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修仙回来了》 第一章 暴躁的二小姐 “老夫人,您看这事闹的,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二郎言而无信,都定了要娶二小姐过门却又跟贵府表小姐不清不楚。” 刑部尚书李大人府内,戴着八树镶珍珠花钗的贵妇人侧坐着,看向坐在另一侧保养得宜的李老夫人。两人今日都穿了蓝色的华服,贵妇人身上的颜色偏亮些,衬得她肌肤雪白又不失庄重。李老夫人身上的蓝裙颜色偏暗些,倒合她的年纪,花白的发间戴着六树翡翠玉钗。 听得贵妇人发问,李老夫人眼底滑过一抹疲倦。 儿女都是债呀~ 李老夫人下首坐着两位夫人,一位是刑部尚书夫人,也就是李老夫人的儿媳妇卫氏。卫氏神色淡淡,目光看向上首的两人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在眼里。另一位凤眼细眉与李老夫人容貌有几分相似的便是李老夫人的女儿,嫁给翰林院编修的杨三夫人。 杨三夫人手里握着帕子,焦急的目光盯着李老夫人,等着母亲帮她说几句话。她的身后一位穿着粉色襦裙的娇俏少女指尖缠着帕子,半垂着头,目光却偷偷看向坐在对面侯夫人下首的青衣公子。 像是没有发现她的目光一般,尹皓生端正坐着,目光望向上座的两位长辈。那位贵妇人看上去虽比他大不了多少,却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也是现在侯府的主母。 命妇的钗式都是有品级的,侯夫人等一品命妇才能戴八树珠钗。不过不是需要显露身份的场合,贵妇也不会特意戴定式的珠钗。李老夫人一听说侯夫人戴着八树珠钗来了,便知她来意不善。 尹皓生也猜到侯夫人的意思才跟了过来。 他与尚书府二小姐李萸的亲事是前年定下的,已经过了小定,京城皆知,定下这亲事是他已故的祖母。侯府老夫人与李老夫人是闺中密友,一向来往甚密,年少时也说过将来要结儿女亲家的戏语。尹皓生会跟天生痴傻李萸有婚约,也与两位长辈关系亲近有关,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他自己身上。 他曾被李萸所救,其中详情,却不能让外人知晓。 京中只知刑部尚书李大人家的二小姐是个痴儿,自小呆呆傻傻的,话都说不清楚,也不认得人只会干坐着发呆,好在李家家底不薄,哪怕李二娘是庶出自小也没有短了衣食,却不知她有某个天赋,还凭此在家里地位很不一般。 外面的人不知晓是什么天赋,李家内部也只有当家的三人清楚。 李萸她不是一般人,她能召来雷电。 李萸倒不会主动召雷电,可若有人要害她,或者她身边出现阴邪之物便有天雷降下护她周全。 最先领教她这一异处的就是她的父亲李承德,当时他还不是刑部尚书,因查一桩诡异的灭门案受了伤夜夜头疼难眠,不到半月便形容枯槁,只剩下一口气。家里请了道宫的人来替他治病也没有效果,眼看着半条腿踏进了棺材。 李萸的生母于姨娘来侍疾时碰巧带上了李萸,李承德原还想着要是他就这么去了一家子老小和这个傻女儿要怎么生活,就在抱女儿时让雷劈了。 在万里无云的白日,天降雷电拐着弯进了屋劈了他,把他给劈好了,这事怎么看都透着怪异。 之后李承德请了相熟的枯木道长商量,枯木道长只说不用担心,还说他这个女儿有机缘。李承德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至少家里有这么一个女儿他很安心,下值回家后就会去李萸住的小院呆一会儿,确保没有什么阴邪之物跟上他。 原想着李萸痴痴傻傻的也嫁不出去,家里养上她一辈子也无妨,谁知却因为她的异处得了一桩婚事。 尹皓生是京中安国侯府的二公子,侯府如今有些败落再传一代就得降爵,不过这爵位也传不到尹皓生身上,于他也没有什么影响。 他因博学多才,在京中小有名气,年纪轻轻已经是实打实的举人,是坊间所传的京中四公子之一。 京中各府提起他,都觉得未来可期,是佳婿人选,可惜因为他外家的原因最高那一等的家族不会选他为婿。他的亲事也不顺,前面差点订亲的三位小姐都各自出了事故让人撞破了好事让亲事不了了之,其中一位还是在跟尹皓生好友私下碰面时让人撞见的。 京城中人还在猜他下回要去考验哪一府小姐的家教了,他便出事昏迷,道宫的人救不醒他,便与侯府的老夫人通了气让她去跟李老夫人聊一聊,这一聊便有了尹皓生和李萸的亲事。 外人不知道缘故,只以为是两人订婚后李萸冲喜把他的病冲好了,就是现在的侯夫人王氏也这么以为。她并不看好两家的亲事,但侯府老夫人在时,尹皓生的亲事她插不上嘴也不方便插嘴,现在侯府由她当家,李萸这边又出了变故,这亲事正好退了。 三天前,李萸不知什么缘故陷入了昏迷一直未醒,这事本来李家瞒得死死的外人并不知晓,偏杨李氏的女儿心慕尹皓生听说这事后去跟尹皓生说了。 她原想着尹皓生也不是自愿与李萸订亲,世上哪有人肯娶一个傻子为妻,若是尹皓生记着李家的恩德娶李家其他姑娘也是一样。不过李家未婚的小姐也只有李萸一个,亲眷中关系与李家最近又未婚的便只有她了。她的母亲杨李氏也是这般想,还特意来求了李老夫人想让她去帮忙说项改了婚约。 杨家小姐私下去找尹皓生的事让人瞧见了,外面如今说什么的都有,李老夫人也不知是哪一边在推波助澜,一个个的都不让她省心。 余光看向坐在下首的卫氏,李老夫人见她还是淡定从容的模样,心下便有些憋闷,正想说什么便见门口水蓝色的身影闪动,一穿着蓝色襦裙的少女快步到了近前,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半屈了膝盖应付地行了一礼。 “各位夫人好,还聊着呢?”李萸戏谑说道。 卫氏的目光微微一动,脸上淡然的表情渐渐有了崩坏的预兆。李老夫人也瞪大了眼,不知李萸怎么来了,又怎么敢说这样没规矩的话。尹皓生惊讶地看向她,眼中似有光微微亮着,对面偷偷看着他的杨家小姐愤愤跺了一下脚,瞪了李萸一眼被李萸看了个正着。 李萸轻轻哼了一声,懒得多看她一眼,目光倒是在尹皓生面上停了片刻。 尹皓生眼眉温润,光看长相让人生不出恶感,可惜长的是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想拐骗无知少女的渣男,李萸收回冷淡的目光,望向上首。 “夫人、老夫人,我现在清醒了,将来有别的打算,这亲事就算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瞪大了眼。 杨李氏倒先反应过来,眼珠子一转便看向李老夫人说:“母亲,您看,是二娘自己不愿的,这亲事……” “你闭嘴。”李老夫人低声呵斥道。 “既然二小姐也不愿意……” 安国侯夫人还没有说完,尹晧生就先站了起来,她一愣倒是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侯夫人莫怪,二娘病刚好人还不清醒,小孩子家家到底年纪小,为了传言跟人置气。”卫氏起身淡淡抢过话头说道,又向上首两人告罪,“侯夫人,母亲,容我先回去好好教导二娘,也得再找大夫帮她看看。她病刚好,还什么也不懂。” “夫人,我都懂的,不就是退婚。”李萸无所谓地说。 “别说话,你姨娘知道你病没好全就乱跑吗?她在院里该着急了!” 卫氏的语气有几分严厉,李萸想到于姨娘也犹豫了一下,趁这当口卫氏便拉着李萸走了。 第二章 单蠢的于姨娘 于姨娘何止是担心呀,她猫在老夫人院子外朝里张望,腿麻了脖子也抻着了,就怕李萸冲动之下顶撞了几位夫人。等看到卫氏拉着李萸出来了,她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垂下手微微握拳,有些不安地退了一步,想在卫氏发现前悄悄离开。 “站住。” 卫氏眼睛没瞎,于姨娘那丰腴的身段就是想藏也藏不了呀。 “夫人~”于姨娘站起来,恭敬行了一礼,忙问:“萸儿没有闯祸?” 卫氏淡淡扫了她一眼,说:“她闯大祸了。” “啊?” 于姨娘着急地看向李萸,却见李萸一脸茫然。 她闯祸了吗?没有?也就她便宜娘会相信,李萸暗想,有些同情地扫了于姨娘一眼。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娘,心思单纯一点她也不嫌弃。 于姨娘也是这样想的,总归是自己的女儿,笨一点她也认了。 时间退回到一刻钟前,躺在床上昏迷三天的李萸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她动了动手指,马上握成拳想坐起身,却因为身体太重一时适应不了没能一下子起来。皱了皱眉,她撑着床板缓缓起身坐了一会儿,打量完陌生又熟悉的房间后,脑中总算理清了自己的现状。 “叉!” 把盖在身上的被子甩在地上,她恨恨骂了一声。 守在外屋的于姨娘听到动静赶忙走了过来,一见李萸醒了,上前搂着她又是哭又是笑。 李萸凭着记忆也知道这是自己亲娘,也由她哭着,只淡淡说了一句。 “娘,我回来了。” 旁人要是听到这话会觉得奇怪,于姨娘却不会。 府里谁也不知道李萸召雷的天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她知道,当初也只有她见了来接李萸的“仙人”,答应“仙人”带李萸去修行。她怕李萸忽然失踪旁人会有猜测对李萸名声有碍,便求仙人做了个替身。 也亏得这个替身,李萸才有了一门好亲事。 也亏得这个替身,李萸才没有死于雷火劫。 当初接走李萸的并不是什么“仙人”而是隐仙门的弟子,李萸这些年一直在微尘世界的隐仙门修行,筑基之后,她便下山去其他世界历练。 历练的世界不是她主观能选择的,不过人修一般会回自己出生的世界历练了结前缘,除非是亲缘断绝的才会被传送到其他世界。 她就被传送到了一个妖修为主同时科技发展昌荣的世界。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亲缘已断,便安心在妖修界修行,不久前才发觉她是被人阴了。 什么恶鱼双煞!什么异族姐妹!呸!原来那条臭鱼竟想让她当替身挡雷火劫。 好一个龙王的亲女儿、好一个福运锦鲤,她就奇怪两人在妖界闯荡有什么好东西臭鱼都不要,全都让她一个人独占,合着是为了天道在两人渡劫清算时抹去她的功德都加给臭鱼。 同样是渡劫,臭鱼只需劈九道天雷,她却得劈七七四十九道,她开始还反思是不是先前自己下手太重打残了几个妖修,可她明明是路见不平呀。被雷劈着劈着,她就从臭鱼和龙王的小表情里顿悟了。 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不对,也还来得及,她不是又活了。 亏得她还有一个替身,上面有她的精血,让她在被天道劈散肉体后还有归处还能重来,只是这身体是个做得有点粗糙的假肉身,她要想从头开始修炼还得慢慢计划。 除了这个,她还得了结尘缘,这样才有机会得道飞升仙界给自己报仇。她怎么都得打臭鱼一顿拔了她的鱼鳞,不然她咽不下这口气。 说到尘缘,她没想到替身先前这么个傻样子竟然还定亲了,定亲的男人一副温良如玉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个心理变态的。 她,未成年,又呆傻……没有特殊癖好的人怎么会跟她定亲。记忆中,尹晧生和她见过几次,倒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对她也挺好的,还会哄她吃东西。 这样正常吗? 反正她觉得不正常,她也不想成亲,她就想早日飞升回去报仇。 她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至于亲娘和嫡母会生气,她也略微料到了。生气就生气,总不能因为怕她们生气,她就硬着头皮认下婚约。她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再者,她有预感,以后她们生气的机会还多着呢。 李萸住在秋水院,府里只有嫡女才能单独住一个院子,李承德为了来借李萸驱邪方便跟卫氏商量让卫氏认下李萸当嫡女,她才能单独有一间院子。 于姨娘沾了李萸的光跟李萸一块儿住,时常能见到李承德。不过她向来是安份的性子,又是卫氏的陪嫁丫头,对卫氏比对李承德还恭敬,就算得了好处也不张狂,比老夫人安排给李承德的柳姨娘更得卫氏照顾。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卫氏便与她们去了秋水院说话。一进了屋,她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下于姨娘母女二人。 卫氏生得端丽,看着有点难以接近。李萸也不能说她凶,只能说她有点严肃,不是她擅长应付的类型,大概是原主也被教得有点怕卫氏,李萸本人在卫氏面前也不太敢乱来。 “二娘是什么时候醒的?”卫氏落座后问边上躬着身子的于姨娘。 “就一会儿,约一刻钟前。” “怎么醒了也不好好躺着让大夫来瞧瞧就让她到处乱跑?” “一时高兴,没顾上。”于姨娘讪笑道。 “高兴?” 卫氏淡淡重复了一句,抬眼看向李萸,见她似有些无聊地站在那里,便认真打量了她一眼。 李萸现年十八,正是年华最好的时候,以往痴痴傻傻的颇有几分娇憨模样像是永远也不会长大的小姑娘,一双杏眼呆呆的却又像带着笑,像是春风吹皱的江水。如今仍是这双眼睛,却没多少情绪,既没有大病初愈时的欢喜,也没有对婚事的烦恼不甘,似这些事都与她无关,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想。 十八岁本是多愁的年纪,卫氏隐约却觉得李萸所愁的事与一般女子不同。 她又看向心虚地不敢抬眼的于姨娘,对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她可就要了解多了。 第三章 藏不住 “萸儿病刚好,先回去好好歇歇,一会儿让大夫好好看看。明日我便安排嬷嬷来从头教你规矩,琴棋书画女工厨艺也得学起来。”卫氏说道。 “啊?不要了。” 李萸一听就脑仁抽疼,她可不耐烦学这些东西跟修行无关的东西。 “还是你想今日就开始学?”卫氏问。 李萸也拿不准现在的状况,总觉得卫氏像是想支开她,无奈说了一句。 “我还是先下去。” 朝于姨娘看了一眼,见她也没有拦着的意思,李萸转身便走了,到了门口才想起是不是得行个礼,不过都到门口了,她也懒得转身,索性加快步伐回了自己的房间。 卫氏等李萸走远了才看向于姨娘,如水的目光中带着审视,让于姨娘越发不敢抬头了。 “萸儿醒来后性子跟以前全然不同了。” “是呀是呀,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于姨娘忙搭话道。 “莫不是让什么邪物夺了舍?” “怎么会呢~”于姨娘不以为然地说,又怕卫氏怀疑,连忙补充道:“夫人,你是知道的,萸儿能召雷驱邪,不可能被什么邪物所害。” “怎么就不可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既然她无缘无故有了召雷的本领,说不定就会有比她本领更高强的邪物想要她的本事。我瞧着萸儿心性大变,与往日大不相同,不如让人请道宫的天师来瞧瞧,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她的亲事,我看就作罢。” 于姨娘不清楚李萸的本事,不知她能不能应付道宫的人,心下正慌着又听说亲事要取消,连忙摇头求情。 “夫人,这亲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尹二公子人品出众,跟我们家萸儿最是相称。要是两人的亲事作罢,萸儿再找不到跟他一样好的人家。” “这亲事本就是萸儿高攀,就算她记名在我膝下,旁人也只认她是庶出。尹二公子是正经的嫡出,除了他的母家获罪这一点不好,其余没有一处不好的,他就是想娶高门嫡女也不是不行。” “可是萸儿救了他……” “挟恩自重只会召人厌恶,我先前就不怎么看好这婚事,如今萸儿不愿意,侯府老夫人也不在了,就此作罢倒是正好。萸儿自己好像也不怎么愿意。” “萸儿刚醒,还不知轻重,夫人容我再劝劝她,她会愿意的。” “你劝得了她吗?现在萸儿可不是先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萸儿了。” “我能劝。” 于姨娘语气坚定,像是有什么倚仗,卫氏却知道她就是脑子一热随口应下,之后要是劝不了还得哭哭啼啼地找人帮忙。卫氏想起未嫁时,于姨娘曾跟她在花园里救下一只受伤的鸟儿,旁人都说救不活让她别管,她却非要管,最后鸟儿还是死了,于姨娘也哭了好几天。 她最是心软,也没有缜密的计算,常想到一出是一出,认定的事也不会轻易更改。知道萸儿与常人不同,于姨娘日日愁眉不展,又怕萸儿会受欺负,每天贴身照顾,却没有厌恶过这个女儿。换成别人家的,直接送走都是有的。 可是后来她忽然不再那么紧张萸儿,卫氏原以为是她想开了,如今倒是明白里面有她不知道的缘由在。 明明藏不住却又死守着不说,卫氏也不知说她什么好。 “夫人,尹二公子在外面求见。”屋外,小丫头站在阶下通传道。 于姨娘一听眼睛一亮,说:“夫人,你看,二公子对我家萸儿是有情义在的。” 卫氏觉得脑门子疼,知道于姨娘这边说不通,她也不想当这恶人。 “让他去小花园,带二小姐过去。” “是。” 于姨娘一听卫氏的安排,脸上就露出满足的笑。 “夫人还是想着萸儿的,像尹二公子这么出众的男子让她多接触接触她肯定能答应这门亲事。” “你怎么知道萸儿就不认得其他更出众的男子?”卫氏忽地问。 于姨娘像是被问住了,认真地在想李萸这些年可能会有的经历,说不定她就是因为在修行时跟人定了情才会那么反对这桩婚约,要真是这样可怎么办?不过道宫的那些人中,她就没见过什么年轻出众的,就是再好跟尹晧生比应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位可是侯府的二公子、京城四公子之一。 萸儿身边就没有缺过人,她有没有认得其他男人难道于姨娘还能不知晓,卫氏见于姨娘不答暗暗叹气,不欲继续追问,反正于姨娘早晚有一天会把底全都漏了。 “二小姐,夫人叫你去小花园。” 小丫头秋桐敲了敲门,迟疑着要不要进屋。若是以前,她都用不着敲门,直接进屋带李萸走就是了,反正李萸叫了也没有反应,得让人牵着才会动。现在不同了,李萸的痴病似乎好了,秋桐也不知道现在要怎么跟这位病好了之后看起来有点凶的小姐相处。 李萸坐在屋里的矮塌,听到敲门声不由皱了皱眉,她把手里捏着的宝袋放进怀里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小花园在哪儿?”她打开门问。 脑子里像花园的地方有好几个,李萸不确定秋桐说的是哪一处。 “我领小姐过去。”秋桐躬身站到李萸身侧替她带路。 李萸脸有点臭,脑子里还在想着自己的宝袋。 宝袋是隐仙门发的,每个弟子都有,她在经历雷火劫时肉身已经被雷火劈没了,要是挨过最后一下,说不定她就能重塑肉身不再是肉体凡胎,偏偏她没能挨住。不过她也觉得奇怪,一般渡劫失败就灰飞烟灭了,为什么她的残魄还能跨越宇宙回归原生世界。 刚刚发现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宝袋时,她猜测也许跟她众多的法宝有关。 说来也是缘法,她大部分法器是跟臭鱼锄强扶弱时收的,里面有好几样上品法器。 她也不是爱收拾的性子,收了也没管过。渡劫前她心有所感,知道日子到了,倒是收拾了一下宝袋里的东西,把一些看起来没用的分给了跟着她和臭鱼的小妖们。 里面还有她现在能用得上的养魂丹,她一想到心就抽疼! 剩下的倒还有许多高品级的法器,问题她现在的修为根本用不了,除了她用顺手的武器乌牙棍还能用。幸好渡劫前她把武器收进了宝袋,不然她用了这么多年最顺手的武器没了,她会更火大。 第五章 卑微的老父亲 李承德觉得今天自己很倒霉,他不过是核实一桩地方上报上来的案子时来了闲心去查了一下物证,就发现物证中最贵重的用来当凶器的乌金钗不见了。他以为是库房失窃,命令刑部上下一起找,最后那钗子却在他书案上找到了。 他还记得自己回到办公房,看到书案上那根钗子时,全身没一个毛孔不透着冷气的感觉。 不行,他一定回家找二女儿! 他当即就在心里默默决定。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值,他回府后下人竟然说二女儿的痴病好了。病好了是值得高兴,那还能召唤雷电吗?他真的很需要被雷劈一劈。虽说头一次被雷劈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好几天起不来,多劈几次后他就习惯了,甚至每次被雷劈后都通体舒泰,长时间没被劈还怪想的。 可是想被雷劈就得撞邪,他半点也不想遇上阴邪之事,光是想到世上真有这样的事,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也不知尹家那小子是不是想跟他一样喜欢被雷劈,不然怎么会上门提亲。 李承德和卫氏一样,也不看好这门亲事,他不喜欢尹家人钻营的嘴脸,总觉得他们另有图谋。可他经不住老母亲的劝说和于姨娘的哭求,最后不得不答应。 他见过尹皓生几次,越看越觉得他不顺眼,如今李萸的病也好了,说不定以后也没法召雷了,两人的亲事是不是能取消?他宁可在家里白养女儿一辈子,也不想把她往火坑里推,家里有个日子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女儿就够了,不必再添一个。 到了李萸住的秋水院,他没在厅里看到人。往常知道他快下值了,于姨娘就会带着李萸在客厅等他,等他来了,于姨娘会借口去厨房取汤水避开,免得旁人说她借女儿固宠。 她自认为跟老夫人安排过来的柳姨娘不同,可不是那等不知高低的。 “萸姐儿呢?” 李承德问了端茶过来的秋桐。 “二小姐说她有些累,在屋里补眠。” 累了是该好好休息,李承德这样想,又问了一声:“于姨娘呢?” 就算于姨娘不会时常在他跟前侍候,总该来见个礼。 “去给夫人熬汤了。” “给夫人?” 李承德欲言又止,最终挥了挥手让秋桐下去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厅里有几分凄凉。 他其实可以去书房或者回夫人院里,就怕去了也跟在秋水院的待遇一样。要是去找柳姨娘倒还好些,与卫氏和于姨娘相比,柳姨娘小意温柔最是贴心,唯一不好的便是柳姨娘不久前跟他提了想把她的儿子记到卫氏名下,就像李萸记到卫氏名下成为嫡女一样。 庶女记为嫡女倒也罢了,庶子记为嫡子却是要乱了家中秩序,别说他不愿意,就连老夫人都没有点头,柳姨娘还是老夫人屋里出来的呢。李承德怕柳姨娘再提,近来不爱去她院里。 这事虽只在两人屋里提起,李承德却觉得卫氏已经知道了,最近她正张罗着给他再纳一个美妾的事,于姨娘也在帮她掌眼。 李承德也不知应不应该高兴,他现在一去正院就心烦,还没有在秋水院安静呆着舒心。 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让他继续安心呆在秋水院,他怎么觉得他心灵的港湾从此不在了呢。 他的感觉是对的,约坐了小半个时辰,李萸总算出来跟她的亲生父亲见面。 她在屋里并没有在睡觉,而是认真的整理了自己宝袋里的东西,顺便确定这具身体的极限。替身就是替身,跟真正的肉身没法比,幸好她魂魄里残存的灵力也不多,还没有到筑基的水平,不然她刚附身回归时这身体就撑不住。 而她宝袋里剩下的各种法器灵药里,没的翻到自己现在能用的,倒是找到了几块碎片。 她记得那些碎片原先属于一块青色工字形玉琚,可以让强大的灵体附着。李萸以前并没有得用的纯灵体的下属,这块玉琚她也没有用过,就是没想到最先用上的会是她自己。 玉琚内部还有保护灵体以及助灵体逃离的法阵,她大概是通过这个法阵回到了原先她学成下山时就该到达的世界。 记得当初得了这玉琚时,李萸见臭鱼似乎有点想要便想给她,结果臭鱼犹豫了好久却没要。她当时还纳闷,就算龙宫宝物多,两人所得的战利品臭鱼以前都瞧不上,可现在有一样明明瞧上了,为什么还是不要。现在想来,这就是个阴谋。 一想到龙王和锦鲤父女,李萸的心情就不怎么美丽,脸上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李承德看到李萸面色不愉大步入内,见礼时也不怎么走心,心情莫名有些忐忑。 “萸儿,你还认得我吗?” 怎么又问这一句?李萸皱了皱眉,说:“父亲,您有事吗?” “没事。” 李承德不禁说,感觉没有天大的事没资格在李萸面前说,再一想又不对,他才是一家之主,就算被老母亲管着,被夫人晾着,但家里最有威严的是他才对。 “有事。” 他板起了脸,既然二女儿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懂的姑娘了,他自然不能再在她面前露出温和的模样,他得把他作为父亲的威严捡起来。 “有事你说!” 李萸的语气有点不耐烦,有事说事,别磨磨唧唧地浪费她宝贵的时间,她没兴趣跟家人装温馨,等她想到再修行的办法定然是不会继续留在李家的。她本来就以为自己没有家人了,也不知要怎么跟家人相处,总归就这么着,别打起来就行。 李承德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女儿会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啧,说呀!” 李萸越发没有耐心了,恨不得他有事立时说了她立时解决。 李承德皱起了眉,语气也变差了。 “你还会召雷吗?” 李萸看向他,脑海里闪过许多李承德拉着她的手被雷劈的画面,还有他喝酒压惊哭诉诡异案件有多难搞的画面。 第六章 你又撞鬼了? “你又撞鬼了?” 李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发现李承德身上是有些阴气,因为太淡了她也没在意。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姨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一提撞鬼的事,李承德也有了怒气,这事不能提,多吓人呀!再说撞鬼能怪他吗,他还想知道他为什么老撞鬼。他去城隍庙求过符,还找过道宫其他大师,可惜都没有用呀。 “关我娘什么事?我以前那样她能教我什么?” 还真的是教不了,李承德叹气,又困惑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清醒的模样,倒像是哪里混江湖的。 “你真是萸儿?”李承德不由问。 “不然还能是谁?”李萸说完,倒是想到自己应该说明一下,毕竟像于姨娘一样见她醒了就半点不怀疑的到底是少。 “我不过是修行回来了。” “什么修行?” “还能是什么修行?” “你是说你痴傻的这些年是因为你的魂魄在别处修行?” 李萸也懒得说本身分身之类的事,便含糊地应了一声,“对呀,差不多。” “呵,你以为我会信?” 他堂堂刑部尚书,就算遇过一些诡异的事,也跟道宫的道长交好,却不信还有魂体分离出去修行的,要真是如此当初枯木道长应能看出来。 李承德的反应超出李萸的预料,隐仙门到各个世界收弟子,也不是看到合适的对象就带走,那不成绑架拐卖了。妖修倒还好,有些妖族不在意孩子去什么地方学习,还觉得有强大的人肯教是好事,人修就有点麻烦。 门中也有规定,要是遇到有缘的弟子需得对方监护人同意才能将他带回门中修行,还可以看需求帮忙遮掩。像李萸这样直接给她弄一个替身的,就是遮掩的手法之一。 因门中的藏书使最擅长契纸化人之术,就连门中的道童都是契人,门中弟子出来接人遇到需要制造分身的,多半会用纸人为体。 李萸现在用的肉身却不是纸人,她也不知是不是要感激来接她的人是个妖修,还是个桃树精,她这具分身是桃胶所化。 桃胶,又叫桃花泪,是桃树的树皮分泌出来的胶状物质,成精后妖修也不会随便掉毛分泌,身上的任一个部件都暗藏法力,用它做成的分身会比一般纸人高级。 若她能再回隐仙门,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位师姐,一般人可不舍得用自身的部件给别人做分身。 说不定是这位师姐算到她将来会有一劫,才提前替她预留了分身,李萸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只可惜没在门里打听当初接她去隐仙门的人是谁,不然还能提前知道自己的劫数防止被人算计。 不过以她的性子,她就是提前知道也是不惧的,这些年在妖界闯荡,她何曾因为前方有危险就怕过。 她也不是头一次吃亏,在妖界混免不了被小妖瞒骗,有几次还是臭鱼看出破绽。其实她那时就应该警觉,明明臭鱼蠢萌蠢萌的,怎么可能比她聪明看破她都没发觉的陷阱。 竟然靠耍小聪明骗取她的信任,等着,她早晚要拔了臭鱼的鱼鳞。 李萸一心想着重新修行的事,也没管李承德露出惹有所思的表情。 他面上不信李萸魂魄修行的话,心下却存了疑惑。毕竟是执掌刑狱的人,他办案还有点经验的,什么《雪冤录》、《奇案录》也都看过。如果李萸说的是真的,且以她的态度看,她以为家里人是知情的,也就是说至少家里有一个人知道她这套说辞。 卫氏与他相敬如宾,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告诉他,但也不排除为了跟母亲置气她故意不说;母亲虽事事都爱做主,但家里有人修行这样的事她不会瞒着不说,除非是为了跟卫氏置气;最有可能的还是于姨娘,李承德办案时常会碰到看似胆小却脑子一热搞大事的人。 “你姨娘这般为你考虑,可不是让你这么不敬长辈的!”李承德诈了她一句。 不是刚刚还不信吗?李萸也搞不懂,心下不以为意。 “我哪里不敬长辈,不是在问您有什么事。不过是沾了点邪气,您不必太当回事,死不了。” “那什么才算是大事!” 李承德急了,连于姨娘这事都懒得追究了,合着不是她撞鬼她不怕,大半夜的有人在床边嘤嘤嘤嘤,这谁受得了?要不是道宫开的符还有点用,他早辞官了。 当初他会转去刑部也是受人排挤,哪知道在刑部他会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他自己都不懂是不是阴气旺他。 “伤及性命的才是大事,其他的都是小事。你还是个当官的,别一点小事都来找我,去找其他道长。” 她现在还得忙她的修行大事,谁有功夫当保姆给他驱邪。 这话于他简直比直接被雷劈更像晴天霹雳,他那从来不顶嘴的二女儿竟然对他态度这么差,半点不尊重不说,明明能帮忙她也不肯出手让他去找别人。 “你……你,你这个不孝女!”李承德气得直拉桌子。 李萸一听,也不乐意了,“嘭”地一声把桌子拍得比他还响。 “娘的,你怎么骂人!谁不孝了!我怎么就不孝了!” 跟亲爹这么凶的对骂,还不算不孝吗?李承德感觉他的三观都被挑战了。为什么他的二女儿变成这样了?他还能不能继续呆在刑部了? 第七章 气都气饱了 “夫人,喝碗莲子羹。” 香云掀起门帘,让小丫头端着羹汤走到榻上矮桌前抄经的卫氏面前。卫氏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倒有些意外。 “就快用晚膳了,怎么这个时候厨房送羹汤来?” “是于姨娘送的。” 于姨娘和香云都是卫氏的陪嫁,当初卫氏怀孕,得在四名陪嫁丫头里挑一人开脸,便挑了四人中颜色最好也最安份的于姨娘。事实证明,她也没有挑错,于姨娘的确很听话,就是给她摆了酒让她正式成了李承德妾室,她在香云等人面前也从不摆主子的谱,有时还跟她们抢活做。 “她倒有心。”卫氏轻笑一声,又问:“老爷那里送去了吗?要是再漏了,柳姨娘又要说嘴。” “柳姨娘也就在这样不相干的事上挑错,在老爷那里也占不了便宜。”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老爷心下记仇了呢。”卫氏淡淡地说,却也没什么胃口,又听得外面有说话声,便问香云,“于姨娘也在?” “于姨娘这个时间不是一向在夫人院里,她正帮着香叶理丝线呢。” “她也是半个主子,你们倒好意思再使唤她。” “可不是我们使唤,是于姨娘闲着无聊非得来搭把手。” 卫氏也知于姨娘的性子,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就这么过来了,秋水院里现在还有谁侍候老爷?” “夫人放心,老爷跟前的无晦在,秋水院里也有不少小丫头呢。” 卫氏仍是不放心,却不是怕别人不能侍候好李承德,他要是想听人哄着去柳姨娘那里就好不必去秋水院。下榻走到屋外,她进了耳房看向在里面跟香叶说笑的于姨娘。 “你倒知道来这里躲清闲。萸儿才刚醒,你就不怕父女俩吵起来?” 一听到卫氏清冷的声音,香叶和于姨娘就停下话头,赶紧上前行了礼。于姨娘小心看了一眼卫氏的脸色,觉得她并没有真的生气,便干笑几声。 “怎么会呢,萸儿总算好了,老爷应该高兴才是。” “萸儿会高兴吗?” 哪怕只是先前匆匆碰了个面,卫氏也不觉得现在的萸儿是个好惹的,她还想请道宫的人回府瞧瞧呢。 “萸儿肯定也高兴,她好不容易能认出她父亲。”于姨娘想当然地说。 虽是这个道理,卫氏却不放心,见只她一个人操心旁人也不懂,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索性也放下不管了。先请道长回府看看,其余的以后再说,父女俩总不能打起来。 正这么想着,卫氏便听院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她索性进了耳房拿起她们理了一半的绣线。 “你们这是准备做衣服?” 叶姨娘没听到脚步声,还以为卫氏对她们面前摆着的料子有兴趣,应道:“对呀,想给萸儿重新做衣服,她以前的衣服好像有点不合适了。夫人要不要多添一身?” “不必了。” 卫氏说着,想到李萸以前备下的那些衣服都粉粉嫩嫩的,显得她呆萌可爱。偏偏是同样一张脸,眼睛也还是那双杏眼,如今却目光冷厉,全无以前娇软的模样,那些衣服跟李萸的确不怎么相衬。 说话间,外面的脚步声更加近了,等李承德掀了帘子进来,看到的便是她们有说有笑挑着料子的场景。 跟他见过礼,卫氏像是没看到他脸上的微怒淡淡地问:“都快用膳了,老爷怎么不去母亲院里?” “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你们还有闲心在这儿做衣服!” 卫氏听了神色不变,跟后面的香云吩咐道:“跟厨房说一声,晚膳不用做老爷的份了。” “是。”香云马上应道。 “你……等等!”李承德叫住要去厨房的香云,他也不是真的不想吃饭。 “罢了,还是让厨房准备些降火的茶汤来。”卫氏见好就收,也没有一直跟李承德置气。 李承德也顺着台阶下,转而看向于姨娘。 “你是怎么教的女儿?出来!” 于姨娘本来还在想李承德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找人撒火,想不到这火会烧到她身上。求助地看向卫氏,她见卫氏也没有给她多的眼色,只能大着胆子跟在李承德后面去了书房。 “夫人,于姨娘不会有事?”香叶小声问。 “合该让她得些教训。”卫氏戏谑道。 嫁过来这么些年,卫氏也没见李承德跟女人动手,那就没什么可怕的。要是被他训几句,静静听着便是,于姨娘也不是头一回挨训,只要她哭起来李承德就没折,卫氏想到这儿倒觉得如今的萸儿有几分李承德的样子,比她的长女更肖父。 于姨娘战战兢兢地跟在李承德后面,也不知李承德为什么生气,总不能真跟萸儿吵架了。她只听说过父子争执,从没听说过父女也会吵。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心下都觉得自家女儿是最好的,哪怕是未曾被人领去修行之前李萸也是她最宝贝的女儿。这么乖巧的孩子不可能惹别人生气,要是有人生气了,肯定是对方脾气太大,偏这个人是李承德,于姨娘也不敢怪他脾气大,只能当其中有什么误会。 她很怕李承德,当初被推出来开脸当了通房丫头,她心下便一直惶恐。在卫家时,教养嬷嬷教过她这些事,她知道陪嫁后得帮着夫人侍候,可真到了那个时候,该害怕她还是害怕。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幸运,没一个月她也有了身孕,跟夫人产期就差了三个月。 当时夫人生下长女李珠,曾有人提议让于姨娘落了孩子,要是于姨娘生下了长子,对卫氏也不好。于姨娘听说了这事,那阵子一直战战兢兢的,也没有养好胎,直到早产了也不见夫人有所动作,她才放下心来。因生下的是个女儿,她也安心了,不再怕卫氏会做什么。 可惜她自己不争气,好不容易卫氏允许她生下孩子,这孩子却傻呆呆的,长到五岁了也不会说话,平时不哭不闹,如果不是还得吃喝拉撒,她真以为自己生的是个木头娃娃。 老夫人嫌李萸呆傻,曾想让于姨娘带着孩子住到寺院去,还是卫氏帮着她说话打消了老夫人的念头。 于姨娘在卫府时,就听府里的老姨娘说当了姨娘后,与其讨好老爷还不如讨好夫人,她们究竟是在夫人手下讨生活而不是靠老爷并不长久的宠爱,至于儿子,能不能生下来也要看命和夫人的脸色。于姨娘从孩子这件事上,深刻领会了老姨娘的话有多对,从此对卫氏也越发敬重。 不过这次显然卫氏帮不上她的忙,于姨娘心下忐忑,又莫名生出一丝幻想。说不定靠她的聪明才智可以化解,就像她瞒了府上的人李萸修行一事多年不也没有人发觉。 第九章 饿了 于姨娘刚回了秋水院,就听李萸用不怎么高兴的声音问秋桐什么时候能开饭。 早前秋桐给她准备了清粥小菜她没胃口吃,当时她的胃就一抽一抽的有点怪,现在她倒是想起来了,她那是饿了。她辟谷有些年月,早就不记得什么是饿,一朝修为退到筑基前,她脑中还一团乱没想起自己得吃饭这件事。等意会过来,胃饿得有点难受,让她分外恼火。 好气,任何没有以前顺利的事都让她生气! “为什么还要等?我不去老夫人院里用饭还不行吗?” 李府的规则,晚饭是在老夫人院里用的。府里也清静,李老夫人只有李承德一个儿子,并无庶子碍眼,李承德倒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嫡子李远英今年十七,只比长姐二姐小一岁,庶子李远?年纪就跟他们差得有些远,才只有九岁。 李远英在万松书院读书,平时只有初一十五才能回家;李远?在附近的书院上学,早去晚回,还能陪老夫人用膳。 老夫人很喜欢一家人齐整地呆在一起用饭,对嘴甜的李远?也比对李萸疼爱。若只是偏心倒也罢了,李萸也不想得谁的疼爱,问题是老夫人还爱使小性子,时不时临到饭点了才说没有胃口,等众人在各自院里用了饭,她又跟李承晚诉苦,说孩子大了都不爱陪她了。 秋桐为难地垂着头,不是她不给李萸端吃的,是现在没办法。 刚刚老夫人院里便有人传话说老夫人又没胃口,一般这种情况众人就得陪着,什么时候老夫人有胃口了什么时候才能开饭。当然私下偷偷吃点垫垫肚子也没人发现也没什么,偏秋水院里没有提前准备好吃食,现在再去厨房偷拿要是被发现了又会被扣不孝的帽子,秋桐只能劝李萸忍着。 这怎么忍?反正李萸是忍不了的,最好以后也别去老夫人院里用饭,老夫人又不喜欢她,何必互相添堵。 作为孙女,李萸不会为不得宠就跟老夫人顶撞,却也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萸儿饿了呀?想吃什么,姨娘帮你弄。” 于姨娘笑莹莹地走到李萸跟前,目光直直盯着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女儿哪哪都好,一点也不像李承德说的那样凶恶。 毕竟是长辈,李萸点头跟她简单行了礼,说:“肉。” 真乖,于姨娘越发觉得她好,柳姨娘生的那个一直把她当半个下人看,她的萸儿还会跟她行礼。 “要是现在吃了肉,晚饭该吃不下了,吃碗莲子羹好不好?” “好。”她现在饿得不行,什么都想吃。 “秋桐,去夫人院里把我炖的莲子羹盛一碗回来。”于姨娘吩咐道,等秋桐离开了,又拉着李萸上下看。 “白天乱糟糟的,我也没细细看你,你跟原先的萸儿倒是一模一样。”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 能不一样吗,本来用的就是替身的身体,李萸也不想跟她说这个事,免得露了她被骗的事。 于姨娘也没有想太多,又问:“学仙术辛苦吗?” “不辛苦,很痛快。” 一次次把自己逼到极致,然后突破自己的极限,对李萸来说是人生最痛快的事。 没吃苦就好,于姨娘想着修炼一事跟她被卖到卫府之前日日劳作还得挨打差不多,不过仙人总做不出打人的事来,也不会嫌弃她是个女子,来接李萸的就是个仙姑。 “你现在是仙人了吗?” 连筑基的境界都没有,算什么仙人,换成在其他世界,她现在这鬼样子要是敢自称修士都会被笑。 “半仙。师门的事我不能说太多。”李萸生硬地说着,勉强耐下性子,“您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做?我要想成仙需得斩断尘缘,趁我现在还要在李府呆一阵子,您有什么愿望尽管说,我会帮您实现的。” “小小年纪,断什么尘缘。” 于姨娘笑眯眯地打趣道,感觉眼前的李萸就像城隍庙里那个没有她腿高却一本正经地说他要看破红尘的小道士。还是个孩子呢,知道什么红尘和尘缘。 “这是我的道。”李萸正色道,总觉得自己就算这样说于姨娘也不理解。 “是,我知道。” 于姨娘也是一脸认真,就跟当初卫氏教她认字时她专注听着其实什么也没有记住的表情一样。 这就知道了?李萸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随即又释然了,果然是她亲娘,跟她一样通情达理。 “所以您有什么心愿?”李萸颇有兴致地问。 “现在就有一个。” “什么?” “你父亲又撞邪了,你能召雷吗?帮他去去邪气。” 这算心愿吗?李萸一时也糊涂了,这跟她想的大不一样。 “不,娘,我说的心愿是跟你自身有关的,更大的,比如离开李府嫁一个好人后半辈子不用愁。” “你这孩子,可不能说这样的话。” 于姨娘被她的话吓到了,不由朝外面看了一眼,生怕被人听了去。 “外面没人。” 李萸看出她的担心,不由安慰了她一句,哪怕真有人听了她也不怕。 “那就好。”于姨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姨娘可不敢有这样伤风败俗的念头。” “这并不伤风败俗,只要是你正常的诉求。不会伤害到别人的正常要求,我都能帮你达成。” “那就替你父亲驱邪,姨娘也就盼着你父亲好、你母亲好。” 怎么她的亲娘还有圣母属性,这不太可能?李萸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于姨娘。 “行吗?你学的仙法能帮你父亲驱邪吗?” 女人不能说不行,就算她现在境界倒退了,也不至于被区区阴魄吓到。 “行。时间、地点,你定。” “好。” 于姨娘一看她这爽快劲,就觉得李萸一定学了很厉害的仙术,大概有道宫的天师那么厉害,就算没有,道宫大师那么厉害总该有的。她也没想过女儿修得仙法就得帮她延年益寿、招财进宝,记得道宫治下很严,不许道人用术谋取私利,也不准参与家族朝廷争斗。 就算李萸没有加入道宫,应该也是正统道门出身,也得守这些规矩。 守规矩这事,于姨娘是认真的,她能在后宅安全呆下来深以为就是因为她守规矩。 柳姨娘前些年看着风光,也是亏得老夫人照顾才比她多得一些好东西,两人的份例是一样的。老夫人手紧,柳姨娘得的东西还没有她从夫人那里得的多,她就是藏着不说准备将来给李萸当嫁妆。 不过这时间地点,她也定不了,她也不准备真让李萸去跟李承德商量,这点小事由她代劳就好,真论起来她就是妾室也是个奴婢,李萸是正经的嫡小姐,也算她半个主子,替她跑腿她这当姨娘的没有半点不愿。 第十一章 真的有东西? 刑部主管天下刑政,审定、执行律例,判案定罪,管理囚犯。因为讼事繁重,也按省分为十三个清吏司,各管一省刑政。 存放各省证物卷宗的是间开阔的大屋子,里面有许多书架,按省份年限放着未完结的案宗证物。已经完结的案子也会有记录,证物会返还家属,也有那没有家属的东西会留存在库中,积年下来也存了好几个箱子。 李承德当年刚来刑部时,负责重录未结案的保存不善的案宗,在清点证物时没少遇着怪异的事。他为此特意去道宫求了灵符,之后遇到怪异之事的次数才少了。他以为有了灵符就不用担心,谁知去现场时会被冲煞到,道宫的人收了作恶的厉鬼却没能完全治好他,反倒是李萸自带的雷劈好了他。 他默认李萸比一般道宫的大师厉害,以前病没好时,也比道宫的大师好相处。能加入道宫的各寺庙道长都有自己的脾气,李承德认得的那位枯木道长最爱炼丹,时不时地要把自己毒晕一回,李承德想指望他帮忙都不能。 进了证物库,李萸打量了一眼,真让她看到不少附着阴气的器物,还在库房一角发现一只已经快消散的老鬼,也不知在库中呆了多少岁月。她没见过那么弱的鬼,还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发觉她的视线,李承德小声问,感觉自己嘴唇有点发木。 不会,库房里不会真的有东西?他一想到心里就发毛。 “那里晒不到太阳,多晒晒太阳就好了。”李萸不以为意地说。 所以是真有东西?李承德有点腿软,又不想落了自己的面子,只能摆出比往常更严肃的表情。边上的人不知,还以为他为库房少东西的事发怒,一个个心下叫苦,好在李承德只带了李萸入内让他们守在门口没让他们跟进去侍候,他们也少了挨骂的机会。 在器物上留下执念不是简单的事,此方世界瞧着也不是太利于修行,能留下的经得住年月考验的,都有很深的原因。李萸对此也不好奇,她在原先放钗子的地方停了停,倒是的确感受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跟李承德身上的阴气相符。 看起来也不强呀,还能隐形不成?她不解地抱着双臂,走向角落的那个老鬼,她又不会测算只能问人,不对,问鬼。 “看到那边不见的乌金钗了吗?” 听到问话的李承德脚一软,差点没摔在地上。他以前还在那个角落查过卷宗,怪不得那时他的背后一直发毛,难道是……天呢,他都不敢想下去。 老鬼颜色已经很淡了,也没多少意识,听到问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说不说?不说我立马打散了你!”李萸可没多少耐心。 “萸儿!” 李承德轻喝一声,不管她有多厉害,对鬼神之物还是应该多敬着些,怎么能随便喊打喊杀。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也看不到行迹,只能朝着李萸面向的方向微微拱手。 “大人,有怪莫怪,小女只是为了查案。” 这老头昨天对她大呼小叫的,面对比她弱的老鬼却这么客气,什么毛病?李萸不解地皱了皱眉,感觉她的亲生父母都跟她想的太不一样。 “有人……拿……” 像是洞穴里幽远的回音,李萸看向老鬼,不懂他怎么就肯回答李承德。 大概也是时限到了,他说完这几句话便化为点点亮光消散在李萸眼前,有几粒亮光还融入李萸体内。她一惊,用力在身上拍了拍,却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还觉得神魂凝实了一些。 这是什么?好像对她的魂体有益,李萸一时愣在那里,开始回想以前在门中所学的知识。 “怎么了?” 李承德看到李萸的动作,不由得往边上的书架后面一躲,随手抽了一册卷宗遮住自己半张脸,目光不安地盯着眼前如同静止的画面。 李萸还没有想清头绪就被李承德小声但紧张度十足的声音打断了,皱了皱眉,还是先前耐着性子处理眼前的事。 “没什么。有只鬼说是有人拿了那金钗。” “人?” 李承德一听是人祸,胆子就大了。 “来人,查查库房的进出记录!” 哪怕库房里放着的净是一些跟凶案有关的东西,但也有几样值钱的东西,前几年还曾发生过库房里收为证物的古画变成赝品的案子,一些前朝的证物也时有丢失。 “是。”门外侯着的张三连忙应道。 库房案卷、证物调取都有记录,人员进出也有守门的小吏盯着,昨天李承德闹了那么一出后,守库房的小吏盯得尤其紧,并没有发现行色可疑之人进出,也没有人调取案卷。 “倒是有几位大人进出,但都没有靠近存放清德县案卷的区域。” 存放清德县卷宗的区域就在整个库房正中,小吏站在门口一眼就能看到,并不曾看到有人靠近过。 “你没有离开过?”李承德沉声问。 “只去茅房的时候离开了一会儿,那时库房里没有人,小的回来时库房里也没有人。” “时间?” 小吏报了一个大概的时辰,李承德便让张三下去打听。那个时间离下值已经近了,官署里没有多少人,倒是护卫记着几个行色匆匆与平日不同的人。李承德再让人一问,其中一人刚刚告假,似乎是在听说老大人去查库房后。 六部之长常被同部下属戏称为老大人,李承德这位老大人一听竟真是下属监守自盗,不是一般的生气,马上令人去那人家中搜捕。 “我一起去。”一直在边上不作声的李萸说。 “啊?” 李承德都快把李萸的存在忘了,她一出声他也想到了她在这里的理由,要是那金钗真有的异,还是得她跟着才是。 “行。赵六,看着点萸儿。”李承德吩咐负责抓人的护卫长。 “是。” 赵六虽不知为什么李承德会让一个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少爷跟着他们,却还是应了下来,左右不过是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吏,用不了多少人,剩下的人大可陪着小少爷在边上呆着。 “萸少,我们走。” 李萸点头,也没给担心的李承德一个眼神便大步跟着赵六走了,从背影看她还真跟官署的护卫气势上没什么不同,就是个子矮了一点。 李承德自己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他那个白白嫩嫩乖巧天真的女儿真的没了,以后他的二女儿就是个凶婆娘。 第十二章 什么脑子 监守自盗的疑犯钱仲就住在离刑部官署两条街的地方,那小子也算曾经有点家底的人家,不然也不会在内城有自己的房子。如今这房子隔成几个院子,钱仲一家住在最中间的院落,其他地方租了出去。房租加上他的薪俸在这京城内勉强也就混个温饱,他想要再进一步都没钱运作。 不过偷盗证物这样的事,钱仲也没想到自己会做,他昨天是怎么了,怎么就迷了心窍呢。 他捏着金钗躲在家中正好空着的院落内,听着边上院落的妇人教训孩子尖厉的骂人声、养在院中的鸡打鸣的声音还有哪家婆娘说他不争气的恶语。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上渐渐失了一开始的彷徨,多了狠厉和决绝。 “啊……” 一声惨叫从大院深处传来,正要敲门的赵六一惊,正要踢门却踢了个空,门已经被个子娇小的李萸踢飞了。 这小子到底怎么什么来路?别是来跟他抢饭碗的?赵六皱了皱眉,刚刚出刑部时他还怕李萸跟不上,现在只担心她冲太快。 李萸可不管他们怎么想,刚刚在外面她就看到院中上空泛青的阴气,正好她在库房的老鬼消失时得了些启发可以趁机试验一下。 冲到后院,她便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乌金钗跳到了墙头,看着他们阴测测地笑着。 “钱仲?” 来人中有认得他,不敢相信这是平时在官署里总爱假笑的小吏。 “这是钱钟吗?是不是中邪了?” 其他人还在议论不知要怎么下手,李萸已经拿着木棍跳到墙上。钱仲也不会在墙上等着她,瞬间窜到不远处的屋顶上,动作灵巧的不似凡人。李萸紧跟在后面,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院中众人这才回神,不由看向赵六。 “留下两个人,其余的跟我追。” 赵六马上说,心下计算这里离城隍庙的距离,这事怕是他们普通官兵没法应付。 追了一路钱仲,几次差点还追丢了,让李萸很是恼火。新的身体她还不适应,灵魄也不稳定,但这些都不是她弱得连个被附灵的普通人都追不上的借口。 催动法决,她在空中某处一踏一个箭步跳到钱仲前面,在一条没人的巷子里拦住他的去路。 “有本事再跑呀。” “呜~” 钱仲发出野兽的低吼,手中的金钗握得越发紧了,哪怕手心已经被扎破他也没有知觉。 “不错,挺凶!” 李萸冷哼一声,挥着乌牙棒就打了上去。钱仲本来还不当回事,等挨了一棍子身上冒起青烟时,才收起嚣张的表情脸上多了几分忌惮。李萸也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抡着棒子就是一顿敲。 “等等,你不怕这男人死了吗?”钱仲发出雌雄莫辨的声音,翻白的双眸即使在白天也显得阴气森森。 “关我屁事!” 拿一个她不认得的人威胁她?什么脑子!她一向只管动手,至于对方是被迫还是主动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既然心生邪瘴就不无辜。 她握着乌牙棒微微一转,棒上便包上一层泛白的火光,在阳光下并不明显却让钱仲倒退一步。 “仙姑,别冲动,我只是记恨这小子偷盗才闹了这么一场,本没有什么坏心!”钱仲软声求道。 “我没兴趣知道。” 不管什么原因,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又不是地府的差役得管阴魂功过,既然作了恶又犯到她面前,先让她打一顿在说。 附在乌金钗上的灵从李萸的态度上也看出她不是在虚张声势,这人跟道宫虚伪的道长不一样,真没在管她现在附身的男人的死活。 “我只是报仇,是他们先害了我!” 钱仲的表情有些狰狞,脸上像是附着另一个人的五官尖叫泣诉。 真吵!李萸最后那点耐心都被他吵没了,带着微白火焰的木棒一记顶在钱仲胸口,生生把附在钱仲身上的厉鬼打了出来,钱仲也因为厉鬼被强行剥离一时魂体受损惊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离开钱仲身体的厉鬼在没有阳光照耀的深巷里化为一团并没有具体身形黑雾,黑雾中隐约浮现出一张女子的脸,朝着李萸凶恶吼叫。 “连人形都维持不了,也不知有没有用。” 李萸左手持剑指将一记白色离火打入黑雾之中,顷刻间女子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巷子,就连远处的人家也听到动静。 “不好。” 隔了一条街的龙旭臣听到声音暗叫一声,提着剑纵身而起朝着发出声音的巷弄走去,刚入了就见一穿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一手拿着与他并不相衬的木棍一手捏着一颗葡萄大的亮珠吞了下去,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生死不知。 “魂珠?”龙旭臣认出李萸吞的东西不由脸色一沉,拔剑指着李萸,“哪里来的术士,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吞噬阴魂!” 厉鬼被李萸打散后,化成了黑灰,余下一点点亮珠,还没有刑部库房里的老鬼消散时留下的亮珠多。这次她有了经验,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把那些亮珠融为一体吞了下去,不过效果却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只感觉小腹一阵冰凉,片刻后才回暖。 她正懊恼厉鬼没用,就见一毛头小子竟敢拔剑指着她,还记得先前对她拔剑相向的鹤精坟头草已经三丈高了! “老娘就是吞了,你待如何?” 老娘?女的?龙旭臣打量了她一眼,语气莫明有些软。 “我劝你乖乖到城隍庙受罚,免得我动手伤了你。” “就凭你?” 李萸轻蔑一笑,挥了一下手中的木棒,既然有人送上门来讨打,她不介意满足一下对方的心愿。 龙旭臣虽不想跟女人动手,但眼前这个女人还真的有点讨人厌,没有半点女子该有的柔和满是戾气,合该受正道之士好好教导。 第十三章 报仇也得走流程 “萸少,龙公子……” 匆匆带人追过来的赵六进了巷子便看到两人各自拿着武器对峙,光从气势看,拿着剑的龙旭臣略胜拿着木棍个子稍矮的李萸一筹。 李萸:会这样想的人肯定是瞎了眼! “赵护卫。” 城隍庙的人没少跟刑部的人打交道,龙旭臣也认得他。目光在他和李萸身上一转,龙旭臣意会过来。 “你们认得?” “对,这是李尚书家的小辈。”赵六连忙说,见钱仲昏死在边上,猜想有什么误会,解释道:“萸少是来帮忙抓捕性情大变的疑犯的。” 他一边说一边让人把钱仲扶起来。 萸少?他们不知道她是女的?李尚书没说?龙旭臣念头一转,低头看向钱仲的脸,也看出他曾被阴气附体,猜测李萸许是练过道术前来相助,可不管怎么说,她吞噬魂体一看就不是正道人士所为。 “怎么不去道宫找人?”龙旭臣不满地问。 刚说完,赵六让人去请的青松道长也来了。两边见过礼后,青松道长看着半死不活的钱仲,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到底是庙主家的公子,青松道长也不敢怪他没有学成就出来救场,还得哄他几句。 “公子真是热心,幸好公子出手早,才没让邪物祸害更多无辜百姓。” 龙旭臣皱了皱眉,把剑收了起来。 “不是我动的手,是李尚书另请的人。” 李承德身边有一个能人能帮他驱邪的事青松道长也略有耳闻,他一直以为那人是个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不可能是眼前李萸这样的青葱少年。也许李萸只是那高人的弟子,青松道长这样猜测,对李萸也算客气。 “有劳小友。不知缠着疑犯的阴魂在何处?” “打散了。” 一向好脾气的青松道长闻言也不由皱了皱眉,他是城隍庙出身的道长,若是遇着厉鬼总想着得焚书禀告阴司官差,将厉鬼交由他们处置。阴差捕获厉鬼,会得阴司大帝奖励,若交好的道长遇事相求他们也更愿意帮忙。 道宫成员来自不同寺庙,不是每一个都像城隍庙出来的道长跟阴司官差交好,把厉鬼直接打散的也有,甚至有把厉鬼炼成鬼仆的。只要没有害人害无辜阴魂,就不算是邪修。 “道友雷霆手段,厉害!”青松道长夸了一句,也没有指责他的意思。 她何止是打散,她还吞了呢,龙旭臣有心想说,偏在场还有刑部的官差,李萸又是李承德的人。跟邪修相关之事可大可小,龙旭臣家里也有人在朝为官,哪怕性子直也知道有些事不好在外面大声嚷嚷。 一甩袖子,他也没管他们顾自走了,他得先跟尹皓生确认这位萸少是不是就是李家的李萸。 李萸也不是非得跟他交手,他一走,她见事了了也跟赵六等人告辞,反正人抓到了,厉鬼也消失了,剩下的事也不用她在场。 因这案子跟厉鬼搭上了关系,案卷要另起归档,青松道长既然都来了也就去刑部走了一趟弄清事实的原委。 被钱仲抓手中的乌金钗在李萸打散厉鬼时便断成了两截,断口处还沾着血污,像是套着另一根钗子。 厉鬼都散了,青松本不打算追究下去,还是李承德相求才帮着请了鬼差上来相询,才知这钗子真正的主人是数十年前在出嫁当日遇上贼人的新妇,她凄惨死去后附在祖传的金钗上。 哪怕金钗融了打成新的样式,她的怨气也不曾散去,终于等到时机,趁着仇人之后成亲之日才借新妇的手报仇。 本来有段因果在,她为自己报仇不会受太重的处置,可是被她附身的新妇遭了无妄之灾已经疯了,她也被怨气所迷找上钱仲又杀了人,李萸把她打散也不算错。 “所以说冤鬼想要复仇,得先去阴司上禀冤情,上官核准同意自会给她发黑令旗。有黑令旗在手,她不会被怨气迷了心智,正道修士也不能因她报仇处置她。” 跟青松道长关系好的鬼差生前是个一板一眼的小吏,说起这些事头头是道。李承德站在青松边上,努力控制自己的腿不要发软,他只看到青松道长烧纸的青烟耸动着里面有人在说话,却不能看到鬼差模样。哪怕对方是公门中鬼,应不会随意作恶,李承德也害怕。 可是再害怕他也得问:“萸儿打散了厉鬼,不碍事?” 青松道长恭敬送走了鬼差,这才跟李承德回话。 “这次事情紧急,那位道友年纪又轻,出手没了轻重也不碍事,以后再有这事还是交由道宫的人处理。”青松道长好声说道。 李承德连连点头,心下却想道宫在册道长不足百名,京中重地有二十余人坐阵已经算多了,一般也只有大事发生了才能请动他们,若只是钗子上有阴气这样的小事,他们可不会来。 “那位萸少是李尚书家中小辈?师从何人?加入道宫了吗?”青松道长好奇地问,小小年纪能打散厉鬼已经算厉害,就是看着有点狂。 “是家中的小辈,从小被一游方道人收走为徒,不久前才回来了。我也是才知道这事,就想试试她的本事,不过她家里也没有让她入道宫的意思。” 最后一句李承德说得有点尴尬,青松却不以为意,常有一些高门子弟明明有资质家里却不愿意让他入道门,宁可花钱关了他们身上的特异之处。人丁盛的家族还好些,家里能一个人入道门也能护着家里不被邪祟滋扰,若是家中的独苗,清贵人家多半是不肯让他修道的。 倒不是因为入了道门不能成亲——能不能成亲各寺观的要求不同,而是入了道门就不能再入朝为官,就算为公门办事也只能是吏。 一姓皇朝顶多存续数百年,道宫却已经存在千年,一些不得不守的规则也是为了世间安稳。这道理最高掌权人也懂,却不是每一任都想得透,尤其是末代的皇帝都是自大张狂之人,甚至有想控制道宫征战世界的。道宫里的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用替身逃脱隐居是常有的事,至于各种原因不得不卷入的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也会有帝皇相信邪道的话与道宫为敌,这也是道宫不得不卷入天地动荡的情况之一,甚至有过一任皇帝自身修道入魔为保万世江山想将全国百姓炼为尸奴的。 这种时候道宫自然不能退缩,哪怕拼得道宫只剩下几根苗子也不能任由妖邪为祸人间。 第十四章 不可描述的隐疾 龙旭臣也有除魔卫道之心,偏他于灵修一道资质平平,空有一身精妙的剑法却无法对付妖邪。龙家原也没打算让全部子侄都修道,也想培养几个为官的。龙旭臣没觉得从军就不好,不过景国如今四海安定,他就算从军也无仗可打,还不如跟着师长去抓妖有趣。 站在白马书院门口,龙旭臣望了一眼下学的学子,等着尹皓生出来。 白马书院在京城城东白马湖畔,风景秀丽。书院内分天子玄黄四级,天字一班的学子最有希望下届高中,尹皓生就在这一班。 书院内也有住宿区,却不强制,像尹皓生这样家在京中的学子都是走读,不像李萸弟弟李远英就读的万松书院要求学子必须住宿。 万松书院比白马书院更近闹市,因布局的缘故,在书院中读书听不到外面的喧闹,像是自成一个天地。不像白马书院,出了门沿湖就有不少茶楼饭馆,湖边还停着游船,遇着天光好的日子会有学子租船跟七八同窗游湖斗诗。 有不少外地来的学子进了白马书院见识了京中热闹后便没了苦读的心思,常常成绩一落千丈,故而有些清正的人家不爱让孩子读白马书院,可偏偏每年榜上的成绩白马书院总略胜万松书院。 当年就读万松书院的李承德也看不惯白马书院的学风,知道尹皓生在那里就读对他印象也更差了。 就像万松书院的学子看不上白马书院一般,白马书院的学子私下也笑话万松书院出来的都是老学究、一辈子的老翰林。翰林清贵,但入了翰林后一辈不挪位也没什么前途。 龙旭臣以前也在白马书院上学,考上举人后便没有继续读,他本就不耐烦读书,可是家里要求他最低考到举人,不然就在书院念一辈子,他才勉强努力了几年,他和尹皓生也是在书院结下的情谊。 “尹学兄,等会儿手谈可记得让小弟三子。” “黄学兄说笑了,你的棋力可不差。” “不及尹学兄远矣。” 尹皓生跟同窗说说笑笑出了书院的大门,正打算去湖边的茶楼小谈,接过他文具的随从长青便朝龙旭臣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尹皓生知意,看过去时便见龙旭臣抱着剑站在那里。 哪怕龙旭臣不在白马书院呆了,书院里不少学子也认得曾经的书院一霸。龙旭臣在书院里可以说是力压群儒,家里又是武将又是城隍,听着也没人敢惹。 跟尹皓生交好的学子也常在跟尹皓生的聚会里遇着他,哪怕他在学识上不如天字班的学子,许多事上却有独特的见解,为人又疏阔开朗,他们皆乐于跟他交往。 “今日怎么有空?不用抄经了?”尹皓生打趣道。 他身边的同窗皆知龙旭臣时常闯祸被惩抄书的事,也跟着哄笑几声。 “我可是要办正事的人,哪有时间管抄经。”龙旭臣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 “那龙上师可有时间跟我们去喝茶?”尹皓生问。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相邀,我自然是要去的。” 龙旭臣说着便加入了他们,跟他们说说笑笑地去茶楼去,若不是他的衣服跟他们的学子服不同,旁人还以为他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等到了茶楼,尹皓生寻了个空隙跟龙旭臣说话。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龙旭臣正想怎么跟他开口,尹皓生就主动开口问了,他也没什么好再瞒的。 “今天刑部来道宫求助,我赶到时遇到了李尚书座下的一少年公子,赵护卫叫她萸少,圆脸杏眼。我在想,她是不是与你订婚的李二娘?”说到这里,龙旭臣顿了一下,问:“你昨天问夺舍一事,说的是不是她?” 尹皓生脸上温和的笑容微微一滞,问:“你是怎么认出那少年是女扮男装的?” “这重要吗?” 龙旭臣实没想到尹皓生会先问这个,的确他平时眼力劲不怎么样,犯过几次男女不分的错,但这次不一样。 “她个子看着不高,而且,她还自称‘老娘’!” 听到这个陌生的自称,尹皓生反倒没了疑惑。 “你是看出什么了吗?” “这倒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才没法修习玄术才不能入道宫,要不是家中老祖宗帮我开了眼,我连阴魂都看不到。” “那你怎么会对她生疑?” “她太凶了,她竟然吞厉鬼的魂珠!”说到这个,龙旭臣就激动起来,“就算宫中有人用厉鬼练功,也没有直接吞的。” “什么是魂珠?” “你还有心情问这个?”龙旭臣真地想给好友跪了,见尹皓生似一点也不急,只能耐着性子回答:“魂体消散时,都会有魂珠散落。一般魂体的魂珠就跟萤火一般,太阳一晒就没了,厉鬼的稍大一点……嗯,也就葡萄那么大。” “这么大的东西吞下去,不会噎着吗?” “你……”龙旭臣大叹一口气,气得都不想跟他说话。 尹皓生一脸无辜,要笑不笑地站在原地。 “你是真不急!” “也不是。听闻你家各位师长皆出京处理鬼王一事,京中一时也没有人能腾出手来处理。我就是急,也不能乱投医。” “是这个道理。”龙旭臣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什么乱投医?你是在说谁弱呢?” “你的确不是道宫的人。”言下之意,便是这事不希望龙旭臣多插手,免得出什么变故。 龙旭臣却没这个耐心。 “若真是夺舍,时间越久越难驱除。鬼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家师长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找我帮忙?” “这事可出不得差错。” “别人是出不得差错,李二娘本来就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龙旭臣语气一顿,见尹皓生目光淡淡,连忙补救,“我是说她本来脑子……本来人就得了不可描述的隐疾,就是被驱邪的时候出了差错,也不会影响她的心智。” 尹皓生抿着唇不出声,像是根本没在听龙旭臣的话。 龙旭臣见不得他这般,索性说:“皓生,现在京中都在传李二娘的病好了,你们俩的亲事要作罢。要是真的作罢,不也挺好的,就算李家救了你的命,你也不用赔上姻缘呀。” 龙旭臣先前就常劝尹皓生不必为了报恩跟李萸成亲,尹皓生当初会中邪昏迷也都是被他拖累,他怎能看着兄弟因为他赔上半辈子,可是尹皓生总是不听。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尹皓生淡淡一笑,说:“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 不等龙旭臣再说什么,尹皓生又问:“你家有没有跟夺舍相关的书?能不能借我一观?” “不借。我会记在脑子里,你只能问我。就算我只是半桶水,也比你一个文士要好!” “你别乱来。” “我有数。” 说有数的龙旭臣数日之后又偶遇了李萸。 深夜、旧巷、阴气、神秘的李萸……他要怎么才能不乱来。 第十五章 道侣养成盒 李萸在吸收了厉鬼的魂珠后,感觉自己的魄体是强健了些却有些发冷,她这身子又因她先前动了灵法有些撑不住,回府之后从里到外难受了好一阵子。躺不得坐不得也没法站,她心里想拿东西撒气,却深知不能放任自己的脾气,越是这种时候越得静下心来调息。偏她这脾气,也不是想静心就能静心的。 不甘心被这身子一直困着,她又开始翻自己的随身宝袋,总觉得那一堆现在用不了宝物里会有一两样能帮上忙。她留下的也不全是高阶法定,还是有一两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修士的直觉还是很准的,她在随身宝袋角落里捞到一个不起眼的盒子,打开之后才想起这是在同门那里买的道侣养成盒。 所谓道侣养成盒,就是把修士看对眼却无灵修基础道侣一步步养成修士的相关用品礼盒装,号称就算看中的是只草履虫也能让它成材与买家长长久久。 李萸是不懂为什么好好一修士能看上草履虫,但她还是跟风买了,因为这个礼盒对灵宠同样适用。 她也有曾过收几只拉风的坐骑灵宠的梦想,可惜她历练去的是妖修当权的妖界,在那里混了几十年只收了几个小弟。妖界不盛行什么灵宠,她要是敢提就会被认为小看妖魔。早几百年妖界倒是流行养“人宠”,近来众生平等的理念盛行,人族的地位才提高拥有了人身自由。 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李萸经历过几番生死激战才能打出名堂来,也就对背叛她、窃取她成果的臭鱼尤为愤恨。 她买的道侣养成盒是低阶版,里面装的是普通的洗髓丹、养灵丹,高阶版的还有简单粗暴的延寿丹,其实要真跟普通人看对眼,对方是不是修士已经不重要了,让他成为修士无非就是为了延长他的寿命,让两人相伴的时间久一些。 有了延寿丹,还要什么修行。 不过跟延长寿命相关的丹药都死贵,普通弟子也买不起,李萸也是买不起的人之一。她现在也庆幸自己买的是低阶版,里面有一些药她还真用得上,甚至在礼盒附赠的指导册里找到了如何让残魄修成正体。 感谢礼盒开发者无死角助力修士姻缘,这真的太有用了,李萸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因为道侣礼盒得到帮忙。 残魄修行的情况也有好几种,有像器灵本身被损的、鬼修被打散的……渡劫失败只剩下残魄的情况也不罕见,李萸私以为就算是残魄,渡劫失败也比其他几种看着有面子。 残魄修行需要灵药滋补,礼盒只提供应急的丹药,但提供了丹方,隐仙门的弟子修基础学科时都学过炼药。李萸也会,就是不怎么擅长。眼下她也没有相应的药材和炼药器具,炼丹一事就先搁置了下来。 另一种强健灵魄的方式就是吞噬,相比炼丹,李萸觉得这种方式更适合她一些。 为了修行,这几天,李萸开始白天闭门不出修炼晚上抓鬼的生活,府里人都不知道。 卫氏原想找个嬷嬷教她规矩,却因着李老夫人真的病了搁置了下来。各院要轮着侍候汤药,李萸这个孙女本来也得去,但李老夫人一听到她就说心口疼反倒让她闲了下来。 为了弥补她的空位,于姨娘侍候李老夫人越发尽心,也没时间过问李萸的事。她以前人痴傻的时候,于姨娘知她有天雷护体就没担心过,现在她好了瞧着越发有本事了,于姨娘就更不担心了。 疼爱归疼爱,于姨娘真不懂怎么教养女儿,又想着自己只是姨娘没有教导的职责,索性把这事丢开了。 李萸夜夜出门,还跟身边的丫头打听了京中有鬼怪传闻的地方,结束碰到的都是道行一般的老鬼。难得碰着一个害过人的,也是因为忽然显形害夜归的行人逃跑摔倒给摔死的。 就这算恶鬼吗?打不打?李萸也不知这算是人倒霉还是鬼倒霉,手里拎着棒子着实不知要不要下手。正被眼前的老鬼哭哭啼啼的样子刺得耳朵疼,她就听不远处有人喝了一声。 “住手!” 哪来管闲事的,怎么声音听着耳熟,李萸暗想。 “怨鬼,休要伤人!” 龙旭臣半夜路过巷子,听到鬼哭之声,又发现有人气,以为是怨鬼扰民,便过来相助,到了才发现他以为被鬼困住的人是李萸。 李萸也认出他来,记得这个人似乎对她先前打散厉鬼的事颇为不赞同,这次来莫不是来阻拦她打鬼的? “你想抢我的鬼?” 李萸眯了眯眼问,本来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打散,既然有人来抢,她还非得打了不可。 “你又想吞鬼?”龙旭臣闻声冷下脸来。 “关你屁事。” “你这女人怎么说脏话呢?” “你管得着吗?祖奶奶的事是你这软脚虾能管的吗?” “你说谁呢?我上次看在李尚书和皓生的面子上,没跟你动手,你别以为我怕了你。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祖奶奶就等着你趴下当龟孙!” 夹在两人中间脸色浓黑的老鬼乌黑的眼珠乱转,本以为他的鬼命要交待在这里了,想不到两个比他强的人要开打了,看来他还有活命的机会。 龙旭臣也没功夫管那老鬼,他的玄术虽然不行,但武艺超凡,同龄人中鲜有敌手。不过看在尹皓生的面子上,他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这样一想,他跟李萸过招时只出了三分力,然后就被李萸一棍子打得倒退三米。 怎么会这样?他不敢再轻敌,全力与李萸一战,却在李萸连攻之下没过三招就被打飞了手中长剑。 她,微尘世界隐仙门武殿弟子,筑基前武考最佳成绩全殿第四,曾参加过锁龙山大战、黑魔岭大战……还在以武论高下的妖界闯荡了几十年,怎么可能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 这就是这个世界武师的水平?李萸拎着棍子轻笑一声,声音在龙旭臣耳边炸开,让他不由退了一步有些不敢上前。 怎么会这样?他竟然输给大家闺秀?这怎么可能!对了,他记得李承德家也没有让女子习武的传统呀? 景国女子以静柔为美,只有武将世家的小姐才有可能习武,就是习了武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要是让别人知道还会笑话。李家家风严谨,李家长女更因温婉贤良得天家青睐嫁给了皇亲,龙旭臣怎么都不觉得李承德那老古板会让二女儿习武。 就算李萸的病好了,也断没有无师自通忽然会习武的道理。 第十七章 法宝 大半夜的遇到李萸还撞破了她的身份,龙旭臣真以为他会死,活下来后先回了城隍庙求老祖宗城隍爷救命,偏老祖宗一点信号都不给他,他还被起夜的三叔发现训了一顿。 他有心想跟三叔说李萸的事,又想到三叔受伤,要是知道了硬是出面怕是会出事,还不由让他把这事接下;再者李萸是尹皓生的未婚妻,他不能出卖兄弟。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他赶着来跟好友传消息,两人却聊不到一块儿去。 他能怎么办,不还得帮老友解决问题,谁让尹皓生这亲事也是因他惹事害尹皓生昏迷才来的。 尹皓生也知自己又跑题了,想了想便又问:“你以前不是说你家庙里供着一些厉害的法器?” “我可不敢动那些东西。”龙旭臣还记得小时候去动那些灵器被胖揍一顿的事。 “你的经抄完了吗?”尹皓生颇有灵性地问。 龙旭臣暗暗一叹,好友问话不跑题却直中死穴也是挺酸爽的。 城隍庙供的灵器有三样:缚妖绳、照妖镜、斩妖剑。 三样灵器并不是龙家的城隍爷生前用过的——毕竟那位曾经是个将军并不是道长,而是后来龙家的修士传下来的。别看名字听着响亮,但天下不少道长都有类似的法器,要说龙家的就比别家的强也说不上,真正厉害的也不会这样摆在明面上。 龙旭臣并不适合修行,用不了灵器,家里也没把这些事告诉他,他也只知道家里有三样很厉害的法宝,究竟是怎么个厉害法全靠其他人的吹捧和他自己的脑补。 这次青河鬼王现世,京城道宫人员几乎全赶去救援,只剩下两名留守的道长,一名就是先些日子去刑部帮忙善后最擅长与阴差沟通的青松道长,另一名是龙旭臣的三叔龙三道长。龙三又名青杉道长,他去年受了伤,到现在还没有养好,想跟着去也帮不上忙。 龙旭臣的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底下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因龙家特殊,家中可以纳妾但不能有庶子,私生子就更不能有了。龙三叔是兄弟三人中天赋最佳的,先于龙旭臣的父亲加入道宫。龙二叔跟龙旭臣一样没有天赋,如今在禁军中任职。 龙家的男丁偶尔会出一两个天赋极佳的玄门弟子,也会有天赋全无的,全凭天定半点不由人。龙旭臣不管多想入道宫,他的玄术终无法入门,可这不妨碍他有向道之心,这次正是他展露头角的机会。 没办法,谁让现在京城就他能顶事,他也是为了帮朋友。 龙旭臣这样一想,生出许多胆气,就是庙里的法器也敢私自借一借。 三样法器有两样被带离京城,只余缚妖绳还在,京城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动用到缚妖绳,两位留守的长辈也不会守着缚妖绳睡,他夜里悄悄溜进去借一借,等天亮前再还回去想来也不会被发现。 想是这样想,他就是拿走了缚妖绳,也不见得能遇得上李萸。 李萸自发现鬼王的行踪后,夜夜都在京中探查,也不知那厮是不是有什么法宝能隐藏行迹,过了天她还是没有鬼王的消息,反倒发现京城街巷的小鬼越来越少。 有人在她家门口抢吃的,不可原谅!她恨恨地想,越发想早点把鬼王找出来。 这夜,她顺着出门时的第一直觉往西北方而去,想先找鬼魂聚集的地方,看能不能钓出鬼王来。就在她一门心思找“钓饵”时,便听得一声尖叫,赶到时只发现地上烧了一半的灯笼,以及淡淡的鬼王气息。 竟开始捕食活人了!李萸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恶心,也不知这鬼王被她打散后她还要不要吞。 以前年她跟着臭鱼闯荡,被日子过得精致的臭鱼带着染上了挑食的毛病,灵气一般的食物她一向是懒得多看一眼就赏给跟着她负责吆喝的小妖,上等的食物她才勉强吃下去。那时她早就辟谷,就是不吃饭也不会饿,现在她这身子还非得天天吃饭,她真快愁死了。 吃喝拉撒,无一不是她修行的妨碍,她原本早就超脱了这些,如今再体会除了觉得麻烦也生不出别的想法。“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这身体已经算好的,至少不会生病,要是真正的凡人之躯只怕会更麻烦。 为了再次脱离这些烦恼,她也得早早筑基重塑肉身。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略一停顿,等看到来的是龙旭臣时,不由皱了皱眉。他是不是也发现了鬼王的踪迹,想要跟她抢? 这几日她从身边的小丫头那里打听了不少这个世界的事,猜测来人是与尹二郎交好的城隍庙庙主之子龙旭臣。 她现在的修为对上城隍爷还真不一定讨得了好,只能暂且不跟他起冲突,好在两人也没有什么相争的地方,除了那只鬼王。 龙旭臣看到李萸也很意外,他是听到惨叫声才到了这里。四下打量了一眼,他只看到活人的气息和隐约霸道的鬼气,却没有普通的阴气。 “你竟然祸害活人?” 龙旭臣怒目圆瞪,摘在挂在腰上的缚妖绳朝李萸一扔,又念动法咒结印喊了一声。 “缚。” 在空中还没有落下的缚妖绳就像活过来一般朝着李萸而去。 啧,这是上次输给了她,这次借了长辈宝物来找回场子了?李萸抿着唇轻哼了一声,这些年她不知遇过多少这样的妖,就没有怕过。 扬起乌牙棒,她顺着缚妖绳飞来的方向一卷,把绳子卷到棍身上再催动本命之火,瞬时缚妖绳便着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龙旭臣都看呆了,他以前听师长说过缚妖绳能捆妖物,不论对方怎么挣扎都不能脱身。他也知道缚妖绳只对妖物有用,对没有实体的鬼物用处不大,不然师长出京时也不会单单留下它在庙里。 他以为李萸被夺了舍沾上邪气,缚妖绳也许会有用,等他把人控制住了再想办法把她体内的鬼驱赶出来,想不到她竟然把缚妖绳烧着了。 还以为是多厉害的法器!李萸啧了一声,看着缚妖绳绕在她的乌牙棒上燃成了灰,再看到龙旭臣面色青白,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她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还手太重、是不是要赔。 如果跟她交手的是与她旗鼓相当的对手,她还击并不过份,可是龙旭臣的修为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孩子,她跟一个孩子认真还把人家的玩具弄坏了……唉,听着挺没有大人样的。 算了,她现在也没法赔,再说了,谁还不是个宝宝呢!她现在这肉身年纪还小。 硬生生把自己当宝宝的李萸,丢给龙旭臣一个轻蔑的表情便拎着棍子跑了。 龙旭臣想追却又忌惮她的实力,只能忍着,伤心欲绝地走到缚妖绳烧化的灰烬前面。 完了,他要被他爹打死了!他捶打自己的胸口,欲哭无泪。 要哭不哭的在巷子里站了许久,龙旭臣吸了吸鼻子,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为这事费心,便转身朝安国侯府而去。 第十八章 被骗 “呜呜呜,我真的好惨呢~” 三更半夜,披着浓黑夜色的床前隐约显现着一个人影,他弯腰盯着床上的人,凄凄惨惨地低泣着,惊得空气都微微颤动起来。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勉强撑开一条缝后,旋即又闭了起来。 “我真的好惨……”龙旭臣继续尖着嗓子哭诉。 “你死在哪了?天亮了我去替你收尸。”尹皓生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说梦话。 “你还能不能盼着我点好了?” “我会在梦里盼着你好。” 龙旭臣啧了一声,在床边坐了下来,推了他一把。 “你的未婚妻,好惨呀~”他继续悲切地说。 尹皓生抬手捂住了眼,想给自己的眼皮一点撑开的力气。 “你和三爷联手也不能吗?” “我三叔?他还不知道呢。” “明日我休沐,我去求求他。”尹皓生说,想来想去果然还是得让道宫的人出马才行。 “不准去!”龙旭臣连忙拦着。 “为什么?” 尹皓生不解,就算好友要强,也不该在这种事关性命的事上拖延。 “我偷拿了庙里的缚妖绳,却被恶鬼给烧了。”龙旭臣心有不甘地说,提到这事他心里还抽疼,却不忘记找人背锅,“都是因为你。” 尹皓生轻轻一叹,问:“会罚你抄多少经书?” “这是抄经书的事吗?”虽然抄是肯定要抄的,龙旭臣撇了一下嘴,“你会帮我?” “先解决恶鬼的事。” 提到这个,龙旭臣眼睛微亮,说:“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尹皓生心下有个不好的预感,说:“我怎么觉得这书可能抄不完了呢?” “去!你先听。”龙旭臣推了他一把,缓缓说了他的主意:“明天,不对,应该算今天了;今天是十五,城隍庙后边的古玩街有集,集上偶尔也会有一些游方道人卖自制的法器,我们可以去看一看说不定能淘到跟缚妖绳很像的灵器,要是运气好还能买到对付恶鬼的灵器。” 尹皓生沉默了片刻,在龙旭臣猜测他是不是又睡着了他才开了口。 “我们不如安安稳稳呆在家里抄。” “别呀~至少去看看,说不定有呢。就是你要找我三叔帮忙,没有灵器,他又受着伤,现在也帮不上忙。” 你这样说真的不怕被你三叔打死吗?尹皓生很是为龙旭臣担心。 “去~去~先说好,要是真要买法器,我没有钱。” “要是龙庙主在就好了~”尹皓生幽幽一叹。 “是呀。” 要是父亲在,哪里会让小小的恶鬼毁了龙家的法器,龙旭生暗想,又感觉尹皓生话里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嫌我不顶用?”他反应过来后恶狠狠地问。 “你打算找谁掌眼?” “什么掌眼?” “买法器。” “不用,我就行。” 龙旭臣很是自信,他虽不能修习玄术,但眼力还是有的。 尹皓生一叹,索性已经如此了,还是先睡一觉再说。 龙旭臣说的市集就在城隍庙后街,街上有许多卖古玩字画的店铺,也有卖祭祀用品的。哪家的香制得好,哪家的符纸最顶用,龙旭臣门清。街上的店家也都认得他,他到街上逛,不少人都称他为少庙主。当然这只是戏称,龙旭臣学不会玄术,上头又还有一个能干的大哥,城隍庙下一任庙主轮不到他身上。 街上的店家一般也不敢坑龙旭臣,但初一、十五时市集上会有各地来的人摆摊,他们会不会给他面子就不好说了。相熟的店家哪家有好货,龙旭臣都知道,他想买的还就得从那些眼生的摊贩手里淘。 这些摊贩摆摊也不是乱摆,有些摆在相熟的店家外面,有些摆在规定的巷子里。 龙旭臣和尹皓生到时已经快中午,两人都没有带随从,免得多个人知道两人偷偷在干的事情。 “我们去那里看看。” 龙旭臣指着一条巷子,尹皓生朝巷子里一看发现里面只有四个摊子,其中有一身黑衣打扮的摊主颇为显眼,他席地而坐,面前摊开的红布上只摆了三样东西。 走近时,两人才看清红布上摆着的是一面铜镜、一个铜钵和一捆绳子。龙旭臣看到绳子就有些直眼,却又努力克制下来,朝尹皓生看了一眼。尹皓生接收到目光却不看他,反倒认真地打量了那捆绳子,着实看不出那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以跟另两样摆在一起。 “兄台,你摊子上的东西怎么卖呀?”龙旭臣问。 “看中了哪样?”黑衣汉子抬眼懒懒看了两人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问。 “这面铜镜。” “一百两。” “这么贵?” 龙旭臣每个月的零用钱有二十两,这在京中不上不下,像尹皓生这位的侯府公子每月有五十两的月钱。两人正值年少,花销也多,让两人一下子拿出一百两来可不容易。不过尹皓生稍微有些特殊,他手里有他亡母的嫁妆,里面的铺子田地每月都有进项,比龙旭臣这个纯靠月钱度日的要富余多了。 “那这盆呢?” “你连盆和钵都分不清,这东西不卖你。”黑衣汉子没好气地说。 龙旭臣也不恼,笑嘻嘻地说:“兄台,别呀,我是说笑的。我家里就是信道的,哪里会不知道钵呢。对了,这绳子怎么卖,我看着也不错。” “二百两。” “兄台,你这就不实在了。刚刚那镜子才一百两,你这绳子要二百两?多了!” “你爱买不买。” “兄台,就当交个朋友,别说得这么死……” 尹皓生听两人在那里讨价还价,也看不出这绳子哪里值得如此,心下觉得无趣,目光四下一看,反倒觉得隔壁摊子卖的陶偶不错,见龙旭臣还得跟黑衣汉子扯上许久,他便先去隔壁买了一对抱着鲤鱼的陶偶娃娃。 “你怎么想到买这个?”龙旭臣探头过来问。 “自然是送给二娘的。” 龙旭臣撇了撇嘴,说:“就是要送,也先来这边把钱付了。” 在尹皓生离开的这会儿,龙旭臣已经把价讲到了八十两,就等着尹皓生来付钱。哪怕尹皓生觉得龙旭臣是被坑了,还是乖乖付了钱。 龙旭臣拿了绳子在手里,笑道:“我这就拿回去,让庙里的师叔帮忙看看。” 尹皓生一听,点头道:“合该如此。” 说着,两人便出了巷子回城隍庙,快要到时,尹皓生才问了一句。 “这绳子到底有用没用?” “绳子上带有一层灵光,不知真假,我也不清楚,所以刚刚才诈了一句。要是那人真是个骗子,他现在拿了钱会在事情败露前逃走。这样的人手里多半有点好东西,我横竖都不亏。” “想不到你还挺精明。” “你以为道宫的师长一个个德高望重庄严宽厚?他们走南闯北的,比一些老江湖还知道世间诡谲,听他们说了那么多故事,我总得会一点。” “要是你的玄术也能这样有所长进就好了。” “是呀。”龙旭臣叹道,马上回过味来,“你是不是又在刺我?” “怎么会?你定是买了绳子不安心才会心里一直刺刺的。” “也许。” 龙旭臣半信半疑,带着尹皓生绕了路从另一边进了巷子,见那黑衣汉子不在原地里,他猜测是被骗了,急忙要追。 “你先去庙里喝茶。”龙旭臣怕尹皓生跟不上,匆匆留了一句。 “不必,我还是在集尾的茶楼等你。” “行。” 龙旭臣怕自己偷拿缚妖绳的事情暴露,一时不敢回城隍庙,还是跟尹皓生呆在外面安全些。 第十九章 高人? 龙旭臣所说街尾的茶楼是城隍庙一位周姓的信众开的,相熟的人都叫他周二爷。 周二爷出身富户,为人脾气有些火爆,心地倒不差。他家信道,在他小时候有道长给他批过命,说他命中带煞会拖累全家。周家舍不得不认这个儿子,为了这个,每年都会多做善事想要化解,却还是因为周二爷一次路见不平得罪了当地的官员,差点害了全家。 这事就是求到道宫也没办法,幸好先代庙主也就是龙旭臣的祖父听说后利用官场上的关系帮着走动,让周家大事化小。但周二的命格已定,就是化解了一次劫难,将来还会有其他。 为了不拖累家里,他离开家乡来城隍庙边上开了这间茶楼,平时做做善事,帮一些遇事不知要怎么解决的人,城隍庙里有什么事他也主动搭把手。庙里的人曾戏称让他出家当个道士,但他是个俗人,真让他出家他也有些迟疑。 提这话的人也只是说笑,道家也没有非得让人入教苦修的。 龙旭臣常带朋友来周二爷的茶楼喝茶说话,尹皓生也来过不少次,跟周二爷也相熟。打过招呼,尹皓生在大堂里选了一个角落的座位喝着茶等着龙旭臣回来。 外面的街道熙熙攘攘,远远看着别人讨价还价,尹皓生还觉得挺有趣。他本人买东西却拉不下这个面子来,摊主报的价若是合适他就买,不合适就算了,只当是无缘。 目光一转,他看向外面经过的熟人,是书院里的同窗。见对方行迹有点鬼祟,尹皓生往角落里避了避,免得被他发现。正巧他走进茶楼对面的巷子,跟一个衣着怪异的老头低声说了什么,两人扯皮一阵最终走进了巷子深处像是达成了协议。 回去得让长青注意书院里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尹皓生暗想,又见巷子边上有位卖药的老大爷朝里面斜睨了一眼后不屑地轻笑。 老大爷的摊子上没什么人,他也不怎么在意,感觉到视线,他抬眼看向茶楼里的尹皓生马上又收回目光冷冷一笑。 尹皓生想了想,还是走到老大爷的摊位前,蹲下身假装认真地查看摊子上的药材。蹲了片刻,尹皓生发现老大爷仍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直接开口询问。 “老丈,刚刚我那同窗可是遇着什么难事?” “你还有空管你的同窗?”老大爷戏谑地问。 尹皓生只当老丈就是这样的脾气也不是针对什么人,好声说道:“他年纪轻轻的……” “你天定的姻缘都要从此了断了。”老大爷冷声打断他的话。 尹皓生神色微动,认真打量了老大爷一眼,见他虽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倒是合了龙旭臣常挂在嘴上的世外高人的样子。 “您有让人一夜觉醒生出灵根的药吗?”尹皓生忽地问。 老大爷原先想说的话被他堵在嘴里,半晌才回过神,冷哼了一声。 “你是真敢想呀。” 尹皓生微微一笑,坦然道:“小子就是好奇。” “你不好奇你未婚妻撞上了什么吗?” “京城传言甚多,许多都是以讹传讹,做不得准。” 尹皓生神色淡然,像是没有怀疑过李萸的身份,心下在想这位老者是打算怎么行骗?他要不要配合一下。 “随你怎么说。” 老大爷不以为意,随手从药筐里拿出一个用草叶编的手绳扔到尹皓生怀里,挥着手开始赶人。 “走走走,别在这里挡着我做生意。” 尹皓生退开一步,捏着手绳看向老大爷。 “还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将来有缘再说。” 老大爷说完,便捡起边上的草帽盖着脸,一副不想再跟人说话的模样。尹皓生也不强求,想了想却还是说了一句。 “您这样怎么做生意?” 啧,老大爷不耐烦地叹气,确定他走开了才把草帽摘下来扔到一边继续看着没什么生意的摊子。 尹皓生回到座位上看了老大爷一眼,落座后再抬头那老大爷已经不见了,他心下啧啧称奇,暗想,莫不是这人与卖东西给龙旭臣的那人正好相反,打着放长线钓大鱼的主意? 想罢,他又低头细细看那草编的手链,双手抓着用力一扯却不曾扯坏分毫。 这草还挺坚韧,他心下感慨,也不知拿这东西怎么办,编得太丑不好送人呀。 “成了。” 龙旭臣大步进了茶楼一眼就看到了尹皓生,把剑往桌上一放,在尹皓生对面坐了下来,脸上志得意满。 “抢了什么好东西了?”尹皓生调侃道。 “怎么能是抢呢,明明是我们刚刚买的。”说着,他在桌上拍出一张黑符。 尹皓生看了一眼没有作声,脸上明写着“就这”。 “你可别小看这符!” 龙旭臣要说,又记着是在外面,收了声音没有继续跟尹皓生解释。目光一转,他看到尹皓生身边放着的草编手绳,好奇地拿了起来。 “哪来的?” “刚才有位白发老丈送的。” “你这是遇到高人了!” 龙旭臣拿着手绳细看,绳上隐隐带光,瞧着就不是俗物,他又用劲扯了扯,结果没能扯动。 尹皓生冷眼看着,生出龙旭臣的力气也不怎么大的念头,这念头可不能让龙旭臣知道,不然他得气死。 “那老丈长什么样?”龙旭臣好奇地问。 尹皓生细细回想,越想脑中越空,他的记忆力如何他是最清楚的,这才多久功夫他竟连对方的脸也记不起来了,想想也是奇异。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对了,那就是个高人。”龙旭臣拍着桌面叹道,暗悔刚刚出去追人,“怎么就让你碰到了呢,你碰到又没用,会不会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让你碰到的……” 不是怕了你的面子才不让你遇上吗?尹皓生心下说,听着龙旭臣在那里后悔,良久之后他才插了句嘴。 “这草绳有什么用?” “你怎么能叫它草绳呢?”龙旭臣顿时不高兴了。 “那叫什么?” “草……草,哎呀,你是在为难我,取名字这种事当然得交给你这样的才子。” “我连这草绳有什么用都不知道,你别为难我才是。” “那老丈就没跟你说什么吗?”龙旭臣问。 尹皓生便把跟老大爷搭话的情形一一说了,倒没提同窗那一茬。龙旭臣听完,微一思索,然后一拍桌面,露出了然的神情。 “我知道了,这手绳应该就是勾魂索。” “无常用的那个?” “不止无常用,城隍庙里的阴差都有,就跟官府的佩刀一样是基本装备,无常的更厉害些。” “要怎么用?” 怎么又在为难他,龙旭臣一噎,说:“我去问问人。你放心,这事交给我。” 尹皓生顿了片刻,淡淡地说:“下午,我要去李府。” “啊?你去李府做什么?” “李府的老太太病了,我去探望。” “要不要我陪你去?” “你觉得呢?” 李家很重规矩,尹皓生去探望还事出有名,龙旭臣跟去就有点不合规矩,也没有未婚夫带着好友上门探病的。若龙旭臣真是个道士倒也罢了,还有个请他来祈福的由头,偏他并不是。 他不能进府,却也不是不能跟着。 第二十一章 回报 三人去的是李老夫人院外的大花园,那里临湖有一个亭子,适合小坐。 李远?到了外面倒是拘谨了些,像是努力想找些话想跟尹皓生说,又怕李远英生气。没有柳姨娘在身边,他是真有些怕这个跟父亲一样凶的兄长,不过有些话也只有他这个年纪小的才能说。 “生哥哥,你知道吗,我二姐变聪明了。”他略带得意地说,心下却有点虚。 他住的院子就在李萸住的秋水院边上,柳姨娘早些年存着跟于姨娘交好的心思,又见李承德下值了就往秋水院去也想跟着往前凑凑,结果跟于姨娘关系越处越差。于姨娘会在李承德进秋水院后就避出去,就是怕了柳姨娘的挑拨之言,怕卫氏听多了信了。 哪怕于姨娘不在,也不代表柳姨娘能进秋水院取而代之。李承德是来秋水院求心安的,巴不得身边的女人一个都不在,柳姨娘往里凑了几回还让李承德恼了。 如今李萸好了,李承德也不再往秋水院来,柳姨娘却还是想跟李萸搞好关系。于姨娘没脑子,她就不信连李萸也没脑子,她就快出嫁了总该为自己的嫁妆担忧,要是嫁入侯府却没有相称的嫁妆,她将来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可惜柳姨娘有提醒李萸的心,却也用不上力,李萸白天呆在房子里都不出来,连老夫人跟前都不来,她想跟李萸拉关系都没机会。她也想让儿子去李萸那里凑凑,都是庶出的,她的儿子总比李远英与李萸更亲近些,万一她将来在侯府过的不好,李远英难道还会为他这个庶姐撑腰。 母子俩想的是挺好,却还是在李萸这儿碰了钉子,李远?都拍不开李萸的门。 李萸不希望小丫头进出打扰她修行,进屋就锁门布阵一条龙。外面有个鬼王勾着她等她去吞,她怎么都得把实力巩固好,免得一时心急噎着了。 今日李萸快速解决了午餐后,也想在屋里呆着修炼,却在进屋前被于姨娘拉住了。 “大公子难得休沐,他还不知道你好了,等会儿你得过去跟他聊一聊。” “没什么可聊的。” 李萸自动总结,她跟一个要考科举的有什么好聊的,要是对方是个练武的她还能过去指点几句。 “怎么没有?英哥儿以前对你多好,常给你带好吃好玩的。如今玉姐儿出嫁了,你身为他的姐姐为他做做衣服鞋袜还人情也很应当。” “我又不会。” “不会的你可以学,女工厨艺你总得都会点。” 她还得过多久平凡人的日子?为了独立她真的要学这些吗?李萸暗想。 要不是她不会这些,身上也没有一点现世的的财物,她说不定早不在李府呆了。 她宝袋中剩下的几样极品法宝也没法就这么拿出去找人换钱,她还得解决吃喝拉撒睡,想想还是呆在李府省心,至少有下人侍候。以前凡事都有臭鱼给她安排,她都不记得要找几个傀儡侍仆,不过就是找了,她也带不过来。 既然在李府呆了下来,她少不得回报些什么。 替父袪邪是一样,但李承德也没有那么倒霉总招惹邪气。她原想着给李老夫人渡点灵力助她早日恢复,趁夜探望了一回后,她便发现李老夫人没什么病,还大半夜偷偷在床上吃红枣糕。 于姨娘的愿望已经达成,卫氏那里瞧着也用不着她帮着做什么,李萸想了一圈,发现自己竟没什么可做的。现在冒出来一个弟弟,她虽不会做衣服,但可以帮他做点别的。 见她没有再说什么,于姨娘就当她已经听进去了,却不知她已经想到了别处去。 李萸是武殿弟子,拿手的不是画符制药,启蒙时学的那些最简单的符咒丹药她又觉得有点拿不出手。不过这种事,她也用不着烦,见了李远英后问问他有什么要求不就好了。可若他想要金玉良缘,她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顶多帮着去传个信,总不能帮他把人抢回来。 本不是同路人,她想帮忙,有些事伸手也够不着;就像她现在的难处,他们也帮不上。 她倒是没料到除了李远英,她还能见到李远?和尹皓生。转头瞟了一眼心虚低下头的秋桐,李萸脚步不变,依旧大步走向了花园。尹皓生难道还能因为被她退婚打她不成,他打得过她吗? “二姐姐来了。”早就跟大哥哥们聊不下去的李远?一看到李萸的身影就跑了过去,像是两人多亲近似的,还亲热地拉住李萸的手,“二姐姐可算出屋子了,我前几日去找你玩你都不开门。” 李萸打量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她的二弟,是于姨娘和秋桐的嘴中柳姨娘生养的满身心眼子的小屁孩。小小年纪,他就是再精能精得过千年狐狸、演得过最后阴她一把的臭鱼? “有空就多读书,别只想着玩?” 李萸不咸不淡地说,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一有空就练习总没错。人修在武修一道上比妖修略微吃亏,她能在武殿名列前茅全是靠苦练。正是因为她吃了许多苦,她便更看不惯那些想走捷径的人。 不知比她大几百岁,却把力气花在耍阴招上,就是赢了她一把,难道还能一直压在她头上,等她回去了,她一定要让臭鱼后悔! 想到这事,眼前的人和事越发不紧要,她还是想想怎么寻着鬼王,那鬼东西也太能躲了,偏她的灵识还不够寻不着他的踪迹。 “二姐。”李远英打了个招呼。 李远英刚刚听到她对小弟说的话,脑中便响起了昨天卫氏嘱咐他的话。卫氏说李萸醒来后跟以前全然不同,脾气又硬又直,都敢顶撞李承德,他先前还不信,就是他大姐都不敢跟父亲顶嘴,现在却有几分信了。 “嗯。”李萸扯了扯嘴角,倒是想对他态度好些。 她脑中有以前的记忆,李远英的确常带好吃好玩的给她,不像李远?偷抢过她的玩具,尹皓生都比李远?好。 第二十二章 她是水鬼? “二姐怎么也不去祖母屋里,祖母可想你了。” 李远英这话是卫氏提醒他说的,卫氏也看出来了,所有人都已经在李老夫人面前装过一回孝,她的病却还没有好,大概根子在李萸这儿。 “老夫人说看到我胸口疼。”她不甚在意地说。 “祖母那阵子许是真的胸口疼,现在应该不疼了。” “不疼了?” 李萸也不是个傻子,合着全家人都知道老夫人是在装病呢。她看过不少老小孩和真小孩,不惯着是她最后的温柔。 “不疼就好,过几天就好了。”她轻飘飘地说。 李远英以为她没懂,想着这事还得由于姨娘来说破,他不好明着说祖母的不是,尤其现场还有一个尹皓生。 尹皓生不禁动了一下嘴角,温声问:“老夫人这都病了好些日子了,要不要我用侯府的牌子请宫里的御医来替瞧瞧?” “真的吗?有御医来瞧病,祖母的病肯定很快就好了。兄长,你说是不是?”李远?喜滋滋地问。 李萸瞟了他一眼,不知他是还在这儿演呢,还是真不知道老夫人在装病。 李远?只知道一点,就是老夫人的病不严重,大夫让他们多陪陪老夫人逗她开怀,老夫人心情好了这病自然就消了,就连开的方子他也听姨娘说只是普通的补方。从他记事起,老夫人每年都得病一两回,要是他在老夫人生病时多陪陪还能得一些好物件,于他来说老夫人生病不算坏事。 这次稍有些不同,老夫人病的日子略久了一些,以前都是十来天就好,这次都快半个月了,怎么还没有好,莫不是被姑姑气的?李远?也听说杨家姑娘跟他未来的姐夫的那点传闻,杨家那小胖子他最是看不顺眼,这么有身份的姐夫可不能便宜了他家。 “父亲似乎已经请了一位名医来瞧过的,跟李御医师出同门那位。” “莫大夫?若是那一位,倒是与御医是一样的。” 两人所说的莫大夫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气,因是罪臣之后才没法入尚医局,不过人家也不稀罕。 有一年一位皇亲生病想把所有御医名医都请到府里,只有他一个人没去。后来被王府的人强请了去,他便在过去之前灌了一瓶自酿的烈酒,直醉了三天都没醒。 那事情闹得挺大,要不是皇上顾念,他怕是再也没命行医了,就这样他依旧没给皇家人好脸。 “莫大夫很厉害吗?”李远?好奇地问。 柳姨娘倒是会跟他说一些后宅秘闻,一些朝中隐秘她无从得知也没法告诉李远?,李远?还不到十岁,在学堂里也没有人聊这个。 “不该你知道的事别多问,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你在学堂应该学了才对。” “是,兄长,?儿知错。”李远?一被训,就想到了严肃的李承德,心下便有些打颤。 “你的功课做了吗?” “还未曾。” “那还不快去,都已经过了晌午了。罢了,我陪你一块儿去,免得你偷懒。”李远英说着便站起了身。 “啊?” 这意外来的有点猝不及防,以前李远英都没有管过他的功课,柳姨娘又不懂,他有时都是糊弄过去的。不管李远?心下怎么哀叹,还是与尹皓生和李萸告辞后跟着李远英乖乖走了。 “英哥儿颇有长兄风范。” 尹皓生叹了一声,也知他这是特意找机会让两人单独说话。 李萸淡淡应了一声,歪了一下自己的小脑瓜,到底是反应过来李远英是故意的。可是他走都走了,为什么不把边上爱盯人的丫头婆子都带走,她们一个个的见天看到她出门便悄悄盯着她,把她好不容易压着的火气都挑起来了。 好烦,又不能动手,她坐在尹皓生对面,不由得就撸了一下袖子,像是准备去干架。尹皓生瞄见,不禁看向她,在她看过来时又垂下眼。 这人也很烦,李萸腹诽。 “你跟远英是朋友?”李萸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想起先前想做的事来,顺嘴打听了一句。 “我与英哥儿以前就有过数面之缘,这两年来往较多,颇为投契。” “那你知道他有什么难处吗?”李萸问,既然是朋友,李远英的事尹皓生总该知道一些。 尹皓生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莫不是祸害了李萸还不够想要去祸害她的家人。 “也没听说他有难处,怎么了?”他一脸不解地问。 “没事,就是瞎问。”李萸皱了皱眉,又换了一个问题,“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果然还是有事,尹皓生目光微闪,答道:“也没有听他提过。哦,对了,他以前倒是觉得他写的字风骨略有不足,又不知要怎么改进。” “这……这除了苦练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种事没有半点捷径,她想帮也帮不上呀。 “英哥儿年纪还小,再过几年,自成风骨。” 那不就更没她什么事了吗?李萸抿了抿唇,开始顾自想李远英有什么需要。尹皓生偷眼看去,见她五官没变却已经全然没有往日的神态,那份安静木然像是已经是前世的事。整了整衣袖,他摸了一下藏在袖中的草编手绳,不知要怎么才能寻着机会。 “你瞧着比往日瘦了些,近来不曾好好休息吗?”他问。 以前的李萸小脸圆润,便是呆了点也让人心生怜爱,现在的李萸五官却凌厉了起来,虽不显得凶恶到底让人多了些防备。 “要什么休息~”李萸小声嘀咕了一句,忽地转头看向尹皓生,“你那位好友没跟你说吗?” “他说你被恶鬼追赶,正好被他赶上了。” “他倒是敢吹。”李萸轻哼一声,直言:“让你那朋友别出去瞎晃,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京城之中能有什么危险。”尹皓生不以为意地笑笑。 李萸也没有多解释,转念一想又问:“你那好友在道宫里算厉害吗?” 她到现在也没有跟道宫的人交过手,不知他们的手段如何,她还想从他们手里抢鬼王呢。 “他还不够格入道宫。” “难怪那么弱。” “往日也不见你习武,怎么连龙兄都不是你的对手,他的身手可不差。” “不可说,免得你们这些凡人羡慕忌妒恨。” “听你这口气,你是出家人?” “神他喵的出家人,你一个菜蛙什么都不懂,有空多问问你朋友。” 李萸不耐烦跟菜蛙解释太多,既然问不出李远英的爱好,她就想走,她跟尹皓生也没什么可聊了。尹皓生猜出她的意思,在衣服里掏了掏,拿出一对陶瓷娃娃。 “早上在集上买的,送给你。” 他以前也送过李萸东西,那时李萸还痴傻着,塞给她东西她也没有什么反应,他也不知他买的东西合不合她的心意。哪怕现在这个内里可能不是李萸,他送的东西总归是到她的手上。 “什么玩意儿?”她粗粗看了一眼,背过手并没有接。 “陶人娃娃。” “我知道,我是说他们手里抱的是什么玩意儿!” “鲤鱼,象征年年有余、吉祥如意。” “屁,一条臭鱼哪有这样的本事,还让人抱着它,多大的脸。一双死鱼眼,看着就烦,我才不要这东西。” 李萸说着便转头走了,留下尹皓生有些疑惑地站在亭子里。 为什么会讨厌鱼?莫非她是个水鬼?水鬼会怕水吗?尹皓生想了想,又晃了一下脑袋,把自己许多不合时宜的疑问压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所求为何 出了李府的门,在外面等得心焦的龙旭臣一把拉着尹皓生去了边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怎么这么久?你再不出来我就要闯进去找你了。” “没必要如此。”尹皓生尽量平和地说。 “怎么没必要?你是不懂恶鬼有多凶残!” “你还好好地活着没出事,想来她也不会对我下手。”尹皓生无奈解释道。 “也对。” 龙旭臣也回过神,他虽不懂玄术,但是属纯阳之体,对鬼怪有吸引力,又从小在庙里长大,比尹皓生这样的文生更受恶鬼欢迎。李萸先前在无人的巷子里都打败他了,却没有对他下手,想来也是不会对尹皓生下手。只是听到尹皓生为恶鬼说话,他心下总有几分别扭。 “你不会是顾念旧情,被恶鬼迷住了?” 尹皓生目光一挑,问:“她迷我有什么好处?让我劝你不要上门找麻烦吗?你又打不过她。” “谁说的!还是能顶几招的。”龙旭臣讪讪地说,又问:“勾魂索你用了吗?” “没有。” “看!你肯定是被迷住了,等会儿跟我回城隍庙,我让人给你驱驱邪。” “你敢回城隍庙了?”尹皓生打趣道。 “你别想转移话题。”龙旭臣板着脸,故作冷硬地说。 尹皓生轻笑,淡淡地说:“头一次遇到恶鬼,一时好奇罢了。” “这时候你还好奇?要是再不把恶鬼赶走,你那媳妇的魂可就真回不来了。” “一个是不痛下杀手的恶鬼;一个是萍水相逢送东西的老丈;你更信哪一个?” 龙旭臣略一思索,心下也没个定论,过了良久,才说:“老丈是好是坏且不管,夺舍的恶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还吃鬼吃人。” “也许。”尹皓生应了一声,见龙旭臣直皱眉怕他真的急了,笑着安慰:“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草绳也不知有什么用,你让我往人身上扔,想想都怪傻的。这般失仪的事,我可不想做,要是到时候什么用也没有,岂不是让人白白看笑话。” 说着,他把勾魂索拿出来交给了龙旭臣。 “你先拿去给龙三叔试试。” “唉,好。” 龙旭臣心下急,早前也只跟青松道长问了勾魂索的事,说不定这根本就不是勾魂索。心知自己现在做不了什么,他还是安慰了尹皓生一句。 “你放心念书,这事我定替你办妥,还你一个健康文静的小媳妇。” 除了健康文静,龙旭臣也不知要夸李萸什么。 “有劳了。”尹皓生扯着嘴角回道。 虽说身边有个从小在城隍庙长大一心想加入道宫的好友,常跟他说一些神神鬼鬼的事,但尹皓生还真没遇过什么玄异之事,除了他先前昏迷那一桩。那时,他只当自己是误入了什么地方,跟一些行事不合常理的人混在一起,全然不知自己处在昏迷中。若不是被雷劈醒,他还看看那些诡异的人留下他想做什么。 醒来后,一切好像都解释得通——因为是在做梦,那些人才会行事怪异,至于他们到底是人是妖还是幻化出来的泡影,也没那么重要了,他又无从判定。 龙旭臣向往的道宫也是修道者内部的组织,许多百姓并不知道什么道宫,要是家里出了事会先求到庙里,庙里会托给附近道宫里有修为的大师,并不是每间寺庙都像京城城隍庙有修道高人可以替人办事。 普通人一生遇着需要大师出手的大事机会不多,遇到骗子的可能性还更高一点。 尹皓生跟龙旭臣来往后,没先信了他说的修行一事,倒是知道了许多忽悠人的手法。这次李萸昏迷苏醒后性情大变,他觉得像是龙旭臣说的夺舍,可是细想想又不像那么回事。 谁夺舍不是先藏着?李萸原先的样子最好隐瞒不过了,等瞒过了一段时间,别人再想驱除也不能了。偏她不藏,李家人也没有动静,他心下便有些疑惑。 跟李萸订婚后,他跟李承德有过接触,也打听未来泰山的喜好性情,听说他看着铁面无私,其实耳根子软,听不得女人哭,也很怕鬼。怕鬼一事,是他从李承德下值后会常去秋水院甚至还闹出宠妾灭妻的传闻中推导出来的。 别人不知道他去秋水院为了什么,他这个受过李萸救命之恩的却明了。 连他这个不怎么信自己会碰上玄异之事的都想到了夺舍,李承德更该想到,李家的女眷又常爱去庙里上香求平安,她们也会想到,可是李家却很安静,像是这个性情大变的李萸就是李萸。若说是“李萸”迷惑了他们,为什么不迷惑他,他的身份也会是她很好的掩护。 今日他上门探病,也没有从他们的神态中看出对“李萸”超出常理的态度,李远英兄弟没有像着了迷般跟她特别亲近,家里的长辈显然也对她颇有不满。都这样了,他们都没觉得李萸有异,显然里面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再说就算真的是夺舍,这位凶狠粗鲁的水鬼占了李府小姐的肉身所求是什么?总不能为了夜夜出门抓鬼吃人?要是只想捉鬼,没有肉身岂不是更方便? 不过他也没当过鬼,不懂鬼的心理,听说有些鬼的愿望就是重新得到肉身。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投胎呢?抢了别人的肉身终不长久,最后还会魂飞魄散,老老实实在下地狱服刑投胎多好呀。 想了半宿,好不容易睡着了,尹皓生又被龙旭臣哭诉的声音吵醒了。 “呜呜呜,我好惨呀~” “能有我惨吗?”尹皓生眯着眼望着黑暗中朦胧的身影回了一句。 “比你惨多了。”龙旭臣悲悲凄凄地说。 “缚妖绳的事暴露了?” “那倒不是。”龙旭臣收了哭腔,往床边一坐,叹道:“我回城隍庙时,青松道长和我三叔都没在,我等呀等,好不容易把他们等回来了想让他们看看勾魂索,三叔就说我添乱。我哪里添乱,我明明是在帮忙。” “京城出事了?”尹皓生问,既然两位留守京城的道宫大师都忙到深夜才回来,应该是有意外发生。 “对,又死了几个人,还都是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人。” 尹皓生一算,相熟的人中只有龙旭臣符合条件。 第二十四章 始生魄 “你要小心了,晚上别出门。” “我才不怕。” 龙旭臣说完,感觉又要被尹皓生带偏,伸手推了他一把。 “现在是我的事吗?是你小媳妇的事。你就没想过京城中出这么多事,有可能是李二娘做的?我上次就见她出现的地方有人刚死,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她吃了人。” “那她为什么不先吃了你?” 这个问题龙旭臣也想过,一拍床板说:“我好歹也是京城城隍爷的后人,她动谁也不能动我,她动我不就是跟全天下的城隍、阴差作对!” 现在她吞了活人,也不是在天下正道作对?尹皓生暗想,幽幽叹了一口气,问:“你想怎么做?” “明天是十六,是月圆后始生月魄之日。‘月十六日明消而魄生’,其中也有阴魂炼魄生魄之意。那恶鬼定想重塑肉体才会吞那么多活人,我们得找出她的修行之地,趁夜把他抓出来。” “嗯……”尹皓生陷入了沉思。 “怎么?你下不了手?你不会真被迷住了?” “不,我是想她都有二娘的肉体了,为什么还要再塑肉身。” “鬼怪行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鬼物生前也是人,我观二娘现在行事,虽是粗鲁了些,但也不是全无章法,不像会放着好好的肉身不用。” 怎么办,听着好有道理!龙旭臣从来没有认真分析过鬼在想什么,他就想收了他们。 “也许那恶鬼是男的,他不想附在女人身上了呢!你愿意让一个男鬼一直呆在你家二娘身上吗?” 他还真不愿意,尹皓生暗想,隐约也觉得现在的二娘看着的确像是男的。 李萸要知道他这么想,怕不是要打死她,她承认她凶她脾气暴,但绝不像个男的。 隐仙门里的男修七个呆八个冷九个傲,还有一个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却是个天选注孤生,她才不要跟他们像。她要像就要像她的偶像——传说中的武殿榜首红罗师姐,纯靠战力力压其他三殿。 想靠武力雌霸天下的李萸也不是没有脑子,她猜鬼王夜里定会有动作。之前哪怕每天出去都扑了个空她也会留下记印,要是下次鬼王再来就会触发记印,她也能及时知道。 恶鬼既然已经开始吃人就停不下来,她能扑空一次两次总不可能永远扑空。 入夜,她趁院内寂静偷摸着出了院子。府里没有人能察觉她的行踪,除非有人偷偷潜入她的屋子。她想着自己也不是去做见不得人的事,也没有设什么结界防着别人知道。 天上的明月略缺了一角,却无损它的光华。李萸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这月华比昨日更平和,不像昨天那么活跃。 昨天的月华,用她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经验打比方就是摇滚乐,要是喝点酒,她会想上房砸屋子;今天的月华是舒缓的轻音乐,她可以动动手指,却不想蹦蹦跳跳地破败气氛。 想不到她还会受月光影响,她以为她的心绪只会在下一场比斗怎么赢上。 拿出乌牙棒,她顺手甩了甩,破开了月光笼罩之下的脉脉温情。 她要开始战斗了! “应该就在这儿附近了。”青松道长拿着罗盘四下查看。 他现在正在一座古桥之上,古桥的一头是达官贵人住的一间间大宅院,另一头却是旧屋棚房。明明只是一河之隔,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便是白天也能看到河岸两边截然不同的氛围。 龙三道长站在棚屋区的桥墎边上,摸着短须四下打量。他生得浓眉大眼,当年也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就如同现在的龙旭臣。岁月让他生出几分冷硬,也让他本就不怎么好的脾气更差了几分。 要不是他被阴气冲煞入了骨,养了一年也没好全,他也不会留守在京城。不过也亏得是他在京城,不然旁人还制不了那恶鬼。 青松道长擅长与鬼差沟通,已经请他们留意京城异动,鬼王一事阴司也十分在意,只是阳间到底还是人间的修士行事方便些,他们顶多在晚上帮点忙。 入夜后,青松道长请来了鬼差,又另供了水饭、香火,请了京城的神鬼相助,才寻着了这个地方。只是到了这附近,带路的小鬼便不见了,青松道长只能自己测算恶鬼的位置。 龙三道长无声地清了一下喉咙,压下胸中的痒意,忽地转身盯着泛着幽光的水面。 “会不会在水下?”龙三道长问。 “又不是水鬼。” 水底阴冷,却不是鬼物喜欢的那种阴冷,除了水鬼没有其他鬼物喜欢呆在水下。青松道长明知如此,却也把目光投向水面。 清凛的月光洒在水面上荡起微微的光,像是在水底点了一盏绿油油的灯,又被黑色的水把绿光闷在河底。幽幽荡荡的,瞧着有几分慎人。两位道长自是不怕的,盯了一会儿后,青松道长被微风一吹先回过神来,感觉自己是在犯蠢。 转头想跟龙三道长说什么,却见龙三道长身后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青面恶鬼,青松道长脸色一白,拔剑直冲而去,却已然来不及了。青面恶鬼大嘴一张,便把龙三道长的脑袋啃了一半,可惜龙三道长还没有发现什么事,一双眼睛血淋淋地瞪得老大。 “啊!” 青松道长怒吼一声,剑上的气息也暴涨了许多。他是被城隍庙收留的孤儿,被龙家人培养成大师,与龙三自小就是铁哥们。现在看龙三在他眼前殒命,他哪里还能冷静。 不过这青面恶鬼的确不好对付,饶是青松道长剑法凌厉也没能讨着便宜,又因他怒极攻心出招失了方寸反倒被那恶鬼趁机打伤了几处。 “可恨!” 青松道长心知不敌,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五雷符,召了雷劈了下来。他的玄术一般,召下来的雷威力并不大,只在青面恶鬼身上留下一道发焦的伤口。 青松道长见有用,心里发狠,又拿出五张五雷符,咬破了舌尖在符上加了一笔,动手布五雷阵召天雷。 他对面,龙三道长疑惑地皱起了眉,想躲避青松道长莫名布的五雷阵,却有心无力。 第二十五章 本命离火 “别碍事!” 一声清亮的女音在青松道长耳边炸响,他猛然回神,发现眼前哪有什么青面恶鬼,只有龙三。 眼看五雷阵将成,天雷若降,不管阵中是人是鬼都将被天雷劈中,他不知要怎么收场,就见一白衣少年飞身略一挥棒就劈开了他的阵法,再把木棒一转抡了一圈朝河面劈去。 那木棒上似有一层白光,敲到水面后,那似凝滞的水面猛地一颤,随即从水里发出一声怒吼,一青面獠牙的恶鬼升上了上来。他足有三层楼高,皮肤青灰,腰上手腕上系着一圈骷髅,嘴里喷着黑烟,一对涨红的眼正死死盯着李萸。 李萸嘴角一勾,抬眼盯着鬼王,说:“老娘总算是找到你了!” “是萸少吗?萸少小心,这是青河鬼王。”青松道长提醒道。 “竟是青河鬼王?” 刚刚莫名跟青松道长打了一场,现在已经没有出手力气的龙三吃惊地盯着河中站着的青面鬼王,想不到道僧两派联手要抓的鬼王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京城,道宫在京城布下的结界竟一点提醒都没有! 什么青河鬼王黑河鬼王,没听过!李萸皱了皱眉,倒是想到了什么。 “你平时吃鱼吗?”她朝青河鬼王挑了挑下巴问。 青河鬼王哪有这闲情跟她对话,伸手就朝她抓去。 “看来是不吃的。占了一条河竟然不吃鱼,废物!” 乌牙棒上的白光又亮了一分,她一棍直捣青河鬼王伸来巨掌的中心,硬是在他的掌心穿了个大洞。 “烫!” 青河鬼王惊呼一声,大约没想到会有东西真的伤了他,血红的眼中还有一丝茫然。他看向手心越来越大的泛着白光的空洞,伸手一扯把自己的塔楼粗的手臂扯了下来。断口中浓重的阴气直冲了出来,阻断了月光。青松道长深知不好,起身拉起力竭的龙三道长避到角落。 青河鬼王以前叫什么,他们已经不去记,因他被封印在青河水灌注而成的湖才得名。青河有龙族遗骨,青河水能震鬼煞,当初他们请了青河水过去,就是因为时局暂时无力超度鬼王只能靠青河水消磨鬼煞之气。 没成想一千多年过去了,青河鬼王竟然还在,还他破开了封印重回人间,等他们发觉时已经迟了。现在道门和僧门的人都去了青河鬼王被封印前的地盘,那附近也的确出了好几桩诡异的人命案子,却没料到青河鬼王竟冲着京城而来。 一千多年过去了,青河鬼王的戾气更重,也记恨道宫将他封印于湖底受青河水折磨一事,便想来讨回场子。道宫真正山门并不在京城,而在泰山,宫外设了许多防护法阵,鬼王级别的还真闯不进去。青河鬼王倒也没想那么多,他生前是个武将,说到找场子,肯定要去他们的京城。 一路北上,他隐匿了行迹悄悄修炼,把路上遇到的各路小鬼灭了一波,就为了来京城大闹一场。眼看着好戏就要上场,他可以开始向道宫的人下手了,半路跑出来个奇怪的黄毛丫头,还拿着一根邪门的棍子。 他在湖底封印千年,哪怕鬼力没有完全恢复,但等闲法器不能伤着他,就是千年之前,一般道士的宝剑灵符对他也无效,有人请出了师门所传宝剑,拼得剑断也只能斩下他的一条腿。现在他却被一根木棍捅穿了手,伤口处漫开的痛苦甚至传到他魂魄深处,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 不过是一条胳膊,扯了就扯了,没一会儿,他的断臂处就又长出新的胳膊,比以前的略小的一圈,却已经比李萸整个人都大。 “萸大师,可会封印之术?”青松道长眼见情势不对,远远问了一声。 呵呵,她不会!李萸默默翻了个白眼,假装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并不想回答。 不会又怎么样,这样的杂鱼哪里用得上封印。再说了,要是封印了,她吞什么去。 拿着木棍在手中翻了一圈,因棍子上包着一层火,旁人一时并没有发现她手中的黑色木棒变粗了些。 这可不是一般的木棒,是她当初在妖界一战成名时从万仞山拿的武器,她当时也以为是稍微坚硬点的木头后来才知是金乌木。 金乌木是上古神鸟三足金乌遗骨所化的木石,三足金乌就是太阳神鸟,住在扶桑树上,后来因为任性惹祸十只金乌鸟被射杀了九只。 李萸得了金乌木便把它定为最爱用的武器,她以前在隐仙门时主要是练剑的,但她总嫌许多剑招太制式,让她有点施展不开。后来她又换用刀,也觉得不顺手。长棍她也学过,当时她也没什么感觉,现在换成短棒,她心里就像被点亮了一般。 短棍才是她的本命。后来经过炼化,取名为乌牙的短棍还有了其他形态,但她用得最顺手的还是短棍模式。 金乌木另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承受得住她的本命之火。 她是火系异能者,筑基时可以引火种入丹田,有助于他日结丹。这个火种当然不是什么火都可以,好在隐仙门宝物充足,她从凤凰涅盘之火、三昧真火等神火中,选了南明离火。 南明离火乃是上古神兽朱雀的本命真火,火色为白,无物不焚,能破一切邪魔异宝。李萸自知自己的阵法、符术都不精通,时常会陷入他人设的法阵,才选了能助她一臂之力的南明离火。把离火之精种入丹田后,她再不怕一切术法迷惑。 可惜离位之为能破幻阵法宝,却破不了甜言蜜语和虚情假意,李萸还是着了道,离飞升只差一步却退到筑基前的修为。 修为虽然退了,但是她的离火还在,乌牙棒也在,还有一具肉身可用,她总能再爬上去。 等同于太阳的乌金木包裹上蕴含星辰力量的离火是对付鬼物最好的利器,纵然对方身躯庞大又如何,反倒更方便李萸下手。 李萸有离火护体,不会受青河鬼王伤口处涌出的阴邪之气侵害,却苦了观战的龙三道长和青松道长。四周像是成了鬼域,两人想逃也逃不出去,用符护体也不行,普通的符是掏一张废一张,他们只能凭一口真气顶着。 同样的肉体凡胎,怎么李萸一点事儿也没有,青松道长和龙三道长堵在心头的血也不知受阴气影响还是被她气的。 第二十六章 一路好死 李萸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现在这身体承受力有限,她要是不管不顾火力全开,她就连最后的壳子都要没了。 拿着闪着微火的乌牙棒,她跳上青河鬼王的左臂留下一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从他的左肩换到右肩。她的动作灵活,不消片刻青河鬼王身上的重要部位都被她敲打了一遍,一圈下来让他缩水了一大半。 青河鬼王见势不妙,想要潜入水中遁走,李萸又怎么能这么放过他。 她的身体还不宜用太多术法,今天调用了那么多本命离火,要是没得足够灵气补充,她得小半年才能养回来。羊毛出在羊身上,青河鬼王就是她最大的灵力补充剂。再者,让对手从她手里溜走什么的,她丢不起这个人。 脚踏青河鬼王的肩膀借力一跃,她持棍在空中画了一圈,棍上甩出一道白火,将青河鬼王困在其中。她掐了一个口诀,地上的白色火圈火势上涨,逼得青河鬼王后退不能靠近一步。 眼见无法逃脱,青河鬼王低吼一声朝李萸冲了过来,心知只有解决了李萸他才有逃生的可能。李萸也不怵他,哪怕棍上的离火因分出去了大半设结界已经变得微弱,她也不觉得会输给一个鬼王。 不就是对上一个刚筑基的鬼修,她就是修为退化了,也不至于连个鬼王也打不过,这么多年的架可不是白打了。 妖界凶险,她跟修为高她几级的妖对上也是常有的事,凭着本命离火,她顶多吃点亏,输是不会输的。加上她身边有臭鱼在,她大概也不想她这么快死,总能帮她脱身。两人作伴闯荡似乎没有一脚就踏进修为高到两人没有半点反手之力的大妖地盘,也不曾遇上不死不休的局面,龙王的面子还是有点用的。 以前看不透,还当自己运气好,现在她都明白的。 这些念头只是一瞬,她的注意力还是在鬼王身上。 她的玄法不行,以前在门内比斗时经常着了同门的道,有了本命离火后才好些,不过有个器殿的鬼才师兄发明了克离火的一次性法器,还公开在门内售卖,气得她都想向他下决斗令。 他大概也知道惹火了她,后来无偿给她提供了许多法器。李萸收是收了,想想总是哪里不对,许久之后才想通这不就是把卖了她的钱分了她一半。 脑子太灵的人就是讨厌,显得原本还算聪敏的她像个傻子。 她一棍敲在青河鬼王的脑门上,感觉眼前这青面獠牙的恶鬼傻乎乎的也没有那么讨厌了,真正可恨的人都人模狗样的。要是这样的鬼王再多几个就好了,还能助她重塑肉身。 这一棍化去了青河鬼王身上包裹的怨气和血煞之气,失了阴邪之气的保护,青河鬼王露出真容,显现出一张布满血污胡子拉碴中老年男人的脸。 嗯……有点丑,李萸腹诽,很想一棍打散了他。 李萸这么想,也这么做了。留情做什么?她又不认得这个鬼王,也没什么客套话能说,总不能跟他说一路好死。 收回结界内的离火,她把将要消散的鬼王包在火中烤了烤。她还不能烤太久,很容易把鬼王烤得连渣连不剩。一见鬼王消散,她就撤了离火,看着空中飘着的几点魂珠,她伸手一抓送入嘴里。 上次她吞库房老鬼的魂珠时,许是因为太小,魂魄反应不大;吞了金钗上所附厉鬼的魂珠时,丹田处隐隐有些寒气,她有本命离火在,那点子寒气不算什么。不过她也是头一次尝试吞魂珠滋养魂魄,那几天身体会有些违和,这两天倒是好些了。 这次她抓了个大了,也知吞了炼化的过程不会那么美妙,但修行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她当年苦练武艺时,身上也没少受伤。 尝了一下嘴里的灵珠,也许是用离火烤过的缘故,不怎么难吃,味道有点类似烤海贝,还是那种没有吐干净沙又有点不是太鲜活的海贝,可惜没有咸味,要是加点盐和辣椒,味道还是可以的。 她竟然把鬼王打散的魂魄给吞了!这是什么神奇的操作? 青松道长和龙三道长都看呆了,正常人哪里会吞鬼王的魂珠,就是普通鬼魂消散时的魂珠也没有人会吞。他们也都认得驭鬼一族的大师,驭鬼一族会把厉鬼交给自己签订契约的役鬼吞噬,却也不敢让役鬼吞太多,生怕役鬼失了清醒,他们本人是绝不会吞的。 不过魂珠跟打散的魂体稍有不同,里面的能量更精纯,也极易消散。因为精纯,也就更不适合活人吸收;因为易消散,就是吞了入了肚,有时也是吞了个寂寞,活人还没来得及吸收它就没了。 李萸也不懂为什么魂珠对她的魄体有利,也许是她现在的状态更偏向于灵魄。 魄体想要修得肉身不易,别看青河鬼王行事没有半点人性,但他也残留着修成肉身重新做人的愿望。当然,一切得等他发泄完怒气之后,可是天生吸引怨气的鬼王又怎么可能平息怨气,他那点想再次成人的念头不过是迷惑他的源头,终是实现不了的。现在神魂俱散,鬼都当不成,成人就更没有可能了。 青河鬼王一散,笼罩四周的鬼气便也散了。清幽的月光照在安静的小桥河道上,像是照入了寂静的梦里。大半夜的本也没有人来,李萸对着月光微微调息,感觉刚融入魄体的魂珠正在魂魄四周游走,还没有马上消散。 青松道长和龙三道长见青河鬼王已除,也放下心来,目光看向吞了魂珠后静立的李萸,心下都在猜测她的来历。 龙三道长先前听青松道长提过李萸,说是李承德家的小辈,他还去私下打听过,却没有听说李府有新入京的亲戚。原想着等过一阵子庙主回来,由庙主出面跟李承德聊聊这事,这样有天赋的小辈流落在外面可惜了,还不如加入城隍庙,再由城隍庙推荐入道宫。 如今玄门式微,道宫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天师,不然也不至于一个小小的鬼王还要跟僧门合作镇压。 他打算得还挺好,让家里的小辈比如龙旭臣先跟李萸接触,少年郎最讲义气,要是两人成了朋友,李萸想入道宫怎么都会考虑在城隍庙先挂个号。 这样想着,他听得远处有脚步声,被他心中安排明白的龙旭臣恰好出现了,他身后还跟着一向会被他拉来旁观的尹皓生。 这不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龙三道长正要招呼龙旭臣,偏因为损耗了太多真气抵御阴气,一张嘴就是一连窜的咳嗽,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在月光下晒一晒。 龙旭臣早就看到了两位师长没形象地靠在一起,像是被折腾的只剩下半口气,四周还有没散尽的鬼气,以及沾着一身鬼气正晒月光的李萸。 “你这恶鬼!” 龙旭臣怒喝一声,从怀里掏里一张黑符甩向李萸,掐诀召下五雷。 第二十八章 别是下毒了吧 “二娘……”尹皓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前面,拦住她的去路。 “你滚开,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揍!” “是该揍的,我不会躲,你且歇歇。”尹皓生好声道。 “歇什么歇!等我先出了气……”李萸一边说一边往前,被尹皓生一拦脚步却有些打晃。 “小心。”尹皓生伸手想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尹皓生力气不敌,退开了数步后又回到她跟前,劝道:“又不是没有明日,不必急于一时。天也晚了,你得回府了。” “我打完会回的!”她不耐烦地说,想要绕过尹皓生,脚步一软却撞进他的怀里。她又羞又气,想推开他,却又使不上什么力气。 “还是等明日……” 等什么等,她可没这个耐心! 想是这样想,她却再没力气做什么,靠在尹皓生怀里暂时昏睡过去。 “二娘……” 尹皓生轻轻唤了她一声,有些无措地扶住她,转头看向龙旭臣。 接收到好友的目光,发懵的龙旭臣总算回过神。 “什么?”他问,不懂尹皓生此时看他是什么意思。 “我们先回城隍庙。” 李萸暂时昏迷,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损伤,暂时不便带她回李府,也不能带她回安国侯府,只能去城隍庙。 “好。”龙旭臣点头,也觉得应该回去。 “臭小子,还不过来扶我!”龙三道长喊了一声。 龙旭臣一听,暂时放下脑中的其他念头,过去扶了两位道长起来,顺带被龙三道长踢了一脚。这一脚也让他彻底明白,李萸并不是伤了两人的人,还是城隍庙的恩人。 龙旭臣力气大,扶着受伤的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并不觉得累,反倒是尹皓生扶着李萸要跟上他有点吃力。倒不是他力气小,安国侯府是武勋出身,府里的少爷从小就要习武,尹皓生也不例外,实在是李萸身上似有一样很重的东西坠着,让他有些扶不动。 他开始还以为是后面有什么看不到的邪物拉着两人不让走,半晌后才发现应该是李萸昏迷还不忘紧紧抓着的棍子太重。他不知这棍子的特别之处,便想把棍子从李萸手里抽出来,手才握上去就被棍子上烫人的温度吓退了。 这么烫的东西她怎么拿在手里的?尹皓生心下不解,怕李萸烫着,用衣袖隔着又拉了几回却还是没能把棍子抽出来,还挨了李萸一记头锤。她就算暂时昏迷,也知道有人想拿她的武器,本能的还手,要不是灵力使不上来,她还想使出离火护体,到时候不管害她的是什么都得烧成灰。 尹皓生还不知自己躲过了一劫,按了一下被李萸撞疼的脑袋,无奈地苦笑一声。打量了她微皱的眉,他轻轻一叹,认命地扶着她跟上龙旭臣的脚步。 回城隍庙的路上,稍稍恢复体力的龙三道长已经把晚上的事简单说了,也问了龙旭臣刚刚是在胡闹什么。等听了他的怀疑,龙三道长不禁皱眉。 “二郎也是这般想的?你不是知道李二小姐的特异之处?”青松道长不禁问。 尹皓生不好意思地说:“二娘跟以前判若两人,小子便有些想多了。” “定是平时常听臭小子胡说才会想岔。”龙三道长不客气地拆台。 龙旭臣感觉胸口又遭受一击,却还是苦笑着应了下来。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龙三道长这才不骂他,主要还是力气没有恢复,等明日好了,他还能再骂。 李萸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为防李府的人担心,城隍庙的人早早去李府门口去堵要上朝的李承德,把消息悄悄告诉了他。现在李萸在道宫的事只有李承德和卫氏知道,连于姨娘都没发现自家闷在屋子里不出门的女儿没有在屋子里。 李承德原还想派府里的丫头过来照顾,又怕多一个人知道会坏了李萸的闺誉。不过尹晧生已经知道了……想到这个,李承德和卫氏都有点无奈。两个以前不看好两人亲事的人,现在反倒动摇了。 李萸对他们所忧心的事一无所知,醒来睁开眼后,她看着陌生的环境眯了眯眼,感觉右手上还握着乌牙棒,又放心地舒展眉头,转头看向边上靠着床栏打盹的人,旋即就认出是尹皓生。 对了,这个人昨天拿了那个怪怪的草圈要害她,李萸目露凶光,片刻后有些烦躁地哼了一声。 就他这小身板,都经不住她一棍子的,李萸腹诽。 像是感觉到什么,尹皓生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蝴蝶扇动了翅膀离开了它盘踞的明珠。 “你醒了?” 他看向李萸,眼中似有流光闪动,就像是蝴蝶翅膀上梦幻的鳞粉洒落下来。 “饿不饿?想吃什么?” 李萸本来想骂他一句,被他这么一问反倒不好出口,索性翻了个白眼不理他顾自想要下床。 “你别急,等会儿龙三叔会请懂玄道的道医帮你诊脉。”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了外间,取了门廊前红炉里热着的粥。李萸看他离开还以为他去叫大夫,结果竟然是去弄吃的,弄来的还是水汪汪的粥。 “我不吃。”她皱着眉说。 粥喝了跟没喝一样,一点也不顶饱,喝了还总要跑茅房,她一点也不喜欢。 “你先吃几口垫垫肚子,想吃什么我再让厨房去准备。” “肉包子。”她说。 “好。正好城隍庙外面有一家包子铺不错,豆沙馅的和豆腐肉馅都好吃,有时还能买到牛肉馅的。” 默默咽了一下口水的李萸瞟了他一眼,接过了他手里的粥用勺子搅了几下,抬眼又看向他。 “你别是在粥里下毒了?” 不然怎么这么殷勤?非奸即盗! “你怎么会这样想?”尹皓生颇为好奇地问。 “那害我的器物不就是你扔的?” 尹皓生倒也想到这事,不好意思地垂了一下目光,马上又抬眼坦然正视着她。 “这事是我不对,我以为你被夺了舍……” “夺舍?”李萸眼珠子一瞟,认真说起来她还真像是夺舍。 “那现在呢?你想开了?”她戏谑地问。 “昨日你差点离魂,里面的魂魄就是你自己。” 第二十九章 工具人 尹皓生本是看不到魂体的,昨夜小桥附近受鬼王气场影响阴气加重,李萸被草编手绳碰到差点魂魄离体时现了自己魂体的模样,就算是尹皓生也看得见。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无法再去怀疑。 “说不定是我法力高强,用了幻术迷惑你们。” “你为什么要迷惑我们?”尹皓生一脸认真地问。 嗯?李萸快速地想了想,说:“为了吃你们的肉?” “你吃过人肉呀?是什么味道?”尹皓生饶有兴致地问。 怪人!李萸翻了个白眼,说:“你咬自己一口不就知道了。” “生吃呀?生吃好吃吗?为什么不炖熟了再吃。” 她怎么知道!李萸恨恨吃了一口粥,很快又接着吃了一口,假装没发现尹皓生还等着她回答。直到她快吃完了,尹皓生才出了屋子,寻了一个道童帮他跑腿买包子去,又托他把街上好吃的都买一遍,看李萸最喜欢吃什么。 回屋时,李萸已经吃完了粥,坐在床上发呆,看到尹皓生进来目光也没动。 “累不累?会头晕吗?”他问。 李萸垂下头,表示不想跟他对话。 尹皓生微微一笑,顾自说:“你昨天用来打鬼的棍子是不是有什么来历,昏倒了还抓着,又沉又烫手,我想帮你拿都拿不了。” 当然拿不了,普通人哪里受得了金乌之气,要不是她抓到手里,别人碰都碰不得,李萸挑着眉在心下说。 “青松道长和龙三叔都夸你身手了得,是玄门的奇才,还骂了旭臣一顿。他先前跟你交手,偷偷拿了庙里的缚妖绳,今天早上被发现了,现在还在后院跪着呢,等会儿你出去就能看到。” 呵呵,活该,李萸勾着嘴角偷笑。 “你是不是还要打他?其实他也是为了帮我,我与他是好友,是我先怀疑你被夺舍的。” 李萸抬眼看向他,冷着脸问:“求情?” “倒也不是,里面也有他学艺不精和冲动的缘故,你要罚他,龙三叔也不会拦着,他自己也会乖乖受着。就是,这罚合该我受大半才是。” 说的也是,李萸转着目光想。 “你想罚我什么?”尹皓生好奇地问,还给她提了一个建议,“你可以罚得重些,这样以后我就不敢对你不好了。” 怎么还有讨罚的呢?李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差说他有病。 尹皓生却忽地笑了,说:“以前也总是我说话你听着,这倒是没变。” 李萸眉头一皱,冷冷瞟了他一眼,说:“你心倒是挺宽。” “我也只有脾气好一个长处。”尹皓生淡笑道。 “不是脸皮厚吗?” “厚吗?这要怎么量出来?” 李萸扫了他一眼,再次不想说话。 他等了片刻,又弯起了眼眉。 “二娘能多说说话,倒也是好的。” “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还要跟你聊过往不成?你是不是想证明我有没有被夺舍?” “要是真的被夺舍,会不知道肉身以前的事吗?” “我怎么知道。” “你看,你这就不是被夺舍呀。” “之前以为我被夺舍的不也是你吗?” “的确是我。二娘生气了?”他笑眯眯地问。 “我才懒得跟不相干的人生气。” “你我怎么会不相干。”尹皓生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片刻后才鼓起勇气说:“等过些日子,我让人去李府提亲。” 李萸听说真是一脸疑惑,说:“我们不是退亲了吗?” “没有。二娘怎么会这样想?我原也没觉得你有什么不好,又怎么会在你病好后跟你退亲。” 好有道理~李萸简直找不到话反驳,勉强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我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我是不会跟你成亲的,这门亲事本也不是我应下的。” “亲事本就该由父母做主,难得你我还投缘。” “别乱说,我什么时候跟你投缘了?”李萸无语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名节受到了威胁。 “我常爱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以前你会静静听着,现在也会,这样便很好了。” “你……” 李萸感觉跟尹皓生一点也不投缘,还无法沟通。她掰了一下手指,配合着关节咔咔的声音,目光冷了下来。 “你别说的好像真对我有情,明明就只想找个工具人陪聊而已。我原就觉得奇怪,你怎么会看上一个无知无觉的女子,你是真想找媳妇吗?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夫妻之情!” 哪怕李萸本人也不懂,却也看过许多,有一些也许尹皓生都不曾听闻。就像她之前历练的地方虽是妖修为主,但也不是如同蛮荒社会似的整天打架,还有许多她以前听说过的现代文明才有的飞行器、通讯器。 里面还有妖修借着网络盗取精气的,那些受害者被恶妖的虚拟形象迷惑意乱情迷,让李萸很是不解,她同样不理解会有妖迷上自己造出来的傀儡。也许是因为不管虚拟形象也好、傀儡也好,不会给出有负期待的反应。他们宁可迷恋虚假的存在,也不愿意让自己承受一点伤心的风险。 这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不知哪天在酒馆听人聊天时别人说的,不知怎么地,她就给记下来了。她觉得尹皓生对原先的“李萸”便是如此,不然那样一个呆呆傻傻的姑娘,有哪里值得他执着的。 尹皓生闻言沉默了片刻,弯着好看的眼眉,又问:“什么是夫妻之情?二娘知道吗?” 知道个屁!李萸现在只想自闭。幸好她没有把她刚刚心中所想说出来跟他理论,他一句话就能把她问倒。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有本事打一架呀,打架才是她的强项,她可没功夫跟人在那里理论半天没个结论还是谁也不服谁。 城隍庙的道童买来的吃食适时地打破了屋里僵硬的气氛,李萸拿起一个白胖的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恨不得是咬在尹皓生身上。 尹皓生微微笑着,去帮她倒了一杯水,免得她噎着,一转身的功夫,她已经一口接一口吃下了五个包子。 第三十一章 不给面子 “姑娘年纪小小,倒是挺独的。”莫大夫忽然来了一句,语气带着讥诮。 “一个大夫,连我的病都诊不准,倒管起闲事来。你倒是挺闲,比咸鱼还闲。” 莫大夫显然没料到她会顶嘴,半晌后忽地哈哈大笑,嘴里还重复“比咸鱼还闲,哈哈”。 有病,李萸感觉这个世界的人脑回路都有点怪。 笑完,莫大夫又收敛了神情,仍是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若是城隍庙的庙主认同了你,我可以介绍几位不错的丹师,他们应该帮忙炼药,只要你出得起报酬。” 李萸不笨,她抓住了他话里的两个重要,“认同”和“报酬”。 好烦!她真想抓过一人来威逼他炼药! 不行不行,不可入了邪道,她渡劫失败后真是越发暴躁了。 莫大夫也没等她回答,出了屋子便见尹皓生远远站在院中,见尹皓生行礼,莫大夫的目光越发冷漠,轻哼一声便走了。尹皓生面色不改,略站了片刻才进了屋里。 “怎么了?”看到屋里的李萸似在生闷气,尹皓生上前问。 “跟你无关。” “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虽不懂修行上的事,但道宫和僧门的人我还认得几个,说不定能帮上忙。” 李萸一听便想问丹药的事,可是看着尹皓生的脸又问不出来。她不信任他,也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不用你帮,我们肯定是要退亲的。” 尹皓生抿了抿唇,淡笑道:“可我觉得不会。” 怎么就说不通呢,李萸气结,拳头都硬了,却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暂时按捺了下来。 尹皓生也听到了脚步声,不一会儿,便看到李承德掀起门帘进了屋。 “李伯父。”尹皓生行了礼。 李承德看到他皱了皱眉,可又想到李萸夜里私自出府的事,没了嫌他的底气。敷衍地应了一声,再看向里面朝他点了一下头算打过招呼的李萸,他心中的火气直往上窜。 “你还有没有点身为女子该有的德行!回府我定要用家法重重罚你!” 李萸满不在乎地抬了抬眼皮,表示知道了。 李承德又想发火,却听尹皓生劝了一句。 “伯父莫要气坏了身子,二娘也是为了京中百姓。伯父勤政爱民,二娘看在眼里也想凭一己之力做点什么,就是有些不周全,伯父也看在她病刚好还不知世情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 “该罚还得罚!”李承德哼哼了一声,语气却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硬了。 李萸不为所动,他们能惩她什么?难道还能打她一顿不成?她可不怕一点皮肉伤。尹皓生瞟到她这样子,暗暗有些想笑,尤其是想到李承德在她这里同样得不到好脸色时。 她连父亲的面子也不给,怪不得与他说话这么呛。 李承德要带李萸走,少不得要跟龙三道长打个招呼。龙三道长昨天受的伤比李萸重,实在下不来床,没法亲自出来送他们,他心下还有很多事要问,暂时却是问不了。这倒让李承德松了一口气,他还得跟李萸对对口供,也得知道她在外面还做过些什么、还敢做些什么! 上了马车,他正想着要怎么盘问她,话到了嘴边却变了样。 “受伤了?”他的语气严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怪她不当心。 “没。”李萸回了一个字。 “好好回话。” 李萸不解地看向他,怎么样才算好好回话,她能回话就算不错了。 “连龙三道长都受伤了,你先前也昏迷不醒,这都不算受伤?” “没什么,就是灵力用多了。”这样算好好回话吗?她多说了好几个字,李萸在心里嘀咕。 “以后当心些。那么危险的事,你一个女儿家不要往前冲,那可是鬼王……” 其实李承德也不知道鬼王到底有多厉害,反正他连普通的鬼都对付不了,鬼王什么的,他只求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遇到。 “我打赢了。”李萸颇为骄傲地说。 “还不是昏迷了。” “我昏迷是因为那个臭小子……就尹二郎的好友,他说我被夺舍,拿不知哪里来的法器阴我。尹二郎也觉得我被夺舍,这样的人你们是怎么想到让他跟我订亲的?” “你你你……”李承德一个老古板听不得女子主动提自己的亲事,说:“你以为你还能找到什么好的。” “找不到就不找啰。” “你身为女子怎么能……” 李承德开始了他一长串的说教,李萸的目光放空,一副什么也没有听不见的模样,气得李承德直想跳脚。这个女儿他没法教,,果然她修行一事还是得告诉卫氏,估计尹皓生也猜出来了只是还不知道缘故,与其让卫氏从外面知道,还不如由他来说。 他生怕暴露了李萸修行一事,千防万防没防住李萸会出去捉鬼,还被许多人知晓了。要是事情传开,李家的家风怕是要被人诟病了,连长女那里都要受牵连。不过也有一个好处,有李萸镇宅,家里应不会再有邪物。 想到这个,他倒不急着李萸出嫁,对尹皓生刚生出的那点好印象也没有了。 安国侯府靠军功得了爵位,虽说景朝重文轻武的风气没有很重,但文官的地位还是比武将略高些,最是看不起那些大老粗。 安国侯府的老侯爷本就是泥腿子出身,这倒也罢了,要是他的儿子成器能在武将占一席之地,一直走从军的路子也没什么不好。偏老侯爷宠儿子,把第二任安国侯宠成了二世祖,要不是娶了一位好夫人,也就是尹皓生的祖母,安国侯府早就败了。 眼看着安国侯府地位大不如前,家中男儿好逸恶劳不爱习武,安国侯府便想从文。 现任的安国侯也就是尹皓生的父亲被送入学堂读书,娶的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可是安国侯府这样的人家,真正的清贵人家不愿意女儿嫁过来,他娶的便是次一等门第家的千金,因种种缘故,先后娶了三位夫人。 第三十三章 孝道 “那我每天晚上都要出门,怎么办?” “每天?”卫氏轻笑一声,一个姑娘家夜不归宿一次就是大事了,她还想每天? “对呀,我要抓恶鬼,白天也抓不着呀。” 她那轻巧的语气,就好像在说去自家花园逛一逛似的。别府的小姐就是白天也不能日日出府,她倒好,每夜出府,而府里竟然还无人知晓。卫氏倒没有想她这是为了治伤,只当是她一个修道者救世的执着。 “你出去是穿男装吗?”卫氏问。 “是。男装方便。” 那倒还好,别人就是看到了,也不会以为她是李府养在深闺的小姐,偏偏尹皓生已经知道了……卫氏抿了一下唇。 “尹二郎也是昨夜才知道的?” 应该不是,李萸想了想,回道:“我遇到过他那好友好几次,尹二郎应该早就听他说过。” “他今日有没有私下跟你聊聊?” “聊了。” “说什么了?” 咦?李萸细想想,除了他说的那些糊话,好像没说什么要紧的事。 “他说要给我带吃的……”李萸试探地说了一样,也不知卫氏到底是想问什么,“府里的饭食太清淡了。对了,我有月钱吗?我想在下馆子。” “是我疏忽了,下月起你每月就能有二十两月钱,这是看在你订亲了需要多置办些东西才有的份额。萸儿,你就不想买些首饰衣服吗?” “屋里有好几柜子衣服首饰呢。”她说,又想什么,“倒是可以做几身男装。其实也不用是男装,行动方便点的女装也行。” “还是男装。”卫氏淡淡打断她的话,“不过夜夜出门总归是不好,你既然回府了,家里长辈的话也得听。如今老夫人病了,你也得去老夫人床前侍疾才是。” “老夫人没病,她装的。” 原来她还知道,卫氏微一挑眉,笑了笑问:“你可听过‘彩衣娱亲’?” “听说过。” “老夫人是你的祖母,你从小没在她膝下尽孝,顺着她的意哄她一次不为过?你是在修行,学的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规矩,但孝道你总该也学过。” 李萸的确知道,但她在门中所学的孝道是以了结尘缘因果为前提的孝,她会主动去替于姨娘完成愿望,是为了尽孝,也是为了了结因果。 “那就去你祖母那里侍候汤药,每夜都去,直到老夫人病好。” “可祖母一看到我就说胸口闷。” “那你就在门外跪着,我会让丫头给你准备厚厚的垫子,你跪上几夜,老夫人的病也就好了。”她也就不会在夜里出去了,卫氏暗想。 李萸毫不掩饰地皱着眉,怎么会这么麻烦,可是她又不得不去完成,不然她的修行无法继续下一个阶段。 “对了,你是道宫的人吗?” 趁着李萸有些恍神,卫氏又问了一句。 李萸摇了摇头,她现在也不知要不要跟道宫接触,莫大夫不会炼丹,还说炼丹要找道宫的人,现在她跟道宫的人也相识,除了一个龙旭臣与她算是结了点小仇,她跟其他两位应是没仇的,让他们帮她找个能炼丹的应该不难? “你既然不是道宫的人,为什么要夜夜出去捉鬼?” “有用。” 用?卫氏有些不明白,却不妨碍她跟李萸这个世间许多人都知道的道理。 “恶鬼都归城隍爷管,你就这么天天去捉,可向城隍爷请示了?” 虾米玩意儿?李萸皱了皱眉,只能扯了一个理由:“我会去问问道宫的人。” “听说道宫京城的掌事——就是城隍庙的庙主,现在没有在京城,你问了旁人也做不得准。正好这几天你要侍疾,且好好在府里呆着,莫要夜里出门,一切等跟龙庙主商议后再定。” “是。” 李萸闷闷应了一声,也知自己该跟这个世间的修士多打打交道。好烦,以前这些事都是臭鱼出面的,她只要开打的时候站在最前面就好。怎么听着她像个打手,或者,像个傻子? 她被骗果然不是没有理由的,有些该自己处理的事,还得自己来。 不过让她留在家里尽孝,真的有点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她都没想过自己得做这事。唯一让她稍微安慰的事,因为青河鬼王,京城地界也没剩下什么恶鬼,而她也的确需要些时间消化融入她魂体的魂珠。 于是当天晚上,李萸乖乖地去给老夫人侍疾了,不过老夫人没让她进屋。 “那是要嫁入侯府的,哪里用得着给我这个老婆子道歉。”老夫人懒懒地说。 卫氏闻言,倒没有像劝着李萸那样劝着老夫人,也想看看李萸有多听话。 李萸耳朵灵,在外面就能听到老夫人的话,身边的秋桐还在等着里面通传,李萸就已经跪下了。 “小姐,你这是……”秋桐一愣,想要扶她,却动不了她分毫。 “一边去,我办正事呢。”李萸冷着脸说。 什么正事呀?秋桐心下不解,却不敢再动。以前的李萸挺好侍候,只要给吃给喝就行;现在的李萸,虽也只要给吃给喝就行,却常常冷着一张脸,看着凶巴巴的不好接近。 李萸一跪,便有婆子进去报信了。 李老夫人一听,便是有几分得意,嘴上却说:“跪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当祖母的苛刻。让她起来回去,我这院子里这么多丫头,不必她侍候。” 婆子出去把话一传,本以为李萸会有些什么反应,谁知李萸就是一脸桀骜地跪着,瞧着不像是来认错,反倒是像来斗气的。 她自是听到传话,却也没有深信,反正不让她侍候她就跪,让她侍候了她就进去,夜夜皆如此,直到老夫人病好。 这事也就她事前想想艰难,其实一点也不难,还是很好的修行呢。 跪在地上,她思绪渐渐放空,开始默默运气,当年她在门内重伤都不曾断了修行,现在不过是跪着,更没什么问题。 她倒是顾自己修炼,却不知里面老夫人已经消了气,让人出来劝她起来。 第三十四章 扶不动 老夫人可不觉得别人看出她在装病,也怕她们真来侍疾会看出端倪,想着让李萸跪了一刻钟了意思到就行。谁知这孩子死倔,听人来劝还是不起,哪怕她另给了台阶让李萸去帮于姨娘炖甜汤,她也跪着没动。 “这丫头可真是……”老夫人以为是李萸被卫氏或李承德训了一顿吓着了,跪着不敢起来,还埋怨了卫氏一句,“我这不过是小病,你何必非得让孩子们也来侍候。” “孩子们孝顺。” 卫氏淡淡回了一句,嘴角有些僵,暗自忧心李萸是不是犯了倔性。这个孩子好好说倒是能说通,就是有许多她以为李萸能懂的没有细说,李萸似乎并不懂。她可真是愁呀,这孩子还能出嫁吗? “怎么在这儿跪着?” 已经到了饭点,李承德来老夫人院里用饭,见李萸跪在院中略有些意外,心下不禁佩服卫氏的手段,竟然能让这个坏脾气丫头低头。 李萸暂时听不到外界的声音,自然也不知李承德来了。李承德还真不敢擅自让李萸起来,进屋后先看了卫氏一眼,见卫氏低垂着眼眉,便知屋里暂时平和,跟老夫人请安寒暄后才说起李萸的事。 “萸姐儿可是又气着母亲了?” “难道我还能跟一个孩子计较。”老夫人嗔怪道。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李承德干笑道,被老夫人这么一提,还真不好接话了。 老夫人犹不自知,朝卫氏努了努嘴,说:“你去让孩子起来。” “是。”卫氏应了一声,心下略松了口气,她本来也不高兴在屋里呆着。 她和老夫人也不是一开始关系便不好,卫氏性子端重,与侯府的老夫人相像,李老夫人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聘了她为儿媳妇。李老夫人许是觉得跟老姐妹性子像的就能跟她好好相处,谁知卫氏性子冷硬,别人对她好一分她便还一分,要是对她不好,她也就再不与对方好了。 以李老夫人这样的脾气,也是得亏卫氏家教好才忍了下来。 李承德隐约也看出些什么,又看两人面上还能过得去,心下便假装不知。 如今李家还是李老夫人掌家,卫氏只管她院子里的事,只在年节时帮李老夫人打打下手处理家务。 光这一件事,放在后宅便有得闹的,好在卫氏嫁妆丰厚,李家的家底远不及她的嫁妆,她也就没在意掌家权这事。 李承德倒是记着她在这事上的豁达,感念她的贤惠,有时又觉得卫氏跟他有几分疏离,像是没把他这个一家之主放在心上。 大概是他的错觉,卫氏最是知礼,怎么可能跟夫君闹,家里唯一不知礼的便是现在乖乖跪着那个。 “萸儿,起来。” 卫氏看了屋外,见李萸老实跪着,连个垫子也没有,心下也觉得这孩子实诚。可是叫了她几次不见她有动静,卫氏心里便有了疑惑。 朝秋桐使了眼色,秋桐知意,却为难道:“刚刚小的跟嬷嬷想扶小姐起来,可是扶不动。” 果然有问题,卫氏无奈,微微蹲下身看向李萸垂下的眸子,见里面似乎全无焦点,便知她这跪是幌子,心思也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怪不得前头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来是想到了应对之法,可就算要装装样子,也不该装这么一会儿,后面要是被看出破绽来岂不是更招老夫人生气,卫氏暗叹,只怪自己先前没跟她说得更清楚些。 凑到李萸耳边,她动唇低语几句,像是跟李萸交代什么。 卫氏说完,又对其他人吩咐了一句:“好了,你们在边上侍候着便好。” 秋桐等人自没有不听的。 屋里一派母慈子孝的景象,卫氏复进屋时斜了一眼,勉强露出淡笑。 “萸儿起来了吗?”老夫人不冷不淡地问。 “萸儿这孩子脾气倔,非得跪到母亲您病好再起,我便由着她,也让她知道府里该敬着谁。” 见老夫人听了心情更好了,卫氏继续说道:“也不知厨房今日准备了什么饭食,儿媳过去看看,母亲可要再加点什么菜?” “我也吃不了多少,你让厨房备些肉食,我儿在外辛苦,这些日子都忙瘦了。唉,身边没个贴心的人就是不好。” 卫氏淡淡笑着,应声道:“是有些瘦了,我去让厨房看看。” 说完,她又出了屋子,脸上的笑在出了房门后也淡了几分。 熬呗,不然还能如何,卫氏自嘲一笑,慢悠悠地往厨房去,想着得拣几样肉食给李萸留着,这丫头嫌府里吃食寡淡都想下馆子了。 刚出了院子,卫氏便看到了于姨娘。 “夫人,萸儿怎么在罚跪?”于姨娘专心熬汤,也是刚刚才听说这事。 “都是为了给老夫人尽孝。”卫氏淡淡地说。 于姨娘翻了个白眼,待卫氏看过去时,又乖乖垂下头,讪讪一笑。 “应该的。” 卫氏轻笑,心情总算好了些,问道:“萸儿归家这些日子,你可曾知道她的口味?” “啊?萸儿什么都吃呀。”于姨娘说着,又反应过来,目光不安地晃了晃,“萸儿又没有离开过家,哪有什么‘归家’。” 卫氏面色淡淡法瞟了她一眼,说:“你倒是瞒得紧。” “夫人,我错了。” 于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跪了下来认错,倒是让边上不明所以的香云有些疑惑。 “好了,我可用不着别人动不动就跪。” 卫氏说着,示意香云把于姨娘扶起来。 “萸儿说府里的饭食太清淡,还问我要月钱要下馆子,你若有这心思熬甜汤,不如问问她的口味。” “是,还是夫人仔细。”于姨娘奉承道。 于姨娘心下虽疼爱李萸,但照顾地不仔细,左右她也不会出事身边又有丫头跟着,用不着她这个当姨娘的时不时挂心。她本也不是一个仔细人,眼中大约只有如何讨好卫氏,再看不到旁的。 现在卫氏提了吃食的事,她倒是想起来了,看来她以后再去厨房以李萸的名义弄肉食吃得真的分李萸一份了,她还以为学仙术的人不吃肉呢。 第三十五章 多来点肉 两人从厨房再回来,天都已经黑了。于姨娘进了老夫人的院子里,看到李萸还跪着,到底还是心疼,可是跟她使眼色想让她趁里面吃饭的时候偷懒却没得她的反应。也许修道之人整天要跪佛堂,已经练出来了,于姨娘暗想。 李萸倒还有点数,屋里差不多吃完饭的时候,她心神归位,抬起头轻轻舒了一口气。 一直在边上盯着她的秋桐见她动了,也跟着猛然回神。她差点就要以为李萸出什么事,怎么可能有人跪着一动也不动,好像连头发丝都没有飘一下。盯着盯着,她也跟着有点出神,直到李萸动了她才发现天已经很晚了。 “小姐,你没事?老夫人都说不用跪了。”秋桐说道。 “老夫人说了吗?”李萸挑眉问。 “说了,夫人也说你可以起来了。” 李萸一听,当即便站了起来。既然卫氏都开口了,想来是她是真的可以不用跪了。正好,她刚刚修行感觉境界有所松动,这几天得闭个小关,约也抽不出时间来尽孝了。 秋桐看她大步离开了,心下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许是没吃饭这件事,两个人都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李萸倒是醒过来后被尹皓生喂了许多,现在都还不饿,秋桐却饿了。 饥饿让人脑子放空。 屋里,老夫人吃了饭又有儿子、孙儿哄着,心情大好。柳姨娘带儿子进屋用饭时,便看到李萸跪在外头,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事,但李承德一向宠李萸(她个人误会),想来不会真恼了她。李萸又跟尹皓生订了亲,她也一直想向于姨娘示好,便想帮着求一句情。 “也不知萸姐儿饿了没有,可怜见的,从小她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卫氏难得有耐心一直在屋里陪着笑脸,就是想让老太太忘记李萸跪着这件事,见柳姨娘提了,她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垂眸后浅浅喝了一口就把茶水放在边上。 李老夫人心情正好,听柳姨娘这么说,倒是念起李萸的好来。至少能给李承德驱邪,还是她老姐妹相中的孙媳妇,她训一训也就罢了。正好她晚上吃得有点多,想了想便起了身。 “去看看她。” 卫氏目光一闪,看向站在边上笑眯眯的于姨娘,知是指望不上她了,偏在老夫人兴头上的时候,她这个儿媳妇最不能开口。 还没想好要怎么拦,老夫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半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卫氏心下长叹,默默地跟在后面,在想这事要怎么瞒过去,就感觉外面非常的安静,安静得她都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要不明天开始她也装病,卫氏暗想。 生下长子后,她月子没有坐好,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只是不像老夫人摆在明面上。以前既然没提,以后她也不会提,为了庶女教养的事,还不至于到需要装病的地步。 “萸姐儿怎么不见了?”于姨娘疑惑的话语打破了屋外的沉默。 卫氏好像听到有风吹进紧闭房间的声音,心下微怔的同时又有一点想笑。 “刚刚用饭的时候,萸姐儿有些撑不住,许是头一次跪这么久有些累着了,我便让人把她扶下去了。”卫氏淡淡地说着,走到老夫人跟前,“知道母亲早就不舍得,当时屋里又有旁的事,儿媳就忘了说。” 卫氏身边的香云在众人用饭时,的确进出过屋子,至于是为了什么事旁人也不知晓。院中还有许多丫头婆子在,李萸有没有真的跪下认错她一问便知,这应当做不得假,卫氏也不会拿这事来哄骗她。 “我早就说不用跪了,这孩子也是真是……”老夫人摇头叹息。 李承德忙又上前说了李萸几句好话,又陪老夫人在院里走了一圈消食,算是把这事揭了过去。卫氏不远不近地跟着,余光朝于姨娘扫了一眼,也不知这么胆小的女子怎么生出大胆的李萸来,果然离了后宅在外面长成的女子与普通女子不同。 待老夫人乏了,卫氏等人便告退。出了院子,卫氏又跟于姨娘交待了一句。 “回去跟萸儿好好说说。” “是。” 于姨娘应得痛快,回秋水院的路上却在想卫氏是让她跟李萸说什么,想了半晌,她猜应是吃食口味的事,便急匆匆地去了李萸的房间。 李萸的房间一般都关着,今日倒是难得,她没有关门,于姨娘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见李萸刚吃完东西,便走过桌前。 “怎么才用了这么一些?” 看到剩下一半的饭菜,于姨娘便心疼,好在李萸放过的饭菜就是剩下也会有底下的丫头分了吃,并不会浪费。 “下午吃了不少东西,还饱着。” “都吃了什么?” “好吃的肉包子、芝麻烧饼、酥饼……” 李萸报了一长串,让刚吃好饭的于姨娘都有点饿了,想到卫氏的话,她趁机问: “你最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口味?我让厨房做。” 李萸倒不是很清楚各种菜式的名字,又想起早前尹皓生跟她说的话。 “蜜汁烧鹅。” 这还真是个大菜,就是老夫人要吃,厨房也不见得立时能准备好,于姨娘暗想,心下又庆幸。李萸能坦然报出这么一个菜来,可见对她来说这样的菜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她以前定然没有吃什么苦。于姨娘虽想替她满足心愿,但是大鹅不便宜,不年不节的也不好采买。 “行,我让负责采买的管事留心着,帮着买只鹅来。不过鹅可不小,如今天也热了,吃食存不住,你一顿吃不完也是浪费,要不还是做蜜汁肘子?” “行。”比起做哪种肉,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厨房能做好?府里的菜实在不怎么好吃。” “其实姨娘也觉得不好吃,但是京中都说这样的菜雅致。”于姨娘说到这个,不由打开了话匣子,“你在家里多吃点就算了,到了外面只能吃几口,可不能多吃。不过在家最好也别多吃,京中女子都以纤瘦为美,你这样的……” 于姨娘打量了她一眼,倒说不出李萸胖的话,便转了话头说:“差不多,不能再胖了。” “哦。”本来她就不会胖,李萸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好在你也订亲了,成亲后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胖一点才好生养。” 李萸瞟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于姨娘没有发觉气氛的变化,又问:“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甜一点的?” “别太清淡就行。” 李萸在吃食上也没有很重口味,以前倒是喜欢过一阵子能量充足的妖兽肉,现在是想吃也吃不到了,只能吃点普通肉。 “多来点肉。” “行,姨娘也爱吃肉。” 李萸闻言打量了她一圈,不是说以瘦为美,怎么她一点也不瘦还是要吃肉……罢了,反正也不是养不起,暂时也没让她养。 “最好能多准备些肉干,我一饿就能吃。” 她以往是照三餐吃的,府里准备的量她吃了也不管饱,幸好还有许多点心可用,不过点心总归没有肉干顶饿。 “行,明天姨娘就让厨房备下。” 第三十七章 来客 “你若是想去庙里,姨娘还能想想办法。府里本也信道,偶尔也会去寺里吃斋。咱们府里的女眷不曾在外留宿过,其他人家却是有的。我先去问问夫人,看看是个什么章程,夫人聪明,总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行。夫人一天内能想出办法来吗?”李萸问,要是想不出来,她也就不等着卫氏想了。 “你这孩子哪有这么着急的,就是真要出门,光是收拾出门的用品一日也不够。” “能要什么用品?”只要她这个人去了不就够了,顶多再拿一包干粮。 “哪家小姐出门不装上两马车的东西。你是李府的二小姐,是要嫁入侯府的人,该摆的排场可不能省了。这事你别管了,我会跟夫人商量的。” 不管就不管,她还懒得管呢,李萸盯着桌上空了的餐盘,心下倒是念着一件事——哪里能买到比侯府的蜜汁烤鹅还好吃的干粮。 李萸还在这儿考虑干粮,于姨娘已经去卫氏那里求了让李萸去庙中小住的事,卫氏自然不准。 “她如今呆在府上都没人能看住,要是外面还不知怎么胡来呢。你这当姨娘的不劝着些也就罢了,怎么还纵着她胡来,这几日她好不容易乖顺了些,呆在院子里不出门。” “她不出门是为了修行,如今要出去也是为了修行。”于姨娘说道,既然卫氏已经知晓了李萸修道一事,她也不藏着真正的原由,还以为用这个理由卫氏会答应,想不到还是不行。 “就是修行,也没有像她这样乱跑的。她上头也没个正经的师长教导,谁知她修得是什么。若她真有这心思,合该先入了道宫。” 在于姨娘心里,道宫也是个高大上的存在,要是李萸能入道宫自然是好,就怕她这一入被侯府嫌弃,她和尹皓生的亲事也要黄。 “她一个闺阁女子要是入了道宫,亲事怎么办?” “这会儿倒忧心她的亲事了,她去修行时你也没拦着,也没跟旁人说。”卫氏淡笑道。 于姨娘一听,便扯着帕子哭诉起来:“我的好夫人,我那也是没有办法。萸儿那个样子,将来还不知会如何,冷不丁有人说她其实不傻还是资质过人是修行的好苗子,我这当娘的怎么都得让她去搏个前程。” “好了,我也不是要跟你计较前事。”卫氏摆了摆手,实在听不得她假哭,“如今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是想着怎么把萸儿的性子教导过来,也别总纵着她。” “是。” 于姨娘可怜巴巴应道,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心下暗叹,她可不会教,李萸都记在卫氏膝下了,为什么还得她来教?就是教好了,外面也只会说是嫡母教得好;要是没教好,外面就会说是学了不像样的姨娘,她也太难了。 本以为卫氏不准,李萸想出门的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却不想因为府里的意外来客让事情有了变化。 自卫氏知道李萸身有神异,便也没有想着像教导她亲生女儿那般约束她,当然,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像半夜出门这种事仍是不准的。如今老夫人的病也好了,她不必再去侍疾,便能安排时间出来好好教导李萸。 李萸的年纪也不小了,要是再不好好教,将来出了门惹了笑话,旁人也只会说她这个嫡母把她记下名下却没有好好教导。 于姨娘说了李萸想出远门后,卫氏便觉得这事拖不得,就是拦不住她出门,也得在她出门前让她把规矩学全了。 偏她刚定下了章程,这天李承德下值便带着龙三道长一块儿回府。 龙三道长是城隍庙庙主的三弟,很少登官家的门,他就这么上门,卫氏猜测也只能是为李萸的事。 果然,李承德请他在厅里稍坐后,就让人去后院请了李萸,一点也没想着要遮掩李萸修行一事,她也是白白费了心神还想让李萸顶着李家远房侄子的名头遮掩,以后出入也方便些。 李承德不是没考虑到这些,只是想到李萸有可能加入道宫,便知道瞒也没有用。道宫中大师、天师名单会抄录给钦天监一份,里面若有朝中官员的亲眷还会单独立一份名册。朝中官员血亲有修道者需受道宫监查,若其私下用术法作恶,家中官员也得受罚;秘而不宣者,事发后会罪加一等。 李承德知道李萸修行一事后,考虑到她是女子,便迟疑着不知要不要报给道宫。 要是她乖乖呆在家里,会不会术法也没什么差别,瞒下也就瞒下了,朝中的律法他最清楚,上头正式写着的是为官者的子侄有修道有成者需报给道宫,里面可没包括女儿妻子。 景朝立朝只经历了三代帝王,还没有出过厉害的女道士,前头几个皇朝倒有,甚至有一女子为了私情让当时显赫的两大家族子嗣差点断绝的。也是因为如此,女子修道后不好嫁,许多都是终身不嫁的,也不会有官员让家里的女儿去修行,除非是犯了错被罚去庙里。 要是当初于姨娘跟李承德商量,李承德也不见得愿意让家中庶女去修行,哪怕不修行李萸只能当个痴儿,甚至会有碍寿数,也比将来闯祸好。可如今她已然学成,他这个刑部尚书又是个易招邪气的,也就不好再把她再往外推。 但规矩还是要学的,这一点不管换了哪一家父母都得这么想。 就是龙三道长不来找他,他原也想去道宫一趟。前些日子龙三道长受伤不便见客,李承德不好去打扰,现在他主动来了,他正好提一提这事。 李萸还没有到前厅,李承德和龙三道长就聊上了,连李萸修行的事他也略解释了一句,说是仙人托梦,醒来后不见李萸有什么变化,还只当是梦,直到李萸显露特异之处,他才知是真的,却又怕碍了名声没有声张。 龙家也混官场的,哪怕直肠子的龙三也知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左右李萸不是什么坏的还救过他的命,他自不会跟李家交恶,再说了,他这次来还有求于李萸。 第三十八章 哪都不舒服 李萸跟着下人进了偏厅,目光朝龙三道长一瞟,原先因沉默硬拗出来的三分沉静瞬时没了,只剩一分张扬。上首已经有人坐了,她便挑了李承德下首的位置,跟两人略一点头后,大马金刀一坐。 “何事?” 她在妖界混时也有几个跑腿的小妖,该摆的大佬谱她也会。玩得好时常在一块儿的也就臭鱼等妖,管那些小妖的也是臭鱼,她偶尔得些好东西自己用不上又嫌收着麻烦还得整理便赏给了他们。但凡他们念她一分恩情,如今也该帮她去臭鱼那里骂上一句。 但妖多狡诈无情,她也不指望他们能帮她报仇,她收下他们当小弟也不指望他们做什么,不过是图个热闹,要是没有亲手拔了臭鱼的鱼鳞她也不算真的出气。 “嗯哼~” 李承德见不得女儿张狂的样子,不由轻咳一声想要提醒,李萸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不知他假咳是为了什么。从记事前,她认得的男性前辈皆是师长师兄,他们大抵不会怎么管她,顶多见她练新招一阵子还不顺手时才来指点几句。 别看她原先痴傻,到了隐仙门便像妖物开了灵智,像被什么糊住的脑子豁然开朗,不管学什么都极易上手称得上聪慧。不过她的专长不在术法而在武道上,在其他各有天赋的同门面前,她也就武力拿得出手。不过在她原先闯荡的妖界,就她那几招基础的术法,已经足够应敌,如今就更不用说了。 就一个鬼王,道宫两个人都还打不过,换成在妖界,一个鬼王都不用她出手,交给她小弟就行。 想到她好歹救了道宫两个人的命,李萸便想借这事跟道宫的人正式拉拉关系弄些丹药,照李承德的脾气,这些事还是不让他知晓的好,免得又来数落她没有规矩。正好李承德又“咳”了,她顺势接了一句。 “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不如回去歇歇。”她的态度轻慢,语气中没有子女该有的关切,反倒有几分不耐烦,像是在嫌他碍事。 李承德差点气个仰倒,他本来哪都舒服,现在哪都不舒服。 “不必了,你们谈。” 说完,他背过身,不再理这个不懂事的女儿。哪怕道宫的事他也不懂,却知道男女不可单独共处一室,尤其是像李萸这样订了亲的。让旁人在盯着容易走漏消息,还不如他亲自来,他就是在边上干坐,也得坐到底。 李萸哪里懂这些,恨不得动手把他搬走,倒是龙三道长无所谓,见李承德在那里低头吃茶,怕误了他的时间,匆匆把来意说了。 “上次多亏道友相救,贫道才侥幸活了下来,本该早几日过府道谢,却一时脱不开身。还有家中那小子闯下的祸,我已经罚他在庙中思过,要是道友还有气,我可以绑了他过来任道友处置。” 他原该今天就把龙旭臣带过来,龙旭臣也愿意,只是他和尹皓生是好友,他不想避着尹皓生跟李萸见面。以前不小心遇上就算了,要是明着被领进李府跟李萸相见,外面还不知要怎么传,尹皓生以前有个差点订婚的姑娘便是跟他的好友私下见面被人撞见亲事才没了下文的。 龙旭臣平时大大咧咧,在这些事上却格外仔细,生怕坏了好友的事。要是换作以前,他不看好两人的亲事,倒还没什么所谓。经过青河鬼王的事,有家里长辈证实李萸没有被夺舍还救了他们的命,他已经把李萸看成是不可多得的奇才,默默还觉得这样的奇才成什么亲,就该好好修行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这话他当然不敢在尹皓生面前说,又怕自己这性子藏不住,真见了李萸说出什么傻话来,还是远着她一点好。 龙三道长要是不提龙旭臣的事,李萸倒把这人忘了。龙旭臣当天召的雷对她的损伤倒是不大,反倒是后来尹皓生手里的草编手绳让她的神魂浮动险些脱离肉身现了真身。 也不知是这个世界针对夺舍的术法厉害,还是她占了这身子日子还短的缘故,竟被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法器伤着。她也是头一次没了肉身附身傀儡修行,也无从得知遇到的一些状况是否合理。 “处置就不必了,道兄还得看紧他些,免得日后再闯别的祸。”李萸幽幽说了一句。 龙三道长连声称是,也没觉得让一个小辈这样训着会失了颜面,转头又将放在手边的小盒子递给了李萸。 “如今庙主没在,贫道也挑不出合适的谢礼,还请道友莫弃。” 李萸扫了他一眼,也不推托,起身要去接,却又听李承德咳了一声。她猜测是自己哪里又做得不合规矩李承德才咳,可到底是哪里?莫不是她不应该亲手接,得叫个小丫头过来? 怕两人聊什么不能让普通人知晓的事,李承德早早就让下人在远处守着,现在屋里连个传递东西的人都没有。 这可不能怪她,李萸这样想着,继续把东西接过了。 怕李承德多想,龙三道长还帮她开脱了一句。 “道门中人,不讲究那些虚的,道友若觉得这份谢礼不够,贫道回去再寻寻。”龙三道长摸着胡子笑道。 “道兄客气了,以后还有麻烦道兄及道宫各道友的时候。”李萸回道,心下已经猜到李承德是嫌她没有推托一下再收下东西。她向来不爱讲究这些虚礼,推来推去的有什么意思。 李承德暗暗叹息,也不再管她。 见李萸态度还算和善,龙三道长便问:“道友可有意向入道宫?” 李萸原不想入什么组织被拘着,现在为了修行用的丹药却也动了心思。不过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上赶着办事易出差错,她还是先缓缓。 “再看看。” 听到现在,唯有这句话李承德满意,当然能说得再委婉些就更好了。 龙三道长也不强求,她总归是呆在京里的,若再用术法在外面行走,早晚有跟道宫打交道的时候。 “道友新归,是该好好想想。”龙三道长说着略一停顿,已知李萸神还算好说话也不曾为前事恼恨,才开口说明来意,“其实贫道今日来,除了道谢,还有桩事想请道友帮忙。” “说来听听。”李萸淡淡地说。 第四十章 被盯上 李承德见尹皓生也来了,面上倒有些讪讪的。 卫氏知道李萸修道一事后,便劝李承德跟尹皓生谈一谈,左右尹皓生也已经知道了,他对两人的亲事有什么想法总得探问清楚。 若是侯府老夫人在,这事可以由她或者李老夫人出面去跟侯府老夫人谈,可现在侯府当家的是大夫人,也就是尹皓生的嫂子。尹皓生跟兄长关系淡淡,跟大嫂也只有面子,继侯夫人王氏跟尹皓生也隔了一层,再者王氏原就想取消两人的婚约,卫氏和李老夫人都不想跟她谈。 哪怕尹皓生真不在意李萸修行一事,李承德也得去跟尹皓生的父兄商谈。可是两家结亲后,两人在外面遇上他也就比陌生人好上一些,李承德不愿意向了李萸的事向两人低头。 因两家人的交情,李承德跟安国侯算是发小。安国侯把李承德当成求庇护的穷亲戚,还是认真做学问不懂得陪他玩的穷亲戚,一向与他关系不近。李承德也不是个傻的,与安国侯也只是面子情,两府的交情便只限于两位老夫人之间。 李承德私心不愿意跟安国侯打交道,便想拖上几日,等长子休沐替他走一趟。李远英是他唯一的嫡子,李家的门楣将来都要看他,这些事本由他出面办也是锻炼他的机会。 谁知这一拖没等到李远英休沐,倒先等到了尹皓生上门。他是跟着龙三道长一块儿来的,李承德没能避开,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懊恼,目光不由得在他和李萸身上瞟。 见过礼后,尹皓生的目光倒是时不时地落在李萸身上,李萸却只盯着龙三道长递给她的几瓶丹药,最终选了一瓶棕色瓶子装着的。 “我要这个,十丸。先给我五丸,事成后再给我五丸。” 龙三道长微微皱眉,不是他有心提价,李萸选的丹药是清灵丹,是神识受伤后需服的丹药,方子里有一两种药极为难得,故而这丹药比较珍贵。 “道友莫不是受伤了,怎需要那么多清灵丹?” 李萸闻言,这才把目光转向尹皓生瞟了一眼,尹皓生心下领悟,却没有抢在龙三道长前头开口。 “是那草编的玩竟儿?”龙三道长也反应过来。 李萸已经把那草编的手绳烧了个干净,他也无从察看,但在那之前龙旭臣曾给他和青松道长看过手绳,他只隐隐看出手绳上有些灵气,一度还以为那是护身用的手绳。 “世间几时有了这般害人的东西?” “道兄以前也没有见过?”李萸不禁问,她还以为是这个世界的特有的诅具。 “不曾。”龙三道长说完也看向尹皓生,“皓生,你那手绳是哪里得来的?是在城隍庙后街淘的吗?” 说到这里,龙三道长便又瞪了龙旭臣一眼,知他惯爱去后街淘什么法器,往日没少惹些麻烦回来,先前尹皓生昏迷不醒那事,由头也在龙旭臣在后街的遭遇。 龙旭臣垂下头,又看向尹皓生,尽管草编手绳的确是后街淘的,却不是他淘的,这事他冤呀。 尹皓生知意,便又将事情说了一句,还跟李萸赔了不是。 “我那时一时想岔了,以为二娘被夺了舍,也不知其中险恶误用了旁人的东西,累了二娘受苦。” 他语带愧意,望向李萸的目光也似泛着水光,让李萸背上发寒,怎地他还委屈上了,她都没说什么。 李承德才听说这个事,有心想怪他,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开口,尤其是不能在李萸面前开口。女子受些委屈本也没什么,尹皓生本就是无心,要说原因还不是李家瞒着李萸的事。有这个前情在,李承德如今在尹皓生前面都挺不起腰杆来。 若是以前李萸还傻着,这亲退了也就退了,外人只会说尹皓生的不是;现在要是想再退,就是李家没教养好女儿的不是。先前尹皓生三次想订亲没成,京中已经戏称他是各府闺秀教养的试金石,李承德还想着李萸除了痴傻挑不出别的毛病,更谈不上教养有失,想不到后面会有这样的变故。 李萸倒不知李承德的难处,她既然前面没跟尹皓生计较,后面也不会再追究。且她都说过不再追究,尹皓生还提,她就觉得尹皓生磨叽烦人。 懒得再聊这个事,她转而问龙三道长:“道兄可听闻过类似慑人神魂的术法?” “倒是耳闻过一些,都是一些邪魔歪道。” 龙三道长说到这里,又朝李承德看了一眼。真要说起来,李萸有些神异之处的事,城隍庙也不是不知情,不过此事事关女子名节,她又是官家千金,就是道宫内也没有流传。现在有人找上了尹皓生,怕是知道李萸的事,有心针对她。 “道友还是要小心些。” 李萸听出这是提醒她当心,不管这次尹皓生是凑巧还是被误导,她都差点着了道。可是恶人在她最弱的时候算计她都没有成功,想来也不足为惧,她还巴不得那人再出手,好让她有机会把人抓出来。 她初来这个世界,也没有跟人结仇,也不知是谁盯上了她,心下倒盼着是原先妖界跟着她过来的故人,来替臭鱼斩草除根的。她一时没法杀回去,可以先找几个她的手下出气。不过想归想,她也知穿越世界有多难,一般小妖根本过不来,大妖想要过来也要冒着耗尽修为的风险,实在犯不着。 既然有人上门找事,哪怕不是臭鱼,她也不能怂。要是只在家里窝着,她几时才能再遇上对她出手的人。既然龙三道长给出的条件也过得去,李萸便答应帮忙,说不定能有别的收获。 李承德见她自己答应了,心下有些不痛快,却也没有办法,在送走龙三道长之后独留下了尹皓生跟他深聊了一场。 李萸拿了丹药就回了自己院子,也没管两人聊了什么,脑子里偶尔飘过这事也只当两人在谈退婚的事。 一切都很顺利,她暗自认定。 第四十二章 高手 槐村的入口处左侧有一棵歪脖子槐树,像是探头转过来的怪兽横在路上盯着想要进村的人,瞧着让人心慌。原先右侧应也有一棵同年岁的槐树,不是什么缘故,地上只剩下人腿高的树桩。从断口处看,槐树像是被撞断的,断口处长着青苔和几个鲜黄的蘑菇,瞧着倒有几分野趣。 李萸扫了一眼,仰头探看,从村口还真看不出槐村的模样,若不是村道上的杂草有踏过的痕迹,也没有人能看出比人腰还高的草丛底下是条路。 “村子建在半山腰上,从村口进去还要拐几条道。” 龙旭臣虽然也是头一次来,但出来前龙三道长反复叮嘱过他,一些杂事他都熟了。 李萸闻言上前拔开了杂草就要进村。 “等等,”龙旭臣忙出声拦下她,“还有其他人来,我们且在这儿等等。” “其他人?” “是。” 道宫有人出事,原先追捕青河鬼王的人便都聚了过来想要帮忙,偏后来又有人失踪。商量过后,现场留了五个高手,李萸算是第六人。 李萸原也听说有接应的人,细节什么的,龙旭臣一路都没跟她说话,她也无从得知。 “他们什么时候到?” “他们应就在附近驻扎,过会儿就会过来。” 槐村偏僻,附近也没有能住宿的地方,想住要么进村要么野营。龙旭臣四下张望,没看到有人过来的痕迹,怀疑他们是不是住在村子里。 李萸一听还要等,就跳上槐树观望,倒是让她看到远处有人住过留下的火堆却没有人影,再一看就见一条小路上有人走动的痕迹,目测再一刻钟就要走到了。 “呸,这些野草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明明削了一些清出一条道来,怎么现在又把路给占了。” 草丛中,黑衣打扮的孙武打头用剑拔开杂草。 哪怕是修道之人,到底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被边缘锋利的杂草扫到还是会难受,尤其是那杂草上还占着雨珠,五人一路走来都被沾湿了衣裳。空气中水气重,哪怕时有微风却一点也不凉爽,又沉又阴的氛围笼罩四野,稍一走动就能闷得人出一身汗。 周长青跟在孙武后面,擦了一把汗,他最是怕热,不像其他人现在还能保持平和。 他的身后跟着妙空道长、青池道长、屹螺大师,一看道服便是出自不同的地方。 “青池道长,城隍庙请来的大师什么时候到?”周长青问道。 “算时间应是今日。妙空道长早上卜了一卦,也说是今日,还说今日是进村的好日子。”青池道长回道。 他和青松道长都是孤儿,因为天赋过人自小被龙家收养,学得一身本领,还加入了道宫替城隍庙出力。龙家灵修的血脉不稳,不见得每一代都有好苗子,少不得要由这些收养的外姓子帮衬。 “妙空道长算的自然是没错的,就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当初传信也说不清楚。” “青杉道长找的人,应不会有错。” 青杉道长就是龙三道长的道号,他在道上的名声比不怎么离京的龙旭臣之父还响亮,旁人也认可他的眼光。 一行人走到槐村入口时,便看到龙旭臣站在那里。龙旭臣也早就听到了他们说话的声音,等他们近了,急着上前跟他们一一见礼。孙武以前在京城见过龙旭臣,与他并不陌生,一拍他的胳膊又四下看了一眼。 “你三叔说的高人不会是你?” “怎么会呢。”龙旭臣无奈说道,他倒盼着是他,这不是实力没到。转头看向槐树上,他又叫了李萸一声,“李二大师,下来。” 这称呼是一开始就定好了,免得旁人知晓李萸的身份。刚刚知道他们走近,龙旭臣就催了李萸一回,不过李萸没应,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嫌,幸好这次她直接下来了。 “诸位好。” 李萸从槐树上跳了下来,落地后便朝众人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了。 众人原本正在猜会是怎么样的人物,看到李萸后目光不由飘向龙旭臣。两人站在那里,还是龙旭臣更像是能帮上忙的,至少他块头大。当然,修道之人不能光看身形,但年纪上总能看出一二,世间能有几个天才会不到弱冠就胜过修道多年的老家伙。 “三郎,这位真是你三叔请来的高人?”青池道长当着李萸的面问道。 “你三叔是不是伤得有点重?”孙武也跟着问,显然是认定龙三道长哪里弄错了才把李萸当成高人。 龙旭臣知道他们不信,不禁提高了音量介绍道:“这是李二道长,京城新秀,以一己之力除了青河鬼王救下了我三叔和青松师叔。” 说到这个龙旭臣不由挺起了胸膛,好像这威风也有他一份似的。 有青河鬼王这个实例在,他们倒不敢小看了她,心下又想,他们是不是都高看青河鬼王了,说不定他被封印多年鬼力消散,修为已经跟普通的厉鬼差不多,只是会些诡异术法才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也有人觉得青河鬼王还在,李萸灭的不过是其中一抹分身,不然没法解释槐村的异处。 沉默了一会儿后,众人把目光看向了屹螺大师。 屹螺大师头发花白,发间杂乱地挂着各色木珠,衣服也像是用五色碎布拼凑出来的,若不是还算干净,旁人会误以为他是个乞丐。他的五官深邃,没有胡子却有长过下巴的眉须。在五人之中,以他的修为最高,脾气也最大。要是他答应了,这事就好说。 屹螺大师瞟了李萸一眼,深沉的目光中却没有多的情绪。 “进村,生死自负。”他说。 其他人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既然是这少年主动要加入,他们倒也不必往外赶,她也不要指望进去出事他们会救。 话是这样说,人难免都会有心软的时候,尤其是青池道长,这人是龙三道长寻来的,他总得护着一点。 “小友等会儿跟在我边上。”青池道长一边说着,一边从身上挂着的背袋里拿出了三张符递给了李萸,“拿着防身。” “好。”李萸接过黄符打量了一眼后就往怀里一塞,也没有感谢。 第四十四章 火太小 等雨势稍弱,众人便穿着蓑衣斗笠离开了草屋。 前几次他们来的时候皆没有在槐村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之所以会不死心地守在这里,也是因为妙空道长测算出转机就在槐村。 妙空道长是空空门的掌门,门下弟子人数成谜,只有掌门为人所知。皆因门中主修的是占卜窥天之术,弟子皆能测算天机,可凡人之躯又怎能身负这样的神通,泄漏天机的人免不了命犯五弊三缺,空空门的掌门更是首当其冲,要是受什么天罚也是掌门承受最重。 肯当掌门的怎么都有点觉悟,有些推不掉的事,旁人沾不得,也只能是他这个掌门受下来,为了不让旁人拿事情扰了门中其他弟子,外人才只知空空门的掌门是何人。 不过帮着解决邪道是积功德的好事,这样的事妙空道长向来不推托。 手上拿着罗盘,妙空道长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停了村子后山的山道前。 “村里房屋的排布合了阵法,幸好当年先师来时已经把阵法破了,但此地山势复杂,天生是聚阴之地,不适合人住,易生妖祸。这山上有一水潭,与村口的槐树遥遥相对将排布的房屋分为阴阳两侧。” 天色暗,茅草屋又整体一个颜色,经妙空道长这样一说,李萸才发现村子里的茅草屋两侧朝向不同。其他人早已经知晓,只李萸是新来的,妙空道长也是特意说给她听。 烦,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李萸皱了皱眉,跟其他人一样跟在妙空道长身后上了山。 如他所说,山上的确有个水潭,比水井大了一圈,孤零零地横在坡上,近处不生草木。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那水看上去黑油油的,孙武伸手掬了一些上来,在掌中这水仍是透明无色的,也不知潭底有些什么让水色变了。 “先师曾在水潭底下起出一件法器,便以为槐村的阵破了。”妙空道长说。 正在这时,雨又下大了,雨点砸在水潭里只留下浅浅的圈纹,其余动静像是被吞了下去一般。孙武总瞧着这水潭不对,随手从身上拿了一个铜钱射入潭中。他是习武的之人,手上有力,这铜钱落入了水怎么也得翻起水花来,谁知除了铜钱落水里“卟”的一声,水面又平稳了下来。 孙武不信邪,见妙空道长也没拦着,便拿出一张黄符出来,在符上化出雷火后砸向水潭。 这次水潭有了响动,潭面咕噜咕噜吐起了泡泡,像是沸腾一般,却不见水气,片刻后水平又恢复了平静,就连雨点打在水上也生不起波澜。 “我就不信了!” 孙武跟这水潭较上了劲,别人也觉得这水潭有异,便由着他。 拔出长剑,孙武念了个口诀,他手中的剑御空而起定在水潭上面,凌空指着水潭。孙武在远处念念有词,手持剑指对准宝剑,旋即便有一道火焰从剑身汹涌而出朝着水潭喷去。 宛若猛虎的烈火钻入潭中掀起巨浪,幸好众人身上本就有蓑衣,不然早被水溅了一身。水浪一落,在潭水中金色的火团也渐渐变得微弱。站在潭边的孙武见事情不对,又砸了一个火团下去,跟上一个火团一样落水掀起水浪后没一会儿火团就变得微弱像是快要消失了。 他用的火可不是一般的火,普通水根本扑不灭它,还会让它烧得更旺,可是水潭的水却让他的灵火灭了。 “怎么会这样?” 他想要再试,周长青伸手拦住他。 “许是底下有什么古怪,莫要浪费气力。” 孙武皱起眉,却知他说的在理,只得先收回剑。 李萸盯着水面,见孙武不试了跟其他人商量对策,微微歪了一下头。像是注意到她的沉默,青池道长也把她拉了进来。 “二郎可有什么克邪的法宝?” 先前李萸说她是修武的,青池道长便不指望她在玄术上有多厉害,对付有些异物,光靠武力没有用,除非有特别的法宝。 李萸摇了摇头,她倒是有厉害的法宝,但现在用不了,且财不露白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青池道长也就是问问,她答完后,他又继续跟其他人商讨是用冰符还雷符试水潭的深浅。周长青担心他们这样没头没脑的攻击不但没用还会对救人有碍,可是他们又找不到槐树其他有异之处,只能先试水潭。 “水潭底下一定还有东西,要是能把水弄干就好了。也不知以前从潭底起出法器的先师用了什么法子,手扎上也没写,这水也不知能不能碰。” “不如我先下去看看。”孙武是个急性子,看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定论,索性先干了再说。 他倒是一说完就开始解蓑衣,其他人却不能看着他犯险。 “你且等等,连你的真火都烧不着这水,你人下去了又有什么用。” “那你说什么办?”他看向拦他的周长青。 周长青本就是谨慎的性子,做事容易瞻前顾后,听孙武急了,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堵他,就把目光看向李萸。 “你看二郎,多稳得住,你一个长辈多向这孩子学学。” 李萸目光一飘,她哪里是稳得住,她就是阵法什么的没学到家想做点什么也无处下手。 “要不我们轮番试试,二郎,你先来。”青池道长站出来说。 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其他人也没有异议,看向李萸的目光也带着慈祥。 “二郎,你用你擅长的破邪阵的术法试试,成不成的都没事。” 李萸点头,却不知为什么要对着水潭试,哪怕水潭有异,可不是说里面的法器已经起出来了吗?还是说还有其他阵眼?她略一想脑子就疼,也不知器殿的人是怎么学会的阵法,算来算去的头不晕吗? 她手持剑指微晃一下,指尖便多了一簇微白的火焰,落下的雨滴穿过火焰不曾损伤,火焰也没有变小。 怎么火这么小?众人暗想,可一想到她可能并不擅长火攻,只是学孙武,便也没有说她什么。 第四十八章 脱身的笨办法 “小心。” 龙旭升见阴气如先前几次一般从树中冒了出来,李萸又站在边上没动,便伸手拉了她一把。只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冒出来的阴气像是巨兽张开的嘴,一口将李萸吞了进去。 杨易怕被波及,早就扶着燕飘飘避得远远的,心下已经把李萸和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归为同类。龙旭升也没料到李萸这么冲动,被阴气吞噬时又毫无还击之力。 困在“槐村”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不敢吃本地的食物,只能用随身带着的干粮和丹药保持体力。要不是那些消失的人的干粮留在了原地,他们还撑不了这么多日子。有时龙旭升也不知是困在这里好,还是早早被阴气吞噬得好,可是看着李萸在面前受伤,他心下不忍也不愿! 他是城隍庙未来的庙主,绝不能看着旁人在他面前丧命,正要施展咒术应敌,他便听里眼前被阴气困着的李萸传出低语。 “离离之火——破、净、灭!” 声音刚落,龙旭升就看到阴气被破开了一个口子,一道白雾飘了出来。说是白雾却又不像,飘动的物体似乎比白雾更凝实些,边缘带着虹光,结合刚刚听到的咒语,龙旭升想到了火,却没法将眼前白色看似柔和的物体跟火联合在一起。 须臾间,白火包在阴气之外,轻轻闪了一下,所有阴气便消散了,披着白光的李萸显现在龙旭升面前毫发无伤,就是脸色看着有点臭。 “这阴气味道很正,不像是在阳世凝结成的,倒像是从阴间漏出来的。这里可能是阴阳夹缝之处。”说完,她就看向龙旭升,朝他挑了挑下巴,“你知道这样的地方要怎么找出口吗?” 龙旭升摇了摇头,他现在不想说话,只想静静。 李萸的脸肉眼可见的更臭了。 “我也不知道。”她说,找出口什么的真不是她的强项,但她有一个掉进阴阳之间的夹缝最后脱身的笨办法。 “你说我要是把这片地捅穿了,找过来的阴差会不会给我们带路,把我们带出去?” 龙旭升立马没法再想静静了。 “万万不可,要是阴气泄漏,易生鬼域邪魅,伤及无辜百姓。” “那你说怎么办?”李萸冷脸一摆,把事情又抛给了龙旭升。“这里灵力恢复慢,与其慢慢熬着,不如搏一搏。你可以花半天时间想想,要是半天之后还是想不出好办法,我先把村里的什么槐树都给烧了,再把那水潭捅了,我就不信捅不出个能当事的人来!” 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性,龙旭升无奈,莫名又想起了龙旭臣,暗暗庆幸自家三弟不会玄术,不然他也敢捅破天去。 “咝,好疼~” 燕飘飘皱着眉,摸着自己的脖子,回头看向扶着她的杨易,又看向眼前熟悉的槐村村口景象,疑惑地四下看,不懂自己好好的为什么会脖子疼。直到看到了在边上啃肉干的李萸,她的记忆一下子都复苏了。 “你这臭小子,怎么随便打人!”燕飘飘指着李萸骂道,扶住杨易的手站了起来,想上前跟李萸理论,却被杨易顺势拉住。 “表妹~”杨易冲她摇了摇头,又朝边上挤了一下眼。 燕飘飘最不喜欢被管束,家里也不知怎么想的,给她找了个远房表哥盯着她,符术也没有她好,真出事还不知谁救谁。 “你挤什么眼,不帮我报仇就算了,你还敢拦我!” 杨易说是燕飘飘的表哥,在燕家跟家仆也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就是他没签卖身契。他也是燕家的入门弟子,要是燕家子弟不济,他也能帮着传承燕家家学。如今有燕飘飘在,传承一事轮不到他,他主要的职责就是保护燕飘飘的安全。 “不是,你看那儿。” 一手拉着燕飘飘,一手指着断了的槐树,杨易就盼着燕飘飘能快点意会过来,别去惹那个煞神。遇上这样人任性的表妹,杨易也是没辙,打又打不过,他也只能老实呆着在她跟别人吵起来时帮着劝劝。 燕飘飘正在气头上,杨易让她看她偏不看,一心只想教训李萸。 不过她也知道李萸身法厉害,凭武力不能取胜,便从身上挂着的牛皮挎包拿出了三张黄符,朝着李萸射去。黄符升空后焚化,化成点点星光散落在李萸身上。李萸嚼着肉干,目光盯着燕飘飘,顺带也扫了杨易一眼。 杨易莫名心虚,燕飘飘不知李萸的厉害,他却是知道的,连龙旭升在她那里都没有讨着便宜,他们解决不了的阴气她一招就解决了,跟这样的人物对上,燕飘飘是真的有点飘了。可是他拦不住呀,但凡他能拦住,他们现在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表妹,李二兄弟刚刚打断了槐树解决了阴气!”杨易出声劝了一句,怕燕飘飘把人得罪死了,他想救都救不回来。 “是吗?” 燕飘飘这才发现村口的槐树断了一棵,跟先前槐村断的那一棵位置一样。 “看来这小子有点本事。”燕飘飘说着,轻笑了一声,“这不是正好,他解决了阴气,我解决了他,可见我还是比他强。” 强什么强,刚刚还被人打晕了,杨易腹诽,却不敢说。 李萸也是这样想的,就是不知燕飘飘想怎么对付她。 “动不了!” 燕飘飘得意地笑着走到李萸面前,她刚刚所用的三张符,一张便是定身符。 “等会儿你还会感到全身被烈火焚烧和剔骨之痛。”燕飘飘俯下身,盯着李萸的脸,倒是没在她脸上看到惊慌的表情,“别以为你能忍住,等会儿有你知道厉害的时候。识相的赶紧跟我道歉,不然,你要是活活痛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李萸动了动唇,嚼着嘴里的肉干。刚刚吃下的这一块好像有肉筋,她嚼得腮帮子都酸了还没有把它嚼槐树还难对付。 “你还有心思吃!” 燕飘飘气急了,也饿了。 这几天她吃的都是干粮,吃得她都快要像块干粮,现在看到有人吃肉,别管是肥是瘦,她都想尝尝。 第四十九章 直接动手就没问题吗 舔了一下嘴唇,燕思思伸出手在除了嘴什么也没动的李萸面前得瑟地展示蠢蠢欲动的手指。 “你的肉现在都归我了。” “你是水母吗?脑袋里没有脑子只有水?”李萸不客气地看向她,不知这人哪来的脸抢她的肉。 “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你太吵了!”李萸活动了一下身子,目光盯着她的脖子。 “你没被定住?”燕飘飘诧异地打量了李萸一眼,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浸着冷汗。 “就凭你的几张符?”李萸不客气地反问。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护身的宝物?” 燕飘飘不信自己的符对她不起作用,燕家有许多符都是秘传,外人不懂画法,哪怕有人求了符去照着画也画不出应有的效用。 “对你还用什么宝物?就是单纯的比你强而已。” “你个小矮……”子别狂! 剩下的话随着燕飘飘晕过去堵在了她的嘴里,李萸甩了一下手,看向飞奔而来扶住燕飘飘敢怒不敢言的杨易。 “不如我把她的胳膊卸了,免得她醒了乱挥。我最看不得那些想用符阴我的人!” 用符不行、直接动手就没问题吗?杨易腹诽,却不敢做什么,努力想了些好话让李萸消气。 “李二兄,我表妹也不是成心跟你过不去,她就是年轻气盛,一看你出手不凡就想跟你争个高下。你这样的高人,何必跟她计较,她已经得了两次教训,以后肯定不敢了。” “要是她再来招事呢?” “那我就替您好好说她,让她心生愧意,再不敢来说您。” 李萸轻哼了一声,说:“既然你揽了事过去,要是她再犯,我就连你的胳膊一块儿卸了。该你管的人你管不住,你这胳膊长着也没用。” “是是是,我一定把她看住。”杨易好声道,心下也犯了难。说归说,他其实没什么信心去管燕飘飘,还不如让她就这么晕着,他也省事,四下还清静。 要是他也会这一手就好了,下次燕飘飘再惹事生非,他就上去把她给打晕,免得之后要不停地给她收拾烂摊子。 可是他不敢。 这样一想,他倒是佩服起李萸来,再一想李萸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模样、实力却都是好的,就不知家世怎么样;如果连家世也好,想来会有不少女修愿意与她结亲。 不能让燕飘飘意识到这一点,惹烦了龙旭升倒也罢了,人家不好意思翻脸,李萸却是敢直接动手的,杨易暗想。 因李萸设了动手的时限,龙旭升不得不在“槐村”又转了一圈。龙家以剑术闻名,但龙家的庙主要学的可不仅仅是剑术,龙旭升加入道宫后独立解决了许多事,靠的也不单单是剑术。 在李萸说此处为阴阳夹缝前,龙旭升便有此怀疑,不过他想得更多一点。村子里设了阵法是事实,这几年村子里有人来过也是事实,可见阴阳槐村的出现不是偶然。 既然不是偶尔,就会留下旁人动手脚的痕迹,先师从槐村起出的法器就是证据之一。显然除了被发现的这些,槐村还有其他异处,先师当年应只发现了阳村没有发现阴村,不然记录上不会没有记载。这样的阴阳村想要住是万万不能的,却可以用于修炼,尤其有利于驭鬼一道。 驭鬼一道如今还叫得名号的有一个家族两个门派,龙旭升跟其中一个门派的弟子有过来往,对方是个很爽朗的青年,养了两个女鬼和一个鬼童,其中一个女鬼已经有数百年的修为。 不同派别间,驭鬼的秘技不同,外人无从知晓,只知道驭鬼一道容易走偏,一旦反被鬼物控制犯下罪行,所有的修行都将毁于一旦。曾经也有门派是将活人的魂魄生生剥下制成鬼奴,哪怕对方是为了达成某些目的自愿成为鬼奴,这样的门派也被正派所不容,最后门中所有人都被诛灭。 这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了,龙旭升在外行走至今还没有遇过剥生魂的邪道,倒是有捉厉鬼炼邪器的。若对方只是捉厉鬼,很难判定正邪,像李萸先前打散了厉鬼吞魂珠,道宫的人知道了也不能说她什么,项多暗中留心她的动作,防着她哪天失了克制伤了无辜阴魂。 爬上“槐村”后山上的一棵高树,龙旭升盯着山下左右对衬排列的屋舍,这里面肯定是有古怪的,就是不知突破口在哪里。李萸已经打断了村中其中一棵槐树,却不见“槐村”有什么大的变化,原先消失的人也依旧没有音讯。 眯了眯眼,他看到村口李萸似动了一下,跟树荫遮着的什么人起了冲突,如果没有猜错,应是燕飘飘醒了。 李萸这样直接动手让燕飘飘住嘴的方法倒是不赖,可惜只有身为女子的她才适用。 李萸就坐在倒下的槐树上,边上是断裂的树桩,他们先前看过树桩内部,里面也有浓重的阴气。龙旭臣用剑在树桩里探了探,发现里面并不深,也没有通路,也不知这些阴气是怎么存在树桩里的,之前被吞没的人又去了哪里。 轻叹一声,他正在去别处转转,余光却注意到远处有黑色涌动。他定下脚步,举目望去,就见李萸身边的树桩似有阴气在缓缓涌出来,而坐在边上的人却毫无察觉。 不好!他心下一惊,感觉那黑气越来越重,像是转瞬就要将人都吞没一般。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李萸也看向了“槐村”的后山,只是一刹她便被阴气吞没了。 哪怕她先前能安然脱身,龙旭升还是不放心,他飞快地下了山朝着李萸跑去,到了近处就见她满脸阴气目光发红正冷冷地盯着他,脚下还躺着燕飘飘和杨易的尸体。 “城隍诏令,阴邪鬼怪急走无停!” 龙旭升念完咒语,咬破舌尖在掌心画了令符,伸手拍向李萸的额头,想要拍散控制她身体的阴气。 李萸看到他手中所画的金印,倒是没想到龙家人还有一手,幸好龙旭臣不会。不过他就是会,也拍不到她,龙旭升也是一样。 第五十章 用火烤一烤他 闪身避过,李萸用乌牙棒扫开龙旭升的手,顺势一个回身,抬腿朝龙旭升腰上踢了一记把他踢开数米。龙旭升并不气馁,他早就知道李萸功夫了得,不敢再收着力,怕收着降不住她。 拔出宝剑,他在剑身上画上血咒,持剑朝李萸打去。李萸接了几招,见他招式凌厉,心下着了恼,虚晃一招后闪身到他身后按了一记他脖子上的穴位把他给弄晕了。 “知道怎么袪邪吗?” 李萸拎着要摔到地上的龙旭升,转头问有些呆住的杨易。 杨易也不知怎会生这样的变故,龙旭升忽然就袭击了李萸,要不是李萸实力了得,怕是要死在龙旭升手上。没了李萸,下一个会死的是谁,他都不敢想。 “他这是中邪了吗?我和表妹都不会驱邪。” 杨易盯着昏过去的龙旭升,从他的面上看不出去什么,只记得刚刚他的眼睛发直,像是罩着异样的光。 “啧,看来只能用我会的办法治了!”李萸不耐烦地说。 杨易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好像刚刚他也听李萸说过类似的话,那时她说想把山上的水潭捅穿,捅到地府去,把地府的阴差招上来。想来她治人的办法跟脱困的办法一样粗暴危险,别一个不弄好把龙旭升弄残了。 “等等,你再考虑考虑。” 作为现场唯二还清醒的人,又是一向最拎得清的人,杨易觉得得多问几句。 “你想怎么治?” “我的火能驱邪,用火烤一烤他,应该就能好了。”李萸简单地说明,也懒得说为什么她的火能驱邪,以及要怎么“烤”。 听上去好像有几分道理,可是杨易料想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烤完之后,龙大哥会有什么损伤吗?” “大概得躺上若干年。” 李萸面上不以为意,心下也有一点发虚。这个若干年很有灵性,说不定是一年,也说不定就是十几二十年,得看阴气入侵龙旭升体内有多深。 杨易也想到了,不由好声劝道:“要不先让他晕着。” “他这样晕着很不妙,说不定就让阴气完全占了心神,想驱也驱不了。到时候成了活尸,我没法打晕他,只能下死手砍头砍脚。” 这倒也是个问题,杨易闷着头想,却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李萸下重手。 外面雨还在下着,透明的雨点穿过树枝落下时,像是在树枝上染了一层墨绿,就连地上水坑积的水也是绿色的,再细看却是倒映在水中槐树的颜色,混在泥水中生生又把墨绿扯成斑驳。 哪怕先前没有打雷,这样阴气沉沉的地方什么时候引一个雷落下来也很正常,龙旭臣也不敢在大树底下站。 雨水在他宽大的斗笠上溅出水花,水气迷蒙扰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有了虚影。他眯了眯眼,看向村口的槐树,感觉树枝被细雨鼓动着像是在对他招手。心念一生,他越看越像,却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不懂自己怎会生了这样的念头。 总不能是他一个人站在村口心中害怕生出古怪的妄想了?他才不是这样胆小之人。算算时间,李萸等人进入槐村也有好一会儿,雨势急了又缓、缓了又急,也不知他们在里面如何。 龙旭臣有心想进去看看,又记着出门前三叔反复嘱咐不让他添乱的话,一时忍了下来。 可是尹皓生也托了他让他好生照顾李萸,要是就这么让李萸跟五个男人相处,尹皓生会不会怪他没有盯着?哪怕那五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大师,到底不是尹皓生所信所托之人,只有他亲眼盯着才算数。就像李家让订亲的李萸和尹皓生见面,边上也得有人盯着,这是规矩。 一向不爱守规矩的龙旭臣,找到了跟进村最好的理由,看向村内的目光也更炙热了。 正要动,他感觉身边的槐树像是抖动了一下,像是树叶承受不住太多雨水被风一吹便甩了许多下来。偏现在没有风,雨也下得安静,静得有点让龙旭臣心慌。龙旭臣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怕了,还故意走到老槐树底下,朝着头顶上茂密的枝桠看。 这一看他才发现,他在树下竟看不到树枝间的缝隙,也没法从缝隙中眺望天空。 有年头的树都这样吗?龙旭臣平常也不是一个爱在树下观景的人,倒是曾跳到树上藏身。他挑的树也有几棵粗的,树叶却没有现在这槐树茂盛。 这树不会有异常,龙旭臣的手搭在树干上,轻轻拍了几下,像这种年岁不小的树他们都会避讳着,恐它已经生了灵智却被他们不小心毁了。于天道,这是无故杀生,是大恶行。 龙旭臣知道轻重,拍了几下后感觉手上湿腻腻的,也不想再动,还嫌弃地在树干上仔细看了一眼。上面也没有水,怎么摸着那么湿滑,他正困惑着,忽见树干的颜色像是变深了。 是雨又要下大了?他探头想看外面的天色,却被树干上涌出的阴气一裹,身形一晃便变换了所处的场景。 怎么了?龙旭臣警觉地四下看,显然不知自己是怎么从槐树底下到了一处山洞。四下一看,他没看到什么出口,倒是看到漆黑的山洞前方幽幽泛着红光很是显眼。 他握紧手中的剑,贴着山壁,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在转角处探头朝里看了一眼,就见一片泛着血光的水池边上立着五根石柱,有人被绑在石柱之上。他定睛一看,发现里面有几位还特眼熟,最眼熟的就是他的父亲。 猛地站起身,他冲了上去,走了两步又想到得冷静,蹲下身四下张望打量,怕被恶人发现踪迹。 要是真有坏人在场,他这动静现在才想藏也迟了,幸好此处除了被抓的人没有别人。 确认过安全后,龙旭臣又得防着有人过来,小心地移动到被绑的龙父身边。 “父亲,您没事?” 龙父的模样有些憔悴,胡子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不洁净,倒是没有太多的外伤,最显眼的一处是在脚踝上。被绑在石柱上的五人都一样,脚踝上有一道口子正流着血。血液从石柱底下的凹槽流入泛着红光的血池当中,看得龙旭臣心生恼恨。 第五十一章 往缝里面走 龙庙主隐约听到小儿子说话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不知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起那爱闯祸的。 要是换成大儿子龙旭升来,他定然不是这样的态度,还会庆幸让大儿子找到了入口解救他们这些被困之人;但小儿子不同,他不懂玄术,就是进来了也不懂怎么救他们,与幕后黑手也没有一战之力。且小儿子肯定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寻着入口到了这里,要么是被抓,要么是误打误撞,龙庙主倒不知两者哪个更好些。 确定没有听岔,龙庙主心下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太意外。他的小儿子虽不通玄术,但是与道有缘,命中注定会搅进这些事中,他想拦也拦不住。 微微睁开眼,他看到的确是龙旭臣站在近处,心里感慨万千,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你怎么来了?你大哥也不拦着?”龙庙主冷声道,哪怕气若游丝连声音也没有平时响亮,严厉的语调依然让龙旭臣缩了缩脖子。 “大哥也失踪了,我才来的。” “什么!” “父亲你别急,我先帮你解开。”龙旭臣上手想把龙庙主从石柱上弄下来,却发现锁着他们的铁链不好拆,他试着用剑劈了一下也动不了分毫。 “没用的。你先说外面如何了!” 其他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听到动静也竖起了耳朵,只是没有力气搭话。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我刚刚已经说了,就是大哥不见了;好消息是,青河鬼王已经被铲除了。” 龙旭臣简单把京中的事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自己怀疑李萸差点害李萸受伤那一段。 龙庙主听完,脸色却没有变好。他们被困此地多日,一直以为是青河鬼王所为,现在却被告知青河鬼王已经被灭,还有其他人失踪。如果不是青河鬼王那又是谁?他还有什么样的手段?抓了他们到底有什么图谋? 哪怕此处光线昏暗,龙旭臣也能看出他父亲的脸色不怎么好。他也想不出头绪来,又一心想帮忙,便把目光投向血池当中。 “父亲,这池子里是什么?要不要我放雷砸它。” “此处应是阴界边缘,你莫要做什么事招来冥怪。” “那放雷不是正合适?” “就你那点修为,在此处根本引不下雷!”龙庙主见他不像要听劝的样子,语气又重了一分。 还看不起人,至少他没被困住,龙旭臣心下嘀咕,也不知自己算不算是被困。 “父亲,对你们下手的人在哪儿?要不我去找他?” “他已经离开此处了。” “不杀你们?” “现在我们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差别的,至少还能喘气,也能骂人,龙旭臣在心里说。 大半个月前,龙庙主等人进了槐村。那几日天朗气清,他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留宿一晚就想走。 村子里的房屋都是现成的,旧是旧了点,也比露宿强。 几个人选了一间看着结实点的屋子同住,前半夜一切都很平静,后半夜有人起夜,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的警觉性都强,都听到那人走出去的声响,当时也没有在意,不久后就都察觉到不对,一个两个都醒了过来,还在黑暗中互看了一眼。 “是不是有谁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要不要一起出去找找?” 这一找,他们就都着了道,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 暗算他们的人出现时穿着黑色斗蓬,脸上满是黑气,他们也看不清他的长相,还以为他就是青河鬼王。他想取修士的血激活地上的阵法,再用他们的怨气为引召唤邪神。 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高人,在道上备受尊重,却被绑着石柱上放血,成了他的道具。要说怨气,自然是有的,却还不足以强到召唤邪神的地步。许是想到了这一点,那人打开了一个通路,想让冥兽进来吃了他们。 降妖除魔的大师却被冥兽活活啃咬至死魂飞魄散,定能激起怨气。 大约是还有别的东西要准备,那人没时间欣赏他们的惨状,打开通路后就走了,之后也的确有冥怪前来,对他们虎视眈眈,却一直不敢动手。究其原因,还在龙庙主身上。 他是城隍爷的后人,城隍爷也是阴司的官员,一般冥怪哪里敢动他的后人。先前的小怪不敢,后面的就不好说了。他们被绑在石柱上的这些日子,已经换了好几波冥怪想挤进缝隙,不久前还有一只霸道的把先前的扒在入口处的都赶了出去,像是想吃独食。 “趁现在没有冥怪,三郎,你快些离开。”龙庙主劝了一句,也不指望小儿子能救他。 “不,我不走。就算我不会玄术,可我能看得见,我的剑法也好,又有三叔借我的剑。” 龙三道长早猜到龙旭臣不肯乖乖等着,也怕此行会有不测,就把他的灵剑借给了龙旭臣。有灵剑在手,龙旭臣自认为一般二般的妖邪奈何不了他,如果不是陪着李萸出行路上多有不便,他早就想拔剑试试威力。 “别胡闹,快点走。” “不走,我也没法走,都没有出去路。” 龙庙主一听倒也意会过来,记得那个黑衣人是进入通向阴世深处的通路后再也没有回来,估计离开此地的出口在阴世深处。 “你往缝里面走。”龙庙主努了努嘴,示意龙旭臣去看。 龙旭臣这才发现石洞黑漆漆的角落有一条一人高的缝,仅容人侧身通过,像他这样的身高想过还得弯腰,可一弯腰宽度就不够了。 “父亲,这缝我过不去。” “能过去!”龙庙主加重语气强调,也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 这么窄的缝怎么过呀?龙旭臣为难地侧过身,斜着身子先伸了手过去,再伸过去了肩膀和脑袋。原以为脑袋会被缝卡住,可是这缝的边缘像是有弹性,龙旭子一用力就挤过去了。 原来父亲说的真的,龙旭臣暗想,马上被缝后面肆虐的阴气刺了眼。他转过脸眯起眼想避开风,却见一团东西从远处飞了过来。他还在想那是个什么,像是谁家被风吹走的被子,就见一血盆大口到了眼前,他能清楚地看到尖锐的牙齿以及深处传来的阵阵恶臭。 第五十二章 他也太难了 “我!!” 龙旭臣赶紧缩回了脑袋,倒退一步,拔剑对着缝隙,就见缝隙后面露出一只圆黑的眼睛,里面旋转状的纹路绕着瞳孔。看到龙旭臣时,纹路转了半圈,像是在打量着什么。龙旭臣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睛,但还是从中看出了贪婪的神色。 不等他有所动作,瞳孔移开了,就在龙旭臣以为它是不是跑了的时候,一张大嘴顶在了缝隙上,想要从后面钻过来。那大嘴里的牙都比缝隙要宽,却还是挤过了缝隙。 一颗、两颗……龙旭臣数着挤出来的尖牙,不敢去想被这牙咬住脖子时会有多疼。不行,他不能再让它过来。 拿起剑,他飞身一剑劈向大嘴上方的鼻梁。人的鼻梁骨很脆弱,撞击后容易受伤,哪怕这怪物只有两个鼻孔没有鼻梁,龙旭臣也想试试这招是不是对它也有用。 显然这冥怪的骨头跟人不同,龙旭臣在它脸上砰砰嘣嘣一通乱划却没有伤到它分毫。 剩下的只有眼睛了,龙旭臣咬着牙暗想,偷偷晃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这冥怪的头骨实在是太硬。 等冥怪半个脑袋顶出缝隙后,龙旭臣才看到它的眼角,担心浪费了机会,他飞快的出了一剑刺向冥怪的眼睛,剑尖正在刺入,冥怪忽地闭上了眼,他一剑刺在它灰黑色的眼皮上发出刺中石块的脆响。 这到底是个什么? 龙旭臣以前没见过冥怪,它们生于阴间,以阴气阴魂为食,没法在阳界生存。他倒是听说过一些误入阴界的人差点被冥怪袭击,他们提到的冥怪也不尽相同,里面似乎没有这种长着大嘴的怪物。 对冥怪来说,阴气阴魂是它们的主食,可它们若是想练出生出心智从普通的阴怪再升一阶,就需要正阳之气的调和。那些大功德者的阴魂是它们获得阳气途径的一种,最有效的还是直接吸食人血。可是活人入阴间不易,千百年也不见得能等来一个;捕食大功德者的阴魂也不易,有阴差管着呢。 可眼下,它们等来的不止一个,还有一整个血池让它们饮用,它们一个个的都要高兴疯了。 幸好此处在阴界边缘,生存在这里的冥怪并不强,灵性也不足,最先发现这里的冥怪甚至不知道修士的血对它们的好处,只闻得出这里的血气香香的可又混着让它们害怕的东西,它们想吃又不敢。 等稍远一点的冥怪闻到香味靠过来,自然不会再给下等冥怪下嘴的机会。 等级稍高的冥怪知道这血对它们的好处,也能辨别出龙家血脉的气息,同样的不敢下嘴,最终有资格来抢一口肉吃的,便是龙旭臣应付不来的高等级冥怪。 头大如屋,嘴如横梁,牙尖如刀,螺旋眼无耳鼻,颈下呈雾状无固定形状。 因它的嘴占了整张脸的一半,龙旭臣就管这冥怪为大嘴怪。 别看它只有头没有四肢,飞行的速度可不慢,加上脸皮厚如骨,他用剑怎么也砍不动,不到片刻他就被逼退到角落。 大嘴怪在阴世属于中上级的冥怪,一口钢牙能咬断绑着的厉鬼的炎铁索。比起阴气,它们更爱吃厉鬼,服刑的厉鬼有阴差看管不好抓,偶尔才能吃到一两个解馋,往常吃的最多的还是那些低阶的冥怪。它们喜欢把小怪抓起来,小口小口啃得不能动了再一口吞掉,这会比直接一口吞了更有味道。 边上那些被绑着的人尽管闻起来不错,却没有眼前这个能动的有吸引力。它眼珠上的螺旋纹转动了起来,像是陷入了兴奋。 龙旭臣暗暗觉得不好,刚刚他就已经跟不上大嘴怪的动作,要是它兴奋起来动作加快,他岂不是防都没法防。原以为凭着他的剑法跟冥怪有一战之力,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压着打。 相比于阳间,阴世的修行环境会好一点,至少阴世不会有人看到有什么精怪就起哄打了,生怕它们不断根。 哪怕阴气最浓厚的区域被地府占据,地府之外还有许多区域可供冥怪生存。它们成长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淘汰的过程,数千年下来,许多冥怪都有了保命和夺命的手段。 像大嘴怪这等经过无数磨炼的,哪怕还没能生出灵智,对付一个连玄术也学不会的龙旭臣还是绰绰有余。 龙旭臣勉强又躲开了大嘴怪的两次攻击,第三次却再也没法躲,眼看着大嘴怪就要咬上他的肩膀,他闭上眼,感觉边上忽地起了一阵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难不成是大嘴怪咬偏了,他微微睁开眼,却像刚刚差点把他吞了的大嘴怪像是被重物撞击拍到了石壁上,眼珠子一通乱转像是晕了。 这是怎么了?龙旭臣心有余悸,看向裂缝的方向,并没有看到有其他冥怪偷偷进来。只是再仔细看时,他看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还真有一只小冥怪。它才只有他大腿高,看着像只猴子,却比猴子多了一对羊角。 刚刚难道是这羊猴怪踢开了大嘴怪?它是不是跟他有缘才来帮他的?龙旭臣正在想,羊猴怪就跳到了龙旭臣腿上,一口咬了下去。 “嗬……” 回过神的大嘴怪发出一声巨吼,在龙旭臣被咬住前拦下了羊猴怪的动作。 羊猴怪被扰了进餐的兴致,抬起头也朝大嘴怪吼了一声,声音很尖锐,刺得龙旭臣耳朵疼。被抢了到嘴的肉,大嘴怪心气本就不顺,见羊猴怪还敢挑衅,立马朝羊猴怪怪冲了过来。 顿时,两只冥怪打成一团。 龙旭臣脑中一片空白,刚刚一切都太快了,他完全反应不过来。 逃过一劫的大腿微微发软,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无能,以及天真。他竟以为会有冥怪来救他,它们明明只是想吃他。他也太难了! 现在似乎除了干等着,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知道等着不是办法,那两只打得厉害的冥怪打架的最终目好像是决定出由谁来吃他,却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也动不了。 第五十三章 硬核逃脱 “三郎……” 龙庙主小声唤了龙旭臣一声,他没多少力气发出声音来已经艰难,却见不到儿子那傻样。 龙旭臣看着两只冥怪为了争夺他打得厉害不禁有些愣神,一听到父亲的声音马上清醒过来,悄悄移到绑着龙庙主的石柱边上。 “父亲,我该怎么办?” “从缝隙后面逃走。” “那里没有路,是一片高空,没法逃走。”龙旭臣焦躁地说。 刚刚他匆匆看了一眼,已经知道外面的情形,想往那里逃并不容易,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出路,光是应付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冥怪就够他受了。他现在的就是人形烤串,香飘十里,冥怪闻着了都想过来啃一口。 龙庙主没有探过缝隙后的情形,经龙旭臣这样一说倒也明白了,果然,黑衣人明晃晃地留了缝隙在这里就是知道他们没法通过。 他的身体因为失血过多无比虚弱,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片刻的清醒却让思绪转得飞快。 “三郎,破坏池底的阵法。” 黑衣人的最终目的,就是用他们这几把老骨头召唤底下的邪物,只要破坏了阵法让他的盘算落空,他们就不算白送了性命。 且这种召唤类的阵法都是一种特殊的通路,如果触发了路径,龙旭臣也不是没有逃脱的可能,只是逃脱的出口是好是差就要看命了。 龙旭臣被冥怪打斗的画面吓到,一时心神不定,现在有父亲给他指路,他有了努力的方向,才静下心来,照着父亲说的做。 五个人的血是有限的,眼前的血池有现在的规模肯定还有其他受害者。龙旭臣也没心思多想这些,抡剑在血池里猛敲,溅起一片血色。一想到这些血里还混着他父亲的血,他的心情复杂,手上的动作也用力了几分。 溅起的血气翻涌着,四散的血腥味弥漫在小小的洞窟中。龙旭臣可以不受打扰继续想办法破坏法阵,正在打斗的大嘴怪和羊猴怪却被这气息勾得停下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龙旭臣的后背。像是达成了什么协定,两怪对看了一眼,一起朝着龙旭臣扑了过去。 “小心!” 龙庙主一声惊呼,没想到龙旭臣闹出的动静反倒让打斗中的冥怪停下争斗。 血池底下的阵法不好破坏,龙旭臣的心神都在这里,也没注意到冥怪停了手,就连龙庙主的提醒声他都没清楚听到,隐约的声音像是生出来的幻觉,迟疑过后他才想转头确认一下,谁让那是他老父亲呢。 刚一转头,他就见羊猴怪站在大嘴怪石梁般的上嘴唇上朝他扑了过来。龙旭臣瞳孔一缩,提剑想挡却又觉得手上像有千斤重,宝剑上升的速度根本比不过冥怪扑向他的速度。 完了,他脑中一空,又闭上眼,感觉听到了一声巨响在左侧炸开。他闭着眼微微转头,却不敢睁开眼,生怕看到它们嚼着他肩膀的动静。 好像被咬也没有那么疼,他惶然想着,脑袋微微转向正面,眯眼看向前方,却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大嘴怪。 那羊猴怪呢?所以胜出的是它,吃他的也是它,龙旭臣的脸色白了白,勉强安慰自己,至少羊猴怪比大嘴怪看着顺眼些。 “你怎么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龙旭臣不敢转头脖子,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幻听,又恼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的幻听出现的竟然是好友未婚妻的声音,实在有点无耻。 片刻后,他看到李萸拎着他大哥的胳膊走到石柱边上松了手,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男子背着一红衣少女,两人都有些面熟。 “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萸不解地问,颇有点不耐烦。想想两人一路到槐村的情形,李萸以为他是不想搭理她,便也没有再问。四下打量了一眼,她也看到了被绑在石柱上的人,看衣服应该是正派人,便走上前摸了摸他们身上的铁链。 “这个铁链不好……”解字还没有说出口,刚回过神的龙旭臣就看到李萸已经把绑着龙庙主的铁链扯断了。 他是谁?他在哪儿?怎么会这样?龙旭臣生出许多问号。 “啊?不能解吗?” 李萸看着手里被自己扯坏的铁链,重新给龙庙主围上,还把断开的铁链团巴团巴试图绑在一起。可惜她并不擅长系结,见勉强绑起来的一团铁链晃一下就好像要散,想着不如索性用力把它们捏到一起。 “不不不,可以解。”龙旭臣急忙拦下她的动作,咽了一下口水后,语气也带着恭敬,“还请二大师出手,把其他道长解下来。” “行。”拆铁链总比绑铁链容易,李萸心想,哪怕二大师这称呼不怎么好听,像是在叫二大爷。 李萸先拆下了刚刚勉强接上的铁链,把其他绑着的道长一一解下来放到了龙旭升的身边。龙庙主吃力地朝李萸拱了拱手,又看向昏迷的长子。 “多谢小友相助,不知犬子这是……” “阴邪侵体。”李萸淡淡地说,顺便加了一句,“我不会治。” 边上的杨易抽动了一嘴角,庆幸她没有提她硬核的救人方案,至于她同样硬核的逃脱方案,就现在看来也是一个坑。 龙旭升昏迷后,李萸就想要用她先前提的办法捅出一条通路来,杨易想拦,可是不管动嘴还是动手,他都拦不住。 他好说歹说,至少劝动了李萸先解决村口的两棵槐树,再去后山探探水潭,要是两者破坏了都没有,就照她的办法来。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李萸把已经打断的槐树烧化,并且用乌牙在树根里一通搅弄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反倒是打断另一棵槐树时,“槐村”里有了变化。李萸觉得有门,杨易却觉得要完,最终在另一棵槐树被打断后,断口处出现了一个黑洞。 李萸拎着龙旭升就走了,她是龙三道长请来救援的,也收了龙家的东西,龙家的人她当然得护着。杨易一看她要走了,哪怕再觉得那是坑,还背起燕飘飘跟上。 如果两人留在“槐村”,也只有耗死在那里的份,杨易可不觉得凭自己能找到出路,李萸尽管不靠谱,至少实力过人,就是死也能帮他们拦一拦邪魔再死。 现在,杨易看到奄奄一息的龙庙主,还有躺在地上挣扎要起来的冥怪,以及此处浓重的阴气和后面的缝隙,他就知道光凭李萸一个人是救不了他们了,他们这是已经踏上死路直达阴间了。 第六十四章 你怕包子吗 李萸这家里的各种关系还不太清楚,只知嫁入皇家如今身在南方的姐姐,还有一个不着调的姑姑,对了,她的表妹好像还对尹皓生有意思。想到这个,她又多看了尹皓生一眼,现下倒不奇怪会有女子看上他,他还挺会说话的。 “如今你救下了龙庙主等人,在道宫也算挂上了号,不管是否正式加入,正道中人都不会因你的年纪而轻视了你,你再去找莫大夫等人求丹,他们定会答应。” “我才不找他,世上又不止他一个丹师。” “南山寺的了如大师也会炼丹,不过僧门的大师修行并不过份依靠丹药,相关的丹方他们有的也不多。” 想不到他一个不通玄术的,对僧道两门的事竟知道的这么清楚,李萸一直想找人打听现在修士的事,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现下没什么事倒是正好。 “道宫最厉害的丹师是谁?” “道宫里最厉害的据说是枯木大师,他与李家有旧,你若找他出手,他大概不会推托。但他喜欢研究新的丹方,去年为了试药陷入了昏迷。” “啊?也没人管吗?” “这样的事常有。他服药前也说过会昏迷几年。” “知道会失败他还吃?” “也许是因为好奇。” 李萸圆圆的小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同样的事她曾在师门也见过,可了解归了解,理解却是不能的。 “除了枯木道长,其实青松道长也会炼药,我曾听龙旭臣说过,就是水平跟枯木道长比还差一点,甚至还不如莫大夫。” “青松道长能随便帮人炼药?” “你现在是城隍庙的恩人,他定会同意。” “那就好。” 既然莫大夫跟她说他不会炼丹,就是他再厉害,李萸也不想再找他。不肯帮忙就直说,何必说谎骗人,她难道还能把乌牙抵在他背上逼着他炼丹,就是他肯炼她敢吃吗?会不会中毒且不论,浪费了草药想再配齐可不容易。 “除了道宫和僧门的人,还有苗缰的蛊师也极擅长炼药。跟他们打交道要小心,有些人会把蛊虫藏在丹药里害人。” “那就算了。” 李萸拒绝得非常干脆,一想到那些虫子,心里就对蛊师打了个大大的叉。找谁帮忙都不能找蛊师,就像收谁当小弟她都不收虫妖。 “你怕虫子?”尹皓生反应不慢,马上发现了她激动的原因。 “怕?我能怕小小的虫子?只要我动动手指,它们就别想活。” “这是自然,就是普通人动动手指也能按死小小的飞虫,可是怕虫子的人还是很多。” 尹皓生语气自然,像是人会怕虫子是一件极正常的事,可是李萸还是否认。 “我真的不怕虫子。” 尹皓生倒没有再说什么,就是静静看着她微微一笑,让李萸莫名生出几分心虚来。 “怕是没什么可怕,就是有点讨厌。”她挑了挑眉说,这种小事她没必要说谎。 尹皓生仍是没有接话,像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李萸抿了一下唇,想想也没必要隐瞒:“要是你差点吞了一把虫子下去,你也会讨厌它们。”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去吃虫子?要么是被逼,要么是自愿。尹皓生不觉得以李萸的实力会被逼吃虫子,她能说出这件事,可见情节还没有那么严重;她也不可能自愿去吃虫子,除非是被骗。 “你拿在手里时,没发现是虫子?” “我要是发现了,能往嘴里塞?” 这倒也是,想不到他还是问了句废话,尹皓生暗想,继续注视着李萸,等着她往下说。 李萸不是爱说话的人,跟人聊天时多少还是会接话,除非天完全聊不下去了。 “我拿到手里的时候它就是一个馒头,哪知道里面全是虫子。老板是个高手……” 确切地说,把老板造出来考验隐仙门弟子心性的藏书使是个高手,李萸万万没想到山下小镇普普通通的一个包子铺,还藏着这样的雷。门中的师兄师姐从不肯透露山下小镇有哪些玄机,全靠他们自己摸索,却也没听说有这一茬。后来她偷偷打听,没听说有人跟她中同样的招,让她心下郁闷得很。 李萸不能透露门中情况,只能简略地抱怨了几句,尹皓生却从中听出她的纯粹与张扬。 “……自那以后,我每次下山都找老板的麻烦。山下小镇藏龙卧虎,不好对付,初时我几乎不出三招就被老板反制,丢人不说,回山上后还得受罚。可离开山门时,我总算胜了老板。” 她离开隐仙门历练时,与她现在一样是刚筑基的修为,尽管只胜了包子铺老板半招,她也很欢喜。这样一想,她现在修为倒退到筑基的境界也不算太糟,至少她还能打得赢包子铺的老板。可是一想到山下小镇许许多多像包子铺老板一样的高手都是藏书使一人所化,她心下除了敬佩还有一丝紧迫。 有生之年,她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吗? “你怕包子吗?” 尹皓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把李萸从感慨中拉了出来。 “谁会怕包子?你不是还看我吃过包子吗?两口一个。”李萸说着还露出她的小白牙,做了一个咬合的动作。 “既然从包子里的吃出了虫子,为什么你单单讨厌虫子却不讨厌包子?” 啊?李萸还真没料到会有人问这个,一时竟被问住了。别人也许会说什么虫子能吃包子不能吃之类的,她这样的修士却说不了这样的话,虫子什么的她也是真的吃过的,有一些特殊的虫子还能入药,对淬炼筋骨有奇效。 她连厉鬼的魂珠都能吞,小小的虫子又有何惧。可是她就是讨厌虫子,哪怕有些虫子做出来还挺香,她也不吃。 这种纯粹的讨厌,有些不好解释,她沉默了片刻后用下巴指了指屋外。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休息。” 他的眸光微转,像是脸上的笑又深了一层,却又看不出来。 “二娘说得是,我的确不便在你屋里久留,免得坏了你的名声。就算你我已经订亲,有些该守的礼还是要守,免得旁人将来说嘴。” 第六十五章 退亲不容易 李萸一听他提亲事,也不知他是说认真的还是在讽刺。 “这都好几个月了,我们的婚约解除了吗?” 不会还没有解除吗?她都灭了一个鬼王,还闯了一回阴世,解除婚约难道还能比这两桩事还难? 尹皓生眼中也有些诧异,旋即一脸认真地问:“二娘是觉得我哪里不好吗?” 李萸瞬时记起一句以前听过的名言:“你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哪哪都不合适!” “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呀。” “那是你眼瞎!” “不,你看,我的眼没瞎。”尹皓生认真地对她眨了眨眼。 李萸哭笑不得,不由扬起了拳头,说:“信不信我能让它现在就瞎了?” “就算以后我瞎了,可现在我还是没瞎,我还是觉得我们没有哪里不合适。” 意识到恐吓好像没什么用,她也不可能真的就为这个打人,李萸只得用她薄弱的口才说:“我是一个修士……” “修士就不能跟文人成亲吗?” “倒也不是。”她一下子就被问住了,愣是想不到还找什么理由说两人不配的点。许是被逼急了,李萸想来想去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脾气很差!” “我脾气很好!” 呃……李萸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甚至想跟尹皓生说,来,咱们还是打一架。 大约也知道再逼急他,他也不会好过,尹皓生轻笑出声,又转了话头。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心想退亲,可是退亲一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都好几个月了……”李萸木着脸说,却没什么底气,她也是头一次退亲,不懂流程呀。 “不是时间的问题,是时机的问题,现在并不是好的时机。你我兼有家族负累,尤其是我……”他说着,语气软了下来,还伸手替她倒了一杯水,再给自己倒了一杯,悠悠举杯喝了一口,像是准备说什么大事。 李萸的态度也认真起来,让她当个听众,比让她硬聊强。 “我的继母你醒过来那天也见过。我在侯府虽没有什么位置,但手上还有母亲留给我的嫁妆,继母便一心想让她的侄女嫁过来,就连我大嫂也有心想插手我的亲事。 因我外家的关系,我将来一成亲就会被分出侯府,这事老夫人和我祖母都知晓,这才放心让你嫁过来。你是我祖母替我定下的亲事,我父亲对祖母极为敬重,只要你们不提退亲,这亲事就不会变更。 你现在可有其他看得入眼的男子?” 李萸还在消化听到的信息,随口答道:“那倒没有。” “那退亲这事于你便不急。” 李萸点头,理是这个理,她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我先前好几次与人议亲没成的事,不知怎么地传得京城人人皆知,要是我与你的亲事再有变动,我再想议亲就难了。这事你若不急,便先等等,将来若有合适的机会或者有了其他适宜婚配的人选,我再跟李伯父商量这事要怎么办。 事关两家声誉,不可冲动。” 听了一大段话后,李萸除了点头也不知要做什么。 倒是尹皓生本人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激动,露出大大的笑容后,说:“你真暂时不用退婚?不会误了你什么事?” “不会。”不过是一个婚约,能误她什么事,李萸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无畏。 “那就好。”尹皓生看起来更高兴了,双手一合掌似想到了什么,“既然你帮我,以后我就多替你送好吃的来,你寻丹师的事也可以交给我,我虽不是玄门的人,但也从龙三郎那里知晓了许多。” “哦。”李萸木木点头,脑中倒是闪过了什么,“丹师的话,也不用麻烦别人了,我看青松道长就很好。” “也好,至少知根知底,他又在京城,寻他也方便。有些丹药喜欢隐居在深山,想找到不太容易。” 李萸一听,越发觉得青松道长不错,她本来也是为了省事才提了他的名字。 “你可以先试试他炼的丹药,想来你想要丹药数量应该不小。” “对,吃饭总是吃不饱。” “要是实在不饱,会吃人吗?”尹皓生好奇地问。 李萸翻了个白眼,想说不会,心下却不肯定。她觉得她现在的修炼法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她那么容易饿,如果这是走火入魔的预兆,那她还真有可能会成为吃人的怪物。 别过身,她没有回答尹皓生的问题,心下也没有多的忧虑,她打败了那么多大妖总不会败给自己的胃。 “我只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同辈中以你的阅历最丰富,以后我也许还会问你许多奇怪的问题。” 这算是夸她吗,李萸暗忖,心下升起几分得意。她的确阅历丰富,看过许多普通人没看过的景色,若是旁人想知道,她可以说上几句让他们开开眼界。 “你随意。”她说。 尹皓生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浓了。她活生生的,能回应他的话,的确比以前痴傻时要好。他并不厌恶以前那个“李萸”,能静静坐在那里不受世事侵扰是好事,他是不能的,却喜欢看着旁人如此。 若这个旁人真的是不相干的旁人,他也只是看着,不会上心;若是李萸,是他未来的妻子,他愿意伸出手替她挡下外面的喧嚣。 也许她并不需要,她心志坚定,外面再嘈杂似都传不到她的耳中。她的性情单纯,有些事也许不知如何设防,他还是得盯着她点。 就算李萸说他随便问,他当晚却没有多问,他在她屋里已经与她单独相处了好一会儿,再呆下去恐惹来非议。李萸似不在意这些,他却不能不为她考虑。 “以后有机会我们好好聊聊,今天天也不早了,我回屋了,你也早些休息。” 李萸点头,目送他离开,顺便看了一眼天色。 明明天还不晚,怎么就走了,她刚刚来了兴致想跟人说一说自己风光往事。心下啧了一声,她倒也不拦着,这些事怎么能是她主动讲,当然要别人问了,最好是借着酒兴娓娓道来。现在酒菜全无,听众也就一个,全没有往日的热闹,她还是早点睡了,将来有机会再说。 第六十九章 不想要这样的证明 “你还好?是不是病了?” “没事,天太热了,有些不舒爽。”他说着,又朝她摆了摆手,“你离得远些,莫熏着你。” 路边茂盛的杂草很好的隐藏了呕吐物的痕迹,只要不特意去看就能被忽略,可是浓重的酸臭味却是忽略不了的。李萸的五感本就比别人强,她也觉得味道不好闻,却没有退开的意思。 “我不怕薰,我……” 话还没有说完,她的肚子就配合地叫了起来,好像是在证明她的话,但她不想要这样的证明。抿了一下唇,她都不记得原先想说什么,气得给自己的胃捶上几拳。 尹皓生别开了脸,忍下笑意,身体的不舒服也消散了些。等长青送了水来,他漱了口,轻轻吐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山腰上的南山寺。 “走,去吃饭。” “你还能走吗?要不要我扶你?” 李萸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易碎的花瓶,猜测他可能是中暑了。原来真的有人这么弱,被太阳晒一晒就会中暑,她整天拿着乌牙棒都没事。 这个世界的人族是怎么取代妖族成为主宰的?是不是天道偏爱? 尹皓生看了她一眼,心跳略快了一些,却还是摇了摇头。 “有长青呢,他能扶我上去。” “好。” 李萸点头,却绕到两人身后,让他们走在了前面,要是他们半路昏了摔下来,她在后面还能帮忙接着。想不到她也有操心的时候,李萸心下感慨,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尹皓生的背影,默默地把他划为替她买单的小弟。 想当年想跟着她的小妖可不少,一个比一个狗腿殷勤,却没有一个像尹皓生这么弱的。 不过尹皓生要比小妖们知趣,如今她也不挑,能有一个人帮忙跑腿就不错了,弱点就弱点,她还不用担心被坑,就他那样的阴走了她的法器都不知要怎么对付她。 两人回到南山寺时已经有些迟了,幸好尹皓生提前一天订好了午膳,不至于像昨夜一样跟庙里的僧人吃一样的饭食。因是素斋,有些菜不宜一直热着,他们到时菜都有些凉了。 大热天的,菜凉了倒也无妨。烤菜花、三色银钩、煎酿茄子……就算李萸不爱吃素,也吃得出南山寺待客用的素斋味道的确不错,比镇上大部分食物味道都好。可惜再好吃,素斋还是素斋,也就偶尔尝尝还能接受,让她天天吃她可受不了。 尹皓生也陪着每样吃了一点,又喝了好几碗酸梅汤,总算把胃里的难受压了下去。 李萸也猜他没什么胃口,一桌十个菜几乎都入了她的口,吃完后她喝了一小口酸梅汤,实在不懂这酸到牙倒的饮料哪里好,值得尹皓生喝那么多。 看来他是病得不清呀,李萸暗想,说:“你要不要找了如大师看看?开点药。” “已经不难受了,等午休起来也许就好了。”尹皓生微笑说完,语气微微一缓,“倒是让你担心了。” 她担什么心!她根本没有担心! 李萸瞪大了眼,却没能当着尹皓生的面回嘴。他的笑容一直是温和,有时又像是烈日下忽然吹过的清凉的风,让她急燥的脾气得到安抚。 外面的蝉鸣一阵强过一阵,也不知在叫嚣着什么。 她再想回嘴时,尹皓生已经出了吃饭的客房,与她告别回屋休息了。李萸跟在他身后,又望了一眼碧蓝天空中硕大的白色云朵,感觉夏天的阳光比往常都亮眼。 怪不得这么热,她想。 李萸并没有午休的习惯,她回屋后原想打座修行,怕自己马上又饿了,索性躺在床上睡觉。听说睡着了就不会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睡了约一个时辰,她刚一醒,就感觉肚子饿了。默默叹了一口气,她只能起床继续干饭,在屋里看了一圈,她却只看到寺里为他们这些客人准备的点心,并没有上午她街上买的吃食。细一想,两人上山时,买来的那些吃食是长青拿的,似乎都放到了尹皓生的屋子。 当时尹皓生刚吐过,得回屋换衣服再去吃饭,她就先去了饭厅,也没记得点心的事。 按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幽幽一叹,准备出门去找尹皓生,顺便也看看他的病好了没有。到了他的屋前,她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话,敲门进去后发现公良轩和龙旭臣都在。 “你们都是修行之人,不必守那些虚礼,一起坐下吃些点心。”尹皓生招呼道。 李萸本就不是拘礼的人,落座后便从长青新端上来的点心盘子里拿了块点心一口一口吃着。龙旭臣和公良轩对看一眼,又别开眼,看向半躺在榻上的尹皓生。 “你们是同时去的镇上,你看李二,精神十足胃口也好,怎么偏你就中暑了。早就跟你说不能总在府里死读书,武功剑法不能荒废,将来要是成亲了,你岂不是被吃得死死的。” 尹皓生闻言倒是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难道习武之人就不会中暑吗?” 龙旭臣倒也不能肯定,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正为难时就见公良轩勾着嘴角似在笑他。 “怎么?你知道?” 公良轩笑而不语,悠闲地拿了一块点心,倒让李萸多看了一眼。 那是她的点心,别人吃一块她就少一块!李萸用目光猛瞪着,公良轩心有所感,看过来时李萸已经低下了头,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倒也不至于这么护食,就心里抱怨一下。 公良轩很快也收回了目光,跟咄咄逼人的龙旭臣说:“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 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尹皓生不禁失笑,叹道:“你们再这样我要头疼了。” 李萸也觉得两人吵,还吃她的点心,不由瞪了两人一眼。两人这次倒是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瞪视,以为她是为了护着尹皓生。龙旭臣微勾嘴角,朝公良轩看去,马上又收敛表情。 “我们不吵就是了。”他难得严肃地说。 为了让好友不被李萸看轻,他怎么也得装一装。 第七十章 寄养 “正好你们两个在,又是僧门和道门的新秀,可曾在门中听说过有人修行后总是腹中饥饿的?” “我学的都是佛法佛理,一些同门的事迹知道的却不多。”公良轩答道。 他记忆力一向好,听过就是听过,不必多回忆。 若论消息,他没有龙旭臣灵通,龙旭臣却是知道得太多了,总觉得哪里听过,让他想却又想不出来。尹皓生也不为难他,由着他先想一会儿,又让长青给李萸重新端一盘点心来,她面前那一碟已经被她吃完了。 公良轩眸光微动,倒是反应过来尹皓生这是在替李萸问,便说:“我可以去问问了如大师,他见多识广,又是僧医,说不定曾在哪里听过。” 尹皓生点头,还不及说什么就让龙旭臣接过话。 “你以为就你们僧门的人见多识广!我去问我大哥去,他一定知道。”龙旭臣说着就起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尹皓生心下暗笑,也不知是谁当初因入不了道宫还说要改投僧门,现在倒跟僧门的人置气。公轩良微一挑眉,也准备起身去寻了如大师,他可不觉得龙旭臣能从睡着的龙旭升那里立时打听出什么来。 他刚站起身,龙旭臣便掀了帘子回来了。 “你问出来了?”尹皓生好奇地问,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也不知是怎么问的。 “我没问,”他刚刚在大哥屋前时,脑中忽然一闪,“我想起来了,我的大侄儿,就是我大哥的儿子明晏便是因为太会饿养不活,才送去了别人那里养。” 尹皓生曾听龙旭臣提过明晏被送养的事,却不知具体缘故。事关龙家私密,他也没有多打听,想不到竟是因为饿。公良轩也算半个修行之人,知道的比尹皓生多一些,心下有了一个猜测,却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明说。 龙旭臣也想到了这个,倒也迟疑了一下。 尹皓生看他似有为难之处,便挑了一个他方便回答的问题问道:“是别人有特定的吃食能养活他吗?” “是别人那地界特别,里面的山水好、养出来的吃食也好。” “那样的地方多吗?”李萸也听出端倪,不由问了一句。 “不多。” “有无主的吗?”要是有她也去占一个。 “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要是有早让人占了,还轮得到你捡现成。” “就没有地方凶险,被妖占了先机,不宜人族居住的去处?”抢地盘什么的,她擅长呀。 “我没听说过。” 龙旭臣说完看向了公良轩,尹皓生和李萸也看了过去。 公良轩可以不理会龙旭臣,却不会不理会旁人。 “我也没有听过。” 龙旭臣附和点头,说:“可不是我孤陋寡闻。这种事本也是机密,神仙福地要是曝光,定会引来争夺,就是侥幸夺了没有实力也守不住。其实像南山寺这里,已经算是风水宝地,不然我兄长也不会留在这里养病。” 所以她要是呆在南山寺,至少还能睡一觉再饿,要是离开了,她是不是就得饿饿饿饿?李萸暗暗倒吸一口气,比初回这个世界时更加迷惘。 “既然是机密,你们不曾听过也正常。回去问问龙伯父,说不定他知道一些。” “也是,至少咱们家还有一个朋友有这么一块地方,我家侄子就养在那里,说不定还能帮着再养一个。对了,你刚刚说修行后总饿的人是谁?别是你杜撰出来的?” 尹皓生常爱问一些怪问题,不一定都有实例,龙旭臣在他问时总想着能完美回答,彰显他在修行一道上的微末成就,却常常被他问住。 果然显摆学识不是他的强项,武力才是,可现在他又打不过李萸……龙旭臣每每想到都会有些懊恼,却又为好友自豪。 “不是杜撰。”尹皓生回答,却没有多说什么,龙旭臣便自以为体贴地没问。 公良轩有些同情地垂下目光,都这么明显还不知道尹皓生说的是谁,这人的脑子也是没救了。 “你和你兄长几时回京?”尹皓生停了一会儿又问。 他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龙旭臣没有事务在身住多久倒也无妨,尹皓生却还得回书院读书,还有李萸,她离家太久总不太好。 “我得跟我兄长商量一下。” 龙旭臣这样说着,不由朝公良轩瞟了一眼,旁人倒还好,几时回京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这一位却是有些麻烦。他已经辞官出家,这时回去还不知要怎么面对世情。 “我会继续留在南山寺,跟了如大师修习医术和佛法。” 尹皓生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劝,至少一时半会儿没有人能说动公良轩改变主意。 到了夜里,公良轩的主意就改了,跟已经商定两天后回京的人约好一块儿回去,原因与他师父有关。 京城,庄严巍峨的法华寺安静地伫立在黑夜之中,悄无声息的晚风不曾惊扰到它,山林间的虫鸣像是谁虚幻的感慨。月光静静洒落,似渗透到寺院的一砖一瓦当中,与寺院融为一体。 圆元大师站在院前,望着天上的明月,摸了摸雪白的胡子。 “师父,夜深了,回屋休息。”侍立在侧的少年僧人说道。 少年僧人叫觉明,从小便跟在圆元大师身边,照顾圆元大师的起居。 见圆元大师不应,他又忍不住问:“师父可是在想觉从师弟?” 觉从是圆元大师收下公良轩时替他取好的法号,论年纪觉明比公良轩要小,但他入门早,依旧是公良轩的师兄。 “师弟擅自落发,也是为势所逼,想来这也是机缘到了。” 公良轩以前便有过一次想落发的念头,是圆元大师劝住了他,说是机缘未到,当时觉明也在。机缘一事极为飘渺,觉明还参不透,可是这一次公良轩要是不落发,说不定就会被逼成亲,若这样都不算是机缘也不知何时才算。 圆元大师摇了摇头,从闪烁的群星那里收回了目光。 是他不该提机缘这个词,倒给了人试探的空间。如果他不提,或者给出一个特定的期限,那么期限内即使公良轩遭受再多的磨难,他也会忍下来。但他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期限,事情的发展永远都是变化的,他的一点提示也许会成为阻碍。 就像他若是说了某个人几年后定然会成功,这个人听后放弃了努力,他的推测赠语就成了断送他们前程的恶语。 第七十三章 添位妹妹 漓县三面环山,县内又有两条河流交汇吸纳热气,的确比京城凉爽许多。 庄子里的人已经接到消息,知李萸今日会和尹皓生一块儿来,不过他们听说的是李家远房的表少爷和安国侯二公子,倒不知这位表少爷就是到了庄子就一病不起的二小姐。 尹皓生这次出行,光马车就有三辆,昨日他们从南山寺回京也就两辆马车。这已经算是轻车简从,安国侯府其他主子出行行李只会更多。 他和李萸坐的马车也打着侯府的标记,等在庄子外面的小厮远远见了便去里面通传。尹皓生还无功名在身,也不是安国侯府的世子,卫氏等人自不必出来迎接,却遣了跟前最得用的丫头婆子去庄前相迎。 卫氏的这个庄子不算大,外面也就百亩田地,平时都交由庄子里的奴仆打理,并不向外出租。 漓县的庄子极多,许多人家不想跟本地人来往,宁可买一些苦役耕作田地。他们也不怕这些苦役起什么坏心思,漓县县令治下甚严,不会给这些仆役作恶污了圣听的机会。 附近大大小小的庄子都是贵人置办下的,有些庄子明面上归属于不起眼的小吏,可谁能知道小吏家里是不是有女眷入了贵人的眼。县令谁也得罪不起,更得留心护着各个庄子的周全。 尹皓生和李萸跟前来相迎的香云略寒暄了几句便入了内,尹皓生先去老夫人处请安,李萸则跟着香云绕过郁郁葱葱的花架进了一个小院,等换好了女装再去老夫人处。她的动作极快,尹皓生请过安还没来得及用茶,她便到了。 她换了一身冰蓝色的襦裙,梳着飞仙髻,发间配着银色镶冰蓝玉珠的发钗;静静站在那里,倒颇有几分月宫仙子的模样。替她换装的香云和秋桐心下却是一叹,她们已经在李萸换衣服时领教了她的脾气,不会再被她的外表骗了去。 按李萸自己的意思,她只想套件裙子再梳个单髻就出来了,是香云劝着她,非让她装扮齐全再来老夫人院里。幸好她天生丽质用不着上妆,不然还得费更多时间。不过香云仍觉得她的脸上可以再动动,世间流行细眉,李萸的眉毛粗了些,显得太过英气,不合时下审美,香云便想劝她把眉毛修一修。 李萸自然不愿意,好在香云知道她会穿男装出门,眉毛太细了也不好,这才没有强求。 她想强求也追不上李萸,像是怕她们又提许多繁琐的要求,她一穿戴完毕便一溜烟地出了门,她们紧追在后,直到老夫人的院前才追上她。 一路小跑,两人偷偷喘着大气,李萸却是面色不改,连汗珠也没有多冒一滴。两人心下感叹,又见尹皓生多看了李萸两眼,像是被她的外貌骗住了,不由升起一股自豪感。 不枉费两人不惧李萸发火硬是劝她换上了这身装扮,付出总算是值得的。 李萸也感觉到尹皓生的目光,越发觉得这身衣服别扭,恨不得立时换回男装去。 “总算是病好了,舍得出来了。”老夫人调侃道。 早在一家人准备来庄子里避暑时,李承德就跟老夫人说了于姨娘私做主张让小时候痴傻的李萸跟高人离魂去修行的事。老夫人可不信这话,于姨娘要有这个胆子,也不至于当了姨娘还跟卫氏手下的二等丫头似的。可是李承德亲自跟她来说了,她也不能当着面说不信,谁让她还要来卫氏的庄子避暑。 私下她也没说敲打卫氏的话,两人相处的日子都快二十年,算起来比她跟亲闺女相处的时日还长,她早知卫氏是个油盐不进的,她还不如省些力气保重身体等着将来有力气跟卫氏抢着教养重孙子。 不过这事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以前她来乡下避暑,都不好意思请一些老姐妹来庄子里聚聚,今年有这么一桩事,倒是不必让着卫氏了。 李萸换衣服时只听香云匆匆提了一句,说“二小姐到了庄里便一直病着”,也不知她真病假病这事有几人知晓。她没法厚着脸色应声,却也不想穿帮,只能尬笑着希望这事快些过去。 “二娘的身子好些了吗?我刚从外面回来,竟不知你病了。”尹皓生闻言问道。 “嗯。” 李萸虚应了一声,悄悄瞪了他一眼,两人是一块儿回来的,她病没病他还能不知道。这事隐过去就算了,怎么还特意提起来,说多错多,要是出了漏洞算谁的。 “你这孩子如今怎么倒怕羞起来了。”老夫人笑呵呵地打趣道。 随侍在侧的柳姨娘不由凑趣道:“前些日子萸姐儿病刚好,许多事还不明白。隔了这么些日子,她知晓世情了,自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刚进屋子的卫氏闻言,也附和着笑笑,却不曾搭腔,陪着她一块儿来的于姨娘倒是得意地笑笑。 “二小姐本就聪明,病一好,稍稍跟夫人学一学便都会了。” 若不是知道于姨娘的性子,卫氏还当她这是在挖坑,就李萸现在的性子,她可不敢承认她教导过。 “还是你这当姨娘的自己上心。我往常还得顾些杂事,也分不出时间来教导萸儿。” “夫人一向都忙,是没个清闲的时候。”柳姨娘插了一句。 “也不知忙个什么。”老夫人淡笑道,府里的中馈都由她管着,卫氏也不曾插手,也不知她有什么事好忙的。 老夫人心下也知道卫氏嫁妆丰厚,比整个李府的产业都多,光是打理自己的嫁妆就够卫氏忙的,听说卫氏嫁妆里的产业年年都有进项,近二十年下来嫁妆总值已经翻了一番。这是她的私产,受朝廷法规保护,除非是她犯了事被休,又没有自己所出的子女,她的嫁妆才会归夫家。 就算老夫人好奇她的手段,却又不肯服输向她讨教,更不会把家业交给卫氏打理。她也曾暗示柳姨娘去打听卫氏每年赚了多少,哪怕这钱落不到她的口袋里,将来也是要归她的金孙,她提前问问也没有什么错处。可惜卫氏院里的人口风都紧,柳姨娘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来。 卫氏也知老夫人好奇她的嫁妆,却不像有些没脸没皮的婆婆打着帮忙打理的旗号把她的嫁妆归入府中。从这一事上,卫氏还算高看老夫人一眼,可是两人的关系还是不怎么好。 “近日儿媳想在院里添位妹妹,人选已经有些眉目了,说不定明年母亲还能多得个金孙。”卫氏淡笑道。 柳姨娘一听脸色便不好,她和于姨娘都不年轻了,府里也的确该进新人,可要是有新人来了以后李承德跟前哪还有她说话的份?她还没让儿子记到夫人膝下呢。 老夫人听到这里,目光倒是一亮,却顾虑着有小辈在不好打听。 “你们两个孩子别陪着我们在这儿聊些家长里短的事,出去走走,庄子里有几处景致不错,后院还有一架葡萄已经熟了,味道比外面卖得都好。” “是吗?我和二娘这就亲手去摘几串来,算是借花献佛,老夫人记得多尝尝。” “你们自己吃就好,不用想着我们。” “合该让老夫人和夫人先尝才是。”尹皓生说着,朝李萸看了一眼,跟屋里的长辈行了一礼。李萸也跟着欠了欠身,便跟尹皓生出了屋子。 “我们真要去摘葡萄吗?”李萸小声问,她刚刚多少也听出来老夫人是要谈什么事才故意让她和尹皓生出来的。 “自然要去,你不想吃葡萄吗?” “葡萄哪有肉好吃。”李萸嘀咕道。 “也快到用点心的时候了,你可以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着我摘葡萄,等摘完了,也该吃晚饭了。” 这个安排倒是挺合她心意的,李萸点头,跟在他身边去了栽了葡萄的庄院一角。 第七十八章 只要不被抓到 “小姐,你准备去吗?”秋桐压着嘴角的笑意问。 “当然去。”李萸一脸激动地说。 哪怕她的神情跟秋桐想的有点不一定,她还是忍不住暧昧地笑笑,马上她又记起香云让她说的话。 “小姐,你这次出门跟以往不同,千万要记得自己的身份。” 李萸略一沉思,想着就是穿着女装应也不会太影响她的身手,便点头答应了,至于身份那事,她就略过了。尹皓生找她就是让她帮忙的,她还收什么收。 两人会面后先去了冰饮店。 三碗冰酪、三碗冷淘,李萸哗哗吃完后,在秋桐咳嗽声的提醒下干笑几声,看着对面只吃了半碗冰酪的尹皓生。 “你快吃呀,不吃要化了。” 尹皓生吃了一口,像是没有听到秋桐提醒似的,问:“要不要再来一碗。” “好呀。” 一个敢问,一个敢吃,秋桐倒是不敢咳了,好像就她一个人在操心,两个主子一点也不在意。 李萸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出来的,又吃了一碗冰酪后便放下了勺子。 “不是说要挑礼物~”她挑眉说道。 给长辈挑礼物什么的,当然是两人出来单独见面的借口,也是订亲后男女出门见面比较常用的借口之一,其余还有不是偶遇的偶遇……若是在京城,寺庙是最常见的“偶遇”地点,可是有长辈在,总归没那么自在。也有人是跟兄弟出门踏青时跟人偶遇,都是一群年轻人,彼此也更自在些。 可惜李萸以前痴傻,没有长辈跟着,家里也不放心她出门,就是有李远英跟着也不妥当。如今李萸的病虽好了,但因种种原因很少在外面露面,不曾结交到名门贵女,更不知未婚男女到底该如何相处。 在妖界可没有什么订亲不订亲的,许多都是等孩子都有了,才被发现是一对。倒一些血脉高贵的妖族弄了些婚嫁仪式,可许多妖精都是天生天养不是靠血脉传承立世,不爱守那些规矩。 妖界终归是个讲究实力的地方,就像坑了李萸一把的臭鱼,就是血脉高贵,真放到外面去根本打不过野生的妖精,也得不到太多尊重。不过血脉还是有点好处的,至于不会有妖主动跟臭鱼动手,免得惹上麻烦。 李萸在妖界生活了近百年,难免沾上些妖怪的习气,不过她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被几个长辈轮番念过了也知穿着女装在外面里得装一下。 尹皓生是知根知底的人,在他面前不用装,两人又是在隔间里吃饭,也没有人看到他们吃多少,她多吃点也没事,说不定别人还以是尹皓生吃的呢。 小弟嘛,就是用来背锅的。 “若你吃好了,我们便去看看礼物。”尹皓生说道。 既然两人约出门用的是挑礼物的借口,过会儿少不得要去玉石铺子逛逛。 “我是差不多了,可是你……” 李萸盯着尹皓生面前还没有吃完的冰酪,因为近来总饿的关系,她见不得有人吃东西剩下。 “我也快吃完了。” 尹皓生说着就吃了几大口。 李萸看他明明动作挺大,却不显粗鲁,行风流水一般,瞧着怪好看,还能让人生出食欲来。咽了一下口水,李萸垂下目光,她才刚刚说自己吃好了,可不能这么快又饿,至少忍上一刻钟。 “真的不再来一碗吗?” “不了。”李萸小声说,又偷偷咽了一下口水。 饿倒是还不饿,就是口水太多,这个不能怪她,她也不知要怎么控制口水,总不能在嘴里点一把离火把口水蒸干?这是什么鬼畜操作,她可不干! 尹皓生也不再多问,他猜李萸还没有吃饱,但凉食与其他食物不同,听说女子不宜多吃。他除了四书五经,其他书藉也都看,知道不少养生常识。 他吃下最后一口冰酪,正准备与李萸起身离开,便听到铺子外又进了客人。 冰酪店的生意并不怎么好,他们刚来时只有两桌客人,这会儿算上他们仍是两桌客人,有一桌客人似乎是来铺子里打发时间的,已经在铺子里坐了好一会儿。店主倒是不生气,就是那桌故意调笑,她也会跟着附和几句,大部分对话牛头不对马嘴,就是客人有心调侃也会聊不下去。 店里没有包间,有半边店铺用竹制的屏风隔成五个隔间。隔间位置狭小,没有通间通风,像李萸和尹皓生对坐边上再各站一名侍从便显得有些挤,除非有女客来,不然大部分客人都会选在通间坐,还能近距离跟店主说话。 “胡姬,每人都来一碗白白嫩嫩的杏仁豆腐。” “我可不吃杏仁豆腐,没有冰酪冰。” “冰不冰的不重要,白白嫩嫩才要紧。” 一行人在柜台前互相挑挑眉谈笑着,话里藏着他们都懂的意思。被随口叫胡姬的美女店主也不气恼,好脾气地笑笑,还附和男人的话。 “豆腐好,豆腐好……” 以定价成本来说,杏仁豆腐的确比冰酪赚头大。 “你听,连胡姬都这么说。”打头的男子调侃道。 原就是他提议来这儿的,等会儿也由他请客,他们倒不好扫了他的兴致。 等他们嬉笑着陆续落座,尹皓生才和戴着帷帽的李萸从隔间出来。刚才他们点菜时,尹皓生就认出有几个声音很熟,出来后少不得跟他们打个招呼。 “王兄、赵兄,好巧呀。” “尹兄。” 他们也一眼就认出了他,目光朝他身后一瞟,见陪着他的是个女子,有几个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胡闹归胡闹,他们也就在漓县才放肆些,如此行径要是让家里长辈知道,少不得要被训几句。 刚才闹得最厉害的王姓男子算起来还是尹皓生的亲戚,他是继侯夫人王氏的堂侄,以前跟尹皓生也喝过几次酒。王家比尹皓生真正的外家白家家世差上许多,若不是白家当初站错了队,也没有王氏进门的机会。王氏对尹皓生不算苛待,还想把娘家的侄女说给尹皓生。 王家与尹皓生年纪相妨的姑娘有几个,其中之一便是眼前这位王公子的妹妹。不过尹皓生跟李萸订亲后,他的妹妹也相看了别的人家,近来也快定下来了。王家倒还存着将其他姑娘说与尹皓生的意思,前几天还说想借尹皓生的庄子住一二位客人,却被尹皓生拒绝了。 王公子也知道此事,照理他该帮着家里,毕竟尹皓生手头松,当了自家亲戚于他也没有坏处。可是剩下的那几位妹妹跟他所在的这一房关系一般,他懒得帮忙张罗。既然自家妹妹跟尹皓生的事情已经过去,王公子见了尹皓生跟女子出门更想要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这位是……” 他知尹皓生不是那等行事失仪的人,会跟他单独出来的女子除了亲生姐妹也就只有未婚妻了,而尹皓生的妹妹年纪还小,身形不是这样的。 “是李家小姐。”尹皓生微笑提了一句,又回身替李萸拉了拉遮面的纱幔。 李萸转动着眼珠,呆呆站在那里,有点不清楚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认识的人面前表现得跟她关系特别好,难不成是男人的自尊,想让别人看到就是她再强也是他在照顾她?可是别人也不知道她有多强呀! 难道离她的威名远播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原来是李家妹妹。”王公子见尹皓生这般看重李萸,心下倒有些替他妹妹遗憾。 有娇客在,两人寒暄了几句便分开了。李萸一直没有出声,与其让她发出娇弱的声音,还不如直接闭嘴。 “那是我继母家的侄子。”出门后,尹皓生小声跟李萸解释了一句,“你还记得我继母,上回你刚醒时,她就在李府。” 李萸恍然,她倒没记得侯夫人王氏的模样,只记得对方好像不怎么看得上她,所以尹皓生刚刚跟她亲近是为了做样子给王家人看……她微微皱了一下眉,马上又舒展了眉头。 算了,感觉挺复杂的样子,还是不想了,李萸放弃了思考。 玉石铺子离冰铺不远,两人走了没几步便到了。李萸没想到还真来选礼物,以为尹皓生是为了做戏做全套。四下看了一眼,她倒是发现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两人身边都有人不错眼地跟着,要怎么谈收妖之事的私事。这样的事,她可不能让秋桐知道,免得传到于姨娘那里。 不过既然是尹皓生约她出来,定然会自己找机会跟她说。 等着等,等到两人已经坐上马车准备回李府了,她才惊觉有些不对。 “你叫我出来不是有什么事情吗?”她瞅准了时机,凑到了他耳边问。 尹皓生耳朵一痒,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想要怎么回话时,长青等人已经到了跟前。他这才想到李萸怕是想问他已经很久了,到了李府门前,便让随从退开些,小声跟李萸说话。 “我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才约你出门,就是想让你尝尝冰酪。有些吃食不好外卖,还是铺子里现做的才好吃。” “原来如此。” 李萸点头,倒也不能说他什么。可她并不是原生的吃货,若不是因为时不时肚子饿,她不会时时记挂着要吃什么。 原先在妖界,她曾见过有妖为了一口美食花千年的时间耐心养成食材,换成是她,是绝对做不到。她也理解不了,就像她不懂为什么要特意出去就为了吃一口冰酪,又不是十分顶饿的食物,为什么非得吃它不可? 她不擅长掩饰自己的表情,尹皓生当即看出她的五官微微抽动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冰酪不好吃吗?”尹皓生小心问道。 “是好吃的。”这个她得说实话。 “原还想过几天约你去吃别的。”尹皓生故意说,已经看出李萸大约不想为了一口吃的出门。 李萸的确是这么想的,动了一下唇,她原想拒绝,话到了嘴边她就想起了许老太太。 “也不是不行,”她改口道,眼中多了一抹盘算,“也不用过几天,明天就好,反正我都有空。你有空吗?” 虽不知她为什么改了主意,尹皓生还是笑着应道:“当然有空。” 怕明天也像今天一样时时有人盯着,她加了一句:“我会穿男装。午时。” “不见不散。” 两人说的很小声,旁人听不清,秋桐还是略听到几个字。进了院子,她让人给李萸端了吃食后,正准备回屋更衣,就被于姨娘叫到一旁。 “怎么样?”于姨娘问,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经,嘴角却不由地扬了扬。 “都挺欢喜的。”秋桐想了想后回道。 秋桐年纪跟李萸相近,哪怕平时没有跟外男接触的机会,以前院里有其他同龄丫头在时也聊过这些,当时她还羞于提起,就连今天跟着李萸走门时,她的耳朵也一直发烫,多半也是怀着对主子们相情相悦的欢喜和某种懵懂的向往。 现在她的耳朵还烫着,却纯粹是出门一趟给热的。 李萸和尹皓生相处,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也说不清,也没有多懂,没法跟于姨娘提,只能含糊带过。 于姨娘对她的回答却不满足,又想到两人身后都跟着下人,定不会有什么出格的行动,感觉也问不出什么来。 “看起来像夫妻吗?”她笼统地问。 李府也有好几家子仆役,秋桐自是见过他们相见的,可是让她印象最深的还是卫氏和李承德。两位主子相处得挺客气,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相敬如宾,这样想来,李萸和尹皓生两个出门后也没有聊上几句话也算正常。 “像夫妻。”秋桐答道,还给了于姨娘另一条她想听的信息,“两人好像还约了明天再出门,小姐似乎是想穿男装出去。姨娘,要告诉夫人吗?” 于姨娘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嫌下人跟着没法好好说话,想要私下约见面。她虽不知道李萸的本事,但也知李萸以前曾偷偷出府没有人发觉。庄子上的护卫没有京城李府多,那时李萸都能避开府里的耳目,如今就不用怕了。 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是私会。 第104章 后悔也已经晚了 这神仙怎么这么实诚呢? 李萸心里苦。 犹记得当初在妖界,她教训了一个小妖,然后他说让她等着。她等了,之后又教训了小妖的兄弟、小妖的父母、小妖的祖宗……现在妖界还有她的传说,她就是凭一己之力撬走黄牛精家族大半家产的人。当然,赚了那一笔之后,她后面想再遇上同样的好事就难了。 莫不是这个世界也有她的传说,才让他们没有跟她杠上? 这是不可能,修行体系都不一样。 幽幽叹了一口气,她看兵将在检查神殿中的阵法,索性就从里面出来。阵法她也不熟,在里面还碍事。小范爷倒是跟几个认得的兵将在里面说漓山的事和他的遭遇,桃本被押在殿外看守着,估计等会儿还有事问他。李萸看了一圈没看到月老,估计月老也不懂阵法去哪儿偷懒去了。 信步而走,她回神时,人已经到了前院,她看着在前院又蹦又跳想要控制灵线的月老,整个人又支棱起来了。 “做什么呢?”李萸似笑非笑地问。 月老听到声音背上一僵,苦笑着转过头。 他刚刚听小范爷说漓县有人被换魂,身上还绑着红线时,心里就有了猜测,本想偷偷把灵线收起来,竟然被发现了。 “罪、魁、祸、首~”李萸一字一顿地说。 “不不不,你听我解释!” 月老真慌了,这事真跟他没关系,至少关系没有那么大。 “唉,罢了,我跟你们说清楚。”月老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去了后面请了两位天将和小范爷过来。 李萸呆立在原地,真的没什么想说的。 能不能负隅顽抗一下,成名已久的老神仙不是都很爱面子吗?有多少大妖就是败在面子上! 李萸烦躁地啧了一声,等月老请了人来后听他说明缘由。 “这些灵线不是普通的线,是我原打算用来当红线的。” 月老幽幽开了口,让打量满院子乱飘的红线的仙家多了一抹好奇。 “为什么它是无色的?”有一位忍不住问。 “它本来就是无色的。前些日子我原先炼制的红线存量不多了,我就打算重新准备一些,偏其中一样原料收上来的品质不怎么好。我想着改个方子,就收了一批蛛丝……” 月老所收的蛛丝也不是凡品,用来制成衣裳可保水火不侵,还能影响人的梦境,让人通过做梦看清内心。这蛛丝也不是拿来就能用的,他还得经过炼制,但得到的成品跟他预期的有些不同。 头一个,不管他用什么染料,它都不能上色。红线不是红色的怎么想都别扭,月老当时就想弃用。 除了这一点,它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他练这款红线主要还是给凡人用的;仙家所用的炼制要更复杂,数十年甚至百年才能炼成一条。这批用蛛丝炼成的红线绑不了仙家,却能绑住阴魂,这是他没想到的。 月老差点促成几对“人鬼恋”,还有已经把凡人男女绑定后另缠上了阴魂所成的三角或四角虐恋。他知道这线不妥,就将它封存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底下的小僮误拿,把它发放到了漓山月老庙,还被有心人利用。 “被换魂的那些人身上不会就是这线?可那线是红色的。”小范爷说道。 “其实之前这线也变红过……”月老支支吾吾地,都不知这事要怎么说,“它上次绑了一女两男,其中一男还是个阴魂,那女子不知怎么回事还跟那阴魂看对了眼……那时,它是红色的。” “虐恋情深!”李萸脱口而出。 月老和小范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倒没有追问,有孟婆的例子在前,两人已经认定了女子喜欢看些有关风月的话本子,就是没想到李萸这么刚也爱看。说起来,孟婆也刚,当年她跟牛头马面还打过一架,她一人打服了两个。要不是为了修身养性,她也不会去奈何桥边熬汤。 “这红线既然是在此处生了变化,肯定跟山神脱不了关系。”小范爷提醒道。 桃本的路子太邪性,竟连他这个鬼神都敢动,要是没点倚仗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没看到连月老都跟他客客气气的。 月老一想也是,就让一天兵将桃本带了过来。桃本许是万念俱灰,此时低着头,没有半点想反抗的模样。 “小心,他能控制这些红线。我就是被这些红线绑了,才会被封进神像。”小范爷提醒了一句。 这也是月老想不通的地方,绑红线是他的个人绝学,他就是喝得再醉也不会在外面透露,桃本是怎么学会控制红线的? 天庭和阴司的关系一向不错,有天庭的仙家下凡应劫也得跟阴司提前打好招呼,要是遇到一出生就被溺死的开局,这历劫也有可能是堕魔的开端。 桃本不过是一个同山神,连转正神的考核都没过,就敢对付地府小有名气的小范爷,怕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要是早知道小范爷名声这般响亮,桃本也不会对他下手,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阴差。这些事现在说也晚了,不管怎么说,对阴差动手就是他不对。他应该再小心一点的,不该冒然对阴差动手,明明靠着山上的香火就够他修行了。 整座山上也有没有其他生了灵智的生灵,根本没有人跟他争,他为什么就铤而走险了呢? 这后悔也不过是因为他现在被抓,要是今晚顺利抓到李萸、瞒过了月老,他只会沾沾自喜。 现在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说,你是怎么控制这些红线的!”天将冷声问道。 被天兵押着的桃本低头跪在地上,像是没听到天将的问题。天将又问了两遍见他还是没有反应顿时有些恼了,伸手拉住桃本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却发现桃本嘴巴发白脸色干枯已经没了生气。 “这……”天将这时也有些慌了,转头看向月老和另一位天将,“他好像死了。” 月老和天将目光一凛,上前察看后皆有些不解。 “贪狼星君,你看这是……”月老问一同来检查的天将。 贪狼星君用灵力查了一遍,发现桃本身上最诡异的伤口在他的肩窝处,这伤他们来时就有,就不知是怎么伤的。 “这是谁刺的?”他问。 月老摇摇头表示不是他,然后转头看向了小范爷,小范爷又转头看向李萸。 “我。”她适时出声。 “你?” 贪狼星君刚刚就注意到误入庙中的李萸,念在她也是个修士,他就没有把她赶走,说不定是月老和小范爷认识的人,她想看热闹就看。现在她却说她还动了手把一个同山神打伤了,就凭她吗? 贪狼星君上下打量她,连个武器都看到,这要怎么动手? “你的剑呢?” “我用的不是剑,刺伤他的匕首也是他自己的。当时他以为把我迷晕了想动刀子,我反手就给了他一下。”李萸满不在意地说,这对她来说是寻常操作,没什么可吹嘘的,哪怕她很拽的语气听着一点也不谦虚。 贪狼星君一听,以为她是趁着桃本没有防备的时候偷袭才刺中了桃本。这也说得过去,桃本瞧着也没有多强。 “用的什么样匕首?” “寻常样式,黑色的,上面有奇怪的符文,手柄上还绑着符。” “现在在哪?” “我哪知道呀?我当时刺得挺深,也没有再管那匕首。后来我把他扔飞砸了神像,他还在神台上装伤重,想要隐藏小范爷。”李萸说着也猜出对方是在怀疑她刺伤了桃本导致了他的死亡,“你看伤口就知道,我已经避开要害,刺中的位置并不紧要,伤好后他的胳膊以后都不受影响。” 贪狼星君皱了皱眉,越听越觉得这女子说的话像是在吹牛,偏从几人描述的事来看,还真就是她先救出了小范爷再等来了月老。不管她是怎么救的,至少不是个只会吹牛的。 在神殿里找了一圈,他们没能找到那把匕首,好像它已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萸抱着双臂远远站着,感觉这就是个阴谋,她又要被陷害了。虽说这是个跟人打一场的好借口,但这事会没完没了。 先前桃本污陷她跟小范爷勾结,她真的一点也不慌,这事很好查,她有道宫的人做证,小范爷也不会任污水泼他身上,也许她什么也不用做,光小范爷一个就能把事情澄清。她只要负责把月老打服,然后让他听进去解释,认识到他的错误,给她赔一笔精神损失费。 现在不一样,桃本死了,死因是她反击造成的伤口。她说匕首是桃本自己准备的,可谁能证明?当时唯一在场的小范爷还在神像里封着呢,老陶头又被废了。要是他们认定了是她杀了桃本,她还真没法证明。 她在妖界知道一些大妖,他们治下甚严,知道子孙犯了错会重罚,但是得自己人来罚,要是别人抢先动了手会被迁怒。她就被迁怒过,觉得挺没道理的,她还替他们省了动家法的力气呢,他们怎么还怨她。结局是臭鱼跳出来圆场,替她说了不少好话,给了对方台阶,这事才过。 嗯,她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就像她今天教训了桃本,也是事出有因,就是没想到他会就这么死了。 别真是那匕首有古怪?这要怪她没有事先发觉吗?也太为难她了,她都不认得那些符文,桃本这个匕首的主人都没有留手,她为什么还手时要时时想着不能还手太重。 “你们留下。” 翻了一圈仍没有线索后,贪狼星君点了两名天兵留下来守着月老庙,他和其他人先回天庭,月老原也得跟他们一块儿走,眼看天要亮了,他不放心小范爷想先送小范爷回阴司。 就像阳世会影响鬼神的修为,阴世也会损耗天神的灵力,天兵天将没事都不爱往阴司去,既然月老愿意代劳,他们也不拒绝,就是多劝了月老一句让他在阴司别喝醉,还有事要问他呢。 “我记着呢,我这庙里也还得找人收拾,哪有心情喝酒。” 他晚上已经回收了许多灵线,却总觉得这些线被剪切过,等会儿还得回来再翻翻,免得还有红线遗留凡间再害了旁人。 贪狼星君安排好这些事,才转头看向了李萸。李萸正等着呢,打还是不打就看他是个什么态度了。 “以后不要冒然出手,弑神之罪不是你能承受的。”贪狼星君冷冷说了一句,接着便跟其他人带着桃本的尸体走了。 这是不打的意思? 不打就不打,临走前还狠话是个什么鬼? 李萸狠狠翻了个白眼。 许是她的表情多了一点,月老扶着并不想动小范爷上前,跟李萸说道:“可惜你修行未成,不然我就把你绑给贪狼星君了,星宿之中不少都是老光棍,我都要愁死了。” 绑什么绑?你怕不是嫌命长!李萸冷瞪了他一眼。 “除了这些个星宿,我还认得许多半仙,他们跟你正好相配。你想不想认得一下?以你现在这样的状况正好可以找个半仙双修,还能早一日得道……” 在他喋喋不休的劝诱中,李萸总算体会到尹皓生不想跟他解除婚约的原因是多么正当。 “我订亲了,有未婚夫。”她正色拒绝。 月老声音一顿,猛然点了点头,说:“也对。你现在这姻缘也不错。” 李萸听了挑了挑眉,也没有否认,就怕月老再给她介绍半仙。等他们走了,她才慢慢悠悠下山,心下还在想他们竟然就这么放过她的事,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桃本,其他人都没有跟她打起来。 这里跟妖界果然还是有点不一样,她暗想。 山脚处,已经有早起的农人出门忙碌,他们看到一年轻小伙从山上下来皆好奇地多看一眼,却没有人上前多问,只当是哪家公子赶了个早。 这些贵家公子总有各种新鲜主意,说不定又有人打赌输了半夜在山上过一夜当惩罚。他们也不敢多看,要是惹怒了对方被踢上一脚都没处说理去。 第107章 宵夜 李老夫人在闷热的夏天赶了一天的路,又被雨气薰着,人有些不舒服,当天的晚饭各房都在自己院里吃。 “这雨怪吓人的。”秋桐送来饭食时说了一句。 又是闪电又是大风,瞧着妖气腾腾,再联想到近来发生的案子,让人心里发慌。李萸倒是不慌,还多吃了几餐,先前搬行李时她也出了力,多吃点也应该,这一路上她都没吃到什么像样的吃食,早就已经饿了。 秋桐一看李萸这食量,心中的惊慌也没了,反倒开始担心府里的厨房是不是备下了足够多的吃食。 雨下到半夜才停,秋桐再一次去厨房取餐时,还在路上遇到了夫人院里新来的阿青,她是跟着秦氏进府的。 新来的秦氏是未来的姨娘,卫氏买下她后就安排她住在庄子里调养身体,原是想要在七夕那日也就是昨天让她正式去李承德屋里服侍,想不到出了连环命案,李承德早上出门后一直没有回府,连回京的事都是让小厮来传的话。 秦氏是犯官之女,如今还没有正式抬成姨娘,只算是李承德的房里人,若她有幸怀了身孕,卫氏才会给她摆酒,另给她安排一个院子住。于姨娘、柳姨娘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她现在拿的是姨娘的月例,府里人都知道卫氏的安排,对她还算客气。 秦家未出事前阿青就是秦氏的丫头,年龄才不过十岁,是秦氏院里打杂的小丫头。 在狱中时,两人关在同一间监牢。阿青还算护主,也不像其他丫头早早另有了去处,秦氏被卫氏买下时,卫氏问她有没有用惯的下人,秦氏便指了阿青。其实那些还不曾发卖的秦家人中,还有几个年纪更大些、颜色更好些、过去与秦氏关系也算亲近的,只是她们的价不低,有的甚至越过了秦氏。 秦氏已经十九了,容貌文秀不算上佳,就是进了青楼也泯然众花之中,且她这个年纪的都有了主意,不好教导,来采买的鸨母都会略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儿。 她看着又是个不能做活的,买回去多半要当通房姨娘,这个负责官卖的伢人早就说过,秦氏心里也有数,就算有几分不情愿却不得不顺从。 伢人的原话不怎么客气,就是进了狱中听多了污言秽语,秦氏也不愿记得,她只知若是没有正经人家买她,她最终会被送去军中,那才是真正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原就不是要强的性子,在狱中见过许多后,越发怯懦,到了李府谨言慎行,不敢有半分不满,就连阿青也被她教着要温顺。 阿青年纪还小,哪怕在狱里受了惊吓,到庄子里养了些日子后,性子又活泛了些,也与附近不少同龄的姑娘相熟。不过到底也是怕累,要是让她留在普通农户家里下地干活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荦腥,她也是不愿的。 在庄上时,她就认得秋桐,两人打过招呼后,知道秋桐也是去厨房便想结伴一块儿走。 “老爷回来了,我也要去厨房拿些吃食。” 她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欢喜,甚至还有几分骄傲。她家小姐只有得老爷喜欢才能有好日子过,偏昨日老爷没回府,没在秦氏屋里过夜,今日应是能了。 以前秦府也有好些姨娘,有一些还挺威风的,阿青并没觉得当姨娘有什么不好,还羡慕她们能吃得好穿得好,就是有些死在狱中的,总也好过什么好日子都没捞着就死。 “怎么是你去厨房?”秋桐想的却是别的。 就是老爷回府留了秦氏侍候,这等去厨房取饭食的杂务也有院中的婆子会做,怎么会让小小年纪的阿青来。秋桐自己亲自去厨房,是因着院里的丫头婆子都轮了一遍,她看雨停了又正好想出去走走。李萸吃的太多,总让同一个人去取餐太累,还会让厨房调侃,怪不好意思的。 “就该是我去拿的。”阿青说道,她以前在秦府只是一个干杂活的小丫头,以为到了李府她也该做这些,之前秦氏的饭食也是她去取的。 秋桐猜是院中的婆子偷懒把活推给了她,却又不好说明。 “那你知道老爷有什么忌口的吗?去了后厨可别拿错了。” “不知道。”阿青说着看向秋桐,见秋桐一脸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脚步不由一顿。很快她想到什么,又跟上了秋桐,说:“厨房的人肯定知道。” “也是。你取的时候还是当心些,雨天路滑别摔着。” 阿青连连点头,越发跟紧秋桐。她对李府还不熟,让她一个人提着灯笼去厨房,她心下还有几分害怕,幸好路上有个姐姐相伴,她胆子才大些。 厨房的人知道老爷刚回来,已经在准备吃食,见是阿青来取,也说了一句婆子偷懒的话,管事的还特意又叫了个人陪着阿青把吃食端回院里。 秋桐这里反倒不怎么顺利,厨房的人给她的宵夜份量少的不行。 跟去庄子的厨子因跟着马车赶了一天的路,早早就歇下了,他们用两条腿走的可比坐马车的人累多了,也就来不及跟留在京城厨房没去漓县的下人说李萸的事。这些人现在已经在怀疑秋桐她们一个个的来取餐搬了那么些吃食回去,是有什么私下小聚会,假借着李萸的名来拿吃的,李萸先前在府里吃的可没有这么多。 “这都来好几次了,二小姐也该吃饱了。”厨娘戏谑说道。 秋桐也很无奈,有心想去找香云姐来帮着说话,又想到老爷才刚回来,主院的人也抽不出空来管她,只能暂时先拿着吃的回去,想找旁人等会儿一起过去说说。李萸胃口好的事,不少人知道,厨房的人不信她的,总能信其他的。 饭食刚送到时,李萸也没有多说,几口把它们都吃完后,她才觉出份量有点少。 “怎么就这么点?”李萸皱着眉问。 秋桐如今在李萸面前已经敢说笑几句,见李萸面色沉下来,也没那么怵得厉害。 “小姐以前在府里都不曾吃这么多,如今从庄子里回来,胃口一下子变大了,厨房里的人还以为我们借着您的名儿给自己弄吃食。我过会儿再叫几个同去庄子的实在的姐姐一块儿去厨房说说就好了。” 过会儿是个什么时候?李萸可没这耐心等着,哪怕肚子不饿,也想当下就解决这事。 “叫什么旁人,我跟你去就是了。我还没去过府里的厨房,不知有多少吃食。” “小姐,厨房这等地方油烟重,薰着你就不好了,还是让奴跟其他姐姐去。”秋桐好声劝道,就怕李萸去了跟厨房里的人闹起来将来整个秋水院去厨房办事都被卡着。 “我又不钻进灶膛里,有什么薰的。”李萸说着就已经站起了身。 要是秋桐没拦着她,她还能歇歇再去,现在被拦了一下却是非得马上就过去不可。 秋桐没法子,只得跟着她去,出了屋子时还求救地看向于姨娘的屋子,见里面已经灭了灯,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于姨娘往常也没有睡得这么早,免得李承德往她屋里来,她还得再起来梳洗。今天她知李承德不会来,又赶了一天路早就已经乏了,早早地就睡下了。 她心下对秦氏并无多少怨气,后头还有一个柳姨娘呢,要是为这事生气,她早就跟柳姨娘吵上了。柳姨娘生的又是个儿子,当初有好些个丫头婆子在她面前说这事,还故意劝她去争宠再生个儿子。她却没这个心思,只想守着女儿过,将来就是老死在庄子里,下场比没事找事的要好。 柳姨娘对秦氏却有几分不满,她才跟李承德提了李远?记为嫡子的事,卫氏便寻了这么个人来,摆明了要压她一头。她自认为还算安份,就想让自家儿子别在外面矮人一截,偏李承德也不替她撑腰,好像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不是他的亲儿子似的。 还有那秦氏,瞧着文文气气的,也不知要装给谁看,她就等着看这小妮子得宠后卫氏有多难受。 气归气,一入夜,她到底还是困了。赶路的辛苦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她也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在外面跑。 秋桐和李萸路过柳姨娘的院子时,院门已经关上了。两人只是扫了一眼,不曾多留心。 下过一场雨,游廊靠近外面的一侧还有些积水,等近了厨房没了走廊,有一段路又是青石板夹着雨花石,雨后特别难走。厨房的人雨天往主子院里传菜,这段路会有专门的仆妇送,各房丫头只要在走廊尽头等着就好。 这当然只是在正餐的时候,宵夜什么的还是得进厨房取。 秋桐和李萸到了厨房时,里面只留了一个大厨和两个仆妇,李承德都吃过宵夜了,其余人也就能歇下了,只留下几人防着主子临时要什么吃食。 看到秋桐又来了,当值的周厨子脸拉了下来,正要说什么,却扫到了跟着她一块儿来的李萸。因李萸衣着简单,周厨子也没认出她来,还当是哪个院里的丫头,又觉得她面生,也不确定她是不是新来的秦氏。 若是秦氏,怎么会跟秋桐走在一起,大半夜的往厨房来? 周厨子正困惑呢,就有其中一个见过李萸的仆妇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见了礼。 “二小姐。” 剩下的人也才反应过来跟着行礼。 李萸也不应声,进去厨房打量了一眼,见备下的食材还挺齐全,就有些蠢蠢欲动。原本她也没那么饿了,对别人来说坐车很辛苦,对她却是休息,她照例吃那么多,是想多存些力气日后用,免得打架的时候只能放一招。 “二小姐,有什么您尽管吩咐,厨房里脏,莫污了您的衣服。”周厨子好声说道,这会儿已经在想秋桐找李萸来是不是想让李萸帮着出气,说不定下人们私下设宴的事就是李萸同意的。 他还是不觉得那么多东西是李萸一个人吃的。 “煮五碗面,每碗要不同的汤料,”李萸淡淡说着,指了放在菜案上的一只海碗,“用这样的碗装。” 说完,她朝边上看了一眼,想寻个能吃饭的地方。 秋桐知意,朝边上的大堂一指,说:“小姐要是不弃,可以去那儿等着,我们这些下人平时吃饭就是在那里。” 李萸不在意什么主人下人的,秋桐这么说了,她就往那黑漆漆的大堂而去。一个仆妇先抢在她前头先进去把蜡烛点了,又不明所以地看向秋桐,不懂她们这是闹的哪一出。 周厨子也不懂,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了面,甚至在想李萸是不是想借机刁难他。他曾听说有厨子做的菜不合主子的意,被主子打翻后被罚吃掉打翻在地上的饭菜。 想不到二小姐病好了,却成了个性子暴虐的,周厨子苦着脸想,似乎已经看到了面条打翻在地上的样子。 怕浪费了,他第一碗面都没放多好的料,就是普通的青菜肉丝面,多加了一些笋丝调味,吃着更清爽些。 既然是冲着厨房来的,周厨子亲自去送了面,就等着李萸冲他发火,结果等了好一会儿,李萸已经把面吃完了也没有什么动作,只面色奇怪地看向他。 “这才是第一碗。”她提醒道。 一个厨子呆在大堂做什么,等客人实时反馈吗?她想象中的五碗面,会一碗接一碗的不停顿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可没耐心中间还要等,就是有人在边上表演节目她的耐心也长不出来,更何况现在也没有。 “是,这就去。”周厨子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应道,心下也疑惑到底李萸要怎么罚他。 当然,他想象中的惩罚并没有出现,除了连煮五碗不同的面稍要费些心思,没有其他让他为难的地方。他心里倒是有另一个担心,让他有些难安。要是他做出的面把李萸撑坏了,这事算谁的?府里的小姐不至于为了争一口气出这样的昏招? 第109章 真相 李萸的清心符最终不是秋桐找小厮送,而是尹皓生让长青来送点心时,让他顺便带回去的。 尹皓生拿到符,心下有些惊喜,仔细盯着看了许久后,又问一直侍立在侧的长青:“英哥儿有吗?” “有。” 长青跟秋桐闲聊时说起来,秋桐如今也愿意跟他透些消息。 尹皓生微微一笑,知道李萸还算周全也算略微放心,却又想着自己不是唯一收到的一个有些怅然。 “这是什么符?”他问,分了些心思猜测一番。 近来京中不太平,李萸给他画的也许是护身符,听说有种防着男子遇上烂桃花的杂符,不知她会不会画。正想着,尹皓生就听长青回了一句。 “说是适合读书人用的。” 秋桐问李萸这是什么符时,李萸一时忘记符的名字,明明就在脑子里打转她一时却答不上来,于是就跟秋桐简单说了是适合读书人用的,秋桐也就这么转述给长青。 尹皓生沉默地试用了一下,猜测大概是清心符。他曾经在龙旭升那里借了不少修行的书,其中有一些是关于画符,清心符算是入门的符,也是许多人会跳过不学的符。修行本就要静心,既然都已经静心了为什么还要符?这符可以说有点鸡肋。 对读书人倒的确适用,尤其是在考前。就算没用,李萸赠了亲手画的符给他,他也得回礼。 隔天,他让人送去李府的除了点心,还有一些玉石原石,都是以前陪着龙旭臣逛街时一块儿买的,据龙旭臣说可以用来刻符箓。 他倒没那么信龙旭臣的眼光,只买了几块合眼缘的,就是刻不了符箓也能刻成挂件。如今有了李萸,这些玉石倒是可以给她,说不定她能用得上。尹皓生留下了一块,花了几天时间刻了一块玉牌,等着中元节那日送给李萸。 李萸收到了五块玉石初时不懂有什么用,难不成让她用来砸人?攥紧了一块玉石,李萸抡了几下试了手感,也没觉得有特别之处,倒了发觉这些玉石似乎能存灵气。 尹皓生这是想让她帮着刻个护身符? 啧,倒使唤起她来了! 画符并不是她的强项,她分不出这功夫来,现在嘛,她也没法练招,还得省着用积存下来的灵力,倒是可以刻符打发时间,要是练顺手了,说不定能有利于她在这个世界修行。 挑了一块深绿色的玉石,她想了想,本来想刻一个鲤鱼跳龙门的图案,尹皓生要科考了,这个图案最适合。但是一想到构图,她又觉得有点难,最重要的是她不怎么喜欢鱼和龙。顾及她个人的喜好,最主要是手艺,她最终决定雕个竹子。 就在两人各自研究刻玉佩时,关于凶杀案的真相也被公布了出来。 李承德早从道宫那里知道了缘由,同样知情的还有大理寺卿、都察院都御史、几位内阁重臣和圣上。知道归知道,明面上还是要装出调查的样子来,私下也得扯皮,主要是该由谁出来定案。 在漓县,前面的调查是由李承德主导,在京城却是大理寺负责,一听说这事最终得不了了之后,大理寺卿就想把案子推给刑部,不过最终还是回到了大理寺手上,这几日在外面查案的也是大理寺的推官。 这种神异的案子隔些日子都会出几桩,先前青河鬼王入京也曾造成百姓伤亡,当时是京兆府查的案,刑部给核准的,公告上写的是流寇入京。这一次又出了案子,轮也要轮到大理寺背书。 最终大理寺卿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负责在早朝时奏报。 “经查,近日京中、漓县等地多起离奇杀人自尽命案,系行凶者受游方道人蛊惑……游方道人在被追缉时伏诛……三司核准无异议。” 这几起案子颇受关注,就连圣上避暑的行程都为之更改,有不少朝臣也等着后续。大理寺卿的奏报也算合他们私下的猜测,这等杀害亲近之人又自尽的行为肯定不寻常,但他说的游方道人来历不明,偏犯人又已经伏诛,这事可以说是死不对证,有人甚至怀疑是不是大理寺查不出结果怕圣上责怪,找了个死人顶罪。 有耿直的御使当朝质疑,哪怕大理寺卿说过这个结果是三司核准过的,他们也只对着他一个人问。 这事在朝中能说上好几日,传到民间却像是核准过的事实。甚至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见过一游方道人跟某个行凶者有过接触,还有人说那些人是为了求不该得的东西用了游方道人教的邪术才招来了这样的结果,城隍庙的道长也煞有其事地劝信众不要信无证的道人,也不要将自己的毛发八字轻易交出去。 道宫的人知道真相,朝廷不准提漓山出了邪神一事,免得有碍圣威,他们也能理解,却不懂为什么非说是游方的道人而不是僧人,害得他们也得配合着。 李萸也从秋桐那里听说了外面的传言,跟她所知的真相不太一样,她一度以为是百姓自己瞎猜瞎传的,不知道里面还有朝廷的事。 她知道的比李承德知道的要多,李承德只知漓山邪神蛊惑百姓却不知换魂一事,之后月老也跟她说了许多。 七月十二那晚,月老来找过她。 要不怎么说月老在三界混得开呢,哪怕偶尔不小心犯点小错、绑错了红线,也没有仙家跟他生气。他见了李萸也不拿架子,说话还颇为客气,重点是给李萸的谢礼也丰厚,除了一些灵药灵果,还有李萸可能用得上的修行法。 他总归也是有点修为在的,一眼就看穿了李萸现在的状态,却不曾小看了她,还有心跟她结交。 “这次都怪我不察,不然也不能让桃本钻了空子。后来神将在他的住处搜到了一本邪功,上面记载了用生魂修炼的功法,想来他早就有此打算,知道了我那些蛛丝的作用后开始正式动手。 我就不该留着那些蛛丝,要是早早毁了,也不会有后面的事。这次有近百人遇害,其中因果我也得背一部分。” 他这样的神最怕背这样的因果,稍有不慎就会成为邪神。 “好在小友发现的早,还救下了范无常。” “凑巧遇上而已。” “小友将来可有什么打算?我跟天庭各处都熟,广寒宫正缺武力值高的女仙维持秩序。你是不知道,那些新到天庭的小仙总想去一睹太阴仙子的风采,哪怕要被罚砍树、变成蟾蜍,他们也不怕。” 其实广寒宫中已经有好几位法力高强的女仙,可是越这样越是有男仙想来挑战。月老私以为还是女仙下手不够狠,要是像李萸这般跟桃本交手还没有确定他的身份还手就直接给了一刀子,哪还有别人敢放肆。 怎么听着像是招她去当保全,李萸暗想,以前在妖界也有狐族的想吸纳她当同伴。不过狐族的法力不弱,不想动手是为了形象。那些狐族的大妖也不知怎么回事,年纪大了还多了偶像包裹,甚至还有上万岁了自称青春无敌美少女的。 月老见她犹豫,目光又落在她刻了一半的玉佩上,恍然才想到她还有一个凡人的未婚夫,月寒宫招女仙可不招有道侣的。 他进屋前先跟李萸传过音,得了李萸准许才进过屋,李萸当时正在刻玉佩,就暂时停下了手边的事请了他进来,也没有让呆在隔壁茶水间的秋桐知道,想来月老来她这里也不会想喝凡间的茶水。 “这事也不急,”月老笑了笑,把事情跳过,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红线做的穗子,“这个也赠予小友,可以挂在玉佩上。” 等李萸接过去后,他还笑着摸了摸胡子,希望李萸能喜欢这个能促进缘份的穗子。李萸哪里想的到那么多,她接过穗子的时候还在想,似乎别人挂在腰上的玉佩是有穗子的,幸好月老给了她一下,不然她还得另外去寻,说不定还会让她自己做。 她可做不来,她都要被玉雕给逼疯了。 先前,她觉得玉雕并不难,她力气大,有别人没有的优势,在玉上刻东西就跟拿刀切豆腐似的。她是万万没想到,力气大不一定有优势,就像有人切豆腐能切成豆腐丝,而她就是一刀下去豆腐会成为渣。幸好她心里还有点数,头一刀下去时,她就知道雕刻并不简单,还特意收着力,倒是没让玉石直接成了渣。 以为是自己长年修习棍法,才会好对用刀生疏,她在院里练了半天的剑法和刀法,想要练出点用刀的手感来。 然并软。 这几天她还用院中的假山练了练手,也没什么用。 希望旁人没看出来假山短了一截,她也没想到它会那么脆。 月老也没有在李萸这儿呆多久,道过谢又说了一些事情的后续后,他便告辞离开了,顺便还安利了一下他的月老庙,让她在姻缘上有困扰时随时可以去找他。 李萸干笑着点点头,不觉得还有跟月老见面的必要。 隔天,七月十三,鬼门开。 道宫组织人守护京中安宁,阴司也派了鬼差守着各处鬼门以防恶鬼偷渡到人界。普通阴魂可以在中元节回人间探亲,恶鬼却是不许的,有些恶鬼在阴司服过刑仍不曾磨灭恶念,总会趁中元节搞事。每年中元节前后阴司上下都检查了各处关押的恶鬼,防着有阴魂私逃出去做恶。 阴司中从服刑处私逃的恶鬼还是有的,阴司清点时有时也不能判断不见的恶鬼是真的逃了还是被偷摸进来的冥怪吃了。 经上次有人私自在阴司设法阵以及有人掳生魂的事后,这阵子阴司查得特别严,严查之下,倒让这次中元节顺当了许多。 道宫本想派人来问李萸有没有时间守一道鬼门,发现事情不多后,就没好意思再麻烦李萸。经由龙旭臣兄弟,他们都知道李萸本事虽高,但脾气不怎么好,似乎因为先前几次出手灵力受损还在休养,不是要事不会出手。 休养不过面上的借口,兄弟俩知道李萸得靠吃吃吃维持体力,哪里能拿事来麻烦她。 随着中元节到来,小范爷也到李萸这儿来了一趟。 京城这片跟道宫对接的阴差并不是他,他这次上来是打着防范恶鬼的旗号,顺路也来感谢李萸相救,要不是李萸,他可就要在小山沟里翻船了。 他那里适合李萸用的东西不多,为了谢她,还花时间去熟人那里搜罗了一此,其中他觉得最诚意满满的就是孟婆熬的汤。他送的当然不是忘却前事的奈何汤,而是对滋养魄体有利的汤水。 孟婆会的汤水可不止一种,就是熬的汤效果太霸道,说是滋养魄体,阴司却没有一个人要喝,生怕魄体还没有养起来,就先被有冲击性的味道刺激得魂飞魄散了。 李萸这么务实的一个人,在闻过味道小尝一口后也总算是发现比起汤水的效用,她可能还是注重口感一些。她喝汤从来没有这么斯文过,勉强咽下一口后,她心里就有了一个疑问:小范爷到底是来谢她还是害她?莫不是阴司人手不足想要提前让她上岗。 “怎么样,这汤效果还是不错的?”小范爷说,然后在李萸脸上看到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好,他也知道口感不怎么样,就是他这个糙汉子也受不了,这不是看李萸有时候比一般汉子还刚以为她能喝下去。 “你如今修为还是太浅,还是应当补补。这次遇上的是桃本这没用的小子,你才胜过他,要是换成别的神仙还真不好说。而且弑神是要背上因果的,也亏得这次你动手的确没有对着桃本的要害来,神殿的人才放你一马。以后你还是收敛着点,别被神殿的人记上。” 小范爷一本正经地劝完,又给李萸透了个消息。 “那些被夺舍恶鬼所杀的人,他们的魂魄都在当下消散了,连恶鬼也是一样。神将说是因为桃本死了,他控制的那些恶鬼才会失控伤人自尽,我却总觉得这事还有蹊跷。总之小心点,别着了道,把修为稳固好。” 第111章 不宜男女出行 “仙姑,帮我跟我家婆娘说一声,别再出来做买卖了,赚了钱她也花不着,都被我那老娘弄给我小妹了。你劝她还是改嫁,我从小玩到大的王家兄弟就挺好。”中年男鬼还在李萸身边念叨。 李萸目不斜视,拒绝参与别人的家事。 “阿萸,前几日你送我的符箓很是管用。这几天我得闲,亲手刻了一块玉佩,你戴着玩;”尹皓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已经刻好的玉佩递给了她,“若不喜欢,随意处置了便是。” 李萸这才记起她刻好的玉佩,顺手一掏,在拿过尹皓生手上玉佩时也把她那块放到尹皓生手上。 “护身用的,一般恶鬼伤不了你。” 尹皓生颇有些意外,没想到还能收到李萸送的亲手刻的玉佩,一时喜不自禁。 “我们竟想到一块儿去了,可见是有缘。你刻的是个什么,倒是……挺有力度的,”尹皓生一时也认不出李萸刻的是什么图案,直直的两竖加上一横,瞧着像是个什么符文,“我很喜欢。” “是个竹节。”李萸略有些心虚地说,反正她自己认不太出来那是竹节,既然尹皓生识货喜欢,就说明这个图案还是神似竹节的。 看了一眼尹皓生刻的莲花图案的玉佩,李萸略带挑剔地挑了挑眉。图案精美归精美,就是太普通的,一点也配不上她世外高人的身份。 竹节?尹皓生认真看了一眼玉佩上的图案:两竖一横,其中一竖还有一点歪斜。跟竹节不能说一点也不像,就是给人的印象毫不相干。 “哈哈哈哈,竹节?这哪里像个竹节?”中年男鬼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李萸冷冷看了过去,感觉中元节出来的鬼是不是也太不懂事了一点,能不能讲点礼貌规矩? 中年男鬼脖子一寒,显然也感知到了危机,倒是收起了笑容,继续求李萸。 “仙姑,求求你了,可怜可怜小的,你就帮我递句话~” “你不知道托梦吗?”李萸转头冷声道。 “我托过,她信了,却干得更起劲了。你说她是不是傻?” “我看你才傻,既然她信了也没听,我说了又有什么用。你还不如去你吓你妹吓你娘,让她们别再拿她的钱。” “我妹我娘有祖宗护着,我打不过呀。”中年男鬼可怜巴巴地说。 “那就是你出手不够狠,你要是敢拼个魂飞魄散,哪个祖宗敢拦你。” “怎么了?”尹皓生听李萸对着边上空气越说越激动不禁问了一句。 “没事。”李萸说着,朝一边也同样好奇的老板娘努了努嘴,“她男人想让她改嫁,她不肯,就想让我帮着劝劝。关我什么事,她自己愿意拿钱给她婆婆小姑,谁能拦得住。” 老板娘一听脸色微变,她的确是昨夜做梦梦到了她短命的男人,他劝她改嫁,别再继续在家里当牛做马,她当然不肯答应。当初他家也没嫌她有个命硬的名声让她进门,她又怎么能丢下婆婆重新嫁人。婆婆对她有怨,她心里明白,她也不怪婆婆,要怪就怪她自己命不好,带累了别人,也活该自己受罪。 “我怎么还听到魂飞魄散了呢?”尹皓生又问道。 老板娘飞快抬起了眼,一脸担忧地看向李萸。 “他不敢去劝他娘和他妹,说是怕被祖宗打。这就是不够狠,打架就不能瞻前顾后,更不能顾虑情面。” 这是单纯打架的事吗?尹皓生叹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情,也有自己会选的路,你不能想着人人都能跟你一样,有些人就是怎么也硬气不起来的。你觉得打上一架分出高下来很痛快,有些人却不愿意如此,宁可自己受点委屈,也要一团和气,这样谁也不会受伤。” “这是他觉得自己打不赢,要是他动动手指就能碾压对手让对方完全听命于他,他早就这么干了。” “也有一些强者不会如此。” “这个我知道,不就是我,我也没用武力逼着所有人都听我的。可也有一些弱者,他们说喜欢一团和气,其实就是因为弱,不得不这么跟人相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不能怪他们什么。” “我与他们又不相干,能怪他们什么?既然他们想要一直一团和气,为何又要找其他人帮着出手,别人就非得帮他们不可吗?” “举手之劳罢了。” “才不是什么举手之劳。你若是帮着一次,却没有达到他们预期的效果,他们肯定会再找你帮第二次第三次。” “可也不能一次都不帮。”尹皓生叹道。 “我就不帮这些自己不争气的。” 尹皓生倒不想劝李萸改了她的性子,甚至对任何人,他都是希望他们能照自己的意愿来的,可惜又有几个人能一直如此,就是他也不得不收敛着。 吃完付过钱,两人也没有在面线摊子上多停留,至于那一人一鬼夫妻间的事,李萸不会管也不会再去多问。 世间家长里短的事太多,哪怕露到她眼前,她也不是非管不可。于别人,也许是一项修行,于她却不是。 她若是这个闲心,还不如多劝劝于姨娘嫁人。 不愿意出府嫁人的姨娘和受婆婆磋磨不愿意改嫁的寡妇在这个时代并不缺,非得让她们脱离现实的桎梏,也是一种强求。也许会有入世者想要做点什么,并以此推动人族发展,可是跟脱离凡俗的修行者又有什么关系。 李萸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就像当初她在妖界时,总会有人族的人跳出来怪她不帮扶他们。 修行是个人的事,她有自己要走的路,帮与不帮全凭心念。 就是现在这路走得过于艰难,在灵气稀薄的世间她也不能自己能走多远。 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尹皓生,她在想是不是该回府了。正要开口,她就见尹皓生停下脚步,她也跟着停下来,等着尹皓生说教。 “我们去那边站一会儿,那边人少。”尹皓生指着远处一座映着月光的小桥,又朝身后看了一眼,“我让长青去买些吃食来,你可还有胃口。” “有。” 李萸应了一声,又看了尹皓生几眼,跟着微微笑着的他去了不远处的小桥,不再想回府的事。 与其他横卧河上的青石桥不同,这座桥上没有灯笼装点,像是被人遗忘一样。这样的桥大抵是因为破败弃用了的,走近后,尹皓生一看桥上断了一半的桥栏便确定了。 “也不知那桥栏能不能坐。” 尹皓生说着上前推了推剩下的一半桥栏,确定还算结实才铺了帕子上去。 “你坐。”尹皓生说。 “你也太仔细了。”李萸翻了个白眼,伸手扣住他的肩头一拉,让他坐到他自己铺好的帕子上,自己随意在他边上坐下,说:“我可不是什么讲究人。” “可我总想照顾你怎么办?”尹皓生浅笑着问,目光如夜中星子,晶亮地闪耀着。 是个有孝心的小弟,李萸感概地点点头。 “这是你的事,我这个占便宜的还能拦着不成?” “要是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呢?” “那你得好好练身体?” “什么?”尹皓生一愣,显然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然等你老了,什么也干不了了,还怎么照顾我。那时我也许跟现在没什么区别,你却路也走不了了,我还得照顾你。” “你愿意照顾我吗?” 李萸闻言轻笑,横眉戏谑说道:“被我照顾的,都死的比较快。” “我却是不怕的,你可吓不着我。”尹皓生淡然道。 李萸轻哼一声,忽地伸手在他胸口一推,在他身子不稳后翻要掉下去时又拉住他的衣襟把他给拉了回来。 “怕不怕?”李萸贱嘻嘻地问,看着被吓着的尹皓生。 尹皓生瞪大了眼,面上有些绯红,刚刚那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要掉下去是有些吓着了,哪怕知道李萸没什么恶意,但是她开玩笑的边界在哪里他也不清楚,说不定就是不小心把他吓死了,她也能笑嘻嘻地对他的阴魂问上一句怕不怕,对她来说死亡也不是值得多提一嘴的事。 “怕。”他面带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抓住她的衣袖,“这样就不怕了。” “你倒挺好意思。”李萸笑道。 尹皓生幽幽一叹,说:“不然怎么办?” 他都这样了,她还只当是玩笑,不知他还得越矩多远才能让她明白。 尹皓生也没能一直拉着她的衣袖,长青送了买来的吃食,他就松开了手。长青离开的时候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像是怪自己去的不是时候。李萸没看出什么来,在桥上吹着凉风、吃着东西,心情比在人群中挤要好多了。 眼前的河面上偶尔还有荷花灯飘过,他们先前放的灯也曾经过这里,一直飘向下游。下游的水面上早就横着的竹杆拦下荷花灯,就等着子时到着了把这些荷花灯以及集市上不曾卖出去的花灯聚在一起一并烧了。就是被买走的灯,第二天买家也得找个有水的地方把灯化了。 “也不知明年能不能看了化灯再走。”尹皓生说道。 “你想看吗?”李萸问,应该能看到众多阴魂争抢灯笼的场景,也算有点趣味。 尹皓生没有回答,转而说了别的:“天不早了,吃完东西也该回了。” “你如今就是看了,也看不到真的热闹,等你开了眼,就能知道中元节是怎样一副场景了。” 尹皓生点头,想到身边跟满阴魂的场景,心里已经把中元节划为不适合男女出游的日子。 吃完了长青买来的食物,两人也准备起身,再不走李远英就该派人过来询问了。李萸的目光还望着河面上的荷花灯,尽管有些阴魂看着碍眼,却也有一脸慈祥地盯着荷花灯看的,看到人和鬼和谐在呆在一方天地下,这节日还算有几分意思。 回身跟着尹皓生要下桥时,她忽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扯了一下,一个踉跄撞到了尹皓生身上,跟看向她的尹皓生撞到了一起。 “嘭”地一声,两人的额头贴在了一起,李萸倒没觉得疼,就觉得有几分气恼。 她一个武修,要是连下盘都不稳一滑就倒,这么些年她就白练了。可是她的确是滑了一跤,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就跟一个学霸忽然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似的。 是哪个小鬼暗算了她?李萸不信她是单纯脚滑,低头看向刚刚被拉了一下的地方,却是她新挂在身上尹皓生所送的那块玉佩。 尹皓生送她的玉佩也有穗子,现在正和她送尹皓生玉佩上的红穗缠在了一起。她眯了眯眼,就她的力气连玉佩都能折断,小小的穗子还能拉动她让她脚步不稳,定有什么玄机。 “撞疼了吗?”尹皓生好声问,其实他才是真的疼的那个。 刚撞完的一瞬他甚至眼前发黑,一度以为自己要这么去了。就是现在他人还有几分不清醒,不确定刚刚是不是真跟李萸撞在了一起。事发的太突然,他都来不及细细感觉到什么就结束了,全无半点旖旎不说,他还有点头晕。 只是再晕,他也能感觉出来李萸的面色有些冷,盯着玉佩的目光像是盯着仇人。 “怎么缠在一起了?我来解。”尹皓生说着就上了手,免得这个他才从李萸那里得来的玉佩没戴半晚就碎成渣渣。 李萸还真想动手出气,不过她出气的目标却是穗子而不是玉佩。玉佩本身又没什么错,还是她亲手刻的,哪怕只刻了三刀,也费了她不少心思,她有好几次都想直接把玉石戳穿免得还得继续刻,但是她忍下来了,这是多么不容易。 这块玉佩,是她耐心更上的一层楼的证明。 “怎么解不开?”尹皓生小声说。 他还以为是两块玉佩穗子勾住了,动手解时才发现他戴着的玉佩穗子跟李萸身上的玉佩穗子和挂带缠得死死的,他甚至觉得这缠法有点假,刚刚两人起身时还好好的,短时间内它们是怎么缠到一起的乱成一团,莫不是他撞晕了产生了什么幻觉?眯了眯眼,他想看得更清楚些,眼前的画面却不曾变。 第113章 送行 哪怕李萸一直很自信,好像没把山神之流放在眼中,但那毕竟是山神。若是以前,身边有朋友说他把山神打了,尹皓生九成九会觉得他喝多了。 但凡多备几个下酒菜,就不能醉成这样。 凡人把神仙打了这样的事,是现实可能发生的吗? 偏这事确实发生了,动手的还是他的未婚妻,这位未婚妻现在似乎有些想远着他。 他不后悔中元节向李萸表明心迹,这事早晚都要说。明年他就要科考了,在那之后他完婚一事必定会提上日程,从时间上算他也该让李萸知道了。要是她由此生了心思自然最好,要是不能,他就再把婚期往后拖拖,理由他都想来了,李萸刚恢复,家里想多留她几年再把她嫁出去。 “危险……总是会有的。”龙旭臣也不好瞒着自己的好友。 他也没见过湍杞道人,却知这位修为不低,能让他都忌讳的对手总有些来头,说不定跟槐村一事有关。槐村一事到现在都悬而未决,道宫的人始终都把这事挂在心上,知道哪里有怪事便会派人去查查,看看有没有类似的痕迹。 但湍杞道人不喜外人去他的地方,龙家也是偶尔跟他结下的缘分,除了龙旭升外,在京中合适前去的人选只有李萸一人。 “修行者若不受点苦难,又怎么能超然于凡俗之上。”龙旭臣又说。 他倒宁可她不要这么超然,尹皓生暗叹,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 尹皓生点头表示知道,既然更改不了,唯有盼着她平安顺遂。 第二天一早,李萸天没亮就麻利地起床,等着卫氏送李承德去早朝,就在门口守着。卫氏送完人一转身,就见李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她行了一礼。 “夫人,我有要事要出门,老爷知道的。” 卫氏看她一身男装,心下就猜到了几分,其实昨天便有人提过龙旭升来访的事,也说了李萸跟李承德碰面的事,她心里多少有些底。淡淡看了她一眼,卫氏也没想多管她的事,免得被当成是恶人。 “去多久,几时回?”她问。 “不一定呢,事情比较紧急,许多情况不明。” 卫氏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点头说:“去,当心些。” “是。”李萸应了一声,从边上秋桐手上拿了包袱便走。 卫氏无奈,朝秋桐看了一眼,见秋桐畏畏缩缩地低下头,觉得这丫头还是没有学出来。秋桐也知自己做事还不算妥当,等卫氏离开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向大门口,想跟着去送送李萸。 李萸还没有走,她出来的有点早,还没到跟龙旭升约好的时间。原本她也没打算这么早出门,都不知城门开没开,这不是为了跟卫氏接触的时间尽量短,她才趁这个时间出来。 夏末时节,天亮的没有先前早了,却还是尽力拖着热气想把天边染白。李萸感觉不出冷热,秋桐倒是看了一眼天空,想到了之后的天气。 “表少爷……”她问穿着男装的李萸,“要不让府里再给您准备几身冬装?” “不必。” 她堂堂一个修士难道还能冻死不成。 说话间,一辆马车在离李府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李萸抬眼一看,赶车人还挺眼熟。侧过身子,她朝秋桐抬了抬下巴。 “你进去。” “是。” 秋桐虚应道,也知没有她能帮得上的事,可是就这么进去又觉得不合规矩,也没有心思去注意街道对面马车上下来的人。等对方远远行礼,她好奇看去,才发现是尹皓生。 李家门口也没有其他需要他行礼的人,想来他是已经看到李萸了,秋桐小心看了李萸一眼,也不知两人是怎么通的消息,更不知尹皓生会不会觉得李萸私自外出不妥。 李萸也注意到了他,皱着眉有些不想过去,却又见尹皓生从马车里后,下人帮着拎下两个很大的食盒,略一思量还是去了对面。 “你怎么知道的?”李萸冷声问。 “是三郎跟我说的。”尹皓生好声道,全无半点不赞同的神色,“我昨日知道的迟,来不及为你准备些什么,想来府里的人也是周全的,并不必我白费心。我却是个爱庸人自扰的,不做些什么总归不安,便让厨房准备了些吃食。幸好你还没有走,倒是赶上了。” 李萸瞟了他一眼,又朝天空看去,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话。他的话实在说的漂亮,让她想怼他几句都没有底气。 倒是尹皓生看到她手上拎着的包袱,加了一句:“早知道你有这么多东西,我就不让厨房准备那么多吃食了。” 李萸依旧没有出声,低头打开一直挂在腰上的随身宝袋,把诺大一个包袱随手塞了进去。边上秋桐瞪大了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果然应该再让李萸多带一身衣服。 尹皓生倒是朝四周看了一眼,又打量了秋桐的神色,才跟李萸说道:“外面人多眼杂,你用这东西要小心点。” “就你话多。”李萸说道,从他手里接过食盒塞进了宝袋。 尹皓生抿唇轻笑,其实他早猜到李萸大概有这么一件能存放东西的器物,可李萸不说,他也不会主动去问,见她如今主动透露让他知道,他心下宽慰不少。可见先前的事并没有影响李萸对他的信任,他也不再遮掩地让长青又从马车里拿出两大袋干粮。 “那一些原是让你拿着路上吃的,这两袋可以存放的久一些,你存着以防万一。” 李萸接过,倒不知他考虑良多,有心想说这也太多了,可是想想自己的食量她选择闭嘴。 “在外面小心些,别听旁人说一两话有的没的就动怒。” “你该让旁人小心点才是。”李萸不耐烦地说,想不到逃过了卫氏和李承德的唠叨,却来了一个尹晧生。 尹皓生一笑,应道:“说的也是。” 被他这样一笑,李萸心里那点郁闷又没了,反倒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尹皓生又问了她几句,便听到马蹄声,抬眼时就看到龙旭升兄弟俩到了。龙旭臣跟过来原是想看看尹皓生来没来,要是他没到,作为好友,龙旭臣就想帮着嘱咐几句。既然他本人在了,龙旭臣也不必再多嘴,免得说错了什么。 两边见过礼,李萸也没有多耽误,翻身上了龙旭升牵来的马。 “千万小心。”尹皓生忍不住又提醒了她一句。 李萸翻了个白眼,低头冷眼看着他。 “好好读你的书去。” “是。”尹皓生温和地笑笑,像是容忍闹性子的孩子。 李萸心下又别扭起来,抬眼不想看他,一拉缰绳也没等龙旭升便走。龙旭升跟尹皓生郑重拱手后,才上马跟上了李萸。 他以前听龙旭臣说尹皓生为人多好时还不信,见过几次只当是普通谦和书生,却不想这般没有脾气。他也算是有容人之量的,若是家中女子敢这样在外面闹性子,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尹皓生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似的。 等到了街口要转弯时,李萸又朝府门前看了一眼,见尹皓生还站在那里,见她回头还朝她挥了挥手,她嘴角微翘,转过头骑着马消失在街口。 “还看呢?” 瞟了一眼跟望夫石似的好友,龙旭臣话里冒着酸气,他怎么看都觉得是尹皓生一头热,李萸都没怎么搭理他。 “你这样不行。”龙旭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尹皓生微一挑眉,回道:“我订亲了。” “我知道呀。”龙旭臣不懂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这个。 尹皓生没有再说,倒是长青帮他补了一句。 “三爷,您什么时候说亲呀?” “我……”龙旭臣语塞,扫了两人一眼,一甩袖子上了来时骑的马,“不跟你们这些俗人说了,我回去练功去,你去读你的。” 尹皓生的确还要赶去书院,却又不急着走,等他上了马车后,长青还在外面跟没有进府的秋桐说话。 现在李萸是出了门,也不知李府是个什么章程,是要让李萸对外称病还是怎么的,他打听清楚了也好配合,隔几天该送的东西也得继续送,免得让外面的人看出破绽来。 长青在说这些时,也提醒秋桐以后这样的事要早些透消息,免得两边都手忙脚乱的,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不知变化没布置好成了烂摊子。秋桐连连称是,回府后倒也觉出这是长青让她以后有事记得知会尹皓生一声。 这算不算背主?秋桐心下些许犹豫,正好香云也因着这事来寻她,少不得又听了几句训。 “二小姐病才刚好,就跟久居寺庙的人似的,眼里只有世外规矩,哪里懂得世情。你是她身边的贴心人,遇事得有主意,就是劝不住,也得有个章程,得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主子好的。只有主子好了,你才能好,要是主子任性出了什么事,头一个受罚就是你。” “昨日龙家大爷来请小姐去帮忙,小姐一口就答应了,都没留半分拒绝的余地。我原也是想劝小姐好好跟夫人说这事,小姐似不敢跟夫人说,这才先去找了老爷。”秋桐有几分委屈地说,她是真不敢劝李萸。 “外面的事先去找老爷也是应该的。”香云软声说了一句。 要是这事李萸先来问卫氏,卫氏肯定是得拦着的,两人还得闹上几句直闹到李承德那里让他来决断。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她要是不拦着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她的过错,可是拦又拦不住。卫氏隐约从李承德那里听说李萸跟京中和漓县的案子有关,那般手段,她要怎么拦?靠府里的护院吗? 就是她肯花钱去请道宫的大师来教导李萸收收性子,也不见得会有道宫的大师肯来,没见连龙家人都求上了她。 李萸能先去问李承德,反倒让卫氏松了一口气,不过她猜李萸也想不到那么多,怕以后还有同样的事,才让香云过来,也打听一下尹皓生的意思。 她现在就盼着两人快些成亲,让尹皓生去烦这些事去。 得了几句提点,秋桐想了一夜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日后再有同样的事,她也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几日后。 月子高悬,龙旭升拔动了一下火堆上的木柴,又折了两根树枝加上,目光盯着架在火堆上的几只烤鸡,算着能吃的时间。 两人宿在一处山坡下,周围洒了一圈防蛇虫的药粉,龙旭升还主动去打猎,半点不让李萸操心。他早听说李萸饭量大,也看出她脾气不怎么好,生怕半路她使性子,自然要处处安排妥当。 李萸倒不至于因为环境差而打退堂鼓,当然摆脸色是免不了的,她出了京城后脸色就没有怎么好过,谁让两人身后总有若有似无的视线盯着。 她几乎能确定身后一定有人,偏每次转头都没有发现,也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手段。怕来人察觉,她还不能时时回头,还有时卖了好几个破绽,偏来人不上当,她也就只能白白生气。 出了京城,龙旭升才跟李萸详细说了湍杞道人的事。 湍杞道人住的地方叫湍关泽,世间少有人知晓,得有特殊的信物和方法才能进入。龙旭升也没有去过湍关泽,当初儿子被湍杞道人收留,也是湍杞道人自己出来接的人。 真正去过湍关泽的只有龙庙主,他把过去的方法教给了龙旭升,两人商量这次的事时,本来是打算父子俩出行,湍杞道人对龙家有恩,他现在出事他们也不能干看着。只是龙庙主自知实力不如李萸,他和龙旭升一块儿去也许帮不上什么忙还得赔上自己。 最终龙旭升去求了李萸,幸好李萸也没有推脱。他们对李萸的武力很有信心,就是担心李萸脾气太冲,惹出别的事来。要是她脾气好些,帮着解决了事情,说不定能跟湍杞道人搭上关系,这对她之后的修行也是有益处的。 第114章 身后的视线 李萸去槐村帮忙时,跟妙空道长等一些看着年长她许多的前辈一起行动,因为一直很沉默,他们倒没有觉出她脾气大。龙旭升也是在被救后在寺中养伤和进京的几天相处中看出李萸的脾气,知道她有时不好相处。 修行者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走,脾气好坏有时并不重要,只是过刚易折,性子太急也容易酿成祸事,于修行总归是不利的。 不管是槐村相助还是帮龙旭臣修行,李萸几次帮龙家,龙庙主也想还一二人情,才会求湍杞道人。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却又出了意外,他在心下焦虑的同时又觉得是个机会。湍杞道人也是独来独往的性子,若是跟李萸都经此事交上朋友,修行路上也有个伴。 同是修行,李萸跟湍杞道人显然跟他们已经走在不同的地方,龙庙主也帮不上别的忙,大约只求缀在他们身后不拖累他们。 “能动了吗?” 李萸有几分不耐烦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她的目光盯着火堆上的泛着油光的烤鸡,龙旭升却知她指的不是烤鸡而是跟着他们的人,或者那并不是人而是灵。 龙旭升是进林子打猎后才发觉有人跟着,回来跟李萸暗示时,李萸还露出不解的神情。李萸不解的是,这么明显的追踪,她从京城出来就感觉到了,难道龙旭升才知道? 龙旭升与她相处时间还不长,没法读懂她表情中的意思,只当她是惊讶。 有时候懂的不那么多,跟李萸反倒能更好地相处。 当时李萸倒是多问了一句。 “能解决吗?” 龙旭升点头表示可以。 李萸听完也就没再管这件事,她心下想看看连她都抓不到的灵,龙旭升要怎么解决,却又知他所学的术法应有能用得上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万能,画符练丹她就不会。有些事既然旁人能处理,她也不强着出头,她出手的方式不过就是靠着离火硬莽,有时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个最佳的办法,却顾不上那么多。 龙旭升的确会不少玄术,有些是龙家人才能习得的。在李萸吃着龙旭升烤好的山鸡时,龙旭升拿着适才杀鸡存下的鸡血和内脏放到一个火光照着不的角落,在那里挖了一个小坑,把鸡血和内脏倒了进去,又拿出一张符烧化了,念动口诀。 “城隍诏令,八方阴灵急来襄助!” 李萸只感觉从地底旋起一股阴风,无数阴魂乘着风停在小坑上面,贪婪地盯着坑里的食物。 李萸莫名感觉手里的烤鸡不香了,瞟了这些阴灵几眼,里面还真有几个泛着红光的。她一时口水涌动,但想到他们是龙旭升召来帮忙的,倒是不好动手。 “还请各位相助,找出山野之中对我等心怀不轨者。”龙旭升说着,散了一把黄纸,“最先得手者,当享美食。” 生血和内脏对人来说无法直接下咽的,对生存于山野的阴灵却是滋养灵体的补物,龙旭升献祭的鲜血和内脏又带着法力,尤其得山精阴魂的青睐。李萸看到聚在小坑上的阴魂一哄而散,片刻后便有一只虎形的精怪钻入地底从里面叼出三团阴气回到龙旭升跟前。 对了,阴魂可以入地,李萸恍然,怪不得她每次回头都看不到阴魂的影子,原来它们藏到地底下。 普通阴魂在蕴含生机的泥地里也藏不了多久,除非是专属于他的墓室。虎灵抓出来的这三只与普通阴魂又不同,它们并没有神识,是专门用来追踪的。 龙旭升将三团阴灵封于他准备的木牌后,本想立马反向追踪,看看是谁施术追踪他,偏那虎灵咬住他的衣摆,让他赶紧给饭。龙旭升准备的吃食施过术法,不经他同意,其他阴魂都碰不得,除非有强悍到可以无视他封印的灵出现。 阴灵都比较随性,龙旭升也不想多耽误惹它生怒,马上解了封印让虎灵安享美食。虎灵似乎很高兴,还绕着小坑跑了一圈才一个飞身一头扎入小坑里。龙旭升暗觉得好笑,又听到“咔嚓”一声。 不好,他心下惊呼,低头看时发现刚刚封住三个阴灵的木牌已经裂成了两半,里面的阴灵显然已经魂飞魄散了。 “看来来者不善。”龙旭升叹道。 李萸把吃剩下的鸡骨头往火坑里一扔,并没有接话,心下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总不会是有人怕两人有危险特意派了阴灵跟在他们后面。 “这种追踪术用的人多吗?”她问。 “不多,也不少。” 又说废话,李萸一脸无语地皱了皱眉,又拿了一只烤鸡,现在只有吃东西能让她保持心情平和。 龙旭升没感觉到李萸的情绪起伏,继续说道:“世间役使阴魂的修行者不少,就连我们城隍庙中也有不少道长会用香烛收买阴魂帮着跑腿探听消息。但是能役使这种抽取了神识的阴灵的却不多,要是细细研究也许能查出是哪一方的手法。” 可惜现在他们已经魂飞魄散,他自然就没法查了,早知道刚刚就先检查阴灵了。 “事败后立马让他们消失的派别多吗?” 龙旭升苦笑一声,说:“善后的手法倒是都一样的。” 这个她懂,就像以前在门中看到的资料里写的那样,许多地方吸纳死士的方法不同,有利诱的,也有用假大空的理想洗脑的;但最后的善后方法差不多都是服毒自尽。说到底,不管是死士还是这些阴灵,都是某些人眼中的工具而已,且已经被控制后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只能当成工具。 李萸挑了挑眉,没有再多说什么。 龙旭升这次倒是看出了李萸的意思,这是查不出来先放着的意思,也没有再说什么。 火堆继续烧着,周围却并不安静。龙旭升施法送走了请来的阴灵,偏有几只留在原地不肯走,似乎还等着他们投喂,其中就有刚刚找到三只阴灵的虎灵。 说是虎灵也不尽然,它虽是虎的模样,但体内也有其他阴灵的痕迹,估计是死后吞噬过不少山中灵体,最终化为它认为最强的形体。一开始它只围着龙旭升打转,后来李萸开始打坐,它又围到李萸身边,直到天亮都不肯离去。 “还算知道好赖。” 李萸摸了一把它虚无的皮毛,起身在它面前打了一套拳。这套拳本身并无什么威力,跟着练却能引导体内灵力的走向,算是修行中基础中的基础。 虎灵似也有所感,跟着李萸的动作学了起来,等李萸打了三遍时,它已经学的有模有样。 “李大师倒是有心。”龙旭升收拾好行囊后赞道。 李萸先前还教导过龙旭臣,当时也没有避开青松道长等人,反倒是龙庙主知道后心下过意不去,让龙旭臣不要胡乱传出去。龙旭臣答应得好好的,却受不住师兄弟的激,当着他们的面演练了一遍,弄得门中上下都知道了。哪怕青松道长宽慰说了也无事,龙庙主却仍觉得不妥,也对借湍杞道长居处修行一事更上心。 现在看李萸的行动,龙旭升猜她是真没放上心下。 就算脾气看上去有几分不好,却仍是风光霁月的人物,龙旭升暗想。 “随缘罢了。”李萸说道,把她的东西一收,跟着龙旭升继续赶路。 虎灵又跟了他们一段,直到他们进了另一座高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深山里走了三天,这日两人到了山中一湖泊边上。 湖泊似镶在山中,一眼望不到边,隐约看到对岸似有几棵红松点缀。岸边围着一圈白色圆石,瞧着像是玉石,在阳光下闪着青亮的光,捡起后又瞧不出特殊。映照于湖面上的蓝天白云像是活过来似的,在微风吹起的细波中轻摆,倒让本有些起伏的心情受到了抚慰平复下来。 龙旭升停在脚步,望着如境的湖面,似在想些什么。李萸见天色尚亮,不懂为什么停下来不走了,却见龙旭升从湖边石滩上捡了五块石子围成碗状,又从怀里拿出一块微黄的固体,放在石堆中间点燃。 李萸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随着直上的青烟消散于湖泊的波光中,隐约显现着一个什么图案,倒映到湖面之上。很快,湖上也露出一个模糊的阵图,似光似烟,在波光的映照下有些不真切。 龙旭升从湖滩上的石头堆里捡了几块有螺旋淡纹的石块,朝着阵图扔去,正中图中的几个小点。蓦地,那阵图消散了,湖面上出现了一个旋涡。 亏得有人带路,李萸暗想,不然她一个人肯定进不来,为什么出入口要弄得这么麻烦,就不能放出一群凶兽让它们守着吗?。 “跟着我跳到旋涡中。”龙旭升说道,熄灭了点燃的香块小心收了起来。 李萸点头,跟着龙旭升的动作纵身一跃,与他一前一后跳入了旋涡中心。两人的身影很快从湖面上消失了,岸边只余点点清香,似受香气吸引,有一二飞虫在湖边停留,很快又在湖边消失了。 “这个地方我们是不是来过?” 跳入湖中旋涡后,李萸先是眼前一黑,等再感觉到光亮时,离地面也近了,她脚步一顿稳稳落地旋即飞快地打量了四周一眼,总觉得周围的场景有点眼熟。 龙旭升也观察着眼前的这片林子,一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到了湍关泽。 龙庙主跟他说过,湍关泽是隐于山林中的一片泽地,入目皆是绿色,有许多罕见的植物。眼前的林子跟龙庙主所说的前半段还算符合,却没有什么珍稀植物,更没有湍关泽与别处最大的不同——充沛的灵气。而且这片龙旭升也觉得眼熟的林子,细看后便确定是两人昨日呆过的地点。 “许是幻境。”龙旭升猜测道。 真麻烦,李萸有几分不耐烦,想了想又问:“会不会是防护法阵?” 龙旭升是因为湍杞道人出事才请了她前来,事前也没有跟湍杞道人谈妥此事。一般湍关泽这样的地方,总会有防止外人进入的法阵,幻阵也是法阵的一种。 龙旭升也想到这个可能,怕引起误会,正身朝空中行礼。 “湍杞仙师,在下龙家龙旭升,乃是龙明晏的父亲。忧心贵府出事不请自来实在冒昧,还请仙师见谅,有劳现身与我等一见。” 说完静了一会儿,除了飘远的回音,并无其他回应,龙旭升跟李萸对看了一眼,显然也不知这种时候是走是留。 李萸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李萸最讨厌阵法,尤其是幻阵。 每次入阵她倒是想好好找到破阵的法门,然后风光破阵后嘲笑布阵的人。 可是现实总是在提醒她,小丑就是她自己。 她破阵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用离火硬杠,最后虽然也能破阵,但是付出的代价不小,还容易误伤。就像现在,她要是用离火破阵,就有可能伤到龙旭升,还有可以伤到布阵的湍杞道人。人家只是为了自保,不请自来的是他们,李萸还不想再那么强硬的手段。 至于用正规方法破阵,她是不想了,就不知龙旭升有没有这个本事。与其指望他,李萸反倒有别的打算。 既然他们被困在这个幻阵里,会不会对湍杞道人下手的恶党也是如此,那他们岂不是只要灭了身陷幻阵的恶党就能达成此次出行的目的,还能取得湍杞道人的信任,放他们出阵。 她可真是聪明,李萸暗想,不会破阵可不代表她脑子不好。 “我们先走走,看有没有别的出路。” 龙旭升也不擅长破阵,却知道一些破阵的门道,多花些时间下去总能找到法门把阵法破了,就是困在阵中凭着心气不知能撑多久。他倒不怕耗这时间,与李萸一样,他也觉得这阵既然能困住他们定也会困住忽然来犯者。若是他们中有能破阵的,他和李萸还能趁着动静一起混出去,若是没有就一起在这阵中耗着。 第115章 刷个经验值 “李大师,你带的元气丹还够吗?我带了许多,足够撑上月余。” 龙旭升上次被困槐村时吃了丹药不足的亏,这次出行恨不得把家里的丹药全部都带上。 “够的。” 李萸也是有存粮的,她不但有小范爷和月老赠她的丹药,还有先前请青松道长炼的丹,炼丹的药材还是尹皓生出的,她身上还有许多尹皓生准备的干粮,就是在阵上困上十天半个月的她也不怕。 两人绕着山林走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对看了一眼后,两人又试了几次,不管中间如何拐弯,最后他们还是会回到。 “再多走几遍,说不定能发现关窍。”龙旭升说,怕李萸已经没了耐心还解释了几句,“也许我们路边的那些不起眼的草木就是破阵的关键,只要动了就找到正确的出路。” 李萸点头,自发现被困在阵中,她就有了困上十天半个月的预感,又不能一把火烧了,除了老实打转还能如何。现在龙旭升又走在了前面,大有把破阵一事揽过去的意思,她就更不用急了,不就是跟在后面多走几步路,只要给她足够的吃食,她能在这儿呆上十年。 唯一让她有点不满的是这个阵法有点单薄,一般幻阵怎么都会出来几个压着她打的怪兽,哪怕最后证明那些怪兽是她心中所生,可她打过几场总会有所顿悟,对她的武艺精进是有帮助的。 到底是有丰富被困阵中经验的人,别人困在阵中一心想着如何离开,只有李萸还想着刷个经验值。 勉强也算“天从人愿”,在打转了半天后龙旭升不小心踢到了一块不起眼的石子,周围的林子立刻就变了,天色也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来了,李萸两眼冒光,就跟饿久的人看到美食。 龙旭升有些忧虑,仔细盯着四周的动静,还不忘提醒:“等会儿小心着些,遇到什么也莫要追赶,免得入了套。” 说完等了一会儿,他却没有听到李萸的回应,再回头时身后哪里还有李萸的身影。 李萸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幻境中,不过是多看了冒出来的巨蟒一眼,就感觉不到龙旭升的气息了。 从她丰富的被困经验可知,要在这会儿发大招,有可能会误伤了龙旭升,但她手痒呀,那乌牙棒不知怎么地就被她握在手里,离火就这么自然的涌了出来……一切就是这般丝滑地发生了,她能怎么办? 她也想试试以她现在的身手,不靠离火能不能打赢巨蟒,也想知道幻境中的巨蟒能不能吃…… 这个不是很重要,她就是好奇。 她的好奇心还有许多,希望眼前的幻境能够满足她。 她倒是在幻境中乐不思蜀,龙旭升就惨了,他在发现李萸不见大吃一惊后很快也被幻境迷住,好不容易从怨灵堆里挣扎逃出又迷失了道路,在林子里打转。每次他差点以为找到了出口,却又被新的妖物拦住去路。 在阵中也不知道时日,他也不敢睡死,就怕忽然冒出什么来。有时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在阵中,只当是自己一直住在这儿,以后也会住下去。 这想法可不好。 猛然惊醒后,他冷汗直冒,怕这个幻阵会消磨他的意志真正把他们困死在这儿,却又无法在单调重复的环境中保持时刻的清醒。 “轰隆隆……” 就在龙旭升也被这幻阵困得精神萎靡时,忽地听到一声惊雷,他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不确定这是新出来的幻象,还是外面真的打雷了。 转头正想望天,一张面孔蓦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吓了一跳,退出几步后发现眼前站着一个穿着皮甲,五官凌厉,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瞧着约三十出头,只是多看几眼,又觉得他不止这点年纪。 龙旭升警觉地看着他,却见他靠着边上的大树,伸手在树上拍了几下,又从地上捡了一片树叶撕成两半。像是眼前的景象随着他的动作撕裂开来一般,原本空无一人的草丛忽然显现出李萸的身影。她正举起乌牙棍想要朝前劈下,看到场景变了,不由得皱起眉。 怪兽呢?李萸眯着眼想,一时没有停下动作,由着乌牙敲在地面溅起一地碎石。 要是这一棍下去,那怪兽肯定得完,李萸有些可惜看着地上的大坑想,假装没看到四周大大小小的泥坑,斜眼见龙旭升和一陌生男子正打量着她,她才懒懒地收起了棍子。 “这位是?”李萸问道,表明她现在没有被幻境迷住,就是打得太爽了,一时还不想抽身。 龙旭升也还不知道这男子是谁,转头问道:“不知兄台高姓?” “道号湍杞。” “原来您就是仙师……” 龙旭升很是意外,他还以为湍杞道人怎么也跟龙庙主更年长,就算因为修行不显年纪,也不会像现在一般,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是自己眼拙,没能看出湍杞道人的深浅。 李萸也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气息内敛,倒像有点本事的样子。 “小侄龙旭升,是明晏的父亲,这位就是李大师,”他介绍了李萸,又赶忙问:“先前仙师忽然失联,家父怕您出事,才让小侄带着李大师前来。” 湍杞道人也不接话,沉着一张脸,显然对他们的忽然来访不怎么欢迎。 龙旭升听龙庙主说过湍杞道人的性子比较独,脾气也不怎么好,但心性应是好的,不然当初也不会救了龙庙主,后来还收下龙明晏。 “仙师先前是遇着什么事了,可有小侄能帮得上的地方?就是小侄不济,还有李大师在呢。” 湍杞道人目光微动,却也没有多做说明,权衡之后他转过身。 “跟我来。”他说道。 龙旭升应和一声后,跟李萸使了眼色,两人一起跟着湍杞道人走。湍杞道人走进他们不知走过多少遍的林子,时不时地搭一下沿路的树,有时拍的是枣树,有时拍的不是枣树。龙旭升也看出门道来,知他的动作是破阵的方法。等走完一圈后,三人果然没有再回到原点,而是到了一个山路口。 路口前方透着光亮,让困在暗无天日的阵中多日的人心生希冀。走到路口尽头,两人望见了熟悉的波光,是两人早前进入幻阵时所在的湖。 “这里是……”龙旭升以为他们还没有离开阵中。 “白水湖,”湍杞道人说道,脚步却不停,待到了湖畔又加了一句,“湍关泽。” 同样的白水湖,眼前这个却是湍关泽的白水湖,两人一踏入铺着白石的湖畔,就感觉一股清新的灵气扑面而来。 李萸看了一下白水湖的湖岸,发现比她先前见过的湖要宽广的多,湖上还多了一个湖心岛。 “你们在这儿等着。” 湍杞道人说了一声,飞身踏着湖面朝湖心岛而去,没过多久就到了岛上不见踪影。龙旭升和李萸在湖边静静等着,倒也没有说起这几日在幻阵中的遭遇。龙旭升还心有余悸,分不清现实还是幻境,在久等没有湍杞道人回音后,心里又开始不踏实。 “我们不会是又入了新的幻阵?” 李萸微一挑眉,倒不好说她巴不得还在幻阵里,她还没有打够呢。不过这话说出来,又会显得她似乎只有孤勇没有脑子。 “也不知湍杞道人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有些饿了。湖里有鱼吗?能不能吃?” 如果李萸不提,龙旭升还想不到饿这件事,这些日子他吃的都是丹药,嘴里的确也有些淡,但这话先从李萸嘴里说出来总有些怪,好歹也是个修为强过他许多的,又是个女子,怎么这么馋嘴。 “这些都是湍杞真人的东西,我们不可妄动。” “我就问问,也没说要吃。” 主要是她自己的手艺自己知道,她烤出来的鱼根本没法吃。吸了几口空气中的灵气,李萸也没现提烤鱼的事。她一个修士,本来应该已经辟谷,却因为容易饿,生生让她多了原本不曾有的馋念,就是到了这绝佳的灵修之地,她的嘴还是感觉有点空。 许是岛中有事要布置,两人在岸上等到天黑,也不见湍杞道人回来。 龙旭升现在有些后悔,他该在李萸头一次开口提烤鱼的时候就应下来,免得他现在不好意思开口主动提,只能饿着。李萸倒是没闲着,已经从宝袋里拿了肉干出来慢慢嚼着。其实这儿灵气充足,她并不会感觉饥饿,就是嘴巴空想嚼点东西。不像龙旭升,他的修为还没到仅靠灵力维持生机,站了一会儿后就饿了。 为了缓解饥饿,他索性坐下来,目光仍紧盯着湖中岛的方向。 李萸看他坐了,也跟着坐下。在阵中跟幻兽打斗花了太多力气,她其实早就想打坐了,又怕中途湍杞道人回来,打断她运气。影响倒不会有大的影响,就是让人不爽,可干等着也着实无聊,她有些闲不住还不如打坐。 她一入定便有些不记得时间,再睁眼时,天边大亮,一夜已经过去。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想着就算湍杞道人不回来让两人一直呆在湖畔,她也是愿意的,光这一夜的修行就胜过她筑基以来所有进益。她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往湖面上一照,感觉气色都好了。 龙旭升听到动静也站了起来,夜里他也打坐了一会儿,却没有李萸专注,实在是他有些饿了再加上地上是白石堆成也不平整,坐久了实在难受。一想到他连打坐都被看着毛燥的李萸比了下去,对李萸不由又高看了一眼。 他一直以为李萸只是在武术上天赋好些,性子跟龙旭臣是一样的,想不到却是个静得下来的,这点就比龙旭臣强,也胜过他不少。他看着年纪比她大,还真只是虚长,也就人生阅历强过她些。 要是龙旭升知道李萸的实际年纪,怕就不会这样想了。 “都一夜了,这也太久了?”李萸望着湖心岛说,这么长时间就是现盖间屋子都能盖好了。 龙旭升心下也有疑惑,正想是不是岛上还有危险,就听到岛上传来一阵鸟鸣。两人举目望去,正好看到一群飞鸟从惊慌地逃离小岛,黑压压一片一下子消散在天边。 “不好!” 龙旭升皱眉,朝李萸看了一眼,又焦急地看向湖心岛。 “走。” 李萸看他没动,出声说了一句,想着总不能都这种时候了,龙旭升还不好意思擅自过去。 “怎么过去?” 龙旭升也想过去,别看那湖心岛瞧着像是就在眼前,少说也有一刻钟的路程,这边上也没有船只,他也没有湍杞道人踏波无痕的本事,怎么过得去。不过李萸既然说了要走,当没有这个烦恼,他心下也有了主意,大不了李萸自己先过去,他一个人游过去,总不能困守在湖边。 李萸也没料到龙旭升会这么问,昨日湍杞道人是飞到湖心岛时,她也没多惊讶,还以为是这儿修行者人人都会的本事。其实这都不算本事,湍杞道人还得踏波,她都不必在半道借力,纵身一跃便能到。 不过现在要带上龙旭升,估计得踏一踏了,她暗叹,也不知要不要庆幸龙旭升现在是饿着的,至少还能轻上几两。 “我带你过去。” 她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龙旭升当她是顾虑着男女之别,心下也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这种时候,他也不好推脱,就怕迟了一步,岛上湍杞道人和他的儿子出事。 昨天他虽没有多问一句儿子的事,但心里还是记挂的,就怕湍杞道人以为他们前来是怪他没法护好孩子,才没好多问。 李萸倒想不到许多,说完之后就伸手抓住龙旭升腰带后的腰处把他提在了手里掂了掂。龙旭升提着一口气,面上有些窘迫,庆幸自己勉强还能站着。很快他最后一点庆幸没有了,李萸提着他踏波前行时,每次踏一步便前进数丈,他几乎人都是凌空的。李萸为了拎着方便,手上一用劲,他就从站着变成横着了。 有一瞬间,龙旭升感觉自己就是待宰的羊羔,腰上绑着绳子被人提着。 第116章 他不是他 两人飞行的时间也不长,李萸赶着过来看情况有心加快了速度,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岛上。 就这样李萸还嫌慢,她也算明白过来,这岛离岸边不近,也比她所想的要大。从空中俯视,湖心岛的外形有些像是个爪印,四根瓜子朝外离岸边较远。离岸最近处是一片浅滩,一条由贝壳混着白沙的通路穿过浅滩进入树林中。树林中皆是奇花异草,郁郁葱葱,见之令人忘俗。 林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在空中交叉的枝叶不曾完全遮掩光线,却也不算明亮。四周看不到虫子的踪迹,甚至像是没有活物。别人也许会害怕,李萸却松了一口气。这个林子太过茂密,湿度也高,一看就是虫子喜欢繁殖的地方,她可不想在林子里跟各种虫子碰面。 林子倒没有布什么阵法,就是越往里走草木越茂密。他们一路走下来,没发现其他人的气息,等沿着贝壳小径走到底,才发现是到了山崖边。没办法,两人只能往回走,又绕了几次路后才找到一条隐藏在大树后面的小路。 沿着小路走上没一会儿,就能看到一片低洼,坡下有三间木屋被树木包围着,屋顶上是藤蔓和野花,若不细看,都不知道它们底下还有屋子。 两人很快看到了下坡用的木造的台阶,正要过去,却从林子里钻出一个人来。龙旭升一惊,看清是谁后又松了一口气。 “仙师,我们在岸边等了许久,见岛上有些异动,这才过来看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湍杞道人看着两人,一如先前沉默,目光在龙旭升身上略一停留后,又看向李萸,见李萸也正看着他,一时皱了皱眉。 “过来。”湍杞道人说着,却没有领着他们台阶,而是沿着山坡往另一处走。 龙旭升只当是这山坡底下的房子也是修来迷惑外人的,湍杞道人还有别的住处。哪怕湍关泽隐蔽难寻,但到底是难得适宜灵修之地,定有不少宵小惦记,岛上看起来也没有多的人手,要是不多布些陷阱,如何保障自身安全。 李萸盯着湍杞道人的背影,紧跟在他身后,握在手中的乌牙棍微微晃动着。 沿着山坡走了一段,三人又进了林子,湍杞道人也没有按正常的路走,净往树木间钻。龙旭升隐约觉得周围的环境有些眼熟,却又不能确定,倒是李萸记得更清楚些。 “再往前该到山崖边了?” 他们虽然没有走贝壳小径,但是认得出大概方向是朝着贝壳小径尽头的山崖的。 湍杞道人不作声,继续朝前走,停下时他已经站在了山崖边。龙旭升显然察觉到有些不对,脚步一顿,不知要不要继续走,见李萸面色不改脚步也没停,这才继续跟着上前。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李萸晃着手中的乌牙棍,表情轻慢地看着湍杞道人,像是没把他看在眼里。 “什么?”龙旭升显然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两人。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湍杞道人冷声道。 李萸轻哼一声,说:“难不成我成个傻子,你就能给我好处?你拿得出什么来?不过是一只小泥鳅!” 湍杞道人脸色一变,持掌在身前轻划,随着他的动作,一个水团出现在他掌心。李萸轻甩了一下乌牙棍,在上面披上一层离火,她倒要看看这小泥鳅的水术能有多厉害,敢来跟离火相抗。 龙旭升一看气氛不对,想要上前阻拦,却听李萸扔下一句话。 “他不是之前看到的湍杞道人。” 刚刚与这位湍杞道人碰面时,她就发觉他跟他们在阵中看到的那位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昨天他们看到的那位是人,眼前这位却不是。妖善化形,她好歹也是在妖界混出名堂的人,怎么会被骗过去。 他倒也不是真的泥鳅,李萸看不出他的根脚来,大抵猜测是个水族。她跟水族的精怪最熟不过了,此生最大的敌人就是水族的。 她打不着臭鱼倒是能先跟眼前这条打上一场,难得有这样灵气充足的场所让她不必收着力,她已经很久没有痛快动手了。 “哗”,一片白水朝着龙旭升泼来,站在山崖里侧的龙旭升目光动了动,人却没有动。果然,水团还没到他眼前就消散了,好像他先前所见皆是幻觉。 如果是幻觉就好了。 他想不到李萸会跟湍杞道人打起来,听李萸的意思,眼前的湍杞道人是假的,可是他真没看出湍杞道人跟先前有什么不同。眼前一会儿水一会儿火的,他单薄的劝阻半点用也没有,除了退到一边护着自己也做不了别的。他也算看出来了,李萸已经打到兴头上,劝是劝不住的。 李萸也不是时时都占上风,有时明明受了一招,脸上却还是笑的。龙旭升现在有些明白别人所说的武疯子是个什么意思,挨打了还高兴,这样的人他就没遇过几个。 李萸倒也没有全然忘了分寸,她还记着眼前这个湍杞道人不能打死,还得问话,至于问什么,那是龙旭升要考虑的事,她只管跟他耗。这里终归是难得的灵修之地,她也怕一时没收住力把地方毁了。 手上收着劲,可她嘴上却不饶人,尤其是她兴头上的时候,那真是什么话都能说。 “你行不行?是不是虚?” “我看你不是个泥鳅,就是泥鳅干,连翻个身都不利索。” “哟,不会是老了?连鳞片都掉光了,咋这么不抗造呢?” 湍杞道人本不是个话多的人,脸上表情也不多,在李萸一番奚落后,脸上涌上肉眼可见的怒意。龙旭升感觉到一股威压,在边上都不敢吭声,心下有几分同情尹皓生。 他的媳妇这么莽,他知道吗? 三人所站的山崖后面就是白水湖,龙旭升也看出来眼前这位湍杞道人擅长水系玄术,靠着这一湖的水就不会轻易落了下风,不由替李萸捏了一把冷汗。 双手结印,湍杞道人催动法力,瞬时他身后的湖水震荡,钻出一条透明的水龙。他朝后一跃,落入水龙颈内,又施法催动水龙朝李萸扑去。李萸轻笑一声,拎着乌牙棍敲向龙首,立时打碎了一半头颅。破开的水珠如玻璃碎片溅片,有一片朝着李萸的面门射来,李萸纹丝不动运气将水珠挡下,等着再来几棍子把整条水龙击碎。 可惜不到一息,龙首又恢复了原样,像是活物一般,张开了嘴朝她扑来。 李萸也不避让,入了它嘴后再放出离火把龙首烧了个干净,想着它这次应没法再复原,却不想没过几息龙首又恢复了,再次朝她扑来。 哪怕是用水变化而成的龙,咬合力也不一般,李萸用乌牙棍一撑,再用火一烧,趁着它破碎的空隙退出几丈,在空中借力一踏,纵身跳向龙颈中的湍杞道人,还不曾近前,龙爪就朝她拍了下来。李萸用棍一捅,直接打消了其中一爪,可片刻后龙爪又长了出来,拍了她一记。 李萸被打飞数米停在空中,这下倒是皱了皱眉。 她的本命离火能克邪祟,一般妖法在她的棍法下都施展不开。以前她也不是没有跟水族交战过,一棍子下去不管是水龙还是什么都会碎成泡沫,离火还会追着妖力烧到施术者身上。偏现在她几棍子下去,水龙只是碎了片刻就复原了,藏身于龙身中的湍杞道人也好好的。 这不应该呀! 李萸心下疑惑,一时却又想不了许多,甚至还有几分庆幸。要是一打就散,她还怎么活动筋骨,就是要打了能杠住的才好。 两人又打了小半日,不分胜负,李萸倒是有了一丝不耐,她大约也看出湍杞道人就靠着水龙对付她,而在这白水湖畔,她也没法占了便宜。 龙旭升也看出两人陷入胶着,李萸是他请来帮忙的,他总不能看到她在这儿耗着,岛上的情况他也不了解,说不定还有对方的同伙。 趁着两人停顿的片刻,龙旭升上前质问眼前这位湍杞道人:“你们为何私闯湍关泽?” 湍杞道人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余光又防范着李萸。 李萸倒是没有趁机偷袭,她对湍杞道人的身份也很好奇。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可不是在骂人,实在是好奇湍杞道人的根脚,一般妖都受不住她的离火,怎么偏他没事。 湍杞道人面色沉沉,显然没觉得李萸是在说什么好话。 “你们有什么目的?”他也冷冷问了一声。 目的?李萸目光一转,她还真有点忘了他们来湍关泽是为了什么,肯定不是为了来打架的,但她现在心里想的就只有打架这一件事。 “就想看看是哪个腿骨还没有长全的占了湍关泽。”她嘴上不饶人,还用轻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也不过如此。” 湍杞道人面色一沉,他与李萸交手之后也知道她不好对付,偏她怪话还多。他有心想把她打服,让她把她说的话吞回去,也知道一下这世上一山还有一山高,偏偏他占了地势之便却还是打不过她。他还没有用上全力,相信李萸也是一样,若是两人全力一击,整个湍关泽都会受到牵连。 “你们怎么来了?”边人有人忽然说道。 三人看过去时,却是另一个湍杞道人抱着孩子站在贝壳小径上。他也看到了站在水龙之中的湍杞道人,脸色不由一变。 “他是假的,”他厉声道,看向站在一边的龙旭升,“他对孩子施了邪术,只有他死了,邪术才能解。” 先前李萸怀疑湍杞道人身份时,龙旭升还半信半疑,如今看到这一位出现他才信,又听说明晏出事,心下焦急,拿出黄符来想要加入战局。 李萸眼尖,立马发现了他的动作,用下巴朝他一点拦下它。 “他交给我,你去看孩子去!” 龙旭升动作一顿,想到两人交战的情形,心知自己加入了也未必帮得上忙,可是李萸的话实在让人心生郁闷,听着哪里怪怪的。也得亏是他,要是龙旭臣听了,定是不会依的。 既然帮不上忙,他也就到了贝壳小径前,伸手想把明晏接过来。“湍杞道人”动作一顿,没有把孩子给他。 “岛上出了许多诡异之事,眼前既然有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我又要怎么确定你是不是真的?” 龙旭升一想也对,脑中飞快地转了一圈,马上想到了一个证明自己的办法。 “我记得明晏的后腰上有个胎记。当初您来接他时,正好赶上有街坊送了韭菜虾仁的饺子过来,您吃了许多。” 胎记这个事也许还能通过旁的方法探知,两人相遇时的小事却不会有多的人知晓,龙旭升觉得这两件事足够证明自身,湍杞道人却还是有些犹豫。 龙旭升只当他谨慎,一时也没想再坚持,他乐意抱着就抱着,等李萸抓住了假的湍杞道人,他自然就知道他们的真假。 “真主都出来了,你还扮成这样做什么,模样又算不得上俊!”李萸晃着手中的棍子,目光却比先前深些。既然龙家的孩子生死系在眼前这妖身上,她自然得拼尽全力破了他的术法,“还不现了你的真身,是王八是龟爬起来让人瞧瞧!” 湍杞道人许是气急了,瞪眼道:“你才是龟。” “看来你不是龟。难不成是个螃蟹?” “我就是湍杞道人。”他冷声道。 李萸不禁发笑,说:“你当我傻呀,边上正主在那里站着呢。昨天助我们脱困的那人就是他,他就是湍杞道人。现在你说你是?是什么是,你是个泥鳅!” 湍杞道人越发恼怒,索性收回了湖水所化的水龙,纵身跳进湖中。 也不像是想不开的人呀,李萸暗想,就见湍杞道人落水片刻后从水里钻出一条乌黑的巨龙。 说是龙也不尽然,李萸是见过真龙的,眼前的乌龙跟她见过的真龙相比身型小了许多,鳞片也单薄了许多看着不坚固,后面那对爪子还少了一趾,额头上的角也只长出一寸并不似她以前见过的龙角有许多分岔。 第117章 这不就断了 “小心,是虬龙。”龙旭升说道,心下也有些疑惑。 虬龙是指没长角的幼龙,李萸也见过,却不觉得他是。 传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九是极数,其实龙生的何止九子,他跟水中各族皆可通婚繁殖,用现代的话说就是龙与各族不存在生殖隔离,跟什么种族都能生出后代。 龙的后代除了睚眦、狻猊等有名的神兽外,还有一些没有特定属名的杂龙,就像先前坑了李萸的臭鱼就是杂龙,眼前这条估计也是。 出于毫无道理的迁怒,李萸对杂龙没有好感,嘴上没句好话,手下更不会留情。 “这么黑?果然是条泥鳅。” 她说罢就跟冲她大吼的杂龙打上了。 如果是一般杂龙,如坑了她的臭鱼,是受不住她乌牙棍上的离火的,除非它们熬过了天劫修得仙体。她的离火对妖邪有克制的作用,也能破法器幻阵,但对上仙家却不过是比普通火更烈一些,伤不了他们的根本。 也就是说若是遇上以术法见长的修士,李萸用离火克住他们的术法后,可以用武力碾压他们。她觉得凭术法对决取胜并不公平,靠武力才公平。 她用离火促成的她认为的公平对决,其实也不算真的公平。不过跟灵修动手也没有什么意思,她也不会故意跟灵修交手,打架就是要旗鼓相当才好玩,有那么多跟她理念相同的武修在,她何必去跟灵修歪缠。 双手握着乌牙棍中心向外一拉,原本半臂长的短棍立马延伸成齐眉长棍,李萸耍了一个棍花,抡着朝乌龙打去。 乌牙棍本就可长可短,她用短棍顺手,才让它保持半臂长,对上体型较大的对手还是长棍顺手。 又打了一昼夜,李萸终是一棍把乌龙敲进白水湖。因两人打斗,白水湖的水拍出了许多,乌龙掉落时更是溅起一片水花。李萸也知白水湖的水能助乌龙恢复,趁着乌龙一时没法动弹,她跳入湖底拎起他的尾巴就把他甩到山崖上。 “嘭”地一声巨响,一条巨龙把山崖上挤得满满当当,还压坏了一圈树木,本就一片狼藉的林子更没法看了。被水溅了一脸的龙旭升等人,差点就被龙给砸了。他自不会挑理说些什么,还有些担忧地看向跳上山崖的李萸,见她似有些脱力却不像是受什么重伤,这才放心,心下也对她越发敬畏。 “这龙要怎么办?”龙旭升问。 “能吃吗?”李萸脱口而出。 龙旭升一时语塞,他怎么也没想到李萸能凶残至此。 “好歹也是有灵识的,吃了不好?” 李萸沉默了一下,也没说有灵识的味道更好之类的话,她一向也是不吃有灵识的兽类,就是一时嘴快问问。以前若是抓到了龙之类的特殊族类,说不定可以驯化一下当个坐骑,但现在这个世界不同,她根本养不起,总不能为了养条龙一直窝在湍关泽。 许是她摔得狠了,乌龙在地上昏迷了没一会儿身上就冒出一阵青烟,没过多久便化成小蛇大小,盘起来还盖不住手心的。 李萸也累了,盯着小乌蛇一眼也没有动弹,龙旭升倒是想上前把它捡起来控制住,也好问问它来湍关泽的目的和明晏昏迷的事,但湍杞道人快过他一步,从袖中甩出一块木牌将小乌蛇封印到了木牌之中。 “想不到仙师还有这样的手段。”龙旭升赞了一声。 就算是条小龙,也不是普通人说封就能封的,龙又是集天地气运的族类,一般人只会避让可不敢动多的念头,像李萸这样刚刚开口说要吃的,简直是在找事。 李萸也多看了湍杞道人一眼,见湍杞道人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禁又有些手痒。不过她现在是没有力气再跟人打架,怎么都得养上十天半个月的。 “此番多亏了二位。”湍杞道人客气说道。 “仙师帮了我家良多,我们过来帮忙也是应当。”龙旭升说着,又有些担心地看向他怀里的龙明晏,“不知我儿几时能醒?” “等我回去盘问那孽龙再说。” 龙族定有一些特殊的术法,想要解开肯定不易,龙旭升没有自信能救醒儿子,只能指望湍杞道人。许是见李萸打败了乌龙,肯定跟乌龙不会是一伙的,湍杞道人也放心把孩子交给龙旭升抱着。一行人很快从山崖边离开,到了早先看到的木屋那里。 李萸实在有些累了,下了台阶就往木屋廊下台阶上一坐,恨不得立马躺下去。 “辛苦你了。”龙旭升说,如果这次李萸没有跟来,他们根本打不过乌龙。 李萸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力气开口。她得先缓口气,等恢复了力气才能打坐调息。 “你们等一会儿,我去弄点吃的。”湍杞道人说。 龙旭升应了一声,倒也好奇他们平日会吃点什么,这儿灵气充足,想来培植出来的蔬果也与外面不同,口感肯定也比外面要好。厨房就在院中,他看着湍杞道人在里面忙了一会儿,对饭食就不抱太多希望,湍杞道人看着就不是一个人会做饭的。龙旭升看他进进出出的,像是为准备饭食忙碌,过去老半天却连火都还没有生。 可怜的明晏,他替儿子感慨了一声,同时也在想,果然厨房里的事得交给女人,要是让他一个人养孩子,他也许也是这般忙乱。可是等看到李萸这个女人已经没形象地躺倒在走廊上,他又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要不要我帮忙?”龙旭升朝厨房里的湍杞道人问,实在是看他一个人忙进忙出的不好意思。 “不用,很快就好。” 他这个很快,显然水份很大,就连不擅长下厨瘫在地上的李萸都看不下去。她也没有说什么,如果做饭的是尹皓生,她也许早就要抱怨了,不过若真是尹皓生,他也不会让她就这么饿着。这样一想,这儿纵然灵气充沛,她也觉得没意思起来。 等了许久之后,湍杞道人从屋里搬了矮桌放在廊下,布好饭菜后招呼了一声。 “吃饭。” 花了小半天时间,他就炒了两个菜一个汤,煮了一锅米饭。食材都是他进进出出去不知哪里的地里现摘的;估计是林子里的动物都跑光了,他没能打到猎,也就没有肉食。 在跟龙打斗了几天累得都站不住身子之时,李萸看到一桌子素菜,心里是想掀桌的。 肉呢?怎么能一片肉都没有?好歹也煮个鸡蛋呀!实在不行弄条鱼呀!那么大一个湖,怎么可能一点鱼虾都没有,他花了那么多时间,进进又出出,出出又进进,这都是忙个什么?拔几棵菜用得着那么久吗? 最让她不满的是,那些菜一看就没煮好,都带着一股焦味,米饭还是夹生的,真白瞎了那一锅灵米。 “道友以前都是吃这样的饭吗?”李萸在桌前坐下后忍不住问。 “家里原有人偶力士,被恶贼打坏了。”湍杞道人解释了一句。 龙旭升恍然,哪怕也嫌菜不好,倒不会像李萸这般开口嫌弃。 “有的吃就好,麻烦仙师了。” 说完,他还朝李萸使了个眼色,显然让她不要再多说。李萸没能接收到信息,她正盯着三个菜一脸为难。 这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呢? 人家辛辛苦苦做了,用的还是外面吃不着的食材,她在饿过那么多次现在也还饿着的情况下,实在见不得饭食浪费。但她的嘴已经被养叼了,让她吃这些她真有些为难她。拿起筷子拔了一下米饭后,她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道友,你怎么没给自己准备筷子呀?”李萸不由问。 “家里一向没有外人在,只有两副碗筷。” 李萸也不懂家里这种杂务,顺口就问了一句:“那要是不小心把其中一双筷子折断了怎么办?” 湍杞道人表情一顿,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怎么会好好地就把筷子给折断了呢?”龙旭升出来打圆场,不懂李萸怎么会问这个。 “怎么不会,”这样的事情李萸碰到可多了,有时是故意,有时是失手,她这会儿又饿却又嫌饭食不好就有点闹脾气,手上一重就把筷子给折了,“你看,这不就断了。” 她把断筷往桌上一拍,闹出的动静还真不小,不知道的还当她在发脾气。 龙旭升瞬时有些尴尬,见湍杞道人神色莫名,也怕他恼了,干笑着发声。 “李大师,你看你……手劲还是那么大。” 李萸挑着眉,倒没现说什么。她多少也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像在闹脾气,可她本心是不想闹的,就是烦心吃还是不吃的问题。 “我去拿勺子。” 湍杞道人面色没什么变化,沉声说完便起身去了厨房,很快拿了一个勺子过来递给了李萸。 “李大师将就着吃,明天有了新的力士,饭食应能好些。” 李萸接过了勺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她舀了一勺饭,盯着看了一会儿,忽地又抬头看向湍杞道人。 “道友,你怎么不吃,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勺子?” 既然有两双筷子,就应该有两个勺子。现在筷子只有一双了,勺子还是有两个,三个人吃饭刚好够用。 湍杞道人迟疑了一下,面色沉沉地起身又去了厨房。趁他离开,李萸冲龙旭升挤了挤眼。 “他自己也吃不下。”她小声说。 龙旭升一时也不知说她什么。她年纪还不大,他的确能摆兄长的派头说她顽皮,但她的修为却高上他许多,让他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两人关系也不近,就是这次出来,路上也没说太多话。 “你且忍忍。” 他好声说了一句,又有些忧心地看向自己怀里的儿子,至少李萸还能吃进去东西,他的儿子一直昏迷,还不知能熬过几日呢。 “要不要我试我的办法试试。”李萸看着明晏问。 湍杞道人这时也拿着勺子回来了,闻言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龙旭升知道李萸所说的办法,就是直接用离火烧,当初他被邪气入体时李萸就是这样提议的,他都受不了拒绝了,明晏那么小更不能试。 “再看看。”龙旭升说,也不好太驳她的面子。 李萸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看湍杞道人舀了一勺饭送进了嘴里,她也不再挑嘴,也吃了一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目光一沉,这回她倒是没再说什么,像是要堵自己的嘴似的,她几口就把饭给塞下去了。吃完饭,她也不多留。 “我去打坐。” 她说着,就到走廊一角坐下,闭起眼开始打坐,再没有说一句话。湍杞道人和龙旭升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吃完饭,也各自离开去休息。哪怕是观战,这几日下来,他们也累着了。 入夜时起了风,湍关泽又近水,晚间便有了些凉意。龙旭升见儿子还是不醒,只能在他床边守着,也试着用自己的办法想把他叫醒,却都没有用。他又去问了湍杞道人是否从封印的乌龙身上问出点什么,湍杞道人却说乌龙还没醒,怎么都得等到明日。 龙旭升只得耐着性子等着,心下却没抱太多希望,那乌龙瞧着就不是肯乖乖吐口的,还不如想想有没有旁的法子救醒儿子。李萸那里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她的办法根本就是胡来。 李萸的确帮不上忙,她对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也是有数的,当下最紧要的就是恢复体力,至于救人的事她就等着他们想出办法来。 在走廊一角打坐到半夜,李萸面容安静,像是跟夜色融为一体。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悄无声息地落在夜里,像是不想惊扰了她,她的眉头却还是动了动,睁开眼淡淡看向来人。 湍杞道人见李萸睁开眼,也没觉得惊讶。 “进屋里休息,夜里风寒。” 李萸听了却没有动,仍是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湍杞道人沉默片刻后,嘴角微微一扬,命令道:“进屋。” 第118章 中毒 以往敢用命令口气跟李萸说话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这次却有些不同。 李萸站了起来没有多发一语,面上也没有愤怒的表情,甚至都没有表情,她的目光是空的,旁人若看到会觉得她有什么不对,湍杞道人却像没有发现一般,沉默地带着她进了房间。 湍杞道人的房间挺大,里面有许多水晶、珊瑚的摆件,瞧着不像是会摆在古朴小木屋里的。所有家具用的是一般的木料,床榻也是,但被褥的料子却是上好的,是绣了金丝图案的绸被。房间里除了床,只有一张放满衣服的矮凳,可见屋子的主人不怎么会收拾。 “坐下。”湍杞道人走到床前命令道,顺手把扔在床上的几件衣服拉到床尾,跟其他衣服堆在一起。 李萸听从他的指示,在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直视着前方,眼中依旧没有什么神彩。 湍杞道人自然已经看到她的不对,这本就是他动的手脚。 想想也是不容易,他刚才那么辛苦做饭还要被他们挑剔,那些米粮蔬菜调料,他哪知道都放在哪里,他根本就不是真的湍杞道人。湍杞道人卧室乱,厨房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怀疑就是本人来了也不一定能轻松找到先前随手乱放的调料。 好在饭还是做好了,他们也吃了下去,李萸也没有发现他加在饭里的秘药。师门所传的秘药连仙家都能瞒过,若不是李萸这人实在有些邪门,他还舍不得用在她身上。这药统共就这么一份,他只放在李萸吃的饭里,用了以后都没有了。 “把你身上的秘宝交出来!”“湍杞道人”说,他费这么一番心思除了控制李萸外,也是为了她身上的宝物。这种身手的修行者,身上不可能没有法宝。 李萸沉默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了乌牙棍。 “湍杞道人”知道她跟乌龙斗法时用的就是这根棍子,不用猜也知道定是什么神兵利器,就是外表看不太出来。他伸手一握,手心却烫了一下。 “咝!怎么这么烫?” “湍杞道人”皱眉,也不知李萸平时怎么能握着这样的棍子当兵器的,也没见她的手被烫伤。转头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他从床尾抽了一件衣服折成手帕大小,想垫在手上从李萸手里把棍子拿过来。 有几层布料隔着,棍子倒不怎么烫了,可是它沉呀,“湍杞道人”差点没拿动,勉强把棍子拿了起来手都开始抖,什么试手感他就不想了。他把棍子又放回李萸手上,甩了一下手,累得满脸发烫地看向她。 “你有丹药吗?把你的丹药交出来。” 李萸从袖子里摸了摸,拿出一瓶丹药来。“湍杞道人”一把夺过瓶子拔了塞子闻了闻,嫌弃地皱了皱眉。这丹药品质一般,还没有湍关泽里的一些丹药好。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这样一想,他就把瓶子塞到了他的玉佩里。 他祖上也是修行大族,有一些宝物,比如他的玉佩就是滴血认主的空间,里面大约能装两大箱子的东西,一些紧要的东西他都放在玉佩空间里。 瓶子刚放好,他忽地感到眼前一闪,定了定目光时才发现是李萸动过,她的手上还多了他的玉佩。他脸色大变,顿时知道事情有些不好。 “快把玉佩还我!”“湍杞道人”命令道。 李萸冷笑一声,显然不像会听他话的样子。她双手握着玉佩,微一用力就把玉佩捏成也碎渣,从玉佩里飞出了许多东西砰砰啪啪散落了一地。 “不!” “湍杞道人”心疼地看着李萸的手,都顾不上掉出来的东西。要知道这样空间宝物这个世界就没有多少,还全都是祖传之物,要是坏了找都没处找去。他一直靠着自己有这样的玉佩偷偷藏些东西,现在好了,都没有了。 李萸可不管这些,这样存放东西的灵器她见得多了,妖族哪一个没个收纳灵器。坏了也就坏了,反正是别人的她也不心疼,她自己有随身宝袋也用不上别人的。 弯腰在地上捡了一块木牌上来,她仔细看着木牌上的禁制,一时也有些犯难。 “湍杞道人”一眼就认出这木牌是先前封印乌龙的那块,猜想是事情漏了,面色沉了下来,心下却有几分不甘。 “那是我师门的封印秘术,除了我没有人能打开,你若想他能活命,最好客气点。”“湍杞道人”阴狠地说,既然已经败露也懒得再装世外高人的模样。 “你能打得过我?”李萸痞笑着问。 “湍杞道人”眉头一皱,他的确是打不过李萸,不然也不会在李萸的饭食里下药想要控制住她,想不到她竟然没有中毒,难不成她的修为已经在金仙之上了? 李萸的修为自还没有那般高,早先吃饭的时候她并没有发现饭食里有问题,就是难吃了点,吃了之后胃一直有些不舒服。她还当自己的胃已经娇气到饭食差一点就疼的地步,难道她一个修士还会因为馋嘴闹起了胃病? 她不想承认自己退化至此,一边打座一边忍着疼,可是胃疼得如火烧火燎一般,让她忽觉有些不对。 她是没有得过胃病,但曾因为中毒胃疼过,当时的感觉跟现在一模一样。 既然同样是中毒,她抵抗疼痛顺便解毒的办法也跟当时一样,哪怕她已经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办法。 中毒怎么办?用离火烧。 她的离火能克邪气,区区毒物也不在话下。唯一麻烦的是毒在她的体内,她要是用离火解毒,得小心控制,不然就会跟引火自焚似的,自己把自己给烤了。 上次她烤了自己一把,事后马上服了疗伤的丹药,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这一次,她小心控制了,但还是烧着了一点,在没有适合丹药的情况下也得养一个月伤才好。 至少她把伤药省下了,李萸自我安慰地想。 不这么想怎么办,她总不能在这种时候跳脚骂人,同样的错她竟然犯了第二次也是没谁了,上回中毒之后她就暗暗发誓以后要小心不能再中招。可是这也不是她的错,怪只怪给她下毒的人,她已经很小心了,最近也没有胡乱吃东西,只吃熟人给的。 既然湍杞道人对她下毒,肯定就是有问题。她防着他再出什么招式,也没有时间慢慢化解毒性,只能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解毒,不然等毒性真的蔓延了,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倒是没想到这毒竟然是用来控制人的,又想到了早先被封印起来的乌龙。 既然眼前这个湍杞道人是个给她下毒的阴险小人,那乌龙也许就不是坏人。管他是不是帮过龙家,既然得罪了她,她就不能这么算了,正好龙家的孩子又中了乌龙的术,她可以跟乌龙达成交易让他救人,再一起来揭开湍杞道人虚伪的假面具。 不过第一步,她得把乌龙从木牌里放出来。 “不想死的话,就把解除禁制的办法说出来。”李萸恶狠狠地说。 “你休想。”“湍杞道人”目光一转,冷笑道,“你不想救龙家的孩子了?你若把木牌给我,我就把如何解开那孩子身上锢魂术的方法告诉你!” 李萸面色不变,保持着要笑不笑的样子,心下却纳了闷。湍杞道人这是什么毛病,好好地给龙家那孩子下锢魂术做什么?为防湍杞道人看出什么来,她嘴上不肯停。 “难不成你觉得那孩子比龙还重要?” “湍杞道人”很明显地皱了皱眉,龙当然比龙明晏重要,如果不是发现了龙的踪迹,他们早就抓了龙明晏离开了。 这个世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真龙了,哪怕是杂龙也没有过。据说上古的龙要么避入禁地不再现世,要么回归大地化为尘土。龙全身都是宝,要是好好养起来就有用不尽的龙血,那就是了不得的宝物,更别提龙甲龙筋等等。 他本来是冲着龙明晏来的,可是当发现湍关泽还有一条龙后,目标就变了。 照最开始的计划,他们本该已经得手,却因为乌龙拖延了时间,让李萸赶了过来。好在他们被他的易容术迷惑,没有发现他是假的,还把真的湍杞道人当成是假的,把湍杞道人打回原形。 龙不好对付,至少他用了好些手段都没讨着好。发现李萸来了之后,他就认出她是近来风头正盛的修行者,连山神都被她轻易制服,想来是有几分实力的。他原是想着李萸对上乌龙时能拖住乌龙,他再想办法将乌龙封印,倒也没想到李萸能这么强,直接把乌龙打晕了。 这也更方便他把乌龙封印起来,却让他生出了忌惮之心,就怕李萸发觉事情真相后反过来对付他,他也实在容不得这样一个人老来碍他的眼,就想用秘药将她收为己用。有了乌龙,再有了一个比乌龙还厉害的护卫,他以后岂不是能纵横天下,也就不用现听从旁人的命令行事。 谁曾想李萸竟然没有中毒,他的谋划成了空,还暴露了痕迹。如今他赔上了收藏物品的法器,连封印乌龙的木牌都在她手里,还不知能不能安然脱身。 现在唯一能威胁住李萸的也只有龙明晏的性命,他后悔没有把龙明晏扣在手里,现在两头成空还不知回去怎么复命。 “难道你就不管龙明晏的死活了吗?”他还在试图跟李萸讲条件。 “你倒是关心他。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死活?”萸晃动着手中的乌牙棍,威胁的意思很明显,“我不仅会打架,还知道许多折磨人的手段,你想不想试一试?” 谁会有这样的癖好想试这个!他也看出李萸不是个普通的,现下不过是封印的事绊着她,不然凭她的手段想要留下他不是难事。 两人正僵持着,就听到有人走了过来。如今小木屋还能动的也就一个龙旭升,李萸在自行用离火解毒是就听到龙旭升走动的声音,知道他并没有中毒。她也因为更急于解毒。 “湍杞道人”不屑于以龙旭升下毒,肯定是自信能制住他,她要是不赶紧解毒,“湍杞道人”扣住他们当人质,她就被动了。 龙旭升也是听到晚上似有人争吵才过来看看。 李萸的脾气不好,湍杞道人也不像是个能忍让的,龙旭升一直担忧因饭食的事两人存着气,晚上也没有睡实,一听到有人大声说话就醒了过来。进到湍杞道人的房间一看,他也有些愣神。 地上零零散散掉了一地的东西,有金银珠宝,也有一些典藉,还有一些看着就不凡的器物。这一看就不是摆在明面上让人不小心碰落的,显然是有别的什么原故被翻出来的。龙旭升也分不清这些东西是谁的,却看到了两人有些剑拔弩张,李萸手上还拿着封印乌龙的木牌。 “怎么了?”他问,心下猜测是两人为着什么事情打起来了,难不成是谁坏了什么收藏宝物才闹得满地都是东西。 “湍杞道人”看向龙旭升,似要诉苦的模样,可还没有说什么,他便起身从龙旭升身边闪身而过。 “这……” 龙旭升还有些闹不懂,李萸却猜出来了。 “不好!” 她紧追着出去,原是怕湍杞道人就这么跑了,可是见他的影子是朝着边上房间去的就想到了落单昏迷的龙明晏。 说起来,还不知道湍杞道人是假的的李萸也闹不懂为什么他会对龙明晏动手,用的还是这种办法而不是直接杀了,像是留着龙明晏有用。不管原因是什么,她总不能让他如愿。 到了龙明晏的房间,她看到有个黑影站在龙明晏床前似要动手,便把乌牙棍甩了过去。棍子碰到黑影身上却打了个空,最终撞到床榻靠着的墙上,在墙上撞出老大一个洞。 李萸一挥手,把乌牙棒收了回来,赶到了龙明晏的床边,对跟在她身后过来的龙旭升说:“幸好孩子没事。” 龙旭升看了一眼墙上的洞,默默又收回目光。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萸本也没要算瞒着他,便说道:“早前我发现他在饭食中下药,他又忽然过来命令我听从于他,我就猜那药应是控制心神的,便将计就计假装中毒跟他进屋看他想要做什么。” “怪不得吃饭的时候你诸多挑剔。”龙旭升说。 李萸面上讪讪的,硬是点了头,说:“可不就是,我就看他不是个好的。” 龙旭升心下始终有些疑惑,又问:“那你问出点什么来了吗?” “什么?”李萸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你既然假借中毒,可曾发现他这么做的原因?” 李萸抿了抿唇,她当然没有发现,她本来是想跟着演一演的,后来发现双眼放空已经是她演技的极限,就有点不想演了,又看他拿出了藏东西的玉牌,一时手痒就动手了。想到这个,她就握了握手中的木牌。 “我还没有机会问,想着其他的事总没有乌龙要紧。”这个世界真龙难得,李萸救下了龙多少有些底气,哪怕乌龙是因为她下手重了才被湍杞道人封印起来。 为了不让龙旭升多想,她又抱怨道:“你看看你们,找的什么人托付孩子。要不是我趁他不备把乌龙抢回来,还不知酿成多大的祸事。” 龙旭升沉默了片刻,一时不知怎么反驳她的话,片刻后才说:“我怀疑他不是真正的湍杞道人,被封起来的乌龙才是。” 龙旭升会这样怀疑不是没有理由的,李萸初来这个世界没有听说过湍关泽,龙旭升却有所耳闻。传说湍关泽原是龙族的领地,里面有龙。 不过世上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真龙了,湍关泽现在还有没有龙也没有人知道,龙旭升只当湍杞道人这一门曾是龙族的家仆,留在世上是为了看守这个地方。 龙旭升知道湍杞道人对龙有好感,当初龙庙主与他结识时,他就说过龙庙主的姓氏好,他是看在姓氏的份上才出手相助。 旁人听了也许会以为他是看在龙城隍的份上才相助,就连龙庙主都当是湍杞道人跟龙家祖上有过交情。 龙旭升也是这样以为的,可是这些想法在看到龙明晏房间的摆设时就有了变化。 龙明晏的房间跟湍杞道人的房间一样,看着质朴却又有许多华贵的东西,其中还有好几个龙形雕像摆件,有黄金龙、象牙龙、琉璃龙……小孩子对龙有崇拜倒不稀奇,可也得湍关泽有这样的东西才能这么摆出来,不然总不能为着孩子喜欢,湍杞道人还特意去外界寻龙形摆件。 龙明晏的床上有一个木头龙雕像,看得出是湍杞道人自己雕的,雕的……比较有个人物色。木龙身上都快包浆了,可见明晏晚上常常抱着。 既然是好龙的,湍杞道人当没有干看着李萸跟乌龙相斗却不发一语,也不表态。当时乌龙败落后都瘫着动不了了,也不见他担忧,反倒是先想着把龙封印起来。 他也知道有些人面上好龙心下喜好的却是龙带来的种种好处,可是发现这位“湍杞道人”对小木屋布置不清楚后,心下就有了疑惑。 第119章 这乌龙闹的 看到在李萸跟他动手后,龙旭升想到的就更多了。 如果现在这位湍杞道人也是假的呢?真的湍杞道人又去了哪里?会不会乌龙才是湍关泽的主人呢? 他跟李萸说出了心中疑惑,李萸倒也反应过来。 他们头一次见到湍杞道人是在幻阵里,因为他能在幻阵里进出自如,他们才觉得他是真的。现在想想,既然有邪党能破了幻阵进入湍关泽挑事,应也知道怎么出入幻阵,这已经不能成为证明身份的条件。 如果一号湍杞道人本来就是假的,他们遇到的二号湍杞道人就很有可能是真的,也就是说湍杞道人本就是条乌龙。 这乌龙闹的,李萸心下吐槽。 “现在怎么办?”李萸问。 她脑子里嗡嗡的,还有点想不明白,既然眼前还有个算明白的人,不如问他,他指哪她打哪儿。 “这事现在还只是我们的推测,事实如何还得问人……湍杞道人呢?” 这个时候才人问?人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李萸腹诽。 被虚影引到龙明晏的房间被耽误了时间,李萸也知道再追没什么用,才停下来跟龙旭升说话。 “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抱怨了一句,她倒是想出房间找找,总得防着对方还有其他布置。才走了几步,她就捂着烧得生疼的胃,呕出了一口黑血。 “怎么了?”龙旭升一惊,急忙上前询问。 “你这不是废话,你中毒逼毒不留点暗伤呀?” 龙旭升一想也是,可是看她中气十足地怼人,实在不像是中过毒的样子。对方既然敢对李萸下毒,用的肯定也不是一般的毒药,她强行解毒还是不宜再多动。 “你找个地方坐下,那边肯定是追不上了,要是他通过幻阵脱身,我们追上去也没用。” 李萸一听幻阵,也歇了追上去的心思,阵里面的灵气可不如这里,她还是呆在这儿好好养伤,不然换成其他地方还不知要休养到什么时日才能好。 “也不知我儿要怎么办?还有湍杞道人。”龙旭升看向李萸手中的木牌,心下满是忧虑。 李萸检查过木牌上的封印阵,觉得并不算十分厉害,假的湍杞道人也只是暂时把乌龙封印在木牌中,等到了方便的时候自会将他转移到更强的封印法器中。 “乌龙只是一时受伤才会被封印起来,等他养好了自己就能脱困。” 龙旭升也没见过多少封印大阵,想着龙族一向强横,不是能轻易被镇压的,也许真能自行脱困。在这之前,他只要照顾好受伤的李萸和昏迷的儿子即可。 这一照顾就是一个月,他做饭至少要比假的湍杞道人好一些,又花了半天摸清了湍关泽的环境,时常能给李萸变换菜式。一般来说,他做什么,李萸就吃什么,也不会说挑嘴的话,要是实在难吃,李萸就会摸出她藏着的肉干换换口味。 她也不避着龙旭升,大大方方地吃。 就是李萸不开小灶,龙旭升也能知道自己不稳定的厨艺今天发挥的如何,甚至有几次他还想向李萸讨要肉干盖住难以下咽的味道,但是他真没好意思跟个受伤的姑娘开这个口。 李萸养伤的时间也没有闲着,她摆了四个小聚灵阵给封印在木牌里的乌龙、昏迷的龙明晏还有龙旭升和她自己,希望在灵气地冲涮下大家都能有所进益。 摆聚灵阵用的材料许多还是假湍杞道人掉出来的,他的东西李萸挑了几样合眼的,其余的都没有动给了龙旭升,跟他说好了回去换成丹药给她。她只会白给自己的小弟东西,龙旭升显然不是。 李萸和龙旭升在灵气充沛的在湍关泽住了三十三天后,在聚灵阵里最先有反应的是龙明晏,他醒了。 这是龙旭升没有想到的,他知道龙明晏是中了神魂被压制的术,类似的术还能让正常人变成痴傻,就像李萸以前那样。不这李萸以前痴傻是因为神魂太强,并不是中术,一到了隐仙门被师长梳理灵气后她就好了。 龙明晏想要醒,要么找人解术,要么等他自己的神魂强大起来冲破困住他的术。龙旭升猜测怎么也得要十来年的时间,想不到才一个月,他就醒了。当然龙明晏能醒,也有李萸出手相助的缘故。 她说要放离火烤一烤,龙旭升不同意,但是她又没有耐心陪着等那么久,偶尔从龙明晏身边经过时,就在他头灵盖上挥一挥离火。 这大概就是喝药和闻药的区别。 龙旭升能同意她挥一挥离火都是下了很大决定的,就怕李萸手重,但李萸还是嫌这样太慢太麻烦,前一天她还在还是用离火烤一烤,她可以让火小一点,反正也是昏迷烤了说不定也不疼,小孩子的恢复力也强,烤伤了在湍关泽也能很快好起来。 龙旭升当时其实有一点心动,呆在聚灵阵中其实并不能保证他的神魂一定会变强,他也怕对龙明晏下手的人在远处也能控制他的神魂,要是他一直昏迷不醒也许会有别的危险。 但就是要烤也不是现在,怎么都得等上半年看看情况。他倒是没料到龙晏明会这么快醒,就连李萸也没有想到,她还想过几天再劝劝龙旭升呢。 平时都是龙旭升在照顾龙明晏,龙明晏刚醒,龙旭升就发现了,他上前抱着孩子叫着他的小名,差点没落下泪来。李萸听着动静才过来,看到他如此,又看龙明晏表情呆呆的,不禁笑了一声。 “你不是说孩子出生后不久就被抱来了湍关泽,他都不认得你,估计现在都被不知哪里来的怪叔叔给吓着了。” 龙旭升一想也是,一面怕真的吓着龙明晏一面又在心里感慨李萸竟然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 “晏儿,我是你父亲,你可曾听湍杞道人说过?”龙旭升尽量温和地问。 龙晏明瞪着大大的眼睛,带着几分懵懂点了点头。 “我知道您是父亲,我能感觉得出来。”他怯生生地说,目光偷偷往龙旭升脸上瞟,似有一些好奇,却又不敢使劲盯着看,时不时地又落到李萸脸上。 “你是我继母吗?”他大着胆子问。 “卟,不是,叫我老大。”李萸立马否认,对着孩子她也不客气,也没想辈份,反正这个称呼她听着最习惯。 “老大。” 龙旭升听着头疼,连忙纠正道:“你先叫她李姨,将来她要是嫁到尹家,你就得改口叫她尹二婶。” “尹二婶。”龙明晏直接跳过了前面。 李萸啧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被龙旭升抢了话头。 “好孩子,肚子饿不饿?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的?你都昏迷了好些时日了。”问完,龙旭升又想到了一桩事,“以前你住在湍关泽都是谁做饭给你吃的?” “是湍师傅做。” “好吃吗?”龙旭升故意问。 “好吃。”龙明晏说完,转头朝四周看了一圈,“湍师傅呢?他怎么没在?” “他闭关了,要过一阵子才出来。” 龙旭升想着龙明晏刚醒也没有问他许多话,怕他饿着就去厨房准备饭食,还托了李萸在边上照看。李萸一口应下,她本就对龙明晏早早醒过来好奇,待龙旭升离开后就上前探了龙明晏的脉。 “你倒是个修行的好苗子。”李萸赞叹道。 龙明晏显然对她也很好奇,他出生不久就来了湍关泽,除了李萸还没有跟其他女子接触过,倒是听湍杞道人跟他说过他有个父亲,将来可能还会有继母。想不到他还没见着继母,倒先见着尹家的婶子。至于尹家是哪家,他也不知道。 “我师傅也这样说。”他乖巧应道,显得有些高兴。 李萸也不会照顾孩子,没想许多,就在边上继续跟龙明晏说话。 “你知道你师傅是条龙吗?” 龙明晏点了点头,一时也不记得湍杞道人曾跟他说过要隐瞒身份的事。在湍关泽住了五年,他没跟人说过太多话,又是昏迷刚醒,许多事还迷糊着呢。 看来湍杞道人还真是条乌龙,李萸暗忖。 “你平时都学些什么?” 龙族和人族学的应该不太一样,也不知乌龙懂不懂教人。 龙明晏沉默了片刻后,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又垂下脑袋不敢跟她对视,生怕她看出什么来。他知道说谎不好,可是又不敢把湍关泽的事都告诉别人,湍杞道人跟他说过这些事是不能说出去的,就连父母那里也不能说。 这是没修炼的意思还是不能说?李萸看他这样,也没追问,顺手把他夹在胳膊底下就给带外面去了。还是让他老子去看着,免得这孩子哭啥的,她也不会哄。 龙明晏顿时瞪大了眼,湍杞道人很少抱他,平时就照顾他吃喝教他练功。龙明晏也乖巧,自小就不是粘人的性子,猛地被陌生人抱了还有些不好意思。他蹬了一下自己的小脚脚,想跟李萸说要自己走,却最终没有开口。唯一让他疑惑的是,这跟他知道的抱孩子的姿势好像不太一样,是不是女人专用的姿势? 李萸体内的伤还没有好全,不过抱个孩子什么的也不影响,要是必要的时刻,让她出面跟人打一架都行。她一手夹着孩子,一手从屋里拖了桌子放到廊下,再把龙明晏放下来,等着龙旭升做好饭。 “你们以前吃肉吗?”李萸顺便又问了一个自己关心地问题。 被放到桌前的龙旭升点点头,说:“吃的。” “都是湖里的鱼虾肉?” “有时也有山鸡和兔子。” “有猪肉、牛肉和羊肉吗?” “没有。” 要说呆在湍关泽什么都好,就是食材单一了点,吃得最多的就是湖里的鱼,也是李萸最头疼的。倒不是李萸不爱吃鱼,而是龙旭升做鱼手艺不行,吃着总有一股腥味,就连龙旭升自己都不爱吃。山鸡和兔子好做一些,却不好抓。 它们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住久了,比外面的更聪慧些,还会互通有无,龙旭升一进林子,它们便知晓不能出门,有时龙旭升在林子里转上一天也找不到猎物。后来甚至连鱼也变精了,他只能抓到几条小鱼加个餐。 李萸的嘴里都能淡出鸟来,她想亲手去抓鸡还被龙旭升以养伤为由拦着。 “你们就没有下山买过东西吗?”李萸忍不住问,不敢相信有人会一直不吃猪肉。 龙明晏摇了摇头,不敢说太多。 其实每年湍杞道人都会下山采买一些住处没有的东西,像是衣物之类的也是让外面的人做的。龙明晏也跟着出去过,也吃过外面的东西,倒也没觉得多好吃。外面的食材没有灵气,湍关泽附近只有几个不算繁华的小镇,镇上也没有口味出众的饭馆,他吃着自然觉不出好来。 李萸也没想到这些,只当龙明晏连猪肉都没吃过。 “好可怜~” 她的同情心莫名被戳中了,伸手从宝袋里拿了一片肉铺递给了他。 “你快尝尝。” 龙明晏不好拒绝,接过了闻了闻就小小咬了一口,倒的确比他之前吃过的东西都香。 “你怎么给晏儿吃肉,他才刚醒,只能吃些米汤。”龙旭升听着动静,远远就从厨房探出头来,又嘱咐了一句,“外面有些凉,你们还是别在廊下呆着了,进屋。” 龙旭升总觉得天气凉了,应该在屋里吃饭,李萸却嫌屋里吃饭憋闷,喜欢把饭桌摆在外面。龙旭升在家里是长兄,家里的弟弟都听他的,这次出来却屡屡被李萸下面子。他倒不是非逼着李萸听劝,有时看李萸犟着,他也不生气,好声再劝一遍就是了。 在湍关泽也只有李萸一个能说话的人,两人也说不了别的,龙旭升常重复说一些琐事。 “知道了。”李萸应了一声,却没有动,还低头小声跟龙明晏抱怨,“你爹可真啰嗦,幸好你能一直呆在湍关泽。” 龙明晏用力嚼着肉铺,也不知能不能继续吃却不敢吐出来,又不好接李萸的话。 第120章 渡劫 见两人在廊下坐着也没有动,龙旭升无奈地先盛了一碗粥汤水给龙明晏,也能让他暖暖身子。 “这么烫,怎么喝呀。”李萸在边上吐糟了一句。 “也不是给你的。”龙旭升不禁怼了一句,又怕吓着儿子,好声跟明晏说:“我家晏儿肯定是知道要放凉再吃的。” 龙明晏配合着点点头,这个他当然知道。 李萸也没理会,问:“我的呢?” 既然都已经在做饭了,肯定有她的份。 “你且等等。”龙旭升无奈地说,他像是多了一个大女儿,还是个又懒又憨的。想到这儿,他都有些同情李家,也同情尹皓生,又庆幸自家儿子是个乖的。 龙明晏闻着米汤的香气也有点饿了,嘴里嚼着的已经没味的肉脯也被他不知不觉咽了下去。等了一会儿,他捧着碗小小喝了一口,发现还有些烫嘴不敢再多喝,又咬了一口肉脯暂时填嘴。 李萸见状凑过去闻了闻米汤,感慨了一句:“果然盐又忘放了。” 要不是嫌弃太淡,龙明晏怎么会嚼起了肉脯,至于烫……她是觉得一点也不烫,她还纳闷龙明晏的体质。 “你的身体适合灵修,又在湍关泽生活了好些年,应该存了不少灵气,怎么会怕冷怕烫的。” 这话龙明晏也不知怎么接,烫就是烫,烫的东西就不能吃,大人一直是这么跟他说的。他才五岁,又没有出过几次湍关泽,许多复杂的事他也不懂。 李萸看他沉默,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犯了蠢。她认识许多看着年纪小,其实并不小的妖族,也见过妖族幼崽作天作地的脾气,很难看到孩子就真把对方当孩子。 她还见过龙族的孩子,也就是臭鱼的侄子,也是小豆丁一个,软萌软萌的说话像是小大人,一言一行透着皇族威严。而那么小一个孩子,已经一万多岁了,她都不知道两人谁才是真孩子。 “你问个孩子这些做什么?”龙旭升无奈地打断她的话。 要说李萸真一点也不懂世情,倒也不算,她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但有些时候她的行为真跟孩子无异,龙旭升跟她被困湍关泽的日子已经领教够了。有时,他会把李萸当成龙旭臣,可龙旭臣至少还听他的,李萸却是一句也不听的。 “连问都不能问?”李萸反问了一句。 这是能不能问的问题吗?龙旭升腹诽,在李萸面前放了一碗粥,只盼她有东西吃着能消停些。 又过了小半个月,李萸的伤也算是好全了。这期间,龙旭升问了龙明晏一些关于湍关泽的事,龙明晏许多事上都摇头,也说不出离开湍关泽的方法,他们只能继续在这儿关着。 李萸在假的湍杞道人玉牌里落下来的东西里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功法,照着练了些时日,至少不能浪费了呆在湍关泽的这些日子。 湍杞道人从木牌中脱困已经是翻过年的事情,对此李萸早有预感,她能感到木牌上灵气的涌动越来越厉害,猜测也差不多日子了。 湍杞道人被困在木牌上渐渐苏醒后,对外界也有意识,只是没法跟外界交流,也就无法求救。在湍关泽还有几处更适宜修行的地点,如果把木牌放到那里,他恢复得会更快。说到底,他与李萸一战并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一时力竭。 这种情况,一般服个丹药休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好,偏他被困在了木牌中,灵力无法恢复。好在李萸还知道给他准备聚灵阵,哪怕效用一般,至于让他有机会吸收灵力。 湍关泽本就是他的领地,这儿的灵气最益他恢复,可惜封印阵到底还是妨碍了他,花了这么些日子他才复原。 他撑裂木牌现身时动静不了,李萸等三人注意到,马上围了过来。 “师傅。”龙明晏一看到乌龙,就激动地上前。 在他的印象里,跟他最亲的还是陪着他长大的湍杞道人,这些日子对他慈爱的父亲以及喜欢陪他玩的李萸都比不过。 “站住。”乌龙命令道。 他还是龙形,发出的声音像是雷鸣,震得人耳朵生疼。龙旭升站到两人前面,怕他们冒然上前惹湍杞道人不快。 “仙师,之前是我们误会了,不小心伤着仙师,若仙师心中有气,冲着我来便是,总归是我识人不明的缘故。” 龙旭升怕湍杞道人还记恨先前李萸打伤他的事,这事说起来真不能怪李萸,她也是为了帮他们才出手,谁能想到湍杞道人是龙身呢。 湍杞道人并不言语,他看了李萸一言,不曾多说什么就腾云离开了。李萸看着他身上的流光以及远处聚拢过来的乌云心下一动。 “他要渡劫了。”李萸说。 这场面她太熟悉了。 就如李萸所说,湍杞道人的确是要渡劫了。 龙族的天劫跟人族不同,并不是突破修为才有。龙族有血脉传承,早早学会了化形和诸多法术,但他的成长却离不开天劫。像乌龙化为人形时看着像是个中年男子,其实他还是条幼龙。不管他在世上活了多少年月,他长不出来的角决定了他只是条幼龙。 幸好世上只有他一条龙,也不会有人来笑话他迟迟不进阶,但他却不能一直这样拖着不长角。要知道他若是一直不成长,就有可能殒落夭折。因为有这一层顾虑,他才答应收下了龙明晏,若是他真的夭折,总得有个人帮他守着湍关泽。 龙明晏是灵子,又姓龙,真的是再适合不过了。 湍杞道人曾想过再过上几十年还不渡劫,就把湍关泽交给龙明晏再闭死关。一旦闭死关,轻易不能再出来,却至少能保住一时性命。 他也不知自己是缺了什么,从封印中脱困后,忽地心有所感,头上角根处也隐隐发烫,似要突破。木屋附近不是突破的好地点,他飞向一处山崖,准备迎接劫云。 湖心岛轮廓似爪,有四趾。前些日子,李萸跟乌龙打斗时是在第三趾所在的山崖,乌龙现在所在的是第一趾所在的山崖。 根据劫云的方位,李萸等人也跟了过去,却没有太接近,免得被劫云误伤。 天上的乌云来的很快,他们到山崖边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厚重的乌云中,偶尔一闪而过的电光分外醒目,从中传来来的低沉雷鸣像是兽类蓄势待发的吼叫。当第一道雷落下时,天空像是被电光开了个口子。 婴儿手臂粗的闪电直直砸在盘踞在山崖上的乌龙身上,激起一声长啸。饶是湍杞道人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雷电直击灵魂的疼痛砸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我们要不要帮忙?”龙旭升不禁问。 他记得有些门派高人渡劫又是布阵又是护法的,湍杞道人却什么也没有,又刚破了封印,要是不帮上一把,龙旭升担心他撑不下来。 “不用。”李萸淡淡地说,这场面比她当年渡劫的时候小多了,龙族身体本就强悍,要是连这样小的天劫都渡不过,这也太废了,还不如臭鱼呢。 臭鱼跟湍杞道人一样也算是杂龙,她根底还差点,就是条长了龙角的锦鲤,她自己要不说,别人还不知道她有龙族血脉。但她在水中却能靠着血脉对其他水族造成天然的压力,水族一般都不敢惹她,有了李萸后,就更没妖敢惹了。 湍杞道人毕竟还只是一条幼龙,此次天劫只劈了九道天雷就结束了,之后漫天金光,灵雨飘舞。湍杞道人在原地盘绕,体型明显比先前大,胡子也浓密了些,头上的幼角脱落后长出了新的分岔的角。 机会难得,李萸等人上前接受灵雨恩泽,就连林子里的生灵也都聚了过来。 约小半个时辰后,灵雨才停,湍杞道人化成人形现身在他们面前。 他的五官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胡子没了,看着比以前还年轻些。他身上皮甲都是新的,款式与原先那一套相同,就是多了几个金挂件。 原以为是个质朴的,想不到却是想爱炫的,李萸在心中说,对龙族的审美彻底困惑了。 “恭喜仙师。” 龙旭升上前道贺,显然是真心为湍杞道人高兴,不曾因为他龙族的身份有别的想法。湍杞道人也知龙家人的心性,不然也不会收下龙明晏。 “恭喜。”李萸也跟着说。 湍杞道人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把他蜕换下来的龙角递了一个给李萸。虽说他被困于木牌有李萸的过错,但也有他自己生被恶人迷惑对他们生疑的原因,再说是李萸救了他,若不是此番遭遇,他也不可能进阶。李萸也想到了这些,没有推拒,接过龙角后倒是嘀咕了一句。 “龙角对我其实没什么用,还不如你的龙鳞分我一些,我好制身法衣。” 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呀,龙旭升腹诽,都不知怎么把这话圆回来。 湍杞道人也皱了皱眉,他体型上虽还不算是成龙,但化为成人在人间游玩时也见过不少人,其中就有像李萸这般爱白要东西的。不过他也不是给不起,连龙角都给了,区区几片龙鳞他更不看在眼里。 “龙鳞更适合做护甲或武器,不适合做成法衣。我那里还有天女织的霞露缎,比较适合你。” 李萸也是见过好东西的,说:“打架的时候,还是皮甲更好活动。我平常出行,不能露了女子身份,不适合霞露缎。” 霞露缎乃是用朝露和云霞织成,要想裁成衣服还得用特殊手法,李萸可不会,她也不觉得湍杞道人会。还是龙鳞实用,还能护魂。 “随你。” 湍杞道人说话时带着几分不耐烦,脸上看不喜怒,直到他给李萸取来龙鳞时还搬来了几匣子宝石珍珠,龙旭升才确定他没有生气。 “以你的实力,大可以在皮甲上镶些宝珠。”他真心实意地说。 这熟悉的审美,李萸腹诽,虚应道:“我知道,到时候看,还是以实用为主。” 全程旁观的龙旭升这时问了一句:“李大师,你还会制甲?” 李萸斜睨了他一眼,说:“不会。怎么了?你还想介绍认得的制器师给我?” 护甲也算是法器的一种,一般交由制器师来做,不过为防旁人动手脚,能自己做还是自己做的好。李萸不会,以前穿的法衣也是不知从哪里得的战利品,现在已经在雷劫中化为湮尘。 “介绍什么?我就会。龙鳞还是由我亲自炼制最是妥当。”说着,湍杞道人就抱起龙甲,“正好我还得闭关几天,你们再留些日子,等我把护甲做好了再走。” 就算两人是为了他的安危而来,他也不可能一直让他们呆在湍关泽,他们心中也有数。 两人出来也有些时日了,龙旭升本也打算等湍杞道人解开了封印就辞行,至于李萸就要看她的修行。李萸来湍关泽也是为了巩固修为,呆了这些日子丹田处的灵力已经扎实了许多,今日受灵雨之泽,体内灵力又厚实了一层。 龙旭升跟湍杞道人说到离开之事时,见李萸在边上有些沉默,怕她多想又说出什么不好收场的话来,就想缓和下气氛。 “李大师也在这儿呆烦了,尹二郎怕也等急了。” 李萸乍然听到尹皓生还有几分茫然,说:“他忙着科考的事呢。正好我也想闭个小关,我的境界似乎松动了。” 后半句话,她是跟湍杞道人说的,想来这湍关泽内定然还有其他更适宜修行之处。 湍关泽的确有这样的地方,早先湍杞道人渡劫之处就是,也有几处洞穴。听湍杞道人一一介绍后,李萸最终还是去了山崖,龙旭升见劝不住后替她修了一个简单的草亭,就怕她被风吹雨淋。 两人一闭关,龙旭升总算也能跟儿子好好处处了。知道快要走了,他跟龙明晏嘱咐了好些事,又怕他在吃食上受委屈特意教了他做饭。他也是才知道因为湍杞道人爱吃鱼虾,又爱吃冷食,龙明晏吃的并不算好,能好好长大也是靠这里的灵气充足。 龙明晏的体质与旁人不同,在湍关泽蕴养久了,一日三餐会越来越不重要。湍杞道人本也可以不吃不喝,偏他有自己的坚持,非得像人一样一日三餐,但他的厨艺又不好,最终苦了龙明晏。 第125章 耍酒疯 “总算是考完了,能过来李府看看。” 尹皓生说着在李萸前面落了坐,抬抬手拦下了想倒茶的秋桐。他在李远英那里喝了一肚子茶子,不想再喝多的。 “有什么好看的?”李萸回了一句,想到他刚从李远英院里过来,问:“英哥儿的病还好?” “没有大碍,他年纪轻,放宽心养养就好。” “应该让他跟着多练练武,就不会动不动生病。” “这几日太冷,就是练武他也不一定能防得住。每年科考都有好些人生病,今年还算好的,没有人在考场硬撑拖成重症。”尹皓生说着,见她似乎不太感兴趣,转而问道:“还不曾问你这些日子在外面有什么趣闻,定然比关在屋里读书要有趣。” 尹皓生没有说的太明白,也是怕李萸出门这事被旁人知道。李萸倒是想好好说说,但一想到跟真龙有关,也不好直接开口。身边的下人早就退到了一边,也不好意思盯着两人猛瞧。她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大概说了这趟出去的见闻。 “有趣倒也没什么有趣的,就是去了一处钟灵毓秀的地方。有人瞧上了那里的宝物,想要杀人夺宝,我们前去帮忙,不想贼人化为主人的模样,引得我们跟主人相斗。那一处的主人是真的厉害,我费了好些时日才打过。” 说到这个,李萸又有一点手痒,有些后悔怎么没在离开湍关泽之前再跟湍杞道人打一场。 “你没受伤?”尹皓生着急地问。 “一点小伤,早好了。” 尹皓生放心之后顿了片刻,又问:“对方受伤了吗?” “也不重。”李萸说这话有点心虚,她庆幸对方继承了神格不受离火影响,不然这事怕是没这么好收场。 “他也没有跟你们生气?” “我们是去帮忙的,”李萸说着越发没有底气了,“后来也帮上了忙。” 说不定他们没去,湍杞道人不会受伤,也不会被困在木牌里受罪。可他仍护不住龙蛋,也护不住龙明晏。 “贼人抓住了?”尹皓生问。 “还没有。” “失窃的宝物追回了?”尹皓生又问。 李萸不由啧了一声,皱眉抱怨道:“你哪来那么多问题,问什么问?” 尹皓生见她发脾气也不恼,还轻笑出声,说:“我是不该问这么多,就是太想知道你出门遇到的事了。” 李萸抿了一下唇,恍然想起这人不是一个安份的小弟,对她有不诡之心,事隔那么久,她都有些忘了。怪不得见了他心下总有几分别扭,她咻地站了起来,不想再跟他说话。 “天不早了,你回。” “是不早了,那我改日再来?”他顺着她的话说。 “什么改日,不用来了。” 李萸站起身,绕开他出了花园。哪怕尹皓生不曾说什么,她也知他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这目光如芒刺在背,比凶兽还要瘆人。李萸一阵不自在,脚步一顿想回头说他几句,又觉得说了也没有用。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她再次用动作重申不准他再来了。 尹皓生不禁失笑,却又遗憾这两天的确不能来,免得惹恼了她。 哪怕科考结束,他也不得闲。离开了李府,他又去了状元街。 不管京中如何风云变幻,状元街上总是一派欣欣向荣,常能听到学子激昂辩论。传闻会有贵人扮成平民到此处来喝茶,也不知他们的辩论可曾落入贵人耳中。 街上有茶楼酒馆也有好几家客栈,进京赶考的学子许多都住在这里,有一些进京早的还能租到状元街后面的民房,费用也比住客栈要低一些。像尹皓生这般只要休息半天就能缓过来的并不多,许多考生从考场出来都要睡到傍晚才醒,不少还得病上几日。 醒来尚有余力的考生也躺不住,洗漱一番后便会到客栈打探同科学子的消息,有熟识的还会聚在一起讨论题目。 策论之类的不好说,像数术、律法题总能说出个大概方向来,今年这两类题特别难,许多人都不确定自己答得对不对。 尹皓生到了相熟的酒楼,大堂里已经聚着好几位学子,皆是尹皓生认得的,他便凑过去跟他们说话,顺便也在楼里草草解决了晚饭。到了掌灯时分,客栈里越发热闹,不仅是住在客栈的人,就连租住附近的都会来此处对题。 对过了题,有些放了心,有些自知此科无望,不想再呆在客栈里看旁人欢喜,想出门消遣。只消在楼中招呼一声,总能约到个人,拐几道弯大家都是熟人,结伴去另一街喝酒解闷后就更熟了。 尹皓生自不会去,他在客栈呆到了月上中天,跟许多人都聊过后才离开。不管中还是不中,这些都是人脉,多多结交也没有坏处,还有一些考完生病陷入困窘的,他得到消息也能及时出手相助。 旁人皆想着侯府公子如何大方亲善,却不知他的难处,也不知他能拿出来的银钱都是母亲嫁妆铺子里的,差一点他都保不住,就连他的性命也曾一度陷入危险。如今有这么多人相识,哪怕他日知他外家姓白,总会剩下一二继续与他来往,他若是忽然病重也该有人上心替他查一查。 不过他也大了,一向又身子强健,忽然病故怕是没多少人信。 春夜还有些凉,马车内比起考场却要舒适得多。尹皓生补了个觉就出了门,身上有几分疲惫,精神却比往日更清明。他又往前迈了一步,离沉重阴郁的过去似乎又远了一分,但是身后紧追着他的却不曾远去,似乎一伸手又会把他拖进深渊里。 “公子,有马车停在府门前。” 马车已经拐到侯府所在的大街时,车夫远远就看到府门前有人。他也是替尹皓生办事的,一边放慢了车速,一边跟车内的尹皓生说了一声。 尹皓生端坐在车内,闭着目像是睡着一般,听了车夫的话他也没有睁开眼,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 “慢慢走,从角门入,要是避不开,侧门也行。” 安国侯府在长街中段,马车缓缓过去也不是不能拖到现在正在府门前的人进府。聚在门口的人中没几个仆妇,可见这会儿在门口的不会是女眷,下车当不会那么慢。可是等尹皓生的马车到了府门前,停在门口的马车却还是在,隐约还有醉汉吵闹的声音。 尹皓生一听,不得不叫停了马车,起身下车后,目光淡然地看向门口抱着柱子耍酒疯的安国侯。 “父亲,”尹皓生恭敬地行过礼,也知安国侯现在听不到,转头关切地问跟在安国侯身边的长随忠林:“这是怎么了?” “侯爷跟张副将他们多喝了几杯。”忠林无奈地说。 “要是祖母在就好了。”尹皓生感概了一声。 安国侯是个爱贪杯的,也只有老夫人在能管束住他,每年他也就敢吃醉一两回,不像如今几乎每个月都要闹上几次。上回下雪天吃醉回来,他还在雪地里打滚,哪怕有下人照顾,也没能防住他得风寒,生生病了一个多月才好。 许是怕上次的事重演,忠林把厚重的披风按在安国侯身上,免得他又着了凉。 地上有好些污物,还有打碎的瓷杯,下人正忙着打扫,也不敢多看抱着柱子不放的安国侯。他一喝醉脾气就犟,力气也大,四五个下人才能制得住他。可就是把他从柱子上扯下来,也防不住他喊叫,这是在府外,闹起来总有些不好看。 隔壁几处府邸的门房都已经探头探脑地在看笑话,不过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新鲜,连安国侯自己都不在意了。 子不言父过,尹皓生也不能表露出太多神色,还得留在边上帮忙劝着。 安国侯两鬓花白,与普通长者无异,就是脸上没有什么皱纹,甚至算得上俊俏,在花楼里仍是受欢迎的客人。他身材也没有走样,就是魁梧了些,偶尔还喜欢跟人比划几招,哪怕都得别人让着才能赢,至少为了不赢得太水知道在家锻炼,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是他这力气都是虚的,不喝酒的时候可使不出来。 观他长相,就知道他这一生都没有吃过什么苦,从小到大府里的事都有母亲操心,哪怕娶过三任夫人瞧着婚事不顺,身边却从不缺可心的女子相伴;如今老夫人没了,府里的事还有儿媳妇看着,儿子瞧着也还算出息,他也越发不用操心。 “父亲,该回房了,夜来风大,别在外面冻着。”尹皓生好声劝道。 安国侯根本没听进去,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就是凑近了旁人也听不清。他一向都是如此,旁人也不费那心思多听什么,家里也放心让他在外面喝酒,除了闹腾些倒不必担心别的。 “醒酒汤来了。” 一仆役端着热度刚好的醒酒汤匆匆而来,哪怕这汤喝下去不顶什么用,至少能清清口。 众人为了哄安国侯喝醒酒汤在大门口又是一顿忙碌,这时已经有正院的婆子听说消息过来察看,还有人准备好了小轿想抬安国侯回去。 安国侯也有些口干,旁人喂汤过来他便喝了半碗,喝完人倒是清醒些,至少知道自己喝的不是酒。 “怎么连点酒味也没有。” 说着,他就想把仆役端着的汤碗拍向地上。仆役连忙避开,怕打翻了地上更脏乱。 “父亲,你先下来,我们进去继续喝。”尹皓生哄道。 “是呀,侯爷,屋里有美酒,您先下来坐一会儿,等等酒菜就上来了。” 忠林说着,又去扶他,边上的仆役也知机地把小轿抬了过来。尹皓生也不好干看着,上前抬手也想要扶,哪怕最终只是在边上搭了搭手,也算是亲自照顾醉酒的父亲了。 安国侯一只手还勾着柱子却不怎么用力,一只手垂下来了,被下人们一扶,半情不愿地坐躺在小轿上。忠林忙着上前替他把披风盖上,他却嫌披风碍事,伸手掀了就往地上扔。如此反复几次后,尹皓生也捡起披风替他盖了一回。 “父亲,该睡了。”他哄道。 “嗯?” 安国侯胡乱应了一声,眼睛微微一睁,无意识地看向要替他盖披风的人,看到尹皓生的脸时他猛地一惊,往轿子里缩了缩。 尹皓生的目光一顿,旋即微笑道:“父亲是不是冷了?” “嗯。” 安国侯应道,又朝边上扫了一眼,看到有许多人在后便安心地瘫坐在轿子上,双手略带气恼地挥了一下,还命令了一句。 “快走!” 忠林低着头,也不敢乱看,嘴上催着抬轿的下人。 “快走快走,手抬稳点,别把侯爷晃吐了……” 他略显唠叨地说着,到了主院门口才抬眼看向一直跟着的尹皓生。主院里还有年纪尚轻的继侯夫人,尹皓生知道避嫌,晚上不好进去,跟忠林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忠林虚应着,心下也不知说什么,侯府的这位二公子瞧着脾气是真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却也着实让许多人都悬着心。 忠林跟在安国侯身边侍候也有好些年了,他家老子也是府里的,也曾是侯爷的随从,后来派去外面当了管事,换他到侯爷跟前当差。小时候他远远见过前一位继侯夫人,模样已经记不清了,却记得跟尹皓生极像,大约是尹皓生这张脸看得久了,反倒记不得他这五官女向的模样,也不想去记。 府里人都说那位生得明艳,至少比现在的王氏要大气此,脾气也有些娇纵,刚嫁进来得宠的时候还好,时间久了,她太爱拈酸吃醋,侯爷就厌了她。 其实也光是因为她的性子,说到底还是因为白家出事了,不然她脾气再大,侯爷也会宠着。她又与高位的那位走得近,自然落不得好。 府里本是想让她一直病着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事情落到了圣上耳中,病着就成了病逝。侯爷也看出当今是位小心眼的,对仕途不再有多的指望。就是可惜了尹皓生,也得跟着受累。 这些事,忠林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府里可没有人敢提。 第127章 要先生气还是继续哭 王氏刚嫁过来时怯生生的样子颇让安国侯眼前一亮,生下两个孩子后心思就多了,如同后宅其他女子一般,没有什么意思。若是她如白氏一般明艳,他倒能忍忍。 母亲很早以前就告诫过他,女人有了儿子容易张狂,他作为一家之主要稳得住。安国侯以前不爱记着这话,想想事事总有母亲替他张罗,如今却不得不时时把这话翻出来在心头过一遍。 “二郎是不错。” 在王氏面前,有些话也不必遮掩,安国侯没觉得尹皓生有什么不好,就是不太敢见他,每次看到尹皓生,他总会想起白氏的脸。他自认风流,却不曾主动害过女子,白氏算是头一个。 “科考的成绩不日就要出来了,我看他去李家去得勤,说不定是为了跑官一事准备着,你这当父亲的怎么也不上点心?终归是尹家的儿郎,事事求着李家算怎么回事?” 她这话说的有几分诛心,像是侯府的人都不管尹皓生似的,哪怕这是事实,安国侯也听不进去。 “你又想说什么?” 当了几年夫妻,安国侯对王氏还是有几分了解,如果不是对她有利的事,她是绝不会开口的。 王氏心头一慌,怕被看出什么来,眼中先是涌出泪来,哭诉道:“我还不是为了侯府的名声着想,侯爷都不知道外面的夫人是怎么说我的,我当个继室容易吗?” “要是容易还能轮得到你?” 安国侯有心哄着她时,自会挑些好话说给王氏听,若是没这心思,那话就跟刀子似的直往人心口子上扎。 王氏深一吸气,都不知是要先生气还是继续哭。 “你要是不想担什么骂名,就一切照着母亲定好的来,将来真有什么事二郎也怨不到你身上。” 本来尹皓生的事跟王氏就没什么关系,白氏出事时,他都还没听说有她这号人呢。 “我……我……我也是为了兴哥儿!”王氏想不到别的理由,就把事情推到儿子身上。 “你要真为了兴哥儿就安份些,不然就凭你们王家,将来能帮到兴哥儿什么?” 安国侯对自己的老来子还是疼爱的,“老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他对尹皓然的儿子也同样疼爱。别看他不成器,心里也装着侯府的将来,可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去动尹皓生的出路。既然是母亲给尹皓生安排的自然是好的,他自己可想不出两头不得罪的法子来。 最要紧的是,儿子自己也喜欢,安国侯身为花中客,颇有成人之美之心,李家二娘能在婚期前变成正常人,说不定就是跟尹皓生有缘,尹皓生自己也上心,他何必还要拦着。 以前李萸还在痴傻时,安国侯对这门亲事是有些不满,明明他的爵位更高些,却像是求着李承德一般,娶了他家这么个不中用的庶女。如今李萸好了,安国侯也不再说什么。尹皓生的亲事都变化了那么多回了,要是再不成,他都不怎么后面要怎么替他挑人,不管是王氏还是陈氏的眼光他都不怎么放心,还是母亲以前挑好的最好。 王氏见安国侯这里说不通,心下很是郁闷了一阵子,待到午后王姑娘来请安时,她免不了拿话提点她,盼着王姑娘能争气一些。 王姑娘原是在家里听多了闲话气着了才想到侯府清静些日子,想不到换了个地方还得听姑姑说教。家里还指望着王氏能帮她说一门好亲,她听王氏的意思却是让她在尹皓生身上孤注一掷,也没有真的替她寻摸其他家世好的男子。 她已经不是去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姑娘了,尹皓生在侯府不受重视,她就是嫁过来又有什么用?还得处处被王氏管着,帮她把白氏的嫁妆搬给王氏的一双子女,那她图什么?要真能入尹皓生的眼,她倒还能多多替自己打算,可是从种种迹象看,尹皓生跟李家二姑娘情谊甚笃,她硬是横插进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就是她想试试,尹皓生那戒备的模样,她也找不到机会。 等待会试成绩出来的日子,尹皓生除了默出答案送去书院让恩师瞧瞧,其余时间倒不怎么出门。京城闹出好几桩考生酒后闹事的事,御史还就要不要严惩他们在朝中辩论了几日。每次春闱都会闹出差不多的事,一次次的,京中的人看不腻,朝中的人也说不腻。 又过了二十多天,总算是到了放榜的日子,贡院门前的茶楼早早被人订满了。尹皓生本来只要派小厮去看榜便好,但茶楼里有书院订的包间,还有约定一块儿等消息的同窗,他不得不出门跟众人一块儿挤,这也算是春闱时京城学子特有的现象。 “尹学兄来了,来这儿坐~” 他到的时候茶楼里正热闹,相熟的学兄已经替他占了位置,他跟众人打过招呼后就落了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众人说着话。众人心里都惦记着要公布的成绩,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心思说话,聊的内容七零八落,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尹皓生哪边都能搭上一句,帮着他们把话圆过去,心中又要记着成绩的事。 有一两个还算镇定的领悟过来,心下暗暗赞叹尹皓生的心性。 “榜单出来了。”不知谁远远喊了一声。 贡院大门前早就人头攒动,随着大门打开,人群中越发嘈杂。张贴榜单的官吏被这么多人盯着,顿时压力山大,哪怕每三年才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哪怕有护卫跟着,他们也有些吃不消。贴完榜单后,他们在官兵的护卫下勉强挤回了贡院,紧紧把门一关把喧哗隔绝在外。 这会儿旁人也没有心思理会他们,都忙着往榜单张贴处挤,想看清自己的名次。有那早早就在前面等着的,都顾不上自己被踩掉的鞋,看清名次后就挤出来报喜。 “恭喜越省顾青铭得中会试第八名!” “恭喜山东谢长云得中会试第十六名!” …… “恭喜安国侯府尹皓生得中会试第八十六名!” 专门在榜下等着报喜的人比官府专门报喜的官吏早一步送来喜报,他们的消息也灵通,知道尹皓生没在安国侯府里而是在白马书院所在的茶楼,直接往茶楼里来。 榜单前十的那几位,每次成绩出来后就有许多人抢着去报喜,就为了讨个赏钱。在尹皓生知道自己的成绩之前,茶楼里已经到过好几波报喜的人,喜钱散出去许多。 尹皓生也派了个识字的小厮去贡院外守着,不过那小厮赶到之前,他已经从同窗去看傍单的书僮那里知道了自己的名次,之后又从专门的报喜人那里知道了一回了。不管迟来后来,赏钱都是有的,哪怕他的成绩并不怎么样。 每次春闱朝廷会取中二百人左右的贡士,得中者之后还要参加殿试。 殿试前三位是状元、榜眼、探花,又称头甲进士;排在后面的是一甲进士,取一百余名;剩下的是三甲同进士。有句话叫同进士如妾,若是会试成绩在一百名之后,很有可能殿试掉进三甲成了同进士,尹皓生考到八十六名也不能放松。 不过能榜上有名,还是值得庆祝的事,长青早就帮着备好的赏钱,不管来几波人报喜都能得一把铜钱。茶楼里也甩成绩好的直接搬来几筐铜钱散给众人,让大家一块儿沾沾喜气。 茶楼前面很是热闹了一阵,等知道了完整的名次,尹皓生又和在茶楼的同窗包括没有中的去二楼白马书院的包间向恩师致谢,顺便也会打听一下对家万松书院取中几人。听说万松书院今年刚好比白马书院少考中一人后,尹皓生不由就想到了李远英。 李远英并不是万松书院此次能考中的大热人选,他没有中,旁人也不会多说,就怕他自己在意钻了牛角尖。 来茶楼等消息的人也不是全都上榜,却也不能因此没了风度,还得笑着向同窗贺喜。终归是人脉,不能就此断了,将来进了官场也能互相帮扶。书院的先生也不会因为他们此科不中就看轻他们,世间的际遇谁说的准,科举有时也要看时运,也许将来时运到了自然就中了,就是考到五十岁才中也不算迟。 尹皓生在茶楼呆到午后才回府,报喜的差爷已经来过侯府,府里也给了赏钱。下马车时,尹皓生还能看到府门前燃放过爆竹的痕迹。府里的门房看到尹皓生回来,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恭敬和欢喜,尹皓生猜测是府里多赏了一个月月例的缘故。 进府后,他去了安国侯书房所在的院落,怎么说也算是喜事,他得亲自跟安国侯说一声。正好尹皓然也在书房,尹皓生进去后先恭敬朝两人行了礼。 “父亲、兄长,今科侥幸得中,总算不负父兄所望。” 他语速比往日快了些,像是有些激动,脸上却仍是一片和平和,既没有高中的喜悦,也没有跟父兄相处的拘谨,只是在平静地说着一件值得激动的事。 “考得不错。”安国侯淡淡说了一句,“回去好好读书,殿试莫落到三进。” “是。” “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可有什么想要的?”尹皓然问。 “不辛苦,倒是父亲和兄长为了府里的事务烦心操劳,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心下很是惭愧。等殿试之后,少不得还有劳烦父兄和母亲嫂嫂的地方。” 他若是不提王氏和陈氏,父子俩就要误以为他是想让他们帮着跑官,帮还是不帮还真有几分难选,可是他提了,便是在暗示他指的是他的亲事。算年纪,他也已经二十有一,在京城这个年纪还没有成亲的男子还真不多,像李萸这样十九岁都还没有出嫁的也少。 “她们很乐意帮忙。”安国侯说,心情也有些复杂。 照老夫人定好的,尹皓生成亲后就要分出去另居,分给他的房子跟安国侯府不近,跟李府倒是不远只隔了一条街,明摆着是让他亲近李家人。安国侯心下也知尹皓生还是分出去的好,分出去了府里才安宁,但离得这般远以后只有逢年过节能见着又太疏远了些。 都是骨肉血亲,何至于生疏至此。哪怕在府里住着,一年两人也见不了几面,但总归是近,想见就能见着,搬走后就没这么便利了。可他又说不出让他搬近点的话来,毕竟是老夫人定好的。 又聊了一会儿,尹皓生看有些聊不下去就见机告辞。从始至终,父兄都没有问他将来想去哪个衙门,尹皓生也没有提,他们既然不想帮,他也不必让他们为难。他对将来要走的路大概有规划,如今想要确切定下来,还需要一个最重要的人挑过。 离殿试还有一些时间,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落到同进士中,这要看圣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也不会像公良轩一般若不如意索性便看破了,这尘世还是有他想要抓住的东西的。 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尹皓生还在想什么时候去李府一趟,就听长青提醒了一句。 “公子,王小姐过来了。” 他微垂着眼,继续想他的事情,假装没有发现有人过来。可惜这会儿走的长廊没有岔口,两人势必要碰到,待走到差不多的位置时,他才微一抬头,停下脚步跟王姑娘见过礼。男女有别,两人本也不相熟,碰面了点头打过招呼不必多寒暄,今日却有些不同。 尹皓生高中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后院,王姑娘正好陪着王氏说话时听说了,之后免不了又要听王氏鼓动一番。论家世人品,她嫁给尹皓生的确是高攀,尹皓生还有一个别的男人没有的好处,将来可以搬出去住,不必跟家里的长辈呆在一起。 王姑娘在家要被父母姐妹数落,到了侯府也不得清静,要是可以跟未来夫君两个人在外面过小日子真真是极好的。有白氏的嫁妆在,又有侯府的名头在,两人能生活得很好。 第128章 多情种 “恭喜二表哥考中贡士。”王姑娘柔声说道。 会试得中后被称之为贡士,殿试之后如无意外所有贡士都会成为进士或同进士,殿试跟会试相隔时间也不长,一般人在春闱榜单出来后就称得中者为进士,官员或读书人家里可不敢这么胡乱叫。王家家世虽一般,但也是书香门第,就连王姑娘也是读过几本书的,自是不会叫错。 尹皓生不知王姑娘是刻意等在这里,还是真的与他偶遇客套几句,应对的方式却是一样的。 “侥幸而已。某还要为殿试做准备,告辞。” 尹皓生说完就干脆利落地走了,哪怕他面色温和,但他大步流星的样子却丝毫没给她留脸面。王姑娘甚至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眨眼就快看不到他的人影了。恨恨地扯了一下帕子,她心下暗暗骂了几句。 狂什么狂,不过是个贡士,还不知会不会落到同进士那里,白家跟圣上是结了仇的,指不定他考中后就被派去边远苦寒之地当县令了!到时候白家这些产业,不还得归到侯府来。 这样想完,王姑娘又觉得尹皓生没什么好的,可她终归是舍不得侯府富贵的日子,就她现在客居的院子就快比王家整个祖宅都大了。到底是爵位在身的人家,格局就比普通人家不同,能挑中王氏不过是她为了守孝退了亲事得了个孝名,王姑娘自认为比王氏要好上许多,可惜没有这样的时运。 越想越气,她的脚步也快了不少,走到转弯处意外地撞到一个人的怀里。王姑娘发觉对方是个男子,顿时脸上通红,微一抬眼后才发现是尹皓然。 “大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她怯怯说道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脸上不由更红了,心里也多了一抹深思。 尹皓然微微一笑,看她的目光也多了些意思。 府里没有什么秘密,尹皓然跟王姑娘撞到一块儿的事,陈氏很快就知道了。她看尹皓然晚上人是宿在她屋里心却像是挂在别处,心里就有几分不快。 “夫君,今个儿怎么不宿到兰姨娘那里,莫不是又看上别的什么人了?” 夫妻俩已经睡下,屋里也熄了灯,尹皓然转头依稀能看到枕边人的轮廓,用不着烛火他也能想到她脸上的表情。 “你又听到什么闲话了?”他淡淡地问,语气颇有几分不耐烦。 “还能是什么闲话,府里也就一位客居的姑娘,可惜人家是冲着二弟来的,又姓王。” “姓王有什么不好?” “你……” 陈氏顿时恼了,怎么听他这意思还真动了心思,果然老子儿子一个德性都是多情种。 “要是她也能出个儿子来才热闹。”尹皓然幽幽地说。 “热闹个……” 陈氏话没说完,心里马上想到了什么。是了,要是王姑娘生了儿子肯定要替自己的儿子谋划,别看姑侄俩现在挺好的,为了各自那点东西还不定会闹成什么样呢。 “有热闹看也挺好。”陈氏说着,不由笑出声来,可一想到院里又要多个女人终究有几分膈应。 “你现在还是把心思放在早点让二弟完婚上。” 尹皓生有这么一个娘在,就是再能干也爬不到他头上,不像王氏的儿子,被安国侯偏宠着,现在敢抢他儿子的东西,将来说不定还会抢别的。与其防着尹皓生,还不如防着那个小的。继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记得小时候白氏那恶妇让人把他推进湖里的绝望,要不是他命大,又有外祖家和祖母护着,都不能安然长大。 老夫人防着白氏,却没有拦着尹皓然跟尹皓生接触,他也知道当时年纪小小喜欢分东西给别人吃的尹皓生不是坏的,但是长大了,人都会生出各种各样的心思,尤其白氏还是因为他到了婚期才不得不病故。尹皓生知道这件事,尹皓然不信他能放下仇怨跟他们相亲相爱,却也没法在他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对他下手。 早点成亲也好,就是李家的家世还是太好了些,尹皓然暗暗叹气,很快就睡着了。 尹皓生那里睡得也早,其他人的打算都与他无关,只别搅了他的亲事就好。 隔天,礼部的官员上门来通知殿试相关事宜。高中的贡士在殿试之前要量体裁衣以便朝廷帮着准备进士服,还得跟礼部的人学几天规矩,免得进宫殿试里行差踏错。 交接清楚后,尹皓生送走了礼部的官员,看天色还早,就去了李府一趟。 李府的人昨天也都收到了消息,李承德还高兴地多喝了几杯酒,也是白日他要上值没在家,不然定有许多话要嘱咐尹皓生。 尹皓生好运地躲开了未来泰山的唠叨,却没能躲开李老夫人的嘱咐。 当年李承德考中进士时,李老夫人别提有多高兴,差点就去买两个美妾以慰李承德这些年苦读的辛苦,幸好她和李承德都还没有完全失了理智,这事终归没成,家里倒是忙乱了好几日才平复下来。听说尹皓生高中,李老夫人感觉又回到那个时候,当然美妾的事她自主忘了,殿试相关准备的事她没忘。 其实这些嘱咐,尹皓生已经听师长说过一遍,也许过几天礼部的官员也会再说一遍,可李老夫人要说他也只能听着,时不时还要捧上几句。直说了一个时辰,李远英才找到机会让尹皓生脱身。 “祖母一定很喜欢你。”李远英不禁说道。 就算他对长辈心怀敬畏,在她们唠叨的时候还是会有几分无奈,没法像尹皓生这样一直好脾气陪着, “我一向有长辈缘。” 尹皓生打趣了一句,李远英一笑,越发跟他亲近了。知道尹皓生过来主要还是为了见李萸,李远英主动帮着把李萸约到花园来。 尹皓生刚进府不久,李萸那里就收到了消息,她当即就想要不要出去避几天,她暂时还不想跟尹皓生见面。 这些天她总能听到尹皓生的消息,明明她也没有问,她们却说个不停。看旁人的意思是真觉得她和尹皓生即将成亲,好像连尹皓生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到底是为什么呢? 李萸想不通里面这些弯弯绕绕的,她先前已经立场坚定地拒绝过尹皓生好几回了,他当时是听进去的,还说要退亲只是要等等,怎么等着等着就成这样了? 难不成是她太优秀了? 想到这个,她咧了咧嘴,没法主动去否认自己的优秀,可一想到因为这个惹来麻烦,又觉得自己的这份优秀有点让她承受不起。 虽是如此,她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故意把自己的优秀藏起来,她都已经很低调了。尹皓生也没有亲眼见识过她的英武,就只看过她饭量大,要是他看到她跟湍杞道人打斗的场景,岂不是更对她神魂颠倒。也许是她打退鬼王的英姿太深入人心了,她也得承认那时她是挺帅的,也挺能吓退普通人的。 从这一点上,她倒是挺佩服他的勇气的,其他普通人看过她动手,都会避得远远的不敢再跟她接触,也只有尹皓生竟然会被她迷住了。 魅力太大也是种罪过呀,李萸无奈地想。 既然尹皓生是因为她的身手看上了她,她靠武力把他吓走是不行不通了;他也知道她的饭量,还帮她找过药材,她也没法用养她费钱这点吓退他;那她还能怎么说,说他太普通配不上她? 这事她心里想想就好,要让她真的跟尹皓生去明说,她又觉得烫嘴说不出口。 就算没什么可行的拒绝方法,让她避而不见,她也觉得不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怕了他呢。该害怕的是他才是,她有什么可怕的? 在房间大马金刀地坐着等了许久不见尹皓生来后,李萸又有一点烦躁,难不成他是真的怕了?怕了还敢来李府来,都来李府还不来见她,这是想干嘛?她就没见过同门的师兄弟去看中的异兽家门口走一圈最后什么也没做就回来了。 怂就别来,来就操起武器上呀,如果不是对象是她,李萸都想出面鼓动尹皓生几句,现在她只能安静如鱼,还得猜测尹皓生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小姐,公子今日花园的景致不错,劝你过去看看,莫要一直闷在屋子里。”秋桐进屋说道。 “知道了。”李萸皱眉应道,实在不喜欢出门不直接说出门,非得扯个由头,还来说她闷在屋里,她倒是想去街上逛逛,不是规矩不准她去嘛。 今日的天气不算好,瞧着像是个晴天,抬头却不见太阳,还有阵阵寒风,把好不容易盼来的春暖都吹跑了。花园里有一些常绿植物,开花的花木却少。李萸来也不是来赏景的,不在意花园景致如何,也不怕乱吹的风,只要不是下雨天,她都挺乐意出门。 尹皓生已经是亭子里等着她,在某一段时刻,他以为她不会来了,甚至不会再理会他,两人的亲事也将在她的坚持下被解除……只要考虑到最差的可能性,在听到李萸出现在花园时,他便已经满足,不管她过来说什么,他也不会有什么怨怼。 李萸有时说话是挺损,许多人都见识过,不过现在她还想不好要跟尹皓生说什么,她已经想不出什么新的词来拒绝了。 无奈地朝天空看了一眼,她懒懒坐了下来,没有开口。她就不说话,看看谁尴尬。 尹皓生看她大马金刀地落了座,一手随意放在石桌上,一手轻轻叩击着桌面,哪怕她坐的是普通的石凳,还是坐出了顶位宝座的气势来,不由得有些想笑。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该笑,看李萸气鼓鼓的样子就知道。收敛了神色,他倒是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见她目光落在桌面上也不朝他看,又有些想笑。 “我上榜了。”尹皓生忍不住想说点什么逗逗她。 “嗯。”李萸应了一声。 这事她昨天就听说了,还听好几个人来跟她说,还有问她讨赏的。又不是她得中,她们向她讨什么赏?最终她也没赏什么,倒是于姨娘挺乐呵,悄悄让厨房做了一桌酒席送来秋水院。众人也知道两人还没有成亲不能太张狂,再说府里还有一个没中的,还是收敛些好,有桌酒席吃就很满足了。 “之后就是殿试,殿试之后就要跑官。” 李萸也不懂这些,也没法装听不到,这怎么装,谁不知道她听力过人。 “嗯。”她又应了一声。 “你觉得将来是留在京城好还是外放去些小地方好?” 这个问题李萸没法答,谁知道哪里好,再说了,要是答了不就像是跟他在商量将来要如何,她才不上这个当。 尹皓生没等到她应声,就继续答道:“留在京城日子能好过些,京中的吃穿用度,别的小地方是比不上的,还能跟家人多亲近。不过也有坏处,京城规矩多,像你这样喜欢出门的,在京城一定呆着也不自在?要是去了边远的地方,就不怕这些,也没有人认得你,你穿着男装想上街就上街,想上山就上山。” 李萸的睫毛动了动,觉得这事听着有些吸引人。 “听说深山里灵气要比京城充足,对你的修行是不是更有帮助?” “嗯。” “可惜伯父任刑部尚书,无法离开京城,许是等将来远英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他会主动求外放给远英让路。朝中一向是如此,父子不可都在京城任要职。”尹皓生猜她不知道这些,大概也没有什么兴趣,粗粗说了几句就转了话题。前面本也不是他真正想说的,他想说的是:“幸好你还可以出嫁,等你嫁出李府,便不用再守那么多规矩了。” 不得不说,不用守规矩这点非常吸引力,但是李萸也不傻,她就防着尹皓生又给她一通说,然后她就稀里糊涂的上勾了。 “你是不是想说只有嫁给你,才可以不守规矩?” 尹皓生也没有退缩,笑着问道:“不然呢,你觉得还有谁能像我这般爱重你?” 第131章 她不承认 “小姐,女子迟早都会出嫁的,你今年成亲正好。”秋桐小心说,后面本来想跟一句,早点成亲,再赶紧生个孩子,要是年纪大了,该生不了了。 但李萸显然没心情听这些。 “什么正好?我觉得不好,能不能推迟到三年后?” “小姐,要是姑爷外派赴任,久久才能回来一次,难道你想三年都不见他吗?” 三年见不见的,李萸倒是没多大感觉,就是想到三年吃不到他送的东西,日子会有些难过。而且秋桐提到外派,李萸就想起之前尹皓生跟她说的话,要是成亲之后能离开京城,倒也挺好的。 怕李萸抗拒完婚,秋桐想了想,大着胆子劝道:“小姐,你要是真不答应,让姑爷等上几年再成亲,姑爷也许就被人其他女人骗走了。” “他又不傻。”李萸不咸不淡地说。 就算她不想承认,心下也已经认定了尹皓生比她聪明,这样一个人若是被骗走了,只能说他是自己主动想被骗的。不是有句话叫你叫不醒想装睡的人,同样的,你也拦不住主动求骗的人。 同样是人,怎么就有那温柔似人贤惠得跟菩萨似的,还凑巧让你遇上了,你还信了……这是对自己的运气太自信? 李萸在妖界见多了骗术,骗人的不仅有妖族也有人族,那些明白自己被骗顺势而为各取所需最后全身而退的,当得起一声称赞,而被骗得连渣也不剩的,能得一两个妖的同情就算不错了。 在妖界呆得久了,李萸跟妖族的想法渐渐相近变得冷酷,偶尔想到自己是人族时,也不会为了显露人族的高高在上故意让自己有人情味。她以前也没怎么体会过人情味,隐仙门的同门也没有几个是人族。不管出身何族,相处起来不就是那回事。 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保持距离,不必强求,也不必怨怼。就像是自然界会有相克种族的存在一样,并不是所有生灵都必须和睦相处,哪怕他们生出了灵智,有了自己的选择,也不是非得去对抗命运。 李萸以前不曾想过结交谁,也没有什么目的,大概是因为隐仙门武殿的殿主就是这样一位一心追求强大的人,她也会想成这样的存在。 出来历练后,她在妖界感悟良多,倒不是非得找到回隐仙门的法门。若是能回隐仙门打败殿主,当然会是她一生所求,但有一个她永远打不败的对手高悬于她的前路,能给她前行的动力。 被臭鱼暗算差点湮灭后,她倒是想回师门,主要是想从师门寻得帮助,找到方法探得臭鱼所在的位置方便她寻仇。可如果她能在此方世界找到方法,她暂时也就不回去了,免得让师兄姐知道她被暗算的事笑话她。 她的这些同门呀,本性都不差,也好相处,就是多长了一张嘴。 她在抱怨这些时也不想想,她的嘴有时也是多长的。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一些缺点,却仍是对尹皓生信心满满,除非有人用术迷了他,不然凭他的脑子,应该不会抛下她移情他人。 秋桐听出李萸的自信,反倒越发担心了。她这些日子也跟香云学了不少,知道男人少有从一而终的,要是李萸认定尹皓生是特别的那一个,总有一天要吃苦头。 “小姐,姑爷是对小姐很好,可是难保他没个从小长大的房里人,或者青梅竹马的表姐妹、还有偶尔外出救下的漂亮姑娘……”还有酒楼里的那一些,秋桐都没好意思张嘴说。 不怪她有这样的担心,就拿李承德来说,跟京中其他官员相比,他已经算是个难得清正的人,却还是有两个妾室,还有一个秦娘子,等她怀上了也能成为姨娘。当然,朝中也的确有几位官员家里没有小妾,要么是因为家有河东狮,要么是真的穷养不起。 要是能豁出去不要名声,李萸大可以当个河东狮,她也有这个实力,就怕她担着河东狮的名,却不知夫君早就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李萸听秋桐说了一堆,认定秋桐是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看多了,她以前就见过这种神经兮兮的女妖,男人多看别的女性一眼,她都认定男人是想偷吃。她能记得是因为那男妖也看了她,女妖上前跟她吵闹,她一气之下就把两人都打了。 妖族还是很抗揍的,她只要不动离火,顶多让他们受点皮肉伤,死是死不了的,连修为都不会受影响。打过一架后,他们就清醒了,知道小情小爱的没有命重要。 人就没那么抗揍,尹皓生是知道她的武力的,他有那个胆子做那些事吗? 不过没有胆子,不表示不想呀…… 李萸想到这个,心里也有些别扭。又不是她找上他的,他巴巴地跟过来,为她做这做那的,结果心里却惦记着别的,这行径跟以前她手下的几个二五仔有什么差别。 想到这个她不禁有些火大,气了一夜没法好好入睡,连婚期已定的事都忘了。 她是真心把尹皓生当成自己人,不管是小弟还是夫君,他都得听从于她以她为重,要是他对别人也如此,那就是有二心,她是绝容不得这样的人在身边的。 本来她不缺人——虽说现在她是缺的,但也是她名头还没有打出去的缘故。偏偏她不能放出风声去让世人知道她的厉害,要是这么做了,会带累李府的名声。她是不懂有她这么厉害的女儿在为什么还会拖累名声,此方世界就是这么怪,女人要是强点就会被骂。 尹皓生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他到底对成亲这事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不想当小弟而想当她的夫君,那就更不该有二心了呀。难不成她以为她会像卫氏和于姨娘那样,乖乖呆在后院里由着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卫氏还主动给李承德纳妾,听说世间许多女子都是这么做的,就是选的妾有美丑之分。她是绝对没法做这样的事的,这也太傻了,要是嫌男人麻烦,让他离开视线范围之外就好,何必还要自己给自己添堵,也不知她们是从小学了什么变成这样。 她觉得她们这么做太压抑天性,可是她连自己亲娘都没法劝服改嫁,更何况其他人。 她也劝不住尹皓生,让他安份当小弟他不肯非得当她的夫君,她还能相信他的忠诚吗? 这些事想是想不出答案的,李萸宁可当面问,要是他说谎了将来她至少有个出手教训他的理由。 挨到吃过早饭,李萸趁秋桐没在就偷偷去了安国侯府。 也是凑巧,她偷摸进侯府后没找到尹皓生,倒是先见到了在花园里看花的王姑娘。 “呀,有虫子!” 花园里的一声惊呼吸引了李萸的注意力,她脚步一顿,看到有人跟她一样不喜欢虫子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她不想承认自己跟其他柔弱的女子一样,又想看看怕虫子的女子都什么样,有没有一二处像她。回想她认得的女性,怕虫子的真没几个,还有不少女妖喜欢吃虫子。 万物的悲喜并不相通。 女子的惊呼也吸引了打理园子的婆子,她们忙过来赔罪,王姑娘倒没有说什么,她身边的丫头却像是吓得不轻,数落了婆子一通才陪着王姑娘离开了。等她们走远了,婆子啐了一口。 “也不知是哪里来打秋风的亲戚,真拿自己当成主子了。” 哪怕王姑娘一句话没说,却也要得了她的同意底下的丫头才敢骂人,两个婆子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连这点也看不出来。王姑娘甚至连假惺惺劝几句都不愿,可见是真瞧不上她们。哪怕她们的确是下人,却也是侯府的下人,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说出去哪里有她们体面。 “谁让她攀上府里的公子了。”另一个婆子不屑地说道。 既然怕虫子的真是娇小姐,李萸也不想多留,刚要走就听到这么一句,她不由停下脚步,继续在暗处听两个婆子说话。 “已经攀上了?不是才刚撞上?” “差不离,后面又在路上碰到过一次,那眼神……”婆子啧了一声,没有多说下去。 “那模样也不怎么样呀?” “不过是贪新鲜罢了,”婆子一脸看破一切的表情,说:“过些日子自然就淡了。这些小花小草的,哪里有正头娘子要紧。” “那边倒也大度。” “不然又能如何?” 婆子所说的那边自然是指陈氏,既然是说小话,有些人名就不好说得太明白,免得让旁人听了去多生事端,可惜这话落在李萸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 她们这是在说她拿尹皓生没有办法? 冷笑一声,她几步到了尹皓生住的院子,院中还留有他的气息,但他的人却没在。他要忙成亲的事,又得跑官,这些日子白天他多半是不在家的。 李萸到了也没有走,尹皓生的房间也没有人进来,她就在桌前坐着,等他回来了好好跟他算账。 她向来没有等人的耐性,坐了没一会儿,心下越发恼火,却苦于没法联络到尹皓生。正生着气,她猛地听到门上响了一声,知有人要进来,她立马飞身上梁藏了起来。 进屋的是负责打扫尹皓生屋子的下人,洒扫一番后,他们便又关好门退了出去。 确定不会再有人进屋后,李萸从梁上下来,等人的位置也从外间的桌前换到了里屋的榻床上。刚刚发火的情绪被打断了,李萸此刻已经没有那么生气,还开始反省为什么自己刚刚要生气。 之前她一直把尹皓生当成小弟,既然他只是小弟,他跟其他女人牵扯不清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想成亲这事是他提的,她一直没有答应,不曾把他当成未来夫君看。既然没有这一层亲密的关系,他跟其他人亲近,她有什么好气的? 她气的到底是什么? 她一个修行之人,会因为好武,动不动就跟人起冲突动手,可是跟尹皓生——一个她都不屑动手的人,她为什么要多花时间跟他生气。 修行之人都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不是让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李萸的脾气看着大,却不过心,这也是一种让自己摆脱情绪控制,不生心魔的方法。到现在为止,唯一让她记在心上的,就是臭鱼背叛她的事,毕竟是差点害她身死道消的大仇,不是轻易能平息的。 她恼恨没法直接找上臭鱼报仇,却也知道幸好她现在跟臭鱼相隔甚远,要是还在妖界,她能不能活到有机会报仇还不好说,还有可能因此生怨害修行止步。 这也是她现在冷静下来了才想到的,她此刻的冷静像是将她带入了加速修行的过程,让她的识海一片清明。 她看清了自己的怨,看清了自己的怒,却还是无法定义自己现在对尹皓生的迁怒。唯一让她确定的,大概就是尹皓生干扰了她心绪一事。 她还要继续修行,心性怎么能乱了,要是真有想迷惑她的东西斩了便是。 她在妖界遇到迷惑人心的精怪便是直接动手斩了的,什么怜香惜玉,那根本不存在。 不过这里不是妖界,尹皓生也没有迷惑人的手段,他就是一个平常人。可是这个平常人,曾经也向她动过手,差点害她神魂不稳离了肉身;会不会他还有其他隐秘的手段,才会让她生出别样的情绪来。 如果他敢动手,就不要怪她砍断他的爪子! 她微微眯了眯眼,旋即又放松了下来,连漓山山神都在她面前没藏住恶行,尹皓生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要是对她动手,她早看出来了,她的离火也会有反应。 她能在湍关泽顺利结丹,可见身上并没有中什么咒术。她现在的情绪与术法无关,至于出现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总不能是因为情爱,她难不成是看上尹皓生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她自己飞快地拍飞了。 这不可能!她不承认! 第133章 让别人烦去 “以后你好好跟着我,不要想那些多余的事,与我在这世间同进退。” “好。”尹皓生微笑答道。 “你是不是也应得太快了,多少考虑考虑呀。”李萸不禁又生了抱怨。 “与你相关的事,我已经考虑了许久,既然已经要跟你成亲,又说了一切依你的规矩,自然是你说什么都好。只是我力弱,将来少不了有拖累你的时候,你莫要弃了我。” “放心,你再弱也拖累不了我。” 尹皓生笑笑没有作声,也不是不信李萸的武力,只是世间有些事并不以身手强弱来定。他也不是只能靠别人护着,总也有能帮上李萸的时候,却不好把这话说给李萸知晓。有如君臣,有些事全靠臣下出力,功劳却是君上的,又有几个君上记着臣下的劳苦,他想的不过是他自己的英明。 他在朝中注定没有出路,倒不如陪着李萸修行,也许能找到他的前路。 定好了婚期,不管是侯府也好,李家也好,都不希望两人的婚事再生变。两家也适时透了消息出去,之后除非李萸跑了或是出了什么大事,婚期再不会更改。 婚期定得近,不过李萸成亲要用的东西卫氏早早就已经备好了,府里只要再加几样时下的东西便成,倒也不见慌乱。反倒是侯府那边,为了各种东西扯皮,王氏作为继母想要负责张罗继子的亲事,陈氏作为长嫂也想把事情揽过来,最终事情还是交给了王氏。 王氏头一次主理府里的大事,有心想把事情办得漂亮些,日后跟陈氏争管家权时也有的说道。日子还长着,她也有儿有女,总不能一直让步儿媳妇管着。陈氏自不会让她如愿,要是王氏管了家,她这一房还不得看继室的脸色,一个有自己儿女的继室有几个会对前头子女好的。 尹皓生听说了也不管,先静静看着,就是婚事真的办砸了,他也不人出手,就当借自己的事让父兄醒醒神。不过为防李萸受气,他先跟李家那边通个气。这样一来,卫氏准备起来便更轻松了,左右不会比侯府场面难看。 李萸这位准新娘倒是闲得很,别人家的姑娘要成亲还得乖乖在家绣嫁衣,她不会这些,只在嫁衣上绣了一针就算是完成任务。卫氏知她的性子,对她的要求真不高,只要她不偷偷出府便已然安心。 以前李萸还痴傻时,卫氏想着府里就是一直养着她也无妨,又不是养不起。后来李萸订了亲,卫氏怕她嫁出去反倒要吃苦,想要多留她在府上几年不想她那么早出嫁。这一留,李萸的傻病就好了。 想想这些日子李萸的种种,卫氏前所未有的心累,甚至一度后悔没早点把她嫁出去。要是如今李萸已经是尹家妇,该烦的就不是她了。 规矩什么的,卫氏都不想再跟李萸多提,甚至自我安慰地想外人应当不会挑剔一个刚恢复精神才一年的人太多,只要李萸在外面不说重话不动手,一切都还好说。等她一出嫁,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来,她也能推到别处。 想让李萸安静呆着不闹出事来是不可能的,像出远门一去小半年的事以后怕是还有。 不管李萸有多厉害,她一个未婚女子出门,卫氏总归提心吊胆的,生怕出点什么事。难得尹皓生不嫌弃,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就让尹皓生去烦。 其实真要瞒下来也不难,深闺中长大的女子连长相都少有人知道,不然也不会有侍女冒充小姐的案子出现,甚至还有举子被同乡顶替的。卫氏外祖家当年家里出事时,也是找了替身挡灾才躲过去。 像李萸这样以前都不怎么出门的,找一个替身谎称她一直安份在家,几乎不太会有人发现。 李府人口简单,哪怕李承德耿直办案得罪过人,在朝中也不算打眼。不像安国侯府,哪怕已经不沾手兵权了,府里也有许多人盯着,尤其是还有一个白氏所出的尹皓生在,他身边说不定就有人盯着,等李萸嫁过去后,怕是要跟着留心。 她又是个不喜遮掩的,这也是卫氏最无奈的地方。要是她配合她的法子在面上遮掩一二,跟长辈也客客气气的,卫氏也不会那么烦恼。 好在李萸修行的事,至少在道宫过了明面,尹皓生也不求高位,只要不在意外面的闲话,两人可以好好过自己小日子,也不会对家人有太多带累。 卫氏一向喜欢避开麻烦,未出嫁时家里一二位说话出格的姐妹,她都是避着的。如今有儿有女,她越发不喜欢那些超过她掌控的麻烦事,她的大女儿还是嫁到王府的,稍有不好连李珠的脸面都受影响。 说起来,大女儿的亲事,她心下也是不愿意的。哪怕端王瞧着斯斯文文的,到底也是位王爷,女儿要是受了委屈,家里都没法替她撑腰。李珠向来懂事,从未在她面前显露半点忧愁,卫氏却总还是不放心。有时想想,要是嫁入王府的是李萸,她应当不用这么操心。 唔,可能得操心李萸会不会把人给打了,或者进宫冲撞了贵人,卫氏转念一想,轻轻一叹,越发觉得世事奇妙,她多余的操心不过是杞人忧天。 这日,卫氏收到端王府来人传话,说是王妃午后要过来,她自是派人早早准备。 哪怕是自家女儿,嫁出去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了,想要回娘家一趟甚是不便,要是有女子回娘家回得勤还会被外界议论。端王哪怕不是什么惹眼的王爷,一言一行也有外人盯着,端王妃也得谨言慎行,免得被人挑出错处来。 李珠出嫁后,极少回李家。寻常夫妻若是到了年节还能回娘家一趟,她却是不能的。宗室规矩繁琐,她又掌着端王府的中馈,年节时根本没多少空闲,就是回李府也是吃顿饭便匆匆告辞了。 这也还算是好的,总归在京中,李珠去不了李府不代表卫氏不能去端王府,两人还能约在佛寺见面。可惜前两年李珠跟端王去了江南滞留在了当地,隔着千山万水的,两边更见不着面。去年年末李珠才从江南回来,回来到现在也就是回家那日和正月里跟卫氏见着面说了一会儿话,两次都没有见着李萸。 卫氏也没法跟她细说太多,在端王府有太多人盯着,到了李府,老夫人又爱在李珠面前摆长辈的谱,拉着她说些没用的,卫氏这个亲娘反倒没多少时间跟李珠单独相处。不过李珠总归听说李萸病好了,还是个修行之人,其中具体机缘却还不知晓。 如今李萸定下婚期,她这个当长姐的回李府也是替李萸长脸,好让外人知道李萸虽是个庶出的,但跟嫡出的关系甚好,跟一母同胞没什么差别。 卫氏也知道李珠会来这一趟,先前她跟李珠说起过李萸的婚事。哪怕她盼着李萸能早些嫁出去,有什么风险让尹皓生去担着,到底也怕李萸一心修道不顾家,连李家女的名声都被带累了。 秋桐年纪尚小,跟着李萸过去,卫氏怕她管不了太多事。若李萸还是以前那般痴傻索性什么也不管倒也罢了,如今她既然好了,又是个与一般女子不同的,后院便不能全然交给尹皓生的人。 卫氏在手下的人里挑了一圈,一时没找着合适的,倒是李珠上次跟她提了一个人,这次过来便是送人过来的。 李萸还不知道这事,心下正想着这些日子过得挺惬意,比她刚回来那阵子还自在。 她现在多少知道呆在李府应当如何,不会再跟人起什么冲突,加上结丹后不会时不时总饿,夜里也能放风见出去浪一浪,要是正好能遇上个恶鬼什么的还能打打牙祭。偷偷去,偷偷回,谁也不惊动,也就不会有人来念叨。 “小姐,端王妃来了,夫人叫你过去呢。” 收到夫人派人传的话,秋桐兴冲冲地进屋跟李萸说了一声,又去里间替李萸挑衣服,去见王妃总得穿得鲜亮些。李萸不耐烦换衣服,但她这位姐姐她还是愿意见见的。在自己这身子留下的记忆中,李珠总是温柔相待,有时还安慰发愁的于姨娘,李萸对她印象挺好,甚至超过了亲娘。 于姨娘也常在她面前夸李珠。在这府里,于姨娘最敬重的就是卫氏,排在卫氏后面的就是李珠,李承德和老夫人都得往后排。至于李萸,她排在不同的行列,倒不用跟她们比。 换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李萸带着秋桐出了院子,走了没多远她就发现去的方向不对。 “这不是去主院的路呀。”李萸说道。 “娘娘在老夫人院里呢。”秋桐解释道。 李萸听了不由微微皱眉,比起卫氏来,她更不爱跟老夫人相处。卫氏会说教,可说完也就完了,不像老夫人,拿着一些事说个没完,她听上许久也没听出说的那些哪里要紧,也不知老夫人为什么要特意说出来。也有可能是中间她走神听漏了什么,她对一些琐事总归没有太多耐心。 “二小姐来了。”守门的婆子打起帘子,朝里面通传了一声。 主屋内原本正热闹,闻言一时静了静,满脸笑意的李珠抬眼期待地朝着门口望去。 都是在自己家里,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她和祖母、母亲在榻上坐着,也不必分什么主次。老夫人身边侍候的嘴巴都甜,李珠也不必陪着说上许多,自有她们跟着凑趣,就连以往不怎么说话的卫氏也会搭腔,倒让她松快不少。 王妃当久了,出去与人说话总要提着一颗心,就怕没听出她们话里的意思来,不像在家里,老夫人就是说得再多,她也不必太费心去听。这样热热闹闹的还挺有趣,至少比呆在冷清的端王府有趣。 “可算是见着人了。”李珠笑着感叹一声,先出声跟进屋的李萸招呼一声,不错眼地盯着她。 李萸也看向李珠,眼前这位衣着华贵,梳着妇人发髻,与记忆中的长姐略有不同,不再有少女的明朗,多了沉静与安然。脸上的笑却还如以前一样,温温柔柔的,配上她总是弯着的笑眼让人越发亲切。 李珠的眼睛生得极好,笑起来时总能弯得恰到好处。要是多一分,便显得有些媚;少一分,又会显得淡泊,像是这笑不是出于真心。李珠面上总是带着笑,在自家会笑得更自在些,在外面却要减淡半分,显得更稳重些。至于笑容真假,旁人又哪里会追究。 “姐。”李萸抬了抬下巴打了个招呼,又看向她身边的人,“老夫人,夫人。” 李珠早从卫氏那里知道她的病好了,也知她现在脾气大的很,可是现在看到她对祖母和母亲没有半点晚辈的样子仍是有些吃惊,心下感叹了一句,好在尹二郎将来是要分出去的。 比李珠更吃惊的是站在边上随她一同来府里的老妇人,她姓汪,是李珠送来帮李萸管家的。 汪嬷嬷曾是宫女,在宫中也不怎么起眼,到了年纪就放出宫嫁给了一位六品武将。要说成亲之前在宫中的日子是如履薄冰,成亲之后就是泡在冰水里,还是带着苦味的那一种。 她曾怀了三次孩子,都因为男人动手没能保住。第三次小产时,她落下一个成型的女胎,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被下人不知埋哪儿去了。她当时便想,不如就这么死了,她也好跟着去了。没成想就在坐小月子的期间,她的男人在外面犯了事,卷进了一件案子里,被判了斩刑,他的家眷被判入了贱藉。 牢里的日子暗无天日,却也不是不能忍受,跟家里那些小妾美婢还有婆婆、小姑子的各种抱怨相比,她十分平静,甚至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不管之后的日子如何,她显然已经熬过了最糟的那一段时光,也庆幸她没能生下孩子来受这样的罪。 也许真的是否极泰来,她在被发卖那天遇上了宫中的故人,被她买了下来。这位故人也是位嬷嬷,是端王府里的人,她也就这么进了端王府。 第134章 传说中的嬷嬷 以前汪嬷嬷在宫中闷不吭声,遇事并不爱出头,遭了一回罪后,她反倒上进了些,帮着故人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入了李珠的眼。 汪嬷嬷是能干,但她到底伤了身子,时不时要小病一场,再加上她犯妇的身份,王府里也不能太抬举她。李珠怜惜她的身世,在知道李萸身边缺个能干的人后就想到了汪嬷嬷。 她其实还是盼着李萸能立起来,亲自打理后宅的事,不说全都管,至少得过问一句。虽说李萸身为修行者许是不想理会这些事,但有些事上手之后打理着也不费功夫,又能占得了她多少时间。李珠猜想李萸如今呆在李家事事有人安排着,才想不到得自己管家,出嫁后知晓其中的差别,也许就不想依靠他人。 万一真学不了,也得多找一个妥当人看着。秋桐年纪还小,不知侯府的规矩与别处不同,还是得要个年长些规矩周全的看着才好。 这事也得看汪嬷嬷的意思,若她不甘愿,李珠也不能强逼。李珠跟她商量之后,汪嬷嬷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虽说在王府当嬷嬷更体面些,但她倒没想过什么体不体面,就想能多做点事,不必顾忌这儿避讳那儿。王府里有各种讲究,汪嬷嬷为此妥协时心情总会不怎么好。 自重活了一次后,她不愿再忍气吞声,也不喜欢别人对她指手画脚。可是当奴才的,哪里能自己做主。她也就是闷在心里想想,不敢真有什么造次,能把事情办得漂亮才是她最关注的事。若是能跟着李萸,把事情都放手交给她去办,她自是愿意的,再者王妃都开口了,她一个下人也不好拒绝。 李珠怕她是迫于无奈才答应,跟她好好聊过,允诺要是她过去后觉得不适应可以再回王府。汪嬷嬷历过那么些事,看得出王妃是诚心相待,心下最后那丝不情愿也没了。 眼中的惊讶只是一瞬,若是这位李二小姐是个能干人,王妃也不会让她过来相帮。汪嬷嬷又看了一眼秋桐,一时倒看不出什么,只觉得嘴不是很灵,在李萸得罪人的时候不知道帮补几句。 “瞧着长高了些,也瘦了。” 李珠待李萸走近些,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她。 “姐姐也瘦了。”李萸回了一句,倒不是跟她叫板的意思,纯属互夸。 不知为什么,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尴尬,许是她脸上的表情瞧着总像是在闹脾气。 “你们姐妹倒是好些日子没见了,上回珠儿刚回来你又病着,她原想跟你好好说话都不能。”卫氏说道,语气难得地温和。 她也想跟李珠说说私房话,又找不到好的时机,也知李珠现在有些话不好同她讲,反倒是跟自家姐妹好开口些。李萸与旁人不同,若是她与别人家嫡母教养长大的庶女一样,卫氏还得劝着李珠一些,可是李萸是修行者,平时态度嚣张了些却没有什么坏心思。 “等以后成亲了,让她多去王府陪陪你,也帮着看顾康儿。” 康儿是李珠的儿子,说是三岁了,因生于腊月,实则才十五个月大,身子一直不怎么强健总是病歪歪的,也是因着李珠孕期跟端王在江南时被逆党冲撞了受惊吓影响的。 端王先前去江南办差不过是用王爷的名头方便真正办事的官员行事,江南犯事那位祖上跟太宗有旧,府里很是显示,如果没有宗亲去压场子,其他官员去怕是会被为难。 那时端王和李珠正是新婚,想着机会难得,两人便同去了江南,想在旁人办案的时候在江南好好游历一番。端王有腿疾,很少出远门,因为身份的原因,也不好随意离开京城,李珠一个女子也是难得有机会出远门。 两人在江南玩得开心,也不过问来办差的官员事情处理的如何,只当适时出现压压场子就好,谁曾想对方被逼急了竟然动了手,还想扣下端王当人质。当时才显怀的李珠也受了惊吓,之后怀相就一直不好,怕长途跋涉回京彻底坏了身子,她和端王便滞留在江南。 康儿出生后又总生病,直养到一岁身体才稍微好些,在江南住了近两年的端王这才趁着秋天气候适宜带着一家人回京。 端王回京的另一个理由也是为了康儿的身体。先前圣上内疚连累了端王,曾派了擅长小儿病症的太医去江南看顾康儿,但是宫中也有小皇子会得病,那太医呆了几个月后就回京了。后来康儿再生病请的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夫,对方的医术终归还是差了一点。 有了孩子牵绊,李珠更不好出门,卫氏也没见过这个外孙几面。 当初知道李珠在江南出事,她恨不得亲自去江南一趟,后来实在抽不出身,只能让李远英帮着去了一趟,还送了一件她好不容易做好的百家衣过去,就盼着孩子能健康。 上次见着孩子后,她心疼这孩子还是瘦了些,却也没有办法。李老夫人也心疼元外孙,才想着让李萸多去抱一抱。当初李承德中邪不醒,也是李萸给叫醒的,就是方法特别了一点。现在李萸好了,想来当有其他救人的法子,又是修行者,让她多跟康儿在一块儿,说不定能让康儿沾点仙气快些好。 李萸知道自己有个体弱小外甥,却是才知道名字也不曾见过,想着小时候李珠看顾过她,她现在看顾李珠的儿子也应该,便应和着点点头。 “我最近也很闲,随时可以去。” 李珠闻言不禁笑了一声,说:“妹妹大概是京中待嫁的女子里最清闲的了。” “别人要做什么?”李萸问,除了绣嫁衣外,她还得做什么? 要是在妖界,她对成亲前的准备还有点数。如果要成亲了,怎么都是去猎头上得了台面的妖兽用于喜宴待客,味道好又稀有的妖兽只在少数几个地方出没,这些地方早早就被大妖占了,要想进去狩猎还得跟大妖一族搞好关系。 有些化形失败失了灵智的妖兽妖力仍然浑厚,烈性得很,一般妖想要单独去对付还不容易,能猎到除了考验身份也考验修为。 李萸在妖界时哪怕没有成亲的打算,却也已经得了龙王的允诺可以让她去深海猎水怪,也跟好几位大妖说得上话。 这个世界显然没有这样的习俗,只听说下定的时候要送大雁,尹皓生送的大雁是自己庄子里驯养的,不然还不到南飞的大雁回北地的时间,想要猎对大雁还真不容易。 不过猎大雁也是男人的事,与她没什么关系,不然她很乐意去猎对禽鸟;就算是她去猎对猛兽,她也一点意见也没有,反倒会很乐意。 “别人家的要学绣嫁衣,有余力的还要替对方长辈做一身衣服,也得准备好送小辈的礼物;还得学厨艺、学管家,去庄子里知道不同地不同作物的产出,去不同街道了解租金和人流。要是还有闲,多练练字或者学个琴棋养养性子,过日子也不能光盯着家里的那一摊子事。” “你们两个都是有福气的,”老夫人见机插了话进来,“至少有下人能帮手,我成亲那会儿呀,家里也没有多少人,许多事都要自己做,定好婚期后也不让出门,就连蓉蓉成亲我去添妆也只能呆一会儿就回家了。” 蓉蓉便是侯府老夫人的闺名,屋里坐着的都是自家小辈又是女子,老夫人也就把名字说了出来。说到侯府老夫人,她想说的话就多了,可惜还不曾开口,卫氏就拦了下来。 “谁家姑娘不是呢。对了娘娘,你是不是还帮萸儿寻了一个利落人?” “是。”李珠连忙应道,把汪嬷嬷推了出来,“这是汪嬷嬷,最是知礼能干不过了,若不是为了妹妹,我都不舍得让她离府。” 李萸点头看向汪嬷嬷,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僵硬,暗想,这不会是传说中教人规矩还爱用针扎人的嬷嬷?好在她不怕扎,谁敢跟她动手可别怪她还起手来收不住力。 这事老夫人也知道,她暂时先不忆当年,跟李萸说:“还不谢谢娘娘,别人家的姐姐可没有这般帮着妹妹的。” 说到这个,老夫人又想到不少往事,心下一叹,却是不想提起。 “侯府规矩重,汪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又在王府呆了好些年,足够应付这些,京中大小的关系她也熟。”说到这个,李珠又问卫氏,“可让妹妹背下了各家的亲谱了?” “还不曾跟她提,正好你来了,好让她知道待嫁的姑娘不是那般清闲的,还要劳烦这位汪嬷嬷能帮着多看顾,我也能好好准备婚事的事宜。” “知道母亲是不想妹妹辛苦。”李珠打趣道。 京城各府的亲谱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若是李萸嫁的只是寻常人家,不背也没什么,可她嫁的是侯府,多少还是要背一背,总得知道王家白家陈家的那些事。 见情势有些不对,李萸倒生出了急智。 “其实最近我也挺忙的。” “妹妹怎地这般怕累,瞧着明明是个聪慧的,记那些东西又不难,怎么还躲起来了。好不容易好了,无所事事地呆着岂不是白费了。” 这还有白不白费的?李萸抿了一下唇,实在是不想去背什么亲谱,也不想学规矩。 “我有其他事呢……” 她话里的暗示意味很浓,盼着她们知道她所说的其他事就是道宫那边的事。 “难道还没有一两日得闲的。妹妹只消用一两日时间去记,定能熟记于心。” 见李珠坚持,李萸又想了个由头。 “让秋桐记。” 在边上安静站着的秋桐一时目光飘了一下,想不到这都能说到她身上,她也不怎么爱背东西。 “你呀。” 李珠无奈摇头叹息,看出李萸是铁了心不想记,便不再提这事。 老夫人见不得李珠一片苦心李萸却不领情,念叨道:“你年纪轻轻的,旁的也不成,怎么连记个东西也不愿意。珠儿要出嫁那一会儿呀,学了多少东西。又不是让你都会,你哪怕学个一成都好……” 老夫人顾自在那里说,也没有想过还得给小辈留什么情面,李珠怕李萸脾气上来,想要把话岔开去,却见李萸呆呆站着,像是在听老夫人说话,神却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李珠暗自想笑,面上又认真听老夫人说话,寻了个机会插了话进去。 “你好好听祖母的话,带汪嬷嬷回院去看看,有哪里要学的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学起来。” 李萸一时还没有回神,还是秋桐拉了拉她的衣摆,她才醒过来。回想了一遍刚刚从耳朵经过的话,她点头称好,行过礼后就准备带着汪嬷嬷回去,李珠也趁机辞了行。 “时间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不然康儿又闹。” 老夫人和卫氏都喜欢孩子,忍不住叮嘱道:“等过些日子府里事了,我们去王府看康儿。” “好,康儿也念着外祖母和太祖母呢。” 这话儿也就说来哄哄人,康儿回京后统共也才见了两人一次,哪里记得住人,她们偏就信了,恨不得跟去王府疼爱他一番。 李珠也舍不得放着孩子在家里,若不是怕路上折腾,她还想带着孩子一块儿出门。 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康儿的身子勉强好些了,却也经不住累,平时李珠都不愿他出门。 孩子刚出生那会儿,她身子也不好,孩子一直由奶娘等照顾。一般高门大族的当家夫人也少有自己亲自照顾孩子的,都是交由底下人。李珠在怀孕时存着亲自养育的心思,谁知遇上变故,身子没跟上。 心下虽有些遗憾,但她也不是那等悲春伤秋的,底下人照顾得好就好。平时孩子也不粘人,生病时才娇气一些,看着便让人心疼。府里生养过的仆妇都说这孩子好带,李珠自己也这般觉得,心下对他也越发疼爱。 第135章 端王妃 李珠自小就喜欢乖乖巧巧的小孩,可惜除了李萸,家里的两个弟弟小时候都爱闹。 小孩子嘛,天性如此,稍有不如意便会哭闹,哄上几句又露出让人心情瞬间明媚的天真笑容。这也就罢了,李珠最怕弟弟不爱在屋里呆着,像是不会累般要在花园跑来跑去。她就喜欢静静呆在屋里看书、做绣活,实在不喜欢出门,也不爱跑动,小时候也是如此。 卫母要顾着喜欢到室外玩的李远英,自顾不了李珠许多,李珠跟了几次便不喜欢出去了,反正有个跟她同样不爱动的李萸能时时陪着她。她渴了饿了的时候,也会顾着李萸亲手喂她吃东西,李萸不声不响也不挑食,让她过足了当长姐的瘾。相较之一,她与李远英的关系比不上跟李萸亲近,李远?就更没法比了。 她的康儿也乖,到底还是比不上李萸。 她知道这不能相比,又想着连李萸也健康长大了,她的康儿一定也能。 李府跟端王府不算太近,坐马车要两刻钟才能到。李府买下现在住的府邸时,花了不少钱财,可以说府里现下最值钱的物件就是这间宅子。李宅的位置还算不错,却比不上端王府。 端王府几乎占了整整一条街,又是离宫城最近的街道,附近住户非富即贵。 端王府的前身是白家的府邸。白家被抄没后,这宅子就被封存了起来。这样好的位置,宅子格局布置又极其精美华贵,按理是轮不到端王这个不起眼的王爷。坏就坏在白家出事后,一些被拘禁在府里的女眷知道要入贱藉了,在府内的白家祠堂悬梁自尽,有几个忠仆在她们咽气后照吩咐放了一把火,跟着也在祠堂外撞了柱。 那把火烧坏了好几间宅子,场面又那般惨烈,来救火善后的人事后都受了惊吓。自然的,这间宅子就多了许多古怪的传闻,哪怕道宫的大师来看过,也没打消世人的顾虑。 上位者多少有些迷信,都不想要这间宅子,直到端王到了年纪出宫建府,这间宅子才有了新的主人。端王住进去后还病了一场,养了半年才好,也使得认定这宅子不吉利的人更多了。哪怕端王现在好好的还有了嫡长子,传言也没有断,甚至有人说要不是端王夫妇离开京城去了江南,说不定没法留下子嗣。 这些传闻李珠也听过,她是不信的,原因很简单,她成亲后留带着李萸来府里走了一圈,当时并没有异象,可见府里很干净。 她是亲眼见识过李萸召雷的本事,加上李承德去往李萸院里求庇护的表现,李珠心下认定这个不声不响的妹妹有大本事。如今事实证明她没有猜错,李萸是修行者,本领应该比她原先更上一层楼。李珠还想着以后多带李萸到王府坐坐,就当是安自己的心,也能顺便教导李萸。 回了王府,李珠坐着小轿回了主院,路上看着王府美轮美奂的景致心情不由好了起来,可是想到每年的修缮花费又有些头疼。 主院的景致比起前院要平常些,当初白府那一把火也把主院给烧坏了。圣上把府邸赐给端王后,礼部寻人来重建,用料没有白家原先那么讲究,布景也简洁了许多,瞧着有几分空旷冷清。端王府本就人口不多,冷清也不只冷清了一处,就是景致再好,该冷清还是冷清。 如今府里添了人,倒是比往常热闹不少。康儿乖是乖,偶尔也有闹脾气的时候,气狠时的哭声能传到大街上去。 李珠坐着小轿刚到主院时,就听到康儿的哭声,声音倒不急,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在装哭,定是想要什么被拦下来了在闹脾气呢。她下轿后也不急,一般这种时候康儿哭几次不见回应自会乖乖停下,甚至都不用多哄几句。 可惜这次她料错了,快要进屋时,她就听孩子哭得更响了。 “怎么了,这是?”李珠进屋时问。 康儿正被奶娘抱在怀里哄着,听到有人问,便朝出声的人看去,一看到是李珠忙伸手扑了过来。 “花、花……” 他已经会有一些简单的字,有时还能说出短句来,只是现在哭得急了顾不上。 “娘娘。”奶娘何氏忙行礼。 “起来。” 李珠一边说一边把孩子接了过来,想想这次出门也就去了李府,并没没外面逗留沾染尘土,也没有先更衣,放心抱着自家娇气的孩子。 “花、花……”康儿还在喊着,身子朝屋外扑。 “少爷中午小睡醒来后就想去看花,刚刚院里起风,吹着有些冷,奴婢怕少爷冻着一时不敢答应。”何奶娘急忙解释道。 李珠猜想就是这么一回事,转身抱着康儿就到了榻上,又跟底下人吩咐道:“去摘几朵颜色鲜艳的花来。” “是。” “你瞧,娘亲的帕子上也有花。” 李珠转头好声哄着还想哭嚎的康儿,展开她今天带的绣着兰花的帕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又用帕子替他摘了摘泪。康儿还没看清帕子上的花就被蒙了脸,待伸手抓着帕子看清上面的图案时,稚气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显然这花跟他想要的花不一样。 李珠见他没再嚎,转头问何奶娘:“康儿喝过水了吗?” “喝了,也用了些粥。” 大概看大人在说话,康儿把帕子扔到了旁边,又看向李珠,一手拉着她一手朝外面指,说:“娘,花。” 正好摘花的小丫头回来了,李珠摇了摇他的手指,哄道:“花花来了。” 小丫头摘了五六朵颜色不一的花,李珠从她手里接过后就摆在榻上,让康儿自己拿着玩。 “看,都是花,这是杜鹃、这是月季……” 李珠一一跟他说完,趁他正低头专心挑花时,起身让何奶娘先来看顾着,自己回了里间换了身轻便点的衣服,也拆下几样头饰。出门穿的衣服实在是太累赘了些,若不是为了端王妃的体面,她可不爱穿戴成这样。 康儿拿着一朵红色的月季正高兴,看到李珠回来了,便要把这花分给她。 “到底是年纪小,净喜欢这些颜色。”李珠笑道,又逗他把这些花送去别人,一时间屋里和乐融融。 “王爷呢?”她趁着空档问。 “呆在书房呢。” 端王与朝政无缘,心思便都放在书画上,一天有大半的时间用来临摹名画。哪怕喜欢这个嫡长子,他也不会时刻在边上看着,也不多过问府上的事。世间男子大抵都是如此,哪怕是闲赋在家的,也别指望他能帮着处理家务。李珠也没指望他能搭把手,他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得闲就去外面消遣便算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了。 待到天色将晚,端王从他的朗心院出来,回了主院换身衣服便跟康儿逗趣几句。康儿还是很喜欢这个父亲,却不曾像跟李珠呆在一块儿时那般想要让端王抱。“抱孙不抱子”,端王自康儿出生,就没有怎么抱过他。 哪怕端王从不曾对底下人言辞严厉,府里的人却都不敢言语轻浮。主院在他进来后,连下人走路的脚步都轻了几分,也只有李珠和不知事的康儿敢说上几句。 李珠怕端王在府里闷着,时常会捡些外面的趣闻说与端王听,哪怕他听了面上没什么反应顶多冷淡地点点头,她也乐此不疲。这大概是当初照顾李萸时留下的习惯,李珠喜欢跟人说这些。李萸当初也不会有回应,她也不曾厌倦过。如今连李萸都好了,说不定哪天端王也能跟着开朗些。 “我看二妹一心备嫁怕是要闷坏了,叫她有空来王府走走。” 李珠提了一句,哪怕她心下是不愿李萸出嫁前随意出门的,却也看得出李萸呆不住。与其让她在外面随性而为,不如叫她来王府走走。王府后山有片林子养了许多珍禽异兽,现在的李萸当会喜欢。 嫁入端王府后,李珠跟端王说起过李萸的奇异之处,既然是要长久当夫妻的,有些小秘密也不是不能分享,想来在两人的亲事定下前,圣上也是查过李府的底,李萸的事也许不只李家人知道。 端王闻言也不作声,李萸以前便来过,就是再来也不可能召了雷来。 李珠刚嫁过来向他问事时,端王还会说一声你喜欢就好,那会儿是怕李珠初来有些事不敢自己做主。如今他倒是不会再说了,随意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至于人来还是不来,总归是李珠操心与他无关。 李珠也知如此,除了她偶尔请人来府里做客,端王府少有别的客人。不过端王也不是一直不出门,偶尔他会跟一帮府里养的画师去写生。其他王府养的都是幕僚,也只有端王府养的是画师。 有时候李珠也在想,端王府要是这般不济,将来遇事岂不是没有半点还击之力?可是再一想,她又想不出府里能遇上什么事。端王这般安份,有事也是别人栽赃陷害,圣上定能看穿,查案无数的父亲也能探明真相,若是扯上妖邪就更不怕了,有李萸能帮忙。 日子有些繁琐不足之处,大抵还是顺心的,李珠也很满意现状。 又隔了两日,李珠就请了李萸来端王府,说是请其实是李萸自己先派人说要来,李珠怕别人多话才这般对外说。 自汪嬷嬷来了之后,府里便又了一个人劝李萸学些规矩,她实在不耐烦当南墙等着她们一个个往上撞,找了个借口便出了门。李珠便是她找的借口,说白了她是躲清闲来了,想在王府打个卡再去别处逛逛。 李珠也没想到李萸会忽然想来王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请她到府后又不见她说什么。 “你若是实在不耐烦背那些亲谱,不如去厨艺转转,学几道拿手小菜也好。”李珠劝道。 自李萸到后,怕她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李珠就已经遣退了下人,屋里只有姐妹俩在,她说话也就比在李府时更放得开些。 毕竟是同龄人,李萸说话也更没顾忌些。 “尹二郎说他会学,我不必会这些。” 李珠一听,面上便有些惊诧。 “真真是看不出来。”她叹了一声,又好言劝道:“他说不学你也不能真不学,哪怕只会一点,他知道后也会加倍高兴。” “我难道还得哄着他不成?” “是是是,都得别人哄着你。” “那也不必。” 李萸自认为大部分时间她还是挺好相处,用不着有人哄。 吃了一块点心后,李萸自认算是打卡完成了,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起身就准备走。 “我就不多呆了,等会儿去街上逛逛。” “那怎么成?” 李珠一直在想她忽然想来王府是为了什么,这会儿才看出来,这是拿王府当出门的幌子呢。 “你是约了什么人吗?”李珠忽地问,暗暗怪责尹二郎是个拎不清的,两人都快成亲了还约李萸出门,要是让人看到了还不知怎么编排,再两个月两人就成亲了,就不能忍一忍。 “没有呀。” 李萸摇头,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她还能约什么人。李珠正稍感安心呢,李萸便又说了句让她失语的话。 “你是在说二郎呀?我要是想见他,偷偷去就行,府里的人都发现不了。我现在就是给他们面子,没有偷偷走了,还来你这里歇歇。” 李珠闻言瞬时想到了卫氏提到李萸时头疼的模样,她是身怀绝技半点不慌,她们这些知情的却提起了心。 “你这样,二郎也不说你吗?” “他说要听我的。”李萸带着得意说,她对尹皓生最满意的就是这点。 “你还是收敛着些。日子这般长,总不能让他处处迁就你。” “我又没做什么。” 李珠真不知说她什么好,转念又问:“你既然不是跟他有约,怎么想到出门?” “出门还得跟人有约?”出门不是想出就出了吗?李萸眨巴眨巴眼,狐疑地看着李珠,“姐,你这么年轻,怎么想法跟老夫人和夫人是一样的。” “叫祖母和母亲,”李珠也纠正了她生疏的称呼,又有些头疼地说:“京中所有的大家闺秀都是同样的规矩,就你一个非得跟人不同。” 李萸想到了在槐村认得的到现在还缠着公良轩的燕飘飘,就觉得与众不同的人不止她一个,她大概还算守规矩。 第136章 这就算聪明吗? “是姐姐你见识少了。”李萸说。 饶是李珠脾气好,闻言也差点气笑了。回头一想,李萸是跟神仙人物呆过的人,见识的确要比一般人广,她又有些气不起来。 “你在别处想怎么着我们也管不着,到了京城还是要守规矩些,不要到街上去,要是让侯府的人知道了,又得说咱们李府的规矩不好。” 李萸沉默了片刻,然后很是实在地说:“姐,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嫁过去之后他们总会知道。装是装不了的,肯定瞒不了一辈子,就这么着,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你这话在我这儿说也就罢了,在父亲母亲那里可千万不能提。” “我知道。我说这个他们肯定要生气,却又拿我没办法。” 李萸略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李珠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下仍是想劝劝她。 “你要是在家里呆闷了,可以在王府逛逛,等会儿你小侄儿醒了,你陪他去花园摘花,他可喜欢摘花了。” “也行。等会儿我看看,喜欢摘花的孩子说不定是木灵根,可以修行木系术法。” 李珠一听笑了笑,说:“行呀,要是他天赋好,你便多教教他,以后也让他当个大师。” 她虽是说笑,但也有几分真心。 端王的孩子将来在朝中也得有所顾忌不能施展才能,与其这样缩手缩脚地活,倒不如在别的天地做一番事业。李珠自怀孕起,就为孩子考虑良多,甚至还想过让孩子将来在江南建个书院,说不定千百年后景朝已经不在了,他建的书院却还在,这不比争权夺利更有意义。 生下孩子后,她反倒不再去想这些了。她打算得再多,最终还是要看康儿自己喜欢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要健健康康长大。在他自己能分辨喜欢什么之前,替他多留心准备几条路倒是可以的。李珠也没去想端王会不会同意,端王曾说过画作能流芳百世远胜功名利禄,可见与她观念相同。 既然得留下来看小外甥,李萸便又坐了下来跟李珠说话。李珠与她相处很是自在,嘴上说着话,手上还拿着绣活做着,也不怕李萸嫌她怠慢。 “你一个王妃也得做这个吗?”李萸倒是从另一个方面觉得眼疼,世上怎么还会有人喜欢做绣活呢。 “你懂什么,这是给王爷做的。”李珠也不觉得做绣活累,反倒是一种放松,有时看账本累了她就喜欢绣上几针。“你也得学着点,也不是为了讨谁喜欢,就是看着……自己欢喜。” “只要别让我做这些,我就欢喜。” 李珠闻言闷声继续做她的绣活,连多叹一声都嫌浪费。好在康儿很快醒了,他醒来之后爱找李珠,何奶娘便抱着他过来。 康儿刚睡醒,小脸洗过后还是红通通的,眼睛微微眯着,要睁不睁的,努力从细缝里漏出的光分辨着前面的人,待看到李珠时就朝她扑了过去。 “康儿,快看看,你姨姨来了。”李珠接过康儿抱在怀里,指着李萸跟他介绍道。 康儿看了她一眼,还有点迷糊,也不想叫人,把眼一闭便又钻到李珠怀里了。李萸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外甥,感觉这么小一只似乎都没法玩抛高,也没法拎着他在天上飞。 何奶娘很快送了热水来,哄着康儿让他喝了半杯水,又抱着他去更衣,回来时他又清醒了些,才好奇地盯着李萸看。 “要不要跟姨姨去花园摘花玩?”李珠笑着问。 “要花。”康儿点点头,哪怕被李珠抱着放到了陌生的李萸怀里,他也不介意,还拍着手示意想去花园。 “去,去走走。”李珠说道。 李萸点头,把手横在康儿腰上,单手把他夹在胸前抱着,以前她记得抱别的幼崽就是这么抱的。 “你这……”李珠皱眉,给她示范了一个正确双手抱孩子的动作,“你得这么抱才行。” “他又不重,不用双手。” “单手是这么抱的。”李珠又示范了一下单手把手臂当凳子的抱孩子姿势,嘱咐了一句,“你还是得扶着他些,他最近喜欢往前扑,单手抱不太稳。” “放心。”她不以为意地说,见李珠似乎还在担忧,不禁埋怨了一句:“要是怕他扑出来,扣着他的肚子不是正合适。” “那他多难受,先这么抱着。”李珠说着,又替李萸担心,“将来你得多找几个会照顾孩子的仆妇才好。” “我的孩子才不会这么弱。” 别家有个多病孩子的妇人听了怕是要多心了,周围的下人也都不禁垂下头,李珠却没有多想,还好声劝她:“你别毛毛燥燥的,拿孩子不当回事,他们没法像大人那里说出来,一点小病小痛的也要受大罪。” “在变强的路上,受点罪算什么。” “可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你凡事还是多听听劝,多跟尹二郎商量。” “知道了。” 李萸应付了一声,想想这事也没什么可商量的,尹皓生总归是听她的,再说她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孩子,她自己是不想要的,总觉得有点累赘。低头看向她现在抱着的这个,她掂了掂,感觉也不是太累赘,轻飘飘的跟个蝴蝶似的。 走到花园,康儿兴奋地拍了拍手,指着不远处开得正旺的月季就要过去看。 “花。” 李珠原就防着康儿闹起来要往前扑呢,一看他身子动了就想上前护一护,谁知李萸动作也不慢,脚步一点就已经把康儿送到花丛前。李珠伸手扑了个空,见两人已经在花丛边要摘花,忙又说了一句。 “小心着点,有些花扎手。” “扎一下都不行?他怎么长记性?”李萸嘴上抱怨着,还是把康儿抱远了些。 康儿还没来得及摘到花就见花跑了,表情愣愣的,显然还没有想明白花怎么忽远忽近的。很快他就不再管这个事,伸手去够花,小肉手抓了几下却抓了个空,哪怕身子再扑也没用。李萸是听李珠的话,没有把手圈在康儿的腰上,可是见康儿一个劲想向前扑索性就拉住他的衣领,任他原地悬空蹬着腿却不能前进一步。 “也不能这样拎着。” 赶到的李珠忙让何奶娘把孩子接过去,又让跟着的小丫头摘了一朵花擦干净了递到康儿手里。 康儿拿到了花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就抬头看向跟过来的人,看了一圈后,伸手就把花递给了李珠。 “娘,花。” “康儿乖,娘今天不要花,给你姨姨。”怕康儿不记得姨姨是谁,李珠特意的旨着李萸,说:“这就是刚刚抱你的姨姨。” “姨姨,花。”康儿乖乖地把花递给了李萸,瞧着天真可爱,全没有刚刚的闹腾。 李萸接过了花,又看向李珠,等着李珠下一步的指示。孩子送花她,她是不是也得有什么反应,她也是头一次跟孩子接触实在不清楚怎么跟他相处。换成是妖族的幼崽,他们要是送花给她,她基本都不会接,八成那花就是带毒的,他们是想对她恶作剧。 李珠显然没懂李萸的眼神,骄傲地说:“康儿可聪明了,已经能认得好几种花,见过几面的人也能认得出来。” 这就算聪明吗?李萸不懂,却知道附和地点点头,差点就想给李珠鼓个掌。 李珠也反应过来,不禁笑了一声。哪怕李萸不再痴傻,跟她呆在一起也是最轻松的,她也跟着不想太收敛自己的性情。 康儿送出去手里的花后,转头又去摘别的,摘了玩一会儿就又送给其他人。他很是有几分机灵,每次都要送给李珠,李珠不要了再给别人。他每送一次,李珠都要夸上他一回,李萸没什么表情地在边上站着,也不知母子俩哪个更像孩子些。 李珠倒是顾着她的,等康儿祸祸了五六朵花后,就转头跟李萸说:“你不是说他与木植有缘,是真的吗?” 她没法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木灵根这样的话,有些事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李萸其实也是顺口一说,一个人的灵根哪里是看他喜欢什么就能看出来的。但李珠既然提了,她也愿帮着探探,要是康儿真有修行的天赋,她也算是有半个传人了。伸手一捞,她把康儿拦腰抱在怀里,片刻后又把孩子放回了何奶娘怀里,面上多了一抹疑惑。 “怎么了?”李珠不解她为何变了神色,难道她的康儿真的有修行天赋? 李萸没作声,又伸手按在康儿的背上,过了良久才把手收回。 “资质一般。”她说,面色却不见缓和。 怎么康儿不能修行,她这个姨母比她这样亲娘更失落,李珠腹诽,不禁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一脸懵懂不知李萸刚刚为什么那么做的康儿的头发。 “没事,总有他会的。” 李萸虚应了一声对,脸上勉强撑着笑,瞧着像是遇上了什么事。李珠悬起了心,心知李萸定是抱着康儿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才会表情生变,难不成是康儿身上有邪祟附体,却又因为他年纪小无法用天雷把邪祟劈出来? “有什么事你可得记得跟我说。”李珠正色嘱咐道,哪怕李萸解决不了,她也可以寻求其他人相助,听说皇家也有自己的术士,一直庇佑着皇室正统,要是宗室蒙难,想来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一定。” 李萸心里存着事也没有呆下去的心思,李珠见天色稍晚,也不再强留她。 “你出来也好一会儿了,回家去,在家里好好跟汪嬷嬷学东西,莫要躲懒。”这些话换成别人家的姐妹也许还说不了这么直白,李珠说完面色坦然,还记得加上一句,“若是有什么紧要事,记得要跟我说。” “我知道。” 李萸应着,又跟李珠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了。 陪着她来的秋桐进了王府也没机会在李萸身边侍候,心下一直怕李萸举止失仪,好在姐妹俩说话时大部分时间没有旁人在,见过两人相处的,知道姐妹二人关系亲密,应不会乱传什么。 王府里人口简单,下人也不多,虽不能保证每一个都对端王忠心,但也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秋桐原想问问李萸端王府的花园好不好玩,见李萸肃着一张脸,坐在马车上也不敢出声。行到半路,因着路上有人堵了路,马车被迫停了下来。秋桐打开门,正要问车夫前面出了什么事,李萸已经趁机钻出了马车。 “我出去走走,等会儿自己会回府的。”秋桐一愣,还来不及反应,李萸的人已经不见了。 “什么,秋桐姐,刚刚你说话了吗?”车夫还不明所以,以为刚刚出声的是秋桐,他就感觉到身后有一阵风,并没有看到李萸离开。 秋桐不由抓紧车帘挡着车夫的目光,免得他发现马车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勉强笑了笑,她说道:“没有,我就想问问前面怎么了,马车几时能回府。” “似乎是有人被马车撞了,许多人围着看热闹,应该很快路就能通。” 秋桐点头,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说:“等会儿马车直接走后门。” 后门最靠近马棚,平常几乎不走人只走马车,顶多搬大件东西才会开。车夫听秋桐这样说还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走后门还方便他回去呢,他有什么可问的,主家的事他可不敢乱打听。 秋桐心里也慌,也不知李萸以后会不会半路就这么走了,她都没法糊弄过去。她离开时倒是没让人知晓,这有什么用,回到府里总是要让人看到人的,秋桐默默叹气,也不知要跟李萸怎么说。 李萸也没有想太多,她心里想的别的事,行事没法太周全。在街上逛了一圈,她脚步一顿,朝着安国侯府的方向而去。 这天尹皓生难得在家,正惬意地在书房看着书就听到有人敲窗户的东西。他书房的窗户是朝着走廊开的,少有小厮这般顽皮敢敲窗,在他的印象里只记得龙旭臣曾经敲过。正这么想着,他就看到李萸进了书房。 第137章 梦醒时分 尹皓生习惯一个人呆在书房,这习惯还是因为龙旭臣喜欢忽然来访才养成的,如今算是便利了李萸。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在家里呆烦了?” “不是。” 李萸随意地在他书房里转了一圈,顺手拿了块点心吃了起来。不得不说,侯府的点心味道不错,不比她在端王府里吃到的差,相比之下李府的点心就要寡淡得多。 见她沉默的方式与往常不同,再想到他听说她下午去端王府的消息,便问:“遇着什么事了嘛?” “没有。”李萸说,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目光坚定了些,“我想世上总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 “是没有人喜欢,只是挑破的时候要看方式。”尹皓生说,虽猜不到是什么事,但大概知道跟谁有关。 “方式?”还能有什么方式,不就是直接用嘴说,难不成还要写信,那多麻烦。 “如果事情隐秘,怎么都得挑没人的时候,还要瞒过所有人,不让人知道事情暴露跟你有关。要是发生一此意料外的事,比如对方不信之类的,你还得拿得出证据来。” “还得有证据?”李萸皱了皱眉。 她过来前有些烦恼要不要把事情说破,在看到尹皓生开口询问前,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原本想问的话也没有再问出口。只是她没想到,原本的烦恼是没有了,但新的烦恼又增加了。 “除非是像我这般信重你的人,不然旁人总不会轻易相信一些紧要的事。” 李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用深想她也知道尹皓生说的是对的,可是让她去找什么证据,她真的无从着手。 “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尹皓生问。 李萸眼睛一亮,看了尹皓生一会儿后又摇了摇头。 “先不用,以后再说。” “好。要是遇上什么用武力解决不了的事,你记得跟我说,我看能不能寻着别的法子帮你。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你办得妥当。” 这话说的,真像是个小弟,李萸满意地点点头,深感嫁个小弟式的夫君也不错。 既然有了决断,她也没有继续在尹皓生这儿逗留,告别后就回了府。 谎称李萸想下马车活动一下的秋桐支开其他丫头后,战战兢兢地回了秋水院,一进了李萸的屋子就发现她已经回来了,心里瞬时五味杂陈,脑中各种话变换着,最终变成了一句。 “小姐,饿不饿?要不要让厨房煮碗面?” “都行,看厨房有什么。”李萸不曾感受到秋桐复杂的心理变化,随口应了一句。 秋桐没有多说便出去了,倒是外面汪嬷嬷撩了一下眼皮,最终也没有进屋来说什么。 进了秋水院后,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挑战,她也是才知道李萸是个修行者,胃口还特别好。 其实李萸从湍关泽回来后,胃口已经收敛了些,不会时不时就饿,每天固定只吃五顿,每顿大概三个成年男人的量。这个量在汪嬷嬷看来简直不敢相信,在府里其他人尤其是厨房诸人的眼中,已经是一窝猪和一头猪的巨大变化,他们甚至会担心李萸饱不饱,聊起时也会感慨李萸总算是随了主流知道节食瘦体了。 汪嬷嬷听说后真的是无言以对,感觉李府的人都不大对劲。 她也是受过苦的,知道饭量很难克制,听说现在李萸每天吃五顿已经是她克制之后的量,她更不好再多要求李萸什么。她也不知道修行者是不是饭量都这么大,只能劝李萸要是在外面不能吃这样多,李萸给她的回答她也一言难尽。 “外面的宴会的东西都是不用花钱的,为什么还得少吃?” 就算勤俭节约是美德,汪嬷嬷也不希望李萸用在这种地方。 “别人会以为李府穷酸,都不让府里的小姐吃饱。” “不是说世间女子追求体态单薄都没有吃饱的?她们怀疑我也没吃饱不是很正常。” 汪嬷嬷:这歪理还挺有道理。 “说不定她们还以为我为了追求体态单薄从来没有吃饱过饿过了头,到了外面一时没有忍住。反正我以前是个傻的,看到吃的忍不住也很正常。” 李萸会这么说是有依据的,去年她跟龙旭升去湍关泽,家里对外就说她病了。 这一病就病了小半年,中间过年的时候有相熟的姐妹要来看她都没能进门,说是她的病不能见人。这世上能有几样不能见人的病,要么是她又傻了,要么就是她的样子丑陋见不了人。 府里请的大夫总归是那几位,他们是没透了什么消息出去,旁人隐约却在猜不是那等皮疹疫病,不然请的不会是普通的大夫,正好京中闹出了几位小姐饿病了的消息,有人就猜李萸也是如此。 李萸也听过这传闻,就觉得挺离谱的,更离谱的还有别人说李府逼她学规矩让她疯病复发的消息。 离谱归离谱,拿来当躲清闲的借口倒不错,李萸甚至举一反三,琢磨出许多歪理。 “倒不必如此说。” 汪嬷嬷还想劝她,既然她能想出这样的理由来,可见病的确是好的,内里是个聪慧的,那就更该多学些东西,免得出嫁后被人欺了去。 李萸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说:“嬷嬷就不必多说了,我性子可不怎么好,要是惹急了做出什么来可不好。” 汪嬷嬷还不曾见过李萸使出什么神鬼手段,但她身手不凡这件事,她也听说过了,连她敢顶撞李承德、卫氏的事也略有耳闻。一个连父母都不敬畏的女子,汪嬷嬷还真拿她没有办法,就像她今天忽然出府不学了,汪嬷嬷也拦不住,还得担心她在外面闯祸。 她大抵明白了香云跟她说起秋水院相关事宜时,目光中隐隐的同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学规矩这种事,有时也讲究敌退我进,看汪嬷嬷态度有些松动,第二天李萸再出门连秋桐也不带了,说了一声便悄无声息地走了。汪嬷嬷只从秋桐的转述中,知道了李萸能在眨眼间没了踪影,心下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无奈。 李萸自是往端王府去了,她有事要跟李珠说,可惜隐在角落等了半天,她也没找到李珠单独呆在屋里的机会。 李珠的一天很忙,要听府里的管事回事、要听府外的管事回事、要安排往来礼单……李萸在边上听着有些昏昏欲睡,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懂李珠是怎么对这些事乐此不疲的。再一想,要是让李珠整天扎马步,她肯定会叫苦不迭,李萸心里才多少平衡了些。 偶尔的空隙,李珠还要哄孩子,身边也一直没有少过侍候的人,就连如厕的时候外面都有人侯着。李萸倒是可以进到厕间跟她说话,想想又觉得很没有必要。她就不信李珠没有其他落单的时候,大不了等到晚上,她沐浴的时候总是一个人。 李珠倒也没让她等这么久,午后李珠和卫氏一样都有午睡的习惯,因是小睡,她也没让人在榻上守着,整间卧室就她一个人。端王也要午睡,却是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白日宣淫有违礼教,为防引来非议,两人白天特意不同房午睡。 哪怕已经成亲多年,孩子也有了,在有些事上李珠还是比较害羞,她也怕自己在端王身边呆得久了惹他厌烦。那般高贵的人物,不该多沾染世俗的妄念。 她曾偷偷庆幸端王腿上有疾,不然这门亲事还轮不到她,能嫁给这样的人物,是她此生之幸。 门窗上透光的纱纸不能挡下所有光亮,透过上面的图案,阳光钻了进来在室内留下隐约的光影,轻柔的,伴着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安抚着午后的浅梦。 李珠午睡一向睡得沉,怕睡多了误了事,她跟下人说过时间到了一定得叫醒她,也养成有人来叫就尽快醒过来的习惯。睡得正香,她感觉有人推了推她,脑子很快就醒转默默地想今日是谁当值,怎么叫她的方式与以前不同,身子却还陷在睡梦里,怎么也起不来。 “姐,醒醒。”李萸又轻轻推了推她。 李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眯着眼看向推她的人。 她怎么听到那人的称呼不太对呢? 等看清是李萸,她就知道李萸的叫法没有错,错的是出现的方式。 “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李珠问,问完更清醒些的脑子就想到了昨天的一幕,想来李萸是有了答案了。她撑了一下床板,想起床听李萸说话,手上却没有力气。 李萸也没管她起不起,既然她已经回过话来,想来是已经醒了。她俯身上前抱着李珠,暖洋洋的胸膛让李珠又差点睡过去。 “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李珠安抚地拍了拍李萸的背,把快要沉下去的思维又捞了起来。 “没什么,我确定一下。” 李萸说着松开了手,认真看向睡眼惺松看着还不怎么清醒的李珠。 “确定什么?” 李珠虚软地问了一句,声音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我昨天抱了康儿,发觉他的气息不太对,不像是我的亲族。刚刚抱过你后,我就确定了,他的确不是,他并不是你的儿子。姐,你知道吗?”李萸说完后问了一声。 她昨天回去后想了许久,也不排除李珠知情的可能,听说有些人为了有个儿子,会用别人家的儿子顶替。她也没亲眼见过李珠怀孕的样子,生怕自己发觉的所谓真相是她多事。这个世界奇奇怪怪,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暗角。 “什么?” 李珠的声音还带着半分将醒未醒的慵懒,她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又或者还没有醒,才会听到李萸说出了荒谬的话语。沉默了片刻后,她扯了扯嘴角,双手撑着床板侧过身倔强挺立着,目光凛然地看向李萸。 “萸儿长大了,都知道吓人了。” 李萸沉默了一下,在她记忆中从未看过李珠对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哪怕她小时候吃东西沾了一身油还弄脏了李珠最喜欢的裙子,李珠也不曾这样跟她说话。她有一瞬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要是你觉得我不应该告诉你,你就当没有听过。我可以托人去问问,有没有封印记忆的符。”李萸认真地说,李珠的反应着实有些吓着她了。 屋内是良久的沉默,李珠垂下眼,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下来。她想要去相信李萸在吓她,却又说服不了自己,可是她的康儿怎么会不是她的孩子,要是李萸说的是真的,她真正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她正要开口问,就听李萸目光一闪。 “有人要进来了,我明天再来。” 话音刚落,李萸就消失了身影,李珠呆呆看着,露出一抹苦笑。她的妹妹如今果然是个有本事的,在这防卫森严的王府她也有如入无人之境,怪不得昨天才看到康儿就发现他血脉不同。 “娘娘。”夏婵推开了虚掩的门进了屋想要唤醒李珠,见李珠坐在床上已然醒了,脸上不由露出了笑容,“原来娘娘已经醒了呀。” “对呀。天似乎要热起来,睡不着。”李珠应道,抬眼看着夏婵。 她是李珠的陪嫁丫头,两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算得上情同姐妹。她跟端王南下时,身边带的丫头有好几个是李府陪嫁过来的,其中以夏婵跟她最为亲近。其余到了江南官员安排的临时住处就被打散去了各处管事,只有夏婵一直跟在她身边,包括她早产的时候。 若是康儿真不是她的孩子,夏婵当知情才是。 这可是夏婵呀,是她在江南遇险时对她不离不弃的夏婵。她跟夏婵约好了,等她嫁到王府后过一两年就将夏婵放出去,送她一笔嫁妆。从王府出去的丫头便是当小官人家的主母也使得,但夏婵没有这样的野心,她有一个约定终身的表哥,将来出了府便与他完婚。 两人会有一间铺子,那是李珠承诺给她的嫁妆,加上其他足够在京城过上安定的生活,这是夏婵一直盼着的,也是李珠愿意看到的。 这般温和淡然的夏婵,为什么忽然会背叛她,这不可能。 第138章 病倒 李珠宁愿相信是李萸看错了,说不定是康儿染上了邪祟,让李萸的感觉出了错。她不懂修行之人是怎么看出血脉关系的,要是真的这般准确,就不会有皇家血脉被混淆的事。皇室养着的道长都不曾看出什么,李萸又凭什么判定? “娘娘,怎么了?”夏婵关切地问,总觉得李珠双眼通红的样子一言不发的样子有点吓人。 “没事,还没有醒。”李珠幽幽说道。 “是不是做噩梦了?” “做了一个噩梦。” 李珠说完目光一动,幽深的眸子里漏出些许光来,伸手用力拉住了夏婵的袖子,指结微微有些泛白。 “我梦到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死了。” 她的声音像是炸响在耳边,夏婵面上一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心神,轻拍李珠的手安慰道:“娘娘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梦都是假的,信不得,少爷好好的呢。” “你说得对。”李珠笑了一下,紧紧盯着夏婵的目光淡了下来,松开了夏婵的衣袖后,她的手无力地垂在床上,喃喃地说:“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你说是不是康儿又要生病了,我要不要去寺院走走?” “少爷的身子已经好多了,要是娘娘不放心,可以跟老夫人去庙里走走,散散心也好。”夏婵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没发现李珠低垂的眼中再无往日的澄静。 待李珠洗漱好,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处理起府里的事务。听到小丫头传话说康儿午睡醒了,她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是温和的笑。 “快抱过来。” “是。” 康儿每回睡醒,奶娘都会抱他到李珠处理庶务呆着的花厅,李珠也会停下手里的事,哄着康儿玩一会儿。今天也不例外。 李珠接过康儿,看着他熟悉的眼眉,其中隐约有端王的影子,像她的地方很少,夏婵曾说孩子的嘴巴像她,如今瞧着也不怎么样。看得久了,她甚至觉得这孩子有点陌生,连脸上的笑都狰狞起来。 正好何奶娘来替康儿擦脸,李珠呼吸深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让何奶娘帮着喂水。她的目光在何奶娘敦厚的脸上掠过,眯了眯眼后,抱起打了一个哈欠的康儿,让他趴在她肩膀再眯一会儿。康儿已经断奶,每天主要吃菜粥、肉粥和水果奶粥,李珠抱着他时倒闻不到别的味道,只闻到一股奶味。 温和的奶香味让她又平静了许多,她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康儿的背,回想起康儿刚抱到她跟前的时候。已经被收拾干净的康儿连眼睛也睁不开,看着红红小小的还有点丑,在她眼里却是世上最可爱的孩子。 她跟李远英年纪相近,他出生时的样子她已经记不清了,李远?出生时她已经知事,当时她还惊讶于他新出生时又小又丑,全然不像远英,还猜测是庶出的缘故。这些话她自然不好说,过了一个月二弟长开了些,她也就懂了。 刚出生的康儿也是这么又小又丑,又在她生产之后抱到了她跟前,他又怎么会不是她的孩子? 康儿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她生产时也遭了罪,头一个月两人虽呆在同一间房间里,但李珠很少抱他,顶多让奶娘抱过来让他睡在她边上让她好好看看。她那时一心盼着康儿的身体能好起来,全然没有想别的,至于康儿可能不是她的,就是现在她也没法全然相信。 抱着怀里的孩子,她也分辨不出自己如此在意他的健康是因为喜欢孩子还是因为母子连心。她曾为了康儿的病彻夜难眠,也为了他一点好转感恩上苍,如今这一切倒像是笑话一般。 肩上的份量沉重了起来,死死地压着她,让她无力动弹。她在他的奶香里闻出了腐朽的味道,让她的胃里一阵翻腾。 “抱去花园让他玩会儿。”她低声说,把又睡过去的康儿交给了何奶娘,身上其他力气都花在了压住自己的反胃上。 何奶娘知道要是让康儿白天睡太久晚上会闹人,到时候受累的也是她,应声抱过后便又唤了他几声,哄着他醒过来去摘花。李珠沉默地望着两人离去,整个人又有些恍惚。 “娘娘,你瞧少爷多活泼,快别想着那噩梦了。”夏婵好声劝道,递了一杯参茶给她。 李珠笑着接过,低声说道:“什么噩梦,我早忘了。” 夏婵见她面色如常,也没有多想,之后李珠又开始处理事务,脸上也没有一丝异常,仿佛就如她说的那般,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到了晚间,端王来用饭时,她跟他说起了后日诚亲王府嫡长孙满月酒的事。 诚亲王是端王叔叔辈的宗亲,跟端王不同,诚亲王在军中占了一席之地,哪怕是亲王,也比端王这位正经王爷吃得开。他长孙的满月酒,想来是宾客临门热闹不凡,不像康儿在江南出生,满月时顶多收到些贺仪,也没几个人道贺。 那时冷清是冷清了些,李珠其实暗自松了一口气,以她当时的身体,让她操持一场宴席真有些吃不消。 “礼我已经备下,王爷记得等会儿看看礼单,我怕有什么缺的。” “你一向周全,不用看了。” 李珠闻言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也不是王府第一次跟其他府往来。她刚入王府时让端王帮着参详礼单,一来是心里没底二来也是想让端王有些事做,端王会加减一两样东西,却也只在开始那几次,后来李珠再让他瞧,他都推托了。李珠只当是他不耐烦这事俗事,再问也是面上提一句。 其实他是不是不喜欢她来做主,在她不曾嫁到端王府前,府里的庶务都是他处理的,也不见端王府行事有什么纰漏,可见他是能处理这些的,说不定那也是他唯一能处理的事务,她嫁过来后却把它分走了。他为此生气,所以把她的孩子抢走了…… 不是,李珠收敛心神,这个猜测太离谱。借着夹菜的动作,她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端王,他沉静淡然,不像是会为了一点小事怀恨在心。她实在是想太多了,也许端王也不知情,是有恶人换了她的孩子。 从早前夏婵的反应,若真有人换了她的孩子,夏婵肯定是知情的。是不是她收了别人的好处,换走了她的孩子。 她并不曾亏待夏婵,为何要如此? “怎么了?”端王忽地问。 李珠恍然抬头,脸上配着得体的笑,说:“没什么。” 片刻后,她猜测是她今年吃饭比较沉默与往日不同才引起端王注意,咽下嘴里的饭食后又加了一句。 “中午睡过头了,身子有些懒。” “要是累了便歇几日,府里的事交给底下人就好。” “府里也没什么事要忙的,我不过是春日倦怠,过几日便好。” 李珠扒了一口饭,便放下筷子没胃口再吃,目光随意地看向哄康儿吃饭的何奶娘,屋里也就她那处还有些热闹,像是活物。 等端王吃好起身,李珠才跟着起身走到康儿身边,看他吃得怎么样了。康儿乖乖地用了一碗粥,奶娘还夸了他几句。听出是在夸他,康儿仰着小脸看向李珠,眼睛像是放着光。李珠笑着揉了揉他的脸袋,也夸了他,心下却是一片黯然。 她的心头像是有一杆秤在来回摆动,秤的一头是李萸,另一头是陪伴她多年的夏婵、淡然静默的端王、天真可爱的康儿。不论怎么看,李萸一人都及不上他们的份量,她的心却还是偏向了李萸。 这样不对,如果是李萸弄错了,她岂不是愧对了夫君和孩子。他们是她最重要的人,她怎能因为李萸忽然的一句话就心生怀疑,李萸都拿不出一点证据来。偏她的心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就是无法放下猜疑。她倒宁可自己去猜疑李萸对她做了什么,也不愿去想康儿不是她的孩子。 夜色渐渐深了,李珠等康儿入睡后,才顾得上梳洗。她实在有些累了,脑子里也一抽一抽的,乱得她生疼。躺下后,她却又全无睡意,两眼瞪着如烟雾般的床幔有些失神。直到端王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传来,她才合上眼,又想到为人妻的责任,缓缓地睁开眼,在端王躺下后起身替他掖好被子才又安然躺下。 端王府养着两个姬妾,在李珠嫁过来之前便在,端王却从不曾去她们屋里宿过。两人成亲后,他一直跟李珠住在一块儿,只在李珠身上不方便时才去书房睡。其他王妃都羡慕她府里清静,她也曾为此暗暗欢喜,哪怕端王也许只是不喜欢跟不熟悉的女子同床,并不是对她这位王妃有多敬爱。 李珠怀孕后也提过纳妾之事,江南那儿很是有些可人的姑娘,端王却不曾应,也在宫中饮宴与人交谈时说过府里不想要什么侧妃。他在宫中说的话,很快便要传到圣上那里,会特意拿出来说也是怕圣上心血不潮赐下什么美人。旁人送的女子他还能随意处理,若是圣上送的他却只能收下。 那时,李珠只觉得欢喜,如今她却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惶然。 一定是李萸弄错了,她安慰着自己,紧紧闭着眼想要入睡,眼泪却这么滑了下来,又在她抬手假装整理头发时消散在她指尖。 一夜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李珠却病倒了。 早上睁开眼的时候,她便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没有力气。她也没有要强,等夏婵进屋侍候时让她去请了大夫。王府本就备着大夫,隔着屏风把了脉后,说了些风邪入体之类的话,给她两了剂药,也没有多说其他。 李珠也没有多问,吩咐奶娘照顾好康儿后便躺在床上养病。早起的时候她还只是低烧,到了下午就成了高烧,大夫又来看了一遍重新开了药,到了傍晚,她的热度才总算降了些下来。 既然是生病,她的身边不能缺了人侍候,李萸也一直等到傍晚才等到李珠床前只有一个丫头在。她想着再等屋里丫头的人数也不会更少了,索性进了屋,暂时定住了那小丫头的魂。 “姐,你还好?” 她到床前叫了李珠一声,又转头看向那小丫头,定魂术什么的她也是头一用,怪不顺手的,也不知会不会出手太重。 李珠整个人迷迷澄澄的,却在听到李萸的声音时猛地睁开眼,转头看向床边,伸手够住了李萸的手腕。 “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吗?”李萸问,也不懂这些时候她要怎么做,照顾李珠的事有丫头在,旁的事也只有康儿那一桩她能帮上忙。 李珠沉默了一会儿,紧紧抓着李萸手腕的手又松了开来,面上朝李萸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你不要总往王府跑了,好好在家待嫁。别的事,等我病好了再说。” 李萸抿了抿唇,并不喜欢有事拖着,但想着这总归是她的事,强硬地逼她做决定也不好,何况她现在还病着。 “行,你好好养病。有用得着我的时候再叫我,我能办成许多事。” “你能知道我自己的孩子去了哪儿了吗?”李珠小声问,问完又轻咬了一下唇,眼眶微微泛起了红。 李萸只当她是着急,安慰道:“我并不擅长测算,但我认得一个懂推算的大师,说不定看过你的面相,他就能知道孩子的下落。我去找找他,也不知他在不在京城。” 李萸说的这位大师就是空空门的妙空道长,两人在槐村和漓县都碰过面,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听说道宫的人如今都在忙着找龙蛋,妙空道长也在帮忙,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李珠闻言目光闪了一下,片刻后才说:“先等我病好。” 李萸点头,想想要联络到妙空道长让他回京也没有那么快,这中间正好让李珠把病养好。她隐约也感觉得出李珠的心情有些低落,想来谁碰到这样的事心情都会不好,躺上一两天也许就想通了,要是一两天不够就四五天呗。 她就没想过李珠会一直病下去,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她再次听到李珠的消息,是卫氏打算去王府探望生病的李珠,叫上李萸与她同去。 第139章 探病 李萸过日子不记数,恍然一想,才发现李珠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而妙空道长还不曾回京。 “姐姐病了那么久吗?”她问给正忙着给她换衣服的秋桐。 “听说有些日子了。”秋桐也不太清楚,端王妃的行踪又岂是别人能随意打探的。 李珠生病后本也没打算告知李府的人,她自己知道这病是因为什么,并不想让太多人跟她一块儿烦心。可是拖了些日子她的身体迟迟不好后,端王请了御医来给李珠诊治,御医开的药方还是原来那样,在跟端王提到李珠病情时多了一个“郁结于心”。 端王问了李珠为何事伤神,也问了她最亲近的夏婵,却都没有答案,无奈之下才请了卫氏来。 卫氏想着李珠与李萸亲近,便把李萸也叫上了。 一路上,卫氏并没有跟李萸多说什么,心里想着王府派来的婆子说的李珠久病生怨的事。哪怕李珠与李远英中间只隔了一年,两人小时候她多分了心神在李远英身上,她对这个女儿也是疼爱的,她可不记得李珠是这样怨天尤人的性子。大约是嫁到王府事务繁重,她思虑多了才会如此。 女子出嫁后在婆家跟在自己家全然不同,如她这般嫁到李府后反倒松快些的却是不多,就是她也在婆婆那里受了闲气,还不得不让李承德纳妾。嫁到王府,想来会比她更不容易。卫氏原还想着李珠至少没有婆婆在府里管束,如今又有了儿子,日子应该还轻省,怎么就病倒了。 李珠身子一向强健,怕是怀胎时坏了身子,想到这个卫氏又是一叹,倒是羡慕起李萸这个没心没肺的。她自己倒是对嫁入侯府一点也不愁,反倒是旁人替她捏了一把汗,卫氏腹诽,只盼李珠见她如此能稍微宽心,李萸这般的都不愁,她愁个甚? 马车到了王府后,两人下车坐小轿去了主院。李萸上回来了一次,倒不曾细细看这王府,像她这样以前常去龙宫做客的,看到辉宏的端王府也没有多的赞叹,倒是觉得府里人不怎么多,瞧着挺清静,比外面人来人往的地方让她呆着舒心。 端王已经在主院等候多时,人是他去请来的,他自然得见一面。 “见过端王爷。” 一会面,卫氏先行了一礼,李萸也在边上混了个礼,趁着端王上前虚扶卫氏起身时,她也跟着起来了。 “岳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端王说着,目光也朝李萸看了一眼,见她已经站直了身子,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 卫氏跟端王寒暄了几句,也没有让李萸跟他说话的意思,李萸就要出嫁,还是少跟外男说话的好,就是自家姐夫也一样。李萸是第一次跟端王碰面,打量了一眼后就收回了目光,心下隐隐觉得他配不上李珠。 她记忆中的李珠永远那么温柔体贴,有如春风般和煦,与端王给她的感觉大不一样。端王看上去话不多,是个安静的人,却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她认得一些话少的人,她的同门正好分为话多嘴毒与话少嘴毒两类,当然也可以分为天然毒舌和实力毒舌;极少几位是真的天性腼腆。同门中胆小腼腆的,实在太难得,李萸有时都觉得不去逗一逗实在是浪费了,不过她也就想想,逗他的人太多了,她没能排上;大部分会让人觉得不好惹,有如高山,或有如深渊。 端王明显属于后者。 倒不是说心思深的人便一定不好,李萸只是不爱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怕最后自己被卖了还不知道。 姐姐在他手里会不会吃亏,李萸脑中闪这一个念头,又想到了康儿的事,微微皱了一下眉。 她知道了康儿不是李珠的儿子,却不曾去深想过缘由。要是李珠让她帮着查,她也许会勉强查查,哪怕这些并不是她的强项,说不定李珠还比她更擅长些。她还等着李珠查出什么后,来托她拿住什么人,如同她跟道宫的合作方式。 她就只管动手,别的她都不想理。 可如果对方是李珠不愿动手之人呢? 李萸先前不曾想过这个,主要是不曾想过世间有什么胜过血缘亲情的,事实上却是有的,是她自己没有细想疏忽了。 端王并没有陪着母女俩一块儿进内室,显然是想让她们方便说话。 卫氏早就想进来看李珠,待端王一走她就加快了脚步,李萸跟在她后面也急于去确定李珠的心意。走到床前,李萸也被李珠的模样吓着了。才一个月没见,李珠瘦得都有些脱相,身上气息灰败,俨然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何至于此? 李萸都有些懵了,双手不禁紧握成拳。 “珠儿,你这是怎么了?”卫氏也愣了,连语调都不复往日平稳。 李珠并没有睡着,她勉强睁着眼看向两人,努力想露出笑容来,却像是使不上力。 轻喘几口气后,她总算是有了些力气,轻声说道:“我不过是有些倦怠,怎么还劳动母亲前来,这些日子您够忙的了,不必还操心我的身体,有太医在呢。” 见她说话都费力,卫氏看向边上的夏婵,问:“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娘娘并没有大的病症,只是风邪入体、心有郁结。” 卫氏没理会什么郁结,只听进去了一个“邪”字,转头就看向身后的李萸。 “萸儿,你来看看。” 李萸正盘算着出去削人的事,冷不防被卫氏叫到,马上松开了拳头,点头坐到了床榻边。 “原来萸儿也来了呀。”李珠说着,伸手拉住她的手摇了摇,“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要是过了病气去可怎么好?” “我可没这么弱。”李萸说着,目色沉重地看着李珠。 像是知道她目光中的含义,李珠微微摇头,不愿李萸说太多让卫氏跟着担心。 李萸沉着脸,没有再多说什么,许是她不曾生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的,以为李珠能处理好,想不到她竟成了这样。她现在也不懂李珠是怎么想的,也无从安慰,这会儿见李珠还在忧心别人,心下更不好受。 这已经不是她能处理的事了。 卫氏见李萸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微微皱起眉,想到她本就不怎么会说话,倒不能怪她太多。 “你也是当娘的人了,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你有父母、有夫君还有一个懂得许多的妹妹,不管多难的事都能想出法子来。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凭白让我们担心。” 自己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遇事不爱劳烦别人喜欢自己解决,凭她一人之力在诺大的端王府中又能解决多少。 “是呀,娘娘,您到底怎么了?”夏婵也担忧地问。 李珠笑着摇摇头,说:“能有什么事,你们都莫要多想,过些日子,我说不定就好了。” 夏婵红着眼,用帕子抹了抹泪,不知该说什么。她眼看着李珠日渐消瘦,却什么也做不了,好话说了许多,提了端王、康儿和李家众人都没用,似乎李珠心下对尘世全无留恋生了死志。她心下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没有任何证据,暗暗又盼着这个猜测是她多心。 她与李珠虽是主仆,但亲同姐妹。卖身为奴是父母无奈之举,他们特意少收了钱,让人伢子替她寻个好去处,莫要卖到不三不四的地方。她也的确幸运被卖到了李家,哪怕要看人脸色做事,吃穿用度却比家中要好,主家也说到了年纪允许她们赎身出去。 这事她传信让家里知道,她的父母自是高兴,又怕她将来出府时年纪大了不好说亲,早早便跟她说了姑姑家的一位表哥。他在京城一间绸缎铺里当伙计,夏婵与他碰过几面,挺聊得来,算得上情投意合。 原想着等李珠出嫁了,她也到年纪出府,谁知李珠嫁的是端王。府里怕新升上来的几个丫头心思不定,让夏婵陪嫁过来多忙几年,到时候从王府出去听起来也体面。夏婵念着李家恩情,自没有不应,就是没想到她那冤家不小心闯祸坏了主家的好不容易给贵人寻来的料子,要赔钱不说还被抓起来打了一顿。 夏婵知道时原想求到李珠那里,只是那贵人势大,怕李珠也得掂量着来,后来还是端王知道了这事帮忙把人要了出来。 经此一事,她算是欠下了端王的恩情,她那冤家如今也在端王外家的铺子里当小管事。 若是只为了这样的事,她是断不会去害自家小姐的,事情不过是赶上了,除了她之外,其余人都听命于端王,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断不会在李珠面前露了口风,李珠根本无从得知。想到李珠前些天说她做的那个梦,还有李萸的神异之处,夏婵总不太放心。 卫氏又劝了几句,李珠却不改说辞,只是因为力竭,说话的声音没有先前响了。卫氏怕她的病情加重,也没有再逼着她,好声安慰了她几句,等她睡着了才带着李萸离开。 回去的马车上,卫氏比来时更沉默。 去王府之前,她心里对李珠的病有许多猜测,却并无太多担心,以为只要安慰几句,李珠想通了便好。若真是什么死症,还有一个李萸在,说不定能寻着别的法子。 可是李珠的状况与她想的都不相同,她想不到原因,李珠也不肯多说。这是最让她无奈之处,她是李珠的母亲,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她的,难不成李珠是怨她小时候没有花太多时间照顾她。 她生下李珠后不久就又怀上了李远英,怀相不好,还得应付婆婆,也就没花多少心思在照顾李珠上,幸好李珠很乖,从小不爱玩闹,有了弟弟后也不会缠着父母争宠,反倒喜欢照顾李萸,颇有几分长姐的样子。卫氏小时候也是个乖巧的,没觉得女儿这样有什么不妥。 试想一下,若是她在夫家出了什么事,她也不会回去麻烦卫母。在她的记忆中,卫母总是很忙,似乎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要是不做,她们一家在卫家的处境就会不好。 卫氏那时还羡慕隔房的婶子每日似乎什么也不用做,只为穿什么新衣戴什么钗子烦心,后来那婶子跟夫君吵了一架,之后天天以泪洗面再没心思去想什么衣服钗子。卫氏也看出像她那样只看眼前的,将来总有吃苦的时候,但要是像卫母这般又太累了些。 她并不想那般忙累,想要当个不必为生计太过操心的普通妇人。偏她的女儿嫁到了王府,她现在不禁有些后悔手下没有太多的人手,除了以前从卫家带出来的那些,新教养起来的姿质平平,都没法从外面探听到什么消息。现在她连女儿病了是为了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从何入手。 轻叹了一声,她转头不经意看向李萸,思虑良久后还是开了口。 “萸儿,以你的身手是否能悄无声息地进到王府?” 李萸看向她,点了点头。 “自是能的。” 卫氏心下有底了些,等马车到了府里,她便拉着李萸去了一个僻静的所在,想跟她说一说李珠的事。虽说让一个待嫁新人去夜探王府实在有悖礼教,但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了。 李萸沉默地被卫氏拉着,等确定四周没有旁人后,她抢在卫氏前面开了口。 “我前些日子去找过姐姐。” “啊?几时的事?” 卫氏一愣,想起李萸先前是去过端王府,莫不是那时李萸在王府发现了什么? “在她生病之前。我发现康儿不是她的孩子,就偷偷把事情告诉了她,就是没想到她会生病。”说到这个,她仍是想不通。 卫氏一刹就明白了。她眼睛一红,拉着李萸的手瞬间用力了些。 “康儿是端王的孩子吗?” “我今天才看到端王,还没有感应过。”李萸这样说,越发地困惑,“你是说康儿是外面的人的孩子?王府的孩子是这么随便能换的吗?” 卫氏没有接话,沉声道:“你先去确定。” 说完,卫氏没再跟李萸多说一句,便紧握着的拳走了,那架势像是要跟人去干架似的。 第140章 卫母回京 李萸淡淡看着卫氏离开的背影,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在秋桐服侍她换了一身衣服后,没理会秋桐说点心的事,缓缓关上了门。秋桐只当她因为李珠病了心情不好,也没敢再去打扰。 李萸的心情是不怎么好,趁着走廊上没人,便从窗户离开了府里,几息便到了端王府外。王府的守卫比侯府更森严,哪怕明眼看不到太多人,暗处却有人守着。李萸却没太在意,有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找到了端王所在的书房。 端王正在屋里低头作画,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外面的纷扰都与他无关。许是怕人打扰,书房内只有端王一人,外面倒有不少人守着。李萸悄无声息地便避开了他们进了书房站到了端王身后,伸手隔空放在端王背上感受他的血脉,片刻后又收回手微一握拳,闪身离开。 端王似有所感,朝四周打量了一眼,又低头继续他的画作。画上,一美人正在花丛中浅笑,李萸若看一眼便能认出那是李珠,只是她就是看到了也不会有多的想法。 不过是一张画,又能证明什么,她可是切实抓到了他不忠的证据。 康儿的确是端王的儿子。 回了李府,她直接去找了卫氏,正好在院门口碰上送管事出来的香云。李萸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香云看到她时还微微一愣,很快又微笑着请她入内。 早前去王府,香云身上不便没有跟着去,回来后就见卫氏心事重重,还召了大掌柜来府里。之后卫氏跟大掌柜商议的事,连她也没有听到,她想着许是跟李珠的病有关。好好的王妃忽然病得这般重,定有什么蹊跷,李府人丁单薄,有什么事也找不到族人相帮,反倒是卫家那边人面广。 卫氏的确是找了卫母留给她的人手,让人送了信去。 虽说她让李萸再去确定康儿的血脉,心下却已经认定是端王动的手脚。当初李珠生产时,为防江南还有逆贼行凶,府里戒备森严,呆在产房的人更是确定李珠母子平安后又在府里多住了一天才被放出去,李珠屋里也没有缺过人,外面的人想换一个人孩子进来太难了,端王若是要动手脚却很简单。 也只有端王,才会让李珠心生死志。 不要小看了枕边人,有时她不是没发现那些蛛丝马迹,只是并没有往那些地方想,待她开始注意到这些,很快就能拼凑出真相。 卫氏恼恨于端王的无情无义,也怨李珠知道后竟然一病不起,全然不像是她教出来的女儿,换成是她,她定不能这样算了。 卫氏不爱与人相争,却也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 记得卫母在她小时候哄她入睡时,跟她说的那些年少趣事。小时候的卫母是附近的孩子王,向来没有人敢惹她。卫母常以此劝卫氏刚强些,可惜卫氏仍是沉默清冷的性子,跟雷厉风行的卫母并不相同。她骨子里也是向往像个孩子王一样威风凛凛,让所有人都听她的,但这样活着太累了。 也是卫母护她护得太好,她倒是忘了要是不够强硬会被别人踩在脚下。事到临头,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向卫母求助。 卫父这一房如今就在靠近江南的省府任职,要想查李珠在江南发生了什么,卫母比她合适。当初李珠生产后不久,卫母还让小儿子过去了一趟。卫氏跟她的两个弟弟相处时间不算长,关系却很不错,他们对她这个差着许多年纪的长姐也亲近。 至于能不能查出什么证据来,卫氏冷静下来后倒没有抱太多的希望。端王既然能让世人皆以为他安静无害,却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出这样的事来,想来是有些手段的。她想要从中入手查出什么来怕是不易。 也许李珠便是料到如此,才会生了死志。都说母子连心,她那苦命的孩子下落如何,说不定她心下已有所感……想到这里,卫氏不禁叹了一口气,又听到门口有人敲了一下门框,收敛神色转过头后就看到李萸站在那里。 她一时心情有些复杂,既庆幸李萸说破,又怨李萸说破。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她耐着性子问。 “我刚从端王府回来,康儿是端王的儿子。”李萸简单地说。 这就从端王府回来了,也太快了!哪怕卫氏已经猜想到会是如此,不到一个时辰就听说了真相还是有些缓不过来,她越发能理解李珠的无奈。 “你也不必这样急。” 李萸微一皱眉,面色淡淡地点点头。 “然后呢,”她主动问:“还要我做什么吗?姐姐那儿似乎是下不了决定,我只能来问你。要是直接当寡妇不好,也可以让他昏迷不醒,以后姐姐养着他们父子,日子也还能过;等姐姐想好了,再让端王醒过来就是。” 料想李珠那里一时不会有下一步的指示了,她只能来问卫氏。要让她说,直接断了关系从此两家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但端王是皇上的兄弟,李承德在朝中当官,四舍五入就是李承德在替端王做事,想来要彻底断了关系并不容易。 她也不是只知道直接用拳手解决问题,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多少也是听说过一些隐晦的处理人的手段,只是她一向不喜欢用。如今既然不得不用了,那就用呗,也没有什么好坚持的,她又不是出于什么信念非得坚持光明正大的手段,随心就好。 她倒是不在意,卫氏却被她的那一番说辞吓着了。那可是王爷,又不是府里的下人,就是府里的下人也不能随意打骂,律法里可都写着呢,就是“民不举、官不究”,下人一般挨了打骂刑罚也不敢去提告。可李承德是堂堂刑部尚书府,家里自然得更守规矩些,他的女儿怎么能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她到底还有几分从卫母那里学来的野性,李萸说的那些入脑海片刻后,她便听进去了。虽是如此,却是不能照李萸说的做。李萸替道宫办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要是她身边有人中了什么邪术,又牵扯仇怨,说不定就怀疑到她身上来,李家可经不起这个。 “你且容我想想,在你成亲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成亲之后就行?”李萸问,如果她记得没错,她好像再一个月就要成亲了。 她是个有事就恨不得立马做完的性子,心里存不得事。李珠的事情,她原以为抬抬手就能解决,一时倒是没放在心上,想不到这样一件小事如今却滚成了大事。要是再不解决,她心里都不安生。偏这事用她的办法解决不了,她只能问卫氏。 哪怕不是马上就能决定,她也想要一个期限,不然就这么拖着,她会暴躁。 要是李萸成亲之后去办这事,出什么事就是尹家的事了……卫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马上又打消了。 “在你成亲之前,定有决断。你不要对端王动手,这事不是这样解决的。”卫氏说。 “行。” 既然她选择把事情交给卫氏,便是存着一切听卫氏调配的心思,原本她是想向尹皓生求助的,但这事涉及女子私事,她不太好开口。 卫氏看她答的爽利,像不曾多想一秒,心情有些复杂。其实在她告知康儿身世时,卫氏想了许多,甚至一度以为李萸怀着什么歹意。别人家的庶女可不会这般帮着嫡女,不加害已经算好了,哪里会帮着。那些舍了自身帮着旁人的,多半是没有主意的,被主母一喝便同意了,与她本人的选择无关。 李萸不同,她极有主见,却在知晓真相后,没有多想便告诉了李珠。卫氏有些佩服她的爽直,又怨她的鲁莽,要是她提前商量一声,卫氏不会同意她直白地告诉李珠,至少要搜集足够的证据,最好能找到李珠亲生子的下落,不论生死。 也亏得李珠能相信她,卫氏又叹,想到李萸从重遇李珠起就叫她“姐姐”,对她却一直叫“夫人”,便知其中情份的差别。 她很是庆幸自家女儿从小良善,愿意带着李萸这个痴傻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放在别人府里说不定早早就任其自生自灭了。这份良善并不是过错,李珠也不是只有良善,只看她将端王府打理地这般好便知她是有才干的,只是她也没能料到会忽然栽这么大一个跟斗。 卫氏不怨地上那道坎和那个挖坑的人,摔倒了便要站起来,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这个坑对李萸都不是坑,只是别条路上的泥泞地。她想着别人走过时不过就是脏了鞋子,想不到有人竟困在里面了,她远远看着也是茫然。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头一次这么深切地体会到这一点。 她也没法向旁人询问,她身边勉强能问的人,一个是秋桐,另一个是汪嬷嬷,要是她问了,也许李珠的事就暴露了。她倒是没去想先前问了尹皓生之后,他会不会猜出来,就是当时不清楚,在李珠一病不起后,他也猜出了一些,心下也有几分意外。 哪怕如今安国侯府在朝中并不起眼,却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安国侯不是有才干的,朋友却是不少,那些人家中也有跟尹皓生交情不错的子弟,当然几位重要的人物跟尹皓然的交情会更好。 这也足够了,尹皓生还有自己的人手,足够他打听出些什么。 直到听说另有人也在打听,他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他是半个白家人,许多事不宜知晓太多。 收到卫氏的来信,在苏省的卫母颇有些意外。 往年卫氏只在年节派人送礼过来,派的也是陪嫁的嬷嬷,若卫母想知道什么,知晓内宅事务的嬷嬷知道的更多,方便卫母知道卫氏近况。现下不年不节的,卫氏却让老掌柜亲自送信,说是为了送喜帖,卫母一听就知道是托词。李萸不过是个庶女,哪值得老掌柜亲自走一趟。 待听老掌柜说是卫氏让他带来口信要查李珠在江南生产时的种种,卫母心下便有了猜测。 既然卫氏有所怀疑,又事关她的外孙女,卫母自当好好查一查。 卫母的人动作不慢,很快便查出些事情来。确切的证据是没有的,却能从李珠分娩时陪在身边的那些人的现状推断一二。许是怕引起别人注意,端王下手的速度并不急,还有一两个人活着,就像夏婵之类的就没有出事,大约是等着夏婵离开王府出嫁后再下手。 除了夏婵还有一两个人,都被端王的人盯着,还都不怎么好下手,卫母的人也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逼问几句,问完还得扫尾,免得透出消息去。 卫母在他们动手之前,便已经猜到结果。有些事并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心下有数便好,活口留着就是他日给自己找麻烦。她又不是等着判案给天下人看,查那么仔细做什么。正好李萸要成亲,她便借着这个当口来了京城。 也是凑巧,除了李萸成亲,卫家还有其他亲戚也有喜事,日子正好跟李萸的婚礼定在同一日。当日卫家其他人来李府的怕不是家里最重要的那一位,毕竟另一位成亲的是卫家嫡支更重要些,卫母这位顶着外祖母身份的却不是这样算的。她若回来,定还是要多顾着李萸这一头。 离李萸成亲还有五天,卫母到了京城。 她在京城有自己的宅子,是蓝家后来补给她的嫁妆中的一间三进宅子里。其实这宅子是她自己看中的,因着卫家家族大,不方便置私产,像京城大宅这样打眼的物件卫母买下了也得瞒下。好在有蓝家念她守住家产,给她补了好些嫁妆,好些私底下的产业也在那里趁机转到了明处。 要说补嫁妆这样的事,放在别的人家定是没有的,也是蓝家特别,蓝家祖上也不是中原人不知晓那么多规矩,有一二出格的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第141章 劝说 卫母这次进京拉了好些家具,都是卫氏先前订好要给李萸的嫁妆,反正她要回来,也就一并带回来了。 知道卫母到了,卫氏等人去城外接她,李承德要办差来不了,李萸李远英却是不得不去的。他们在城门前翘首以盼,约摸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远远看着卫家的马车驶来。边上等着的李萸差点就要不耐烦,她倒不是不想等人,实在是不喜欢出门还戴个帷帽,眼前的纱幔飘来飘去的,她总想一把火烧了。 卫家的车夫也看到城门外李家的几辆马,出声说:“老夫人,小姐亲自来接你了。” 正在车内闭目养眼的卫母闻言扬了扬嘴角,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她还是挺心疼的,哪怕这孩子最终与她想要的性情不同,底子却不算差,遇事也知道该怎么做。 待马车停稳时,她让丫头掀起车帘来,并没有下车。她是长辈,倒不必跟孩子们讲究些虚礼,看着她们见过礼,她笑着念叨了一声。 “在这儿等我做什么,又不剩这几步路了。” “今日正好得闲,又许久没跟母亲见面了。”卫氏柔声道。 “倒是好些年没见了,英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卫母叹了一声,又看向站在他边上的李萸,“萸姐儿变化最大。等他们俩的事办了,你这当娘的便能安心了。” “哪里有能安心的时候。” 眼看着母女俩要大聊育儿经,香云适时出来打断。 “看夫人高兴的,看到老夫人都移不开步子了,有再多的话也等到了车上再说。这边这么些尘土,莫脏了两位主子的衣裳。” 卫氏一想也是,又有许多话想说,便上了卫母的马车,李萸和李远英还是坐来时的马车回府。 卫母拉着卫氏的手,坐下手跟她聊了几句,等车子动起来,她的话就聊到了卫氏让她查的事上。小声地跟卫氏把查到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卫母又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端王行事周密,卫母也是费了点手段才套出几句话来,卫氏无端端地怎么会起疑,还是她那外孙女先起了疑心? “是萸儿。” 卫氏把李萸是修行者的事情大概一说,又说了她的发现。 “你这庶女倒是出息。适才也没有好好看几眼,也不知性情如何。”卫母沉声问。 卫氏知卫母是怕李萸挑事,中肯说道:“脾气不怎么好,也不爱守规矩,是个江湖人的性子,本性倒是不坏。” 卫母还是相信女儿眼光的,等下了马车仔细看过李萸本人时,至少给她的印象不像是官家小姐。卫母对她不由多了几分好感,她并不耐烦跟官家小姐打交道,只是嫁入了卫家不得不按捺本性。 李萸也看了卫母一眼,许是以前没怎么见过面的缘故,她脑中并没有关于卫母的记忆,初一见她最大的印象就是卫母的五官跟李珠很像。从卫母染了风霜的眼眉中,依稀还看得出年轻时清甜可人的模样,如今她笑起来的感觉仍然温和,却又因藏不住的凌厉让人不敢亲近。 是不是将来李珠老了,就是现在这样的长相,李萸暗想,脑中浮现的却是李珠虚弱的样子,心下默默叹了一口气。 跟在长辈后面,她安静如鸡听着她们说话,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是她的自以为,别人只看到透着冷气的微笑。 别看李老夫人在家里说一不二,遇上卫母却天然有些畏惧。为了撑场面,她特意打扮过,连宫中赐下的诰命配钗都差点戴上了,幸好在下人提醒下最后还是摘了下来,免得让卫母以为她是在摆威风。她要是敢下卫母的面子,卫母当即就能让她下不来台。 这也是她如今没办法治卫氏,不然卫母也不会不给她留情面。 卫家本家并不在京城,两人见面的次数也不多,几次交锋李老夫人都没有讨着好,最让她郁闷的是,李承德旁观过一次,竟然事后劝她看开些。李老夫人气得只能装病,也只有“病”了才能让李承德知道她的辛酸。不过经过那次,李老夫人也不敢再跟卫母争高下。 卫母嫁到卫家前原就是个伶俐的,又跟那么些妯娌多相处多年,一个李老夫人她还不放在眼里。 既然李老夫人不作妖了,如今两人相见,竟跟闺房密友似的,就连李承德回来见了都感叹。他倒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两人关系真的好,感叹的也是李老夫人肯收敛脾气一事。 到底还是岳母厉害,李承德暗想,偷瞄了李萸一眼,感觉连李萸也比往日乖巧些。 李萸:谢邀,只是麻了。 她有一颗想赶紧办正事的心,无奈别人只想闲聊,除了放空,她也不知道要如何。神游太虚了一会儿,待她回神,天已经黑了。卫母在京中有宅子,吃过晚饭后就回去了,倒是跟她们约了第二天去端王府。 卫氏和李萸自是要一起去的,李老夫人到现在还不知李珠生病的事,只当她们是要出门买东西。卫氏早上来请安时说是约了卫母出门没有说其他,李老夫人才没有多心。想到她们花钱的狠劲,李老夫人不想跟着去堵心,也谢绝了卫氏的随口邀约。 哪怕跟着去,也许卫氏见她看中什么会花钱替她买下来,李老夫人却不怎么想要,总觉得自己拿了像是矮了卫氏一头,不拿也着实心里磨得慌。不过是卫母嫁对了郎君才有卫氏现在的体面,不然卫母一个蛮人,她的女儿哪里能够上李家的门楣,如今这两人的日子却比她还要好过,她想到心下就不是滋味。 卫氏也知李老夫人不爱跟她们一块儿出门才会出声邀请。 据上次她们去王府又过了好些日子,卫氏心中总是不安,却又想不到能说什么劝李珠,每日只让人送些亲手做的羹汤去端王府,哪怕李珠只肯喝下一口尝个滋味,于她也是一种安慰。这次有卫母同去,卫氏心中安定,就是她不能劝住李珠,她的母亲肯定能。 心情一松,她甚至能分出心神来跟李萸说话。 “你要是每次见客能做到像昨日那般,便也够了。” 李萸跟卫氏坐上同一辆马车后,本就防着她要趁机训话,听她开口了,她心下有种早知道会如此的了悟,又有些没有头脑。她昨天做什么了吗?怎么值当卫氏认同。 看出李萸的疑惑,卫氏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擅长应付俗事,却总有不得不出门的时候。要是避不开,你像昨日那般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倒也很好,装傻比强装聪明要好。也怪事多,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带你出去赴宴,如今你倒是不好出门了。只要去过几次,你就能知道其中关窍。” 李萸似懂非懂,心下闪过卫氏所说的重点,就是尽量别说话。这个很简单,要是这样就能应付,她大可以弄个替身符人帮她应付这些麻烦事。 卫氏见她深思,以为她听进去了些,心下有了几分欣慰。她只盼着李珠也能像李萸这般听劝,却又不知要怎么劝她。这事若是发生在寻常人家,还有和离一路可走,发生在皇家却是不能的。她也许只能劝李珠看开些,将来再生养一个孩子。 这话她不说,总得有个人说。 她不指望不守尘规的李萸能劝李珠,也不想麻烦向来要强的卫母,哪怕她也不想跟李珠说这些。 虽说她也给李承德纳妾,允许庶子庶女的存在,但这都是为了她和她的孩子。她不想像别的女子一般用阴毒凶悍的方式守着自己的地盘,她有家产有兄弟,不靠丈夫也能活得很好,不必去争什么。可若是李承德对她的孩子出手,像世间一些男儿做出宠妾灭妻伤及子女的蠢事来,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承德家世平常,不像端王府,让人无从下手。她当初出嫁想寻个门第不要过高的人家,也是为了替自己留后路。她以为李珠也会跟她一般,将来的日子同样不好不差,也合了李珠温顺的性子,想不到她竟成了宗妇,更想到端王竟不如外面表现得那般无害。 这苦果,她们如今只能捏着鼻子吞下去,就是想借李萸的手反击,也怕惹来恶果。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谁敢去挑战天家威严。 卫氏和卫母的马车在街口汇合后,才一同去了端王府。 端王府知道她们要来,已经派人侯在门口。李珠这一病,端王府许多事都没有人打理,前几日康儿也病了,端王难得发了一通脾气后,才把一帮下人给镇住。如今他得打理府里的杂务,又得照顾生病的母子,可以说忙得团团转。 知道卫母等人来了,他出来见过礼便匆匆离开了。 听说康儿也病了,卫母没有急着去看李珠,反倒一脸着急地想先看元外孙。 “康儿出生后老身还不曾见过,他是住在哪间屋子呀?”卫母问前来接待她们的一位刘嬷嬷。 “少爷在自己的屋子里,有何奶娘照顾着,怕王妃见了着急病情越发不好,也没敢抱到王妃屋里。” “是该如此,还是你们想的周全。”卫母好声说道。 康儿喝了药正睡着,卫母等人轻手轻脚地进去看了一眼,眼睛红了一圈,也没有把他吵醒,向何奶娘问了几句病情,便轻轻退了出来。 待看到李珠时,卫母的眼睛越发红了。 “怎地就如此了呢?”她上前握着李珠的手哭了一声。 李珠近来精神越发差了,平时没什么胃口,每日就靠几口参汤吊着。有时她以为自己闭上眼后会一睡不起,但她的命比她想的硬,睡完之后还是会醒,会看到熟悉的夏婵,会知道端王和康儿的消息。 她并不想知道。 大部分醒着的时间,她不愿去想这些不想记得的人,便会去想旁的。 想想年少时给李萸扎的辫子,跟父母一块儿学字,第一次进厨房的手忙脚乱,还有在乡下庄子偷尝野果后闹肚子时的忐忑……她想家里的父母弟弟妹妹和远方的外祖一家。 要是能一直那样活着就好了,她怎么就过成现在这样了呢? “珠儿……” 恍惚中,李珠听到有人在叫她,是女人的声音。动了动眼皮,她勉强睁开了眼,视线中的人慢慢清晰了起来,露出她最想见的几张面孔。 “外祖母,您来了,我正好梦到您。”李珠感概道,才说了短短几个字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夏婵忙送了参茶过来,李珠也不抗拒,喝了一口,夏婵再喂她抿唇偏过头表示不愿再喝。 “再喝一口。”卫氏劝道。 李珠却不听,微微笑道:“母亲放心,我这会儿饱了,等会儿会喝。” 卫氏却是不放心的,又知劝了也没用,气得抹起泪来。李珠一见也有些慌了,更多的却是自责。 “母亲这是怎么了?看开些,过些日子就好了。” “怎么就好了?”卫氏气得呛了一声。 卫母轻叹,拍了拍卫氏的背,跟瞧着也要跟着一块儿哭的夏婵等人说:“你们去外面站一会儿,让她们母女好好说会儿话。” “是。”夏婵应了一声,带着一屋子下人出了屋子,只留下卫母等四个女人在屋内。 李萸默默留在了屋内,也不知要说什么。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把李珠现在这样的状况想象成生了心魔。她修行至今,少有被心魔所困的时候,其他人就不一定,她还见过一些修为深厚的因为心魔身死道消的。遇上心魔靠外力消除是不能的,还是要靠自身心志。 李萸也没法替了李珠受了此劫,也劝不了什么。 “好了,还不是哭的时候。”卫母安抚了一句,坐到床沿上,正色看向李珠,“康儿的事,我们俱已知晓。你如今这般又有什么意思,若你心中有怨,也该对着外人发,折腾自己算什么。卫李两家就是不济,却还有几分面子在,你又占着王妃的位份,就是多的做不了,让端王府从此鸡犬不宁还不容易? 世间的婆婆、夫君暗中折腾媳妇的手段多的是,你若愿意学,总能出了这口气。” 第142章 半夜惊魂 李珠不语,眯着眼看不清其中神色。 “有什么便说,就是你想咽下这口气,我一把年纪了却是咽不下的。”卫母冷声道。 就是她年纪最艰难时,她也不曾想过忍气吞声,她那婆婆最是欺软怕硬,若不是她硬气,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她们蓝家本也不是中原的家族,她的母亲更是从深山的隐族出来的,什么皇族宗亲她可不放在眼里。 听到家人替她不平,李珠微微扬了一下嘴角。这便很好了,她的家人永远站在她的身后,愿意在她失了力气时推她一把。可是别的事也就罢了,这件事,她没法往前。 “……又有什么意思呢?”李珠小声道。 她隐下不提的包含了许多,也包含了许多人。 卫氏知她的性子,自明白她的意思,李萸也略微有些明白。世上总不是每个人都如她这般被打了脸了喜欢打回去,要是李珠觉得打回去没意思不想打,旁人就是帮着动手也成了添乱。 “你要是真觉得没意思,就不会这么折腾自己了。” 卫母说完,李珠还没有怎么反应,卫氏却先哭了起来。 “我的儿呀……” 她趴在床边,呜呜哭着,不肯抬头,全然没有当家主母的端庄,就连年少时她也很少有这般气狠的时候。卫母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又看向李珠,单手扶起她让她枕在腿上。 “好孩子,你莫顾虑其他,多顾着自己才好。你也是你母亲宠爱长大的女儿呀。” 李珠听罢不由眼睛发酸,不禁流下了泪来。她先前生生在夜里忍下的眼泪,成倍滚落了下来,滴在了卫母的腿上。 她是有怨,可是又能如何。 她要怨康儿吗?此事与他又有何干,可他占了她儿子的位子,一想到她自己的儿子不知流落何处,她却在这儿宠着其他女人的孩子,她没法不怨。 她要怨夏婵吗?她也不过是受端王胁迫。皇室威严,何人敢挑战,她奴仆之身只有乖乖听命的份,但她们这么多年主仆的情份却换不来她只字提醒,她没法不怨。 她要怨端王吗?他高高在上,就是纳了妾室生下庶子逼她收在膝下,又有几人敢说道。为何偏要用这样的方式,难道是她曾表露出一丝妒意逼得他如此?难道两人夫妻多年竟连陌生人都不如只有算计?成亲后所有美好的回忆,在她生出怨怼之后成了利刃,将她认为的美满生活砍个粉碎。 她怎么能不怨? 可是怨又有什么用? 她难不成还要报仇?只凭李萸的一句话吗?还是凭李家一个勉强在京中拿得出手的刑部尚书之位? 她那苦命的孩子也是端王的孩子,“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她若以此报仇,倒是让世人笑话。 她还能怎么办,不过是空耗自己的时光,不去想这些人这些事,不再与他们为伍,就这么清清静静地了却残生。 怎么都哭了呢?边上的李萸缩了缩脖子,再次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这样的场合她一滴泪没掉显得怪异。心下她有几分着急,就不懂她们花时间哭做什么,倒是说说之后要怎么做呀?有这个时间,端王都被她放倒好几次了。 她近来想了许多不动声色折磨端王的方法,比如把他的魂抽出来,让李珠泄愤,事后放回去出抽走这段记忆,端王醒来后只会觉得累,身上不会有什么痕迹,别人想查也无从查起。 其他方法还有许多,她还没有开始想,前面这一个法子就够用了,再想那么多做什么,端王一个凡人可没有那么多条命可以供人折腾,到时候想了也是白想。最主要的是她一个武修,也只会禁锢别人的魂魄封住他的五感,让她把对方的魂魄抽出来还封住记忆,她还得好好学学。 她愿意去学,只要李珠愿意报仇。她们商量出个结果来有这么难吗?学术法那么麻烦,她都肯去试试。 报仇归报仇,她心下倒不认可虐杀折磨之道。以往她报仇,都是约人打一架,少有用别的法子的。如今为了李珠,她已经算是用了脑子了。 哭了一场,卫母最先冷静了下来,擦干了泪后问李珠:“你心里有什么决断?” 李珠本就没有什么力气,这会儿哭完浑身没有劲,没法跟卫母说话。卫母想到夏婵先前喂李珠喝的人参汤,推了推还在抽泣的卫氏。 “你去把人参汤拿来。” 汤就放在桌上,卫母懒得起身,便吩咐了女儿过去。卫氏正要动,就见有人已经端来了人参汤,她心下一惊还以为屋里藏着什么人,抬眼见是李萸才想到她也留了下来。 卫氏擦了泪,接过参汤喂李珠喝下一些,心情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你还想跟端王过日子吗?实在不行,不如借病去漓县养病,这王府的事谁爱管谁管去。你劳心劳力的,又落不着什么好。”卫氏说道。 “又能避到几时。”李珠仍是恹恹的,声音却比先前有力了些,“这么拖着,还不如来个痛快。女儿此生已经无望,外祖母和母亲不必挂心,只当是我的命数如此。” “年纪轻轻的,怎地这般想。”卫母皱眉,一时却也想不好破局的办法。 卫氏也要劝,这会儿倒想起同来的李萸来。 “你也来跟你姐姐好好说说,你们本是同岁,怎地是两样性情。” 李萸总觉得这话听着也不是在夸她,却也不在意,木着脸劝道:“是呀,姐,看开点。我们同岁,我这才刚要成亲,你怎么就甘愿病成这般,日子还那么长。你要是不愿意跟端王动手,那便断了,寻个清静地方过自己的日子去。” “我总不能平白消失。”李珠叹道。 “那就死遁,我用符人替你做个替身瞒过去就是了。” 李珠一时沉默了下来,这大概是在场许多人都没有想过的法子。卫母脑子转得快,先一步接过话。 “这倒是个法子,”卫母安抚地拍了拍李珠干瘦的手,说:“我们蓝家本是中原人口中的蛮人,但在蜀省,除了这些搬到城中归化朝廷的蛮人,还有许多留在深山不愿意出来的守山家族,有人也称之为隐族。 你外太祖母就是守山家族的人,如今跟山里还有些联系。你外太祖母家里在山中颇说得上话,你要是愿意去,可以住到山中,以后谁也找不着你,就是有人发现端倪举大军围山也捉不住你。” “也可以去崖州。”李萸加了一句,见卫母不解地看过来,解释道:“二郎说要去崖州,已经在谋那里的缺,我们成亲后就要过去。” 崖州是流放之地,相比之下,卫氏倒宁愿李珠去蜀省,不去山中留在山下不起眼的镇中也可,有蓝家照拂她日子总能好过。 她也不好直接抗拒李萸,说:“崖州多海味,你姐姐不喜那味道。” 李萸这才记起李珠从小不爱吃鱼,不禁替她可惜,她本来还想猎到海兽分点给李珠,她这样病了一场合该好好补补。 见李珠一直沉默,卫氏又跟她说:“你好好想想。萸儿四天后就成亲了,你外祖母之后便走,你要是早些决定好,还能跟你外祖母一块儿走?” 李珠不应声,抬眼看向李萸。 “你真能造出真假难辨的替身来?” 李萸目光飘了起来,硬着头皮答道:“能。” 应该能,她心下有几分不确定,又不是要让那符人端茶递水,不过是躺着不动扮尸体,制法应该没那么难。 大约是她心虚的太明显,三人的目光带着审视汇聚在她身上。 “真的能。”李萸沉着脸说。 这种时候她可不能怂,不过是个符人,她肯定能制出来。在启蒙班的时候,殿主是夸过她的聪慧的,后来不过是她在武修一道上天份更高才专注武修,要是好好修习术法,她说不定也能在灵殿占一席之地。 且不说能不能,至少李萸的提案给了她们新的方向,李珠也恢复了些生气,不过等她们一走,她每天仍是喝几口参汤吊着一口气。既然要诈死,她现在肯定不能好转,免得事后被看出破绽来。 夏婵见她如此,以为是卫家来人没有劝好,几次开口想要问李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却迟迟张不了嘴。 端王也有所怀疑。 李珠自嫁到瑞王府,一向温和守礼,对他也诚心相待,要说当今圣上做下的那些事里有那么几件让他称心的,其中之一就是赐了这样一位王妃。 也许圣上会这么做,是想试试李家人的忠心。世人皆说圣上念旧,看在李承德之父曾为先帝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父皇挡了一灾而亡故的份上才会看重李承德。 哪怕那事只能算是误中副车,却也让李承德年少时过的很是艰难。要不是有侯府的老夫人相帮,李家在京城的这点子产业都可能被族中的人占了去,这也是李家跟族里关系不好的原因。 李承德家世不算出众,族里为了编排他也没说多少好话,侯府老夫人就是相帮也帮不了他在文人那里的名声,以至于他考中后得的官职并不好,后来还被调去了刑部。 当时刑部的官员跟白家关系甚笃,先帝宠爱白氏,白家也懂得看眼色,李承德在刑部的日子倒不算太差。就是遇上几个欺生的让他去碰那些有些邪乎的案子,却不敢闹得太过。不过李承德本人在这方面的运势不怎么好,别人去顶多受点惊吓的场合,他却差点送了命。 这事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他和白家不合的证据,在白家倒台后,他便升了职。那时新升上去的刑部尚书跟白家私下有些牵扯,上位没过几位就又牵扯进另一桩案子里下了狱。之后又来了另一位刑部尚书,是位年纪大不怎么管事的老大人,大约是实在挑不合适的人来,圣上请来镇场子的。 在这位老大人之后当上刑部尚书的就是李承德,他也算是景朝数得着的年纪轻轻就当上六部尚书的人,其他年轻就上位的要么家世显赫要么才学过人,李承德哪边都不挨着,唯一数得上的就是他父亲为先帝身死一事。 先帝在位时间不长,又闹出白家那一桩事来,朝中百官都以为当今跟先帝关系不佳,不会重用先帝提拔的那些人。圣上也的确在登基后处置了好些官员,却很是抬举李承德,还曾跟侍人感念过李父替先帝挡灾的事。旁人听说也只能说圣上还是孝顺先帝的,只是白氏那事让圣上有些寒心。 李承德自己也争气,不管他为何当上了尚书,他只管兢兢业业地把差事做了,也不跟其他人似的好结交朝中官员。朝中百官先前还在猜他要当个孤臣,想不到他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端王一个与白家女之后订了亲。百官也是看不懂,唯一知道的就是圣上心思深沉,底下人猜不透他到底有没有厌了谁。 在这事上李承德也是冤枉,女儿们的亲事都不是他求来的,一个是圣上直接下的旨,一个是家里女人定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听了也没有多管,朝中纷扰,他还是专心把差事做好,莫让人寻着错处。 离成亲还有四天的准新娘李萸就这么开始了她的造尸大业。 她的进程倒是不慢,隔了一天,她就带着一具假尸大半夜的出现在卫氏屋里,好悬没把卫氏吓死。 “你,你……”卫氏颤着手指着李萸喘了片刻,最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怎地这个时候过来?” 李萸也知道好像闯祸了,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真挚。 “想着白天不方便看尸,我就晚上过来了。我知道父亲没在,守夜的小丫头我也弄晕了。” 她觉得自己想得还挺周全,就是没想到卫氏会吓到。 卫氏整个人还没有缓过神来,眼角甚至有被吓出来的泪水。真正可怕不是李萸带着假尸过来这件事,而是在一片漆黑中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拎着个人形物体出现在床前的冲击感。但她又不能说李萸不对,李萸就不是周全的性子。 第147章 看吐了 原想着鼓起一块的荷包里装的是耳环戒指之类的金银器物,要是份量小了,王氏也能趁机奚落李萸几句,谁知打开荷包一倒,却从里面滚出一个指甲大的粉色宝石。 “留着给妹妹打钗子戴。”李萸笑笑说,这话也是先前于姨娘教的。 她虽不懂为什么于姨娘让她挑个贵重的宝石送王氏的女儿,但她还是照着做了,反正这宝石也是湍杞道人给的,放着也是放着。她先前给了于姨娘一盒,于姨娘却只挑了几颗又给她塞了回去。 她挑走的都是她那个年纪还能用的颜色,那些粉嫩的颜色她一颗也没有留,李萸就从中挑了一个小的,于姨娘说她的那些宝石的最小的那几颗也够大了。 于姨娘这点倒没有说错,王氏显然被震撼到了。她从昨夜到现在受了许多的气,有夫君的有侄女的有下人的……但这些气如今都一扫而空了。 这宝石真大,颜色真透,她的二儿媳妇给的实在太多了。 哪怕于姨娘已经知道尹皓生之后会搬出侯府,但还是想让李萸多讨好她婆婆,跟婆婆处好关系总是没错的。至于将来兄嫂会不会跟她置气,那就到时候再说,想来多送几次礼关系总能好起来。 “好孩子,快起来。只有你还想妹妹。” 王氏这声“好孩子”喊的算是真心实意,她的夫君训斥她没在晚辈面前给她留脸面;她的侄女也是个拎不清的,简直是把她的脸面踩到了地上,也不替王家的那些未出嫁的姑娘以及她的表妹想想;其他人更是不提也罢。 “秀儿,快让你二嫂抱抱。” 李萸脸色一僵,直想喊大可不必。 不过看奶娘把困得耷拉脑袋的秀儿递过来,李萸还是接了过来。她抱过康儿,也算是有经验。 奶娘初时还有点忐忑,倒不是怕李萸动什么手脚,而是秀儿这孩子认人,平常只喜欢让奶娘抱,就连王氏想抱她,她有时都会哭闹。 为此王氏有时看奶娘的目光都带着冷意,奶娘心里也害怕,哄了秀儿好久也没纠正她这毛病。秀儿没睡饱时脾气尤其大,要是奶娘以外的人抱她,她会对那人又踢又打。王氏也想到了这事,可是现在想让奶娘再把孩子抱回来有些下李萸的面子。 在她们略显担忧的目光中,李萸稳稳地抱着秀儿摇了摇,顺利让她重新睡着了。又没这孩子什么事,非得把她弄醒做什么,小孩子就该多睡才能长得高。 尹皓生本来也同样悬着心,看秀儿睡着了还有些意外,想着这会不会跟李萸是修行者有关? 每个人身上都有气场,哪怕看不到,但多少能感受得到。小孩子的感觉最敏锐,李萸收敛威压时,周身气场平和,如同山水、如同草木,孩子和野兽最是喜欢亲近。李萸本人倒是没有多喜欢孩子,看秀儿睡着了,转手又还给了奶娘。 奶娘一脸懵地接过,也不知秀儿会这么乖是不是因为真的困了。 看到秀儿睡着了,安国侯也有些犯困。 “散了。”他说道,先起身离开了主厅。 他一走,其他人也陆续起身离开。 尹皓然朝尹皓生看了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也离开了大厅。 尹皓生和李萸也没有久留,两人回到院中,吃了一顿被耽搁的早饭,也听了早饭前刚出炉的秘闻。因为事出突然,尹皓生出去敬茶前也还只听了个开头,处置的结果从匆忙开始的敬茶他已经猜出来了,如今再听一遍不过是验证他的猜测。 李萸倒是头一次听这些,以前于姨娘总跟她说的很隐晦,她听到的还没有她需要脑补的多,她也就不爱再听。这事最让她感兴趣的还是那个王八小姐,她明明记得这人是惦记尹皓生的,怎么转头就跟尹皓然在一起了,就是妖族找下家都没有这么快的。 “那位王小姐……” 李萸忍不住搭了句话,又不知要说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感慨的,世上总有各式各样的人,她多问一句又有什么意思。 难得听她对别人的事感兴趣,尹皓生细一想便把缘由安到了自己身上。 “这位八表妹在府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先前日子就听说她跟兄长有过接触,想不到两人已经情根深种。就是如此,也该先禀明父母。两人这般行事,让两家名声都受累。” 李萸听完大概只抓住一个重点,就是这位王八小姐惦记的一直就是尹皓然,回想她当初在花院里听到的话,倒也是能应到尹皓然身上。抿了一下唇,她感觉自己的智商又受到了鄙视,为了挽回颜面她胡乱反击了一句。 “贵府真乱。” “如今也是你的家了。”尹皓生笑着接了一句。 李萸轻咝一声,暗自后悔跟尹皓生动嘴皮子,她以后在他面前还是尽量少说话,又讨不着好。 用了早饭,两人便让下人都退出屋外。确定没有人盯着房门后,李萸拉着尹皓生出了屋子。两人房间的门每回打开时总会发出声响,这也是为了提醒周围的人屋里有人出入。院里会响的门也不止一扇,旁人听到声响一迟疑的功夫,李萸已经拉着尹皓生上了屋顶,旁人望向门口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新婚夫妇、大白天的呆在屋里……院里的下人就是听到一些声响也不敢靠近去确认,各自假装专注自己手上的事,就是没事可做,也可以补个觉,或者串个门聊聊早上的事。 尹皓生在府里待遇一般,但他院里的下人还算吃得开。他们每每出去,兜里总装着点心干果,跟人聊天时也会分给别人。那些一等丫头自然看不上这点子东西,许多杂役却喜欢,有时也能聊出点东西来。 府里的这些事,尹皓生此刻已经抛到脑后了,他现在正在享受非一般的飞的感觉。 以前龙旭臣也带着他跳跃躲避一些危险,体验很不好,他当时被龙旭臣拉得手都要断了,后来还被摔了出去。但跟李萸一块儿轻跃在空中,他并没有任何不适,除了迎面的风大了一些。 怪不得龙旭臣这般佩服李萸,她的身手的确高过他许多。 想着两人已经是夫妻,尹皓生为了更安心,一手扶在李萸的腰上,如同李萸的手也环在他腰际一般。要是在两人成亲前,他可没这种待遇,可见先成亲是对的。不过他有这待遇,也跟李萸之后有事让他帮忙有关。 就同尹皓生说所,京效西山没什么人,大白天都透着一些阴森。发生在这儿的怪谈数不胜数,附近的村民就是拾柴也会避开此处,搞得负责安葬无名尸的衙役每次来还得清路。也不知这西山是怎么回事,要是半个月没来,路就被野草占据,别处的野草生命力可没有这么旺盛。 在草木幽深的山林里,除了虫鸣鸟叫,还有机械的沙沙声从远处传来,不像是风压着叶片而过的声响。李萸拉着尹皓生隐藏了气息站在树木之后,看着底下有两个差役正的挖坑,就是有人偶尔目光掠过,也不会注意到两人的存在。 隔着老远,尹皓生也能看清坑边摆着的鼓起的草席以及从草席里漏出的惨白的手。他来西山之前,还以为只要有李萸在他就什么也不怕,现在看来有些事是他难以控制的,这种压过理性的恐惧就是其一。李萸也正盯着看,她在想要不要去看看新鲜的尸体。 “你说人死了之后,尸体是不是都是硬的,会不会有例外?”李萸问道,声音不算低。 尹皓生看了她一眼,又瞟见远处的人并没有反应,就知两人在这儿说话他们听不到。 “据《解冤录》记载,人死后一个时辰左右会出现尸僵,三天后尸僵逐渐缓解。特殊的情况肯定是有的,你遇过吗?倒是难得。” “也没有。”李萸应付着说,又加了一句,“你家里不会还有《解冤录》?” “如今也是你家。在你夫君的书房内,的确有一本《解冤录》,想看看吗?” “可以看看。” 早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书,她先前就不必闭门造尸,真白瞎了她那么多时间。不过照着书来,她也未必清楚,还不如亲眼见过感受更具体。 她准备设一套连环的符,模拟每个阶段的尸体,而这套符最后呈现就是尸骨。有了上次卫氏的提点,李萸现在想问题全面多了,她怕万一千百年后有人开棺又意外抹去了已经日渐薄弱的灵符发现棺椁里面是空的引起各种各样的问题,觉得还是得弄一具真正的尸骨来。 挖尸骨的事自然用不着尹皓生,她动手就行,尹皓生只需要在边上帮她把把关。 底下的差役葬好了尸体,两人倒是还算尽心在原地烧了几张黄纸,之后便头也不回拔腿疾走。 哪怕有同伴,两人心里还是很害怕的,尤其是今天,周围像是有人在盯着他们看一般,让他们心中的恐惧更甚。怕有什么东西跟他们回家,他们一路下山都不敢回头,直到回到大路被太阳直直晒着,两人才有活过来的感觉。 李萸等他们一走,准备下去看他们刚埋下去的尸体。 “不是说要看尸骨吗?此处还没有完全化为骸骨。”尹皓生看出她的意思,忍不住出言阻止。 李萸却没有发现他话里藏着的意思其实是不想去看,说道:“各个阶段的尸体我都想看一遍。” 尹皓生还能怎么着,只能跟着她一块儿去。成亲第一天就看尸体,他的夫妻也是够跌宕起伏的。 被李萸扶着腰一跃,两人就到了新坟前面。尹皓生理性地想,两人要是想挖坟,此处的确是最适合的。来埋尸的差役显然贪墨了银两,连一口薄棺都没有替那犯人准备草草将他埋葬,所谓墓碑也是一片薄薄的树片,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葬在西山之上的尸首也不是每一个都是草席一卷就入了土,有些犯下重罪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安葬的死囚,死后却有友人愿意送棺材。尹皓生不知李萸会用什么法子开棺,若能是不动棺木到底还是好些。 李萸也没有多说,伸手朝着新坟一指再一抬,便有一堆土悬空而已。尹皓生一边在想若有别人看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害怕,一边又默念几句经文,算是表达打扰到亡者的歉意。把土定在半空后,李萸又把尸首移了出来,就近贴着仔细观察。 “还是站远些,若要沾了尸气。” 尹皓生忍不住提醒,他着实想避得远远,却不好离李萸太远。 “尸气?” 这些不洁之气向来会被李萸的气场自主隔绝在外,李萸只闻到浅淡的泥土味,没闻到所谓的尸臭。打开嗅觉之后,她本就比常人灵敏的五感立马送上腐臭冲击,她下意识就把气味再次隔绝在外。 “是挺臭的。” 她忍不住说道,哪怕她现在已经闻不到了,刚刚的冲击却还在她脑海里。尹皓然看她神色淡定目光却有些勉强,刚想劝她还是别看了,一开口便没有忍住,转身吐了起来。 “呕~” 早上吃下去的早饭都被他吐了个干净,偏他胃里还是难受。 也太娇气了,李萸腹诽,刚刚自己也嫌臭的事瞬间被她抛到了脑后。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顺手替他也封了嗅觉,嘴上却还讨着便宜。 “受不了这个味道你直说呀,我又不会勉强你,还能让你闻不到味道,何必硬撑。” 尹皓生此刻也发现自己闻不到气味,心下对李萸的术法又有新的认识,顺了顺自己的呼吸后,他转头羞赧地说:“果然还是比不上阿萸你,是我小看了验尸之事。这具尸体你还要看吗,要不要我帮你验验?” “不用。”李萸摆摆手。 眼前这具的尸体比较精壮,跟饿得皮包骨的李珠大不相同,没什么参考意义。 “如今天热,尸体腐化得很快。”尹皓生现在闻不到气味了,倒是敢大胆地盯着尸体看几眼。 这点也需要考虑,李萸赞同地点点头,问:“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尹皓生定了定心神,说:“没有。” “那就再看看其他的。” 尹皓生的表情还是淡定的,心下却泛起很多情绪,甚至一度怀疑李萸今天来这么一出是为了吓退他。但想想李萸直来直去的性子,他又打消了猜疑。 第149章 王氏 虽说王氏不喜长子,但为了侯府的名声也只能把他摘出去,把事情往王八娘身上安。既然王八娘做出这等丑事时不曾为她这个姑姑考虑,她也不必给她留什么颜面。难得她生了一回好心,想回报王家一二,她们却又是怎么回报她的。 王大夫人一听脸色一变,不由松开王八娘的手,恨不得立马拿过帕子擦一擦,连看向王氏的目光都冷了几分。 “好侄女,事关王家女孩儿的名节,你可不能说笑。” “大伯母觉得我是个会拿这种事说笑的?还是我是个不把名节放心上的?”王氏冷声问。 若不是王氏还在意名声,怕早不搭理王家这些人人了。 王大夫人一时语塞,也知从这两点上不能说王氏什么,心下只能暗恨王八娘没脸没皮。王八娘在府里算是年纪大的那几位姑娘,她后面还有十几位妹妹,嫡出的就有好些个,她自己坏了名声不说,连带这些孩子都要受累,其中便有王大夫人正要准备议亲的孙女。 “这事侯府是个什么意思?” “侯府还能有什么意思?”王氏幽幽说道。 她是王家姑娘,又带了王八娘回来,也是想让王八娘正式从家里抬入王府为妾。但为妾并不好听,至少王家的姑娘里还没有嫡出为妾的。王大夫人也知道这一点,不由皱眉看向王八娘,见她低头抹着眼泪看着好不可怜,却对她生不出半点怜惜。 这事家里还有的闹呢。 王家共五房人,上头长辈已经过世,如今这五房人还不分家仍挤在一块儿,一来是一些资产都是房产不怎么好分,二来也是底下几房分出去后没有营生没法生活不想分。 王氏是第五房的人,她父亲是老来子自从就有弱症,成亲后与母亲一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才在中年得了她这一女。她出生后不久,她父亲就病故了,她母亲之后身体也不怎么好,她这一房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曾经为了给府里堂兄成亲腾地方,她们不得不从原本的院子搬出来,住到了一个狭小的院落里,院里也没有几个下人,王氏有时还得偷偷做些针线补贴花用。 后来祖父病重,各房得轮着去侍疾。她的母亲本就病着,她这一房也出不了其他人,只能她去。这一去,不知长辈们怎么排的,一个月竟有大半的日子得她守在祖父病床前。她每日睡不安稳,生怕祖父病情出什么差错,其他人会怪罪到她身上。 就这么拖了四五年,像是没有人记得她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她也这么默默过着。 祖父过世后不久,她的母亲也病故了,她又守了三年孝。守完孝倒有人记得她该议亲的事,那时她年纪已经有些大了,一直寻不着合适的。他们还不曾商量出结果来,她的祖母又病了,这一次竟是让她一个人去侍疾。 她的祖母脾气差,跟祖父生前也不好,祖父病了的时候也不肯去说几句好话哄着;跟几房儿媳关系更差,也不愿意她们来照顾,还嚷说她们会害她。她倒是相信王氏,还允诺会多留些体己给她,但是她去世后,王氏便没有见过她的那些东西。 王氏也不敢问,直到嫁到侯府,发现嫁妆里有一两样看着样式老旧的钗子来,她才想到这事,心里颇不是滋味。 每次来王家,她也会想起这位阴晴不定的祖母,还有在祖母房里侍疾时难得能吃饱的日子。 这日,她在王家呆到吃过晚饭才回,哪怕王八娘只能送到侯府当妾一条路,她的父兄还是闹了一场。王八娘是二房的人,她的祖父前些年去世了,祖母一直吃斋念佛也不管事,不过有王大夫人在也没有什么事可管。 王氏念着二房的堂哥小时候曾分过糕点给她,才想帮王八娘找门好亲事,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二房也不止王八娘的父亲一个男丁,当初他们就眼热王氏挑了王八娘去侯府住,听说竟生出这样的事来,自然嘴里没个好话,就连把王八娘送去庵里了此残生莫坏了王家女儿名声的话都有。 王八娘的母亲一个劲的哭,不知道的还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王氏听着也觉得没意思,没有搭一句话,由着他们在那里吵闹,吵到最后反正都是一个结果,哪怕这个结果对王家的名声并不好,以后王家女能寻摸的亲事怕是都不会太好。 可是王家除了一个王氏嫁入了侯府,又有几个是嫁得好的。 家里没有出色的男儿,只靠外嫁女撑腰又能撑得了几时。王氏只是一个继侯夫人,家中长子已经能独当一面,长媳又掌着中馈,她这个继婆婆在外面并没有多少份量。 侯府并无实权,在京中也不算显赫,安国侯没什么才干,反倒是尹皓然更出色些。对王家来说,侯府是难得能攀上的高门,要是能跟尹皓然搭上关系,才算是真正跟侯府关系紧密。 先前王家就有人想把庶女送给尹皓然为妾,还跟王氏说过。那时王氏正跟陈氏别苗头,觉得提议那人是在打她的脸,当即怼了回去,想不到真正打她脸的在后头。看着他们吵吵闹闹的商量结果,她的脸才没有这么疼。 离开王家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以前她是最怕黑夜的,夜里老人偶尔卡顿的呼吸会让她惊惧,她也不爱闻老人那股浸着药味的沉腐的味道;如今她倒是不怕了。 五月带着暖意的晚风微微吹着,前面有华丽的宫灯照亮,身边又跟着一大帮子人,她现在是侯夫人,又有什么值得她害怕的。过去种种不过是被风吹过时池底翻起的淤泥,最终会落回池底,并不影响开在水面上的花。 王氏回到侯府已经不早了,知道安国侯出去喝酒了也没有说什么,洗漱之后便睡下了,也没有留灯。她也有她的不痛快,今天不想再侍候了。 安国侯喝到深夜才回,又到昨天办喜宴的院落发了一通酒疯,后来往廊下摆着的防走火的水缸里扑,下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拦下,却因为回主院没能进屋吹着了风,第二天病倒了。 这一病,晚膳尹皓生和李萸又是在自己院里吃的。白天的时候两人倒是过去探病,安国侯喝了苦药正气恼着,看到两人来也没个好脸色,吼了两句就打发两人走了。 李萸这才发现李承德还算是个好爹,又对尹皓生生出几分同情来,吃晚饭的时候特意夹了一个肉丸给他。 “多吃点。” “好。” 尹皓生不知李萸怎地想到夹菜给她,难不成是高兴不用一大家子吃饭,若是如此,以后她是不是一直给他夹菜?抬眼看对面埋头吃饭的人,尹皓生自嘲地笑笑,李萸不是那么细致的人,这种事怕是可遇不可求。 翻过一夜便是李萸要回门的日子,能让李萸记住这个日子只因为回门之后她和尹皓生可以搬出侯府。哪怕这两天她在侯府住着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她还是想搬出去。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事情进行的顺利,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尹皓生看她一早起来心情不错,以为她是为回家而欢喜。 “等会儿你看看回门的东西可要加减些什么。” “啊?你看着办就行。”李萸一锤定音。 “要不要给姨娘送些私房体己?”尹皓生体贴地问。 哪怕卫氏在外颇有贤名,尹皓生也怕后宅之中有些外人不知道的阴司让于姨娘受了委屈,他甚至想过将来接于姨娘出来跟两人住。 于姨娘本人倒是没这个打算,她跟了卫氏一辈子,以后要是卫氏不嫌弃,她就呆在卫氏手下养老,免得出去麻烦女儿惹女儿女婿不喜。 李萸还没有考虑到这些,听尹皓生提了略想了想。 “之前姨娘还给过我钱,她应该有钱,每个月都有月例。” 呆在李府有吃有穿,于姨娘也不能随意出府,那些月例都没处花。李萸倒想给于姨娘找点事做,一个手脚健全的人老想靠别人养着,她想想都觉得怪异,但于姨娘显然不这么觉得。若是真有于姨娘失了依靠的时候,李萸大约也不能看着她受苦,还是得把她养起来。 凡人生命短暂,也不必非得在这一生能探明什么,少吃那些上头的苦也是福气。 “月例够她花用吗?” “啊?不够吗?” 她除了肚子老饿那阵子急需要钱这个东西,其他时候似乎都没有花钱的地方。 她懵懂地看着尹皓生,尹皓生无奈地看着她,然后微微一笑。 “以后这些杂事我会看着办的。” “早该如此。” “你就不怕我背着你做什么?”尹皓生打趣道。 “你能做什么呢?”李萸认真地问。 尹皓生倒也深思起来,倒是想到了一样,玩笑着说道:“比如趁你睡着……” 李萸冷哼一声,残酷无情地对上尹皓生发烫的脸。 “你最好是打消这个念头,曾经有人想趁我醉酒偷袭我,然后……”她卖了个关子。 “怎么了?”尹皓生配合地问,心下却是阵阵叹气。 “周围十米内的东西都被我烧没了,包括活物。” 听起来倒是挺吓人,尹皓生认真地想了想,问:“要是你晚上做恶梦会不会误伤?” “到了我这样的修为,不会随便做恶梦,要是真的做了,估计是要历劫。” “那要是做到好梦呢?” “都说了不做梦。”李萸直想翻个白眼,这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 尹皓生知趣,适时地不再多问,看时间差不多了,跟李萸去主院说了一声后,便一起出了府。 王氏也准备了两人的回门礼,都是习俗上的一些东西,品质都不是上好。尹皓生也没有多说,他自己也备了东西,加上礼俗上那些已经足够了。 回门这一日,新女婿原是要到岳家认认岳家的亲戚,但李家跟族里没什么来往,尹皓生这次去见的主要是李老夫人和卫氏的娘家亲戚。 李老夫人娘家有些败落,早些年便回了老家不在京城经营。人离乡贱,想在京城站稳脚跟可不容易。这次来京城喝喜酒的是她的一个侄子和侄孙,侄子再呆几日便会回去,侄孙却是打算留在京城读书,准备考可以住宿的万松书院。 李远英如今已经不在万松书院里读书,准备到了考年再进学巩固,但他认得不少同窗、先生,可以托他们照顾表兄。休沐时,表兄要是没处消遣也可以来李府住,两人还能探讨功课。 至于卫氏那边的亲戚,自然就是卫母。 不知是不是几日不见,李萸下了马车后,看着李府远比侯府小的门庭,心下生出几分亲切,连门口的石狮子看着都顺眼多了。 门房通传了一声后,便迎着两们往里走,门内已经有婆子侯着,看到李萸来少不得恭维几声,然后并没有得到李萸什么反应。 李萸也不知那婆子讨好人是为了什么,能不搭话还是不搭话,这种时候搭话容易被缠上,她有经验。 她的那套经验在这儿显然不适用,还得尹皓生用微笑和暗示的目光掩饰过去,让那婆子以为李萸只是害羞了。 进了大厅见过礼后,李承德介绍了舅家的亲戚,尹皓生是新科进士,与进京求学的表兄正好能聊聊。见李承德他们聊起了学问,卫氏微微一笑。 “你们聊你们的,我跟萸儿去后院说说话。” 一般出嫁女回门,家中母亲肯定会问她些私房话,像是在婆家过的好不好之类的。像李萸这种一嫁过去,婆婆便回了娘家、公公又病倒的,有许多可以问。李老夫人都想跟过去听听,又想知道她娘家侄孙学问如何,最终没有动。 她不动,卫母却动了。李老夫人努了努嘴,想着卫母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才会对毫无血源的庶女的房中事那般上心,半点没有大户人家女子出来的矜持。 尹皓生目光动了一下,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面上却继续跟泰山说着话。 第152章 哭不出来 端王是有妾室的,他出宫建府时便有女子跟着他,后来圣上也赐下过几位,他安排了一个偏远的院子让她们好生住着,却都不曾收用。曾有女子胆大,想夜里去端王那里谋个更好的出路,却在路上受了惊吓。端王府闹鬼的传闻可没有停过,此女吓病的事也是其中一桩,如今端王妃忽然病逝,怕是又有人提起。 李萸进屋按着指引先去李珠床边烧了纸上香,又带着一脸凝重站在众女眷的边缘,阴沉着脸盯着床上。 应该没人看出来?就她一个人没哭不会太奇怪? 这种事尹皓生也帮不上忙,他是男客,不便进屋,跟着接引的侍者去了偏厅用茶。上午过来的都是亲近人家,下午尸身入棺,祭拜的人会去前面布置好的灵堂,不会再往后院来。 李萸混在女眷之中,也不知要在这儿干站着多久。等来的人越来越多,她发现也不是所有女眷都一直留着,有些哭一会儿便出去了,她也悄悄摸出了房间。哪怕她颇有几分显眼,但是她想走,还真没有人能注意得到。不过她走的时间不凑巧,才刚到了院中就听到卫氏的哭声。 她是怎么哭出来的?李萸暗想,默默又退回门边,等卫氏入院时才苦着脸看向她。跟卫氏同来的还有于姨娘,两人估计是一路哭过来的,进到院中眼皮都有几分肿了。 “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于姨娘看到自家女儿,不禁说了一句。 李萸瞟见卫氏神色不变继续哭着,她也就继续苦着脸,虚扶着两人入内。卫氏是长辈,不能上香,于姨娘却是可以的。 “娘娘呀,你怎么忍心就去了呢,你让夫人怎么办……” 于姨娘一边哭一边喊,卫氏也跟着哭得更加大声。边上几位宗妇都来相劝,卫氏也不应声像是浑然未觉,又哭了一会儿后,她身子一晃像是要昏过去。 李萸连忙伸手扶着她,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卫氏不是知道真相,怎么还能哭成这样,还真的晕。 她是修行者,自然能辨别卫氏是真晕还是假晕。 “啊哟,我的心肝~”于姨娘一看不由哭喊起来,卫氏靠在李萸肩膀上也是边哭边抖,显然还有意识,就是人站不住了。 她的确是知道真相,也知道今天要来奔丧,从昨天下晌起,她就没再吃过东西,晚上又干熬着一夜没睡,出门前又喝了几口浓茶。她一向胃弱,空腹喝不得浓茶,如今落下的眼泪有一半是为了不得不诈死的女儿,还有一半是为了自己疼得直抽的胃。 不像李萸,什么准备也没有,连装哭也只会皱脸,小孩子都比她装得像。 李萸扶着卫氏,心下满满的佩服。边上的人看她只知道扶着,也不会安慰几句,便知她有几分木讷,估计是傻病没好全的缘故,也就没再挑剔她脸上的那副让人头疼的表情。 “去花厅缓一缓。”有位夫人跟李萸说。 李萸点头,扶着卫氏去了隔壁花厅稍坐。在花厅休息的女客不多,看着李萸扶着卫氏进来,皆上前问侯,大抵都是看开些之类的话。卫氏也不应声,虚弱无力地靠在李萸身上,哭声也断断续续的,像是失神了一会儿缓了缓劲,醒了又接着哭。 到底怕她出事,府里也派大夫过来诊了脉,给卫氏开了几颗丸药。 卫氏也不肯吃,还得香云哄着,进来后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的李萸就是个人形支架,只负责撑着卫氏让她别倒下。 李萸倒是也反思了一下,主要是隔壁没跟过来的于姨娘哭声太嘹亮,时刻提醒着她哭不出来的事。哪怕于姨娘并不知道实情,但能哭成这样也得有技巧,她们到底是怎么学会的呢。 为了学习技艺,再有人女子来奔丧时,她注意她们的神情,发现倒也不是个个都哭得伤心,也有一二拿着帕子擦了擦并不湿的眼角好像在哭,其实也就眼睛红了一下。 这个好像她也能学,李萸默默地想,现在唯一的尴尬的是她没带帕子出来。她有自洁术,要帕子也没用,向来不爱带。不知可不可以用袖子代替,李萸暗想。 等又来了好些女眷,便有侍女扶着于姨娘来了花厅,李珠的床前自有另一波人在哭。于姨娘抽泣着站到卫氏身后,接过丫头递来的水喝了几口,眼泪还没有完全止住。把杯子放到桌上后,她就接替了李萸的位置,扶着卫氏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哭着。 “夫人哟,我可怜的夫人哟……” 李萸默默站在边上,完全不知要怎么加入这场戏,感觉每个人都拿到了剧本,就她一个人要自由发挥。问题是她知道要怎么发挥,可就是发挥不出来。 这时,在一众女子的哭声中,有一道男娃的哭声尤为明显。 康儿早上就到李珠床前哭了一场,他不知道什么生死,只是气恼一大早被叫了起来,又得在跪在火盆前跟可怕的火靠那么近,还要听一个个陌生人进来哭。他在第一个不怎么眼熟的妇人哭起来的时候,就被吓哭了,后来见他哭得着实可怜,何奶娘才抱他出去歇了歇。 康儿多少有些知事,歇了一会儿见何奶娘又抱着他走向有很多人在哭的房间,便抗拒地哭了起来,显然是前面的事吓着了。 何奶娘也慌,按规矩康儿肯定得去哭灵,可是他显然吓得不敢进去,要是因此闹病,她也得跟着吃挂落。 在场家中有孩子的宗妇见康儿如此也不落忍,就劝何奶娘先把孩子抱出去,等外面灵堂设起来他再来哭也是一样的。 何奶娘连连称是。如今府里也没有一个做主的女主人,她一个下人不敢擅自做主,既然有人肯站出来安排她自是遵从;又有其他人让她来花厅,说是卫氏在。 卫氏是康儿的外祖母,现在府里乱糟糟的,何奶娘最信得过的也是卫氏。 康儿被抱到花厅,倒是比抱去李珠床前时平静了些了。他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的小脸上都是泪水,看到厅里也全是陌生人,也不太想呆,又怕再闹会被抱回去。跟刚刚有人大哭大喊的屋子比起来,他更喜欢这里。 卫氏服了药,这会儿人还没有缓过来,也没有注意到康儿进来了,或者说假装不在意。她们中最先看到康儿的是李萸,或者说先跟何奶娘对上眼的是李萸。 李萸余光瞟向卫氏,见她们没有动,又看到何奶娘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她一时有些茫然。 她的戏份来了? 她都被女人们的哭戏震惊到恍惚了,李萸腹诽,看着何奶娘上前跟她们行礼。 “老夫人节哀。” 卫氏听不得这句话,一听就要哭,她一哭边上的康儿也吓得要跟着哭。 这位总是真哭?李萸暗想,左右她也没事,就把康儿抱了过来,她也没有哄,就轻轻掂了几下就把康儿哄好了。 于姨娘抬眼看到李萸抱着康儿,便又开始抹泪。 “啊哟……以后可怎么办哟……” 康儿怯怯地看靠在李萸的怀里看向于姨娘,像是躲在山洞里的小兽看着外面世界奇特的生物,他今天看了太多这样的生物,小脑瓜都有点转不过来。眼睛眯了眯,他怀着戒备听着陌生又古怪的哭声在李萸怀里睡着了,手上还紧紧抓着李萸的衣襟。 李萸:就是这么优秀。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康儿回想时他儿时最初的记忆,不是别人口中说的拿着花逗他的母亲,而是姨母温暖的臂弯。他想不起自己母亲的模样,却记得姨母,哪怕旁人都说他的姨母性情古怪,跟他的母亲一点也不像,但她们的怀抱肯定是同样温暖的。 午后,灵堂便设立起来了,隔着白纱和香烛的青烟是装着李珠尸身的棺木。女眷和孩子在白纱后面哭灵,再有外客来便在白纱外上香。 卫氏等人还在花厅,她是长辈,得避着灵堂,甚至连李珠入棺时也不能在场。哪怕知道是假的,卫氏在午后又哭到昏厥,这次过了好一会儿才醒。 当时李萸没在边上,她正抱着拉着她的衣襟不放的康儿在棺木前一边哭一边拦着别人将李珠放进棺木里。 哭的是康儿,拦的是边上其他女子,她就只负责抱着康儿。 比较之下,她发现抱康儿对她来说是最轻松的。于是,她就这么成了康儿的人形车,听从何奶娘的指示,去该去的地方呆着。 下午她便一直呆在灵堂内陪着康儿。康儿得跪灵,不能再让李萸抱着,却不肯让李萸离开太远,小手一直抓着李萸的衣摆,就算她不见了。他隐约明白他现在得在别人哭的时候跟着一起哭,倒没有那么害怕,也是有李萸在他身边陪着他,不然他还是会吓得大哭。 也有人不信这个邪,想跟李萸交换照顾康儿,比如来上香的杨李氏母女,结果,当然是失败了。有不少皇家女眷盯着,两人也没有坚持,心下却都记了李萸一笔。 李萸全然不知晓,也不在意。她现在只想挨过葬礼,让李珠假死一事赶紧落幕。 在灵堂,李萸难免跟端王碰过几面。端王在李珠死后一言不发,在书屋呆坐了一个时辰,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葬礼。 李萸的感觉敏锐,明显感觉到她跟端王碰过面后有道阴冷的目光盯着她的背。 为什么?难道他发现了? 一想到这个,当下她真的在心里倒抽了好几口冷气,她花了大量时间精力的自信之作竟然被端王一眼看穿了?她不能接受! 哪怕阴冷的目光只是一瞬,但错觉肯定不会是错觉。李萸木然地跪在棺木旁,跟康儿紧挨在一起,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她看向康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会不会端王知道了李珠知道康儿不是亲生的事,怀疑事情的缘由来自于她才这般恨她……当然,这样的猜测肯定得有个前提,就是端王知道她是修行者,还是非常厉害的修行者。 这事不是秘密,却也没有那么多人知道,道宫的人肯定不会到处说,但她的父亲是朝中官员,朝中相关机构的人应该知道。 那端王知道吗?李萸暗想,感觉脑子有点昏。 边上的康儿跟其他人一起呜呜哭了几声,又接过何奶娘递来的黄纸,再由何奶娘扶着手扔进火盆里。他有些害怕火,扔完就躲到李萸手臂中,李萸也抬手把他搂了过来,动作有些机械,她现在得理一理思绪。 熬到傍晚,几位皇族的夫人跟李萸来商量守夜的事。 “尹二夫人能熬夜吗?”其中一位问。 “我都行。”李萸答道。 于是,李萸就被愉快地安排到后半夜守夜。她是李珠娘家唯一的妹妹,怎么都得守一夜,也是看在这层关系,才在第一夜就让李萸守着,不然她一个外嫁的庶女来了也只有站着在边上哭一哭的份。 商量完了这些,来祭拜的人除了几位要守夜的女眷基本都回去了,连卫氏都在于姨娘的搀扶下准备回府。 “辛苦你了。”卫氏哑着嗓子跟李萸说。 李萸木木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真的一点也不辛苦,她们这些哭成这样的才辛苦。卫氏走后,尹皓生也准备告辞,他有些不放心李萸,拉着她到边上好声嘱咐了几句。 “夜里不管王府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你只管守灵。”尹皓生说。 李萸似懂非懂地点头,有些事想要问他,偏边上有许多人在,她不知要怎么开口。 “我回去了,新家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 尹皓生不提,她都要把这事忘记了。 “明天我来接你,我们就直接回新家了。” “那你明天什么时候来接我?” “你想我什么时候来?” “我也不知得在这儿守到什么时候。” “既然定了你守后半夜,天明便可以换别人了。我会在外面守着,接你回家稍作休整,等午饭前再送你过来。” “好。” 如果只是隔了一夜再问尹皓生有关端王是否知道她是修行者的事,应没什么关系。 第153章 守夜 因是后半夜才轮到她守夜,李萸吃过晚饭先去客房小睡。她也不是真的睡,就在躺着床上修行。除了秋桐,还有两个小丫头陪着她一块儿来,她们歇在屋内卧室边上的暖阁。 秋桐原还想问是不是让两个小丫头回去,换两个健壮些的仆妇来,怕万一夜里有什么事,小丫头没有仆妇顶事,后来一想再多的仆妇也比不上一个李萸,倒也没有开这个口。府里正在搬家,那些仆妇比小丫头顶用,还是让她们在自家府里帮忙。 李萸躺了一会儿倒也无事,等将近子时,自有仆妇来提醒李萸起床。秋桐也跟着醒了,帮着端热水热汤来,又准备跟着李萸去灵堂。 “你就别跟着去了,怪累的。” 光是跪上半晚,就不是普通人受得住的,秋桐虽是下人,但在李府时也不曾吃过这样的苦。秋桐却是不怕,还担忧李萸呆在灵堂会害怕,等到了灵堂前看到被夜风吹起的纱幔,她倒先怕起来了。 灵堂西侧用屏风隔出的区域坐着请来念经超度道人,听不清内容的经文在寂静的夜中飘得老远,却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一般,让人背上发毛。道人跟灵堂明明相隔不远,甚至能透过屏风隐隐看出身影,被烛火映照着反倒不真切起来。 秋桐瞟了一眼远处一个个巨大的黑色身影,默默跟紧了李萸,只有离她近些,她才不会害怕。 原来跪灵的两位妇人跟李萸见过礼略微说了一声,便带着疲倦走了,而本该跟李萸一块儿守后半夜的女眷还没有来。李萸也没有在意,在地上跪着,时不时往火盆里扔了几张纸钱,心想下回再遇着小范爷得问问这种烧的黄纸钱地府是不是真的能用。 除了李萸和秋桐,还有几个仆妇在角落陪着,院中也有其他下人。看到有这么些人在,秋桐的胆子也大了些。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另一个守夜的夫人也来了,她也更放心了。 另一位守夜的夫人从辈份上排是李珠的侄媳妇,自然也就是李萸的晚辈,年纪却比李萸还长几岁。大约不想认下李萸这个长辈,她见了李萸也不怎么搭理,李萸也懒得跟她说话。 伴着隔壁传来的唱经的声音,一夜倒是很平顺地过去了。李萸没觉得难熬,其他人却困得东倒西歪的,到了天快亮时,哭闹的康儿倒是让她们精神一震。 康儿是李珠名义上唯一的儿子,照理也得守灵,还是不可替换天天守满整场那一种。但他年纪小,身子又弱,最后端王跟长辈商议后,就免了他晚上跪灵,白天还是得在的。虽说他晚上可以休息,但也得住到灵堂边上的屋子里,不可离灵堂太远。 许是白天太累了,吃过晚饭康儿就睡着了,哪怕院内唱念的声音不小,他也没能醒来。何奶娘还以为他能一觉睡到天亮,谁曾想天快亮的时候他却醒了,还大哭了起来,何奶娘怎么也哄不好。没法子,何奶娘只能来灵堂寻李萸帮忙。 康儿看到李萸,其实觉得有几分陌生,被李萸抱进怀里之后,他就不陌生了。何奶娘还在边上说着告罪的话,李萸没在意,也没有想过回话,反倒是秋桐帮着寒暄了几句。经过昨日一天的相处,何奶娘知道李萸的性子,也没觉得怠慢,反倒看出李萸是真心为康儿好。 如今端王妃病逝,端王不可能不继娶,也不知康儿以后会如何,让他多跟外祖家的亲近总是好事。卫氏和李萸瞧着都不是那等爱挑事的人,何奶娘也安心。 康儿刚睡醒,现在一点也不困,也不想在屋子里呆着。但外面天还黑着,他不敢出去,只能靠在李萸身上,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 “娘亲……” 他指着棺木说,昨天他看到别人把“睡着”的娘亲放进棺木里,现在指给李萸看是想让她帮着看看娘亲有没有醒。 李萸哪里能懂他的意思,应付地点了点头。 康儿见她没动,又转头去看其他人,想要她们帮忙。 她们哪里敢帮! 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刚刚那样一喊,其他人都以为是他看到了什么,也只有李萸半点没往那处想。 没有人理他,康儿噘了一下嘴,却没有哭闹。他原本也不是爱哭闹的孩子,昨天也是见了太多生人吓着了才哭个不停,现在呆在气息温和的李萸身边,他没了恐惧,也就恢复了往日的性子。 既然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自己说。他把玩着李萸的衣袖,目光无意识地四处看着,嘴里叽哩咕啰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话。 小孩子都有这样自言自语的阶段,但在灵堂里看到一个小孩子自言自语,一般人总会想到其他地方,就连见过康儿说着怪话的何奶娘也害怕了起来。 秋桐也害怕,她默默朝李萸身边靠了靠,从没有像今天那么深刻地意识到李萸的可靠。何奶娘也挪了一下步子靠近了秋桐,能跟活人挨在一起总能放心些。 陪着一块守夜的夫人很是羡慕地看着挤在一起的四人,她身后只跟了一个丫头,从人数上来说挺没安全感的。 这时也不知是不是一段唱完了,道长们唱经的声音断了,声音在的时候吵得人脑子嗡嗡的,忽地没了却让人心下发慌。屋内的人正默默适应这安静,就见院中涌动的怪风撩动灵堂前的纱幔。 “咯咯~” 康儿对着飘动的纱幔不由笑了起来。 小孩子看到飘动的布条本来就会被吸引目光,原先很正常的事,现在落在心生惧怕的人眼中却显得阴森。 李萸没往这方面想,见康儿看着飘动的布也能笑起来,就觉得这孩子好带,都不用别人哄,自己一个人也能玩得很高兴。抬眼时,她发现屋里其他几个女人都紧靠在一起。 都五月了,夜里也不冷呀,李萸暗想,觉得她们橘里橘气的。 五月的早晨还是有些凉意的,李萸没觉得,是她本就不惧冷热,这种小幅度的升温降温她根本注意不到。 好在这段阴冷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隔壁稍作休息的道长重新开始唱经后,她们都松了一口气,连身上的寒意都轻了。 刚刚果然有问题,她们都在心里想。 又跪了一会儿,天边微微发白,来接替她们的妇人按时来了。她们看到康儿已经起了,也过来问了几句。 “康儿这么早便起了,真是个孝顺孩子,过来让嫂嫂抱抱。” 说着,一位夫人伸手想把康儿从李萸那里抱过来,好让李萸离开休息。偏康儿不肯让她们抱,转过头趴在李萸肩膀上不肯抬头。 “少爷有些认生。”何奶娘连忙出来解释道。 那夫人倒也没有觉得尴尬,垂下了手温和地说:“小孩子是这样的。” 李萸沉默地站着,听她们聊起了孩子经,目光有些发空。正好有下人来传话说尹皓生来接她了,不管康儿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不想继续留在灵堂。利落地把孩子抱起塞给了何奶娘,她还想了一个借口。 “他估计饿了。” 他饿不饿,她们不清楚,倒是看到她有点饱。李萸毫不自知,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走了,就连康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姨~”他一看李萸走远了,伸手大老远的扑过去,不想让她走。 “康儿乖,你萸姨吃饭饭去了,你也要乖乖吃饭饭,吃完饭饭,姨姨就回来了。” 饭饭的吸引力还是挺大的,康儿一迟疑的功夫,李萸已经走没影了。他被何奶娘又哄了几句,也就暂时放下李萸去吃饭。 等在端王府门口的尹皓生原以为李萸没那么快出来,比他预想的早看到人后,他不禁露出浅浅的笑容,待李萸走近,好声问道:“累吗?” “啊?都没有做什么,怎么会累?”李萸一边答一边上了马车,等尹皓生也坐进来时,她打量了他一眼,不禁问:“你看起来倒是比我还累。” 尹皓生的眼下有些黑,皮肤也有些泛白,看着比熬了一夜的李萸还憔悴。 他也没放弃小小卖惨的机会,说:“我怕你在王府出什么事,昨夜没有睡好。” “能出什么事?”李萸这样说着,又马上压低了声音,“你说端王会不会知道我会术法一事?” “应是有所耳闻。” 李萸一惊,有些愣住了。 尹皓生看她这样却是一笑,趁机拉过她的手用力握了握,虽说没有握动,但两人也算是拉近了关系。 “你是不是怕以后做了什么皇家追究?” “嗯。”李萸用力点头。 “你不必担心这些,只要不是不死不休的事,皇家也不会追究到底。说不定他们还会替你遮掩,尤其是一些传开去对皇室尊严有碍、会乱了社稷安稳之类的事。” 李萸没有作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反手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差点没把他的骨头捏断。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尹皓生抿着唇,也不敢叫疼,苦着脸好声道:“为夫也不是那等蠢笨的,稍微猜出来了一些。” “知道要怎么做?”李萸冷着脸凶巴巴地问。 “知道。一切听你的,要是你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可以一直假装不知道。” “我都知道你知道了……呸,真绕嘴;这有什么可装的。”李萸面露不悦,不懂装来装去的有什么意思。 “是没有意思,谁让你没说我却猜出来了呢,我只好装着。” “你这是怨我没有事事告诉你?” “我怎么敢,我只怨自己太聪明。” 李萸翻了个白眼,好像就她一个人傻似的,亏她之前还想着要编借口。果然,她就不适合动脑子。沉默地跟尹皓生回了新宅后,她也没心思去看新家的布置。旁人只当她累了,轻手轻脚地送上饭食热水,尹皓生却猜她大约是在生气。 不过等她吃着丰盛的早饭,心下的气也消了,没办法,谁让她还有事要问他。 “其实你可以不明说,我也就不算知道,但还是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尹皓生见状在她开口前小心提点道。 “烦!” 一家人有什么可装的!李萸恨不得踢他一脚,让他知道他那破主意让她多烦躁,又怕出脚太重把他给踢残了。 “事情很简单,就是我姐发现端王不是个好的,不想跟他过了,就假装病逝。他们查是查不出证据来的,我怕端王起疑,他好像对我有点看法。” “有些事,他们不需要证据。”尹皓生一句话坐实了李萸的猜测,马上又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就是端王知道了,他也不敢声张,说不定不会有多的什么动作。” “怎么说?” “他要是声张,就等于告诉圣上他不如表面那么安份。那些修行者也是听圣上多了一些,端王不敢找他们相助,除非他的手已经伸到修行者那里。” “他不会找李家麻烦吗?” “至少面上不会,说不定还会故意跟李家多来往。他跟李家走动多了,圣上便会猜疑李家,岳父的刑部尚书之位也没法坐得那般安稳。有时候要找麻烦,也不是靠面上找麻烦达成的。” 李萸似懂非懂地点头,最后问了一句最重要的:“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这事最后都是朝堂之争,李家已经身处朝堂之上,不可能不受一点影响。岳父立身正,倒不怕什么。” “那就好。反正你帮忙看着,要是有事需要我出手就跟我说一声。倒不是事事我都出手,就是那种……” 李萸也不知怎么形容其中区别,她并不愿插手朝堂风云,却也不能看着家人白白被人欺负。这样一想,连她也分不清到底什么事是她能出手的,什么事又是她不必出手的。 “我知道。”尹皓生微笑地接下她的话,说:“以后你出手前,可以先跟我商量,有些事不是你看到的那般简单,有时候不出手反倒是更有利的。” “行,交给你。” 李萸利落地应道,怕她不快点接话,尹皓生又要细细跟她分析,她不耐烦听这些。 尹皓生暗笑,问:“等会儿还得再去王府,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不睡了。我不用多睡。” “若是你有精神,我们要不要在宅子里逛一逛?你还没不知道新宅子的布局如何呢。” “行呀。”李萸应道,看尹皓生兴致挺高,估且陪陪他,谁让他这次帮了大忙。 第154章 辞行 尹皓生新搬来的这处宅子离李府不远,只隔了一条街,当初李萸的病还没有好,选在此处置宅也是为了让李家人来看望李萸方便。如今李萸好了,因为两人不会留在京城,宅子离李府近些,也便于日后李府帮着照看。 哪怕住的时间不长,尹皓生也用心布置。宅子本身不大,只有三进,整体风格偏古朴秀丽。宅子里种了许多珍贵的花木,这些花木也不是随意种的,尹皓生曾请教过城隍庙懂阵法的道长,想让宅子更适宜修行者住,连种花木的地方也有特殊的方位。 身在闹市想要布成有利修行的聚灵阵需要一些好物件当阵眼,这样的物件就是有,各修行的家族门派也都私藏了,少有流出来的,尹皓生最终寻来的物件也只能布一个助屋主身体康健的阵法。 李萸逛了一圈,也看出阵法的痕迹,想着自己并没有觉得不适,应该不是什么害人的阵法,也没有多问,尹皓生也没有特意提醒。 逛完之后,两人重回了主院紫一院,尹皓生又领李萸去了院内的一间别院。这样的别院一般是留着给妾室的,尹皓生让人早早收拾了出来,却是为李萸准备。 “以后你要修行,便可以用这间院子,要怎么布置也随你。我已经让人去寻一些法器,到时候可以在此处布一个聚灵阵。就是以后去了崖州,我也会替你留这么一个院子。” “倒是麻烦你了。” 李萸也知道有聚灵阵修行比较快,却不耐烦布阵,也不耐烦搜寻布阵所需之物,想不到尹皓生竟不怕累,比她这个修行者还讲究。 她也感叹的同时,又有几分过意不去,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物件难寻,单看道宫里能跟她打的一个都没有就猜得出。 像是看出李萸的想法,尹皓生微微一笑。 “能帮到你,是我最欣慰之事。你我是夫妻,我既有幸成为你的夫君,定然要替你解忧。” “世间当夫君的真是吃亏,得做那么多事。” “你当人人都如为夫一般?”尹皓生玩笑道。 李萸抿唇轻笑,没想到尹皓生也是个厚脸皮的。尹皓生看到她笑,默默伸手握住她的手。 “我虽不济,但也盼着你不为杂事烦心,日日都能欢喜。” “你说的我好像日日都爱生气一般。” “怎么会,你脾气又不坏,就是有些急,过去了也就好了。比起世间那些心思难测之人,你这般性子要好相处多了。” 这话夸得李萸挺舒服,她难得露出灿烂的微笑,也让尹皓生多牵了一会儿手。她感觉牵手这事挺多余,又不是站不稳要摔着,何至于要握住手。她也知道夫妻之间总会有一些亲密的动作,以前看别人她总觉得腻味,现在轮到她了,她就只有困惑,也不懂那些情侣从中能感受到什么。 讨厌倒是不讨厌,也没有多欢喜,甚至感觉行动受阻,要是这会儿她想要跟人动手,还得先把尹皓生甩开。 对尹皓生来说,只要她不讨厌就是好的,其余都可以慢慢来,两人才刚成亲,之后还有许多时间。唯一遗憾的是,难得今日李萸脾气好,他却不能多牵着她的手一会儿。他们还得再去端王府,这样的日子怎么都得持续七日,好在李萸已经出嫁,倒不必夜夜都去守灵,白天却是要一直去的。 李萸回家稍作休整后,再去端王府时,身边多了一个汪嬷嬷。总归是主仆一场,汪嬷嬷昨日就想去给李珠上柱香,无奈府里事多,她最终还是留在侯府帮忙搬家。她身份低微,就是去了也只能远远朝着灵堂拜一拜,心意到了便好。 端王妃停灵七日后下葬,因事发突然,连墓地都是日夜赶工修出来的。哪怕是临时安葬的地方,工匠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卫氏连着去了端王府三日,因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才没有再来,李远英兄弟和李萸倒是每日都在,连杨婷玉也是。 也不知杨婷玉抽什么疯,每次碰面,李萸都能感受到她的敌意。也许是她的敌意太明显,连康儿都感觉到了,才会不管她怎么假笑都不让她抱。换成是她,她也不想让情绪不稳定的人抱。 开始几日康儿看到李萸就想呆在她身边,她不在的时候还会哭闹,后来稍微好了些,哪怕还是喜欢跟着她但不会非得跟她靠在一起才行。 待葬礼结束,李萸自不会再往端王府去,康儿也会渐渐把她忘记,如同他早晚有一天会忘记李珠一样。这也没什么可感伤的,人都是这般成长。 李珠一下葬,李萸就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之后李珠的棺木被动,应该是端王过世的时候,到时候她得偷偷过来看看她做的符尸是不是依旧骗过了众人。 又过了月余,正是六月最热的时节,李萸和尹皓生整日也不怎么出门。李萸怕崖州周边海域真藏着什么修为高深的妖物,尹皓生过去了会有危险,趁他如今有空,帮他巩固一下修为,就算是灵力上不去,武功招式上也能突破一下。 尹皓生本就聪慧,李萸教他不算废力,哪怕比不上她以前的同门师兄弟,但是尹皓生性子好,就算长了张嘴也不会气人。 既然都成亲了,不管两人是否符合世人眼中的夫妻形象,至少是比一般人亲密的关系。李萸还是把尹皓生当小弟看,跟以前唯一的差别就是两人晚上要睡在同一张床上。她晚上躺着本来也不是真的在睡着,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修行,身边多一个人也没什么影响,对那个人来说甚至还有些好处。 跟在修行者边上多少能得些好处,就像某些长在大能洞府外的草木容易开灵智,她修行运行灵力时,周边的气场赶得上普通的灵地,有利于蕴养尹皓生的身体。尹皓生还跟李萸学了其他,自己都能感觉出他的精神越发好了。 他原想着还能在家跟李萸继续过几个月不必为任何事烦心的日子,只等着年底去崖州接任县令便好,谁知竟出了岔子。 崖州发生风灾,县令意外身死,底下百姓隐隐有暴动的迹象,朝廷不得不提前派人接任。尹皓生已经在户部走通了关系,这事一出,他便接到了消息。 来传消息的人劝他不要这个时候赶去上任,让别人去趟这浑水,等事了了再想办法谋县令之位。再者,琼州也不止崖州一个县,旁人皆不喜去这样的地方任职,他这样的家世足够挑其他县上任。 尹皓生没有多考虑好声拒绝了来人的好意,仍是坚持想去崖州,哪怕一去就得面对复杂的民情。 待来人离开,尹皓生又去寻了李萸,把事情大概说明。 “若是调令下来,怕是这两日就要动身。你是与我同去,还是等那边安稳下来了再走?不如过些日子再走,我们怕是得赶路,挺辛苦的。” “赶路而已。”李萸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尹皓生大概也知她不怕这些辛苦,也没有太拦着。 “要是你跟我同去,怕是还得换成男装假装是我的仆从,不然我紧急赴任却带着女眷,终是不妥。” “行。”李萸一口答应,甚至还庆幸可以穿男装出门。 她出嫁后,许多衣裙都以端庄稳重为止,瞧着挺累赘的,她都不爱穿,相比之下,她宁可穿男装。 第二天一大早,朝廷传了消息,最终还是定了让尹皓生去崖州,隔天就要出发。好在尹皓生提前一天已经在准备东西,剩下的时间正好去侯府和李家辞行。 安国侯在尹皓生成亲隔天受凉生病后,一直没有好全,他终是承认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年轻那时候能让他可劲折腾,这次养病安份了许多,近来跟王氏关系也融洽不少,愿意花时间多陪陪小儿子,对二儿子也多了几分关切。 知道他要去崖州,他略一深思,也没有劝阻。 “离远些也好。琼州和周边郡州的守军都有与我关系不错的将领,你若遇着难事,可以寻他们帮忙,不过他们肯不肯帮,我也不能保证。” 安国侯自知不成器,结交了一大帮朋友,其中真正说得上能共患难的,也没有几个。世上有些事也不看交情,有了结识的由头,再多加一点利益便能坐上同一条船。他不擅长谋划这些,观次子行事,应是有这样的才能的。 儿子能干,他这当父亲的却不能欢喜,谁让尹皓生是次子,又是白氏女的后人。 自己的儿子他总归还是疼的,要说他现下最疼爱的还是小儿子。年轻时忽然当了爹,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照着自己父亲的样子当个严父,平常也不过问儿子的起居。要说感情肯定是有的,却比不上现在还能对他撒娇的小儿子。 他在家里养病的这段日子感觉到了自己已经老去,两个儿子都已经顶替他成为一家之主,只有小儿子还能给他青春未曾走远的错觉。 次子分家后当家做主是没办法的事,长子想现在就掌家却还早了些,他清楚地发觉长子不再事事听从他。他活着时尚且如此,等他一走,尹皓然又会怎么对他的两个弟弟?他以前不曾考虑这些,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但这次的风寒着实让他吃了苦头,他不得不替幼子多考虑一些。 尹皓生也明显感觉到安国侯的变化,他久未过问侯府的消息,不知他变化的原因,想来当是安国侯终于意识到岁月的无情。也许这种时候他应该留在父亲身边尽孝,可他又停不下自己的脚步,怕一停顿,他再也不能踏上他想走的那条路,再无法收获即将邂逅的风景。 安国侯也不会留下尹皓生,侯府终不是尹皓生能多停留的地方。 去安国侯府辞行时,李萸没跟着去,她回李府时,尹皓生倒是跟着。 自端王妃下葬后,卫氏的身子便一直不好,李老夫人也病了,还好李远英闲在家里可以帮着打理庶务,府里才没出什么纰漏。 李萸也听说卫氏病了,却不曾过来探望,尹皓生倒是让人送了些药材来。她原以为卫氏是装病,今日过来才发现卫氏是真病了。 怎么就病了呢?李萸心下不解,卫氏是知道李珠诈死的,李萸一直以为她生病为了表现丧女之痛演的,想不到却是真的。不过卫氏病的倒是不重,见李萸来也有精神跟她说话,就是时不时地要咳嗽几声。 见过礼后,李萸说明来意,卫氏一听倒有几分不舍。 “怎么这么快就要去崖州?还想着过些日子去漓县避暑。” “你和老夫人还能去避暑吗?”李萸直接问。 卫氏一想也是,长长叹了口气,说:“今年怕是不能了,也不知以后什么时候还有机会。你们这一去,没有几年也回不来,到时候就是回来怕也是物是人非。” “估计远英的孩子都能下地爬了。”她接话道,也不知其他要说什么。 卫氏听到这个,也打起了几分精神,长女远离了京城此生也不知能否再见,次女也将远行,也只有在跟前的远英她能多看顾着些,要是李远英成亲了早点生个孩子出来,家里也就热闹了。 “好了,去跟你姨娘辞行,她怕是要舍不得。”卫氏也没留着李萸多说话,经李珠一事两人关系亲近了不少,却还是没什么话可聊,那些叮嘱的话,卫氏自知说了也是白说,还是让于姨娘费好口水。 “哦。” 李萸应了一声,转身刚出了院子便看到了过来的于姨娘。 听说李萸来了,于姨娘便过来找她,想不到她这么快就从夫人院里出来了。拉着李萸的手,她没有领着李萸去秋水院而是到了花园的亭子里说话。 “怎么今个儿就过来了,来探病?” “不是,来辞行的。” “辞行?你们准备去漓县避暑了?也是该去了,今年京城天气特别热。”于姨娘抱怨了一句。 本来她就是个怕热的,如今院里又住着一个怀着身子比她还怕热的秦娘子,每每听到秦娘子在屋里发小脾气,她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烦躁了起来。 第155章 崖州 “不是去漓县。”李萸说道。 “这大热天的,你还打算去哪儿?” “二郎的官职下来了,是去崖州当县令,明天我们就出发了。” 于姨娘一听,脸都白了。 “崖州?那不是流放犯人的地方吗?” “对。”李萸淡淡地应道,“我挺想去的。” “你……”于姨娘气得恨不得捶她一顿,“崖州是随便去的地方吗?离京城那么远,那里的人又凶恶,要是出点事可怎么好。” “你放心,我不会出事。”李萸说道,快速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还想训她的于姨娘怀里,“这是给你护身用的,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城隍庙的人帮忙,我跟他们有交情。” “我不用,你自己放好。”于姨娘一听能护身,把玉佩塞到李萸怀里,眼睛也跟着红起来,像是要跟她生死别离一般。 李萸不禁有些头大,又把玉佩塞了回去,说:“就是我刻的,你给我做什么,我厉害着呢。这玉佩防不了的妖邪我都能防。” “那就给二郎。” 于姨娘说着又要推回来,李萸连忙一把拦下,说:“他有,他还有我跟在他身边呢。” “你这丫头……”于姨娘捏着玉佩恨恨地骂了她一声,又压低声音嘱咐道:“要是遇事你莫要逞强,躲到二郎后面,让他先上。” 这岳母也太坑了,李萸腹诽,应道:“你放心,我有数。” 这话于姨娘可不信,她若是个有数的就不会往崖州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早知道她醒过来是这么个浑人,还不如一直傻着,至少人还在跟前她能看着。 怕于姨娘还要继续说她,李萸借口还要准备行李便匆匆走了,反倒是前头李承德和李远英跟尹皓生说了许久的话。李承德是跟尹皓生说一些外出为官需要注意的事,这些事早晚李远英也得知道,便让他在一旁听着。知道尹皓生已经寻了一个得力的师爷,李承德也放了一半心。 外出为官可不能少了帮手,不然出什么事,连个能报信的都没有。尹皓生倒不用担心这些,他还有个李萸,连妖邪都不是她的对手,那些罪人她肯定也是不怕的。李承德相信李萸的本事,又怕她太逞能,只得又跟尹皓生说了几句不要激进的话。只要尹皓生稳得住,李萸应该也就能稳住。 除了这些,最让李承德记挂的就是李萸一走再没有人能帮他驱邪一事,但这事到了年底也许会有转机,他当刑部尚书也有些年头了,也许位置会有变动,至于是升还是贬,得看圣上以后要怎么用他。 他入仕多年,虽仍抱着赤诚,但也不是不知事的少年,以为光靠赤诚便能立足于朝堂,便能报效国家。李家势单,他本心不愿当什么孤臣,却也不愿与人结成朋党。如今身在要位,他常有如履薄冰之感,要是位置能动一动他也能安心些。 与怕鬼无关,他是真心为自己和家人的前途考量。 尹皓生被派去崖州当县令的消息很快小范围传开了,为他可惜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这样的事在京城不算少见,端王妃年纪轻轻就过世都比这个离奇,别人议论了几句便丢开了。 宫中,景宣帝也正盯着尹皓生的调令,似在考虑些什么。屋内安静,连香炉中飘荡的烟都不敢随意飘动,像生怕扰了圣驾。 “事情都处理干净了?”他淡淡问了一句,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传得老远。 “陛下放心,都处理好了。”角落里有人答道。 “既然他们想去崖州便去,正好帮着收尾。” “陛下英明。”角落那人恭敬地说。 景宣帝戏谑地扯了一下嘴角,手指轻抚着挂在腰间的白玉葫芦。 “去忙你的。” “是。” 屋内很快恢复了安静,就像从来不曾有人的声音出现过。景宣帝握了握白玉葫芦,脸上的笑容又深厚了些。 “换来换去又有什么用,不过为我儿所用。” 那幽深宫中的算计,李萸等人还从知晓,也不关心。 出门的行李都有下人帮着收拾,尹皓生趁夜另又整理了一些东西,问李萸能不能放在她的法器里,李萸痛快答应了,也没有问是什么。 隔天天没亮,两人带着几个仆从出了门,到了城门还有同行的几位大人,俱是简装出行。 尹皓生以前也曾骑马出行,却是头一次骑马赶路,夜里下马车时,人都有些站不稳。同行的大人有一位显然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与他也是一样的反应,两人对看时颇有几分惺惺相惜,再看其他人尤其是带着不厚道笑容的人时,两人表情都透着冷淡的礼貌。 李萸也属于看笑话的人,尹皓生却不敢对她有什么抱怨,只敢好奇地问上一句。 “想不到你也习惯骑马赶路,我还以为你们修行者都用飞的。” “骑马的次数是不多。” “那你大腿不疼?” 李萸闻言露出欠扁的笑,说:“你可以试试用灵力强化身体的某一处,那里就不会那么容易受伤了。” “你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聪明如你能自己发现呢。” 尹皓生可不觉得李萸真觉得他能自己发现,她早就等着看他笑话呢。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他看到李萸嚣张的笑容,却一点也气不起来,甚至还觉得她这样有几分可爱。唉,自家娘子设了套,他除了钻还能怎么着。 一行人走的是官道,白天除了最热的一个时辰歇一歇,其余时间都在赶路,赶到琼州府时已经是七天后。每个人都瘦了一圈,甚至有被晒脱皮了的,也只有李萸半点事没有,在一行人中白得出众,若不是他们一同从京城出发,旁人都要怀疑她是贪玩混进来的纨绔公子。 琼州府的府城内热闹非凡,倒是不见经历过风灾的惨状。街上的商铺卖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东西都比京城便宜,一些长着金发碧眼的番邦人在街上自在走动,少有人向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像是已经司空见惯。 尹皓生在京城也见过番邦人,还曾与他们交流过学问,互相学过对方的语言。若不是现在有公务在身,他也许会上前跟他们攀谈几句。 “想不到琼州还挺繁华。”队伍中年轻些的常大人说道。 “府城总是要热闹些,底下各县就不见得了。”另一位年纪最长的刘大人说。 因崖州传来的的消息提及了百姓暴动,圣上才派了两位监察使与尹皓生一同前来。两人在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这会儿看到琼州还算繁华,总算放心了些,却也不敢松懈。他们来是为了查崖州县县令一事,琼州知府上的折子里说崖州县县令为了风灾受害百姓奔波操劳而忽然病故,但圣上收到密报,似乎崖州县县令之死另有蹊跷。 琼州府有八个县,每年税收这八个县就没有收齐过。这也不是本朝才开始的,琼州常有风灾,就算气候适宜,可播种两季甚至三季水稻,收不上来种再多也没用。那些出产最多的海产品又极难保存,也卖不出价,没法折算成赋税。 圣上本也没放在心上,天下赋税收不齐的州府也不止琼州一处。琼州本就是贫苦之地,不然也不会成为流放之所。但琼州的府城又着实繁华,甚至传言有一些海商已经富可敌国。圣上心中有疑,这才趁这次的事派了刘常两位大人来。 既到了府城,一行人也没有故意隐匿身份,尹皓生还得去知府衙门报到,再去崖州上任。 琼州的知府姓郑,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如无意外他会在琼州一直干到致仕。景朝各州省的知府一般是五年一任,顶多连任一年就得挪位,免得各知府经营太过。许多官员外放到地方为官,都是来刷一下履历,回京后能更进一步,也有的是被人排挤在京中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外放。 还有一些是到了年纪知道在朝中不会有太大的提升,便想要外放为官。一般外放的官员比京官油水足,他们也想在自己致仕前捞上一笔。如果是这样年纪大了的官员,结束任期回京也不好安排职务,吏部也会酌情让他们多留几任,让他们在任上致仕。 郑知府现下还在第一任任期内,但上任知府和他都与内阁大臣夏大学士交好,有对方调职前的提点,在琼州一地,他也算经营颇深。圣上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才派了刘常两位大人来。 常大人蒙荫入官场才三年,家中伯父是执掌一方军务的常大将军,这三年他任的都是一些闲职,外派来崖州当监察使还是他头一次正经差事。刘大人则是科举入仕,跟常大人一比算是官场的老油条了,他的座师是内阁大臣史大学士。 夏史两位大学士不和,在朝中不是什么秘密,两派的人常在早朝上斗的跟乌眼鸡似的。吏部的官员先前劝尹皓生放弃崖州知县一位,也是怕他卷入两人的争斗之中。尹皓生倒是不怕,他知道琼州繁华,这样繁华又赋税欠收的地方也不止一处,也不是每一处都是夏大学士一派的人占着高位,里面也有史大学士的人。 要是这事捅穿了底,两边都落不着好。就是常家这位犯愣捅了出去,与尹皓生也没有妨碍。 在琼州的八个县中,崖州是最贫困的,当地土地贫瘠,对作物有利的气候优势无处显现,历年来只能种些苎麻织布当税。麻布卖不上价,当地百姓劳苦一年却没个吃饱的时候。崖州又与琼州隔着海湾往来不便,只有一些大商号偶尔会停靠在崖州狭小的口崖上,跟当地做些买卖。 这样一个地方极容易被忽视孤立,就是努力也干不出成绩,想捞油水倒不是没有办法,却是得踩着别人的尸骨。 先前那位葛县令据传就不是什么清廉的,当地百姓受他剥削已久,都盼着早点换别人来。今年本是葛县令任期最后一年,既然前面都忍下来了,没道理在最后一年忽然发难。尹皓生不信什么为受灾百姓葛县令病故的说法,但要说是百姓发难,他也不信。 跟琼州其他县城一样,崖州底下有专门安置流放犯人的罪村。这些流放的犯人是来服刑吃苦的,官府也不可能分给他们肥沃的土地,一般都是选一二环境不佳的地方改为专门容纳罪人的罪村。崖州本就贫瘠,底下九个村子,有六个是罪村,是琼州罪村最多的县城。 不管多凶恶的罪犯,一进了罪村都得乖乖服软,官吏随意打骂他们还算是好的,就是打杀了也没有人过问。罪村的人都不准进入县城,要交的赋税也比良民高,在律法上受更严苛的限制。 按律罪民三代之后可以搬到良民村,甚至可以离开崖州,但离开崖州要么坐般要么翻越瘴气横生的石岭;一个要钱,一个要命。在罪村呆了三代交着高额赋税习惯逆来顺受的百姓,既没有钱又胆小怯懦,很少有能离开崖州的。甚至连搬去良民村的都很少,就怕去了受排挤,良民村也的确不欢迎罪民移居。 一些家底丰厚又跟县令走通关系的罪民在崖州的日子倒是能好过些,但是流放之后连着三代被庇护的几乎没有。连帝位都不能保证能传几代,何况是身负罪名的人家,不早早被家族划清界线就算不错了。就算前面能凭着些许情份得到助力,这样的情份又能持续几代。 尹皓生选了崖州当县令,一来是看中当地跟外面少有联系,也就不必跟京中有太多牵扯;二来是白家人被流放到崖州,他想看看他们过得如何。也不是打算给白家太多庇护,或得跟他们走动,有些事做了反而有反效果。只要他在崖州,不用他说什么,白家人的日子就能好过些,前提是白家人还有存活下来的。 崖州生存不易,罪民能在当地好好活着更是艰难。 第156章 蹊跷 到衙门通传一声后,很快便有位姓倪的书吏出来领他们进去。 倪书吏瞧着三十出头,从言行举止看得出出身不差,就是黑了些。哪怕跟一些差役比,他还不算太黑,却让他生生跟“文雅书生”的称呼无缘。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 “郑知府正跟其他大人商量风灾善后之事,要过一会儿才能见几位。” “上次风灾琼州受灾的县镇多吗?如今崖州怎么样了?” “崖州如今由马县尉处理灾情,上次风灾琼州所有县镇均有受灾,其中以崖州最为严重。到现在为止,还有一千多人下落不明。” “这么多!”常大人不由有些吃惊。 他久居内陆,不曾遇过风灾,只听人提过。据说风灾过境,摧枯拉朽,所到之处皆损失惨重,但一次损失上千人还是出乎意料。别说常大人吃惊,就连查过崖州资料的尹皓生也不敢相信。 崖州报到户部的总人口不足两万,大约一万七千左右。一般地方报上来的人口数都有水分,多报几千人是常有的事,这样一算崖州总人口估计才一万出头,这一下子少了一千,算得上损失重大。 倪书吏也没觉得常大人少见多怪,叹了一口气说:“这次的风灾着实诡异。前几年风灾过境前总会有天象异变,百姓有了准备知道该去怎么样的地方躲避,因风灾丧命的有可没有那么多。这么说,去年一年琼州府因风灾过世的总人数也不过几百,这次单崖州一地就死了上千人,可见灾情之凶恶。” 说到这里,倪书吏皱了皱眉,似有什么隐情不好多言。 “一个崖州都死了这么多人,琼州一府岂不是都要近万了?”常大人简单算了算惊呼道。 “也不是这么算的,”倪书吏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这次风灾崖州直面风口,受灾才会这么严重。” “那其他各县死了多少人?” “加起来也有上百人。” “啊?”常大人显然没想到数字会这么少。 其实跟往年相比,这次风灾其他县城伤亡已经算多了,但有个死亡人数多的不像话的崖州在,这一比就显得还好。倪书吏不好明说的是,崖州这次死难的百姓基本都是死不见尸,而县里的伤员跟其他县城相比数目相差不大,就显得死亡人数多的尤其夸张,甚至透着诡异。 里面还有一个死不见尸的便是葛县令,这也是他们现下最头痛的地方。 常大人还想细问,就听外面传来脚步。一个小吏快步进屋,行过礼后说是郑知府请几位大人进去。尹皓生等人站起了身,当了好长一段时间背景板的李萸也正准备跟他们离开,却见其他人的随从都没有动,不由停下了脚步。 看来是没他们什么事了,李萸暗想,等他们走后,她就拿了一个放在果盘里不曾见过的果子吃了起来。长青本想劝阻,却没来得及,只得由着她去。其他人朝她看了一眼,倒没有太意外。 李萸一路都比较沉默,不像长青还会跟其他人的随从聊天寒暄,互通有无。其他随从本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她越来越白,不对,是他们越来越黑。 一行人中,常大人跟他的随从武功不低,两人看得出李萸的身手不简单,只看她骑马的利落劲就知道。两人暗暗猜测李萸是尹皓生底下的高手,特意请来护他周全的。安国侯府好歹是武勋出身,手下总得有几个能用的人。 就是安国侯府没有,白家说不定有。当年白家也是京中大族,就是一朝败落总也有底子在,有人猜这些人手如今都跟了尹皓生。不过白家出事时,尹皓生年纪还小,白氏又马上病倒了,更多的人对这样的猜测不屑一顾。 不管是什么出身,李萸是高手这一点总没有错,高手都有些古怪脾气,她能一路老老实实地当个仆从已经算好的了,现在不过是吃个果子,他们哪里敢说什么,连尹皓生最得用的长青都没有多说一句。 李萸哪怕现在不用时时吃东西,胃口却不算坏,许是前阵子的饥饿感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看到有能吃的她总忍不住吃上一口,如果可以她还想光盘,看到有食物白白放着她就难受。果盘上摆着的水果除了李萸刚刚吃的,其他的她都认得,在京城却很少吃到,比如荔枝。 她并不爱太甜的果子,却不讨厌荔枝,把整盘水果里的荔枝都挑出来吃完后,她抬眼扫向偷眼打量的人,继续乖乖地在边上站好,想着尹皓生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让人去街上买些荔枝来。 尹皓生那边结束得也挺快,一行人入内寒暄了没几句,郑知府和刘大人说话就开始阴阳怪气,底下的人也渐渐不敢吱声。 不过吵归吵,他们都记得要处理正事。崖州的事务紧急,郑知府想让尹皓生早些上任,正好明天早上有一趟去崖州的商船,他们可以搭船顺路过去,要是错过了这一趟又得等上五天,赶上天气有变,说不定五天又五天。 除了商船,如有急事也可以雇客船去崖州,但客船没有商船稳当,尤其是在风灾过后,一般人还是更追求安全。 尹皓生也想早些赶过去,自然不会推脱,刘大人和常大人两人却有些迟疑。要是两人都去了崖州呆着,琼州府这边的情况就无从查起。商量之后,刘大人让常大人跟着尹皓生去崖州,自己留下来跟郑知府这只老狐狸周旋。 赶了几天的路,总算是到了琼州,他们可以安心地睡一觉,又不能完全松懈下来。崖州往来琼州府不便,有些东西需要琼州府补齐,有些消息也要打听。 时间有限,尹皓生能打听到的消息也不多,第二天一早便匆匆去了码头。 码头上停靠着不少海船,有几艘挂着鲜明旗帜的是番邦商人的船。跟他们的船一比,去崖州的商船像是长辈面前的孩子。 他们准备坐的商船是当地一家商号的,负责此次货运的冯大掌柜听说尹皓生是崖州即将上任的县令,家族也不弱,就存着交好的心思,在他们上船后颇为殷勤。 与这样的人物周旋自不用尹皓生亲自出马,长青去就行,尹皓生陪着李萸在船舱吃水果,常大人也在。 常大人比尹皓生大不了几岁,两人在京城曾经见过,还有一个共同的熟人龙旭臣。常大人跟龙旭臣认得,是因为龙旭臣当武将的二哥,武将间虽也有派系,但龙家地位特殊,一向不跟任何一方特别亲近,两边都有玩得来的人,有时还会充和事佬帮着调停一些小冲突。 常大人脾气冲,以前没少跟人打架,跟龙二郎也是不打不相识,也喜欢龙旭臣的性子,还曾动过心思想让龙旭臣入常家麾下。可惜龙旭臣心中只有修行,常大人还等着他哪天想通,如今他都成了半个文官也不见龙旭臣改了心思,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路上有刘大人在,又要赶路,常大人跟尹皓生也没有多聊,这会儿倒是自在多了。 “我看崖州的事蹊跷得很,老弟你补了这么个缺也是倒霉。”常大人直言道。 尹皓生淡淡一笑,说:“总归也没有别的什么好去处,崖州至少还清静些。” “这穷山恶水的,也亏你呆得住。” “想要去比京城繁华的地方是不能的,能过得去就好。” “你倒是想得开。不过这次崖州的灾情我看并不简单,就算强风行进路线不定,也没有只对着崖州一个地方吹的。” “听着是有些怪异。” “有人还听街上的人在传,说是崖州此次受灾跟前任县令有关。” “哦?”尹皓生好奇地看向常大人,这个消息他倒是还不曾听说。 常大人也没有卖关子,说道:“好像是说葛县令冲撞了海神,才招来了报复。” 李萸一听这话就专注了起来,她可不信有什么海神,大约是有龙族或者其他水族作怪。此次风灾已经伤及了千条人命,算是大的罪过,她可以放心出手。 尹皓生一听,也在想这些。当初他跟李萸说海怪之类的,是为了哄她来崖州,他倒是没想到海里真的会有什么水怪,要是怪物这么常见,当初他也不会陪着龙旭臣一次次扑空。 “你们不会是真信了?”常大人忽地问,看尹皓生从认真到茫然的样子,不由大笑起来。 “怪不得你能跟龙三郎成为好友,他也是遇着什么事就往玄异方面想。” 尹皓生也跟着笑了笑,说:“这种事怎么说得准。既然他的家学渊源如此,又见识过真正的高人出手,遇事定是会想到旁人想不到的那些。我听他说的多了,也就信了。”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我就不信能偏巧遇上这样的事。”他不以为然地说道,感觉有人看了他一眼,用余光看去时却没发现什么人正在看他。 李萸吃着荔枝,漫不经心地听着两人说话,这几天见过的几位大人身上的气息都差不多,也没见这位常大人气场比旁人干净许多,他哪里来的自信说没做过亏心事。 她又瞟了一眼尹皓生,以前她就有点看不清尹皓生这个人,主要是他当初把草编的法器扔向她时给她的印象太坏了。后来来往多了,两人有了牵扯,又有婚约在身,她更没法看清,却相信尹皓生怎么都比一般人良善些。 她的眼光总不会太差,世上应也没有那么多臭鱼。臭鱼有修为,又有家传的宝物遮掩,她没法看穿也不奇怪,尹皓生就是一个普通人,顶多隐藏些许心思。 就是他以前藏着的心意,也不是无迹可寻,只怪她当时初回这个世界忙着恢复修为没有注意到。也是她没有意识她这么强大,男妖能看上她,普通男人也能。如今两人已经成亲,这结果不算坏,一想到以后所有杂事有尹皓生帮着处理,她还是挺开心的。 商船行了大半天,在日坠西方之前到了崖州码头。只看码头上的黄泥房子,以及一眼望去没几间周全楼房的大街,就看得出崖州的贫困。已经过了中午最晒的时候,街上仍没有什么人,码头处倒是聚焦着不少晒得黝黑的汉子,一看到有人下船就睁着发亮的眼睛默默盯着,希望能有人雇他们搬运东西。 一般商户都有用熟的劳力,货运之事还是交由熟人比较用心,但每次来船总会有一些散客说不定会请些苦力。在码头呆得久了,他们也认得往来商号的一些掌柜,一眼就看出尹皓生等人面生像是新来的。 “贵人,要搬东西吗?”有个脚夫大着胆子上前问。 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长青一时没有听清,猜测是那个意思,便挥了挥手。 “不用。” 商船上大掌柜的怕他们被不长眼的冲撞,还特意上前护在他们身侧,说是要亲自护送他们去衙门。尹皓生也承他的情,他日若是要在崖州好好经营,跟这些商户打好关系总没有错。 码头离崖州县衙还有一段路,大掌柜雇了马车。沿途路况都不怎么好,走了两刻钟后路才平坦些,街道两旁也有了热闹的景象。尹皓生粗粗看了几眼,倒没有说什么。 相比于码头初看到房屋,崖州县衙修的还算气派,不过刚经历过风灾,屋顶上少了好些瓦片。尹皓生等人到时,正有几个差役盯着匠人在修着,大约是想赶在新县令到来前把衙门修好。 “洪头,新来的大人为人怎么样呀?”那匠人在屋顶上问。 底下盯着的人中,有一红脸大汉瓮声瓮气应道:“我哪个知道呢?连名字都还没有听说咛。” 正领着几位大人入内的差役小黑一听,连忙出声提醒:“洪头,新的县令大人来了。” 洪捕头一听吓得从原地站了起来,差点撞到他受伤的脚,正修屋顶的匠人也差点没稳住。他们好奇地看向小黑身后的一行人,其中有个生得特别威武挺拔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第160章 蒋老六 既然常大人要跟,尹皓生也没有理由拒绝,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常大人见他果然好说话,又得寸进尺提了一个小要求。 “听说尹老弟昨日得了个好厨子,还弄了稀罕的吃食,不知今日我有没有口福?” 后衙就这么大,有些消息不用多打算,常大人就能知道。 “常大人不嫌弃就好。”尹皓生说,又打趣道:“只要常大人开口,崖州多少人巴巴送鱼送虾过来,比手臂短的他们都拿不出手。” “也得有好厨子才行,最好来点面食。”常大人是北方人,吃不惯稻米,就爱吃面食。 “面食哪能没有,崖州多的是北地来的人。” 一般北地籍贯的犯人流放时会去往湿热的南方,南方籍贯的犯人则流放到北地苦寒之处。县衙要想征召几个厨子出身的罪民来厨房服役做面食,保管那些罪民抢着来。不过县衙也不放心把饮食交给罪民,万一被动了手脚死了也白死,这些罪民除了一条命又没有其他可失去的。 两人说着话,一同出了县门,李萸也跟在身后。其实跟着尹皓生去罪村也挺无聊的,可若是不去,她免不了就要想起开门巨慢的老龟,心头又会涌起无名火。她这个急性子见不得别人手脚一点慢,又知这没什么可生气的,没法对人发脾气。 以前她脾气上来,说不定就会出去闯点祸,现在跟着尹皓生反倒能心情平和些,再看看这些民间疾苦,就更暴躁不起来了。 周村长只知道县令今天要来,不知还有一个常大人,不过跟着县令一块儿来的,哪怕只是个下人,他们也得敬着。昨日他跟尹皓生也算接触过,知道这位县令还算好说话,也不需要他们特殊的服务,今日尹皓生再来,村里罪民心情平静得多,甚至有胆子大的趴在窗户口偷偷观察。 从罪三村到罪六村得翻山,约要走半个时辰的路。山路有人定期清理,不算难行,就是山中蛇虫多,周村长不乐意来。这次却不知为什么,他带路走了许久也不见有飞虫,就是走着走着有些心慌,像是林子里潜伏着什么野兽一般。 李萸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稍微释放了些气息出来,哪怕虫子本来就不能近她的身,但她的要求更高,希望在视线范围内都不要看到它们。 这片林子她前几日为了找妖邪下落时曾经路过,当时匆匆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不妥。这种还有人居住的村子气息比较杂乱,崖州本又留有邪气,就是村子里出现些许邪气也不奇怪。 现在她跟着尹皓生等人慢慢入内,才发现更多怪异之处。越往村子里走,空气似乎越凝滞,明明没有过重的邪气和怨气,但眼前的景象像隔了一层似乎没有她看到的那般单纯。 罪六村如今只剩下不到十户人,有几户家里只剩下老人或孩子,只有四家人还算齐全。尹皓生手中有崖州所有百姓的名册,昨天在其他五个村子他都没有让躲在屋里的罪民出来照着名册点名,到了罪六村四下看了几眼后,他就让人拿了名册出来。 “让村子里所有人都出来。” “啊?哦。”周村长应道,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跟罪一村的孙村长不同,并不是军户退役,而是本地的百姓,祖上在崖州颇说得上话,就给旁支的人弄了个罪村村长当当。如今嫡支因为得罪了人已经败落,他们这一支的村长之位倒是没有动过。借着职务之便,他多少能弄到些好处,至少罪民所得的鱼货他能用贱价买下来。他的儿子在县城开饭官,用得上这些。 其他村的村长多少会拿些好处,他自认为不是最狠的那个,就是尹皓生新官上任想动一动他们这些村长,也不会先对他下手。 周村长没花多少时间就把村子里的人都叫了出来,村民昨日就接到了消息,知道今日县令要过来,一个个也不敢出门去地里劳作,就在村里自己屋里呆着。 村子还算完整的一户人家住着一对徐姓祖孙,徐家夫妇出海早几年就没了,留下一老一小艰难度日。 徐草根今年才五岁,能在失去父母后活下来很是不易。算起来,他已经是第三代罪民,将来可以般出罪村,但葛县令定下规矩罪民要想搬出去,还得交一笔数额不小的税。徐老汉算来算去,就是把他卖了他也出不了这个钱,可是看着孙子在山里吃苦,他心下又不愿。听说换了县令,他就想问问这税金现在是不是还得交。 其实就是不用交这个税,徐草根也很难从罪六村搬出去,搬到良民村得花钱打点,还得买地买房,还要娶媳妇。要是离开了罪民村却没余力给徐家传承香火,还不如留在罪民村,至少罪民村的姑娘多的是愿意嫁良民的。 要是还得交税,徐老汉索性也就不再劳心劳力地积攒钱财,反正到死他也存不够那么多钱,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孙子身上,让他去学门技艺,等将来换个不贪得那么狠的县令再搬出去,或者等着乱世来了逃出去。要是不用交税,他就不得不拼上一把,让他孙孙将来长大了能离开罪村。 到时候他也老了,也用不着孙子多记挂,在他死后给他买口薄棺就好。 看着前面点名的人,徐老汉牵着孙子,抿了抿唇没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县令说话。那些拿刀的差役他也不敢上去搭话,最终他把目光落在尹皓生身后的两名随从身上。 李萸是修行者,随着她的修为加深,路人看她的模样会越来越模糊,好似她就像身边的花花草草一般,但认真盯着看后,就能发现她模样不俗。尤其在她穿了男装之后,跟男人相比白的出众,旁人看出差别时免不了多看她几眼,就像看花丛中开得尤其鲜艳的花一般,有种看花不是花的恍然。 徐老汉也注意到了她,他在仔细对比了李萸跟另一名随从后,觉得还是李萸看起来面善些。李萸只是没有表情,另一位随从却是刻意板着脸表现出自家老爷的威仪,也是防止罪民大胆冒犯。 等周村长点过名,尹皓生忽然问:“我看去年罪六村的名册上记着一位蒋老六,人怎么没了?” “您是说蒋老六呀,”周村长略一迟疑,照实说道:“他是去岁年末到了崖州,一路走来身子就不怎么好,在这儿呆了没几个月就病死了,好像就是二月底的事。大人认得蒋老六?” “不算认得。”尹皓生淡淡说道。 周村长也没敢细问,就连有几分好奇的常大人也没有开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哪怕再好奇,他也会等没人的时候再问。 常大人也有自己想知道的事,就招了周村长过来说是想在罪六村附近走走,让周村长给他找个带路的人。附近的林子周村长也不常来,却又不愿意让别人带路。他不认得这个今天多出来的官员,想来是马县尉先前派人提起过的那位,那就更不好让别人带路了。 “小人认得路,愿意带大人四下看看。” “行。”常大人应了一声,又朝尹皓生看去。 尹皓生本来也想四处看看,既然常大人要去,他倒不必跟着。这点事用不着两个人,难得常大人帮他绊住了周村长,他在村里的行动反倒更方便了。 “我继续在村里逛逛。”他说着,又向周村长打听了蒋老六住过的屋子是哪一间,打算进去看看。 他会知道这个蒋老六,跟书院的一位同窗有关。 李萸刚醒过来那阵,他曾怀疑她被夺舍,跟龙旭臣在城隍庙后街乱逛,偶尔看到了自己一位同窗鬼鬼祟祟地跟一老汉进了巷子,那老汉就是蒋老六。后来他才知蒋老六是个卖药人,专卖一些效果特别的毒药,尹皓生也是发现同窗一友人忽然得了梦游症后才知道。 同窗的友人家里也算有些人脉,很快就发现他是中毒,之后便查到他身边的好友身上。蒋老六也没逃过,他因此事入罪,被判流放崖州。听说他身上还背着其他事,有人怕他把事情曝出来,又不敢冒然对他下手,才想把他赶到崖州,让他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尹皓生想找蒋老六,是因为当初给他草编手绳的老汉似乎也认得蒋老六。那老汉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后来尹皓生怎么查都查不到他的底细,既然他认得蒋老六,说不定蒋老六也知道他。两人行事一样透着邪气,说不定是同道中人。 龙家行事磊落,一些旁门左道往往会避着龙家人,有些事他们想查比尹皓生也多不了多少便利。在京城时,蒋老六有不少人看着,尹皓生找不到机会问,原想来将来到了崖州再说,也许吃过流放的苦,蒋老六的嘴也能松点,想不到他竟死了。 蒋老六在罪六村的房子非常偏,且破败的厉害。他刚到村子时就已经病了,身上也没什么钱,只能买下村子里空着的房子里最破的那一间。 尹皓生入内查看之前,跟李萸简单说了蒋老六的来历。 “你看他这住处可有玄异之处?” “没有。”李萸说,目光又朝四周打量,她感觉这座气氛古怪的村子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过根源并不在眼前这间屋顶都快要被吹跑的小屋。 “那我带人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稍等。”尹皓生说。 李萸点头,待尹皓生去忙他的,她也四下观察起来。走了没一会儿,她就发现有人跟着她,一转头就看到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见她回头就露出谄媚的笑,露出泛黄的坏牙。 “大人……” “我可不是大人。”李萸阻下他要说的话,怕他是有什么纠纷想要找官员解决,她可不想帮着处理这些。 徐老汉猜李萸只是尹皓生的随从,叫她一声大人是为了捧她,显然她没有发现且不接受。徐老汉也没气馁,明着说:“在小人心里,您就是大人。小人一看到您,就觉得您肯定不一般,看面相就是大富大贵之相……” 徐老汉能在罪村活下来还养活了孙子,除了他有一技之长,还靠他会说话懂得察言观色,可惜这个技能今天在李萸面前哑火了。 “闲事莫来找我,大人就在屋里呢。”李萸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徐老汉笑了笑,半点没有气恼的样子,大概是看出李萸不吃他前面那一套,他马上换了方式,跟李萸说了他觉得有用的消息。 “我看县令大人好像想问蒋老六的事,我正好知道,我又不敢直接跟县令大人说……” “那你说。”李萸抬了抬下巴说,既然都跟着尹皓生来了,帮他听几句话也不是不行。 “蒋老六到了罪村就病倒了,照顾他最多的就是小人……” 徐老汉可不是在诓李萸,他的确是照顾过重病的蒋老六,不过不是出于什么同情,而是为了钱。这些新到流放地的罪人,身上多少有些钱,不管来的路上差役怎么盘剥搜刮,总会有漏掉一些。蒋老六的长相一看就是个混江湖的,知道该怎么偷藏钱。 就是再抠门的人,为了活命也会大方起来。徐老汉看多了生死,除了那些为了儿孙宁可舍了性命的,少有临死也不肯拿钱出来买药的。蒋老六是个特例,徐老汉觉得他肯定是有钱的,但他就是不肯拿出来,直到他死,徐老汉也没从他身上抠下钱来。 蒋老六一死,去翻他屋子的人挺多,罪村就是这样,要是有人家成绝户了,家里的东西就会被人搬空。很多时候人还没死呢,东西就被人搬得差不多了,有些不好立时搬走,像锅子之类人家天天还得用的,也会有人提前定下,说这家的锅是他的,以后不准跟他抢。 好一点的东西肯定得村长先挑,剩下的才是他们的,他们分东西也算是村长默许。 徐老汉料想那些进去蒋老六屋子的官差翻不出什么来,他却可以说出点东西,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跟县令的随从搭上关系。 第162章 偷梁换柱 周村长听完更怕了。 他想到了他曾经强要过好处后来家破人亡的人家,这些人加起来不是一个两个,要是有一个对他怀恨在心夜里来找他可怎么办?他自认为不是所有罪村村长里最恶的那一个,但也知道自己算不上好,要是有人硬要查,他也是要下狱的。 想来想去,比起索命的恶鬼,他还是更怕下狱。能当稳罪村的村长,多少有些胆子,哪里是一下子能吓住的。常大人的随从也知道如此,要是想下扣,怎么也得是连环扣,不然这穷山恶水地方出来的刁民哪里肯吐口。 看了一圈后,一行人便回去了。常大人路上听随从说了周村长的异状,便让他继续跟进此事,他回了县衙像是全然没对外面的事上心,还嚷着让尹皓生去弄些好货来,晚上一块儿喝酒。尹皓生派人去街上走了一圈,却没买到好东西。 这两日出海的渔船收获都不大,赶海也捡不着好东西。打鱼收获多少得看运气,谁都不能保证每次出海都能大有收获,有时连着一两个月都捞不上好货也是有的。 李萸正好闲着,看到派去的下人回来面有难色,便问了一句。尹皓生正在屋里跟其他人商量事情,那下人就把事情报给了李萸,等尹皓生处理完事情出来时,李萸已经拎了鱼回来了。 “够吃吗?”她拎着两条跟她差不多高的鱼问。 “够是够了。”尹皓生讷讷应道,也不好跟她说这不是够不够吃问题。心思一转,他一边让人把鱼送去厨房,一边大声夸道:“好在你认得县上打鱼有一手的人家,不然今日都没法好好请常大人吃一顿饭。” 李萸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说:“是呀是呀,就是这么一回事,以后你想要大一点的鱼,尽可以找我,我有认识的人家能买到大鱼。” “嗯。”尹皓生一脸感动地点头,心说李萸这演技比她上次奔丧时已经算好了不少了。 李萸也觉得自己反应快,尹皓生这么突然跟她对词,她也接下来了。 厨房用李萸抓来的两条鱼做了不少好菜,常大人听说后早早就过来了,就想尝尝新来那位厨子的手艺。李萸如今装着尹皓生的随从也没法跟他们同桌,尹皓生也不想她一直站着在后面侍候,便单独给她屋里送了一份。 常大人也没多问尹皓生身边随从的去向,跟尹皓生坐下喝了几杯后便聊起了京中诸事,之后又聊到了这次差事。 “我看这崖州县里说不定藏着那等胆大包天的想要行偷梁换柱之事,不然那张三李四怎么会流放后不久就死了。他们在家中受宠,连流放路上都有人照顾也没说生病,也不曾请过大夫耽误路程,怎么会到了崖州就病倒,之后没几个月就下葬了。” 这事尹皓生心中也有怀疑,原也想找个机会捅到常大人这里,让他帮着说破,想不到他竟自己查到了,似乎还把葛县令之死联系到这上头。 此案要是翻起来查,上上下下要得罪许多人,常大人比他更适合出面。等事情了了,说不定还能铲除县内扎根已久的恶吏,他以后行事也更方便些。 面上他却不能表现得太积极,免得常大人事后反应过来与他生隙。 “不能……”他惊呼一声,放下酒杯细细深思起来。 “怎么不能?朝中手眼通天的人还少吗?”常大人轻哼道。 尹皓生默不作声,圣上好猜忌,又刚愎自用,自以为把朝中大臣掌握在股掌之间,却不知他们沆瀣一气,私下早有勾连。 “常兄还是莫说这样的话了。”尹皓生好言劝道。 常将军受圣上重用,却也被圣上猜忌,哪怕圣上喜爱摆出礼贤下士的模样,却不过是骗骗那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罢了,朝中那些大臣哪个不知,却又有几个肯帮着说话,能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常大人哪里能不知常家的处境,动了动唇后没有说什么,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尹皓生替他把酒倒上,也给自己添了酒,脸上依旧是微笑的模样。 “要是真如常兄所言,我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好参合。” “倒不必你做什么,把衙门的人看住就行。” “这倒是容易。可许多事死无对证,你想查怕是不易。” “葛县令肯定知道些什么。” 常大人已经认定葛县令之死与县中有人移花接木私放罪民有关,就是不知这是一个县的胆大包天,还是连琼州府都有人同流合污。他想等刘大人来了好好跟他商量,但上次商船来崖州时刘大人并没有来,也不知是被琼州府的事情绊住了,还是已经被收买。 他信不过那些只爱动嘴皮子的文人,对尹皓生却不轻视,能跟龙旭臣玩在一起所人,人品当不会太差。 尹皓生知常大人有了误会,却不想太坑他,劝了他一句:“里面的事可大可小,涉及太广,你还是要妥当考虑才好。” “你们文人就是胆小。”常大人不屑地说。 他有心想趁这次差事干出点事情来,让常家在朝廷说得上话,总不能以后只在战时才让圣上想起常家的好来。他也不怕闯出祸来没法收场。要怪只能怪他出京之前圣上特意私下叫了他,让他去了琼州不用顾忌什么,他才有了这样的底气。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连圣上都看不惯朝中的那些老臣,才想拿他当刀子。 圣上的本意原是想借他的手搅一搅琼州的水,却不想他捅了连圣上都不曾想到的祸端。 尹皓生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心下觉得常大人似乎底气特别足,不像是只有常将军替他撑腰,倒像是有了更大的靠山。 他本也不是真心劝阻,劝了几句见常大人的好胜心起来便不再多说,也不提邪气一事。既然常大人本就不信这些,他提了也不没用,这事还得靠道宫解决。 李萸却没这个性子等道宫的人来,既然找到了一个有异的村子,她就想早些查探清楚。白天有别人在,她没好挖坟,一到了晚上,她的手指就痒,不挖点东西她难受。偏尹皓生还在外面跟常大人说话说个没话,她原想找他一块儿去的,想了想还是不带他了,免得这会儿吃得这么饱的他,看到挖开的坟后就吐了。 她也没隐着身形,从房间出来后晃过饭厅门前,确定尹皓生看到她了,才一闪没了影踪。 “咦,刚刚是不是有个人过去了?” 常大人背对着李萸来时的方向,没有看到她过来,只看到她一闪而过的背影,尹皓生倒的确看清了,也猜到她大概会去哪儿。 “大概是哪里的猫。”他感叹道。 “猫?估计是馋鱼了。” 要说馋捕鱼还有可能,尹皓生心下说,继续跟常大人吃酒岔开了这件事。 李萸出了官衙,径直去了海中找湍杞道人。先前湍杞道人曾提到龙煞气,想到这事跟龙族多少有点关系,她现在等不到道宫的人来理清此事,只能找湍杞道人先顶上。虽说湍杞道人只是条杂龙,还是条年纪不大的杂龙,对龙族一事知道的总比她多。 到了海底龟丞相的洞府门口,李萸一看门还关着,湍杞道人正斜躺在他随身带着黄金龙榻上打盹。 “你来了?总算是舍得扔下你夫君了?” 湍杞道人这话说的颇酸,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在吃醋,但李萸知道他还是条小龙,估计是在海底等烦了才会盼着她来做伴。别看湍杞道人这脸长得严肃,瞧着比李萸大好些年纪,内里却跟个孩子差不多。收起了他的黄金龙榻,他又抽出一对黄金锤。 “干等着也是无聊,不如我们打上一架,在海底也不妨碍什么。”湍杞道人兴冲冲地提议道,他的确是呆烦了想找点乐子,心下也早就打算等李萸来了跟她过过招,看看这次谁胜谁负。 换成平时李萸很愿意应战,但如今她心里记挂着别的事,就不怎么想动手。再者,她一看到湍杞道人那对金光闪闪的金锤就没了跟他过招的兴致。 “不了,要是我们在海底打起来,不知上头掀起多少风浪,要是淹了我家夫君管着的崖州就不好了。”她顺嘴找了个借口。 “啧啧啧,你变了……”湍杞道人用看负心汉的目光看着李萸。 李萸懒得跟个孩子扯这些怪里怪气的,说:“我在上面找到一处古怪的地方,你跟来看看。” “好。”湍杞道人一口答应,正要走又回头看了一眼龟丞相紧闭的府门。 “我们快去快回,花不了多少时间。就算他开门又怎么了?你等上几天,他都没不好意思,让他等上几个时辰,你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湍杞道人动了动唇,也没法跟李萸说。别看他角还没有长全,还是条小龙,但人情世故懂得却比李萸多。他哪里能跟龟丞相摆谱,用人族的上下关系做比喻,他就是分到弹丸之地的小小县主,龟丞相却是国之重臣,连龙王都要敬重他几分。 不过龟丞相的脾气还不错,就是稍微等一会儿人也不会生气,湍杞道人想了想还是跟着李萸走了,他也着实在洞府前呆烦了。 两人转瞬就到了罪六村的坟场,李萸领着湍杞道人到了蒋老六的坟前,说:“你觉不觉得这村子和这坟有问题?” 湍杞道人皱着眉,他自进了村子脑子就嗡嗡的,像是这个村子藏着让他忌惮的东西,若不是他信得过李萸,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她做了一个套让他钻。 “不行,我没法呆在这儿。”湍杞道人按着眉头退后一步。 李萸撇了撇嘴,脸上满满的嫌弃。该来的道宫的人不来,来了个勉强能用的又派不上用处,她难不成还得被逼着学学阵法,把此处的关窍找出来? 嫌弃归嫌弃,李萸也没有勉强他继续呆着,拉着他就出了罪六村的范围。湍杞道人的脸色勉强好些,想想也有些不甘。 “也不知那墓里藏着什么,等龟丞相出来了,我得领他过来看看。” “他过来的速度快吗?”李萸很是认真地问。 湍杞道人一愣,他以前倒是没见过龟丞相处理事务,应该还是快的……想到龟丞相开门的速度,他瞬间没了什么底气。 “你等着,我去挖坟。”李萸立时说,恨不得把坟里的东西挖出来怼到龟丞相脸上让他赶紧看。 湍杞道人想让李萸小心些,能让他难受的东西对李萸也许也有害处,话还没有出口,李萸就已经没影了。 所以现在外面的世道是不是变了?这么急性子的女子也能嫁得出去?世间男子娶妻不是只喜欢温婉贤淑的?湍杞道人暗想,总觉得李萸能嫁出去是因为她太强势,心下默默为他不曾见过的李萸的夫君同情了一把。 李萸站在蒋老六的坟前,照着她以前挖坟的习惯把坟土一抬,见那坟里是有一具化为白骨的尸骨,用她的目光来看还是具假的不能再假的白骨。 就这构造,想要骗过谁,肋骨都多了几根,李萸腹诽,隐约看到尸骨底下像是有什么在闪。她把坟土先定在边上,一抬手想把尸骨移动,谁知试了几下都不曾移动它分毫。 呵!跟她比力气!李萸心下冷笑,换了个姿势,又渡了一丝离火过去,想要烧尽定住尸骨的阵法。这种小范围的阵法,李萸遇上一向都喜欢用离火直接烧。如往常一样,她的离火破开了阵法,也像她很多次的计算失误一样,离火把假尸骨也给燃着了。 “啊……” 李萸轻呼一声,差点伸出了尔康手,她没想烧尸骨,她还想查完后把坟复原。 自从造了一回符尸,李萸现在对骨头有着天然的敬畏,能长成这样的多不容易,还是不要随意破坏,哪怕是假的也要爱护。但坏了她也没法补救,她的离火狠起来连她自己也能燎着。 正这么想着,她的离火也不知烧到了什么,忽地闪燃了一下,她伸手用灵力隔挡,心下已经有了再次自己烤自己的准备。 第163章 累了 这次闪燃看起来吓人,火并不大。李萸暂时安了心,放下手想细看时,一股黑气猛地朝她扑了过来,她一时不察见黑气已经到了眼前才用灵力阻拦,旋即反应过来,这种时候她不该用灵力防护而是应该用离火。 这样想时已经迟了,那黑气穿过灵力罩灌入她体内。她忙用体内离火相抗,发现黑气与离火消磨之间,她的本身也受冲击。权衡之下,她暂时只得先收起离火,生生受下黑气的冲击。 “卟!” 灵魂每一寸就像被重击了一般,她吐出一口黑血,把袖子擦了把嘴,转身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很快就碰到了掩着口鼻赶过来的湍杞道人。 “好重的龙煞气!”他抱怨道。 现在在他眼中,李萸就是一团行走的黑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若不是他是龙族最后遗留在人间因而得了龙神一职的独苗,根本没法近她的身。 “现在要怎么办?”湍杞道人问。 体内两股力量正在对冲,李萸如受刀砍剑刺之痛,闻言也没个好脸色。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湍杞道人动了动唇,想要回她一句,又想还是不要跟这个暴脾气的女人争吵,索性闭了嘴。 “要不我回去问问龟丞相,他说不定知道。” “他开门了吗?” “应该快了。”湍杞道人这会儿总算对龟丞相行动慢这件事有了一丢丢歉意,更多的是对李萸急性子的无语。 李萸看自己现在这样呆着也不是回事,问:“四周有没有荒岛之类的能暂时安置我的地方?” 湍杞道人看着她周身的黑气和四周渐渐枯萎的草木,想了一圈,说:“有。你跟我来,别离我太近。” 呀呸!李萸心下骂了一声,也不想离湍杞道人太近害了他。湍杞道人倒没有带李萸去什么荒岛,而是去了一处悬崖下的沙滩,就在崖州境内。落地时,他伸手从崖上搬了一块巨石,示意李萸站上去。 “你现在还是悬空站一会儿,也别去什么岛上,免得影响了水族和岛上的生灵。”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李萸皮笑肉不笑地说。 湍杞道人从她的笑容里感受到一丝危机,急忙说:“我去看看龟丞相开门了没有……” 话一说完,他就跑没影了。李萸冷哼一声,在心下骂了一通龙族胆小怕事,换成是尹皓生在这儿,肯定不会避得她远远的。一想到他,她心下一沉,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恢复,尹皓生见她迟迟不归会不会担心? “臭龙也跑得太快了,好歹帮我报个信呀!” 她抱怨了一句,隐约听到后方有草木沙沙作响,还当是湍杞道人回来了,回头一看却发现有黑气压着草木蠕动着缓缓朝她过来。李萸眯了眯眼,发现来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好的。也不知身上沾上的龙煞气有什么古怪,怎么会吸引林子里残余的怨念,甚至有不完整的魄体在空中慢慢飘来,似想要往她身上扑。 她被怨气浸染了魄体,换成是别人也许彻底堕化了,好在她有离火守在丹田,堕化是不可能堕化的,但想彻底把怨煞逼出去也不易,一个不小心会把自己烧成灰,然后再从头开始修炼。 都已经从头修行过一次了,她实在不想再来第二次。累倒是不累,就是她这个性子不喜欢做重复的事,哪怕这事与她有益。 也是重修之后,她才发现她先前的修为并不扎实,哪怕没有臭鱼坑她,她也不一定能渡过天劫。如今脱去了肉身从头开始,她的修为是倒退了,根基却比以前稳,但想要再练到以前的境界所花的时间会比上一次更多,加上修行环境不佳,怕是不知何时才能达成圆满。 好在她现在是魄体,倒是不怕寿数有限。魄体寿命更长,却也易受损,要是遇上大能说不定还会被炼化为奴。李萸倒是不怕这些,她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那些想来占她便宜,让她的情况更加恶化的邪物怕是打错了主意。 伸手一挥,淡色的火焰从她的指尖涌出绕成一个圈,将围过来的邪物烧了个干净。李萸体内煞气还在四下冲撞,此时动用离火简单像是生生抽自己的骨髓,她的脸色微微泛白,索性在石块上坐了下来,开始调息打坐运行净秽的口诀。 她也不是只会离火一种除秽的方法,就是有了离火之后,其他方法她都不再用,如今想拾起都有些手生。 人果然还是得多留几手,她只靠离火硬拼,怕是迟早有像今日这般陷入两难的时候。 闭目修行了许久,再睁眼时东方已经发白,李萸看向海边,目光所到之处出现了湍杞道人的身影。 “正好你来了,能不能替我去报个信?”李萸出声说道,也没问湍杞道人为什么来,说不定是等门等得不耐烦了来找她这个没法移动的说说话。 “且先等等,龟丞相来了。”湍杞道人一脸郑重地说。 “在哪儿?”李萸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也没有发现有东西跟着。 受龙煞气影响,她的五感略有退化,这四周除了湍杞道人的气息她没有感觉到有旁人在。 看来是位隐匿气息的高手,李萸暗想,又想湍杞道人是不是在逗她,自从看过湍杞道人替她造的皮甲后,她再也不信这小子是条正经龙。 湍杞道人一脸虔诚地伸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讨钱,李萸倒是看到他手心上像是放着块石头,再一细看却是一只小墨龟。 李萸露出了问号脸,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家龟丞相渡劫化形时,没有选择化为人形,而是化为了娇小可爱受世人追捧的墨龟外形。”湍杞道人一脸心虚地吹捧道。 哪里娇小哪里可爱哪里受追捧?李萸就是很不懂。 像是猜到了李萸心中的疑问,龟丞相缓缓探出头来,歪着脑袋出声道:“喵~” 李萸心梗了一下,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拒绝尬萌,不是所有种族都适合学猫叫的! 你们水族怎么奇奇怪怪的! 湍杞道人看到她吐出的血落在沙滩上烧出了一个坑也不敢上前,托举着龟丞相说:“你放心,龟丞相说他有办法。” “真的?”李萸真的很怀疑。 龟丞相慢慢摆正了脑袋,吐出了总算听起来靠谱的话语:“真~” 苍老的声音配上缓慢的语调,让人心生信任的同时,也让人急出一肚子火来。 啊,累了,要不她从头开始练,李萸一脸木然地想。 龟丞相显然不能理解李萸的暴躁,还在缓缓讲述他知道的事。 “蛋……阵……龙气……反噬……” 李萸一脸茫然,看向神色凝重的湍杞道人,心下想这条小龙装什么装,好像他能听懂似的。 “龟丞相的意思是有人用龙蛋布了阵法抽取龙气,龙气被抽走后必生龙煞气,龙煞气会招来反噬。” “你是怎么听出来的?”李萸目瞪口呆。 “我好歹有龙族血脉传承,有些事是记在骨血里的。” “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传承记忆太多,我一时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湍杞道人有些心虚,没脸说因为他是杂龙得到的传承没有正统龙那么完全,有些记忆还是他成长之后才想起来的,他还没有整理清楚。 “哪怕我挖坟前提醒一声也好呀~”李萸控诉道。 “你那时走的那么快,我想提醒也没来得及。” 李萸撇了撇嘴,也没法怪他,谁让她心急呢,哪怕多等一天,也不会是现在的局面。 湍杞道人略有些心虚,继续跟她解释道:“先前偷龙蛋的人显然知道这种抽龙气的邪术,而会想用这种术的人往往是想成为帝王的人。 东方有帝星,乃是星群,其中最亮那一颗是当下的帝星。帝星的位置不是不变的,一旦它因为天数陨落,星群中会有另一颗最亮的星子成为新的帝星。 龙气于帝星有益,可以修复帝星已有的损伤,也能助星群中其他星子闪耀光芒成为新的帝星。 这样影响天数的邪术历来被禁止,它会伤及我们龙族的性命,还要拿生灵献祭,且邪术不管成功与否,生成的煞气会持续危害生灵。就算术成,帝王得到了他想要的江山,天下也会灾祸横生,最后受苦的还是生灵。” “百姓也太倒霉了,又被献祭又被反噬,平常还得交那么多税。”李萸不禁抱怨了一句。 “其他生灵难道不倒霉吗?我们龙族又有什么过错?有人野心勃勃想当帝王,不但拿人族献祭,还害了其他生灵。上次风灾就是因为邪术,崖州边上海域内水族也折损了许多,不然龟丞相也不会向我示警。”湍杞道人沉声道。 李萸一时无言,哪怕这事跟她无关,却又好像她也有错一般。 湍杞道人倒也没有怪她的意思,淡淡地说:“算起来你也倒霉,如果你不去挖坟,也许那股煞气会一直埋在那里慢慢融入水土之中悄无声息地危害生灵,现在都到了你身上。 哪怕他们用的是龙蛋而不是真正的成龙,这股龙煞气也不弱,你正面被冲煞能活着也着实不易。如果你控制不住体内的煞气让它四散开来,你会死,也会累及他人。” 李萸:p 骂归骂,李萸倒是庆幸自己把龙煞气挡下来了。玄异之事就让修行者来解决,莫要牵扯无关生灵。 “现在我这要怎么办?”李萸问,龙族总归有什么办法。 “你还能控制住龙煞气吗?”湍杞道人问。 “能,我还能跟它同归于尽。”李萸冷冷一笑,但这显然不是她要的结果,她现在也不想这么做。 湍杞道人倒是没想到她还真留有余力,却也不希望难得聊得来的道友就这么没了。 “会有办法的,我跟龟丞相再商量商量。” 有事得商量这点李萸可以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商量的对象。 “你说你要跟谁商量?”是那只开个门都要十天半个月的老龟吗? “我们会尽快的。”湍杞道人也知道李萸为什么会这么问,默默又露出不厚道的笑,“你可以趁这个机会改改你的性子,就是因为你性急,事情才会成了现在这样。” 还不是因为某龟太慢,李萸腹诽,心知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有些暴躁地挥手赶人。 “少贫,快去商量去。”说完,她又记着另一件重要的事,“别忘了去跟我夫君说一声。” 湍杞道人无奈点头,想不到这样危急的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想着她的夫君。 尹皓生这会儿也担心一夜未归的李萸,他猜测李萸是去了罪六村,有心想去看看,又怕坏了她的事。她哪怕出入随心,但总会跟他交待一声,像昨天这般照个面就离开的应该是很快会回来的意思,可一夜过去了,她却没有回来。 独自坐在书房,他正在想可以做点什么,就见一道人一手托着龟出现在书案前。 “真人。”尹皓生眸光一转,起身恭敬朝他行了一礼,猜测这人应与李萸有些关系。 湍杞道人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他勉强还算满意。 “李道友出了点事,近期回不来了。” “阿萸怎么了?”尹皓生着急地问。 湍杞道人想着这事怎么算都是人族惹出来的,到时候得交由道宫的人处理。他不可能在县衙等着道宫的人来,索性就跟尹皓生说了,让他到时候转达。 “有人偷盗龙蛋,抽取其中龙气补充帝皇之运,留下龙煞气遗祸人间。如今李道友一人受下了龙煞气,想要消除怕是不易。” 尹皓生面色发沉,哑声问:“我能做什么?” “跟道宫的人把施法之人找出来,不管是哪拔的人,总不能让他如愿,也不能让幕后之人坐稳了帝位。”说到这个,湍杞道人见尹皓生是个官员,语气不由带出几分讽意,“天下即将生乱,就不知你能不能掌控这乱局。” 不待尹皓生说什么,湍杞道人就化为清风从屋里消失了。 尹皓生静立在原地,挺得笔直的背有如扎根于悬崖的松柏。 乱局?他在心中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像是沉入海底的星子。 第164章 埋骨之渊 湍杞道人虽不喜人族,但对李萸并无恶感,大概是被打服了,知道李萸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回到龟丞相的洞府,他将龟丞相放到用蚌壳做的软窝上,认真的盯着他。龟丞相似承受不住他的目光,缓缓把脑袋缩进了壳里,又探出一点点对着湍杞道人。 良久之后,湍杞道人先绷不住,好声问:“相爷,您倒是给个主意呀。” “你……”龟丞相幽幽地说,意思是让他自己拿主意。 两人都知道要化解龙煞气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让李萸去龙族的埋骨之渊,只有那里可以消磨龙族的死煞气。 龙族死后易生煞气,除非是尸骨让人取走炼化,不然就会遗祸人间。平常连鳞片都不想给别族一片的龙族,哪里肯让人把自己的尸骨炼化成武器或者入药,宁可死后成乱,也不愿任人取用。但煞气不分敌我,觊觎龙族的人会被吞噬,就连龙族也会受害。 好在龙族在深海之中找到了一片埋骨之所,那里天然生成的罡气可以消融龙煞气。 既然是埋骨之地,龙族不可能欢迎外人前去,龟丞相也没有去过,湍杞道人这样的杂龙也只敢在边上远远看一眼,不敢靠得太近。能葬在埋骨之渊的都是龙族有头有脸的龙,大部分都是龙王,甚至有人在死后化为骨龙王凭意志继续守护龙族。 自龙族从世间搬迁后,骨龙王也陷入了沉睡,但埋骨之渊还残忍着许多龙族的意志,守护着龙族死后的安宁。 李萸并非龙族,湍杞道人不敢让她入埋骨之地,怕她身上的龙煞气还没有解就被龙族护族的意念消灭了。 世间垂涎龙族的人太多,有想要借龙气的,也有想要龙族骨筯皮鳞的,让龙防不胜防,也难怪死后也会生出意念守着族类。 但李萸身上的龙煞气着实棘手,要是不化解只靠她一个人在那里撑着,也不知能撑到几时。 龟丞相也知道如此,却不敢冲动做主。他与李萸才见了一面,不像湍杞龙王与她共患难过,不知她品性如何。且这本来就是龙族的事,现在湍杞是世间唯一的龙,这事当由他说了算。 湍杞道人从没有把自己当龙王,他的封地只是一个湖,当初在众龙中算是不起眼的一个,要是自称龙王还会被其他大妖笑话。 他也不觉得自己是龙神,哪怕受此神位庇佑,他可以挡下许多咒害,但他心虚呀。他就是一条血脉并不好的杂龙,分到的也是山林深处与大海隔绝的小小湖泊,就是个乡下的湖主,猛不丁有一天有人说整个天下的湖海都是他的了,他心下只有惶恐。 水族剩下的妖都不怎么成器,唯有龟丞相还算靠谱,就是动作慢了一点,但他漫长的龙生不介意放慢步调多等等,往常水族有什么大事,他也不爱过问做主,喜欢等龟丞相拿主意。这些本就不是他能管的,还是让龟丞相来管最合适。他连他那小小的白水湖都打理不好,前些日子还让人闯了进去偷了龙蛋,要不是李萸,连他都得遭殃。 如果此次受邪术戕害的是他,李萸所受的龙煞气会比现在严重得多,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李萸救了他,还给了他守护白水湖的法宝,哪怕他替她做了龙甲回报,终是不及。 “我去问问她的意思,总归是她的事。”湍杞道人说道。 龟丞相缓缓从壳里探出头来,终没有说什么又缩了回去。到底年纪还小,不敢自己拿主意,再过个几千年就好了,多少龙都是这么过来,他在心下想,不禁又怀念起以前他扶佐过的龙王,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还当位某位龙王的肉盾呢。 他们在商量帮李萸除煞的事,李萸自己也在考虑。 她坐在沙滩上的巨石上,望着前面无垠的大海。在阳光的照射下,海面翻涌着银色的浪,差点闪瞎她的眼,却又让她心生向往。同样是被烈日照着,跳进海里肯定比在沙滩上晒着舒适,但她现在没法下海,会祸害水中的生灵。 因为龙煞气的侵染,她的防卫出了一点问题,没有那以前那样不怕热了。她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快要被太阳晒化的痛苦,就是离火烧身都没有这样热。 看了一眼被黑气缠着的手掌,隐约露出的掌心微有些透明,这可不是一个好预兆,李萸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昨日没有当机立断与这龙煞气拼一把,现在一夜过去了,她为了抵挡追着煞气而来的邪物动用离火,煞气入体也更深,她再自己烤自己就真的要没了。 哪怕她再莽,也知道同归于尽是下下之策,她还是先动动她不怎么爱动的脑子想想别的法子,既然她有压制龙煞气的本钱在,当不会就这么被生生困住。 至于湍杞道人那边,她没抱太多希望,至少短期内不抱希望。在感受过他们的办事效率后,她已经不想太指望他们,与其就这么等着还不如自己想办法。龙族规矩又多,她所中的龙煞气又跟灭龙相关,说不定他们根本不想解这样的煞气,就是将解煞之法传承下来。 这次湍杞道人却比她想的来的快,月亮刚爬上明亮的天空他就出现了。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李萸有几分不信,“还是来送吃的,那吃的不会是你做的?” 当初在湍关泽,李萸深受湍杞道人的厨艺毒害,实在不想再吃了。 湍杞道人本来心情还有几分沉重,听她说了这个,便有些许恼火。他的厨艺怎么了?也没有太差呀,看他把小明晏养得那么好就知道。 “我不是来送吃的。”湍杞道人说到这个还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没想过李萸还会饿。 李萸也就这么一说,这种时候她哪里顾得上吃,还是多服几颗丹药实在。 “那来干什么?” “是关于你身上龙煞气一事……”湍杞道人迟疑着,话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李萸这暴脾气,差点又被气得吐血,敢情这会儿被龙煞气折腾的不是他,竟还有心思在那里磨磨唧唧的。多大点事,有什么好商量的,行就行,不行她就用自己的法子拼一把。要是再拖,她怕每天夜里都得对付凑过来的邪物,到时候雪上加霜。 “说!” “我龙族的埋骨之地可以清除龙煞气,就是非龙族不得入。”湍杞道人一口气把话说完,又怕她误会,连忙补充,“不是我不让你去,是里面有守护龙墓的英灵,他们容不得其他族类入内,也不会听我的。” “多简单的事,你刚一口气说完多好。”李萸呛了一句,又长长一叹,“果然,不管哪个世界的龙提到墓地都不大气。” 湍杞道人抿了抿唇,也没去想她是不是认识其他的龙,心下说难道人族对这种事就大气,谁会欢迎别人去挖自家祖坟。要不是相信她去了也不会挖坟,他也不会提这件事。 “我是怕你去了反倒是害了你,才没好意思开口。” “我自己选的路,怪得了谁?” 就像她自己冲动去挖了坟,如今被龙煞气冲到,也没法怨别人没拉着她,这不是无理取闹。目光转了一圈,她马上就有了决断。 “我什么时候能去,现在就能去吗?” “你就这么决定了?”湍杞道人不禁问。 “不然呢,难不成还得挑个黄道吉日?多耗一天,我便要多受一天的罪,有什么可想的。怎么?你家墓地还挑日子开放?” “那倒没有。” 湍杞道人看李萸一个比他年纪小上许多的女子都这般爽利,也不想再拖着,免得显得他堂堂龙王一点也不大气。 “那就走,我先用法器装着你,免得你祸害了海中的生灵。” 湍杞道人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箱子,这原是他用自己的龙甲所炼想要用来禁锢妖邪,但做出来后发现封禁的效果一般,还没有来得及改进,倒是让李萸用了。就李萸如今这一身的煞气,这箱子之后怕是毁了。 “行动快一些,我们得在箱子被煞气消融之前到达埋骨之渊。” 李萸嫌弃地看了那金光灿灿的箱子一眼,无奈地应了声好,然后就钻了进去。湍杞道人关上箱子,托着消失于海滩上,只有遗留在海滩上的青石见证了这一切。 等李萸再从箱子里出来时,人已经从月光照耀下的沙滩转移到幽暗的海底。四周也不是全然没有一点光亮,在一堆堆石块上有一块块发光的苔藓,幽幽照高了前路。也许是太深了,四周并没有其他生物,安静得好像时光都无法到达。 湍杞道人等李萸从箱子里出来后,就朝后退了一步,朝前指着横在两人前面的一道海沟。 “这儿就是埋骨之渊,你要是想去就自己下去,我没法陪你。” “都到门口了,你不进去给你家祖宗扫个墓?”李萸调侃道。 “我们龙族不兴扫墓。” 李萸当然知道,笑了一声,她摇了摇头,转头就要朝深渊里跳。 “你等等,也不留几句话……”湍杞道人话还没有说完呢,李萸已经跳了下去。他愣愣张开嘴迟疑了片刻,抱怨道:“……这到底什么人呀,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李萸想跳就跳了,哪里还会让旁观的人有什么心理准备。 不愧是龙族的埋骨之地,她跳下没有多久,就感觉空中有什么朝她面门直冲而来。她伸手想用灵力阻挡,却因煞气缠身灵力运转受阻生生慢了半拍,被那气撞到了身上。像是通过试探知道了她的存在,无数风向她袭来,化为利刃,瞬时在她身上留下无数伤口。 李萸也知这样不行,趁着这会儿四周也没有人看见,就把湍杞道人给她打造的过于花哨的皮甲给穿上了,哪怕不能防住全身,至少能护住要害。 想不到跳个沟还得换装,李萸腹诽,等换上了皮甲,她总算是落了地。身形微微一晃,她不适应渊底涌动的威压,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都是什么地方! 想到龙族那些大能,她也没再抱怨。这深渊之底比上面还要更亮一些,底下的细沙微微泛着光,四周还随处可见脑袋大的发出幽光的珍珠。龙族是不兴扫墓,但后辈偶尔会往深渊扔一些先祖喜欢的珠宝,从审美上看,湍杞道人这条杂龙尽得真传。 “大胆,竟然擅闯龙族禁地!” 一个低沉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就在耳边炸响,在整个空间不断回荡。 李萸按了一下发胀的头皮,四下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实体的异物,四周的威压却更重了,像是有一股力量挤压着她,想让她屈服。她咬了咬牙,庆幸身上带着煞气,因此而生的疼痛一直提醒着她保持清醒,也保持着战意。 跟体内的煞气对抗会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憋屈,但现在多了一个外部的对手,她总算有了使力的对象。哪怕是个看不见的对手,但只要她呆在这儿,他总会找上门。 龙族残存的意志肯定跟龙族所有龙一样小气。 “擅闯者死!” 那低沉的声音在四周回响着,李萸轻笑一声,并不放在心上。 死不死的,别人说了都不算! 她运起口诀,调动体内并不流畅的灵气,哪怕灵气每动一寸煞气便会来争抢位置让她周身连割裂般疼痛,但她又岂是这点疼痛能打倒的。连同那煞气一起,她运起一道屏障,勉强从龙族埋骨深渊的威压中直起身子来。 当初在妖界,她只知道龙族对其他水族有天然血脉上的压制,怎么现在连她也压了,莫不是看不起她是个魂修? “龙煞?”那个声音似乎就在她周围游荡,忽地暴出一声怒吼:“屠龙者!” “呸!”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要不她怎么就对龙族没好感呢,就这脑回路跟二愣子似的,她怎么能亲近。 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不过是一道意志,本也没有那么聪明,再说了她澄清了有什么,龙族意志本来不会允许她一个非龙族的人呆在这里,还不如激怒它跟它打上一场,就是现在她的情况不是打架的时候。 这该死的龙煞气!她暗骂了一声。 第165章 是死是活 如李萸所想,不管她是不是屠龙者,龙族埋骨之地飘荡残存意志都不允许她出现在这里。本来就重的海水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流而过,猛地从上方倾泻下来笼罩住李萸全身。 李萸没来得及反应,在一股像要把她骨头压碎的威压中倔强站立着,继续运用功法抵抗无法用肉眼辨别的精神力冲击。 隐隐浮于她身体表面的黑色煞气被海底涌动的的罡风冲击着,同时也撞击着她的身体,却不能撼动她分毫。她默默伫立于寂静的海底,若不是偶尔身上还有气泡涌出,任谁看了都会把她当成没有生命的雕塑。 四野阒然,时光凝滞。 深渊之上,湍杞道人踮脚张望,又不敢向前一步。 再等一等,应该没有那么快,他安慰自己,并且默默在心里定下时间界限,要是到时候李萸还没有出来,他就下去看看,好歹帮她收个尸之类的。 这一等就过去了小半年。 湍杞道人也不是一直守在深渊崖边,难得龟丞相开了门,他也趁机请教了许多事情,还曾抽空回了湍关泽,检查龙明晏的修行进度。龙族生命漫长,小半年时间不过是一瞬的事,他甚至连着几天忘记要去深渊边上张望底下的动静,再去时,也没有发现四周有什么变化。 李萸不会是已经死了,湍杞道人偶然会这么担心,却又不信她会这么没了。 这日,他来到埋骨之渊边缘,还不曾靠近就发现深渊底下有无敌气泡正在上涌。 这是……湍杞道人也不曾看过这样的场景,不知是吉是凶。 “卟”,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响从深渊底下传来,漆黑的深渊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嘴,而从中飞升而上的李萸像巨兽本该吞下的食物。 稳稳站在岸上,她朝惊呆的湍杞道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感慨自己总算是出来了。 “你怎么成这样的了?”湍杞道人回过神后马上问。 “什么?”李萸不解,这才有机会看看她的身体。 在深渊中她光顾着跟龙族意志对抗,还没抽出空来看看她身体的变化。 经过渊内罡气的冲刷,她体内的龙煞气总算是清除了,但在两者冲撞的过程中,她的灵气被消耗一空,根基也受到了冲击。认真算起来,这跟自己烤自己的结果差不多,唯一的差别或者说好处是能护她的修为不掉。 哪怕她现在极度虚弱,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她也是金丹修士。 就是她现在的虚弱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自己身上莫名出现的白衣,一脑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她现在是变成鬼了吗?连鬼制服都穿上了。 她结丹后虽有了肉身,但这肉身与真正的肉身还是有差别,比如她在极度虚弱的时候身体会变的透明,再比如虚弱时会代替真正的衣物穿在她身上的白衣。 “我现在还能晒太阳吗?”她忽然问。 “啊?我怎么知道。”湍杞道人看着眼前披散着及腰长发、白衣胜雪的女子,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无法沟通的人,只有她身上破破烂烂的皮甲是他熟悉的。“皮甲怎么坏成这样了?” 他的话刚说完,那皮甲就自动从李萸身上脱落掉在了地上,消散于幽幽海水中。 “如果没有你的皮甲,我活不到现在。”李萸真心实意地感激道,心下乐开了笑,总算是摆脱这件花哨的皮甲了。 一切都合她的意,哪怕身体变透明了。 “你要是喜欢,我再替你打造一副……” “不用,我现在也用不上。”李萸连忙拒绝,怕他再提,问道:“我在这儿多久了?龟丞相还在门外吗?你们龙宫有没有适用我这个状态修行的功法?” 湍杞道人也不知回答她哪个问题好,待看到她飘在他眼前,总忍不住会想:她到底是不是死了?她死了也还是那性子! 等回到了龟丞相府门前,门是关着的,湍杞道人现在倒是可以自由进出,但现在进去也没有用。 “龟丞相前些日子一直担心你的事,费了太多心神,这几天刚睡下,估计要睡一段时间。”湍杞道人好声说道。 “一定是累着了,年纪大了也没有办法。”李萸笑笑说,脸上的表情比她的新形象还阴气飘飘。 说什么费神当然不过是托词,龟丞相本来就一得闲就睡觉,湍杞道人也不知李萸什么时候能出来,总不能拦着不让龟丞相睡。 “他很快就会醒的,不如你在这儿稍微坐坐,正好龟丞相的府里有张寒玉床,极适合修炼。”湍杞道人好声说。 “算了,我都在底下修行了好些日子,也得出去活动一下。走了。”李萸朝他挥了挥手,一转身便离开了,身法倒是比以前更快,如果不是飘着,他也许会说一声因祸得福,现在这般不上不下的,他都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总得来说,结果还是好的,龙煞气消失了,没有生灵受到伤害,李萸也好好地活了下来,湍杞道人想到这儿,又觉得好像还是欠缺了什么,想了一圈后,他也没想到,最后把思绪落到了湍关泽。既然李萸都离开了,他也该回去一趟,龟丞相这儿……谁知道什么时候醒。 龟丞相醒过来后自会跟他传信,他再收拾收拾过来,大概就只需等上三两天就能等到他开门。 崖州县城内还是冷冷清清的。 午后,疾驰而过的风像是想把留在街上的人都吹跑,一看到人就往人衣服里面吹。当地一年难得有几天称得上冷,也少有人准备厚重的棉袄,冷风一吹就冻得穿单衣的人直打哆嗦。 码头里没有到货的船,街上也没有滞留的客商,本地人匆匆地路上走过,不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如果不是有铺子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实在看不出新年该有的气候。 这样的天气对尹皓生来说却是难得的舒爽,京城深秋的天气都比这儿冷。以前他最喜欢深秋,到了崖州也许得变一变。照时令算,现在已经开春,前几天他晚上睡下觉得有些热,让人把被子换成薄的,想不到才暖了没几天天又变凉了。 他没把崖州的凉放在心上,直到半夜被冻醒,头也跟着隐隐发胀。望着床顶发了一会儿呆,他又沉沉睡去,如同往日一般。他的身体自修行后便不错,很少闹病,哪怕夜里受了凉,睡上一觉后又精神十足,像是那些头疼脑热是他的臆想。若真生出虚妄来,他应该想到的也是旁的才对。 “长青哥,厨房刚做好的甜汤,我顺路送过来了。”一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前语气娇柔地说。 她是府里新来的丫头,原是想留她在李萸身边侍候的。李萸到了崖州就“病了”,她身边的秋桐又不许别人近身侍候,她们这些丫头整天都挺清闲。衙门里有人偷偷在传,说是李萸有怪病,一发作起来就不认人只认得秋桐,这才不让她们主屋。她们不曾见过夫人的病容,心下也信了这传言。 正房夫人身体有恙,其他人难免生出心思来。秋桐等以前就跟着李萸的倒没有多的想法,反倒是本地新采买的几个心思颇多。尹皓生原是想留着看看是不是谁安插的人手,如今见这般不像样,倒也没有留情面,等长青把她顺道送来的汤水端来时,淡淡吩咐了一句。 “发卖了。” “是。”长青应道,转身端着汤水就走,生怕尹皓生还有余怒。 尹皓生自李萸病后就有些深沉,就连跟了他许久的长青有些日子也会战战兢兢的,哪怕尹皓生并不曾对他们发过火,却好像总处在发怒的边缘。他在外面倒还是一派淡定温和的模样,偶尔沉默阴郁的模样也只有他们几个信任的才看得见,不然也不会有那心大的敢往他眼前凑。 长青把甜汤端走后,便去叫了人伢子来,准备把那丫头发卖了。那丫头听说自然不愿,在院中好一通哭闹。他们现在还是住在县衙后院,她这一哭还有不少前衙的差役张望,哪怕嘴里没有说什么,目光却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自修行后,尹皓生的五感也强了些,隔了几座院落的哭喊声他也听得到。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敢相信自己之前竟把她当成是谁派来的探子,就是有人对他起疑也不会派这样的废物来。看来朝中并没有注意到他,是不是可以让局面更乱一些? “怎么有人在哭呀?” 忽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一愣转过头看到了笑容灿烂却跟他记忆中有些差别的李萸。 “哟,我回来了,暂时不要吃的。”李萸朝他挥了挥手。 以前她一出现尹皓生就忙着给她张罗吃食,李萸怕他现在也会如此,先提前拒绝,然后张开双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展示她有些透明的身躯。 “我暂时不用吃东西。” 不知是不是她的样子吓到他了,尹皓生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忽地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她的身体看着透明,但还是有实体在的,就是实体不怎么扎实,有点像是松散的棉花团。尹皓生马上也注意到了,不敢抱得太紧。 “你别怕,我会替你报仇的。”尹皓生好声说道。 “呸,我又没死,报什么仇!” 李萸骂了一声,从他怀里消散,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凝成实体。 “你不会以为我变成鬼了?不是这么一回事。我本来就是魂修,当初回归的身体,也就是你所认得的李萸不过是个假人,就像我先前造的符尸一般。” 尹皓生微微冷静了些,还是有些不信。 “可是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没什么,灵力用太多了,连形体都没法维持。你可千万别以为我是鬼,去寻什么古怪的法子把我给超度了。” “我哪里寻得着什么法子。”他说着走近她跟前,见她也没有躲,重新伸出了手轻轻扶住她虚软的肩膀,慢慢把她拥进怀里。“能回来就好,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是人是鬼,都不重要。”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李萸能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稳定自己的情绪,本来想推开他的手顿了顿,由这么抱着,心下有些许感概。 “我好像也没有离开多久呢,你怎么变得娘唧唧的,也瘦了不少,好似我出了多大的事一般。湍杞道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是不是不信我的能力?” “都成现在这样了……”还让他怎么相信。 尹皓生没说出下半句,他记得李萸爱炸毛的性子,不管她是魂体还是肉身,性子总不会变。就是换上一身清爽的白衣,像温婉女子一般披着长发,李萸还是那个李萸。 现在这样怎么了?李萸猜到他想说什么,正要回嘴,尹皓生已经自己把话收了回去,还换了话题。 “以后遇到危险还是避开些,这半年来我日夜为你忧心,都不知怎么过来的。” 李萸见他示弱,也不好再说他,嘴上痞痞地说:“意外嘛,谁也不想的~结果还是好的!” 尹皓生无声地表示不认同。他在李萸出事后,去过罪六村,看到了村子里那个空了的坟包附近枯萎的草木。如同这些草木一般,世间本会有许多人无故死去,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李萸替他们受下了此劫。他不想去计算什么,这样的劫难本不该存在。 人命不是棋子,那些用人命当筹码博弈的人,才该呆在棋盘上。 平复了心情,尹皓生继续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你现在这样的能出现在人前吗?” “夜里形体能凝实些,大约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出现在人前了。要是不方便,我可以暂时住到海里。” “这里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夫君,哪里会有什么不方便,就是得避着那些话多的下人罢了。” “我可以让他们看不到我。” “那你隐身的时候,他们能碰到吗?”他一边这样问一边伸手摸了摸了她的脸。 “碰不到。”李萸感觉脸上有点痒,伸手捏住他的手,微一用力尹皓生便不能有多的动作,“你也算半个修行者,才能看到碰到。对了,这些日子你可曾荒废了修行?” “不敢懈怠。” 第166章 京中生变 为了以后能帮上李萸的忙,尹皓生这些日子在修行上也更努力了,要是不在修行上多费心力,夜里总会难以安眠。 “是吗?” 李萸不太信,总觉得他的气色看起来不像花心思在修行上,修行者不说个个神清气爽,在不受伤的前提下不会像尹皓生这般憔悴。她想试试尹皓生的修为,双手正握着尹皓生的手不得闲,正好又在他怀里,索性便踮起脚与他额头相抵。 尹皓生一愣,感觉额头烫烫的,全身的血液也跟着欢腾起来。他还不曾离她这般近,许是她变了装束的缘故,比以前更让他移不开眼。他心头微颤,贪恋此刻的温度,在她似乎想要离开时,俯身吻住她的唇。 李萸也呆愣了片刻,想说她试他的修为还说得过去,就他现在的水准难道还想知道她的灵力如何?旋即她反应过来,她做的跟尹皓生现在做的是两回事。她忽地有些不知所措,任他的气息缓缓侵入,本能地又从他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他这些日子修炼出来的些许灵力。 李萸还是魄体,没有气息和体温,尹皓生却还是尝到了她嘴齿间的甜,也许这甜是因为她没有拒绝,又许是因为别的……谁知道呢,他想不了那么多了。 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喘息声也于黑暗中归于平静。李萸躺在书房内尹皓生平时午休时会躺上一会儿的榻床上,伸着手横在眼前细细看着。 “别冷着。” 尹皓生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拉两人身上的薄被,伸手将她光洁的胳膊圈在怀里,从她身后紧紧抱着她不留一丝缝隙。 “我不冷。”李萸说着,把手从他怀里抽了出来,又转过身看向尹皓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我的身形好像扎实了些。” “是呢。”他喉头一紧,与她十指交扣,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唇上,上前用力亲了亲,“和普通人一样。” 李萸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双修也许有用。你这几天可有空,能多花点时间跟我修行吗?我得研究研究。” “现在是正月,衙门封印,我这些日子都得闲。”说着,他又亲了亲她的指尖,“你想我怎么陪你?” 总觉得两人说的是两回事,李萸腹诽,想要跟他细说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老爷,可以用饭了。”小厮说道。 “知道了,去主院摆饭。” 葛县令的家眷已经搬出了县衙,尹皓生让人将主院重新翻新后便搬了进去。 说完,他又看向李萸,问:“你现在的样子能保持多久?要是不怕秋桐知晓,我们可以回主院住着,总不能一直在书房。” “一晚上总能撑住。” “那便好。” 知道尹皓生依旧会来主院用饭,秋桐站在卧室前看着小丫头收拾饭厅,面色有些冷然。午后长青发卖了一个心大的丫头一事,院里已经都知晓了,秋桐又懊恼又忧心。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要是以后次数多了,李萸又没回来,难保尹皓生之心还如往昔。 她想替李萸看着些,却还是让人钻了空子,一想到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背主之事,她脸上就烧得慌。 饭厅里刚摆上饭菜,尹皓生便进了主院,他没有先往饭厅去,而是去了正屋,一如往常一样。哪怕以前屋里没有人在,他每次进院都会先去屋里看看“生病”的李萸。秋桐也没有跟着进屋,就像屋里真的有人在一般,她得知趣些让两人多说说话。 隐约她感觉尹皓生进屋时,好似身后跟着一阵风,秋桐想起以前来去无踪的李萸,心下有些猜测又很快打消了。 估计是起风了,她想,她已经被忽然而至的风骗过好多次了。 过了没一会儿,尹皓生从屋里出来,跟着他一块儿现身的还有李萸。秋桐愣了愣,马上又收敛表情,嘴角却不禁翘着,眼眶也微微发红。 李萸露面的时间很短,毕竟她还“病着”。顶着一张略有些发白但并不憔悴的脸在饭厅坐了坐后,她便回屋了,也没有吃什么东西,倒是盯着尹皓生吃了不少。 尹皓生的确是饿了,略显匆忙地吃完饭后,他便拉着李萸的手回了卧房,早早就歇下了。秋桐想问问李萸几时回来的、有没有受伤,都找不到机会,之后几天也是一样。 两人呆在屋里也不出门,李萸先前养病的日子他可不是如此的。 秋桐知道外面流传李萸有怪病,当别人说起尹皓生如今整天都跟李萸关起房门呆在屋子里时,她正好把事情往这个上面安,说是因为李萸如今的病好些了,能跟尹皓生多说说话。会多想的人自会以为是李萸的怪病好了,以前不认得人,现在却能跟人说话。 在心里,秋桐其实也有点泛嘀咕,就算两人久别重逢也太腻歪了些,这都呆在房间里多少天了。 两人的相处跟秋桐所猜的并不完全相同,但也相差不远。 李萸本人有些郁闷,因为双修的进度并不怎么理想,尹皓生的定力差了些,总是练到一半便把心思拐到了别处。他的灵力不多,体力倒是不差,要是逼着他一整天跟她双修,他的灵力也跟不上,李萸索性就听之任之。 虽说把时间放在修行以外的事上有些浪费,但她也不讨厌。如今她这样的状态,修行一事也急不得,且就这么松散着。 “对,就是这样,别这么用力……” 卧室内,李萸正在指导尹皓生修行。 他的修为太低,哪怕她用丹药助他,短时间内也难有进益。李萸见他还算认真,也不笨,索性多指导他一些,免得他精力过盛。把力气放到修行上多好,修行提高了,两人双修也能更顺畅,这不比追求其他欢娱更心旷神怡。 尹皓生食髓知味,显然不是这么想。 李萸看他的目光又有些飘忽,转过头假装没有发现。 看来光用修行消耗他过多的精力还不行呀,她暗忖,垂头问:“这都已经出正月了,你不用处理县里的事务吗?” “县里的事我去岁便都安排好了。” 崖州县贫穷偏僻,哪怕到了该春耕的时候,县里的事务也不多。倒不是村子里的人懒,实在是能耕种的良田不多。尹皓生去岁已经统计过县里可耕种的田地,也想过改种其他作物增加收入,为此他特意请人捎来了种子和有种田经验的老农。 为防影响民生,尹皓生也没有强硬地推广,而是选了几块收归官府的无主田供老农示范种植,各村有兴趣的皆可来旁观取经。 说起来,这些无主田不少原是马县尉家的,马县尉因偷梁换柱私放罪民一事入罪,已经在年前问斩,马家被抄没,他的家人如今正在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的路上。 常大人去年在朝中闹出不少动静,到了年底才稍微平息,至于底下有多少暗流,又有谁能知道。那些给暗流添一把力的人,更没有人能全部窥探到。 这些事尹皓生自不会跟李萸说,她一离开就是半年,中间毫无音讯,难得回来又如此虚弱,自当好好休养才是,就连他自己也想懒散些日子。 “不行了。” 尹皓生捶了捶打坐许久有些发麻的腿,身子一歪靠到李萸身上,伸手揽住她的腰。 又来了,李萸默默翻了个白眼,也不能说他不努力,每日该他修行的时间他都好好在修行,但时间一到他就这德性。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不能努力一点。 “我刚刚似乎又炼出了些许灵力,不如渡给你。” “不用,我现在已经能修行了,你不必都给我。” “本就是为了你才修行,本就该给你才是。等你恢复了修为,我也能跟着沾光。” 道理是这个道理,问题是他想要做的可不止有与她双修渡灵力给她而已。见他越靠越近,双手也不安份起来,李萸有些恼羞,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目前为止,双修的确是助她恢复最快捷的方法,哪怕两人修行的进程比她想的要慢,却也快过她一个人闭关。若不是如此,她才不会放任他胆大妄为。 “老爷。”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长青站在外面,面上有些着急。若没有要紧事,他也不敢来打扰两人。 尹皓生也知如此,有些遗憾地松开手,在李萸脑门上亲了亲。 “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嗯。” 李萸闷声应道,待他离开后才想起自己应该跟他说不必那么急着回来,好好处理外面的事务,也让她缓一缓。这几天两人不是修行就是胡闹,她都没时间理清自己的思绪。 不过她一个人呆了没一会儿,秋桐便进来了。李萸回府已经半个多月,秋桐总算是找到了机会跟李萸单独说几句话。 李萸没回来时,她得担心那些小浪蹄子;李萸回来了,她又要担心李萸被别人说成是轻浮之人。哪怕是夫妻,也没有日日关在屋里胡闹的,幸好这儿是在崖州,要是在京城传了出去不知有多少人笑话。 她也知李萸不会在意这些,那些规劝的话她也没有说。劝住了这个,她还能去劝另一个不成?难得上头也没有其他人管着,她自也是盼着主子们恩爱,要是早日能生出小主子来就更好了。 “夫人,前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怎么在外面这么些日子才回。”秋桐好声问。 “有正事。我先前不是也曾在外面滞留多日,有什么关系。” 李萸说的是去湍关泽那次,时间相隔也不远,秋桐当然还记得。以前在李府都没人能管得住李萸,如今到了崖州,李萸想做什么就更没有人管了。秋桐也不想去讨这个嫌,却又忍不住想叮嘱几声。 看出她的意图,李萸马上想了个问题来堵秋桐的嘴。 “我们是多久没见,你怎么好像……长开了。” 秋桐一顿,先前想说的话统统抛到了脑后。什么长开了,别以为她听不出来,不就是在说她胖了吗?她也不是自己想胖的,说起来还得怪李萸。 “夫人你一直病着,身边也只有我能照顾。为了遮掩,每日送来的饭菜都是我吃的,我天天吃两份饭食,自然就长开了。” 听出秋桐语气里的抱怨,李萸心虚地说:“长开好呀,个子都高了不少。” “也宽了不少。” “宽点……有福气。” “夫人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奴婢的福气。” 李萸一噎,干笑道:“那你的福气大了去了,我肯定一直都能平平安安、化险为夷。” 秋桐附和着笑笑,不知该怎么跟李萸继续沟通。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尹皓生也从长青那儿听到了一个大消息。 元宵宫宴,有人投毒,几位皇子皆殁了。 崖州和京城相隔太远,元宵发生的事,如今都二月了才传到崖州,当然也有事发后京城闭城的缘故。尹皓生这几日也在想怎么京中每隔七日该送来的消息迟迟未到。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底下的人自会去查,若这样明摆着的事还需要他过问一句他们才动起来,他这些年的教导就白费了。 他猜想京城应该出了什么大事,却没想到这么大。后续的消息想来还在路上,他不在京中,打听起来终归有些不便。 “让所有人都别动,静静呆着就好。”他吩咐道。 “是。”长青应道,面色有些迟疑。 “怎么了?”尹皓生问。 “端王那里,不用多加人手吗?” “不必。时间还长着,要有耐心。” “是。” 长青有些羞惭,尹皓生倒不放在心上,商定了剩余的事,顺便处理了一些公务后,他便回了主院。 进了房间,他就看到李萸坐在桌边,看着眼前一桌子点心发愣。 “快来尝尝,把它们都吃了。”李萸笑着朝尹皓生招招手,像是看到了救星。 “还不能进食?”尹皓生落座时问。 李萸自回来后就不曾吃喝,先前她的身形虚虚实实的,尹皓生也没有问,如今她的身形已经不会再虚化,应是能进食了才对。 第167章 起了心思 “能吃,但尝不出味道。”李萸嫌弃地说。 既然尝不出味道来,她何必花时间吃东西,还不如服食丹药。可她又看不得东西浪费,要是就这么把吃食退了,她心下过意不去,就盼着尹皓生能把它们吃下去。别以为她没有看出来,尹皓生现在的胃口比以前好,吃下一桌东西不难,撑一撑就下去了。 夹了一个煎包到尹皓生碗里,她问:“回来这些天我都不曾问你,道宫的人来过了吗?事情有人继续查下去吗?” “来了,来的人还不少。先前追查龙蛋下落的都到了琼州,龙家几位长辈也在。知道你的遭遇,几位前辈都夸你心怀天下,替天下人挡下了大劫。” “我也是一时粗心误打误撞。” “他们可不是这般想。既然你受的罪是真的,也该让他们知晓,也不是为了声名功利,得让他们上点心知晓有那般恶人在,你可没法一次次地替他们挡灾。” “也是。”李萸懵懂地点点头,“他们有查出幕后黑手吗?” “还在查。” “真慢。”李萸不由抱怨。 “能布下这样阵法的,功力不低,查起来也艰难。好在有个方向,他们知道盯着谁。” 方向?李萸想了一圈,问:“端王也是嫌疑人吗?” “对。你怎么想到他了?” “嗐,他都有本事换子,说不定会做些别的。所以这事还真有他?” “也不确定,左不过就是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尹皓生淡淡地说,跟李萸提起了往事,“先帝曾经可惜端王身体残疾,不然继承大统的也许是他。” “不是说端王不得宠吗?” “他与白妃的早夭子有几分相像,曾因此被忌也因此受宠。” “他的腿是怎么断的?” “有人说是白妃让人下得手,也有人说……”尹皓生朝上指了指。 李萸不由皱眉,不解地问:“天道?天道无缘无故为什么要断他的腿,莫非他是什么天魔转世?” “不,我是说当今天子。”尹皓生连忙解释,又喃喃加了一句,“是我眼界小了。” “哦,也没有,天子好歹也是帝星化身,也可以这么指。”李萸帮补道。 尹皓生一笑,把事情揭过,继续说:“人天生就有野心,不管端王的腿到底是怎么坏的,他放不下帝位才会有那么些动作。听说他的身边也跟着玄门人士,说不定就是盗取龙蛋的那伙人。” 他先前已经从道宫来人中知道了龙蛋被盗一事。 “这种事你们查就好,等有了那些人的下落再告诉我,我非得好好跟他们算账不可。” “你莫急,这种得慢慢查,急也急不来。正好你可以趁这段日子在家好好修行,要是不恢复修为,就是找到了仇人你也没法出手。” “这倒也是。”李萸被说服了。 尹皓生勾唇偷笑,放下筷子端起边上放好的茶漱了口,抬眼盯着李萸。 李萸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屋外。 “今天好像天气不错,你也吃了这么多东西,不如我们去散散步。我也不能总病着。” 刚刚秋桐跟着她说的让她适时在外面多走动,免得别人以为她的痴病发作了,呆在屋里没法见人。她想想也觉得对,多在外面走动也免得整天呆在屋里腻歪。 “也好。”尹皓生想了想应了下来,又上下打量了李萸一眼,“得换身衣服再出门。” “知道。” 李萸进了里间打开衣柜,随手拿了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换上,又梳了一个高髻用玉冠固定,就算是打扮停当准备出门。 尹皓生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伸手握住她的手,嗔怪道:“原还想替你画眉,又怕那些眉黛污了你的颜色。” “我也这么觉得。”本就不想花时间梳妆的李萸点头应道。 尹皓生一笑,握紧她的手都舍不得出门,散步哪里比得上跟她呆在屋子里。 已经是二月,崖州县内的铺子皆已开张,街上也恢复了往日的人流。总归是农忙时节,家里有田地里都会忙上几日,也没有时间进城找短工。一些不靠家里田地产出度日的,依旧呆在镇上,懒洋洋地面对并不热闹的街道,若有出众的男女从面前经过免不了多看几眼。 崖州民风淳朴,礼教并不森严。罪民中男女都得一起下地出海,家里也没有像样的衣服,袖子裤脚短一截是常有的事,鞋子也以草鞋居多。 说来也是辛酸,当地缺良田,种不出多少粮食,倒是适合种麻,麻布也就成了百姓的主要收入来源。麻布可以入税,百姓也更喜欢用麻布抵税。 田里产出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要是交了税就更不剩多少了,外面运来的粮食又贵,普通人家根本吃不起。衣服什么的坏了缝缝还能再穿,肚子却是饿不得的。 这样一来,他们所制的麻布自己也剩不下多少,许多人家连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宁可穿草鞋。 就当地的气候来说,草鞋是比布鞋适宜。 既然在着装上讲究不起来,平常干活又免不了接触,也就没有太多功夫去讲究男女大防。一些大户人家倒是想讲究起来,时常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不起那些不知规矩的百姓,却不知他们的规矩在尹皓生看来也算不上好,不过是画虎类犬。 两人走在街上,从衣着上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却又没像普通人家那般守礼,竟然牵着手走在路上。旁人不禁多看了几眼,猜测两人是什么来历,是不是外面的城镇多的是这样的男女,偏崖州这乡下地方偏僻不知道这些。 李萸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倒没去想原因在哪里,也没有在意。 她的外表看起来比常人无异,只是比普通人脸色苍白了些,瞧着有些虚弱,加上她神色淡淡,免不了会让人误以为她是柔弱系美人。朝两人看得久了,路人的目光反倒会更注意尹皓生一些。他刚开始修行,还不会收敛气息,本就气质出尘,如今像是难掩光华的明珠更引人注目。 尹皓生到任后,去过罪村,也曾到其他村落、市集走访,认得他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女子。年前,尹皓生与本地商户聚会时,便有人想送自家女儿到尹皓生府上,被尹皓生不轻不重地拒绝了。那富商脸皮厚倒是没放在心上,反而是他的女儿伤了心。 跟本地的一些所谓的青年才俊相比,出身侯府、进士及第的尹皓生显然高出他们一截。不少闺中女子见过尹皓生后怦然心动,哪怕为妾也不在意。那富商会趁着年底聚会跟尹皓生开口,也是他的女儿主动提起后顺水推舟。 县内都知道尹皓生娶了亲,私下也议论过他那个到了崖州一直病着的夫人。不少人邀请县令夫人出席聚会都没请到人,就连葛县令那位过分懦弱的夫人以前都不会一直闭门不出。但葛夫人每次出现,他们少不得要出点血,尹大人却不曾让夫人出面拿要。 半年内,商户摸准尹皓生的脾气,知道他不是个贪的,愿意给商户和百姓让利。各家小姐看在眼里想的却是尹皓生人品出众却很是可怜,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那病秧秧的夫人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哪里知道体贴夫君。 韦三娘便是这样想的女子之一。她的父亲是崖州富商,算是韦家在崖州的旁支,主支在琼州也有一席之地。她自诩出身高于县内其他女子许多,也瞧不上县里的男子,以前心心念念就是嫁到琼州去,如今一腔心思都在尹皓生身上。 像她们这般商户出身的女子,嫁给出身贫寒的县令当正妻倒是勉强还成,想嫁入侯府便有些不够。她也有自知之明,庆幸尹皓生的正妻是个病弱的,她哪怕为妾说不定也能在后院挺直腰杆。 韦父也有心促成此事,去年年末那次宴会,他也想开口提这事,却被另一个人抢了先。也幸好有那人探路,他和其他一些怀着同样心思的才没有出丑。他也没有因此死心,男人嘛,也许一次两次还守得住,时间长了就难说,他就不信尹皓生能一直不纳妾。 韦三娘也没有死心。尹皓生没有答应先前那富商,说不定是觉得崖州小地方的商户女子粗鄙,她自己也瞧不上那些女子。但她不一样,论品貌出身,她都是崖州诸家姑娘中拔尖的,尹皓生要是见过她,定不会推了这亲事。 为了找机会跟尹皓生偶遇,她买通了县衙的差役,要是尹皓生出门便报与她知道。 尹皓生前面几次出门,韦三娘都收到了消息,只是要么她身边有事脱不开身要么尹皓生身边带着不少差吏她只能远远看着没法接近,最终都没能碰上面。这一次好不容易她得闲,尹皓生便服出门也没有带太多随从,却偏偏带了他的夫人,韦三娘赶到时远远看到两人牵手同行的模样,气得帕子都差点扯碎了。 “不是说一直病着,怎么就好了。”她愤愤地说,还早不好晚不好的,偏今天好了。 韦三娘的贴身丫头翠儿也不敢应声,好半天才小声怯怯地说:“小姐,不如今日先回府去,改日再来。” “不好。”韦三娘盯紧着李萸,冷哼一声:“我才不走,难不成我还怕了她,你瞧瞧她的脸色,一看就是个体弱的,这样的女人哪里能照顾好尹大人。” “若是现在过去,岂不是让尹夫人也知道了。”翠儿还是有些害怕,这事闹开了总归是不好听。 “怕什么,她早晚是要知道的。府里都有人起了心思,她哪里防得住,还不如大方些正经纳一个姨娘回去。”韦三娘撇嘴说。 前些日子尹家发卖丫头的事,县里不少人家都知道了,也吓住了一些心思多的人家,却还是有不死心的。韦三娘显然就没把这事放心上,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她径直朝着两人走去。 李萸原是想带着尹皓生消食,但县衙后院地方不大,走了一会儿她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跟尹皓生上了街。对李萸来说,稍显冷清的街道比热闹的要好,她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却还是跟尹皓生去各个铺子走了一圈,看看那些所谓的时新首饰和布料。 “前面街角有个偶尔会来卖海鲜丸子的摊贩,也不知他今日在没在,不过你现在也尝不了,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去试试。” 李萸点头,抬眼看向过来的韦三娘,朝尹皓生努了努嘴。 “那人盯着我们好久了,总算是出来了。等会儿你上,修行了这些日子对付各把刺客应该没有问题。” 会在暗处盯人的,不是刺客,也跟刺客差不了多远,李萸早就注意到了韦三娘的视线,就算她现在还在恢复中,对方这么明显,她不会感觉不到。不过她五感还没有完全恢复,一时看不出韦三娘的底子。至少不是个妖怪,她暗想,只要不是妖怪,尹皓生对上应该吃不了什么亏。 尹皓生其实也注意到了韦三娘,崖州城的一些商户他都记住长相和背景,连他们暗地里的那点盘算他也有所耳闻。若盘算只是盘算,他便当不知道听之任之,不犯到他眼前来他也不会给对方难堪,若真有那不知分寸的,他也不会留什么情面。 在崖州地界,没有人能越过他去,他行事也不必有什么顾虑。这也是外放的好处,若是在京城,他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哪里有现在这般自在。 到了崖州之后,他倒还没有遇到不长眼的,就是聚会时有富商想塞人进来,在他拒绝后也没有多的动作。除了他的背景在崖州足够硬没有人敢得罪外,也得亏常大人把马县尉一事捅了出去。马县尉一出事,崖州不少人跟着受牵连,现在连个敢跟尹皓生叫板的也没有。 他们知道尹皓生与常大人相识,也不知马县尉出事后面有没有尹皓生推波助澜,但马县尉离开后,崖州就成了尹皓生的一言堂,他们不得不多想一些,也不敢犯到尹皓生手里,怕被他送去跟马县尉作伴。 这些事他们不提,闺中女子也无从知晓,哪里能知道看似温文尔雅的县令大人是个心狠的。 第168章 家书 “尹大人。”韦三娘上前盈盈施了一礼,目光露骨地盯着尹皓生,像是再也看不到别人。 尹皓生没有应声,转头看向李萸怕她恼了,又微有些期待,却见李萸似有些困惑,估计是没想到来人竟不是刺客。韦三娘面上有些挂不住,像是才看到李萸似的,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这位姐姐是?怎么不曾在崖州城里见过。” 李萸目光一转,转眼对上尹皓生闪烁的目光,面色有些不好。 竟然不是刺客吗?她竟然犯这样的错!那她是来做什么的?李萸有些懊恼,见尹皓生迟迟也不接话,便有些冷淡地看向韦三娘。 “少攀交情,不接受推销,不准备买东西。” 向来跟她姐姐妹妹叫着的,就算不是刺客,也没安什么好心。既然小弟不出马替她挡着,她只能自己来,心下还有几分遗憾,怎么就不是刺客呢,她还想趁机指点尹皓生招术,让他多消耗一点体力。 尹皓生故意拖了一会儿想看看李萸有什么反应,见她全然没有往那方面想,他心下默默叹了一口气。 韦三娘心下恼怒,以为李萸是在讽刺她商户出身,抿了抿唇,借机向尹皓生哭诉:“大人,我只是过来见个礼罢,夫人怎么能如此取笑我。” 李萸表情木然,也不知自己刚刚的话是哪里有问题让她这么激动,但是这个套路她熟,不就是搞推销的见有人推拒就向另一个软柿子下手。她斜眼看向尹皓生,想说这人总不至于别人哭几声就心软踩坑,那也太傻了点。 尹皓生当然不傻,李萸现在是没往那方面想,以后回过味来有什么反应就要看他现在的表现了。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敢这么跟我家夫人说话?” 韦三娘闻言脸上一僵,轻轻吸了吸鼻子,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盼着尹皓生能垂怜,可惜尹皓生却没有多余的心思能放到她身上。 “真是扫兴。夫人莫要理会她,小地方的姑娘家哪里能跟你比。”尹皓生说着,牵着李萸的手晃了晃。 李萸抿了抿唇,冲尹皓生微微一笑。 既然对方不是刺客,似乎也不是想从她身上讨好处,那目标就应该是尹皓生。李萸也看出端倪来,心下却没有一丝波澜。就如尹皓生所说,对方比不上她。 她从不觉得有什么女子能比得上她,至少武力上没有!她不会故意拿自己的长处去压别人的短处,也不会用自己的短处非凑上去跟别人的长处比。 尹皓生既然当初主动说要娶她,定是看到了她的长处,总不能是因为她的短处认定了她。 既然是看中她的长处,成亲后就不该再用她的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会做这种比较的人都是心思歪了的蠢人。她可不觉得尹皓生有这般蠢。 至于尹皓生会不会骗她之类的念头,她只有犯蠢才会去做这样毫无益处的假设。 何必没事找事,有空不如修行。 “走,我们去书铺逛逛。”尹皓生拉着她绕开泫然欲泣的韦三娘。 边上早就有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韦三娘面子上挂不住,看尹皓生走开便气得朝那些人瞪了一眼。 “看什么看!” 有认得她的怕惹上麻烦,不敢多呆便离开了,韦三娘却还是咽不下这口闷气,回头气得在翠儿身上掐了一把。 “你是死人呀,只知道干站着!” 翠儿也不敢躲,好声道:“小姐莫气,许是县令夫人在的缘故,大人才会不留情面。” “你既然知道,怎么前面不拉着我。” 翠儿动了动唇,又被韦三娘重重掐了一下,却只能生受着好声道:“是奴婢的错。” “知道就好。回去管好你的嘴,若敢多言,我就把你送去罪村。” “小姐放心,奴婢不会多嘴的。”翠儿连忙说,她的身契在韦三娘手里,哪里敢逆着韦三娘的意思,只盼韦三娘早些消了气,她也能少受点苦。 韦三娘闹出的动静不小,哪怕李萸等人已经离得老远还是能听到她们说话。李萸轻轻摇头,不由看向尹皓生。 “被这样的人看上也是你倒霉,幸好你不弱,还有我这样的夫人能替你撑腰。” 她在妖界时也是见过女妖逞凶强抢男妖的,这种事可不看性别,遇上了不论男女都觉得恶心。 “是得多谢夫人你。等我修为再高些,说不定还能帮上夫人的忙。”尹皓生趁机说,也不再盼着李萸会吃醋。 要是他真和别的女子走得近惹出误会,她大概也只会觉得他犯蠢,也会不愿再跟蠢人为伍。他的修为远远不及李萸,能让李萸高看一眼的也就是他的聪慧,可不能让李萸以为他也会犯蠢对他失望。 “你不必想这些,如今这样已经算帮上我的忙了。” 想要在打架这事上帮上忙,尹皓生还差几十年火候,他那点零星的灵力也就帮帮现在的她。若不是两人可以双修,就连那点灵力也帮不上忙。 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她挑眉朝他笑笑,笑容清淡算不上张扬也不温婉却在尹皓生眼中开出明媚的花来,胜于四季所有颜色。 两人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儿才回县衙,很快,县里的人都知道李萸的病好了,各家也寻思着选个理由递帖子与这位出身不差的县令夫人见一见。只是正是春耕时节,她们一时也找不到好的由头,哪怕有人借家中长辈做寿送了请帖来,尹皓生也只是让人备礼,并不曾和夫人亲至。 自他到任,县里做寿的人家不少,尹皓生一家都没去,倒也算一视同仁。哪怕是李萸好了,他似乎也没有跟各家走动起来的打算,也免去了李萸还得出门应酬的麻烦。若真有什么需要私下试探边界后才能决定的事,他底下还有长青等人,用不着非得女眷出面。 送来的那些帖子都不曾到李萸的面前,既然已经知道结果,何必还要麻烦李萸过眼。 唯一送到李萸面前的,只有来自京城的家书。 李府来人送来的信有两封,一封是李承德写给尹皓生的,信里略提了几句朝中之事,其他的都是教他打理好崖州的嘱咐;还有一封是卫氏写给李萸的,里面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有劝她如何做个贤妻的,也有家里的一些近况。 李萸看信的时候尹皓生就在身侧,她看完后也没有瞒他的意思,就把信递给了他,免得她还得把里面的内容复述一遍。 “恭喜阿萸有多了一个小妹。”尹皓生看完信后说。 秦氏年初生下一女,名圆圆。名字是李承德取的,取“珠圆玉润”之意,卫氏没有在信里明说,却看得出这是李承德想念李珠才给三女儿取了这个名字。卫氏说了许多圆圆多可爱的话,却没提把她记为嫡女的事。 李家除了这桩喜事外,还有一件——柳姨娘时隔十年总算怀孕了。 柳姨娘生下李远?就一直想再生几个,却迟迟没有如愿,她心下以为是卫氏动了手脚,又查不出什么来,努力了几年没有结果后便只能作罢。去年秦氏怀孕,又让她生了心思,她偷偷吃药调理身体,却不知卫氏都知道只假装不知。 调理归调理,柳姨娘心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她年纪也不小了,李远?都已经十一岁了,能不能怀上纯看运气。这次她的运气还算不错,年底肚子总算传出了好消息。如今她怀胎已经有三月,怀相还不错,与她怀李远?时反应全然不同,卫氏估计是个女孩。 不论男女,将来名字里定会有个“润”字。 李萸对自己多了妹妹没什么感觉,就算是从于姨娘肚子里钻出来的,她大概也没法太亲近。 “最高兴的应该是父亲。”李萸淡淡地说,又想到另一桩消息,“他也就只有这事能高兴一下。” 信上提的另一个消息是端王继娶,亲事办在去年年末,娶的是赵将军亲妹赵五小姐。赵五小姐以前曾有过一门亲事,却在出嫁当夜抬着嫁妆离开夫家,只因男方隐瞒她已有庶长子一事。有赵将军撑腰,这亲事最后自然是断了,赵五小姐也因此坏了名声之后一直没有成亲。 论年纪,她还比端王长上一岁,但端王不弃,她自己也愿意当低原配一头的继室,这亲事也就这么成了。 哪怕男子自来不必为亡妻守贞,哪怕李珠是假死,李萸看到这个消息心里也有点不得劲。 这也就罢了,神奇的是端王怕赵五小姐过门后对康儿不好,又娶了一位侧妃,就是李珠的表妹杨婷玉。 李萸是不太懂这个逻辑,为了怕继母对亲儿子不好就再给他多找个继母,这事怎么听怎么怪,要是真这么替康儿考虑就不要娶呀。 她还不知道,京城还有不少人替她可惜。李珠葬礼那会儿,康儿跟她这个姨母很是亲近,要是她不曾成亲,成为端王侧妃的就是她。 好在李萸没听到这些话,不然她头上的问号会更多。 当继母听着就是累人的事,要是多一层身份岂不是更受束缚,本来能管教都变得不好管教了,更别提是个侧室。别人提起当妾,都是面露鄙夷,就是乡下农户也不愿意自家女儿去当小,怎么当了皇上王爷的妾却又变的高人一等了,双标的也太明显。李萸会跟尹皓生成亲,都属于顺水推舟的偶尔,让她去当顶着不值钱侧室名头的保姆,她更不情愿了。 “端王迟早是要继娶的。”尹皓生劝了一句。 李萸不置可否,又想起另一桩事。 “我以前听人提过赵五小姐,还是因为杨表妹跟她一同夜游被罚的事,想不到两人如今竟然嫁给了同一个男人,也不知是什么缘分。如果端王真的成事,估计以后更热闹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是皇长子的亲姨母。” “听着也没有多厉害,报给厉鬼听都没法把他吓住。” 这个标准……尹皓生想了一圈也没想出哪个官职报出去能有这样的效果的,又不是在地府当差。 “虽听着不怎么厉害,但也足够让世人羡慕。” “成不成还另说呢。” “十之八九。” 李萸缓缓瞪大了眼。 端王有这么厉害吗?皇位已经是他的囊中物了?龙蛋中的龙气影响有这么大? 看出她心中的疑惑,尹皓生把皇子遇害的事一说,解释道:“论血脉,康儿如今跟圣上最近,也是年纪、身份最适合的。圣上如今无子,要是之后一直没有皇子,就得从族中过继血脉。康儿是嫡出,生母过世,继母家世太强,要是留他在王府说不定养不住,还不如过继出去。” “端王能肯?” 好不容易把外面的孩子换进来,说不定康儿还是什么真爱之子,就这么给别人当儿子,是男人都不会同意? 显然李萸对男人的标准不适用于皇族。 “说不定这就是端王所图谋的。”尹皓生说,见李萸目露深思,好声劝了一句,“别想这些了,在这些事上花心思,倒不如修行。” 李萸一想也是,却还是问:“皇子中毒,父亲是不是也得帮着查案?” “岳父去年年底已经调离刑部,如今在御史台任职,倒是逃过了这次风波。” 李承德这次调职算贬职,但不明显。他本人不在意这个,想着总算能离开刑部那倒霉地方了,心情别提多美。 他调职的理由也跟流放崖州的犯人私逃有关,哪怕隔着千山万水的,这事跟刑部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刑部其中一位官员跟某个私逃的犯人算是近亲,他知情不报还帮着隐瞒,事发后连累刑部许多官员都跟着吃挂落。 李承德前一天还在被御史弹劾失职,后一天就去了御史台跟弹劾他的大人一起学怎么骂……纠察百官,也是刺激。 元宵命案一出,他越发庆幸没在任上,这事不管怎么查都落不着好,更不用说里面还可能牵扯到端王。他到现在还不知李珠是诈死,但就目前看,众皇子毒殁最大的受益人就是端王,要是他还在任上,说不定得去查自己的大女婿,查到查不到的都得被御史盯着。 现在他不必怕这些,还能盯着那些查案的人,时刻准备着弹劾他们。 第169章 独善其身 查案一事李承德熟呀,他们有半点不细致,他都找出来放朝堂上说。 每个御史都有自己的纠察任务,他初来还不熟悉,只能先盯着自己的旧部下,惹得他们比以前更怕他了。 哪怕他已经不在任上,却还能听到些许消息。圣上在元宵命案时也中了毒,幸好后来靠仅有的灵药救了回来,但以后怕是难有自己的子嗣。这件事知道的人还不多,他也没有透露给尹皓生。不管是他也好,尹皓生也好,之后都得安份一阵子。 尹皓生在崖州,只要不像常大人那般捅事,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而李承德身在京城,想要真正低调是不能的,他能想到的最佳蛰伏办法就是多得罪几个人,先把旧部下得罪一遍,再把朝中大员得罪一遍,让所有人都别跟他玩。 与他相反,女儿入端王府为侧妃的杨大人近来蹦哒得厉害。李承德冷眼看着,准备以后少跟杨家来往,甚至想之后参杨大人一本,与他断了交情。朝中其他人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也都偏向李承德一些。 杨李氏近来没少往李府来。李老夫人自李珠去了后,身子一向不怎么好,杨李氏说是过来侍疾,心下未尝没有炫耀的意思,却又想跟李府保持关系,谁让康儿是李家的亲外孙,跟杨家的表姨不怎么亲。 卫氏看不惯她又想炫耀又想巴结的作派,好在她一向端重,面色淡了些也没有人说她是在摆谱。再者,她近来把许多时间都放在照顾李圆圆身上,任旁人以为她是借着宠圆圆寄托对女儿的思念,也不必花时间去应付旁人。 不得不说,李圆圆来的很是时候,府里多个孩子也多了许多鲜活气,不管是卫氏还是于姨娘都喜欢逗孩子列。秦姨娘初时还有几分不安,怕她们容不下把孩子暗害了她,如今倒是渐渐放开了,还有心思跟柳姨娘别别苗头。 要不是她身子重,老爷哪里会被柳姨娘哄了去,柳姨娘也没机会怀上孩子,如今她身子养好了,自是要把李承德哄回来。 秦姨娘把心思都放在争宠上,也顾不上孩子,平时还没有于姨娘照顾孩子的时间多。于姨娘一向喜欢孩子,恨不得把圆圆抱到自己屋里养着。她心里最想养的还是外孙,可惜李萸离她这般远又迟迟没有动静,她只能先逗逗圆圆过瘾。 京城的动荡并不能影响崖州的日常,尹皓生挑着跟李萸说了一些京中变化,之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身为县令,他到底还是记着自己的职责,没有一直整日跟李萸呆在屋里,也是李萸后来想到消耗他体力的法子强度越来越大。李萸也抽出空来去了海底。龟丞相还是没有醒,已经得了龟丞相特许可以进入他洞府的湍杞道人帮着查了藏书室,没找到李萸现在能用的功法,却找到一些丹方。 论炼丹的技术,李萸还没有湍杞道人好,加上湍杞道人库存够厚,收藏着不少灵药,还真让他炼出一炉李萸合用的丹药来。 李萸也没有跟他客气,大方收下丹药,他日有她能帮忙的地方她也不会推辞,帮忙找剩下的龙蛋这事她就可以帮忙。 湍关泽失窃的龙蛋共有三颗,一颗已经在用在邪术上,剩下两颗依旧下落不明。谁知道对方有没有其他利用龙蛋的邪法,还是得快些找回来才行。她受龙煞气缠身之时,对龙气的感应更加深了,说不定能凭此找到龙蛋。 只是她现在灵力还没有恢复,没法感应太远的距离,就是找到了龙蛋下落,没有相应的实力也拿不回来,还得再修养一段时间才能还得上这人情。 李萸既然已经能出门,道宫那儿也得送消息过去。隔着海峡消息往来不便,足到了二月末,李萸才在府上见到道宫来人。 他们来时正好尹皓生有事没在县衙,差役也不认得他们这些自称是县令好友的面生来客,只能让他们在门房稍坐,又往后衙李萸那里递了话。李萸原想着尹皓生的朋友除了龙旭臣她也不认得,出去看了也没用,又听来人特意提了一句。 “里面有个生得特别好看的俊俏和尚,就跟画上下来似的。” 李萸一听,就想到了另一个她认得的尹皓生好友,也是个俊俏和尚,跟着来人出去一看果然是他,很快也猜出这行人其实是来找她的。她倒也知道在外面遮掩,朝他们点点头后,就做了相请的手势。 “诸位去后面等,夫君很快就回来了。” “好。” 众人应了一声,跟李萸去了主院的花厅。待下人上了茶,李萸便让她们都退下,只留下秋桐一个在门边侍候。 “几位道友,好久不见了。”李萸坐在上首,不紧不慢地说。 来人李萸都见过,妙空道长、青池道长、龙旭升兄弟和觉从和尚也就是公良轩知道她的脾气,也没觉得她态度嚣张,见她没事还松了一口气,有刚知道她是女子的顶多心下感慨一句,倒也没有多的想法。 “好久不见。先前听说你中了龙煞气,我们还担心你的安危,幸好你没事。”龙旭升说道。 “也亏了湍杞道人援手。”李萸没有多说湍杞道人龙族的身份,龙旭升倒是知情的,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龙旭升知意,继续问:“我们还带了一些丹药来,不知能不能帮上忙。你为天下受难,我等敬仰,别的帮不上,也只能出点小力。” “白给的谁不要。我现在也的确很缺丹药,内伤还没有好全。”李萸说着,还拍了一下胸口,心下在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让他们知道她是魄体的事。 事关隐秘,就是说也只能告诉信得过的人,就好像许多妖修不会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根脚是什么。对付水族和对付鸟族的法器就不同,对付普通修士和魂修的法器也不一样,有时这点小小的机密是能救命的。 算了,随便。 自白的心思一闪而逝,李萸接过了他们送的丹药,继续跟他们聊龙蛋的事。 这次幸好李萸偶然来了崖州,不然谁能知道竟有人用崖州百姓为祭,想要逆天改运。唯一能庆幸的是他们所用的阵眼是龙蛋而不是真正的龙,不然所谓风灾不会只带走千余人。 道宫中人皆是正道出身,容不得有人用邪法,这事又关系到龙族和千余人的性命,他们怎么都要追查到底,就连不爱管世事的僧门都派了人出来。 上次道宫的人来到崖州时,没有见到李萸,尹皓生说李萸受伤正在闭关。他们料想她不能那么快好,哪怕闭关后出来怕也是不能助他们追查龙蛋一事。他们也不想再劳动她,她是他们之中武力最高的,不宜操心这些小事,要是她的伤迟迟不能养好,就是他们查到了龙蛋的下落也不见得取得回来。 这次崖州的事也暴露了琼州道宫的失职,念在海神庙庙主年事已高,不是故意懈怠实在是有心无力,对他并没有什么处罚,又从别处调了人手过来辅佐他。龙旭臣也是调过来的人手之一,还有一位因为晕船呆在琼州并没有过来。 觉从和尚是僧门的人,这次过来是想在崖州结庐修行,超度那些枉死的百姓。 一听说他要住到崖州,龙旭臣也跟着要来。他是初入道宫的新手,这次调他过来,宫内并没有把他当成主要战力,算是让他来历练的,要是他想驻扎在崖州,道宫的人也不拦着。就是崖州没有像样的道观,只有一间破旧的海神庙,没法让他挂单。 龙旭臣早就想好了,他想住到尹家,以后修行上有什么问题也能请教李萸,偏偏尹皓生住在衙门里,他也就不好借住,到时候只能在衙门附近租房。 众人聊了许久,等尹皓生赶回来后又寒暄了一番才走。守门的差役还纳闷,怎么尹皓生回府了,他们反倒走了,却也没有深想许多。 送走了客人,李萸见一直守在厅前的秋桐略有些恍悟。 “怎么了?被风吹傻了?”李萸打趣道。 秋桐仍还有回不过神来,喃喃地说:“公良大人,生得真好看。” “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秋桐,竟然喜欢秃子!” “夫人,就算是您也不许这么说公良大人。”秋桐难得在李萸面前硬气了一回。 李萸木然,也不知这些一个个被公良轩的皮囊迷住的女人脑子是长的是什么,尹皓生长得不好看吗,怎么不见她们对他这般护着。不对,也是有女人被尹皓生迷住的,先前在路上遇到的不就是,杨婷玉也算一个。 看来尹皓生也是受欢迎的,不输那个和尚,李萸沾沾自喜地想。 在输赢占了大头的三观里,李萸的脑回路就是这么简单。 正好尹皓生换了一身同僧服颜色相近的灰白色常服出来,李萸上下一打量,满意地点点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错,没有输。” 没头没脑的,尹皓生当下只是笑笑并不知她在说什么,还是后来打听出前情才拼凑出她的想法。原来在她心里,他还略胜觉从一筹吗?他心下欢喜,不过这欢喜,自是不能在好友面前表露出来。 觉从要在崖州结庐修行,也得寻着落脚的地方,他不愿意像龙旭臣一般租房子住,到了崖州不久就去了罪六村,准备住在那里修行。 自蒋老六的坟被李萸挖开,四周草木枯萎后,罪六村的百姓就不敢继续住在那里。尹皓生趁机解散了罪六村,将原本罪六村的村民分到其他五村,徐老汉祖孙如今在罪一村。 如此一来,罪六村的房子就空了下来,哪怕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连块床板也没剩下,有现成的房子也比直接露宿要好。 挑了村里相对较新的一处房子,觉从就在那里住了下来,尹皓生送些日用品过去,他还不想收,一副准备吃苦的模样,还是龙旭臣激了他几句他才收下。 “矫情什么,一开始乖乖收下不就好了。”龙旭臣不屑地说,把东西一放,又撸起袖子扶起边上倒下的栅栏,“院子破成这样,当心半夜有狼进来把你拖走。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不仅女人喜欢,狼也喜欢。竟为了几个女人宁可来喂狼,慈悲呀~” 龙旭臣来崖州一来是因为好友和李萸在,二来是想借机历练,不像觉从是出于无奈。他原想在佛寺中多学习佛理几年再当一名苦行僧走遍天下,但他的声名太盛,总有女子前来打扰,也有学子来向他请教学问,甚至有以前与他交恶的人寻到佛寺对他冷嘲热讽。 他倒不是忍不下嘲讽,但是这些人却不定一忍得下对方,女子争风吃醋、替他出头的不少,后来还闹出事来。恰逢京城多事之秋,他又被借龙族改帝运一事触动,最终决定来崖州。如果早知道龙旭臣也要来,他说不定会再考虑考虑。 “你放着就好,我得闲自会收拾。” “得了,你除了念经能做什么?别连野菜和毒草都分不清,到时候在山中昏了别被狼叼走。” 听龙旭臣两次提到了狼,身为崖州县令,尹皓生不得不出来替崖州正名。 “崖州没有狼,也没有虎,只有云豹和蟒蛇,以前曾出现过黑熊,但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近几十年崖州县内没有人再遇过。” “你听听。”龙旭臣才不管有没有狼,有猛兽就行。 到底是谁该听听,觉从腹诽,既然龙旭臣自己想干活,他也懒得拦。三人很快把院子收拾了出来,至少让原来门窗破败的屋子整齐些。 “你能住到这里,倒是替我解决了麻烦。我原在想此处没了村民,要不要把房子都拆了,免得有贼盗入住,又怕罪村这五个村住不下,罪六村还得让人住过来,若连间房子也没有,他们来了都不好安顿。”尹皓生笑笑说。 第170章 人间常景 龙旭臣哪怕近来只顾着修行,朝中近来那么多大事,他总归是听说了一些。 “说不定今年就会有一大波人来崖州。” “崖州去年多事,也许会避开崖州也不一定。”尹皓生笑道。 “来便来了,我可以再寻地方安身。”觉从倒不在意,也不想多听朝中的事。 “如今才刚开春,林子里蛇虫不多,等你见识过崖州比蝴蝶还大的蚊子后,怕是得再寻地方安身。还有一些小虫子看着不起眼,咬上一口只有等死,比云豹和蟒蛇还吓人。”尹皓生说完,好声劝道:“其实你住到罪村里也是一种修行,倒不必非呆在山里。” “再看。”觉从淡淡地说。 “还是别住到罪村了,他这细皮嫩肉的,罪村一个个娶不上媳妇的汉子,不妥。” “我曾智破山寨,还曾在山寨里救下你。”觉从说。 他说的是几年前的一桩趣事。 那年夏天,龙旭臣不知从哪里收到消息,说是一个废弃的山寨有异,就想去探一探。他照例叫了尹皓生,可惜尹皓生那几天有其他聚会,不能相伴,他便一个人去了。之后过了几天,尹皓生不见他回来,心下正奇怪呢,就听说了那山寨真的有贼寇出没。 怕龙旭臣出事,他打算去龙家报信,却发现龙旭臣回来了,还是被公良轩救回来的。 那处山寨正好在公良轩往回老家的小路上,他意外发现后,便跟当地官府合作破了山寨,想不到却在山寨里找到了熟人,两人也因此有了交情。 那时还没有跟尹皓生议亲的女子表白公良轩那桩事,两人就算斗嘴,关系却不差,不像现在这般。不过这事在龙旭臣嘴里却是另一番说法。 “什么救下我?我是故意让他们抓住好探他们老底,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全身而退。” “哼。”觉从用简单的音节表达不信。 “你……” “天不早了,我们回去,这儿离县城还有一段路呢。”尹皓生出来打圆场。 龙旭臣痞痞地指了指觉从,用表情在说“你等着”,觉从视若无睹,合掌朝尹皓生念了一声佛,尹皓生点头相应,想了想还是跟两位好友说了一声。 “如今我也跟着阿萸修行,想不到我们三人竟都走上了修行这条路也是缘份,日后我遇着什么疑惑,还请二位师兄不吝赐教。” 觉从轻轻笑着,跟尹皓生点了点头,龙旭臣却有些激动。 “什么!你已经开始跟大师修行了,她没有教你什么厉害的招术?能不能教教我?我们也是多年的好友,也有过命的交情,你怎么藏着这么大的事现在才跟我说……” 尹皓生微笑听着,跟觉从交换了眼神后,就带着龙旭臣离开了。觉从静立在原地,听着老远传来的龙旭臣的声音混在海风之中,又随着海风堕入深海之中翻涌成了泡沫。 皆是人间常景,却如梦亦如幻,不可再得。 觉从静静感悟他的人生,尹皓生则跟龙旭臣说说笑笑回了县衙。 与龙旭臣同来的几位道宫大师已经回了琼州府,龙旭臣这才跟着尹皓生单独出来帮觉从安家。如今李萸在道宫颇有牌面,才会有数位成名已久的大师李萸专程来探望她,当然其中也有想来看看嫁作人妇的李萸是不是还保持初心的。 有不少女子成亲后一心扑在相夫教子上荒废了修行,等再想拾起时已经耗光了灵性再也来不及了。 李萸显然不算,冲她在尹皓生面前毫不掩饰的张扬作派,就看得出她不曾为俗事更改了性子,反倒是尹皓生似与普通人不一样了。他们看得出尹皓生也在修行,且已经入门,想来两人互相作伴在修行路上能走得更远。 龙旭臣现在住的房子离县衙不远,原是属于马县尉的,如今由尹皓生买下了。 以前马县尉自己很少住,都是借给来崖州份量重的贵客。当初常大人来查葛县令出事一事时,马县尉就跟常大人说过要是觉得县衙后院住的不畅快可以住到这间小院里来。 小院转到马县尉手上之前,是当时的崖州县令所置的宅子。也不是所有县令都喜欢住在后衙,有人嫌后衙住着不方便,手上也不差钱,宁可在外面置办宅子。 尹皓生也不缺钱,但是住在衙门,于他来说更方便。人多眼杂有人多眼杂的好处,这么些人盯着,要是之后真出什么事,反倒没有人怀疑到他身上,到时候他们也自然成了他的证人。 但他还是买下了这间离县衙不远的小院,也是为了像马县尉那样,方便招待客人。像这次龙旭臣他们来,他没法留他们住到后衙,这座三进的小院就派上了用处。 院子地方足够大,龙旭臣一个人住有些冷清,再多住十个觉从都使得,偏觉从要去罪六村受罪,他们也没有办法。 龙旭臣虽说住在外面的宅子里,但时常会去县衙吃饭。外面的馆子哪里有尹皓生请来的厨子手艺好,他原还准备辟谷,吃了精心准备的饭食后,不由把辟谷的事先放到一边。 除了日常修行,李萸趁现在有空也会指导尹皓生一些武功招式,这些指导在卧室可不行,去院子里又会被别人看了去,倒是正好到龙旭臣住着的小院里进行。有时龙旭臣也会来蹭课,还会跟尹皓生过招,一段时间下来,尹皓生至少跟跟龙旭臣有一战之力。 他是侯府公子,也曾自幼跟着家中武师习武,就是学得不精。服下李萸给的丹药后,以前那些学起来吃力的招式如今也能顺畅地使出来。他本就不笨,练习得也勤,武功突飞猛进也正常。 县衙里的人都知道尹皓生白天一得闲就会去京城来的好友所住的宅子里,起初他们还怕龙旭臣也是京中高官,来崖州是想探查什么,一连过去小半年他还这么住着,他们才打消了猜疑。 李萸其实也常去,不过她是偷偷去的,不像尹皓生走的正门。 龙旭臣也不是只在宅子里呆着,崖州县有什么怪异的事,他还是会去管管,有时也会去琼州接单办事。许是受转运邪术的影响,琼州颇不平静,冤鬼死后化为厉鬼的比例也增加了,道宫里的几位大师时常忙不过来,连龙旭臣这样的新手也得出力。 琼州府的事,李萸管不着,崖州县内的事,她还是要管一管,顺便练一下身手。 这日龙旭臣出去办事,李萸和尹皓生在宅子里练剑。她以前不爱用剑,觉得没有棍子甩起来爽快,但该学的她都学了。她不擅长教人,尹皓生却擅长学,一些招术已经学得七七八八,只有李萸所说的剑意他无法体会。 每每遇到这些他无法从李萸描述中体会的,晚上两人双修中,尹皓生便能从李萸的所思所想中感悟到,这大概是他学得飞快的真正缘故。 两人正练习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守在门口的秋桐应门后进来通传,面上有些古怪。 “老爷,有个罪村的白姓老汉来找你。” “知道了。”尹皓生把剑放到一边,拿起帕子擦了擦汗,跟李萸说:“我出去看看,应不是什么大事。” 大事小事的,李萸也不懂,点了点头后就让尹皓生出去了。 在李萸“生病”期间,尹皓生见过白家人,他们大约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头一次来是为了一位关在牢里的白家女求情,那位白家女是马县尉一案关联人物的妾室。当时案子闹得正大,常大人捅破了案情,又有人借着此事拉政敌下水。 那些诈死脱离崖州的罪民许多都是朝中官员的近亲,官员之间又有联姻还有同窗好友、上司下属,拔出萝卜带出泥,要是有心泼脏水,整个朝廷的官员都不干净。圣上一开始是想借机整治几个不听话的官员,谁知事情越闹越大,连他都有些收不住。 崖州作为案件的事发地,受牵连的人更多,这种时候谁沾这事都容易惹来一身腥,何况白家这个一提就要会惹来圣怒的存在。 尹皓生自不会替搞不清楚自己身份的白家人出这个头,之后却请了一位大夫去罪村替白家唯一一个新生多病的第三代罪民看病。 白家流放多年后,人丁凋零,第二代罪民中壮丁不足五人,分成两支在两个不同的罪村中,第三代罪民还只有一个刚出生不足半岁的孩子。 他这么做也是让他们知道,如果是第三代罪民,他可以帮着看顾,甚至将来能接他离开罪村,但要是其他事他不会管。 他们也不敢挑剔,流放生活早就磨平了他们的脾气,哪怕他们心里有不满也只敢对自己的娘子孩子发泄,在尹皓生和他的手下面前不敢流露半分。 大概也知道尹皓生想跟他们保持距离,他们一般也不会到他跟前露面,这次过来是因为家里孩子说亲的事。 来的这位尹皓生按辈分要叫声舅的白家人,跟尹皓生的生母是隔了好几房的堂兄,住在罪四村。相比之下,他们跟尹皓生的关系比住在罪二村的白家人更近,但尹皓生先前派去大夫救的孩子是罪二村白家的。 有好处哪里能不占,更何况他们这边关系更近些。怕尹皓生任期满了,他们这一房还没有可以搬出罪村的孩子借不了尹皓生的光,他们这几个月都在忙着给家里小辈相看亲事。 罪民之间成亲也没有什么媒妁之言,打听出到合适的姑娘,便要快些去跟村长说,免得姑娘定给了别人。罪村姑娘很少,像样的早被人要走了,幸好现在是尹皓生当县令,这样的现象才少些。 白家相中的是罪三村一个罪民第二代的姑娘,那家人要了一笔不低的彩礼后,亲事就算定下来了。两家原定了五月成亲,也没有什么仪式,到日子女方父亲把姑娘送过来就行,有时候没时间送,姑娘自己一个人拎着包裹过去也有。嫁衣什么的是别想了,能有根红头绳就算好的,包裹里一般也是几件旧衣。 不知女方的家人从哪里知道了白家跟县令是亲戚的事,前几日忽然说要再加彩礼。 哪怕是罪民,村中女子出嫁要的彩礼也不少,女子留在家里能当劳动力用也不用上税,哪里能凭白便宜了别人家。白家先前给的礼钱已经不算少,几乎掏空了家底,这还是看在这姑娘还算勤快周正的份上。再要加白家就出不起了。 双方交涉后,女方的父亲说不加彩礼也行,但得把家里已经是第三代的孩子安排份活计接出罪村,白十三这才来找了尹皓生。 他心下也有盘算,要是尹皓生能答应帮忙当然最好,以后他和尹皓生、跟亲家一家关系都能更亲近些;要是不行,他也想求尹皓生帮忙让他把先前出的彩礼钱要回来。他挑的这位姑娘家中壮丁挺多,比分散在两个村子的白家人还多,他真不太敢就这么去讨彩礼。 尹皓生听他说了来意,表示知道。 “等长青回来了,我会让他去处理。” “那就好,那就好。”白十三感激地点头,又忐忑地看向尹皓生。 “您还有什么事吗?”尹皓生温和地问。 总归是自家亲戚,他对白家罪民的态度并没有太过冷淡,有一些也是被牵连才被流放,本身并没有犯太多过错。但为防被缠上,或者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他无法跟他们太亲近,尤其是先前的事情出了后,他更是打定主意要跟他们划清界限。 白十三的父亲只是白家庶子,当初不受家中看重,连带他都不是爱出头的性子。受家族牵连流放后,他心下不是没有怨过家里,日子一长他就明白怨了也没有用,与其想着这些不如想想怎么能吃饱肚子。 白家另一位想出头把自家女儿送出去铺路,他却是不屑的。当然他也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总算是存够钱能娶上媳妇了,次子还不知媳妇在哪儿呢。 第171章 中秋宫宴 “大人,听说您想让罪民种茶?”白十三问,也不敢在尹皓生面前摆长辈的谱。 “你想种茶?” “小人的媳妇会制茶,她织布一向不成,要是能跟着种茶制茶,总比织布好。” 尹皓生替崖州想到的出路之一就是种茶,这个在罪村推行并不难,罪村的人不敢违抗官府的命令,他要是下令他们肯定人照办;难的是出成果。不管是种茶还是制茶都需要指导,一般人轻易都不肯把安生立命的手艺教给他人,就是肯教也不敢去罪村。 尹皓生请来的老农在他的差遣下倒是肯去罪村的,但他们种茶的本事不佳,且要是贩茶一事真行得通让罪村的罪民先摘了桃子也不合圣意。罪民被流放到崖州就是来吃苦的,有什么好处怎么能先轮到他们。 这就是所谓政治正确。 既然不能派人去教导,尹皓生一时还真不好轻易就让罪民改种茶树,没头没脑地蛮干只会影响一年的收成,要是罪民中有人本来就会那就不一样了。 “我记得罪四村近海,只有山地。” “是。” 罪四村的百姓就是靠山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坡地活命,平地上的田地太薄又少,且多数是盐碱地,种在上面的庄稼根本不够吃。尹皓生想让人种茶,用的主要也是坡地,平地上的田地再薄也会让人误以为是良田,占用良田改种五谷外的东西是有违国法的。 盯着崖州的人太多,尹皓生后面又还有一个白家,行事得加倍小心。 “你若要种自是可以。” “好,好,那我就去试试。” 有时不必尹皓生特意去做什么,光是有他这层身份在,罪村的人就不敢轻慢了他。以前他在村里会被凶汉子欺负,现在却是不再有了,但他也不敢就这么拽起来。谁知道尹皓生会在崖州呆多久,等他走了,他们又没法跟着一块儿走,到时候先前得罪的人岂不是回过头来拿他们出气。 尹皓生送走他后,心下暗暗一叹,叹的倒不是白十三而是白家。 白家也算是大族,没想到如今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人口,当初白妃亲近的几房人几乎都没了,尹皓生亲外祖一家也都没了。尹皓生在京城不方便打听崖州的情况,原先只知道外祖家的状况,还以为是因为他的生母跟白妃走得近的缘故才会招来这样的下场,没想到其他几房也是一样。 他还以为会有人会有忧待,比如曾经将女儿送入还未登基的圣上府中的那一房。想到那位白氏女在潜邸也不受宠,后来又突发恶疾过世了,尹皓生倒也不奇怪她的家人没有受到照顾。 权力斗争向来是这么残酷,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白家这样的遭遇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别人的事,听来不过是一段暗藏刀光剑影的记录,落在自己身上受了疼,才知其中滋味。 如今圣上与端王之间暗潮涌动,将来也不知会有多少个白家被送到崖州来,他又要以什么姿态面对他们,又可以做什么?大抵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他连接济白家人都得小心谨慎,更况是别人。 与其想着这些,不如放开以平常心打理崖州,但求问心无愧。多余的时间不如用来修行,他跟李萸相差太远,不勤奋点可不行。 转眼到了中秋,因元宵皇子遇害案,京城到现在还人心惶惶,原本每年中秋会举办的百官宫宴也取消了,但所谓家宴还是有的,令朝中官员瞩目的是,这场家宴圣上请了端王一家。 端王府内,新端王妃赵氏正在镜前梳妆,她住的仍是原来的主院,但屋内的家具摆设都换过一遍,已经看不出以前的模样。 李珠喜欢花草,以前屋子里摆着好些盆栽、插花,每月府里的花房也会送新的花木让她挑选,看要不要换新的摆在屋里。赵氏是将门女,喜欢厚重的铜器,本身也习武,每日早晚都会抽出时间练习。 院里的下人也都换了,原先服侍李珠的要么调去了别处要么赎了身。 赵氏凶名在外,自亲事定下后,府里的人就绷紧了皮,如今相处了大半年,他们倒是知道外面的传言有误,赵氏并没有像外界说的那般凶悍,甚至跟她身边的几个丫头关系不错,就是跟迟她半个月进门的杨侧妃也没有什么嫌隙。 不管她是故作大方还是本就爽利,端王都没有让她抚育康儿,而是交给了杨侧妃。端王妃倒不在意,她掌着中馈,要是真要动手脚还是有许多办法,但她不屑于这么做,反倒是先前跟她关系不错的杨婷玉似乎在防着她。 在出嫁前,赵氏看多了人生百态,就杨婷玉那点小心思还不够她看的,她也不介意杨婷玉在眼前不阴不阳地呆着,将来总有她现形的时候,也有她派得上用场的地方。 至于康儿,她觉得现在这般全然不用她过问挺好的。后母难当,就算她没有心思算计,别人却不一定会信。要是康儿出了什么事,别人总会算到她头上,她在外面又是那样的名声,就是辩白也没有人信。 只是有些时候她却不得不管着,到底她才是端王妃。 “去看看康儿那儿准备好了没?”她吩咐道。 今日要进宫饮宴,只有端王夫妇和康儿能去,杨婷玉这个侧妃却是没有资格出席的。杨婷玉已经为此生了半天闷气,却也没有办法。 “那边是素雪跟着吗?”端王妃又问道。 她身后的侍女点了点头,说:“正是,除了她,杨侧妃也信不过旁人。” 杨婷玉总怀疑她要暗害她,对府里安排过来照顾康儿的下人也信不过,原本的奶娘就被她打发出府了,似乎是怀疑奶娘挑唆康儿跟她的关系。她当时才入府一个月,跟康儿哪有那么快搞好关系,这样一来,反倒让康儿更不喜欢她了。 前个儿过中元节,端王让杨婷玉陪着康儿去李家看望长辈,也不知杨婷玉怎么想的,先去了杨家呆了半天再去了李家,跟着的下人说杨婷玉还让康儿在杨家认长辈。李承德听说后第二天就在朝中参了妹婿一本,连皇上也不满杨大人。 端王对杨婷玉本就淡淡,自杨婷玉入门后,端王还没有到她屋里住过,如今对她也更冷淡了,似乎有些后悔没有多打听就让杨婷玉入门。杨婷玉为此很是安生了一些日子,对康儿也越发巴结,赵氏冷眼看着她这般作派,只会把孩子教坏。 她身边也没个稳重人,原先李珠得用的嬷嬷她都没留,也不知她在想什么。李珠贴身丫头倒是已经赎身出府,避开了这些麻烦事,不过那丫头也是个忠心的,听说回府后不久就因为思念旧主吊了颈。赵氏听着觉得此事怪异,只留了心,倒不想做什么。 如今杨婷玉身边只有一个素雪还算过得去,就是这丫头脾气大了些,也不是个稳重的,到底年纪还小,行事还不周全。若是以前也是罢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像她这般以前爱办宴会的,如今也很少出门了。府里几个要紧的人更得谨言慎行,要是一个个都像杨大人那般,府里早晚会有大祸。 她现在到底是端王妃,总是盼着府里好,先前还想着提醒端王一句,好在端王也不是个不晓事的,康儿这里听说是已经在特色适合的管事了,杨大人那里还不用端王出马,有李大人在呢。端王妃也庆幸李大人是个拎得清的,卫氏也不是那等爱来继室面前指指点点的。 待康儿那儿准备好了,端王妃便去通知了端王,没过多久一家人就出了门。 出行用的马车共有三辆,随行的丫头分散在各马车,一家三口坐在中间的马车内。素雪分去了最后面的马车没跟在康儿身边,忍不住担心王妃会对孩子不利。当后娘的有几个能是好的!就是有端王在,素雪也不放心,当爹的在后娘跟前就像瞎了眼似的,根本不管事。 进了王府一段时间,素雪也算看出来了,想指望杨婷玉得宠在王府横着走基本是无望了,她现在也只能靠康儿,只有康儿好了,她也能跟着好。外面传的那些圣上要过继康儿的话,她并不怎么信,圣上年纪又不大,后宫那么多娘娘,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生出几个来。哪怕要过继,哪里有过继别人家长子的道理。 她倒是私心想过如果杨婷玉能生个男娃出来过继出去当皇子就好了,可端王都不进杨婷玉的屋,一个人想生也生不出来。 端王一行的马车还算平顺地到了宫门前,端王妃面上不露,心下却是松了一口气。近来出门,她总担心路上遇什么意外,那个位子有多吸引人端看为此不顾抄家灭门的风险仍一头栽进来的众多官员就知道,她就算无意,但也身在局中,也要担同样的风险。 她是将门出身,又经历过先前失败的婚事,如今也算得上沉稳,纵然有人来行刺,她大抵也不会慌得只知道哭。不过能安生些自然是最好,她可不想真跟人打起来,想想都怪疼的。 马车进了宫门,来接引的内侍又请他们上了轿子;赵氏、康儿还有瘸腿的端王想要从宫门走到坤宁宫还真有几分吃力。 王皇后知道端王一家要来,早就让人备下了茶水。元宵节,她的儿子也出事了,隔了大半年她才缓过来。身边的宫女和家中母亲都劝她再生一个,她却有苦难言。圣上这时候倒是看重她这位皇后,与她明言他中毒不能再有子嗣一事,直言想要过继宗族的孩子。 这事最终她悄悄地告诉了她的母亲,也是为了让母亲帮她留心宗室哪家孩子好、父母也省心。她本来并不看好端王之子,外面说得人太多了,她心下总有几分别扭,哪怕没有什么证据,听着却像是端王有份谋害诸皇子一般。 幕后黑手如今已经伏法,是一位与柳妃有隙的宫妃。她也不确定那些菜肴哪盘会送到柳妃所出的皇子那里,索性都下了毒,反正她已经被害的不能生育,家人也被卷入崖州一案死在了狱中,也不想别人好过。 去年下狱的官员不少,死在狱中的还真不多,她也因此坚信是有人暗害,最终怀疑到了柳妃身上。 柳妃也不算冤,她的兄长的确曾跟狱卒打过招呼让他们给这位宫妃的家人多点关照。在暗无天日的监牢中,也不用下毒暗害,一点小意外就会让人殒命。 柳妃也算罪有因得,她失去了皇子,又被圣上责怪打入冷宫,早在四月就已经在冷宫自缢了。 但事情重大,圣上并不信凭一个小小的宫妃能搅出这么大的事来,还在让人追查,也在努力调养身体。追查一事现在还在继续,调养一事他却已经放弃了。 王皇后如今得圣上信重,许多事情圣上也都不瞒着她,她知道过继一事逃不开,挑过母亲替她打听出来的孩子后,发现还是康儿最适合。李珠病逝得突然,可要说她病逝后,端王就在谋划过继的事,王皇后倒也不信,且事发后端王就被推了出来,反倒显得他无辜。 在反复想过许多后,她跟圣上提了让端王一家出席中秋宫宴一事。圣上听她提到端王也颇为感概,端王的腿还是为了他断的,如今过继他的儿子,也算是还了情。王皇后听说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倒是对端王一家更看重了几分。 待端王一家入内见过礼后,王皇后让人赐了座。 “你们可算是来了,皇上都派人来问过好几回。”王皇后说着微笑看向端王,“这会儿皇上正在御书房,似乎正在练字。” “圣上的字一向颇有风骨,微臣正好过去讨教。”端王知机起身说道。 “王爷的画是一绝,圣上近来新得了一幅佳作,说过要等着王爷过来一块儿鉴赏。” “不敢。”端王谦恭地说,正准备走,就见康儿巴巴地看着他,似乎想跟着一块儿去。 第172章 贞娘 自李珠过世后,康儿有些爱粘人,但眼熟的长辈都不在身边,他想粘也没去粘去,只有一个端王还在,却不能时常陪着他。这会儿让他一个人呆在都是陌生人的屋子里,他还是会有些害怕,又不敢出声让端王带上他。 素雪知他的性子,想上前拦着他,却听上头王皇后发了话。 “康儿是不是想一起去?皇上也时常念着这孩子,就跟着。” 端王闻言面上有几分不愿,却还是施了礼,带着康儿离开了。端王妃心下有几分迟疑,瞧帝后这态度莫不是真看中了康儿? “他们爷儿们聊他们的,咱们好好说说话。”王皇后跟端王妃说道。 端王妃微笑晗首,提着心跟王皇后闲聊起来。她惯会说话,又知道市井趣闻,一时倒是让王皇后听得都入迷了。 “早知道弟妹知道这么多,合该多请你入宫才是,咱们单独多说说话。” 嫁入端王府后,赵氏进宫过几次,但那时宫里还有一个柳妃,其实嫔妃也总在边上,赵氏反倒收着没有在皇后面前多开口。总归是新嫁,她知道该收着,如今倒是好些了。 “皇后娘娘亲不嫌臣妇粗鄙,臣妇自是愿意多进宫与娘娘说话,要是能学到娘娘一星半点的,以后就不怕旁人再说我这王妃做得不好了。” “你自是个好的,那些闲话你就当只听个热闹,没得往心里去,免得合了他们的意却给自己找了不痛快。” “皇后娘娘说的是。” “我以前便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嫁入端王府也算是否极泰来。端王最是忠直,既然娶了你,定会与你相敬如宾。弟妹,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能跟娘娘说说话就已经是我的福气了,哪里敢想更多。” “你可以想。”王皇后说着,把目光落在了端王妃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 端王妃低头浅笑,眼中的疑惑更甚,面上却不纠结于此,继续跟王皇后闲聊。 另一边,御书房内,难得清闲的圣上正在练字,听到通传知道端王和康儿来了,他也未曾抬头。 “十一,快过来看看朕的字写得如何。” 他一边招呼一边稳稳地在纸上落下一点,提笔收势。 端王行十一,宫中只有平安长到七岁的皇子才会入排序,他腿受伤那年正好是七岁,当时在场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景宣帝也这么叫了他一声。他当时并没有想太多,腿上伤实在是太疼了,哪怕他并不受宠,也不曾受过这样的疼。 疼痛有一个好处,会让他清醒,自那以后,他越发沉默了,不敢得罪宫中的任何一个人,似乎是被吓着了。那时他以为是白妃对他下得手,却又不敢跟白妃对上,直到白妃倒了,他才敢多展露些表情。只是他沉默的性子已经养成了,就是想改也改不过来。 沉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许多事都可以放在心上,不必与他人言,说了别人也不懂、也不信。 他以前感谢过圣上扳倒了白妃,也算替他报了仇,直到他得知他真正的仇人并不是白妃。 当他知道此事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实在是景宣帝上位后吃相并不好看,与他先前所表现的温厚大不相同。 知道了又能如何,他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拿什么争。他本来想吞下这哑巴亏,想不到有个道人深夜找上了他,告诉他一个秘密。 原来身负帝命的是他,景宣帝就是为了夺他的帝运才布局让他当替身受残疾之痛。他替人受过,又被人夺运,怎么能忍下这口气,哪怕斗不过,生生咬下口肉来都是好的。他已经是残疾之人,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眷恋了,都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他舍弃了李珠。 这并不是他的本意,李珠的孩子会夭折只是意外,但他的确有换子之心,这个孩子是替圣上准备的。 出现在他身边说要帮他的道人是护国圣师,这个只被皇族小部分人知道的道人本该坚定地站在皇上身后,但皇上夺人之运,又妄图逆天而为让圣师生了叛意。 既然端王才是帝星转世,他的孩子才是正统,圣师自然想拨乱反正。但是端王的命数已乱,想要生下能承大统的血脉得细细布局。在圣师测算之下,他跟圣师安排好的女子生下了孩子,还正好跟李珠怀孕的时间相同。 也许是天意,李珠生下的孩子是死胎,他不必再担心那孩子将来的出路,也给了李珠一个新的孩子,让她不必受丧子之痛。 显然,李珠并不领情,她离开了。 他从她那尸体上闻不到半分参汤味,那些日子她靠参汤续命,怎么可能不留下一些味道。圣师看不出端倪,他也没有说破。李珠的离开是意外,她那个忽然清醒过来道法高超的庶妹是异数,既然离开的就不要再掺和到此事中,留下了总归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看着圣上刚写好的“然”字,他微笑着跟圣上探讨起来。康儿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听着也不出声,偷偷地挨在端王身边脸上满是孺慕,只要能离父亲近些,他就什么也不怕。 “康儿也在呢?”像是才看到他一般,圣上笑着逗了他一句,又吩咐身边的内侍,“去取一碗杏仁牛乳来。” 待内侍应声离开,圣上转头跟端王说:“以前有几位皇儿最爱喝这个,还曾为了争抢吵起来过。” 聊到这个,圣上叹了叹,净了手后弯腰把康儿抱了起来。康儿也不敢动,目光却看向端王,见父亲没有说什么,他也就由圣上抱着。这些日子照顾他的大人总喜欢抱他,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她们抱起来都比不上以前舒服。 小孩子忘性大,他已经记不大清李珠和何奶娘的长相,更别提只见过几面的李萸,却记得她们的怀抱比其他人更软和。 “皇上莫太宠着他。”端王带着几分紧张地说。 “孩子嘛,就是要多宠宠。”说到这儿,景宣帝又是一叹,像是想起了某位皇子。 端王不好搭话,直到内侍把杏仁牛乳端来,景宣帝才把孩子放进跟来的素雪怀里。 素雪紧张地嘴唇都有些发抖,她没想到跟着进宫还能这么近跟皇上接触,要是他日她回到老家,她一定要叉着腰跟那些看不起她的好好说说她曾跟皇帝离得这么近这件事。两人还抱过同一个孩子,素雪一想到这个兴奋得脑子都要炸了。 心下虽激动,但她喂起康儿来也没有出错。康儿一边喝着牛乳,一边盯着父亲看,见他们让人取了画来看,他也想喝完了过去一块儿看。那幅展开的画比他还要长,也不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他最喜欢花了,如果上面画着好看的花,他也能分辨出哪朵最好看。 想是这样想,他的眼皮却渐渐粘在了一起,很快打了一个带奶味的哈欠。今日他起得比平时早,一上午都在为进宫的事做准备也没有歇午觉,这会儿的确会有些困。素雪有些紧张地看着,也不知是把他弄醒,还是让他就这么睡一觉。 刚刚端来杏仁牛乳的内侍见状朝素雪使了眼色,示意她抱着孩子到偏殿去。端王和圣上谈兴正浓,素雪看了一眼,见的确不好打扰,就抱着孩子先悄悄过去,想来这么多人盯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进了偏殿,内侍领她去了榻床上。 那榻床摆的位置有些怪,竟没有靠在墙边而是放在内室中间。床的形状也特别,是九边形的,每一角都有栏柱,顶端立着九种异兽的木雕塑。她勉强认得像狮子的狻猊,其他的都不认得。雕塑外层像是隐隐泛着紫光,素雪也认不得这是什么木料,把康儿放到床中间想问时,四周已经没有人在了。 她小心坐在榻床边上的矮凳上,悄悄摸了摸紫色榻床的床脚,倒是没从上面摸出什么来,床脚处的木材也没有光,似乎只有顶端的雕塑处才有。 不愧是皇上睡的床,连木料都是她闻所未闻的,素雪心下感慨,朝着榻床蹭了蹭,总觉得沾了龙气后身上暖洋洋的。 身上一暖就容易犯困,素雪眯了眯眼,努力保持着清醒。但殿里太安静了,秋日微凉的晴天又太招瞌睡,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在梦中,她好像到了一片平坦的山地里,心下倒是知道这是梦,也知她此刻在皇宫,她得醒过来当差,但人就是醒不过来。 她躺在山地上,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又好像有一群诡异的人影围着她跳舞。 为什么她会梦到这些,她认真思考着,反倒不急着醒。 椿道人打量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素雪,没有再施舍多的眼神。一个普通的凡人中了他的术,没有一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 他手里拿着拂尘,向右一挥,偏殿的门窗缓缓关上;再一挥,那些从门缝窗纸透进来的光亮也消失了,只有榻床的九根栏柱发出幽幽的光,照亮了床铺之中康儿睡得红彤彤的脸。 单手画印,椿道人默默吟诵咒语,不一会儿,那九角榻床发出亮光,浮现出床板上暗红色的法阵,从床栏的龙子雕塑嘴里吐出一缕银白色的蛛丝落在法阵中央的康儿身上,慢慢将他包裹其中。空气中,似传来孩童的轻笑,还有野兽的低吼。 椿道人微皱着眉,想要拦下这声音,却还是漏了些许出去。 哪怕是杂龙临终前的低吼,也不是这么好消除的。 许久之后,九座各不相同的龙子雕塑吐尽了蛛丝将康儿包在其中,像是一个蚕蛹。椿道人从袖中取出净瓶,拨出塞子后轻吹了一口气,瓶中的点点光团顺着这口气飘了出来,慢慢聚在一起凝成婴儿的模样朝着阵法中间的蛹中钻去。 椿道人冷眼看着,嘴角浮现轻笑,忽地,他笑容一滞,掐指一算后,动作一顿,又看了床上融入蛹中一半的鬼婴一眼,心下有了决断。加固了偏殿的法阵后,他闪身离去。 榻床上,鬼婴还在朝蛹中钻,若是道宫的人在就能认出这鬼婴与一般的不同,身上煞气极重又有龙气压制混和。 可惜道宫的人不在,他们错过了关键的一幕,就连椿道人都测算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一只纤细发白的玉手抓住了鬼婴的后颈,把他拎了起来。鬼婴似乎有点纳闷,四肢还保持着爬动的姿势,转头想要朝着阻碍他的对象怒吼,却被对方一口咬在了脖子。 “啊~” 低沉尖锐的吼叫声充满了整个大殿,躺着的人一无所知,外面的人隔着阵法也无从察觉。 鬼婴被忽然袭击自不肯罢休,而拎着他的白衣女鬼也不是好惹的。两只鬼在偏殿战成一团,所到之处各种摆设皆被毁损,唯一完好的大概只有榻床和靠在榻床边上足够幸运的素雪。 被放置在榻床阵法中央的康儿自然毫无察觉,更不可能知道他身上的蛛丝缠到了白衣女鬼的身上,正一点点融进白衣女鬼的衣服里。 白衣女鬼生前叫贞娘,家中小有薄产,嫁了一个门户相当的夫君,却因为无所出渐受夫家嫌弃,在二十六岁、她出嫁十年后被休弃。 家里也有些嫌弃她,她呆着郁闷,一日出城上香散心,不小心走错了路从山上滑了下来意外亡故。 家里没看到尸体,也不知道她已经亡故,只当她失踪被人掳走了,也没有太声张,找了一段日子就不再找了。她自己也浑浑噩噩在山中当了好几年孤魂野鬼,直到前几年才被一路过的道人收拢醒过神来记起自己是谁,之后跟一堆鬼住在一个瓶子里,日日听经修炼。 瓶子里常有新鬼入内,也有旧鬼离开,她有时也会想这些旧鬼去了哪里,是否如诵经的道人所说重活了一次。她也想要重活,她不想就这么死了,她想要个孩子。 孩子几乎成了她的执念,在她执念日深的时候,她总算被放出了净瓶,跟到了一女子身后。 第173章 专克熊孩子 这个女子姓杨,行事不合母亲心意,其母杨李氏发愿想要一个更懂事听话的女儿,于是她来了,准备成为合杨李氏心意懂事听话的女儿。 可惜就快要成功的时候,她跟转魂对象也就是杨婷玉绑在一起的红线消失了。 她知道她也会跟着一块儿消失,她不甘心如此!就在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在消散时,那么巧,杨婷玉不小心被钗子划破了手指,钗子上用的宝石似有些奇异,她得了血气附在了钗子上得以幸存下来。 自被那钗子划破过手指后,杨婷玉就不爱戴。附在钗子上的贞娘反倒庆幸可以呆在盒子里不用跟着杨婷玉出门。那时她还虚弱,外面的阳光都能晒化她,现在自然是不能了。 她已经不再是普普通通的女鬼,她得了供奉还是康儿名义上母亲,李萸在西山上所得的尸骸就是她的。 要不怎么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运道能白得一儿子。 她掉下山坡后,她的家人找了她几日便放弃了。没有人知道她死了,家里人也不敢宣扬,更没有大张旗鼓地找,生怕她是跟人私奔了,传出消息去丢人。她的尸骨被发现时已经化为白骨,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烂光,又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若不是她摔下来之后正好卡在乱石堆中间,说不定连尸骸都不完全。 李萸制造假尸时,为防有修士看出尸体被动了手脚,很是费了功夫,还在上面布了阵,就连椿道人也测算不出异常,自也就算不到贞娘的存在。 贞娘自享用了王妃规格的丧礼后,功力突飞猛进,原本占了杨婷玉的身体将来生一个孩子的执念也打消了。她都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何必再去想其他。康儿就是她的孩子,他叫她母亲,为她守丧,过年过节会到她坟前拜祭。 她原就想寻着机缘离开钗子跟到康儿身边护着他,不让这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没有人疼爱,而这机缘比她所计划的来得快。 她随杨婷玉入了端王府,又被杨婷玉赏给了素雪,而素雪被派去照顾康儿。 杨婷玉赏过素雪不过首饰,以银器绢花居多,难得有根镶宝石的钗子素雪自然爱惜,平时她都不舍得戴,也就是这次要进宫,她才把她最好的首饰戴上。 贞娘生前也不过是京城市井中普通人家的姑娘,以前只远远地看过宫墙,却不曾进来过,更不曾见过宫妃皇帝。哪怕她不像素雪还有能听她炫耀的对象,能进宫见识见识她也挺高兴,却没想到竟发现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她初时还没法离开钗子自由活动,是椿道人念了咒语后慢慢唤醒了她。 她认得这个声音,也记得这咒语。跟鬼婴一样,她也是等着占用别人身体的阴魂,这个咒语也能驱动她。但改版的咒语是专门针对鬼婴的,她又有钗子这个附身之处,能保持住灵智不是非得往人身上钻。 别看她得了供奉后性子比以前开朗些了,但真要动起手来却也不输被椿道人喂养长大的鬼婴。 鬼婴宝宝以前住在“单间”,每天就是吃吃吃,不曾动过手,就像个被宠坏的熊孩子。 贞娘则不同,她在山野飘荡时就激发出求生的本能在野外活了下来,又在净瓶中与众多鬼关在一起有过推挤争斗,这才在他们之中胜出早一步被唤出。附身于钗子上后,为了得到身体生出儿子,她在修行一事上也不曾懈怠。 杀疯了护崽的孩子娘最克熊孩子! 约过了没多久,她就将鬼婴宝宝扯开了吞了,顿时她的身上阴气大涨,同时一股热气也在她身体里直窜,她本来还想抱着康儿亲近一番,却实在抽不出力气来。好在康儿身上的白丝已经不见,似乎都融进了她的衣服里,她不舍地看了康儿一眼,钻回素雪头上的钗子。 再等等,她很快就能拥有自己的身体,素雪这孩子就不错。 钗子亮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往常模样,就连殿内也恢复了光亮。 素雪半梦半醒之前感觉被什么烫了一下,猛地睁开眼后,她马上坐正,不敢让人知道她睡着了。回头看了一眼榻上,见康儿还好好躺着,她才略微安心,再一转头她就发现事情不对。 怎么殿里的东西破破烂烂的? 一殿的东西坏成这样,她想瞒也没法瞒。愣愣坐了一会儿,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眉头一皱她就躺倒在地上。反正她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能混一时是一时。 “呀~” 进殿的人惊呼一声,小声交换了几句意见后,他们轻手轻脚地进来避着素雪默默把殿里破损的东西都抬了出去换了一遍。 摆件什么的还好换,就是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用相似的混过去也无妨,但像家具、纱幔之类的换起来就麻烦了,更别提梁柱上几道一寸深的爪痕。他们不敢问是什么造成这样的痕迹,少看少听是宫中的生存之道,上头吩咐他们的任务是不要让别人发现异常,哪怕这异常有点超过了他们一惯的想象。 素雪静静躺着地板上,听着他们轻轻地来回走动,心下也有些纳闷。 要是宫中进了贼人,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是,还是说是什么圣上喜爱的猛兽造成了这一切,他们怕被圣上知道他们没看住猛兽一事才想悄悄地把东西换了?猛兽一说听着有几分靠谱,却又不合常理,素雪想到刚刚扫到的几道爪痕,怎么也想不通,也不知回去要不要跟人说。 杨婷玉那里是不能说的,素雪深知她的性子,这种不好告诉别人知道的事头一个不能告诉她。端王妃那里……她也得考虑考虑。她总不能一直跟端王妃僵着,是不是得投个诚呀,但拿这个事投诚会不会没什么份量?除非她能探得事件背后的秘密……算了,还是保命要紧,宫里的秘密哪里是她敢想的。 想了一会儿,她意识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她应该什么时候醒? 好在这些内侍把东西换了一遍后就退出了殿外,她等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人进来才醒了过来。她也不敢继续在边上坐着了,索性起了身乖乖站好,等康儿醒过来。日渐西斜,已经过了康儿平常午睡的时长他却还是没醒,素雪迟疑了一下上前想将康儿唤醒。这一叫,她才发现康儿似乎是发烧了。 她急忙把事情报给了内侍,内侍又报了皇上皇后,一通忙乱后,王皇后将生病的康儿留在了宫中,素雪也被留了下来继续照顾康儿。 端王似乎并不同意,听景宣帝劝了几句后才不得不点头。 出宫前,端王夫妇去看了康儿,端王妃细细嘱咐了素雪几句,心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劝。素雪也有点慌,哪怕端王妃说要再派个嬷嬷进宫帮她,她心下也不安,总觉得像是这辈子都出不了高高的宫墙了。 他们离开后,圣上也来看了康儿一次,素雪不敢跟着进屋,只能学内侍那般躬身在门口侯着。 康儿被安置在坤宁宫的偏殿,诺大的床上孤零零地躺着他一个人,圣上静立在侧,神色莫名。 他总算又唤回他的儿子了,心下却没有太多欣喜,大约是康儿长得跟那个人一点也不像的缘故。 他还记得那个人刚进潜邸时的明媚张扬,纵然他心存防备,也被她带着侵略的美一点点占据了心神。 她与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她知道自己是美的,也知道利用自己的美达到她那些违世乖俗的想法。她没有刻意在他的面前露出贤惠柔顺的模样,反倒古灵精怪,大胆地挑战他的怒气,却又总能适时将挑起的怒气扑灭。 名利权利她从来都不看在眼里,她想要的只有眼前的欢娱。她喜欢惹怒他、逗弄他,也不只是他,在她眼中所有男人似乎都是玩物。 他知道自己治不住她,也没法恨她,但也没法全心全意爱她。 谁让她姓白呢。 他曾私下问过椿道人她是不是妖邪转世,椿道人说不是,他倒是宁可她是。若她是妖邪,他还能留下她,但她是白家人,他却是留她不得。 她似乎早知道自己的下场,即使是死也是张扬的。 他还记得她死之前躺在他怀里时脸上邪媚的笑,她抹着她嘴角的血擦到了他的脸上,然后无声地说了一声“懦夫”。他紧抱着她,感受她的身体慢慢变得冰凉,心下有些许释然,却更多的是心疼、怨恨。 他跟她说过的,只要她不怀孩子,他可以留下她,她为什么偏偏要来违抗他的命令。 当时,他心下还存着希冀,想着她死了也好,他可以留下她的魂魄,让她永远只能跟在他身边,只能看着他。但她哪怕死了,也十分决绝,在发现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傀儡选择了魂飞魄散。 她对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任何留恋,既然不能痛快活着,倒不如彻底死了。 但她却没在他心里死去,她活成了一根刺,扎在他心里生了根,开出了诡异的花来。 景宣帝没有跟她说过,他虽然杀了两人的孩子,但留下了那个孩子的魂魄。既然那孩子的血脉太肮脏,换一个干净点的身躯不就好了,也别附身到他的孩子里,他的孩子也都脏。 他为端王挑了一个适合的女子,看着端王为了生下孩子用尽了手段,却不知已经身在悬崖摇摇欲坠。 若不是李珠死了,今年元宵,他不仅会失去他所有的皇子,还会失去他最年轻的弟弟。 太可惜了。 机会总会再有的,他的皇儿复活了,就当是积福,且先放过端王几年,让他多做几年梦,也帮着清理朝纲,省得他还是花心思把那些不顺眼的找机会逮出来。 另一边,椿道人来到了雷山,那里有他的一处洞府,他得到的三枚龙蛋的其中一枚就放在雷山。 在景朝开国之初,他曾辅佐太祖上位,有不少良臣名将还是他测算出来让太祖收入麾下的。太祖登基后将雷山送给了他,他明面上退出了历史,不再跟朝廷来往,实则成了景朝的护国圣师,就如同他曾经辅佐的其他朝代一般。 他可以是椿道人,也可以是夏大师秋半仙,来历成谜本就是高人该有的风范,用来遮掩身份最好不过。 那些国君无疑都是信他的,有些看重他测算的能力,有些喜欢他炼制的丹药,也有一些想要让他动用邪术。他一般都会答应,甚至还会推上一把,看着得他相助建立起来的王朝腐朽崩塌,就像慢慢垒起来的高楼因为中间有哪块石材花纹不合意被他随手打翻一般。 他可没有主动去危害天下,这都是帝皇自己的选择。他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是提醒对方注意柱星的闪耀罢了。 一时闪耀的星子自认为是天空的中心甚至将辅佐他的柱星都撞毁,那他就应该知道撞毁的冲击是相互的,他在暂时的耀眼后将会加速殒落。 不过就算他做的隐蔽,总会有一些人盯着他不放。他也不是头一次跟道宫的人打交道了,以前他还曾加入过道宫,也曾培养出出色的弟子在道宫占了一席之地。跟道宫的人对上还是有风险的,倒不是怕打不过,而是怕被天道发现。 他行逆天之事,用的都是帝星的名义,受天道清算的也是帝星,但修道之人能沟通天地,要是说破了他的伎俩就不好玩了。在他们面前,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人,实在避不过时,诈死就是了,几十年后换张面孔再临人间,又有几人能知道他是谁。 正好他也有些腻了,兄弟相残的戏码已经玩不出新意,父子反目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倒是想看看身负异数的李萸与道宫的人打起来,可惜呀,她挡下了龙煞气,又跟龙家关系不错,跟地府和仙界也搭上了关系,还是且避让着她些;最不喜欢这种没脑子的,光是看打架也没什么意思。 第174章 别以为你们赢了 雷山一角,龙旭升看着正在努力破除护山阵法的妙空道长,默默怀念李萸那种不二话就是烧的风格。莽是莽了点,但是痛快是真痛快。 好在也没有花多少时间,禁制就有了松动的迹象,龙旭臣才收起心思,跟其他同伴使了眼色,准备在禁制解开后对敌。 从崖州到京城,他们走遍了大江南北,没能查到龙蛋的踪迹,倒是妙空道长测算出转机在京城,他们才回来了。 对方遮蔽了天机,妙空道长只能从一些拐弯抹角的地方入手。 到了京城后,他仍是测算不出,但龙家是京城的地头蛇,想要找气息特殊的地方并不难,加上还能召来阴魂相助,很快就知道了雷山这个地方。 雷山在京城一直很神秘,相传是某个门派的山门,但要说是哪个门派,一时也说不清。有的鬼记得是天机门,有的鬼记得是通天教……山上有禁制,一般鬼也进不去,不过也没有鬼喜欢到这附近来,因为离雷山不远就是皇陵,附近有极强的龙气,鬼靠近了容易误伤。 龙家祖上跟雷山的人打过交道,甚至道宫也有相关记录,但那些打过交道的人都没有留下后人,他们想问也无从问起。 世间断了传承的门派不少,要是雷山上天机门之类的也是如此,雷山就会空置下来,不会有人打开禁制在山上重创一个门派。用了原门派的东西,却重创派名,这在一些看重尊师重道的人来说挺低劣。 龙旭升也想看看如今是谁占了雷山,又借雷山上传承下来的东西在外面兴风作浪。 可惜到了山下,他们找不到入山的方法,若不是忽然有龙吟传来,还不知道眼前竟然有阵法。也是因为龙吟,他们发现了雷山之上有龙蛋的气息,看来当初偷龙蛋果然是现在私占雷山的邪道。 龙旭升摩拳擦掌,正等着妙空道长解开禁制进入雷山,忽感觉背后一凉,他按剑转身,冷眼看向忽然出现的椿道人。 “什么人?”他喝道,其他人也跟着戒备起来。 “贫道道号‘椿’,不知两位在本派山门前做什么?”椿道人甩着手中的拂尘问。 “你派山门?” “正是。雷山乃是太祖所赐,本门万物门开山掌教乃是太祖亲封的护国圣师。” 龙旭升隐约知道太祖身边有个护国圣师,但是叫圣师的有叫先师的也有,听着反倒不像一个正经的封号;至于赐下雷山的事,他更不曾听说过。护国圣师后来下落不明,朝中隐隐有人传是他得罪了太祖被太祖所忌已经归隐山野了,想不到竟在雷山。 这事太祖知道吗?景朝数代君王知道吗? 龙旭升想到这个,就对景朝皇室和椿道人所在的门派生出不满。 “在下龙旭升,见过前辈。”龙旭升淡淡打了个招呼,又介绍了与他同来的几位有脸面的道长,若椿道人一派的开山鼻祖真是太祖亲封,同样跟朝廷有关联的龙旭升还真不好就这么跟他翻脸。 介绍了一圈后,他继续跟椿道人说道:“此次唐突前来,实在有不得以的苦衷,不知前辈方不方便让我等到山上详谈?” 不管怎么说先进山,要是龙蛋真在山上就是铁证,就是朝廷法纪能容他,他们这些正派人士也是容不得的。且山脚下四野开阔,他们要是在这儿动起手来容易留下把柄,要是到了山中就不怕了。 龙旭升家中还有朝廷命官,有些事还是得遮掩一二,咳咳。 “本门一向不接待外客……”椿道人面露难色,只是这神态瞧着总有几分假。 “事关身家性命,你也不想知道?”妙空道人搭腔道。 作为妙空门的掌门,妙空道人没少跟一些想问前程的达官贵人打交道,他也不怵什么太祖亲封的圣师之后,妙空门创立的时候还没有景朝呢。连妙空门都不敢碰天下之争你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万物门竟然帮帝王争天下,这岂不是不给妙空门脸。 妙空门平常倒是不在意这些,他们测算天机求的是心中的道,帮那些达官贵人一来是为了谋生、二来也是为了试探道的边界。帝王之争他们是不碰的,有时测算得过了被天道惩戒,还得多做点善事多受点磨难来弥补。 顶着代代相传的道号,妙空道人没少吃苦,他是赚多少都留不住的命,还因为帮一个富商避祸影响了寿数,如今正努力为道宫效力给自己拉点功德避开惩罚。 他们都不敢沾,还得活得战战兢兢的,万物门哪里来的胆子碰,难道占了这雷山就能避过天雷清算不成? 椿道人自然也是怕天道清算的,不然也不会借君王的手搞事了。他如今也不怎么爱跟道宫的人打交道,论起原因也简单,玄修一道在这个缺乏灵气的世界里是小道,他们再怎么修炼也折腾不出多大动静。如今天下大道是人族的君王之道,他既然想折腾出事来,自然是在大道上折腾,在小道上费那力气做什么。 想当年他实力巅峰时,曾挑起妖修与巫修的战火,那时才热闹,天都被撞塌了一个角,四界混乱、日月无光,多少大妖大巫王殒落。如今是不成了,再怎么折腾也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顶多看看天下大乱,看着如同蝼蚁的人族为了生存钩心斗角。 “诸位要是真想上山也不是不行,只是雷山有许多法阵陷阱,要是出了什么事,贫道也不一定能救。”椿道人一副替他们考虑的模样,却没有任何人相信。 “那就打扰了。” 龙旭升保持着面上的客气,心下防了椿道人一道。雷山本就是椿道人的地盘,哪怕他们人多,也不一定能讨着好。 椿道人持咒关了山门的禁制后,他们所站的位置草木退开了些,中间多出了一条小路。龙旭长原还以为这路狭窄行走不便,真走到了路上却畅通无阻,路边的野草、垂下的树枝皆避开了众人,半点不沾他们的身,就连山上的雾岚都散开了些。 想不到京城还有这样的地方,怎么从没听前辈提起,龙旭升暗忖。 山中非常安静,似除了他们这一行人没有其他动物。走了一会儿,他们远远可以望见一座山峰,奇异的是他们在山脚时并没有看到这座山峰的存在,像是它刚凭空长出来一般。山峰中有一洞穴,上面写着一个古体的“隐”字。 不知怎么的,龙旭升就想起李萸先前说过她来自隐门的事,要是她的师门是这样的隐世修行场所还说得过去,怎么偏一个滥用邪术的人得了这样的仙家遗府。 到底雷山以前是属于谁,为什么不曾有任何记录? 思索间,他们已经到了洞穴前面。洞前也没有门栏,只垂着几根藤蔓,朝里看去只看得到一个黄泥石壁,跟着椿道人入内后他们才发现里面灵气充沛,有飞瀑、有奇花异树、有亭台楼阁……宛若仙境。 龙旭升眼睛都忙不过来,在羡慕的同时也不忘盯着椿道人,生怕着了他的道,暗地又朝几位同伴使了眼色,想让他们借着欣赏风景去找一找龙蛋的下落。 可惜他们似乎都震惊于洞府内的风光,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不是每一个修士都有信能进入灵气充沛的遗境,进入鬼气沉沉的邪恶之地可能性还更高一些。龙旭升至少还去过一次湍关泽,其他人比如妙空道人去的都是类似槐村之类的地方。现在忽然进了超过他们想象的灵域,哪怕他们心下都知道要警觉,脑子却一时跟不上。 龙旭升暗暗着急,修士任何时刻的失神都不是什么好现象,更何况现在还有大敌在前。椿道人也没有辜负他的警戒,脚步一转走向他们路过的一个看着不怎么起眼的石亭。龙旭升一直关注着椿道人的举动,见他悄悄离开,马上跟了过去。 “前辈这是要去哪儿?” 椿道人脚步一顿,回头脸色不定地看向龙旭升,瞧着就像是在心里骂脏话。 龙旭升不敢掉以轻心,他在湍关泽跟扮成湍杞道人的术士打过交道,他们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超出他的想象,他也没有李萸那般的实力能与之相抗。 “正打算为各位准备些茶水……”椿道人微微笑道,目光中似有了决意。 龙旭升心下一沉,就见椿道人一抬手,忽地一条金光闪闪的巨龙从他袖中窜出扑了过来。龙旭升抬手一挡,倒没有感觉到超常的威压。 不好!他暗叫一声,转头一看,椿道人已经不在眼前,再一望他正往亭子里冲。 “亭子里有古怪!” 他吼了一声,先冲了过去,其他人也清醒过来,忙跟过来帮忙。一时间放符的放符,扔法器的扔法器,洞穴中砰砰嘭嘭好不热闹。龙旭升站得最前,跟椿道人交上了手,也知道了椿道人跑进亭子的原因。 亭中的石座上正好能晒到太阳,一颗硕大的蛋就放在阳光下,边上还有一些未画完的法阵,似乎椿道人是想把龙孵化了收为己用。要是真让椿道人驭使龙族,以后更没有人能与他对抗。 椿道人的手段不少,加上有地理优势,一行人一开始并没有讨着好,但他显然不想就这么放弃龙蛋,拼着受伤也要把蛋带走,这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胶着许久后,龙旭升总算寻着椿道人一个破绽给了他一剑,其他人趁他病要他命,很快就把他打成了重伤用法器控制了起来。 “别以为你们赢了!”椿道人吐了一口血,简直就像反派人物临死前的叫嚣。 龙旭升心下隐约觉得奇怪,来不及深想就见椿道人手指掐了一个诀。 “不好!” 有人惊呼一声朝后退,其他人也跟着退了出去,几乎同时,被他们包围着已经没的还手之力被捆个结实的椿道人就自爆了。 顷刻间,地动山摇,钟灵毓秀的洞府也在瞬间失去了光华,奇花异草眨眼间连渣都不剩,他们护着要害退得老远,身上仍各有损伤。 “这狗贼!” 有人忿忿骂了一声,也有人哀叹看中的草药不见的,显然是已经把洞府中的东西当成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山体的震荡还没有结束,龙旭升担忧地打量了一眼,赶忙上前进了还没有倒塌的亭子抱起了完好无损的龙蛋。 “不愧是龙族。”妙空道长在边上感概道。 龙旭升附和地点头,又扫了一遍正掉细石子的洞府,说:“我们还是快走,这洞府怕是要塌了。” “好。可惜了这么些好东西,这狗道人!”妙空道长也骂了一声。 倒有几个人磨蹭着还要再看看情况,等掉下来的从石子变成了大石块,他们也知道等下去没有用。有些惆怅地退到洞府前,他们看着洞内乱糟糟的,却一个个都舍不得走。龙旭升倒是没有什么耐心,跟要继续留下来看最后会不会有东西剩下能捡漏的人说了一声,他就跟妙空道长先走了。 妙空道长早就算过了,等下去也是个空,但是这结果他也没有跟其他人说,有些事没有亲眼见证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龙旭升赶着把龙蛋送走,正好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洞府内的宝物上,也没有想过这龙蛋的归属。 两人匆匆下山时,其他人都盯着还在落石头的洞府,里面扬起了不少灰尘,谁也没有发现那飞尘中有一缕轻烟飘向了空中似与青空融为了一体消散不见。 隔了不久,湍杞道人取走了这枚龙蛋,而李萸知道消息时已经又过了小半年,她还不是从湍杞道人那里知道的,而是收到家书的龙旭臣告诉了她。 “长兄找回了一枚龙蛋,已经归还失主了,幕后之人也已经身死道消,太好了!” 李萸当时正好在龙旭臣的住所,听到消息时微微一愣。 那个邪道这么脆的吗?她还没有动手呢! 显然,他们动手也不可能特意等着她来放最后一招,谁知道当时会在雷山山脚跟人撞上,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第176章 奔丧 就这么又过了五年,期间李萸也曾出过远门去蜀地看李珠,也曾跟湍杞道人组队去深海探险,总得说来日子过得挺自在。 尹皓生也喜欢这样的日子,换成是别人在偏远之地当官许是要心生不平,他倒是适应得挺好,哪怕朝廷像是把他忘了,也没说要让他回京述职,他任期满了,琼州知府也没说有什么安排。 他本人无所谓这些,在崖州一直呆着也无妨,崖州的百姓更是舍不得他走。难得有个不贪的,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些,要是他一走换个葛县令那样的来,他们的日子又没法过了。 秋日的一天,李萸和尹皓生出现在了渡船码头。距离他们来崖州已经六年了,当年那个又破又小的码头早就变了模样,甚至还扩出去一段,可以让那些外商的大船停泊。 崖州如今盛产茶叶,也有外商短暂停留,虽不上琼州府城特产之丰富,但胜在位置便利。琼州府码头也不是时时有空位,每日停泊的费用也高,有些想要慢慢寻摸买家卖个好价钱的外商会选择把大船停在崖州,包条小船装上样品去琼州府。 人生地不熟的,他们自然得多放些人手在船上看守货物,这些人的吃喝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能让崖州本地人多赚上一笔。 李萸和尹皓生这次离开崖州搭的船仍是本地商号的。他们行事低调,一直呆在船舱也没有出来,包船的掌柜想要打招呼都不能,更别说其他人。掌柜的心下也好奇,这好端端的怎么这两位一起离开崖州的,莫不是要回京城,但也不敢冒然上前问。 崖州的商户就没有不认得尹皓生和李萸的,哪怕李萸不常出门,但县令夫人的样子他们要是记不住,他们也别开门做生意了。李萸也不是那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有时会跟尹皓生一块儿上街,两人关系甚笃,羡煞崖州众多女子。 但各家的聚会,李萸却从来不去。有人说她是说京中大员的千金,瞧不上本地普通人家;也有人说她身有恶疾,不宜见生客太久。 住在县衙的师爷也是带着家小来崖州上任,他们顶多出入时偶尔跟李萸碰个面,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要说这位夫人高傲,他们真看不出来,但也不是那等平易近人的。尹皓生跟交好的人也明说了李萸性子独不喜与生人说话,他们也就不会让自家夫人凑上去,免得没搞好关系还招了烦。 掌柜的也听说过这事,想着到底是大官家的千金,要是平常人家的姑娘是这般性子,早被夫家休弃了。他多少听到过一点京中的风声,要说李家在朝中任着多大的官还真说不上,但出过一位王妃,那位王妃病故前留下的孩子已经过继给了皇上,现已经被封为太子,也就说县令夫人是未来皇帝的姨母。 这谁敢得罪?别人想巴结都来不及,可恨找不到门路,不然县衙的门坎都要踏平了。这样的身份别说她不参加宴会了,哪怕她让县里的人每家分出一半家产来,哪怕敢说声不。 就连琼州知府也不敢为难尹皓生,也是看在尹皓生家中杵着这座大神,不然尹皓生改造码头与琼州争利这事,他是不能答应的。 有了这层身份,尹皓生行事的确方便得多,就像他这次无故离开崖州,可以先离开再向上补写公文申请,不用怕之后会有刁难。 这次他和李萸离开崖州是为了奔丧,李老夫人过世了。 有这么正当的理由,两人反倒不好隐藏踪迹,就得光明正大地从崖州离开,但之后赶路时倒是可以遮掩一下。他因故离开崖州任上,一般流程是得先写公文打个申请,等申请发回来了他才能走。这种事办起来考验人脉,有些快的一天就能把申请批复好打回来,慢的拖上大半年的都有。 尹皓生这边倒是没有人卡他的公文,他还亲自来知府衙门请假,也算是全了双方的面子。知府马上给了回复,哪怕尹皓生申请的假期有点长,他也不好不答应。 异地上任的官员本身年节的时候都有假期,但是不多,也就几天,有些离得远的就靠这几天假他们还赶不回家中。但是这个假期可以累积,尹皓生六年没有回过京,他的假期加起来有不少,正好一次用了。 他早想回京看看京中诸事的变化,有些事不亲自回去一趟,光从写得隐晦的信件中,他还真猜不出全貌。 换了马匹后,两人日夜兼程往京城赶。遥想当年他初来崖州时,因为不习惯赶路受了不少罪,这次回去用的是同样的方式,他却一点也不累,除了因为下雨在山间破庙里休息了半夜,中间都没打算长时间歇脚。 原来他的体力已经这么好了?尹皓生心下想。 不过几日,他们就到了京城,停灵十天的李老夫人还没有下葬。两人先回了自己的宅院换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就一起去了李府。 “二姑奶奶,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管家有些意外地看向两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刚到京城。” 李萸说着,跟尹皓生进了大门,门房也朝内传话。 “二姑爷、二姑奶奶到。” 再过一天李老夫人就要下葬,如今留在李府的都是一些近亲,关系远的前几天来上过香,出殡那天再来见礼就好。 有客人来,守灵的妇人照理要哭几声,主家也得出来见礼,但听说来的是李萸,情况就有点不一样。眼睛红肿瞧着脸色有些苍白的于姨娘跪不住先起了身,想要出去迎一迎,却记得不能越过卫氏,回头扶了要起身的卫氏一把。 卫氏的脸色也有些憔悴,由于姨娘扶到到了门口。 “见过岳母。” 尹皓生见了卫氏远远行了礼,侧身挤了挤李萸,李萸倒也知意,跟着行礼,又跟于姨娘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倒是比以前知礼多了,卫氏暗想,说:“进去给你祖母上柱香。” 说完,她又看向尹皓生,“以后她跟你祖母两姐妹又能在地下说话了。” 尹皓生跟李萸修行后,许多事都看淡了,如今听卫氏提到了祖母却不禁有些鼻酸。自白氏过世后,他生活中仅有的暖色便来自于祖母,哪怕祖母有时很严厉,却是把他放在家人的位置,不会为着侯府的前程之类的事牺牲他。 以前他还曾好奇过,不苟言笑的祖母怎么会跟李府的老夫人是好友。李老夫人性子有些软弱,遇事没有大主意,只知道犟到底,要是没有祖母的帮衬,李家不会有现在的局面。但朋友之间又怎么说得准的,也许是两人年少时刚好喜欢同一朵花、同一本书,就此成了知己。 女人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不是喜欢同一个男人。 李老夫人这次过世是因为得了急症,这病症说来跟康儿有点关系。自康儿正式过继出去成了皇子,又成了太子,就更不方便出门来李家了。李家人自是惦记着他的,李老夫人那几天听说康儿在宫中受罚,心中就有几分不安。 她身边的梅香也看出李老夫人情绪有些低落,但李老夫人一向有些小性子,梅香便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那天,老夫人沐浴之后说是有些心口疼,梅香还当是沐浴后吹了冷风的缘故,还让人熬了药茶,可是老夫人不想喝。隔了一会儿,梅香见老夫人的脸色越发差了,便去取了救心的丸药,也没隔多少功夫,回来时老夫人就有些不好了。 之后哪怕吃下的丸药,又去请了大夫人来,也没能把老夫人救回来。 老夫人发丧第一天,帝后跟太子都来了,也算是给了老夫人一份哀荣。康儿也没有像外界说的那样受罚,真正受罚的是他身边的女官素雪。一个品级不高的女官受罚在许多人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谁能料想由此生出了变数。 康儿自不可能每日都过来,李萸上完香也没有碰到他,倒是在停灵处遇到了几个面生的妇人,其中一位就是李远英的媳妇。 李远英成亲了,房里还有一个妾室,如今有两个嫡子和一个庶女。这倒不紧要,李萸再看到李远英时差点没有认出他来,他比以前胖了些也高了些,最不同的是他下巴留了一把胡子。李萸看看他,再看看尹皓生,莫名心下就有股子骄傲。 李远英这样的变化在身边的人看来极为正常,他已经是孩子爹,又有功名在身,自然要把胡子留起来好显得稳重些,反倒像尹皓生这样不留须的反倒有装嫩的嫌疑。这也不能怪尹皓生,崖州男儿不怎么爱留须,他也就没有留。再者,不是他自夸,他自修行后似乎瞧着精气神更足了,留了胡子反倒怪异。 在崖州呆得久了,他的皮肤比以前略黑了一点,跟普通人站在一起其实也不显,就是气质瞧着不像书生更像武将了。这点在尹皓生身上倒也不显怪异,他是侯府公子,比书香门第的公子哥显阳刚些也正常。 跟李萸拜祭完后,他跟李承德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又在晚饭前回了侯府一趟。李萸既然回京肯定得守丧,有些讲究的人家不喜身上有丧的人家进门,尹皓生便以此为理由没有带李萸回家。他得在两人一起回侯府前先跟侯府上下通个气,免得府里的人之后摆谱。 李萸现在有个当太子的外甥,照理侯府的人应该捧着她,可是她与尹皓生成亲已经六年,她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就算她是个公主,婆家也得有想法。尹皓生怕李萸回去受气,索性把事情的原因揽到他身上,理由也是现成的,他受龙旭臣影响有了出家修行的念头。 他的确是在修行,龙旭臣和觉从也在崖州,他和两人一直关系不错,有觉从这个忽然出家的状元郎在前,他生出这样的念头也不突兀。不过家里肯定是不能同意的,谁让李家现在风头正盛,不管他家多低调,但搭上了,背就能挺直不少,以后只要不犯什么大事,府里基本都能安泰。 李萸这个人,侯府上下不太好判定,印象中不是太难相处,却也不是那等贤惠的,府里还有不少人相信她的病还没有好全的说法。要是她的病真没好全,如果尹皓生想修行,她都没能力拦。 想是这样想,侯府的人到底还是要劝尹皓生几句,也试探着问他有没有纳妾的意向,哪怕要出家总得先留下孩子。 侯府这边自有尹皓生周旋,李府这儿,李萸却得直面于姨娘的催生。 说实话,要不是于姨娘催她,她都忘记生崽这件事与她有关。 以前秋桐倒是隐隐提过,但她都是拿谁家的媳妇又生了之类的来提醒她,李萸哪里听得出来里面还藏着别的意思,还当她是想嫁了。问了她的心思后,李萸还真问出点事情,秋桐的确是相中了一个人,是尹皓生身边的随从长风。 长风是尹皓生身边的几个随从中武功最高的,平常不怎么露面,到了崖州后混了个差役名头。 像师爷、捕头之类的,一般县令上任时都会带自己的班子,有时县令带来的人还会跟县衙里原本那些地头蛇起冲突,尹皓生倒没有这样的烦恼。那些地头蛇都被常大人吓服了,都不用他出手。长风也不是那等爱揽事难相处的,跟县衙的人关系还不错。 秋桐见过长风几次就上了心,李萸后来也远远去看过。怎么说呢,长风论模样还不如长青,武功也不算顶好(李萸的标准),也不知秋桐看中了他什么。这些话她当然不会跟秋桐说,顶多跟尹皓生嘀咕了几句,尹皓生当时还问她什么样的人在她心里才算能嫁得,她也没有多想就说是尹皓生这样的。 尹皓生当时挺高兴,李萸觉得以后还是少夸夸他,免得他太过得意不知分寸。 第177章 催生 秋桐和长风已经完婚,这会儿秋桐正怀着孕,这次出行也没有跟着。李萸和尹皓生本就不想带人,就当是次历练,但来京之后也许还有一些要跑腿的活,尹皓生身边不能缺人,长青等人随后也会来京。 李萸先前没发现秋桐的催生,现在于姨娘直白地问起,她想不懂都难。 “你的肚子怎么还没有动静?” 于姨娘猛盯着她的小腹,恨不得现在就盯出一个孩子来。 卫氏猜到母女俩许久没见定有许多话要说,在李萸上过香后,就让两人先回院。于姨娘拉着李萸的手问起不少事,像是崖州困不困苦、百姓凶不凶恶,然后无缝链接到催生上头。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修行。”李萸打着哈哈。 “啊?你总不能不生孩子?”于姨娘瞪着她,又不敢跟她说太重的话。 “为什么不能?”李萸反问。 于姨娘气结,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二郎怎么就娶了你这个……呆子。” 自家女儿,于姨娘也不舍得多骂,当初她真呆的时候都没这样说话,这话在于姨娘这儿已经算重的了。 凑到李萸跟前,她好声劝道:“你这样将来会被二郎厌弃,我也不是拦着你不让你修行,但你至少得先生个儿子。” “二郎才不会嫌我,他现在正跟我练功呢。他娶了我就相当于请了一个厉害的师傅,多好的事呀,他哪有什么脸嫌。” “男人娶媳妇就是想要有个女人生孩子,谁想要娶个师傅回家。” “那可不一定,出家人那么多,可见延续血脉什么的不一定是最重要的,还不如修行强大自身。” 李萸这样的想法跟尹皓生临时找的借口可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也不是无端生出这样的想法,出家的觉从和大龄剩男龙旭臣就是极好的例子。 龙旭臣早些年还会看到漂亮姑娘心头一紧,如今可以说对这些事心如止水,哪怕龙家并不要求修行的人不能娶亲,但要是没有这方面的念头,他们也不强求非让娶,龙家又不是没有后代。 于姨娘无奈地啧了一声,都不知怎么让李萸转过那道弯来,不过她心下倒没有太担心尹皓生会对李萸不好,谁让李萸现在有个当太子的外甥。 李家这一代里,也就李萸跟康儿还算亲近,其他人都还没有怎么跟从江南回来的康儿相处过,李珠就过世了。李圆圆和李润儿比康儿年纪还小,想让康儿拿两位庶出的姑娘当姨母怕也是难。 有了这层关系在,尹皓生怎么都得敬李萸一分,哪怕如此,于姨娘还是担心,毕竟子嗣对男人来说很重要。 “要是你不生,当心二郎将来去找别人帮他生。” “那我就引道雷下来把他劈死。”李萸挑眉放出狠话,免得于姨娘一直说这些话来烦她。 于姨娘显然也被她吓住了,凭她的手段想要做什么对付负心汉还真不难,她也的确不是能忍下来的性子。以前她还劝过于姨娘找个人嫁了,可见一般的约定俗成拦不住她,于姨娘也许要担心的不是她不会生,而是她可以会闯更大的祸。 也不敢再劝,于姨娘又问起了旁的,可心里到底是放不下,转头就说起李远英的两个孩子。 “你看看,连远英都有两个儿子了。” “他还有胡子了呢,看着年纪好大呀。” 于姨娘再度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总算回想起她的这个女儿跟她聊天一向聊不到一块儿去的现实。 “京中就是这般的。你说这个做什么,难道你就没觉得有两个孩子家里能热闹很多。” “有吗?” 她就跟跪灵的几个孩子打了个照面,其中有两个看着三四岁,年纪差不多大的,都分不清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倒是稍大一点的李圆圆和李润儿一看就是两姑娘,她们似乎对她挺好奇,刚刚一直在偷偷打量她。 还在丧礼期间,大家也没法在灵堂凑在一起说话,像李萸和于姨娘这样抽出空来回院子说一会儿话,已经算是卫氏给的方便。等丧礼事了,几个孩子大概都会过来跟她打招呼,毕竟是难得回家一趟的姑奶奶,哪怕尹皓生的官位不怎么大,至少还是侯府的二公子。 如今康儿已经是太子,李家行事却越发低调了,将来几个子女的婚事肯定是往家世没有那么高的那些里面找,免得碍着别人的眼。像侯府这样的武勋人家,李家更不会考虑联姻,文臣与武将相交太深终是会被上头忌惮。 李承德没有振兴家族的心,他跟族里关系不好,没必要为了族里风光去铤而走险。 这次李老夫人过世,族里也派了人来,隐隐是想修复关系,想要李承德多帮衬。李承德心下不愿,又怕那边恼羞成怒做出败坏名声的事来影响了康儿,不得不跟他们周旋。 到底是当过吏部尚书如今又在混御史台的人,想要压服几个族老还是挺容易的。李承德恩威并施,一边吓住族人让他们别想打着康儿的旗号在当地横行,一边又让他们挑几个族里出色的孩子来京入学。 他在康儿被封为太子后就动过这个念头,他跟族人的关系一直这么僵着终不是一回事。李老夫人还活着时,他是怎么也开不了口跟李老夫人说他要跟以前趁李老夫人正蒙丧夫之痛时来算计家产的人改善关系,哪怕被人诟病他也不愿意让李老夫人受气。 逝者已矣,如今他倒不再拘泥于往事,总得为孩子们的将来考虑,想来李老夫人若是还在,知道这是为了儿孙,她也会忍一忍脾气。 李承德自己都能忍得,剩下的几个孩子自然也要跟着他忍。 有了李珠的忽然病逝后,他心下就不愿意女儿再嫁高门。李圆圆和李润儿长得跟李珠都有几分相像,两人的生母似乎也都将她们往跟李珠相像那方面教。总归是不同的人,两人年纪又小,还不懂收敛着性子,瞧着有些不伦不类的。 相处久了,李承德也觉出味来,心下挺没有滋味,这些年倒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两个孙子上。 他当着御史,外面的酒局一般也不叫他,他也有更多的时间呆在府里,逗不了女儿就逗孙子孙女,总归不会无聊。如今李老夫人去世,他要在家丁忧,逗孩子的时间也就更多了。 至于孩子想不想让他逗,就见仁见智了。 李承德在家都会板着脸装出严肃的样子,想让几个孩子看出这是装的还挺难。以前李圆圆和李润儿害怕时,娘亲就会来安慰她们,还会跟她们说起她们还不曾见过的二姐李萸,顺便说到李萸有多得李承德宠爱,甚至都给了她嫡女名份的事。 李圆圆和李润儿隐约已经知道嫡出和庶出的差别,对李萸多了一分羡慕和好奇。 尹皓生在晚饭前回了李府,李萸跟于姨娘有一搭没一搭的也总算是聊完了,听丫头来传话便往前院去。 “你跟二郎去吃饭,多吃点,免得晚上守灵饿着。” “你不去?” “灵堂也不能空着人,我下一轮再去。” 李萸心下觉得辛苦,伸手在于姨娘背上拍了拍,也没有多劝,有些礼俗上的事她劝了还讨人嫌。 于姨娘一笑,倒觉得李萸这些地方跟李承德的性子挺像。 “姨娘精神头好着呢,要是你快些生几个娃出来,我还有力气帮你带。” 李萸缩回手撇了撇嘴,迎面正好看到尹皓生,就上前一步窜到尹皓生身边。 “二郎就没说过要孩子,你别操心。” “你这孩子!”于姨娘气得跺脚,这话哪里是能在外面讲的,扫了一眼边上脚步一顿的下人们,她又讪笑地看向尹皓生,“二郎,你多担待,萸儿还是小孩子心性。” 都一把年纪了,她哪里像小孩?李萸腹诽。 “二娘也没有说错,姨娘放心,这些家事我们都是商量着来的。”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于姨娘笑呵呵地说,看尹皓生越发满意。将来就是另两个小的嫁到更高的门第去,也寻不着尹皓生这样贴心的。高门大户的公子哥不难找,难找的是一心一意的真心人。 晚饭李府的菜色一如既往的清淡,李萸尝了一口就开始怀念崖州的美食。都吃了六年,她还是没有吃厌各种海鲜,倒是尹皓生偶尔会要些其他菜色换换口味,如今吃着清淡的豆腐宴,他胃口都起来了,还添了一碗饭。 饭后,李萸得去守灵,既然她大老远地赶回来,怎么都得守上一夜。隔天老夫人就要下葬,李萸想要再尽孝也没机会了。若是李珠在,她也会守上几天,还会劝卫氏回去休息。年纪大了吃不消夜夜在灵前守着,府里又还有许多事需要她打理。 老夫人一走,李府诸事就交到了卫氏手中,好在事情也不多,她很快就能理顺。 她本心不是那等爱管着钱财不放的,曾想过把家事直接交给儿媳妇方氏打理,但想到丁忧之后,父子俩有一个会寻外放的缺出京,照目前的形势看李远英出京更适合些,卫氏要是现在把管家的事交给了方氏,一年后又得自己再接过来。这转来转去的,还多个麻烦,还不如她管着。 她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了婆,管几年家也应该。上面一直压着她的婆婆过世了,她肩膀上似轻松了些,可一想到以后得由她出面应对各种繁琐的事再没有推托的借口,她又有些惶然。她不是做不了这些,就是身后没个人镇着,终归不敢放开手脚。 明明她也一直当着家,却还是有些不同,就像没有在她跟前的父母一般,哪怕有什么事他们不能来相助,她也不愿意拿事情劳烦他们,但只要他们还在,她心下总能安稳些。 跟她一样惶然的还有杨李氏。自杨婷玉入端王府当了侧妃后,她很是风光了一阵子,自认为还压过卫氏一头,直到李承德因杨婷玉年节把该去外祖家的康儿带去了杨家在朝上弹劾了杨大人,她的风光便成了虚影。 她知道了杨大人置了外室的事,也知道杨婷玉不得端王宠爱的事,如今康儿当上太子,杨婷玉这个姨母没在跟前照顾,论跟康儿的亲近还比不上素雪,更比不上血缘上天然占优势的李家人,杨家的所有盘算都成了空。 她想要让娘家帮忙处理杨大人外室的,帮杨婷玉说说话,他们却不怎么理会,她这才反应过来她已经跟娘家生疏了,哪怕如此,到李老夫人屋里坐坐,也比她呆在让她伤心的杨家要好。 李老夫人是偏心李承德一些,但她哭一哭,李老夫人也是会替她说几句话,她也不怕在母亲面前出了丑,卫氏和杨婷玉那里,她是死活都哭不出来的。如今李老夫人没了,她也少了来李家的借口,以后只能呆在她当年任性要嫁的杨家,跟任性要嫁入端王府的杨婷玉一般空耗年岁。 想到以后,她心下一片茫然,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相比之下,年纪小的孩子们似乎对长辈过世没有太大的感触,只知道这几天他们都得穿素衣,还不能笑闹,在大人哭的时候要跟着一起哭。 李老夫人出殡这日,康儿也来了,送了老夫人最后一程。 等所有仪式结束,一众亲属要到李家吃最后一顿宴,康儿身份特殊,在内院单独设了宴席,还让李远?、尹皓生和李萸作陪。 李萸是卫氏最后加上去的,与其让她在外面跟其他女眷坐在一起,还是让她来后院安心些。 家里其他几个孩子也被安排到这一桌,他们各自的奶娘得了嘱咐,要是他们一闹就把他们带离,免得吵着康儿。 宫中没有孩子,康儿见过继母生的弟弟,却不好上前亲近,如今跟一群孩子一桌子吃饭还有几分新奇。哪怕他是太子,也只是十岁的少年,偶尔只当个少年也不错。 第178章 结局 孩子们没什么耐心,陪着传说中的太子殿下坐了一会儿,安安静静地吃了几口饭就扭着身子想走。奶娘知机,马上把孩子抱走了。 李圆圆没走,乖乖地吃着饭,好奇地听二姐夫说些崖州的事,能把人卷到天上去的大风和比船还大的鱼连奶娘讲的民间故事里都没有出现过,就连李远?和康儿也被吸引住了。 世界这般宽广,何必太执着于眼前。 等晚宴吃得差不多了,跟康儿一块儿来的内侍上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提醒:“殿下,宫中该下宫门了。” 康儿知道这是在催他回去,哪怕有些不想走,却还是准备起身。他知道自己不该任性,如今他的一举一动牵扯太多。 李远?这会儿倒知机,知道康儿出来一趟不易,以前他又跟李萸最亲近,就叫上尹皓生先离开一会儿,让两人单独说几句话。 尹皓生也不好装傻不去,临走前朝李萸瞧了一眼,怕她做出什么意外之举吓着康儿。 李萸接收到他的目光,脑中响起卫氏昨晚跟她说的话。 “康儿明日要来,他是珠儿的孩子,你莫与他生分了。” 这话旁人听来没什么特殊,李萸却知道其中的意思,这是怕她介意康儿不是李珠的亲生子对他冷淡,在康儿面前露了端倪。李萸当时心下就想,她对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侄子也不见得有多亲热,就像她跟于姨娘相处也没有一般家人有的亲热劲。 但卫氏既然特意跟她提了,她怎么都得稍微热情一点,与人相处是她的短板,这方面她肯定得听一看就很有经验的卫氏。 至于要怎么亲热,李萸隐约有点概念。等侍者退开了些,李萸就老大不客气地拍了拍康儿的背。 “你长大了。” 康儿被她拍得脚步趔趄,差点没摔到地上,心下酝酿想说的话也被她拍散了。姨母的性子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他心下正疑惑,就听李萸继续跟他说话。 “我当年离京时,你还只有那么一点大,现在倒是像个能撑事的人。京中事多,有些我也不懂,说再多也是虚的,但要是真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李萸说着,伸出手掌,在她的手心凭空变出乌牙棍,心念一生乌牙棍上就包上了离火,她持棍朝地上低点,在地面留下一个坑洞后就把乌牙棍收了起来。 “我没有旁的本事,也就武力还过得去。” 这算过得去吗,康儿都有点迷惘了,还是他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总归是在宫中长成的孩子,哪怕他思绪还没有回来,却还记得客套。 “多谢姨母挂心。姨父在崖州多年,要不要调回京中,以后也能多走动。” “不必了。我和你姨父都是修行之人,朝中的事不能参与太多,在崖州正好,他也完成了替百姓谋福利的心愿,也不耽误修行。” 李萸想着皇帝身边有修士,自己在修行的事怎么也瞒不住,索性现在说了还能显得她没对外甥隐瞒什么。没有比暴露自己秘密更能显关系亲密的,她暗忖。 说到修行,李萸倒也想起往事。 “你小时候喜欢花草,那时我还跟姐姐说也许你有木灵根,可以跟着我一块儿修行,姐姐似乎也乐意。” 似乎怕勾起康儿的伤心事,别人很少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生母,宫中的人更不会说,免得他与皇后娘娘生隙,但他还是想在心里替印象已经模糊的生母留一个位置,也想解开一些对过去的疑惑。 “姨母既然是修行者,当初也救不下娘亲吗?”康儿问,有不少人跟他提李珠之死跟端王有关,他不知该不该听。 怕他猜出李珠诈死,李萸目光一转,背着手故作深沉地说:“天命如此。” 说完,她抿了抿唇,又加了一句。 “你好好的,姐姐也会高兴。” 康儿点头,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李萸虚应了一声,心下想起两年前去见李珠时,李珠问起康儿的事。 经年之后,年少慕艾的点滴已经淡去,反倒是亲人之间的牵挂更深厚了些。李珠并不记恨康儿,知道他当上了太子,反倒担心他被推上那个位置会不会日日如履薄冰。哪怕有帝后护着,身上背负太多,总归有些不自由。 就如她一般,她到了蜀地,意外发现自己得到了蓝氏的血脉传承可以修习蛊术。如果学了,她就得留在山中,为蓝氏守护山中祖神;如果不学,她就要成为祖神的食物。 她自然选了前者,哪怕后来知道喂祖神之说是吓她的。 现在的日子,跟她的前半生大不相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但是这样为守护什么而活着也不错。 有人喜欢清贫但悠然,也有人喜欢步步为营身居高位,其中并无高下,有时也非自己所愿,能过得下去就好。 康儿回了宫中后,神态与在李府时不同,那个十岁的少年已经藏了起来,现在他是太子。哪怕是深夜,替他引路的侍人也能将前路照得如白日般清晰,但夜就是夜,终没有白日温暖。 行到殿门前,他看到站在门旁有些单薄的身影,初见时肉乎乎的女子现在已经成了清瘦的女官。 “素雪姑姑,身体好些了吗?” 前些日子素雪受了罚,有宫中其他女官推波助澜的原因,说到底是替他挡灾。 身在高位,无法有自己的喜好,哪怕他想跟李家多亲近,却又怕给李家带去灾祸。宗亲盯着、王国舅家盯着、许多大臣也盯着……他只能收敛情绪,装着与王皇后母子情深。 “劳殿下挂记,已经好多了。” “夜来风凉,你快回屋,也不必急着出来当差,多歇几日好好养伤。” “是。”素雪温顺应道,低下的目光闪过贪婪的光,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总算是出来了。 秋风吹过,在苍茫的深宫打了个卷,最终归于平静。 李萸和尹皓生这次能出来的时间不长,丧礼一结束,两人先回了一趟侯府,之后主要呆在城隍庙。 尹皓生有许多修行上的事想向龙家人请教,李萸这个不会教人的能教尹皓生到现在的修为已经不易,他还是需要请其他前辈帮着提点修正,在炼丹上要问的事就更多了。 李萸自不能一直陪着尹皓生,为了打发时间她先跟龙家人过过招,但龙家的人实在不够她打的,也就龙旭升勉强能撑过几招,打了半天她就觉得没意思。 知她不是那等有耐心帮人指点招式的,龙旭升也没好意思一直麻烦她喂招,跟她在边上聊些别的事就说起雷山的事,细细跟她说了当初追捕椿道人一事。李萸也是有见识的,一开始并不把灵域放在心上,直到龙旭升指到山上有个写着“隐”字的山洞。 “若是只看到那个字,我还以为那是道友你家师门呢。” 李萸脸色微凝,认真考虑起龙旭升的说法,那里还真有可能是她家师门。 “雷山在哪儿?”她当即问。 龙旭升见她神色有异,倒也没有多问。 “我带你去。” “行。”李萸没有拒绝。 跟家里说了一声后,龙旭升就带着李萸出了门,没一会儿就到了雷山。 “山上有法阵,当初妙空道人也是在阵法偶尔显象时才找到破除之法,可雷山再次隐蔽后,他想再找法门却没有头绪。许多门派的人也来试了,都没有结果,不然这儿也不会是这般冷清模样。” 龙旭升知道李萸不擅长破阵,本以为会白跑一趟,想不到李萸四下转悠了几圈,又拿出离火来扫了一扫就到了破阵之法。 “想不到离火还能这么用!”龙旭升惊叹道。 “就不能是我擅长破阵?”李萸故意板着脸问。 “湍关泽……” 龙旭升平静地提了一个地名,当初他们被困湍关泽幻阵时,她可没表现出她有破阵的天赋。 好,她的确没有,但是眼前的这个阵她却会。这是她在师门学破阵时,阶段大考破过的阵,破了这个阵后她才能选择不学或者继续往下学,当然她是不可能继续学的。 师长讲解过的破解要点,她差不多已经忘光了,但那点零星的记忆再配上她的离火足够她应付。 默默开启了法阵后,她朝龙旭升挑了挑眉。 “师门重地……” 龙旭升也没有品出她话里的意思,她已经跳入阵内再次把护山阵关上了。他站在外面干瞪眼,实在想不到李萸也能干出这样坑同道的事来,但也不是不能理解,谁家师门秘境能让别人随意进入。 李萸进入雷山,很快就看到了路上龙旭升提到过的隐藏的山体。到了山中间的洞府前,看着洞上那个与隐仙门山门牌匾上一模一样的“隐”字,她基本就能确定这就是藏在这个世界联结微尘世界隐仙门的法门。 她握着拳小小激动了一下。 这真的意外之喜,她不曾想过她真能找得到藏书使建在各个世界的法门。就藏门使和门主那些人,脑子也不知怎么长的,任她怎么猜也猜不透,他们设的机关在哪里是她能破解的。虽说她初回这个世界的时候想过找到法门回师门,但就她那无头苍蝇四处乱转纯看运气的找法,基本没个百年是无望的。 没想到她还没怎么开始找,法门就出现了。这一刻她都有点感谢那个蠢道人,不是他,她也找不到雷山。 进了洞内,因为椿道人自爆造成的损坏在内设法阵的自动修复下已经复原了大半,李萸扫了地上的仙草一眼,却没有多关切。数了数洞内的亭子,环顾几处水池和石灯笼的位置,她基本可以判断在某个亭子里藏着另一个法阵,只有破解了她才能寻到回去隐仙门的方法。 在脑子里算了又算,她最终去了一个打斗痕迹更重的亭子。 与其信自己,她还不如信蠢道人。 她进去的亭子曾是椿道人放龙蛋的地方,抬起头,她望向亭顶的纹路,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细想了想,好像以前在漓山的山神殿屋檐上曾看过类似的法阵。李萸也没有放在心上,在她眼中,长得像的法阵太多了。 在亭中苦苦冥想数日后,她使出离火四下试了试,许是上天垂怜,亭子总算是摇晃了几下给了点回应。 成了?李萸暗喜。 然后她就听到亭内传来一个欠扁的女子的声音。 “不合格!没有化神的修为就别想着回隐仙门了。” 李萸当即翻了个白眼,她认得这个声音,是藏书使的,要是藏书使现在在跟前,哪怕拼得受伤她也要上前跟对方过过招。 “看在还算有缘的份上,可以赐一本书给你。说,想要什么书?”那个声音漫不经心地问。 李萸大吸一口气,扬了扬拳,最终按下了火气,叹气后在脑中仔细想了一圈。 “10、9、8……” 怎么还带倒数的!李萸还没有想明白,一听到倒数就着急忙慌地说了个答案。 “丹修方面的,最好是对方成了鬼修后也能用的。” 倒数的声音停了下来,静了一会儿后,一本书从亭子中间的石桌上吐了出来拍到李萸脸上。李萸抿唇,回到这方世界后就没被这样打过脸!拿过书她当即就想打回去,但看到那桌安安静静的石桌,她有一种真打下去她就输了的感觉。 “烦~” 隐仙门不回去也罢,她这样的小白回去了也是受那些老妖怪欺压。心下正懊恼,她目光一凛,感知到敌意,伸手朝着角落打出一团离火。离火像是打着了什么东西,她走近时却没有看出什么痕迹,只闻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混沌?想不到这个世界也有喜欢混乱和虚无的万年中二病,当初在妖界这家伙可爱挑起大妖之间的争斗了,好在她的离火能克他,倒是不必怕。现在这个世界,就是混沌在应也干不出什么大事来,李萸暗想,很快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慢慢悠悠地下了山,她出了结界,意外地看到尹皓生等在外面。 “你怎么在?”她问。 “你有七天没消息了,我担心你。” “都七天了?我们是不是得回崖州了?” “要回吗?听说此处有你师门遗留的东西,你不回师门?”尹皓生试探着问。 “回什么回,气都气饱了。”李萸说着,把新得的册子拍到尹皓生胸前,小手一甩,“拿着,也算抠出点东西来,以后努力替我炼丹,不会亏待你的。” 尹皓生笑着接过,翻开浏览了几页就知这书难得,转手又递还给了李萸。 “还是放你那里,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怕丢了。” 李萸一想也是,就把书收进了随身宝袋里,招呼尹皓生一声往回走。两人聊着起身回崖州要带的东西,还有要先试哪个丹方,在两人身后碧空万里,叠翠流金,正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 一年后,景宣帝暴毙,康儿登基,号景孝帝。 十年后,景孝帝遇刺身亡,朝中大乱,内战不断。 又过了三年,京城长平大火祸及全城,宗室尽数罹难。景朝灭,新朝建,迁都凉州。 有长平幸存者称曾见鬼母现世,信者寥寥。 没有多少人知道龙家上下力战鬼母至族灭,只有龙旭臣龙明晏叔侄不在长平避过祸事。龙城隍爷现身降鬼,与鬼母一同陨灭,才救下长平三成百姓。 时也、命也、缘也、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