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歌》 楔子 隽娘说,情爱如迷雾,淹没了眼和脚下的路,无论前途坦荡还是蜿蜒曲折,都只是命数而已,如果你心存畏惧,不如停下来,等雾散了,自然知道该往哪走。 可雾有散的一天么? 当然。 拼尽全力却一无所获时,自然就散了。 在这乱世权谋之下,你深情推我入黑暗,他寡言拉我出浮尘,我都以为拼尽了全力,可却始没忘记自己的姓名。 如果可以,我宁愿做一只无求的棋子,与自己厮守终生。 若有来世,都各自不必再见。 第一章 密林求生 已经在这密林中困了六天六夜,纵是这满天的星辰闪烁,也无暇欣赏。 野兽仿佛就在身后窥视,嘶鸣声穿透婆娑的树影冲击着耳膜,带着血腥的呼吸再近一点即可触摸项背,顾予初靠在树叉上盘算着该如何终结这事关生死的考验。 也不是没听说师兄们说过,想要真正出师,拿到巽影令,就必须在7日内独自闯出这机关重重、危机四伏的密林,然而规则并没有给予失败的机会,即使是半生半死出了林子又如何,也是会被当即射杀。 生入巽门,无死不出,这是顾予初自己的选择,想想也蛮后悔,天下独一的三行书院下生八门,上可辅佐皇朝、封王拜相,下可行医天下,烹酒煮茶,可自己偏偏选择隐匿过往,杀人饮血,永久的活在黑暗中。 明天就是考验的最后一天,若是无法完成,便可长眠在这陌生荆棘之地。 清晨来的如此之快,仿佛欢欣雀跃的倒数这最后的凌迟。 顾予初从树叉跳下地面,舒展下整夜来不及放松警惕的身体,骨头咯咯噔噔的响着,等等,后侧的长草里有声响,她握紧短刀,屏住了呼吸,思谋着,整个林子里顿时安静了,等待着危险的突如而至。 是只饿极了的幼熊,贪婪的注视着眼前这细小的身驱,虽不能尽兴但足以饱餐。 没有犹豫,幼熊猛扑进攻,顾予初灵活的躲闪,短刀割破它的前肢,它嘶吼着挥舞着强壮的前爪,恨不得立马撕烂眼前碍眼的肉躯。一个空翻上背,霎那间割断小熊的喉管,狰狞狂怒化作绝望的喘息。 十年残酷的训练与苦学,武艺在巽门师兄弟中也属拔尖,应付这点危机对于顾予初来说根本不足一提,可是六天应付接踵而至的各种机关、埋伏、偷袭,体力消耗巨大,如此延长了解决眼前麻烦的时间。 收拾好短刀,眼前片刻的宁静仍旧无法让人安心,越早离开越好。 然而,突然窜出的愤怒的母熊仿佛让身后的林子跟着一起燃烧起来,顾予初无力正面抵抗,除了逃别无他法,却还是硬生生吃了母熊一爪。 胳膊鲜血如注,与汗水纠结在一起,真是疼啊。 母熊继续逼近,几经搏斗下来她已全然耗尽体力,树林里飘荡着血腥,染红了这本该清丽的早晨。 顾予初不禁叹然,今天就要在这里结束么?也好,绝望本该由绝望终结,那些未完成的一切放在那里就好,反正没有人会记得。 可就在这时,密林深处十几只冷箭穿梭而至,只听见轰然倒塌的闷声,她眼前一片黑暗。 注:三行书院,集天下之有谋之少年,取其长顾其志,以八卦为帜,下生八门,授之业正其身;书院取五行之名,舍去水火,誓护佑天伦正道,辟恶除患。 乾门:主识英辩贤、权谋韬略——供拜:元始天尊 坤门:主兵法战术、治军论将——供拜:刑天 震门:主水利筑建、良造固防——供拜:伏羲 巽门:主暗卫细作、潜夜藏市——供拜:羲和 坎门:主茶道酒酿、礼学乐着,暗传易容秘术——供拜:嫦娥 离门:主机械机关、兵器制作——供拜:毕方 艮门:主天文地理、洞宇观微——供拜:盘古 兑门:主医理药经、乐生悯困——供拜:长生大帝 第二章 重回旧梦 火,肆虐着。烧不尽的哭喊与血肉,爹爹抱着娘亲就这般轻轻的化做灰烬。顾予初扯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好好照顾妹妹,是爹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家,原来自己也曾有家的。 顾予初惊醒了,眼前精致的楠木雕花大床、丝绢的被褥、柔软的蜀绣枕头、素雅的透光纱幔,仿若隔世。 回来了么?还是已经死了。 “王妃醒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端着汤药进屋的小丫头吆喝着划破了这屋里的沉闷。头剧烈的痛,那该死的野兽呢?喔,伤还在,疼呢。可是,王妃是谁?巽门的考验通过了么?这该死的无力感。 “王妃,您可终于醒了,都晕寐了好些天了!”小丫头看起来异常兴奋,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姑娘领着一位妇人进屋,来到床前熟练给顾予初把起脉来。 “一切都好,只需在静养数日便可痊愈,王妃好生养着,先前服用的汤剂照量每日煎服即可。” 体力未恢复三层,只好随这些看似熟络的人伺候着,顾予初斜靠在床头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可能是真的回来了,但这王妃的身份又从何说起? 且不说自己身入巽门,无婚嫁自由可言。就算是允许嫁娶,可自己毕竟是罪臣之后,虽隐姓埋名重换身份,但也配不上天家子弟,更又何况是他。 东启周朝明帝第三子秦王启帧,母亲怡贵妃宠冠后宫,十二岁时便开衙建府,可见其母子的地位,后因怡贵妃获罪失宠,但凭借八年铁血的赫赫战功,重得明帝信任,手握半朝兵权。然而,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如此杀伐决断之人便便生的俊朗不凡,惹得天下女子钦慕至极。 如果是当年,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 蔚迟一脉曾为声名显赫的东启世家,七代出仕,最高时出任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女眷悉数嫁入天家,也是风光无限。 然而,12年前西筹贪腐扯出齐王结党营私、私造兵器数罪,时任刑部尚书的尉迟林接指查办,因未处理好错综复杂的权势纠葛,反被诬陷勾结怡贵妃,徇私枉法,私毁罪证,欺君罔上,同谋造反几条重罪,最后怡妃被迫跳井,蔚迟满家灭门,百年世家始于王朝更迭终于权权倾轧。 蔚迟予初与其同父异母的妹妹予心被家丁救出,最后辗转收养在怡贵妃之子启帧府邸,其后改姓为顾,以祭往昔。 予心不知这些年过的如何,养在王府总好过流离他所,遁入巽门。 当年,在府里生活无忧的两年后,秦王决定将两个孩子送走一个去三行书院,从武潜修。 而挑选的方法也很简单,珠钗与匕首。 顾予初知道选择的后果如何,虽然只有8岁,但经历家变,也是显出易于同年的早熟,何况,自己还是姐姐,需要履行爹爹临终前的嘱咐,照顾好这个妹妹。 在三行书院的日子里,除了孤独其他都好,先前几年秦王也会隔年前往探望,后前方战事吃紧,探望次数也悉数可数。 选入巽门,虽说是为了练武报仇,但顾予初知道自己多半是为了启帧,盼望着以后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前朝都能给予一点帮助,所以再多的疲惫和艰难,她都可以忍着,仅仅因为心底的固执痴念。 “丫头,你过来,可以把成亲时妆匣拿过给我看看么?”顾予初问向那孩子。 “奴婢名叫莲生,王妃不记得啦?”小丫头可是较劲的回答。 “莲生,快去把妆匣拿来。”她浅浅笑了笑道,心想我何时与你相熟,真是自然熟络。 “当年大婚,可是轰动全朝,皇帝陛下虽不悦,但秦王非王妃不娶,也是只有依着,王妃您可不知嫉妒死了天下多少女子。”莲生自顾着回忆,将妆匣递到予初手里,兴奋的红了脸颊。 东启周朝三十五年五月西都玉府铸造,顾予初顺手捡起金簪上刻着这几个字。 三年前,大婚。 可是,当时自己明明远在西筹执行巽门的第一个任务,劫杀西筹私运官盐的车队,哪里还回了启都成亲? 也不知启帧为何做此安排,更不知哪位佳人冒顶了自己这无用的名字。算了,既然又回来了,即安心待命。 “只可惜我真身子不争气,拖累王爷了。”顾予初洋装蹙眉试探道,想摸清楚一二这缺漏的三年里,自己担着王妃的虚名是如何掩人耳目而无人察觉的。 “王妃您这又是何苦,虽说您身子弱,自大婚后除了第一日进宫问安便称病闭不见客,外人瞎说您是没有这个福分,可他们却不知王爷对您可是疼的紧,送您去江南修养,这不前一个月才接回来,您这在江南呆久了反倒不习惯启都气候,刚回来便又病下了。”莲生叽叽喳喳的说的没完,顾予初淡淡地笑着,这小丫头是他遣来透信么? 无关紧要,这事大致就是这样,自己的名字被借用成为王妃,如今自己借用王妃的身份回府,此后吉凶难测,随遇而安就好。 她伸了个懒腰,这样无所事事总好过日日奔波,安然享受这片刻的康宁。 第三章 引环人 练武的体质,加上丫头们细心的照料,顾予初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七七八八,加之丰盛的膳食,倒还圆润的几分,只是他一直没有出现,予初也很识相,整天除了吃饭喝药就睡睡觉,连门的懒得踏出半步。 早晨梳洗照着镜子,原来胖真的是吃出来的,她自己嘀咕道。 “王妃,您请的习字先生到了,已经在书房候着呢。”莲生进屋说道。 习字先生?我请的?顾予初纳闷道,想着自己可没无聊到跟自己过不去,书法?我的菩萨,是哪个癞头想出来的。 可总是要去探个究竟,毕竟是受伤以来第一个主动要见的陌生人,也许是巽门的引环人。 “这就去,不要这珠花。”她随手扯下梳洗丫鬟刚插好镶珍珠金簪,丫鬟也甚是委屈,不知怎的惹得王妃不高兴。 顾予初住在王府依内湖而建的临月阁,这临月阁分东西二阁,西阁与东阁由一条架起的回廊连接,回廊下湖水窄道流经。 莲生引着予初踏入西阁,六月的风和日丽,荷叶连碧,眼前这个叫莲生的孩子身穿粉色的短衫长裙,与这景致甚是相配。 莲生,真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她想着出了神,一阵微风拂过,吹皱了湖水与鹅黄色的裙角。 正巧,远处沿湖走廊,秦王启帧远远瞧见了她,犹记得十年前小小的人儿踟蹰握住匕首后的坚定表情,岁月流转,如今也出落成的这般清丽模样,只是身体里依旧装着当年那般的不屈灵魂。 “王妃,这边走啦。”莲生回头瞧见定了神的主子喊道,这些天的相处,她感觉王妃并没有像其他贵族命妇那般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反而更像是邻家长姐,温润且亲和,时而童心未泯时而莫名的忧伤。 顾予初回过神来,快步跟了上去。 步入西阁,正见一人负手而立,听见声响连忙转身跪地行礼。 “不用如此客气,先生请坐。”她礼貌的回应,虽然有点措手不及,险些忘记了王妃的虚名。 “在下王玉衿,琼州人士,不才应王妃要求授习书法,不知王妃对何种书体更为青睐?” 顾予初沉默,三行书院始建琼州,后扩于祁云山脉,隐世且独立。此人说自己是琼州人士,莫非是巽门派来的引环人,召令“影子”暂时沉睡或指派秘务。 但万一不是呢,断不可露出蛛丝马迹。 她微微皱起眉角,犯了难。 在三行书院虽从师巽门,但书法诗词人文风俗药理等也是八门必习的基础,不曾有所怠慢,但要问更喜欢哪种书体,真是没有时间认真的想过,好看就行,自己写字也并不拘着形式,更多是随意发挥,该如何回答呢,顾予初飞快的思索着。 “不打紧,王妃不必急着回答。”王玉衿打破沉默。 “在下这里有各家书法名家的拓稿,王妃可认真研习后,根据个人喜好选择。”说着递给她一本三寸厚的折子,还没等顾予初翻开,便又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待王妃熟读该拓稿后,在下再入府择定授业,就此先行告退。” “那就依先生所说,莲生,好生送着先生。”她点头应允,明白了此人意有所指。 待他走后,顾予初遣散了书房里伺候的丫鬟,打开了这个折子。 嚯!女子一脸惊奇,这哪里是书法拓稿,明明就是整个东启皇族大家权势交错的简介,更为详尽的是各家女眷的背景与喜好,还附上人物画像,更是详尽到正室与小妾的争斗。 是他派人送来的么?当初密林险些丧命,而后入府为妃,她不是没想过是启帧的特意安排,甚至自己拜入巽门,师父的百般照拂,同门的刻意疏远都是如此,但自己只是不敢做此猜测也不明白意欲为何,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巽门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甚者他可能控制或影响着巽门的行事与未来。 权谋,攻心这些顾予初都不想理会,但在肯定自己甘心遁入巽门却又为他左右时,心中不免有些怅然,何须如此,本就是心属其中。 第四章 巽影令 一连着几天阴雨绵绵,顾予初正好守着东阁浏览这本“关系锦囊”,前朝后宫看似祥和一片,但权力的漩涡始终牵动着欲望与贪念,加上明帝身体欠安多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皇子与母家暗地收买人心、打压异己、划分朝堂势力,朝臣踟蹰站队,中立者惶惶终日,生怕错棋一步丢官抄家。 东启局势紧张,启帧身在局中,必定殚精竭虑,一无母家坐镇,二无姻亲厚助,尽管手握重兵,怕也是疲于应付环环相扣的阴谋与陷阱。但或许正是这样的不足,更能获得明帝的青睐,但怡贵妃旧案,怕是明帝最大的心结与不安,对这个儿子是又爱又恨,虽授权领兵,但又诸多牵制,甚是纠结。 皇家虽高高在上,但仔细想来也是各方势力拉锯争斗的引子与筹码,但无论怎样,能加入追求最高权位的斗争的每一个人都是拼尽全力,不惜嗜血弑亲。 朝堂是男人永远的战场,但女子却是战争无尽模式下的祭品与棋子,除了遵从命运的安排之外别无他法。这些所谓的亲上加亲,不过是利益的权衡与交换。 身在这个皇权至上,男子为大的世界,每一个女子都是无辜且不幸的,所谓的三从四德、母凭子贵是思想的禁锢与束缚,随心所欲的生活尚且不可,更何况是改变被操纵的命运。 顾予初幼时经历家破人亡,余后两年虽安慰的长在王府,但寄人篱下的滋味仍旧记忆犹新。 既然不能由心而活,那就放弃挣扎,至少可以活的轻松一些。 今日,且以后都每一日都留给命运。 “王妃,先生来请安,已在书房候着了。”莲生隔着珍珠门帘通传。 收敛好纷飞的思绪,顾予初随即起身移步西阁,想着怕是有新行动了。 “先生久等了。” “无妨,不知这几天王妃浏览拓稿可有欣赏的名家遗作。”王玉衿作了作揖后开门见山道,并没有给她继续客套道机会。 顾予初尴尬的笑了笑,“自是觉得真卿先生的行书甚是潇洒,不知今后是否有缘得见真迹。” “行书并不是适合女子,心是自由,可眼下真实的每一步却是举步维艰,不是更悲哀么。”王玉衿说的并不客气,现实即是如此,顾予初也并不争辩。 “虽是如此,总是还是要留些期盼。”她莞尔一笑,藏不住尽是的无可奈何的清醒与哀愁,“依先生意思,如何顺了青天又顺了自己轻薄的心愿。” “放下,便可。”王玉衿甚是惊讶眼前这女子的反应,竟可如此沉定与倔强,如河床边时而搁浅的鹅暖石,饮尽风雪,不合时宜的沧桑且温润。 “嗯。”顾予初自顾自的回应着,像是劝说自己干脆直接从了这恶世。 “书法在于笔意与心境的结合,心静笔下方可流畅,浑然天成。城南隐云观后断崖上的《如是》,相传是漠北麒麟公子醉酒挥剑所书,下笔苍劲有力,转笔浑厚连贯,大气磅礴,王妃若是得空,可前去感受何为笔意从心,不拘一格。”说罢,王玉衿呈上一信封。 “此是鄙人前日命人攀岩拓下的底稿,王妃可先行过目,望下次过府可赏鉴王妃手书,鄙人先行告退。”王玉衿带风似的的退出西阁,留下她一人琢磨这话中的含义。 打开这沉甸甸的信封,掉出一枚真金的素面指环,无任何纹饰。这就是传说中的巽影令,普通更无任何含义,但却在关键时刻可换于方便。 顾予初师从十年,从入门到出师无论遇到多大困难和伤痛都咬着牙坚持着,如今收入东启秦王,今后前途未仆,生死天命尽归一人掌控。 第五章 隐云观风月 早起慵懒斜倚在廊下,顾予初寻谋着找个合适的借口出府。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最适合游湖逛园子。” “去去去,少做美梦了,你以为自己是主子呀,嘻嘻嘻。”小丫头们的叽叽喳喳的忙活着,也不忘苦中作乐,调侃这力不从心的生活。 这倒恰恰提醒了顾予初,命妇夫人出个门还需要理由么,理直气壮即可。真是无可奈何,毫无预兆的从姑娘变成了妇人,吃了大亏还无处申辩,她心里愤愤的嘟囔着,伸了个懒腰,唤来了忙活着打扫房间的莲生。 “拾掇一下,咱们一会去隐云观进香。” “是,那婢子去告诉九儿和绿箩今个把屋子收拾干净,把被褥晒晒。”莲生很是激动,入府三年,除了每月固定的半日可回家探望娘亲外,倒是很久没有逛过集市了。 街上真是热闹,小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飘香的馄饨面、米糕、糖人肆掠地侵略着鼻腔,真是太久没有体验普通简单的日子,顾予初撩开帘子,伏在马车的窗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真好。 “莲生,启都哪家的菜品最出名?” “那当属城南一品居,他家的烧乳鸽、桃花酱汁闻名天下啊!”莲生边说边咽着口水,仿佛美食已在眼前。 “那咱们今儿就去尝尝。”顾予初被莲生的表情逗乐了。 “真的啊?王妃真是疼莲生。” 主仆俩你一言我一语,欢笑声一路不停。 吃饱喝足后,她们二人才意识到并未带银钱,但也不打紧,记在王府账上!第一次这王妃身份让予初感受到了实惠,仗着皇亲贵胄混吃混的感觉真心不错。 大摇大摆的出了一品居,主仆二人从容的踏上马车,掉头抵达了城西南隐云观,这座一百多年的古刹静静地矗立在凌河西,苍山尾,静待月升日落。 往来的香火很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或求月老牵线或求家宅平安。自打顾予初踏入一品居时,便觉察身后有人尾随,在未弄清对方来意之前,还是保持常态,以免打草惊蛇。 支开了莲生去买香烛,她绕着观内瞎转悠了好半天,才甩掉紧跟的尾巴。 这道观呈凸型,前主殿供奉太乙天尊,后群殿供道士修炼参禅。 顾予初绕到群殿后断崖前,麒麟公子的剑书醒目,“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百年来剑锋回转仍清晰可辨,这内功修为让她羡慕不已。 “八月十七,未时三刻,隐云断崖云阁坎字壹号房,助弑阮情。”王衿玉给的锦囊里的字条里这样写着。 抬头望向天空,很好,这突然转阴的天气真是应了即将的杀戮。 阮情,怡贵妃贴身侍女,当年被娴贵妃重金收买,将伪造的指使兵部尚书王选私造兵器的往来书信于藏于怡贵妃寝殿,齐王造反事发,蔚迟家领旨撤查,书信证据扣查后不翼而飞,后蔚迟家被诬为保怡贵妃,私毁罪证,通贼谋反罪名坐实。 这女子深知做出如此背信弃主之事下场铁定万劫不复,但金银珠玉的诱惑实难抵挡,为了保住性命,其在娴贵妃灭口前通过美色诱惑皇城内卫,从此销声匿迹。 同样是惊天阴谋重要推动者,原刑部侍郎的方新仕途之路却因此得益,其授命偷出予初叔父蔚迟林收管的书信,伪造其私自焚毁的证据,随后毒死关押的王选,为娴贵妃一党立了大功,后一路升迁扶为刑部尚书。 然而更为凑巧的是,三年前,方新陪夫人来隐云观上香,遇上阮情,这女子吃斋数年,保养甚好,青灯素衣亦不能掩盖风韵媚态,两人一拍即合,干柴烈火,常常私会于此。 对这些旧年秘事顾予初并不是很了解,只是在每次刺杀任务之后总会收到密信,确定自己所杀的每个人都是在为蔚迟家血案报仇雪恨,包括三年前的劫杀私运官员车马,致使西筹都督章之鉴入罪削职流放也是如此。 当年章之鉴联合其舅父前都督张渝川私自加重商贾田科赋税,圈田夺地私售敛财,使得西筹民不聊生。后齐王谋反计划泄漏,张渝川牵连入狱,章之鉴为保小命,指证张渝川早就归顺齐王,为供造反军费而大肆敛财。章之鉴因此立功免罚,后收归娴贵妃一党,多年来为其在启朝与赫和国边境走私官盐,一路攀升至西筹都督之位。 顾予初明白启帧的用意,感谢其为自己及蔚迟家所谋的之路,多年的隐忍与苦学,就是为了以己之剑斩杀所有负信弃义之人,用仇人之血以祭蔚迟家上下一百七十八个无辜亡魂。 启帧如此恩德,让她早就暗自下定决心此生当必不负他,甘为车马前卒、棋子刀刃。 立在楼下,顾予初环顾四周,计划撤退路线,还未思定,只听一声慌张失措的尖叫声。 “杀,杀人了!”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跑出阮情的房间。 随后方新跟出,飞速拔出腰间的匕首,全身喷张着嗜血的气息,小丫头慌张逃命,可哪里跑的过常年习武的男子,眼看就要命丧刀下,顾予初凝力掷出一个石子,击中方新左膝,一个踉蹡跪倒在地,小丫头趁机冲下楼梯确迎面撞上顾予初,方新飞身而下,握刀袭击。 顾予初护着小丫头躲闪,伺机而动。 正在此时,一长鞭霎时间圈住方新握刀的手腕,用力收回,将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一姑娘挡在了予初二人身前。 看穿着,锦缎束身月白色长衫,金线描绣的琥珀色坎肩,乌黑的秀发上插着几只的血玉梅花发簪,搭配圆润的珍珠耳环,此人必是身份高贵。 “南溪郡主。”方新慌张开口。 “姑父,这光天化日公然行凶,把东启刑律至于何地?”这姑娘侧身斜视着倒地的方新,凌厉的回应,“我若是瞒报官府,愧对于多年来双亲悉心教导,若是不报,怕是我死去可怜的姑母九泉之下会怪罪于我,姑父,你若是我该如何抉择。” “小溪,姑父也是一时糊涂,你就看你死去姑母的面上放我一马。”方新示弱求道。 “我也是好奇,姑父公务繁忙,怎会来隐云观祈福上香,即便是祈福,有怎会出现在这道观偏殿?又何以对两位姑娘以持刀相向?”不等方新回答,她就接着说道,“莫不是姑父在僻雅之地藏着香粉佳人?” “郡主说笑了,我就是来看看麒麟公子的壁书,仅此而已。” “方新,我敬你曾是我姑父,没想到你除了负心绝情之外还如此懦弱不堪,你以为你来这隐云观风流快活的事姑母不知道么,你可曾顾念分毫夫妻之情,姑母每日伤心流泪,以致急火攻心,郁结难平,最终忧郁而终,而驾鹤当日,你还在这道观与楼上那贱人逍遥享乐,你说这个仇我该如何去讨呢?”南溪郡主眼里满是怒火,但确说的轻松如常。 “你!”方新异常惊慌,急着红了眼睛。 自己明明如以往一般来观私会,谁知刚进门,便看见阮情胸口插着尖刀气绝身亡,可偏偏此时随伺的丫头端茶进门,看到屋内的情况便哭喊起来,若是被旁人发现,自己必是身败名类,身涉杀人官司,怕是官位也是难保,到不如一不做而不休,杀了这丫鬟灭口,死无对证,做成悬案,便可明哲保身。 但又偏偏被南溪郡主撞见,本想着还未得手,郡主顾念着其姑母的情分,可放自己一马。没想到,她早知自己秘密,连她一起杀了?南昌王必不会放过自己,还是逃,天涯海角总有藏身之地。 “不知郡主从何处听到的这污蔑之词,叫我百口莫辨,我视你姑母为珍宝,只可惜未能一起白头已让我伤心不已,这谣言之始定是人蓄意陷害,有意抹黑,我定是不认的。”方新反驳到,说的义正严辞。 “无耻之徒!”皮鞭闪过,唰的一声,方新的左脸一道深深的血印。 刹那间,方新掷出掉落身边的匕首,趁南溪郡主躲闪之际,仓皇逃跑。 然而,不巧定是,观中道士及时赶到,围追截堵,众人将其五花大绑押送启京府查办,这昭昭白日,方新定是百口莫辩,从此前途尽毁,终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 众人退去,后崖只剩予初与南溪郡主二人。 南溪郡主回过头来,仔细打量着顾予初上下。 顾予初也不示弱的迎上了这侵略、略带鄙夷的目光。 她生的真是好看,皮肤白皙,眉若远黛,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嘴唇,一双杏眼生的尤其好看,顾盼生辉。 “看来坊间传闻不足为信,启帧有时眼光并不怎么样。”南溪郡主故意拖长了有时二字。 顾予初心里刚想夸夸这女子的美貌,只可惜说的话太不入耳,长得再美又怎样,真想用针缝上这张厉嘴。但仔细想来定又是看上了秦王确不讨好的主儿,跑到这里来争风吃醋,也真是可笑至极。 “郡主可与王爷当面会知,何苦为难我一妇人,时侯不早了,本王妃就此告辞,郡主若改日得空来王府品茶,我必与王爷悉心待客。”她丢下几句话便稍稍拂了拂礼便转身离开。 “我劝你早日与启帧和离,你们并不相配。”南溪郡主见女子并不在意,非常生气,便毫无顾忌直接喊道。 “配与不配,本是我夫妻二人之事,不劳郡主挂心。”顾予初回头莞尔一笑便直径出观。 该死的,就算不配与你何干,本姑娘定好好的占着这个位置,看你有何本事。 第六章 再见经年 这次任务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虽并未出手,但方新因身陷人命官司,进而牵扯出受娴贵妃指使结党营私,拉拢不成便设计诬陷朝廷重臣的大罪,明帝甚为震怒,派人彻查,娴贵妃因此跌了大跟头,方新抄没家产,受死刑,秋后问斩。 九儿自此事后也是不知去向,莲生说是因为摔坏了尚书令送予王爷的花瓶而被打发出了府。 顾予初想着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当日在一品居时便察觉有人跟踪,方新欲杀人灭口之际南溪郡主突然出现阻止并不像是巧合。 她刚回启都便牵扯进杀人官司过衙作证不免让人猜忌,想来启帧不会如此疏漏。 细细想来,自己接到巽影令,不是真要派自己动手,而是是为了引重要人证到场而已。 而南溪郡主因其姑母的旧怨,目睹方新杀人的直接目击证人,必不会轻易放过他,杀人现场保持完好,重量级人证俱在,故而方新必死无疑。 就此,顾予初断定,这位郡主必然不是恰巧经过。 实际上,南溪郡主因钦慕启帧至极,买通刚入府不久的九儿巧巧悄悄监视,得知正牌王妃回府,肯定想瞧一瞧这横在自己与启帧之间的女人到底何德何能,便尾随其后,直至阮情案发。 启帧设了这个局,再借九儿传信,当所谋之事达成后,便打发九儿出府也是给了南溪郡主一个告诫,想要监视王府的一举一动绝对只是妄想。 好一个借刀杀人!顾予初着实佩服启帧谋略。 天气渐热,王妃的生活更加忙碌,各种课程安排比练功还要累上百倍,书法、诗词、礼乐、茶艺、女红、装束甚至连打理生意、清查帐目也要学习。 这启帧难不成真要把王府交给自己打理不成,顾予初烦躁的想着,这字写的真是难看,随即拧成一团随手扔出窗外。 如此闷热的天气还要穿戴整齐,真是难受。反正今个也没人拜见,她顺势脱了鞋袜,爬上了软塌,再吃上几口莲生切好的香瓜,真是爽心,这才是大富大贵之人该享的美好生活好么,然后双手枕在脑下,翘起了二郎腿,沉醉在这片刻的自由之中。 启帧下朝路过湖边,这丢出的纸团便不巧落在他的脚下,打开一看,“顾”字写的如此难看! 这丫头到底有没有认真练习? 本想着回去换身常服再过瞅瞅,还是现在即去,他在窗口远看着这丫头光着脚丫子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也甚是无奈。 启帧步子很轻,轻轻推开房门,顾予初便察觉出有内功深厚之人正在接近,本能的警觉起来,待启帧迈入暖阁的那一刻,起身腾空,迅速将匕首驾在这不速之客的喉间。 “所来何人?”顾予初不客气的威胁道。 未等刀下的男子回答,她低头看见了这不速之客袖口狰狞的龙纹图案,该死的,是秦王。 顾予初迅速收刀,随即倒退了一大步,想着该如何开口。 “几年未见,身手愈发好了,个子也长高不少。”启帧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前额。 “王爷恕罪。”眼前的女子慌乱的单膝跪下行礼。 启帧看到她露出的脚丫子,扬起了唇角,蹲下来调侃到:“这写字怎把鞋袜丢了不成?” 顾予初尴尬的红了脸,真是丢人,低着脑袋死也不做声。 谁知启帧一把将她横抱起,这丫头结实但却单薄,小小的身体,爆发力倒是不小。 顾予初一动也不敢动,身体全部僵化,稍稍一碰仿佛就可折断,这脸是更红,红到可以点燃起整个秦王王府。 启帧将她轻轻的放在软塌上,看到她窘迫慌张的模样着实好笑,忍不住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可不能贪凉。”说罢寻起了丢在一旁的鞋袜,顾予初一个机灵冲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戴好,然后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手不知往哪里摆,眼不知往哪里看。 启帧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时间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天性,小时候的她就是如此的顽皮与不羁。 咳了两声,调整了下情绪,启帧坐在软塌上,开口说到:“这些天可还习惯?身上的伤可还好些了?” 顾予初缩在角落,低着头沉默,脚尖磨蹭着大理石地面。 启帧看着眼前紧张的女子,伸手一把将她拉向自己,然后握住她的双手。 这双手虽然很小,但长期握剑掌心也磨出了很多的老茧,还记得那些安宁的日子里这双柔软细嫩的小手在自己洋装病痛时,忍痛递出嘴里那半块山楂糕,一时间竟后悔狠心将她送走。 “小初,别害怕,抬头让我好好看看。”启帧温柔的说道,好似冬日里饮下的一杯米酒,温润着身体,但却霸道的侵占着意识。 顾予初慢慢的抬起头,对上这思慕多年明亮却深沉的双眸。 这孩子真真是长大了,五官秀美,沉静如水,但眉宇间英朗坚毅,一双杏眼明亮如星,却隐藏着太多的心事。 予初、予心虽为同父异母的姐妹,长得确也相像,但确一个明艳柔媚,一举一动风情无限,一个清丽雅致,让人如沐春风。启帧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孤独,至少有她们始终都在。 “王爷,予心在哪里?这些年她过的好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虽然在伤痛疲惫不堪时曾埋怨过这个狠心的男人,埋怨过让人无法不去怜爱的妹妹,但无论如何,他们毕竟是她在这世上已知的最后的亲人了。 “她很好,等你伤完全好了,就让她过来与你相见。”启帧知道她始终牵挂着自己的妹妹,无论是出于长姐的责任还是对亲情的依赖。 “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说罢起身摸了摸胡予初的头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然后离开。 在启帧离去的好长时间内,顾予初仍就愣愣的站在原来的地方,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与他如此亲密的接触,如此自然和温暖。 第七章 姐妹疏离 不知不觉入府已过半年,引环人并未传达最新的密令,顾予初过的很安逸,除了那些恼人的授课与规矩。 启帧前日刚来探望过她,检查了这些时日学习的成果。 顾予初很聪明,诗书本就在三行书院有先生一直教授,不成问题,其他技艺也很快领悟到了精髓,只是那漂浮于纸上字迹,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启帧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半身伏在案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握笔鬼画符,很是生气。 于是乎,便走到她身后,顾予初也猛然反应过来,站得笔挺。启帧一把握住她握笔的手,左手用力将其揽在身前,然后一笔一划的教着她如何胸有成竹的起笔,如何利落的转回,如何干净的收止。 这二人的脸差一点点就贴在一起,这叫那被执笔的丫头如何能安心,怕是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欢心雀跃着敲打着心鼓,砰砰砰砰砰砰。 “专心点!”启帧用笔敲了敲怀里女子的脑袋,训斥道。 顾予初无奈的拉回已花枝乱颤的七魂八魄。 这时,正巧顾予心端着食盘进门,将他二人亲密的样子尽收眼底,不禁的心里一紧,想着这十年的苦心经营与朝夕相对,不求名份常伴他左右,以为自己能够完全握住这个男子的心,然而在姐姐回来后变成了妄想和痴念,甚是伤心。 于是暗暗下定决心,这日后的每一日定要更加用尽心力,好去争取眼前这个男人的关注和爱慕。 还好,一辈子很长,只要不放弃,总会等到那一天。 顾予心迅速收拾好心底的嫉妒与怅然,扯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走近二人。 “姐姐,尝尝我亲手做的你最爱吃的山楂糕,还有莲子雪耳羹,可是炖了好几个时辰呢。”顾予心俏皮娇爹的说道。 “予心。”顾予初欢喜的唤出她的名字,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有些认不出的妹妹。 十年未见,顾予心早就不是当年圆润可爱待瓷娃娃了,她本就生的好看,如今长高了,出落的更加美丽,鸨色的裙子,掩不住杨柳细腰,薄淡的脂粉更称着明眸皓齿,一颦一笑皆灵动非常,眉眼之间更是娇媚万分。 顾予初看到妹妹被照顾的如此之好,心里更是感激启帧,温柔的看了他一眼,而启帧对他也是还以宠溺的微笑。 “今儿小初可是有口福了,心儿的手艺堪比宫苑御厨。”启帧打趣道,放开了顾予初握笔的手。 “帧哥哥,惯会取笑人。”顾予心脸颊绯红。 帧哥哥,心儿。他们竟如此亲密。 原是忘记了,她错过的是十年。 顾予初的心像是被绢丝捆住,酸涩且痛着,这些缺失的朝夕怕是穷尽一生也实难弥补。 “姐姐,你快尝尝,看看心儿的手艺好不好?”顾予心自然的挽住了启帧的胳膊,歪着头撒娇。 顾予初静静地看着他们俩,男子俊朗如山女子秀美如水,真的很般配,若不是自己这尴尬的心思,怕是也会由心称赞她们的郎情妾意,羡慕这样的静和与美好。 应该祝福的,可是真的好难做到。 还是吃山楂糕,顾予初微微笑着拿起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还是一样的味道,却怎么没有当时哪般的好吃了。 “没想到予心的手艺竟这样好。”顾予初轻轻的说道。 “行啦,不打扰你们姐妹续话,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启帧出门,但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向顾予初说道:“《采葛》练习十遍,晚膳时我来检查。”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其实只是一个“采”字始终写不好,倒是让顾予心心里百转千回。 多年未见,姐妹俩本应该嘘寒问暖,泪眼婆娑的。可现在的气氛却很是微妙,这个男人,曾异常残忍的逼迫她们两人认清这世间的凶险与恶意,也曾无限温柔的给予关爱和护佑,如父如兄陪伴她们成长,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们生命里最深的依赖。 如今这样焦灼的局面,该如何既不辜负自己的一往情深,也不伤害血脉相连的姐妹亲情呢? 顾予初也不知道。 她拉着妹妹走近厢房,坐在软塌上。 “这些年可还过的舒心快乐?”在这个没有其他亲人的世上,顾予初所有的心愿不过是完成父亲的遗愿保护好妹妹,并且倾尽全力去守护启帧的一切,但却从未想过两份相同的心愿叠加起来是如此沉重与艰难。 “帧哥哥带我极好的,姐姐在外漂泊确实万分辛苦。”顾予心虽嫉妒启帧对待姐姐的用心,但也万分懂得姐姐默默的隐忍与照拂。 “秦王对我蔚迟家恩重如山,这点辛苦不算什么,我只盼望着家门早日沉冤雪耻,死去的亲人能瞑目转生,秦王多年的苦心经营能够得偿如愿。”说道往昔家事,总是能牵动姐妹二人的百转愁肠,这灭门之恨必是要亲手讨回的。 “当年景衡年幼,虽事发之前送往北凌国舅舅家,但半路遇流匪半路抢劫,至今仍下落不明,怕也是凶多吉少,如今可相互扶助也只剩下你我姐妹二人,希望他日大仇得报后,我们都能安然隐于尘世,康健宁和。”顾予初牵起妹妹的手,认真的说道。 “有帧哥哥筹谋,姐姐不必过于挂怀,我蔚迟家的血海深仇必定百倍奉还。”顾予心眼神坚定,宽慰着姐姐。 姐妹俩双手紧握,相视而笑。 妹妹能牢记家仇,顾予初还是很欣慰的,但她毕竟年幼,太过天真,这朝堂争斗凶险万分,一步走错,性命难保,就算一切如愿,但秦王如此的恩情,她们姐妹又该如何偿还呢? “姐姐,妹妹对不起你,这些年的朝夕相对,我已是他的人了。”顾予心低着头,突然开口说道,打断了她的沉思。 望着妹妹红了的眼睛,顾予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脑袋一下子被掏空了。 “妹妹也是情不自禁,我不求名分,只希望常伴他左右,好让这一往情深能有个安放之所,望姐姐成全。” 顾予初愣住了,这突然而至的赤诚与坦白,让她羞愧至极,也让她羡慕不已。做为姐姐,竟然无意间衡在了妹妹与心爱之人之间,陷入这纠缠不清的爱恨两难。 比起予心坦坦荡荡的爱慕,她隐藏至深的深情,怕是再也不敢向他言明分毫。 “妹妹不要多虑,这王妃之位本就有名无实,也并非我愿,你待秦王的真情,他定是不会辜负予你。”顾予初只得安慰泪如雨下的妹妹。 爹爹,我可以照顾好她的。 顾予初拍着伏案哭泣的予心,发现她发间插着的嵌珠掐丝梅花金簪和当初莲生递给自己妆匣中的首饰甚是相似,看来这代替自己成婚拜堂、入宫醒亲的女子就是予心无疑了,她想到这里,心里倍加的酸楚。 大婚的首饰、衣物择选都是按照顾予心的喜好来的,启帧也是用心良苦。 可这些都不能弥补一个女子日渐积累的深情,披着朱红灿烂的纱裙,盛装迈入自己爱慕男子人生,这是天下每个女子的毕生向往,可顶着别人的名字和别人的身份,去完成自己求而不得的心愿时,究竟会是怎样复杂心情呢? 怕是当日顾予心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刀尖火海,步步盈血,痛不欲生。 原来,她们都是如此艰难的活着。 妹妹走后,顾予初心不在焉的练着字。傍晚时分,她打发莲生将十遍书稿送给启帧过目,称累已早些歇下,不便见人。 而其实,从那夜开始,到日后的许多深夜,她都常以清醒为伴,孤枕月光。 第九章 深闱秘事 看着徐张送来的出席宫中宴会的各式服饰,顾予初有些犯难,虽然这些天学习不少宫中礼仪及规矩,可真把自己套在这些美丽的壳子里假装儒雅,强颜欢笑,承接虚情假意、阿谀奉承,实在太有难度。 宴会明着是给皇后祝寿,实际上是要给她的幼子十一皇子启轻楠选妃,各府未婚配的名门闺秀皆会出席,其中不乏倾慕秦王之人,这女人多了必定少不了闲言碎语,流短绯长,之前南溪郡主的傲慢与不可一世已经完全领教,但愿今晚可以安然度过,悄然淹没繁花争艳之中。 “姐姐?”顾予心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 “予心,你来啦,快坐过来,天气热,这里有莲生刚制的酸梅汤,还冰着呢。”顾予初唤了妹妹坐在软塌上。 顾予心嘬了一小口,开口说道,“帧哥让我过来帮姐姐装扮,今晚的宴会还是隆重些好,免得显得唐突了皇后娘娘。” 顾予初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这些年在巽门习武,风餐露宿,早就没有婀娜的身段、细嫩的皮肤,更是不了解启都最时兴的装扮,今晚各府小姐齐聚一堂必都是盛装出席,这样的自己站在启帧身边,真是一点也不相配,更会丢了他的面子。 “还是简单些,本就受不起锦缎珠玉,不要太过刻意。”她笑了笑,“本来还拿这些胭脂水粉没有法子,王爷说你眼光最好,有你帮我,我就放心了。” 顾予心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可是自己委曲求全这么多年却从未堂堂正正的站在他的身边,而姐姐什么也没做却轻轻松松的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心中不免有些失衡。 “那我们开始,姐姐你看这条裙子可好?”顾予心在徐张送来的衣裙中挑出了件朱红色锦缎罗裙,上面绣着点点的梨花。 “太娇嫩了些,我可穿不出,倒是你适合你穿。”顾予初掩面笑了出来,“还是天青色那件。” “太素了些。姐姐,她们必定是想破了脑袋装扮,可不能让她们比了下去。”顾予心很认真的否定。 于是,又挑了件湖蓝色的纱裙,裙摆处零星串着闪闪的珠片,如春日里的粼粼秋波。 “本就给十一皇子选妃,我在不在姑且都不打紧,更何况穿什么呢?好啦,我看就那件天青色的挺好。”顾予初明白妹妹的心思,她是担心启帧因不够出众的自己招来闲话与非议。 她执意换上了天青色纱裙,这裙子衣领、袖口皆无绣纹,看着虽素雅,可也算是别有心思。 裙摆分为两层,底层上掺着银色的丝线绣着几支精致的白玉兰花枝,花枝错落有致,花蕊清晰可辨。 同色的月影纱覆于上,轻柔且透薄,侧身到腰间有开衩,走起路来,玉兰花瓣若隐若现,加上束腰的丝带上钉着一颗海蓝色玉兰花瓣状碧玺,更是别致出新。 顾予心也有些恍惚,姐姐穿起这裙子竟如此好看,像极了无数个噩梦中拯救自己的仙子。 接着,胭脂水粉、金钗玉串被丫头们整整摆满了梳妆台,顾予心认真忙活着,势要将姐姐装扮得艳压群芳,惊艳四座。 这幸亏准备的早,不然各式发髻梳下来,怕是还没进宫宴会就要结束了,顾予初也不说话,任凭妹妹默默的折腾自己的头发。 顾予心有些纳闷,那些时兴的发髻放在姐姐头上,显得俗气又怪异,无奈下还是去繁从简,梳了个最为平常的随云髻,看着自然又顺眼。 她长舒了一口气,抱着双臂盯着梳妆台上的一应珠翠思索着该配上什么样发饰,白玉梅花簪,刚拿起一支,秦王便踏入了东阁。 “不好。”启帧笑盈盈的走近二人,不顾予心的惊诧,挑出了那枚素簪插在了顾予初的发髻上。 他满意看着铜镜中美人,而顾予初瞄见了妹妹的尴尬与难堪,不免有些为难。 “我看梅花白玉簪就很好啊,这女人家的装扮王爷那里懂那么多。”她急着安慰妹妹,不料这话里却有带有些许撒娇的成分,到让顾予心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启帧仔细打量着眼前快要认不出的顾予初,真的很美,美到恨不得藏起来不让别的男人窥视分毫。 顾予初不自在的望了望他,说道,“都是心儿的功劳。” “嗯,心儿辛苦了。”启帧这才不情愿的收起目光,“心儿早些歇息,今儿我们估计要晚些回府。” 顾予心轻轻的点了点头,满心的委屈与怅惘。 “时候不早了,好准备启程了。”启帧向装扮一新的美人伸出右手,示意她起身出发。 顾予初尴尬的起身,并未伸手回应。 启帧见状也并未强求,甩开步子径直走出门外,她只好默默的跟在身后,只留下顾予心一人注视着二人一同离去,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强忍着,可还是不争气的汹涌而出。 裙子有点长,走起路来还是真费劲,顾予初踉跄着多少次险些摔倒。 启帧不管不顾的走在前面,像似在赌气她方才的不配合。 可是要如何配合呢,明知予心的心思却还当着她的面与启帧如此亲近?怕是今晚她一人在府中又要伤心难过了。 出了大门,马车早就在王府外等候,启帧这才回头,看到顾不上头尾的顾予初很是无奈,便直接将她衡抱起径直上了马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很是微妙,分分秒秒都恨难熬,她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今晚皇后宫中,想办法解了东北偏殿的守卫,放了关押之人。何时行动听我安排。”启帧突然说道,“这是福临殿的布局图。” “属下遵命。”顾予初毕恭毕敬的接过地图,低头认真的研究起来。 太好了,总算是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有事做还不用说话,太棒。她心里美滋滋的想着。 可没过一下,启帧冷不丁强调:“还有,以后不许再拒绝我!”语气异常严肃。 “嗯?”认真研究地形的女子诧异的抬头看了看端坐在身边稍有怒气的男子,一时间摸不着头绪,然后只有假装没听明白继续低头研究。 启帧一把夺过地图,点开火折子焚毁。 “我相信王妃已熟记于心,不必装傻费神。” 顾予初还是死咬着不说话,低头不看他,还好王府离宫殿并不远,通过重重关卡,马车停了,她长舒一口气,心想着总算到了,可谁想撩开帘子,原来只到了芙蓉门,还要步行或是改乘轿碾进入后宫。 启帧率先下了马车,回头伸手欲搀扶她,身后陆续有其他马车到达,小姐女眷们悉数准备下车,顾予初也不敢当着众人驳了面子,只得顺了他。 他脸上挂着不易察觉的满意,牵着她的手就再也不肯松开,拉着她跟着引路的宫女,根本不顾旁人的眼光,一直进了福临殿后园中见到皇后要行礼方才肯松开。 今日的晚会设在皇后寝宫的子豫园,这园子宽敞,被装扮得甚是华丽,鲜花满盈,清香拂面。 入园的娘娘小姐们也皆是锦绣加身,红妆艳抹,盛装出席,费了不少心思,花了大把的银子。 自从顾予初跟着启帧一同进了这园子起,大家的目光便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不时的怯怯私语。 “这就是秦王百色之乱救下的那位王妃。” “也不怎么样嘛,算不上风华绝代,跟姐姐比差远了,也不知秦王看上她什么。” “这些年都称病不见外人,传言得了什么恶疾,可一点也看不来呀。” 顾予初跟着启帧给皇后和其他妃嫔行礼。 “不必拘礼,快过来饮一杯芙蓉露。”皇后看起来心情非常的好,多年操持着后宫的大小事务,吃穿用度皆是最高规格,可最无情的终究是岁月,厚重的脂粉终究掩盖不了这深宫的长夜漫漫的折磨与挣扎。 “前些日子刚听说秦王从江南把王妃接回启都,没成想今日倒是见着真人了。”承阳宫的林淑妃快嘴说道。 这林子贤是林峰大将军的女儿,林峰常年驻守东海,近几年东瀛多有来犯,皆被挫败而归,林家声望水涨船高,林子贤也备受明帝青睐,三年从美人一路晋升妃位,可谓是风光无限。 “病可好全了,自过门本宫就见过你一次。”皇后拉着顾予初的手仔细的打量着。 “谢皇后娘娘挂怀,在江南幸得袖白道人云游问诊,已好的差不多了。”顾予初恭敬的回答道。 “那就好,平日里要多多进补,细心调养,好早日为我皇家绵延子嗣。”都是一些客套话,到也让顾予初红了脸颊。 “还是秦王心疼的紧,我们这些自家人也拦着不让探望,今日一见,如此温婉动人的可人儿,可不是要死死的藏着,怕被我们这群坏人拐骗了去。”林淑妃打趣道,惹的众人都乐了。 顾予初更是尴尬,抿了口花露,心里嘀咕着跟心眼多的女人聊天本就是累心,更何况是一群。 既来之则安之,她安慰了自己,顺带对一对“关系锦囊”中的人物和背景。 这尚书令夫人,王妙春,人如其名,精明泼辣全写在脸上,怪不得宰府宠爱的小妾钱氏只得养在府外,连过年过节也不得入府团聚。 她的长女傅清倒是显得沉稳的多,清爽的发髻,整齐的鬓角,白皙的皮肤,青色的罗裙,上面绣着朵朵莲花,端庄大方。 南昌王妃朝阳公主启玉颜是先帝的长女,虽与明帝非一母所生,但两人从小关系亲厚。 朝阳长公主膝下养有一子三女,最小的女儿南溪郡主到了婚配的年纪,两人去年从洪都回朝常住为的就是为小女儿求得佳偶,却谁知南溪郡主从小就喜欢自己的表哥启帧,一一拒绝父母为其安排的世家公子。 朝阳公主坐上座,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依然是明艳动人,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间皆是彰显皇家风范。 南溪坐在母亲身旁,拨弄着腰间配戴的紫玉长穗,时不时的瞄一瞄端坐一旁定心品茶的秦王,一袭嫣红色金缕挑线纱裙,甚是明丽。 吏部尚书续弦虞姗很是低调,除了必须的客套,都是一人默默赏花,不过她看来气色并不是很好,幺子感染天花夭折刚逾不过半年,怕是仍就没有从失子之痛中缓过来。她的小女儿年纪不过十四左右的样子,很是乖巧,时时陪在母亲身边。 正巧,五皇子启轻珏的王妃赵芸静领着她亲妹妹赵芸和一并进了园子,她二人皆是凌水八美之一,与画上相比真人更是好看。 姐姐穿着烟色团碟百花凤尾裙,瓜子脸,桃花眼,睫毛细长卷翘,顾盼生辉,肌肤光滑如雪,身材婀娜有致,腰肢细软不盈一握。 妹妹穿着耦合紫色真丝留仙裙,腰间束带绣着水仙花,露水清透,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蜀绣,她云鬓如雾,眉目如画,姐妹俩长的极其相似,不经意间一瞥,别说是男人,连女子也会为之心动。 顾予初也看了看,心里想这,还是自己的妹妹更出众一些。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嫂么?”启轻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冷不丁的凑近顾予初,差一点贴上她的脸颊,就在此时启帧突然挺在她身前,更是吓的她一哆嗦。 “三哥,你让开,让我好好看看嫂子。”启轻楠伸手欲拨开眼前这个人肉屏障。 “嫂子,你真好看,家里可有妹妹,我要娶她做王妃。”这小子可真是直白。 还未等顾予初回答,只听见赵芸静细声叫住了他。 “十一弟,你这是干什么呢?” “呀,是五嫂呀,嫂嫂今日打扮可真美。”启轻楠回头看见赵芸静,更是高兴。 “秦王万安。”赵芸静优雅的行礼,抬眼见了启帧身后的顾予初一副惊讶的表情,“这是三嫂嫂?早就传闻三嫂清丽脱俗,光彩照人,如今一见真是美艳尤甚。” “愧不敢当。宁王妃更是风姿卓越。”顾予初礼貌的回应。 赵芸静瞧了一眼顾予初身边的启帧,莞尔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眼睛真好看。”启轻楠直勾勾的盯着赵芸静身后的赵芸和,双手紧握住她的肩膀。 赵芸和甚是害羞,低着头不说话,白皙的脸颊染上的红晕,更显的娇媚与温柔。 “哟,十一弟,大庭广众之下害不害臊,这是我家小妹芸和。”赵芸静扯开了启轻楠长在她妹妹手臂上的双手,笑呵呵的说道。 “芸和。真好听。”启轻楠痴痴的笑着。 这十一皇子虽刚成年,可是却是皇后继皇二子早夭后多年求医问药得的独子,自幼娇惯,食色成性,这皇后的寝殿的侍女都难逃欺凌。 户部尚书张德方为庶女羽鸢谋了皇后身边女官的职位,本想着近水楼台一朝选入后宫陪伴圣驾,好为张家重获明帝圣心,解了近月汴州大旱赈灾不利的困顿。皇后深知其中原委,但后宫风起云涌,多个丫头帮衬也自然是好,顺便可送张家一个人情。 然而,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被自己儿子看上,不管不顾强行轻薄,更为不巧的是,前几日羽鸢为皇后梳妆时突然昏厥,太医诊断怀有二月身孕。 皇后护子心切,但碍于张家多年犬马之劳,未将羽鸢秘密处决,暂且将其囚禁于殿中,并打算今晚趁着众人贺寿之际秘密送往宫外。 顾予初瞅着眼前启轻楠轻浮的模样,龙生九子况且各个不同,这明帝的几个成年儿子也是风格迥异。 皇三子秦王启帧不苟言笑,阴沉寡欢,但却军功累累,地位显赫,其母怡贵妃常欣怡为三行书院院首常远卿的孙女,院辅常芙磲的次女,凌水八美之首,当年祁云山问道,惊鸿一舞惊艳天下,明帝对其一见倾心,三拜书院方取得常远卿的同意,以皇后之礼迎娶怡妃入宫,尔后更是对怡贵妃倍加恩宠,连秦王名字更是一改旧制,取单字“帧”以示真情真意,矢志不渝。 皇四子弘王启轻烨为娴贵妃凤林茵所生,凤林茵是天下第一钱庄宗玉山庄二小姐,凌水八美之一,东定王启书阳妻妹,为人阴险狡诈,沉迷权势。 娴贵妃本深得明帝宠爱,但常欣怡入宫后便备受冷落,由此记恨怡贵妃,势如水火。启轻烨费尽心机想娶得南溪郡主,好赢得南昌王的支持,然后方新事发,娴贵妃为保儿子无事甘愿承担所有罪过,被明帝软禁至后宫,弘王虽未治罪,但仍受牵连,被罚闭门思过半年,婚事也被耽搁。 皇五子宁王启轻珏,母妃敬妃为首府大学士的次女赵敬阁,深受书香熏陶,儒雅风流,温润如玉,颇通音律。敬妃十几年前仙逝,皇后主婚让宁王娶了本家礼部尚书孙女赵芸静,同时也是东定王妃的亲侄女。 皇七子睿王启轻稔为丽昭仪所生,丽昭仪为启都凌河平原农家之女,明帝当年视察凌河水患偶然结识,因姿色过人被收入后宫,丽昭仪为人和善不争不求,睿王聪颖,知道无母家倚仗,早早断了对皇位的念想,只想着做个闲散的王爷罢了,于是对明帝百般顺从不敢有半点迕逆,不仅按照明帝的安排娶了新设的边陲百色重镇彤城太守之女,甚至收养了百色之役战死的平都将军华子虞的独女。 皇九子韩王启轻禹,母妃为赫和国和亲五公主,凌水八美之一,入宫后封为晴昭仪,后生下四皇子晋升为晴妃。启轻禹沉迷诗书,寄情山水,生性厌倦朝堂尔虞我诈,明帝甚为疼爱,允其游历天下,考察各地人文风情,每年在启都的日子不足两月,至今尚未婚配。 皇十一子荣王启轻楠为皇后独子,皇后为镇西王启昭嗣最疼爱外孙女,她本不姓启,但父母双亡被镇西老王抚养长大,老王爷上奏明帝,亲赐了皇室启姓。 她与明帝同岁,但按辈分来说却是明帝的表侄女。镇西王为启东朝四大王侯之首,封地最广阔,无论是财力还是军势皆是最强,明帝年轻时借着老王爷的权势上位,登基之后便向老王爷求娶启安然,立为皇后。 明帝登基三十八年从未立过太子,近年间龙体欠佳,立储之事遂牵动各方势力,这帝位之争风起云涌,各皇子联同母家也是拼劲全力拉拢朝臣,打压异己,树立威信。 其实这选妃之事,不过就是政治筹码而已。 皇后明着顺着儿子心意立妃以情为重,其实不过是走走过场摆摆态度给明帝看看,早就内定了赵芸和为妃,这样不仅可以将五皇子拉入夺嫡阵营,同时可联合东定王和镇西王两股势力,启轻楠入主东宫更是又近了一步。 明帝驾銮福临殿,众人行礼跪拜后,寿宴正式开始。丝竹入耳,歌姬翩然起舞,美酒满杯,一应菜品皆数端上。 “臣妾恭祝皇后娘娘天伦永享,福寿如日之初升,美貌如月之永恒。”主位右侧后排一蓝衣女子站起向皇后敬酒祝寿,予初看到了她头上的那根灯笼金钗,再加上穿戴的品阶,此人定是蓝美人无疑。 “蓝美人客气了。”皇后很是高兴,饮尽了杯中酒。 “要说这口齿伶俐,蓝美人在这宫里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皇上,您说是不?”坐在明帝身边的梦依贵妃拂袖半遮面的笑道,让蓝美人甚是尴尬。 “梦依最机灵,蓝儿最是贴心,今日皇后生辰,这祝词句句说的都是皇后心中所愿。”明帝对着蓝美人微笑道,说的轻飘但却意有所指。 皇后表情僵住,但并未接话。 “总是看这些个舞啊这是没意思,今儿各家女眷都在,早就听说各家小姐皆通才艺,不如请上几位展示一番,更显的祝寿之请情真意切。”梦依贵妃扮撒娇状的向明帝提议。 “梦依提议甚好。”明帝表示赞同。 “这既是皇后娘娘的寿宴,那就全依着皇后娘娘的兴致出题,小姐们莫不要藏着掖着,尽心展示才好。”梦依贵妃补充道。 顾予初仔细观察着坐在明帝右侧的梦依贵妃,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绝伦美貌自是不用说,但神态略带慵懒,年纪轻轻就是贵妃之位,且在明帝面前能如此随意,定是宠冠后宫,圣眷尤盛。 可是“关系锦囊”中对她的介绍只是寥寥几句,她并没有显赫的身世,父亲仅仅是黔州刺史,官从五品,家族也是从其父开始出仕,在皇宫这种只凭家世背景说话的地方,能如此如鱼得水,真是让人忍不住对她的全部一探究竟,她会是启帧安排在宫里的人么? “听说宰府千金最擅琵琶,本宫今日想听听家乡曲调《月儿高》,不知清儿可听过此曲。”皇后首先点了傅清弹奏。 “回禀皇后娘娘,清儿不才,《月儿高》只会弹一小阕。”傅清恭敬的答道,甚是谦虚。 “无妨,就弹你会的。”皇后笑答。 侍女送上琵琶,傅清端坐,缓缓拨动琴弦,曲音流畅动听,在群花映衬中更是显的端庄秀丽,一曲毕,众人皆为惊叹曲艺精湛。 随后,赵芸和蝶舞灵动,腰肢细软,仿佛真如蝴蝶一般即要翩然飞起,惹得十一皇子大声叫好。 各家小姐悉数上台表演,并未有半点羞怯,果真是使出全身解数博得启轻楠的好感与青睐。 然而,南溪郡主却与她人不同,只是默默的坐在台下,眼光尽是缠绕着秦王不肯放松分毫。 启帧只顾自己饮酒品茶,对这些小姐的才艺不为所动,偶尔帮着顾予初夹夹菜,倒倒甜酒。这不,吃到不错的点心咬了半口后竟硬递到予初嘴边,逼着她尝尝。 南溪郡主看到这一幕很是气愤,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料呛到连声咳嗽。 旁边伺候的仕女赶紧递上绢帛和茶水,仔细伺候着。 “快把郡主的梅子酒撤掉换成花露。”皇后娘娘严厉的吩咐道。 “是南溪不胜酒力,让皇后娘娘见笑了。”南溪郡主对自己一时失仪有些不好意思。 “听闻南溪郡主萧艺一绝,可是得了南昌王的真传。”梦依贵妃冷不丁的打岔。 “当年南昌王为贺朝阳姑姑十四岁生辰特意谱了首《醉寒江》,宛若天籁,至今无人能够全然演绎。”启轻珏饮了一杯中酒,悠悠的说道,朝阳公主不露痕迹的微微一笑,低头寻了块桂花糕。 “呵呵,这老五是最爱音律之人。”皇后笑道,“不如请上你南溪表妹吹上一段?” “不知南溪表妹可否赏脸?”宁王诚心邀请之。 “我酒饮的有些急,现在头有些疼呢。”南溪郡主推辞,“怕吹不好,砸了父亲招牌,扰了大家的雅兴。” “不过,可以另请上擅舞之人,以舞补萧声之瑕,这样才不会唐突了五哥的兴致。”南溪不等她人接话补充道。 “这主意甚妙。”睿王启轻稔当即表示赞同。 “我还想看芸和妹妹跳舞呢。”启轻楠很是激动,皇后向他斜了斜眼睛,提醒他不要在明帝面前忘了规矩,失了分寸。 “赵二小姐的惊鸿舞已惊艳四座,我倒是听说秦王妃生在百色之地,百彝族皆是能歌善舞,莫不如请秦王妃一同献艺可好。”南溪郡主虐带挑衅的望着顾予初,引来了众人的好奇的目光。 “南溪郡主谬赞,可是我实在是不善歌舞。”顾予初很是为难,早就应该料到此女今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王妃莫要谦虚,我们可是想领略下百色的别样风情。”林淑妃跟着说道,明摆着等着看好戏。 “秦王妃不要推辞了,今日皇后娘娘生辰,你多年不在启都,今天献舞一曲就当是敬敬孝心。”梦依贵妃直白的让顾予初恨不得立即封上她的嘴。 多年学的只是拳脚刀剑,哪里会什么歌舞? 不过,舞剑倒是会的,还好在三行书院,跟着乐水师傅学了点,不然真是会贻笑大方。 可是,到底舞还是不舞?舞好了过于引人注目,恐漏了练武的底子;舞不好正中南溪等人下怀,更是显的自己与启帧云泥有别。顾予初思索着,不知如何回应。 “皇后娘娘生辰,大家兴致如此之高,我们不应有所推辞,只不过我家王妃对乐律甚是挑剔,若不是我吹萧抚琴,她断是舞不出的,不如,我夫妻二人献丑恭祝皇后娘娘万事顺意、平安康健。” 启帧握住了顾予初的手,温柔的看着她,像是帮她解了围,但无疑又将她推入真实的尴尬境地。 顾予初像是懂了他的意思,“那容臣媳去换身衣服。” “好,那孤就安然静待。”明帝点头应允。 “紫烟,领着王妃去偏殿更衣。”皇后娘娘吩咐道。 在场的每一位都很惊讶,冷面寡言、杀伐决断的秦王居然为了肯帮王妃解围当众吹箫,看来这传言非虚,秦王对王妃真是关怀备至,疼爱有嘉。 这英雄终究是难过美人关的。 南溪郡主气的脸涨的通红,恨不得咬碎嘴里的青玉酒杯,他竟这般羞辱自己,仅仅为了维护一个出身卑微、相貌平平的女子。 启轻珏、启轻稔对这位嫂子也是甚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俘获了如此善变的三哥。 面对席间的猜疑和好奇,启帧根本不予在意,自饮自酌,旁若无人。 梦依贵妃看着顾予初离席的背影,眉间闪露出一丝不悦。她很清楚,能够如此待人的启帧怕多半是对她动了真情。 顾予初当然也明白,这是启帧特意的安排,趁着表演换衣服的空档落实了那件事。 她对张梦依甚为好奇,猜测是启帧特意送进宫中安插在明帝身边的! 仔细想来她与启帧的眉眼之间很是相像,莫不是特意寻了个与怡贵妃样貌相近的女子,一来可以试探明帝对怡贵妃是否余情未了且心有愧疚,二来宫中一切风吹草动皆能及时知晓。 真是高明。 不过,万一明帝对怡贵妃心存芥蒂,这梦依的下场就可想而知。 还好,这个赌赢了,但张梦依却是堵上了自己的青春甚至性命,看来,又是一个用情至深的痴情女子。 可是,这样多的情债,启帧又能还得了多少? 顾予初耸了耸肩,收回思绪,这些本就不与她相干,还是早早完成任务为好。 她提前看了地图,跟着引路的仕女,已然致将这宫殿的地形了解清楚了,可这东北偏殿离自己换衣的西偏殿还是有点距离,不过也不打紧,不出意外半柱香的时间定是可以完成的。 “秦王妃,这边有端和公主一应的舞衣,皇后娘娘吩咐您可以随便挑选,奴婢帮您更衣。”这个叫紫烟的仕女很是恭敬的说。 “我多饮了几杯,头疼的很,你帮我端点醒酒汤过来。”顾予初打发她出了门之后,插上门闩,迅速找了件与宫装颜色近似的衣服换上,拔掉发间的玉簪,蒙面翻出了窗子,凭轻功游走在屋檐之上。 东北偏殿有两名侍卫把手,殿门上了锁。 顾予初飞升而下击倒了其中一名侍卫,未等另外一位反应,一掌将其劈到,然后用银针轻松开了门锁。 屋里被关押的羽鸢很无力的靠在床头,多日不见天日,略显消瘦。 顾予初凝力掷出一枚石子,落于床榻,然后一个越身飞上屋檐。 “谁?”羽鸢反应过来不是送饭的麽麽,走来到门前一看,看守的侍卫全部倒地,正纠结着该如何是好。 这时,顾予初又掷出一枚石子,打在偏殿的后门上。 张羽鸢又是一惊,担心这暗中之人与己不利,可自己关在这福临殿也有多日,皇后娘娘显然是不想给自己名份,更可能为保十一皇子的名誉加害于自己。还是赶紧脱身为妙,如果不幸被抓住,惊动到明帝,也许会容得自己分辨,求得生机。 经过多翻挣扎,张羽鸢终于拿定主意偷偷溜出门去。 在确认好她顺利溜出福临殿之后,顾予初才抽身回了西殿,这时,紫烟正好端着醒酒汤走过回廊。 来不及选择,她随手拿了件换胭脂红的裙子换上,再放下束上的头发插上玉簪。 时间刚刚好,仕女叩门,饮了醒酒汤。 在返回宴会的路上,看到花圃中的紫薇开的正盛,她便顺手折了一段花枝。 再入众人眼帘,顾予初的红裙亮相,惊艳了全场。 丝竹之声依旧,可是配上席上在坐的表情也是甚是奇怪。 “启禀圣上、娘娘,予初从小体弱,不会跳舞,但在江南养病之际机缘巧合跟着袖白道长学了一套剑法强身,回到府中和着王爷的萧声编了这剑舞,只不过殿前不能用剑,刚路过偏殿,看紫薇花开的真好,便折了一支,予初技艺不精,还斗胆坏了子豫园等花木,请圣上、皇后娘娘见谅。” “无妨,心意尽到即可。”明帝笑道,皇后点头附和。 启帧接过了宫女递过来的白玉萧,走到顾予初面前,扶正了她发间的素簪,很是宠溺。 大庭广众之下,到底是要闹那般?顾予初尴尬之情怕是要淹了这子豫园。 萧声起,红裙飞舞,把曲中的情与思、念与忍娓娓道来。 她随着节奏缓急变换,时而轻柔飘逸,时而张扬有力,裙角、秀发飞扬,旋转间的精致的侧脸,修长的项颈真是美极了,仔细算来,也并不逊色于凌水八美。 一个回旋侧身,顾予初瞄见一个老姑姑脸色慌张的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皇后眼神稍有惊慌,但很快平复下来,悄悄的吩咐几句,老姑姑也很快退出宴会。 看来,换防的守卫已经发现羽鸢不见了。 一曲罢,看腻了一成不变歌舞的皇亲贵胄对此甚为惊叹,片刻沉默后掌声不断,惊乱了一树的鸟儿,顾予初松了一大口气,很礼貌的屈膝拂礼。 很好,并没有丢脸。 “秦王妃果然气质出众,怪不得启帧如此倾心。”梦依贵妃朝着明帝半开玩笑的说道。 明帝笑了笑:“老三媳妇前些年身体不适一直闭门修养,如今身体好些了还是要多进宫走动走动。”这句话虽然家常,但却是严厉的告诫旁人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在对顾予初的身世及一切抱有猜疑和流言。 “臣媳遵命,谢父皇厚爱。”顾予初懂的明帝的用心良苦,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启帧,他仍旧面无表情并保持沉默,根本不领明帝的人情和体恤。 虽说他们俩因为怡贵妃的旧案一直心有芥蒂,但终归是父子。 其实明帝也对当年之事有所怀疑,只不过为了这江山社稷的稳固,皇权利益的权衡,也只得眼睁睁看着爱妃以死已证清白。 明帝若有所思,就在这时,御前侍卫肖广悄然出现,低头小声禀报。 不出意外,巡逻的侍卫应该已经救下了被福临殿守卫追杀的羽鸢。 皇后开始紧张,搓磨着右手中指上的祖母绿戒指,已然开始盘算如何化解即将到来的危机。 寿宴就在众人狐疑之中渐渐散场,今晚长夜漫漫,无论是失落怅然的还是焦灼不堪,怕是又有很多人辗转床榻、夜不能寐。 这金碧辉煌皇宫永远不缺美貌多姿的女子,却唯独装不下真情与善良。 注:凌水八美,凌水流域三国民间集选的美艳绝伦八大美人,分为大四美和小四美: 大四美,有“北凤仪并蒂,南灵秀相宜”之誉。 三行书院院首的两个孙女常欣怡,常乐水独霸两席,两姐妹美目流盼、气若幽兰、娉婷婀娜、倾城倾国。擅舞、精通音律,亲编嫦娥向月,祁连山问道一舞名动天下,二人命格皆主极贵,性格却迥然不同,常乐水清冷孤高,妹妹常欣怡却是娇俏可爱,二人同时盛嫁出闺,一个入北凌为后,母仪天下,一个入东启为妃,宠冠后宫,传为天下佳话。 天下第一钱庄宗玉山庄二小姐,东启明帝宠妃、东定王妻妹凤林茵,秀发如瀑,肤如凝脂、千娇百媚、美艳绝伦,擅月琴及古筝。 东启嫡长朝阳公主,启玉颜,人如其名,娉婷婀娜,娴静入水、杏眼灵动,睫毛如羽,十指如玉,素手纤纤,极擅书画,熟读兵法。 小四美,有“凤隐新羽继,春灿满旧园”之称。 赫和国五公主,乐嘉彬儿,国色天香,肌肤胜雪,碧眼含情,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十四岁便被父亲送往东启和亲,十六岁便初为人母。 东启礼部尚书二女及次女,赵芸静、赵芸和,继常氏姐妹之后双双入选,天生丽质、纤细窈窕、风姿卓越、能歌善舞,人称小嫦娥,姐姐嫁与东启五皇子宁王为妃,妹妹待嫁闺中,曾有相士称姐妹俩命格皆贵不可言,二人之中必有其一可皓月当空。 北凌国胜羽将军长女,单明曦,芙蓉如面、明眸皓齿、英姿勃发、剑气如虹,善骑射、通读兵法战策,随父常年征战沙场,巾帼不让须眉。 第十章 一石二鸟 月光皎皎,晚风徐徐,很是凉爽惬意。 顾予初跟着启帧漫步在王府的内湖边,没有交谈,只是这样一前一后走着。 她突然感觉好轻松,没有异样的关注,没有虚伪的谈笑,披上静谧的苍穹,倾听自然的声音,无论是寂寞还是怯懦,只是完全做自己,和着婆娑的树影,竟不自觉的踮起脚尖跳了起来。 是的,启帧的背影让她更自在,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伸手可触的温度,是让她最舒服的存在。 如此甚好,从未想过拥有,却也从未忍心放弃。 启帧回头,停下。 这么多年了,真的很少可以见她如此肆意轻松的模样,明明还是个孩子,可那些非常得体的微笑和隐忍的沉默都让他心疼不已。 低头蹦跶的顾予初直径撞上了启帧厚实的肩膀。她抬头撞见了一脸严肃,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捂着脑袋低头不语。 “疼么?”启帧语气温柔,可顾予初仍旧不说话。 很讨厌这样的隐身般沉默,启帧皱起眉头,一把揽住顾予初的腰肢,霸道的抬起她的下巴狠狠的吻了下去。 顾予初完全惊呆了,睁大眼睛不知如何是好,唇上温润,心间的酥麻,好似夏日里潺潺的溪水穿过指尖,秋日里温暖的阳光轻笼项背,让人莫名的开心,不自觉的沉浸其中。 然而,湖里跳跃的鱼儿将予初拉了回来,让她瞬间清醒。 她扭头躲闪着、挣扎着,而眼前的男子显然并没有放松的想法,更不喜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的反抗,于是他收紧了臂膀,横抱起眼前不听话的女子,径直向临月阁快步走去,顾予初躲在他怀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莲生灵机的连忙退却屋里伺候的丫头,待王爷王妃进屋后笑盈盈的关上了房门。 放下了怀中的女子,烛火下的顾予初撇着头一脸的尴尬和羞怯。 启帧慢慢的逼近她,逼到她退无可退,然后抚上了她的双肩假装继续方才舌尖的缠绵。顾予初笨拙的左右躲闪,脸涨的通红,如秋日艳丽的海棠。 启帧恍惚了,这样的顾予初与那一夜的予心仿佛重叠了,他默默的松开了双手,轻叹了一口气。 “夜深了,王妃早些歇息。”说罢,匆忙推门出了西阁,留着顾予初一人木楞在原地,心弦仍旧起伏不断,但瞬间被冰封住,很委屈,很疼,甚至有些懊恼。 是不是自己太过轻浮?是不是自己难堪的心思败露无疑? 顾予初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她告诫过自己千万遍,切不可逾越半步,切要心止如水,不能忘了予心的期盼,可为何还是管不好自己,还是贪恋他的温度。 真的好难。 她觉得自己终究是被放逐了,就像当年的珠钗与匕首,从此以后,她可以做他的利刃,可以做他的诱子,却始终无法与他并肩而立。 夏日在持续的雨天中渐渐落幕。 启轻楠婚事也定了下来,礼部尚书次女赵芸和端和恭顺,封为王妃,于来年二月初八完婚;户部尚书庶女张羽鸢册为侍妾,即日入府。 皇后本有意向明帝为羽鸢求得侧妃之位,盘算着张羽鸢可以忍下这个委屈,承认主动勾引的启轻楠,这样既安抚了张德方,又顺利解决棘手的麻烦。可她忽略了一个女子对自己名声誓死维护的决心,羽鸢宁死也不肯被践踏仅剩的自尊。 皇后的抬举遭到了明帝质问,一个如此不守女则、秽乱后宫之人为何还要封为侧妃?皇后不知如何作答,更是气愤羽鸢的不知进退,于是便干脆顺了明帝的意思,以侍妾身份将羽鸢收入荣王府,因怀有皇家子嗣可免了责罚。 启轻楠的婚事看似收拢了户部和礼部的势力,将东定王与镇西王的关系连接的更加紧密,皇后一党以小利坐收大利。但侍妾之事,张德方不免心生芥蒂,敢怒不敢言。 张羽鸢虽为庶出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想着张家多年为皇后鞍前马后,但终究随时可以被牺牲,半点情分也不留,此后,各皇子夺嫡之路步步凶险,得早做打算,为自己留好后路。 后宫形势也是暗潮汹涌,梦依贵妃入宫四年终有身孕,明帝老来得子欢喜的不得了,一应饮食起居皆超规制享受,为此皇后虽不悦但碍于明帝坚持也不好多说什么。 朝堂之上,礼部尚书上表明帝称此举不合祖制,梦依贵妃狐媚惑主,明帝甚为愤怒,当场训斥赵岿学,并告诫朝臣莫干涉后宫之事。 林淑妃林子贤与梦依贵妃结怨已深,在张梦依未怀孕之前不久两人有口角之争而被明帝责骂,而她本就瞧不上张梦依的小户出身,还尽用些登不上台面的狐媚手段让明帝百依百顺,不顾礼规祖制,先是封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不说,如今借怀有身孕为借口,甚至僭越皇后之礼。 如果她生下皇子,更是不可一世,这口气林子贤想想就是不能忍下,甚至在明帝责骂赵岿学被训斥之后仍然不知收敛。 她命工匠制作了一只与张梦依一摸一样的竹骨团扇,然后掏空扇柄竹节,塞满烈性雄麝香,另用薄荷叶熏泡丝质扇面多日,让薄荷味掩盖了麝香浓郁的香气,接着让身边的宫女偷偷掉包。 张梦依本就怕热,加上怀孕后体温升高,又是三伏天气,冰窖冰块纳凉仍不够,还整日扇不离身。然而,终于在半月之后异常小产。 张梦依闹了三天三夜,不依不饶一口咬定遭人暗算,明帝疼爱至极命人彻查,最后发现浸泡麝香的竹骨为湘西特有野生紫竹,而恰巧后宫仅有林子贤一人宫中植有紫竹,加之身边的麽麽太监受不住酷刑,全部招供,林子贤因此获罪被打入冷宫。 其实此事细细想来另有蹊跷,林淑妃何以傻到用自己宫中的所植之竹用作扇柄,在设局之初理应小心谨慎排除自己所有的嫌疑,但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竹骨是皇后暗中命贤所托匠人特意制作。 而梦依贵妃身边的掌扇丫头及林子贤身边粗使太监也是皇后之人,这本就是皇后所设一石二鸟之局,一并除掉张梦依腹中胎儿及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淑妃,只可惜了林子贤,机关算尽确实竹篮打水,年纪轻轻却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度过余生。 林峰上书为女儿求情,却被明帝退了折子。 说来更巧,近月海盗猖獗,林峰率领五十战船于东海抗击,但不料陷入东瀛埋伏,四十二艘战船皆毁,死伤惨重。 东定驻海军与东瀛全面开战,但战事焦灼,明帝大为震怒,派秦王率领手下平齐军前去坐镇,以搓倭寇士气。 而启帧这一去也有三月,顾予初也并未收到任何指示,只得无聊的呆着府里与妹妹聊聊天吃吃茶,偶尔去菲郢街看看商铺生意。 启帧的生辰也在抗倭战事中度过,回府的第一年不能陪在身边庆贺的顾予初不免有些失落,但在莲生的唆使下,她决定亲手做一身衣裳做为贺礼,于是忙着选布料,挑绣样,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姐姐,姐姐,快尝尝我新做的葛粉桂花水晶糕。”予心还未进门,声音却到了,顾予初赶紧命莲生把缝制过半的衣服藏起来,生怕妹妹多心。 “慢点,别摔着。”她关爱道。 其实顾予心进门时就瞄见了莲生匆忙将绣篮收入箱中,甚是奇怪。 “姐姐,快尝尝。”予心接过丫头端着的食盘放在姐姐面前的案几上。 顾予初笑着捻起一块咬了一口,“好吃,就是太甜了点。” “怎么会,帧哥哥最喜欢三块冰糖的甜度。”顾予心脱口而出,但又看见姐姐低下的双眸,赶紧换了话题,“那我下次做姐姐最爱吃的山楂糕,好不好?” “好呀。”顾予初应声道。 “姐姐,你这屋里怎么这么香啊?”顾予心踱步近了内房,莲生太过匆忙,收入箱中的衣服露了袖子一角在外面,绀色的云锦,简单的万字花纹,这是男人的衣服。 聪慧顾予心已然知道姐姐在为启帧的生辰准备贺礼,但为何要刻意的瞒着自己,心里很是不快。难不成是知道自己对启帧有情而心有嫌隙?或是已然加入了这争爱的角逐? “哪里有香?你知道我素不爱香弄粉的。”顾予初又挑了块糕点,仔细品着启帧喜欢的味道,可是还是觉得太甜了。 “我看是姐姐的体香。”顾予心调侃道。 “去去去,你最香。”姐妹俩互相取笑着。 “整天呆着府里好无聊啊,要不姐姐明日里带我出府转转。”顾予心揪着姐姐的衣脚,无辜的眨巴着眼睛。 “嗯。。。好,只许半日,我们女扮男装,不要太过招摇。”顾予初知道闷在府里的日子不好受,看着妹妹可怜的样子更是不忍拒绝。 “姐姐最好啦。”顾予心开心的都要跳起来了,看着妹妹可爱和纯真模样,顾予初很是羡慕,她本也是不羁的性子,如今日日拘着自己,真真要憋死自己。 第二天,姐妹俩乔装打扮了好多功夫,装扮成谦谦公子模样,顾予心玉面蛟龙青衣飘飘,顾予初服玄服束发英气逼人,这打扮想不招摇都不行,还不如女装出行。 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顾予心兴奋的拉着姐姐穿梭在人群之中。 而顾予初时时不肯放松警惕,本能的观察街上的各种动静,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 “姐。。。兄长,快看,糖人!”顾予心拖着她来到了卖糖人的摊子前。 “老板,我要这只小兔子的。” “十文钱。”画糖人的大伯笑嘻嘻的递给予心兔子形状的糖人,顾予初跟着付了钱,急急忙忙的跟着她,生怕出点什么意外。 街上永远不缺欺行霸市的流氓地痞和凄凄惨惨的良家女子,还有戏文里经典的英雄救美的桥段。 顾予初拽着妹妹,不让她躺入这浑水,静静的冷眼旁观着。 这小哥的身手矫健敏捷,定是多年习武,五六个地痞三脚猫的功夫用不了几招便就被揍的七荤八素,满地找牙,惹得街上看热闹的人们连连叫好,顾予心也跟着吆喝起来,大呼漂亮。 未待到小姐躬身致谢,英雄潇洒的甩头就走,仿佛根本不在意佳人泪眼盈盈致谢与相逢。 他路过看热闹的姐妹俩的身边,顾予初本能的侧身挡在了予心身前,透过她单薄的肩膀,救美英雄望见了倾世容颜,即使是故意着素衣男装,也是秀眼朦脓,顾盼生辉。 顾予初察觉到他微妙的表情,不禁皱起了眉头。 男子感受到身前女子的敌意和警戒,撇嘴笑了笑,这启都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在下韩禹,敢问二位小姐芳名。” 顾予心心虚的瞟了眼姐姐,这乔装的真是太失败了。 而顾予初根本不予理会,拽着妹妹转身就走。可这男子像个狗皮膏药一样,她们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甚是恼人。 顾予初有些恼火,突然回头面无表情的斜视着他,“敢为兄台这是何意?” “我只是随便逛逛而已,怎知与二位小姐如此有缘。”别看他长的五官端秀,一副清雅模样,说气话来甚是油腔滑调。 “你明明就是跟着我们!”顾予心不服气的分辨。 “非也,这路乃是官家所开,所有启都之人皆可自由通行,你我只是有缘同路,这位小姐为何如此蛮横。” “你!”顾予心气的涨红了脸蛋,更是难掩艳丽姿色,让韩禹看的如痴如醉。 “莫和他多言。”顾予初冷着脸拉着妹妹踱步穿入人群,走近巷落,很快的甩掉了韩子禹的尾随。 也不敢多加逗留,她们二人匆匆回了王府。 “都怪那个疯子,都不能逛夜市了!”顾予心愤愤,心里骂死了那个不知趣的怪人。 “好啦好啦,好歹也是逛了集市,吃了糖人和馄饨,早点休息。” 顾予初深深的觉得做一个家长真是难啊,白天带孩子,晚上还要缝衣服,这生活跟在巽门想象的杀人喋血,昼伏夜出,真是天壤之别! 第十一章 情难自抑 顾予初比着缝制好的衣衫,很是满意。 刚接到口信,启帧三日前已回启都,待回宫禀告后,今晚回府。 东海抗倭大获全胜,东瀛一百余艘战船皆毁,实力大伤,东海渔民三到五年间可太平度日。 林峰虽领兵不利,但其后凭多年海战经验,配合平齐军大胜东瀛海军,启帧上表为其请功,明帝念其往昔海战功勋,准其将功补过,保留原职,另晋封其正室为二品诰命夫人,名曰感念家府亲眷的对征战沙场将士的支持与付出,其实则是因林子贤被废一事给予林家上下的安抚及告诫。 对于启帧,明帝除了口头夸赞之外并为给予实质上的封赏,倒是对正好从汴州赈灾回朝的五皇子宁王启轻珏,封赏黄金百两,珠玉百槲,加食邑二百户,惹得皇朝上下纷纷揣测明帝心意。 顾予初早早的命徐张准备晚膳,为秦王接风洗尘。 启帧回府后未来得及脱下甲胄便直奔临月阁,顾予初正在摆弄窗格上的花草,听见叮叮当当的盔甲与配剑的摩擦声响,她便知道是他回来了。 “回来啦。”两人四目而对,顾予初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故作镇定的说道。 “嗯。”启帧闷声到,他真的很想上前抱抱她,可是自己风尘仆仆,十几日未曾换洗,想想还是忍下。 “晚膳正在准备,王爷还是赶紧梳理一番。” “好。”启帧看着顾予初弯成月牙的眼睛,很是温暖,征战多年,即使是凯旋而归面对也是偌大空荡王府,若不是有予心陪着,日子过的怕更是冰冷万分。 如果说顾予心是莹莹摇曳的烛火,能够陪伴自己熬过瞬间的脆弱与孤独,那么顾予初则是洒向床头的月光,一样的冰凉,让他忍不住去分享自己残喘的温度。 启帧转身出门,顾予初不自觉的跟上两步,想要开口却欲说还休。 可就在此时,启帧突然回头张开双臂紧紧的拥抱了她,深深的亲吻她的额头。 顾予初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臭么?” “嗯。” 启帧笑了起来,摸摸她的头发,出了门去。 丫头们已将晚膳准备好端上了桌子,顾予初在旁张罗着。 回王府近一年里,对府里上下大小事务已皆了然于心,加上宽厚待下的态度和徐张的辅助,丫鬟及家丁已完完全全听信服于她。 就在这时,顾予心和启帧一同迈入正厅。 启帧穿着绛色长衫,领口用黑线秀着两片祥云,不是特别显眼,但却很是别致。顾予心打扮的也是明丽,青色的裙装,上面绣着朵朵白梅。 “都坐下。”启帧开口说道,三人一并坐了下。 “先喝点鸽子汤。”未等顾予初说完,启帧先挑了块桂花糖糕吃了起来。她只得转而盛上一碗递给妹妹,好掩饰一下方才的尴尬。 顾予心挑起嘴角着接了过了白瓷碗,然后放在一边,托起下巴看着启帧:“帧哥,东海之地有什么好吃的?”说罢夹起一块梅汁熏肉放到他的碗里,袖口绣着的祥云图案与启帧领口竟是一模一样。 顾予初心中隐隐发涩,再对了对启帧领口的绣纹,已然明白。 这身新衣是妹妹亲手做的,那么,自己的贺礼又该如何拿的出手呢? “就知道吃。”启帧白了她一眼。 “姐姐,你看帧哥哥这衣服好看么?我亲手做的生辰贺礼。” “好看的。”顾予初轻轻的说道,抿了抿口清汤。 “你的呢?”启帧瞅着顾予初很认真的说道。 “我。。。还没有来得及准备,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顾予初一时语塞,其实说起来自己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那两年短暂的记忆如此单薄,他喜欢吃什么?爱喝什么酒?喜欢什么颜色?爱看什么书?这些她全然不知。 启帧有些生气,“每日府里大小事务有徐张打典,王妃确实不必如此费神,到是可以抽空关心关心你的夫君。” 顾予初尴尬的笑笑,低着头,很难分辨她的表情。 启帧见她如此,又不忍多加苛责,于是话题一转,开始聊起东海战况和风土人情。 虽然,话题不断,但这顿饭,三个人吃的都不是滋味,其中各种原委,也只有各自心中最清楚明白。 用完了膳,顾予初回了临月阁,看见做好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床头,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碍眼。 “莲生,衣服快些收起来,改日再送。”她无精打采吩咐到,像被霜打了一般失落。 “为什么呀,王妃您可是整整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做好的,王爷好不容易凯旋归来,这时候送他是最最合适的。”绿萝丫头很是着急。 莲生跟她使了个眼色,“你懂什么,主儿自有安排,快收起来。” 顾予初有些无奈,想着自己也是没事找事,徒增烦恼。这贺礼怕是再也送不出了,也好,本就不该送。 丫头们准备好了热水,顾予初褪去衣裙靠在木桶里发着呆,等到水凉了,冷着哆嗦的才起身穿戴好。 绕出帷幔,却发现启帧已经靠在自己的床榻上睡着了。 她有些犯难,这该如何是好,战场辛苦,回程舟车劳顿,回到府里才能好好歇息,真心不忍叫醒他,可如果不叫,难不成晚上要留他在自己这里过夜不成?! 顾予初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眼前男子疲惫不堪的模样,很是心疼。 算了,自己还是在软塌上睡。 可谁知,刚一转身,手却被一把拉住,一个用力,自己已全身伏在启帧的身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他起伏的心跳。 她踉蹡着想爬起来,谁料启帧一个翻身,连带着她一并倒在床上,然后特别自然的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她紧紧的楼在怀里,顾予初刚想挣扎,他却用下巴抵着她的脑袋,闭着眼睛呢喃道:“乖,别动。” 可她哪里敢如此听话,仍旧是想办法挣脱,启帧却收紧了臂膀,半睁开眼睛宠溺的看着怀里的女子,“就当送我的生辰礼物可好?” 启帧沙哑疲惫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小心翼翼,顾予初不禁身体微微颤抖,盘算着这话里的意思,心里不觉的打起鼓来,紧张的手脚冒汗。 可就在这时,耳边却传来了他均匀的呼吸,顾予初抬头望了望他,发现启帧已然熟睡,又想到自己方才的胡思乱想,更是羞红了脸颊,然后稍稍放松了僵直的身体,安静下来。 第十二章 穹窿行刺 清晨的阳光洒向窗棂,启帧睁开双眼,好久没有如此安慰的睡上一觉。 而怀中的女子仍在梦中。 顾予初胡思乱想了一整夜直到拂晓才合眼,可她熟睡的模样并不安稳,仍是眉头紧锁,还是眼角带泪。 启帧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早知道这样喜欢,当时就不该狠心的将她放逐天涯,如果不是这错过的十年光阴,她必然依如往昔那般灵动与不羁,毫不顾忌的表达自己的喜乐,更不会对自己如此的小心翼翼,这刻意保持的安全距离,让她舒适,却是他爱的屏障。 顾予初睫毛动了动,轻轻的抬起眼帘,还未搞清楚眼前道状况,却在霎那间本能跃起,已然调整到最好的防卫状态,如同搓磨好利爪准备下山觅食的猛虎。 而启帧,却衣衫不整的,邪魅的望着她。 昨晚的一切突然闪现,顾予初羞怯的恨不得立即打晕了自己,她有些无所适从,蹲坐在床榻上离启帧可能最远的角落,慌张的整理好发皱的亵衣和头发。 “这个床并不是很结实。”启帧假装正经的说。 顾予初懊恼的眨了眨眼睛,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自以为很轻松自然的问候,“早!” “哪里早?”启帧抱着双臂,玩味的看着顾予初。 “今天不用上朝么?”顾予仍是抱着双膝蹲坐在角落。 “王妃就一直打算蹲在哪里说话嘛?过来!” 启帧一把拉过她,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他的怀里,他收紧双臂,顾予初只得老老实实贴着他袒露的胸膛,如此暧昧的姿势,她紧张的心脉急剧加速。 “皇帝准我三天休憩在家。” “哦。”顾予初别扭的回答,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贴着身下的男子。 “我喜欢吃桂花糖糕,只饮封琼山谷的碧露茶,一般不喝酒,喜欢睡硬床,讨厌阴雨天,不吃栗子。”启帧抱的更紧了,怀中的小野猫也只得完全放弃了抵抗。 “嗯?”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启帧撩动她的发丝,昨晚她眼底暗淡他都看在眼里,她的淡漠和无争都让他愤恨不已,却也忍不住的心疼她的隐忍和沉默。 “不喜欢吃山楂糕么?”顾予初迟疑的问道,还记得幼时,启帧总爱诱骗自己口中的山楂糕,让她一度以为他也如自己一般偏爱那酸酸甜甜的味道。 “总觉得你口中的那一块会更好吃。”他虽素不爱食酸的,却独爱她的味道。 启帧弯起嘴角,想起了顾予初儿时圆嘟嘟的样子,走到哪里都要叼着一块山楂糕,可爱的紧,她虽贪吃却很善良,还记得自己每一次装病骗得她口中的糕点时,她忍痛割爱的模样,让他感觉特别的温暖。 “为什么不能吃栗子?”她想了想,又问道。 “会起红疹。”启帧用手指轻划着她的下颚。 顾予初突然发现他喜好的跟自己的真的不太一样,她不喜欢甜食,对阴雨天、茶酒等等都无感,但即便这样,也还是认真的记在心里。 可是下面该怎么办?难道一早上就这样衣衫不整的赖在床上?!她陡然意识到她们仍是如此暧昧的贴在一起。 “我。。。。饿了。”顾予初结结巴巴的开口,见启帧不吭声,支支吾吾的又说道,“可以起来吃东西么?” “当然。”启帧早就看穿了这丫头的心思。 顾予初很是得意,开心的爬了起来,之后迅速的从柜子里随意拿出一件素色的衣裙穿好,头发随意的挽起,用玉钗固定。她正要迈出暖阁,才发觉启帧丝毫没有动静,竟纹丝不动的斜靠在床上,右手撑着头,静静的看着她。 “王爷不饿么?”顾予初诧异的问道。 “饿呀,可是没人帮我更衣。”启帧坏坏的笑着。 “那我去叫莲生。” “不用,这种贴身的事情,还是有劳王妃了。” 顾予初深吸一口气,想着该如何是好。 这服侍人的事情还真是没学过,更何况这衣衫不整的美男子,真真是考验自己的定力。 启帧很是得意的站在她面前,不知何时竟脱了亵衣,光着膀子张开双臂,一副任由她摆布的样子。 他本就体态健壮,再加上常年习武,肌肉更是紧实,线条甚是优美,这样好看的身材再配上英俊的脸庞,顾予初很是吃不消。 她蹑手蹑脚的为启帧套上亵衣,望见了他背上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其中有一条最为狰狞,她不经意间手指划过,指尖微微颤抖,这条伤疤足足有五寸那么长,虽然伤口已然痊愈,但可想当时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顾予初强制自己收起了好奇心,并没有开口询问这条伤疤的来历。 她快速整理好亵衣,然后回身从木施上拿下长袍。咦?这并不是昨晚绣有云纹的那件,难不成启帧还特意回房换了套别的?她也没时间多想,便套在启帧的身上,然后仔细为他系上腰带。 终于!大功告成。 顾予初常舒了一口气,幸亏只是常服,不然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 启帧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受过专业训练的影子就是要处惊不变的处理各种困境。 这时,莲生和一应丫头们端着洗漱温水进门,二人很快的梳洗好,顾予初此时的肚子已然饿的呱呱叫了。 “莲生,传膳。” “等等。” “王爷?”顾予初很诧异。 “王妃穿戴的如此朴素,难不成我秦王府穷困到如此顾不得周全体面?”启帧很不喜欢她穿着如此素净,还是舞剑那晚精致与美艳更好。 “能不能先吃东西?”顾予初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半撅着嘴。 “不行!好好伺候王妃更衣梳戴。”启帧根本不容顾予初反驳,一边喝着银耳莲子羹,一边看着丫头们忙活着。 丫头们特意为王妃挑了件茶白色绫罗裙,上面绣着紫色的藤蔓,莲生很是欢喜,这些好看的衣服平日里都被主儿收起来,如今总算是重见了天日。 真的是饿啊,顾予初时不时的委屈瞄向启帧,不禁觉得男人真是狠心。 一直到穿戴好,莲生还不放过她,偏要给她画了远黛,点了朱唇,想尽了办法收敛起她身上的萧杀之气。 启帧对焕然一新的顾予初很是满意,这才肯放她去用了早膳。 顾予初满心怨念,狠狠的喝了三碗羹粥,五块桂花糕才肯罢休。 看着自己王妃如此不周正的吃相,启帧很是无奈,好在是在自己房里,也并不打紧。 “吃饱了?那我们去穹窿山,秋天枫叶红了,穹窿山很是热闹。”他伸手帮她擦了擦嘴角的糖粉。 “真的?”可以出府,顾予初很开心,满眼的闪亮,竟也没顾得启帧着亲密的动作,便连着唤莲生:“快去告诉予心小姐。” “不用,我带她去过,今日就你我二人。”启帧即时打断了她。 顾予初心中欢喜又纠结,若是不带予心,她肯定又是要多想,可自己也真的没有和启帧一起出游过,不如今日就任性一回。 穹窿山位于启都西郊,以红叶似染而闻名天下,每到深秋,无论是皇侯贵族、文人墨客还是平民百姓,都喜欢结伴登山观景、饮酒作诗,这里更是男男女女幽会的胜地。 他们二人骑马同行,一路上并没有过多的交谈。 顾予初一路上都想着启帧说以前带予心来过,如此美景,才子佳人结伴同游,定是羡煞旁人,心里不免是有些难过的。 她在嫉妒予心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些年的缺席确实无法弥补,姐妹俩本该个各自安慰的存在,如今却阴差阳错,因她突然的介入而地动山摇,一时间又很是内疚。 很快,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穹窿山脚下,他们将马留在山下喂食,徒步上山。 山上空气新鲜,风景旖丽,美不胜收。 顾予初也明白,一个称职的影子本能应该熟悉地形,精确的分析可能存在风险的所在之处。但是,不知为何,她今日只想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可以漫无目的的闲逛,可以驻留欣赏曾经匆忙错失的美好。况且她也非常清楚,启帧武艺高强,又有随身侍卫肖远尾暗中保护,用不着她瞎操心。 “为什么不问?”启帧突然开口说道。 “嗯?”顾予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明了,扬起下巴淡淡地一笑,“难道每个看到王爷伤疤的女人都会问为什么么?” 启帧挑眉,笑而不答。 顾予初快步走在前面,捡起地上的掉落的红叶,阳光洒在她肩上,发间的素簪闪闪发光,茶白的衣裙在红叶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朦胧,她嘴角自然扯出的弧度,如阳光一般的温暖。 而就在此时,一个嬉戏奔跑的孩童无意间撞上了驻足看风景的顾予初。“姐姐姐姐,你撞疼我了。”孩童仰起粉嘟嘟的小脸蛋,用肉肉的小手揉着脑门。 顾予初蹲下来牵着这孩子的手开心的逗着他:“可是明明是你撞的我呀。” “你一个大人,还与小孩子争辩。”孩子不服气的说道,惹得她咯咯大笑。 启帧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渐渐柔软起来,原是这样简单、温馨的日子,这么多年来,他竟从不敢期盼分毫,可在今时今日,他居然有了一丝丝希冀,盼望着与她这样的美好时光可以一直到云鬓光齿,神形俱灭。 “小少爷,小少爷,你别乱跑。”家仆很是着急的跟过来,见到这孩子安全的跟一女子在一起不觉的长舒一口气,“可是急死奴家了。” 顾予初抱起这孩子准备交给这二十岁出头的家仆,却无意间望见他虎口厚重的老茧,瞬时收回双臂,然后将这孩子紧紧的护在怀中。 这家丁也表情突变凌厉,从袖子中抽出匕首,向她发起了攻击。 顾予初迅速躲闪,启帧快步挡在她们身前,一掌打倒了男子。就在此时,树林间飞出二十多个蒙面持刀的刺客,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躲在我身后别动。”启帧跟顾予初吩咐到,与此同时,肖远一应侍卫也已赶到。 可这刺客明显绕开侍卫的纠缠,反而时时刻刻找机会向顾予初动手,还好启帧时刻护在左右,孩子和顾予初都很安全。 刀光剑影中,刺客们悉数受伤或被绞杀。 肖远留了一个活口,逼他说出幕后指使,而刺客顷刻服毒自尽,并没有吐露半点信息。 启帧转头问向顾予初怀中的孩子:“你爹是谁?” 孩子有些紧张,将头埋在顾予初的胸前,不吱声。 “快说。”启帧有些不耐烦。 “乖呀,不怕,你爹爹是谁?姐姐好送你回家。”顾予初拍着孩子的背,不停的安慰到。 这时,孩子才磕磕巴巴的回答:“甄从新。” “御史大夫甄从新?”启帧确认道。 “嗯嗯嗯。”孩子连连点头,将顾予初的脖子抱得紧紧的,一脸惨兮兮的样子,“姐姐,我想回家。” “好好好,乖哈,不怕。” 一行人等迅速下山,一路上这小子死死的抱着顾予初的脖子不肯撒手,一瞄见启帧便不停的吹胡子瞪眼睛,启帧也看不得他如此亲昵自己的王妃,多次想把他从顾予初怀里扯开,可他又哭又闹,怎么也不肯松手,这让启帧很是不快。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众人换马回城。 而这小子自然与顾予初共乘一骥,可待二人刚上马,这马儿就像疯了一样不停乱窜,然后扬起前蹄跃起,还好顾予初及时脚蹬马鞍,抱着孩子从马背上飞跃而下,肖远上前瞬时间一个匕首割断了马的喉咙。 真的好险,顾予初和这孩子差一点就危在旦夕。 随后,肖远遣人先行去甄府报信,而自己跟从启帧、顾予初一同护送小公子回家。 甄从新老早就等在大门口,焦急万分,看到儿子平安归来,虽然嘴上责怪他淘气,心里却是如释重负。 “感谢秦王、王妃大恩,保我小儿无事。”甄从新大礼致谢。 “甄大人不必言谢,举手之劳,但今日之事绝非偶然,大人为人耿直,朝堂之上人心险恶,小心谨慎为好,那些趁势蓄意伤我王妃者,我也定不会轻易放过的。”启帧当然知道此事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缺转移了矛盾,让甄从新感谢之余更觉得顾予初也同样是受害者,让他对朝堂上政建不合之人心生怀疑。 “谢秦王提醒,还请过寒舍小憩,饮口茶水。” “不必了,本王的王妃也受了惊吓,就不过府叨扰了,改日再叙。” 说罢,启帧拉着顾予初上马,这时候奶妈怀里抱着的小子不愿意了,哭闹起来,“不要姐姐走,不要姐姐走。” “不得胡闹。”甄从新严厉的说道,也向顾予初表达歉意,“小儿无知,望王妃见谅。” “甄大人无需挂怀,甄小少爷可爱聪明,我也是喜欢的很,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顾予初捏捏这小子肉嘟嘟的脸,一脸的宠溺。 “小儿名叫甄易。”甄从新回答到。 “易少爷,乖乖听你爹爹话,我改日再来看你可好?”顾予初摸摸他的头,安慰道。 “姐姐说话算话。”这小子这才开心的笑起来。 甄从新看到儿子并为受到过多的惊吓,心中更是感激秦王的护佑。 启帧将顾予初托上马,然后自顾自的也登上同一匹马,轻轻拉动缰绳,让马儿缓缓前进。 这甄从新出自启都五大世家之一,其曾曾祖父为东启周朝的开国功臣,建国被始祖启宏章拜为丞相,但其曾曾祖父深知功高盖主的下场,遂主动辞官经商,直至明帝登基三请甄从新出仕,主管御史台,协助明帝监察百官,肃清贪腐之气。 甄大人虽本性正直,但桀骜不驯、亦正亦邪,且家世显赫、家底丰厚,自是看不得朝臣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之风,更是不接受任何派系的拉拢与奉承。 只是年逾四十仍未有一子半女,无奈下五年内连连纳了三房妾侍,最后还是四姨娘诞下麟儿,甄从新老来得子欢喜的不得了,这男娃是甄家三代单传,甄从新对他更是百般疼爱,而四姨娘母凭子贵,轻松的得到了甄家四十余间铺子的财权。 启帧抱着顾予初,缓缓行走在启都的街道上,惹得街上百姓连连驻足观看。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如此亲密,让顾予初有些难为情。 “今日之事,王妃有何看法?”启帧察觉到她的不自然。 “若今日,无论任何原因甄小少爷在你我身边惨遭不测,以甄从新的性格,必然会迁怒于秦王府,此后朝堂之上,暗潮汹涌恐被异己利用,对你不利。”顾予初答道,她其实很是吃惊,这是第一次启帧直接问自己对于眼前事态的看法。 “还有呢。” “我想此次刺杀与宫中有关,当日福临殿一事已有人心生怀疑,一来想离间御史台与秦王府平和的关系,二是直接探探我是否会武,幕后之人早知刺杀不会得逞,便另派人在马的饲料下药。” 启帧赞许的微笑。 “可是我还是暴露了会功夫的事实。”顾予初凝眉沉思,以后自己出门或是进宫需加倍谨慎才行。 “不到万不得可不必出手。” “王爷,予初有一事相求。”顾予初沉默了半天,迟疑的开口。 “王妃但说无妨。” “我弟弟景横至今下落不明,我寻找了很多年仍没有丝毫线索,可否劳驾王爷帮忙查探弟弟的下落,是生是死,至少可以明了,不必再苦苦寻觅,难以忘怀。” 今天甄易这孩子让顾予初不自觉的更加想念自己失踪的弟弟,景横当年虽在灭门前几日刚被北凌国行商的舅舅接走去探望生病的外祖母,方才侥幸躲过了大劫,但北凌路途遥远凶险万分,山匪横行,且仇敌却在路中设伏,势要斩草除根。 自己寻了这么多年,并未找到他的任何下落,蔚迟一脉可能就此断结,但顾予初暗暗下定决心,只要一日未找到弟弟的尸首,便一日也不会放弃。 “好。”启帧爽快的答应。 第十三章 福祸相惜 回到王府,已是傍晚。 顾予初急着自己下马,可还是被启帧强硬的横抱进王府。 “既然做戏,就做全套。”启帧轻轻的说,顾予初顿时明了,非常配合的晕死过去。 然后,启帧吩咐徐张立即去请太医院的太医过府为王妃诊脉侍急。 顾予心一整天闷在府里,得知秦王撇下自己带着姐姐出门游玩,心中万分沮丧。 尤记得去年秋爽,启帧带自己去穹窿山赏红叶,忘川谷看日落,如此惬意和美好,可在姐姐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启帧仅有的空闲时间全部都陪伴姐姐左右,自己的宜梅院却越发清冷与冰凉。 该如何挽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前程,如何挽回启帧如初的关爱和疼惜,成了萦绕她心头最大的愁绪。 顾予心正怔怔发呆揪着院子里鲜花,莲生匆忙前来通传,说王妃外出游玩时骑马受惊。 她这才收起纷飞的思绪赶到临月阁,只见姐姐躺在床榻,满头大汗,揪着被褥很是痛苦。 启帧紧紧握着姐姐的手也甚是紧张,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顾予心关心姐姐安慰之余,更是伤感万分。 她们两人虽是姐妹,可并不是同胞,两人都娘亲皆是蔚迟府二儿子蔚迟云的两头大的妻子,为确立嫡庶,蔚迟府老祖母临终前立下遗志,两位儿媳谁先诞下麟儿即为当家主母。 而尉迟云的两位夫人看似相处和睦,可为了孩子更好的前程皆是拼尽全力,予初与予心相差不到一月出生,而在之后的几年里,双方皆是想尽办法生下男儿,直到予初四岁时她的娘亲顾影顺利生下嫡子蔚迟景横,才扶为大夫人。 顾予心想到娘亲被爹爹冷落,孤灯苦等细数长夜,不禁与现在的自己境遇相似,更是感同身受。 她记得,娘亲曾不止一次的告诫她,一个女人若是得不到夫君的爱即是一无所有。 她也一刻也忘不了娘亲终其一生的委屈和绝望,便在此刻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为了自己的真心和幸福拼尽全力,至死方休。 吴太医赶到为顾予初诊治,数夜未歇。 之后全城皆知,秦王妃外出游玩遭流匪袭击动了胎气,不出三日流产。秦王大怒,擅自动用护城军,势要铲绝启都周边流匪,未自己夭折的孩子陪葬。 启帧如此一意孤行,一时朝堂参奏不断,诉斥他肆意妄为,越权徇私。但甄从新却并未站出来为启帧说话,他知道不论王妃流产与否,秦王此举确是意味深长,此后来日方长,需谋而后动。 明帝意外的并为此而责备启帧,反而就剿匪平寇一事,许秦王可在特殊情况下不经圣谕调动护城禁军。 整整一月,顾予初只得乖乖的卧躺,百无聊赖之际,细细将启帧的每一步计划思谋一番。 甄小少爷在穹窿山误入刺客圈套是刻意还是巧合?但无论如何,秦王都赢得了甄家的好感。 擅动护城军一事明帝的反应,顾予初凭直觉猜测多半是梦依贵妃的功劳。前段时间张梦依流产,明帝可谓是与启帧感同身受,对他所谓都冲动之举更是容易理解,再加上张梦依的枕边风,倒是让启帧握住了掌控护城军的大好机会。 冬至后,方新魁市问斩。这让顾予初非常惊讶,阮情已死,他乃是怡贵妃及尉迟家冤案最后一个重要的证人,启帧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让他赴死? 顾予初本想着启帧对他可能只是关押,再以生机相诱,让他前交出当年污蔑怡贵妃、蔚迟家通谋北齐王蓄谋造反的书信,开口供出娴贵妃乃是幕后操纵之人,让闭门思过的弘王难有出府之日,最后将他们母子二人斩尽杀绝。 但现在方新一死,万事都断了线索。莫不是,启帧已经拿到方新的口供?但口供不比亲口认罪揭露来的直接,如方新不主动招供,如何能够洗刷蔚迟家的冤情?这让顾予初不免开始有所怀疑。 启都的第一场大雪突如而至,一夜间满城银装素裹,美的扎眼。 终于可以下床了,顾予初披上蜜色的披风,走在王府的花园中,踩着雪的咯吱咯吱声真是让人无比的踏实,心情也非常的好。 “姐姐。”顾予初回头,予心披着朱红的披风,在雪中甚是艳丽,白皙的小脸冻的微微发红,更是显得好看。而启帧站在予心的身后,挺拔而俊美。 “身子刚好些,急着跑出来也不怕着凉。”男子稍带着怒气责怪到,顾予初心里翻了不止一百下白眼,这戏真是做的真啊。 启帧快步走向顾予初,紧了紧她的领口,两人相视一笑。 “哎呀!”两人闻声望去,顾予心跌倒在雪地里,鲜红的披风上染上层层的雪花。 “怎么啦?”启帧和顾予初向她奔过去,焦急的问道。 “脚扭了,疼。”予心快要哭出来了。 “这么不小心。”说罢,启帧便半蹲在予心面前。顾予心不好意思的望了望姐姐,小声的说道,“我自己能走。”然后,不听话的企图站起来挪步,可还是踉蹡的险些再次跌倒。 启帧动作迅速,熟练的将她驮在背上,顾予心环住启帧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贪念这炙热的温柔。 顾予初静静的看着他们之间无法言说的默契与亲密,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而这漫天飞雪仿佛都不忍染指这双人心间的温暖,顿时停了下来。顾予初觉得自己很多余,远远的、默默的跟在他们身后。 北风最不懂女人伤怀的心思,硬生生了吹落了一树的红梅。 顾予初停下脚步,这才发现,满园的红梅竟然全部开放,印着素白的天地,美得惊心动魄。 是的,予心最爱红梅,于是王府冬天满园怒放的红花。 他想必很爱予心。 外面的无微不至的关爱不过就是掩人耳目,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不让锋利的刀刃伤她分毫,不让她落入阴谋与陷阱,这样他才不会束手无策、牵制受敌,于是便才有了自己的这王妃的虚名。 真的好讨厌下雪天。 启帧发觉予初并没有跟上来,回头寻找,看见了梅树下寡淡宁静的女子,那一瞬间仿佛自己的母妃又活一般,在静静等等着他奔跑送上折来的新枝。 第十四章 千头万绪 穹窿山一事,顾予初佯装养病拒绝了各类宫廷皇族聚会,更是担心有心之人再次设下圈套,逼她露出马脚。 可是日日都在王府闲待着,身上都快出苔了。于是,趁着没人的时候,顾予初在房间里偷摸着练起功来,可惜房间摆设过多,活动不开很是没劲,很是悻悻的扯着帷幔的穗子。 “这帘子哪里碍着我的王妃了?”启帧处理完公事就急着赶来临月阁,难得看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 自从穹窿山秋游后,启祯感觉予她总是故意躲着自己,如果是必须见面时候也是刻意注意礼节,与他保持距离,尤其是在予心的面前,安静的仿佛如隐形人一般,她端庄礼貌的微笑也如匕首一样一刀一刀的划在自己的心上。 “见过王爷。”顾予初已然对皇室礼节了然于胸。 她低眉顺目,不看自己。 启帧心里火又烧了起来,但想到这些年自己的确没有明确拒绝予心的心意,不知不觉中夹在她们姐妹当中,尴尬却又不能回避,也是觉得很是愧疚。 “跟我走。”启帧咽下心间的郁闷,拉起她的手便往外去。 顾予初想要挣脱,可是并没有那个力道,手反被捏的生疼,便只得顺从。 一路上,他们走的很慢,漫天的星光将梅枝上快融的雪映出好看的银光。只可惜,就连这样美好的瞬间也并不能属于自己,顾予初不自觉叹息。 启帧停下回头怔怔的看着她,那眼里有探究也有无奈,他很想告诉她他对予心只有感惜之情,并无男女之爱,但那夜醉酒后不可挽回的错误生生封住自己咽喉,他怕呀,怕她会难过,跟怕她对自己失望,甚至为予心而妥协对自己的心意。于是,他终究选择沉默,拉着她绕过偌大的内湖,遁进王府后山的山洞。 拨开挂在洞口的藤蔓,点开火折子,顾予不禁感叹,这洞可真是大呀,洞里的地面被人工凿平,墙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兵器。 “这里我少时练武的地方,很是隐蔽,你若无事可来此练功。”启帧温柔的看着四处打量的顾予初。 “多谢王爷厚爱。”仍是端庄的拂礼。 “王妃还是留着待到人前再去表现!”启帧的心火又烧了起来,“今天,我就要试试你在三行书院里到底学到多少。”说罢,便一掌劈向面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子。 还好,刺客的本能反应并不会因此迟疑一分,顾予初迅速向后倒退三步,眼里不自觉透露着杀气。启帧会心的一笑,两人大大出手起来,拳脚相向后又是兵戎相见,启帧也算是全力出手,不能让她太过得意,今后时局变化莫测,隐藏的内功高手不在少数,得提醒她时时刻刻都不可轻敌。来来回回几十招,到底彻底摸清她的武功底子,比自己想象更要深厚,若不是一顶一高手很难占她半分便宜,便不自觉的放下心来,收手轻易将她反手擒在胸前。 也不知道是战败了不服气还是为了发泄多日的抑郁,顾予初显得很是焦躁,挣脱开启帧的束缚,还要和他拼上一拼。 但启帧只是躲闪并不出招,任凭顾予初使出全身内力攻击,最后累的不得不自己停下,靠在洞壁上大口的喘气。 “得不了手就赶紧撤退,伺机再动,影子最基本的守则也忘记了么?”启帧很是很生气,语气非常严肃。 “属下知错。”顾予初立马单膝跪地扣礼,也懊悔方才的冲动。 启帧压在心里的火顿时爆发了,他讨厌她对自己卑躬屈膝、毕恭毕敬样子,好似两人之间横着千尺冰河,万丈高山,不容半寸亲近。 他猛的拉起赖在地上不肯起身的顾予初,将她锁在自己的双臂之下。予初背靠冰凉的洞壁,动弹不得,也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她能清楚的感受他的愤怒,那火焰灼得她的心生生的疼。 她那不得他心的任性终究是可笑至极的。 她沉默,启帧也不说话,这洞里空气都凝滞不动了。 “我困了,可以回去了么?”顾予初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轻的连自己都听的不大真实。 “不行。”启帧霸道的回答。 她抬眼瞄了喵他,还是满脸的怒气。怎么办?难不成要在这洞里跟他磨上一夜。 “那个,王爷不归,予心该无法安心入睡了。”她虽然不想承认,但无论怎样,启帧总是要顾及予心的。 “那你呢?我若不归,你仍可以安然自处么?”启帧很想知道她对他是否也如自己对她一般珍视。 “呵呵,王爷不就在这里么。”顾予初笑的很是恭维,心想这男人的心思也是难猜的很。 就在同时,启帧狠狠的含住她的唇瓣,搂紧她的腰肢,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如潮水般的爱意。他吻的很深,很霸道,根本不给她喘息和反抗的机会,恨不得这长长的一吻可以拨开她隐藏至深的真心,揉碎她所有的固执和坚持。 过了好久,他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她。顾予初嘴唇微肿,脸颊的红霞晕上了眉梢和耳根,眼神闪烁躲闪,羞的连洞里的石头都了然于胸,但又掺杂着懊悔与愧疚。 启帧还是很满意两人方才的亲近,心头的郁结慢慢云消雾散。 顾予初喘着粗气,显得比之前武功切磋还要辛苦和狼狈。她皱着眉头,万倍责备自己,又一次输给了他的纠缠不清。 启帧显然没有读懂她神色中的无可奈何,便一把将她横抱起,朝着洞外走去。 顾予初吓了一跳,但一时也寻不到挣脱的法子,便只得说,“我自己可以走。” “我看王妃很是疲累,莫要逞强。”启帧邪魅一笑,惹的怀中的女子更难自处,环着他脖子的手臂只得虚悬着,生怕与他再接近分毫。 启帧故意一个踉跄,顾予初本能收紧手臂,额头也贴上他的脸颊。他满意的笑着,美其名曰天太黑容易跌跤,硬是把半柱香的路程走出了半个时辰,然后称累赖在她的别院不肯回书房歇息。 这一夜,他很想完完全全的拥有她,可是在没有勇气说清楚他和予心微妙的关系前,他不愿委屈她。于是,启帧躺在床榻上咬牙忍耐到破晓时分,便匆匆离去,深怕死撑的控制力下一秒就会全然崩塌。该死的,明明是自己的名正言顺的妻子,却生生的把自己憋成了野兽。 启帧走后,顾予初才敢安心睡下,她苦苦思索着,想理清她们三人复杂的关系,两女共事一夫么?这在寻常富贵人家都是微不足提的小事,更何况是帝王贵胄。可世间哪个女子不渴望一心的白首不离,又有谁甘心将自己心爱之人与她人分享呢。 爱与不爱都是为难。 第十五章 他乡故人 顾予初晨起梳妆便翻看起王府及菲郢街的账本,还要对一对下月十一皇子大婚的礼品清单,这王妃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清闲。 她忙了一上午,中午小憩了一会,便坐在湖心回廊上发呆。偶然听到醒亲回府的姑姑说到黄肠路桐芦医馆前又高高悬起了紫色的葫芦,很是开心,故人琼州一别,也快有一年未见了。 顾予初换了身寻常衣裙,带着莲生出了门。 “王。。小姐,可是那里不舒服,去医馆做什么,唤太医府遣人来府诊治,何苦颠簸劳累呢?”莲生很是不解。 “这玄来神医云游天下,所到都市必定悬壶三日,问诊,神州之大,三年才轮的上一次启都,我定要去看看神医的风采。左右王爷不在府上,我又没事可做,你只管跟着就好,不要多说话。”顾予初点了点莲生的小脑门,省的她在叽叽喳喳个没完。 桐芦医馆外早就排着老长的队伍,热闹非凡,无奈这玄来的脾气古怪,素不喜人偷奸耍滑,仗势欺人,顾予初也只得乖乖的排着队,可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等快轮到自己的时候,便叫莲生去一品居买梅花热露去去寒气。 这小尾巴八成是启帧的探子,不带着她会让启帧生疑,带着她又不好与故人倾诉衷肠,便只得想法子支开她。 “敢问姑娘身体有何微恙?”玄来隔着帘纱问到。 坊间传言玄来男生女相,他素来不喜他人讨论的他样貌,所以每回问诊,总是素纱悬厅,不让患者看清自己的容貌。可顾予初知道她就是个女子,只是天生嗓音低沉沙哑,二来行走江湖,男装也是方便些。 听到这独特的嗓音,顾予初便知道这定是玄来本尊。 便答道:“最近身体乏累的很,头疼脑热,但胃口特别好,半夜经常撑的睡不着觉,大夫,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还未等玄来说话,只听见另外一个细柔的声音跟玄来说:“这等小病,还是让徒儿来瞧,不劳师傅辛苦。” 顾予初低头偷笑,哈哈,总算是接上头了。 “也罢,省的你在我身边叨叨的没完,这位姑娘,我的爱徒得我医术真传,不知你可否信得过,放心让她给你瞧瞧。” “神医的爱徒,必然是不同反响,那婢子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见得穿着浅蓝色的裙子女子拨开帘幔,她简单的束发,斜插着一支叶子形状的银钗,精致且不俗气。 她面无表情的指引顾予初进了大厅后边的偏房,关好门后,突然变脸,喜笑颜开拉着顾予初跳了一起来,这若是不明真相的人,定会觉得这姑娘脑子有毛病。 “死丫头,这一年跑哪里去了?”蓝衣女子揪着顾予初点袖子,龇牙咧嘴的质问到。 “蓝叶,你能不能贤淑一点?仔细你师傅听见。”顾予初白了白眼。 蓝叶,是顾予初在三行书院唯一且最为要好的朋友,与自己不属于一个支院,她从师乾门,专修医术。两人本没有什么交集,只不过顾予初喜欢去书院左韵山练功,而恰巧蓝叶也经常去山上采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顾予初救了因采药险些跌入山崖的蓝叶,还嘲笑她一个医者连自己都救不了,自此两人便开启了无尽的斗嘴模式,最终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 后来蓝叶跟着师父下山云游,两人分别时约好这暗号,其实也是之前蓝叶尝试百草时,误食虚灵草,导致头昏脑胀,呕吐不止,顾予初笑话她分明就是胃口好,贪吃惹的祸。 两人嬉闹了一阵,蓝叶便讨来顾予初那块贴身的玉牌仔细端详起来。 “你可是有我弟弟的消息了?快说!”顾予初焦急的问道。 “如何求我?”蓝叶便讨要起便宜来。 顾予初早知女子不好对付,尤其是口齿伶俐聪明的女子。 “喏,特意选来送你的翠叶玉簪,就知道你要耍花腔。” “我看你素不爱这些金玉首饰,不如把你头上那支一并送我如何?”蓝叶故意说到,刚相见时,见她穿戴考究,尤其是头上那枚素簪,便心生疑问,怕是这丫头近年经历不凡。 “死丫头,得寸进尺了呀。”顾予初正要抬手拔下簪子,却被蓝叶阻止。 “看在你不是重色轻友的份上就不夺你所好了,待会老实给我交代交代。”蓝叶笑嘻嘻的说道。 “我记得你曾跟我提起,这玉牌你与你弟弟一人一个,你的上面刻着你母亲最爱的金银花,你弟弟上刻着雨露春笋取自你爹的表字尹笛,代表忍冬春来,是盼着你与弟弟能够坚忍勃发,一生安定。是么?” “你可是见过另外一块玉牌?”顾予初拉着蓝叶的手问道,很是紧张。 “见过,在凌北国都城云京。” “那此玉是谁所有?可是位年轻的公子?” “是!” 顾予初大喜,死死的捏住蓝叶的手,惹的她吃吃叫疼。 “疼,再捏不和你说了。”蓝叶表示不满,顾予初立马松开手,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肩。 “那日,我与师父云游去云京,正逢端午灯节,我向师父告假独自在庙会闲逛,突见一男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好看好看。。。”蓝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一脸的花痴。 “说重点!”急着顾予初直跺脚。 “急什么,就是因为这公子的长相才令我倍加关注,你猜为何?”蓝叶卖了个关子,很是得意的表情,“他长的跟你很像!于是,我一直跟随着他走了大半个庙会,本想上前制造点机会可以与他攀谈一番,好摸摸他的底细,谁知,有小偷顺手扒了那位公子的随身之物,还好那公子眼疾手快,立马从小偷身上取了回来,我估摸着看像是一块玉牌,但看的不是很真切。” “然后呢?” “没有然后,街上人太多,跟着跟着就不知他的去向了。” “你可看清楚他右臂上的红色胎记?” 蓝叶翻了白眼,“大姐,那是在街上,难不成你想我光天化日之下轻薄一位男子?” “哦。”顾予初有些失落,单凭相貌、年纪和相似的玉牌并不能说明什么,天下之大,长得相似的人比比皆是,更何况着这玉佩也是寻常之物。 “别灰心,至少有了一条线索不是么?长想得相似又有相似的玉牌,肯能性很大啊,说好了啊,如果他真是你弟弟,你铁定是要认我做弟媳的!”蓝叶安慰到。 顾予初只的苦笑,对呀,至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景横的消息。 “轮到你招了,做了哪位官家的妻室?”蓝叶话题一转,她确实非常好奇顾予初的际遇,巽门弟子,怎可如此招摇于市。 “我现在是秦王妃。”顾予初小声的说到。 “什么?!东启朝秦王启帧?”蓝叶一口茶水喷出,很是吃惊,“什么情况,你个死丫头艳福不浅啊,羡慕死我了。” “你就这反映?”顾予初很是无奈。 “不然呢,不该问的我不会多问,只是皇室错综复杂,你要加倍小心才是。” 蓝叶非常明白,巽门影子师出的每一日都是为人刀俎,自由和性命皆不由己。 她们两人倾心相交,定不希望她命途多舛、惶惶不可终日。 今日见她这般气色,怕是昔年所念之人必是那秦王无疑,自己虽不知这其中原委,但比起其他影子暗无天日、杀人饮血、不知姓名的日子要好的太多。 “蓝叶。。。”顾予初百般感慨,一生得一知己足以。 她很少提及自己的身世,且一切皆与启帧的牵扯太多,不想让蓝叶知晓过多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但也不至于任何事情都不交代,蓝叶是个蓝心蕙质的女子,定会理解自己的苦衷。 其实自己也非常羡慕蓝叶的生活,虽然自小被遗弃但对其中对原因无丝毫好奇之心,又有幸得玄来师父的收养,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一切,真好。 “小姐,您在里面么?”屋外传来莲生的声音。 顾予初给蓝叶使了个眼色,便唤莲生进屋。 “小姐,我排了好久的队,最后梅花热露买光了。”莲生显得有些委屈。 “不碍事,这位是玄来神医的弟子,方才就是她为我瞧的病,你回府后记得遣人来送诊费。” “蓝大夫,今天幸得您妙手回春,改日有空来府品茶,我自当好生招待,拜谢告辞了。” 顾予初望向蓝叶的眼神有些不舍,蓝叶亦是,再也不能像在书院那般经常相聚戏耍了,不禁握紧了手中的翠叶玉簪。顾予初本不喜女儿家的珠钗玉串,但总是爱寻罗些与叶子相关的首饰给她,只因为她喜欢,且名字里有一个“叶”字。 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别后,夜下,顾予初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睡。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景横的消息,可云京离启都万里之遥,加上如今自己的身份,想要立刻抽身去寻怕是不切实际,但愿那个怀玉的男子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但愿她们姐弟终有团聚的那一天。 第十六章 疑虑初萌 荣王启轻楠的大婚操办的规格逼近太子的品级,隆重且盛大,明帝也并未说什么。皇后显然想借此昭示朝野上下启轻楠的地位,对于继承大统的希望可能显然高于其它几个皇子,更是提醒那些观望的大臣们好早些做出正确的决断。 待到纳彩、问吉、宴席、醒亲、回门等全部完毕后,春天已然来临。 启轻楠特设家宴邀请几位皇兄皇嫂来府相聚,以叙兄弟之情。 顾予初本不想赴宴,可婚宴当日便已然推脱,如今再借口避而不见,怕是更惹得皇后、荣王不满,让众人猜疑。 她正在屋内对着首饰、衣服等犯愁时,正巧予心过来送芙蓉莲子汤。 “姐姐,是在烦心赴宴之事?” “对呀,我本不喜热闹,更是厌烦皇室妯娌之间等暗潮汹涌。” 顾予心边笑边挑选起案上的首饰,淡淡地说到:“那姐姐带我去可好?我总是困在王府,很少机会能够出门,我很想看看皇亲贵妇都是些个什么模样,能让姐姐如此烦心。” “这。。。”顾予初有些犯难,皇室家宴带着姐妹出席也是正常,只是她在考虑,以予心倾城绝世的容貌,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会不会打乱启帧的安排。 “算了,既然姐姐如此为难,就让我霉在府里好了。”予心悻悻的说到。 正巧此时,启帧下朝踏进临月阁。 “你姐妹二人在嘀咕些什么呢,可否说与本王听听。” “也没什么,予心说闷在府里好长时间了,我想着荣王家宴各府带着妻妹赴宴也是常事,正想回禀了王爷呢。”顾予初认为还是让启帧定夺比较好。 “这有何难,你家予心相貌如此出众,怕是一出场又要惹出不少舌根子了,予心随意装扮就好,且给那些品貌一般的小姐们一条活路。”启帧想了想打趣道。 “谢谢帧哥哥,谢谢姐姐。”顾予心很是兴奋,在王府待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参加皇室的宴会,都说凌水八美如何美艳,自己可是要好好开开眼界。“那我回房间整理整理,不能丢了姐姐的脸面。”说罢,幸冲冲的踱出门去。 “予心大了,是该给她操心操心婚事了。”启帧感慨道,这一下刺痛了顾予初的心,是的,她们终究是要在一起的。 顾予初默默为启帧脱掉朝服,换了件墨蓝色的常服,但因下午要去赴宴的关系,常服上绣着考究的花纹,以示尊贵。 “王妃,你看把予心许配给韩王可好。”启帧不经意的提到,倒是让她很是吃惊,他是真心的么?还是在试探自己方才对予心赴宴的犹豫? “臣妾不了解韩王,但予心的婚事还说得顺了她自己的心意才好。” “顺了她自己的心意还是顺了你的心意?”启帧讨厌她的暗示。 “王爷说笑了,妾身并没有什么心意,只是不想委屈了予心的一片真心而已。”顾予初惶恐的回答。 “王妃真是体贴入微。”启帧语气虽平淡,但还是透出出了些许不悦。“对了,据探子来报蔚迟景衡死于当年的北凌国与东启国的交界流匪之乱,王妃节哀。” “什么?”顾予初激动的猛然站了起来,想着自己刚不久才得到弟弟一丝线索,怎么就不在人世了呢? 她不禁潸然泪下,想着自己可怜的弟弟终究没有机会再相见,甚是悲伤,她双手揪住启帧的衣袖,激动的说道:“王爷凭什么确定他的身份?可找到他的玉牌,万一是别人呢,不,一定是别人!” 启帧不忍看她如此难过,上前抱紧她,拍着她的肩膀温柔的安慰道:“别难过了,你还有我啊。” 顾予初猛的抬头问他:“可询问了知情人,我弟弟他右臂上有块红色的胎记啊!” “嗯。”启帧没预料到她会如此的伤心,只得忙着给她擦眼泪,可是那里堵的住她汹涌的泪水,“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且要好好的活着,这才是逝去的亲人最想看到的。” 启帧有些后悔骗了他,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蔚迟景横正好好的生活在云京,还身居北凌国要职位,瞒着她是怕她会想尽办法前去寻找,离他而去。 顾予初对东启皇朝的秘密知晓太多,她们姐弟相认,只会风险横生,更有可能增加两国相争的变数,所以他一直隔绝她寻找弟弟的消息源头,但在莲生向他汇报医馆之事后,他断没有想到会再生枝节,便毅然决定早些断掉她无妄的念头,防患于未然。 之后赴宴的路上,顾予初一直精神恍惚,沉默不语。 当日在桐芦医馆,她早知莲生在外偷听,本来寻找景横的事情也不想瞒着启帧,可是不知为何自己会留了一个心眼,把景横左臂上的胎记说成是右臂,可如今。。。 启帧为什么要隔绝景横在世的消息?为什么要让自己当王妃?为什么要让自己冒险暴露底细的风险去救下张羽鸢?为什么不留方新、阮情的活口去亲口指正娴贵妃的阴谋,尽早洗刷自己母亲及蔚迟家的冤屈?杀人偿命虽然可以报仇雪恨,可家族的清白难道不是更应该去昭示么? 这些疑问现在陆续萦绕在顾予初的脑中,她开始乱了方寸,曾经本以为跟着启帧的步伐,帮他披荆斩棘,助他荣登王位,便可顺利成章的得到自己期盼的一切,可现在。。。是她错了么?还是当年的事情并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顾予初不禁有些发抖,真相到底是什么? 启帧感觉到身边的女子的不对劲,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想让她时刻感受到自己才是她完全的依靠。 第十七章 惊艳四座 马车到了荣王府邸,顾予初被启帧扶下车,抬头便看见顾予心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她今日打扮的如此别致。 藕荷色的丝绸长裙,裙摆袖口处绣着点点梅花,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帛纱,腰间系着垂坠着梅花碧玺藕荷色的腰带,更显更加的飘飘纤瘦,她发髻简单又精致,斜插三只血玉如意簪,耳戴小巧的粉色碧玺环儿,无花纹,更是凸显秀发乌亮、皮肤白皙。 顾予初今日算是真正见识到自己的妹妹的美艳绝伦,不可方物。 跟随丫鬟进了王府,绕过正厅,拐进后花园。 荣王府果然气派非常,虽然比不上秦王府面积,但雕纹画柱连绵,描金琉璃闪烁,处处彰显不凡的地位和身份。 酒盏水果已摆上花园亭台的桌案,眼所及之、闻之所向皆是春天的芬芳之气。 这次,明帝的儿子到的很是齐全,除了钟情山水的韩王启轻禹不知去向外,大约都到齐了。 皇子们聊天品茶,祝贺幼弟新婚,热闹且客套。 女眷们纷纷冠冕堂皇、家长里短,但不外乎衬托新娘子赵芸和的美貌与福气。 直到顾予心的出现,才扯回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园子安静下来。 顾予心对众人这样的反映很是娇羞及慌张,心中又有一丝丝的欣喜和得意。 “这是谁家的仙子落入的凡尘,难怪今日感觉十一弟府上紫光萦回?”七皇子睿王启轻稔忍不住赞叹道,他的眼里已然流露出了倾慕之情。 赵芸和心中恼怒,谁这么不知进退敢抢了自己的风头。 顾予心一时慌乱,不自觉的红了脸,竟不知如何作答。 “是家妹,顾予心。”顾予初上前解释,而顾予心则默默躲在启帧身后。 “原来是三嫂的妹妹,上回怎么没告诉我?”荣王有些愤愤,但听到赵芸和的咳嗽声,便悻悻不做声响。 “三哥有个这样绝代风华的妻妹,怎么不早些领着来走动走动,为各府的园子添点仙气,莫不是怕被别的兄弟瞧上拐了回去?”宁王妃赵芸静笑呵呵的道。 “也是近日我身体不好,王爷才想着把家妹接入府中陪伴,予心初来启都,大小礼节并不是很周到,左右是我的不是,倒是让宁王妃妹妹见笑了,予心,快来,给各位王爷王妃请安添茶。” 顾予初本就看不惯赵静芸,如今她为了自己的妹妹来欺辱自己的妹妹,这绝对不能忍。 “来来来,我来办你介绍一番,这两位是宁王和宁王妃。”启轻稔主动帮着予心引荐。 “拜见宁王、宁王妃。” 。。。。。 顾予心很是乖巧的一一拜见拂礼,所到之处皆清香萦绕,让在场的男人们无一不颔首欣赏,也让黯然失色的其他女眷们愤愤不已。 “你家予心明日就要成为启都的风云人物了。”启帧跟顾予初咬着耳朵。 “如君所愿。”顾予初平静的说,启帧转头望向她平静但却很严肃的侧脸,眼里忽然闪现一丝疑虑,但又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细细品味这着她难得率自和坦诚。 顾予初察觉到自己的口不择言,谄谄的撇了撇嘴,启帧的笑容更加灿烂。 “这是本次宴会的大东家,荣王、荣王妃。”睿王如此殷勤主动,明眼人都能读懂他脸上的腾起的光彩。 “拜见荣王、荣王妃。恭祝荣王、荣王妃鸳鸯比翼,百年好合。” “予心妹妹不仅人长的美,这口齿也是伶俐很呀。”赵芸和嘴上夸奖,眼里却藏着轻蔑之意。 “王妃谬赞了,王妃风姿卓越,气度不凡,妹妹不及王妃万分之一。”顾予心很是谦虚的反击,惹得赵芸和更是生气。 “予心妹妹今年多大?来启都可还适应?可游耍过启都有名的山水古迹?”启轻楠迫不及待的问道,眼神直勾勾的望着顾予心。 “十一弟新婚燕尔已是成年,可是要改了以往急躁的小孩子性子,莫不叫予心妹妹吓着了。”睿王笑道,提醒启轻楠今日的位置,转头向予心说到,“启都繁华热闹,周边山灵秀美,得空予心妹妹可扰着你姐姐姐夫带你出去转转。” “多谢睿王提点。”顾予心微微一笑,倾城如许。 顾予初很是反感这种客套性又带有炫耀性质的聚会,睿王被启帧拉着杀上一局棋,她觉得无趣,便独自跑到池边亭阁喂喂鱼食,微风拂拂,一脸的惆怅。 她的弟弟蔚迟景横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如今在做些什么?她的夫君她的主上到底在筹谋着怎样的局势?她的妹妹是否也如她一般成为这场风暴里无法自拔的棋子?真是越想越乱,顾予初狠狠的丢掉手里的大把的鱼食。 “十一弟见你如此虐待他池里的锦鲤,肯定要与你好好分辨分辨。”启轻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顾予初的身后。 “宁王殿下说笑了,我不过是一时手滑,让困在一方池水的鱼儿们可以大快朵颐,潇洒放纵一次,也无不可。”顾予初礼貌的行礼。 “如此说来,鱼儿可是要好好感谢你才是。”启轻珏停顿了一下,轻轻地唤了唤声,“予初。” 顾予初很是吃惊,没想到宁王会如此亲昵地喊自己的名字。 启轻珏浅浅的上扬嘴角,很快又恢复如常。 “予初怎的不和女儿家们一起讨论讨论最近时兴的首饰衣裳。”宁王扬起下巴,指着池子对面聊的欢畅的女眷们,顾予心也在其中,毫无丝毫怯懦。 “我素不爱这些,宁王殿下如不介意,可唤我一声嫂嫂。”顾予初很是受不了这样的自来熟。 “同是姐妹竟然差之千里,那本王倒是好奇,难不成予初。。。嫂嫂更喜欢舞刀弄剑?”启轻珏意有所指,语气微妙。 “我看宁王笑话说的很是好,家妹从小就惊为天人,我与她本就差之千里,况且女儿家自有女儿家的乐趣,并不全然是女红、装扮、诗书,各凭兴趣,但说到底终究还是女儿家。” “依我看来,予初更为特别,让人很想一探究竟。”启轻珏毫无避讳的赞美。 顾予初躲闪目光,些许尴尬。 “啊!!有虫子!!!快来人啊~” 突然,池子对面慌乱一片,女眷们屏退一旁,只留顾予心一人傻傻的站在池边,她的右肩上趴着一只很大的蜘蛛。 “帧哥。。”顾予心本能的小声的念叨着,一动不动,非常紧张。面前的女眷们也吓做一团,有人嘤嘤的哭起来,也有不怀意思的看着热闹。 顾予初很是担心,赶紧朝池边赶去,启轻玦紧跟在身后。 顾予心实在恐惧至极,便扯开嗓子喊起来,“姐夫,救我。” 顾予初顿挫了一下,启轻珏笑着意味深长,“遇到危险,本能叫姐夫而不是姐姐来救自己,很是有趣,予初,你说呢?” 顾予初回头斜蹬了他一眼。 “脚上还有一只!!!”有人尖锐的叫喊到,吓得顾予心连连往后退,一脚踩空,眼看就要跌入湖中。 顾予初马上就要使出轻功救下妹妹的前一秒,有一陌生男子快速从池边树上飞落怀抱起将要落水的顾予心。 好险!予心不懂水性! 好险!没有露出功夫! 顾予初瞄了眼身边的其淡神闲的启轻玦,暗自喈之,看来是有人设好了局让我姐妹二人双双跳下。 顾予心惊魂未定,哭的梨花带雨。 那男子拂去她身上的蜘蛛,很是关切的问道:“不要哭了,有没有伤到?” “没有。”顾予心眼角带泪柔弱的回答。 “多谢相救。”顾予初赶到忙着谢谢这位搅局的恩人,但抬头间发现此人如此面熟。 “嫂嫂不必挂怀,是九弟我应当做的。”该男子笑道。 “韩王殿下?”对!此人就是当日男扮女装在街上遇到的那个无赖,顾予初猛然想起,顾予心也是惊讶的盯着启轻禹看了半天,而他则是一脸的得意与春风。 启帧和睿王、荣王闻声也赶了过来,启帧路过一众女眷时斜睨了楠溪郡主一眼,这样的好事,必和她脱不了干系,弄的楠溪郡主也心虚了起来,草草转开视线。 顾予初扶着予心去客房重新梳洗梳洗,在丫头的带领下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启轻禹看到予心要走,立马跟着上去,一把被睿王来了回来。 “女儿家梳洗,莫非九弟也要跟着去?何时回的启都,在江湖戏耍惯了,怎随意欺负起了姑娘家。”睿王很是后悔不是自己抢先救下予心,白白错失了此等表现的机会。 “我这叫英雄救美,七哥竟爱拿我开玩笑。”启轻禹无奈被拉下,一脸的怨念,“我这刚回府就收到十一弟的帖子,可不是立马赶过来贺上一贺,讨一杯喜酒喝喝。十一弟娶了这么这么一位窈窕佳人,可是艳福不浅啊。” “谁知道你在我婚典当日去那里厮混了,还好意思来讨酒喝。”因为年纪相仿的关系,启轻楠自幼与启轻禹关系最为要好,婚典当日这位关系最好的兄弟没有到场也让他颇为不爽。 “成了婚了你们俩还是不停的斗嘴,改不了小孩子的脾气,话说回来,这十一弟都成婚了,你这九哥还孑然一身,有点不像话呀。”赵芸静打趣到,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五嫂就这么一个妹妹,偏心许了十一弟,今儿还来敲我的短儿,我真是可怜呀,五哥你也不管管,当初要定亲的时候,就该先想着我这个孑然一身的九弟。五嫂,你赔我一个媳妇。”这下,众人笑的更欢了,赵芸和也是被说了红了脸。 “哈哈,这到成我的不是了,九弟,我可再变不出一个妹妹许你了,不过你其他的嫂子或许可以。”启轻珏意有所指望向启帧。 “三哥,三哥,你觉得呢?”启轻禹一脸期待。 “我说你是来喝喜酒的,还是来给自己说媒的。”启轻楠有些不开心,若是早一点见到顾予心,肯定会求着母后娶到自己府上。 “别插嘴,我的人生大事就捏在三哥手里。”启轻禹很不耐烦的被这个不识相的打断。 “妹妹是你三嫂的,你自己说去。”启帧笑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三哥这是舍不得?”启轻珏很是挑事,启轻禹嘟囔着:“就是。就是。” “你就是江湖跑多了,无赖匪气倒是长了不少,这儿女情长,讲究的是缘分,就像三嫂嫂和三哥的佳话,不是人人可能羡慕得来的。”启轻稔替启帧解了围,话中只提儿女情长,也是提醒着韩王不要忘记皇子的婚姻大事皆是皇命圣意,不是轻易自己能够说了算的。 楠溪郡主听到这话很是不屑,赵芸静低头掩嘴而笑,“好啦好啦,站着多累呀,咱们去亭子那边边喝边聊。” “无赖匪气。”启轻楠学着睿王的话跟启轻禹挤眉弄眼,惹的他白了白眼,新婚燕尔,懒得与他计较。 朝堂之上,各皇子派系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而像如今这般兄弟姐妹嬉闹谈笑很不常见,但也不枉同脉同支,多少有几分真情实意。 顾予初带着妹妹去客房梳洗,换了衣裳。 顾予心惊魂未定,仍有些发怔。 顾予初闻闻了妹妹刚换下的外衫,有混着鱼腥粉的奇怪的香味。 “仔细回想下,刚在院子里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嗯,也并没有什么,就是和女眷们一起吃吃果子喝喝茶。”予心停顿了一下,“楠溪郡主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是她,一定是她害的我!”她有些激动,气的脸颊通红。 “这件事不要放在心上,好在并没出什么大事情,楠溪郡主本就骄纵任性,况且倾慕王爷已久,今日是委屈你了。”顾予初拍了拍于心的肩膀,安慰道。 “就凭她,也想觊觎帧哥哥,姐姐,你可切莫让她入府为患。”予心拉着姐姐的衣角。 “能不能入王府并不是我说的算的,你莫要在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人前,且不要被她们拿住了把柄。我也知道你对他的心意,但一定不要显露于外人,被有心之人利用定又生风波。”顾予心这些年被保护在王府之内,被启帧宠着,不懂人心险恶,这让顾予初很是担心。 “知道的。”顾予心有些失落,甚至有些生气姐姐如此轻视自己的言行。想着她把话说道这里,应该会有成全自己的许诺,可是并没有,看来自己的幸福还是需要自己慢慢的筹谋。 “我们去前厅,怕是这会子宴席该开始了。”顾予初很无奈的看着妹妹,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定是要成全他们的,可是说出来她会相信么? “嗯。”予心点点头。 二人出了客房,荣王府的丫头并没有在房外候着,这让顾予初起了戒备之心,她四处打量着眼前的环境,将妹妹保护在身后。 突然,两只暗器从她们身侧闪现,直逼予心。 “小心!”顾予初霎那间推开予心,暗器插入廊间圆柱之上。 顾予心惊魂未定,躲在姐姐身后不知所措。 “三嫂身手不凡。”远处回廊之上站着一位紫袍男子,眼神戏虐、狠辣。 “见过弘王殿下。”顾予初想着此人穿戴考究,还唤她三嫂,上次宫中家宴只有弘王被禁闭在王府,此人定是他无意。 “据我所知,你我并为谋面,你怎知本王。” “那弘王殿下又何以知晓我是殿下的三嫂。” “哈哈,我看三嫂不光身手好,口齿更是伶俐。” “弘王谬赞,我要谢谢弘王殿下才是,方才若不是殿下您恰巧路过,我姐妹二人怕是要在荣王府邸遭人暗算了。” 顾予初很是规矩的行礼感谢,这局不像是弘王所设,若她和予心在荣王府上真遭遇不测,弘王的出现必然脱不了什么干系,看来设局之人意在试探她的功力,同时安排弘王的出现怕是意欲挑起他的好奇之心,加深秦王府和弘王府势如水火的局面。她这样说也是意欲挑拨弘王与设局之人的关系,搅了他隔岸观火的雅致。 弘王邪魅的笑了笑,并未接茬。 顾予心从姐姐的身后探出头来,想瞧瞧清楚弘王的长相,正和启轻烨四目相对。 “三嫂身后是何人?” 顾予初望着启轻烨惊叹的眼神,无奈的叹气,这美色真是俘人无形,“这是家妹,顾予心。” “见过弘王殿下。”予心不得已从姐姐身后走出,向弘王行礼。 “秦王真是好福气。”弘王意味深长的看着顾予心,轻蔑的说道,便转身离开。 顾予初深深的吸了口气,总算是应付过去,便回头仔细瞧瞧那暗器,只是普通的飞镖,并没有特别之处,便随它插在荣王府描金的红柱子上,领着妹妹绕去正厅。 第十八章 落花有意 待到顾予心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又是吸引在坐男人们的目光,换上的粉色罗裙绣着梨花更是显得她娇媚和俏皮。 在场的女人可是恨的牙根痒痒,尤其是赵芸和,明明自己是主角,却反被这不知名的丫头抢了风头。 顾予心坐在顾予初与启帧的后席,启轻禹硬是要凑到启帧的边席,可以稍稍一侧身就能瞄见顾予心。 荣王府上最好的歌舞姬表演助兴,各兄弟斟杯酌酒,好不快活,顾予初就着莺莺燕燕的乐声,跟启帧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启帧气淡云闲的品着酒,面露微笑,在外人看来仿佛正在听自己的爱妃说着什么趣事一般,实则内心不断的思量这幕后之人的别有用心。 几曲罢,歌舞姬悉数退场。 赵芸静感叹荣王府歌舞姬的超群技艺后,便话锋一转提到了荣王选妃当日顾予初的剑舞。 “当日,三哥吹笛,三嫂舞剑,名动天下,我常常还会回想姐姐的舞姿,真是惊若翩鸿,宛如游龙。” “妹妹言过其实,当日献丑不提也罢。”真不是个善主,总喜欢没事找事,顾予初很是无奈。 “三嫂谦虚太过了,当日之后,家姐可是不停的赞叹,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三嫂学上一学。”赵芸和跟风点火,真是一对好姐妹! “还有这等雅事!”启轻禹很是吃惊,当日在街上只觉得顾予初杀气腾腾,并不是什么爱乐弄琴的闺秀,如今看来,这人且不能看感觉的。 “九弟最好风雅,没能见着也是遗憾。”启轻玦说道。 “不如请嫂嫂再舞上一舞,让我等再回味一番。”启轻楠更是不识相。 顾予初想着如此老套的羞辱他们也真是玩的乐此不哦,让自己如歌舞姬一般供他们玩乐,好让自己时刻牢记自己的出身,这样他们心里就会觉得特别满足。 “众位王爷王妃如此雅致,本不好推辞,可妾身久病未愈,身体实在是不舒朗。当日为贺皇后娘娘寿宴,捧着一颗真心恭贺福寿,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技艺不精却班门弄斧,还好各位兄弟姐妹并不嫌弃,反倒如此赏识抬爱,让妾身实为感激,所以说四弟和九弟虽然不曾瞧见,也谈不上什么遗憾不遗憾的。” 顾予初说的情真意切,还捎带提了提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启轻烨,想着家宴之上,众人不会想着直戳弘王的痛处,让自己难堪之际也是让启轻烨无地自处。 这话力道刚刚好,赵芸静姐妹二人也没有傻到去接这样的恶茬。 顾予初站起身来,端起茶杯。“因为妾身不争气的身子,扰了在座兄弟姐妹的兴致,很是抱歉。妾身以茶代酒赔一赔不是。”说罢,饮尽茶水。 “我看三嫂一举一动皆有江湖风范,英姿飒爽,哪里像身体不适。”启轻烨冷冷的说道,对于顾予初的暗讽,他很是不高兴。 “四弟说笑了,我府上大夫再不济,总也不会让自己的王妃久缠病榻,半点起不得身,要真是如此,我必不能应了她今日赴宴的。”启帧也并不客气的回应。 “都说这艳绝天下,无论是人还是舞,必然不是轻易就能得见的,再说三嫂身体是大事,待有缘之日,三嫂定不会推辞。”启轻稔一句话即肯定了赵芸和姐妹的情真意切又解了顾予初的尴尬。 “姐姐身体抱恙,那妹妹呢,我看着予心妹妹腰肢细软,到看着像比三嫂的舞艺更胜一筹。”南溪郡主突然不识相的又找了一茬,顾予心揪住了衣角,闲的有些慌乱。 “南溪郡主真是观察入微、心思细腻。”顾予初实在没忍住,真想立马把她丢出这宴厅。 “我也是看着各位哥哥嫂嫂兴致颇高,这歌舞姬舞技再好,也左不过大同小异,不如嫂嫂的剑舞别致有趣。予心妹妹同三嫂一同长大,必然得了姐姐不少真传。”南溪更是咄咄逼人。 “表妹主意甚好,本王见不得天下第一,看看天下第二也是不错。”启轻烨坐等看热闹。 “还没见过,怎知就是天下第二,我看予心妹妹光凭风姿就不输三嫂。”启轻禹很是不满意四哥给予心的定位,“三嫂你可别生气。”又转头讨好着顾予初。 顾予初很是大方的笑了笑,点头默许。顾予心本来因为众人觉着自己不如姐姐,有些生气,但被启轻禹这么一说又有些为难,这皇家微妙的相处方式真是难以琢磨。 “予心妹妹可不要再拒绝了,就当赏本王一个薄面,就当送我的贺礼可好?”启轻楠接着推波助澜。 “即是这样,那么就请南溪郡主吹箫,予心助一助兴。皆是得人真传,如此一动一静,也是美事。”启帧应允了,但也并不是白白让予心供人玩乐,拉上南溪,就真成了兄弟姐妹间的玩闹了,也拉高了予心的身价。 “我看甚好。”启轻珏踢下了这最后一个石子。在场每一位皇子怕都是迫不及待的欣赏美人的仙姿。 南溪这下更不好推脱,后悔自己的冲动,只得甘当顾予心的陪衬。 一舞之后,在座皆为惊叹。 “太美了!宛若仙子驾云,飘飘飞升。”启轻禹不由的称赞道。 南溪越想越气愤,自己难得拿出的才艺,尽被完全掩盖,这顾家姐妹定与自己八字不合,气得的自饮了好多杯酒。 “月光皎皎,倒是与予心妹妹的舞姿更为契合,不如我们去园子里赏月。”赵芸和提议到。 众人觉得提议不错,便纷纷应和出了大厅。 顾予初恐又出什么意外,便时时拉着顾予心凑在人多的地方,默默跟从这些皇亲贵胄莫名其妙的雅致及志趣。 南溪郡主喝的显然有些多,借着酒胆便趁着大家不注意强拉着启帧去了别处,顾予初实在不担心启帧能出什么大事,便没有跟着。 “予心妹妹可去过江南,那里杨柳依依,水下桥生,尤其初春的早晨,烟雨细雾,宁静如画。我在江南遇见过一个女子,远黛点唇,温婉娴静。”启轻禹说道。 “那韩王殿下为何不带她回启都,好日日得意得以相见。”顾予心白了他一眼,废话真是多啊。 “因为我知道启都有你,她不及你万分之一。” “韩王殿下真是未卜先知。”这话听起来虽假,但没有哪个女子不爱听,顾予心开心的咯咯笑了起来。 “予心妹妹可别不相信,在我睁开双眼,开始懂得分辨这世间的美与善时,就知会于你相遇。” 身边的启轻禹一个劲的套近乎,又窜来个启轻稔,两下夹攻,顾予初真是听不下去,也让她觉得自己很不识相,还不如去探听探听南溪郡主的真情流露。 于是,顾予初顺着他们俩消失的方向走去,最后躲在回廊拐角处,远远的听着樟树后一翻表白。 “启帧,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明知我倾慕于你,却总是当众欺辱我。”南溪郡主有些失控,哭着说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向启帧表达自己的感情。 启帧并有没有说话。 “你说话呀!”哭着梨花带雨的女子有些发狂。 “没什么好说的。”启帧很是绝情,甚至懒得跟她多做解释。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怎么那么不值一提么?我哪里比不上那个顾予初,论身世、论相貌我哪点比不上她!”南溪揪住启帧的衣袖,拼命的拉扯着。 “南溪,这样的话你说并不合适。”启帧扯开眼前女子的双手,很是凌厉。 “启帧,我把自己的心全部给了你,甚至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你为什么装作看不到,为什么不给我一点点的回应?” “这些问题我想你自己心里清楚明了,无需我多言,若无其他事,本王先告辞了!”启帧头也不回的离开,南溪抑声痛哭。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愿意承认。但是,启帧,既然我认定你了,必然是要嫁于你,不管你愿不愿意。”南溪郡主自己喃喃道,发誓要于圆了自己卑微的心愿。 启帧回了园子,披了件衣服在顾予初身上。 “回来啦。”顾予初不知不觉的轻轻说道。 启帧欣然的笑了笑,然后借着夜深露重,爱妃体弱,和众位兄弟告辞回府。 启轻禹恋恋不舍的送了顾予心上了马车,若不是被启轻稔拉着,恨不得跟着一起回了秦王府。 马车上,启帧详细问道方才在荣王府遇刺一事。 “你认为是何人所为?” “宁王。” “为何?” “刺客显然并不是想杀死我和予心,而只是为了试探我的是否会武功这件事,因此只放了两只暗器,并且在我躲开后并没有继续行刺,然后试探的结果却被弘王当面撞见,这就更说明了弘王并不是设计之人,否则躲在暗处即可,为何自露马脚。在予心落水之前宁王一直在我身边,像是审视我是否会本能施救,他言语里全是试探,很让人怀疑。予心事后回忆,在园子里赏花的时候,南溪郡主不小心打翻了茶杯撞到了她,是赵芸静身边的丫头第一个上前帮她清洗衣衫,我闻了闻予心的那条裙子,上面有鱼腥粉的味道,我想定是丫鬟假意帮忙清理时沾染到她的衣裙上,才惹得虫蚁蜘蛛攀爬,最后差点跌进池子。这是荣王的府邸,王妃又是赵芸和,没有谁能比赵芸静更能随意自由的出入,了解园子的结构,我带着予心梳洗也是被丫鬟领着去了很偏的别院。” “分析的很有道理,那看来穹窿山遇刺一事也是和宁王脱不了干系。” “宁王和皇后是一党么?” “看起来是,但宁王性子深沉,母家虽然文墨出身,但也是五大世家之一,多年在朝中也是积攒不少的势力,加上赵家门下弟子众多,大多分官加爵,也为他赢得不少的支持,他定不会甘心屈服在皇后和十一弟之下。” “嗯。”顾予初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今晚你是误会了南溪郡主了,可怜让她白白受了委屈。 “王妃偷听的本事还是大的。”启帧调侃道,虽然顾予初说了轻描淡写,可是他知道她是在意了,很是欣喜。 “并没有,不过猜都能猜出来,她借着酒劲,向你表达爱慕,如此私密之事,我怎好如此不君子。”顾予初有些慌乱,但还是说的有条有理。 “看来还是女子了解女子的心思,难怪南溪总想着吃你的飞醋。”启帧很是得意的说道。 顾予初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但假装没有听懂。 启帧拉着她的手,习惯性的用大拇指轻轻的揉着她虎口处的骨结。顾予初也并没有挣脱,想着弟弟景横可能的遭遇和下落,不禁又魂不守舍,思绪万分。 第十九章 心意初表 荣王家宴后,予心在启都名声大噪,成了皇亲世家最炙手可热的谈资,世人皆叹秦王妻妹美貌绝伦,天下无双。 一时间,秦王府串门的人也多了起来,特别是韩王,也难得他能留在启都这么久,惊逢佳人之后,怕是再美的风景也难拖走他半分的兴致。 “九弟干脆搬来我府上住下,省的每日来来回回费尽功夫。”启帧回府又撞见启轻禹赖着不走留下用晚膳。 “我看甚好,三哥可是当真?”启轻禹非常兴奋,眉飞色舞,这三哥可真是体恤弟弟。 但顾予心却显得非常无奈,焦急的瞄了眼启帧,生怕他不拒绝。 “王府你三嫂做主,她若是说可以就是可以。”启帧很完美的把茬踢给了顾予初,同时递给她一个非常玩味的表情。 如果可以,顾予初早就想抽出了匕首,捅上这兄弟俩十几刀子。 “不是嫂子小气,实在是你三哥公务繁忙,府上就我和予心,两个妇人怕是九弟住在这多有不便。”顾予初拒绝的干脆直接。 “正是因为三哥时常不在府内,才需要我来保护予心。。。和嫂子你嘛。”启轻禹笑嘻嘻的,很是谄媚,可他自己比谁都明白,身份所碍,不能不顾朝堂的猜测和予心的名节,但是心里确是恨不得每日都赖在三哥府里,听予心抚琴、看予心烹茶、品予心做的美味糕点。“三哥,你说是不是。” “这个理由的确不错”,启帧一边品茶一边云淡风轻的说道,“但是,我得听你嫂子的。” 顾予初一脸的尴尬,只得陪着讪讪的笑着,顾予心在一旁松了一大口气,开心的给启帧添了添茶。 而韩王本尊听到这话顿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嗯,装的是有模有样。 “九弟,可曾游历过汴州?”启帧冷不丁的问出这句。 “当然,汴州泻江水天一色,每年潮期都是文墨诗人会文聚宴的盛时佳期。” “去年汴州水利重修,汴州刺使蔡京效仿古圣遗范,在河堤亲自监工一年余载,竟连自己刚出世亲儿子也没能见上一面,可是属实?” 顾予初很惊讶,这还是第一次见启帧在自己面前谈起朝堂之事。 “就我在汴州所察,汴州百姓皆对蔡京崇敬拥戴,就连酸腐的文人也不吝笔墨赞扬他的功绩及德行,我想无论传言是真是假,蔡京可称得上是一位恪尽职守、德爱仁厚的好官。” “那九弟可知,为何这么多年蔡京政绩颇丰但仍退居汴州刺史,仕途无升?”启帧搓摩着曜变天目的建盏,似笑非笑。 “这官吏遣调的学问我是不懂,但卧居一方天地,做自己想做且能做的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启轻禹有点轻视秦王陈俗庸见。 “蔡京为人谦顺、谨守礼法,却逃不过情爱二字,执意娶了赫和国大司马的次女,虽然二人皆因此事与家族断绝了关系,但因身份特殊又牵扯两国国利,朝廷才不敢妄加重用。蔡京也是胸怀大志之人,却因为一个女子而仕途渺渺,不知九弟以为如何?” “我虽不知蔡京心中所想,但于我而言,功名不过过眼云烟,但知己佳人难觅,若我得之,必倾力爱护,至死不渝。” 启轻禹难得如此规整、严肃的说话,顾予初顿时觉得真正的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都顽逆随性,甚至可称的上坦荡率真,好感陡然提升。 “九弟山水为伴,潇洒不羁,果真有别于旧贵庸腐之气。”启帧捻了一块桂花糖糕,咬了一口,却话锋一转,“怎样?予心的手艺可比得上你母妃殿中私厨?” “从前,能让我忍痛割舍美景,披星戴月赶回京的是我母妃的翡翠汤圆,而今后,怕是又多了予心的桂花糖糕。”启轻禹含情脉脉的望向予心,惹的予心只得低首不语,甚是为难。 “狡猾!”启帧指着自己九弟的鼻子笑到,顾予初在一旁陪衬着苦笑。 启轻禹磨蹭到月光皎皎才肯打道回府,这尊大神真是不好伺候,顾予初很是疲惫。 “累么?”启帧关切到。 “还好,谢王爷挂怀。”顾予初很客气。 “王妃客气的有些过分了。”这该死的挑不出任何错误的礼仪。 “我想问一个问题。”顾予初犹豫该怎么开口。 “嗯。”启帧斜靠在软塌上,半翻着顾予初最近练字的书稿。 “王爷。。。。是打算把予心许配给韩王么?” “你怎么看?”启帧特意强调个你字,想听听顾予初作为妻子和姐姐真实的想法。 “不好。” “理由。”启帧放下书稿,认真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没有理由。”顾予初没有迟疑,语气坚定,这倒是让启帧很时讶异。 “我虽然不知王爷如何筹谋,更没有资格去质疑王爷的打算或是决定予心的前程,但我希望王爷您能考虑一下予心她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说你有这个资格或是我允许你有这个资格呢?今日韩王的回答我想你对他的为人心里应该有了些许判断,他会好好对待予心的,你的话我会好好考虑,但无论怎样都凭王妃的心意来定。王妃还有没有其他要和本王说的?” “没有了。” “我回书房,你歇下。”启帧轻轻摔下书稿,拂袖而去。 顾予初心乱如麻,说来可笑,予心的前程和幸福要任凭自己的心意而定?那到底要如何抉择呢? 一边是做被逼直入高地的棋子,举步维艰、埋藏真情但也极有可能独善其身,收获他人真心实意,白首不离的圆满退场。 一边是做自愿献祭的蒲草,虽遂了她坚定无转的心愿,但今后的日日夜夜却深陷无我的漩涡和沼泽,难求一人心,连心碎都没有声响。 三个人还是另外一双人? 哪一边予心才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哪一边自己可以无愧于父亲的嘱托? 顾予初不能决定更不敢决定,她甚至责怪启帧为什么要将这样难的问题留给自己。 又是一夜的无眠。 第二十章 四国会盟 春分之后,赫和、北凌、西戎均向东启递交国书,四月十五之后陆续入京,五年一次的四国会盟之期即将开启。 启帧忙着启都东郊皇家林场的安守及边防护卫的调整,以防奸佞肖骁之人趁机破坏和谈,更防邻国借会盟之机司机骚动窥探东启兵防国力。 各位皇子也各有分工,弘王、荣王负责会盟国宴、祭天礼程,宁王、睿王负责会盟来使的安顿及接洽,韩王负责礼乐国赠。 这么看来,儿子多也是相当有好处的。 这四国会盟是天下盛事之首,明帝十七年,东启齐胜大将军率三十万大军横扫曹远之地,先平定赫和国内乱,将其收归东启国土,后击退西戎、北凌双双南下大军,东启大胜,齐胜军功卓越,明帝特亲封东启第二个外姓王侯,坐镇北境。曹远之战使得东启边境的七年硝烟战火稍有平息,但三国仍摩擦不断。 随后一年,西戎境内自然灾害频发、北凌国常年征战国力不济、民怨鼎沸,东启曹远之战损失惨重、兵力大伤,赫和国不成国。 为了天下安定昌盛、百姓重归乐土,三行书院院首常远卿出面调停,斡旋三国和谈,弃甲胄兵械,归田修养生息。 东启为表和谈诚意,率先还政于乐嘉皇族,赫和复国。 西戎、北凌皆顺应大势,四国立下盟约,当朝国主在世一日,边境永无战事,并定下五年一次的四国会盟之约,巩固太平有象之好、共同礼祭上天恩泽,同时就边境往来商贸互市、农耕畜牧技术共享以及边境利益冲突进行和谈,长此以往,各国都得以修养恢复国力,天下祥和一片。 但明帝二十八年,前北齐王举兵谋反失败,齐胜一脉被诛,北境半数将领牵涉其中,定北军军心溃散,重整遍为平齐军,从此东启西北境边防颇有松懈。 明帝三十一年,西戎老可汗归天,长子阿努达继位,颇有破盟之象,与东启、北凌边境摩擦不断,抢掠之事时有发生,更意图吞并赫和国,直插东启北境腹内。 这正好给了因母妃获罪失势无依的三皇子启帧重振旗鼓的大好机会,他凭借卓越的领军才华和冲锋陷阵的英勇无畏,赢得了平齐军上下的信任及追崇,他在北境多次重挫西戎侵犯,重用有能之士,重整边境安防,保卫互市通商重镇,重获明帝圣心。 近十年,北凌、东启看似和平无争,实则在虞山山脉铁矿、铜矿开采、渔阳千湖划分上矛盾不断激化,关系紧张,稍有失衡恐再度引发战乱。 同时,西戎对东启西北境的不断骚扰也是北凌在暗中默默支持,否则西戎即使强兵铁骑,但游牧为生朝不保夕的国力也实难支撑多年。 对此,东启虽明了,但明帝晚年志得意满、善变多疑,为集权于己,用尽手段削弱王侯实力,期间不妄一些奸佞之徒为肃清异党,借势诬告陷害,类似尉迟一门含冤抄没之事屡见不鲜,最终导致朝纲不稳,吏治混乱,故无暇解外局之困。 赫和国本是溃而复立,受西戎骚扰百年,国土毗连三国,虽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名为四国之一,实则依附东启、北凌两国,忍辱负重、艰难维持,乐嘉皇族为延续氏族荣耀,以和亲为国策,多年不断送公主嫁入东启、北凌皇室,以求两国庇佑,保赫和国存、百姓安乐。 为有序舒缓各国表面安定但蠢蠢欲动的好胜戾气,在西戎的提议下,休战第十年四国会盟增设围猎比武,获胜一国可获他国互市免课二年。 西戎国土资源匮乏、土地贫瘠,依赖互市商贸换取粮食布匹,加上西戎人好武不羁,所以就围猎比武格外上心,每此会盟必派遣最勇猛的武士、骑猎高手参选围猎之争,以争夺国家利益之最。 启帧一连着半月没有回王府,启轻禹也是,整个启都都显得格外忙碌和谨慎,各部各司其职,尽全力布置、安排着会盟各项礼程和宴庆,以求彰显东启的赫赫国威。 秦王府上,启轻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乱了正扶亭喂鱼的顾予心的春日惬意。 “予心妹妹,多日未见可曾想念我。” 启轻禹说罢拿出一个朱漆檀木盒子,递到予心面前。 “韩王不好好办差,跑到这里来吓唬人。” 美人微怒,亦美的不可方物。 “我相思成疾,特意抽空来见予心妹妹,怎的被你如此轻视。”韩王故做委屈。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予心看到韩王这样,很内疚自己的口无遮拦。 “我心系于你,自是不会怪你的。这个送你。”启轻禹看着予心单纯的不知所措的样子,咧开灿烂的笑容。 顾予心有些迟疑,但更好奇,犹犹豫豫的接下了刻着梅花枝子的檀木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只翡翠镯子,成色十足,偶有的拉丝纹理竟浑然天成一支梅花,极为难得,她很是喜欢,眼神里尽是惊喜。 “这是我从赫和国进献国礼里特意挑出来,喜欢么?” 顾予心点点头,但又摇头。“太过贵重了,我不能收,还望韩王见谅。” “不打紧,只是小礼物而已,我母妃是赫和国的公主,这点主还是可以做的,妹妹若是嫌弃于我的话,大可以扔掉,送出去还要被退回,这么丢人的事本王可是不依的。” “这。。。”顾予心着实为难。 “收下,就当我提前送你的生辰贺礼。” “谢谢王爷。”顾予心礼貌的拜谢,启轻禹很是开心。 “过几日的春猎和国宴会你可会来?” “王爷说笑了,四国会盟兹事体大,我自是没资格的。” “那样场面化的聚会我也不欢喜,我心想着如果你不在我只觉得无趣,只想日日陪在你身边烹茶饮酒”,启轻禹说的含情脉脉,毫不避讳,惹的顾予心脸颊绯红,“四国聚首,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但免不了争强斗艳,若是有什么好笑的事我回来说于你听可好。” 顾予心微笑不回答。 第二十一章 春猎惊魂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转眼三日春猎已拉开序幕。 五月的和风温暖绵长,皇家猎场的山野林间翠绿重生,繁花盛放。 四国挥旗震鼓,气势如虹。参猎的皇族勇士跨马弯弓,蓄势待发。 西戎一如既往派出射猎勇士团,由新王阿努达亲自带队,他们各个体格精壮,皮肤黝黑,眼神刚毅满头细编的发辫,耳着夸张的银饰,弯弓跨马,斗志勃勃。 东启为彰显大国博纳怀柔之气,宣尽地主之谊,本就不欲与西戎争夺头名,各位皇子、世家公子也深知天子之意,由弘王启轻烨带队,虽整装待发,但气势到位便也足以。 而赫和国却显得有些敷衍,本次只有刚值龆年的小储君乐嘉蓬康带着二十名精卫参加,赫和国本就受惠东启、北凌支援,且不愿与西戎有任何可能的冲突,以防西戎无耻报复,惹得边境不安。 赫和国国主乐嘉还瑜本欲放弃角逐,怎奈这皇家独苗不依不挠的恳求,便只得随了他的心意,顺便让他感受下这猎场群争的艰险与不易,就好似赫和国深陷三国挟制的困顿与忍辱,望他可以懂得为君的殚精竭虑,今后可以韬光养晦,笃志勃发,以重兴赫和国威。 同是大国,相比东启,北凌国显得非常心不在焉。 老皇称病,此次会盟由太子凌子域出席,只见他常服散发,云淡风轻,好似参加寻常酒会,踏春游玩一般。 他五官精致,鼻子高挺,薄唇扯着慵懒但好看的弧度,睫毛纤长但眼窝深陷稍显有些憔悴,怕是寻花放纵消耗了不少底子,细细看来眉梢眼角到与东启秦王启帧有几分相似,但确不合时宜透漏出邪魅,隽狂。 只见他手执酒囊,自酌自饮,悠然惬意,与身后的严肃卫队显得格格不入。 这位太子可是以两件雅事闻名天下,第一闻香识百女,第二夜饮三千杯,说白了就是个荒诞骄纵之流,北凌国朝臣上表无数,以国体社稷为大,恳求另立幼子为储,可老皇帝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风,硬是守着这个宝贝儿子,不容他人质疑。 好在老皇帝身体仍旧硬朗,太子虽懒散不拘也无过分越礼之举,群臣也殷切盼望着皇幼子成年或是这位小祖宗能够突然转性,不求他开疆扩土,但求守好北凌江山。 号角响,擂鼓震,角旗展。 各支队伍出发,西戎冲在最前,东启紧跟其后,赫和小储君也不甘示弱,刹那间出发线上只剩下凌子域一人,他的那匹骏马倒是也随了他散漫的性子,比起追逐撒欢,对脚下的青草野花更显得钟爱有嘉。 秦王启帧负责围猎安防,不参加此次骑猎。 他素不喜乖张不羁之人,凌子域这只小狐狸这么多年来竟然一点都没变,之前关于北凌太子的种种传闻无论多匪夷所思,启帧总是相信的。 但他从未放松对凌子域的警惕和关注,北凌国不出意外将来是由凌子域主政的,而这位未来新君的行事与心机也必然影响北凌的国力布局及天下局势走向。 凌子域越是骄纵荒淫越是让人无法捉摸。 人人都道帝王儿女衔珠玉、贴金箔,贵不可言,几世难修。但在这个虚华的神坛上,权利的深渊、利益的漩涡、人心的险恶都被放大至极。 然而,更可笑的是每个人都谙熟其规则,即使披着前人的血泪但仍不甘被边缘,争先恐后着深陷其中,然后优雅娴熟的掩饰着贪婪和恶意,盼望着,等待着,哪一阵东风能掀起自己精心预备的大旗。 所以,他们想要活的更久,便不可能单纯的长大,虽然一路泥泞身心俱疲,但别也无选择。 生在帝王家,福祸总相惜。 凌子域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启帧,漫不经心的用皮鞭挠着马屁股晃晃悠悠的踱进了树林中。 林子中,蓬康小王子先发夺人,猎得了一只小兔子,开心的手舞足蹈,身后的护卫精锐确不为所动,甚至更加的警觉起来。 树林四处静谧,偶尔马蹄纷至,惊鸟齐飞,树影婆娑。 一个时辰过去,小王子除了兔子之外一无所获,护卫队神色稍稍有所放松下来,出发之前,国主再三交代,一切以王子的安全为重,除温顺小的猎物外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小王子得猎成功。 小孩子就是这样,兴致未尽,又急于证明自己英勇的能力,显得有些不耐烦,但身边被围的水泄不通,如此阵仗哪里有猎物肯自投罗网。 不远处灌木梭梭作响,这动静看起来可不是寻常小兽。 小王子喜不自胜,狠抽皮鞭,狂奔出去,身后的卫队也反应迅速随即跟随,两翼边侧包抄形成保卫之势。 野兽冲出灌木,是一直非常漂亮且难得一见的火狐,小王子顿时兴奋起来,弯弓射箭,但火狐矫健灵活的躲过了好几只弓箭。 “愣着干什么?射箭啊!”乐嘉蓬康不满卫队的袖手旁观,躁狂着并同时拔箭瞄准。 顿时林间羽箭齐发,火狐被箭器划伤小腿,抽搐了一下继续奔跑。 乐嘉蓬康大喜,紧跟着射出三箭,卫队见形势不妙,猎物唾手可得,弯弓以箭抵箭。然而,树林深处秘发的弓箭确向火狐逼近,这小兽一头扎进灌木,但仍未躲过它的劫数。 “是谁?”乐嘉蓬康生气的质问身后的卫队,小小孩童发起火来也是气势非比寻常,卫队沉默不答。 此时,凌子域慢悠悠的骑着马出现,身后寥寥几人随护。 “你为何坏我好事,抢我猎物。”蓬康用羽箭指着凌子域。 “小孩子家家,脾气到还不小。见到兄长,还如此嚣张。”凌子域显然不嫌事大。 “我赫和虽不比北凌强大,但也是君临一方,你我皆是太子,不分大小。”乐嘉蓬康很不满意凌子域的小觑。 “强词夺理还挺有一套,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以大欺小,那火狐就当送你如何。”凌子域笑着打趣道。 “谁用你送?!”蓬康小王子最不喜被人当做晓孩子看待,“那小兽本就我在先追猎,是你坏我好事!我一向不占人半分便宜,来人,去将那小兽捡了来,谁的箭射中要害,这猎物就归谁的!” “好呀。”看着小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凌子域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笑了出来,乐嘉蓬康怨念的斜睨他一眼。 “奇怪了,没了?”赫和国的精锐绕到灌木后,却未发现猎物。 “怎么回事?”乐嘉蓬康吆喝道。 “禀告太子,并未发现猎物。” “什么叫没有发现?狐仙飞升了不成?”乐嘉蓬康有些气急败坏,非要眼见为实才肯罢休,卫队拦都拦不住,凌子域倒是稀松平常的样子。 “真是见了鬼了!”乐嘉蓬康下马找了半天也没见到猎物影子,竟不顾储君的身份骂了起来。 “你一个小孩子,竟学着这么不文雅,哪个师傅教得这么好。”凌子域斜靠在树上悠悠的说道,嘴上不客气,眼神里倒是很喜欢这个孩子。 “都是你,你赔我的火狐!”终究是未行冠礼的孩子,眼里说不尽的委屈和失望。 乐嘉蓬康上前狠推了一把不以所谓的凌子域。突然,不远处骏马开始嘶鸣,退步,慌张不安,侍卫悉数摔下马背,随后骏马掉头奔散而去。 危机的气味弥漫,每个人都异常的警觉起来。 “王子小心!”一条巨蟒吐着信子张静悄悄的向蓬康的背后逼进。 凌子域一把拽起乐嘉蓬康一个飞身,躲过了巨蟒的攻击。 身后卫队羽箭齐发,可巨蟒游走灵活,也只是尾部中了一箭,疼痛似乎激起野兽的怒气,它瞬间将前去寻找猎物的侍卫缠绕,侍卫受到蛇身挤压气绝而死,随后巨蟒卷断了几个粗壮的树干砸向赫和精锐,侍卫门被狠狠的砸在地上。 巨蟒继续向蓬康小王子袭来,凌子域将他护在身后,这个孩子有些吓坏了,怔怔的乖乖的依附在凌子域身边。 这凌子域虽然纨绔放荡,但武功还是不差的,几个飞身,巨蟒没有得逞,趁着机会,乐嘉蓬康迅速抽出凌子域的佩剑,在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吞下凌子域的左臂时,将剑插进巨蟒的上颚,野兽轰然倒地,没有半点的挣扎。 侍卫们也都惊呆了,乐嘉蓬康愣在原地,惊险虽然渡过,但他仍保持着握剑的姿势,眼神坚毅且掺杂着慌乱。 “王子!”侍卫皆跪地,若太子有个半点闪失,他们可都是人头不保。 “小鬼头,很厉害嘛!”凌子域摸了摸乐嘉蓬康的小脑袋,安抚着他的情绪。 凌子域示意侍卫搜索下附近,在灌木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掩藏很好的蛇洞,洞里有很多白骨还有成堆的金银珠宝。 在确保这蛇洞里没有其他的别有洞天和机关后,凌子域吩咐侍卫将这些珠宝及巨蟒尸体装运后,狩猎期限已至。 第二十二章 各怀鬼胎 各路人马集中在营帐,西戎满载而归,飞鸟走兽堆成了小山,几个内监负责清点和记录,但赫和及北凌猎队归来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巨蟒上。 网状的纹路泛着幽幽的蓝光,大家围着在周围看着侍卫拿软尺丈量巨蟒,生生有三丈之长!蛇腹隆起,最粗的地方一个精壮的成年男子也抱不住。 侍卫剖开蛇腹,火狐被完整被取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未完全消化的动物尸体,最让人意外的是,蛇腹里还有一枚荔枝大小的金球,身刻“乾”字,之余并无他饰,于此同时,负责清点的内监在从蛇洞带回的金银珠宝里却意外发现了一枚九龙玄镜。 这下整个营帐都炸开锅了,赫和国小王子力斩巨蛇,寻回了东启护国法寺遗失多年的镇寺宝物。 “都是些装神弄鬼之徒。”西戎一勇士愤恨的说到,猎场从来都是西戎的荣耀,这无端杀出的程咬金,尽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真是很丢面子。 “我看北凌那弱子竟然还需孩子保护,传言果然不虚,也是除了仗着有个皇帝老爹,能在床上逞英雄之外,还不如我草原的一条猎狗。”另外一个回道。 “哈哈哈哈哈,喝酒去!” 正巧,秦王启帧带卫队巡视路过,听到了这番谈话,嘴角轻蔑的微微上扬,凌子域,遇到这等凶险之局,佩剑在身却让小孩抢了先机,这扮猪吃老虎的惯用伎俩真是用的乐此不疲。 傍晚,夕阳笼罩西山,巡防守卫虽立剑竖戟,但兵器被天际的暖色包裹,彩色旗帜随风飘扬,也是看似祥和一片。 劈柴,生火,屠宰,支架。 酒香四溢,肉烤脆嫩。 连火苗都欢腾着迎接即将开始的野外盛宴。 四国围坐,篝火燃烈。 君主皇臣觥筹交错,随行的舞姬妖娆曼妙。 “回禀圣上,此次狩猎西戎共猎得飞禽三十二只,走兽五十三头,其中豺豹三头。东启猎得飞禽十五只,走兽八头,其中海东青一只,梅花鹿二只。”负责统计猎物的大监叩首回报。 “西戎素来强于骑射。”东启明帝举杯敬了敬阿努达,阿努达笑而不语。 “得此金戈铁马,护土防国,单于但可高枕无忧。”乐嘉还瑜也跟随陪了一杯酒。 阿努达连饮两杯,但对于赫和弦外之音深表不屑,凡是铁蹄踏出的江山都归王土,比起靠谄媚依附他国,苟延残喘于列国之间要更为坦荡。 “回父皇,今日狩猎蓬康小王子英勇无比,凭一己之力斩杀巨蛇,还意外间帮东启寻回了丢失多年的九龙玄镜。”启轻烨将今日奇闻告知东启明帝。 “哦,真有此事,九龙玄镜乃我东启皇族前朝清佳长公主的陪嫁宝物,后长公主皈依佛门,便将此宝物赠与护国法寺,长供于镇京塔顶,但五年前不翼而飞,多方寻而无获,谁成想落入这恶兽之腹,如今得以找回,也是天意,蓬康小王子智勇双全,乃赫和之幸也。” 明帝饶有兴致的扯了扯着陈年旧事。“来人,取我的玄铁短剑来,回赠小王子,一为感谢送我东启宝物回朝,而是嘉奖少年英勇。” “过奖了,稚子侥幸而为,难堪如此嘉赏。”乐嘉还瑜了表谦虚,但未提北凌太子相助一事,他知今日之事绝非表明看上去如此简单。 局势的确凶险,但若不得凌子域护佑,皇儿性命难保,他对北凌深为感激,但凌子域顺手将皇儿推上这少年英勇之名,着实又太过招摇。 西戎本就狂妄浅薄,无端被夺去风头定是心有不甘,今后边境扰犯更甚,若提及北凌相助,又有故意挑唆之嫌,则东启乐观,若不提则,恐东启苦心做局落空,则疑赫和、北凌交往过密,援协之余多有挟制。 赫和国力衰微,依靠东启、北凌方可与西戎抗衡,但东启及北凌之间暗争已久,对赫和明为援助,实则暗加利用以制衡对方,赫和夹缝中为求得喘息振兴国力,这左右亲和的尺度需拿捏妥当,否则稍有不慎则会国破家亡。 所以,凌子域护佑之事不能提,也不得不提。 “小小年纪却胆识过人,着实令人佩服,乐嘉皇族一脉十几年子嗣凋零,如今终于后继有人了,恭喜恭喜。”阿努达提壶假意赞美。 乐嘉还瑜对西戎的鄙夷心自肚明,但不愿与粗俗之辈争长短、论高下,只是了了应付,不失礼仪便好。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乐嘉皇族百余年丰迹,将凌水腹地治理的富沃安足,凌水虽改道二十余载,但苍天庇佑,赫和国主持危扶颠,励精图治。终扭转困顿之局,后又得此少年英继,赫和国运必将锦绣昌祚。” 睿王启轻稔举杯敬乐嘉还瑜,缓和了这一时尴尬之气,随后,席间的朝臣皆附和称赞,但赫和小王爷却坐不住了。 “回禀父王,恶兽凶险,若不得北凌太子相助,凭儿臣一人之力恐早丧恶兽之口,蓬康虽小,但也懂得人相助,需知恩图报,儿臣以茶带酒敬北凌太子,感谢相助之恩。” 蓬康虽很不喜欢凌子域,但事实如此,且父王事后嘱咐,对援手之恩需当众表示谢意。 “赫和王子客气了,倒是我要谢谢小王子的搭救之恩。” 凌子域扯着嘴角,冲着小鬼头眨了眨眼睛,一边讶异这幼子之赤诚仁义之心,不过想来是他皇帝老爹应允的,一边感叹这小小年纪人前的举止太过于规矩、得体,到失了童趣童真。 “北陵太子如此仁义,今日骑猎定是收获颇丰。”阿努达身边的近臣嘲讽道。 “本还有幸猎得一只稀有的火狐,谁料进了这巨蛇的腹中,那自然就算作是蓬康王子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时来易失,自有天命。”凌子域对话里嘲讽不以为意,自酌自饮,“比起着骑射逐鹿,还是窈窕佳人、琴鼓美酒更得我意。” 好事之人见他如此坦坦荡荡,到失了兴致,一众人等饮酒吃肉,观舞品曲,不亦乐乎。 接下来几日,四国正式会谈。 围猎比武,按照惯例,射猎最多,猎物最凶恶者夺得头筹,可赢得了二年三国边境互市免课优待,然而此次西戎涉猎最多,而赫和斩杀巨蟒最恶,这边境互市免课到底该花落何家,竟也一时难以定夺。 若不得凌子域的暗中相助,赫和那个毛头小儿怎么可能力挽狂澜,在围猎之中与可与西戎勇士一争高下,进而动摇西戎在边境互市上的既得利益,对此,北凌这笔帐,西戎是记下了。 但凌子域也不是好欺之人,他早知此次会盟不会如表面风平浪静。四国安和,东启定会安下暗中有所行动。 围猎之时,他不似西戎目的明确、狂掣追逐,便由着骐骥顺着心意自行游荡,谁知这骏马贪食林中野果,竟而寻得赫和行迹,惊遇凶险,他便知不是巧合。 若让乐嘉蓬康丧生恶兽之口,那乐嘉还瑜便全然导向东启,到时候赫和国境必然向东启全然打开,北凌腹地便完全袒露在东启的强兵之下。 若自己抢杀巨蟒,那便明摆着与西戎叫板,西戎人野蛮记仇,那更是中东启的下怀,西戎与北凌矛盾升级,边境争战不日可见。 于是,他顺势成就乐嘉蓬康英勇之名,一来乐嘉还瑜会记下这救命之恩,对北凌心怀感激,在东启与北凌之间的较量中有所考虑及侧重,二来以赫和为棋,避免与西戎的直接冲突,以缓和敌意。 不过无论何种选择,东启皆坐收渔利,于是,凌子域提议西戎得二年国惠,赫和得一年,而乐嘉还瑜也一改谦和卑让,并不推脱这利国之惠,东启也乐见其果,遂未过多商议,便应允了凌子域的提议。 此举,加上赫和顺水人情,凌子域让围猎之局看似公允,却意有他指,成功挑起了西戎对东启的不悦。 对西戎来说,输赢是小,但是北凌提议、东启应允,这围猎之局就变成两国暗成的联合羞辱,北凌既得西戎记恨,那东启也不得脱身。 第二十三章 夜宴风波(上) 四国会盟和谈仅仅十日便草草收场,虽然各国就农耕、渔牧、互市等方面的国惠进行确认,但对矛盾尖锐的疆土划分、矿产开掘等问题避而不谈。 其实北凌、东启也只是摆摆和谈的姿态,赫和国微言轻,自是附和,但西戎本就看不惯北凌、东启大国看似怀柔博纳实则睚眦必报的伪善,这天下必然不会被一纸盟书所制约,所以此次会盟表明上为固守恩佑天下、福泽万民的四国允诺,实则各方都在等待时机,暗自谋划,毕竟谁也不愿意受天下所指,将大义之旗拱手让与他人。 阿努达以不远万里前往东启,欲带阏氏、侧妃饱览启都山水为名,留在都城不肯离去。凌子域自是不肯错过这个热闹,誓要饮遍东启美酒,赏遍启都美女。 虽说使团都住在重新翻修的京郊行宫中,且每日之行程皆有东启礼部官员、皇子陪伴,但异国财狼之心不可不防,盘踞启都不肯离去怕是另有图谋。 经东启受意,赫和以农忙、治水等国政繁忙为由率先提出回国,东启遂借机再设国宴送归,向西戎、北凌下了委婉的逐客令。 夜宴定于三日之后,由皇后督礼部亲自操办,宁王启轻珏、宁王妃赵芸静奉命协助,皇族、三品以上朝臣皆可携家眷参加。 夜宴设启都皇城沁心湖上新建的珊清殿,该殿生于水上,宾客需乘舟而至。五十九根金丝楠为宫殿支柱,雕梁画木,金漆琉璃,无所不用其极。 殿体为玄月形,分上下两层,皇亲国戚席位设在二层,官吏亲眷席位设在一层。 大殿二层外环观水回廊,月缺处设有芙蓉高台,正对主位,主位贯穿大殿上下,背后设有雕刻着苍山凌水昆山白玉屏风,绕到其后便是楼台亭阁,可观东启皇宫美景。 启帧携顾予初赴宴,为防突生变故,自顾不暇,她提议将妹妹留在府中,启帧应允,但予心心有不快,如此空前盛宴,竟因姐姐私心而让自己置身事外,她在府中偷偷垂泪。 顾予初也因珊清殿的富丽巍峨而赞叹,但她对围猎之事、各国边境摩擦也略有耳闻,西戎、北凌逗留启都多日,却风平浪静,若仅为游山玩水择日回程甚好,但若有其他阴诡之谋,当要紧抓这最后的契机,掀起风起云涌。 日落,挑烛。 珊清殿灯火通明,水波粼粼璀璨,宾客盈笑纷至,荣鬓盛装。 酒溢,尊起。 丝竹之声盈耳,果粉香气拂面,四下礼遇谦和,端敬恭顺。 芙蓉台上启都云楼花魁红衣宽袖飞天一舞,惊艳四座,室家千金羡妒至极。 在凌子域的提议下,在座宾朋可行酒游歌,不拘于礼。 东启皇后虽不悦,但明帝默许也是无可奈何,一时间宴会气氛升腾,各国交谈甚欢。 “初儿,为何不四下转转,独自闷在这里。”启帧见顾予初无心宴会,敲了敲她的桌案。 顾予初对于这亲昵称呼稍有不习惯,微微抬了抬眉梢。 “我既不知时下热闻,又不懂逢迎附和,还是不要去凑这般热闹,一人待着甚是自在,王爷不用顾念我独饮无趣。” “一人吃醉又有何意,初儿不如陪我一同会会各路王侯?”启帧话虽客气,却已然伸出手来,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 顾予初只得低头整整衣襟,扶手起身。 凌子域远远瞧见此景,很是好奇,自幼时相交,启帧便一直清寡孤傲,对待意欲亲近的贵女千金态度更是冰冷。 昔年,听说这冷血绝情之人突然大婚,还娶了不知背景的百色之女,如今这夫妻和乐恩爱的样子,若不知亲眼所见,倒真是难以置信。 凌子域拨弄鬓前发丝,提壶走进,刚欲和这个未见真颜却已名传天下的秦王王妃打声招呼,却被启帧硬生生的挡下。 “呵,许久未见,本想着温柔帐暖,你会长沐春风,谁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彼此彼此,你也还是放浪形骸,风流不羁。”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 顾予初见启帧没有引荐的意思,撇撇嘴,很是识相的自动退下。 “怎么,不打算领我见见表嫂?”凌子域偏头望了一眼启帧身后的侧身正准备离席的顾予初。 “内子虽不倾城倾国,但你等浪子还是要防的。”启帧侧眼见顾予初实相的退下,很是满意。 “我虽自知自己魅力非凡,如今就连战功赫赫的秦王也会担心王妃会被我拐了去,真是受宠若惊。” “年岁增长,轻浮的毛病没改掉,这扮猪吃老虎的本事也是日益精近。” “不敢当,你也还是吝啬小气,不可一世。依我慧眼,你这王妃不喜与你亲近,说起这讨女人欢心的本事,本太子定是当仁不让,不如你求我,我考虑拨冗点拨你一二。”凌子域很是得意,提壶自饮。 “这十年晶露琼浆,凌太子且好好享用,少管他人闲事。”说罢,启帧侧身离开。 “我北凌国储君早立,其余二个皇子年纪尚小,不成气候,但你东启众皇子虽看似谦逊,但凡有血性,皆有争心,你我母族同脉,当不愿看你困于他人之祸心,日后你我欲要像此番谈天说地,也是变数颇多。”凌子域接着说道。 没错,凌子域的生母正是北凌皇后、三行书院院首常远卿之孙,启帧生母常欣怡的同胞姐妹常乐水。所以说,他们二人不仅仅是对手,更是有着不可否认的血缘之亲。 “不劳凌太子费心。” “本太子听说京郊琉璃湿地风景极佳,明日特邀佳人赏游,如此看来秦王也无心同行,也罢也罢。”启帧头回,仍旧不漏声色。 刚说罢,便有宗室贵女借着酒意举杯来敬,凌子域弯眉挑唇,欣然畅聊起来。 顾予初漫无目的在宴会上游荡,宾客皆是小撮畅聊甚欢,有聊时新服饰妆容,有侃天下热闻新物,也有暗自窃语,但都没有她熟悉可融入的圈子,也罢,不知道书院同门如今安置何处,追随何人,天下之大,生离死别稀松平常,习惯就好。 “秦王妃果然如传闻一般与众不同。”一异域女子举杯笑迎而至,只见她白锦长袍,袖口缀以银狐皮毛,领口腰间皆镶有松绿石装饰,腰带缀以长短不一的花骨朵银铃铛,编发高束,斜插数十只银簪,牡丹花纹,顶端饰有红玛瑙或松绿石。 “请恕俾子愚笨,不识贵人。”顾予初很是礼貌。 “奴家是西戎单于侧妃,名步容,听闻秦王妃出自百色,正巧,你我乃是同乡。”步荣嗓音尖锐,表现的非常兴奋。甚至拉上了顾予初的手,然后说了好一会乡音,引来了周围宾客的关注。 顾予初哪里听得懂她说了些什么,很是尴尬,但若不予反应或反应不当,必当又引起他人对其来处的怀疑。 “天下之大,你我相聚于此实乃有缘,俾子先干为敬。”百色无论男女以好酒闻名天下,顾予初豪饮一尊,如此一来便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西戎侧妃如何回应之上。 步荣面有微变,但仍大方的回敬,而后两人掩面而笑,众人唏嘘百色民风。 “侧妃,若不嫌弃,俾子带姐姐赏游一番这珊清殿如何?”顾予初欲带这不速之客脱离众人之瞩目。 “好呀。”步荣欣然答应。 于是二人携手离开大殿二层,顾予初带着步荣穿梭在熙攘的宾客之中,更是尽心尽力的介绍着东启的民俗民风,珊清殿的构造及装饰的吉祥寓意,就是为了公然显示自己真诚待客的意图,步荣也欣然恭听。 说的口干舌燥,顾予初与步荣共饮了往来侍候侍女端盘上的酒水,在后,步荣以回席伴君为由与她辞别,顾予初似有不舍的客套相约西戎归国之前来府上小聚,步荣则以西戎国事安排为大婉转拒绝,顾予初求之不得。 第二十四章 夜宴风波(下) 珊清殿酒香肆意,佳人骄女云霞拂面。 顾予初应付步荣甚是伤神,更不喜殿中潮闷裹着危机的空气,便踱去廊外,临湖月圆,湿风挠鬓,顿时清醒舒心。 “你是何人?”乐嘉蓬康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顾予初感叹皇室宴会难以适从的逢迎和客套。 “抢了赫和王子的月光不成。”天家儿女莫不是都这样颐指气使,盛气凌人,顾予初很是无奈,真的懒得费心思应付。 “真是跟我六皇姐一样,毫无温柔可言。”小王子翻了翻白眼。 “我虽不及公主之尊贵,但就年岁来说,倒当得上小王子唤我一声姐姐。”这孩童真是不会说话,顾予初倒是来了兴致。 “你说这东启月亮会有我赫和的圆么?”乐嘉蓬康似不买帐。 “天下之大,也只有一轮明月,只是身处心境变幻,这月亮也似有不同。”顾予初仰面遐想,自顾自说。 “不日,我皇姐又将和亲东启,姐姐若有幸遇之,可否帮我转达,山高路远,独在异乡,好自珍重。” 听到此番,顾予初很是诧异,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心思沉重,令人唏嘘不已。 “你为何不亲自与家姐嘱咐?” “如此,便真像是诀别了。” 顾予初没有接话,心中甚感悲凉。更想到自己不知所踪、不明生死的弟弟,他的童年是否轻松安好,如今是否康健怡然,此时是否与自己共沐月光。 “这个送你,当作谢礼。”蓬康拉了拉顾予初的衣袖,递上了在巨蛇腹中寻得的赤金圆球。 “不过一句话而已,这礼过于厚重了。”顾予初顾不得礼数,不自觉的摸了摸了乐嘉蓬康的头,就像似自家兄弟一般。 “凌子域说,火狐落入蛇腹,我杀蛇,便归我所有,但蛇盘踞东启西郊,如此也算是物归原主。”乐嘉蓬康丝毫不介意顾予初的越矩亲呢。 顾予初也不扭捏,接下端倪一番便收入怀中,二人不语赏月。 “起风了,莫要贪凉,回席喝点牛乳。”顾予初打破了沉默,防止这悲凉蔓上心头。 “听说会有烟火,姐姐不喜欢么?”蓬康若有所思。 “小王子消息到比我还灵通,烟火绚烂不过刹那,看看是即是,别触景生情就好。” 话刚落,四国皇权之极在御前侍卫的护卫下并肩踏至大殿主位白玉屏风后的楼台亭阁之上,正宫、皇子紧随其后,殿中宾客纷纷谈笑相携走出殿外,凭栏而依。 “你怎不与你父王同行?”顾予初有些警觉起来。 但隔岸花火升空,绚烂夺目,骄女挥帕欢呼,男宾拂须鼓掌,共贺如此太平盛事。 转眼间,乐嘉蓬康不知所踪。顾予初在纷涌的宾客中寻找但仍无果,很是着急。 “你为何如何慌乱?”南溪郡主半路杀出,拦住顾予初的去路。 “郡主若不介意,可唤我一声嫂嫂。” 南溪鄙夷一笑。 “郡主放着烟火不赏,到有闲情逸致跑来管我的闲事?” “这话该我来问你,你偷偷摸摸的样子定是有所图谋。” 顾予初不想与她纠缠,并未搭话,转头便走。 谁料,南溪郡主揪住其肩,顾予初回旋争脱,并未出招。但南溪不依不挠,大大出手起来。 顾予初只得左右躲闪,赵芸静见状,推了身前的妹妹一把,半路突然踉跄冲出赵芸和眼看就要越过自己跌入湖中,没办法,顾予初只得一个飞身,将其牢牢拉住,两人迭落廊中,而南溪一时没收住掌风,顾予初为保护赵芸和硬生生闷声吃了一掌。 烟火表演结束,宾客归席,南溪收敛剑拔弩张的气势,三人赶紧整理好衣冠,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啊!杀人啦!快来人!”二楼传来一个侍女惊慌的呼喊。 众人惊愕,只见西戎侧妃步荣倒在案前,口吐鲜血而亡。 御前侍卫赶来,控制好案发现场,一众宾客围在周围窃窃私语。 顾予初警觉不妙,还是赶紧与启帧会合为好。这时,明帝、阿努达、乐嘉还瑜、凌子域等皆数到场。 “启禀殿下,西戎侧妃目测是中毒而亡。”御前侍卫统领肖远禀报。 阿努达很是震惊,抱着自己的侧妃悲痛欲绝,“明帝,西戎真诚结盟于此,没想到你东启欺人太甚,今日之事必须给本汗一个交代,杀人凶手无论是谁,必将他碎尸万段!” “启禀圣上,我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南溪突然站出来,叩首回禀明帝。 “是谁?”明帝问道。 “是她!”启南溪指着顾予初大声说道,“我刚看到秦王妃偷偷摸摸,意欲逃走!一定是她杀了西戎侧妃。” “南溪郡主怎的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所为!”顾予初幡然大悟,今晚这个大局是冲自己而来。 “秦王妃武功非凡,刚烟火结束正欲逃走被我逮个正着,若不是荣王妃意外挡住她的去路,此时恐怕早已逃脱!”南溪郡主不依不挠。 “荣王妃,可有此事?”明帝问道。 “回圣上,今日我当感谢秦王妃姐姐才是,若不是秦王妃姐姐身手敏捷,及时将我拉住,我恐怕早就落水而亡。”赵芸和借着感谢之名落井下石,暗指顾予初暗藏身手。 “我若想逃走,为何还站在此处?”顾予初反驳道,“我与西戎侧妃今日才相识,与她无冤无仇,为何要痛下杀手?” 南溪郡主一时被问的词穷。 “启禀圣上,臣媳有话要说。”宁王妃赵芸静突然说到。 明帝应允。 “今日席间西戎侧妃与秦王妃把酒言欢,臣媳就在附近,西戎侧妃很是兴奋,言语间来看是第一次与秦王妃见面。”赵芸静停顿了一下,顾予初已知她不会如此好意。“西戎侧妃兴起之时还与秦王妃说起了乡音,其乐融融的样子。” “可是秦王妃明明没有以乡音回应,只是邀西戎侧妃饮尽尊杯,随后便拉着她离开了宴席。”宾客中有人小声咕哝。 “西戎侧妃以乡音为试,谁知你不是百色之人,不懂百色之语,你怕身份暴露,所以杀她灭口。”南溪听懂了言外之意,继续据理力争。 “郡主,我并未得罪你,你为何处处想至我于死地。”顾予初委屈的说道,下跪欲请明帝做主:“回禀殿下,我的确与西戎侧妃把酒言欢,拉她离席后则领着侧妃参赏珊清殿,介绍东启民俗民风,之后共饮了侍女端来的酒水后她便称需侍奉单于,与我分开,这些在席的诸位皆可作证。之后我便在廊间观赏烟火,郡主胡搅蛮缠大打出手倒是也可以为我做不在场的证明!请圣上为儿媳做主!” 明帝并未回应,南溪郡主喜出望外,接着说道。 “你假意与西戎侧妃交好,实则找准时机向她下手,顾予初,你好狠的心。” “你居心叵测!” 这时,赫和国随行护卫慌张来报,“国主,小殿子不知所踪,臣等遍寻整个珊清殿也一无所获,臣询问廊中职守,他说,他说。。” “说什么?”乐嘉还瑜惊慌的说道。 “说小殿下失踪之前与秦王妃在廊中说话,之后便再未看见。” 南溪郡主更是得意,这下看你顾予初插翅也难飞! 阿努达怒火中烧,狞髯张目,飞跃而起,瞬间要掐住了顾予初的脖子,谁知被启帧当即拦下。 “单于恕罪,定罪需有证据,在未查明真相之前,她还是我东启的秦王妃。”启帧护在顾予初身前。 “单于息怒,今日之事孤必还西戎、赫和公道,查明真相、找出真凶,若真为秦王妃所为,但任凭西戎、赫和处置,绝不姑息。”明帝开口调和,“为示公允,秦王、宁王、荣王理应避嫌,弘王,此事交由你来彻查,将端酒侍奉的侍女及廊中执守拿下问话,秦王妃嫌疑未脱,暂收掖牢。” “三日之内,东启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说罢,阿努达抱着步荣的尸体,率西戎使团离去。 赫和国一行也无心宴会,也跟着离开,留下东启皇室及宾客。 第二十五章 云山雾绕 丑时,乾坤殿。 “启禀父王,端酒侍奉的侍女现已招供,她与顾予初同为北凌细作,当日西戎侧妃以乡音试之,顾予初自知身份败落,便指使她在侧妃酒杯边缘涂有南山绝,此药当即喝下无恙,半个时辰之内必会毒发身亡,儿臣搜查此侍女的房间,发现相同的粉药藏于枕间,同时,仵作来报,西戎侧妃尸检药性也与此宫女的招供相符。但赫和小王子仍下落不明。”弘王启轻烨特向明帝回报案情进展。 “秦王妃如何作答?”明帝问,但仍闭目养神。 “什么也没说,但儿臣在她身上搜到了此物。”启轻烨呈上了那枚赤金圆球。 明帝缓缓睁开双眼,看到此物,眉间似有惊讶之意,他细细的搓摩这赤金圆球,球体上乾字清晰可辨。 “这金球是蓬康小王子在斩杀的巨蛇腹中寻得的,如今在顾予初的身上发现,实在太过可疑。”启轻烨继续说道,但明帝并未回应,殿中安静下来。 “四弟,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 启帧的出现将明帝将从思绪万千拉了回来,“儿臣参见父皇。 “老三,你来的真好,烨儿查证,收押侍女招供,说秦王妃为北凌细作,你做何看法?” “父皇,儿臣虽不知四弟如何让那侍女招供的,但儿臣的王妃心性纯良,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更不可能是所谓的北凌细作。” “三哥,可有证据?”启轻烨道。 “暂时没有。但请父皇细想,但若此侍女真为北凌细作,那北凌意欲为何?无非是挑拨东启与西戎的关系及破坏此次和谈,昨日阴谋即发,而几个时辰之后我东启便查明真相,就与西戎和赫和的窘境而言我们只需交出该侍女便可解东启之围,如此说来,北凌大费周章岂不是太过于简单了么?” “老三的意思是,北凌故意设局陷害秦王妃?”明帝似有所想。 “不排除此种可能。宫禁之中混入异国细作也并非难事,细作兴风作浪东启顶多是管理疏忽,守卫失职,但若北凌细作牵扯东启皇族,那就算交出肇事侍女和王妃,还原真相,西戎真的买帐么?此事,无论如何东启都逃脱不了同谋的干系,更有甚者,西戎反而会觉得是东启设局陷害北凌,坐收渔利,最后和谈崩塌,东启恶名昭彰,背信于天下。再此后,西戎兵戎来犯,北凌结盟同攻,皆可说是匡扶正义、顺应大势。”启帧继续分析道。 “三哥所言有理,但四弟不知,当日东启皇族云集,为何北凌非要陷害秦王妃?”启轻烨反问。 “这个问题,我到是想问问四弟。”启帧意有所指。 “老三分析的有理有据,但烨儿所惑也并非毫无道理。”明帝仍保持中立。“那不如听听秦王妃自己有何辩解。来人,宣秦王妃。” 掖牢中,顾予初仔细回想宴席间发生的种种,对自己的疏忽及仁善懊悔不已,自己身陷囹圄是小,但牵扯启帧,如今局势艰险,该如何破局而生,扭转乾坤呢? 正在此时,内监宣召。 “参见圣上、秦王、弘王。”顾予初瞥了启帧一眼,只见他面如常态,镇定自若。 “罪人顾予初,你的同党现已招供,你还不速速坦白赫和小王子下落。”启轻烨直入主题。 “我不知所犯何罪,无罪可呈。” “北凌为破坏和谈,挑起东启与西戎、赫和矛盾,好坐收渔利。” “北凌之谋与我何干?”顾予初淡然反问。 “你的同党,就是那个侍酒的宫女,已经招认受你指使毒谋杀西戎侧妃,为的就是挑起东启与西戎的战事,离间东启与赫和的友好,顺便掩盖你的真实身份。” “荒谬至极,弘王是怀疑我是北凌细作?” “不是怀疑,是确信。你的同党现已招供,席上证人皆有所指正,你还有何话说。” “单凭言语之词就定罪,未免也太过牵强。”启帧说道。 “秦王妃,你如何解释乡音不辩,又如何解释为何赫和小王子失踪之前与仅你在一处?”明帝质问。 “回禀殿下,我的确不懂百色之语。”顾予初抬头看了一眼启帧,继续说道,“秦王虽在百色之地与我相识,但我并非百色之人,我父母早亡,留下妹妹二人相依为命,早年随同乡商队南下百色收购茶叶,我姐妹二人帮商队煮饭烹茶,之后百色之乱,但同乡商队唯利是图,借机压降茶价,坑骗茶农血本无归,兵荒马乱之下茶农乘乱反报,商队皆惨遭不幸,我及家妹幸得秦王相救才得以存活,后予初得秦王垂怜,但此等经历并不光彩,我自知与秦王云泥之别,更不愿过往之事再添差距,授人话柄,令秦王不堪,遂向其隐瞒自己的身世,称自己是百色之人。” 顾予初为表现的更情真意切一点,委屈的看了看启帧,继续说道,“至于赫和小王子,我因不胜酒力踱至廊间,谁料遇上了小王子,便闲扯了几句,小王子拖我关照他即将和亲的皇姐,还送我一个赤金圆球作为谢礼。此后,宾客纷至廊间,烟花升空,小王子便不见踪影,予初愚笨,才察觉有异,便四下找寻,谁知南溪郡主不分青红皂白大大出手,更为凑巧的是荣王妃险些落水,现在仔细想来甚为可疑。” “编故事到是真有一套。”启轻烨很是轻蔑,“那你又如何解释你会武功。” “我在江南修养之际,幸得袖白道长指点,学了些花拳绣腿以强盛健体,去年,皇后娘娘寿宴臣媳也是如此回禀了娘娘,当日宴会我也表演了剑舞,并未有任何掩藏。这一连串的巧合被有心之人利用,意欲致我于死地,更牵连秦王。予初句句实言,请圣上明察!” 顾予初陈词激昂,叩首拂拜。 “百色过往已死无对证,而袖白道长更是云游天下,行踪飘渺,顾予初自辨之词皆无法证实真伪,而夜宴之谋则人证、物证俱在,无论真相如何,西戎要我东启三日之内有所交代,如何应对还请父王定夺。” 启轻烨也步步紧逼,跳出顾予初的思路,不欲求证其所言真伪,但暗示明帝事实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向东启交代。 “父王,若四弟所查不虚,那东启若交出侍女和秦王妃就能解了西戎和赫和的疑虑与不满么?” 启帧将话题转到如此处置的效果之上,意欲将明帝领致自己之前的假设之中,引起明帝的猜忌之心。 “圣上,予初不懂国政权谋,但我心系东启及夫君,若牺牲我一人,可解东启之困,可让夫君免受牵连及猜忌,予心万死不辞。” 顾予初知道,自己若被定为北凌奸细,那秦王也难逃勾结外邦、图谋不轨的猜疑,这局表面上看似国与国之间的角逐与博弈,但更像是肃清异己的别有用心,她言辞委婉,以退为进,点到即止。 若梦依贵妃的得宠是明帝对启帧试探对回应,那么明帝对启帧则是表面挟制,实则信任并寄以厚望,她的言外之意相信老辣的明帝听的明白。 同时,也埋下了伏笔,就算自己在狱中被设计做成畏罪自杀的结局,在明帝心中也像是她保全大局及夫君的自我牺牲。 明帝没有当下决断,只是继续羁押顾予初。 第二十六章 峰回路转 未免嫌疑,启帧一直没有去狱中探望顾予初。三日之期就在明日,顾予初也暗自焦急,不知外面的情况如何,启帧是否找到应对之法。 次日,禁卫在沁心湖中捞出赫和小王子的尸首,乐嘉还瑜痛心疾首,悲极晕厥。同时,在押侍女在狱中畏罪自杀,自此,夜宴之局成为死案。 三日之期已至,天还未亮,启轻烨便便早早侯在明帝书房,等待最后定夺。 明帝一直沉默,只是搓摩着那枚赤金圆球。 启轻烨有些着急,顾予初定罪就差这一锤定音,如此秦王也难明帝的逃责难和猜忌,便打破沉默,开口说道:“父王,北凌阴诡之心昭昭,今日若不据实回复,西戎恐愤而攻之,赫和密投北凌,那东启岂不是孤立无援,腹背受敌?” “烨儿,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秦王妃身份之疑你可有实证?” “侍女口供、宾客证词、乐嘉蓬康之死足以定罪。” “大胆!” “儿臣不敢,儿臣应父王密令,将引西戎与北凌嫌隙,牵出顾予初的真实身份实乃意外,但依儿臣愚见,顾予初的败落更大利我东启,我们正好可趁机暗度陈仓、弄假成真。” 明帝仍是半信半疑,会盟之前他的确秘密授意启轻烨借机滋事,以深化西戎与北凌之间的矛盾。 围猎之局他也是知晓的,凌子域坐骑锦瑟喜食红谷赤果,启轻烨便命人在林中提前育植赤果以引凌子域闯入蛇洞,同时将早已寻回的九龙玄镜放置蛇洞之中,再者以火狐诱乐嘉蓬康入局,若乐嘉蓬康不幸葬身蛇腹,那赫和便与北凌不共戴天,日后便可利用乐嘉还瑜共同对付北凌,东启北凌开战,也可直入赫和国境与北凌开战;若凌子域侥幸杀了巨蟒,寻得了九龙玄镜,那此次春猎便是公然与西戎叫板,北凌与西戎不和,东启才可坐收渔利。可谁成想,凌子域虽看似荒诞不羁,却顺利破了此局,并拉上东启,一并让西戎记恨。 夜宴之前,他这个儿子又毛遂自荐,说寻得凌子域与西戎侧妃私通的证据,这次一定不会失手,他告诫启轻烨切不可丢了东启的气度及风范,谁料,夜宴之上竟然发生凶杀案,牵扯出北凌细作,可偏偏那北凌细作不是别人,而是启帧的王妃。 “那你认为秦王是否知情?”明帝想了很久,才开口问道。 “儿臣不敢妄加揣测,秦王夫妻伉俪情深,我想此情此景若是按罪处置了顾予初,定是三哥不愿意看见的。” 明帝沉默。 西戎单于、赫和国主驾临。内监传示。 “来人,看座,上茶。”明帝招呼到。 “不必了,三日之期已到,本汗等要最简单的答复即可。”阿努达很不客气。 未等明帝开口,启轻烨率先回答。 “单于,经查证,西戎侧妃死于南山绝的毒药,该毒药被涂抹于杯璧之上,该毒无色无味,服下后半小时毒发,无药可解。” “这些都不重要,你只需告诉我是何人所为?” 启轻烨迟疑的望了一样明帝,终究还是开了口。 “北凌细作。” 阿努达覆手侧目,很是吃惊,但又瞬间平静下来。乐嘉还瑜眉头紧皱,亦有所思。 “那么,东启秦王、秦王妃可涉入其中?”阿努达继续问道。 “西戎侧妃之殇,据该名侍女招供,是受秦王妃指使。”启轻烨回答。 “我儿何冤?她可有招供?”乐嘉还瑜情绪激动。 “她矢口否认,但我们在她身上搜到赫和小王子之物,那枚赤金圆球。” 乐嘉还瑜挥手砸碎了茶盏,从牙缝里狠狠的摩出了两个字“北凌!” “我不管此毒妇是北凌的细作还是你东启的秦王妃,都必须为我爱妃之死血债血偿!”阿努达停顿,继续说道,“至于秦王,我想明帝自会分辨,但就我而言,并不相信他可以置身事外。” 启帧统帅东启半国兵力,谋虑过人,战功赫赫,是当世少有的军事奇才,阿努达接任西戎单于早年与东启边境摩擦,两军骑兵交锋过多次,但并未占到多少优势。阿努达深知,西戎对抗东启,最大的威胁便是此人,若任由其势力做大,执掌东启军政大权,那么西南边境之争,西戎便毫无机会可言。所以在启轻烨言明要与西戎合作共谋,帮其除掉启帧,待其继承大同,以西南二十郡为谢。 但是,阿努达仍对启轻烨有所怀疑,所以知会步荣先试探试探顾予初的身份,若真如启轻烨所言,秦王妃身份可疑,便可谋而后动,以其为突破口与启轻烨合作,致启帧于死地。可他万万没想到,步荣竟死在了夜宴之上,他虽悲痛万分,可幸又可疑的是秦王妃如意料的一般身涉其中,此局,无论是何人所设,但若可一举动摇甚至颠覆启帧在东启的地位,也是意外所获,求之不得。 还未等明帝开口,廊外便传来异动。 “听说,北凌细作兴风作浪,意欲破会会盟?这个黑锅,我北凌可是不认的!”凌子域不知道何时破门而入。 阿努达、乐嘉还瑜瞬时起身,怒气的看向凌子域。 “四国会盟何时只有东启、西戎、赫和三国,将我北凌置于何地?”凌子域蓝袍宽袖,玉冠束发,礼数周正,不过眉眼唇角依旧邪魅不羁。 “嘿,轻松点。”凌子域明显感到了西戎及赫和的敌意。 “你北凌使这卑鄙下作之法,竟还敢来此叫嚣?”阿努达质问道。 “就凭一侍女所谓的招供,就将这破坏会盟的屎盆子扣在我北凌头上,本太子若在不来分辨几句,你们肯定又认为我北凌做贼心虚。我北凌好歹也是北方大国,礼仪之帮,岂容好事之人如此肆意抹黑?”凌子域倒是不生气,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少在这装腔作势,我赫和虽国小势微,但你杀我儿,毁我国之根本,我赫和就算倾尽国力,玉石俱焚,也必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乐嘉还瑜暴怒,红着双眼,指着凌子域,势要讨回这笔血债! “赫和国主,今日之言,可别后悔。”凌子域扯嘴一笑,然后环抱双臂,大声呼喝,“出来!” “父王。”只见乐嘉蓬康从廊间窜出,奔至乐嘉还瑜面前,死死抱住其腰腹。 众人皆惊愕不已。启轻烨眼神慌乱,心中暗知大事不妙。 乐嘉还瑜蹲下,错愕的紧紧盯着怀中的小孩,左右确认好久,然后拥蓬康入怀,泪眼朦胧,甚是惊喜和欣慰。 “告诉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乐嘉还瑜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是凌太子救了我,不然儿臣就再也见不到父王了。”蓬康也小声的啜泣,乐嘉还瑜瞥了眼看热闹的看得特别起劲的凌子域,眼神已然柔和下来,但仍怀有疑虑。 “别怕,快告诉父王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儿臣不知。” “蓬康小王子可还记得这枚金球?”明帝突然插口问道。 “记得,是夜宴当天,我赠与秦王妃姐姐的。” “为什么?”乐嘉还瑜很诧异。 乐嘉蓬康指向启轻烨,“是他告诉我,他不能拒绝与我皇姐的和亲,但在东启皇室女眷中秦王妃姐姐心地最为善良、待人极为宽厚,若我皇姐可与秦王妃姐姐交好,以秦王府在东启的势力,我皇姐在东启的生活定会安然和乐,不受后室女眷排挤陷害。他还告诉我,秦王妃姐姐喜欢奇闻逸事,若是我将在蛇腹中寻得的赤金圆球送与她,她定会欢喜,到时自会先入为主的对我皇姐平添几分好感。” 明帝审视着启轻烨,并不做声。 “后来呢?”乐嘉还瑜接着问。 “后来,我在廊间看见秦王妃姐姐在赏月,就上前与她寒暄了几句,请求她关照我皇姐,然后送了她那枚金球。” “大约什么时候?”明帝问道。 “就在烟花表演之前,然后,烟花升空,我想去找父王,便离开廊间,谁知被一内监引领至侧殿回廊,他们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将我口鼻塞住,身上挂上砂石,推我入湖。” 乐嘉还瑜倒抽一口凉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启轻烨,你可有话要说!”明帝很是严厉。 “儿臣冤枉,定是有人唆使小王子陷害于我!”启轻烨跪地。 “你的意思是我喽?”凌子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北凌可真是深谋远虑,隔岸观火不成,便无中生有,再使一个金蝉脱壳的好计,好让东启再难逃脱干系。那弘王殿下是不是也是我北凌的细作?” “你血口喷人!我与你北凌毫无瓜葛!”启轻烨急忙为自己分辨。 “那顾予初呢?”明帝又问。 “顾予初是谁?”凌子域反问道,已然明白明帝话里的圈套。“秦王妃?不管是什么顾予初还是秦王妃若是北凌细作,那是否表示秦王也与我北凌交往过密?”凌子域未直接回答,而是简单的抛出明帝的疑虑,反其道引起另外一种猜想。 “即使赫和小王子安然无恙,也不能洗脱顾予初谋杀本汗侧妃的嫌疑。也许是你北凌早就留好后手,眼见事情败露,遂假意送还赫和小王子,好声东击西,掩人耳目。”阿努达说道。 “真是滑稽,单于连东启皇后的闺名都不知道,竟然对秦王妃的名字记得如此清楚。夜宴之上动手本就太过危险,若杀你个西戎侧妃就能挑拨两国关系,那为何不在所住的行宫动手,反正也在东启宫禁之内,亦或者换个一两个时辰才毒发的毒药,又何苦在夜宴作茧自缚,自寻死路。我北凌若有能力将细作安插在秦王身边,那又岂会轻易将其暴露,必对其背景安排妥当,熟悉百色乡语又有何难,怎会如此轻易就被你西戎侧妃试了去?若真像你说,留赫和小王子活口,就是为了度势而动,那请问我北凌今日可有半分便宜讨到,夜宴之局全系于秦王妃一人,我倒是觉得意不在北凌而在秦王。”凌子域句句珠玑,将国家矛盾转为皇储暗斗。 “本汗不管那么多,反正今天东启、北凌必须给西戎一个交代!”阿努达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怒气, “弘王,赫和小王子之言是否属实?”明帝冰冷的开口。 “儿臣冤枉,儿臣从未诓骗赫和小王子,小王子年幼,定是有人故意唆使。秦王妃罪证昭昭,人证物证俱全,儿臣只是据实查办。”启轻烨一口咬死自己只是忠于事实真相,晋中职守而已,毫无私心。 “那你可有让秦王妃与该名侍女对峙?”凌子域反问。 “她已在狱中畏罪自杀。”启轻烨回道。 “掖牢一向重兵把守,怎会让一个牵动两国矛盾的重犯如此轻易的自杀,该侍女一死,所有嫌疑全集中在秦王妃一人身上,夜宴之谋已成死局,三日之期一到,就算该案经不得细细推敲,但东启也必须将秦王妃交出,反正扣成北凌细作,东启大可推脱的干干净净,届时北凌西戎开战,赫和北凌断交,秦王牵连受制,难以洗脱勾结北凌的嫌疑,夜宴督办一干人等或多或少失职查办,这一石多鸟之计,弘王以为如何?” “凌太子真是雄辩,但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弘王有些慌张,但始终不多做辩解,他明白越说越容易暴露,不如矢口否认,毕竟除了赫和小王子之外他们没有任何的证据。 明帝反复权衡,若不交出顾予初,西戎无法交代,若交出顾予初,又等于与北凌公然宣战,一时间竟左右为难,骑虎难下。 “就今日来来看,此案牵连甚广,恐一时难以定夺。单于,可否再宽限一日,明日朕必给西戎、赫和、北凌一个满意的交代。来人,将弘王押入掖牢!” “请父王明察,儿臣绝无异心!”启轻烨再三肯定自己忠心,陷害北凌之局原是明帝本意,他在赌明帝对秦王的猜忌之心。 “既然明帝开口,那本汗也卖东启一个薄面,就明日。”说罢,阿努达抽袖而去。 乐嘉还瑜带着蓬康以及凌子域也相继离开。 今日之情景俨然不肯能有个满意的结果,西戎虽心有不甘,但也不便过多计较,若继续对秦王落井下石,那西戎与弘王的暗约便会惹人怀疑。与此同时,阿努达对启轻烨也充满了恨意,说是合作,其实自己被其利用却一无所知,更可怜的是搭上了自己爱妃的一条性命,若无法牵连秦王,那便让这无耻之徒为自己的爱妃陪葬,二来打乱东启朝堂的势力,西戎好乱中寻找机会。 蓬康小王子失而不得,乐嘉还瑜喜不自胜,至于几国之间的暗潮汹涌他也无意参合,领着儿子安全回家就好。 其实,他早就在昨日就知道了儿子仍活着的消息,子夜他收到了北凌的密信,说是明日东启答复之时领蓬康相聚,乐嘉还瑜明白了北凌之意,便陪着演了之前那一幕,配合引出幕后黑手。 而凌子域这边,早在夜宴事发之时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宴会上启帧也曾提醒需暗中关注赫和小儿的动态,以防西戎有所动作。他正巧见到启轻烨与乐嘉蓬康的小声交谈,便紧随蓬康其后,直至有人对其动手,救下蓬康后由启帧提前安置的侍卫秘密送其出宫藏匿在北凌下榻的宫殿。之后,他们在从蓬康口中得知启轻烨的诱唆,便明白了这整盘计划,于是,启帧将计就计,借尸抛湖,好让启轻烨认为万事妥当,放松警惕意,进一步落井下石,以引出明帝的猜忌。同时,再由凌子域出面将北凌之困置于明面,好让明帝无法借安抚西戎之名,暗自与西戎达成一致,共同对付北凌,从而舍小取大,默认对顾予初的指正。 第二十七章 拨云见日 明帝在书房内静思到晌午,便宣启帧进宫。 明帝高座龙塌,启帧静立案前,父子二人皆沉默不语。 半晌,明帝踱步至殿中左侧的通体赤金镶有108颗红宝石的地动仪面前,轻轻抚摸着八只衔珠的龙头,突然转身将搓摩在手中的赤金圆球递给启帧,开口说道:“小帧,你可知这为何物?” 启帧接过此物,金球温热,怕是明帝一直搓摩在手。 “此乃蓬康小王子在蛇腹寻的赤金圆球,”启帧仔细端详着,看到了球体上的“乾”字,在看看眼千的地动仪,“这是我东启之物?地动仪龙衔的金珠?” “果真如你母妃一般聪慧。”明帝感叹到。 启帧深感此事不简单。 “小帧,当年你母妃之死,你是否怨恨孤?”明帝并未直入主题,而启帧也没有回答,更不知如何回答,他紧握拳头,回想起母妃被逼投井的一幕幕,心中甚是汹涌。 “孤知道你是恨我的,孤又何尝不恨自己。”明帝眼眶微红。这样的坦诚到让启帧有些吃惊,但他仍旧沉默。 “这枚金球是孤亲眼看着你母妃从这醒心殿里拿走的,‘西北异动,京中已知’,孤该知道欣怡定会想出好法子既不背叛于我,又无愧于血脉亲情。”明帝眼神涣散,若有所思。 “齐胜叛乱,但齐北王妃却是母妃的姨母,她又怎会坐视亲人惨遭牵连而无动于衷?无论母妃是否传信,都是情有可原。可父王真的相信母妃会密谋齐胜意图谋反么?她若真有此心,日日陪在父王身边,何不自己动手?”启帧咬着牙说道。 “是啊。孤千算万算,竟忘了你母亲是那般的刚毅与骄傲。如果不是孤的片刻犹豫,欣怡就不会。。。”明帝哽咽,“北凌煽动北齐造反,早在北凌皇后密书你母妃之前京中就已知晓,孤按兵不动,就是为了将朝中异己一网打尽,顺势铲除北凌安插在京中所有的细作。孤自以为筹划的天衣无缝,却不知亲手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推上这万劫不复的境地。孤借东定军平叛,凤林茵那个毒妇,便顺局而谋,派人杀了你母妃遣去的使者,然后再伪造往来书信陷害你的母妃,她趁我出宫受降之际,逼你母妃投井,待我回宫之时,欣怡已受尽屈辱,堂上罪证昭昭,众人言辞凿凿,孤却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她信任,你母妃临走前的眼神是孤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她坚忍的等我回来,就是为了看孤是否如她所盼的那般信任她,可是孤竟然蠢到有丝毫半刻的犹豫,她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眼光,投井不是因为被冤一时冲动,而是对孤的失望至极,对孤最残忍的报复。”明帝一掌狠狠的拍在地动仪的龙头上,失声垂泪。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枚金球足以证明我母妃派遣之人早在西郊树林便被埋杀,又何来后续的秘谋勾结。”启帧见明帝如此情真意切,有所触动,“但我敢问父王,倘若这枚金球没有重见天日,父王对我母妃的信任是否依如您所说一般坚若磐石?倘若今日若不是乐嘉蓬康死而复生,父王是否疑心儿臣勾结外邦,意图不轨?” 明帝没有回答。 “那予初之冤,父王何解?”启帧心中早有答案,眼前的这个男人,心中只有王位江山,就算他心有万般愧疚,为保帝位稳固,必不会后悔当时的选择,也罢,都不重要,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个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失去他视为生命的皇权与一切。于是他转移话题,想探一探明帝对夜宴之局的想法。 “当年,为搅乱我东启风云,北凌老贼蓄意纵容常乐水密信告知你母妃北齐之反,不然欣怡怎么会冒险筹谋,最后跳进了歹人的全套。这仇,东启必报。是孤,让弘王见机激化北凌与西戎的矛盾,谁料他如此不成气候。”明帝眼神阴鸷,语气冰冷,“你回去,孤累了。” “不管父王最终如何定夺,请还尽早送予初回府,儿臣告退。”启帧不欲多加揣测明帝心意,但也直接表达了自己救予心的决心,他将那枚金球递还给明帝,他知道以明帝如今表现出的对母亲的情分,是定不会白白牺牲顾予初的。 “你们不该一起。”在启帧踏出醒心殿的刹那,明帝开口说道,启帧假装没有听见,大步流星的出宫而去,留下明帝睹物思人,空念旧情。 离宫后,启帧带人巡防东启街市,街头老妪发病跌伤,正好被启帧撞上,便命人送去医馆诊治。其后回府,未去他处,也未有人过府拜访。明帝亲信回宫如此回禀。 事实也是如此,只是,凌子域却早就潜入秦王府书房静侯。 “如何?”凌子域摆弄着书房里的紫玉长口壶摆件,顺手丢了一颗月牙形的鹅卵石。 “你胆子到不小!”启帧没有好语气。 “呵。”凌子域根本不予在意。 “明日就要接表嫂回府了,你可要考虑介绍我。。”还未等凌之域说完,启帧便打断了他。 “你可恨你的父王?” 凌子域眼眸转凉,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肃穆与认真。 “每一日。”他一字一顿,说的异常清楚。 “至少你还知道姨母尚在人世。”启帧似有安慰之意。 “那你打算如何向你的王妃坦白。”凌子域似乎并不买账,揭起了启帧心中最大的忧虑。 “不关你事!”启帧很是生气。 蔚迟一家与北齐交好,甚至将蔚迟长房长女远嫁北齐。当年,明帝早有消削四王兵权,并军之意,四王之中北齐军力最甚,而北齐老王两朝重臣,军功累累,但性格急躁,对此事最为不满,朝堂之上,明帝以裁撤边陲老兵,重整新军为试,尉迟林却谏言西戎老汗生命垂危、新主未定,新政不明,北齐军若此刻易主,恐军心不稳,届时边境再生动乱,于社稷无益,遂建议暂缓三年,待西戎新汗继位,新政明朗后再行定夺。也正因此,让明帝疑心尉迟一家与北齐结党互利。 其实,北齐老王并不想谋反,但经不住北凌的挑唆,便暗中准备军器粮草以防万一。也正是此举送给了明帝一张名正言顺的大旗,他命人暗中收集证据,命暗商卖售铁器给北齐,将假叛乱坐实,同时撤换河西要塞驻防将领,以赈灾之名调度御林军埋伏黑山,再派精锐潜入西北生擒齐胜,自此北齐军不战而降。 娴贵妃凤林茵趁平定北齐叛军之机,献计明帝将尉迟一门牵连入案,一并处置。所以,当年怡贵妃、尉迟一门勾结北齐谋反是东启周朝最大的秘密,明帝不得明面治罪娴贵妃。为防有心之人借此滋事,为保东启朝纲稳固,启帧便不可轻易将真相揭露于世。即使,他日他君临天下,找到合适的借口为怡贵妃和尉迟家翻案,不知予初、予心得知自己的灭门仇家真是自己的父亲会作何感想,是否会记恨于他,离他而去。 凌子域低头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着实真言。天下之大,何苦困于一人。 “就此等形势,北陵东启必有一战,就算你我都不想承认,但毕竟同流母族之血,从今往后好自珍重。”凌子域拍拍袖子,推门而出,正巧撞见愁眉满面的顾予心。仔细端详一番,真是世间难得的美人,比起站在人前的秦王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冷面黑煞真真是好福气啊。 “管好你自己,不要让我听见你死在暖香红帐之中,让母姨蒙羞。”启帧诅咒到,二人相视一笑。 “要不借你后院一用?”凌子域挑眉,意指予心。 “滚!”启帧怒。 “真贪心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凌子域摆手离去。 顾予心很是好奇此人的来历,竟敢与启帧如此随意。但心系姐姐,便没有多问。 “帧哥哥。”予心忧心忡忡的开口,眼框微红,“姐姐怎么样了?我很担心,狱中潮湿阴冷,姐姐已被囚三日,肯定是吃尽了苦头。” 顾予心是真的担心姐姐,毕竟予初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虽说自己爱慕启帧,也暗自怪过姐姐的自私,罔顾自己的痴心,但就生死之大事,必然是与顾予初同进同退。她甚至在无数个漫漫长夜中仔细思量过,甘居侧位,与姐姐共侍一夫,只要能长久的陪伴在启帧身边。 “不必忧虑,过不了几日就能回家了。”启帧单手抚上予心的肩膀,若有所思。 “那我明日一早便准备姐姐爱吃的糕点和菜肴,再熬上姜汤,等姐姐回家好好休养一番。”予心听到启帧这么说,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下了,很是开心,琢磨着明日的安排。 “予心。”启帧突然开口,“我有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么?” “嗯。”予心乖巧的点头。 “若有一日,你发现我不像你所想的那样,若是我做了让你无比失望的事情,你会原谅我么?”启帧怅然。 顾予心沉默了一阵,探究的看着启帧的眼睛,然后缓缓的开口:“我虽不知道是怎样令人失望的事情,我应该会难过,但也相信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启帧心中有些许安慰,温柔的看着予心,轻轻的抱了抱她,但愿顾予初也是同样的答案。 第二十八章 由爱生怖 次日,明帝宣召,夜宴凶案罪魁祸首乃东瀛反族潜伏的贼子所为,意欲破坏和谈,行凶之人已在狱中畏罪自杀。明帝没有牺牲顾予初也没有交出弘王,西戎甚为不满,即日便启程归国。赫和、北凌也相继辞行,本次四国会盟风云,看似西戎、赫和、北凌皆受挫,实则东启惨败,但东启国力昌盛,早就做好起兵征战的准备,也就无惧于任何威胁和挑衅。 明帝并没有当即放出顾予初和弘王。相比顾予初的淡定,弘王显得焦躁不安。 他密会阿努达结盟对付启帧是真,破坏夜宴也是真,但他从未想过背叛明帝。启轻烨本不知道西戎侧妃是百色之人,也是在第一次试探阿努达对启帧的态度后,有人书信告知。于是,他将对顾予初的怀疑同阿努达全盘拖出,想利用赫和小王子为局使顾予初深陷囹圄,再请步荣侧妃为证,无论顾予初身份为何,都扣上北凌细作的帽子,这样以来,启帧若护妻着必定开罪明帝,若不护,也难逃明帝怀疑,同时皇后、宁王、荣王督办夜宴失职也脱不了失职之责,日后,他若继承大统,必不会再护佑赫和,西戎便可将其吞并,然后联合西戎共同对付北凌,最后东启、西戎二分天下。 阿努达虽表面应和,但对弘王仍心有疑虑,没有直接有所回应,弘王败兴而归。 直至,西戎阏氏拦住弘王对去路,才有了夜宴连环之局,确保双管齐下,万无一失。 “弘王,你真会认为单于会如此轻信于你?以本夫人对单于的了解,若不将西戎捆绑同舟,恐难达成共识。” “夫人有何指教?” “启帧本不是容易对付之人,弘王妄图以一计就陷启帧于不义,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但若单于最爱的妃子,秦王妃的同乡也遭遇不测,弘王以为单于该作何反应?” “夫人是想借我之手清除挡路之人。” “互相帮助而已,我乃西戎最大部落首领之长女,今后当会尽劝单于和父族支持弘王成事。” 回想种种,弘王在狱中很是悔恨,若不轻信于人,临时改变计划,又怎会落到如此之境地,而他又不能将这始作俑者的毒妇揭露,那样就等于自我呈上了勾结西戎的证据,明帝虽为将自己抛出,也只是为了保全东启名誉,今后何去何从,怕是福祸难断。 于是,夜宴之局,最大的收益之人便是这西戎阏氏,不费吹灰之力,不显山漏水,便除掉了已怀有身孕却不自知,抢夺自己夫君之爱的侧妃,西戎阏氏在马车中看着熟睡的单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再次日,宫中有人检举,夜宴前日亲眼见到娴贵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将一包东西塞给下毒的侍女,随即,娴贵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被收监,隔日,该名贴身侍女狱中自尽,留下手写血书一封,指正是娴贵妃指使她将南山绝转交涉案侍女,意欲陷害秦王妃。 最后,明帝下旨,赐娴贵妃、弘王自尽。弘王死在与自己设计的同样的阴谋之中,至死也没能见明帝最后一面。 其实,后宫指正皆是启帧安排好的收尾,好让明帝名正言顺的放顾予初出狱。这样的安排潦草也经不起推敲,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娴贵妃与弘王之事有说关联,但明帝却默认了这样的结果,借此了了这么多年怡贵妃冤死的心结。 掖牢外,启帧等待着,脸上看不出一丝的表情,在回府的路上,她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更没有一句安慰和关怀。 顾予心早就在大门口等候,见到灰头土脸,有些消瘦的顾予初,很是难过,顾予初擦掉妹妹眼角的泪水,安慰道,“没事了。” 之后,沐浴、吃饭,予心照顾周到,启帧却始终不见踪影。终于,予初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她很累,但却睡不着,回想起夜宴上的一幕幕,她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让启帧失望了。 而启帧也终于在顾予初出狱的第三日晚上,踏进了她的临月阁。 顾予初本靠在窗棂前发呆,看到启帧推门而入,便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而她的眼睛只是盯着启帧绣着万字花纹的长靴,不看别处。 “怎么,还委屈起来了?”启帧冷冰冰的开口。 “属下知错。”顾予初半跪,仍旧低着头,仿佛未完成任务一般沮丧,实际上她也的确在夜宴之上未识贼人圈套,让启帧陷于危困,很是自责。 “错在哪里?”启帧并为叫顾予初起身。 “不该放松警惕,不该辨认不明,不该怀善轻敌。” “醒心殿的反应还算机警,但夜宴之上,步荣你明知避无可避,却还凑上去撒欢共饮,而这些并不能提醒你危机将至。赫和小儿为何就寻你一人赏月谈天,之后他在你身边失踪,你竟毫无察觉,巽门十年,就教出你这般模样?你连自保都尚且不可,又何以堪以重任。” “予初失职,愧对师门及王爷对信任,无论如何处置都毫无怨言。” “处置你?此次若不是启轻烨求胜心太甚,想要双管齐下,赫和王子之计虽败,但单凭步荣之死你就难逃干系!你因一时之过便被置之死地,又何来性命留着待我处置?启轻烨只是败在时运不济,而绝不是你,顾予初,太过幸运。”启帧用力抬起顾予初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认认真真的听清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他是太生气了,这样的情况他不允许有下一次,他送她去三行书院,安排她入选巽门,就是希望她在乱世阴谋之中得以自保,这样就没有人能够轻易的挟制于他,他便可以毫无顾及的向天下宣告,这个女人对自己何其重要。 可是,夜宴之困,她却纵容自己的善良扰乱作为一个影子最基本的判断,傻到自己跳进圈套,以至于深陷囹圄而不得自救。他不仅失望,但更为后怕。若启轻烨的运气再好一点,他的谋划再细致一点,若不是那枚重见天日的金球,若明帝为保东启最大利益执意牺牲顾予初,那么他该如何扭转颓势,保全她性命,启帧不敢细想,还好凌子域配合默契,还好母妃泉下庇佑。 顾予初没在说什么,她眼神凝滞,透露着无尽的自责和难以掩饰的伤怀。启帧不禁回想起醒心殿中,她的每一字每一句无不是在为自己谋划,甚至不惜以死求的东启既得利益与明帝对自己信任之间的平衡。只能说,作为影子,她是让自己失望了,但作为王妃,她愈加占满了自己所有的心事,成为了自己一再拒绝承认的软肋。 启帧一把拉起了半跪的顾予初,拥她入怀,他没有再说什么,怀中女子轻盈得宛如羽毛,沉默的如同月光,过了一小会,顾予初似乎熬过了心中的挣扎,慢慢的轻轻的推开了启帧,她眼睑低垂,嘴角勾出疲惫的浅笑。 “王爷,我累了,想歇下了,您请回。”这是顾予初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拒绝启帧,但也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她不敢再继续面对他,她愧疚她自责,即使早就在心中无数次预练启帧比眼下还要惨烈的回应及惩处,但在启帧捏起她下巴的瞬间,她的心扭曲在一起,变了形状。她只是他的下属,这一点终究没有变。但她又忍不住任性了一回,这一夜,做回自己。 启帧有些吃惊,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他懊恼自己过激的反应,但不后悔自己今日提醒,至少要让顾予初明白,眼下的每一步都艰险万分,她绝不能再浑然不觉。 第二十九章 骑虎难下 一连几日,启帧忙于研究西北边境布防、将领调配,没有回府,与西戎的战事随时都能爆发,必须早作打算。 顾予初也借着修养之机,仔细琢磨着回启都之后发生的种种。她被提审至醒信殿的时候注意到大殿西侧的地动仪,才意识到那枚金球的出处。那它又是如何在凶兽的腹中被寻得,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明帝看起来对那枚金球尤其的在意,一直拿捏在手上磋磨,是何人将它从醒心殿中盗走,这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顾予初潜意识里感觉到金球背后的非比寻常,甚至可能与当年北齐叛乱有关。 线索太少,无从得知,难以推断,顾予初很是烦闷。 这次自己死里逃生,明帝下旨命弘王、娴贵妃自尽,明显是信任及偏袒启帧,是不是代表怡贵妃及尉迟家的冤案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顾予初心中火苗燃烧起来,她期盼着,关注着皇宫的每一道圣旨,希望很快就能听到尉迟家平反的消息。 启帧不在府邸的这几日,韩王启轻禹到是跑动的非常勤快,他每日都给予心送来时新的小玩意及精致的首饰,连顾予初也跟着沾光,得了好几样耳环及手钏,推都推不掉。 她知道启轻禹的心思,总不能不识相的杵在他和予心的中间,还好几日牢狱,可以借着身体乏力,躲在临月阁不出来,省的启轻禹各种话外之音让自己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 予心见自己姐姐这样,倒是疑心顾予初找机会撮合她与韩王,有些焦急甚至埋怨姐姐怕是忘了自己的心意,怏怏的独自生着闷气。 今日天气甚好,王府内池凉亭里,启轻禹扰着顾予心陪他喂鱼谈天,他看予心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从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了顾予心面前,未等眼前的美人打开盒子,便急忙开口说道。 “妹妹早知我心意,我初见你之时就倾慕不已,后得以重逢便是更喜不自胜,四国会盟现已结束,东启国泰民安,我欲去求他将你许配给我,你看可好?” 顾予心吓的赶紧将盒子塞还至启轻禹的手中。 “我也知今日太过唐突,妹妹温婉可人怕是会被吓到,可我实在不愿再等,今日所说句句真心,绝无虚言,无论今后朝堂还是江湖,我都会倾力爱护,白首不离。” “王爷字字恳切,予心甚为感动,但予心身份卑微,与皇族云泥之别,不敢奢求王爷垂怜厚爱。”予心后退了一大步,低着头说道。 “你知道我不在乎身份和地位,只求知己佳人常伴一生。” “可我并不是韩王的知己佳人。”予心抬头望向启轻禹的眼睛,眼神坚定,但心里却触动颇多,对感情的这样的肯定与坚持不正是自己期盼的么?这是天下每个女子的心愿。予心虽然不能回应,但却非常感激他的错爱,让自己感觉被肯定被需要。 “你可是心有所属?”启轻禹眼睛里闪动的花火瞬间暗淡下来。 予心低头不做声。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继续仔细追问。 予心还是沉默不语。 “我也知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若因为我没有先知会三哥三嫂而不敢回应,那我立马去向他们坦白心意。”予心一把拉住了启轻禹的袖子。 “我。。。我从小就与姐姐相依为命,婚姻之事单凭姐姐做主,我早已定下婚约。” “是谁?我去可以去求三嫂改变心意。” 予心抬眼偷偷瞄了眼仍不死心的韩王。 “秦王。”顾予心声音轻到只有自己可以听见,但就这轻轻的一声让启轻禹一下子觉得五雷轰顶,难以置信。 “不可能!你姐姐怎会将你许配给你的姐夫?”启轻禹一下子抓住了予心的双肩,“你同意么?这怎么可能?你可以拒绝的,有我在,不要怕。” “我不怕,姐姐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心愿就是护我一世周全,我明白的,所以我不会忤逆她。” “你可以告诉你姐姐我也可以做到!你自己的人生难道就不重要了么?嗯?” “我只想她安心,所以早就做好了决定。” “那三哥呢?他怎么可能同意?”启轻禹怔怔的松开了双手,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语,后来有轻轻苦笑出声来,“他怎么会不同意呢?谁会不同意呢?顾予初就是个疯子。” “不是的,姐姐是有苦衷的,她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予心有些激动,她虽然为了自己的幸福骗了眼前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男子,但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怀愧疚,姐姐是抢了她心爱的人,但也还是她的姐姐啊,她不能容忍别人去诋毁甚至侮辱她。 启轻禹轻蔑的摇头,转头就向临月阁跑去,顾予心见他精神恍惚,只得拎着裙角跟上去,担心他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 “韩王殿下,王妃正歇息着。”不等莲生说完,启轻禹便咣当一声狠狠的推开西阁的房门。 顾予初很是无奈,琢磨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顾予初,你怎可如此自私。”启轻禹语气凌厉,眉毛仿佛燃了起来。 “韩王殿下,出了什么事?”顾予初一脸惊讶,从榻上站了起来。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将予心许配给我三哥!” “我。。。”顾予初未搞清楚状况,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正在此时,顾予心跟随而至,喘着粗气扶着西阁门栏,顿时,顾予初明白了一二。 “你问过予心的心意没有,世上怎么有你这么狠心的姐姐,竟然不管不顾妹妹的幸福,忍心让她做妾,服侍自己的夫君。” 顾予初看了眼予心,暗自叹了一口气,“韩王怎就如此肯定予心嫁给秦王就不幸福了呢?” “那也是做妾!我可以让顾予心做我韩王府堂堂正正的王妃。” “韩王就这么笃定,自己的婚姻大事由得了你自己做主?” 启轻禹一时有些语塞,不等他反应,顾予初继续说道。 “怕是到头来还是辜负了予心,若是这样,还不如留在秦王府,留在我身边,我定能护她一世周全。” “你就敢保证你绝无私心?我看你就是想让予心帮你保住你王妃之位!” “即便是这样,也是我姐妹之事,不劳韩王操心,你若有能耐,不借皇命,不问秦王,便让予心心甘情愿的随了你去,那我自没有话说!”顾予初很看似很有气势,实则非常心虚,她明白予心的心思,但也怕启轻禹真求了明帝指婚或是软磨硬泡求启帧首肯,那真是对予心最大的辜负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启轻禹似乎看到了希望,转头拉住顾予心的双手,还没有开口,便被顾予初抢了先机。 “予心,姐姐在此保证,你只要说出心中所愿,我必随了你去,亲自恳求圣上为你指婚,今日,你且不用顾念姐妹之情,只需认真为自己考虑即可。” “你无耻!”启轻禹脱口大骂。 “韩王殿下,求你不要再为难予心了,予心此生绝不会忤逆姐姐分毫。”顾予心眼泪流了下来,她知道她的姐姐不会不顾自己的幸福。 启轻禹松开了顾予心的手,一脸的心灰意冷,没有多说什么,便如游魂一般踏出了门外,只留下顾予心姐妹二人。 顾予心知道自己是胁迫了姐姐,逼她背负了恶名,她不是看不出启帧的打算,但她为了自己的幸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姐姐,对不起。”顾予心满脸的愧疚。 “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启帧也不会负你的。”顾予初心中隐隐的发紧,疼的形容不出。 “我不是故意的。。。”顾予心见姐姐如此说,更是愧疚,眼泪不自觉的涌出来。感情不容自己控制,她也不想与姐姐喜欢上同一个人,可是命运就是这样的捉弄与人,就好比自己的母亲和姐姐的母亲一样,同侍一个夫君,同样的深情款款,无论是成全别人还是成全了自己,总有人受委屈,总有人流泪心伤。 “不必再说了,我乏了,你也回去歇着。”顾予初不想再听,她害怕予心的眼泪,她答应父亲要好好照妹妹,这个承诺如泰山一样压在自己的心上,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私心而辜负父亲的嘱托、伤害了仅有的亲人。 这世上情爱最轻,她可以舍弃的,她一定可以。 第三十一章 两厢红烛 三日之后,明帝圣旨,南溪郡主及顾予心均为秦王侧妃,七日后同时出嫁。 一下子,启都上下哗然一片。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曾经荣宠如同过眼云烟。 世人都说秦王妃因夜宴一事隐瞒不光彩的家世失宠于秦王,为保王妃之位,夺爱于南溪郡主,竟安排自己美艳的亲妹笼络迷惑秦王,实乃悲凉至极。 顾予初心里还是在意的,但是仍然一如往昔端出与世无争的姿态,但在孤独的深夜,总觉得身在凛冬、心在沼泽。 但是她并不知道,启帧为了她的正妻之位与不惜与明帝据理力争,心里的痛苦也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甚至更甚,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坦然的接受分毫的委屈和悲凉。 明帝本欲夺了顾予初的正妃之位,扶南溪为正,但启帧以夜宴上只是督办夜宴的皇后、宁王都为此罚俸一年为据,而南溪的冲动与鲁莽,沦为贼人的棋子而不知,险些酿成大祸,但明帝对南溪不罚反赏,恐有不公、赏罚不明之嫌,朝野定会质疑。同时,承诺明帝不翻尉迟家血案,但需给尉迟家姐妹补偿为由,册顾予心为侧妃,与南溪同时嫁入王府,否则与南溪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恰巧,朝阳公主也主动求明帝立为南溪为侧妃。 夜宴之后,南溪讨好启帧,但启帧依旧冷漠让她更加坚定嫁给启帧的决心,便回府哀求自己的母亲禀明明帝,甚至不惜以命相迫。 朝阳公主本不欲南溪嫁给秦王,但经不住女儿的坚持,最后不得为了女儿心愿妥协求明帝成全,但明帝却执意给南溪正室名分,这让朝阳公主惊恐万分。 其实,夜宴上的南溪的愚蠢与冲动,已让朝阳公主深感不安,再加上明帝表明意欲立南溪为正妃的心思,让她怀疑是明帝对南昌的试探,若自己无动于衷,顺势附和,恐引明帝猜忌南昌王的不臣之心,为避免遭受北齐老王之祸,朝阳公主故以劝得夫君交兵五万为筹,以表忠心侍主,求的全家性命无虞。 同时,夜宴一事,也让朝阳公主看清了秦王厚而不漏的实力和不动声色的老辣,明白了明帝对秦王看似疏离、挟制实则看中及重托的本心。 朝阳公主更知道启帧对南溪无意,女儿若嫁过去,定免不了委屈,但若求得侧妃之位,一可显示南昌王府甘愿放低姿态,只求女儿幸福,别无野心;二则,明帝知道南昌王素来疼爱南溪,郡主高贵身份却屈居侧室,假意将南昌王府与秦王秦晋之好的背后埋下看似矛盾之果,让明帝心安;三则,可绑定秦王,将来朝堂对西南若有所动作,秦王必懂唇齿相依之理,费心筹谋,为南昌王府赢得支持及后盾。 明帝虽然表面上对启帧心有不悦,对朝阳公主心有愧疚,但他很满意秦王及南昌王府对试探的反应,于是假意顾念怡贵妃旧情,顺了朝阳公主的陈请,下了那道圣旨。 端午后三日,黄道吉日,宜嫁娶。 秦王府红绸高挂,喜烛明灿,丝竹连绵,宾客盈门。全启都都知道秦王大喜,两门美艳侧妃同时迎娶,双喜临门,天下艳羡至极。 顾予初知道,即使她装的再若无其事,他人也会觉得她可悲可笑,津津乐道她的处境和表现。不如退避三舍,府上一切交由徐张打点妥当,不招人口舌便好,只是在临嫁前夜去了西山别院。这宅子是启帧临时赠予顾予初的,好方便予心出嫁,顾予初送上了启都最好的装扮喜娘和福婆为予心送嫁。这别院虽不大但非常清新雅致,前厅及院子里摆满了嫁妆,虽不及南昌王府的丰厚,但论价值也绝不逊色。这些也都是启帧的意思,由徐管家备置齐全,顾予初只是白捡了空名而已,对此她对启帧充满了感激。 因同时两门亲事,秦王并没有迎娶任何一门,只是在王府等待送亲队伍。南溪从王宫出嫁,顾予心从南山别院出嫁,两支队伍一北一西,浩浩荡荡贯穿半个启都城,好不风光。 这红色太过于刺眼,顾予初实在是无法做到置若罔闻,于是在王府喜气盈溢的当天,她选择了躲避。支开了临月阁所有的丫鬟去前院帮衬喜宴待客,自己则躲在屋子里喝起酒来。 其实在早晨,湖上回廊远远瞧见了启帧,只见他身着喜服,俊朗清逸,秀立挺拔,顾予初灰溜溜的躲开了启帧远远的凝视,心中翻江倒海的酸楚,但是她不敢觉得委屈,毕竟这是自己求来的,怨不得别人。 昏暗的屋子里没有点一根蜡烛,顾予初不停的耻笑自己的怯弱,她笑着又哭着,祈求这烈酒能够淡化自己的不舍与伤怀,怎奈何不喝不知道,喝醉也如此之难,她只得清醒的痛着。 月光撒了进来,予心的幸福她尽力守护了,应该不负父亲的托付,但仍不能算作一个称职的长姐,居然送不起一句真挚祝福,真是伪善。 顾予初又想起自己不知所踪、不明生死的弟弟,想起了尉迟家的血案,夜宴事发已一月,娴贵妃及弘王已被处死,加上之前方新及阮情的灭口,北齐旧案的当事人已悉数落网,但为何迟迟没有翻案的迹象,她越想越心疑,想着启帧定是手里攥着足以推翻旧案的证据,于是借着酒性,借着王府上下忙碌,她偷偷的潜入了启帧的书房。 这书房里一如平常,并没有令人刺目的大红喜字,顾予初心里有了些许安慰。她仔细摸索着,每一个可能的机关制动她都细细的检查,想看看这房里有没有可能的暗室,然而,空忙了很久竟然一无所获,只在一个紫玉长颈壶中找到了一枚月牙型鹅卵石。 顾予初靠在桌案前异常的失落,又饮起酒来。她握着这枚小小的石头,想起来幼时的种种,她的弟弟尉迟景横从小就喜欢拾掇鹅软石,而自己很喜欢月牙形状,于是景横每每找到月牙型的鹅暖石总会屁颠屁颠的跑来送给她,还发誓说要把天下所有月牙形的石头都找来送给姐姐。 不幸的人总是被馈赠大把的时间作为补偿,可是那每一日如同凌迟的清醒和孤独,硬生生的将某一刻的不幸拖成了一生。 顾予初细细搓摩这枚小小月牙,上面还刻着细小的云纹。她会想起去年桐芦医馆与蓝叶相见,提到了北凌云京可能有景横的消息,那这枚月牙是巧合还是其他?是启帧本人寻得还是有其他人特意放在此处?有谁能来去出入书房?无数的疑问在顾予初脑子碰撞着,直觉再一次的提醒她当年的北齐之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前厅的丝竹声渐渐听了下来,怕是要洞房了,顾予初脸上一抹苦笑。她从书房又偷偷溜了出来,一个人游荡显得太过于凄苦了,摇摇晃晃的转到了湖心小亭,一个飞跃,便轻巧的坐在了亭子顶上,抬头是满月高挂,低头是红灯烛火水下连绵,再摸摸自己憔悴的脸颊,真是辜负了这么好的良辰美景。 两路提着红色灯笼引路的姑子,去前院争着请新郎官去自家院里挑起新娘的盖头,共饮和乐美满的合卺酒。顾予初本还想打算倒倒南溪那边的岔子,好让启帧先行照拂予心那厢,后来想想,事已至此,最伤心的莫过于她顾予初一人,实在不用再反复证明自己是个称职的好姐姐,各凭天命。 第三十二章 当家主母 顾予初喝的的确有些多了,跌跌撞撞的回了临月阁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王妃,快醒醒,侧妃要来行礼看茶了。”莲生跪在床头低声叫醒顾予初。 “嗯?”顾予初难得睡的如此踏实,竟一时间已为自己身在三行书院,然后一秒钟清醒,昨晚酒虽饮的多了,可这头却没有疼痛,真是放松的日子过的太多,竟然忘了影子该有的警觉,真是不该,顾予初很是自责。 然后,在莲生的一连串的服侍下,终于洗漱干净,打扮得体,踏入了前院大厅,而启帧早就坐定主位,气淡神闲的品着清茶,仿佛昨日大婚不是他一般。 “王妃这酒量不试不知道,一试竟清空了府上半窖的佳酿。”启帧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惊的顾予初被端到嘴边的茶水烫到了舌头。 顾予初谄谄的瞟了眼启帧,这么大的王府,几坛子酒而已,真是小气。 “书房里可寻得什么别有洞天?”启帧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锁上了顾予初极力掩饰的慌乱眼神。 “王爷说笑了,我只是恰巧路过。”启帧看来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也没必要过多的掩饰。 “好一个恰巧。” “我寻思着去闹闹洞房,但又不知道去闹哪一个,于是便在书房徘徊了一下。”这个借口编的真是差到可以,闹洞房?!怎么讲的出口。 启帧脸一下子又黑了起来,自己昨晚为了怕她难过伤心,哪个新房都没有去过,她居然想着去闹自己和别人的洞房?这无论是借口还是真心,他都通通不能接受。 “侧妃行礼敬茶!”徐管家张罗道。 只见,南溪及予初在皆一席红裙在福婆的搀扶下进了堂内,南溪收敛了骄纵之气,显得乖巧柔美,而予心更是抚媚动人。她们依次奉茶给夫君,启帧却没有什么好脸色。在轮到顾予初的时候,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总是要说些什么的。 “你二人即然已嫁入王府,今后定要互敬互爱,共同尽心伺候夫君,为王爷开枝散叶,绵延子嗣。”本是些客套话,说着说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时间自己也尴尬的要死,启帧更是惊讶她的表现,玩味的看着她。 “比起王妃头衔,你这当家主母做的到是称职尽心。” “应该的应该的。”顾予初虽听懂了启帧的嘲讽,但也只得硬着头皮附和。 “时间不早了,你们二人随我一起进宫谢恩。王妃留下来打点晚膳,等我们回府。”启帧撂下这话,就出了大厅,南溪紧随其后,予心委屈的瞅了瞅姐姐,予初摆摆手,示意她放心去。 随后顾予初只得亲自监督厨房提前准备膳食,徐管家拟了好些个菜单,她都一一过目,从冷菜的搭配到主菜的做法,真的是事无巨细,为了启帧随口的一句吩咐,顾予初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生怕晚膳出了什么差池,惹的这位阴晴不定的一家之主不悦,又当着众人的面对她冷嘲热讽她一番,顾予初随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要面子的啊,尤其是当着南溪的面儿,名分上还是正室不是,定不能让南溪寻了什么漏子以后耻笑于她。 晌午过后,各项食材都以准备妥当,八珍汤早已炖下,餐后糕点小食也已经备齐。顾予初假寐在离厨房最近的小花园里,虽然丫鬟伙计们来回穿梭,到也觉得意外的暇意。 意外间,听到几个丫头嚼起了舌根子。 “听说,王爷昨晚哪门新房都没去,喜宴一完,盖头一掀,便回书房处理军务了。” “真的假的?那两房侧妃岂不是太可怜了。” “可不是么,新婚之日,新郎却不宿新房,要是我可忍不了。” “得了,王爷要是肯纳我妾,不设喜宴我都系甘情愿。” “口水擦擦,瞧你那出息。要我说,最得意的就是王妃了,突然来了两位争宠的,但新婚之夜硬是半点便宜没占着,多有面子啊。” “以后日子长着呢,旧爱那比得新宠。” “嘘,说话小心点。快走快走。” 顾予初一下更后悔早上的口不择言,一时间也管不得予心昨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心里到真是不由自主的生出几分欢喜。 傍晚,启帧带着两位侧妃回府,顾予初侯在后厅,一应菜品皆摆放整齐。皇家礼数太多,南溪显得有些疲惫,但予心却是神采奕奕。 “姐姐。”予心懂事的按照规矩抚了抚礼,但南溪郡主却对顾予初视而不见。 “都坐下。”启帧发话,也没心思注意这女儿家之间的恩怨情仇。 “是。”三位佳人甚是乖巧,若是外人看来定是羡慕死了秦王,得如此乖巧美眷。 “动筷。”如此热闹的后室齐聚,启帧当真是不适应。 眼下的三位佳人也是一样的别扭,这顿饭吃的异常的安静。 顾予初一直担心启帧会做出什么不怀好意的亲呢感,事实上直到餐后点心摆上,四个人都没有开口对话过。 启帧放下筷子,她们三个也跟着不动了,动作非常的一致。 “这王府的规矩,王妃还是需要明示一下的。”启帧终于开了金口。 “嗯?”顾予初有点懵圈,王府什么时候定的规矩? “呀,本王也是忘了,王妃从来没把规矩放在心上。” 冤枉啊,顾予初陪着尴尬的笑了笑。 “本王处理公务时最不喜有人打扰,书房没有提前通传任何人不允许随便出入。”启帧顿了一顿,看了眼顾予初,“王妃也是一样。” 南溪纤长的睫毛微颤,这顾予初也没有传言那般受宠。 “妾身谨记王爷教诲。”顾予初毕恭毕敬的回应,呆在启帧身边久了,这谄媚的功夫真是日益精进了。 “好了,听说南昌王送来了上好的紫金龙王,南溪可愿意请本王品上一杯。” “嗯?”这回换成南溪郡主懵圈。 “舍不得啊,那算了。”启帧整了了袖口。 “没,,没有。”南溪总算是反过神来,“即已嫁进王府,无论何事、何物都自当以夫家为先。” “明白就好。”启帧先瞟了眼顾予初,之后非常满意看了眼南溪,甚至给了她一个浅浅的微笑,看的南溪更加恍惚。“王爷,请。” 看着南溪跟着启帧前后脚出了后堂,顾予初清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算是在大婚之夜,她的行踪也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第三十三章 意外之幸 顾予心也跟着姐姐一起去了临月阁。 说是什么不喜欢,但既是娶了,总会慢慢培养些感情来的。顾予初心里是有些醋意的,但看了眼予心,想着自己还好,毕竟不是他什么重要的人,正想开口说几句暖心的话,没想到予心到是先开口了。 “没事的,姐姐。”予心拉了拉予初的手。 “嗯?” “今后的日子还长,不争这一朝一夕。她贵为郡主,背后有南昌王撑腰,王爷理应对她多有关爱。” “哦。”顾予初不觉明厉,她本以为予心会哭,但没想到竟如此的淡然处之。 “大婚之夜,启帧哪阁都没有去,我觉得做的非常的对。” “嗯?你不伤心?”顾予初越来越不明白。 “我当然不啦,帧哥哥不也没去她阁里么?帧哥哥当晚去谁的阁里都不妥。” “怎么说?”顾予初越来越耐心受教了。 “姐姐你傻啦,若是去她阁里,那便是明显昭告天下,你失宠了么?那南溪今后可不得跟肆意骄纵,凭母家势力欺负到我们俩头上来了。” “是是是。若是去你阁里呢?”予初以为她要分析出什么惊世的缘由。 “那今日启都的怕是都在暗自传言姐姐你心机深沉,卖妹固宠!”顾予心煞有其事的说道,丝毫没有因为启帧跑去南溪的房中而伤心。 而顾予初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这都是些什么心思。 “哈哈哈。。”予心看见姐姐这样,笑的很开心,“说正题,帧哥哥若是新婚之夜去了南溪的阁中,反倒会让外人觉得他是有意拉拢南昌王,惹明帝猜忌。若是去了我阁中,又太过驳了朝阳公主及明帝的面子,会让世人觉得他矜功自伐、不顾大局。所以,两边都不去是上佳之举。” “行呀,很有道理的样子。”顾予初当真是佩服起自己的妹妹来了。 “那当然。”予心得意的咬了口桃酥。 “那你再说说,今日为何启帧又去了南溪院里?” “姐姐,你吃醋啦?” “呵呵,怎么可能。”顾予初尴尬的笑了笑。 “我看你就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今日去她那里,是为了安抚南昌王爱女之心,封为侧妃,南昌王本就不悦,但这第二日再不显示丁点的怜玉之心,怕是老南昌王是要坐不住了,那以后南昌十五万大军要怎么收归己用呢?” “服气!”顾予初抱拳称赞,无论是嘴上还是心里,她是真的佩服自己的妹妹,能自由跳脱情爱之外,忍的住万般委屈,一切以启帧的大谋为重。 她也是真的觉得予心与启帧相配,不仅仅是外貌,启帧位临天下正是需要这样的人陪伴身边。她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愧,也为启帧、予心能够倾心相护感到欣慰。 予心笑的更开心了。 顾予初突然觉得,启帧大婚之后,她们姐妹两之间的嫌隙和别扭貌似都烟消云散了,南溪的出现让姐妹俩更加珍惜彼此,这还是她回府后两姐妹第一次这么开心的谈笑风生。 这种感觉真好,情爱的纠缠再重要也抵不过亲情的温暖。 “不过,你当真一点也不难过么?”顾予初有些担心于心太过压抑自己。 “一点点啦。”予心收敛下满脸的得意,漏出了些许失落,“若是嫁的村野乡夫,倒还可以奢望一心一意的相伴终老,但即选择这样一个不平凡的人,必然是有得有失的,还好啦,既是真心欢喜的就不觉得辛苦。”予初笑着说,这样的宽慰她不知道跟自己说了多少遍,没准放弃了,却意外得到了呢? 顾予初拨了拨予心的头发,迫于无奈的成长和坦然,她真的心疼且懂得。 启帧那边,倒是正儿八经的品茶,南溪郡主性子清淡的不少,只是陪在一旁默默的煮茶。 启帧不说话,她也并不着急开口。 早在进府之前,朝阳公主与她彻夜长谈,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和鲁莽差点将母家置于何等的危境,她后怕,她无限自责。在母亲垂泪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在皇室之中,求得真心、如己心愿是多么的奢侈。 母亲说,这妾室的身份是给她的警醒也是给她的机会,她必须收拾好所有的埋怨。在这利益驱使的金牢之中,她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开头的跌绊哪里称得上是曲折。 南溪抬头看了看眼启帧,只要身边是他就好,即使从前不屑也不善于那些个弯弯绕绕,但见得多了总是轻易拿捏的起来,总是要让他明白,自己最有资本助他得偿所言。 “夫君。”南溪慢慢的开口,很小声的喊出了自己不知练习了多少遍的称呼。 启帧并没有答应,他清冷的表情甚至没有半分变化。 “夫君,夜深了,王妃怕是等急了。”南溪倔强的又唤了一声,她想象过无数个启帧可能的反映,当然也包括这种,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失落和难过。 “倒是变得乖巧懂事了。但是。。。”,启帧抿了一口茶,“不要自作聪明。” “我没有。我只是。。”南溪有些恼怒,但很快的自我压制了下去。 “你只是什么?想显示一下自己有多大度?还是你迫不及待的想验证下欲拒还迎的效果?”启帧真的一点情面也不留,想到顾予初那个女人从来都没有这么亲昵的唤过自己夫君,又想到自己被这三个看似大度又自以为是的女人推来推去,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 “你!”南溪气的说不出话来。 “今夜本王就宿在这里,若是不愿意,王府空的院子多的是,爱去哪去哪。”启帧语气说的是轻飘飘,可是那刺儿确是扎的老长。 “王爷,奴婢这就去准备沐浴汤泉。”南溪的陪嫁丫头倒是机灵的很,她晓得郡主的脾气,若是今夜得罪了王爷定是得不偿失,更何况是宿在郡主这里,这么好的机会,定是要好好把握的。 南溪收到了这丫头的眼色,想到了母亲的再三叮嘱,只得就此忍住,不再意气用事。可是,她并没有想到启帧会宿在自己这里,她本想着推个顺水人情给顾予初,也在启帧那里讨个贤德的好印象,谁料真把他留在这了,可这该如何是好,姑子教的那闺房之事她忘是没有忘,但现在这个情况该如何派上用场? 启帧没让任何人伺候沐浴,一是没那个习惯,二是他是真的想一个人待着,这阿努达回西戎也一月有余,两国之间的战事怕是将近了,明帝必定派他领军,届时皇后一党怕是又要借机生事,启都稍有平复汹涌局势怕是又难控制。顾予初身份之困已解,但不免惹得他人恶意揣测,自己风头过盛,敌人可能早就苟合盘踞暗处,到时暗箭齐发,她是否可能再次全身而退?话说回来,这该死的女人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方才自己说要来南溪这里,她竟然没有半点醋意,真是长了不少本事! 南溪被逼的换上了桃红色薄透的纱裙,裙摆、领口、袖口上面缀着很多闪亮的贝壳片,烛火下,衬得皮肤白皙,身材玲珑有致。 南溪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竟然害羞起来。 启帧换上了简单舒适的长袍,头发披散,看到南溪别扭的坐在床前,也是有些尴尬,但他也不能表现出自己像是没怎么近过女色一样,只得故作轻松的走上前去,坐在南溪旁边,也没多说什么,就自顾自的躺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睛直接睡下了。 南溪也被弄的不知所措,呆呆的坐在床头好一阵子,才笨手笨脚、轻轻的爬过启帧,然后默默的躺在他身边,深怕吵醒他。启帧见她乖巧的躺在身边,便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看似安心的睡下了。 然而,更让王府上下震惊的事,启帧竟然一连三天都在南溪的院子住下了,虽然两个人都心里清楚,并没有实质意义的进展,但这份荣宠倒是让南溪备感讶异并欢喜,让全府上下对王妃失宠的猜疑越来越深。 顾予初虽是心里不好受,但碍于身份,到还秉得住,到是予心早就没了三日前的淡定。她本想着启帧看在南昌王面子上宿在南溪那里一夜装装样子,隔天就会来看自己,可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现在连丫鬟们都在背地里偷偷的笑话她有命飞上枝头但只是只家雀,气的两天都没有吃饭,也不出门,就连顾予初来看她,也一副被霜打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可这种事,顾予初也不好意思跟启帧开口,显得他们姐妹俩多么渴求他的雨露之恩,所以,她只能忍着,即使汹涌醋意淹了自己几百回合。偶尔在王府中遇到刚下朝回府的启帧,也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还贤惠的叮嘱他要注意身体,气到启帧黑着张脸一整天。 到了第四天晚上,启帧终于去了予心的院里。予心幽怨的看着启帧,不说话只是哭。 “好了好了,哭了多久了,眼睛红了丑死了。”启帧也是没办法,毕竟自小在自己身边长大,也是宠着惯着的。 在启轻禹找他质问,他才知道予心绕了这么大一个弯逼着顾予初不惜舍身套近乎也要成全她和自己,只要一想起这茬,他就恨的牙痒痒,于是才故意冷落她,顾家的两个姐妹都是这样喜欢擅作主张。 只是可惜了启轻禹,本是一意气勃发的少年,可塑之才,可以帮衬着自己打点朝堂的事务,只是予心的心意不可逆转,硬是被情伤折磨的颓靡不振,游走山水,不见踪迹。 “帧哥哥你欺负我。”予心有些不依不饶。 “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么?”启帧很不耐烦。 “我不喜欢那个启轻禹。” “然后你就跑去告诉他你姐姐早就把你许给我了?” “那我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你明明知道我的,还把我推给别人。” “那你现在如愿了。” “帧哥哥,你自己心里其实知道,你不可能只娶姐姐一个人,与其是别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你可想过你姐姐的处境?”启帧质问道。 顾予心沉默了一小会,“我知道姐姐会很难过,但是我不后悔。人生何其短暂,我需先对得起自己,方能对得起别人。” “我无心伤你,但心儿,你必须明白,你姐姐在我心中是与他人不同的。” “帧哥哥,心儿当然知道。姐姐为了家仇,为了心儿能够舒心快乐在外受了十年的苦,你怎么弥补她都不为过。即使今日之后心儿日日独守空闺,都无所谓啊,我只想长伴你左右,这是心儿自打入府以来最大的心愿。” 启帧没有回话,他何尝不知道予心的心意,但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十年的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 这世上像他这样年纪的男儿早就儿女绕膝,妻妾成群,而他根本无暇也无力顾及自己孤独,因为他始终觉得东启一日未定,他便没有资格拥有家。 但顾予初却是个意外,他虽然抗拒不了,但也未曾因她打乱自己进退的节奏。 而顾予心又是这个意外中的意外,他知道即使以后自己会违心的娶很多人,但至少不能是她。启帧清楚的知道他被眼前的这个可怜的女人给算计了,虽然无关于大计,但也的的确确伤了顾予初的心,即使她笑着什么也不肯说。 依旧应该是情绵如水的夜,但却冰凉了床榻,放大了四个人如初的寂寞。 第三十五章 边境风起 十日的日夜兼程,顾予初终于抵达玉门关驻地。 西戎一万先头军已试探性与玉门关骁骑营交手过几次。西戎马上强势,但战术迂回,似意在骚扰转移注意,但骁骑营仍死伤过半。于此同时,西戎另一支五万骑军突袭宣明、德昭两边境互市重镇,驻防守军节节败退,现两座城池已完全落入西戎囊中。 顾予初凭借秦王令牌向羽箭营报道,拜为羽箭营副帅,但主帅马步平看见顾予初一副白嫩单薄、弱不胜衣的模样很是不悦,对这位秦王亲自指派的副手实力表示质疑,跑不了又是承蒙家世背景,调往前线佯装历练半载便回京升迁的酒囊饭袋。 “骁骑营遭西戎重创,连带着羽箭营也有所损耗,顾参将不妨先去随军医舍清点一下我营的伤亡情况,慰问一下受伤将士,以便对战事情况有所了解。”马布平给顾予初下的第一个军令便要她像丫鬟姑子一样去抚慰伤兵,好让这从皇城来的娇养少爷明白什么叫做刀枪无眼、皮破肉烂、体无完肤,以锉锉他的锐气,最好隔日就请辞回京。 “末将领旨。”这个世道对弱者的莫名偏见,顾予初早就领教过数次了,她并没有任何情绪,初来乍到,说的越多就显得越蠢。 顺带摸一摸这军营布局,顾予初特意走的很慢,步兵、骑兵、弓箭手各自操练有序,将士们各个士气高昂,丝毫没有被初战失利而干扰。军营后防便是军医舍,满院子的药草裹着血腥的味道,三排草药炉子正炖着闻着都苦涩的药汁。顾予初踏进医舍之时,便看见一溜的新兵在医舍前的小广场接受例行的入军检查,他们大多是刚行冠礼的孩子,落露着上半身,有些强壮有些瘦弱,但都是一脸的青涩,不过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见过将军。”医舍的护医侍子看见顾予初腰间的令牌扶手行礼后便继续照顾伤兵。 他们有些只是轻微的皮外伤,在伺医清理伤口包扎之后便起身回营,半刻也不肯逗留,还有些重伤的断手断脚,头破血流的甚是惨烈,但整个医舍除了问诊医官断伤医治的嘱咐以及侍医撕扯纱布,药瓶叮当撞击的声响外,没有听到半点的呻吟。 顾予初看着重伤的将士,基本上可以预见战事的惨烈以及西戎骑射的强势,此次西戎若不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也不会贸然与东启开战,两军战事怕是焦灼,一时间定难分胜负,狼烟烽火不知几时才平息。 “兄长,我通过军检了,编入骁骑营!”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壮,但满脸稚气的小士卒冲进医舍,跑到一个断了右腿的伤兵床前,开心的报告这个好消息。 躺在床上的伤病忍着伤痛,用力的微微扯出一个笑容,轻轻的说道。 “好样的,爹娘定会高兴的,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绝不能做懦夫,但也多加小心,不能轻率应敌。”听说话的样子像是读过书的。 “知道了,兄长。你也要好好养伤才是。” “好了,不要打扰伤兵休息,我要给他换药了。”一位医官前来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重新上了药膏。那位小少年默默的看着自己忍痛的兄长,很是紧张。 “快回去操练去,这边有大夫在,不用担心。”伤兵安慰道,那位小少年才恋恋不舍三步一顾的离开,结果一个不小心撞上了顾予初。 “对不住,对不住。”小少年低头连声抱歉。 “不打紧。” 待到小少年抬头看清楚顾予初,一个比自己个头矮半截,看起来弱不禁风也大不了自己几岁的样子,很是诧异。 “兄台这样的身子骨,还是不要来参军了,这刀剑不长眼睛,怕你受不住,家里娘亲担心的紧。” 顾予初低头笑了笑,“多谢小兄弟关怀。” “呆子,你看他腰间的令牌,那可是羽箭营的副帅。”有人小声的提醒小少年。 “我没参军之前就听闻平齐军赫赫威名,将士升迁皆凭战功,公正光明,所以无论是壮年还是老汉皆争先恐后拜入,不过军队人数众多,有些个浑水摸鱼的也是常事。”小少年显然有些看不起顾予初弱虚的模样,一时间小瞧了她。 “小兄弟说的很有道理,在下还有事要办,告辞。”顾予初只觉得他太过耿直,毫无心眼,也是好笑的很,不便与他过多拉扯,刚来军中,还是低调为好,于是转头就走。 “等一下!”小少年用力扣住了顾予初的左肩,顾予初霎间转身,用剑柄推开了他的牵制。 “小兄弟这是何意?”顾予初一副无奈的表情。 “我初入军营,自诩拳脚功夫底子还算不错,我听说这军中可不分上下进行拳脚切磋的俗约,还望兄台不吝赐教。” 未等顾予初答应,他竟拳脚相向起来。 也罢,就借此在军中立立威信,省的那个马步平又妄加猜疑。 顾予初三步并一步后退至医舍院内,这里宽敞,才好活动拳脚。 院里一时间围满了看热闹的士卒,就连走的动的伤兵也相互搀扶坐在廊间,军中拳脚切磋的俗约自是不假,但也是将领之间的闲暇益趣的活动,一般士卒绝不会傻到以下犯上,自讨没趣。 顾予初这张生面孔,初入军营,大家自是未见识过她的武艺,但这凭空而至的将军头衔,也是非常的好奇了。 小少年虽不知深浅,但身材强健,而顾予初这边相比之下却是单薄赢弱,若是士卒当真是赢了将军,那羽箭营的脸面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少年拳脚狠绝,不拖泥带水,招招直击要害。顾予初只是躲闪,并不急于出招,先是探探他的路数。这少年是有些不俗的武功底子,定是受人指教点拨过一二,然而蛮劲却过大,巧力不够。 只间他右掌峰劈向顾予初的右肩,顾予初抬手挡住,少年瞬间左拳直逼她腹间,顾予初抬腿反勾住少年胳膊,一个鲤鱼翻身,霎时脱离少年的控制,置于他的背后同时锁住他的喉咙,但顾予初并未用力,只是做做样子,少年很快挣脱。 一时失措,少年并未气馁,重新组织招数应对,然而第二次的攻击,顾予初初显深厚的轻功底子,那少年竟是抓不住她分毫,脚点梁柱,燕飞无痕,顾予初双膝紧紧夹住少年的脑袋,又一次挟住他的命门,然而这次顾予初还是放过了他。 少年怒火中烧,拼劲全力向顾予初袭来,事不过三,这次,顾予初只用半招便将他反手扣擒住。围观的士卒大声叫好,而少年也是输的心服口服。 “属下心高气高,望将军大人不计小人过。”少年单膝叩拜。 “无妨,战场凶险,英勇杀敌的同时切不可冲动行事。”顾予初转身便走,没走几步便回头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将军莫不是要以权谋私,给小的小鞋穿?”少年狡黠笑道。 “你猜?”顾予初不怒却喜,觉得他甚是可爱。 “小的名叫顾帆,今后还请将军多多指教。” “还是个小本家,好啦,快回营训练去。”顾予初到是很喜欢这个小少年直率。 “是,有空再来找将军讨教。”小少年笑嘻嘻的跑开,十米开外,竟回头向顾予初招手致意,像春日的暖阳,让人甚是温暖。 顾予初怔了半晌,一时间竟然觉得这个人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弟。罢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求证。随后,才想起来马步平交代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便转身回了医舍,西下观望了下,只有药柜边上伺草弄药的大夫看着最为清闲。 “这位先生,在下奉羽箭营马将军之名前来了解下前日之战羽箭营伤病的情况。”顾予初作揖,很是恭敬。顾予初本就对医家敬重,但自结识蓝叶这个知己以来,便更知为医的不易,便越发的尊待。 “将军客气了。”这位医官放下手里的药草,也恭敬的回礼。 抬眼间,顾予初与他四目相对,他虽然相貌平平,但眼睛却生的十分好看,虽然深邃但温暖,睫毛纤长,一时间让顾予初觉得非常的熟悉,总觉得似曾相识。 “羽箭营伤兵百余名,其中重伤者二十四人,需调理百日方可弯弓行走,其余再医治十日便回营参加日常兵练。” “感谢先生的仁心及救治。”顾予初表示感谢。 “谈不上,本就是我该做之事。三行书院有训,笃志不忘,各求心安。医者本心而已。” “原来先生师从兑门,那请问可认识一位叫做蓝叶的女弟子?”得知同拜三行书院,顾予初对这位陌生人的好感倍生。 “可是那个师从玄来,整日与一个巽门的小丫头厮混在一起的师妹?”这位先生慢条斯理的说道,“将军难道认识她?” “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原来,在三行书院那会和蓝叶的行踪竟如此乍眼,又被说成是巽门的小丫头,顾予初面上虽陪着笑的若无其事,心中却不免尴尬的紧儿。 “毕竟是同门,小丫头放心,师兄会替你保密的。” “我不懂先生在说什么。”顾予初只得装傻充楞,也感叹此人机敏和不凡,三行书院出来的门生果然都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哈哈,在下萧令,敢问将军高姓?”先生玩味的笑着,仿佛早就料道顾予初会做此反应。 “末将顾鸣,今日有幸结交冷兄甚是欢喜,冷兄若不嫌弃,以后可直呼我的姓名。”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冷兄,在下还要回去复命,改日再来叨扰,告辞了。” “小丫头慢走。”萧令扯出个异常温暖的笑容,根本不管顾予初青白尴尬的表情。 顾予初回营复了命,马步平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看来与少年顾帆切磋的事情已经传到他的耳里,也好,省的他又横挑鼻子竖挑眼,觉着自己只是承蒙祖上荫蔽而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 第三十六章 旧雨新知 在今后的十几日里,西戎那边按兵不动,毫无动静,平齐军稍稍轻松了一些。 顾予初授命教授新编羽箭营的新兵弓射,顾帆那小子也常常来叨扰她教授武功。 “顾将军,我也是从小习过武的,你为什么总是让我扎马步。这也太没意思了。”顾帆一张幽怨脸。 “你呀,底子很好,就是太过焦躁,拳峰虽凌厉,但却稍显散乱,招式虽出新,但又难一气呵成,叫你扎马步就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练武不光靠悟性,更需耐心。”顾予初俨然一副师傅的做派,背着个手,说的头头是道。 “我看顾将军你就是小气,不舍得教我真功夫,小爷我如此聪慧,将军是怕我很快超过你。”顾帆很不满意,但还是很听话的保持着马步的姿势。 “我倒是期盼着你能有这个能耐。”顾予初弯下腰,挑眉,轻飘飘的说道。 “顾将军你也太臭屁了。”顾帆翻了一个白眼,更是幽怨,活脱脱的像个被人欺负的小媳妇。 顾予初插着腰,呵呵的笑了出来。 她每次叫顾帆扎马步他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到底年纪还小,嘴上虽满满不屑,但还是很谦虚很听话的。孺子可教也,足足扎了五日的马步,顾予初看他如此诚恳,耐心更是有长进,才肯教他一些好学又实用更是出其不意的招式。孤帆呢,果然也是聪明,很快掌握要领,开心的不得了。 顾予初在教授武功的时候也趁机拨开过他的袖子,查看他左臂上是否有胎记或伤疤,但皮肤完好。他不是尉迟景横,顾予初虽然失落,但顾帆率开朗率真,又与自己特别自来熟,所以她不由自主的真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来对待,在一起的时候很是快乐。 萧令偶尔远远的看着他们,嘴角的笑意蔓延,这个师妹武功了得,性子坚忍,就是有时太过于克制,有时又灿烂天真,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对于萧令,都是书院同学,又是蓝叶的同门师兄,第一印象又很不错,顾予初自然生出几分亲近,所以,闲暇时候也会去医舍,跟着他学一学药理,品一品香茶。 萧令这个人很好相处,但除了医药之事之外其他事情他都不在意,除非你刻意提起,他才会有所回应,就像上次蓝叶的事情一样,这让顾予初感觉跟他在一起觉得特别的自在和轻松。 而顾帆这个小跟屁虫,只要一不操练,便跟着顾予初不放松,于是乎,也经常来医舍叨扰萧令。 这萧令虽然性子冷淡,但也还算随和,再加上顾帆那个厚脸皮,一来二去,三人在军营中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不过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在听孤帆和顾予初谈天说地,不亦乐乎,萧令只是洗耳恭听,煮酒添茶。 这不,今日夜下,孤帆惦记着萧令珍藏的两壶好酒,下了操练,偷偷摸摸的爬出被窝,用石头扣响顾予初厢房的窗棂,正好顾予初也没睡下,便被拉着一道,半夜三更潜入医舍,又去骚扰萧令。 星光灿烂,四下静谧,三人坐在城墙隐蔽的一隅,很是惬意。 顾帆一直说着小时候的事。他小时候长的不好看,他阿娘总担心他长大娶不到媳妇,于是总是做各种各样好吃的糕点,分给邻居家的小女娃,好早早帮他们培养情谊,方便以后提亲,可最后却便宜了自己的二哥哥,娶了隔壁的漂亮姐姐。 “你阿娘真是深谋远虑。”顾予初笑话道。 “可不是么?现在的我如此英俊潇洒,比我家二哥哥强多了,白瞎了隔壁的漂亮姐姐。” “要是你二哥哥知道,你还惦记你二嫂嫂,铁定要打断你的腿的。”顾予初喝了一口酒,继续说笑道。 “我的腿好着呢,倒是我二哥哥的腿被西戎贼子给砍断了。”顾帆前一秒还兴高采烈,后一秒又暗淡颓然,“他日上了战场,我一定要给我二哥哥报仇的。” “想要报仇,先把自己的功夫练好,不然讨不到便宜事小,丢了性命是大,可惜了你阿娘给你物色的那些个小娘子了。”顾予初把话题引开,免得他又伤心失意的。 “说到这小娘子,我看顾将军倒在男人堆里倒是最清秀俊逸的,若是穿上裙子,涂个脂抹个粉的,也定是个大美人,不比隔壁小娘子差的。”孤帆就是毛头小子,心情变幻莫测。 “找打么?”顾予初斜瞪着顾帆,提着他的耳朵。 “萧兄,你说是不是。”顾帆表面上装作一副很疼的样子,扭曲着脸,但嘴上还是不惧顾予初的威胁。 “我看。。”萧令认认真真的打量着顾予初,看的她毛骨悚然,“甚是。” “萧兄,你你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顾予初推桑了萧令一把,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还好夜下,看不大真切,否则可不是露怯了。 “哈哈哈哈哈”顾帆笑了起来。 “小点儿声。”萧令眯着眼睛,提醒道,抬头将壶中美酒一饮而尽。 说来奇怪,除了和蓝叶在一起,顾予初也难得会说这么多话,就算对启帧、顾予心也不曾这样。也不是心怀芥蒂或是有所保留,而是不知如何开口,更害怕多说无益,多说多错。 “想什么呢?”顾帆抬头在顾予初眼前晃了晃,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想让你明天扎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的马步。” “公报私仇。”顾帆撇了撇嘴。 “今晚星空晴朗,明日定是艳阳高照,不如二个时辰。”萧令幽幽的说道。 “萧大哥,你!”顾帆愤愤。 顾予初转头与萧令相视一笑,那笑容灿烂如星辰,萧令看着看着,心生温暖,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嘴角上扬,之后笑意汹涌,如晨曦山间雾海,连绵浓郁。 顾予初很喜欢现在的这个美好时刻,军营里虽辛苦,但与好友一起肆意坦然,比起在王府里的小心谨慎、言不由衷、坐如针毡,这样的日子倒是更让人向往。 第三十七章 恍惚之念 城墙角号响起,西戎三万精兵城下请战,他们万箭齐发或是投射岩石,意欲引起城内骚乱,西戎勇士挥舞着弯刀铁斧,不断叫嚣东启将士胆小如鼠,不敢出门应战。 玉门关戍守镇远将军张培功一直令下按兵不动,若西戎真心来犯,自然不必苦等多时,不过又是故技重施,牵扯玉门关兵力,转移东启边防视线,方便突袭他处。 果不其然,七日后,西南几处重镇落入西戎囊中。镇西王各部后知后觉,连连败退后才重整军防,虽损失惨重但也暂时牵制住了西戎南下的攻击。 玉门关外的西戎精兵苦等多日,平齐军却不出城迎战,耐心全无,很是气急败坏,便在城下命众人叫骂启帧是个懦夫,徒有虚名,贪生怕死,惹得城中众将士憋足了怒气,恨的牙根痒痒,纷纷磨刀霍霍,势要拔了西戎贼子的舌头。 骁骑营首先坐不住了,向镇远将军请命率军迎敌。张培功允骁骑营三日之后以一万兵力出城应敌,但只许迂回骚扰,不许强攻,若势弱不敌便立即撤返。 三日之后,玉门关城门打开,骁骑营出城应战,顾帆也在先军队伍中,而顾予初则率领三千羽箭营城楼掩护。 西戎骑兵看到雁门关城门大开,东启出兵,居然不攻反退。骁骑营实在压抑已久,蓄势爆发,对其穷追不舍。 西戎骑兵看似四下逃窜,实则有所谋划,待到骁骑营奋力追赶,阵型有些涣散之机,遂以二百人为分队呈弯月型两头包抄骁骑营,骁骑营在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势,在西戎瞬间变换的阵型下显得更加被动,此次出师平齐军寡不敌众又加战术弱势,恐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霎时间,从南边高处山丘上冲下数百个骑兵队伍,呈箭羽状分散冲乱西戎快成气候的围困之局,与此同时,被困骁骑营与新加入战场的骑兵里应外合,展开攻势,化被动为主动,很快扳回颓势。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西戎三万骑兵伤亡惨重,领军将领见情况不对,便下令全军撤退。而平齐军此次虽险胜,但军队折损之数也不比西戎少。 平齐军不予追击,也全数班师回营。 顾予初在城墙上远观战况,那突入的骑兵想来并非是张培功提前调遣接应,她估摸着是启帧已提早率军抵达前线,只是秘而不发,待战机恰当之时,突袭西戎,以扭转战局。 顾予初看着伤兵们或被搀扶或被抬着入了关内,心中百感交集,生命之脆弱无力反抗,同时她也为顾帆的生死而担心着,所以没来得及拜见启帧,便奔去医舍。 顾予初定立在医舍门口,满屋子血腥混着汗臭味,地上墙上血染成片,大夫们来回奔走着,皮开肉绽甚至裸露着白骨的士卒们一忍再忍,也在上药止血的瞬间闷声的呻吟着。 杀戮萧杀之气对顾予初来说并不陌生,只是那些混杂着个人恩怨的报复与陷害即使再残忍也比不得这举着国家大义幌子而大肆杀戮更让人震惊及颤栗。这些将士们有什么错,只不过一道看似光明正大、顺应大势的皇命,就能瞬间操纵着千万人的生死。 “傻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萧令呵斥道,将她一把拉回这炼狱之中。 顾予初三两步跑到萧令旁边,蹲在伤兵面前,帮衬着萧令割开伤口,迅速的取出肉中的箭头,再熟练的摁住伤口,以防止大出血的性命之忧。随后,萧令清理伤口,上药到包扎,与顾予初都配合得当,仿佛两人是很久的搭档一样。 待一切处理妥当之后,顾予初方才想起来医舍的用意。 “萧兄,你可见到顾帆了?”还没等萧令回答,隔壁的帘子就被掀开来,一个青涩的小脸探了出来。 “将军!我在这!”顾帆激动的仿佛受伤的不是他一样。 顾予初看到顾帆的机灵劲,定是没受很重的伤,顿时也是放下心来。她走到他的矮床前,很是细心的检查下他的伤势,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的伤口,还好,只是左边大腿中了一箭,并未伤及血管,大约半个月就能初好了。 顾帆也是被顾予初的温柔给惊讶到了,竟一时间错觉,感觉眼前男子更像是邻家长姐一般。 顾予初为顾帆细心擦干净身上和脸上的血迹,虽然早就确认过顾帆不是自己的弟弟,但也弄不清是什么原因,更像是一种精神上难以抗拒的寄予和托付,她早就不知不觉的将这个如景横一般年纪的少年当作是亲弟一般的关怀和在意。 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一个忙前忙后,一个默默配合。 萧令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别的伤兵床前踱过来,看着顾予初的贤惠模样微微挑起了唇角,眯起了眼睛。 “我看小帆说的对,不知道的人哪里觉得你是个将军,倒真像是个贤淑的小娘子。”萧令打趣道。 顾予初眉头锁起,瞪了眼萧令,警告他不要乱说大实话。 “小帆你说是不是呀?”萧令似乎并不领情。 “当然不是!”顾帆却意外的矢口否认,与前几日的玩笑很不一致,这道不是他贤惠到为顾予初考虑,而是他内心的自我暗示,想要扼杀方才令自己震惊错愕的错觉。 真是乖巧,这个顾帆的关键时刻还挺仗义的,顾予初心中夸着他千万遍,同时,很是得意的瞟了瞟萧令。 看着顾予初刻意抑制但仍难掩可爱的小模样,萧令笑的更灿烂了,不自觉的抬手理了理顾予初额头掉落的散发,顾帆心中一震,心中更加的凌乱,这这这,萧大夫莫不是和自己有一样骇天动地、别具一格的错觉,一个男人看上另外一个男人,这龙阳之好听起来遥不可及、屈指可数,没想到居然连着自己和萧大哥连连中招,顾将军莫不是个妖孽。 顾予初一时间尴尬的溢于言表,低着眼角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反应,萧令也稍稍扯着嘴角,玩味看着她方才的反应。 顾予初视线转开,但却惊然发现启帧站在医舍的门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脸黑的吓人。四目相对,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启帧便转头就走开。 恍惚间,顾予初仿佛觉得电闪雷鸣一般,竟不自觉有些发怵,也不晓得启帧站在门口有多久,到底看到些什么。 “小帆,仔细听萧大哥的吩咐,好生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你。”还没等顾帆回答,顾予初便匆匆离开。 顾帆更是讶异不已,门口那人的铠甲穿着竟是比镇远将军的还要考究,难不成是秦王本尊,本想拉着萧令核实一番,可萧令也是黑着脸离开,只留下他一个人懵然不知。 第四十四章 再入软笼 顾予初再次踏入王府已是二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启帧也早她几日回了启都。 启轻珏仍在赫和国境与北凌交涉赫和边境御西一事,朝中大臣一半称赞他的胆识和担当,一半则谏言他贪功冒进,难堪大用,但风向却一致的倒向启帧,战神镇北护国,军功赫赫,守护东启昌盛,但偶尔也有小部分的声音夸赞启轻楠敦厚孝顺,踏实勤勉。 这后宫的风花雪月也如朝堂暗涌一般时运交替,变幻莫测。 梦依贵妃失足小产、蓝昭仪失宠禁足,而林子贤因其父林峰帅东定军内破封城,助力镇西军、平齐军大败西戎铁马的军功而被明帝赦免出冷宫,荣复妃位,后宫见风使舵稀如平常,林子贤梅开二度,风光无限,就连南溪郡主也免不得进宫问候祝贺。 这一年里,只有南溪和顾予心两人在府邸,南溪身份高贵免不得言语中欺负顾予心,启帧也是考虑周全,临走前将府邸的掌事大权交与顾予心,为安抚南溪出发前一夜留宿南溪的院子。身在前线也偶然也有家书寄到府上,托付予心好生打点府内事宜,提点南溪帮衬着关照府外人情往来,也算是暗自为顾予心撑腰,让两人在地位上得意制衡。 顾予心聪明伶俐,将王府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虽然南溪嘴上嘲笑她出生低贱劳碌命,实则也是嫉妒启帧的看中及偏袒,予心更是懂得这个道理,并不与她置气,这日子过的还算和睦。 顾予初不声不响的回到府内,府上事宜都有予心把持,用不着她操心,本该属于予心的一切也慢慢物归原主了,她觉得轻松了,但心仍是苦涩。 倒不用想那么多,顾予初每日躲在临月阁浏览医书,除了予心偶尔过来谈谈天、送些点心外,全然不出去走动,外人也只觉得她仍在禁足和反省中,一切恰如其分,而启帧也如预想的那样没有出现,到是莲生日她以新鲜牛乳沐浴,也是,自己在边境军营一年有余,皮肤黝黑了不少,本就不娇嫩但双手比起之前更是粗燥,哪里像是从江南回来之人,倒也是莲生有心了。 她明白,入了这个启都,进了这个王府,启帧就不再是年少时温柔拥抱她的哥哥,他是秦王,是东启命中的宿主,是众芳心中的如意郎君,而她更不再是那天真烂漫的幼子,只是恰巧被安排可以站在他身边的旁观者,与其他属下别无选择他样。顾予初苦笑,此刻的她脱掉了身上的铠甲,但仍旧不自觉的加固真心的封印,想要竭尽全力压制就快汹涌而出醋意及难耐。 嗯,也是习惯了,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五月春花灿烂,林子贤复位后的第一个生日,正巧林峰回朝受封骁勇大将军,明帝特意嘱咐皇后设宴宴请群臣及家眷。 这一次,启帧带着南溪及顾予心赴宴,宴会之上众人皆讶异秦王妃的缺席,传言秦王妃为阻拦南溪郡主入府,以亲妹为饵,但保得住正室之位,却没算准君心易改,两位侧妃入府之后,又妒忌秦王宠爱新人,百般刁难,最终惹怒秦王,被遣回江南思过一年,前些日起方才接回府里,如此重大的场合,秦王不带正室,反而带着两位侧妃,这正室之位怕是也形同虚设,朝不保夕了。 这次,张梦依也称病没有出席,她与林子贤本就不和,现在明帝宽恕了林子贤,那便是不再计较之前林子贤谋害皇嗣之罪,可怜自己两个孩儿皆死于后宫争斗,她心吃疼的很,更不想见那毒妇一眼。 “予心妹妹,你姐姐对你可是真好,为了圆你心愿,竟折了自己的恩宠,你可得好好加把劲,否则岂不是白费了你姐姐的一番苦心。”赵静和取笑道。 “可不是么。”赵芸和附和道,与赵静芸相视低头一笑。 “我看你们姐妹俩倒也是姐妹情深,有空在这嚼舌根子,难道忘记自己夫君远在穷乡僻壤,也不晓得这次能不能戴罪立功。”还没等顾予心反驳,南溪郡主第一时间解围。 “芸和妹妹得空多关心关心静云姐姐,宁王不再府里,难免寂寞,这姐妹情深可不能被比了下去。”顾予心虽然气的手腕直颤,但还是接了南溪的筏子,很是默契。 “莫不得说世间男人都羡慕秦王,可不是谁都有秦王的本事,无论是云上海棠还树间霜花,凡是金屋藏住的却都能和睦有嘉。”赵芸和扶了扶额间细发,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也比不得荣王殿下,年纪最轻,子嗣却不少,听说荣王侧妃又诞下男婴,妹妹可别把劲儿往别处使,管到秦王府里,可是厚此薄彼了。”南溪郡主成了婚之后,性子到是收敛不少,并不与之置气,三言两语到是捅了赵氏姐妹的痛处。 看着赵氏姐妹气愤离开,顾予心很是畅快,悄悄睨了眼南溪,恰巧和南溪对上了眼神,刚想开口道个谢,到是被南溪抢先开口。 “不用谢我,你我的事儿回府再掰扯,可出了这王府,就都是启帧的女人,谁被欺辱都是对秦王不敬。” “姐姐说的是。”顾予心也很是认同,如今局势限额,更是要一致对外的。 “谁是你姐姐?我比你还小二月呢。”南溪不满的说道,撅着樱桃小嘴,很是娇俏可爱。 顾予心低头笑而不语。 宴会之上,明帝对林峰称赞有嘉,对林淑妃更是爱屋及乌,恩宠优渥。说来奇怪,林淑妃在生辰之际竟然求明帝宽恕蓝昭仪,并建言那东珠定是有人栽赃嫁祸,谁会傻到留着小尾巴给被人揪的,明帝觉得也很有道理,但为了照顾张梦依失子之痛,也不置可否。 这林淑妃并非好心,前几日,蓝昭仪托人给她送来了密信,说自己有办法挽回当日之困局,求林子贤帮她解了这困局。她思索了几日,最终决定卖蓝昭仪这个人情。 她为蓝昭仪说请,若是成功,这个人情她必要蓝昭仪还上,若是不成,也找了机会暗示明帝自己之前团扇伤胎的事情另有隐情。 当年,她确是有心伤害张梦依的孩子,可是那扇子绝不是自己的特制那把,这后宫还有人躲在暗处,随时可能再推她入坑,她也是学聪明了,知道自己得益于父亲功勋才出的了这冷宫,但当日之事若有个更好的说法,或许可以彻底洗脱自己的罪责,让明帝有愧于自己,但若不能脱责,也让明帝心中生疑其他的幕后黑手,这两种可能对自己都是有利的。 第四十五章 敢问君心 宴会之后,启帧与顾予心、南溪回了府。 南溪出发前命小厨房炖了燕窝莲子,想借机请启帧去她房里。顾予心很是识趣,随口告诉启帧姐姐这段时间一直闷在屋子了,担心憋坏了身子。启帧便正好说,那先去看看王妃,叫她们两个各自回自己院子,早些歇下。 看着启帧离去的背影,南溪狠狠的瞪了顾予心一眼,这小贱蹄子一回府便与自己做梗,顾予心若无其事的笑笑,便告退了,她心里知道启帧好多日都没去见姐姐,心里其实是想念的,但碍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自己不如递上个台阶给他,一来帮了姐姐和启帧和好,二来让南溪明白姐姐的身份,的也显得自己贤惠不是。 这三人之局,是她从小思量了无数次的最好结局,她也是真心希望姐姐和自己都能幸福的。 顾予初沐浴之后,秀发披散,抱着双膝,靠在中廊上,望着天上的月亮。 莲生怕她着凉,先是不依的,后来顾予初叫她煮了一壶米酒,她才肯罢休。这春夏交替,气候最是怡人,晚风轻拂,喝点米酒,倒也是舒爽的很。 顾予初发起呆来,想起在军营和顾帆、箫令在一起的日子,之前匆匆回京,顾帆倒还好,做了启帧的近卫也跟着来了启都,虽然暂未见到,以后却也还有机会,到是箫令,竟然没有时间与他告别,日后天高海阔,不知是否还有相见的一天。 还有在赫和,北凌与东启两国军队同时驻扎,在赫和国都的街道上,她遇到一少年,身在北凌军队之中,只是匆匆一瞥,竟让她觉得如此的亲切,恍惚觉得就是那就是她的弟弟尉迟景衡,但等她再去寻,那个少年早就不见踪影,再加上当日启帧密令要求她立刻返回启都,她便一刻也不敢耽误。 那个少年是谁?会是自己的弟弟么?顾予初陷入了沉思,竟然没发觉启帧早就站在她的身后,静静的看着她许久,这月光皎皎,月影婆娑,加上美人素妆,很是迷人。 启帧走向她,轻轻的坐在她的对面。 不知是多饮米酒的缘故,今晚的顾予初异常的淡然,并没有与他别别扭扭的拘于礼数。 顾予初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举起酒壶又饮了一大口,温温热热,刚刚好,她冲着启帧淡淡地笑着,这是她的“假哥哥”啊,还是那么好看和出众。 “在想什么呢?”启帧温柔的问道,这样的顾予初真是特别的好看。 “假哥哥,除了那件事,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愿望么?”顾予初语气轻柔,甚至有些娇嗲。 “又喝酒了?”启帧没有责怪,如果喝了酒的顾予初能放下对自己刻意的恭顺,放松对她自己的束缚,纵使任性或是泼辣一点,都是好的,他倒是不介意让她日日都小酌几杯。 顾予初不回答,抱着双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这怕是回到他身边二年来,第一次抛开桎梏,如此坦然的看着他,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不为别的人也不为别的事,更不为掩盖自己的羞于表达却难自制的感情。 启帧也讶异她今日的坦率,他心中早有答案,除了用这江山皇权为母亲祭奠之外,他想永远保护和疼惜她的予初小妹妹,相爱相携一生,可他仍旧没有说出口,他自信的觉得他的予初总有一日会明白。 “你有什么心愿么?”启帧反问道。 “我呀?”顾予初仍旧淡淡地笑着,放佛明了启帧的闪烁,也不在纠结他的心愿里是否有自己,“假哥哥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父亲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除此之外呢?没有和自己有关的一点愿望么?”启帧紧锁眉头,他为自己当年的狠心深深的自责和悔恨,让本该天真浪漫少女背负太多太多。 “嗯,这天下这么大,如果可能的话,假哥哥的心愿达成后,能不能放我好好去看看?”顾予初说的很小声,诚恳的望着启帧,眼睛里闪烁着星星。 “不可能!”启帧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本能的一口否决,天下之美,她若是真想要到处看看,只要和自己开口,等到平定大权之日,他定能陪着她一起跋山涉水,观星望月。可是,很显然,顾予初不想要自己陪,比起自己她更想要的是自由,这是他不能允许的,他要她的身边日日有自己的保护和陪伴。 顾予初的双眸霎时间暗淡了下来,但低下头还是淡淡地笑着,更多是苦涩。“那就算了呗,也是随口说说。” 之后,她轻轻的站了起来,拎起了酒壶,往西阁寝阁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启帧迎上她的目光,她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却淡淡地说:“今日妾身身体微恙,王爷请回。” 然后留启帧一人坐在回廊上沉默不语。 他一直一直坐了很久,坐到天上星星慢慢暗了,才起身回了书房。 从什么时候开始,顾予初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了活泼明朗了呢?启帧一遍遍回想着年少时,她如星辰的眼睛,如暖阳的微笑,还有跟自己闹别扭时撅起的小嘴,缠着自己的脚步,不许别的小女娃与自己亲近时的霸道,对喜欢和不喜欢冰火两重天的任性和固执,而如今的她真是半点没有当年的影子,难以置信的规整和谦逊,无可挑剔的礼仪和逢迎,没有特别喜欢什么,更谈不上不喜欢什么,不说话时甚至可以透明到不被察觉,懂事的让人心疼。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么?姐妹二人,非要选出一个送走,去刀山火海,去深渊沼泽,而后,又为了压抑自己的情感,逼自己对她不闻不问,硬生生的扯烂了她对家的依赖,让她感觉自己被放逐了,并对黑暗习以为常。 没错,就是自己错了,错到离谱,错到难以弥补,无法挽回。 启帧深深的叹了又叹。 无论怎样,他都不能再放她走。 第四十七章 府邸流光 街市热闹的很,顾帆像个泼猴一样,拉着顾予初一会逛到这一会蹿到那,刚吃了一品居的烧鹅,又要尝过市井街边的桂花米糕和豆腐脑,街上的三三两两大姑娘看到如此英俊的少年,娇羞掩面窃语,可他倒好,执着的骗街头小孩的风车和冰糖葫芦,吓的小儿哇哇大哭,他方才满意的笑的花枝乱颤。 顾予初跟在他身后,甚是尴尬,但想着这个年纪的少年大抵都是这样泼皮的,于是也不恼他,甚至更有几分欢喜,她是真心把这个少年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了。 “姐姐,这一品居的烧鹅真是名不虚传呀,一会再绕回去,我给肖远大哥捎回去一只。” “呦,溜须拍马到学到不错啊。”顾予初虽嘴上嘲笑她,心里却是欣喜他越发的懂事了。 “我还不是为了多讨几次机会来见你,你不知道肖远跟王爷时间呆的长了,连脾气都差不多,整天崩着张脸。我就不相信一品居的烧鹅还提不起他的嘴。”顾帆双手比划着,撑起嘴角,作强颜欢笑状。 顾予初大笑道,也的确如他所说,她也着实没见过肖远笑过,活脱脱的像他那位高冷的主子。 “钱你付啊。”顾帆捧着双臂,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为什么要我付钱,是你要拍的马屁哎。”顾予初假装很不情愿。 “我是为了见你哎,再说我没有钱。”顾帆挠挠脑袋,“那这个送你!”然后神神秘秘递上了一个小小的胡桃木雕,是一艘小船,船上还刻着一个撑杆的少年和一只鱼鹰,“我亲手刻的,学了好些天呢。” 顾予初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枚小小的核雕,刀工略显得粗糙,图案大小也有些不协调,但在她看来确异常的珍贵,她抬起头来望着一脸真诚的顾帆,开心的笑着,像个七八岁的孩子。 不远处,启帧正领着两个拖油瓶漫无目的的逛着街市,顾予心忙着挑着泥塑的娃娃,南溪则在一旁白着眼睛,嫌弃她俗不可耐。 他们三人本来是去园子看戏来着,启帧嫌莺莺燕燕咿咿呀呀的糟心,便偷偷遁了出来,谁知道这两个小尾巴一刻也不肯放过他,溜溜的跟的紧紧的。 方才那一幕全都被启帧看的真真切切,一想到顾予初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别别扭扭、端端正正的样子他本就烦心的要命,谁知道这臭丫头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倒是那么的自在和欢撒。 顾予抬头间也发觉不远处启帧阴霾的注视。 而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抓住顾帆的双臂,一把将顾帆挡在她的面前。 “怎么啦姐姐。”顾帆好奇她反常到举动,刚想要回头看看是那个妖怪惹他姐姐如此的慌乱。 “别回头。”顾予初便用力掐着他的胳膊,小声的告诫他。 顾帆疼的龇牙咧嘴。 顾予初定了定神,三十六计走为上,便拉着傻愣愣的顾帆跌跌撞撞的逃离了集市。 南溪顺着启帧的眼神看过来,也只是看见慌张的两个背影。 “那个背影好眼熟啊。”南溪自顾自的嘟囔道。 “回府!”启帧语气生硬,黑着一张脸转身也走开了。 回到府中,启帧便立马将徐管家和肖远唤来书房。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王妃私自出府。”启帧跟徐张说道,整个书房凝重到结冰。 “是。”徐张一看不妙,应和着悄悄的退了,谁知还没跨出门槛,便又被叫了回来。 “算了,算了,王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启帧处事向来杀伐果断,这反反复复起来真是让徐张难以适应,府里又多了三位女主子,不禁感叹,这差事真是越发难当了。 徐张退下后,向肖远使了个眼色,只留下他一人承接未知的风雨。 自从王爷把王妃接回府上之后,除了公务之外闲暇时间的情绪总是起起伏伏,肖远不禁咽了咽口水,这女人真是比战场刀淋箭雨还要厉害。 “你们最近都很闲么?管好你自己的人,得空多习武读书,不要没事瞎转悠。” “是。”肖远被数落的没头没脑的,但想到清早顾帆跟他告假,便猜出个八九不离十的,这楞小子真是太不知死活了。 “下去。”启帧摆了摆手。 肖远默默退下,出了书房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随后的日子,启帧便不怎么出府走动了,到是经常在内湖周围活动。不是和南溪放个纸鸢,就是湖心小亭吃茶赏花,反正就是围着临月阁,无论顾予初是在回廊小坐还是在窗台发呆,总能看到他们嬉戏的身影。 本想着眼不见心不烦,顾予初都吩咐小厨房送饭食到临月阁,省的看到他们恩爱缱绻戳心窝子的疼。可谁知,启帧下令,晚膳必须合府上下一起享用。 这一会夹个菜,一会喂个汤的,真是让顾予初大开眼界,启帧还不停当众夸赞南溪的厨艺精进,几日下来,顾予初的笑脸也是崩不下去了,心中不禁暗自痛骂她们好一对狗男女。 说来也是奇怪,启帧和南溪越发的亲近,到是把顾予心给冷落了,气的予心跑去和启帧大哭了一场。 说到底,这世上有几个女子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子深情款款、亲昵无间呢? 到不是顾予初忍的住,而是她盘算着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去计较,所以每每气到快要爆炸的时候,她便偷偷潜去后山,练练武功,发散发散。 自从顾予心跑去哭闹了一场后,启帧便改了一起用膳的规矩,然后哪个院子也不肯去了。他就是故意做给顾予初看的呀,让她嫉妒逼她与自己置气,可他又不敢和顾予心过多亲密,担心顾予初真吃了心,以后对自己越发的恭顺和敬而远之。他不禁叹气,这情爱纠缠得自己怎么成了这副落魄的模样。 而宫中的形势也大抵如此。林淑妃生辰进言的第三日,明帝便解了蓝昭仪的禁足,惹的张梦依大为不快,同时也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于是后宫争宠的戏码又重新上演,明帝疲于应对各宫的温柔陷阱,而皇后中宫到是丝毫不为所动。 第四十九章 坦表真心 启轻珏败羽而归,甚为沮丧,明帝为此大动肝火,身体抱恙。 乐嘉彬儿也因家国之危忧思过度一病不起,启轻禹闻信便急忙赶回启都。恰巧,这段时间,东瀛使者来访,欲与东启在东海之上止战修好,于是,明帝便将这差事转交由他,这让启轻珏更为受挫。 启轻珏为挽回明帝信任,疲于奔走支持自己的大臣府邸,共商大计。 而此时,荣王府也迎来了第二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可皇后却喜欢的紧,忙着操办满月喜宴。 秦王府也异常的安静,启帧虽看似闲暇在府,可无论是边境军报还是影子密报都悉数送入书房阅批。说来奇怪,这秦王府一府三房,真真儿是和睦,就连南溪也温润起来,不与顾予初姐妹争一时高下。 一下子闲的太久,顾予初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启帧日日都在府里,她也不敢随时出去溜达,担心遇到他不知该如何应付,但却时常悄悄的去密洞里舒展筋骨,练练内功。她虽然害怕遇见启帧,可心中还是隐藏不住期待,也许会在什么时候能与他在这里撞见,或许在这个隐秘的角落,她可以抛开所有的顾虑和俗见,放下父亲的嘱托,不再去管那些可笑的责任和愧疚,以及那些违心荒诞的成全,勇敢的、清楚的告诉他,她挣扎至深的、快要走投无路的爱慕。 她正想的出神,一只匕首突然向她袭来,顾予初单手撑地,漂亮的翻身躲闪,只见身后的岩石已然被掷出裂缝。 “王妃好兴致,可府里可以神游地方多了去了,为何便要选在此处?”启帧覆手而立,一席月牙色长袍,称得他的眼眸越发的深沉似井。 顾予初低着头唤了声“王爷”,这也算是打过招呼了,之后便默默的退至洞口,伺机溜走。 “怎么,要走?”启帧轻挑了眉毛,冷冷的说道。 “不敢打扰王爷练功。”顾予初边说边准备离开。 “本王以为”,启帧幽幽的开口,“王妃是特意在此处等候本王的。” 顾予初像被说中了心事,尴尬的扯出一个自以为很自然的微笑,慌张的说:“我这就走!” “特意等本王来,见到了却立马就走,王妃这是在欲擒故纵么?”启帧转身斜睨着她,是的,他还在生的她气。 嫉妒是可以试探一个人的真心的,所以他故意当面亲近南溪,予心跑来与他哭闹,即使再撒泼任性他都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才是情深之人应有的反应。他虽不期待如今的顾予初也能像她妹妹那般的率直与娇纵,可她毫不关己、漠然处之的态度,实在让自己大为受挫。自己可是手握半朝兵马,堂堂的东启战神,今时今日竟然对一个女子的心意没有半分把握。他心中愤愤不平多日,但静下想来,前路如此凶险,他不允许多年的筹谋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为此,他将自己关在书房,越加反思分心和冲动,而这所有的努力,心却在见到顾予初的时候又变得动摇起来。 “我没有。”顾予初委屈的说道。 “顾予初,你信不信我再娶一百个侧妃入府。”启帧真的快气炸了,她竟如此冥顽不灵。 “那也得王府住的下不是。”顾予初心里虽难过,但嘴上却仍旧不肯服输,嘟囔道。 启帧一把将她逼至死角,眉头紧锁,狠狠的、甚至略带些失落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你当真那么乐意看到我左拥右抱,乐不思蜀么?” 顾予初低头沉默不语,她心里乱极了,启帧与别人亲亲我我的样子她是真的很难坦然面对,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疼爱的妹妹也不行啊,她嫉妒的要命,可是深知自己没有资格表现出来,于是她选择漠视,但也有好多次想要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告诉他她的真心,不计后果的争一个高下,可她终究是太骄傲,也或许是自卑,于是选择在缄默中无穷无尽的独自挣扎。 这样真的很辛苦啊,哪里还是从前的尉迟予初呢。 “我。。。”顾予初欲言又止,但仿佛又在瞬间打定了主意,不论结果坦白一次,之后便放过自己,“我不是。” 顾予初勇敢的迎上了启帧的愤怒的眼睛,“我想告诉你。” “嗯?”看到顾予初眼中的颜色,启帧眼神温柔了起来。 “我喜欢你。”顾予初肯定的说道。 “王爷,东瀛遣使遇刺身亡!”差不多同时,肖远和顾帆冲进洞口,看见王爷王妃如此暧昧,大惊失色。 肖远立刻别过头去,而顾帆却并不那么识相,扯着嗓子喊着:“姐姐,你。你。”。 肖远见状,一把捂住顾帆的嘴巴,勾着他的脖子,将他硬生生的拖出洞外。 “你拉我做什么?”顾帆狞着眉头,有人想欺负他姐姐,就算是王爷也不成啊,说罢还想着冲进去。 “找死啊你,她可是王妃!”肖远挡在他的前面,狞者他的耳朵,小声警告道。 顾帆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姐姐是秦王妃,是东启战神的妻子,之后便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起来。 听到洞外没有了动静,顾予初也放下心来,但想着方才的意外,只觉得造化弄人。 “你刚说什么?”启帧眼中的笑意四溢,方才他听的清清楚楚,却偏偏却要明知故问,想再听一次他期盼许久的答案。 “没什么。”顾予初的心仿佛被石头砸中一般,所有的勇气一瞬间用完。 没有犹豫,启帧紧紧的抱住她,用力的吻了上去,他将自己的欣喜和惊讶化做这个炙热的、绵长的吻。他想告诉她,他期盼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一吻过后,启帧恋恋不舍的放开她,笑盈盈的低头望向怀中羞涩又有些懵然的女子,轻轻说了声“等我回来”,便径直出了洞口。 顾予初被吻的七荤八素,云里雾里,她虽然不太明白启帧的意思,但自己没有被拒绝,不自觉的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开心的笑了起来。 第五十一章 琉璃金塔 启帧都忙着协助樊黎一起查找流匪的藏匿之处,但启都之大,谈何容易。更何况那些作乱之人极有可能是蓄意假扮,引起骚乱。 樊黎有些急躁,毕竟在天子脚下,又涉及外族,自己的失职百口莫辩,很是窝囊,他气恼的重重砸着城墙护栏。 “樊将军,无需如此。”启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站在他身边,颔首遥望整个启都城。 “王爷,末将不是不敢担责,只是那些个贼人在我眼皮底下造次,而我竟然一无所知,这个内城统领真白当了!” “他们谋划周全,蓄意而为,又速决速退,你一时难以招架,也是常理之中的。”启帧语气似有安慰。 “三日之后若不能将真凶绳之于法,我便主动卸甲归田,也免得费了上好的锦帛御纸。” “那樊将军便是束手就擒,自己跳入陷阱,到省的他们亲自动手了。”启帧侧身,眼神清冷,看着他说道。 “王爷有何高见?”樊离虚心请教。 “圣上只叫你肃清流匪,你照做便是。至于抓捕真凶自是大理寺的职责所在,将军不必费心。” “肃清流匪自是不难,可圣上朝堂之上也决非戏言。” “将军以为这背后之人意欲为何?冲撞东瀛使团,引发百姓民愤,是为了挑衅官府威严?还是离间忠君之义,最后撤换内防首领、重整禁军守卫、动摇本身稳固金汤内城防护?” “王爷莫不是说!”樊离大惊,这密谋造反,伺机逼宫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当今朝堂,觊觎皇位之人不过寥寥数人,又会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将军以为呢?”启帧轻蔑的抬起嘴角。 “宁王?”樊离若有所思,“自封城失利到赫和谈和,宁王毫无建树,难旋圣心,原先支持他的朝臣也多有犹豫,他很是焦急,可他素来自视清高,看不起我们这些莽夫粗汉,与武臣寡交,若是真是他做的,那么他又能推举谁来控制内城禁军呢?” “他这一年前线军营也不是白混的,有一两个追随之人也不足为奇。可是,他若真有逼宫的胆量,封城一役也不会如此失利。”启帧搓摩着手上的玉扳指。 “不是他?那便是。。。”樊离有些迟疑,“皇后?她要为荣王铺平道路,镇西四十万大军加上内城禁军,那围占皇城不过轻而易举。” 启帧挑眉,“反观这背后之人的目的,之后,我们再分析这挑起内城风云的两波匪徒便容易很多了。” “两波?”樊黎眉头深锁,很是不解,但又顿时茅塞顿开,“我说呢,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下想明白了。集市冲撞使团的那波,选在白日,又是闹市,不是为了钱财,只为趁机刺杀遣使;夜里入户抢劫那波,也只是障眼法,目的是制造流匪横行的假象,我还奇怪为什么强盗只抢现银,不夺私宝,原来是担心不好销赃,留有查证的线索;而当街焚烧上供官粮的那波,若是真的流匪所为,早在城外劫了去不就得了,何必搞如此大的动静。”樊离锤手嗟叹,但又转念一想,“那不对啊,要真是这样,他们不可能留下一丁点的证据给我们。” “那是自然。”启帧很平静,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任何的波澜。 “那我们就这么空等着?”樊离有些着急了。 “当务之急,是解了将军的困顿,若你忍稳控内防禁军,他们第一步的诡计自然不会得逞,那自然便会有下一步的动作,做的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越多,到时候再做打算也不迟。” “嗯。”樊离表示赞同。 第二日,樊离喝令禁军总府上下加强守卫,护好圣上钦赐的琉璃金塔,不得有失,否则圣上怪罪下来,自己更是难辞其咎,官职不保。 随后,自己领着两千精兵出城,围剿启都城外的流匪盘踞的斧头山。 一日下来,斧头山流匪折损惨重,好在山路崎岖,禁军无法一力一网打尽,加上三日之限,樊离押解着二十余人便匆匆回了都城。 第三日,禁军对匪徒严刑逼供,但绿林之人铮铮铁骨,也必然不肯背了这违抗官府的黑锅,自是不肯招认。但樊离却命人放出风来,说流寇已然对刺杀遣使、入户抢劫之事供认不讳。然后装做大难不死,官职无忧,心情大好的样子,在禁军总府“私下”与官兵饮酒庆贺,一时得意,长醉不醒,被一众副将抬回卧房。 因遣使之案已破,禁军总府的守卫也是恢复了往日。子夜的府内除了巡逻的卫队之外,别无他样。 突然,几个黑影悄然潜俯在屋檐之上,趁着府内巡卫换防之际,悄悄摸进府内正殿。 琉璃金塔赫然立在正殿主案上,蒙面之人正欲偷走。就在这时,正殿灯火突然点亮,禁军四下而出。 蒙面之人虽武功高强,但人单力薄,自是无法脱身,不一会便被众人拿下。 这时樊离从后堂走出,没有半点醉酒的样子,“总算是抓到你了,你以为我禁军总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撤下蒙面,这几个人正式斧头山的二当家钱金手及两位帮手。 “呸!”钱金手当着樊离的面啐了一口,“堂堂内防首领,不过也是流氓无赖,自己没些个本事破案,到想着把屎盆子扣在斧头山的头上,让我们替你背了这黑锅,今日你拿了我,但我斧头山但凡有一个人活着,就与你不共戴天。” 樊离弯下腰去凑近钱金手说道,“你不去怪那些打着你名号到处为非作歹的人,到是怪起我来,来人,带下去严加看管,明天好回禀圣上,了了这烫手的差事。”说罢,摆摆手,示意将犯人拖下去。 “是!”多人押解钱金手等人下去。 “除了夜巡的卫队,剩下的人都散了,忙了这几日,好好歇息。”樊离真正一副轻松的样子,遣散了众人便也自己回了房中休息。 只是,待众人走后,另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悄悄潜入正殿内,将琉璃金塔偷偷带走。 第一百章 把酒夜话 承露街的夜晚比寻常夜市来的要早,去的要晚,已至三更,方才丝竹绝耳,笑音散尽。 顾予初和言风从阁楼爬山屋顶,入秋的深夜还是挺凉的,她们二人围拢了披风,捧着热好的美酒,头顶圆月,虽然不言不语,但气氛还是非常的融洽。 “你在想谁呢?”言风打破沉默。 还没等顾予初回答,她便接着说道:“我想我爹娘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顾予初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敢妄加揣测别人家的一切。 “一回去又嫌弃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对,你不知道,我的梦想是闯荡江湖,结果你看,闯出了青楼来,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不得活波我的皮。” 顾予初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茬。 言风自顾自定接着叨叨:“其实,他们知道我在这地,可是就是不来找我,那我这么可能自己回家?!太丢人了。诶,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呀。” “可能他们想让你自己承认错误。”顾予初随口答了句,心里想着果真是幸福人家出来的孩子,如此的天真烂漫。 “想的挺美,我是有骨气的。不过。。。跟老白比起来,我一点也不惨,哈哈哈。”言风突然又幸灾乐祸起来,“她是逃婚出来的,你知道嘛,她生凭最不喜欢胖子,可她爹娘娘偏偏把她许给一个胖子,这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她才肯着了我的道儿,和我一起从家里溜了出来。” 顾予初也不好笑出来,只得饮了口酒压压惊。 “又在背地里说我什么?”御白突然从阁楼探出头来,也跟着爬上了天台。 “你说你家那个胖子现在过的怎么样了?”言风笑嘻嘻的丝毫没有收敛。 “什么我家的,还没有拜堂好么。”御白轻轻摔下一个食盒,坐在顾予初身边。 “哇塞,烧鸡,老白,你可真好。”言风撕了只鸡腿便啃了起来。 “流光,你要是嫌她聒噪,直接点了她的哑穴。”御白没好气的说。 “没有的事儿,我特别喜欢你们吵来吵去的,很是有趣。不像我和我的妹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说话不像你们这么放肆,可能是待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顾予初想起予心,有些伤感。 “那你也是逃婚出来的?”言风探着头,鬼鬼祟祟的问到。 “有完没完?”御白怼了回去。 “差不多。”顾予初心虚的回答,想着严格算起来,她与启帧是算是逃婚,若没有那些个欺骗,而自己又能坦然接受富贵人家最稀松平常的共伺一夫,如今也能安然的陪在他身边,讨一个名正言顺。 “老白,耳环拿来!”言风激动的跳起来,差一点就要摔下楼去。 “什么?”顾予初纳闷了。 “哎呀,当日你来,我和御白小赌了一把,我赌你逃婚,她赌你寻人,那个,你可别生气啊。”言风兴奋过了,到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无妨。”虽然有些被戏弄,但顾予初并未感到丝毫不悦,反而玩心大发,想掺和进这个为她而设的赌局,“但是,我也是寻人。” “诺诺诺,怎么样?”御白也有些得意,脸上飞了云彩。 “诶,不带这样啊,流光你这是犯规!”言风急了。 顾予初笑的很开心,心中想着若是她与予心之间没有隔着一个启帧,定也能如她们一般肆意欢愉。 “那我可以问问要寻谁么?”言风一脸的好奇。 “不该问的别问。”御白素来严谨,提醒道。 “好。”言风撇撇嘴,倒是很听话,她也是知道身在江湖,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 “我是要找我失散多年的弟弟。”顾予初也不避讳,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她觉得她们三人本性纯真善良,即使操持着惊世骇俗的生意。 “家里丢了男娃娃,还用你来找?也是稀奇了。”言风显然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不过也难怪,她家境殷实,自由散漫惯了,自然不懂这世间苦楚和无奈。 御白咳嗽了一声,言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缄默,不再接茬。 “我父母都不在了,弟弟从小走散,我和妹妹相依为命,不过她现在嫁人了,我才得空出来重寻弟弟的下落。”顾予初说的云淡风轻,其实真相也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隐去了令人错愕的阴谋与陷害和让人为难的爱恨纠缠。 “那你你你。。。就到青楼里来找?这也太看不上你弟弟了。”言风很是无奈。 “我想你的弟弟应该在军营。”御白揣测道,“当日抢人,你选择锁星宫大抵是因为隽娘说北陵将领经常来光顾,对么?” 顾予初赞叹御白的聪慧:“嗯,有人告诉我在北凌驻军中见过一个与我长得很相像的少年,但我无法入得军营,只能剑走偏锋,来这里碰碰运气。还有就是,当年我弟弟从东启去北陵外祖家,路遇流匪,也正是途径此地才出的事儿,我想着这里来往客人这么多,总能打听出一二来。” “一个月了可有什么消息么?”言风又快嘴快舌。 “还没有。”顾予初无奈的摇摇头。 “没事哒,血脉亲情会有感应的,你既然莫名这里,也许就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御白宽慰道。 “嗯啊。”顾予初苦笑着,抬头望了望明月,她的弟弟知道她在找他么? “诺,祝你心想事成!”御白提着酒壶敬她。 “对对对,你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的。”言风跟着说。 “谢谢你们。”顾予初笑的真诚。 “客气啥,好姐妹嘛!”言风用肩撞了撞顾予初,三个人在寒夜里笑成了一团。 “诶,我估摸着你弟弟一定很英俊,我可以做的弟媳妇么?”言风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我行么?”御白悠悠的插嘴。 “哈哈哈哈哈。”顾予初大笑了出来,她们可真是可爱。 “哎呀,老白你居然和我抢人,是我先盯上的肉啊。”言风越过顾予初,伸手拉扯着御白,三个人打打闹闹起来。 “要不卜一卦啊,啊?看谁八字比较合,哈哈哈。。”御白难得调皮起来。 “哈哈哈,做我弟媳妇可是要给我端茶倒水的,你们不怕我欺负你们么?”顾予初很是得意。 “姐姐,我愿意!” “我也愿意!” “哈哈哈哈哈。。。” 第一百零一章 盈月擂台 三个人的笑声连绵,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隔壁新楼有人开始忙进忙出的做着开业前的最后准备,她们才回房睡下。 补了一上午的觉,待到顾予初出楼仔细检查着终于完工的花台之时,巨大的月亮形的花灯已然伫立在楼前,与对面的拂云殿前的船形花灯遥遥相对,而新楼的红灯笼也已然高挂,正门上的匾额被红绸遮住。 想到言风之前卖的关子,顾予初当真是非常期待,这红绸之后到底是怎样让人望文生义的招牌。 锁星宫里的姑娘们都换上了新衣,这次的材质和款式都非常的良家且仙气,配上清寡的形神,放在这样灯红酒绿的环境之下,到真是让人想一探究竟。 说来,这隽娘调教的甚是好,每个姑娘都拿捏、配合的很到位。 没错!玩的就是不食人间烟火,欲擒故纵! 尤其是今晚的主角,也不知道隽娘从哪里寻来的,美的浑然天成,却寡言少语,不苟言笑,如千年寒冰,天境仙草,根本不用自己去封她的笑穴。 当晚霞温柔的陇上承露的街头巷尾,锁星宫及拂云殿门口特制的花灯及高台也依次点亮。 拂云殿的三艘舟花灯,闪着萤蓝色的光火,舟身立起的火树银花闪烁,很是绚烂,除此之外,船下莲叶翠绿,荷花含苞待放,整个场景做的非常逼真。 相比之下,锁星宫的场子就有些暗淡了。 除了连绵的波浪台面,就剩下一轮弄不清意图的巨大圆盘空置其上,除了金丝念成的波浪纹理,其余皆以最为普通的白色绸缎,透着烛火最自然的暖黄。 “那是什么呀?月亮还是果盘子?呵呵,我还以为什么稀奇玩意,对面这么寒酸,不用咱们多费神,倒闭是早晚的事儿。”拂云殿的姑娘奉承着老鸨。 丰腴老鸨满意的笑了,也是一脸的不屑。 吉时已到,三岔路口当中高架的三面皮鼓响起,盈月擂台正式打响! 拂云殿首当其中,鼓乐齐鸣。 三艘轻舟吸引了众多游览之人的目光,左侧稍小的那只是配乐师的专席,剩余两只大的轻舟则是姑娘们展袖飘弋的舞台。 她们此次以荷塘轻舟为主题,姑娘们穿着特制的荷花衣裙,旋转变换如行云流水,侧身回眸媚态万千。 台下不断有人叫好,向票桶中投掷着花枝木牌。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也开始躁动起来。 “快看,嫦娥要奔月了!”有人激动的喊了起来。 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锁星宫的高台之上。 清风拂过,花灯烛火摇曳,让本来呆滞的波浪瞬间活了起来,波澜粼粼,加上傍晚的雾气,犹如仙境一般。 台上姑娘衣裙上扎染淡淡的流线花纹,让原本的纯净素白变的灵动,再加上她们轻盈的舞步,更是夺人心魄。 随着弦乐的音域从轻缓变为急促,楼顶一缕红绸倾泻而下,舞池中央的舞娘攀扯着红绸,绕场数圈,而后轻轻点地,一跃而起,缓缓腾空,跟那传说中的嫦娥奔月如出一辙,舞娘蒙着面纱回眸遥看,台下哗然,掌声雷动。 好一个美艳绝伦的飞天仙子! “瑶池仙境大底是这样样子。”台下有人喃喃的说道。 “王兄,口水擦擦。” 然而,惊喜并未戛然而止,腾空而起的舞娘由升到落,妖娆曼妙的身影缓缓印在圆月的背后。 光影错落,美人仿佛真的困守在月亮之上。 接下来弦乐止,鼓声响,美人月中独舞,展袖回旋一气呵成,刚柔并济,动静相宜,将胡旋舞和惊鸿舞的精华展现的淋漓尽致。 直至舞毕,众人仍不觉,只是眼巴巴的盼着孤坐在月后的仙子再次闻音飞旋。 一个掌声惊起了一片,而后如暴雨一般,连绵不绝。 锁星宫前的木箱顿时被花枝木牌塞到暴满。 台上的姑娘们不言不语,轻轻掷出披帛,台下的男宾们争相接住,而后老老实实的被牵引至花楼之中。 顾予初和言风在五楼看到楼下的形势,相视挑眉,甚是得意,不枉她俩用尽全力在楼顶牵引红绸,才有了美人飞天之意境。 “厉害啊,流光。”言风很是佩服,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顾予初得意的挑眉,不过是怡贵妃的编舞加上民间杂耍的把戏而已,不过她也是讶异于这三个老板的执行力及还原度,在短短的时间内在不失本真,竟然还做出了自己的风格。 拂云殿这下完全被抢了风头,丰腴老鸨气脸惨白,皱纹的脂粉都凝滞在一块儿。 “哥几个在这干啥?对面的老鸨说了,谁能薄得冷美人一笑,赏金一百两!”一个公子拉着几个正在喝酒做乐的朋友说道。 “嘿!还有这等好事?” “那当然,一百两黄金!逗一个小女子有何难,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好好好。” 这下,对于本来没什么人气的拂云殿更是雪上加霜,丰腴老鸨狠狠的拍着桌子,连带这手腕上的翠玉镯子也跟着碎了,她向打手管事使了个眼色,那个人便识相的跟着退了下去。 锁星宫门前不断有姑娘抛掷披帛,牵引客人入楼。 楼内所有堂位及厢房已然爆满,好不热闹,后厨忙着的是热火朝天,连顾予初、言风、御白也不得不开始帮衬着端茶倒水、上菜问需。 堂间的小台,飞天舞娘坐在高悬的紫藤绒花秋千之上,台下围满了各色看官。 舞娘大方的揭下面纱,这姿色绝对对得起台下所有人的想象,桃花眼灵动,远山眉英气,高鼻梁陪着樱桃小嘴,既有东境窈窕的抚媚,又有西域佳人的风姿,眉眼间清雅俊逸,想必笑起来也定是风情万种、倾城倾国。 因此,花上五两银子便可以有机会博得冰美人一笑,一点不亏! 若成功了,花楼还回赠上一百两黄金,并且可同美人喝酒品茶两个时辰,更是博人眼球。 这样低门槛,高回报,让在场的男宾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一时间,花楼中的小舞台上不断有人上场尝试,有表演口技,有说书讲笑话,有展示武艺绝学、诗词歌赋,更有人直接馈赠珠玉,台下哄闹不绝,口哨连绵,鼓掌叫好,可冰美人始终不为所动。 为安抚失败的宾客,冰美人都亲手赠上一方手帕,上面绣着松柏、翠竹、春笋等,样式简单却不俗气。 顾予初靠在楼梯上,看着自己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心中安慰些许。她盼望着这些的手帕能够流入军营、市井,尽快成为街头巷尾最热的谈资,最后将消息传给她想传递给的人。 隽娘笑盈盈的站在二楼远远瞧着这样红火的场子,心花怒放,此举不仅省下了歌舞乐器杂耍表演的银子,还净赚了大把,这个尉迟予初还真是有些本事。 第一百零二章 千金帮托 “老鸨,你莫不是诓我们,找了个天生就不会笑姑娘。”有好事之人吆喝道。 “就是就是。”有人附和,“十两银子一次机会,这钱也太好赚了。” “大家伙都已经使出看家本领了,也没见她嘴角动上一动,我看她就是天生就不会笑。” “什么冰山美人,骗子!” “老鸨,把钱还给我们,不然砸了你的花楼!” 。。。。。。。。 台下跟着起哄,嘈杂一片,还有人砸了酒壶,顾予初警觉起来。 “胡扯八道什么?!是不是找死啊。”言风气的跳脚,大声威胁道,然而却丝毫不起效果。 “骗子还这么霸道!”有人回怼回去。 但锁星宫毕竟是承露街的纳税大户,官府背景深厚,寻常人过过嘴瘾而已,却也不敢轻易造次。 见无人出头,那好事之人便跳上台,死死拽住冰美人的胳膊,欲拖她下台:“大爷我花一百两办了你,管你笑还是不笑。” 顾予初冲上前,但在她亲自出手料理这个麻烦之前,有位谦谦公子从二楼飞跃而下,一招便将动粗之人击倒在自己脚下。 那人想他爬起来继续闹事,却已然被她牢牢擒住,动弹不得。 “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敢动本大爷?!”被擒的男人人怂嘴还不怂。 “美人是用来疼的,你那粗手如此不知深浅,留着也着实没什么用!” 只见谦谦公子穿着花青色的长袍,玉冠散发。丹凤眼生的尤其好看,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回眸一笑也是颠倒众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人,顾予初觉着还是阴柔些,不知道是不是衣着的缘故。 他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意,说话的语气轻飘,没有过重的语音语调,听起来却是令人心生畏惧。 “有种放了老子,我们单挑!”男子想要挣脱,但顾予初自然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的。 “连我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要单挑?”她奚落道,也是表一表姿态,抬一抬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价,挫挫这好事之人的锐气。 谦谦公子对顾予初邪魅一笑,进而转头走进冷面美人,轻轻撩拨下美人的额前的乱发,美人怔怔的盯着他,而后莞尔一笑。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博得佳人一笑竟然如此简单。 “恭喜这位公子了!”隽娘找准时机,在一众姑娘的跟随下,隆重出场,御白在后捧上一箱真金,众人哗然,感叹锁星宫果然是言出必行。 “来人,开邀仙阁,煮好酒,公子请上坐。” 隽娘恭恭敬敬的迎着今晚最大的赢家,在众人的艳羡的目光之下,公子抽袖先行,路过之处,他侧身瞄了眼顾予初,眯起丹凤眼,扬起唇角,笑得很是灿烂。 “今日的博彩到此结束,为表心意,即刻起本楼每座都送一壶上好的桃花香,姑娘们好生招待客人们。”言风收好尾,男客们也各自逍遥去了。 顾予初揪着好事的汉子出了大门,抬腿踢他个四仰八叉,这拂云殿也真是无孔不入,如此之快就来挑拨离间、见缝插针,只可惜今夜有妙人拦路,才没有让她们得逞。 说到这妙人,她觉着甚是眼熟,好像不止见过一面的样子,可绞尽了脑汁却也想不起半分,只得耸耸肩回去继续做事。 花楼里恢复了往常的逍遥和乐。 顾予初仰头,这邀仙阁在花楼的第五层,悬空而建,独霸一方。推开窗子,前可俯览整座花楼,后可遥望整条承露街,是整个锁星宫里最好的厢房。 “殿下安好!”隽娘关好房门后,一改气势凌人的模样,竟然跪地参拜。 谦谦公子转身,嘴上依旧挂着笑意,一幅玩世不恭的模样,但他可不是常年寻欢流连撒金的富家大户,而是那个因食色成性闻名天下的北凌太子。 “起来。”凌子域倒是温和,“这锁星宫你经营的很不错,今日的点子也很是妙。” “若不是殿下及时送桑儿姑娘过来助阵,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隽娘起了身,可依旧低着头回禀,反复见到什么野兽一般。 “赫和主持花魁之选的礼部官员都打点好了么?” “一切都已妥当。” “人送进赵将军的府邸了么?” “将军夫人本来坚决不肯,但也抵不过朵朵已有身孕,赵将军亲自来赎的人,估摸着时间,下个月就该临盆了。” “很好。”凌子域挑眉,“东启的韩王已到琼州,你继续仔细盯着拂云殿,还有那要开业的新楼,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及时传信。” “诺。” “尉迟予初在这儿住的可好?”凌子域话风一转。 “都好,只是着急找她弟弟,自己贴了不少的银子,又是定帕子又是要换商徽的。” “那就都顺了她的意思办了,好生照顾着,能多留一日是一日。”凌子域扯着嘴角笑开了,捏着酒杯独酌。 “诺。”隽娘欲言又止。对于这个尉迟予初,她更是好奇,居然能让殿下如此关心。 “隽隽,知道本太子最喜欢你什么?”凌子域凑近她,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很是暧昧的说道。 隽娘憋红了脸,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哪里还是那个呲诧风云、处变不惊的锁星宫老鸨,简直就是个被撩拨到方寸大乱的小媳妇儿。 凌子域显然很满意怀中女子的反应,扯开笑容,松手放开她,然后语气回归冰冷:“就是比别人都知道什么不该想,什么不该做。” “那。。。。我让桑儿姑娘来陪殿下?”隽娘愣愣发怔。 “不用。”凌子域摸清了她的心思。 隽娘心中不动声色的窃喜,至少殿下对那位桑儿姑娘没有多厚的情谊。 “那让言风或是御白上来陪您聊聊天?” “别!那两个死丫头哪凉快哪呆着去,为了她们能逍遥自在,本太子差点被王叔给砍了!”凌子域皱着眉头嘟囔道,“再过一阵子,等这里的大事都办完了,换个人来接替,你和她们俩一起回云京。” 隽娘拂礼叩谢,心中大喜。 “现在去叫尉迟予初上来。” “嗯?”刚还大喜过望的老鸨一脸的惊讶,而后立马压制了下来,“诺。” 第一百零三章 大大出手 顾予初刚刚巡了一圈花楼,在楼梯口遇见一脸不悦的隽娘。 “快快快,忙不过来,去邀仙阁看看客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顾予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不是你是谁,没看见都忙什么样子了吗?”隽娘的语气并不是很友好。 顾予初想着她刚刚折了一百两金子,换做是谁也高兴不起来,也是很能理解。 “快去呀,愣在那里干什么?”隽娘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耐烦。 “这就去!”还是勤奋点好,以后还得求人办事呢,顾予初一个激灵便冲上了五楼。 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了慵懒且磁性的男音。 她推门进去,只见那位博得头筹的公子靠在悬空的凭栏处,悠闲的品着美酒,观者夜色,并不看她。 比起楼下的歌舞和欢声笑语,这个屋子安静的有点让人不太适应,一时间都让人忘了这里是醉生梦死的花楼。 “请问客官有什么吩咐么?”对于他的冷漠,顾予初并不在意,仍旧陪着笑,俨然一副店小二的姿态,开口问道。 凌子域还是没有回应。 “那,那我就打扰了。”见客人没有理人的意思,她也很是识相,转头默默的退下。 可刚走到门口,便被凌子域叫住。 “回来。” 如此反复,顾予初心中不免不快,但客人是大爷,她只得乖巧的回头,等着吩咐。 “这桃花香不错,你过来陪我喝一杯。” “那个,客官,我不陪酒。” “呵,还没听说过花楼的姑娘不陪酒?看来是隽娘调教的不好。”凌子域打趣道。 “我可不是姑娘。”顾予初立即矢口否认,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是男人不成?”凌太子笑着站了起来,踱步靠近。 顾予初舔着舌头,低头翻了翻白眼,这花花公子撩拨女人的功夫可真是厉害,还好自己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姑娘了,不然定然是扛不住的。 “说,你来锁星宫有什么目的?”凌子域话锋一转,先发夺人,他知道这个女人早晚会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有这锁星宫的背景,到时候肯定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与其这样,不如单刀直入,反将她一军,倒显得她的入楼不过是谁也不曾料想的意外而已。 “客官说笑了,能甘心托付花楼也是家里困顿没有别的法子了,不过是谋个生计罢了。”顾予初琢磨这话里的意思,随便找了借口,装这傻,陪着笑。 “那即是这样,不如做本公子的女人,有吃有喝,用不着这么辛苦。”凌子域伸手想要勾住她的下巴,谁料被她灵活的躲闪开。 “我已经嫁人了。”顾予初急于为自己解围,只得说了这句大实话。 “嫁人了?哈哈哈。。。”凌子域大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那你的夫君挺大方啊,居然肯放你来这种地方?莫不是。。。。被休了。” 顾予初心中大惊,这个男人先是质问自己来此的目的,然后又说中了自己的秘密,莫不是已然摸清了自己的底细,他到底是谁? “怎么?被我说中了?”凌子域好事的本性一览无余,“原是残花败柳,之前的话当本公子没说。” “你说谁是残花败柳?”顾予初表情顿时僵住,火气压都压不住,这个浪荡的臭男人,丈着有钱颜好,竟然敢骂自己?她白白担着王妃的虚名,可明明还是女儿身好不好!之前在启都,因为自己的出身总是被南溪和赵氏姐妹各种冷嘲热讽,奚落贬低,如今逃出那个魔都,却还要被这个留恋秦楼楚馆的登徒子如此咒骂,这口恶气她实在忍不了。 “干嘛?一个遁入红尘的弃妇不是残花败柳是什么?”凌子域似乎对她这个反应很是满意,但还是嫌火撩的不够大。 “姑奶奶今天就代你爹娘好好教导你什么叫做以礼待人!” 说完,顾予初便重拳出击,誓要把这个王八蛋揍趴下不可。 可这凌子域虽然浪荡成性,武功却是不俗,招下来,居然被他占了便宜。这让她更为恼火,于是再不轻敌,全力出击,抬腿向他的挡下狠狠踹了去。 凌子域躲闪及时,就势拖住了她的脚,顾予初一字劈叉落地,而后一个秋风扫叶,迅速起身。 “你这个疯婆娘,太狠毒了。”他蹬圆了眼睛,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对他。 “若是有刀,谁还动脚!”顾予初没有丝毫犹豫,恶狠狠的继续出击。 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十几招下来,凌子域占了下风。他一不小心,被一掌击中胸口,半倒在软塌上。 顾予初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扣住他的肩膀,右膝压住他的腹部,正面擒住了他,逮到机会,抬手就是一巴掌,还好他闪的快,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耳根子上。 她心中一涌,大骂,居然失手,本想再接再厉,这时门恰巧被推开。 冷美人桑儿姑娘端着酒菜,撞到了这一幕,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御女无数的凌太子,居然被一个女人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这要是传言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为此人头落地。 顾予初见状,才反应过来两人这样的姿势甚是暧昧,便狠推开身下已然笑的奸邪谄佞的凌子域,松开了挟制,灰溜溜的跑了出了。 “殿下。”桑儿关好厢门,犹豫的开口,那语气里既有些撒娇又有些责怪。 “嗯。”凌子域又是一幅不可一世、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窘状不曾发生。 “刚隽娘合计了票数,三日之后我就要参加承露街花魁的最后的比选了。” “很好。”凌子域向她招了招手。 桑儿羽睫闪动,慢慢的靠近,浪荡太子伸手重拉,不偏不倚,佳人瞬间落入怀抱。 “想我了么?”凌子域耳鬓厮磨,调起情来轻车熟路。 冷面美人唇角微微上扬,羞红了脸颊,看来即便是天生性子冷漠,不苟言笑的人,在喜欢人的面前也是会用尽全力去适应并自己不自然的另一面。 “想。”她用力的点点头。 凌之域低头亲吻她的香颈,美人躲闪不得,也只能依着他霸道的不安分。 “殿下。。。你和尉迟姑娘认识么?”桑儿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好奇。 “呵,很熟。”凌子域挑眉道,四国会盟之时,被启帧那个小气的男人拦着,他都没有机会和这个女人正式见过面,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对她的了解,包括她的姓氏,她的过去和一切。 “那。。”桑儿还想继续探个究竟,谁料被凌子域一个香吻封住,春晓一刻岂容她再三心二意。 第一百零四章 破山居 隔壁的新楼也是明智,昨日见到锁星宫的阵势,临时改了开业的日子,省的和拂云殿一样,费尽心机却被抢了风头,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 隔了一日,在盈月擂台热度逐渐消散之后,新楼终于隆重开业了。 酉时三刻,门前高悬牌匾的红绸在连绵的鞭炮声中终于被扯下。 “破山居。”顾予初斜靠在门口,捧着双臂,很是不解,这到底是什么玄机? “时辰也是特意算过的。”御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插了一嘴之后又忙着张罗差人打包贺礼将贺礼。 拂云殿、锁星宫、破山居。 顾予初反复思量着。 这三个招牌看起来一点联系也没有,若只是单纯的商号,当时自己说要破旧立新,隽娘反应很是过激,而言风也是话中有话。 正巧,有姑娘不小心撞上陷入沉思的顾予初,她腰上的香囊被勾下,两枚月牙状的鹅暖石滚落摔出。她赶紧低头拾起,吹了吹上面的尘土,那祥云的纹样映入眼帘。 原来是这样! 顾予初顿时茅舍顿开! 北凌国国都为云京,东启当朝宰主为明帝。 强国对峙已久,东启妄图攻陷云京,于是就有了拂云之意;而北陵意图压制东启,于是就有了锁(启明)星之举。 如此说来,这两大花楼便是两国皇家产业,怪不得装修如此的气派辉煌,且各自针锋相对、不共戴天! 那么破山居呢? 对了! 顾予初想起来三行书院以八卦为帜分为八门,其中主天文地理、洞宇观微的艮门便以祁连山脉为门徽,因为八卦之中艮为山,代表东北方位。 破山,则是隐喻要冲破了北陵、东启的围困及挟制。 若是顺了这样的逻辑,那这座新楼便是赫和国特意而设的! 原来,东境大陆的平和之下,就连寻常商贾市井的买卖也弥漫着三国争霸的硝烟。 等等,顾予初脑子里突然冒出昨夜那个色比卫玠却放浪形骸的窝囊废! 她们曾经见过!在东启皇宫珊清殿! 他是北凌国那个看似不成气候,温柔乡里整日醉生梦死的太子,凌子域! 难怪隽娘对他的态度如此恭敬,难怪他昨夜莫名的质问自己,来锁星宫到底有何图谋。 现在想来,隽娘、域白、言风不俗的谈吐和过人的见识,锁星宫难以估量的财力及迅雷不及掩耳的执行力,却就此都对上号了。 真是无奈,刚出了东启的虎穴,又糊里糊涂、不知不觉的误入了是非之地。不过还好,在北凌的地盘到更能方便打探景横的消息。 隽娘盛装打扮,从楼里出来,挑夫抬着贺礼跟在其后。 “愣着干什么?”言风跟着出来,推了推她,眼里闪着星星,“走,带你去砸场子去。” 刚好,顾予初也想看看这破山居到底有没有实力和两大老牌花楼的一较高下。 “是怕万一打起来,要我救你。”顾予初一早习惯了她们几个之间的调侃和随意,时间久了,也跟着得瑟开起了玩笑。 “是是是,女侠!”言风勾着她的胳膊,一道挤进了人群。 这破山居门口俨然被整个承露街花楼老鸨给围满了,大家都怀着一探虚实的心思前来祝贺,与此同时,各家花楼的软硬实力也一览无余。 说到穿着打扮,这里没有宫里以退为进的曲迎委婉,更没有清高孤傲的别具清流。珠玉叠翠、绫罗绸缎不过是稀松平常,招摇过市、艳压群芳是花楼当家人行事的第一准则。 说到贺礼,玉佛、金蟾也是琳琅满目、价值不菲,承露街流水一般的客人,哪个花楼不是聚宝盘金,这点子意思根本不算什么。 顾予初被珠玉宝石闪的睁不开眼睛,但依旧看的很开心。 她虽然明白商贾之争不亚于朝堂,尔虞我诈、无往不利都是常态,但这些个从不藏着掖着玲珑心思坦荡无畏,只图片刻的风光和得意,便一掷千金的豪爽和干脆倒让她觉着特别的可爱和真实。 相比之下,那些个孤芳自赏、自命不凡的自诩清流倒显得俗气和做作了。 人活一世,既然无力跳脱浮沉之外,无命参悟非常之道,那便顺从心意,卑屈在眼前的贪欲,即使难看,又有何不可? 顾予初一行人等讨了彩头,迈进了破山居的门槛,才发现里面根本她们不像她们之前预想的那样,这根本赌坊和青楼的结合体。 一楼的堂间宽阔敞亮,没有俗气的装饰和摆设,只是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十张老榆木赌桌,用苏绣屏风一一隔开,二楼至五楼为依次特色的雅间或厢房,楼层越高档次越高。 富丽或雅致的装潢在承露街比比皆是,但破山居最富特色的是,他的老鸨,哦不对是老板,是一位清秀隽逸公子,惹得前来祝贺的女当家的像是恶虎看见肉一样眼放金光。 除此之外,站在庄家之后招呼客人的也不仅仅是清水出芙蓉的美艳佳人,更有一群一如老板,论美貌和气质不输天仙的美男子。 他们按照皮囊色相分为不同品级,衣着各有考究:负责堂厅台面的,长袖宽袍绣着不同式样的花草;负责雅间的,着单色素袍,插一枚飞鱼银簪;负责厢房的,着上等绸缎,插一枚麋鹿金簪。 美男子们或散发或束冠,或笑靥如花或温润如玉,对着有意的男人女人们,眉眼之间都是含情脉脉,看的顾予初鸡皮疙瘩都起了全身。 按照之前的推测,这条街除了锁星宫、拂云殿分属北凌和东启之外,其他的花楼大底都是赫和本土或是管家操控的,如今再加上破山居,想来赫和是铆足力气要与北凌、东启博出个名堂来。 这承露街表面看起来是寻欢作乐的人间乐土,实际在这烟花瘴气之后,不过是别国官员策反,国政军情刺探尔尔,也是一样的血雨腥风。 顾予初不得不佩服赫和国在重围之下,出奇制胜的心思,这是男女通吃的节奏啊,管你是正常审美还是断袖龙阳之好,都能满足。 更是反其道而行,你以色诱我将军,探我秘密,我便以牙还牙,拐跑你的冲锋陷阵的花楼姑娘甚至老鸨,这场没有边界的博弈,看谁能够笑到最后。 第一百零五章 却是故人 破山居的老板温文尔雅,不管是恭维还是祝贺,他都一一礼貌回敬,若不是自诩当家人,谁也不会把他与唯利是图的商人联系到一起,又更何况是如此一间别具特色的花楼赌坊,顾予初琢磨着他也是扮猪吃老虎的厉害人物。 花楼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不过,该见识的都见识了,顾予初又素不爱堵,觉得甚是无趣,便也准备打道回府,可就在不经意间,却发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看,居然是韩王启轻禹。 可也就在熟人对上眼的刹那,她本能的躲闪开了,挤出了花楼。 绝不能让这个男人发现自己在这样的地方,到时候免不得又要讽刺挖苦,看自己的笑话,所以还是溜之大吉。 正值晌午,承露街上除了破山居热闹非凡之外,其他花楼还没有正式开门营业。 顾予初准备回锁星宫,可不幸的是她还是被人发现了。她感觉身后有人尾随,于是不得不飞上屋檐,待到跟踪之人走远方才现身。 她挑了挑眉,幸亏在书院的时候勤奋练功,一刻也不敢怠慢,如今才能收放自如,能退能进。 “顾予初!”得意还未到两秒,便被抓个正着,她深深叹着气。 “呵,果然是你!”启轻禹先是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而后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好似看出了什么端倪。 “韩王。”即使被抓了包,还是要轻松的打个招呼的。 “怎么,被休了之后竟然沦落至此。”启轻禹满眼的戏虐和不屑。 “还是要感谢韩王的成全。”面对这样的嘲讽,她倒是半点没放在心上。顾予初知道他恨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现在想来,若是当时自私一点,委屈了予心,便也可以成全自己和他,可是最后还是会有两个人因此难过,总之阴差阳错,总有人会不幸福,如此说来,他们两个倒也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自己明明比他还要惨,同样是痛割所爱,自己还莫名背负着为一己私欲棒打鸳鸯的罪名,真是可悲可叹。 启轻禹没有接话,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也不否认是自己特意给朝阳长公主漏的口风,让她背上伤风败德的名声,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他知道即便这样,也极有可能于事无补,但至少能让这个自私、狂悖的女人失去她最看重的一切,如此,也许他爱的人才能过的更好。 可现如今,他亲眼见她混迹在秦楼楚馆,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半点失魂落魄或是愤恨不平,而这种淡然并不像是伪装,或许她躲着自己,不是因为难堪,而仅仅是因为无话可说。 “是你自作自受。”他仍旧不打算原谅这个害他终身凄苦的恶女人。 “没错。”顾予初应的干脆,其实她何尝不是这样觉得。 启轻禹很是讶异她的坦荡,他甚至开始不合时宜的怀疑现如今的一切是她一力所求,他同时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曾经把权势地位看的无比重要的女人甘心自我作践至此。 “你不知道,三哥刚刚迎娶了尚书令的女儿傅清。”他就是要她难过,要她看清自己的无足轻重。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顾予初心中一紧,吃疼的厉害,原来没有自己,他活得别无他样。 这样很好,天涯两端,各自安好,这不是正是她的期盼么。 “傅小姐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与他甚是相配。”顾予初明明想说与她何干,可还是言不由衷。 启轻禹看到她眼中的暗淡,很是满意,他就是要折磨她,一如她折磨自己一样,毫不留情。 “予心可好?”顾予初接着问道。 “你又何须虚情假意的在乎她的安好。”启轻禹最是看不惯她惺惺作态的模样,她若是真的为予心好,便不会为了自己的正妃的地位,逼着自己的妹妹嫁给自己的丈夫做小。 顾予初眼神失神半晌,浅浅的笑了,那笑里的苦涩恐怕只有她自己最懂。 “我不在乎你怎样看我,但若是韩王有气,尽可与我来讨,不要为难予心。”顾予初当然知道启轻禹绝不可能伤害妹妹分毫,她故意这样说不过愈加激发他的义气,希望他默默守护予心。 “你以为我会像你一般无耻?即便得不到我也必不会负她。”启轻禹眼眶微红,心中怒火已然,这个女人必须得到惩罚,“至于你,只要你肯求我,本王大可以德报怨,帮你成为这承露街最当红的花魁。” “我的事并不用韩王您费神,就此别过。”顾予初听出了他的嘲弄,但也并不怀疑他的实力,这赫和国主乐嘉还瑜本就是启轻禹的亲舅舅,在赫和国境办这样一件小事对他来说根本不足挂齿。 “想走?”转身之间,启轻禹已然扣住了她的肩膀。 顾予初侧脸,无奈的看着他,这个男人纠缠的功夫,自己早就领教过了。 他看到顾予初眼中的不屑之时,便下定决心要让她在承露的烟花之下被千万个男人蹂躏践踏,永世不得翻身。 刚好,他有这个实力。 “想抓我?那要看韩王有没有这个本事。”顾予初感受到肩上的力道。 启轻珏眼神凌厉,手掌收紧,企图将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女人擒住,可顾予初也已不用再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武功,一个侧身便轻松挣脱挟制。 “有趣。”早在东启街头的初见,他便怀疑这个女人非比寻常,但碍于各自身份,着实没有机会能够交手。 启轻禹不在保留,健步冲上前,连续出掌,直击对手腹部。顾予初轻功点地,步步退让,并未让他伤到分毫。 在这个地方动手,不免漏了自己的底细,顾予初一个飞身上了屋顶。 想逃?没那么容易,启轻禹紧追其后。 二人在屋檐跳跃,如游龙戏凤,还好,整个承露街的全然被破山居的开业吸引,无人顾忌这屋脊上的好戏。 追了好一会,他们二人潜入树林之中。 顾予初此时也不再躲避,一个回旋反冲,正面迎上启轻禹的追赶,两人空中过招数次,启轻禹躲过了她的膝盖,却没躲住她的掌峰。 四下安静,两人对峙许久,启轻禹武功不俗,但最终也不是顾予初的对手。 但他并不肯轻易服输,于是抽出腰间的软剑继续攻击,剑锋凌厉,顾予初躲闪,为了快速结束这无畏的争斗,她轻点树干,一个鲤鱼翻身,褪去罩衫,将软剑包裹,再一个侧踢,刹那间,软剑被夺,启轻禹也重重的撞在树上。 “韩王,你输了。”顾予初本想套上外衫,只可惜剑锋锋利,外伤已然破烂,便随手扔在一旁,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衣服、 “你究竟是何人?”启轻禹质问道,他本以为这个女人只是会一些花拳绣腿,可如今看来这样精益的武功修就算是得到袖白道长的点拨,没有个七年五年的练习也不可能达到。 她为何离开启都? 她来这里做什么? 当年,三哥为何非她不娶?她因身体虚弱成婚三年闭不见客到底是真是假? 她自诩百色之人,可珊清殿夜宴四哥说她是北凌细作! 她武功如此之高,除去南溪腹中的孩子轻而易举,为何还要大动干戈,以至于失宠被休? 启都盛传她是尉迟之后,是否仅仅是空穴来风? 启轻禹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我可以保证,我与韩王所谋之事无碍。”顾予初看出他无限复杂的心思。 “我如何能信你。” “就凭我可以悄无声息的了结你,但却没有。”顾予初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好话他都不可能相信,不如直接摊牌,到还显得稍微真诚一点。 “你放肆!”被自己瞧不上的女子打败,启轻禹心中怎能服气。 顾予初笑了笑,皇子终归是皇子,就算游历江湖许久,也还是改不了天生的盛气凌人。 “韩王说笑了。以后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就此告辞。” 说罢便使出轻功,飞跃而去,不管身后的男人做何反应。 回去的一路上,顾予初不禁盘算着当前东境大陆的局势。 西戎与东启一战,牵连赫和,北凌名义上携兵护佑,实际上也已将其全权接管。就算勉强拖过了三年时限,再按照之前三国协定由东启接替北凌,想必也为时已晚。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言,但也已足够北凌蚕食瓦解赫和朝堂势力,届时安排赫和主动归顺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东启富足,实际上也不缺凌水水域肥沃的土地,但赫和地理位置特殊,如顺利划入北凌国土,那么便等于将东启的后门向北凌敞开,未来天下霸主的角逐,对东启来说无疑是变数难料。 所以,无论是东启现在的明帝还是下一任继主启帧都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启轻禹的身份特殊,他即是东启皇子,又是流有赫和皇族血统,那么,一边是赫和的山河永固及乐嘉皇族的百年荣耀,一边是父族的称霸天下的勃勃野心与阴谋,他会作何选择? 顾予初很好奇,但无论怎么样,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北凌是赫和和东启共同的敌人。 如此看来,凌子域及启轻禹两个人这个时候同时盘桓在赫和国境,想必目的绝不单纯,东启、北凌各怀鬼胎,而赫和也不会甘为鱼肉。 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第一百零六章 花魁之争(上) 盈月擂台过后第三日,承露街花魁之选举行。 虽然还是老八样,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但即便这样,对顾予初来说也是特别的新鲜。 以前只知道花楼姑娘以色侍人,可真没想到,艳绝天下的裙摆竟然也是如此厚重和令人钦佩,看来是自己太过肤浅和偏见。 根据规矩,擂台普选得到花枝木牌最多的八家花楼可以推举出一名姑娘参加最后的决选。 锁星宫自然是桑儿姑娘,而拂云殿推举的是琴色双绝的陌仟,另外六家也是各自的头牌。 每年花魁之争都是在赫和官家的主持下进行,先是诗词歌赋的初选,淘汰一半,余下琴棋书画决出一二三甲。前三甲不仅可以退去奴籍,可以进宫接受国主的恩赏,而花魁更可受封一品金花侯,进宫殿前伺候君主一年。 有名有利,又可近亲天子,若是运气极佳,还有机会飞上枝头,入驻后宫,这样脱胎换骨的机会是承露街的每一个姑娘翘首以待的。 花魁之争年年皆是群芳争艳,但今年却因为一个男人,让天下人忘却了比赛本来的看点,只为一睹他的仙骨风姿。 这个局外人真名不详,但却有一个毫不避嫌的嚣张绰号,名约“琴帝”。 相传,自琴仙端默驾鹤西去之后,便再没有人能够扣的响羽殇古琴,但三年之前,一位翩翩公子从钟南山下山遁入尘世,以一曲琴仙遗作《九重思》名动天下,指尖之力道、音律之飘渺,绝不亚于飞升的琴仙,但是他行踪飘渺,世人不知晓其大名,于是便起了这个绰号以示敬重。 这位琴帝性格孤高,虽遁入红尘却不沾染分毫,为人处事全凭一时喜怒,有人曾豪掷万金只为求他轻抚一曲,可他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怒骂其为牛莽之辈。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从不以真容示人,每每露面都覆以帷冒;有人说他天生丑陋所以不敢以展露真容,也有人说他明眸皓齿,好看到惊为天人,但真相到底如何,却没人能说道清楚。 这次花魁之选,也不知道赫和礼乐大夫是如何请劝的了这位高人前来观礼,甚至作为首席客卿评判琴艺。 天下为此哗然,纷纷猜测他的来意,也许这场群芳盛宴中有他的知音也未可知,更或许他兴致一高抚琴一曲,那便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于是乎,观礼票价被黑市炒的连连翻倍,一票难求。 晌午过后,经过初选,今年的八名候选人已然剩淘汰四名,余下的三名分别是锁星宫的桑儿、拂云殿的陌仟、拾芳阁的落晶、晓钟楼的东方长喜。 但看外貌和身段,四位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论气质和才情,也都不输高门望族。只可惜,芙蓉深陷沼泽,即便颜色不改,却也难逃淹没的宿命。 琴棋书画,琴虽排在首位,但比赛顺序却是反向而行。 四位美人各自为画,陌仟的山水大气磅礴,落晶的花草娇艳欲滴,东方长喜的仙鹤栩栩如生,而桑儿却另辟蹊径,以写意的方式画出了晚霞笼罩的承露街,朦胧又唯美,最终获得画试第一,陌仟暂列第二,东方长喜列三。 接着是书法,四位美人字体娟秀,难分伯仲,但陌仟因每行首字模仿当朝宰府的书体而突破重围,获得书试第一,桑儿列第二,落晶列第三。 而后是棋艺,四位美人抽签两两对弈,可一路发挥稳定的桑儿和陌仟却双双失利,最终,东方长喜获得第一,落晶列第二,桑儿、陌仟分别为第三和第四。 最后,则是万众瞩目的琴试。 客卿席上,琴帝仍旧带着黑色帷冒,没人看得清他的真容。他稍稍正做了身子,众人只能从这些细小的身体动作来猜测他现在可能在想些什么。 顾予初坐在观礼台上,细细观察着这位传说中的高人,但除了有故弄玄虚并、沽名钓誉之嫌外没看出有何处值得世人对他如此推崇。 “那位琴帝看来起不怎么样嘛。”她跟言风轻轻嘟囔道。 “我也觉着,搞个帷帽带着是真人不露像的意思么?我觉得很傻哎。”言风表示同感。 “嘘,仔细听着,郑桑儿只有琴试排第一才有可能夺得花魁,咱们锁星宫去年就输给拂云殿,今年可不能在丢脸了。”隽娘显得有些紧张,手里的帕子已然被揪的不成样子。 “花魁有什么了不起的,退去奴籍,来去便自由了,即便自愿留下也是一年不能接客,岂不是亏大了。”言风见她如此,白了一眼。 “你懂什么?!花魁可是由国主亲封一品花侯。”隽娘推了推言风。 “脱胎换骨啊。”顾予初感叹道。 “那又如何,去年拂云殿的那个花魁,退去奴籍之后侍奉国主左右,虽然受宠,却被后宫的贵人娘娘们算计的死无全尸,所以说这花魁没那么好当。桑儿姑娘还是自求多福。” “那是她自己不经事,怪不了别人。”隽娘丝毫没有同情之意,“若咱们楼出了花魁,那以后吸纳新姑娘入楼说词就是字字含金了。” 听到此刻,顾予初心中不禁佩服,看来能做成大事的,还是得重大局,轻小利。 琴试终于开始,分为上下两场。 上半场,由主评官在铜箱中五十支刻着古往今来名家曲目的木牌中随意抽中一曲作为题目,由四位轮番演绎,然后由宫廷乐礼官及琼州十家琴馆首席琴师评分决出参与最终场的两位名额。 在众人的掌声中,微胖的主评官捏着胡须,单手从铜箱中捞出一枚,由监官唱牌,规定曲目为《直云霄》。 接下来,四位姑娘分别出场,只见她们各个指尖流畅,扣弦如行云流水,好似都提前得知考题,苦练了许久。 但在行家面前,是真的琴艺精湛还是临时抱佛脚,其实是立见分晓、一览无余的。 最终,落晶及东方长喜落选,再根据之前三门比试的成绩,无需加试,本次的花魁之选的探花诞生,由东方长喜获得。 台下掌声雷动,晓钟楼的老鸨满脸红光,毕竟在两大花楼的面前能获得第三甲已是不易。相比之下,东方长喜却淡然无比。 落晶姑娘潸然泪下,胜败乃兵家常事这句话放在她身上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毕竟韶华易逝,这样机会很难再把握第二次。 台下开始了热烈的讨论,但铜锣一响,由立马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零七章 花魁之争(下) 一曲天女散花的歌舞之后,巅峰对决终于拉开帷幕。 万众瞩目,琴砖上已然摆放好三盏瑶琴,一盏正对主位,两盏呈八字形分布两旁。 想来该是这位千呼万唤的琴帝出场了。 “终决由琴帝出题,他先奏,两琴附和,最和者取胜。”监官宣告规则的同时,三位主角已然落座。 如此一来,输赢岂不是全在这位琴帝的一念之间! 顾予初本能的开始猜测这位高人的来路,这个有着官府背景的花魁之选,竟然肯将牵涉诸方利益的胜负抉择大权拱手让与一个局外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旁边的隽娘紧张的揪住了顾予初的的袖子,扯回了愣神的她,她也只好拍拍隽娘的手,以宽其心。 观礼席上皆屏息以待,不敢随便的喝彩和雀跃,生怕打扰高人凝神静气。 琴帝等了好一会儿,整个台下安静的连绣花针掉落的声音的都能听见。 终于一阵风起,吹动了帷帽,稍稍露出了他的下半张脸,这下台下群芳芳心也随着萌动,原来琴帝竟然如此年轻! 看看这下巴英朗有型、嘴唇微薄且明透,衬着白皙光滑的皮肤,虽然只是瞥见这一点点,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哇,我赌十两银子,是个美男!”言风擦了擦口水。 “没准是个女人好么?!”顾予初毫不留情的泼她冷水。 “就是就是。”御白搭腔。 “还能再煞风景么?!”言风一个白眼之后又如其他姑娘一般满眼的星星盯着台上。 高人先抬左手落在琴上,再起右手轻轻抚摸五弦,像是拭擦珍藏的宝贝一般。 比起纤长好看的双手,顾予初更在意的是,虽然用的琴与他人无异,可就是无意间之举却暴露了他左撇子的事实,就好像自己,然远离巽门已久,却还是改不掉观察他人的习惯。 高人仅仅拨弄两根琴弦,却已惊为天籁,台下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只听得这急促的音律如雨点般砸来,而后由急转缓,像是雨后欢跳的鸟儿看见山间的彩虹而啼鸣一般;接着,音律愈加舒缓,仿佛是高山流水、两岸花开。 桑儿姑娘微微一笑,率先附和起来,她的琴声婉转,像极了花朵、草木上轻轻滑落的晶莹露珠。 陌仟也不干示弱,她撩拨琴弦,五弦变换如行云流水,给潺潺的小溪里添上了成群跳脱的鱼儿。 台下听的如痴如醉,但高人指尖一转,刚刚放晴的天地颓然又狂风四起,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这回,陌仟先行变调,娴熟摇指,声音清脆却不尖锐,仿佛森林里的野兽分散狂奔,惊慌散去。 这一回,桑儿姑娘却没有跟随高人的节奏,反而另辟蹊径,将音律放的更缓,一下子把画面带入了已然归巢的野兽悠然观雨,卧聚舔舐皮毛的温情款款。 但高人的节奏愈加急促,十指弹拨的速度惊人,耳中的天地顿时混沌,乾坤颠倒,就连现实中的东风都配合得宜,让在场众人心神迷乱,忐忑难平。 桑儿、陌仟心乱指颤,显然已经力不从心,附和不下去了。 可就在这时,没有任何征兆,高人的琴音戛然而止,一下子把噩梦中的众人拉回了现实。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回过神来,然后全场起立,用尽全力鼓起掌来。 不得不承认,琴帝果然名不虚传,顾予初佩服不已,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起。 台上的桑儿、陌仟虽然失落,但有幸能与琴帝同奏实乃三生有幸。 未等监管唱词,高人轻轻抬起左手,台下的众人顿时心领神会,掌声顿时停住。 “胜者为。。”高人开口,那声音一如他的琴声,低沉但却动听。 台下焦急的等待着最后的答案,但他却没有直接说出获胜着的名字,只是轻轻指了指右边的陌仟。 这时台下的拂云殿的观礼席位上欢呼雀跃,连续两届花魁,丰腴老鸨得意的就差当场抛洒银钱。 而锁星宫这边却是灰头土脸,隽娘脸黑的可拍,连带着顾予初也跟着心里落寞不已。 “敢问琴帝决断的依据!”言风很不服气,站起来大声的质问道。 台下也有人跟着附和,为桑儿姑娘抱不平,的确在下半曲中桑儿姑娘曲音设计精妙,就连门外汉都听听出来她更胜一筹。 “肃静!”总礼官发话了,“琴帝自有评判。”说罢便向琴帝作了作揖,恳求他受累给大家一个说法。 谁也看不清帷帽后面的表情,但他却一改往昔不是知音惜语如金的态度,慢悠悠的开了口,看来他今日的兴致的确奇高。 “论琴艺,两位技艺都不俗,是苦练多年该有的水平,但左边指法更为娴熟;论音律的急缓过度,两位都拿捏得当,但左边的反应更为及时。论思意和心境,两位都各有千秋,但左边更为新颖且平和。”高人顿了顿,好似给台下议论的间隙一般。 这话里话外都是说桑儿姑娘技高一筹,但为何他要判定陌仟胜出呢,这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左边的瑶琴乃为十大名琴之一的红酥手,且琴砖质地上成,音色能达到这种效果却是必然。而右边的则是最普通不过的五弦,且琴砖粗陋,中空不足。音律之美在于意更在于心,并不在于器。所以,左边输在了求胜心切,右边则赢在了懵然无知。” 台下哗然,决选就当秉持公允之心,这样的评判让人不得不服。 同样,听到这样的评价,桑儿和陌仟都很羞愧,一个是技不如人,一个是胜之不武。高人如此语出惊人,让两大花楼的面子都挂不住了。 桑儿姑娘很是委屈,她瞥了一眼台下的隽娘,眼里全是愤恨,而后低头不语。 隽娘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手里的帕子就快被她扯烂了,顾予初拍了拍她的肩膀,言风也破天荒的不再锋芒对麦芒,而是紧紧的拽着她的手,丝毫不吝啬关心和支持。 事已至此,只能接受。 在监官正式宣布此次的花魁为陌仟姑娘之时,拂云殿一众莺莺燕燕也没有方才的兴奋,整个台下都在窃窃私语,那些常年被两大花楼压制的小店老鸨们抑制不住的得意及欢喜,这口恶气出的是相当舒坦,其中当属晓钟楼的老鸨,虽然她手里的东方姑娘仅获得第三甲,但那却是实至名归,货真价实的,不像那两位费劲心机却闹出了这样的笑话。 陌仟姑娘被簇拥着抬上了被鲜花、绸缎、流苏、铃铛缀满的高娇之上,可她的脸上始终没有展露笑容。 “妈妈,至少咱还保住了花魁头衔不是,比起锁星宫,咱么不算丢人的。”一位年纪稍大的姑娘谄媚的安慰拂云殿的丰腴老鸨。 “你懂什么?这花魁之争,里里外外我都打点好了,花了上百条金鱼,谁料想这关键时刻还是被人换了行头,整了把破琴和烂砖,影响了咱们陌仟的发挥。”丰腴老鸨愤恨的说道。 “不管这么样,咱们总归是赢了,她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呸呸呸,活该!” “这锁星宫跟官府的关系更是深厚啊,盼着咱们陌仟在殿前长脸,封个美人娘娘什么的,也好帮衬帮衬咱们。”丰腴老鸨暗暗的谋算道,“走,回楼里。” 拂云殿一众人等从观礼台上下去,可是冤家总是狭路相逢,锁星宫一众姑娘也同时欲下台阶。 御白给顾予初使了个颜色,顾予初心领神会,死死的拽住言风,生怕她闹出什么乱子,可言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得,竟然不与争锋,谦让拂云殿先行。 丰腴老鸨颐指气使的从隽娘面前路过,以前更是嚣张跋扈。 还好,锁星宫上下既羞愧,也很识时务,这个时候莫不能被人再拿了把柄,做出什么不利的文章。 顾予初回看台上,桑儿姑娘和那位琴帝都已不见踪影。她不禁感叹,这乐嘉一族虽受挟制已久,但也不是任人蹂躏的软柿子。 这一局是借力打力,北凌想抓住三年之期,以各种方式渗透赫和皇族内部,这桑儿姑娘无疑是北凌特意甄选要送到乐嘉还瑜身边但,若是有幸能生下皇子,那乐嘉还瑜一死,便可扶植小皇子继位,牢牢控制赫和国政。 相比之下,同是豺狼虎豹,但此时,东启与北凌争锋,必不可能让北凌得逞,于是赫除了亲近东启来遏制北凌之外,比无他法,这是也是纵横的无奈之举。 这花魁之争看似不过是美艳的角逐,但想来两个大国肯定都费劲心思打点好一切,背后的官员多数被招安或收买,乐嘉还瑜对也心如明镜,但为了不让北凌得逞更不然他们怀疑,才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局外人来定夺,这样北陵输了不过是自己的多行不义。 顾予初一行回到花楼,才发觉桑儿姑娘没有回来。如此一来,她和言风只得一同出去去寻。 而此时凌子域已然等在了邀仙阁,而桑儿姑娘却侯在他左右,泪如雨下,好不可怜。 其实,说她失踪,不过是支开顾予初的借口罢了,省的被这个女人又看出了什么端倪。 隽娘垂头丧气的扣响了门扉。 “进来。”凌子域语气冰冷,显然已经得知花魁之选的坏结果。 隽娘刚一进门,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请罪。 凌子域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这样正经的样子与他来说实在是难得。 “你出去。”他打发了身边哭的让他心烦的女人。 “是。”桑儿更是委屈,但又不敢恃宠而骄,只得含着眼泪默默退了出去。 “属下无能,请少主责罚。”隽娘言辞恳切,今日的结果也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么?”凌子域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多行不义。”隽娘一字一句道说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显然是很用力的在克制自己。 “还有呢?”凌子域仍旧没有松手。 “没有确保万无一失,可那琴和琴砖真的不是我特意让人打点的,属下就算在愚钝也不能做出如此拙劣的安排。” “还有呢?” 隽娘锁眉,盘算着凌太子到底要如何。“没有尽力打点好所有人,包括那位琴帝。” 这下,凌子域没有再质问下去,松开了挟制,之后竟然雨过天晴,嘴角又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隽娘看着有些发懵,甚至浑身发毛,凌太子这样的反应莫不是要了结了自己? “事已至此,就不在追究。还好本太子另有安排。”凌子域悠然的说道。 隽娘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同时,她也非常好奇这个所谓的另有安排,但又实在不敢多问。 “你通知宫里的人,倾尽全力扶植陌仟得乐嘉老头的喜爱,另外送上得子的好方子,助她怀上赫和血脉。”凌子域继续吩咐道。 听到此处,隽娘睁大了眼睛,如此说来,陌仟也是本凌太子的人,那为何少主还要自己费心费力打点一切,确保桑儿能够夺魁,难不成是为了做的更为真切? “有什么问题么?”凌子域挑眉。 “属下不敢。”隽娘低下了头。 “三日后,宫中受封典礼,让尉迟予初代替桑儿去。” “什么?”隽娘瞪大了眼睛,心想着这受封礼是乐嘉还瑜亲自参加,若是桑儿姑娘不去,岂不是欺君!但她想着凌太子定有其他的打算,便也不敢直言。“可她未必肯。” “如何说服她那是你的事情。”凌子域冷冽的眼神杀伤力极大。 “是。”隽娘只得应下,心里暗自苦恼,到底该怎样让那个女人心甘情愿而又毫无怀疑的趟了这场浑水呢?她真的没有把握。 “是时候让她得一些想要的消息了,不然多没意思。”凌子域显然没有在意隽娘的为难,自顾自的笑着,说到皮囊顾予初这个女人勉强能说算上是上等,论性格她又实在是不正面可爱,可偏偏是这样,却迷住了那两个混蛋,也是有趣的很。 第一白零八章 冒名顶替 待到顾予初和言风夜下回花楼的时候,才知晓桑儿姑娘因为屈居第二又当众被羞辱,一气之下投了河,还好被人救下,现在昏迷不醒。 隽娘焦急万分的在桑儿姑娘的房门外来回踱着步子,见她们回来,便急忙拉着她们进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回事?”言风锁眉问道,“这就要寻死觅活的?怎么抹了脖子死的痛快一点?!”言风还没进门便嚷嚷起来。 “说什么风凉话呢,没看隽娘都急死了么?”御白推了推她。 “有什么好着急的,总会醒过来的。”言风丝毫没有理会。 “来不及了。”御白说道,轻叹一声。 “什么来不及了?”言风很是不解。 “子时内监礼官便来接前三甲,启程去琼州巡游受封。”隽娘忧心忡忡的说道。 “随便找个姑娘替不就行了,反正是蒙着面纱,想来没那么容易发现。实在不行,我去!”言风提议道。 “你去?你有那个姿色么?再说了咱们的花楼里的姑娘哪个大监没见过,如是被发现了,咱们就是欺君!”隽娘反驳。 “我怎么就差劲了?那话说回来,如果是大监没见过的姑娘就不会被发现了么?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欺君!”言风没有好气但顶了回去。 “别吵了,桑儿姑娘一时醒不过来,就算是醒过来了,也难支撑受封典礼,要不就和礼官说实话。”御白来打圆场。 “绝对不行,这要是传言出去,还说我锁星宫输不起,今日的脸丢的还不够大么?”隽娘一口回绝。 “那怎么办,不如找一个身型与桑儿相仿的但又面生的姑娘去,再给大监塞点银子,想来可以蒙混过去,还好榜眼不用殿前伺候,只是巡街受礼即可。”御白说道。 “现在这个时候到哪里找这样的人去?万一她口风不紧,把咱们的秘密说出去了,岂不是自寻死路?!”言风差点跳起来,拉着在旁默不作声的顾予初,想得到她的支持,“流光,你说是不是?” “欸!等等,流光倒是和桑儿姑娘身型相仿,又是生面孔。”言风拉着顾予初仔细的端详起来。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隽娘双眼冒光,看的顾予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行!桑儿姑娘风华绝代,我一个粗人,绝对不行!再说了我也不会弹琴啊,万一那个国主一时兴起,要听桑儿姑娘弹奏一曲,那岂不是露馅了?!”顾予初慌张的摆摆手,说的也是有理有据。 “我觉得也是不妥。”隽娘颓然的坐了下来,烛光下越发显得愁容满面。 “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呀?”言风摸了摸下巴,思索道。 顾予初感受到了她们的压力,可自己是万万不能去的,想到珊清殿的夜宴上,因为蓬康小王子失踪的事情那乐嘉还瑜对自己定是印象深刻,若自己突然出现在花魁授封典礼上,岂不是又再生枝节,尤其是在东境大陆局势如此微妙的情势下,不生出些猜疑也不大可能。 “要不这样可以么?”隽娘恳求的看着顾予初,“子时,礼官来接人时,流光你先顶替着桑儿先行,言风陪着你,一路上打点,御白带着大夫和桑儿乘马车跟随其后,待她体力恢复些便可自行受封,你便抽身而退。” “这个主意不错。”言风当即表示赞同,“流光,你觉得呢?” 顾予初没有接话,她还是有些为难,这说是冒名顶替一阵子,可万一这桑儿一路都不能恢复,那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流光?”御白见她恍了神,轻轻的推了推她。 “你若是很为难,那便算了。随便找一个姿色尚可的去,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若是万一漏了馅儿,也是命数。”隽娘盘算着少主交给她的任务,若是不能达成,也一样是命数。 “我。。。我担心我会帮倒忙。”顾予初仍是犹豫。 “怎么会呢?一来你与桑儿身型相似,若覆以面纱,定分辨不清的,二来你武艺如此之高,到时候全身而退的时候也更加方便些,三来你是生性沉稳,如此隆重的典礼定然比那些个丫头们更容易招呼过去。”御白还是很清醒,分析的很有道理。 “是呀是呀,流光,我知道你一直再找寻你弟弟的消息,你若是肯为了锁星宫走着这一回,往后我们一定倾尽全力帮你,好不好?”为了少主的吩咐,隽娘的姿态已经放的很低很低,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但能让少主如此上心,必然是有她的本事的。 “那好。”顾予初终于应了下来,不知为何,她隐隐有预感,在琼州这个事非之地她怕是还是能撞见故人。但锁星宫对自己不薄,她也不能如此袖手旁观。 “太好了!”隽娘喜不自胜,紧紧握住了顾予初的双手,眼里全是感激,这个女人实实在在的是救了自己一命,不过不是因为花魁受礼而是她狂悖善变少主的一念之差。“流光,真的谢谢你。”隽娘发自内心的感谢她。 “你们待我如姐妹,我定不会辜负的。”顾予初莞尔一笑。 隽娘心中愧疚更深,她撇了眼御白,想来她也知道自己的用意了,但也无可奈何,少主的命令不可违,她只盼望着尉迟流光能够安全归来后,而自己到时候一定诚心相待。 “流光,你真是太好了!”言风扑了上来,使劲的抱住了她,恨不得狠狠的亲上几口。 “哎呀,口水!”顾予初嘴上嫌弃,脸上灿烂的笑容却是欢喜的不得了。 “别闹了,离子时也没几个时辰了,我带你们去准备准备,多带些银票,以备不时之需。”御白拉扯她们俩出了门,再关门时候很是审视的望着心里已然踏实的隽娘,那眼神里有些许责备,也有为其缄默的无奈。 拾掇拾掇行装,子时很快就到了。 顾予初穿着锁星宫早早给桑儿姑娘预备的华服及首饰,带上面纱侯在门口,在身后花楼里的姑娘们无比羡慕的目光之下,由言风搀扶着登上了皇家御用的马车。 隽娘不忘给礼官递上红包,以求多多关照。 马车远行很久,她才回了直接的屋子,而此时,御白也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少主到底什么意思?”御白开门见山。 “我哪里知道,他就是吩咐要尉迟予初代替桑儿进宫受礼。”隽娘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一口气喝下。“你说着她什么来历,为何少主如何上心?” “东启秦王休弃的王妃。”御白悠悠的说道。 “就是那个因妒害死侧妃孩子的秦王王妃?”隽娘也只是言语上惊讶,但跟随凌子域多年,尊贵显赫跌落云间,一无所有的事情也是数见不鲜,这样的根本也不算什么。“我看着她不想传言那样狠毒、善妒啊。” “传言都是真真假假,谁能分的清楚,不还有人传言你是天下第一富商年老色衰的童养媳么?我倒是觉得她不是传言里说的那样的人。” 听到御白这样说,隽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传言还说你是从尼姑庵里逃出来的春心荡漾的小姑子!言风那疯婆子是东启漕帮的大小姐,因为杀了后娘被流放怀恩,然后越狱的逃犯呢!”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说正题。你知不知道她弟弟到底是谁?”御白问道。 “你都搞不清楚,我又怎么可能知道。”隽娘也是无奈。“不过少主应该知道,但他怎么可能跟我说。” “我也觉得也是不简单的人物。她身上的那块玉牌你见过么?好像是说他弟弟也有一块,只是上面的花纹不一样。” “是不是松柏、春笋之类的?”隽娘好似明白了她那些秀帕和商徽的用意。 “差不离。” “明日都依她的意思都换上。还有放消息出去,若是谁能一次性集齐那三块秀帕,便可来锁星宫领五十两银子。” “乖乖,下血本了啊。”御白拖着腮,睁大了眼睛,讶异精打细算的隽娘竟然如此的大方。 “没办法,心中有愧啊,她帮了我,我也一定要帮她不是,我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隽娘无奈的摇了摇头,“还有,我早就细细的看过那批帕子了,春笋的式样也就10件,我看绣样上乘,还偷偷拿了三条,这下能够集齐三条的根本手指头都能数出来,而且,为了这五十两银子,咱们锁星宫以后都门槛怕是要被踩塌了!” “无奸不商!”御白感叹。 隽娘得意的笑着,盘算着自己的生意之余,又不禁脑子都是尉迟予初的模样。 她虽然刚开始不喜欢尉迟这个女人,但多月的相处,对她的为人也很是了解,今日面对自己的谎话,她又如此仗义,着实让自己对她更为刮目相看,不愧是东启战神的正妃。 无论她曾经如何,她这个朋友隽娘心中也是认定了。 第一百零九章 虚惊一场 从怀恩到琼州的官道上,辆马车在官兵的护卫下马不停蹄的赶着路。 正直子夜,窗外漆黑一片,顾予初毫无睡意,这一去琼州,意外无法估计,万一桑儿姑娘无法支撑受封典礼,那么自己必须冒着极大的危险面见乐嘉还瑜,也不晓得他会如何做想,是怀疑自己是北陵细作还是东启密遣,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自己对赫和没有丝毫敌意。 若是在再不走运,遇到那个被感情冲昏脑袋的启轻禹,更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言风换了个睡姿,这马车实在不比床榻,睡的浑身骨头疼。 “还没睡呢?”言风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嗯。”顾予初小声应道。 “在想你弟弟么?” “对呀,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放宽心啦,没准去琼州就遇见了呢!” 顾予初笑了笑,也就是她能如此的乐观。 “也不晓得御白她们有没有跟上。”顾予初有些担心。 “肯定在后面呢,不就是落个水什么的么,睡一夜肯定能恢复了,明天若没咱俩什么事,我们去吃遍琼州美食!”言风满眼的期待。 “好好好,快些歇息。” “嗯,你也早些睡。” 马车颠颠簸簸,虽有士兵护卫,可顾予初总还担心中途会出什么岔子,不过还好,一切都是她太过于敏感。 入了琼州城门,马车停在了琼州郊外的驿站里,负责打扮梳洗的姑子们早早的侯在那里,为三位姑娘整理梳妆。 受封的裙子及装饰整整齐齐的叠放好,巡街的花车也依次停在门口。还有一百多个花篮摆在园内,有一群小仕女正麻利的将鲜花揉开,扯下花瓣放入篮中,用作巡街的彩头。 看着衣裙的布料及花车的装饰,真的是奢华无比,绚烂夺目。 顾予初想着赫和在如此内忧外患的局势之下,竟然还大费周张的搞什么花魁比选,这不是亡国之兆是什么么?! 但想来也或许是乐嘉欢瑜的障眼法,好麻痹敌国的窥视和试探。就好比自己这秦王妃的立废,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楚呢。 御白传来消息,桑儿如她料想般的没有恢复。 无奈之下,只有硬着头皮被这一群姑子涂脂抹粉的各种折腾,顾予初无奈的瞅着言风,可她倒好啃着香梨在旁看起了热闹。 “流光,我到处打看过了,就属你的珍珠流仙裙最好看,花魁的那件奢华的有些过了头,探花的又不够大气,阵脚明显是赶出来的。”言风悄悄的告诉她。 顾予初实在没忍住,白了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万一真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不过还好,这些姑子下手重的很,不一会功夫自己的脸上已然被脂粉涂抹的严严实实,夸张的柳叶眉,蝴蝶状的点绛唇,宿醉般苍白的脸以及被掴的红的可怕的脸颊。 呵呵,这幅样子,就算是启帧迎面走过,估计也不会认识自己。 这些日子,顾予初很少想到这个人,但偶然不经意间念头的闪动,心头还是揪着疼,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好不好。 言风从外头溜达回来,看见这样的顾予初不禁大笑了出来。 “你还担心啥,亲娘都不认识你!” “小声点!”顾予初提醒她注意,隽娘让言风来陪着自己,无疑在帮倒忙,就怕别人没认出她来,到被这个口无遮拦的言风给卖了出去。 “请三位姑娘上花车。”外头的小礼官通传道,顾予初连忙将那块白玉牌挂在腰间,如此抛头露面怎么能忘了这枚信物,万一被人眼尖看了去,主动来寻她,岂不是事半功倍。 在姑子们的搀扶下,三位装扮一新的花楼新贵登上了特制的花车。 说是花车,倒不如说是一个可以移动的舞台,他分为上下两层,下一层为鼓乐手的席位,围绕上层一圈,大约十二、三个席位。 上一层为主座,铺着金色的绸缎,落座处竖着一柄白色绸伞,伞尖为金漆木雕的九重塔身,伞面上用红线及金线绣着百花争春图,凸绣手法,让花丛争艳变得栩栩如生;伞骨末端坠着十一个铜铃铛,铃铛内坠一直跳跃的鲤鱼,鲤鱼尾部系着三颗珍珠及彩色的流苏。 花车开动,铃铛声音清脆,流苏随风摇动,刚刚升起的太阳照耀着绸伞,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顾予初坐在上面很不自在,言风跟在一旁坐在下层,不停嘟囔着自己命太苦,千里迢迢跑出来当跟班。 “言风,我听说花魁是要侍候君主的,其他人等不用的?”顾予初探头问到。 “你想啊?”言风打趣道。 “去去去。”顾予初对这个没正经姑娘也是见怪不怪了。 “听说国主想三个都纳入后宫的,可太后娘娘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 “嫌弃青楼女子出生低贱呗。” “那还留一个花魁干啥?” “赫和国小势微,需要不停的送公主作为筹码与大国联姻,一来花魁生的女儿貌美,二来正宫娘娘生的女儿不舍得远嫁,唉,说到底这个花魁不好当的。” 顾予初不在接话,言风说的有理,天下美貌的女子有几个能收获平安喜乐的日子,不过挣扎在权势和男人的欲望之中,身不由己罢了。 车队马上就要行驶到琼州的主街之上,遥遥望去,主街两侧已经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越走越近,哄闹嘈杂声也越来越清晰,这时候鼓乐响起,顾予初前后花车上的花魁及探花坐不住了,相继在少女单手向天空抛洒花瓣的瞬间舞动起来。 这下,顾予初完全懵掉了,怎么回事,当街表演?谁也没事先给她提个醒啊。要是知道这茬,打死她也不肯来。这下好了,丢脸要丢到家了。 “喂喂喂,你动起来啊。”言风跟着站了起来。 “我不会跳舞!”顾予初眉头紧锁,非常为难。 言风跟着语塞,顿了一顿,然后爬在栏杆上,戳了戳跟在花车旁边撒花瓣的姑娘,递给她一枚上好的珠子,换上了她手里的花篮。 “诺,你装模作样的撒花。”言风将花篮递给顾予初。 顾予初向她竖起了大拇指,这移花接木的法子也就她能想的出来。 “等等,还有这个!”言风从她的座位底下拽出一个小包裹,里面竟然满满是花花绿绿的糖果。 她将糖果全部倒入顾予初手中的花篮,嘿嘿一笑。 “余粮全都在这了。” “够意思,回去教你几招厉害的!”顾予初脸上的愁云散去,这下既不用傻傻的端坐在上,又不用滥竽充数的卖弄风姿,还能顺势给些小恩小惠,也不至于落人话柄。 她开心的向马车四周抛洒着花瓣和糖果,路人欢呼争抢,风头已然碾过花魁了。 陌仟转头瞪了顾予初一眼,吓的她都忘记脸上带着面纱,一瞬间竟有抱头蹲下的冲动。 还好也只是一眼,陌仟便又开始使劲浑身解数在花车上舞动起来。 她见此松了一大口气,旁边的言风看的真真切切,大骂她没有出息。 顾予初挑眉得瑟,可就在这时,眼底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再定睛一看,是失去联系好久的萧令! 萧令站在人群里,望着花车上的滥竽充数还洋洋自得的顾予初,这个女人即便打扮的如此俗艳,还带着面纱,可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因为他始终无法忘记她程亮清澈眼睛,如星光闪闪的夜空一般。 顾予初无法立即下车许久,只得抓了一把糖果狠狠的砸向他。萧令接过糖果扯出灿烂的笑容,目送她远离。 她心中惊喜之余又充满疑问,自封城之后他去了哪里,如今为何会出现琼州?看他的气淡神闲的模样好似特意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般?自己已然这幅亲爹亲妈都认不出的模样,他怎么可能认出来? 或许他真的只是犯花痴而已,如果这样独特的品味,顾予初也实在是无话可说。 第一百一十章 墙角听风 本次的花魁受封典礼安排在赫和玉泉皇宫之外前朝空置下来礼殿前的小广场上。 顾予初不禁感叹,这青楼女子即便是受封一品金花侯,于这些天生高贵的皇亲贵胄而言,即便穿着绸缎,金玉加甚,可还是低贱之人。 典礼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隆重。不过由礼官代为走个过场,下达释奴文书,交达花侯铜碟罢了。 陌仟因乐嘉国主未亲自给她受封,很是落寞。但一旁的顾予初却是无比轻松,看来,上天还是眷顾她的,简简单单的躲掉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礼毕过后,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今晚宫内设宴,让百官一睹花魁三甲风采。 这个噩耗是受封典礼之后言风告诉顾予初的,果真是连环套一环扣着一环。不过还好,御白那边来消息说,桑儿姑娘身体已经大好了,到时候她们各归各位俩就万事大吉了。 礼官领着她们入了宫,但仍把她们在安置在玉泉宫最便殿。拂云殿显然打点好了一切,选了最好一间屋子,锁星宫稍稍次之。 还好,一应礼程安排的都非常满档,三位主角都没有时间顾得上说了一句话,再加上满满的脂粉挡着,不然早就露馅了。她们入了殿门,就自顾自的躲进自己的屋子为今晚的宴会做最后的准备。 顾予初在自己的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 “哎呦,你恍的我头晕。”言风坐着吃着水果不耐烦的说道。 “你确定桑儿来得及过来么?这里可是皇宫。”顾予初撇了撇嘴,别又来个赶鸭子上架,这乐嘉还瑜端坐其上,又有满朝文武,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放心啦,都打点好了,宫里这么偏的院子,费不了多大劲的。”言风不以为意。 这话说出来别人也许不信,但顾予初还是相信的。锁星宫、拂云殿,两大花楼的背后可是东启和北凌两个强国,这区区一个玉泉皇宫又算的了什么。 “授封礼也过了,还搞什么宴会,钱多了没处花是么?”顾予初插着腰,满脸的难以置信。 “女人啊都是供人玩乐,有几个能因为智慧和才干而万世留名的。”言风摆摆头。 “我看你就和那些达官显贵的迂腐老头没什么两样。” “我要是那些有权有势的老头,第一件事就是为了你遣散内院,只娶你这么一个美娇娘。”言风用手指轻挑顾予初的下巴,眼里尽是柔情蜜意。 顾予初浑身鸡皮疙瘩起了全身,推了推她,示意这个小妖精离自己远一点。 一直等到晌午,一个小内监才领着一个宫女端着食盒扣响了她们的房门,打开门之后,小宫女抬头,原来是乔装好的桑儿姑娘。 顾予初大喜过望,赶忙的接过食盒,而言风那边悄悄塞给小内监一定银子,大发他赶紧退下。 桑儿姑娘进屋后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揉着自己的胳膊,不停的嘟囔道:“这个盒子这么重,我提了一路,累死了。” “咱们快些把衣服给换了。”顾予初巴不得赶紧脱了这身仿佛有毒的衣服。 “你这脸被人给打了么?”桑儿姑娘抬头看了顾予初的妆容吓了一跳。 她尴尬的溢于言表。 “等会再换衣服,你先过来帮我揉一下。”桑儿姑娘一会又全然忘记了方才的话题,皱着眉头,仍旧揉着自己的手腕,像指示丫鬟一般指使顾予初。 “别瞪鼻子上脸啊?!”言风看不下去了,捧着胳膊皱着眉头朝着桑儿没好气的说道。 谁料想桑儿姑娘竟然没有回嘴,虽然是一脸的不情愿,但还是选择息事宁人,不做争辩。 这下,对于这言风,顾予初更有些刮目相看了,言风脾气坏了些,素来不喜欢自视过高的人,言语冲撞也是有的,可今日却有所不同。 这桑儿姑娘绝代风华,性子更是骄纵任性,在锁星宫中一应用度皆是上乘,对谁都是颐指气使、趾高气扬的,就连隽娘都让着她几分,可今日言风只是随便一句便让桑儿轻易低头服软,顾予初还是第一次看见。 “换衣服啊。”桑儿姑娘烦躁的开始解着腰带。 言风很是满意,顺带调戏的看着顾予初说道:“你也脱啊。” “在这?”顾予初也是讶异她们如此豪放。 “不然呢?谁还不是个女人,快点呢,一会又该开始梳妆了。”言风催促道。 于是,顾予初只得当着人前与桑儿交换了衣裙。 “这件裙子做工一般,你腰那么粗,都被撑大了。”桑儿很是嫌弃。 顾予初懒得回她,做工如此精致的裙子堪比宫中的娘娘的规格,但桑儿人却压根没放在眼里,看来凌子域带她不薄,又是一株金屋藏娇。她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比起这珍珠流仙裙,还是着浅蓝色的宫装让她舒适无比。 换好了衣服,再接着卸掉这脸上厚的可怕的脂粉,顾予初仿佛又重新活过来一般,连空气闻着都是香甜的。 时间也算是掐的刚刚好,一切都妥当之后,梳妆的姑姑们也来给三位新贵梳妆打扮了。 顾予初想着没有自己什么事,便没有知会言风,悄悄退了出去。本想着赶紧出宫,但转念一想,既然好不容易进了这玉泉宫,又这身宫女打扮,不如就到处溜达溜达。 玉泉宫比起东启比起来要小很多,顾予初凭借出入东启皇宫的经验,到是顺风顺水。 一不留神,她绕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前,远远瞧见了乐嘉还瑜和启轻禹坐在亭子里谈心,并无人在旁伺候。 她本想掉头就走,可听到启帧的名字,便耐不住好奇心作祟,偷偷的躲在一旁听着墙角。 “禹儿,东启那边局势如何?启帧已然是太子了么?”乐嘉欢瑜问道。 “朝局、军政已然由他一人把控,虽然没有昭告天下,但已然是板上钉钉了。”启轻禹回到。 “启衍召(明帝)真的肯放权?这里面可还有什么余地?” “我看不太可能,父皇每天只管歌舞听曲,全然一副颐养天年的样子。” “若是你能握住东启的大权,那赫和便也可以高枕无忧了。”乐嘉还瑜叹着气。 “我身上流着乐嘉皇族的血脉,也是因为这一点,父皇才一直不给我机会,不让怎会纵容我游荡山水。”启轻禹颓然的笑笑道。 顾予初突然明白,不是他启轻禹不爱皇权,只是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机会,便默默放弃了角逐,纵情山水也只是无奈之举罢了。 “舅父知道,你是个有抱负有志向的好孩子。”乐嘉还瑜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舅父不用安慰我,至少父皇有意让我打理宗玉山庄,有了这天下第一钱庄的支持,保住赫和怕也不是难事。” 顾予初心中一惊,以前只知道这宗玉山庄的财势显赫,却不知他与东启皇族本就一体。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族把握了江山也就把握了世间的一切。 “禹儿,你不知道,北凌最近动作很多,老皇帝想尽办法侵噬赫和朝政,明地里打着防止西戎骚扰,限制军队调度和边防布局的大权,暗地里收买朝廷重臣,意图架空于我,我看,用不到三年,赫和就是北凌的囊中之物了。” “东启不会坐视不理的。” “狼子野心有何不同,你此次前来不就是应了启衍召之命,劝我赫和打开凌河水岸,归降东启么?唉,难道百年乐嘉荣耀就注定要毁在我手里么?!” “舅父,无需如此,时移势易,咱们一步步走着看,当务之急也只能借东启之力打退了北凌阴谋才是。” 乐嘉还瑜点点头。 “对了,东启和北凌送来的那两个女人舅父打算如何处置?” “北凌不过是两手准备,派个人到我身边来监视我,若是能生下皇子,便可以舍大取小,扶持幼主,再后随便找一个由头接管赫和。所以我不得不让东启得了便宜,也稍稍卖给启衍召一个面子,那个花魁不近身伺候便可,等过一段时间打发掉即可,至于那个落选的今日宴会上会有臣工求赐,到时候北凌不至于那么气急败坏。” 这一切果然如顾予初推测的一样,三国之争,无处不在。 “嗯。”启轻禹并不感到意外。 “还有一事,你回东启,告诉启衍召,归顺一事尚且不急,但立夏之后,你十一妹妹也到了及笄之年,我要亲自为她筹办婚事,到时候,明帝自然明白。但你一定要想办法让启帧亲自来赫和求取。”乐嘉还瑜盘算着若是自己的女儿能够一朝封为东启的新后,那他的胜算就更大了。 启轻禹当然明白自己舅父的心思,但内心却无比纠结,顾予心是他心中最大的逆鳞,一想到将来的她要疲于应对各种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便心疼的厉害,说到底还是顾予初那个自私该死的女人推她入这样万劫不复的境地。 顾予初缩着脖子听了这么多,不免感伤,他站在如此高位,竟然也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己,娶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背后的筹码及利益。 那么自己呢?她一无所有,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必要死赖在他身边不走了。 第一百十一章 冤家路窄 墙角听的差不多了,顾予初寻思着这逛也逛了,听也听了,还是不要太过招摇,早早离开为好,免得被人发现。 绕出了那个院子不久,便巧不巧的被一个内监总管撞见,她也只得低着头默默行礼。 可在就在快要蒙混过关的时候,却还是被硬生生的叫住。 “你是哪个宫伺候的?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生。”内监捏着的嗓音,让顾予初更是别扭。 “奴婢是。。。”她没有说出口,便被被人抢了先。 “臭丫头,你不伺候本太子用膳,跑到这里来撒风。”凌子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顾予初三步并作两步,躲到凌子域的身后,既然有人要解围,她自然乖巧的配合。 当然,她也并不好奇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北凌派兵驻守赫和,那北凌太子作为上宾,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宫禁之中,并没有什么奇怪。 “太子殿下安好。”内监也是识相的没有追问,退了下去。 见到人远走,顾予初便也转身就溜。 “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说声谢谢。”凌子域开口道。 “举手之劳,凌大太子太过小气了。”有了上次的大大出手,顾予初仍在怀恨在心,对他并不客气。 “看来你已经都知道了。” 凌子域微微一笑,拉住了她的手腕,并不肯放她走掉。 “信不信我再揍你一次?”顾予初回头威胁掉,眼神里揣子刀子,满满的敌意。 凌子域先是一愣,而后低头轻叹一声,抬头朝她弯开嘴角。 顾予初也是奇怪,与这个浪子也是见过几面的,但无不是旷荡不羁或是荒诞不经,今日这般如此周正微笑,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她心里竟然因此陡然生起一丝温暖和熟悉。 凌子域凑近她的耳边说道:“若是乐嘉还瑜知道秦王王妃混入他的皇宫,你以为他会怎么想?” “我已经不是什么王妃了!”果然,狗还是改不了吃屎,顾予初心里骂道。 “哦,不说我倒是忘记了,那如果让启帧知道,他的下堂妻转头投入乐嘉还瑜的后宫,你说他会为你开心呢还是怒不可遏?” “你混蛋!”顾予初反手一巴掌,却被凌子域牢牢擒住,“你到底想怎么样?” “本太子今日来的匆忙,竟然忘记带着佳人随同伺候,既然你来了,不如便宜你,伺候陪本太子到子夜,你看可好。”这话虽然是询问,可却由不得眼前的女子选择。 说罢,凌子域从她身边绕过,根本不担心她不会跟上来。 事实上,他的确算的很准,跟启帧比起来,她根本不会在意乐嘉还瑜有什么猜疑。 但对于顾予初而言,即便与启帧再无瓜葛,也不想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他的耳朵里,显得自己放不下费劲心机要引起他的注意,更重要但是,她不愿意因为一个小小的人情而和这个凌子域牵扯不清。 于是,她只得老老实实的跟在凌子域这个混蛋身后,随他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皇宫里晃荡了很久。 他这个人事情真的特别多,一会要吃个水果,一会要掌扇,一会又要捏肩捶,顾予初只得咬着牙一一应下。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凌子域突然挑眉,拉住她的手。 “走,陪本太子一同赴宴。” “凌子域,你明明答应我的!”顾予初狠狠甩开他的手。 “答应你什么?”凌子域装傻充愣。 “你!” “哦,是不让启帧知道你再投新主,还是不让乐嘉还瑜知道你在赫和?这两件事我可只答应了一件!” “你无耻!” 凌子域笑的更甚,“我哪里无耻了?” “你当我傻么?陪你去宴会,那不等于告诉别人我们俩个扯在一起,到时候用不着你去说三道四,自然会有人会告诉他!” “跟本太子扯在一起怎么了?”凌子域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开胳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再说了,你就那么在乎那个人对你看法?”他插着腰又继续说道。 “我没有。”顾予初虽然矢口否认,但被说中心思,还说不免有些心虚。 “那既是没有,有什么不能去的?” “反正我不去,免不得又被你利用,惹出什么事端来。” “启帧就从来没有利用过你?相信我,站在这个位置,我和他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唯利是图,诡计多端。” 的确,他们是一样的人,但他们既然选择站在至尊之巅,就必然得活得比常人艰辛百倍,怪不得别人。只不过,相比启帧,凌子域要坦然很多,就凭有自知之明这一点让顾予初觉得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那我也不去。”顾予初很是坚持。 “你让我堂堂凌子域一个人去赴宴,会被人笑话的。” “宫里美女多的是,你随便找一个人去好了,为什么非得是我,你到底又打什么鬼主意。”顾予初皱着眉头。 “我觉得还是你最好看。”凌子域一改邪佞,说的很是中肯,眼神里也是情真意切。 “我呸!”顾予初实在是没忍住,“你上回不还骂我残花败柳么?!” 凌子域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紧锁,重重的拍在石桌上,仿佛这件事和自己毫不相关一样。 顾予初白了他一眼,这人装的到挺像,要不是自己是当事人,没准就真信了。 “那好,今日便不去什么宴会了,我请你喝酒,郑重向你道歉。”凌子域突然转口,好似三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你黄鼠狼给鸡拜年啊,我不用你道歉,你现在放我走就可以了!” “那不行,一码归一码,不然我可保不住什么信笺会递到启帧的案头。” “你个流氓。”顾予初伸手给了凌子域胳膊一巴掌。 “走走,不然想走都走不掉了。”凌子域顺势拉住顾予初的手,好不亲热的样子。 “松手,听见没用,不然卸了你胳膊!”顾予初一路骂骂咧咧。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粗鲁。”凌子域话虽这样说,但却没有像在锁星宫那样死缠烂打,反而变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了许多。 顾予初觉得他根本就是个泼皮无奈、混世魔王,无论他装作一副什么可怜兮兮或是正气凛然的样子,她统统都不会相信分毫!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定情信物 就在凌子域同顾予初在琼州第一酒楼最好的包厢里喝酒斗嘴的时候,凌子域的贴身侍卫吾芩前来通传。 “主上。”吾芩见有人在,欲言又止。 “说,这里没外人。”凌子域不以为然,顾予初也不做作,继续吃她的喝她的。 吾芩见此状,便也不再有所顾忌,“宴会之上,乐嘉国主加封桑儿姑娘为二品美人,然后指给了窦勐齐。” “三公师长百僚窦勐齐,品阶位同宰相,但却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职,乐嘉还瑜也挺费心思的。那个花魁呢?” “陌仟直接留侍御前。” “知道了,下去。”凌子域摆摆手。 待到吾芩退下,顾予初才幽幽的开口:“两边都不得罪,乐嘉还瑜也是给足了北凌面子。” “看的这么清楚。”凌子域抬手饮了一杯,本想问一问她看清楚启帧了没,但还是忍住不去触她的霉头。 “我又不傻。” “呵。”凌子域乐了,“你知道这锁星宫、拂云殿、破山居的微妙了。” “还真是毫不避讳,你就不担心我是东启的细作?” “东启不还怀疑你是北凌的细作?!从你误打误撞进了我锁星宫的大门,就注定是我的人。” “误打误撞?我现在严重怀疑是你搞的鬼!”顾予初虽然有这个疑问,但还是更原意相信隽娘她们三人的真诚。 “刚还夸你来着,又开始犯傻。”凌子域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谢谢你,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告辞!”顾予初弹弹身上的糕点屑,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子夜可还没到呢。”凌子域拉住了她的手。 顾予初一个甩开,“上回的拳头吃的还不够么?” “你对我很有敌意。”凌子域松开了手,但却挡在她面前,不肯放她离开。 “废话,你又动手动脚又恶语相向,难道我还要笑脸相迎啊。”顾予初翻了白眼,心想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 “凌子域这个混蛋。” “说的没错!”顾予初双手一个巴掌,在凌子域眼前拍响,他的这个自评真是说到自己的心坎里去了。“告辞!” 顾予初狠狠的拨开了身前这个碍手碍脚的男人。 可走到门口,却被凌子域的一句话给硬生生的钉在原地,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你弟弟找到了么?尉迟予初。” “你都知道?!”顾予初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一时间竟然有些紧张。 凌子域没有搭理她,只是重新坐回了酒桌前,美滋滋的斟了一杯酒,可还没有送到口中,就被顾予初给戒了胡,重重的置在桌子上。 “你是不是有他的消息?快说!” “你好凶啊,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我可没求你。” “那行,你自便。”凌子域指了指门口,可顾予初却一屁股坐在对面,气鼓鼓的看着他。 “凌子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景横的消息?” “景横?这个名字不错。” “你别给我故弄玄虚。” “玉牌呢?我看看。”凌子域向她勾勾手。 顾予初连忙从腰间扯下玉牌递给了他。 “难得看你如此乖巧。” “少废话。” 凌子域仔细瞅了瞅那枚玉牌,的确和那个臭小子是一对。只可惜那小子脑子一根筋,而自己受他之托,暂时不愿意与这个姐姐相认,所以即便尉迟予初费多大心思和功夫,也是找不到他的消息。 “见过么?”顾予初焦急的问道。 “这种玉牌成色不错,但也是普通很。” “你耍我呢?!”顾予初站起来想要一把夺过玉牌,不料却落了空,于是她重重的掐了他的胳膊,才成功抢到手。 “最毒妇人心,至理名言!”凌子域虽然揉着受伤的胳膊,但表情依旧如常,一边还不忘卖着关子:“不过,在北凌及赫和的地界,想找个人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主要取决于是谁去做。” “我凭什么信你肯帮我。”顾予初握住玉牌,斜眼瞪着他。 “你知道我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凌子域勾起嘴角。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听到这话,她心里反而轻松了很多,相互利用而已,她非常能够接受这样的买卖。 “帮着隽娘打理锁星宫,一年之内营业额翻三番。”凌子域捏着下巴,轻松的说道。 “就这么简单?你让我帮你做生意?还是想让我跟东启对着干?”顾予初质问。 凌子域眯着眼睛笑着,不置可否:“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不如留下,若是有消息找起你来也方便。” “你有这个把握么?”顾予初想着在北凌的地界,如果凌子域做不到,那可能再没有第二人能够做到,但她嘴上仍旧表示质疑和讥讽,一来不想让他认为自己只能依赖于他,二来,抓住了他自以为是的心里,好激他竭尽全力去办。 但凌子域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小看他而生气,反而笑的意味深长。 “启帧也有这个把握,你怎么不去求他?” “第一我没有求你,第二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顾予初瞪大了双眼,语气很冲。 “好好好,算我求你求我帮你好么?”凌子域稍稍撇撇嘴,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那是自然。”顾予初显然很吃这一套。 看到她转眼雨过天晴还自鸣得意的模样,凌子域也跟着心情大好,脸色松快了很多。 “那咱们的交易算是达成了么?” “一言为定!”顾予初端起了酒杯。 两人难得如此和谐,一干而净。 “那你的玉牌得交给我。”凌子域伸出修长的大手,向她眨着眼睛。 “为什么?”顾予初狐疑。 “不然我凭嘴给你找么?还有,除了这个玉牌还有其他什么线索么?” “十五年前,我弟弟四岁的时候舅父接他从东启去北凌外祖家,路过赫和怀恩地界,途遇流匪作乱,而后就下落不明。” “你外祖父、舅父姓谁名谁?” “姓顾,具体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那你外祖父和舅父是做什么的?” “经商,我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北凌,好想是做绸缎生意的,具体我也记不清楚了。” “说了也等于白说。”凌子域无奈的摇摇头。 顾予初轻轻的咬着嘴唇,微微的撅着嘴,显得很无辜。她的确很少从父亲母亲哪里听到外祖父家的情况,加之年纪又小,能记住的有用的消息实在是寥寥无几,这也是这些年她苦寻无果最大的原因。 “那你弟弟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比如说胎记。” “没有。”顾予初还是留了个心眼,就好比对启帧那样,这是她留给自己验证是真是假的最后筹码。 “行。玉牌给我。”凌子域有些不耐烦。 “你弄丢了怎么办?” “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本太子什么宝物没见过。再说了就你那些线索有等于没有,再不给我个物件,我凭空变出了弟弟给你么?” 顾予初觉得他说的也很有道理,她眼睛转了转,“你也给个特别物件给我,我们交换。” “干嘛,定情信物啊?”凌子域笑的邪佞。 “滚!给不给?”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浪荡子的时候,顾予初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好好好,看在你这么好看的份上,就从了你了。”凌子域从怀里掏出一枚短小玲珑的骨笛,递给对面的凶神恶煞的女人。 这骨笛温热,想来是揣在怀里贴身之物,顾予初拨弄着骨笛下端坠着月紫色的流苏,嘲弄道:“你把姑娘家送你的定情信物给我,这不是想害死我么。” 凌子域并没有如她想象一般不以为意,反而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是凤凰腿骨,是我母亲给我的,凭它你可以自由出入北凌,甚至皇宫内院。” “凤凰腿骨?真的假的?”顾予初自言自语的说道,细细盘了盘手里这枚普普通通的骨笛,“这么珍贵。你就这么轻易给了我了?你不怕我真是东启的细作?”她也是听闻北陵皇后十几年前便下落不明,若是真的,想来这个东西对他的确是无比珍贵的。 “很有道理,那你还我。”凌子域顿时翻脸,伸手索要。 “就它了!”顾予初将这枚骨笛紧紧的护在心口,很是宝贝。的确,这个东西是个大宝贝,可自由出入北凌地界和皇宫,万一有个什么需要,自己到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定情信物要好好收着,知不知道呀,小蚯蚓。”凌子域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很是宠溺。 顾予初抬眼狠狠瞪着他,小蚯蚓?这个男人真是天赋异禀,连称呼都非要别出心裁。不过,尤记得小时候也曾经遇到过几个脑子有病的儿童,非说尉迟是鱼池是鱼食,还骂自己是鲤鱼精是蚯蚓。 “今天到此为止,期待你的好消息。”顾予初挥了挥,就此告别。 “刚定情就溜,小蚯蚓,你是不是害羞啊。”凌子域冲着她的决绝的背影喊着。 “老板,我得回去赚钱,还有,不要再叫我这么恶心的名字。”顾予初回头警告之后甩门而去,只留下凌子域一人愣神。 事实上,对于他来说,找到尉迟景横不过分秒之间的事情,他们相识已久,感情堪比亲生兄弟。 只不过他与姐姐是一样的臭脾气,对于认定的事情不肯轻易改变。 相比尉迟予初,景横很早并且知道全部的真相,所以他不肯原谅东启,更不能接受他唯一的姐姐心甘情愿呆在仇人的身边,耽于情爱,置家仇于不顾。 所以,即便他一早知道予初的下落,也知道她时刻在处苦寻自己,但也不愿与姐姐相见。他想让她好好尝一尝漂泊无依的滋味,弄清楚亲人和仇人到底谁更重要,这也是他对她的惩罚。 凌子域也知道尉迟景横的决定,对于他们兄妹相认一事,他虽可以利用但却着实不便过多干涉。就像他打着帮顾予初寻找弟弟的幌子,其实不过是拖延时间多留她在赫和罢了,以免她又被启帧三言两语给拐了回去,那样便真是断了她们姐弟的情分,他日若是两国开战,刀剑相向,与她们更是残忍。 第一百一十三章 琴遇知音 顾予初从酒馆出来后,便回了驿站与言风、御白汇合。第二天,天没亮,她们三个就启程回了怀恩。 隽娘在花楼坐立难安,生怕琼州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者是自己那琢磨不透的主子玩了什么应接不暇的新花样。 终于,在看到她们三个完好无损的归来时,她虽然激动的溢于言表,但还是强压了下来。 “一切都妥当了?没出什么意外。”隽娘问道。 “差一点点国主就看上流光了!”言风夸大其词调侃道。 顾予初白了她一眼。 “国主夸你调教的姑娘极好,要请你去宫里做教引姑姑。”大事办妥,御白也跟着乐呵起来。 “齐齐得了失心疯了?还不赶紧拾掇拾掇,明个开张抢生意,你们不知道隔壁的破山居门槛都快被踏平了!”隽娘懒的理她们,直入正题,朝堂的事情只有他的主子操心,目前来说,生意于她才是最大的任务。 “这才几天,不至于。”言风不以为意,急急的饮一了口茶水。 “街头巷尾的姑娘们都疯了,恨不得拿出压箱底赎身的钱去博一博,怪只怪掌台的公子们各个貌比潘安,惹得这帮子没见过世面的莺莺燕燕们五迷三道、神魂颠倒的。就更别说那些个龙阳之好的款爷。”这破山居来者不善,的确让她很是苦恼,生意都没了,各路消息也就缺了部分出口。 “开业那天,咱们也都瞧见了,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啊,不过说实话小白脸们的确是各有千秋很有手段,平日里那些个客人要不然就是不懂风情的武人,要不然就是铜臭袭身的商贾,如今遇上几个问问而言、风度翩翩的,又日日都能见的到,也不怪姑娘们把持不住。” “要不你明个也直接住进破山居。”隽娘愤愤的瞪着她。 “老白,她要赶我走。”言风转而撒娇道。 “得得得,赚不到钱,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去。还是想想对策。”御白也是意识到了隽娘的并非空穴来风的焦虑。但赚不到钱的确是其次,若真被破山居破了她们的消息及眼线网,那才是极大的损失,也根本无法与上头交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明日流光和老白再去破山居探一探,回来再想想对策。”隽娘提议道,她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顾予初,其一是真的信任她,其二也是知道了她与少主的约定,无论她能在此地逗留多久,与己来说都是颇有助力的。 “好。”顾予初与御白不约而同的回应。 “为什么不带着我?”听到这样的安排,言风有些急了。 “隔壁公子手段高明,怕你三下两下被拐了去,那锁星宫不是要塌了么?”顾予初拍着马屁。 “话虽有理。”众人齐齐翻了白眼,言风却深信不疑的继续说道,“可老白更是危险,你们别看她清心寡欲、心如止水的样子,其实春心早就荡漾的没边了。” “滚!”御白没好气的说,“流光,回去歇着,明天还有正事呢。”说罢,便拉着顾予初回了自己的厢房。 “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隽娘看着她们的背影说道。 言风跟着点着头,难得她们二人看法如此一致。 好好休息了一晚,快到晌午的时候,她们才起床梳洗,拾掇拾掇干净,准备去会一会这个强劲的对手。 顾予初还特意拿出那枚素簪,插在随意挽起的秀发上,仿佛有了一枚像样的首饰看起来才显得没有寻常姑娘看那么好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的自欺欺人。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言风紧紧的跟在她们后面,从五楼一直到一楼。 “别别别,万一我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还等着言大侠举刀帮我砍断情思,重归正途呢!”顾予初捧着她。 “我可以当即帮你料理了那群祸患。”言风不依不挠,手比着快刀斩乱麻的样子。 “锁星宫一下去了两位台柱,显得太过于紧张了,尤其是你,如果破山居看到言老板都坐不住了,尾巴岂不是要翘到天上去了!”御白接着拍着马屁。 “是是是,言女侠言老板您至关重要,必须坐镇锁星宫,不然我们心里没底啊。”顾予初接着陪衬。 “嗯,说的对,不能让她们觉得我们怕了她们,那你们快去快回。”言风被捧得飘忽忽的,才肯放了她们。 顾予初和御白相视而笑,言风的性子太过于冲动和招摇,实在不方便带她同去,只得这样哄着她乖乖呆着家里。 刚迈入破山居,楼里热闹的情景真是吓了她们一跳。好似整条街的姑娘们都聚集在一起掷骰子,投壶博彩,不亦乐乎;更有远近往来的商贾,消遣消遣辛苦打拼而来的沉甸甸的荷包。 往日这个时辰都承露街冷清无比,各家花楼都要等到太阳下山才开门做生意,但这破山居晌午便开门,百无聊赖的姑娘们有了这等好去处,自然是不再贪睡,而是捧着这些积攒的细软及银子博上一博。赢了嘛锦上添花,输了嘛还有英俊的公子相伴,更是快哉。 顾予初和言风转了一会会,便有专属的公子前来招呼。 “两位美人大驾光临,想玩些什么呀?我们有骰子、牌九、投壶;楼上还有雅间,喝酒品茶听曲应有尽有。”一位穿着湖蓝色长袍,长相秀气的如女人一般的公子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我想博了大小,不过你可以带我先到处转转么?”御白先开口,而后给顾予初使了个眼色。 “我不懂这些,楼上雅间喝喝酒听听曲。”顾予初与她分头行动。 “都随美人开心,我带这位先行。”迎宾公子指了指御白,而后又招呼了另外一位青衣公子陪伴顾予初,“这位美人让我的师兄带您上楼,可以么?” “甚好。”顾予初感叹这商贾之间的竞争真是激烈,各种服务如此的到位。 她被引上三楼的雅间,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都很符合自己的衣着和品位,简单素雅又不失趣味,看来领怎样的客人去怎样的屋子都是很有讲究的。 “客人喜欢我唤您什么?”青衣公子浅浅一笑,很是斯文。 顾予初想了一会,“你唤我姐姐。” “姐姐您真是有趣,往日里的女客人们无不是让我们唤做仙子、妹妹、甜心、或是小名什么的,或是过一过主公的瘾,这让我们唤做姐姐的还是头一次。”青衣公子仔仔细细的观察了眼前这个有趣的女子,虽有审视的意思,但眼神里很是礼貌,并没有让顾予初觉得有任何不适。 “嗯啊,就是喜欢。”顾予初也很大方的回应。 “那姐姐想喝点什么?” “你们有哪些酒水,有些什么讲究?” “酒呢我们只有独门酿制的锁清秋,茶呢也只有琼州特产的白茶。” “如此大的店竟然酒水如此简单,还没得选了。”顾予初特意为难道。 “姐姐有所不知,一来好东西胜在千挑万选,二来雅间的一应酒水都无限品鉴。” “开门做买卖,哪有做亏本生意的。” “哈哈,酒水独饮哪有意思,配上乐师的飘渺琴音才更妙。” “我明白了,点曲儿需要银子是么?”顾予初恍然大悟。 “那是自然。”青衣公子笑道。 “若是我不爱听曲呢?” “若您不听曲儿,那这雅间便是按时辰算的,十两银子一个时辰。” “你们老板可真会做生意。” “只图姐姐开心罢了。” 顾予初感叹青衣公子的能说会道,既然来偷师,那自然是不能舍不得银子的。 “那便听曲儿,你们这的乐师有讲究么?” “一看姐姐便是见过大世面的。”青衣公子打开手里的折扇,“这上面有乐师及时兴曲牌,姐姐请过目。” 顾予初接过折扇,这扇子的正反面用隶书工工整整的誊写着乐师的名字及曲牌。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闯入眼帘,顾帆?呵呵。既然不知道怎么选那便是他。 “就这个顾帆。” “姐姐好眼光,可这个乐师价儿可有些高呢,二十两银子一个时辰。” “那有没有便宜点的。”顾予初故意这样说,虽然她心里也是这样想,可今日无论怎样也得打肿脸充胖子啊。 “曲为有缘人,不贵。这位乐师性情豪爽,若您与他趣味相投,没准他分文不取也是有的。”青衣公子很会进劝。 “如此便是他。” “那我请他过来,姐姐您稍等一会儿。”青衣公子退了下去,一会便有丫鬟们送上酒菜和茶点。 顾予初自得其乐,尝了一口这锁清秋,果然是入口清冽,不过说到回味也还是不低原先王府的陈酿。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摇了摇头,答应自己要忘记前尘往事的,可始终难做到。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一个抱着五弦琴,穿着青褐色长衫,束着月牙色腰带,散发的男子走了进来。 顾予初抬头,他正背着身子关门,可这背影她看着极为眼熟。 就在男子转身的刹那,顾予初惊讶的连手里的酒杯都脱了手。 “你怎么在这儿?!” “你倒是挺会逍遥的。”男子微微一笑。 “你你你!”顾予初跳了起来,绕着他打量了好久。 “一年未见,连声哥哥都不会喊了么?”萧令有些无奈。 “不是,你跑到花楼里来当乐师?你不是大夫么?!”顾予初仍是没有回过神来。 “坐下慢慢说。”萧令笑着拉着她的胳膊伏地坐下。 “还有,你这打扮也太。。” “太什么?”萧令表情顿时有些严肃。 “太好看了。”顾予初吞下就要宣之于口的奇怪两字,谄媚的夸赞道。 “你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萧令故作不快。 “这不重要,封城之后你去了那里,为什么要跑到这秦楼楚馆里做乐师啊?”顾予初心中一万个疑问等待他的解答。 “这更不重要。”萧令显然不想提起封城的事情,“我做乐师不妨碍我做大夫。” “莫不是萧大哥看上了承露街上哪个姑娘?”顾予初顿了顿,不怀好意的笑着,“又或者是哪个公子?” 萧令用指关节敲了敲她的脑袋,“破山居的老板与我是旧识,几年前我应诊缺一味名贵药材,是他千辛万苦帮我找来,所以我便欠他一个人情,这店开业之前他找到我,让我过来帮他撑撑场子,正巧我也云游行医也累了,便应下来帮帮他。” “可是你会弹琴么?”顾予初表示疑问。 “尚可。”萧令挑眉。 “那你能帮啥忙?” “左不过长的讨姑娘喜欢呗。”他说的一本正经,顾予初茶点一口酒水喷了出来,不过之前在军营,他总是素衣束发,与官兵穿着并无不同,除了气质出众之外到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如今细细端详他的五官,的确是俊朗不凡的,丹凤眼配上高挺鼻子及薄厚适中的嘴巴,饱满的额头加上凌角分明的下巴,还有勾人的喉结,再加上今日这考究的衣装及乌黑的散发,英俊硬阔之余竟然还有一丝丝秀丽,真真儿是一张讨尽姑娘欢心的脸蛋。 “怎么,看呆了?”萧令见有些愣神的女子,邪魅一笑,也正是这一笑,竟然让顾予初脑子里浮现出凌子域那个混蛋。 “我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顾予初微微一笑。 “哪里不一样?”萧令也笑的更加灿烂。 “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没有以前那么古板和严肃了。” “以前那是在军营,每天面对一些大老爷们和一些女扮男装的丫头,我怎么能笑的出来。” “哈哈哈。。。是是是。”顾予初抱拳行礼。 “话说回来,你这么会在这承露街,还跑去了锁星宫那样的地方?”萧令转而问道。 “你咋知道我在锁星宫?” “每一个走进破山居的客人都在算计之内。”萧令毫不避讳。 “奸商!”顾予初破口大骂。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好好的王妃不当,跑来这种地方。”萧令表情严肃,眼神里很是认真。 “就想传言那样喽。”被这样看着,她很是无奈的撇撇嘴,真相如何说不清楚也没人会在意。 “我可没听说过什么传言。”萧令哼哧了一声,“既然你不想说,便算了。” “嘿嘿。。”顾予初舔着脸,“听曲听曲,哥哥给我露一手呗。” 萧令弯起嘴角,从腰间取出折扇,“想听那首啊?” 顾予初随手将折扇一扔,单手拖起下巴,挑眉笑着,像似调戏,又像似本性使然。“我想听《予初小娘子美若天仙,吾为之神魂颠倒》” “哈哈哈哈哈哈。。。”萧令实在是没忍住,大笑了出来,这个小师妹跳脱束缚之后终于不再压抑无拘的天性,真是让他更加喜欢。 他低头抚琴,仿佛真的是在扣紧她任性的要求弹拨了起来。 顾予初听的认真,她脑子里回忆起了与启帧的点点滴滴,其实这无厘头的曲牌,是她内心的真实期盼罢了,只不过她实在没有勇气与他骄纵任性。说来可笑,她与启帧的越亲近越陌生,和萧令越陌生越亲近,说起来好似没什么不同,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 两个时辰很快到了,顾予初也该回去交差了。 “冒用小帆的名字。”临走前,她向萧令做了个鬼脸,“听闻哥哥豪气,琴遇知音分文不取,不晓得我算不算的上哥哥的知音啊?” 萧令无奈的摆摆手,示意她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顾予初眨了眨眼睛,推门而去。 萧令在身后笑的若夏末的晚风。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攻自破 御白、顾予初回了锁星宫第一件事就是召集隽娘和言风商讨应对破山居的法子。 “今日我和流光去体验了一会,人家真正做到宾至如归。”御白首先发言。 “怎么个说法。”隽娘很是虚心。 “我与流光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详细询问我们的需求。” “哪个花楼不是客人来人姑娘们蜂拥而至的。”未等御白说完,言风便插嘴道。 “别打岔。”隽娘斜睨了她一眼。 “同样是迎宾,人家做到的是井然有序,不同的区域有不同的人接待,不同的客人有专属的人引领,而且最让人感到舒适的是,在你踏入门槛的第一时间,他们会大致估量出你的喜好,安排对味的人来接引。就好比,我喜欢独树一帜,接待我的公子便是穿着明艳却不失端雅,流光平日装束简单别致,接待流光的便也是俊逸淡漠。” 隽娘思索着,但言风却哼哧不以为意,“会不会是巧合,或者根本就是你想多了。” “不排除人家早就对我们喜好有所了解,我觉得巧合的成分是有,但感觉他们的确是下了功夫的。”顾予初补充道。 “正如隽娘所说,里面伺候的姑娘秀美抚媚,公子高大俊逸,的确是养眼。另外,他们经营范围也很广,除了比点数、牌九、投壶、围棋等等,期间会有糕点小食供应,花样很多,口感更是上佳。”御白继续介绍着破山居的情况。 “楼上还有各式各样的雅间,酒水一应,听曲分不同的乐师,按时辰算银子,若是不爱听曲儿,那么则另收雅间的费用,也是按时辰算的。”顾予初接着补充,“对了!他们还抛出琴遇知音免单的噱头。” “的确是费尽心思啊。”隽娘拖着脑门,很是苦恼,“难不成逼着咱们有一样学一样?” “那怎么可以,就算咱们学的像模像样,那他们也是原汁原味,怎么比的过。”言风当即反对,一语说出了众人心照不宣的想法。 “咱们也得学,但不能全学,得在原来生意的底子上搞出新意和特色。”顾予初说道。 “我同意,但新意和特色得应客人所需才是。”御白斜着脑袋,若有所思。 而后,四个人都陷入的了沉思,房间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过了很久,隽娘才打破沉默,“这样,大致的情况大家也都了解了,各自回去好好琢磨,每个人各想几个点子,三天之后我们再推演一番。” 大家当即表示同意,便也各自散去了。 接下来几天的锁星宫的生意就如隽娘忧虑的那样不温不火,令人欣慰的是拂云殿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半斤八两,心里也还算过的去。 顾予初与御白仍是每天准时去破山居报道。 说也奇怪,一连几天接待他们的都是一样的公子。他们不叨扰,很贴心,更不急于推荐店里的新花样,但只要你有需要,他们必定竭尽全力招待周到。 顾予初拖着萧令领着她把这破山居的里里外外都打探了一番,吃茶喝酒打牌游戏各个都试了个遍。 “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不来烦我了。”萧令靠在后院花园回廊柱子上深深叹着气。 “我这不是特意来照顾你生意么。”说来奇怪,在萧令面前,顾予初可以做到脸皮厚到自己都佩服。 “嗯嗯,小娘子真是贴心。”萧令忍者笑意,“看在我这么尽心尽力服侍份上,小娘子把这几天的帐都结了。” “不是有规矩么?琴遇知音,价抵千金,莫不是我不再是哥哥的知音了。”顾予初揪着萧令的袖子,耷拉着嘴角,直勾勾的看着他,满眼的委屈。 “是是是,予初小娘子美若天仙,让人神魂颠倒。”萧令嘴角抽动,终于不再憋着,两人放肆的笑开了。 “话说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顾予初冷不丁的问道。 “干什么?是不是我在一日你便日日都要来?!”萧令一眼看破这个小妮子的心思。 “那是自然。”顾予初继续调戏,“如此俊逸的小哥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她心里盘算着过几日便和他开门见山,挖他去锁星宫。 她这几日虽然日日都泡在着破山居,但也只是粗浅的了解,若内部攻破,拉个人回去,一来生意上应对也有针对一些,二来挫一挫破山居的势如破竹的气势,涨涨锁星宫名声。 她现在满脑子就是帮衬着隽娘多挣些银子,好尽快完成与凌子域的约定。巧不巧来,老天都帮她,竟让她寻觅到萧令这个老熟人,不管有用没用,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个帮手不是,况且这萧令还浑身是宝,打扮起来也是俊朗不凡,飘逸潇洒。 三天很快过去,四个绞尽脑汁的女人又坐在一起,拿出自己深思熟虑的应对策略。 隽娘要重整旗鼓,聘请民间游戏高手来锁星宫给里里外外的姑娘授课,学习掷骰子、投壶、行酒令、六傅、簸钱等游戏,还将周围小国的特色佳节搬入花楼,姑娘们可以女扮男装、戏装、胡装等等,以推陈出新。 御白提议借鉴破山居的招待特色,老客户一人一招侍,行酒令设金玉彩头、推行叠惠红筹,多次到店累计一百两银子便可以酒水廉平,累计一千两便可以赠送特色节目,例如编排的客人精彩经历的说书、唱词;生辰当日,安排客人别具特色的生辰贺礼。另增设汤浴,衣衫熏香等。 言风的想法比较直接,她想着硬碰硬,也招募些好看的公子,每日再派些姑娘蹲守三岔路口截胡,或者派托儿去破山居直接抢客。 轮到顾予初发言,她简单的表明自己的想法。与其招募些新人,不如直接从破山居挖人。 话虽不错,可要如何挖人呢?重金聘之?挖过来之后万一不能尽其所能为我所用呢? 隽娘、御白、言风斗接连提出了疑问。顾予初正愁如何跟他们解释自己与萧令的关系时,正好门外有姑娘敲门,说门口有为高大俊逸的公子找她。 顾予初心中一惊,可屋里那三位话锋一转,眼带奸诈,一致怂恿她快下去看看再说。 架不住她们起哄,顾予初也只得退了出去。 她在楼梯上远远瞧见了一个身着玄色衣裳玉贯束发的男子负手背立门前,暖色的霞光笼罩他耳根及项背,她心中起伏,一时间竟然以为是启帧不远千里来寻她。 男子转身的刹那,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心中的期待膨胀到极致,可在见到萧令的脸庞时,失落的仿佛又掉入了冰渊一般。 顾予初暗暗提醒自己,要心如止水,可都时时刻刻需要自我提醒,哪里会有想要的风平浪静。 萧令看懂了她表情的细微末节:“怎么,见到我不开心?昨天不还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顾予初尴尬的笑着:“你怎么来了?” “我来投奔你啊!”萧令仍旧笑着。 顾予初很是兴奋,如今自己的运气竟然这般好了,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心想事成! “破山居老板肯放了你?”她得意便宜还卖乖。 “我早就为他赚了几千金,应该能抵得上先前的人情和利息了,若不是你吃拿卡要闹了几日,我早就可以脱身出来了!” “锁星宫和破山居可是竞争对手唉,你来这里,恐怕是要得罪故人了。” “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若你不愿招待,我就去云游行医了。”说罢,萧令有抽袖即走的意思,随料顾予初一个激灵挡在他面前,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哪里轻易放过的道理。 “别别别,知我者莫过萧哥哥也,我欠这锁星宫殿老板一万两黄金,你若是不帮我,恐怕我下半辈子就要在这里度过了,你忍心看我孤苦无依么?”顾予初卖着惨。 “一万两黄金我可以没有,但我日日都能来照顾你生意,保证不让你孤独终老。”萧令知道顾予初在匡她,所以才如此不着调的回应。 “萧哥哥,你帮帮我啦,以后会和你说实话的,好不好?”对于自己的撒娇行为,顾予初都觉得很可怕,但想着男人就吃这套,便也硬着头皮学样,予心不也是这样赢得启帧百依百顺么? “咳咳。”萧令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竟然有些不习惯,“好,不过你的事成之后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没问题。”顾予初想都没想便应了下来。 萧令扯着嘴角笑了起来,“那带我去会会锁星宫的老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合纵攻邻 顾予初领着萧令去见了隽娘她们三人。 推门而入时候,她们三个除了正常的意外之外,言风竟然表现的有些局促和紧张,扑腾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 “干什么你?!”隽娘揪了揪她的裙角,低声提醒道。 如此言风才晃过神来,讪讪的坐下,眼神飘忽,不敢看着萧令。 “我和大家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好友,前几天在破山居见到他时也吓了我一大跳,他就是我的策略。这三位是锁星宫的三位当家,隽娘、御白、言风。” 萧令微微皱眉,这个小妮子果然如他所料,早就把他算计在自己的计划里,还好,他是心甘情愿。 “公子如何称呼?”隽娘问的很端正,顾予初以为她定是要调戏一番的。 “鄙人萧令。”萧令在一群女人的围观下,竟然没有半点不自在。 “萧公子既受聘破山居,为何肯屈尊来我锁星宫。”隽娘明显是怀疑他的来意,问的直截了当,顾予初虽说有些尴尬,但隽娘之忧也是人之常情。 “老板看门见山,那我也必然直言不拘,我为她而来。”萧令瞧了一眼身边的顾予初,如此直白,她顿时耳根子都红了。 “开个玩笑,承露街三家竞争激烈,予初以绝交威胁,说锁星宫的三位当家豪爽,让我务必相助。我自是闲散惯了,若各位不相信萧某,也不打紧,我辞了破山居也算是完成了对予初的承诺。”萧令继续说道,顾予初暗暗嘀咕,这人睁眼说瞎话竟然比自己的还要娴熟坦荡。 说罢,萧令转头递给顾予初一个小眼神。 “萧公子,商家尔虞我诈,无利不往,我们也只是有些疑虑罢了,请不要介怀。”隽娘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萧令仍旧波澜不惊,轻轻的将随身携带的折扇放在了座案上。 “萧大哥的为人我是深信不疑的,我愿与他同进同退。”顾予初也当即表示了对萧令的信任。 “既然是流光的朋友,我们自然是相信的。”御白说道,缓和了下稍稍有些紧张的气氛。“我想跟萧公子请教一下,破山居从迎宾到招待的各个流程和细节,以及用人的策略。”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萧某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能再挖一些人过来么?”言风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说话的时候也是眼神躲闪。 萧令瞅了她一眼,吓得言风恨不得躲到桌子底下去。 “我想锁星宫的姑娘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众人沉默,的确,这一条街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和东家签了死契,即便是一朝选为花魁,也不能轻松的拍拍屁走人的。 这让她们对萧令的身份更为好奇,但在他云淡风气却压迫异常的气场之下,竟然谁也没有胆量开口去问个明白。 “那当下这个局势,萧公子有无办法扭转?”隽娘虚心请教。 “破山居新开张不久,人流鼎沸也是自然,他想要在承露街站稳脚跟,首要面对的便是锁星宫及拂云殿的压制,但想要一己之力对抗两家确是自寻死路。”萧令分析道。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言风脱口而出,在座的各位也都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萧令对言风的一句道破表示认可,轻轻的点点头,她开心就差绕着房梁走上一圈。 “可是,萧公子舍弃破山居来锁星宫,我担心孟老板因此对我们有所芥蒂。”隽娘表示出忧虑。 “若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又何来意外之喜呢。”顾予初瞅了一眼萧令笑着说道,意有所指,她就知道他不会如此不计前路、堂而皇之的来找她。 “原来如此!”御白也恍然大悟,“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萧某不才,与破山居的老板也是算是故交,当原意为隽娘牵一个线,至于具体如何合作,我不便参与,如此算做是我不辞而别对他的些许交代。” “先生客气了,今后还望多多帮助。”隽娘也是聪慧精明立马改了口,以示敬重。 “客气了,以我与予初的情谊自当倾力相助,如果你们不介意也可以随予初叫我一声萧大哥。”萧令其实也是嘴上客气客气,若是不这般客套,会让顾予初那丫头觉得不大自在,以后若是对自己客套起来,那可如何是好。 “不了不了,我们还是唤您先生。”隽娘、御白当即识相的拒绝,言风跟着撇撇嘴,没有做声。 萧令对她们的反应很是满意,“以后要叨扰隽娘了。” “先生客气了,流光你带着先生去五楼的厢房安顿下来,老白你快去帮我准备两份大礼,言风你吩咐厨房多做几个拿手好菜,今晚我们给先生接风。”隽娘雷厉风行,将事情安排的妥帖之后,大家就各自散了各忙各的。 待萧令走了之后,言风拉着御白吞吞吐吐的问道:“老白,你觉得那个萧令像不像我爹。” “你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有点像,尤其是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怪不得你反映如此强烈。” “他刚走进来的时候,我以为是我爹来拿我回去了,差一点吓得跳楼。” “瞧你那点出息。”御白翻了翻白眼,甩手而去。 只留言风一人独自嘟囔着:“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怕。。。。” 顾予初领着萧令去了五楼。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的计划?!太狡猾了!” “对啊,敢对我图谋不轨的女人你当属第一个。”萧令似笑非笑。 顾予初翻了个白眼,“那你可是太可怜了!” 萧令不置可否的摊摊手,开心的笑了。 “你瞅瞅你瞅瞅,上好的厢房,啧啧啧,这隽娘可是太看中咱们萧大公子了!”顾予初瘫坐在萧令的床上。 “怎么办呢,谁让咱们予初小娘子美若天仙让人神魂颠倒呢。”萧令打趣道。 “得得得,您老人家先歇着,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顾予初拍拍屁股走人,萧令笑眯眯望着她离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何种原因,被这个女人需要,他都非常的乐意听候差遣。 第一百十一六章 如意算盘 过了一日,在萧令的牵线下,隽娘秘密的和破山居的老板见了面。 “孟老板,幸会了!”隽娘很是客气,为显郑重,特意送了千年沉香木作为贺礼。 “不必如此客气,鄙人姓孟名古,隽娘若不嫌弃,便直呼我姓名。”孟古唇红齿白,温文尔雅,是个难得一见的俊俏男儿。 “那多见外。”隽娘理了理鬓发,今日的她穿的虽然素雅,但也是精心打扮过的。她提前做足了准备,打听过了这孟古性子冷清,最不喜奢华,为投其所好,留下个好印象,才花了好些心思装扮。 “那不如这样,润丰是我的表字,你也可以直接唤我润丰。”孟古也是玲珑心思,对她微微一笑,这你攻我守的游戏才真正开始。 “好呀,润丰。”纵横承露,阅过无数男子的的隽娘居然脸颊微微发烫,她心中不免一惊而后喜悦荡漾开开,这样厉害的对手她也是好久没有遇见了。 “这三家之争,隽娘可有胜算。”孟古抬手给隽娘斟了杯上好的普洱。 “若有胜算,今日又何需来叨扰润丰。”隽娘笑道,眼里秋波荡漾。 “那隽娘的贺礼我便是收下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孟古举杯,以茶代酒,以表联盟达成。 “彼此彼此。”二人心照不宣,也不予说的太过清楚明白,毕竟今后是敌是友,还需对方拿出像样的诚意。 隽娘走后,孟古自顾自的品着茶,他的随从庆灯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东家,萧令在锁星宫支起了招牌看病行医。” “知道了。”孟古哼哧了一声。 “东家,咱们真要和锁星宫合作么?那拂云殿那里怎么办。” “不着急,既然两头都要打,那便看谁先露出尾巴。”孟古微微眯起眼睛,唇角荡漾开的笑意意味深长。 而后一日,隽娘接又去了拂云殿会了会张绮兰,旁人看来不过是走走过场。但这老谋深算的三个人精心里都清楚明白,各自寒暄一番却又互不承诺,不过都是在等待击倒对方的时机罢了。 她们谙熟于心的不仅仅是盘算背后的血雨腥风,这之前的风平浪静才是最关键的角逐,行差踏错、分毫之间往往可以决定最后的胜负。 自隽娘按照大家的思路重推了特色营生,再加上萧令借着花楼的场地树起了行医的招牌,这锁星宫的生意又重新兴旺了起来,与破山居不分伯仲。 萧令医术精湛,名声很快在承露街传扬开来,不管是本街的姑娘还是往来的商旅,一有个头疼脑热或是陈伤顽疾反复的皆都会第一时间找上门来寻医问药,再加上他高大俊逸、玉树临风形象,曾有人笑称:“杏林芬芳起,原是萧郎顾。”由此,姑娘们便亲昵的唤他“萧郎”。 顾予初觉得好笑的很,每每打扮的明艳的姑娘们娇滴滴的唤萧令萧郎时,他都是板着一张臭脸,半分表情都没有。但即便是这样,在承露街原本清冷的白日里,他行医的厢房也被踩破了门槛。 “今日问诊到此为止。”夕阳西下,看今日没有着急的病患,萧令便下了逐客令。 姑娘们悻悻的散去,推推搡搡差点气了争执。 顾予初捧着胳膊进门,瞧见者争风吃醋情景,不自觉的咂了咂嘴。 “啧啧啧,萧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如此多的美娇娘,竟然如此不解风情。” 萧令横了她一眼,没有作声,说到不解风情,非她顾予初莫属,她还好意思跑过来揶揄自己。 “萧郎,生气啦?!”顾予初笑的更甚,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谁料萧令一个单手搂住她的腰肢,动作暧昧但表情依旧清冷。 “我错了。”顾予初吃惯了启帧的套路,深知不漏声色的男人最不好惹,还是适可而止、吃瘪认输比较好。 萧令这才扯出微笑,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利落松开了这亲昵的胁制。 “萧郎。”顾予初真心当萧令是兄长,倒丝毫不觉得尴尬,整理好衣裳,又戏虐的如此唤他。 “好好说话。”萧令语气如常,但总让人不寒而栗。 “萧哥哥。呵呵。”顾予初买起乖来也是很有一套。“咱们不是说要跟破山居合作么,可这一个月过去了,也不见动静啊。” “你是真傻还是装的?”萧令反问道。 “哎呀,我当然知道,三家之中任何两家都有可能结盟,破山居一如锁星宫不过在观望,看谁先捉襟见肘,另外两方就自然达成共识。可我不是着急么?这三家都稳稳当当的,半点苗头都看不到。” “如此沉不住气,便不像你了。” 顾予初咬了咬嘴唇,低眸瞅了瞅自己的脚尖,如果她说自己往日的沉稳都是忍而再忍、迫于形势,也不知道他信不信。 “我以前那是装的,哎呀,不说这个了,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不要藏着掖着啊。” “不急,再等一等。”萧令仍旧卖着关子。 “小气!”顾予初瘫坐在问诊的凳子上,托腮气愤的说道。 “好了,红灯已挂,出去招呼,我要整理下今天的医案。” “萧令,你连我都要赶?”顾予初很不服气。 “不然呢,留下为我宽衣,端茶递水、揉肩捏背?”萧令停笔,抬头望着她,眼里倒是很是期盼。 “想的挺美。”顾予初白了他一眼,甩头便走。 之后的七八天左右,还有一个男人攥着三条丝帕找锁星宫兑换五十两白银,这个时候顾予初才知道隽娘为了将自己的噱头炒的更热,让更多人关注玉佩上春笋那个图样,才向外散布了这样的消息,听说黑市上已有人讲锁星宫的春笋手帕炒到了二十五两之高,一时之间,不论是欢场熟客还是市井旁人,在茶余饭后都对锁星宫的此举议论纷纷,而这个普普通通的绣样竟然时兴走俏起来。 对此,顾予初从心底感激,尽管她怀疑过初来承露街时锁星宫的别有用心,特别是知道凌子域是幕后之人之后,但说到底自己也是有心利用,在诸多试探之后,她们还是彼此真心交了朋友,不管以后如何,但当下,这份只字不提的惺惺相惜,让她觉得特别的安定和温暖。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抛砖引玉 花魁决选后的二月,玉泉宫里传来喜讯,拂云殿的陌仟姑娘怀有龙嗣,听闻请了玄来神医诊脉,是个男胎。这下让乐嘉还瑜坐如针毡,乐嘉一族男丁单薄,如此说来是件大好事,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若这个孩子顺利诞下来,那么首当其冲的便是乐嘉彭康的性命,其次便到他自己。 但女子怀胎终究经过十月,他还有时间周旋,不如趁这个时候,赢得东启的全力支持,将北凌的势力摘个干净。 时移势易,拂云殿抓准机会与破山居来了第一次结盟。 张绮兰抛出两枚重弹,一个是盐铁丞罗青云,自从他上位三年卡扣公盐私卖,纵容东启、北凌边境私贩铁矿,从中渔利万贯,甚至在一年前北凌驻守赫和之时被凌子域握住罪证相要挟,拜服北凌为其所用,暗中控制赫和公盐市价。 二是玉泉宫后门最偏殿笠春殿卫崔建,他的官职虽然不高,可却是玉泉宫防卫的突破口所在。崔建的从小倾心其表妹,谁料姨夫嫌弃其家道中落,不肯将女儿嫁予她,其后表妹一家行商迁入云京后生意失败,姨夫为抵债不得已将女儿卖入奴籍,北凌以其自由为筹码,将其收归所用,承诺三年之后接他入云京,与他表妹双宿双栖。 三是刚刚走马上任不足三月的掌铸兵农之器的冶监令吴良才,他在赫和及北凌边境长大,是北凌暗中培养多年的细作。 有了这三个线索,赫和国动作麻利,以徇私枉贪腐为名,即刻将罗青云抄家定罪,流放关外,但却意外的未牵连其妻女及高堂双亲。而后,笠春宫意外走水,崔建难辞其咎,革职查办,被贬至皇家马场。至于吴良才则突然重病,暴毙而亡。 短短几天,赫和国如此密集的官员变动,坊间流言纷繁,也是人尽皆知。北凌一连损失三名暗力,隽娘一时间有些慌了神。 偶然间,顾予初也听到她们三人在商量,是否也应该暗中递出消息,拔了东启几个钉子以牙还牙。最后,御白劝隽娘沉住气,将一应准备妥当,等待上面的指示后再见机行事。 好的是,锁星宫的生意依旧红火。 面对近日朝堂上的变动显现出来的赫和与东启结盟的意向,顾予初也看的明白,这凌子域迟迟没有出现,而萧令这边却沉迷于行医问诊,两耳不闻窗外事。 “最近出门注意点儿。”萧令采办药材回来拉着顾予初去了他问诊厢房,煞有其事的说道。 “干啥?”顾予初不解的问道。 “今日在集市上看见启轻珏了。”萧令一边整理药材一边说道。 “怎么可能!”顾予初大惊,启轻珏因为刺杀东瀛遣使陷害樊离,而后偷琉璃金塔设计启轻楠被明帝囚禁,虽然因为涉及外邦没有公然定罪,那也是活罪难逃,为何他能如此轻易的脱罪,又出现在赫和国境!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 “那你被他认出来了么?” “小小随军大夫,怎么入的了宁王的眼。”萧令虽然忙着,但心中嘀咕,这个女人离开了东启,脑子变得如此不灵光。 “那就好。”顾予初暗自松了一口气。 “怎么?你和宁王也有故事?”他停了下来,异常严肃的看着眼前稍有侥幸的女人。 “你!”顾予初鼓起腮帮子,气的像只青蛙,“我的故事多的去了,你管的着么?!” 萧令眯起眼睛,表情顿时冷了起来,撇了她一眼,没有回应,继续埋头整理药材。 顾予初也得刚才的语气有些严重了,一看气氛有些尴尬,便上前凑近乎。 “说到故事,萧哥哥上会说心有所属又是怎么回事?到底哪位姑娘这么好运能被萧郎惦记呀。” 萧令仿佛失聪一般,对她不理不睬。 “你告诉我嘛,我可以帮你的,毕竟我也是过来人!”顾予初继续讨好。 “故事得用故事来换!过来人!”萧令停了下来,凑近眼前这个不知深浅女人的脸庞,愤愤的说道。 顾予初一下子沉默。 “忙的你去。”萧令见她仍是恍惚,便赶她出了房门。 被推出的顾予初站在门外,心中的疑虑渐深,她抑制不住的琢磨启轻玦的出现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明帝对启帧的制衡还是对赫和另有图谋。而他现在境况如何过?乾坤之间是否仍旧运筹帷幄、进退得宜。 可惜的是,两个姓氏之间不可言喻的过往和沟壑、还有她那难以放下的心结,让她也再无资格为他弹去前路的尘土,抚平信笺的褶皱,但即便这样可她还是不可救药想知道他的近况和一切,抑制不住的期盼着有一天他能来告诉她,他想她,要带她回到他的身边。 又过了两日,琼州传来消息,桑儿姑娘失手打死了窦勐齐准备纳房的丫鬟,还好丫鬟仍是奴籍,否则吃了人命官司定是荣华不保,但也因此得罪了窦勐齐,好在桑儿姑娘是国主亲赐,他不敢私刑处置,而是直接灌了哑药,退回了锁星宫。 这一下,锁星宫的面子实在是挂不住了,深受同行及诟病和嘲笑,往日里常来的达官贵贾因此认为锁星宫的姑娘德才不兼,质疑锁星宫择人不贤、教管无方,都不肯光顾,即便有客前脚踏进花楼,后脚出楼便会被人嘲讽毫无眼界,如此一来锁星宫生意一落千丈。 琼州这一系列紧锣密鼓的动作,无疑说明了破山居及拂云殿的合作率先达成。 锁星宫生意日渐惨淡,除了市井富民,往来不明时况的商旅以及常年光顾却穷困潦倒、以文换香的文人之外,便再也没有贵客登门。 但萧令的医舍生意却依旧,外楼的姑娘们成群的前来叨扰着她们眼中的萧郎,却也不忘记捎带着看看锁星宫的笑话,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并不新鲜。为此,若是不是顾予初扣着,言风早就冲上去给他们颜色瞧瞧。 这不巧的是,就连拂云殿的张绮兰都亲自登门来寻萧郎,其实说是看病,不过是游说他另择贤主。 “先生。”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物,张绮兰对待医者很是恭敬。 “身子何处不爽?”萧令没有抬头,自顾自的整理着脉案。 “并无不妥。” 萧令这才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贵客”。 “既是无碍,张老板便不用占着有需之人的位置,不送。” “我为先生可惜。”张绮兰不为所动。 萧令笑了笑,并未接话,也并不好奇她话的意思。 “先生医术高明,但屈居在此地,不免有失身份。”张绮兰捻起袖子,为萧令研起了墨来。 “锁星宫与拂云殿并无不同。”萧令明白的她的意思,一针见血的回应。 “以锁星宫眼下的境遇来看今后想要再与我拂云殿抗衡,也是无望。” “潮起潮落自有时,张老板恐怕过于自信了。” 张绮兰笑着放下香墨,并不生气,更不急于说明来意。 “先生若不嫌弃,可过拂云殿尝尝新做的糕点。” “不必了,这方寸之地虽借,但仍有星火之用,不拘于在何处。”萧令拒绝的直截了当,“但有一点,我当提醒下张老板,前车鉴,后车戒,切莫乐极生悲。” 张绮兰回头瞪了这个不识时务的医郎,很是不屑的笑了,在房门口正好撞见了隽娘,两人双目电光火石之间,她甩起褙子扬长而去。 隽娘冷面入了萧令的房门,抬眼间被顾予初撞倒这一幕,她眼神坦然,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速之客(一) 萧令一连着好几天都不怎么搭理顾予初,而顾予初在讨好了一次被拒绝之后怯懦又开始发作,便也不再招惹他。 好在楼里的生意火爆,她和言风一起忙着料理醉酒撒泼、投壶不中发飙的客人,也没有多少空闲去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这不,顾予初刚刚将一个闹事的客人绑了踢了出去,抬眼便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与他人谈笑奔着锁星宫而来。 她定睛一看,是启轻玦无疑了,于是乎她赶紧掉头扎进花楼躲了起来。 “言风,我有仇人来了,我得躲一躲。”顾予初和言风交待了一番,便躲了起来。 启轻玦仪表堂堂,又身衣着考究华丽,一看便是大户,隽娘亲自上前招呼。 他出手阔绰,五条黄鱼便定了五楼的邀仙阁,桑儿姑娘装扮一新,抱着琵琶上楼迎客。 邀仙阁大门一关,顾予初便什么也瞧不见了。 说来也巧,萧令休憩屋子的角度正好能撇见邀仙阁对内的宽窗扶栏,为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敲门。 萧令已然宽衣解带,他还没开口问是谁,顾予初便一头扎进了屋子,他见是她,便没有防备,正想要开口,下了这个绝好的台阶,化解了这几天的尴尬,谁料想,这个女人而后迅速关好房门,潜入他的内房,开窗虚掩,在窥视着什么。 “做贼啊?”见她如此无视自己,萧令没好气的说道。 顾予初自顾自的观察邀仙阁内的情况,还好,启轻玦兴致很高,未拉上扶栏边的帷幔,与友人一道品酒听曲儿。 “大半夜的一个女儿家闯进男人的屋子你害不害臊!”萧令见她如此偷偷摸摸,故意扯着嗓子教训道。 顾予初本能的拉住他的胳膊,右手捂住他的嘴巴,锁着远山眉,撅着樱桃嘴,警告他小点声,然后仍旧保持这个姿势,从窗子缝隙里窥视着对面邀仙阁。 如此的亲密,萧令眯起了眼睛,并没有推开她,非常乖巧的任由顾予初摆布。他们贴的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睫羽的抖动、耳洞的红肿,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脉搏的起伏。 过了好一会,顾予初才晃过神来,发觉二人不合时宜的亲昵,于是放开这温柔的胁制。 “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你的。”她说的有些委屈。 萧令没有理他,独自走到木施前披上了外衣,顾予初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此唐突闯入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房间,一时间脸红了起来。 “你还在生气啊。”气氛有些尴尬,她只得得了便宜还卖乖。 萧令转头斜眼看着她,眼神里已然寒冰化水。 “哎呀,我保证下回不再乱打鸳鸯了,我知道你早就心有所属啦,不应该开那样的玩笑。”顾予初认错认的干净了当。 “你知道?”萧令挑眉,吝啬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之前说过的啦。” “哪次?” “就是封城大捷,我说我以身相许那次啊!”顾予初纳闷这个男人突然的失忆。 “好!”萧令仍旧冷冰冰的一张脸,可是眼里尽是邪魅。 “你!你占我便宜!”顾予初吃了这个哑巴亏,有些恼怒,又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瞪的圆圆的,脸颊却绯红。 “明明是你赚了。”萧令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调戏的仿佛跟没事人一样。 “我。。” 还没等顾予初反驳,他便又开口岔开这个话题,“这么晚了来我屋里为了偷窥哪位熟人啊。” “启轻玦。”顾予初嘟囔着,然后无意识的咬了咬嘴唇,分明还没有从刚刚那个话题里跳脱出来,为了掩盖自己的方才的自乱阵脚,她转头猫在虚掩的窗子缝里,继续观察着邀仙阁里的一举一动。 “那你觉得他来这里干什么?”萧令像是提问又像是在考察她的对事的敏锐程度。 “在东启,他为夺嫡派人当街刺杀东瀛遣使,先后陷害两位皇子,被明帝囚禁,罪名虽未昭告天下,但也在劫难逃,如今他大摇大摆的出现的赫和应该不是私自逃脱,而是有人给他机会,有意放他出来将功赎罪。” “嗯。”萧令点头。 “启帧如今总览东启大权,定然知道不能放虎归山,那么除了他之外谁又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私放被圈禁的王爷,想必也只有明帝本人了。” “既然确定了他背后之人,那么此行的目的也不难猜测。”萧令举杯饮了一口冰茶。 “嗯。”顾予初若有所思,赫和国境百年来乃兵家多争之地,启轻禹和启轻玦同时出现在赫和绝非偶然,都各有目的,但后者的目的可能更多更隐秘。若真如上回在玉泉宫偷听的那般,明帝将朝政全权托付启帧处置,又何需放出启轻玦这个不安分的主儿,莫不是明帝对启帧仍旧心怀芥蒂? 顾予初心中忐忑,她虽然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从此与他再无瓜葛,可现下她无法真的置身事外,既然启轻玦自己送上门开,那么她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浅尝辄止的讨论过后,顾予初便一直沉默不语,萧令又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他抚膝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启帧这个男人远在东启,可与她而言始终如影随形。 意外的是,两个时辰之后,启轻玦重重打赏了桑儿之后便离开了。 顾予初见萧令已然合衣睡下,便也偷偷的溜出锁星宫紧随其后。 启轻玦去了拂云殿换了一身衣裳,便乘坐马车离开承露街,顾予初骑马远远跟随,最终他们踏入了琼州郊外的驿站之内。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另外一辆马车从琼州城内方向驶入,下车的是一位头戴斗篷的神秘人,门口早就有人接应,他迅速入了驿站,其余四位随从把手在外。 顾予初将马拴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然后就着夜色悄悄潜入了驿站。 第一百二十章 不速之客(二) 驿站里每一间屋子都亮着灯火,显然是特意用来迷惑外人的。 顾予初蹲在屋顶上,观察着每一位侍者将酒菜送进每一个屋子,但除了一间,她微微一笑,便如夜猫一样轻柔的缠上回廊顶端,悄悄偷听着房间内的谈话。 “启轻禹什么时间离开赫和的。”启轻禹问道神秘人。 “大约二月之前。”神秘人答道。 “他在琼州可有什么动作?” “除了整日游走于宫中,便是光顾承露街的破山居,其他并无什么不妥。” “欧阳群芳当真在家中憋了三日日才去的上朝?” “是整整五日,大司马对外称病,探视之人全部拒之门外。” “那些家书到底是谁泄露给乐嘉还瑜的?” “暂时未查清楚,但国主为此事很是不悦,听说在寝殿里大骂欧阳卖国,之前朝会上因为赵将军的事情他们本就闹的很不愉快。大司马本就是刚正不阿、顽固不化的性格,我看君臣二人这次的嫌隙是难以调和了,咱们还是要趁热打铁将他拉拉拢过来,免不得让北凌占了先机。” “切记不要适得其反,要是拉拢不过来,宁愿废掉也不能让北凌得逞。”启轻玦叮嘱道。 “是。” “另外,三行书院那里盯紧了乐嘉彭康,切记不能让他落在北凌的手里。” 听到此处,顾予初感觉有院中有人逼近,疾走如风却步沉如石,她已然调整到最大的戒备状态。 那人走到紧闭的门前,底下声音开口:“王爷。” “何事?”启轻玦应到。 “京中有密报。” “进。” 那人轻轻推开门,跨步进去。 启轻玦接过卷轴,展开来过目之后,眉头微微紧锁。 “你下去。” 还未等屋内重新开始谈话,那送信之人陡然抬头,似乎发现了梁上有人,大呵一声:“是谁?!”,启轻玦与神秘人踱出门外,欲探究竟。 只见送信之人一跃而起,单掌抓住顾予初的腰带,用力拖下。 顾予初连续几个侧翻,利用惯性摔开胁制,冲出回廊。 那人跟着飞入院中,抽出佩剑,步步紧逼。 顾予初未带兵器,也不欲恋战,躲避之余便乘机逃走。可那刀剑缠绕她不放,她也只得亮出真功夫。十几招下来,送信之人便落了下风。 时机尚好,顾予初重拳击中对方腹部,送信之人连退几步,她便转身使出轻功,想要飞墙而去。 可就在这时,神秘之人点空而上,速度快的惊人,狠狠扣住顾予初的肩膀,她吃疼眉眼都皱到了一起,一招之下便感受到此人的功力深厚。 两人相距一丈,顾予初口覆黑巾,神秘人斗篷加身,对峙而立。 “你是何人?”神秘人质问道。 顾予初没有回答,一是没有这个必要,二是恐在启轻玦面前漏了马脚。 她眼神凌厉,看来今日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但她并不惧战,而是更有些兴奋,自边境之战之后好似很久没有痛痛快快的大战一场了,特别是这样一对一的高手之间的较量。 神秘人见她不动声色,便主动出击,如闪电一般出掌,顾予初的鬓发在掌风之下流动,就在要掀开她覆面之际,她以拳峰化解掌力,以速度抵挡力量,正面迎敌。但她毕竟是女流之辈,论起力量自当不如男子,几招下来,小臂已然酸胀。 她飞升而起,连环踢向神秘人的头部,神秘人用上臂护住,顺势擒住了顾予初的一只脚腕,他连连退步,顾予初劈叉而下,服帖地表,而后双手撑地,两个秋风扫叶腿,欲绊倒对方,可神秘人一跃而起,顺利避之,顾予初一个倒挂翻身,击中他双膝,神秘人麻筋一颤,险些摔倒。 就此,顾予初抓住第一个机会,使出她偷师太极的两生之相,击中神秘人的腹部,只见他连退三步,闷哼了一声。 神秘人红了眼睛,没有停滞三秒,以幻步挪移配合掌力迅速向她冲来,速度之快,让人应接不暇。顾予初被逼至墙角,只得脚后点墙面,展双臂而上,而后空翻至神秘人背后,却没能躲得住他转身的拳峰,顿时她的后腰仿佛被敲碎一般生疼。 她回旋剪刀腿欲扣遏住对方的咽喉,可却被他双手扣住膝盖,还好离院墙不远,她单腿借墙力旋转侧翻,才勉强不被擒拿。 可就在这个时候,送信之人持剑与神秘人两向夹击于她,十几招下来,她疲于应对神秘人的连环相扣,前后避之不及,右臂被划伤。 顾予初锁眉,放手擒住送信之人的手腕,将他手中之剑夺下,再一个后踢,踢中他挡下,只见他面目狰狞,疼的难以形容。 可就此,她来不及躲闪神秘人的偷袭,就在覆面被揭开之际,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顾予初的脸贴上他的肩膀之上,她抬头斜睨,是凌子域好看的下巴。 她心中虽一惊,但确定是他,也是常舒一口气,然后听到暗器的嗖嗖响声,她腰间被一只健硕的胳膊抱起,随着胸前那个男人一起飞出驿站外。 启轻玦命人追赶,凌子域揽住顾予初的腰间,以轻功点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向树林奔去。 半路上,顾予初看见自己的拴好的马,便就势解开缰绳,重拍马屁,另他狂奔而去,以迷惑身后追兵。 他们二人行之树林深处,才停了下来,可凌子域仍旧搂着她不肯放手。 “快放手!”顾予初嫌弃的推搡道。 “怎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就这个态度?”凌子域一脸的不满。 “我让你来帮我了么?再说,还没到最后,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赢。” “都受伤了,嘴还硬。”凌子域微锁着眉头,眯着眼睛,伸手要查看她的伤口。 “要你管。”顾予初单手将他隔在胸前,自己侧头瞄了眼自己的伤口,不深,却粘着衣裳有一些疼。“哦,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住在锁星宫,一应动作都在我的掌控之内。”凌子域倒是承认的干脆,顾予初想到自己的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不自觉的骂了自己一句。 “你这武功怎么回事,之前都是扮猪吃老虎么?”她接着问道。 “三十六计走为上,轻功自然是不能差的,倒是你,不但武功不差,连偷马的功夫也是一流。”凌子域点到为止的解释,顺带提了她为了防止老马识途,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便偷了破山居客人的骏马这事,看来凌子域说的没错,她在锁星宫的一言一行的确皆在他的股掌之间。 “对了,有我弟弟的消息了么?” “暂时没事。”凌子域覆手侧立,不再看她。 “你行不行啊,不行把玉牌还给我,我自己找!”说,便向他怀中伸手掏去。 “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一出,到让顾予初一下愣在原地,而凌子域一改常态,对于女色的亲近竟然从头到脚都是拒绝,这让她更是狐疑。 他干咳两声,调整了一下自己仪态,接着说道:“赫和及北凌上上下下一共一万二千四百五十七个玉器及首饰铺以及典当行,这往来十五年间的询问同类玉牌或是典当该玉牌的的记录哪是那么容易查清的,另外北凌姓顾的绸缎、布染商人,也都一一问过了,没有哪家有将女儿远嫁东启的。” 顾予初面色凝重,连凌子域一下子都束手无策,又何况是单凭自己微薄之力。“那附近的土匪山头呢?” “赫和为强军力,七年前已将全国境内的流匪全数征召,少数负隅顽抗着也都被杀,就算有人逃脱,现在也隐姓埋名,难寻踪迹。” “那岂不是毫无线索了?”顾予初问道,“你难道不能发个告示出来,这样不是事半功倍么?” “以什么名头?搞不好弄巧成拙,有人起了歪心思,你弟弟恐有性命之忧。即便没有,启帧怕是也认定你是我。。。”凌子域停顿了下,“北凌的人了,你若是没意见,我乐见其成。” 听到此处,顾予初觉得也很有道理,她轻叹,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想找一个失踪了十几年的人实在是大海捞针,着实困难。 “你莫要失落,再给我些时间,我定能找到蛛丝马迹。”凌子域安慰道。 “你若是找不到,我便毁了你的凤凰骨笛!”顾予初突然威胁道。 “呵!你这女人!”凌子域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不知回报的女人,无奈的摇摇头。“你往北走,出了林子有辆马车等在那里,上面有干净的衣服,他们会送你回去。” “那你呢?”顾予初问道,她感觉凌子域今日堂而皇之的出现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干嘛?想我陪你啊?”凌子域得意的笑了,伸手敲了她的脑门儿。 这个动作,如此的熟悉,顾予初脑子里居然闪现了萧令的样子,这让她感觉特别的奇怪。“快滚!不送。” “伤口回去记得找你的萧郎好好瞧瞧。”凌子域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喊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鱼龙百变 顾予初换上干净衣裳,而后,坐在马车上仔细了回想了方才偷听的谈话。 记起在王府的时候,启帧为了试探韩王对予心的真心,提过汴州刺史蔡京娶了赫和国大司空的女儿,即便欧阳群芳顽固不化,将这个女儿逐出家门,从此不再过问,可血脉亲情那是那么容易割断的,想来是母女秘密的家书被北凌加以利用,那么赵将军一事不过就是个诱饵,他是欧阳群芳的最亲厚的部下,因纳妾而被弹劾勾结外邦,其实不过是为了挑拨乐嘉还瑜与欧阳群芳的关系罢了。 最有权势的大臣与国主起了嫌隙,与岌岌可危的赫赫百害而无一益,乐嘉欢瑜为了尽快摆脱北凌的控制,想要借着东启打压北凌,无疑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万丈深渊就在脚下。 还有启轻玦此行的目的,应该是明帝放不下启轻禹与乐嘉欢瑜的血脉关系,担心这个儿子心慈坏事,而启帧又要坐定东启,于是便放出启轻玦来个双保险。 顾予初寻思选中启轻玦也是无可奈何,此事登不上台面,必定是亲近之人,而启轻楠不堪重用,便也只剩下他了。 一来,他精于谋算长于游说,除了打仗其余差事都办的妥帖得宜;二来,封城一战之后,他代表东启就赫和国土护防与北凌谈判一年有余,对乐嘉王朝官场及势力划分了如指掌,也乘机游说收买了一些官员,有不浅关系基础;三来,他名义上虽未被定罪,但也未被赦免,家人孩子都在启都,即便有异心,也皆在掌控之中。 如此看来,启帧便暂时便没有什么困境了。 然而,照着启轻玦与神秘人的谈话,他要在赫和继续拉拢重臣子,排压北凌势力,拿捏住乐嘉还瑜急于摆脱北凌控制的迫切需求,为东启尽快接管并吞并赫和做好铺垫。再加上,被东启送进玉泉宫的花魁怀有男孩,一切对东启来说都是天时、地利、人和。乐嘉彭康一死,一昭男孩呱呱坠地,乐嘉还瑜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顾予初不禁眉头紧锁,自己与乐嘉彭康有一面之缘,是个可爱的孩子,而他如今处境如此危急,只要他一出三行书院,便随时都有被杀的可能性,即便侥幸活着,面对如此的国仇家恨,又怎能平安喜乐的度过余生。 推敲完了这些,她不禁心中疑虑丛生。 神秘人是谁?武功高强却与自己招式相近,恐怕三行书院出去的前辈。 启轻玦收到的密信到底什么内容?是否与启帧有关? 凌子域为何堂而皇之的救下自己?是特意做给启轻玦看的么? 还有萧令?他又是谁? 这也是顾予初第一次质疑萧令,他本来就身世成谜,举手投足之间颇有风范,破山居老板与他是旧识,拂云殿的老板亲自劝请,就连挑剔的隽娘都对他毕恭毕敬,即便合纵攻邻的法子适得其反,隽娘不但不责怪反而虚心请教,也就是在他们二人秘谈之后,一切被动都有了新的转机。 萧令出生兑门,医术精湛,偏偏琴技也惊为天人,看身材也与那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琴使很是相近,而他的眉眼之间与凌子域又颇为相似。 今夜,她在萧令房中盯着启轻玦的一举一动,再到驿站之中的大打出手,凌子域来的太过与巧合了,而后又不与自己同路,想来十分可疑。 此时,顾予初心中竟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凌子域、萧令、琴使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如此便又能联想到,为何桑儿姑娘突然会在花魁落选后不顾锁星宫的声誉而投水自尽,于是自己才不得已替代她去游街,那套服饰仿佛为自己量身定做一番,且当日的妆容浓重难寻本来面貌分毫,而后入了玉泉宫之后,桑儿姑娘又毫无疲态的出现,自己便又意外顺当顺水的了听了启轻禹的墙角,不被任何侍卫发现。 再想来,桑儿姑娘被毒哑之后又轻而易举的被萧令治好,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顾予初不禁后怕,她希望这一切都是巧合,是她在胡思乱想,可若这真是一局棋,那么自己又是谁的棋子,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马车慢悠悠的行了一夜,顾予初也最终在马车停在破山居之前,悄悄的潜回了锁星宫。 如此,她才想通凌子域可能的谋划,他亲自出手相救,再加上马车的行迹与破山居有关,便是做实了乐嘉还瑜的三心二意,左右逢缘,好逼着东启尽快动手,这样,北凌便可借刀杀人,名正言顺的接管赫和。 顾予初没有回自己的厢房,而是直奔萧令的房间,她这次不仅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破门而入。 房间没有任何异样,鞋子干净不沾任何尘土。 萧令衣衫不整的半眯着眼睛,眼神里带着怒气甚至是几分无奈的看着眼前无端闯入却理直气壮的女子。 但转眼又看见她手臂上渗出的血迹,一个机灵坐起来,来不及穿上外衣,便拉她坐下,取来药箱,为她查看伤口。 萧令不做声响,为她清洗上药包扎,而顾予初只是直盯盯看着她,眼神复杂。 “你武功不是很好的么?!”萧令锁眉,语气责怪,但眼睛里全是关切。 “干嘛不说话?”见顾予初沉默,萧令不解的问道,而后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脑子也被打坏了?” 顾予初翻了个白眼,打掉了他的吸在自己脸上的双手。 “你昨晚都干什么了?”她问道。 “睡觉啊,你以为都和你似的。”萧令抱着双臂回答道。 “真的哪里都没有去?” “当然!” 顾予初暗自埋怨自己居然问出如此之傻的问题,便将肚子里那半句是否认识凌子域及琴使的问题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走了!”她陡然起身,正要推门而出,却被萧令叫住,他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而后摆摆手,示意她现在可以走了。 顾予初心中百感交集,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可对自己却是真的很好。 她想的出神,抬头却一眼撞见了瞪大眼睛,满脸凌乱的言风。 “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压着声音解释道,可是自己一夜未归,又刚刚踏出萧令房门,身上还披着他的衣裳,这真真是百口莫辨啊。 “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言风假装镇定奔回了房间。 只留下顾予初一人纹丝不动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而萧令听到屋外的动静,倒是笑开了花儿。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可不说 从驿站追踪的杀手跟着那匹脱缰的马一直寻到破山居,再加上次日拂晓晃悠悠抵达的神秘马车,让启轻玦盯上了孟古,除了派人一直流连暗中查探之外,他自己也隔三差五的亲自前往。 每每顾予初从楼上的窗口瞧见启轻玦的马车停在破山居的后院,她便异常谨慎,不随便出门,以防会被发现。 而在锁星宫,因为言风那日早晨在萧令厢房外无意间的撞见,让顾予初实在是尴尬,每当她想开口解释,言风总是摆摆手,一副终于明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恍然大悟。 所幸的是,言风只告诉了御白及隽娘,对其他人还都是守口如瓶,不然,那些个朝思暮想的姑娘们指不定要闹出什么花儿来。 一切一如平常,但顾予初却心虚的厉害,她整日里明着暗着的躲着萧令,起的晚、睡的早,就连平日里大家一起吃酒品茶她都很少露面。 言风笑她生死之间都没有如此怯弱,果然情爱是封喉的毒药,她也只能尴尬的陪着笑,想着就算有机会去为自己辩驳,也不见得能够说的明白,还不如躲过这阵子,与萧令见面的次数少了,久而久之就会被淡忘。 萧令这边也知道顾予初的心里打的鬼主意,他也曾好几次捕捉到这个女子对自己避之不及的倔强,他表面上气淡云闲,心里却气的厉害。 这日,萧令出门短游行医采药几天都没有回来,第五日左右,有位客人登门将他的药箱送来。 姑娘们手腕子太嫩,提不动那药箱,而言风又不知道跑去哪里,正巧顾予初路过,她想着萧令人又不在,便轻松提起送去他问诊的厢房。 她推门而入,将那药箱放在案上。本好奇那里面装了什么鬼东西那么沉,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开。 在她转头要走,萧令竟然冷冷的站在她背后,生生的吓了她一大跳。 “你是鬼么?连气都不喘一下?!”顾予初拍着自己胸口,显然仍是惊魂未定。 “到底是谁在偷偷摸摸、躲躲闪闪。”萧令白了她一眼,意有所指。 “不是我。”顾予初心虚的斜睨着桌脚。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敲门,娇滴滴的喊着萧郎。 顾予初一个机灵的冲上去,将萧令拉倒帷幔之后。然后瞪大眼睛,举起拳头似在威胁。 萧令嘴角含笑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显然不买她的账,用手指拨弄了下喉结,像是在清清嗓子,故意张嘴准备答应,顾予初一瞬间用手堵住他的嘴巴,将他抵上了屋里的顶梁柱上。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顾予初仰着头,仔细的听着屋外的动静,她均匀的呼吸轻轻的挠着萧令的修长的项颈,他眯着眼睛,任由这个傻兮兮的女人摆布。 门外的姑娘仍旧盘桓不肯离去,就在要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被言风呵止住。“先生不在,医馆重地,闲人莫进。” “不在就不在,凶什么凶!”那姑娘怼了回去。 之后有人关好厢门,屋外便安静了。 见此,顾予初才放开萧令,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你到底在怕什么?”萧令问道。 “楼里都说你出去采药了,然后再被人撞见我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怎么说的清楚。” “说不清楚又怎样!”萧令语气明显有压抑的气愤。 “你说你也是,好端端的在屋子里,非要别人把你的药箱子送。。。”顾予初见状,转了个话题,可说道一半顿了顿,眉间一闪,“不对。。你是故意的!” 萧令挑眉,“不这样做,还不知道你要躲我倒什么时候。” “我没有。”顾予初轻轻的说道,不再看他。 萧令一个转身,和她换了个位置,将她胁制在这柱子的方寸之间。 “还说没有?”萧令屈肘抵在柱子上垫着自己的额头,低头瞅着虽不在自己怀中,但已不得动弹的女人。 他见顾予初不回答,便轻轻的吹着她的额发。 顾予初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个遍,脸颊也不争气的染上颜色,她想要推开萧令,却被他就势搂住了腰肢。 “你知道么?月相之变抵不过二十八天一个轮回,天高云舒终绕不过万水千山。” “什么意思?”顾予初满脸的疑问,抬头撞入了萧令的深邃的眼眸,她似乎看到了浩渺璀璨的星河及山涧如瀑的萤火。 “吾倾慕汝已久。”他深情的浅笑。 顾予初瞪大了眼睛,心鼓急雨砸来,慌乱的已然丢了魂魄,眼前的一切仿佛似雾似幻。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清楚告诉自己她也如丽阳下的花儿惹人欢喜和爱慕,虽然这个人不是她期盼已久的那个,但即便如此,她仍为之欣喜,甚至是充满感激,她恍然,原来自己也能有微亮的一点火,点燃别人的心事。 在她慢慢意识到她其实对眼前这个男人竟然也毫无招架之力的时候,这点绯色的喜乐颓然之间化为乌有。他到底是谁?启帧在哪里?而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顾予初艰难的从这样的温柔中挣脱出来,她甚至不敢看萧令的眼睛,直愣愣的夺门而出。 萧令双眼锁着这决绝的背影,脸上没有半丝波澜,但眼里却如潭水一般深沉。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也知道自己时机把握不对,太过唐突。 只不过,今日在街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 他一路被人跟踪,所以才将药箱特意丢在药铺,之后花钱让路人去取送来锁星宫,自己才得以甩掉那些人。 他心里明白,自己行事隐蔽,不可能这么早被怀疑,即便被怀疑又能够轻而易举摸清自己的行踪的,除了启帧再没有别人。 而只要启帧一出现,三言两语之下,那这个傻女人十之有九招架不了,到时候再想将她拐在身边就再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不得不转变计划,即便她缠绕在过去不忍心放手,而自己更没有如计划一般变成她无意识的习惯及依赖,但他也必须提前将自己的心意化做春雨塞进她的意识里,让她躲闪不得,挥之不去,就好比夜晚屋中不能没有的烛火,冬日案台上触手可及的暖茶。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受人之托 因为萧令直言的心意,顾予初好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她心情是极度复杂的,有自己被惦记的欣喜、又为以后与萧令的相处而担忧,然后更让她慌乱的是,本来已经尘封的记忆又突然间挣脱她设下的重重枷锁,占据她全部的心事。 她开始想念他,脑子能够记起来的竟全然是他的温柔和待她的好。 可她也知道,启帧没有她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手握可逆天权势可以撑过漫漫孤寂长夜,更何况还有美人常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他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心中苦涩。 而后弟弟入梦的质问,让她再度清醒,他和她的名字真的一如天上的参商二星,再无机会并肩而立。 收拾好了纷杂思绪,顾予初继续着她的新生活,与萧令见了面,她一如平常,仿佛那一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觉得这是自己能给他最好的答复了。 而萧令更是不气不恼,更不追问她的答案,配合她演着这场失忆的折子戏,默默的守护着她的封存完好的小情绪,让她觉得心安和舒适。 可就在三日之后的深夜,顾予初一身黑衣透透溜出去,只因为一个醉酒书生与邻座因欣赏的诗见不和而大大出手之后,悄悄塞给她的一张纸条。 “子时三刻,紫竹林。” 顾予初没有带武器,因为她知道给她送信的人是谁。 “韩王。”未等负手而立之人回头,顾予初便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启轻禹也不意外,只是回头过来,连一个微笑都懒得招呼。 “说,有什么事要我帮忙。”顾予初抱着双臂说道。 “你怎知我找你有事。”启轻禹轻呵。 “月黑风高,韩王莫不是找我幽会?”顾予初自嘲道。 “风尘之地呆的久了,说起话来都有模有样。” “抬举了。”这话里的不屑,傻子都能听懂。“不过,这恐怕不是求人的态度。” “你!”启轻禹很不喜欢顾予初扎进江湖之后的匪气,但想到自己的确有事相求,便将自己的心中的怒气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顾予初借着月光捕捉到他的强行克制,也是觉得好笑,便也不再逗他。 “启轻玦来琼州了。” “他这么容易就被放出来了?”顾予初明知故问。 “嗯。”启轻禹闷哼了一声。 “是立下了什么军令状了?”她想乘机套点细节。 启轻禹不置可否,但涉及机密,他也不好明说。 “那你们来赫和是为了同一件事还是明帝不放心你。”顾予初继续不客气的追问道。 启轻禹还是不做声。 顾予初也不再试探他:“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你就不细细问问清楚?万一是伤天害理的事,你也会做?”启轻禹见她如此果决,很是惊讶。 “你能要求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笑了笑,其实从心里来说,她是相信启轻禹的人品的,如果不是予心难扭的心意,他一定也是能护妹妹一生的良配,“就当我对你的补偿。” 启轻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女人,虽然夜色斑驳看不太清他眼睛里的厌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释怀,他不禁再想,也许那件事她也做了异常艰难的决定,割舍掉了一个女人所有的尊严和一生的期盼。 “我父王秘密派启轻玦过来见机除掉乐嘉彭康,我希望你能护他渡过此劫。” “他现在人在哪里?” “三行书院。” “那里比你想象的安全。当然,我答应你的我一定尽力做到。” “谢谢。”启轻禹点头致谢。 “我好奇的是,为什么相信我?也许我是启帧特意远放的棋子,或是北凌的细作。” 启轻禹顿了一顿,他倒不是没有这样的顾虑。只是他笃定启帧不是因色而混沌的傻子,更何况这个女人也谈不上什么姿色。 他看的真切启帧对这个叫顾予初的女人很特别。她的身世成谜,即便今时今日她被褫夺一切尊荣流放边境,竟然能得凌子域的纠缠而进退得宜,凭此他相信她有能力牵动万里之外启帧的心事,所以将她搅到这场厮杀博弈之中,于乐嘉彭康而言,生机才越大。 “因为予心相信你,而我相信予心。”启轻禹说的似是而非,但却不偏不倚牢牢抓住了她的心结。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顾予初岔开话题。 “我得到消息,启轻珏已在祁连山脚下布下杀手,三行书院里也有他的暗哨,预计这段时间要行动,书院里我不担心,就怕万一小彭康被骗下山去,那就是凶多吉少。” “北凌那边呢?” “早就秘密埋伏在祁连山下很久了,无论怎样,他都是命悬一线。” “恩。”顾予初心中仍有疑虑,以现在东启压倒的局势,她不明白明帝为何如此着急料理掉这个目前毫无威胁的稚子,但牵扯两国之争,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早在驿站便得知乐嘉彭康的危险处境,本就打算置身事外,可这个孩子毕竟无辜,且与自己也算是有缘,加之启轻禹亲自找到自己,这个人情她必是要还的。 她也知道此去凶险,一不小心可能不得善终,可想到尉迟一族,不也正是阴诡之间行差踏错的悲剧么,若没有不平之人的奋力搭救,想必自己也不会活到现在。 如此,就当现世的轮回,许她还报命运的恩赐。 乱世已至、烽火难掩,乐嘉还瑜身处漩涡中央,已是在劫难逃,但愿他的儿子能够安然潜度余生。 “赫和之覆已成定局,我的身份。。。。罢了,风云之势不可逆,我只盼亲人安好无虞。” “不必如此,我也不是什么无私之人,尚有一个条件。” “你这个女人倒是狡诈的很,予心与你竟然没有半分相似。”启轻禹回道。 “她现在怎么样?”顾予初苦笑着,这天下痴心之人为何都难得上天温柔的眷顾。 “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秦王府如今热闹的很,傅清生了个儿子,吸引了南溪全部的注意力,启帧虽待她如旧,可政事繁忙,后院熙攘,又能分到她多少。” 顾予初听后不免感叹白首难求一人的奢望,可这就是她妹妹自己的选择,自己又能多说什么。 “你愧疚么?”启轻禹冷不丁的问道。 “我对不住你,但对得起她。”顾予初微微皱眉。 “自私的女人,说一说你的条件。”启轻禹轻蔑的看着她。 “我要你竭尽全力帮助予心登上东启皇后之位。”顾予初坚定的说。 这样的回答,出乎了启轻禹的意料,他以为她会为自己的今后做足打算,要无忧的生活,要全新的身份或是重回启帧身边的机会。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也应该回不去了。 顾予初心中怅然,就算回去,她必定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不再任由他人随意摆布。 “推她成为众矢之的,我也算不上什么好姐姐。”她自嘲道,似乎并不在乎启轻禹如何看待自己,沉默半晌,她又轻轻的开口:“若她有一天需要你,你还会放下一切伴她左右么?” 可刚说出来,她便后悔自己的失言。 启轻禹性格虽是骄傲倔强,确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又是如此意气风发的年纪,未来又怎会遇不到如予心一般的佳偶良人,可她竟然自私的期盼着他能困守这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之中,真是不该。 其实,她不过是扪心自问,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是否还提得起已被放逐的真心,放下执念只为常伴他左右。 “若是你呢?”启轻禹心中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顾予初笑了笑,“也许会,也许不会。随口一问,不必记在心上。” “恩。”启轻禹跟着沉默。 “好了,我该回去了,明日便启程。”顾予初告了辞,披着的清冷的星光,走向了树林深处。 她走了很久,任凭黑暗淹没了自己的如潮水般悲伤。 秦王府如今热闹的很,这几个字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她忍不住去想临月阁里住进了哪位佳人,湖心小亭又添了多少鲜丽颜色,南苑书房灯烛是否依旧长燃不熄,王府园中的她踩过的青石板、裙角绕过的草木是否还有她残留的温度,还有那件没有送出的衣裳,能否照亮他的眼睛,明细自己的掩埋已久的心事。 她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向奔涌而出的思念低了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三行书院 顾予初简单收拾下行装,想着特意在午饭的时候,趁着萧令在场,准备和隽娘告假,说自己外出办点事,过段时间便回,其实她不过是想试探一番,看看这凌子域是否能够时时刻刻操纵着锁星宫的一切,又或者说萧令可以做到。 顾予初侯在后院堂厅,隽娘、御白、言风也相继到了,但萧令却迟迟没有出现,她便也不急于一时。 而隽娘见她,眼神里装满了迟疑,想了又想便先开口了:“流光,我有些事想与你说。但是。。。” “隽娘若当我是朋友,便不必如此,有什么事便直接说了。”顾予初也是好奇,隽娘要跟自己说些什么。 “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流光,锁星宫的背景我想你已经心中有数,所以你的身份我们也是清楚一二的。” 说道这里,隽娘顿了顿,像是观察顾予初的反应,而顾予初反应确是再平常不过了,她之前有心瞒着一是想着家族虚无缥缈的名声,二是自以为是的记挂启帧的面子。 而后来与她们相处的日子长了,很是欢喜并自不由自主的诚心相待,如此,便也时常为自己的隐瞒而自责,这样带着枷锁的活着并不是她原本想要的潇洒自由,现在大家打开天窗说起亮话,让她如释重负。 “驿站之后,启轻玦到处在派人找你。” “他猜出是我来了?”顾予初问道。 “应该还没有,不过若是你一直待在锁星宫便也快了。若你不介意,可以先去云京待一段时日,我在那里有个安全的住所,等风头过了,你再回来。” 顾予初想了一想:“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我正好也有事要办,不知道隽娘可否允我外出?” 言风很是激动,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而后利马跳起来,连饭都没吃几口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隽娘瞥见言风疯癫的背影,有些犯难,毕竟凌子域交代过,要相尽办法留住她。 顾予初看出她的为难:“我回三行书院看看师傅,最多二、三个月便回来了,隽娘不必担心。” “我还在这压着呢,隽娘不用担心她逃债不回来。”恰巧,萧令出现,还没搞清楚状况,便二话不说,为她打了圆场。 “先生说笑了,有先生在,我自是放心的,只不过流光终究是个姑娘家,这世道不太平,万一遇到心怀叵测之人也还是危险的。”隽娘眉头稍稍舒展,但话里仍然不肯放人的意思。 “她浑身上下,哪里看出她是个姑娘家,你还是担心担心那些个心怀叵测但时运不济的坏人。”萧令撇了一眼男装的顾予初,悠悠的开口。 顾予初狠狠瞪了他一眼:“隽娘,我若是不守承诺,你就把萧令捆了,与桑儿姑娘红男绿女,不挣上个万两银子,千万别放他走。” “我看行。”御白点头赞同,撇了眼隽娘。 “得了,反正你也不心疼我,左右还有胡嘴的本事,哄到个下家不是。”萧令不但不恼,反而卖起乖来。 隽娘跟着笑起来,顾予初到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快些出发,早去早回。”萧令竟然像主人一样,打发她快些启程。 顾予初这才正式告了告辞,她临走之前悄悄的跟隽娘说,她回来的时候想见凌子域一面,请她代通传,也算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再说了,她还有弟弟的消息要打探,也没有别动地方可以去。 这时,言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背着行囊和一柄宝剑,不声不响的绕到马厩中,正准备跨马跟着顾予初一道出发,便被萧令及时给叫住,这才引起隽娘和御白的注意。 “言风!” 她幽怨的回头,想着这个男人真是如鬼一样难缠。 “来年我游医四海,正缺一个药童,你可愿意?” “谁稀罕!”她愤愤的回应,心里骂了他千百回。 “既然不稀罕,就乖乖的待在这里,不要添乱!”萧令语气轻快,但却是命令一般,不容置疑。 言风讪讪的止步,生无可恋的望着马上的顾予初。 萧令三言两语,言风又如此听话,让顾予初心中的疑虑浅深,她盯着萧令许久,意味深长扯了扯嘴角。 “若是舍不得我,便悄悄说与我听,这样毫不避讳的盯着我看,也不怕旁人笑话。”萧令挑着眉毛,来了这样一句,让在场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很多余。 顾予初白了他一眼,便绝尘而去。 祁连山离怀恩县并不远,七八天的功夫,顾予初便到了天浴峰的脚下。 爬到半山腰,撞入仿佛半个银河倾斜而下瀑布水帘,而后需要拿出半生的勇气跳入深不见底的黑潭,顺着谭底下的光源游去。 俗世之人入门必须穷尽肉眼山巅之路方可到达,但世人却不知,除此之外有两条秘密捷径。 凡是三行书院弟子皆有一枚书钥,未出师的可直接持其通过水帘瀑布旁的密道,出师的旧书钥或是伪造的书钥一旦嵌入锁孔,便会开启一条布满各种陷阱、暗器的通道,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其实如果书院教给你的本领牢记于心便也是很容易通过,但若受着伤侥幸闯出,那就意味你学艺不精或是武功退步,这便是对恩师的一种无形羞辱,即是这样,那又何苦回来。 所以,这一条水下的秘密通道,虽然狼狈,却是每一个顺利出师的弟子“回门”为保万一的上选。 但即便这样,这条上选之路也不是轻易就能通过的。 先不说水道之长,没有深厚的内功很难挺过。 就跳下深潭的选择本身就是需要很大勇气和决心的,这也是三行书院对游行天下学子的归来的考验和期盼,即便前路艰险难测,但却不能丢了存世的勇气,而希望会在决心初下踏出脚步的瞬间亮了起来。 闭气五分钟之后,顾予初终于浮出水面,而后十几座倚山悬空而建的三层八角阙楼闯入眼帘,楼台绕着云雾,飞鸟追着霞光,像极了诗书里极尽华丽辞藻渲染的世外桃源,又或许是桃花园里梦中千回百转闯入的云宫玉院。 她顾不上湿漉漉的全身,抬头仰望这熟悉的故园,心中无限感慨。 一晃三年,终于又回来了。 深呼吸着清甜空气,她满意的笑了。 而后她走入往日里经常练功的树林,从一颗歪脖子树下挖出了一个木箱子,那里面有件天青色素衣。 这是她离开之前悄悄埋下的,其实这也是三行书院不成文的传统,每一位出师的弟子离开之前都会选一个秘密的地方埋下出师典礼上的素衣,若有一日回来,便可不用湿漉漉的狼狈不堪,更不会被书院认做是闯入的外人而动手伤了和气。 顾予初抚摸着稍稍有些败色的素衣,欣喜着自己的运气如此之好。 一来,衣服仍在,证明自己没有被书院除名;二来衣服没有被腐蚀分毫,这样就不用硬着头皮去找院务司凭着旧书钥去领取新的素衣了。 那位老司务是书院里出了名的老顽童,武功深不见底,说话刻薄难听,求他办事必先过招,赢了不依不挠、输了请求不允,总之非常难搞。 她迅速换好了素衣,从怀里掏出素簪插入发间,再将旧书钥挂在腰间,简单收拾好一番,便向巽门阙楼方向凭轻功踏木飞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良师益友 巽门还是老样子,虽比不得旁的宗门朝气活泼,众弟子却依旧最勤勉刻苦的,因为阖院只有他们是舔血而生,不知明日。 顾予初先去拜见宗门师长孟修然,她虽然是师长为数不多亲选的门生,但却不像其他嫡亲师兄弟一样和师傅亲若母女,甚至都说不上亲密,即使师长常常为她一人加课授习武功,可相处的氛围总是让她有些别扭,仿佛隔着一些什么,说也说不破。师兄弟们也总因为她这样的“特权”而愤愤不平,往日里没少吃酸言闲语,这让顾予初甚为委屈,更是不愿与师长多加亲近。 “师长安好。”长生楼中,顾予初恭敬的拜礼。 “小初回来了。”孟修然点头,她虽然五十多岁,可保养的甚好,整日里一副寡淡无争的模样,殊不知二十年前她可是名震天下的第一刺客,来去如影,招不过三,杀人不见血,而后,朝夕顷刻消失无踪,再无人知晓,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疯了,殊不知是隐退江湖,授课解惑。 孟修然端出了多年不变的含黛茶,请顾予初坐下。 “几年未见,到是丰腴温婉了些。” 顾予初有些不好意思,“师长却是一如从前。” “这次回来有什么要事么?” “没什么,就是想回来看看。” “巽门永在,想回来看看的弟子很多,但实际可以回得来的却寥寥可数。”孟修然错摸着手上的菩提子手串,上面零星串着几颗成色极好的翡翠玉珠。 顾予初沉默,心里很是尴尬。 早在求学之时,她的这位师长可能就比她更早知道自己未来的出路,如今这番话说的又委实意味深长。 巽门而出的弟子的确永活杀戮之下,想要安心的睡过今夜已是奢望,又何谈想做即做的自由。 而自己却可以轻松的回来看看,的确是够好命。 想来,在启帧的羽翼之下,自己也是得益颇多,竟然可以任性的跳脱宿命之外,可是别人眼中和自己脚下的宿命真的如出一辙么? “好了,出师之后,各安天命,一切都与巽门无关,有运常回来看看自然是好的;若是没有任务要赶,便多住上几日。”孟修然缓了缓气氛。 “谢谢师长。” “得空与你师弟师妹们切磋切磋,传授下实战的分寸和时机。” “好。”顾予初心虚的应下,想着自己入了那秦王府,有这王妃的虚名担着,到真真儿再没有出生入死过,又何谈实战经验一说。 “下去,为师要修禅了。” “是。”顾予初安静的退下。 拜完了师门,她并不着急去找乐嘉彭康,而是去了后山半腰竹林深处的永聚堂。 永聚堂这个名字听起来普普通通,寓意很美,但实际上它和书院里热闹的院子比起来却显的格外的清净和平和。 这里住着是,兑门的一位久居不出的药理师长乐水,她从不给人授课,也不带徒弟,平日只是培育一些难得的草药,偶尔接待一些不被兑门待见受伤的弟子,特别是桀骜不驯又不苟言笑的巽门弟子经常光顾。 她温婉可亲,可话却不多,更对草药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这样寡淡却又温和的性子,让很多受伤但又不想解释的弟子很是舒服自在,久而久之,书院的弟子们都亲切的唤她水娘。 顾予初也是受伤,但蓝叶不在的时候才闯了着永聚堂。乐水师傅,温柔善良,在这里她找到一种遗失很久的温暖,仿佛自己的母亲还在一般。 于是,她着迷似的常常往这里跑,找个各种由头讨水娘甜甜的清茶、酸甜的山楂糕和秘制的雪花香膏,还厚着脸皮求她教了自己一点女子能拿的出手的才艺——剑舞。 “水娘。”顾予初轻轻的唤着她。 堂外的院子里一边晒满了风干的药引,一边则是盆栽的植草,而在之中忙忙碌碌的白色身影缓缓的抬起了头来。 “小初回来了。这一别可是好几年了。”乐水弯起了嘴角,午日里的阳光刺的她眯起了眼睛。 顾予初喜乐的奔着抱住了她,而她慌乱之余却仍是笑颜如花。 “胖了点。”水娘细细的打量着,拨了拨这孩子自己怀中蹭落挡在眼前的碎发。 “有么?”顾予初捏着自己的脸颊,傻傻的笑出了声。 “过来这么边坐。”水娘根本不问她为何来,只是牵着她的手,拖着她坐在葡萄藤下的竹椅上。 “小初的运气真不错,昨日刚炒好了清茶,凝好了香膏,全给你赶上了。” “真的嘛?哈哈,水娘是不是知道我要来,特意预备好了呀。”顾予初笑的像个孩子。 水娘仍旧笑着,但听到这话还是不被察觉的顿了一顿。“小初又调皮了。” “水娘不知道,我谗您做的山楂糕馋的紧呢。”顾予初迫不及待的捻了块糕点放入嘴中,嘟囔的说道。 “小心噎着。”水娘笑眯眯的瞅着吃的开心的顾予初,“这次回来住几天呢?” “今日就走。”顾予初仍旧埋头苦吃。 “这么着急。那你等着,我去给你多包上些糕点和雪花香膏。” “雪花香膏不打紧,山楂糕多包点。” “这傻孩子,只知道吃。”水娘笑道。 而后的一下午,顾予初窝在这一方清净的角落,享受着片刻的温暖和惬意。 待到太阳落山,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永聚堂,潜入了启轻禹事先告诉他乐嘉彭康居住的别院。 这三行书院下生八门,每个弟子因其所长和志趣所在而分到不同的门派,但却有个别聪颖凌绝的弟子可特例授习八门子精学却跳脱八门之外,列为“通才”加以锻造,十年不过出得了一二,而乐嘉彭康便是这样的“通才”。 初听之时,顾予初有些讶异,乐嘉彭康这孩子聪明伶俐,但不至于到凌绝的地步,三行书院院首常芙磲如此安排,不过是考虑到天下局势,卖给乐嘉还瑜一个薄面,护他小儿一时周全。 这事要让已西去的前院首常远卿知道,一定会气的活过来打死自己这个未坚守原则的儿子。 三行书院挑选人才从来都是不畏皇权,不拘一格,如今却被这天下风云左右,也算是清誉折损。 顾予初伏在屋顶琢磨着,远远的瞧见乐嘉彭康在两个护卫的跟随下回了别院。而后,自己默默的遁入了山间的黑暗中。 第一百二十六章 狭路相逢 顾予初躲进山中,在自己之前时常练功的山洞中住下。 这里的位置极好,书院的出口一目了然,若是乐嘉彭康经不住诱惑脱离了书院的控制,她会第一时间知道。 小彭康身边的近卫肯定都是一顶一的高手,她不会傻到在明面上呈英雄,还是默默的守在暗处,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等就是半月,三行书院里风平浪静。但玉泉宫里却是暗潮汹涌。 陌仟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就连普通的大夫把脉都能摸出来是个男孩。 东启明帝也早早知晓,他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北凌势力渗透更甚,到时候即便接过手来便也不好控制。他没有告知启帧,毕竟这样阴损的事情他不想让这个儿子插手,东启的新帝还未登基绝不可有任何诟病和污点。 于是他下令,让陌仟毒杀乐嘉还瑜,本想着乐嘉还瑜薨逝的消息传到三行书院,赫和国内势力便急于让乐嘉彭康秘密潜返即位,到时候便在路上埋伏杀手,一并除掉,这样乐嘉皇族后继无人,便只得指望陌仟腹中的男胎,再由东启扶持立未傀儡,颠覆政权,驱赶北凌势力。 可乐嘉还瑜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他虽然中了剧毒,但玄来神医恰巧逗留琼州,有灵药吊着,便没有立刻毒法身亡,但也只是苟延残喘。 他命人悄悄软禁陌仟,向外散布了自己薨世的谣言,却又秘不发丧,而后亲笔拟好了传位诏书,秘密派人接彭康回朝。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角逐。 三股势力秘密向祁连山脚下袭来。 乐嘉彭康在一日之内接到了两封密信。 一封说,“国主薨世,速回朝即位。” 另一封又说,“国主安好,切莫离开书院半步。” 这下,让乐嘉彭康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无论如何,涉及到他父亲的安危,他也一定要亲眼所见才心安。 于是,他立刻出发回琼州。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两封书信皆是北凌的手段,无非是搅乱他的心智,逼他主动挣脱三行书院的庇护,在东启对其下手之后,再假意救援,以拉赫和彻底归顺北凌。 事情如计划一般推进,乐嘉彭康一下山便遭到了伏击,东启暗卫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们伪装成北凌军士的打扮,对这个孩子痛下杀手。 乐嘉彭康身边的护卫力量单薄,很快就力不从心,就在这时,北凌的势力杀了出来,两边僵持不下,贴身侍卫见机带走了乐嘉彭康,可还未遁走半晌,便被两边头领的追上。 赫和侍卫不敌,誓死守护到最后一刻最终命丧黄泉。 这下,便就剩两位高手来抢夺一个少年。 顾予初远远的看着,这身手很熟悉,其中的一位应该就是那日在驿站与自己交手的神秘人,而另外一位却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但身手却是了得。 神秘人招招制敌,少年实难抗衡,吃了几掌,受了不轻的内伤,可他并没有退步,而是迎难而上。 就在神秘人运气,准备最后一击的时候,顾予初一个冷箭放出,虽未命中,却也乱了他的真气,以致经脉逆行,但神秘人毕竟也是功底深厚,及时克制,也只是稍稍损耗三层了的内力。 顾予初飞身而下,护在乐嘉彭康身前,与那位少年并肩作战。 “暗箭伤人乃非君子所为。”神秘人冷冷的说道。 “君子谁爱当便去当,反正我不是。”顾予初回道,然后将自己的佩剑掷给身边的少年,露出笑容。 然而少年则只是微微侧脸,斜睨着她,没有犹豫便接下武器。 顾予初扯扯嘴角,抽出自己腰间的皮鞭,侧头跟惊乱的乐嘉彭康说道:“你去旁边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 乐嘉彭康很是识相,乖乖的退出战场,找个大树躲在其后。而后,顾予初同那位素不相识的少年第一时间站成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神秘人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不自量力。”而后褪去黑色的斗篷,虽然仍旧带着铜面具,看不清楚他的真实面目,但他外露的双眼凶狠,让杀气在这片树林中升腾至了极点。 他全力出击,刀法了得,掌峰连同刀刃环环相扣,如擎天的巨浪向他们二人袭来。 顾予初与少年也不干示弱,虽前几招被压制的死死的,很难找到突破口,但二人默契配合,前后展开了对抗和夹击。 顾予初鞭若游龙,就势拴住了神秘人拿刀的手腕,少年提剑重压,但因内功不够深厚,也没能夺了他的兵器。 神秘人反手揪住鞭尾,顾予初单手转动手腕,将鞭子更加固定在手,而后原地快速回旋翻转,鞭子尾部在神秘人掌中摩擦,直至挣脱他手。 她再次出鞭,神秘人脸颊被刮破。 这下更是激怒了他,他单刀刺入她的腹部,还好躲闪的快,只是腰间擦破了点皮,但却没抵过那鬼影般的掌峰。 顾予初连退几步,就要砸向背后粗壮的树干之上,少年见状,一个飞身挡在树前,顾予初靠着这个人肉垫子,倒没有那么吃疼,只听见背后一人闷吭一声。 她吐了口血,还没来及的道谢,神秘人便持刀飞逼而下,他们二人两头躲闪,身后的树杆便已然被劈成两断。 已然占据上风,神秘人没有恋战,而是向乐嘉彭康奔去,还差一步就要挟制住他的时候,顾予初的皮鞭也飞速锁住了他的腰腹,她与少年两人合力用力回拉,方才勉强制衡住神秘人深厚的内力。 “剑给我。”顾予初跟少年说道。 少年接过皮鞭,递出长剑。 她娴熟的使出孟修然的独门绝技“七剑江南”,再加上少年的配合,五六个回合下来,神秘人优势已全然被打破,肩膀被刺中,伤口很深,鲜血如注。 “早干嘛去了?”少年责骂道。 顾予初微微一笑,绝招哪能轻易就使出来的,再说了,已经把这少年的武功底子试探的差不多了,这样合力收拾完神秘人之后,再对付他也是心中有数。 神秘人不肯认输,继续反攻,可他左右被二人挟制住。 就在顾予初伸手要摘掉他的面具的时候,乐嘉彭康不知何时跺步至他身后,将一把匕首插入他的后腰。 神秘人疼的单膝曲地,也正是这样,竟然躲闪掉了顾予初伸出的手,千钧一发之际,他孤注一掷,挣开挟制,放弃目标,逃离而去。 顾予初弯腰摸了摸乐嘉彭康的头,安抚稍微瑟瑟发抖的他。“别怕。” “我才不怕。”乐嘉彭康嘴硬的很,虽然他也猎射过小动物,但伤人还是头一次。 “那行,跟我走。” “等等。”少年冷眼看着她们如此的亲密,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你又打不过我,何必呢。”顾予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自以为是。”少年哼哧了一声。 “要不我们问问他什么意思,到底是愿意跟我走还是跟你走。”顾予初用下巴点了点彭康。 乐嘉彭康自然是赶紧揪住了顾予初胳膊,微微侧身躲在她的身后。 顾予初怂了怂肩膀,对少年说道:“死心。”而后拖着乐嘉彭康大摇大摆的转头离开。 “流氓。”少年捧着胳膊,叹了叹气。 顾予初陡然回头,狐疑的看着他,她清楚的记得,很小的时候,弟弟年幼无知,跟着旁人家的小公子学了这仅此一句骂人的浑话,虽被父亲责骂,还总忍不住在自己欺负他时奶声奶气的念出来,想想真是可爱。 打斗的时候的时候没顾上,现在仔细看来,其实他比乐嘉彭康也大不了几岁,而且眉眼之间有说不上来的亲切,举手投足也让她感觉非常的熟悉。 少年一脸惊诧。“反悔了?” “你今年几岁?”她眉头紧锁,问道。 “用你管。”少年不耐烦。 “快说!是不是十八?” “不是。”少年干脆的答道。 顾予初冲上去揪住他的胳膊,想要直截了当一点,看一看左臂上有没有胎记。 “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年似乎知道她的动作一般,将双手背在身后。 “你真的不是十八岁?” “不是。” “那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你若是把他交给我,我便告诉你。”少年意指乐嘉。 “我叫尉迟予初。”顾予初一字一顿的说出自己的名字,眼神里全是探究和期盼。 “幸会。在下束渊,今年二十。” “幸会。”顾予初有些出神,眼睛里全是失落,轻轻的说道。 她冲着少年微微一笑,可那笑容苦涩的让人心疼,而后转身带着乐嘉彭康离开。 可没走两步,她又回头冲他喊到:“以后你若是有事找我帮忙,就去承露街的锁星宫。” 少年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眼睛微红。 他脑子里幼时那个时而追着他嬉戏打闹,时而温柔的喂他糖糕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欢愉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徘徊,他很想叫住这个越走越远的背影,告诉她,他的真名叫做尉迟景横,正是她四处寻找的唯一的亲弟。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再起波澜 身后有追兵,顾予初一路带着乐嘉彭康迂回前进,还好乐嘉还瑜派出的精锐及时赶到,截断了追兵的前路。这样,趁着夜色,他们二人行水路,三日之后的深夜顺利的抵达了玉泉宫。 顾予初想着这次行动比预想的要顺利,她将乐嘉彭康亲手送进国主的寝殿之后,便告辞离开,可还未走出庭院,便被内监请了回去,说是国主有要事相商。 反正也不着急赶路,便回头讨一顿果子填饱肚子再说。 寝殿之内,乐嘉欢瑜憔悴的躺在卧榻之上,双眼深陷、唇色惨白,一副中毒至深、病入膏肓的模样,他的掌背及胸前扎着好些个银针,想来是这些个银针封闭了他的心脉,抑制毒发的速度,才让他可以苟延残喘等待儿子平安归来。 “父王。”乐嘉彭康见到自己的父亲如此衰弱的躺着,重声跪地,眼泪夺眶而出。 “康儿。别哭。”乐嘉还瑜轻声的安慰道。 “到底是谁,您告诉孩儿,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十四岁的少年愤怒的燃烧了眉毛、熏红了双眼。 “来,孩子。这个锦盒拿好,里面有继位诏书、兵符还有暗影令牌,日后的路还很长,为父不能陪你一起走了。”乐嘉还瑜颤抖的手抚摸着儿子的额头,很是不舍,眼睛里泪珠,强忍着打着转儿。 “不!孩儿不要,孩儿要父王永远陪着我。”乐嘉彭康失控的哭了起来,用拳头用力砸着床沿边木。 “不准哭!”乐嘉还瑜用尽全身力气怒斥了如此脆弱的儿子,而后在声嘶力竭的咳嗽声中,乐嘉彭康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着急为父亲顺着胸口的不平。 “孩子,下面为父根你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在心中,一刻也不能忘,明白么?” 乐嘉彭康挂着汹涌的泪水用力的点着头。 “第一,朝中大小事宜一定要与大司马好好商议,他虽然脾气耿直,却是赫和最为忠诚不二的肱骨之臣。”乐嘉还瑜干咳了两声,“第二,启帧和凌子域一个都不要相信。第三,门外的那个女人,她可以护你一时,一定要好好利用。” “顾予初?”乐嘉彭康怔怔的说道。 “孩子,乐嘉一族的希望就落在你身上了,日后的一路一定是艰辛困苦的,你若是撑不下去也没有关系,父亲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安乐康健过完此生。” 讲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灰色的眼泪流过枯竭的脸庞,滴到彭康的手背,冰冷但却足以灼伤他的皮肤。 “你亲自去叫她进来,我有话与她说。”乐嘉还瑜擦了擦眼泪,使唤儿子去请顾予初入殿。 随着殿门打开,乐嘉彭康红肿着眼睛跨出门槛,走到顾予初的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的抱了抱她,而后紧紧的拉住她的手牵着她重新踏入了大殿。 顾予初心中打鼓,脑子飞快的运转着,猜想着乐嘉还瑜到底再打什么盘算。 可是在她看见面容枯槁的赫和国主时,心中百转千回,无论他如何竭尽筹谋,终究不过是尽为人父对子女前程的殚精竭虑罢了,她又何必如此恶意的揣度与他。 顾予初考虑着要不要行礼,行什么礼才合适,就在此时,乐嘉还瑜艰难的开口,“谢谢你救了小儿。”而后他顿了一顿,“尉迟予初。” 顾予初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眼前命不久矣的天之贵子。 “不必惊讶,你的身世我比你知道的要多的多。” “你什么意思?” “尉迟一族没什么可说的,可关于你母亲,你难道不想知道么?”乐嘉还瑜闷声咳嗽了几声。 顾予初并不做声,家门变故之时她的确是太小,外祖父家也只去过一次,平日里母亲也很少聊到她的家世和过往,她只知道母亲是绸缎商贾之女,入读三行书院时与启帧母亲常欣怡交好,在常欣怡嫁入东启之后,母亲便作为她的陪嫁一同入的东启,而她与父亲的婚事也是常欣怡保的媒,除此之外,她对母亲就是一无所知。 所以对于乐嘉抛出的这个疑问时,她心中的确充满了好奇,但于此同时,疑虑也油然而生,若是她的母亲并不像她心中所想的那般,她又该如何接受。 “你的母亲不姓顾,你的亲外祖父也并不是什么绸缎商人。” “你胡说!”也不知道为什么,顾予初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立马否定,声音很大,很是失态。 “她姓乐嘉,是我的表妹,是叛逃他国的乱臣贼子之后。。。。更是我赫和的功臣。” “乱臣贼子?功臣?”顾予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你已经猜到了是么?”乐嘉还瑜笑了笑,“尉迟的没落,东启北境的损失,北凌的弄巧成拙,哪一样对赫和都是有利大于弊的,而你的母亲正是推动这些所有计划的关键!” “你在撒谎,我的母亲是绝对不会伤害我爹的,更不会伤害启帧的母妃。”顾予初心乱如麻,她显然根本无法相信这一切。 “常家姐妹时常通信,恰逢北凌支持齐胜谋反,她们二人心系姑母安危,意欲从中周旋,而你母亲作为信使,自然是最有机会在消息上做手脚,你说若是夸大了前线的局势,常欣怡还能坐的住么?你母亲本可以通过其他渠道传递消息,撇清自己的关系,可她偏偏招摇入宫,你说以你母亲的身份,明帝又怎么会不怀疑尉迟家的别有用心?”乐嘉还瑜示意彭康递给他一口茶水,彭康麻溜的倒好递了上去。 顾予初心中忐忑,她依稀记得那段非常时期,母亲的确入过皇宫,按照当时的局势,为了惹火上身,父亲还告诫过母亲与怡贵妃保持距离,为此他们还有过一段争执,恰巧被她撞见,所有才有了些许印象。 但即便这样,也不能证明母亲故意传递不实消息,暴露行踪,故意陷害尉迟一族,让常欣怡自乱手脚。 “即便为了引发东启和北凌的矛盾,那为何母亲要自毁前程,借着尉迟家的掩护继续潜伏东启,不是能更好为赫和筹谋么?”她反问道。 “你可知你母亲本贵为赫和郡主,却为何沦落成乱臣贼子之后,流落他国么?” “你别告诉我是因为尉迟一族!”顾予初仿佛猜到了他后面的话。 “你与你的母亲一样的聪慧。前朝往事,当年若不是尉迟宏挑拨离间,百般怂恿,你的外祖父也不会意图谋朝篡位,最后落得个灭顶之灾。若不是你外祖父对尉迟宏有所保留,事先想好退路,将妻女提前送往北凌,才保得一丝血脉。你的外祖母为了隐姓埋名,不得已才改嫁姓顾的商贾,从此才得以沉溺于世。” 顾予初没有回应,她脑子里很一片混乱,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而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纷纷扰扰于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即是你们害死了外祖父,我的母亲又怎么肯为你们所用?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私仇和国家的命运比起来,不值得一提,你的母亲是一个有大智的女人,她可以放下个人恩怨,为母族的荣光而战。” “她有没有像你说得大义凛然我不知道,但我的母亲是极其温柔善良的,即便她要复仇,也不可能不顾我和弟弟的安危!” “那是自然,所以事发之前她安排送你和景恒离开,只是你不肯,她才迫不得已放了那场大火,好掩护你离开。” “不可能!”顾予初的眼泪抑制不住要流了出来,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便成了害死母亲的凶手,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从淹没的情绪的冷静下来,她冷眼对着乐嘉还瑜质问道:“既是如此,我弟弟现在人在哪里?” “在怀恩县附近被流寇所杀。这件事是本王的对不起表妹。” “你编了个这么大的谎话到底是想做什么?我并没什么值得让你利用的地方。” “这个册子给你,上面有关于你母亲的一切。”乐嘉还瑜让彭康将枕边的册子递给她,继续说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本王找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让你知道你的母亲是一个多么勇敢和大义的人。” “那么我已经知道了,若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顾予初没有翻开则子,更不愿意在这里多呆下去,今天有太多的消息需要她消化和甄别,她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想一想。 “姐姐。你别走。”乐嘉彭康拉住了她的手,很委屈的看着她。 顾予初毫不犹豫的挣脱,扬长而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长醉方休 锁星宫昏暗的酒窖里,酒坛散落一地,顾予初醉倒在,她早就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喝了多少,但只想这样混沌下去。 是母亲陷害了尉迟一族?她明明那么善良!而年幼无知的自己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么? 她不敢去想,又不可抑制去想! 乐嘉、尉迟!东启、北凌!国仇、家恨!阴谋、大义! 在这个分不清黑与白、说不清对与错、理不清爱与恨的漩涡之中,她到底是谁?又在为谁而战? 酒窖的门被打开,前来取酒的言风发现了她,可顾予初泪眼婆娑、意识模糊,哪里分得清她是谁,她本能的保护自己,言风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无奈之下,言风只得撂下她一人继续买醉,去找人来帮忙。 待到萧令快速赶来之时,顾予初新启了一坛美酒,大口灌了起来。 他一个箭步向前,用力摔掉那酒坛,责怪却有疼惜。 “顾予初,你是疯了么?” “是在你找死!” 醉酒的女子急了,从小腿抽取匕首,向他袭来,可她已然深醉,哪里还有足够的力气去抗衡一个精壮的男人,于是一下子便被除了挟制。 “哼,挺厉害啊,哈哈哈。”顾予初揪着萧令的衣襟不怒反笑了,可她笑着笑着又失声哭了起来。 萧令不做声,只是默默的搂着她。过了很久,怀里的女子才随手用他的衣襟揉了揉被自己酒气熏透的脸蛋,困难的抬起头来,迷迷瞪瞪的盯着他,开口道:“你能不能陪我喝两杯,我给你银子。” “别闹了。乖。”萧令拖着她的滚烫的脸蛋,很是心疼。 “不喝就滚!”方才小鸟依人的女子突然间暴怒了起来,像极了三月里的说变就变的天气。 她将面前的男人重重的推开,然后拉住了身边言风的手,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笑嘻嘻的撒着泼:“你长的这么好看,要不你陪我喝呗。” 可还没等她提起酒坛,萧令便将她整个强行扛在肩上,向厢房奔去。 “烧点热水送我房间。”萧令头也不回的吩咐一脸震惊的言风。 “你谁啊!放我下来!信不信小爷我弄死你!”顾予初大吵大闹,但任凭她怎么扑腾,也无法挣脱。 “你混蛋!” “你在找死你知道么?” “快放我下来!” “我要吐了。。。。” “。。。。。。” 回了自己的屋子,将门关好,萧令才肯放她下来。 顾予初也还算争气,硬是撑到脚尖落地,瞄见一个花瓶,便冲过去捧着吐到天昏地暗,萧令一点也不嫌弃,站在一旁撑着她全部的重力,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 苦水都被吐的干干净净之后,顾予初方才心满意足的依靠萧令迷瞪了过去,仿佛他只是一面墙而已。 男人叹了口气,将这个醉酒的疯女人横抱起放在床榻上,帮她盖好了被子。 在言风端着一盆热水进门之前,他已然换掉那件被揪柠擦揉的不成样子的衣衫。 他一边将布巾沁入热水,一边使唤言风动手给昏睡的顾予初换件干净的衣裳。 “我这就去拿。”言风跑出半步,恍然回过头来,仿佛才理清楚状况:“我还是带她回自己的屋子。” “你们三人一屋不方便,也别去折腾了,就帮她换上我的。”萧令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天青色干净衣衫,递给眼前已怒但又不敢多言的女子,“别愣着,快动手!” 言风撇了撇嘴,心里暗骂着这个登徒子!但又想到她们之前的关系,也就硬咬着没说出口。 在言风七手八脚给顾予初换好了干净的衣服之后,萧令便示意她可以走了。 “你不会想趁人之危?!”言风瞪大眼睛质问道。 萧令冷眼对了过去,并没有开口。 但足以吓的言风一机灵,她鼓起勇气战战兢兢说:“我警告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把门关好!”萧令下了逐客令。 “景恒。。景恒。。你在哪?”顾予初睡的并不安稳,喃喃的说着胡话。“母亲,你别走。” 萧令用温热的帕子轻轻给她擦了好几遍脸上的泪迹和项颈的汗水。 握着她的因握剑而粗糙的双手,拇指嶙峋的骨节凸显,萧令眉头紧锁,这个傻女人真的经历了太多太多。 “启帧,你不要恨我。不是我做的。”顾予初紧紧握住为她拭去泪珠的手,带着哭腔喃喃的说道。 萧令瞬间僵住,眼睛里充斥着愤怒,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嫉妒的发了狂。 他摇了摇头,咽下了这个自找的苦果,拿起准备在一旁的醒酒丸和蜜露,温柔的哄着这个已然不省人事但仍惦记着别的男人的傻子。 “乖,起来把药吃了。” 他细细搓磨着她的眉骨。 “我没病,不吃药。”顾予初闭着眼睛答到。 萧令哭笑不得,情不自禁的在她鼻尖啄了一口。 “我这里有美酒,要喝么?” “嗯?酒?要喝。”顾予初迷瞪着费力的睁开了眼睛,仿佛黑夜坠入了纷繁的星河,她笑嘻嘻着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迷蒙。 萧令心间一阵阵酥麻,这不曾见过的清媚缠绕着、牵引着他的意识,扼住了他的咽喉,也终于在这个时刻让他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个女人正是自己无法回避的劫数。 “酒呢?我要喝酒!”顾予初双手勾着萧令的脖子,撅着嘴巴撒娇道。 这样娇俏和任性,才是她一直以来奋力压制、隐藏的本性,萧令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 “那咱们坐起来喝好么?” “嗯!”顾予初用力的点点头,勾着的双手一用力,再加上萧令拖着她的香颈,慢慢的坐了起来。 “先吃一个果子,再喝酒好不好。”萧令将醒酒丸递到她的嘴边。 “好!” 顾予初乖巧的张开嘴,嚼了嚼醒酒丸,“这个果子味道好特别呢。不过我喜欢。呵呵呵。” “嗯,喜欢就好,来,把‘酒’喝了。”萧令将蜜露送入她的边,顾予初仍旧欣然接受。 “就这么点么?我还要。” “好。这就给你去拿。靠好。”萧令将软枕头垫在顾予初的背后,便起身去给她倒点茶水。 谁知他前脚刚迈出几步,顾予初后脚便爬下床来,悄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她伸手抱住了萧令的后腰,轻轻的哭了出来:“娘亲,我很怕黑,我不想一个人。” 萧令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涌了上来,他转过了身,将顾予初揽在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乖,别怕,以后我都陪着你。”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个承诺,即使她可能并不记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国丧之音 就在顾予初醉酒后的第三天凌晨,国殇的钟声响彻云霄,整个赫和顿时笼罩在阴霾之下。 乐嘉还瑜薨世,昭告天下传位独子乐嘉彭康,大司马欧阳群芳辅政。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耐人寻味的遗诏,让赫和子民议论纷纷。 遗诏称,其亲弟乐嘉奉德,被奸人所祸,犯下错事,乐嘉先祖因此英灵不安,为安祖之灵,念乐嘉奉德仍为乐嘉血脉,记其挂魂归无处,特赦其及后嗣之罪,准其灵位列入皇室宗堂。 新主即位,登基大典在国丧七日后举行,东启、北凌也遣派使节送来了吊信。 乐嘉彭康披麻戴孝亲自为先帝守灵,并承诺守满孝期三年,同时,下诏行禁酒、禁娼令三月,举国默哀,为先帝扶灵。 国之禁令,承露街赫和风月之极,自然是首当其冲,大小花楼该关门的关门,该歇业的歇业,彩绸被撤,红灯换成白烛,连原本怀恩县夜晚璀璨的霞光如今一下子凋敝的不成样子。 隽娘倒不以为意,家家都是这样,左不过歇上一阵子罢了。 人的记忆脆弱的如同一盏烛火,太阳照常升起,谁还会记得昨夜的萧索。 顾予初听到国丧的消息更是不以为意,她在从萧令的房间醒来之后,没有一丝惊异,更没有一句疑问,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而后又消失不见了。 临走之前告诉隽娘,十天后她想要见凌子域。 十日后,顾予初果然按时回来,只不过,状态比走前更加的失魂落魄,但她没有再喝酒,也没有很多话,只是白天喜欢睡觉,晚上喜欢一个人呆在屋顶看星星。 这几天,她翻烂了乐嘉还瑜给她的折子,那里面记载的全是关于她母亲的秘档,从含着玉牒出生的赫和郡主乐嘉瞿阳到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商贾闺秀顾影,从选入三行书院修炼的坎门弟子再到嫁入东启尉迟高门的贵妇,无论种种身份都无巨细的详细记录下来,包括她和景恒的出生。但唯独改名到入学之间的三年空缺,只是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养在深闺。 顾予初无法应证全部,只得私自潜入玉泉宫宫邸档馆,翻找了当年的乐嘉钧惠的谋反之案的卷宗,又回了三行书院问询了“坎门”弟子学档,上面的记录都与那本折子记载的一一对应。 如果这些都不足以让她相信的话,那么折子着里母亲幼时和成年后的画像又的确让她无法否认。 她苦笑着,想着自己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己明明没有这么好奇,可偏偏有这么多的秘密要闯进自己的人生。 隽娘不知道何时提着酒壶上了天台。“就知道你在这里。” 她在顾予初的身边坐下,递给她一个银壶,“酒窖里的酒都被你一人喝的差不多了,还好我在屋里藏了点果子酒,便宜你了。” “谢谢。”顾予初笑了笑,接过酒壶便饮了一大口。 “慢点喝。这样好的酒被你这样草草灌下真是白瞎了。”隽娘语气依旧温柔。 顾予初轻轻又抿了一口,听话的添了舔舌头,“味道是挺不错的。” “这样才对嘛,酒要慢慢的品,人要平淡的活。” 顾予初沉默,她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但道理很容易懂,谁又不想平安喜乐度过一生呢,可命运不肯放过她又当如何? “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但雨落晴阳,春去秋来,都不会因你的难过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你又为何执着。” “隽娘,我以为我只有不停的往前走,就会永沐朝阳,可我也会累,停下来的时候发现背后目之所及全是黑暗,它奔跑着想要吞噬我,而我无路可逃。” “那为什么要回头呢?” 顾予初噎住,是啊,为什么要回头。过去的哪些恩怨自己未曾经历,身世自己又无法选择。那为什么要回头。 “不是背后的黑暗想要吞噬你,而是你害怕被黑暗吞噬,不是么?”隽娘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安慰,又像是提醒。 “那隽娘有什好法子?”顾予初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我觉得如果你坦荡无愧,过去的事便不可能再伤害到你,你只需要知道往哪里走就好。” “可我不知道要往哪里走。”顾予初仰头抿了口果子酒,对着漫天的星光,颓然的说道。 “怎么会?喜欢安静的进山,喜欢繁华的入城,天下之大,总有你想去的地方。” “可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她难为情的怂了怂肩。的确,除了对启帧难以启齿的感情、保护妹妹的使命以及寻找弟弟的决心,她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了。 “唉,我看你就喜欢待在锁星宫,要不你也涂了脂抹了粉,给妈妈我挣钱去,妈妈我保证你下半生吃香的喝辣的。”隽娘叉着腰,说的颐指气使。 顾予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阴霾的心情一扫而光。原来是她忘记了,她还有朋友,虽然分属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阵营,可没到必须抉择的时刻,她们都是诚心待之,真心以对,这样不就足够了么。 “好的呀,不过不给我当花魁我可不干。”她学着桑儿的样子拢了拢头发。 “啧啧啧,小妞深藏不漏啊。”隽娘用手指挑着顾予初的下巴说道,而后两人咯咯咯的大笑起来。 “好啦,说正事,你托我传的话我送到了,明日我家殿下就来。” “谢谢你,隽娘。” “客气什么,谁让你是我的姑娘呢。” “是是是。” “以后有事别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若你肯相信我们三个的话。”隽娘有些停顿,“虽然你和我们的身份有些。。。别扭,但这些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不是么?” “嗯。”顾予初感动的点点头,这真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我们有故事有酒,不提来日方长,只求片刻逍遥。”隽娘也是性情豪爽之人,就着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 两人击掌盟誓。 第一百三十章 出人意表 顾予初从天台下来之后,她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直接扣响了萧令的房门。 叩了三下,屋里没有反应,她不但没有离去,反而直径推门而入。 萧令衣衫不整的撑起上半身,半眯着眼睛有些怒气的盯着她,“又要干什么?” “哈,原来你在啊?”顾予初陪着笑。 “那不然呢?你说大半夜的我应该在那里?!嗯?”萧令揉了揉太阳穴,很是疲惫的说。 “我睡不着,想找你下棋。”她编了一个由头,其实不过是要在凌子域来之前牢牢的盯住他,如果他们两个不能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便即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他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以后说话做事也不会太过小心。 “现在?你是不是喝酒喝傻了?”萧令从床榻上起来,整了整亵衣,再披上外衣,慢悠悠的走到顾予初的面前,抬起右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顾予初本能的躲闪,“就问你下不下?” “来。”萧令的无奈的摇摇头。 二人坐到软塌上,铺起了棋盘。 “我要黑子!”顾予初抢了棋盒,也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她总是不自觉的任性,把自己以前藏的妥妥贴贴的小性子一股脑的全部抛了出来,也不管他接不接受。 萧令翻了个白眼:“小姑娘都是喜欢白色,你为什么总和她们不一样。” “果然是萧郎,真懂女人心思呀。”顾予初回敬道。 萧令不漏声色的笑了笑,在顾予初开局之后,落下了第一颗白子。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下了一局又一局,每次都是顾予初输,可也正是怎样,她才不依不饶的要求再来一局,萧令也不拒绝。 可顾予初早就已经困意绵绵,拖着腮帮着,漫无目的的落着棋子。 “困了就回去睡觉。” “不困,还没赢你。”顾予初打着哈欠说道。 “诺,你赢了。”她话刚落音,萧令就堂而皇之的自断后路,让了她一局。 “太假了你,重来重来。”顾予初胡乱了棋局,整张脸伏在棋案上,耍起了无赖。 萧令看着她闭着眼睛,微微撅起小嘴的模样真是可爱,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 “天快亮了,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他宠溺的摸着她的脑袋。 顾予初没有做声,像是睡过去了。 这几天她焦虑的都没有怎么合过眼,与隽娘谈过之后,恍然间如释重负,原本是她自己太过看重过去对自己的影响,与这个世道来说,她是谁根本并不重要。 可就在萧令正准备起身的瞬间,顾予初拉住了她的胳膊,“别想走。” “下不动了。”萧令语气软了下来。 “那就陪我坐一会。”伏在棋盘上的女人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要不我抱你睡一会。”萧令凑了上去,鼻子差点就碰在了一起。 顾予初陡然睁开了,近距离看到萧令俊朗的脸庞时,魂都惊掉了大半,睡意全然消散。 “我们还是去吃弄点吃的。” 顾予初心里已然慌了,但仍旧不动声色,自顾自的推门而出,萧令得意的跟在后面。 他们就这样,从夜里下棋,到白天上山采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直到傍晚,萧令寻了很私人的托词,才逃脱顾予初的魔掌。 偏偏巧不巧的,萧令刚不见了一柱香的时间,御白就告诉她,凌子域已经在邀仙阁等着她了。 她心中的狐疑到达了顶点。 “美人,来啦。”凌子域穿着红色烫金的长袍,甚是妖孽。 顾予初白了他一眼,一屁股坐了下来,脸色并不好看。 “一听到美人召唤,我可是千里迢迢快马加鞭的赶过来,就这样给我脸色看,本太子可真是可怜啊。” “少在那装。” 凌子域邪佞的笑了,“说正题,找本太子来有什么事?” “有我弟弟的消息么?” “还没。” “你到底行不行?!”顾予初怒拍了桌子。 “行不行,试试不救知道了。”凌子域凑近,就差搂了上去。 “又找打是么?!”顾予初比出拳头,异常凶狠。 “不解风情。” “给你个线索,宁康城做染料生意的顾家。” “你守在锁星宫,本事还是挺大的,宁康城顾家的确有女儿嫁到东启,只不过她与现在的顾家当家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如今的当家主君顾正居是顾家的嫡子却不是已故顾家老祖母的亲儿子。” 凌子域见顾予初不说话,继续说道:“你可知这个老祖母是何许人也?”他朝眼前的严肃异常的女子眨了眨眼睛,“她姓袁,赫和国人,是乐嘉还瑜的叔母,赫和叛臣乐嘉奉德的遗孀。顾家驾到东启的女儿,顾影,正是乐嘉奉德的唯一的女儿,昔日的赫和国郡主乐嘉茴萦。”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方才还说没消息。”顾予初握住拳头,陡然站了了起来,质问道。 “你要我查的是尉迟景恒的消息不是么?”凌子域伸手想要去缕一缕她额前的乱发,结果被一巴掌挡了下去。 凌子域觉得好笑:“这顾家现有三子,年纪不是已过二十,便是不足十岁,且都是一直养身边的。十几年前也没有收养四五岁的男孩,更没有买过年纪相仿的家奴。” “乐嘉还瑜一口咬定十三年前景恒死在流寇之手,可我不相信。”顾予初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 “你去了玉泉宫,见到了乐嘉还瑜?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凌子域机警了起来,问道。 “没了。”顾予初绝口不提母亲为赫和做的事,虽然不知真假,但她隐约感觉母亲与北凌也是有所牵连,既然选择不被这些遥远的往事牵绊,便不要多问多说。 “当真?”凌子域显然并不相信,“我虽然不知你为何又如何与他见了面,只不过他可是只千年的老狐狸,即便今日人没了,指不定给你画个饼做个局,还有那乐嘉彭康,小狐狸崽子一个,总之你自己当心点。” “我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越是懵然不知、超脱于尘的红颜,越是祸水。”凌子域饮了一口清茶。 顾予初横眉冷对,恨不得撕烂这个男人的破嘴。 “我弟弟的玉佩呢?这样没用,不用劳烦你了。”顾予初伸手讨要。 “玉佩?”凌子域有些愣了神,但瞬间反应过来,“留在云京了。” “你给我好好保管着,不然我毁了你的骨笛!”顾予初威胁道。 “呵。”凌子域羽睫闪动,轻轻的摸了摸胸前内袋,笑的很是狡黠。 “我出去给你取些糕点来。”顾予初想着说了半天话,还是得出去摸一摸萧令的行踪,凡是都得有个万一,冤枉了人可是不好。 “是要私会什么男人么?还是我同你一起。”顾予初回头,一脸的诧异,如此甚好,免不得见到了萧令,又怀疑别的什么。 可就在她推门的时候,萧令赫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糕点食盒,满脸的冰冷。 这可吓了顾予初一大跳,眼看就要跌到凌子域的怀里,可霎那间被萧令一把揪住胳膊,拉她到自己的身边。 顾予初定定的看了看凌子域,又看了看萧令,这两个大活人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倒是将自己的之前的那些猜测全部推翻,按理来说是件好事,可她心里的疙瘩犹在,说不出的感觉。 “你不是去问诊了么?”顾予初对着萧令问道。 “你问问他!”萧令语气很冲。 “你们。。。认识啊?”顾予初问道。 “老熟人了。”凌子域笑着,“糕点买到了么?” “拿去!”萧令将糕点盒子仍给凌子域之后,便拉着顾予初转身就走。 “干什么呀?既然是老熟人好久不见,难道不用叙叙旧么?”顾予初不嫌事大,拽着门框不肯移动半步。 “美人说的正是。”凌子域上前搂住顾予初的肩膀,迎她坐下。 萧令见此,也不得不跟着一起。 三人默不作声,两个男人,一个怒目而对,一个云淡风轻。 “我呢,去端点酒菜过来,你们先叙叙旧,今日不醉不归。”顾予初借故出门,而后出门猫着打算听个一星半爪。 可过了好一会,屋里都没有动静。 直到传来凌子域玩世不恭的声音,“萧老弟,好久不见。” “谁是你老弟?!”萧令冷冰冰的回应,带着怒气。 “怎么有了新欢,就忘记兄弟了。上回咱们还在云京一起喝酒,你的老相好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有完没完?!” “不认账啊?” 听到这里,顾予初撇了撇嘴,若不是他们真的关系很好,就是对自己有所防备,还是取些酒菜过来,一起聊聊,看看能不能拿捏到些不妥。 她吩咐店里的跑堂姑子准备些酒菜后,又蹲在墙角听了半会儿,直到凌子域逼问萧令与自己有没有肌肤之亲的时候,她实在忍不住破门而入。 “被谁咬了,脸色怎么难看?”凌子域笑嘻嘻的问道。 “你们在聊什么?”顾予初明知故问。 “聊你。”萧令坦率的回道。 “我有什么好聊的。”女子翻了个白眼。 “小初初总是这么可爱,我是不会放弃的,萧老弟可别和我抢。” “做梦。”萧令严肃的拒绝,而后转头便问向一脸懵然的女子:“你要跟他走么?” “怎么可能!”顾予初立马否决。 “小初初你变心了,咱们可是交换过定情信物的。”凌子域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可是嘴上还说挂着狡黠的笑容,他眼神飘向萧令,像是炫耀又像是别的什么。 萧令审视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咳。顾予初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个只是抵押而已,你不要多想,你也不要多想。” 谁料,凌子域大笑了起来:“我不管,既是交换了信物,你就是我北凌的太子妃了。” “真是不要脸。”顾予初对他流氓的行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的确是个混蛋。”萧令补刀。 “没错,凌子域就是个混蛋。”他帮衬着两个人自己骂着自己。 顾予初用嘴形跟萧令骂着凌子域“有病”,可萧令并没有笑,而是一脸的冷峻。 气氛有些尴尬,巧的是桑儿带着婆子端着酒菜叩门而入,也算是救了场。 “你么怎么认识的?”顾予初想探出点一二来。 “说来话长。”萧令给大家斟满了美酒,但只给顾予初的杯子斟了一小半。 “很早就认识了,早的不能再早。如果可以选,鬼才想认识他。”凌子域漫不经心的说道。 顾予初本想多问,可有了桑儿的加入硬生生的岔开了话题,随后谈天的话题无非就是些市井趣闻,顾予初觉得无聊的很,又不好打断桑儿口若悬河的兴致,只得自顾自的喝着闷酒,萧令到不以为意,端坐着仿佛没自己什么事情。 “流光姐姐的酒量是真的好,前段时间酒窖的酒一次就让她清了大半。” 桑儿姑娘见顾予初无精打采便说起了她的趣事。 “当真?”凌子域来兴致。“看来寻常人家是养不起你,看来还是得本太子出马才行啊。” “那倒不必。”萧令冷不丁的说道。 “殿下您不知道,流光姐姐喝多的那晚,谁的话都不肯听,只有先生才管能住,那一晚先生可是忙坏了。流光姐姐,你可该敬先生一杯,聊表下谢意。”桑儿故意说到喝醉那件事。 “忙了一晚?!”凌子域不可置信的看着萧令。 “没有的事!”顾予初气的差点跳起来。 “那是你自己不记得了。”萧令抿了一杯酒,幽幽的说道。 “太过分了啊!”凌子域不依不挠,桑儿掩嘴而笑,萧令悠然自得,只有顾予初一人尴尬到极致。 “我累了。”她解释不清,也只得躲开了。 可就在她前脚站起来,后脚萧令也站了起来。 “我也回了。” “你们。。。”桑儿姑娘话说一半,掩面笑了起来。 “别忘了你要做的事。”顾予初瞪了眼凌子域,然后全然无视桑儿和萧令自顾自的出了门。 “你跟着我干吗?!”见到萧令跟着自己,顾予初气的涨红了脸。“你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我说的是实话。”萧令仍旧面无表情,说完便绕过这个已经气的燃烧起来的女人,回了自己的厢房。 留她一人在走廊上傻傻发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下之变 东启皇宫内,醒心殿里微弱的灯光,从昨日子时开始,明帝就已经一直枯坐在龙椅之上,没挪过地方,也没说过一句话。 启帧一身墨色长袍,亲手端上了一碗梅花汤饼。 明帝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那碗糖水出了神。 你说他们貌合神离么?其实不尽然。 他们很像,同样心系天下、野心勃勃、不喜辩解。是啊,他们本是父子,可却因为一个女人的离世,而再无法握手言和。 今日便是那个女人的生辰,可普天之下在也没有她的半点影子,只剩下没有母亲的孩子和没有妻子的丈夫。 他们其实一样可怜。 “当不必如此,十四年都过去了,母亲也当忘记你了。”启帧开口,这轻飘的声音让空荡的醒心殿里更加的冰冷。 “小帧,这个冬天会下雪么?”明帝问道,他仍没有看向自己的儿子,只是失神的磋磨着手里赤金圆球。 未等启帧回答,他便楠楠的自问自答:“应该会的,你母亲最喜欢挂雪的红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母亲的耻辱还未洗净。” “你早就安排好了,不是么?”明帝这才看向怒气的儿子,自从他的欣怡走后,这个儿子就再也没对他笑过。 “这是你欠她的。”启帧眉头紧锁而后又松弛了下来,“但是你并不欠我。” “孤能做的,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你是个出色的孩子,将来也定然会是个杰出的帝王。但你要知道,不是孤非选你不可,而是这个东启的江山需要你。这天下万万条道路,你偏偏和孤一样傻,选了最难的一条。”明帝苦笑道。 “你后悔么?”启帧轻轻的问道。 “除了你母亲,没有什么后悔的。”明帝答的很干脆,“若重新来一回,孤还会要这天下凌绝的皇位,只求别在遇见她,还她一世安愉。” 启帧沉默。 “时候到了。”明帝咳嗽了起来,胸口疼的眯起了眼睛,“做你想做的,孩子。” “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启帧冲到他的面前,关切的问道。“解药在哪?” 明帝没有应他,只是低着头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龙椅把手上含着宝石赤金的龙头。 “说啊,解药在哪?”启帧骂了起来,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 明帝还是没有回答,他放开的扶手,拍了拍自己坐了一天已经僵直的膝盖,挤出最温暖的笑容,向他的儿子轻轻的招了招手,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可启帧愣愣的站在那里很久,直至明帝的手慢慢的垂了下去,也没有等到他最疼爱的儿子的回应。 启帧眼睛湿润了,他走到桌案前,端起了那碗梅花汤饼,舀了一勺汤水慢慢的喝下,轻轻的唤了句:“父亲。”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明帝默默为他做的一切,自从母妃去世,明帝便对他不闻不问,可越是这样,自己便最安全。 从府邸圈禁再到边关流放,一路上明帝都有命人暗地里保护着他,还有冯渝宽老将军的护佑和历练,直至他足够的强大,不惧逆来的狂风暴雨。 而后,他铠甲荣归,送张梦依、蓝贵人入宫,百般试探、各种筹谋,明帝都默默配合,除此之外,这个龙椅之上的看似昏庸、多疑的帝王还默默暗中辅佐,为他扫平朝堂上的障碍,丰盈他的羽翼,逼他娶了南溪,为他一统东启军力做足了铺垫。 这些种种,他全都知道。 作为君王,明帝殚精竭虑为东启的未来做足的打算,作为父亲,他也用尽全力去宠爱、护佑他最疼爱的儿子。 他做的足够好了,可启帧还是没办法原谅他,或者准确的说,没有办法亲口说出原谅二字。 看着父亲苍老的模样,启帧百感交集。 他安排妥当肖远、肖广做好启都的戒严,而后回到醒心殿中,坐在一旁,一直陪在他身边直至深夜,子夜来临之前,他才命宫中典仪秘密为明帝梳洗理妆。 三日后,先皇后启安然自缢于福临殿,留下一封请罪书,坦白愧对先帝信任,十四年前指使已故娴贵妃陷害常欣怡、尉迟林勾结齐胜谋反,天下为之哗然。 再三日后,启帧公布明帝薨逝的消息,称他因为皇后的背叛而郁结于心,怅然离去,留下重审旧案的口谕。 随后启帧登基,自称景帝,追封先帝为洪武昭明皇帝,奉韩王为韩昭王,掌外交及水利大事,将荣王降为郡王,但封赏不变;对于启安然自认之罪,明令大理寺立即重新彻查旧案。 半月后,大理寺呈上结案折报,经严审牵连之人,寻得当年丢失的密信,笔迹确系伪造,与启安然自认之罪行一一对应,启帧吩咐按律严惩涉案之人,但禁止连坐,同时下诏褫夺启安然封号,销黄宗玉牒,贬为庶人,棺椁不得入皇陵。 同时,对外宣称宁王因感念母罪孽深重愧对先帝,于狱中自裁,追随先帝而去,然念兄弟之情,准其妻眷永居宁王府。 待到处理完旧案一系列奖惩事宜,启帧便正式昭告天下,追封怡贵妃为嘉柔端慧皇后,平尉迟林之冤,复尉迟一族荣光。 晚霞笼罩天际,启帧一身玄色常服,站在东起最高的阙楼之上,目之所及皆是皇朝欣荣繁盛之景,他的身后虽有数不尽的侍从和护卫,可身边却无人相伴。 他搓磨着袖口内蹩脚的初月绣样,轻轻的说了句:“这么久了,该回来了。” 这个消息传到顾予初的耳中也已过了半月有余,她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这个好消息竟然比意料中来的更快,但自己却没有从前以为的喜出望外。 为了旧案自己明明筹谋了半生,压上了自己和妹妹最为珍贵的一切,可在这一天真的如期而至时,心中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后的茫然。 “走了一桩,又来一桩,呵。”顾予初自言自语苦笑着。 的确,尉迟之罪这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又来了乐嘉一族是是非非的恩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天命,甚至有些憎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早一些生下自己,为什么要留给自己这些无尽的难题。 东启那条深渊,自己是如何侥幸逃脱,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可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浑水,自己又何来的运气独善其身呢? 她托着下巴,遥望山间的明月。 启帧答应她的,都已经做到了,从今往后,他们真的两不相欠了。 萧令靠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很久。 启帧登基、尉迟平反,速度如此之快也出乎他的意料,来看自己的这个劲敌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王朝更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东启战神称帝、赫和少主主政,西戎虎视眈眈,那份四国盟约的缔主如今只剩下北凌老皇一人,狼子野心、群雄争霸,这个天下已然大变,平和了几十年的东西境陆何去何从。 而这个女人呢?是否可以在这着风雨飘摇的乱世中与自己并肩相携,或者抛下这里的一切,重新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第一百三十三章 要挟 细雨绵绵之中,天气逐渐热了下来,三个月的禁令眼看就要过了,锁星宫也忙着采办开张的一应酒水物品。 也就在这个时候,乐嘉彭康的秘密诏书送到了顾予初的面前,外加上一个精致的一个锦盒。 说是诏书,其实不过一份邀请函,两日之后,乐嘉皇族礼祭,复立乐嘉钧惠牌位,按照祖宗规矩,需由子孙亲自扶牌位供奉庙堂。 乐嘉钧惠膝下无子,此次虽被赦免归宗,但过去之罪无法抹去,旁系儿孙谁都不肯沾边分毫,又更何况亲礼祭典。 如此一来,现在这个世上也只有顾予初一个人算得上是他最近亲之人了,所以即便女子出席祭典不合礼法,即便她还是血脉不纯的外姓子孙,但也只有她最合适不过了。 顾予初一笑而过,这个出生高贵、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对自己二十年来艰难的日子没有一丁点的帮助,反而让自己和母亲为他犯下的罪孽而拖累,如今声名狼藉之后的柳暗花明,却需要自己去尽一个后人的孝道,然后再感恩戴德的向那些个表面正义,背地里却看尽他们笑话的族人叩头谢恩,实在是太过可笑。 这本就新帝登基仁德宽厚,做给天下看的样子罢了,想来自己的那个外祖父真是可怜,生死都被算计就都妥妥当当,若是他泉下有知,定然也不肯让自己的牌位与祖宗立在一起,描了金的腐木也还是腐木不是,绝不回头至少对自己还是坦坦荡荡。 那么母亲呢?她对自己的过去有什么期盼?这是她的愿望么? 顾予初将诏书扔到一旁,不禁摇了摇头。 转眼看到旁边的锦囊,她顺手打开,冰霜凝结眉宇。 一枚柳叶的翡翠玉簪赫然的躺着其中,这是她前年在东启的桐芦医馆亲手送给蓝叶的! 可这枚簪子为何在乐嘉彭康的手中?蓝叶随玄来神医云游四方,与赫和国又有什么牵连?! 两日之后就是典礼,时间如此紧急,看来乐嘉彭康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顾予初当即收拾好准备出发,可就在出门之时被萧令给挡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 “别管。”顾予初懒得解释。 “凌子域托我好好看着你,别让你乱跑。” “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他要你弄死我你也弄么?”顾予初勾住板凳坐了下来,一副女土匪的模样,很是不耐烦。 “东启、赫和刚换新主,天下大变,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我一个无足轻重的草民,有什么可怕的。” “乐嘉宗族祭奠乃国之重典,正因为你无足轻重,要你前去,显然是有什么圈套?!” “你知道诏书内容?”顾予初想着派来的内监也是秘密传诏,只有隽娘和自己在场而已。 “三日后,皇族祭典,赫和全国皆知,这时候送来诏书,你又即刻启程,不是因为此事又能是什么?!” “我知道,但我非去不可。”萧令如此解释很有道理,顾予初不免为方才的质疑而稍有愧疚。“他们抓了我最好的朋友。” “蓝叶?”萧令问道。 “嗯。” 萧令想了一想:“那我陪你一起。” “你不是说不让我乱跑么?”顾予初拒绝。 “有我在你身边自然就不算乱跑。”萧令笑道。 顾予初翻了个白眼,扯开萧令撑在门前的胳膊,强行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见萧令没有跟上来,便回头嫌弃的使唤道。“走啊!” 她心里盘算了了一下,现下未搞清楚状况,不可冒失行动,况且若乐嘉彭康真拿了蓝叶,仅凭一人之力很难找到突破口,带上他一起,多少有个帮衬。 萧令见她如此才笑呵呵的跟了上去。 他们二人骑快马出城,赶到琼州之时也是傍晚。 顾予初凭诏书带着萧令顺利入了郊外行宫,可乐嘉彭康却不露面,只是派人传话一切等到祭奠结束再说,还让你送上了一套精致的祭典礼服、头冠,以及另一副贝壳叶子耳环。 “什么意思?”萧令问道。 “这副耳环是我送给蓝叶,还有之前的翡翠簪子。”顾予初一脸的担心。“今晚我先摸一摸这行宫。” “没用的,既是拿住你,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你找到蓝叶。”萧令接过那副贝壳耳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我得找乐嘉彭康问个清楚。” “既已传话,今晚肯定是问不出来什么,搞不好还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冲动办坏事,哪里还有巽门半点的机警。不过话说回来,你自己不喜打扮,选礼物倒是挺有眼光的。” “你无不无聊。”顾予初很是嫌弃的说道,“不是你的好朋友,你自然是不着急。” “蓝叶也是我兑门的直系弟子,我怎么会坐视不理。只是现在我们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贸然行动只会让问题变得更复杂,甚至有可能威胁到蓝叶的性命。” “那就这样等着?”顾予初狂躁的摆弄着茶杯。 “这不还有我么?左右明日就是礼祭,你只放心去,乐嘉彭康不在,各种安防都不会太紧,我暗中留下暗中察探,也许能找到些线索。咱们已经失了先机,下一步要更加小心谨慎。” 顾予初沉默。 的确,对于蓝叶为什么会和乐嘉皇族扯上关系,她真的半点头绪也没有,但他们这样欲擒故纵,肯定有其他的目的。 萧令说的很对,还是先摸清楚对方的到底想干什么在做下一步的行动。 “我很好奇。”萧令开口,顾予初撇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若是别人拿我来威胁你,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来救我么?” “呵,你那么轻易就能被人拿了去么?”顾予初嗤笑了一声,觉得这个男人当真是无聊透顶。 “自然不会。” “蓝叶是我在三行书院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她纯真无邪,除了医理之外,什么都不感兴趣,功夫也只会些皮毛。我们在一起虽然经常斗嘴,但是无话不谈,她让我体会到有家人在身边的温暖,那十年若不是有她,我恐怕很难熬过去。”顾予初回忆道,嘴上挂着难得温婉的笑意,“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所以你能允许别人伤害我?”萧令冷不等的来了这一句,表情严肃。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顾予初完全摸不清楚萧令到底在想什么。 “可能。那你到底救不救我?”萧令很执着。 “救救救,可以了。你和小帆出事,我都会第一时间去救你们。” “这个答案我不满意。”萧令脸瞬间拉了下来,踱出了厢房。 “不满意?!”顾予初瞪大了眼睛,“绝对是有病。”而后她合衣气鼓鼓的躺下,不再搭理那个独自生闷气的男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十一公主 天还未亮,便有人过来为顾予初梳洗装扮。 虽是宗祠祭典,礼服颜色庄重,装饰也简单,以示对祖宗的敬重。 但即便是这样,装扮一新的顾予初也很是惊艳,萧令抱着胳膊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不住点头赞许。 “看什么看?”顾予初深深的挖了他一眼。 “别说话,一说话就露馅了。”萧令神秘的说道。 “滚!”顾予初怼了回去。 “吉时已到,姑娘这边请。”礼官已侯在门外。 屋里的娘子引着顾予初出了殿门,萧令本想跟着,却被拦了下来。 “祭典大礼,无关人等请留步。” 萧令很是识相的止步,顾予初回头递给他一个眼色,要他赶紧暗地里打探蓝叶的消息,然后,便与礼官等人一并离开。 这祭祖大典比顾予初想想要隆重很多。也对,毕竟是乐嘉小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个祭典。 顾予初作为女献官,照葫芦画瓢的行四拜礼,编钟清脆,可她却心乱如麻。 迎神、献爵、辞神、饮福散胙,各个环节都异常繁琐考究。 随后乐嘉彭康入神位大殿,亲自为先帝祈福。 直至礼成之后,才有一个小小的仪式,送乐嘉钧惠的牌位入偏殿宗祠。 东西阶下,在众人的瞩目之中,顾予初接过了松木鎏金牌位,由礼官指引,步入侧殿。 摆好排位,焚烧黍稷梗,一切都还妥当,只是上香的时候起了明火,伺候的礼官有些慌乱,不过好在处理得宜,没出什么乱子。 顾予初心中微微一紧,想来也是不够诚心,看来这些个灰飞烟灭的魂灵才是洞悉万千。 这时,礼官悄无声息的跟顾予初通传,说乐嘉彭康有请。 于是她又不得不在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绣着金色麒麟的红毯,踏入了神位正殿。 “蓝叶在那里?”顾予初见道乐嘉彭康的第一句便是质问,语气很是强硬。 “让姐姐生这么大的气,是我的不对。”乐嘉彭康很是谦逊。 “别跟我套近乎,你到底把蓝叶怎么样了?”顾予初皱着眉头,并不吃这一套。 “放心,我自然不会把我的姐姐给怎么样。” “你姐姐?蓝叶?”顾予初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我知道的时间也只比你早上那么一点点。可她却是我父王的骨肉无疑。”乐嘉彭康本是天真烂漫的少年,却也被现实摧残的如此少年老成,短短数月,他举手投足之间竟然也有了几分王者的威仪。 “那么你想要我做什么?”顾予初开门见山。 “蓝叶姐姐,按年纪算是我父王的第十一个女儿,一出生便被母妃带走,流落在外,若不是这次父王中毒,母妃入宫诊治,我们姐弟也不会有机会相认。” “蓝叶找到家人是好事,我为她感到高兴,你不必特意与我说这些。”顾予初心中狐疑渐深,入宫诊治中毒的乐嘉还瑜,莫不的说玄来神医是蓝叶的亲生母亲?简直太不可思议。 “父王感念多年对她未尽到责任,很是愧疚,于是为她安排好了一桩婚事,可是蓝叶姐姐死也不从,宁愿绝食也不肯同意。” “她现在人怎么样?我要见她!”顾予初一听到蓝叶傻到以命相抵,很是着急。 “自然是没有事,只不过四五天没有进食,身体虚的厉害,今日便没有力气前来参礼。” “她既是不肯,你为何要强迫她?” “和亲国书已换,自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乐嘉彭康学着成人的模样,覆手而立。 “和亲?跟谁和亲?”顾予初隐约觉得事情绝不没有这么简单。 “东启景帝。” “启帧?”顾予初惊的退了半步,东启赫和和亲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偏偏选在蓝叶刚刚找到家人的时候,自己的最亲的朋友要嫁给自己心底的那个人,这怎么可能? 十一公主,她突然想起来花魁入宫受封那日,她无意间听到乐嘉还瑜和启轻禹的谈话,就有为十一公主筹备婚事一说,可这跟蓝叶归入皇族的时间完全对不上。 “不对!十一公主和亲之事去年就已定下,现在为什么要逼蓝叶去和亲?” “你怎么知道十一公主去年和亲之事?”乐嘉彭康惊诧的反问道。 “这个你不用管,我要见蓝叶。”顾予初不欲解释。 “和亲国书上写的是十一公主,蓝叶姐姐回家之后,按年纪算来正好排名十一,事情就是这样的巧合。” “巧合?你说这是巧合?你告诉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若是亲和已被订下,必须要有公主嫁入东启,你找你其他的姐姐便是,为什么非要是她?” “说的也是,那不如姐姐你代替蓝叶姐姐去东启和亲。” “你胡说什么?!”顾予初勃然大怒。 “你身上也流着乐嘉的血脉,也是我的姐姐,父王遗诏已经亲封你为冉绮公主,若随便找一个公主送到东启便可,那为什么你不可以。” “你是疯了么?”顾予初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孩子。 “我没疯,可是赫和和姐姐我只能保全一个。” “你什么意思?” “启帧以赫和国存亡为要挟,指明要你去和亲,若不允,便立即率铁骥踏平赫和。”乐嘉彭康叹了口气,“赫和国微兵弱,拿什么去和东启抗衡?” “我说了我要见蓝叶!”顾予初心中汹涌,她心里乱极了,和亲?启帧?要挟?他步步为营,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再回到他身边?又或者这是赫和的阴谋,拿自己和启帧做交易?可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大费周章。 “这就带你去见她。” 乐嘉彭康走出大殿,殿下宗亲、百官叩首参拜,“国主万年,赫和万年。” 顾予初跟在他身后,殿下宗亲、百官仍旧跪地未起,见她出现,便像事先排练好一般,一致大声呼喊道,“冉绮公主金安。” 这样大的阵势,让顾予初都有些傻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乐嘉彭康将事情做的如此的到位,送乐嘉钧惠归入宗谱不过就是个幌子,拿蓝叶做要挟不过就是确保万无一失,无非就是让自己心甘情愿的走进这事先布好的棋局。 参加皇家祭典,让百官参拜,向天下宣告她是乐嘉钧惠的后人,是乐嘉皇族抬爱的公主。 即便他日,她代替十一公主嫁入东启被昭然于世,也是名正言顺、无可厚非。 乐嘉彭康紧闭的双唇,面无表情的看着有些茫然失措的顾予初,眼睛里闪过一丝丝的歉疚,不过也是转瞬即逝,而后全是一个王者该有的刚毅和冰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结难平 乐嘉彭康带着顾予初乘国主轿撵赶回玉泉宫,皇亲国戚无不为此天大的殊荣而羡慕咂舌,百官为小皇帝的冲动而唏嘘不已,可谁也不知道这个国之新贵一上车便扯掉了发髻上叮咚作响累赘到让人心烦的发冠。 半天的车程,顾予初一句话也没有和乐嘉彭康说过,而乐嘉彭康也同样沉默。 直至到了玉泉宫最华丽的偏殿,顾予初在乐嘉彭康的示意下,顾不得能的陷阱,冲进殿中。 可这殿里除了奢华到极致的装饰别无其它异常,顾予初轻轻的唤了声:“蓝叶。” 话刚落音,听见里殿有人回应:“哎!” 顾予初奔至里殿,而蓝叶也往外奔了出来。 “你没事,有没有受伤?”顾予初扒拉着蓝叶的衣衫,仔细检查着。 “没事没事,我好着呢。”蓝叶满脸的欢喜在她面前转了好几个圈圈,好证明自己安然无恙。 “那就好,这里不宜久留,快跟我走!”顾予初松了一大口,拉着蓝叶便打算从后殿窗口跳脱。 可蓝叶死死拽住顾予初的胳膊,不肯从她。 “干什么?快走啊!”顾予初有些发怒。 “我不走!”蓝叶很是坚决。 “为什么?留下来送死么?” “我要留下来陪我弟弟。” “你什么弟弟?乐嘉彭康?你是不是疯了?他哪里有把你当姐姐看?” “小初,康康很善良的,一个人在这诺大的皇宫里孤单的很,我得陪着他。” “他善良?他善良就不会囚禁你,更不会逼你去和亲!他善良就不会处心积虑布了那么大一个局看着我往下跳!你知不知道他拿你威胁我,你知不知道他。。。”顾予初说了一半,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你知道的是不是?” 蓝叶抿着嘴,满脸的歉疚。 “为什么?”顾予初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是有苦衷的。” “他能有什么苦衷?!他再也不是什么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站在皇权之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阴谋权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姐姐为什么总是这么笃定。”乐嘉彭康突然踱进殿中。 顾予初本能的挡在蓝叶的面前。 “他真的不会伤害我的!”蓝叶扒着顾予初的肩膀,探出半个头来,可怜巴巴的说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顾予初瞪了蓝叶一眼,转头质问乐嘉彭康。 “赫和国小势微,在三国夹缝之中求得生机,我到今日方才体会父王的不易。”乐嘉彭康自顾自的说着,“今日祭典,百官虽俯首帖耳,可又有几人是真心忠于我乐嘉一族。” “这些与我们无关。”顾予初很不近人情。 “姐姐看似不再局中,可当真又能完全置身事外么?”乐嘉彭康哼哧了一声,“你们走。” “这么简单?”顾予初眉头紧锁。 “姐姐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不是么?” “我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招。” “公主名号,我想姐姐根本不屑一顾,今日祭典,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是委屈姐姐了。可虽是和亲,可正值国丧,朕已送国书,将和亲推迟至两年之后,到时候是去是留但凭姐姐心意。” “是去是留但凭心意?那你为何诬陷启帧拿赫和安危要挟与你?” “诬陷?赫和凌水水岸已全然向东启打开,若他想要攻入琼州,不过三日罢了!” “那为何你肯如此轻易的放我们走?” “康康从来就没想拘着我们啊?!”蓝叶急于解释,然而被顾予初一个警告的眼神给挡了回去。 “你是我的堂姐姐,况且父王临终之前再三叮嘱,要我好好照顾你,再不可再让你漂泊无依。” “说的好听!我没有什么价值得你父王和启帧如此大费周章,即便当真如此,谁是公主但凭国诏便可示天下,又何需要我公然现于祭典之上?” “启帧的性子我想姐姐再清楚不过了,一纸国书如何能让他相信,为了让他确认是姐姐心甘情愿以公主之名嫁入东启,也只有出此下策。” “对对对,你别怪康康,这个主意是我想的!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所以。。。哎呀,总之,下次绝对不敢了!” “还敢有下次?”顾予初恨不得拧她两下,长长记性。 “绝没有了,绝没有了!”蓝叶睁着委屈的双眼,保证道。 “那你乖乖跟我走!”顾予初懒得去管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就算她被封为公主又怎样,今日她要走,没人能拦得住她!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我弟弟!”蓝叶也很是坚决。 “你是不是傻?!”顾予初骂道。 “要走要留随便你们。”乐嘉彭康掷给顾予初一枚金令,“这是大内的金令,凭它可以任何时间出入玉泉宫,即便子夜宫门下钥也不例外。” 说罢,他便转头离开。 “你以为两年的拖延,就能改变赫和的命运么?”这个真相很可怕,但顾予初还是说了出来,这是大势之趋,这个孩子根本无力改变。 “难道我赫和就该万年屈居在强国之下么?!”乐嘉彭康转头,凌厉的质问道,那眼里原本属于少年的轻狂与不羁,原本对这个天下、对自己未来该有的憧憬和向往全然化为无尽的愤怒及不甘。 过了两秒,他的充血的眼睛逐渐暗淡了下来,“两年,不长不短,若是不能求得生机,又何必苟延残喘,为了赫和百姓,我乐嘉一族甘愿,跪,地,称,臣!” 顾予初不知该怎样回他,皇族的荣耀、百姓的安乐,君王手中不止有无尽的权力,还有如山如海的重担,他还这么小,就被逼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但愿他的初心永保,在这浮浮沉沉的乱世之中忘了自己。 待乐嘉彭康离去,蓝叶仍是抱着柱子不肯跟她离开。 “你到底要怎样?”顾予初无奈的说道。 “我不走,你要是再逼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蓝叶威胁道。 “你撞啊,我就看着你撞,撞到血肉模糊也保证不拉你!”顾予初抱着胳膊很是无情。 “无情无义的黑心肠!”蓝叶骂道。 “吃里扒外的恶婆娘!”顾予初回敬。 “你骂谁是恶婆娘?!” “谁是恶婆娘谁心里有数!” “我死给你看!”蓝叶抱着柱子就要嗑上去,谁料正正好好的磕在一个有些粗糙却又很柔软的手掌之上。 “死之前给我先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顾予初斜睨着她。 “初初,我不是故意的!”蓝叶转脸陪着笑,麻溜着顺着这台阶便下了。 “别废话!”顾予初拿起了架子。 “等等,来人,上酒菜!”蓝叶一吆喝,殿外便立马有人应和。然后,她笑嘻嘻拖着顾予初坐上了软塌。 “这才几日,就如此耽于享乐了?”顾予初不屑的说。 “这怎么能叫耽于享乐,我好歹也是个公主嘛。原本伺候的人站满了屋子,我实在是不习惯,就命遣散了大半,只留几个侯在门外,若不是你来,我根本不会使唤她们的!”蓝叶笑嘻嘻的解释。 “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就成了赫和公主的?乐嘉彭康当真是你的弟弟?” “如假包换,亲的不能再亲了!哎呀,这个说来话长。我从小跟着我师傅云游行医,但每年都会来赫和小住上一月,期间也偶尔跟着师父进行宫诊脉,所以我与乐嘉彭康从小就相识。本来我师父不肯把身世告诉我,是我父亲在弥留之际才与我说出真相。” “就凭他一面之词?”顾予初质问道。 “可我师傅不可能骗我!”蓝叶激动的站了起来! “玄来神医是你。。娘么?”顾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蓝叶点了点头。 “那乐嘉彭康是玄来神医的儿子?” “嗯,师傅厌倦后宫争斗,更不想我日后沦为政治的棋子,远嫁和亲,在诞下康康之后带着我离开了琼州。” “可若有玄来神医在侧,乐嘉。。”顾予初顿了顿:“咳,你爹不可能如此轻易中毒身亡。” “那毒无色无味,无药可解,服下之后三日之后必死无疑,若不是我师傅用银针封住血脉,才勉强撑了十几日。”说着说着,蓝叶的眼睛红了。 “好了好了。”顾予初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我没事。”蓝叶笑了笑。 “那玄来神医现在人在何处?她怎么肯留你们两个独自在这宫里?”顾予初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父亲仙逝,师傅伤心不已,便自请去守皇陵三年,也算是一种陪伴。不过她说每年都会回来看我们姐弟俩的!” 这时一应酒菜被仕女们送了上来,满满一桌案,蓝叶扫了扫脸上的没落,忙着给顾予初夹各种好吃的。 “来来来,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可好吃啦。”。 看蓝叶绪转变的挺快,顾予初心里稍稍好受点,但她哪有心思吃东西,继续问道:“你当真是要去和亲?” “不是我,是你!”蓝叶满嘴的糕点,含糊的说道。 “什么我?和亲的是十一公主!”顾予初气的跺脚。 “你要我嫁给你夫君啊?”蓝叶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一脸惊诧! “他不是我夫君了。”她美眸稍有闪躲。 “那我可以嫁么?”蓝叶眨着大眼睛问道。 “你想嫁么?” “当然不想!人家指名道姓要去你顾予初,我去算个什么啊?” 顾予初有些沉默。 “不过话说回来,我看的出来,你还是很在意他的。”蓝叶边吃边分析。 “可那又怎样呢。” “什么怎样?郎情妾意,你就名正言顺的再嫁回去呀!” “我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你到底是不能还是不想?”蓝叶问道。 可顾予初还是不做声。 “若是想便没有什么不能的。” “你可知他为何非要让我以公主之名嫁过去?”顾予初苦笑道。 “估计想让你嫁过去更有身份。” “是呀,若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又怎么有资格安然站在他身边呢,可我不是十一公主。”顾予初低着头,轻轻说道:“我有自己的名字。” 在她知道启帧为了她筹谋了这些,很是动容,甚至无限欢喜,可在这欢喜渐渐退去之后,她心中闷的厉害,无论是顾予初还是乐嘉冉绮,都不是她不是么?她不要再躲在这些虚无的身份里,若要回去,必须以尉迟予初的名义,若不能,那便算了! “但你也是乐嘉冉绮啊!”蓝叶说道。 “我首先得是尉迟予初。”对于冉绮公主这个身份,顾予初压根没有放在眼里。 “有什么区别么?不都是你这个人么?”蓝叶不解。 顾予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什么方式,用谁的名义都不重要啊,重要的是,你们想要在一起,不是么?”蓝叶扔掉手中的糕点,拍着桌子说道。 顾予初顿时哑口无言,也无话反驳。 “你说说你,就是心气太高,木鱼脑袋!”蓝叶骂骂咧咧。 “吃够了没有,吃够了就跟我走。”顾予初唯有转移话题。 “没吃够,我也不要走。”蓝叶缩到软榻一角,拿着鸡腿当防御。 “你在这我不放心!”顾予初气的站了起来,眉头紧锁,既然话说不通,她就要动手了。 于是三两下,硬拖着满手油腻的女人就往外走。 “顾予初!我不走!” “这后宫本就危机四伏,再加上赫和眼下的困境,你又是个没有脑子的,留在着不是等死么?!” “康康也在这里呀!” “他是赫和之主,又有群臣辅佐,能有什么事?” “他若是你亲弟弟,你也会丢下他不管么?!”蓝叶扯着嗓子喊道。 顾予初恍然,这才松开了手。 “小初,你会懂的。”蓝叶扯出笑容,握着她的手,真切的说道。 “我真的不放心你。” “我知道,可是康康需要我,这样举步维艰的日子我不忍心留他一个人。” 可顾予初仍然担心,眉头总是不肯舒展半分。 “哎呀,你放心好了,我在这里有吃有喝,住这么好的屋子,可是快活呢,你若是不放心,就留下来陪着我好了,你武功那么厉害,她们谁敢欺负我!” 顾予初很是犹豫:“我还要找我的弟弟,没法日日与你待在这王宫里。” “哎呀,我有医术不是么,会制毒会解毒,还有你送我的暴雨银针随时都带上身上,不会有事的。”蓝叶很时自信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顾予初想了很久,终于松了口,“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记得走为上,我就住在怀恩的锁星宫,你随时给我消息。” “嗯嗯嗯。”蓝叶不住的点头。 “那我陪你住一宿,明日再走。” “好好好!”两人喜笑颜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台夜话 顾予初在宫门未开启之前,便持这乐嘉彭康给的令牌出了宫。果然,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人阻拦,更没有人尾随。 而萧令则已经等在宫门之外。 “没事。”萧令关切问道。 “马后炮。”顾予初不屑的回敬。 “我怎么马后炮了?” “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你需要我时我自然都在。可昨晚你与闺阁密友谈天说地,难不成也要我参与不成。” “你竟都知道,看来这武功藏的很好,出入宫禁我竟然都没有发现。” “有时候做事是要动脑子,不见得需要什么武功。” “故弄玄虚。”顾予初翻了翻白眼,她心里清楚的很,萧令不是个简单的人,门路自然多。 “昨夜职守的太医是我的师弟。” “你不必解释。”顾予初自顾自的走在前面。 “不然有些人又要恶意揣测。”萧令笑道。 顾予初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她回到锁星宫第一件事,便是塞给隽娘一张画像,想让她帮忙查找一个叫束渊的少年。 “这是你画的?”隽娘问道。 “不是,是我一个朋友画的,也是个偶然的机会,她在云京和琼州都遇到过这个人,说长的与我很是相像,就特意画了下来,还问出他的名字。” 这张画像是蓝叶昨日给她的,她说她与这个少年已有两面之缘,因为长得英俊又与自己很是相似,所以印象格外深刻,她还特意泼了人家一身的汤水,拉拉扯扯之下也算是认识,问了人家的名字。 顾予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祁连山脚下的林中,那个与她并肩作战的少年也告诉她他叫束渊,当时的自己也因为容貌的相似而心生怀疑,只不过年岁不对而已。 想来也是有缘份,而在未证实胎记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你这朋友是个姑娘。”隽娘笑道。 “你怎么知道?”顾予初很时讶异。 “男人对女人死缠烂打那是流氓,女人对男人死缠烂打那是手段。”隽娘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顾予初不明觉厉。 夜晚晚风习习,她又一个人坐在阁楼的高台之上,回想蓝叶跟她说的那番话。 “以什么方式,用谁的名义都不重要啊,重要的是,你们想要在一起,不是么?” 我们是想在一起的。 可自己的名字真的很重要。 顾予初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她实在不想再像从前一般,委屈自己分毫。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又在叹什么气呢!”隽娘不知何时提着好酒上了天台。御白、言风跟在后边提着两个大食盒。 “看你这段时日又是酩酊大醉,又是长吁短叹,所以呢,我们三个窈窕淑女佳人特地不睡觉来陪你赏月观花。”言风说道。 “月黑风高,哪里有花,你是不是傻?”御白嘲笑道。 “大哥,一点情调都没有,你若是想通了要去接客,锁星宫的招牌恐怕也是要砸在你手里。”言风反将一军。 “得了得了,若是拌嘴回屋去拌,吵着流光自怨自艾可不好。”隽娘说的煞有其事。 “我可没有自怨自艾。”顾予初笑道。 “好啦好啦,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快哉快哉。”言风笑嘻嘻的递出美酒和酱牛肉。 四个人并排坐着对月共饮。 “隽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顾予初迟疑的开口。 “说,今日问的任何问题都不收你银子。”隽娘笑道。 “商贾之气,满口铜臭。”言风小声跟御白嘟囔道,御白笑着白了她一眼,表示赞同。 “若是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顾予初问的小心翼翼。 “喜欢一个人,就是一刻不见就想念的不行,他喜恶什么你便喜恶什么,得来的什么好东西都想要给他。”言风抢答道。 “你怎么懂这么多?”御白表示质疑。 “花楼的姑娘就是这样对萧令的。”言风很是得意。 “自己没经历过,就不要瞎起哄。”隽娘回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得了不治之症一样,莫名的开心,莫名的难过,也许只因为他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不愧是情场老手。”御白笑道。 “那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呢?”顾予初继续问道。 “那能有什么区别,一会莫名的开心、一会莫名的难过,就像脑子有病一样。”言风学开了,惹的御白哈哈大笑,隽娘连翻白眼。 “男人的喜欢都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御白有感而发。 “你又是哪里来的感慨?”隽娘问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你瞅瞅来店里那些个男人,不是富贵空虚寻觅墙外知音,就是雁过留痕露水情缘,偶尔几个时运不济却又满腹经纶的一论到往后余生,哪个不是连连却步,再无音讯的。”御白答道。 “所以说一个人男人肯将你牵入他的往后余生,那便是喜欢无疑了,至于这份喜欢可以保持多久,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所以说女人又何需庸人自扰,拥有就珍惜失去就放手,或者就干脆选择摒弃红尘,一个人厮守。”隽娘说道。 “有谁能活的这么清楚,轻轻松松做了选择。”御白继续有感而发。 “情爱如山间迷雾,淹没了双眼和脚下之路,无论前途坦荡还是蜿蜒曲折,都只是命数而已,如果你心存畏惧,不如停下来,等雾散了,自然知道该往哪走。”隽娘撑着胳膊,抬头看着月亮,很是认真的说道。 “可雾有散的一天么?”顾予初幽幽的问道,敬了一杯月光。 “当然。拼尽全力却一无所获时,自然就散了。”隽娘挑了挑眉。 顾予初不禁去想,说的真好,那自己可有拼尽全力? “什么一个人厮守,简直莫名其妙,还有姐妹不是么?!去他的男人,干杯!”言风打破了沉寂,邀人举杯。 “说的对!”御白附和。 “先生对你那么好,你当真就一点也不心动。”畅饮之后,隽娘不合时宜的问道。 顾予初尴尬的笑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不是傻子,萧令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况且他还开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过自己,可她不能回应,又掖着私心不知如何拒绝,也许自己应该坦荡一点的。 “闹了半天,我们说的不是萧令?”言风一脸诧异。“那还能有谁?” 御白用胳膊肘戳了戳她,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谁啊?”言风还是不依不挠。 “喝酒,吃肉。”御白用酱牛肉堵住了言风的嘴。 “萧令待我就像妹妹一样,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况且他对谁都很好啊。”顾予初解释道。 “对谁都很好?你见过他对我们三个笑过几次?承露街的姑娘们都踏破快他诊房的门槛了,你见他正眼瞧过谁?我喝酒喝破胆了也只是甩了解酒丸过来,哪里悉心照顾过一次?流光,你是真傻还是装傻?”隽娘实在也是没忍住要说说她。 “她是真傻呗,这种怎么装的出来,御白你说。”言风又接茬。 “可能是真傻。”御白顺了这道儿,将这尴尬悄悄化解了去。 “哈哈哈哈哈哈。”四人笑了起来。 “我最近看上了破山居的孟掌柜,喝茶的姿势不要太好看。”言风说的开心起来。 “又跟我抢人,眼皮子能不能不要那么浅,我看谁便跟着要去招惹。”隽娘很是生气。 “我觉得孟老板也不错!”御白跟风。 “哈哈哈,老白干一杯!” “孟老板?明日我也偷偷去瞅瞅。”顾予初也跟风起哄。 “流光!”隽娘拉扯道。 四个人笑做一团。 第一百三十七章 拂云新贵 黄梅天的雨一直下个不停,仿佛天漏了一个大窟窿,怎么补也补不上。 但即便这样,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前来锁星宫打着逍遥的幌子认亲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得时候一天都能来到两到三个。 隽娘安排得当,说来也怪,他们或多或少都与顾予初有几分相似,而顾予初本人也都一一秘密照会了,更是检查了玉牌和手臂上的胎记,但都确信不是她的弟弟,更没有半点束渊的消息。 她不禁怀疑,这凌子域难不成是要把所有年纪相仿、长相相似的少年全都征集过来,这阵势未免也太大张旗鼓了。 但有总比没有好。 “这雨下的真心烦,看着就糟心,每日都湿漉漉的,连客人都少了许多,白花花的银子啊。”言风抱怨道。 顾予初翻出顾帆送的核雕、镇西王老送的红宝石锦鲤、还有启帧送的素簪,自顾自的发着呆。 她听说顾帆接替肖远,做了启帧近身侍卫统领,风光无限;她听说皇后认罪之前,镇西老王与王妃已然驾鹤共同西去,阴差阳错的可悲一生,也算是命运捉弄下一点补偿。 她还听说予心被封为贵妃,是启帧最为宠爱的妃子,但他自即位以来,后位一直空悬,无论大臣如何进言,都被他一一驳了回去。 御白更是没有接话,只是鼓捣着自己的龟壳和铜钱,认认真真的卜了一卦。 “卦上怎么说?”言风无限百无聊赖。 “承露街又要来新人了。而且不是什么善主儿。”御白答道。 “男的女的?”言风继续问道。 “自然是女的。”御白翻了翻白眼,“女人可比男人难对付多了。” “那是自然。”顾予初有感而发,她在东启的时候的确是被折腾的够呛。 “那她什么时候来?”言风的好奇心真是无穷无尽。 “不出十日。”御白望着窗外的雨水出了神儿。 果然,七日之后,拂云殿的彩带高悬,鞭炮齐鸣,像是有什么喜事。 “玲珑轿子抬过来的,我的乖乖,卦上红绸,都快成喜轿了!” “派头挺足儿。” “下来了下来了。。。” “嚯,不比桑儿姑娘差啊!” “年纪大了点。。。” “听说可是大家里的娇贵,还有个狐媚的名字,什么梦依来着。” “金笼里麻雀都是贵鸟,落难的凤凰还不如鸡呢。” “呵呵呵。” “莫不是犯了什么大罪。” “谁知道。我瞅着这不是什么善主儿,以后可有的闹了。” 大家叽叽喳喳的围在门口看着热闹,言风却迫不及待的给猫在屋子里不肯出来的那几个无聊的人说个新鲜。 “老白,又给你说中了,对门来了个新姑娘,排场大大很。” 她一个很兴奋着,可屋里却没一个人理她。 “听说叫什么张梦依,名字还挺好听的。”言风不以为意,自娱自乐。 “你说谁?”顾予初跳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 “梦依。”言风一脸懵然,“你认识?” “名字是熟悉人的名字,但她也不可能来这种地方。”顾予初回道。 “哪种地方?”言风撅起嘴巴,很是不满。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识的那个张梦依,心气高的很,嘴巴坏的很,自以为是仙女下凡,才不肯与我们这帮俗人同流合污。” “胡扯,本仙女在此,谁敢造次!”言风装模作样的,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顾予初和御白笑作一团。 “要不你去瞅瞅,看看是不是你认识那位。。。仙女。”言风推搡着她。 “算了,肯定不会是她。”顾予初摆摆手。 “我看到不尽然。”御白煞有其事的说道。 “不致于。”顾予初有些出了神,张梦依毕竟是为了启帧牺牲了太多,若真是她,想来是有大事发生的。 不过,她转年一想,她自己与那张梦依也是结下梁子的,如今阴差阳错的送上门来,要不要给点颜色瞧瞧? 这时候,隽娘进屋,拉御白去库里寻一件贺礼,今晚去拂云殿招呼招呼,而顾予初说什么也不肯跟着一起。 “你干嘛不去。”言风好奇的问道。 “不着急,该见的时候自然会见的。”顾予初回答,“你又是为何不去。” “我怕忍不住手撕仙女。”言风比划着动作。 顾予初忍不住笑了出来:“万一是我嘴坏冤枉她呢。” “不不不,我相信你。这是一个女侠最基本的判断。”言风笃定的说道。 “是是是,女侠。”顾予初作揖。 “不客气,仙女。”言风回礼。 哈哈哈哈哈。 “你们要不要喝点药?”萧令正好路过,侧着脑袋嘲讽道。 “你才有病!”言风回骂。 “呓怔,得治。”萧令抱着胳膊说完,然后转头就走。 “等等。”顾予初叫住了他。 前几天天台夜谈,隽娘的质问提醒了她,萧令的心意再明摆不过了,若是这样不置可否的拖下去,对他太不公平,于是但是便下定决心找机会与他说个明白。 今日便是不错。 萧令撇了眼言风,言风撇了眼顾予初,识相的开溜:“我出去晒晒月亮。呵呵。” 待到言风走后,萧令才靠在门口,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什么事情,快说。” “把门关上。”顾予初怕别人听了墙角,以后尴尬。 “这么快想通了?”萧令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与凌子域的涓狂如出一辙。 “想通什么?”顾予初不解。 “以身相许啊?”他说的轻飘飘,却很是笃定。 “无耻!和凌子域一个德行。”顾予初气的踹倒凳子。 “你之前不还怀疑我就是凌子域么?”萧令面色如常,仿佛刚才耍流氓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流氓本性是亲兄弟。”顾予初撅着嘴说道。 萧令眉宇微闪,笑着说道:“说,找我什么事儿。” 一看要回归正题,顾予初立马显得有些尴尬,半天没有开口,一直酝酿着情绪,萧令也不着急,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萧令,我这个人,长得一般,性格不好,毛病还特多,也就武功稍微好点。”顾予初客套的开场。 “自我评价挺中肯的。”萧令点点头。 顾予初本是谦虚一点,谁料萧令真如此看她,便有些着急:“我哪里不好看了?我有什么毛病碍你眼了?” “是你自己说的,好么?”萧令笑了出来,看来她表面上什么都漠不关心,其实心里还是很重别人对她的看法,尤其是自己,看来自己也并非是没有胜算,他这样想着。 “是是是。”顾予初尴尬的笑着,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不合时宜,她表面上愈加谦虚,心里就是愈加骄傲,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挺不错,不比别人差。 “所以。。。你不用对我那么好的。” 萧令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我对你并不好。” “嗯,无论你对我好不好,你都是我的好大哥。”顾予初并没有接下他的茬,而是满眼真诚的坦白心意。 “我有妹妹,没必要再多一个。”萧令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顾予初有些着急,但话还没说完,下巴就被萧令单手拎起扣住,大拇指封住了她的唇瓣。 “我累了,你意思下次再说。”他盯着顾予初眼睛说道,冷酷的眼神里略带着些许感伤,看的本来打定主意要说个明白的女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待到萧令走后,顾予初还愣在原地,她也不晓得自己到底跟他说清楚了没有。 算了,早知道今日应该找御白现行卜上一卦。 失策失策。 第一百三十八章 命悬一线 这暴雨一连下了半个多月,凌河沿岸,赫和国土地势最低,已经有不少村庄被淹,百余百姓流离失所,就连都渠有破堤之相。 赫和朝廷已拨粮派兵前往救援,同时征召附近行医大夫前往灾区支援。 萧令前几日便收拾好一应应急药材前往邻县,而顾予初也在听说乐嘉彭康带着十一公主亲自前往堤坝视察,灾民叩谢皇恩浩荡、感激涕零之后,也依然决定一道前往灾区。 这雨大的打在身上就像被刀割一样的都疼,目之所急都是黄泥裹着滚滚的洪水,无情的淌过孕育生命的土地。 汹涌萧杀而过,眼下里虽是白日,可天色灰暗,如同泥泞的土地一般,天地仿佛交织在一起。 顾予初站在不远处,遥遥看去,堤坝两侧撑起了百来个帐篷,勉强能够撑风挡雨。 大夫忙碌着为受伤的灾民和官兵医治,也不断有人被官兵救起。 可还是有很多医治无效的灾民,他们的尸体临时就地掩埋,以防传染疫病爆发。 顾予初本来还带着蓑笠,但为了方便救人也不得不摘下,她同官兵一起,不断将沙袋扛起来堆放在一块,巩固堤坝。 雨仍旧下着,下游支流有浮木顺水而过,卡在了岸边被半根拔起的老木树干之上,其上有个穿蓝色衣衫的孩子,不停的哭喊。 因为身处入凌河主干的大水湾之处,洪水尤为汹涌,但湍急的河水流入之后,极易形成暗流漩涡,营救难度非常之大,搞不好折了营救人员也不得成功。 蓝叶远远瞧见了,便奔向左将军指挥之营帐,要去国主拨兵搭救。乐嘉彭康当即命人设法营救,可方案讨论了许久也未能定下,暴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昏暗,那孩子的姓名危在旦夕。 蓝叶情急之下,不顾危险向下游岸边奔去。 乐嘉彭康奔本想跟她一道,却被左将军拦了下来,没过多久,他身边的几个近卫随后从帐篷之中奔出。 就在他们赶来的路上,顾予初已然来到了岸边,仔仔细细观察了周边的情况,这水流实在是湍急,即便她带着实现准备好的长绳索,也毫无胜算。 蓝叶老远看见了有人,蹒跚的冲了过来,泥泞的地面太过湿滑,她狠狠的摔了一跤,顾予初挪过去搀扶她爬起来。 “小初。”蓝叶要哭了出来。 “别哭,救人要紧。”顾予初帮她擦了擦泥糊的脸。 这个时候,浮木有断裂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声更大了。 蓝叶不管不顾的要冲下去,但都被顾予初拦着。 “你别闹,我去。” “不行,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 “不想我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话!”顾予初怒斥道,说罢,她先系了一个可以控制松紧的活扣,而后把有活扣的那一头绳索系在腰上,绳索另一头死死绑在岸边的大树之上,她吩咐蓝叶守好这个死结,而后,自己走下湍急的洪水之中。 她顺着岸边的枝干慢慢的爬向那个孩子,有好几次脆干折断,顾予初险些被冲走,好在她臂力足够,勾住主枝,蓝叶吓的眼泪掉了下来,蹲在地上,死死的拉着已然死结的绳索,仍旧担心它不够牢固。 待顾予初够到那个孩子之后,第一时间将绳索套在她的身上。 说来奇怪,那个孩子听话的很,又或是仿佛看到了希望,便不再不哭闹,只是静静的依偎顾予初的腋下。 水中的顾予初艰难的原路返回,可是上游的洪水凶猛,在不断的冲击之下,半截入水的老树已然连根拔起,被冲的老远,没了倚仗,顾予初和孩子在水中被呛了好多口,洪水力量之大,她们更也无法借着绳子之力回到岸上。 蓝叶大哭了起来,使出浑身力气,向回拽着绳子,可毫无用处。 就在此时,萧令赶到,还有乐嘉彭康的几个近卫。 近卫们帮着蓝叶一道拉着绳索,可漩涡的力量巨大,六人合力,也无法将顾予初和孩子拉出分毫。 萧令见状,将近卫带来的绳索同顾予初的一样的方法,固定在大树之上,而后用力掰下一根结实的长树杆,捆在腰间多余的绳索之上。 他告诫岸上众人,在他靠近漩涡之时,便拉紧绳索固定。 蓝叶心里慌的不成样子,但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拖着枝干义无反顾的下了水,心里莫名的徒生几分胜算。 萧令在漩涡之外,将树干递给顾予初,可水流之急,她们试了好几次也还没接住。 顾予初低头,跟腋下紧紧依偎着她的孩子说道:“别怕,勇敢一点,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使出全力将孩子托举出去,最终孩子短小的泡到起皱的双手够到了这只充满生机的树干,顾予初送了一大口气。然后,她就着腰间与孩子相连的绳索,也紧紧的抓住了树干。 萧令使出全身力气,加上岸上人的默契配合,终于将她们两人拖出了漩涡。 可即使这样,想要把他们三个拖上岸,也费尽了气力,岸上的人五人根本无能为力。 萧令慢慢将树枝一点一点的拉近自己,直至将顾予初和孩子牢牢抱在自己的怀中。 好在,乐嘉彭康带着一众近卫及时赶到,十几个人合力才将他们从水中拖了出来。 好险,只差一点点,顾予初的那根绳子就要断掉了。 孩子奄奄一息,蓝叶焦急的冲了上来,抱着萧令递过来的孩子,奋力的压着她的小腹,待到孩子吐出了腹中的水之后,方才松了一大口气。 而后,她突然意识到在旁的别人,转头就扑在顾予初的身上,差一点又重新扎进了滚滚的洪水之中。 她关切的问:“小初,你怎么样?” 顾予初显然还没有缓过来,脑子满满的都是汹涌不决的洪水,有些发愣。 “没事,我有在。”萧令安慰着。 “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上堤坝。”乐嘉彭康命令道。 于是,众人相互搀扶离开。 “能走么?”萧令温柔的搀扶着顾予初。 “能。”他怀里的女子小声的应道,瘦弱又湿漉漉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疼。 萧令于是将她架起,搂着她的腰,步履蹒跚的回了堤坝营帐。 暴雨汹涌,堤坝上的条件太过简陋,甚至来不及烧上热水,去一去身上的寒气,只有找些干净的衣服干净换上。 这说是干净的衣服,但多日无无阳光照射,多半是在帐篷内阴干,潮湿中还带着泥土和着雨水的杂味。 顾予初体力透支很多,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围着被子,也止不住的发抖打着寒颤。 萧令找来难得干净的棉布,不停的给她擦拭头发,生怕她寒气侵体。 顾予初没有扭捏的躲闪,她蜷着身体,很是乖巧顺从。 过了好一会,她才下意识的开口问道:“那个孩子没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吓的不轻。”萧令回答,双手仍是温柔且利落的擦拭着她的长发,仿佛像是在擦拭着珍贵的瓷瓶一般。 “谢谢你,我欠你的太多了。”顾予初用力的扯开唇角,露出微笑。 “放心好了,不用你还。”萧令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如此为难的样子,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认真的说道。 “我刚才以为自己活不成了。”顾予初怔怔的看着前方,眼神空洞,这种绝望不像刀剑之下转瞬即逝的恍惚,她如蚕丝一般慢慢勒住你的脖子,一直到你窒息方才停止,这种天命之下的无可奈何,把每一秒钟绝望都拉长到极致,逼迫你清清楚楚的看着自己的肉体被撕扯成七零八碎,直至灰飞烟灭。 “有我在呢。不怕。”萧令轻轻的拥住了她。 不知怎的,顾予初竟然不受控制的,轻轻的依偎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心中突然无比的安宁。 此时此刻,她也终于做了一个关于自己的决定,从此以后,尉迟也好,乐嘉也罢,不再纠结来路的迷障和蜿蜒,至于以后该怎么走,只问问自己愿不愿意,开不开心,为自己好好的活着。 第一百三十九章 洪水天恩 连夜暴雨不减,堤坝破口不断变大,洪水锐涨,若不能及时堵住,凌水河岸十八个郡县将全部被洪水吞没。 已致傍晚,连绵的水域汹涌着,酝酿着,仿佛要在黑暗之下吞噬这里所有的一切。 生死在此一夜。 现场驻军首领、近臣、蓝叶都苦苦规劝乐嘉彭康赶紧撤离,甚至以命相抵,但他说什么也不肯,甚至怒斥,国将不国,何以为君。 也真是因为他的坚持,燃起了全部守军及在场的百姓对生的希冀,对家的守望。 他们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排成长龙,不知疲倦向决堤般送沙袋,就连乐嘉彭康也顾不得什么皇室威仪,亲自下坝指挥,与身边近身伺候的大监一块抬送着沙袋。 顾予初在嘹亮口号声中醒了过来,她拨开帐篷,看到堤坝上的情景,也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 “你来干什么,快回去躺着!”萧令见她又浑身湿透,呵斥道。 “都什么时候了,要死一起死。”顾予初回答的很坚决。 萧令怔了一会,微笑着,而后他们一起默默加入了这场与天命的角逐。 一直忙碌到快破晓,决口的堤坝终于被堵住了! 众人原地瘫倒,不管脚下的泥泞和潮湿,喘息着。 这样的景象绝无仅有,一场天灾,天子到平民一道携手并近,共赴生死。 就连老天也被感动一样,本来倾盆如注暴雨突然转为绵绵细雨,而后在天色微亮,太阳拂晓的时候,暴雨停了下来。 乐嘉彭康当场跪下,叩拜旭日:“叩谢天恩,佑我赫和!” 在场的官民也跟随着一到,齐齐向东方叩拜,虔诚无比。 而后,乐嘉彭康起身,俯视脚下的子民,威严无比,他表情刚毅的丝毫看不出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自我赫和建国以来,不乏天灾人祸,但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这不仅仅有苍天的庇佑。”乐嘉彭康顿了一顿,“更重要的是,有你们!” 他指向了数日奋力驻扎营救的官兵,“誓死效忠家国的勇士。” 官兵血气之气高涨,高喊:“为国尽忠,万死不辞!” “还有你们。”乐嘉彭康待呼声消却后继续说道,“默默耕耘这片沃土数百年的百姓。没有你们,战士为谁而战?国土为谁而守?今时今日,我乐嘉彭康对凌河之魂起势,有生之年定会重振赫和国威,还你们一个安和喜乐大好光年!” 叩拂的子民及官兵紧紧围着向这位不惧生死的少年天子,诚心的俯首称臣。 “国主万年,赫和万年!” 这场天灾摧毁了赫和凌水河岸五个郡县,但却幸运的冲刷掉了赫和子民对这位幼主的疑虑和对国家未来的担忧。 乐嘉彭康仿佛化作一缕天火,从东方燃起了这混沌的天地,点亮了赫和国民心中无边的黑暗,让他们更加坚信这个少年国主是天神选中的宿主。 蓝叶激动的泪流不止,死死的拽住顾予初的胳膊。 而顾予初对乐嘉彭康的疑虑也全然消散,生死之间的抉择太难,又何况是为行冠礼的孩子,她只盼望他能永记王者之心,真心善待子民,护佑国家。 她回首找寻萧令,可他并不在人群之中。 待到大家各自忙着收拾灾后各种残局,顾予初才在帐篷中找到了他。 “你跑哪去了。”顾予初问道。 “还能去哪里,这个孩子哭闹着,我来守着她。”萧令摸了摸已然熟睡的孩子。 “侠骨柔情啊。”顾予初调侃道,而后不自觉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差点跟着流了出来。 “管好你自己。” 萧令递过来一方手帕,顾予初尴尬的接过,擦了擦鼻子,他在一旁抬手搓摸着她半干的袖口。“赶紧换身干净的衣服,病倒了,难不成让我背你回去么?” “萧令。。。”顾予初刚想开口。 “不劳您大驾。”这时候蓝叶突然冒了出来。“有我呢。” 萧令撇了眼她不作声。 “这是我的衣服,小初你快换上。”蓝叶撞开了顾予初身边的萧令,将手里粉色的衣裙塞给她。 “这颜色她穿不来。”萧令又开口,惹得顾予初直翻白眼。 “你还在这待着干什么?女人换衣服也要看?你个登徒子!” 萧令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出了门去。 之后,蓝叶拉扯着顾予初干净换上了衣裙。 不过真像萧令所说,这颜色真的不适合她,她闷声咳嗽了几声。 “冻着了么?”蓝叶有些焦急,“再过一个时辰,我们便启程回去了,小初,你还是跟我回宫养上一段时间。” “我这练武的身子骨,哪就这么弱了?不要瞎担心。” “水那么冷,怎么可能没事?!”蓝叶拉扯过她的胳膊,把起迈来。“不行,脉浮不稳,寒气侵体,你必须得跟我走。” “右寸浮脉,小初你该听话。”萧令像是算好了时间一样,进了帐篷。 “怎么哪都有你?!你到底谁啊?”蓝叶插着腰有点很不服气。 “你就是予初小娘子一直提的那个笨到掉毛、贪吃健忘女大夫?”萧令很不客气。 蓝叶瞪着顾予初,俨然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而顾予初则脸瞪了一眼这个杀千刀的男人,然后再憋着笑瞥向别处故意不去看她。 “你找死么?信不信我让小初弄死你?!”蓝叶插着腰骂道。 “你身上这股匪气是跟她学来的?”萧令幽幽的回敬。 “说话小心点儿!”听他捎带挖苦自己,顾予初不乐意了。 还未等她说出下句,蓝叶已然用手绢向他撒出了一些粉末。 可过了好一会,萧令依旧定定的站着原地。 “你没事么?”蓝叶很是惊讶看着他。 “荼茶粉,无色无味无毒,但却能让人奇痒无比,如百虫啄心。”萧令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可是我和我师傅的独家秘方。”蓝叶很是不服气。 “独家秘方?玄来也是从我这拿的方子。”萧令得意的笑道。 “你胡说,这明明是我师傅教我的!”蓝叶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认识我师傅?” “玄来是三行书院兑门师尊药灵子的二徒弟,不巧的是我是师尊的关门弟子,按照礼数,你该叫我一声师叔。” “师尊二十年前就遁尘隐世了,哪来你这么个骗子。”蓝叶虽嘴上不肯相信,但眼神里已然柔和了很多。 “你过来。”萧令向她招招手。 蓝叶本能的躲在顾予初的身后,“我在呢,别怕。”顾予初安慰道。 蓝叶这才慢慢的挪到他面前,萧令在她耳边悄悄的说了些什么,而后蓝叶突然笑开了花,激动的一口一个师叔叫的很是亲热。 “什么情况?”顾予初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告诉你。”蓝叶故弄玄虚,“我去和康康说,多腾出一辆马车,带着师叔和你一起回宫!” 看着蓝叶开心的蹦哒出了帐篷,顾予初更是狐疑:“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想知道么?”萧令更是神秘,“想呗。” 第一百四十章 心若明镜 人的身体真的很神奇,精神紧绷的时候什么病痛都能压制的住,但一旦松范下来,病气就如山倒。 顾予初头疼的都要炸开了,浑身冰冷,马车颠簸之下,更是难受。 她依偎着蓝叶,和萧令同乘一辆马车,不停的打着寒颤。 “什么时候到驿站?”萧令拧着眉头问道。 “应该快了。”蓝叶也很是焦急。 “你快去找一床被子过来,另外让人提前去驿站备好汤药。”萧令一边吩咐,一边轻轻的将顾予初拉到自己的身边。 “不是。。”蓝叶一时没反应过来。 “愣着干什么?方子还要我写给你?” 顾予初脑袋已然糊涂颚,也已没多少力气跟他们俩拉拉扯扯,像是个软绵绵的布娃娃被萧令搂在怀里。 不过,这男人的身子的确很暖和。 “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为什么是我去?”蓝叶想伸手抢回顾予初,但被萧令一个眼神给吓退了回去。 “快去!”萧令催促。 蓝叶琢磨着,自己公主的身份自然好吩咐下去,这男人的阳刚之热也的确可以让小初好过一些,便也不在纠结。 她下了马车,先是命人送来了一床被褥。 萧令小心的将依偎在自己怀中的顾予初用被褥裹的严严实实,身体渐渐温软起来的她也安稳了很多。 “还冷么?”他温柔的问道。 顾予初闭着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 “再忍忍,一会就要驿站了。” 她又乖巧的点了点头。 “别怕,我在。”萧令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眼睛里满是疼惜。 “我想回家。”顾予初迷迷糊糊的说出口,眼泪悄悄的淌了下来。“可是我没有家了。” 萧令愣住了,心里无数个无不足道的酸疼慢慢连成一片,意识一下子乱了起来。 从前的他,只清楚自己难以抗拒这个女人的一切,打翻了护佑多年的真心,可却不知这份情竟然可以日复一日累积成千里潭渠,万丈深渊。 他是这样在意她,害怕她难过,哪怕只有一秒,他都忍不住去责怪自己,没能用尽全力护她安虞。 “萧令。”顾予初轻轻的唤着他。 “嗯?”男子慢慢缓过神来。 “我有一个长的特别好看妹妹,我怎么都比不上她。”顾予初脑子糊涂着,提起了顾予心。 “顾予初小娘子美若天仙让人神魂颠倒。”萧令笑嘻嘻的提起让他欢喜的旧事。 “你若是见到她,一定也会惜若珍宝。” “为什么是也会?”萧令锁了锁眉。 “没什么。”顾予初蹭了蹭脑袋,轻轻的回道,然后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萧令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头望着她熟睡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我和他不一样。” 一个时辰过去,一行人马终于到了长远郡的驿馆,驿馆内的一切,蓝叶已经提前安排的妥妥帖帖。 萧令将顾予初横抱着直径进了厢房,热水、汤药也都准备妥当。 而现下的她,身体已经不再发冷,而是浑身发起热来。 不过有两个大夫在身边,顾予初心里安定的很,她半眯的双眼盯着帷幔,烛火的光圈重叠着绕住了她,身体渐渐松弛下来,很快沉沉睡下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站在荒芜人烟的沙漠之上,有一只羚羊窜了出来,她追着追着,跟着到了一小片绿洲,她学者羚羊伏在水塘边上啄起了水喝。然后她抬头瞧见此生从未见过蓝色霞光,而霞光之下,赫然站着一个男人,只不过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但只觉得很熟悉很熟悉,那个男人远远的看着她很久,转身消失不见了。 第三天夜里,睡了二天二夜的顾予初终于醒了过来。 她抬眼便看见蓝叶伏在床边睡着了,而萧令则端坐在不远的桌案前捻着琵琶称。 有人日以继夜的守着自己,顾予初心里很是温暖。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刚想开口讨一杯水喝,萧令已然凑近床边,轻轻扶起了她,用软枕垫在她的腰间。 “嗯?醒啦。”蓝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头还疼么?”萧令递过一杯温水,一边摸了她的额头,还好,烧都退下去了。 “不疼。”顾予初从费劲的从嗓子里挤出着两个字,像是伤口舔着辣椒水和山楂汁的疼痛,沙哑到几乎不成声音。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饿不饿?”蓝叶关切的问道,“我还温着米汤呢。” 顾予初点点头,可萧令已然将米粥端了过来,本想着自己来喂,却被蓝叶抢下。 被截了胡的萧令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盯着蓝叶一口一口喂着面色苍白虚弱的女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看着顾予初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 第四天,顾予初的嗓子好了很多。 “雨停了么?”她靠在床上小声的问道。 “说也神了,那夜之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大雨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 “宁远郡。”蓝叶答道。 “不是回琼州么?” “你这么病着哪里赶的了路。” “乐嘉彭康呢?” “他马不停蹄的巡视遭灾的郡县,亲自安排振灾救济,我们留了一辆马车,过两日折返与我们汇合同回玉泉宫。” “真是勤政爱民啊。”顾予初嘟囔道。 “可不是么?我们家康康不在是小孩子了,每日学课理政辛苦的很。” “我今日就好多了,躺着床上骨头都要散了,能不能起来走走。”顾予初侧了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不行,再休息两日。”萧令端着汤药进屋。 顾予初和蓝叶挤了挤眼睛,蓝叶冲她不怀好意的笑着。 “喝药。”萧令将那晚黑乎乎,看起来就很苦的汤汁递给顾予初。 而她没有半分忧郁,接过去便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萧令有些惊讶她没有如平常较弱女儿家耍赖,嫌弃药苦不肯过口,但她的听话却让他很是满意。 “师叔,你这也太不温柔了。”蓝叶砸了砸嘴。 “温柔可以治病么?”萧令白了他一眼。 “当然可以,亏你还是我师叔,不懂得药石治体,情暖医心么?” “可有些人却是冥顽不宁,食古不化。”萧令意指卧在床榻上的顾予初。 蓝叶转了转眼珠子,很是托相:“师叔说的极是。” 别如此调侃的顾予初,为避尴尬,只得假装困意绵绵,钻进被窝,不再理她们。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冰火两重 乐嘉彭康巡视完周边害水的郡县便折返驿站,与蓝叶她们汇合。 在宁远驿站到琼州驿站,乐嘉彭康换好冠冕,改换天子轿撵回都城。 乐嘉彭康为守护赫和,与将士及百姓日以继夜的奋战在堤坝,同生共死,龙恩九天,最终感动上苍,撤回云雨,还四海百姓安宁之事传遍九州。 一个帝王肯为了自己的子民,弃生死于不顾,让天下为之震动!传为旷古绝今的佳话和美谈。 也正因为这样,赫和上下全然臣服在这个少年的脚下,认定他是承天之命,踏云而来救世的英主,是天下百姓为念的明君。 相比之下,东启刚刚登基不久的启帧可没有这样明朗的君民之情。 谣言纷飞四起不散,说他逆天没道、谋朝篡位,为了抢登大宝弑父杀兄,苛待忠臣;说他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为了袒护有罪的母亲构陷贤德的皇后,逼迫她认罪自裁;说他薄情寡义,为了权利及私欲,抛弃糟糠之妻,不念旧情。 两位初登皇位的天子一时间两种全然不同的声誉,也是冰火两重,如此一来更是让赫和民心大振。 琼州城门之外,欧阳群芳携群臣守候,遥见黄绸锦旗迎面缓缓驶来,百官及百姓跪地叩拜,高呼:“天佑赫和,国主万年。” 乐嘉彭康站在轿撵之上,俯视众人,这些对于他来说,都只是一个开始,他要乐嘉这个姓氏的光芒照遍神州。 从城门到玉泉宫殿官道上,全是欢呼叩伏的赫和子民。 乐嘉彭康命人卷起轿辇的珠链帷幔,从始至终都端重着与夹道相迎的百姓招手,以示皇恩浩荡,天下一家。 蓝叶为了看这昌平盛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列之中。而顾予初靠在马车里,无心窗外的一切。 萧令半笑着看着她。 “你笑什么?”她撇嘴问道。 “你在想什么我就笑什么。” 顾予初哼哧他故弄玄虚,不过,这恩威相宜,宽宥天下的方法简单有效,看来,乐嘉彭康已经谙熟为君之道、权术之用了。 “东启的民风可是没有这么淳朴。”萧令意有所指。 “那是以讹传讹,有人图谋不轨!”顾予初反应稍稍过激了些。 “谋朝篡位、弑父杀兄、构陷贤后、苛待忠臣这些暂且不论,可薄情寡义,抛弃糟糠之妻道倒是不假。” “不是那样的!是我自己。。。”顾予初话说了一半还是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虽然知道这些不过都是有人恶意诋毁,可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内疚,休妻之事确实不该怪他。 “如何?难不成是你另有新欢,主动离他而去?”萧令来了兴致。 顾予初狠狠的瞪着他,没有回应,而萧令竟然开心的笑了。 玉泉宫中,顾予初几个安顿在蓝叶寝宫的偏殿,脚还没落稳,乐嘉彭康御驾而至。 “国主万年。”蓝叶还是很守礼仪,顾予初、萧令跟着拂礼。 “又不是旁的地方,不必如此见外。”乐嘉彭康并没有什么架子。“小初姐姐身体可好了,玉泉宫上好的补药可不缺。” “谢谢国主挂念,有叶子悉心照料,已然没设么大碍了。”顾予初很是客套、恭敬。 “小初姐姐如此可是与朕生分了。”乐嘉彭康有些委屈。 “康康,你小初姐姐是烧坏了脑子,你别放心上。”蓝叶拉了拉顾予初的袖子。 乐嘉彭康转头乖巧的点头,半点没有帝王的样子。 “这位便是姐姐的师叔?看着也比你们俩大不了几岁嘛。” 萧令颔首点头,也不管君臣之礼,倒是很是有长辈的样子。 “想来是你们两个天资不够,技艺不精。若是还我早生几年,也肯定是你们的师叔。”乐嘉打起了两位姐姐的短儿来。 顾予初很是不服气,心里暗骂这个臭小子。 “嘿,康康这是什么话,你姐姐我可是美艳小神医,你小初姐姐可是第一女剑客,虽然不比你们两个“通才”,在三行书院也是数一数二的,居然被你瞧不上。”蓝叶抱着胳膊愤愤说道。 “自吹自擂的本事确实让人自愧不如。”萧令慢悠悠的开口。 “我可什么都没说!被捎带着谁都挤兑。”顾予初辩驳道。 “师叔!你再这样,我可就不帮你了。”蓝叶挤了挤眼睛,挑了挑眉毛,意指顾予初。 “你不帮我帮。”乐嘉彭康显然明白这话里的蹊跷。 “你知道什么你就帮。”顾予初怼了回去,萧令也侧着眼看着热闹。 “你们俩个都是我的姐姐,我自然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们的,你们放心好了,在赫和我还是说话算话的。”乐嘉说这话时,满眼的真诚和天真,仿佛这一刻他不是身负千金重担的国主,而仅仅是一个与家姐欢乐共处的少年。 “你姐姐我神勇无比,受不了别人欺负。”蓝叶拍拍胸脯,很是笃定。 顾予初嘲笑的哼出了声,蓝叶不喜被她如此看扁,与她打闹起来。 萧令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俩如此的欢乐,不由的扬起嘴角。 乐嘉彭康也傻傻的、开心的笑着。 两个男人无意间的对视,倒是显得格外的难易意会,像是客套,又像是试探。 没过一会,乐嘉彭康因晚课提前回了正殿,萧令才一反常态,主动问起顾予初为什么乐嘉彭康会叫她姐姐。 “我和蓝叶情同姐妹,他可不得叫我一声姐姐。” “是这样么?”她的解释显然并不能让这个男人信服。 “师叔,你不知道,这才是我和小初的缘分。” 蓝叶来了兴致,迫不及待要和旁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从前在书院,我们俩就特别投缘,一起拜了祁连山神,要生生世世做姐妹的,结果后来才知道,我们俩真的是血脉相连的!” “叶子。”顾予初想要提醒她别说太多。 “怎么,师叔是外人不是?”萧令有些不满。 “当然不是啦。”蓝叶凑过来挽着他的胳膊。“我的爹和她的娘是堂兄妹。” “你爹是乐嘉还瑜?那你娘呢?” “我娘是我师傅呀。” “玄来是你娘?!那乐嘉彭康也是玄来的儿子?”萧令很是诧异。 “嗯,不过我也刚知道不久。”蓝叶小声的嘟囔道。 “你作为玄来神医的师弟,难道不知道这些么?”顾予初开口插话,但她并不是怀疑萧令,而是对蓝叶的身份仍有疑虑。 “自入三行书院,便不问过往,不过听说玄来入书院之时的确带着一个四岁的女童。”萧令并没有正面回应。 “是我是我。”蓝叶激动的指着自己。 “这么说来,你娘也姓乐嘉?”萧令接着问向顾予初,而她没有应他。 “算了,天色已晚,早些歇息。”见她为难,萧令便也知趣的退了。 “你干嘛不承认?”蓝叶见殿门关好才问向顾予初。 “不承认什么?”顾予初明知故问。 “你娘是乐嘉瞿阳呀。” “我娘姓顾。”顾予初坚定的说道,“她在我心里姓顾。” 第一百四十二章 渔翁得利 启轻珏为了表示自己投诚的诚意,将东启在赫和朝堂的势力乃至民间暗桩和盘托出,但乐嘉彭康并没有第一时间想办法着手进行清理。 他与大司马欧阳群芳商量筹划之后,事分缓急,决定借东启之力先行铲除北凌日渐侵蚀快要成气候的势力为重,其余在慢慢绸缪。 紧接着,乐嘉彭康暗地里怂恿官员向北凌驻军行贿,明里将他们捧为上宾,慷慨待之,平日里私家园林宴请酒会不断,莺莺燕燕魅惑不倦。 边境无事,驻军久而久之懈怠。 即便北凌铁骑治军严明,威震天下,但总有些经不起夸扬褒赞的粗武之辈。 这不,前些日子,琼州出了件大事儿。 北凌驻军右副将军周时便是这件大事儿的主角。 琼州郡丞在私家庄园设宴,款待这些年结交的好友。这周时本就自鸣得意的好酒之人,在一众人等进劝之下,喝的酩酊大醉。 在席间,他竟然强行搂抱了为其斟酒的郡丞妻妹,郡丞夫人护妹心切不依不挠,当即要求他与其妹定下婚约。 这郡丞妻妹虽有些姿色,可周时也只是一时兴起,当即拒绝,称自己在云京已有家室。 有人激他,周时不过北凌七级军爵,郡丞妻家乃赫和三朝贵爵,许配于他乃是下嫁,他又何来的底气拒绝这样好的天降喜事。 周时见被人如此轻视,非常不满。 于是,当着席间,大言不惭称赫和国人鼠辈无能,偏有北凌护佑才得意苟延残喘至今日,还与他计较什么贵贱。 此话惹怒众赫和官员,纷纷与其辩驳,说北凌欺软怕硬,不敢与东启为敌,只能拿赫和当护盾,以求国土安定。 右将军醉酒失智,自己受辱之余,更容不得别人小觑北凌铁军。 于是乎,当着众人之面与争辩之人大大出手,结果错手误杀了在旁看戏的东启特派督查使节。 这事十传百,百传千万,最后演化成北凌将领在宴会之上酒后失德,强行轻薄女眷,更与东启使节叫嚣北凌称霸天下之心,降赫和破东启势在必得,东启使节不堪其辱,两人大大出手,赫和官员出面调停却无辜丧命北凌将军刀下。 谣言扩散,天下哗然,责难北凌援军军纪涣散,未尽守护之责,反而祸害一方百姓,民怨鼎沸,更有猜测北凌久久盘踞不走,不过是想趁机并吞赫和,进而讨伐北凌野心昭昭,意欲破环和盟。 当年两国相商,三年为一期,以抗击防御西戎流动攻击,轮流驻守赫和,但任何一国军队有超过驻守之外的其他动作,更不能以武力相要挟干涉赫和内政。 为防止任何一国越盟,一国驻守之时,另一国派特遣使节官员三名,监督驻军。 但如今东启使节长在赫和惨死在北凌将领的刀下,便是北凌对东启赤裸裸的挑衅。 涉及大国颜面,东启上下非常震怒,先是下国书谴责,随后派韩王启轻禹亲来琼州与北凌交涉此事。 这是启帧登基之后第一次与北凌老王正面交锋。 对于东启来说,国家颜面是大,使节长已死但却换来了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牢牢把握,将北凌驻军提前驱逐出境,换东启接管赫和。 对于北凌来说,已然清楚的认识到这是一个陷阱,是赫和乃至于东启的阴谋。 但使节长死无对证,赫和袖手旁观,在此情势下,若孤注一掷、两军相向不足为惧,但这天下悠悠众口又该如何是好。 即便两国难免一战,但必不能是因为此事,让天下认定是北凌主动挑衅,从而背上背信弃义、狼子野心的恶名。 启轻禹快马加鞭赶到琼州,刚下马车便与北凌就此事进行谈判。 东启要求北凌道歉,并主动撤兵,换东启驻守赫和。 北凌就势放下大国身段,向东启致歉,同时,下诏褫夺涉事将领军职,押送回国治罪,但拒不撤出驻军。 两国相持不下,韩王为护母族怀有私心,未经请示启帧,便与北凌相商,各退一步,让赫和抉择由何国驻军境内。 乐嘉彭康就瞅准这个机会,先是东启使节长的遭遇感到惋惜,而后再对两个邻国对赫和的护佑表示感谢,最后声泪俱下的表示不愿因为一个小小的赫和而导致两国关系失和、东境百年来的和盟崩塌,遂放弃两国驻军的护佑,愿以一国之力自食其力,全力抗击西戎。 东启、北凌见赫和如此,两相权衡之下,最终达成合意,北凌退兵赫和境内,若无赫和国书请援,两国铁骑绝不踏入半步。 这个结果,看似北凌输了,东启也保住了国之颜面,可他们两国谁都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老凌王命驻军撤退,却也绝了东启取而代之的可能。 总而言之,赫和渔翁得利。 其实,此一局也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属于险种求胜。 启帧即位不久,但谋朝篡位的谣言不散,人心未定,他当务之急是保住东启颜面,必不能孤注一掷与北凌硬碰硬。 老凌王更是如此,前盟之下,只有他一个旧人存活于世,仍在君国之位,前约既定,有生之年定不破盟,他又怎可在赫和离心之下,堂而皇之的盘踞赫和不走,受天下所指。 再加上了启轻禹主持东启和谈,对赫和暗中予以帮助,才有如今这个局面。 其实,这个主意是启轻玦秘密向乐嘉彭康进献的计策,再加上欧阳群芳的巧妙安排,才能最终达成。 可乐家彭康并不知道,启轻玦也并非衷心事主。此事若成,他便是向乐嘉彭康表示了投诚的诚意,若不成,天下大乱之际,也正合了他趁乱东山再起的私心。 不过,东启和北凌也也没有那么好打发,在重压之下,乐嘉彭康答应以幽州五郡为十一公主远嫁东启的嫁妆,同时,将明阳山矿山同北凌共享同开。 就赫和而言,虽然国利有损,但却将虎视眈眈的邻国铁军驱出国境,一举击碎了妄图控制或瓜分赫和的合约,同时将旁落的军政大权全数收回,相比之下,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西进之盟 经此一事,北凌整集兵马准备撤军。 乐嘉彭康本还担心北凌会拖延撤军或者故意弄出些什么乱子,可老凌王一声令下,三日之内,驻军竟然全数撤退,绝无脱离带水,给了天下一个极好的交代。 紧接着,赫和朝廷看似有条不紊处理一应国事,但实际上由欧阳群芳主策,拿着事先已经掌握的以及启轻玦和盘托出的北凌势力,悄无声息的开始了一场变革。 但令人惊奇的事,在这场清洗之中,北凌侵蚀势力悉数瓦解,但东启的势力却犹在,更有厚发的趋势。 想来,乐嘉彭康还是不改当下依附东启的国策。 明里,他改革官制,大力重用寒门才子、江湖能人,为国所用,另开捐官的旁门,充盈国库。 他鼓励从军,军爵封赏不分贵贱,即便是罪犯、奴隶,只要肯参军报国,即可免除罪责、消除奴籍;同时组建镰刀军,以军力助农春耕秋收,改善军足民缺之农耕困局。 暗中,他秘密重开与西戎互市,换取良驹。 他还冒不孝之名,收拢陪葬财富,破皇陵之土,凿山采矿,更特遣匠人熔炉化鼎,将百年皇陵私铜铁器皆数打造为兵器。 但最让士大夫讨伐之极、天下为之不耻的是,他提倡男女平等,允许女子从军,军功俸禄皆同男子。 有人说,赫和穷途末路,只得弃法去礼,垂死挣扎。 可乐嘉彭康所做的,不过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壮大赫和国力,以富民之长补军弱之短,与北凌、东启一争天下罢了。 赫和推行新政速度之快,全然不像是心血来潮、陡然推之,反而像是绸缪已久,准备充分之后的节奏。 新政昭告之后不出三月,赫和百业才俊,壮年男女纷纷投军、入仕,光军队人数已然充盈一倍有余。 启轻玦因赈灾亲临一计得到了乐嘉彭康的信任,再加上此事,已然在赫和赢得一席之地。 他得到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从此改名换姓,摇身一变成为赫和国主坐上宾客魏涓齐。 “国主之志,虽幼年却不可限也。”启轻玦趋炎附势的称赞道。 “魏卿日日都如此违心而言,难道不累么。”乐嘉彭康不以为然。 启轻玦淡淡的笑了,摆弄着手上麒麟玉扳指。 “北凌在朝堂的势力基本得以瓦解,不知国主打算如何对付东启?” “魏卿对自己的母国当真是半分顾念也没有,竟然比朕还要着急。” “天下之事,变幻莫测,当机立断总好过追悔莫及。”启轻玦举杯敬了乐嘉彭康,“想必国主已经知道了,西戎的惊天之变。” “阿努达死有余辜。”乐嘉彭康嗤之以鼻。“不过,魏卿消息倒是灵通。” “臣知道的可不止这些。”启轻玦神秘的笑道,“阿努达正值壮年,国主该不会真是以为他是纵酒过度而死?” “西戎游牧为生,单于虽为首领,可下有十五个大小部落,其中以阿努达为首的卓林氏及阏氏背后的大月氏为尊,但封城之战之后,西戎大败东启,兵马折损,卓林氏威信尽失,部落之中异声不断,阿努达便一步做二不休,设了一个鸿门宴,将有异心的五个首领积聚一帐,全部诛杀。如此一个心机深沉之人又怎会不懂节制。” “看来国主也是细细打探过一番的。” “有人传言,是那位阏氏秘密杀了他。” “不是传言。”启轻玦笃定的说道,东启的眼线遍布天下,就连万里之遥的长生天城也不例外。 “你为何如此笃定?”乐嘉彭康问道。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阿努达虽勇猛善战,但却是一介武夫,这个釜底抽薪、杀鸡儆猴的手段哪里是他能想得出来的。” “你倒是了解他。”乐嘉轻轻摔了摔建盏。 启轻玦不以为意,继续说道:“鸿门宴之后,西戎内部基本上解决了分崩离析的困境,可阿努达难掩好色之心,霸占了异心的首领的妻女,最终惹怒阏氏及身后的大月氏族,才导致杀身之祸。” “这位阏氏,如今该叫草原女王蔻桑,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乐嘉彭康盘摸着桌角。 “当年珊清殿夜宴之局,西戎侧妃惨死也是她的手笔。” “魏卿知道可真多。” “这是我四哥启轻烨临死之前亲口与我说的。” “看来,当年他为了对付启帧,当真是结盟了西戎。” “西戎现下虽战败,不复朝夕强兵,但听闻,蔻桑率部落西迁,结交了九州之外的辽远之王。若与能与她结盟,必能与东启、北凌匹敌。” 启轻玦有意劝服赫和暗结西戎,但他也是心怀不轨,不过是想利用赫和的国境作为筹码,借兵西戎,重夺东启皇位,再与西戎两分东境。 “西戎狼子野心,与他结盟无疑是引狼入室!”赫和与西戎本就有世仇,乐嘉彭康很是抗拒。 “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议而已,国主无需多虑。不过以赫和当下的国力,即便新政推行,没有二十年,恐难与东启、北凌抗衡。” 启轻玦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乐嘉彭康心智未全,又急于求成,终究会答应这个提议。 “朕自会考虑。”乐嘉彭康一句话了结这个话题。 启轻玦自然见风使舵,识时务的不并不再提。 “臣听说,从前的秦王弃妃与公主交好?国主还将她封为公主?此女心机深沉,国主还是小心为上。”启轻玦担心顾予初坏了他的好事,还是要先入为主为上。 “这是朕的家事,不用魏卿操心。” “这是自然,不过她虽为弃妇,但启帧待她实为特别,留着必有大用,国主万不可轻易将她送回东启,不能让她脱离掌控。” 乐嘉彭康不可置否,他父王临终之前也曾这样交代过自己,他心中也自有筹划。 自与启轻玦畅谈西进之谋之后,乐嘉彭康一连十日都没有睡好觉,这件事他没有更不敢告诉大司马欧阳群芳。 这个老头子最是顽固,国仇在前,必然不肯背弃东境共同御西的旧盟,转与西戎结盟,说不准恐怕还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数典忘祖,背信弃义。 但启轻玦说的也并无道理,二十年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长了,且不说那时天下如何,就当下而言,他都无法预测东启、北凌一年内的行动。 凡事欲速而不达,但自己真多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耗下去了。 墨守成规,国之将倾。 天下大乱,他才能寻得机会,延续乐嘉荣耀。 他左思右想,最终决意结盟。 可西戎山高水长,若是派自己的人去,成与不成都有问题。 成了到还好说,若是不成,恐遭东启、北凌的记恨。 于是在第十一日后,他秘密召会启轻玦,许他一队人马,珠宝十箱,代表赫和与西戎蔻桑女王求盟。 如此一来,结盟成功,西戎便是赫和未来的助力。若是不成但可推脱到这个邻国罪人之上,也算是给天下一个交代。 而启轻玦更是欣然接下,这才是他东山再起谋划之重。 有东启兵力布防的筹码不一定能打动西戎,但加上赫和国境敞开,暗度陈仓之下,求盟必然能够万无一失。 这事若成,必定改写历史,影响天下。 所以必须由他亲自去办。 第一百四十四章 身世疑云 顾予初在宫中住了许久,锁星宫来消息,又有认亲的人要来,蓝叶才肯放她回去。 萧令在这宫中翻看了许久医药密档,也是受益颇丰,回怀恩的马车上,他一路上都在说着宫中医药局一些有趣的医药脉案。 顾予初默不作声,这个男人也只有说到与医药有关的事才能如此不吝啬口舌。 “你累不累。”顾予初打断他。 萧令眯着眼睛瞧着她:“有一件事你当感兴趣。” “什么?”她单手支在马车的窗棂上,拖着下巴不耐烦的问道。 “根据妃嫔药石簿上记载,有一位苏妃,素来体弱,有孕之时胎像极其不稳,全靠金贵药石支撑才得以诞下男儿,可生产当晚便香消玉损。我听说乐嘉还瑜后妃无数,可只有乐嘉彭康一个儿子。” 顾予初顿时来了兴致:“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苏妃就是乐嘉彭康的亲娘,那不就是你师姐玄来?” “不尽然。” “什么意思?我听蓝叶说,她是生下乐嘉彭康之后便自请离宫的,后宫嫔妃凭空消失也不是什么小事,或许只有宣称死了才能掩人耳目。” “即便为了掩盖其行踪才故意做此记录,那么这脉案又如何解释?玄来有些武功底子,且医术不凡,即便是怀孕也断然不可让自己虚弱成哪个样子。近些年,我见她步履实稳,气定神闲,若生产之后悄然离宫,如此孱弱的身体刚生产便舟车劳动,肯定得不到很好的调理,这是要落下病根的。” 顾予初凝眉深思了一会,紧接着问道:“那脉簿里可还记录苏妃前一胎的详实?” “没有。”萧令回到。 “后宫嫔妃如此众多,蓝叶与乐嘉彭康相差四岁,这脉案数量之多,你没有找到并不代表没有!也许丢失了,或是毁损了都未可知。”顾予初有些着急。 “但我查了嫔妃入宫的记档,这个苏妃进宫四年一直为品阶很低,但怀孕之后被确诊为男胎之后才进封为妃。若按这个时间算,是没有机会先行生下蓝叶的。” “也许是在入宫之前便生下蓝叶的呢?” “所有入宫嫔妃都是需要验明正身的,怎么会让一个毫无身份背景且非完避的女子入宫侍奉君主。” “或许她在入宫之前便与乐嘉还瑜有情,入宫之前便已生下蓝叶,然后才带入宫廷的?” “可记档上并没有苏妃带女进宫的记录,且她初入宫廷品阶很低,若真得乐嘉还瑜的宠爱,怎么会四年之后怀有男胎才得以进封。” “也许苏妃就压根没有带蓝叶进宫。” “试问天下那一个母亲会抛下孩子不管,尤其是在得到皇族认可之后,乐嘉还瑜也不肯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萧令分析道:“况且,按照苏妃的脉案来看,怀有一胎都是上天垂怜,伤及根本,是断然没有机会怀有二胎。” “你可有证据?”顾予初还是心怀疑虑。 萧令从怀中掏出几张发黄的脉案及记档:“这是我悄悄从记档中撕下的。” 顾予初赶紧接过来,细细的查看了之后,方才抬头恍神的自言自语:“你的意思是说,若玄来不是苏妃,那乐嘉彭康便不是她的孩子,如此,蓝叶和乐嘉彭康便不是亲生姐弟?” “关于蓝叶的身世,她是怎么跟你说的?”萧令打破她的定神。 “她说玄来厌倦宫廷争斗,但诞下乐嘉彭康之后便离开皇宫,但每年都带她来琼州行宫与乐嘉彭康小聚,直至乐嘉还瑜中毒,她随玄来进宫诊治,在乐嘉还瑜薨逝之前才父女相认。” “玄来现在在哪?”萧令继续问道。 “说是感念生前分离,自请看守皇陵三年,陪伴乐嘉还瑜左右。”顾予初心里有乱了起来,她气不打一出来,狠狠的推搡了萧令,责难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也是翻阅了好些个记档才发现的蛛丝马迹,况且,在宫里你们俩日日黏在一起,我怎么有机会与你细说。”萧令平静的说道,对她方才的粗鲁倒是习惯的很。 “玄来是你的师姐,她的来历你难道不清楚么?”顾予初方才反应过来,要想弄清楚蓝叶和玄来的关系,必先弄清楚玄来的来历。 “我只知道她是我师傅游医带回三行书院的,她天资质很高,在一众弟子中最是出挑,甚得师傅喜爱,她出师那年,师傅被尊为师尊,许她可留院从教。” “那蓝叶是否是玄来的孩子?玄来和乐嘉皇族又有什么关系?不行,我得回去!”顾予初心中无数个疑问,她不敢细想,连忙起身,叫车夫调转回城。 “怎么,你不是着急回去认弟弟么?”萧令一点也不意外。 “十有八九又是空欢喜一场。”顾予初有些泄气。 “万一是真的呢?”萧令挑眉。 “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怎么会突然就出现了。”她靠在软垫上悻悻的说道,“启帧和乐嘉还瑜都说他已经死了,可我并不相信。” “乐嘉还瑜?”萧令警觉了起来。“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了。”顾予初对她母亲的过往仍旧守口如瓶。“不过,凌子域答应帮我寻找,以他的手段,不可能找了这么久还是杳无音信,寻的那些个相似的少年来不过是为了安抚我罢了。” 她顿了一顿,喉咙似有哽咽:“我弟弟要么就真的不在了,若他还活在世上,只有一个可能,是他自己不想见我。” “不要胡思乱想,他若是知道你是她的姐姐,又为何不肯见你?” “也许是怪我这么久才来寻他,留他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顾予初想了初了神,她无数次幻想过弟弟现在的样子,这些年经历过什么。 “若这臭小子真是如此混账,他日相见一定是要好好调教一番。”萧令并没有安慰她,而是调起侃来。 “你敢动我弟弟,我饶不了你。”顾予初威胁道。 “我等着看。”萧令冷面答之,随后便再也搭理这个护弟心切的女子,直至回到了玉泉宫。 顾予初带着萧令去而复返,蓝叶很是高兴。 但她担心蓝叶无法接受关于身世的疑虑,不敢一下子将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部抛出来,更害怕打草惊蛇,让阴谋背后之人起疑。 所以,她对乐嘉彭康回复是中秋将近,路上听闻琼州会有盛大的节庆夜市才折返回来看看热闹。 他们一会宫便打着查看旧历中秋团圆饼做法的幌子,直接去了皇宫记档堂查看前朝嫔妃入宫、生活用度等一应记录,可却赫然发现,相关记录早已不见,就连先前医药局的脉案也已经修补妥当,没有任何的纰漏。 这下即便顾予初相信萧令,但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与蓝叶说个明白。 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而乐嘉彭康又是否知情?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中秋夜市 就蓝叶的身世,顾予初旁敲侧击问了很多,但蓝叶就是笃定自己和乐嘉彭康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宫中记档已毁,就凭萧令手里那几张残纸,又怎能让她信服,这让顾予初很是为难。 她是相信玄来神医的为人,这么多年,她与蓝叶虽为师徒关系,但胜似母女。 有时候她也异常恍惚,怀疑过她们俩的关系,所以在蓝叶告诉她,她们的确是母女时,她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可万万没想到,这层关系居然牵扯到乐嘉皇族,却是让她难以置信。 若乐嘉彭康与蓝叶不是姐弟,那玄来为什么要隐瞒真相?玄来与乐嘉皇族到底有着怎么样千丝万缕的关系? 中秋临近,琼州夜市也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即是打着这样的幌子回来,也定然是要去凑一凑这个热闹。 自从顾予初与蓝叶就身世之事有过争执之后,她们二人见面便没有怎么讲过话,好在蓝叶并没有和乐嘉彭康提及此事,关于身世的疑虑也仅限于她们三人之中。 但她们长久别扭下去,免不得被人看出些什么,正好中秋夜市出游,借此机会好好修复一下,顾予初这样盘算着。 “师叔,那边有打铁花。”夜市灯火辉煌,蓝叶提着葫芦花灯,揪着萧令的胳膊,拽着他往热闹的地方走去,故意冷落跟在一旁的好姐妹。 顾予初撇撇嘴,晃了晃手里的月亮花灯,无奈这个小蹄子的任性。 萧令回头瞥了眼顾予初,示意她紧紧跟上。 她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屁颠屁颠的贴着这个骄傲公主的冷屁股。 横穿闹市的河流两侧的酒楼丝竹绕梁,萦绕在石桥上每个路人的心间。 “哇,好漂亮啊。”蓝叶开心的挥着灯笼,趴在栏杆上,遥望对面石桥上的打铁花表演,沉浸在夜市的美景之中。 “你这闷不作声的,怎么缓和关系。”萧令冷不等的凑在顾予初的耳边说道。 “你能你去啊。”她不服气的瞪着这个不嫌事大又等着看好戏的男人。 这时,蓝叶回头,看见他们俩交头接耳,便直接插在二人中间。 她斜睨着眼睛,侧身撞开顾予初,挽着萧令的胳膊,像是撒娇又像是故意找茬。 “师叔,你说我好看还是右边那个拿扇子的姑娘好看?”蓝叶指着不远处拿着扇子半遮面,一脸娇羞含情脉脉望着萧令蓝衣女子。 萧令斜睨了蓝叶一眼,而后又看向顾予初,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师叔,你说啊!”蓝叶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袖子。 “你好看。”他不情愿的回道,顾予初躲在一旁头埋头冷笑,心想这男人违心阿谀起来真是厉害。 而后,蓝叶挽住萧令的胳膊,故意向那个蓝衣女子示威,最后成功将她气走。 她冲萧令眨了眨眼,萧令也跟着微微扬起了嘴角。 “师叔,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她好看。”蓝叶又指着顾予初,挑衅的问道。 “蠢到冒芽。”顾予初没忍住,小声的暗暗骂道,无意间抬头撞入萧令深邃的眼中。 “你说话啊。”她有些不服气,心里有恃无恐,也想很想听一听这个男人到底该如何作答,催促着。 蓝叶兴致更是高了,笑嘻嘻的讨好:“师叔,你快说啊。我和她谁好看?” 萧令长叹一口气,走向桥边,向她们俩招招手:“都过来。” 顾予初和蓝叶狐疑的对视了一下,很是听话的靠近。 “我问你们,是天上的月亮好看,还是水里的月亮好看?” “趋利避害。”顾予初抱着胳膊,很是不屑,对于这个答案她显然并不满意。 “那师叔你心里的月亮呢?”可蓝叶却是丝毫不计较,反而不怀好意的凑近问着,她见萧令沉默不语,便又识相笑嘻嘻的拽着他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刚才争风吃醋与她毫无关系。 正巧嫦娥奔月的游行队伍穿过街头,就这样将她们三个人冲散了。 顾予初左顾右盼,找也找不到他们俩的人影。 可就在灯火阑珊处,站着一个男子,他身材挺拔,带着白色的面具,上面画着红色的鲤鱼鳞片,静静的立在那里,定定的看着顾予初,而在她发现他时,便转身离开。 顾予初心头一紧,挤着拥挤的人群,不顾一切的追向他。 青衫飘渺,转向了一条挂满彩灯和灯谜的岔道,顾予初恍然的站在街头,摇摇望向街尾,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 可她还是慢慢的走向街心,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催促着她一样,说也说不清楚,但就是支撑着她踏出每一步。 不巧的是,就在快要走到街角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顾予初!果然是你!”张梦依一身蓝衣,头上的步摇闪着晶亮,一如既往的美艳动人。她轻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那眼里有满满的不屑和说不尽的恨意。 “贵妃娘娘,好久不见。”顾予初也很不客气,眼神却不自觉的飘向街尾转角。 “我与你之间谈不上什么见与不见。” “那即使如此,我便告辞了。”顾予初着急寻找带面具的男子,自然是不愿意与她耗在这里。 可张梦怡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即便是成了堂下弃妇,还是如此心高气傲。” “不比贵妃娘娘一个娇俏寡妇悠闲自在,不用苦守皇陵,却还来逛这千里之外的中秋夜市。”顾予初不甘示弱。 “你!”张梦依气的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头上的步摇叮叮作响,而后她很快的稳了稳情绪,慢悠悠的开口道:“启帧送我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顾予初忍住了好奇,并没有接话。 “你不好奇,为何启帧要送我来这里?” “呵呵,与我何干?”她冷笑着,直接迎上了这双挑衅的眼睛,“不过,我想贵妃娘娘恐怕是心不甘情不愿。” “哼!”张梦依不以为意,“这后宫莺莺燕燕一片新颜,自然没有我这个前朝旧人的位置。不过,你那个妹妹的手段还是高明的,一直荣宠不衰,前些日子还生下了长公主,启帧可是欢喜的很,长此以往,封后便是指日可待。” 不得不说,杀人不如诛心,打蛇直打七寸,张梦依拿捏的十分到位。 她知道顾予初看似清高寡淡,心里却是憋着求胜心的,不过那些个后宫佳人如云却不能刺激她分毫。 不过,她却看的清楚,这个女人心里最在乎的不过就是她的那个妹妹,但可笑的是,这个妹妹过的愈好,她心里就愈加的难受。 顾予初睫羽一闪,心血凝滞了一秒,张梦依见说戳了她的痛处,很是得意:“那郎情妾意的模样,你若是瞧见,呵,不对,你是再也回不去了。” 顾予初眼神冷漠,一时间忘记了要怎么回应。 可就在这时,蓝叶不知道冲那里冒了出来,挽住了她的胳膊。 “你怎知她回不了东启?” “你又是谁?”张梦依不屑的问道。 “我乃是冉绮公主的贴身侍女。” “公主?!”张梦依虽一脸的难以置信,但还是从心里鄙夷。“你还真有些本事。” “呵呵,本事可还不止这些。今日她是公主,明日可就是东启的皇后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蓝叶一门心思要给自己的挚友撑场面,这种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场景,她怎么肯眼睁睁的看着顾予初落了下乘。 “你这个贱人,恐又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张梦依指着她大骂道。 “是你们的新帝死气白赖的,点名道姓非要娶我们的公主不可。不信,你回去问问他不就得了。”蓝叶继续说道。 “你一个前朝余孽,罪臣之后,怎么有脸还缠着他不放!”张梦依气急败坏的竟然顾不得什么仪态了。 “我尉迟一族冤屈已昭告天下,不劳贵妃娘娘操心。”顾予初开口回击,“再说,这个皇后位置我并不稀罕,但既然你如此在意,那我坐一坐到也无妨。” 听到此处,躲在街角带着面具的男子在黑暗中默默离去,而站在蓝叶身后的萧令面色一沉,这番话语气平平常常,却是重若千斤。像是一小小的石子悄无声息的掷入他的心湖,湖面波澜不惊,而湖底却是不可言喻的翻江倒海。 “公主,咱们这边走。”蓝叶装做乖巧的仕女,拉扯着顾予初,趾高气扬的离开。 张梦依站在原地,花灯摇曳,她眼底的仇与怨纠缠在一起,手中的绢子撕扯不成样子。 “启帧,我不怕死,既然你不杀我,就别怪我无情,这个贱人,我必不会让她好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尉迟景横 蓝叶的半路杀出,气的那个张梦依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两姐妹终于又重归于好。 “这个女人什么来路?”蓝叶问道。 “她可是东启明帝最宠爱的梦依贵妃。”顾予初一边说,一边三步并做二步快速拐到街角,目光所及皆没有那个男子的身影,心里很是失落。 “不过是前朝的旧人,居然这般轻狂,你竟然由着她欺辱?!” “我怎么被欺负了?”顾予初摊摊手,“再说了,你不已经帮我狠狠回击了。” “还是不解气,这种女人就该喂了哑药,丢到荒郊野岭去。”蓝叶比划着,眼睛满满的厌恶,嘴里一点也不留情面:“她一个老太妃,不好好在宫里待着,千里迢迢跑琼州来干什么?” “她说是启帧送她来的。”顾予初小声的说道。 蓝叶见她有些低落,赶忙安慰道:“你听她胡说呢,莫不是被发配皇陵她自己逃出来的。” 顾予初笑着点点头,但是关于张梦依此行的目的,她并不如此认为。 若没有启帧的命令,这个先帝宠妃根本出不了皇宫,又何况是东启,如今她被直接送到怀恩拂云殿的温柔乡中,定然目的不会如此简单。 但话又说回来,她毕竟为启帧牺牲了太多,他又怎么会如此不近人情送她来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 “咦,师叔呢?”蓝叶左顾右盼,可人群熙攘,确没有萧令的影子。 不远处有两个女子摇手呼唤着“流光”!而萧令则一脸冷漠的站在她们旁边。 “你们怎么来啦!”见到言风和御白,顾予初很是开心。 “琼州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市自然是要来的。”御白回道。 “生意不用做了么?” “中秋团圆之夜,怎么好意思打扰别人一家团聚,我们也是良心商人,每逢中秋、除夕团圆佳节,本店概不营业。”言风很是得意。 顾予初竖起了大拇指,“哈哈,那隽娘人呢?” “哼,她呀。”言风抱着胳膊,“勾搭破山居的孟古去了。” “孟古?”蓝叶诧异的问道。 “哦哦,对了,忘记给你们介绍,这个是我之前跟你们提到的蓝叶姑娘。”顾予初连忙介绍,被忽略了这么久,蓝叶嘴巴已然翘了起来。 “就是那个长的好看、医术一流的同窗好友。”言风很会说话,顾予初满意朝她眨了眨眼睛。 “姑娘谬赞了。”蓝叶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小初,还不快点给我介绍一下。” “是是是,这两位是怀恩承露街大名鼎鼎锁星宫的两位老板,侠肝义胆的言风!神机妙算的御白!” “客套客套了。”御白见言风浑身是劲儿,翻了个白眼。 “师叔,你们也认识么?”蓝叶问向一旁的萧令。 萧令点点头。 “师叔!他是你师叔?”言风瞠目结舌,喃喃自语:“乖乖,这便宜可占的大了。” “是的呀,师尊偏心眼拦也拦不住。”蓝叶耸耸肩。 “那孟古呢?”御白问道。 “他呀是三行书院最大的药材供货商。” “你们药材不都自己挖么?三行书院还需要与人做买卖?”言风指了指在旁默不作声的萧令。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药材也分好多种,有些并不好得,例如雪莲、刺五加、龙骨、秋石等,哎呀,既然这么有缘,我们一起去吃点糖水,边吃边说。”蓝叶提议。 言风与她一拍即合:“如此甚好,琼州的芳肴斋的冰粉可是出了名的好吃。走着。” 蓝叶与言风一见如故,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面,顾予初和御白相视一笑,跟在后面。 这反而显得萧令很是多余。 “咳,我随意逛逛,你们去。” “去会哪个红粉佳人?”顾予初回头眨着眼睛调侃道。 “不用你管。”说罢,萧令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人群。 “这,莫不是脑子被挤坏了。”顾予初尴尬的看向御白,御白笑而不语。 萧令独自走到了那条灯谜街尾,右转进入了一个酒肆。 二楼的雅间之内早已经坐着一名青衣少年,桌案之上冰着两壶好酒还放着一张白色的鱼鳞面具。 萧令没有打招呼,径直的盘腿坐在对面。 “终于肯来了。” 但青衫少年仍旧沉默。 “明明见到她了,为什么要躲?”萧令抿了一口酒。 对面的少年握紧了拳头,“她心里只有那个人,那里还记得有我这个弟弟。” “束渊,这你就错怪她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我看她心里一直惦记回去做她的皇后!”束渊不为所动,狠狠敲了敲桌子。 萧令心头一紧,也是沉默了一会。 “那你还来寻他做什么?我不过修书一封给你,你便急吼吼的跑来见她。” “见了才知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疼我的姐姐了。”束渊很是委屈。 “胡说。已经有很多人跟她说你早已经死了,包括乐嘉彭康还有那个启帧,可她始终不肯相信。” “不相信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抛下我回东启。” “她寻你那么久,连凌之域都去求了,你偏偏有意隔绝与她的消息,害得我和他还要给你瞒着,你到底要闹多久?”萧令有些不耐烦。 “我没闹,我和启帧她必须要选一个。”束渊抱着双臂,很是坚决。 “别耍小孩子脾气。你是她弟弟,又不是她夫君。”萧令无奈的叹叹气。 “启帧是我尉迟家的仇人,她倒好,跑去给仇人当皇后,反正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你尉迟家的仇人可不止他一个,仔细算算,乐嘉还瑜也是你的仇家,甚至还有北凌皇族。” 束渊顿时噤若寒蝉。 “好了,莫要任性,她还是你的姐姐不是,早日与她相认,我也好不用再骗她了。”萧令似有安慰他的意思。 “我知道。。”他欲言又止。 “因果业报,恩怨情仇,那里能够捋得清楚。你姐姐想的明白,我想你也是一样。”萧令给他斟了一杯酒,喃喃的轻声说道:“且让她自己选。” “嗯。” “束将军身体可好些了?” “爷爷旧伤复发,义父衣不解带的照顾,如今好多了。”束渊答道。 “凌子域呢?” “太子整日窝在胜羽将军府,追着单明曦不放。” “胡闹。”萧令重重放下酒杯,然后起身离席。 “不惑大哥!”束渊叫住了他。 萧令侧身而视。 “他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而萧令并没有回应,便直接出了厢房。 第一百九十七章 红雪埋骨 小雪节气一过,西北风一吹,祁云山以南广褒的土地也日渐寒冷了起来。特别是与西戎军交战的中原地区,也飘起了雪花,虽不够大,却足够让身着棉衣在河边浣洗的妇人缩手缩脚,更何况是在野外扎营,身着冰冷铁甲的士兵。 北凌军冰天雪地作战的经验丰富,军备齐全,这点子霜雾他们自然不放在眼里。东启军本地作战,对这种湿寒的天气也是习以为常。 与他们相比,西戎方倒显得被动很多,西戎自有军从小迎着狂乱的西北风长大,荒漠上杀伐驰骋什么恶劣天气没见过,所以东境的寒冬对他们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让蔻桑始料不及的是,她向辽远之王借用的六十万身强体壮、以一敌多的援军在这样的天气下竟然集体水土不服、溃不成军。 蔻桑这才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这群乌托国人常年生活在温暖宜人的国度,虽在长生天城有几月的过度,但毕竟没有完全适应东境四季分明的气候,初来之时,没有水土不服已是万幸,如今寒风之下身体的不适才逐渐暴露出来。 可眼下西戎渗透东境的关键时期,启轻珏已死无人出谋划策,镇西军立场动摇,再加上这凭白无故多出来的障碍真是雪上加霜,于是她只得下令冬季全军以防御为主,不准主动出击。 以西戎目前攻势,最远向南有叛乱的镇西军的接应,到达南昌王封地充州;最远向东赫和国土沦陷,快要临近东海,西南方因为有了玉门关的坚守,但还未有所进犯,整体来看像一只戈矛插入东境土地。 而这只戈矛的链接处有五处重要军塞,方通、大顺、韫城关、彤城、亚湾,而这五处要塞中要数彤城和韫城关最大、相隔最近,若是能够在这个冬季攻陷其二,北凌军、东启军能够会师并军,将西戎军力一分为二,再各自分头消化殆尽,是目前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凌不惑与启帧不约而同的选择声东击西,各自选了五座要塞中最南、最东的两座施压,以求转移西戎主力的注意力。 当然蔻桑也不是什么那么容易被算计,自然晓得这五处要塞的重要,于是她秘密从南境、东境调兵,放弃一些易攻难守的城池,将狭长分散的兵力稍稍向中心集中。 同时,她还分出小部分精锐军队,就北凌后方、东启前线进行游击骚扰,握着从前被火烧连营、暗度陈仓的经验,有模有样的学了几手,效果还是不错。 为保证关键要塞强守的物资,她收刮了百姓、商贾、市场上所有的皮毛、棉衣,用作军备。还搜遍辖区所有的民间治疗伤风、水土不服的方子,组织小部分人分别尝试,最后选定最适合西域人体质的方子全军投服。 再以八段锦、五禽戏等等强身健体的五行操辅助调节体能,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初见成效,恢复了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战斗力。 冬至当日,北凌及东启像约好的一般,几乎同时像韫城关、彤城发起了攻击。 北陵方还是老样子,以赤血浮屠压着俘虏为先锋开道。但未到城门前,就在韫城关前狭长的山谷口?与埋伏的西戎军大干了一场。 耗时多半月,这一仗让本来人数就不多的赤血浮屠消耗殆尽,想来,他们也是赫和古国逆天无道的产物,如今灭迹在阻击西境宿敌的战场,也算是死得其所。 突破了韫城关前狭长谷口,北凌的主力大军向城门开进。东启一方,启帧先命东定军从凌水水路切断西戎退路,然后亲率北齐军正面挺进。 但两座要塞城内只守不攻,即便在如暴雨一般的火油弓羽箭弩袭击之下,他们也只是竭尽全力推倒云梯、割断绳索,除此之外按兵不动。 强攻之下,北凌及东启也见识到了蔻桑将计就计之下的万全准备,你万只箭雨袭来,我千块顽石攻去,双方僵持了一个多月,两军都不能破城而入。 北凌退兵十里之外,大寒之后,中原得天气已经冷到极致,凌不惑命人大张旗鼓的联营休整。 韫城关上遥看,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炊烟缭绕,一连三日,城中守将有些按耐不住了,这样好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就在第四日深夜,城门悄悄打开,五千名西戎人悄悄潜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北凌扎营地火光连天,乱成一片,韫城关守门将领激动的拍着如冰一般城墙石台,闷哼一声:“成了!” 再过了一个半时辰,城下有队军马用西戎乡语叫门答复军令,厚重大门哐哐吱吱打开之际,深夜埋伏在城门附近的北凌大军蜂拥而上,厮杀而入。 几日里天地间入让人不安的的静谧终于烟消云散,北凌诱敌深入、瞒天过海,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两军阵前厮杀,已经殊死战斗的西戎军马有些撑不下去了,那些水土不服强行征战的乌托人但凡上了战场就再没有活着回去的,城外红雪埋尸,城内腐肉丛生。 终于,在轮番不歇的强攻之下,韫城关、彤城接连失守,但蔻桑也算是熬到她期盼已久立春。 大战之后休整,顾予初就一直衣不解带的伺候在凌不惑床前。 她领兵突击韫城关城内,西戎人见到她就像豺狼见到血肉一番,拼命向她一人袭击围攻,凌不惑为了保护她,右腰被射了一箭。 后来抓了俘虏细细问了才知道,琼州城一战后,蔻桑在全军下了通告,但凡能取顾予初头颅者,封骁勇将军,领万金。用她的原话,‘杀我爱着,必万劫不复’,听起来也是悲怆不已。 凌不惑的伤势不重,顶多算个严重的皮外伤,但顶着凌子域太子的名头,军中大夫不敢怠慢,更是玄乎声称可能伤及肾气,需要悉心调理。 顾予初心中内疚不已,端茶倒水,上药擦身必定亲力亲为,谁让她那个煽风点火的弟弟说,哪里不伤非要伤到腰子,那是可是断了一个人男人的根基啊!这让她更是愧疚不已。 凌不惑本来就是个大夫,自己的伤势自己有底,但架不住美人春风化雨。多日照顾下来,顾予初也不是傻子,但她也不知怎么,装傻充愣就是不挑破这层窗户纸,即温柔又有耐心的伺候左右,毫无怨言。 可能是积压在心头的愧疚太多,终于让她找到个机会好好报答这个屡次三番救她于危难的男人一番,但也可能是些别的什么缘由,她自己也不清楚。 就在昨日,东启有国书送?上,为共商御西大计,启帧要求三日后两军主将一见细谈。 这下,凌不惑再也装不下去了,这样因内疚而来的温柔,他心里虽欢喜却是再也消受不起。 “还疼么?”顾予初见他起身自己换药,包扎伤口,并不意外,但仍是习惯性上前帮忙。 “不疼了。”他低头看着认真忙碌的女人,说了实话。“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 顾予初抬头望了眼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用因为内疚,我救你何止一次,若要真算起来,三辈子以身相许也是够的。”凌不惑也不造作,故作轻松的调侃起来。 “呵,你想的挺美,若有下辈子,咱们还是不要相识的好。”顾予初为他穿上了亵衣,系好了腰绳,而后又去木施上找来了外袍。 “那他呢?” 她愣了一小会,然后迎上他殷切的目光,淡然的开口:“也没必要再见了。” 虽然以这样的答案来看,他们俩如今的待遇差不了多少,但凌不惑的整个心脉仿佛都被这个女人攥的紧紧的,他再也忍不住了,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她。 顾予初一下子慌了神,想要推开他,又突然意识到他腰间有伤,便把手缩了回来,只得紧紧的拽着自己衣角。 “下辈子先不管,这辈子我希望有你陪着。” 凌不惑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着,而后轻轻在她的耳尖啄了一口。 耳尖的酥麻顿时荡漾至心头,仿佛晨曦中野草嫩芽上慢慢融化的霜雾,顾予脑子里雾茫茫一片,浑身动弹不得,只由他这样轻柔拢在怀里。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期而遇 束渊屁股挨了杖刑,骑不来马,好在凌不惑说是罚他护卫伤兵残军回琼州将功补过,实则特意为他准备了软垫马车和上好的药膏,可随残军缓缓而行养伤。 顾予初心里领了这份情,可嘴上还是骂的厉害,又关心弟弟,只得陪着他一道。 这一路上,她仔细回想了自己那日无端对凌不惑发的邪火,还说了那些个没羞没臊的胡话,悔的肠子都青了。还好,凌不惑快马加鞭返回琼州点兵调将、排兵布阵,否则,见了面不知道得多尴尬。 整整十五日,冬季征战的伤兵基本上护送回了琼州城医治休整,而束渊屁股上那些个皮肉之伤也好了七七八八,他也实在是受不了姐姐整日的凶神恶煞、絮絮叨叨,一到营地,便脚底抹油一般出去交差恭求新令。 而顾予初左思右想,寻思着她那傻不愣登的弟弟日后还在凌不惑手里办差,还是和气点好。再说自己也不是骄纵跋扈的人,说了不好听话,还受了人家的恩惠,赔个不是也掉不了一块肉。 于是,她下定决心去找凌不惑说句好话,可走到门口,双脚硬是捆住迈不开半步,她又一想,特意跑来太过掉价,也太过招嫌,不如有公事的时候,主动问了好,也就过去了。 可就在她转身离开不过四五步,凌不惑的贴身侍卫吾芩捧着两件旧衣从屋里出来,连忙叫住她。 “尉迟将军。” “吾芩啊。”顾予初躲也躲不掉也只得硬着头皮故作轻松的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免不得被屋里的人听见。 “将军有事找殿下么?殿下现下不在。”吾芩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小子。 “不是不是,恰巧路过,恰巧路过。”顾予初一听他说凌不惑不在,便也放开嗓子说话。 “那是巧了,属下正有一事发愁,想来将军也是女子,不知能否帮帮属下。” “好说好说。” “昨日殿下说两件里衫破了,让我想办法缝补一下,这里不比云京,破的衣衫丢掉便好,可现在行军军资紧张,不可铺张,无奈我一个粗人,握刀可以,这拿针缝补就太难为我了。军中我只认得将军这么一个女子,旁的红钗军的姐姐属下从未说过话,这” 吾芩满脸愁容,很是为难。 顾予初想了想,这么好的台阶不好好把握岂不是傻子,于是她欣然接下衣衫,拍着胸脯打了保票。 “这点子小事,交给我好了。” “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属下先谢过将军。” “不客气,逢好了给你拿过来。”说罢,她高高兴兴的抱着衣衫离开。 吾芩恭敬的大礼感谢,至待顾予初走远,身后屋子的大门半开,凌不惑悄悄探出头来,吾芩又转过头挠挠脑袋冲他憨憨傻笑,他虽不动声色,却是极其满意的重新关上了房门。 其实,凌不惑早知道顾予初在门外左右踟蹰,于是特意授命吾芩演了这场戏。 那日宴席,她未来之前,他可谓是坐如针毡,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东启皇帝变着花样炫耀这女子从前对他是何等的情真意切,温情款款,又是裁衣又是绣花还做糕点。 当时可真是把他气的够呛,她顾予初对自己摆脸、撒泼、动粗,任性妄为到极致,怎么就能待旁人如此温柔体贴。这些日子,只要一想起来,他心里就一万个不服气,左思右想,才想出了这么一出。 她若真喜欢缝衣服就让她缝个够。 o( ̄ヘ ̄o#) 两国达成一致之后,分别按照原定计划行军,但西戎也极力突破两向围堵,以免兵力过于分散、功亏一篑。 惊蛰之后,雨水渐多,两军交战也耽误了不少功夫,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剿灭向东贼军,北凌再从本土调派五万大军,由东北向东南行军,两翼包抄。 顾予初这边顾着行军打仗,不常与凌不惑见面。可休整待命的时候,每每吾芩总要送上凌不惑几件衣裳让她缝补,起初她还不在意,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她就开始纳闷,那个人向来周正,可衣衫破的为何如此之快? 后来她才意识到是那个男人故意在消遣自己,于是本来就不怎么精细的针脚更是粗糙,有的时候她更是故意缝的七扭八歪、甚至假装遗漏个把个缝衣针在衣服上,让凌不惑吃了不少苦头,再之后这个凭白无故多出来的差事才得以终了。 期间,顾帆、尉迟予心偶有书信送来,说一些趣事和思念,她心情好时会回上一两封,束渊本想偷偷截胡,凌不惑为此狠狠的训斥了他,并警告如若再犯则军法伺候。 春渡小城会战,北凌大意轻敌,西戎虽大败溃逃,但以小部分人牵制,掩护大部分精锐向西突围,以求在夏至左右与援军汇合,卷土重来。 北凌此次因小失大,错失良机,凌不惑大怒,所以在后发军马与主力汇合之后,他责令春渡之战主将带领疲于一年征战的部分军马回国修养,为大军押送粮草供给,而后重整三军继续追伐敌寇。 这后发军马虽人数不多,但却很不简单,是由北凌声明远播的胜羽单勇将军领兵,其独女单明曦也随军出征。 这个单明曦将门虎女、英姿飒爽、桀骜不驯,十岁开始跟随父亲出征,学习兵法及武功,是北凌老王唯一一个钦点的女将,除此之外她还芙蓉如面、柳叶如眉,是赫赫有名的凌水八美之一。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也难怪能让浪荡的凌子域从小对她就魂牵梦萦、求而不得。 胜羽将军的母亲是北凌老王的姑姑,所以单明曦十岁以前因父常年征战在外得以养在宫中,与凌子域、凌子期一同长大,直至那件旧事事发,她才被父亲接回身边抚养。从小她就喜欢温和稳重的大哥哥凌子域,讨厌顽劣不堪的小哥哥凌子期。 最近几年她随父回朝,见到行为乖张、浪荡颓靡,整日里寻花问柳、荒度光阴的凌子域甚为失落,哪里还有半分从前意气风发、有勇有谋的样子,她也曾多次规劝无果,失落至极,因此疏远于他。 可在军营中,单明曦见到凌不惑那一刻,先是一惊,而后又充满疑问,因为在出征之前她还在云京见过凌子域,现下他又怎会在千里之外领军征战多日? 而后凌不惑锐利、冷峻的眼神,沉稳持重的举止,与云京那一位简直大相径庭。她不禁开始怀疑,这个人可能才是她朝思暮想的大哥哥。 为此,她频繁出入凌不惑的营帐,以求得真相,然而凌不惑也没有瞒她,直接了当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大哥哥!我就知道你没死,凌子期那个王八蛋这么多年把你的名声败坏殆尽,真是气死我了!”单明曦激动的搂着凌不惑的胳膊,笑的明媚灿烂。 “明儿,这么多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凌不惑也如长兄一般,拢了拢她的前额,从小玩伴多年再见亦是心中欢喜。“凌子域这个名字那小子喜欢就让给他去,没什么大不了。” “你可真是大方!那你现在叫什么?” “凌不惑。” “凌不惑四十而不惑的不惑?哈哈,哪有你这样求老之人?”向来横眉冷对的女子娇俏起来也是可爱,单明曦瑞风眼如星闪烁,当即就改了口,唤道:“不惑哥哥。” “人前还是要把我当作凌子域,父王暂未示下,恐惹人猜疑、军心不定。”凌不惑笑着警示道。 “明儿知道啦。”单名曦不住的点着头,很是听话。“不过,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大火之后,为什么他们说你死了,而凌子期又顶了你的名字浪荡如此。” “故事太长,以后有机会再同你说。” 第两百章 一栖两雌 西戎虽不负先发汹涌之势,可天气渐暖,乌托国士兵的战斗力恢复,北凌、东启虽联手,也不得不费一番功夫对抗。 蔻桑见势头不对,遂打起了拉拢东启,对抗北凌的念头,但以目前两国联盟较好的局面,她实在很难找到突破口,只得徐徐图之。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启轻珏的种种温情款款,于是心中越发恨毒了顾予初,将悬赏她性命的筹码又硬生生提高了一倍,这下西戎全军每个人都牢牢记住顾予初的模样,誓要在战场上博得这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这几日北凌军营,束渊也如机警的野兔一般,竖起耳朵,紧紧盯着凌不惑的营帐。 半路杀出的单明曦如此殷情他看在眼里,着急眼看就要到手的姐夫被人截了胡,遂今日骗着顾予初来请主帅去用大锅军灶,谁料一进门就见到单明曦亲密的撑在凌不惑的肩膀上,两人仔细的在看着什么家书。 顾予初连忙拉着弟弟识相的要退出去,结果被凌不惑一口叫住。 “呀,打扰了打扰了。”她连声抱歉。 “不打紧。”单明曦也很是识理,立马立了身子回道。 凌不惑定定的瞅着她们俩,“正好,前几日没来得及介绍,你们俩可是全军唯二的女将。” 听到唯二两个字,单明曦心里有些不乐意,她虽争强好胜、不喜与人相比,可刀淋剑雨、攻齐伐谋下长大,性子如男儿潇洒,也如淑门贵女般谦逊,面子上却无他恙。 “哎呀,不着急这一时,您先忙啊!”顾予初满脸谄媚,一副要成人之美的慷慨。 “尉迟予初。”凌不惑严肃的喊出她的大名,刚才的放松一下子化为乌有,满脸的阴郁。 单明曦察觉到他的转变,女人犀利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对她的不惑哥哥来说很不简单。 “幸会。我叫单明曦,是不惑哥哥从前青梅足马的玩伴。”她的自我介绍简单明了,虽没有拈酸吃醋的意思,却也大大方方宣示了主权。“这位姑娘,我有所耳闻,是那位赫赫有名得公主将军。” “再下尉迟予初,担不起赫赫有名这四个字,倒是单将军女中豪杰、人中龙凤,还是凌水八美,久仰久仰。”顾予初不自觉又将启都阿谀客套搬了出来,大加恭维了一番,可她心里却是真心羡慕单明曦的身世和拥有的一切。 “不惑哥哥,你的手下都这么客气么?”单明曦眯着眼睛有些不屑笑道,对她第一印象本就一般,如此就更是不对她脾气。 “不不不,就我这样。”顾予初依旧低眉顺眼,打着原场。 “我可没那个本事让尉迟将军当我的手下。”凌不惑站了起来,不客气的插了这句,一下子让顾予初的谦逊没有来由,她也越发觉得尴尬。 “我想也是,如此逢迎谄媚可不像是不惑哥哥的治军之道。” 顾予初听罢,反对单明曦真诚一笑,说不上什么原因,竟然还挺喜欢这个一针见血、简单明了的单明曦,自己的确是逢迎阿谀的厉害,如此不假思索的本能反应她自己很是唾弃。 “嘿,单明曦,你怎么和我姐姐说话呢。”束渊再也听不下去了,握紧了拳头,哪里能容得下别人如此数落她姐姐。 “你束家男丁兴旺,这代不曾有女儿,你何时多了一个姐姐?”单明曦怼道,单家与束家都为北凌武将,平时虽来往不多,却也是知根知底。 “你甭管,反正这是我亲姐姐,你要是再敢出言不逊,小心我揍你。” 顾予初推搡了下弟弟,连忙摆手,“小孩子不懂事,这打女人的恶害可不是我教的。” 单明曦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而后转向束渊骄傲的挑衅道,像是在逗不懂事的泼皮小娃:“就凭你个小毛头?你打的过我么?” “好男不和女斗,这种事自然是我姐姐自己亲自上了!她武功可是比你厉害多了!”束渊一把把顾予初推了出来,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凌不惑连忙上前捧住了她的手肘。 单明曦看在眼里,顾予初很是尴尬。她站定后迅雷不及掩耳一个巴掌扫过弟弟的后脑,然后连忙道歉:“单将军,家弟莽撞,实在抱歉。” “不打紧的,小孩子玩闹我怎会记在心里。” “你说谁是小孩?” 束渊很是不服气的,若不是凌不惑拦着,险些又跳了出来,大大闹上一场。 总而言之,这场见面,两个女人心里到还好说,左不过一个不知不觉,一个不以为意,都是见惯了刀淋箭??雨、不拘后宅的女将,自然不似寻常女儿家弯绕心思,肤浅的为一个还为有所表态的男人大动干戈。 当然,所谓的这个男人本人倒是非常的憋屈,顾予初显然一副成人之美的做派,丝毫不因他与别的女人的亲密而有异样,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得以明白那句‘老娘不是非此即彼’的厉害之处,是啊,她只是不回东启而已,不能代表其他什么。 再之后,西南、西北战场,东启、北凌联军虽节节向前,但前路或是植被茂盛或是沟壑纵横,有了这些天然屏障,让西戎大军得以喘息,十几处重要城池要塞仍旧牢牢坚守。 东北战场,得以向西突围的西戎精英部队,化整为零,绕过官道及城池,绑了熟悉地形的当地村夫,一边在山林见田野与北凌开始了游击伏击,一边向西继续秘密突进。 此时北凌虽人数众多,可面对西戎突转的战术刚开始有些措手不及,可毕竟是赫和本土作战,没过几日,北凌也制定了对应的策略,在充分预估西戎剩余战斗力之后,从大军分出五支二万军士的游动作战队伍,其余整军严守凌水外的西线东线。 赫和军马如此才真正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他们细细分析当下所有地形及天气,圈出了西戎最佳涉伏击的地点。 除此之外,他们也化整为零,每一百人的小队中当有一名赫和本土士兵作为现场勘测和向导。游动作战每次出击,先行一千人,剩余埋伏在选定好的退路之中,若正面不敌,便诱敌深入。 单明曦自束渊那时的挑衅以后,便暗暗计较起了顾予初的未显山漏水的实力,她本是好强之人,在女子征兵黩武之上还从未遇到对手,在加上凌不惑对这个女人的看中和在意,更是激发了她的好胜心。 于是她不听父帅劝阻,在调军议会最后主动要求领兵游击纵队。 “游动作战太过凶险,让女将冒险实为不妥。”狼牙军主帅贺亚图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女将又怎样,贺伯伯纵横沙场多年,竞也如酸腐粗人一般见识。”单明曦俏眼一瞪,很是不屑。 “明儿,不得无礼。”单老将军告诫道。 “诶议军之会,不分大小,单将军无须苛责。”贺亚图笑嘻嘻摸着胡子,虽被驳了面子,但却半点不在意,想来也是从小看着单明曦长大,心里惯着的。 “可西戎蜇伏于暗,动向不明,游击应战需灵活多变,风餐露宿,凶险莫测,小单将军虽有勇有谋,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冰封军主帅邹华干倒是说了句中肯的意见。 “邹将军还不是一个意思,左不过就是我经验不足,恐坏了大事呗。”单明曦依旧不服。 “小单将军十岁便随父征战,年纪虽小,可也是沙场横扫十几年,若说经验不足,实在是太小觑自己啦。”邹华干也是依着顺着。 顾予初看在眼里,心里羡慕极了,单明曦大家出身却肆意洒脱、驰骋自如的长大,还有这些个叔伯、兄长的宠爱呵护,真真儿是幸福。 “那为何不允我领下军令,带兵游击?”单明曦不依不挠。 “明儿,主帅还未发一话,不要任性。”单勇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硬拉着单明曦坐了下来。 凌不惑来回望了望在座的各位,笑着开头,“游击之战不比大军出征,各位将军之顾虑很有道理”,他顿了顿,收了单明曦递过来娇锐又殷切的眼神,继续说道,“小单将军主动请缨,其情可表、勇气可嘉,可满军营就两个女将,虽巾帼不让须眉,但此等凶险的差事,于情于理都实在不应你们冲在最前面。” “主帅所言甚是。”单勇及在场将领皆表示赞同。 “请问主帅,何为情何为理?”顾予初实在没忍住开了口。“我们虽为女流,但身在军营非军令不从,无需其他托词。” “呵。”凌不惑抬手指了指她,欲言又止。 单明曦为顾予初的一番话,心里不由佩服,倒是她仗着自己的身份有些无理取闹了,于是她转了态度,言辞谦虚了起来。 “游击作战虽凶险,可女子也有女子的方便。” “从何说起?”凌不惑问道。 “贼寇蛰伏乡野,行踪不定,现下正值农耕时节,我们在追杀贼寇同时,也要保护当地百姓的安危,除了地形之外,行动之前需先摸清敌方的人数、伪装等情况,才能百战不殆。若都由陌生精壮的男子去查探,不免惹人怀疑,打草惊蛇不说,更有可能暴露我方的行军和计划。这时候,女子的身份便是最好的掩饰,扮作迷路的村妇、过路的商旅不会太惹人怀疑。” “倒是有些道理。”在座将领三三两两窃语,纷纷不住的点头。 “尉迟将军,你有何看法?”单明曦当即点名顾予初,像是求援又像是挑战。 “小单将军所言很有道理,但乡野之地本就闭塞,村落邻里都各自相熟,即便是女子伪装,初入圈地,又怎能确保不惹人怀疑?”她答道。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但事在人为,智勇缺一不可,尉迟将军莫不是怕了?” “既需女子为大局效力,我红钗军又怎会推辞,一切但听军令。”顾予初表了实态,她是想要带兵出征,又恐凌不惑不允,他人觉着她要冒头争功,便忍了下去,现下单明曦主动要挑大梁,顺带捎上她,她心里是极欢喜的。 “若无其他特别考量,即便是军令也需优先考虑将领意愿,我愿带兵出征,请主帅应允。”单明曦再次恳求凌不惑下达军令。 凌不惑心中是不选她们二人冒险,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拒绝就真是有些瞧不起女人的嫌疑,但又不能只允单明曦,留着顾予初,这样未免太厚此薄彼,惹人绯议。 于是,他许这个两个女人各帅一军,其余三军由各大将军举荐机敏善战的年轻将领担任主帅。 单明曦毕露的争心,顾予初未发的不服,凌不惑心里清楚明了,既然如此,那就给趁此给全军所有年轻将领一个机会,他们脑子灵活、手段多样、身强体壮,又有多年的征战经验,游动伏击再合适不过了,如此好的立功机会,他们必然牢牢把握。 “此战关键,许领兵主帅自行挑选辅将和手下。行军战术因地制宜,各自负责。” 他为最大程度的照顾这两个女人的自尊心,调派精英部下跟随,下了这样的特许,既最大限度的保护了她们的安全,也宽宥了自己及单将军的忧虑和担心。 “臣领命!”单明曦向凌不惑莞尔一笑,顾予初也起身恭敬接令,两个女人四目而视,倒是有了些许刀光剑影。 “尉迟将军今日之高见明曦很是受用,但实战凶险,还请不吝赐教。” “小单将军客气了。” 这场没有说破的挑战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都说天无二日,一栖不两雄,可两位红妆征伐斗勇,确是旷古少见。 第两百零二章 争与不争 金玉堂自从看上了顾予初,便寸步不离的跟随队伍,在他为行军探路,与各山头的牛鬼蛇神交涉商虞,恐吓哄骗无所不用其极。他也不愧是这百来个山头最有势力的土匪头子,顾予初得了他的帮助,一路少走不少弯路,势如破竹,捷报频发。 当然随着塘报一起送到凌子域手里的还有束渊的私信,他信里说他姐姐被土匪头子下了迷药,答应了去做压寨夫人,这可让本来担忧不已的凌不惑又添新愁。 呵,为了打仗连美人计都用上了! 然而,小暑过后,东西线的游击围剿仍在继续,第三批乌托国及西戎的援兵抵达,西南线的战况欲烈,凌不惑也实在抽不出什么功夫去琢磨那个女人的心思。 五路大军,狼牙单家、冰封虎军两两相扶、互为左右,唯独只有顾予初这路撂了单,即便天将奇兵,得了金玉堂这个活地图,也不能保证每次都那么幸运,事事顺利。 南屏谷一战,顾予初以一匹毛驴为饵,先拔了西戎的几处暗哨,本以为可以突袭,实则却是掩耳盗铃,向前挺进时,遇到深谷两侧敌寇的火木、巨石、箭羽的攻击。 这一战甚是惨烈,还好顾予初没有冒进,留有后发援军,在邱野箭羽营箭无虚发,强力掩护之下才可全身而退,却也一下子损失了千余名战士的性命。这也是自游击出征以后损失的最为惨重的一次,范苑、束渊、金玉堂皆有受伤,这让她内疚不已。 退去山林休整了十日后,西戎驻扎险要处有烽火骚动,顾予初派探子探明了情况,确定是北凌单家军猛攻南屏谷,于是当即决断亲自率领五千军士前去接应。 果然,单家军马也遭到了伏击,情况危急,顾予初分两翼秘密从后山拔掉了山谷之上的西戎掩护,谷下北凌军才得以喘息,全力攻陷西戎的险要驻地。 没了谷上易守难攻的武力挟制,西戎人寡不敌众,再加上顾予初的援助,南屏谷驻地终于得以攻陷。 方才两军混战中,顾予初为单明曦截下一枚暗箭,单明曦也为她挡了背后一刀,如此她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大获全胜后,夜晚两军就地修整,顾予初坐在火堆前拨弄这火堆。 束渊估摸着馋嘴溜去庖厨那里偷嘴,但也时时不忘拖着金玉堂,以免他纠缠自己的姐姐。 邱野坐在她对面悉心照顾范苑,她望着两人之间不言而喻的感情升华一时有些失神,木材断裂,火苗蹿升,单明曦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显然她是有话要说,顾予初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随她去了别处。 在这个月朗星稀静谧的山林营寨,两个沙场万里、鸳鸯袖里握兵符的不世女将赶了哨岗的小战士去喝刚炖好的野菌骨头汤,小战士感激涕零一步一回头,两个女将只得连连摆摆手,催他赶紧离开。 “今天多谢了。”顾予初先开口,打破这宁静背后心照不宣却又有些找不到北的尴尬。 “彼此彼此。”单明曦收回了如鹰一般察视四周情况的视线,没有半点矫情。 “不知道小单将军找我来有何事?” “你我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当不必如此客气,你我就直呼其名。” “好。” “我觉得你这个人假的很!有时候阿谀谄媚,有时候清寡自傲。” “我有时候也这样觉得。”顾予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此简单直接,真真是她喜欢的性子。 “你就是这么勾搭我不惑哥哥的?”单明曦瞪着眼睛质问道。 “冤枉啊,我眼睛又没瞎。”她甚是惊讶,连忙否认,刚刚似乎有些破冰的关系,在这兴师问罪的口吻里又变得微妙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 “没没没,你不惑哥哥英俊潇洒、丰神俊逸,可这样的人并不是人人都惦记是不。” “那你和我不惑哥哥到底什么关系?” “就是普通上属下属关系。” “可他说你不是他的下属。”单明曦显然不相信她的这番解释。 “听他瞎掰。”顾予初本能的啧怨道,不小心漏了两人之间随意和亲密,便敛取嫌弃的深情,改了改这不太妥的语气,端肃诚恳的说道,“我和他认识不足两载,你与他青梅足马,当不必将我放在眼里。” 可她虽嘴上这样坦荡,心里却无法与之持平,这样的言不由衷像是一触即蜷缩的羞草,说来像是女儿家云霞般的羞怯,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除却巫山不忍回望的自我保全。 “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是军旅之人,已然不会草木皆兵。”单明曦靠在围栏上,抱着胳膊,若有所思。 “我不会与你争的。”顾予初也走到她靠着的围栏边,双肘撑在其上,遥望着皎皎明月。 “为什么?”她喃喃的问。 “因为我没相中他。”顾予初半调侃道。她哪里会承认自己的怯懦,只能用这样的云淡风轻来安慰别人、麻痹自己。 “你少框我。我看的出来不惑哥哥待你的不同,你不必和我装傻,更不必示弱。我与他幼时的情谊虽在,可那些陪伴太过模糊,抵不上两年的新鲜记忆。” 身边得女子突然别过头来,盯着她半响,这还是顾予初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如此泄气的话。 单明曦转过身子,同样遥望着苍穹,坚定的说道:“但是,谁与我争我都不怕。” 顾予初没有作声,她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做小伏低太过刻意,称赞鼓励更是讨嫌,不如沉默。她心里也着实很欣赏这样的自信,倘若自己有她一半,也不会有从前那些故事。 “嘿,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喜欢不惑哥哥,不需要你的谦让,从今往后我们公平竞争。”单明曦微笑着,一副豁然开阔的样子,顾予初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星河璀璨。 “可不可以不要稍上我?”她无奈的叹气。 “你躲的掉么?要不这样,战事平息之后,你我擂台比武,谁输了谁就与不惑哥哥结拜兄妹。” “无不无聊?凌不惑若是知道半夜都得笑醒?” “不,他会气到爆炸,鼻子嘴巴全歪了。”单明曦调侃道,而后笑开了,这样爽朗的笑声,终于打破压抑很久的氛围。 顾予初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似乎从来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揣摩凌不惑该有的情绪,却从来不曾问问他是否真的如此。 “那我认输行不行?” “不行!就这样定下了。你若是放水就是承认认尉迟一门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单明曦威胁到。 “别闹,这也太狠了。” “那能不能换成赢的人去认兄妹?” “大言不惭,倒时候可别哭着求本姑奶奶手下留情。” “想得美!” 两个女人你一嘴我一嘴倒是有了几分闺阁斗嘴的样子,这个时候洒下的月色似乎都变得柔和了很多。 就在这时,金玉堂一边登楼一边不停的唤着“娘子”,抬头瞧见了顾予初,便满脸的春风笑嘻嘻的要冲上来。 “什么情况?娘子?!”单明曦一脸惊愕,她无可奈何的怂了怂肩,丢下一句“美人计”的戏言,便告了别。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再这么叫我,否则拔了你的舌头。”顾予初怒骂着。 “我看你挺享受的。”金玉堂仍旧像狗皮膏药一般跟着他。 “享个鬼!” 单明曦抱着胳膊吹着晚风,哼哧一声。 当天夜里,顾予初辗转难眠,回想着她对单明曦那句不与相争的回应,虽然听起来可笑,可却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不争不是因为她不配,而是她真的不敢。 她也有如单明曦一样显赫鲜亮的门楣家世,有与她不相上下的聪明头脑、甚至略高一筹的武艺,可她短暂的半生里没有的是单明曦眼里被呵护被宠爱的幸福亮光和哪怕是咄咄逼人也让人心生愉悦的自信魅力。 关于那个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感情,如果自己的尴尬过去、他的远大前程都不足以让她却步,那么“青梅竹马”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她心中最大的伤口。 她不愿做横在他人之间璞真深情的不速之客。 再也不愿。 第二百零三章 心力交瘁 游击围剿的战事仍在继续,西戎军分散过多,粮草断绝之后,不得不冒险下山劫杀百姓,这样自露踪迹,倒也省了北凌五路游蛇一路寻觅的功夫,效率一下子高了起来。 大约四、五个月的样子,四下逃窜的西戎军剩下的不足五万,且围堵的范围越小,不值当五军齐发浪费军力,又逢隆冬来临,野外风餐露宿行军实为艰难,单勇心疼女儿,便建议撤回两军支援西南战线。 凌子域也费心琢磨着以什么样的方式调回顾予初,正巧此时单勇建言,正合他意,于是当即下发军令,命顾予初及单明曦班师回琼州,余下三军除红钗女军外继续拔进剿杀残寇。 顾予初手下有好不容易保存的赫和核心军力,她也没有与单明曦比智斗勇的别扭心思,于是接了这军令,已然没有半分犹豫,调转方向径直回了琼州。 听到要回去,没有谁比束渊更高兴,从前的他勤于争功奋进,可今时今日没有什么比赶紧领着自己的姐姐回到他心仪亲选的姐夫身边这件事更为重要。 他也为此赶了金玉堂好几次,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可这土匪头子油盐不进,非要跟着一起回琼州城。 “你怎么如此无耻无赖,皮都厚到十长远了。”束渊骂道。 “我追随我妻,有合不妥?”金玉堂巧言令色,依旧吊儿郎当。 “放屁,你算哪根蒜头,竟敢痴心妄想,实话告诉你,我姐姐已经嫁人了,你死了这条心!” “嫁人了?”金玉堂锁了锁眉,而后不知盘算了什么,又舒展眉头,“那又何妨,你姐姐是喜欢我的。” “她喜欢你个鬼!”束渊气的眉毛都红了,若他以前的脾气,哪里肯费这口舌,可这些日子这个土匪的确帮了全军很大的忙,虽没到他亲自报答的地步,但知恩还是要的,所以动手是万万不能,只能嘴上言语厉害,“别逼我动手。” “她若不喜欢我,怎么会突然闯入我的山寨答应我以身相许?她若不喜欢我,怎么会在两军混战之时屡次救我与刀下?” “她那是在利用你,因为你能助益战事。”为了逼走这个狗屁膏药,束渊不得已开口诋毁起了姐姐的名声。 “我不在乎,我就要与她一起。”金玉堂不为所动,气氛一下子更紧张了起来。 “金玉堂,我弟弟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利用你。”顾予初再也听不下去,便直接现了身,就着弟弟的幌子继续说下说。 利用他,这是事实,她卑劣又无奈,不想有所隐瞒,更不愿让他越陷越深。 金玉堂嘴上的笑意凝固,却不改初衷,“我真的不在乎,你就让我随你一道,送你回了琼州我再回凤凰山,如何?” “姐姐,你别上当,此人居心叵测!” “随你!” 顾予初想了又想,这但凡回去,单明曦定少不了误会,还有凌不惑的难以琢磨,不如就带上这个万金油以防万一。虽说很不地道,但若成全了他们俩,也算是功德一件,便也不再坚持。 就这样,他们一行队伍初雪之前连赶了二十天的山路,终于和单明曦前后脚回了琼州。 凌不惑在前线指挥,不在城中,单明曦修整半月之后便吵着要赶往前线,可顾予初却不肯前往。 而金玉堂果然变了卦,为了留下来他答应顾予初不再唤她娘子,才换回了她的好脸色。 修整的半月里,顾予初练练兵、耍耍剑,金玉堂异常乖巧的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不许打扰。待到休息时,他们喝酒聊天、亲密却有间,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里,也算逍遥畅快了片刻。 顾予初估摸着来年春天战势会压倒性的逆转,那么东启、北凌只需乘胜追击,而无需投入过重兵力,且启帧作为帝王御驾亲征的时日终不会很长,所以她打算宅到年后再请命领兵冲锋,置换连月征战疲乏的北凌主力大军,如此正好能与凌不惑或启帧交错而行。 这两个人能够避开一个总是好的,省得三个人见面又有说不清的尴尬,可谁料前线的一封书信打乱了她的计划。 与西戎雪地大战时,顾帆受了重伤,加上之前得旧疾,这右腿恐怕难以保全,现在情况甚是危机。她焦心不已,连忙打发金玉堂回凤凰山,并承诺他日重金亲上凤凰山以表感谢。而后,连忙与束渊、单明曦一道赶往前线。 这样的反复,让单明曦大为不爽,这个女人言而无信,甚是可恶。 在两个女将达到驻扎营地时,凌不惑亲自迎接,见到顾予初那一刻起眼里尽是相思缠绕,单明曦看在眼里,心里有说不尽的酸楚和委屈。 这西南线北凌、东启联军,营帐驻扎在同一片区域,中间只留十丈间隔,设有两军主帅议事营帐。 顾帆伤重,若有不测,顾予初还不知道会怎样,凌不惑不忍,启帧更是忧心。 所以,凌不惑便要求将他送往自己军营亲自为他医治,启帧不肯,要求凌子域前往东启营帐。两相权衡让步下,便将他越制暂时安置在这个议事大帐之中,一来宽敞舒适,二来皆在两军的掌控之中。 单明曦一行初到当晚,为给两位女将接风洗尘,凌不惑下令加餐。军中简陋的宴会之上,凌不惑赞扬两位女将的英勇,提及了她们的经典战役,单明曦杀敌最多,顾予初损耗最少,都堪称三军表率,并未有所偏颇。 可顾予初根本无心庆贺,露了一面做做样子,连连忙赶往照顾顾帆起居,束渊也随她一起。 “小帆?小帆?我来了,你千万要挺住啊!” 掀开厚重的帐帘,顾予初一眼便瞧见他苍白没有生机的脸色,这个臭小子素来闹腾,哪里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候,她的心都揪在了一起,眼睛涩涩酸痛,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他们虽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可昔年玉门关、启都的相依相伴却将这个孩子生生牵扯进他的生命,视如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她已经失了蓝叶,再不想见到身边人的人一一先于她道别。 “你个泼皮无赖,打不过我就躺着这里装死,真是丢人。” 束渊眼睛红着,他一边揽着姐姐,一边低声责骂道。他与顾帆这对冤家,虽见面出手的时间比讲话要多上许多倍,他也曾嫉妒姐姐的偏爱,可他也看的清楚,这个小子待他姐姐的赤诚和真心,亦复如己。 顾帆失血过多,有些神智不清,隐约间听到有人唤他,他用力的睁开眼睛,迷糊中似乎认出了扑在床前的顾予初,轻轻唤了声姐姐,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次他右腿经脉几乎被射断,只有一丝链接,为了止住大出血,还要畅通经脉,保住右腿机能,凌不惑已经连续给他施了两次针,过五天还要再施一次。再之后是漫长而关键的二十日观察期,可即便熬过了这一劫,后面也要卧床休养半年以上方可痊愈。 可现下的条件实在是艰苦,大帐虽超规格陈设布置,又烧着火炭,可西北风实在是冷咧,新添兽皮棉毯又不敢给顾帆压的太重,怕压到伤口,这让顾予初完全慌了神。 凌不惑宴会之后也急忙赶来探视,顾予初三两步踉跄向前连忙揪住他,“为什么不将他送回城中医治?” “以他现在的情况受不了一路颠簸,只能原地静养,待到再次施针后过了十日的危险期方可考虑移送他处。”凌不惑托着她坐到床边,答到。 “你可有胜算?”她的声音哽咽且沙哑。 凌不惑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珠,温柔的安慰道:“我一定竭尽全力,相信我。” “嗯。”顾予初木然的点点头,而后又吩咐束渊搬来一张小塌,这些天她要住在这里一直陪着顾帆。 “这里不方便,还是我来守着。” 束渊不肯,可无奈姐姐坚持再加上凌不惑的点头默许,他也只能照做。 顾予初衣不解带的守在这里,顾帆发着高热,她便取来雪水为他拭擦身体降温,待到凌不惑第三次施针,他的高热基本退去,也算是又安全了十分。 再之后的三日,顾帆仍旧昏迷不醒,她不知疲倦的伺候着,每隔一个时辰喂一点清水,每半天喂一副汤药,可时间一长她的身体也跟着吃不消起来。 看着疲惫不堪的姐姐,束渊急在心里。可营帐之外,战事随时再起,顾予初自己已置军法于不顾,所以她不许束渊擅离职守,他也只得抽空来探视,偶尔想着法子宽慰并逗着姐姐开心,可有一次他玩砸了,戏言说若是换他躺在这,也定不希望她如此辛劳。 结果,顾予初一瞬间崩溃了,狠狠的给了他一耳光。 “你若是想让我立刻去死,就学学这个王八羔子!”她再也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这多日来的担忧和疲乏被激发到顶点,而后晕厥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时,仍是继续悉心看护,谁也不敢再刺激她。 凌不惑不动声色,悄悄想了个好法子,他增加了顾予初每日服用的安神羹汤中柏子仁的剂量,每每夜间便由束渊送去,待她熟睡以后,凌不惑才将她抱至自己营帐的软塌上休息,换由束渊值守。 一连着好几日,都是如此顺利,既照顾了她的情绪又保证她的体力。可有一次凌不惑太忙,未来得及亲自熬制,导致那日药剂加水过多,顾予初在梦中惊醒,才发现了他如此用心的“诡计”。 “你怎么在这儿?”她抱着晕涨的脑袋,叹着气,而后又跳了起来,“小帆怎么样?!” 凌不惑轻轻将她扶倒,交代道,“我刚去看过了,一切都好,束渊去守着了,你安心休息。” “不行,我得亲自去,战事仍未平息,他还要保存体力打仗。”她仍旧是不听劝阻。 “你若是再倒下了,他战场分神一样有危险。”凌不惑真的很了解这个女人,不轻不重的两句话也是戳中她的心事,顾予初这才冷静了下来。 “放心好了,吾岑和束渊换着照看,费不了多少精力,你再睡二三个时辰,再去换他们。” 顾予初也实在是困极了,这些天的神经紧绷,让她很根本没头心思考虑什么男女大防以及单明曦的心思,她心里是万分放心凌不惑的,便也不再执着。 也只有每夜的这个时候,她才能放下忧惧,闭着眼睛听着碗勺搅动着让人愉悦的碰撞声,等待喂入嘴边的淡淡的蜜甜香。 凌不惑对顾予初的百般照拂,单明曦全都看在眼里,她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的心计和反复,可她执拗不过这个向来沉稳男人痴心一片,只道是被妖孽迷了心智、失了心神。 她曾有心帮忙,可涉及外邦将领,为避嫌,他父亲强拉着她不许她搅入这是非之中。单明曦虽任性,可也不是粗武冲动之人,虽然心里愤恨嫉妒,可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镇定,绝不会傻到在他的新鲜劲上撒泼做乱,这个一个沙场女将最基本的修养。 所以,这些天,她忍着委屈,不远不近的默默站在凌不惑身边,为他做的任何事打好下手做尽准备,真真是贤淑又良善。 第二百零四章 相生相克 顾帆伤势虽有好转,人却依旧昏迷,可这些天,启帧不曾去瞧过一眼,到不是他不爱惜自己的属下,而是那日战船上那个女人的决绝和冷漠,将他二十多年的自尊和骄傲全然踏在泥里,即使过了将近一年,他呕心的烈火仍未熄灭。 这些怒、恨、悔、欲交织再一起,竟变成了一根铁链,将他的双腿禁锢。 想来不过小小一个营帐,东启一个门、北凌一个门,从主帐到此不过半注香的功夫,可他踟蹰了好些天。 终于,在顾帆施针后的第十个夜晚,启帧迈进了那个营帐,此时的顾予初刚饮了弟弟送来的安神汤羹,晕沉沉的睡着了。凌不惑有事耽搁了些功夫,待他赶到时,大帐里再没了她的身影。 她静静的躺在床塌上,仿佛从前在王府时一般娴静,启帧坐在床边默默的看着,忆起从前的种种,甚至开始想念在刚入王府时那个怯懦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她,想来人心真是贪婪,得到了海蚌中的鲜珠,又觊觎烈焰里的金石。 军中的庖厨送来了刚刚顿好的参汤,蹑手蹑脚的端到他的手上便退了下去。 汤水很烫,他吹着气轻轻的搅拌着。碗勺碰撞的悦耳声又唤醒了顾予初这些天脆弱神经及习惯,她微微蹙眉,侧了身,喃喃的责难道:“凌不惑,你又在搞什么。” 启帧双手震颤,脑中千万条思绪闪过。从前这个女人再骄纵不羁,决绝果毅,他总是自信的以为那只是一时的任性,只要他用力拉一拉,这只外放的风筝总能回来。可现实还是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他手里的月光竟然从指缝中流走,添进了旁人枕前的灯烛。 他再也没有好心情再去管那碗筹谋已久的心意,将那参汤重重置到案上。 铛的一声,让半梦半醒的顾予初心里生了疑虑,这周遭也不是淡淡的药香,而是不熟悉却又浓郁醒脑的香饵,她缓缓的睁开眼睛,迷蒙间认出了那个大多数时对她都是这般怒气冲冲启帧。 “你你,怎么在这?!”她吓了一个激灵,端坐了起来。 “怎么,不该是我?” “不是,不是。”她听出了这话的要害,连忙否认。 这时门外有人通传,说北凌太子要夜会景帝,其实不过是凌不惑发现顾予初不见了,急忙找了一圈没有人影,便断定在东启军营。 两国虽为盟友联军,可军营驻扎仍是泾渭分明,若是硬闯寻不到人,那便是意图不轨、刻意滋事,所以他不得不打着幌子先调出启帧,给顾予初争取机会逃脱。 顾予初听到这个消息,赶忙要爬起来,却被启帧强拉住,他料定凌不惑不会马上硬闯,便下了逐客令。 “告诉凌太子,孤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你想干什么?”顾予初拧眉质问道,可启帧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狠狠的摔在软塌上。 “你于床塌之上就是这样迂迎凌不惑的?”他实在是气急败坏,方才她的喃喃自语,让他断定这个女人的不忠。 “你胡说什么?放开我!” 帐外不远处糟乱了起来,有人高声唤着她只在花楼里才用的名讳,她突然很想哭,这个时候那个人还在竭尽全力的保护她破碎不堪的名节和声誉。 渐渐的,帐外那些嘈杂似乎升级为争斗和骚乱。 “圣上,不好了,凌太子要闯进来了,说是咱们绑了他们的将军。”门外有人急忙传报。 顾予初几经挣扎,弓腿曲肘,很是暴力的挣脱启帧的纠缠,她站了起来,盯上了他血丝狰狞的双眼,抬手给了他两个响亮耳光,但启帧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两人动起武来。 外面骚乱随时都会升级为暴动,顾予初不欲纠缠,没有半分犹豫,拔出了随身携带的短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启帧向前一步,她刀刃便更近一毫。 直到刀刃见血,他才停了下来。他见过她面对自己无数种面孔和表情,可今日这般狠绝与恨却是不曾有过的。 顾予初就这样小心翼翼的退至出口,而后夺门而出。 还好,若再晚一分,凌不惑恐怕真是要持剑硬闯进来,若是如此,还不知道引发多大的骚乱。 在这征伐异邦的关键时刻,她必不能因为自己,动摇两国盟好,这场因她而起的意外,必须由她亲手平息。 顾予初头发微乱,衣衫不整,阖军上下看在眼里,她微微整整了仪表,收起短剑,奔跑至怒不可遏的凌不惑及杀心毕露的束渊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先不管她接下来要如何,凌不惑默契的赶忙脱下披风裹在她的身上,掩盖她的狼狈。他还想拉她起来,可顾予初的眼色让他明白,她心里有了盘算,于是,他不得不狠心站了起来,让她如此卑微的匍匐在自己脚下。 “罪臣流光,奉命诚邀景帝商讨要事,可因半夜迷路,误入盟军军营,又突遇野狼袭击,侥幸逃脱,误了主帅大事在先,又因一人无能愚钝惹两军不宁,还请主帅降罪!” 顾予初说的很大声,就是要在场的人都听的真切,一切都是她一人之过,与他人无关。 启帧从军帐中悠然踱出,步步逼近,这个女人所言所谋无一不是在为凌不惑考虑,他心里的烈焰又窜了起来。 束渊远远见到这个人,气的头发都竖了起来,若不是凌不惑拦着,他当即就要拔剑冲进去与他拼命。 “怎么回事?凌太子好大动静。”启帧装腔作势的开口。 “我来带走我的人。”凌不惑眼中从未如此阴鸷狠绝,仿佛只要一眼,百里繁花都将化为灰烬。 “呵,你的人?”启帧弯着眼睛,笑得邪佞,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景帝息怒,都是我一人之过,有负主帅之托,擅闯东启军营,扰了尊驾清净。”顾予初又转向跪在他的脚下,黑暗中看不清她隐忍至深的神色。 “孤不过多留你一时半刻,你非着急回去复命,瞧把你的主帅着急成什么样子了?” 启帧半蹲了下来,低头朝着脚下的她笑着说道,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说公事的名义是假,与他私会才是真。 “人既已找到,就不打扰了。”凌不惑见状,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顾予初,牵着她往北凌军帐快步走去。 “凌太子不是说有要事相商么?”启帧要喝着叫住了他。 凌不惑本充耳不闻,可顾予初却停了下来,今日之事因她而起,他若不配合,那这谎又该如何去圆。 “我想一个人呆会,顾帆那边让束渊守好。”她低着头,丢下这句话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凌不惑看着月光下她疲惫又悲伤的背景,心里乱成一片。 议事军帐因顾帆养伤而占用,这两个如泰山压顶般气势凌云的男人未带任何手下,披着裘毛大氅,走在两军营帐中间那条浑若天成的大道上。 “私底下,你和凌子域都该叫我一声表哥。”启帧慢悠悠的开口。 “你就是为了说这个?”凌不惑很是不屑,停下了脚步。 “离你的表嫂远一点。”启帧嘴角阴冷的笑容浮起,让本来就寒冷的北风更加冷咧。 “景帝运筹帷幄久了,前尘往事却反倒记不清了。” “你的记性也好不到哪里去。” “呵,我与你不同,我从不勉强她。”凌不惑也笑了起来,眼前这个看似自负的男人若对那个女人的心意当真有丝毫把握,当也不会此时此刻跑来向他宣示对她那早无根基的主权。 启帧沉默了,平静又冰冷的正视这这个势均力敌对手的眼睛,北风吓的都凝滞不动了。 过了一会,他接着开口:“若是两国因她而开战,你觉得小初该如何自处?” “以东启现在的国力,你好像没有资格同我这样讲话。”凌不惑怼了回去,说起以暴制暴,北凌铁骑何曾惧怕过威胁。 “呵,只是一个小小的假设而已。她那个人呐,聪明又脆弱,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别人为她所累,若是她知道自己身负两国万民的性命和期盼”启帧话说一半,他的表情在月色下诡异又癫狂,他自己甚至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 “你这是要逼死她!”凌不惑彻底被激怒了,他拎起启帧火狐皮领襟,如一只被红绸幌眼狂暴的公牛。 启帧眯着眼睛,用力掰开他双手的禁锢,而后抬手弹了弹被强力扯下火狐毛发。 “你瞧,她总是能轻易的拿捏住你,不巧的是,我也同样轻易能够拿捏住她。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说罢,他转头回了自己的军营,只留下凌不惑一人在原地凝重不语。 他一个人在冰冷的夜里走了很久,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顾予初营帐的门前,他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掉头离开。 卧榻上女人睁着双眼,仍旧惊魂未定,手冒虚汗。 方才真得太过惊险,细细想来若是稍有不慎,就落入了启帧的圈套。 她身为女流,无缘无故出现在东启军营,之后引发两军骚乱,露面时衣衫不整,实在惹人怀疑和非议。 此事一出,启帧贵为一国之君,她顶着赫和公主的虚名,名义上与东启还有婚约在身,此事于他来说不过是一桩风流笑谈。 但凌不惑不一样,无论他是顶着凌子域的放浪形骸、不成气候的破名声还是死而复生的皇储遗君,也不论这一两年他领军出征,拔犀擢象,有多么的智勇果敢,战功彪炳,都将被一笔勾消。 这些时日,他对待顾予初的特殊,谁都看的清楚,觊觎一个已有婚约女人本就荒淫无耻,有损清誉,再加上今日他不顾两军盟约之大局,刀剑相向友军的鲁莽冲动,是要被世人诟病指责一生的,那么今后他又该如何立信于三军、赢得北凌朝野的信任和拥戴。 东启、北凌本来国力不相上下,可五年来,两次西戎来范再加上镇西军叛乱,内忧外患下,国力损耗虽在控制的范围之内,但也大不如前,更不要提与北凌抗衡。 启帧此举,这是要置凌不惑、凌子域两人于不孝不义的境地,撕开北凌朝野平静下的暗潮汹涌,怂恿那些争而未发的狼子野心,动摇北凌的根基! 万幸,她与凌不惑默契配合,才勉强平息这场骚乱,寻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想到此处,顾予初不禁后怕起来,她不敢相信启帧阴险疯狂到了如此境地,而凌不惑为了她竟然不顾大局,糊涂至此。 这些个忧惧和自责缠绕着她,直到拂晓困到极致才得以睡下,待到她醒来后,才发现凌不惑失神又安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你醒了。”他回过神来,面色如水,看不到任何情绪。 “嗯。” “那我去端些汤粥。”凌不惑站了起来,颓然的转身。 “凌不惑。”顾予初爬了起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口。 “什么事?”他没有回头。 “我求你”,顾予初低着头,憔悴不堪,“以后再也不要为我做任何傻事,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也还不起。” 凌不惑这才转过身来,他本想开口安慰她,可无意间瞥见她脖子上刺眼的血印及欢迹,所有的话都堵在喉间。 他单手抬起了顾予初的下巴,逼她看看清楚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他嘴角才浮出一丝丝自怜的苦笑,之后便出了营帐,再也没有来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瞬东西 说到这做私宴的宅子果真是大,顾予初绕了一圈,竟然还没找到吃茶的去处,便随口问了一伺候的丫头,那人指着她向左绕过水上回廊便是。 可巧的是,她竟然迎面遇见了那位让她惊异又疑心的异族男子。 这会照面,她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他很久,真的是与启帧一模一样,她不由的心头一紧。 “尉迟将军。”他很是客气。 顾予初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言辞举止中发现一点破绽,好打消她心中的不安。 “都说尉迟将军武功超群,今日看开果然名不虚传。” 该死,连说话的语音语调都像。 顾予初不禁骂了出来,而后她不知怎么的,怒气冲冲的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将他推上回廊上的圆柱,仿佛一只炸了毛的公鸡。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咬着牙低声骂了出来。 “尉迟将军莫不是误会了。”那人虽被女人用强,却丝毫不觉着尴尬,语气轻松,身体更是配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顾予初恶狠狠的盯着他的眼睛,她看得见那眼底清澈和坦然,还有下颚处不易察觉的她不曾见过的伤疤。渐渐的,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是太过于冲动了,仅仅因为相同的样貌就让她慌乱至此。 是啊。 他不会来。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拥有自己就足够了,又怎会因为谁而再三动摇。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足下是?”顾予初松了松手,见他领口褶皱,竟然鬼使神差的伸手为他整理抚平。 “涂朗族诺达。”他笑着回应,并未因为她的前后反差而费解。 “我正要去吃茶,就先行一步了。” 她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正要逃,不料没留神抬脚绊上诺达的脚背,险些摔下水去,好在,达诺伸手搂住她的腰腹,才化险为夷。 可这样暧昧的动作,被不远处的凌不惑和姬和看的是真真切切。 “尉迟予初!”凌不惑虽有克制,可那语气里的不悦谁都听的出来。 顾予初这才反应过来,逃脱诺达的臂弯,不好意思的伸了伸脖子,三两步向怒不可遏的男人那边走去。 “予初姐姐,那是你的朋友么?”姬和眨着眼睛问道。 “不是不是。”她连忙否认。 “那他为什么还一直看着你?” 顾予初回过头,见诺达仍旧站在原地,见她便点头微笑。她尴尬的摆摆手,再转头时,凌不惑的面色已冷若冰霜。 再之后的茶会,她更是没去成,只得跟着凌不惑和姬和回了府邸,下车时,他命令吾岑径直将姬和送回公主府,然后便流星大步的入了府门。 顾予初瞅了瞅姬和委屈的样子,也没有多言便跟了进去。 “喂。”她一路小跑,横在他面前。 “我就叫喂么?”凌不惑没好气的答道。 “不是”顾予初没忍住笑了出来,一向稳重自持的男人傲娇起来不输大姑娘,可抬眼瞥见他僵硬又别扭的脸,严肃了下态度,解释道。 “他不是他。” “我知道。”凌不惑答的非常干脆,早在诺达踏进云京开始,绣衣使者便暗中调查了他的来历,不过纯粹就是长相相似罢了。而真正的启帧在边境战事收紧以后,已经回了启都,稳坐他的龙椅。 顾予初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你知道?不是,你知道你气什么?” “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 凌不惑对这个答案甚为不满,拨开她的拦路要走,可顾予初却毫无犹豫的拉住了他。 从前,因为不解释不多言而受的委屈而难解的心结,太苦太累,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于是她第一次服了软,一把搂着凌不惑的胳膊,撒娇道。 “我错了。” “错哪了?”凌不惑见她如此,心里不自觉的软了下来,可语气仍旧生硬。 “你说错哪就错哪了。”她讨好卖乖道。 “错在没有一声招呼就去抛头露面?” “是是是。”顾予初脑子动都没动一下,便仰着脑袋点头承认,可凌不惑表情仍旧冷峻,她估摸着是赖不过去了,便自己招了。 “那是意外,不是故意要拉拉扯扯的。” “我是气你这个么?” “不是这个是什么?!我说了他不是他!”三两下没哄好,她也来了脾气,摔开胳膊,鼓着腮帮子质问道。 “不过一个长的一样的脸,就能让你慌不择路成那个样子,若真是他,你是不是又准备要走?!” 他是真的没有控制住,虽然早就知道诺达的身份,可第一眼见到还是不自觉的捏了一把冷汗,这个女人虽再不抗拒与他亲近,可自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要嫁给他,这是他的郁结于心的心事。 “我若要走会等到现在?”顾予初也怒了起来,完全搞不清楚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难道她的选择还不够清楚明白么,“我的过去我坦坦荡荡,你又比我好到哪里?说什么一点关系都没有,还不是整日里形影不离,纠缠不清!” “什么纠缠不清?”凌不惑明知故问,可他怎么会傻到承认,而事实上也并非如此。他刚从军营回来,便知她去了驿站,担心她应付不来,便急忙赶去驿馆,谁料在大门口竟然遇见姬和,便走在一路。 “你自己清楚!” 风水轮流转,不过一瞬间。 方才气势汹汹的男人被怼的哑口无言,看着方才还装作小鸟依人的女人背影,不自觉的深深叹了口气,自作孽真的是不可活。 公主府里,姬和伤心了几日,不说原因,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凭母亲和哥哥谁去劝也不好使。 贺兰公主母子俩唯有随了她去,从小娇惯坏了,自然是打不得骂不得。 也是难得,姬恒休牧在府,与母亲摆上几盏新茶,聊了起来。 “妹妹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靖川王府。”贺兰一脸阴郁。 “母亲糊涂啊,太子与靖川王之间必定是你死我活,我既已追随太子,又为何让妹妹再去招惹靖川王?!”姬恒很是无奈。 “你懂什么?!正是因为如此,才要留有余地!” “留有余地?皇储之争本就是一场豪赌。外面的人是以为咱们保持中立,可太子和靖川王会怎么想?” “你以为你给岐旺出了个既投诚凌子域又讨好复诚王的主意,就能得到凌子域的赏识了?你以为凌子域让你故意试探岐旺的忠心就是对你信赖有嘉了?天真!” 的确,御白送嫁那一出是姬恒之策,而马球会上的旁敲侧击,自以为是做局之人的岐旺却反被凌子域给算计的无知无觉。 这么多年,贺兰看的清楚,自己这个侄子,是藏的最深的那个,而自己的儿子看着稳重又聪明却是个容易被自己所感动的傻小子,所以她一针见血的指出儿子的这些无用却自得的伎俩,很不留情。 “可妹妹呢?她什么都不懂,更是天真,为什么要让她与靖川王亲近?” “你以为是我让她去招惹靖川王的?”贺兰厉眼一横,吓的姬恒不敢说话,“恒儿,你不要忘了,靖川王虽根基不深,可毕竟手握重兵,眼下未成定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也许冥冥之中你妹妹在帮咱们。” 姬恒不语,母亲之忧虑也正是太子之忧虑,若靖川王孤注一掷,云京必定逃脱不了一场血雨腥风,如此两面都有些情面总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好。 烹茶正香时,一个府中管事快步而来,向姬恒耳中说了什么,让他脸色瞬间大变。 “穆塔昨夜死在了驿馆。”待到管事走后,他低着声音说道。 贺兰未动声色。 “母亲认为是谁所为?” “与你又有何干?还是想一想为什么昨夜的事你现在才知晓。” 贺兰一副事不关己又若有所指的模样,让姬恒甚为不解,于是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的开口。 “母亲,那日的黑衣人” “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fp 第二百三十章 将错就错 昨日的冲动,错过了和凌不惑商讨的最佳时机,顾予初盘算着自己或是他,下一步该如何化解危机。 可丑时刚过,他的房门便被吾岑敲开,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个人,夜色浓重,脸色看起来更加的青霭。 吾岑未发一话,恭敬的行礼后,便不请自入,搜起了整个屋子。 “你什么意思?” 凌不惑沉默不语,他的眼睛里血丝轻蔓,眼眶微黑,像是今夜至此未曾闭眼,这让本还想接着发作的顾予初忍了下去。 过了许久,全屋无一遗漏的搜查后,吾岑未发现有任何异常,凌不惑向他点点头,转身要走时无意间瞥见窗檐上摆着一盆不起眼的水仙花。 这个女人他是太了解的,任是什么花草都是不爱摆弄,于是他上前端详了一番,最终在一堆月牙状的鹅卵石下找到了一枚指环。 那是孟修然带走乐嘉彭康时赠予她的,同样是赤金素环,指面一百八十度旋转,但内嵌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石,看起来比一般的巽影令要精致贵重很多。 凌不惑仍旧沉默,淡漠的瞧了她一眼,不待她解释,便再也没回头。 过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顾予初的房门再次被敲开,宁逸带着两名案差,亮出了大理寺的令牌,经请示了老凌王,带月升将军过大理寺问话,但为不引发骚动,所有调查必须秘密进行。 她这下才明白方才凌不惑的用心,在大理寺来人之前先排除下可能的嫌疑,免得屋子里多了什么说不清楚。 就这样,在天亮之前,她被带进了传说中刑讯异常神秘的大理寺府衙。 因是二品将军,又是靖川王府的人,大理寺不敢怠慢,未敢有所用刑,只是将昨日顾予初同宁逸的那番对话原原本本又誊录了一份,当然,她还是一口咬定那枚戒指是诺达送予她的礼物,她不明真相便收了下来。 押下侯审以后,果然也如她猜测的一样,诺达也被收押在狱中。 他们二人被特意在安排面对面的牢房,有人十二个时辰轮岗坚守,记录他们之间的谈话。诺达承认当夜在酒嗣中偶遇月升将军,聊了一两句闲话,却只字未提相赠素环之事,宁逸无法分辨谁在说谎,便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判断一二。 “将军,这是何故?我们不过是聊了几句闲话,怎就被大理寺关了起来?”诺达明白装糊涂的问道,他身上无伤,想来北凌还是礼遇黑水,大理寺未曾动手。 “你为何要将巽影令的指环赠与我,陷我于不义?” “巽影令是什么?我又何时赠指环于你?” “罢了,大理寺自会查明真相。” “将军?” 接着,不论诺达怎样挑起话题,顾予初都不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丝毫不为现下的窘困而担忧。 这里的条件比起赫和地牢悬空铁链要好上太多倍,看守又少,而自己又未带有镣铐枷锁,看来,这大理寺若不是盼望着她畏罪潜逃,就是太过于心大了。 而宁逸这边,除了这点线索外,又有最新的进展。 顾予初交给他的指环与在岐旺手上的指环虽外形一模一样,但请匠人识别,其中一种为纯赤金,另外一种赤金内参杂很小比例的白银。 巽影令为巽影之身份物件,制造工艺应该统一,不可能有所差别,现在出现了两种规格的巽影令,只能说明其中一个为真或者两个都是假的。 另外,女刺客现身那日被杀的马夫,伤口经核验,虽同样是割喉毙命,但与前两次一刀封喉相比,力道不够,速度也不够快,马夫口中呛满血液,因窒息而死。 所以可以基本推定,前两次与第三次并非同一人所为。 再者,刺客再次现身,不杀身份尊贵的族长,反而向车夫下手,又暴露了身型,如此拖泥带水,除了刻意要将刺客的嫌疑转移至女子身上,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无独有偶,当下所有谣言之中,只有月升将军最符合这样的特征。 凌不惑为顾予初入狱的事揪心不已,因为这个女人的隐瞒,让他异常的被动,他虽不相信她仍为启帧所用,但从她房里找出的那枚素环又如何解释? 特别是他从宁逸那里得知,大理寺手中握有的两枚制造工艺有所差别的巽影令,再对比自己手里的这枚,其中,岐旺被杀留下那枚与之相同,便又难以否认东启在这桩连环案中的嫌疑。 根据素环的对比,第二次刺杀直指东启巽影,可细细想来,越是堂而皇之越是让人怀疑。 以当下的局势和启帧的谨慎,即便为了离间自己和顾予初之间的信任,激化自己和凌子域之间的矛盾,也大可不必摆在明面上,若真有心,以东启的实力,想要借刀杀人,不留痕迹而为之,不过轻而易举。 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有人要借东启生事。 除此之外,诺达利用顾予初的顾虑和私心,在第二次刺杀当夜转交第一枚假的巽影令,制造她案发当日的可疑行踪,以及第三次别有意味、自暴身影的刺杀,这些种种,全部都是以顾予初为中心的设局,好让她成为这场连环杀人案以及两国冲突的众矢之的。 那么,到底是谁,如此恨她,又急于挑起北凌与东启之间的矛盾? 启帧不会。 先不说两国争端于眼下东启不利,就单关于这个女人,他若真起了杀心,绝不会假借他人之手。 凌子域也不会。 他虽荒诞,行事也不着边际,即便为了打压靖川王府,诬陷顾予初为东启刺客,可也绝不会拿家国利益冒险,况且只要自己狠下心舍弃她,大可以不知情、遇人不淑为由将靖川王府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 而黑水众部落,就更没有可能。 他们可以内讧,但依附北凌势在必行,实在没有必要做此等多行不义之事,同时从刺杀以后谈判的效果来看,他们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好处。 想到这里,凌不惑心里似乎有了方向,可他需要时间和证据。 好在,大理寺秘密拿人之前,宁逸给了靖川王府一夜的准备时间,让他不至于毫无准备,更是提前握住了那枚让顾予初自己都百口莫辩的巽影令。 同时,内朝正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核查诺达身份,当时入云京时凌不惑只是好奇他的容貌,在确定他并非来自东启之后便不做深究,如今要重新核实,还需远去黑水寻找答案,一时间很难有确定的结果。 当然,不管前两次刺杀是何人所为,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了第三次的女刺客,这样,对顾予初的直接怀疑便可以解除,至于那枚假的巽影令,是礼赠还是别有用心,都还有余地。 实际上,大理寺也正在密切搜查女刺客的下落。当日女刺客向城东北隐去,那一片除了靖川王府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皇亲贵胄、高官勋爵府邸。 可单凭秘密调查的皇命,大理寺想要在勋爵府邸之间高效的寻找线索实在太难。 案子发展到现在的地步,牵扯两国利益,嫡子之争,宁逸深感如屡薄冰,但他没得选择。 他在岳丈复诚王的建议和劝导下,反复权衡,为保全身而退,悄悄放下了原则,看似公允之下却对靖川王府有所偏袒。 他相信凌不惑会明白他的用意,有了靖川王所控制的内朝,定当在最短的时间内全力协助他寻找线索,到时候案子得破,太子府无话可说,靖川王府也不予记恨,才是于他而言最好的结果。 fp 第二百三十一章 以逸待劳 女刺客这边,经大理寺和绣衣使者双向秘密查探,有了眉目。 前几日,复诚王府的一个小厮拿钱赎了身,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但他不但为自己赎了身,还拿钱为相好的丫鬟赎了身,可如此豪气又情深,却不遂人愿,这好命的丫鬟拿了身契却赖在王府死也不肯走。 原来是,复诚王对她很是喜爱,早就暗许了纳妾的心意,丫鬟为了自己的荣华和前程,才忍心抛弃有情郎,闹了这么一出。 这件韵事,迅速在云京各府邸之间传扬开了。 复诚王风流,地位之高,无人敢说,可下人们都纷纷为那位有情有义的小斯感到不值,也有人质疑他哪里来的如此多的银两。 绣衣使者顺藤摸瓜,查到了小斯有一个姐姐,名叫夏凉,是云京一戏班里的女短打武生,可她不是角儿,所在戏班在云京也并不红火,仅凭她的工钱和打赏,即便是存上个十年,也实在难以担负弟弟的赎身之钱,又何况还是两倍之余。 经过去戏班暗中查探,经过各种询问和知情人描述,得知那夏凉从小习武且极其善于短刀兵刃,且身形与顾予初极为相似。 更为巧合的是,夏凉本人及其弟弟不久前双双下落不明,本来线索又因此断掉,但好在她的弟弟痴情又执着。 御白在宁逸的授意之下,顶着风言风语回了娘家,一顿故意的闹腾和整治,未请示父亲,便公然将那位丫鬟赶出王府。 就在那丫鬟流落街头几日,被事先安排好的恶霸欺负的时候,夏凉突然现了身,救下弟弟以死相逼非娶不可的丫鬟后,被靖川王府的暗卫给逮了正着,经过酷刑她才承认,是有人花重金指使她扮作刺客,以匕首封喉的办法去杀黑水部落的马车夫,然后向城东南隐遁而去。 至于幕后指使之人她并不清楚,只是在马车外接到指示和预付的银两,她只见授意之人虽是男人的左手,但皮肤光滑细嫩,食指上又有脱去厚重指环的痕迹,所以猜测必然身份非同一般。 于是,事成之后,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有根据约定再去领取剩余的银两,而是当即躲了起来,而她的弟弟因在复诚王府中逗留,才躲过了追杀和灭口。 一份口供,根本不能指向任何可疑之人,而诺达的身份依旧没有结果,顾予初因素环,身上的嫌疑并不能完全洗脱,为了不打草惊蛇,凌不惑没有向外透露已经抓住这个女刺客的消息。 大理寺也未公布案件进展的详情,但不知是何人悄悄散布了女刺客被抓的谣言,因顾予初迟迟没有现身,因此,外界对月升将军暗杀黑水部落首领的传闻显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特别是滟阳公主故意无意间向外透露岐旺被杀当晚,她的马车行至太华道时曾见过月升将军,有如此重要的人证,这让靖川王府更加的被动和难堪。 宁逸对靖川王府的偏袒,太子府看的清楚,但未有行动,于是姬恒抓准时机向凌子域提议,不如就着第三次刺杀正值黑水九大部落首领从复诚王府中秘会后而发的事实,向老凌王进言,说复诚王威望过甚,黑水部落迟迟不肯推选出一名旗长代表受封,恐受了复诚王的默许,倒逼朝廷。 而宁逸作为复诚王的女婿,负责黑水部落首领被杀一案,恐有不妥和偏颇,便可以借此逼他回避让权。 凌子域未有明示却有默许,于是姬恒秘密联系言官在朝堂上参奏,老凌王未发一态,只是事后下令此案全权交由大理寺接管,宁逸调返刑部。 紫延宫中,老凌王因为复诚王与黑水走往过密而的心怀芥蒂,一两日来吃不香睡好,贺兰公主进宫问安。 “贺兰,来的正好,陪寡人聊聊天。”老凌王见是自己的亲妹妹,放下手里的诗词集录,招她坐在自己身边。 “王兄,近日得闲了。”贺兰打趣道。 “年纪大了,政事难免力不从心些,孤也不和自己置气,乏了就休息休息。” “王兄,春秋鼎盛,不过是偷懒找个伐子罢了。” “哈哈哈,还像小时候那样皮闹。”虽是恭维,但老凌王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骨肉有几人,年大自梳隔”贺兰公主瞥见未合页的书中这几行诗句,便明晰了老凌王的心事。 “小时候,皇兄和二哥的关系总是要好些,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儿家,年纪又小,有些事情帮不上什么忙。” “是。”老凌王感叹一句,没有多言,便陷入了沉思。 “王兄,您可别怪我多嘴,二哥他闲散惯了,何时过问国朝政?黑水那帮子野夫上杆子要登门,他总不能避而不见,显得没了气度。” “是这样嘛?”老凌王反问道。 “不然还能有什么?我只知道我们兄妹三人从来都是一心无二的。” “照你这么说,那寡人对老二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哎呦,兄弟永远都在君臣之下,您再怎么做都不为过,二哥也绝无微词。” “寡人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和老二起了争执,总是你从中周璇,这么多年竟是一点没变。”老凌王语气平和,可一把放开琉璃盏盖,叮咚一声吓了贺兰公主一跳,而后话锋一转,“这次也是老二要你来寡人这说嘴的?” 贺兰公主深感不妙,连忙下跪拂礼,心中惴惴不安。 “臣罪该万死,不该揣测圣意。” 老凌王停顿了一会,突然笑容一展,“好好的说说家常,你跪个什么,快起来。” 贺兰公主心里送了一大口气,狼狈的起身。 “说到老二,他那个女婿的确是个人才,只不过黑水这个案子牵连甚广,本来得需要个有些身份的人平衡左右,只可惜臣下如此议论,寡人还是要顾及公允的,着实委屈小辈了。” “宁逸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北凌人才辈出,王兄另选他人便是了。” “另选他人”老凌王琢磨了一会,而后朝着贺兰公主微微一笑,“姬恒到是个不错的人选。” “哎呦,我家儿子我心里清楚,不是那块料的,可别让他耽误了大事。” “谦虚过了头了,姬恒虽比宁逸小了几岁,可都是正儿八紧科举榜上的人物,是该历练历练了。” “话虽不假,可兹事体大,恒儿恐怕没宁逸那个脑子可以周璇各方。”贺兰公主说的非常隐晦,宁逸偏袒靖川王府,这个老凌王心里清楚,她也着实没必要说的如此明白。 “不必推辞,就这么定了。” 就这样,在最恰当的时机,贺兰公主进劝王座怜惜兄弟之情,未被苛责,反而被夸赞手足同心,顺带儿子顶替了宁逸暂露头角,若办成了这件事,今后必然仕途顺利。 而明哲保身的复诚王被无用的声名所累,连带着女婿仕途失意,王座之上恩宠和信任大打折扣,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说起来,他们俩本来就是老凌王同胞的兄妹,从前复诚王因是男子,总是被格外看重些,而如今风水轮流,贺兰公主成了老凌王身边最得宠的皇亲国戚,从前只重儿女宴乐的贺兰公主府一下子水涨船高。 就在姬恒走马上任的前夜,黑水那边快马加鞭传来消息,吾岑赶忙将密报递于王府书房。 只见凌不惑半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顾予初屋里找出的巽影令,桌案上散满几个案子案发的详细记档案,在思考着什么。 记档中说,穆塔的尸体在辰时洗漱时被宫女发现,伤口程度是死于午夜。而岐阳也是在午夜被杀,但却是在午夜被杀后半个时辰,下人送来侍寝的姑娘时发现的。两次现场均没有目击证人,也没有任何的打斗痕迹,整个驿管均没人发现异样。 此番手法,若不是绝顶高手,那便是驿管内的熟人所为,而这个熟人可能更为熟悉穆塔的起居习惯。 可大理寺已经排查驿管内所有的人行踪和口供,一点异样都没有发现,除非 噔噔,吾岑窍门而入,凌不惑微微坐正了身子,看过密报之后又眯着眼睛想了很久,而后他向吾岑招招手,交代了些什么,吾岑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当天夜里,大理寺沉默许久的牢房里,顾予初虽看起来稳坐泰山,可一想这些日子凌不惑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是每天面对诺达那张与启帧相似的脸,更让她对那个男人愧疚不已。 正在这时,牢里突然闯入了两个不速之客。 言风、单明溪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能够说通大理寺同意她们前来探望。 “流光,你怎么样了?”言风一进牢房,先撇了眼诺达,然后再问向她,而单明曦却未发一话的跟在身后。 “到底怎么回事?外面都在传你就是杀人的东启巽影!” 未等顾予初回答,单明曦便抢先接着问道:“你到底是不是?” “喂,你什么意思?”言风对她的质疑很是不满。 顾予初站了起来,脚上新加的链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笑着开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你还真是心大,滟阳那女人都说在那晚太华道见过你,你居然一点不担心。” “太华道是云京的主道,来往人那么多,怎么见到我就有那么多非议。” “那是宵禁时分!” “你们公主在宵禁时分可以在城里乱溜达的么?” 顾予初一句话问到言风语塞,的确,大家都将集中注意力在案子上,而宵禁时分一个公主的马车在太华道干什么,居然没人在意。 “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这牢里住的挺习惯的啊,看来是不想出去了。”单明曦风凉话说的很是顺口。 “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你咋知道?!”言风嘻笑着,“御白要避嫌,所以没来,但是她提前卜了一卦,说过不了三日,你一定会否极泰来的。” “那你咋不避嫌?”顾予初朝单明曦眨眨眼睛。 “我有什么好避嫌的。”单明曦讪讪的撇撇嘴,按道理她的确是要回避,毕竟顶着太子妃的名义,纵使牢里的这个女人还未被证实是他国细作,可但凡有丝毫的嫌疑,无论是对单府还是太子府,她都该置身事外,可凌不惑开口让她来探监,自然有他的道理,她回绝不了也不想回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我做的,总会留下证据的。”顾予初好言安慰着,可言风不知何时踱向对面的牢房,蹲下身去,关切的问向诺达:“你怎么也牵扯进来了?” “说来话长。”诺达耸耸肩笑了笑,靠在墙边,轻松的答道。 “得,你和对面的拉拉关系,这大牢虽严,若是她的想通了硬要出去,捎上你也不是不可以。” “言风”顾予初、单明曦一脸的无奈,这可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反口复舌 自言风和单明曦走后,诺达便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说来更巧,第二日姬恒走马上任,第一件事便拖诺达出去严加审问。 可这一次,他一改当日的说辞,一口咬定那戒指是他赠与月升将军的,与顾予初的供词出奇的一致。 “岐阳被杀当晚,你是何时何地与月升将军见面的?” “太华道偏巷八拐胡同的酒肆,宵禁前半个时辰离开。” “之后去了哪里?” “之后回了驿馆。” “可有人证?” “有,黑水十大部落首领都可为我证明。” “那枚巽影令从哪里来?” “我不知什么巽影令。” “就是这枚指环。” “那是我从鬼市上买来的,因觉得样式简单又独特,便赠与了月升将军。” “你为何要偏偏赠与她?” “我对月升将军一见倾心。” “胡说,哪有从鬼市上买来东西送心上人的。” “月升将军不比寻常女儿家,再说我愿意送什么就送,大理寺连这个也要管?” 诺达的坚持,让姬恒无计可施,只得重刑伺候,一番鞭笞之后仍无结果。他毕竟是黑水涂朗族继任族长,大理寺不好做的太过,只得又押回了大牢。 顾予初也是在被问了话之后,才得知诺达的反口,这让她非常的不解。明明是陷害在先,如今又格外保护,到底是为了什么? 姬恒对他们不比宁逸,诺达受了重刑,而她自己虽未受多少皮肉之苦,却也淹呛了不少凉水。 监牢里,顾予初看着满身伤痕,疼痛不已的诺达,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怎么样?” “没多大事。”他微微挤出笑容答道,“他们未对将军怎样。” “没有。” “那就好。” 除了这看似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他们谁都没有聊起被问话的内容,仿佛自己不在局中,与这个案子毫不相关一样。 姬恒拿不到实证,很是头疼。于是他加班加点,轮番审理诺达。 “是不是你与尉迟予初合谋杀害的穆塔和岐旺?” “笑话。我为什么要杀他们?月升将军为什么要杀他们?” “她是东启巽影,而你急于继任族长之位置!” “我不知道什么巽影。我是涂朗族昭示过的继任,为何要多此一举,况且,两族长被杀当夜,我都有不在场的证据,这个你们大理寺不是查证过了?” “刚开始大理寺问话你不提赠与巽影令一事,后来为什么又反口,是不是尉迟予初威胁你为她做假证?” “我说了我不知道什么巽影令。那只是我从鬼市上买来的普通戒指!相赠礼物是私事,刚开始你们也没问,我为何要说?再说她如何威胁的我?牢房中十二个时辰都被监视着,有没有威胁,有没有串供,你们自己还不清楚么?” “劝你还是从实招了,若所有事都是她做的,你顶多就是被胁迫的帮凶,大理寺自会从轻发落。” “我什么都不知道,月升将军也是无辜的,你们不要栽赃陷害!” 诺达死咬着不松口,也拒不在承认与月升将军共谋,杀害黑水部落族长得供状上画押。 正在姬恒准备让衙狱押着他强行画押之时,有人传来消息,说巡防军有要犯送押。 他犹豫了再三,还是留了个心眼,先看看情况再说。 大理寺的前堂上,盔甲之后跪着一女子,姬恒眉头一拧,便知是来者不善。 “黄将军,来大理寺有何贵干?” “姬大人,这女子行踪诡秘被巡防军抓了正行,初审了一番,发现与大理寺的要案有关,便送了过来。” “感谢。” “这是抄录的证词,此女自认是当夜在太华道行凶杀害黑水部落马车夫的凶手,我等不敢怠慢,一应情况先行回禀大内,王座命我等速速与大理寺交接。” 姬恒笑着接过证词,一应客套送走巡防军将领详细看了之后,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这哪里是什么初审,巡防军明明已经代替了大理寺将一应细节问的清清楚楚,犯人也已签字画押,大理寺若想偷懒,大可以直接定案。 真是好险,若是方才一不做而不休逼着诺达画押,恐怕后患无穷。 他本想为妹妹出口恶气,虽不指望让月升将军永不得翻身,但至少可以失信于靖川王,可如今女刺客现身,却是又给尉迟予初争取了些机会。 更为难办的是,王座已经知晓此事,又由巡防军亲自送押,他突然觉得后背发凉,靖川王府的动作不会如此简单。 果不其然,第二日,老凌王昭他入宫询问案情进展。 他战战兢兢的奉上这些天的严刑逼供“成果”,刚入书房大殿,便在门口撞见了靖川王,心中更是惶恐。 “听说大理寺那边有了新进展了?”凌不惑问到,嘴边似有似无的笑容,让他不自觉的腿脚发麻。 “回靖川王,进展谈不上,但总有了点线索。” “那是最好。”凌不惑丢下这句,便在大监的指引下,率先入了大殿,姬恒吞了吞口水,也跟在其后。 水晶珠串帏幔之内,凌子域就黑水归附受封的一应准备禀报父君。 “就按你说的办,既然他们都害怕出头,那便全体一道,不分上下,不设旗长,总不至于又一晚上全被暗杀了!” 凌子域见有人来了,很是识相:“父君还有事要忙,那儿臣先退下了。” “不妨事,大理寺回禀案情,你兄长也在,你无事也听听。” “诺。” 凌子域退向一旁,见了凌不惑,唤了声兄长,两兄弟点点头,也是寻常不客套。 “臣叩见王座、太子、靖川王。”姬恒很守规矩。 “起来说话。”老凌王对自己这个亲外甥,还是非常和蔼的。 “谢王座。”姬恒起身,恭敬的向大监递上几册大理寺的询问笔录,转交老凌王。 “听说第三次的女刺客是抓到了,她是否承认穆塔和岐旺是她所杀。”老凌王边翻看折子,边问道。 “没有,她只认最后一桩。” “那她为何要劫杀黑水部落的马车?” “回王座,她说看马车规格,觉得是个富贵人家,又是夜晚,便临时起意抢些银子。” “你信么?正值宵禁,在太华道上公然抢劫杀人,真是胆大包天!”老凌王重重合上折子,语气很是不悦,“速速查清背后指使之人,寡人倒要看看是谁敢搅弄北凌的风云!” “宁逸查办时,经仵作确认,虽然三起杀人案手法相同,但第三次明显功力不足,也并非一刀封喉而是窒息而死,可以判断是有人模仿作案,与前两次并非一人所为。”凌不惑提醒道。 “这个情况,宁逸的确呈报过。如果不是同一人所为,那么第三次的刺客现已落网,月升将军和诺达也被关了那么久,可查清了什么?”老凌王摸了摸胡须,继续询问道。 “臣无能,诺达突然翻供,说那枚巽影令是送给月升将军的私人礼物,与月升将军的供词一致。”诺达说的有些含糊,但也很会突出重点。 “据我所知,刚开始他并未提及赠送礼物一事,从无到有,谈不上是翻供。”凌不惑语气轻飘,力道却是十足。 “臣接手之前,宁大人将他们二人单独关在独立的监所,也是有串供的可能的。” “嗯,这个寡人知道,可有狱司十二个时辰监守,若有串供,大理寺应该清清楚楚才是。”老凌王还是很公允的,并没有先入为主的认定顾予初就是凶手,“太子,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不能因为第三次行刺是模仿前两次的刺杀,就否定他们之间的联系。与此同时,女刺客落网也并不代表其他人就洗脱了嫌疑。”这句话,凌子域是说到了要害,他知道凌不惑定然要为顾予初开脱,便提前堵住了前路。 “的确,幕后之人的障眼法太多,比如女刺客,比如巽影令。”凌不惑听出了太子的弦外之音,坦然接了茬,“但我很好奇,他到底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刺杀穆塔做的隐秘,刺杀岐旺做的明目张胆,最后拖上一个无足轻重的马夫,绕了这么一个大圈难道就是为了捎带上一个月升将军么?” “靖川王的意思是,幕后之人可能不是一个人?”老凌王问到。 “不排除这个可能。”凌不惑停顿了一会,看了看凌子域,又看了看姬恒,继续说道:“若为同一人,顺着女刺客的线索查下去即可。若不为同一人,如果继续关着月升将军,那我们可能永远都接近不了真相。” “怎么说?”老凌王继续问到。 “女刺客的现身,太华道的行踪,这些只是捕风捉影,唯有与诺达的接触和她手里那枚说不清楚来历的巽影令,才将尉迟予初的嫌疑放大到极致。可她若是真是凶手,又何必主动交出巽影令,自陷囹圄?” “也许她知道自己行踪暴露,便想嫁祸诺达,又也许她害怕诺达要揭发她,所以才先下手为强,以退为进。而她的同谋在她关押的期间,又找另外一个女刺客顶包,这样就能彻底洗脱她的嫌疑。”姬恒分析道。 “大理寺查案靠的是证据,而不是想象。”凌不惑眉头一紧,很不客气的回道,“若真按你的意思来看,他们二人互为对立,那诺达的供词该怎么解释?” 姬恒被问的语塞,除了谣言、说不清楚的巽影令以及没什么大用处的太华道行踪,他的确拿不出其他有力的证据证明月升将军与刺杀有直接的关系,特别是在女刺客落网,诺达突然改口,一切的一切都似乎都在昭示着尉迟予初的清白。 “可她手里的的确是巽影令不假啊!” “手里有巽影令就代表她就是东启巽影么?是东启巽影就代表是杀人凶手么?”凌不惑眼神横扫,语气霸道,吓的姬恒眼神躲闪,不自觉的瞥了眼凌子域。接着,靖川王从手上取下一枚戒指递上了王座,“我手里也有巽影令,难道我也是东启的刺客么?” “靖川王,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面对二人的争锋相对,老凌王开了口。 “回父君,内朝记档中有关于巽影令的记载,巽影令制造工艺本身并不复杂,但却很难仿照,原因就在于谁都不知道这小小的指环内白银和黄金的配比。儿臣手上的这枚是从内朝绞杀的巽影手里取来的,经过比对,岐旺被杀现场的那枚与之质地相同,而尉迟将军手里的那枚却是纯金打造的。” “你是说两个巽影令,一个为真,一个为假?”老凌王很是讶异,凌不惑点点头,从袖子里又掏出一枚戒指。 “这个是儿臣从鬼市上买来的,也是纯金打造。这样高的相似度,但单凭肉眼几乎无法辨别真假。” 老凌王对比了一番,从外形上看几乎一幕一样,“大理寺呈上的口供,诺达也是说他赠与尉迟予初的戒指从鬼市上购得的。照这么说,月升将军当真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唯有她一人牵动整个杀局,若就此放掉,以她的武功,想要再抓起来,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凌子域冷眼旁观了半天,找准时机插了嘴。 “刺客一日未抓到,谁都有嫌疑。”凌不惑到不急于为顾予初开罪,“但儿臣以为,她既是此案唯一的线索,继续关着她,反而不利于查清真相。” 点破不说破,老凌王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应允,凌子域也不再多言。 “斗胆问王座,那诺达该如何处置?”姬恒沉默了一会,看事无回旋,便也只能学乖。 “既然他们俩的供词一致,大理寺不可能放一个,关一个。黑水受封迫在眉睫,诺达为涂朗族继任族长,少了他,受封并不好看。”凌不惑很是大度,不偏帮某个人,显示了他立场的中立,这样建议道。 “儿臣也赞同。不过,黑水众部落多半心里是疑心月升将军的,若让他们知道人被放了出来,恐怕又要人人自危。”凌子域话里有话。 “这有何难?”凌不惑笑了笑,“月升将军出来后,便宿在驿馆,负责整个黑水部落的安危,若有一人稍有差池,她都难逃责罚。如此,那些人总该安心了。” “如此甚好。”老凌王表示认可,接着提点了姬恒一二,“大理寺秘密将尉迟予初、诺达释放,并对外公布案件进展,但只说女刺客抓到了,其余其他不要多提。” 领了旨意的三人从大殿里退了出来,姬恒后悔自己方才急功近利的言辞和表现,心虚的不行,拱手示意欲先行告退,凌子域看出了他的惶恐,点头应允。 他匆匆的离开之后,凌子域懒散的笑容重新挂在嘴边,转脸瞧见这身边虽达目的但面色依旧冷峻的凌不惑,忍不住调侃了起来:“兄长,怎的想起来把诺达也弄出去,你的心可真够大的,也不怕后院起火。” “管好你自己。”凌不惑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寡淡,懒得与他多言,先行下了台阶。 可越是这样,凌子域越是来了兴致,追着他继续没个正行:“怎么,女人的事,真的不打算请教一下我?你真的很不谦虚唉。” 第二百三十四章 端阳节庆 姬和笑嘻嘻的拎着锦盒入了靖川王府,正巧撞见凌不惑在后院随意耍着剑法,小姑娘第一次见他执剑潇洒的模样,看的如痴如醉,不自觉的鼓起掌来。 “不惑哥哥,太厉害了。” “是姬和呀。”凌不惑脸上虽是有笑容,可心情却不大好,早晨束渊刚从三行书院回来听说了顾予初的事,便来和他闹了一番别扭,说什么自己的姐姐绝不可能做出祸害北凌之事,他却听信谣言狠心把她丢入大理寺大牢。 呵,这小子自从有了姐姐,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 他一天都在为这事闷闷不乐,他是铁石心肠么?明明那个女人才是! “不惑哥哥,改天教教我,我也想学武功。”姬和一脸的天真,兴冲冲的上前,双手也提不起凌不惑手中的长剑。 “女孩子舞刀弄枪的做什么。” “可予初姐姐那么厉害” “越是厉害越是自以为是、胆大妄为。”凌不惑从她手里取回长剑收入剑鞘中,语气很是差劲。 “那些都是谣言,不能信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很是笃定的回道。 “你倒是肯为她说好话。” “那是当然,予初姐姐那么厉害人又好看,肯定很多人都喜欢,我也不例外,若是再温柔一点,怕是不惑哥哥也是逃不掉的。” 姬和很会说话,一字未提驿馆之事,却抓住了关键,凌不惑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呀呀呀,差点忘记了,明天端阳节,我给哥哥送来了粽子,还是热乎的,要不要尝一口?” “好。”凌不惑很快收拾好情绪,应声道。 姬和小心翼翼的将粽叶拨开递到他的面前,晶莹糯米夹杂着饱满的红豆,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凌不惑愣了一秒,接了过去,咬了一口,软糯可口,唇齿间香甜,回味无穷。 “我最喜欢红豆粽,清香可口,颜色也好看,像雪地里的梅花绽放,便自作主张给哥哥送了这些。”姬和双手托着粉色如桃的香腮,弯着盈着星辰的眼睛,藕荷色的袖口一圈垂落的贝壳花瓣随着她的笑容摇动,整个人看起来如六月里粉嫩欲滴就要含苞待放的莲花。 “巧了,我只吃红豆糯米粽。”凌不惑笑的很意味深长。 “真的嘛!”女孩子似乎为自己的慧聪而欢欣雀跃,也跟着天真的咯咯咯地笑了出来。 束渊上午闹完了靖川王府,回了束府交代了一番,旁晚的时候又跑去了驿馆找自己的姐姐兴师问罪。 “尉迟予初,你怎么回事?”他臭着一张脸,插着腰,张口就数落到。 “嘶你这小子,一个月不收拾,胆又肥了”顾予初伸手要去拧弟弟的耳朵,却被他躲了过去。 “我不过才出去一个月,怎么就发生这样大的事儿,你不长脑子的,被算计了还无计可施?” “您大爷回来了,倒是给我做主啊!” “大理寺有没有对你动刑?”束渊嘴上虽气着,可他太了解狱司狠辣的手段,掰着姐姐的肩膀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和检查,生怕有什么闪失。 “有你不惑大哥,他们不敢对我太过分。”顾予初语气缓和,安慰着。 “他能忍心送你去大牢,还是不是男人!”束渊愤愤低声骂道。 “好了,这件事蹊跷的很,你不要轻举妄动,我自有打算。” “恩。”他点点头,早晨在靖川王府,凌不惑也是这样嘱咐的,眼下这个局面,他除了动动嘴皮子,自是不敢乱来。 “小帆怎么样?” “天天跟着玄来,各种讨好,忙的不亦乐乎。” “乐嘉彭康呢?” “玄来接好了他的经脉,勉强可以走动,却也是手不能提,以后也再不能习武了,看起来他有些萎靡,戾气收了不少,也不知真假,不过有顾帆盯着,暂时闹不出什么来。” 顾予初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对于这个少年,她下手着实太狠了些,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即便是孩子也不例外。 “行了,回,我还要巡查,明日里端阳节庆也是要见的。” “好阿姐你答应我的不会变。” 对于巽影的谣言,他是不信的。 可还是害怕有那么万中之一,他同姐姐站在悬崖的两端,一个过不去,一个回不来。 “当然不会。”顾予初知道这个小子心里的担忧和不安,所以用最大的肯定给予反馈,她怎么会变,事实上就算她想,也再也回不了头了。 端阳节,北凌国有盛大的庆典,除了紫延宫惠施粽米,普天同庆之外,午后在云京城南的仙女湖?上还有一年一度盛大的龙舟竞渡。 今年的惠施粽米是自北凌皇后失踪十八年后再次由大内亲自督办,老凌王听从贺兰公主的提议,特意吩咐由单明曦主持,言风、滟阳公主辅助。 未来的太子妃主持本应由中宫代劳的典礼,其意义不言而喻,再加上月升将军嫌疑未消,牵连靖川王府,朝臣们对太子继位的信心有多了一重。 太子府尊贵依旧,姬恒越发得到凌子域的器重,即便黑水部落之案悬而未决,也未影响他蒸蒸日上的仕途。 单明曦自然是知道这用意的,可是她抗拒不了,本来对凌子域稍稍好转的态度一下子又恶劣起来。 午后的龙舟竞渡是北凌国一年一度全民的盛宴,仙女湖畔除了皇家御用亭塔龙船及各官贵的私船外,还不乏一些商经朝廷特批商贾的花船,提供雅座酒水供游人观赏,普通的百姓有渔船的成群的挤在一起,平铺上花生、糕点、茶水,也是不亦乐乎。 除此之外,端阳节前夜宽宵禁,各色的茶铺摊点不到半夜便占上岸边的有利位置,红色醒目的招牌连绵不绝,行人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这样的节庆,黑水十一部落虽年年朝奉,却也没有参加过几次。今年因为归附谈判及凶案的延误,老凌王为安抚他们的情绪,特奉他们为一等上宾,安排与皇族一列观赛船台。 顾予初负责他们的安全,早早的与紫延宫的禁卫统领一道,将一行皇家区域检查完毕,之后随黑水部落入了席。 这观赛船台虽是船,但经特殊改造,只有对应湖面的一面设置席面,船有顶有蓬,却四面通透,但船身仅有龙柱及栏杆,以确保视野的开阔。 黑水十一族人数众多,被独立安排在一艘大船,簇拥在十米开外的主龙船右侧。 主龙船虽大,但老凌王为了避免将佳节之宴变成朝堂聚会,便没有邀请朝臣上主船,仅有宗亲、子女、以及后宫寥寥几个妃子陪伴。贺兰公主圣宠之下,竟然居坐在本属于复诚王,靠近龙椅的右侧的台席,可见盛宠之一斑。 因黑水部落之事受牵连的复城王及王妃很是低调,未看出丝毫不满,只是带着双生子吃茶观景,并不多话,而长女言风出嫁之后自然是要与夫家共乘一船,不在其列。 凌子域借着皇命,从单家私船?上唤来了单明曦,并与自己同席,单明曦心里虽不情不愿,可这样的场合还是忍了,规矩的行礼之后坐了下来。 小皇子,凌子苏更是帮衬着他的太子哥哥笑嘻嘻的为她摆好餐点斟酒。 “明曦姐姐,太子哥哥特制吩咐御厨多做了几个你爱吃的点心。” “我中午吃的很饱。”即便是人畜无害的小殿下,只要是凌子域的说客,她便是不领情。 凌子苏委屈的撇撇嘴,拽了拽凌太子的袖子,凌子域似乎早已习惯,并不在意,摸了摸弟弟脑袋。 单明曦眼神不自觉飘忽到凌不惑的席面上去,姬和与他同坐,正递给他一个香囊,像是自己亲手绣的。 “你瞧,我那表妹虽年纪小,心思却是大的,亲手绣的与自己衣服搭配好的香囊赠与我那兄长,意思在明显不过了。可惜了我,明明与你有名正言顺的婚约在身,却从未得你亲手送的礼物。”凌子域凑在单明曦耳边说道。 “你想要我绣的香囊?”她问到。 “当然。” “下辈子。”单明曦笑着轻声怼道,若不听这内容,旁人还以为他们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凌子域丝毫不以为意,爽朗的笑了出来。 顾予初站在靠近主龙船的甲板??上,隐约间听见笑声,不免好奇循声望去,结果正看见姬和正笑靥如花的为凌不惑系上香囊,一时间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刚想转过头去,姬和抬头发现了她,站了起来向她开心的挥着帕子,她也只得笑着点头回应。这时,凌不惑与她四目相对之后又极快的挪开,她笑容僵在午日的艳阳里。 “予初姐姐一身戎装,真是潇洒。”姬和不忘称赞道,可凌不惑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一般,低头捏了捏那枚绣着双飞燕的香囊,而这些贺兰公主看在眼里,很是满意的弯起嘴角。 不远处的呼声雷动,十一支准备竞渡的队伍划着自己的战船开始了热身。 “我听说今天会有六十六支队伍参赛,先比上六轮,决出前六名,再接着二场竞渡,第一名可得王座御赐赤金龙舟镇纸以及黄金百两。”诺达不知何时从席面上了甲板。 “北凌共三百七十五个县,分属六十六个州郡,每个州郡一支队伍,竞争自然是激烈。”顾予初提起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这火辣辣的太阳晒的她着实有点受不了,高束起的头发间汗水晶莹,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诺达从腰间掏出一方帕子抬手为她拭擦了一二,顾予初本能躲闪,不好意思的接下帕子,自己动起手来。 “谢了,帕子洗干净再还你。” “予初与我客气了。”诺达眼神温柔,嘴角宠溺的笑着,抬眼意外撞见不远处凌不惑阴冷敌意的目光,他不以为意,领着顾予初去了船台阴凉的地方。 “赫和今年怎么没有竞渡的队伍?” 顾予初斜眼瞅了眼他,“刚刚归附不久,民心还有怨愤,不着急一时,再说,六十六只队伍安排的妥妥当当,硬插进来也没意思。不像你们黑水十一族,自己个都可以赛一局。” “也许明年你我可以组个联队也未可知。”诺达凑近打趣道。 顾予初翻了个白眼,没有搭腔。这时长号角响起,第一轮竞渡开始,岸边临时的赌注也已压上。 各色的龙船出发,雨点般的鼓声,整齐的呼和调子,飞溅起的水花,迎风招展的角旗,船手头上扎着的彩带仿佛也与身体一起用力一般。 岸边的人群同样紧张,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紧绷着,眼神聚焦每一支龙船忽近忽远的间距,直至第一支龙船的龙头咬住了终点的彩球,岸边与获胜龙船同色及绣有地方标志的帏幔高高挂起,预示着第一轮的胜利。 紧接着,剩下的五轮初赛依次开始,最终六只不同颜色的帏幔一字排开,帏幔顶端都有一朵绽放的绒布莲花,根据传统,最后决选的队伍,除了水上竞渡外,还要倾全队之力爬上桅杆取下这莲花方视为夺魁。 虽是初赛竞渡,船手门体力也损耗过大,为了保证决赛的精彩,间隙会有一段修整时间。 于是仙女湖的湖面让给一只巨大的花船,这也是北凌端阳节庆另外一个保留歌舞节目,俗称“仙女慕凡”。 花船之上,鼓乐响起,扮作仙女的舞娘御风而起,鲜艳舞裙如烟雾一样升腾,曼妙又风情,而后,二十多只口吐莲花锦鲤形状的渔船从四面八方向主花船靠拢,承接“仙女”独台共舞,最后花船上莲花舞台绽放,一只巨大的红色锦鲤升腾而出,而一位白衣仙子独脚站在锦鲤唇上与其他仙子一道翩翩起舞。 岸边的百姓看的目不转睛,每年也只此一次,他们才能大饱眼福,观赏到唯有宫里才有的神乐仙姿。 “贺兰姑姑真是厉害,虽是歌舞,可年年操办的都独树一帜,推陈出新,仿佛真如仙境一般。”滟阳谄媚的奉承道,她母亲因罪早亡,她贵为公主虽未曾受过苛待,却总是觉得惶恐,所以她从小就懂得如何攀附和阿谀,贺兰姑姑如今正得王座宠信,她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言风听到这话,哼哧了一句,一脸的不屑。 “你贺兰姑姑在仪典操持方面的确颇有想法。”老凌王点头表示认可。 “皇兄谬赞了,我左右是个闲人,平日里就爱琢磨些歌舞和儿女媒妁,也算是乐得其所。”贺兰公主嘴上虽谦虚,可眼神里却是得意的。 “说到这儿女媒妁,滟阳和言风也到了快婚配的年纪,你这个姑姑理当多关心关心。” “呦,两位公主的婚姻可算得上国事,我岂敢随意置喙。” “呵,寡人听说前些日子,鸿昌国公府长孙女嫁了新晋的雍州节度使童诩,也是你保的媒?”北凌王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的皇妹。 “是,老国公的长孙女聪慧娴静,童诩年轻有为,也算是良配。”贺兰公主似有惶恐,这桩喜事是她做的不假,可这里面却没有那么简单,她答应过老国公绝不向外提及半句,可如今老凌王却知道的清楚,让她心里不由的微微打颤。 老凌王盯了她半晌没有说话,而后笑了笑,“童诩是不错,只不过雍州苦寒之地,倒是委屈了国公府的姑娘了。” 贺兰公主尴尬的陪着笑,不知该怎样作答,可言风的插嘴,倒是无意间缓和了气氛,又帮她解了围。 “滟阳姐姐人美心善,自然是要嫁得家世人品皆上等的门楣。” “呵,忙着为别人操心,那你自己呢?”老凌王笑道。 “儿臣还小,不着急。若父君不嫌弃,儿臣愿意一辈子陪在父君身边。” “一辈子住宫里?”老凌王笑着打趣道,“属你想的美。” 听这话,言风有些不好意思,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滟阳见她不得趣,很是嘲讽的瞪了她一眼。 “你们两个,一个任性妄为一个话多骄蛮,没事还吵架拌嘴闹的厉害,不如早早的嫁了算了,留在宫里寡人头疼的很。”老凌王意有所指。 言风就算是闯了大理寺监牢也行不改名座不改姓,不觉得有什么,但滟阳倒是心虚的抿了抿嘴唇。上次她故意传播太华道见过月升将军之事,惹得众说纷纭,谣言四起,父君已经训斥过一次,如今又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她,她有些胆战心惊。 好在,竞渡的间隙,有其他各船三品以上大臣皆请旨恭贺端午安康,分散了大家的注意。 左右龙船空位很多,老凌王便准了他们落座,一下子,本来空旷的席面热闹起来。 “启禀王座,黑水部落十一族长请求蹬船敬酒。”甲板上禁卫统领将军亲自传话。 “准。”老凌王似乎心情不错。 于是,主龙船与侧船甲板上担起宽大结实的跳板,黑水十一部落族长依次登船。涂朗族本就是小族,且诺达资历最浅,自然是最后一位。 可还剩几人就要通过十几米的跳板,从暗地里飞出一枚石子,打中前方靼敕族新任族长的右膝,他踉跄退了几步,撞上身后的诺达。 诺达本能伸手去扶,可他似对其成见颇深,不愿受其帮扶,用力的推搡了一下,结果诺达失足跌下跳板,还好顾予初眼疾手快,一个飞身向下,搂住诺达的腰身,点水而起,稳稳的落在主龙船的甲板上。 诺达只有长袍下摆稍稍沾水,面见圣言谈不上失仪,他没有多言谢谢,只是报以顾予初灿烂一笑,更显得两人关系异于常人。 黑水部落各族族长见月升将军轻功如此了得,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若她真是刺客,如今又宿在驿馆,月高之时如猫飞檐走壁,登堂入室杀人岂不是太过容易。 “哇塞,传言竟是真的,予初姐姐武功这么厉害,上回马球戏我没去看真是太可惜了!”凌子苏张大嘴巴扒在姬和的身边赞叹道,而姬和也是不住的点头。 凌不惑脸色铁青,方才二人之间的亲密他看的清楚,于是,转过头去独饮了一杯闷酒,却又瞥见凌子域那个家伙不怀好意的向自己眨着眼睛,心里更是气愤。 黑水部落行完大礼,一应表现完自己的忠诚之后,老凌王也许十一族留席观赛。 当十一族族长还未坐定,老凌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儿特意关心了下诺达的身体。 “听说诺达近日身体不适,如今可还大好了?莫不要错过了仪典才好。” 此话一出,其他十族部落首领心中又是起伏,老凌王如此看重诺达,莫不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亦或者诺达因祸得福,一场牢狱换得了圣驾信任? “谢王座关怀,不过是水土不服偶感风寒罢了,已经大好了。”诺达谦和,当着众人的面,自己找了个说辞掩盖了关于大理寺的传言,老凌王点头表示非常的满意。 龙船席位皆面于湖,除龙倚高台落于中央,其余五人或四人一席半圆而坐,凹凸穿插分两排安置,诺达叩谢之后发现落座在哪里,着实很难决定。 前排皇子宗亲,地位非凡,他当然不能僭越。可后排五座席位已满,十部落族长整整齐齐划为两席,其中,早就没有他的位置。 就在他犹豫之时,凌不惑和身边的宫女伺候宫人说了些什么,那宫人点头走向诺达,牵引着他落座凌不惑与姬和的四人席位。 “今日端阳,自然少不了百年秘制的雄黄酒的,各位爱卿可不必拘礼,今日这酒管够!” “谢王座天恩。”群臣举杯谢恩。 “对了,这是宫里的莲子清露,清热解毒最是温和有效,诺达身体不适,且试试看。”老凌王不吝口舌,还独独赐了这给诺达,如此“荣宠”,他表面感激涕零,心里却是吃不消的。 尤其是受邀与靖川王同席,其余十族齐齐落座凌太子身后,更显得他的突兀和倒戈。 他也不是扭捏没见过世面,淡然向靖川王敬了杯酒,两人虽相视举杯,却寡淡又冷漠。 “天气怪热的,不如让值守的将军们也进来喝口凉茶。”贺兰公主提议道。 “准。” 紧接着,禁卫统领邬将军与顾予初戎装面见圣颜,领旨入席。 “今日佳节,将军各自找相熟的席位坐下,最后的竞渡可是要开始了。”贺兰公主好意招呼道。 “谢王座,谢贺兰公主。”两人叩礼退至席位。 邬将军有相熟的老友,招呼他很快落了座。 言风也向顾予初招手,她与滟阳、姬恒同席,身边空了一个席位,可顾予初向她走去不过几步,凌子苏突然从凌子域的席位上跑了过去,硬生生了占了位置。 “你干什么!”言风瞪着眼睛,质问自己的幼弟。 “太子哥哥嫌弃我话多,扰了他与明曦姐姐的千金一刻。”凌子苏满脸的委屈。 “乖啊,就坐姐姐旁边。”滟阳搂着凌子苏就不肯放手。 顾予初心里叹了口气,眼下除了凌不惑的席面,只有凌子域那一席有两个空位,可她总不至于这么不长眼睛,横插他与明曦一杠,但剩下的那个席面她更是不想面对。 “予初姐姐,来这里!”旁边席位的姬和很是主动站了起来,拉着顾予初的手入了他们的席面,她不好拒绝,只得在言风恋恋不舍目送下与诺达并肩而坐。 “这就是你特意搞出来的局面?”不远处,单明曦横着眼睛恶狠狠的质问等着看好戏的凌子域。 凌太子怂了怂肩:“我说那兄长也不是多好的人,你且看着。” “无趣至极!” 顾予初未施粉黛,又顶着中午的大太阳晒了很久,脸颊红红的,额头细汗密布,很是窘迫,哪里像姬和,盛装出席,年轻粉嫩,妆容精致。 她自感有些失仪,取出方才诺达给她的手帕,低头快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可就在抬头间,诺达已为她斟好一杯凉茶。 “这雄黄酒着实不错,可你还有公事,不宜饮酒,喝点凉茶解解暑气。” “谢谢。”这样的殷情,顾予初接受不了,又不能拒绝,只能守礼的道了谢,单手举起杯子,到单手捏着手帕。 凌不惑瞥见了手帕上涂朗族的图腾绣样,心里的火又向上蹿了一截,于是阴阳怪气的开口,半提起从前在锁星宫顾予初酩酊大醉的窘态。 “有人喝了半酒窖的酒,也能如履平地,诺达怕是没见识过。” “除了太子哥哥,谁还能这么厉害!”姬和睁大眼睛问道。 顾予初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装作与自己无关,什么也没有听到。 “靖川王与凌太子一母同胞,酒量自然也同太子一般海量。”诺达笑着接了茬。 “不惑哥哥,真的嘛?”姬和眯着眼睛拉着他的袖子问道。 “吃糕。”凌不惑岔开了话题,捻了一块绿豆糕堵住了身边叽叽喳喳满脑子问题的丫头。 姬和缩着脖子,调皮的眨着眼睛,很是享受这别样的亲呢。顾予初悄悄瞥了一眼这身边的郎情妾意,挑了挑眉头生吞了一口红豆粽子。 “是不是饿了?”诺达关切的问到,把自己那份红枣粽拨开粽叶递给她。 顾予初连忙摆摆手:“我只爱吃红豆的。” 姬和一听心里一沉,低头拨弄着盘子里的糕点,凌不惑嘴角微动,对她的拒绝倒很是满意。 “你只是习惯了,偶尔尝尝别的,也许口味会变的。”诺达依旧坚持。 顾予初想到方才递糕的一幕,横了横心,接了下来,咬了一口。 “是不错呢。”她忍着满口腔的不抗拒又着实谈不上的喜欢甜糯,称赞道。 “再配上这莲子茶,更是爽口。”诺达挑事一般关爱不断,让顾予初哭笑不得。 “黑水一带也有端阳吃粽子的习俗?你似乎很懂。”凌不惑没好气的开口。 “靖川王谬赞了,各地风俗人情虽不同,但论到吃,只要有口有心,总是能辨出高下的。” 对于诺达的回答,顾予初点头表示赞同,三两口又一个粽子下了肚。 “这是几天没进食了?!”凌不惑皱着眉头问向她。 没等顾予初回应,他将自己那未曾动口的红豆粽子也递了过去。 “我这也有!予初姐姐巡逻值守的确是辛苦。”姬和也跟着将自己盘子里的粽子递给了她。 这下好了,已经两个下肚,若是吃了诺达的,不吃凌不惑的,恐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刁难在等着她,可吃了凌不惑的,姬和的自然也不能拒绝。 于是,在最为激烈的龙舟魁首竞渡的整个赛程中,她几乎没有心情观赛,硬着头皮,干掉了那两份“好意”。 再之后,在仙女湖雷动的欢呼声中,魁首的赛船敲战鼓如?雨,慢慢驶向主龙船等候王座亲手颁发奖励。 顾予初捧着撑坏的肚子,忍着冒出的饱隔,借机离开了这危险重重的席面,又迈入烈日,安排手下做好主龙船的守护,以防任何意外发生。 第二百三十五章 醉酒之祸 有惊无险,日里的节庆活动很是顺利通过,官贵、百姓跪送北凌王回紫延宫之后,或是回府,或是仍有兴致的继续游船或是逛着街市。 今夜仍旧不闭市,街上热闹依旧。 老凌王特意让驿馆准备了游船,以便黑水部落游玩。 顾予初询问各部落首领回去休息还是有何其他安排。 一行人自从见识到她救下诺达的那一幕,心有余悸,想着若是回去,她有杀心岂不是如瓮中捉鳖那样简单,今日夜市如此难得,不如在外面戏耍一番,反正她有随身保护的职责在身,大庭广众更是安全。但是他们也不敢游船,毕竟黑水一带基本都是旱鸭子,又封闭在湖上,那不是任她鱼肉。 “今日实在是累了,不如大家早些回去?休息。”诺达见无人应答,便提议回驿馆,他心里清楚,今日龙船上的落水不是什么意外,虽结果有惊无险,但夜市游玩,杂乱拥挤,难免没有危险。 “你若是身子骨不行,可先行回去!”靼敕族族长当即站出来讽刺道。 “北凌不夜城的集市非比寻常,我等想去看一看。”其他各族族长虽心有惶恐,可毕竟这样的热闹难得,他们也憋在驿馆多日,总有些熬不住了。 “街上人来人往太过拥杂,坐船一样可以欣赏夜景。”顾予初自然不希望他们分散而行,十一个族长加上随从,人数众多,街上人头攒动,她虽有一队人马的帮手,若要遇到意外事件,根本没法保证每个人的安全,不如拘他们在一船之上。 “游船没意思,仙女都慕凡,街上灯火璀璨,自然不能错过。”几个跃跃欲动族长相视而笑。 顾予初自然懂他们的意思,可她实在分不开身保护两波人,有些犯愁。 就在这时,姬恒带着小队人马赶来。 “太子殿下为黑水部落包下了整座平南酒楼,那里可是夜市最热闹的地段,露台下就是街市,酒菜喜宴歌舞已备好,特意遣我来接各位族长前去。” “太子如此盛情,我等岂敢怠慢。”各族族长顿时喜笑颜开,有了太子坐镇护佑,凭她什么将军也不敢造次。 “不知是否打乱了月升将军的安排。”姬恒见顾予初眉头微皱,未发一话,便故意这样问道。 “我的职责本就是保卫各位族长的安全,自然随他们的心意,既然太子有所安排,我听从便是。”顾予初很是客气,“可涂朗族族长身体不适,想要回驿馆休息,我一人分身乏术,实在是为难。” “若将军放心,今夜可由我代为保护十族长,月升将军可送诺达族长先回,待宴席散了之后,我必当护送十族长回驿馆,一根汗毛也少不了。”姬恒保证道。 “这”顾予初还是不放心,她身负皇命,这十一个人任何一个出了差池她都难逃责难,更别说交到凌子域手里。 “若两位不嫌弃,我可代劳,送诺达族长回驿馆。”束渊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也带了一小队人马,似乎特意为诺达而来。 顾予初冲弟弟微微一笑,这小子来的是相当及时,有他护送诺达回去,她自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黑水部落一众面面相觑,他们并不认识束渊,更不知他的底细。 “靖川王府可真是思量周全。”姬恒轻飘一句话,道出了关窍,让黑水十一族长人人心中一沉。 “受封在即,靖川王只是心系黑水部落安全,谈不上什么思量周全。”束渊很坦荡,并不否认是受凌不惑之托,如此,就算诺达再怎么辩驳也无济于事。大理寺无罪出狱,龙船上席面相邀,眼下又特别护佑,涂朗族背叛黑水同盟及太子,投奔靖川王府的事实已然没了争议。 顾予初不禁纳闷,这两兄弟如此公然拉拢人心,到底玩的是哪出。 “今日太子盛情,怎可因为我一人而扫兴,靖川王公务繁忙,还费心为黑水众部落安全着想,我实在不敢再添烦扰,劳烦大人通禀一声。”诺达骑虎难下,当即改了主意,眼下这个形势,他都必须面子上与其他部落一致,否则更是百口莫辩。 “既然如此,就劳烦太子及月升将军费心护佑黑水各族了,告辞。”束渊一脸轻松的离开,丝毫没有因未达目的而有任何的异样,好似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一样。临走之前,他与顾予初拱手客气道别时,轻轻丢下一句话:“平南酒楼后门有我把手,大可放心。” 顾予初心领神会,有太子明着邀约,有束渊暗中辅助,她大可以轻松许多。 姬恒带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挤过人群,踏入了平南酒楼。 凌太子出手阔绰,这样豪华的酒楼又在夜市地段,还请来了歌姬助兴,一夜包场不知要花多少银两! 顾予初唯有感叹的份,黑水部落众人见如此场面,自是喜笑颜开。 “各位族长请自便。”姬恒招呼道,一拍手,三十来个姑娘从厢房里涌了出来,珠翠红绿,细腰翘臀,风情万种。 顾予初着实吓了一跳,可回过神来,想着这不愧是凌太子的风格。 诺达也被两个女子拉扯着脱不开身,她瞥了一眼,吩咐手下守卫在酒楼各出口要地,而自己则跃上二楼,选了二楼露台门槛内外视线都最好的地方,抱着胳膊,看起了楼下和楼外集市的热闹。 谁料,没过多久,诺达甩开了温柔乡,上了二楼,找到了她。 “你来干嘛?”顾予初笑着问道。 “你还说,居然不救我!”诺达红着脸,很是不满。 “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温柔乡里销骨尽,我可是非常识相的。” “我对她们没兴趣!” “早说啊,俊俏男伶云京也多的是。”她继续打趣道,说到这里,她心里也十分好奇,与启帧一般长相的他,若是和男人亲亲我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画面。 脑子里的画面还未完全呈现,她便被诺达强压在二楼露台敞开的门扉之上,表情之严肃,气息之霸道,让顾予初一时间又有点恍惚,仿佛就是启帧本人。 “非要我说明白么?”诺达低着头,还差一寸,唇瓣就要落在女人的鼻尖上。 “不过一句玩笑,不要当真。”顾予初眉头一紧,企图推开他,可眼前的男人一撑劲,几乎是纹丝不动。 “你跟我走。”诺达松了松挟制,顾予初想逃,他单手又扣住了门扉,挡住了她的去路。 “去哪里?”顾予初哼哧了一下,转头换了张笑脸问到,怀抱一松,剑柄随着重力抵向了他的脖子,这看似威胁的举动又带着几分轻佻。 “哪都行,离开这儿,就你和我。” “你有钱么?” “涂朗族虽平乡僻壤,但我能许你我有的一切,一人偕老,白首不离。”诺达很会抓住女人的心思,顾予初眉心一闪,这样好听的话,为什么从前都没有人如此清楚的与她说过。 “说的好听。”女人笑了开来,用剑柄敲开了他的拦路,跨入露台,吹吹冷风,逼迫自己清醒起来,可方才的话竟然像魔怔一样盘旋在她的脑中,一时间她竟然有些想哭。 诺达跟随其后,紧挨着她扶在栏杆上,这个女人表情紧绷严肃,可耳根却是红的,这让他心里有了底气,跟着扯开嘴角。 然而,顾予初突然直起身子,表情似有慌张,下一秒又恢复如初的严肃,诺达才发现正楼下闹市一双人影甚为眼熟。 是靖川王领着姬和骑着高头大马张扬而过,女子的华袍与男子腰带上的香囊,极为醒目。 又是他们!早上出门忘记看黄历实在是太不明智。 顾予初心里这样嘀咕到。 凌不惑的阴魂不散本来没有什么,按照他的严谨,这周边的商铺、楼台都会安插眼线死死的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可他回回带着姬和又是几个意思? 她气不打一出来,便装做没看见转过身去回了酒楼,诺达悄悄抬了眉梢,也回了宴席。 而没过几秒后,骏马上的男子回头斜睨了眼那露台,冷峻的侧脸杀气毕露。 楼里各族族长玩的不亦乐乎,任凭街市上再热闹,他们也不想迈出一步。 姬恒见诺达回了座,便示意酒楼的漂亮女老板亲自招呼他。 顾予初依旧捧着胳膊,靠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女子她们是老相识,从前锁星宫的头牌桑儿姑娘,如今摇身一变从良成了云京火红酒楼的老板娘,想来凌子域待她不薄,这么看到还算重情重义。 她没有与桑儿打招呼,这个女人定然会装作不认识她,她实在懒得客套。 “这位大人,是对今日的菜品和歌舞不满意么?奴家特来赔何不是。”桑儿捧着酒杯,半身俯在诺达肩头,诺达的宽阔的肩膀到也承的住她的风韵。 “姑娘客气了,我进来身体不适,不宜饮酒。”诺达单手推起了桑儿,不为娇羞而动的样子着实让顾予初极为舒适。 “纵是有错,也得让人家分辨几句,怎么就得罪了大人,连杯酒也不肯赏脸,莫不是大人顾及什么旁人,看不起奴家。”桑儿眉眼从顾予初的方向一扫而过,语气不轻不重,却是话里有话。 “哼!”有几位微醺的族长重重置下杯盏,怒气腾腾看着这个不合群又有异心的后辈,接着好事之人打起顾予初的主意:“月升将军辛苦护佑我等多日,今日不如松范一二,小酌几杯。” “喏,公务在身,不敢怠慢,各位大人自娱自乐便好。”顾予初好言谢绝。 “来了平南居的客哪有挂怀公事的,将军亦是女人,就不要为难奴家了好么?”桑儿转着圈而,扭着小蛮腰,逛到她面前,这虽都是女人,可这阴阳的差别也太过于明显了。 “桑儿姑娘,别闹。”顾予初低声警告道,剑柄已经默默的顶住了她的腋窝。 “明日这平南酒楼我还是关门好了,左右都劝不动人,这传出去可是丢人丢大了。”桑儿撅着嘴,摇头叹息道。 “我敬姑娘一杯,方才是我唐突了。”诺达突然站了起来,捧着杯盏喝了个干净。 “奴家谢大人赏脸。”桑儿莞尔一笑,俯身行礼,而后随乐律舞了起来。 姬恒见时机差不多,便也跟着酒敬诺达,他方才肯赏脸桑儿,自然不能拒绝。紧接着,各族族长及随从就像商量好的一样,轮翻酒水伺候,没过多久诺达便醉的不醒人事。 顾予初觉着不太对劲,可太子设宴,她怎可置喙,原本她就是个守门的,还是在回去的路上加倍注意才是。 果不其然,十一族族长纷纷醉倒,他们若是留宿这平南酒楼还好,人员不流动,只要将酒楼加倍守卫,倒也没什么危险。可偏偏有人耍酒疯,硬要回驿馆,说那里最安全,也有人不愿意回去,于是一人发疯,多人起哄,在酒楼就闹了起来。 丑时过后,最后他们十一人除了诺达之外以一种非常让人费解的掰手腕的方式,决定了乘马车回驿馆。 顾予初没有办法,也不敢让他们分散而坐,只得寻了两辆大马车,将他们十一人如猪肉摊的肉铺一样扔了进去。 街市上仍有摊铺营业,陆续有马车经过。姬恒也很是守信,一直陪着她护送。 还有一个路口便是驿馆,一路风平浪尽,可顾予初仍旧不敢有所松懈。 果然,还是出了岔子。 不知是谁在马车里喊了一声,有刺客!让酒醉的族长门如惊弓之鸟一般,又闹成一团。 其中,当后一辆马车里开始有打闹声,甚至有三人被踢了出来,像死尸一样躺在地上,让警卫甲兵的注意力全部集中起来。 顾予初虽未被局势打乱阵脚,可就在她回头查看的时候,打头的马车夫被暗箭射杀而死。这下让该辆马车?上一位刚刚有些清醒的族长惊慌失措,本能的自己架着马车冲出守卫,逃了出去。 接着,又有暗箭对着原地的马车袭来,顾予初两头顾不上,好在束渊及时赶到,留守原地,她才得以全力追捕。 失控的马车上有族长陆续醒来,胆子大的都跳了车,顾予初紧跟其后,吩咐下属将他们挨个带回驿馆,而自己则独自去追,不料半路冲出十多个杀手将她团团围住,她费了好些功夫才将他们全部料理掉。 架车而逃那位族长似乎被冷风灌的找回了些意识,自己跳了下来,顾予初俯冲向前将他接住后,那辆惊乱的马车已不见踪影。 她身边以无人手帮衬,为保手里这醉汉的安全,不得已回了驿馆。可清点了人数,才发现唯有饮酒过多,不省人事的诺达失踪。 束渊连同顾予初再次连夜出门寻找,却只找到了那辆走失的马车,车上却空无一人。 第二日,紫延宫知道了此事,勃然大怒,稍带着责骂太子荒唐,同时命令月升将军在受封大典前必须活着带回诺达,否则提头来见。 第二百三十六章 赢家 云京京郊,有一片水杉树林,因为常年有野兽出没,所以即便风景不错,也鲜少有人踏足。 顾予初在受封典礼的前夜旁晚,收到一封密信,称若想救人,必须独自一人前往京郊树林。她为了诺达的安全,信守承诺,独自前往,可她并没有完全隔绝消息,束渊带人埋伏在不远处以备不时之需。 穿过树林,便看见一座藤蔓缠绕,荒置很久的破庙。她警戒的踏入,一眼就看见诺达被捆了手脚,吊挂在坍塌一半的佛像之上。 当她正准备砍断绳索救人时,一张大网从上落下,将她逮了个正着。接着,暗箭从八面射来,她顶着大网,旋身而动,本是掣肘的障碍立刻变为防守的最佳武器,箭头被织网或缠住或弹抵,无一只伤她分毫。 她试图用长剑搅烂织网,可却没有效果,看来这网不是一般俗物,不过凌不惑赠予她的长剑也是别有洞天。她食指穿过柄头初月形状,就势用力左右旋转剑柄,咔嚓一声,一柄黑色短刀随之拔出,而后原本坚不可摧的织网瞬间变成一团废物。 玄铁为万器之首,极为难得,如此厚实一把短刀,让顾予初欣喜不已。说到底这还要感谢单明曦之前的怀疑,让她仔细琢磨了这枚随身携带很久的佩剑,才真正读懂了凌不惑当日赠剑的赤诚。 就在她解开挟制当即,二十多名杀手围攻而来。这群人的武功相比暗夜劫走马车那群人,武功虽同出一路,但却高强很多倍。 经过一番厮杀,他们损伤一半,顾予初也难免受了皮外伤。但她的战斗力之强,超出袭击之人的估量,在她解决了大多数障碍之后,剩下的三名杀手们互相观望,决定撤退。 只见她拂身而起,如鹤驾祥云一般,揪住动作稍慢之人的衣领,单脚踢击他的后膝弯,那人重心不稳,重重倒地,而后她迅速夺了他的武器,单脚踩住他的手腕,单膝扣住了他的咽喉。 被擒之人想要服毒自尽,可惜没能快过顾予初的手速,咔嚓一声,他的下颚被拧脱了臼,再无能力反抗。 未等她用绳索绑好这活捉之人,门外传来兵器打斗之声,紧接着姬恒带着云京骁虎营一众人等压着一人鱼贯而入。 “月升将军可还无恙,这贼人就交与我大理寺处置,必将幕后主使之人问的清清楚楚。”未等顾予初松手,骁虎营的官兵便将她手里的活口抓了起来。 “姬大人,来的甚是及时。”她见大势已定,便不予坚持,今日她单刀赴会一事很是隐蔽,而姬恒时机抓的如此准,既未损一兵一卒,又抓住了活口,绝不是巧合。 “将军说笑了,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就是受封大典了,你我各司其职,还是不要耽误功夫的好。” “那是自然。” 他们互相客套的拱拱手,而后姬恒大手一挥,命令带贼人回大理寺监牢。 临走之前,被抓的其中一人深深的瞥了眼靠在一帮被束缚住手脚、堵住嘴巴的诺达,而诺达似乎也在回敬他的目光。 顾予初狐疑的为诺达解开束缚,除了伤势之外,并未多问。 “你怎么样?还能走么?” “不妨事。”诺达嘴上逞强,可身体却不那么听话,双腿发麻,险些跌倒。 没有办法,顾予初只得架着他走出破庙,乘一骥回了驿馆。 城防崖口,凌不惑亲自巡防时,看见如此亲密的二人经过,诺达从后双手紧紧扣住顾予初的腰腹,头耷拉在肩膀,鼻子蹭到她的耳畔,让他原本就严肃的面色更是难看的吓人。 顾予初有些心虚的瞥了他一眼,而后驾马毫不犹豫的驰骋而过。 在之后,诺达经初步医治包扎和休憩补水,再由宫人伺候沐浴更衣,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仿佛不曾在他身上发生过任何可怕的事情。 她颔首护送他去受封大典上之前,仔细横扫他所住的院子来往忙碌的下人,似乎少了些熟悉的面孔,但时间紧急,她没来得及细察。 黑水十一族归顺受封典礼终于如期举行,规格不俗,可相比赫和归降,顾予初总觉得没有必要弄这样的形式,毕竟黑水十一族除了地域广褒之外,实则外强中干,除了归附之外别无选择。 典礼之上,十一族族长华服锦衣不分先后并排叩谢王座天恩,在每人得了御赐的金莲花之后,老凌王的一道圣旨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黑水十一族化为一旗,平族而治,但另封涂朗族诺达为旗长,另外两族为副旗,辅佐旗长处理旗?中平权而治的大事。 靼敕族本位十一族之首,却未分到三席中的一席,新族长莫伊顿敢怒不敢言,如此,诺达真真儿成了众矢之的,黑水十一族从此内讧难决,就算化一旗而治,最终还是要分化至北凌的绝对管治之下。 不得不说帝王之谋,绝情又算无一漏,给了你荣耀一时,却始终是他大锅里的一耳配料而已。 顾予初的任务算是完成,可老凌王下令,黑水十一族归乡之前,驿馆的守卫之职仍由她负责。 束渊早候在受封大典之外,在顾予初携甲兵归去之前,他告诉了她另一件让她出乎意料的事。 绑架诺达后逃脱的三名杀手,除了两人被大理寺带走之外,另外一人在逃窜途中被人灭口。 据束渊描述,他远远见两人从破庙中夺出分头而逃,其中一人被姬恒带人捉拿,另外一人他暗中追踪,不料却被半路杀出的一高手伏杀。他躲在暗处,见那人手带指环,遁走之后,他还特意检查了尸体,那手法与二族族长伤口如出一辙。 束渊为了照顾姐姐的情绪,没有笃定是巽影所为,可顾予初心中却惊慌不已,难不成东启真的牵扯其中? 她左思右想了一晚上,不曾闭眼。第二日当早,大理寺发出官报,驿馆凶杀案已结,真凶落网! 昨天刚抓到贼人,一夜审问,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便有了结果,实在是太过蹊跷。 顾予初认认真真读了大理寺抄送黑水十一族的官报。原是西戎的草原女王派高手秘密潜入云京,冒充巽影杀害黑水族长,意图嫁祸东启,挑起两国战火,转嫁前线失利之困。 说起这个结果,顾予初是相信的,蔻桑因她杀了启轻珏,与她结下仇怨,两军交战之时发布诛杀她的悬赏军令没有得逞,如今布下这局,陷害自己,挑起两国矛盾,的确动机很足。 可仔细盘算,这个局对她的谋划太过草率,而诺达在其中绝对扮演着重要角色,但可能恰恰又是这个重要角色,导致了整个谋划的败露。 若他当日交与自己是一枚真的巽影令,又一口咬定不曾赠与,那么她被抓入大理寺恐没有那么容易脱身,就算她能够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也实难解释与巽影的关系。 凶手连杀两人除了特意被留下的巽影令之外不曾留下破绽,那么只要永不再现身,做成悬案,那么东启的挑衅的可能性便是最大,而自己也洗不清嫌疑。 如果说马夫之死,女刺客被抓帮了倒忙,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才不得已弄出端阳绑架一事。 但这堂而皇之的大动作也非常经不起推敲,他们冒险抓走了诺达,只要杀他灭口,那么自己因护卫不利之责,也是难逃一死。即便要以诺达为诱饵,引她一人入埋伏,大可了结诺达再设伏击,这样双管齐下,即便其中一环失利,也还能达成目的。可结果是,诺达被救出,刺杀失败又有人被活捉,最终功亏一篑。 这下好了,东启嫌疑洗脱,而她又安然无恙,计划如此虎头蛇尾,实在让人费解。 与此同时,姬恒的半路截胡破案立功,杀手被抓之时看向诺达的眼神,以及诺达两次被抓之后死里逃生又被封为黑水十一部落的旗长,还有真正巽影的介入,这所有一切都太不平常。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诺达成了整件事中最大的赢家。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出好戏 大典之后,顾予初连找了诺达三日,想与他问个明白,可他都因新晋旗长的热乎劲儿被云京官贵邀请招呼的不得半分空闲。 直至第三日夜晚,喝的有些晕乎乎不知所以然的诺达被送回了驿管,可他偏不回自己的院子,吵着闹着要见月升将军。 顾予初巡查一遍安防,便在中庭庭院里歇着,索性无事,练了几套拳法。 “予初可真是厉害,有你在,我睡的才安心。”诺达迷蒙着双眼拍手叫好。 “诺达旗长如今可是云京的大红人,能有什么不安心的。”顾予初收了拳锋,拱了拱手,讽刺道。 “予初似乎对我有所不满。”他靠着柱子,勉强支撑身体笑着。 “怎敢?!诺达大人屡次被陷害屡次都能逢凶化吉,能隐忍识时务,带着人少势弱的涂朗族投靠太子冲破残局,如今立于黑水十一族之首,功成名就,年少有为,我区区一个守卫怎敢置喙。” “还说你没有”诺达叹了叹气,“我是有苦衷的,眼下这局面,除了妥协我别无他法。” “所以你就和姬恒一起做了端阳劫杀的大局,嫁祸西戎,了结驿馆悬案,向凌太子表了忠心?” “并非嫁祸,驿馆两起凶杀的确是西戎所为。” “你什么意思?”顾予初眉头紧锁,“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囚禁在大理寺时不说?” 她顿了一顿,瞬间反应了过来:“你和西戎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诺达苦笑道,“月炔大人死后,蔻桑女王便秘密集结一批死士,欲于后线潜入北凌,打破东境的联盟,同时诛杀你。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涂朗族人么?” “我阿娘是西戎人。”诺达借着酒意坦白道:“我的阿娘生在西戎,出生不久突遇草原风暴,祖母惨死,又与族人失散,幸而她被狼群捡了回去养大,成人之后在寻找母族的过程中偶然闯入涂朗族地界,被穆塔的弟弟欺骗强占后有了我,她为了我忍辱偷生,本以为可以有个安稳之所,可谁知涂朗族族长三位夫人皆因难产而死,奉羚羊为图腾族人认为是被狼群所养大的阿娘冲撞了神灵,于是在我六岁时,将我们母子二人驱赶入荒漠。五天五夜,无水无粮,好在生死之际西戎游牧经过,将我们救下,才得保住性命。” “涂朗族既如此对待你们母子,那你又如何有得了这继主之位?”顾予初继续问道,这样的身世,也的确坎坷。 “三年前,涂朗族经历一场霍乱,贵族凋零,后继无人,穆塔才将我这个外放的侄子寻回,说我是他在族人中亲选的未被黑魔侵蚀的纯白灵魂呵!”诺达冷笑着,“因知往事之人大多死于霍乱,所以我做为继主,现存的族民并未有所质疑。” “所以你回涂朗后又成为死士,不仅是为了蔻桑的阴谋,更是为了自己的私仇?” “算是。” “穆塔已死,涂朗族也已在你手中,只要悬案不破,再趁机杀了我,那么蔻桑给你的任务便完成了,你两头都得利,又为何半路倒戈,背叛西戎,投靠北凌?” “每个死士的家人都扣在蔻桑的手中,我的阿娘也不例外,她答应会善待她们,可我到了北凌才知道,我的阿娘即便回了母族也还是个外人!前线粮绝,她因为嫁于外族,所以最后被选中活杀,被同族分食而尽,连骸骨都没剩下!”说到母亲,诺达面目狰狞,眼眶湿润,“我可以为西戎而死,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阿娘!” 顾予初顿时觉得反胃,这样野蛮的同族相食,她从前只觉得是世上流传的怪谈,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母亲惨死同族之手,这样的不共戴天的仇恨,她能感同身受。 “那枚假的巽影令,是你故意而为?” “原先蔻桑的计划就是,以巽影暗杀嫁祸于你,这样既可以借刀杀人,又能挑起北凌、东启的矛盾。岐旺被杀当日,我被安排约你出来,就是为了制造谣言,赠予你巽影令再借靼敕族揭发于你,更是让你百口莫辩。我本是要被牺牲的一环,可我的母仇未报,绝不能这样轻易的死掉。幸运的是,我意外在鬼市买到了假的巽影令,于是便掉了包,留了一线生机。” “你们为何算定,我会应邀于你?” “我的样貌”诺达笑了笑,“这也是蔻桑选中我的原因。” 顾予初有些尴尬,的确,若不是这张脸,她又岂会如此好奇,非要去一探究竟不可。 “万一我出不去大理寺的大牢呢?” “靖川王不会坐视不理的,不是么?那两枚巽影令虽难分真假,但绝对骗不过他的眼睛,所以只要我的供词与你保持一致,大理寺即便想诬告陷害也无能为力,否则他也不会特意遣言风公主来狱中提醒于我。” 就大理寺一事,照他这样一说,她的确觉得太过幸运,但诺达究竟在这个死士团体中是什么地位,她仍觉得好奇,于是继续问道:“那你出来后,西戎的死士就没有怀疑你么?” “当然有,即便没有,予初你刻意的亲近,也让我身处险境。”诺达眨眨眼睛,从大理寺回驿馆,这个女人与他过分的亲近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他的虚实,挑拨他的同僚,这些他心里都太过清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我寻得借口,说服他们已诱骗你得手,待到时机成熟,便可以请君入瓮,活捉你去西戎。” “荒庙之内,你们就从未计算过可能会失手么?” “当然,不过我作为刺杀的最后一环,若你不能被他们制服,那么最终将由我趁你不予防备来完成这最后一击。” 顾予初这才明白死士被抓走之前看向诺达眼神的含义,那里面虽有怀疑,更多的却是期待! “哼,你倒是真的狡猾。端阳之夜你以自己为诱饵,设计这么一出好戏,让你的同僚以为大计将成,谁料你早就与姬恒布置好了一切,借我之手大挫西戎死士的实力,然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既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又消除了身边的威胁,还为太子破了悬案,立了大功,真是一举多得。”顾予初挑破这最后的关键,“只是我好奇的很,你为何要将这一切告诉我,难道是希望我对你的不杀之恩而感恩戴德么?” “我杀不了你”诺达苦笑着,“况且,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不是么?这一切就算我今日不说,早晚你都回知道。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可以为忠诚而死,但也最憎恨被欺骗,我不想与你陌路而行。” “不要装作很了解我。” 诺达怂怂肩,对于这样冷冰冰却又违心的回答并不在意,“太子和靖川王之间,于我而言选择太子更为有利,况且,我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说实话,若不是靖川王当众假意拉拢我,离间涂朗族与其他十族的联合,陷我于不义境地,也许我真的会投诚于他。不过,因为你,我也不会向他屈服分毫。”诺达点破凌不惑的心机。 “不要拿我做幌子。” “端阳之夜我与你说的句句真心,我虽不能给你天下,但我能许你一方净土一颗真心一生一人。靖川王虽看中你,不过因为你能为他所用罢了。他与姬和种种,无需我多言,你应该看的明白。” 顾予初沉默,说到感情,总是她骨子里最懦弱最卑微的地方,她从来不肯相信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乘风破浪只为寻她一人。 “他不是你的良人,但我有可能是,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诺达走上前,双手扶住她的双肩,酒气熏的顾予初有些混沌。 就在诺达想要拥她入怀的瞬间,一股重力将她拉出这快要贴近的温柔,紧接着她落入另外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凌不惑”顾予初抬头瞥见了身后怒意汹涌的男人,轻轻的唤出了他的名字,可他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扣着她肩膀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靖川王好兴致,深更半夜不回府,跑来这驿馆拿人。” “我是不是她的良人轮不到你来置喙。”凌不惑冰冷的开口,“管好你自己的手,否则我不介意帮你取下来。” 说罢,便拖着顾予初离开。可就在霎那间,诺达拉住她另外一只手腕,顿时,她仿佛一只张开的弓,被两个人男人一人一边拉扯着。 凌不惑的眼神都能点燃这整个云京,而诺达也并不示弱。 “王座命月升将军保护我的安全,王爷恐怕也不能逼她擅离职守。” 凌不惑没有回话,只是递给顾予初一个眼神,似乎要她做个选择。顾予初咽?下这所有的无奈,挣脱了诺达的手掌,一句话都没有说,头也没有会,没有理会诺达阴冷下来的表情,便跟着凌不惑快步离开。 月下驿馆无人的院落里,顾予初被凌不过狠狠的扣在刚刚关上的门扉之后。 屋檐挡住了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的到他胸口狂风巨浪般起伏汹涌的怒意。 “你” 没等她说出第二个字,她的嘴便被堵上,她尝到了酒的醇香和夜的苦涩,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终于她得以呼吸一口完整的空气,可耳根和颈部的湿润和疼痛让她不自觉的弓起了双肩。 “你这是喝了多少?” 男人没有丝毫的停顿,甚至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拇指封住了她的唇瓣,直至在她的锁骨之上狠狠的嘬了一口又一口,怀中的女子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才停止。 “你想要怎样的良人?”他沙哑却清楚的问道。 “方才不过” “我问你想要怎么样的良人。” “我不知道。” “我这样的呢?” “” “你为什么连你自己想要什么都说不出口。”凌不惑用额头顶住了她的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总让我觉得做的再多都不是你想要的。” 顾予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安慰,更像是回答。 她从不想要一个男人的承诺,太过飘渺和虚幻,她要的是在一个她认为至关重要的时刻一个男人因她实实在在的行动和态度。至于是怎样至关重要的时刻,她说不清楚,所以她宁愿什么也不要说。 只待那个与她一人而言无比重要瞬间,哪怕只是一个回眸一个拥抱,让她能有心中的笃定,她才能卸下所有的枷锁,不问结果,真真切切说出那句:我要与你在一起。 可身前的男人似乎不懂她的意思,无奈之下,她抬头舔了舔他的嘴唇,凌不惑这才如释重负的微微扬起嘴角,张开双臂紧紧的抱住了她。 “诺达说他母亲是西戎人。自己受蔻桑之命潜入北凌,意欲嫁祸巽影行凶,破坏东境合盟,顺带诛杀我。”顾予初蜷缩在凌不惑的怀里,将诺达方才所言和盘托出。 “他倒是同你坦白个清楚明白。” “是真的么?” “不涉及东启,你必定希望是真的,对么?” 顾予初被说中了心事,在男人怀里扭了扭,似是在撒娇。凌不惑本来心里有些不快,却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而烟消云散。 “他说的基本与查证的一致。只不过现在他既已投靠北凌,又揭露了蔻桑的阴谋,这样的结果是北凌最愿意看到的,所以不好在动他,毕竟名义上他仍是黑水十一部落的族长之一,黑水刚刚归附,一切都以稳定为上。虽现抬举他做了旗长,有靼敕族的虎视眈眈和其他大族的挟制和猜忌,他又岂会安心顺意,什么一方净土一颗真心都只是说的好听罢了。” “你到底偷听了多少?”顾予初无奈的抬头问道,这个素来谦谦君子一般男人,原则可放的如此之低,连偷听都能做到理所应当,真的太可怕了。 “若不是他管不住自己的爪子,我不介意多听听你要怎么回答。”凌不惑低头嘬了一口她的额头。 “我要回去值守了。”顾予初试图推开他的怀抱,男人却不肯松手,可坚持了一会还是放开了她。 “束渊和顾帆,我姑且忍了,下次要是再让我看见你让别的男人轻薄你,别怪我砍了他的胳膊!” “那荷包挺好看的,今日怎么不带着?”顾予初回头丢下这话算作回应,凌不惑不自觉笑出声来。 望着女人月下单薄的背影,他嘴角的微笑渐渐凝固。 今日他们俩都心照不宣的未提及巽影突然出现伏杀西戎死士一事,诺达与东启是否有所牵连,他们谁都希望答案是否定的,可现下谁也拿不出证据,便不欲再触彼此的底线。 诺达不足为惧,但启帧他真的没有十全的把握,也不知道这个执拗的女人在两国之间的烽火中会做出怎样疯狂又决绝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反将一军 姬恒破了驿馆悬案,紫延宫甚为欣慰,没过多久,对姬恒的嘉奖下达于众。 贺兰公主长子立了大功,挽回了北凌颜面,挫败了西戎意欲挑拨东境联盟的阴谋诡计,由待招郎破格提拔为大理寺从四品的大理少卿,就在他走马上任的第二日,老凌王又将刚刚事发的鸿昌国公府圈地杀人倒买公盐一案交由他来主办。于是乎,姬恒一越宁逸,成为朝廷中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官员。 就在当事人洋洋得意,其他官员艳羡不已,感叹出生的优势时,只有贺兰公主深知这恩宠背后的深意和警告。 鸿昌国公府独子因凌霸百姓多年,被失田义愤而起的佃弄活活打死,这于国公府本是祸事,可谁料,有人借机生事,将国公府圈地鱼肉百姓,连带着从前倒买公盐的旧事被抖了出来,于是东窗事发,国公府更是雪上加霜。 可老国公也是深谋远虑、未雨绸缪之人,儿子惨死,他便料想这些杀头之事恐再也遮盖不住,为了保住国公府唯一的血脉,他重金求靠贺兰公主为他唯一的嫡长孙女迅速找了个年轻有为又外放他处握有兵权的孙女婿,如此,傅家长孙女带着雄厚的嫁妆远嫁,既在事发前与家族撇清了关系又寻得新靠山,还保住了大半家财,也算是保存了实力。 与此同时,傅老国公还与贺兰公主约好,若自己能逃脱一死,哪怕是流放他乡,只要贺兰公主能够代为周旋,流放孙女婿所辖的雍州方向地界,他愿以半数家财相赠。 贺兰公主本欣然接受,收下了一千两黄金的定金,可端阳节庆上老凌王的试探,加上这让自己的亲儿子主管此案的圣意,其中厉害,不言而喻。 若姬恒决断稍有偏颇不公,老凌王心如明镜,自然有所计较。 可若她不信守承诺,老国公又以贿赂之事相要挟,到时候她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唯有老国公畏罪自裁,她才得以轻松化解危机。 可傅老国公身份特殊,连大理寺的守卫和看管都更为严苛,想要下手又不留痕迹,实在太难,稍有不慎,便有可能牵连儿子看守不严的失职之罪。更关键的是,以老国公的心性,绝对会提前谋划万全,虽身在囹圄,却也必定安排好了后手,若自己背信弃义,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这件事她绝不能亲自动手。迟疑之间她想起诺达,便秘密约他于府中一叙。 诺达借着赴他人之宴的空档,穿着黑色斗篷从他人宅院的后门偷偷潜入了隔壁的贺兰公主府。 “不知公主找我来何事?”诺达开门见山。 “一夜之间,从不起眼的小族族长荣升为手握十一族大权的旗长,可还习惯?”贺兰公主自始至终没有看的起他,讽刺道。 “这还得感谢公主的知遇之恩。”诺达之所以能被封为旗长,贺兰公主功不可没,她老凌王犹豫之时,旁敲侧击了很多,才有了这样的结果。 “即是如此,那我便不与你兜圈子。”贺兰公主顿了顿,将一个信封推给了他,“姬恒如今手里的鸿昌国公府之案,想必你也清楚,我要牢里的傅长叙和他府里的账房管家一同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明日?贺兰公主莫不是把我当成神仙了?我困于宴席,驿馆又有月升将军把手,即便大理寺有人接应,也实在没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办到。”诺达甚至没有翻看信封中的信息,便开口推脱道。 “你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五日。” “我等不了那么久。”贺兰公主握拳重重的置于案上。“你不要忘了你是如何能够走到今天,我可是知道是你亲手杀了穆塔。” “那又如何,案子已破,公主难不成要推翻令郎亲自办结的案子,然后告诉老凌王他老人家嘉奖错了人?”对于这个威胁,诺达不以为意。 “即便这个案子已盖棺定论,但让你今昔不复明昔也不过举手之间,忘了告诉你,你的同僚我可还留了活口。” 姬恒抓了两个刺客,分开严审、两相诓骗之下不难让他们开口招供,不过他们招供之后自然也难逃一死,可贺兰公主也是谨慎之人,她再三提醒姬恒,至少要留住一个活口,好牵制诺达。 “我当知公主的好手段!我不过向令郎建言了复诚王嫁女礼乐商乐黑水十一族礼遇相贺的排场,贺兰公主就能借着穆塔、岐旺被杀一事,撺掇黑水部落族长齐齐求靠复诚王以得庇佑,从而引得紫延宫再三猜忌,最终你的兄长恩宠不再,而公主却借势夺了王座的恩宠和信任。” 说到设计兄长,宣夺圣宠,贺兰公主不曾有所愧疚,他们兄妹三人,就因为她是女子而不受重视,不予重权,实在太为不公。她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还有当街刺杀马夫的女刺客因为狱中断粮,饥饿之下误食了吃了砒霜的老鼠而死,所有证据被抹的干干净净,她甚至都来不及好好回忆一番那指使她作案的幕后之人修长细嫩的右手是否与大理寺新上任的侍郎甚为相似。”诺达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 “子虚乌有。”这些,虽说中贺兰公主的心事,但因没有证据,她是丝毫没有畏惧的。 “穆塔、岐旺死了,想必最合公主您的心意,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为娘娘在云京和外地发卖收拐如花似玉的姑娘、设暗娼控制官员之事,可惜呀,穆塔死之前同我说了干净,同时还交给我一本记档。否则我还好奇,堂堂贺兰公主怎会受他和岐旺威胁,在黑水十一族归附谈判之时,劝的动那么多人在朝堂之上公然袒护说情,想来是拿了百官不少把柄。” 西戎杀了穆塔和岐旺,意外的解决了贺兰公主的心头大患,可她并不知道还有一本记档的存在,所以不免开始有些心慌,但她仍是坐的住的,毕竟她手里也有置诺达于死地的人证。 “你在威胁我?”她冷言嘲笑道。 “怎敢?只是想和公主做个交换,只要西戎死士不留活口,我便将那本记档交与公主销毁。”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我如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当彼此信任才是。不过,一码归一码,国公府的事另当别论,公主既然于我开口,自然不太方便另寻他人去做了,不是么?”诺达挑眉道,“作为交换的诚意,人我可以帮你杀,但却有条件。” “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与我谈条件!”贺兰公主有些气急败坏。 “公主大人,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你当知道我也不是随便开口的人。” “若是我不答应,你能拿我如何?” “公主要杀傅长叙,不过是事先许诺他流放之刑,并收了他一千两黄金的定钱。要杀国公府的账房管事,是担心那一千两黄金出账留有证据。” 说到此处,贺兰公主的心不由的咯噔一下,这个异族人竟然知道如此之多! “不凑巧的是,那本记有一千两黄金出入的账册现在也在我的手中。公主大人是否还以为我在空口诓骗?” “你到底是谁?!!”贺兰公主怒目圆睁,气的脸色苍白。 “我是令郎的谋士,是公主府同舟共济的盟友。”诺达拿了把柄又卖起乖来。 贺兰公主强吞了一口气,双手紧握,咬牙切齿的问答:“什么条件?” “若公主方才对我客气些,我也不至于说这些个玩笑话。”诺达不紧不慢的调和这眼下紧绷的气氛。 “别废话!” “十日之内,我要听到令爱与靖川王的婚讯传遍云京。” “你疯了么?王座心意我怎可左右!” “我不在意过程,只要结果。公主大人现在可是王座身边的红人,皇室姑表联姻也是常事,只要公主有心,自然是可以办的成的。” “你是为了那个尉迟予初。”贺兰公主似乎反应了过来,她是有心成全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公主府风头太盛、百事皆顺,还没到筹谋的时候,“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还直接向王座求个指婚来得直接。” “我的事不劳公主操心!公主府的荣辱、今郎的前程可都公主的一念之间,孰轻孰重,我想您比我更要清楚明白。再说了,我这也是为公主着想,夺嫡的称杆两端,都押上宝了,今后无论风云变幻,总是富贵荣华长伴的。” “你”贺兰一时语塞。 “出来的时间太久,也该回去了,公主大人好好考虑考虑,告辞。” 说罢,诺达便抽袖离开,那个信封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贺兰公主本想威胁他就范,没想到反被将一军,怒撕了那个被留下信笺。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想明白,诺达为什么会绕开太子或者靖川王,投诚讨好姬恒,进而接近结盟公主府,原是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如今无论穆塔的记档是否存在,单就国公府的事,都能让公主府朝不保夕,贺兰公主忧虑更甚,拿不定主意,难不成真要牺牲自己的女儿才能换得平安呢?可与靖川王扯上婚约,老凌王是否觉得她在刻意攀附皇权,以儿女为媒,居心叵测?而凌太子那边,是否觉得她脚踏双船静观其变,自己的儿子到时又该如何自处? fp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含光大典 诺达再溜回宴席之时,已过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 “做了旗长,果然架子大了,这么多贵人举杯交涉,你遁到哪里躲了这么久?”靼敕族族长莫依顿提着酒壶,阴阳怪气拦住他,开了口。 “不过是酒量不济,出去吹吹风罢了。”诺达仍是毫无波澜,谦逊的厉害,不似方才面对贺兰公主那般老辣算计。 “呵小心吹坏了身子。”莫依顿自己斟饮了一杯,斜睨了他一眼便离开了,诺达的离席他看的真切,他悄悄远远尾随其后,直至见他从后门出去斜插入了另一大宅的后门。为此,他还特意绕到街上逛了一大圈,才赫然发现,那是贺兰公主去世的驸马爷姬府荒置的宅子,与它背靠背正是如今的公主府! 这时,他才明白,诺达是以姬恒为媒进而讨好的太子!一时间竟有些后悔,自己从前对姬恒的小觑,否则旗长之位怎会便宜那个不起眼的小族继主! 莫依顿左思右想了一晚上,依照从前靼敕族的地位,自然要更与贺兰公主府往来密切些,于是没有犹豫,第二天便准备厚礼及拜帖先行秘密送达公主府,而他本人至半夜也穿着黑色斗篷前去拉拢关系。 贺兰公主也是一夜未眠,她被诺达威胁至此,又有要命的把柄落入他手,眼下牢里的傅长叙和那本记载区区一千两黄金的账簿已不再重要。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要在诺达离开云京之前除掉他,以绝后患,而如今莫依顿的诚心投靠,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 说来这夏季的节庆竟然这样的多,端午之后,云京迎来了三年之中最为重要的日子。 作为铸剑之都的云京,每三年都要在夏至这一天举办新铸刀剑开锋大典,世称含光大典,以三年一出大师亲铸的利刃圣器为首,与其余二十八柄御台剑府打造的兵器一道共同开锋。 这听起来非常腥汗的场面,然而,却被惯以肃穆冷峻着称的北凌皇室操办的异常端雅。 说是剑刃开锋,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 铸剑师早就在御台锻打修治过千般。而这场盛宴,也与这些个终日与碳木,淬火,如星般的铁花为伴的男人无关,取而代之的却是刚及笄的少女。 古老的北凌国本就勤兵黩武,因此他们认为,阳盛至极的利刃虽在战场可斩杀恶灵仇魄,但难免殃及无辜及同袍,因此需经女子的阴柔加以约束控制,所以,刀剑开锋需由处子之血祭奠剑灵,以祈求利刃守心,悲悯无辜弱小。 这听起来虽有些荒谬,但世代传承,便也成为北凌国的神圣传统。 久而久之,人们便将奉礼的少女视为福吉之人,亲切的称作嘉柔子,是世家高门、甚至皇室贵族争相迎娶的上选,而首席奉礼的女子更是福吉之极,称作嘉魁,经北凌皇帝特批,拥有自主择婿的特权。 所以,伴随含光大典而生的是非常严苛的吉女选拔。嘉柔子不看出生,但必须家世清白、知书达理,除此之外,更是要在生辰八字上与利刃铸成的时辰相生相克,与紫延殿的龙格相融相合才得以入选,而嘉魁之位较之嘉柔子,则更重视门楣,唯有符合三代忠烈的世家女子才可担任。 因此,在北凌,无论是普通人家还是勋爵世家,诞下鳞儿便是走参军封将加爵的大路,但若能生下嘉柔子或是嘉魁,便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走的也是平步青云的人间捷径。 顾予初对含光大典本没有什么兴趣,到是对那三年一出的大师之铸颇为好奇。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次的含光大典她竟然被破例被列为嘉柔子,为一把古剑开锋。 她刚还在琢磨紫延宫的用意,束渊便也得了消息,特意跑来取笑她一番。 “嘉柔子,呵,贺兰公主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束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倚靠在顾予初驿馆厢房的门檐上,吊儿郎当的说道。 贺兰公主皇恩正盛,继端午节庆之后,今年的含光大典也由她奉命主持。而她一主事,便捧出了铸剑山庄三十年前旧铸但未曾示人的月癸双剑,对外宣称两位女将军,刚柔相济,女中豪杰,唯有她们才能压的住双剑的戾气。 “我这样的,难不成比不上那些个柔柔弱弱的嘉柔子?”顾予初挑了挑眉,笑道。 “醒醒。”束渊翻了个白眼,一口啐掉狗尾巴草,“有那闲工夫,不如想想那个女人到底再搞什么鬼。” “月癸双剑到底是什么?”顾予初懒得与他打嘴仗。 “世人传言,那两把长剑为阴阳交界之时淬火而成,因为戾气太重,多年未寻得命格相生相克的女子,故一直未敢开锋。” “我和单明曦到底属什么样的命格?”顾予初无奈的耸耸肩。 “命格这东西你也信?嘉魁,不过是紫延宫拉拢世家的手段罢了,今朝需要你效忠,便给你一个好名声,而嘉柔子不过是为了抚平民心,为了表面的公允,编出来的平民之家的凤凰梦。”束渊一语道破天机。 “嚯,你倒是看的明白。那你再说说,那个女人到底在打我什么主意?” “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大典当天你的礼程绝没有那么顺利。” “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顾予初摆了摆手,“得了,左右还有几天,我处处小心便是了。” 于是,她打发了弟弟出了驿馆,转头去了诺达的院子。自那日凌不惑的突然而至,她无声的选择,想来不用她再多做解释。诺达似乎也很是识趣,竟然没有再来打扰她。 就在昨天,她收拾衣物,偶然间发现了端阳节庆那日诺达给她的帕子,想来也不愿再与他有过多得纠缠,便洗干净了准备还给他。 顾予初心里是矛盾的,巽影是否参与驿馆行刺,诺达与东启的关系她都没有弄清楚,本想着利用一下诺达对她莫名的好感和关怀查探?真相,可他那张与启帧一般无二的脸,不仅是凌不惑心里的刺,也让顾予初非常的忐忑。她太知道患得患失的憋屈和苦闷,也亏欠凌不惑太多太多,所以不想让这个男人再为她神伤。左右自己都没有脑子可以玩弄感情,不如坦然一点,况且接近真相还有很多办法。 正在她琢磨该如何自然的开口,躺在院子里大树下乘凉诺达的主动打了招呼。 “将军。” 顾予初点点头,这样的称呼,没了亲昵,她很是满意,于是便直接从袖口拿出了那方帕子。 “喏。” “什么意思?”诺达似乎没反应过来。 “还你,洗干净了。” “一方帕子而已,扔了算了。”男人脸色并不好看,眯着眼睛假装懒洋洋的说道。 “劳烦大人自己动手。”顾予初并未置气,只是将那帕子端端正正的放在一旁摆着茶水的桌案上,随后便退了出去。 诺达犹豫了很久,忍着不去瞅一眼那方秀有涂朗族族徽又沾染那个女人味道的帕子,径直回了屋子,直至听见院子里有人打翻茶水,他才跑了出来,眼见青色的缎子被茶水染湿了大片,连忙拾了起来。 打翻茶水的小丫鬟刚刚做事不久,见状非常惊恐,连忙叩头认罪。 “罢了。”他微微敛了敛怒的脸色,便遣来近身随从,命他速去清洗干净。 还完手帕,算是表明了自己划清界线的意思,顾予初提前安排好驿馆下夜的巡防,便骑马回了靖川王府。 送来含光大典礼柬的内监说,为了区分遴选的嘉柔子,她和单明曦出席可不拘统一的衣着装扮,这让顾予初顿时觉得轻松一大截,即便大典当日有无法预知的阴谋在等着她,穿自己的衣服,也好过粉妆艳抹的出席先让别人笑掉大牙。 只不过,她上次出府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几件场面上的衣裙,再加上为驿馆刺杀一案避嫌,她忙于皇命,也不得空回来。从明日开始,含光大典有一应礼程要预演,她不得不参加,更不得空盯着驿馆安防公务,今日正巧紫延宫新调了禁卫长来协助,她便借了这下午的空档,去靖川王府取一下衣物。 她踏入王府,本想着先去自己房间取了东西再看看凌不惑是否在府,问一问这含光大典有何特别之处,好提前做一做准备。 可就在内湖边,两个府伢端着好些个用山鸡羽毛做的漂亮毽子从不远处穿过,迈向凌不惑的书房。 她一时觉得好奇,便跟了过去。凌不惑的书房前是一个异常宽敞的院落,方便他平时练练功夫拳脚,院子里还有一颗非常茂密的杨槐树,正值夏季,槐花成串开放,很是好看。 顾予初远远望见凌不惑一身墨衣散了束发坐于树下,单手举着一枚翡翠棋子,专心的盯着面前的棋盘,在思索着什么。她眼珠一转,玩心大发,打算悄悄出现吓他一跳,可刚蹑手蹑脚的没走两步,少女清脆的笑声撞入她的耳中。 “不惑哥哥,这么多好看的毽子都是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嘛?” 是姬和。 顾予初一下子心凉下来,难得玩意散去,她上前几步,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远远的又淡淡的望着。 “嗯。”凌不惑微微有些愣神,可还是温柔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姬和如星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而后她蹦哒上前,弯着腰,在凌不惑的额前嘬了一口。 男人惊讶未语,尴尬的没有说话。手中的棋子滚落在棋盘上。他连忙低下头,装作继续研究他的棋局。 顾予初心揪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心疼上好的翡翠险些摔碎,还是在心疼自己现下这偷偷摸摸的窘迫。 姬和显然没有因男人不合时宜的反应而不快,脸上虽有深闺的绯色,眼睛里却是爱意荡漾。她不再打扰凌不惑假装自陷的专注,转而挑了一个毽子自顾自的踢了起来。 她身子很轻盈,毽子在她淡藤色的裙角间跳跃,少女的灵动与甜美任凭谁看见都会倾心神怡,心向往之。 凌不惑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在自己身边玩的开心的姑娘,也正是这样看似无意识的举动,让顾予初快要舒展的心再一次拧巴起来。 过了一会,男子又从重新聚集注意力在自己的棋盘上。 顾予初觉得即便是偷看,自己也实在是多余,可她仍是挪不开半星步子。 姬和欢跳了一阵子,一个高抬腿,毽子不偏不倚的落在杨槐树的树杈?上。 女孩“呀”了一声,凌不惑沉溺于棋局,没有在意。可姬和撇开身旁一托盘花花绿绿的毽子,竟然提着裙角笨拙的爬上了那棵杨槐树。 这棵老树有根很低的旁支,小姑娘没有费多大力气便爬了上去,可想要取到更高树杈上的毽子并不容易。 只见她绷着惊慌到微微泛白的脸,小心翼翼向旁支高处挪去,而后惦着脚,咬着下嘴唇,单手扶着树干,单手费力的向前伸展。就差一点点,她一咬牙,更向前挺进,一把揪住毽子的羽毛。 可高兴还没到一秒,姬和向脚下望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爬的有多高,一紧张,失足摔了下去。 幸而就在霎那间,凌不惑飞身接住了她。 姬和花容失色,紧闭着双眼,紧紧的搂住凌不惑的脖子不肯松手。 “没事了。”他安慰道,想要快些放她下来,可小姑娘像是受惊过度,赖在他的怀抱里一动也不肯动。 “胆子这样小,居然还敢爬树。”男人似责怪似安慰。 姬和这才半眯着眼睛,松了松紧绷的身体,吐了吐舌头。 “我看哥哥府上的猫儿上树如此轻松,想来我也不会比猫儿差。”她心有余悸,眨巴眼睛懦懦的说道。 “嘴最是厉害。”凌不惑淡淡的笑了笑,纵是心里有什么,说到底还是未及笄的孩子,并不打算计较。 顾予初看着定了神,暖风起,槐花如棉般随风而落,落在明媚少女的微乱的青丝和男人宽阔的肩头。恍惚间,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雪天,自己妹妹伏在启帧背上,仍旧是旁观者的自己,那种隐秘的心事被捏的粉碎的疼痛再一次醒了过来。 终于,琴瑟和鸣的两人发现了她。 没来得及躲开的顾予初故作轻松的微微一笑,那副丢掉很久的面具又重新带了起来。 “我来取一下衣物。恰巧路过。”也不管这个理由能不能说服旁人,只要听的过去便就可以。 凌不惑的脸是冷峻的,他放开胳膊,定定的看着她。 姬和扭捏的整了整衣裙。 “方才是我唐突了。让予初姐姐看了笑话。” “怎么会。没受伤就好。王爷今日很是闲情逸致,没有军务要忙么?” “不惑哥哥染了风寒,这几日都休沐在府的。”没等男人开口,姬和抢先回答。 “哦,原是这样。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啦。”几日休沐,看来都是有佳人相伴的,顾予初陪着笑,点着头,不管凌不惑阴郁的脸色,找了借口离开。 出了院子,她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回想起方才不该看见的一幕,傻傻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她突然双手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仿佛在提醒自己要清醒一点。 她回来不过就是要找那件琉璃蓝的裙子,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条称得上端庄雅致的宫装。可打开柜子,她赫然发现,除了琉璃蓝的衣裙外,还多了好多件新衣,都是她喜欢的颜色和简单样式。 顾予初轻轻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取了旧衣,可就在要出门时撞见了眼下最不想见的人。 “这么快就走了?”凌不惑忍着不快,笑着开口。 “嗯啊,驿馆还有事。”她脸上挂着得宜微笑,却懒得看他的眼睛。 该死的,越想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越是别别扭扭。 凌不惑单手撑住门框,拦住她的去路。 “不该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么?” 凌不惑神秘一笑,这个女人果然是很懂他。不提武功与否,他的医术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在这盛夏里染了风寒且到了要居家修养地步。可听她这样说,便就势倒向她怀里。 顾予初虽猜到他心里是有所盘算,可转念一想,这几日里怕是日日都有姬和相伴,心里不是滋味,本来该是心照不宣的默契,语气里却多了几分醋意。于是绷着脸,当即推开他:“别,英雄该去救美,你这样不对。” “你这是怎么了?”男人眨巴眼睛,明知故问。 “没怎么,麻烦让一让,我急着回去洗帕子。”顾予初仍旧没有好脸色,像是故意要气他,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吐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帕子?”凌不惑先是疑惑,而后瞬间转为不快,端阳节诺达与她的亲密,他是记忆犹新。 “哼,你倒是贤惠。” “是呀,既比不了朝露娇艳,还是贤惠一点,总还有旁人看的上。”说罢,顾予初推开碍事的胳膊要走,却被一把搂住了腰。 “方才不是我能控制的。”男人贴在她的耳边,试图解释。 “王爷的私事,大可不必说与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听。”顾予初压着不悦,说的云淡风轻,也正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凌不惑。 关于他们俩的关系,这个女人虽未向他表明态度,可凌不惑心里笃定她是不拒绝的,或者虽不是默认,也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和决心。 今日之事,她若因为吃醋而闹翻了整座王府都不打紧,可她偏偏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让凌不惑一再放低的骄傲反弹至极,于是他放开纠缠,静静看着眼前的女人,眼里全是失望。 顾予初也觉得自己的失言有些伤人,可方才的一幕,要她如何能够冷静下来,也是那一刻,她万分确定自己对凌不惑无法挽转的感情。可正当她想缓和下情绪,凌不惑接下来的态度让她更加难以释怀。 “将军所言极是,无心之人当不屑无关紧要的解释。” 顾予初眉头微闪,低着眼睑负气的说道:“王爷博爱,自当不负有心之人!” 说罢,甩袖离开,凌不惑气的脸色苍白,也掉头回了自己的书房。 第二百四十章 月癸双剑 一连几日,顾予初白日里忙着含光大典的礼程预演,晚上还要顾着驿馆安防,虽说紫延宫派了人来协助,可毕竟是自己手里的差事,总不愿意再出什么差池,于是每每夜里她也总是不定时要起来的亲自巡逻查看一番。 左右睡不着,这已是顾予初今夜起来的第三次了,月光洒向她的窗台,新送来的宫装整齐的摆放在桌案上。 这说好的衣服自备莫不是一句玩笑话,早知道就不要回靖川王府看了那场风花雪月,惹了满心满眼不快,弄的她这些天没有一天能睡上一次好觉。 可她心里是内疚的,从前一而再的拒绝凌不惑,如今好不容易放下心结想要成全自己的心意,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半路杀出的姬和,让她忍不住又说出伤人的话来。 说来奇怪,单明曦那样厉害的对手,她且都没怕过,为何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能让她不由自主的慌张起来。 天微微亮,她便换好那件如同量身定做一般的宫装,虽过于飘逸了点,颜色款式倒是素雅,赬霞色的云锦,上面绣了几只燕子。顾予初为显重视,特意插了白玉藤簪,还带了一对白玉的柳叶耳环,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苦笑着,真是没有半点少女明媚动人的影子。 含光大典设在蓝河行宫的广场上,今日的天气极好,阳光耀眼,高挂的紫色皇家旗帜晕上了好几层金边。 正午的号角吹响,大地升腾起的热气将祭台笼罩。嘉柔子着藕荷色的长裙,单只不同形色的含苞待放莲花绣在肩头,只见她们排队而出,各个身材窈窕,粉雕玉琢。顾予初同单明曦点点头,她今日穿了件陀颜的蜀锦,上面绣着一只灵动回眸白孔雀,既婉约又大气。 嘉魁的衣裙更是不一般,银鱼白的蚕丝广绣留仙裙,上面用金线勾勒出芙蓉的轮廓,阳光下朦胧又熠熠生辉。 也是在最后一刻,顾予初才知道今年的嘉魁不是别人,而是贺兰公主的千金姬和。精美的衣裙衬托少女的粉颊香颈,正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点也不假。 顾予初不自觉低头打量下自己,这相比之下,身上的这套宫装着实有些简陋了,本想着前襟上燕子并不俗气,且也是吉祥寓意,但和孔雀和芙蓉,甚至同嘉柔子衣裙上的莲花比起来,的确显得小家子气了。 燕子本是野雀,又惯寄人篱下。呵,贺兰公主,可真有你的。 顾予初轻蔑的扯了扯嘴角,她斜眼望了望观礼台,今日的好戏估计可不止如此。 在一应剑魂祭礼之后,宫人们端上莲花形状的器皿,其中盛放着祁云山顶的融冰之水,供嘉柔子们清洁双手,随后她们登上台阶,站在摆放需开封剑器的台前,先斟酒叩敬天地,再斟酒拜礼剑魂,最后尊仰北凌之王。 而后,她们掀开蒙着剑器的红绸,剑锋在正午阳光之下反射出道道银光。接着,她们拿起托盘上刻有忍冬花的匕首,割破左手手指,再右手握住开锋利刃的柄端,扭腕用右臂担住剑身,抬左手将自己的血液滴入剑脊,鲜血顺着剑脊流畅的流向剑锋,至此,开锋才算正式完成。 待一应嘉柔子的仪式完成后,嘉魁正式出场。只见姬和双掌交叠,平端着双臂,袖子平挂而下,上面金色芙蓉的轮廓更加清晰,袖围的东珠点缀更是抢眼。 嘉魁与嘉柔子的礼程区别不大,只是那柄大师之作藏于重工雕刻剑匣之中。姬和拂袖斟酒,洒于天地,而后葱葱玉指扣动机关,咯噔一下,一柄纤细的柳叶弯刀随着紫檀木的剑架制动而出。 这柄柳叶弯刀没有刀鞘,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华丽。刀柄七颗红宝石闪耀璀璨,刀身刻有波浪花纹,错落有致却带着力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有序危机。刀脊流畅,镂空却立体,向刀刃两端错落凸起,一共十三节,从侧面看更像是脊骨倒刺一般,而这每一节倒刺也被打磨的像刀刃一样锋利,此刀易入,不断经锉骨难出,就如龙鳞不可逆,所以,龙鳞之名也由此而来。 姬和单手举起龙鳞,轻轻一挥,阳光耀眼之际,祭台前架起的铁铸灯台被横切而断,锋利之极,让观礼的百官哗然惊诧! 随后,姬和眉间犹豫了一下,微微颤抖的用手指点了点刀刃,顿时,献血向刀尖涌去。 顾予初远远瞧见,不自觉的竖起来鸡皮疙瘩,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能如此,也是非常勇敢了。 姬和含着眼泪,忍着疼痛,向着太阳,双手拖起龙鳞,完成了她的使命。 紧接着,月癸双剑压轴出场。 这样的安排,到让本是陪衬的单明曦和顾予初喧宾且夺主。 只见她们两人从南北方向相对走近一方八角铜台,在一位嘉柔子的协助下,一个尘封多年的剑匣被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两把对称的长剑。剑身上只有普通的菱形格纹,剑脊如蛇蜿蜒,精致却算不上惊艳,唯一特别的是,两把剑柄可合二为一,配成双鱼的形状。 水,五行中属阴,而鱼则只能活于水中,这把双剑铸于百年天狗食月之夜,更是至阴之时,这些种种巧合,让这两把看似普通的长剑蒙上了异常神秘的外衣。 顾予初与单明曦点点头,而后同时提起双剑其中之一,接着她们将双剑剑刃交叉抵在一起,从剑柄底端到剑锋两两相抗,嘶的一声,清脆刺耳,如交颈缠绵又反目对峙的仙鹤,相爱相杀。 单明曦用剑刃割开手指,滴血于蜿蜒的剑脊,顾予初也同样如此,可唯一不同的是,单明曦的鲜血顺利流向剑锋,滴入莲型水盆,而顾予初的鲜血却在半路分了叉,从剑背滑落。 顾予初知道出了岔子,一旁准备接剑的试剑将军慌了神,单明曦也神色凝重,台下哗然一片,有着人惊跳而起。 老凌王深锁眉头剜了一眼主事的贺兰公主,她吓的连忙跪地不敢作声,低头间眉头一闪。 顾予初虽不知为何大家反应如此之大,但这样的岔子绝不是什么好寓意,于是她当即立断,左手紧紧握住剑刃,用力滑下,鲜血溢出指缝,包裹着整个剑身向海浪一般冲向剑锋,这一次,再没有意外。 如此,台下才勉强镇定了下来,但是小声的议论却连绵不绝。诺达凝视一眼主位台,握紧了拳头。 凌不惑跟着松了口气,凌子域斜睨他一眼,没有作声。而束渊则松了松紧握到发白的手掌,在身侧擦了擦手掌心的密汗。 紧接着,试剑环节。 被开锋的宝剑一一由北凌军中推举的年轻骁勇将士两两相试,像是比武又像是仪式一般,等到最后的月癸双剑之时,一切都如顾予初预料的那般,她所开锋那把长剑伤了对手,虽是手臂上的轻伤,可全场都因此而鸦雀无声。 “剑灵不安剑灵不安” 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出来,于是,所有人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有人面色苍白,有人顿足叹息,有人更是怒不可遏,台下又开始暗暗的议论起来,嘈杂一片。 “剑灵需由处子之血祭奠,若有所欺瞒,便是剑灵不安戾气横生,莫不是月升将军” “都说她是阎罗煞转世,被不祥之人之血玷污,剑灵怎能不怒!” “台下在议论什么?”老凌王脸色本就难看,台下压抑的嘈杂更是让他不悦。 于是大监招呼手下去查看,回来禀报之时略去了那些个关于顾予初的猜想,只回了一句剑灵不安,可单单这一句,却让老凌王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放肆,台上官贵各个倒抽一口凉气。 北凌百姓最信奉御台铸剑的神意,含光大典这样的差池前所未有,剑灵乃北凌皇室世代供奉,剑灵不安便是凌氏不安,现下民心为此浮动,老凌王怎能不怒。 “肃静!”大监在老凌王的眼色下一声警告,才摁住局面,可纷乱的猜测却在百姓心中慢慢发酵起来。 “刀剑无眼,不过是意外而以。”言风想都没想,急于为朋友解释,顶着风口,打破了沉默。 “开锋和试剑两次都是意外么?”滟阳嘟囔道。 老凌王脸色刚稍有好转,听到这句嘟囔,侧头横了滟阳一眼,同样是公主的唐突和冒失,态度却截然不同。 “剑握人手,若有伤人心,剑虽有灵,也难左右。” “月癸双剑尘封多年,大凶之极,试剑小伤而终,已是极为难得了,这正是剑灵镇佑之功啊。” 言风的口不择言像是试金石一般,让这帮子最善察言观色的官员心里有了掂量,于是跟着言风的意思附和。 含光大典的确实出了岔子,已无可挽回,老凌王虽发怒,但事已至此,他更在乎能有个合理的解释,说服民心。 换句话说,若是说法能够安定上下,即便试剑之时出了人命都无关紧要,这便是帝王之道。 “并不是人人都如大人们一般洞悉万千、心如明镜。”凌子域开口道,将矛盾又激化了出来,百官虽明白老凌王的意思,可百姓那里该如何解释,毕竟试剑血光已见,谣言纷飞已势不可挡,若不当场挽回,即便事后有说法又如何。 “双剑亦如手足,手足被迫相残,剑灵如何能安?”凌不惑釜底抽薪,一席话让众人醍醐灌顶,冲破了他们先入为主的禁锢看法。 “靖川王所言极是!” “从来试剑,都是御台新铸对抗旧器,从来未有过新铸对新铸,皆是刚刚开锋之利器,自然是气盛相冲!”有人补充道。 “那靖川王认为眼下该如何应对?”老凌王似乎对他的见解很是满意,也知道他心里有了法子,便追问道。 “回父君。再试。” “再试不难,可一反一复,自说自话,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也有损皇家威严。”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凌子域明显就是不给靖川王面子。 “那就要看太子肯不肯配合了。”凌不惑不紧不慢的回道。 “什么意思?”凌子域挑眉不解,老凌王也一脸迷惑。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凌不惑强拉着凌子域,纵身跃入试剑台,这让因议论沸腾起来的台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皇子试剑前所未有!眼下又是太子和靖川王同台对抗,更是令人惊叹! 凌不惑提起月癸双剑之一,面向凌子域。凌子域虽不情不愿,但事已至此,却也不得不同心协力,全力配合。 他们兄弟二人对视良久,可出乎大家的意料的是,他们没有持剑相抗,而是一致面向试剑的二十来位将领。 试剑将领愣了神,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皇子对峙,他们哪里敢! 可凌不惑一个眼神,试剑中他麾下的五名将领心领神会,带着其他犹豫不决的,冲上台去,将他们两个包围起来。 凌不惑武功超群,凌子域也深藏不漏,两人配合默契,当然,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将领各个都是绝顶聪明,他们知道何时进何时退,十几翻对抗下来,招式变换,看似激烈实则点到为止,但台下看的却是眼花缭乱。 最后,月癸双剑完胜,可却无一人受伤。 “月癸双剑,同源而生,手足之势,不可逆也。”凌不惑呈剑与祭台,大声说道。 “同进同退,荣辱与共。” 凌子域最会见风使舵,他心里明白,这样的结果是老凌王最乐见其成的,他于是照着兄长的意思,演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双剑当合壁御敌,怎可自相残杀,剑灵在上,好在是挽回了!” 紧接着,凌不惑、凌子域牵头,叩向老凌王。 “剑灵长青,北凌永驻!!!” 众人纷纷跟随,匍匐在老凌王的脚下,一场精心策划的危机就此完美化解。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作茧自缚 顾予初头晕的厉害,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她只有被滟阳搀扶着才能挪的动步子,于是索性把全部重心都压了上去,滟阳一个娇弱的公主哪里承得了这样的重,于是还未踏下宴会大殿右侧的阶梯,顾予初便恍惚听见滟阳捏着嗓子招呼不远处的两三个婆子快些过来。 这几个婆子是紫延宫里粗使的下人,虽是女人,可各个五大三粗,力气大的惊人。 顾予初心里觉着不对,想反抗却没有力气,被塞了嘴巴,喊又喊不出来,只能由她们架着,绕了不知多少个弯,最后被捆了手脚,丢在一个阴冷的房间里。 庆功宴结束,大家各自请安退去,凌不惑见顾予初一直未归席,心里不安,但也不能直接去滟阳宫里找人,便寻了借口宿在自己的中阳殿,然后派人捎话给言风,让她去滟阳公主的慎辞斋要人。 可言风却扑了个空,滟阳推脱说宫里下钥前顾予初已经自行出宫去,言风不依不饶,直接让自己宫里的人将慎辞斋翻了个底朝天,可依旧一无所获,无奈之下,问了守卫的禁军,说是亥时尉迟将军持腰牌出宫,往来进出记档也是写的清清楚楚。 凌不惑得了消息,持御牌立马出了宫,直奔驿馆,顾予初仍旧没有影踪,可他却在她的厢房门外撞见了诺达。 “你怎么在这?”凌不惑不耐烦的问道。 “这话该是我来问靖川王?”诺达语气也并不友好。 “你什么意思?” “殿下已有佳人在侧,何必再招惹她,小初只是不想见你罢了。”诺达知道顾予初不见踪迹,心里焦急万分,但他为了刺激凌不惑,故意这样说道。 “那是本王和她之间的事,与你何干!”凌不惑怒了起来。 “小初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辜负了她,可我不会。” “就算她愿意,你恐怕也没有那个本事。”凌不惑狠绝的说道。 “若是她心意已决,靖川王就有通天之力也是徒劳。”诺达笑了笑。 凌不惑太知道顾予初的性子,这一点也是他自己所惧怕的,他阴鸷的盯着这个拿捏到他痛处的男人,恨不得立马拧断他的脖子。 “我姐姐到底在哪?!”束渊没忍住,冲了出来,揪着诺达的衣襟吼道。 还未等诺达回答,凌不惑一把拉住束渊,此时的他已然镇静下来:“他若知道,便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 此话一出,本来还佯装得意的诺达脸色顿时暗了下来,的确,他并不是站在那个女人心尖上的人。 凌不惑轻蔑一笑,转头就走。束渊剜了他一眼,也跟着离开。 黑暗中,诺达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原来,下了宴席回程途中他就收到贺兰公主一封书信,称顾予初在她手上,若一日之内不交出记档和帐册,后果自负。 诺达心慌,但却也留了个心眼。 想着顾予初何等武功,怎会被轻易拿下。 他耐着性子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顾予初回来的消息,着急之下,便亲自来厢房寻她,结果却碰上了同样心急如焚的靖川王,如此,他才真的相信顾予初出了事。 以靖川王的势力,若他直接告知是贺兰公主所为,救出顾予初不会是什么难事。可他还是存有私心,含光大殿和嘉魁择婿,顾予初恐怕是伤了心,这么好的机会,若让靖川王握住,两人之间恐怕又有转机,不如自己亲自出马,以证明情真意切。 诺达一夜未合眼,而顾予初也一夜未归。 凌不惑当夜立即紧急调动绣衣使者查探她的下落,直至天亮,一无所获。 第二日,诺达乔装按约去了贺兰公主约定的地方。 “贺兰公主好手段!”诺达一见面便咬牙切齿的说道。 “别废话,东西呢。”贺兰公主语气十分强硬。。 诺达没有犹豫,将一卷书纸扔给了她。她翻看一翻,而后眉眼一横,问到:“那本记档呢?” “我要见她。” “这个时候还和本公主讨价还价。” “我怎知你不在骗我。” “那个女人的性命握在我的手里,我劝你不要耍花样。” “她若是少一根头发丝,京兆尹府便会多一桩控诉公主府逼良为娼,杀人灭尸的公案,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让整个公主府陪葬。”诺达不予退让,硬刚到底。 “你好大的口气!”贺兰公主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颤颤发抖。 “公主那些个见不得台面买卖,不用我多说,一个时辰后,城南尼姑庵,一手交人一手交帐。” 说罢,诺达转头就走。贺兰公主气的砸烂了桌子上茶壶。而后,她冷静下来,唤了随从过来,让他火速进宫悄悄将顾予初押出来,可两柱香后,随从慌张来报,说人不知去向,询问了何处宫禁把守,逗说未见尉迟将军出入。 贺兰公主惊出一身冷汗,她已经激怒了诺达,此时若没有顾予初作为人质,后果便不堪设想。 她慌张不知如何应对,就在这时莫依顿求见。 “你来的正好,那帕子到底管不管用?尉迟那个女人跑了。” 莫依顿大惊:“不应该啊,曼陀罗花汁加上天竺火麻粉,只要捂住口鼻便可使人昏厥,即便轻轻一拭,也是四肢发软,头昏脑胀,且终日不散。” “会不会是因为她会武功?那药对她起不了多长的作用?” “也许是”莫依顿有些犹豫,很不确定。 的确,计划有变,他没有算到诺达会用他调包的帕子给顾予初包扎伤口。 贺兰公主与他本是图谋在直接对付诺达,可驿馆内,诺达很是小心,吃食用具都会一一查验,他实在找不到机会。那日,顾予初还帕子之时,正好被路过的他撞见,他见诺达如此珍视,想来一定会随身携带,便趁下人清洗晾晒之机将有迷药的帕子调包,庆功宴席上,酒自然不会少喝,只要他用了帕子,又有醉酒做幌子,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拿下,再做个匪徒劫杀的假象,那么诺达一死,再由贺兰公主推举,旗长一位便非莫依顿莫属。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含光大典后,诺达竟用那帕子给顾予初包扎了伤口,于是他们不得不转变计划,转而灌醉顾予初,再拿她诱诺达上钩。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顾予初武功深不见底,那点子麻药就算有用,可对她来说实效也不会太长,只要她恢复体力,不过是捆绑的绳索而已,哪里难得倒她。 “你刚从驿馆过来,可有见到她本人或是听到什么消息?”贺兰公主问道。 “没有,听说靖川王也派人四处寻找,但仍没有线索。”莫依顿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只要诺达肯上钩,人质是谁并不重要。” “蠢货,她现在随时可能出现,若是那样,一切计划边全部付诸东流。” 贺兰公主骂了出来,她早对诺达动了杀心,但莫依顿说的很对,有没有顾予初这个人质并不重要,只要诺达如期出现在约定地点,便是插翅难飞。 所以,眼下,只要顾予初不出现,便又有了时间差,那么便还有机会。 贺兰公主想了又想,先是吩咐莫依顿立马回驿馆尽全力拖住诺达。而后又命人加了一倍人手前去帮助提埋伏城南尼姑庵的杀手,接着她叫来姬和,让她赶紧去靖川王府紧盯着凌不惑,若有任何消息立马告知。 事到如今,她只有赌一回,只要不要让顾予初和诺达碰面,她便能抢到那本记档,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了结了诺达,到时候将诺达的死推给莫依顿,做成黑水十一族的内讧,如此便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当然,莫依顿哪里会知道贺兰公主真正的盘算,他还以为贺兰公主真心帮他谋取旗长之位,先是贡献了千两黄金卖通江湖杀手不说,到头来可能还要搭上自己的姓命和全族的荣耀。 靖川王府,姬和守在凌不惑的身边,但顾予初一直没有消息,他虽坐的住,可却是魂不守舍,心急如焚。 姬和很是识相,并没有多言,但心里难过到极致,总是不自觉的摸着耳间的紫翡翠环扣耳环,这是她无意间在凌不惑书房发现的,便厚着脸皮强行要了过来,凌不惑虽不情愿,但也没多说什么,她以为这就代表他和尉迟予初之间感情没有那么深刻,可现实还是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御殿上求的一年之期也真是多此一举。 交人的期限临近,顾予初也始终没有出现,一切都在贺兰公主的计划之中。 诺达准时到达了约定的地点,贺兰公主将假冒的女人挟制在侧,用乱发遮住了她的脸,逼诺达先交出记档。 光看身型和衣着,诺达以为那便是顾予初本人,可他没有那么傻,要求同时交换。 贺兰公主应允,可在交换完毕以后,诺达才发现那只是个替身,当然,贺兰公主拿到的也只是抄录的复件。 “你敢使诈,人呢?” “呵,这就送你们去天上团聚!”贺兰公主玉指一招,命令埋伏的刺客行动。 可等了一分钟,四周毫无动静。 “我再问你一遍,人呢?”诺达彻底怒了,他上前提起贺兰的衣襟,铁青的脸上横起的双眼透着寒光。 “我乃北凌公主,凌王亲妹,你胆大包天!”对于诺达的反应,贺兰公主怒骂了出来。 “是你在找死!” “你若敢动我,就永远别想知道她在哪?!”贺兰公主抱着记档,微微有些发抖,可她的嘴还是很硬。 这时,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连滚带爬的跑到她身边,告诉她埋伏所有人手都已人头落地,才让她彻底慌了神。 “说!”诺达几乎是吼了出来,吓的面前的女人蜷缩着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 “是我抓了她,可后面被她逃走了。” “胡说!她武功那么高,你怎么抓的了她!” “帕子!帕子!你的帕子上有迷药。宴会上她又喝了酒,所以” “你把她关在哪?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 “紫延宫的冷宫,巳时去提人就不见了。” 在知道顾予初没有大危险之后,诺达这才放心下来,以她的武功,即使是皇宫,逃脱也不是难事。 他松开挟制,贺兰公主瘫软在地,嘉魁择婿她本已应付好了诺达,暂时可安心度日,可贪心的她想一劳永逸,自以为聪明做了这局,可没想到跳进去的竟然是自己。 诺达懒得与她在此地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走,可没走两步便回了头。 贺兰公主见状,紧紧搂住怀里的记档,不停的往后退。 “这些个抄录,公主回去自己好好回忆回忆,记住,再也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第二百四十七章 琉璃坠 乞巧节庆,街上赶集的采办的摆摊的本就人多,靖川王府牌匾上赫然矗立的琉璃坠更是引了所有人驻足围观。 小小一只箭矢尾端,长短不一挂着三枚晶莹剔透的琉璃荷花坠,阳光折下闪着五彩光芒,甚是夺目,就好像女儿家娇羞的心思展露无遗。 琉璃坠,是嘉魁择婿的御赐凭证。 嘉魁玲珑剔透的心意,只要赠予心上之人,那便是定下婚约,被选之人不可拒绝,否则就是抗旨不尊。 但这个传统,自含光大殿庆功宴上婚约钦点之后,便流于形式,市井之上多年再没有这样的新鲜事。 今日,它赫然一箭射入靖川王府牌匾之上,整个云京因此沸腾起来,见琉璃坠如见圣旨,人人皆知,贺兰公主要与靖川王府联姻了! 王府内,凌不惑脸上阴郁到极致,顾予初虽不太明白其中的玄机,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喜事。 “不出去看看么?”她问道。 “有什么可看的。” “王爷,那琉璃坠要不要取下来,一直挂在牌匾上太过招摇。”吾岑懦懦的问道。 “不取。” “那可是抗旨”吾岑犹豫半天,还是提醒道。 “和束渊厮混的多了,胆子也越发大起来了!”凌不惑横扫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传令下去,府里任何人都不许取下,王府一应出行皆如从前,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是。”吾岑应声退下,顾予初见他走远,才开口仔细问道:“琉璃坠到底是什么?” “嘉魁择婿的凭证。”凌不惑也不欲隐瞒。 “就是婚约呗。”顾予初也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一切。 凌不惑转头,满眼愧疚的望着心上人,不知该如何解释。 “都是这么直接了当的一箭射在门楣之上的?”女人接着问道,惊奇北凌的奇风异俗。 “从前不曾有过” 顾予初惊叹姬和的勇气,这一番手笔下来,和逼婚有什么两样。 “我真是觉得奇怪的很,天底下的表妹难道除了表哥就没人可嫁了么?还是这种事都让我一个人给碰到了?”她摊摊手,想到古南溪也是非启帧不嫁的,很是无奈。 “古往今来,亲上加亲已是常态,更何况是王公贵族,权利财富怎甘旁落于外。”凌不惑也不欲给自己寻个托词,如是道出了其中的关窍。 “没事。”顾予初若有所思了一会,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心没肺的安慰道:“大不了我做小呗。” “什么?!”本来还镇定自若的男人,顿时一脸迷惑,他是万万没想道这个女人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那要不让她做小?”顾予初一脸无辜,继续戏谑道。 “你能容得下自己的夫君另娶他人?!”凌不惑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变成了气愤和不安,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有她讨论过,毕竟从前这个女人的确让启帧娶了她的亲妹妹。 “那要看谁是我的夫君。”顾予初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他们两人刚刚互表了心意,她却拿自彼此的真心说事实在是不该,可话既然已经说道这个份上,怎肯认怂,于是咬咬牙,卖了各关子,本想讨一个乖,却被男人斩钉截铁的一句“必然是我”给噎了回去。 “你能容得下我另娶他人?”凌不惑再没给她逃避的机会,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人能如此大度。”顾予初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但她淡然如旁观者态度,让凌不惑更为恼火。 “你不是女人?” “关键不在于我是不是女人。而在于,一个男人当真能做到对一个女人始终如一么?”她问出了萦绕在她心头难解的疑团,眼底的平静道出了她已然认定的答案。 “你是不相信我?”凌不惑看着如此清醒顾予初,挫败感油然而生。 “不是啊,我相信你能做到,但靖川王总有一天会做不到,若将来你坐上那个位置,更不可能做到。” 顾予初耸耸肩,苦笑着。 与旁人共享一个夫君,这滋味她尝过,并不容易,也并不心甘,可从前的她除了绝尘而去,再无两全之法。如今,面对同样的选择,她何尝不是嗟叹造化弄人。倘若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她又何苦过早的杞人忧天。 这个男人注定不可能平凡的一生,那一句你可愿为我放弃一切的心事,始终没能说出口。 凌不惑沉默,的确,帝王家婚姻从来都与利益休戚相关,即便有白首一人的心愿,但往往还是身不由己,辜负钟情一生。 可他仍旧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并且已然下定了决心。他很想跟这个女人承诺他这一生只娶她一人,可寥寥几句,太过单薄,她偏又不是什么天真的好主儿,肯定断然不会轻易相信。所以他必须以实际行动去证明自己,这一生太长,如此,说与不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走。”他起身拉住女人向外走去。 “去哪?”顾予初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发髻,问道。 “十里荷塘放灯去。” “算了,外面无数双眼睛盯着靖川王府,我们还是自己不要送上门。”女人笑了笑,再不肯挪开半步。 “你怕了?我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才是我凌不惑的心上人,是靖川王府的女主人。”凌不惑见她如此为自己考虑,不禁心疼起来。 “是是是,靖川王战场上何等威武。”顾予初打趣道,可看面前的男人毫无喜色,只能转而哄着:“靖川王府的女主人岂是谁想见就见的?!” 可凌不惑并为因此而绝了出门的念头,顾予初不得已使出杀手锏,她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咬了一口他的下巴,撒娇道:“凌不惑的心上人今晚就想在自家的鱼塘放灯,就问你行不行?” 男人从来都吃不住她的投怀送抱,缓缓笑了出来,紧紧抱着她,温柔答道:“都随你。” 于是,不管外面集市是何等的热闹非凡,靖川王府始终大门紧闭,府上的采办临时去集市买了好些个不同款式的花灯,王府的内湖上波光粼粼,灯光闪烁,虽然不及街头巷尾水桥湖边热闹,但氛围也是非常到位了。 可无论节日的气氛如何,总有人愁眉不展,贺兰公主绝对是其中一个。她在得知自己的女儿不计后果干出如此惊天之举,一时间惊的折了手里的扇子。 她被诺达拿了把柄,不得不泼了凌子域一身脏水,虽得了凌不惑庇护的承诺,但凌子域那边还不到正式撕破脸决裂的时候。况且,姬恒还在为太子鞍前马后,她还总抱有捏着鼻子两边都占一头的幻想,盘算着只要两边都不说破,等局势明朗再做决策,可保完全。 可如今,姬和不声不响,将琉璃坠公然射在靖川王府的匾额上,便是将她公主府两面三刀,城头浮草的本性暴露无疑,更是向太子府正式宣告她的背叛和倒戈,将自己儿子陷入绝境。 她心里怕极了,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主动上门解释清楚。结果,却撞上了诺达在太子府里议事,早就上前一步告知凌子域此事,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凌太子不但没有怪罪她,反而大声叫好,甚至还要一力促成这段婚事。 如此反转,让她更为心慌,她知道,本来还可以当作筹码的女儿,因这次的冲动,不但踩了靖川王的底线而不自知,同时也成了太子计划里必须牺牲的一颗棋子。 之后三日,琉璃坠仍旧静处在原地,没有人动过。靖川王府的大门口俨然成为云京最为热闹的地方,来往为了看一眼御赐琉璃坠的行人络绎不绝。 可凌不惑铁了心不予理睬,居心叵测之人对此评头论足,说靖川王手握重兵就是底气十足,连御赐的姻缘也敢不从,怕不是要造反了云云等,危言耸听。 顾予初想了又想,觉得如此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特意梳洗了一番,挑了件端庄的裙子,插了几只华丽的金簪,以女主人的姿态,命人敞开了大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命令家仆取下琉璃坠。 王府里的所有人都得了靖川王的口令,一时间谁也不敢动手。 “放心取下,王爷什么都听我的。”顾予初甩出这样一句恃宠而骄的话,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更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端端正正。 家仆们见惯了王爷对这个女人无意外习惯性的妥协,心里早就掂量过多次她在靖川王心中分量,于是不再犹豫,识相的听从顾予初的命令,蹬梯取下了琉璃坠,恭敬交与她手。 如此,更是让人无限遐想。 靖川王府何时有了女主人? 正在大家纳闷的时候,偶然混在人群里的束渊逮住机会,说这个女人就是月升将军。 这下市井又炸开了锅,月升将军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替靖川王取了琉璃坠,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嘉魁想要入府,只能居为妾室,实在荒唐! 要知道姬和县主可是贺兰公主府的掌上明珠,靖川王如此,岂不是当众打了姬和县主脸面,拆了贺兰公主的台面。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凌不惑在军营里得知顾予初替他取了琉璃坠,默许的婚约,暴跳如雷。 可详细听了吾岑的描述,得知那个女人当众以当家主母的姿态打了姬和一个措手不及,态度又是一百八十度转弯,欣慰又喜悦。 但婚约即成,若是姬和肯舍下名分执意入府,又当如何收场,想到此处,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云京里有这样大的热闻,言风哪里坐的住,得了风声,立马拽着御白悄悄入了靖川王府。 “门庭若市,你到坐的住。”御白身子沉了,却也灵活。 顾予初扶着她坐定,笑眯眯的回道:“意料之中,不过早了些。” “就这叮叮当当的玩意儿,从前不觉得什么,如今看来倒是分量十足。”言风随手从软塌上拾起被随意丢在一旁的琉璃坠,摆弄了几下,戏谑道,“倘若我大哥真娶了姬和,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不然呢?”顾予初眨眨眼睛,“大闹喜堂,当众夺人?” “夺不夺人不重要,但自是不能让喜事办的顺利,武林儿女,不都断发明志,剑斩情丝,从此江湖不见么?”言风煞有其事的说到,比划武功招式,一副恨不得替她做了决断。 “话本读多了。”御白看着永远不肯直奔重点的言风翻着白眼,“不过,你大张旗鼓的摘了琉璃坠,诛心不过分毫,亦不能绝了姬和入府的前路,杯水车薪、无功而返可不是你一贯的行事。” 顾予初挑眉莞尔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那小表妹从小主意就正,她若铁了心要嫁,谁也拦不住。名分这玩意不过虚名,她只要进了府,有钦定的婚书,又有我那贺兰姑姑在后谋划,舍弃的必然都要加倍拿回来。我大哥前程之计缠身,这内帏之事不可能事事过问,就算他全然偏袒于你,你独自要应付的暗潮汹涌不会逊色于战场上的血雨腥风。”言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板板正正的话,让她们俩甚为惊喜。 “你竟然”从前的言风总是糊里糊涂,闹闹哄哄,脑子形同虚设,现下如此清醒,让顾予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言风看清楚她的心思,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坦言道:“我从小长在宫里,女人间花样百出的争宠邀功、不动声色的明争暗斗见的多了,为了一个真心不及花期的男人,真不值得。要我说,你不如跟我大哥一刀两断来的痛快,委于后宅,勾心斗角的日子你在秦王府还没过够么?!” 这一席话如暴雨一般砸在顾予初的心头,她沉默良久。以她的性情,怎会没有这样的念头,只不过情字当头,不是心灰意冷到极致,谁又能如此潇洒决绝。 “哪有那么容易,等你有了想要相携一生的人,自然会懂。”御白捏住了言风话中的锋芒,捋了捋顾予初心头微乱的分寸。 “好好好,我啥也不懂。”言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若顾予初因自己所激远走天涯,凌不惑恐怕会拿刀剔了自己骨头的,于是收了收激愤的情绪,自己下了台阶,学了乖。 “琉璃坠虽如指婚,却终究不是什么国家大事,靖川王不接琉璃坠,就是姬和一厢情愿,圣上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了头去,还是有商量的余地。你心里明明白白,可却还帮他落了子,然后再画了一个圈,限制死了出路,是要试探他的决心么?”御白将她的意思毫不遮拦全然托出。 “见琉璃坠如见圣旨,接与不接有什么区别,即便有商量的余地,贺兰公主府的脸面也是挂不住的,可是你那句‘王爷什么都听我的’真的是妖精做派,所以我大哥娶与不娶,都能说成是随了你的意愿。”言风虽未亲眼所见,学的倒是活灵活现。“我真是一点都不担心你委于内闱会吃亏,倒是可怜了姬和被拒之门外不说,就算能嫁进门,心里这根刺也是拔不掉的。” “这个时候你到不必心疼姬和,她将要将事情做到这个田地,自然晓得后果。”御白跟着反驳道。 一下午,顾予初听着两人各抒己见,摸了摸旁人对这件事可能的看法,却没有过多解释,人总是会不自觉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揣度旁人的心思,她只需对自己问心无愧便可。 她的本意是不想让靖川王府落了个公然对抗王命把柄被人口诛笔伐,若是凌不惑执意不娶,到可以说成是她狐媚惑主,不顾大局,如此可为他挡了刀剑。当然,若是能激姬和知难而退那就再好不过了。反正她的名声早已不堪,再添一条罪过也不过如此。 所以她非得闹得个人尽皆知,却无意间将姬和的颜面扫了个干净。 说到底她不过十几岁的姑娘,纵是手段强硬了些,却也没有多大错处,嘉魁就是可以但凭心意嫁人,她无名无份,总归是有些欺负人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画地为牢 凌不惑不接琉璃坠,姬和虽心里难过,可毕竟也是做好了心里准备,可顾予初这出先入为主的戏码,让市井之上充斥关于她的各种笑话以及能不能顺利成婚的猜测,还有余生的悲惨生活,着实让她大受打击。 她从最初的笃定,已然开始犹豫起来,她一个人躲在屋里哭得天昏地暗,不见人不说话,直到单明曦的突然造访,下人们才窍开了她的闺门。 “明曦姐姐。”姬和红肿的眼睛,一把拉住刚踏入房门的单明曦,楚楚可怜的看着她。 单明曦见她如此,想到外面充斥各种关于这个姑娘不堪入耳传言,对姬和同情之心越甚。可即便这样,她还是不能改变她此行的初衷。 “别太难过,外面那些个有的没的,不过一两日的新鲜,到时候自然会烟消云散的。”她安慰道,顺着姬和的拉扯,坐了下来。 “哈。”姬和酸楚的苦笑,低头有些不好意思,“让姐姐见笑了。” 单明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姬和抬头追问道:“姐姐今日特地来看我就是为了劝我看开点么?” “你当真要嫁给靖川王么?”单明曦也是个直肠子,即是来当说客,也就直接一点。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姬和似乎察觉出什么,拧着眉头,眼泪一洒,委屈的反问道,“若不是一心想嫁给他,我捧出琉璃坠干什么?难道是嫌自己的名声不够响,故意整出这一出让旁人看不起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单明曦见捅了她的痛楚,有些自责。 “那姐姐是什么意思?!” “凌不惑的意思你当真不明白?” “这云京城的三岁小孩都明白,难道我会不明白?”姬和不自觉提高了嗓门,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他呀。如今都已然这样了,如果嫁不过去,以后我也别想再嫁人了!” “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余生都不会幸福,值得么?” “余生很长,不去试一下怎么知道不会幸福。” “可他有了想要珍视一生的人。他那样固执,你有把握可以扭转他的心意么?感情的事终究不能勉强。”单明曦想到自己么一往情深,不禁感同身受道。 “姐姐你不懂,太子哥哥那样喜欢你,你根本不能体会朝思暮想爱而不得心酸与不甘。” “我怎么会不懂。”单明曦苦笑道。 “难道姐姐心里也有念念不忘的人?”姬和眼泪止住,讶异的问道,一下子从排斥到感觉遇到了知音。 单明曦没有回应,凌不惑一直在她的心里,她虽退出了角逐,却也不能罢却心里的涟漪。 “不是太子哥哥?那会是谁?”姬和的好奇心作祟,将自己的愁云泪雨暂时抛之脑后,反复思量着可能的人选,而后她恍然大悟一般,瞪大眼睛,迟疑的开口道:“不会也是不惑哥哥。” 单明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不欲与她讨论自己的感情,即便她此行来的目的,是要为凌不惑解围。她太知道那个男人的脾气,即便是指婚,但未问过他的心意,也是决然不会同意的。她怕他一时冲动,抗旨不尊,被人拿了把柄,诟病他有不臣之心。她也怕,凌子域为了绝了自己的心意,想尽办法促成这段婚事,毁了两兄弟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情谊。 “你若真心对他,就别让他为难。” “怎么娶了我就是为难呢?”姬和眉心闪动,很是不悦,“姐姐今日就是为了劝我放弃的?!” “是的。”单明曦干脆的承认。“你们不合适。” “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姐姐是自己得不到,也不许让人得到么?”姬和颐指气使,斜着眼睛,回的很不客气。 “即便合适,你也不当用琉璃坠来逼婚。” 单明曦见姬和如此猜测并未见怪,一个女孩子,骄纵惯了,又遇到这样大的事,难免心浮气躁,把人往坏里想。于是她换了角度来劝她,可却没拿捏好分寸,将姬和心里对这桩婚事最后的犹豫给击的粉碎,她激动的站了起来,揪着手里的帕子,指着门外,尖声吼了起来: “逼婚?人人都道是我厚颜无耻,一意孤行,姐姐今日来宽慰我,我以为你与他们不同,可现在看来有什么两样?琉璃坠不就是可以只问自己的心意择婿而嫁的么?我只是遵旨而行,错在何处?紫延宫自己定的规矩为什么换成是靖川王就不行了?” 单明曦没有回答,仔细想来,姬和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她只不过方法过激一些,却也是名正言顺,如果非要说错,只能是错了时机,错付了真心。 “姐姐答不出了是么?姐姐与我本不常走动,今日屈尊过府宽慰我是假,为不惑哥哥解围才是真,你虽有婚约在身,可竟顾不及自己的身份来关心他的处境,可见姐姐对他的情谊不比我少。倘若今日换做姐姐手里握有琉璃坠,敢问你会怎么做?” 单明曦蹙眉想了一会,同样的情况她会如何抉择,她并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放下自己的尊严去跪求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人或其他,于是开口道:“我自当” 可话未说出半句,却又被姬和硬生生的给怼了回去:“我不管姐姐如何做,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我自己的余生我自己做得了主。今日还是多谢姐姐关心,恕不远送。” 单明曦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得了逐客令,自然一刻也不肯多待,也不管目的是否达到,决然抽袖而去。 发泄了一通,姬和心情好了很多,竟也主动出了院子好好呼吸下新鲜的空气,偶然见,她听府里丫鬟说,老秋山上的女娲庙求姻缘打小人特别灵验,于是呼,毫不犹豫换上下人的衣服,乘采办的马车前往参拜。 一应虔诚的祈祷之后,她花重金请道姑抡起棒槌七七四十九下连番捶打,写着尉迟予初名字的小人形状的油纸已然破烂不堪,最后一把火再将烧的个干干净净。 说起来奇怪,那道姑各个腰圆背厚,油光水滑,丝毫没有道家修炼的清敛和淡然,其实明白人都知道这都是唬人的生意,只不过是病急乱投医,心里有怨气无处发泄的人寻个心理安慰。 姬和将心里的不痛快一股脑宣泄了出来,觉着舒服多了,可没过一会,又觉得自己在自欺欺人,更加闷闷不乐。 她颓然的坐在女娲庙偏殿的回廊上,眼里没有半点少女还有的光彩,单明曦的话再一次浮上心头,她不禁自问,自己当真是在强人所难么? “小县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公主娘娘见了怕要心疼坏了。”诺达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搭讪道。 “你还好意思来。”姬和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出现,语气满满都是责怪,“上次在府里你同我说嘉魁当有嘉魁的气魄,琉璃坠在手,就是这世上最好的红线,你看,我听了你的话现在成了全云京城最大的笑话。” 诺达笑道:“至少全京都知道靖川王府和贺兰公主府要联姻了。” “那又怎么样,万一不惑哥哥就是不肯娶我怎么办?”姬和满眼的忧虑,凝视着远方,虽说和单明曦放下了狠话,可她自己知道那是在逞强。 “不可能。见琉璃坠如见圣旨,除非他想抗旨不尊。”诺达捧着胳膊,笑了来开来。 “可单明曦说不惑哥哥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我怕他真的” “单将军来找过你?她同你说了什么?”诺达得了这个消息,不由开始盘算着凌太子的用意,莫不是凌子域临时改了主意,那这门婚事恐怕还有变数。 “她来劝我放弃。”姬和愤愤道。 如此,诺达才放心。若是凌太子有何新的计划必然会和贺兰公主直说,没必要请单明曦出面,做这样的无用功,于是他灵机一动,顺势说编了个可以讲的通由头: “我的傻县主,单将军和凌不惑从小一起长大,虽说是了解他的脾气,可抗旨是欺君的大罪,靖川王即便兵权在手,可还是臣下,他不过是遣她来探一探你的决心,若你知难而退,他的困境就迎刃而解了,但若你坚定如初,誓死不屈,他自然拿你没有办法,必然是要将你娶回去的。” “单明曦也喜欢不惑哥哥,她怎么会希望我嫁入靖川王府?!”姬和显然并不好骗,她既知单明曦的隐秘心思,自然不会相信她能如此大度。 “她也喜欢靖川王?”诺达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驿管里顾予初那句话的关巧,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新生一计:“据我所知,单将军与月升将军不睦已久,她自己既没了机会,自然也不会甘心让月升将军得逞的,如此,与你而言机会更大。” “什么意思?”姬和不解。 “她身为未来太子妃,肯不避嫌为靖川王当说客,自是在靖川王心中有一定份量,若她肯利用太子的力量为你筹谋,自然说的动凌不惑,所以你要和她搞好关系才是。” “当真?”姬和半信半疑,“可我刚得罪了她,她怎么会不记仇。” “在军营里月升将军处处都压她一头,还抢了她的心上人,这个仇是你那点子激愤之言能比的上的?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与其是月升将军,她自然更希望你做王妃。” 姬和琢磨了一会,似乎想明白了很多,可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从廊椅上跳了下来,突然话锋一转,“是那个女人取下的琉璃坠!还说什么不惑哥哥都听她的,即便不惑哥哥肯听单明曦的,可他要我做侧室怎么办?!” “怎么会呢。” “你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恶毒,现在全京都在传言我要做妾!”她激动的跺着脚,方才泄下的怒气又冲上了头顶,可又想到诺达和顾予初的种种谣言,觉得当着这个男人面儿,说他的心上人很是不妥,毕竟他愿意帮自己也是有私心的,于是悄悄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可见诺达面色并未有异,也才缓缓放下心来。 “她不过想让你知难而退罢了。况且,就算是做侧室又当如何,你不是就想要嫁入靖川王府么?” “我是要做正妃,不是要做妾室。况且,我堂堂公主千金,一出生就加封县主,如今又是新晋嘉魁,你让我去做小?!” “寻常富贵或是官宦人家,的确是委屈了县主,可那是靖川王府,又是你心心念念之人,这就不算委屈。况且,一切都还未定论,就算是你当下没有正妃之名,可此一时彼一时,有公主娘娘为你筹谋,只要入了门,一切都未可知。” “可我还是不能接受和那个女人待在一个屋檐下!” 诺达见她完全没了要退缩的心思,便也放下心来,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若有所思的笑道:“不会的,大家都只知道她是秦王妃,却忘记了她还是与东启皇帝有婚约在身的赫和十一公主。即便是两情相悦,靖川王不娶她也就罢了,若执意不顾东启的面子,恐东境再生祸事。” 谈及政治,姬和并不没有兴趣,自然不会深究,但经诺达开解,让她吃了定心丸,再不顾外面的谣言和悱恻,开始专心为自己缝制嫁衣。 贺兰公主并不知诺达从中怂恿,她见自己的女儿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更加忧心不已,有了诺达的威胁,再加上太子的默许,这件婚事她必须要努力去办,但又绝不能办成,否则靖川王那边她更不好交代。 抛开这些制衡中为了求得生存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不谈,单就感情中博弈,她自己年轻时就争不过顾予初的母亲,即便拿皇权捆住丈夫的躯体,却也输的一败涂地,如今她的女儿竟然重蹈了她不愿回首的覆辙,就算时过境迁,她心里也是无法平衡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惺惺作态 一连十天,除了街口巷尾喜闻乐见的谣言不曾消散,靖川王府和贺兰公主府邸却是风平浪静。 得了凌太子快速落实婚事的嘱咐却又步履波冰,踟蹰不前的贺兰公主苦思冥想,既然两边都不能得罪,那么唯有来一出苦肉计才能摆脱眼下这左右为难的局面。 于是,她顾不得老凌王的猜忌,主动请圣谕将姬和的婚事提上日程。她哭哭啼啼的说自己教女无方,姬和虽胆大妄为却也真心爱慕凌不惑,若是不随了她的心愿,从此青灯古佛事小,就怕寻死觅活毁了皇家清誉。 琉璃坠本就等同圣谕,贺兰公主虽多此一举,却也将自己毫无攀附之意,忠于皇家之心演绎的淋漓精致。她如此惺惺作态,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在尽心尽力筹谋和争取,那么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凌子域也挑不出错处来。 老凌王虽不喜这门婚事,但皇家信誉至上,也无法直接否决。有了贺兰公主的言辞恳切,凌子域又在旁煽风点火,他自是要拿出自己一言九鼎的态度,又不能轻易就此下了决断。 “琉璃坠点婿如同指婚,寡人岂会出尔反尔,但靖川王那个臭脾气你也知道,姬和又不是旁人,外甥女一生的幸福寡人这个舅父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于是他直接召了凌不惑入宫,要询问一二他本人的意思。 贺兰公主也是聪明人,她早就料到事情不可能一帆风顺,再加上要同时面对他们父子三人,就算自己的苦肉计再逼真总不能各方都讨好,于是在靖川王来之前,她称不想给他过大压力,为了避嫌提前退了出去。 “姬和的心意你已然知晓,既然接了琉璃坠,不如选上良辰吉日,将婚事办了去。”一上来,老凌王没有给选择的余地,试探道。 “儿臣心有所属,恕难从命。”凌不惑也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于是没有犹豫,直接拒绝。 “月升将军么?不妨事,两个一起娶了便是。”老凌王眯着眼睛,帝王的威严和老辣毕露无疑。 “这恐怕不好。”还未等凌不惑表态,凌子域倒插了话。 “有何不可?”老凌王见竟是太子抢先,很是费解。 “父君,可是忘了,月升将军也是赫和的十一公主,与东启景帝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他提醒道。 “赫和已然归附北凌,这个婚约便也不再作数!”凌不惑不客气的反驳回去,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身为储君的弟弟,“况且,父君也不会希望月升将军嫁入东启,赫和归附再生变数。” 老凌王不置可否,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这个处惊不变的儿子。 “赫和十一公主暂且不提,可琉璃坠如同圣喻,帝王一言九鼎,大哥这门婚事可事关皇家威严。”凌子域早知他会如此,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拿老凌王的颜面说事。 “你好意思提皇家威严,这些年你那些个风流韵事,寡人这张老脸早就没地儿搁了。”说到颜面,凌子域倒是忘了他从前有多荒唐,老凌王气不打一出来,将他生生给怼了回去,就此,琉璃坠之事他偏袒之心暴露无遗。 凌子域不再接话,心里的不服已然跃然脸上。 “儿臣心意已决,一生只娶尉迟予初一人。”凌不惑见无需他多费口舌,事情就有了转机,便一鼓作气,将对顾予初本人都不曾提及的承诺摆的出来。 老凌王没有吭声,可敛去的笑容,尽可看出他的态度,他太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若强迫他娶了姬和,云京怕是留不住他的人了。 “姬和是嘉魁,又是你姑姑的女儿,于公于私,都当给一个交代。” 说到交代,凌不惑很是反感,他何尝没有和姬和说的清清楚楚,可她不仅没有听进去分毫,还借着皇命要挟他,如此还反而要他给一个交代,实在是可笑。可话既已说到这个份上,便也缓和了语气,“琉璃坠虽如圣喻,被选中之人无论身份贵贱都不可拒绝,但没说嘉魁自己不能反悔。” “你即是有这个本事,那就去试试。本就是你自己惹出来的孽缘,也应当你自己去解决。不过,以一月为限,若是解决不了,这婚约就这么定下了!” 老凌王竟然毫不犹豫给了凌不惑其他的选择,而后摆摆手,赶着这兄弟二人退下,草草判了这桩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国政和家事。 凌不惑得了回旋的机会,心里大定了一半,他也不顾凌子域是否行礼退下,率先出了大殿,丝毫没有礼让储君的意思,这让本就不悦的凌子域更加的不爽。 凌子域快步追上他,紫延宫高阔的云梯之上,两个身姿的挺拔的男人并肩而行,除了相同的英俊面容,连凌云不凡的气质都如出一辙。 “你来凑什么热闹?”凌不惑目视前方,丝毫不改冷冰冰的态度,质问道。 “靖川王好大的口气,你虽是我的大哥,可我才是父君亲封的太子。”凌子域不屑的牵着嘴角,冷笑凌不惑僭越的不自量力,摆出了太子的架子。 “即是太子,就该以社稷朝政为重,三姑六婆下九流的拉郎配,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以为我愿意操你这份闲心?”凌子域白了他一眼:“贺兰姑姑一大早来我府里,哭的凄凄惨惨,说她实在没办法说动你,可姬和心意已决,要我帮她想想办法成全小表妹的痴心一片。” 凌子域静静观察凌不惑的反应,他的话半真半假,贺兰公主今日一早的确去了太子府,坦言自己费尽心机,可凌不惑还是百般拒绝,与靖川王府这次联姻机会渺茫,为自己可能完不成任务做足了铺垫。 他心里清楚,他这个姑姑不过是想推自己出面亲自促成这门婚事,这样贺兰公主府嫁女左不过是被迫接受太子府的安排,一来可不被老凌王猜忌,二来缓和了靖川王府对姬和强行逼婚的反感,三来,又能表一表对太子府的忠心,打消自己对她倒戈靖川王府的怀疑。 虽然贺兰公主府对他而言无足轻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顺着贺兰公主的意思站了出来,却也毫不留情的反将了一军。他当然知道凌不惑对顾予初的心意,却故意说贺兰姑姑渴求将姬和塞进靖川王府,让贺兰公主府全然立在靖川王府的对立面,如此,他隔岸观火,才更有趣。 还有一点更为重要,他心里清楚,只要凌不惑一日不成婚,单明曦始终没有办法死心,那样,他做的再多也是徒劳,不如釜底抽薪,绝了她的念头,眼下得了这样好的机会,他怎么能够放过。 “即是为了成全,怕是找错地方了。”凌不惑停下脚步,似笑非笑道,似乎看穿了他的把戏。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让她来求父君。”凌子域挑挑眉,也不避嫌自己的别有用心,回敬着。 他心里早盘算好了,琉璃坠如同圣喻,靖川王府若是不答应便是抗旨,若答应了,单明曦也就绝了念头,无论哪一种他都是乐见其成的。 即便今日父君允了凌不惑第三条路,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先不说姬和已决的心意,比起贺兰公主言辞凿凿、信誓旦旦,能否实实在在顶得住靖川王府的压力,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忠心。 两兄弟对视良久,电光火石之间,各自都有各自的运筹帷幄。之后,谁也未再多言,就此不欢而散。 令人惊奇的是,凌不惑前脚回府未落定,贺兰公主便后脚跟至。 “姑姑怕是算好了。”凌不惑见贺兰公主摆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并不客气。 “我知道你在怪姑姑我,是我没管好姬和,让你为难了。”贺兰公主故技重施,在凌不惑面前也卖起了惨。 “姑姑即是明白,就不该去紫延宫求什么良辰吉日。” 贺兰公主听出他的不满,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捏着帕子哽咽道:“我早该来负荆请罪的,我和儿做出如此惊天之举,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可我去求哥哥实属被逼无奈,是太子一力要促成这门婚事的。” “凌子域?他是无事可做,还是想借此试探贺兰公主府这不值一提的忠心?!”凌不惑一语双关,对于她屡屡摆上台面的挑唆,很是不屑。 贺兰公主一时语塞,凌不惑审视着这个幼时对自己和凌子域疼爱有嘉的姑姑,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亲情稀薄如云烟一般,看的见,却握不住。权力之下人的人性本来的贪念真得会被放大百倍,挤得善念初心无处安放。 贺兰公主想了又想,自知难以辩驳,便不接忠心与否的茬儿,自顾自的说道:“贺兰公主府永远忠于北凌,忠于紫延宫。” “的确,谁能握住北凌的天下,姑姑就忠于谁。儿子追随太子,再将姬和嫁入靖川王府,两头都占??上,这如意算盘打的可够响的。”凌不惑一点不留余地,讽刺道。 “你会如此看我,凌太子也当如此,我就算再傻,也知道多行不义的下场!这天下无论是谁的,我依旧是北凌尊贵的公主,你们的姑姑。若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琉璃坠必是最错的一步棋,我难道是要自寻死路不成?”面对质疑,贺兰公主摆出自己已有的地位,意欲将琉璃坠之事撇干净。 “若姑姑真如自己所说坦坦荡荡,又怎甘让自己的女儿任人摆布,沦为笑柄。”对于她的反驳,凌不惑并不相信,要说琉璃坠一事对谁的影响最大,唯姬和无二,试问天下哪个母亲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拿名声去赌飘渺虚无的幸福和前程。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质疑我和儿待你的真心!”贺兰公主怒了,咬着牙狠狠的说道,姬和会捧出琉璃坠逼婚靖川王府她是真的始料不及,若她知道,哪怕是日日捆了姬和手脚拴在府内,也断然不会任由她胡闹,以至于现在殚精竭虑的周璇其中却毫无胜算。 “那姑姑的意思是凌子域是算准了我会抗旨,是么?”凌不惑笑的意味深长,“若我偏偏不呢,姑姑以为如何?” 见凌不惑态度似有缓和,又故意试探,贺兰公主抓住机会,动之以情: “姑姑知道你心有所属,可姬和对你一往情深,我明里暗里劝了不知道多少回,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但你放心,姬和那边我一定会劝她主动悔婚的,定不会让你为难。” “姑姑连琉璃坠都压不住,又怎会有把握做的了姬和的主?”这个承诺,虽正合凌不惑心意,可他却并不相信。 “姬和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想嫁给心上人罢了!你心向她处,本是无缘,可巧的是她偏偏得了琉璃坠,自是不撞南墙不肯罢休的!若我真的希望姬和嫁给你,在庆功宴上便许了姬和直接说出你的名字便可,何须绕这样大的弯。” 这个时候,为了洗脱她另有所图的嫌疑,贺兰公主只能一口咬定是姬和的一意孤行,她也无可奈何。 “既是这样,那我就静盼公主府的退婚书。” “好”贺兰公主毫不犹豫的应下,但眼神之间又有未尽之言。 “姑姑可有什么难处。”凌不惑眯着眼睛,和老凌王如同复刻,猜到她不会应的如此干脆。 “姬和强人所难是她得不对,可她毕竟是你的表妹,有些心结还是需要你亲自为她打开,姑姑恳求你,与姬和当面好好谈谈,给她个台阶下,不然她万一想不开,要寻死觅活,闹的满城风雨,最后两家颜面都不好看。” 贺兰公主说的非常隐晦,点到为止,没有提及若姬和有个三长两短,顾予初难逃口诛笔伐的下场。 凌不惑眼中深邃,他当然明白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可以拒绝,但却不能。 顾予初代他公然接了琉璃坠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挡下外人对他的诟病和指责,却也将她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眼下解了这婚约不难,难的是如何保全她本就被旁人蓄意糟践的名声。他再也不许自己的女人受任何委屈,哪怕流言蜚语也不行。 于是,他思虑再三,终于点了点头,贺兰公主这才得尝所愿的放心而归。 第263章 完整的我 从靖川王府出来后,顾予初策马直奔到了太子府,可新守卫并不识她,她又没有名帖或拜帖,所以坚决不肯放行,可她哪里是普通小守卫能拦得住的,基本没费功夫就硬闯了进去。 这太子府邸顾予初未曾来过,并不熟悉地形,人虽然闯了进来,可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萦绕这座府邸的丝竹之声太过招摇,没过多久,她就顺着这乐律之音非常轻松的找到了自己所行之目的地。 这个院落宽敞又精致,比紫延宫宫殿规格次不到哪里,门外侍卫见有外人闯入,立刻拔刀阻拦,可这次未等顾予初动手,吾岑在远处一个招手便悄无声息的遣散了他们。 顾予初懒得分析这反常举动背后可能预设的危险陷阱,气势汹汹的推门而入。 室内考究奢华的装饰让女人微微一怔,而绣着烟雨江南的巨大屏风之后,这座偌大太子府的主人正安然品着酒,欣赏着两位美艳舞姬曼妙如春风拂柳的摇曳生姿。 有人不请自来,一旁抚琴的乐师是唯一坐不住的,吓的停了下来,屋里顿时静的可怕,鎏金镂空的炉子里火红的银炭似乎在每个人的耳边炸裂开来。 男人没有惊喜,也没有说话,更没有抬头瞥上一眼这个杀气腾腾的不速之客。 顾予初眼神凌厉凶狠扫过现场的每一个女子,乐师紧张的瞧了眼不动声色的正主,识趣退了出去。但那两个舞姬却不为所动,甚至娇羞的扑到男人怀里想要寻求庇护。对比,女人没有犹豫,她两步上前双手各自擒住舞姬纤细无力的胳膊,毫不费力将她们二人同时拎出门外。 即便如此,这场大戏的主角却像看戏一般,一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模样,继续自顾自的斟酒小酌,直至听到房门被狠狠的反扣上,他的嘴角才泛起笑意。 顾帆告诉顾予初,凌子域和凌不惑互换了身份,才有了那日的大婚。所以,顾予初以武功相试探,确认靖川王府里的新郎官不是凌不惑之后,才毫无顾忌的杀到太子府里兴师问罪。 可当她再次站在这个男人的面前时,心里各种滋味的翻涌,好似暑日里急雨骤风下关掩不住的窗棂,又好似冰天雪地里长然不息的烈焰,总之是无疾而终、流失指缝的悔和怨,亦是山重水复、失而复得的喜和幸,复杂的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今时今日,她又幸运的站在决定余生冷暖的悬崖之上,而这一次,再没了瞻前顾后的必要。 顾予初单手解开自己身上的披风,重重摔在地上,三两步上前,横着眼睛,双手揪起男人的衣领,逼他站了起来。四目相对之下,即便她秉着如战场上一般横扫千军的气势,男人依旧不为所动。 于是,她就着自己如大雨而泄的心跳,步步向前逼进。可她每向前走进一步,男人便往后退一步,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 凌不惑眯着眼,脸上虽无波澜,但欲擒故纵四个字全然写在眼底的光亮之中。 直至穿过如瀑布的透光纱幔,男人退无可退,立定了下来。 女人收回挟制,换为掌力而出,可却被男人单手擒住手腕,牢牢扣在其身后。 屋里淡淡的香饵弥漫,他们静默的对视良久,仍旧僵持着。 “你什么意思?”顾予初忍不住了,打破了沉默。 “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扰我的兴致,赶走了我的美人,还动手动脚,是何道理?”凌不惑慢条斯理的回道,眼中飘着让人看不透的云雾。 “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你……”顾予初语塞,心中的火气上了头,全然不顾此行的目的,动了武来。 两人自琼州琴馆大大出手以后,就再没有切磋过武艺,顾予初本就不是凌不惑的对手,几招下来,男人虽有谦让,但不容得她近身半分。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女人心里懊恼又烦躁,她哪里忍的了满弓之下的空弦而发,于是装作肩膀受力脚一滑,眼看就要重重的摔下去,却毫不意外的落入凌不惑的怀抱之中。 顾予初一步做二不休,笑盈盈搂住男人的脖子,主动呈上自己的温柔。 唇齿间尚未消散的酒香,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一瞬间霸占了男人的意识,他虽保持被动,可喉咙不由自主的吞吐已然昭示着他负隅顽抗的千里溃败。 顾予初凭着她小半生为数不多浅尝辄止的经验和在锁星宫的耳濡目染,拙劣的炮制着拨弄心弦的技法,可男人迂回相迎的战术,让她不由的心虚起来。 为保万全,她轻轻将手慢慢的伸向他整齐的交领之内,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直至攀触到右肩肩头的箭伤疤痕确定没找错对象才完全放下心来。 也正因如此,本来汹涌的攻势也因她的分心而渐缓,男人回了回混乱的神志,不情愿又不得不扯开她的攀附,将她抱坐在书案之上,两人重新四目相对,其中的微妙颜色变换,胜过千山暮雪,百川沉霞。 “你确定…是我了么?”凌不惑严肃又认真的问道,这话里的一语双关,真是道尽他的无可奈何。 顾予初听的明白,她仰着头,红着脸,含着泪,重重的点点头,可男人依旧冷着脸,似乎并不满意她的表态。 “点头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他废了这么大的功夫,就是要这个惯于巧言令色又兜兜转转、踟蹰不前的女人亲口坦白对自己所有的心意,如果她还是做不到,他就算寂寥余生,也绝不再许她有恃无恐的越雷池分毫。 扣住双臂的手劲又重了一分,是警告也是最后通牒,女人疼的皱着眉,可昨日的种种,让她不敢再试。 “如果你还是那个承诺‘天涯咫尺,转头便见’的军中郎中,是那个为我抚琴解我忧愁的花楼乐师,是那个拖我出洪流,救我于刀枪火海的阵前主帅,那我便十二分确定是你。” 女人眼中的赤诚驱散了男人心头所有的灰暗,凌不惑终于卸下所有伪装,嘴角微微颤抖着扬起。 “那如果我不得已必须是那皇权高位的孤家寡人,你当如何?”男人反身,搂住女人的腰肢,将她抱坐在书案上,问出了心中最后的不笃定。 “我虽不能抹掉所有的过去,但现在和以后,我能给你一个完整的我。” 第二百八十四章 习与性成 吾岑侯在天字牢房的甬道之外,见顾予初突然露面竟没有一丝讶异。 “将军。”他莫得清顾予初的脾气,即便指婚已下,还是恭恭敬敬的称呼。 “怎么样了?”顾予初故意问了一句模凌两可的话来,听起来像是知道凌不惑此行的目的一般。 “听说自己的女儿跳下城门,已经装疯卖傻好几日了。”吾岑答道。 显然贺兰公主对永诚楼姬和跳楼一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顾予初当即心里了解了大半,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测,她继续问到:“就当真没有人告诉她姬和没死?” “谁敢?!”吾岑笑道。 “千年妖精遇到狐狸老祖。”顾予初抱臂感叹道,吾岑不禁点头认同。 “不过,怎么确定她是装疯而不是真疯?”女人继续问道。 “装疯有所求,真疯无所惧。”吾岑一语点破关键。 顾予初煞有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自己往天牢深处走去。 她越往里走,一个尖锐的女人的哭笑声越发的真切,犹在耳畔。 “我乃北凌嫡长公主,你算个什么东西,还不跪下行礼!哈哈哈哈哈哈……” “我贺兰公主府虽然没落了,可我的和儿马上就要大婚啦,她身上有皇室血脉,是北凌第一美人,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未来的储妃,尊贵无比,你们这些个狗东西,居然敢如此对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顾影你个狐媚贱人,你勾引别人丈夫,果真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哈哈……” “思埠哥哥,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没用琉璃坠强压你娶我!我没有!是我大哥,他见不得我日日魂不守舍、以泪洗面,是他逼你爹爹乐府令去求指婚的……你别恨我,别冷落我!” “这房间太冷了,母后你在哪儿?我害怕……” “和儿,和儿,母亲的话你都不听了?那是狼窝,是冷宫,什么一往情深,什么绝不后悔,到最后,又有谁记得你,可怜你?!” “哥哥,你答应母后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怎么反悔了?你别不管我呀,我什么都听你的……” 贺兰公主断断续续说着自己半生的尊贵、任性、凄惨的故事,这每一句每一字都说的情真意切,撕心裂肺,若不是有几十条无辜亡魂的控诉,有谁会信这个可怜的女人是手握屠刀、心狠手辣的凶手。 顾予初受过她血的教训,只觉得她恶心,并没有丝毫的可怜。 她立定在甬道尽头的拐角处,可以看到凌不惑面对监牢的背影,再没有向前半步。 “贺兰姑姑,戏可是演够了?!”凌不惑负手而立,冷冷的说道。 “哥哥,你怎么了?我是贺兰啊,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宫。”贺兰公主紧紧抓住监牢的栏杆,把凌不惑认做了老凌王。 “我已命人将姑姑的疯言疯语全部一字不落的抄录送入紫延宫。可父君只是托我将这盒糕点送过来,别的一概不提,姑姑这苦肉计怕是要空唱了。” 而后,凌不惑一个抬手,身旁宫里的小内官将一个精致的食盒通过监窗,一一打开平铺来开。 一股奶香四溢,糕点果子各个精致如画,还有一碗金丝燕尔的乳酪,一看便是宫廷御用,别无他处。 “姑姑,请,多少日没尝过宫里的手艺了?父君特意交代,让我亲眼看着姑姑享用。”凌不惑走近一步,伸伸手,挥挥袖,压迫又不失礼貌的开口。 贺兰公主迟疑了好一会,而后又扯开嗓子,指着凌不惑颐指气使起来:“本宫最讨厌你们这帮无知鼠辈,我乃北凌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即便想要天上的月亮,父君母后皇兄都会给我摘下来的,哈哈哈哈哈……” 尔后她自顾自的舞了起来,扯着批帛,张牙舞爪,胡乱的转着圈圈,突然,一个脚没稳住,将面前的食盒和点心全部打翻在地。 凌不惑知道会有这个结果,嘴角微微扬了起来。他上前,拾起一块未被打翻在地的糕点,自己吃了起来。 贺兰公主似乎瞬间冷静下来,静默看着他。 “姑姑以为我为了一己私欲,要下手毒害于你,是么?”凌不惑澹然的开口,“我实在没有必要那么做,即便姑姑能无罪活着走出这里,对我也够不成一丁点的威胁。” 凌不惑见贺兰公主依旧无言,继续说道: “有件事,要告诉姑姑,姬和没有死,除了受了惊吓之外毫发无伤,另外,姑姑从孟修然手里请来的那个女刺客也已死在缉谍令下。” 贺兰公主躲在阴暗之下,眉头皱起,终于开了口:“你设计我?!” “可以这么说!”凌不惑大方承认,“但姬和的确从永诚楼一跃而下,只不过有幸被人救起,她为了换你一条生路,事后不惜自请退婚,对你也是倾尽全力了。” “湖涂东西!”贺兰公主不禁骂了出来。 “我认为你才是最湖涂的那个!姑姑盘算着,送些个貌美的丫头,就能把控官员,纵横朝堂,聚宴私聚不断,就能抬高公主府的地位,殊不知只要恪守本分,您依旧是北凌最尊贵的长公主。姑姑盘算着,父君百年之后,唯有把姬和嫁入紫延宫,才能延续荣耀、手握重权,却殊不知,即便没有这亲上加亲,姬和和姬恒依旧可以嫁娶世代攒荫豪门望族,一生富贵无忧。东窗事发,姑姑不惜百般刺激姬和,盘算着,姬和寻死你悲痛失心疯魔,父君念及旧情、心有愧疚,就会对你网开一面,殊不知,多行不义多年,兄长对你的忍耐已至极限,再无转旋。” “若不是你从中做梗,我何以至今日!” “看来姑姑还是不愿意反思自己的错误。” “你父君手里的血债要比我多上千倍万倍,他可反思过自己?这么多年,我甘为他的棋子,费尽心力替他试探挟制百官,却他薄情寡恩,最终要置我于死地,难道不该不对我心存愧疚么?!” “姑姑既然说他薄情寡恩,又寄希望于他的内疚和不忍,不是很可笑么?” 凌不惑对贺兰的强词夺理嗤之以鼻,他太清楚不过,自己的这个姑姑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娇惯,任性妄为、专横跋扈,心中只有自己,做事不计后果,但究其根源,父母之溺爱,兄长之放纵,才是她罪孽半生的原罪。 贺兰公主被怼的无言以对,沉默了很久,躲在暗处,诅咒道:“皇权之下,人心随时可变。你别得意的太早。凌子域可不是个善主,他今日要美人不要江山,来日可说不准,你们兄弟反目是迟早的事,即便一母同胞也逃不过这个命数。” “姑姑似乎盼望着我们心生嫌隙,干戈相向!但若凌子域有心社稷,我真是求之不得,不如姑姑你去劝劝他?” “哼,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呢?!” “王叔和父君也是一母同胞,如今已逾甲子之年,即便王叔曾有过不甘之心,却也毫无不臣之意,‘复诚’之封号即说明一切。倒是姑姑你,本有两个北凌最有权势的兄长照拂,尊贵和荣华应有尽有,却非要不知进退、自掘坟墓,你与皇叔相比,到底是居心不良还是时运不济?” “即便我身在令圄,也轮不到你这个小辈来教训我!”贺兰公主冲出黑暗,双手扣住监牢的铁栏杆,面目狰狞的怒斥道。 “不敢,我只是不明白,即便姑姑认为手足之情脆弱不堪,那母子情分呢?姬和即便不是姑父的骨血,却也是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你拿她的命做垫脚石,为保万全,还命杀手伏击,当真如此忍心么?” “你胡说!”贺兰公主用力摇着监牢铁栏,嘶吼道。 “是胡说姬和的身世,还是姑姑的杀心?”凌子域冷笑道,“当年,姑姑为刺激姑父,不惜与家仆私通,可姑父早已万念俱灰,你羞愤之下又怀有身孕,为保名节,不惜接连毒害姬和的生父和姑父二人,难道忘了么?当年若不是父君和王叔为你遮羞,安抚姬家宗族,恐怕姑姑也活不到现在。” “你闭嘴!闭嘴!不是我干的,和儿是思埠哥哥的孩子,是他的!” 贺兰公主提及最不愿回首的往事,情绪失控,哭喊了起来。 “姑姑这些年走错了太多路,如今也当醒悟了。”凌不惑深深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想刺激这个将死之人,无奈她太过执着和偏激,只得如此,她才能正视自己犯下的罪孽。 “与我们而言,无论姬和的生父是谁,但只要是姑姑的孩子,都是凌氏旁系血脉,无论是我还是凌子域今后都会善待于她。姬恒亦是如此。” 多余的话,他也不想多说,留下这句便转身要走。 “我死之前,不必让他们两个来见我。转告我大哥,我要火葬,尸骨归于天地,永不入轮回。” “好。”凌不惑回头,承诺道。 贺兰公主交代完了这些,便又缓缓走入黑暗之中,嘴里喃喃念到:“都不再见了,再也不见了……” 顾予初在角落默默听完一切,并没有报仇的畅快感,反而心底无比的沉重,只是觉得众生皆苦,与身份地位无关。 她愣愣的靠在甬道的墙边,直至凌不惑默声的杵在她的面前,她才回过神来,讪讪的扯开笑脸,却如她所料,这个男人冷面绕过她,向外走去。 女人也并不在意,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直至到了大理寺的门口,见只有两匹马,而凌不惑独自上马没有管她的意思,她便转头故意调戏了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吾岑。 “小吾岑,我腿疼,要不你载我一程。” 吾岑吓出了一身冷汗,紧张的瞥了眼一脸阴郁的少主,连忙答道:“不不,马还是留给将军骑,我走回去。” “那可不行,我又不重,你是在嫌弃我是么?” “不敢不敢!”吾岑连忙摆手,将缰绳一把塞到顾予初的手里,拔腿就要跑,可却一把被她逮了回来。 吾岑脸涨的通红,大气不敢喘一个,凌不惑实在看不下去,才将手伸到女人的面前。 顾予初得意洋洋挑眉暗笑,毫不犹豫的将手搭了上去,男人用力一扯,她稳稳的落入熟悉的怀抱中。 第二百九十章 故地重游绪洭蹜鹗 在三行书院小住了几日,凌不惑很忙,频繁拜见他的师傅药灵子,而常乐水专于制药,顾予初时刻陪伴左右只会碍手碍脚。 她左右闲着无事,便想去拜见玄来师傅,可刚行至半山腰,顾帆似乎知道她要来突然袭击似的,在半路把她截了下来。 顾帆劝说她玄来很忙,没时间接待外客,可她仍坚持上山,毕竟玄来是蓝叶的亲生母亲,她在别处倒也算了,既是来了书院自然要去拜见的。 两人周旋了一阵,一个青衫少年从山上缓缓向他们走来。 顾予初定睛一看,这青衫少年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励精图治试图重振赫和国威但最终行差踏错置山河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乐嘉皇族最后一任小国主乐嘉蓬康。 他长高清瘦了很多,眉间眼梢再无从前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是如夏日林间傍晚徐风的寂寥和澹然。 “乐嘉……” 未等顾予初喊出他的名字,乐嘉蓬康面无表情的抢先一步转达玄来的传话。 “玄来师傅说,她很好,你不必挂怀,也不必特地来探望。”他顿了一顿,方才敢正视顾予初的眼睛,而后浅浅的笑了笑,算是故人的问候。 “明白了。”顾予初轻声答道,面对形同陌路的的故人,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青衫少年也不欲多言,随后从宽袖中掏出一张药材单子递给顾帆,接着说道:“师傅说,两月之内再回来的时候把这单子里的药材各备一些。” “好。”顾帆颔首应道,也没有多余的话。 “那恕不远送了。”乐嘉蓬康客套的拱拱手,转身上山。 顾予初目送他的背影,见他看似正常的双腿在登山之时还是微微蹒跚。毕竟是她亲手挑断的手筋脚筋,即便玄来医术再高超,也不可能恢复如初,想到这里,她不禁开始觉得自己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过于残忍了些。 “他一直这幅样子么?” “平日里比这好些,偶尔也会说说笑笑,可能是见到你的缘故。”顾帆毫不参假,实话实说。 “好。” 万事皆有因果。 他自己种的孽因,就当吞下这恶果,怨不得别人。 顾予初劝说着自己,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往山下走去。 顾帆跟在她身后,一边低头翻看着玄来送来的单子。 可没走两步,顾予初突然回头问他:“你不是早我两日刚回的书院,怎的又要走?我又没说我要来,你怎的一点也不惊讶?” “凌大哥说你想回东启看看,就想着顺便带上我,我前几日刚收到的飞鸽传书。”顾帆耸耸肩,解释道。 顾予初又回头看了看乐嘉蓬康的背影,不再纠结这些。 说到东启,的确,他们都很久没有回去了。 “他怎么不说带上束渊,我还想带他回去看看予心呢。” “束渊七日后在凌水怀山渡口与我们汇合。” 面对顾予初的疑问,顾帆狡黠一笑。 这所有的一切,她即便什么都没说,那个人都替他考虑到了。 “所以呢,我们今日就出发?”顾予初斜了顾帆一眼,坦然接受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对呀,不然我这么着急下山干什么?” “兑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要事,我看你们都挺忙的,怎的突然就都空下来?” “老师祖重修了医书,让几个得意弟子帮忙校正,提点建议,玄来师傅主笔,凌大哥临时凑个数帮衬帮衬,而我一个末梢的学徒连打下手都不配,只能入世采办点药材。” “行。” 顾予初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见问不出个什么,也没再往心里去。接着,他们向常乐水告了别,三人当日便离开书院,前往东启。 七日后,凌水怀山渡口,他们又与束渊碰了头,再乘船南下,开往启都城。 南方的春天比起云京要柔和温暖太多,启都城里鲜花盛开,芬芳之极。 往来百姓只着单衣,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之中,他们四人抵达目的地后便随意走走逛逛,顾予初提出要请大家吃一平居的桃花烧鹅,顾帆已然怀念的直流口水。 四人坐在酒楼二楼,点上一壶桃花酿,再配上新出炉的烧鹅沾桃花酱汁,甚是美哉,连素来挑剔的凌不惑也连连点头。 可就在他们付完银子准备离开时,一个脖带金圈的微胖男人拦住了他们。 顾予初本能警觉起来,可那个微胖男人一把抓住了凌不惑的手,激动喊道:“萧老弟,这么多年怎么才想起来回来看看老哥我!” “邬员外,如果记得不错,应该有五六年了,你的一平居生意还是如此之好。” “得亏有了老弟你的建议,货真价实才能保住金字招牌。” “这烧鹅我吃了,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凌不惑被这个男人又是勾肩搭背又是嘘寒问暖,顾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不住的和顾予初咬着耳朵,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束渊则是一脸澹定。 “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厢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此番吃喝住行全部我包。”微胖男人大手一挥,很是豪爽。 “估计要小住个半月,既然碰到了,那就麻烦老哥帮我们准备三间上等客房,一应花费自是要我们自己来承担的。” “跟我客气什么!小兄弟别来无恙,老成了很多。” 微胖男人听到三间客房,微微惊讶,他拍了拍凌不惑的肩膀,又跟束渊打了一声招呼,而后不住的打量一旁的顾予初。 “这莫不是弟妹,当年水街花灯灯火珊处?萧老弟好本事啊!” 他想了很久,突然恍然大悟道。 “邬员外。” 顾予初笑着回应,除了应有的礼貌,没有多话,但心里也有了些许分辨,而顾帆却还是一脸疑惑,努力在回忆着什么。 凌不惑笑着点点头,接着话题问向邬员外:“现如今水街花灯还年年举办么?” “当然啦!我们还以季节为主题,一年举办四场。这不,巧了,过几日便是春季花灯节,你们可以好好逛逛。好啦,舟车劳顿,你们先行去厢房歇一歇,晚上我设宴款待诸位。”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们四人和邬员外暂且告了车,而后被领着去了厢房,可未等顾予初和凌不惑坐定,顾帆就闯了进来,束渊则捧着胳膊靠在门口看着热闹。 “封城一战后,你在启都城为什么不来找我?”顾帆从束渊哪里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些气愤,跑来质问道。 “你什么你?还没出师呢,翅膀就硬了?”凌不惑斜了一眼他,不耐烦道。 “御史大夫家的马球会,还有出城门匆匆一瞥我们都是见过的,为啥我那时就是想不到呢!”顾帆皱着眉头,觉得很是遗憾。 “还有水街花灯,我们俩可是跟着你们俩一路。”束渊一旁添油加醋的补充道,嘲笑着他后知后觉。 “他在军营里易了容,来启都以本来面貌示人,你怎能认的出来,别傻了。” 顾予初开口,顾帆才恍然重重的点头,坦然接受了这番解释。 而后,本还循循善诱女人突变了脸,奔向束渊,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训斥道:“你个小兔崽子,你早在启都你不说,你躲着我,你跟我一路,啊?想想就来气。” “已经和你解释过很多次了,怎么又翻脸了!”束渊一脸无奈,钩着身子,分辨道。 “想起一次,打你一次!” 顾予初锤打掐拧,束渊只喊不躲,顾帆跟着一起帮忙,三人又闹了起来,凌不惑看着鸡飞狗跳的姐弟三人,不禁摇摇头,悠悠的叹气。 傍晚,邬院外张罗了几桌宴席,请了很多的故友来给凌不惑接风洗尘,这阵仗也着实吓了他们一跳,顾予初称男人们应酬她不便出席,趁着夜色偷闲下来一个人悄悄的潜入东启皇宫。 她根据顾予心之前书信中的信息以及凌不惑给她的地图,顺利的摸进了顾予心所住的重华殿。 殿内的卧室内空无一人,但光看梳妆台上清一色的梅花首饰,顾予初便知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现如今,启帧并未立后,顾予心居于贵妃之位,育有二女一子,在这后宫之中荣宠不衰、地位稳固。 她所住的重华殿殿如其名,装饰的奢华精美,光看她的住处便可知道,妹妹生活的很好,顾予初心里安慰很多。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殿外有了动静,顾予初谨慎的躲在帏幔之处,直到确认只有女人和孩童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母亲,今晚那个翡翠丸子真的很好吃,丰儿想多吃两口都不行嘛?”一个奶声奶气的男娃声音说道。 “小弟,你喜欢吃什么尽管回来告诉母亲,切莫在外让人摸清你的喜好。”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声音答道。 “丰儿乖,你长姐说的没错,出了娘亲的殿门,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警惕,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是顾予心的声音没错了,顾予初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念儿,你今天怎么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昨夜没睡好么?”顾予心的声音又响起。 “昨个夜里去父皇哪里,他说好陪我数星星的,结果批折子批倒很晚很晚,我怕睡着被他叫人送回来,所以一直都不敢闭上眼睛。”另一个女娃的回道,顺带打个一个哈切,听声音,估摸着比小男娃大不了多少。 “咦,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未等顾予心反应过来,肉都都的男娃踱至内殿,发现了躲在帏幔之后的顾予初。 “小丰儿,我是你的姨妈呀。”顾予初笑嘻嘻的蹲了下来,轻轻的挠了挠他的小脸蛋。 “姐姐!”顾予心听见久违的声音,三两步步入内殿,惊喜若狂,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乖,乖,别哭了,小点声,我可是偷偷摸摸进来的。”顾予初抱着妹妹,连忙安慰道。 “你就是母亲总是提到的那个武林高手姨妈?”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站在她们姐妹两个人的面前,她精致的脸蛋与她美艳的母亲如出一辙。 “没错!就是我!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你是小峮儿对么?”顾予初不再谦虚,朝女孩眨眨眼睛。 “怪不得,这皇宫戒备森严,姨妈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重华殿,看来母亲没有骗我们。”女孩点点头,一脸镇定,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冷艳的很。 “我见过你。”另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娃凑近顾予初,观察了很久,笃定的说道。 “念儿见过我?”顾予初又蹲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着问道,“在哪里呢?” “在父王的寝宫,那里挂着一个女子舞剑的画,父王说那是瑶池天将,我看倒和姨妈很像。”念儿天真的答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她母亲嘴角的苦涩。 “我觉得一点也不像!”那个叫峮儿的女孩立刻冷着脸叫反驳道。 “害,念儿太抬举姨妈了,姨妈可没有你们母亲那样好看。”顾予初尴尬的抬头看看了自己妹妹,岔开了话题。 “峮儿、念儿、丰儿,快拜见姨妈。”顾予心也不欲纠结这些,她擦擦泪痕,张罗着儿女们齐齐向顾予初行礼。 孩子们很是懂事,顾予初有点不好意思,她赶紧从怀里掏出了几样礼物,送给他们。 一对红宝石平安扣金发簪,一对冰种翡翠星星吊坠,一对纯金打造镶嵌宝石的拨浪鼓。 孩子们得了礼物并未很惊喜,但也礼貌的致谢,且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 “这些是姨妈和舅舅一点小心意,舅舅不会选礼物,姨妈偷懒就再备了一份一模一样的,你们不要介意。”顾予初眯着眼睛解释道,见孩子们这样懂事,欣慰的笑着。 “景横在哪里?他也一起来了么?”听到舅舅两个字,顾予心眼中闪着亮光,赶忙追问道。 “来了,在城中住着,夜闯皇宫两个人便多一份危险,就没告诉他,过几日就是春季水街花灯节,你可有法子出宫去,他也很想见见你。” “当然有!” 顾予心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爽快的答道,顾予初这才看出端倪,惊喜的问道: “可是又有了?” “嗯,已经快五个月了。”她笑着点点头,脸上满是幸福。 “早知道,我就带景横一起来了!你这怀着孕怎可跑来跑去!”顾予初很是懊悔。 “五个月可是最稳的时候,我看姐姐和弟弟来的正是时候,早一点晚一点我都没有这样方便,我们姐弟三人团聚,水街花灯那日我一定出宫。”顾予心不以为意,拉着姐姐的手不松开,坚持赴约。 “孩子们,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找奶娘先行歇下,我同你们姨妈还有好多话要讲,切忌,不要和任何人说姨妈来了,记住了么。” 孩子们点点头,而后懂事的出了门去。同时,顾予心和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点点头,退了出去把守在殿外。 “姐姐,你怎么才来看心儿!”殿里没了别人,顾予心放肆着自己的情绪,哭的更是厉害。 “打了几年仗,才闲下来,是我不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只是没想到会和姐姐会离的这样远。” 顾予心摇摇头,回忆往事,她本以为自己和姐姐会同那个男人一直在一起,没想到这三人之局,姐姐如此不屑一顾。 “你总是比我勇敢又坦然。”顾予初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得出来他待你是极好的,你应该开心才是。” “姐姐得偿所愿了么?听说北凌太子从前可是荒诞风流至极,与其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不像传闻说的那样,他待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顾予初不想同她过多解释,毕竟值得与否只有自己最清楚。 顾予心会心的笑了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怎样的体验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她们两个各自的选择是对是错,是好是坏,现在看来一点也不重要。 “南溪还一如既往的同你做对么?”顾予初担心妹妹的身处后宫的处境,随口问了问那位刁蛮的郡主。 “我们俩从府邸斗到了后宫,早就没了新鲜劲儿了,这后宫莺莺燕燕新人多了去,她也没空理会我这个老人。”顾予心嗤笑了一声,笑那个为情执着的郡主,亦笑自己的天真。 “为了孩子,你还是要保护好自己。”顾予初点点头,再三叮嘱着。 “重华殿里里外外都是帧哥哥亲自挑选的,自是不用担心,至于外面那些的,帧哥自会平衡,我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总还能过得去。” 提及启帧待自己的特别,顾予心仍是深感幸福的,可那个待自己特别的人并不能完全属于她一人,想到此处,她总是遗憾又无可奈何。 “不要说这些没意思的事了,我日日困于宫中,姐姐还是说一些外面精彩的事情给我听听。”她转移了话题。 顾予初也觉得总揪着过去的事、过去的人不放很无趣,便转而与妹妹聊起了这几年自己外在征战的经历和趣事,分享着自己的感悟。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月亮已经升的很高。然而,意外的是,启帧突然来了重华殿。 侍女再殿外高声叩首行礼,让顾予心有些不知所措,圣上造访外头肯定有近卫跟着保护,现在躲出去并不是明智的选择。顾予初让她保持镇定,而自己则飞身上了房梁。 可让人更为意外的是,念儿小公主在启帧快要推门而入之时,截住了自己的父皇。 “念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启帧蹲下身来,摸了摸女儿瓷娃娃一般小脸,慈爱的笑着。 “父王说要陪念儿数星星的。” “夜太深了,星星都睡下了。” “没有!”小女娃气鼓鼓的回道,全然不管自己的父亲是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启帧并不生气,笑的更加灿烂,无意间他瞥见了女儿腰间系着的翡翠星星吊坠,拨弄了两下,便哄着道: “你看,星星知道念儿困了,特意从天上掉下来陪念儿了,是不是?” “才不是。这是瑶池天将送的。”小公主捧着胳膊,一脸认真的说道。 启帧本还觉得自己的女儿可爱的紧,下一秒他眉头一紧,陡然站了起来,见殿门紧闭,顾予心也未出来迎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顾予心从内开了门,虽然笑容满面,可还是掩盖不住惊慌之色。 “圣上,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臣妾这里。” 她甚少这样称呼自己,启帧望了望她,没有说话,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他顿了顿,澹然的回道:“路过,过来看一眼孩子们,孤还有要事处理,就先回了。” 而后,他转身离去,可余光仍旧不自觉的瞥了眼内阁,空空如也,也如他空空荡荡的心。 送走了不速之客,她们姐妹二人继续畅快的聊着,殊不知那个影响她们一生的男人站在重华殿的回廊之外,望着窗子上的剪影,久久不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