《石油帝国》 第一章 应聘 1977年,江北省邵湖镇。 冬雪飞扬,朔风凌冽,严寒的气候正在这座江南小镇上肆虐。 巨大的机器轰鸣声,在镇上此起彼伏地响起着。遍地都是铁丝网围成的工地,打桩机和起重机一刻不歇地劳作着。 工地四周贴着大幅的红字标语: “热烈欢迎江北油田指挥部入驻邵湖镇!” “响应中央号召,积极投入江北油田建设中!” “顶风沙,斗严寒,艰辛万苦不畏难!” 镇中心早已经排起了长长的人龙,年轻人们拢着袖子,排队等待着江北油田招聘工作的机会。 油田指挥部办公室主任高治国戴着安全帽,一身藏青色的工作服,看着长长的人龙,举起喇叭略带歉意喊道: “各位热衷于为石油事业贡献的小同志们,非常抱歉,江北油田目前招聘岗位已基本全满。只剩下……”高治国拿起计划书,仔细看了看,呵着热气说道,“只剩下一个搬运工名额。大家若是有兴趣,可以来报名。但是……” 高治国看了看人群,语调一转道:“有些事情要先跟大家交代一下。这个搬运工名额,是临时征调性质的,不算进油田单位编制内,只用三个月,等到指挥部基地建设好之后,就自行解除合约。工资是每月二十八块钱,因为是临时工种,这工资也是正常的一半……” 话还没说完,只见长长的排队人群便一哄而散,还带着抱怨声。 “临时工,临时工谁愿意去啊……” “是啊,就二十八块钱。技术工种还行,临时工我宁愿在家歇着……” 转眼间,排队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大半。高治国无奈地摇摇头,这场景是他意料之中。今年年初,江北省发现油气田,石油工业部从全国各地油田征调职工,奔赴江北省这座水乡建设油田指挥部进行会战。虽说江北油田作为新建油田单位需要大约五千名职工,可是近九成五都是直接从其他兄弟单位征调过来。他高治国,也是从华北油田调来的。留给本地年轻人的机会,真的不过。 “还有哪位……”高治国象征性地喊了一声,准备收摊回家吃饭去了。 “我……高主任!” 对面传来一个清亮的喊声。高治国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一身那个年代普遍穿着的蓝色夹衣袄,手上还拎着铺盖和行李,他身上挂着的一个瓷盆引起了高治国的注意。 那瓷盆上刻着“云南西双版纳人民公社”几个大字。 高治国眉头一抬,问道:“小伙子,刚从云南插队回来?” “嗯,今天刚回。” “云南那里,我也呆过一阵,那时跟缅甸政府谈一个石油工程项目。”高治国脸上带着回忆,说道,“小伙子,在农场那么多年,回来感觉怎么样?” 那蓝色夹衣袄青年深吸一口气,应道:“这感觉吧……就像最近上映的《闪闪红星》中的一句台词……” “哦……是那句红星闪闪亮,照我去战斗?” “不是……”那青年嘿嘿一笑,“是——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高治国绷紧了一天的脸终于放松下来,扑哧一身笑了出来,用钢笔帽戳了戳桌面,带着笑意问道:“叫什么名字?” “赵跃民。” “好,赵跃民同志,你想应聘这个搬运工?你可想好了,这是一个临时性征调性质的工种……”高治国伸头看了看赵跃民身后,发觉也没有人,清了清嗓子道:“嗯,你也没有竞争对手,想好了就在用工合同上签字,明天来报道。” 赵跃民站得笔直,响亮回答道:“高主任,我想要技术工种,想当钻井工!” “什么?”高治国手中的钢笔帽落了下来,脸上露出荒唐的神色,站起身来,板起脸道:“赵跃民,你在跟我开国际玩笑吗?我刚才说了三遍,其他工种招聘已满,只剩下这搬运刚名额……” 赵跃民低了低头,恳切道:“高主任,我真的特想进钻井队。我从小就喜欢摆弄各种机械,修闹钟,做收音机,我都行。修自行车我也会……” 高治国板起脸道:“修坦克会吗?” “学两遍说不定也行,高主任,挖掘石油需要坦克?”赵跃民笑道。 “乱弹琴!”高治国见赵跃民听不出好赖话来,他无意与这个愣小子纠缠,收起折叠桌椅,拎着直接走到一旁停着的解放牌卡车旁,叉腰抬头问着司机:“老张,车还没修好呢?” “高主任,这问题不小,我也是刚刚开这解放牌,不太熟悉……”司机挠挠头,有些尴尬道,“在等维修的师傅过来……” 风雪越来越大,高治国不禁跺跺脚,看着手表焦急道:“那维修的师傅几点来?晚上我在指挥部还有个会。” 话正说着,赵跃民突然走到卡车前,支起引擎盖,抬头朝里面望去。 高治国见其支起引擎盖的动作娴熟无比,倒是愣了一下。 赵跃民看了半天,拿起旁边的扳手敲敲打打,不一会儿,喊道:“端一盆热水来!” “什么?”高治国还没反应过来。 “端一盆热水来,天太冷,发动机铸铝的水套和串联着的冷却水箱水冻住了,我化化冰。”赵跃民像是诊断出病情的外科医生一般说道。 这小子有些邪门啊…… 高治国心里揣测道。他有些怀疑赵跃民的修车技术,但见他如此准确地说出这些发动机术语,又不得不信。 “高主任,热水啊热水!”赵跃民又催促道。 “马上来,马上来。”高治国忙不迭答应道。他和司机两人,各自跑到隔壁人家那里要了两盆热水,给赵跃民端了过来。 赵跃民接过热水盆,对准冻住的水箱,浇了下去,又拧开水箱和机体两个放水阀门,慢慢放水,忙乎了好一阵,抬起头来冲着一旁的司机喊道:“师傅,你试试看,行不行?” 司机一踩油门,发动机引擎重新发出低吼声。 “行了,行了,这位小同志,你真行啊。”司机乐道。 “别急。”赵跃民脸上神情并未放松,走到卡车后面,看了一会儿说道:“行,没有冒白烟,说明缸盖没有冻裂,可以开走了。”他又叮嘱司机道:“师傅,这解放牌卡车,冬天出车尤其要注意,出车前,要往水箱里灌注热水,发动机启动后要往气动刹车的储气罐里打压,只有当气压表的指针达到四公斤每平方厘米时,才能够缓缓地开动车辆行进。” 那司机听了赵跃民的话,直点头。 高治国吸了口气,他刚刚只以为这赵跃民为了钻井工的岗位,随口自吹自擂了一番,没想到对方真的把车修好了。 “赵跃民同志,不错啊。”高治国说话的口气明显缓和了好多,拍了拍赵跃民的肩膀,递给他一根烟,“以前学过修车?” “高主任,在云南插队时,大把时间无聊,跟着当地一个师傅学过几手。”赵跃民笑道,又把香烟推了回去,“抽烟,不会。” “嗯,香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高治国也将口中衔着的香烟放回烟盒,他带着欣赏的口吻说道:“有一手啊。我们前线的钻井队,正需要你这样善于摆弄机械的优秀人才。那钻机,可不是人人都能会用的……” 赵跃民听出话外音,精神一振,欣喜道:“高主任,你答应录取我为钻井工了?” “嗯。”高治国点点头,他看了看计划书,钻井队其实还有一个名额。高治国在邵湖镇也有个亲戚,三天两回来求他介绍工作,让他不胜其烦,原本想把这个名额划给自家亲戚算了。但是,他看到赵跃民如此了得,又想到钻井队正缺能够控制好钻机平台的人,还是决定人才优先录取,将名额给赵跃民。 “不过,跃民啊,我问你……”高治国想起什么问道,“我这是凑巧还有一个名额。我要是没有,你不也是白忙活吗?” 赵跃民不好意思笑道:“高主任,刚才应聘前,我就在你身后偷偷瞄过招聘计划书了,什么岗位有名额,什么岗位没名额,一目了然。古语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好小子,找工作用起孙子兵法来了!”高治国哈哈大笑道。 第二章 低调的石油专家 赵跃民喜气洋洋地在用工合同上签了字,递交了证件,便满怀欣喜地背着铺盖行囊往家的方向走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赵跃民今天上午在长途汽车上还是一名待业的回乡知青,下午刚到家乡便找到了工作。 那个年代找个工作,可是异常困难。七十年代末大批知识青年回城返乡,国家还未复苏的工业无法接纳如此大的人流,造成了大量的待业青年。在街上晃悠无事,打架胡闹才是常态,能够进到油田这类国营单位当技术工,实在是一份值得别人羡慕的资历。 赵跃民一边走着,一边慨叹自己家乡的变化,镇内来来往往的,大多都不是本镇之人,还有不少穿着军装的战士,高喊着石油会战的口号,整装列队从他身边经过。 邵湖镇坐落在江北省北部,周围湖泊星罗棋布,名副其实的江南水乡。若是阳春三月,和风煦柳之时,颇有江南小镇的秀丽之美。赵跃民记得,虽然自己家在维扬市有一处房子,户口也算城市户口,可是父亲坚持搬到这座小镇来住,看中的恐怕就是这份娴适。不过这江北油田入驻之后,恐怕多了一份热闹,少了一份娴静。 顺着邵湖镇的石桥走到三岔路口处,一位五旬左右的中年人早就等在那里。他前额的头发稀稀落落梳在一边,鼻梁上戴着一副黑色方框眼镜,两截袖套上还沾着油腻,一副随性不修边幅的样子。 “跃民!” 那中年人冲赵跃民招了招手。 “爸!”赵跃民脸色激动起来,立即一路小跑过来。 这等在三岔路口的中年人,便是赵跃民的父亲赵春达。 “跃民……”赵春达重重地拍了拍赵跃民的肩膀, “你瘦了。” “插队可没啥东西吃。”赵跃民见到自己父亲,也眼泪汪汪道: “爸,你咋还胖了呢?” 赵春达听了这话差点没走个趔趄,他扶了扶眼镜,老脸一红骂道: “臭小子,尽胡说。这年头,平日里都是窝头咸菜的,哪能胖?我那是胖吗?我那是浮肿。”他接过赵跃民身上的铺盖,指了指前方道:“走,咱们回家。” 赵春达提着赵跃民的铺盖,虚胖的身材在前面略微费力地走着。这位其貌不扬,甚至走起路来姿态有些滑稽的中年人,却有着小镇居民们不曾知晓的光辉履历。赵春达出生于民国年间,年轻时便留学欧美学习当时刚刚兴起的石油工程专业,49年后放弃国外高薪福利回国在石油工业部任技术顾问,是国内第一批石油工程专家。只可惜,在其后的三反五反以及十年浩劫中,老赵被打成右派,关进牛棚。放出来之后,人已经苍老一圈,至此隐姓埋名,带着年幼的赵跃民在邵湖镇扎了根。 赵跃民很少听父亲提起自己的母亲。他只知道,十几年前,在他刚出生不久,自己的父母因扎根国内还是国外这个问题,产生了剧烈的争执,然后因价值观分道扬镳,最后父亲留在国内,母亲拎着行李独自去了美国。 赵跃民的母亲离开后,家中的生活质量一落千丈。一个像赵春达这类的高级知识分子,对生活曾经是一窍不通,被单位同事笑称“脖子以下都是废物”的单身父亲,又当爹又当妈,赵跃民也深知自己父亲的不容易。 看着父亲略微蹒跚的步伐,赵跃民不禁想到这几年插队落户,对方一人独居的辛酸寂寞。 自己父亲略带臃肿的体态,宛若朱自清的《背影》的场景,赵跃民心中有些酸涩,上前一步说道:“爸,我来拿吧。” “显你爸不中用了?”赵春达躲过赵跃民伸出的手,板起脸教训道,“你爸身体的零件好得很,离报销还远呢。” “爸,您这是什么话?”赵春达苦笑道。自己父亲这种高级知识分子透出来的傲然风骨带着冷嘲热讽,从小到大,到现在自己都没有习惯。 “爸,咱们几年没见了,您也不说句好话。我可是一直挂念您……”赵跃民无可奈何道。 “党和人民派你到云南接受贫下中农改造,我相信云南的公社同志不会亏待了你们。我放心。”赵春达仍旧板着脸,哼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前走着。 两人走下一个斜坡,只见大门上裱金着几个大字——“江北石油职工家属大院”。 “我们的家,就在那里。”赵春达指了指前方的一排二层红瓦小砖楼。 江北油田建立起职工宿舍,占用了一部分土地,与镇政府商量后,一部分本地居民也暂时搬进了这职工家属大院。 进了家,赵跃民一边稀奇地看着家里的摆设,不出所料,自己父亲作为一个曾经的科研人员,显然十分不善于操持家务,家中的家具物件也是随意摆放。 “爸,有吃的吗?”赵跃民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笑着问道。 “饿不死你。”赵春达应道,“跃民,你坐一会儿,我酱油瓶见底了,去隔壁邻居家借点。” 赵春达推开门,仍然保持着木讷的表情走到邻居家门口,然而,没走几步,却突然失控一般地猛得用拳头捶起了邻居家房门。 “老赵?”邻居推开门。 赵春达大口地喘着气,脸憋得紫紫的,只是盯着邻居,说不话来。 这可把邻居吓坏了,惶恐问道:“老赵,你莫非心脏病犯了?” 见赵春达只是喘气摇头,邻居又问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上头又有新动向了?” “老赵,你急死人了,快说啊……” 赵春达扶着墙,身体不断颤抖道: “我的……我的……” “你什么了?” “——我的儿子回来了!” 泪水在赵春达的眼眶中打转,雾气在他的眼镜上凝结。 他踮起脚尖,泪流满面,激动地语无伦次道:“五年了——五年了!” “好事啊,好事。等了五年,儿子终于回来了。老赵头,你攒了那么长时间粮票肉票舍不得吃,就为了等今天给儿子做顿饭吧。”邻居也激动道。 赵春达哭得跟泪人似地点着头,从怀里掏出一叠票子,抽噎道:“舍不得用,舍不得用……等儿子……等儿子……” 他握紧双拳在空中挥了挥,浑身都在颤抖,扶着墙喘着气。 “老赵头,你命苦,就守着儿子过日子吧,别再让他东奔西跑了。”邻居动容道。他知道,赵春达守在这栋空屋,一晃眼就是五年,每日跟他聊天的话题就是提起自己的儿子,却倔强地不肯往云南写信。 赵春达立即如同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手来说道: “对了,借点酱油。” 中午的饭菜四菜一汤,在那个年代可谓是丰盛至极,赵跃民几年没见过的传说中的红烧肉冒着香气登了场。 赵跃民吭哧吭哧风卷残云时,赵春达却很少动筷子,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偶尔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赵跃民见到自己父亲,心里藏不住事情,立即将自己当上钻井工的事情告诉了赵春达。 赵春达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一脸平静地收拾着碗筷。 不过没过多久,赵跃民就在厨房间就听见自己父亲久违的五音不全的歌声。 下午,赵春达又乐呵呵地帮赵跃民买了些水果,洗干净放在桌上,叮嘱赵跃民,到油田一定要好好干,听领导的话,要肯吃苦,多干事。 赵跃民照单全收,想起件事,问道:“爸,你这几年,一直闲着?” 赵春达听到闲这个词,眉头拧了起来,语气冷道:“闲啥,你爸我没事就下棋看书,还去钓钓鱼,日子忙得很。” “不是,爸,现在江北油田刚刚建立起来,很缺人才。您是建国老一批石油专家,这资历,您要是愿意,向组织打个报告,去江北油田当个勘探局副局长都没问题啊?”赵跃民热情建议道。 赵跃民提出这句话,赵春达脸色就不对了。他板起脸道:“我去当个副局长,然后你靠着我这个爹,混吃混喝,不费力气过资本家的生活,是吧?” “爸,您看您……”虽说赵春达说出了赵跃民的心声,但是看着老爸不好的脸色,只得装作义愤填膺道:“爸,我是为您着想。现在四人帮粉碎了,工业建设百废待兴,还是需要您这样的人才啊。” 赵春达摇摇头道:“跃民,你是不知道你爸经历过什么。现在,我对于石油的兴趣已经不大了,人老了,脑子也不中用了。还是过两年休闲日子算了。现在你爸找了份烧锅炉的工作,干着也挺好,别的也不想了。” 堂堂石油工业部的专家干起了烧锅炉的事情,赵跃民有些失落。不过,他见父亲对重新回到石油行业没兴趣,也就不再吱声。的确,经历过那样一段黑暗岁月,受过不小的折磨,足以使人心灰意冷。 晚饭过后,趁着赵春达外出散步的间隙,赵跃民将自己那些插队落户的铺盖被褥安置放好。这栋红砖小楼一楼也就三十几平米,那些被褥瓷盘放在客厅里显得碍眼。他干脆把这些东西拖到二楼的阁楼间里。 顺着狭窄的楼梯慢慢而上,赵跃民推开阁楼的房门,却傻了眼。 狭窄半人高的阁楼内,放置着一个书桌和书柜。书桌上摊着不少文稿和书籍。 赵跃民仔细一看,都是石油工程类的专业书籍,不少摊开的书籍上还用红色钢笔圈圈点点。 书桌的正中间放着一叠文稿纸,都是自己父亲的钢笔笔迹。 赵跃民拿起一张,只见标题上写着《关于罗马尼亚制牙轮钻机卡钻问题的研究报告》。 文稿上图纹并茂,赵跃民看了个大概,知道父亲在研究油田钻井钻机的某些机械故障问题,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文稿,放置在原位。他心中慨叹,自己的父亲,果然还是不忘石油行业,即使已经离开了石油工业部,仍然不忘关心祖国的石油设备技术问题。自己去云南插队,一晃就是五年,恐怕每每深夜之中,能够陪伴自己父亲的便是这些石油类书籍。 赵跃民有些感慨,他被自己父亲孜孜不倦的钻研精神所钦佩,又为父亲目前的处境感到惋惜。 他心中涌出一股愿望——希望将来的某一天,能让父亲重新在石油行业贡献自己的才能。 明日便是报到日,这一夜,赵跃民想了很久才入睡…… 第三章 会战誓师大会 第二日,赵跃民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便出门到指挥部报道。 那个年代,公交线路并不多,好在指挥部就建在邵湖镇镇政府旁边,离家里也不远。赵跃民晃晃悠悠漫步在路上,见到许多不曾见过的建筑拔地而起。 油田如同任何国营企业一般,迁移到某地,便会建立出一个立体的小社会。医院、学校、影院应有具有。在赵跃民红砖瓦家的前方,江北油田第一中学已经开始施工。 石油指挥部是一栋六层楼高的建筑群,屹立在邵湖镇中心,比镇政府还高出不少,显得宏伟壮观。 大院门口,有武警守卫,进进出出的,都是说着普通话的从全国各地抽调而来的油田职工。邵湖镇的本地江北方言,倒是在这里听到得极少。若是初来乍到,还以为到了北京。 赵跃民去人事科报了道,领了证件工服和安全帽,便参加了指挥部组织的会战动员大会。 指挥部后面,辟出了一个足球场大的广场,油田职工全都如出操一般列队站立,黑压压的几千人,钻井部、勘探部、采油部、后勤部、运输部等各个部门全部聚集在一起。各色工服,不同颜色的头盔点缀着草坪,如同各色花朵。 主席台上,江北石油勘探局长苏国梁、指挥部办公室主任高治国等局领导纷纷就座。 主席台上方,挂着**的巨幅画像,两边落下两行标语: “高举**思想旗帜拿下大油田!” “多快好省地建设我国石油工业!” 此时,大雪漫天,寒风呼啸,吹着广场上的国旗翻着卷边飘扬。 主席台正中央的苏国梁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带病在身。他拍了拍话筒,张口道: “同志们,这次会战,不好打啊,任务是艰巨的。”苏国梁披着中山装,站起身来说道,“江北油田地处江南水乡,长江和淮河的下游,近几年来的洪涝灾害,给我们的勘探任务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这里,地面水网密布,地质复杂,为我们勘探和打井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是……我依然相信一句话——办法总比困难多。党中央十分关切我们江北油田的发展。很多兄弟单位,也在看着我们江北油田,能否打好这第一年的会战。”苏国梁咳嗽了几声,说道,“不瞒大家说,几个兄弟油田的局领导,跟我开玩笑说,江北省毕竟是水乡,可能是个贫油油田,能打出一桶是一桶,也不指望争什么名次。” 此话一出,广场上的工人们开始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这几个都是我在石油部的老战友……”苏国梁继续说道,“你们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 苏国梁停顿了一下,望着广场上的人群,大声吼道: “我就说了两个字——放屁!” 广场上工人们哈哈大笑起来。 “我和专家组讨论研究认为,这江北油田,绝对不是贫油油田。在附近的曹庄、徐家庄等地下已经发现了丰富的油苗和气苗。”苏国梁提高声音道,“大家有没有信心,在会战第一阶段,拿下三十口标准井?” “有!”广场上工人们齐声应道。 “声音还不够响亮。”苏国梁脱去披在身上的中山装,直接迈步走进雪花飘飘的广场。 “苏局,您身体要紧……可不能着凉……”一旁年轻的秘书连忙撑起雨伞,替苏国梁遮挡头顶飘落的雪花。 “要那个娘娘腔的东西干什么?”苏国梁指着雨伞反感道,“拿掉!” 秘书不敢违背苏国梁的命令,然而脸上仍旧露出担忧的神色。 雪花飞舞,落在这位年过五旬的勘探局局长肩头,寒风呼啸而过。 “同志们,会战是艰苦的。”苏国梁咳嗽了两声,真诚说道:“你们工人阶级,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是祖国工业发展的推动力。大家记住,江北石油会战,事关重要。石油工业部的领导,都在关注着我们。祖国江南的石油事业是否有起色,就落在你们的肩膀上了。我替局党委,替指挥部,谢谢大家。同志们辛苦了——” 苏国梁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发言说得真诚无比,而广场上钻井采油各队的工人们更是激动得热血沸腾。 广场上爆发出不由自主响彻会场的齐声回应: “为人民服务!” 这是一种工人们自发的回应。在未经经济大潮洗礼冲击的那样一个纯真年代,能够作为一名石油工人,代表着无上的荣耀。油田的每一位职工,都有着至高的觉悟。 苏国梁站在人群中间,大手一挥道:“最后,祝愿我们江北油田会战成功。这场战役,我们必然会取得胜利。送一句**的诗词给大家——” 苏国梁挺直身子,也顾不上冰冷的雪花飘进脖领,声情并茂道: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广场上工人们感动得眼泪花花直流,连赵跃民站在其中,受到集体的影响,觉得自身责任重大,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广场上,数千人齐声跟着朗诵道: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江北油田指挥部工人们的吼声,响彻整个邵湖镇。 会战动员结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停留,赵跃民被分配到钻井二队,前往金水县的井区作业。 井队的作业十分辛苦,出操时还是一身干净工服,回来就是满身泥浆。 作业一天完毕,住宿条件也是十分不好,别指望回五十公里外的指挥部睡觉了,所有钻井人员直接在井架旁边的生活区凑活着。 生活区内了了无几的几栋土坯墙的小平房,用来做会议室和办公室,还有一大片的临时铁皮房和军用帐篷,住着钻井工人和其他后勤人员。 赵跃民分在的铁皮房间内,一共住着六个人。司钻王伟,也就是班组长,从华北油田调过来,拥有十年的老工龄,跟着他在一起的还有三个华北油田一起过来的工人。除了赵跃民,就剩下一个同样新来报道的刘国光。 刘国光的履历好,成分好,出身贫农,工农兵大学生,也是分配到江北油田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 回到宿舍里,班组长司钻王伟跟着几个老部下聊得欢,那大学生刘国光因其光辉的身份,也跟王伟等人聊得很开心。唯一就是赵跃民没人搭理。 倒也不是王伟等人故意冷落赵跃民,这个群体,赵跃民是外来应聘进入的,而且身份也没刘国光那么显耀,自然大家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了解他。好在赵跃民心态好,也无所谓。 寒风嗖嗖,透着铁皮床的缝隙渗透进来。房间内也是简易的木板床,单薄的被褥和床垫。 晚饭后,大家都不禁感到寒冷无比。 “大学生……”王伟冲着刘国光笑道,“你们整天说知识就是力量,你看看你有什么力量,让我们这房间暖起来啊?” 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刘国光脸一红道:“组长,我也不是天上的神仙啊……” “唉,这天寒地冻的,看来大学生也救不了我们……”宿舍里一人调侃道。 “班组长,我试试呗。”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跃民开口道。 “你?”王伟一愣,他还没怎么注意这个角落的青年。 “等我一会儿啊……” 说罢,赵跃民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最高指示:多快好省地将推荐票投给石油帝国) 第四章 能工巧匠 没过一会儿,赵跃民便提溜着一个布包回来。 司钻王伟等几人诧异地看着赵跃民。 “我说,赵跃民,咱们大学生都没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啊?”王伟笑道。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赵跃民只是微微一笑,从那布包里拿出一个肉联厂的空罐头,一瓶白酒,一把剪刀,还有一些干燥的树枝。 几位工友看着赵跃民,有些不明就里,也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要干些什么。 “王组长……这些东西,在厨房说了好些好话,人家才给的。天这么冷,我给大家做个火炉。”赵跃民说道。 火炉? 王伟挠挠脑袋,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东西跟那铁皮烧炭的火炉联想起来。 只见赵跃民用剪刀将那空罐头盖头去除,边缘剪平。又在罐头底边开了几道口子,用来通风。 接着,他将一张纸塞进罐头底部,拿起白酒瓶倒了点白酒,将那纸浸湿。再将折叠的木枝放进罐头中。 王伟在旁边已经看得点起头来道:“年轻人,有意思,有想法。” 一切准备完毕,赵跃民划一根火柴,丢进罐头内,立即罐头燃起红红火光,成为了一个微型火炉。 宿舍铁皮房内,原本就空间狭小,周围的工友们围在这小火炉旁,双手伸出,立即感到一丝暖意。 “这么个玩意儿,小巧玲珑。又不会惹乱子,倒是挺有意思。”一位工友赞叹道。 赵跃民谦虚道:“就是那么一个意思,这小火炉能烧上一会儿,给大家去去寒,我也就满足了。我这白酒还不敢多倒,这是集体资产,一会儿还得还回去。” “这还个什么东西!”王伟带着浑厚豪放的嗓音,拿起那白酒,对着宿舍众人说道,“来,天冷,一人一口,大家暖暖身子。赵跃民,你功劳最大,你先喝一口。要是厨房的那些婆婆妈妈的人找上来,我给你顶着!” “好!”赵跃民接过酒瓶,咕咚咚一口白酒下去,肚中渐渐温暖起来。 火光暖融融,映着宿舍内众人的笑脸,大家一人一口白酒喝下去,又在这小火炉旁围着,心情顿时大好。 心情一好,大家对赵跃民也亲切了起来,对他嘘寒问暖。 这些钻井工人,本来就豪放直爽,表扬起赵跃民来,顺便就挤兑那大学生刘国光两句,开开他的玩笑。 虽然都是善意的玩笑,可是刘国光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好歹自己也是大学生,是钻井队文化程度最高的人,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道:“这个火炉啊,其实也就是综合了我们中学学习的物理和化学知识,理论上……我也能做得出来。” 赵跃民也不反驳,拍拍刘国光的肩膀,露出真诚笑容:“国光,我相信你肯定行的。” 钻井的工作是辛苦的。冰天雪地竖井架,钻深井,满身雪花和油污。钻井工地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谐语:说那钻井工人,上班像泥猴——工服上满是泥浆和油污,下班像马猴——帐篷里四面透风,冬天冻得鸡皮疙瘩,夏天热得捂出痱子,不停挠痒痒。脱了衣服就是瘦猴了。 这七十年代的钻井作业,劳动强度大,营养和设备还跟不上,全靠石油工人建设油田的热情和崇高荣誉感维持着。 赵跃民深知这工作机会来之不易,格外卖力认真,认真学习作为一名钻井工所需的知识和技能。好在他对于任何机械仪器,都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似乎只是摸一下,便能够似老朋友一般与其交流。 这天放了工,大家到食堂吃好晚饭,又哆哆嗦嗦用那烧得半热不温的水洗了个澡,便回到宿舍中。 一位工友到了宿舍,便从床底下拿出昨天赵跃民制作的微型火炉,依法炮制,倒了点白酒,放上树枝,又将火点了起来,瞬间让宿舍温暖了些。 赵跃民坐了下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的简易宿舍里并没有厕所,如果半夜要上厕所,还要走到宿舍外两百米开外的公共厕所。这钻井生活区刚刚造好,半夜里黑灯瞎火,路灯也没有,只有几串小灯泡,万一踩到坑里摔一跤,扭伤了脚踝,连工作都受影响。 赵跃民想着要是有个手电筒,晚上出去照明也方便。七十年代的三大件,手表、缝纫机、自行车。这手电筒,也不是说有就有的,通常是几个宿舍共用一个。想起自己在云南那会儿没事做,曾经研究过手电筒,赵跃民决定自制一个手电筒。 他这次学乖了,直接发动群众,让宿舍里的人帮他去找材料。宿舍的几个工友,听说赵发明家又有新动作要做手电筒给大家起夜用,立即热心帮忙找材料。 没过一会儿,一堆材料已经放在赵跃民面前:圆形的铁皮罐,空塑料药瓶,卫生纸卷芯,一个小灯泡,还有各种锤子、螺丝刀、废纸等等。 赵跃民先在纸上画了个简易图纸,有了把握,然后先用锤子和螺丝刀,在铁罐底部砸出一个凸起,用来连接电池的正负极。接着把铁丝的一端弯成两圈圆弧,将灯泡套进铁丝内。 接着将空塑料药瓶的底盖割下,挖出一大一小两个圆洞。 赵跃民在制作的过程中,那大学生刘国光也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插上一句嘴:“嗯,跟我脑中模拟的一样。” 赵跃民气笑了,拿着那个圆盖一大一小两个圆洞问道:“刘国光,那这两个洞是干什么的?” “这……”刘国光语塞道,“跃民,我大学专业其实学的是考古学……” 宿舍里的人扑哧都笑了出来。 “考古学高材生,我告诉你,这个大洞是用来穿过灯泡的,小洞是用来穿过导线的。”赵跃民解释道。 最后,赵跃民将铁丝插入塑料盒的小洞内,然后把灯泡旋入塑料盖中间的大洞和铁丝的圆环内,使灯泡金属面与铁丝接触良好,把固定好的电池组放入圆形铁皮罐中。 “大家看着啊……”赵跃民故作玄虚道。 所有人都将脑袋凑了近来。 “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天才赵跃民率先使用了几十年后大红春晚的台词。他用手指把导线按在铁皮罐的金属表面,那灯泡便亮了起来。 工友们这个激动啊,看着赵跃民平白无故又给变出了一件电器来。 “只要把手将导线按在金属表面上,就亮了,松开,手电筒就灭了。”赵跃民教授大家使用方法。 “以后大家起夜上厕所的问题,解决了!不麻烦党,不麻烦组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是,放心入厕!”赵跃民现编起口号来。 班组长司钻王伟乐得合不拢嘴,摸了下赵跃民的脑袋,晃着这简易手电筒乐道:“你小子,真是个能工巧匠!” 第五章 卡钻问题 赵跃民自从弄出个简易火炉,又弄出个简易手电筒,仿佛存活于人世间的机器猫,瞬间就名声扬遍钻井队。 几个班组都立即知晓了这位发明家。隔三差五,赵跃民的宿舍就会有人登门拜访,递上那个时代一些市面上难弄到的烟和酒,想着让赵跃民直接给他们做出结婚用的三大件来。 这段时间,赵跃民一直跟着钻井队老老实实学习如何如何打井,如何搅拌泥浆。早出晚归,空余的时间回到家中,也不闲着,直接找到老爸那些专业书籍,涉及到钻井方面的,自己对照着看,不懂的地方,还问问赵春达。 父子两人倒是找到了共同话题,赵春达也尤为高兴,虽然偶尔会冷面讽刺一下自己儿子的一些过于白痴的问题,但也是竭尽全力指导。 有了父亲的指导,赵跃民对于钻机井架的结构原理认识日渐深刻起来,有时候偶尔与班组长司钻王伟聊上一聊,也让后者感到其进步速度的飞快。 作为班组长的一员,赵跃民的职责是是管理好泥浆泵,用来确保整个泥浆系统不出任何意外。泥浆中含着大量的悬浮物、胶状物还有油水混合物,相当于钻井的血液,事关重大。赵跃民头脑灵活,反应也快,不出一个月,只要在泥浆泵缸体上用耳朵一听,就可以准确判断出泥浆泵各个缸的工作状态。这让班组长王伟很是满意。 清晨,井场上笼罩着一片烟雾。这一日出工,赵跃民的班组少了两个人,组长王伟和另外一名老工人张援朝。一个被叫到指挥部汇报工作,另外一个生病腹泻在宿舍养病。 只剩下赵跃民和刘国光几个人负责井架的日常工作。 作业到中午,负责操控钻机刹把的工人陈伟大叫一声“不好”,紧接着,只听得井下发出了异样的声音,接着整个钻机嘎然而止,停下罢工了。 熟悉钻井工作的人都知道,这钻机“卡钻”了。 钻井过程中,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钻具陷在井内不能自由活动的现象,称为卡钻。卡钻的原因很复杂,地层构造情况、钻井液性能不良、操作不当等都可能造成卡钻,必须针对具体情况进行分析,以便有效的解卡。 钻机卡钻,在驾驶台负责控制刹把唯一一名资格比较老的陈伟,立即脸色煞白。 赵跃民在一旁看着陈伟一动不动,问道:“陈哥,什么原因啊?” 陈伟虽然当了那么多年钻井工,可是从来没有单独处理过卡钻,以往都是由班组长王伟进行处理的。王伟有着十多年的工龄,在基层钻井八年,有着丰富的经验。可是眼下,他人却不在这里,而是被叫到了指挥部。 陈伟知道自己现在是组里的头儿,必须担负起责任来,可是他双腿发软,粗略地看了看情况,声音打飘道:“我看……是井塌式卡钻!” 井塌式卡钻? 井架旁的几个人都慌了。 卡钻的原因有很多种,粘吸卡钻、砂桥卡钻、落物卡钻等等,可是这最为严重的,便是这井塌式卡钻,性质最为恶劣,处理事故的工序最为复杂,处理不好,轻则耗费人力物力,重则导致人员伤亡和油气井的废弃。 陈伟不敢做出任何举动,只是腿一软,愣愣坐在驾驶台上。 在之后的几个小时内,整个班组都在想办法解决卡钻问题,可是仍旧未果。 眼看太阳就要落入西山,寒气渐渐逼人。 陈伟将工帽扔在地上,寒冬天脸上却是挂着黄豆大的汗珠。 “没办法了。”陈伟双手叉腰,看着渐渐消失的夕阳,“只剩下往井里打柴油这个方法了,把组里剩下的二十吨柴油,都打下去。” 这话一说,班组里的成员脸上都起了担忧,往井里打二三十吨柴油,就等于直接把井上全队八个组一年的工资埋入几千米的地下,如果泡油这个方法仍然不能解决卡钻问题,只好全井报废。班组长和队长都要承担重大责任。 “没时间,太阳要落山了,行动吧。”陈伟下令道。 “慢着!”许久在一旁没有发声的赵跃民,忽然间走了出来。 “陈哥,让我试试吧。我看可能不是井塌式卡钻。”赵跃民向**望去。 赵跃民这句话一说出来,组里的人都看着他。特别是大学生刘国光,好意拉着他的衣袖,提醒他不要逞能。毕竟,这是要担当责任的事情。 “赵跃民,你……有把握吗?”陈伟不相信地看着他。他知道赵跃民脑子灵活,对于钻机控制上手也快,可是还是不相信他能够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 赵跃民点点头:“陈哥,既然组里都没什么好办法,不如让我试试。有责任,我来担。” 他二话没说,直接从扶梯上了控制台。 赵跃民不是逞强,他心里有谱。刚刚回家那天,他在赵春达的书房发现那篇关于钻机卡钻问题的研究报告,前几天回家时,还现学现用,与赵春达讨论起现在这台罗马尼亚制钻机的性能问题。因此,对于卡钻的解决方法胸有成竹。 赵跃民不慌不忙目测了泥浆排量,翻阅了当班报表,掐算了钻杆方入,测量了转盘每分钟的旋转次数。又双手扶着刹把,感受了一下弹跳强度后,立即朝下面的人喊起话来: “陈哥,我判断——不是井塌式卡钻,只是技术性性质的粘吸卡钻。”赵跃民下了结论。 他立即算起公式,调整了泥浆的粘度,让人搅拌泥浆,按照这个程度注入井下。 陈伟也上了控制台,听了赵跃民的一通解释,又认真思考了下,恍然大悟道:“小赵,不简单啊。是我弄错了,弄错了。” 那个年代的工人,十分质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分得很清楚。 整个班组都按照赵跃民的方法,立即开始搅拌泥浆,接着起下套洗工具。 没过一个小时,控制台上赵跃民一提刹把,井下又恢复了轰鸣声。 此时,邻近几个班组收到求援信号,也陆续派人赶了过来。几个人到了井下,就看见赵跃民一个人在控制台忙活。 见到钻机又重新焕发出活力,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复杂的技术型卡钻,是由一个刚刚入行一两个月的新兵蛋子解决的。 卡钻问题耽搁了一天,差点要背上处分的惩罚,陡然间,问题都处理好了。陈伟等几个工人欣喜若狂,直接把赵跃民抓住,将他抛向空中庆祝。 现场一片叫好声。 赵跃民冷不丁被人抛向空中,他望着苍穹,喊出了一句豪言壮语: “哥几个——得接住我啊!” 第六章 代理组长 第二天,王伟便从指挥部回来了。他刚一回来,还没进宿舍,就不断有人跟他说赵跃民解决卡钻的事。 王伟着实吃惊不小。卡钻问题,因成因不同,是极其难处理的事故。即使他在基层作业十年,也不敢说自己能够解决所有的卡钻问题。有些问题,还得派专家过来。他哪里想得到,这赵跃民在家里能经常开小灶,受到赵春达的全面指导。 “跃民,听说你是计划中最后一个名额进入队里。不过你的到来,的确是给队里带来了惊喜。”王伟这位山东汉子,脸上透着欣赏和佩服。 “组长,我也就是运气好。”赵跃民被王伟当众表扬,还有些不好意思。 “运气好?解决这技术性卡钻问题,可不是光一个运气好就能说得过去的。”王伟哈哈笑道,“咱们解放军打老蒋?那也是靠运气吗?跃民,你对于钻井技术的理解,的确比队里其他新进的工人要快得多。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王伟看了看手表,说道:“我刚从指挥部回来,要去队里开个会,明天,给你带个好消息。”说完他冲赵跃民神秘一笑,便离开了。 王伟在队里的会,开到半夜才回来,回来也没睡,直接在床上打着电筒研究着什么文件。 第二天清晨,王伟叫醒班组成员,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他不再担任钻井队五组班组长,直接提干成为副队长。 班组成员一听,都争相嚷着让王伟请客吃饭,狠狠宰他一顿。 王伟乐呵呵答应着,接着又宣布,经他个人向队里提出,在新任组长人选没有确定之前,让赵跃民任代理组长。 班组里的人听了都明白,一般情况下,班组长(司钻)都是优先考虑内部晋升。这赵跃民只要不犯什么严重错误,代理组长任三个月,这组长的名号也就落实入袋为安了。 班组长可是实权不小的基层领导。手握着组里六个人的排班表等生杀大权,这就意味着陈伟、张援朝等老资格员工都要听他的。无论自己资格再老,年龄再大,都得恭敬地称赵跃民为领导。 赵跃民听了一愣,脸刷得红了起来,连忙说道:“组长,我可不行,我才来队里几个月,什么都没摸熟呢。” 王伟用那宽厚起茧子的手掌拍了拍赵跃民的肩膀道:“小赵,你进来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不仅仅给组里,给队里带来了很多方便,这次解决卡钻问题,也是立下了一功。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也一定会大有作为。” “老刘,老陈,你们什么意见?”王伟问道。 陈伟和张援朝互相看了一眼,自己还能有什么意见啊?那个时代,钻井队都是按照军事化管理,领导的命令就是天。 陈伟摸了摸赵跃民给他修好的手表,表态道:“老实说,王哥你走了,若是我或者老张谁当了这个组长,怕是另外一个都不会服气。眼下倒是好了,小赵当这个组长,我陈伟表示心服口服。王哥,你是没看到,今天下午,小赵在那**上那叫一个临危不惧,那叫一个大将风度。要是没有他,说不定我就把那队里二十吨柴油都打到井下去,要惹出不少麻烦。” “对,我也服从队里的安排。”张援朝表态道。 “大学生,你呢?”王伟笑着看着一旁的刘国光。 刘国光心里有些不是个滋味,他原来觉得,凭借着自己的学历背景,能在全队第一个提干。但是眼下赵跃民当组长是大势所趋,他只得轻声说道: “组长,我也没意见。” 王伟似乎看透了刘国光的心思,笑道:“小刘,你是大学生,人也聪明,好好干,将来也会像跃民那样。” 组里一下子两起人事变动,大家兴致很高,都表示要好好庆祝一番。到了傍晚,王伟问队里借了一辆军用吉普,开到钻井队生活区二十公里之外的国营饭馆吃了一顿。 这一顿饭,王伟掏出了自己两个月的工资,尽点了些平日里吃不到的好菜。还特意买了两瓶二锅头。花生皮撒了一地,桌上黄油红汤,罕见的过年菜肴配置,饭馆的暖气开得热热乎乎的。陈伟、张援朝几人喝得面色酡红,轮番跟赵跃民玩一口闷。几个人提着嗓门,都说赵跃民这次任组长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不喝个几瓶对不起大家。 赵跃民也是开心,来者不拒,喝得胸膛滚滚发热。最后几个人路都走不动了,让饭店里的人开车送回营地。 第二天是休息日,几个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来之后,都嚷着不能浪费时间。张援朝和陈伟都是从华北油田调过来的,还没好好逛过邵湖镇。既然赵跃民是本地人,都嚷着让赵跃民带路逛逛。 赵跃民自告奋勇,带着班组成员先去了邵湖镇北的邵湖转了一圈。冬天,湖上一片浮冰,几个凉亭内游人无几。赵跃民指着湖旁边铸造的铁牛,给众人讲起了历史。 当然,这只铸造的铁牛并非跟美国大洋彼岸的华尔街门口那只一个意思。这只铁牛,乃是康熙四十年,淮河水灾,朝廷在淮河下游至入江处共设置了十二只动物,即“九牛二虎一只鸡”,安放于水势要冲,以祁镇水。如今“鸡飞虎跑”,只剩下几只铁牛散落于河堤上,邵湖铁牛便是保存比较完好的一只。 休息日的晚上,几人相约到镇电影院看《地道战》。 这邵湖镇原本并没有电影院,江北油田入驻之后,一万多员工包括家属迁移过来,周围的配套设施全部都建立了起来。电影院也拔地而起。这邵湖镇瞬间繁荣得堪比临近的几个市。 电影院门口排起了长长的人龙。不光油田的职工,本地的居民也来排队。 排队进场落座后,电影放映,大功率的喇叭放着《地道战》的台词。 “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 “你们各自为战,你们各自为战!”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不要放空枪,不要放空枪!” “开火!” “开火!” 屏幕上传来游击队员铿锵的呐喊声,影院里也突然如同被开了火一般。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全都惊叫着跑出了电影院…… 第七章 不打不相识 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不是采油厂的采油工,便是井上工友的家属,平日里在油田,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赵跃民和王伟几个见这些姑娘大呼小叫,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电影也没心情看了,立即跟了出来。 街上充满了哭闹声、嬉笑声和叫骂声。只见每个从电影院跑出来的年轻女孩,后背或者臀部位置,都沾染上了黄色红色的油漆,在那样一个蓝灰服装当道的年代,显得颇为扎眼。 从来没受过这等戏弄,那些个姑娘,都羞红了脸,捂着脸跑开了。 此时,昏暗的路灯下,街角传来了几名男子的嬉笑声。 张援朝一把扯下围巾,骂道:“他娘的,又是镇上那几个小流氓,见我们采油工人好欺是吗?” “是啊,打咱们油田入驻以来,地方上那些不三不四的青年就一直看不顺眼。没事就挑衅我们厂里的老实工人。据说,采油厂的兄弟们,已经跟他们干了好几架了。”另外一人说道。 “采油厂的兄弟们上了,咱们钻井队岂能落后?都是一个单位的。”有人义愤填膺道。 油田工人的凝聚力是极其强的,没过一会儿,这些来看电影的工友们便结成联盟,朝那街角的地方青年们走去。 那些地方上的小镇青年,见油田工人来了,也不发憷,纷纷拿起街边的木棍铁锹,也气势汹汹地迎了上来。 带头的油田工人,是钻井二组的组长,军人出身,还算有素养,他看着那些地方上的流里流气的青年,义正言辞道: “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欺负我们采油厂的女工?” 一个高大强壮的地方青年回答道: “我们就在电影院里泼了油漆,也没想到要针对女工,我们针对的,是你们油田的老爷们。” “为什么?”钻井队二组组长问道。 “你们油田对我们有偏见,为什么不招我们地方上的青年当工人?” 钻井二组组长看了对方一眼,带着轻视道:“我们油田的工人,个顶个的好汉,可不招流氓。” “你说什么?”那名地方青年恼羞成怒道。 “就说的你,怎么着,想练练?” “练就练,谁怕谁?” 双方的火气已经到达了峰值,如同冷战中的美苏,随时可能开战。 赵跃民站在油田工人那一拨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倒不是怕打架,自己身体强壮,小时候架可没少打。只是,自己的身份也和那些没有工作失意的小镇青年一样,只是运气好了些,进入了油田。 他能理解自己同乡的那些青年,理解没有工作的滋味。 可他也知道,石油会战在即,江北油田急需有技术能够立即上手的技术工人,因此才火速从其他油田征调职工,计划内实在没有多余的名额。 左右为难之际,赵跃民突然看到对方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即喊道:“住手!” 赵跃民是新上任的钻井五组司钻,在钻井队也小有名气,因此他这么一喊,油田工人这边立即停下了手。 赵跃民慢慢走到两拨人中间,看着对面的那拨小镇青年喊道:“胡东!” 对面,一个戴着围巾穿着蓝色夹衣袄,看上去筋骨颇为结实的短发青年走了出来,也是喜出望外喊道: “跃民!” 两人立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保佑,你插队活着回来了……” “你也是啊,东子。” 赵跃民和胡东两人互相致以了无产阶级兄弟热情的问候。 赵跃民回头朝石油工人那一拨人说道:“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家兄弟。” 胡东也朝那些小镇青年一挥手:“跃民,我兄弟,谁碰他,就是跟我作对。” 这胡东,看上去在小镇青年中拥有极高的威望,他这么一说,所有的邵湖镇青年,都放下了手中的家伙。 邵湖镇国营饭店内,热气在玻璃窗上凝结出大量的水珠。 赵跃民开了一个包间,两大桌,二十几个人都坐在了一起。 瓜子、糖果、炒菜、白酒,全都上了桌。 赵跃民搂着胡东的肩膀,对着油田这边的职工同事说道;“几位师傅,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邻居东子。还好你们没跟东子动手。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野战部队尖刀侦察排排长,格斗擒拿,手枪射击都拿过部队第一。” 油田工人这边立即倒吸一口冷气,又带着钦佩的眼神看了这胡东。当初只觉得他长得有些结实,没想到有这身手。万一跟他过手,自己这边可是真的要倒下四五个了。 胡东在赵跃民面前,倒是显得很谦虚,他的话也很少,轻轻说了一句:“我们地方上的青年,这件事做得也不对。” “没事,没事。既然是赵跃民的兄弟,也是咱们的兄弟。今后,大家都是一家。” 年轻人之间,原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相逢一笑泯恩仇,几杯酒下肚,双方都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赵跃民敏感地发现,他的好友胡东的情绪并不是很高,又想到他的服役期还没结束,饭后两人独自站在饭馆外,赵跃民问了问胡东的情况。 像胡东这类格斗高手,又是排长,原本可以作为职业军人留在部队,部队里将他提为副连长的报告都打了上去,结果坏就坏在胡东见义勇为的一件事上。 胡东这人,只有见到赵跃民才会多几句话,平日里,都是一个闷葫芦,话很少。说起这次让他提前转业的“见义勇为”,也是很憋屈。 那一日胡东在当地街市上为部队首长采办货物,办着事,就听到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和女人的哭闹声。 “救命啊,杀人啦!”只见一名年轻妇女,惶恐地跑在前面。 她的身后,后面一个男子拿着木棍在追。 街上的小贩和行人,见那男子来势汹汹,纷纷都避让开来。 胡东一身绿色军装,遇到此事,自然想起了解放军惩恶扬善的职责。他立即起身拦在那手持木棍的男子跟前。 遇到歹徒为非作歹,按照部队的程序,一般来说,都要先行对歹徒进行口头警告,亮明自己解放军的身份,在对方听劝告的情况下再上手段。 可是胡东这人生来话少,也懒得警告,直接上去,一脚踹向对方腹部,将那男子踹倒在地,缴械了对方手中的木棍。 周围的百姓是一阵叫好。 可是没想到,那被追的女子见男子被踹倒,立即哭着跑回来,扯着胡东的衣领哭喊道: “谁让你打我汉子了?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胡东一脚把那女子的丈夫踹断三根肋骨,在当地造成了不小的轰动。那户人家几十位亲戚一直堵在部队的大门口,要求政治部主任给个说话。 部队里没办法,只得让胡东提前专业复员。 讲完这件事,胡东拿出一根烟点上,蹲在饭馆门口,迎着大雪纷飞抽了起来,脸上的郁闷之情不溢言表。 一个光荣军人,现在变成游手好闲的待业青年,心里落差不言而喻。 赵跃民也是感叹世事无常,他看了看饭馆里那些喝酒喝得正欢的小镇青年,明白如果不给他们一个就业机会,恐怕这油田和地方上的矛盾仍旧无法解决。 如果国营单位无法给予足够的机会,到底怎么解决自己好友的就业问题呢? 赵跃民突然想到了什么,蹲下来对着胡东说道: “英雄能屈能伸,东子,你可以干个体户啊!” 第八章 钻井队旁的烧烤摊 1977年,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的一年,国营企业仍旧处于混沌中,企业缺乏最基本的自主经营权,如同棋子一般受到计划经济的制约。 在国家主导的改革浪潮还未爆发前,最具有突破性的却是在社会主义的边缘暗潮涌动——农村。sc九龙坡已经率先实行了包产到户制,接着ah省小岗村也完成了这项举措,成为更加知名的代表。 同时,暂露头角的乡镇企业异军突起,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然而,作为个体经营的私营部门,当时还得不到公正的待遇,备受政策限制,在社会上的名声也不好。七十年代末的个体户,大都是偷偷摸摸中进行,干个体的,都是些社会闲散人员和劳改人员。 “个体户?” 雪夜,胡东看着赵跃民,皱了皱眉头,“干这个,丢脸吧。” 赵跃民摇摇头,说道:“劳动致富,有什么丢脸的?邻近的几个乡镇,已经有好几家人经营饭馆,搞得火热。人家的菜烧得好,价格又比国营饭店便宜,态度也好,大家自然都到那里去吃。这个机会不错。若是我没到油田,我也干这个。” 胡东脸上带着犹豫,很显然,他虽然需要一份工作,可对这种个体饭馆还是感到有些别扭。 “东子,你是军人,孙子兵法不是说了吗?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咱们开头不管干什么,干得好了,都一样能出头。”赵跃民鼓劲道。他以前上学时,偶尔翻到过书柜里有几本国外出版汉译的经济类书籍,都是留学回国的赵春达偷偷藏着的。因此,他对做生意干个体并不反感。 大雪纷纷扬扬,飘落在饭馆门口。 赵跃民郑重地拍了拍胡东的肩膀,说道:“东子,英雄能屈能伸。我觉得,不管干什么,只要能够干好,都有出头之日。刘备卖着草鞋,不也是当了蜀汉的一主吗?咱们自己做个体户,不问国家要钱要粮,自己就业,不也是件好事吗?说不定,国家还要表扬我们呢。” 胡东咧了咧嘴,算是有些动摇,他笑道:“跃民,打小你就口才好。我说不过你。那……你说……我们干什么?我们也干饭馆?哥几个哪有场地,哪有钱啊?” 赵跃民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东子,咱们一开始上来就干饭馆,估计不成。无论是钱还是手艺,都不到位。你东子是侦察连毕业的,又不是炊事班毕业的。” “不如这样,咱们弄个炭炉,摆个烧烤摊。我们钻井队,在离镇上五十公里的荒原上钻井。那里除了一个极其难吃的食堂,啥都没有。我们钻井加后勤一百多号人,每日光吃粗粮馒头,菜就是那煮萝卜煮土豆,翻来覆去没个花样。虽说是号召艰苦朴素,但是大家其实都有点吃腻味了。你若是能在那里摆个烧烤摊,给大家换换口味。我想生意一定很不错。”赵跃民望着黑夜的浓密雪花,提议道。 胡东眯着眼睛点点头,突然想起个问题,问道:“跃民,烧烤,烧烤,肯定要肉的。我要是整天烤青菜和土豆,这又没什么吸引力……我哪弄来这么多肉……” 七十年代物资匮乏短缺,粮油肉都由国家统筹分配。每个家庭自己都吃不饱,更别说给别人提供了。在这一点上,国营饭店有计划内的大量鲜肉供应,倒是有着不可比拟的优势。 到了这个难点,不得不说,赵跃民的脑子就是灵活。 “东子,肉好办。”他笑道,“你忘啦,咱们小时候,冬天不也是没肉吃?自己去雪地里捕鸟,去冰湖里捞鱼。每天也能收获不少。如今你那些镇里的兄弟都闲着,大家一起出动呗!” 胡东的眼神亮了起来。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赵跃民的这个计划,非常有可行性。在赵跃民的鼓励下,胡东立即开始着手计划。反正赵跃民这两天也是队里休息,不用上井队,帮着胡东做了个简易铁皮炭炉,又用铁丝做了烧烤架。 接着,胡东带着那些镇上青年,满镇的寻找野兔、麻雀。这些人,从小就干这事,所以成功率还不低,没半天,弄回来七八只麻雀,还有两只野兔。 一天后,赵跃民的钻井营地旁,就出现了一个小烧烤摊。放工时期,钻井工人们回到营地,就闻到一股滋滋的烤肉香味,感到诧异无比。 等走上去一看,那胡东正用铁钎子串着兔肉,刷着菜油,烤得焦黄香脆。 这可把在井上咽了半个月白菜土豆的钻井工人们给馋坏了,直接围上去问价格。 胡东定的价格也是公道,烤鱼和烤兔肉三角钱一串,麻雀肉两角钱一串,其他素的三分到五分不等。 这烤出来的肉,放上椒盐和辣椒,喷喷香。工人们都难抵诱惑,纷纷掏钱购买。 没过两个小时,胡东准备的一百多串烤串就卖完了,赚了二十块。几个卖烧烤的小伙子都愣住了,就这么一天,净赚了二十。 技术工人一个月工资才是五十多,他们按照赵跃民的计划一天就赚了二十,这可是跑步进入**社会啊。 几个人当即决定,高举赵跃民同志思想伟大旗帜,不问国家伸手要粮,将烧烤摊事业进行到底。 赵跃民放工的时候,就跑到胡东身边,勾肩搭背地开着玩笑。这营地里本来有个别爱管闲事的,但是看到那烧烤的是五组班长赵跃民的朋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跃民为了让胡东等人能够更高效地捕野兔,想办法跟副队长王伟说好话,把钻井队的吉普车和狼狗都借给了胡东。 这下,胡东等人如虎添翼,开着吉普车追野兔,追到野兔跑得筋疲力尽再放狗,效率大大提高。 烤兔肉的供应量,增加了一倍。那副队长王伟放工回到宿舍,也习惯性地问胡东买上几串烤串。 两个星期后,胡东来宿舍找赵跃民。 “跃民,这是你的份子。” 胡东从兜里拿出十张大团结来,摆在赵跃民床头…… 第九章 胡琳 赵跃民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床上的这十张大团结,摇摇头道:“东子,这是你们的辛苦钱,我不能要。” “跟我废什么话?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赵跃民心想,自己可是为了帮助老友解决就业问题,为了老友忙东忙西,又是做炭炉,又是借吉普车,还要跟队里打招呼。要是拿了这个钱,这性质可就变了。 “东子,我刚提的班组长。要是拿了你的钱,被队里知道,我就麻烦了。”赵跃民对这钱是没打算收。自己是班组长,是工人同志们的领导,要是连这个觉悟都没有,还怎么带队钻井。再说,自己平日里也有工资,他也暂时不缺钱。 胡东听赵跃民说到前程问题,沉默片刻,开口道:“这样,过段时间,我给井队想办法弄一辆自行车,以你的名义上交队里。跃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的生意以后无论赚多少钱,你肯定有一份。我先替你存着。” 胡东说到做到,半个月后,就推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以烧烤摊和赵跃民的名义交给队里,说是给井队的同志使用。 这样一来,副队长王伟很高兴,说是队上一百多号人就一辆吉普车,平日里万一出去办个事,有了这辆自行车,还挺方便。 经过两个月的发展,胡东的烧烤摊也越来越有规模。在油田的采油厂和后勤部也都开了两个“分部”,有二三十名镇上青年都参与其中,大呼小跳,带着各种捕鸟和捕兔工具,对镇上周围的小野生动物进行围剿。 三家烧烤摊,所有的营收,都直接交给胡东,然后再由胡东统一分配。胡东性格沉稳,又是转业军人,在镇上青年的影响力很高。他分配钱也很公平,只要参与的人手一份,还按照人民公社大锅饭那一套。虽说在收入分配上,还没有实现按劳分配,但这份烧烤摊事业,已经使得小镇的一帮青年远离了游手好闲打架,多了一份正当的职业。 初春,细雨淅沥沥地下,冰湖解冻,春风又绿江南岸,大地一片兴兴向荣的景象。 赵跃民蹲在宿舍门口,地上堆积着帆布和细铁管。他准备给胡东的烧烤摊搭出一个简易的遮雨棚来。 做到一半,赵跃民感到身上一痒,有人正用手指戳自己一下。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孩,穿着鲜艳的红色布袄,背着双手,带着青春洋溢的微笑地看着他。 赵跃民一直在钻井队男人帮里混,生活简单朴素得跟寺里的和尚一样。冷不丁有这么一位女孩子看着他,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女同吃……不是……女同志,你找哪位?”赵跃民舌头都打结了。 “跃民哥……”马尾辫女孩一歪头,用略带娇嫩的声音喊道。 赵跃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有些狼狈道:“你是……” “我是胡东的妹妹,胡琳啊。”马尾辫女孩春风洋溢地笑道。 “胡琳?你是胡琳?”赵跃民欣喜地站了起来,上下打量着胡琳,不可思议道:“长这么大了?” 赵跃民小时候跟胡东一起淘气,小不点胡琳总是跟在他们俩的后面,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少年赵跃民没事的时候,便跟小丫头胡琳讲各种各样的鬼故事,什么红头绳,绿帽子,一只绣花鞋,害得小丫头每次都吓出眼泪来。 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胡琳,赵跃民想起小时候这点淘气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问了问胡琳的状况,胡琳现在高中二年级,在新建的油田一中上学。那个时代,高中只读两年,因此胡琳也快要临近毕业了。 赵跃民意外,胡琳更是意外。她哪里想到,那个小巷中的淘气少年赵跃民,转眼已经成为一名英俊结实的青年,更是年纪轻轻当上了钻井班组长。那个年代,工人的光辉,比现在500强企业的白领闪耀得多。高大帅气的年轻班组长,自然也会赢得年轻女孩的好感。 “跃民哥,我要谢谢你,帮了我哥一个大忙。要不是你,他整天没事干,在街上跟人打架呢,不知道惹多少祸。”胡琳像个小大人似的数落着自己哥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擦得发亮的苹果,鹅蛋脸突然间涨得通红,交到赵跃民手里,声音轻道,“跃民哥,给你的。” 赵跃民伸出双手,向胡琳展示出满手的油污,示意自己没办法接,自己正为胡东做遮雨棚。 胡琳点点头,她看了一眼宿舍,走进去将苹果放在桌子上。这个小妮子还带着好奇心想参观一下,却很快被宿舍内各种挂着未洗衣物的汗臭味熏得逃了出来。 “坐一会吧。等一会有一班公交到营地,你可以回镇上去。”赵跃民说道。 胡琳搬着个小凳子,坐在赵跃民身旁,双手托腮,做出祖国花朵的模样,用单纯的眼神看着赵跃民。 赵跃民轻哼了声嗓子,表示自己要继续遮雨棚的工作,却发觉自己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老是做错步骤,不是帆布裁剪错尺寸,就是支架没做到位,弄得手忙脚乱。 胡琳似乎没看出来赵跃民的狼狈,她正被一种年轻男人专注的神态所吸引,一双乌黑亮丽的大眼睛,不停地瞟着赵跃民。 赵跃民擦了擦头上的汗,看着地上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遮雨棚,抬头看了看远方,嘟囔了一句: “这公交还没到啊?” 话说着,那辆久违的灰色的中巴车晃晃悠悠开到了营地。 胡琳笑盈盈地站起来,冲赵跃民挥挥手: “跃民哥,我走了,有空来油田一中玩啊。” 第二天是休息日,赵跃民真的去了油田一中。那个年代,家中并没有可供淋浴的热水供应。基本上附近的人洗澡,都会到油田中学的公共澡堂。赵春达在油田一中找了份烧锅炉的工作,专门负责澡堂的水温。没事的时候,父子两人便穿着拖鞋,大摇大摆地去油田一中。 油田一中占地八十多亩地,大得像个城堡。光那个澡堂,就有好几个热水池。设施一流,自然而然就成为附近人下班后的交流场所。 赵跃民洗得舒舒服服,恰逢春暖花开,也不冷,洗完又在油田一中绿色如林的校园晃悠着,正好碰见几个中学生在树林中练习吉他。 他走上前去,跟那几个中学生友善地聊了几句,便接过吉他,拨动弦丝,弹奏了一首南斯拉夫电影《桥》中的插曲。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侵略者闯进我家乡。” “啊游击队啊快带我走吧。”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傍晚夕阳的余晖照耀在赵跃民身上,弹着吉他,他轻轻哼唱起这首《啊朋友再见》。 悠扬的旋律与帅气的青年构成了一道风景,周围渐渐有不少人围观欣赏起来, 此时,赵跃民并不知道,围观的人群中,站着刚从公共浴室洗好澡出来的胡琳。 长发披肩,湿漉漉的她,提着脸盆和毛巾,赤着脚丫子穿着拖鞋,躲在人群中,呆呆地看着赵跃民…… 第十章 连续油管切割技术 赵跃民在井队是个班组长,组里五六个人听他使唤。二十岁的他,要指挥一群比自己普遍年龄大的工人,自然要言谈举止要老成许多。 然而,一旦回到家,他就回归了孩童本色,通常以井队业务繁忙为由,坚决拒绝做任何家务。 赵春达的悠闲平静生活,每次都在儿子回来后,便毁于一旦,一大早上便开始张罗忙起家务来。 厨房里经常传来他对于赵跃民不做家务的不满呵斥声。 “臭小子,整天好吃懒做!” “给我买瓶酱油去啊?算了,你小子走路心不在焉,别等会把我酱油洒了……” “给你爸切个冬瓜……算了,算了,笨手笨脚的,一边歇着去!” 不过,呵斥归呵斥,赵跃民回来的这几天,家中总是窗明几净,三餐丰盛。 赵跃民吃饭时,赵春达通常很少动筷子,只是看着他,嘴角微微露出笑容,眼中似乎焕发出年轻人的神采来。 那个年代,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赵跃民好歹也是钻井队的小领导,再跟小镇青年去打架,实在是不合适,他便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学习石油工程技术上。 经过井队上半年的历练,他也基本上弄清楚了自己父亲对于钻井技术的可怕研究能力。就在自己家这间书房中,起码有三四种对于目前钻井和井下技术的改良和创新。而自己的父亲,似乎是一个只热衷于发明研究,却对将其研究专利在现实中推广不甚感兴趣的人。也许自己的父亲觉得,一个在油田中学烧锅炉的老头,拿着一叠技术研究去找油田局领导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 赵春达可以淡泊名利,而赵跃民却打算决不能让自己父亲的心血,仅仅成为图纸而已。 他直接拿着图纸去找到了副队长王伟。 王伟正在跟局里的地质师秦海开着会,听到赵跃民的报告,脸上露出了纳闷: “连续切油管技术?” “是的,队长。油管切割技术,是咱们井下处理事故比较常见的作业方法。可是目前的水力割刀法和爆破式割刀法都不理想,时间太长……”赵跃民振振有词道。 地质师秦海并没有理解赵跃民的意思,听了此言后,他用手抚摸着自己梳得光亮的大背头,微微笑道: “赵跃民同志,我之前就听说过你。你们这些钻井的年轻同志,思路都很灵活,对于工作也是敢于反馈自己的意见,挺好。不过呢……这个切油管技术的不成熟,局里都是知道的。目前各个兄弟单位,都在进行相关的科研。你放心,局里已经很重视这件事,力争解决你们基层职工的技术难题……” 赵跃民见地质师秦海露出那种知识分子面对工人的优雅和高傲,又对自己打着官腔,摇摇头,认真道: “秦工,我今天就是来提交突破这个瓶颈技术的解决方案。”赵跃民将赵春达研究的图纸,直接交到对方手上。 秦海接过图纸,一愣,又打量了下赵跃民,惊道:“这是你设计的图纸?” “是的,秦工。”赵跃民侃侃而谈道,“目前来说,连续油管设备涉及到井下多重作业,可是目前,我们主要依赖的,还是苏联的进口刀具。这些刀具,价格昂贵,也比较容易损坏。我在想,咱们国家地大物博,科研事业蒸蒸日上,能不能做出自己国家的油管切割刀?” 赵跃民让秦海摊开图纸,指着其中一处说道:“在工具材质上,我选择这个硬质合金钢。这种由难熔金属的硬质化合物与粘结金属通过粉末冶金技术制成的合金材料,增强了切割刀的耐磨性。” 秦海和王伟都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桌上的图纸。他们不知,赵跃民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却涵盖了赵春达几百次试验的努力。 “秦工,王队。我在井下作业过,知道切割刀切割油管,刀身通常会发生极大的震动,我也设计出一种八爪鱼减震器,这种减震缓冲装置,像是八爪鱼一般牢牢固定在割刀本体上,防止了震动对于切割的影响。” 王伟和秦海,一个擅长实践,一个擅长理论,两人都同时感知到赵跃民虽然年轻,可是说得话却是句句有分量。 秦海收敛起那种高级工程师的高傲,谨慎小心道:“赵跃民同志,你说的这些,听上去确实有些道理。但是毕竟还没有经过局地质部的验证。”他用胳膊夹起图纸,扶了扶眼镜道,“这样子,我带着你的图纸,明天就回指挥部,跟总地质师张工商榷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赵跃民微笑点点头。 秦海走后,王伟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趴下。 “行啊,跃民。强将手下无弱兵。你小子不但能够做出手电筒,没想到还能对于咱们工作上的技术进行升级……”王伟带着山东汉子特有的豪爽。 “我跟你说,跃民。你把那个秦工给彻底震住了。”王伟有点幸灾乐祸笑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秦工,对于钻井队工人说话能够这么小心谨慎。跃民,就算你的图纸技术还不成熟,地质部门那边过不了,也算是给咱们钻井队长了脸。”王伟安慰道。 “王队,您放心。”赵跃民双手插在裤兜内,微微一笑道,“准过!” 两天后,一辆黑色红旗牌小轿车开进了嘈杂轰鸣的井队现场。 两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来到了钻井队办公室。 “哪一位,是赵跃民同志?” 王伟一看地质部门的领导,都过来了,立即跑到井队上找到赵跃民。 赵跃民满身油污地被领进井队办公室,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被王伟扒去脏兮兮的工服,换上一套干净的送到红旗轿车里。 轿车直接开到指挥部的地质部门,那里的几位工程师已经严阵以待。等到赵跃民到来时,秦海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这个连续油管切割技术的确是可行的。 秦海激动地连续喊了好几个同志,比以往都要真诚,都要热情。他表示,这项技术,可以通过机械厂,立即生产样品,进行试验性的小范围投放使用。 局指挥部的办公室工作人员,都看到一副奇怪景象,几个地质工程,一脸谦虚地向一名钻井工人请教问题。 赵跃民一开始时,还答得出来,可是后来,由于问题涉及面过广,他也没办法应付了,支支吾吾道: “秦工,张工,我肚子疼,得回趟家。” 秦海扶了扶眼镜,奇怪道:“出门左手边就有厕所啊。” 赵跃民汗颜道:“外面的厕所,有些用不惯。” 他得回家搬救兵去了。 第十一章 劳动技能大赛 次月中旬,为了鼓舞士气和增强职工交流,江北勘探局组织了第一届职工技能劳动大赛。 红色的大幅标语,挂在指挥部后广场上的主席台前,蓝红绿等各色彩旗飘扬。 大约几千人的方阵队伍,整齐地列队在广场前。每个方阵都举着一块牌子——“钻井一队”、“钻井二队”、“试采一厂”、“试采二厂”等等。 基本上油田的所有职能分部全都到齐了。那些钻井队、运输队的单身汉们全都心不在焉地听着主席台上的讲话,却偷偷瞄着采油厂和供应处的年轻女工们。 而那些女工们,也都穿戴一新,换上了新的发卡,个个昂首挺胸,保持着最美丽的身姿。 局长苏国梁字正腔圆地作了一番报告,对最近半年的成绩做出了肯定。 “同志们,这一次劳动技能大赛,大家不要有负担。”苏国梁说道,“大家平日里工作都很紧张,这一次就是为了让大家能够劳逸结合。”苏国梁拿着话筒激情道,“各个部门,各个队,拿出自己的风采……好好放松一下……”他指着场地旁一截截粗圆的输油管道说道,“来一场放松的扛油管大赛吧。” 放松的……扛油管大赛? 年轻的职工们看着那些如百年古树般粗的一截截输油管道,心想这平日里这些粗笨家伙可都是解放牌大卡车运来的。今天怎么还要动用人力扛啊? 赵跃民的班组里,大学生刘国光轻轻嘀咕道: “这节假日的,还不让人休息。这么重的油管,哪是人扛的?这不是隋炀帝征发民夫吗?” “隋炀帝征发民夫,可比这个残酷多了。”赵跃民轻笑道,“这个你不参加,顶多局里口头批评你一句不积极。可隋炀帝的话要是不听,那可就要掉脑袋了。” 刘国光见赵跃民连自己用的典故都知道,越发惊奇,也就停住了嘟哝。 扛油管大赛,班组为单位,六人扛三根,走五十米接力。很快,赵跃民的钻井一队五组,和运输处三组就成为了最后竞争局里的冠亚军。 一根油管长九米六,重两百斤,赵跃民和刘国光最后压轴。到目前为止,本组还是保持着领先,只要他们能够保持这个领先,走完这五十米就能获得胜利。 由于比赛进入了冠亚军决赛。一旁采油厂的女工纷纷来给两队加油。反正参赛的两个部门跟她们也没有直接联系,大家就按照各自的心意呐喊助威。 有的因为运输处离采油厂近,便给运输处一方加油。还有的,因为赵跃民小有名气,便给赵跃民呐喊。 经过几轮比赛,扛了几轮油管的刘国光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腿都有些打飘。 “国光,行吗?不行换人……”赵跃民体谅道。 刘国光自然不想再当隋炀帝征发下的民夫,可是听到采油厂女工娇嫩的呐喊鼓劲声,逞强道:“行,组长。” “那就上!” 赵跃民和刘国光,一人一头一尾,将九米长的输油管扛在肩头。赵跃民个头比刘国光高些,但是他故意弯了些身子,目的是为了给刘国光减轻一些压力。 然而即使这样,等到油管扛在肩头,瘦弱的刘国光就感到有些后悔,他感到那油管,几乎要将自己的腰都压弯了,走起路来,腿都打飘。 “国光,挺住,就五十米!”赵跃民在前头鼓劲道。 此时,运输组的选手已经缓缓追了上来。赵跃民也想加快步子,可是后面的刘国光一直在后面踉踉跄跄。赵跃民可以强行赶一赶步子,但是他不敢走快,怕万一刘国光绊倒,输油管直接砸在身上,有风险。 很快,赵跃民和刘国光就被运输处追了上来。 运输处的两位选手,第一个冲过了终点。 刘国光踉踉跄跄地走完全程,立即放下输油管,跪在了地上喘着气。 组里的人围了上来,虽然没好意思说刘国光,但都阴沉着脸,眼看着他把冠军的位置拱手让给了别人,同时也就意味着让出了奖励给组里的五十斤肉票还有十条香烟。 “算了,算了,国光尽力了。”赵跃民挥挥手,表示理解。 运输处的几位选手也靠了过来,赵跃民也算在油田小有名气,那获胜一方的班组长跟他笑着握了握手:“跃民,我看这油管,你一个人扛,倒是未必输。” 接着,苏国梁在主席台要宣布比赛成绩,运输处的人一脸的光荣,都昂着脑袋笑对苍天。 “我宣布,这次的劳动技能综合大赛,先进团体是……”局长苏国梁笑眯眯地扫视了台下的人,停顿了下,说道:“先进团体钻井一队五组。先进个人——赵跃民同志!” 赵跃民这三个字,第一次通过广播传遍整个广场,所有的职工们,都朝他投射出来艳羡的光芒。 运输处的人脸都绿了,双眼通红看着主席台,顶着一脑袋的不明白。 苏国梁看着运输处马上要起义,笑着解释道:“此次劳动技能大赛评的先进团体和先进个人,分好几个方面审核。虽然,你们运输处比赛获得了胜利,可是钻井一队五组赵跃民同志,有着突出的贡献。他给我们地质部门提供了新的技术创新改革——连续切割油管技术。这项技术,可是了不得,将井下修复作业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我们的机械厂已经生产出一批样品,如果合适,将推广到全局,再上报给石油工业部。” 赵跃民在一阵瞩目中登上了主席台,领过了一幅奖状,上面写着: “奖状—赵跃民同志在1977年度劳动竞赛中获先进生产称号” 赵跃民站在主席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这才发觉台上的风景独好,有一种**阅兵的感觉。 局长、地质部门和钻井部的领导轮流跟他握手,又让赵跃民发表了获奖感言。 下了台后,赵跃民扛着奖状,走到队里,立刻有三两个扎着辫子的采油厂女工上来搭话。 “赵跃民同志,我们采油厂女工向你们学习!”部分热情奔放的,直接切入主题。有个别害羞的,只好躲在人群中望着赵跃民,指望两人的眼神能够对在一起。 赵跃民在人群中,也发觉一个瘦小的身影,是胡琳。 “来找你哥吗?”赵跃民问道。 “是……”穿着蓝色校服的胡琳慌忙答道,犹豫了一会儿,又回答道:“也不是……” “我们现在开职工大会呢,你哥不是油田职工,不在这里。”赵跃民看着胡琳紧张的样子,笑道。 “跃民哥,你真棒!”胡琳伸出右手的大拇指说道,“我刚刚看到你在台上领奖了。” 赵跃民笑了笑,看着这位高中女学生的钦佩眼神,又有些不自在。 “肚子挺饿,走吧,带你找你哥去,咱们一起吃个饭。”赵跃民对于胡琳单独相处,感 到有些尴尬。 “跃民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胡琳抢话道。 “你很会做菜吗?”赵跃民笑道。 “我只会做一个……肉沫炒茄子……”胡琳老老实实地伸出一个手指,接着又脸色通红道,“不过肉沫得让我哥帮我剁好了,我不会……” (感谢梦的四级同学每天投票,本书已买断,请放心阅读) 第十二章 肉沫炒茄子 赵跃民在劳动技能大赛领了奖状,获得了先进,这让他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虽说他跟胡琳是站在广场的一角聊天,可是那些越来越多围观的油田职工,让赵跃民感到自己成为了聚光的焦点——他与胡琳两人,仿佛在主席台上当着千余名观众前演样板戏。 “呦,跃民,这是你妹啊?” “不是吧,我看是人家的对象!” 不少钻井队的熟人开始调侃起赵跃民来。 赵跃民只得黑着脸解释道: “我妹,我妹!” “你妹?谁信啊?” “你妹的!我妹呀!” 赵跃民在那里解释,还指望着胡琳能够跟他一起演戏。如果这个时候,胡琳大大方方地回应,配合一下他,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是,那胡琳听到这个调侃,脸色绯红,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像是入新房的新娘子,不言不语。 这下,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跃民,好好带你‘妹’去玩玩吧。”好事者油腔滑调地说道。 赵跃民也不管不顾了,心想我一个先进个人,岂能受你们这些落后群众的调侃?他带着胡琳,仿佛赵子龙在长坂坡一样杀出一条血路——逃出了人群的包围。 赵跃民在前面走着,胡琳像个小尾巴一样在后面跟着。赵跃民越走越郁闷,如果刚才那些调侃的话,搁在他喜欢的人面前,他肯定不知廉耻地全部收下。偏偏这个胡琳,年纪又不大,还在上高中,人都没长开,像是一个花骨朵。 最为关键的是,胡琳是他兄弟胡东的妹妹。胡东这个人,尤其疼爱妹妹,以前有小流氓言语上调戏胡琳,胡东直接将一截点燃的划炮塞到那小流氓衣领里,三伏天里给直接炸了个透心凉,心飞扬。至此以后,镇上的青年,都对胡琳敬而远之。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妹,不暧昧。 赵跃民刻意保持与胡琳的距离,他带着胡琳找胡东,没找到,只得先带胡琳到国营饭馆里点了两碗面吃。偏偏国营饭店正巧厨房冷库备料用完,没有荤腥提供。两人只得点了两碗素面,吃得一点油水也没有,赵跃民边吃边咂巴嘴说一定要好好补补油水,胡琳听了这话,眼睛却亮了起来。 与胡琳分别后,赵跃民回到家中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他卧室的窗口飘来一阵香气,他鼻子嗅了又嗅,发觉这香味异常的吸引人,确切的说,是一股肉香。 他趴在窗户上一看,寒风中,就看到胡琳这个丫头,端着个铝饭盒,在门口哆哆嗦嗦地站着。 赵跃民这下睡意全无,他看着胡琳站在门口,想敲门又不敢敲的样子,赶紧穿衣起来,迅速跑到门口。这大早上的,一个年轻女孩堵在自己家门口,这不是让街坊四邻议论嘛,万一那些小脚侦缉队的人找上门来,说自己生活作风有问题,多麻烦。 赵跃民匆忙跑到门口。 “胡琳,你怎么来了?” 胡琳小脸冻得通红,看见赵跃民,眼神中又露出欣喜,欢喜地举起铝饭盒,打开盒盖,将饭盒里油腻腻的茄子和肉沫展示给赵跃民看。 “肉沫炒茄子?”赵跃民没料到胡琳真得做出来了。 胡琳咯咯笑道:“我大清早的,就把我哥拽起来,给我剁肉沫。” 赵跃民心中有些感动,他看了看饭盒,又叹道:“好油啊!”这哪是茄子炒肉沫?这分明是油浸肉沫茄子啊。 “给你补充油水。”胡琳举起饭盒,又看到赵跃民有些犹豫,眉眼间露出失望神色:“不好吃吗?” “味道真不错,很好的样子。我要吃了啊……”为了不让胡琳伤心,赵跃民拿过饭盒,装作急不可耐的样子夸张喊道。他将一饭盒的油咕噜咕噜全塞进嘴里,囫囵吞枣般咽下肚子。吃完后,他一抹嘴,指了指旁边的自行车,说道:“走吧,我要去井队,顺便送你上学。” 胡琳点点头,双腿并拢,侧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想揽住赵跃民的腰,可是又不敢,只得扶住自行车座。 赵跃民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问胡琳: “今天上什么课?” “语文、历史还有数学。” “昨天有作业吗?” “有,背诵课本里的诗歌,柯珍的《周总理你在哪里》。” 赵跃民偏过头来,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周总理已经去世一周年了。你背给我听听。” “好。”胡琳清了清嗓子,望着两边倒退的田野,朗诵道: “周总理,我们的好总理, 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们想念你, ———你的人民想念你! 我们对着高山喊: 周总理——— 山谷回音: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革命征途千万里, 他大步前进不停息。’ 我们对着大地喊: 周总理——— 大地轰鸣: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你不见那沉甸甸的谷穗上, 还闪着他辛勤的汗滴……’” 赵跃民骑着自行车,穿越过绿色的田野,胡琳坐在他身后,高声朗诵着诗。 一开始,赵跃民还调侃几句胡琳的发音,后来就不说话了,静静地听着胡琳朗诵。到了最后,车头一拐,直接拐到了镇里的供销社。 “怎么不去学校了?”胡琳奇怪道。 赵跃民回过头来,双眼通红道:“我听了你念的诗,鼻子发酸,心里不好受。我听说供销社有卖周总理逝世一周年的邮票,我买两套,咱们一人一套。” 胡琳点点头,吸了吸鼻子低下头道:“我心里也不好受。” 赵跃民将胡琳送到油田一中门口,他想了想,说道: “最近一个月,我可能比较忙,要到金水地带随着勘探队去打基井。咱们邵湖镇北面一片油气田已经都探明,可是南面金水一带的油气分布和产量,现在都是未知数。” 胡琳看上去有些失望,她嘟着嘴唇说道: “跃民哥,不能找你去玩了吗?” “嗯,最近一个月,怕是不行了。” “那你走之前我再给你做一顿饭。” “肉末炒茄子?” “嗯。” “……” 第十三章 野外勘探 赵跃民领了先进个人奖状,并没有因此能够多休息几天,而是被分配任务,与地质勘探部的工程师们一起前往金水地区寻找油气苗。 邵湖镇北面的油气资源分布,已于上半年全部探明。目前,局里的任务,是探测邵湖镇南侧金水地区方向的油气苗,确认基准井的位置。 基准井,是在油气区域勘探初期,为查明沉积盆地的地层层序、区域地质和石油地质特征,部署的少量以取资料为目的的区域性特殊探井。基准井打出油来,才能大范围竖立井架进行铺开钻井采油。 至此,地质勘探部工程师秦海带队,加上钻井队和物资供应处的队员,一共八人整装待发,开始进行野外勘探任务。 赵跃民带上了大学生刘国光做副手。作为班组长,他还是挺敬重有知识文化的青年,也希望能够给刘国光更多的培训机会。 金水地区地形复杂,基本上人烟罕至,有湖泊、沼泽、矮丘、山林,据说晚上还有狼出没,因此一般来说,附近的居民,很少去那里。 穿着蓝色劳动服、脚踏黄色翻毛皮鞋,钻探队员背着行囊、图纸和仪器上了吉普车,开往金水地区。 “就这了……大家下来吧。” 秦海跳下吉普车,招呼队员们下来,吩咐队员们把辎重物都背上。 “这里一大一小两个包裹。”秦海笑眯眯地看着瘦弱的刘国光,指着吉普车后备箱说道:“大学生,你背哪个啊?” 刘国光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包裹,体积差了两三倍,堆着笑道:“秦工,我能拿那个小的吗?” “你想拿小的?”秦海又问了一遍。 “秦工,我可不是自私自利啊,您代表组织,组织让我选,我才选的。”刘国光连忙解释道。 “当然,我只是让你想清楚。你要小的吗?”秦海笑眯眯问道,“这小的包裹,里面东西,可有点危险。” “危险?”刘国光撇了撇嘴,他才不信呢。按照他的理解,这地质勘探,无非是些铁铲铁锹测油仪之类的,有什么危险?这几天,又要走山路和丘陵,自己体格弱,自然是选个小包轻松一些。 为了怕秦海反悔,刘国光一把抢过小包,说道:“我没问题。” 秦海和其他几个老地质勘探相互对视了一番,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行,大学生,既然你愿意背这个炸药包。那我们就走吧。” 炸药包? 刘国光手差点一松,又摸了摸包裹,脸色煞白。 “搞地质勘探的,能不带炸药包吗?”秦海风趣道,“而且不能少带,不客气地说,我们是走到哪,炸到哪。” “那我们变成工兵排了?”赵跃民接口道。 “差不多。”秦海说道,“目前,国内石油勘探,普遍采用地球物理人工地震法。利用炸药的爆炸产生震源,借助地震层中的地震波反射,利用仪器构成地震图。然后测定分析地层结构中是否有石油。” 秦海抖了抖鞋上的泥,笑道:“不过呢,很多老乡并不理解我们的做法。看到我们在麦地里埋炸药就骂。不过呢,我们也理解他们,刚刚种上的庄稼,被炸得窜上天几十米,总归有些心疼。” 赵跃民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说道:“秦工,说句不客气的,我要是庄稼人,我也骂。你们钻探队,除了炸庄稼地,就不能为农民朋友干点好事了?” “我们也不是光炸庄稼地。”秦海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道, “有时候,我们也炸鱼塘。” 赵跃民正喝着水呢,听了这话,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陆地勘探埋炸药,我们俗称地上放炮。如果勘探湖泊和海洋,那就水里放炮。”秦海指了指前方,“就是这种湖,埋上炸药,一引爆,那个叫一个壮观,白色的水柱直接拔地而起,水底的鱼都被炸了上来,像是天女散花一样。什么鲫鱼,大鲤鱼,哗哗地从天上掉下来,附近的老乡就跑过来捡鱼,还得感谢我们哩。” 众人哈哈大笑。 不过,当刘国光知道自己背的是炸药包后,说什么都不愿学习董存瑞,结果赵跃民倒是自告奋勇接过包裹,让刘国光背队里的帐篷。 一队人拄着木棍当登山杖,翻越丘陵,涉过小溪,走了七八个小时。 “再翻过这座山头,咱们就到达目的地了。”秦海指着前方说道。 钻探队开始攀登山头,还没走到一半,队里就发生了意外。刘国光登山的时候,摔了一跤,不小心把载有全队帐篷的包裹落到了山崖里。 秦海听到这个消息,脸都绿了。此时天色已晚,山风刺骨凌冽。 这原本要在山上扎营的帐篷都丢了,全队队员该怎么办? 刘国光一脸的无所适从,战战兢兢道:“秦工,我做深刻的检讨,深刻检讨……” “深刻检讨?”秦海皱着眉头,“我看,全队的性命都要被你检讨掉了。现在天色这么暗,光照不足,不能下山。没了帐篷避风,仅靠身上的棉衣和睡袋,根本扛不住!” “实在不行,大家挤挤呗。”有人建议道。 “挤挤?”秦海不客气回应道,“这山上半夜零度,怕是挨不到天亮你就给冻僵了。” 秦海这一句话,让队里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秦工,这是我们钻井队的人出的问题。”赵跃民站出来说道,“你放心,我会给队里一个交代,让大家晚上都能有地方过夜。” 秦海看了看四周:“这附近也没有山洞啊……” “秦工,咱们不是带着劈柴刀吗?”赵跃民眼神透着沉着冷静道,“咱们先劈三根粗些的树干,我给大家做一个印第安式尖顶窝棚。” 赵跃民是最近在局里拿了先进个人,因此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很快,队里集心合力,砍下了三根较粗的树干。赵跃民将这三根树干搭成一个三角形的窝棚架子,作为房梁。接着又找了些粗树干排列整齐地覆盖两面。然后,在窝棚的外表面放上一层大树枝、青草,把所有的空隙都遮住,接着,从窝棚的底部开始,交叠着再铺上一层。在窝棚半中腰的地方,再单独撑一根梁木。 他又用工兵铲挖了些土,覆盖在树枝和青草的外表面,朝着众人解释道: “压上土,可以防止树枝和青草被吹走。” 很快,一个结实的三角顶窝棚搭了出来。 秦海亲自到窝棚里躺下试了一下,赞叹道:“不错,不错。遮风挡雨,比那帐篷还结实些呢。” “跃民,你可真是个多面手啊。”秦海一脸的欣喜,“你挽救了队员的生命,我回去一定要再向局里上报,给你嘉奖。” 趁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赵跃民又和队员们抓紧时间做了一个类似的庇护所,正好八个人都能睡下。 夜晚,队员在山上搭了炉灶,煮了些面条,大家也很劳累,吃饱肚子后,就睡下了。 夜风呼呼地响着,突然,山间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 “嗷——” 第十四章 与狼共舞 漆黑的山林,伸手不见五指。 冷不防这一声凄厉的嚎叫,让窝棚内的队员都醒了过来。 睡在赵跃民身旁的刘国光,立即惊醒了,他胳膊肘捣了捣赵跃民,惊恐道:“赵哥,有狼叫!” “嗯,睡吧。”赵跃民安慰道,“山里有狼的,不过,他们除非饿极了,一般不会靠近人类驻地。” 刘国光听了这话,心里更加起了疑问,他推了推赵跃民,着急道:“那这几位狼大爷,到底饿不饿啊?” 话说着,窝棚内的其他队员都笑了。 赵跃民扭过头来笑道:“要不你到山里去问问它们?” “跃民哥,我想上厕所……”刘国光捂着小腹扭捏道。 “去啊……” “我怕狼……” 赵跃民无奈之下,只得爬起来,去除掉挡在窝棚前的树枝,顺手抄起一把工兵铲,弯腰出了窝棚。 “国光,快点出来,别把寒风带进窝棚。”赵跃民催促着刘国光小解。 此时,他只感到远处一阵黑影闪过,那黑影忽然“嘤”地呜咽了一声,接着一阵疾风,便扑了上来。 赵跃民只感到一瞬间,自己的右侧肩膀上搭上了两只野兽的爪,接着鼻尖闻到了那畜生嘴里发出的恶臭。 赵跃民一惊,明白自己被狼搭上了肩膀,只要此时自己反应慢一些,那狼脖子一歪,便能咬断自己的喉管。 说是迟,那是快,赵跃民敏捷地向左侧一闪身子,直接将手中的工兵铲击打在狼的脊背上。 黑暗中,发生一阵闷哼,那匹狼低下了头,两眼冒出渗人的绿光,恶狠狠地盯着赵跃民,再次扑了上来。 赵跃民用足力气,握起工兵铲,抡圆了胳膊就往那狼的头上狠狠砸去。 一声钝响,正中狼头。 只听到一声嚎叫,那匹狼脑袋受到重击,重重地摔落在地。 此时,营地内的队员都听到声响,拿着工具跑了出来,用灯光一照,发现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狼。 众人上前,立即用麻绳将狼捆了起来。 秦海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狼,叹道:“跃民,还好你身手强,若是我们单枪匹马遇到了这种情况,恐怕要有生命危险。”他懊悔道,“这是我的疏忽,没有考虑到应有的危险。回到指挥部,我一定申请两把猎枪。防止此类危险再度发生。” 赵跃民点点头:“秦工,刚才我也吓了一跳,还好手中有工兵铲,这才没什么问题。” 几人这下再也没有睡意了,点燃了一堆篝火,又派人守着夜,这才勉勉强强熬到天亮。 大家一夜没睡好,又要徒步十多公里的山路下山,到达指定地点,开始用仪器进行勘探。勘探方法目前用两种——磁力勘探和地震勘探。磁力勘探,就是通过磁力仪,以探测岩矿的磁性差异为基础,寻找含油层。地震勘探,则是通过人工激发地震波,也就是埋炸药“放炮”手段,再利用地震仪记录详情。 野外生存的疲惫,条件简陋,勘探时的种种辛苦,虽然队员们都很疲惫,但是基本上没有一个叫苦叫累。大家都明白,自己的任务极其艰巨,肩负着为江北油田寻找邵湖镇南面方向油气田的重任。 记录完数据,钻探队回到营地时,已经是五天后。 赵跃民回到家中,就听到赵春达大声怪叫: “跃民,你跌到粪坑里了?怎么身上这么臭?” 赵跃民闻了闻身上的衣物,确实有一股很浓的馊味,毕竟一个星期大汗淋漓,又没有澡洗。 “爸,是啊,粪坑里感觉还不错。”赵跃民就喜欢跟自己父亲贫嘴。 “不错是吧?那你以后去化粪池工作吧。” “爸,革名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您的思想可有些问题。” “少给我扣帽子,吃饭!” 赵跃民回到家,洗个澡吃了顿饭,又脱胎换骨成了一条好汉。休息日,他晃到胡东家里,准备找对方聊聊解解闷子。 开门的是胡琳,穿着一件淡色的绣花格子裙。 赵跃民看到胡琳,立即声音变得结巴起来。 “你哥呢?” “我哥去供销社买东西了,你找他?” “嗯。” “要不,进来坐一会儿等他?”胡琳昂起头,眼神带着期待。 赵跃民贼头贼脑地朝屋里探了探,问道:“你们家没人?” “没人啊。”胡琳捋着辫子。 “哦。那我就在门口等他吧。”赵跃民表情有些僵硬。 “哦……”胡琳应了一声,接着说道: “跃民哥,我也在门口陪你。”她去了里屋,将桌子搬到门口来,又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写着什么。 赵跃民倚在门口,看着胡琳桌上摊着一大堆材料,仔细一看,是入党志愿申请书。 白色的案卷,封面上写着红色的大字:“最高指示——党组织应是无产阶级先进分子所组成,应该能领导无产阶级和革命群众对于阶级敌人战斗进行战斗的朝气蓬勃的先锋队组织。” “能入党,不错啊。光荣得很。”赵跃民夸奖道。 胡琳红着脸,停下了笔,说道:“我是班里的班干部,所以有机会能够入党……” “你写你的……我就看看……”赵跃民点头道。 胡琳用娟秀的字体,在入党申请书上写着:“坚决用党员的五条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用**思想武装头脑,努力认真地活学活用**著作……” 时值春日,阳光明媚,微风和煦。赵跃民手插在口袋中,倚着门框,看着胡琳低头认真地写着入党申请书。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妮子认真起来的模样,倒是很令人尊敬。 “胡琳,你将来想干什么?”赵跃民笑道。 胡琳握着钢笔,认真地想了想,坚定说道:“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太抽象了,具体点……” 胡琳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风中微颤,她用手托着腮,问道:“跃民哥,你的梦想,是在石油系统工作吗?” “当然了。”赵跃民点头道。 “嗯……那我也要当石油工人。”胡琳认真说道。 “那我要是过两年跟你哥干个体户了呢?” “那我也可以干个体户。我可以帮你们烧饭——肉沫炒茄子……嗯,肉沫炒辣椒,肉沫炒肉沫……” 赵跃民抬头看着天空,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第十五章 裂缝性油气藏 “跃民哥,你这么聪明,多读些书肯定大有作为。”胡琳写完入党申请书,抬头来看着赵跃民。 赵跃民双手插在口袋内,靠在墙上叼着一根芦苇杆,应道:“哦,读些什么书呢?” “嗯。像是《毛选》这类的……还有鲁迅先生的作品。”胡琳扳着手指道。 “这些都读腻了。”赵跃民笑道,“胡琳,我给你一本书,你看看。” 说罢,他从自行车车兜内拿起一本书,交给了胡琳。 “跃民哥,这不还是《毛选》吗?”胡琳看着书的封面说道。 “你翻开来看。”赵跃民循循善诱道。 胡琳翻开一页,眉头一抬,轻轻念叨着: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是一本苏联作家的小说。”赵跃民说道,“也是我们钻井队最近互相传阅的作品。你抓紧时间看,就这一本,很珍贵。里面的保尔柯察金勇敢、坚强、有毅力,我很佩服。我还记得书中的一句话,印象很深。” 微风吹过,赵跃民双手插在口袋中,在胡琳家门口的石子路上来回踱步,低声朗诵着: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赵跃民的激情朗诵配合其认真的神态,让正值青春年少的胡琳看得脸红心跳。 “跃民哥,你说得太好了。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胡琳的一脸的崇敬和庄重,她双眼放出光芒,像是看到珍宝一般,把书捧在怀中,欣喜道,“我今天晚上就回家看。” 这是独有的七十年代青年之间的对话。 那个年代,十年浩劫刚刚结束,意识形态还未完全解封,特殊时期中的“读书无用论”还有一定群众基础,大部分书籍都锁在贴着封条的图书馆。 不过,对于新知识渴望的青年们已经开始传阅以苏联、欧洲文学为主的部分作品,诸如《安娜卡列尼娜》、《静静的顿河》等。在这个年代,看这类书籍,仍有可能被扣上思想不端正的帽子,不过已经无法阻碍青年们的求知**。 赵跃民将书交给胡琳后,带着剩下的一本《悲惨世界》回到了家中。 还有整个一个下午和晚上,他要进入那冉阿让颠沛流离的逃亡复仇生涯。 回到家中,赵跃民洗好澡出来,准备去翻那本悲惨世界时,却发现这本包着《毛选》封面的小说,握在了赵春达手中。 在那个年代,这类小说若是被家长发现,普遍是一顿痛打——竟敢用伟大领袖的著作包裹苏修美帝分子的作品? 赵春达举着那本书,油亮的脑门对准赵跃民说道: “你这是想干什么?嗯?!” 赵跃民坐怀不乱。 “你知不知道自己问题的严重性,嗯?!” 赵春达模样气愤之极,大喝一声: “要看《悲惨世界》——也得看原著呀。” 他掏出一本发黄的法语版《悲惨世界》,冲自己儿子晃了晃。 父子俩对视了一下,哈哈大笑。教条刻板的家庭教育,也许存在于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家庭,但绝对不存在于曾经年轻就留学欧美,通情达理的赵春达身上。 “先别忙着看悲惨世界,讲讲你们油田最近的动向。”赵春达坐在沙发上,端起茶杯问道。 赵跃民将油田准备在邵湖镇北面的金水地区进集中勘探会战的情况全盘告知。 “爸,江基三号井,已经确定在金水地区架设。若是一切顺利,钻井队、测绘队等各个部门,响应局里号召,集中力量在金水地区打下二十口基准井。把所有的力量,都扑在金水地区上。” 听闻此言,赵春达脸色慎重道:“我们江北油田,各方面条件资源有限,需要慎重。若是局里决定在金水地区进行突击会战,如果此时,再在其他地区发现油气资源,也没有多余的资源可调动开采了。” “爸,局领导也知道目前江北油田规模还算比较小,因此领导们都把希望寄托在邵湖镇北面的金水地区。我上次都跟专家去勘探过了,这是金水地区地震勘探法测出的数据。”赵跃民从包中拿出数据图纸来。 赵跃民将自己的老花眼镜戴上,调亮手边台灯的灯光,对着图纸研究起来。看了一半,这位老石油专家忽然猛得皱起了眉头,扶了扶眼镜说道: “这么明显的问题,难道地质部门的同志忽略了吗?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得出来。这是 裂缝性油气藏。裂缝性油气藏储集层的原始孔隙率高低不一,渗透率均极低,但在裂缝发育带的渗透率很高,其储渗空间发育分布极不均一,同一储集层的不同部位,储集性能相差悬殊。”赵春达噼里啪啦说出来,见赵跃民一头雾水,又解释道: “儿子,你爸的意思就是,这金水地区地质结构复杂,多半是具有裂缝性油气藏的油层薄、产量低、下降快的特点。你说硬要开几口井试试运气也行。但是,可是不宜大动干戈去搞啊。” 赵跃民一愣,见自己父亲极其的严肃认真,明白父亲不是开玩笑。 “爸,但是局里面的专家说,裂缝性油气藏也要看情况,他们已经掌握了这一片裂缝系油气藏的地质分布规律,能够有针对性的钻探开采。” “胡闹!”赵春达激动地抖了抖图纸,摔在桌面上,站了起来说道:“裂缝系油气藏的特点,就是地质结构异常不稳定。往往要通过长达半年以上的勘探,才能慢慢摸清结构。你们才勘探了多长时间?若是瞬间被你们摸清了地质结构,那还叫裂缝性油气藏?” 赵跃民被自己父亲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局里决定把下半年的产油量,都赌在这个金水地区,很可能是颗粒无收。”赵春达一脸的焦虑。 “爸,如果不在金水地区开采,那你说在哪里呢?” “在邵湖镇西侧的高桥地区。”赵春达从自己平日钓鱼的渔具包中拿出几份图纸,“我钓鱼的时候,对于这边地区都进行过勘探。高桥地区是江北盆地内面积最大、石油地质条件最为优越的一个凹陷。” 石油勘探,就是考证地质历史,研究地质规律,确定古代湖泊、海洋、盆地的范围,然后查出来可能生成石油的深凹陷来。凹陷也就是代表着能够生成较多油的地方。 赵跃民听到这句话,一身冷汗,他看着赵春达:“爸,依照你以往在克拉玛依和大庆油田工作的经历,局里这次将希望完全放在金水地区,是一个巨大的战略性错误?” 赵春达不言不语,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凝重: “是的,而且很有可能会扑空,造成巨大损失。” 第十六章 横眉冷对千夫指 “爸,既然如此,你必须到局里去跟领导说啊。”赵跃民急道,“这可是涉及到整个局面的战略性问题。” “我……”听到要露面跟局领导汇报,赵跃民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满脸压力道:“我说的……也不定都是对的。” 赵跃民摇摇头,心想自己父亲曾经在两个大油田担任过技术专家,而且资历摆在这里。尤其是对于石油工业,父亲说话从来都是十分谨慎,若是下了肯定语态,必然多半是对的。 “爸,我带您到局里,跟地质部门的领导开个会,您把您的想法跟他们说一说。” “他们能信我一个烧锅炉的工人说的话?”赵春达黯然道。 “您把您的真实身份跟他们说一说啊。” “不,不,不。”赵春达连连倒退好几步,摆手语无伦次道,“我的历史问题还没交代清楚……我的历史问题还没交代清楚。” “跃民,还是算了吧,咱们不要跟组织对着干,做群众的敌人。”赵春达退缩道。 “爸,这是哪跟哪啊。”赵跃民感到很荒唐。他叹了口气,看着父亲露出仓皇的神色,明白自己父亲还没能完全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开。如今,一切只有靠自己了。他将那些图纸收拢起来,轻声而坚定道: “爸,我去找地质部门领导理论去。” 江北油田指挥部会议室内,会场气氛严肃而郑重。墙壁上,挂着“金水地区石油会战干部动员会”的大幅标语,局长苏国梁、办公室主任高治国还有其他各部门领导,全都列席会议。 “同志们……”局总地质师张建峰发言道,“全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运动。农业部做了先锋,放出了不少卫星。冶金部也交出了漂亮的成绩单,大家都在飞快地进行你追我赶,我们石油工业更加不能落后……” 张建峰在局里有个外号,叫张老蔫,意思做报告动员总是冲在第一,可是遇到艰苦的勘探任务,却甘愿充当老蔫,宁愿在办公室里发呆,也不愿去现场勘探。 张建峰的发言冗长枯燥,连局长苏国梁都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赵跃民听得不胜其烦,自言自语道: “一天到晚唱高调,也不说正事儿!” 张建峰听到这句不和谐之音,皱着眉头停止作报告,转过头看着赵跃民说道: “赵跃民同志,你对局党委组织的动员会有意见?” 赵跃民吸了口冷气,心想张老蔫一开头就给自己扣了个帽子。“张处长,我只是觉得您的发言没到要点上。”他从容答道。 此话一出,张建峰的脸色刹那间变了,他不相信赵跃民一个钻井队组长竟然这么对他说话。 他刚要发作拍桌子,瞥见一旁的局长苏国梁,对赵跃民强忍怒气道:“好,我张建峰领导了十年地质工作,还没有人这般评价过我的工作。你说我说话不在要点,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说出什么要点来?” “齐局,张处,我的想法是,如果局里将下半年的会战重点放在金水地区,可能会得不偿失……” 赵跃民将自己父亲的言论如实相告,并提出了将会战重心转移到邵湖镇西侧的高桥地区的建议。 这一番话说完,举座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没想到,这个赵跃民,敢在即将开始的金水地区动员大会说出如此晴天霹雳的言论。 “跃民,你没病吧?”王伟朝赵跃民连连使眼色。他知道赵跃民人聪明,又勤奋。本来挺看好这个小子的政治前途,没想到他却是在动员会上公然提出地质部的决定是错的。王伟这个山东大汉,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现在却为赵跃民这番话紧张得汗流浃背。 “赵跃民同志!”张建峰声音响了好几个维度,咬牙切齿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唱反调,简直是动摇军心,动摇士气!你不相信地质部门做出的决定?不相信我张建峰的资历吗?” “**说过,实践是检验革命真理的标准。我这里有数据和测评报告,证明邵湖镇西侧的高桥地区,才更适合打江基三号井。”赵跃民不慌不忙,站起身,将赵春达的报告测评交给了对方。 “哼!”张建峰根本不看赵跃民的报告。 “给我看看……”沉默很久的局长苏国梁开口道,他拿过赵跃民的报告,凝神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见众人都不说话,抬起头道:“你们两个同志继续讨论!” “赵跃民同志,你刚来钻井队不久,你做出来的测评报告,和我们地质部门做出来的测评报告,孰优孰劣,这还用讨论吗?”张建峰开炮道,“若是油田仅仅用一个钻井工人的报告,忽视了专家的意见,我看这才是最大的笑话!” 赵跃民毫不惧怕,反驳道:“张工,咱们还是就事论事,资历先不谈。你若是能在这份报告上找到什么瑕疵,或者说服大家金水地区比高桥地区更适合开采,我赵跃民没有任何意见。” “赵跃民同志,你这是在动摇军心,公然唱反调!”张建峰额头青筋暴起,“**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国家工业等着用油,你在这里却拖住大家的脚步!” 听到这句话,赵跃民心中一阵冷笑。 总有一种人,你跟他谈战略,他跟你谈技术,你跟他谈技术,他跟你谈政治。 他摇了摇头,心叹跟这个张老蔫扯不清楚。 “我建议,你们钻井队给赵跃民同志一个处分。”张建峰朝王伟怒目道。他心想,在这个关头,如果不把这个毛头小子压下去,自己还怎么当地质部门的领导? 赵跃民也气急了,自己为了避免油田挽回损失,却被张建峰在这里胡搅蛮缠。他站起来怒拍桌子道:“各位局领导都在这里。我赵跃民放出话来,若是高桥地区开采不出油,我赵跃民甘愿被处分辞职。这个钻井班组长,我不干了!”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你以为油田都要靠你?”张建峰冷笑道。 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针尖对麦芒,张建峰瞪着眼睛,赵跃民也气得脸发红。 “好了,好了。”局长苏国梁低喝了一声,他站起身平静道:“赵跃民,长本事了嘛,还学彭大元帅拍桌子?” “局长,我……” “建峰,你也给我坐下。一个地质部门的领导,高音喇叭整天吼,什么形象?” “局长……” “各位同志,这份报告,我看过了……”苏国梁说道,“写得有理有据,直中要害。建峰,比你们地质部门出的报告,条理清晰得多。” “苏局,那行,你让他赵跃民当这个地质部门的领导,我辞职……”张建峰黑着脸道。 “哎,不要闹情绪。”苏国梁一摆手道,“都是老同志了。咱们这是在讨论钻井勘探的战略方向,与个人怨恨无关。赵跃民提出这个裂缝系油藏,产量低,下降快的特点,确实也需要注意。当年,我在石油部参加川中会战时,当时的川中地质也是这个特点,后来川中会战失败。因此,我觉得,赵跃民同志提的这个想法,也是值得考虑的。” “因此呢……”苏国梁低头沉思了一番,说道,“我看这样吧,我们在高桥和金水地区,各打一口基准井,哪里先出油,哪里出油多,咱们就在哪里搞会战。光嘴上吵架,是吵不出结果的。还是赵跃民同志引用**的话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第十七章 看谁先出油 “局长,这不是浪费局里资源嘛……”张建峰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您还不相信地质部门的判断吗?” “老张……”苏国梁严肃道,“大胆设想,小心求证。我相信地质部门的判断,但是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寻找到新油气资源的机会。服从命令!” 张建峰低头不说话了。 “对了。”苏国梁看着赵跃民,语气温和道,“跃民同志,你这份测绘报告写得很好。条理清晰,像是有多年扎实基层物探经验的专家写出来的。你这么年轻,就拿得出这么质量的报告,真是不错。” “谢谢局长。”赵跃民点点头,心想自己都是为了父亲。 “别谢我。”苏国梁半开玩笑半严肃道,“你和张建峰,两个人提出了两个方向,局里也为你们准备两口基准井。要是哪个井里出不了油,那就是浪费局里资源,也是在跟我开国际玩笑。要接受处分,你敢不敢?” “我敢,要是不出油,我情愿不做班组长,为指挥部的厕所挑大粪去!”赵跃民发誓道。 “好,王秘书,记下今天的话,交给人事部。”苏国梁转身吩咐道。 一旁的秦海和王伟都挺替赵跃民担心,从苏国梁的语气,也看不出他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赵跃民是局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领过先进奖状,若是去看公厕,挑大粪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不过眼下,事到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了,苏局,万一张建峰输了呢?局长可不能有所偏袒啊。”赵跃民顶真道。 列席的油田各部门领导心里都在偷笑,心想张建峰真是被赵跃民盯上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老张,你说呢?”苏国梁看着张建峰。 张建峰站起来盯着赵跃民,咬牙道:“若是输了……我也去厕所挑粪。” 两人面红耳赤,针尖对麦芒,都准备投身环卫事业中去。 苏国梁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表情和用意让人难以猜测。他看着众人说道:“好了,通知钻井一队,二队。明日分别在金水和高桥集合,打下两口基准井试油!散会!” 这场金水地区的钻探大会,开得跌宕起伏。列席的油田各部门干部,互相对视着,咂了咂舌,意思是明天有好戏看了。 赵跃民起身时,注意到列席的第二排,一个年轻女人正注视着自己。那年轻女人有着不同寻常的打扮,罕见的一头黑瀑烫发,波浪起伏,很有一股上海那边的时髦味道。 两人目光对视了下,赵跃民注意到了对方胸前挂着的工作牌: “江北石油日报记者:苏红” 赵跃民冲苏红点头致意,苏红也带着矜持回应了下,言谈举止有一种高冷之感。 看见了美女,赵跃民也没有心思多想,他满脑子都是明日的钻井试油之事。回到家中,他向赵春达提出,届时一起陪自己到高桥现场。有了父亲督战,自己也有些信心。熟料,赵春达却一口回绝了赵跃民的要求,死活不肯去现场,怕见到油田里的熟人。劝了好久也没用,赵跃民只得作罢。 一个星期后,赵跃民接到通知,金水和高桥的井架都已经搭建完毕。他坐着吉普车先来到高桥,看见现场人山人海,局里几个部门的知道今天要射孔试油,都来观看了。 张建峰戴着工帽,一一和局里的各部门领导握手。 “吴处,感谢到这边来给我助威。” “这什么话,建峰,我们相信金水一定有油。” 张建峰听了几个部门领导的恭维话,春风满面,似乎是已然获得了胜利。他看了一眼赵跃民,立即走上前来,皮笑肉不笑道:“跃民,你是个人才,只可惜太急于求成。既然是钻井队的,钻井的事情还没搞好,就跑来插手物探的事情。” 他递给赵跃民一根香烟,以老干部的口气教训道:“跃民,我是不知道你在哪里搞到的这个报告。这报告,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可是,你要知道,我毕竟从实地质勘探十多年,建国第一批石油专家赵清来、康世恩等等都是我的老师。”说完,张建峰还特意朝赵跃民看了一眼,带着恩赐的口气道:“你要是想学习物探,以后可以向单位申请内部调转,我也会接收你。” 赵跃民听了心里暗笑。这个张建峰要跟他摆资历,却不知道,他口中提到的赵清来就是自己父亲赵春达的曾用名。 生活真是奇妙,原来这个张建峰是自己父亲的学生。 赵跃民看着金水井区热热闹闹,仿佛一个联谊茶话会,他摇了摇头,上了吉普车,来到高桥井区。 相对于金水井区的热闹,高桥这边显得冷清许多,只有孤零零的井架竖立在地面上,还有组里的几名钻井工。 赵跃民下了车,跟井队的人打了招呼,一个人站在旷野中发呆。 没过多久,又一辆吉普车驶入井区。王伟和秦海分别都跳了下来。 “小赵,别担心,我们来给你助威的。”王伟依旧豪爽地扯着嗓门。 “王队,你肯定要来。只是,秦工,你来了,我很意外。”赵跃民坦言道,“这毕竟是地质部和钻井队的一场较量。秦工,你是地质部门的,却跑来支持我……” 秦海整了整衣领,看着高高竖起的井架说道:“跃民,你那份报告我研究了两天两夜,确实写得好。”他叹了口气,“我是正规石油大学毕业的,毕业后就从事地质研究物探工作。没想到啊,写的报告还不如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就为这个,我也得来给你加油。” “可是,这样的话,你的那些同事会不会对你有看法……” “这有什么关系?”秦海一推鼻梁上的眼镜道,“党和国家培养我,是让我找石油的,不是让我处理办公室政治关系的。跃民,我觉得,你的方案还有可行依据。祝你成功!” 旷野上,这几个石油人站在高高的井架前,相互握紧了双手,互相鼓着劲儿。 随着指挥部无线电的指令,两台基准井同时开始射孔试油。 钻井、固井完后,需要进行油井射孔打开地层与井筒间通道,使得流体流入井筒。地下到底有没有油,便会一目了然。 随着射孔弹的发射,两台井架下守候的人群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 赵跃民和张建峰,都在会上立下了军令状,现在便是等待验证的时候了。 “射孔弹已经全部发射完毕,开始采油……” 井架上传来呼喊。 该干的都干了,地底下到底是骡子是马,也该出来溜溜了。 赵跃民和王伟几人,肩并着肩,站成一排,仿佛点球大战等待的球员一般,一脸严肃地看着井架上的喷油口。 几秒钟过了,并没有动静。 “别急,别急。”王伟嘱咐道,“沉住气。” 此时,赵跃民腰间的无线电步话机突然传来声音: “哎呀,张建峰那边的井出油了!” 第十八章 一波三折 这一声无线电的呼喊,让井区里的人都脸色发白。 赵跃民拿起步话机说道:“出了多少油?” “冲力不是很大,但是一直在喷……” 一方已经出油,一方还在干等。 成王败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旁的秦海搭了搭赵跃民的肩膀,冲他安慰性地笑了笑。 “秦工,没事。”赵跃民坦言道,“金水地区出油,我也很高兴,毕竟这是为油田找到了油。下半年,大家可以大干一场了。” “跃民,你有这个觉悟,很好。”副队长王伟露出欣赏的神色,“大家都是搞石油,谁搞得出,都值得庆贺。” 赵跃民点点头,恐怕自己父亲也有失算的时候。看来,自己这身工服得脱掉了,明后天就得去环卫部门报道。 突然,手中的步话机又传来新的消息: “跃民,现在又有新情况。金水基井的出油量越来越小了。” “什么?” “对,油量越来越小……现在已经喷不出油了,喷得全是水!” “喷的是水?”秦海和王伟同时问道。 “对,是水。你们不知道,金水这边都乱套了,前来督战的苏局长脸都黑了,正在骂张建峰采油还是采水呢。”步话机那边的背景声音有些杂乱。 听到了步话机的情况汇报,工程师秦海恍然大悟道:“跃民,看来你说的是对的。金水地区是裂缝性油藏,有油层浅,出油量不稳定的特点。” 此时,几人突然听到耳边有哗哗的水声,如同高压水枪喷射而出一般。 几人同时扭头一看,只见自己井架上的喷油口上,一股黑色的液体喷薄而出! 浓重的油味弥漫着井区。 井区的所有人都差点蹦起来。 高桥地区,有油! 黑色的石油继续喷射着。 钻井队的工人们全都兴奋异常,不断欢呼着。 赵跃民更是兴奋地跑到石油喷口处,任由黑色的石油浇淋在身上也无所顾及。 “爸,终于找到油了!”他将工帽甩向天空,情不自禁喊道。此时此刻,他多希望赵春达能够到现场来目睹这一切。 钻井现场到处是欢呼声。 听到高桥地区基井喷油,苏国梁等人立即赶了过来。 看着从管道喷薄而出的石油液柱,苏国梁激动无比,他派人取了一点样品,浇淋在树枝上,接着用火柴点燃。 树枝立即冒出火光来,发出滋滋的声音。 苏国梁将树枝放在鼻前嗅了嗅,脸上舒展出笑容: “油的品质很好,气味很浓郁。看着这口井,估计能够日产几十吨。” 这位老局长兴奋地用双手搭着赵跃民的肩膀道:“赵跃民同志,你可给局里立了大功了。” 秦海和王伟也在一旁鼓掌笑道:“跃民,你小子要平步青云了!” “来,老张,你过来,看看这油品质怎么样?”苏国梁招呼着旁边的张建峰。 张建峰这次真的有些蔫了,刚刚在金水被苏国梁骂得狗血喷头。他走了过来,闻了闻燃烧的树枝,又用手摸了摸采油的液体样品,老实道: “好油,确实是好油。” 张建峰再也没有趾高气扬的状态,他羞愧得恨不得钻个地缝。自己堂堂地质部门的领导,正处级干部,在本专业上还输给了赵跃民。 “齐局……我提出调整岗位,明天就到环卫部报道。”张建峰耷拉着脑袋说道。 身为地质师预判基井出油竟然输给了一个业余的年轻小子,愿赌服输,张建峰明白自己的政治前途已经结束。 此时,苏国梁还没发话,赵跃民倒是急了。 “不,不,苏局,不能让张处去环卫部门。”赵跃民站出来说道,“我这次是运气好,才出了油。张工为石油行业服务了十多年,不能因为这次的失误而抹杀他之前的贡献。” 坦白地说,赵跃民觉得,这个张建峰除了有些好大喜功外,其他方面还过得去。他毕竟是地质部门的领导,今后油田的物探方面,还要靠他。自己只是将父亲的心愿变成现实,为油田减少些损失。现在目的达到了,他也没有别的想法。 赵跃民这么一说,张建峰的脸更红了。 “好了。老张,你想去环卫科,我暂时不允许。”苏国梁说道,“这一次,放你一马,给我写个检讨,此事就此了结。” “局长,不撤我的职?”张建峰抬起脑袋诧异道。 “油田开发的任务还很重。”苏国梁双手叉腰,“你要想这么快就撂挑子,没门!” 张建峰长舒一口气,连忙表态道:“我一定深刻检讨,深刻检讨。” 苏国梁点点头,看着赵跃民说道: “小赵,你立了功,指出了油田勘探方向的错误,也为局里挽回了至少几十万的损失。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局长,我学习雷锋做好事,为人民服务为先。奖励嘛,您看着吧……”赵跃民开始贫嘴。 苏国梁笑了:“你个滑头,这‘随便’可是最难的奖励。我跟你说,不许居功自傲,狮子大开口。”他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表态道: “这样吧,你们钻井二队的队长李人杰要调动到华北油田去。赵跃民,这个二队队长,你来当吧。” “啥?”赵跃民不敢相信。自己当初当了这个五组组长,已经是比别人快了好几年。现在自己当上队长,要管理着一百多号人,他简直不敢想象。 “王伟,你有意见吗?”苏国梁问道。 王伟摇摇头,直率道:“局长,我没意见。赵跃民同志年富力强,能力出众,又连续立了大功。他这个队长,我服。” “好了,就这么定了。赵跃民,别尾巴翘上天,回去写份报告给我,说说怎么当好这个队长。”苏国梁吩咐道。 “嗯!”赵跃民重重地应了一声。 苏国梁用手捶着自己的腰,满脸微笑道:“同志们,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在高桥地区发现了丰富的油气资源,来大家好好庆祝一下。有没有同志带了酒?给大家满上。” 立即有人从吉普车内拿出几瓶二锅头,给现场的人发了茶缸,大家拿着茶缸,喝着白酒,看着喷薄而出的石油,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今天我心里高兴……”喝了二两酒,脸色发红的苏国梁一脱外套道:“我就献丑了,给大家跳一段苏联舞——喀秋莎!” “局长,我来给你配乐。”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人群欢动起来,大家都放下了平日的拘谨,借着酒劲儿,开始奔放地跳起了舞。 赵跃民自然又成了舞蹈人群围绕的中心。他也从未这般高兴过,开怀地大笑着。 井场,所有的油田职工欢喜鼓舞,载歌载舞,欢腾无比。 此时,夕阳西下。 井场几百米开外的一处湖泊旁,显得安静无比,只有一名中年垂钓者坐在湖边。 湖水倒映着夕阳的余晖,波光粼粼。 戴着草帽的中年垂钓者,轻轻哼了歌声: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垂钓者将草帽摘下,露出了赵春达沧桑的脸庞。他取下拴在腰间的酒壶,冲着远处井场欢腾的人群扬了扬,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第十九章 说媒 随着金桥地区的基准井出油,江北油田的钻探重心重新调整。赵跃民也因此当上了钻井一队的队长。 赵跃民当上了队长,立即感到了一种不同。宿舍由原来的六人间变成了两人间。他和王伟,一正一副,两队长住在一起,面积不变,人却少了大一半。二十平米的空间显得宽敞了许多。同时,自己在营地也有了一间办公室,用来处理处理文卷以及跟队里工人谈话用的。队上的那辆吉普车,也可以随时供自己调遣。 以前在钻井现场,他赵跃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工人,走起路来只顾往前,也不需要应付什么。可是现在就不一样,走到哪里,都有人殷勤地喊一声“赵队”。 “赵队,吃了吗?” “赵队,上现场啊?” “赵队……” 赵跃民出了办公室,哪怕是到附近食堂晃一圈,都要跟七八个人点头哼哼哈哈,到了最后,连出去的目的都忘了,回到办公室,才想到自己是饿着肚子。 按理说,赵跃民已经混到了以工代干的最高目标。这钻井队长,虽然比指挥部那些正科级干部稍微差了一些,但是由于钻井现场在指挥部外,山高皇帝远,反而可调配的资源也是很多。不过,当上了队长,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已经完成了一辈子的梦想。他赵跃民并不是尾巴翘上天,仍然身先士卒地干着活儿。正值夏季,井场水深没膝,由于井压高,钻井时正常比重加下去返回来的都是清水。每天工人们都要用重晶石粉来不断加大配比。赵跃民也不含糊,头一个扛着一包包重晶石粉到井边,又坚持指挥生产,忙得像个不用睡觉的超人。 忙完钻井忙制度,新官上任三把火,赵跃民找来王伟,提出了他的最新想法。 办公室内,赵跃民给王伟沏了杯茶。 王伟握着茶杯,阴阳怪气笑道:“赵队——我可不敢劳您动手啊?” “王哥,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讽刺人了?”赵跃民苦笑道。 王伟哈哈大笑道:“我看人家现场的人,都是一口一个赵队,你小子接得倒挺欢?” “王哥,不开玩笑了。我看井场的工人们都挺辛苦,平日里都忙于工作,休息的日子也不多。”赵跃民转着手中的笔说道,“我是这样想的,咱们现在值班实行四班三倒制,这个建制我不想变。但是,我想把每个班8小时的工作日变成每个班12个小时的工作日,这样,正常工作就只需要三个班组,另一个班组就可以放假休息或者在基地接受脱产培训,四个班从第一个班开始以此类推,上班三个月就可休息一个月。你看怎么样?” 王伟双眼一亮,赞叹道:“好小子,果然是有想法。这样一来,虽然每天辛苦了一点,但是可以腾出时间休息。不错,不错,你这个队长,提出得改革措施很彻底。我没意见,咱们下午,再找几个班组长商量一下,如果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定了!” 赵跃民点点头,将钢笔帽捏在手中摆弄道:“我看队里的同志们都很辛苦,每日每夜都要加班,连自己的生活都顾不上了,也没时间学习看报,这样我觉得不好。” “嗯。跃民,说到生活大事,倒是有一件事麻烦你这位队长大人出场。”王伟脸上又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队里的老刘,已经快五十了,一直在钻井现场忙还时间照料生活,现在打着光棍。前几天还跟我闹着要离队。我寻思着,食堂里的王杏花也快四十了,他俩要是能凑成一对儿,夫妻都在井上,倒是很稳定。” 王伟换了个坐姿,冲着赵跃民努努嘴:“跃民,你是队长。从来井场队员的婚姻大事,都是要队长来说合说合的。队长就代表着组织,你得上啊。” 赵跃民一听是说媒,有些犹豫了。他不安心道:“王哥,我才二十,那老刘都五十了。他能听我一个二十的小伙子叨叨人生大事?” “谁让你是队长……” “不是啊,王哥。我自己也打着光棍。我这个光棍劝别人,有说服力吗?” “谁让你是队长!” “王哥,你不帮我一把?” “我要出差啊,下午就走……” 赵跃民没办法,只得让老刘和王杏花下午到办公室来一趟。自己这个队长,果然是一百样事都要包办。 他正在紧张地准备说词,门却打开了,门外站着胡琳,正朝屋内探头探脑地望着。 赵跃民一看胡琳,笑道:“又来找你哥?” 胡琳斜挎着书包,点点头。 胡琳每次来看赵跃民,都借口说来找胡东,因为,胡东的烧烤摊摆在营地旁。不过,每次胡琳在胡东的摊位上停留不会超过一分钟,仿佛打卡签到一般,就跑到赵跃民的宿舍来。 赵跃民因为心里有事,稍微显得烦躁了些,他跟胡琳说,自己要给人说媒,让胡琳等会来找他。谁知,胡琳这个小妮子听了倒是很感兴趣,一定要在旁边旁观。 赵跃民还想方法撵她出去时,老刘和王杏花两人已经都到了。赵跃民这才没办法,让胡琳坐在旁边不要出声。 老刘穿着发旧的工服,王杏花也穿着食堂油腻腻的白大褂,两人都是老实人,低着脑袋像是受审的犯人一样坐到旁边。胡琳反应很快,立即帮两个人倒了茶。 “老刘,王杏花……”赵跃民开始装老资格,“你们两个人,都已经过了适婚年龄,组织考察了你们很久,你们的背景都值得信任。” “古人说得好,先成家后立业。婚姻工作两不误。今天,我代表队里想了解一下你们两个的意见。”赵跃民尽量使自己装得沉稳。 胡琳在旁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赵跃民说媒。 老刘本来就话少,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人,他抬头看了王杏花一样,又像做贼一样迅速低下了头,应声道:“我听队长的。” 王杏花从农村来的,也是朴实得很,在食堂做了几年,也都是尽心尽职。她脸红道:“只要老刘没意见,组织没意见,我也……也没意见。” “好,好,好。”赵跃民很满意,说道:“王杏花,你是从农村来的,将来的落户问题,队里也会尽量给你争取,希望你们两个人都能留在队里,一个钻井,一个搞炊事后勤,都是为钻井事业做贡献。” 王杏花听到户口问题能解决,激动道:“谢谢队长,谢谢队长。” 这两个大龄光棍感谢了一通赵跃民。老刘这个闷葫芦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队长,您给我们说媒。您自己啥时候结婚啊?” 赵跃民一时语塞。 王杏花反应快,数落老刘起来:“你一个工人,怎么管起人家干部的事情?” 赵跃民打着哈哈,不自然地笑着。 “刘叔,王姨,你们放心……”小丫头胡琳凑了过来,满脸通红道,“我跃民哥应会结婚的,很快的,很快的……” 第二十章 误会 老刘和王杏花再木讷,也能看得出胡琳对赵跃民的心思,尤其她看赵跃民的眼神,炙热得能烤熟生鸡蛋。 老刘拍掌高兴道:“好,好。队长结婚,我也结婚,最好咱俩酒席摆在一天,那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你看下周怎么样?” 胡琳双手捋着辫子,声若蚊蝇道:“我要下个月才能毕业……” 赵跃民没办法了,阻止了老刘的胡言乱语,跟他们敲定了婚姻大事后,就把这两人给赶出去了。 赵跃民现在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跟胡琳相处了。他对于胡琳的感觉,总是说不上来。一方面,对方年纪还小,是个高中生,赵跃民总觉得她是个孩子,更像自己的妹妹。另外一方面,胡琳的哥哥胡东是自己的好兄弟,若真谈起恋爱来,赵跃民也觉得怪异无比。 不过,刚刚当上队长的赵跃民,满胸膛壮志豪情,也暂时没功夫儿女情长。在工作中调整了倒班周期后,他想改善一下队员的生活质量水平。平日里,队员下了班,百无聊赖,休息日在井队也无所事事,晃着膀子在营地里瞎走,好像囚房放风一般。 赵跃民想起自己小镇上,平日都有青年玩篮球,他也想给队里修个篮球架。找了几个班组长开了会,所有人都高度一致同意。有的班组长不好意思说,早就想弄两个体育项目,但又怕队里批评说不务正业。 赵跃民笑着回答他们,说锻炼好身体也是对本职工作有好处。 说干就干,井队的生活区,就离井场大约二百多米。赵跃民在一个比较向阳的小山坡上,让人用推土机推出一个五六亩大的平台,又用十几顶半新半旧的帆布帐篷,齐齐围成了一个四合院。 四合院的中间的是篮球场,赵跃民亲自焊制了一个钢制篮球架,又在土红色的防锈漆外刷了一层蓝色的调和漆,竖起来后,他又在地上漆起了篮球场的白线。 那些个年轻工人围在身旁,不断赞叹着赵跃民的手艺。 “看咱这篮球架,真像那么回事!” “就是,比体育商店买来的还大气呢。” “以后咱们钻井跟运输处比赛,绝对争得上峰,队长给咱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 篮球架旁的军用帐篷,赵跃民用来当员工宿舍。那些嫌六人间挤的工人们,可以住到帐篷里来。还有的帐篷用来做各个班组的会议室和活动室。地质班、泥浆班、炊事班等各个组都有份。 赵跃民当上了队长,又为队里做了实事,威信很快就竖起来了。队里不少工人都挺佩服他。尤其是一个叫瘦猴的工人,鞍前马后地跟在赵跃民身后,把赵跃民的话当做红色语录一样来宣传,搞得赵跃民哭笑不得。 休息日前一天中午,赵跃民照例准备回家。他现在不用挤那又小又旧的中巴车,队里的吉普车直接归他调遣。 他上了车,那瘦猴也搭了车上来,一同回镇。 “队长,您还没处对象呢?”车上,瘦猴问道。 “是啊。” “那不可惜,像你这样的先进分子,还是跟我们一样单吊着,不难受?”瘦猴挤挤眼睛。 “难受?我看给你小子捶两拳,你小子就舒服了。”赵跃民偏过头来骂笑道。 车上,瘦猴照例说了不少赵跃民的好话。说他这个队长没有队长的架子,年轻工人都愿意和赵跃民玩。末了,瘦猴神秘兮兮地说要带赵跃民见识一下好事物。 赵跃民本来回家看老爸心切,没心思去理睬瘦猴,可是后者执意之下,便答应了他。 开到镇上,赵跃民停了车。瘦猴便拉着他往指挥部,却没有走指挥部的正门,而是绕到后门处。指挥部的后门处,围墙有些老旧,日晒雨淋,多有剥落之处,还有几个地方冒出缺口来。 瘦猴看到那堵围墙,更加兴奋地拉着赵跃民往前走。 那裂缝缺口的墙外,早就几个年轻工人探头围在外面,拱成一堆,目光齐刷刷看向墙内。 “哥几个,让个位置,让个位置,我们队长来了。”瘦猴熟门熟路地冲着那几人打着招呼。 赵跃民不明就里,见那几个青年迅速让了开来,也就凑过去看看热闹。他只听见淡淡的音乐声,抬眼望去,只见正前方是一间舞蹈练功房。 一名身穿紧身芭蕾舞裙,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子,正靠在墙边弯腰练习着压腿。 赵跃民注意到身旁的几个男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那个年代,大家都穿着厚厚实实的,颜色也都是蓝色和灰色。像芭蕾舞服这类紧身服,在当时看来,就仿佛跟没穿一样。 赵跃民有些尴尬,他觉得自己一个钻井队队长趴在墙头看着人家女同志练舞,实在有些猥琐。 就在此时,那名年轻女子转过头来看到趴在墙头的这几名男子,杏眼圆整,柳眉倒竖。 赵跃民也看清了那名女子的相貌,惊叹道——苏红! 苏红,便是他当初在金水会战动员大会上,见到的那名石油日报的女记者。赵跃民也听到过传闻,说苏红是油田公认最为漂亮的女人,有个绰号叫石油之花,后来叫得顺口了,就变成了“油花”。 “快跑啊,油花要抓人啦!”一个男子大惊失色道。 另外一个也慌了道:“她爸是局长,要是给她抓到,保卫处不会放过我们的!快跑!” 几个工人惊慌失措。从这点便可以看出,当时工人的质朴。只是看了人家姑娘练功房跳个舞,便像做了贼一样。 赵跃民也想跑,他一个钻井队队长扒在墙头看人家姑娘跳舞,传出去总归不太好。 可是,他刚想转身,却听到练功房里苏红的大喊声: “赵跃民——!” 赵跃民血液凝固,动惮不得。 舞蹈练功房内,赵跃民坐在一旁,苏红已经换好了衣服,抱胸冷眼坐在他的对面。 “赵跃民同志,一个先进劳模,扒在墙头偷看女孩子,像什么样?”苏红仿佛渣滓洞的国民党女教官,目光冰冷。 赵跃民左一个道歉,右一个道歉。 可是苏红并不领情,她抬起鹅蛋脸,略带嫌弃道:“原来以为你钻井队赵跃民是一条龙,其实,还跟那些流里流气的小流氓差不多。” 赵跃民一听,有些火大。他知道苏红是局里的**,人也漂亮,追求者也不少,平日里也是为人倨傲。他这次可这领会到这“油花”的厉害了。 “我怎么了我?”赵跃民抬起头来,不服气道。 苏红没想到赵跃民还敢顶嘴,她眯起眼睛,恨恨道:“我要是给你宣传出去,说你一个先进模范,钻井队队长偷看女孩子练舞,你说会怎么样?” 赵跃民心想最毒莫过妇人心。 “好,你说出去也行。最好传得到处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赵跃民索性也耍起了无赖, “好,我遂了你的心愿。”苏红哼了一声。 “行啊。到时候,万一保卫处的人来问我……”赵跃民古怪笑道,“我就直说我偷看了你洗澡……” 赵跃民记得雷锋同志曾经说过,对待朋友要像春天般温暖。可是她苏红不愿意跟自己做朋友。那只好按照雷锋同志的意见,按照敌人的标准,像严冬一般冷酷无情。 苏红一愣,她没想到赵跃民尽然不按套路出牌,出了如此阴招。赵跃民偷看自己洗澡,传出去,赵跃民虽然倒霉,那自己的名誉也被破坏了。 苏红虽然平日里表情高冷,但也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听到这话,脸唰得就红了,咬着嘴唇恨恨道:“不要脸。” 油田中,还没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不是我不要脸啊,苏红同志。”赵跃民理直气壮道,“我已经说过了。我是被别人拉过来的,并不知道你在这里练舞。换句话,就算我看到了你练舞,那又怎么样了呢?你们石油文工团的人练舞,不也是在剧院里给人民群众欣赏的吗?照你说,看到练舞就是耍流氓,那样板戏《红色娘子军》上映的时候,是不是千千万万人民群众都耍了流氓?” 苏红一下子哑口无言。她似乎有些理亏,也似乎被赵跃民的口才给震撼到了。 “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赵跃民一气呵成,站起身来要走。 “哎,别走……”身后传来苏红的喊声。 “怎么了?还要追究我责任?”赵跃民回过头来问道。 “不是……还有件事。你建议在高桥地区竖井采油,立了大功。局里让我们江北石油日报采访你……”苏红脸有些红了,口气也不大自然。 第二十一章 采访 “采访我?”赵跃民问道。 苏红点点头。 赵跃民坐下来说道:“那你采访吧。” “其实,也不用你怎么忙。我这边已经整理好了相关稿件。你看一看,合适的话,就签个名。”苏红习惯性地拿出钢笔来。 赵跃民眉头一抬,拿着苏红的稿子,看了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赵跃民同志表示,一定要高举**思想,力争多快好省地加入到油田建设中去,争取放一个高产卫星……” 赵跃民撇撇嘴,摇摇头道:“这样的报道,我不接受。” “你不接受?”苏红瞪大眼睛,像看着外星人一般看着他。 “你们江北石油日报做出来的报道,都是齐刷刷一个模样。这样子,采访我,跟采访别人有什么区别?”赵跃民毫不客气地挑出毛病。 苏红又气又好笑。平日里,她作为报社记者,被采访者都是友善地配合。为了赶时间,她也通常准备几个采访模板,让被采访者选。这个方法,从来没遇到过问题,偏偏在赵跃民这里卡了壳。 “那你想怎么样呢?”苏红习惯性双手抱胸道,一股抗拒的姿态。 “既然是采访我的报道,总要听听我的心里话吧。”赵跃民开口道。 “好,你说。” 赵跃民说道:“我比较幸运,二十岁就当上了队长,可是仍旧有很多同龄人并能够理解钻井队工作的意义。他们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定觉得自己工作没有太大价值。有的只负责泥浆搅拌,有的甚至只是值夜班。他们说,自己的青春有些荒废……希望能够迅速成长二十年,直接成为中年干部。” “但苏红,你想听听我对青春是怎么理解的吗?” 苏红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赵跃民一脸的认真,他的讲话方式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人感到有听下去的**。 赵跃民换了坐姿,带着一种传播和教育的口吻说道:“我也希望成为更高级别的干部,但我不愿要时间瞬间过去。青春不是一种过渡。如果你把青春作为一个过渡的话,那你会错过很多精彩的时光和路上的风景。那么当你错过之后,你就会觉得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我的青春献给了石油工业,我的青春没有阴影和遗憾。我的青春也将战胜一切的失望,一切对于生活的厌恶。” 这是赵跃民的心声,也代表那个时代年轻石油人的崇高理想。 夕阳的余晖,斜射进练功房内,在地上透出斑斑光影。 苏红忽然觉得,面前跟他说话的人,不是钻井队队长,而是某个诗人,某个作家。 “说得很好。”苏红不自觉点点头。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 苏红一愣,她没想到,这个赵跃民,还引用了俄国著名作家的语录。 “你看,不如报道标题换成这个,如何?”赵跃民笑着商量道。 几天后,江北石油日报发出新的一刊,头版是采访赵跃民的报道,题目为《献身石油,青春无悔》。 文章写得不同于以往的范例式报道,还引用了赵跃民多段意见的表达,让不少看惯了样板戏式报道的群众有一丝新鲜感。 接着,有人告诉赵跃民,国内的《中国青年报》也转载了石油日报的这篇报道,作为年轻石油工人的典型来塑造。这样一来,各个油田都知道了有他赵跃民这一号人物。 局指挥部的不少干部,见到赵跃民都笑嘻嘻地祝贺他,说局领导已经重点关注他了,再过一个月,等到会战结束,他赵跃民就等着升官吧。 赵跃民听了这番话,回到井队,更是干劲十足,又张罗着弄上了个几十本书,给队里造个“简易图书馆”,希望队员们闲暇之际,也能有时间学习一下。 与此同时,胡东的烧烤摊也在不断壮大,钻井、采油、运输、供应,差不多有四五个摊子,都是由胡东和他的兄弟经营的。 自然,虽然赵跃民反复强调自己只是帮忙,但是胡东仍旧将赵跃民的单独一份钱存了起来。 最近,胡东的烧烤摊遇到了些问题。除了钻井队区域外,其他在镇上的摊位,不同程度受到了镇工商所的干涉。面对工商所的管制,胡东这几个小伙子,虽然练成了一身“敌进我退”的本领,不过,一直过这种生活,终究是不稳定。 秋夜,这一帮小镇青年们,又聚在胡东家的后院中,讨论着前途问题。 胡东作为小镇青年们的“头儿”,先跟自己的这些“创业合伙人”汇报了“邵湖镇烧烤摊股份有限公司”这个季度的盈利状况。 大家发觉,烧烤摊最大的支出,是被工商所抓住后罚没烧烤炉架以及其他罚款。 赵跃民听了皱了皱眉头,说道:“兄弟们,这样办烧烤摊不是个办法。咱们赚的钱,光顾着交罚款了。我看,还是要转个方向。” “跃民,你说说,我们该怎么转?”胡东问道。 赵跃民想了想,说道:“以前大家是没事可做,我提议弄一个烧烤摊。几个月后,情况不一样了。烧烤摊时常受到冲击,我们要寻求一个更稳定的生意。考虑到相似性,我觉得,开个饭店,生意规模上更为稳定,大家也不用风吹日晒地露天做烧烤了。” “跃民,饭店确实听上去烧烤摊上规模、上档次。”胡东说道,“可是,我们这些人,就算开出一家来,工商所也不会给我们上营业执照,到时候上门来查我们,我们跑都跑不了。” “所以……”赵跃民分析道,“我们要有挂个‘红帽子’作为保障。镇公社有一家红星饭店,集体所有制性质。大家还记得吗?” 有人回忆起来:“那家饭店啊?现在可没什么人去吃了。五几年大炼钢铁时,那家饭店想做先进典型,把自己烧菜的锅和铲子都贡献出去了。你说说,一个饭店连锅和铲子都没有,还搞什么?” “是啊,现在那个饭店就一个服务员,一个厨师,连生意都没有……”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赵跃民点点头道,“承包了这家集体所有制饭店,装修都是现成的。我们也有了正规经营的执照,头顶镇公社的红帽子,也不怕工商所来查。” 赵跃民的话,让大家突然感到做生意有了依靠和保障。毕竟,谁都不想一直过打游击的生活。 “不过,我们这些无业青年与跟镇公社谈,人家会理我们吗?”有人担心道。 胡东想了想,冷静分析道:“跃民,这事还得你出马。你是我们之中最有身份的人,是国营企业的干部。你跟镇公社的人去谈,应该最有把握。” “是啊,跃民,你如果谈不成,我们就更不行了。”其他人都应道。 “行,这件事,我跑一趟。”赵跃民点点头。 第二十二章 红星饭店 赵跃民开着吉普车,带着两条红塔山和一瓶酱香型茅台,客客气气地拜访了镇公社副主任。 镇公社副主任看到茅台,笑得合不拢嘴,说这是中央首长才能喝到的琼浆玉液。又夸江北油田实力雄厚,自己这个镇公社完全不能相比的。 赵跃民现在是鸟枪换炮不一样了,带着局先进模范的称号,又是油田干部,远远不是当年那个爱打架的小镇青年了。他这个钻井队长,若论福利和手中资源,方方面面还力压镇公社副主任一肩头呢,对方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烟递上,酒倒上,互相寒暄了下,又诉了诉工作的辛苦,酒酣耳热之际,镇公社副主任爽快地答应了赵跃民的要求。说是这家红星饭店,因为经营不善,早就变成了镇公社的包袱想要抖掉了。现在赵跃民提出承包经营,那是最好不过,让集体资产重新焕发出光彩。 赵跃民喝得醉醺醺,跌跌冲冲地从镇公社副主任家里走出来,立马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胡东几人。 镇公社同意胡东等人承包红星饭店,让胡东几人喜出望外。十多个人很快跟公社签了承包合同,着手将饭店重新装修一番。人员是现成的,原班子烧烤摊人马,重新分配成为传菜员、记账员或者厨师。进货渠道,也不必像以前那般到处抓鸟、逮野兔那般辛苦。红星饭店每月都能依靠镇公社,拥有进菜进肉的渠道。 同时,赵跃民注意到,油田最近来了一批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的外籍专家,酒糟鼻黄头发,平日里似乎只在油田的友谊饭店吃饭。友谊饭店的西餐做得十分糟糕,他曾亲眼看到过这些外国专家皱着眉头朝服务员不停地抱怨着。 这又是个机会。 赵跃民知道,自己父亲曾经在苏联工作过一段时间,做了一手地道的苏联菜。他专门在红星饭店开辟西餐部,让赵春达任大厨。赵春达原本在家便无事可做,听闻后,欣然同意。 至此,红星饭店刚刚开张,便推出了苏式西餐套餐——炖牛肉、俄式杂拌、红菜汤。赵春达做的红菜汤配上蒜香面包,让那些南斯拉夫专家赞不绝口,称口味十分地道。 自从红星饭店开张后,赵春达突然发觉,隔三差五,都有不少邻居提着腌肉或者水果等过年才见到的好东西,笑嘻嘻地上门看望自己。 他一开始有些纳闷,后来多聊了几句话才发觉,这些都是饭店员工的家里人。自从胡东带领一帮人做起了烧烤摊,邵湖镇的治安就好了不少,很少有人打架了。到了红星饭店开张后,这些经营饭店的小镇青年们,每个人每月都能赚上了上百块钱,一副副小老板的派头,也更不好意思打架了。 这些青年的变化,家里人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后来听说,所有的主意,都是油田钻井队队长赵跃民出的,便是带着感激之情上门看望赵春达。 饭店平稳经营了一个月后,胡东的饭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下午,赵跃民和胡东照例在包间里聊天,只听得外面大厅一阵喧哗。 “好你小子,敢在这里吃霸王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哥几个,好久没练手,要不要就你给我们试试!” 两人听到动静,跑到大厅就看到一个穿着破旧军大衣的食客,被几个人揪着衣领。 “怎么回事?”赵跃民问道。 “跃民大哥,这小子吃完东西不给钱,想溜,还好被我们给抓住了。” 赵跃民看着那个吃霸王餐青年一脸惨兮兮的样子,笑着摇头道:“兄弟,你给走错地方了。要是放在别的饭店,顶多你被骂一顿。这里的服务员,以前都是镇上的打架能手。这样吧,你说个理由,若是能让我信服,这一顿饭钱我来出。” “跃民大哥,怎么能你来出呢?这小子就是欠收拾,还是我们给他上一顿‘木棍烤肉’吧。” 此时,一旁的胡东眼神有些异样,他眉头一抬,征询似地问道:“你是……孙翔?” 那青年猛然点点头,接着应道:“你是……胡东?” “是我,这是赵跃民。跃民,这是咱们小学同学孙翔。” “孙翔?”赵跃民努力从大脑记忆库里搜寻这个名字,他终于回忆了起来。 孙翔一看见到熟人,立即从战战兢兢的神色变得得意洋洋,他不客气地拍掉了几个拽在自己脖领的手。 “干什么?干什么?想打你们头儿的同学?”说罢,孙翔大摇大摆地跟着赵跃民和胡东进了包厢。 赵跃民和胡东,都十分重义气,见到小学同学,更是分外热情招待。好酒好菜,招待了孙翔三天。 这孙翔,讲述了他之前的“辉煌经历”。特殊时期时,作为红卫兵小将,他参加运动混得风生水起,天天高喊揪出阶级敌人,是个狂热的运动分子。 “跃民,想当年我……” “东子,我可去过**,想当年……” 谈到阶级斗争,谈到铁帽右派,谈到五类份子,孙翔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兴奋无比,滔滔不绝。 赵跃民和胡东听得多了,有些反感,不得不委婉地提醒下他。 “我说,翔子。今年七月十届三中全会,党中央已经做出了粉碎四人帮集团的决定,阶级斗争也是暂时告一段落。”赵跃民分析道,“我听局领导说,估摸着,中央要开始将重心转到经济建设来,你不当红卫兵了,也得找个出路不是?” 孙翔叹了口气,仿佛黄金时光已经过去了。他悻悻地说:“当初阶级斗争是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如今怎么风气都变了呢?” 社会风气变了,曾经的红卫兵小将,运动先进分子孙翔却有些摸不着前进的方向。胡东先是留他到饭店做切菜工。孙翔觉得干个体,实在是有些丢人,不愿意干。要干,就得进国营企业。 没办法,赵跃民又动用关系,让孙翔来钻井队工作。 钻井队的工作,同样让孙翔感到不适应,远不如以前搞运动舒服。又苦又脏又累,一天要干十二个小时,天天和泥浆打交道。孙翔感到非常辛苦,仗着赵跃民是队长,经常中午跑到宿舍睡觉打盹,快到傍晚才装模作样出工。 时间长了,赵跃民接到的投诉多了,脸上也是无光,毕竟孙翔是自己介绍的。他把孙翔找来,狠狠训了对方一顿。 那孙翔脾气也是大,不愿受赵跃民训斥,跟他大吵一番,第二天直接“潇洒”辞了职…… 第二十三章 油耗子 几个井队的队员,平时就挺反感孙翔好吃懒做,又见他跟赵跃民顶撞,随随便便将宝贵的工作机会放弃,都嚷着要去把孙翔揍一顿。赵跃民却告诫大家算了,不要多惹事。在他看来,同学投奔,能否共事相处,还是讲个缘分,不能勉强。 孙翔离开后的一个月,赵跃民照例还是将心思扑在本职工作。他接了个跑长途的任务,局里委托华北油田与南斯拉夫谈了一笔贸易,进口了一批钻机,目前已经到达华北油田指挥部——河北任丘。 局里为此调动运输处,出动了四辆解放牌卡车,开到河北任丘将钻机装运回来。 秋夜,江北省内县道上响起了轰鸣声。 灰黄色的汽车远光灯,照亮了路旁的芦苇荡。 赵跃民坐在卡车副驾驶座上,看着司机累得直打瞌睡,提醒道:“小陆,我干脆休息一下。你们彻夜来来回两千公里,累得不得了。现在是夜行,光线又不好,疲劳驾驶说不定会出事故。” 在赵跃民的建议下,四辆卡车停在县道旁,集体打盹两个小时。 赵跃民也是累得很,迷迷糊糊打了盹,睡醒之后,顿觉神清气爽。 司机小陆正准备发动卡车,却傻眼了,车子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他看到油表,呆住了:“赵队,你说见了鬼吗?刚刚加满的油,还没走一百公里,油箱就见底了。” 不光是赵跃民这辆车,旁边几辆车,也都是遭遇了同样的问题。 司机小陆走到卡车油箱旁,看着地上一摊子油迹,懊恼道:“赵队,我们遇到油耗子了。” “油耗子?”赵跃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是啊,路边专门有这样的毛贼,提溜着油桶,看到有卡车停下来,就用塑料管插到油箱中,往外吸汽油,没十分钟,油箱里的油就空了。”司机小陆介绍道,“我们这些司机,都是油田单位的,油可以报销。要是碰到那搞个体的司机,就倒霉了。一箱油120升,三四十块钱呢。搞个体运输的一趟来回才多少钱?这一箱油没了,直接白干了。” 这四箱油,加在一起价值一百五十多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油耗子们仅仅花了十分钟偷油,便有如此收益,难怪要铤而走险。 四辆卡车油都被偷光了,司机们气得咬牙跺脚。赵跃民没办法,只得通过无线电,让指挥部派人带足够的汽油过来。 这前前后后,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连等带临时加油,弄了五六个小时才到钻井现场。 第二天指挥部开会,指挥部办公室主任高治国,忧心忡忡地跟各个部门领导告知,最近,油田的“油耗子”频繁出现,作案手法大胆猖狂。 赵跃民立即汇报了昨晚遇到油耗子的事情。 “四箱汽油?”高治国听了摇摇头,“跃民,你说的这些,都不算个事儿。我说的那帮‘油耗子’,直接敢在成品油输油管道上面打孔,然后与偷油管道焊接,直接引入自己造的简易房内。” 赵跃民和其他干部听了,目瞪口呆。这帮油耗子敢直接在原油输油管道上面打孔,那可是成吨成吨的偷油啊,简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各大油田的公安机关主要面对的犯罪便是偷油盗油。由于当时《石油法》尚未出台,相关法律还有漏洞,对于油耗子的惩罚没到位,造成了油耗子的猖獗。 如果说偷卡车两箱油,还不足以让江北油田指挥部挂在心上的话,直接在成品油输油管盗油,便是触犯了他们的底线。几乎等于将物探、钻井、采油、炼油各部门的心血付诸东流。 江北油田派出所立即派出民警,与油田自发组织的“护油队”成员,昼夜在几条重要输油管道上巡逻,发现了好几处临时搭造用来偷油的简易房屋。 打击偷油漏油两个星期,虽然没抓到人,但是缴获了不少作案工具,办公室主任高治国在开会时,终于露出一些笑容。 “同志们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们端掉了几个窝点,那些盗油分子,也会暂时安歇一下。”高治国总结道。 “高主任,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赵跃民眉头紧锁道。 “哦?跃民,你有什么想法?”高治国重视道。赵跃民是他当时一手招进来的。至此之后,这个年轻人便是展露出无与伦比的才华,更是在短时间内成为了油田最年轻的干部。 “高主任,我是这样想的。盗取汽油的利润实在是过于巨大。那些‘油耗子’绝不会轻易放弃。我想,他们可能会选择在其他地方下手。”赵跃民分析道。 “哦?你说在哪里?”高治国一惊,探出脑袋问道。 凌晨两点,钻井现场一片迷雾茫茫,漆黑的天空满是乌云。 钻井队旁的湿地上,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推着一辆载着塑料空桶的平板车,慢慢走向油井。 “最近风声有点紧,咱们的基地都被端了。哥几个,从油井里弄出些,咱们就撤吧。”几人低声道。 正在此时,钻井现场突然灯光大亮,几盏探照灯射出白色强光,直接照在这几人身上。 同时,不少埋伏的民警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警灯闪烁,让油耗子们无处可逃。 七八个油耗子,直接被民警扑倒在地,戴上了手铐,个个瑟瑟发抖。 “跃民,还是你有判断力。”高治国从隐藏的芦苇荡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身旁的赵跃民笑着说道,“这些油耗子果然跟你说的一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刚刚在输油管道上进行了保护,他们又打起了油井的主意。” “高主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抓到了贼,赵跃民也是一脸轻松。 七八个油耗子,全都双手抱住头,跪在地上。手电筒和探照灯的光芒在他们身上划过。 黑暗中,赵跃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几步,走近一看,惊讶道:“孙翔?是你?” 那双手抱头的人,可不就是孙翔吗? 孙翔之前投奔他们而来,在胡东的饭店干得不满意,又在钻井队也做得不适应,之后就消失了一个月。赵跃民原以为他另谋高就了,没想到竟然当起了油耗子。 赵跃民跟民警打了个招呼,把孙翔拉到一旁要跟他单独聊两句。 看到孙翔这幅样子,赵跃民痛心疾首道:“孙翔,你糊涂啊。你这犯的可是重罪啊。盗窃成品油上吨,导致国家财产巨额损失,可是要判重刑的!” 孙翔双手戴着手铐,耷拉着脸道:“跃民,我也是没想到,我也是没想到。自从不搞运动之后,我就发觉我没有了用武之地。饭店的活儿太苦,钻井的活儿太脏。后来,我一个老乡说偷油能赚点钱。我当时想,反正这油都是地下的,是土地爷的。我也是这块土地生活的人民,问土地爷要点油怎么了?” “你觉得你说的这话成立吗?”赵跃民驳斥道,“你若是真想要油,先不考虑国家政策问题,你自己勘探,自己找人打井,自己弄出来油,那还好说一些。你直接在输油管道上钻孔,把油田职工辛辛苦苦打出来的油偷走,害得领导被批评,职工工资被扣。你这是问土地爷要油呢?还是问我们要命呢?” 孙翔低头不语。 “孙翔,你走到这一步,我真没想到……” 孙翔苦笑了一下,说道:“跃民,有烟吗?” 他接过赵跃民的烟,点燃猛得吸了一口,看着旁边闪烁的警灯和跪在地上的同伙,眼神露出复杂的神色,有迷茫,有自嘲,还有懊悔。 他吐了口烟圈,烟雾在他脸上缭绕。 “跃民,可能我这种人,终究要被这个时代所淘汰吧。”孙翔幽幽道。 第二十四章 视察 孙翔被捕之后,因盗窃公共财产数额巨大,被判二十年有期徒刑。他的头发也如伍子胥一般,一夜变白。 二十年有期徒刑,出来之后,都是1997年了。 赵跃民等人还在安慰孙翔,说他在狱中好好表现,争取减刑,出来之后再根据刑满释放人员政策,求镇公社帮个忙给安置个生计。其实,大家谁都没料到,几年之后,公社便不复存在了。而之后的二十年的改革巨变,连监狱外的人,都不一定能够适应,更何况高墙里的人。 处理完油耗子的事情,赵跃民又接受了局党委的表彰,保护公共财产有功。没过几天,办公室主任高治国来找他,说下周石油部的吴副部长要来江北油田视察,局里提供机会让赵跃民当场向吴副部长做个汇报。 跟副部长做汇报? 赵跃民听了有些呆住了。江北油田尽管拥有五千多名员工,充其量也就是个局级单位。就算让他在全局做汇报,他都有些紧张,更别提跟中央首长交流了。 这是苏局长的上级啊。 “高主任,我怕说不好……” “赵跃民,你平日开起会,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怎么现在倒是装谦虚了?”高治国笑道。 “高主任,那不是跟苏局,跟您熟了嘛。真要给中央首长做汇报,我可不行……” 高治国笑着拍拍赵跃民肩膀:“小赵,组织上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当初我破格招你进来,就没有看错你。今天下午,给你放半天假,你好好准备,明天副部长来了别给我丢脸。” 赵跃民领了任务,忐忑不已地回到家中,吃饭也没心思。 赵春达看着自己儿子机械式地用筷子夹菜,送进嘴中,问道: “儿子,菜咸不咸?” “嗯,有点。” “咸个屁!你嘴里的是糖藕。” 赵春达放下筷子,推了推眼镜道:“怎么吃饭心不在焉?你是不是有心思?”当他得知赵跃民要给石油部副部长做汇报时,笑道: “那个吴副部长?我当年还在大庆油田跟他共事过。”赵春达回忆道,“那时他还没当上副部长,我们两个都在大庆油田地质部工作。他啊,四川人,喜欢吃辣。有些神经衰弱,睡眠还不太好。” 赵春达安慰道:“跃民,见到副部长,讲讲自己钻井队的工作经验。讲得不好也没问题,即使紧张了,讲得磕巴,也不要紧。副部长接见油田基层员工,也理解基层员工会激动,会紧张,一般这种情况,副部长同志都会谅解的。” 赵跃民点点头,听了自己父亲的安慰,心中的紧张去除了一些。 第二天,他换上一件干净的工服,胸口别上获得的先进奖章,早早到钻井现场等候。 钻井现场拉起了欢迎横幅,上午九点一过,几辆红旗牌小轿车从远方驶来。 锣鼓喧天,彩旗飘扬。 钻井工人们排成一排,等候吴副部长的视察。 一位穿着黑色中山装的高大中年人,弯腰从轿车中下来,脸上带着宽和的微笑,朝工人们挥着手致意。他的身旁,陪着局长苏国梁和高治国等一众官员。 吴副部长走到话筒边,笑着向大家问候,带着四川的口音做了一番视察演讲。 接着,苏国梁和高治国也分别做了讲话。 然后,赵跃民作为先进代表,上台发言。 赵跃民就将自己刚到井队,如何做手电筒给队里方便,以及后来解决卡钻问题,再接着当上队长,为队里开辟篮球场,变革值班方案,实行三班倒班制等统统做了汇报。 吴副部长在下面点头听着,不时用温和的笑容鼓励着赵跃民,这让他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 赵跃民发完言后,吴副部长站起身来,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总结道: “这位叫……赵跃民的钻井队同志说得很好。我看你也就二十来岁,发言却一点也不发憷。比我当年强多了……” 赵跃民不好意思道:“首长同志,您又在说笑。” “可不是说笑……”吴副部长摇摇头道,“我第一次见到**,比你年龄大了一轮,四十岁,在大庆油田也算是个干部。我稿子准备了一个星期,觉得自己倒背如流。可是呢……” 吴副部长走到人群中,笑着说道:“真见到**,自己就控制不住激动的眼泪,流得哗哗的。别说跟**做汇报,说出来都不好意思,我眼眶里都是眼泪,连**什么样都没看清……” 钻井队现场工人们发出一片笑声。 吴副部长满意笑道:“嗯,同志们笑了,这才是正常的交流气氛。大家不要拘束,我给大家讲这个例子,就是为了说明我们这些部委干部,也有犯怂的时候。” 赵跃民倒是挺佩服这位吴副部长,谈笑风生,也没有架子。 “这个赵跃民同志,说的几点都很在理。钻井队,是采油的先锋队。工人的工作生活和业余生活,我们都应当给予关心。工人在前面做先锋,我们干部们就要做好后勤。” 吴副部长叉腰说道:“同志们啊,经过二十多年的勘探,我们已经培养出一支74万人的队伍,20多年来,我从石油勘探、开发、炼油加工、运输和科研等方面已经逐步建立起一个独立发展工业的基础。” 他看着赵跃民说道:“赵跃民同志,国家的工业运转,都是仰仗你们这些一线工人和基层干部的工作。没有你们,我们的石油工业就运转不起来。我已经跟主席做了汇报,现在中越边境也很不太平,如果将来发生战争,军队的战斗机和坦克,更需要石油。赵跃民同志,你觉得你的工作重不重要?” 赵跃民听了,热泪盈眶,心中温暖无比。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能跟国家石油部的副部长进行对话。而且,这位中央首长态度诚恳地跟自己说,国家工业需要自己的支持。 赵跃民不是个有泪轻弹的人,但是此时泪珠滚滚而下,控制不住。 他支吾道:“首长,对不起,我也看不清你的样子了……” “哈哈哈……你这个小鬼头,倒是挺机灵。”吴副部长笑道,“赵跃民同志,你发言发得很好,你是钻井队队长?你手下有几支钻井队啊?” 赵跃民想自己只是个支队长,连忙摆手。 此时,苏国梁冲他使了个眼色,接话道:“部长同志,赵跃民同志是我们的钻井队大队长,手下有三支钻井支队,大约三百多号人。” 此话一出,现场的人都在心里羡慕道,这个赵跃民,跟首长做了汇报,转眼间,又升了一级。 “好,三百多号人,相当于一个营长了。”不知情的吴副部长笑道,“赵跃民同志,你有没有信心,带领你的钻井队,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再给我在高桥地区竖起十五口井?让江北油田取得第一年的会战胜利?” 两个月架起十五口井,时间的确有些紧,而且预算也不一定够,打一口3000米深的井毕竟要花费几十万元,这在当时,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苏国梁脸色有些发僵,心想赵跃民万一一冲动答应了,自己可就顶着压力了。 赵跃民心思灵活,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吴副部长,希望部里能够给我们江北油田多拨一些预算……希望部里支持我们江北油田……” “小鬼头……”吴副部长哈哈大笑,“既然让你们打这场仗,部里自然有所准备。只是,这预算在我手里,给不给,我说了算。小鬼头,你说句话,让我能把这预算批给你们江北油田,但不许拍马屁……” 吴副部长这句话是句玩笑话,他挺欣赏赵跃民这个年轻基层干部,跟他开几句玩笑。不过下面的人可不这么想,毕竟是中央首长说出的要求。 苏国梁在一旁替赵跃民着急,要一句话,就多要几百万的预算,这可是非常难啊。 赵跃民想了一会,笑道:“首长同志,你把预算批给我们。我给你介绍一个治疗失眠的中药方……” 第二十五章 各路兵马 吴副部长没料到自己失眠的问题都被赵跃民看出来了。他特意把赵跃民拉到一旁,又对他单独说了一会儿话。其他局里的干部等候在一旁,看着赵跃民与吴副部长谈笑风生,心里都感叹,这个愣小子面对中央首长倒是一点也不发憷。 吴副部长回到指挥部后,立即下达了在江北油田进行关键月大会战的任务。 苏国梁、高治国等与会领导都微蹙着眉头。说实话,这次中央首长来视察,江北油田交付的结果实在是差强人意。在邵湖镇的第一轮样板井项目中,仅仅有三口井见到工业用油,而且油层不厚,产能不高,还有几口井都是低产油流。 另外,指挥部对于金水地区的油气资源还发生了战略性的预估失误。要不是赵跃民力挽狂澜,指出高桥地区有丰富油气资源,苏国梁还不知道该如何向副部长交差呢。 现在,上半年的会战任务不如人意,局里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高桥地区的会战上。 吴副部长代表石油部做了指示,高桥地区要竖起五十口井,各方面大约动用员工两万人。江苏油田仅有五千余人,为此要从各个油田再次抽调员工。 大庆油田。 杜尔伯特大草原上,数千人带着行囊,整装待发。 “同志们……”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在队伍前振臂高呼,“石油部有任务,我们要支援江南水乡油田会战。咱们要拿出风格,拿出觉悟。咱们是谁啊?大庆油田,中国油田的标杆。咱们作为大老哥,一定要在小兄弟面前做出榜样!” 胜利油田,东营火车站。 绿皮火车发出长啸声,数千名职工依次进入列车。 车站喇叭发出动员声: “同志们,我们胜利油田即将奔赴江北省参加会战。此次会战,各个油田都会来人。我们一定努力完成任务,不要输给大庆油田,不要给咱们东营人丢人!” 南京军区。 列队和集合的哨声连连。 一辆辆载有解放军战士的东风牌大卡车驶向邵湖镇。 全国石油系统的各路人马,全都在江北省集合。 整个江北油田,如临大敌,全部动员起来,迎接会战大队伍。 三天后,邵湖镇高桥地区集结了大批操着各式口音的钻井队和技术队。 “同志,你们的集结地在那里!” “对对,同志,请到这里来领被褥和棉衣。” 高桥地区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赵跃民正在跟各个油田分配而来的钻井队布置任务。他作为江北油田钻井队大队长,负责的就是接待任务。 此时风雪遮天,气候严寒,又进入了寒冬腊月。 “赵跃民……”办公室主任高治国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帐篷。 “现在局里让你做个总接待。有没有什么困难?”高治国问道。 “高主任,困难太多了。”赵跃民脸色担忧道,“现在材料紧缺,生活物资也缺乏。我这里的物资和生活用品,只够一千人的,却要负责协调五千人。局里再想想办法吧。” 高治国微蹙眉头道:“我是没什么办法。” “啊?”赵跃民诧异道,“那我怎么办?那些人问我要米要粮,我怎么回答他们?” “这次队伍上得太猛。”高治国叹气道,“你要负责五千人,我还要负责两万人呢。我这里物资也不够用。苏局长那里也是焦头烂额。咱们江北油田是小油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大家有些手忙脚乱。” “赵跃民,你是局里的劳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高治国拍拍赵跃民肩头,“我任务还很紧,我先回去了。”说罢,他便匆匆离去。 赵跃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听见外面已经吵成一团。 一帮人都在哄抢炊事房发放的馒头。 炊事房的几名厨子,可怜巴巴地劝阻着那些围攻上来抢饭的各油田职工们。可惜,那些职工们五大三粗,又是几十号人一起上,场面有些失控。 “同志们,慢点,慢点,按秩序来。”炊事房厨师面红耳赤道,“大家要有觉悟啊,不要随便哄抢!” “什么觉悟?我们来你们江北支援建设,结果下了火车,到现在两天一夜只吃了一顿饭,饿得肚皮呱呱叫!”一位钻井工不满道。 “是啊,我现在饿得前心贴后背,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还怎么钻井?” 不少各个油田的钻井工人牢骚满腹。 眼看着分发午餐的现场秩序混乱不堪,赵跃民立即跑出帐篷询问情况。 “赵队,您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干部了,您说说怎么办吧?”炊事房厨师长一脸无奈道。 “我来处理吧。”赵跃民拿过喇叭,一跃而起,跳到了桌子上,冲着哄抢的工人们喊道: “同志们,我是高桥地区负责总接待的钻井队长赵跃民。现在各项物资紧张,大家要按秩序排队。你们要多拿了,别的队伍就没有了。” “多拿?赵队长,我从昨夜到现在就没吃到一顿饭,你说我有啥办法?”下面的工人顶着个粗嗓门喊道:“赵队,你是干部,我找你,你说咋办?江北油田搞会战,需要咱们支援,咱们支援了。现在远道而来,反而要饿死!” 那些个工人个个怨气十足。 赵跃民苦笑道:“怎么能饿着大家呢?”他心念电转,瞬间想到了方法,精神振作地大喊道:“大家,再给我半天!先把手上的馒头还回去。只要半天,我让大家都吃上饭,怎么样?” 那些个钻井工人们握着手上的馒头,又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赵跃民,一时犹豫不决。 “好!赵队长,你是干部,我信你。我们大庆油田1205钻井队也是红旗队。”一个粗嗓子大汉喊道,“你既然发了话,我们就等你半天!来,大家都把馒头还回去。” 所有的钻井工人们都将馒头交还给炊事房。 “多谢了!” 赵跃民立即跳下桌子,旁边的厨师长担忧道:“赵队长,局里都没有足够的粮食分配,您到哪变这么多馒头?” “放心!你在这里顶一下,我先回一趟镇上!”赵跃民来不及解释,立即跳上吉普车,踩下油门,开着车疾驰而去。 赵跃民是直接奔红星饭店而去。自己毕竟是一家饭店的老板,这个时候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 他直接找到胡东,将情况一说明,胡东二话不说,立即召集所有员工,煮米饭擀面做馒头。附近的几家小饭馆也被赵跃民通知到了,大家平时都挺佩服这位年轻的钻井队长,现在听到他遇到了困难,都放下手中的伙计,赶制食物。 不到两个小时,赵跃民便开着载着满是热气的米面馒头的小货车,回到井场上。 干等着坐在原地的其他油田钻井队们,看着赵跃民将一筐筐热馒头端了出来,立即眉开眼笑起来,排队领着食物。 那位大庆油田1205钻井队的队长拿着热乎乎的馒头,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直率地大笑道:“我到了江北油田几天了,发现啊,江北油田就这个赵跃民——他娘的最实在!” (大庆油田钻井队长:他娘的求推荐啊!) 第二十六章 睡觉问题 冬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今年的冬天尤其冷,即使江北省,全省气温也都维持在零度以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大雪封路,大部分乡县野外都不见人的踪影。然而,高桥地区的石油会战却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高桥地区临时指挥部的现场,不知何时,架起了铁人王进喜的雕像,手握刹把,目光炯炯,似是在冰天雪地中鼓励着会战的人群。 几条巨幅标语,也在风雪中飘扬。 “学习王进喜,宁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江北油田的三支钻井支队,目前全部负责接待任务。赵跃民的红星饭店这段时间也停止了营业,全部员工迁移到临时指挥部的炊事房,跟炊事房中的厨子们一起帮忙做饭。 邵伯镇上几家饭店的加入,暂时让临时指挥部的供餐压力减少了不少。将自己的饭菜免费供应给会战工人,饭店老板们也觉得特别光荣,这个体经营者们,也能帮上国营单位的忙。 然而,接待现场由于人员众多,仍旧是乱哄哄的。夹杂着各个口音的各地油田工人们,时不时还是为着物资哄抢起来。 赵跃民此时也是忙得心力憔悴,打往邵湖镇指挥部的电话也是一直占线,有些小事也就顾不上了。 他带着几名工人,穿越过乱糟糟的人群,突然听见洪亮的歌声。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只见路边整齐地坐着大约一百多名身着绿色军服的官兵。 相对于乱糟糟的人群来说,这些官兵的整齐划一倒显得与众不同。 赵跃民生出亲切感,问道:“解放军同志,哪个部队的?” 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朝他敬礼回答道:“南京军区的。” “吃饭了吗?” “昨天到现在喝了一碗面汤。” 赵跃民点点头,善意提醒道:“解放军同志,我是这里的总接待。我建议,没吃饱肚子,军歌咱就不要唱了。还是省点力气,后面还有很多任务。” “嗯,您说的有道理。”那名军官朝官兵一挥手,让他们停止了唱歌。 “有没有什么困难?”赵跃民问道。 那名军官想了想回答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没地方睡觉。” 赵跃民叹了口气,吃得不够,这住的地方也不够。自己要接待五千人,只有一千多顶帐篷。 那名军官见赵跃民不答话,开玩笑道:“总接待同志,咱们当初上朝鲜战场,还有个山洞可睡觉呢。可这里连个山洞都没有。” 赵跃民被说得满脸愧疚,他应道:“解放军同志,你们放心,我们现在就腾出地方来。” “不用,不用。”那名军官体谅似地笑了笑:“我们理解你们的难处。现在大家有困难,你们的帐篷,还是让给一线打井的工人吧。我们就在野外解决了。” 他转过身去,看着官兵命令道:“全体都有,打铺盖,就地入睡。” 所有官兵没有二话,全部都打开铺盖,卧躺下来。 冰天雪地,鹅毛大雪而下,战士们一个个躺在雪堆中,眼睫毛上沾着晶莹的雪粒。 赵跃民心里一阵酸涩,他应道:“解放军同志,这样吧,睡的地方我解决不了。我再给你们送一批馒头,吃完馒头,身体也暖一些。” 他回到临时指挥部,听见帐篷内几个技术部的职工在抱怨。 “我说,这地方也太简陋了?帐篷都漏风的……” “是啊,我们在镇上的指挥部大楼呆着多好,分配到这个鬼地方来……” 几个技术处的职工在互相嚼着耳朵。赵跃民听到之后,气打不一处来,铁青着脸走近房间。 “你们是地质部门的?”赵跃民质问道。 “是……怎么了?”地质部门的员工一脸纳闷,“赵队长,你怎么那么大的脾气?” “那么大的脾气?”赵跃民将头上的棉帽狠狠甩在了地上,大声训斥道:“如果这里是邵湖镇,局里让你们呆在漏风的帐篷里工作,那是可以抱怨。可是现在,这里是高桥!” 赵跃民拉开帐篷的一角,指着外面的冰天雪地说道:“有多少远道而来的油田兄弟职工,现在饭也吃不上几口,睡觉只能睡在野地里。你们还在这里抱怨?” 赵跃民的训斥声极大,使得周围附近的人都围了上来。 “赵队长,你是钻井队的,好像……没有资格训斥我们……”一个技术部职工顶风犟嘴道。 “我没有资格……”赵跃民走到桌旁,拿起电话,“我是这里的总接待,我没有资格?我现在就打给你们的领导秦海和张建峰,让他把你们调回去。你们还是在镇上指挥部里的暖气房里上班吧!” 赵跃民打通了电话,跟副总地质师秦海说明了情况。秦海立刻炸锅了,在电话那头大骂道: “你让那个家伙来听话!” 秦海的骂声从电话传出,直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 “你们长本领了?现在会战这么艰难,还给赵跃民添麻烦?我跟你们说,你们几个人,现在服从安排,全部听赵跃民的,要是谁不愿意,我当场撤谁的职!就这样!”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几个技术部的人脸色都白了,立即朝赵跃民赔不是,又是检讨。 “赵队,是我们没有顾全大局,我们娇生惯养……” “赵队,我们几个一定深刻作检讨……” 赵跃民将几个人训斥完,天色已暗。接待现场除了几盏不太亮的煤油灯外,远处一片黑暗。 赵跃民将自己的帐篷让给了大庆油田的女工作队员,他和王伟几人也选择了野外宿眠。 “赵队,我们一定要选择野外宿眠吗?”大学生刘国光看着雪地,有些犹豫。 “你也可以跟那些女同志挤在一个帐篷里。”副队长王伟调侃道。 “那也行啊,我保证不犯错误。”刘国光眼睛一亮。 “别胡闹!”赵跃民拿出队长的派头来,“咱们是主人,人家是客人。这一晚,咱们就在野外凑活了。” 苍茫大雪而降,刘国光展开铺盖,望着天叹了口气道: “天降大雪,世间有冤情啊。” 赵跃民乐了:“有什么冤情?” “堂堂才子刘国光,要睡在雪地里了。” “滚蛋!”赵跃民拍了下刘国光的脑门,“我又拿了几条毯子,大家挤一挤凑合一夜,明天会有新的帐篷到。” “队长,要不,咱俩一个被窝吧,我怕冷……” “你又不是女的,这句话没用。你是女的,我也就接纳你了。” 赵跃民苦中作乐,跟队友调侃着。 他睡在雪地中,感到扑面而来的寒风,脑袋冻得直发痛,不得已,又用戴上了两层棉帽。 身体告诉他,这一觉,肯定睡得极其不舒服。他只希望这一夜,能够尽快过去…… 第二十七章 危机一刻 二十年后,已经成为集团董事会主席的赵跃民,仍对于自己年轻时参加会战睡在雪地里的那一夜,记忆犹新。 那是一种特有的,属于七零年代的奋斗。 那一夜,赵跃民睡睡醒醒,迷迷糊糊到了天亮。雪地的清晨,不时传来咳嗽声和哈欠声。 没有脸盆,缺少饭盒,大部分的钻井工人,就将头上的铝盔一盔多用了,既当脸盆,又到饭盒,当然,也当……洗脚盆。 局里又下达了新的任务,新的一批钻机已经通过卡车运到了现场,各个井队要依次领装备。 赵跃民赶到了现场时,只见,卡车前又是乱哄哄地围着一批工人,了解了情况才知道,钻机虽然到了,但是吊车没到。即便是轻便型的钻机,重量也达到十多吨,一帮人围着卡车上的钻机直瞪眼。 赵跃民知道时间不等人,钻机到了,但是没有吊车,只能靠自己了。他将钻井队的四十个多人分工,有的铺斜坡,有的布置滚轮,有的拿着撬棍。 人拉肩扛,王进喜既然能做到,赵跃民自己坚信也能做到。四十多个人,喊着号子,直接将十多吨重的钻机,硬生生地给运到了井位旁。 清点钻管和钻头数量,人家的井队还在干等着吊车卸钻机。赵跃民的队伍,已经将会战第一口井架竖了起来。 这让旁边几个钻井队都傻了眼。连那大庆油田的1205红旗队的队长也愣了半天。用肩扛钻机,风险大,又费劲,这种活儿也就王进喜干过,后来多少人想模仿都失败了。没想到,在这个江北的小油田,还能碰到这样的拼命三郎。 众目睽睽之下,赵跃民的江北油田钻井队,是第一个竖起井架开始钻井的。其他各个油田本想争功的钻井队长们懊恼万分,回到住处,将自己的队员们都骂了一顿。 赵跃民率领井队竖好井架开始做固井措施的同时,一辆红旗牌小轿车开到了井场。 苏国梁和高治国从轿车中钻了出来。 “苏局长……”赵跃民连忙迎了上去。 “跃民同志……”苏国梁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热切地握着赵跃民的双手道,“现在会战一团乱,你可是唯一带给我好消息的人。” “是啊,赵跃民。你这个劳模果然带了一个好头。”高治国在旁边应道,“苏局长,现在会战通讯、物资供应各方面都出现问题。人家各个油田的钻井队,都仗着老资格,想来给我们江北油田进行指导,没想到困在原地不能动弹。还是我们江北油田钻井队争气。我看,可以带头表彰一下,竖个典型。” “嗯,典型是个可以竖。”苏国梁稳重地点点头,看着井场,脸上又显出愧疚道,“不过,老高啊。先别忙想着给咱们钻井队争脸。现在会战乱成一锅粥。远道而来的同志们,带着热情来支援我们江北油田建设。结果吃吃不好,睡在雪地里成了冻肉卷。老高啊,你我都是有责任的。” 高治国叹了口气,惭愧道:“苏局,我负责会战总后勤,我要作检讨。” “好了,现在不是检讨的时刻,大家先把工作干好。”苏国梁开口道。 中午,钻井场上队员们就地生火做饭。井场上来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中年人。他提着饭盒,东打听,西打听,来到了赵跃民的帐篷前。 “爸,你怎来了?”赵跃民见到赵春达,十分意外。 赵春达费力地喘着气,拿出饭盒说道:“跃民,我到这附近钓鱼,顺便来看看你……” “爸,这冰天雪地的,哪里能钓鱼啊?”赵跃民笑道,“您不会专程来看我的吧?” “胡说。”赵春达做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我可是顺便过来的,冬钓,懂吗?” “爸,您这冬钓,钓竿都没有……” “你爸我发明了新的方法,线钓……”赵春达说了一半,发觉自己也编不下去了。 父子俩对视,嘿嘿笑了起来。 赵跃民打开饭盒一看,是油亮亮的红烧肉,还有韭菜炒鸡蛋。他大快朵颐起来,还噎住好几回。 饭吃完,赵春达提出让赵跃民带他去附近的井架看看。由于赵跃民还忙于其他事务,一人无法分饰两角,便让张援朝带着赵春达到了钻台。 登上钻台,赵春达这位石油部的老技术专家,如同重新焕发青春一般,让张援朝等人给他演示钻井过程,一边还不时地听其介绍目前的地质情况。张援朝等人跟赵跃民最熟悉,早就听说其父亲是石油方面的退休专家,对其更加尊敬万分。 赵春达在钻台上看着张援朝在演示,本来笑呵呵的面容变得严肃起来。 “援朝,我们下钻机,看看钻井液池的情况。” 钻井液池是供钻井液循环用的,通俗点又称为泥浆池。每一钻机备有多个泥浆池,在循环系统中发挥不同的作用。泥浆池的液位随着搅拌电机的转动而不断波动。泥浆池内所盛放的是强腐蚀性的钻井流体。 两人来到泥浆池旁,赵春达蹲了下来,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池内的泥浆翻滚状况。 “嗯,钻井液返出量增大……” “钻井液的密度下降,粘度上升,还有油花、气泡……” 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立即喊道:“援朝,赶紧让人重新调节钻井液性能成分,查看是否有井漏,这套钻机暂时不要再使用。” “是……是!”张援朝点头道,“赵伯,您是专家,您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赵春达站起来,看着池中的泥浆,目光忧心道:“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很有可能会发生井喷事故。” “井喷?”张援朝腿一软,他知道井喷事故可是最为严重的。一旦发生,不但钻井设备全废,而且有可能造成人员伤亡和空气污染。 之前,全国各个油田都发生过几起严重的井喷事故,教训深刻,惨不忍睹。 “你放心,这台钻机,按照我的措施做,能够最大程度预防井喷……不过……这附近地区都是相同的操作方法和地质,还有几台钻机?” “还有十多台……赵伯。”张援朝老实回答道。 “十多台?快带我去!”赵春达急道。 说话间,只见一阵刺耳的警报声,远处异常地闪着光亮。 有人不断高喊着: “大事不好了,七号井位发生了井喷了!” 第二十八章 井喷!井喷! 井场登时乱成一片。 “援朝,快带我去看看……”赵春达急道,“井喷是最难解决最为复杂的问题。现在的钻井工人大多年轻,不少人还没经验解决。” 张援朝听了二话没说,扶起井位旁的一辆摩托,载着赵春达风驰电掣地驶向七号井位。 “赵伯,我一直听跃民说起你……”张援朝边开摩托边说道,“要是您能来我们油田给我们指导工作,那可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赵春达听了之后,心里也有些犹豫。若是他在,这类井喷事件肯定能够得到一定概率的降低。赵春达知道,国内油田短短十几年就开发了那么多,但是石油人才一直紧缺,人员素质普遍也不高,很多石油从业人员未经历练,还需要人带领。 赵春达越想心里越懊悔,他后悔忘了告诫赵跃民关于井喷事件处理的要领。 “援朝,还能开快点吗?井喷现场十万火急。”赵春达问道。 “行,赵伯,您坐稳了。”张援朝一拧油门,摩托引擎又发出一阵低吼。 赵春达火速赶到现场之后,只见现场弥漫着浓重的石油味,七号井位上,油气从钻台上汹涌喷出,溅射到四周,漫天黑色的雨幕,如同浓墨一般。 “快,快带我上井架。”赵春达心急火燎。 此时,人群中传来呼声: “大家不要担心,赵队长在钻台上指挥呢。”有人应道。 “赵队长?”赵春达抬头一看,只见钻台上油气喷涌,似乎有一名青年正在指挥工人救险。 那青年虽然满身油污,可是赵春达一眼认出这便是自己的儿子赵跃民。 “大家不要慌,先用重晶石粉调配压井液,赶快压井!”赵跃民在因井喷略微摇晃的钻台上努力保持着平衡。 “队长,我们还是快走吧,万一井喷着了火,我们就都完了……”一名年轻工人看着喷薄而出的油气,瑟瑟发抖道。 此时,只要有一根点燃的火柴,这**上所有的人都会成为碳烤活人。 赵跃民擦了擦淋在脸上的泥浆和石油,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 “我们跑了,设备就全废了!我这个大队长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局里?放心,我在,绝对不会有问题!” 此时,大庆油田和胜利油田的几支钻井队都赶到了。 大庆油田1205队的队长看着井喷现场,扯起嗓子吼道:“他姥姥的!能让赵跃民一个人在钻台当英雄吗?兄弟们,咱们都是石油部警卫排转业而来,给我上,大家一起帮忙!” 几支钻井队都上了钻台。 “你们快下去,这里很危险。”赵跃民大喊道。 “放屁!瞧不起我们红旗钻井队?快点给我们分配任务!” “行,吴队长,你赶快带人去关节流阀!” “李队长,井口有电缆,马上要关井了,你带人去切断电缆,防止漏电!” 所有人在赵跃民的指挥下,压井、起用防喷装置、起下管柱,一步步将井喷控制住。 赵春达站在钻台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没想到过,赵跃民对于钻井中最为复杂也是最难处理的井喷事故处理得如此冷静。 他回想起自己当年,刚刚到钻井队调研时,第一次碰到井喷事故,吓得浑身发抖,不知道如何是好。而跃民,却年纪轻轻临危不惧,指挥抢险颇有大将风范。 赵春达突然觉得,自己还有些小看儿子了。 二十分钟后,钻台喷出的油气越来越少,从汹涌的喷泉变成了自来水龙头般的涓涓细流。 赵跃民力竭地坐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其他两个钻井队的队长也是累得站不起身子。 “李队,吴队,多谢你们配合。”赵跃民露出感激的神情。井喷现场危险无比,大庆油田和胜利油田两支钻井队还不顾一切上来钻台来帮助自己,让他感到心中无比温暖。 尤其是大庆油田的李队长,前几天还在跟他抢馒头闹事,当时觉得此人蛮不讲理,现在看来,也是一条血性直率的汉子。 “跃民啊……”大庆油田李队长靠在一边喘气道,“我本来以为,咱们大庆油田来江北油田就是来指导小兄弟工作的。没想到,你们江北油田的钻井队确实不赖啊。你小子年纪轻轻,专业知识这么扎实,连井喷这么难的事故都处理得了。等到业绩评比时,我这支红旗队还真不一定有底气赢过你。” “什么赢我赢你的?”赵跃民笑道,“大家都是为了江北的石油事业,如果你们红旗队能够在我们这里取得新高的钻井记录,我也是由心的为你高兴。” “你看看……”胜利油田吴队长笑道,“老李,你的觉悟,可是没有人家高啊。人家赵跃民是为了全局,你老李整天憋着劲想为你那红旗队拿第一……” “老吴,你别装,你不也整天想着要超过我们嘛……” 三个队长在钻台上谈笑风生。 然而,赵跃民等人还没来得及好好喘一口气,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似是井架倒塌的声音…… 几人立即站起来紧张地望着前方。 “是八号井位!” 此时,八号井位的方向火光冲天。 接着一辆吉普车从远方驶来,一个急刹车,大学生刘国光从车上跳了下来。 “赵队,八号井位井喷,发生井架坍塌……”刘国光痛哭流涕道。 赵跃民心里一沉,井喷事故最怕的就是井架坍塌,这样一来井和设备全都废了。 “算了,国光。你把王伟叫来,我跟他商量一下,向局里汇报……”赵跃民安慰道。 “赵队……”刘国光泪流满面道,“副队长王伟,他抢救钻台……牺牲了……” “什么?” 赵跃民震惊不已,他揪起刘国光的脖领,失态激动道: “钻台都起了火,危险至极,你怎么还让他上去?” 刘国光低下头抽噎道: “他就一个人上去了,我们拦也拦不住。他跟我们说……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他必须上,他是党员……”刘国光眼眶里噙满泪水道。 第二十九章 会战总结大会 革命从来不是过家家,革命也必须流血牺牲。 石油会战,更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 二十年后已经成为跨国企业家的赵跃民,如果遇到王伟相同的状况,会怎么做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现在,如果现场换成他,他必然也会义不容辞地上。 王伟牺牲后,苏国梁和高治国等局领导都赶到了现场,连正在指挥部督战的吴副部长都铁青着脸赶了过来。 王伟的遗体还来不及撤走,盖着一块白布,放在钻井台的旁边。附近的钻井工人都站在一旁,双眼通红。 吴副部长皱着眉头,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说道:“据我所知,王伟同志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老美的飞机在朝鲜半岛扔了几百吨炸弹,没把王伟的命拿去。可是王伟同志却在这里牺牲了。” 吴副部长说完,现场更加一片沉默。 高治国吸了口气,站出来说道:“吴部长,我是指挥部办公室主任,负责钻探和生产。这次重大井喷事故,我负全责。” “不,不。”苏国梁挥了挥手道,“吴部长,所有的责任,我苏国梁一个人担当,恳请组织处罚我。” “你负责?”吴副部长眯起眼睛,将香烟甩在了地上,提高声音道:“你们两个,负得了责吗?” 这位年过五旬的副部长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拍了拍胸膛爆发道:“十一届三中全会再过几个月要召开了,谁去跟总书记汇报?是我和康部长!” 他指了指苏国梁,口气严厉道:“老苏,当初是我向组织部力保你做这个江北石油勘探局局长。你一向稳重,现在会战刚开始,就给我弄出了两口井井喷,八号井废了,损失上百万不说,还死了一个副队长。你让我怎么向康部长交代?你让康部长怎么向总书记交代?” “我看你啊……老苏,一把年纪还犯这么严重性的错误。”吴副部长看到赵跃民也在现场,大声道:“要不是赵跃民在那里处理井喷,才保住了七号井。我看你,这个局长还是不要当了,就算赵跃民当这个局长,都比你当得好!” 苏局长是吴副部长的老部下,两人私下关系也维持得不错。这一次,要不是井喷损失惨重,又有钻井队干部牺牲,吴副部长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苏国梁和高治国全都低着头不说话。 赵跃民心中有些不忍,他知道苏局长和高主任参加会战以来,一直废寝忘食,吃住都在指挥部。家里爱人来指挥部闹过几回了,也没让他俩挪窝。 此时,吴副部长脸色铁青,狠狠地训斥着苏国梁和高治国,在场没有任何人敢吭声。 “吴副部长,我能说两句吗?”赵跃民举起手来。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带着惊讶的目光看着赵跃民。吴副部长是部位高官,现在又是火气最大的时候,老虎屁股摸不得。 吴副部长看到赵跃民,愣了下,忍住火气说道:“好,井喷救险英雄赵跃民是吧,让你说两句。” “吴副部长,井喷事故出现,的确是我们对于地质环境不了解造成的疏忽。不过,考虑到目前会战还在继续,请部长以大局为重,让苏局长和高主任继续领导大家进行会战。咱们大不了秋后算账呗。” “秋后算账?”吴副部长哭笑不得。他直叹这个赵跃民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到地方视察以来,地方官员都是带着笑脸,唯有这个赵跃民,敢这么对他讲话。 他沉思片刻,点点头道:“嗯,赵跃民同志,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也会充分听取基层干部的意见,还是以大局为重。苏国梁,高治国,若是完不成原油产量20万吨的目标,我拿你们俩是问!” “是,部长!”苏国梁和高治国齐齐应声道。 两人望着吴副部长轿车远去的踪迹,摸了一脑门子汗。 高治国走到赵跃民身边,苦笑道:“跃民,没想到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欠你这个小娃子的一份情。接下去的一个月,事关重大。你要调整好情绪,重新回到岗位上继续带好队伍。” “高主任,我明白。”赵跃民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伟的追悼会结束后,由于会战任务紧张,所有工人全都没有休息,继续投入到钻井工作中。 由于江北油田当局的积极调配,恢复通讯和物资供应,在之后整个会战期间,一切进展顺利。 三个月之后,江北油田召开会战总结大会。 苏国梁坐在主席台前念着总结报告: “同志们,自77年江北油田建立以来,石油部和省里给予了我们热情的支持。省革委会计划委员会、省卫生局连续发出五次通知,同意从胜利油田、华北油田调入职工及随迁家属5800人在淮扬市落户。会战以来,省内从南京、无锡、盐城和镇江陆续抽调司机、水手、机修工等98人参加水上运输。南京军区更是决定,将军区独立二师医院整建制调给我们油田……” “在全国兄弟单位的大力支持下,我宣布……”苏国梁提高声音道,“会战取得预计结果,高桥地区的关键战役,总共完成二维地震测线1.2万公里,累积钻井67口,进尺20万米,圆满完成部里布置的任务。” “现在,我们请会战先进个人赵跃民同志上来发言,大家鼓掌!”苏国梁说道。 会场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掌声,特别是大庆油田和胜利油田前来支援的队伍,对于这位总接待更是记忆深刻。尤其是其抢险救灾治理井喷,还有在副部长面前敢于发表意见,那种义无反顾的气概,使得其他油田队伍的职工深为佩服。 赵跃民走上讲台,感慨万千。 一年的会战,如今总算有了一个暂时性了结。 赵跃民拿着稿子,念道: “感谢……” “感谢……” “感谢完之后,我想说几句题外话,可能不合时宜,也可能有些鲁莽,但是我还是要说。”赵跃民挺起胸膛道,“很多刚入队的工人跟我说,队长,我要一辈子献身石油。我说,你别说得那么绝对,也不用喊口号,世间变化快得很。今年,咱们和日本不也是正式恢复邦交了吗?老美不是也访华了吗?我想,大家都是年轻人,无论在石油行业扎根,还是在其他行业发光发热,都不错。” 赵跃民的话别出心裁,引起了刷刷的目光注视。 “可是……无论到了哪里,咱们别忘了——我们曾经都是石油人。”赵跃民意气风发道,“无论将来有什么伟大作为,也别忘了咱们曾经在泥浆里打滚的日子。” 赵跃民昂起头大声道:“什么是青春?江北油田,就是咱们的青春。江北油田,就是咱们曾经一起奋斗过的岁月。咱们的青春,献给油田,不后悔!” 场下的油田职工热泪盈眶。大庆油田和胜利油田两位老队长都抹着眼泪道: “赵跃民这小娃子,怎么老喜欢骗我们眼泪呢?” “最后,我再说一句……”赵跃民拿起桌上准备的好的一杯白酒,举过头顶,双眼通红,动情道:“王伟同志,你永远是江北油田钻井队的副队长,这一杯酒,敬你!” 酒水洒向空中,阳光耀眼无比…… 第三十章 高考恢复 江北油田圆满完成第一年会战任务。赵跃民也得到了更多的荣誉和表彰,关于他的最新动向,人们纷纷传言。有的说,局里要提拔他到指挥部当副科长。有的说,他可能要调到最为光荣的大庆油田担任钻井队一把手。 不过,赵跃民倒是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他仍旧按部就班地在岗位上工作,空余时间,便去红星饭店看看情况。 然而,最近几天,他发觉队里的一些青年工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私下讨论什么。赵跃民看不过去,便训斥了他们几句,谁知,几个工人反而带他来到生活区大院内的广播喇叭下。 下午三点整,灰白色的喇叭放出电台女播音员亢奋的声音: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最新消息,根据**中央、国务院发出的通知,决定恢复今年的高等学校招生工作……” 大院内一片欢呼声,那是一种久违压抑很久的呼声。 年轻工人互相抱在一起,相互庆祝,有人将工帽洒向空中,有人干脆躺在地上。 66年以来,通过高考选拔人才的教育模式被定性为“培养了资产阶级的接班人”之后,高等教育部连续发通知,暂停研究生招生工作和选拔派遣留学生工作。 从此,“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的十六字方针就成了中国大学录取方法。但当时特殊时期兴起,各地方政府职能陷于瘫痪,地方招生并未能按时开展,在1966~1971年间,中国大部分地区高校未能招生,空白了至少3年。1972年,大部分高等学校才陆续恢复“推荐与选拔相结合”的招生,这也是“工农兵学员”登上舞台的日子。 十年动乱后,中央再次发出挽救民族之雷霆举措——宣布恢复高考。 听到中央的广播恢复高考,几位钻井工人庆祝完毕之后,互相看了一眼,齐刷刷地向赵跃民露出可怜祈求目光。 “赵队长,我们几个都没你能干,能有这火箭式的提拔。我们感觉,只有高考才能改变命运,您看……是不是允许我们放工之后不要展开政治学习了,我们想抽两个小时复习。” “是啊,赵队长。”另外一名工人观察着赵跃民的表情道,“如果实在要政治学习,咱们能不能两天学一回?” 赵跃民沉思片刻,看着工人们祈求的眼神,点点头道:“好,你们谁要参加高考,把名字统计一下报给我。这两个月内,下班后的政治学习统一集中到周末。而且,我允许你们早一个小时下班复习。” “真的?”几名工人意外极了,兴奋地搓着手,“赵队长,您真是通情达理的好人呢。” “你们能够考上大学,我也可以在外面吹牛我赵跃民培养出几个大学生来。”赵跃民笑道。 “赵队,要不您也考吧?” “什么话?咱们赵队长现在是局里的红人,马上要回指挥部当副科长了,根本不需要高考……” 赵跃民下决心支持队里工人复习,可是拿出了行动,不仅拿出自己的房间做会议室,更是花心思搞来了麦乳精作为饮品给大家提神。 工人们在煤气灯下看书复习,捧着一杯飘香浓郁的麦乳精,个个心里除了歌颂党中央,就是歌颂赵跃民。 高考恢复的消息,瞬间传遍了邵湖镇。不少应届高中毕业生还有青年工人们都跃跃欲试要考试。 赵跃民收到消息,胡琳和苏红都准备参加高考。 高考刚刚恢复,时间又紧张,连复习的资料和书籍都不全。不少青年想办法,到废品回收站找书籍,看看有没有以前的复习资料。 小镇上的废品回收站,悄然成为了临时考试的书店。不过废品回收站也解决不了大家复习的“刚需”,赵跃民看着附近复习的青年们没有书,急得团团转,决定借用吉普车,开到sh南京东路新华书店去买书。 胡琳和几名应届毕业生坐在赵跃民的吉普车内,一路开到sh。 清晨的南京东路,万国建筑群在一片黑暗中沉睡。新华书店门口早已排起长长的人龙。队伍可以从sd路、九江路、汉口路一直排到hn路。很多人戴着小板凳,卷着铺盖,半夜就来排队。队伍中,除了青年人,还有中老年人,他们来书店的目的就是为了抢购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有的甚至全家出动,为了能多买几套,寄给远在jx、ah、yn等地的亲人,那里亲人们正翘首以盼着能早日得到这套自学丛书。 在准备高考的两个月中,油田当局似乎也意识到了青年们复习的热情,也是可以减少安排了工作量,更是开放油田中学的图书馆给大家自习。 胡东开饭店忙,胡琳复习又没人管,每次休息日都跑到赵跃民家里吃饭,边吃饭边拿着书看。 赵春达对胡琳考试十分支持,嘱咐赵跃民要多照顾胡琳。 赵跃民不得已,做了胡琳家的保姆。一切都反了过来,赵跃民得给胡琳做菜,做肉末炒茄子。 “跃民哥,想喝麦乳精……” “跃民哥,想吃蛋饼……” “跃民哥,你别跑啊……” 高考当天,镇里雇了一辆大巴车,将所有考生运往淮扬市几个中学的考点。 临时搭建的考场,考桌也不够用,很多时候,都是两个考生共用一个考桌。语文考试满分100分,作文70分。 江北省的考生们翻开考卷,题目为《我这战斗的一年》。 这篇文章让所有考生感慨良多,回忆起自己上山下乡的经历,边疆支援的辛酸,写着写着泪水就控制不住流了下来,考场顿时抽噎声成了一片。 泪水模糊了考卷,考生哭着写,老师红着眼睛监考。整个考场哭声阵阵。 赵跃民送胡琳考试,等在学校外面,心中一片感慨。他看着那么多双渴望上大学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有必要参加一次高考? 高考改变命运。他赵跃民只进入江北油田一年,就当上了钻井队长,可谓是平步青云。对于他来说,就算不高考,命运也早就改变了。 然而,赵跃民只是觉得,若是人生没有体验过一回高考和大学,似乎空荡荡的。 他一个人想了很久,决定开始悄悄复习,下班之后也捧起课本看了起来。 然而,没想到,赵跃民复习的消息走漏,被局长苏国梁知晓,约他到办公室谈一谈。 指挥部宽大的办公桌前,苏国梁捧起搪瓷茶缸,吹了吹热气,呡了一口茶。 他微微笑道: “小苏,你想好了吗?真的要放弃钻井队的干部不当,去参加高考当大学生吗?” 第三十一章 选择 “苏局长,我也没有完全放弃队里的工作。”赵跃民被逮到现形,有些不好意思。他端正坐姿,说道:“我这不也是试试看吗?也不一定考得上。” 苏国梁眯着眼睛打量着赵跃民,笑道:“你个赵跃民,跟我玩迂回战是吧?你要是认真复习,那绝对是考得上。你说说看,自打你入队以来,交给队里多少项技术改革项目?你这脑瓜子,绝对适合学习。” “那苏局长,借您吉言啊。”赵跃民嬉皮笑脸道。 “赵跃民,你可别有梯子就上啊。”苏国梁双手捧着搪瓷茶杯说道,“实话实说,你要是想考试,我拦你也不好。可是我不拦你,我又怕局里失去一个优秀人才。说说吧,你想考大学,为的是什么?” “为了……”赵跃民还没说,苏国梁便打断他道:“我替你说吧,我女儿苏红也参加了今年的高考。我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思。考上大学,命运改变了,本来没有前途在农村放羊放牛的,现在能到大城市里求学。上了大学,都包分配,是天之骄子,分到油田里就是干部。” “这些东西……”苏国梁抽了支烟道,“对于别人来说,是需要的。可是你赵跃民并不需要。你本来就是局里最年轻的干部。各方面前途良好,连吴副部长都对你有一些印象。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继续努力加把劲,做更大的贡献呢?” “我……” “你说你要学习知识。我们油田里每年都有到中国石油大学短期学习的名额。我给你弄一个,让你过过瘾,不就行了吗?” “苏局长,您这是要把我拴在钻井队了?”赵跃民叫苦道,“您这是控制人生自由啊。” “谁说要把你拴在钻井队?” “那……就算回到指挥部当个副科,比起大学来,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啊……”赵跃民脱口而出道。 苏国梁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赵跃民的口气倒是不小。副科没有吸引力?地质部的秦海秦工程师,人家是正规石油大学毕业,还去苏联深造过。比你年龄大一轮,人家现在才是副科级。” 赵跃民被苏国梁呛了一句,低头不说话。 “不说话?”苏国梁吐了口烟圈,“我知道你还是不服气。行,我苏国梁是想要让你留下,当然也得让你留得心服口服。” 他站了起来,推开窗户,顿时窗外的冷风吹了进来。 苏国梁指着西边的一片厂区,冲着赵跃民问道: “油田机修厂厂长,管一千二百人,正科级,要不要做?” “苏局长,您不是开玩笑吧?”赵跃民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才来油田一年多,竟然能够当上机修厂的厂长。 如果是以前钻井队是管一个营,这机修厂可是管一个旅啊。 “开玩笑?”苏国梁站起来,背靠在写字台上说道:“你见我苏国梁在办公室里开玩笑嘛?” “我跟你说,你小子是走了大好运了。石油部的吴副部长很喜欢你。跟我说他明年来视察这里,还要跟你谈话。”苏国梁歪着头抽了口烟道,“好家伙儿,我刚刚跟部长保证完,你就要走,明年吴副部长来,你让我喝西北风去啊?” “当然啦,我苏国梁也不是一个人拍脑袋说了算。局党组也是经过慎重讨论过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面了来了学习精神,倡导放权给国营厂,倡导新式改革。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是老朽了,还是让你们年轻人来试试,响应党中央的新号召……” 众所周知,国营企业的发展,长期以来受到了某些方面的强烈制约。首先,企业缺乏最基本的经营自主权,无法决定生产的产品和数量,甚至雇员工资也由国家说了算,像一枚棋子一般受到国家各种国家机构的控制。这些国营企业实际上与实际的“企业”脱离很远,正因为如此,中央才决定提高企业自主权,让其成为名副其实的“企业”。 “怎么样,中央下达了新文件,新风向,你有没有兴趣,做一名改革方向的红旗手?”苏国梁双手扶在写字台前问道。 …… 夜色下,邵湖镇家家户户亮起了电灯,如同夜空的中的颗颗繁星。 “跃民啊,第一次来我家做客吧?” 高治国拿出一瓶二锅头,又拿了两个搪瓷茶缸,给赵跃民和自己满上了。 两人开始对酌起来。 “油田机修厂厂长……”高治国笑道,“要是厂里工人们看到新任的厂长,跟他们一般年轻,都不知道是一副什么表情呢。” 赵跃民笑了笑没说话,敬了高治国一杯。 “当初我把你招进来的时候,就看你不简单,没想到,你的进步这样快。”高治国脸上一股复杂的表情,“赵跃民,尾巴可别翘到天上去。这个厂长不好做啊……” 赵跃民看着高治国话里有话,问道:“高主任,您什么意思?” “喝酒,喝酒。”高治国话说半句,也不言语。 他将大把的黄豆埋在火堆中,黄豆已经烤得熟透无比。 高治国捡起几粒黄豆,搓掉灰尘,交给赵跃民:“来,尝尝。” 两人又喝下了一瓶白酒,赵跃民有些微醉道:“高主任,您叫我过来,可得给我支招啊,否则我这个厂长摸不清楚状况,一头撞得鼻青脸肿,被工人们踹了屁股——那不就等于打了您的脸吗?” “扑”的一声,高治国一口酒水全部喷了出来。 “你小子,真是会挤兑人。”高治国笑道,“好,反正你应下了这个厂长职位,我也就说两句。咱们这个机修厂,当初是在接收原都江县第二机械厂基础上成立的。刚刚成立的时候,主要机修设备75台其中近半数是修理农机设备的小、土设备。” “后来呢,经过我们局里一年多不懈的管理和改善……” “怎么了?” “越来越差了。” “高主任,您别说相声啊。”赵跃民意外道。 “谁跟你开玩笑?”高治国表情严肃起来,“你年纪轻轻,当了这个机修厂厂长,正科级,确实威风。可是,这个厂长不好干。我给你透个底。厂里生产嘛,没有核心产品,去年一年亏损。设备完好率百分之四十,你知道的,部里要求百分之八十。车间乱七八糟,铁屑、加工件、毛坯件、废件满地都是,一层堆着一层。” “职工生活嘛,也不好。局里第一年,光顾着在钻井上下功夫,也忽视了机修厂这一块。一半职工没房子住,一间屋,布帘一拉,住两家。晚上倒班,不敢开灯,怕影响别人休息。据说,黑夜里,还有上错床的……” “高主任,你说上错床?这么幸福……不是,这么心酸啊?” (感谢昵称填填和几位书友的投票支持) 第三十二章 厂的核心产品 高治国一番话,让赵跃民立即醒了酒。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即将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虽然机修厂人多,级别也高,可这个厂长当得不一定有钻井队长舒服。 苏国梁这是要把全厂的希望寄托到自己身上啊。 赵跃民跟高治国聊完天,一个人慢慢走出来,在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人慢慢走着。他想着高治国的嘱咐,关于如何把厂里的生产质量提高上来,如何能够重新确立核心产品。毕竟,机修厂不能光靠修理钻采设备过日子,要养活这么多人,必须要重新确定可以拿得出手的核心产品。 赵跃民的苦恼,暂时没人理解。赵跃民的幸福,却是全镇都知道。邵湖镇人口统共也就两万多人,跟江北油田职工再加上家属差不多。平日里,大家议论的除了镇上的各类消息,便是油田里的事情。 镇上的青年赵跃民,年纪轻轻就要当机修厂的厂长,这可是在全镇都炸开了锅。不少镇里的男女老少,都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议论这事。 连镇公社主任都亲自提着烟酒造访赵跃民家。机修厂厂长什么级别?正科级啊,跟镇长一般大。况且那机修厂就是个宝贝库啊。随便拉出个工人,给镇上修个拖拉机,修个摩托车,或者干脆做些家用电器的零部件,这哪哪都需要。 镇公社主任看着赵春达家的狭小面积,一脸可惜地说,怎么住这么小的房子?他表态镇上甚至愿意解决赵跃民家的住房问题。 赵跃民升为厂长后,单位里自然有亮堂的二室一厅住房分配。不过,赵春达却有些不堪其扰。白天晚上登门拜访的人太多,害得他不得不提着钓鱼工具,一直躲在外面,深更半夜才像做贼似地回家。 很快,局里就下了文件,让赵跃民做最后一个月的交接。关于接任钻井队长的合适人选,赵跃民提了张援朝的名字。 交接的最后一天,赵跃民特意重新来到了高桥地区的井场。他看着高高的钻塔,还有采油机,心中有些感慨,怕是今后能够来井场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他抬头,看着井场上挂着一幅标语: “井场,就是我们的青春!-钻井大队队长赵跃民” 赵跃民微微一笑,又走到钻塔旁,发现一些钻井工人在埋头商量着什么。 “怎么了?”赵跃民披着衣服走到一旁。 “队长,今天邪了门了,钻了几百米,坏了三个牙轮钻头……”一旁的工人指着地上的几个钻头说道。 “钻井按照规则流程操作了吗?”赵跃民问道。 “肯定是啊,都按照队长您订的规则。”一个说道。 “但是,队长,这一带地质都是坚固的花岗岩和砂岩,牙轮钻头钻不了多深就会磨损……” “是啊,我们以前没碰到过这么硬的一二级别的地质状况……” 牙轮钻头在当时来说应用最为广泛。牙轮钻头工作时切削齿交替接触井底,破岩扭矩小,切削齿与井底接触面积小,比压高,易于吃入地层。然而其耐磨性不足,使用寿命短,对付坚硬地层效果不佳,仍旧是十分显著的缺点。 赵跃民知道,以前遇到这类地层条件,就只能把一个个钻头像敢死队员那样往上送,坏了一个再上一个。这种方法,会造成巨大的设备浪费。为此事,他又咨询了几个地质部门的工程师,大家对于这种硬质岩层仍旧没有什么破解的好方法。 不仅江北油田无解,大庆油田等各个油田都在为这个问题头痛。 赵跃民问了一圈工程设备部的同事,没有更好的思路,转而决定回去找自己的父亲。若是自己的父亲也没有办法解决,恐怕自己得暂时放弃了。 “跃民,在复合钻井状况下,牙轮钻头不适应硬质地层是业界内普遍承认的问题。”家中,赵春达坐在写字桌旁,用眼镜布擦了擦自己的方框眼镜。 “牙轮钻头,它的破岩机理是冲击压碎作用。纵向振动产生的冲击力与静载压力一起使得‘牙齿’对地层产生冲击、压碎作用。然而,当‘牙齿’在井底的覆盖发生变化时,特别遇到硬质地层,钻头在井底每滚动一圈,每个齿圈的同心圆破碎环带的规律被打乱,导致井底破碎不充分,由于牙轮尖部齿槽部位壳体较薄,容易造成钻头失效。”赵春达解释道。 “爸,您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反正就是牙轮钻头不适合硬质地层。您有啥方法吗?若是我们能够设计出来可以适应硬质地层的新型钻头,便能解决这个重大难题。届时,我这个机修厂厂长上任,也有产品可生产了。” 赵春达又好气又好笑:“你当你爸是孙悟空,想什么变什么?” “爸,在我眼里,您就是孙悟空,就是胖了点……” “少贫嘴,有干烧锅炉的孙悟空吗?” 赵春达站起身来,拿起一本刊物扬了扬道:“你不知道,现在国内不少油田的科研机关,都在进行这方面课题的研究。创造一个新系列钻头,哪那么容易?” “爸,您是说您也没办法?”赵跃民叹了口气。 “方法嘛……”赵春达抚摸着自己的浓厚胡渣道,“还是有,不过有一半。” “爸,您咋老玩我呢?” “跃民,你听我说,要设计一种新型钻头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赵春达拉开自己的抽屉,从一叠图纸中抽出一张来,铺在写字台上。 “跃民……你看……”赵春达调亮台灯灯光,指着图纸道,“很多年以前,我就注意到了牙轮钻头不耐磨的特性,一直在研究替代材料。这么多年来,我终于可以确定,有一种材料可以胜任坚硬地层,工作寿命长,性能平稳,这就是金刚石。” “金刚石?” “对,金刚石钻头。跃民,这图纸中,用一种表镶工艺,在钢质胎体表面镶嵌天然金刚石,我管它叫做表镶金刚石钻头……”赵春达双眼冒出光芒。 “金刚石钻头的强攻击性可以获得更高的机械转速,相比于牙轮钻头,它更加抗冲击,更加适合硬质地层。” “可惜啊……”赵春达说完之后,感叹道:“我一个糟老头子瞎研究,没办法付诸于生产,只能让它去了……”说罢,赵春达将图纸塞回抽屉中。 金刚石钻头,只是赵春达诸多设计构想的产品之一。 此时此刻,父子俩彼此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谈论的,是被视为八十年代初期钻井业界最伟大的创新技术之一…… 第三十三章 去北京 “爸,您这是干嘛?”赵跃民自己父亲将图纸放回抽屉,一脸的不解。 “跃民,你以为新钻头直接就能从图纸上变出来吗?”赵春达解释道,“钻头设计和图纸绘制,只是初步。还要制模、钢体加工、装粉、无压烧结。这么多道复杂的生产工艺,你指望着在咱们家里能够完成?” 赵跃民明白,就像报上说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光有图纸还差得远,还需要生产样品,再做测试,反反复复进行统计数据,才有可能拿出合格产品。 “爸,你有什么生产工艺的要求,我带到厂里去,用厂的生产线给你做出样品来。” “笑话……就咱们那个松松垮垮,车间满地零件的机修厂?”赵春达摇摇头道,“目前,咱们江北油田不具备这个条件。其他相关油田单位,也不具备这个资格。除了北京的几个机械工艺研究所有这个设备能力,其他地方都不行。” 赵春达一番话,让赵跃民对自己将要接手的机修厂几乎不存任何希望。 几天后,胡琳来了家中。 赵跃民正为如何找地方将金刚石钻头研发出来而烦恼。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招待着胡琳。 “琳琳,自己倒水啊。” “琳琳,自己拿水果啊。” 若是一般的女孩子见到赵跃民状态不对,也许会识趣地离开。但是油田天生第一乐观女孩胡琳则不同。她大大方方地自己给自己倒水,自己给自己削苹果,还拨了个橘子给赵跃民,然后搬着个板凳坐在赵跃民桌旁。 “跃民哥,你在干什么呀?” “跃民哥,你昨天在干什么呀?” “跃民哥,你前天在干什么呀?” “大大前天,你在干什么呀?” 无论气氛多么冰冷,胡琳总能破冰。 “跃民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胡琳笑呵呵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 “录取通知书?”赵跃民一愣,赫然见到“北京石油学院”几个字,然后就是胡琳的个人信息。 那个年代,录取通知书上,除了表格是事先打好的,其他信息都是用黑色钢笔手写的。 北京石油学院,也就是中国石油大学的前身。 “不错啊,琳琳。”赵跃民兴奋起来,拿着录取通知书,左看看右看看,感到稀罕无比。 “当然不错啦。北京石油学院,拥有目前国内的最强石油专业师资力量。跃民哥,我当初说好要考石油专业,就一定要考上。将来毕业了,分配回江北油田,跟你一起工作。”胡琳闪着大眼睛,一脸的坚定。 “我要是明年就不干了呢?”赵跃民笑道。 “真的吗?”胡琳的双眼露出神伤。 看到胡琳这副难过的表情,赵跃民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开这种玩笑。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对待胡琳的感情。 “放心,我会在江北油田干下去的。”赵跃民许诺道。 胡琳脸上又重新焕发出光彩,带着骄傲撅起嘴道:“我跃民哥是最棒的。班里的女生都知道你当上了科级干部。你才比我们大几岁,就已经做上了厂长了。跃民哥,我们都觉得你将来肯定会做上局长的。” “局长?”赵跃民笑笑,“琳琳,什么时候去报道。” “月底就走。”胡琳兴奋地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道,“北京石油学院的校园听说非常大,还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还有全国知名的机械工艺研究所。” “哦?”赵跃民眼前一亮,心想,既然自己油田的厂做不出样品,不如自己带着图纸去一趟北京,看看有没有机会。 赵跃民告诉胡琳,两周后,他会去北京看她。胡琳听了兴奋得直拍手。 赵跃民知道,自己的父亲赵春达拥有极其强的设计能力,但是对于将其付诸于现实,从图纸走下生产线的兴趣却没有那么强烈。恐怕绘制图纸,对于他来说,就跟钓鱼打牌一般,是个兴趣。而这份天然表镶金刚石钻头图纸,也是他那个抽屉里诸多繁杂设计的产品中的一种。 赵跃民向局里请了假,只说到北京看亲戚。他做事十分谨慎,在没有完全的把握拿出产品之前,不愿轻易泄露信息。 不过,向苏国梁请假,倒是引出了一段插曲。苏国梁的女儿苏红,也考上了北京大学。苏国梁嘱咐赵跃民替他带一些江北的猪肉铺和芝麻酱给苏红。 去北京看苏红,让赵跃民心里波澜了下。舞蹈房前翩若惊鸿的舞蹈,采访时的潇洒自如,都让他对于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印象深刻。他感到,自己心中有一种朦胧的不可抑制的力量,正在拽着他向北京大学而去。 那个年代,铁路运力并不充裕,去北京的卧铺票也没那么好买。赵跃民通过江北油田局里的关系,弄到一张下铺车票。 局里的司机开车送赵跃民到淮扬市火车站。候车室朝北,正中对着车站路有两扇墨绿色对开大门,供乘客进出和候车。与大门相对的南边,是乘客乘车检票入口处,开有同样大小和颜色的大门。候车室内沿墙和中间排列着供乘客休息候车用的木格长条靠背椅,西南角开有两个购票小窗口。 从候车室南大门检票进入,即是长长的1号月台。1号月台一大半铺设水泥,一小半是泥路,一直通到西道口。 赵跃民提着大包小包,上了车,车厢里早已像沙丁鱼罐头似地塞满了人。这时,还有部分旅客没上车,列车员在下面高声喊着:“车厢里的旅客,再往里挤挤,方便下面的人上车”。车厢里的人做着整体的移动,一寸寸倒出空来,后上来的人再一个接一个地往里挪,往里贴,脚踩脚、肩撞肩已经成为被人群忽略的动作。 在这样一个嘈杂的环境中,能够买到卧铺票的,自然是车上众人羡慕的主儿。 赵跃民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坐到卧铺旁,将行李摆放好。 火车缓缓启动。 火车上,也没什么事情干。赵跃民躺在下铺上,发着呆。突然,他听到轻微的**声,旁边站着的一位年迈旅客脸色煞白无比…… 第三十四章 北京大学 虽说火车内空气沉闷,站着的人大多也露出疲态。然而,这位年迈乘客的表情却不似正常。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流下来。两只死命地攥住卧铺旁的钢支架。 赵跃民看得于心不忍,站起来说道:“大爷,您来我这坐一会吧。” 那白发老人看了一眼赵跃民,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赵跃民笑道:“大爷,您肯定是知识分子。” “为什么这么说?” “明明身体顶不住了,还死犟,跟我爸一个样。” 那位白发老人听了笑了笑,也没有再坚持,直接坐了下来。他一身格子的确良衬衫,烫得平平整整,显得儒雅无比。 赵跃民给对方拨了个橘子。 “小伙子,谢谢。”白发老人靠在窗边说道,“我这是缺铁性贫血症状,说白了就是营养没跟上。只要补充铁元素,比如动物食品中红肉类猪、牛、羊肉含铁量比较高,就好了。” 赵跃民将橘子瓣塞到嘴中,边嚼边说道:“知识分子说话就是不一样。一般人说去火锅店增加点油水,知识分子说咱们去火锅店补充点铁元素。” “小伙子,你很风趣。” 赵跃民起身去上厕所,回来之后,却发觉位子上换了个人,坐了个红着脸的孕妇。而那位老者则站在一旁。 “大爷,您这是……” “没事儿,我休息过了,小伙子,我看这位大肚子女同志站在旁边着实不容易,你不介意的话,让她坐一会?” “行,行。”赵跃民爽快道。 到了bj站,赵跃民下了火车,跟老人告了别,坐着公交车,先直奔bj大学而去。他此次,还带着政治任务,要替苏国梁把猪肉铺和芝麻酱带给苏红。 七八年的bj大学,正值一片文化复苏之际。校园内满是潮气蓬勃戴着方框眼镜的年轻学子们。 赵跃民小心翼翼靠边行走,不断避让着骑自行车夹着书本去教室上课的北大学生。 时值夏初,北大未名湖旁,和风煦柳,碧波荡漾。 一群穿着白色衬衫的大学生,正围坐在草地上,听着一位红衣长裙女生的演讲。 赵跃民突然觉得那位漂亮动人的长裙女生有些眼熟,走进去一看,发觉正是苏红。如今考上bj大学的她,似乎又拥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此时,离开油田来到北大校园的苏红,仿佛如鱼得水一般,正在激情地阐述着什么。 “同学们,我认为,萨特的存在主义思想,主体有三点。一,“存在先于本质”.在萨特看来,人像一粒种子偶然地飘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本质可言,只有存在着,要想确立自己的本质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人不是别的东西,而仅仅是他自己行动的结果……” 苏红正在阐述萨特的存在主义,尼采的超人哲学。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西方思潮正在席卷校园。 赵跃民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赵跃民?”苏红看到他时,愣了一下。 “苏红同志……我代表江北油田……”在北大这些天子骄子面前,赵跃民也不想丢脸,抬头往大了说,“我代表江北油田全体同志,尤其代表苏局长……给你带点猪肉铺和芝麻酱。” 苏红和赵跃民漫步在北大的青青校园内。 足球场上是撒着汗水的男生,树荫下讨论诗歌和哲学的女孩。广场上各种宣扬新思潮的讲座。 那个年代,考上大学都是一项巨大成功,更别提名牌大学。大学生们能够充分享受学生时代的无忧,因为一旦考上大学,是不必担心找不到工作的,尽可以学习,读书,逍遥,或按兴趣参加社团活动,讨论形而上的哲学,而不用去考虑积累工作经验。 在江北油田,被万千女工视为偶像的赵跃民,在这里反而显得有些心虚。 “这里很好……”并肩散步,赵跃民开口道。 “嗯,这里是很好。”苏红点点头,“来到这里,我仿佛感觉获得了新生。突然明白,有很多事情,还值得我去做,值得我去学习。跃民,你真应该来……” 赵跃民苦笑,心想我是想来,你爸不让啊,还把一个机修厂塞在我手里。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次是自己接着政治任务而来。如果没有苏国梁的嘱咐,他会不会来北京大学看苏红呢? 赵跃民不知道答案。他在苏红面前,总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苏红是**,又考上了北大是天之骄子。她这样的女孩,找一个省厅干部,轻而易举。就算找一个部委的领导,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想想跟苏红聊聊对自己的看法,但是又觉得在这位满脑子都是哲学思想的前卫女孩面前,提起感情的事情,有些显得格局太小。 女生宿舍门口,赵跃民将芝麻酱和猪肉铺交给苏红。 “晚上,你没事的话,不如到我们电影社来观看影片。”苏红落落大方道,“我们从sh电影制片厂拿到了一个内部观看的胶片版本,据说要明年年底才上映,名叫《庐山恋》。” “行,你们电影社多少人?” “大概十几个吧,晚上都来。” 夜晚,十几个人围坐在教室内,放映机的蓝光照亮了幕布。 男主主人公的台词,回响在教室内: 周筠:你真诚实,诚实的可爱。 耿桦:一勺如琼液,将愚拟望贤。欲知心不变,还似饮贪泉。 周筠:看见没有,要想知道一个人,会不会变心,就看他能不能多喝这的泉水。 周筠:耿桦,孔夫子,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赵跃民电影看得眼红心跳,他从来没在电影中见过如此大胆表达爱情。 耿桦,孔夫子,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对啊,赵跃民同志,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 黑暗中,赵跃民没能看见苏红的表情,但是他猜测,即使前卫的苏红,见到电影中男女主人公亲昵的场面,恐怕也是震惊不小。 放完电影,苏红邀请赵跃民去宿舍拿些水果带回他住的招待所。 到了宿舍,趁着苏红出去打开水的时候,赵跃民在桌上发觉了两封信…… 第三十五章 研究所 这封信显然是一封写给苏红的情书,落款是江北油田运输处科长萧德凯。 萧德凯赵跃民认识,三十左右,平日里总是爱跟货车司机们开玩笑,也是一个挺开朗乐观的人。 “萧德凯同志:你好。你的第五封信我已收到……” 在萧德凯情书上面,是一封苏红的回信,只有寥寥几行字,还没写完。 赵跃民见此,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苏红已经心有所属。 自己傻乎乎地还想着怎么表达,结果对方已经和别人鸿雁传书。他感到有些窒息,不想再呆在这里,匆匆撞门而出。 “哎,跃民,怎么了?”苏红正好从门外打开水回来。 “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赵跃民夺门狼狈而逃。 “哎,你……”苏红有些不明就里,她只当是对方有什么要紧事。 深夜,银色的月光洒进宿舍。 苏红放下暖水瓶,坐在床边,拿起钢笔,继续给萧德凯回信。 “萧德凯同志:你好。你的第五封信我已收到……请不要再写信给我。我向你明确表达过多次,我已经有了意中人……”苏红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一手托腮,望了望窗外的明月,脸上涌起了幸福的表情,又低头顺手写道,“今天,他刚刚到北大来看我……” …… …… 清晨,灌了两瓶白酒的赵跃民红着眼睛爬起来,不断督促自己不要沉溺于儿女情长,失恋就失恋了,还有其他大事要办。他毕竟是个厂长,重心要放回到机修厂的前途来,还是要为金刚石钻头奔波。 bj石油学院,胡琳一如既往热情地在学校大门口等着他。 相对于北大学生们的略显张狂,这里的学生普遍规矩了许多。 食堂内,赵跃民和胡琳打了两盒饭菜,炒豆角、溜肉片、炖土豆加上一个三鲜汤。 胡琳知道赵跃民此次前来,是为了将图纸送到学校的机械工艺研究所,争取生产出样品。吃完午饭,她便带着赵跃民来到位于校园内的研究所所在地。 这家在国内闻名遐迩的研究所,独自拥有六层新建办公大楼,气派宏伟,胜过于石油院校内的任何一栋教学楼。 石油学院的机械工艺研究所,隶属于石油工业部的直属研究所,虽说划分到bj石油学院下,其实是两个平级单位。 在石油设备的研究领域,这家机械工艺研究所几乎包揽了国内大多数重大项目的研究。虽说,各个油田也有自己直属的企业研究所,不过相比之下,无论科研力量还是设备,都远远无法匹级。 赵跃民和胡琳来到研究所气派的自动化大门前。传达室老头儿伸出脑袋来。 “同志,找哪位?” “我们找陆建飞所长。”胡琳早早查好了名字。 “找陆所长?”传达室老头儿又瞅了赵跃民和胡琳,见到这两个年轻人,身旁也没有轿车和秘书,懒洋洋问道:“有介绍信吗?” “大爷,我是石油学院的学生。来请教陆所长一个问题。”胡琳天真地拿出学生证来。 “我知道你是学院的学生……”传达室老头眼皮也不抬道,“石油学院这么多学生,要是每个都来找陆所长,那他还怎么进行科学研究?” “同志,我是江北油田的,来找陆所长谈石油设备样品的。”赵跃民说道。 “江北油田?同志,你有介绍信吗?”传达室老头抬了抬老花眼镜道,“就算你有,说不定也见不到陆所长。咱这是哪啊?北京啊,首都啊。不要说江北油田这种小油田,大庆油田、胜利油田、新疆油田,基本上每年都要往这里跑好几拨。我们陆所长都怕了……” 传达室老头儿正在给赵跃民上课,卖弄一下优越感,就听到远处一阵自行车铃铛声。 一位穿着灰白中山装老干部模样的人,骑着自行车靠近了大门。 “陆所长,您来了?”传达室老头儿打了鸡血一般迎了出来,“您看看您,一直保持着艰苦朴素的作风,也不让单位配个车给您。” “我家里到所里就五分钟路,要配什么车?”陆建飞一个跨步下车边推边回答道。 赵跃民和那位老干部互相对视了一眼,双方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喊道。 这位陆所长,就是前日赵跃民在火车上让座的那位老知识分子,真是十分巧。 “小伙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陆建飞和气道。 “我设计了一种新型钻头,想请研究所帮忙看一下。”赵跃民说道。 “你也是油田的?行,进去说,进去说。”陆建飞笑道。 传达室的老头儿看了奇了怪了,问道:“陆所长,这位是您?” “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陆建飞幽默答道。 当时在火车上,陆建飞贫血差点晕倒,亏得赵跃民让出座来。如果要说是恩人,倒也不为过。 但是这句话,差点把传达室老头儿吓出心脏病来。他刚才还在摆资格教育这两个小年轻呢,冷不防碰到了陆所长的恩人。 胡琳冲传达室老头儿撇了撇嘴,跟着陆建飞进了研究所。 “两位恩人,慢走啊……”传达室老头儿用尽力气朝三人的背影喊了一声。 陆建飞带着赵跃民和胡琳,一路介绍起研究所来。六层大楼中分布着四个国家级重点实验室。另外还有铸造研究室、焊接工程技术中心、成套设备技术研究中心等。 在五楼的钻井设备实验室,灯火通明。诺大的实验室内,一边是研究员区,一边是仪器机床区。仪器区摆放着当时最为先进由sh石油仪器厂生产的701型气测仪,以及石油部刚刚从英美引进的成套技术设备和微型机床。 崭新的微型机床和精密仪器,宽敞的实验室,拥有博士硕士头衔的研究员,这一切让赵跃民明白,这里是将父亲的设计图纸变成样品的最理想之地。 “陆所长,这是大庆油田报备的几项新设备发明。” “陆所长,这是河南油田递交上来的专利……” 几名研究员迎了上来,不停地将图纸交给陆建飞。 陆建飞接过一张张看,摇了摇头道:“有些东西,换汤不换药,算什么创新发明?这些油田研究所的同志,个个都太心急了,都想着立功……没有一点做科研人员的钻劲儿和沉稳劲儿。” 胡琳拉了拉赵跃民的衣袖,双眼中露出不乐观的表情,后者向她安慰性地一笑。 等到陆建飞翻完了手上的材料,赵跃民问道: “陆所长,您能看看我的吗?” 第三十六章 达成合作 “你先等等。”陆建飞看了几份糟糕的图纸后,心情有些不佳。他让赵跃民坐下来,又是苦口婆心地一番教育他要脚踏实地。 当赵跃民讲起自己设计的产品是为了替代牙轮钻头时,陆建飞更是痛彻心扉地教育道: “小赵,牙轮钻头对硬质岩层难以适应的问题,已经在业界内有两年的讨论了。为此,我们研究所已经刊登了数篇论文,是关于如何改进牙轮钻头的。” “但是……实验来实验去,效果总是不太理想。”陆建飞双手揉着太阳穴道,“牙轮钻头,因其构造有着它的局限性……” “陆所长,你有没有想过寻找新的材料,替代牙轮钻头?” “替代?” 赵跃民开始把将金刚石作为钻头新材料的想法,整个跟陆建飞和盘托出。陆建飞听着听着,眼神亮了起来。赵跃民的设计想法,并不只限于空想,而是有诸多理论基础。 “快把图纸给我看看……”陆建飞接过图纸,仔细阅览起来。 揽阅着这份图纸,这位久经历练的研究所所长,心中起了不曾常有的波澜。赵跃民的年纪,大约也就是相当于石油学院大三的学生,可是这制图工艺却是严谨之至甚至带着艺术的美感。 “陆所长,您批评……”赵跃民客气道。 陆建飞没敢点头。以往来说,任何石油学院的学生甚至老师的制图作品,只要交给他,他都能立即看出个一二三来。可是这次,他却半天发表不出意见。 这张表镶金刚石钻头的图纸,甚至用到了他也不曾熟悉的生产工艺。 “小伙子,你把这图纸留在这里,等我两天。两天后,我给你个答复。”陆建飞脸色郑重道。 两天后,赵跃民和胡琳如期来到研究所。迎接他们的是陆建飞以及七八个带教授职称的高级研究员。 这些国内的专家们坐成一排,每人桌前都放着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 赵跃民看到这群普遍六十岁的老教授们,也被这个阵势吓了一跳。 陆建飞见到赵跃民,立即把他推到众位专家面前,兴奋介绍道:“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设计出这份图纸的年轻学者。” 赵跃民一听自己被称为学者,脸都红了。他大学都没上过,反而被这些普遍都是博士学历的专家称为学者。 那些老教授们,都纷纷瞅着赵跃民,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瞅着一个怪物。 “小赵,你的金刚石钻头图纸我看了,非常不错。”陆建飞不吝赞美之词,“制图水平比我们这些所里的专家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以金刚石为切入点,也算是发现了我们材料中的一个盲角。” 陆建飞带着赞赏和鼓励道:“毫不夸张地说,你的这份图纸,攻克了我们最近两年钻井技术领域的难题。” 赵跃民原本对科学实验室研究所这些高级知识分子就十分崇敬。现在反过来被对方夸成一朵花,实在是面子赚足。 “不过呢,小赵。我们所里研究了两天,认为……”陆建飞继续说道,“图纸中关于对钻头表面硬化方式以及硬化层耐冲蚀性试验的具体一些数据,还有些不足。” 赵跃民点点头,心想自己父亲怎么能想得这么周全呢,既然将图纸交到研究所,也就指望对方查缺补漏。 “不过,瑕不掩瑜。”陆建飞定性道,接着用十分礼貌的口气问道:“小赵,你愿意相信我们,将这项技术放在我们研究所里实现样品制造吗?” 陆建飞的话里实际包含着另外一层意思,也是善意地提醒赵跃民。 中国首部《专利法》在1985年才实施,此前由于缺少专利法规和意识。赵跃民又是通过个人递交设计图纸,若是研究所将其吞为自己的研究成果,赵跃民作为一个单独弱小的个体,还真是吃了哑巴亏。 “信,我当然信。”赵跃民不加犹豫道。 “太好了。”陆建飞没料到对方答应得这么爽快。 赵跃民自然相信陆建飞,当他在火车上,看着本来身体有恙的陆建飞坚持把座位让给孕妇后,便对他的人品深信不疑。 双方达成了协议,由机械工艺研究所进行图纸的改良,再完成制模、钢体加工、无压烧结等生产工艺以及样品的测试。 陆建飞为此推掉了钻井技术实验室的其他项目,腾出所有设备和科研人员,全力负责这个项目。 达成合作,皆大欢喜。 晚上,陆建飞带着赵跃民和胡琳到石油学院的学思园饭店吃饭。 由于机械工艺研究所的存在,将整个石油学院的饭店档次提高了数个等级。饭店装潢得豪华无比,如同钓鱼台国宾馆一般。 陆建飞举起盛满红酒的酒杯,笑容满面道:“我已经好久没沾酒了,这一次就破一次例。” 双方推杯换盏。陆建飞给赵跃民讲起了研究所的来历。 当时58年,石油工业部还未成立。由燃料工业部和石油管理总局共同做出决定,抽调部分莫斯石油学院的专家以及华北工学院、西南工学院的教授组成一支专家队伍。 陆建飞晃着酒杯,回忆道:“当时,所里就两个中科院院士。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赵春达……” “赵春达?”赵跃民和胡琳对视了一眼,眼神惊异无比。 “怎么……你认识这位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陆建飞问道。 两弹一星勋章…… 赵跃民之前认为自己父亲是石油部的技术顾问,但是没想到老爹既是中科院院士,又是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 如此多的荣耀积攒于一身,如今却是隐居在江北油田,干着一份烧锅炉的活儿。 赵跃民为自己父亲感到惋惜,可是又想起了自己对外人不能透露其身份和所在地的承诺。他左右为难,终于厚着脸皮编了个谎。 “我是感到好奇……”赵跃民打了个哈哈,“这位专家也姓赵,跟我说不定是一家。” 胡琳悄悄冲他做了个鬼脸…… 第三十七章 我们又见面了 由于机械研究所改良图纸,时常需要与赵跃民沟通,他决定在北京多呆几天。赵跃民搬出了招待所,住进了机械研究所的职工家属楼。 一套干净的一室一厅,原是给研究所干部预备的,暂时让赵跃民住下了。他白天去研究所跟研究员讨论问题,晚上便在石油学院的图书馆内查询关于石油方面的资料。 这几天,倒是过得也充实。 一周后,赵跃民照例在研究所内查看图纸的改良进展,突然从二楼的窗户望见几辆黑色轿车驶入研究所大院。 接着,他听到走廊一阵喧哗,然后是陆建飞热情洋溢的声音:“欢迎部长同志来我研究所指导工作!” 只见一群身穿藏青色干部服的人鱼贯而入,打头的是一位高大的中年干部,旁边跟着所长陆建飞。中央首长来视察了,赵跃民乖乖地站在一旁。 “部长同志,我们充分响应中央精神,加强对外合作,这是从西德引进的一批先进测绘仪。”陆建飞介绍道,“所里的钻井实验室,现在正在研究一种新材料钻头。如若技术稳定,我相信,一定可以解决硬质地层难攻克的问题,绝对可以震撼全国。” “不错,不错,能不能向我先透个底?是什么材料,我保证不说出去。”部长幽默道。 “当然,部长同志,我们选用的新材料是用金刚石做钻头。”陆建飞开始介绍起金刚石钻头替代牙轮钻头的各种优越性。 “不错,不错。老陆,你们这个研究项目,还是非常有开创性的。应该重点攻克。”部长下了指示。 “是,其实,我们也是借鉴一位青年学者的设计。”陆建飞见赵跃民站在旁边,连忙介绍道,“部长同志,就是这位赵跃民同志设计出了这样一种新材料钻头。” 那位中央首长一扭头,与赵跃民对视了一眼,赵跃民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建飞皱着眉头,批评道:“赵跃民同志,见到部长同志,怎么这么不严肃?” 赵跃民没说话,只是继续笑。 “赵——跃——民同志!”陆建飞急了。 “没事,没事。我也想笑……”吴副部长笑道,“赵跃民,你这个小鬼头,什么时候又混到研究所来了?” 这位正在视察的石油部副部长,半年前到江北油田会战督战时,与赵跃民有过一段接触。 “部长同志,您可以‘秋后算账’了。”赵跃民笑道。 “秋后算账……记得,记得。”吴副部长露出轻松一笑,“当时你们油田井喷出现伤亡事故,我要处罚你们局长,是你站出来跟我说以大局为重,一切处罚等到会战结束秋后算账。” 陆建飞等所里领导看到赵跃民竟然跟吴副部长相熟,都是十分意外。又见到吴副部长对赵跃民态度亲切,似乎关系也很亲近,心中更对赵跃民刮目相看。 “这个图纸,是你设计出来的?”吴副部长问道。 “……也算是。”赵跃民心里叫苦,心想爸,您什么时候出来独当一面啊。 “什么叫……也算是?”吴副部长追问道。 “设计的时候,也离不开江北油田几位工程师的帮助。”赵跃民只能瞎说。 “嗯,那是自然。不过你如此年轻,便有这等开创性的发明设计,真是不简单。”吴副部长笑着肯定道。 “在哪个大学毕业的?” “报告部长,没读过大学。” 吴副部长眉头一抬,看着陆建飞啧啧道:“老陆,还是**说得对,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你这个研究所所长,还被毛头小伙子比下去了。” 陆建飞高兴道:“只要能攻克钻井技术难题,比下去我也愿意。”他看了看手表,“部长同志,不早了,要不咱们去吃个午饭?” “行。”吴副部长笑道,“赵跃民,小鬼头。你之前在江北油田会战关键性战役中立了功,现在又设计出这种新材料钻头,破解了钻井技术业界难题。你说吧,想到哪去吃了?这次我亲自掏腰包,满足你的愿望。” “去哪吃都行?”赵跃民笑问道。 “对,去钓鱼台国宾馆也行。”吴副部长点头道。 赵跃民歪着头,想了半天,说出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句话: “部长同志,我想去你家吃饭。“ 陆建飞感到自己贫血又犯了,差点昏倒,他立即板起脸训道:“小赵,不要得寸进尺。部长同志的家,是随便进的吗?” 吴副部长身后的几位警卫员也对赵跃民皱起眉头,心想哪里来这么愣的小子。 “哎,我家又不是老虎穴,为什么进不得?”吴副部长摆摆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去我家。” 在场的干部和老教授们都呆住了。 “那,既然部长同志说了,小赵你就去吧。”陆建飞无语了。 “哎,老陆,你也来……” “首长,我能来?” “当然能。” 陆建飞和赵跃民钻进了第二辆轿车,两辆红旗轿车驶向宽阔的大道。 赵跃民坐在轿车内,看着轿车前顶盖上的两面小红旗迎风飘扬,又看着缓缓倒退而去的**广场,心中真是涌出一种雄壮之情。 吴副部长的家坐落在部委大院内的一栋六层小楼中。 吴副部长家在四楼,赵跃民跟着一起爬楼梯,楼道内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包饺子声还有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赵跃民边走比打量着,心想这部长家里,跟寻常百姓家也没有太大区别。 家中的环境也是简单干净,没有什么过多的装饰。午饭,保姆做了四菜一汤的家常菜,三人边吃边聊。 吃完饭后,三人靠在沙发上,沏了壶茶聊起天。 “小赵,我听说你要去机修厂当厂长了?”吴副部长点了一根烟。 赵跃民点点头。 “行,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当这个厂长?”吴副部长突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来。 “我……”赵跃民双手放在腿上,老实道:“部长,我也没有当厂长的经验。局领导希望我上,我就上。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别贫嘴,讲讲现实的计划……” “是,部长。现实的计划就是,我们那个机修厂实在是有很多困难……厂里有不少干部弟子,非常难管。这些干部子弟,干的活儿少,拿的工资却一分少,我觉得不太公平。另外,厂里的纪律松松垮垮,人浮于事,散漫得很,也没什么创新产品……”赵跃民叹了口气,“总之就是很难。” 他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纠正道:“部长同志,我可不是告状啊。” “放心,言而无罪。”吴副部长安慰道,“你讲的问题,非常准确。也是目前我们国内大多国企遇到的问题。这样,先给你们两个透个底。”吴副部长郑重道,“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央也意识到了我们国内企业目前的低效率。准备采取重拳改革。现在常委们正在讨论具体改革方案,预期不久,全国上下对于国企和集体所有制企业治理的浪潮,即将到来!” (吴副部长:投推荐票的都欢迎来我家做客。) 第三十八章 尚方宝剑 吴副部长靠在沙发上,又了根烟,抽了口,说道:“跃民,老陆。我很少给人上课,今天正好有机会,就给你们说两句。” 赵跃民立即坐得笔直,能听部长讲课,这个机会可不常有。 “我这个石油部副部长当了十多年,在这些年的工作总结中,意识到了一些方面的不足。我们工业部门呈现出的结构性的不平衡,主要表现在经济上有不少短缺。一方面本来短缺的物资更容易短缺,一方面在某些物资短缺的状况下,竟然还存在着很多产品过剩。另外一方面,协调问题也是很大。另外,激励性方案也不足。原有的国企中‘大锅饭,干好干坏一个样。’工人的积极性普遍很低。”吴副部长说道。 “当然,中央也做过一些调整。比如对于农产品,中央会调整农轻比重的方式,还有改变条块管理,试着下放权力到地方去。再比如做一些政治动员,评出模范工人,调动工人同志们的积极性。” “不过呢……”吴副部长叹了口气,“这些措施效果都不好。后来,中央终于意识到,关键问题是要让工人同志们得到充裕的物质利益的激励。” 赵跃民和陆建飞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充裕的物质激励?这可是在那个年代不常听到的说法。现在竟然从中央的部长的口中提到物质奖励。 莫非时代,真的在变了? “对,物质激励。”吴副部长点头道,“马上中央要出文件。我呢,先给你这个先进模范和年轻学者透个底。” 中央的红头文件,能让自己先知道,赵跃民心中涌现出无上的殊荣之感。他看了眼陆建飞,陆建飞朝他鼓励性地笑笑,意思是这位吴副部长很看重他。 “中央决定,对所有国企和集体所有制企业倡导利润留成制度,简政放权,扩权留利。这个利润留成制度,是什么意思呢?具体的方法就是,对于盈利企业,把增加利润的12%留给企业。留给企业的这部分利润有三个用途,一个是奖励基金,对于工作积极的人多发奖金。第二个就是福利基金,盖宿舍、盖幼儿园等。第三个是发展基金,用来投资扩大再生产。” 赵跃民听了拍案叫绝道:“部长,这样就好了,工人们确实有积极性了。” “对。赵跃民,你当这个厂长,按照你说的,困难确实重重。因此呢,我也会给你一些支持。”吴副部长拿出一叠文件道,“这个利润留成制度,一开始并不是向所有企业推广。而是选一部分试点企业。为了支持你当这个厂长,我可以把江北油田机修厂纳入试点企业范围。这样,你这个厂长要是做起一番企业改革,是不是有保障咯?” “太好了!”赵跃民兴奋地站了起来。先前厂盈利难,是因为没有核心的产品。现在,金刚石钻头通过研究所改良,这核心的产品具备了。如果部里将自己的厂纳入试点企业,通过这个利润留成制度,自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 届时,管它什么厂里的干部子弟,自己绝对可以进行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 “谢谢部长!部长,我应该请你吃饭。”赵跃民兴奋道。 “别谢我。中央改革,设计的只是方案。下放到地方,也需要你们这些改革先行者做出成绩。”吴副部长笑道,“你们这些试点企业做好了,便可以推广给全国。” “部长,请放心!” …… …… 段启明最近有点烦。他这个机修厂厂长被降了职,变成了副厂长。新任的厂长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伙。 段启明今年五十岁,参加工作三十余年,一开始在都江县机械厂当学徒工,从学徒工干到生产组长,管过一个车间的生产,接着当上副厂长,年近五十才正式转正成厂长。转正后,江北油田入驻邵湖镇,都江县委决定将机械厂转给油田支持其建设,段启明个人的组织关系也一起转了过来。 段启明知道,机械厂的亏损和经营不善,他是有责任的。可是厂里的那些干部子弟还有牛气哄哄的工人阶级,确实难管。段启明这人别看是厂长,却是个老好人,看到厂里松松散散,本想管管,可是人家一求饶一赔笑脸,他又没辙了。 现在,厂里终日只能靠维修油田设备度日,一年到头也没几台设备需要维修。其余时间,工人们便在厂里打牌,还都挺光明正大,嚷嚷着没活儿干只能打牌。他段启明自叹无能,也没有办法。 只是他段启明想不通,自己参加了几十年工作没有办法,这个年纪轻轻的赵跃民,就有办法? 两周后,机修厂召开欢迎会,中层干部全部参加了会议,一百多人在会议室坐满了。 段启明在主席台上拿着话筒发言道:“这个……今天厂里开一个欢迎会,迎接我们的新厂长赵跃民同志。厂里这一年效益确实不好,我这个厂长也是难辞其咎。这个……既然赵厂长来了,也希望大家支持他工作……” 段启明在致例行欢迎词时,一旁的赵跃民发现,台下的那些中层干部,几乎没几个人在听,有些在嗑瓜子,有些在打瞌睡,甚至还有几个在打牌。 看到这一切,赵跃民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了,下面请赵厂长发言,大家欢迎……”段启明带头鼓起掌来,可是台下只有几声稀稀拉拉的掌声,多数厂里的干部并没有在意。 赵跃民接过话筒说道:“好,我说两句,我宣布——全体起立!”说完,赵跃民自己先站了起来。段启明一愣,紧接着也跟着站了起来。 台下的那些中层干部们,一脸的莫名其妙,但是新任厂长的命令,他们也不得不站了起来。 赵跃民扫视着整个会场,冷冷说道:“对不起,扫了各位打牌聊天的兴。但是我们今天来这里开会,是为了讨论厂的出路,所以必须严肃一些。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车间一塌糊涂,工人们消极干事了。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跃民的声音提得很高,双眼放出冷电般的光芒…… 第三十九章 收拾刺头 “你们这些中层干部松松垮垮,给工人下命令要严格遵守生产规则,工人们会听你的吗?”赵跃民严厉道。 “嗑瓜子,聊天,打牌。你们这些干部,拿的工资是钻井工人的一倍。你们在这里悠闲时,我们的钻井工人还在井场泡在泥浆中工作。人家用汗水赚的工资,你们靠什么?打牌斗地主吗?” “赵厂长,这话也不对啊。”车间主任翟军晃着他那大背头说道,“这次会议打牌是我们不对。可是平日里,我们确实没事干啊。我们机修厂主要任务是修理设备,可那抽油机、注水泵一年到头也坏不了几回啊。我们总不能盼着它坏吧?” 说完,干部们都笑了。翟军有些得意,他是副局长的侄子,平日里也挺会拉关系,在厂里混得如鱼得水。 段启明在赵跃民耳边附道:“这个翟军是个刺儿头,你得小心。” 赵跃民点点头,看着翟军说道:“机修厂没有活儿做,这是管理上的问题,我会有解决方法。但是我今日讲的会场纪律,不要混淆!” 翟军的话被赵跃民顶了回来,他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对了翟军,你是车间主任。我记得,你们车间有个土建工程还没完工,你是不是研究个方案,争取打个歼灭战,早点完工?”赵跃民说道。 翟军哼哼哈哈地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往心里去。 然而,翟军没想到,两天后,赵跃民就过来找他。 “翟军,之前让你研究一个方案,想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赵厂长,你想什么时候完工?”翟军歪着脑袋,反问这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厂长。他料定赵跃民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根本摸不清楚状况。 “我在问你的意见。”赵跃民似乎也表现出没有主意的样子。 “问我的意见?”翟军双眼滴溜溜一转说道,“要问我的意见,我说再过两个月能完工。” “不能缩短工期吗?”赵跃民反问道。 “没那可能。”翟军十分肯定道。 “必须要缩短工期。马上拿出方案。”赵跃民这次的口气十分坚定。 “什么时候要方案?” “三天内。” “三天?”翟军十分夸张地叫道,“三天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没办法拿出方案啊。” “我之前可已经给了你两天。”赵跃民不慌不忙道,“你这是自己造成的。我可以给你五天,但是你要是五天内拿不出方案。厂长的范围里有一条,叫做‘临机处置’,我可以撤了你的职。” 赵跃民说“撤职”的时候,脸上仍然波澜不惊。 这让翟军倒吸了口气,他终于感到有些严重了。他头皮发麻道:“你到底要求什么时候完成工程?” “一个月内。” 一个月?翟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拼命列举了一个月内无法完工的理由。 赵跃民也不反驳,耐心等他讲完后说道:“你说收尾工程量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赵跃民掏出一个蓝色笔记本说道,“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收尾工程一共十六项。你说车间里要安装的几十台机床,非常复杂,你这个谎编大了吧。每台机床的型号、规格还有重量,我调查得清清楚楚。至于混凝土养生期,可以用电养生,也可以用化学试剂,半个月足够了,你为什么要说一个月?” 赵跃民虽然是新任厂长,可是在局里也有很多的朋友。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跟翟军对峙前,就把资料调查得一清二楚。 翟军在灰头土脸地回到车间安排土建工程,他原以为自己能糊弄过去,却没想到赵跃民却步步紧逼。无论是清理场地,还是下午挖方,甚至夜间打垫层,每一个步骤,赵跃民都管理得十分严格。 翟军最怕赵跃民提问,每个问题,都如同剥笋一般层层深入。翟军再也不敢怠慢,给累得够呛。 忙完了土建工程,翟军心里郁闷得很,自己在机修厂原本混得如鱼得水,连那个老厂长段启明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一天只干两个小时活儿,拿的工资一份不少,日子滋润极了。现在赵跃民来了,简直连日子都没办法过了。 要是被赵跃民压住这一头,他翟军以后还怎么在厂里混? 很快,好几封匿名控告信递交到了局长苏国梁的办公室。控告信的内容大多是一个意思,意思赵跃民独断专行,不顾中层干部的感受,使得中层干部的意见很大。 苏国梁接到控告信之后,与副局长翟东林以及办公室主任高治国商量之后,决定找赵跃民开个通气会。 苏国梁原本想私下协调此事,谁知,赵跃民却提议召开中层干部全体大会。 全厂一般多名中层干部又集合在一起,苏国梁主持会议,赵跃民和段启明等人分别列席。 “最近,厂里有了人事变动,一切,也都是局里的安排。”苏国梁知道赵跃民毕竟年轻,想帮他压一压场。 “因此,大家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解决。”苏国梁握着话筒道。 “苏局长……”翟军举起手来,“我能说两句吗?” 见到翟军举手,整个会议室充满着一股怪异的气氛。 坐在下面的干部,谁都知道,赵跃民刚刚上任,便拿翟军开刀。而翟军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把控告信寄到了苏国梁办公室里。 强龙和地头蛇之间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好,你说。”苏国梁点点头。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我翟军就想不明白一点,这赵厂长年纪比我车间的工人还小几岁,之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工活儿,车磨刨铣是都不会。我也不明白了,为啥他能当上这个厂长?”翟军昂起头道,“就因为他钻井钻得好?这也跟我们机械厂的业务不碍着呀……” 台下几名中层干部议论纷纷。 翟军有些得意,义正言辞道:“局长,我可是就事论事,不是个人恩怨打击报复啊……” 苏国梁皱了皱眉头,说道:“赵跃民同志的表现,是局里有目共睹。在会战中,指出了地质部的战略性错误,挽救了国有资产,并且井喷时立了功。至于他目前上任机械厂厂长,是他之前就在钻井队担任过干部,有管理能力……” 苏国梁在会战时,因为井喷事件,差点被吴副部长当场开除,多亏赵跃民说好话相救。他无论如何,都念着这个情,希望能够帮赵跃民一把。 “苏局长,我还是那句话,他之前干得再好,跟咱们厂现在的业务也不挨着……”翟军这次没举手就站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一旁的副局长翟东林看不下去自己侄子的表现了,当场制止道。 “没事,干部有意见,大家可以一起讨论。”苏国梁宽容地笑了笑,他扭头看着赵跃民道,“赵跃民同志,你提出要开中层干部全体会议。现在,面对中层干部们的呼声,你有什么要说的?” 第四十章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苏国梁表面上虽然镇定,实际也为赵跃民捏了把汗。这些中层干部的意见,也提醒了他是不是把赵跃民提为厂长太过于鲁莽。 苏国梁原本想多给赵跃民一点时间,让他去琢磨琢磨厂的改革方案。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部分中层干部就开始逼宫。 赵跃民接过话筒,没有发言,而是交给了一旁的段启明。 “先请段厂长说说关于厂里改革的事吧。” 翟军发出嘘声,他以为赵跃民没有准备,有些发怯。 段启明愣了下,他哪有什么改革方案啊。要是有,他就不会被降为副厂长了。不过,为了配合赵跃民,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两句: “改革嘛……”段启明清了清嗓子道,“一要整顿企业领导班子,要加强组织纪律性,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要求干部,克服马马虎虎、骄傲自满的坏作风。这个厂里要建立以岗位责任制为主的基层管理制度……” 段启明在说话的时候,下面的干部们都在打哈欠。这些套话,段启明已经说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听着也不觉得新鲜。 翟军和几名中层干部心中冷笑,心想段启明这老厂长都没辙,估计那新兵蛋子赵跃民也就是驴粪蛋表面光。 “好,刚才段厂长说完,我来说两句。”赵跃民接过话筒,扫视了下会场,说道,“我不讲空话和套话,只说最实际的。我赵跃民上任,领着几倍于工人的工资,能给机修厂带来什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机修厂要改变等待维修的被动局面,要确立厂的核心产品,将被动维修变为主动出击,通过核心产品,主动寻找市场。” 这句话说出后,会场反应并不热烈。寻找核心产品,建立生产优势也不是讲了一回两回了。可是,核心产品哪那么容易找?江北油田是个小油田,研究所里统共就六个人,装备能力也不到位,要是指望研究所里能弄出点什么东西,还不如指望天上掉下来馅饼。 会场下的中层干部表情一片怀疑,主席台上的苏国梁和高治国等人更是脸色凝重。特别是苏国梁,觉得自己有必要私下里给赵跃民开开小灶,让他不要信口开河,砸了自己的招牌。 “苏局,北京来人了,北方机械研究所有同志找。”一位秘书走进会场,附在苏国梁耳边悄悄说道。 苏国梁满脸疑惑地起身,走到会场外,看到陆建飞带着研究员站在会议室内,立即热切地上前握手。陆建飞的名气在石油领域可谓是振聋发聩。他曾经担任多项重大国家科研项目的带头人,在全国多个油田都做过技术指导。 然而,当陆建飞表达来意,说他是来送与赵跃民同志合作研究的金刚石钻头样品时,苏国梁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陆建飞似乎对苏国梁的反应在情理之中,他笑着拿出来一系列文件以及图纸,力图向苏国梁证明,赵跃民的确是他们此次项目的合作伙伴。 “同志们,同志们!”苏国梁一改往常的稳重,风风火火地拉着陆建飞再次步入会场。他意气风发道:“刚才我们的赵厂长说要寻常核心产品,有些同志还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是,现在,大家可以放下怀疑。北方机械研究所的陆所长,亲自送来了厂里新的核心产品-金刚石钻头!大家欢迎陆所长讲两句!” 这突然间的峰回路转,所有与会人员都大为意外,再也没有瞌睡打盹的人,全都直起身子盯着陆建飞看。 陆建飞冲赵跃民笑了笑,接过话筒说道:“大家好,我是北方机械研究所的所长陆建飞。我们最近要发布一项重大技术改革——那就是我们所与赵跃民同志合作研究的金刚石钻头。这种新材料钻头,克服了牙轮钻头无法适应硬质地层的问题。金刚石钻头具有高强度、高耐磨、高冲击的性能……” 会场的中层干部都听呆了,特别是从陆建飞口中说出的“与赵跃民同志合作研究”几个字。 北方机械研究所,那可是石油部隶属研究机构。它们的科研实力和装备能力,在国内是属一属二的。他们需要跟谁合作啊?谁敢高攀跟他们合作? 大家特别注意到了,陆建飞口中的合作单位,不是江北油田,而是赵跃民个人。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就能跟重点科研机构拿出技术改革的产品。 这个赵跃民,是不是爱因斯坦在世啊? 主席台旁的领导们激动的同时,也都抱着相同的疑问。 翟军等原本想挑刺的几位中层干部光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了……这项技术发明好不好?我说了还不算……”陆建飞谦逊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咱们等会就找场地,让它和牙轮钻头比试比试……” 当赵跃民带着机修厂的干部等人步入井场时,井场的钻井工们对于这位昔日的领导致以了热情的问候。 “赵队长,我们想死你了!” “赵队长,你可把我们想死了!” “没啥说的,想死你了!” 面对钻井工人山呼海啸式的祝福,机修厂的干部们感受到了很强烈的冲击。这个赵跃民,在钻井队的人缘,还真是好啊。 装备了牙轮钻头和金刚石钻头的两台钻机同时开启,进行数据测试。 井场响起了钻机的轰鸣声和泥浆翻滚声。 陆建飞等研究员手拿笔记本,认真地在一旁记录着数据。 “报告,牙轮钻头进尺200米!” “报告,金刚石钻头已经进尺300米!” 众人一阵感叹,金刚石钻头对付硬质岩层,速度可真是快啊。 进尺到500米时,装备有牙轮钻头的钻机发出奇怪的机械声,声音不再清脆而是改为一种混沌感。 熟悉业务的钻井队长说道:“报告!牙轮钻头进尺500米出现磨损,需要更换钻头。” 而另外一边的金刚石钻头,毫发无伤,仍旧继续工作着。 当钻井工人们费力地更换好新的牙轮钻头时,另外一边报告,金刚石钻头已经进尺1000 “1000米?”陆建飞满面笑容地拍着赵跃民的肩膀,“小赵,比我预想的结果还要好。” 苏国梁和高治国等人也是一脸惊叹,这个金刚石钻头,简直就是对付硬质岩层的克星啊。一个金刚石钻头能的耐磨性,能顶上两到三个牙轮钻头,这无论从效率还是成本上都是有大大的改进啊。 “让钻机停了吧。”苏国梁一挥手,自豪道,“赵跃民同志说得没错。机修厂的核心产品,已经有了!” 第四十一章 不鸣则已 表镶金刚石钻头在测试中大放异彩,在局党组会议上,苏国梁果断表态支持赵跃民,将此种新材料钻头列入机修厂的生产计划中。 机修厂生产线老化,设备落后,局里将今年的预算大部分划出,拨了笔两百万的款项给机修厂改善生产线,向西德和日本下了数笔新订单,将数控机床引进厂中。表镶金刚石钻头的成套生产成本不扉,需要大量的天然金刚石。苏国梁代表江北油田出面,经石油工业部批准,通过省矿务局协调,谈下了两年的天然金刚石采购的合同。 苏国梁跑上跑下,又是找吴副部长,又是与省里领导吃饭,顿顿敬酒,累得够呛。他回来告诉赵跃民,为了他的金刚石钻头跑得老命都差点没了,他要是生产不出合格产品,就拿他是问。 局里为此也在内刊石油报上发表了新的动向,说劳模赵跃民将钻井队带到新高度后,转儿投身机修厂建设,力争将机修厂摘掉落后帽子,争夺国内红旗厂。 此后,钻井队和机修厂的工人们碰在一起,就会讨论他们的这位前钻井队长,现任厂长又有什么新动向。 此时,赵跃民坐在他的厂长办公室里,并没有感到有丝毫的轻松。在他看来,这只是完成第一步计划。产品有了,硬件也改善了,软件也必须提上去。 有了好的产品,质量管理如果跟不上,残次品率过高的话,那也会让人看笑话。 当赵跃民决心想方设法提高工人的工作效率和态度时,厂里出了一件事。 那一日,厂里来了两位身穿白色警服的公安,将翻砂工刘大山直接给拷走了。这在厂里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工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议论纷纷。 车间主任翟军立即报告了赵跃民。赵跃民心急火燎地赶到油田派出所,这才了解到情况。之前的厂里更新设备,几台旧机床被放到仓库等待报废。结果这个刘大山,直接跑到仓库里,把这几台旧机床运了出去卖给收废铁的。 仓库管理员发现情况后,立即报告了保卫处,保卫处又报了警。公安进来查了半天,又去附近的废品站调查线索,顺藤摸瓜,把刘大山给抓出来了。 赵跃民知道消息之后,立即回到厂里找刘大山的工段长还有车间主任翟军开会。翟军自从知道赵跃民与机械研究所合作设计了金刚石钻头后,立即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搞什么小动作了。 不过这件事,翟军也很惊讶,他告诉赵跃民,这个刘大山,在机修厂工作了二十几年,一直勤勤恳恳,还多次拿到过奖状。按理说,这样一个人,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赵跃民听了也十分纳闷,又跑到派出所,求情见了刘大山一面。 刘大山见到赵跃民,脸上愧疚万分,恨不得钻个地缝。在赵跃民的再三追问下,他支支吾吾说家里人得了重病急需用钱,他没办法才一时心急动了邪念。 赵跃民知道后,唏嘘不已。他趁着周五下午时间,直接走到工厂车间中,召集所有工人停下手中的活儿,听他讲两句。 工人们早就对这位年轻厂长的英雄伟绩有所耳闻。只是这位厂长上任几个月来,倒是不常在车间晃晃,只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厂长办公室里思考。 不少年轻女工扎堆挽着手臂,带着好奇和钦佩的眼神,看着这位厂长有什么话要说。 “诸位……”赵跃民叉腰说道,“首先先向大家说声抱歉。有人说我赵跃民上任以来,就光跟干部们热乎,不跟工人阶级亲近。这车间,也没进过几回。我承认,那是因为我赵跃民还整理思路,如何将咱们的工作效率提上来。正好厂里出了件事情,我就特别说说。” “大家都知道,这刘大山把厂里的旧机床卖了。这是盗窃国有资产罪,是重罪。但是,我今天想说说,为什么得过数张奖状的刘大山,却铤而走险去卖旧机床?”赵跃民扫视着工人们,“刘大山这个人工作技术扎实,在厂里这么多年,我了解过,他从不请假。可是,为什么他的工资,就跟个别偷懒的工人一样?” 赵跃民昂首道,“要我说,以刘大山的技术水平,应该拿那些偷懒耍滑工人的两倍甚至三倍工资。如果这样,他也不会因为家境窘迫,为家人治病因此铤而走险,去卖仓库的旧机床!如果我们厂,不能为这些拥有优秀技术的工人提供保障,那这个生产效率怎么提上来?” 不少老技术工人听了赵跃民的发言,心中暖暖的。同工同酬,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就算技术好,也不过是多得两张奖状,倒也没想到过要什么物质奖励。 “大家希望我进车间跟大家说说话。可是,之前我为什么不进来?就是没想好怎么说……”赵跃民坦诚道,“我是个厂长,说出来的话必须有分量。过去,咱们的厂没用人权,没有辞退人权,人浮于事,不少工人也不把厂领导的话当一回事。而且局里其他单位的同志,对咱们厂也颇有微词,说咱们比吃比穿比住的多,扯闲篇看小报的多,无事找事挑刺的多。工人出勤率高于出工率,出工率高于出活率。岗位工人一天干四个小时,辅助工人一天干两个小时,可是工资照发,照样拿钱。” “厂里松松垮垮的。为什么呢?大家都说‘多干活没钱,多上班有钱’,又说‘干好干坏一个样’。这样的情况下,咱们就算有了金刚石钻头的设计图纸,又能拿得出合格产品?” 接着,赵跃民提出计件奖金制度,以及一系列考核制度,并且吴副部长的利润留成制度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提出如果大家超额完成目标,就能将多余的利润用来改善工人住房条件。 赵跃民讲得慷慨激昂,厂里工人们听得热血沸腾,一听到能够改善住房和医疗,都激动了起来,全都报以热烈雷鸣般的掌声。 大家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赵厂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第四十二章 胜利油田 “你说什么?”办公室内,苏国梁脸色变得刷白,看着站在面前的高治国。 “苏局,他赵跃民就是这么说的……”高治国也是满脸忧心忡忡。 “他真说什么利润留成下来,不上缴?”苏国梁一脸不可置信。 “是的,而且是说给整个车间听的。工人们听说留下来的利润能够改善住房福利,都激动坏了。”高治国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个赵跃民……”苏国梁手一抖,把茶水都洒在了地上,恼道,“做什么都不跟我商量……这不是逼我犯政治错误嘛……” 苏国梁虽然支持赵跃民,可是在原则性问题上却绝不含糊。国营工厂都是统购统销,计划经济。产量由部委下达,物资统一调配分拨。无论财权、人权、产品定价权全都由上级安排。 这个赵跃民,突然堂而皇之提出要将利润留下来一部分。这是走资产阶级路线吗? “这小子,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我撤了他的职!”苏国梁激动道。 “别,别。”高治国连忙摆手道,“苏局,我觉得,赵跃民这个年轻人挺有脑子的。不会如此突兀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人民日报说,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央决定改革国企,摆脱低效率的结构。我觉得,中央近期也会出台具体文件……要不,咱们把赵跃民的想法往上头提一提?” “你想挨批?”苏国梁皱眉道。 苏国梁和高治国,两人心理斗争了好久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石油部的两位部长通个气。 苏国梁打电话之前,血压升得老高,接通电话后,小心翼翼地将利润留成制度说了出来。他已经准备好挨批的觉悟。然而,没想到,两位部长全都给予了肯定,说江北油田的想法,与中央高度契合。 当吴副部长笑呵呵地告诉苏国梁,近期就会出台文件,将江北油田机修厂列为改革试点企业时,苏国梁终于明白了,赵跃民这小子早就知道了…… 回想起赵跃民在北京呆的那些日子,还有吴副部长的回应,局里的两位领导理出个思路。 “不得不说啊,赵跃民接受新思想就是快。”挂了电话,高治国虚惊一场,擦着汗笑道。 “不过,这小子要是老这么跟我玩心跳,我的老命都要被他给拿去了。”苏国梁感叹道。他将赵跃民叫到办公室,先表扬后批评,象征性地以无组织无纪律性扣了赵跃民的两个月工资。 有了核心产品设计,厂内的生产线也到了位,计件考核制度也由各车间主任、工段长等一级级下放实行。 当第一批金刚石钻头生产出来时,赵跃民明白,自己应该去跑销路了。 他叫上苏国梁,又打电话给远在北京的陆建飞,三人一起在东营汇合,攻克第一家客户——胜利油田。 比起江北油田来,胜利油田可是个老大哥,无论在产量和规模上,都是江北油田学习的榜样。 胜利油田管理局局长方庆接待了赵跃民一席人。 “老战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方庆热切地跟苏国梁握着手,“是不是又要向我们下新的订单?抽油机还是节能水泵?” “不,这次,我们是来推销咱们机修厂的产品的……”苏国梁得意一笑。 “推销?就你们那个机修厂?”方庆有些意外。 “方庆,别以老眼光看人,咱们的机修厂,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苏国梁笑道。 天气晴朗,东营黄河口湿地的暖风送来,吹进了胜利油田局党委办公室。 方庆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苏国梁拿来的金刚石钻头图纸。 “这么个东西?能够代替牙轮钻头?”方庆有些不信。 苏国梁早有准备,介绍道:“我旁边,是北方机械研究所的所长陆建飞同志。这种新材料钻头,便是他和我们江北油田的赵跃民同志合作研究的。” 方庆一听,立即站起来跟陆建飞握手。如果说对于作为老战友苏国梁的话,他还有些犹豫。这北方机械研究所的名头,便可以让他信服。这家部委下属研究所的发明设计,几乎项项都是代表国内石油技术领域的尖端水平。 陆建飞立即以专业的角度,讲述了金刚石钻头的耐磨性和高冲击性,并且十分乐观地表示出了此项设备的良好前景。 方庆听了直点头,但就是不说话。 “你倒是给句话呀?”苏国梁急了。 “东西是好东西。但是,这个……我还得跟党委组讨论一下……”方庆犹豫道。 “这还讨论什么?你没听陆教授说吗?这项技术,马上就要全国推广,甚至全世界给予推广了。” “我知道,我知道。”方庆转移话题道,“这样,国梁,你们从江北远道而来,咱们先吃饭,先吃饭。” “这……” “哎,买卖成不成再说,饭要先吃……” 胜利油田对外招待餐厅内,方庆拿出两瓶五粮液,笑呵呵地给苏国梁敬酒。苏国梁心里有些心不在焉,订单对方没有点头,他饭也吃不下。 赵跃民看出了端倪,说道:“方局长,你们是不是许诺采购了别家的金刚石钻头?” “不会吧……”苏国梁听了这个提醒,一愣。 “金刚石钻头的设计论文,在国内期刊发表了也有两个月了。”赵跃民分析道,“理论上来说,如果有人要学习模仿,还是生产得出来的。” 这话,赢得了陆建飞的点头。那个年代,还没有专利,可不就谁先生产出来,算谁的嘛。 方庆老脸一红道:“这位赵跃民同志还真是脑子灵活,不愧为钻头的设计者。不瞒你说,几天前,日本石油株式会社来找过我,说他们有一批金刚石钻头……” 日本石油株式会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金刚石钻头设计发表在全国期刊后两个月,来推销自己的产品,这抄袭已经是毋庸置疑的。 “又是小日本……”苏国梁红着脸骂道,“咱们弄出个东西,就被他们抄过去……” “别小日本,小日本的。中日已经建交那么多年……”方庆摆手道。 赵跃民明白此时,他必须说话了。 “方局长,咱们的设计产品,被日本石油株式会社抄袭,但咱们也没办法。但是模仿的,终究无法超越原创发明者。在这个关头上,希望你们给予我们支持。毕竟,我们也是长期购买你们的采油机和泥浆泵。”赵跃民劝道。 “是啊,老方。”苏国梁说道,“小日本的东西模仿咱,水平可不一定高于咱?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东西跟咱一样。你也得支持我们……你说说,咱们胜利油田和江北油田,那是打断筋连着肉,去年会战,我们问你们采购了多少台抽油机,你自己说说……” 方庆被苏国梁说得直点头。 “不说油田合作,朝鲜战场上,你老方的命是不是我救的……” “不说打仗,你老方的媳妇,是不是我介绍的……” “不说媳妇,你老方的儿子,是不是我帮忙生的……我呸,说错了,这酒有点上头……” 苏国梁反复展开攻势,到最后方庆支持不住了,叹口气道:“你们三个人,可以唱一台戏了。你们厂的金刚石钻头,我们胜利油田买了还不行吗?” 第四十三章 大庆 经过几轮攻势,赵跃民等人拿下了第一个大客户胜利油田。他们直叹中央改革之风吹得及时,若是过去,自己生产出来产品,只能乖乖等着上级的计划销售指标。 双方签订协议,皆大欢喜。方庆带着赵跃民等人参观了位于东营的指挥部,滨州的勘探指挥部还有潍坊的钻井队。 都属于石油系统,大家见面格外热情。油井工人拿出新鲜的煮玉米和加辣油的面片汤招待赵跃民一行人。赵跃民坐在井旁与工人谈心,询问打井情况和生活状况,又聊了聊南北油田的差异,无话不谈,敞开心扉。 在东营呆了几天,苏国梁和方庆这对老战友,一直在交流管理油田的经验。两人不约而同聊到了赵跃民。方庆反复问赵跃民的工作经历,甚至有了想让赵跃民调动到胜利油田的想法。这让苏国梁十分警惕,‘警告’对方,不许打赵跃民的主意。苏国梁称,赵跃民是江北油田的“国宝”,若是想动赵跃民,他苏国梁立即翻脸。 谈到油田建设,两人不约而同的聊到了大庆130型钻机。 大庆130型钻机,主机包括履带式底盘、柴油机、液压系统、操控系统、钻塔、主卷扬、副卷扬、动力头、动力头给进系统以及井口夹持器,功能实用,性能稳定,是今年各油田采购清单上的硬指标。 尽管赵跃民对机修厂进行改革,设计生产出变革性技术产品-金刚石钻头。但是充其量,也只是钻机的一部分。在钻机选择上,还是得靠油田老大哥——大庆石化机械厂的产品。 赵跃民得知此事后,表示干脆跟两位局长一起出趟远差,到hlj的大庆去。他准备把金刚石钻头卖给大庆油田,若是拿下了大庆油田的订单,机修厂今年工人的住房福利绝对有了保障。 由于时间紧张,方庆和苏国梁决定坐民航客机,由济南直飞哈尔滨。赵跃民也跟着沾了回光。 79年坐飞机,绝对是极其奢华的举动。光有钱,还买不到飞机票,还得县处级单位开证明才能买到机票。 坐飞机头一天晚上,赵跃民就像小学春游前那般激动,祈祷千万不要下雨,要是下雨,取消了航班,改坐火车,那就亏了。 第二天到了胜利油田派车送几人到了济南机场。赵跃民进了候机大楼,过了安检,通过登机口进入了机舱坐下。身穿白色连衣裙的空姐们,递上了大白兔奶糖和一个塑料的简易飞机模型。 在嗡嗡的轰鸣声中,赵跃民晕头转向地坐了两个小时飞机,这才到达hlj哈尔滨机场。 下了飞机后,几辆大庆油田的黑色轿车停在一边,将一行人接到大庆油田指挥部。 进了大庆,还没到指挥部,就见到满街铺天盖地的标语,透露着大庆人的自豪。 “愿做革命的螺丝钉,集体主义思想永放光芒” “铁人精神永向前” 马路上的行人,走路都是抬头挺胸,气宇轩昂,带着大庆油田人的骄傲。 在大庆,王进喜是图腾一样的存在。5000多平方公里的市区里,有铁人桥、铁人路、铁人岗、铁人大道、铁人新村、铁人中学。市区还有一处铁人广场,对面是一座铁人纪念馆。纪念馆里,王进喜在会战时用过的行李——一条枣红色薄毛毯,王进喜跑井时骑过的一台匈牙利制摩托车,都被注为“国家一级文物”精心保存着。 大庆油田管理局党委办公室内,局长林峰接待了他们。 林峰是典型的大庆人,五几年大庆石油会战时,便做过王进喜1205红旗队的指导员。他的举手投足间,带着大庆人的一种骄傲。大庆油田是副部级单位,同样一个管理局局长的头衔,林峰却比方庆和苏国梁都要高上半级。 对于胜利油田和江北油田提出来需要的130钻机型号数量,林峰表示出为难。 “哎,不是我林峰不肯帮这个忙。现在,xj油田、华北油田、江汉油田,哪个不指望着我大庆石化机械厂的130型钻机?”林峰后仰靠在沙发,摆出姿态来。 这股傲慢劲,让苏国梁很是懊恼。 “哎,要我说,还是以前计划经济好。部里说卖给谁,我就卖给谁。现在放权了,要我们几个兄弟单位自己协调,真是难啊……”林峰抽了口烟,翘着二郎腿道。 苏国梁和方庆互相对视了一眼,无非这个林峰是在向他们秀优越,提条件。 但是,大庆石化机械厂的优势摆在这里,即使是胜利油田也没有办法。方庆代表胜利油田,又是签订了技术共享、资源共享以及人才共享的各种明显偏向大庆油田的合同,这才把130型钻机要到手。 方庆憋着一肚子气,看着一直鼻孔朝天看人的林峰,也不好发作。他瞥了一眼旁边的苏国梁,意思是说该你挨宰了。 苏国梁看着方庆签了“不平等条约”,心想胜利油田作为第二大油田都是这个局面,自己一个小小的江北油田跟大庆谈130型钻机,不知道又要付出多少代价。 方庆找了个理由出去抽闷烟时,苏国梁与林峰之间的战役便拉开了。 他和陆建飞,又把之前向胜利油田兜售的那一套东西再次搬了上来。希望大庆油田能够购买他们机修厂的金刚石钻头,作为130型钻机的标准配置。 林峰听到一个小小的江北油田竟然要卖设备给他大庆,立即露出了轻蔑的笑容。他带着一股子傲慢,翻阅着苏国梁给的金刚石钻头资料,心不在焉地听着。 在林峰这里,即使陆建飞的推荐,也似乎失去了作用。 “陆教授,国梁同志,你们的金刚石钻头数据,我看了……”林峰不动声色道,“怎么说呢?我们大庆油田盘子大,对于尚未经过时间验证的新技术产品,还是持有保留意见。我们还是倾向于用我们厂生产的牙轮钻头。” 接下来,无论苏国梁怎么废口舌,无论陆建飞怎么说改用金刚石钻头乃是行业内的最新趋势,林峰都不为所动。在他林峰看来,就算这金刚石钻头再好,但自己堂堂大庆油田,用江北油田一个小机修厂的钻头,自己这个老大哥的面子往哪搁? 将来,自己到中央作报告,还怎么直得起腰杆子? 对付硬质地层,一个金刚石钻头顶三个牙轮钻头又怎么样?他大庆油田,预算充足,根本不怕消耗。届时全国油田若是真的都用上了金刚石钻头,大不了他再让研究所研究设计,让机械厂生产嘛。 林峰直摇头,就是不同意。 赵跃民在旁边听得都有些恼了。他看出来了,这位大庆石油局局长,几乎把面子放在第一位,听到江北油田机修厂,就是一阵摇头,也不顾企业的实际效益。 江北油田推销的金刚石钻头,大庆油田就是不接受。而江北油田要的130型钻机,却必须签订各种不平等的合同。苏国梁和陆建飞都有些心灰意冷。 第一天的谈判,就这么不欢而散……(谢谢巧克力冰麒麟的打赏。) 第四十四章 折服大庆 第一天的谈判,苏国梁和陆建飞连晚宴都没参加,憋着一肚子气,带着赵跃民到路边的小饭店解决了温饱问题。 在热气腾腾的小饭店中,苏国梁喝了口酒叹道: “这个林峰,真是头犟驴。金刚石钻头这明摆着的优势,明明可以为钻井节省成本和提高效率,他偏偏不用。” 方庆在一旁幽幽道:“大庆人嘛,拉不下这个面子。” “面子?玩家家酒呢?”苏国梁反驳道,“我们现在要讲究的效益。中央三令五申改革,就是摆脱国企的这种落后官僚作风。 “老方,要不明天你去说说。毕竟你们胜利油田也是我们的客户。”苏国梁喷了口酒气道。 “我去说?我去说有用吗?我又不是大——庆——人。”方庆话尾语调拖得老长。 “莫非,我苏国梁要折戟大庆了?”苏国梁失落地慨叹一声。 第二天会议室内,大庆油田和江北油田两方面,都抱胸冷冷地对峙着。特别是昨夜江北油田相关人员都没有来赴宴,林峰得知后也是脸色铁青。 “苏国梁同志,你的金刚石钻头,我们大庆不考虑。你要是想要130型钻机,就把这合同签了……” “林峰同志,我们的钻头到底哪项数据不合理了?明明使用后能够使你们钻井队的效率大大提高……”苏国梁仍然在争取。 “苏国梁同志,我再重申一遍,金刚石钻头的采购,不在这次的会议议题上。”林峰铁青着脸道。 在江北油田与大庆油田谈判期间,一直在旁边不发言的赵跃民,此时突然发言道:“林局长,苏局长,既然咱们两边僵持不下,能否让我借用一下会议室的电话,我打给一个两位都认识的朋友,看他能不能协调一下?” 苏国梁听完赵跃民的话,心里在犯嘀咕,这赵跃民到底又要搞什么鬼? 而林峰则是更为意外,即使苏国梁的话,他也未必放在眼中,更何况一个江北油田的毛头小子。 不过,即使林峰再怎么保持大庆油田人的骄傲,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既然能够与北方机械研究所合作研究出新材料钻头,必然也是不简单。 “好,会议桌这部电话,给你用吧。”林峰指了指会议桌中间道,“不过,你们折腾完了,要么签合同吃饭,否则,我林峰只能恕不奉陪了。” 赵跃民走到会议桌中间,拨电话的时候,林峰并不在意,他并不认为这个年轻小伙子能认识什么重量级的朋友。 “滴——滴——滴” 赵跃民开的是免提,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女声:“喂,你好。这里是吴副部长家。” “喂,你好。我是江北油田的赵跃民,麻烦您接一下吴副部长。” “喂——”当吴副部长雄浑的声音出现在话筒里时,林峰突然直起了身子。他脸上的那股傲慢劲立即消除得无影无踪,转而是一脸的慎重和惊讶。 他从未料到,赵跃民口中的这位“朋友”竟然是是石油部的副部长。 “吴副部长,你好,我是江北油田的赵跃民。”赵跃民自报家门。 “赵跃民?你这个小鬼头,怎么电话打到家里来了?”吴副部长的声音也很意外。 “对不起,部长。上一次来您家做客,就默默地记下了号码……”赵跃民老实交代。 “你这个小鬼头,真是机灵。以后有事打办公室让他们转……” 赵跃民和吴副部长这一问一答,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异万分。 苏国梁是知道状况的,所以还没什么过度反应。可是这个方庆和林峰,全都像被打了一计闷棍。 吴副部长听完赵跃民的简短介绍后,表态道:“好了,情况我清楚了。让林峰同志听电话。” “部长,我在呢。”林峰恭敬道。 “金刚石钻头这项新技术材料,我是知道的。我在研究所视察的时候,和陆建飞同志深入讨论了一番,了解得很清楚。现在,江北油田率先生产出金刚石钻头,也是在全国起了排头兵作用。你这个大庆油田的掌门人,是不是心里有些不平衡?” “我……” 吴副部长不愧是对各个油田了如指掌,稍微听了两句介绍,就对林峰的心理有了准确的把握。 “林峰同志,你听我说。你们大庆是油田的老大哥。我们石油部,号召下级各单位学习大庆精神,学习大庆模式。大庆精神是什么?讲求科学求实,胸怀大局的精神。好的产品,就要用。能省的成本,就要省。当然了……”吴副部长语气一缓,“中央改革,部里既然放权给你们空间,我也不会直接要求你做什么。但是,作为大庆带头人,你的一切行为,都要符合大庆油田的利益,符合国有资产掌门人的标准。明白了吗?” “明白了,部长……” 吴副部长挂掉电话后,林峰如同一个闷葫芦一般泄了气。而一旁的方庆和苏国梁对视一一眼,双方心里都乐开了花。赵跃民打的这通电话,可真是帮了他们大忙了。 赵跃民趁胜追击说道:“既然部长提到了科学求实的精神。林局长,我恳请大庆油田管理局的干部,现场观看金刚石钻头与牙轮钻头在硬质地层的性能测试。若是金刚石钻头的性能不如牙轮钻头,我们二话不说,立即走人……” …… …… 三天后,苏国梁带着赵跃民喜气洋洋地回到了江北油田。胜利油田加上大庆油田,一年8000套表镶金刚石钻头的订单,价值数千万。 厂里的工人,更是提前得到消息,放着鞭炮,夹道欢迎起来。要是搁在以往,就算赵跃民拿下更多的订单,他们都不在乎。可是现在不一样,中央改革放权了,多一套钻头的订单,就意味着自己到手的工资奖金又多了一份。 局领导们也高兴,江北油田,这个一直排在末流的小油田,先是赢得了胜利油田的信任,又是扇了大庆油田的耳光,简直是大放异彩。 特别是能让大庆油田掏腰包购买自己的技术产品,这些局领导们想得不敢想。苏国梁更是没想到,在谈判桌上,这个赵跃民变身为“凶残的狼”,利益是能争取一点就争取一点,不但拿到了金刚石钻头的订单,更是以一个极低的价格购买了对方的明星产品130型钻机。 苏国梁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不停地赞叹赵跃民,说这小子还不到三十岁,谈判就如此凶猛,若是真是到了三十岁,有了更多的阅历,那就是虎狼之躯。 真是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啊。 话还没说完,苏国梁的爱人直接给他翻了个白眼…… 第四十五章 红星车队 拿到订单的第二天,局里就送了十头大肥猪到机修厂,作为给机修厂的奖励。那肥猪,在卡车后的笼子里吭哧吭哧叫,引得路人们纷纷带着羡慕的目光跟过来。 猪肉这种奢侈品,可不是平常能吃得到的。 厂里的炊事房的几个老师傅,早就磨刀霍霍地准备着。 杀了猪,厂院内支起几口大锅,直接炖猪肉,工人们围在锅旁边唱歌跳舞,肉香飘香万里。 远在指挥部办公的技术人员们发觉,写着稿子,桌上就留下来一滩口水。 “这个赵跃民,太不像话了!炖猪肉炖得那么香!”高治国在办公室窗口闻到香味,发飙了,站起来拿起饭盒说道,“苏局,我这就去批评指导一下他们。” 猪肉炖好了,几位老师傅先舀了满满一盒猪肉,让人给厂长送去。赵跃民在办公室看到那盒快要满出来的猪肉,微微一笑,带着饭盒,回到家中孝敬老爸去。 赵春达在家中闻得机修厂有了订单,也是十分开心。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厂长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赵春达对赵跃民的评价,也史无前例地提高了一个等级,从“你不如我的一根手指头”提高到“你小子虽笨但是还挺勤快”。 猪肉吃到饱,生产计划有了着落。赵跃民开始对杂乱的车间下手。一天清晨,他亲自来到车间,捅开了封着的蜂窝煤炉子,又拿起一把大扫帚,亲自扫起了门口的马路来。 那些个上班的工人干部们,看到厂长亲自扫马路,立即心领神会厂长这次的用意,全都自觉地拿起扫帚“各扫面前雪”起来。 赵跃民让人重新修建了厂院内的花圃,使得一片青葱又焕发出勃勃生机。又让人盖了暖房,请来了花匠,说是可以清洁车间灰尘,控制产品质量。 全厂接着又停工一天,全部擦窗扫地,以前乌黑发油腻的窗户被擦得锃亮无比。 以往,老厂长段启明反复开会强调的事情,现在赵跃民只要一句话,厂里的工人们便会自觉去干。 主锅炉的大火熊熊燃烧,生产线机床的铿锵声不断,工人们干劲十足,机修厂一片欣欣向荣。 赵跃民这边稳定了后,他的兄弟胡东也在瞅准时机,准备进行转型。小饭馆虽然经营得不错,可是,也面临着更多的对手。新开的私营饭馆层出不穷,很快,就满了一个街面。个体经济的崛起几乎终结了集体经济在乡镇中的垄断地位。 胡东和他的红星饭店员工明白,镇上就这么多人,饭店越多,他们的利润越少,必须转型到新的领域。 胡东用红星饭店的赚得的钱,买了两辆小货车,又花钱租了一艘渔船,专门给职工家属和镇上的居民搬家拉货用。 赵跃民得知消息后,笑称胡东是海军、陆军齐发展。 江北油田河道纵横、桥多、路窄、便道多、混合交通,运输条件较差。运输时有时需要车运、有时需要船运、有时还需要陆运。 按理来说,江北油田职工家庭需要家具运输,或者送个人,拉个货什么的,完全可以油田运输处安排。毕竟运输处建立的宗旨,就是为油田的生产建设和职工生活服务的。然而,在油田会战初期,车船少,各路工程都在抢上,运输矛盾十分突出。即使司机船员没有休息日,加班加点,都不能满足工程建设对用车的需求。这样一来,更别提职工家属的用车。 胡东看准时机,买了两辆小货车,开始在他的红星饭店进行推广运输服务,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油田职工家属们心里也有比较,用个运输处的车,虽然是免费,可是要排班,要预约,而且通常要提前一个月预定。人家司机给你送货,你再怎么的也得送上条烟,递上瓶酒。 而胡东的红星车队则不一样,随叫随到,价格公道,司机也和气。这样一来,大家都愿意用胡东的车队。 胡东的生意越来越好,小货车也升级成了东风牌大卡车,载人拉货,都可以。然而,胡东也没想到,半个月后,他的车队便迎来了一个新的机会。 那天,赵跃民在局里遇到了运输科科长萧德凯。萧德凯一脸的愁眉苦脸,蹲在墙角抽着烟。 “德凯,怎么了?”赵跃民问道。 “哟,跃民啊。我他娘个小葱拌豆腐的倒霉啊。”萧德凯发出感叹。 局里的人其实都喜欢萧德凯,因为这个运输处的科长,整日大大咧咧,人也很幽默。 “怎么了,德凯?” “这不是局里订的那批大庆130型钻机已经出厂了吗?”萧德凯焦虑地抽了口烟道,“得派车去趟hlj拉机器去。可你也知道,咱们运输处这批车,刚刚从xj油田回来完成任务。司机们跑了半个月长途,都累得死去活来的。而且,就咱们那几辆58年的老解放,两辆引擎出现了故障,你说说,人也不行,车也不行,我他娘了个番茄炒鸡蛋的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让大庆油田出车?”赵跃民建议道。 “让大庆爷爷们给咱送货?你说可能吗?” “我倒是有个朋友,有两辆解放,司机也有。” “行啊,赵跃民,有点资本家的意思了啊。”萧德凯眼睛突然一亮,“要不,这趟车,你帮我出了?” “你们是正规军。咱们只是游击队,行吗?”赵跃民有些犹豫道。 “肯定行啊。死马当活马医嘛。你们要是不出车,我萧德凯完不成任务,被苏局和大庆爷爷们骂,那不是更惨?这样子,我作为运输科科长,给你们批个条子,然后再派两个司机坐副驾驶,给你们指路,如何?” “行。这倒可以。”赵跃民点头道。 他立即找到胡东,又是找朋友,又是借车,凑足了五辆东风,加上运输科再凑出三辆解放,八辆卡车出发远赴hlj大庆取钻机。 半个月后,八辆卡车按期归来,萧德凯长长舒了口气,请赵跃民和胡东吃了顿饭。 “我说,这次你们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我看不如这样,以后如果我运输处的车辆紧张,我就从你们这调借,你看如何?”萧德凯笑容满面地给胡东敬烟。 胡东看了看赵跃民,后者心领神会道:“萧科长,我朋友东子的车队,毕竟不是正规军,每次帮你忙,还要等你批条子,有些太麻烦,也影响做生意的效率。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想办法,能不能把这支车队挂靠在你们运输科名下。没事的时候,我们自己跑跑业务,做做三产,有事时候,听候你们调遣。” 现在的情况,原本就是车少工程多。赵跃民明白,如果自己的这支车队能够纳入运输处,可是大大地帮助萧德凯的出车压力。 胡东听了后,疑虑道:“咱们杂牌军挂靠运输科,可行吗?” “怎么不可行?”萧德凯大气挥手道,“我一个运输处科长,跃民一个机修厂厂长,两个人这点小事儿还搞不定吗?包在我身上。” 第四十六章 神一般的八级钳工 红星车队若是能够挂靠油田运输处,好处不言而喻。虽说不定时需要跑跑油田的业务,可也是有补贴可以拿。最为关键的是,红星车队能够享受油田内部各加油站优惠的汽油价格。 此时,城乡物资交流日渐繁荣,公路运输刚刚兴起,是货车司机的黄金年代。那个年代跑长途交的管理费用十分有限,不像今天的货车司机,需要同时应付交警、派出所、治安检查站、城管、林业、盐业、烟草、财政、工商等部门。因此跑长途,最大的成本就是油钱。 挂靠油田运输处,除了每月的定额免费汽油能领,还能享受优惠价格,这使得胡东车队的成本大大降低了下来。 胡东和赵跃民一商量,干脆扩大投资,直接将红星饭店卖了,东拼西凑,凑足了十辆东风。而原来红星饭店的员工,也全部去考驾照,改做货车司机了。 拥有十辆东风的车队,可是江北地区规模最大的一支私营货运队伍,出去运一趟货,十辆东风头尾相随,威风凛凛。当时关于公路货运生意有句话,“远看货车像天堂,近看货车像银行。”意思是有辆车,跑一跑就可以日进斗金。 油价成本低,又是一片蓝海市场。胡东和他的兄弟们没日没夜忙活,累了就在货车上打个盹,乐此不疲地干着。 胡东的车队生意扩大,不仅仅在邵湖镇地区,附近的几个城市也都扩展了生意。渐渐地,胡东和赵跃民发现,光是挨家挨户地跑货,似乎有些得不偿失。他们准备每日都开发定点班次的货车,收集零散的货物,从邵湖镇整批发往南京。 八十年代初期,经济正在恢复,城乡物资交流日渐频繁,城市工业产品的下乡,农村的工业原材料和土特产进城,成为红星车队的主要服务对象。这些货物品种繁杂、货源分散、批次多、批量少。 根据这些特点,赵跃民和胡东动起了脑筋,定点每日开设邵湖镇发往南京的货车,收集零散的货物,整发出车,化零为整,快速简便。在随后的九十年代,如火如荼地零担货运潮兴起,化零为整的公路运输成为风潮。而聪明的赵跃民和胡东,早就在1980年便奠定了零担货运的基础,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公路货运的祖师爷…… 半年过去了,厂里的金刚石钻头如期下了生产线,按时交付给大庆和胜利油田。货款打来后,赵跃民随即宣布,要用多余的利润,造起两栋家属楼,先解决厂里部分工人的住宿问题。 家属楼平地而起,赵跃民挑了各车间的先进骨干和住宿困难的职工家庭,先行解决他们的住宿问题。 分到房子的各家各户,都要请赵跃民吃饺子,有的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有的还表忠心,说一辈子都要献身于机修厂。 赵跃民饺子吃撑了,便在厂区里转悠转悠,看到一名穿着蓝色环卫服的清洁工正在扫着院前的落叶,便是上去搭搭话,聊了才知道,对方是已经退休的工人,因为闲不下来,所以在厂区里做临时清洁工。 这位老工人叫葛志雄,平日里也是沉默寡言,低调得很,但是厂区的所有工人倒是对他很尊敬。 “老葛啊,我疏忽了……”赵跃民聊着天拍拍脑袋道,“我给厂里改善福利,光顾着照顾在职工人,忘记你们这些退休的了。” 葛志雄豪爽地笑了笑:“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就不劳厂长操心了。咱们一辈子苦惯了,当年打仗的时候,爬雪山、过草地、啃树皮,什么没干过?还是照顾一下小年轻吧。” 赵跃民聊着聊着,倒是对这位老工人挺喜欢,本想再聊几句,却听到车间一阵喧哗声和吵闹声。 他赶到车间后,却发觉气氛有些诡异。女工们个个都羞红了脸,互相咬着耳朵,而男工人们有些也露出嬉皮笑脸地坏笑。 “怎么了?”赵跃民问起车间主任翟军。 “厂长,这事儿吧……”翟军一时语塞。 “翟军你不是平时口齿挺伶俐的吗?怎么关键时刻打结了?”赵跃民问道。 “不是……你自己看吧……”翟军指了指身后的那位青年工人。 那位青年工人紧紧贴在机床上,满脸通红,表情窘迫。赵跃民一问才知道,这青年工人在操纵机床时与工友打闹,结果机床上一个轴承的钢环给套住了裤裆的关键部位。 这下可坏事了,进退不得。 “厂长……”那工人苦着脸哀求道。 赵跃民这才明白,刚才那些男工和女工的笑容,他也想笑,然而自己好歹是厂长,得保持厂长的威严。 “快,喊医生……”赵跃民吩咐道。 附件医务所的医生赶来后,碰到这种情况,也傻了眼,表示没办法。 “厂长,只能拆机床……”医生表示。 “这机床,好几百万呢,拆坏了谁负责?”翟军问道。 赵跃民深吸了口气,他明白,这机床构造精密,就算拆的过程中,也难免保证不会伤了那名青年工人。要是真的给人家断子绝孙,家属找上门来,赵跃民也应付不了啊。 “厂长,我疼……”那工人被卡住那么长时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谁让你瞎胡闹?”赵跃民板起脸道。 “我看,只能请八级钳工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翟军说道,“快,把老葛头找过来……” “清洁工老葛是八级钳工?”赵跃民十分意外。八级钳工可是工人追求的最高目标,车,铣,刨,磨,镗,铆,焊,样样精通。不少都是机械行业的设计和制图的高手;必须掌握各种金属材料的机械加工性能,基本功强大得无以复加。 葛志雄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看了看现场的情况,冲那青年工人安慰了声:“没事儿,等会就好了。” 他让人找了一块v字铁、一把鸭嘴榔头,将轴承套连同青年工人的命根子,小心翼翼、端端正正地置于v型铁的缺口之上。 看着葛志雄慢慢举起的榔头,周围人都秉住了呼吸。 “葛大爷,我会成太监吗?”青年工人意志已经崩溃了。 “你别哭,别乱动。听我的,没事。”葛志雄耐心安慰道,他深吸了几口气,右手沉稳地一挥动。 只见那鸭嘴榔头,不轻不重、不偏不倚地击打在轴承环的顶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钢环顿时被击裂,散成碎片落了一地。 “葛大爷……”青年工人低头一看,自己毫发无伤。 “放心,你生三个大胖小子,都没问题。”葛志雄嘿嘿笑道。 葛志雄这一榔头,彻底把赵跃民给砸得震撼了。传说中厂里的中流砥柱,一根钢丝就能偷走一辆车的神一般的八级钳工,就在他眼前。 他宣布立即将葛志雄从清洁工的岗位解放出来,转而在厂里当起顾问,跟车间主任在一起办公。 赵跃民相信,六十二岁的葛志雄,宝刀未老,还能对厂里的生产做出贡献。 第四十七章 日本投资商 几十年后的春晚上,宋丹丹曾经在用东北方言演绎了一句经典台词:“改革春风吹进门,中国人民抖精神。” 1980年的初始,的确在神州大地上遍地都是新气象。洋品牌饮料传说的“有气泡的甜味中药水”可口可乐已经进驻中国。在不少国营饭店和西餐店,都能看见这种小玻璃瓶的饮料。而北京的首都机场,也已经也能看到松下电器的大幅广告。 各个省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引进外资潮,赵跃民也接到消息,说省工业厅厅长要随日本商人来油田考察。 此时,苏国梁恰巧在北京开会,他跟赵跃民打了招呼,特意交代说这一次,省工业厅带来的任务,咱们江北油田尽量要满足。省里这几年,对油田上的支持力度很大,不仅仅将都江县人民医院划归油田,更是将其第二机械厂整体迁移到油田,变成油田的机修厂。 两天后,从省里赶来的刘厅长的专车开到了邵湖镇,赵跃民负责接待工作。 省工业厅刘厅长不是陌生人,他大气地朝赵跃民握了握手:“跃民同志,这次我又来到你们这蹭饭了。” “刘厅长,哪的话。” “嗯,两年前,小平总理参观了日本的三菱工厂,回来之后感慨颇深,号召我们的国企学习日本工厂的先进技术。现在,中央号召地方加强对外合作,咱们江北省,也不能掉链子啊。”刘厅长说道。 赵跃民扭头望去,看着刘厅长身旁的那位日本商人,个子不高,穿着精致剪裁的修身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鞋锃亮,一双小眼珠透着精明。 “赵厂长,你好。”那位矮个日本商人说出一口标准的中文,“我是日本石油株式会的中国区代表德川正一,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德川正一立即给赵跃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赵跃民一愣,这是什么礼节啊? 刘厅长在旁边笑道:“外国友人们,还是很客气的。小赵,你要适应。” 赵跃民点点头,他突然觉得这个日本石油株式会社有些耳熟。细细一想,这才明白,这个石油株式会社,就是之前向胜利油田宣传金刚石钻头,快速抄袭自己技术的企业。 省里要引进这样的企业投资,是福是祸,赵跃民还是持保留意见。 对待外宾,江北油田进行最高规格的接待,将友谊饭店一楼最好的包厢腾出来,供几人用餐。德川正一所入驻的宾馆,也是油田宾馆条件最好的套间,还有一名日语翻译专门为其服务。 宴席上,刘厅长举杯,致了欢迎词,其主体意思就是欢迎日本公司在华投资设厂,带来先进的技术,提高国内水平,顺便也能部分解决江北省的就业问题。 赵跃民反复盯着德川正一看,感到好奇无比。他以前对日本人的印象,就是从《地道战》几部电影中学来,手持马刀嘴唇间留下一小撮胡子,大喊“死啦死啦”或者“八嘎呀路”。 而这位德川正一,可是明显和赵跃民想得不一样。德川正一神态恭敬,举止优雅,一脸笑容,人畜无害的模样。 “刘厅长,赵厂长。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德川正一举起酒杯道,“我们石油株式会社,是全球排名前三的能源公司,我们也希望在华投资,合作共赢。不过,为了说服董事会,我们此次希望能够销售出我们的明星产品——旋挖钻机,不知道刘厅长和赵厂长能否赏光?” 德川正一的意思很明白,要想我们在华投资,你们得先买些我们的产品。 刘厅长看了一眼赵跃民,低声道:“日产旋挖钻机,比起咱们大庆130型钻机,如何?” “性能更加稳定,体积更加轻便。”赵跃民老实回答。 旋挖钻机在二战以前首先在美国卡尔维尔特公司问世,二战之后在欧洲得到发展,1948年意大利迈特公司首先开始研制,接着意大利、德国开始发展,到了70~80年代在日本得到快速发展,当时日本称之为回转斗成桩,也叫阿司特利工法。 相对于笨重功能单一的大庆130型钻机,旋挖钻机一般采用液压履带式伸缩底盘、自行起落可折叠钻桅、伸缩式钻杆、带有垂直度自动检测调整、孔深数码显示等,整机操纵一般采用液压先导控制、负荷传感,具有操作轻便、舒适等特点。主、副两个卷扬可适用于工地多种情况的需要。 赵跃民知道,目前全世界一流的能源公司都在使用此型号机械。不过,赵跃民做过钻井队队长,他也明白,目前油田刚刚进了一批130型钻机,用着还行。短时间内更换,将130型钻机折旧报废,恐怕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自然,自然。”刘厅长听了赵跃民的话,转儿扭头看着德川说道,“我们既然想让你们投资设厂,自然也要拿出诚意。你们的旋挖钻机,世界闻名,质量可靠。我们江北油田,可以采购你们的三台钻机作为试用……”刘厅长说完,朝赵跃民眨眨眼睛。 刘厅长也明白,短时间内全部替换130型钻机,江北油田的家底就要被掏光,买几台钻机,让德川正一回去交差便行了。 德川正一突然长叹一口气,脸上显现出压力感:“刘厅长,实话实话,我这次出来,带着要销售60台钻机的任务。若是完不成,别说帮你们投资了,我自己的职位也保不住啊。” “60台?”刘厅长和赵跃民都愣了。一台旋挖钻机要几百万,六十台就是上亿,别说江北油田这个小油田了,大庆油田一下拿出这么多钱,也要元气大伤。 “这……恐怕难度很大,是吧?跃民同志?”刘厅长征询道。 “是,我们江北油田一下子无法购买这么多台。”赵跃民摊着双手道。 “哎,那我可要完了。”德川正一沮丧道,“原本我向董事会保证,卖掉六十台钻机,他们便在南京成立合资公司,设一个五千人的大型机械厂。” “五千人的大型机械厂?”刘厅长听了心动无比。 “可是,如今任务完不成,我回去就要被免职了。”德川正一也不顾之前的得体形象,扯掉领带,借着酒劲,嚎啕大哭起来,“我很热爱中国文化,希望能够在中国投资,可是啊……” 刘厅长尴尬无比,他这次奉命接待外宾,结果让外宾在宴席上嚎啕大哭,这算什么?这可是没有尽好地主之谊啊。 “德川正一先生,你看看,我们江北油田也是小油田,60台估计不行。你再减个数量,我跟油田的同志商量商量。”刘厅长劝道。 “嗨一……”德川正一用日文回答道,接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要请示一下上级,请让我打个电话。” “好,好,那是自然。” 德川正一转身离开时,赵跃民突然拽住一旁无所事事的日语翻译,低声道:“小陈,你跟在他后面,听听他打电话的内容。注意,不要被他发现。” 这位年轻的日语翻译立即点点头,悄悄地跟在了德川正一的后面…… 第四十八章 诡计 三十分钟后,德川正一满面笑容地回到桌上。 “德川正一先生,怎么样?数量能降下来吗?”刘厅长关切问道。 “稍等,稍等。我跟董事会辩论得口干舌燥……”德川正一连喝了好几杯酒,一副口渴至极的模样。 “辛苦你了。”刘厅长客气道。 “刘厅长,经过我的争取。董事会答应,数量减少一半,只要30台就行了。”德川正一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道,“刘厅长,这是为你们争取的最大让利。我已经向董事会保证,绝对能够带着30台钻机的订单回去……” 刘厅长胸闷无比,说你这也保证得太快了吧。 “德川先生,你稍等一下。”他站起身离座,将赵跃民拉到墙角边,商量道,“跃民同志,刚刚德川先生也向董事会争取了减少数量,你看……你们江北油田能不能消化?” “刘厅长,还是很难。”赵跃民头皮发麻道,“三十台钻机,几千万的账款。今年,咱们油田也就光靠机修厂的金刚石钻头赚了点钱……这下,要全搭进去了……” “你们苏局长在北京开会,我过会再打个电话给他。”刘厅长拍了拍赵跃民的肩膀,“跃民啊,中央号召吸引外资,咱们江北省也算是沿海发达省份,不能掉了链子。当初,你们生产金刚石钻头,原材料,还不是我替你去和省里的第一砂轮厂打招呼的?” “是,是。”赵跃民应道,紧接着坚持道,“但是,我们也有实际的困难。” 刘厅长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望着饭店的金鱼缸沉思半响,说道:“这样吧,三十台钻机,你油田包二十台,我们省里负责支持十台。大家咬咬牙,豁出去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这……” “方案大致就这么定了,我再去跟你们苏局长通个气……” 刘厅长告诉德川正一,关于他们的采购需求,必须再讨论研究一下,两天后给他答复。德川正一恭敬地点点头,露出一丝不宜察觉的狡猾笑容。 宴席结束,赵跃民找到日语翻译小陈,问道:“刚刚让你跟在德川后面,有什么发现?” “赵厂长,还好你发应快。我跟在德川后面,听了他跟董事会的报告。”小陈一脸惊骇道,“事情根本不是如同德川说的那样。其实,董事会只让他销售十台钻机,看到我们中方的诚意即可。可是,他自己提高到六十台,然后又耍了个心眼,降到三十台……” 赵跃民一听,倒吸口冷气。江北油田和省工业厅,差点被德川耍得团团转啊。这德川为了订单,演了一出苦情戏。日本人可真是够不择手段的。 几十年了,现在的日本鬼子,虽说脱下军装穿上西装,可狡猾程度,一点没变啊。 事不宜迟,赵跃民立即打电话给在北京开会的苏国梁。苏国梁接到电话后,听到要买二十台钻机,立即摇头拒绝。两人在电话中达成了共识——即使是二十台钻机,对于江北油田来说也是大出血。出了这么多钱,就为提高那一点有限的性能,实在是得不偿失。 实际的困难摆在这里,可是省里的面子又不能不给,赵跃民和苏国梁在电话里讨论了半天,也没个方案。 “跃民,我现在在北京,既然德川他们是你接待的,你就帮我搞定这件事。”苏国梁下了命令,“我的底线是,顶多接受十台钻机。” “局长,我有什么办法?您不能撂挑子啊。”赵跃民有些急了。 “跃民,我还是那句话,办法总比苦难多。你是局里最有前途的年轻干部,要是这件事办成了,我把剩下来的资金,全拨给你做厂里的建设。” “局长,您又给我画大饼……” “没大没小的,这是组织信任你。就这么办吧,我在北京还要给中央委员们汇报,事情很多,这摊子事,就交给你了。” 苏国梁没给赵跃民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将电话挂了。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赵跃民这下明白“局里最有前途的年轻干部”这几个字的份量了。 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家中,感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赵春达做的菜都一口没动。 “怎么着?我们的厂长胃口变了,不愿尝尝劳动人民的饭菜了?”赵春达挖苦自己的儿子道。 “爸,您别说相声了,我这一天够烦的了。” “你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让你爸开心一下?”赵春达幽默道。 “爸,您要稳重啊……” 赵跃民便将中午酒宴上的事情和盘托出,关于二十台旋挖钻机的采购压力。 “你说……是日本石油株式会设计的旋挖钻机?”赵春达问道。 “对,爸。他们的中国区代表德川正一亲自来推销的。” 赵春达脸色一变,伸出手道:“把他们的产品介绍,给我看一下。” 赵跃民从包中泛出产品介绍书,将其递给赵春达。 赵春达戴上老花镜,借着台灯的灯光,浏览着介绍书的内容,没过一会,嘿嘿笑了起来。 “爸,你别笑啊,到底有没有办法啊?”赵跃民问道。 “小子,算你运气好。”赵春达拿下老花镜,笑道,“我记得之前跟你提过,从德国慕尼黑大学博士毕业后,我到日本京都大学任教三年石油工程技术。执教期间,也参与不少日本公司的项目,其中便有日本石油株式会社的一个钻机项目研究课题。而这个德川正一,当时就是我的助手……” “您说这旋挖钻机的设计,您当时也参与过?”赵跃民惊奇道。 “对。虽然他们在局部改进了不少,但是基本构造,还是当时的图纸模样。” “既然如此……”赵跃民抚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办法……肯定会有。” …… 两天后,省厅的刘厅长再次约德川正一到友谊饭店包厢详谈。 “跃民,我已经跟省里打好了招呼。那十台钻机,我们省里包了。你们怎么样?”刘厅长关切问道。 “刘厅长,我们油田还是出不起这个钱啊。”赵跃民双手一摊。 “你……”刘厅长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德川马上就要来了,你让我跟他怎么交代?若是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我们引进外资计划可不就是要打水漂了?” “刘厅长,你听我说,德川这个人看似恭敬,其实很狡猾。我让翻译小陈偷听过他跟总部的对话,其实,他们的董事会这次只要求销售十台钻机即可,德川自己擅自加到六十台钻机,然后看似慷慨,减到三十台钻机。”赵跃民如实相告。 “真有此事?”刘厅长皱眉,从上衣兜中掏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不信,你去问小陈……” “看来,是我太心急了……差点中了小日本的诡计了。”刘厅长自我反省道,“小赵,多亏你提醒,替我们省下了一大笔钱,我这就跟德川交涉去。” 刘厅长转身就要去跟德川理论,却被赵跃民拦了下来。 “别急。刘厅长,我有个办法。”赵跃民说道,“你能不能让我跟德川单独谈一个小时?我保证,即使我们江北油田和省里一分钱不出,德川的公司也必须在我们省投资……” 第四十九章 黄雀在后 “赵厂长,怎么这次,就你一个人?”西装笔挺的德川正一,看着空荡荡的包厢说道。 “别急,德川先生,刘厅长随后就到,我们多聊聊。”赵跃民微笑道。 “行。赵厂长,我听说过你。”德川正一端正了下自己的领带说道,“当初,我们跟胜利油田谈好的金刚石钻头项目,本来都已经水到渠成,可是被你们江北油田机修厂给破坏了。” “破坏这个词用得不是很合适吧?”赵跃民反唇相讥道,“我倒是挺羡慕贵公司的学习能力,能在两个月内,抄袭我们产品的设计,并且迅速生产。” 德川正一脸上仍然带着机械式的微笑:“赵厂长,这件事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贵国法律上有缺失。当然,我也希望你们的专利保障法能够早日出台。” 赵跃民看着对方,冷冷一笑道:“德川先生还是考虑下自己的职位安全问题吧。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们石油株式会社的三十台钻机,我们一台也不会买。” “什么?”一直来华受尽贵宾优待的德川正一脸色一变。 “赵厂长,我没听懂你的话。你们江北省,不想要我们的投资了吗?” “当然想要,而且,你们的投资承诺,一分也不能少。” “笑话!”德川正一终于顾不及日本人的礼仪,哼了声道,“赵厂长,你说的话,实在是可笑。” “我想请教几个问题。”赵跃民眯着眼睛问道,“贵司生产的旋挖钻机,解决了随动架断裂的问题了吗?” 这句话一问出,使得德川正一一阵晴天霹雳,他的表情僵硬起来,声音有些颤抖道:“你是什么意思?” “作为旋挖钻机的总设计师,德川正一先生,你难道不想像全世界的用户解释一下你钻机的这项技术问题吗?”赵跃民摊开之前对方给予的产品说明书,“旋挖钻机其实不如你们宣传得那么好,仍然存在很多不足。尤其是这里……” 赵跃民指向说明图纸的一点,“由回转支承、支架、卡槽、销轴组成的随动架,经过数年的使用后,极容易导致连接螺栓松动,尤其是钻进较硬地层时,受到交变冲击载荷,容易引起随动架断裂,使得整个旋挖钻机瘫痪。” 赵跃民在叙述过程时,德川正一一直不停地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虚汗。 “当然了,德川先生。”赵跃民继续说道,“你们的旋挖钻机,一年前刚刚下生产线,购买你们钻机的用户,也要等三四年后才会发现问题。”他看着德川正一憔悴的面容道,“我相信,你们的董事会早已知道此秘密,也一直在研究改进措施,以应付三四年后的投诉狂潮。” “你们的产品还是很不错,毕竟钻机要使用到三年以上才出问题,一般的用户也会理解。”赵跃民继续道,“可是坏就坏在,你们为了提高知名度,在销售合同上承诺五年不间断挖掘的使用寿命。 “你们承诺五年,可是明明钻机三年后就会因这个不可逆性的技术故障而报废,你们是怎么想的?”赵跃民步步紧逼道。 原本伶牙俐齿的德川正一,此时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他松了松领带,感到燥热无比。他一直认为,此次在华投资,重点难题便是省工业厅的刘厅长。没想到这位如此年轻的厂长,竟然会直中旋挖钻机技术问题的要害。 这可是他们董事会的最高机密。 “德川先生……”赵跃民手指叩击着桌面说道,“你们旋挖钻机销往全球的销量有多少?没有一万台,也有八千台了吧。我如果在国际石油期刊上,刊登出你们钻机的故障问题,你觉得,中东和欧洲的那些客户会怎么想?你们石油株式会社,会不会因赔款违约而倒闭破产呢?” “不,不……”德川正一脸色陷入崩溃道,“您千万不能这么做。您若是这么做,我们石油株式会社就要背上巨额赔款……这个问题,我们实际上一直在研究改进……” “赵厂长,赵先生……”德川正一如同救命稻草一把抓住赵跃民的手,急忙道:“你个人需要什么样的经济补偿?我可以以株式会社的名义,送你一辆丰田轿车,在日本东京为你购买一处住宅……” “请你不要侮辱我……”赵跃民斩钉截铁回答道。 德川正一一愣,以他对中国的理解,明白这个时代的年轻干部们,对于财富还是有极强的免疫力。 “是,是……赵厂长,这样吧,请原谅我的冒失。这样吧,我会让总公司给你们机修厂投资一笔款项,让你们扩大厂房,引进更多生产线,如何?” “这件事,咱们权且再议。”赵跃民看着对方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你们的技术问题吗?” …… …… “春达老师,赛恩赛!”赵跃民家中,见到赵春达的德川正一立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塞恩赛(日语:老师),这么多年,您过得好吗?学生一直挂念您。”德川正一磕头跪地,双眼泪水直流。 赵春达点点头:“正一,多年不见,你也成了石油株式会社的总设计师了。” 德川正一泪流满面,再次磕头:“春达塞恩赛,托您的福。以前穷的时候,上学交不起学费,是塞恩赛您一直给垫付。正一不敢忘恩……” 德川正一对自己父亲如此尊重,倒是出了赵跃民的意料。他昨晚看过赵春达推荐的一本关于日本文化的书《菊与刀》,里面讲到,日本的人情社会,对于辈分阶级十分清晰的。年轻人遇到长辈,全都会说敬语。 日本人的社会,讲究的是报恩,痛恨的是负恩。即使是平白无故接受对方一支烟,也会说好几声感谢,更别提对自己有过提携的长辈。 赵跃民原本痛恨德川正一的狡猾,但是看到他对自己父亲如此恭敬真诚的模样,倒是也减轻了一些厌恶。 赵春达面目严肃道:“正一,当初我在京都大学教书,就告诫过你,说你是可造之材,但是喜欢卖弄小聪明,走捷径。日本的产品现在输出到全世界,正是以其严格的质量把控而赢得市场。重视信誉,重视产品质量,乃是日本企业的优点。可是你隐瞒关键技术问题,届时,如果问题爆发,不就是将自己和公司都毁了吗?” “学生鬼迷心窍,实在是该死!”德川正一听着老师的训诫,再次羞愧万分。 “好了,先不要谈这个问题。你远道而来,也跪了半天,起来吧,咱们师徒好好喝上一杯。”赵春达语气稍缓道。 德川正一直起身子,擦了擦鼻涕,应道:“嗨一!(是)” 第五十章 日石油总裁的愤怒 幽幽的灯光下,三人围桌而坐。 赵春达温了温德川带来的日本清酒,给每人倒上了一盅。 赵跃民举起酒盅,一杯下肚,发觉这清酒清香甜淡,貌似白酒,却有着一股不同的风味,倒也是不错。 喝了几杯酒之后,赵春达说自己头晕,先要到里屋躺一会儿,就剩下赵跃民和德川两人对饮。 此时,酒桌之上,关系十分融洽。德川对于赵跃民来说,不再是一个狡猾的日本商人,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父亲的一名虔诚学生。 他有些好奇地问起了德川的名字,结果反而引起了后者的话题。德川正一十分自豪地称,自己的祖辈是日本枭雄德川家康,是日本战国三英杰之一。德川说他十分欣赏德川家康的隐忍能力,一开始,战局对他并不利,但是他一直在忍耐和积累实力,最终成为一代征夷大将军。 “跃民君,其实德川家康就相当于你们三国时的刘备,起初实力很弱,寄人篱下,但是隐忍积累实力,终成天下。而织田信长,则相当于你们的曹操,潇洒风流,性格独断。”德川介绍道。 “所以,你就学刘备那般流泪痛哭,骗我们买三十台钻机?”赵跃民笑道。 “跃民君,这是日本商界的共用法则,喜欢对外国谈判者示弱来赢得生意先机,也没什么不对。”德川自然答道。 “好,那我问你。中国有句老话,叫愿赌服输。你们现在的把柄在我们手里,你到底服不服?” “跃民君,这场战役,我输了,我心悦诚服,我让董事会在华投资,你有什么要求?” “我是这样想的。中日合资,在江北油田设立研究所,共同研究旋挖钻机性能缺陷的改进问题。你看怎么样?”赵跃民说道。 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目前,日方的生产水平和技术,确实比国内高出一筹。如果合资研究所,引进日方的技术和管理,那么自己的产品质量会更上一层楼。当然,这也只是过度阶段,相信过不了几年,加以努力和学习,自己就能超越日方的生产和管理水平。 “这个可以。”德川正一答道。 “还有,成立研究所,共同改良旋挖钻机后,我们要分你们全球销量的10%利润。”赵跃民说道。 “这……”德川正一面露犹豫。 “德川,如若不合作,一个月后的国际期刊上就会刊登你们产品缺陷的文章,日本石油株式会社会面临巨额赔款——除了合作,你们别无选择。”赵跃民冷静说道。 …… 日本东京,银座大厦。 花白头发的日石油总裁田中信村一脸愁云密布。 “八嘎!德川君,你头脑犯浑吗?怎么会答应下这种合作方案?”田中信村气愤无比。 德川正一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低头道:“总裁,我们没有办法……” 田中信村拿起文件来,皱眉一字一句地读道:“我们日方出资全套实验设备,输出技术人员,提供旋挖钻机的核心技术,只占股份比例49%。那个江北油田,只是负责筹建场地,然后将改良技术作为股份投资,却要占51%。德川君,你是不是昏头了?” 德川正一只是低头不说话。 “我们日石油,从来没有签过这种不平等的合同。”田中信村直接将文件砸在了德川正一的脸上,“股份只占49%,我们对于人事权和财权都无法决策,都要听中方的。而且中方要提成我们今后销售利润的10%,这种合同,我不能答应!董事会也不会答应。” 德川正一等田中发泄完,冷静地弯下腰捡起文件,拍了拍,又放在桌上。他一字一句说道:“总裁,如若你不同意。中方就会立即在国际刊物发表旋挖钻机的性能缺陷,会对我们的售后服务带来巨大冲击。我们已向全球销售了12000台钻机,价值一百多亿美金。光是赔款,就足以让日石油破产。您觉得和研究所比起来,哪个重要呢?” “董事会的各位成员,你们说呢?”德川望向会议室内一排头发花白的董事们。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 “因此,我们——别无选择!”德川一字一句道。 董事会的这些成员们,全都愁云密布。毫无疑问,强势至极的日石油,这次被中国的一个小油田逼入了绝境,这是前所未有的。 田中信村面色黯然,他指着德川说道:“这是日石油的耻辱。你回去跟中方说,研究所的事情,我答应了。但是,要分我们销售利润的10%,他们别想!如果答应此事,我还不如剖腹自杀!” 之后,赵跃民的江北油田与日石油,又关于销售利润提成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拉锯式谈判。最终谈判结果为,中日研究所合资五年,五年后,日方撤离,价值几百万美元的实验室全套设备归中方所有。 赵跃民对这个结果已经十分满意。师夷长技以制夷,有了日方提供的技术,他相信,经过这五年,自己就能掌握与国际三强能源公司日石油同样的技术水平。 赵跃民逼迫日石油签订了一个如此不平等的合同,日方又送技术又送设备,此举惊动了省里。省厅刘厅长特意带着省委书记的慰问来到江北油田。 友谊饭店包厢内,刘厅长拿出五粮液给赵跃民满上。 “刘厅长,我自己来吧。”赵跃民毕竟是晚辈。 “不,不。这杯,我要敬你。”刘厅长主动笑道,“要不是你,我们还没办法这么扬眉吐气呢。 苏国梁也在旁边高兴道:“本来啊,中日合资是个敏感问题。现在政策还没开放到那一步。不过,省厅和工业部领导看到那小日本既送钱又送人,都乐了。这么好的条件,咱们再不答应,那可就是傻子了。” 几杯白酒下肚,刘厅长和苏国梁乐得开怀,两人勾肩搭背,大唱起革命歌曲: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以往稳重的苏国梁和刘厅长,两人现在像小孩一般开心。 “对了,小赵。新成立的研究所,我看实验设备和技术人才,很有可能超越咱们国内陆教授领导的北方机械研究所。你准备提议谁当所长?”苏国梁问道。 “我提谁都行吗?” “当然,你是这次的功臣,只要人才合适,局里便听你一回。”苏国梁承诺道,“你想提局里的哪位同志?秦海还是张建峰?” 赵跃民眨眨眼睛道:“我提我爸行吗?” 第五十一章 重出江湖 “你说你爸掌握着旋挖钻机的技术核心?”包厢里,刘厅长瞪着眼睛。 “你说你爸原先在石油部工作?”苏国梁张大了嘴。 “还参加过大庆石油会战?” “获得过两弹一星勋章?” 这还得了? 苏国梁饭都没心思吃,立即跑回办公室打电话给中组部的熟人,让对方查了查赵春达的档案。发觉情况属实后的苏国梁惊讶无比,立即驱车赶往赵跃民家中,盼望能够见到这位老石油专家。 当赵跃民兴冲冲地带着苏国梁回到家中时,却发现自己老爸不见了。 原来,不知道赵春达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自己的身份要“暴露”,恐惧地躲了起来。 这可把苏国梁急坏了,省科技厅和工业厅的领导们已经为中日研究所的事情,全都赶往了江北油田。 可是关键时刻,这位老石油专家却“尿遁”了。 赵跃民没办法,立即通知自己的兄弟胡东,全镇大街小巷地找老爸。到了最后,干脆油田派出所的公安也加入了进来,打着警灯,满镇“搜捕”赵春达。 关于赵春达的照片,贴满了镇内的每根电线杆。 “领导,请放心,对象年迈体弱,逃不远。我们一定将他抓捕……不是……将他缉拿……不是……将他请回来。”油田派出所长不断调整着措辞。 镇内的墙上,“请赵春达同志回到党组织的怀抱”标语也出现在“少生孩子多养猪”旁边。 两天后,还是赵跃民在自己父亲常钓鱼的湖边,发现了赵春达搭的帐篷。 “春达同志,你要对组织有信心,现在江北油田中日研究所成立,以你的资历当这个所长,最好不过了。” “是啊,春达同志。我询问过陆建飞教授,他对于你的专业能力是赞不绝口,也是强烈推荐你成为所里的带头人。” “春达同志,国家的五年计划,四个现代化建设,赶美超日的任务,可就落在你的肩头了。” 见到目标后,赵跃民、苏国梁、刘厅长轮番上阵,苦劝赵春达出山,又费着口舌一遍再一遍解释,四人帮早就粉碎了,中央对于他们这些老干部也给予平反了。 湖边搭了两顶帐篷,刘厅长和苏国梁也开始荒野求生,劝导工作持续了两天两夜,终于把赵春达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深夜,邵湖旁,做了两天劝导工作的刘厅长和苏国梁,早就在帐篷呼呼大睡起来。赵春达和赵跃民两人站在帐篷旁边,看着那一汪映着星辉的湖水,两人都没有说话。 赵春达更是罕见地点起了根烟,抽了起来。 “爸,您别怪我啊。不是我把你推向火坑的……”为了调解气氛,赵跃民嘻嘻哈哈道。 赵春达不说话,依旧望着湖水,一脸深沉地抽着烟。 “爸,你是不是憋着好多损我的话,准备一起爆发啊。”赵跃民笑道。 “跃民……”赵春达回过头来,低声道: “爸爸——谢谢你。” 声音低沉恳切,赵跃民突然发觉,自己父亲的肩头在颤抖,身体在抽动。 留学归来,秉承着一腔报国热血的赵春达,回到国内却历经诸多磨难,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心已冷的他没有料到,若干年后,自己将重新能够发光发热,做的还是国内第一家合资研究所的所长。 赵跃民感到父亲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跃民,你在云南插队时,爸一直……很想你。” 赵跃民双眼湿润,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父亲的关切之言。他也知道,这句话能从父亲口中吐出,已经是着实不易。 他也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双眼含泪道: “爸,今后我哪也不去。我在哪,您就在哪。” 几天之后,江北油田举行了中日研究所大楼破土动工仪式,任副所长的德川正一带着十几名日本研究员全部到席。石油工业部、江北省委也都派了领导出席,连日本驻中国大使也参加了仪式,郑重无比。 中日研究所,毕竟是国内第一家合资研究所。它的成立,使得国内各家报刊争相报道。一时间,江北油田风光无比。 仪式上,除了德川正一外,大部分日石油出席的高层都是面目阴沉。这次合资完全赔掉了小半个家底,难怪日方都心情不佳。 而刘厅长和苏国梁则笑呵呵地强调,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诸如此类等等。 作为所长的赵春达,穿着一件很朴素的灰色工人服,相对于西装革履的德川正一,可谓是其貌不扬。不过当他用流利的日文进行发言时,日方所有的代表都震惊了。他们没料到中方的所长,竟然日文如此流利。 领导发言后,紧接着就是剪彩仪式,在鞭炮声中,中日研究所大楼正是动工。 研究所的大楼,建在一片油花菜地旁。已经变成工地后,繁忙无比,压路机和起重机在繁忙作业中。日石油派出了不少建筑工程师,负责大楼的修建工作。他们指出,实验室的厂房必须使用钢架构,车间必须全封闭,各功能区之间实行隔绝,相关功能出入口设置除尘间。 日籍工程师还对大楼的抗震能力提了很高的标准。鉴于日本是个多发性地震国家,四年前中国又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日方在建筑大楼时,使用非常多的特质钢管,这种钢管的直径最大达800毫米,厚度达40毫米,而且钢管中还注入了比通常混凝土强度高3倍的高强度混凝土,确保抗震强度。 日籍建筑人员的高效、安全作业,使得原本厂里不少对日本人有偏见的老工人,都扭转了态度。心想小日本鬼子做事,也有认真的一面。 中日研究所竣工后,六十四名中方研究员和二十二名日籍研究员全部入住办公。赵跃民知道自己父亲刚刚当所长,很多事情还不熟悉。他便亲力亲为。 然而,他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即日籍研究员基本不与中方研究员交流。汇报也是只跟德川正一汇报,很少进赵春达的办公室。 这些日籍研究员,似乎有些轻视中方人员…… 第五十二章 打赌 “小赵,你来了。”秦海手握着搪瓷茶缸,冲赵跃民微笑地打着招呼。 自从中日研究所建立以后,秦海也调入研究所任石油物探部门的负责人。 “现在,我们可都是听你们父亲的领导了。”秦海笑道。 “我爸没虐待你们吧?”赵跃民笑道。 “瞧你说的。赵所长这个人特别平易近人,待人周到体贴,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呢。”秦海叹了口气,“我担忧的是日方的技术人员。这些技术人员平日里,也不跟我们交流,吃饭也是只到有友谊饭馆的外宾食堂。很多时候,我甚至指挥不动他们。”秦海无奈地摊了摊肩膀。 “是啊,那些日本技术人员平日里见面招呼也不打。”另外一名年轻研究所插话道,“似乎他们觉得,他们拥有最先进的技术,我们只有旁观的份。” 赵跃民看得出来,所里的中方研究员们,对日方的高傲颇有微词。 而自己的父亲,似乎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只专心于技术改良方面,没有意识到两方人员之间的间隙。赵跃民明白,自己必须做一件事,让日方人员明白,中日是合作方,少了谁都不行。 但是如何能让日方人员折服呢? 他进入了思索中…… …… 半个月后,赵跃民代表机修厂来与日方的技术人员商议项目研究的问题。 “赵厂长,关于旋挖钻机随动架的改良项目,我建议,由赵所长和德川副所长领头,再加上我们日本技术部的八名研究员组成小组即可。”日方的技术经理藤井清水提议道。 “我们的中方研究员怎么办?”赵跃民问道。 藤井清水脸上带着机械式的微笑道:“我看他们没有必要参加这个项目。设备都是我们日方提供的,因此,我们日方的研究员更加熟悉,加入中方研究员,还要培训他们理解机床的操作,有些累赘。” 藤井清水说话间,旁边就站着秦海等人。赵跃民看见,秦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显然是十分愤怒。 秦海欲发作,却被赵跃民挥了挥手。 “藤井经理,你是否认为,这个旋挖钻机改良项目,仅凭你们日方人员就够了?” “在技术水平上,我们的研究员全部拥有博士学历,有更丰富的操作精密机床的经验。”藤井清水面不改色地回应道。 “当然了,赵厂长,您的父亲是所长。若是他要强行塞入几个不必要的中方人员,我们也没办法反对。”藤井清水无奈地摊摊肩膀。 看着藤井清水这般模样,赵跃民很有冲动想挥上一拳,但是他明白若是这样,只能使得原本的情况更加复杂。 “藤井先生,你是否认为有了精密机床,便是拥有了一切的技术?”赵跃民不动声色地问道。 “当然。”藤井清水回答道,“设备和技术都是我们日方提供的,你们中方……”他说了半句,意识到对方毕竟是干部,又欲言又止。 赵跃民没有跟他争辩,而是扭头问道:“老葛在哪?你们把葛志雄找来。” 没过一会儿,葛志雄来到了实验室。 “老葛,你准备好了吗?”赵跃民问道。 “放心吧,厂长,我都琢磨透了。”葛志雄志在必得。 “好。”赵跃民扭头看着藤井说道,“藤井先生,您是技术人员,可能不太了解机床生产工艺。你们的精密机床精度测量上的确是无可挑剔。可是精密机床从哪里来的?还是需要手工刮削组装而成。你们的机床,可都是由我们这些老工人手动组装而成。”赵跃民指了指葛志雄。 “什么?”藤井一脸的不可置信,终于控制不住,露出轻蔑的笑容,“赵厂长,请原谅我的无理。说实话,你的这个玩笑开得大了。” 他指着一旁说道:“赵厂长,这台光学镜面精密加工机床,是我们日本三菱集团的最新技术。机床采用大理石床身、全气浮支承和零传动结构,以实现光学球、非球及自由形面的超精密切削。这台机床的回转工作台角位移分辨力0.009.能在硬铝和无氧铜材料上分别加工出了面形精度0.5μm、表面粗糙度5nm的φ400mm球面……” “我说了这么多术语,恐怕赵厂长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它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是日本现代工业的结晶。” “那有什么?”葛志雄挺起腰来,“我能把这台机床给你拆了,又给你组装上去,你信吗?” “可笑,老人家,你不知道,这台机床上有多少比头发丝还细的精密部件?”藤井冷笑道。 “我要是做到了,你说怎么办?”葛志雄最看不惯日本人,顶真道。 “如果您做到了,我们日方技术人员,今后听您这位老人家调遣。”藤井随口说道。 “好!你这句话,我可记住了。” “但是,这台精密机床,价值数百万美元。如果你们拆了又不能组装,这个损失,谁来负责?”藤井反问道。 “我来负责。”赵跃民上前一步道。 藤井一愣,他没想到中方人员真的要大动干戈拆机床。藤井作为日石油的激进一派,一直对中日合资股份比例的事情,有所不满。正好借此机会,想灭灭中方的气焰。他就坡下驴说道, “赵厂长,既然你一定要比试一下,那么我接受这场测试。” 赵跃民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葛志雄是八级钳工,有一双高精度加工能力的手,可他也知道,这位葛大爷毕竟六十二了,手工加工能力是否得了折扣,他心里没谱。 “葛大爷,你有几分把握?”赵跃民问道。 “八成的把握。”葛志雄死死盯着那台精密机床,一字一句道,“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好,那我就让您试一回。我也难得冲动一下……”赵跃民说道。葛志雄上次在车间,仅用一把锤子就解决了工人裤裆被机床卡住的难题,这也给了他一些支持葛志雄的信心。 “不错,退休后,还能重新操起家伙。”葛志雄摩拳擦掌,双眼放出战斗的光芒。 “跃民,我输了,是不是你就得赔几百万?” “嗯。” “放心,葛大爷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老头子我就是卖血卖房也要把钱替你换上!”葛志雄豪气道。 第五十三章 纸老虎 葛志雄立誓手动拆卸日产精密机床,八级钳工即将挑战日本精密仪器制造业。 手工工艺和机械工艺的博弈即将开始…… 赵春达和德川正一也闻讯赶到。作为副所长,德川正一正欲阻止这一场意气相争,却被赵春达拦住了。 “正一,你听我说个小故事。”赵春达说道,“以前我在大庆油田工作时,养了几条不同种类的猛犬,这些猛犬凑在一起就为食物打架。每次它们一打,我就去拉开,但是仍然不能阻止它们再次相斗。后来,我干脆烦了,让它们打个够,结果这些猛犬自己决斗出了一二三四名,进食便是按照这个顺序,再也没发生过打斗。” “老师,你的意思是……” “中日员工互存偏见,需要渠道进行交流发泄。我觉得,这场比试就是一个很好的渠道……”赵春达双手背在身后,眯着眼睛道:“你我就一旁静观其变吧……” 研究所的两位领导都默许了这场比试,工作人员们把那台光学镜面精密加工机床抬到无尘封闭实验室内。 葛志雄提了个制作考究的黑色大个工具箱,他爱惜地将工具箱放到了地上,解开锁扣说道:“这是当年,我在全国钳工技术大赛得第一名时,组委会奖励我的一套西门子制造的精密仪器工具箱。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用得上……” 锁扣打开,随着清脆的机械声,工具箱缓缓展开,多层工具格展示在众人面前,型号各一扳手类、旋具类、手锤类还有刮刀、锉刀以及各式放大镜,如同一个百宝箱一般。 “厂长,我可进去了。”葛志雄拎起工具箱,站在实验室门口。 “葛大爷,你就尽你的力,不要有负担。”赵跃民安慰对方道。 葛志雄郑重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实验室。 拆卸机床,这位八级钳工要在实验室里呆上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实验室里。赵跃民让人准备了行军床,一日三餐,也都是让食堂的厨子送过来。 滕井和几位日籍研究员,站在实验室外,观察着葛志雄的举动。 只见葛志雄拿出一枚放大镜,夹在右眼上下眼皮中,拿出游标卡尺先测量主轴箱,再用百分表进行更细小单位螺丝螺帽数据的测量。 光学水平仪、杠杆百分表这些精密测量工具,在他手上熟练地应用着。 一个小时后,主轴箱已经被葛志雄拆开,各类齿轮被整齐地摆放在一边。他继而又拿起六角扳手,开始卸进给箱。 阳光从落地玻璃窗内投射进来,大片照耀在葛志雄身上。这位八级钳工双眼会神聚光,全神贯注地在做着拆卸作业。 研究所的中方研究员们都觉得,此时此刻,这位退休老工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英雄的光芒。 “葛大爷真是不简单啊。”一位中方研究员叹道。 “那当然,八级钳工,可都是国宝啊。五十年代造卫星和导弹,都是靠他们的双手啊。”秦海笑道。 第一天晚上,葛志雄只在实验室里睡了三个小时,又爬起来工作。 第二天下午,实验室外的藤井的表情已经变得有些复杂。 “我们是不是把这位中国老工人逼得太厉害了?”藤井看着略显憔悴的葛志雄,扭头对旁边的同事说道。 “是,这位中国老工人提出的三天时间太紧了,即使这台机床返回我们日本的工厂,拆卸和组装都要将近一天时间。这位老人徒手拆卸,意味着他不眠不休才能完成任务……” 藤井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到了第三天早晨,前来探望的赵跃民发觉,葛志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不好,动作看上去也明显慢了不少。 “让医务所的护士来给葛大爷测一下身体状况,别出了问题。”赵跃民担心道。葛志雄毕竟是上了六十的老人,各方面精力都有所下降。 医务所的护士来了,劝了好几遍,才把葛志雄带出实验室,又是量脉搏又是测血压。 “葛大爷,您这心跳很快,血压也升高了,是劳累过度了,必须休息。”护士说道。 “不行!”葛志雄斩钉截铁道,“我还有半天时间,必须完成任务。” “葛大爷,您这身体要紧,毕竟六十多了……”赵跃民劝道。这再怎么说,也是研究所内部矛盾,也不值得以葛志雄的健康为代价去换。 “六十算什么?”葛志雄昂首道,“革命人永远是年轻!我要完成组织的任务!”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回到实验室内。 “让医务所的护士准备好。”赵跃民低声吩咐道,他就担心葛老人身体出什么问题,让医务所的医生护士们,搬来氧气机,直接在实验室外待命。 时钟滴答响,指向晚上十点,双眼布满血丝葛志雄扶着墙走出实验室。 “机床全部组装完毕,你们检验吧!” “咣当”一声,葛志雄将手中的扳手扔到地上,累得瘫坐在了地上。 藤井亲自将葛志雄扶起,“葛老前辈,我们完全服气了,您的这双手,抵得上我们日本工厂的一条生产线了。对您的毅力和技术,我们深表敬佩!” 全体日籍员工向葛志雄深深鞠了一躬。他们总算见识到了中国最顶尖技术工人的能力。仅凭一人徒手拆卸精密仪器,又能完好组装,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跟你说,藤井。”葛志雄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道,“精密机床是怎么造出来的?也是靠人嘛。最精密的仪器,不是机床,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是,是!”藤井满是佩服道。 “藤井,你们愿赌服输吗?”葛志雄问道。 “老先生,我们都愿意听从您的安排。” “好,我就让你们受一回教育。”葛志雄摸摸自己的胡须道。 第二天,研究所内的中方人员全都聚集在会议室门口,边听里面的动静边露出笑容。 “葛大爷,这招可真损啊。” “是啊,藤井那些日本人该遭罪了。” 门口的人议论纷纷。 只见会议室内,藤井等所有日籍员工全都安分地坐在位子上,人人一本红色小册子。 葛志雄站在白板前,大声道:“藤井,在中国做研究,就要入乡随俗。这本**语录,你和你的研究员将里面的精神吃透,明白吗?” “……明白……” “大点声!” “嗨一!哇卡里马昔他!” “好,大家跟着我翻到**语录第20页,跟我念——‘一切所有号称强大的反动派统统不过是纸老虎。原因是他们脱离人民。沙皇是纸老虎,中国皇帝是纸老虎,日本帝国主义是纸老虎……” “日本帝国主义……是尺老虎……” 会议室内,响起了日方人员蹩脚的中文发音声…… 第五十四章 误会 葛志雄手动拆卸组装日产精密机床的消息不胫而走,又让江北油田人精神一振。车间的工人们中午吃饭时,便在笑着议论这件事—— 让小日本研究员学习**语录?绝了。 而以藤井为代表的日籍研究员组,显然此事之后态度转变了不少。不再是那种冷冰冰的微笑,他们充分意识到,改良旋挖钻机的项目,中方人员脑力的参与,必不可少。 至此,在研究所成立的一个月后,中日双方技术人员才真真正正开始进行配合工作。 研究所内的设备车间,并不能完成所有测试和实验要求。通常来说,必须配有下属的工厂进行配合。此项任务,便由江北机修厂承担了。 赵跃民特意划出两个车间以及一百二十名工人,专门负责对研究所对接,为研究所工作服务,加工和维修实验设备、仪器、装置,并且承担新的实验装置、测试设备和仪器样机的加工等等。 这两个车间的车间主任,直接听命于副所长德川正一的指挥。赵跃民曾经跟这两位车间主任开过会,让他们调整思想,适应节奏,努力适应研究工作特点,尽可能简化手续,缩短周期,保证质量。 如此一来,金刚石钻头的产量会有一定幅度下降。但是赵跃民知道,现在两个项目同时启动,必然会有一些调整和牺牲。金刚石钻头在国内已经拥有两个大油田的订单,剩余的车间产能足够应付。生产工作虽然重要,可是既然答应与日方合资改良旋挖钻机,对方又出了大量设备和人力,中方必须有所表示。另外,利用这几年时间,借着研究所的机会,向日方学习技术和管理,也是十分必要。 自然,中日研究所在1980年的春天,仍旧是一个敏感话题。日本驻中国大使三番五次从北京飞到江北油田,紧张地询问德川研究所需不要军队进行保护,以避免过激人士做出过激行为。德川正一笑着说,在江北油田,只要他们一人一本**语录,行为规矩端正,没人会找他们的麻烦。 陆建飞教授也从北京抽时间赶到江北油田,与他的老同事赵春达会面。当他看到这栋建在油菜地旁的研究所,立即对周围的环境赞不绝口。 春风拂动,大片的油菜地绿浪起伏,空气中有一股青草的淡香。 “这简直就是列宁的绿色办公室嘛。”陆建飞笑着对工作人员说道。 “陆教授,这里是我们的公共技术实验室……” “这里是我们的电子化学实验室,都是由日方资助的全套设备……” 陆建飞边走边看,他已经充分意识到,这间研究所的硬件实力,已于发达国家的同行相差无几。再加上中日双方的精英研究员,陆建飞明白,自己所领导的北方机械研究所,这老大哥的位置恐怕坐不了多久。 陆建飞来了,赵春达也自然高兴。两位曾经在大庆油田共同参加会战的老战友,见面格外高兴,端起小酒,热切地聊着。 陆建飞在江北油田呆了两天,又热切邀请赵春达到北方研究所考察参观一下。赵春达也是爽快地答应了。 赵春达离开的这段时间,赵跃民边兼顾机修厂和研究所,两头来回跑。 “赵厂长,所里来了两个日语翻译,都是大学生来实习的,让他们找您报道?”一位研究员问道。 “好。”赵跃民坐在研究所的办公室内,低头看着文件。 “赵厂长,您好!” 一声清脆而熟悉的女声。 赵跃民鼻闻到了淡淡香水味,他抬头一看,惊异道: “苏红?你怎么来了?” 一身花格子连衣裙,衬托出舞蹈演员姣好身材的苏红,落落大方地站在赵跃民面前。 “正好放暑假,我在北京没什么事儿做,便回到油田,到你这里帮帮忙。”苏红装作轻松自然道。 “好,你的二外是日语,正好能够帮助我们与日籍研究员沟通。” “是啊……”苏红应道。 气氛有些冷场。苏红千里迢迢从北京跑过来,原本希望能给赵跃民一个惊喜,却发觉对方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初夏的风,吹着窗帘翩翩起舞。苏红咬着嘴唇,高跟鞋在地板上蹭来蹭去,似乎在期待赵跃民说话。 “你……先去翻译员办公室报道吧,跟他们熟悉一下。”赵跃民淡淡地说出一句。 “哦……”苏红不得不转身离开了。 苏红关上房门的一刻,赵跃民脸上露出惆怅。他原以为,他对苏红的感情,就在北京那一夜的几瓶二锅头中消失了。可是直到他见到对方,他才明白,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相反,思念的苗生根开花起来。 那一夜看到苏红与萧德凯互通情书,赵跃民心中更多的是无奈。萧德凯一直很照顾胡东的货运车队,为人也是很讲义气。这两人情投意合,他赵跃民又能做些什么呢? 办公室外,苏红的心情同样有些失落。她原本想询问更多,但是北大才女的傲性使她开不了口。 苏红从口袋中拿出一只金色表带的海鸥牌男表,这是她准备送给赵跃民的礼物。 可是,刚刚自己为什么不拿出来呢? 苏红啊苏红,那赵跃民是个闷葫芦,你自己也是吗? 你是一个热情奔放、敢作敢为的女孩。 苏红拿着手表,鼓起勇气,再次走到赵跃民身旁。她刚想敲开办公室的门,却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年轻女孩的声音。 “跃民哥,我这次又带了你爱的肉沫炒茄子,放了很多油。快吃吧……” “额……” “跃民哥,好吃吗?” “好……吃。” “嘻嘻,那我天天给你带。” 门外走来两名技术人员,听到办公室内传来的笑声,互相讨论着: “赵厂长又和他的小女朋友腻歪呢?” “是啊,不知道赵厂长什么时候公开两人的关系?等着喝他们的喜酒呢。” 苏红两道柳眉竖起,杏眼圆睁,醋意和酸涩从心中而起。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楼下的花园中,瘫坐在石凳上。 苏红啊,你自己真是个傻妞。还想着给他赵跃民带礼物?这个杀千刀的赵跃民,早就心有他属。 难道你自己没看出来吗?赵跃民从北京回到油田,就没有跟你联系。连一封信都没有! 苏红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激动,她将海鸥男表摔在地上,又用脚跺了两下。 “呦,苏大才女,发什么脾气啊?” 苏红的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第五十五章 为谁而来 苏红转身望去,看到是萧德凯,立即嫌弃地扭过头来。 “苏大才女,谁惹你生气了?我他娘了个韭菜炒鸡蛋多放葱的去揍他!”萧德凯宣誓誓死效忠苏红。 “我跟谁吵架,也不关你的事情。”苏红气呼呼道。 “是,是。”萧德凯看着地上那块被苏红踩坏的海鸥男表,啧啧道:“这么好的一块表,就这么被踩坏了。那不是可惜?不如送给我吧。” 苏红没睬他。 “苏红,你不说话,就代表你默认了。”萧德凯看了看苏红的神色,自顾自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块损坏的海鸥手表,乐呵呵地走了。 萧德凯回到家中,这个心情澎湃啊。这位年近四十的运输科科长,一直打着光棍。局里给他牵线,见过好几个对象,萧德凯都不满意。不是显对方年纪大,就是显对方是农村户口。 萧德凯自认为也是个运输科的小领导,人生大事不能这么将就了。四十岁的男人,别的人下了班都是回家做家务带孩子。他萧德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事的时候,就到处找人喝酒吃饭。由于其人慷慨大方,乐善施財,倒是局里人缘很好。 拿回苏红那块手表,萧德凯找到钟表店,让人修一下,将手表镜框换了一下,又如新的一样,神气地戴在手上。 “怎么样,苏红送我的……” 萧德凯戴了那块海鸥手表,逢人就吹。运输科的那帮司机起哄道:“萧科长,既然局里的苏大美女都送你表了,你还不跟人家表示一下。” “对啊,难道让人家大美女亲自跟你表白?” 那些个司机,都是萧德凯的下级,逮到这个机会,便是轮流溜须拍马,把萧德凯和苏红夸到了郎才女貌的一对。 萧德凯此时信心更足了。他决意向苏红继续表白自己的心意,不让苏红等待。 萧德凯找了镇里七八个小孩,让他们下班了,就在研究所门口喊求爱。 七八个小孩,得到了萧德凯发的糖果,立即飞奔到研究所门口。 结果到了门口,几个孩子忘记了台词,互相抓耳挠腮地讨论着。 有好事者问道:“你们干什么呀?” “我们要替萧德凯向苏红喊话……”几个小孩子流着鼻涕道。 “喊什么?” “喊……”几个孩子愣是把“求爱”这个词忘了。 “是不是萧德凯要想苏红求婚啊?” “好像是,但不是求婚这个词。” “求婚就是睡觉的意思。”好事者坏笑道,“你们就喊睡觉,没错。” 几个小孩点了点头,立即等到研究所下班,看着所里的研究员全都出来后,扯着嗓子喊: “萧德凯要跟你睡觉!” 葛志雄正好在门卫室下棋,听到几个小孩在乱喊,立即拿起扫帚冲了出来:“萧德凯那个小兔崽子想跟我睡觉?我用铁锤砸烂他的那个东西!” “不是你……”几个小孩摆摆手,“是苏红……” 此时,苏红正跟着研究所的其他研究员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几个小孩看到目标,齐声大喊道:“萧德凯要跟你睡觉啦!” 那些女研究员听了,都低头捂嘴吃吃地笑。 苏红脸涨成绛紫色,飞快地快步朝前走起来。 “你们几个兔崽子,怎么这么喊?”躲在一旁观战的总导演萧德凯立即窜了出来,叫苦道:“你们喊错啦!” 他连忙追上苏红,边追便解释:“苏红,我当初是让他们喊求爱的,不是睡觉。” 苏红停下脚步,冲萧德凯勾了勾手指头:“你过来。” 萧德凯立即跑上前去。 苏红使出全身力气,“啪”的一个大嘴巴,把萧德凯打得晕头转向。 萧德凯眼冒金星,心里还在嘀咕,这苏红力气怎么这么大?感觉像被葛志雄那双铁掌打了一般。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红印子。不少工人都围上来围观。 萧德凯又发扬阿q精神道:“苏红刚才使劲摸了我的脸。你们看到了吗?” “苏红送了我表,又摸了我的脸。我就要结婚啦!” 得到苏红“暗示”的萧德凯,又发动第二次攻势。他知道,一般介绍对象,都会找一个地位比较高的介绍人。 萧德凯自然不敢去惹苏红的父亲苏国梁。他的脑中,将江北油田所有的人都想了一圈,发觉只有赵跃民做牵线人最合适。 赵跃民年纪轻轻,便是机修厂的厂长,而且是局里的劳模,跟他个人关系也不错,做这份工作是最合适不过了。 萧德凯提着好烟好酒,走进赵跃民的家门,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萧德凯说,自己跟苏红一直互诉衷情,并且把苏红的那块海鸥牌手表朝赵跃民晃了晃,意思是,最近两人起了小矛盾,让赵跃民帮忙说合说合。 赵跃民一听要干这事,脸就沉了下来,说自己不合适。 萧德凯没办法,又是求爷爷又是告奶奶,说在江北油田,他就赵跃民这么一个亲兄弟。萧德凯又是撒泼打滚,又是痛诉自己老光棍的疾苦。赵跃民没办法,只得替他跑一趟。 赵跃民提着礼物,走到苏国梁家中门口,敲了敲门,苏国梁开门后知道他要找苏红,笑了笑,指着里面的屋子。 “苏红?”赵跃民在苏红房间外喊着,“我是赵跃民。” “什么事?” “我为萧德凯说媒来了……”赵跃民说完这句话,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你……你给我出去!”房间内传来苏红激动的声音。 赵跃民将失败的消息告诉萧德凯,萧德凯不干了。说江北油田最能干的就是赵跃民,他赵跃民要是不替自己去说媒,他萧德凯就去跳邵湖,不活了。 赵跃民被萧德凯折磨得不胜其烦,再次来到苏红家中。 苏红背对着他正站在窗前,楚楚动人的背影,在晚霞中闪耀。 赵跃民看得心旷神怡,他觉得,苏红如同仙女下凡一般。 苏红转过身来,波浪丝的卷发随风飘荡,裙摆如花儿般绽放。 赵跃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说话……”苏红看着他。 “我为萧德凯……”赵跃民艰难地吐出字眼。 苏红脸色微微一沉,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犹豫半天后,鼓起勇气道: “你要是为萧德凯而来,你就给我出去。你要是为自己而来,你就坐下!” (没打赏的话,我只能让萧德凯跟苏红结婚了) 第五十六章 泥浆泵改良 那一晚的时光,过得飞快。赵跃民记得,苏红挽着自己的胳膊,两人并肩坐在窗前长谈。谈论油田的每一个双方熟悉的人,谈论北大校园生活,谈论革命理想。 赵跃民紧紧攥住苏红的手,感觉源源不断的热量正在涌入自己体内。他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苏红,望着那黑瀑布般的长发,似乎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那一天晚上,赵跃民十二点才离开苏红的家。他看见苏国梁在走道内抽着烟,地上已经有了一堆的烟头,便不好意思地朝苏国梁打了个招呼,便逃一般地离开了。 赵跃民和苏红的感情,很快就公布于众。 他平日里提早半个小时上班,便骑着自行车,在苏红门口等她。然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接上她,在油菜地边转上一圈,在田野小路上骑上一会儿,在邵湖旁兜兜转转。 萧德凯同志听闻此消息,大骂赵跃民投敌叛国,他走到邵湖边,脱掉鞋子,下水想舍身成仁,双脚刚接触到冰凉的湖水,便逃了上来。过了几天,当他收到赵跃民送上的几条红塔山后,意识到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便停止了抱怨,一门心思地去寻找其他潜在结婚对象起来。 暑假中,苏红留了下来,为日籍技术人员提供翻译协作。 研究所的主要任务是改良旋挖钻机。赵春达和德川正一,为了改良钻机,没日没夜地开会和修改图纸。除了解决最为关键的随动架松动问题外,赵春达还提出要改良旋挖钻机的泥浆泵系统。 泥浆泵指在钻探过程中向钻孔里输送泥浆或水等冲洗液的设备,也是钻机最为关键的设备之一,被称为钻井的“心脏”。改良泥浆泵,则是对旋挖钻机性能的一次大幅度提升。 会议室内,赵春达指着墙上的白板,对于列席的人介绍道:“日产旋挖钻机,配备的双缸双作用泥浆泵。我认为,同三缸单作用泥浆泵相比,在泵的结构和性能上都存在着缺陷。” “赵所长,您觉得有什么缺陷?”藤井恭敬问道。 凡是赵春达发言,藤井等日籍研究员都会聚精会神做着笔记,赵春达是旋挖钻机最原始图纸的设计者,改良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缺陷是明显的。”赵春达下了定义道,“液力端结构复杂,体积大,压力波动大,排量不均匀。机械效率低等。德川,藤井,我认为,目前旋挖钻机配备的泥浆泵系统,已经不能满足喷射钻井工艺的需要。喷射钻井工艺要求必须采用高泵压和大功率泥浆用来提高钻井速度。因此必须用三缸单作用泵。但是用什么的三缸泵?” 赵春达环顾四周,看了一眼赵跃民,笑道:“跃民,你来说说。” “好。”赵跃民站了起来说道,“我认为,在三缸泵的选择上,有大庆石化机械厂生产的pn630型泵,以及美国国家供应公司生产的f320型泵。如果选用大庆石化机械厂的pn630型泵,泥浆泵的功率必须达到1250马力,才不会造成功率浪费或不足,泵主动轴转速必须达到300转每分钟才能保证链轮传动比合理。” 赵跃民最近一直在自学机械制图技术,并且主动与父亲探讨旋挖钻机的改良问题。他渐渐的发现,自己也能参与到科研改良项目中来。 赵跃民介绍的时候,苏红作为翻译人员坐在旁边带着微笑看着他。能跟自己的男朋友共处一室,哪怕是她不怎么感兴趣的机械问题,也让她感到幸福。 德川正一在一旁微笑着听着赵跃民的发言。他惊叹这位年轻厂长进步之飞快,对于旋挖钻机的构造已经有了较为深刻的理解和掌握。 “哦,跃民,说得不错。”德川正一笑道,“那如果我们选用美国产的f320型泵呢?” “如果我们选用f320型泵,会存在比较多的问题。”赵跃民皱眉道,“该泵采用部分灌注,在泵某些低比重泥浆时,还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如果是某些高比重、高粘度泥浆时,会产生压力过小问题。” “压力过小?那如何解决?” “我认为,必须采用灌注泵增压,否则不能正常工作。并且灌注泵不宜用泥浆的主动轴来带动,以免造成功率的浪费。”赵跃民看着那些研究员,讲出了自己的想法,“灌注泵必须采用单独驱动。增加一台200瓦的发动机来进行驱动,作为泥浆泵的动力。” 德川正一点点头,看了看旁边的滕井,说道:“藤井,你是我的副手,也是参与旋挖钻机设计的副总工程师。你的意见吗?” 藤井心想这赵跃民已经把泥浆泵的替换性能琢磨得一清二楚,自己还有什么说的? 他接话道:“我觉得,就按赵厂长的意见,选用这两台泥浆泵,分别进行与旋挖钻机的性能契合度测试。” “好,跃民,美国那边泥浆泵的样机,就由你负责跟省工业打招呼,争取早日进口进来。”赵春达吩咐道。 “明白。”赵跃民点点头。 夜晚,研究所内灯火通明。工厂的工人们,到了五点,准时下班。日籍研究员们仍然在兢兢业业地做着科研工作。德川正一跟友谊饭店打了招呼,基本上晚饭就是寿司加味增汤,直接让人送到研究所来,也省得研究员们外出浪费时间。 赵跃民坐在会议室内,继续筹备着生产计划。自从苏红在研究所暑期实习,他也把研究所的会议室当成了自己的办公室。 两人肩并肩在狭长的会议桌前看着资料,周围路过的研究员已经见怪不怪。 “跃民,你们研究所还缺人吗?”苏红挽着赵跃民的胳膊道,“我们北大机械系,有很多男生都挺不错的。要不,我回学校时,问问他们的毕业去向问题?让他们也争取到油田来。” “别,别,不用。”赵跃民立即摆手道。 “怎么?瞧不起我们北大?”苏红撅着嘴道。 “当然不是。我就是怕你跟他们说话时,又吸引了几个无辜纯情少男……我可放心不下。”赵跃民笑道。 第五十七章 加工贸易 “那可不能怪我……”苏红露出迷人的微笑,“你这个做男友的,得时刻保持警惕。要是对我有一点不好的话……我可就……” “你可就什么?”赵跃民两只手伸过来,开始挠苏红痒痒。 “好了,好了,别闹了。”苏红被咯吱得喘不过气来。 “要我停手也行,你给我说说,在这里呆了两个月,弄明白这个钻机改良项目的具体步骤了吗?”赵跃民问道。 “小瞧我啊……”苏红白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文件,一字一句说道:“针对选完钻机的改良,分三个步骤。第一步,解决最关键的随动架断裂问题。第二步,升级泥浆泵系统。第三步,在改造主体设备的同时,配备大功率柴油发动机组。怎么样?” 苏红一甩长发,一股迷人的香味沁入赵跃民鼻尖。 “嗯,北大的学生,果然不一样。”赵跃民笑着道,“记忆力强,吸收知识快。” “哼,要你表扬我?”苏红泼辣道。 “对了跃民,你在看什么材料?” “我在看如何处理井下漏油的问题。” “这个课题,我怎么没听他们说过?” “这是我自己琢磨的。”赵跃民托腮说道,“苏红,我不想让藤井他们觉得,我纯粹是因为父亲才在这里工作的。” “怎么会呢?你可是一手促成这个研究所的功臣。” “不,我知道藤井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一个厂长管好生产就行了,不用掺乎什么科研。其实,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给研究员们贡献出新的方向来。你看……”赵跃民翻开资料道,“你别小看井下漏油,钻井过程中,往往会引起很严重的事故。为了有效地处理井漏,我们必须用各种方法来测定有关漏层的结构、厚度、位置、漏失严重度等等。” 赵跃民拿出一份图纸来,对着苏红说道:“红红,这是我设计的油井测漏仪,原理是通过动液压测试来揭示洗井液渗入地层的容积速度和压力差只见的关系。” “这是你设计的?”赵跃民说了这么多,苏红只关注一句话。 “跃民,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苏红翻阅着这份制工精良的图纸,她看着赵跃民发黑的眼圈,能够想象对方为了这份图纸,又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这个男人,总是带给她惊喜。 赵跃民设计的油井测漏仪,很快递交给到了所里。对于这位机修厂厂长的新设计产品,其他研究员们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这比起赵跃民之前的一些发明设计,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只有赵春达的内心感到极大的震动。他并未主动教授过赵跃民制图技巧。但是,反观赵跃民的图纸,主视图层次分明,零件常见结构的尺寸注法精确,几乎达到了研究员的水准。 这份油井测漏仪的图纸,连赵春达也挑不出太大的问题,直接报批了研究经费,由四名研究员组成团队,制定了目标、进度、技术路线等计划,与机修厂车间进行沟通,进行铸模和安排样品的生产。 此时的赵跃民,并没有放松下来。仍旧一件事,压在他的心头。那就是关于旋挖钻机全球销售的提成问题。如果中方作为改良项目的合作方,却没有产品销售的利润分成,显然是有遗憾的。 为此,他约了德川正一再次商谈。 德川听到他利润分成的想法,皱着眉头道: “跃民,这个问题,我相信在中日研究所建成前,大家已经有了共识。旋挖钻机今后的全球销售利润,与你们中方无关。作为补偿,我们在五年后撤资,并将全套实验设备赠送给你们。” “德川,相对于旋挖钻机全球的良好销量,这套研究所的实验设备,五年后算上折旧,也不值多少钱了。”赵跃民争锋相对道。 “跃民……”德川摇了摇头,“你要的实在是太多。目前我们的合作进入良好状态,我不希望再因这个问题破坏了研究所良好的合作氛围。请你不要为难我……” “德川,你听我说,实际上,我也是在帮助你解决问题。对于你们全球区域的销售,我们不会染指。我们希望的,也只是你们在中国地区的销售分成……” “中国地区也不行……”德川摇头道,“我们已经给了你们实验设备……” “德川,你先别急着表态。”赵跃民看着对方说道,“我们提你们中国销售区域的利润分成,是有回报的。与其将你们的钻机从日本费尽周折,通过海运运输过来,不如直接将原材料和配套件运至我们机修厂,我们来替你们加工。这样有几个好处。一个是我们的人工成本和生产费用,比你们低得多,可以降低钻机生产成本。第二个,如果客户需要产品,直接从我们仓库发货,省时省力。第三个,零部件进口的关税,要比整机进口的关税低,而且额手续快。” “哦……”德川听到这番话,摸着下巴思索起来,“跃民,你的提议倒是很有意思。” “如果将钻机放在我厂代为加工,实在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赵跃民款款而谈道,“我会将厂内的生产成本直接报给你们,至于利润分成,我们要求分30%。” “嗯……这倒也是公平,毕竟你们代为加工生产了。”德川点点头,“我们原本还要在南京设厂,专门从事钻机的生产。这样看来,这项手续也可以免掉,直接与你们机修厂合作应该更好。” 1979年国务院颁布了《开展对外加工装配和中小型补偿贸易办法》,在法律的形势上确定了加工贸易这种新的贸易方式。中国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把对外加工装配业务作为利用外资的一种形式,在政策上加以保护和支持,因而发展迅速。 赵跃民知晓,来料加工的利润确实有限。不过通过承接加工业务,机修厂得以利用国外资金,发挥生产潜力,扩大出口,加快产品升级换代,在改善管理水平和改进工艺技术方面还是会有较大提升。 德川将列举了种种优势的委托加工业务的表格,传真给了东京的董事会。由于这么一来,能够节省至少一半的成本,这项提议很快获得批准。 大批的原材料和配件,很快从日本名古屋港出发,通过海运集装箱,进口至sh港。完成报关、核销等手续后。赵跃民通知胡东的红星车队,将大批配件从港口运回油田。 机修厂的新加工贸易业务,也即将展开…… 第五十八章 计生问题 从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以垂直专业化为基础的全球性产品内分工和贸易模式,成为国际贸易领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变。 资本和技术密集型的发达国家,负责上游的开发和下游的销售,由发展中国家凭借土地和劳动力等低廉的生产要素,承担初级零部件生产,这是当时的贸易生态链。 不过,赵跃民已经将被动的生产局面扭转过来,主动介入到了钻机的上游开发和下游销售。江北油田与日石油,已经成为地位平等的合作伙伴,这在当时也是实属少见的。 旋挖钻机的加工贸易业务敲定下来后,装满了十多个集装箱的原材料配件停放在物资供应处的仓库内。 一年前机修厂原本空旷的车间,现在已经被各种生产线和机床塞满。机修厂在当地镇上招了三十名钳工和磨工学徒。 油田的内部岗位中,机修厂的工种也变得越来越热门。谁都知道,中央国企改制以来,这江北油田机修厂作为试点企业,最为成功,订单多得是做不完。厂里的工人福利也很好,隔三差五地吃炖猪肉,快赶上省委干部了。 生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九月下旬,邵湖镇上的老百姓发觉,墙上出现了很多新的标语。 “集体动员、全员参与、打好打胜这场计划生育战!” “全面落实计划生育基本国策” “一胎上环,二胎结扎,超怀又引又扎,超生又扎又罚!” 邵湖镇妇女主任和计委干部们,也三天两头来造访江北油田。 “赵厂长,我们可是需要你大力协助工作啊。”妇女主任李梅珍,穿着白格子衬衫,说话声音中气十足,透着旺盛的精力。 “我怎么协助啊?”赵跃民挠挠头皮。 “你可是管着厂里两千多人呢,这厂里的夫妻,也有上百对吧。你得给他们做工作啊。”李梅珍拍着自己的大腿劝道。 “我……” “赵厂长,你别看我是个妇女主任,大小也是个干部。可是自从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以来,一直是累得够呛。每个星期,我都上门去给人做工作,盯着已婚的妇女同志赶紧结扎。即使有疾病不能结扎,也要上环……”李梅珍如数家珍道。 听到这些敏感的词汇,赵跃民不禁有些脸红。自己跟苏红也就拉拉手,连进一步都不敢做,更别提这个妇女主任在这里说这些了。 李梅珍说了半天,发觉赵跃民的脸色极其不自然,这才明白了对方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李梅珍叹了口气道:“以往我跟那些厂长宣传工作时,都没有这种问题。谁让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厂长了呢?” 她从包中掏出来计划生育工作手册,扔给赵跃民道:“小赵,你所缺的知识,上面都有,你就边看边听我说啊……” “嗯。”赵跃民摊开工作手册,苦着脸看着。 “我跟你说,为了落实这项国策,我和我的单位同事,那是起早摸黑啊。逐队逐户地上门登记造册,查验婚育证明。吃闭门羹的次数不少,白跑一趟的情况也很多。不过呢,组织上要求我们每次都是微笑面对群众。”李梅珍捧着搪瓷茶缸,喝了一大口水,擦了擦嘴,继续说道。 “有些群众呢,对我们这项国策有意见,觉得我们干部动动嘴,就干扰了人家小夫妻的生活。其实,我们也不容易啊。你去打听打听,全镇育龄妇女,无论是谁做节育手术还是采取补救措施,都是由你李大妈我用自行车送回去的。有些妇女同志做检查,咱们油田医院缺少护士,咱们就成了编外护士了。端茶送饭、喂药洗刷,甚至端尿……” 赵跃民听到“端尿”两个词,将拿起的茶杯,又放了下来。 “李主任,你别说了,我这就在厂里开动员会。让你们少操一些心。让我们厂里的职工,不要越过党的政策红线。”赵跃民许诺道。 第二天下午,赵跃民召开了全厂大会。 “同志们,职工们,国家的计划生育国策已经下来了。政府提倡晚婚、晚育、少生、优生。”赵跃民硬着头皮读着文件报告,“大家明白了吗?” “厂长,我提个问题……”一位年轻工人站起来,“什么叫做上环?” 此话一出,一片哄笑。女工们都红着脸,男工人们都带着笑意。 赵跃民脸一黑,心想我他娘怎么知道? 一个单身年轻厂长,给一帮久经男女之事的职工们上计划生育课,这可是一道难题。 “厂长,你给我们讲讲计划生育里面的一些具体技术问题呗……” 赵跃民已经想摔茶缸了。 眼看着动员大会要变成相声大会,副厂长段启明拿过话筒救驾道:“好了,大家不要胡闹。我简单说两句,厂里的已育双职工家庭,要配合计委,进行定期的登记和检查。另外,我再提一个问题。另外,这个有很多川北、湘南省嫁到我油田的部分女同志,要向有关部门补齐这个婚姻证明。” “这段时间呢,订单多,任务重。”段启明说道,“正好计划生育又下来了。大家呢,就加班加点,在厂里完成生产任务,还有奖金拿,少回家跟老婆腻歪,防止出事。知道了吗?” 职工们一片哄笑。 赵跃民有些感激地看着这位段启明。当初他在厂里改革时,老厂长给予了绝对的支持。现如今,像一些政治动员会,自己的经验还是显得不足,得需要老领导把关。 “段厂,这方面的工作,你多帮忙,我经验比较少。”会后,赵跃民对段启明说道。 “放心,跃民。你这两年来大刀阔斧地为厂里带来了不少效益,我就为你甘当绿叶。不过呢……有件事,还是很棘手……”段启明皱眉道。 “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二车间的刘铁柱、赵宏伟几个工人,这几天都没来上班。” “为什么?” “他们的媳妇大肚子了,二胎。这几天正躲着计委,藏了起来逃罚款呢。” 第五十九章 东躲西藏 深夜,星光透过完全没有污染的大气投射下来,映得周围树影浮动。 机械厂厂房关闭,灯光熄灭,寂静无声,隐约听得到附近田野的蝉鸣和蛙叫。 厂房后的铁丝网,发出大力钳绞断铁丝的声音。几个黑影,从破的洞中钻了进来,慢慢摸向厂房后的废弃仓库。 黑暗中,发出钥匙钻进锁孔的声音。几个人钻进仓库内。 “哟,这里怎么这么脏啊,都是灰尘。”仓库内发出女人的咳嗽声。 “媳妇儿,忍一忍吧。这是我刘铁柱找得到最好的地方了。”说话的,正是这几天一直被计委和公安机关追寻的几个超生游击队成员。 刘铁柱看着大肚子的媳妇,将她扶到墙边坐着。 “媳妇,没办法,既然咱们决定要生,也只能选择这条路。”刘铁柱犹豫道。 “我都三个月了。你说呢?这次,一定要升个男娃。”刘铁柱媳妇摸着渐渐鼓起的腹部,坚决道。 几人靠着仓库的墙边蹲下,脸上尽是些草根叶子。这几日,为了躲避计生委,他们东躲西藏,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 刘铁柱靠在墙边,看着从窗户中透进来的月光,他有些后悔道:“要是没有这摊子事,我在咱机修厂车间倒是做得挺好。这两年,咱们的新任厂长特别能干。厂里的福利也是越来越好。现在为了孩子的事情,东奔西跑,连饭碗也丢了……” “行了。都到这一步了,你就少嘟囔了……”刘铁柱媳妇白了他一眼。 几人将铺盖摊开,准备睡下将就一夜。三对夫妻还带着六个孩子。孩子们因为饿,啼哭声此起彼伏。 刘铁柱紧张至极,赶紧捂住孩子的嘴。 “你小点劲儿,看孩子气憋的……”铁柱媳妇连忙打掉他的手。 说话间,仓库铁门突然传来咚咚的响声。接着铁门被踹开,几道手电光柱照了进来。 脚步声垒叠,仓库内突然变得嘈杂不堪,传来几声呵斥声。 “都给我起来,站好了!我们是厂保卫处的!” 几个臂套红袖章的保卫处人员指着刘铁柱等人,让他们站成一排。保卫处处长童卫华扫了一眼仓库内,他刚刚巡视厂房时,就听到后墙传来可疑声响。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跟在那几人后面,接着不动声色地叫来援手,一起冲进仓库。 起初,童卫华还以为是小偷。当他看清仓库内是几个大肚子女人时,顿时明白了。 身材敦实的童卫华,晃着手电筒说道:“刘铁柱!赵宏伟!你们几个,都是车间的工人。怎么还敢顶风作案?不知道厂里最近宣传的计划生育政策吗?全部给我带走!带到计生委去!” 听到自己要被带到计生委去,刘铁柱等人立即跪了下来,双手抱着童卫华的大腿求道:“童处长,可千万不能把我们带到计生委去。我媳妇都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童卫华不耐烦道:“计生委和医院会有方法帮你媳妇引流的。你不用操这份心!” “童处长,童处长!”几个大肚子女人,撑着腰,费力地跪了下来,满头是汗的求道: “您行行好。就放过我们吧,我们这就走……” “你们要在别的地方,我可不管……可这里是厂区。要不是看你们几个大肚子,我还要追究你们擅自进入厂房的责任呢!”童卫华丝毫不松口。 刘铁柱和赵宏伟陷入绝望。他不甘心自己媳妇腹中的胎儿,就这么没了。 他突然喊道:“童处长,能不能叫赵厂长来一趟。我想见一下赵厂长,请他给我想想办法……您就帮帮忙,赵厂长那么能干,一定有办法。” 童卫华看着这几人又是下跪又是求饶,也有些于心不忍。他嘟囔道;“你看看你们几个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要是当初遵守国家法纪法规该多好?省得出这么多事情。你等着,我给你找一回厂长……” 没过半个小时,得到消息的赵跃民和段启明就赶了过来。 “好了,两位厂领导我都给你找过来了。”童卫华气喘吁吁道,“是福是祸,就看你的造化了。” “赵厂长,段厂长,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刘铁柱和赵宏伟等几个工人又跪了下来,“我们辜负了厂里的信任……” “起来说,起来说。”赵跃民看着这几人还带着孩子,一脸落魄逃荒的样子,就有些于心不忍。 他扭头看着童卫华,吩咐道:“老童,赶紧到保卫处搬几把椅子,别让人家孕妇坐在地上,容易着凉。” “是!” 几个保卫处的人搬来椅子,让这几个大肚子的小媳妇坐好。 赵跃民听了听对方的解释,皱着眉头道:“老段,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段启明捧着搪瓷茶缸道:“按照规定,我们要送到计生委去。这几个工人旷工了这么多天,也要依照规定进行处罚。” 赵跃民听出了段启明的言外之意。对于刘铁柱等人的不辞而别,段启明没有开除他们,而是直接定义旷工,显然也是要手下留情。 “赵厂长……我要打要罚都没问题。”刘铁柱脸色焦虑道:“可是把我媳妇送到医院,将活生生的孩子给引掉,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赵跃民看着刘铁柱媳妇的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他也听说过,隔壁几个村子,有过野蛮执法造成的悲剧。虽说,这只是极其个别现象,但是刘铁柱夫妇毕竟是机修厂的人,他赵跃民不能不管。 几个孕妇低着脑袋,眼巴巴地等待着发落。而丈夫们则是一脸的焦虑。 “老段,你看这事儿,有必要送到计生委吗?”赵跃民问道。 两鬓斑白的段启明看到赵跃民脸色焦急,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不紧不慢道:“你是厂长,你做决定,我段启明服从配合。” “好!”赵跃民露出感激之情,他对保卫处处长童卫华吩咐道,“老童,你把这些人带到我在厂里的宿舍。这间宿舍,先让他们住着。” “厂长,不送计生委了?那可是您的宿舍啊……”童卫华强调道。 “废什么话,让你去做,你就做。” “……好。” “我看这样吧。”赵跃民说道,“计生委就不要送了。我们交罚款,把孩子生下来。” “那可要罚不少钱呢。”一旁赶来的财务科长说道,“他们都是第三第四胎。二胎就是按照六倍的社会抚养费来法,三胎就是六倍的六倍,四胎就是……” “罚款,厂里付得起!”赵跃民瞪了财务科长一眼,“一万?够不够?” “也不要那么多……”财务科长喃喃道。 “不过,罚款交了。可是咱们的厂违背了规定,明年的红旗厂称号可就……”财务科长提醒道。 “所有责任,我来担。”赵跃民沉着道,“我不能看着我厂里的工人遭罪。我会把实际情况跟计生委的李主任说清楚。相信她也能理解。” 赵跃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计生委的同志听到这种情况,也会买他一个面子。 “赵厂长……”刘铁柱夫妇眼中噙满泪花,“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好了,你们早点去休息。等媳妇生下孩子,就来车间报道。”赵跃民安慰道,“走吧,我带你去宿舍。天这么晚了,让孩子们早点休息。” 一行人离开了仓库。 段启明捧着茶缸走在最后,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童卫华,慢条斯理道: “老童,你以前问我,为什么甘心放权配合赵跃民改革?今天,我就告诉你一句话。就冲着赵跃民的为人,我段启明甘愿一辈子给他当绿叶!” 第六十章 阴谋 日本东京。 新宿区洁净的道路上,车辆串流不息。映刻着“放题”和“贩卖”字眼的各式商铺霓虹灯,在黑夜中增添了迷幻的色彩。 银座大厦27层,仍然灯火通明。一身黑色风衣的日石油总裁田中信村,从一辆丰田皇冠钻出来,直接坐电梯进入了公司会议室。 “德川君,藤井君,好久不见。”田中信村微笑道。 德川和藤井立即从座椅上起身,恭敬地鞠了个躬:“总裁!” 看着德川和藤井身旁的拉杆箱,田中信村坐下微笑问道: “刚从机场赶过来?” “是。” “在中国身体如何?”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很好。”田中信村手握冒着热气的咖啡杯说道,“我听说,我们日本的《血疑》,目前在中国很流行?三浦友和山口百惠的演出十分出彩啊。” “是的,我们所里的研究员们都在看这部剧,也经常和中方交流。”德川回答道。 “这么说来,你跟中方的研究人员关系很好吗?”田中眯着眼睛看着德川。 “这个……”德川感觉到这句问题中语气有些异样,小心谨慎回答道:“对,一切,都是为了旋挖钻机项目的改良工作。我们和中方人员保持良好的关系,也是为了项目的科研工作。” 田中对这个回答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他放下咖啡杯,说道:“德川君,目前,你在中国,与中方人员保持良好的关系,这是面子工程,也是必要的。但是,实际上,你心里要清楚,你是我日石油企业的一员,代表着是我们日石油的利益。” “当然,当然,请总裁放心。”德川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答道。 “我放心?我放心的了吗?我们日石油是全球前三强的能源公司,对于石油贫瘠的日本来说,仅仅依靠着石油提炼和销售石油设备就能挤进世界前列,靠的是什么?靠的是我们前辈一代代精诚合作的精神。靠的是我们高超的商业谈判技巧和公关能力。” 田中站起身来,指了指墙壁上的一副副历代总裁的照片,说道:“正是我们一代代总裁的努力,才将日石油发展到了今天的水平。可是……”田中皱眉道,“这次与中方合作研究所,是一笔十分失败的谈判。我有责任,你更有责任。我们,让日石油蒙了羞耻,简直无法向前辈交代。我建议,我们三人,向墙壁上的各位前辈,下跪忏悔。” 一个小时后,德川和藤井撑着发麻的双腿,从垫子上起身站起来。德川发觉,在中国呆了半年,自己已经有些不能适应日石油这种强势的做派。这种无条件服从上级的感觉,让他这位工程师有些不能忍受。反倒是自己老师春达的研究所,始终保持一种宽容的气氛。 “德川,我要交给你一项任务。”田中开口道,“在你们与中方合作期间,我要求你们不但要做好旋挖钻机的改良项目,也要将中方的一些研发技术,将资料弄到手,交给我们。” “什么?”德川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五年后,我们的实验室设备就白白送给中方。在这几年时间,中方也学到了我们的技术和管理。我们必须扭转这个不利局面。赵春达可以说,是中国目前顶尖技术水平的科研人员,之前他与他的儿子赵跃民,曾经贡献了数项技术给江北油田。他们发明的金刚石钻头技术,也被国际列为钻头技术的创新和突破。我要求你,将这项金刚石钻头的核心工艺技术,拿到手,交给我们……” “我……”德川脸色僵住了,“我不同意您的看法。” 对于德川来说,通过这半年的相处,他印象中的赵春达父子,都是通情达理,聪明善良之辈。赵春达是自己的恩师,曾经在自己上学困难时,给予了学费的资助,并且也是带自己入这个行业的入门人。赵跃民年轻气盛,才华横溢,仅仅二十几岁,就将江北油田一个两千多人的厂完全支撑起来。德川甚至认为,这个赵跃民,很可能会成为新一代的中国的松下幸之助。 喝水不忘挖井人,对于有恩的这对父子,他怎么也不愿做损坏对方利益的事情。 “田中总裁,目前中日合作良好,旋挖钻机项目的改良也取得了进展。目前,更是跟中方实行了加工贸易的配合。我觉得,在这么良好的合作前提下,再做节外生枝的事情,恐怕……” “节外生枝?”田中的脸色沉了下来,训斥道,“德川,你忘记了你的身份吗?在中国呆久了,让你尊卑不分吗?” “对不起,是我的错。” “这场合作,无论怎么算,都是中方的胜利。他们赢得了技术和订单。我们……只是被迫被要挟而已。因此,我们必须得到补偿……”田中训话道。 “可是,赵春达曾经是我的恩师,他对我的这份恩情,我若是违背了,不就是小人了吗?还怎么在公司里指导晚辈?”德川十分为难道。 “你错了……”田中站起身来,“恩师的照顾,的确是需要回报,如若此时,还对恩师下手,那边是不符合我们日本的‘义理’。然而,德川君……”田中的眼神冷酷无比,“这份义理,这种有恩必报,只限于我们日本的社会。对于所有外国人,我们并没有承担义理的义务。因此,你不必有心理负担。相反,你是日石油的员工,你对于日石油是有回报义理的责任……” “不,不……”德川摇摇头,“恩师只限于日本人这个说法,我无法接受……我不会做伤害恩师的事情。这是我个人的道德标准……” 田中看着德川,久久没有说话。 德川脸色铁青看着窗外的夜景。 气氛有些僵持。 许久,田中终于挤出一丝笑容道:“好了,德川君,我明白你的想法。这件事,就算了吧。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总裁,您能这么想,是最好的了。”德川松了口气。 “嗯,你先回去吧,藤井,你再跟我做一下技术汇报。” “是!” 德川走后,滕井从皮包中拿出资料:“总裁,我现在汇报一下这半年我们关于旋挖钻机的……” “不用说了……”田中看着德川在楼道中消失的背影,扭头看着藤井说道:“藤井君,我一直很器重你,在董事会面前,也是极力夸奖你。我实话跟你说,这次窃取对方金刚石钻头技术资料,不是我个人的想法,而是……董事会的命令!” “啊?”藤井意外道,“可是德川所长他……” “只要你完成这项任务……”田中阴笑道,“被人称为所长的,便是你藤井君了……” 第六十一章 金刚石复合片 东京会议后,藤井和德川与自己的家人短短相聚两天,又乘日航飞回到中国。然而此时,再次回到中国的两人,心态却是完全不同。 两人回到江北油田后,中日研究所照常进行着各方面的运转,只是在这栋六层大楼内,一些看不见的勾当,正在悄然进行着…… 赵跃民对于这次变化,毫无察觉。他眼下,正与省矿务局陈东山商讨金刚石钻头的原料问题。 “小赵啊,你的需求我都了解。”四十岁的陈东山眼袋发黑,一手夹着香烟道,“为了你的事情,我可是好几晚都没睡着。我这么跟你说,今年的金刚石供应,很紧张。省里的几家化工厂和机械厂,都在伸手向我要金刚石……” “陈局,你也知道的,我们厂拿下了大庆和胜利油田的订单,我们的钻头,需要用金刚石颗粒包镶在钻头胎体的表面。没有金刚石,咱们根本不能揽瓷器活儿……”赵跃民急道。 “我理解,我理解。”陈局长猛得抽了口烟,“你们的苏国梁,为这件事也来找我了好几次。可是,我跟你说啊,你也知道,金刚石矿,主要集中在山南、湖广几个省。按金刚石原生矿的成矿原理,金刚石一般斌存在金伯利岩体中,所以要找到金刚石,必须首先找到金伯利岩体。咱们江北省唯一的探明储量的矿,也就是一座年产2.2万克拉的贫矿。就是这座矿,省里还有不少机械厂和化工厂问我要原料呢。” “陈局,您就想想办法……” “让我想办法,还不如找你们的婆家,让石油工业部想办法呢,他们手中的资源多……” “可是,陈局,我也问过了,但是吴副部长说,金刚石的确资源稀缺,而且用途广泛,不仅仅是石油,光学、电子、原子能,都在伸手要原料……”赵跃民说道。 “是咯?你看看……”陈局长点了点烟灰,“全国上下,都紧张,我看你们不如……用人造金刚石……” “人造金刚石?听说现在工艺上还不太成熟啊……” “小赵,我建议你你去详细了解一下,看看是不是符合你们的生产要求。据我所知,省里的第六砂轮厂,就是生产人造金刚石。据说,人家学习苏联的那个低温低压制备工艺,还是做得有模有样呢。”陈局长介绍道。 现代工业对于金刚石的大量需求,促成了人造金刚石工业的发展。50年代初期,美国的通用电气公司首次合成人造金刚石,接着,苏联也开始低温低压制备金刚石的生产工艺。 赵跃民与陈局长开完会后,跑到研究所去找赵春达商量对策。 赵春达听完汇报后,让赵跃民坐下来,自己则从抽屉中拿出数份塑封的资料。 “关于金刚石原料不足的问题,在当初做生产准备时,我就有了预估。陈局长说得没错,我们既然大量生产金刚石钻头,必然不能过分依赖天然金刚石。我看这个工艺,可以改进。为什么这么说?跃民啊,我们工人过去是手工镶嵌,先用粘结剂涂在石墨工具上,然后用镊子和真空笔一粒粒地镶嵌金刚石,用这种方法,只能适合1/10到1/60之一克拉大的金刚石。” “而现在呢……”赵春达喝了口水,指着塑封的材料说道,“这一年在研究所,我已经研制出金刚石自动镶嵌技术,即使再微小颗粒的人造金刚石晶体,也能通过切削刃进行表镶。只要通过对金刚石颗粒进行半导电性处理,通过电流和高压装置,使得切削刃让金刚石颗粒粘结到预定铸模粘合方位即可。” “爸,这真的是一次很大的突破……”赵跃民兴奋道。如此以来,金刚石原料不足的问题,便能够得以解决。而且采用人造金刚石,制造的成本也能降下来。 “跃民,你先别激动,听我说……”赵春达微笑道,“这项金刚石自动镶嵌技术,只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实际上,是为了配合另外一项技术变革。” “爸……”赵跃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跃民,我就不瞒你了。关于我们厂生产的金刚石钻头,工业术语叫做表镶金刚石钻头,主要工艺,是将金刚石的颗粒是包镶在钻头胎体的表面。然而,这种钻头,并不是我理想中的最终产品。”赵春达取下眼镜,用布擦了擦说道: “这种钻头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钻进效率高,切入岩层深度较大,比较适合硬质岩层。目前,在各大油田的反馈还算良好。然而,我们在逐步的使用当中,也发现了不少缺点。之前我们全是用天然金刚石进行镶嵌,可是表镶钻头比较挑剔,必须用品质好的金刚石。低品质型的金刚石使用效果不佳,碎及粒度小于100粒/克拉的金刚石,均不宜使用。” “爸,您不是研制出人造金刚石镶嵌技术了吗?” “跃民,这项技术,我还需要跟你德川叔叔进行反复验证。关于人造金刚石能否做出高强度大颗粒单晶体,还是需要跟生产厂家进行沟通。另外,在特别坚硬和强摩擦地层中钻井时,表镶式钻头仍旧有寿命短的特点。并且此项钻头,对于工人的使用技术要求,也是很严格,稍有不慎,便容易将钻头损坏。因此……我花了很长时间研究表镶式钻头的缺点,做出了一些技术变革,这是我设计的最新一款钻头,你看看……” 赵春达转身走到办公室的密码箱旁,敲击了几下,厚重的保险箱门自动摊开,他从里面取出一个牛皮信封。 “跃民,你看看……”赵春达将信封交给赵跃民。 赵跃民从信封中取出一份油印图纸,他边看边说道: “金刚石复合片钻头?” “对。”赵春达微笑道,“这是新一代的金刚石钻头。你可以理解为是之前的升级版。主要是用了一种新材料……” 他从保险箱中取出一个酒盅大小的圆形金属块,漆黑发亮,十分精致。 “跃民,你感受一下,这是就是金刚石复合片。它是采用金刚石微粉与硬质合金基片在超高压高温条件下烧结而成,既具有金刚石的高硬度、高耐磨性与导热性,又具有硬质合金的强度与抗冲击韧性。” 赵跃民接过金刚石复合片,在手中不断把玩着,感觉触感很特别,既不像钢也不像金刚石。 “这项新材料,是我在北京时,与你陆伯一起研发的,目前还是对外保密的。”赵春达嘱咐道,“我准备将这项技术,让德川的团队加入进来,承担部分研发任务。” “嗯。爸,那您想将技术与日方共享吗?”赵跃民问道。 “先共享一部分。德川也不是外人,是我的学生。既然日方提供了实验设备和技术,我们贡献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们和日方是共同体。”赵春达直爽道。 “嗯。我没有意见。”赵跃民点头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大家都是在一个研究所,那么技术就共同开发,共同分享。 “我先回家休息了。”赵春达摸摸自己的脑袋,“整日在研究所,脑袋都研究秃了。” “爸,您头上本来也没几根毛。” “看打!” 父子俩又开起了玩笑。 等自己父亲离开后,赵跃民回到会议室,正准备继续看生产计划,却听到赵春达的办公室门嘎吱一声开了…… 第六十二章 第六砂轮厂 赵跃民心想,此时,自己的父亲已经回家了,他的办公室又没有别人办公,会是谁呢? 他立即走出会议室,轻手轻脚地走到门旁边,向门内望去, 只见办公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手电光亮。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赵跃民的眼前。 赵跃民脸色微变,惊讶无比。他怎么会出现在父亲的办公室? 那个身影,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显得十分惶恐,在赵春达办公室内摸了一圈后,并没有发现什么,然而快速退了出来。 躲在墙壁后的赵跃民并没有打草惊蛇。看着那个身影离去后,他一个人回到会议室,沉思起来。 为什么这个日方技术人员,会出现在自己父亲的办公室? 他到底想要取得什么东西? 中日双方,一直在合作互信的基础下一起研究,为什么要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 这一夜,赵跃民想了不少事情。 第二天,在办公室内,赵春达父子两人继续探讨金刚石复合片钻头的生产问题。 “跃民,毫无疑问,如果这个金刚石复合片钻头能够面世,即将刮起钻头的改革浪潮。我和陆建飞都认为,这是一次技术性的重大突破。因此,这个第六砂轮厂对我们至关重要。你也听省能源局的陈局说了,第六砂轮厂是我省唯一一个生产人造金刚石的国营厂。和第六砂轮厂的接洽事关重要。”赵春达阐述道。 “爸,石油部那边,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吴副部长想想办法?”赵跃民问道。 赵春达摘掉眼镜,怪笑地看着赵跃民:“小兔崽子,口气还挺大?吴副部长是你二叔?” “不是二叔,亲似二叔嘛。”赵跃民嬉笑道。 “我看还是算了。全国人造金刚石的国营厂,也没有几家。它们的所在地,也有我们的油田兄弟单位,大家都有原材料需求。咱们就不要给上级添麻烦了,还是重点主攻一下第六砂轮厂,毕竟在咱们省嘛。这个第六砂轮厂,对我们这一代的升级钻头至关重要,我们需要它的人造金刚石制品,也需要它成熟的粉末冶金压力烧结技术。”赵春达说道。 金刚石复合片钻头,采用的是一体式钻头,整个钻头没有活动的零部件,结构比较简单。这道生产工艺,需要将金刚石和其他金属粉末,充填入模型内,再从单轴方向边加压边加热,经过成形和烧结,制造金属材料、复合材料。与生产陶瓷有相似的地方。 粉末冶金技术具备显著节能、省材、性能优异、产品精度高且稳定性好等一系列优点,非常适合于大批量生产。另外,部分用传统铸造方法和机械加工方法无法制备的材料和复杂零件也可用粉末冶金技术制造,因而备受工业界的重视。 “跃民,我考虑过了。咱们的机修厂,目前缺少这项工艺。如果为此要引进自动粉末成型机和真空烧结炉,还要培养工人训练的话,无论时间和金钱上,都是一笔巨大的浮出,而且效率不过。不如,直接与第六砂轮厂合作,让它们替我们进行粉末冶金加工,完成这道工序。” “爸,这事情,交给我吧。”赵跃民点点头,“我去跑一趟。” “嗯,关于金刚石复合片的进一步改良工艺问题,我还需要咱们研究所的日本团队进行磋商。” “爸……”赵跃民欲言又止道,“这项技术,最好不要让日方参与进来……” “为什么?” 见到自己父亲提出疑问,赵跃民将昨晚办公室发生的一幕告诉了赵春达。 “怎么会这样?”赵春达脱掉眼镜,双手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疲惫。 “好吧,跃民,这件事,你也不要声张,我们静观其变。关于金刚石复合片的研究,就对日方暂时保密吧。” “好。” 跟赵春达开完会后,赵跃民立即张罗忙活起来。他先是跑到省能源局,请陈局写了一封介绍信,接着又坐汽车赶到第六砂轮厂,进行接洽。 第六砂轮厂,是兵器工业部直属军工企业,1970年按照国家军工企业“山、散、洞”的三线建设方针,建在了江北省与安汇省交界处一条最宽75米,最窄25米的山谷中。交通十分不便。 赵跃民先是坐汽车,接着换拖拉机,最后换成牛车,这才到了第六砂轮厂的厂址。 望着厂房两边高高的悬崖峭壁,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军工厂设在这里,倒是也合理,飞机找不到,坦克进不来。 只是悬崖峭壁,景色虽美,可这厂房却显得破落无比,完全没有军工企业的气势。 赵跃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传达室,见到两个披着军大衣的老头在下棋。 “大爷,我找一下你们邓庆辉厂长。” “等一下,等我把这盘下完啊。” 传达室的两人正在酣战之中,似乎完全没有理会赵跃民。 山谷的风,有些大。赵跃民见两人不睬自己,干脆直接走进了传达室,避避风。 他自顾自地拿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见传达室里铁水壶正咕嘟嘟冒着热气,旁边一个灶头,锅里隔水烫着一小瓶黄酒。 赵跃民心想外面风冷,这两个老头倒是自在。下着棋,温着黄酒,日子过得舒适无比。 “大爷,您在这里下棋,厂长不管吗?” “厂长管什么?厂里又没生意……”一位长着通红酒糟鼻的老头头也不抬回应道。 “那是你们的厂长管理有问题啊。”赵跃民随口说道,“按理说,这么大的军工厂,却不能盈利,是厂长的责任啊。” 那个长着酒糟鼻的老头儿看了他一眼:“国家的军品任务逐年下降,厂长也没办法……” “那可不是这样说。现在中央改革,给企业放权,也提倡灵活的管理政策。总能想出些办法来……要是厂长,也像你们这样,在这里下棋的话,那可就完咯。” 赵跃民原本想开个玩笑。没想到那个酒糟鼻的老头儿瞪了他一眼:“我就是厂长邓庆辉。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事?” 第六十三章 邓厂长的烦恼 赵跃民一愣,他没料到,在厂里的传达室就遇到了邓庆辉。完了,还没谈业务呢,倒是先把对方给得罪了。 “邓厂长,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赵跃民连忙解释道。 “没错,没错。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厂长,只能在传达室下棋。”邓庆辉冷哼一声,背着手直接往厂区里走去。 赵跃民连忙跟了上去,赔着笑脸道:“邓厂长,我刚才不知道您是……” 这一路在厂区里转了一圈,赵跃民也发觉,这第六砂轮厂不少厂房都已经关闭,贴了条。整个厂区确实比较冷清。 厂长办公室内,邓庆辉拿着茶杯,坐在皮椅上,冷言冷语道: “你有什么事?说吧……” “我是江北油田机修厂的厂长赵跃民。我想来跟你们厂谈人造金刚石采购的问题,这是省能源局陈局的介绍信……” 赵跃民将介绍信交给对方。 “呦呵,这么年轻就当了厂长?”邓庆辉鼻子哼了一声,“不简单啊。像你这个年纪的人,在我车间可能连工段长还没当上。没想到,你已经是个厂长了。” “邓厂长,您过奖了。” 邓庆辉看了一眼赵跃民的介绍信,甩出一句: “我会研究一下的。等我消息吧。” 说完,他便拿出一份报纸,摊开来阅读起来,也没有继续陪赵跃民说话的意思。 冷场了几分钟,赵跃民心想自己大老远跑到这山谷里来,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 “邓厂长,好歹我也是过来跟您洽淡公家业务的。”赵跃民解释道,“如果刚才我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您,也请您谅解。我们江北油田机修厂生产的钻头,迫切需要你们的人造金刚石作为工业材料……” “江北油田机修厂?听说过,听说过。”邓庆辉看着窗外,“省报一直表扬你们,说你们作为中央改革的试点企业,不断创新,研发出新型钻头,拿下了数千万的订单,反正是好话不断啊……” “这个……”邓庆辉搓着手环顾四周道,“你看看我这厂长办公室,简直可以说家徒四壁啊。我们这样一个在山谷里的厂,我也想不出能够帮到你什么忙啊。” “邓厂长,我还是希望能够促成我们两家厂之间的合作。毕竟,这对于你们来说,也是一大笔订单。希望你不要就刚才在传达室发生的……” 赵跃民话还没说完,邓庆辉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我是邓庆辉。什么……?又有一批工人要走?连车间主任都不干了?”邓庆辉皱起眉头来,“别的我不管,几个车间的车间主任,你必须给我留住。若是没有了他们,我们这个厂还怎么弄下去?” 邓庆辉挂上了电话,脸色更加差了。他猛喝了一大杯水,深深地喘了口气,说道: “你看啊,小赵。我不是说计较什么传达室的事情,都是大老爷们,也不会那么小家子气。主要是,你现在的订单,我想接,也没办法弄。我就实话实说,咱们这家军工厂,状况是一年不如一年,军品需求也慢慢下降了。现在是八十年代了,是和平年代,也没那么多仗要打。厂里效益不好,工资也发不出来,工人们都喊着要走。” “哎……”邓庆辉叹了一声,“厂里的干部,有能力有背景的,都通过组织关系调走了。现在剩下的工人,是不到一半。” “可是,如果我们机修厂采购你们的金刚石,你们的生产线能够运转,发出工资来了吗?”赵跃民问道。 “发不出工资,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邓庆辉看着外面阴霾的天色,抬头道“小赵,现在太阳快落山了,这附近也没什么饭馆,就在我这里将就一点吧。” “那自然最好了。” 邓庆辉让食堂弄了几个炒菜,酱牛肉,花生米,烧茄子,两三碟菜,外加一瓶二锅头。 邓庆辉给赵跃民满上了,两人对饮起来。 “小赵,我看你也是十分迫切需要我们的人造金刚石。不瞒你说,我们现在的主要问题,便是这个交通不便的问题。这厂设在山谷里,周围光秃秃一片,学校和医院什么都没有。工人们来上一趟班,要赶好远的路。” 赵跃民心想也是,自己刚才也是从汽车换到拖拉机,最后换到牛车。到这里,的确是够费力的。 “有些双职工家庭,住在厂区,休息日也没地方去。这山谷气候又不好。加上这几年,效益不好,厂里的很多福利也都取消了,工人们都不愿呆在这个封闭的山谷里。” 邓庆辉叹了口气道:“现在是状况是越来越差。如果工人再这么流失,怕是即使又赚钱的机会,我邓庆辉也把握不住了。” “我邓庆辉,五零年就进厂了,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十年,对这厂,还是带有很深的感情。真是不愿意看着厂这就么毁在我手里的啊……” 山谷的风,猛烈地撞击着窗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赵跃民看着这位失意的老厂长,心情也有些沉重。 “小赵,你给我分析分析,我该怎么做?”邓庆辉问道。 “要我说,邓厂长,你想要厂里改头换貌,就必须做一件事。”赵跃民答道。 “做什么?” “搬家!” “搬家?” “对。这厂在这山谷里,交通不便,供电供水都不足。”赵跃民说道,“即使外商想来考察,都要翻山越岭,十分不便。在这样的地理位置,你的产品运输也不方便,更别提双职工子女需要的医院和学校等生活条件。五六十年代,国家局势还不稳定,你们军工厂基于战略目的,扎根在这深山谷里可以理解。可是现在,我认为,则完全没有必要在这深山谷里耗下去了。”赵跃民分析道。 邓庆辉挠挠头皮,双手搓着大腿道:“小赵,你说的厂址搬迁,我可不是没考虑过。可是,这厂区搬迁,耗费人力物力,建立新厂区又要花大笔资金。厂里现在没这条件,向上级申请,我又开不了口……” “邓厂长。只有搬家,才能解决产品运输问题、员工福利问题等等。而且,现在也是一个好时候……”赵跃民笑道。 “好时候?” “你们的上级兵器工业部,未必不知晓你们厂的状况。最近中央改革,军工企业正在兼并和裁员。我估计,你的上级也在思量,到底是放任你们自生自灭,还是出手挽救。可是出手挽救,起码得有个看得见的希望吧……邓厂长,你如果再不主动一些,怕是你们厂,就会全部合并到其他厂里去了……” “不行,绝对不行。”被赵跃民这么一说,邓庆辉一身汗都下来了。他抓住赵跃民的胳膊说道:“小赵,你可是省内光荣红旗厂的厂长。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怎样才能把厂搬走?” 第六十四章 跑省里 自从厂里的效益不好,邓庆辉是每日借酒浇愁。有时候,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上级部门,能够看见厂的状况,从而想出解决方法。 而赵跃民的话,却猛然点醒了他——上级部门也在评估他作为厂长的领导能力。若是自己在这么消沉下去,小则自己这个厂长免职,大则整个厂的军队编制番号取消,并入其他厂。 要是整个厂,都毁在他邓庆辉一人手中,这位老厂长实在是无法向厂里的职工交代…… 看着邓庆辉眼泪都快急得掉下来了,赵跃民安慰道: “邓厂长,我知道,你对这个厂的感情很深。我也在想办法……”赵跃民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小赵,不瞒你说。申请新厂址,要省国土资源厅批准。咱们第六砂轮厂,原先跟省里关系一直紧张……”邓庆辉叹了口气,“几年前,厂里还辉煌的时候,省里要求我们帮忙解决一批省内青年就业问题。让我这个厂长帮帮忙。哎……当时,我觉得自己是军工企业,一切都有兵器工业部撑腰,也没有理睬省里的意见。现在,要让我去求省里,恐怕也是得吃闭门羹……” 邓庆辉透露道,第六砂轮厂曾经辉煌时,可是金光万丈。即使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其他地方都吃不上饭,自己厂每月职工还能分到二两猪肉,夏日还有冰汽水喝。那时候,他们觉得,跟地方上的关系,没什么必要维持。即使地方上的领导探望,他们也都是敷衍了事。 现如今,风水轮流转,兵器工业部军品需求下降,第六砂轮厂现在想依靠省里翻身,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邓厂长,这样子,你先别急。我们分两步走……”赵跃民分析道,“第一步,我先跟省里的领导打招呼去。我们机修厂这几年,跟省里的关系一直不错。” “对,对,你们是红旗厂,省里三番五次地嘉奖你们……” “对,邓厂长。关于新迁厂址和选地问题,我们油田来和省能源局以及国土资源厅替你们磋商。这几年来,我们厂扩大再生产,也招收了不少地方上的工人,替省里减轻了不少就业压力。相信他们会买我们油田一个面子……”赵跃民说道。 “小赵,你说得真好。你坐着,我给倒杯热茶。我这里有上好的荒山毛峰,平时也舍不得喝,我给你抓点。”邓庆辉面露希望,屁颠屁颠帮赵跃民倒水去。 “邓厂长,你别忙。”赵跃民客气道。 “没事,你继续说……” “这第二步,等我们把新厂地址选好后,你就跟兵器工业部打报告,要求迁厂。我分析着,上级部委领导有顾虑的原因,无非两点。一是迁厂的动机,二是迁厂的难易程度。动机很好解决。你就说你邓庆辉发挥能力,拼命游说,获得我江北油田的大笔人造金刚石订单,可是若是不迁厂,工人就留不下来,因此,为了摆脱亏损的状态,必须迁厂。” “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这第二点嘛,就是迁厂的难易程度。如果,我们已经替兵器部解决了他们与地方协调的问题,一切路都铺好了,我相信你们领导,没有什么理由不批准你们搬迁。” 从赵跃民的话语中,邓庆辉感到一种死灰复燃的希望。通过赵跃民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的两点分析,似乎也为这家即将倒闭的军工厂,指出了一条生路。 这一老一少两位厂长,一直在办公室谈到半夜。 见时间已晚,邓庆辉直接拿了两床铺盖,垫在地上,两人边躺边继续聊,聊他在工厂的生活,聊怎么支援部队抗美援朝,一直快要到凌晨才分别睡去。 第二日清晨,邓庆辉派厂里的小车,将赵跃民送回江北油田,临分别时,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厂长,紧紧地握住了赵跃民的手,一脸的殷切道: “赵跃民同志,我和我的第六砂轮厂,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邓庆辉这位老厂长期盼殷切的眼神,即使二十年后,赵跃民也没有忘却。那时的他,作为跨国石油集团总裁,跟不少互联网公司谈资本运作时,总是有些感慨。那些互联网公司的目的都很明确,三五个人拿着一个好的idea,创业等风投,等用户做起来时,就卖给大公司。周而复始,形成一种套路。 他们谈市盈率,谈ipo,谈收购,就是不谈人情。 相比于新世纪创业堂而皇之的谈钱,八十年代初的国营企业干部们,还带着一种至高的理想和责任。 回到江北油田,赵跃民立即拉上苏国梁,讲明了目前厂的生产现状,强调了第六砂轮厂的存亡,对于新一代钻头的生产,有着重大影响。 苏国梁听完赵跃民的陈述,立即带着他赶到省里,与省厅的各领导进行接洽。 不同于第六砂轮厂的一根筋,苏国梁始终十分在意油田与地方政府之间的默契和关系。江北油田不断挑着着省内人才就业的大梁,更是替省里吸引来不少外资企业。 在省里几顿饭下来,分管土地政策的相关省领导们,看在苏国梁和红旗厂的面子上,都默认地点了点头。这几年,江北油田与省里开展了多项合作,无论是招商引资,还是安排就业,甚至技术分享,都来往频繁。 如赵跃民所料,江北油田与省能源局和国土资源厅的接洽比较顺利。他立即致电邓庆辉,让他赶到省里来。 在赵跃民和苏国梁的铺路下,邓庆辉带了两瓶茅台,赶到省里后,挨个给领导敬酒,自己先自罚三杯,态度显得恭敬无比。一瓶白酒下去,邓庆辉人都有些站不直了,他扶着椅子,喷着酒气道,说只要是能划块地给第六砂轮厂,能挽救厂里的颓势,他邓庆辉给各位领导做牛做马都行。 眼看着邓庆辉就差要切指头宣誓了,省里的领导都忙不迭地点头,同意将相邻的湖山市郊的一块备件基地,交给第六砂轮厂作为迁厂新址来用。 邓庆辉得到了省领导们的承诺,欣喜万分,也不顾身份,搂着赵跃民的脖子,喷着酒气道:“跃民兄弟,今后,我的厂,就是你的厂。 “我的工人,就是你的工人,我家,就是你家。” “我的爱人就是……” “还是您爱人……”赵跃民用酒堵住了对方的嘴。 第六十五章 迁厂 最为关键的搬迁用地解决了。跟省里开完会后,邓庆辉马不停蹄地回到厂里,给上级部委打了请求迁厂的报告。 这份报告,阐述了在军品需求下降的背景下,第六砂轮厂寻求转机的方案。邓庆辉在报告中写道,只有接下江北油田机修厂的人造金刚石订单,厂里才能扭亏为盈。而这一前提,便是厂能够迁出山谷,使得工人的利益得到保障,稳定军心。按照赵跃民的建议,邓庆辉又附上了江北省委同意拨湖山市郊备件基地的信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鸿雁传书,一星期后,位于北京的兵器工业部接到了这份申请报告。 又过了一个星期,邓庆辉风风火火地赶到了江北油田。 “跃民,部委同意迁厂啦。”邓庆辉脸上透着喜悦,“还拨了迁厂安置费,过几天,就到厂里账上。” “太好了,老邓!”赵跃民没想到批得这么快。 “不过……这迁厂安置费,怎么算也不够,不过没关系,上级能同意,我已经很满意了。”邓庆辉说道,“我就勒紧裤腰带,把这个厂的搬迁项目完成。” “老邓,我们江北油田也出人出力来帮你。”赵跃民安慰道。 “跃民,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感激你了。”邓庆辉不好意思道,“咱们也只是合作关系。可是咱们合作还没开始呢,你这是又出人又出力……” “老邓,不用多说了。就算咱们没有合作关系,看在你为厂子,为工人的面子上,这个忙,我赵跃民也帮定了。” 邓庆辉的厂,工人和干部流失了三分之一,原本负责搬迁的基建处也缺人。赵跃民回到江北油田,找来基建处和运输科的人,一起赶往第六砂轮厂,为其出谋划策。 “邓厂长,这是我们的设计方案。”基建处处长丁学成摊开工程图说道,“考虑到你们人手的不足,因此,我们基建处就负责整个厂搬迁工作。首先,希望你们能给我们施工人员,对于工程的技术交个底。我们将对于车间的各项设备,进行测绘,本着方便拆迁和复原原则,进行设备的拆卸……” “邓厂长,我是油田运输科科长萧德凯,响应赵厂长的号召,来帮助你们迁厂。你他娘了一百个放心!我们运输科这次来了十二辆东风,还问钻井队借了两天吊机,你的设备绝对没问题。” 邓庆辉边听边不住地感谢,不时眼眶都有些红了。 工厂搬迁,是一个复杂的工程。涉及到设备迁移、土建工程、弱电保障、车辆运输等一系列环节。 此时,第六砂轮厂还涉及到部分车间的生产任务没有完结。厂里打出了“边建设、边生产、边搬迁”的方针。 江北油田基建处和运输科大约五十多名员工,接到任务,入驻第六砂轮厂。 接着基建处又派了一支施工队,直接开赴备件基地新厂址,安营扎寨了下来。这个备件基地,当时已经被湖山市委废弃已久,杂草丛生,野兔乱跑。 基建处处长丁学成带着工人开始清理场地,进行三通一平的工作。三通一平,就是水通、路通、电通外加场地平整。 施工队拿着铁锹、镐头等,在新厂址旁搭起工棚。又在工棚、仓库中间等地铺上水泥。 工地上忙得热火朝天。 赵跃民不放心新建厂址,坐着吉普车赶到了现场。 “老丁,最近瘦了很多嘛。”赵跃民看着瘦了一圈的丁学成说道。 “赵厂,最近工期有点紧张,我有点睡不好。”丁学成爽朗笑道。 “老丁,为难你了。这毕竟不是油田的事情,让你这么伤心……”赵跃民分管机械厂,丁学成分管油田基建处,按理说是平级。丁学成这么帮忙,赵跃民有些过意不去。 “赵厂,瞧你说的。都是为了油田事业发展嘛。我知道,这个第六砂轮厂,是你们重要的合作对象,关系到你们第二代钻头产品的生产。这个忙,我得帮嘛。” “行,老丁,回头请你吃饭。” “瞧你说的,咱们基建处的职工,当时分房紧张,也不沾了你们的光,搬进了你们机械厂的家属楼……” “对了,老邓呢,我怎么没看到他?”赵跃民四顾一望说道,“这他的厂在施工,人怎么不在呢?” 丁学成笑道:“哎,你可别冤枉他。这个邓庆辉,干起事情来,像是拼命三郎,他为了厂区的事情,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不,刚在工棚里打个盹,让他去吧。” “嗯,好。”赵跃民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泥泞路,问道:“这里经常下雨?” “是的,咱们江北省嘛,典型的海洋气候,雨来的急,来的大,但也走的快。给我们施工造成很大的困难。尤其是土方施工。眼看着又要进入真正的雨季了,想起那时就觉得紧张,白天黑夜的看着雨,不是滋味呀。”丁学成感慨道。 “希望这雨可快点下完。”赵跃民叹道。 施工现场,几个工人正在做设备调整和基础灌浆。地坪都已施工完毕,平坦的地坪上兼夹摆放着零星的设备。 基建处在新厂址施工时,运输处和胡东的红星车队,也在马不停蹄地拆卸设备。四五辆叉车将木托盘固定好的设备,运到装运点,再缠上膜包装,这样可以防潮、防磨损、防备摔坏碰撞。 运输处、红星车队加上砂轮厂原来的几辆卡车,三处合一,使得厂房设备的搬迁效率大为提高,提前数日将全部设备运至新厂房。 看着新厂区,新设备,邓庆辉激动无比。他虽然为了新厂区的建设,平均每日睡眠时间四个小时也不到,可是看到工程完成,也是精神焕发。 “同志们,我说两句……”新厂房门口,邓庆辉召集工人们演讲道: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这位老厂长激动得声音嘶哑,“直到现在,我还不停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们在那山谷里呆了三十年,交通闭塞,消息不通,浪费了很多机会,流失了不少人才……” “可是现在,我们终于冲破了阻挠,这一切归功于谁?归功于江北油田的同志们。”邓庆辉激动道,“有句话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江北油田的同志们,不仅给我们订单,还帮助我们设计搬迁方案。特别是厂长赵跃民同志,可以说,是我邓庆辉的恩人。” “今后,咱们厂一定能重新焕发出生机。在这么好的地理位置上建厂,到时候,跟咱们厂合作业务的单位也会很多。我就说一句……”邓庆辉挥手道,“大家除了上级部委的军品任务外,一切都以江北油田为最优先级。江北油田的单子,咱们就算亏本,也要做下来!” (感谢benson11的打赏,感谢武不就老道、李真、战备战败、龙疼江湖等其他书友的投票) 第六十六章 涌动的暗流 由于得到江北油田的支持,第六砂轮厂仅仅用了七十天就完成了通水、通车、通电,并将四十台两面顶压机和真空烧结炉安装就位。 由于日本商业间谍阴影,赵春达决定与陆建飞的北方机械研究所共同完成金刚石复合片项目的科研工作。两人分别赶到了砂轮厂,双方仍然在磋商具体的生产工艺标准事宜。 与此同时,中日研究所经过近两年的科研攻关,终于解决了旋挖钻机的一系列漏洞改良问题。德川正一带着最新的解决方案,与团队赶往中东各国用户,进行售后修理升级服务。 旋挖钻机的性能,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荣获国际多个技术奖项。全球销量,也稳步上升。 赵春达父子并没有眼红,他们知道,光是这几年,日方带来的技术和管理方案,已经使得江北油田机修厂受益良多。江北油田机修厂也承接了日石油的加工贸易。更何况五年后,所有全套实验设备将全部归于中方。 此时,金刚石复合钻头的生产工艺得到保障,旋挖钻机改良项目也已经提前完成。无论是研究所和机械厂,都是一片放松和喜悦的气氛。 研究所里放了两个星期的长假,让部分日本员工回家探亲。赵春达也是拾起了好久没碰的鱼竿,到邵湖旁边安静垂钓两日。 赵跃民和胡东,也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一帮人跑到上海玩了一圈,逛逛城隍庙,坐着有轨电车东晃西晃,住在国际饭店,没事时品酒俯视繁华的外滩。 日子过得是轻松又逍遥。 然而,两天后,赵跃民在酒店内接到了邓庆辉的电话。 “跃民,在上海呢?” “是,老邓,什么事啊?” 邓庆辉的声音有些犹豫:“跃民,有件事,我得跟你通一个气。你们不是在我的办公室留了一份生产工艺标准书嘛。我晚上有次回办公室时,便看到厂里有个青工在我那办公室鬼鬼祟祟地抄着什么。我有了警觉,派秘书跟踪了这个人几天,你猜怎么着?我发觉他一个日本人经常接头碰面。” “日本人?”赵跃民一愣。 “对,日本人。”邓庆辉说道,“你说说,咱们江北省,有多少外国人?用指头数都数得过来。更何况是日本人,也就你们研究所里有那么几个。” “老邓,我知道了,我会处理这件事的。你不要打草惊蛇……”赵跃民的脸色严峻起来。 南京,外事宾馆。 大厅内响起了悠扬的琴声。远近几桌客人,都在微笑低声交谈着。 一位工人模样的矮个年轻人,在门口张望了许久,似乎从来没有到过这种高级场所。他有些心虚地避过门童的目光,低着脑袋走到大厅最边上的靠窗位置。 “别紧张……第一次来这里?”西装革履的藤井,悠然地靠在沙发上。 那位矮个青工略显拘束地坐了下来,立即点了点头。 “只要这个任务完成了,你会有很多机会来到这里。”藤井微笑道,“你个人的生活和命运,也将因这个任务而改变。喝点什么?” “随便……” “服务员,来一杯威士忌……” 矮个青工看着服务员端到自己面前的精致酒杯,又看了眼那五光十色的液体,拿起来,喝了一口,立即皱了皱眉头。 “味道不好?”藤井问道。 “还不如二锅头呢……” 藤井摇摇头笑道:“你们中国人……不会享受。算了,不说这个了……”他伸出手来道,“我要的资料呢?” “资料在这里。”矮个青工拿出一个信封,“不过,这只是生产工艺标准书,我们邓厂长盯得紧,我也不敢乱来,只抄了一半多点。” “嗯。”藤井拆开信封,看着里面的技术资料,他微微点头:“这段时间,你要把生产工艺标准图都弄到手。”他略微沉思了一下,说道:“就不要抄写了,太慢。我给你弄来一台松下的静电复印机,送到你家里。你想办法把图纸搞到手后,立即回家复印一份,交给我。” “那复印机,那么大的个头儿,我可怎么还给你呢?”矮个青工苦恼道。 “直接送给你了。” “这复印机可是很贵的吧。”矮个青工叹道。八十年代初,国内普遍还是用老式油印复印技术,复印机可是奇货可居。 “贵什么?”藤井满不在乎道,“相比于我们要做的这项技术,这台复印机相对来说,不过是个零头。” “好,好。”那名青工忙不迭地答应起来。 “好了,你也不要多来这里,防止暴露。就这样吧。”藤井直接命令道。待那名青工走后,他看了看手表,立即走到酒店门口。 “田中总裁!” 藤井恭敬地鞠了一躬。 田中信村从奔驰车中钻了出来,掸了掸风衣上的灰尘,朝藤井点点头。 “藤井君,到房间再说吧。” 宽大豪华的总统套房,田中信村站在落地窗前的写字台旁,手中捧着一杯人头马。 “藤井君,我让你完成的任务,你进行得怎么样了?” “嗨一!禀报总裁,关于赵春达的第二代金刚石钻头,我觉得十分有市场价值。它采用一体式结构,改变了以往表镶金刚石钻头繁琐的拆卸装配环节。我认为……”藤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是一个足够改变业界钻井方案的技术,几乎解决以往钻井技术上的大部分难题……” “嗯。”田中信村听着藤井的汇报,眼中放出光芒来,他微微晃着手中琥珀色液体的酒杯,“没错。赵春达这个人,是中国少有的技术专家。即使是这般体制的限制,他都能有层出不尽的发明,若是来到我们国家,怕是能够引领我们日石油,走上世界技术的金字塔顶。” “不过,赵春达这个人,十分忠于他的祖国,即使当初的德国和美国,也未能留下他……”藤井说道,“凭借我的感觉,他和他的儿子赵跃民,都不可能愿意来日本发展。” “那个赵跃民……”田中信村眼中露出阴鸷的光芒,“的确是一个谈判性的人才,使得我们日石油在这个研究所上,跌了大跟头。因此,我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六十七章 田中的决断 “藤井君,生产工艺标准书还不是最重要的。赵春达的设计图纸,你弄到手了吗?” “田中君……”藤井眼神有些黯然,“我……拿到手了。不过,这是我第一次走这种事情,感觉像是做贼。” “八嘎!”田中信村骂道,“记住,你是在为日石油而奋斗。你所做的每一步,都是光荣而伟大的。就我看来,金刚石复合片钻头,很有可能让江北油田机修厂在国际石油界,一战成名。我们日石油绝对不能允许有公司敢于挑战我们的地位。中国油田的崛起,令我很是担忧。我们在墨西哥湾、英国北海以及澳大利亚的勘探和开采任务,极有可能受到威胁。” “藤井君,你拿到了设计图纸,还有生产工艺标准书,我们就可以安排生产。委托江北油田机修厂加工贸易,我还是不放心……”田中信村说道,“我已经在南京看中了一块地,我们即将自己建厂,将所有的业务还是移回我们自己独资的厂房。” “田中君,你要毁约?”藤井意外道,“我们可是跟江北油田签订了合约……” “不仅我要毁约,还要将研究所的技术人员全部撤回日本。”田中信村的眼镜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可是……” “你听我说……”田中坐了下来,望着新街口的街景道:“藤井君,你不必如此大惊小怪。我已经算过了。相对于那点违约金额,我们订单的撤出,对于赵跃民的损失更大。我们加工贸易的订单额,已经占它们生产任务的一半还多。我们撤除了订单,我倒是很乐意看到赵跃民如何面对一半停产的车间。” “那研究所呢?” “研究所更是不必担心。”田中喝了口酒,说道:“我们关于旋挖钻机的改良项目已经完成。这个研究所,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们的任务是尽快投产,赶上今年的广交会。赵春达早晚会知道,我们盗窃了他的技术,绝对不会再跟我们进行任何方面的合作。我们现在撤出研究员,是非常明智的……” “不过,这样做了,我们日石油在国际上的信誉……”藤井担忧道。 “藤井……”田中信村不屑道,“信誉是用来投资在规则成熟的社会。我们在海外公司的模式,如果都按照日本国内来进行,那么运营成本将变得非常高。在拉美,在中国,在非洲,我们就采取不同的方式。你可以跟美国人讲信誉,跟英国人讲信誉,然而,跟现在的红色中国……我看……”田中冷笑了一下。 田中的这番话,如果被八级钳工葛志雄听到了,绝对大喊着帝国主义亡我心不死,一榔头砸烂这个矮个日本人的脑袋。 “总裁,我还想知道,这一切都完成之后……” “藤井,你不要有什么顾虑。”田中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中,“我知道,你是科研人员,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可能现在都有些心不安。但是,记住,这里是商场,这里是国外。你将来,也许有一天会做到我这个职位。有很多事情,我们都必须进行妥协。” 这位强势的日石油总裁,面目严肃道:“这里是中国,不是我们的安乐窝,而是我们的战场。我们日石油的目的,就是为了拿下三分之一的中国市场份额。藤井君,为了日石油,为了你的家人,请接受一些无奈的事。” “嗨一!”藤井鞠躬道。 “不过总裁,德川正一如果提出反对怎么办?” “德川?”田中看着灰蒙蒙的天说道,“你先去办你的事情,我自然会对他有安置。” …… 日本东京,成田机场。 机场内,一个柔美的女声用日语广播着航班的起飞和降落班次。 一身风衣的德川正一拉着行李箱,满脸疑惑地走出机场,招手停了一辆出租车。 他坐在车上,透过车窗望着路两旁倒退的广告牌,脸上的疑虑更加深了。这一次,总部如此焦急地将他召回东京,不知道又有什么新的任务。 德川急匆匆地赶到了总部。 “总裁,你这么急把我叫回国,有什么事?” “别急,别急,德川君。”田中依旧保持着老成的笑容,“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是关于你的家人的……你听了不要着急……” “怎么了?”德川着急道。 “你的儿子,在美国洛杉矶大学加州理工学院读书,是吗?” “是啊……” “根据我们美国公司同事的反应,他在洛杉矶赌场欠下了巨额赌债……”田中看着德川。 “欠了多少?” “大概有二十万美金之多。” 八十年代的二十万美金,即使对于像德川这样的日本中产阶级来说,也是个天价数目。 他颓然坐在地上。一旁的秘书连忙弯腰扶起他来。 “这个不孝的儿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德川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我在中国如此辛苦地打拼,供养他读书。他在国外,就这么糟蹋父母的血汗钱吗?” “年轻人嘛……总有不懂事的时候……”田中皮笑肉不笑道,“我们也年轻过,不是吗?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如何解决欠的赌债问题。他现在被扣在赌场,不能回学校……” 德川取下眼镜,用手捏了捏眉心,显得有些憔悴。 “事到如今,我也就只能将独立屋卖掉,还债了……”德川无奈道,“这是我和夫人攒了大半辈子钱,才买下的房屋。这个不孝子……让我们无家可归……” “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田中说道,“德川,你是我们日石油的老员工。你也知道,企业也是很关心员工的家庭生活十分平安。这样吧,我们在鹿儿岛的公司,有一个总经理职位,地点虽然偏了一些,年薪却比你现在上浮30%。这部分赌债,公司先替你垫上。剩余的钱,就在你的年薪里扣吧。中国,你就不要回去了,由藤井接手吧。” 德川长叹一口气,他虽然也不想放弃在中国的研究工作,可是,此时后院起火让他无法分身。 “总裁,我接受总部的调动,会去鹿儿岛赴职。” “好了,你先回到家中,料理一下家事吧。” 德川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开了公司。 田中拿起电话,拨通后说道: “一切如计划中进行……” “对,德川的儿子被我们美国公司员工引诱赌博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对,只有这样,才能使得他闭上那张嘴,乖乖到鹿儿岛就职,不会回去向他的中国老师通风报信……” 第六十八章 一拍两散 中日研究所,会议室。 赵春达双手拢在胸前,看着对面而坐的藤井,面色严峻。 “滕井,我听说日方要撤资,我感到很遗憾。这是为什么?” 藤井双手一摊:“赵所长,这是东京总部做出的决定。目前,东京总部计划在拉美扩张十家分公司,导致目前技术人员紧缺,所以抽调研究所的所有研究员。” “你们日石油太不讲信誉了,之前双方成立中日研究所,合同上定的时间就是五年。现在,三年不到,你们就要把所有的技术型人才都撤走……” 赵春达气得捶着桌子。 藤井低下头,告诫自己要沉住气。自己想顶替德川在集团中的地位,必须把这些脏活累活全部做了。 他抬起头,挤出一丝干笑道;“赵所长,这也是总部的决定。目前,旋挖钻机的项目已经完成,我们日方也尽了义务。而且,我们提前撤资,这栋大楼的全套实验设备和机床,还是归你们所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你们占了优势……” 藤井继续说道:“这一点,我也跟你们省科技厅的刘厅长交流过。你们中方,并不吃亏……” “狡辩……”赵春达斥责道,“中日双方成立合资研究所,目的是为了对于炼油工艺和钻井技术进行新一代的改革。也是我们中日双方为了人类石油事业并肩作战……” 并肩作战? 藤井耸了耸肩,心想难怪德川正一在集团内不受田中待见。他跟这个古怪的中方所长都是一样天真。 “总而言之,这是我们总部的决定。还有一点……”藤井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放松下来。 在这样一个场合,让他同时宣布两项违约决定,也让这个日本人备受压力。 藤井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赵跃民,他调整呼吸节奏,说道: “赵厂长,对不起,我们的加工贸易委托合作,恐怕也是无法继续下去了……” 藤井说这话时,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赵跃民的气场,实在是太足。就他呆在江北油田这两年的时间内的观察,赵跃民个人的手腕和魄力,简直就如同年轻时的松下幸之助和稻盛和夫。 藤井双手抓紧自己的大腿,低下头,准备迎接赵跃民狂风骤雨般的斥责。 然而,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厂长却是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表情。 沉默比爆发更可怕。 “赵厂长,这么说吧。”藤井心虚,主动解释起来,“你们江北油田机械厂的实力,我们看在眼里。有了你们这样一个竞争者,总部对于抢占中国市场,不是很有信心。因此决定放弃大部分中国市场……” “放弃中国市场?”赵跃民冷笑了一下,双眼透出犀利的目光,“那你们在南京郊区圈了四十亩地,大动土木,不会是建个公园吧?” “这……”藤井擦了擦头上的汗,“我也只是一个科研人员,具体的总部战略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会全额支付违约金……” “违约金又有多少?”赵跃民哼了一声。 当时的中日研究所,是在邓老访日后,由省政府和石油部牵头成立的。因此,政治意义大于经济利益。包括加工贸易合同,当时的违约金也定得很低,因此对于日石油这样的企业,能够轻松支付。 日石油在决定研究所撤资前,曾经拜托日本驻中国大使,拐弯抹角地询问了一下省政府相关部门对撤资一事的态度。由于还处在吸引外资热潮中,江北省政府并没有为难日石油,只是给出了投资自由和合作双方清晰划分产权的两点批示。 滕井清楚,相对于日石油浮出的这么点违约金,江北油田机修厂才是真正需要头痛的一方。目前,扩建的厂房和车间,都是用来应对加工贸易的巨额订单。现在,过半的车间即将空置,这个赵跃民,肯定要跳脚。 “藤井,你不用说了……”赵跃民一挥手,“中国有句老话,道不同者,不相为谋。你们既然不愿意跟我们合作,那就各奔前程吧。” “赵厂长,没想到你这般爽快……”藤井意外道,接着挤出笑容,“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曾经合作过。继续用你们中国的古语说,买卖不成,仁义在。” “仁义?”赵跃民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们日石油的做法,令我感到恶心。” “我只能说抱歉……”藤井拿起文件夹,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接着,中日研究所开始走流程,双方签订股权转让协议,由合资转为内资,并开始清算研究所资产。 中方的研究员们,对于这场突变感到极其惊讶。他们不明白,为何双方良好的合作,突然陷入了中止。日方的基层研究员们,同样不得要领。他们聚在一起讨论这次分家的始末。 这些基层研究员们,对于离开中国,总有些不舍。毕竟,江北油田也算是他们的半个家。在这里的两年工作中,跟油田各部门,也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更有个别的中方研究员,与年轻的日籍女研究员,在工作中产生了一种情愫。日本女性的温文尔雅,吸引着中国小伙儿。而中国小伙儿的淳朴善良,也同样令女方倾心。双方都在试图冲破社会规则的牢笼,希望能够在一起。 然而,这些爱情的花朵,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就不得不服从于大势所趋,趋于凋谢。日籍女研究员必须回国,从此人各一方。 研究所旁边稻田内,响起了抽噎声…… 相比于研究所中日双方员工蔓延着的惆怅情绪。厂区工人的态度,则要激进许多。小日本突然取消加工贸易订单,几百名车间工人无事可做。这些中国工人非常愤怒,几次包围研究所,试图讨个说法。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日本人从来不讲信用!” 葛志雄带着工人们,在研究所前振臂高呼。 赵跃民不得不出动保卫人员,进行维护秩序。 “跃民,这次,日方实在是太过分了。”赵春达望着楼下举起标语的工人,气呼呼说道。 “爸……”赵跃民侧过头来,“有件事,我想跟您说一下……” 第六十九章 交谊舞 日方决定撤资之后,流程走得非常快,几天后,便撤走了所有技术人员。研究所内大片的办公室都空了出来。 赵春达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想起了当年苏联专家撤出中国的场景。 毛子无情,鬼子无意。 陆建飞特意从北京飞到江北油田,带了两瓶茅台来安慰他这位石油部的老战友。考虑到研究所内的中方人员,也需要一个过渡期,赵春达干脆放了全体研究员三天假。 三天后,他召集了所有研究员,做了动员会议,将今后研究所的任务,重点放在第二代金刚石钻头即金刚石复合片钻头的研发完善上。第六砂轮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争取尽快将样品完善,以便投产应对两个月后的广交会客户。 相对于研究所来说,赵跃民的机修厂麻烦大了些。陡然失去了订单,一半车间的工人们都陷入无事可做的地步。 上班都是按点到,可是车间内却无事可做。工人们只得拿出扑克、象棋打发时间。车间主任翟军一开始还想阻止,结果发觉阻止之后也确实没事可做,而且厂长也不表态,总不能让工人们个个在机床前傻站着吧。索性到了最后,翟军也就拿一份报纸,躲在办公室充耳不闻。 打牌下棋得还好,还有一些不安分的年轻工人们,总是为厂长赵跃民鸣不平。认为日石油在这一点上耍了江北油田机械厂一把,将订单撤走,只付了那么一点违约金了事。不少工人血气方刚,拿着铁锹和铁铲,嚷着要去南京找日本领事馆算账。 邵湖镇上的斗殴也多了起来,无所事事的工人们,与地方青年又开始比划起来。到处都是板砖乱飞,叫骂声不断。 赵跃民知晓情况后,明白绝对不能再这般放纵工人。1983年,适逢中央严打,面对日益猖獗的犯罪问题,中央下令,对于当前的各种严重刑事犯罪要严厉打击,判决和执行,要从重,从快。 附近几个市内,街面上巡逻的,都是一辆辆载满身穿白色警服警察的卡车。在这一特殊时期,耍流氓、抢劫、盗窃,都有可能判死刑,更别提斗殴了。 赵跃民明白,如果再放任工人这般下去,弄不好会出大问题。他立即和厂里的干部,一起上街,将工人们劝回,同时在厂里举行了劳动大赛。 工人们不是力气多吗?拔河大赛,扛油管大赛,百米赛跑,轮番挨个来。看大家还能折腾不? 以前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赵跃民把拔河大赛弄了个月月来,日日有。那些青工们身体再好,也经不起这种折腾,拔了一个月的河,都个个叫苦,说是比上班还累。 目前金刚石复合片的样品设计,已经到达了最后的完善阶段。新产品还未投产,广交会还有两个月举行。赵跃民有了空闲时期,也处于无事可干的真空期。 “跃民,最近有点闲啊。”胡东车队的司机姚刚来串门。姚刚个头不高,脑子灵活,口齿伶俐,跟沉默寡言的胡东形成了对比。在车队生意上,倒是成为了胡东的绝妙搭档。 “闲又怎么样?看看报纸呗。”赵跃民懒洋洋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哗啦啦抖了抖手中的报纸。 “看报纸有什么意思,不如找个几个年轻女孩抱一抱……”姚刚坏笑道。 “你小子,要耍流氓啊?现在可是严打……” “胡说什么呢?你以为抱女孩就是耍流氓?”姚刚摇摇头道,“赵跃民,你厂子管得不错,可是却跟不上形势。现在流行交谊舞,懂不懂?跟女孩跳舞……” “现在有跳舞的地方?”赵跃民一愣,心想自己怎么不知道。 “多新鲜啊。”姚刚摇头晃脑道,“舞厅,也是我弄的,就在油田食堂。五毛钱一张票,好多男孩女孩都去的。” “你小子,是会赚钱……” “跟堂堂的赵厂长你比起来,我就是小巫见大巫。”姚刚笑道,“怎么样,晚上去热闹热闹?你们厂里的工人,还有咱们红星车队,有不少人去呢。” “这……” “哎,跃民,怎么像个娘们一样……” “行,去就去!” 交谊舞在五十年代就流入了中国。最初的交谊舞是由人民解放军解放常德时传来的。那时候,许多来常德工作的南下干部还是大龄未婚男士,为解决他们的婚姻问题,像电视连续剧《激情燃烧的岁月》描述的剧情那样,常有机关团体举办周末联欢晚会。 六十年代,社会上开始讲阶级斗争,机关团体审时度势破四旧,停止了交谊舞晚会。各专业舞厅也知趣地关门歇业。交谊舞与传统的秧歌舞、舞龙舞狮,采莲船等全都蛰伏冬眠。唯有新创的“忠”字舞独领风骚好几年。等到了八十年代,消失了十六年的交谊舞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闻鸡起舞。一些机关团体企事业单位首先复活了交谊舞晚会。 晚上八点,赵跃民来到食堂旁,果然见到里面流光溢彩,传来音响声。 每到晚上六点,食堂卖完饭,姚刚等人便将将油腻的餐桌餐椅搬到角落,主动铺上水磨石地面,大堂中央吊只魔鬼灯,挂上花花绿绿的彩带绳,装上立体声音响,四周装上射灯。 白天不开灯,仍旧正常吃饭。晚上,便是喧闹的舞厅。 青年男女还真是不少,不少都是厂里的女工,脱去工服,换上自己的衣服,倒是也显得青春靓丽。 舞厅内彩色灯光乱闪,青年男女们围成一圈。女孩子略显羞涩,等人来邀舞。男孩们则是你推我搡,希望有人能主动出击,去做出头鸟。 赵跃民一进去,原本想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看热闹。没想到,不少女工和当地的女青年认出他来。 “赵厂长!” “赵厂长!” 一声声亲切热情的呼唤,从舞厅四面八方传来。 特别是厂里和油田的女职工,都热情围在赵跃民身边。地方上的女青年也十分好奇,怎么突然间来了一个男的,这么多女孩子围上去。 “赵厂长,你怎么来了?”女工们围在赵跃民身边。这种舞厅,基本上车间主任都不会来,突然间,来了个厂长,大家都很惊奇。 而此时的赵跃民,穿着时兴的牛仔裤和衬衫,就是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 “赵厂长,跟我跳支舞吧。” 女青年们纷纷反过来提出邀请,打破男孩邀请女孩的规矩。 赵跃民看到很多双手朝自己伸过来,心想自己是唐僧进了盘丝洞还是怎么着? 他一边甩手,一边准备退出包围圈,却没想到手被人拉住,拽向了舞池中央。 赵跃民还没看清对方样子,就感到两只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等他睁眼仔细一看,颤巍巍道: “胡琳……你怎么来了?” 第七十章 严打行动 “跃民哥……”胡琳昂起脑袋来,脸红道,“我请你跳舞,可以吗?” 赵跃民看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尴尬道:“咱俩都站在舞池中间了,你说呢?” “嘻嘻……”胡琳发出清朗的笑声,略微有些得意,“还好我动作快……” 赵跃民一脸黑线。 舞厅内响起了邓丽君的《甜蜜蜜》,舞池里一对对男女,开始翩翩起舞。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胡琳一身白色长裙,脚踩着红色高跟鞋,倒是显出不同于学校的一种风情。 “跃民哥,我今天好看吗?”胡琳搭着赵跃民的肩膀,“跃民哥,您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我看就没有这必要了吧……” “我教你,你不会跳,来,放在我的腰上……” 赵跃民手搭在胡琳柔软的腰间,想起了远在北京念书的苏红,心中有一种巨大的犯罪感。 “琳琳,你听我说,我跟你苏红姐……”赵跃民结结巴巴道。 “没听见……没听见……”胡琳摇着脑袋,嘟嘟囔囔道。 “我是说我跟苏红……” “听不见,听不见……”胡琳用手捂着耳朵。 赵跃民还想说,突然见到胡琳眼中闪着泪光。 “跃民哥,我就想跟你跳一支舞,不行吗?”胡琳双眼通红,模样楚楚可怜。 “行,行!”赵跃民最见不得女人哭,他吸了口气道,“我陪你跳到结束。” “嗯。”胡琳抹了抹眼泪,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赵跃民心想,自己对于胡琳,自己还真没什么办法…… 伴随着邓丽君的歌声,赵跃民搂着胡琳,在舞池内款款而舞。他看见胡琳笑得开心,笑得很甜蜜,亦如邓丽君的歌词一般。 就跳一支舞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跃民也不愿再多想,全身心投入这绚烂迷幻的灯光中。 就在舞厅中气氛热烈浓密时,突然间,食堂的大门咣当一声被踹开了。音乐声也是嘎然而止。 几束强光手电照了进来,几位穿着白色警服的警察冲了进来,呵斥道:“全给我蹲成一排……男左女右!” 赵跃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反应很快,立即对胡琳说道:“琳琳,食堂有个后门,就在你的左手边……”他掏出钥匙交给对方,“我有钥匙,你赶快走!” “跃民哥,我跟你一起走……”胡琳咬着嘴唇道。 “别犯愣,现在严打,说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情来。”赵跃民催促道。 趁乱,胡琳偷偷从后门跑了出去。而舞厅的大多数男女们,则没这么好的运气,全都老老实实地蹲下了。 赵跃民也抱头蹲在一边。人民警察说啥,咱就先做啥,省得挨警棍。 “我们是淮扬市严打办的。”一名中年国字脸警官训话道,“这次是跨市行动。” “民警同志,我们没犯什么错啊。就跳了支舞……”舞会组织者姚刚解释道。 “跳舞?跳舞你们也不分分时候……”中年警官表情严肃道,“不要以为跳舞就没问题了。男男女女,搂搂抱抱,贴在一起,成何体统?现在有些**和演艺明星,在家里以跳舞的名义举办‘黑灯舞会’,全部以流氓罪判了刑。” “可我们是正当交谊舞啊……”姚刚解释道。 “民警同志,我们真的没犯什么错误……”赵跃民也抬头解释道。 “犯没犯错,不是你说的。跟我们走……到你们派出所去……” 几十名年轻人,分成三批,被押上了卡车。 卡车还没开出几百米,就听到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黑压压一片人群,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赵厂长被抓了,大家快去帮忙啊!” 青工们听说自己的兄弟和厂长都被公安带走了,全都奔走相告。整个厂区的宿舍都沸腾了。 几百名工人直接将卡车的去路堵住了。 这么大的阵势,连淮扬市严打办的公安们都有些意外。 “把厂长还给我们!” “放了我们的兄弟!” 在油田,工友就是兄弟,厂长就是一方青天。特别是赵跃民,在工人心中拥有极大的号召力和威信。工人们从来不相信赵跃民会干什么违法乱纪之事,现在厂长被人带走了,这些人自然都不干了。 道路被阻,卡车鸣了好几声喇叭,人群还是未退去。 赵跃民在卡车上看着心里焦急,心想万一真的对峙起来,可是会出大问题。他主动跟旁边的警官说道:“民警同志,能不能让我跟他们说两句,我是他们的厂长……” “你是厂长?”那公安打量着赵跃民,看着对方年纪轻轻的样子,有些不可思议。 “我是厂长……让我跟他们说两句话吧,否则人群堵在车前,你们下面的工作也无法开展啊……” “那……好吧……”那位公安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民警同志,你们是查什么的?我也好跟工人们解释一下。” 两个公安互相对视一一眼,一个对赵跃民说道:“我们经群众举报,说你们这里有人吸食dupin……因此要带你们到派出所进行检查……” 八十年代,随着舞厅的增多,确实有个别舞厅进行着dupin的非法交易。 赵跃民朝人群喊话,让工人们暂时散开,自己要到所里去配合警察进行检查。 “大家放心,我赵跃民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相信公安局的同志会给我一个正确的评判。” 赵跃民站在卡车上,挥手让工人们散去。 几位民警,起初看到赵跃民三十岁都不到,有些不敢相信他是厂长。但是见他在卡车上朝工人喊话的那种领导气派和不怒自威的神态,心里都在琢磨,这个年轻人肯定不是犯罪嫌疑人。 看见赵跃民站出来说话,工人们终于让开了一条路,但是不肯散去,跟着卡车到了油田派出所。 油田派出所所长张万行见赵跃民也被抓起来了,大为惊讶,问了下情况后,立即跟淮扬市严打办的同志进行解释。 严打办随行的医生对这批人进行了尿检,检测结果全都正常。 严打办领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面带愧疚地握住赵跃民的手: “赵跃民同志,这次是我们工作失误。你们江北油田管理下的职工们,都是守法的好同志。” 赵跃民立即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这是大形势所趋。他顺口问道:“那民警同志,我们以后还是可以跳舞吗?” “当然当然,正常的文娱活动,可以进行。赵跃民同志,我再次代表严打办,向你这样的国家干部表示道歉。” “没有关系……”赵跃民微笑道,“民警同志们既然来到了江北油田,就晚一天再回去吧。明天晚上,我请大家……” “不用吃饭了,赵厂长,你太客气了。” “不是吃饭,我请民警同志们——跳舞!” 第七十一章 南下 经历了日石油撤资风波,研究所在赵春达的带领下,很快又调动起了工作积极性。£∝頂點小說,金刚石复合片钻头完成了最后的检测环节,随时可以投产。 对于这次新产品,研究所上下都十分有信心,全都认为,这即将是在钻井技术界掀起一场巨大风暴的革新产品。 而机修厂的工人们,也都十分期待新产品能够在广交会上大放异彩,使得闲置的车间重新恢复生产。 广交会,又称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1957年4月15日,在广州原中苏友谊馆拉开帷幕。对于那时的中国来说,广交会是能够获得大规模出口外销订单的最有效渠道。 出口外销,卖给国外的客户,能够享受出口退税,利润点比内销货物要多出10%~15%不等。并且,由于劳动力成本的不同,欧美国家的订单,通常也是利润丰厚。 因此,基本上国内大大小小的企业,都想着争着到广交会上。不过,在八十年代初期,能够上广交会的名额,都需要各省商贸厅和工业厅批准。 不同于其他想争肉而苦苦等待名额的企业,赵跃民将材料递交给省里,很快便有了回信。省政府早就为江北油田机修厂预留了广交会的名额。机修厂自从初步改制取得成效,石油部和省政府这两个妈是又疼又爱。 月初,省商贸厅带队,几家企业的团队,一起坐火车南下。 绿漆皮的东风柴油机车风驰电掣地行驶在铁路上。 “徐厅长……”赵跃民走到徐厅长身边,笑着给对方递了个橘子。 “嗯,小赵,什么事?” “我能不能晚一天到广州?” “为什么? “我想先去深川看看,听说那里的特区正在建设……” 时值七月,罗湖火车站旁的棕榈树,在热浪中摇摆着。 一身白衬衫的赵跃民和胡东两人下了火车。 此时的深川,仍然看不出来副省级城市的规模。大片的田野和池塘仍然充斥着市内大多数土地。市中心也都是成片的筒子楼。 赵跃民站在市中心的十字路口上,看着过往的行人。港商与农民擦肩而过,外商与工人并肩行走。各种文化在这座曾经是渔村的城市中交杂着。 “东子,将来我一定要把业务发展到深川来。”赵跃民深吸了一口气,“你说,我能在这里觅得商机吗?” “我说不好……”胡东望着周围的市景,“不过,跃民。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东子,你看,中央在深川设立特区,这就是经济改革的前兆。”赵跃民看着蔚蓝的天空,“一切都将不一样了,我们需要转换思路。说不定,我也会有一家自己的公司……” 胡东微微一笑。 建立特区,用资本主义实践经验发展社会主义经济,这在当时是颠覆性的尝试。 两个青年,站在深川的十字街头。在深川的空气中,他们嗅到了新的经济动向和机遇。1984年的夏天,王石放弃外经贸的公务员职位,来到深川发展。潘石屹才刚刚毕业,进入石油部实习。 无数怀着创业梦想的青年们,或是已经,或是准备踏上了前往深川的道路。 赵跃民和胡东在市里东逛西逛,那时的深川,还没什么像样的饭店。两人在街边的铺子吃了碗鱼丸粉,又找了一家小旅馆,落下脚来。 夏夜,旅馆的房间内,还能听到蝉鸣和蛙叫。屋顶的吊扇吱嘎吱嘎乱叫,热风袭来,让赵跃民毫无睡意。他一个人走出旅馆外,在街边晃悠着。 旅馆的后方,拉起了一道一人多高的铁丝网,不时有解放军背着枪巡视着。这里是罗湖口岸,铁丝网的那边,就是香港。 赵跃民散步时,突然听到一旁的草丛中会有悉悉邃邃的声音。他有些警觉,定睛一看,只见两个年轻女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地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其中,一个女孩看见赵跃民手上的香蕉,不禁咽了口口水,又拽了拽另外一名女孩的衣角,两个女孩似乎在犹豫应不应该跟赵跃民搭话。 “拿去吧……”赵跃民将手中的香蕉给了对方,他又跑到另外一边的水果摊,买了一把香蕉,交到两个女孩手上。 “谢谢,谢谢。”两个女孩立即剥开香蕉,狼吞虎咽起来。 其中一个女孩掏了掏身上的口袋,摸出几角钱道:“这位同志,我们就带了这么点……” “没事。”赵跃民摆手道,“我是在为人民服务……” 两个女孩见赵跃民说话风趣幽默,都笑了出来。 “你们这大半夜的,蹲在这草丛边,是想干什么?”赵跃民问道。 两个女孩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女孩吞吞吐吐道:“我看你是个好人,我就告诉你,其实,我们是想……到对面去……”那个女孩指了指铁丝网对面。 “你们逃到香港去?”赵跃民声音都变了。 “对,我们在这里饭也吃不饱,听说香港生活很好……我们村有好几个人都过去……”两个女孩望向铁丝网那边的香港灯火,露出羡慕的表情。 八十年代初,深川曾经发生过边民外逃香港事件。 “等一会,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另外一个女孩说道,“他们就让我们等在这里……” “太危险了!”赵跃民劝道,“你们知不知道,私自越过边境,可是要冒着挨枪子的风险?再说,香港虽然富,可是你们女孩子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也容易发生意外和不测……” 赵跃民看着这两个女孩,十**岁的模样,不谙世事。他这几年替厂里跑生意,听说过资本主义国家的富裕,也听过不少龌龊事。尤其是身无一技之长的年轻女孩,到了那边便不得不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你们是不是想找份工作?养家糊口?”赵跃民问道。 “嗯。”两个女孩都点点头。 “你们愿不愿意做厂里的女工?”赵跃民问道,他从上衣兜中掏出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我是江北油田机修厂的厂长,来这里参加广交会的。” “你是……厂长?”两个女孩都意外无比。她们不敢相信,有这么年轻的厂长。 此时,铁丝网那边发出一些动静。 “是接我们的人到了……”一个女孩说道。 “你们认识他们吗?”赵跃民问道。 “不认识……听说是两个外国人,专门干这种事情的……”另外一个女孩回答道。 专门干这事情的?那就是蛇头了。 赵跃民皱了皱眉头,对两个女孩告诫道: “你们还年轻,不懂得这个社会的残酷性。要是没饭吃,不一定要铤而走险。我可以提供厂的两个学徒工岗位给你们,包吃包住,干得好还有奖金拿。当然,你们如果觉得这还不够好,想去香港,我也没办法。但是这条路十分危险,那些蛇头,对于你们这些年轻女孩……” 赵跃民没有说下去。 但是,两个女孩脸上都发出了惊骇的表情,她们也都明白了赵跃民的意思。 铁丝网那边传来了低声喊叫,这是蛇头的信号。 “怎么样?你们想选择哪条路?”赵跃民面目凝重道。 “我们……”两个女孩看了看铁丝网,又看了看赵跃民,齐声说道: “赵厂长,我们跟你回厂。” 第七十二章 广交会 铁丝网那边的蛇头又喊了几句,听到没人回应,便用英语骂了几句,又离开了。∮, 赵跃民带着两个女孩到路边的饭馆吃了一顿饭,又在旅馆开了一间房间,将两人安顿好。两个女孩,一个叫冯芳,一个叫李兰,都对赵跃民千恩万谢。 第二天一早,赵跃民起了个大早,把胡东叫醒,将昨天的事情说了一边。胡东听了就点点头,也不发表意见,一如既往的一个闷葫芦。 赵跃民原想替两个女孩买火车票,让她们单独回江北,可是两个女孩都表示说还是愿意跟赵跃民一起回去。 如此以来,赵跃民决定,先带着两个女孩到广交会,然后随着大部队一起回到江北。 听闻冯芳和李兰这几天都没正正经经吃过一顿饭,赵跃民带她们去了深川唯一家国营饭店吃一顿粤式早茶。 冯芳和李兰对赵跃民心存感激,一路上主动给他提包拎箱子。 四人来到国营饭店,赵跃民正准备找位子落座,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下。 “跃民君,好久不见……”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赵跃民扭头,眉头一皱道:“藤井?” 西装笔挺的藤井正冲着赵跃民机械式地笑了笑:“跃民君,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碰面了。你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嘛。” “没有……”赵跃民立即调整情绪道,“藤井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参加广交会的……我们在广东省建了合资厂,这次跟广东省工业厅一起过来的……”藤井理了理领带。 “藤井,你们倒是挺会挑人家的,一会江北省,一会广东省……” “跃民君,相见不如偶遇,咱们一起吃吧……”藤井说道。 六七个人坐在一个圆桌上。 冯芳和李兰见到藤井,都有些放不开手脚。两人局促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衣角。 反倒是藤井先开了口: “跃民君,你真有福气,挑了两个女秘书,这么漂亮。”藤井哈哈大笑道。 “当”的一声,胡东的餐刀狠狠地切在瓷盘中,冷冷地看着藤井。 赵跃民并不介意,仍旧表情镇定地使着刀叉,说道:“藤井君,你们在广东设厂,还来参加广交会。这不像你当初说的,撤资是为了退出中国市场嘛。” “此一时,彼一时。”藤井自然回应道,“跃民君,我们都是为了各自的企业做事。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只是当初,我错把你当成了朋友而已。”赵跃民抬起眼皮看了藤井一眼,“你们这次的主打产品,是旋挖钻机?” “旋挖钻机是其中一款……”藤井嚼着面包回应道,“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我拭目以待……” 广交会。 刚刚建立的会展中心前,各种肤色的商务人士正缓步步入会场。 江北油田的团队成员,好奇地看着大腹便便的外国采购商,仿佛参观动物园似的。那个年代,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外籍人士,都感到很好奇。 展厅内部,各类商品玲琅满目。尤其是广东省的大部分企业的展台,都在展厅内的醒目位置。 ”你看看人家的展台,多么好啊。比咱们的位置好多了。”一人羡慕道。 “不必眼红,广交会,人家广东省是主场作战。”刘厅长笑道:“我还记得,六十年代参加广交会时,广东汕头的抽纱、陶瓷、渔网、手工艺品、农副土特产品等传统产品,都曾是当时会上名声响当当的热销货。汕头的陶瓷在花式、品种上敢于创新、独树一帜,别人难以仿冒。从杯、碟、盘、碗到勺子、汤窝,所有的餐具都有统一的规格,配套非常齐全,极受市场的欢迎。” “刘厅长,那您参加了这么多届广交会,有没有什么难忘的事情?”赵跃民笑着问道。 “当然有。”刘厅长微笑道,“67年的那届广交会,还是在广州军区礼堂举行。那时,就有同事提醒我,说老刘,晚饭早点吃,有人要来。我就在军区大礼堂一直等待着,但就是没见到什么人来。我还感到纳闷了,结果你们猜,谁出现在我面前?” “谁?” “周总理。”刘厅长自豪道,“周总理还打趣地说,我本来在北京,一不留意就跑到广州来了。后来,我听说,当时有许多造反派汇聚广州准备冲击广交会,周总理是来“保护”广交会的。” 江北省的几家企业员工,听着刘厅长的回忆,一边走进自己的展台进行布置。 八十年代的广交会有个特点。外商笑容可掬,彬彬有礼,而大部分企业的销售员工,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容,爱答不理。 84年,国家还未仍然摆脱计划经济的局面。交易会基本是“以产定销”。商家销售什么产品,客户就只能拿什么产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要就拉倒。而且数量也不是客户说了算。客户需要多少货品,都要提前把订单交到商家的手里,由商家去统筹安排,决定给予你的数量。 那时做外贸,是极其幸福的,外商轮个围着你转,客气地问你能不能卖东西给他。而不像后世的广交会,外商个个像个大爷一样。 布置展厅,自然不需要赵跃民动手,他信步在展厅内转了一转,发觉人气最旺的,还是几家合资企业的展台。 这也难怪。大部分国企的销售人员,还是保持着一贯冷冰冰的表情,很难让外商感到亲近。反观合资,特意聘请了几位漂亮的欧美模特,举着他们产品的宣传牌。展厅内还有座椅和茶水。 他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回到展台,召开动员大会。 “同志们,我们要改变销售的态度,现在国家在深川搞经济特区,已经替我们指明了风向。我们的产品,只能靠我们自己销售。不要再指望吃大锅饭了。来,把我们的法宝拿出来。” 几位员工拿出了一台德国制造的投影机。虽然那时候的投影机,又大又笨重,可是仍然属于先进技术。 一块幕布放了下来,介绍江北油田机械厂的幻灯片在屏幕前播放着。相比于其他展台呆板的宣传图,动态的宣传片显得独树一帜。 外商们都感到十分惊奇,纷纷围了过来…… 第七十三章 伊拉克采购商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油田机修厂的销售人员们,笑容可掬地向外商介绍着情况。∷,这些销售人员,既没有以往国企销售人员的敷衍态度,也对外国采购商不发憷,毕竟之前他们也接触过研究所的日籍技术员。每个销售人员,都是热心地向国外客户介绍着产品。 八十年代的广交会销售,与今日完全不同。那时的销售人员,英语不行,态度也不好,可是仍然卖得出产品。 与此相比,油田机修厂这种宾至如归的销售方式,简直让外商们感到上了天堂。 “各位……请允许我隆重介绍一下我们厂的核心产品……”大学生刘国光用流利的英文介绍着。此时的他,已经是机修厂外贸部经理。 “我们的这款金刚石复合片钻头,采用革新的工艺,整个钻头没有活动的零部件,结构简单好用。金刚石复合片钻头在软中硬地层中钻进时,有速度快、进尺多、寿命长、工作平稳、井下事故少、井身质量好等优点。并且相对于金刚石钻头具有成本低,适用范围广等优势。” 外商们纷纷围了上来,对于这款产品表示出了兴趣。 “刘先生,你说,这一款金刚石钻头,真能够提高70%的钻井效率?”一位高鼻梁络腮胡的中东商人问道。 “的确如此。”刘国光介绍道,“这是我们研发出新一代的革新产品,几乎可以这样说,金刚石复合片钻头,在世界范围也是没有其他同类产品。” “非常不错,不错。我是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的采购工程师,我叫法希尔。”法希尔礼貌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刘国光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有钱的金主啊。他立即恭敬介绍道:“这一款金刚石复合片钻头,如若您有意采购,我们可以优惠一些,我们的单价是1200美元。” “不,不,不,太贵了。”法希尔摇摇头,耸了耸肩,“这简直让人无法承受。” 刘国光一听金主摇头,心里有些慌。这款钻头报价1200美元,成本只有600美元,确实贵了一些。不过他记得赵跃民叮嘱过,这是一款全世界绝无仅有的革新产品,价格可以标得贵一些。 “法希尔先生,要不然,您看看我们这款普通牙轮钻头?”刘国光倒是十分想拿下这家客户,不想让客户跑了。 “法希尔先生,我们也生产普通的牙轮钻头,价格是400美元。”刘国光介绍道。牙轮钻头的成本是300美元,由于同类产品多,因此利润率只有30%。 法希尔看了一眼牙轮钻头,又是习惯性地耸了耸肩道:“这简直贵得让人无法忍受。” “这还贵?”刘国光冒出了一句,但是他知道法希尔代表的公司实力雄厚,也不愿得罪他。只是一个劲的嘟囔,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的人,还这么抠门。 “国光,你过来。”坐在一旁的赵跃民挥手道。 “厂长,什么事?” “我看这个法希尔,‘太贵了’仿佛是他的口头禅。”赵跃民分析道,“我刚刚也跟几位有经验的外贸人员交流了下,发现这个中东商人,似乎十分爱讨价还价。你不要管他说什么,还是要坚定自己的价格,要对自己的产品有信心。” 既有钱,又小气,是中东商人的普遍特点。无论供货商报出什么样的价格,中东商人都会进行砍价。价格谈判时,中东商人会展现出斤斤计较,死缠烂打的特点。 不过,中东商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他们喜爱肢体语言,重友情和家庭。赵跃民知道,必须用他们舒服的方式谈判。 “国光,这些中东商人礼貌而精明。我们需要用适合他们的节奏,跟他们谈判。看我的表现。”赵跃民笑道。 “嘿,法希尔先生。愿真主保佑你。”赵跃民上前给了法希尔一个拥抱,“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希望我们能够做朋友。” 果然,赵跃民说完这句话后,法希尔立即表现出热情的态度。 “来,法希尔先生,请到这里一坐。”赵跃民邀请对方坐下。 两杯咖啡送到桌上。 “你们的展台很漂亮,还有沙发,很舒心。”法希尔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品着咖啡,心情大好。 “这也是希望大家能够在轻松的气氛下促进了解。”赵跃民笑道。 “很好,很好。”法希尔点点头。 赵跃民跟法希尔两人天南海北地东拉西扯,时而扯扯中东局势,又会向对方介绍一下中国的风土人情。 赵跃民聊上几句别的,又扯回到产品问题。法希尔既赞美了赵跃民的热情,但是谈及商品价格,又适时讨价还价。 赵跃民心想,这帮中东商人谈判技术真的高明,能够在朋友和谈判对象中自由转换。 “赵先生,你们的产品,我非常满意,但是价格,还是无法接受,太贵了。”法希尔又扯回价格问题。 “法希尔先生,我们的产品,绝无仅有。目前厂的产能有限,我们预计这款产品将非常紧俏。如果你们不抓紧时间,可能别的采购商会抢在你们前头订货。”赵跃民不卑不亢道。 法希尔看了看赵跃民,沉思了一会,笑道:“赵先生,您真是一个谈判高手。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的产品很吸引我。我们伊拉克石油技术公司,也需要提高钻井效率。我们决定……” 法希尔刚想继续说下,他的秘书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在他耳边附上了几句话。法希尔的脸色立即变了。他一脸怒气道: “赵先生,我当你是朋友,你为何要欺骗我?” “怎么了?”赵跃民见到法希尔突然变了脸色,也是一愣。 “赵先生,你不是说你们的金刚石复合片钻头,是绝无仅有的革新产品吗?” “是这样。” “那为何……”法希尔转身怒气冲冲指着另外一边说道,“日石油也有出售同样的产品?” 第七十四章 倒打一耙 法希尔说完这句话后,在场的所有机修厂销售人员都愣了。 “不可能的,法希尔先生。”刘国光补充道,“这款金刚石复合片钻头,是我们厂研究出来的创新产品。不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的秘书在骗我吗?”法希尔皱眉说道,“我建议你自己去看一看……” “对不起,赵先生。既然你们不是独家产品,我就要货比三家,去看一看了。”法希尔耸耸肩,转身前往日石油的展台。 “法希尔先生,非常欢迎您,久闻您的大名。”日石油展台前,西装革履的藤井微笑道。 所有展台的日籍销售人员,都向法希尔先生恭敬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我的朋友。”法希尔点头道,“听闻你们也在出售金刚石复合片钻头……” “是的,我们日石油有着全球最先进的研究技术和实验室。这款金刚石复合片钻头,便是我们的最新产品……”藤井介绍道。 “嗯。”法希尔拿起宣传册,浏览一眼,“你们钻头的性能,和另外一家没有什么区别。报价呢?” “我们的单价报价是1000美元。”藤井双眼冒出狡黠的目光。 日石油的报价,比油田机修厂足足低了200美元。 法希尔露出微微震惊的神色,随即恢复镇定,露出中东商人的本色,说道:“藤井先生,你们的报价太贵了……” 藤井微笑道:“法希尔先生,我们的价格绝对不贵。至少在同类产品中,是十分有竞争力的。” 法希尔点点头,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思考起来。 “藤井,你个王八蛋!” 气愤之极的刘国光追了过来骂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们为什么那么快就撤资,原来就是盗窃了我们的技术……” 刘国光怒不可歇,他知道,这项技术包含着研究所人员所有的心血,还有厂里闲置车间工人的希望。可是现在,竟然被这个小日本就这么抢去了。 “你……”刘国光气得想揪住藤井的脖领。 “刘国光君,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竞争同行的吗?”藤井十分淡定地回应道,“难道,你们想对外资同行进行暴力攻击吗?” “国光,住手!”身后传来赵跃民的声音。 藤井见到赵跃民,端正了一下领带,昂首笑着看着对方:“跃民君……” “藤井……”赵跃民双眼停留在对方的胸牌上,“日石油中国区总裁……藤井,你又升职了……” 藤井颇为得意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牌,干笑道:“托您的福,不对,应该是说,托油田研究所的福……” “跃民君……我之前就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藤井的嘴角微微上扬。 藤井料定,日石油在展台销售金刚石复合片钻头,对于赵跃民和他机修厂,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跃民君,商场如战场,你不要怪我。”藤井拍了拍赵跃民的肩膀,“我现在身为日石油中国区总裁,也得为自己公司的利益着想。对于中国的市场,你们江北油田,是我们最强劲的对手。” “你们甘愿破坏日石油的名誉,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赵跃民双眼盯着藤井。 藤井冷冷一笑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倒是很奇怪,你们江北油田机修厂怎么会有跟我们相同类型的产品?” 藤井看了看旁边一头雾水的法希尔,调转语气介绍道:“法希尔先生,我们日石油和赵先生的机修厂,之前有过短暂的合作。但是我非常奇怪,我们日石油重点攻关项目-金刚石复合片钻头,怎么会成为江北油田机修厂的新产品?” 藤井耸了耸肩膀,一脸无辜和莫名其妙的样子。 江北油田的销售员听了,脸都黑了。明明自己吃了个大亏,可是现在却哑巴吃黄连,说不清楚。 两家合资过的单位推出同一款产品,一个是名不经传的江北油田机修厂,另外一家是国际石油巨头日石油。谁抄袭谁的技术,不言而喻。 法希尔伸出长满长毛的手臂,激动地对赵跃民做了很多手势,嘴里也嘟嘟囔囔的,显然非常不满意。 面对日石油的倒打一耙,机修厂的员工们虽然脸都气得铁青,可是谁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们都有些后悔跟这样一家人面兽心的公司合作。现在,有了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法希尔冲赵跃民耸了耸肩膀,说道:“赵先生,我很抱歉,日石油无论是技术和价格,都比你们这一方有优势。我恐怕只能向他们下订单了……” 藤井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中,冲赵跃民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刘国光在旁边拉了拉赵跃民的衣角,压低声音道:“厂长,事到如今,为了挽回颓势,我们只有降低价格了。如果我们能够降到900美金,也许还有挽回局面的可能。这样的话,我们一个钻头,还有300美金的利润。” “不……”赵跃民坚定摇头道,“国光,这个价格,我是一分也不会降。” “那就看着对方眼睁睁把订单抢走?”刘国光不解道。 “国光,你看我的吧。”赵跃民嘱咐道,“订单,不会跑的。” 赵跃民朝法希尔挥挥手道,“慢着,法希尔先生,在你做决定之前。请容许我再说两句话。” “好吧,你说吧。”法希尔叹了口气说道,态度已经有些敷衍。 “法希尔先生,现在,市面上出现了两种金刚石复合片钻头。这是一种全新的钻头。我建议当场检测一下这两种钻头的性能,以辨优劣。”赵跃民说道。 “嗯,你说的很客观。”法希尔点头,“我代表伊拉克国家石油公司,做出的任何商业行为都需要慎重。只是,据我所知,要想对钻头进行检测,恐怕在这里是办不到了。必须要到专业的实验室内进行测试。” “不,办得到。”赵跃民微笑道,“我已经让人将测试钻机控制台,从江北省运至这里。” 说罢,他朝门口一挥手,大门口,两辆叉车齐头并进,将一台钻机控制台缓缓运进展厅内。 “法希尔先生,我相信您也知道,这台英国制钻机控制台记录的数据,精确而全面。”赵跃民拍了拍控制台,“中国有句老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真金不怕火炼,咱们随时可以开始……” 第七十五章 致命的事故 “相信大家都知道。√∟頂點小說,这台实验室钻机控制台,是英国诺丁汉大学研制的钻进测试设备。”赵跃民介绍道,“可以帮助开发和测试各类不同的钻头,从改进的摇臂钻床到安装在支架上的标准采矿机,都可以在这座控制台上得到完全的数据监测和记录。” 这台钻机控制台,机架由整体钢材制成的重型框架组成,以便于稳重地支撑起钻机机构,能够避免任何钻进力传到地面。 赵跃民这次的举措,可谓又是大胆而创新。与其在图片上进行数据的宣传,不如直接把实验室搬到现场来测试更加引人注目。 这有点像街面烤羊肉串的,直接将一整只羊当街宰杀,然后进行串烤,目的也是为了让客人放心。 由于钻机测试的噪音实在是太大。赵跃民跟展厅主办方商量,决定等到晚上五点以后展会结束后,再进行测试。 不过,出乎赵跃民的意料,在场倒是留下来了很多其他展厅的供应商和客户。大家都听说了这两家公司推出同一产品背后的各种故事,好奇心使然,让他们留下来观看结果。 晚上七点,两枚钻头分别安置在控制台上。 “藤井,你有什么问题吗?”测试前,赵跃民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种测试完全没有必要。”藤井耸肩道。他虽然对于赵跃民将控制台带到展厅这一举措,感到略有吃惊。不过,他仍然觉得没什么大问题。这只能说明,机修厂的钻机技术水平和日石油的一模一样而已。 藤井已经心里准备好,在得到这个结果后,将自己的产品单价再次下降。 反正中东商人注重的是价格。 日石油赔得起,他油田机修厂可赔不起。 藤井决定要跟机修厂血拼到底。 测试即将开始,所有现场人员都带上防止噪音的耳罩。展厅主办方,也配合安置了简易装卸的实验室用钢化玻璃房,整个罩在钻机之上,防止热度极高的碎屑飞溅伤人。 尽管现场人带着耳罩,但是仍然听得到巨大的噪音轰鸣声。两枚金刚石钻头高速旋转钻进岩石样本,钢化玻璃房内火花四溅。 接着,控制台开放的清水冷凝冲洗系统启动,通过22m的球阀把水注入到体积为500毫升的储水罐中,输出的水经过电子流量计和压力转换器后,连接到钻头的旋转接头中。 展厅内,由于是封闭式设计,整个控制台带来的震感和噪音几位强烈。附近展台的招牌和座椅都在发出轻微晃动。 这种将地下钻井流程直接以控制台展现出来的方式,让不少在场围观人员感到看得十分过瘾。 一旁的江北油田机修厂的员工们,个个勾肩搭背,如同点球大战的球员一般,神情紧张地盯着石控制台的数据。 相比之下,藤井的日石油方人员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聚在一起商议着降价的事情。他们早就知道了结果,无非是两枚钻头数据相同,接下去的重点,就是降价。 突然间,控制台发出异响。一枚钻头“砰”的一声脱落,在人群的惊呼声中,砸到了钢化玻璃房上。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钢化玻璃变形,整个玻璃墙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 法希尔目瞪口呆,全身血液凝固。因为,他就站在钢化玻璃房被砸中位置的外面。 要不是钢化玻璃在,自己险些丧命。 “这是严重的质量问题。钻头竟然会脱落!”法希尔咆哮道,“这就是你们的产品吗?” 他捋起袖口,冲到监测人员面前,大吼道:“快告诉我,差点要了我的命的钻头,是哪个可恶的供应商生产的?” 监测人员手忙脚乱地统计着数据。 日石油和机修厂两方的人员顿时手脚冰凉,全都集中在监测仪前,心里默默念叨,千万不要是自己家的产品。 “是日石油的钻头出现脱落……”现场有人喊道。 咖啡洒在了藤井的西服上,他捂住胸口,感到心脏刹那间骤停了。 “八嘎,胡说!”藤井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了,直接冲到控制台前。 此时控制台已经完全停止了测试。 藤井冲进玻璃房内,看到了那枚还在原地打转的钻头。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见,钻头上印刻的日石油商标。 此时,所有日石油销售人员,全都脸色苍白。 “怎么会这样?”藤井抱着脑袋,瘫坐在地上。他可是把自己升任中国区总裁的第一仗,就压在这场广交会上。之前他还信心满满地跟田中拍胸脯,说一定能够迅速占领中国市场。可是现在,事情发展方向却是出人意料。 法希尔惊魂未定地走到藤井面前,愤怒地做了一个阿拉伯语中侮辱性的手势,斥责道:“我没有想到,堂堂日石油的钻头产品,竟然会出现这种严重质量事故。你们日本人,不是最提倡宾至如归的销售态度吗?” “可是你们,差点要了我的命……”法希尔指着藤井讽刺道,“藤井先生,你现在还认为是机修厂盗窃了你们的技术吗?为什么盗窃者的产品质量,反而高于原创者呢?” 现场的展区旁观人群,都议论纷纷,而日石油销售人员脸上,都是青一阵红一阵的,狼狈不堪。 法希尔用了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须,走到赵跃民身边,用力地握着他的双手说道:“赵先生,我亲爱的朋友。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法希尔此时的声音,真诚无比带着愧疚。 “为了表明我们伊拉克石油公司的诚意,我们决定采购你们50000枚钻头,并且采用前t/t预付100%货款方式,就按你说的,fob离岸价1200美元,集装箱海运至巴士拉港。”法希尔爽朗说道。 预付全部货款?所有的人都震惊了。阿拉伯商人善于讨价还价,从来都是做信用证见单付款,即使使用t/t电汇方式,也顶多预付30%,等到货物运送到再将剩下的付齐,绝对不肯多付。 可是这个法希尔,竟然答应了预付全部货款?简直比欧美买家还要爽快。 “法希尔先生……”赵跃民振奋道,“既然你如此爽快,我们也投桃报李,将产品单价下降10%。” “很好,我的朋友。”法希尔说道,“关键是,我的朋友,你不会骗我,我信赖你。”说完,他又扭头鄙夷地看了一眼藤井。 法希尔和赵跃民迅速敲定订单,约定好广交会结束,便到江北油田签订合同。 待送走了法希尔,赵跃民望着空荡荡的展厅,走到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藤井面前。 “藤井,你不觉得,你盗窃图纸的行为既阴险又愚蠢吗?”赵跃民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中,俯视着坐在地上的藤井。 “莫非你早就知道了?”藤井突然醒悟道。 第七十六章 蒋干盗书 “对。”赵跃民说道,“你在开始试图盗窃图纸时,我就有所察觉。只不过,没有打草惊蛇。” “藤井,我们中日双方成立研究所,共同进行旋挖钻机的改良工作。原本想精诚合作,可是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了。”赵跃民的语调有些冷酷,“听说过蒋干盗书的故事吗?” 藤井也比较了解中国文化,自然听说过这个故事。他一脸震撼,双手微微抖了起来: “你是说,你故意放了假的图纸,让我们……”藤井有些说不下去了。 “没错。”赵跃民露出带着深意的一笑,“说是假的,也不准确。只不过我们改了几个参数。你知道的,金刚石复合片钻头的关键工艺,便是热压烧结技术。采用真空热压烧结技术的金刚石制品,可以减少金刚石因为高温氧化而造成的强度损坏。但是,如果烧结工艺使用不当,反而会使得钻头强度大大降低。” “藤井,我在图纸的烧结温度、保温时间、烧结压力和加压方式这四个参数上,都做了微微调整。这样一来,金刚石复合片钻头的强度,已经被大大削弱,只要钻进时间过长,便会脱落。”赵跃民说道。 藤井感到胸闷无比,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跃民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盗窃图纸和技术,就是为了在广交会上推出这一款钻头,抓住时机。我也料定,时间这么短,即使你检测出问题来,也没有时间进行修正,恢复钻头原本的强度。我只是没想到……”赵跃民鄙夷地看了藤井一眼道, “藤井,你是如此贪婪短视。连检测都不肯做,直接就敢拿出来卖。这一点也不符合你们日石油严谨的工作态度。这场仗,我赢得太轻松了……” 藤井脸涨得通红,他明白,想要通过金刚石复合片钻头狙击江北油田的计划,完全泡了汤。 此时的赵跃民站在他身旁,如同铁塔一般。 可是,藤井不甘心。自己已经牺牲了商业道德,违背着良心,在自己同事的猜疑中,终于坐上了中国区总裁的交椅。如果广交会上一无所获,他怎能甘心? “我承认,这场仗,你赢了。”藤井站起身来,不甘心道,“不过,广交会还有两天。我的日石油,一定会在其他产品上夺回销售业绩。” 藤井理了理自己坐得发皱的西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明输得这么惨,还硬撑,切!”刘国光看着藤井的背影说道。 “也不能算很惨。”赵跃民若有所思道,“他们只不过没拿到订单,还有挽回的余地。” 当天晚上,赵跃民向省外贸厅和工业厅的领导汇报了销售业绩。 50000枚钻头,前100%T/T预付款,伊拉克国家石油有限公司,这些名词在一起,组成了,让省厅领导高兴得合不拢嘴。 参加广交会的头一天,就创造了5000多万美金的外汇收入。省厅领导集体慨叹中东石油大亨就是有钱的同时,也对赵跃民的能力称赞有加。 几位领导,都说没看错赵跃民,他们将成立工作小组,重点跟进这批订单的后续工作。 省厅领导和销售组成员,集体到饭店内庆贺,气氛高涨,一直谈到后半夜才各自回到宾馆睡去。 匆匆睡了三四个小时,赵跃民又从宾馆里爬了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累,整个精神感到十分亢奋。 第二天,原本没什么人的机修厂展台前,却是聚集满了外商。 昨夜关于金刚石复合片钻头的性能测试比拼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的各家外事宾馆。这比任何广告宣传都要有效。 尤其是跟法希尔相熟的中东石油采购商们,也是抱着热情的态度,在展台面前咨询着。 销售人员们忙不迭地回答着外商们的专业问题,整个展台热闹无比。 赵跃民忙里偷闲,让刘国光等人在展台上盯着,自己则到外面转悠了一番。 在展厅拐角的展台内,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那就是大庆油田管理局局长林峰。 广交会这么重要的贸易会,大庆油田自然会来分一杯羹,毕竟他们的130型钻机,还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产品。 “林局长,你好,你好。”赵跃民热情地跟对方打着招呼。 “哟,小赵同志,你好。”林峰也热情高回应道,“我可昨天听到你的光荣事迹,真是令人鼓舞。你小子,当初我就看出你是个脑筋活络的主儿……” “您这是哪的话?” “我说错了吗?”林峰笑道,“跑到我们大庆油田来卖你的钻头,也就是你赵跃民第一个。而且,会议上还打电话给副部长,让我难堪,也是你第一个。” “林局长,您还记我的仇吗?”赵跃民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个小鬼头!我犯得上跟你记仇嘛。不过,我看出来了,你可是商业人才,你帮我出出主意,咱们的130型钻机,怎么才能打败那个日石油合资厂的旋挖钻机,赢得外商注意?”林峰问道。 说话间,只见门口人声鼎沸,一辆豪华奔驰轿车停在展厅。几位非洲酋长打扮模样的外商,戴着白色的礼帽,穿着宽松华丽的长袍,漫步进入会场。 这一行人,立即赢起了会展中心销售人员的注意。 这些非洲酋长来到大庆油田展台前,左看看,右望望。 一名随行中国翻译在展台介绍道:“这几位是尼日利亚能源部的官员,来到广交会是想采购一批价廉物美的钻机。” 听到采购钻机,林峰眼睛一亮,立即示意手下人上去递烟。 尼日利亚是非洲最大的石油生产国和世界第6大石油出口国,也是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成员国之一。尼原为农业国,七十年代起成为非洲最大的产油国。 林峰自然听说过这个国家对于石油设备旺盛的需求,他判断出只要能够赢得这些尼日利亚政府官员的兴趣,就不必再去寻找其他客户了。 “跃民,你小子英语好,赶快帮我套套近乎……”林峰用胳膊捅了捅赵跃民。 第七十七章 中非友好 “林局,你们油田也没雇我啊……”赵跃民耍贫嘴道。 “少废话,要是帮我拿下了这笔订单,上次在会议上跟副部长告我状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林局,你还记着我仇呢……” “少废话,快去!” 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赵跃民在自己展台完成销售任务后,还要替别的油田跑客户。 “哈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赵跃民开始用英语介绍。 “我的朋友,你英语说得可真棒!”几个非洲酋长朝赵跃民围了过来。 赵跃民的鼻尖立即闻到一股浓重的体味。一种大蒜与香水的混合味。他闻得都有些窒息了,感觉到今天吃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没办法,受人之托,他硬着头皮介绍起大庆油田130型钻机的各种优点。 “大庆?黑龙江省非常不错。”一位黑人酋长笑着说道,“我过五分钟,就去你们黑龙江省拜访一下。对了,我叫图雷。” 林峰在一旁听了纳闷,问道:“跃民,这非洲客人,是什么意思?咱们大庆离广州可远着呢。” 赵跃民解释道:“林局,你别听这两个老黑……不是,两位非洲朋友是跟咱们客气。” 非洲客户的时间观念,比中东人还要差。他们说五分钟就到,可能是一天两天,也可能是一星期。 赵跃民在这边跟这些尼日利亚官员介绍的时候,一旁的藤井有些坚持不住了。 他已经听闻,非洲最大的石油输出国尼日利亚的政府官员们,已经在大庆油田的展台前。 藤井对他的两名女下属下了命令: “纱织,花子,我不管用什么方式,你们把这批非洲客户引到我们展台前。” 两名日本年轻女员工临危受命,立即踩着高跟鞋,跑到大庆油田展台。 八十年代初期,国内女性普遍穿得还是比较保守。两名日本年轻OL,踩着高跟鞋,穿着短裙套装,笑容可掬地朝尼日利亚客户打招呼,显得十分惹眼。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我们是日石油的销售顾问。” “几位先生,能否到我们展台参观一下旋挖钻机呢?” 几个尼日利亚官员立即眼光瞄向了这两位年轻女性的曼妙身材,哈哈大笑,跟着她们走了。 林峰气得要命,用手一锤桌子:“日本的女同志,真不要脸!还有那几个尼日利亚官员,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要不是党和国家派我来参加广交会,我还真不想跟这些家伙打交道。” 赵跃民望着那些尼日利亚官员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林局长,如果您不想就算了吧。” 在日石油的展台前,藤井几乎竭尽其所能,向这几位尼日利亚官员推销起旋挖钻机。他竭诚的服务态度,让几位非洲人很是满意。 中午,展台二楼的咖啡厅内,几位尼日利亚官员与日石油和大庆油田三方坐在一起。 图雷代表尼日利亚方面向日石油和大庆油田表示,他们将在两家中做出最后的决定。 此时,林峰代表的大庆油田和藤井代表的日石油,两方都十分担忧订单归属问题。 “藤井先生,你要知道,我们尼日利亚能源部,如果采购,那便是数千台的订单。这对于钻机来说,也是笔大数目。”图雷说道。 “是,是。我们日石油,将竭诚为你们服务。”藤井又是鞠躬又是感谢。 “请放心,我们大庆油田的产品,绝对过硬。”林峰也用半生不熟的英文说着。 “好,旋挖钻机的单价高,性能优良。大庆130型钻机单价低,经济实惠。”图雷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其实对我们来说,选取谁,不选谁,都是可以的。” 藤井谨慎问道:“信用证付款,是否可以?” “完全没问题。”图雷爽快道,“只是这个……预付的……”图雷用手做了一个手势,意在索要贿赂金。 林峰看到,脸涨得通红。他是老革命,从来没见过这般不知廉耻之人。 藤井立即点头道:“图雷先生,没有问题。我们今晚就派人送去……” 图雷指了指藤井旁边的女职员,阴笑道:“能否让这位小姐,晚上把礼金送到我的宾馆来……” “没有问题。”藤井点了点头。 “好,那你们这边呢?林先生,赵先生,如果你们愿意送礼金过来,我会考虑的……”图雷拉着旁边的女翻译的胳膊,“让这位小姐送到我房间来……” 那女翻译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向林峰投去求助的眼神。 林峰额头青筋爆出,咬牙切齿地看了赵跃民一眼:“跃民,我想揍这位图雷先生,你不会阻止吧?” 赵跃民耸了耸肩膀:“林局长,这可影响到两国人民的友谊。不过呢……” “不过什么?” “不过……”赵跃民突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挥拳打在了图雷脸上。 这一拳,出得又快又狠,直接将图雷打得人仰马翻,摔在地上。 现场一片尖叫声。 那图雷摔倒在地,捂着脸颊,看着赵跃民,恼羞成怒道:“你——竟然敢攻击我?” “滚吧,这里是中国,中国不欢迎你这样的非洲败类……”赵跃民冷笑道。 图雷痛得抱头直打滚。 面对尼日利亚官员的淫威,整个会展中心,敢于出拳的,恐怕就是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赵跃民。 林峰就差击掌叫好,但是,他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又不能做得太过。 他板起脸装模作样道:“赵跃民同志,怎么能对外商这样呢?” “赶快跟我来,我要你做深刻检讨……” 他带着赵跃民迅速离开了现场。 回到大庆油田展台,林峰解气地拍了拍赵跃民的肩膀:“跃民同志,真的是不错,为民除害啊。我原来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人,对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比较崇拜,没想到,我错看你们了。你赵跃民,还是没丢了社会主义的根。” “林局长,我这一拳,打掉了你价值数亿的订单,你不会怪我吧?” “我怎么会怪你呢?”林峰解气道,“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会动手的。这样的非洲客户,根本不配跟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合作!” 林峰双手叉腰道:“你放心,如果展会的相关人员要来找你,我替你顶着。” “那林局长,这次你空手而归,不怕处分?”赵跃民问道。 “空手而归就空手而归。”年过半百的林峰说道,“可是咱们革命人的气节不能丢。我要是连一位翻译女同志都保护不了,还配当大庆油田的掌门人?” 一拳打掉上亿订单,销售单位负责人不骂反而称赞,这在二十年后,恐怕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有些故事,也只能发生在八十年代。 赵跃民接话道:“林局长,其实咱们就算这一拳不打,也别想从这帮老黑中拿到订单。” 他双眼朝远处望去,藤井正扶着图雷到一旁休息。 “你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观察了他们半天……他们应该不是尼日利亚政府官员。”赵跃民眯着眼睛道,“他们只是往返于香港和广州的外国混子。” “哦?”林峰瞪大了眼睛。 “几天前,我救了两位被蛇头蒙骗想去香港的女孩。那天晚上,我看到的蛇头,应该就是这两人。”赵跃民望着远处的图雷说道,“他也许是尼日利亚人,但绝对不是政府官员。藤井的这笔贿赂金,恐怕是要不回来了。” 第七十八章 尼日利亚骗局 “林局长,我听说,尼日利亚那边特别乱。”赵跃民说道,“那边的商人跟海关勾结,可以不凭提单就提货。还有的商人,货到港之后,就是不提货,以货会被海关拍卖为由,逼着国内的供应商降价。这种骗局,层出不穷。” “还有这种事情?”林峰诧异道。 八十年代,国际贸易界流行一个说法叫做“尼日利亚骗局”。因源于尼日利亚而得名。比如设局者编造一位显要人物称自己有一笔巨款,因某种变故必须汇出国外,希望能借收信人的银行账户一用,骗子承诺只要有人愿意提供银行账户号码,让他把钱存入账户,就可以分得那笔巨款的一至三成。一旦同意和对方合作,被骗者就很难摆脱骗局。比如对方要你先汇些手续费,然后再找借口让你汇些电汇费、政府税金等乱七八糟的费用,一步一步以巨款做诱饵让你先把这些相对少的钱转给他,但是最后对方拿到了钱却从人间蒸发了。 这种现在看来是老掉牙的伎俩,在当时却是有奇效。八十年代,尼日利亚骗局平均每年在全球骗取的金额高达15亿美元,数目之高,令人咋舌。 尼日利亚骗局的案发原因与20世纪80年代中期石油价格大跌有关。石油是尼日利亚最大的外汇收入,价格大跌之后对很多从事石油交易的商人打击惨重。于是,那些本来受过高等教育、英语流利的专业人士索性利用自己熟悉国际贸易的特长,改行从事起另一种跨国生意:国际诈骗。 “好险啊。若是我们的货到了尼日利亚,对方与海关勾结不凭借提单就提货,那我们这方损失就大了。”林峰长吁一口气,“看来,我这个局长光顾着抓内部管理,对于外贸形势的险恶认识度还不够。” “跃民啊,你又是救了我们大庆一命。要是我们油田工人,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产品就这么被这帮非洲骗子给捋去了,我真的难向党和政府交代啊。”林峰慨叹道。 “跃民啊,我看我们大庆油田的外贸部,真应该到你们江北油田来好好学习一番……” 林峰在这里一阵慨叹,可是,赵跃民却不搭他的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跃民,你有心事?” “林局长,我在考虑一件事。”赵跃民回过神来,应道。 “什么事?” “这图雷是骗子,我到底要不要把真相告诉藤井……”赵跃民将目光扫向了日石油的展台…… 赵跃民回到自己的展台,将所有销售人员都召集在会议室内,向他们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这些江北油田厂的技术干部和销售,听到这个消息,全都拍手称快。日石油这家公司,几乎成为了江北油田人人喊打的目标。尤其是对方恬不知耻地抄袭自己的技术,反而倒打一耙,让不少老工人想起了几十年前侵华战争的日本鬼子。 有人告诉赵跃民,藤井焦虑地期盼着业绩,那几个尼日利亚人约定明天就签订数亿元的采购合同。听到日石油即将损失上亿人民币,江北油田的销售人员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就算是世界知名能源公司,在八十年代,上亿的损失,也基本上够他们喝一壶的。 自作孽者,不可活。 “头儿,日石油说起来,也是个大能源公司。”刘国光说道,“要不是他们派了个这么傻的负责人藤井,又如此心急地想拿订单赛过咱们,也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国光,各位同志,我决定……”赵跃民沉默了许久,说道,“将图雷是骗子一事,告知日石油一方。” “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诧异喊道。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对日石油报上一箭之仇,怎么着,还要失去这个机会? “头儿……”刘国光站起来说道,“您的心,太善良。这种好心,对于阶级内部的同志来说,确实是好事。可是雷锋同志说过,对待敌人,就要像寒冷一般冷酷。” “是啊,头儿,这是打击日石油的一个好机会,咱们可不能放过。要让小日本尝尝咱这颗核弹!” 开会现场,群情激昂。 赵跃民站起来,挥了挥手:“同志们,大家都冷静一下,听我说。” 赵跃民的话,还是相当有号召力,会议室内立即安静下来。 “有人说,图雷这是颗扔向日石油的核弹,能把小日本炸个底朝天。如果真是这样,我赵跃民也不介意当一**族英雄。”赵跃民语气调转而下道,“可是,真是这样吗?” “同志们,大家想过没有?日石油这家外资公司,为何能够站在广交会的舞台上?让日本企业在广交会有个展位,销售产品给欧美企业,咱们政府不是替他人作嫁衣裳吗?我告诉大家,日石油之所有能在广交会上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他们在与深川市政府合作。深川特区刚刚成立,正在热切寻求外商投资的机会。就像当初日石油找上咱们一样,他们已与深川市政府背景下的一家大集体企业合资办厂,各占50%的股份。” 赵跃民继续说道:“大家想过没有,图雷这颗核弹扔下去,藤井是一蹶不振了,可是这家合资厂的中方也要被波及到。无论怎么样,这件事,我都必须要将事实揭露。” 刘国光听到赵跃民这番话,立即哑口无言。他怪自己考虑问题,太过于狭隘,没有从大局考虑。难怪赵跃民跟自己年纪相仿,他能当上厂长,自己却只能是个经理。 “可是,头儿,你准备跟藤井说明情况吗?”刘国光问道。 “藤井?”赵跃民摇摇头。 这个日本人,辜负了自己当初对他的信任。另外一方面,就算自己愿意说,对方也未必会相信。迫切拿下订单,才是藤井的第一要务。 于情于理,他真的不想再跟藤井废什么话。 “国光,我直接去找深川市委书记!”赵跃民坚定道。 第七十九章 围魏救赵 深川市政府接待室。 几株长青的植物摆放在一旁,墙上挂着深川特区的著名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赵跃民坐在藤椅上,喝了一口茶水,略带不安地盯着门口。 自己一个科级干部,就这么愣头愣脑地来找市委书记,也不知道有个什么结果。 “你是赵跃民同志?”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中山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我是……”赵跃民站了起来。 “我是市委张书记的第一秘书,我姓李。”对方略带狐疑地看了一眼赵跃民,“你,预约过吗?” “我,事情来得突然……就没有预约。” 对方皱了皱眉头,说道:“赵跃民同志,你说自己是油田机修厂的厂长。好歹也是个科级干部,怎么不懂得组织流程呢?就这么莽撞跑到市委来了?你跟你的上级领导,反应过了吗?” “秘书同志,事情实在是来得太突然。我来不及……”赵跃民有些焦急,发觉舌头都转不灵了。 “你们这些同志……”李秘书没好气道,“我跟你说,我一天要接见你这种情况差不多七八例。都是各省的集体厂,还有部委企业。我跟你说,深川特区,是特事特办。机会也是很多。可是你们这些干部,不要以为到特事特办的深川,连见领导都不用走程序。回去跟你们局领导沟通一下,让他们递个书面材料过来……”说完,秘书转身就要走。 赵跃民一听,这还了得?明天,藤井就要跟尼日利亚人签订合约了,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他立即追上去说道:“秘书同志,我这件事,真的是万分紧急……” 那李秘书哼了一声:“每个人过来,都这么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市委张书记,光是为了广交会的事情,就接见了多少企业,昨晚都没睡。好不容易在办公室打个盹,你让我现在把首长叫醒?” “这……” 赵跃民平日里说话伶俐,可是此时,却有些笨嘴拙舌。他只身拦在秘书身前,急得拽着对方的衣袖道:“这件事……无论如何我要见张书记……” 那李秘书被赵跃民扯住衣袖,也气得脸煞白:“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讲理的国营厂干部。你要是再在这里胡闹,我可要叫警卫了……” 两人正在走廊里拉拉扯扯,就听到其中一间办公室门突然打开,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声: “小李,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个子不高,穿着白衬衫,披着一件中山装,虽然表情平静,但透着一种不怒而威的神态。 “张书记,把您吵醒了?”李秘书诚惶诚恐道,“真对不起,要不是这位什么油田厂的厂长胡搅蛮缠……” “哎,小李,注意你的说话语气。”张书记皱眉道,“人家油田干部找咱们特区政府办事,不能说人家胡搅蛮缠。” “是,是。可是他没有预约。张书记,您等会还要见香港电信公司的负责人……”李秘书看了看日程,“晚上还要跟工业部的领导汇报……” 张书记点点头,看了一眼赵跃民,和颜悦色道:“这位同志,我实在是没有时间,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消息,我跟秘书商量一下,尽快给你安排。” “张书记……”赵跃民心想自己已经见到对方,怎么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呢? “张书记,我只需要五分钟时间,这件事,如果拖后,很可能给特区政府造成巨大损失……”赵跃民诚恳坚持道。 “巨大损失?” “上亿的损失……”赵跃民说道。 张书记一愣,随即脸色严肃起来:“你是党和国家培养的干部,我相信你不会乱说。跟我来办公室……” …… 深川国营饭店。 包厢内,窗帘飘动,两台摇头风扇正在工作着。 “图雷先生,喝下这杯酒,咱们就把这合同签了。”藤井笑容满面道。 “藤井先生,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够尽快投入生产。我对于你们的旋挖钻机的质量,在各方面都感到满意。中国海运到拉各斯港需要45天时间,我们那边的石油建设,也急需要设备。”图雷依旧笑呵呵说道。 “自然,自然。”藤井万分恭敬道,“昨夜,您休息的好吗?” 图雷咂咂嘴巴:“花子小姐对我单独的产品介绍,我很满意。” 两人推杯换盏,斛光交错中,冷不防,包厢的房间门被推开了。 藤井跟图雷的会谈被打断,让他很是懊恼。 他扭头看向门口,却是一愣,失口喊道:“赵跃民……” “是我,藤井,妨碍你谈生意了。”赵跃民倚着门框说道。 藤井对这个赵跃民,现在已经从憎恨变成了惧怕。在哪里都能看见此人的身影。他现在的想法,只是想离赵跃民远远的,离开这个牛鬼蛇神。 “赵跃民,你还想怎么样?”藤井站起身来,用尽力气说道。 图雷见到赵跃民,也是脸色煞白,他感到自己被对方打了一拳的脸颊又痛了起来。他摊开双手,朝赵跃民粗鲁挥道: “这里不欢迎你……” 赵跃民看着图雷,字正腔圆地说道: “中国——也不欢迎你。” 说罢,他侧开身子,两名公安走了进来,直接将手铐铐在了图雷的手腕上,将他带了出去。 藤井见状,失控地大喊道:“赵跃民,你太不择手段了,动用司法干预,让我的客户的锒铛入狱……” 此时,从门外又走近来两位中年干部。 “于区长,你来了……”藤井见到对方,立刻将音量减低许多。 深川罗水区区长于振山,是直接领导这次中日合资项目的负责人。 “于区长,请你评评理……”藤井理了理自己的领带,指着赵跃民说道,“我为咱们合资厂带来的客户,就这么被他给弄进监狱了。” 于振山双手背在身后,板着脸看着藤井说道: “藤井先生,你糊涂啊!这个尼日利亚人,是个骗子!你要是跟他签订了合同,咱们上亿的货,一旦运到拉各斯,这些家伙会跟海关勾结,直接不凭借提单取货。到时候,咱们的损失就大了!” “藤井先生,你们日本人,素来以精明著称。我们合资,希望你们能够带来先进的管理方法,规避风险。可是,怎么连个非洲的骗子,都能将你们玩得团团转?”于振山恨铁不成钢道。 于振山在包厢内来回踱步道:“我们特区刚刚成立没有几年,现在,中央希望在这里搞一块试验田,鼓励你们外商来投资,给你们争取良好的环境。可是,你们也必须替我们把控风险啊……” “在诸多的外商中,我们选择了你们日石油,厂房刚刚盖好,这第一笔订单,你们就这么给我糊弄?这事情要是出了,我只能辞职了。用你们日语来说,是托——你的福!”于振山没好气说道。 “于区长,对不起,我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没想到?”于振山语气严厉道,“坦白地说,当初要跟你们合资,我是第一个不同意。说实话,你们日本人,我从来就不相信……当年抗战,这个……咳,扯远了。”于振山一甩手道,“你们既然带有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对于国际外贸的险恶环境,你们也应该替我们把关。你们日石油财大气粗,丢掉一个亿不要紧。我们特区政府经济预算有限。一个亿,相当于我们整年的市政建设支出。你让我怎么向上级领导交代?” “于区长,真对不起……” “你先给我出去!跟你们合资的事情,我和市委张书记,要再次议一议。”于振山毫不客气地指着门口。 藤井一脸的失魂落魄,他看了一眼赵跃民,表情复杂无比。自打他来到中国,就与这个年轻人一直有着各种纠葛。 从对赵跃民的轻视到重视,从不屑到憎恨再到惧怕,如今,赵跃民又替自己挽救了经济损失,藤井心里的状态极其乱。 “跃民君,我……” “藤井,我真希望你和你日石油,不要再出现在中国。”赵跃民看着藤井,一字一句道。 藤井听到这句话,心中却没有任何反感。他突然感到,赵跃民说的这句话,已经决定了自己今后的命运…… 第八十章 敢为天下先 三天的广交会已经顺利闭幕。各省参展的企业,在会上都有不少斩获。 而赵跃民的江北油田机修厂,一举拿下6000万美元的订单,也成为了大会上的状元。 广交会结束后,其他省的参展队伍,陆陆续续从宾馆退房,乘坐火车或者飞机离开广州。而赵跃民却接到了深川市委的邀请,去市政府开一次座谈会。 江北省外贸厅刘厅长得知此消息,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他亲自打电话给苏国梁进行报喜,说赵跃民拿下了巨额订单,而且还引起了深川市委的注意,请他去开经验座谈会。 苏国梁得知消息后,立即打电话给赵跃民,反复告诫他,千万不要因此骄傲自满,见到市委领导,也要注意说话态度。 赵跃民哼哼哈哈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知道,因为与苏红的恋爱关系,苏国梁对于他的态度有了很多转变,少了一些上下级的客套,多了一些长辈对于小辈的关怀。 广交会与伊拉克国家石油有限公司签订的巨额订单,也让赵跃民感到十分振奋。这些天,他手下的这些销售人员,没日没夜地布置展会,回答诸多外商的问题,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佳。 特别是他的兄弟胡东,放弃了在江北省的生意,陪他来到广州,硬是在宾馆睡了三天。 赵跃民有些过意不去,决定带着胡东一起参加深川市委组织的座谈会。他心中有一种预感,在这次座谈会上,有着潜藏的机会。 深川市政府前的花坛内,三角梅鲜艳绽放。 这一次,市委办公厅李秘书一脸歉意地恭候在政府楼前。 “哟,李秘书,怎么让你等在这里?”刘厅长立即热情打招呼道。他这十多年跑广交会下来,跟深川市委也有不少接触。宰相门房也是七品官,这位张书记的秘书虽然只是副处,但是却是十分关键的人物。 “刘厅长,你好,你好。”李秘书看了看赵跃民,一脸不好意思道,“我是等赵厂长呢。” “哦?”刘厅长像看西洋镜似的。 “赵厂长,之前我的态度真是……”李秘书诚恳道歉道。 “不要紧,不要紧。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赵跃民握着李秘书的手,使劲摇着。 市委办公厅会议室内,早已经布置整齐。 赵跃民等人进入会场一看,深川市工商局、税务局、海关等齐齐坐了一百多人。 这么多领导都在,赵跃民探着脑袋,往后排寻找自己的位置。 “找什么呢?你的位置,在这里。”李秘书笑着指着第一排。 “我坐第一排?这不合适吧。”赵跃民挠挠头皮道。 “这是张书记的指示,你和刘厅长都坐第一排。” 全体成员就座以后,张书记步入会场,对着话筒做了发言: “诸位同志,我刚刚从广交会回来,心里感慨颇多。咱们深川自从建区以来,作为国家改革开放的排头兵,一直受到众多非议。” 张书记指着墙上的标语道:“就是这句标语,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当初我建议的时候,就有很多地方和中央的领导跟我谈话。说你是不是忘记了革命传统了?把资本主义这一套提出来?我呀,每天跟三个领导谈话,喝六杯咖啡。我就是当初谈恋爱时,跟对象一天也没喝这么多咖啡啊……” 台下一阵哄笑。 “可以说,我们特区的发展,是步步艰难。好在大家都挺住了。我们深川,自1978年全县工业总产值仅有6000万元,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今天,这次会议,大部分同志都是我们深川本市的。大家眼睛都尖,看到第一排坐着两位外省的同志。是我坚决要把他们请来的,因为他们挽救了我们的国有资产。” 张书记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下,尼日利亚人图雷诈骗中日合资厂订单的事件。 “这件事,是赵跃民同志,亲自来找我的。我为什么要表扬赵跃民同志……”张书记微笑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赵跃民同志为了我们深川企业的利益,不顾一切来找我,还差点闹出了误会。” “我提议,请大家给赵跃民以及江北省的同志们鼓掌致谢。” 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刘厅长满面春风地跟赵跃民低语道:“跃民啊,我可是沾了你的光。” 能受深川市委邀请开座谈会,这么多市领导都在为自己鼓掌,赵跃民心想这一趟确实是值了。 “好,赵跃民同志。”张书记握着话筒说道,“你挽救了我们深川企业的资产,你说说,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提一提……”他微笑了道,“不要有负担,这里是特区,是深川,说话就要大胆一些。” 话筒递到赵跃民面前,他略微想了想,说道:“张书记,我想,既然深川特区是试验田。我也有个想法。这几年来,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可是大多都没有正规牌照,全都挂靠在公社或者集体企业下,依托于红帽子。我想……” “你想说什么?”张书记问道。 “我想……深川市政府,能否为我们争取一张合法的私营企业执照?”赵跃民鼓起勇气道。 赵跃民一说完,全场立即哗然。 78年以来,中央开始逐渐吸引外资,鼓励合资,但是对于私营经济,仍旧保持沉默态度。整个八十年代,社会尚未走出意识形态的困境,国家统购粮食的计划依旧存在。尤其是在1983年开始的打击经济领域犯罪活动中,城市的私营经济受到较大影响。安徽芜湖的年广久,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两次因投机倒把入狱。 而赵跃民现在说的,要求给民营企业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即使是深川市委,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张书记罕见地在会场上沉默了。 刘厅长在旁边焦急道:“小赵,你看你,得了便宜就卖乖。人家深川市委好心请咱们来开会。你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不是让领导为难吗?” 赵跃民被刘厅长这么一说,也有些后悔。 “赵跃民同志,你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张书记沉默良久开口道,“不过呢,你若是要想在特区开私营公司,准备干些什么?” 赵跃民听到张书记语气没有完全拒绝,立即说道:“我的朋友胡东,之前承包了一家车队,在江北省搞货运。这几年,城乡经济发展,商品互动交流频繁,货运业务也大幅增长。这次广交会,我感觉,国家的外贸业务,将会有很大提升,与此同时,国际物流行业也将飞速发展。我想……” “你说……” 赵跃民继续说道:“我的朋友,想在深川开一家私人报关行,承接广交会企业的出口报关业务!” 第八十一章 华兴实业 “张书记,我觉得,深川要发展,必然要依托于香港和外资。外贸和国际物流,是个大头。只要外贸和国际货运发展了,带来更多订单,创造更多就业岗位,经济才能发展起来。”赵跃民说道。 他的这项提议,其实更多还是为了自己和好友胡东考虑。他知道,自己的兄弟胡东,一贯是纪律性和执行力极强,但是对于长远目标的规划能力有限。自己给胡东一个任务,胡东总是能做到最好,可是下一步该做什么,胡东却不甚明了。 来到深川以后,赵跃民感受到了一种全新不一样的氛围。他感觉,自己身体内,有一种奔腾的欲望在流动,那就是在不远的将来,创立属于自己的私营企业。 “嗯。”张书记听了赵跃民的发言,应道,“不错,深川依托于港口,对外贸易和国际货运应该作为发展重点。我觉得,这件事,可以努力一下。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虽然中央没有明确对私营经济的态度。可是,已经提出为了调动企业生产经营的积极性,必须相应扩大企业的自主权,为此,在国营企业也开始厂长经理责任制。这件事,我看可以争取一下。” 开完座谈会以后,赵跃民等人暂时留在深川。而张书记又开了常委会,再次明确了将申报第一家私营公司执照作为本月工作的重点。 由于“个体户不光彩”的观念仍深入人心,为争取到相应的权利和待遇,深川日报率先发表文章《怎样划分光彩与不光彩》。 赵跃民和胡东留在深川宾馆内,心情十分复杂。张书记这几天一直在北京,为其努力私营执照的事情。 有人告诉赵跃民,国家经委和体改委在关于发放私营执照的的议题上,与会领导们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张书记还都逗留在北京攻关。 赵跃民和胡东心情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三周后,李秘书为其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经过国务院讨论研究决定,决定正式批复给深川市第一张私营企业执照。国家工商总局正式向深川市工商局发布命令,授权他们颁发私营执照,华兴实业有限公司正式诞生! 接到此消息后,整个深川市委都沸腾了。国家第一张私营企业执照落户深川。 所有人都向赵跃民祝贺,说他是深川的福星。 华兴实业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公司地点,受到政府照顾,就在口岸联检大楼内,一间大约两百平米左右的办公室。透过办公室的玻璃,便可遥望香港维多利亚湾。 赵跃民跟油田领导请了两周的假,帮助胡东一起忙活公司的初始经营业务。报关行的主营业务是报关报检,为出口企业做商品编码归类,然后了解税率,帮助有需求的企业完成卫生动植检疫。 冯兰和李芳两人原本要到油田机修厂上班,现在既然胡东在深川开了公司,便留下来帮忙。两个女孩出身农村,本身对于出口货运业务是一头雾水,连报关和走私的概念也分不清楚。 好在胡东很有耐心,请报关员专门对两人进行教授和讲解。两个年轻女孩,捧着《海关进出口编码大全》和《报关员业务技能》书苦读,不分白天黑夜。 不仅仅对于员工,对于胡东这位老板来说,一切也都是一种重新适应和转变。从之前简单的点对点运输,装卸家具,跑长途,到着手参加国际货运的报关报检环节,从量变到质变。 八十年代,国际报关业务刚刚兴起,报关员炙手可热。在深川的报关行,统共两家,中国远洋运输公司和中国海洋运输有限公司。胡东的华兴实业是唯一一家民营报关行。 相对于国营报关行的效率低下,胡东的报关行显得灵活得多。船小好调头,他带着冯芳和李兰,直接到广州和深川的各类贸易展销会寻常客户。 相对于二十年后,广东省遍地开花的物流公司和报关公司来说,那时候刚刚对外开放,无论是出口商和进口商,都抱着虔诚合作的态度。特别是不少集体厂,连出口流程都搞不懂。 冯芳和李兰,带着刚刚弄懂的知识,主动到展销会来,为那些出口企业作辅导,帮助他们了解情况。那时的企业,很多都弄不懂自己的产品出口编码归类是什么,对于该做的产证和检验检疫也都是一头雾水。 为此,华兴实业专门派了一支年轻的销售队伍,在各大展会上进行宣传和讲解。很快就争取到一批客户。 报关行的利润,在八十年代特别可观。胡东雇了三个报关员,平均每人每天可处理三十票出口货物的报关,收取出口企业十元一票业务,而成本仅仅是一些单证费用,不到一元。轻资产,却是厚利润。 冯芳和李兰对如今的生活颇为满意。拉业务一个月得来的提成,比之前农村务农一年的收入还要高上几倍。 两个女孩一高兴,嚷着要请赵跃民和胡东吃饭。两人还说,赵跃民呆在深川的时间不多,来一趟也是不容易,要让她们尽一份地主之谊。 星期日,公司放假。胡东和赵跃民带着两个女孩到刚刚封顶的深川国贸大厦逛逛。 “走,我们坐出租车。”冯芳冲着街上招了招手。 赵跃民看着街上偶尔冒出的绿色出租车,笑道:“冯芳,倒是挺时髦嘛。” 1984年,深川的出租车屈指可数,不到二十辆,起步价却高达6元,而且生意好得烫手。 “在深川,自然是要时髦一些。”冯芳笑道。 四人钻进出租车。胡东坐在前座,赵跃民坐在后座,他感到左右侧两个女孩紧紧的贴着自己,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几个人在国贸大厦买了两件衣服,冯芳又提出来到中英街逛一逛。 赵跃民看着中英街关口那长长的人龙,就有些退却,问道:“怎么会要排怎么长?” 冯芳介绍道:“这条街虽然不长,里面的东西可是稀罕呢。有不少香港的商品,很多在这边都很紧俏。” 好不容易排队入关,几人进入中英街内,只见沿街的商铺都是用繁体字作为招牌。电子表、香港周大福的黄金饰品琳琅满目。 冯芳和李兰两人挽着手跑到黄金首饰的柜台前看着。 赵跃民逛着,遇到街上的一个小贩拎着一大捆杂志冲着他乐: “靓仔,要不要花花公子啊?” 第八十二章 兼并 广交会后,赵跃民将工作重心放回金刚石复合片钻头的订单生产上。 他再次邀请法希尔来到江北油田机修厂,进行参观考察。法希尔对于江北油田机修厂的车间管理和工艺水平感到十分满意,希望立即着手生产。 车间主任翟军接到命令,立即制作生产排产单,接着采购物料,与第六砂轮厂联系生产工艺配合问题,忙得飞起来。 原先闲置的车间和工人们,接到指令要恢复生产,个个也都是精神焕发。 刘厅长和苏国梁碰了个头,将喜报告诉对方。两人商量着,赵跃民为省里带来近6000万美元的外汇收入,放了一颗大卫星。到底该怎么赏这个小子呢? 刘厅长找来赵跃民,谈了一次话,说省里已经将江北油田机修厂的金刚石复合钻头,定性成重点扶持出口项目,享有出口鼓励补贴。另外,再给赵跃民的机修厂引进一条生产线。 赵跃民听了半天,没说话,笑笑道,刘厅长,我可创汇6000万美元,这么点东西就堵住我的嘴了? 赵跃民跟刘厅长说,法希尔代表的伊拉克石油公司,随时会增加订单,如果届时,订单出口总额上涨到一个亿,省里准备怎么奖励? 刘厅长一听,愣了愣,脸上露出喜气,告诉对方,要是赵跃民的订单出口总额达到一亿,只要要求合理,他都尽量满足。 两天后,第六砂轮厂的厂长邓庆辉来拜访赵跃民。 “老邓,我们在广交会上,已经拿到6000万的订单。”赵跃民喜气洋洋靠在沙发上说道,“马上就可以投产。你们工厂这潭死水,就要火起来了……” 邓庆辉没有想赵跃民想的那般精神焕发,相反,他眼袋垒叠,精神萎靡,似乎好几天没睡好。 “老邓,怎么了?”赵跃民关切道,“你是不是担心货款的问题。你放心,这次对方是100%前TT,账款很快就能打过来。我们可以月结……” “这倒不是。”邓庆辉的双鬓似乎又添了白发,他叹了口气,喝了口茶缸的水道,“小赵,我估计我是看不到这一天了。” “怎么了?”赵跃民发觉对方语气不对。 “计划上赶不上变化……”邓庆辉叹道,“跃民,我原本盼着能够大干一场,可没想到,情况突然有变。你没接到消息吗?”他掏出折叠的人民日报,摊开给赵跃民看道,“中央有新动作,百万大裁军,我们军工企业也受到了影响,部分军工厂要并入地方了。” 八十年代中期,中央召开了军委扩大会议,倡导精兵简政,进行裁军。尽管当时中国军队有400万,但连队并不充实,臃肿的是各级机关。各级机关,副职过多,每个军区有十几名甚至几十名领导。为此,中央重新调整各总部、各军兵种、各大军区和国防科工委机关及其直属单位,撤并机构,人员精简40%。将原来的11个军区合并为7个大军区。 “跃民,你是不知道,对于这个厂,我倾注了极其多的心血。可是现在,军代表跟我谈话,上级部门希望我们并入其他省的地方单位。我这个厂长,恐怕也是做不长,要提前退休了,会有新的人选。”邓庆辉眼神黯然道。 “这怎么行?老邓,你说咱们俩费了半天力气,将你的砂轮厂搬出深山,又定下了金刚石复合片钻头的合作生产合同。好不容易准备挽起袖管大干一场,你怎么就撂挑子了呢?”赵跃民摇头道,“老邓,说实话,要论合作,我只信你。你对这个厂最了解,也对工人们十分照顾。论情论理,砂轮厂这艘大船,都应该由你来掌舵。” “跃民,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可是上级有命令,地方单位也需要建设,大庆油田的林局长跑过来跟我谈了好几次,说他们大庆油田一定会派专业负责的技术干部,来接替我的工作……” “你说什么?你们砂轮厂要并入大庆油田?”赵跃民追问道。 “是啊,大庆油田机械厂今年准备扩大厂房和生产线,采取多种经营策略方针,向五金、交电、化工产品转型。”邓庆辉答道。 赵跃民露出微笑:“老邓,如果是别的地方单位兼并你的砂轮厂,恐怕我无能为力。但是如果是大庆油田,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大庆油田,人家是副部级单位,你有办法?”邓庆辉愣了下,“我们的上级领导,看见他们也是要敬三分呢。” “我这就打电话过去。”赵跃民拨起了桌上的电话。 “喂……”电话那边照例传来林峰威严的声音。 “林局,我是赵跃民。” “跃民啊……”林峰的声音立即变得热情起来,“你小子怎么会打电话给我?” “林局,上次广交会上,我指出那帮尼日利亚骗子,帮你省了一大笔损失,你该怎么谢我?” “你小子,打电话过来就是勒索我是吧?你说吧,让我怎么谢你?”林峰在电话那头爽朗笑道。 “听说你们大庆油田要兼并我们省的第六砂轮厂。是这样的,你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我们江北油田?我们和砂轮厂已经开展了生产合作。另外,砂轮厂的位置原本属于江北省,要是迁移到你那边,你们大庆又要出大笔的安置费用,还要解决厂里职工家属的后续问题……” 赵跃民在电话中,原原本本将怎么跟邓庆辉结识,又怎么两人一起出主意迁厂,都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林峰。 林峰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赵跃民说完,说道:“跃民,这件事,原本是我和兵器部的徐部长在讨论解决如何精简军工企业时,商议出来的方案。你也知道,中央裁军,部队减员。作为军工企业,也不可能完全不做出表率。高精尖的军工企业留下,至于一些其他产品的军工企业,需要转型。你的意见,我明白了。其实,我个人也认为,砂轮厂在江北省,如果有可能,还是就近安置比较合适。这样吧,我跟局党组讨论一下,再跟兵器部通个气。让你们的苏国梁,大家一起开个碰头会。” 赵跃民挂了电话,一旁的邓庆辉已经站起来,激动不已道:“跃民,如果能够并入你们江北油田,即使我当不上这个厂长,我也能够放心地交权了。” “不,老邓,如果能够并入江北油田,你一定是厂长。”赵跃民坚定道,“另外,我还有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第八十三章 大胆想法 北京钓鱼台宾馆。林峰、苏国梁一行人,正在后花园散步。后花园环境幽雅清宁,楼台亭阁间碧水红花、林木石桥相映成趣。 几人边走边欣赏着风景,不禁感到心旷神怡。 “跃民,怎么样,你提的要求都满足你了。我大庆油田,这次可是忍痛割爱啊。”林峰笑道。 省厅刘厅长也笑道:“兵器部徐部长临走前,都夸你赵跃民口才好,还想要调你进他们宣传处工作呢。我看,没有赵跃民办不到的事情。” 三人走到亭中,小歇片刻。 “其实,还有一件事,还是要麻烦各位领导帮忙。”赵跃民坐在石凳上笑道,“没有各位领导的帮助,我仍然完成不了。” “你说吧……”刘厅长应道。 “我是这样想的。现在中央对于企业的改革问题十分关注。年前又出台文件,号召国企承包经营责任制,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以承包经营合同形式,确定国家与企业的责权利关系,使企业做到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我是这样想的,第六砂轮厂现在已经不是军工企业,既然要并入油田,能不能步子迈得更大一点,能不能……”说到这,赵跃民停顿了一下,略有有些犹豫。 “你倒是说啊……” 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跃民身上。 “嗯。”赵跃民鼓起勇气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企业自负盈亏,能不能将砂轮厂直接并入红星实业?” 红星实业,也就是胡东之前在江北省开的运输物流公司。 “红星实业?”刘厅长一愣,“你说并入乡镇私营企业?”他立即摇摇头,“开什么玩笑,军工企业并入私营企业,太不像话了。” “刘厅长,红星实业可不是私营企业……”赵跃民解释道,“它隶属于江北油田,是一家大集体企业。” 红星实业早在创办之初,便归于江北油田之下,套上了一顶红帽子。 “刘厅长,军工企业并入大集体企业,虽然说名声也不是太好听,但也是进入了国家相关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我是这样想的,第六砂轮厂,也是个大厂。进入了江北油田,也会给局里增添不小的负担。现在国家倡导承包经营责任制,我毛遂自荐,想担任红星实业的总经理……” 赵跃民继续说道:“我和邓厂长,对于砂轮厂今后的经营管理模式,都有了详实的计划。我相信,只要我当了红星实业的总经理,保证能让砂轮厂扭亏为盈,不仅不拖累局里,而且绝对能够为局里创收。” 刘厅长点点头道:“现在承包经营责任制是个新概念,新精神。不少厂的技术干部听说利润能够留存,都找我表态要求当厂长。可是,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资格。不过你赵跃民的毛遂自荐,我是相信的。这事情,我们地方政府表示支持。不过,你的组织关系在石油部,这样,你跟我再跑一趟石油部,去吴副部长那里努力一下。” 石油部那边也是顺风顺水。赵跃民仍旧任机修厂厂长,并且兼任红星实业的总经理。 半个月后,文件就下达到油田。 作为红星实业原总经理的胡东自然没有任何意见。在深川接到消息的胡东,反而十分高兴。赵跃民帮助他练摊到后来成立饭店,再到车队,一直是丝毫利益未沾。如今,胡东终于能够盼到自己的好兄弟入伙了。 赵跃民正式上任。他感觉,在红星实业这样的大集体企业背景下,自己进可攻,退可守。政策更加灵活,自己绝对拥有更大的施展空间。 一切决策下来后,砂轮厂并入红星实业工作正式启动。 兵器部、石油部以及江北省厅联合派出工作组,进驻砂轮厂。对于厂房、办公楼、职工宿舍等固定资产进行评估清理。 此时的砂轮厂,固定资产折旧后加上债务,不仅没有存余,反而倒欠一百多万元。当然这一切资金,全都由并购方红星实业解决。 为了安抚砂轮厂的工人,缓解从军工企业变成大集体企业的心理落差,红星实业也做出了诸多努力,保留砂轮厂名,所有领导班子干部,全都保留原来的行政级别和待遇。 对于砂轮厂职工的住宿问题,赵跃民也是慷慨无比。法希尔的订单预付款已经到账。赵跃民拿出72万,一口气修建了六栋宿舍楼,为了接纳砂轮厂的干部和职工。 新厂的院落花园扩大了一倍,葡萄长满绿叶,枝疼爬满架上。周围种着一圈橘子树,已经像模像样。花园中的水池,养着密密麻麻的金鱼。花园由四位退休工人管着,边种花,边养老。这个花园的设计,也主要是为了让砂轮厂的职工有一个休息的好去处。 工厂干部行政级别保留,工人们住宿问题得到了解决。厂里有了新订单,一切都是焕然一新,有着全新的希望。 新年过节前,在鞭炮声中,第六砂轮厂再次整体迁移到江北油田,所有生产线和职工一起划归油田下。 第六砂轮厂除了承接了金刚石钻头的热烧结工艺部分环节外,赵跃民和邓庆辉决定再用多余的生产线,进行五金产品的生产,为江北省地方各单位输送产品。 赵跃民接手后,在砂轮厂内,加强企业管理,实行层层承包的生产责任制,将产量和效益与职工收入挂钩。再次整顿厂风厂纪,制定了新的生产定额,一部分有能力的厂干部,得到了晋升。 砂轮厂并入后的两个月过去了,一切都是顺风顺水,井井有条。伊拉克石油公司的法希尔打来电话,对于送出的第一批产品,一个集装箱货柜的金刚石复合片钻头产品质量赞不绝口。 法希尔的石油公司,向赵跃民发过来了邀请函,邀请他到伊拉克油田进行访问,以便于能够设计出更加符合他们当地状况的石油设备。 赵跃民向阿联酋航空订了机票,他并没有想到,这场看似普通的商务旅行,却是一场事关生死的考验…… 第八十四章 耶路撒冷 自从苏红上了大学,赵跃民仍然保持与她一个月三封信的频率。他的办公室内,装着一个大纸箱,里面都是信件。 相比于二十年后的即时通讯技术,满怀浓情蜜意地将信封投递到信筒,同时有热切盼望回信的感觉再也一去不复返。 新世纪的年轻人,是不会懂得邮票正贴、倒贴、倾斜45度分别代表什么含义,但七八十年代的人懂,他们每个人还至少掌握两种信的叠法,什么“思念”、“心心相印”、“暗恋你”等等。花样很多,有的复杂到连看信人都拆不开。 与苏红通信和收听音乐频道,成为了赵跃民业余生活的慰藉。 不过,他也有一层淡淡担忧。 自从苏红上了大学,赵跃民发觉,牵着风筝的那根线,时常绷紧。 风筝,想飞得更远。 在信中,苏红时不时会谈起诗歌,谈起文学,谈起切格瓦拉,谈起赵跃民很多不熟悉的东西。她对赵跃民谈起自己主编的《启明星》中文期刊,谈到与东欧留学生交流的芭蕾舞心得,以及与世界交流的渴望。 “跃民:我想,我们的眼光,不应该仅仅局限于经济利益上。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我知道他们还在受苦的消息,我便不能苟然而独活。” 最近一封来信中,苏红表达了她的一种坚定愿望。 “卢梭过,人生来平等,可是这个世界的不少生灵,仍然在生存线上挣扎。我最近已经做出了决定,跟随香港的无国界医生组织,参加伤员的战场救援任务。你是我最亲密的爱人,请你理解。此致敬礼。爱你的苏红” 两伊战争,是一场贯穿八十代始末,长达八年的边境战争。80年初,伊拉克为这块有争议的河流,借口为抵御“伊斯兰革命”,向伊朗发动军事进攻,不久,战局发生转变,8年之后,伊朗侵占了伊拉克的领土,从而引发了旷日持久的两伊战争。 赵跃民接到这封信之后,半天没有出一句话。他作为一个≯∽≯∽≯∽≯∽,<div style="margin:p 0 p 0">厂长,作为一个大集体企业的总经理,每天为几千人的生计忙碌,倒是一也没考虑过自己的事情。厂里的工人,也是时常夸他舍家,为大家。 可是,与苏红意在解救世界的苦难灵魂的愿望比起来,自己关心的这事情,似乎显得渺得多。 赵跃民在回信中,表达了理解和支持,也提到了自己近期即将去伊拉克进行商业访问的消息。 苏红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也在热切期盼自己的亲密爱人做出支持的回应。 赵跃民不得不站在女友的这一边。 “跃民,你红红上这个大学,是不是脑子上坏了?”苏国梁表现出极度的担忧。他颇为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手中抖落着苏红的信。 赵跃民双手插在口袋中,笑了一笑。 “哎,都怪我们太宠她了。”苏国梁用双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从就是放任她自由发展。” “那不错哦,现在她不也是天之骄子了吗?” “天之骄子?”苏国梁苦笑,“天之骄子就跑到中东那么危险的地方?我跟她打过好几个电话,可是她就是不听。她要是真去做南丁格尔,我们老两口都要被她气死了。” 苏国梁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捶着自己的腰道:“跃民,俗话得好,女大不中留。我是管不住了。跃民,这次你去伊拉克,一方面自己要注意安全。另外一方面,也帮我一个忙,替我劝劝红红。” “我们都老了……”苏国梁眼角的皱纹一动一动,眼神透着一股的无助,“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出发之前,赵跃民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苏红跟随无国界医生组织,从伊拉克转移到了加沙地带。这不得不暂时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得不调整计划,跟法希尔了一声抱歉,推迟会晤时间,直接先飞往耶路撒冷。 在空中飞行了四个半时后,飞机准降落在耶路撒冷机场。 一下飞机,赵跃民就感到浓浓的中东异域风情。灰色的土砖墙是城市的一道风景,大批的戴着面罩的穆斯林女信徒从他身边经过,白色圆形的清真寺,不时响起的庄严祈祷声,让这座饱经风霜的圣城展现出更加鲜明的风格。 对于这座城市,犹太人的羊皮卷《塔木德》中道,“世界若有十分美,九分在耶路撒冷。” 犹太教,这是上帝赐给他们的土地,古代犹太王国的首都,城内锡安山上还有他们的宗教圣殿。 基督教,这是耶稣诞生、传教、牺牲、复活的地方,是无可替代的圣地。 伊斯兰教,这是穆罕默德夜游登高聆听真主安拉祝福和启示的圣城,有世上最美丽的清真寺。 从来没有那座城市可以像耶路撒冷那样,被投注那么多的信仰。这片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集中了三大宗教的精神中心,是他们共同的“圣城”,耶路撒冷接受着来自全世界18亿教徒的礼膜拜,神圣不可侵犯。 同样,因为信仰而引起的纷争,也在不断升级。 一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轿车,缓缓停在赵跃民身前。 “你好,我是刘慧,香港人。”一名扎着马尾辫,身穿医生白大褂服的女孩操着粤语普通话,冲赵跃民打了个招呼:“苏红让我们来接你。” 赵跃民头,钻进了车中。 他看着车内这些年轻的各国医生,在紧张地准备着资料。此时正值元旦,世界各国人士,应该都在庆祝新年的到来。 而这些年轻的医生们,却是放弃了自己安逸的生活,来到战火纷飞的中东。他们平静地核对着各项资料,翻阅病患资料,另外一方面等待加沙方面的批文。 赵跃民突然感到,他似乎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进入到另外一群人当中。这里,跟自己所在的祖国完全不一样。这一张张亚洲面容,令人熟悉又陌生…… 第八十五章 别样的人生 耶路撒冷相对于前线来说,还算是安静祥和,路上还能看见不少游客在哭墙拍照留念。 轿车驶入一家酒店门口,所有人下车,与大部队汇合。一百多名无国界医生,集合上两辆大巴。 一辆标致着“UN”悍马H1吉普车在前面引路,两辆载着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大巴紧随其后,出了耶路撒冷之后,前往加沙的路况变得越来越差,道路坑洼不平,随处可见当地脏兮兮的小孩围在路边伸手乞讨。 赵跃民希望让大巴停下来,去照顾一下路边的孩子,分给他们一些糖果,可是联合国维和部队以安全为理由拒绝了,说之前就有游击队埋伏在路边,以小孩为诱惑,伏击了人道救援署的救援物资车辆。 大巴上的收音机嘈杂不清地在播放着以色列进攻行动的新闻,这项高达25亿美元的军事行动,造成了无数难民的死亡和住宅倒塌。 赵跃民跟刘慧并肩坐在一起。他看着这个身边的女孩,娇小瘦弱,倒是与她现在所做的工作颇为不相称。 “刘慧,你能讲讲,你是怎么会想到参加这样一个组织?”赵跃民好奇问道。 赵跃民试图了解这样一群特立独行之人的心思。因为,他明白,自己此次的任务,就是带苏红回家。他要迫切了解苏红和这样一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先生……”刘慧笑了笑,“在香港,很多人都问我,大家都保不住饭碗,你却跑到非洲什么地方当义工。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们这群人很古怪?” “我……”赵跃民有些尴尬。 “每个人的出生,都是带着一定的使命。”刘慧侃侃而谈道,“这就是为什么有人会做商人,有人会去当作家。而我感觉,我的使命,就是去那些有战争和灾异的地方,伸出我的援手。我父亲当时劝我,说现在香港经济不太好,还是找一份安安稳稳的工作比较好。你去中东当义工,回来可能找不到工作。可是……” 刘慧一笑:“可是,谁会料得到,一年之后,到底到底发生什么呢?也有很多人担心,说我们工作很危险。其实,你看,我们也是有安全指引和保护的。”她伸手指了指车窗外的联合国悍马车。 到达加沙的时候,已是傍晚,远处响起了隆隆的炮火,天空中一片阴霾,空气中有一股硫磺的味道。街道上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交通十分拥堵,街上到处都是在国内九十年代才会出现的淘汰车型。整个显得秩序混乱但又是很热闹。 街头推着木头车贩卖着甜瓜的小贩,售卖彩色绚丽足球的店铺,仍然让人感觉到残存的生活气息。 在加沙市郊三十公里处的什法医院,各类单架频繁进出,满身带血的医务人员急匆匆地进行着各项抢救工作。 赵跃民见到了苏红。苏红是此次救援行动的翻译。掌握日、英、法、阿拉伯语等多门语种的她,也成为了无国界医生组织跟当地政府沟通的桥梁。 此时,她正与两名巴勒斯坦官员进行沟通着。 赵跃民坐在一旁,看着苏红一脸认真的模样,更显出一种精英女性的飒爽和干练。有句话说,男人工作的时刻最迷人。女人,也不是一样吗? “跃民,你怎么提前到了?”苏红见到了赵跃民,有些意外,更加多的是惊喜。 她热切地挽住赵跃民的胳膊,朝别人介绍道:“这是我的男朋友,赵跃民。” 几位欧洲籍医生,都一脸的羡慕:“赵先生,我们其实都向追求苏小姐。可惜你捷足先登了。” 苏红拉着赵跃民,到军用帐篷外说着话。 赵跃民双手插在口袋中,看着远处几公里外隆隆升起的硝烟,说道:“这里没有芭蕾舞,也没有歌剧院。你倒是能够适应?” “芭蕾舞和歌剧院算什么呀……”苏红满不在乎地一甩头发,“跃民,当你发现了真正想做的事情后,这些表面的东西,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红……”赵跃民想起了苏国梁的叮嘱,说道,“这里每天都有炮火声,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苏红瞥了赵跃民一眼,“回去干什么?” “回去结婚呀。”赵跃民说道,“你想主外还是主内?你主外,我就天天回家给你烧饭。” 苏红被逗笑了:“你一个堂堂的总经理,大厂长,给我烧饭?你们油田的那些年轻女职工都要恨我虐待你呢。” “只要你回去,我烧饭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回。” “回嘛,你看我一把年纪呢……”赵跃民说道,“你可要对我负责啊,别做陈世美……” 赵跃民示弱的姿态,逗笑了苏红。 她咯咯笑个不停。笑完之后,又是紧紧地抱住赵跃民,低声说道: “跃民,你是我的精神伴侣。我在油田很孤独,没有人能够理解我,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苏红的黑瀑般的长发碰触着赵跃民的鼻尖,有一股洗发香水的淡香。 他抱着苏红,心又软了,说道:“你真的这么热爱人道主义救援工作?” 苏红点点,双手搭在赵跃民的肩头,认真道:“跃民,这段时间的经历告诉我,人道救援工作并不是要我当英雄,也不是要我们在世人面前使自己变得伟大,也不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或许,在自我实现之后,我们的自我会变得更加完整。我所认识的人道救援工作,是困境上的体会与认同,而不是抽离的怜悯,是一份生活上的合作,而不是无尽的施舍。是一份没有地域、宗族、宗教的人道关怀而不是为政治服务的棋子…… ” “我想,这就是我体会的无国界医生……”苏红站在加沙的一片废墟前,夕阳映衬着她楚楚动人的身姿。 夜晚时分,忙完了一天的工作之后,大家聚在一起。 外面细雨滴答,打在军用帐篷的顶棚之上。 饭菜十分的简单,一些干面包加上牛奶。不少医生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也不计较,满身是血地拿起面包就吃。 此时,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炮弹呼啸声。 赵跃民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地震山摇一般,整个帐篷坍塌下来。 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爆炸声。 砖块、泥土、瓦片在空中飞舞。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苏红从泥土堆中爬起来,失魂落魄地喊道:“跃民——!” “跃民——!” 她在中东工作了将近一个月,历经几次爆炸,却全然没有如今日这般紧张。 她披头散发地将赵跃民从砂砾中挖了出来。 “跃民,你千万要挺住啊……”苏红双眼热泪道,抱着赵跃民抽泣道,“我真不该来中东,我愿意回家,愿意做你的妻子……” “跃民,你别走……” 苏红浑身颤抖,紧紧地抱着赵跃民。她心中从未有今日这般悔恨。失去赵跃民,就如同失去了整个世界。 苏红放声痛哭着,如此的无助,如此的悲伤。 “结婚?真的吗?”躺在苏红怀中的赵跃民咳嗽了一声,抖了抖眉头的尘土,睁开眼睛道,“你早说啊,我这边装睡半天了……” 第八十六章 炮火下的婚礼 “跃民,你太坏了!”苏红气得用拳直捶赵跃民的胸膛。 两人顾不得柔情蜜意,立即都爬起来检查其他病患的安危。 还好,这次炮弹只是落在医疗驻地两百米外,医护人员和病患,并没有伤亡,大家都是虚惊一场。 赵跃民和苏红,终于安心下来。 “跃民,我们在炮火中经历了生死。”苏红的脸颊绽放出红晕,“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结婚吧。” “在这里结婚?”赵跃民一愣,看了看四周支离破碎、遍地狼藉的营地。 “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呢……”赵跃民有些遗憾,“这样,太寒酸了吧……” 苏红一往深情道:“跃民,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她紧紧地抱住了赵跃民。 周围的外籍医生和护士,全部鼓起掌来。经历炮火后的惊魂未定,立即被一种新人结婚幸福的喜悦所代替。 连躺在床上的病患们,也罕见地露出笑容,真心祝福这对情侣。 大家清理着营地的水泥块、碎玻璃和榴弹壳,又搭设霓虹灯环、摆起了水果。刘慧等人,还委托联合国维和士兵,开着装甲车帮他们买了巧克力蛋糕。 加沙的市郊地带,远处炮声隆隆。 维护部队的士兵,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成员,以及部分伤病患者,成了草地婚礼的宾客。 相比于现在的国内酒店婚宴,此时此刻,赵跃民和苏红的婚礼仪式简陋无比。可是,所有的宾客都真诚地祝福着新人。 苏红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拉着赵跃民又唱又跳,翩翩起舞。 所有的医疗人员都彻底放松下来,尽情展示着各国的舞姿。 加沙的深夜,赵跃民背着烂醉如泥的苏红,从营地沿着石径小路走回清真寺旁的住所。 街上寂静无比,远处偶尔火光。 赵跃民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如同锦缎一般漂亮。 苏红伏在他背上,低声喃喃自语,温热的气流冲击着赵跃民的耳畔: “跃民,我爱你。” 几十年后,游遍五湖四海的集团董事局主席赵跃民,被记者问起对于哪个地方印象最为深刻时,他总是微微一笑说,加沙。 跟苏红举行完婚礼后,第二天一早起来,赵跃民心中生出一股担心。他们这种先斩后奏的异国结婚,简直就是“无组织无纪律。”他有些担心回国后怎么向苏国梁交代,结果苏红却笑他,都是经历生死的夫妻了,还怕老丈人责难吗? 听了自己妻子的话,赵跃民心想也是。他索性决定与苏红度完蜜月再回去。考虑到日程周期紧张,赵跃民决定就在附近完成蜜月。 他决定行使一些私人权利,致电伊拉克能源公司的法希尔,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想法。听到赵跃民在加沙,法希尔立即乘飞机赶来,又将赵跃民夫妻两人带到了伊拉克。 此时的伊拉克,也是炮火隆隆,两伊战争已经持续多年。 巴格达内,四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军警。 法希尔的招待热情而隆重。江北油田机修厂,目前是法希尔的重要供应商。而无国界医生组织,也经常在伊拉克战争援救伤员。 法希尔听了这对夫妻的结婚经历,肃然起敬。尽管他不能理解为何对方要把蜜月设在伊拉克,但还是尽自己所能进行照顾。赵跃民和苏红入住了伊拉克最好的五星级饭店。法希尔也是亲自驾车,带着这对新婚夫妻,参观巴格达以北的古巴比伦遗址。 古巴比伦的遗址位于首都巴格达以南90公里处,因战乱被封闭长达十年之久,至今不对外开放。法希尔动用了自己的关系,一路穿过无数的“路障检查站”和戒严岗哨,最终终于成功的进入了古巴比伦景区。 当一片沙漠绿洲古城的奇迹出现在几人面前时,赵跃民和苏红都是看得叹为观止。两人又驱车去了伊拉克国家石油有限公司,参观了在那里的油田作业。 伊拉克南鲁迈拉油田和北鲁迈拉油田共占地1800平方公里。南鲁迈拉油田探明储量为19.6亿吨,北鲁迈拉油田探明储量为11.2亿吨,总储量大概有200亿桶。法希尔向赵跃民展示了伊拉克石油的雄厚实力,并且希望两方能够多进行合作。 几天后,赵跃民和苏红从巴格达坐飞机,返回江北油田。 果然,见到老丈人苏国梁,对方先是板起脸训斥了一番,然后又欣喜地拉着赵跃民的手,嘱咐他要好好对待苏红。 面对自己的女婿,苏国梁当夜喝得酩酊大醉,拉着赵跃民说了好多话,从自己出生说起,从事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直到新中国成立,给赵跃民做了一个概述。 苏国梁拍了拍苏红的脑袋,说这个女儿从小就跟她作对,唯有选女婿这件事,是让她最满意的。 赵春达得知消息后,也是十分开心。他邀请小夫妻跟他一起去钓鱼。相对于苏国梁的长篇大论,赵春达只是自顾自望着河嘿嘿笑着。 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后,小夫妻俩搬进了局里分给赵跃民的一套三居室。之前,赵跃民觉得这房子太大太空荡,一直没搬进去住。 赵跃民搬家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先不说不请自到的运输处车队,还有立即赶来的红星物流车队。两个厂几十名青工也都嚷着要出力。 十几辆车几百号人堵在赵跃民家中,要给他搬家。没过几个小时,新家的家具全部落实就位。 赵跃民的喜酒,直接摆在机修厂前的院内。流水席,几百张桌子,他几乎没怎么操心,也操心不过来,直接由副厂长段启明和车间主任翟军张罗的。机修厂的工人们,几乎把这当成一个节日来庆祝。 深夜,喝得酩酊大醉的赵跃民回到家中,准备脱去汗渍的短袖去洗澡。苏红先到卫生间,替他放好热水。 赵跃民在洗澡间内耍起了无赖,一会儿手酸,一会儿拿不到肥皂,非要苏红过来帮他的忙。 等苏红进来,赵跃民又将水泼到自己妻子身上,两人好一通打闹。 小夫妻的新婚生活,过得甜蜜无比。 第八十七章 红星实业股份 短暂的新婚过后,赵跃民继续计划进一步企业改革。 他决心向局里提出申请,在红星实业这家集体企业实行股份合作制。自从去了深川以后,赵跃民愈发觉得,对企业进行股份所有制改革,才能放开手脚进行管理。 江北油田勘探局会议室内,烟雾缭绕。 几位与会的干部们,抽着香烟,听着赵跃民的发言。 苏国梁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看着赵跃民道:“小赵,搞这个股份所有制公司,政策上的风险,你了解过了吗?” 苏国梁此时的话语,相比于以前,多了几分长辈的关爱。 听了这句话,赵跃民明白,每次企业改革,都要解决一个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 他开口道:“苏局,实行股份制,我们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上海市早在去年,也就是1984年开始进行股份试点工作。开始试点时,仅限于小企业、集体企业和新建企业,后来逐步开展到国有大中型企业。试点取得了比较好的结果。去年11月,由上海电声总厂发起的上海飞乐音响公司,是建国以来第一家向社会发行股票的股份有限公司,共筹集资金四十余万。” “嗯。”苏国梁听后,看着众人说道,“红星实业是否要股份制。我觉得,还是要看局党组常委们的意见。考虑到我与赵跃民本人的关系,我还是要回避一下比较好……” 说罢,他便要起身离席。 “哎,苏局,别走啊……”高治国拦道,“今天我们讨论的,是红星这家集体企业的未来发展问题。苏局,我们觉得,你没有避嫌的必要。“ 高治国看了一眼赵跃民,和颜悦色道:“跃民,你把你的想法,给大家讲一讲。” “好,我讲两句。”赵跃民双手拢在胸前道,“中央今年二月出台文件,认同股份合作制这种模式。这是一个新经济政策的风向标,也是“六五”计划的一个硕果。在这次会之前,我去了趟上海,与飞乐音响公司的总经理聊了一聊。他跟我讲了这次股份改制的感受,说以股份制组建公司,分工合作,取长补短,能把材料生产与成品生产密切结合,把资金、技术与市场也相结合。” 高治国甩甩手道:“跃民,咱们这开的不是务虚会,是务实会。你就简明扼要地说一说股份合作制,到底有什么好处?” “高主任,是这样的。”赵跃民应道,“股份制与国有独资不一样。国有独资虽然放了权,最后还是政府说了算。厂长,书记都得听政府的,自主权有限。而股份合作制后,我们红星实业是听股东的,听市场的。当然,大的方针上,还是听国家的。股改后,在没有承包指标的约束下,我们能够放开手脚,将红星实业进行进一步改革,比如有权人事辞退……” “人事辞退?你想把我们红星实业的员工赶回家?”副局长翟东林问道。 “怎么会呢?翟局?我管理的机修厂,还有红星实业的砂轮厂,这几年员工不降反增,增加了将近50%。”赵跃民笑道,“不过,拥有人事辞退权,能够对员工的工作态度进行一个有效的督促。对于那些屡教不改的员工,我也不介意将他们辞退回家。” 翟东林和苏国梁互相咬了咬耳朵,讨论一会后,说道:“小赵,你的能力,局里有目共睹。既然你要进行股份合作制,油田机修厂先不要碰。毕竟机修厂是省里的红旗厂,对于我们江北油田的发展,至关重要。”翟东林拨弄着钢笔帽道,“至于红星实业公司,原先就带着乡镇企业的性质,由胡东创办,后来,为了砂轮厂的并入,你也入主了。可以允许你搞一搞。” “太好了。”赵跃民兴奋道。 “先别忙着兴奋。”翟东林沉稳老道,“股份合作制,这个占股比例,你是怎么想的?” “占股比例,因为原先企业是胡东创办的。因此,我认为,胡东和我各出资占股份比例的60%,然后机修厂占20%,剩余的比例,让技术干部和职工认购……”赵跃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不行。”翟东林摇摇头,“红星实业毕竟是集体企业,你们两个个人分别做第一和第二大股东,传出去,影响不好。要做股份合作制,机修厂必须是第一大股东。您说呢,苏局?”翟东林看了一眼苏国梁。 苏国梁点头道:“这一点,我同意翟东林同志的意见。红星实业毕竟是集体企业,即使改革,江北油田不能失去其控制权。机修厂应该作为第一大股东。” 讨论的结论是,机修厂出资400万,占股40%,赵跃民和胡东,各占20%,剩下的20%,则由职工和技术干部认购。 胡东在深川的华兴实业报关业务做得如火如荼,他不仅拿出了200万,更替赵跃民出了他的股份钱。 为此赵跃民倒是十分过意不去。他虽然带领着机修厂拿下了千万美元的订单,可是毕竟这些利润都是专款专用,到自己口袋的并不多。凑个十几二十万还可以,要凑两百万,还是有些玄乎。 胡东二话不说,慷慨解囊,让赵跃民十分感动。 “跃民,我知道,你很需要这笔钱,需要这个机会。”胡东带着两百万的支票,交给赵跃民,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啊,赵跃民太需要这笔钱了。八十年代对外开放,市场经济大潮冲击下,他已经不满足于只做一名国营干部。而这次的股份合作制改革,正是让赵跃民能够将红星实业进一步掌握在自己手下的过度阶梯。 余下20%的股份,按照约定,向公司的职工发行认购。八级钳工葛志雄和刘国光都想认购,可是却拿不出钱来。赵跃民便做了一个变通,从几位认购员工未来几年的工资先提出来一部分,让他们分别占有0.1%的股份。 后来,有记者采访葛志雄,说老爷子那么大年纪,思想倒是挺先进,问他是怎么想的。 葛志雄一叉腰道:“咳,我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哪搞得清楚什么股份制?反正我就跟着赵厂长的指挥棒走,准没错!” 第八十八章 多种经营 红星实业股份合作制如火如荼地展开着。赵跃民也做了不少宣传动员,号召职工认购股份。不过,大多数职工还是抱着旁观的态度。毕竟,提前预支那么多工资,去赌一个看不见摸不清的未来,这在当时还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观念。 赵跃民坐在红星实业股份的董事长办公室中,略带新鲜地转着皮椅。墙上挂着几幅别人送的字画,窗台上还有几株常青植物。 此时此刻,赵跃民总算有些做企业管理者的感觉。自己和胡东,是第二、第三大股东,对于企业的决策和经营走向,有着至关重要的决策表决权。 红星实业麾下是一支物流车队加上一个砂轮厂,涉及到运输业和制造业。他记得同时期的一个美国经济学家说过,不要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赵跃民决定将一业为主,多种经营的经营策略,放在红星实业上进行试点。 红星实业第一次股东大会上,赵跃民做了最新经营策略上的发言。 “目前,我注意到了,江北油田所需的猪羊肉和禽蛋类供应,都是由一百多公里外的淮扬市第一肉联厂提供。这样便造成了供应上的不便。淮扬市第一肉联厂,要负责附近二十多个县以及油田的冷鲜肉和熟肉供应。远水解不了近渴,很多时候,我们即使想奖励先进员工,由于计划的统购统销,有钱也买不到多余的猪肉。” 赵跃民看着诸位股东,说道:“我们机修厂是省红旗厂。厂里工人们的工作效率远远超过其他省厂。而我们的奖励机制,却有些跟不上。我们光发奖金给工人,有什么用?现在农副食品和禽蛋类短缺,他们有钱也买不到肉。与其发奖金,不如切切实实解决工人们的生活问题。因此,我提议,利用红星实业公司账户的利润余额,建造一座属于我们江北油田的肉联厂。” 听到赵跃民要搞肉联厂,作为大股东一方代表的高治国等人议论纷纷。 高治国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盒,熟练地挤出一支,含在嘴里。他点燃后,夹着香烟说道:“跃民,我说你这么急地要搞股份合作制呢。原来你还有一系列的想法没跟我们掏心窝啊。我说跃民,建造肉联厂,的确是解决了油田职工的猪羊肉供应问题,这是没错。可是你想过没有?这肉联厂,哪里是这么好搞的?” “跃民,你知道吗?全国的肉联厂,大部分都在亏损。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花八十万,搞个肉联厂。你懂肉类加工技术吗?万一亏损了怎么办?”高治国问道。 “高主任,关于肉类加工冷冻技术,我还真研究过。”赵跃民笑道,“您说得没错,现在全国不少肉联厂,由于经营管理不善,都陷入了亏损。比如咱们旁边的都江县第二肉联厂,现在已经处于半歇业状态。” “对啊,跃民,那你还要搞这个项目?” “高主任,各位股东,你们听我说。我搞肉联厂,其实想往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生猪养殖。我准备同时建个生猪养殖场,从国外引进最好的猪种。每年至少出猪六万头,光销售额就能达到四千万。第二个,就是将肉联厂产品与出口创汇相结合……” 赵跃民站起身来,双手扶着会议桌,嗓音提高道:“我之前去了广交会,了解到欧美对于白条冻肉有着很大的需求。因此,我们的肉联厂,将以生产白条冻肉外销为主。” “那跃民,我问你,从零开始,设立生产加工区和病畜隔离区这些东西,你准备怎么弄?” “高主任,我决定直接承包都江县第二肉联厂。” 一下提出了两个举措,生产白条冻肉和搞猪肉养殖,赵跃民赢得了股东们的支持。两天后,他陪同高治国等人前往都江县第二肉联厂。 都江县肉联厂,在五十六年代曾有过十足的辉煌。走近肉联厂大门时,那已被漆成淡黄色的主体建筑之严肃庞大,仍令人心生震撼,大楼顶端树立的红字招牌上书:肉联食品冷储。 厂区路面开阔,建筑不高,但占地颇广,带有浓烈苏式风格的主体建筑显得规矩严谨,顶部突出有三幢红砖方形阁楼,除正中对称两座外,在左侧顶端还单有一座。正中间3层楼的墙面,都未安窗户,是庞大的冷库系统。 肉联厂厂长邢志斌背着双手,站在大门口笑呵呵地等着赵跃民。 “老邢……”赵跃民下车打了个招呼。 高治国看见赵跃民和邢志斌如此熟悉地打着招呼,有些奇怪道:“你们俩认识?” “之前不认识。”邢志斌笑眯眯道,“可是最近一个月,他往我这里跑了三四回了。” 邢志斌带着高治国和赵跃民在厂区内逛了一圈。他告诉两人,当年都江县政府大笔投资,仿照苏联肉联厂运作模式,建立了这家厂。然而,五年前,由于经营模式没有核心竞争力,这家肉联厂的地位逐渐被淮扬市第一肉联厂取代。 为此,都江县政府也曾经拨款让肉联厂进行改制转型。可是之前的历任厂长都没有改制成功。拨了两次款后,都江县政府看见钱打了水漂,也都有些心灰意冷,索性放任其自生自灭。 “不瞒大家说。”邢志斌介绍道,“我上任厂长以来,也见了不少愿意承包我们的单位和个人。可是,基本上很多人的眼睛,都盯着我们几套冷库设备……”说到这,邢志斌有些气愤,“在他们眼里,我们厂只有这些设备还值点钱。其他的员工和技术干部,似乎都没有放在心上。我怎么能放心把厂交给他们?” “只有这个赵跃民,跟我详细地提出了很多方案。”邢志斌眼中透出赞赏的目光,“我早就听说,这个赵跃民现在是我们江北省的著名企业家了。只有他能够带领我们肉联厂杀出一条血路。” 第八十九章 关系户 邢志斌带着赵跃民和高治国,在厂区内转悠了好几圈。到了屠宰加工车间,高治国顿时闻到一股血腥味。一头头刚刚宰杀的肥猪,被倒挂在车间内。 高治国看着脚边水槽流过的血水,微微皱了皱眉头。而赵跃民却是丝毫不避讳,很认真地观察着屠宰加工车间的操作流程,不时还跟邢志斌讨论一番。 三天后,赵跃民代表红星实业股份,与都江县政府洽谈了有关肉联厂的承包问题。相对于其他承包个人和单位,红星实业可以算是优质企业。不用贷款,现金流充沛。并且,赵跃民这张面孔,对于都江县政府来说,也不算陌生。最近江北油田机修厂接连拿下新订单,又给员工解决了住房问题,还有奖金,俨然成了附近地区内的香饽饽。 开了两天的会后,红星实业出资八十万,正式承包都江县第二肉联厂。 赵跃民还来不及高兴,几天后,刘国光就匆忙跑进来向他汇报。 “赵总,我这边可是被一帮人堵在办公室都没办法办公了。”刘国光有些无奈道。 “怎么回事?” “听说肉联厂被油田承包了。好多人都想塞人进来。工商、税务、水电等部门都有跟我打招呼。” “不就是一个肉联厂,现在是八十年代了,肉联厂又不吃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托关系?” “别说肉联厂了。”刘国光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之前咱们的机修厂拿到大订单后,就有不少人托关系塞人。说咱们机修厂的工人,一个月工资奖金比乡长还多。现在,又多出来一个肉联厂,地方上都在传言,说红星实业要加大投资投产,大家都指望着进来呢。” “行了,行了。你把他们的档案给我看一下。”赵跃民挥挥手道,反正肉联厂不像研究所,需要高学历。差不多的,就行了。 一下子弄进来十几位关系户,赵跃民却没能赢得平静。几天后,刘国光又跟他汇报说,这些关系户,不愿意进屠宰车间嫌太脏,也不愿意进冷库,嫌冻得慌。 “那他们愿意干什么?”赵跃民问道。 “他们只愿意坐办公室。” …… “今天把你们叫过来,就是找你们聊一聊。”赵跃民看着会议室内的这些关系户。 “你们一个个打报告说,不愿意进屠宰车间,不愿意进冷库,都想着进办公室,是吗?”赵跃民平静道。 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站出来说道:“赵总,我是大学生,希望不要被分配到车间。” 这位女孩叫高洋,是县工商局副局长的女儿,说话带着一种干部子弟的优越感。 “行,大学生是吧。”赵跃民微微一笑,“按理说,大学生分进肉联厂,将来是可以走上管理岗位的。但是,这有一个前提,必须在熟悉肉联厂业务的前提下。” 高洋看了一眼赵跃民,她有些倔强道:“赵总,您要是不想让我进办公室,有别的岗位也行。反正我是不愿意进那些车间冷库的。” “你们都不想进车间冷库吗?”赵跃民环顾了一圈。 一个个脑袋晃得都跟拨浪鼓似的。 “行……”赵跃民拨弄着钢笔帽,说道,“我有一个新岗位适合你们。” “什么?” “养殖场养猪。” 建造于肉联厂旁的养猪场,又耗费了红星实业二十余万元。圈了一百二十亩地,引进仔猪三万头。混合结构为主,采用砖墙和屋架承重的猪舍,配上喂料系统以及污水处理系统。猪舍内,采用水泥地面,便于冲洗,另外像保暖灯、水管、水磅、电风扇这些小设备,也一应俱全。 另外,红星实业又购进两辆皮卡,专门到各家饭店,为猪舍拉泔水作为饲料。 秋日的早晨,高洋懒洋洋地从厂区宿舍起床,略带不情愿地穿上套鞋围兜,走到猪圈。 高洋看着泔水桶,不禁皱了皱眉头。 猪圈内母猪拱食发出的呼噜呼噜声,还有那股子骚气味,也让她有些忍受不了。 她生来心高气傲,什么时候做过这种活儿?在家里,父母都是把自己捧为掌上明珠。无论是上学,还是毕业,只要在都江县的地头,无论是冲着她公安局长的二叔,还是工商局长的父亲,都得有人买她三分面子。 可是现在,她竟然分到肉联厂被命令打扫猪圈。高洋略带爱惜地看着自己一身绣花格子长裙,她却没办法向自己父亲告状,因为…… 猪圈旁出现了另外一个年轻人,正在将泔水桶的饲料倒进食槽里。 “高洋,你起得蛮早啊……”那个年轻人朝她笑了笑。 高洋见到那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赵总,您真的亲自喂猪啊……” “对啊。”赵跃民一脸平常道,“之前就跟你们这些县政府干部子弟说了,我带着你们一起打扫猪圈,一起喂猪。你们要是能够适应,就留下来,以后提了干也说不定。要是不行,只能请你们走人了。” 赵跃民作为堂堂红星实业股份的董事长,江北油田机修厂的厂长,都身体力行干喂猪的活儿。高洋这些干部子弟,也只能乖乖打扫猪圈,不敢有半点怨言。 “来,我教你,这个泔水桶,应该这样拿……”赵跃民还是挺客气,向高洋示范方法。 高洋嘟着嘴,硬着头皮将活儿干完了。 “行啊,小姑娘,还是能吃苦的嘛。”赵跃民笑道。 高洋望着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董事长,她发觉自己就是没办法生对方的气。即使对方让自己干养猪的活儿。 高洋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在一旁的草地上跟赵跃民并肩而坐。 “高洋,你看啊。其实你是大学生,毕业了完全可以分到南京或者淮扬市政府工作。”赵跃民双手报膝道,“不过,既然你留在这里加入肉联厂,也有很多大城市没有的好处。” “有什么好处?”高洋不相信地问道。 “你看啊,这里的环境,多好。满院都是桂花。现在桂花飘香,早起有鸟鸣,夜晚繁星当空。”赵跃民享受道,“在这里工作,其实与大自然也很亲近。” “好是好,就是要养猪……”高洋撇着嘴看着猪舍,“养猪又没什么技术……” “谁说养猪没技术?”赵跃民笑道,“养猪的学问可大呢。你知道养猪的周期是多长吗?买回来的母猪只有一百多斤,三四个月后才能达到两三百斤,才能配种,配种后三四个月才能生产,而小猪要五到六个月才能长成肥猪。加起来差不多要十四个月才能见到钱。猪舍如何控温,如何处理猪粪,都是有讲究的。” “养猪这事情,做得好,可是很赚钱的。”赵跃民笑道,“不是有句话吗?要想富……” “赵总,别……”高洋无奈地摊摊肩膀,“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生孩子容易点。多生孩子,少养猪!” 第九十章 顾问 红星实业股份的肉联厂成立后,县里和镇上塞了二三十位关系户进来。赵跃民经过亲自实践养猪,让这些关系户们闭上了抱怨的嘴。可是,仍旧有一半人无法适应肉联厂新的工作安排,跟家里吵着闹着要换岗位。 工商、税务、卫生、路政的相关人士,纷纷打电话给高治国,让他帮忙解决问题。高治国没办法,将这些人又重新安排到水电讯处谋职。 这可苦了水电讯科长乔为华。乔为华这人,每次上班下班,都是掐点准时走,最怕麻烦。他的唯一爱好,就回家剪剪花草什么的。 好在当时水电讯处人也不多,事情也少。在会战初期,各点生活用水,均为浅井地表水。后来建简易泵站,以盐邵河水为水源临时供水。基本上保证了油田初期生产和生活需要。后来,随着油田生产和职工生活需要,油田供水基地逐步形成。 因此乔为华这个水电讯处的科长,供水方面,平日里上下班只要负责管理两座清水净化站就行。供电方面,也就看看两家变电所是否运转正常即可。 正常的工作时间,一般只有半天。下午,乔为华便会到镇上的花鸟市场逛逛。 可是现在不行了,一下子塞进了二三十号人,工资照发,活儿却没有。水电讯处虽然不是企业,可是局里也紧紧盯着它的财政收支。乔为华的部门,一下子塞进几十号人,怎么着也得有个说法吧。 乔为华找到高治国,问商量对策,结果被高治国一句话给顶回去了。 “你是水电讯处的领导,你问我??” 乔为华没办法,总不组织大家四人一组搓麻将吧。他赶紧找到赵跃民,想要找个出路。 “跃民,你给我出出主意,我这到底怎么办?”饭馆里,乔为华请赵跃民和萧德凯出谋划策。 萧德凯用发黄的手指夹着香烟,不留情面地批评道:“乔科长。我说句他娘了个番茄炒鸡蛋不要放味精的不客气话,你可不要他娘了个韭菜盒子多加蒜的介意……” “萧科长,您批评……”乔为华洗耳恭听。 “平日里,大家聚会,你都推脱没时间来。晚上喝酒,叫你出来,你也不出来。”萧德凯看着对方说道,“你就像个古代隐士一样,下班了找也找不到。现在好了,有困难了,来找哥几个了?” 乔为华略微尴尬地按着桌子道:“萧科,赵厂,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胆儿小。而且也没什么能力。喝杯酒就醉,我倒是想跟你们混,但是力不从心啊。” 他略带生疏地举起酒杯,看着赵跃民道:“跃民,你也知道,最近我可是苦死了。你那些肉联厂的关系户,全都跑到我这里来了。我现在是真的有些顶不住了。” 萧德凯眯着眼睛道:“老乔,你说说,咱们跃民要是给你出了主意,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乔为华莫名其妙道,“社会主义国家,同志们互相帮助,还要好处?” 萧德凯听了后,冲乔为华干笑了一声:“老乔,你小子是真笨还是假精明呢?跃民,我们走……” 赵跃民和萧德凯同时起身。 “别,别……”乔为华说道,“二位别走,别走。我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萧德凯眯着眼睛道。 乔为华面露犹豫之色,鼓起勇气,说道:“要不然……这顿饭……我请了!” “我他娘了个羊肉串多加孜然的!” 饭馆内响起了萧德凯的骂声:“老乔,你个铁公鸡真是一毛不拔啊。这顿饭,你还指望着我们哥俩儿掏钱?” “两位,两位,你们先帮忙,我听说……”乔为华转着眼珠道,“我听地质部的秦工说,最近他们在沼泽湖进行物探时,遇到了一个很大的技术问题。只要解决了这项技术问题,会有很大的市场……你们机修厂,又会有新的产品方向……” “好了好了。”赵跃民也懒得跟乔为华闹了。他坐下来,喝了口乔为华敬的酒,说道:“老乔,我来油田已经八年了。基本上,各个部门的领导都熟儿。但是,跟你们水电讯处还是有些生疏。老是见不到你们的踪影儿……” 乔为华被赵跃民说得脸更红了,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好了,老乔。这批关系户,当初也是为了我而来。现在,这批人转到了你的手上。我就帮你出个主意……”赵跃民说道,“其实也很简单。之前我在会议上,提出了红星实业股份要多种经营的方针。现在运输处成立了物流公司,我们红星实业办了肉联厂。你们也可以搞一搞三产。” “三产?”乔为华恍然大悟道,“三产可以搞,但是怎么搞?” “我建议……”赵跃民的双眼透着锐利的光芒,“你们可以运用自己的长处,搞一个水电安装公司。” “水电安装公司?” “对。目前邵湖镇和都江县正在大力发展建设。大楼拔地而起,工地遍地都是。你们可以抓住机会,做家庭和工程水电安装。”赵跃民说道。 “这倒是可以发展一下。”乔为华欣喜道,“你说让我们搞个冰糕点或者纺织厂,我们不行。可是水电安装,倒是确实是我们的长处所在。” 乔为华如获至宝,将赵跃民的建议,立即上报,成立水电安装公司。发动水电讯处的几十名工程师,做起三产。乔为华任总经理,赵跃民为顾问。 为了感激赵跃民,乔为华的公司上来第一个项目,便是半价帮助机修厂的十几户新搬迁户做起了水电安装。无论是在卫生间排水管,还是客厅设计电路,都是十分用心。 这些平日里在水电讯处闲着的技术人员发觉,成立三产后,自己的日子倒是过得更加滋润了。水电安装,本身就不像其他实业,需要投入厂房建设。零投入无风险,市场需求还是很大。相对于一些在街上的游击队,自己这块招牌又有保证,收入也是高。 水电安装公司成立了三个月,账户盈利十分可观。乔为华开心无比,破天荒地买了台电视机,送给赵跃民。逢人就夸赵跃民,说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铁公鸡拔毛了。 第九十一章 潜水气枪震源 赵跃民帮助乔为华成立了水电安装公司,让那几十号关系户有了出路。乔为华也是投桃报李,告诉赵跃民,地质部的秦海,正在为浅水地震队的施工感到头痛。 江北地区水网发达,湖区面积约是80平方公里,水深一般2~3米,洪水期间可达到3~5米。工区东部有京杭大运河穿过,北端为高邮湖,两湖间的沼泽、芦苇荡常年积水,陆上地震队无法在这种区域无法施工,致使多年来探区地震构造图上出现了大片的空白。 办公室内,秦海推开窗,给盆栽边浇水边说道:“介于芦苇荡特殊的地势,炸药震源无法进行布置,我们地质处,决定使用其他几种非炸药震源。” “目前呢,世界上的非炸药震源技术,有这么几种。电火花震源、空**震源还有蒸汽枪震源。空**震源的深层品质最好,反射层次多,连续性号。目前北欧和美国都采用这种震源技术。我们找遍了国内,没有提供这种技术的厂家,现在正在和法国通用地球物流公司洽谈,引进十套**震源设备。”秦海说道。 “坦白地说,跃民。法国地球物理公司给我们的价格和条件,都不太理想。但是我们也没办法……”秦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谁让人家资本主义国家的技术好呢……” “你们什么时候需要这项技术?”赵跃民问道,“我们的研究所也许有这方面的研究能力。” “当然是越快越好。” “最晚呢?” “最晚……”秦海犹豫道,“最晚也不要超过三个月吧,否则影响我们地震勘探进度。” “行,秦工,据我所知,欧洲的设备,海运到中国,也要一个月时间。如果三个月后,我们拿不出像样的设备,你们就用法国公司的。如果拿得出,而且比法国公司质量优,那就用我们自己研究所的……” “那是自然。” 赵跃民回到研究所,立即与父亲赵春达探讨起浅水**震源的技术和工艺问题。 **震源技术是利用高压空气迅速释放,由气泡的膨胀与收缩而产生地震波的一种非炸药震源,广泛用于海洋地震勘探,也可用在河流、湖泊、沼泽等区域。 **只是一种叫法,跟军队的武器没有什么关系,其模样也是一个装着活塞装置的钢瓶。自七十年末,美国西方地球物理公司发明了**以来,**作为目前最主要的海上震源勘探设备,无论在深海拖缆作业中,还是滩浅海过渡带作业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 直到1982年,我国才开始接触**震源技术,比美国等国家晚了8年左右。因此国内还没有能够生产这种成熟技术的企业。 赵春达认识到了**震源技术今后的发展前途,决定叫来北京的陆建飞,一起成立了**攻关组。同时还联系了中科院声学研究所东海站,进行协作研究。 震源系统大致就分成插入装置、运载工具、人工地锚、**激发控制器和压缩几个部分。三个月后,三个研究所的专家,一共做了六次考核性生产,终于将整套设备组装完毕。 …… 江北油田油菜地旁的小路上,传来了轮胎碾压碎石路的声音。 一辆桑塔纳行驶在前方,后面跟着一辆罩着防雨布的小货车。 桑塔纳内,一头金发的皮埃尔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车窗两旁的胡杨林。作为法国地球物理公司的亚洲区高级销售总监,他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推销自己的两项产品,**震源设备和遥测地震仪。 “皮埃尔先生,这次销售活动,似乎您一点也不紧张。”一旁的中方女翻译问道。 皮埃尔耸了耸肩膀,自信道:“亲爱的,有什么可紧张的呢?这次销售活动,是江北油田方面主动联系我们。为此,我们已经用传真沟通了好几遍。我看得出,他们对于这项技术,是否需求的。” “可是,皮埃尔先生,您不怕竞争吗?”女翻译问道。 “亲爱的……”皮埃尔笑道,“我一点也不怕。目前中国的地震源设备技术比我们落后很多。而且,现在的中国,刚刚开放,什么都缺……就是卖给他们一堆垃圾,他们也会要。” 皮埃尔说完,看到女翻译脸色一变,立即暖场笑道:“亲爱的,不要生气。中国是会强大的。拿破仑不是说过,它是一头沉睡的雄狮。不过呢,此时此刻,雄狮沉睡得越长,我们赚的就越多。” 他扭头看着后面跟着的货车,说道:“我就指望这些样品能够替我赚钱了。” 车辆达到了,目的地。一身黑色风衣,擦得发亮的迪奥皮鞋,打扮潮流的皮埃尔看着前来接待的秦海,笑容满面道:“秦,你好。” 一身中山装的秦海,看着眼前这个打扮时髦的法国男人,心里又肉痛道,这些风衣和皮鞋,都是靠我们江北油田买设备养的啊。 “皮埃尔,你好。今天的招待会,相信已经向你说明,我们会有两家人选进行筛选。一家是你们,另外一家是我们自己的研究所。”秦海说明道。 听到这,皮埃尔有些警觉,说道:“秦,你们的筛选的确是以技术作为标准吗?如果说是以亲疏关系,我可知道,你们中国喜欢用自己人的产品……” “当然是以技术。”秦海笑道,“这你可以放心。我们需要最新的设备。就算是我儿子做的产品,如果不能帮助我进行地震物探,那也没用。” “这就好,这就好。” 秦海向皮埃尔引荐了赵跃民。皮埃尔看着这个中国小伙子,心想只要江北油田是以技术标准进行筛选,自己则没什么问题。 三人就座,秦海刚想开始聊,皮埃尔却先东南西北地神侃起来。 法国人喜欢讲交情。据说,在还没有成为朋友之前,他们是不会跟一个人做大宗生意的。谈判不能只顾谈问题,否则会被嘲笑为是个枯燥乏味之人。除非在最后做决定时可以一本正经,在其他的时间里,多谈一些关于社会新闻或文化等方面话题。 秦海耐着性子听完了皮埃尔的神侃,说道:“皮埃尔先生,可以看看您的产品了吧?” “当然可以,就在楼下。” 三人回到楼下,皮埃尔揭开小货车后的防雨棚,面对着漆黑发亮的**震源设备,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华丽的修饰语句,加上先进的技术,皮埃尔相信秦海已经被自己侃晕了。 此时,赵跃民突然插了一句:“皮埃尔先生,我想问一下,这么大的设备,运输起来会不会有些麻烦?” “赵,我们已经缩小了体积。你看,这台设备只占货车车厢的二分之一。应该是全世界最小的**震源技术了。”皮埃尔优雅道。 “未必吧……”赵跃民将手提箱放在地上,摁动密码锁,打开后,向两人介绍道:“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们最新的轻便型**震源技术。” 第九十二章 手段 皮埃尔和秦海同时都愣住了。他们看着手提箱内的震源技术设备,怎么也不敢相信。 “秦工,皮埃尔先生。这是我们研究所研究的,最新型的轻便气爆装置。整枪重量大概只有40斤。只需要普通的氧气和丙烷源连接在两边的操作装置上。” 赵跃民将震源设备端了出来,放在展示台上,继续说道:“**的主要部分是用高强度的不锈钢制造的,而且用于周围活动的一个部件,就是一个青铜合金套筒。作业时,**通过气体引燃管线,填满6份氧气和1一份丙烷。根据记录仪器给出一个信号,位于混合气体上面的火花塞就会引爆氧和丙烷的混合体。不到一毫秒内,**内压升至87个大气压,这股强内压迫使活塞阀下落,让高压气流经过**出气口冲进周围的介质。因此,一个相当能量级的地震波会向四周传播。” 皮埃尔根本没听清赵跃民说什么,他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展示台上那台设备。心里一直在琢磨,对方怎么能造出相当于自己产品十分之一体积的设备。 皮埃尔哪里知道,江北油田的这个研究所,卧虎藏龙,两位两弹一星勋章的研究者们,正在贡献他们的技术。 秦海也是稀奇地看着赵跃民的这台设备。相比法国地球物理公司那台笨重的设备,显然讨喜得多。 秦海满面微笑地看着皮埃尔道:“皮埃尔先生,这样的局面,我想已经有了结果。虽然说,我们研究所的产品设备能力,相对来说差了一些,可是在便携方面,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对于一些不方便进入车辆的勘探死角区域,会有很好地突破性运用。” 皮埃尔一脸垂头丧气,无奈地耸了耸肩膀:“我承认,贵方研究所的产品,的确是比我们先进。不过……”他不甘心道,“秦,按照之前我们的传真沟通,你们江北油田需要采购我们的两项技术产品。我还带来了我们的明星产品——遥测地震仪。” 他从货车车厢内拎出一台打印机大小的设备,放在展示台前。然后,又有些警觉和心虚问道:“赵先生,这项技术,你们研究所应该没有同类产品吧。” “没有。”赵跃民笑道。 皮埃尔长吁一口气,接着又焕发出自信的光彩,介绍起这台遥控地震仪的参数来。 “请等一下,皮埃尔先生。”秦海说道,“关于这个遥控地震仪的采购,我们研究所虽然没有同类产品。但是也甄选了几家供应商。不仅仅包括你们法国地球物理公司,还包括美国和加拿大的两家公司。”他看了看腕表,对着赵跃民说道:“跃民,我下午还要跟着苏局到南京去开个会。关于地质处采购遥控地震仪的甄别工作,就交给你吧。” “交给我,合适吗?”赵跃民一愣,问道:“张建峰张处呢?” “哎,他也忙,忙着在金水搞勘探。”秦海笑道,“小赵,我们都忙,你就担待一下,替我们把把关吧。” 眼看着秦海要走,皮埃尔追上去,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回应道:“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跟赵跃民说吧。” 皮埃尔眼巴巴地看着秦海离去。而这个赵跃民,从竞争对手变成了采购商。他心里暗叫不好,只能陪笑道:“赵先生,请你考虑一下我们公司的遥控地震仪。晚上,我请你吃饭……” 赵跃民微笑道:“不用了,我听说,后天几家供应商都会到达国内。届时,我们大家一起坐下来聊一聊吧。” 皮埃尔心灰意冷地回到酒店,坐在大堂的沙发内发呆。他原本跟总部保证,能够将浅水**震源设备和遥控地震仪同时销售出去。可是现在,一项产品都没落实。” “葛玲,如果我们等到两天后,美国人和德国人来了,就很难说了。”皮埃尔大口吞咽着酒杯的红酒,看着自己的女翻译说道,“我们必须尽快出击,把这个赵跃民搞定。” “我看没有什么办法。赵跃民这个人我接触下来,感觉他既懂技术,又懂经商,还经常去广交会,了解国际贸易形势,非常难对付。”葛玲摇头道。 “凡事,总归会有方法的。”皮埃尔舔舔嘴唇,忽然用手一撩葛玲的头发:“葛玲,你在法国念书的时候,不是当选过学校中的形象大使吗?” “什么意思?”葛玲疑惑地看着皮埃尔。 “赵跃民,毕竟是男人……”皮埃尔双眼放出暧昧的光芒,“是男人,就是有弱点。” “你是让我……”葛玲惊讶地用手捂住嘴。 “你放心,江北油田这次要的订单数量很大。如果你能够拿下赵跃民,我分给你利润的15%……”皮埃尔微笑道,“这比你当一年翻译的工资还要多。” “可是,我们怎么办?”葛玲不自然道。 “我们?”皮埃尔用手拍着对方的肩膀,笑道,“葛玲,你放心,我们法国男人是很大度的。” 海边沙滩。 赵跃民西装革履地从商务车里出来,看着湛蓝的海水,有些疑惑地对司机说道:“你们老板让你送到我这里来开会?” “赵先生,好久不见了。”穿着超窄红色比基尼泳装的葛玲,走着猫步朝赵跃民款款走来。 那个年代,在海边即使是泳装,也是非常保守的一体式。像葛玲这种大胆的款式,简直让人眼前一亮。 不少在沙滩旁休息的男士,都直勾勾地看着葛玲。 “赵先生,我们走吧。”葛玲热情地挽着赵跃民的手臂,走向沙滩。 葛玲站在沙滩旁边,搔首弄姿地秀了一会身材,这才下了水。 赵跃民略微尴尬一笑,拿过葛玲之前递过来的手袋,换了一身沙滩服,坐在长椅上休息。 葛玲在海中戏了一会儿水,见赵跃民没有下海的意思,便走上来,拿起浴巾坐在赵跃民身边。 “赵先生,你觉得我们像情侣吗?”葛玲扭过头来,冲赵跃民嫣然一笑。 “像不像,有什么关系吗?”赵跃民平视前方道。 “像情侣的话,不如我们做一些情侣间的游戏好了。”葛玲风情万种道。 …… “成功了吗?”第二天清晨,皮埃尔在大厅看着姗姗来迟的葛玲。 葛玲不说话,只是笑着将手包放在沙发上。 “我猜,自然是成功了。”皮埃尔搓着双手道,“哪有不偷腥的猫。你们昨晚,一起过的夜吧?” 葛玲点点头,随即说道:“不过,皮埃尔,我可以告诉你,赵跃民这个人的胃口很大。他说,不但可以帮我们介绍到遥控地震仪,我们公司的其他产品,他都可以采购。只是……”葛玲伸出手指道,“他需要返佣……” “他要多少?” “15%。” “15%?”皮埃尔恨道,“这家伙,实在是太黑了。葛玲,如果我分你10%,再给他15%,我们几乎就没有利润可赚了。” 葛玲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吧,皮埃尔。我愿意让出一半,促成你们的交易。” “如果你能这样想,那便太好了。”皮埃尔兴奋道,“用你们中国的古话,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要他能给我们介绍生意,我们就按照他说的做吧。” 半个月后,江北油田大批采购了法国地球物流公司的多项技术产品。 “葛玲,这是你的分成。”某家饭店包间内,赵跃民将手提箱交给了对方。 葛玲接过手提箱,看着对方道:“剩下的钱,你真的要交给局里?” “自然,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局里采购设备降低成本。”赵跃民说道。 “这些钱,你不在乎吗?”葛玲诧异问道,“这些钱,可以干很多事情了。” “葛玲,我为油田赚过更多的钱。”赵跃民平静道,“也见过更大的诱惑。一个只是盯着返佣的男人,是做不成大事的。” 葛玲点点头,露出钦佩的表情。接着,她脸上又飘起一朵红晕,说道:“那一晚,其实,你知道的,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会陪你……” 赵跃民微微一笑道:“葛玲,给你一个忠告。你的男朋友皮埃尔,还是尽早离开他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 第九十三章 酸化压裂 清晨,井场还在一片雾气之中。前几日的连续降雪,让气温降至零下五度。 井场的铁皮房内。 巡井工姜涛夫妻有些困倦地从床上爬起来。 “快起了,快起了。”姜涛拉起自己的妻子郝春花,“已经六点了,咱们要迟到了。” “哎……”郝春花睡眼惺忪地起床穿衣道,“昨晚看春晚太晚了。那个陈佩斯和朱时茂演的小品《羊肉串》真是逗。” “过年过节,咱们更是要注意,不能出了差错。” 夫妻两人套上厚厚的工作服,煮了些稀粥,就着酱菜和鸡蛋,呼噜呼噜喝了起来。 “现在,局里照顾我们,给咱俩单独弄了个夫妻宿舍。咱们不能掉链子。”姜涛满足道,“春花,赶紧吃,等会还有二十几口井要查。” 吃过早饭,两人出了门,钻进院内罩着白雪的皮卡,发动引擎,转动方向盘上路。 冰天雪地,皮卡排气管吐着白烟,行驶在路上。颠簸的皮卡车上,姜涛翻开随身携带的井位图,开始进行确认位置。 “这几天对油层酸化和压裂的效果不佳,领导们都很头痛呢。”姜涛看着车窗外的皑皑白雪说道。 姜涛除了巡井外,还要配合钻井队员进行井下作业。油田开发初期,井下作业主要任务是负责新井投产和日常油井小修、检泵等一般维护工作。随着油田建设的深入,工艺技术也在不断完善。除了一般油井小修外,包括油井和注水井的酸化、压裂、防砂、冲砂等众多工艺。酸化、压裂是井下作业的主要内容,也是改造油层,提高采收率的重要措施。 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姜涛和郝春花到达了井场。下车后,姜涛扛着管钳提着润滑脂,郝春花拿着记录报表和电流表,每一口油井上需要用什么“器械”,两人分工明确。 停机、切换流程、测量、切侧45度,两边连接起来严丝合缝,涂抹黄油,添加新盘根。无论何时,姜涛只要伸出手,一旁的郝春花总会适时递上工具。 “行了,巡井工作结束了,我要去忙压裂了。”姜涛擦着汗,对着自己的媳妇说道。 井位旁,七八辆东风牌大卡车改造的压裂车,已经在工作中,发出轰鸣声。大量的压裂液,通过输油管道,从车上的内燃发动机直接压入井下。 此时,井场突然间喧闹沸腾起来,有人喊道: “赵厂长来视察井位了。” 接着井下作业的工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站成一排。 “同志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远处,赵跃民嘻嘻哈哈走来。 工人们都笑成一团。局里的干部,他们最喜欢赵跃民,年轻,有活力,而且没架子。 “赵厂长,您不在家让媳妇伺候您啊?”熟悉赵跃民的工人开起了玩笑。 “她伺候我?”赵跃民苦笑道,“我伺候她还差不多。” “赵厂长,听说您婚礼在伊拉克举行的。萨达姆总统没有向您问好吗?”有人笑道。 赵跃民一本正经道:“他是我的伴郎。” 井场又一阵哄笑。 “好了,不闲扯了。这些都是我们研究所的研究员。他们在为采油厂解决试油采油的技术问题。”赵跃民指了指身旁那些年轻的研究员。 井场的工人们看着人群中,还有一些高鼻梁黄头发的外国人,稀奇道:“赵厂长,咱们研究所还有外国研究员?” “哦,这些都是法国地球物理公司的雇员。我们现在跟他们合作,也雇佣了一些他们的员工。”赵跃民解释道。 他走到压裂车旁,看着正在轰鸣作业的内燃发动机。他问道:“听说,目前的压裂效果不理想,是这样吗?” 压裂是指采油或采气过程中,利用水力作用,使油气层形成裂缝的一种方法,又称水力压裂。水力压裂过程中,使得油层形成天然裂缝与人工裂缝相互交错的裂缝网络,从而增加改造体积,提高初始产量和最终采收率。 “对的,赵厂。”姜涛说道,“根据之前采油厂给出的产量预测模型。我们预测了可采储量,也计算了压裂投资回收期。您看一下这份表格……” 姜涛拿出一份报表,指着上面的数据说道:“压裂液释放后,今年2月1号,产液3.5吨,产油2.1吨。2月2号,产液3.8吨,产油1.9吨。2月3号,产液4.1吨,产油1.7吨……” “也就是说,我们释放了这么多压裂液,可是得到回报的产油却没有明显提升,反而有下降。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压裂液的成本制造也是十分昂贵。因此,我们上报了采油厂,想请研究所的同志们给看一看。” 赵跃民点点头,将那份数据递交给其他研究员,说道:“你们看一看,这是什么问题?” 几名研究员立即扎堆看着图纸。 “赵厂长,我感觉,大致的方向是水平井压裂技术上的问题。分段压裂施工工艺技术与井下分隔工具等方面取得了一定进展,但总体来讲不配套、不完善,特别是水平井分段压裂改造工艺技术和井下分隔工具方面与实际生产需求还存在较大的差距,有待进一步加大投入人力、物力攻关研究。”一位研究员说道。 赵跃民皱着眉头道:“说人话。我们要用通俗的语言,让这些工人们听懂,然后配合我们的改造技术进行作业。” 那位研究员略显尴尬道:“是,赵厂长,您说的对。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对于压裂效果的分析数学模型,与实际的生产需求没有匹配。我们要回去调整一下参数,确保最优化。” “你们需要多长时间?”赵跃民反问道。 “重新调整参数,要进行大量的实验。恐怕要两……三个月吧……”研究员说道。 “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吗?”赵跃民用英语问着那些法国研究员。 “我想,应该是的。压裂效果的分析数学模型,重建需要运用最新的286计算机系统。”一名法国研究员肯定道。 赵跃民脸上露出一丝失望,抖着手中的报表道:“你们再好好想想,这件事,需要费那么大功夫吗?” 几名研究员都愣了。他们心想重建数学模型,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莫非这赵跃民的脑子,比286电脑还好使? “大家不要想偏了,我们的压裂效果不佳,是什么原因?不是我们的数学模型有问题,而是我们的压裂液选错了。”赵跃民指出问题道,“压裂液在施工时应该具有良好热稳定性和流变性能,而在施工结束后,又能够快速彻底的破胶返排,残渣低、并且进入地层的滤失液与油气配伍性好,从而获得较理想的施工效果。” “我们现在选用的水基压裂液,造成了岩石润湿性反转,当油层由水湿转变为油湿时,可使油相渗透率大幅降低,压后产量减少。这就是每日产量递减的原因……”赵云解释道,“我们不应该再选用水基压裂液,应该转用油基压裂液,至于使用哪一个品种,你们回到所里,再去研究……” “……好的。” 第九十四章 全省劳模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姜涛听着赵跃民的发言,直中要害,感到无比敬佩。【ㄨ】这么多高学历的研究员在一旁都没有点出问题所在,还啰里啰嗦什么286计算机什么的。 他知道,赵跃民也没有上过大学,可是在研究所里却能指挥普遍学历都是硕士的研究员,可见对方有一种从事研究的天赋。 姜涛咂咂嘴,百闻不如一见。都说机修厂的赵跃民不是一般人,今天,他可算是见识到了。 巡完井,从事完压裂工作后,姜涛跟着郝春花来到井场旁的铁皮房内吃午饭。 “今天的饭菜不错哦,队里还烧了鸡肉。”姜涛打开饭盒,乐开了花。他拣起一块,给自己的媳妇道,“有肉吃,真不错。” 郝春花看着丈夫,埋怨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一个人又做巡井工,又兼井下作业。一个人忙着两份的活儿,也不申请涨个工资?” 姜涛嘿嘿憨笑道:“这不是队里现在缺人手吗?我就帮个忙。” “帮个忙?你现在干着两份工,也不提工资的事情。我真怕你累坏了身子。”郝春花心疼道,“就你这个傻样,难怪提不了干……” “队里对咱们其实挺不错。”姜涛大口扒着米饭道,“咱们是双职工,队里还给了咱双职工宿舍……” “啥宿舍啊?”郝春花不满道,“就是一个雪地里的铁皮房。我上次问了我们领导,说要分家属楼,还要再等几年,说咱俩都太年轻,很多结婚多年的夫妻还没分上呢……” “咱俩是年轻,应该等,应该等。”姜涛憨笑道。 此时,收音机传来广播:“全省劳动模范评比在即,各省内单位都推出了自己的劳动模范人选……” “哎,你说,今年,咱们江北油田,能推出谁啊?”郝春花插嘴道。 “我看,还是咱们赵厂长吧。”姜涛端着碗道,“咱们赵厂长,多牛啊。带领机修厂走出亏损困局。又让那个什么砂轮厂重获新生。他要是不当劳模,我们都不答应……” “哎……”郝春花羡慕道,“当了省劳模,待遇肯定很好吧。” “那当然,晋升一级工资,每月都有荣誉津贴。当然啦,赵厂长肯定不会稀罕这工资的,关键是荣誉……”姜涛说道。 “哎……”郝春花叹了口气,“赵厂长小汽车都开起来了,肯定不会稀罕这工资的。我说,姜涛啊,你要是能够拿个局劳模也好啊。真的要是能够调一级工资,我们也能多添置点东西了。我早就看中一台电冰箱……” “咱们那个宿舍那么小,要冰箱有什么用?”姜涛摇头道,“你可别光想着钱,做劳模,要真本事的。你看那个全国劳模‘一抓准’张秉贵,顾客要半斤,他一下就能抓出五两来,不多不少。你再看那个时传祥,每天掏粪五吨多……那多辛苦。你说那大粪,多臭啊……” 郝春花打了自己丈夫一下,瞪了他一眼:“吃着饭呢,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你也不差啊,井下作业和巡井,你都包揽着,干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一次问题。咱们油田,还能有几个像你这样的?” 夫妻两人争执了几句,也没工夫闲扯,直接放下碗筷,下午还要几十口井需要巡检。 姜涛刚推开铁皮屋的门,准备发动车辆,却见自己队的队长匆匆跑来: “小姜,别干了,跟我回总部。” “队长,我犯啥错误了?”姜涛慌道。 “咳,你啥错误也没犯。是好事情,这不是全省劳动模范评比嘛,咱们局里的名额,选上你啦。”队长乐呵呵地拍着姜涛的肩膀,“你小子,可是有福气啊。” “啊,选我?”姜涛后退了几步,“怎么会是我?我又不是干部……” “你这愣小子!劳动模范,选的是社会主义事业中,有突出贡献的劳动者。要是光论职位,那不是国家主席年年当选了?”队长笑道。 “可是,赵厂长呢?要论对局里的功绩,他可是最大的。” …… …… 江北省劳动模范颁奖大会。 “下面,我请全省劳动模范姜涛同志上来发言。” 热烈的掌声中,穿着一身崭新工服的姜涛,有些局促不安地登上了讲台。他微微颤抖地拿着演讲稿,看着台下,略带紧张道: “今天我能作为标兵的代表站在这里,我的内心充满激动和自豪,非常感谢局领导的信任和同事们的大力支持,1986年是全新的一年,勇攀高峰辞旧岁,再创辉煌迎新春,在这辞旧迎新的日子里向在家道一声新年好,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姜涛看着发言稿,突然有些激动,抬起头来说道:“我嘴笨,讲不来话,但是今天,我还是想说几句心里话,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一线工人。要说,当这个劳动模范,我真的受之有愧。本来,我们局里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这个人,带领我们机修厂,在广交会上创立千万订单,还帮助厂里的工人们改善了住房。要说劳动模范,他更有资格。” “但是,前几天,我听说,他主动把这个荣誉让给了我。我很意外,也很感激。我和他,平日里在局里也没有什么交集,也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可是,他竟然把这个荣誉让给了我。我……”姜涛抿着嘴唇,看着台下,激动道:“我以一个省劳动模范的身份,恳请大家,将热烈的掌声,献给我局里这位高风亮节的厂长——赵跃民同志!” 哗啦啦,全场观众起立,鼓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被局里评上了候选人,还主动让机会给别人。这种高风亮节的态度,别说省劳模了,全国劳模都有资格。 台下的与会人员,都纷纷探头张望,寻找着这位厂长。 众人的目光中,赵跃民也站了起来。姜涛的话,也让他十分意外。 他和姜涛对视着,双眼露出欣慰,自己拼命鼓着掌,拍得巴掌都红了,不知道是为自己,为姜涛,还是为了什么。 现场响起了背景音乐: 啊,亲爱的朋友们, 美妙的春光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 第九十五章 天赐的礼物 “欢迎大家收看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决赛,由阿根廷队对阵西德队……” 南京友谊宾馆会议室内,不少人围坐在一起,看着央视宋世雄解说的比赛。 “众所周知,本次世界杯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阿根廷十号马拉多纳。小组赛中,马拉多纳在与韩国的比赛中上演助攻帽子戏法,帮助阿根廷3比1取胜。随后在与意大利队的比赛中打入1球,1比1战平对手。最后在同保加利亚队比赛中,马拉多纳助攻队友,帮助阿根廷队取胜……” “跃民,你说说看,马拉多纳这次能帮阿根廷夺冠吗?”胜利油田管理局长方庆看着电视机说道。 “我看啊,马拉多纳准赢。他用手将球拍进球门都算数,上帝都站在他这一边……” 此时,门外有人急匆匆跑进来:“跃民,别看球赛了,快回江北油田吧。” “这场比赛很关键。我来参加这个油气运输研讨会,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时间,你还不让我安心看场比赛?”赵跃民眼睛不离电视道。 “你的媳妇,马上要生啦,快回江北油田吧……我派人送你去火车站。”来人说道。 “什么?苏红要生了?”赵跃民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悔道:“算了算,日子也是差不多了,我真是糊涂啊,还在这里看世界杯。” 坐车到了火车站,赵跃民几乎用了马拉多纳在前场冲刺的速度,一口气跑到候车室。 到了火车站,已经四点了。售票室的那列四点的火车,已经躺在轨道上,等待着乘客。 赵跃民有些焦急,此时买票绝对来不及了。而下一列到淮扬市的列车,还要过两个小时才能到。 赵跃民等不及了,他来到已经上锁的候车室大门边,喊道:“开开门,让我进去!” 候车室旁一位看门的大妈晃晃悠悠出来,眼皮也不抬道:“没看见过点了嘛,等下一班吧。” 等下一班?下一班可能自己的孩子都出生了。 赵跃民焦急万分,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逻辑,拽着那位大妈的胳膊,口齿不清地央求道:“大姐,求你帮个忙,我媳妇要生孩子,我得赶回去!” “生孩子?”值勤大妈的口气有些软下来,仍然犹豫道:“可是,现在已经过点了,我放你进去的话,我要受处分的。” “大姐……”赵跃民恳求道,“我媳妇就要生了,我必须陪在她旁边,我想让孩子出生那一刻,就见到他爸爸在身旁……” 赵跃民急得眼睛通红。 候车室的大妈看他一脸的急切,没有半点虚伪演戏的成分,顿时被他的情绪感染到。她叹了口气:“媳妇生孩子,你还到处乱跑!行了,大门锁了,我也没钥匙。”她指了指窗户,“你直接从窗户跳进去吧。” “大姐,谢谢您。”赵跃民立即从窗户翻了过去,刚要走,想到什么,又从口袋掏出笔纸写了些什么,塞给对方道:“这是我的办公室电话,如果您因此被处分没工作了,请到江北油田来找我!” 成功坐进车厢内,赵跃民遥望着窗外的暮色和圆盘似的落日,心情又忐忑不安起来。 南京到淮扬市的火车需要一个小时。 而对于目前的赵跃民来说,这一个小时着实难熬。想到不久之后,就会有新的生命喊自己爸爸。 若是男孩,自然好。若是女孩,也挺好。在赵跃民的心中,只要母子平安,怎么都好。 若是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呢? 赵跃民托腮思考起来。 赵什么呢? “有乘客需要盒饭吗?”远处车厢传来乘务员的叫卖声。 赵盒饭? 不行,不行。赵跃民摇头。 “旅客们请注意,下一站,苏州站,请旅客们提前……” 赵提前? 下了火车,早有轿车等候在一旁来接赵跃民。半个小时后,到了医院,赵跃民飞奔至产房门口。 苏国梁,赵春达已经站在门口,两人抽着烟,互相聊着什么。 赵跃民得知手术已经开始,苏红的母亲正在产房内陪着她。剩下的事情,只有漫长的等待。 时而激动欣喜,时而焦虑不安,一会又是心急如焚。赵跃民抓着自己的头发,在走廊内来回踱步。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楼下的汽车鸣笛声,电梯绳缆晃荡声,拖鞋声、开关门声,几乎所有的声音都像婴儿啼哭声。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都快要失常了。 突然间,手术室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赵跃民打了一个机灵,他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一个箭步冲到手术室门口。 只见在手术室走廊明亮灯光的背景下,一个看不清的人影,推着一个黑乎乎的车,好像一个从天堂降临送上最美好礼物的天使一般向他这边走来。 “恭喜你,是个男孩,八斤半!小胖墩哦。”护士笑着说道。 赵跃民立即高兴得手舞足蹈,他立马凑到婴儿车边上去看,小孩子满脸都是胎脂,脏兮兮的还带着血迹。 宝宝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赵跃民,赵跃民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父子俩两人傻傻地看来看去。 这是我的孩子?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用一句古诗来形容就是…… 他妈的太奇妙了! 赵跃民抱起自己的儿子,慢慢走进产房内,看着仍旧有些虚脱的苏红,略带愧疚道: “你辛苦了。” 苏红略略带怨气道:“是不是你希望我回答,为人民服务?” 赵跃民嘿嘿笑了起来,望着自己怀中的孩子,心中甜蜜幸福之情油然而生。 “媳妇,咱们家所有的存款,都交给你。你说买啥,咱就买啥……”赵跃民乐道。 “给我看看……”苏红虚弱地张开手。 赵跃民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在苏红身边。 苏红脸上露出母性的慈爱,她用手指轻轻碰触着孩子的脸庞,轻声道:“你这个小家伙,可是把妈妈折腾惨了。” 夜晚,繁星满天,月光洒进产房。 看着熟睡的母子,赵跃民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幸福的微笑…… 第九十六章 石油技校 自从孩子降生以后,赵跃民这段时间都泡在家里。在家的时候,就盯着自己的孩子傻笑,用手触碰着他稚嫩的胳膊和腿,时不时会自顾自乐起来。 这段时间内,什么生产质量,什么科研技术,赵跃民似乎都失去了兴趣,一门心思地围着孩子转。 机修厂和红星实业的职工们,也都得知赵跃民生了个儿子,不少人都是提着果篮和礼物,登门拜访。 “呦,儿子这么胖,这么好玩啊!” “你看看,这宝宝,长得多可爱。” 每当来人夸一句儿子,赵跃民心里就得意万分。以前,别人夸自己的时候,他都没怎么在意过。现在,赞美的词语放在儿子身上,倒是让赵跃民乐呵得很。 在家中懒懒散散地度过了一个多月,赵跃民这才不情不愿地去上班。他已经得到消息,之前红星实业申请的红星石油技工学校已经得到了批准。 八十年代中期,工人的优越社会地位仍然未受到动摇,技工学校包分配的待遇使其仍然受到追捧。1985年,普通高等院校招生34万,而应届初高中毕业生总计2600万。上不了大学是常态,在此情况下,能够进入技工学校读书,也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江北油田机修厂已经今非昔比,不再是那个破破烂烂令人嫌弃的小厂了。油田的待遇原本就优厚,机修厂这几年企业改革,拿下了上亿订单,员工的福利奖金高得令人咂舌。就拿机修厂一名五级技工来说,除了住房分配外,工资待遇跟一名副科级干部不相上下。如今,邵湖镇辐射到附近的几个县市,想要进油田机修厂的人,几乎可以在马路上排一条长龙,大多数人还苦于没有渠道。 现如今,得知红星石油技校要开设的消息,每个初三毕业生的家中,家长都会叮嘱其要好好学习,争取考入技校拿到一个铁饭碗。 关于校舍,赵跃民得到局里的口信说,对于技校会有一定的支持,校舍由局里解决。赵跃民一听倒是高兴,但是到了局里许诺的校舍一看,又立即傻了眼。 这间校舍,是由原部队农场为基础开始筹建的。计划是学生在活动板房上课,简易食堂就餐。 赵跃民一看这设施,立即摇头。江北省多雨,一到雨季,这种简易板房的教室就会积水,到时候老师打着雨伞上课,学生穿着雨鞋上课,这成何体统? 免费的,不一定是好的。 回到公司,赵跃民立即召开董事会,决定出资进行新校舍建设。一共建成教学楼两栋,有40个教室,建筑面积3000多平方米。学生宿舍楼五棟,教职员工宿舍楼十一棟,实验楼一栋,有物理、化学、工程力学、地质、油层物理等十几个实验室。还有钻井、采油、岩矿陈列室、制图室等。 不得不说,这笔大投资,几乎耗去了红星实业股份账上三分之二的资金,就差去银行贷款了。几十年后,成为跨国集团董事长的赵跃民,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这种出资方法,还是以一个“冲动”作为评价。 不过,八十年代的企业家们,花钱的目的更多是为了一种理想。 豪华无比的技工学校建好之后,赵跃民得去为师资力量做努力。他开着自己那辆桑塔纳,直奔县教育局。 县教育局局长霍秋明看着赵跃民送上来的红塔山香烟和五粮液,眯着眼睛道:“跃民啊,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东西,还是不敢收,你先说说你想干什么?” “霍局长,不为别的。我们油田的技工学校现在缺师资力量。恳请你帮帮忙……” “行啊,我从一中、二中给你调几个老师过来……” “几个老师?霍局长,我需要至少五十名专业教师……” “五十名?”霍秋明瞪大眼睛,“赵跃民,你的胃口还真大。我上哪给你找五十名教师?要不,你把我请过去,当你们的老师算了。” “霍局长,您听我说。这次我几乎花费了公司账上所有的资金,建造这所技工学校。”赵跃民解释道,“为的是什么?红星技校,不仅仅是我红星实业公司的技校,也不只是油田的技校。是我们邵湖镇,乃至于都江县,甚至是江北省的一块招牌。” 霍秋明听了这话,不自觉地点点头。 赵跃民看着游戏,继续游说道:“这几年,我们机修厂的效益好了,其他县的人都想来我们机修厂上班。如果霍局长你能够支持我们的事业,使得红星技校的名头儿打出去,对于县教育局,也是一种荣誉啊。弄不好,还会带动县里发展呢。” “会说是你会说。”霍秋明笑道,“这样吧,你要的五十名专业教师,我尽量给你解决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得问你们局里要。我们一个县的能量才多大?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勘探局才是正面抗战力量。赶快问你们局里要人吧……” 赵跃民正在为师资力量奔波时,胡琳来找到了他。 此时的胡琳,已经从石油学院毕业。 “琳琳,你说你放弃了留校教书的机会?”赵跃民惊讶道,“能够在高校教书,可是十分不易的。” 胡琳轻描淡写道:“没关系的。” “琳琳,你是怎么想的?” “跃民哥,我当初说去读大学,就是为了回来支援江北油田建设,跟你一起……”胡琳的脸红了。 赵跃民有些尴尬道:“琳琳,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现在都结……”赵跃民没将后面的话说下去。 两人陷入了沉默。 “好吧,你油田的工作想干什么?研究所还是机修厂坐办公室,随你挑……”赵跃民大气道。 “我要去红星技校当老师。” “为什么?”赵跃民问道。相比于研究所的岗位,红星技校的专业教师,确实不是最理想的。 “因为……跃民哥,我知道你现在为老师的事情焦头烂额。”胡琳坚定道,“我去技校当老师,能够帮你减轻一些负担。” “你没必要为了自己的前途……”赵跃民劝道。 “我的前途……”胡琳眼神有些黯淡,轻声呢喃道,“我只想为你做点事情。” 第九十七章 最高奖项 赵跃民结婚生子后,胡琳来家里的频率不减反增。她带来了不少婴儿用品,又是陪着苏红聊天解闷,又是帮忙照应孩子。 出乎赵跃民的意料,苏红反而跟胡琳成为了好友。 赵跃民实在无心再去理这段乱如麻的情感,他致力奔走于勘探局和省里,为新竣工的技工学校寻找师资力量。 经过赵跃民的努力,勘探局从各二级单位陆陆续续抽调了多位专业教师。理论课的教师们都已经到位了,剩下的,就是实践课的老师。 实践课的老师,赵跃民想从厂里的优秀工人中寻找候选人。 八级钳工葛志雄,经验丰富,爱岗敬业,是当人不二的人选。 赵跃民提着两瓶好酒,摸到葛志雄的家中,准备谈一谈到技校当老师的事。谁知葛志雄整个过程,都是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失魂落魄。 “老葛,我跟你说的,你听明白了吗?”赵跃民问道。 “嗯?”葛志雄靠着窗台发了一会愣,这才疲惫地用手抹了抹脸,“厂长,这件事,再说吧。” “老葛,怎么了?家里有事?” 赵跃民再三追问下,葛志雄这才吐露了实情。 二十年前,葛志雄收养邻居的孩子小光作为养子。那家邻居,穷得连饭也吃不起,不得不将孩子托付给葛志雄,自己外出谋生去了。 葛志雄脾气耿直,说话冲,相了几个对象,都不成。自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小光拉扯大。父子俩相依为命,感情也是很深。谁料,小光的亲生父亲这几年发达了,成为了私人老板,嚷着要把小光领回去,送他出国读书。 这可是要了葛志雄的命啊。 “你说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初把他领回来,上了小学,看他在院子咿咿呀呀地念书,头上一卷的毛儿,我心里那叫一个美。”葛志雄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现在,把孩子要从我在这里夺走,我真是……” 葛志雄老泪纵横。 “按理说,对方是他亲生父亲,可是我……” “别说了,老葛。”赵跃民应道,“让我跟小光谈谈吧。” 小光是十六岁的高中生,见到了赵跃民,还有些发怯,但是眼神中透着崇敬。谁都知道,赵跃民是油田响当当的人物。 “小光,按理说,你亲生父亲要送你出国留学,我们也不能反对。”赵跃民说道,“可是,你要考虑一下实际的家庭状况。中国有句老话,父母在,不远游。你跑到外国读大学,在外国工作,你有没想过,你爸怎么办?” “赵叔,这次出国的机会挺难的,我亲爸答应出钱给我去。你也知道,以我家里的经济,出国留学是不太可能的。” “有钱又能怎样?”赵跃民发火道,“你亲生父亲二十几年没尽到义务,现在有钱了,想买一回风光?上大学替你付一回钱,就能够弥补回你爸这么多年的辛苦?” 小光被赵跃民训得不敢吱声。 赵跃民看着对方年纪轻轻,又想起了自己当年上山下乡离开父亲的时光,叹了口气,心想人不轻狂枉少年。他说道:“小光,跃民叔给你出个主意。大学你先考国内的,国外的留学费用,赵叔替你出。等过了几年,你爸也干不动了,你再去考国外的研究生,把你爸一起带出国,父子两人在国外定居也好,都随你。你看怎么样?” 小光点点头,有些愧疚道:“赵叔,我还是听你的。这次,我就考国内的大学。” “太好了,小光。你赵叔没白费一番苦心。” “嗯,赵叔,还有一件事……”小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有一个打小的朋友冯杰,关系特别好,我也想让他进技校学习。可是,他初中都没念完……” “那也没什么问题。”赵跃民笑道,“咱们技校刚刚第一届招生,很多规则,还没有立起来,可以通融一下。” “可是……赵叔,他还进过监狱,关过一年……”小光磕磕巴巴道。 “这……”赵跃民吸了口气。自己的红星技校,刚刚创办,无论是县里还是市里,都对此有很大的期待。如果自己招收的学生中,是有犯罪前科的,那恐怕传出去,真的会对学校的声誉有影响。 “赵叔,冯杰人真的不坏,他家里条件也不好,如果进不了技校,没办法养家糊口,他的人生就没有了希望……”小光乞求道。 赵跃民看着小光哀求的眼神,瞬间想到自己的决定,又将决定一位年轻人的前途命运。也许小光的这种祈求的方式,一般人不会接受。但是到了赵跃民这里,却又有些不同。赵跃民插过队,知道一个年轻人被发配边疆,暗无天日的感觉。 “好吧,你让冯杰来见见我,如果合适的话,我就让他暂时试读一年。” 冯杰跟着父母一起来了。他的父母一眼望去,就知道是农村老实人。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农村土特产,有些心虚地站在赵跃民办公室门口。 相比之下,冯杰则长得健壮彪悍,垂着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从冯杰父母断断续续的介绍中,赵跃民得知对方是83年严打时关进去的,刚刚放了出来。冯杰的父母三番五次说自己孩子是冤枉的,只是见义勇为,跟人打架,却被判了重型。 赵跃民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听着解释,他也知道,严打时期,不少人的刑罚度量过重了。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冯杰父母的要求,让赵跃民到钻井专业试读一年。对于这个闷葫芦一般身材魁梧的青少年,他也摸不准对方的路子,不过,既然是葛志雄的儿子小光的请求,就暂时答应下来。 油田红旗码头。 连日的阴雨使得江北的泥沙松滑无比。 为技校事情忙碌了一个多月的赵跃民,忙里偷闲,在江边长堤旁散着步。 远处,是几名年轻技校学生在嬉闹。 突然间,赵跃民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求援般的喊叫,他立即奔向出事地点。 “赵总,有人落水了!”一名学生认出赵跃民来,连忙指着江中翻腾的水花说道,“冯杰刚刚跳下去救人了……” 冯杰? 赵跃民也没有多想,直接跳水救人。 江面上,只见冯杰拽着一个男孩,艰难地往岸边游去。 赵跃民立即游上前去帮忙。 两人费劲地将落水者推上岸。 “赵总,我不是个坏人。”从来不开口的冯杰,抹着脸上的水珠,浮在水面上,喘气说道。 “我知道,你快上岸吧。” “不行,还有一个同学在水里,我得去找他……” 赵跃民还没有反应过来,冯杰便向另外一边游去。 岸上的人,越来越多,另外一名落水者也被赶来的工作人员救上了岸。 可是冯杰,却再也没有上来过。 当夜,赵跃民配合公安机关,租了渔政的船,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在江面上打捞了冯杰的尸体…… 两天后,赵跃民带着学校领导,提着成捆成捆的现金前去慰问冯杰的父母。 一个星期后,冯杰的个人雕像,被竖立在石油技校的教学楼前的广场上。而“冯杰奖”则被设立,奖励那些评学兼优的学生。 在今后的几十年中,红星石油技校,一直是江北省的重点技工学校。只是,多年后,很多人已经想不起来,这个技工学校的最高奖“冯杰奖”的人物原型,只是一位当初被破格允许来试读一年的年轻人…… 第九十八章 爱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红星技工学校开办以来,根据油田需要,先后开设了钻井、采油、内燃机、地质等20个专业。原先第一届只招生300人,无奈实在是反响过于火爆,只得扩招至500人。 那些个学生,光是看见红星技校如此宏伟的教学楼,便是吵着闹着也要来上学。 1986年,放眼全国的职工技校,红星的设施配置可谓是豪华。教学设备齐全,改造过的大庆310钻机一套,液压防喷装置一套,不同型号的抽油机五台,作业井架三台,还有显微镜、单盘磨片机等等。 另外,学校还新建了一个16000平米的体育场合和一个简易游泳池。 光这个游泳池,就足以让那些红星技校的学生感到自豪。只有凭借学生证,才能进去游泳。 技工学校办得蒸蒸日上,可是赵跃民家中的气氛,就变得有些怪了。 儿子生下来的这一年,苏红都在家中安心喂养。时间长了,赵跃民能够感受到苏红心情的烦躁。他便尽量抽时间,陪着苏红到附近转一转。 “跃民,我想跟你谈一谈。” 一个午后,苏红终于有些憋不住了,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跃民,我发觉,在家中相夫教子的生活,还是不适合我。”苏红咬着嘴唇,为难道,“目前,无国界医生的主席多次致电给我,说他们的救援队伍在非洲受到了重创,现在急需人手。” “跃民……”苏红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我是无国界医生的一份子,现在这个组织需要翻译和医务人员……” “你舍得孩子吗?”赵跃民看着摇篮中的儿子。 “我舍不得……”苏红眼神带着母爱,看着摇篮,但随即又坚定道,“人生,总有很多舍不得,只能相对地进行妥协。我现在已经陪着他度过了最宝贵的一年时光,我已经过很满足了。” “跃民,你是我的丈夫,我支持你的事业,也希望你能够支持我的事业……”苏红双手搭着赵跃民的肩膀,眼光充满了期待。 赵跃民被自己的妻子搂着,心情复杂至极。 舍小家,为大家,说得容易,做得到吗? 最终,赵跃民还是答应苏红,让她回归无国界医生组织。赵跃民知道,无国界医生组织,是苏红人生的重要价值体现。 赵跃民虽然无法理解这个组织的理念,但是他想让自己的妻子开心。 一周后,苏红踏上了前往埃塞俄比亚的班机。 “苏红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小宝宝的。” 胡琳抱着赵跃民的儿子,和他一起在机场送别苏红。 看着胡琳抱着自己的儿子,赵跃民有种错觉,到底是自己是跟谁结婚的? 苏红走后,胡琳来家中的频率更加频繁了。技校的课不多,空余时候,她就来家中洗衣拖地带孩子。 隔三差五,赵跃民回到家中,总能看见穿着围裙的胡琳。 他都不清楚胡琳什么时候配的钥匙…… “跃民哥,今天累不累……”胡琳盛饭给赵跃民吃。 赵跃民接过碗,有些尴尬道:“琳琳,你苏红姐不在家,最好不要经常过来……” “是苏红姐让我照应小宝宝的。”胡琳应道,“她说,她看得出来,只有我对你们儿子真心好。其他人照顾,苏红姐还不放心呢。” 得到了苏红的许可,胡琳像拿到了尚方宝剑一般。 渐渐地,胡琳比赵跃民更加熟悉家中的一切。平时赵跃民要拿个药,翻个户口本,有时候记不起来,都是靠胡琳帮忙。 有时候,胡琳照顾宝宝晚了,搂着孩子直接在床上睡着了,赵跃民便不得不搬到厂里的办公室睡。他不是圣人,也怕自己犯错误。 三天后,胡琳拿着两张票,说是侯宝林来到都江县人民剧院演出,要赵跃民陪他去看。见胡琳照顾孩子十分辛苦,赵跃民也是不忍拒绝对方。 演出当天,都江县人民剧院门口排队已经是人山人海。 “宝宝,你看这么多人呢。”胡琳冲孩子嘟嘟嘴,笑颜如花。 赵跃民则跟做贼似的,戴上了帽子和墨镜,生怕别人将他认出来。苏红不在,自己带着另外一个女的来听相声,被人认初来的话,算是怎么回事啊? 落座之后,赵跃民还左顾右盼,怕遇见熟人。 侯宝林难得来一次都江县,剧院内已经座无虚席。两人表演的是最经典的《关公战秦琼》。虽然相声段子,大多数人已经在收音机内听了无数遍,可是现场亲自听的感染力仍然很强。 侯宝林和郭启儒两人配合得无比默契,一逗一捧,把观众乐得前仰后合。 胡琳抱着孩子,也是被逗得咯咯直笑。赵跃民也看得十分开怀。 演出到一半,中场休息。外面卖瓜子和卖花生的小贩,便都涌了进来。 “同志,买花吗?”一位小女孩捧着一束玫瑰走到赵跃民身边,她伸脑袋看了看胡琳和她怀中的孩子,转而说道:“同志,买朵花给你爱人吧。” 听到这句话,胡琳和赵跃民两人同时一愣。 赵跃民有些尴尬,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 胡琳眼巴巴盼望着赵跃民买花给自己,见他榆木疙瘩一般不动,一气之下对小女孩说道:“小妹妹,来一朵玫瑰,我自己买给自己。” 赵跃民被逼到这一步,只得无奈道:“我买,我买。”他掏了钱,买了玫瑰,又买了瓜子和果汁,三人一起吃着。 “果汁……” “嗯……” “孩子你抱一下,我拿瓜子……” “嗯……” 赵跃民习惯性地接过孩子,突然想到,自己已经跟胡琳配合得这么默契了。 相声看完之后,两人带着孩子到一旁的饭馆吃饭。两人又是为孩子扶椅子,又是为孩子擦嘴,忙得团团转。 胡琳看着孩子,若有所思道:“跃民哥,小宝都快一岁了,户口本上总不能一直叫赵小宝吧。我看,还是取个正式些的名字。” “那你说,取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赵本山怎么样?” “这是什么名字啊?这么怪……”胡琳想了一会,咯咯笑道:“有了,我想到一个很好的名字。对大家都很公平。” “对大家都很公平?”赵跃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宝就叫赵红林。有你的姓,有苏红姐的名,还有我的名……”胡琳点点头,咧开嘴笑了,“这个名字,你满意不?” 第九十九章 露出狐狸尾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转眼已入秋,金桂飘香,霜林尽染。 邵湖镇,石油部科技司举行的地震震源技术交流会也如期召开。这也是邵湖镇上至今为止举行的级别最高的会议。 大批部队和公安干警被派遣而来维持会场秩序。石油部科技司、石油部情报所、物探局以及科学院电工所的相关领导都到从北京赶来。 勘探局大楼前,停满了一排皇冠轿车还有几辆中型巴士。 会议室报告厅内,众多部委领导就座。 赵跃民代表江北油田研究所,再次重点介绍之前研究的“插入式浅水**震源系统”。此装置的体积与重量仅仅为同类法国和欧美产品的十分之一,也是赵跃民介绍的重点。 科技司的刘司长和其他部委领导,看着展台如此小巧玲珑,一人可提携的轻便系统,全都瞪大眼睛看望着。并且不时点头微笑,给赵跃民以鼓励。 相对于其他局和研究所展示的科技产品,江北油田的潜水**大放异彩。 中午会场休息。一席人来到邵湖镇吃船家菜。 浩渺的邵伯湖,风光绝佳,两岸绿树成荫,郁郁葱葱,盘绕着清澈的湖水。临湖远眺,烟波浩渺,鱼帆点点。高架于湖水之上的一座座采油机,不疾不许地上下起伏着,风光极是秀丽。 午餐都是地道的活鲜。秋天的主打的是清蒸邵湖大闸蟹、清蒸鳜鱼、清蒸白鱼等。主菜上完之后,还会有几道利用湖中水生植物炒出来的素菜,香干炒芦蒿、清炒芡实茎、湖虾米炒蒲菜等。 刘司长品尝着河鲜,心情大好,说道:“赵跃民,你们这个潜水**震源系统,确实是精巧万分。说实话,咱们国内的浅水**震源技术发展得比较晚。七十年代,老美的一家叫西方地球物流公司就开始研究这项技术。可是,我们国内,却一直到82年才开始接触这项技术。” 刘司长夹了口鱼肉,继续说道:“但是呢,相对于较晚的起步速度,却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技术发展。我看你们这项技术,就比那个法国地球物理公司强得多。” 赵跃民听了也是高兴,立即给刘司长夹菜。 “不过,跃民,随着近些年勘探区域日益复杂化,为了能够准确有效地勘探水域资源,对地震波品质的要求越来越高。如何拓展**震源的频谱宽度研究领域,拓宽震源频带宽度,提高**震源低频输出能量,你们也需要好好研究一下啊。”刘司长说道。 “刘司长,您指导的对。我敬您一杯。”赵跃民端起酒杯。 地震技术交流会的评定,持续了三日。 苏国梁兴冲冲地告诉赵跃民,研究所的这套浅水**震源系统,被评为石油工业部1986年优秀科技成果一等奖。 赵跃民又代表江北油田,去北京领奖。 这次,他被石油部安排在国务院第一招待所。 颁奖在人民大会堂举行。 哗啦啦各地油田代表鱼贯而入,相熟地互相打着招呼。 表彰大会开始,主席台上一排排领导讲话。 一个小时后,有人悄悄拽了拽赵跃民的衣角,告诉他,就要轮到他上台了。 赵跃民抖索起精神,慢慢走到主席台前,从慈眉善目的石油部部长面前接过奖状。 听着台下哗啦啦的掌声,赵跃民抬头看着人民大会堂内富丽堂皇的穹顶,心想自己不会是在做梦吧。 午宴时分,刘司长举着酒杯靠了过来。 “小赵,这次你可出大风头了。” 一回生,二回熟。上个月赵跃民跟这位刘司长刚刚在邵湖吃过船家宴。此次,在宴会厅碰到,两人也都不陌生。 “刘司长,感谢科技司部门领导们的赏识。”赵跃民也举杯道。 “怎么样?评了这个奖后,你们研究所的同志们,是不是又要挽起袖管,大干一场咯?”刘司长笑道。 “刘司长,其实,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跟您说……”赵跃民将其拉到一边后,看着对方说道,“我这两句话,要是说错了,您就当是醉话。” “你小子……”刘司长笑道,“行,言者无罪。” “说实话,科技司这次的奖金,还不够我们研究所一个月的设备维护费呢……”赵跃民颇有微词道,“你知道,当初咱们那个研究所,中日合资,可是按照当时最好的标准建立的。光日本人留下的那么多套实验设备,很多备用维修零部件都得进口。而油田拨给研究所的费用有有限……” “刘司长……”赵跃民几杯酒下肚,索性胆子也大了起来,叫苦道,“说句不好听的,咱们的江北油田研究所,都是靠我们机修厂和红星实业省出来的利润往里垫的钱……” 刘司长听了后,微微颔首道:“确实不容易啊……” “所以呢,刘司长,我们红星实业每年往实验室垫了几十万,全都支援国家油田科技研究了……” “你是说,你们白当雷锋了?”刘司长将酒杯往桌上一放。 赵跃民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会,说道:“也不是,国家和局里拨款有限,无法支撑实验室的日常维护。我想,能不能将研究所,划归到红星实业的下属研究机构?” 刘司长眯着眼睛,似笑非笑道:“跃民啊,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可不是这样说啊,刘司长。咱们那个中日研究所,每年光实验经费加维护成本,就要一百多万。这么多钱砸下去,才能出这么多新的科技成果。我要是完全把这个研究所还给部里,部里有钱吗?” “部里再有钱,也可不能为你们江北油田的研究所,拨那么多款。”刘司长斩钉截铁道,“若是这样,就不公平。那些规格比你们还高的油田单位,会怎么想?” “那您让我们红星实业完全把研究所承包下来,行吗?” “研究所又不是企业,哪有承包这一说?” “那就把研究所划给我们红星实业,我们保证每年投入充足的实验经费……” “不行。”刘司长摇头道,“堂堂石油部隶属研究所,直接划归到你们大集体企业上,这说不过去……” “刘司长……”赵跃民叫苦起来。 “跃民,你听我说……”刘司长靠在墙边说道,“你这个动作太大了。而且我们科技司根本帮不上忙。” “那我找吴副部长……” “他老人家也帮不上忙。这得让国资委和体改委的同志点头才行。目前,这在国内也没有先例。我觉得,非常难……”刘司长应道。 “那怎么办?我们红星实业还是每年往里面光砸钱,没有名分?”赵跃民眼神黯淡下来。 刘司长用手捋着自己大背头的发迹线,思考片刻,说道:“跃民啊,你要是真想这么做,我有一招。你们可以向省内申请建立红星实业自己的研究所。成立后,原研究所的同志们可以进行部分流动……” 赵跃民恍然大悟道:“您的意思是,原来的研究所还开着,只是一个空壳了。研究所的研究员们全部停薪留职,加入新的研究所?” 刘司长笑而不语,拍着自己的脑门道:“今天酒喝得太多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琢磨吧。” 第一百章 色谱气测仪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得到了刘司长的暗示,赵跃民回局里,就跟苏国梁商议自己的计划。 如果红星实业不接手,目前的研究所就无法继续开展科研项目。 局党委会,在一种默许的气氛下,同意了赵跃民的提议。 红星实业向省科技厅递交了申请研究所的所有材料,半个月后,得到了肯定的批复。 关于这项狸猫换太子的计划,赵跃民也很直白地向所里的所有研究员们进行了陈述。 会议室内,赵跃民向全体高级工程师、研究员、助理研究员宣布着自己的计划。他不知道这些研究员们会怎么想。 毕竟,放弃原研究所的编制,变成劳动合同用工,心里落差还是有的。新成立的红星研究所,由于之前建设技校耗费太多资金,不得不与技工学校的教职员工共享一栋教学楼。 原研究所的实验设备,无法染指。赵跃民不得不重新购买新的实验设备。红星实业股份的账面资金,几乎已经被掏空。 但是,赵跃民觉得十分有必要。他看中的,正是这一批从北大南大毕业的优秀科研人才。 听了赵跃民的陈述,三分之二的研究员,尤其是年轻研究员,都愿意放弃编制,跟赵跃民重新闯一番天下。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整,原研究所43名研究员与助理研究员办理辞职,转战到石油技校的办公楼。 尽管新的实验室还没完全配备好。办公条件也有些简陋,不过这些跟赵跃民一起过来的研究员们,却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终于能够摆脱体制内的条条框框,进行自主研究了。 以往研究一个课题,还要层层上报,级级批准,既要符合科技创新,又要符合社会主义建设,申请流程冗长无比。 这次,赵跃民和赵春达两人,直接开了个圆桌会议,讨论下一步科研方向的目标。 大家讨论相当长时间,提了十几个科研方向,都没有达成统一和共识。随即,赵跃民提议带领研究员们下基层,去寻找一下灵感和方向。 位于邵湖镇西侧的平原地带,测井作业队长王勇笑呵呵地接待了赵跃民。 “首长,欢迎来基层视察。”王勇夸张地敬了个军礼。 “王哥,别闹。”赵跃民笑道,“我们是来你们测井队找研究方向来的……” “早该来了嘛。”王勇亮起大嗓门,指着赵跃民道,“赵总,你们研究所,为钻井队、机修厂、地质勘探都贡献了技术。也该为我们测井队谋谋福利了。” “是啊,王队长,你工作在一线,肯定知道什么科研方向最有价值。你给我们说说……”赵跃民给王勇递上一支烟。 “这还用说……”王勇接过烟,插在耳旁,用脚一踢旁边的设备,嚷嚷道:“就这台半自动气测仪,这么个破玩意儿,用了十几年了。气测录井成果图,全凭手工绘制,解释起来又凭经验,费力又费时。我们在这里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就因为这么个破玩意儿……” 石油钻井时,在钻到设计井深深度后都必须进行测井,又称完井电测,以获得各种石油地质及工程技术资料,作为完井和开发油田的原始资料。 王勇带着怨气介绍道:“我记得77年会战时,我们就用这么个玩意儿。因为岩屑比较疏松,录井中无显示,无法辨别油砂。只能通过气测仪发现异常,再找到油砂。可是呢,现在的井位地质结构多变。比如像这种玄武质砂岩,用这个半自动气测仪,就很难确定油层位置。我建议啊……” 王勇话还没说完,队里有人找他:“勇哥,你儿子来电话了。” “勇哥,你跟儿子打电话,也让我们乐一乐啊。”有人笑道。 王勇没办法,带着一帮人到了通讯室。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免提电话那头,传来儿子稚嫩的声音。 “端午节快到的时候。”王勇露出慈父般的表情,对着话筒说道。 “爸爸,端午节啥时候到呀?” “你吃粽子的时候。” “那我今天就吃粽子,端午节快点来吧……” 王伟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眼角却有些湿润。他双手扶着赵跃民的肩膀道:“跃民,你要是能够更新换代,将我们这台半自动气测仪给替换了,提高了效率,我们全队就能早些回家见老婆孩子了。” 赵跃民感到自己任重而道远。他回到研究所,跟父亲以及研究员们开了一天的会,决定将之前研究到一半的色谱气测仪项目重新拾起来。 红星研究所的第一个项目,已经定了下来。 在面对石油薄层勘探,半自动气测仪以数分钟获取天然气中C1-C5的定性定量结果,已经完全不能满足要求。分析周期需要从传统的4分钟向30秒发展。 色谱气测仪,是以气体为流动向,采用冲洗法的柱色谱分离技术,利用色谱柱中固定相吸附剂表面对不同组分的吸附能力不同,来进行定性和定量分析。 研究所赵春达为组长,带领着八名研究员,对于色谱气测仪的电路模块结构进行了设计。 色谱气测仪的电路模块,控制电路、开关电源以及变压器采用了层叠式的布局,有效利用了空间,也便于电路走线和现场维护。 两个月后,赵跃民将样品拿到了王勇面前,介绍道:“勇哥,这次我们在色谱气测仪上,采用了最近领域内流行的人机交互模式设计……” 人机交互早就不是新鲜概念。 59年美国学者B.Shackel从人在操纵计算机时如何才能减轻疲劳出发,提出了被认为是人机界面的第一篇文献的关于计算机控制台设计的人机工程学的论文。20世纪80年代初期,学术界相继出版了六本专著,对最新的人机交互研究成果进行了总结。人机交互学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和实践范畴的架构。 赵跃民指着造型如同微波炉一般的色谱气测仪,继续解释道:“人机交互模块,与仪器前面板经一体化设计,通过铰链和固定销与仪器机箱相连接,可快速开合。” 王勇绕着这台色谱气测仪转了三圈,稀罕道:“要说你赵跃民的脑袋就是一个宝贝。这么先进的东西,都被你研究出来了。走走,咱们现在就到井场试试去!” 第一百零一章 专利 红星研究所的色谱气测仪,将分析周期从四分钟降到了三十秒,对于浅层快速钻井减轻了气测工的劳动强度。 目前,四台样品机,在向四支测井队投放之后,取得了良好的反馈。赵跃民决定将这项发明申请专利。 此时,已经是1986年,相关专利法案已经出台。 1985年4月1日,中国专利局在专利法施行的第一天举行专利申请受理仪式,航空航天工业部207所的胡国华在等了3天3夜之后,成为中国专利制度在1978年全面重建后的第一位提交专利申请的发明人。 在知识产权界,普遍有一种争论——专利是否会阻碍创新? 认为专利会阻碍创新的观点持有者,理由便是——专利是一种有限的垄断,而最初提供专利保护的理由恰恰就是鼓励创新。 其实,这个观点很好辩驳。 很简单,如果没有专利制度和保护,无论是个人还是公司还是科研机构几乎都不愿意进行大量的研究和投资开发了,因为无论他们发明任何新产品,都会被竞争者无成本的仿制。 当年赵春达发明表镶金刚石钻头,便苦于国内没有专利法,被日石油偷袭了一番。 在专利保护期限内,专利持有者对专利内容具有绝对的垄断权;而在专利终止后,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不受限制的使用专利中所述的技术。 所以说,专利保护时间越长,发明者从中得到的收益越大,也就越能激励他们进行研究和开发投资。与此同时相对应的则是,这种垄断存在的时间越长,造成的额外损失也就越多。所以说:长专利期限的收益是鼓励创新,成本是鼓励垄断。 赵跃民带着厚厚一叠材料,赶到了位于北京的专利局。 专利局门口,来往的人并不多。手写的黄色字牌“受理处”“申请表格处”纷纷挂在几个窗口。 赵跃民带着材料,来到窗口:“同志,我要申报专利。” “同志,请填一下表格。”窗口的接待员递过来一份表格。 “同志……”赵跃民看着这份表格说道,“这一份表格恐怕不够,你能把那些都给我吗?” 接待员一愣,反问道:“同志,你要上报几项专利?” “我们红星研究所加上江北油田研究所,一共二十三项专利。”赵跃民回答道。 “二十三项?把你的材料先给我看一下。”接待员接过材料。 那位接待员接过赵跃民一摞材料,转身又进去跟科长嘀咕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赵跃民被请进办公室内,享受了受理科科长的特别接待。对于这些一次性上报多项专利的个人和单位,刚刚运行一年的专利局,是持绝对鼓励态度的。 赵跃民申报完专利,回到招待所便接到胡东的电话。 胡东告诉赵跃民,自己将于三日后从深川回到江北油田。 赵跃民一听,感到无比高兴,立即订了回城的火车票。 在深川经商半年的胡东,整个穿着打扮完全不一样。穿着双排扣的西装,扎着金色领带,旁边还挽着一位戴着墨镜,穿着亮黄色裙裤的女伴。 赵跃民迎上前去,拍着胡东的肩膀,调笑道:“胡总——大老板了嘛。这位新认识的女朋友,也不介绍一下?” 胡东身旁的那位女伴咯咯直笑,她摘下墨镜,冲赵跃民笑道:“赵总,您不认识我了?” “冯芳!”赵跃民一愣。 “是我啊。”冯芳笑道。 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烫着大波浪,戴着时尚墨镜的女青年,便是当初曾经想要偷渡香港的农村丫头。 “你们两个……”赵跃民用手指着对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冯芳,你明明是到报关行上班,怎么男朋友都找到了?” 冯芳脸红了,挽着胡东的臂膀,低声道:“东哥对我很好。” 胡东和冯芳,结合得也很自然。同样是在深川打拼的单身老板和女下属,孤单寂寞,相互依存,这样的故事,发生在多个深川创业的公司中。 几人见面,分外高兴。 “他娘了个宫保鸡丁多放辣的!” 萧德凯笑嘻嘻地从门外走来,给胡东一个拥抱:“东子,你萧哥给不给你面子?你一回来,萧哥就来迎接你了。” 胡东笑着从皮箱内拿出几个礼盒,交给萧德凯道:“德凯,这是你托我带的电子表,还有在中英街上买的金条。” 赵跃民笑道:“萧德凯,无利不起早。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呢?感情你是让人带了东西。” 四人在办公室落座。赵跃民让秘书端来了瓜子和茶水。 胡东向着众人讲述着深川蒸蒸日上的外贸形势。 萧德凯把玩着深川带来的电子表,说道:“你看看,这深川的电子表,做工就是不一样。”他晃了晃手腕上的表,冲着胡东笑道,“东子,你老哥让你带东西,可不白带。现在,老哥也给你一条生意经。” “萧哥,你说。” “这几年,油田加快了江北省多地的油田开发,其中不乏浅水湖沼泽地区。上个月举行的邵湖黄玉油田会战中,我们运输处缺乏内河平板船,只得暂时用渔船凑数,用吊机将钻采设备放在渔船上,运至邵湖中的井场。”萧德凯说道,“这几天,我们处在开会,考虑是否自己购买内河船舶,还是与此类服务的公司签订租赁协议。东子,你不是搞物流的吗?既然车队已经与我们运输处有合作。内河航运这块,我们也希望能和你们红星合作啊……” 萧德凯这番话,说得胡东双眼发亮。他略带兴奋道:“我的确也有此意。深川特区的建设,不但带动外贸的发展,更是推动了内贸。毕竟,全国大多数工厂还是无法获得外贸出口权的批文,转而采用将商品销往大的外贸公司,赚取差价。特别是长江流域的沿江工厂,也推动了内河运输。” 发展内河运输,也是胡东物流事业的一次升级。 既已决定,赵跃民便陪着胡东,两日后出发,前往江南造船厂看船…… 第一百零二章 船厂 两天后,油田派专车送赵跃民和胡东去了趟上海。 江南造船厂内,船坞旁,停泊着待修的货轮。几台十米高的垂直升船机和多轨道平移式船台正在作业着。 江南造船厂是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发源地,前身是清政府的江南制造总局,1865年由晚晴重臣、两江总督李鸿章主持成立。赵跃民和胡东边走边观望,这家国内最悠久的军工造船企业基地内,似乎显现出一丝萧条。 之前经过联系,民品部轻型货轮经理丁中毅接待了他们。 丁中毅一身灰色的工服,头戴安全帽,举手投足间,有着一种大厂干部的严谨和骄傲。 “你们是江北油田的同志?需要购买什么规格的船只?”丁中毅不苟言笑道。 “1000吨的内河平板水泥船,长80米,宽12米,航速12.1节。”胡东报上了规格。 “这么小的吨位?”丁中毅皱了皱眉头,江南造船厂军品生产驱逐舰、炮舰。民品也大多是万吨以上的远洋货轮,这么小的吨位,对于江南造船厂来说,根本满足不了胃口,也没什么利润。 “你们想要多少艘水泥船?我们的生产线一开动,都是十艘起订制的。”丁中毅拿出表格问道。 “十艘……”胡东脸上略微吃惊,“我们计划只要三艘……” “三艘?”丁中毅放下笔,抬起头,一脸的不耐烦:“同志!这里是江南造船厂。不是路边的杂货店……” 赵跃民见状,将胡东拉到一边问道:“东子,咱们是不是选错地方了?江南造船厂,主要造的是军舰和远洋货轮。你要小船,咱们应该到福州和泉州去,那里我听说有不少大集体造船厂,专门生产渔政船、水泥船。” 胡东应道:“跃民,我觉得,还是江南造船厂的工艺让人放心。” “你就是个死脑筋……” “不是我死脑筋,跃民,你听我说……”胡东从包中拿出两份材料说道,“这几年,红星实业又是兼并砂轮厂,又是建设技校,还创立了研究所,账上的资金消耗得太快。因此,这批水泥船,我准备申请贷款。我在特区申请的无息贷款,银行规定只能订购江南造船厂的船舶……” “无息贷款?”赵跃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你小子,脑筋就是灵活。这种方法,都被你想到了。”八十年代,商业贷款可是个新鲜事物,就算是无息贷款,大多数人都不敢借,怕背上债务。 “不过,跃民,江南造船厂现在不肯松口,咱们要是真的吞下十艘水泥船,还是有些够呛。”胡东烦恼道。 “东子,别急,让我想想。”赵跃民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用手抚摸着下巴,看着远处的船坞若有所思。 胡东站在一旁,也不做声,他知道,赵跃民正在沉思。这个思考的状态,曾经想出过无数绝妙的商业计划和创新发明。 十分钟后,赵跃民眺望远方的眼神渐渐清亮起来。 “东子,我是这样想的。”赵跃民开口道,“即使咱们订了十艘水泥船,对于江南造船厂来说,也只是九牛一毛的小项目而已。工期说不定还会拖得很长,得不到保证。我们得让对方对我们重视起来,让他们认认真真地把这个项目完成。” “什么?”胡东不相信道,“你要让堂堂江南造船厂对咱们的水泥船项目重视?这怎么可能?” “你看我的……”赵跃民带着胡东又走进了丁中毅的办公室。 “两位同志,你们想好了吗?我这里还很忙……”丁中毅说道。 “丁经理,我们订十艘水泥船。”赵跃民说道。 “这还差不多……” “但是,我们只有三条船的钱……”赵跃民又补充道。 丁中毅一脸愕然,接着表情又有些愤怒,站起身来冲着赵跃民嚷嚷道:“赵跃民同志,你好歹也是个科级干部,怎么说话那么四六不着调?” “丁经理,请你冷静一下。我是这样想的,咱们能不能合作一下,我有办法让江南造船厂的民品轻型货船部重新辉煌起来。” “什么叫重新辉煌?我们本来就很辉煌。”丁中毅不屑道。 “是,是。可那只限于军品,不是吗?江南造船厂是军工企业,军品任务这几年也有所下滑。民品你们的主打产品是远洋货轮。可是,目前咱们的外贸事业还在起步阶段,造船工艺也受到韩国三星重工和日本造船企业的挤压,一直上不来,不是吗?”赵跃民冷静看着对方。 丁中毅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赵跃民说的是对的。江南造船厂,辉煌的也只是军舰制造和远洋货轮。而对于3000吨以下的轻型船只,却总是找不到核心产品,无法与那些价格低廉的小船厂竞争。 “赵总,你说,应该怎么弄?”丁中毅的语气有些缓和道。 “我说,咱们的船舶建造,应该走在科技发展的最前列。如今,勘探船是最为热门的发展方向。我听说,全世界的油田正在寻找一种新型勘探船——浅水**震源船。这是石油行业的最新物探技术,可是目前能够生产的此类勘探船的船厂,屈指可数。” 丁中毅若有所思道:“赵总,这句话,我同意你的观点。前几天,我参加加拿大国际船展,就听说各国油田都在询问这种勘探船的订单。可是,由于这项浅水**震源技术,只有法国和欧美为数不多的几家公司掌握着这项技术。我听说,韩国三星和日本三菱重工,正在与法国的技术公司进行谈判……” “的确如此。丁经理,我是在油田工作的,我十分清楚,这种浅水**震源船,一旦能够生产上市,将会得到全球石油生产商的追捧。而我们江北油田,正拥有此项技术……”赵跃民微笑道。 第一百零三章 合作 “你们拥有此项技术?”丁中毅话语中带着意外。 “对,而且我们的技术水准,比法国地球物理公司还高出不少。正好我带着我们的浅水**震源系统的说明书,你可以过目一下……” 丁中毅接过说明书,他虽然是外行,可是一看江北油田**设备体积,仅仅为法国的十分之一,这便立分了高下。 丁中毅的目光,从说明书上移动到了赵跃民身上,他现在对这位年轻的厂长,有些刮目相看。 “来,你们坐,坐。”丁中毅站起身来,脑袋朝外张望着:“小张,快点给两位客人泡茶。” “这个小张,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回头,一定好好批评他。”叫了两声没有回应后,丁中毅有些气恼道。 赵跃民坐在沙发上,继续说道:“丁经理,你再听我说两句。” “当然,当然。请说——” “现在,韩国和日本的船厂,都在争取与法国地球物理公司的独家授权。而法国公司,也一定会挑三拣四,要个高价。届时,没能合作的船厂,必然会到江北油田来找我们合作。你说,我要不要跟他们合作呢?”赵跃民翘起二郎腿,像是在问丁中毅,又像是自问自答。 “那怎么行?”丁中毅额头渗出汗珠,赶忙说道,“你们江北油田这项技术,领先世界,实属骄傲。这可是咱们中国人的骄傲,要合作,也得和咱们江南造船……反正是和咱们国内的船厂合作。” 看着丁中毅高举民族大旗,赵跃民笑着道:“丁经理,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如果要选择国内船厂,江南造船厂是我们的首选。” “多谢信任。”丁中毅露出百年难得的一笑。 “丁经理,我们可以将这项浅水**技术作为项目投资,与你们共享,双方合力打造出浅水**震源船……”赵跃民说道。 “这当然好,当然好。”丁中毅有些激动地搓着手,“实话实说,我这个民品部轻型货轮经理,当得也是艰难。无论渔政船、水泥船还有煤船,都竞争不过沿海的那些小船厂。这几年员工的工资奖金也受到影响。上头让我们适应市场经济的潮流和方向,我们也在朝这方面努力……” “那挺好。你们党委研究一下,如果愿意的话,咱们就展开合作……”赵跃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道,“至于那三艘水泥船的订单……” “咳——这样吧,既然是合作,我们江南造船厂也要贡献一下。我们将十艘水泥船附赠给你们红星实业,作为项目投资,可好?”丁中毅大气道。 “直接送……给我们……”胡东眼神露出惊异。 “那是当然。”丁中毅说道,“你们红星实业,愿意共享技术,咱们江南造船厂也不能小家子气,大家将心比心嘛。这样子,我再跟厂长提一下你们的提议,两天后,给你一个答复。” “行,这样最好。”赵跃民笑道,“那我们不打扰了……”他起身与胡东准备离开办公室。 “哎——别走,别走。”丁中毅起身道,“来了,就在这里吃顿饭吧。否则传出去,被外面人笑话我们江南造船厂不懂礼节。 赵跃民和胡东随着丁中毅来到员工食堂,看着几千名船厂员工,同时在两层的食堂用餐,也是一种壮观之景。 丁中毅带着两人来到干部餐厅,让餐厅炒了几个小炒,又略带歉意说道:“对不住啦,下午还要去船坞检查,不能喝酒。” 赵跃民连忙应道:“客随主便,我也不能喝,以茶代酒。丁经理,你在江南造船厂,也工作了几十年了吧?” 丁中毅望着窗外的船坞和修船平台,感慨道:“我是个老江南了。咱们这江南造船厂,按理说也是历史悠久啊。解放前,国民党的时候,电子、电线技术很落后。我们那时候没有无线电厂的,灯泡也是用的外国人的。我们用的东西都是落后得多。……日本人的时候,穷人吃苦在上海也蛮多的。” “我啊,是1935年生人。”丁中毅介绍道,“小时候还是解放前,生活也不好,在乡下读书读到三年级,解放后来到上海。当时我15岁,投奔姑姑,来学电器开关,学到55年去江南厂。然后响应国家156工程的号召,考进江南厂。我爱人本来在浦东,是新界机器厂的人。那时候江南厂是国家所有,新界厂是集体所有,都是全民所有。工厂里有疗养所,有医院,什么都有。江南造船厂给员工的口号就是,“生老病死有保障。”这不仅仅是职工福利好,也是劳动者的尊严啊。” 丁中毅说到这,就没有往下说,眼神有些黯然。后面的内容,赵跃民都猜得到,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对于国企进行改革,这些福利都没有了。 生老病死有保障,曾经的承诺失去了,作为一个老“江南”,多少会有些失落。 “丁经理,人总要学会适应。现在国家逐步走向市场经济,我们也得学会改变策略。”赵跃民举起茶杯,劝道,“咱们两家公司合作共赢,争取让你们民品部翻个身!” 两天后,江南造船厂传来消息,厂党组同意,正式与红星实业股份合作研发浅水**震源船。 江南造船厂会议室内,灯火通明,研究员和工程师们都已经就座。 赵跃民首先开口道:“来之前,我已经致电各油田兄弟单位。他们都有意向采购浅水**震源船。我预计,目前可获得的订单达到十余艘左右。” 赵跃民的话,让会议室内造船厂的工程师们精神一振。这类勘探船,可是不比水泥船,科技含量高,单艘造价是分别昂贵。 丁中毅介绍道:“目前,我厂民品部,有十二艘即将完工的浅水钻井船。巧也是巧了,这原本是国内某油田委托的订单。后来,因为尾款原因,对方选择自动放弃订单。现在,我们决定将这批浅水钻井船直接改造成**震源船。” 第一百零四章 赵跃民的野望 “下面请我们方总工讲话。”丁中毅说道。 江南造船厂民品部方总工程师,一头的乱发,穿的工服上还沾满了机油,外形风格倒是跟赵春达有些相像。 方总工指着白板,边写边说道:“好,我直接讲一下技术问题,也希望研究所的同志们一起讨论。我们将要完工的这十二艘钻井船,无论是从原船体设计、钢板选材、船体结构强度、建造模式上来看,都是以浅水钻井船模式来建造的。它与**震源船需要具备的工作性能和甲板空间,是有实质性差别的。其中,迫切需要解决的几个问题有:第一,改造后的船舶稳定性要求良好,可以在4级风和海浪小于0.4m时安全航行工作。” 方总工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第二,配备悬挂**系统后,船舶具有的上线保向能力与航速,满足**激发上线质量控制和施工要求。第三,船体、机械电子设备和燃油管路,抗震性必须满足长时间安全、可靠工作的需求。如果不能解决上面三个问题,**船的改造就是不成功的,也会影响生产。” 屋内的电扇吱嘎直响。研究员们都在认真做着笔记。 赵跃民跟自己父亲轻声交流了几句,便发言道:“方总工说得非常正确。虽然我们拥有浅水**震源技术,但是如何能够将其有效运用在船舶上,需要我们两方紧密的配合。我来说一下具体的**阵列技术的悬挂问题。” 赵跃民拿出几张预备好的幻灯片,放在幻灯机上,姹紫嫣红的光从幻灯机上投射出,映在白色幕布上。 “大家请看,**阵列在水中的悬挂方式有两种,船尾后拖式,跟船体两侧侧吊式。考虑到**船,要尽量靠近岸边浅水区完成更多的**激发,这就需要该船能够快速灵活地调头上线操作,同时在浅水区工作不损坏水下**以及附件。所以,我认为,采用船体两侧侧吊方法比较合适。” “第二,考虑到甲板的现有空间,如果采取液压装置来控制枪架的收放,与**沉放操作,需要4组液压管线、4部液压绞车、4部液压缸和一套液压泵站。这对于该船来说太过于复杂,设备和安装的配备也非常困难……” 赵跃民在讲述时,那些造船厂的工程师们都心中暗自感到惊讶。赵春达在石油领域的名声,他们是听说过的。没想到,这次技术会议,倒是由其不到三十岁的儿子来主持。 而且,赵跃民的发言,条理逻辑清晰,言谈间,藏着扎实的技术底子,与他的年龄倒不是显得特别相称。 双方工程师和研究员,在江南造船厂开了一个星期的会,终于确定下来船舶改造的具体方案。并且,由造船厂进行施工改造,预期一个月后交付。 赵跃民在其中,也是穿针引线,帮助造船厂联络其他油田的客户。无论是大庆油田还是胜利油田,看到江南造船厂的优秀资质,以及红星研究所的专利发明,都爽快地下了订单。 丁中毅也是个爽快人,半个月,就将十艘水泥船交付了红星实业。 胡东看着邵湖旁的十艘崭新水泥船,捶了捶赵跃民的肩膀:“跃民,都是你的功劳。” “别,东子。”赵跃民望着湖水道,“当初,我开董事会,要求创立技工学校和研究所,你在深川都是无条件支持我,使得决策流程流畅无比。” “咱们是兄弟嘛。”胡东不以为意道,“我知道,你赵跃民一切都是为了公司好。” 一轮红日西斜,两个年轻人,站在邵湖边,望着一排水泥船傻笑着…… 水泥船到位以后,胡东首先提着红塔山和茅台,请运输处的萧德凯和基建处的领导吃了顿饭。承包了油田工地建设的水泥项目。 另外,以邵湖为起点,通过运河能够到达的地区,胡东都积极地拉项目。 七八十年代,是水泥船发展的黄金时期。钢铁、木材紧缺年代,国家提出了代钢代木的政策导向。尽管水泥也不富裕,但相对钢、木好一点。于是,在不少领域用水泥代替了钢材和木材,水泥船也应运而生。 不仅如此,水泥船的结构,可以使其一船多用。在农村中,水泥船代替运输肥料、农产品、生产资料的木船,在内河交通航运中代替钢质驳船或自航驳、码头趸船。 胡东的水泥船,行驶在各乡村城镇的水道中。别看运输肥料利润低,可是量大,需求多。十艘水泥船停泊在码头,一早就有农民兄弟拉着大车肥料,排队等候。 胡东为了新的船队,特意招募了几十名船员。内河的船舶大体分为两种,一种为雇佣船员(即船东聘请船员到船服务的行为),一种为家庭式的船舶。家庭式的船舶,很好理解的就是自己夫妻和亲戚或者兄弟和亲戚组合成一条船的船员,相对来讲,这种船舶的组合更协调一点,毕竟都是家庭或者家族成员,融洽度高一点。七八十年代,很多家庭就直接住在船上。 船上工作分轮机部和驾驶部班组,航行时间在一个班组一轮工作四个小时,全天工作两班。靠岸,抛锚等停泊时白天晚上都有排班,白天排班时间不管你人怎样,但是如果出了盗窃或者其他事情由你负责,晚上到班必须起来甲板值班。 夜晚沉静。 一艘水泥船,平稳地行驶河面上。 赵跃民和胡东坐在船舱内,跟轮机长闲聊着。 “两位老板……”年轻的轮机长说道,“我是浙江丽水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咱们村里,都曾在小溪流域靠跑船为生,子承父业甚至祖孙三代都跑船的超过4成。”说到这里,轮机长停顿了下,问道,“可是我就奇怪了。两位老板,都是在深川发财的大生意人。怎么就看中从农村拉水泥化肥的生意呢?” 赵跃民和胡东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 “其实啊,我们的目的,不仅仅是在农村拉水泥。”赵跃民解释道,“我们公司,在深川开了物流公司,专门给出口货物做报关。可是报关也是运输的一个环节。其他环节的利润,我们还没有赚到。我们是想,先抢占内河航运市场,将来进行物流供应链的整合。” 第一百零五章 终于揭开那层纱 夜色深沉。 赵跃民躺在船舱内,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两岸星星点点的灯火,叹道:“东子,有时候,我真想在这船上多躺一会儿。这里多好啊,没人打扰,没人请示汇报。” 胡东斜靠舱壁旁,笑道:“你又管机修厂,又是负责红星实业的研究所,还有技工学校的管理。就算是神仙,也忙不过来啊。” “哎,累啊。”赵跃民叹道,“不过,现在真是机遇遍地的时刻,我们必须牢牢抓住。” 胡东的脸色有些异样,语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说道:“跃民,咱们兄弟两个,从办烧烤摊到现在,一直合作亲密无间。对吗?” “是啊。”赵跃民奇怪道,“东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东就像是他的左膀右臂,两人合作这么多年,一直是如亲兄弟一般。 “有句话,我一直梗在心中,不吐不快。”胡东眼神有些挣扎。 “东子,你说吧。”赵跃民坐起身来,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是关于……”胡东嘴唇微微抖动,“琳琳的事情……” “哦……”赵跃民长吸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回答。 关于胡琳的问题,似乎成为了这两人之间谈话的禁忌。 “跃民,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胡东谈起这个话题,一改往日的冷静,变得有些结结巴巴道,“我也是希望她能够幸福。你也知道,琳琳自小就是单纯没有心机的丫头。当初,她暗地表示喜欢你,我也很高兴。跃民,你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我是知道的。” 胡东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船舱内,打火机的火光照亮了他那张略带忧郁的脸庞。 胡东吐了口烟圈,幽幽道:“后来,你跟苏红谈了恋爱。我也替你高兴。苏红是油田公认最有魅力的女人,你娶了她,所有油田男人都为之羡慕。期间,我也劝琳琳找其他的对象。可是,你知道,琳琳这个丫头,就是单纯的一根筋……” “现在,她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在深川忙生意,管不了她,回来才知道,她到你这里又带孩子,又做家务。而且,还是趁苏红都不在的时候……”胡东将香烟屁股掐在地上说道。 “跃民……”胡东慢慢站起来,“再这样下去,无论是对你,或者是对琳琳,都会陷入麻烦。我决定了,带琳琳到深川去发展一下,让她换个环境。” “希望琳琳能够在深川遇见新的对象……”赵跃民说完这句话,心中竟然涌起一些酸涩。 胡琳提着箱子,泪光闪闪地与一岁的赵红林告别。她亲了亲赵红林的娇嫩面颊,满脸地不舍。 “跃民哥,我走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胡琳满脸的泪水,“小宝要按时喝奶,尿布也要常换……” 此时此刻,胡琳仿佛母亲与儿子分别一般。 赵跃民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他强装微笑,冲着胡琳挥了挥手,看着她上了轿车。 胡琳走后,赵跃民感到整个家中空荡无比。他这才发现,自己对胡琳的依赖程度,甚至比苏红还要多一些。 而自己的儿子,小红林,刹那间没有了胡琳的照顾,显得十分烦躁,整日哭闹,喂奶喝也不配合。 赵跃民的生活陷入了一团糟。 他日子过得有些失魂落魄,一会想起苏红,一会又想到胡琳。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是欠佳。 几天后,赵跃民接到了伊拉克能源部法希尔的传真。对方要到香港参加展销会,希望就之前的潜水**震源船订单进行洽谈。 香港? 深川? 赵跃民毫不犹豫地给法希尔回了传真,告知自己会准时赴约。 他立即订了去深川的火车票。 坐在火车上,赵跃民陷入了极度矛盾中。他一方面不愿意去打扰胡琳的生活,希望她能走出去。另外一方面,又想到胡琳见不到自己儿子那种伤心和想念。 自己为什么要去深川? 此行的目的是为何? 赵跃民心中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深川。 南中国的太阳照耀着这一块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深川,就像一盏暗夜的油灯,摇曳着光明,昭示着热血青年们从祖国四面八方像飞娥一样奋不顾身的飞过来。 罗湖火车站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赵跃民提着行李箱,正想着心事,没注意,与迎面的人撞在一起。 对方一位农民工打扮模样的年轻人,穿着破旧的衬衫和一条旧军裤。 “对不起,我走路不小心,撞到了你。”那位年轻人立即道歉道。 赵跃民见那名年轻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可是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倒也是斯斯文文。 “没事,没事。”赵跃民甩了甩手。 那名年轻人看了一眼赵跃民手中的半块面包,咽了口口水,脸红着说道:“我能用五分钱,买你手上的面包吗?” 赵跃民见对方尽管很饿,倒是也显得彬彬有礼,有点知识分子的书生气。他笑道:“你要是不嫌弃我啃过的话,直接给你吧。” “多谢,都是老爷们,嫌弃啥呀。”那名青年接过面包,撕下一半,分给自己的同伴,狼吞虎咽起来。 用钱买面包,不吃独食,这些都让赵跃民对这名青年顿生好感。 “这样吧,我这人爱聊天,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陪我聊一会儿。我带你们到附近吃碗热汤面。也算你们的劳动报酬。”赵跃民笑道。 他知道,对于这样有自尊的青年,即使施舍也要注意方式。 “聊天给钱?”那名青年一愣,随即笑道, “那就唠五块钱的呗。” 罗湖火车站路边的面馆内,两位热气腾腾的菜汤肉丝面端了上来。 “大哥,你想问什么?”那名青年问道。 “嗯。你叫什么?” “潘毅。他叫李勇。” “到深川来打工?” “对。” “在老家呆得没出路了?”赵跃民随口问道。 “也不是……”潘毅扶了扶眼镜框,“我原先在北京一家机关工作,觉得不好,就出来了。” “北京的机关部门?”赵跃民问道,“哪家机关?” “石油部管道局经济改革办公室。”潘毅答道。 旁边的青年嘴张得老大:“潘哥,你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干,怎么跟着我们这些乡下人一起来深川混了?” 赵跃民也有些吃惊。这潘毅在北京石油部工作,恐怕是来深川闯荡背景经历最好的了。 “石油部?真是巧了。我也在石油部认识一些领导。“赵跃民跟潘毅聊起了石油部的一些人,发觉对方倒是能够对答如流,也不似造假。 “兄弟,你倒是挺有魄力的。”赵跃民赞叹道。 “这有什么?”潘毅毫不在意道,“你知道是什么事情触动我离开石油部吗?当时,我跟部门的同事去选办公椅。对方左挑右挑,就是挑不好。我就说了句,不就是一把办公椅吗?她说,小潘,这把椅子,我们要坐到退休,我能不好好挑吗?” 潘毅吸口气道:“这句话,深深触动了我。现在,深川的改革这么快,我可不能守株待兔,一劳永逸。我相信,在深川,足以能够创下一片天空!” 第一百零六章 职业介绍所 二十年后,已经成为地产大亨的潘毅,与赵跃民见面时,仍然喜欢调笑大家都是石油系统出来的战友。 八十年代的深川,孕育着一批敢闯敢拼的企业家。 赵跃民带着潘毅和李勇,吃完汤面,又聊了几句。 潘毅晃着吃汤面吃得大汗淋漓的脑袋,告诉赵跃民,他想来打工,可是没有边防证。后来在人的指点下,塞给别人50元,在别人指导下,从铁丝网的缺口钻了进来。 潘毅和李勇通过钻铁丝网,来到深川以后,白天,他们四处找工作,晚上,就挤在3元一晚的招待所里。然而,他们走遍了布吉镇,也没找到工作。一个多星期后,两人把口袋翻了个遍,只剩下5元钱了。 赵跃民挺佩服潘毅的勇气,看着对方的窘境,又伸出想帮对方之意。 他说道:“你们两个,一看就知道刚来深川,一头雾水,闷头苍蝇乱撞。现在,都要去职业介绍所找工作。” 他带着两人,沿着街面,寻找着职业介绍所的踪影。 三人走走停停,在一间挂着“红林职业介绍所”招牌下停了下来。 赵跃民看着这块招牌,发出会心一笑,怎么这块招牌跟自己的儿子名字如此相像? 刚刚踏进门槛,他便听见里屋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像你这样的条件,可以到公司里应聘当销售员……” 赵跃民眼神微微一动,人停在门口,顺着声音向前望去,只见一身职业西装打扮的胡琳,正趴在桌前,解答着求职者的疑问。 此时的胡琳,扎着个马尾辫,清新的面容又不失干练。 “姑娘啊,我跑了这么多职业介绍所,还是你的态度最好。”一位求职者赞叹道。 “是啊,姑娘,你真是为我们着想啊。我换了好几份工作,你也不嫌我麻烦。在深川,我们也没有亲人,胡姑娘,你就是我们的亲人。” 相对于其他职业介绍所冷冰冰的态度,这里的气氛和谐融洽。 赵跃民带着潘毅和李勇,耐性地坐在一旁,排着队。 “下一个……”胡琳低着头整理着表格。 “同志,你好。”赵跃民捏着嗓子。 “想找什么样的工作?”胡琳没有意识眼前的这位求职者有什么特殊。 “想当老板……” “当老板?”胡琳听着这话,笑了出来,抬头一看,脸色却变了,惊喜交加道: “跃民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香港参加一个展销会,正好顺便……”赵跃民轻声道,“来看看你。” 胡琳满脸洋溢着欢喜之色,如同小女孩买到了喜欢的裙子一般。 “跃民哥,我很好。我不愿在我哥那里打工。于是,我哥给我开了家职业介绍所,我整日里,也有事情做,也不无聊。”胡琳介绍道。 “挺好,挺好。我刚才听见别的求职者夸你呢。” 赵跃民和胡琳这一问一答,旁边的潘毅心想,这两人咋聊上了?到底给谁介绍工作呢? 他拽了拽赵跃民的衣袖,后者立即反应过来,挠着头皮不好意思道:“琳琳,我在火车站碰到两个年轻人,他们也在找工作,你帮他们看看呗。” 胡琳点点头,又翻了翻自己的登记簿,略带遗憾道:“对不住了两位同志。现在,稍微好一点的工作,都没有了。只有一家工地还招工人,搬砖浇水泥。一天10元,晚上加班的话,一个小时1元钱。你们要去吗?” 潘毅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自己以前在石油部工作,可从来没有干过体力活。他来深川,也不是来做这些农民工的活儿的。 胡琳看着潘毅一脸犹豫,又说道:“要不然,你们再等上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兴许还有好工作呢。” 潘毅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只剩下五元钱,他咬咬牙道:“干了,先把肚皮喂饱。” “职业介绍费……是多少?”潘毅心虚地问道,心里祈祷着不要太多。 “咳——给你免了。”赵跃民笑道,“这个钱,我来出。” 潘毅和李勇登记了了自己的资料,就等第二天上班。 赵跃民没想到来自石油部的潘毅,倒是愿意做搬砖的苦活儿。他有意想将两人介绍到自己或者胡东的公司任干部,但是又想考察两人一番。 “跃民哥,真是太感谢你了。”潘毅致谢道,“好歹,也是帮助我们找到了工作。我明天上完工地,结完钱,请你吃饭吧……” “也行啊。”赵跃民乐呵道,“今晚,你们住哪?我也是一个人,要不,咱们三个住一块吧。” “跃民兄弟,咱们两人住的地方都很差。你愿意来?”潘毅惊奇道。 “有什么关系?我也是个打工的嘛。”赵跃民撒了个慌。 “哦,看你的派头,还以为你是大老板呢。”李勇说道。 1986年的深川,路上已经有不少旅馆开张,专门接待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打工者。 随便在电线杆子、马路牙子、绿化带的树上、街头巷尾的墙上都能找到“独立单房、卫生间、厨房、水电齐全”的小广告。这就是深川的城中村。 在深川,原来大批赤脚踩着牛屎插秧的广东农民,被一个圆圈莫名其妙的圈在了里面,原来的水田变成了城市用地,他们的身份也摇身一变变成了城市人。而原来的“蔡屋围村”、“岗厦村”生产大队这个农村的基本行政单位,也摇身一变变成了“深川市蔡屋围实业公司”、“深川市岗厦实业公司”等个个商业实体。这些实体的总裁、总经理就是原来的村长、村委书记。他们用自己踩牛屎查养的经验,运行着公司的唯一产品——土地。也正是这些土地,在带来众多港商、台上、外商的同时,给他们带来了数以亿记的财富。 口袋中只剩下五元钱的潘毅,是不可能找到太好的旅馆。三人在泥岗路红岗花园找到了落脚点。独立单房——12米的房间,3米X4米的长方形。房间角落里面用板材格出的1米x1米见方的空间,有一个蹲坑。窗户台就是厨房,铁栏杆上可以放一个单个煤气灶台,煤气瓶就摆在窗台底下。 一元一晚的住宿房间,里面连床都没有。潘毅和李勇到外面捡了了点别人家买冰箱扔下的包装箱纸壳,撕开了铺在地上,把自己的外套脱了卷吧卷吧当作枕头。 潘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赵跃民,说道:“跃民兄弟,虽然你自己说也是个打工的,可是应该不会愿意住这么差的地方。你晚上多垫一点纸板,防止着凉。” 赵跃民无所谓地笑了笑:“潘毅,恐怕你在石油部工作时,也没想过自己能睡在这里吧?” 潘毅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跃民,你是条汉子,我看得出来,你将来肯定大有作为,绝对能够当上老板!” 第一百零七章 入职 仅仅十二平方米的空间,躺下三个人,着实显得拥挤无比。√∟頂點小說,头和脚之间,人的身体长度,也是房间的距离。 夜晚,冰凉的寒气从纸壳下缓缓上升,三人都睡得有些不踏实。这种背脊冰凉的感觉,又让赵跃民想起了石油会战,睡在雪地里的那一晚。 第二天,天还没亮,潘毅和李勇就爬了起来,两人要到工地去报道。 赵跃民被惊醒后,也干脆起了床,掏出了钱,请两人吃了早饭。 深川的工地上,第一天,从没做过苦力的潘毅,挑砖磨得肩头出血,吃饭的时候,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赵跃民坐在工地旁,陪着两人。当他看见这位从石油部经济改革办公室出来的年轻人,被沉重的砖块,压得人歪肩斜时,心中也有些感慨。 中午吃盒饭时,潘毅累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工地上漫长的一天过去了,赵跃民等两人忙完之后,到路边的饭馆请两人吃饭。 饭后,潘毅坚决要掏钱,说这是昨天的承诺。 三人吃饱后,来到路边的书店。 “咱们挑两本书,回去看看吧,在那个鸽子笼里,也挺无聊的。” “行。” 李勇拿着一本《白发魔女传》到柜台结账。 赵跃民看到潘毅手中的书,一愣道:“你买这个?” 潘毅手中拿着两本经济学方面的书籍。 李勇不解道:“潘哥,看这书有啥意思?” 潘毅笑了笑:“我看书,是学习。你看书,是消磨时间啊!” 赵跃民看着潘毅的眼神有些赞赏,说道:“潘毅,你想不想脱离这个工地?” “能够脱离,自然最好。”潘毅洒脱道,“如果不行,我也能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 “好,我在华兴实业认识他们的总经理,要不,你跟我去做销售?”赵跃民笑道,“底薪200元,还有提成。” 两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件好事。 “能行吗?”潘毅试探性问道。 “嗯,我跟那位老板还有些交情,试试呗。”赵跃民笑道。 潘毅点点头,在他看来,这位跟自己几乎同岁的赵跃民,言谈举止间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老练。他觉得,对方多半是个公司小领导,也许说出来的话,还挺管用。 至于李勇,那就更是千恩万谢。 赵跃民带着两人,来到胡东租住的海关大楼内的办公室。 潘毅跟李勇,看着气派的海关大楼,心中又生出许多不确定。潘毅还好,好歹在石油部待过。李勇就是普通的打工者。对于他来说,能够到海关大楼来工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赵跃民在前面走着,李勇在后面跟着潘毅嘀咕,说赵跃民介绍的这份工作,估计挺悬的。 华兴实业的金灿灿招牌下,几十名员工正在埋头工作着。胡东这几年的报关行生意越做越大,几乎已经与两大国企中远中海成三足鼎立之势。 华兴实业,是胡东一手在深川创办的公司。里面的员工,对于赵跃民还不是很熟悉。 看着透明锃亮的落地窗,还有宽阔气派的员工区,李勇啧啧道:“在这样的公司工作,那才是福分。” 赵跃民带着两人穿过工作区,径直来到总经理办公室。 胡东的秘书倒是认识赵跃民,立即站起来笑道:“赵总,您来了?” “嗯,我这次没预约。”赵跃民说道。 “没事,您来不用预约。”秘书露出甜美的笑容。 赵跃民径直敲门进去,胡东抬头一看,露出惊喜:“跃民,你来了?” “嗯,我给你介绍两个人。”赵跃民朝潘毅和李勇挥挥手,“你们进来。” 潘毅和李勇略带拘束地进了办公室。 “东子,这两个人是我在深川认识的朋友。这个李勇,勤劳肯干,人也老实。这个潘毅,就更不一样了,人家是从石油部辞职来深川下海。”赵跃民笑着介绍道,“现在在工地山挑砖,我觉得可惜了。” 胡东看了一眼潘毅,潘毅立即冲他点点头。 “是可惜了。”胡东应道,“你觉得他们俩能做什么?” “我看可以进业务部。这个潘毅,当个业务部副经理没有问题。人家现在晚上都在自学经济学。”赵跃民介绍道。 赵跃民的说话方式,让潘毅和李勇有些惊讶。这哪是介绍啊,这分明是直接陈述结果嘛。看来,这个赵跃民跟总经理关系非浅。 胡东听完赵跃民的介绍,目光扫向两人,沉思片刻,点点头:“行,你们两个,明天来上班吧。一个业务组副经理,一个业务员。直接到人事部报道就行了。” “那……底薪是多少?”李勇不放心问道。 “赵跃民答应你们多少,就是多少。”胡东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这么简单?潘毅和李勇面面相觑。他们不敢想象,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自己就能来海关大楼上班了。 昨天,他们三个还挤在12平米的小房间内,在工地上干着尘土飞扬的搬砖工作。可是今天,突然间命运就改变了。 潘毅拉了拉赵跃民的衣袖:“赵兄弟,你是这个公司的二把手吧?否则咱们怎么这么顺利就面试了?” “二把手?”胡东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笑道,“他是比我还大的老板。” 当潘毅和李勇得知,赵跃民是一家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时,立即露出敬佩的表情。 堂堂大公司的董事长,还竟然跟自己挤在一间狭小的旅馆内,这是一种怎样的气量? 潘毅和李勇,第二天便来公司报道。赵跃民则改道去香港,跟法希尔会晤。这次的两人会晤,倒没什么特别的谈论重点。无非就是法希尔来到中国采购,顺便看看自己的供应商。 赵跃民陪着法希尔逛了逛九龙,又在维多利亚湾吹了吹海风,陪了他一个星期,便回到深川。 回来时,胡东告诉赵跃民,潘毅做业务组副组长,果然跟常人不一样。这个人接收新知识非常快,人也很聪明。仅仅上了一个星期班,就拿到了新的客户订单。 “这个潘毅,老是跟我说,要是给他更大的职位,他能干得更好。” “那么,东子,你准备让他代替你当总经理?”赵跃民开玩笑道。 “这倒不至于,不过,跃民,我倒是有个新的方向……”胡东神秘道。 第一百零八章 谈一谈理想 “新的方向?”赵跃民笑道,“东子,你在深川,又挖到了什么宝?” “这不,咱们给人家报关,经常要做到熏蒸。…≦頂點小說,我琢磨着,熏蒸需要大量的木托盘,这个东西,似乎现在市场上挺缺。”胡东解释道。 在国际贸易中,各国为保护该国的资源,对有的进口商品实行强制的检疫制度。木质包装熏蒸就是为了防止有害病虫危害进口国森林资源所采取的一种强制措施。 报关流程涉及到各种检验检疫,以前胡东都是委托其他下家去做。然而,随着业务的不断扩大,胡东也不想就把利润这么拱手让给别人,想要进行进一步整合。 “跃民,这个季度账上又进了十来万,我想弄一个小型的托盘厂,专门生产托盘给熏蒸车队。” 通过这一个月的观察,赵跃民发现大部分的出口货物,只要打托盘,一般就是杨木或者松木,这些托盘必须要经过一个环节――熏蒸处理。 货物打好托盘,装到集装箱里,然后有专门的熏蒸队过来将集装箱密封,投药,熏蒸。 熏蒸队每熏蒸一个集装箱,大柜收四百,小柜收二百。 胡东自己的公司,自然用自产的熏蒸托盘。其他两家国企中远和中海,胡东也通过找到当事人,进行轮番烟酒轰炸,在许诺返点的基础上,揽下了独家托盘代理。 又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准备,华兴实业的托盘厂在工业区的一个废弃仓库正式开业。 这次,胡东给潘毅机会,让他当托盘厂的厂长。潘毅手脚灵活,勤快,很快为托盘厂购进托盘生产用的电锯、压刨机、空压机、气枪、铲车等等。他又与木材厂谈妥了原料供应。 托盘厂,在潘毅的打理下,慢慢起步起来。 赵跃民来到托盘厂,见他将厂打理得井井有条,十分满意。 傍晚,厂长办公室内。赵跃民和潘毅相对而坐,叫人弄了点烧鹅腊鸭,拿出一瓶五粮液,对饮了起来。 赵跃民看着满身木材碎屑的潘毅,叹道:“人家的厂长,都是西装领带,跟着港商在酒店里谈生意。你却整天在这木材堆里晃悠,不像个厂长的样子啊。” 潘毅笑了笑,反问道:“赵总,你说,什么才是厂长的样子?我相信,那些港商和外商也不傻。并不是光凭借西服领带,就能把生意给你做。他们要合作的,是一群会干事的人。” “这话没错。”赵跃民点头道,“虚头巴脑的表面功夫,聪明人都不喜欢。小潘,这里工业区远离市中心。你这个管几十名工人的厂长,也只能睡在临时的铁皮宿舍内,真是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潘毅滋溜吸了一口酒,笑道,“不光是这铁皮宿舍不苦。即使那天晚上,咱们三个人挤在那么小的旅馆房间内,我都不觉得苦。我小时候出生在甘肃,西北经常大旱,动不动就停水。有时候,县里小学停课,我们就自己挑着水桶,从河里跳水,给玉米地浇水。我还记得,当时穷,没有粮,政府就发了那种红薯片。” 潘毅咂咂嘴巴,眼中满是回忆:“那些红薯片,都是发霉了的。很厚、很难吃,无论是煮着吃,蒸着吃,还是磨成面烙成饼吃都很不好吃。可是就是这种东西,我还是吃乐将近一年。吃得都想吐,现在想起来,对那个味道还感到作呕。” “现在,就算再苦,只要我回忆起那吃红薯片的日子,就觉得没什么了。”潘毅洒脱笑道。 赵跃民觉得,自己跟潘毅很聊得来,他们俩聊了很久,从石油系统工作聊到国际形势,从文学艺术聊到人生理想。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年轻人,很喜欢谈理想。但那些理想,跟赚钱无关。 那个时候中国市场经济的环境基本上还没有形成,头脑中还没有所谓的商业理想。当时年轻人的理想无外乎两类,政治理想和技术理想。 八十年代中期,中国在意识形态方面打开了,也出版了一些中国人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书,例如《走向未来丛书》,这些对于当时的年轻人来说会很新奇。年轻人们,寻求真理,寻求政治改革的途径。 至于技术理想,当时的年轻人,对于技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对技术的追求,实际上在当时年轻人中也是一个主要潮流。技术面的榜样很多,各种各样的科学家,国内国外的专家。至于企业家、商人,这些都并不是社会的榜样。 包括赵跃民,即使是他这样已经在八十年代中期,取得不错商业成就的人,仍旧没把赚钱当做第一目标。他心中的理想,公司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希望能够推动社会,把个人的力量融入到社会里面去,推动整个社会进步。 两人都是直性子,聊得也是很开怀。 潘毅看着赵跃民,突然提起一件事:“赵总,你知道张新民这个员工吗?” “知道。”赵跃民点头,这是个关系户,张新民是市外贸局长的侄子。为了感谢市里对公司的支持,把他调来做车间主任。托盘厂创收不错,这个民营企业的车间主任,抵得上国营企业好几倍的工资。 “你跟他在工作配合上,有没有问题?”赵跃民问道。 “我把他给开除了。” “开除了?”赵跃民瞪大眼睛。心想这个潘毅,怎么刚刚上任,就把车间主任给开除了?” “赵总,您听我说。”潘毅解释道,“这个张新民,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作为车间主任,整日里出工不出力。早上迟到,下午早退,中午就在办公室里打瞌睡。我是必须要对这种情况进行处理的。否则,厂里的工人们都看在眼里,这太不公平了。我怎么能够调动工人们的积极性?” “你跟张新民谈过没有?” “怎么没谈过?他一会说自己身体不好,一会儿说自己腰肌劳损。反正全身都是病。我就说,既然你全身都是病,干脆还是回家休息好了。”潘毅晃着酒杯里的酒,吸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我是有些冲动了。这是个关系户,也许会触及到公司的某些利益。您要处罚我也行……” 第一百零九章 关系户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处罚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赵跃民摇头道,“公司里,是不能白养闲人的。即使是关系户,也不能例外。” “赵总,你要是能理解我,那就太好了。”潘毅长舒一口气。 “小潘,我当然能理解你。”赵跃民安慰道,“几年前,我刚刚当上机修厂厂长时,就是负责企业改革。那些只拿不工资不干活儿的职工,我也对付了不少。” “那……赵总,您可是我的前辈了。”潘毅佩服道,“关于厂里的管理经营,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要向您多学习。” 两人正说着话,厂院内传来轿车引擎声,胡东从桑塔纳中钻了出来。 “跃民,可在这里找到你了。”胡东说道,“我跟你商量个事情。咱们华兴集团,这几年都是在为外贸公司负责出口。经过这个托盘厂的事情,我觉得,咱们的业务可以更加拓宽一些。我可不想只是帮助别人做货运。” “你想转做外贸?”赵跃民问道。 “对,跃民,还是你了解我。你看啊,深川特区形势一片大好。现在呢,广交会上的外商,一年比一年多。还有你们机修厂生产的石油钻探设备,我还想拿下代理权,亲自跑趟南美市场上推销呢。”胡东略带兴奋道。 赵跃民心想,这倒也是一条路。以往自己机修厂的设备价格,销售数量,大方向还是需要局里做把控。如果胡东的华兴实业能够成为机修厂的内贸客户,既可以为机修厂创收,也能让华兴实业多一个业务利润点。 “不过,最难的外贸出口权的批文。有了批文,才能出口。”赵跃民抚摸着下巴说道。 在外贸经营权主体范围的管理方面,外贸出口权原本只属于少数的专业国有对外贸易公司。随着改革开放,权力开始逐步下放,经贸部开始对部分国有大中型企业赋予自营进出口权的试点工作也已经展开。 可是眼下,还没有一家民营公司能够拥有独立自主的外贸出口权。大多数外贸出口商,也不过靠关系,通过国营外贸公司的批文存活。 “不过,好在这对于我们不是一个问题。”胡东笑道,“我跟市外贸局的张局很熟,他的侄子,就在托盘厂当车间主任。两个月前,他还跟我说,会考虑将外贸出口权下放给我们华兴实业,作为民营企业的试点项目。对了,张新民呢?把他叫来。” 当胡东提到张新民时,潘毅和赵跃民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胡总……”潘毅不安道,“张新民,已经辞职了。” “辞职?”胡东眉头一抬,有些着急道,“怎么会辞职?小潘,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潘毅心里一沉,心想自己这次开除了张新民,毁了老板的生意路,恐怕是呆不长了。 他已经做好背包走人的准备,硬着头皮道:“张新民……是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旁赵跃民抢先道:“东子,张新民是我开除的。” “开除了?” “东子,你听我说。张新民这个关系户,实在是太好吃懒做。在厂里,什么都事情都不干,影响很坏。我跟他谈过一次,发觉这个人顽固不化,自我感觉很良好,就把他开了。”赵跃民说道。 胡东陷入了沉默。 如果是潘毅做的,他可以毫不忌讳地训斥对方。可是,现在是自己的好友赵跃民。 “那……外贸批文怎么办?”胡东问道。 “既然是我开除的张新民。我去跟外贸局做工作吧。这个出口权,我替你要回来。东子,咱们走吧,你送我到外贸局。”赵跃民直接朝外走去。 “哎,赵总……”潘毅让赵跃民担了黑锅,实在有些心里有愧。 “没事,小潘,你好好工作,别受影响。”赵跃民给潘毅一个安慰性的微笑。 潘毅望着赵跃民的背影,一脸的感激和担忧…… …… 市外贸局。 “张局长,你好,我是赵跃民,代表华兴实业申请外贸出口权的批文……” 赵跃民礼貌说道。 张局长体态略微臃肿,头发稀疏,发际线偏高,正拿着报纸看着。 赵跃民见他没反应,又把话重新说了一遍。 “外贸批文?”张局长抬起头来,冷冰冰道,“没有。” “张局长,上个月,我们华兴公司的胡东,还跟您咨询过,说市里有计划,将选取一批民营企业作为试点企业,咱们公司也在范围内。” “上个月?”张局长抬起头,呼啦啦吸了口茶杯内的茶水,脸上露出讽刺性的笑容:“上个月,跟这个月的情况,能够一致吗?” “张局长,如果您认为,这是跟您侄子张新民被开除有关系。我在这里向您解释一下,张新民的确是做得太过火了……” “过火了?”张局长冷冷道,“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赵跃民啊,你们华兴公司,我原来以为是一家忠心跟党走的民营企业。现在看来,对于党的政策路线的执行,还是有些问题嘛。掌握外贸出口权的企业,代表着这个国家的门面。对于那些不配合大方向政策的企业,我们能放心把外贸权交给他们吗?”张局长看着窗外,似乎在对着白云说话。 “张局长,您说,我们是哪一点上不符合要求了?”赵跃民问道。 张局长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喝着茶,发出古怪的吸气声,又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 “张局,您要是这样的话,我只能寻求上级领导帮我主持公正了。”赵跃民一字一句道。 “上级领导?”张局长“咣当”一下,把茶杯狠狠地砸在桌上,扭过头来看着赵跃民:“你去告,要不要我带你去啊?” ********办公室。 张书记穿着毛背心,正在写字台前用毛笔练着字。 赵跃民和张局长两个人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等着。 “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张书记开口道。他转过身看着赵跃民说道:“跃民啊,你这个年轻人,有些操之过急了。这个外贸出口权的事情,如果有纠纷,应该找罗江的副区长。你这一下子找到我这里来了……” “是,是。”赵跃民也承认,自己的确有些急了。 “这个事情,如果我直接插手的话,那罗江区委的工作怎么做?”张书记看着赵跃民。 “是,书记。”赵跃民被训得有些没了信心,“那我不打扰您了……” 旁边的张局长脸上有些得意。 “好了,看在你在广交会上,为我们深川的企业挽回损失的份上,我就特殊处理一回。这件事,我已经了解过了。华兴实业,是一家优秀的民营企业。我认为,完全有资格拿外贸进出口权嘛。”张书记评论道。 一旁的张局长一愣,似乎没想到胳膊肘朝外拐。 张书记看了一眼这位外贸局局长,开口道:“你那个侄子,我派人了解过,确实不像话,好吃懒做,整个一个二流子。人家华兴开除了,我是举手赞成。他要是不改那个臭毛病,到哪都吃不到饭。” “……是,书记。”张局长悻悻道。 “深川目前在发展,就是要拉动投资,搞活市场。怎样搞活市场,就是做到尽量公平公正。这就是我的意见,你有想法吗?” “我……没有。” 第一百一十章 刘国光的烦恼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顺利拿到进出口权,华兴实业在公司内劈出一块工作区域,成立了外贸部。 员工们都很激动。八十年代中期,能够独立经营对外贸易,不需要依托国营贸易公司,是一种真正的解放。 胡东立即跟着赵跃民回到了江北油田,洽谈起内贸合作。 胡东这几年在深川闯荡,也认识了不少国外的机械采购商,早就想大施拳脚一番。在逐步摸索中,他也意识到了,做外贸,不一定要有车间和工厂。只要能够找到客户,做个二道贩子,也是有利可图的。 胡东的做法,只是领先了几年而已。九十年代初,做内贸的皮包公司泛滥如牛毛一般,他们的手中往往只有一两个客户,周旋于工厂与国外买家之间,往往也能生存很久。 江北油田的外贸部经理刘国光负责接待了两人。 “大家都不是外人。”刘国光轻松笑道,“如果华兴公司与我们合作,对于我们油田机修厂也是多一条渠道。” 刘国光说得没错,大家真的都不是外人。他这个外贸部经理,还是赵跃民向局长推荐的。而胡东,早在邵湖镇开饭店时,大家就认识了。 “国光,做外贸利润多,你跟我们华兴做内贸,恐怕档次要下降一些了。”胡东笑道。 “哪的话……外贸,我还担心付款问题呢。上次广交会,那个尼日利亚骗子差点把我们骗得血本无归。”刘国光点了根烟,叹道,“我现在跟那些洋鬼子接触多了,发觉那些人素质也是参差不齐。也许人家人模狗样地跟你来谈判,保不齐背后就坑你一下。” “国光,看来你对外国人很敌视啊。”赵跃民也笑道。 “不是敌视,是外贸很烦人。外贸的前期就要很久,还有担心被骗,就是被骗了打个官司都要各一年半载呢,而且钱打过来还要很多的证件齐了才能够去银行拿。真正一笔单子全部的货款收到那得多久呢。相比之下,内贸简单多了。而且中国人和中国人谈生意那个能跟我们和外国人谈难吗?”刘国光说道。 “那倒是,国光,你放心。合同谈下来,立马我就把钱打给你,全款。”胡东说道。 “好说,好说。东子的公司,我还信不过吗?”刘国光叹道,“现在形势变了。民营公司也能有外贸进出口权。我们这些国营公司的优势也在一点点失去哦。大家都在变化中求生存……” 洽谈的过程,轻松而愉快。江北油田机修厂的两项核心产品,浅水震源气枪和金刚石钻头,以略高于成本价10%的报价,批发给华兴实业。货款,华兴实业100%预付。 按理来说,做二道贩子的话,一般是等国外买家钱付过来,再付给工厂。可是胡东知道,江北油田破格与他们公司合作,已经顶着压力了,他必须在货款上给别人以信心。 谈完公事,赵跃民话题一转道: “国光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是七年过去了。想当初,咱们俩个在钻井队的时候,你扛油管摔了一跤,那个还历历在目呢。” “跃民哥,你看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老是损我……”刘国光装作生气道。 “不是损你,是关心你。你小子,不简单啊。娶了油田医院的漂亮护士长当老婆。”赵跃民调笑道,“要是你爱人再升一升,你班都不用上了,直接在家,让她养你都可以。” “咳,我爱人,原来的前途更加光明。”说到自己老婆,刘国光有些唏嘘,“我爱人,脑子就是一根筋。原本是分在省卫生厅,坐办公室的。那多好?可是她呢,脑子直。有一次,他们厅长让大家提意见。我爱人就真提了,说领导一人一辆小车,是不是太奢侈了。你看看,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人家厅长直接找他谈话,说她业务能力强,可以调到地方医院发光发热。” “跃民哥,你也知道。这业务能力强,在机关里等于骂人嘛。谁不想在厅里干啊?这不,一下子给调到地方医院了。”刘国光抱怨道。 “哎,要我说。远离机关,到医院干干业务,也是清静。可能适合你爱人这样的情况。”赵跃民安慰道。 三人谈完,刘国光邀请两人到自己家做客,让爱人烧红烧鱼给他们吃。 刘国光的爱人董晴倒是大大方方地接待了赵跃民和胡东。 “你们坐,你们坐。我给你们弄饭去。”董晴招呼道。 赵跃民和胡东在客厅正聊着呢,却听到刘国光小夫妻的争执声。 “国光,你说说咱们家孩子马上要上幼儿园了。我以前在厅里的同事,都是上的省第一幼儿园,可惜咱们家孩子命苦啊,上不了。” “你别在这哭哭闹闹的,客厅里还有客人呢。”厨房传来刘国光的声音。 “对啊,你看看那个赵跃民,他们家孩子将来肯定能上省第一幼儿园,咱们就上不了……”董晴说道。 “你小点声,赵厂长那是什么人?油田的中流砥柱。人家的关系,直通石油部部长,还有深川********。咱们可是没办法跟人家比。” “你就是没用!咱家儿子命苦。” “怎么说话呢?,毛主席当年上过什么幼儿园?他还当了主席呢。李时珍和曹雪芹,都没上过幼儿园……” “你少诡辩……” 胡东和赵跃民在客厅里,听着两人争吵,立即进了厨房劝架。 就看董晴气得在那里抹眼泪,刘国光也是闷着烟抽不说话。 “小董,别跟国光吵,他也很难。”赵跃民劝道。 “我知道,当初我嫁给他,什么都不图,连一件首饰也没有。就是图他人好。可是现在,有了孩子,那就不一样。我可以吃苦,孩子不能吃苦。你说,是不是,跃民哥?”董晴说道。 “是,是。我理解。”赵跃民想了想问道,“进省第一幼儿园,那么难?” “难得很呢,省政府的人,都是排着队进的。”董晴说道,“当初,我就不应该从卫生厅下来……” “我去跑跑吧。”赵跃民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住院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可怜天下父母心。【ㄨ】赵跃民自己有了孩子,能够理解董晴的苦恼。都是孩子,为什么别的人就能够比自己高人一等。 赵跃民真正把事情办起来,这才发现难得很。他托了计财处的处长,处长又托事务局局长,一层又一层,辗转反复好几次,请客送礼再加上帮忙安装了两部电话,这才让省第一幼儿园的园长松了口。 赵跃民心想,这可比自己谈生意累多了。 一连忙活了将近半个月。赵跃民终于将园长同意的消息告诉了刘国光。 刘国光夫妇听了欣喜异常,他们没料到,自己一直犯难的事情,就这么被赵跃民搞定了。听到赵跃民帮别人安装了电话,又是唏嘘钱用得多。 那个年代,安装一部电话的费用需要几千块,相当于普通职工几年的工资,一般的家庭根本承受不起。 去幼儿园报道那天,赵跃民开着车送着刘国光一家到了省第一幼儿园。 省第一幼儿园,果然不同凡响。教学楼豪华气派,户外活动场地宽阔安全。教室宽敞明亮,寝室温馨舒适,还有独一无二的娃娃餐厅和活动室。条件甚至超过了很多地方上的小学。 董晴见那么好的条件,也是激动得手舞足蹈,将自己的孩子送进门登记报道,出了门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你看你,跃民哥帮咱们办成了事情,你怎么还哭了呢?”刘国光一脸无解。 “我那是高兴。”董晴抹着眼泪道,“跃民,有些事情,对于你来说是件小事。可是,对于我们家来说,那可是件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国光没什么用,帮不了咱儿子,还多亏有你这个大哥……” 赵跃民看着董晴一脸幸福的模样,笑道:“没事,国光跟我就是一家人。你们家的事情,就是我们家的事情。” “嗯,跃民哥,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了。”董晴双手攥在一起道,“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行了,行了。我没别的要求,到时候,你不要经常在家数落国光就行了。”赵跃民笑道。 “他有你这么个厉害的领导,我在家夸他还来不及呢。”董晴破涕为笑道。 “走,我送你们回家。”赵跃民指了指轿车。 “咦?跃民哥,你走路怎么有些摇晃?”刘国光问道。 “没事儿,没事。”赵跃民回答道,“这几天,东跑西跑,估计有些劳累。”赵跃民咳嗽了几声。 刘国光看着赵跃民脸色发黄,眼神有些浑浊,嘟囔道:“今天一早,我就发现你说话声音不大,细声细气的。”他把手放在赵跃民额头一摸,叫道:“怎么这么烫?” “你看你,跃民哥都发烧了,你还让他为我们儿子跑关系。”刘国光脸立刻板了下来。 “我……”董晴脸上也是写满内疚,“我也不知道跃民哥带着病呢。” “没事,没事,我回家睡一觉就好。”赵跃民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董晴和刘国光说什么也不答应。刘国光接过方向盘,直接把赵跃民送到油田医院进行检查。 到医院里又是拍片又是CT,一通检查,检查结果下来是肺炎,需要挂水。【ㄨ】 赵跃民准备到门诊部坐着挂水去,却被董晴拉到一旁。 “跃民哥,怎么能让你在这里挂水呢?不行,不行。”董晴摇头道,“我给你安排一间干部病房。” “没那必要了吧。” “不行!”董晴似乎有些生气道,“跃民哥,你这是对你自己不负责任。你帮着我们家里跑东跑西,你生病了我还让你在门诊挂水,这我良心上过不去。我是这个住院部的护士长,是医务人员,你得相信我的判断。” 赵跃民没有办法,跟着董晴到了住院部的病房。 此时,正值流行感冒高发期,淡淡消毒水洋溢在空气里,医院门诊部挂水处已经人满为患了。小孩啼哭,老人呻吟,门诊部里嘈杂不安。 而此时的赵跃民,却一个人无比清静。给他安排的干部病房,干净敞亮,几株常青植物在窗边。还罕见的配备了一台电视机。赵跃民估计,董晴安排的病房,平日里那些局长和副局长入住的。 尽管外面嘈杂无比,走道人来人往,可是门一关起来,赵跃民即可领略到独有的一份清静。 某些成功人士和领导干部,总是说,家有黄金万两,不过一日三餐,家有良田万顷,不过只睡三尺宽的床。 问题是,睡哪里,很重要。睡火车站和睡别墅,那能一样吗?吃糠腌菜跟吃生猛海鲜,也能一样? 在沙漠里的清静,不值钱。可是在嘈杂的医院内,能够寻觅得一份清静,那就是不是人人能做得到的。 幸福,来自于对比。 来照顾赵跃民病房的,是他见过的油田医院最漂亮的小护士,瓜子脸,模特般高个,一双腿笔直修长。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作为护士长的董晴特意安排的。 “赵厂长,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小护士甜甜的声音能酥掉呀。 赵跃民发觉,这个小护士,似乎有些过于殷勤了。一个上午,连续三次来检查挂盐水的进度。 与此同时,他还能从小护士眼神中读出一种崇拜,一种想与他沟通的愿望。 毕竟,在油田,他赵跃民还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每次大的国企改革浪潮,总能看到他的身影。即使赵跃民结了婚,油田还是有不少女职工对他还心未死。 住了院后,赵跃民跟董晴和刘国光说,千万不要告诉厂里的人。厂里两千多号员工,一百多名中层干部,再加上研究所、技校的研究员和教职工。这样人如果听到赵跃民住院,肯定全都涌进医院来看望他。那到时候,估计赵跃民的病房,天天都要人满为患了。他也就无法享受到这份清静了。 只有赵春达,每天中午,会带着一锅鸽子汤,跑到病房,去给赵跃民送饭。 “跃民,你这病房,是局长待遇啊。”赵春达环顾着病房道,“咱家的条件,都比不上这里。” “爸,要不您也抽空肺炎一下?咱爷俩做邻居?”赵跃民开玩笑道。 “别咒你爸。”赵春达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资料,“正好,你在医院里要躺一个多星期。抽空看一下这叠资料。目前,研究所决定在今年设立一个新项目,决定由你牵头。” “什么项目?”赵跃民接过材料一看,念道:“井下成像技术?”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机遇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跃民,这几年来,咱们的油田钻井技术和物探技术,有着很大的进步。”赵春达的眼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可是,唯独这个测井技术还在原地踏步。” 根据地质和地球物理条件,合理地选用综合测井方法,可以详细研究钻孔地质剖面、探测有用矿产、详细提供计算储量所必需的数据,如油层的有效厚度、孔隙度、含油气饱和度和渗透率等,以及研究钻孔技术情况等任务。 通俗点说,录井、测井、钻井、试井之间的关系便是,录井就是记录这口井的数据,多少米是什么岩石,多少米有油层显示,就是俗称地质勘探,然后进行钻井。测井就是钻完这口井了,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具体到多少米是什么,固井质量怎么样,俗称电测,试井就是试试能不能彩出油来,就是试油。 “跃民,钻井勘探,各个环节,就像手上个几根手指,握在一起,才是个拳头。”赵春达坐在床边说道,“少了哪根,都会觉有问题。目前,咱们的井下仪器十分老旧,还在用西安仪器厂1975年产的多线电测仪。这已经跟不上形势了。前两年,我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想了很久,这才决定利用超声波技术,利用井壁和套管内内壁,对于超声波的反射特性,进行剖析井面。” “爸,您这脑袋咋长的啊?”赵跃民稀罕地摸着自己父亲的脑袋,说道,“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啊。” “别跟你爸没大没小。”赵春达拍掉了儿子放在脑瓜子上的手,继续说道,“这项技术呢,我觉得,运用很广泛。裸眼井中,可以用来识别岩层裂缝和孔洞。测量井眼的尺寸大小。套管井中,能够精确测量套管内壁变化。跃民,目前这项技术,我已经落实了将近一半。我听说,西疆油田对此项技术很感兴趣。如果能够成功的话,我们也许能有很大的收获。”赵春达兴奋道。 “很大的收获?”赵跃民从未见自己父亲如此激动,纳闷道,“什么意思?” “西疆油田要开发塔里木盆地,据说动作会很大。”赵春达说道,“年前,石油部长在克拉玛依大会上,提出了要加快西部地区的石油勘探步伐,这便是一个信号。” “爸你的意思是,如果要开发塔里木油田,我们红星实业能够凭借这项技术获得共同开发权的话?” “什么叫红星实业?”赵春达板起脸道,“你脑袋中,就那么一亩三分地吗?凡事,应该考虑集体和组织。应该说,我们江北油田能够……” “知道了,知道了。爸,我没您觉悟高。”赵跃民一边敷衍一边心里盘算道,如果这个井下成像技术一旦研制成功,借用给西疆油田,如果能够获取油田共同开发权,那收益绝对是巨大的。 开发塔里木油田这么一大块红利蛋糕,赵跃民并不清楚红星实业能够实际得到多少好处,但是他相信,这绝对是一本万利的投资。 赵跃民接过材料,立即认真看起来。 油田医院的干部病房,早中晚饭都有人送。时常还有漂亮的小护士前来嘘寒问暖,护士长董晴也经常带着水果蛋糕过来慰问。 赵跃民上午看看资料,下午睡个午觉,日子过得腐败无比。 井下电视测井的工作原理是超声换能器由同步电机进行带动,每秒绕井轴旋转五圈,每转一圈,向井壁发出512个超脉探冲。 赵跃民迅速浏览着图纸,很快便发觉父亲所做的标注和记录。 目前井下电视的成像系统电路模块中,关于图像的压缩技术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自己的父亲,虽然已经是全能型的技术专家,可是毕竟也还有死角和漏洞。 这一方面,自己更是不懂。 赵跃民握着技术图纸,正在窗台前思索,应该寻找哪方面的技术专家时,病房的门打开了。 赵跃民的鼻中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护工吴伯推着饭菜走了进来。 “吴伯,还好你来了。”赵跃民松了口气。 “赵厂长,今天林护士不会来了。我已经跟她说过了,送菜送饭这种事情,还是由我们护工来做。”吴伯微微一笑,额头的沟壑皱纹一动一动。 “是啊,这可是我的饭碗啊。”吴伯幽默道,“林护士也真是积极……” “吴伯,您就别嘲笑我了,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赵跃民苦笑道。 “都说有家室的男人,才更有魅力。”吴伯将饭菜端到赵跃民桌前,“今天的饭菜,清炒茄子,白菜肉片,还有一个紫菜汤。赵厂长,快趁热吃了。” 吴伯帮忙收拾着桌子,看着床上零散的材料,瞟了一眼道:“电路模块组建得差不多了嘛,自适应量化器都用上了……” 吴伯这句话,引起了赵跃民的注意。一个护工,何至于口中能够冒出如此的词汇? “吴伯,你懂电路模块图?”赵跃民问道。 “不……不懂。”吴伯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失口多言了,连忙掩饰道。 “吴伯……”赵跃民拿起饭盒,边吃边说道,“您老可瞒不过我。刚刚您话中个那几个名词,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您是何方神圣,又怎么会在这里当护工?反正咱们病房门关起来,就咱们俩人,您给说说吧。” 吴伯看了一眼赵跃民,坐在沙发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说道:“赵厂长,我吴伯其实只想在这医院里做个护工,不想惹任何麻烦。” “吴伯,您放心。在别的地方不敢说,在江北油田,我赵跃民在,没人敢惹您麻烦。”赵跃民保证道。 赵跃民此言不虚,他手上管着两千多人的机修厂、技校和研究所。自己的老丈人又是勘探局的局长。在江北油田,他说话确实是有分量的。 “行,赵厂长。那我就说说……”吴伯告诉赵跃民,自己其实是上海第二电子仪器厂的工程师,原本老实巴交,与世无争。只是一次,自己的女儿在街上遭到了小流氓调戏,正好自己在家刮着鱼鳞,提着菜刀就出去了,情急之下,砍伤了对方。那时,适逢严打,虽然是正当防卫,也给判了三年。 出狱之后,工程师是当不了了,吴伯只好托了老邻居的关系,到医院里来做护工。 讲到这里,吴伯往烟灰缸内掸了掸烟灰,说道:“赵厂长,这就是我的那点破事儿。没什么。我在这医院内,也不想惹什么议论……”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电子仪器厂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吴伯原是在镇南第二电子仪器厂当工程师,享受的是干部级别待遇。后来,锒铛入狱,到现如今,在油田医院当一名默默无闻的护工。 听到此,赵跃民不禁慨叹人生之无常。 他对于眼前的这位护工显得更加尊敬起来,将饭盒放到一边,把图纸铺在床上,虚心问道: “吴伯,您是专家,给我讲讲,这井下成像系统的电路模块,应该怎样组装?” 吴伯从衣兜内掏出老花镜戴上,接过图纸,看了看,说道:“测井系统的组装图,其实和其他电子成像仪器差不多。首先由微型摄像头获取井眼视频,经过采样编码,转为标准的数字图像,采用基于小波变换的图像压缩技术进行压缩。然后,由发送模块进行编码和调制后由测井电缆传送至地面。” 吴伯借用了赵跃民的笔,在图纸上圈圈画画。然后,又跟赵跃民指导了很多技术上的问题。 赵跃民借此,每日在病房内,就等着吴伯来送饭,然后跟他探讨起井下成像的技术问题。为此,赵跃民还跟护士长董晴要求,能否在病房多呆几天。董晴自然是满口答应,说这间干部病房,只要局里那几位领导不住,赵跃民想住多久便能住多久。 在接下来的几天,赵跃民把自己的父亲也喊来,三人就在病房内探讨着井下成像系统在投入使用方面可能遇到的问题。 三人一致认为,以井下成像技术需要的电路模块生产工艺,目前的机修厂和砂轮厂都不具备这样的机床设备。要想将井下成像系统生产出来,唯有租借第二电子仪器厂的厂房和车间设备。 三人立即驱车赶到镇南市。 镇南市为江北省地级市,西临南京,北与淮扬相望。镇南市第二电子仪器厂是省轻化厅所属的大集体企业,1957年建厂。五十多年来主要从事核工业放射性地质、矿山测量仪器的研制与生产。 历史上,镇南第二电子仪器厂在对越自卫反击战时,走向辉煌。后来,随着核工业重心向北方移动,便是逐步没落。 赵跃民跟着吴伯,坐着红星实业的派出的普桑,从邵湖镇一路开往淮扬市,再等着长江摆渡轮到来,摆渡过江。 八十年代,还没有长江大桥,连接沿江两岸的,便是摆渡的轮船。渡轮停靠的地方,通常是固定的趸船,两岸都有,用以停船、候客和上下客。 从江北岸到趸船,是用宽钢板搭起的活动走道,随着江水的动荡一晃一晃的。另外一边,是机动车道,零零散散等候着几辆小车和大巴。 等了将近五分钟,随着“突突”声,渡轮缓缓驶来。 车人上船后,“呜”的一声响,渡轮启航。 赵跃民和吴伯等人下了车,站在渡轮船舷旁,扶着栏杆,看着江面翻腾的浪花。 “吴伯,这是你三年来,第一次回到仪器厂吧?”赵跃民说道。 “是啊……”烟圈从吴伯的头顶袅袅升起,这位年过五旬的工程师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眼神透着复杂的感觉,“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回去了。现在,有机会能够回到当初呆的厂里,心情还是很激动。” 吴伯望着滔滔江水道:“即使做了一年多护工,实话实说,我对油田医院,也没什么感情。我的骨子里,还是一名工程师。” 经过摆渡后,赵跃民驱车来到电子仪器厂门口。 还没进厂,吴伯就慨叹道:“这两年,仪器厂确实不行了。你看看厂门口的那条街,原本小饭店、杂货店,一条街热热闹闹。可是现在,你看看多冷清。” 赵跃民顺着吴伯的手势指过去,果然见到两排店铺,只有一两家还开着,店主人懒洋洋地在柜台前打着瞌睡。 走近厂区,赵跃民被这田园牧歌一般的情景给惊呆了。道路两侧,都是青青菜园,不少身穿电子仪器厂工人制服的人,正在田里劳作着。 吴伯看着,脸上露出心痛的表情,自言自语道:“好好的一个厂,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他走上前去,看着田地里耕作的工人,突然唤道:“老齐,你个车间主任,怎么在田里忙起来了?” 被唤做老齐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他抬头看了看吴伯,辨认了很久,才认出来道:“老吴,是你啊,可真想不到。” 老齐几步从地里蹬上来,欣喜地拍了拍吴伯的肩膀:“吴工,好几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叫什么吴工啊,我早就不是那个工程师了。”吴伯看了看周围,“现在,厂子里的效益,也不好吧。” “你看这一片农田,那能好得了吗?”老齐叉腰苦笑道,“走,到办公室说话,倒茶给你们。” 来到车间主任办公室,几人落座,闲聊了起来。 老齐跟几人介绍道,现在厂子效益不好,贷不到款,也发不出工资,只能让工人们种些蔬菜,补贴一下生活。厂长也是急得很,整日四处出去借钱和接项目,可是到现在还是没什么好消息。 “等着等着,机会总是有的。”赵跃民笑道,“你看看,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吗?” 仪器厂的领导干部们集中起来,参加了这场会议。在急缺资金的仪器厂面前,租借合同很快就谈妥。红星实业,以每年十万元的租金,租借铸造、光学、总工三个车间。另外以十五万元的租金,租用车间所有设备,包含折旧,但不包含维修和消耗品费用。如果设备在使用种出现损坏,则由红星实业负责维修。 接着,赵跃民查看了一下车间设备状况,一切保养得还不错。电子仪器厂,毕竟曾经为核工业贡献过技术,部分设备还是很先进的,甚至超过了机修厂。 至于工人,基本上原仪器厂车间工人,全部复位上班。工资按照原有的技术级别计算,由红星实业直接支付给仪器厂。 车间主任跟厂长,看到这合同的条件,一举三得全都乐得合不拢嘴。 “赵厂长,都按照你说的来。” “别急。诸位,我还有一个条件,你们看行吗?”赵跃民看了一眼吴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做不了主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您说,您说……”仪器厂的厂长语气恭敬带着感激。【ㄨ】 “我想,能否恢复吴工程师的级别和职称。关于井下成像系统,我想任他作为项目的总工程师。”赵跃民说道。 “这……”吴伯被突如其来惊喜震惊到了,他吞吞吐吐道,“赵厂长,我只要能够回到仪器厂,便行了。至于总工程师的职位,实在是不敢想……” “不,吴伯。”赵跃民摇头道,“这次的井下成像系统电路模块,全部是靠你指导完成组装的。吴伯,你任总工,我放心。” “这个……”仪器厂厂长答道,“吴工的组织关系出去了,再回来,这比较麻烦。因为我们还要向轻化厅上报。不过看在赵厂长帮助我们解决了厂里的困难的前提下,我就去省里找一下领导安排一下。我估计,是没有什么问题。” 吴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紧紧攥住赵跃民的手,神情激动万分,老泪纵横。 人生起伏,命运多变。他吴伯从没想过,还能有朝一日,重回仪器厂,并且担任的是总工程师一职。 至此,井下成像技术的车间设备和生产工艺已经落实,赵跃民就等着第一批样品出炉。 合同签订完毕,镇南市第二仪器厂的主锅炉,又熊熊燃烧起来。 一个月后,第一批井下成像系统的样品下了车间。 赵跃民目前对于这项产品,十分关切。生产样品的这一个月时间内,基本上就在第二仪器厂驻扎下来,一直跟吴伯讨论着生产工艺的细节问题。 秋高气爽之际,油田油麦菜碧绿芬芳。赵跃民带着井下成像系统,来到高桥钻井区旁,进行试用。 钻井队员们,早就接到消息,列队欢迎自己的前队长。 井下成像系统,如同给人做胃镜一般,能够深入到油气井的井筒内进行拍照。 在实施技术前,技术人员先对井筒实施“清肠式”清洗,用高压水枪,洗净井筒内的原油和污物,确保井筒内的真实状况,能够展现在镜头前。 根据井筒的深度和井径大小,现场技术人员,将多节管柱进行组合,安装在管柱最顶端的是曝光灯和摄像灯,管柱尾端以电缆连接,由测试车绞车牵引,将管柱慢慢下放到井筒内。 无论是技术人员还是一旁的钻井队员,都带着十分期待的目光,看着地面上仪器的显示屏。联想到一会儿,就能够从屏幕中看到井下呈现出清晰的图像,心中都十分激动。 仪器慢慢深入井筒,到达指定深度,摄像系统开始对井筒进行拍摄。 没过一会儿,黑白屏幕上呈现出井筒内壁的成像图。 “哎呀,咋那么清晰呢?”一位钻井工有些不相信道。 “从来没想到过,地下那么深的井筒内,长得是这副模样。”另外一位钻井稀罕地说道。 一群人,挤在地上仪器屏幕前,一起指指点点着。 两天后,西疆油田勘探局局长孟令陶来访。 “老苏,我当初也就是随口说说,想不到这个技术真的是被你们给攻破了。” 会议室内,孟令陶看着那台井下电视,啧啧道,“有了这么个玩意儿,咱们的测井技术能够得到飞跃性的突破啊。” “是啊,老孟。”苏国梁也是十分欣喜,“通过这项技术,能够让我们清晰、连续性和实时地看到井下图像,真实地掌握井下的动态。这也将进一步提高技术人员对于井筒内状况的判断能力和水平。” “不错,我听说老苏,最近你们江北油田上报的专利,可是一项又一项。你到哪挖掘出这么一批有能力的研究员啊?”孟令陶羡慕道。 “坐在你旁边的,就是这项技术的开发人之一。”苏国梁满面春风道,“不光是井下电视,之前的金刚石钻头也是他参与研究的。” 孟令陶打量着不到三十岁的赵跃民,啧啧道:“不错,年轻有为啊。没想到,我们油田系统,还能出这种人才。有没有想法,到我们西疆油田来工作啊?我推荐让你当副局长。” “老孟,你怎么在我面前就挖墙角了?” “遇到人才,实在是要抢啊。” “没用了。”苏国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搂住赵跃民的肩膀道,“我女婿。” “真是先下手为强啊。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老苏,我给你带了些苹果,让你尝尝鲜。”孟令陶指着一旁的塑料袋。 “苹果我这里也有。”苏国梁说道。 “那可不一样,这可是阿克苏苹果。个个香脆多汁,是我们西疆的特产。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嘛,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阿克苏的苹果人人夸。” “你别东拉西扯的。我问你,这一次,我们将这项技术与你们共享,那开发塔里木油田的事情,有没有着落?”苏国梁问道。 孟令陶不说话,只是嘿嘿一笑,摸着井下电视的金属外壳,悠悠道:“技术的确是好技术。可是这件事,现在我说话可不算数。” “你个孟令陶,当初带兵打仗的时候,就是个滑头。现在还不改本性。当初你可是答应得好好的,只要是能够得到技术共享,绝对能够带上我们去西部。现在怎么变卦了?”苏国梁的脸沉了下来。 “老哥,你生什么气啊?现在,我说的话,那可真的不算数。你没听到上面的动静,最近要进行大的改制呢……”孟令陶说道。 “大的改制?” “据说,石油工业部也要撤销了……” “可别乱说话。” “怎么是乱说呢?” “我在石油部有老战友。这次中央十三大会议的议题,就是政企分开、转变职能和改革。国家决定撤销石油部,成立能源部。原石油部的政府职能移交到能源部行使。并且,在此基础上成立石油工业部为基础的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孟令陶说道。 “老苏,石油这东西,国家血脉啊,必须运用公司运作到利益最大化。这一次,塔里木油田的开发权,完全由中石油决定,我们西疆油田,也被划归在中石油旗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去西部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1988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中国大地,发生了一些令后人仍然记忆犹新的变化。天安门城楼正式对人开放,国民党主席******病逝,两伊战争正式结束。 同时,石油工业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能源部成立,石油部被撤销,成立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 中石油在企业生产管理中,全面进行配套改革,包括塔里木油田项目。 三月初,中石油在西疆省召开塔里木油田会战大会,各省油田领导人,纷纷赶赴西疆。 赵跃民与苏国梁、高治国三人,订了飞机票,从上海直飞乌市。 三月初,乌市乍暖还寒。 下了飞机后,高治国望着乌市的街景,慨叹道:“68年,我送弟弟去西疆省支边,没想到二十年后,自己又回到了这里。” “高叔,你弟弟也支边过?” “那当然,老三届嘛。跃民,我弟弟跟你一般大。当时,我那个弟弟还挺天真,听说西疆有有喝不完的牛奶、吃不完的葡萄、哈密瓜。他就准备着到西疆去做个美食家呢。”说到这,高治国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了,“结果,后来他跟我说,哪有这种好事啊?一路上,他光是坐拖拉机,就变成了泥人。那拖拉机开了很久,才在一个农场停下,但根本不见教室和校门,校舍全无踪影,临时上课地点就是一个拖拉机修配厂。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没宿舍只能睡“地窝子”。“‘地窝子’就是挖在地下面的坑,西疆晚上太冷了,睡在下面反倒暖和点。” 讲到这,高治国脸上显出一种复杂表情,叹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不提了。” 赵跃民等人住进了西疆石油勘探局安排的招待所。两人一间,宽阔敞亮,水电卫生齐全。 三人出去后,高治国带着赵跃民到了街边去品尝西疆的著名美食羊肉串。 “看到没?”高治国指着路边戴着四角小帽正在烤肉的商贩,“这就是两年前陈佩斯在春晚演的小品《羊肉串》中的原型。【ㄨ】” “这个,我记得。”赵跃民笑道。 高治国掏钱买了十串羊肉串,分给两人。撒上孜然花椒粉的羊肉串,滋滋冒着油,香气十足。 赵跃民大快朵颐起来,直叹味道香。 “跃民,我跟你说,这羊肉串为什么这么香?”高治国介绍起来,“一是因为肉质新鲜,再就是因为香料地道正宗。真正好吃的烤肉,串肉时一块瘦肉一块肥肉串起来,这样烤的时候,肥肉里的美味肉汁渗进瘦肉里,格外美味。” 中午一顿饭,西疆石油管理局局长孟令陶亲自来接待,大盘鸡、羊肉串、手抓饭应有尽有。下午几人在市政府见到了西疆省自治区党委宋书记。 宋书记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温和可亲。他跟苏国梁等人一一握手。 “跃民同志,你们第一次到西疆吧,讲讲感受。【ㄨ】”宋书记温和笑道。 “宋书记,虽说这是我第一次到西疆,可是我感觉十分亲切。”赵跃民说道,“无论是戈壁、沙漠、绿洲、雪山或者是高原。真是不来西疆,不知道祖国之大。西疆是四大文明交汇地,有过许多精彩的故事。诸如班超投笔从戎,玄奘西天取经等等。” “不错,小伙子,很有文化底蕴嘛,出口成章。”宋书记笑道,“你说得不错,不过呢,我再补充几点。西疆,更是开拓者的热土,有许多矿藏资源,特别是油气资源。我就一句话,西疆要大富,石油要大上。” 赵跃民点点头,又急不可耐地询问这次塔里木油田会战的信息,说道:“宋书记,你给我们做点指示吧。” “小鬼头,不简单啊。”宋书记说道,“大会还没又开,就在这里套我的话。行!我就说两句,不过呢,仅代表我们自治区政府的意见。具体的呢,还要跟中石油的具体领导进行协商。” 宋书记介绍道,在此之前,中央已经对于塔里木盆地有过五次勘探,从1952年中苏石油股份有限公司就开始进行勘探。1955年,发现准葛尔盆地旁的克拉玛依油田,派了一支300人的磁力勘探队,骆驼为运输工具,装载粮草和饮用水,完成横穿沙漠的壮举。之后又陆陆续续举行了三次会战。 “这次上塔里木,是完全不一样的。”宋书记握着茶缸道,“我和中石油的领导作了会谈,大家都觉得,关键是要避免以前五上五下的覆辙。那种脉冲式的会战,上得快,上得猛,遇到困难和挑战,又准备不足,像潮水一样退下来。” “你们看着吧,这一次,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模式,是不能适应塔里木油气开发的。明天的会上,我们将采取全新的模式。”宋书记的手用力一挥。 赵跃民琢磨着宋书记的话,心中也在掂量着,这次塔里木会战,红星实业到底能够参与多少。听宋书记的口气,这次会战,要一改以前的那套模式。赵跃民倒是希望,中石油这次能够更多地进行放权。 中石油的塔里木会战大会,在塔里木盆地西南的重镇喀什举行。 赵跃民等人坐着西疆石油管理局的大巴,先绕到克拉玛依,再一路翻阅天山到达库车,最后到达喀什。 喀什是一座很有维族特色的城市,在这里,能够明显感到与内地城市的不同,中年妇女大多罩着面纱,而成年男子则戴着各色帽子。 街道还是土路,但是很宽阔,四轮马车和轿车一起飞扬行驶。 喀什的街上,不时能够看见穿梭其中的丰田和苏联产的拉达牌轿车,很明显,各个油田的相关领导人都赶到了。 不仅如此,赵跃民还能看见不少身穿西装,高鼻深目的外国人出现在喀什的街头。他们的一举一动,在喀什街头显得很显眼。 苏国梁注意到了赵跃民的眼神,说道:“跃民,不光是咱们江北油田想着这块肥肉,国际石油公司的巨头们,也都到了,大家都虎视眈眈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国际石油巨头们 “国际石油巨头?”赵跃民吸了口气,心想这都是不太妙。 “是啊,早在77年,塔里木盆地1号井喷油后,国外媒体就先于国内媒体做了报道。《日本产经新闻》是第一家发声的外国媒体。”苏国梁说道。 1985年起,******决定进一步开放,对于塔里木盆地,也可以引用外资进行技术合作。引进技术人员,引进设备,雇佣外资和专业队员。因此,听闻塔里木油田开展会战,世界各国的石油公司蜂拥而动。 赵跃民心想,不会那个日石油,也过来参加吧? 想起藤井那张面容,他就没什么胃口吃饭。 会战大会即将召开,赵跃民决定先去摸个底。 他下了车,来到喀什街头,走进一家饭馆,正好碰到那群外国经理。 “Hello?”赵跃民用英文打招呼道。 “你好,我的朋友。”一名高大的美国人,挥了挥满是汗毛的手,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回答道。他站起来,递给赵跃民一张名片,“我是美国埃克森公司的高级副总裁麦克。” 赵跃民接过名片,心想埃克森也来了,这次会战估计要很热闹了。埃克森,是美国第一个托拉斯组织,也是世界最大的石油公司之一,隶属于洛克菲勒财团。 “请问,您是……”麦克礼貌问道 “我也许是这里的当地人。”赵跃民开玩笑道。 “不,不会。您的穿着,不是当地人。”麦克聪明一笑道,“这里也不是什么大城市,您肯定是从其他省油田过来的,也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很聪明。”赵跃民笑道,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我请你喝一杯啤酒吧。”麦克大方道。 赵跃民坐在一群老外中间。他看着这些谈笑风生的外国人,谈论着塔里木盆地的油气分布,似乎已经将这块油田的开发权收入囊中一般。 赵跃民听着各式口音的英语,似乎有了一种当年八国联军瓜分中国的感觉。 他忍不住说道:“麦克先生,目前中石油的关于此次对外合作的政策,还没有定下来。你们先讨论此项,是不是有点早了?” 麦克正跟别人谈笑风生,听到赵跃民的话,扭过头来扑哧一笑道:“赵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外国人,都在自作多情?其实,是你不了解情况。我们埃克森公司,早在80年时,就应石油部邀请,对于一口斜井,实行油气分流。85年,我们公司应邀派了考察团到塔里木,从盆地南北进行勘探。在昆仑山和天山钻出了高产油流。” 麦克十分得意地跟赵跃民汇报出这一系列数据,使得赵跃民十分吃惊。 这个黄头发的美国人,比自己还要熟悉西疆的油田情况。 他心里不禁有些一紧,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麦克,这一次,日石油有没有参加会议?” 麦克耸了耸肩膀道:“好像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那好,麦克先生,那我们就明日会战大会上见了。”赵跃民说道。 麦克握着酒杯,看着赵跃民远去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他吸了吸鼻子,饮尽杯中的酒,慢慢走出饭店。 喀什的街头,白天有些炎热。麦克脱掉皮夹克,拎在手上,慢慢走近自己入住的宾馆。 他并没有直接进房间,而是走到大厅的一角,坐在了一名亚洲面容男子的身旁。 “您还真是准时啊。”麦克坐下来,翘着二郎腿。 “我们日本人,一向守时。”藤井清水笑道。 “这一次中国的塔里木油田会战,你们日石油怎么不出面争取技术合作?”麦克说道。 “赵跃民在的话,我们日石油很难取得合作权。”藤井清水喝了口咖啡,又眯着眼睛看着麦克:“不过,你们埃克森石油出面,也是一样。我们两家公司,互持股份,也算是一个共同体。如果你们拿到合作开发权,我相信,我们日石油,也是有机会分一杯羹。” “那是自然,我们埃克森与中国政府,也是合作过几次。82年时,我们就向中国石油部出售了三套数字勘探设备和一套计算机处理系统。”麦克手指敲打着桌面,“我刚刚在饭馆碰到了赵跃民……” “哦?”藤井眉头一抬,“那可真是机缘巧合啊。”他脸色一变,咬牙切齿道:“这个赵跃民害得我丢掉了中国区总裁的位置,现在只能在东京担任一个闲职。” “没想到,你们还有这般的恩怨。”麦克耸耸肩道,“因此,这便是你这么远赶过来的原因?” “不,麦克。生意是生意。我的BOSS已经跟你的老板谈过。如果这次,我能够帮助你们拿下合作开发权,我便有重新回到公司中国区总裁岗位的可能性。”藤井搓着手道,“因此,我会全力协助你。你也知道,我在中国呆了很多年,对于中国很了解,尤其是江北油田……它们是你们最强力的竞争对手……” “为什么这么说?仅仅因为那个聪明非凡的赵跃民?”麦克摊开双手,不解道。 藤井用手绢擦了擦嘴角,说道:“中国古语有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赵跃民无论是科研研发还是企业管理,都是好手。他并没有什么学历,进入江北油田,起初也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钻井工。可是,仅仅半年就当上了钻井队队长,一年便成为了机修厂厂长。使得这个亏损巨大的小厂扭亏为盈。后面的事情,相信你也了解。如今的赵跃民……”藤井不甘心道,“在江北油田,已经达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我了解了。”麦克打断道,“可是,仅仅是这样,也不足以让江北油田成为我们最强的对手。毕竟它的规模还不大。据我所知,大庆油田还有胜利油田,它们的规模和实力,远远超出江北油田之上……” “你说得没错。如果大庆油田和胜利油田,拼了命硬要跟你们抢开发权。在中国人情社会下,你们埃克森石油很难获得开发权。”说到这,藤井古怪一笑,“可是,据我了解,这次,他们不会拼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投标 呼市市政府门口,戒备森严,各式公务轿车,停成了一排。 市政府会议厅内,挂着“塔里木油田招标会”的巨幅横幅。 各个油田勘探局领导以及中石油和国际石油巨头代表们,纷纷落座。 主持人致完欢迎词,接着说道: “下面,请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董事长、党组书记吴辛良同志发言。” 吴辛良? 赵跃民听的名字耳熟,不就是那个原来的石油部副部长嘛。他以前倒是一直吴副部长,吴副部长的叫着,也没有特别的感觉。 吴辛良扶起话筒,目光炯炯道:“我代表中石油和能源部,欢迎各油田来参加投标的同志,以及国际石油公司的朋友们。这次的西疆考察,一共十五天。来的路上,我一直跟西疆管理局的同志们交换意见。共同确定西疆石油工业,在“七五”期间的总方针。” “目前,根据我们的数据,对于塔里木油田的产油预估,是十分乐观的。它的年产油量,不会输给四川油田和辽河油田。而且,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对外合作的油田。” 吴辛良说完之后,所有国际石油公司巨头代表的眼睛,都冒出了绿光。 “这是我们能源部和中石油,对外招标的首次尝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西疆自治区的宋书记交流过。我们一致认为,计划经济下的会战模式,已经不能适应塔里木油气勘探开发。我们决定,建立新体制试点。在生产管理上,实行甲乙方合同制。立足于国内外招标。国际石油公司和国内油田,都可以来投标。” 这句话说完,场内继续开始骚动。不过,有趣的是,国际石油巨头们,个个摩拳擦掌。而国内大油田的领导们,表情却显得有些复杂。 吴辛良接下去介绍道,投标的最终胜利者,将与和中石油合作成立西北勘探公司。西北勘探公司,将全面承担塔里木沙漠腹地以及边缘地带的勘探工作。 不仅如此,勘探、钻井、录井甚至其他物资运输等生活服务类项目,全由西北勘探公司掌管。 也就是说,谁能投标胜出,谁就能掌握塔里木油田一揽子的项目,拿到这笔巨额订单。 赵跃民听到这里,心里不禁激动万分。虽然说,油气资源的收益回报,目前中石油没有意愿分给合作伙伴。可是,光掌握着这么多环节的投标,就能衍生出很多收益。 更何况,如果能够在塔里木扎根,将来承包几个低产油田或者废油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苏国梁在旁边低声道:“跃民,这次虽说是江北油田投标,其实也就是你们红星实业投标。希望你们能够抓住机会……” 赵跃民点点头,他心中有些激动,能跟中石油共同开发塔里木油田,这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他有些心虚问道:“我们的实力,跟大庆和胜利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他们如果出标一个很低的价格,我们估计不是对手。 苏国梁老成笑道:“我看啊,这次的竞标,也就我们和几个老外有点积极性,其他几个油田相关单位,都不一定会上。” “为什么?” “塔里木盆地的地形环境还是很复杂的。盆地都是沙漠戈壁和高山。人烟稀少,有些东部的油田不愿意来。都怕留在这里。”苏国梁抚着下巴道,“咱们国内的油田领导们,目前还是计划经济的思维。赚的钱,也是公家的,不像国外那些石油巨头,如果那个项目,那些代表们,可都是立马就会一夜暴富。大家的动力不一样。” 下午,公布初轮投标价格。 “美国埃克森,2600万美元。” “法国能源,2700万美元。” “荷兰皇家壳牌,2800万美元。” 外国几家投标公司,价格咬得非常紧。 而国内的油田的价格,则是让人大跌眼镜。 “大庆油田,6800万美元。” “长庆油田,5200万美元。” “江北油田,3000万美元。” …… 除了江北油田,其他国内的油田,价格标得是国外的两倍甚至三倍。 苏国梁的判断,很快言中。 包括钻井工程、录井、勘探等一揽子项目的投标价格中,几家国外石油巨头,价格非常接近,甚至报价比国际惯例都普遍低了10%,足见其诚意。 可是,相反,国内的油田的开发价格,却是高得离谱。 中午饭厅,赵跃民遇到了方庆和林峰。 “方局长,林局长。”看着这两位油田的负责人,赵跃民打了招呼。 “小赵,来一起吃。” 赵跃民用筷子挑拣着碗内的大盘鸡,终于忍不住,问道:“方局,咱们是竞争对手。可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们标的价格,实在是……” “实在是太高了,是吗?”林峰看了看方庆,两人同时笑了。 “是啊……”赵跃民挠了挠脑袋。 “跃民啊,我也实话跟你说了。”林峰放下手中的筷子,“我们这次来投标,也就是来撑场面的。为什么呢?因为各自的油田,目前也都是忙得四脚朝天。凑出一支队伍也不容易。第二点,那就是甲乙方合同制,我们实在是还没把政策方针摸透,这对于我们也是新事物,也有一定的风险。” 方庆也接话道:“是啊,由于订了甲乙方合同,很多情况,都是固定按照合同,就有风险。我们之前可从来没有这么干过。你比如说,这个钻井日费标准,合同上订得死死的。我们局里分析下来,感觉难度很大。咱们不一定干得下来啊。” 赵跃民听了这些解释,哑然失笑道:“既然如此,方局,林局,你们当初干嘛要来投标呢?” “瞧你这话说的……”方庆挤眉弄眼道,“去年,石油部钻井司就发出招标通知到我们胜利油田了——要求我们必须来投标。领导的话,我们能不听?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度。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咱们的方针就是——积极投标,争取不中。” 积极投标,争取不中? 赵跃民听到了这句略带玩笑的解释,眉头紧锁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交易 “砰!” 酒杯相碰。 悠扬的音乐声中,麦克笑着饮光杯中的威士忌。 他脸膛透着酒精的红润,大笑道:“藤井先生,您预料得果然没错。中国国内的油田,似乎对于这次的投标,积极性不高。价格标得那么离谱,会中标,也是见了鬼了。” 藤井眼中露出得意之色:“麦克先生,我的分析没错吧。看来,我在西疆省,还是对你有用的。” “有用,当然有用,我的朋友。我这次的竞标策略,也是根据你的建议。”麦克开怀道。 “对了,藤井。那么接下来,我们的策略,就是对付江北油田吗?” “对,前提是中国政府,愿意吸纳我们这些外商。”藤井老成判断道,“不过这些国内的油田,标书价格定得如此之高,如此不配合,估计中石油也很难明面上将它们拉进第二轮。届时,就只有你们几家外商和江北油田的红星实业,进入第二轮竞标……” “麦克,第二轮标书价格方面,你有把握吗?” “在外国石油商中,我们埃克森应该是跟中国政府最有渊源的。”麦克分析道,“之前也跟石油部合作过几次。因此,无论是荷兰壳牌还是其他公司,我都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便还是那江北油田的红星实业。第一轮投标价格,它跟我们相差只有10%多一点。如果对方狠下心来跟我们玩价格战,我怕……” “怎么了?你埃克森是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商,难道在价格战上怕了红星实业?”藤井问道。 “我们埃克森强大是不假。可是,你知道,我的上面还有老板。”麦克无奈地耸耸肩,“美国纽约总部,对于这次投标是有底线价格和固定利润的。红星实业也许可以为了红色中国的爱国热情跟我们拼命,可是我们埃克森是要赚钱的,不会做赔钱的买卖。” 说到这里,藤井脸上有些焦虑,他抓住麦克的手,失态道:“麦克先生,你们必须赢下这场投标,我们日石油十分期待和你们在塔里木油田的合作啊……” 麦克甩掉藤井的手,眯着眼睛再次审视藤井道:“藤井,你三番五次要我在投标上胜过江北油田,恐怕不仅仅是想要简单的合作吧。说说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藤井双手按在腿上,直起身子道:“请拜托,请在第二轮投标,标出一个最底价,一定要胜过江北油田。” “即使项目亏本?” “对。” “可笑!”麦克哼了一声。 “一点也不可笑。”藤井从脚边拿出一个手提箱,放在桌上,打开给麦克看。 里面全是绿油油的美钞。 “如果你们能够拿下合同,这笔钱,就是您的了。”藤井微笑道。 麦克看了一眼箱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拽了拽领口。 “当然,我还有一个手提箱,是准备给您老板的。”藤井说道,“我知道,如果你们亏本拿下了合同,你也必须过你老板这一关。” “我已经有了埃尔森付的工资,我不需要钱。”麦克摆手道。 “谁都需要钱。请您不要拒绝。”藤井进一步道,“如果没有钱的支持,你们的美国总统乔治布什,也不会赢得总统大选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麦克后仰靠在椅子上,“如果我们拿下标书,你们日石油派人到塔里木油田,不会仅仅是为了石油吧?” “非常聪明。”藤井说道,“我不能透露太多,我只是想告诉您,我们日本防卫省对于中国在塔里木盆地附近的火箭和核工业基地,非常感兴趣。具体等您拿到标书,我们再做商议。” “你这是让我犯错啊。”麦克脸上犹豫道。 醉翁之意不在酒。麦克终于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急切盼望自己拿下标书了。 “麦克,埃尔森有三万多名员工,像您这样的高管,也有三百多名。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拿到这笔巨款的。您应该把自己看做成一个幸运者。”藤井笑道。 半个小时,藤井微笑着走出酒吧,晃晃悠悠来到大厅中。 他已经有些醉意,步伐有些蹒跚,不小心撞到别人。 “斯密码三……”藤井用日语表示着歉意,抬头见到对方,双眼却瞪圆了。 赵跃民也是一脸的惊讶。 这是藤井离开中国两年后,双方第一次见面。 “藤井?你在这里做什么?”赵跃民懒得客套。 藤井眯着眼睛看着对方,生硬道:“我要是说来西疆旅游,你也不会相信吧。” “我当然不会相信。”赵跃民说道,“藤井,自从广交会之后,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吧。” 提到广交会,藤井的眉头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显然,那次弄巧成拙的事件,是这个日本人最不愿提起的。 “你不用太过于得意。”藤井仰起头来看着对方,“托你的福,我回到东京总部任职,过得也很好。” “过得很好?”赵跃民讽刺地一笑,“过得很好的话,还会再来中国?” “你……”藤井面部抽搐了一下,他佩服对方的敏锐洞察力,也恨自己嘴太拙。在研究所的两年,他就一直被赵跃民压得喘不过气来。要不是赵跃民,他盗取金刚石钻头技术的行为,也不会弄巧成拙。 “藤井,多行不义必自毙。”赵跃民看着对方说道,“我真心希望你这次来到西疆,是来旅游的,任何歪门邪道,都是无法取得最终成功的。”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滕井咬牙道。然而,想到刚刚与麦克的交易,他显得又有些振奋,想到自己终于有机会,能够回击对方。 “赵跃民,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风水轮流转。我想,这次胜利的天平,应该倾斜了吧。”藤井甩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跃民看着藤井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的酒吧,皱起了眉头。 他慢慢晃到酒吧内,将一张十元的人民币递给了酒保,问道:“刚才那个日本人,坐在哪里?跟什么人交流过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内斗 “达令,我在中国很好。预计下周就能回到纽约,跟孩子们过生日。” 清晨,喀什宾馆高级套房内,埃克森中国区高级代表乔伊放下电话,跟远在大洋彼岸的家人道了声晚安。 像乔伊这样的高管,每年,几乎有一半时间在全球到处跑。 他此次前来,是作为麦克的副手,参与塔里木油田的投标。 他整理着衣装和手提箱,准备参加一个小时后的会议,门铃此时却响了。 “先生,这是别人让我交给您的一封信……”一位服务员说道。 “是谁交给你的?”乔伊问道。 “他没有透露姓名,说您看了信中的内容,就会明白。” 乔伊接过信,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拆开信,无心地浏览着信的内容。像他这样的外国高级代表,也会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商品推销信和小广告。 然而,这一次,乔伊的眼神却显出异样之色来。他将这封信拿回到写字台前,又仔细阅读起来,神情越来越严肃。 “Oh,damn,****!”乔伊破天荒地骂了一句美国脏话。 …… 塔里木油田第二轮招标会。 相比于第一轮招标,这次参与的人数大大减少。诺达的会议厅,只有江北油田的红星实业、荷兰壳牌和美国埃克森的代表们,参与最终的逐鹿中原。 此时,中石油的几位领导,脸色都有些难看。虽说总经理兼党组书记吴辛良,已经表达了公开公平招标的愿望。 可是,在大多数中石油领导的心中,还是愿意跟国内实力雄厚的油田合作。一方面,这些中石油的领导,大多数也是从各地油田成长起来,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另外一方面,在八十年代的中国,********尚未完全消退。让这些忠心于社会主义制度的老领导们,跟着那些喝咖啡的美国人做生意,很多人还不适应。 中石油大多数领导,有着一种潜移默化的共识——那便是能够让大庆油田这样的雄厚实力企业,成为最终的合作伙伴。 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庆油田的标价,是国外油田的三倍多,简直高得离谱。弄得几位领导想关照也没办法下手。 第二轮招标,在第一轮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很多合作项目的细则,便于投标商能够算出最终价格。 会议厅内烟雾缭绕,不时有着轻声讨论声还有钢笔在纸上的摩挲声。 而美国埃克森的坐席内,只见麦克和乔伊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接着,中石油的评委收到了三家投标商递上来的标书。 “荷兰壳牌,2600万美元。” “红星实业,2400万美元。” 中石油的领导们,接到这个标价,心中都一叹,投标商们,普遍都把价格又压低了10~15%,也是够拼命的。 特别是,红星实业,竟然标价能够做到比荷兰壳牌还要低200万美元,已经是将利润空间压榨得很小了。 几位领导们心中将这个甲乙方合同制骂了几万遍。大部分领导心中都有些愧疚,感觉自己像是压榨剥削江北油田的地主阶级。以往,大家油田合作,都是客客气气,轻轻松松,有钱一起赚,光讲阶级友谊,哪里谈到钱嘛。 “吴总,若是没有太大问题,我觉得,应该让江北油田中标,不能让我们的兄弟单位白忙活一场。”中石油副总悄悄在吴辛良耳边说道。 “嗯,再看一下埃克森的报价,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吴辛良表示出一种默许态度。 “埃克森,1800万美元。” 当看到埃克森的报价时,所有中石油领导都一惊。这些都是有丰富钻探经验的领导,在招标之前,也是合议商量出若干个标底价格。 之前红星实业和荷兰壳牌,就已经比最低的标底价格,还要低上5%。这家埃克森石油,似乎价格低得离谱。 “埃克森石油……”吴辛良接过话筒,说道:“请你们再核实一下标书的细则条款,重新落实一下这个价格。我们不希望,一旦合作,贵方出现反悔行为。” 吴辛良说完,埃克森石油代表们似乎又进入了激烈讨论中。 “请放心,吴先生,这个价格无误。”麦克回答道。 “可是,你的副手乔伊,似乎有不同意见……”吴辛良笑道。 “请放心,在这次的招标会上,我才是有真正决定价格权的人。”麦克答道。 一旁的乔伊脸色苍白,愤然立场。 此时,埃克森石油的投标价,已经震惊全场。 特别是江北油田的代表们,个个垂头丧气。对方如有竞争力的价格,实在是很难有回旋余地。 “赵经理,我们是不是没有胜算了?”一位红星实业的代表懊恼道,“就那么让老美占得先机?” “别急。”赵跃民答道,“投标方面,中石油还是会综合考虑的。你们先稳住情绪,我出去上个厕所。” 话说完,赵跃民便走出了会议厅。 会议室内主席台旁,面对埃克森标书上标注的前所未有的低价,中石油的领导们全都面面相觑。 情况已经十分鲜明。埃克森如此低的报价,早就甩开了其它两位竞争者。 “吴书记,您看这个情况……”其它领导向吴辛良请示道。 吴辛良沉稳的面容上也露出了一丝失落。 他很看好红星实业,也对赵跃民的能力十分欣赏。不过,眼下,埃克森标注的价格,实在是太有优势。 吴辛良从上衣兜内掏出香烟点燃,抽了一口后说道:“江北油田的红星实业,的确是一家出色的企业。但是招标面前,人人平等。埃克森也是一家出色的国际石油供应商,现在它们标注出如此有竞争力的价格,我建议同志们认真考虑。” 此时,会议厅的大门突然打开,一阵冷风袭来。 刚刚愤然立场的乔伊,又重新大步流星地步入会场,神情也是一改之前的沮丧。 他回到麦克座位旁,说道:“麦克,你作为这次代表团的负责人,有权敲定价格。可是我作为副手,也有权力决定合作条款的具体细节。这是总部给予我们两人的权力,是吗?” “是……可是,你想干什么?”麦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要更改合作条款。”说完,乔伊便举起了手大声道:“对不起,中石油的各位先生,我要代表埃克森提出补充条款……” 中石油的领导们,正在主席台扎堆研究中标候选人的问题,听到乔伊的喊声,全都愣了一下。 “乔伊先生,你们埃克森做事有问题吧?要更改合作条款,为什么刚才不提出来?”一位领导不满道。 “对不起,诸位中石油的领导们。但是,我刚刚跟总部致电,总部觉得,更改条款对于埃克森来说,非常重要。因此请接受我们的提议。”乔伊诚恳道。 吴辛良和其他中石油的领导,见埃克森这边两位负责人,意见相左,感到十分奇怪,也不清楚他们到底在唱什么戏。 “乔伊先生,把你的补充条款,送到主席台这边来吧。”吴辛良说道。 第一百二十章 合作的难度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乔伊,你到底想干什么?”麦克略微紧张地拉着他的衣袖。 其他埃克森石油公司的代表,看着两位负责人完全不一样的态度,也是弄得一头雾水。 两位负责人内斗的局面,让这些美国代表们十分尴尬。但是,他们也无权干涉自己上司的行为,只得在一旁作壁上观。 “麦克,你有你的定价权。我有我的合作条款修改权,这都是总部给予我们的权力。乔伊不客气地甩开麦克的手,接着大声说道:“相信招标委员会的各位先生,已经拿到了我们合作条款修改复印件,我在此,继续重新陈述一下。” 乔伊拿着修改合同大声念道:“我们埃克森石油公司,愿意在以下基础上,与中石油进行诚挚合作。合作过程分三个阶段:准备期,评估期、合同实施期。利用贵方已经取得的大量地震、钻探和油田开发资料,再做少量的地震、钻井工作,进行风险资源评估和勘探……” 几位中石油的领导,逐渐明白了乔伊的意见。 埃克森的1800万美元投标价,是建立在埃克森方对于塔里木油田再次评估的标准上。也就是说,之前中石油给出的塔里木油田各项资料,对于投标方埃克森来说,全都不作数。埃克森必须再重新评估塔里木油田数据的真实性。 而这个评估期,乔伊的意见是4~6年,在此期间,不允许第三方参与。当油田进入勘探开发阶段,由埃克森公司作为操作者,合同期限开发为25年,在每年生产的原油中,首先要以75%的产量,用于回收投资本息,如发现天然气田,若干年后不能投入开发,中方应付给埃克森若干倍于发现气田所需的勘探和评价费用。 乔伊发言结束后,会场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此时,赵跃民也缓缓走进了会议厅,回到了位置上。 在吴辛良的示意下,中石油所有招标委员会的领导,全部走进了小会议室。 “同志们,大家对此有什么看法?”吴辛良没有任何表情。 “我坚决反对!”一位头发花白的中石油领导激动道,“吴书记,光从这个合作修改条款,就可以看做对方的司马昭之心。对方的合作目的,现在看来主要是控制我们塔里木油田的资源。六十年代以来,世界发现大型油气田的数量,越来越少。后备资源越来越不足。特别是一些西方主要产油国家和地区,已经面临入不敷出的状况。塔里木油田,若是按照这个条款,很可能掌握在西方少数别有用心分子手上。” 这位老同志说完,其他领导都面色凝重地点头。 “嗯。”吴辛良发言道,“你先别激动,我看控制我们的资源,倒是没那么严重。但是,按照外国公司的这个提议,我们倒是很难把产量搞上去。因为对方的提议有这么几个共性特点:一是十分重视规避投资风险,把资源评估期拉得很长。二是承诺的勘探工作量很少,他们提了个四年半时间,仅采集地震线测线一万公里,还不到我们“七五”后三年安排物探、钻探工作的二分之一,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吴书记说得对的啊。马克思都说过,资本主义国家的商人,毛孔里都是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一位领导附和道,“咱们跟他们做生意,简直跟打仗一样,要谨防他们的各种诈骗陷阱。” “要我说,这次中央提倡公开招标,就是不合适的。”有人激动道。 “哎,不要有对抗情绪,不要批评中央的文件。”吴辛良摆摆手道,“咱们回到大厅继续开会,实在不行,上报中央请首长们定夺。” 此时,小会议室的门被敲开了,一个年轻人闯了进来。 “哎,赵跃民,你怎么进来了?”一位领导皱眉道,“这是委员会的绝密会议。” “各位领导,我就说五分钟话……”赵跃民恳求道。 “五分钟也不行……” “哎,让他说吧。”吴辛良摆摆手道,“要让人家说话,天也不会塌下来。” 吴辛良对于赵跃民,还是比较欣赏的。 “谢谢吴书记。”赵跃民感激地说道,他略带激动道,“吴书记,各位领导。我只是想提醒各位,即使江北油田不能中标,也不能让埃克森开发塔里木油田。” “哦,为什么?”吴辛良温和问道。 “埃克森作为国际石油巨头,对于任何投资风险评估都非常谨慎。这本来没有错,但是却不符合我国迅速发展石油工作的国情。按照他们提议的合作条件和建议。我们可以推算,资源评估期需要3~4年,如果勘探顺利,再用4~6年进行开发,那预计到20世纪末也很难建立起有一定规模的原油生产能力。这样就会使得我们丧失宝贵的时间,这是我们耽误不起的。” 赵跃民的这番话,使得所有在场领导,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这番话,实在是跟他们的想法太契合了。而且,赵跃民没有故意夸大,提出********之类的扣帽子的言论,只是就合同条款本身论述,显示得很客观。 吴辛良点点头,对于赵跃民的话颇为满意。 “好,跃民同志,我再给你个机会。讲一讲你们江北油田的优势,还有价格上落差的解决方法……”吴辛良准备给赵跃民抬个轿子。 “好,谢谢吴书记。”赵跃民心领神会道,“关于价格,我相信各位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是不是越便宜的东西越好?” “有些东西,确实便宜,可是后面跟着很多条款陷阱,这种商品,我们要不要?”赵跃民连续提出两个反问,让在场的领导都陷入了深思。 “我再提一下我们江北油田的优势。之前,我们已经将井下电视系统与西疆石油管理局共享,帮助它们进行西疆油田的勘探。我现在做一个表态,只要江北油田中标,我们江北油田在近十年推出的近二十项技术专利,都可以与中石油进行免费技术分享。” 赵跃民表态道。 “不错,不错。”吴辛良点头道,“这个态度,很不错。” “另外在勘探技术方面,我们与法国地球物理公司进行了合作,因此在勘探队伍上,也有国际最先进的技术力量。江北油田能够中标,那么连带的法国地球物理公司的技术也会一并提供给塔里木勘探工程。”赵跃民继续说道。 “不用说了……”吴辛良打断道,“同志们,这次招标,我就违规先表个态。我是一贯主张依靠自己的力量进行塔里木盆地油气勘探。塔里木盆地作为我国的石油工业重要战略接替区,绝对不能拱手让人!” 吴辛良的语调,显得格外强硬,他大声道:“我支持红星实业成为中标候选人,大家的意见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谁更幸运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吴辛良表完态之后,其他领导都鼓掌叫好。大家原本心中就对这个首次对外招标有些看法。现在,这个埃克森石油公司又耍起了滑头,报低价后又提出补充条款,实在是可恶得很。 “我宣布,获得塔里木油田合作开发权的是……江北油田的红星实业……”吴辛良宣布了结果。 话音刚落,红星实业的代表们,全都高声喊着拥抱在一起,实在是太令人激动了。 会场内,赵跃民跟苏国梁也紧紧抱在一起。 这一老一少,为了塔里木油田的标书,实在是费劲心血。 “跃民,国有资产没有流失,你有功啊。”苏国梁不吝啬赞美之词。即使参加多次投标的他,看到埃克森石油的出价,也是心灰意冷,觉得这次没有希望了。 可是,赵跃民单骑闯关小会议室之后,事情又峰回路转起来。 苏国梁心中明白,红星实业之所以能中标,与赵跃民最后在小会议室的表现有关。 此时,新华社的记者走到赵跃民跟前,拿着相机,冲他“咔嚓”了好几张。 其他省报的媒体记者,也都包围在赵跃民身边,不断地拍着照片。 “我抗议!”埃克森石油坐席上,麦克失去理智地吼道:“如果招标是公开公正的,那么应该以1800万美元为中标价格。你们这么做,是内幕交易……” 麦克在那里大吼大叫,几名保安就要上前去制止。 “麦克先生……”吴书记不慌不忙道,“1800万美元的价格,确实不错。可是贵司后来提出了诸多补充条款,这是导致贵司无法中标的原因。你们经常参加国际投标,应该也知道,如果标书投递上去,再临时修改条款,是会被取消投标资格的。” 麦克被说得理屈词穷,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乔伊,而后者却露出一丝微笑。 “吴书记,这是乔伊的个人行为……”麦克已经没有理由解释了。 吴辛良微微一笑道:“难道乔伊,不是你们埃克森石油的代表吗?” 会议厅旁的洗手间。 赵跃民拿起香皂,涂抹在手上,边洗边说道:“乔伊,这次,咱们的合作是成功的。” 一旁的乔伊看着洗手池的镜子,接话道:“赵先生,多亏了你的情报。我才知道,麦克的受贿实质。我已经写好一份举报信,等到回到纽约总部,就递交给董事会。” “乔伊,如果这次你们拿下标书,恐怕1800万美元的报价,会使得你们这个项目亏损惨重……” “是的。”乔伊摸着自己的胡茬,苦笑道,“我身为高级代表,竟然跟你的目的一样,都是阻止埃克森石油中标,简直是令人意想不到。” “乔伊,你也是为了防止埃克森石油沦落为个人谋取私利的牺牲品,相信你回到了总部,跟董事会解释明白,他们会理解你的。”赵跃民说道。 乔伊点点头,说道:“祝贺我们这次的合作成功……” 两只涂满肥皂泡沫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赵跃民先走出洗手间,立刻又接受了其他竞标企业的祝贺。 相对于几个石油巨头的礼貌性祝贺,国内油田单位的恭喜,则显得真诚得多。 “跃民啊,我早就看出来,你们红星实业一定能够拿下这趟标书,震震那些老外。”林峰喜笑颜开道,“外国人,我还真没什么好的印象。当年那个小日本,根据我们王进喜的报道,硬是猜出了我们大庆油田的位置。这次,那帮美国佬,给出一个低价,之后又提出一大堆补充条款,多坏,你看看……” “林局,这两天竞标,我们几夜没睡好了,您老倒是养得白白胖胖的。”赵跃民开玩笑道。 “那当然,我主要是陪跑的嘛。哪像你们呀,天天要苦想着策略,这几天,吃得饱,睡得足,就当度假了。” 赵跃民接受了几家国内油田单位的道喜之后,走上主席台,接受吴辛良的中标委托授权书。 “吴书记……”赵跃民打招呼道。 “不错,不错。跃民,好好干。”吴辛良的话语很简短,但是给了赵跃民极大的鼓舞。 一系列仪式,人民日报和新华社等国内媒体又是一通采访。 稿件,早就已经准备好,埃克森和红星实业的都有,谁中了就发谁的。只不过,埃克森的稿件简单一些,而红星实业的稿件长一些,还有一个赵跃民的个人专访。 塔里木油田,若是国内油田中标,国内的主流媒体,还是十分热衷于报道的。 赵跃民接受采访时,无意间,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亚洲面容。 藤井清水。 藤井走到麦克身边,拦住了要离开大厅的麦克,两人激烈地争辩着什么。 只见藤井十分气愤地拽着麦克的领带,似乎要扭打起来。 “请稍等一下。”赵跃民灵巧地一钻,从记者的包围圈中脱离出来,走向正在拉扯的藤井和麦克两人。 此时,藤井将麦克的领带揪落下来,将他的衣裳也扯破了。 而麦克,则将一个手提箱扔向藤井,接着一拳击打在对方脸上。 “这些都给你,我不要了。”麦克狼狈地整理着衣装。 “需不需要我的帮忙?”赵跃民走上前去,一抖西服的双排扣,微笑道。 麦克看见赵跃民,脸色发窘,直接夺门而去。 而藤井则捡起麦克丢落的手提箱,双眼盯着赵跃民道:“你只不过是运气好……” “对,我是运气好。你的运气也不赖……”赵跃民回击道,“我挺羡慕你的运气,比我好得多。” “赵跃民,你不用冷嘲热讽。”藤井咬牙道。 “不,我是说真的。”赵跃民说道,“如果你们真的介入了塔里木油田,从事间谍工作,恐怕你藤井清水的余生,都要在中国的监狱度过了。你不仅害了你的家庭,更是将日石油和埃克森的员工都搭进去了。而现在,你只不过是没能完成任务而已……你还可以回到东京去复职……” “藤井,听完我的话,你难道不认为你是幸运的吗?”赵跃民怜悯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阿孜古丽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塔里木油田项目的中标,让赵跃民精神一振。这比递交上多少国家专利,或者拿到多少海外订单,都要重要。 能够跟中石油合作开发油田,即使自己只是负责钻探项目,也已经令其他民营或者集体企业望尘莫及。 商业利益,自然不会少,还有随之而来的政治荣耀。 中石油最为信任的大集体企业,与西疆油田的石油工人并肩在沙漠作战。 赵跃民,已经被冠以了红顶商人的称号。 1988年,年广久还在监狱里呆着,王石刚刚下海,柳传志手握三十万美金,准备创立香港联想。这些在九十年代以及新世纪叱咤风云的企业家们,八十年代只是刚刚处于事业起步阶段。 短暂的庆祝之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 红星实业与中石油联合出资,成立西北勘探有限公司。 赵跃民立即赶回江北油田开会,在油田的四个钻井队中,选拔出钻龄在5年以上的,具有钻探经验5000米以上深井工作经验的工人,组成一支钻井队伍,参与塔里木油田的勘探。 人民日报和新华社大幅报道了红星实业中标的消息。无论如何,这次招标的意义重大。破天荒地运用了“油公司”的运作模式。 同时,西北勘探公司,将第一口预探井实行单项项目管理。作为中石油和红星实业的甲乙方,实行合同日费制。 新成立的西北勘探公司,西疆石油管理局的孟令陶任总经理,赵跃民任副总经理。西疆管理局和红星实业,各自抽调了部分技术专家充斥新的钻探队伍。 西勘公司的总部,就设立在库勒尔市。这座不到二十万人口的县级市,位于塔里木盆地东北边缘,北倚天山支脉库鲁克山和霍拉山,南距“死亡之海”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直线距离仅70公里,是非常理想的指挥部设立场所。 西勘公司的效率非常快,很快选好了指挥部的地址,破土动工起来。而西勘公司的办公职员,暂时搬到库市市政府办公,临时过渡一下。 作为总经理的孟令陶,因为还负责西疆多个油田的管理工作,大多数时间,并不在库勒尔。而赵跃民,则更多地承担起了西勘公司的管理任务。 为了和当地职工更好的沟通,公司给赵跃民配备了一名秘书兼维语翻译。 新来的女秘书叫阿孜古丽,库勒尔本地人,高鼻碧眼,拥有中亚混血儿的精致五官和异域风情。西疆石油学院毕业,曾经在西疆管理局工作了多年,对于当地的业务也很熟悉。 “赵经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阿孜古丽捧着文件,干练地说道。 阿孜古丽带着一种西疆女孩的豪爽,倒是让赵跃民感到沟通起来很方便。 “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具体的想法。目前也就等着指挥部早点竣工,好让我们这些办公人员能够有宽敞点的场所。”赵跃民笑道。 “其实呢……”阿孜古丽捧着文件,微微踮起脚道,“库勒尔这座城市,其实不太适合居住。三面都是石头山。南面还是沙漠,离著名的“罗布泊”还很近。风沙大,年降雨量少的可怜。城市供水。几乎是靠地下水。” “嗯,你说的情况,我来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街面上确实比较干燥,而且绿色植物很少。市里的年轻姑娘们,长得很漂亮,但是皮肤整日暴露在风沙下,倒也是很可惜。” 阿孜古丽露出古怪一笑:“赵总,您刚来就盯着我们库勒尔的姑娘看啊……” 阿孜古丽冷不防的这一句话,倒是让赵跃民有些窘迫。 “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赵跃民自嘲道。 “您还算没见世面呢?”阿孜古丽的美丽眸子看着赵跃民,“您可是有名的红顶商人呢。” 赵跃民还算要脸,他不会假装继续问真的如此吗。他岔开话题道:“我们西勘公司几百名职工,进驻库勒尔。我看,还是要跟当地政府搞好关系。我们还是建议多种植一些绿化,能够让街上多一抹绿色。如果库勒尔市内,能够出现大片的绿化林,那么,对于降雨也有帮助。” “那我就代表库勒尔人民,谢谢你了。”阿孜古丽略带俏皮地一笑,“我先代表库勒尔人民,请你吃顿饭吧。” 西疆的夜,日落很晚,大约八九点钟,太阳才会落山。 库勒尔的晚霞呈现出魔幻状,粉橙黄绿,十分美丽。 赵跃民和阿孜古丽,坐在餐厅内。 典型的yi斯兰教装修风格,墙面和饰品图案多为几何形或使用大面积的植物纹样进行装饰,并配有《古兰经》中的经文作为装饰。 餐桌的位置在窗旁,金色与丝质的窗帘非常抢眼。馕饼、羊肉串、酸奶,一一端上了餐桌,香气诱人。 “稍等一下,我再看一下钻探的资料,这里面可能有个小问题。”赵跃民双眼盯着文件道。 阿孜古丽为赵跃民倒上了酸奶,笑道:“赵经理,现在是下班时间,您要学会劳逸结合。我给您讲个典故吧。您知道西游记吗?” “当然知道。”赵跃民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看着阿孜古丽笑道。 “可是西游记给唐僧挑担的沙僧,传说就是我们库勒尔人。他的真名叫沙吾提,维吾尔人,皈依佛门后又称沙僧,沙和尚。” “哦,这倒是十分有趣。”赵跃民笑道。 此时,饭厅内响起了悠扬的弦乐。 饭厅的中央舞台上,两名维族女孩正在翩翩起舞。 阿孜古丽放下碗筷,突然间跑到中央舞台,跟一名女孩交流着什么,两人一起匆匆离去。 正当赵跃民一头雾水的时候,重新换装的阿孜古丽缓缓登台。戴着金边绣花帽,穿着粉红色绸裙,活脱脱一个画中人。 随着音乐响起,阿孜古丽婀娜起舞,扬眉动目、晃头移颈、拍掌弹指,跳得十分有神韵。 几桌吃饭的客人,都被阿孜古丽的舞蹈所吸引。 赵跃民没料到,自己的秘书还有这么一手。 夕阳的晚霞从瑰丽的玻璃中透进来,赵跃民喝着奶茶,看着阿孜古丽翩翩起舞,不禁感叹起生活的美妙。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沙漠服务 西堪公司不仅要承担塔里木沙漠腹地的勘探工作,对于钻井以及钻井周边的物资运输和生活服务,也需要负责解决。●⌒頂點小說, 首当其冲的便是生活服务问题。 西勘公司,大约要负责5000多名员工在沙漠的后勤生活服务问题。 沙漠后勤服务,历来是难点。古代远征军,历来对于沙漠都是绕道而走。即使是军事实力最为强盛的唐朝,深入西域与敌作战,通常也是一两万人。据估算,深入沙漠作战,唐朝的国力,最多也就能支持十万人。 因为深入沙漠作战,需要带的东西,用萧德凯的话说,他娘的实在太多!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名军士要带百日粮及装备行具,这就需要三百斤。还得给他配两匹骡子才能载着行动。如果是骑兵,还得配两匹马,一匹驮人,一匹驮粮草。这还不算其他辎重和民夫运力。也就是说,如果十万人远征,大约需要再配备十五万人力做后勤保障。 出嫁都不需要这么多人。 赵跃民上任后,为了解决生活服务问题,立即去拜访了库勒尔的国营宾馆和饭店,准备进行招标。 库勒尔的国营宾馆,六层高的苏联式红色砖瓦楼,镀金的牌匾稍微有些褪色,在当地建得还算气派。 接待的宾馆经理留着两撇典型的西疆胡须,沏上了奶茶,招待赵跃民。 “去沙漠提供后勤服务?”国营饭店的经理一脸惊愕。 “对,这是我们的招标项目,想邀请贵方参加投标。”赵跃民说道。 “沙漠啊……”国营饭店经理两撇小胡子一动一动,耸肩道,“对不起,赵经理。我们在库勒尔,过得日子已经不容易,天天有风沙。现在还要我们到沙漠去,恐怕我无法对我们的员工交代。” “这是中石油的重点项目,如果合作,将来对于贵方有很好的发展前景……” “赵经理,你知道,沙漠那个地方,骆驼都不一定撑得住,何况我们人呢?”饭店经理一耸肩,“古代,那里都是囚犯充军的地方。要是我们国营饭店的员工,都到那里去工作,我们国营单位的优势和保障,体现在哪里?” 赵跃民一听,吸了吸鼻子,沉默不语。 旁边的翻译阿孜古丽见状不妙,她立即拽了拽赵跃民的胳膊,示意他还有另外一家宾馆。 “对不起,赵经理。沙漠那里,我们单位去不了,员工会有意见。” “招标这种资本主义的东西,我们实在是无法参与……” “沙漠非常危险,我建议你们的项目重新审核……” 库勒尔市的各个饭店和宾馆,都表示了谢绝的态度。 赵跃民心里郁闷不已,没有一家国营单位愿意为油田提供服务,更不用提招标了。 八十年代,国营单位普遍经营意识淡薄,让他们组织一支队伍到沙漠去,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吃了闭门羹,赵跃民在轿车内有些心灰意冷。 “赵经理,我们中午回市政府用餐吗?”副驾驶座上的阿孜古丽侧过头来请示道。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赵跃民恼火道。 阿孜古丽看着赵跃民脸色不好,也不敢说话。 一路上,车内气氛沉闷,只有轿车车轮碾过路边碎石的沙沙声。 阿孜古丽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想要分担赵跃民的烦恼。 “对了!”这位年轻的西疆姑娘突然回头道,“我哥在乌市的风园办事处工作。他们之前好像为准葛尔盆地会战,提供过服务。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好!我们现在去赶往乌市。”赵跃民脸色稍显振奋。既然库勒尔周边都没有合适单位,只能去乌市撞撞运气了。 桑塔纳轿车立即在十字路口急停,接着调头往乌市赶去。 到了乌市,已经是中午,日头火辣辣地照在当空。 早穿皮袄午穿纱,赵跃民脱去外套,下了车,立即跟阿孜古丽赶往风园办事处。 到了办事处,阿孜古丽旁若无人地推门而进,跟办公室内一位中年经理热切地聊着。 “赵经理,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哥哥,尼格买提。”阿孜古丽挽着自己哥哥的胳膊,笑着介绍道。 “赵经理,你好。”尼格买提伸出手,用标准普通话说道,“我的妹妹,请你多加照顾。她有的时候非常调皮,爱给人惹麻烦……” “说什么呢……”阿孜古丽噘着嘴,拍打着尼格买提,娇嗔道,“在领导面前,哥你也不说我一点好话……” 兄妹两人见面打闹之后,言归正传。 “听说你们风园曾经组织过准格尔盆地的会战,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经验。”赵跃民坐下说道,“希望你们能够协助我们,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这个……”尼格买提面露难色道,“我们曾经在准格尔盆地提供给会战保障服务。可是,北疆尽管气候不好,还起码能够住得下人。而塔里木沙漠,更要艰苦得多。” 尼格买提往烟斗里边塞烟叶边说道:“赵经理,沙漠后勤保障服务,十分艰巨。点多线长,分散度很高。道路不畅,通信不畅,物资运输量大,筹措难。” “哥,你别说了……”阿孜古丽不愿自己的哥哥再给赵跃民泼冷水。 “怎么不能说?”尼格买提较真道,“这些都是实际问题。塔里木沙漠,地广人稀,物资匮乏。地方城镇、村落稀少。大量的物资,都是需要从后方运输,一旦运输通道堵塞,将会造成严重问题。我们在北疆,就曾经发生过这样的问题。” “尼格买提,你说得都很好。”赵跃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道,“听了你的发言,我更加感到跟你们合作的必要性。” “为什么?” “因为你们熟悉沙漠后勤保障的问题,拥有丰富的经验。在西疆省,你们估计是唯一合适的合作单位,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能不能组织一支提供先头部队800人的食宿服务队伍?” “能是能……可是……” “你看……”赵跃民从包中拿出文件,“这是我的标书,原本要招标,现在看来,也没有必要了。这是我的标底价格,你可以看……在此基础上,我愿意上浮20%,作为与你们合作的基础。”赵跃民补充道,“另外,我还愿意提供塔里木油田的十五个编制岗位,给你们风园办事处。这些岗位,都是不需要去沙漠油田,直接在库勒尔市指挥部办公的文职。你觉得,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四章 罗布泊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如果你愿意,这份标书,你现在就可以拿去。”赵跃民抖了抖手中的文件。 尼格买提一愣,他没想到赵跃民如此豪爽大方,倒是对他做事的风格有些欣赏。 “嗯……赵经理,恐怕介于塔里木沙漠的恶劣条件,我们还需要提出一些其他方面的要求,请你见谅……”尼格买提有些不好意思道。 “没关系……”赵跃民微笑道,“你们只要愿意合作,什么都好商量。” 经过两天的谈判,风园办事处与西勘公司签订了合同。风园公司虽然有意向,但是考虑到塔里木盆地的条件比北疆苦得多,又增加了一些合同之外的附加条件。 一个月过后,风园沙漠生活服务公司第一支服务队进驻沙漠。 同时,江北油田派来执行塔里木油田项目的技术专家们,也分别赶到了库勒尔。 “国光,德凯,你们来啦。”赵跃民亲自在指挥部门口迎接。 刘国光下了车之后,吐了一口唾沫,抱怨道:“这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沙子。” “这是祖国的西部啊。”萧德凯在一旁笑道,“国光,我们马上就要挺进沙漠了。” “沙漠?”刘国光双腿一软,不自然道,“咱们要去沙漠?” “多新鲜啊……”萧德凯双手插在裤袋里,“你以为我们到海边来度假的?余纯顺听说过没有?今年刚刚走完罗布泊。那个罗布泊,号称死亡之海的,就在这里……” 刘国光一听,脸色大变,可怜巴巴看着赵跃民:“经理,我对党和国家,没犯什么政治性错误吧?” “国光,你看你,说话就说话,怎么鼻涕都下来了?”萧德凯在旁说道。 “没有啊。”赵跃民笑道。 “好,经理,那你回答我,你也不是什么国家安全局的特工,借塔里木油田开发之名,将我秘密扣押在罗布泊,然后杀死吧……”刘国光失魂落魄道。 赵跃民吸了吸鼻子道:“国光,你这想象力,在油田可是屈了才。你应该去写小说,去杂志社投稿。” 萧德凯鄙夷道:“国光,你胆子大一点,我们是按照国家石油工程,去勘探项目的。当初你刚进油田的时候,去野外勘探,听说吓得尿了裤……”萧德凯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国刚捂住了嘴。 “萧哥,我这边还带着几个下属呢,给我点面子。”刘国光求饶道。 相比于年轻干部的担心,已经是机修厂副厂长的八级钳工葛剑雄,倒是显得十分激动。【ㄨ】 “葛大爷,你可是主动请缨来的。”赵跃民握着葛剑雄的手,“这塔里木盆地,可气候干旱,漫天飞沙,我担心您的身体吃不消。” “咳,不用担心,革命人永远是年轻!”葛剑雄精神硕硕道,“小赵啊,听到你拿下勘探塔里木油田的项目,我可是十分高兴。能跟中石油联合勘探,这可是一份荣耀。” “葛大爷,您身体真的到没问题?您可是快70了。” “没问题……”葛剑雄豪爽道,“我每顿都吃三碗饭,廉颇未老。” “对对对,廉颇虽老,但善吃饭……”萧德凯坏笑道,“就是吃完饭,立马拉三次。葛大爷,您没这毛病吧?” “我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一帮人说说笑笑,来到了指挥部。见到故人,赵跃民格外开心。他一个人在西疆呆了将近一个月,说实话,也时常有思乡之情。 现在,见到了一大堆熟人,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赵跃民安排大家在招待所住下,立马做起了第二日进沙漠的准备。由于要路过罗布泊,因此后勤保障队,都做好了比较充裕的准备。 为了防止中途扎营,睡袋、防潮垫、登山杖、衣物鞋帽,全都配备完毕。三辆配备无线电的沙漠越野车,还有三名经验丰富的地质师。 矿泉水、方便面还有水果肉类罐头,全都准备充足。 第二天一早出发时,刘国光红着眼睛,哆哆嗦嗦地在前车盖上写着什么,后来被萧德凯发现,那是一封遗书。 大家又都安慰了刘国光几句,让他心情平复下来。 三辆越野车,载着装备,准时出发,与已在沙漠深处的风园生活服务公司汇合。 一路上人迹罕至,茫茫的戈壁多被黑石的荒地覆盖着,大地一片龟裂,只有时不时移动的远山起伏。 在傍晚的落日中,大地一片荒凉,车队也开始扎营。 忙着生篝火,烤肉,然后大家围坐在一起,聊着以往的工作趣事,度过这寒冷的一夜。 穿越过罗布泊,又绕过楼兰古城,这才到达风园办事处的驻扎地。 此时,沙漠中,已经一排排的封闭式野营房正在建造。 这组沙漠野外封闭式营房,生活区占地面积为1500平方米。抗风沙能力,也达到了12级,确保在零下四十度和零上五十度之间,整个生活区都能正常运转。并且,配备烟火报警系统、供水系统、排污系统、卫星接收系统等等。 与此同时,接待室、服务员房、平台经理室等一应俱全。 赵跃民走到正在忙碌的尼格买提身边,同他握手道:“尼格买提同志,你们的效率,实在是太让我感到惊讶了。这么快,就将营房搭建了起来。” 尼格买提笑道:“既然是甲乙方合同制,我们就要严格遵守合约。” 他高声冲施工的工人们喊道:“大家将手中的活儿停一停,请西勘公司的赵经理,给我们讲几句。” “我也没什么好讲的……”赵跃民客气道。 “哎,你是领导,既然来指导工作,自然要说几句。” “好,那我说两句。”赵跃民站在平台上说道,“沙漠油田建设,不同于内地,不能照搬照抄。比如厂房的自动控温室,要高度密封,防潮防尘。房子要小,窗户也要小,布置要紧凑。” 施工工人们全都认真听着赵跃民的发言。 “设备和仪表质量要高,保证长周期运转。设备凡是能买国内,就买国内的,不行就买国外,反正一定要配套。” “最后一点……”赵跃民说道,“大家有什么困难,就找尼格买提,再不行,就找我。我们争取早日将生活服务设施建立完毕!” 第一百二十五章 骆驼之花 领导发言,是有艺术的。大部分领导,遇到一个小时讲话,那张嘴就来,可是要精练到五分钟,可就有难度了。 面对风园生活服务公司的营房建设,赵跃民自觉发言还算精练。 夜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面对荒凉的沙漠,大家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赵跃民伸出双手,感受着篝火的热度。 旁边的阿孜古丽,适时给他递上一杯热咖啡。 刘国光看着浓眉大眼的阿孜古丽,对赵跃民殷勤照顾,唏嘘道:“哎呀,有些人啊,不管在哪,都有人服侍。阿孜古丽姑娘,你也给我倒一杯呗。” 阿孜古丽白了一眼刘国光道:“你是我的经理,我就给你倒……” 刘国光自言自语道:“赵跃民可是个少女杀手,我看,不单单是经理不经理的问题。” 萧得凯扶着刘国光的肩膀道,笑道:“西疆的姑娘漂亮又热情。国光,你可不能犯错误。我这次来,可是替你媳妇董柳监视你的。” 众人哈哈大笑。 远处的风园公司工人们,围坐一堆,谈笑风生,不时有歌声传到赵跃民耳边。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工人们引吭高歌,男中音歌声雄厚苍劲,在这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别有一番韵味。 “这歌倒是旋律不错,是什么歌?”赵跃民偏头问道。 坐在一旁的尼格买提笑道:“这个叫《勘探队员之歌》,是我们50年代第一批地质队员,进驻沙漠腹地时自己创立的歌曲。这歌朗朗上口,就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50年代,我国石油地质工作者,主要依靠骆驼进入沙漠腹地。1958年3月,120名年轻队员和320峰骆驼组成的勘探队伍,浩浩荡荡向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军。这首《勘探队员之歌》便是伴随着驼铃声,在沙海中飘荡。 “骆驼?这就是我们前辈进入沙漠的工具吧……”赵跃民慨叹道,“真是不容易。” “是的,赵经理。”尼格买提抱着膝盖道,“我的父亲,曾经就是第一批地质队员。那时候,他们带着骆驼进沙漠。每峰骆驼驮着100多斤的水、粮食还有饲料和勘探设备。爬沙山时遇到陡坡,那骆驼一失足就滚了下来,队员们前前拉后推,把骆驼扶起来继续前进。” “你父亲遇到过危险境况吗?”赵跃民问道。 “遇到过……”尼格买提说道,“在沙漠,有时候遇到特大黑色风暴,那可是伸手不见五指。整个队伍,都在窒息和惊恐中惴惴不安。有时候,为了保护仪器和资料,不得不让骆驼卧倒,勘探队员们用衣服把仪器仅仅裹住。我父亲告诉过,等到风沙停了,那些洗漱用品和饭盆什么的,全都不见了踪影,耳鼻旁也都满是风沙。” “这个塔里木沙漠,最难的便是运输问题。”旁边一位老工人回忆道,“即使是骆驼,也是很难忍受极度缺水的状况,走一趟塔克拉玛干,通常有几十峰骆驼都要倒在沙漠里,再也起不来啊。”老工人说到此,眼眶也红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跟骆驼朝夕相处,也把它们当做我们的亲人。看到骆驼倒在沙漠中,当时很多队员都嚎啕大哭……” 众人听到了三十年前勘探队员的经历,全都唏嘘不已。 赵跃民喝了口铝壶中的咖啡,口中呵着热气道:“尼格买提同志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三十年前,我们由于设备的落后,使得勘探队员们吃了这么多苦。” 他看着满天银河,叹道:“再过半个月,勘探队员们就要进驻沙漠,我们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如今,进入沙漠,再靠骆驼,是不行了。我们需要依靠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德凯,我们现在西勘公司的运输车辆配置是……” 萧德凯正在用牙撕咬着羊肉串,一听到叫自己,连忙将羊肉串下咽,不小心给烫得直咧嘴。 “他娘了个东西南北家常菜……烫死爷爷我了……”萧德凯大声道。 “什么爷爷?”赵跃民挤兑对方道,“你占谁便宜呢?快点说说目前公司的运输车辆配置……” “好,好。”萧德凯翻开资料,借着火光说道,“目前,西勘公司拥有越野吉普车四辆,红旗轿车一辆,货运卡车两辆……”说到这,他抬头看着赵跃民。 “没了?”赵跃民问道。 “没了……”萧德凯双手一摊。 “这怎么能够支持我们800人的勘探队入驻沙漠呢?”赵跃民叹道,“更别说之后的几千钻探队伍。而且就目前公司的几辆北汽的越野车,也都是五十年代的老家伙了,漏油还跑得慢,必须全部更新换代!” 第二天,赵跃民便驱车离开沙漠,赶往乌市,寻求资金支持。 西勘公司,目前全权负责塔里木油田前期的勘探和钻井。对于中石油来说,西勘公司也就是一个乙方,跑腿干事多,自主权利还是少了些。 购进运输车辆,西勘公司只是代办,资金还是需要中石油和能源部的支持。 西勘公司总经理,西疆石油管理局局长孟令陶,坐在办公桌后,听着赵跃民的提议。 “跃民同志啊。你不要心急。”孟令陶老成道,“运输车辆,中石油这边,也做了预算考虑。毕竟,前期勘探就几百人,不可能再让大家骑着骆驼进沙漠嘛。” “孟局,公司准备了多少资金购置车辆?” “大概两百万美金。”孟令陶回应道,“准备采购一批苏式伏尔加越野车,跟罗马尼亚的越野车公司也在进行磋商。” 赵跃民一听,摇头道:“孟局,塔克拉玛干沙漠,是国内最大的沙漠,地形也相当险恶。如果没有好的车辆配置,我恐怕会出麻烦。特别是风园办事处那边。人家好不容易答应我们提供更加沙漠后勤保障服务,咱们还没合适的车辆保障人家安全,要是出了问题……” 孟令陶深吸一口道:“跃民啊,你是信不过苏联和罗马尼亚的汽车制造工艺?” 赵跃民看着孟令陶,一字一句道“孟局,面对塔克拉玛干沙漠,我只是想要市面上性能最好的越野车。” “什么车?” “美国悍马。” 第一百二十六章 悍马 孟令陶听到赵跃民要悍马,立即一惊道:“你个赵跃民,你还真敢……” “孟局,美国悍马,经历过战场的洗礼和检验,性能稳定。我想,是开进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理想选择。孟局,您是西勘公司的总经理,全面负责塔里木油田的开发业务。安全是第一,您也不想在任期内出现什么问题吧……” 孟令陶拨弄着手中的钢笔道:“你个赵跃民,伶牙俐齿,我是不过你,这样吧,我去跟中石油的吴书记通通气,看看他的态度……” 根据赵跃民的提议,西勘公司与中石油组成联合顾问组,驱车环绕塔克拉玛干沙漠0余天,对于沿途的道路桥梁、水文地质还有气象等情况,进行了详细的考察。 顾问组回到北京后,起草了一份报告呈送给能源部党组。一个月后,中石油批准拨款800万美元,用于引进沙漠运输车辆,和推土机吊装装备。 所有订货工作,由西勘公司负责。 赵跃民立即让阿孜古丽联系了联邦德国奔驰公司、美国卡特彼勒公司还有日本丰田公司。 目前的国外越野车市场,都是由这几家公司垄断的。 对于西勘公司发出去的询价函,奔驰公司和卡特彼勒公司,很快给予了回复和报价。 由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对于沙漠越野车运输性能,从用户到制造商,谁也不清楚。几家国外公司,面对这种沙漠地质条件的挑战,也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从询盘到谈判,几家外国公司,分别派了代表飞往西疆乌市,对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质条件反复检验。 几辆样车也通过海铁联运,运往西疆省试车。经过两个月的谈判和试车,赵跃民代表西勘公司,与五家汽车供应商,签订了八个供货合同。购进沙漠运输车辆6台,悍马沙漠越野车7台,沙漠推土机1台,沙漠吊车6台,价值共600多万美元。 风园公司和西勘公司的员工,听购进了大批新型车辆,全都磨拳擦掌,等待着车↗↗↗↗,辆到达。 两周后,涂满迷彩色的军用悍马车,终于到达了塔里木油田沙漠基地。 看着那霸气宽大的车身,不少员工们都好奇无比。 几名美国人,从悍马车上跳了下来。 “你好,我是戴维斯。”一位光头肩膀宽阔的美国人,跟赵跃民握手道,“我是公司派来帮助你们了解悍马车性能的。” “这位是安娜。”戴维斯指着一旁一位金发碧眼穿赛车服的女郎道,“也是我的副驾驶,我们之前都是职业赛车手。” “你好。”安娜脱下头盔,一甩金发,跟赵跃民握手道。 美国amg公司,为了保证试车质量,特意请了职业赛车手,来帮助客户检验车辆。 “赵先生,这台是悍马吉普,后面两台分别是六轮和十轮运输车。”戴维斯介绍道,“悍马车曾经作为军车,配备有悬挂导弹装置和gps卫星定位系统。”他拍了拍车门道,“当然,来中国之前,公司已经将这些全部都拆除了。” “不过呢,悍马车还是保留了中央充气系统……”金发的安娜笑道,“这种沙漠车,在爬陡坡或者沙山时,可以自动放气,以增大轮胎与地面接触面积,爬上沙山时,又可以自动充气。即使轮胎被敌方击中,也可以继续充气,行驶100~150公里。” 西勘公司的员工听到这番介绍,不禁慨叹,老美的东西,就是先进啊。这些先进技术,如果不用来征服塔克拉玛干沙漠,那才是真正的可惜呢。 戴维斯和安娜,都是脾气直率的美国人。他们提出,马上进行试车。然而,赵跃民见对方远道而来,又看着悍马载满配件,劝对方暂且休息一下,明日再进行试车。 夜晚,赵跃民宴请戴维斯和安娜,饭桌上上了羊奶酒,手抓馕饼。 生长在西方的戴维斯和安娜,倒是对这些食物很感兴趣,大快朵颐,直称味美。 阿孜古丽喝了不少的羊奶酒,脸色泛起红晕,她悄悄低下头,道:“经理,我想去试试那辆悍马车。” “明天不就能见到戴维斯他们操作了吗?”赵跃民应道。 “不是……”阿孜古丽捧着脸蛋,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一闪道,“我想亲自驾驶试试,领导,你帮我保密啊。” 罢,她便直接往后门跑去。 赵跃民心里涌出担心。阿孜古丽这个姑娘,年纪轻轻,又喝了酒,做起事情来,没轻没重的,万一开车出了什么问题,该怎么办? 想到此,他也立即也跟着跑了出去。 等到他感到停车场时,阿孜古丽已经掀掉了一辆悍马的塑料外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车钥匙,就要拉开车门。 “你哪来的钥匙?”赵跃民问道。 “我灌了史密斯几杯酒,从他衣兜里抽出来的。”阿孜古丽古灵精怪道。 赵跃民一脸的无语。 “我来吧。”赵跃民抢先坐在驾驶座上,他看着阿孜古丽道:“我学过开车,你就坐在副驾驶座上体验吧。” 赵跃民的话,半带威严半是和善,阿孜古丽倒是出人意料地安静了下来,乖乖坐在副驾驶座上。 赵跃民扭动钥匙,踩下油门,立刻感到了引擎的低吼和强大的推背感。悍马车内部宽敞无比,前排并排坐四个人毫无压力。而方向盘操纵起来,却没有想象中的费劲,助力功能使得驾驶起来较为轻松。 amg公司和西勘公司的员工,正在把酒言欢时,谁都没注意到,一辆悍马h1已经悄悄开出停车场。 夜色的塔克拉玛沙漠,偶有风沙刮过,周围一片寂静。 一辆悍马h1尘土飞扬般前行,正绕着基地行驶。 赵跃民正在逐步熟悉着h1的性能,其动力来自一台6.5升涡轮增压柴油引擎。它位于车子中部,使整车的重量分布非常均匀。一种密封的中央稳压装置能保持系统压力平衡并保护主要部件不受玷污。该系统使悍马能在近1米深的水中开一整天而不怕水,沙子和泥巴的侵袭。 攀越沙丘,驶入绿洲水塘。 赵跃民驾驶着h1,正享受着这台沙漠野兽带来的驾驶乐趣。而旁边的阿孜古丽,也是入神地看着赵跃民。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晃悠了一圈,赵跃民一看腕表道。 “我……不太想回去。”阿孜古丽脸上泛起红晕。 第一百二十七章 比赛 阿孜古丽漂亮的眸子,半明半暗的光线显得动人无比。↗頂點小說, 此时她表情,含情脉脉,半带着鼓励半带着暗示。 赵跃民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头转向窗外。他明白,在这种暧昧的气氛中,如果两人再对视一些时间,可能会捅娄子。 “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否则戴维斯他们会发现的。” “嗯……”阿孜古丽略显失望地应了一声。 回程中,赵跃民边驾车思绪有些乱。 社会的二八原则,在哪里都是一样。少数精英占据了大部分资源,包括女人。十分优秀的男人,哪怕有妻子和儿女,还是有不少女性如飞蛾扑火般赶来。 随着事业的蓬勃发展,以及一年到头不在家的妻子,赵跃民已经不敢确定,将来自己会不会出轨。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尽量将这条线往后拖延一些。 回到基地后,戴维斯等人已经被安排如营房休息,赵跃民将钥匙给了营房的服务员,叮嘱了他几句,让他找机会放回戴维斯身边。 第二日清晨,戴维斯等人,驾驶着三辆悍马车,挺进了沙漠腹地。 美国人的驾驶技术,果然不俗。35度的沙山,他们一脚油门,一口气就爬到了山顶又倒了下来。 他们的表演,引得阵阵叫好。 为此,他们还不满意,又表演了重载的沙漠运输车,倒车上了沙山顶,并且一直倒过山梁,然后又冲向山顶,俯冲下山。 表演完这一系列花哨的动作后,戴维斯等人将车开到山下,迎接着众人的欢呼。 受到众人的追捧,戴维斯有些忘乎所以,他解下头盔笑道:“赵先生,驾驶悍马车,还需要很多技巧。我建议你们的司机,全部到美国的驾驶学校培训一下。” “我看这就没有什么必要了吧。你们的车辆技术,的确先进,可是驾驶技术,就没必要特意到美国培训了吧。”赵跃民应道。 戴维斯跟安娜互视一笑,说道:“赵先生,您是我们的客户。我以专业的角度告诉您,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是无法熟悉悍马这辆车的性能的。” 一旁的阿孜古丽见不惯戴维斯这种优越感,挺起胸脯挺真道:“戴维斯先生,您也太绝对化了。难道我们西勘公司的司机驾驶技术不行吗?我们赵经理,要是驾驶悍马h1,绝对不输给你们。” 戴维斯和安娜笑了笑,仿佛这句话就是个玩笑。 “你们不相信?”阿孜古丽就是眼不下这口气,说道,“我们赵总,跟你们比试一下驾驶技术,绝对不会输给你们。就算是他第一次驾驶,也能赢了你们……”说完,她朝赵跃民眨了眨眼睛。 赵跃民心里叫苦,心说我事情还不够多吗?让阿孜古丽这个小妮子又多挑出一件事来。 戴维斯面露荒唐之色,笑道:“虽然你们西勘公司是我们的客户,但我还是要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请原谅我的无礼,我们美国人就是这么直接。” “对……”一旁的安娜接话道,“要是你们不相信,可以立即上车试试。我们对于比试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影响你们的心情……” 面对两名美国赛车手的轻视,赵跃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为西勘公司挣回一份面子。 他走上前去说道:“那我不介意和你们比试一下。你们看,可行吗?” 戴维斯耸了耸肩道:“您是客户,您说了算。但是如果输了,希望您不要怪罪我们。” “我当然不会怪罪你们。”赵跃民说道,“这就是一场轻松的比试。如果你们赢了,我将你们amg的汽车产品,介绍到其他油田去。” “那当然好,你是boss,你有这个权利。”戴维斯笑道。 “但是,如果我赢了呢?”赵跃民反问道。 “你赢了?”戴维斯摁动着手指关节道,“坦率地说,一个刚刚驾驶悍马h1的人,跟一个职业赛车手比试,赢的概率几乎为零。但是,如果你赢了的话……”戴维斯说道,“我们只是雇工,没有boss你有钱。也没什么可输给你的,要不……” 戴维斯看了看安娜,坏笑道:“安娜,你就牺牲一下你自己,陪陪我们的boss?” 安娜捶打了下戴维斯道:“戴维斯,你又在胡说八道。” “说真的,安娜,你应该考虑下我们的赵跃民boss。”戴维斯笑道,“杰出的亚洲精英人士,嫁给她,一点也不吃亏。” 安娜一撩自己的金发,迷人一笑道:“好吧,我会考虑你的意见。” 职业赛车手之间,原本就是十分开放。可是一旁的阿孜古丽却显得十分紧张,生怕那个安娜要跟赵跃民共度良宵。 她十分紧张的掐了下赵跃民的胳膊,低声道:“赵经理,你可千万别输啊。” 赵跃民没好气道:“还不是你惹出来的乱子……” 既然下了战书,两人分别在上了两辆悍马。戴维斯和安娜一组,赵跃民和阿孜古丽一组。 路线由戴维斯提出,绕着基地绕行十圈,先到者为胜利。其中路线,包括斜坡沙山、绿洲水塘、穿越乱石和斜坡侧行等项目。 为了照顾赵跃民,戴维斯提出让对方十秒钟。 “戴维斯,十秒钟没问题吗?”驾驶室内,安娜调整着自己的安全带。 “对于一个首次驾驶h1的新手来说,让他半分钟都没问题。”戴维斯自信道。 amg公司和西勘公司的员工们,都站在道路两旁作为观众。 比赛开始,赵跃民一踩油门,悍马引擎发出低吼,排气管冒出白烟,疾驰而去。 阿孜古丽则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地形图,给赵跃民作出提醒。 首先是低速挂四驱上斜坡,赵跃民有丰富的驾驶经验,知道即使是这样,一般也只能爬上45度的斜坡。如果地面有碎石和泥沙,就算抓地力再好的轮胎,也会发生车轮打滑现象。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车速,完美地操控离合器和手刹,在第一个环节内,保持着领先优势。 自己原本驾驶经验就丰富,又在昨夜驾驶过h1,迅速摸透了悍马的性能。赵跃民迅速地通过了第二个涉水环节,直接到达乱石堆内。 戴维斯这一组,眼见赵跃民扩大了优势,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并不知道赵跃民的驾驶技术如此好,也不知道他昨夜曾经试过悍马的性能,只是惊叹这个中国人,怎么有如此高的驾驶天赋。 五圈后,戴维斯的车仍然落后,这让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面色也逐渐焦急起来。他不得不集中精力,认真起来。 戴维斯与赵跃民之间的距离,逐渐在缩小。 赵跃民从后视镜内观察到了这一现象,立即猛踩油门,提高车速。 悍马车驶进了一片乱石堆。乱石堆内不平的路面,使得悍马车左摇右晃。 车内的人,也是颠簸不已。 阿孜古丽脸色泛白,她已经颠簸得有些眩晕。 “我想吐……”阿孜古丽解开安全带,将头伸向窗口。 “危险,别解开安全带。”赵跃民喊道。 为时已晚,悍马车轮碾过几块棱角尖锐的石头,整个车发生猛烈摇晃。 失去安全带的阿孜古丽,失去重心,直接扑到了赵跃民的身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舟桥搭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赵跃民只感觉身上一软物靠过来,脸上飘过几丝秀发,有些痒痒的。 “开……开窗”阿孜古丽艰难地喊道。 赵跃民立即打开左侧的车窗,扶着阿孜古丽,后者艰难地将头伸出车窗外,开始呕吐起来。 一边驾车,一边照顾女孩呕吐。赵跃民可谓是一心二用,手忙脚乱起来。 阿孜古丽呕吐完后,抬头可怜巴巴道:“我能在你腿上趴一会吗?” 赵跃民此时,双眼看着眼前道路,哪有精力跟她对话,只能哼哼哈哈地应着。 阿孜古丽趴在自己腿上,赵跃民这车真是开得心猿意马。他一个疏忽,便被戴维斯超越了。 在斜坡道,戴维斯强行超车,使得悍马做出了一个悬空动作,打着侧滑驶进了终点。 几秒后,赵跃民的车也跟着到了终点。众人面前,阿孜古丽已经直起身子,装作没事一般,推开车门下了车。 “戴维斯,你赢了。”赵跃民无奈道,“我领先了你十秒钟,还是输给了你。” 赢得胜利的戴维斯,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模样。他低着头查看着悍马的底盘,懊恼道:“刚才大意了,违规驾驶,传动轴都断了……” 安娜走到赵跃民身边,露出迷人一笑道:“赵先生,您真是了不起。逼得达喀尔拉力赛车手戴维斯将传动轴都开断了……” 戴维斯是达喀尔拉力赛车手? 这么说,自己只落后达喀尔拉力赛专业车手10秒? 那些美国AMG公司的人,个个脸色惊异。在他们看来,赵跃民虽输尤赢。 安娜拍了拍戴维斯的肩膀道:“Hey,bro,实际上你输了。” “是。”戴维斯点头承认道,“刚刚第一次接触悍马的赛车手,能够只落后我十秒钟,算是我输了。” “Well,跃民。”安娜用一种亲昵的口吻说道,“你真的很棒,能把戴维斯逼到这种地步,连传动轴都被他开断了。我想,你是我喜欢的类型。” 旁边AMG公司的员工,见安娜如此大胆地表白,都吹起了口哨。 赵跃民看着安娜落落大方的样子,脸上倒是有些窘迫,心想自己还是少惹一些麻烦比较好。 戴维斯临走之前,赵跃民设了告别宴。这位参加过美军的老兵告诉赵跃民,自己曾经在朝鲜战场与中国人民志愿军交过手。只是没想到,沧海桑田,昔日的对手,如今却变成了合作伙伴。而安娜,偷偷给赵跃民留下了自己在美国的电话号码,希望赵跃民能够打给她。 随着钻井勘探工作逐步展开,赵跃民的购置的沙漠运输车,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勘探1井,大部分是盐渍地,普通车辆,根本无法进入,唯有沙漠运输车,封闭性好,打通了勘探井到基地之间的运输道路。 沙漠运输途中,气温高,驾驶室如同烤箱。大部分司机汗流浃背,即使是穿着短裤,也会把大腿根磨烂。超高的气候环境,中暑眩晕,感冒发烧倒是时有发生。 赵跃民十分注重后勤医疗保障,在他的小心翼翼管理下,并没有出现大的意外。 坦白地说,塔里木油田勘探,2400万的标的,大约20%的毛利率,充其量也就是以往机修厂油田一年的订单量。可是,此项目的意义则完全不一样。 1988年,《私营企业暂行条例》已经由******颁布。大多数顶着红帽子的乡镇企业,已经逐渐为自己更正了身份。 而仍旧顶着大集体企业帽子的红星实业,早晚有一天,也会摘掉这顶帽子。 赵跃民想做的,是成为和中石油合作的第一家私营企业。 考虑到后续更多资源的合作,这次勘探项目,至关重要。 运输工具解决了,怎么过塔里木河,又成为了一个问题。 塔里木河,发源于天山山脉的阿克苏河、发源于喀喇昆仑山的叶尔羌河以及和田河汇流而成。全长两千多公里,两岸生长着原始胡杨林。每逢汛期,逐浪汹涌,水势浩大,很多干涸之地,立马变成了水乡泽国。 要进入沙漠钻探,必须解决过河难题。 三月,赵跃****带领西勘公司的技术专员,联合库勒尔的水利监测部门,搜集塔里木河的资料,包括汛期的河水流量、速度、流向两岸的变迁等等。 考虑到塔里木过河问题实在重要,赵跃民提议,向驻西疆部队求援。半个月后,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工程技术方面的专家,赶赴塔里木油田基地。 赵跃民在会上,提出希望军队专家们建设100吨承载能力的舟桥,横跨塔里木河。这让军队的专家们立即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他们之前只设计过承载六十吨的舟桥。刚到塔里木,赵跃民这位西勘公司的负责人,就提出了个难题。 专家们顿时给了个白眼,解释说,从60吨承重到100吨承重,技术上有很多难题 需要克服。 赵跃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促使专家们攻关研究,并在塔里木河汛期派出8名研究员,进行各种设计考察。1988年初,正是塔里木盆地最为寒冷的时节。 根据中石油的意见,在六月前,必须让钻机大件过河,保证第一口钻井如期开钻。 赵跃民冒着寒风,跑到了西疆军区工程兵处、西疆水利厅、西疆建设兵团。又一路南下,向专家求教舟桥问题。 刘国光跟着赵跃民,叫苦不迭道:“跃民,我们当初在江北油田呆着多好。现在东奔西跑,为个舟桥的事情,搞得像个农民工一样。” “国光,舟桥建设,对于塔里木油田,至关重要。我们只是跑跑腿而已。舟桥架设的具体工序步骤,还得依靠人家解放军同志。”赵跃民反问道,“你会设计舟桥吗?” “不会……” “那你下河修桥去。” “那河水多冷啊。” 一旁的解放军工程兵听了,都哼了一声,心想你的腿怕冷,我们的腿也不是钢板做的啊。 “国光,你再抱怨,我就撤了你经理的职,让你亲自下塔里木河,体验体验官兵的辛苦。”赵跃民教育道。 塔里木河旁,舟桥架设现场。 随着两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江堤之上,一辆辆工程车鱼贯而至,各就其位;一队队官兵穿梭其间,紧张作业。泛水、连接、漕渡、通载…… 经过三个月的设计加施工,塔里木河舟桥正式搭建完毕。 第一百二十九章 空中运输 尽管西勘公司购进了几十辆运输车,负责来回倒班运输。∷,可是,赵跃民仍然接到前方的报告,在紧急钻井物资的运输要求下,这些运输车因周期长而无法满足要求。 六月下旬,西勘公司定期召开后勤保障会议。钻井、勘探、采油、以及风园公司办事处的人,全都出席了会议。 服务员用抹布将会议桌上的一层细沙抹去,将窗户闭实,放上了茶缸。塔里木油田基地,只要开窗,没过五分钟,屋内就会有一层细沙。 会议代表们喝水时,也都要习惯性地先把细沙吐出来。 “同志们,大家讲一讲这段时间的问题和感受吧。”孟令陶扶着茶缸说道。 “孟书记,赵经理。”总工刘季说道,“我说几句实话,您不会批评我吧。” “我批评你干啥?” “行,那我就说两句。”刘季说道,“大家看,我们基地内外,都是一层细砂。但是咱们这里还算好,热水和物资供应,都很充足。前线的钻井和勘探的同志们,就辛苦得多。说实话,现在物资靠那几辆运输车从库勒尔运过来,实在是太慢。前线的同志们,都编出了顺口溜。” “什么顺口溜?” 刘季清了下嗓子,说道:“说前线,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取暖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手……” 这种带着颜色的笑话一说出来,在座的人都笑了出来。 阿孜古丽轻轻拽了拽赵跃民的胳膊,小声问道:“什么叫做娱乐基本靠手?” 萧德凯耳朵灵敏,听到这句,笑着问赵跃民:“跃民啊,你也解释解释,什么叫娱乐基本靠手?” 赵跃民心想,萧德凯这人,可是一肚子坏水。他一本正经道:“就是掰手腕呗,古丽,前线的工人们,没有娱乐,只能靠掰手腕消磨时间。”他看着刘季道:“刘总工怎么认为的呢?” 刘季一愣,立即说道:“差不多,娱乐靠手,拔河呗,强身健体。” 阿孜古丽点点头,说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女同志也是能靠手娱乐。” 天真的阿孜古丽说出这番话,会场的男人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孟令陶忍住笑意,拍了拍桌子道:“你们怎么回事?还要带坏人家年轻女孩。好了,说点正事。现在运输物资供应不及时的问题,大家怎么看?” “要不,再购置些运输车辆?”有人建议道。 “我看是杯水车薪。”赵跃民发言道,“现在不是车多车少的问题,是能不能够即使供应的问题。我们每开发一口新井,后勤物资要半个月才能运来。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够灵活。我建议,用空中运输,方便、快捷。” “空中运输?这个提议不错。”孟令陶肯定道,“历届石油会战,倒是有动用过空运运输的例子。”他喝了口茶水,说道:“关键,空运方式有很多种。我们如何选择?” 孟令陶目光炯炯,扫视着与会人员,说道:“我抛砖引玉一下,给同志们一个思路。比如说,机场的问题,怎么解决?这也是空运配合上,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行,我说说看。我是总工,先说说我的建议。我考虑呢……”刘季托着腮道,“我们可以像海洋石油勘探那样,动用一下直升飞机。直升飞机,可以完全能够解决没有机场的问题。直升飞机需要现场降落地小,在沙漠中,只需要推出一个直径40~50米范围的停机坪即刻。这一点倒是很能因地制宜。” 刘季说完,不少人都点了点头。 “我有些不同意见。”赵跃民发言道,“刘工,请你见谅。” “自然,自然。大家畅所欲言嘛。” “直升飞机虽然说,能够满足灵活停飞的要求,可是劣势也是很明显。续航能力短,直飞半径小,低空飞行对于天气要求高。特别是运载方面,只能乘坐10个人,而我们沙漠钻井方面,一次换班就要15~16人,根本不能满足需求。” 赵跃民的发言,鞭辟入里,直击问题。刘国光脱下眼镜,擦了擦道:“还是赵经理说得有理,我考虑问题片面了。” “飞艇怎么样?”萧德凯提议道,“国外的一些沙漠、沼泽,还有一些极寒之地,就有过使用飞艇的先例。飞艇噪声小,振动小,无需助跑,也能够有效地解决机场问题。” “我这个提议,他娘了个小葱拌豆腐从不放麻油的怎么样?”萧德凯得意道。 “德凯,你这个提议,够新颖够大胆。”赵跃民应道,“但是,不可行。飞艇的致命问题,不光是速度太慢,更主要的是由于它的比重比空气轻,导致它对于风的反应太过激烈,基本属于随风飘荡。这导致不光飞艇的起飞和到达时间没有办法准确控制,而且连飞行路径都很难控制。” “飞艇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它的填充气问题。”赵跃民分析道,“一次充氦气,就要达到一万立方米以上。这实在是太昂贵了。还要燃料消耗问题……” “别说了,别说了。”萧德凯气馁道,“咱们还是交通基本靠走吧……” 孟令陶看着赵跃民道:“跃民,你否定了这个,否定了那个。也得给同志们指出一条路吧。” “孟书记,您看呢?”赵跃民问道。 “好了,别假客气了。”孟令陶笑骂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主意,说吧……” “那好。我还是建议,采用固定翼飞机。比如那个双水獭飞机,一次可乘行18人,同时还可以装载300~400公斤生活物资。航速每小时300~400公里,可以连续航行几个小时。” “嗯,排除了飞艇和直升机,也就只有固定翼飞机了。”孟令陶用笔在纸上刷刷写了起来,边写边说道:“这样子,跃民,你我分工。我去跟美国通用联络,让对方把双水獭飞机的参数发过来。你负责修跑道……” “我负责修跑道?孟书记,能借一步说话嘛……”赵跃民面有难色道。 “行,你们先离开吧,我跟跃民,再说两句。”孟令陶说道。 众人离去,会议室内,就剩下赵跃民和孟令陶两人。 “孟书记,这买飞机的活儿轻松,修跑道的活儿,可是累得很。”赵跃民说道。 “又在跟我谈条件?”孟令陶吐了口烟圈。 “孟书记,这是事实。修一条临时跑道并不难,可是在沙漠气候干燥的地形下,夏天蒸发量大,冬天易结冰,这可就难了……”赵跃民叫苦道。 “好了,跃民。你们红星实业,能够与中石油合作,可是沾了光了。”孟令陶双眼透出犀利的光,“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花花肠子?今年,******已经办法了私营企业暂行条例。没有多久,说不定红星实业,就变成了你赵跃民腰包里的。” “那也是合理合法啊,孟书记……我可是跟着政策走的……” “没说你不合法……”孟令陶笑道,“就是你啊,太会叫苦。会叫的孩子有奶喝。这样吧,如果你把修跑道这项任务完成了。我呢,允许你们红星实业和深圳华兴,在不影响塔里木油田勘探的前提下,能够享有使用双水獭飞机和跑道的权力。” 第一百三十章 有关系 姜还是老的辣,赵跃民心想,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早就被孟书记看了出来。 到了这个阶段,他也就不反驳了,将修跑道的任务接了下来。 定下空中运输的基本方案,西勘公司立即和美国通用接洽。通用航空的销售代表,乘坐着直升飞机,到塔里木现场,进行实地考察。并且向西勘公司介绍起双水獭飞机的性能参数。 经讨论过后,西勘公司与通用签订了服务合同。 塔里木油田基地旁,几辆推土机正在作业。 远处,黄沙漫天,几十名工人戴着遮阳帽,身上汗流浃背,正在浇筑路基,用水泥拌砂石料,然后浇上沥青。 “国光,刘季,来帮帮忙。”赵跃民跳下货车,从后车厢搬下来一箱盐汽水。 正在指挥的刘国光和刘季立即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围了过来。 “让工人们都休息一下吧。”赵跃民招呼道,“大家喝盐汽水,降降温。” 刘国光猛得吸一了口盐汽水,直喊舒坦。 “跃民,这还是冰镇的呢。三伏天喝冰镇汽水,太舒服了。” “这还是人家风园办事处提供的呢。”赵跃民应道。 他看了看远处略微凹凸不平的路基,担忧道:“我看你们修的路基,连轿车开上去都会颠簸,飞机能降落吗?” 刘国光也摇头道:“跃民,这只是打个底子。你也知道,沙漠上建跑道的难度有多么大。” “孟书记订购的双水獭飞机马上就要到了,你让它们往哪里降落?”赵跃民问道。 在场的人都不言语了。 赵跃民看着远处热浪翻腾的路面,陷入了思考。他眉头拧在一起,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听说,抗美援朝时,志愿军空军曾从苏联引进一种钢板跑道,这种跑道,似乎很适合临时铺设。”赵跃民说道。 “对,对,对。”刘季接口道,“这件事,我是知道。就当时的战斗需要,一座标准的1500米混凝土跑道机场需要半年或一年建设时间,这完全没办法实行,后来,全部选用钢板跑道铺设,两个月就铺设完毕。” “这套设备,我们可以问问空军工程部,看看他们仓库中还有没有。”赵跃民说道。 “空军工程部?看来我们还是得依靠中石油和能源部进行接洽了。”刘国光说道,“不过,组织接洽也是要走流程的。双水獭飞机两个月后就要运达了,不知道来得及吗?” 赵跃民眉头一紧。如此以来,恐怕时间上不够,关键时刻,还得找关系托人。 赵跃民十分惦记孟令陶的那句承诺,免费使用沙漠机场跑道和双水獭飞机,这是多么诱人的商机。西疆地区,原本机场就很少。这座临时机场,辐射至阿克苏和库勒尔,是除了乌市之外的唯一一座机场,也是稀缺资源。 如果依靠上级部门解决钢板跑道问题,那功劳便不能算在自己头上。 一定要靠自己解决。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赵跃民首次动用自己的关系。 他躲进沙漠基地的办公室内,一个个熟人打过来。 赵跃民认识的领导不少,厅局级和副部级加在一起,也有七八位。平日里也常常因为业务,或者各方面往来,有沟通。 一通电话打下来,大庆油田的林峰回了话,说他有个老战友,在空军工程处任政治部主任。 总算搭上了线,赵跃民又立即订了机票,直接飞往北京空军工程处。 政治部主任冯涛,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看上去倒是很精神。 “来,坐坐。” 冯涛声音透着军人的洪亮道:“这个林峰,没事的时候,也不联系我。现在,一联系,就有事情。” “林峰,他怎么不亲自来?”冯涛的语气带着一些埋怨。 “林局长,他到国外油田考察去了,所以不能来。这里有他的一封介绍信……”赵跃民略带歉意赔笑道。 冯涛接过信,并不拆开,只是放在手中掂量着,也不说话。 赵跃民喝了口茶水,心想自己大老远赶过来,这件事可千万别黄啊。 “跃民同志啊……”冯涛坐回座位上,打起了官腔:“按理说,老战友介绍,你也是大老远从西疆过来,我不能让你白跑一趟。可是呢,钢板跑道,我虽然有,也只有两套,都给了你。万一我们空军作战演习,需要重复朝鲜战场战术,临时搭建跑道,可就没办法了。” “但是,这种概率很低吧……”赵跃民搓着双手道。 “概率低,是一回事情。但是,如果我们在关键时刻提供不出设备,那问题就严重了。”冯涛答道。 赵跃民心里慨叹不妙。真是巧,林局长出国考察,在这里也说不上话。自己跟这位政治部主任,也没什么交情。 “要不,你先回去等消息?”冯涛开口道,“我给空军司令部打个报告……” 赵跃民嘴角微微一撇,心想这报告要等到哪年哪月去啊。自己在西疆的同志,都还等着回信呢。 他看着冯涛,说道:“冯主任,您可能没去过塔里木盆地。那边的条件,非常艰苦。黄沙漫天,物资短缺。我这么说吧,除了战场上,就那里最艰苦。” 冯涛眉头微微一抬,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目前,我们的钻井工人在沙漠中,缺少必备物资,现在决定用空运运输,飞机都买好了,就等着您的这两套钢板跑道。”赵跃民语态诚恳道,“我们有很多一线的工人,都是志愿军空军的老兵。他们现在在沙漠深处奋战。如果他们知道,空军工程处没有忘记这些老兵,给他们送来了钢板跑道,让飞机得以降落。” 赵跃民略带激动地说道:“我相信,这些老兵的心中,会感到十分温暖。” 冯涛有些动容,他长叹一口道:“志愿军老兵们,实在是值得尊重啊。” 赵跃民所说的志愿军老板,触动了这位政治部主任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 “行!我拍板了。”冯涛下定了决心道,“这两套钢板跑道,就批给你们了。” “谢谢冯主任!”赵跃民跳了起来。 “不用谢我。塔里木油田勘探事业,至关重要。我们应该大力支持!”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访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在冯涛的批示下,两套钢板跑道,迅速运抵塔里木,开始铺设第一条飞机钢板跑道。 跑道、滑行道、停机坪、机窝、机窝的牵引道,以往用混凝土的地方,现在全部换上了钢板跑道,总计10000多块钢板,仅用50天便铺设成功。 在随后的两次双水獭飞机试飞中,均告成功。 天堑变通途,沙漠中有了机场,加快了物资运输的周转。 三架双水獭飞机,不停地辗转于北京与塔里木油田间,将成百吨的物资运回油田。 塔里木油田工人们,发觉无论是日常饭菜还是工作补给,全都宽裕改善了很多。沙漠里能喝到冰汽水,吃到红烧肉,风扇一人一个,也不用跟别人合用。 赵跃民完成了机场建设,倒是让孟令陶十分满意。在这位西疆石油管理局长眼中,这个赵跃民,实在是言出必行,效率十分之高,说弄跑道,就在沙漠中建起来,还托关系让北京空军工程处帮忙。 说实话,孟令陶知道,即使是自己委托上级领导部门,跟空军工程处洽谈,也没有如此高的效率。这个赵跃民,身上的能耐倒是不小。 赵跃民的钢板跑道建设完毕后,胡东的华兴实业公司,也成为了塔里木油田的物资供应商。中石油为了照顾塔里木油田的职工,无论是生活设施和配套电器,全部选用进口的。因此,坐落在深川特区,拥有外贸进出口权的华兴实业,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供应商。 大批的日德电器以及配套设备,由胡东的华兴实业负责对外的询价报价,以及签订合同。并且,从国外通过海运进口到深川蛇口港,再由双水獭飞机运至塔里木油田。 塔里木油田的前期勘探和后勤保障,全都由西勘公司负责。西勘将大部分后勤保障工作,委托给了拥有乌市政府背景下的风园办事处。 而风园办事处选取的供应商中,深圳华兴与江北油田的附属企业占了大多数。 看似普通的供应商选择,却是中央部委与地方政府,小心翼翼互利互惠的一种合作。 几天过后,库勒尔市委周书记亲自驱车,来到基地找到赵跃民。 “跃民同志,你们来到西疆建设石油事业,实在是辛苦。”周书记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四周:“你们是从东部海边来到这西部嘴缺水的地方,适不适应?” “周书记,你喝茶。”赵跃民亲自泡茶给对方,说道,“咳,咱们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嘛。” “太辛苦了,这样吧……”周书记思量着说道,“在沙漠里,我可没办法帮你。不过库勒尔的那个指挥部,我已经跟工程处的同志商量了,给你们盖一座新大楼,不要再跟我们市委挤在一起了。你们来到库勒尔建设油田,连一栋安身的场所也没有,实在是我们市委工作做的有问题啊。” 赵跃民见对方的********,左一个道歉,右一个道歉,有些受宠若惊。 “周书记,您是********,我就是普通的干部,您不用跟我那么客气。我有些不习惯……”赵跃民说道。 “这话,你就埋汰我了。”周书记自嘲笑道,“咱俩还是平级呢……” 周书记的话,倒是提醒了赵跃民。库勒尔只是一个县级市,这位周书记也就是处级干部。而自己是西勘公司的副总经理,也相当于副处级。虽然级别上降了半级,可是毕竟代表着中石油,见到地方大半级,也能勉强算个平级。 “周书记,指挥部大楼,我看就暂时不要建新的了。”赵跃民说道,“咱们的主要工作重心,在沙漠中。指挥部,一年也去不了几回。再花费人力和物力,实在是得不偿失……” “那倒是真不好意思了……”周书记欲言又止道。 “周书记,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赵跃民笑道。 “好……”周书记搓手道,“你看啊,目前,我们西疆就乌市一个机场。现在又多了你们塔里木油田的临时机场,的确方便好多。当然了,这个机场,主要是为你们平日里的石油建设做贡献,空余的时间呢,能不能……” “您是说帮地方政府处理些问题……” “对,对。我们在库勒尔政府市工作的同志们,平日里到其他市或者省交流,都是坐车,绕过沙漠,要花一两天……” “周书记,你的情况,我理解。不过,我们就三架飞机,还要承担所有的后勤保障任务……” “我理解,我理解……你们的工作,比较重要,毕竟是为我们库勒尔做贡献的……”周书记擦了擦汗道。 然而,赵跃民见到这么个********,大老远跑到自己基地里来,跟自己有些低声下气地做工作,不给对方的面子,实在是说不过去。 “周书记,这样吧,以后有什么事情,您先跟我打个电话。我反正优先安排……”赵跃民松口道。 “好,好,好。”周书记,站起身来松了口气道,“有这句话,就行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地方政府协助的,尽管开口。” “还真有一件事……”赵跃民想了想说道,“我们的工人,大多数要长期扎根西疆。很多都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婚姻问题都没解决。你也知道,我们沙漠里的职工,男女比例是20:1,如果你们有地方上优秀的女青年,愿意嫁给石油工人的,我们也是十分欢迎……” “这个提议不错。”周书记应道,“石油工人和干部,可是十分荣耀的。我们现在市委办公厅不少的年轻女同志,可都是单着呢。她们还期望能够认识中石油公司的干部呢。” 说到这,周书记看了赵跃民一眼,脸上略带惋惜道:“要不是你赵跃民结了婚了,我早就推荐将市长的女儿,介绍给你……三十岁不到,就当上了处级干部,我们这些老家伙,都没什么希望了……” “周书记,您别这么说。我也只是挂个名头……” 在赵跃民的努力下,库勒尔市委安排了联谊会,市内的维族和汉族女青年们,全都积极参加。 联谊会在市委办公厅召开。两百多名单身男女齐聚一堂。 年轻的石油工人们,见到了漂亮的西疆姑娘,全都精神焕发,精心换上了白衬衫和时兴的牛仔裤,一个个都不在粗声大气,而是温文尔雅地站在联谊舞台上。 这场联谊会后,就有二十多对男女确定了恋爱关系。 塔里木油田的石油工人们,又有了新的口号——跟着赵跃民,有饭吃,有衣穿,有媳妇娶!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投桃报李 首都机场。◎頂點小說, 天气阴霾,候机大厅的落地玻璃窗上,满是丝丝雨滴,窗外的跑道变得有些模糊。 候机厅内,等候的乘客并不多,八十年代,坐飞机毕竟还是小众群体。 稀稀拉拉,坐着几位乘客。 广播中不断重复着由于阴雨天气,而延误航班的报道。乘客们的脸色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赵跃民抱着小红林,坐在候机大厅旁的座位上,心情却是很不错。 两岁的小红林,现在已经会叫爸爸了,他不安分地在赵跃民的怀抱中,扭来扭去,似乎想要挣脱父亲的控制,到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一探究竟。 而赵跃民则是不断用自己满是胡渣的脸,贴着小红林,逗着他玩。 “天气不好,去西疆的航班取消了……”一位扎着深色围巾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从服务台气馁地走了出来,将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了其他乘客。 顿时,候机厅内一片唉声叹气。每位乘客脸上都显出了焦躁和失落。 而赵跃民跟小红林玩乐的欢笑声,却越来越响,显得有些不和谐。 那位扎着深色围巾的知识分子,皱着眉头忍不住说道:“这位同志,我看你跟我们坐在一起,也是飞到西疆去的吧。现在航班取消了,你难道不担心吗?” 赵跃民亲了亲自己儿子胖嘟嘟的脸颊,应了声:“担心有用吗?”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倒是让那位知识分子哭笑不得:“您这位同志,心态真是好得跟神仙似的。大家都在担心行程延误的问题……” “据说,去西疆乌市的飞机,三天一班。我们下一班,还要等到几天后。”另外一位乘客插嘴道。 此时,远处,一位身穿机长制服的外籍中年人,快步走到赵跃民跟前,微微弯下腰说道:“赵先生,飞机已经检查完毕,随时可以起飞。” 此时,赵跃民身旁的那位中年知识分子,露出异样的目光,说道:“去西疆乌市的航班,刚刚地勤告诉我已经取消了,怎么又恢复了?” 其他人露出奇怪的目光,因为更加奇怪的是,通常通知航班起飞,都是广播,哪有机长亲自出来通知乘客的? 此时,小红林挣扎着从赵跃民怀中爬起,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爸爸,要嘘嘘……” 赵跃民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对机长说道:“让飞机等二十分钟,我带儿子去上个厕所。” 那位外籍机长笑道:“没有问题。” 周围的乘客,更加是惊奇无比。让飞机等乘客? 从没听说过。 赵跃民看着周围一头雾水的乘客们,问道:“你们都是去西疆的?”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对外籍机长问道:“我们的飞机,还能带上他们吗?” “赵先生,带上这五名乘客,我相信没有问题。”外籍机长点头道。 “好,你们跟着我去西疆吧……”赵跃民笑着冲众人说道。 “不是航班取消了吗?” “这是私人飞机,停在旁边的军用机场。”外籍机长笑道。 候机厅内的几个电话亭,同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报信声。 “夫人,我跟你说,今天算是好运降临。我们遇到了中石油的干部,坐他们公司的飞机到西疆。” “张教授,您放心,我今天遇到了贵人,去西疆的日程不会拖延。” “王厂,洽谈会按时举行,我到了那里,跟你讲我今天碰到的奇闻异事。” 一行众人,脸上都带着感恩的心情,跟随赵跃民到达了旁边的军用机场。 小巧玲珑的双水獭飞机正停在跑道前。 一席人带着稀罕劲儿登上了飞机,在空中服务员的引导下,依次坐在座位上。 从美国通用引进的双水獭飞机,设施配备较当时的民航客机,还要豪华一些。在订制时,还采纳了客户方中石油的不少建议,做了一些内部改造。 经过内部改造后,一共能容纳19名乘客。内舱共分3个部分,前舱有12个座位,座椅都是清一色的公务舱配置,每张座位都是宽大的真皮座椅,位置宽敞。 “你好,赵总……我是东华石油大学的副校长高斌。”那位围着深色围巾的中年知识分子,走到赵跃民身边,主动介绍道:“真是要感谢你了,赵总。我高某人,毕生还没搭乘过私人飞机。我本来就是要去西疆玉门油田进行交流访问,为我们的毕业生做定向分配交流的……” “石油大学的?”赵跃民抬起头来笑道,“那就是一家人啊。这架飞机,是直达塔里木油田。下了飞机后,我会安排车送你去玉门油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了,我们塔里木油田现在也是急需人才。如果你们愿意将毕业生送到我们油田来,自然是会受到热烈欢迎。” 高斌托了托眼镜架道:“那是一定的。我看,现在塔里木油田的发展势头才更加迅猛,似乎要盖过西疆其他油田。回去之后,我一定跟校党组做工作,重点宣传一下你们塔里木油田。” 众人在中舱的餐厅用完午饭,飞机平稳降落在塔里木油田。 赵跃民安排了一辆中巴,将其他乘客送进了最近的车站。同时,他又安排了一辆小车,送高斌去了玉门油田。 两周走,赵跃民接到了高斌的电话,说他对乘坐双水獭飞机的记忆深刻,又对黄沙热海的塔里木油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一次,他做了中间人的工作,联合江汉石油学院、西南石油学院、大庆石油学院七所院校,邀请赵跃民到学校宣传演讲。 赵跃民知道,各个石油学院,都有对口当地省的油田。光西疆就有玉门油田和克拉玛依油田,这些油田,早就与西部石油高校结成了对子。 相反,作为相对来说,最晚开发的塔里木油田,在吸引人才方面,确实有着很多劣势。 值此之际,既然高斌投桃报李,组织了七校应届生宣讲会。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石油大学 东华石油大学。◎頂點小說, 校园内,众多莘莘学子们正背着书包,拿着课本赶往教学楼上课。 大道两旁,树木苍翠欲滴,花卉鲜艳芬芳。 赵跃民坐在校园旁的凉亭下,安静地注视着来往的年轻人。刚刚从战天战地黄沙的塔里木盆地出来,回到温润暖风的东部沿海。 这份娴静和舒适,怕是常人无法体会到的。 赵跃民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喝了几口。 “同学,请问第二教学楼怎么走?”两位背着书包的年轻人问道。 听到被唤作同学,赵跃民也不禁有些感慨。他已经听惯了“赵厂”“赵总”这些字眼,陡然间这个“同学”的称呼,让他感到新鲜。 今天自己的装扮,牛仔裤加衬衫,倒挺像时下的大学生。 “同学不好意思……”赵跃民笑道,“我是刚刚报道的新生,也不认识路……” 等了大约十分钟。 高斌与一位教授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赵跃民同志,你好,你好。”二次见面,高斌的语气格外亲切。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团支部书记姚力同志。”高斌介绍道,他看着姚力说道,“老姚,这就是我给你说的,中石油西勘公司的总经理赵跃民同志。” “副总经理……”赵跃民强调道。 “副总经理也了不起啊。”胖胖的姚力,看着赵跃民惊叹道,“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国家的高级干部。看你的年龄,估计也就是博士生的年龄吧。” 寒暄过后,赵跃民跟随高斌等人来到了教学楼的会议室。 会议室内,已经坐满了各石油高校的领导。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中石油的高级干部……”姚力笑道,“大家向中石油的领导打个招呼啊……” 赵跃民胸闷道,怎么自己的身份,越传越邪乎了。 在座的各高校领导,立即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一一冲着赵跃民握手。 “请首长指导工作……”一位团委书记说道。 指导工作? 赵跃民有些心虚,他应付性地说了几句,立即要求见一见学生。他此次,是带着宣传任务来的。 等赵跃民进了大礼堂,见到乌泱泱一片学生,这才感到事情闹大了。 他原以为,就是在阶梯教室里,一两百学生而已。没想到,大礼堂内,放眼望去,至少五百人。还不算门口和两边站着的学生。 高斌告诉赵跃民,他的个人事迹,早就在石油学院内传播甚广。包括如何靠修车进入钻井队,如何在会战上防止井喷,如何跟日石油斗智斗勇,如何白手起家,带领机修厂扭亏为盈。 不少曾经分配到江北油田的学生,立即对于机修厂的高福利补贴印象深刻。凡是去江北油田机修厂实习的学生,都希望能够留下来。就这样,师生之间口口相传,江北油田机修厂,一度成为代替大庆油田的首要选择。 而如今,机修厂的英雄赵跃民亲自来到石油大学,大家如何能够不激动? “同学们,静一静。”高斌发言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报告者,他身上的荣誉光环十分多。江北省劳模,红星实业总经理,中石油塔里木西北勘探公司副总经理,赵跃民同志。欢迎他给大家作报告。” 在礼节性的掌声中,赵跃民冲观众欠了欠身子,说道:“同学们,晚上好,很高兴能够在石油大学与大家见面。说起来,我还与东华石油大学有过一面之缘。77年高考恢复,我原本想考大学,后来因为油田工作需要,不得不放弃了。因此,对于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我还是很羡慕的。” 对于赵跃民如此谦虚的发言,旁边的高斌插嘴道:“请大家注意。赵跃民同志,可是拥有十二项国家技术专利的专业性人才。” 听到这句话,所有学生和老师都吸了一口气。十二项专利?他们这些教授,要是能够鼓捣出一两项技术专利,也算是不错了。 “我说一两项,大家就明白了。金刚石钻头,井下成像系统……光是这些技术,到我们石油学院来应聘个客座教授都没问题。”高斌脱口而出道。 此时,听众席议论纷纷。 “原来号称八十年代钻井的三大突破技术之一的金刚石钻头,就是他发明的……” “是啊,今年期末大考的题目,还有井下成像系统呢……” 赵跃民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出人意料的是,赵跃民并没有选择讲述自己的事迹,而是讲述了刘国光当初野外勘探遇到狼的惊魂一刻,讲述工人葛剑雄如何用手工工艺战胜日本精密仪器,讲述自己的副队长王伟为了挽救井喷,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正是这一个又一个普通石油工人的故事,才促成了中国石油事业的振兴。 讲到王伟,赵跃民双眼发红,顿了一顿道:“我希望大家明白,石油事业的振兴,需要付出精力,甚至付出生命。但是,祖国需要我们。我们作为石油学院的学生,献身石油,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此时,部分去过江北油田实习的学生,异口同声地喊起了当年赵跃民在钻井队的口号: “献身石油,无怨无悔!” 赵跃民眼泪漱漱地流了下来。他仿佛看到七八年前那个年轻稚气未脱的自己,在钻台上与泥浆搏斗喊出的口号。 “谢谢大家,看到了你们,我就想起了七八年前的自己。”赵跃民调整了下情绪,说道,“接下来,我要替塔里木油田进行一下宣传,欢迎大家,到西部去,跟我并肩作战!” 赵跃民的演讲报告,引起了石油学院的空前轰动。 到西部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跟赵跃民并肩作战,成为了最具吸引力的口号。 七所石油高校内,引起了疯狂的讨论狂潮。无论是主题班会,研讨会,还是校职工大会,“去塔里木油田”成为了一个热门话题。 数千名毕业生,主动提交了去塔里木油田的申请……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作家来访 1988年的夏天,七所石油学院近三百名本科大专院校的毕业生,奔赴塔里木探区,参加塔里木会战。∽↗, 这些学生,全部都是主动申请报名来的。 其中有一位毕业生,在申请书中写道:“听了赵跃民的报告,我意识到,没有理想追求的人,即使有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也不能尝到生活的甘甜。有理想的人,即使处于十分艰苦的环境中,也能体会到奋斗带来的无穷欢乐。” 这第一批毕业生,分别分配到钻井、勘探、采油各个部门。对于这批热血青年,赵跃民更是给予了极大的关照。 两个月后,这批参加会战的三百多名学生,联名向各自的母校写了一封长信,向校友们汇报了在塔里木工作、学习和生活情况,号召母校的学子们,来到塔里木油田实现自己的理想。 这封信,又在七所高校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陆续又有多名学生递交了申请书,申请来到塔里木油田考察。 三好学生,学生党员,学生干部,纷纷来到塔里木油田,投入会战大军。 不仅如此,赵跃民接到消息,作家协会对于塔里木油田的建设十分有兴趣,派了几位作家前来采风。 八十年代,正是中国文学发展的黄金时期。随着国门的打开,各种现代西方文化思潮蜂拥而至,这极大地刺激了国人的求知**。顺应时代潮流,中国图书出版业逐渐驶上快车道,在1985年达到了顶峰,总印数66亿册,为建国以来最高水平。 文坛大家层出不穷,各类作品百花齐放。 三天后,载着几位作家的轿车,到达了基地。 “贾老师,你好。”赵跃民一眼便认出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便是著名作家贾平。他的几部中篇作品,已经在当时的文学界引起了轰动。 贾平的精神状态显然有些欠佳,他跟赵跃民仓促地握了握手,算是礼节性的回礼。 “贾老师,昨晚没睡好?”赵跃民问道。 “最近在构思一篇作品,经常熬夜。”贾平顶着黑眼圈说道。 “那贾老师,我们让您兴奋一下?”赵跃民笑道。 贾平抬头看着赵跃民,发觉这位年轻的干部,倒是有一种别样的活泼感。 “你这位男同志,怎么让我兴奋啊?”贾平露出笑容,有意跟赵跃民斗斗嘴。 “男同志,就不能让您兴奋啦?”赵跃民倒是很喜欢贾平的直率,反问道,“我偏要让您有一段美妙的体验。” 旁边的阿孜古丽和几位女招待员,看着著名作家和著名企业家这两人没头没尾带着颜色的对话,全都脸色绯红。 男人,怎么都这样? 赵跃民带着贾平来到了沙漠停车场。各种型号的大型沙漠运输车排列一排,显得颇为壮观。 望着沙海中的巨型运输车,贾平眺望远方,对着旁边的萧德凯说道:“萧德凯同志,你常年在这边,看着大漠朝阳,有什么感悟?” 萧德凯叼着个烟卷,应道:“贾老师,您是文化人。我用一句古诗来回应我看到此景的感受——他娘的没什么鸟用!” 萧德凯粗糙之言,倒也是让贾平哈哈大笑。 “萧同志,粗俗之语,也是劳动人民最直观的感受啊。” “贾老师,你也讲讲你的感受呗。” 贾平眺望远方道:“昆仑山太阳创造万物,我就不相信塔克拉玛干只有死亡而没有生命。难道戈壁滩深处就没有滔滔油海、滚滚煤山?” “贾老师,您说得真好。果然作家口才就是不一样。”赵跃民笑道,“想不想让您更加兴奋一下,坐一坐最大的沙漠车,奔驰公司的乌莫尼克?” “坐上去,保证能让贾老师您**……不是,是开心……”萧德凯补充道。 “好,那我就**……不是,我就开心一回……”贾平大步流星走向了那乌莫尼克运输车。 奔驰乌莫尼克运载卡车,底盘十分之高,整个车高达到三米。贾平身材不高,跨上车门前的台阶有些难度,赵跃民和萧德凯两人,两人在下面使劲一推,加上司机在上面一拉,才将他拉进了副驾驶座。 “算了,老张你下来,我来驾驶吧。”赵跃民冲司机喊道。 接着,他与萧德凯两人也都进了驾驶室。 “贾老师,您坐好了。”赵跃民一踩油门,乌莫尼克在沙海中疾驰起来。 巨大的轰鸣声鼓动着贾平的耳膜,整个运输车在沙漠中颠簸着,沙海的热浪冲击着车窗。 “贾——老——师,您还想——睡吗?”巨大的轰鸣声中,赵跃民边驾驶方向盘边吼道。 贾平张了张嘴: “我想——吐……” 当夜,赵跃民安排了奋斗在一线的大学生,让他们与贾平进行交流。贾平似乎很关注这些大学生,询问他们为何没有留在大城市,没有留在沿海地区。 那些质朴的大学生,面对贾平的提问,只是自嘲地说着一些工作的糗事——谁在沙漠中举行婚礼,吃了一嘴的灰。谁出去出车,结果车却在半途中坏了,又饥又渴地昏倒在车前,等到被救援时才发现车底下有一瓶矿泉水。 贾平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容,心中颇有感触,说道:“看到这些年轻的同志,我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活力。如今社会,有些人扮演贪污腐化的角色,有些人扮演醉生梦死的角色,有些人扮演萎靡不振的角色。唯有石油人,扮演着自己的英雄角色。” “要轮到英雄,贾老师,您就要专门采访下我们的领导赵总。”一位大学生指着赵跃民道,“咱们都是马前卒。只有赵总,才是运筹帷幄的军师。” 赵跃民笑骂道:“你们这些大学生,刚刚来到塔里木油田,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拍马屁了。” “不,不,他们说得对。”贾平认真道,“跃民同志,我准备以你为原型,塑造一个油田年轻干部的形象,写一个中篇,预计发在《收获》上。” “发在《收获》上?”赵跃民心里有些高兴,《收获》可是国内发行量最大,最有权威性的文学期刊了。 届时,自己的故事可就家喻户晓了。 “您准备描写一个石油干部参加会战的故事吗?”赵跃民兴高采烈道。 “那有什么意思?”贾平摇摇头道,“我们是作者,要挖掘情感和人性。” “跃民啊……”贾平认真道,“故事的主线情节,我决定以你和你妻子,以及现在的秘书阿孜古丽这条三角恋关系入手……” 第一百三十五章 筑路与贸易 翻腾的热浪席卷着沙海。 沙漠公路修筑工地前,赵跃民与库勒尔市委胡书记并肩而站。两人面前,沙丘起伏,犹如波涛般的大海,0公里长的黑色柏油路如一条飘带伸向远方。 “跃民啊……这里公路修筑成功后,将直接通往附近几个城市。”胡书记略带兴奋地指着前方。 “胡书记,这也是咱们西勘公司和地方政府联手振兴当地的一件好事。”赵跃民笑道。 “可不是嘛。你们塔里木油田员工就有几千人,如果能将路修通,在你们沙漠基地周围搞一个商业一条街,那也是为我们增加就业人口嘛。” “不过,胡书记,在死亡之海这个流动沙漠上,修建一个等级公路,国内目前也没有成套的经验可以借鉴。咱们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号称世界八大之最,离海洋最远,气候最为干燥,植被最少,沙土类型最为复杂,沙丘流动性最强。在这样的流沙地面上修筑这种长距离等级公路,在我们看来尚属于首例。 “咱们也算是前无古人,继往开来嘛。”胡书记拍了拍赵跃民的肩膀道,“在修路这一方面,我还是很佩服你们西勘公司。能够在这么多短的时间内,研究出这么适合的解决方案,也是不易。”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修筑公路,就是要将路面建筑在起伏几十米的流沙上,还要保证0吨到50吨的常规载重车能够在沙漠中飞驰,这成为了一个技术难题。 如何选择路基、路面的结构组合,赵跃民召集专家,选出了八种路面方案,反复考证,最后进行筛选。由西疆交通科学研究所的人员,提供出一条线索——可以在平整压实的沙质砾石上铺一层编织布用来提高路基的稳定性。 另外合作方筑路公司也提出,在内蒙古沙漠筑路,修筑胡杨林区道路时,有过在土质路基上铺设编织布,再辅压砾石层,避免路基下陷和开裂的经验。 经过多周反复研讨,到目前为止,筑路方案才刚刚定了下来。 赵跃民张嘴打了个哈⌒⌒⌒⌒,欠道:“胡书记,这几天,你也没睡好吧。” “筑路为民的大事情,我们睡不好又有什么关系?”胡书记应道,“跃民同志,这一次,我们库勒尔市和西勘公司联合修路,远景规划我已经做好了。”他眺望着沙漠道,“公路建设,要带动西疆的贸易。我们库勒尔的企业,也要通过这条公路走出去,不仅要发展与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的边疆贸易,更要带动内贸。” “跃民,你朋友搞的那个华兴贸易,能够做内贸吗?能将我们西疆的哈密瓜、香梨等农副产品,销往全国吗?” 赵跃民愣了下,他明白,这是胡书记在投桃报李,给自己机会。库勒尔产的香梨和红枣,绝对是一绝。质量与东部、南部沿海贩售的瓜果梨相比,不知道要超越几个等级。 看样子,胡书记希望胡东的华兴公司,能够做库勒尔特产的独家代理。 八十年代末期,能够拿到中国西部最优质瓜果的独家代理,绝对是不愁销路。 “怎么样,跃民同志,你们愿意帮助我们库勒尔走出沙漠,面相全国吗?”胡书记笑眯眯道。 “太愿意了……”赵跃民不知道什么好,“感谢库勒尔市政府的支持……” “嗯,咱们西疆省,虽然穷,可是有独特的水土光热资源。”胡书记仰望着天空道,“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无霜期长,年太阳能总辐射量仅次于西藏,对农作物生长十分有利,还是全国五大牧区之一。有此得天独厚的资源,加上这条公路,就如虎添翼。”胡书记背着双手道,“我们一定要把麦、玉米、棉花、油菜、甜菜、哈密瓜、葡萄、香梨等农副产品,推往全国,甚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胡书记的这番话,使得赵跃民明白,中石油的西勘公司,在当地市政府心中的重量。自己也借着这股“势”,确实占了不少的便宜。 赵跃民立即致电胡东,让他赶紧来西疆一趟,跟胡书记接洽一下。在市政府会议厅内,胡东拍胸脯表示,如果拿到独家代理权,他也可以将深川的电子产品和进口产品,通过优惠价格,运至西疆,不仅能替库勒尔市政府和学校更新换代设备,也可以建造一个百货商店,为当地居民提供电器贩售服务。 塔里木油田的临时机场和双水獭飞机,自然又成为了这一计划实施的便利所在。 夕阳下,赵跃民和胡东,坐在沙漠基地前的竹椅上。 余晖将大片沙海染成血红。 “东子,现在你的华兴实业,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集团性质多种经营公司呢。海关报关、国际货运、仓储、外贸、内贸、船舶运输……“赵跃民扳着手指道,“加上这个库勒尔的水果独家代理生意……” “跃民,我心里很清楚。”胡东喝了口杯中的果汁,道:“没有你,其实就没有我的今天。我还等着你什么时候彻底下海,到我这里掌管公司呢……” “我……还没想好……”赵跃民用手摩挲着玻璃杯,看着远方道。 “跃民,其实我现在也有犯迷糊。你你现在是什么?”胡东扭过头来问道,“国家干部?还是私营企业家?” 赵跃民自嘲地笑了笑,放下果汁杯。他自己也弄不出清楚自己的身份。红星实业,是大集体企业,可是,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摘掉这红帽子,变成私营企业。88年,国家政策已经放宽,允许颁发私营企业牌照。 可是同时,他又兼着机修厂厂长的职位,还同时是西勘公司的副总经理。同时,他与胡东的华兴实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些复杂的背影和关系,也不是一时能够轻易斩断的。 “东子,我早晚都会下海。”赵跃民用手敲击着桌面,“在国有体制内,做事总是担心受怕,缩手缩脚。不过,我还在等待时机……” “等到什么时候?”胡东问道。 “先等塔里木油田的项目做完吧,在此期间,我还是个国营干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沙尘暴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在库勒尔市政府,胡东、赵跃民与胡书记商议出了一个宏大的振兴方案。然而,一切的前提,就是沙漠筑路能够顺利完成。 然而,在沙漠筑路,一切谈何容易。 筑路仅仅完成了一部分,就遇到了数十座沙山,需要一个个跨越而去。筑路队的身后,每天有几百辆工程车,来来回回拉石料。 “赵总,我们前面遇到了一座特大沙山。”戴着工帽的筑路总工程师向赵跃民汇报道,“这可能影响到我们铺路的速度。如果路基队每天不以两公里的时速前进,全线的拉运和铺筑石料以及沥青工作,都将受到影响。” 赵跃民皱了皱眉头:“这似乎很麻烦……” “请领导放心,就算是用手抠,我们也要抠过去。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不要蛮干。”赵跃民摇摇头,“工人们在沙漠中工作,非常辛苦。如果在沙海暴露时间太长,健康会受到影响。” 赵跃民跳下车来,站在沥青公路旁,对着总工说道:“你把地貌图拿出来。” 总工从工程车内找出一张沙漠地貌图,慢慢摊开说道:“赵总,这就是目前这个区域的地貌图。” 赵跃民看了一眼地貌图,又眺望远方,脸上露出疑惑道:“怎么这地貌图和实际的差异这么大?这地貌图有问题?” 总工有些不好意思道:“赵总,这是六十年代的地貌图,比较老旧。过了二十年,沙漠的地地貌条件,可能产生了不少的变化。” “那我们还是眼前为实吧。”赵跃民说道,“你跟我还有德凯,去前面那座沙山看看情况。 赵跃民和萧德凯接过总工提供的防沙面罩和护目镜,三人缓缓登上沙山。 赵跃民放眼望去,发现左侧有一处垭口。攀登松软的沙山,十分耗体力而且不易。上升一步下滑半步,脚上吃不上力,剩下的只有大喘气了。 “他娘了个……哎呦” 萧德凯上山的时候,连续摔了好几跤。每次口头禅还没说完,就摔了个狗吃屎。 “要不是为了工作,我才不爬这沙山呢。咱们三个,再凑一个,就可以西天取经了。”萧德凯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说的没错,二师弟。【ㄨ】”赵跃民笑道,“咱们这就是去西天取经。” “真难想象,古代没有交通工具,那师徒四人到底是怎么穿越沙漠的……”萧德凯一脚深一脚浅的攀越沙山道。 登上沙山顶峰,附近景色一览无余。赵跃民突然发觉,左侧有一处垭口,连接着两座沙山。 “把地貌图给我……”赵跃民伸手道。 总工赶紧把地貌图拿了出来。 赵跃民双眼微微眯起来,看着地貌图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们的公路,改从这个垭口通过,那么,至少可以减少原设计路线一半的工作量,而且可以绕过这座沙山。当然了,我在筑路方面,还是个外行,一切还是看你们的意见。” 听了赵跃民的话,总工双眼一亮,说道:“不,不,赵总,有时候我们专业的人,反而局限于自己的专业背景内,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觉得,这个方案有十分的可行性。” 总工拿出望远镜,放在眼前,看着远方说道:“如果这样做了,就能绕开沙山,使得我们的项目能够按照既定计划进行,而且实施起来也没什么难度。【ㄨ】” “赵总,萧科,你们看……”总工指着远处的岔路说道,“只要从原设计沙山下一两公里处稍微改变一下方向,这个新的路线设计,就可以实现。我觉得,值得一试!” 筑路公司经过具体研究,决定采取赵跃民的提议,经过实地勘探,将沙山重新进行了设计。路基队仅仅用了12天,就把沙山打通了,节约了一半以上的时间。 筑路公司上下,对于赵跃民这位甲方公司的领导,顿时感到十分的钦佩。看来,不到三十岁就升到副处级干部,的确是有一套,即使是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也能很快地洞察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夜色下,筑路公司营房一片安静。 忙碌了一天的工人们,洗完热水澡后,早早上床歇息。 赵跃民和萧德凯等人,也是参与讨论了一天的项目后,就地在营房休息。 营房内,睡得不是很安稳,萧德凯的呼噜声震天响,让赵跃民很难入睡。 他翻来覆去多时,终于迷迷糊糊睡着。 可是,还没过多久,赵跃民只感到床铺在猛烈摇晃,一阵阵地倾斜。 这是一种地震才有的感受。 他一个翻身,直接从床铺上摔了下来。 身旁传来萧德凯撕心裂肺的喊声:“他娘了个……地震啦!” “不是地震,是沙尘暴。”赵跃民推开营房的门,风声带着砂石,立即铺天盖地而来。 外面已经是狂风肆虐,天昏地暗,砂石遍地。 “德凯,咱们得赶到推土机旁,用推土机拉走营房车,否则整个营房要被掀翻了。”赵跃民喊道。 “跃民,外面这么可怕,咱们不要出去了吧。”萧德凯的脸上显出胆怯之色。 赵跃民无奈摇摇头,他戴上工作头盔,脸上罩上面罩和护目镜,再次打开房门,钻入风沙之中。 推土机的位置,就在营房旁五十米处。可是平时里一分钟就能走到的距离,此时此刻却是寸步难行。 漫天黄沙中,似乎让人感到了世界末日。 狂风呼啸,时常有砖块和小石头撞击到安全盔之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每一步,都是十分艰难。赵跃民感到自己身上已经被一层厚厚的黄沙给罩住。 混沌中,他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方向感。 终于,前方出现了推土机模糊的轮廓。 赵跃民倾斜着身子,终于在努力下钻进了推土机驾驶室内。 他拧动钥匙,踩着油门,将推土机开会营房车前,萧德凯在授意下用铁钩套在推土机上。 营房车在推土机的拉力下,歪歪斜斜地驶出沙尘暴的中心。 前面沙土飞扬,拖拽的营房车摇摇摆摆,随时给推土机一个相反作用力。 即使平日里16吨重如坦克的推土机,此时也似乎在沙尘暴中摇晃,副驾驶座上的萧德凯脸色惨白。 “跃民,我们要死了吧!” 赵跃民明白太紧张,反而使得自己迷失方向。 他哼着歌,意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贝塔贝塔贝塔贝塔,推土机的贝塔……”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通车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风沙中,推土机摇摇晃晃地拖曳着营房车,慢慢驶出沙尘暴中心。 这一夜,风暴几次再起,赵跃民也是没法睡踏实,只能不断地更换开着推土机,将营房车几次挪窝。 断粮、断水、断电。 萧德凯靠着推土机,抖落着一身的土,他自嘲道:“跃民,咱们现在的境遇,简直就是那个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的场景。一群敢死队员被德国鬼子赶到沙漠中……” “好了,我看没那么严重。”赵跃民应道,“人家敢死队员是孤军深入,置于死地而后生。咱们可是有组织在后房撑腰。再过两个小时,公司的人就会带着水和食物过来。” 两个小时后,刘国光带着补给,来到了临时安置点。 “跃民,德凯,你在哪呢?”刘国光大声喊道。 “瞎喊什么呢?你面前的就是……”萧德凯忍不住说道,“国光,你小子,看我们笑话是吧,站在我们面前还喊我们的名字!” 刘国光委屈道:“怎么能怪我?你们一个个成了沙人,我怎么知道谁是谁?” 刘国光带来了盒饭饭菜,让手下人张罗着发给这些一天一夜没吃饭的营地工人。 萧德凯捧着盒饭,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边抽泣边说道:“我从来没有见到饭这么激动过……感觉几乎重获新生了。” 饭菜虽然也是掺杂着泥沙,可是断粮一天的工人们也顾不得了。 筑路问题,不仅中石油挂心,库勒尔市政府更加关心。推土机按照测量队预定的目标测量地基,还没来不及平整压实,就被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给卷得面目全非。 由于预定计划受到了干扰,筑路公司不得不跟风沙进行搏斗。这边沥青料石刚刚搅拌好,那边的风暴像是约好似地赶了过来。倘若停工,不但影响进度,而且拌好的沥青材料也会凝结在料斗里。 “风沙啊,别打我的脸,我还要相亲呢……”萧德凯边吼边铺沥青。 “风沙啊,请打德凯的脸,等于帮他整容了。”刘国光在旁边嘲笑道。 狂风大作,实在是增加了铺路作业的难度。每当狂风掀起路上的编织布,赵跃民和萧德凯等人都要趴在路上压住压一段。 沙漠45度的高温,直挺挺地趴在地上,那滋味可想而知。热浪催得各类机械设备直发烫。赵跃民汗水直流,仅仅这个月,就瘦了十斤。 为了建成这条沙漠公路,为了塔里木油田的建设,为了库勒尔********的委托,也为了华兴实业的土特产生意,赵跃民再次想出办法,利用起西疆博斯腾湖的芦苇资源,在公路两侧全都栽起了芦苇。 这芦苇防风沙的效果,倒是奇好,刚刚被风沙刮起的沙子,受到了密集芦杆的遮挡,又回落起来,避免了风沙的再次移动。 异常艰苦的沙漠筑路建设,终于在一个月后顺利完成,举行了沙漠公路通车仪式。 赵跃民作为西勘公司负责人,出席了通车仪式。 ******发来贺电,祝贺沙漠公路通车,并指出沙漠公路的开通,使得以塔中为中心的沙漠油气勘探开发进程缩短,物资运输距离降低,勘探成本降低。 虽然,这项贺电,是发给所有塔里木油田参站人员,可是赵跃民心中却是十分甜蜜和高兴。 自己沙漠修路,帅得惊动了党中央…… 在物质大潮还未充分冲击的时代,能够得到党中央的肯定,那是无上的荣耀。 其中来验收的中央领导评价道:“会战初期,我们来过塔里木,用了三天时间,才从库勒尔到达塔里木河。现在通了车,从库勒尔到塔里木,只用了六个半小时,实在是让人激动不已。你们这些同志,有功啊。” 赵跃民不断地跟中央领导握手,听闻他们的赞赏,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又是剪彩,又是戴大红花,还接受奖状,像极了古代状元游街。 至于之前战风沙抗炎热,三伏天趴在公路上的辛苦境遇,这一刻,赵跃民觉得都是十分值得的。 昔日龌龊不足夸,如今放荡思无涯。 几天后,国际专家们也闻讯从世界各地赶来参观这条沙漠公路。 “中国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修筑一条长达数百公路的公路,是一件极其了不起的工程,无论是施工规模,还是研究深度,都堪称世界一流。”——联合国环境规划署 “我走遍了世界的主要沙漠,还从来没见过沙漠治理中像修筑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样的壮观和成功的经验。”——日本沙漠协会会长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修筑这样一条公路,国际上是没有的。”——以色列沙漠研究所 满载着荣誉的沙漠公路建成后,库勒尔市政府立即开始打造围绕公路的商业街计划。多家库勒尔市的饭店、粮油店、杂货店、理发店等迁入塔里木油田基地。 同时,胡东率领华兴实业的员工,开始造访库勒尔附近的果园农场,开始频频与市政府进行开会,商讨将库勒尔的香梨和苹果,如何利用物流网络贩运至南方。 虽说西疆各市基本上产的瓜果品质平均水准都很高,不过限于地理条件的问题,无法运至全国各地。除了政府采购能够动用乌市机场空运外,全国各地的民众还没有机会品尝如此高品质的瓜果。 由于塔里木临时机场的建立,使得物流运输计划设计得十分顺利。上午从库勒尔农场运出的瓜果,下午便可达到深川市内。 当然,价格也是不扉。不过在八十年代,极度短缺的物资状况下,不用担心销售量。第一批在特区发家致富的人群,正愁找不到能够体现其身份的消费。 而与此同时,华兴实业利用外贸进出口权进口的大批日德电器,也走进了库市政府内。 库市政府,在其市中心区域划出一块场地,准备给华兴实业建造电器商场。 赵跃民能够感受到库市政府的热情,这块地的租金,不仅仅打了相当大的折扣,而且一切工商、税务和消防手续,全都走了绿色通道,快捷无比…… 第一百三十八章 缩水了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库勒尔的家电卖场大楼,拔地而起,在市区显得格外扎眼。 一般的家电卖场,申请过审至少需要半年,盖一百多个图章,前期资金也要至少五百万。不过由于库市政府的支持,加上部分银行贷款,华兴公司的压力相对减少了。 由于塔里木油田的建立,吸引了附近周围城市的人口流动。库勒尔的人口,在短时间内激增。 家电卖场建好之后,赵跃民与胡东在一起商量卖场的运营策略。 “东子,你想怎么来运营这座卖场?”赵跃民问道。 “很简单,一条龙服务。”胡东自然答道,“从国外进口电器,到物流运输,一直到商场贩售。” “不光国外电器,国内电器各个品牌,也都要纳入我们的范围。” 赵跃民看着胡东,说道:“东子,我看我们还是要谨慎一些。目前,华兴实业多种经营,散得太开,资金有些吃紧。目前的家电零售业,价格有下降的趋势,原材料的成本也在上涨,这也压迫了我们的利润空间。” “那你是什么建议?”胡东问道。 “我建议,我们主要负责高端进口家电的零售。至于卖场的其他位置,直接租给各个品牌厂家,让他们自营管理。一方面,这可以增加顾客的选择,会有很多品牌入驻。另外一方面,我们公司的运营压力也小了很多。每个家电品牌的铺位,是稳赚不赔的,这样,也没有库存压力。” “这倒是个新点子,跃民,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胡东赞叹道。 “压力催生动力。”赵跃民应道,“东子,华兴实业已经在逐步壮大,可是我们也应该避免步子迈得过快,使得企业陷入了盲目扩张的风险中。” 按照赵跃民的建议,胡东开始向全国各地的电器厂家进行引荐工作。 家电卖场的品牌商入驻后,赵跃民又开始招卖场售货员。 萧德凯死皮赖脸地请求负责这项工作。 西疆的姑娘,个个大眼高鼻,长得挺拔俊秀,萧德凯档案都看花了。 “多大了?” “21。” “有对象吗?” “没有……” “很好。你通过了,恭喜你成为家电卖场服务员。”招聘会议室内,萧德凯大笔一挥。 赵跃民看着萧德凯如此招聘,又好气又好笑。 “德凯,我直接帮你介绍一个不就好了?你就别祸害咱们卖场了。” “不行,跃民,男人嘛,要懂得那种感觉……”萧德凯激动道,“我还没体验过办公室恋情呢。那种暧昧,若即若离的感觉,跃民,你说是吧?” “是你个大头鬼……” 家电卖场的生意,赵跃民没有精力去多打理,制定好主要运营策略,还是交给了胡东。 目前来说,西勘公司的塔里木油田项目,才是他的工作重点。 与此同时,塔里木3井正式开钻。接着钻井部传来好消息,说是塔中3井传来好消息,在井深3000米之地,取出含油岩芯8米,有了重大发现。【ㄨ】 整个指挥部陷入了极大的兴奋中。又一个大油田被发现了。塔3井含油气面积将40平方宫里,储层又是优质东河砂岩,已经取出了120多米饱含油岩芯。以这样的油层厚度计算,塔中3井的石油地质储量应该有3亿~5亿吨。 塔里木基地,立即向北京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发现大油田,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可是,这几日,赵跃民却见吴辛良这几日一直愁眉苦脸。 多旱的塔里木盆地,难得下起了绵绵细雨,使得基地附近的绿洲湖内波光粼粼。 吴辛良面色凝重地坐在办公室内。 “吴书记,找我?”赵跃民在门外探出了脑袋。 “跃民,你坐。” “吴书记,塔中发现大油田,怎么还是愁眉苦脸?”赵跃民问道,“昨天,听说中央首长都来了?” “来了,都来指导工作了,到井区和员工宿舍区都去视察了。还要我们关心职工生活,做到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吃得饱,穿得暖。” “首长们问了发现大油田的事了吗?” “当然问了。”吴辛良说道,“我当时还兴高采烈地向首长们汇报,说这个油田年产量五亿吨。” 赵跃民发觉,吴辛良说这件事的时候,脸色愁苦不堪。他不解道:“吴书记,您见到了中央首长,汇报了好消息,这不是应该高兴的事情吗?” “哎……”吴辛良长叹一口气,站了起来,看着窗外不说话。 “吴书记,您这是要急死我啊。”赵跃民追问道。 “跃民啊……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刚刚跟首长们汇报完毕,地质人员们就过来找我,说他们逐块进行岩芯观察还有荧光照射实验,发现中下段的岩芯,都有不同程度的渗水滴漏。然后,我又根据压力剖面进行分析,发现流体压力梯度有明显的变化。然后,地质人员得出了结论,原来厚达130米的油层,大部分其实都是水层。只有21米是油层。” “那就是说,实际产量,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赵跃民心里一惊道。 “是的,我还跟中央首长拍胸脯保证,说绝对是年产值五亿吨的大油田。”吴辛良眼神黯淡道,“这不是虚报政绩吗?现在可不是******的时候……” “吴书记,这也不能怪你。”赵跃民安慰道,“技术勘探,总有不确定性。我们再去基层核实一下。” 赵跃民跟着吴辛良,来到钻井现场,反复核查是否读错了数据。然而,令大家失望的是,常规测井电阻率,的确是水层。 紧接着,地质部对于井下五段进行了测试,全部出大水。 大水哗哗从油管喷薄而出,吴辛良和赵跃民伸出舌头尝了尝,这水特别咸,特别涩,凉到心头。 所有地质部的队员,全都不解,当初取出岩心,肉眼都能看到是油,怎么突然间全都是水呢? 现场一片沉默。 几天后,赵跃民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吴辛良病倒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临危受命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塔里木油田职工医院。【ㄨ】 赵跃民提着花篮和水果,走进了病房。 “吴书记,身体还行吧?”赵跃民坐在吴辛良的病床旁。 “跃民,你来啦……”吴辛良有气无力道。 此时的吴辛良,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身体瘦了一大圈,脸色偏黄,再也没有之前指导工作的那种精力充沛的神韵。 见到吴辛良如此之状,赵跃民心中也有些难过。这位前石油部的副部长,现任中石油的党委书记,也算是他赵跃民的生命中的恩人和贵人。从七八年前,赵跃民第一次参加石油会战,两人第一次见面就结下了缘分。 在赵跃民之后的生涯中,这位吴书记也是多次给予了关照。 在赵跃民的记忆中,吴辛良永远是一套黑色中山装,精神抖索地出现在他面前指导工作。他很难把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病恹恹的老人跟吴辛良联系在一起。 “吴书记,你怎么也病倒了?”赵跃民难以接受般说道。 吴辛良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苍白的笑容:“跃民啊,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我吴辛良也不是钢精铁打的。” 赵跃民将病床摇起,扶吴辛良坐起来。他环顾病房四周,说道:“这里的环境倒是还不错。” “恩,不错。小单间,朝南透光,应有尽有。”吴辛良自嘲道,“中石油的党委书记病倒了,下级单位也不敢怠慢啊。” 说话间,病房门推开,走进来两位年轻女护士。 “吴书记,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吴书记,手麻烦抬一下,给你换一下药。” 不光如此,医院的几位领导也串门来探望,嘘寒问暖。 在吴辛良与几位医生的聊天中,赵跃民得知,原来吴辛良就有胃炎,时常有腹痛发作。可是作为中石油的领导,任务工作繁重,特别是塔里木盆地刚刚开发,有时候腹痛难忍,就用手电筒顶住痛处,坚持工作。 然而,终究有一天,身体有吃不消了,吴辛良直接疼得倒在地上,被同事们送进医院动了手术,这才发现肝上有一个肿瘤,立即做了切除手术。 几名医生加护士进来,顿时间,本来宽敞的病房,显得有些拥挤。赵跃民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医生跟吴辛良聊着病情。 “吴书记,那行吧,你们先聊着,我先回去了。”赵跃民不愿打扰对方。 “不,跃民,你留一下。”吴辛良挥了挥手道,又扭头看了看几位医院的领导:“同志们,能不能给我和赵跃民同志一点时间,我们要单独聊一聊。” 几位医院的领导听到这番话,都知趣地离开了。他们都知道,赵跃民是西勘公司的负责人,也是这位党委书记器重的人,两人如果讨论塔里木油田的开发技术核心机密,外人确实不方便在场。 “吴书记,赵经理,你们放心。我跟护士长说过了,之后两个小时,都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医院的副院长将门关上,离开了病房。 “跃民,你坐过来。”吴辛良挥挥手道,“你坐得太远,我声音提不高,说不响。” “吴书记,您说……”赵跃民坐得近了点。 “还是塔里木油田的年产量问题。我跟中央的首长做了保证,那么就要履行承诺。”吴辛良忧心忡忡道,“我相信,塔里木绝对是个大油田,也的确拥有5亿吨的年产量。只是目前我们肯定在哪个技术环节,出现了纰漏。” 说到这里,吴辛良将身子往前探了探道:“跃民,在我住院期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吴书记,什么事情,您说吧……” “三军不可无帅,我想……”吴辛良沉默良久,说道,“请你暂任塔里木工作小组的代理组长……” “我……”赵跃民立即摇头道,“吴书记,你这个玩笑可是开大了。这么重的责任,我怎么担得起来?” 塔里木工作小组,是中石油派出的全面指挥塔里木勘探的领导班子,小组成员基本上由中石油党委和其他油田的负责人组成。包括赵跃民所在的西勘公司,也要听命于这个工作小组。 之前包括沙漠运输车辆的购买,以及筑路修路,都是由西勘公司上报工作小组,由工作小组最后授权。 见赵跃民摇头,吴辛良略带失望道:“跃民啊,我这个意见,是经过十分慎重考虑的。并不是改变你的组织关系,让你到中石油来任职。” 吴辛良像是看穿赵跃民的想法般说道:“我知道,你其实是想下海创业。你那个红星实业,还有华兴实业,一切都运营得不错。” 赵跃民被对方看出想法,立即紧张起来,心想姜还是老的辣。 “跃民,你别紧张。”吴辛良笑道,“虽然你在体制内,也能做得不错。但是,可能走出体制,才能使你的才能最大发挥。” “吴书记,你不拦我?”赵跃民反问道。 “强扭的瓜不甜。人各有志,我不拦着。现在私营经济也在蓬勃发展,你以后出去,说不定能闯下一片天。我呢,只是让你担任一下这个组的组长,替我在住院期间,把把关……” “可是其他的领导呢?”赵跃民还是不理解,吴辛良为何让不到三十岁的自己,担任这个小组领导工作。 “是,其他的领导,虽然经验比较你丰富,但只限于某方面。”吴辛良分析道,“有的领导擅长物探,有的领导擅长抓企业管理。他们都是局限在某一个方面。而你不一样……”吴辛良娓娓道来,“你干过钻井,搞过科研,管理过厂子,也去过特区,不仅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还有不错的经济大局观.” “跃民啊,我是很少表扬人。”吴辛良拿起床头柜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开水,“就是怕有些年轻的同志,有骄傲自满的情绪。不过眼下,我得说,你工作领导小组最为合适的人选。” “可是吴书记,我还是怕……” “你听我说完,跃民。”吴辛良说道,“你这个临时代理组长,在一个月我出院后,就要交权。所以在仕途上,这个代理组长是没有什么帮助的。但是,如果你能解决目前我们测井的技术障碍,把年产五亿吨油田的勘探方向指明,我可以动用关系,让几家银行给红星和华兴发放一笔可观的贷款。” 第一百四十章 工作组会议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吴辛良的这句话,毫无疑问,点中了赵跃民的要害。【ㄨ】 这几年,红星和华兴两家公司,大规模发展,多范围经营,从一开始的报关业务扩张到物流、仓储、外贸以及到现在的家电营销。 虽说,两人的步伐都踏得很准,经营策略也是正确,但过于快速扩张的步伐以及较慢周期的资金回笼,已经让胡东的华兴实业有些捉襟见肘。 对于库勒尔市的家电卖场投放了五百万资金后,胡东告诉赵跃民,自己的公司已经没有多余资金支付通过德国海运进口而来的西门子公司电器的尾款。 红星实业经过多次拆借给华兴后,也是底气不足。况且,红星实业目前还算是大集体企业,受到油田的监管,赵跃民也不能做得太过火。 吴辛良告诉赵跃民,只要能够帮助他解决塔里木高油产井具体井位的问题,那么他可以帮助赵跃民从中国银行贷到一笔五千万的低息贷款。 如果有了这笔贷款,不仅仅几家国外电器公司的尾款可以付清。关于与库勒尔市政府的合作,还能够进一步加强。 赵跃民知道,蜀中无大将,自己这个廖化,必须得上了。 乌市政府办公厅礼堂。 墙上挂着“欢迎赵跃民同志指导工作”的标语。 中石油与各个油田部门的小组成员齐聚一堂。 赵跃民走进礼堂,会场响起了稀疏的掌声。 所有的小组工作成员,全都应付性地拍了几下巴掌。 很显然,吴辛良指定这样一位毛头小伙,来领导这些头发稀疏的干部们,让很多人不太满意。 赵跃民就座在主席台后,简要地做了发言和自我介绍,声音稳重,不卑不亢。 “好了,下面请哪位同志来介绍一下目前塔中勘探的状况?”赵跃民提问道。 现场的干部们,全都低下了头。 抵抗新领导,成为了所有干部们潜意识中的共识。 见没人回答,赵跃民又问了一句: “哪位同志来说说意见?” 还是无人响应。 这种甘地般的非暴力不合作举措,让赵跃民有些始料未及。 你们这些刁民,给我拉出去杖责三十。 赵跃民心里这么想,当然不能这么说。 就在他考虑怎么处理问题之际,会场内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领导同志,我来做一下汇报。” 赵跃民抬头一看,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林峰。 林峰是大庆石油管理局局长,也是塔里木油田工作小组的顾问。只见他冲赵跃民挤挤眼睛,表示要救场。 “领导同志,目前来说,塔里木油田的勘探重心,就是在轮南奥陶系找到大油气田……”林峰汇报道。 林峰身为厅局级干部,可是在汇报中却十分严肃,一本正经。那敬重的模样,仿佛在给能源部部长汇报一般。 “领导同志,根据采油部门的汇报,我们在1、2、8井内相继获得油气流。说明轮南山含油幅度大,有可能大面积含油。当时,几位国务委员来油田视察时,我们做了乐观的估计,做出了尽快建设出2000万吨的石油储量建设规模。国务委员们也要求我们在年底交出答卷。” 提到“交答卷”三个字,在座的干部们脸色都沉了下来,一脸的压力和负担感。 谁都知道,吴辛良住院,也是因为之前给国务委员们做出了承诺。 到年底前,向******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成为了工作组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不过呢,大家都知道……”林峰继续发言道,“我们虽然在2450平方公里的轮南奥陶系潜山的不同部位,发现了大面积含油的面貌。可是同时,我们也发现了潜山油气藏具有异常特殊的情况,跟我们原先想象得不同。油气井之间互不连通,产油气深度看不出明显规律。获得油气的探井,一开始高产,产量却下降很快,短时间就见水。这个情况,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 “对……”一位工作小组干部插话道,“目前的这个局面,其实我们大家谁也没想到,我们既感到失望,又很困惑,这是一个我们目前还没有能力弄清楚的大型油气藏。也请领-导-同-志给我们定个方向……” 这位干部口中“领导同志”四个字特意用了加重语气。所有的干部们,也都将目光集中到赵跃民身上。 是骡是马,拉出来溜溜。所有在座的干部,倒要看看赵跃民怎么解决这个连吴书记都无奈的问题。 “这位同志,你的意见提得很好。我的建议是……”万众瞩目中,赵跃民开口道, “等。” 等? 不少干部们都脸色起疑道,到底等什么? “领导同志,我们可是答应******,到年底就要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马上就要年底了,你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就是等。”赵跃民言简意赅。 “今天的会议时间延长两个小时,大家没什么意见吧?”赵跃民问道,接着又让服务员给大家倒了茶水。 新任的领导,给出了让大家“等”的指令后,也不说话,埋头看起了文件。 下面工作小组的成员们,都一脸的莫名其妙。 有些人举手示意要提问,赵跃民也不理睬。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赵跃民这个代理组长卖得是什么关子,大家倒是都不清楚。 会场响起了轻微的咳嗽声和议论声。 就当所有人的耐性即将失去的时候,会议室门突然间打开了。 一位头发凌乱、戴着墨镜年近六旬知识分子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在场的人,纷纷侧目。 赵跃民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赵春达同志,你可迟到了……” 赵春达一看自己的儿子坐在主席台上人模狗样,气得都炸了。 这个小王八羔子,昨天深夜一个电话把自己从梦中叫起来,让自己立即订第二天去乌市的机票。 接到儿子的求助,赵春达自然不敢怠慢,紧赶慢赶,这才穿越大半个中国到达了乌市。 刚刚赶到,自己的儿子第一句话就没给自己好脸。 当老子的这时应该怎么做? 赵春达挺起腰,看了看赵跃民,又看了看在座的干部,将骂人的话咽回肚子里去, “领……领导同志,我下次一定注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允许失败 “恩。∮,”赵跃民一副领导派头,用教训的口吻说道,“要注意组织纪律。你看,整个会场的干部同志,都在等你呢。” “是,是,是。”赵春达边点头边向主席台移动,脚步跺得震天响。 |“如果无组织,无纪律,我们石油系统怎么完成中央交给的目标?” “某些老同志啊,不要犯经验主义的错误,觉得我们这种会议,是可以迟到的。” “有些老同志啊,一定要自觉……” 赵春达一边点头,一边摸向主席台,弯腰脱下脚上的皮鞋,拿在手中,准备五步溅血。 等他准备进行攻击时,只听得赵跃民低声道 “大王,饶命啊。儿再也不敢了。” “小兔崽子,敢消磨你爸?皮又痒了是吧。” “是,是,再也不敢了。” 父子两低头达成协议之后,赵跃民抬头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江北油田的赵春达同志,也是地质勘探方面的专家。曾经是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也参加过大庆油田会战,曾经在石油部任技术顾问。” “当然,他还有一个关键身份,是我的父亲。”赵跃民笑道。 这些在场的干部,见赵跃民抛出了这么多名头,也是顿起敬意。大家也终于明白,到底让他们等是什么了。 塔里木油田目前如无头苍蝇般勘探的乱状,也该让人来理一理。 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中,赵春达理了理一头的乱发,拿过话筒,看着台下这么多干部,说道:“关于塔里木油田的现状,我也是一直在关注。我是个搞技术的,不太会说话。有些话说了容易得罪人。可是,我还是要说,关于5亿吨的大油田,可能性还存在,然而,今年年底向中央交卷,是绝无可能!” 此话一出,大家脸色都有些变了。赵春达这位技术专家的话,浇灭了大家最后的希望。 赵春达也不管各种质疑的脸色,直接发言道:“光喊口号,谁不会?但是,喊口号就能够喊出油来了?轮南奥陶系山区,基本上可以放弃勘探了。不仅如此,第二个勘探重点英买力地区,我猜与轮南地区是基本相似的状况,这个总面积2400万公里的大型潜山隆起带,也没有多大的探询潜质。哪位是英买力地区的勘探负责人?” “我……”一位干部举起手来道。 “那请你介绍一下英买力地区的最新勘探情况……”赵春达问道。 那位干部面带尴尬道:“赵春达同志,根据今早传来的最新技术讯息,确实五口探井,都打空了。就算有获得工业油气流试采,产量递减也很快。” 会场内响起了惊叹声。英买力地区的钻井讯息,是刚刚获得的,连大会都没有讨论过,却与这位赵春达的预测完全一致。 “请问春达同志,东河砂岩的钻井勘探,我们需要继续吗?我们认为,东河砂岩在塔北地区分布面积约6500平方公里,有良好的储层和盖层……”一位中石油的干部虚心问道,语气也是婉转许多。 “这位同志,对不起,我觉得东河砂岩的勘探投入,也可以停止了。”|赵春达叹了口气,判断道,“东河砂岩构造幅度很低,一般只有30~50米。我们目前的地震勘探手段,很难准确识别超深低幅度构造和岩性地层圈闭。” 会场陷入了一片沮丧,这位横空出世的专家,瞬间就否定掉了工作小组这一年来定下来的三大目标。 这使得不少工作小组成员感到恼火和沮丧,也觉得之前自己的付出变得没什么意义。 气氛降至了冰点。 不少干部脸上出现崩溃的神色。 “同志们,请听我说两句。”赵跃民发言道,“赵春达同志的发言,虽然十分尖锐但是却是点到了关键点上。大家应该换个角度来看问题……”赵跃民引导道,“目前,轮南奥陶系山区的勘探已经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我们才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已经为时已晚。不过,其他两个地区,只是初步探究,现在能够及时阻止,避免浪费更多的人力和物力,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赵跃民的这番引导话语,倒是让在座的干部脸色都舒缓下来。 是啊,组长同志说得没错。纠正以往过失,提前止损,也是一种进步。如果等到其他两片地区整个勘探完毕才发现问题,那才是更加的雪上加霜。 “是的,我请大家注意……”赵春达接话道,“一定要正视现状。年底要向中央交出大油田,基本不可能,必须跟中央领导进行相关方面的解释,将时间宽限至明年年底。这是第一点。” “嗯,第二点,我补充一下……”赵跃民说道,“塔里木油田,我们深信有丰富的油气藏,但是它也有自己独特的规律。有不少精心准备的勘探井,一无所获。而很多无心的发现却歪打正着。我们对于这场遭遇战必须要有耐心。” 赵跃民说着,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道:“这一年会战,我们不断受到了各种挑战。一开始在三片区域有重大突破,大家都很高兴,可是接下来却又陷入了各种问题,这种反反复复的拉锯战,让人感到痛苦。” 说到这,在场所有干部都情不自禁地点起了头,这一年,他们经历得实在是太多,反反复复,希望与失望,比媳妇生孩子还要折磨人。 “我提议,我们必须顶住压力。”赵跃民手握成拳,一挥道:“勘探钻井,不是参加奥运会射击,要求每枪十环。我们必须允许打空井,允许有失败,允许有不同的见解、怀疑甚至指责。但是,有一点,我们不能放弃也就是坚定不移地进行勘探。这是关系到国家能源安全的重大行动。” 允许失败,允许怀疑,允许指责。赵跃民的这番话,在八十年代中的石油系统会议提出来,如春雷贯耳。 然而,却说到了所有干部的心中去了。这一年,他们顶着太大的压力,随时要求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人的精神也极为紧张,甚至不少干部为了交差,动了虚报的念头。 而现在,赵跃民代表工作组领导,给会战定了个性,让大家能够冷静下来,从失败中总结,重新上路。 吴书记的眼光,果然没有看错。 会场很多干部们,心中涌出一种被理解的感觉。 雷霆般的掌声响起……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一样的乌市 吴辛良住院,赵跃民临危受命,对于工作组目前的状况做了战略性的重新评估。 向中央和******延迟“交答卷”时间,放弃目前规划的三块勘探区域,筹集资金探询连片的大油气田。赵跃民这个临时组长上任后,每一步都迈得十分之大,有些甚至是全盘否定原先的计划。 不过,并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大家知道,这位年轻的代理组长说的都是对的。 相对于正式工作组成员,有很多无法直说或者做出的决定,赵跃民这位一个月以后卸任的代理组长倒是可以大胆放手去干。很多人都在琢磨,估计着医院里躺着的那位吴书记,当初做出这个选人决定便是将这一点考虑在内。 赵跃民的全盘计划,得到了住院中的吴辛良的支持。一个月后,吴辛良顺利出院,向******递交了油田下半年的会战总结,将赵跃民的提议一一纳入汇报要点中。 同时,红星实业也以塔里木油田勘探项目为名,由中石油作保,向中国银行顺利获得五千万低息贷款。 获得的贷款,一部分用来支付油田技校职工工资,另外一部分拆借给华兴实业,用来支付外贸进口电器的尾款以及与库勒尔市政府最新的商业街合作项目。 陡然间,吴书记交给的任务解决了,公司的资金链压力也缓和了,赵跃民感到心理一阵轻松。 他推掉了工作组的数次谢宴,转而让阿孜古丽带他到乌市街头逛一逛。 秋季的乌市,大街上摆满了西瓜和甜瓜,天空中飘散烤羊肉的香味。 阿孜古丽换上了一条色泽鲜艳的长裙丝绸,快步走起,鲜艳的颜色与纹路在跳动,十分明艳。 没有压力的一天,暖和的阳光,身旁一位明眸皓齿的美女相伴,赵跃民感到有些惬意。 两人在友谊路漫步而行,两旁是参天的杨树,沿街是各式各样的餐馆。当时,乌市的最高建筑便是八楼宾馆。 街上行人不多,对面的公园正在筹建中,还是一大片荒地,不过一个小酒吧倒是开着。 阿孜古丽拉着赵跃民来到酒吧外的木椅边坐下,点了两杯“红柳河无核白葡萄酒。” “赵总,这是我们乌市青年聚会时必点的酒。”阿孜古丽晃着杯中的酒笑道,“味道甘醇,也不贵,才一块八分一瓶。” 赵跃民斜靠在木椅上,望着公园远处的绿地,品着杯中香醇的葡萄酒,微微伸了个懒腰道:“之前一直忙着塔里木的勘探,也没有闲工夫休息。现在能够在公园喝上一杯酒坐上一会儿,快乐赛神仙啊。” 阿孜古丽托腮露出柔美的笑容,说道:“你一个堂堂西勘公司的副总经理,就这么点追求啊……” “对了,导游小姐,今天的日程安排是什么?”赵跃民笑道。 “正好休息,不如见见我大学同学,他们都在西疆石油学院任教。”阿孜古丽应道。 在西疆石油学院,阿孜古丽的几位大学同学热情接待了赵跃民。西疆人来自五湖四海,性格又受当地少数民族影响,因而给人的印象是大气而热情,没有排外思想,一般西疆人都很容易交往。 赵跃民是西勘公司的负责人,也颇受阿孜古丽这些在校任教朋友们的尊敬。几位高校教师,正在撰写论文,有很多一线的情况不熟悉,都向赵跃民请教起来。 “赵书记……”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青年教师大刘举起茶杯致意道。 “别这么叫,怪生硬的,我不是什么书记……”赵跃民笑道。 “可是我听阿孜古丽说,你比真正的书记还牛,能够指挥中石油的领导们……”几位青年教师满脸佩服之情。 “我那也是一时的工作需要。”赵跃民笑道,“叫我赵书记太怪了……” “那叫你什么?”大刘露出不怀好意之色道,“莫非是阿孜古丽的男友?” “吃瓜子吧你。”阿孜古丽脸上起了几抹绯红,赶紧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大刘手中,“瓜子也堵不住你的嘴。” 赵跃民清清嗓子,岔开话题道:“大刘,既然你也是江北人,咱们是老乡见老乡。讲讲你的感受呗。” “行,那我讲讲感受。”大刘边嗑瓜子边说道,“一般的人,会以为西疆就是很封闭的地方,可是到了乌市,大家全都会有不同的感受。跃民,我跟你说,现在北京、上海流行什么,乌市就流行什么。而且乌市的青年,穿得比我们江北人还要洋气。而且,每个乌市人会操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尽管我是中文系毕业,江北口音并不很重,却依然会成为学生们课堂上的笑料。这在西疆人看来,不会普通话就是土气。” “这倒是新鲜啊。”赵跃民点点道,“我们江北油田的职工,都以为西疆是一大片荒地,其实他们也想不到乌市这般繁华。” “真是这样的。”大刘将瓜子壳理到桌子的一边,拍拍手说道:“我到了西疆石油学院,还闹了不少笑话呢。西疆冬天虽然寒冷,但并没有人穿棉袄,我当时穿了件厚厚的棉袄上课时,学生真把我当了乡巴佬。咱们现在处的这个时代,物资还是比较缺乏的,在内地时,肉是我们的奢侈品,即使上了大学,也只是偶儿打上一份回锅肉。可是肉在西疆却常见的多,而且石油学院也会经常发福利,记得刚来一个学期,学校发了20听午餐肉罐头,打开就可以吃,非常好吃,这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的,因为学校没有食堂,午餐肉罐头就成了我的正餐。有一次家访,到了学生家里,人家那个热情,一会儿就是一桌子菜,而且餐桌上有鱼、马肠、海参、鱿鱼等,这些东西不说吃,就是见我在内地都没见过,便又一次感到自己的老土。”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是老土了。”赵跃民耸耸肩膀道,“没想到西疆的物产这么丰富。” “对啊,跃民。”大刘介绍道,“咱们在内地的,到了乌市才知道西疆的度量从来没有斤两之说,买东西都是多少公斤,单位分西瓜都是整麻袋往回扛,反正一个夏天我的床底下都是西瓜,这是我一辈子吃的最多的。春节期间,看到有些老师和家长购物,买酒不管是白酒还是啤酒全是整箱买,买肉也是整只羊往回拿。” 赵跃民吐吐舌头:“大刘,你这哪是来建设西疆的,你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薅西疆人民羊毛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四五人聊得欢快,很快,大家都感到饥肠辘辘。 大刘带着赵跃民等人,来到了自己位于石油学院的宿舍,亲自下厨,阿孜古丽也在一旁帮忙。 大盘鸡、烤羊肉、拉条子、狮子头,一桌菜肴丰盛无比,西疆菜和淮扬菜的特色结合。 大刘又拿出了两瓶红柳河葡萄酒,给每人倒满,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 大刘的宿舍空间不大,四五个人挤在一起。赵跃民能够感受到阿孜古丽紧紧贴着自己,跟众人欢笑聊天。他开始时还有些避讳,可是几倍葡萄酒下肚,聊天聊的开心至之际,也就没那么在乎了。 “各位,给你们看看我的文学成果。”大刘挽起袖管,从书架上拿出一堆杂志,有《乌市晚报》、《西疆文学》等。 “最近,这些杂志里都刊登有我的文章。”大刘略带得意道。 八十年代,是文学的黄金时代,各种铅印、油印刊物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如果谁的作品变成铅字,那便是一种荣耀。 “哟,刘作家啊……”其他几人都起哄道。 “切,有什么啊?”阿孜古丽撇撇嘴道,“赵跃民在国际石油期刊上,发表过几十篇论文呢。而且,他还见过你的偶像作家贾平老师。” “你见过贾老师?”大刘立即紧紧握住赵跃民的手,羡慕道,“贾老师可是我的偶像,我一直写信给他,期望他能有机会回信给我。” 阿孜古丽说道:“大刘,跃民陪着贾平参观了塔里木盆地,还要以他为原型写一篇小说呢。跃民,你说,小说的题材会是什么?” 赵跃民想到贾平曾经告诉他要以他、苏红、阿孜古丽三角恋为小说线索,脸上浮起尴尬道:“……也许是个爱情故事吧。” “爱情故事……”周围的人都拖长了音看着阿孜古丽,又看了看赵跃民,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吃饱喝足之后,几人已经有几分醉意,不过大刘提出要到附近逛一逛,四五个人勾肩搭背,唱着歌,走到了校园外。 88年的乌市,已经多了几栋有名建筑和十几栋20层的高楼,比如自治区工会大厦、经委大楼等。 赵跃民几人漫步在最美的光明路上,道路两旁种着耐寒的槭树,漂亮无比。在微醺中,他感到自己似乎回到了高中校园时期,那种无压力的跟同学伙伴闲逛。 “看,下雪了。”阿孜古丽呵着热气,指着天空喊道。 白茫茫的鹅毛大雪,纷纷而落。 西疆的冬季比南方诸多城市来得要早,过得要长。每年的“十一”前后大多都会来一场寒流,这时就会使人感到阵阵的凉意。由于西疆日照时间长,早晚温差大,有时昼夜温差会相差十几度,因此就有了“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的说法。 在人们的记忆中,八十年代西疆的雪,要比后来大得多。那时候人们住的是土坯盖的拱形屋顶的房子,有的人家还住着地窑子,一半挖在地下,一半盖在地上的那种,冬天清晨出门,有时竟然推不开门,原来是一夜的大雪将门严严实实的封住了。 冬天依然是孩子们的乐园,一场大雪之后,孩子们欢呼雀跃,在雪地里打滚,摔跤、打雪仗、堆雪人。 大刘朝赵跃民使使眼色,两人从地上搓起一个雪球,趁着阿孜古丽不备,直接朝她后脖领扔去。 “哎呦……”阿孜古丽一声娇唤。 “是他,都是他扔的。”大刘坏笑着,指着赵跃民。 阿孜古丽看了看赵跃民,立即从地上拿搓起一个大雪球,一边走边对赵跃民说:“ 跃民,你要是个男子汉,你就别夺。” 赵跃民心想自己不躲就不躲,不就是个雪球啊,他站在原地不动。 阿孜古丽快步上来,出人意料地手却抓住了赵跃民羽绒服,向上一撩,一个雪球直接往赵跃民的肚皮上砸去。 这一砸,可真时晶晶亮,透心凉。 赵跃民没料到对方敢撩自己的衣服,赶紧把肚皮上的雪撣掉。 大刘在旁边幸灾乐祸道:“跃民,怎么样,西疆的姑娘不好惹吧。他阿孜古丽现在敢当众扒你衣服,过会儿就敢扒你裤……哎呦……古丽姐姐,别打我了,我错了。” 众人嬉闹一阵,雪花飞舞,让大家都兴奋起来,阿孜古丽提议着要去滑冰。 几人来到冰场,三九天气,地上已经是厚厚的一层雪,不少西疆少年们将木条锯成脚的长短,在下面锯出一个槽,把钢锯条镶进去,做成了自制的冰鞋。 冰场内已经有了不少滑冰者。初学者战战兢兢,熟练者自由驰骋。 大刘和阿孜古丽早就熟练地换上了冰鞋,只有赵跃民望着冰场发愣。 “不会?”大刘问道。 “嗯。” “你个赵跃民啊,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大刘出口成章道,“总算被我找到了你的弱点——不会滑冰。” “让她教你呗……”大刘朝阿孜古丽努努嘴。 “这……”赵跃民倒是有些羞涩。 “怕什么?西疆的姑娘,个个热情。我们学校青年教师经常搞联欢,大家一起吃饭、跳舞。当初,我们这些内地来的大学生没人会跳舞,非常害羞,还是被西疆的女教师们手把手教会的。”大刘说道。 此时,阿孜古丽已经换上冰鞋,亭亭玉立地站在冰场上,爽快道:“跃民,来把手给我,我教你。” 赵跃民将近一瓶红酒下肚,看着阿孜古丽娇美旖旎的面容,又像苏红,又像胡琳,晕晕乎乎的。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直接被阿孜古丽搀起手来,向冰场中央滑去。 阿孜古丽的手指细长,柔软似无骨,赵跃民心里越发心虚,手汗频出,可阿孜古丽却并不在意。 赵跃民滑得狼狈之极,一路磕磕绊绊,几乎不会走路一般。他几次快要摔倒之际,阿孜古丽便在一旁及时地架住他,两人身体接触也必不可少。 外人看上去,两人就像情侣般搂搂抱抱。 大刘看到这一幕,冲几人使了使眼色,大家一起幸灾乐祸唱了起来: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第一百四十四章 借钱 塔里木基地指挥部。 “跃民,来啦,坐,坐。”中石油副总经理金国运笑容满面道。 “金总……”赵跃民将两条香烟放到了对方桌上。 “来,坐,坐。”金国运挥手道,“小赵啊,这几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行,还行。”赵跃民规矩地将手放在腿上,心里琢磨着金国运找自己的来意。 “放松,放松。”金国运眯起眼睛笑道道,“小赵啊,之前你临危受命,对于塔里木汽油藏重新评估和规划,实在是十分出彩。我们也跟中央的领导做了汇报,延迟交答卷,中央也是同意了。” “你真的是个人才,愿不愿意来中石油工作啊?”金国运拍了拍赵跃民的肩头。 赵跃民眉头一抬,笑道:“多谢您的提拔。不过,我之前已经跟吴书记说过了,我实际是想下海创业。西勘公司的副总经理,等到合同一结束,便会离职,回到红星实业。说实话,红星实业这顶大集体企业的帽子,进可攻,退可守,十分自由。” “嗯,可是如果你到中石油来,绝对会有很大的发展。” “金总,多谢您的美意。可是我这人有点懒散惯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挺自在,若是到了中石油,恐怕就没这么自在。” “不错,不错,小赵,你很坦诚。”金国运笑道,“古往今来,能人异士都是情愿退隐山林,也不愿去问那俗世。不过,我们这些俗人,还是需要你的出山帮忙啊……” “金总,您和吴书记都很照顾我。您说吧,只要是我赵跃民能够帮得到的地方……” “好,我就实话实说了……”金国运长叹一口气道,“目前,塔里木油田一切开采都按照步骤进行,可是呢,会展资金出现了严重短缺……” “会战资金短缺?”赵跃民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道,“咱们塔里木油田……还缺钱?” “瞧你这话说的,现在改革开放,哪里不需要用钱?”金国运指正道,“就连那么红火的深川特区,造大楼,建大桥,资金哗哗流出去,人家********一年要跑好几趟北京筹钱呢。咱们塔里木油田,也是一样……” 1988年,随着国家经济体制改革的推进,石油工业管理体制发生了重大变革。国家设立能源部目前,取消石油部,原石油部的政府职能移交能源部行使,并且以原石油工业部为基础,成立了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也就是中石油。 从政府部门一下子变成了国有企业,资金来源发生了很大变化。中石油筹措到的资金,除保证东部油田生产需求和勘探费用外,很难保证塔里木勘探资金的大量需求。 塔里木勘探,一会儿建机场一会儿修路,搞得都是大动作。中石油内部又不止塔里木油田一家。如果用全部资金支援塔里木,其他油田就会有心理不平衡。 “我们也难啊……”金国运站起身来,脸上笼罩着愁云道,“国家和政府现在暂时没钱,总公司又面临政策性亏损的局面。目前的石油价格,仍旧处于双轨制,计划内和计划外两种价格并存。” 赵跃民规规矩矩地坐着,他靠着热烘烘的暖气片,听着金国运在大倒苦水。 烟灰缸内,烟蒂已经是厚厚一堆。 金国运两道眉毛拧在一起,发愁道:“你也知道,现在国际上西方正在闹石油危机,咱们油田靠国家拨款的比例越来越少。老油田开发难度逐渐增大,物价上涨,油气成本逐年提高,咱们国内现在长期执行低油价政策,油气价仅相当于国际的47%……” “我说,金总,您就别诉苦了……”赵跃民打断道,“我能为你做什么?” 尽管赵跃民做出了各种预测,可是金国运的要求,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希望你能代表我们中石油,向银行贷款……” |“我……?”赵跃民指了指自己,声调都变了,“金总,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是开玩笑呢?”金国运摇头道。 “可是……我之前的4000万资金,都是委托吴书记朝中国银行贷款的……怎么现在倒是反过来……你们中石油,向中国银行贷款,人家不会不给你们面子吧……” “贷多少?四千万?”金国运脸上露出荒唐之色,“四千万,也就能够救你一个红星实业。要让塔里木油田运转起来的话啊,起码要要这个数……”金国运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亿?” “二十个亿!”金国运站起身来,握着赵跃民的双手道:“跃民啊,吴书记现在远在苏丹油田考察,暂时不在国内。不过,他指示我,这个任务,一定要交给你,就是向国外银行借款!” “向国外银行借款?” “对,我们已经联络了几家国外对此有兴趣的投资机构,在香港开碰头会。跃民啊,你参加过广交会,熟悉国外公司运作,相信你一定可以胜任的。” 香港。 赵跃民拉着行李箱,从机场缓缓走出,招手上了一辆黄色的的士。 香港司机满口黄牙,正在用的士的收音机收听着赌马的讯息。 耳边传来嘈杂的粤语,赵跃民脸上显出一丝困容,靠在车窗前想着心事。金国运答应他,如果贷款成功。中石油会划归一片低产油井和废油井,交给红星实业承包。中石油的低产油井,如果承包了,那可是财源滚滚。不过,赵跃民知道,这片油井,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会谈定在半岛酒店。 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赵跃民走进了会议室。 几位西装革履的外籍人士,纷纷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个同赵跃民握着手。 “你好,我是英国汇丰银行代表理查德……” “我是西班牙国家银行代表……” “我是芬兰政府代表……” 几个高大的欧洲人纷纷致意道。 这些都是曾经与中石油有过贷款合作的伙伴。从80年代起,经******批准,允许石油工业采用多种方式引进外资,弥补工业资金的缺口。 这些欧洲人,全都是年过半百,银发飘飘,看得出来,都是一些优越的精英阶级。平日里豪车出送,坐拥独栋豪宅,喜欢去地中海度假。 “你好,我是日本三菱银行代表田中幸村……”一位偏瘦卷发的日本人,冲赵跃民点头道。 赵跃民看着这名日本人,似乎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诸位,感谢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我代表中石油,向各位致意最诚挚的感谢。” 众人就座,赵跃民坐在柔软的沙发中,心想,接下来,就是该怎么从这些人口袋里弄钱的问题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高风险投资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香港半岛酒店,地处尖沙咀梳士巴利道,黄金地段,遥望维多利亚湾。 宽大的会议厅内袅袅升起雪茄烟,玻璃杯碰杯的声音萦绕着厅内。 赵跃民知道,借钱之前,先得唠嗑。 陪着这些银行政府大佬,唠个五块钱的呗。 话匣子一打开,这些欧洲人士便议论纷纷,两伊战争、苏联从阿富汗撤军、安哥拉结束内战,谈得兴致高涨。 赵跃民知道,现在得让这帮人高兴,就得陪着他们神侃。一会儿陪着这些欧洲人义愤填膺口诛笔伐苏联,一会又跟着他们痛骂萨达姆,倒是哄得这帮外国人十分开心。 “跃民啊,还是你跟我们有共同话题。”英国汇丰银行代表理查德笑道,“你的见解真是宽广。” 之后,言归正传,聊起了贷款事宜。 赵跃民将目前塔里木油田的发展情况整理成材料,发给了几位代表,并告知了目前塔里木油田的资金缺口。 赵跃民代表中石油承诺,贷款将享受优惠高利率,并且贷款方也将获得塔里木油田的油气收益分成。 让赵跃民没有想到的是,一旦涉及到贷款问题,之前他苦心培养的良好会场气氛迅速消失了。 刚刚还在称兄道弟的几位欧洲籍代表,全都恢复了冷静的表情,一个个低头闷声不吭在那里翻资料。 赵跃民搓着手等了一会儿,见众人仍然不发言,有些耐不住性子,问着离自己最近的理查德: “理查德先生,您对投资塔里木油田,有何意见?” “这个嘛……”理查德哼哈一声,用大拇指沾了沾唾液,翻起投资说明书来,说道,“在我们金融界,有几门生意是高风险的,比如航海货运,还有就是油气投资。赵跃民先生,你也知道,就一般实物投资而言。油气投资主要是由经济和技术风险组成的。特别是油气勘探,风险很高,也与一般的项目不一样。” 理查德点起了一根拇指粗的雪茄烟,说道:“油价不规则波动,通货膨胀都会造成效益目标实现困难。油气勘探,就是对地下资源寻找的一种赌博活动。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赵跃民不得不承认。 油气勘探是寻找地下资源的投资活动,由于地质条件的复杂性和人们认识地下规律的局限性,实际勘探结果很可能跟预测的油气资源有很大偏差,这就构成了一般投资不具备的风险。 “赵先生,就算地质问题你们解决了,还有工程工艺问题。你们对于自己的工程工艺问题,有没有信心,我可是听说,之前塔里木油田三块勘探区域都被否决和放弃了……”芬兰政府代表说道。 几位代表,你一句,我一句,众说纷纭,都对于塔里木油田的投资前景不看好。 赵跃民心想果然借钱还是比较困难的。毕竟,之前塔里木油田勘探,的确是遇到了一些显著性的困难。这些外国金融大佬们,个个门儿精,显然不会轻易掏钱。 他趁着休息间隙,跑到外面给吴辛良打了个求援电话。 “跃民啊,在香港遇到困难了?”吴辛良浑厚的嗓音出现在越洋电话中。 “是啊,吴书记,您果然是料事如神。” “是不是欧洲人不肯借钱?” “对。” 吴辛良在电话那头沉思片刻,说道:“我现在在苏丹,暂时回不去。如果欧洲人那边没有方向,你主攻日本的银行。” “日本银行?” “对。相比于欧洲,日本是近邻,而且他们最近发生石油危机,供油的中东这边一直在打仗,日本国内也缺油,你可以从这个方面下手。” 吴书记的话,让赵跃民醍醐灌顶。他回到会议厅,立即找日本三菱银行代表进行私人交谈。 之前这位日本三菱银行代表,一直在沉默中,也没有表态,态度似乎中立。 “田中先生,据我所知,你们日本目前的石油供应商,主要分布在中东。” 咖啡厅内,赵跃民与田中单独而坐。 “没错。”田中礼貌一笑。 “那么,既然如此,应该避免风险过于集中。中东战火四起,很多国家忙于打仗都关闭了油田。我相信,你们政府也是极为关切候补对象。我相信,塔里木油田,是你们非常合适的选择。” 田中忽然露出了一种讽刺的笑容。 这笑容,让赵跃民有些不适。 “田中先生,我说错什么了吗?”赵跃民不解道。 “不……”田中咂咂嘴道,“我只是觉得,赵先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这样的老朋友都想不起来了。” 老朋友?赵跃民看着对方,实在是想不起来。 “我提醒您一下吧……”田中眼中露出一抹阴毒的笑容,“我几年前,在日石油担任过总裁。” 赵跃民立即反应过来了,脸色刷得一下变了。 这位田中,就是当年藤井的上司。 冤家路窄。 听说当初广交会上金刚石钻头比拼一事,不仅仅使得藤井丢掉了中国区总裁的职位,就连他的上司田中,也是受到了集团内部处分。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朝对方借钱了,偏偏碰上了以前的仇主儿。 赵跃民心里直叹运气不好。 “田中先生,这一次,你我代表着双方集团的利益。你们日本三菱银行,也想寻求到高收益的投资,现在的塔里木油田,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赵跃民在说的时候,田中只是在一个劲地冲他冷笑。 到最后,赵跃民也说不下去了,他觉得此刻几乎可以放弃争取日本的贷款了。 碰上这么一个记仇的日本人,纠结于小利益而顾国家大局而不顾,赵跃民还有什么办法呢? “当然了……”田中停止了冷笑,“我今天作为汇丰银行的代表,到这里来不是为了跟你拌嘴的。只要你同意以下条件,我们日本银行还是会贷款给你们的,请你看一下合同……” 赵跃民接过合同,翻了几页,发觉里面全都是日本三菱银行干涉塔里木油田技术的霸王条款。 连翻几章,赵跃民眉头皱头道:“塔里木油田的技术信息要全部跟你们共享?如果按照你们的条款,这是中国在开采油田,还是日本在开采油田?” “赵跃民,我知道,你们塔里木油田的资金链已经面临断裂。”田中气定神闲地说道,“而且,刚刚欧洲银行的代表们,也明确拒绝了你们的要求,你们想借20亿,只有通过我们日本……” 赵跃民眼中顿起怒色,将合同扔到了地上,呵斥道:“田中,你想让我做卖国贼,没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乎意料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田中不慌不忙地拾起合同,对着赵跃民说道:“跃民君,你言重了。生意就是生意,你大可不必如此。如此情绪激动,对谁都没有好处。” 赵跃民看着对方说道:“这一次,日本代表团,就你一个人吗?” 田中听闻此言,脸上露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容:“跃民君,我们日本代表团,的确不是我一个人。我国财务省还会派一名官员来香港谈判,等会就到。” “不过呢……”田中收拾着合同说道,“即使他来了,你也没有任何胜算。你觉得,他会相信我的判断,还是会相信你一个外国人的话呢?” 赵跃民无奈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无论日本代表****谁过来,自己都没可能短时间内说服对方,尤其是田中在场的环境下。 田中觉得自己已然稳操胜券,他不慌不忙地又要了一杯咖啡,说道: “跃民君,你塔里木油田能否继续成功勘探,很大一部分依赖于我们日本银行的贷款。你可以等到我们政府部门的人来再做决定,不过,我相信,其实结果是相同的。【ㄨ】” 赵跃民心里有些郁闷,欧洲的银行和政府,对于油气投资,持谨慎态度,从他们手中要到钱,难度很高。日本银行目前定位和各方面,都比较符合,可是田中在其中作梗,颇为让人厌烦。 以往一直过关斩将的赵跃民,到目前这个地步,确实有些犯难。 田中微微抖着双腿,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容。他对于能将赵跃民致于一种尴尬受到胁迫的境地而感到十分愉悦。 赵跃民广交会一役使得日石油产品受到蒙羞,成为国际石油届的笑柄,田中也因此受到了董事会的责难。 赵跃民的名声,也被自己日本国的部分同仁,传得神乎其神。不少人将他与索尼的经营之神盛田昭夫列为一起。 两年后,风水轮流转。 赵跃民再次遇到田中幸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道坎。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一阵风飘过,一位穿着黑色风衣,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走到两人面前。 “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多……”田中知道是财务省代表来了,他习惯性地站起身来,露出礼貌性的微笑,可是笑容却瞬间僵住了。 “你怎么……” 田中的双眼满是诧异和不可置信,他有些精神崩溃般地看着来人。 “我怎么会在这里,是吗?”德川正一脱下围巾,露出沉稳的笑容。 “德川叔……”赵跃民也在旁边看得有些发愣。他也不敢相信,这位自己父亲的学生,昔日中日研究所的副所长,又再次出现在香港的咖啡厅。 “跃民,我们等一会聊。”德川冲赵跃民露出亲切一笑,接着又扭头看向田中,冷冷说道:“田中,你是不是觉得那种事情,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什么意思?” “就是你派人,诱引我在美国的儿子染上赌瘾,背上赌债的事情……” 田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粉饰道:“德川君,你可不要道听途说……” “道听途说?”德川目光如冷电般投向田中,“我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把这一切都搞清楚。你那种低三下四的伎俩,是瞒不过上天的。” 德川双眼显出一丝苦涩道:“自从中了你的奸计,我的整个人生都改变了。不能再为中日研究所工作,被你发配到鹿儿岛分公司,去当一个副总经理。鹿儿岛一共才三名员工,也没有什么业务。我在那里工作了两年,才还清了儿子欠下的赌债……” “不说这些了……”德川说到这里,停顿了下,说道,“如今,一切都改变了,我获得了新生。” “你真的是财务省官员?”田中不可置信地问道。 “不相信吗?”德川拿出自己的名片交给田中,声音满是威严道,“田中君,我奉本国财务省之命,全权监督你们三菱银行的油田投资计划,请你配合!” 日本是等级森严的社会,官大一级,绝对能压死人。 以前田中是德川的上司,现在德川反过来代表政府,成为田中的监督方。 田中接过那张名片,一脸的震撼和屈服,他屈辱地咬着嘴唇,低三下四道: “嗨一!请多多指教。” 风水轮流转,仍是两年后…… …… 香港油麻地庙街。 暖风送来,街上的霓虹灯招牌姹紫嫣红。 赵跃民和德川,并肩走在夜色下。 庙街是香港龙蛇混杂之地,亦是香港早期烟花之地,故游庙街时可留意很多售卖翻版、冒牌及色情事物的摊档街旁建筑物下更可见为JINV拉客的人。 长约三百多米的区域,都是露天小店,贩卖着牛仔裤、T恤衫,还有领带、内裤等商品。 榕树头一带,更是占卦相命及江湖卖艺者的集中地,梅艳芳主演的那部《胭脂扣》她坐在汽油灯下寻卜问卦的情景,在此连番上映,还有传统街头卖艺人不定期会出现,就地献唱粤曲。 赵跃民和德川,在一间夜排挡前坐下,点了云吞面、奶茶、猪扒包、生滚汤,又要了两瓶啤酒。 “德川叔,之前一别,再次相见,真是令人意想不到。”赵跃民感慨道。 德川举起啤酒杯,也感慨道:“是啊,此次一别,再次相聚,真是不容易。” 赵跃民剥了一个濑尿虾,将虾肉递给德川,说道:“德川叔,想不到你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公务员了,比原来的境遇更加好了。” “我这也是因祸得福。”德川咕嘟咕嘟喝下一杯啤酒,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本来,鹿儿岛的分公司,没什么生意,我想过辞职到乡下住一段时间。后来,财经省正好招聘一个油气投资顾问的岗位,我就去应聘了,阴差阳错成为了公务员。” “这也挺好。”赵跃民举起酒杯道,“德川叔,你本来就是日本石油领域数一数二的专家,现在也算是有了好的发展平台。” “是啊。”德川正一抬头看着明月道,“我们日本的著名教育家福沢諭吉说过,上天不会造人上人,也不会造人下人。每人都有自己的命,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国际外交 日本东京。 东京帝国酒店灰色大楼前,各国国旗在风中飘扬。 酒店安保主管如临大敌,因为一年一度的财经省投资会议即将召开。 酒店门口,站满了一排黑色制服的保安。门口的道路旁,新宿区警察署派来的几辆警车闪着蓝红相间的警灯,不时有步话机的对答声从车内传来。 一辆辆加长的奔驰S600轿车,纷纷停在酒店门口,几位长风衣的商政要人在保镖的护送下,走进了酒店。 “跃民,我已经向财经省大臣宫泽提交了塔里木油田的信息。你要借20亿美元,数额巨大。财经省大臣和政务官希望能够让你到场说明,这也是我带你来东京的理由。”德川正一指了指酒店大楼说道。 赵跃民看着那栋灰色的大楼,明白日本财经省的官员们都到场了。 这次,自己也是深入虎穴。 钱,必须要到。气节,还不能丢。得让日本人明白,这是双赢局面的合作。 赵跃民走进酒店会议室时,所有在场日本官员频频侧目。 “你好,我是您会场发言的翻译。”一位操着流利中文的日本年轻女孩温柔可掬地说道,“赵跃民先生,请这边走。” 赵跃民跟着翻译来到自己的嘉宾位置坐下,而德川则回到日本财经省的席位旁。两人相视而望,德川给了赵跃民一个鼓励的眼神。 会议第一个环节,是赵跃民上台发言。 赵跃民手握发言稿,上台扫视着众人,说道:“尊敬的日本财经省大臣阁下,请允许我介绍塔里木油田的优质油气资源,塔里木油田目前拥有……” 赵跃民发言之后,随即被一位日本官员打断。 “赵跃民先生,我们都知道,油气投资是一种高风险的投资。据我所知,目前欧洲的几位同仁,全都拒绝投资塔里木油田,你觉得,有什么理由能让我们日本政府投资你们呢?” 底下的日本官员,议论纷纷。 赵跃民双手沉稳地把住讲台,看了那名日本官员一眼,说道:“我们中国有句老话,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才是真英雄。的确,欧美的能源巨头,确实有重新选择的资本。他们可以依靠非洲和苏联的石油进口输血。可是,日本行吗?你们的石油资源有限,而且,现在正在闹石油危机。必须寻找可以替代的资源,我们中国的塔里木油田,就是一个很好的投资项目。” 当赵跃民说到石油危机时,财经省的日本官员们顿时哑口无声。赵跃民说得没错,表面上看来,赵跃民代表塔里木油田,是来向日本政府借钱的,一个地位高,另外一个地位低。而实际情况却是,日本已经进入了没有石油可以进口的地步,整个国家都在闹石油荒。 八十年代,日本的主要石油供应国在中东。随着第四次中东战争的爆发,阿拉伯产油国家开始动用石油武器打击以色列。而日本对于中东战争,采取中立态度,这使得阿拉伯国家非常不满。他们意识到了日本和西方国家的中立态度实际上起到坐视强者欺压弱者的作用。 为了报复这些“中立国家”的不作为,阿拉伯国家决定将油价提高70%,并且数次照会日本外相,要求他们对中东战争必须表态,否则继续削减出口产量。 突如其来的石油危机,顿时使得日本产生过经济混乱。国内生活必需用品,被采购一空。就是在此背景下,日本政府才愿意询问塔里木油田的投资事宜。 相对于其他日本政府官员被赵跃民点出事实显出一丝窘迫,日本财经省大臣宫泽倒是十分镇静,他接过话筒,面无表情道:“赵跃民先生,您说得确实没错。我们日本国现在的确需要石油。不过,你们也无法因此胁迫我们。毕竟,我们没有了中东的供应,还可以考虑其他替代国,比如苏联……” “苏联?”赵跃民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嘲讽般的微笑道,“宫泽先生,恕我不敬,您说的是真的吗?” “你什么意思?”宫泽冷冷道。 “我虽然不是外交官,但是我能够推测出来,你们绝对不会进口苏联的石油。”赵跃民一语惊人道。 “为什么?”宫泽的手心汗渍津津。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国政府和苏联目前处于争锋相对的局势。因为这一次中东战争,便是苏联在其中作梗。苏联从中东地区这个“软肚皮”下手,控制海湾石油产地和石油运输通道,试图截断部分国家的石油进口资源。我想,这一点,是让你们异常不满的。” 宫泽双眼显出惊异之色,他将自己的属下招至跟前,低声道:“这个人,之前有没有在外交部工作?” “没有,完全没有。” “不可能……”宫泽一脸不相信,有这般分析能力的人,竟然还没有在政府智囊团中工作过? “他一定是政府智囊团的人,相对于这么大一笔借款,我相信中国政府也一定会派出他们最为精干的人士来。”宫泽一脸小心谨慎吩咐道,“我们还是要多表现出诚意为好。” “赵先生,您说得不错,可以继续……”宫泽的表情不再傲慢。 “我认为,你们跟苏联政府不会合作的原因,便是苏联南下印度暖洋的势头,让你们日本朝野感到经济上的压力。因为,日本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进口中东的石油作为能源来源。阿富汗事件之后,日本骤然增加了危机感。日本不能不从长远的观点寻求能源的稳定供应。日本在认真考虑发展“多油源”。而我们中国作为石油资源十分丰富的邻国,投资我们的油田,也符合你们对抗苏联的利益。” 赵跃民的这番分析,犀利透彻,让宫泽哑口无言。这位财经省大臣的所思所想,都被赵跃民摸透了。 “宫泽阁下,请允许我发言两句……”德川看准时机,趁热打铁说道,“中日两国,在石油资源上合作,符合两国的利益。既然苏联主动破坏与我们合作关系,而中国又伸出了友谊之手,我提议,无论塔里木油田的风险有多大,我们都必须抓紧机会,向中国政府表态,我们是希望与其合作。如果一旦苏联介入插手投资了中国的油田,便是我们日本国巨大的损失……” 第一百四十八章 高规格接见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赵跃民的这番分析,让在场的所有日本政府官员都顺着他的思维走。避而不谈塔里木油田的投资前景,反而分析起日本目前的国际形势。这让日本政府官员全都觉得,投资中国油田是摆脱苏联经济封锁最好的办法。 若干年后,国内石油届再次分析这个经典的借贷案例,仍旧有不少人唏嘘赵跃民的高明手腕。毕竟当时他手上的这副牌,的确不算好。塔里木油田勘探历经数次失败,工作领导小组又刚刚否定了三大区域的勘探计划,实际前景,是一片迷茫的。 可是,油田会战已经打了一半,再艰难也要咬牙坚持下去,需要资金的远远不断支持。可是,拥有资金的那些黄世仁们,也都不是傻子。日本政府虽然有钱,但是精明无比,每一分每一厘米,都算得十分清楚。而此时的塔里木油田的油气前景,又是一个未知数,的确不是一个好的投资项目。 让精明的日本政府贷款,为国内石油勘探做垫脚石,简直是不敢置信。 但是,赵跃民做到了。 而且,做得很完美。 赵跃民发言后,德川正一又适时地给予了支持,使得厅内所有日方人员都彻底改变了态度。在他们看来,中方的赵跃民,不再是一个为缺钱油田请求贷款的代表,而是一个来帮助他们解决石油危机、抗衡超级大国的专家。 全场一致通过,由日本财务省下令,由日本三菱银行和伊藤中社联合出资,借贷15亿美元给塔里木油田,还款期限宽限至十年,用每年的油气收益分配偿还。 日本人拍板借钱之后,赵跃民心里松了口气。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塔里木油田到底能不能出油,不过,吴书记交给自己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之后的事情,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借贷合同签订后,赵跃民受到了高规格的接待。三菱银行以及财务省的官员们,在东京的希尔顿酒店为赵跃民举行了三天的宴会,期间山口百惠也被邀请而来作陪。 山口百惠的出现,倒是让赵跃民小小吃了一惊。 这位容颜清纯的日本女星,可是在八十年代的中国红透半边天。 “跃民君,请尝一尝日本的清酒……”饭厅席间,身穿和服的山口百惠,笑容可掬地为赵跃民斟满清酒。 赵跃民举杯回应道:“多谢。”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即从包中掏出一个笔记本,说道:“山口小姐,请你签个名,我是你的忠实观众。” 和山口百惠用完餐后,赵跃民又在其陪同下,到达北海道游览。几天后,赵跃民接到了宫泽的通知,日本天皇要接见他。 这可是最高规格的接待。 估计是赵跃民的那套苏联威胁论,使得日本全国大受刺激。更有人传言,赵跃民是中南海的智囊团顾问,借此试探日本政府方面的经济合作诚意。 不少日本官员更是将此次赵跃民的出席,看作是重大的外交事件。 接到日本天皇的同志,正在北海道的赵跃民,立即坐上了日财经省的包机,飞往东京。 飞机上,陪同赵跃民的是日本财经省大臣宫泽。 赵跃民坐在机舱内,看着笑容可掬的空姐给自己倒上饮料,又侧目看着其他谨慎恭敬的财经省官员,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两小时后,飞机顺利在东京羽田机场降落。 “跃民君,我们日本外相龙田会在礼宾处接待你。”宫泽提醒道。 话还没说完,只见机舱门突然打开,走进一位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 “你好,我是日本外相龙田。” 还没等赵跃民起身,龙田便直接上前握住他的手。 赵跃民都呆住了,仓促地握了握龙田的手。 原本,以赵跃民的这个级别,能让日本外相直接来接待,便是不敢想象的事情。而现在,这位外相竟然自己登机,破格提高了接待规格。 这种礼遇,怕是也只有曾经访日的那位改革开放的国家领导人享受过。 东京的天空阴沉沉的,时而从云隙中透出微弱的阳光。但欢迎仪式结束时,天空顿时晴朗,秋天的阳光洒满大地。 在日本皇宫内,赵跃民与天皇共宴,所有的日本大臣们,全都列席。 阳光照进日本皇宫内,赵跃民有些晕晕乎乎的。 坏事变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当初接的这个烫手山芋,现在反而成为了日本天皇的座上宾。 让日本政府为中国石油勘探买单做垫脚石,对方还得…… “跃民先生,天皇向你的来访表示热诚的欢迎……”翻译恭敬说道。 赵跃民举起酒杯笑道:“天皇陛下,我也很高兴。” ******卖拐给范伟,范伟还得说声谢谢。 赵跃民的心情,很好。 有马温泉。 天然温泉池内,热气腾腾,远处的富士山白雪皑皑。 赵跃民靠在池边,脸上显出一丝惬意和放松。 暖暖的水流,刺激着全身的穴位。赵跃民看了一眼旁边闭目养神的德川,说道:“德川叔,我真没想到,此次来日本,收获如此之大。” 德川用热泉水洗了把脸,笑道:“跃民,此次借钱,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良好的效果。” “德川叔,还是倚仗你在财务省会议上帮我说话……”赵跃民拿起温泉浮盘内的冰啤酒,冲着德川敬道。 “我为你说话,一方面是我觉得塔里木油田确实是有投资的潜力。”德川应道,“另外一方面,也是出于我的一点私心。绝对不能让田中那个家伙为了一己私利,阻断中日合作的桥梁。不过现在,日本政府已经介入,那个田中恐怕也是无力翻盘了……” “的确如此。德川叔,我还送给了你一个礼物。”赵跃民微笑道。 “什么礼物?” “在与宫泽交谈时,我谈到了可以牵线搭桥,让日本的三菱银行在中国开设分公司。届时,你会成为三菱银行中国区的总裁。德川叔,我知道你很想念我的父亲,如果我们能够在中国一起共事,那又可以团圆了。” “跃民,谢谢你。”田中激动道,“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结局 赵跃民带着三菱银行20亿美元的贷款,凯旋而归。 塔里木油田又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听闻赵跃民受到了日本天皇的接见,原本中石油领导小组的成员们,都心生羡慕。可是,只能怪当初谁也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再乐观的意见,也是觉得赵跃民顶多能借回个一两亿,没想到赵跃民能够圆满完成任务。 吴辛良听闻整个借贷过程,心叹即使自己出马,也未必能够取得这么良好的效果。 赵跃民给中石油带来了20亿美元。中石油董事会上一致通过,将1亿美元拆解给深圳的华兴实业进行投资。 八十年代,美元兑换人民币汇率大约在1:2。这一亿美元的贷款到手,相当上一次中国银行贷款金额的四倍多。 塔里木油田内,遍布着油田方面要与华兴实业进行深度合作的消息。 同时,关于赵跃民要晋升进入中石油系统高层的小道消息,也是层出不穷。赵跃民为了塔里木,借到这么多贷款,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塔里木的有功之臣。 塔里木油田基地办公室内。 吴辛良抽着香烟,不停地用手擦着脸上的热汗。 很显然,此时的他脸上透着一种不常见的震惊。 “跃民,你是不是觉得,这次油田方面对于你的贷款奖励太少了些?”吴辛良手晃了晃手中的香烟。 “当然不是。”赵跃民摇头笑道,“吴书记,这次我们能够以中石油作担保,拆借到一亿美元的资金,实在是很幸运。这一亿资金,我们已经做了多种规划……” “那你为什么拒绝继续任西勘公司副总经理的职务?”吴辛良问道。 “吴书记,我与西勘公司的合同已经到期了。” “到期可以再续约吗?”吴辛良说道,“你这一年在塔里木的表现,有目共睹。领导层方面,也是很欣赏你。只要我一句话……” 赵跃民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吴辛良叹了口气,在烟灰缸内掐了掐烟蒂,说道:“你还是决定了?” “对,吴书记。”赵跃民双手拢在胸前道,“吴书记,这么多年来,你对我的栽培,我十分感谢。没有你,也没有我赵跃民的今天。可是,就如我之前所说的,我希望能够尽早脱离体制,去干一番自己的事业。当我做油田机修厂厂长的时候,我就这个想法,后来到了深圳,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现在,我已经在塔里木工作了一年……” 赵跃民走到窗边,眺望着窗外,脸上显出一种沧桑感。 “吴书记,我是塔里木的见证人,也是看着这个油田,从无到有。对于塔里木的感情,就如同与江北油田的感情一样深厚。”赵跃民饱含深情道,“大漠……黄沙,一切的一切,都有过我奋斗的足迹。我很珍惜这里的一切工作经历,也很享受在这里工作。不过,吴书记,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希望能够完成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目前,你取得了这么多成就,难道还没达成梦想?说实话,我都有些羡慕你。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是一名普通的科级干部。”吴辛良问道。 赵跃民眉头微微一抬,双眼露出英武之光,应道:“远远没有,我希望能够走出中国,到中东油田去,到南美,到俄罗斯,将石油事业发扬光大,建造一个横跨欧亚大陆的石油帝国!” 吴辛良双手紧紧扶住扶手,长长地吸了口气。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仍旧为这个年轻人的计划感到震惊。 这个时代,虽有改革市场经济的冲击,可是大部分年轻人还是十分安逸。国营工厂的余威还在,私营企业刚刚萌芽,能够在国营工厂安度终老,还是大部分年轻人的计划和愿望。 而赵跃民,却已经开始做出布局全球的计划。 此时的他,仅仅28岁。 “行,跃民。”吴辛良站起身来,明白对于志向高远的赵跃民来说,曲曲西勘公司的负责人,实在是不能框住赵跃民。 吴辛良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欣赏道:“孟子曰,五百年内,必有王者中兴。我也很乐意看到世界石油领域内,出现一匹锐利的黑马。咱们中国,自从鸦片战争后,一直处于落后挨打的局面。现在改革开放刚刚有了起色。跃民,咱们可是泱泱大国,正憋着劲证明自己呢。如果能让你作为开路先锋,到中东去搅个天翻地覆,也是能给我们这些老人一些借鉴的经验。我们中石油,也有数个要投资国外油气田的计划……” “吴书记,你指望着我当炮灰呢?”赵跃民笑道。 “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当炮灰?”吴辛良用力地握了握赵跃民的手,“将来,你要是成为中东的石油大亨,可别忘了回来看看我……” “一定会,一定会,托您吉言。” 离别的谈心时间,漫长无比。 得知赵跃民要离开,江北油田和塔里木油田的所有员工都跑来慰问。 此时,赵跃民正式辞去塔里木油田西勘公司副总经理职位,也辞去了江北油田机修厂厂长一职。同时,红星实业向工商所申请,正式从集体企业变更为私营企业,领到了牌照。 一个月后,红星实业会议厅,齐刷刷坐满了一百多人。 赵跃民慢慢走上讲台,先看了看左侧的妻子苏红、胡东、妹妹胡琳,又看了看右侧跟自己一同创业而来的刘国光、葛剑雄等人。 看着众人对他期许信任的目光,赵跃民感到很是温暖。会议厅内在座的这些人,都是他最至亲之人,也是红星和华兴两家企业的骨干。 “同志们……”赵跃民手扶讲台,声音略带激动道,“八年前,我刚刚进入江北油田担任钻井工,八年后,我和胡东已经开创了两家公司,也拥有了这么多胜似亲人的员工。现在,我们又要一起迈向新的目标……” “当年,我记得刚入职时,齐局在誓师大会上念过两句毛主席的诗,意在鼓励我们参加会战人员。如今,我想把这句诗送给各位随我去中东开脱事业的亲朋们。” 阳光透过会议厅的玻璃,照耀在赵跃民的身上。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赵跃民微微一笑,“各位,咱们阿布扎比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