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你道侣又换人设了》 序 · 给自己买个道侣 烟雨如丝,楼榭亭台,青山绿水间香风阵阵。 春风扬起轻纱,琴音空灵婉转,几位妙龄女子身着华丽羽衣,舞姿翩然。 水袖轻摇,扫落一地桃花。 细细一看,这亭中舞女、琴师,不仅个个样貌出众,还全都是金丹修士! 当先那名舞女随着琴声节拍凌空一跃,赤足落入纱幔。 纱幔后摆着一张乌木床榻,谢朝雨枕在侍女膝头睡的正香。 舞女轻声唤她:“仙子?” “唔什么时辰了?”谢朝雨坐起身,打了个呵欠。 舞女看着她,一双美目柔情似水,“戌时了,仙子可是累了?” 谢朝雨擦掉眼角打呵欠带出的水意,拍拍舞女的肩膀,毫不走心地夸她:“今天也跳得很好看。” 舞女心知她只是随口称赞,这几年里,她总是这样提不起兴致,想着,舞女便有些委屈了。 谢朝雨看她要哭,赶紧补充:“真的,比之上次,更轻灵柔美!” 但是,谢朝雨忍不住咂嘴,一年四季,看来看去,就这么些花样,难免有点点腻味了。 谢朝雨穿越到这里,已经很多年。 她是胎穿,运气好,家里是修真界最有钱的谢家,作为谢家家主最小的孩子,她在父母、八个哥哥姐姐的宠爱下长大,衣食无忧,想要啥都能马上就有。 修真无岁月,这般过了许多年,没有电视网络娱乐匮乏,早些年,溺爱孩子的谢庄主财大气粗,雇了好些人上门给闺女找乐子。 他给的多,无论是凡间的杂耍班子,还是看灵石心动的修士们,都喜欢来谢家表演。 佛修们去别的地方打工,不是念经就是做法,在谢家就只用耍些拳脚功夫,蓬莱的那些个音修也爱上门来吹拉弹唱,从高雅仙乐一路演到了二胡喇叭,谢朝雨爱看,他们也高兴,主雇双方都很满意。 谢朝雨着实快乐了一阵子。 近些年,闲时就只能有这些东西打发时间,如今就连看合欢宗的漂亮女修跳舞,谢朝雨也觉得无聊乏味,昏昏欲睡。 谢朝雨问舞女:“还有什么快乐是我不知道的?” 作为合欢宗优秀弟子,舞女听闻此言,擦干眼泪后,凑近谢朝雨,对她暧昧眨眼:“仙子还不知道情爱的滋味” 舞女巴拉巴拉告诉谢朝雨,和人谈恋爱是最快乐的事情,只要有了爱情,就有了牵挂的人,对方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心绪,满心满眼就全是爱人了,再也不会有无所事事的空虚。 谢朝雨生的好看,五官明艳大气,性子虽懒散,但周身气度却极为出众,舞女看着她的脸,只觉得,我们合欢宗弟子找道侣不拘小节,朝雨仙子,我可以! 找个道侣谈恋爱么? 谢朝雨又问她:“那你知道哪里有厉害又好看的年轻修士?”最好是修为高,长得好看,声音也要好听的那种。 想到漂亮姐姐的宗门,谢朝雨又补充:“男的。” 性别卡得这么死,舞女又要落泪。 自荐无望,舞女便真心实意为谢朝雨分析:“要说男儿气概,撇开那些武僧,就数剑修了!” “剑修吗?”谢朝雨思忖,他们谢家就有用剑的修士,长相也不差,只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没有传说中那种“剑扫八荒日月,气吞山海神明”的气势。 没想到,剑修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隔日,家里就有消息,说北辰剑宗的执明剑尊来做客了。 谢夫人派弟子来告诉谢朝雨,说是剑尊是来为自己的徒弟借魂玉的。 魂玉是谢朝雨的法宝,早已认主,若要借予他人,有点麻烦。 谢朝雨便问谢夫人,“剑尊的弟子可有婚配?长得好看吗?” 剑尊哈哈大笑,道:“无讳如今不到百岁,已是化神修为,人品才貌可谓我北辰第一!” 这般吗? 谢朝雨回去想了想后,告诉谢夫人:“若是叶无讳愿意,我想用魂玉换他做道侣,若是他不愿意,那爹娘便和剑尊谈别的条件” 哪成想,娘一提,剑尊就拍着胸脯,满口应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还有这喜事哈哈哈!” 北辰剑宗,一宗门的穷光棍,能嫁一个是一个,谢家有钱,无讳吾徒,真是命好! 剑尊当即传信,“事不宜迟,我这就叫无讳来上陵。” 道侣竟这么快就有着落了,谢朝雨觉得自己又有了世俗的欲望。 这天开始,便整日捣鼓衣裳首饰,指不定道侣哪天就来了,她可要漂漂亮亮的。 雪山绵延,天地辽阔,万里间人踪难寻。 这片大陆的最北端,坐落着修真界声名赫赫的北辰剑宗。 此时,北辰剑宗内,巍峨的雪山之巅,有一人,在临崖练剑。 雪花纷纷扬扬,那人手起剑落,身形时而缥缈,似惊鸿掠影,时而又势如千钧,恍若云山尽断,沧海竭流。 “师兄——” 断崖另一边,有玄衣弟子御剑而来,高声呼唤,身后跟随数道剑光。 人影落地,皱巴巴一团,抖落满身雪花,是掌门亲传弟子赵玄椿,北辰弟子中排行第二。 叶无讳停下动作,看向他。 赵玄椿顶着师兄黑沉沉的眉眼,先理理衣襟,这破风也忒大了,鬼知道师兄为何要带着病体来这里,这不是瞎折腾吗。 “咳,有何事?”叶无讳掩唇咳嗽,神色不耐,眉心蹙起,他插在崖壁上的剑跟着嗡嗡震动。 赵玄椿吓得一哆嗦,浑身更抖了,赶紧战战兢兢道:“剑尊传信了,师父嘱咐我带着师弟们来请师兄” 其实只吩咐了赵玄椿一人,但他怂,拉了几位师弟一起壮胆,奈何师弟们更怂。 剑尊执明,北辰剑宗镇派大能,修为虽不是当世第一,但若论单打独斗,无人敢出其右,便是叶无讳的师父。 叶无讳收剑入鞘,缠好布条,跟随赵玄椿下山。 路上,叶无讳问:“说了什么?” 赵玄椿答:“还不得知,但想来,应是师兄的伤药有眉目了。” 到了掌门处,叶无讳一人入内,赵玄椿带着师弟们在门外侯着。 待叶无讳的身影看不见了,赵玄椿长舒一口气。 师兄修为高,剑法又分外霸道,尤其最近,因为修炼出了岔子,闭关出来后性子越发古怪,时而冷沉时而温和,稍有不慎,就要劳民伤财,平常大家都不敢跟他搭话了。 师弟们也觉得轻松不少,一个个又活蹦乱跳了。 “二师兄,无讳师兄到底是受了什么伤啊?” “看方才崖上剑痕,师兄修为分明又有精进啊!” “对啊,听他不时咳嗽,莫不是有内伤?” 赵玄椿自己也不大清楚,只隐约知道,师兄的伤似乎与神魂有关,剑尊为此还特意出山帮师兄寻药。 便挥手打发师弟们,“散了散了,都一边儿去,一个个练剑不用功,瞎凑热闹倒是积极得很!” 方才也是,去的路上叽叽喳喳说着仰慕师兄剑法的话,见了真人全变鹌鹑了,就知道躲他背后不吱声。 真是又懒又怂。 赵玄椿拢手猫在檐下,躲着风,等师父传唤。 殿内,剑宗掌门邢烈真人,正在与叶无讳说话。 邢烈真人面有喜色,道:“无讳莫要担心,剑尊午前传音,说是已经找到魂玉。” 叶无讳抱剑站立一旁,闻言笑笑,对掌门师叔点点头,复又沉着脸一言不发。 自从半年前,他闭关时突遭变故,出关后神识尽失,情绪时喜时怒,一直到现在,珍奇丹药用了不少,却并无恢复迹象。 邢烈真人已经习惯他最近这般性情不定的模样,便顾自继续说道。 “谢家有魂玉,因你伤势紧迫,谢庄主也同意助你疗伤,但谢夫人提出了条件”邢烈真人欲言又止。 叶无讳问:“什么条件?”他虽不善交际,但也对谢家略有耳闻,传言他们富庶一方,事物往来,多是与灵石打交道。 邢烈真人抚须,组织语言:“这条件还需你来应对,宗门并无办法。” 叶无讳又问:“是要多少灵石?”他身家尚可,上月清点储物戒,灵石尚余数百。 “并非灵石,谢夫人提议,你天赋高,修为已至化神,远超一般青年才俊,可做佳婿” 邢烈真人想到那谢家小女,目带怅然。 传言此女喜爱吃喝玩乐,好美色,家中知己无数,至于修为,倒是没甚消息。无讳天资独绝,日后必有大造化,就这般结了道侣,他作为长辈心中着实不舍。 只是剑尊已然答应了谢夫人的条件。 叶无讳思索,魂玉珍贵非常,不仅给他玉,还要附赠个女儿,谢夫人竟这般良善! 叶无讳第二日便下山,但因练剑时寒风入体,咳嗽加重,奈何宗门实在贫寒,便安排了凡间马车,派多名弟子护着他,一路南下,朝谢家而去。 邢烈真人亲自为他送别。 赵玄椿瞅瞅消失在茫茫雪原里的几点玄光,悄声问邢烈真人: “师父,真就这般去做上门女婿啊?”那他能不能也偷偷跟上去? 修真界第一富婆,大名鼎鼎的朝雨仙子就是谢家小姐。听闻朝雨仙子人美心善,最喜欢帮助年轻俊秀的小郎君。 赵玄椿摸摸脸,他觉得自己长得也不赖,不知道富婆身边还有没有位子? 邢烈真人觑他:“莫要多想,日后见面,需得注意礼数。” 师兄的道侣,不可再鬼叫什么“朝雨富婆看看我”、“富婆还缺大腿挂件吗”诸如此类。 邢烈真人神识广阔,夜里还曾听闻弟子大喊“富婆何时传我去暖床” 罢了,魂玉需神魂相融方能起效,天注定,我家野猪要上门去拱那花心菜。 日后如何,但看造化。 第一章 道侣到货了 上陵三月,春光正是大好。 落燕河两岸,桃林飞红,绿柳渐成荫。 沿河酒楼茶馆挂满彩绸飘带,街巷之间,凡人修士穿梭如织,空气中酒香花香纷杂,食客酒令,商贩吆喝,孩童追逐笑闹,歌姬唱曲儿不必细瞧,处处皆是繁华烟火气。 倏地—— “咚—咚咚—咚咚咚!” 庄重浩荡的鼓声响彻云霄,天际金色祥云翻卷成浪,河面上鹤鹭齐飞,鸾鸟长鸣,人声渐渐消散,四野寂静。 遥远的西方,一支船队撕开了浓雾,自落燕河的尽头,迤逦而来。 黑金色三桅舰船,船身高大巍峨,赤红旗帜迎着河风猎猎作响,船上黑甲修士一字排开,隔着遥远的距离望过去,直叫人心生敬仰。 当先那艘船,巨大的主帆上,金色凤凰图腾璀璨耀目。 船行渐近,鼓点和缓下来,欢快喜庆的铃音丝竹声起,这是安抚百姓的意思。 河岸又热闹起来,百姓开始议论。 “只听说今天有喜事,看这阵势,莫不是谢家哪位仙君娶亲?” “你还不知道,是谢庄主要纳妾啦!” “快看,开始发红包了,果真是纳妾” 船队在城外码头停下。 谢朝雨站在船头,和三哥谢逢君一起派发红包。 谢逢君作为优秀的年轻儒修,是个文化人,说话爱讲究。 听闻人群议论,不由诗兴大发:“土豪娶二房,寡妇嫁新郎,哪来风流事,尽他娘瞎想!” 谢朝雨高声赞赏:“好诗!” 这张口既来的打油诗,“三哥的师父是不是叫宗昌?” 谢逢君摆手:“尊师常青子,改日送你一本师门小集” 红包已经提前分好,只需从储物戒中取出来,指尖附着灵力,便能幻化成动物花卉模样。 谢朝雨兄妹二人说笑着,手上动作不断。 一只只金色小胖鸟飞进人群,有孩童喜滋滋接过,取了内里的一枚灵石,还捧着那精美的漂亮小鸟爱不释手。 “啊!竟是洗灵丹!” “可恶!你怎地运气这般好,洗灵丹可不便宜” “也不知哪家姑娘祖上有德,今日要嫁给谢庄主做妾” 红包雨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见者有份,几乎人人都沾了喜气。有些运气好的,还从中开出了灵草或是丹药。 谢家这般大方,人们便越发热情。 谢朝雨一路听下来,大家议论的话题已经从她那几百高龄的爹纳十八岁小妾,变成她二姐脚踹渣男后,爱上了自己的陪嫁丫鬟 群众的想象力,谢逢君这般人才都遭不住。 他飞身跳上船桅,朝远方眺望,开始发散想象力:“太阳下山还没到,新人是半路跑了吗?” 谢朝雨也等得好着急,眼看着天都快黑了。 谢逢君从怀里掏出一把戒尺,这是他的飞行法器,“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前方看看,穿着裙子,切莫乱飞”。 今日接亲,谢朝雨兄妹在主船,后方船上还有不少宾客,都是一些凑热闹的同辈修士,长辈们在山庄里等着。 不时有弟子来汇报,后方宾客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谢朝雨耳聪目明,听见船上有人在嘲讽自己。 “我就说这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情,一块玉还能真的买个道侣?” “谢朝雨这是想嫁人想疯了” “笑死,前几日她还说自己道侣很优秀,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有” “” 这位弟子知晓谢朝雨为人,听见别人这么诋毁心中偶像,很是不忿。 便掏出自己的法器,朝脖子比划,小声问道:“仙子,可要与她们讲讲道理?” 谢朝雨被这名耿直的弟子感动。 但今日不行。 “不吉利。” 待她空闲了,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再去套上麻袋打几顿。 且先记着仇。 酉时过半,金乌西垂,河面上洒满金灿灿的余晖,谢朝雨要等的人总算是到了。 一辆马车,车后数名白衣剑修,跟着谢逢君拐过了街角。 谢朝雨吩咐头船的黑甲护卫先下去开道,隔开挤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免得有什么踩踏。 谢朝雨起身戴好帷帽,捶捶自己酸疼的腰,从船头一跃而下。 她新买的道侣,到货啦! 自从剑尊上门找魂玉,谢家与北辰剑宗敲定婚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这十几天里,谢朝雨一直怀着期待的心情在等自己的道侣。按剑尊当日所言,她这位道侣天资独绝,样貌出众,有着“一剑开山海、定乾坤”的气魄。 马上就能见到真人,谢朝雨激动搓手。 只是—— 不远处,谢逢君迈着乌龟步,身后马车木头轮子“嘎—吱—”缓慢悠长。从街口到码头,不到半里的路,足足走了一盏茶。 黑甲护卫四柱礼炮放完,路程还没过半。 只得继续鸣炮欢迎。 原定的“四喜临门”,生生响成了“十全十美”。 这速度,就离谱。 谢朝雨耳朵都震麻了,不住地给谢逢君传音,催他走快些。 谢逢君叹息:“你信我,这不是我的本意。” 为了不把新上门的妹夫远远甩在身后,他一尺多的大脚,愣是走出了莲步轻移、扭腰摆臀的憋屈模样。后头一众剑修显然已经熟练,挪起来不如谢逢君这般扭捏。 谢朝雨:辛苦了,我的三哥。 “这么慢,估计伤的真重,我是不是要提前考虑下一春?” 谢逢君思路开阔,安慰妹妹:“往好处想,男人慢总比快好。” 谢朝雨:“” 一等再等,宾客中有人耐性告罄。 “谢朝雨,那车里就是你的剑修道侣?动作这么慢,跟人打斗剑还没出鞘脑袋就要没了!” “大街上扫地的坡脚老汉,走起来都比这快” “什么锅配什么盖,谢朝雨自己整天装腔作势,这道侣也好会摆架子啊” 是先前在船上嘲讽自己的女修。 谢朝雨认得她们,打头的那位不知是有什么毛病,往常遇到,惯要与她作对。 之前只是小声说,谢朝雨就忍了。 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虽戴了帽纱,但被指名道姓奚落,若是再任她胡闹,落的便是谢家的颜面,谢朝雨感觉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 “唰!” 谢朝雨转身,拔出黑甲护卫腰间长剑,转瞬间便来到那名黄杉女修面前。 不待女修反应过来,劈头便骂: “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了吗?我谢朝雨的道侣,哪怕是疯子傻子,我自己选的我也认!” “况且我道侣乃是北辰剑宗首席大弟子,不到百岁便已是化神修为,北地多少作恶妖魔都是他斩杀的,这般人物,岂容你井底之蛙妄议!” “上了我谢家的船还这般哔哔赖赖,你是哪家出来的,这么没教养?” 锋利的剑刃贴在脖子上,稍微动一下,就能感受到剑锋上涌动的灵气,谢朝雨她是真的有杀意! 这情况,宾客们不敢管闲事,百姓就更不会出声了,一时间落针可闻。 方才与黄衫女修帮腔的几名女修全都面色惶然,眼神躲闪。 黄衫女修见无人为自己出头,瞪大双眼,又惊又气。 谢朝雨身量高她一个头,平日不动声色时便一身贵气,此时盛怒,气势更盛。 隔着那层帽纱,谢朝雨锐利的凤眸冷意尽显,刺得黄衫女修下意识腿软打颤,便也愤恨闭嘴,不再多言。 “咳咳” 几声带着病气的咳嗽,打破了僵硬场面。 谢朝雨回身。 十步开外,马车停下了。 车帘掀起,有一人,蓦然入眼。 “谢姑娘好,叶某来迟了咳” 那人一身水洗天青色,霜白的发长至脚踝,发尾泛着银蓝光泽,眉眼深沉,唇色浅淡,面部线条流畅至极,周身点缀只有眉心一线红痕。 他说话时,唇角勾点笑纹,像上陵穿堂而过的春风,微冷,又觉得极为熨帖 这就是北方雪山上的剑修吗? 谢朝雨在心里欢呼,好耶! 爱了。 谢逢君传音:“朝雨?” 丢不丢人,看愣了都。 谢朝雨没动静儿。 “谢九!”谢逢君在她神识里大喊一声。 谢朝雨回神,接过护卫取来的披风,朝叶无讳走去。 三月夜里还挺冷,听他不时咳嗽,这么好看的人冻坏了怎么办。 戌时,河风起,船队顺风而行,半个时辰便抵达谢家落燕山庄。 叶无讳上船后,谢朝雨招呼黑甲护卫们端来暖汤,又布下小阵法避风,好一番忙碌,叶无讳面上总算有了几分血色。 大约是好事多磨,谢朝雨今天这个亲,迎得颇为一波三折。 正要下船,又听见下方传来爆喝: “谢家小儿当众伤我爱徒,莫不是欺我天一门无人!” “今日尔等定要给我个说法!” 谢朝雨皱眉,天一门? 谢逢君提示:“小门派,常来蹭吃喝。今日出言不逊那女修,是天一门李长老的徒弟。” “他年纪大,素来不讲道理” 兄妹二人下船,山庄门口机灵的弟子赶紧进去通报。 李长老满脸横肉,络腮胡子跟着大嗓门一起抖。 “谢朝雨,我敬你父德高望重,今日上门贺喜,你竟要杀我爱徒,满城百姓看着,你还敢将她打伤!” 那黄衫女修站在李长老身后,正捂着胸口低声哭泣。 谢朝雨上前,沉声道:“我并未伤人,事情原委,可以请这位道友与我对质。” 李长老怒目:“怎么?你还想狡辩?” 又对身后黄衫女修道:“乖徒莫怕,你且直说,有为师为你做主!” 黄衫女修掩面啜泣,未语泪先流。 “我,我不知道,朝雨仙子拔了剑架在我脖子上,那剑很锋利,碰一下就好疼,仙子灵力霸道,我好害怕,现在心口还痛着,大家也知道仙子为人正派,肯定是不小心的呜呜呜” 谢朝雨:“” 敢问这是什么劣质茶言茶语? 不正面否定,嘤嘤嘤含糊其辞就能装可怜了? 偏那李长老竟笃信不疑:“谢朝雨,你竟这般狠心!” 河边风大,叶无讳病着,谢朝雨担心他,不欲与这等人纠缠。 便绕过李长老,一把将那黄杉女修拽到人前。 “还请你稍等片刻,方才弟子已经上报庄内,很快就能请来医修。” 谢逢君扛着他的大戒尺,站妹妹身边给她撑腰。 对李长老道:“若医修查验后,确是朝雨伤了这位姑娘,我落燕山庄定会给贵派一个交待。” “但您有所不知”,谢逢君指向靠在船舷的叶无讳: “我妹夫身有重伤,喘口气都难受,如此凄惨,竟还无端遭人辱骂。您看他伤心过度已然吐血,这事您可得与我谢家好好说道。” 叶无讳扶着船舷慢慢走动,四肢绵软无力,走一步就要拿巾帕掩唇咳嗽几声。 夜风吹动他空荡荡的衣袍,看起来病弱无力,像是要随风西去。 李长老嗤笑,“那就是你妹夫?就这凡人都不如的病秧子还当个宝” 又朝叶无讳喊道:“喂!小子,你过来,老夫有话问你!” 那边叶无讳遥遥看过来,凄婉一笑,眼角似有泪光。 “车马劳顿,叶某身上旧伤未愈,心灵又添新伤实在走不动了,不如你过来,咳咳” “” 谢朝雨朝叶无讳投去赞叹目光。 剑修竟也学茶艺! 但李长老愚钝,真的走了过去。待他看清叶无讳长相,大笑:“我说呢,原来是个小白脸啊!” 谢朝雨“”,不想再跟他们瞎扯皮,便要扶叶无讳先进山庄再说。 她还未走近,就见叶无讳回头,从身后拖出个缠着布的长条—— “咣!” 长条落地。 好家伙!谢朝雨不禁瞪大双眼。 山庄门前方圆几百米内,青石地面寸寸龟裂,顷刻间,砂石飞灰四起,李长老站立处,已然只剩数米大坑。 剑气翻涌,叶无讳身后河面巨浪滔天,数丈白龙声势浩大。 谢朝雨咂舌,上前扶住叶无讳。 叶无讳借力站直身体,对灰头土脸从坑里爬出来的李长老面露歉色:“对不住,身娇体弱,手滑了。” 李长老不过元婴初期修为,被化神剑修这般一震慑,思绪还混乱着。 便指着那长条问,“这是什么?” 叶无讳浅笑:“我的剑。” 李长老惊愕,是什么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那剑躺在地上,被黑色布条层层缠裹,观之平平无奇,却又恐怖如斯。 李长老干巴巴道:“叫什么啊?真是,真是好剑” 叶无讳虚弱扶额,腼腆一笑:“土名儿,不如你剑。” 第二章 婚前准备 李长老:“你,你!” 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当面羞辱,李长老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叶无讳,一时瞠目结舌。 “这是怎么了?”一位中年样貌的男修士走了出来。 此人面容和善,身型高大,一身白底黑金纹样法衣,周身气质陈华内敛,似海纳百川,身后众多修士跟随,皆是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 谢朝雨上前行礼,“爹。” 这便是落燕山庄的庄主谢延年,现今修真界最为富有的谢家当家人。 谢庄主对李长老有印象,听闻事情经过,心中有数,便对李长老拱手道: “小辈做事马虎,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天一门见谅。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众位快请进来” 李长老性子乖张,但也不敢在谢延年面前放肆,只得僵着笑脸拱手回礼。 谢家今日尊客众多,他能破例坐进内殿,心里的气暂时便压下了。 谢延年又看向谢朝雨身旁,“这便是无讳?” 叶无讳恭敬点头,“见过庄主,在下正是叶无讳。” 谢延年夸赞:“好剑法。” 二人皆是化神期修为,但叶无讳年纪轻、且要做人家女婿,谢延年受他的礼便是理所应当。 “一路辛苦了,去坐朝雨旁边,让他们兄妹照顾着你,莫要拘谨。” 宴席虽是叶无讳的接风宴,但谢庄主有意照顾,在座的都是几百岁人精,便也没人会不识趣。 谢朝雨兄妹二人经常参与这样的场合,早已泰然自若。 谢逢君胳膊肘捣鼓谢朝雨,给她传音: “我看妹夫没动筷子,是不是北方修士口味跟我们不一样?” “兴许是辟谷,那他能适应我们家吗?我一天好几顿,一顿要好几碗,他以后跟我过日子怕是会吵架” “剑修都很穷,要是养不起我,我就多看看他的脸,毕竟秀色可餐” “可怜了我可爱的妹,不如带他一起啃老” “” 叶无讳神色微不可寻地僵了一瞬。 神识里出现了第三道声音。 叶无讳:“我能听见。” 他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几根青菜,表示他并没有因为嘴挑或是贫穷而和大家格格不入,只是入夜才喝过暖汤,还不饿。 谢朝雨:“光吃青菜不健康,尝尝这鱼。” 谢逢君:“要不要再来一点桃花酿?” 谢朝雨又企图在神识里挽尊:“其实碗不大。” 谢逢君举手画盆:“两三只烧鸡,便装不下。” “” 谢朝雨给三哥夹菜。 吃完这顿,不如你我兄妹情谊就散了,大家就此别过。 叶无讳伤在神魂,不能拖延,谢庄主便将二人结契的时间定在三日后,至于合籍大典,往后再办也不迟。 结了契,二人就要同住。 山庄后方有一处湖心岛,谢朝雨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叶无讳今日过来认认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 谢逢君陪叶无讳一起,庄里有小弟子为他们撑竹筏。 “这地方可好?”谢逢君装模作样的时候,还真是人模人样,他一身宽袍大袖,玉冠束发,端的是清风霁月君子灼灼。 他为叶无讳斟茶,二人举杯同饮。 叶无讳四下环顾,只见周遭湖水澄碧,仙云缭绕青山,鱼鸟欢悦,不远处小岛被竹林掩映,亭台楼榭隐约可以瞧见。 “在此修养,可清心涤尘,再合适不过。” 登岸后,叶无讳只能感叹自己还是太年轻。 二人方一穿过竹林间碎石小径,便见前方有人影。 几位丽人相携而来,或红或绿,皆是一身轻纱衣裙,有满头珠翠环佩叮当的,有鬓边簪花眼角贴花钿的,当先那人更是气质妖娆,赤着双脚,一圈细小铃铛挂在脚踝,走动间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见过谢三公子”几人齐齐弯身行礼。 一青衣丽人看向叶无讳,“这位就是叶仙君吗?上了岛,就都是仙子的人了,以后大家便是兄弟” 叶无讳看看戴着面纱的青衣人,又看看谢逢君,“?” 听声音这是男子,看修为还是个金丹中期的,但为何要涂脂抹粉?说的话还总觉得哪里奇怪。 谢逢君还未开口,叶无讳已经被围起来了。 “仙君为何咳嗽,看来身体确实不行,我知道一种妆容,生病的人画了看起来最是我见犹怜” “气色也暗淡了些,这般样貌,穿白衣显俗,不若换一条鲜艳的?” “我看还是手上先染丹蔻,点一颗朱砂痣也行,朱红最显年轻,也衬白发” 身体不行、气色差、俗、不年轻、头发白了 叶无讳第一次觉得,男人一齐说话,竟也有七嘴八舌、鸟雀喧闹之感。 “咳咳,谢谢各位好意,来而不往非礼也”,叶无讳身形几动,转瞬便绕开了面前几人,又和气道:“除了一身剑技,叶某别无所长,不如这样,改日我向诸位讨教这些,诸位也可与我切磋剑剑法” 说着便转身,要拖出自己的剑。 这动作谢逢君熟悉得很,昨晚叶无讳这么做之后,山庄大门口地面现在都还没修好呢! “欸!别!朝雨怕是等急了,咱们快走妹夫” 他赶紧拉叶无讳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朝雨急没急不知道,但一定挺滋润。 叶无讳和谢逢君转过回廊,到了一处花榭。就见谢朝雨随意地倚在榻上,面前小几摆着各色瓜果,有一位白裙女修正在为她摘葡萄。 再往前,几名女修水袖荡漾,长裙迤逦,舞姿曼妙极了。 琴师拨动琴弦,眼神落在谢朝雨身上。 舞女们动作旋转间,也时不时朝她秋波暗送。 捶腿的,捏肩的,伺候吃喝的,全围着她,偏生她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但见貌美道侣来了,谢朝雨一咕噜跳起来,热情招呼:“快过来坐!” 说着便拉着叶无讳的衣袖,将他带到榻边。 叶无讳乖巧坐好,听话极了。 “来,吃这个,城里最近才有的做法,可好吃” 谢逢君:“” 没我的份吗? 还有你们还没结契呢,坐一张榻上真的合适吗? 谢朝雨拿过干果碟子,亲自给叶无讳剥坚果,并没有看见三哥委屈的眼神。 “好吃吗?” “确实不错。” “那再尝尝这个” “入口清甜,咳咳,就是有些凉” “我是火灵根,我给你热一下” 二人凑在一起,叶无讳柔弱文静,给啥吃啥,但就是手疼自己剥不开坚果,体虚吃不了常温果子。 谢逢君撇开视线,他觉得看多了眼睛会辣到。 谢朝雨对叶无讳今日的表现很满意,看来他在努力适应谢家生活啊,昨晚可还没这么爱吃呢。 那边舞女见舞蹈停了谢朝雨也没察觉,心下委屈,便上前来。 “仙子可是不喜欢妾身了?” “这浣荷舞,妾身与师妹们排了足足半月,原以为仙子看了会高兴” 舞女水袖遮面,潸然欲泣,一双灵秀美眸水灵灵望过来。 谢朝雨挠头,“跳完了?” 又对叶无讳道:“对了,无讳道友还没看过,这些舞女都是合欢宗来的,她们舞跳得特别好,你快看看!” 叶无讳拢拢衣襟:“好,那要稍微站远点,她袖子扇风,我怕冷” 舞女:“” 我心向明月,明月照白莲,呸。 舞女退下时,一步三回头,眼神哀怨凄婉,好不可怜。 叶无讳问:“这些修士,都是谢姑娘的朋友?” 谢朝雨摇头,她给钱,人家卖艺,不能算朋友。 谢逢君指指谢朝雨,又指指叶无讳,抢答:“他们不是来破坏你们这个家的,只是想加入这个家。” 叶无讳:“全是异姓兄弟姐妹?” 谢逢君:“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能想得开。” 谢朝雨客观陈述:“金钱交易而已” “” 叶无讳端正坐姿,拒绝再吃瓜果,头顶似有圣光,面上只剩下悲伤,好一朵清纯脆弱的小白莲。 像我这样只值一块玉的,也不知道比不比得过人家那些金钱关系呢。 湖上风大,谢朝雨不忍心叶无讳来回折腾,便请他住在岛上,反正原本也是很快就要搬过来的。 “嘿!嘿!这里” 谢朝雨送叶无讳去了住处,回来就见谢逢君躲在黑漆漆的树下,鬼鬼祟祟朝她招手。 谢朝雨:“又要去城里花街?”不是上个月才一起去的吗,三哥还说人家新来的花魁腰太粗。 谢逢君白她一眼:“凭空污人清白!我几时去过?” “那你这么缩手缩脚?” “除了美色,就不能有别的事情让我害羞吗?” 谢朝雨:“哦。” 谢逢君从怀里摸出个小本子,面色胀红,强装正经道: “娘和其他人还没赶回来,爹又不合适,喏,那什么,婚前教育” 谢朝雨看着小本子封面上的《霸道仙君独宠小娇妻》几个字—— “哈哈哈哈哈!!!” 谢逢君恼怒:“你笑什么?小声点!”让人看见了,他还怎么对别人说自己是正经儒修! 谢朝雨忍住笑,抱拳:“嘿嘿,长兄如母,我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谢逢君敲她脑袋。 把妹妹送到寝房,谢逢君又想到,北辰剑宗貌似只有男修士,结了契的更是一巴掌都数的过来,妹夫肯定也需要教育读本。 于是,叶无讳收到了来自三舅子的小黄话本,绘声绘色,彩页,不打码,纤毫毕现的那种。 谢朝雨睡前随便翻了翻,这书质量挺好,文字隐晦,插图也很香。 书中写道:“兀那娘子面若桃李,酥手细腰,香汗染夏衣,玉兔脱笼,仙君口衔兔首,兔畏之瑟瑟跳动,双手难掌” “娘子呐呐不能言,只接连低声道不要,仙君越发兴起,急冲娘子泣,其声忽高亢,忽哀婉似喜似怒,恍若仙境” 子时,周遭寂静无声,叶无讳辗转难眠,最后拿出枕下那小本子。 “风停雨驻,娘子戚戚,忽而嗔道‘先前有言,只是量体裁嫁衣,因何至此’,仙君口覆之,‘莫要多言,可还吃惊’遂,娘子口有物,吃惊不能言。所谓量体,也却有其事” 叶无讳:“!” 遍览剑法秘籍,未曾见过此书,知识量太大,一时不太能消化,像是喝过整坛北辰烧刀子,面红,心热,神思难定。 好不容易后半夜才睡着,一早就又梦里惊醒。 “” 报废一件寝衣。 谢朝雨早饭也吃的不少,她自己一屉水晶肉包吃完,又对叶无讳道: “厨房专门给你做的,不油不腻还香,趁热喝” 叶无讳看向面前的碗,奶白奶白的粥,煮的还很稠。 “咳咳咳!!!”叶无讳剧烈咳嗽。 谢朝雨帮他拍背,递帕子,“怎么了?太烫了吗?” 叶无讳视线避开她,“有一点,咳” 只是想起夜里的梦、早上那件报废的寝衣,罢了。 “都在这呢?正好一起说了,今天要量一下喜服” 谢逢君摇头晃脑,转了进来。 说完,坐下蹭了几个包子,“你俩量完跟织造掌事说一声就行,让她们看着改,我去帮爹招呼客人。” 谢朝雨没让人帮忙,很快就记下了自己的数目,又去外间问叶无讳: “你会不会不太方便,要不要我帮你量啊?” 帮我量体?? 谢朝雨今日穿了一身水色长裙,美目含烟,雪肤红唇,并无坠饰,已然明人。 似曾相识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人,梦境眼看着就要再现。 叶无讳扶额,突然头痛。 这次不用演,头是真的痛了。 第三章 道侣精分了 清风拂面,细碎的阳光从竹叶间隙渗漏下来,照在身上温暖又迷离。 明日就是结契的日子,谢家上上下下都很忙碌,谢逢君每次过来,嘴里总要喊累。 反倒是谢朝雨和叶无讳这俩结契的主角,一个身体太弱,一个需要照顾病患,闲得很。 谢朝雨一手撑着下巴,斜躺在竹林里,叶无讳在一旁打坐。 一时无话。 阳光打在叶无讳身上,银白的发镀上一层浅浅金芒,冷白的面庞也染了暖色调。 谢朝雨咂嘴,这男色,绝。 把嘴里叼着的竹芯吐掉,谢朝雨开始没话找话。 “你的识海怎么样了,这几天吃药有没有好一点?” 叶无讳睁开双眼,“暂无变化” “那也算好消息,起码不再恶化,要不让我看一下?” 识海便是神识空间,相当于绝对的个人领域,外人很难窥探,需要极大的信任。 二人明日就要结契,是很亲密的关系了,叶无讳点头,来。 谢朝雨坐到叶无讳对面,两人闭上眼,手心相连。 “啊!” 谢朝雨一下子缩回手,捂住额头,痛呼出声。 叶无讳连忙扶住她,“没伤到?” 谢朝雨摇头,方才她的神识刚准备进去,就被巨大的斥力弹了出来。 叶无讳为谢朝雨按揉太阳穴缓解头痛。 谢朝雨不痛了,开始分析,“一定是那些白鹭太吵了,影响我发挥” 她起身掠上竹梢,霸道的火灵力散开,一大群白鹭扑棱棱飞出,惊叫声四起。 叶无讳:“” 谢朝雨再试。 “啊!!” 再次弹出。 谢朝雨:“是风吹竹林声音太大” 叶无讳拦住她,免得竹林也遭殃。 “我心中信你,竹子也不吵闹,应当是缺了魂玉。” 谢朝雨泄气,“行,那只能等明天了,不用按摩,我头不痛了” 三月初九,风和日丽,谢朝雨和叶无讳要结契了。 外出的谢夫人赶了回来,谢家亲眷与北辰的剑修们齐聚一堂,执明剑尊为主礼人。 虽然不是正式的合籍大典,但必要的步骤并没有省略。 二人宣誓,拜过父母师门,便要缔结道侣契约。 谢夫人取出一只木匣,小心翼翼地交给谢朝雨,“拿去,大道玄妙,娘只盼望你们万事随心,能顺遂安康便好” 打开匣子,里头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这珠子通体浅红,表面七彩霞光流溢,内里点点金芒,似玉非玉,澄澈似水,又硬如玄铁。 谢朝雨将珠子托在手心,叶无讳伸手覆上。 “这便是魂玉?” 谢朝雨点头,“对,娘去水云宫解了禁制” “开始” 执明剑尊浑厚的灵力翻涌而出,灵力经过魂玉淬洗,刻画雕琢,化为两道,沿着谢朝雨二人交握的手蔓延开来,一路朝着眉心灵台前进,最后没入神识中。 谢朝雨闭眼内视,便见自己的识海里多了一道繁复华丽的印痕。 “成了!” 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从温热的手心传递给对方。 谢朝雨能感觉到一点微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灵力钻进识海,和自己的火灵力相交融,像是一片雪花落在了火山口 叶无讳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神魂受伤后,识海原本是漆黑寂静一片空旷,如今多了一些朱红的光点,就像火种一样,忽闪忽闪,又分外顽强。 契成,两方亲友祝贺,宾客们各自落座。 这时,一颗锃光瓦亮的秃头来到谢朝雨身边。 秃头行完佛礼,指指身后,眼神询问。 一队光头和尚,个个特意换了红黄僧衣,手上拿着法器,虽然看起来精心收拾过,但脚上半旧的草鞋还是暴露了他们贫穷的事实。 谢朝雨摇头:“不行” 秃头皱眉,咬咬牙开始掏袖子,半晌拿出一对珠串,递给叶无讳,双手合十,表示已经开光。 叶无讳接过,给自己和谢朝雨都戴上,“多谢大哥。” 谢朝雨熟练付灵石。 秃头接过,心中暗喜,又从怀里摸出一本经书,表示那可以念经吗? 谢朝雨摆手,严词拒绝:“今天真不行,改日我包场!” 秃头失落转身,光头都黯淡几分,贫穷,可怜,又落寞。 谢朝雨给叶无讳传音解释:“万佛寺很穷,我大哥经常带师弟们回来,有时是杂耍,有时念经作法,完了得给灵石!” “他怎么不说话?” “带师弟回家啃老太丢人,大哥好面子,每次回来就假装自己修闭口禅。” “大哥也不容易,要不” “你要看和尚铁头碎大石钢牙断剑?” “” 大舅哥的背影看起来太可怜,叶无讳试图再帮忙争取一下,“要不找个僻静地方让他们念一会儿?” 谢朝雨觑他一眼:“听完会失去世俗的欲望,今天新婚” “而且这佛珠,是万佛寺的赠品。” 新婚之夜,这真是个叫人脸红心跳的话题。 春夜微凉,叶无讳只着中衣坐在榻上,谢朝雨还在寝房后面的温泉池子里没出来。 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叶无讳就心跳如鼓,觉得这床再也坐不下去,会着火。 他起身走到窗边,试图吹吹风冷静一下。 然而没用,已经结契,他下意识就要注意道侣的一举一动,神识强大,水波荡漾声、谢朝雨舒服绵长的呼吸声,他听得一清二楚。 思绪也渐渐不受控制,他忍不住开始想象,水珠滑落肩头是什么样子、热气会不会熏红她的面颊、再往下,不能想 谢朝雨出来时,叶无讳还在抓紧时间看那本婚前教育小本子,试图通过丰富的理论知识给自己壮胆。 “哈哈哈你也有这书吗?” 谢朝雨走到他面前,拿过他膝上那书翻了翻,便扔到一边。 “看它没用,得看我” 谢朝雨占据了书的位置,对他一笑,解开了自己身上纱衣带子。 叶无讳:“!” 要炸了!我该看哪里? 谢朝雨玉白的手划过叶无讳眉心红痕,拇指摩挲他淡色的唇,末了轻轻拍他的脸,红唇轻启:“呆子,愣着干嘛,亲我啊” 反正是自己道侣了,该浪就浪,穿越人士啥没见过,躁起来! 前半夜,谢朝雨兴风作浪,叶无讳羞得面红耳赤。 后半夜,化神期仙君的体能展现出来了,脸皮也越磨越厚,谢朝雨渐渐招架不住。 丑时过后,叶无讳一往无前,愈战愈勇,谢朝雨偃旗息鼓,苟延残喘。 “好了没啊” “再来,刚才忘了用双修功法” “呜你快点儿,我疼” 天光熹微,谢朝雨累极,沉沉睡去。 叶无讳俯身亲吻她汗湿的额头,取出两人合握着的魂玉,给她掖好被角,起身挨着谢朝雨打坐。 方才神魂交融,识海中火种不断增加,最顶峰时,甚至燃起了小火苗,他得尽快吸收这股力量。 谢朝雨是被一阵大力摇晃弄醒的。 浑身酸疼,谢朝雨不想起来,“唔,做什么,让我再睡睡啊” 拉被子,要盖住脑袋接着睡,没拉动—— “起来!今天你总该放我回去了?” 一把缠着布条的剑,正指着自己脖子。 拿剑那人披头散发,雪白的中衣胸前染着血迹,握剑的手还在不住颤抖。 谢朝雨愣神,这什么情况,不是刚过新婚夜吗,怎么早上起来就要杀我? 她要起身,脖子碰到了剑尖,她还没怎样,对面就吓了一大跳,抖得更厉害了。 谢朝雨找了一条裙子往自己身上套,边穿衣服边问自己新鲜出炉的道侣: “你刚才说什么?放你回哪去,北辰剑宗吗?那得等你伤好一些啊” 道侣震惊:“北辰剑宗?!你用完了就要把我送给那些鲨人不眨眼的剑修吗?” 谢朝雨:“???” 你在说什么猪话,我为什么听不懂。 “不去北辰,那是要去别的哪里吗,对了你胸口的血是哪来的?” 道侣扔了剑,站在床上跺脚,更伤心了,“我就知道女人靠不住,大骗子!一得到我的身体就要言而无信” 谢朝雨腰疼,伸手想给自己捏捏。 道侣看她要叉腰,激动道:“你又要骂我了吗?我站在床上跳一下都不行?你是不是还想打我,呜呜呜母老虎!” 道侣坐在床边地上哭了起来,梨花带泪,我见犹怜。 谢朝雨:“那你倒是说你要去哪里,是不是有急事,我这就喊人安排?” 道侣撒泼:“我要回天一门!” 谢朝雨困惑:关天一门什么事?“叶无讳你到底怎么了?” 道侣比她还困惑:“你喊我叶无讳?好哇谢九,你还惦记你前任那小白脸呢!” “我就知道,你买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我太可怜了呜呜呜” 鸡飞狗跳一个时辰后,接连换了三位医修,谢朝雨弄明白了。 昨晚双修之后,叶无讳的神识吸收了她和魂玉的灵力,不知道咋回事,她好好的道侣现在傻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认知出现偏差,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 医修点点头,为叶无讳写方子,“仙子莫要着急,原因虽未查明,但观仙君体内,这是好转的迹象。” 娘诶,精分!谢朝雨还是第一次遇见。 “那我需要怎么做?有什么要注意的?” “最好是尽量顺着他,过多干涉恐遭逆反。” 送走了医修,谢朝雨试图和道侣沟通。 道侣正在挑衣服,指挥侍女们,“不要白的,青的也不要,蓝的也拿走!” 谢朝雨看向他最后给自己选的衣服,“为什么要穿这件红的呀?”好看是好看,但这件衣服开到腹肌的领口会不会有点夸张? 道侣瞪她,愤愤系上腰带,“你还敢问我?你当初把我买回来,不就说你喜欢看我穿鲜艳颜色吗” 一边瞪,道侣一边踢掉了自己的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串铃铛,戴在了脚踝上。 谢朝雨:“”没看错的话,那铃铛原本属于后院胖猫。 谢朝雨试探问道:“你还记得我怎么买你回来的吗?” 道侣气愤拍桌子,开始讲述。 “能不记得!我叶狗蛋原是城外渔村人,因为天赋还成,便进了天一门,被李长老收为外门弟子,那日我跟随李长老来你谢家吃酒席,没成想被你这恶霸看上,只一块玉,李长老这没见识的,就把我卖给你了,可恶!都怪我太貌美!” 谢朝雨:“然后呢?”天呐,叶狗蛋!这个故事里还有李长老吗?她都快忘了这人。 道侣撸起袖子,说的愈发激动: “我知你心中对那个剑修前任念念不忘,虽说他收了和尚一串佛珠就跟人家私奔了,但我只是个替身罢了,并不敢要求你对我一心一意。我们说好了,你既是看上了我的皮囊,那你得到我了就要放我离开,我还要回天一门继承李长老的衣钵” 连大哥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谢朝雨忍不住了:“噗嗤!” “那你知道李长老是屠夫证道,专门负责天一门猪羊宰杀的吗?” 第四章 妹夫委实贫穷 谢家商号赫赫有名,经营种类繁多,每日账目流水上的灵石银两不知凡几,光是底下报上来的账册都需要专人查看,因而日常习惯也都极具烟火气。 新婚第二日,便要像凡间百姓的规矩那般,拜见父母亲人。 谢朝雨的衣裙妆容一早就定好了,不消一会儿就收拾齐整。 倒是叶无讳。 谢朝雨坐在外间廊下,竹阴里支着一张小桌,桌上摆了几碟干果,一壶花茶。 谢朝雨撑着脑袋,剥小果子,自己吃一颗,往面前的池子里丢一颗,引得各色鱼儿争抢,漂亮的尾巴拍起沁凉的水珠。 好慢啊。 男人出个门,为什么比女孩子洗头洗澡化妆换衣服用的时间还要来的久? 有小侍女捧着玉盘出来寻她,“仙子。” “好了?” 小侍女摇摇头,欲言又止。 谢朝雨看向侍女手中托着的水蓝锦袍,“是不喜欢衣服颜色?” “本来都已准备妥当,但仙君看到这件衣裳”,侍女开始模仿叶无讳,叉腰骂街:“我叶狗蛋只是她买回来的妾室罢了,她就是想要我暂时替代私奔的剑修前任” 谢朝雨:“” 谢朝雨进屋,叶无讳,啊不,现在脑子坏了,按他自己说的得叫叶狗蛋,正负手站在窗前,微微昂着头,背影透出一股看似凄凉心酸、实则无病呻吟的气息。 谢朝雨上前,拍拍狗蛋高大宽阔的肩膀:“怎么了狗蛋,日观天象吗?今日适合给爹娘敬茶。” 叶无讳幽幽看过来,“你的心,好狠毒。” 谢朝雨:“我又做了什么?愿闻其详。” 快让我听听,你又给我编了什么故事。 叶无讳眼神控诉,指责她:“既然是带我见爹娘,为何要拿你前任穿过的衣裳来羞辱我?呵,衣不如旧,人也不如故罢了。” 谢朝雨:“这么说,天底下穿水蓝袍子的难道都是我前任?” 还讲不讲道理了。 叶无讳:“我不听,你在狡辩!” 谢朝雨决定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叶狗蛋知道,谁才是真正当家做主的。 便拿过侍女手中玉盘,“咚!”地一声,搁在叶无讳面前。 “你到底穿不穿,要么光着,要么马上选好收拾完出门!” 叶无讳眼皮子跟着那盘子一抖,又臭起脸,瞪谢朝雨一眼,拿起衣裳,嘴里哔哔赖赖往屏风后走,“穿就穿,你凶什么,盘子砸了手是想要我心疼吗?可恶的奸诈女人” 侍女小声对谢朝雨笑道:“仙君今日虽不讲理,但比前几日更惦记您了” 谢朝雨心累,摆手道:“东西收了歇歇”,你这是幻觉。 好好的姑娘,被叶狗蛋使唤傻了。 本应辰时出门,但叶狗蛋百般折腾,待二人登上离开湖心岛的小舟,已经快要巳时。 落燕山庄面积极大,占据了上陵城外西方的一大片仙山。 谢庄主夫妇住在主山,平日里各山之间往来,皆由御兽院圈养的云鹤沿着固定路线运送。 谢庄主与夫人在殿内等候多时,眼看着日头渐起,谢庄主三杯热茶下肚,打发谢逢君:“去看看,是不是遇到事情耽搁了。” 妹妹结契,谢逢君这几天连轴转,比当事人还要劳累,这会儿正得闲,歪在椅子上拿他那大戒尺拍小核桃吃。 “不去。” 腰酸背痛的,管人家小夫妻闲事,不如瘫着。 谢夫人慈爱看他:“你可有走得近的姑娘?” 猝不及防被催婚,谢逢君戒尺砸了手。 “英年早婚不适合我。” 谢庄主嗤笑。 “家里还等着成亲的,就你年岁最大” 谢夫人补充,“凡间两百岁,能有十代人,为娘只是想要第三代。” 谢逢君核桃也不好吃了,“大哥呢?”佛修还了俗也能给您造个大孙子啊。 谢夫人叹息:“你大哥存不住钱。”她大儿子走哪都拖家带口,身后跟着一群穷师弟,谁家姑娘看得上。 谢逢君:“说到穷” 谢朝雨和叶无讳并肩走进来。 谢逢君想起私下聊天时,叶无讳向他展示的光秃秃钱袋子,在心里补充:我妹夫委实不富裕。 叶无讳穿着那身水蓝衣袍,银白的发束在身后,用过魂玉之后,他整个人健康了不少,今日稍加打扮,越发显得容色殊丽、气质卓绝。 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像全部身家只有几百灵石的人。 与谢朝雨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 只是张了嘴—— “叶狗蛋,拜见父亲、母亲。” “” 殿内一静。 方才耳朵似乎坏了。 谢逢君:“叶什么?” 谢朝雨抢答:“小名,家人叫着亲近些。” 谢夫人大风大浪见多了,亲切招呼道:“都坐,你大哥也快到了,今日一起说说话。” 谢大哥穿着一身洗旧了的僧衣,进来之后先朝众人行佛礼,而后非常自然地掏出几串珠子,依次给家人们戴上。 就很像,谢朝雨没穿越之前,在车站或是火车上被假和尚强买强卖手镯玉佩。 这生意大家已经习惯了,熟练掏灵石。 谢大哥又掏出几串,搁在一旁。 谢夫人:“你弟弟们也有?” 谢大哥点头,数了七串,远嫁的二妹,二妹夫,不在家的四五六七八弟弟,个个不落。 谢庄主木着脸,递给他一袋灵石,谢大哥眉开眼笑,喜滋滋收起来,光头霎时明亮了几分。 这模样,唉。 谢夫人心疼道:“娘过几日再给万佛寺捐些香火钱。” 谢大哥走到大殿中央,挽起袖子,扎好马步,当下就要表演一个徒手击穿地板。 一起手,就被谢逢君抱住。 “大哥不用客气,一家人,这点灵石应该的!” 于是谢庄主又送出一袋灵石,避免大儿子当场拆家。 谢夫人在神识里悄声对他说:“对比之下,无讳这叶狗蛋的小名也挺顺耳。” 谢庄主:“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家里熊孩子没一个省心。 “下月便是燕池大比,你们兄妹几人早做准备” 谢庄主口中的燕池大比,是谢家十年一次的弟子比试,条件很宽泛,除了不得超过五百岁这一项,只要参与者是元婴期或以下修士,便都可以报名,表现优异者奖励丰厚。 这般弟子比试,谢庄主一般只在开幕与颁奖时出现。 修士按照修为深浅,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道、渡劫、大乘、飞升九级。 当下修真界,大乘者寥寥无几,渡劫期修士也是凤毛麟角,化神、合道者便是各大宗门的门面人物,一般年轻弟子,三百岁以下能得金丹,已然可称之为才俊。 至于飞升,数万年间还仅有传闻,并未见过谁真正做到。 殿内几人中,谢庄主夫妇俱是化神后期,叶无讳为化神初期,谢朝雨兄妹三人则是元婴修士。 燕池大比虽说是落燕山庄弟子比试,但谢家历来兼容并包,对于别派弟子也单设了奖项。 谢朝雨几人各有师门,若要参与,其一,是与山庄各院长老一起参加弟子考核评定;其二,便是作为参赛者,以师门弟子的身份比试。 第五章 狗蛋要搞事 “此话当真?” “骗你作甚,我听炼器院的师妹们说的!” 谢逢君一早就来湖心岛上,他给谢朝雨带来一个好消息。 前几日,炼器院新得一把上品灵器,恰好是火属性,听说这把灵器会作为燕池大比的奖品之一发给优秀弟子。 谢朝雨的修为虽然已经是元婴期,但她空有境界,这些年一直没能找到称手的灵器。 谢朝雨思忖,“上品灵器的话,要是得到了,说不定能做本命法器”,那这机会,她就一定不能错过。 落燕山庄名下设有剑修、炼器、符篆、丹药、灵植各类分院,各院再统一归庄主管辖。往年燕池大比,谢朝雨都是跟着织造院或是御兽院浑水摸鱼,打打杂就完事了。 但今次突然出了一把适合她的上品灵器,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般修士所用刀剑琴等等,皆称为法器,法器开了灵智便是灵器,灵器也按照自身品质、特性分为上中下三级。 叶狗蛋觉得自己只是个被买回来的小修士,既然吃口饱饭都要用身体讨好谢朝雨,那肯定是没见过世面的。 于是他放下手中书本,问道:“上品灵器很难得?” 谢朝雨:“自然啊,上品灵器在整个修真界看来都是好宝贝,要知道,像天一门那样的门派,也只有门主手上,才有一把中品灵器,就这,都算是镇派之宝了!” 谢逢君:“这东西有价无市,前些年爹娘为了给谢九找灵器,上百万灵石都花出去了,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 上百万?叶狗蛋震惊! 叶狗蛋愤怒了,“你家这般有钱,为何你买我只给了五十灵石?!” 谢朝雨看他气鼓鼓的,故意扎他心:“说出来荒谬,但其实买你根本没花灵石。”当日分明是用魂玉作聘礼。 狗蛋伤心,失落极了。 想想自己,只是区区上陵城外渔家二郎罢了,父兄都是凡人,谢朝雨这恶毒的奸诈女人现在只是馋他的身子,待他人老珠黄,她怕是要另觅他人,那还得了? 但若他能得到这把上品灵器,就算被恶婆娘扫地出门,也有个傍身之物 狗蛋心里偷偷有了算计。 谢朝雨和叶无讳一起来到主山,他们都要报名参加燕池大比。 负责登记的弟子是个剑修,很是仰慕无讳仙君,殷勤地给叶无讳端茶倒水,请他上座。 弟子热情地与他攀谈:“仙君是要做咱们剑修院的评定?” 叶狗蛋面无表情,心里狂喊:谁是你仙君了?在下叶狗蛋是也! 谢朝雨看他眉心紧皱,抿着唇站着不动,便觉得他这精分的样子也很可爱。 谢朝雨故意逗他:“跟你说话呢仙君” 叶狗蛋:不听、不动。 只要我不答应,我便不是叶无讳那狗贼的替身! 不喝弟子端来的茶水,是他最后的倔强。 “那你自己在这里,人多你别走动,免得惊扰小弟子们,我去前方看看。” 谢朝雨来到杂修报名处。 接待弟子很诧异,“朝雨仙子?您是要报咱这里?” 谢朝雨点头,开始填报名表,“对,今次想与大家一齐活动活动。” 在宗门那一栏,谢朝雨填了自己师门,报名项目则是填了单人擂台战。 无论是单人擂台战还是双人对抗、多人小组赛,都是初赛项目,后面还要选取前十名进入决赛。 擂台战打起来很省时间,谢朝雨觉得最适合自己。 报完名,招待弟子发给谢朝雨一枚木牌。 “这是您的号。” 木牌上刻着参赛者的个人信息,并以纹样区分比赛项目,牌子由符篆院特制,上头的符纹不可伪造,能避免宵小之人仿制假冒。 等在剑修报名处的叶狗蛋,待谢朝雨离开后,贼兮兮瞄一眼她的背影,估摸着时间,开始搞事! 剑修小弟子惊讶:“仙君您说您要报双人赛?” 挠挠头,想到仙君与朝雨仙子刚刚结契,弟子恍然:“您是要与朝雨仙子一起” 叶狗蛋催促:“你只管填写。” 弟子把填好的表格拿给他看,在是否随机分配队友一栏,叶狗蛋悄咪咪打了个勾。 我全身上下只有外貌还算优秀,剑法?我一个天一门外门小弟子怎么可能会呢?但听说燕池大比奖励丰厚,不少修为高但人很贫穷的剑修都要来参加,随机分配个修为不错的队友可能性很高! 至于决赛,先苟过初赛再想办法就是了。 躺赢计划通。 叶狗蛋报名成功,拿起弟子先前端来的茶,悠闲喝一口,还算香醇。 “仙君只需交完报名费便可以了。” 小弟子示意叶无讳,别派修士参赛,需缴纳五百灵石,作为食宿就医费用。 叶狗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多少灵石?” 小弟子乐呵呵:“五百即可” 五百?还即可?全部身家四百四十灵石,叶狗蛋心痛。 迟疑道:“一定要现缴?” 小弟子试探问他:“仙君可是忘记带储物器?” 实则带了储物戒的叶狗蛋,将手藏到袖子里,面不改色点头。 弟子很信任他,“那便先记着,您过后再送来也是一样的”。 谢朝雨回来时,看他依旧坐在桌前,便走过去,“你这里都填好了吗,好了咱们回去,时间还早,可以再瞧瞧你的识海” 谢朝雨还不知道狗蛋背着她偷偷报了名,打起了那把上品灵器的主意,她一心一意还关心着狗蛋的身体状况。 天气很好,谢朝雨提议,“咱们走着回去?” 云鹤飞起来容易吹风,叶无讳身体不好,要多晒晒太阳,走回去刚好活动活动。 狗蛋张口就想说自己柔弱,走路会脚疼,又想到自己刚刚干了坏事,心虚,只能委屈答应,“好。” 翻过主山,便是漫山遍野的桃林,仙山云雾缭绕,加之地势高,已经三月末了,这里的桃花还开得正艳。 谢朝雨折下一截花枝,伸手戴在叶无讳鬓边。 他雪白的发丝散在春风里,暖阳和煦,几点桃红点缀,谢朝雨朝他笑,真心称赞:“狗蛋你真好看啊!” 谢朝雨笑起来时,稍显凌厉的凤眼微微弯起,朱红的唇水润柔和,看起来愈发明艳。 狗蛋心跳有点快,嘴上不应声,摸摸鬓边桃花,径直往前走。 心里悄悄咒骂:该死的谢九,为何要这般勾搭人! 呸,烦躁。 第七章 狗蛋马叉虫 剑修小弟子面如菜色,尽管他心中百般不愿意给仙君送人头,奈何擂台就那么大,磨磨蹭蹭,他还是站在了叶无讳面前。 弟子紧张吞口水,下意识揪自己衣摆,结结巴巴开口:“还请还请,仙君剑下留情,留我性命”,完了赶紧对叶无讳行礼作揖,生怕被拒绝。 叶狗蛋面无表情,心中叨叨叨:真是太好了,对手以为我是叶无讳那狗贼!他并不知我只是弱小可怜的叶狗蛋,指不定可以智取! 叶狗蛋故作高深,斜斜瞥一眼战战兢兢的小弟子,大发慈悲般道:“我自有分寸,不若一人只一招,点到即止?” 想了想,又补充:“你可以先出招”。 对手是筑基期剑修,他叶狗蛋在天一门外门勤奋练剑,前不久也成功筑基了! 一人一招?还让自己先出? 小弟子感动,不愧是北辰剑宗的首席,修为高人还这么善良,太关照自己这个后辈了。 仙君说了有分寸,只要不死,我堂堂剑修,受点伤算什么。 叶狗蛋迎上对手敬仰憧憬的目光,心中窃喜:他果真被我骗到了! 剑修弟子双脚开立,拔出自己的剑,深吸一口气后,将自己所有的灵力灌注到手中长剑里,口中大喊着“翻山吞海!”,剑影细密磅礴,迅速朝着叶无讳直刺而去! 台下岑风长老抚须点评:“此子不错,翻山吞海乃是我院筑基弟子最厉害的一招,瞧他出招,功底很扎实,若是换个同修对手确实有的看” 谢朝雨兄妹几人也觉得这弟子剑法不错,修为需要日积月累,剑招则是勤学苦练之后领悟的,这位弟子日后应当能成为优秀的剑修。 台上,对面剑招势如破竹,直奔胸腹而来,叶狗蛋大惊:失算了!这招太猛,我这般柔弱,如何能挨得住?我不行,我不可。 剑尖猛然撞上叶无讳胸膛。 “噗呲——” 叶无讳应声倒地。 倒前瞪了对面小剑修一眼,看你眉清目秀,竟也是个使诈的,让你先出招,原以为你会客气一点,没想到你竟真的使出了最厉害的大招! 怎么如此欺骗善良的我,心口好痛,我晕了。 “好!!” 台下欢呼,剑修院同门高声赞叹。 谢朝雨捏着咬了一半的糕点,一时忘记动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谢逢君抚掌赞叹:“如此大才,世间难寻!” 秃头谢大哥破例张嘴,不顾自己疼痛的喉咙,嘶哑认同:“阿弥陀佛,妙哉。” 岑风长老也瞠目结舌,呐呐道“是老夫看走眼了” 谢朝雨:“对呀,我也不懂他演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给自己配个音?” 众位长老附和:“我等竟不知,无讳仙君是如此戏精。” 台上,剑修弟子一剑使出,浑身灵力用尽,长剑杵地,人正撑着剑站着喘粗气。 叶狗蛋静静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卧放在胸前,银发流泻一地,面容似是十分安详。 一场比试限时两刻钟,裁判是一位元婴修士,与台下欢呼的弟子们不同,他自然能看明白台上情况。 便上台走到叶无讳面前,委婉提醒道:“本场比试还有半盏茶时间便结束了” 叶狗蛋呼吸绵长,胸口痛,晕了,听不见。 小弟子咳嗽两声。 “仙君,我方才剑尖都还没挨着您”您是不是该起来了? “但你伤害了我的心。” 小弟子呼吸不稳,“我现在真的浑身无力,求求您,给我个痛快,让我下去休息。” 叶狗蛋探头。 “当真?” 对手丧失战斗力,是我智取的好时候了! 叶狗蛋一咕噜爬起来,活蹦乱跳的,胸口别说伤口了,皮肤光洁,细白水润,连个红印都看不见。 台下观众小声讨论。 “这情况我怎么看不懂?那人为什么要装作受伤?” “我也不知,难道是战术?” “啊这,我倒觉得这人纯粹是脑子不太正常” 叶狗蛋站定,开始出招。 他拖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剑,一手拽着走到小弟子面前,手腕使力,结实的重剑棒子一样被他抡得老高,他高喊招式名:“抡圆了砍!” “砰!” 当头一棒,弟子白眼一翻,昏厥不醒。 对手人事不知,叶狗蛋举剑,肆意高呼:“赢了哈哈哈!” 观众跟着高呼,赞叹不已。 谢朝雨已经吃不下糕点了,好好的比试,怎么就发展成这样的闹剧?偏偏别人还看得不亦乐乎。 叶狗蛋拖着他的剑下台来,那步伐春风得意,好不快乐。 都没动用灵力,就赢了第一场,这红衣服果真吉利! 狗蛋走到谢朝雨旁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扬眉骄傲发问:“看到我那绝妙的剑招了吗,是不是比你前任剑修厉害?” 谢朝雨伸手拧他胳膊。 “看把你骄傲的,你上台做什么,欺负人家小弟子吗?” 狗蛋胳膊皮肉剧痛,委屈极了,但他确实瞒着这女人偷摸报名,敢怒不敢言,憋屈地自己摸摸,凶婆娘。 待他拿到那把上品灵器,定要离她远远的,再不受这窝囊气! 凶婆娘又要拧他:“愣着干什么,给我剥点瓜子” 狗蛋委屈,狗蛋不敢说。 “只要瓜子?桃花露喝不喝?” 台上又比了好几场,谢朝雨琢磨着快到大哥了,四处望望,大哥不见了。 叶狗蛋脑袋搁在她一边胳膊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大哥哪儿去了?” 太阳晒着太舒服,谢逢君也昏昏欲睡,打了个呵欠道:“方才万佛寺的和尚来了,大哥去跟他们说话了。” 谢朝雨伸长脖子,果真在远处看到几颗光脑袋,万佛寺的小和尚们正端着她眼熟的果盘,“瓜子水果仙草茶,道友来点?” 谢朝雨摇醒胳膊上的叶狗蛋,愤怒,“叫你给我剥瓜子你要偷懒,这下好了,全被大哥拿去卖了,储物戒都叫他掏空了!” 狗蛋沉默,怎么还有这种生财之道?大哥真是吾辈楷模。 狗蛋今日不是挨骂就是挨揍,这待遇相比之前,简直天差地别,忍不住为自己争取: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人了?” 谢朝雨懵,“瞎说什么呢” 狗蛋指着自己手臂上被她掐红的地方,陈述事实:“你现在对我一点都不心疼了。” 谢朝雨:“结契都快两个月了,老夫老妻的客气啥” 狗蛋不信,越想越愤怒:“爱消失了呗,感情淡了呗,嫌我烦了呗” 谢朝雨举起袖子挡住自己,把他拽过来,在脸上亲一口:“可闭嘴你” 狗蛋得寸进尺:“那晚上回去我要双修,不用功法的那种!”用了功法他就脑阔疼。 谢朝雨脸色爆红:“要死!在这里说?!” 第八章 狗蛋酸溜溜 每日共计对战十五场,谢大哥是午膳前的最后一场。 上午的几场比试,叶狗蛋和剑修小弟子那一场因为过于沙雕,娱乐效果拉满,引得大家一直讨论。后面上台的弟子都是修为差距不太大、势均力敌的,因而打的很平淡。 谢朝雨都有点坐不住了,零食瓜果吃太多,感觉肚子已经半饱。 谢朝雨舔舔唇,开始期待,“午膳吃什么?” 叶狗蛋懒懒散散靠着她歪坐在椅子上,“等大哥比完,咱们去弟子食堂看看?” 落燕山庄太富有,自谢庄主往下,到刚刚入门的小弟子,都不爱辟谷。毕竟食堂菜色过于丰富,一天好几顿,顿顿都很合胃口。 谢朝雨:“怎么还没轮到大哥?台上这俩道修还要比多久啊” 叶狗蛋:“道修吵架听着还挺有趣。” 谢逢君是儒修,也是个能言善辩的主。他对吵架二字表示不满:“人家那是论道,文化人的事能叫吵架吗?” 谢朝雨:“可拉倒,就那唾沫横飞、指手画脚的样子”,恕她眼拙,看不出来读书人的气质。 在这方面,叶狗蛋赞同谢朝雨:“比试的时候论道,倒也无妨,但若是和魔族对上,还是动武更安全。” 谢朝雨:“你想想,对面一刀砍过来,你不赶紧打回去,还打算跟人家理论,你拿什么保命,想用唾沫星子淹死对面吗?” 谢逢君闭嘴,专心听台上弟子论道,不再与面前这舞刀弄剑的两个粗人计较。 台上弟子从道法起源开始争论,一方主张道在心中,万事万物随心而动,另一边则表示鄙夷。 “呸!都在心中了你还修什么仙,心里想想,岂不是原地就能渡劫飞升!” 唇枪舌战,严重超时。 裁判敲锣提醒,“再有半盏茶还未分出胜负,便算违规。” 两弟子同时停下满嘴之乎者也,撸袖子,掏出法器,开始干架。 “吃我一记潜龙在渊!” “无耻之人,你竟偷袭!” “嘿,都是已经骂娘的关系了,我为何要与你讲武德?” 不到十招,决出胜负。 谢朝雨挑眉,“看,还是动武更直接。” 谢逢君:“呵,粗鄙!” “第七场,清荷庵止念对万佛寺法殊!” 谢大哥本名谢春红,这名字他自己很是不喜欢。做了佛修之后,就一直坚持让大家叫他法殊禅师了。 他走上台,一身簇新的月白色僧袍,面容沉静,步伐从容,眉目淡远而气息绵长。 站定后,先与对面年轻尼姑互相行礼致意,再对台下行礼。 谢朝雨赞赏:“大哥出场,排面总是很足。”逼格拉满,确实很有高僧的架势。 谢逢君拆台,“要是那师太现在说给他一百灵石,他就能立即认输。” “” 叶狗蛋对同样贫穷的人就很有同理心了。 他为大哥辩护:“大哥看淡胜负,又不拘泥于世俗,出家人的境界与我们不一样。” 三人开始竞猜,以午膳菜色作筹码,输了要请客。 那止念师太面相看着年轻,实则已经有四百岁高龄,目前是元婴后期修为,这修为即便是放在落燕山庄,也相当能打,听说她的武器也是一把灵器,叫妙音铃。 谢朝雨觉得铃铛什么的,属于声音攻击,不如大哥用禅杖来的干脆果断,便豪气下注:“赌一盘酱香烧鹅,我压大哥赢!” 谢逢君回忆起止念师太的战绩,清荷庵位于上陵再往南的地方,那里经常有善毒的妖魔作祟,清荷庵的尼姑们降妖除魔,向来能打。 而且,大约是距离太近的原因,加之谢大哥常常回家啃老,为人处世太过接地气,他对自家大哥始终没有那种面对高僧的景仰。 于是他大手一挥,压止念师太,“水晶猪手,输了我请双份。” 二人下注完毕,看向叶无讳。 叶狗蛋心中忐忑,决定先问清楚再做选择:“烧鹅与猪手,要多少灵石?” “都是食堂七层的拿手好菜,猪鹅皆食灵草灵米长大,平日在兽苑放养,听兽苑弟子说,每日还要给它们诵读诗文典籍,炼气期弟子吃完一盘就能涨一个小境界的修为” “听说放鹅的弟子需有筑基修为,否则打不过大鹅” 叶狗蛋:“你们不要再说了!” 人不如鹅,人也不如猪,这不是我能玩得起的高端局。 但听起来,似乎真的挺好吃—— “夫妻本是一体,我也压大哥!” 台上已经比试结束。 止念师太面带微笑,双手合十,“佩服佩服。” 谢大哥笑得佛光普照,甚是磊落,“承让承让。” 谢逢君:“他赢了,快走,现在就去食堂!” 谢朝雨也一咕噜站起来,拽着叶狗蛋跟上三哥急促的脚步。 “我们为什么要跑?”不等大哥一起吗。 叶狗蛋很疑惑。 谢朝雨:“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落燕山庄主山食堂是一座足足有七层的楼宇。 食堂里已经有不少弟子,饭菜香气扑鼻,谢朝雨不由得吞口水。 几人直奔七楼。 “烧鹅一盘,八宝鸡一碗,猪手要双份,再来个银鱼鲜仁汤” 点菜像打仗,谢朝雨飞速报菜名。 吃饭也好像打仗。 一上桌,谢朝雨就拉着叶狗蛋入座,给他夹了半碗肉菜。 “快吃!” 叶狗蛋“我们真的不等大哥了吗?” 谢大哥很快赶来。 入座后,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走了八宝鸡一只腿,两下塞进嘴里,再吐出来就只剩鸡骨头。 紧接着,出手快准狠,猪手没了,鸭翅没了,鱼腹也没了 叶狗蛋,“我悟了。” 狗蛋真诚发问:“万佛寺佛修可以吃肉啊?” 大哥擦去嘴角油光,喝了几口汤顺顺食管,浑不在意道:“贫僧修心”,是真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大哥豁达。” 既然菜被大哥抢光了,几人便只好再点,一顿饭吃了许久,出门时谢朝雨还在揉肚子。 下半日再回到场上时,比试已经开始。 “哟,那不是熟人吗?”谢朝雨认出台上用鞭子的女修,这不就是叶无讳来上陵那日,一直嘲笑自己的天一门黄衫女修嘛。 “小皮鞭甩得还挺响亮。” 叶狗蛋也认得那女修,他用一种羡慕的语气酸溜溜道: “同为李长老门下弟子,凭什么她能用高阶法器、被宗门护着,我就只能牺牲皮相被卖掉!” 谢朝雨想逗他,戏谑道:“你还记着你那天一门师门啊?” 叶狗蛋被她勾起了伤心事,垮下脸,撇嘴,不禁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可恶,给我等着,要是能遇上,看我不砍了那破鞭子! 第九章 擂台惊变 台上两人有来有往,打的好不热闹,观众时不时鼓掌叫好。 对战双方都是筑基期修为,在场观赛的也大多是炼气、筑基期弟子,他们观看别人对战,既能提升自己的心境,也能学到不少实战技巧。 但对谢朝雨叶无讳这样的高修来说,那二人挥鞭舞剑全是慢动作,打眼一看,满满的破绽。 谢朝雨吃太撑,觉得这样的比赛看起来很有意思,胳膊肘捅捅叶无讳:“你不看吗?” 午膳都是肉菜,谢朝雨还一直给他夹菜,叶狗蛋这会儿也觉得腹中闷腻,他斜一眼台上,轻蔑道:“菜鸡互啄,有什么好看的” 谢朝雨:“你不也是天一门的筑基小剑修吗?还说人家菜鸡啊。” 狗蛋觉得她的话里写满了侮辱,他要为自己正名。 捂胸口,面色痛苦状,控诉她:“我心好痛,你伤到我了!” 谢朝雨翻他白眼:“还不许我说实话?”在你给自己瞎编的人设里,你现在难道不就是这样的。 叶狗蛋指着台上黄衫女修,大声争辩:“我修炼三月便已经筑基,这是前所未闻的天赋,你就拿来跟那种不入流的比?” 他实在太大声,这一片都听见了。 周围长老与宾客齐齐看过来。 他们看叶无讳,再看那女修,一齐摇头,神色玄妙。 岑风长老离得近,悄声提醒:“此处人多,无讳仙君不妨低调些。”你一个化神期大佬,就不要拿天赋碰瓷人家普通弟子了。 谢朝雨怕自己说多了叶狗蛋会戏瘾发作,便闭嘴专心看比赛,不再搭理他。 她半天没吱一声,叶狗蛋觉得自己这气白受了。 她好无情,想他叶狗蛋这般姿容,这般天赋,放在话本里,妥妥就是要做出惊天动地壮举的主角!可在谢九这里,不仅要他用身子伺候她,还得忍气吞声做他前任剑修的替身,现在竟还比不过随便哪个人了。 我好悲伤。 “谢九。” “又咋了?” “大比结束,我便离开。” “你要回去继承李长老的猪羊屠宰摊子了吗?” 狗蛋声音低沉,语气落寞,“你不爱我了,对我一点都不心疼,再这样下去,你肯定要抛弃我。”你若无情我便休,不如我先走,给你下一任腾位子。 谢朝雨挠头:“” 现在就是很懵。 故事是怎么从寻常的夫妻互怼,演变成爱情伦理剧的? 就几句话的时间,台上已经发生了变化。 与黄杉女修对战的是落燕山庄的一名剑修,看样貌还是个少年,先前的战况,这少年修为虽然差了黄衫女修两个小境界,但剑修攻击力强,单挑本就厉害,便能和黄衫女修势均力敌。 没成想,谢朝雨错眼的这一会儿,少年额上细汗密布,动作渐渐跟不上,攻击少了先前那样的锐气,格挡也有些吃力。 叶狗蛋一眼便看出来,“被神识攻击了。” 谢朝雨诧异,“你怎么看出来的?” 狗蛋还在生她的气,便不看她,对着空气答道:“有神识波动,我感觉到了。” 谢朝雨夸他:“厉害了我的狗蛋!” 初见叶无讳时,他便能听到自己和三哥在神识里的传话,寻常修士如果不是修炼了特别的功法,是不能察觉别人神识传音的。不愧是北辰首席,叶无讳的神识修炼过人一等。 难怪修着修着,就把自己识海修出问题了,精分起来真是磨人。 台上少年识海被攻击,剧痛从眉心蔓延全身,拿剑的手越来越吃力,而对面伺机而上,长鞭攻势越来越刁钻,少年渐渐难以应对。 “砰!”少年倒地。 浑身衣衫破碎,气息粗重,看起来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到此,黄衫女修已经获胜。 但她竟疾步上前,快速挥鞭,鞭子上的铁刺闪着寒光,继续在少年身上抽打。 少年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痕染透,脸上也多了好几道鞭痕。 那黄衫女修大笑起来,手中鞭子还在不断用力地抽打着。 擂台比试虽说难免受伤,但她所为,已经是虐杀! 台下观众叫好声越来越低,台上鞭打声越来越清晰。 这少见的残暴场面,一时震住了不少人。 谢朝雨脸上的笑意收了。 她厉声提醒,“裁判!” 那裁判方才竟也恍惚了一下,被谢朝雨锐利的目光一瞪,骤然回神。 锣声响起,这场比试结束。 那女子竟还不停手,她哈哈笑着,不断向手中长鞭灌注灵气,一下又一下抽打鞭笞着,少年身下已经蔓延出好几条血线。 这情况不对。 谢朝雨提气,越过人群,飞身落在擂台上。 黄衫女修神思混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对,杀了他,她要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厉害!只要杀了他,便无人再敢轻视她! 她用尽全身灵力,染血长鞭寒光闪烁,扬手朝少年挥下,他已经快不行了,挨完这一鞭,就能去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 沾染血气的长鞭并未打到少年身上。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握在鞭子那一头,锋利的倒刺竟不能伤那只手分毫。 巨大的拉力从鞭子那头传来,黄衫女修被毫不费力地拖拽过去,那只手丢开鞭子,一把掐住黄衫女修的脖颈。 少女清越的声音里淬着冷意,“比赛结束了,你没听到吗?” “哈哈哈哈我要杀了他杀了所有人” 看她双目猩红,满嘴胡话,眉心还有黑雾聚集,谢朝雨毫不犹豫,一掌拍在她天灵盖上。 识海嗡鸣,黄衫女修混沌的眼神有了聚焦,费力发声,“谢,谢朝雨?” 见她能认出自己了,谢朝雨像丢垃圾一样攥着脖子将她扔到台上。 谢朝雨擦擦手,看着她猩红的双眼,冷声道:“蠢货,你入魔了!” 入魔? 台下顿时哗然。 长老们也迅速起身上台,黄衫女修被落燕山庄的黑甲卫捆绑起来,医修院的吴长老查看后,对谢朝雨点头。 “确是入魔。” 裁判站在一边,向长老们道:“方才约莫有几息时间,我似乎被控制了” 谢朝雨思索片刻,“能干扰元婴修士,这不是她一个普通筑基修士能做到的,此事需彻查。” 长老们也是这样想的,“神识干扰距离不宜过远,此人应当还在此处。” “那便绝不能让他逃走!” 道修院谢缜长老是山庄掌事,他安抚台下宾客观众。 “弟子入魔事关重大,为了安全,还请各位稍安勿躁,暂时莫要离开此处,待查清后再活动。” 黑甲卫迅速将整个广场包围起来,开始逐一排查。 第十章 保护我夫人 有参赛修士入魔,幕后之人甚至能控制元婴期修为的裁判,此事非同小可,谢庄主很快就得了消息,赶到现场。 他一来,众人有了主心骨,广场上躁动不安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各自的位置站好,等待黑甲卫排查。 魔修与常人差异很大,身负魔气的人,外观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瞳孔变得猩红,若是查探其身体内部,还能感受到黑暗气息浓重、混乱失控的灵力。 吴长老带着医修院的弟子们跟在黑甲卫身后,挨个核对身份之后,再仔细检查。 半个时辰后,吴长老来向谢庄主汇报。 “并未查出魔修” “可有遗漏?” 吴长老摇头,“台下之人,无论是山庄弟子还是外来宾客,尽皆验过。” 谢庄主点头,吩咐他先调息休憩片刻。 从谢朝雨发现情况不对,到黑甲卫封锁现场,几乎是转瞬的时间,幕后之人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逃离此处。 既然没能查出魔修踪迹,那就说明此人用了什么方法将自己隐匿起来了,此时更应该谨慎。 谢庄主沉吟一番,吩咐谢缜长老,“立即召集所有元婴以上弟子,准备开启护山大阵。” “是。” 落燕山庄的护山大阵名声很响亮,据说出自上古,布阵之人数量越多、修为越高,阵法就越厉害,它是一种攻守兼备的法阵。 几十位元婴修士围绕广场中央的雕像站开,谢庄主站在最前方,打开了他的青云镜。 “起!” 众修士听他号令同时动手。 一时间,各色灵力迅速升起,又在高空处汇聚到一起,形成了巨大的七彩色灵云,那云越来越凝实,最后猛然炸开,成千上万的光点四散分开,铺成了漫天的灵力网。 谢朝雨手中维持着灵力输出,仰头看向上空。 谢逢君赞叹:“真像烟花啊。” 谢朝雨也满眼都是绚烂,“晚上看会更漂亮。” 谢大哥:“九妹夫呢?” 他们三人站在一起,怎么没看见叶无讳?莫不是偷懒去了? 谢朝雨指指斜侧方,叶狗蛋正站在两名剑修弟子身后,试图让很能打的剑修给自己带来安全感。奈何他人高马大的,还穿的妖里妖气,再往后缩,都特别显眼。 “他刚才说自己太柔弱,这种高修人士的活儿他干不来,所以要躲远点。” 谢大哥:“阿弥陀佛,所以他的脑子是真的坏了?” “不然怎么老做蠢事?” “我佛慈悲,贫僧会为他祈福的。” 谢朝雨摆手,对此不抱指望,“你佛再慈悲,能渡憨批吗?” “那需要诵经吗,万佛寺有不少安神醒脑的经卷”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我可以打个十一折。 谢朝雨叹气,“我怕听完经,他会觉得你是移情别恋爱慕他了。” 移情别恋?谢大哥震惊:“贫僧何时有了私情?” 谢朝雨:“前几日,他说叶无讳收了你的那串佛珠之后,就跟你私奔去了,所以他现在叫叶狗蛋。” 原是幻想,谢大哥面露慈悲,叹息道:“世人惯爱沉迷虚妄,九妹夫着相了。” 其实他在心里怒骂。丧心病狂,竟凭白冤枉出家人,让他傻着,呸! 今日出了这事,剩下的几场比试便挪到了明天。 广场上排查结束后,所有人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居住之地,往来各院巡视的黑甲卫也多了好几倍,客人若是要出门,必须要有黑甲卫跟随。 护山大阵开启,阵内再无人能随意进出。 谢朝雨兄妹几人跟着谢庄主和各位长老,一起来到主山正殿内,他们要商议接下来的安排,想办法确保大比能顺利进行。 有弟子进来汇报道:“启禀庄主,天一门的李长老已经到了,此时正在山门处。” 谢庄主闭上双眼,放开神识,山门那里的防护阵上突然打开了一人大小的缺口,在李长老走进来后,那缺口又迅速闭合,丝毫看不出痕迹。 李长老被弟子引到正殿来。 还没进门,他的大嗓门就已经响起:“我那徒弟素来纯良,定是被冤枉的!” 一直到谢庄主面前,他的嘴就没停过。 “我徒弟平日在宗门里,连蚂蚁都不忍伤到,怎会想要害他人性命,这是污蔑!” 他环视殿内,俱是高修,待看到站在一边的谢朝雨,顿时指着她嚷嚷道:“我看就是谢朝雨陷害我徒弟,上次她就对我徒弟有歹意!” 谢朝雨:“”好大一口锅,直直扣在我脑袋上。 你这捏软柿子也太明显了。 就看这里属我修为最低,想拿我做文章? 谢朝雨当下就准备撸袖子,跟他用武力好好理论理论。 谁料,旁边叶狗蛋抢先她一步,上前挡在谢朝雨前面。 叶狗蛋皱着眉,冷声问李长老:“你是何人,信口污蔑我夫人作何?” 李长老吓得浑身一震。 这不就是那病秧子叶无讳吗?想起当初此人一剑砸穿青石地面的壮举,李长老收回了指着谢朝雨的手指。 他后退几步,站远了些,再恨恨瞪了叶无讳一眼。 这穿的是什么玩意儿,瞧那领口都能看见肚脐,不检点! 谢朝雨给叶无讳传音:“你不认识他?” 叶狗蛋还想再喷那老头子几句,一边瞪李长老一边回谢朝雨:“没见过,但是看他欺负你,我就想掏剑。” 谢朝雨:“其实这就是你最近新认的师父,天一门李长老。” 叶狗蛋:“” 突然沉默。 在他的记忆中,他师父明明不长这样。 “他易容了吗?我记得是中年面相,眉心有疤,看起来很有威严啊。” 谢朝雨奇怪地看着他,“你说的这位是北辰的执明剑尊。” 所以狗蛋不仅精分,记忆也是杂乱无章的吗? 早上出门还活蹦乱跳的徒弟,突然入了魔,口说无凭,李长老万万不相信,谢庄主便吩咐弟子将那黄衫女修押上来。 猩红双眸,体内魔气张牙舞爪四处乱窜,做不得假,确是他徒弟,也确是入魔了。 黄衫女修此时又陷入了混沌,认不出李长老是谁,对着他厮打,嘴里直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李长老唤她,还险些被她打到,忍不住一声哀鸣,我的乖徒哟! 李长老暂时在山庄里住下了。 半夜时分,叶狗蛋轻轻抽出被谢朝雨抱着的胳膊,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往外走。 谢朝雨迷迷糊糊看他做贼一样的背影,“你干嘛去啊?” 叶狗蛋实诚,不会骗夫人,“去找那李长老” 谢朝雨打趣他,“找他做什么,是要问什么时候能继承他的杀猪场呀?” 叶狗蛋觉得不能骗但是能不说,于是避开这个问题,给她拉好被子:“我马上就回来,你先睡。” “行”,巡视的黑甲卫都认识他,狗蛋应该不会出啥问题。 果然,不到一刻钟,狗蛋就钻回被窝里了。 谢朝雨翻身埋进他怀里,蹭蹭,继续睡。 谁知第二日一早,谢逢君就着急慌忙地来找他们。 谢逢君在门外喊,“你俩快起来,又出事了。” 谢朝雨穿好衣服后,叶狗蛋给谢逢君开了门。 “找到魔修了?” “不是,那李长老,早上被发现死在房内了!” 第十一章 君子皎皎楼上月 李长老昨日是临时上山,最近来往客人太多,各处客院早已经住满,谢缜长老便吩咐弟子将他安置在主山后方一处小筑里。 此处住所位于半山腰,往上走,能看见花雨纷纷的绯红桃林,往下又是接连湖水的一大片潇潇青竹。平日这里只作观景用,昨夜实在匆忙,方用来待客。 谢朝雨提着裙摆走在竹林石阶小径上,叶无讳与她并肩,两人在袖子下牵着手,不时还要讨论山中空气清新、竹林清风怡人之类。 虽然他们走的并不慢,但一对璧人,轻袍缓带,气质卓然,山风作诗霞云揾了酒,翩翩然而来。 这画面就很像情侣春游。 谢逢君在前方倚着栏杆站定,忍不住回头怼他们:“说真的,你们就不能一前一后?” 这路还不到三尺宽,叶无讳肩膀都能占一半多,他看着都觉得挤得慌。 谢朝雨微笑看他,又摇摇头,叹息:“三哥,你不懂。” 叶狗蛋有时候也是真的狗,他冲着谢逢君,晃了晃和谢朝雨相握的手,目光怜悯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有情人的快乐,你不会懂。” 谢逢君:“” “当我没问过。” 三人行,受伤的总是单身的我。 手中握着缩小版的戒尺,谢逢君试图在心里说服自己:要什么道侣,真男人手里就该是武器! 后方传来一点也不小声的讨论: 谢朝雨:“我以前听说剑修都是‘手中只有剑,心中无女人’这个样子,没想到儒修也差不多” 叶狗蛋嗤笑:“可能是怕道侣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谢朝雨觉得没错,“那儒修就该是,怕道侣会影响他讲马蚤话的速度?” 谢逢君加快了脚步,“你们有情人的世界对我太残忍。” 山腰小筑里,谢庄主和几位长老都已经到了。 长老被杀害,事态要比低阶弟子入魔严重许多,天一门门主便亲自来了。 一名年轻女弟子站在众人面前,正在讲述早上的情况。 “弟子是灵厨院的,今早寅时来为这里的客人送早膳,来到院里敲门,却发现正屋房门并未关严,但屋里又没点灯,敲门也无人应答,弟子心中疑惑,便推门进去” 点了灯,便见李长老躺在床上,喊不醒,一推,手心冰凉。 女弟子吓白了脸,连忙出门喊了巡山的黑甲卫。 这位女弟子入门没几年,只是炼气期修为,要杀李长老几乎是天方夜谭,她端来的食盒还放在桌上,已经验过,食物中也并无药物,想来没有说谎。 谢庄主便让她先去一旁等候。 吴长老验尸结束,走出房门,向众人道:“剑伤,一剑封喉,应是瞬间死亡,凶手剑法极为高明。” “体表冰寒,伤口附近已经结霜,凶手可能是水灵根,或是冰系术法相当了得” 谢朝雨在一旁听着,眉心渐渐皱起。 叶无讳抱臂挨着她,面有嘲色。他昨日见到这位李长老后,印象不佳,此人死了,他并不关心。 吴长老继续讲述,“观其身体变化,约莫死于子时前后。” 昨夜在这一带巡山的黑甲卫也已经到场,谢庄主便向他们问话。 两名黑甲卫夜里负责巡视的范围,正好就在山腰小筑与山下竹林之间,“子时前后弟子与师兄并未离开过这里,也未曾见过有人在此走动” 吴长老问道:“可曾闻见什么气味、或是听到什么声音?” “往常这个时间也是我二人在此巡山,对这里很熟悉,并无异常。” 谢庄主让他们再仔细回忆,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对了,半夜好像听到了几下铃声,但咱们山上灵兽很多,年轻小弟子喜爱它们,身上有铃铛的太多了,平日也经常听到。” “朝雨仙子岛上那只从凡间抱来的猫,夜里也爱在竹林里跑动” 谢朝雨:“”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叶狗蛋。 狗蛋站着已经有点不耐烦,他靠着柱子,眉心红痕微皱,一脸与己无关的无聊模样。 看谢朝雨望过来,朝她微抬下巴,眼神询问,怎么了,“饿了吗?” 谢朝雨抿唇,上下打量狗蛋。 不是她非要怀疑,半夜子时,厉害的剑修,灵力冰寒,还有铃铛,狗蛋符合全部条件。 这时,清风徐来,吹动狗蛋身上宽大轻盈的衣袍,“叮铃铃”悦耳的铃铛声响起。 黑甲卫眼前一亮,指着叶无讳道:“就是这样的铃铛声!”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转向叶无讳,然后落在他的脚踝上。 冷白的踝骨露在阳光下,朱红的丝线松松缠绕,上头串着的小铃铛正在随风轻轻摇晃。 谢朝雨:“” 站在谢庄主身旁,一直没有出过声的年轻修士开口道:“这位是?” 谢庄主:“楼门主还未见过,这便是朝雨的夫婿,北辰叶无讳。” 谢朝雨看向那位楼门主,这就是天一门那位神秘的年轻门主?据说这人是上代门主的后辈,一直在外修行,直到前门主大限将至才回到门派,当了门主之后也不爱出门走动,甚少有人见过他的面。 楼上月一身天青色锦袍,五官出色,气质温润,说话时桃花眼里带着三分笑意,声音也悦耳,君子灼灼,芝兰玉树好儿郎。 长得倒是不错。 谢朝雨盯着人家看,狗蛋不满了,胳膊肘捅她:“谢九!” 完了还瞪了楼上月一眼,哪里来的小白脸,莫不是也想卖给谢九做妾? 楼上月未语先笑,他看向叶无讳身后缠着的布条:“叶仙君名满天下,楼某虽孤陋寡闻,也知晓仙君剑法了得”。 狗蛋站直身体,挡在谢朝雨和楼上月之间,斜他一眼,“所以呢,怀疑是我?” 小白脸在瞎胡扯什么? 厉害的可是那与和尚私奔的叶无讳! 这里谁不知道他叶狗蛋只是个柔弱的筑基小剑修罢了。 与叶狗蛋皱眉冷脸不同,楼上月一身和煦,被瞪了也面不改色。 “听闻仙君来上陵那日,李长老便不小心冲撞了仙君,昨日似又对朝雨仙子语出不敬,引仙君不满,听闻您是化神大能,若要斩杀李长老,一剑封喉轻而易举” 谢庄主暂未发言,众人也神色凝重。 楼上月踱步到叶无讳面前,继续道:“凶手与仙君有诸多巧合之处,伤口对的上,动机也能说得通,敢问仙君,可能证明昨夜未曾来过此处?” 第十二章 平平无奇叶狗蛋 “证明?” 叶狗蛋横眉,根本不屑于说谎,他嗤笑一声,道:“不必了,我子时去过。” 言罢便转身看向谢朝雨。 他叶狗蛋虽然修为不高,但一身铮铮傲骨,行事坦荡清白。 怎么样谢九,是不是比你那私奔的剑修前任更有担当? 谢朝雨:“”说真的,论犯蠢,你能甩叶无讳十八条街。 楼上月打断二人对视,他依旧笑着,问道:“敢问仙君半夜找一个外派长老,所为何事?” 叶狗蛋不耐,冷声道:“论道” “是嘛,仙君莫要说笑”,楼上月又道:“您比李长老修为高出一个大境界不止,李长老那里可没有您的道。您杀了人,是不是应当找个更合适的借口?” 叶狗蛋:这就定罪了? 他斜睨着楼上月,毫不客气嘲讽道:“劝你多出门走走,像我这般没见识的人都知道刀剑之道相通,剑修与刀客论道算什么稀奇事,你祖上知道你如今住在井底吗?” 楼上月从未见过如此强词夺理、说话毫不留情面之人。 被叶狗蛋当众讽刺,他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既是论道,为何非要半夜去?” 叶狗蛋:“梦中惊坐起,唤醒我的不是内急,是顿悟。” 楼上月:“那便论了个半盏茶时间的道?叶仙君的道真是玄妙,既短小又随便,呵呵。” 不知话里哪个词刺激到了叶狗蛋,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激情开喷:“休要以己度人!信口雌黄,张嘴就要嚼舌根污蔑别人,我看你连男人都不算!” 这模样,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突然愤怒,众人摸不清头脑,只觉困惑。 谢逢君给谢朝雨传音:“妹夫真会抓细节。” 这字眼抠的。 谢朝雨心领神会,并提醒他:“男人不能说短小,你也不要说细这个字,他能听到的,一会儿别又来喷你” 果然,谢逢君也被叶狗蛋瞪了一眼。 “” 打嘴仗骂不过叶无讳,楼上月便朝谢庄主抱拳道:“想必庄主您已经明白事情经过,叶仙君杀害李长老一事有理有据,还望您秉公处理,还我天一门公道。” 谢庄主并未回答他,而是朝长老们询问:“诸位有何看法?” 他自己心里是十分相信自家小辈的,况且执明剑尊乃当世大能,北辰一门上下皆是磊落之人,无讳即便神识受损,也万不可能随意打杀修士。 长老们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处理,仙道一途艰深坎坷,若是杀了人却拒不承认,只会徒增业障,日后定有心魔;但眼下种种指向,又叫人很难为叶无讳开脱 几人商量一番,戒律堂掌事冯先河站出来道:“若是寻常弟子,只需搜魂查看其记忆,便能水落石出,但” 医修院吴长与他唱和:“无讳仙君修为高深,我等并无办法。” “仙君除魔卫道功德深厚,搜魂之法残忍暴力,自不能受此对待。” 搜魂只能是高修对低修,反过来则极为危险,轻则反噬,重则识海尽毁。 冯先河又拱手道:“眼下便只能请仙君想法子自证清白了” 楼上月脸上笑意彻底淡去,他环视一周,道:“落燕山庄这是要包庇罪人?我派长老在此丧命,人命关天的事情真的能轻拿轻放?庄主您德高望重,今日若不给我天一门一个交待,日后即便鱼死网破,楼某也不会甘心受此大辱!” 谢庄主眼里的温和也淡了下来,“你当如何?” 楼上月道:“事已至此,不必再多言,楼某誓死扞卫天一门人尊严!” 说着,他手中忽然多出一物,迅雷不及掩耳,朝叶无讳袭去! 只是—— “这就是你那把中品灵器?”谢朝雨挡在叶狗蛋身前,话虽问的云淡风轻,但楼上月灵力蜂拥,却再难近她半步。 楼上月手中是一个巴掌大的人偶,小娃娃模样,朱红的唇,漆黑的眼睛,一边嘴角勾起,裂开一道诡异的弧度,看起来好不渗人。 谢朝雨松开楼上月的手腕,从他手里拿过人偶看了看,又递还给他。 “不要急着动手,我们这便证明给你看。” 叶狗蛋一把拽过谢朝雨,拿袖子给她擦手,恼怒极了:“脏不脏,随便什么丑东西你也要摸一下!” 谢朝雨由着他动作,也不恼,还笑着哄他,“谁都不如你好看” 狗蛋擦了好几下,觉得她手又干净了,这才握在自己手心里捂着,要把小白脸的气息盖过去。 谢朝雨拍拍狗蛋胳膊,“把你的剑给大家看看。” 叶狗蛋便从背后将自己那把缠成粽子的剑拖出来。 谢朝雨:“轻拿轻放,不要砸坏东西。” 狗蛋听话,解开了布条。 “大家看好了” 谢朝雨又对狗蛋道:“你不要用灵力,拿剑刃挨一下那石头” 狗蛋便走到院里,将剑刃贴到假山上。 “轰隆!” 两丈多高的磐石假山骤然崩裂,四散落地。 “这是!” 不少长老惊呼出声。 石头被狗蛋碰瓷,碎的不能再碎。 谢朝雨解释:“诸位应当感受得到,方才并无灵力波动,我道侣甚至都没出力,剑本身的力量便能如此!” “这是什么剑?明明看起来平平无奇啊,怎有如此力量,简直闻所未闻!” “是啊,这么厉害别说用灵力斩杀了,就是轻轻碰一下,李长老也必定身首分离!” “剑似主人,方才只那一下,便能看出无上罡气,想来确实不是无讳仙君” 楼上月听着众人对叶无讳的惊叹,微微蹙眉。 “若只是这样,并不能完全证明叶仙君是清白的,各位都知道,剑修不可能时刻只用一把剑,叶仙君完全可以用别的凶器,还要请问仙君,李长老身上遗留的冰寒灵力该作何解释?” 谢朝雨面带冷意,“差不多得了,瞪大你的眼睛再看!” 谢朝雨话落,对叶狗蛋道:“现在用灵力” 狗蛋完全听她的安排,指尖凝起一点灵光。 谢朝雨抓过他的手往自己胳膊上一划,转瞬便有鲜红的血迹氲出。 狗蛋大惊失色:“你干什么!”迅速撕了自己衣服就要给她包起来。 “别急,你们看这伤口” 谢朝雨拦住他,将胳膊上的伤口展示给大家。 “不一样!” “李长老伤口残存的灵力是纯粹的寒冰气息,但朝雨这里分明淬有金芒!” “这是何种灵根造成的?虽未见过,但确实与先前的不一样” 吴长老作为医修大能,对这种从未见过的灵力很感兴趣,便一直盯着谢朝雨的胳膊看。 叶狗蛋挤开吴长老,凶巴巴瞪谢朝雨:“赶紧包起来!” 谢朝雨朝他笑,“急什么,抹点药就好了” 剑伤与灵力都能证明,此事确实不是叶无讳所为。 谢庄主为人机敏,不会刻意在此时落了楼上月的面子,便主动邀请他同往前山用膳,“无讳是清白的,但李长老终究是在这里遇害,楼门主放心,落燕山庄定会彻查此事” 经历这么一遭,谢朝雨不欲再跟上去凑热闹,便要回湖心岛休息。 “走狗蛋,咱们回去吃饭,我肚子好饿” 却见叶狗蛋盯着楼上月走远的背影,神色冷沉。 谢朝雨戳他脸,“还看他干什么,背影也不如你好看,走走走” 狗蛋回身,“哼!” 他在为谢朝雨伤了胳膊的事情生气。 回去的路上,竹林里的雀鸟们感知到谢朝雨熟悉的气息,被一众高修吓唬了一早上的小嘴巴又开始叽叽喳喳叫起来。 谢朝雨问狗蛋:“你昨晚真的是去论道?”李长老就一把杀猪刀炼成了法器,她不信狗蛋会感兴趣。 狗蛋冷着脸,浑身到处都是煞气,本不想搭理她,但胳膊被她抱在怀里,又暖又软,便不情愿地回答她:“我去找他要灵器”。 谢朝雨想了想狗蛋的逻辑,“是因为那黄衫女修有一把灵鞭?” 狗蛋冷哼:“总归师徒一场,不能便宜他” 只是没想到,那李长老被他逼问着要灵器,磨叽半天,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还战战兢兢,万分不舍地问他要不要 这事就不必告诉谢九了,免得她又要拿杀猪的事情取笑自己! 谢朝雨哈哈笑他,“不是都知道他跟你师父长得不一样了吗?” 狗蛋炸毛,“要你管!” 先管好你自己那胳膊,那么大的伤口,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好,是想让我因为心疼她而不再离开吗? 可恶的女人! 净会耍手段! 谢朝雨解开了他给自己缠着的布:“吴长老的药真管用啊。” 伤口都消失不见了呢。 “” 第十三章 道友竟是这般狠人 天一门的案子要查,但燕池大比也要按原定时间进行,毕竟前来参赛的修士来自五湖四海,观赛门票也早就卖出去了,多拖一天就要多出一大堆麻烦。 谢庄主拍板,各院抽调人手查案,底下的弟子便正常比试。 “你和无讳暂时也安心比赛去,待此事有进展了再说” 单人赛已经比过一轮,刷掉了一半参赛者,接下来就是双人赛,先前没报单人赛的参赛者,也都从上陵大大小小的客栈里赶到了山庄。 谢朝雨和叶无讳一早就坐着云鹤来到主山广场,今日是双人赛开幕的日子。怕人多麻烦,谢朝雨出门时便找了帷帽,给两人戴上。 广场上用来通知比赛信息的光幕已经竖起,不少人站在前面焦急等候着。 “好紧张,马上就是卯时了!” “我愿意把毕生运气都赌在这里,求求了,给我个大佬!” “祖师爷在上,您老一定保佑弟子能躺赢,若能美梦成真,弟子愿一日三炷香孝敬您” “” 谢朝雨觉得自己来到了什么奇怪的大型玄学现场,被气氛感染,她也不由得期待起来。 卯时将近,广场上不少人开始倒数。 叶狗蛋握着谢朝雨的手腕,感觉到她变快的脉搏,不解,“你不是没报这个?”怎么也跟着激动。 谢朝雨:“这叫拆盲盒,你都不好奇吗?” 狗蛋自信摊手,“我素来运气很好。”单人赛躺赢,双人赛肯定也不例外! 卯时,光幕上开始出现文字。 光幕显示的是报名牌子上的号码,两两一组,有报名时已经组好队的,更多的就是叶无讳这种等待随机分配队友的人,毕竟双人赛若是打得不好,极可能会当场友谊破裂,往届同门师兄弟组队,就有不少上台你我还是兄弟、下台互喷辣鸡的例子。 被分配的队友需要到广场四周的后勤弟子那里签名报到。 谢朝雨盯着光幕,眼睛一亮:“甲字一五三号!队友是丁字零二七号!” “你俩名字是红色的,在那边报到,走走,不知道队友厉害不。” 叶狗蛋被她拉着胳膊穿过人群,往广场南侧去。 谢朝雨将狗蛋的牌子交给后勤弟子,那弟子便唱名喊丁字零二七号。 谢朝雨环视一周,看谁都觉的挺不错。 不多时,一位蓝衣年轻男修士挤了过来。 “是我是我,丁字零二七号!” 谢朝雨打量这位修士,长相斯文,看起来也很谦和,最关键的,他还是个金丹期! 这位队友很热情,主动上来朝他们拱手打招呼,“在下青州陈长生,道友好。” 狗蛋对他的修为满意极了,觉得自己双人赛躺赢计划,稳了。 便朝队友点头,报上大名:“叶狗蛋。”看陈长生望向谢朝雨,又补充“这是谢九。” 叶狗蛋这名字太过响亮,陈长生愣了一下,他上下打量叶狗蛋,面前这人虽然戴着帷帽,也看不出修为,但周身气场强大,瞧着就不像是该叫狗蛋的人。 很快陈长生就想明白了,这莫不就是话本里那种,不便真面目示人的高人? 陈长生觉得自己要跟高人打好关系,叶狗蛋觉得这位带躺队友修为不错,要友好相处。 二人不谋而合。 一同出声: “叶道友用过早膳吗?” “不如一起用膳?” 谢朝雨提议,“食堂三层的云吞很好吃。” 青州人早膳惯爱云吞,上陵饭菜又别具特色,陈长生觉得吃云吞这主意很不错。至于狗蛋,他全听谢朝雨的。 叶无讳从前在北地生活,宗门里大家都爱吃辟谷丹,下了山又是面饼豆粥之类,到了上陵便觉得样样味道都很好,给啥吃啥。如今认知受损,觉得自己是柔弱可怜的叶狗蛋,那更要吃点好的。 到了三层,人还不算多。 谢朝雨来到修真界这么些年,家人宠爱她,因而山庄里很多地方都在她的建议下作了改变。 食堂便是这样,空间极大,每层都能摆下数百套桌椅,一排排窗口靠侧边建造,灵厨院弟子只要每月交点灵石,就能租了位置来做饭。 谢朝雨几人点了餐,在云吞窗口前方坐下。 这时,旁边插来一道声音。 “陈长生,这就是你的队友啊,遮的这么严实是不能见人吗?” 循声望去,是几个年轻修士,当先那人穿的很富贵,满脸傲气,正不屑地看着谢朝雨三人。 队友被辱骂,陈长生可不会忍气吞声:“陈肆!你对我不满,不要牵连他人,你再骂我朋友我就要不客气了!” 谢朝雨问陈长生:“这人谁啊?” 陈长生忿忿,“让你们见笑了,他叫陈肆,是陈家主家的,我是旁支,他是个蠢货,见了我总是要嘴臭几句。” 陈肆:“陈长生你骂谁蠢货呢?我说错了吗,既然能见人,干什么要遮遮掩掩?” 陈肆的朋友都哈哈大笑,给他帮腔:“可不就是吗,是个丑八怪!” “果然老鼠的朋友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谢朝雨抱臂看着对面几人,打算出声。 叶狗蛋比她还快,“唰!”地一下掀起帽纱。 顿时,四周一下寂静无声,窗口内正要端出云吞的灵厨弟子都跟着愣了愣。 马上要吃饭,狗蛋也已经露脸,再遮着也没意义了,谢朝雨也摘下了帷帽。 陈长生坐在他俩对面,被近距离双重美颜暴击,忍不住抽了好几口气。 陈长生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要遮起来啊”,这脸,放在人堆里露着,那还得了! 没想到那两人长相这般出色,那个男修士还冷着脸盯着自己,被他瞪着,陈肆不知为何,下意识有些惧怕,便恨恨哼了一声,转开视线。 见对方不敢再看,叶狗蛋嗤笑他,“怂包”。接着便收回视线,起身去窗口给自己和谢朝雨端云吞碗。 “已经好了啊?”陈长生也跟着他给自己端了。 三人饭量都很是可观,一碗云吞只能垫垫肚子,又各自叫了芙蓉蒸糕、奶冻、煎包之类。 边吃边聊。 陈长生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 谢朝雨很惊讶:“你修符阵?” 当下修真界,符阵算是很小众的了,一来相关典籍数目少,很难寻到,师父也难找;二来符阵一门本就极为艰深难懂,比之单一的符修或是阵修更费脑子,有些人学习了好几十年,一问学习进度,还是个入门。 陈长生不到两百岁,就已经是个金丹大符阵,这般狼灭,确实容易遭人嫉妒,难怪那陈肆要看他不顺眼。 叶狗蛋也不由得目露惊叹,他对符阵修士也有了解,他隐约记得自己有个想不起来长什么样子的师侄,因为学不会符阵演算推证之法,年纪轻轻已然谢了顶 谢朝雨看向陈长生虽然不太顺滑但还很浓密的头发,赞叹道:“我有个哥哥,也是符阵修士,想来会与你有共同话题。” 符阵同好?陈长生还挺高兴,难得遇到和自己爱好相同的人,当下便问起她哥哥姓甚名谁,现下人在哪里。 谢朝雨一一告诉他,还仔细叮嘱他:“他不如你,日后若是遇见了,还望你不吝赐教。” 狗蛋虽然不知道谢朝雨有哥哥修符阵,但他知道谢家九个孩子,除了早年嫁人的二姐,可都有元婴以上的修为。 他悄悄给谢朝雨传音:“你五哥是修为倒退了还是走火入魔了?” 谢朝雨:“五哥一直在追一位漂亮女修,但人家嫌他学符阵秃了头,他一定很需要陈长生的养发之道。” 狗蛋悟了,心魔都不能摧毁的修士发量,竟败给了动脑。 演算推证之道,恐怖如斯! 谢朝雨与他对视,十分赞同。 符阵之道,包括符篆与阵法,说白了就是高数物理生化等等秃头学科的结合,这东西能学精通的,都是绝世大狠人。 二人看陈长生的目光,越发敬佩了。 第十四章 梨埙 陈长生虽然是陈家旁支子弟,“但我不差钱”,三人吃完,他擦擦嘴,挥手招来灵厨院小弟子,划给人家一千灵石,“很好吃,不用找了。” 眼都不带眨的,这土豪行径,让贫穷的狗蛋流下了辛酸泪水。 谢朝雨好奇,但她对青州不太了解,只听说有矿,遂问道:“陈道友家里也是开矿的?” 陈长生摆手,“非也,矿不都是谢家的吗”,他吃饱了人变的更活泼,走路摇头晃脑,语带自豪道:“我家挣的是女修士的钱。” “衣裳首饰?” “都有,家母爱写小话本,家父丹修,擅长美容养颜之道” “这确实讨女修士喜欢,若是都放在一家店里,那就更赚钱了” “可不是嘛,虽然我也不懂《冷酷仙尊强制爱》这样的话本有何好看的” “嗐,这叫少女心。” 他二人边走边说,聊得兴起。 可怜叶狗蛋从未接触过生意经,只能拉紧谢朝雨的手,防止她靠人家太近。 “” 这些有钱人真可恶。 再回到广场上,光幕上已经出现了随机生成的对战表,都是号码,暂时还不知道每个号码后面对应的真人是谁。 “咱们不是今天啊?” “五天后,还是下午” 左右今日无大事,大哥三哥都各自有安排,谢朝雨索性与叶狗蛋和陈长生一起留下来看看比赛。 了解一下大家的战况也好。 今日才是双人赛第一天,和他们有相同想法的人很多。广场上到处都是人,买了票的凡人观众与修士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附近草地上、大树底下还有灵厨弟子支了茶水摊子,偶尔冒出一两个小光头,嘴里喊着“果酒灵饮瓜子小点心” 陈长生一路走过来,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这般热闹景象,都快比得上青州的庙会了。 他嘴里吃着上陵特产小饴糖,还要抽着空地不住赞叹,“这谢家可真会赚钱啊” 谢朝雨微微一笑,也很满意。热闹是自然的,这些摆摊的租子昨日便交到了她的账上。 找了许久,谢朝雨三人总算寻到一处背阴的角落坐下。 台上,参赛双方已经就位,第一场比试这就要开始了。 一方大约是非酋组合,符修和道修,这两类爆发性都不是很强,擂台打斗组合在一起会比较吃亏;另一方则是两位剑修,看衣着神情,可能是同门。 陈长生指指两位剑修,介绍道:“那是青雾门的,是我们青州的小门派。” 他对青雾门熟悉,这个门派历史不长,祖师爷是一位散修剑客,化神修为以后,便在青州附近开宗立派,传授云雾剑法,满打满算,台上这两位大约是第五代弟子。 叶狗蛋如今虽然脑子坏了,但听闻云雾剑这三个字,相关的信息就自己冒了出来,“剑招玄妙轻巧,出剑快,虚实难辨,似有云雾遮敛。” 狗蛋总结:“灵巧有余,但力量不足。” 陈长生觉得既然大家都是青州老乡,出来打个比赛也不容易,应当支持一下,他唤来不远处捧着托盘售卖瓜果零食的小佛修。 “五百灵石,押那边的剑修。” 谢朝雨看着这些光脑袋就觉得眼睛好累,大哥真是太过分了,盗卖她的零食就算了,这些万佛寺的小和尚们怎么还发展了新业务? 小佛修是个机灵的,收好陈长生的灵石,又笑嘻嘻问谢朝雨和叶狗蛋,“二位施主呢,可要下注?” “押!今日运气甚好!” 狗蛋正囊中羞涩,若是押准了,说不定能发一笔小财,他跃跃欲试就要掏灵石。 谢朝雨按住他的胳膊,对小和尚勾勾手指,“小师傅你过来” 和尚眉开眼笑,凑近了些,“施主可是有话要说?” 谢朝雨对着他掀开了帽纱一角。 “你们卖我的东西,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分红?” 小和尚:“” 阿弥陀佛,我的乖乖,这竟是朝雨仙子! 人这么多,就他被抓个正着,小和尚心虚,苦着脸就要落泪,可怜巴巴道:“小本生意,也就赚个生活费” 谢朝雨拆穿他:“唬谁呢,你们哪年过来不是食宿全免?” “” 小和尚一跺脚,“诶呀!给你给你,押谁,贫僧给你填上!”瞧他说的,肉疼极了。 谢朝雨看看台上情况,押了道修和符修这一方,小和尚给她记下,转身就要溜。 叶狗蛋敲敲桌子:“我的呢?” 小和尚五官都皱成一团了,不得不也给他记下。 旁观的陈长生很好奇:“认识啊?” 谢朝雨摇头,仿佛已经看破了红尘:“说来荒谬,虽然素未谋面,但我与他有缘。”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万佛寺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小佛修,全都挣过她的钱。 陈长生懵懂点头,又觉得这话一听就很有故事啊!遂替她高兴:“跟佛修有缘是好事啊,说不定能结识高僧!”就像现代社会人们很喜欢和专业人士交好那样,修真界的大家都给高僧罩了一圈偶像光环。 谢朝雨默默在心里翻白眼。 那你可能不知道,有的人表面是法殊禅师,别人见了他都要喊高僧,实则见天儿的想法子偷偷掏妹妹储物戒,毫不亏心地做着盗卖的事。 谢朝雨心累,“看比赛。” 青雾门的师兄弟剑法很不错,两人一前一后接连出招,一人在前方快速攻击对手,缠住道修,另一人从旁协助,动作虚实难辨,叫那符修没法找到准头。 台上道修只是寻常资质,大比规定参赛者年龄需在五百岁以下,这位道修已然是中年面相,蓄着胡子,法器是拂尘,修为瞧着也只是筑基,怎么看怎么普通。 符修要好一点,但对面太灵活,他的符纸扔出去,十有八九都打空了,白白浪费着。 剑修配合默契,一时占了上风,道修与符修陷于苦战。 陈长生看的高兴,拍手叫好,“不愧是我青州好儿郎!赢定了!” 谢朝雨和叶狗蛋暂时都持保留意见。 看那道修虽节节败退,却还极为镇定的神色,谢朝雨觉得他还留有后手,叶狗蛋纯粹是直觉。 况且,“我不喜欢穿青衣的年轻男修士。” 没有缘由,他就是下意识讨厌这样的人,可能是上辈子有仇。 果然—— 当先那名剑修剑招连出,令人眼花缭乱,轻快利落的剑尖眼看着就要落在道修身上,而道修已经被逼退到擂台边缘,再有半步,就要掉落场外! 就在这时,道修突然停下躲闪动作,手中拂尘直直迎上剑修的剑,被震得手腕发抖也不见避让。 道修口中大喝:“道友!” 符修与他对视一眼,来得及,他已经准备妥当!符修快速点头,手中动作不断,“借灵符十三式,起!” 话落,台上突然云雾笼罩,浓重的白烟里再看不清人影。 “哇!” 陈长生很惊讶,又对那位符修很赞赏,“这人不错啊,借灵符能转化他人灵力,再以数倍之力返出,他利用了云雾剑法造成的雾气” 谢朝雨指向站在擂台边缘没有被云雾隐藏的道修,“还没完呢” 只见那中年道修从腰间取下一物,注入灵力之后,那物闪过白芒,道修将之放到唇边。 “呜——” 空灵缥缈的乐声响起,原是一只黑色梨埙。 随着埙声渐长,台上又有变化。 不知何时起,台上的白雾颜色越来越深沉,越来越浓重,掐一把,像是能拧出水来,最后变为化不开的浓黑,看起来神秘又危险。若是身在其中,必定伸手不见五指,危机重重。 道长闭着双眼,沉浸在吹奏中,虽是个筑基修士,样貌也不甚起眼,但此刻看他站在此处,便有一种肃穆荒寒之感,台下人声渐消,只剩埙声呜呜。 “咚!” 重物倒地声响起。 惊醒一片梦中人。 道长睁开双眼,平静地收起梨埙。 黑雾不再涌动,静静笼罩着擂台。 裁判举着风灯要走进雾里,刚迈出一步,风灯蓦然灭了,“怎么回事?”问完,人便踉跄起来。 那道长连忙绕着擂台边缘跑到裁判这里,将他从黑雾里拽出来。 方才台下不少人陷入沉睡,此时有人忽如大梦初醒,回过神后便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情况?” “我方才竟看到了满天星河,只想长睡不醒” “我与你不同,我是看见了异界黄泉,只觉寒彻刺骨,你看我这冷汗!” “可是致幻?那道修好生古怪啊” 面貌平凡的道长正在不住朝裁判躬身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裁判也不好受,仅仅是那一瞬间,他就感觉到神魂仿若被撕扯,再被拉出来已经是面色苍白,额上尽是冷汗。 元婴期修士只是瞬间便能伤到神魂,那雾中之人? 道长一拍脑门,“给忘了!没事没事,我这就带他们出来” 他将那梨埙握在手中,走进雾里。 不多时,便喘着粗气拖出两人,又进去,把那符修队友也拖了出来。 几人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远远看去,人事不知。 裁判弯身查探,几人气息都在,身上也无明显外伤,“他们无事?” 道长连忙点头保证,“无事,昏睡几日就好。” 方才埙声响起,陈长生已经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谢朝雨与叶狗蛋对视一眼。 谢朝雨不确定道:“那梨埙,许是灵器” 叶狗蛋眯眼,远远打量,外观看着真是普通乐器,但本能告诉他,这不对,“不止”。 受使用者能力限制,他只觉那埙发挥出来的实力只是九牛一毛,若换成化神或是元婴修士,只怕今日整片山庄都要遭殃。 谢朝雨叫来黑甲卫,将睡着的陈长生送到客院休息。 又吩咐道:“此事重大,立即将那道长看护起来。” 想必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意识到那梨埙的特殊,就怕有人起歹意。 “走,我们去见父亲。” 待远离人群后,叶狗蛋将谢朝雨拉到树后隐蔽处。 “怎么了?” 那把缠着布条的重剑被递到谢朝雨面前。 “方才那埙声传来时,我的剑,动了。” 谢朝雨震惊抬头,看着叶狗蛋疑惑的面色,心中翻起滔天骇浪。 “那是”神器! 可这怎么可能呢?!! 第十五章 我要饭养哥哥 人们总爱给远超一般水平的事物冠以“神”的称号。 落燕山庄富庶一方,祖祖辈辈经营累积,天材地宝灵石法器不可计数,若将天下财富十等分,谢家起码占据了三分。 即便是这样,在认识叶无讳之前,上品灵器便是谢朝雨所见过的最厉害法器。 叶狗蛋将剑收好,两人还得去找谢庄主。 谢朝雨一路走着,心绪实在难以平复。 脑子里各种念头纷杂,谢朝雨问:“你小时候批过命吗?”问完又觉得白问了,叶狗蛋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怎么可能还会记得算没算过命。 狗蛋茫然摇头。 “为什么问这个?” 谢朝雨叹气,“我们认识将将三个月,我甚至就可能见识到了两把神器” 不过也能说得通。 但看叶狗蛋这过分貌美的一张脸、独一无二的霜白发色,谢朝雨伸手摸摸狗蛋光洁白皙、触感微凉的下颌线,由衷赞叹:“这拿的妥妥是天选之子的剧本啊!” “何谓天选?”狗蛋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里。 谢朝雨向他解释:“就是被上天选定的人,比如大家一样修仙,但有的人就是特别优秀,总能占尽天时地利” “就像话本里那种,他往出一站,浑身上下都是主角光环,大家直呼‘比不过比不过’的人。” 狗蛋不信:“你觉得我像?” 谢朝雨开他玩笑:“舍你其谁,你可是要做杀猪仙尊的人!” “” 已经渐渐习惯被她笑闹,狗蛋如今怎么也生不起气了。 叶狗蛋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很遥远的天际,又看向身边抱着自己胳膊前行的谢朝雨,嗤笑道:“大道无情,若真偏袒一人,世间法度规则又如何能存续。” 谢朝雨诧异,“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这话,帅是帅了,但就很不像区区叶狗蛋能讲得出来的。 那道长已经被黑甲卫领到了主山正殿,事关神器,谢庄主正在亲自与他说话。 谢朝雨和叶狗蛋到时,便见三哥站在殿外,整个人没骨头一样趴在栏杆上,用戒尺拄着下巴,不时呵呵哈哈傻笑。 古里古怪。 谢朝雨轻手轻脚靠近他,猛地一巴掌呼向三哥后脑勺。 还没挨到,谢逢君就一个激灵蹦跶了老远。 “做什么做什么?歹人!休想害我!” 谢朝雨被横眉怒视,嘿嘿笑。 “里头说什么呢,看把你乐的。” 咧着嘴巴子活像个大马猴。 谢逢君招手,叫他俩凑近些,指着里面叫他们也听听,“你哪里找来的活宝,这道长真有意思!” 殿内,谢庄主与道长相谈大约甚欢。 谢庄主:“道友可知那是何宝物?” 道长:“知道知道,这埙可宝贵了,年纪一大,夜里便睡不着觉,你猜怎么着,我一吹这东西,心里默念快困快困,不消一盏茶,睡他个天昏地暗,没到三天喊都喊不醒!” 谢庄主:“我是说,道友知道这埙是什么法器吗?” 道长讲故事:“知道知道,我年轻时在西乡寻仙缘,一日遇见几岁孩童卖祖传宝物葬父,大热天的,孩子爹躺在地上也不是个事儿,长虫了都,五两纹银,宝物归我,孩子也赖住了我” 谢庄主:“宝物便是这梨埙?” 道长:“就是这东西,说来也是玄妙,有了这埙,夜里睡觉总爱做梦,一梦就是吹喇叭吹唢呐,再不就是拉二胡,不管城里谁家红白喜事,我人没去,梦里却是必定到场,一吹就要到天亮,醒来时怀里总揣有馒头” “” 谢朝雨逐渐表情麻木,故事讲得裹脚布一样长,半天说不到重点,这道长怕是凡间说书讲话本专门水字数骗钱的。 一个时辰过去,谢朝雨换着脚蹲在殿外,脚麻了。 狗蛋猫在她旁边,都快要睡着了。 偏生谢逢君拦着他们不让走,“急什么,再听听,就要说到重点了!” 殿里传来道长激昂起伏的声调,“说到这黑云,那可谓是生活所迫哇,回想当年,穷酸老道士,破落小孩子,要饭一晌午,肚里无余食。怎么办呢?嗐,城外锦鲤池,肉多还无刺,此时若天黑,偷它几条吃!” 谢朝雨试着从这逻辑不太明显的打油诗里总结,“他的意思是,他在白天偷鱼时需要黑暗的环境,心里这么想,再吹埙时,就真的制造出了黑夜?” “好家伙,这是阿拉丁神埙啊!” 叶狗蛋不认识这位叫阿拉丁的神,“是器灵。” 谢逢君对道长话里的信息不感兴趣,他只欣赏人家瞎扯淡的能力。 里头打油诗不断,天完全黑透,谢庄主才将重要信息全部问完。 已经确定梨埙不一般,道长便不安全,谢庄主邀他在山庄暂住。 谢逢君高兴,主动上前,发出了友好邀请:“一见如故,不如同住?” 这种押韵的说话方式,道长听着就很亲切,高兴答应,并为自己争取福利:“实在不富,可包食宿?” 谢逢君对新朋友欣赏极了,拍他肩膀,壕气干云:“全是俗物!” 二人押韵而去。 谢朝雨和叶狗蛋进门见老父亲。 谢庄主在喝茶,方才话说的太多,口干舌燥。 “爹,此事可信吗?” 谢庄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人是古怪了些,但道心澄明。” “听他所言,梨埙似乎已经有了器灵?就是不知道器灵在哪里” 谢庄主颔首,他已经猜到了什么,笑而不语。 丑时过后,巡山弟子打着更,沿山间小路惬意前行,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真是美丽的夜晚啊! 天际明月高悬,不知何时,山间浓雾渐起,似有看不见的风穿林而过,竹林里虫鸟声蓦然寂静。 “噗——”巡山人手里的风灯,轻轻灭了。 人也软倒在厚实干燥的枯叶中间,悄无声息。 黑夜的气息,从山间蔓延到湖心小岛上。 叶狗蛋睁着冷静的一双眼,锐利的视线刺穿黑雾通向窗外,无声启唇,勾起邪肆的笑:“他来了”。 谢朝雨给他传音,“来我们这里做什么?快,闭眼装睡!” 二人收敛气息,静静躺在纱账里,呼吸绵长平缓,似是睡得很沉。 那把白日里躁动过的剑,此时就摆在窗前桌上。 来人半点不注意动静,大胆地顺着窗户缝隙,“嘎吱”一声推开。 剑上缠着的布条被慢慢解开,一双手在剑身上摩挲,剑也跟着颤动,发出微微嗡鸣。 “哥哥” 剑更躁动了。 那人想要把剑抱起来,但脚都踮起来了,咬牙“咿呀!”,没成功。 “哥哥,你吃得好胖。” 剑扭动,不满。 “哥哥,你跟我走,我要饭养活你,不会叫你饿肚子的” 剑扭动的更剧烈,拒绝。 谢朝雨悄悄放开神识,看着窗前的背影,与叶狗蛋对视,一时皆是无语。 那背影忽然察觉了什么,转身朝床的方向看来,床上两人一动不动,那人凑近了,掀开纱帐仔细观察。 眼睛闭着,是乖乖睡着的,放心了,纱帐又被放下。 他走回窗前,努力劝说扭动的剑:“我一天能要到五个馒头,可以给你吃四个,我只要一个,配着凉水吃了也能饱” 剑一阵嗡嗡嗡,突然竖起剑身,悬浮半空,剑穗“啪!”抽了这傻子一下。 啃馒头喝凉水? 谁爱去谁去,呸! 第十六章 在下叶日天 他捂着被剑穗抽疼了的额头,茫然无措,哥哥为什么要拒绝我?明明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剑躺回桌上,仿佛真的是一把普通的剑,动也不动。 他又伸手去拽那剑,连牙齿的力气都用上了,还是拿不起来。 拿手指戳,剑不动。 扯剑穗,剑也不动。 凑上去咬一口,剑硌着牙了。 终于,“呜——” 他没有办法了,揪着衣角,委屈地哭了出来。 谢朝雨:“” 谢朝雨忍不住在叶狗蛋胳膊上掐了一把。 狗蛋突然挨打,也茫然、委屈,我又怎么了我?! 谢朝雨传音斥责:“物似主人型!” 平日里可瞧不出来,那剑这么渣,瞧那孩子哭得多伤心。 狗蛋震惊,做坏事的是剑,挨揍的却总是他! 狗蛋为自己狡辩:“我一个筑基小修士,剑招都还没会几个,你还指望我能管得住神器?” 谢朝雨:“上梁不正下梁歪,器灵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只是跟着主人,有样学样罢了。” 窗前的孩子越哭越委屈,剑像个老流氓,孩子这般抽泣,剑身却换了个角度躺着,剑穗还扬起来一甩一甩的,跟街上翘着二郎腿欺负小孩儿的混混一般无二。 “呜呜呜哥哥” 孩子眼泪不住往下掉,小手紧紧巴着剑身不放。 “哥哥你为什么不愿意,我能叫你吃饱的,呜呜哥哥你起来跟我走好不好呜呜呜” 豆大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孩子眼里滚落,泪水在他脸上流淌,黑不溜秋的脸颊上洗出了两条白嫩嫩的泪沟。 他赤着脚,枯草一样的头发乱蓬蓬顶在脑后,身上衣裳也不知有多少年没换过,裤腿破成了絮,整个人又奇异地笼着一层微光,脏兮兮的手脚便尤为明显。 “哥哥,哥哥,哥哥,呜呜呜哥哥” 谢朝雨无声叹气,尽量放轻手脚,越过狗蛋,悄悄走下床。 孩子扁着嘴嚎哭。 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那手上拿着帕子,给孩子擦脸。 柔软馨香的布巾擦过脸颊,触感陌生又明显,孩子浑身都僵住了。 谢朝雨给他细细擦着眼泪,帕子被泪水打湿,孩子脸上的脏污也擦去了不少。 孩子抖着声音问剑:“哥哥,我身后是不是有什么?” 剑甩了几下剑穗,有啊,有个披头散发穿着红裙子走路还没声音的漂亮姐姐呢。 孩子惊恐地瞪大双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脸被换了另一条帕子接着擦。 孩子猛然使力,一下推开那只手,眨眼便钻进了桌子底下。 谢朝雨:“” 孩子背对着她,蜷缩着瘦小的身体,脑袋埋在膝盖里,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哭。 胆子这么小? 谢朝雨走到桌子侧边,孩子抬头就能瞟到她的地方,调整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声哄他:“别怕,我就是想给你擦擦脸” 孩子抬了一点点头,下半张脸还躲着,水灵灵的眼睛怯生生瞄她一眼,又飞快躲了回去。 他结结巴巴问:“你拿的是什么?” 谢朝雨把手里的帕子抖开,“你看,只是个手帕” “它能擦掉我脸上的肉吗?” 谢朝雨:?这孩子脑洞真大。 她把帕子放在自己脸上擦擦,“你看,我也用了,脸是不是还好好的?” 她语气很温和,身上还有一股清淡的草木香气,孩子觉得像树林,似乎没有危险。 “那你看看我脸,肉还在吗?” “在啊,我给你镜子,你自己看看”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自己补妆用的小圆镜子,放在孩子面前。 孩子探手,飞快摸了镜子过去。 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黑白相间的花猫脸。 摸摸,皮还在,肉也还在,都没被擦掉。 孩子把镜子给她推了回去。 终于敢抬头看她了,但还不敢出来。 谢朝雨索性盘腿坐下,跟他说话。 “你叫什么呀?” “我是埙,没有名字的” “那你是男孩子?” “是的” “桌子上是你的哥哥吗?” “是哥哥” “你们长得不太像呀,我跟我哥就挺像” “是气息,我能闻到,就是哥哥” “道长怎么没给你洗个脸呀” “阿爷摸不到我,人都摸不到我的” “可是我也是人呀,你看我就可以碰到你,哎呀!还摸了一手泥巴” 谢朝雨碰了碰孩子抱着膝盖的小手,然后把黑乎乎的手心给他看。 孩子不好意思地笑,露出几颗白生生的小米牙。 “我以前能自己洗脸,后来就摸不到水了” “那馒头呢,怎么摸到馒头的?” “要用灵力,会越用越少,我自己舍不得用,留着养哥哥” “那你是不是很久没吃饭啦” 孩子点点头,“摸不到了” “我能摸到你,你出来,我们洗个脸,再试试能不能帮你吃到饭,好不好?” “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呀,我很喜欢你的,来,从这里出来” 孩子指指谢朝雨身后:“他好凶,他吃小孩子吗?” 谢朝雨转身,狗蛋抱着胳膊站在床边,眼神凶巴巴的,看起来就很不好相处。 谢朝雨怒视狗蛋:“你转过去!” 狗蛋不动弹,还朝她示威地挑起眉头。 谢朝雨瞪他,狗蛋摊手耸肩撇嘴。 艹! 欠收拾! 谢朝雨起身,走到狗蛋面前,朝他劲瘦的腰伸手,揪住皮肉,狠狠一拧。 “好了,你看他打不赢我,我能保护你,出来” 孩子从桌下探头,慢慢往出爬。 身子一歪,摔倒了,“我,我脚麻了” “小废物,啧!” 叶狗蛋上前,握着孩子一只脚踝,单手把他提溜起来,掂了掂,“这么轻,养得活吗?” 孩子吓得哇哇大叫,不住挣扎,可惜被扼住了命运的右脚踝。 狗蛋提着他走到寝房后面,扔进温泉里,三两下扒光,拿毛巾摁住了,挽起袖子给他搓洗。 不多时,白毛巾洗黑了,孩子身边的水也变黑了。 “呜放开你放开!” 孩子又怕又惊,还觉得羞耻,大力挣扎。 叶狗蛋一只手按住他脑袋,弯身凑到孩子面前,对他咧嘴一笑:“你再动,我就试试温泉煮小孩儿” 水雾氤氲,他眉心红痕蹙起,森白的牙映着水光,一张脸漂亮得像个艳鬼,孩子瑟瑟发抖,呼吸都吓得轻了。 叶狗蛋把孩子洗干净了,拿布巾给他包上,“自己走” 这孩子洗干净了还真挺好看。 六七岁的样子,五官精致秀气,皮肤很白,和一般人那种白皙不同,他是莹白,周身还笼着光晕,谢朝雨摸摸他脑袋,“真好看呀,像个小精灵!” 不过仔细看,这孩子还真有一对尖耳朵。 轻轻碰一下,他耳朵就要抖。 “痒痒” 太可爱了! 谢朝雨太喜欢他了,架着他胳膊,一把抱起来,放凳子上让他坐好。 指指桌上的点心:“能摸到吗?” 孩子伸手,手从玉盘上穿了过去,孩子摇头,“摸不到” 谢朝雨又拿起一块,捏着喂给他,“张嘴”,孩子张开嘴巴,咬到了! 这是为什么? 孩子上次吃东西还是阿爷过四百岁生辰,他和阿爷在西乡一家酒楼里包了一桌子菜,可惜灵力有限,那时也是每道菜只尝了尝味道。 谢朝雨的点心味道太好了,孩子吃得两颊鼓鼓,大眼睛亮晶晶的。 谢朝雨给他喂完了一整盘奶糕,摸摸他肚子,“鼓起来啦!” 孩子朝她腼腆地笑,“嗯!” 谢朝雨和叶狗蛋凑在一起商量,企图找出为什么他们接触过的东西这孩子能摸到。 半天没有头绪,孩子乖巧坐在凳子上,玩自己的手。 “他先前说用灵力能摸到馒头?” “但他的灵力越用越少,总不能为了口吃的真用完啊。” 桌上的剑嗡了一下。 谢朝雨灵光一闪,拽狗蛋到孩子面前。 狗蛋:做什么? 谢朝雨:“你试试,看你的灵力能传给他不?” 叶狗蛋伸手,指尖抵在孩子眉心,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看着他们。 “怎么样?” 孩子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灵力增加了”,又伸手去拿糕点,“但是不能用。” 手又穿过去了。 谢朝雨皱眉,困惑,传的了,却不能用,这是为何? 孩子看着她,小声说:“我觉得姐姐可以” “我?” “我能闻到姐姐的味道,他的闻不到” “那我试试?” 试试就试试,反正不成功也伤不到孩子。 “真的可以!” 孩子抓着一块莲花酥,惊喜地给谢朝雨看。 谢朝雨摸他脑袋,“这可真好,能吃好吃的啦” 孩子高兴极了,轻轻抱着她的胳膊,不住点头傻笑。 叶狗蛋:“”有一种微妙的烦躁。 不,我没有酸,那只是个孩子。 啊!不行,孩子也不可以。 于是狗蛋蹲下身,直视孩子双眼。 “你叫叶日天” 他指指谢朝雨,“这是你娘,我是你爹。” 孩子眨眼,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有了爹娘,我还有阿爷呢!不过他很快想明白,这是哥哥的爹娘,那就是他的! “那哥哥呢,哥哥叫什么?” 叶狗蛋:“叫”,这破剑叫什么来着?他想不起来。 谢朝雨想了想,不如你剑听起来就不是正经名字,告诉别人容易被打,为了孩子的安全,她面不改色,给叶无讳的爱剑改名:“你哥哥叫春风十里。” 还有叶日天,这名字上街多半也是要被打死的。 “小名儿叫叶日天,大名叫叶棠梨,可以吗?” 棠梨?本来就是梨埙,孩子挺喜欢。 孩子眨眼睛,期盼地望着她,“那我可以跟你姓吗” 谢朝雨点头,“可以可以,谢棠梨还挺好听!” 叶日天多好的名字,多么具有强者气息! 狗蛋觉得日天不应该被埋没。 他觉得家庭教育要趁早,于是很快进入父亲角色。 他双眼眯出邪肆的弧度,嘴角上勾,剑眉飞扬,浑身气势张扬霸道,亲自向小崽子示范道: “以后跟人斗法,你要抬头挺胸,大声告诉他‘在下叶日天,家父叶狗蛋,在座各位都是垃圾!’,记住了吗?” 第十七章 春宫图不能送爹娘 谢朝雨给谢棠梨喝了一点桃花露,揉揉他鼓鼓囊囊的小肚子,“会不会撑到?” 谢棠梨摇头,他是器灵,吃得少可能会饿,但吃多了是绝不会撑的,“我以前跟阿爷出去干活,一顿吃过十九个馒头。” 谢朝雨惊讶,“这么多呀?” 谢棠梨给她讲十九个馒头的故事:“西乡王员外家里小妾没了,我跟阿爷去吹喇叭,王员外抠门不给别的,一晚上只说馒头管够,阿爷把袍子脱下来,包了二十个馒头,阿爷吃一个,剩下的全给我了” 说完又小声说:“我一般不吃这么多的,那次是因为夏天,馒头一放就要馊掉”,他眨着眼睛认真地问:“你养的起我吗?像这样的点心,一天给我吃六块肚子就不会饿,就是嘴巴可能饿” “嗤”,叶狗蛋听笑了。 “六块差不多一个馒头大,你老子我不克扣吃食,一天给你两个大馒头?” 谢棠梨信了,委委屈屈又不敢反驳,“那我只要一个,剩下的一个兑三块点心给哥哥吃。” 谢朝雨照着叶狗蛋脑门糊了一巴掌。 “信他胡扯!” 然后把谢棠梨抱起来放床前小榻上,“你娘我别的不说,比口袋里装了多少灵石,就没输过,啥好东西咱都吃得起!” “你睡这里可以吗?软软的,我也经常在这睡” 谢棠梨屁股底下的小榻铺着雪白的鹤羽织毯,他很喜欢,“好暖和!”软绵绵的,还有云鹤身上特有的淡香。 谢棠梨悄悄想,还好洗了澡,不然这毯子要被他弄脏了。 他左右摸了摸,还打了个滚,看来是真的很喜欢。 谢朝雨挠小猫一样挠他下巴,问他,“你怎么这么精神,吃饱了困不困呀?” “我不是人,我可以不睡觉的” 谢朝雨在他白净的额上轻轻弹了一下,给他拉好被子盖上,拍了拍,“那也要睡,小孩子熬夜都不对,你还想通宵呢?” 折腾了这么久,再不睡觉天就要亮了,谢朝雨和叶无讳也躺回床上。 繁星照月,窗外浓重的黑暗早已散去,星光洒在榻上,室内安安静静,谢棠梨能听到不远处那两道平稳和缓的呼吸声,他哥哥也端端正正躺在窗前桌上,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美好。 谢棠梨高兴得睡不着,他在被子里扭扭身子,把自己挪到能看见星星的地方。 阿爷说,他是星星的孩子,不要害怕孤单,以后长大了回到星星上就能找到自己的伙伴。 虽然他都很多岁了,还是不长大就是了。 谢棠梨闭上眼,在心里一遍一遍念叨,谢棠梨谢棠梨谢棠梨找到哥哥了,有了名字,还有了新认识的爹娘,他已经不觉得孤单啦! 谢朝雨已经睡着了,狗蛋把她往怀里扒拉几下,静静听着神识里那一声声稚嫩却认真的“谢棠梨”,嫌弃地撇嘴。 怎不见你念叨叶日天? 天亮了一定要叫这小崽子知道什么是父亲的威严,哼。 天微微明,晨风穿窗而入,谢棠梨睁开眼,他是器灵,走路没有声音,他爬起来隔着纱幔看了会儿床上的人,又去摸摸桌子上的哥哥。 得走了,回去晚了阿爷要是醒了,找不到他就会担心。 哥哥身上冰冰凉,剑鞘结了露水,他又回到小榻边,把自己盖过的被子盖在哥哥身上,悄悄用气音说:“哥哥,我走啦,回去见了阿爷我再来看你们喔。” 剑甩了甩剑穗。 道长昨夜住在谢逢君的隔壁,两人从西乡的凡间趣事说到常青子师傅最近新出的打油诗集,简直一见如故,恨不得彻夜长谈。 奈何道长修为低,年纪大了,精力实在有限,互相道别后便睡得黑沉。 起码谢棠梨溜出去时,是这样的。 他在窗外听了一会儿,屋里很安静,阿爷像是还没醒,便蹑手蹑脚从自己留的窗缝爬进去。 “回来了?” 道长在床上盘腿打坐,正盯着他,神色不明。 谢棠梨:“阿爷没睡吗?” 道长将他浑身上下细细打量一番,心中甚是惊疑。 孩子衣裳没了,裹了个大毛巾,手脸都不黑了,头发也梳整齐了,上次这么干净还是四百多年前! 道长围着孩子看,“三更半夜上哪儿去了?谁能摸到你?还给你洗澡了,没欺负你?” 谢棠梨从怀里掏出一块桃花酥递给他,“阿爷,我找到哥哥了” 道长手一抖,好险糕点没掉,震惊道:“真的找到啦?”竟然真的有哥哥?几百年都没个影子,他还以为这“哥哥”是孩子小时候的臆想。 谢棠梨告诉他,“真的,哥哥还不能说话,但他认得我。” 不能说话?“那谁给你洗的澡?” “是哥哥的主人,他说他是我爹,以后我跟哥哥是他的孩子,还有很漂亮的阿娘” 咳咳?道长被桃花酥噎住,就一晚上,不仅有了哥,连爹娘都有了?!孩子别是被人骗了 “阿娘给我取了名字,我叫谢棠梨。” 姓谢? “那个爹呢,叫什么?” “爹说自己是叶狗蛋。” 道长一拍手,“傻孩子,你被骗了啊!” 昨天他和谢三公子说了不少,姓谢的女修统共也没多少,就没哪个道侣叫叶狗蛋的。 “可是哥哥是真的啊” “你哥哥又不能说话,他主人要是骗你,你哥哥哪能争辩啊” 谢棠梨高兴的脸渐渐垮了下来,阿爷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可是,“阿娘身上的气息我很喜欢,爹爱吃小孩,但没吃我,对了!我还能用阿娘的灵力,你快摸摸我!” 谢棠梨把脑袋凑到道长面前,叫他自己摸。 道长迟疑伸手,“!”手心是孩子软软的头发,不再像从前每次那样直直穿过去。 “这”道长捋着胡须,不知说什么好。 事实太过突然,道长一时还没能接受。他在屋子里不住地走来走去,隔一会儿,还要碰一下谢棠梨,确定事情是真的。 “这是好事,是好事啊” “等天大亮了,你带我去看看人家,你还记得路吗,不行,我得去找谢三公子帮忙” 最后,道长把瘦瘦小小的谢棠梨抱在怀里坐着,嘴里絮絮叨叨,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不时还要问问细节。 谢棠梨乖巧地全都告诉他,“阿娘很好看,她穿红裙子,身上很香” “爹吗?他也好看,不过他年纪应该不小了,头发是白的” “对,爹给我洗澡了,他手很糙,给我胳膊搓红了” 就一晚上,孩子把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道长听着,眼睛渐渐有些湿润。 “不行,第一次见,你受了人家照顾,我得准备些东西” “要给阿娘和爹画画吗,不穿衣服的那种?” “呸,熊孩子,说什么呢!” “可是以前王员外的小妾给我做衣服,你带我去见人家,送的就是这个呀” “那不一样,春宫图不能送给爹娘。” 第十八章 呸,没羞没臊! “三公子是说,这位叶道友确有其人?” 道长还是不太相信,真的有人会叫叶狗蛋。便前来向谢逢君询问,此事若是真的,道长想顺便请谢逢君帮忙引荐。 谢逢君肯定,起身给他带路,“自是有的,你且随我来,正好我今天也要去找他们。” 路上,谢逢君好奇道长找谢九夫妇俩做什么,他们应当是不认识的才对。 “三公子待我赤城,我便与你直说。” 谢逢君并没有住在主山,他喜好自由散漫,便在外山寻了一处僻静院子,从这里到谢朝雨住的湖心岛,得乘坐云鹤。 此时已经不是弟子出行高峰期,云鹤背上除他二人,并无其他。 道长便放下心来,凑近谢逢君,指指自己腰间,“这是我孙子。” 谢逢君看他指着腰腹之间,一时迷惑:“那不是二弟?” 怎么还有人给二弟降辈分?再看道长四百多岁便面有老态,谢逢君悟了,喔唷,不中用了。 他小声给道长支招:“山上医修院的白长老,最会治这病” 道长迷茫:“什么病?” 谢逢君嘿嘿一笑,“都这么熟了,你还跟我不好意思呢?”他眼神示意“那里,男人的病啊,莫怕,我跟他熟着呢!” 道长这下懂了他的意思:“我没病。” 谢逢君拍他肩膀,掩面贱笑。 “嗐!天知地知,就咱们俩知道,你要是怕羞,那我实话告诉你,我大前年还找他割过皮!” 道长:“”老脸皮再厚,此时也是一片空白。 谢逢君很热心,向他传授经验:“男人若美色当前,面子哪还能值钱?只是割掉寸把皮,不拘小节为红颜!” 云鹤都听不下去了。 鹤拧过脖子啄啄谢逢君,蔑视他,道:“大傻子,人家说的是那东西!”鹤还意有所指地瞟向谢逢君不可言说的位置,好家伙,割过啊~ 鹤嘴方才指向的是道长腰上挂着的梨埙。 谢逢君自觉出糗,于是闭嘴,把说话空间留给道长。 好,舞台还给你,“请继续讲你和你孙子的故事。” 道长没见过口吐人言的鹤,云鹤是一种珍贵的灵兽,自古便有吉祥富贵的寓意,一般门派能有一两只没开灵智的养着,仅是观赏也极为有面子。 没想到,落燕山庄有钱至此,竟有一大群修为不低的,还都是做拉人载货用 既是开了灵智,道长戳戳谢逢君,指身下的鹤,又比比嘴巴,这鹤嘴巴严实吗? 鹤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这位道友请放心,我们云鹤一族与谢家签有协议,不该说的事情概不外传。” 谢逢君点头,“确是这样,云鹤在谢家打了上万年的工,从未出过岔子。” 道长便将梨埙解下来,递给谢逢君,示意他看看。 “这?” 一入手,谢逢君便感受到了奇异之处。 谢逢君笃定:“这不是普通灵器。” 道长留了个心眼,对他眨眨眼睛:“我孙子调皮,河里发大水,非要与村里孩童下河摸鱼,人没了,老道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便请了高人将孩子魂魄存在这埙里。” “只是生死轮回自有定数,这般强留,恐要被人诟病,如今我半截身子入了土,也不怕说出来” 谢逢君理解他的顾虑,知晓他眼下说的话真假参半,于是附和他:“是这个理。” 云鹤竖着耳朵听了假八卦,甚是不高兴,到了落燕湖边,将他二人放下地,直喳喳道:“承惠,一百灵石。” 谢逢君跳脚,拿戒尺戳鹤脑袋:“你这是明抢啊!你小心我去御兽院告你欺诈乘客!” 道长也受到了惊吓,觉得这价格心惊肉跳的,“这般贵?”这哪是我这种贫寒老道能听的价格。 鹤昂着脑袋,斜视他们,嚣张极了。 “路程远,运送一人收你五灵石,但封口费不得多给点吗?” 谢逢君震惊:“你还敢敲诈?” 云鹤脖子甩得活像傻大鹅,“咋?你能耐我何,你不给我,一会儿我便告诉大家伙,你割了!” 谢逢君撸袖子,气得要跟鹤干架。 道长赶紧往远处站,免得被牵连。他老了,修为低,可禁不住造。 鹤被揪秃了一大把翅膀毛,谢逢君被啄了几下屁股肉。 “你敲诈!” “你割了。” “你还天生秃顶呢!” “你割了,谢三公子割二弟了!” “” 肉搏之后,除了疼和互相侮辱,谁也奈何不了谁,谢逢君掏灵石,息事宁鹤。 鹤吐出一撮啄下来的布料。 “呸,早给不就没事了!” 拍拍翅膀,被扯下来的羽毛满天飞,鹤飞远了。 谢逢君原地比中指。 道长从树丛里跑出来,“好了?那咱走。” 谢朝雨和叶狗蛋已经吃过早膳,此时狗蛋在竹林里练剑,谢朝雨则是坐在廊下花阴里,她面前是织造院的掌事姑姑。 “大约是六岁孩童的样子,偏瘦” “对,四季衣裳鞋袜都要做” “料子的话,最好是防御性强的,捡舒服耐穿的来,颜色素净一些就好” 谢逢君带着道长下了竹筏,一路穿过林间青石板路。所见花树、清泉、绿植放在外面,样样都是天材地宝,但在这里,即是路边看似不起眼的草,一株也值上千灵石! 道长心里有些忐忑,“能住在这里,不知那位叶道友是何身份?” 谢逢君看他紧张,便安慰他:“你放心,他们都很好,人品方面绝没有问题,为人也是温和亲切” 曲径通幽,二人转过大大小小楼台,来到最里面的院落。 还未进门,便不得不停下脚步。 只见前方苍翠竹林里,有一道绯红色身影,是一位剑修。 那人宽袍大袖,行动间似有铃音清脆悦耳,剑招灵动而锐利,先是不疾不徐,剑锋轻扫落叶,引点碎风;忽然又是疾风落叶,飞身而上,剑尖直取天际,漫天竹叶纷纷扬扬,林间劲风起,剑意不止。 道长眼中惊骇,来自神魂的惧意不断弥漫。此时若是进入那林里,他心知,自己绝对活不过半步。 忽而—— 一道月白身影掠过,飞向那红衣人。 暴躁的女声传来。 “让你练剑你又砍我竹子,你这是春风十里吗?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狗蛋被揪住耳朵教育,竹叶还在往下掉,他梗着脖子狡辩:“竹叶本来就迟早会掉,我给它弄下来还省了时间呢!” 这什么态度?做错事还敢嚷嚷! 谢朝雨愤怒,“晚上睡觉迟早要脱衣服,你还穿它做什么?不如光着!” 狗蛋斜着眼睛,嗤笑一声,满嘴鬼话:“这是我的问题吗?你自己说说,新婚以后,你哪天叫我碰过?你要是答应,别说光着了,连你的我也给扒干净!” “” 道长站在竹林外,一阵恍惚。 这,亲切温和?好相处? 谢逢君面不改色:“信我,这只是巧合。” 第十九章 西乡雨夜 “咳!” 这不是大白天该听的话题。 谢逢君高声咳嗽,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他给谢朝雨传音:“这里可有老有少的,你们说话注意点。”教坏孩子、冒犯到中老年,多不合适。 有客人来了,救狗蛋一命。 真可惜。 谢朝雨遗憾地松开了狗蛋的耳朵。 谢逢君穿着一件浅紫色锦袍,衣襟绣着一串串雪白的蝴蝶,身上玉佩香囊一样不少,又扎眼又马蚤包。 在他旁边,站着的便是那位道长,道长许是有些紧张,正局促地笼着手,看着他们这边。 谢朝雨主动招呼道长:“您就是阿爷了,快请进来,用过早膳了没?今日我们原本也是想去拜访您的” 谢朝雨笑起来时,凤眸弯成浅浅的月牙,面上便少了几分锐利,看起来还挺有亲和力。 道长被她引进院里,又吩咐侍女用上好的灵茶招待,红润水嫩的果子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点心应当也是才做不久的,还冒着丝缕热气。 喷香的糕点、一杯热茶下了肚,道长便不那么拘束了。 谢朝雨见他坐姿放松下来,这才笑着开口,“还没给您介绍,晚辈谢朝雨,这是我道侣,北辰叶无讳。” 叶什么? 该死的谢九,又把他当叶无讳的替身了! 狗蛋不满,要为自己争取:“我叫叶狗蛋嗷!” 反抗失败,还被谢朝雨在桌子底下掐了大腿。 谢朝雨解释:“这是他小名,他喜欢家人这么叫,这是想与您亲近些” 道长被她这一口一个的“您”,叫得心肝又开始打颤了,“朝雨仙子莫要折煞老道”,嘴里的糕点快不香了都。 “应该的,您与我父亲年岁相当”,谢朝雨帮他续上茶水,“况且昨夜谢棠梨喊我阿娘,既然已经结下因果,他的阿爷便是我们的长辈” 仙道一途,讲究顺应天理,大家把因果关系看得极为重要。她这般说,道长便稍微安心了几分。 见她主动提起谢棠梨,道长将怀里的梨埙取下,放到桌上,“这孩子夜里精神,白天总爱犯困,今天能撑到卯时过后,属实不容易。” 谢朝雨拿丝帕把小巧精致的梨埙包盖起来,免得太阳晒到他,又关心问道:“是天性如此,还是别的原因?” 道长叹气,“老道也不知,我修为有限,这么多年眼看着孩子越来越弱,什么都帮不上他。” “那您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吗?” 道长在主山殿内,告诉谢庄主的那一套卖身葬父的说法,倒也不算撒谎,也是半真半假罢了。 他捋捋胡须,神色中有了怀念与怅惘,向众人讲述: “西乡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像是活在梦里。” “那是四百三十年前了,我本是凡间道士,做些红白喜事的营生,一日听一位老前辈说,要是真的想寻找仙缘,可以去一个地方试试。” “那地方是西乡?” “对,我背着行囊,带了全部的积蓄,走了七年的路,终于到了西乡。原以为那里是有什么厉害的道门或是法器能助我踏上仙途,然而十年过去,所见皆是凡人,每日探寻走访,民间鬼神传说、百姓们家长里短倒是听了一箩筐。渐渐的,我便心灰意懒,蹉跎半生,年纪大了就想要放弃,生于红尘,若是还能在红尘里终老,倒也无甚遗憾”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一桩怪事。” “那是一个夏夜,我为城中富户送葬,送的是员外家里的老太太,要去到乡下与老太爷合葬。” “途经一处高山,送丧的大家伙都已经筋疲力竭,我们便商量着在山里住一晚,天亮再赶路。不久,寻到一处破庙,那庙里的神像很奇怪,不是须发飘飘的仙人样貌,是一张有些模糊的年轻面目,还缺了一只胳膊,送葬的胆子都大,有人调笑说这庙不正经,供个年轻人做什么。我是道士,见了神像就要参拜,睡前便偷了一炷老太太的香,给那神像点了。” “半夜时分,一声炸雷,我突然惊醒,不知何时火堆灭了,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上也看不见星光了,那样黑的夜晚我从没见过,然后,我就看见了神像。” “我点的香还在,别的看不见,就那神像格外清晰,外头雷声大作,那神像慢慢的开始动了!我吓得浑身僵硬,手脚一下子没了力气。我挣扎着,要往门的方向爬,结果——‘嘎吱!’,外头那老太太的棺材盖突然打开,穿着寿衣的尸身直挺挺坐起来,身上还闪着红光,从那棺材里爬了出来,老太太盯着我的方向就要过来!” “我吓得大叫,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可是身边的人怎么喊也喊不醒,我以为我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谢逢君吞了吞口水,搓自己胳膊,觉得这也不是大白天该听的故事。 然而人就是这样,越害怕越好奇,“然后呢?” “然后,神像就从神座上走了下来,一边走,身上的泥土石块就往下掉,他越靠近我就越冷,外头雷声也甚是奇怪,像是就盯着这庙打,庙里太黑了,神像走到我面前了,老太太也快进门了” “我做好了打算,这一辈子要是死了,倒也没什么牵挂。可紧接着,怪事又发生了!门就在那里,老太太却怎么也进不来,一直在门口嗬嗬嘶叫,她被什么东西隔在了外面。神像走到我面前,他张嘴对我说,‘你我无缘,拿拿好东西,日后交给给’他话没说完,雷下来了,足有几人合抱那么粗的雷!就打在他身上,他七窍开始流血,身上一寸寸裂开,我点的那根香也烧完了。” “我闻到了河水的味道,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不仁,接着他便消失了。大雨骤降,老太太倒在门口地上,我也开始神志不清”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就发现,庙不见了,我倒在烂泥里,老太太好端端躺在棺材中,一问,送葬的人谁都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我怀里不知何时,就藏了一只埙。” “再后来,我发现自己身上突然就有灵力了,又在这件事过去的第五年,从埙里又走出来一个孩子” 谢朝雨抱紧狗蛋的胳膊,谢逢君整个人都挪到了阳光底下,说来丢人,他俩都怕鬼怪。 道长讲完,喝茶润润口,望着桌上没什么动静的梨埙,目光慈祥。 他起身,走到谢朝雨和叶狗蛋面前,突然俯身下拜,道: “这孩子陪我走了四百多年,虽然不知道当初神像要我把他交给谁” “但这么多年,能给孩子灵力的,只有二位。老道我相信天命,这可能就是神像要等的缘分了” “如今我出得西乡,寿元将尽,这孩子却还懵懂无知,他的未来绝不应当是随我老死西乡,老道便斗胆,将他托付给二位,毕生遗愿,还望二位能答应。” 谢朝雨将他扶起来:“既然已经应了他一声娘,我自当照顾他,但您不必如此,谢家有一味丹药,服之可保百年寿元” 谢逢君也劝他,“四百多年都走过来了,还怕什么,咱们一起想办法!” 只有叶狗蛋,坐在一边,端起冷茶喝了一口。 没用的,他有直觉,将叶日天托付出来的话说完后,老道身上的机缘已经散尽,他的身体也在快速衰老。 老道自己看得很开,哈哈笑道:“二位莫要紧张,四百九十三岁,香的辣的我都吃过,美酒也喝了不少,见了太多人和事,我已经做过很多次心理准备,只有这次,唯一的牵挂也有了着落,老道便只想回到西乡,再种种花,逗逗鸟,喂他一池子鱼!” “对了,先前便说,西乡是个神奇的地方,那里有诸多异变,几位以后一定要去看看,若是有缘,指不定还能来老道家里吃几顿饭” 第二十章 狗蛋带娃 拗不过老道,谢朝雨便提议,请他和谢棠梨一起在岛上住下来。 落燕山庄占据着绵延数百里的仙山,各峰之间,也因所住修士不同,景观打造的极为迥异。 这一日,谢逢君邀请老道与他一起到湖边钓鱼,“但若论修心怡情,还是谢九这里最好!” 午时过后,天色渐青,山水空蒙,湖上丝丝雨。 二人在落燕湖畔一处辞雨亭里,摆上竹椅,架起长长的钓竿,竹椅之间另有一小几,几上摆满了小碟。 谢逢君热情招呼老道:“谢九爱吃,整个山庄,就她这里的果子味道最好。” 老道拿起青红相间的小果子尝尝:“确实甘甜!” 远山有雾,水色纱衣一样轻飘飘缭绕着,近处雨打湖面,浅浅涟漪荡漾开,不时有巴掌大的各色鱼儿逐着鱼食欢快游过 道长躺在竹椅上,感受着竹椅悄无声息慢慢摇动的节奏,甚是恍惚。 道长不由得感慨:“这样宁静的地方,叫人神识都轻松了不少” 谢逢君赞同他,他对于享乐很有心得:“那可不,咱们修士追求大道,为的是什么,古往今来,成神成仙者有几何?时间就那么长,不如自在随心” 道长知他这话是想劝自己。 但道长心里明白,梨埙对世间所有修士来说,是神器,是穷尽所有也要争取的宝物。但对他而言,四百多年相依相伴,这是亲人。 “三公子可见过上陵城里寻常爷孙,老农每日天不亮进城卖菜,夜里顶着星子月亮从田地里归家,奔波所得,一根糖葫芦,几块酥饼,孩子从手里接过,吃进嘴里,便要甜甜地笑起来那样平凡的甜蜜,也是老道心之所向。” 谢逢君无事时,惯爱在凡间尘世里混日子。这样的画面,他自是见过。 父母长辈对孩子的疼爱,多是纯粹无暇的。 “道友这般想法,实是返璞归真,我不知何时才能像你这样豁达” 老道笑笑,“只是年长于你,知晓自己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罢了。” 道长年纪大,又在快速衰老,不多时便扶着钓竿睡着了。 谢逢君将自己的钓竿搁在腿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烟雨蒙蒙的湖面,渐渐出神。 修道快两百年,家里有钱,爹娘很开明,兄弟姐妹也很可爱,他没有在落燕山庄跟随父母长辈修行,而是拜了散修师父,学的还是罕见的儒修,自诩离经叛道自由快活。 实际呢,我内心真的想要什么? 竟还从未想过。 “算了,我还是个庸人啊,不看那么远,只做现下想做的事,快活便好!” 有鱼咬钩,谢逢君抖抖腿,钓竿晃了几晃,鱼又吓跑了。 叶狗蛋和陈长生的双人赛就排在今天。 谢棠梨强烈要求观赛,为此他特意调整自己的作息,昨夜天擦黑,他就吃完自己的花糕,又喝了小半碗奶露,喊叶狗蛋: “爹,快,洗澡!” 他还不太熟练自己用灵力摸到温泉水洗澡,这几天都是叶狗蛋拎着他洗。 狗蛋靠在窗边看书,他最近一直在看一本剑法,书是从储物戒里翻出来的,叫《山河剑》,没听说过,许是什么假剑法,用来打发时间逗逗乐子,还算有趣。 给谢棠梨洗澡时,狗蛋站在池边,趁机比划教他: “日天你看好了,灵力要灌在手腕处,下盘用力,蹲半马步蠢东西,你这是马步吗?你这是屙屎!” 他端着一张仙气飘飘的脸,嘴里却毫不在意地说着破烂话。 谢棠梨站起来夹紧腿,捂着肚子紧张喊他:“爹你不要说了,我真的想方便了!” 狗蛋大惊,赶紧把孩子从水里提溜出来:“憋住!蠢死你得了!” 谢棠梨:“呜呜呜” 谢朝雨在外间放下自己手里的棋子,叹一口气,对面前的谢庄主说:“让您见笑了” 谢庄主晚上是抽空来看看自己新鲜出炉的大孙子,没想到,大孙子和女婿还挺合得来。 他还挺淡定,“孩子能活泼些,是好事”,至于屎啊尿啊的,都养大了九个孩子,他谢延年什么没见过,“你还是太年轻”。 谢朝雨:“要喝茶吗?” 谢庄主起身,要告辞:“倒也不用这么伤害你爹。” 谢棠梨到底是夜行生物,一个时辰过去了,睁着大眼睛看着床顶,“阿娘,我还是睡不着怎么办?” 谢朝雨:“实在不行不要勉强自己,大不了我用光幕记下来,回来也能给你看。” 谢棠梨摇头,“那不一样,爹太厉害了,我想看他怎么打架!” 谢朝雨在啃苹果,走过来给谢棠梨拍拍被子:“那要我哄你不呀?” 哄孩子睡觉,谢朝雨没经验,她琢磨着,不论哪个时空,天下孩子都一样,好奇心强,爱听故事。 于是她看看自己手上的苹果,脑子里有了主意,开始讲: “白雪公主晚上睡不着觉,小矮人给她削了个苹果,哄她说‘吃,吃完你就能睡着了’,白雪公主咬了一口香甜的苹果,果然一下子就闭上眼睛,挨着她雪白的小枕头,睡得香极了。小矮人摸摸白雪公主的头,‘乖孩子,好好睡,你已经陷入永眠了’,说着,小矮人就变成了后娘的样子,奸诈一笑,她把白雪公主吃过的毒苹果扔出窗外,‘去,让我看看是哪个有缘人能捡到我的苹果’” 谢棠梨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阿娘和阿娘手上咬过的苹果:“” 他阿娘:“怎么了,乖孩子,想吃吗?” 谢棠梨大力摇头,“我晚上吃得好饱。” 叶狗蛋走过来问他:“真要现在睡?” 谢棠梨肯定:“要!”再不睡要被吓死了。 叶狗蛋掀开谢棠梨的小床帐,“好。” 他嘴里念叨几句,然后放下床帐,眼神示意谢朝雨,看,哄孩子睡觉多简单,还讲什么故事,烦不烦。 谢朝雨探头一看:“” 所以你为什么要给他下昏睡咒? 狗蛋自豪:“这不比你瞎讲半天来得快?” 谢棠梨一觉醒来,天大亮,他阿娘正在和爹吵架。 阿娘:“今天人多,你衣服穿整齐些。” 他爹:“这什么裹尸布?脖子都给缠起来了!” 阿娘:“比你那个开到肚子的红袍子好看!” 他爹:“我那件衣服呢,这几天都没看见,你是不是背着我扔了?” 阿娘:“把铃铛也摘了!你比猫可爱吗?比不过你戴什么铃铛” 他爹:“谢九,你欺人太甚!比不过你前任也就罢了,比不过你那些小妾我也能忍,但是如今在你心里,我连个畜生都不如了?” 谢棠梨:“” 怎么办?我突然犯困,不想醒来。 第二十一章 你选我还是选他 事实证明,家里多了一口人,出门确实更费时间。 谢朝雨爬到云鹤背上坐好,长舒一口气。 叶狗蛋动作自然地要坐到她旁边,被谢朝雨甩了袖子,嫌弃地推他,“离我远点儿!” 狗蛋不听话,挨着她一屁股稳稳坐下去,还要伸手揽她肩膀。 谢朝雨躲开他:“做什么做什么,起开你听见没?” 狗蛋不屈不挠,挪屁股,往她身边挤啊挤。 偏偏他力气大,谢朝雨死活推不动。 想想他一大早穿个衣裳都要闹腾个把时辰的事,谢朝雨就要拿左手使劲儿摁住右手,免得自己要忍不住大庭广众动手打人。 好不容易这祖宗穿齐整了,该遮的勉勉强强都遮了,他又开始对谢棠梨的小袍子指手画脚。 谢朝雨给孩子穿了一件浅蓝绣竹叶的,看着就很清新很活泼,谢棠梨自己也很喜欢。 叶狗蛋三两下给扒下来:“日天,快脱了,这什么玩意儿!” “你将来可是要干翻天地的,来,换这个,你看上头绣的骷髅多逼真!” 时间实在不早了,再换又要折腾,于是谢棠梨现下就是一身黑,后背连着大兜帽,胸前绣着森白的骷髅头,俩眼洞血红血红咋看咋不像正经人家的孩子。 谢朝雨瞅瞅身边做作的疯男人,又瞅瞅旁边抱着鹤脖子瞎蹭蹭的孩子:“” 明明一天才开始,心却已经累了。 好想揍人。 但不雅观,不端庄,不是我这样的仙女该做的事。 嗯,我要学会克制。 谢朝雨抱起谢棠梨,放在她和叶狗蛋之间,“好好坐着,要是掉下去,你就会摔成这个骷髅的样子。” 狗蛋胳膊肘捣鼓谢棠梨,指他胸口,又用指尖点他的脸。 谢棠梨低头戳戳自己胸前骷髅的红窟窿眼,眨眨眼,懂了。 于是抬头喊他娘: “阿娘快看我!” 谢朝雨瞅他:“!” 心肝乱颤,好险没吓得叫出声来。 谢棠梨脑袋不见了,空荡荡黑漆漆的脖子上顶着个骷髅,比他衣服上那个更立体更逼真,嘴里甚至还在滴血,对着她咧嘴一笑,无声叫“阿娘”。 谢朝雨蹦到另一边,闭着眼睛给自己压惊。 “你个熊孩子!” 叶狗蛋:“哈哈哈瞧你这出息!”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糖果,夸奖孩子,“真是你爹的乖儿子” 到了广场,谢朝雨给云鹤掏灵石,云鹤拍拍翅膀推回来,“不用不用,你也不容易,都是雌的,我理解你,唉。” 鹤意有所指,目光怜悯。 谢朝雨心有戚戚:“谢谢,所以说,婚姻还是要谨慎。” 已婚雌鹤感同身受:“可不是嘛。” 唉,大家嫁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叶狗蛋单手拎着谢棠梨后颈,提溜着孩子晃晃悠悠往前走。 看谢朝雨不动,他还转身回来,搂上谢朝雨的腰带着她往前走。 狗蛋得意洋洋:“谢九你现在真是爱惨我了,我不抱着你,你连路都不愿意走了,啧啧!” “我求你闭嘴。” 陈长生这几天可睡饱了,那日听到埙声昏睡过去,一直到昨日下午才将将醒来。 他精神头很好,一大早就来到广场上到处晃悠,这会儿已经混迹到人群里,谈笑风生。 “长安道友身体无碍了?” “劳您牵挂,一顿三碗,吃嘛嘛香” “你我相识一场,日后再买灵符,长安道友可要便宜些” “哎?我队友来了!各位告辞!” 谢朝雨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他了,让人家昏睡好几天的罪魁祸首如今是自家孩子,谢朝雨觉得要适当表达一下关心。 陈长生也看见他们了,高兴地小跑过来,“叶道友、谢道友,二位吃了没啊”,看到叶狗蛋手里的谢棠梨,又疑惑:“这孩子是?” 谢朝雨摆摆手,给他介绍,“我儿子” ? 陈长生震惊脸,不敢置信。 好家伙,我是睡了三四天,对? 怎么两位道友孩子都长六七岁大了?! 叶狗蛋把孩子放到地上,“告诉叔叔你是谁” 这题孩子会,爹教了好几次。 孩子抱起细胳膊,挺直小身板,横着小眉毛,大眼睛眯成缝,学他爹平日的样子,气沉丹田,而后高声喊道: “在下叶日天,家父叶狗蛋,恕我直言,我看在场各位都是大辣鸡!” 他神气地高昂着下巴,活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 陈长生:“小天你真可爱,等着,叔叔请你吃楹花糖。” 谢朝雨早膳被狗蛋气到,没吃饱,“我跟你一起” 热闹人声方才顿了一下,大家被谢棠梨吸引了注意力,正在看过来。 “啊,那是谁家小孩子,长得还怪可爱的” “小孩儿真精神,嗓音很亮堂” “还没受过仙道的毒打,瞧那天真无邪的小模样!” 孩子这般真挚,竟无一人上前来回应,多少有点受挫,于是丧气,委屈问他爹:“是不是我声音小了呀?” 叶狗蛋冷笑一声,“哼”。 “蠢东西,你爹才教过你的,言语杀伤力不足的时候,得摆事实讲道理,你埙呢?” “我藏在这里呢,真的要吹啊?” 孩子有点忐忑。 阿爷吹埙,用不了多少力量,大多是给死人送葬。 “可是我不太会控制”,他自己吹,可都是把人弄死了再送葬 狗蛋慈爱地摸他脑袋,“结果也没区别嘛,爹给你兜着,怕什么” 是这样吗?谢棠梨拿不定主意,四处张望,娘去买花栗糕还没回来,爹应当不会坑我,不如就听他的? 他把串在脖子上的梨埙拿出来,捧到嘴边了,又胆战心惊,不敢吹。 恰逢这时,陈肆和他的狐朋狗友凑过来了。 “这不是陈长生那队友吗,哟还带着孩子啊?” “怎么,是知道自己修为低,想指望下一代了吗” “那他指望不上了,孩子长得不像他。” 陈肆甚至凑到叶狗蛋耳旁,嘲讽他:“喂,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还穿个绿的,我看这孩子八成是你道侣跟别人生的” 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挤眉弄眼怪笑:“他道侣长得那么漂亮,能有多安分!” “那女人别看衣裳穿得严实,内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这样的女人不安于室,迟早要跑!” “要不我也试试?没准一勾就上” 叶狗蛋脸上的笑彻底没了。 “啊!!!” 陈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方才凑到叶狗蛋肩上的胳膊,被整个弯折过去,拧成外拐的姿态,叶狗蛋面色漆黑,眼底只有冷厉,“我道侣怎样?” 陈肆脸上泪水汗水和嘶叫时流下来的口水混在一起,身体抖成筛子,胳膊被生生掰断,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叶狗蛋丢垃圾一样将他扔到地上,把站在地上呆愣住的谢棠梨抱起来。 “听着叶日天”,他摸摸孩子懵懂的小脸,凌厉的眼锋落在面前几人身上,“这些人在欺负你阿娘,对这样的人不要犹豫,你要狠狠打回去,打不过也要咬他血肉,叫他跟你一样疼” 孩子搂着他脑袋,眼里是纯然的信任:“我怕把人吹死了” “不怕,有爹。” 谢棠梨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吹响了那只神秘的埙。 “呜” 谢朝雨和陈长生走的有些远,她接过摊主递来的纸袋,“真香啊!” 突然,她听到了隐约的呜呜埙声。 脸色大变,“不好,快回去!” 陈长生对这古怪的埙声记得很清,他知道那东西的厉害,当即跟着谢朝雨迅速挤过人群。 她回来时,埙声已经停下。 前方人群一动不动,每个人都保持着或惊惧或亢奋或瑟缩的表情,像人偶一样,没有气息,也没有灵力波动,直挺挺站着,还不如广场边的大树有生气。 人群里侧,倒着四五个年轻修士,个个都早已七窍流血,人事不知。 陈长生认出了几人,“是陈肆!这狗日的又来做什么了?” 谢朝雨俯身探过去,几人气息几近于无,但性命尚在。 黑甲卫已经赶来,谢朝雨吩咐他们,“带下去治,调出广场上的实时光幕,等人伤好一些,把方才的画面一并送往青州。” “是。”黑甲卫领命,很快就把地上奄奄一息的修士抬下去了。 狗蛋抱着谢棠梨站在最中央,谢棠梨脑袋埋在他怀里。谢朝雨看他神色不对,那样凶狠冷酷的样子,她还未见过。 她上前抱住狗蛋,轻轻拍他肩膀安抚。 “没事了,不要紧张,是他们欺负谢棠梨了吗?” 狗蛋冷眼看着她,没动静。 谢棠梨抬起小脑袋,“不是的,他们骂阿娘” “那我们小棠梨做得对,我和你爹,还有阿爷,都是你的家人,要好好保护着” 这里动静这么大,外围的人们很快就涌了过来,谢朝雨朝陈长生眼神示意,请他安抚人群,便拉着叶狗蛋往僻静处走。 叶狗蛋抱着孩子一声不吭由她拉着。 到了一小片灌木丛后,谢朝雨松开他的手,环住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拍他的肩膀。 “他们说了什么?你跟我说说呀” 叶狗蛋依旧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 谢棠梨道:“是不好的话,王员外的小妾跟别人生了儿子,也被那样说过。” “所以是说我们棠梨不是亲生孩子了?是不是还说你爹被我绿” “啊!” 绿这个字眼,刺激到叶狗蛋了。他将谢棠梨放下,又将谢朝雨一把拽进怀里。 他的唇干涩,又急又重地落下来,带着冰凉的温度。 谢朝雨的双唇被他大力啃噬撕咬,火辣辣地疼,她能感受到他焦躁不安的心情。 他的胳膊也箍得死紧,谢朝雨整个人被他这样凶狠、阴戾的气息包围着,竟有一种奇妙的安宁感。 “爹?阿娘?” 谢棠梨被他用宽大的衣摆兜头罩着,挤在两人中间。 谢朝雨用舌尖轻轻扫过他的唇瓣,觉得已经不干涩了,他的动作也渐渐温柔,便轻轻推他。 狗蛋顺从她的力气,按在她后脑勺的手松开,落到后背上。 谢朝雨听着附近脚步声,把谢棠梨扒拉出来,“陈叔叔来了,去跟他玩一会儿,阿娘过会儿来找你。” 谢棠梨跑出去,被陈长生牵着手带走了。 谢朝雨回抱住叶狗蛋,脑袋靠在他瘦削却绝对有力的肩膀上,轻轻蹭他。 “你也乖,别人说什么都是假的,娶了我就要信我,管那些外人做什么” 叶狗蛋下巴搁在她发顶,闷声应答“嗯。” “刚才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事?”叶无讳的神魂极其不稳定,他方才的情绪绝对不正常。 狗蛋声音有些哑,听起来很委屈,“谢九,我头疼。” “他说你会不要我,会跟别人跑,我听着生气,头就疼了。” 谢朝雨抬头,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一下,“傻不傻的,你” “嫁鸡随鸡,嫁狗蛋随狗蛋,我不跑,以后去哪里,只要你愿意,我都陪着你” 狗蛋还要确认:“真的吗?我单纯,你不要骗我” “肯定是真的啊,你是我选的道侣,我自然要对你负责到底” 狗蛋追问,“那叶无讳呢?他要是回来找你了,你选我还是选他?” 谢朝雨:“” 狗蛋:“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怕就怕,突如其来的沉默。 第二十二章 夺妻之恨 谢朝雨抱着狗蛋,像哄小孩那样,一下一下帮他顺着毛。 他这一头长发手感极好,像上好的丝绸一样,轻轻一捋,就能顺着指缝滑到底。 谢朝雨玩着他的头发,心情也很好,这可都是她的功劳。 想想叶无讳刚来上陵时,虽然掺了不少表演痕迹,但身体也是真的虚。 病美男固然是我见犹怜,但她还是觉得,如今眼前这个咋咋呼呼、想笑就笑、想闹也马上就闹的叶狗蛋,瞅起来更顺眼。 真就跟狗子一样,鲜活又可爱,抱在怀里哄哄,就能让他乖顺下来。 “谢九。”她乖顺的狗蛋喊她。 谢朝雨靠在他怀里,温柔地问他:“怎么了,头还痛吗?” 狗蛋:“你要抱到什么时候,我好热。” 谢朝雨:“你有时候是真的很狗。” 不难过了,用不上她了,就要瞎哔哔几句狗话。 “那你可以放开了吗?” “大哥,烦请您先挪挪搁在我腰上的尊手?” “嗷!” 谢朝雨松开他之前,忍不住下了把黑手。 狗蛋头毛被扯,屁股还被掐了一下。 疼。 但是不敢再叫唤。 只敢在心里骂几句“臭女人”、“心狠手辣”、“谋杀”这样子。 广场上的骚动已经平息,谢棠梨被陈长生牵着,他已经悄悄解开了埙声制造的幻境,这时候大家又像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了。 陈长生很好奇,他蹲下来盯着谢棠梨脖子上的梨埙仔细瞧,看不出门道,“这埙真厉害啊”,他贼兮兮指指周围的修士,凑到谢棠梨耳边小声问:“他们是不是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谢棠梨眨巴大眼睛:“我不知道,我是个小孩子呀” 陈长生可不信,这孩子鬼灵精,捏他脸:“咱都这么熟了,你跟叔叔交个底,到底是不是?” 谢棠梨对手指,茫然脸,但说出来的话条理很清晰:“埙是阿爷的,我只会吹,吹了会怎样我也不清楚的,而且,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呢”你不要以为我们小孩子好套近乎。 陈长生笑了,又从怀里摸出一包糖渍雪绒果,捏他尖尖的小耳朵:“吃了我这么多,还跟我不熟,嗯?” 他站起身,将小小的谢棠梨抱起来,架到肩膀上,“真聪明,以后别人问了,也要说你不知道,记住了吗” 谢棠梨咬着雪绒果,甜滋滋,他幸福地眯起眼,“那要是他不信呢?” 陈长生教他:“不信你就让他找你爹娘!” 谢棠梨对他爹迷之信任,他把手伸到陈长生面前,比了个好大的的圆,“对喔,我爹超厉害的!” “那可不,你爹往出一站,多有高人的范儿!” “什么叫范儿?是说他有钱,看着就能吃得起很多饭吗?” “不是那个饭,唉,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确实很厉害,我以前跟着阿爷混饭吃,很不容易才能挣到一个馒头呢。 谢棠梨举起小小的肉拳头,在心里给自己立下远大目标:我以后要像我爹一样有钱! 第一场即将开始,这时候日头渐高,广场上不许架遮住视线的棚子或是大伞,树荫底下的好位置也早已被占满,但这难不住富婆。 谢朝雨掏灵石,请阵法弟子给搭了个隔离日光的小阵,又从储物戒里取出白玉小桌,桌下摆着冰块,桌上则是清凉可口的灵饮灵果。 狗蛋坐下,哔哔赖赖:“没有风。” 谢朝雨瞥他一眼,摆手:“自己掏灵石,再雇个风灵根的给你吹吹。” 最近偶有花销,灵石余额已不足三百,狗蛋只能闭嘴。 陈长生带着谢棠梨成功跟他们汇合。 坐下后,先灌下一大杯冰水,再与他们讲话。 “叶兄为何不说话?” 狗蛋掀掀眼皮子,瞟谢朝雨,“人穷,哪敢吱声。” 谢朝雨在教谢棠梨怎么剥灵果的皮。 闻言,拿脚尖踢他腿,“你再阴阳怪气?” 狗蛋:“哼。” 怂,低头默默吃果子。 当我蠢啊,这女人肯定是又想打他了,偏不说话,让她打不成。 看他顶着这么一张仙人般的脸,做着噘嘴瞪眼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陈长生问谢朝雨:“敢问叶兄今年多大?” 谢朝雨冷笑:“不要问小孩子的年龄,他们很脆弱的。” 狗蛋摔了手上的果子皮,愤怒:“谢九!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哪里幼稚,哪里脾气古怪,哪里不讲道理不好相处了?” 谢朝雨朝陈长生摊手。 陈长生:懂了,别人都还没说,他自己就要闹起来了,叶三岁,绝不能再多。 陈长生和叶狗蛋的比赛就快要到了,他有点担心。 “他是不是心情还没好?唉,陈肆那混蛋,是我又牵连到你们了” 谢朝雨看他自责,摇头道:“这不能怪你,他就是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今天不招惹我们,也会去欺负别人。” 陈长生一想,确实是这样,陈肆一年惹的事,比他这一百多年加起来都要多,“幸好今天叶兄打他了,不然还要没完没了。” 吃吃喝喝,再说说话,终于轮到他们。 叶狗蛋早已不耐烦,他觉得自己今天运气不太好,裁判一念完号码,他就拉着陈长生往台上走,早打完早回去。 但霉运这个东西,有一点玄妙,好事难成双,坏事倒是很容易。 甫一上台,陈长生惊呼一声:“糟了!” 只见对面二人,左侧那位一身殷红纱衣,脚腕上套着一串碧绿的翡翠小铃铛,走动间,发出清凌凌的声响。那人的脸长得更出色,朱唇、桃花眼,眼下还有朱砂痣;右侧那位虽不似先前这位艳丽逼人,却也眉目隽秀,独有一番清丽气质。 两位修士,一着红衫,一着青衣,姑且不说容貌,这修为,竟也是金丹期。 赫然便是,住在谢朝雨湖心岛上的那两位。 陈长生不知道叶狗蛋的底细,以为他就是个剑法很好、但修为尚在筑基期的剑修。 他忍不住吞口水,问队友,“咋办,两个金丹,我们赢面不大啊,要不先商量个战术?” 队友没搭理他。 叶狗蛋正在朝对面冷笑。 陈长生偏头一看,好家伙,眼含凶光,面色黑沉沉,像是张嘴就要吃人,嘴角也是要笑不笑地勾着,看着就觉得瘆得慌噫,这是哪里来的魔头? 对面好像没看见叶狗蛋的表情。 红衫修士甩甩衣袖,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假意惊讶道:“哎呀,是哥哥呢,真巧!” 青衣修士也朝这边拱手:“见过叶哥” 叶狗蛋冷嗤,“嘴放干净些,骂谁呢”大男人整的妖里妖气,谁跟你兄弟了,呵。 这氛围就很不对劲。 陈长生两边看看,摸不着头脑。 “叶兄,你认识他们吗?” 狗蛋锐利的眉眼淬了冰,“夺妻之恨。” !! 陈长生:“”,那你今天是真的倒霉,可怜见的,好巧不巧还穿了个绿袍子。 兄弟的夺妻之恨,那绝不能输! 陈长生挠头,提出作战计划:“不如这样,叶兄你是剑修,你去诱敌,先帮我争取时间” 没等他说完—— “咚!” 队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大剑,往面前地上一杵。 堂堂剑修,拿剑说话,根本没带怕的。 “我的老天额!” 陈长生惊呆,发出鹅叫,地裂了! 他赶紧摁住队友握剑的手,“叶兄你冷静!” 这画面虽然很霸气侧漏,很能震慑对手,可裂的是咱这边啊! 对面还没咋呢,你怎么就先给自己这儿来了个猛的?! 第二十三章 竟打不过情敌? 台上正在唇枪舌战。 那红衫修士嘲讽道:“仙君命真好,自然看不起我们这般人” 狗蛋乐意戳情敌痛脚,恶劣道:“道侣恩爱这方面,是比你幸运。” 青衣修士又道:“听说仙君修为倒退,只有筑基期,这要是真的,您配得上朝雨仙子吗?” “仙君今日怎么不咳嗽了,若是病入膏肓,千万不能忍,别一口血呛了肺管子” 狗蛋远远瞥一眼台下,那谢姓女人埋头啃果子,这里有人为她争风吃醋,她倒舒服得很! “你在痴心妄想什么?指望谢九那心狠手辣的母老虎踹了我?” 做什么梦呢,就算没了我叶狗蛋,还有个狗贼叶无讳,那可是谢九心爱的人。 谢朝雨:“” 我听得到,谢谢。 谢逢君一早有事,主山最近禁止飞行法器,他为了赶上妹夫第一场比试,跑过来出了一身的汗。 谢朝雨把冰块推到他面前,好奇问他:“怎么不让云鹤送一下?” 谢逢君用袖子给自己扇风,这天儿升温也太快了。 一提到云鹤,他就要叹气:“前几天我跟一只鹤打了一架,现在那些小气鬼全都拒绝拉我。” 谢朝雨“这”,不愧是你! “你没事惹它们做什么?” 谢逢君有苦说不出,也不能告诉妹妹,那只大嘴巴鸟把他割了那什么的事情到处说,如今山上不少弟子都知道了,方才路上,往日熟识的两位女弟子遇到他,不似从前热络便算了,还有意无意瞄了几眼他下半身。 谢逢君只能糊弄过去:“那只鹤坐地起价,态度实在恶劣,我去御兽院告了它。” “然后口头争执就变成肢体冲突,现在还上升到全族抵制?” 谢逢君伸出拇指与食指,比了个长度,“就是这样,你看它们嘴那么大,气量却这么小” “阿娘,”谢棠梨打断他俩。 “怎么了?” 谢棠梨指着台上的青衣修士,皱着眉头小声说:“我认得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但是” 谢朝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她岛上空院子多,这些年陆陆续续住进来不少人,有的是上门常年打工的散修,有的是别的门派来的客卿,她对台上两位都有印象,红衫的名为溪回,青衣的则是皎白。 “他也住在岛上,你在哪里遇到过吗?” 谢棠梨仔细回想,应当没错,当时遇见的时候,因为这人身上的气息和一般人不一样,他还多看了一会儿。 他对谢朝雨肯定地点头,“我记得的,气息一模一样,但那天见他时,和今天长得不一样。” “长相不同?你看得仔细吗?” “嗯!” 谢朝雨和谢逢君对视一眼,“这人有问题?” “有可能,岛上年轻修士人多身份也很杂,要钻空子并不难。” “乖崽,你是什么时候在哪见到他的?” 谢棠梨告诉她:“就是我来找哥哥的那天晚上,我在桃花林里飘,然后就看见那个人从小房子里出来” “是半山腰那个房子?” “就是那里,他的脸要比现在好看些。” 谢朝雨面色渐渐凝重,谢棠梨性子单纯,不会说谎,这孩子是器灵,只要他自己不用灵力,一般人不可能察觉到他,他能操纵黑暗,所以也不存在夜里看错东西的可能 谢逢君坐直身体,正色道:“我最近经常被长老们喊去帮忙,今早便是和岑风长老一起办事,他告诉我,天一门李长老那天晚上遇害的事情,找到了人证。” 谢朝雨惊讶,“有人证了?” “对,是一只刚开灵智的猫头鹰,晚上蹲树顶上晒月亮,他看见的人是妹夫,但他看见了两次。” “那第二次这个人,会是谁?” 谢逢君摇头,此处说话太不方便了,他便转移话题:“先不说了,他们开始打了!” 台上的言语攻击已经结束,双方看起来是要动真格了。 叶狗蛋和陈长生按照先前想好的方法,狗蛋先用剑招拖住对方,陈长生抓紧时间布阵。 陈长生双手连动,十指在虚空中翻飞,很快,叶狗蛋身上爆发出大量的符篆光芒,二人意在拖延时间,考虑到叶狗蛋只有筑基期修为,陈长生给他用的便大多是加强物理防御的符。 “叶兄,靠你了!” 叶狗蛋站定,伸手,楔进石板里的剑便“蹭”一声轻响飞回到他手里。 溪回的法器是一柄扇子,看不出材质,样子有点像谢朝雨见过的东洋扇,雪白的扇骨细密而精致,扇面朱红,绘有繁复花纹。 他握着扇柄,试探性地打出一道攻击,他的动作看似随意,但其中蕴含的力量绝不能小觑。 白色光刃划破空气,朝着叶狗蛋迅疾而来。狗蛋没有拔剑,只用剑身格挡,“锵!”光刃打在剑鞘上,发出一声脆响,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狗蛋握剑的手也纹丝未动。 但皎白的攻击,紧跟着也到了。 他用的是一种奇异的丝线,那线极细,凭空从他手中出现,又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若不是阳光照耀,线上反射七彩光点,一般人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四面八方都是快速延伸的丝线,这种攻击没有固定的来向,却能控制线的去向,即便是被挡下,线在半空转个弯,又能朝着狗蛋袭来。 丝线联结成网,处处皆是寒芒。耐不住数量太多,狗蛋肩上的衣服被划出一道口子,袍角也被削落一块。 剑鞘已经不够看了。 狗蛋手中动作不停,面上也是一派冷静,只有心里在狂躁。 怎么办怎么办! 这可是夺妻之恨,作为男人,我绝不能败北! 不行,不可以,硬抗难度太大,还是要智取。 谢逢君诧异:“妹夫旧伤又复发了?”不应该啊,化神期与金丹的差距,足足有两个大境界,叶无讳甚至不用动手,仅凭神识碾压就能获胜,现在怎么看起来挡得还挺吃力? “没有,最近养得好,他一直吃药,身体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了。” “那是为何?” 谢朝雨想起了什么,再联想到谢棠梨方才说的话,问谢逢君道:“你知道皎白修的是什么吗?” 谢逢君回忆几番,没有任何印象。 “看他用的丝线,是杂修吗?” 谢朝雨传音告诉他自己的猜测:“在我师门有记载,丝线一类的法器,越是厉害,对使用者的神识要求就越高,你看那皎白,他是金丹修为,一般的金丹修士不可能做到他这么灵活。” 谢逢君也很聪明,一说就明白了,“所以他是用了什么办法,遮掩了真实修为,但咱们山上也有几位化神期大能,他想骗过这些人,难度未免太大” 台上叶狗蛋改用剑招抵挡,他并未拔剑,动作间剑气无形化有形,丝线触之,寸寸尽断,暂时看来,应付的还算得心应手。 谢朝雨一边注意着他的动静,一边继续和谢逢君说话,“还有一种可能,有一个人能做到。” “谁啊?” “就是天一门那位掌门,他的灵器是一只傀儡娃娃。” “楼上月?那他和皎白会是什么关系?” 谢朝雨摇头,“现在只是我们俩猜测,信息太少,不能断定什么” 第二十四章 剑名为山河 谢逢君也赞同她的想法,“索性现在这几人都在山庄里”,要做什么,都还在谢家眼皮子底下。 谢朝雨更谨慎一些,她从怀里摸出传音玉牌,催动灵力轻轻敲了几下,不多时就有一位头领模样的黑甲卫来到二人面前。 设下隔音结界后,谢朝雨将今日发现一一告知,“马上去查楼上月的行踪,从他来到山庄的第一天开始查,任何细节都要仔细核对” “可要告知庄主与长老们?” “长老那里一切照旧,知道的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 黑甲卫领命离开。 二人便继续看台上情况,双人赛时间限制放得很宽,只要在当日分出胜负即可。 谢棠梨看得很仔细,他一直紧张地盯着台上,孩子共情能力很强,他指着台上几人很是愤怒: “阿娘,用线的人好过分!” 有隔音罩在,谢朝雨方才没听到台上的声音,“他做什么了吗?” 谢棠梨学皎白,“仙君这筑基修为好生厉害,吓得我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根线不长眼扎到您,您再对朝雨仙子哭闹,仙子怕是要对我生恼哎呀,对不住,不小心碰到您了!” 谢朝雨仔细看叶狗蛋,果然,他颧骨处被划了一道细细的伤口,现在已经凝了血珠。 “你爹没骂回去?” “骂了” 谢棠梨又拿过三舅的戒尺做道具,“呸!下作东西,站在擂台上还要瞻前顾后,就你这软脚虾,筑基杀不了?” 谢棠梨语气和神态模仿得都很像,连皎白手上控制丝线的动作都学的有模有样。 谢朝雨给他擦嘴,“不用真的吐口水。” 谢逢君掏出灵石奖励他:“崽,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日后必将受万人景仰!” 谢棠梨很高兴,“是像我爹那样厉害吗?” “听三舅的,你们父子俩一起搭个戏台子,保准日赚斗金” 谢朝雨:“灵石呢,给我,我给你存着,将来娶媳妇用。” 话题又回到台上。 从一开始打,谢朝雨就有个疑惑的地方,这会儿看久了,就更加不解。 “为什么他要把修为压到筑基?” 狗蛋以往只是认知上觉得自己是这个修为,今天怎么还来真的了。 谢逢君试着从妹夫的角度解释:“筑基越级一挑二还能赢,那打脸效果可比化神一剑秒杀强多了。” 谢朝雨不太信:“他真的这么爱演?” 又很快自我肯定。 是的,叶狗蛋就是这样的戏精。 现在的战况还真是一打二,陈长生被叶狗蛋挡在身后,他面色严肃,手中握着巨大的毛笔,擂台四周空气中已经出现不少符文印记。 很明显,暂时他帮不上忙。 差距到底太大,皎白手中丝线十分灵活,稍有不慎碰到了,便会像毒蛇一般在狗蛋身上留下伤口;溪回的扇子攻势大开大合,每每出招,擂台连带周边气流都要发生变化。 热风扑面,砂石四起,狗蛋盯着周遭不敢有丝毫松懈。 风里藏着光刃,周身还有无处不在的钢针般的线,他身上已经有好几处伤口,虽然不大,但那线上似乎淬了毒,每一处都在痛着,像一根根钢针扎进血肉里,越来越深,越来越重,最后四散炸裂开,狠狠地,对着他的骨肉又刮又搅。 头又痛了,识海似乎越来越受影响。 神魂相连,谢朝雨也感受到了叶狗蛋的痛苦,眉心隐隐作痛。 她紧张地盯着狗蛋,不敢再分神。 叶狗蛋额上细汗密布,最近好不容易养得有了几分血色的脸,又是一片冷白,还有血迹氲出 “呃!” 谢朝雨猛然眼前一黑,眉心剧痛,她克制不住地闷哼出声。 “怎么了?”谢逢君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过来靠着自己坐。 谢朝雨忍着痛平复气息,“狗蛋怎么样?” “爹的手被线打穿了!” 谢棠梨着急大叫。 谢逢君把他也拉到身边来安抚,“别慌,你爹没问题的,陈长生的符阵快好了。” 谢朝雨摇头,痛意加剧,叶狗蛋前胸后背冷汗都打湿了衣裳,情况明显不简单。 “他识海被攻击了。” 谢逢君大惊,“这可是化神期!” 谢棠梨着急得不得了,一边用小手给阿娘擦汗,一边还要看台上的爹,他直跺脚,生怕再出什么情况。 谢朝雨伸手拍他脑袋,“怕什么,你爹可是叶无讳” “啊?喔”谢棠梨能感受到阿娘和三舅身上的温度,他爹也还好好站着,剑招也没变慢,稍微安心。 对了,叶无讳是谁?算了,没心思想这个。 叶狗蛋四肢都在颤抖,左手被刺穿的地方,能看见的丝线已经被他扯出来,但他总觉得还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从手上的伤口一路延伸,那线在他胳膊里、肩上、脖颈、头脸一一爬过,最后没入眉心,攻入了识海。 他的手越来越不好控制,明明剑就在手中,却感觉剑和人的联系越来越弱。 他看见了台下的谢朝雨,她皱着脸,向来明艳的容颜蒙上了担忧。 狗蛋换了一只手握剑。 溪回的扇子几经变幻,扇面伸出森白寒刃,他身上也受了伤,叶无讳的剑法太霸道,即便筑基,也在他腰腹间留下半尺长的伤口,腰侧皮开肉绽,对面那人看起来比他还惨烈,身上血水汗水交融,唇角也被咬出了血,握剑的手却极稳,是了,都这般摇摇欲坠了,他竟还未拔剑 皎白高喝:“溪回,快上!” 溪回收敛心神,握紧扇柄,他方才竟心生惧意。 他用出了攻势最霸道的一招:“蓬莱回风扇,第十九式,秋野霜天!” 白霜覆满扇面,气温骤降,迎面的风,挟裹着冰碴子,刺骨的冷,像是从盛夏,一脚走进了极北冰原。叶狗蛋气息沉敛,他感受到了对面那疾速而来的无边杀意。 他的手附上剑鞘,缓缓解开了布条。 他不能输,他还有谢九。 倏地—— “玄灵七杀阵,起!” 陈长生放下毛笔,越过叶狗蛋,挡在了他身前。 “呼” 谢朝雨长舒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玄灵七杀阵,青州最有名的对敌阵法,此阵主杀,阵法伤害随布阵之人的意志而变换,其中玄妙,少有人知。 溪回的攻势被阵法化解,庞大的风刃瞬间消弭。 几人俱已陷入阵中。 阵中情况台下看不见,广场上的光屏亮起,画面中显示着一片虚空,溪回,皎白,叶狗蛋与陈长生都在此间。 陈长生一边重新补上防护符咒,一边回头喊叶狗蛋,“叶兄,给我一滴心头血。” 狗蛋指尖弹出一滴血来。 陈长生将那血作引,“叶兄,现在用你最厉害的剑法。” 阵法亮起后,谢朝雨的识海便不再那么痛,想来叶狗蛋情况应当好一些了。 谢朝雨安心几分。 最厉害的剑法? 叶狗蛋沉思,他会些什么剑法呢? 是天一门的奇异地,他怎么想不起来自己在天一门练过什么剑? 那该是什么?脑海中隐隐绰绰,像是有一道剑修的身影。 那人一身玄衣,霜白的发散在风雪中,剑锋所向,直指日月。 云雾霰,千山出,四海长风起。 “是了,我的剑,山河为其名,天地为其意!” 北辰《山河剑》,出! 第二十五章 情如星星火 “天哪!快看那里!” “这是什么剑法?怎么会这样?” “那剑修看起来只有筑基,他的剑为何有这般杀伤力,太让人心惊了!” “我说了你不要跟别人讲啊,我听说那便是谢家女婿” “是真的吗?不是说谢家女早年嫁到凡间了吗?” 光屏中,叶狗蛋闭上双眼,感受着阵中充盈的灵气,那股灵气在陈长生巧妙地布置下,排山倒海似的,尽数朝他涌来。借着这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循着记忆深处的山河剑法,开始舞剑。 第一式,关南长风。 随着他的动作,阵中画面开始转变。漫漫严冬寒夜,星子垂在天际,雪山冰原荒冷寂静,枯草随劲风摇摆,渡鸦聒噪不安,生命在消亡着。 蓦地,山海尽头,南风势如破竹,一路摧枯拉朽,耀目的光亮晕染每一寸天地,黑夜被席卷,是雪霁春回的暖,是黎明破晓的光,天地一新,山河焕生。 说来绵长,但也只是刹那。 舞剑那人,长发霜白,融了山雪色,眉间红痕烈烈,灼了三冬寒,连那一身宽袍大袖的绿,都是春来和风的清浅。 剑势收,山河画卷消散,万千光点汇聚成河,流淌着无上剑意。 溪回腰间的伤痕骤然剧痛。 他双手抖成了筛子,深吸一口气,咬牙,撕开了外衣。 原本是半尺的剑伤,即便又深又长,好在暂未伤及五脏六腑,但此刻,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融化着,皮肉化成了血水,融雪一般,沿着衣襟蜿蜒流淌。 他迅速封住身上几处命门,价值千金的高阶灵药不要命地往伤口上倒,却无济于事,伤口照旧扩大,溪回甚至看见了自己森白的肋骨,就在他眼睁睁盯着的时候,那肋骨又少了半截。 剧痛之下,溪回再也站不住,像一滩烂泥,软倒在地,再也看不出死活。 台下观众一片死寂。 从未有过的惧意浮上心头,识海都在惊颤。 这样的剑法,闻所未闻。 仅凭对方伤口残存的剑意,便足以另金丹期修士陷入绝境 用剑者,甚至只是个筑基剑修! 这是何等的天方夜谭! 而这只是开始,方才那一招关南长风,剑意凝实,正在阵中弥漫,搜寻着下一个对手的身影。 陈长生听着溪回的惨叫,从不远处跑过来,围着叶狗蛋猛瞧。 “我的好叶兄!你这剑太霸道了,要不是我跑得快,我的个娘诶!” 叶狗蛋睁开眼,从怀里取出布条来,将剑又细细密密缠回去。 陈长生好奇问他:“这就不用它了?” 叶狗蛋点头,他有直觉,一剑就够了,而且,“阵中灵气已经用完了。” 不说陈长生还没感觉,他放出灵识一探,还真是!玄灵七杀阵,足足能支撑上百名金丹修士同时进攻的庞大灵力,竟在方才那一瞬间,被抽的一丝不剩! 陈长生忍不住上前,又是盯着狗蛋手里平平无奇的大黑剑看,又是盯着狗蛋面无表情的脸看,“我真幸运,今天可算是知道什么是剑修了!” 狗蛋将剑往身后一递,剑便凭空消失了。 “走。” 陈长生懵懂,“走哪?” 狗蛋指向一处,“那里”,剑意给他传来信息,那个方向还藏着另一个对手。 陈长生忙不迭点头,“喔喔,好!”又兴奋地盯着叶狗蛋瞧,他就说嘛,叶兄必然不同反响,瞧瞧那飘逸光滑的白头发,瞧瞧那俊美不凡的脸,再看看这身高,这腿长,分明哪里都写着:我有逼格,汝等凡人退让! 皎白用丝线将自己缠成一个巨大的人形茧,那茧能隔绝伤害,隐藏气息,是他保命的东西,多少次生死难关时,都是这茧护他安然。 他藏在茧里,心跳如鼓,头脑充血肿胀,脑海中迅速想着可能的逃生方法。从方才眼睁睁看着溪回倒下,什么都来不及做,什么也做不了,他便有了强烈的预感,今天他要凶多吉少了。 他尽量龟息,期盼着时间能慢一些,再慢一些,慢到让他能想出什么办法。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天道若真有情,绝不该让我命丧于此,我明明身负天命,还有必须做的事,还有必须爱的人 可惜,天道听不见他的祈祷,叶狗蛋的剑意,到了。 温暖和煦像春风一样的剑意,紧紧附着在茧上,一点一点侵蚀、渗透,最后—— “啊!!!” 全身都在融化的感觉太过痛苦,皎白撕心裂肺地喊起来。 叶狗蛋与陈长生穿过混沌,沿着剑意前行,来时便看见了这虚空中翻滚颤抖的大茧。 皎白在茧里大叫,血水顺着丝线缝隙往外流。 陈长生对皎白可没有什么同情心,先前他布阵时,那皎白对自己和叶兄可没有留手。只是眼前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令人生理不适。 茧已经融化了不少,皎白的喊叫声越来越低弱。 叶狗蛋冷眼看着,心中无甚波澜。 场外观众看着光屏中的画面,也是面色惨淡。 有人最先喊出声: “裁判,愣着做什么,强制结束!” 是谢朝雨。 比试是比试,虽生死不论,但不应当虐杀,她不想看到叶狗蛋露出那样冷淡无情的表情。 裁判手忙脚乱,在身上到处找牌子,裁判可以用特制玉牌强制将选手送出赛场。 “算了,已经不用了” 谢朝雨走到光屏下站定,看着画面中的情形。 叶狗蛋不知何时伸出了手,银白色的灵力在他手心涌现,缓缓上浮,将那血红色的人形茧裹住;另一股灵力越过虚空,倒在地上的溪回也被托了起来。 他对陈长生说,“破阵” 陈长生还摸不清头脑,为什么要救这两人,不是有夺妻之恨吗? 但他倒也没多纠结,反正夺的是叶兄的妻,他听话就是了。 阵门打开,擂台又出现在广场中央,叶狗蛋站在台上一角,还是先前他一剑打裂开的地方,神色淡淡。 他手中灵力托着奄奄一息的溪回和血红的人形茧。 裁判连忙上台,黑甲卫将那两人放下来,小心翼翼查看,“还活着!” 谢朝雨缓缓舒气。 没死便好。 叶狗蛋还站在台上,他像是很茫然,陈长生喊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夕阳洒在他身上,白发镀了一层金芒,看起来,恍若画中仙。 但已经没什么人敢直视他了,阵中那剑法太过骇人。 谢朝雨看他,像是和世界隔绝了一般的模样,有些心疼。 她一跃而起,落在台上,伸手牵住叶狗蛋没受伤的那只手,朝他笑:“打完了,走呀,要回去吃饭了!” “这伤还挺严重,整个手掌都穿透了,不疼啊你,还愣着做什么?” “别动,我先给你抹点药,回去了咱们再找医修好好看一下” “还没回神?我让三哥带谢棠梨先走了” 方才画面有些血腥,她没让孩子看。 她一直絮絮叨叨,叶狗蛋乖顺地被她牵着走,一路穿过广场,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 阳光勾画着她的剪影,是一种柔和、缱绻的滋味。 叶狗蛋突然觉得,自己又感受到了全世界。 他喊住她,“谢九。” 谢朝雨停下脚步,回身来捏他的脸:“哟,回神了?” 狗蛋握住她揉捏自己脸颊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亲了亲。 他突然温柔,谢朝雨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嘛呀你,怎么黏黏糊糊的” 狗蛋朝她笑,茫然冷寂的双眼蓦然就注入了暖意。 “没什么,就是想亲了,走,吃饭去。” 今天狗蛋难得高光时刻,谢朝雨大度原谅他这傻兮兮、患得患失的神经模样,狗蛋手都被打穿了,好惨的。 “对了,四层有你爱吃的椒麻小银鱼,但是有伤最好不要吃,你就闻闻味道?” “好。” 狗蛋隐瞒了许多,今日台上,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好多不对的地方。 第一回,便是手心那根线,他觉得自己的神识似乎被那线控制了; 第二回,便是山河剑,他平日拿着那本剑谱比划,最多砍砍竹子,从未像今日这样,眨眼便能决定他人生死,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要是他想,台下所有人都能杀掉 再有,便是他用灵力和剑意融合,将皎白救下时,融合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思想裂开,明明很清醒地意识到,我就是叶狗蛋,不是别的什么人,却又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想法,外在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直到识海深处,道侣契红光大作,星星火点转瞬燎原。 是谢朝雨,他感受到了谢朝雨的心情,她的急切、关怀、期盼、喜爱 他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我们的感情有这么浓烈吗? 她不是爱着叶无讳? 我只是个替身 不,谢九的道侣是我,她在意的也只能是我。 灼热的烈火燎伤神魂,他又回到了人间。 叶狗蛋垂下眼睑,盯着两人不时触碰在一起的衣摆,亲密,触手可及,他握紧了谢朝雨的手。 第二十六章 仙君的脱贫致富之道 上陵偏南,初夏升温很快。 落燕山庄几十年前就已经布置了控温阵法,这玩意儿就像是中央空调,冬暖夏凉的,用过的都说好。 但耐不住它非常烧灵石,每每一个夏季过去,光是支撑阵法运行所需灵石,就能抵得过许多小门派好几年的开支。 谢朝雨的湖心岛四面环水,仙云缭绕,绿树成荫,总是很受大家青睐。 这才五月多,谢逢君就已经厚着脸皮搬过来住了。 入夜,侍女在小院里摆了炭火烤架,又从冷库里搬出许多冰块,清甜爽口的灵饮早早冰镇上,鲜果时蔬、肥瘦相间的灵兽肉,杂七杂八一大桌子。 谢朝雨瘫在摇椅上看账本,谢逢君凑在她旁边蹲着,欲言又止。 谢朝雨看他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捶胸顿足,看的有趣,心里偷笑,故意不问他要说什么,让他先憋着。 谢逢君踌躇三番,决定用亲情这个不容易被拒绝的切入点,做开场白。他斟酌用词:“当年娘生你和晓风,他比你先出生半盏茶时间,但医修把他抱出来,我看都没看一眼!” 他接着道:“一直等到你出来,我为了先抱到你,我亲爱的小妹,我被五弟撞倒,摔掉了宝贵的门牙。” 谢朝雨拿手中的账册给自己扇风,“然后呢?” 谢逢君用戒尺戳自己下巴,愁眉苦脸直叹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到阴天下雨,我这牙就隐隐作痛,但你一定、千万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谢朝雨目露赞叹,拍他肩膀,抹掉眼角虚假的泪水:“所以说,长兄如母,你不求回报的爱让我感动,下次再遇到漂亮女修,我一定先介绍给你!” 谢逢君摆手,神色十分大度无私,“不,莫要用这种小事玷污了你我之间纯洁无瑕的亲情。” 谢朝雨握住三哥的手,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谢逢君从她手里顺势拿过账册,翻到自己那一栏,要在“夏季消暑费用”的字样上画勾。 谢朝雨就静静看着他—— “所以你我兄妹之情就值这么点灵石?” 谢逢君放回账册,惊讶道:“你怎么能这样想?” 他比了下小指尖,“灵石只是数字而已,亲情可是一辈子的东西,你只用一点点灵石,就维护了我们这纯洁无瑕的感情!谢九,你赚大了你知道吗!” 谢朝雨翻他白眼,也不知道他灵石都花到哪去了。 警告他:“这三万灵石算我给你垫的,你别说漏嘴,狗蛋要是知道了准要闹。” 谢逢君目的达成,起身亲自给她烤肉,“来,多吃点!” 谢朝雨看一眼他端来的丑东西。 “倒也不必以怨报德。” 黑红相间,焦炭混杂血丝。 谢逢君坚持:“它有内在美。” “不如我再给你找点灵石?” 谢朝雨决定去后院看看叶狗蛋,他和谢棠梨这个澡洗的也太慢了。 叶无讳常年生活在北辰雪山上,天气一热,狗蛋还不习惯用灵力给自己降温,就爱泡在水里。 后院的池子里已经换上了清凉的山泉水。 谢朝雨掀开竹帘,眼前所见,闪了一下她的眼。 谢棠梨趴在岸上的玉石小鹿背上呼呼大睡。 周遭只有星星点点灯火,灯光氤氲,清凌凌的池水映着满天星子,星子中间,藏着那人。 叶狗蛋,啊不,这种时候谢朝雨觉得还是叶无讳这三个字更适合。 叶无讳仰躺在池边,倚着墨玉池壁,月光将他的长发染成了空灵的银白色,他全部的头发铺散在脑后,素来锐利的双眼此时微微阖上,眉目舒展,唇角轻抿,一点晶莹水光落在他漆黑羽睫间,下颌脖颈与锁骨之间的线条勾画出流畅健美的弧度 似仙似魔,更像妖精。 夜风吹皱池水,荡碎了满池的轻灵。 谢朝雨心随意动,走到叶无讳身后,俯身,亲上他微凉的唇。 “嗤” 叶无讳轻笑,任她亲吻。 谢朝雨十指没入他冰凉丝滑的发间,轻盈的纱裙衣袖落了他满怀,叶无讳眯着眼与她双唇相贴。 “谢九,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他咧嘴,得意极了,“你果然贪恋我的美色!” 谢朝雨在他唇上轻咬一下,“闭嘴,起来去吃烤肉。” 一张嘴,就又是她熟悉的叶狗蛋了。 前院里,谢逢君糟蹋了好几盘食材,烤出一些五颜六色的神奇东西。 他吃一口,呸几下,再接再厉。 岑风长老来了,看不过眼,从他手里夺下烤架使用权。 于是,谢朝雨出来时,就看他俩,以及不知何时赶来的老道,个个抱着盘子,吃得满嘴流油。 谢逢君还在不住地夸岑风长老,“你这手艺还做什么穷剑修啊,你去灵厨院,早发家致富娶道侣了!” 叶狗蛋拎着迷迷糊糊的谢棠梨坐下。 给孩子喂了一口他亲自烤的鹿肉。 谢棠梨眯着眼,嚼嚼。 “嗷!”孩子嚎哭,瞬间清醒。 狗蛋挑眉,“这么好吃?” 那他去灵厨院,不知道能不能日赚三百万? 谢棠梨一边灌水一边呜咽。 孩子嘴里不苦不咸也没有血腥味了,赶紧跑到阿爷和岑风长老旁边,乖巧坐好。 岑风长老的手艺很快受到一致好评,烤架交给他,值得信任。 谢朝雨吃得半饱,放下筷子,“忘了问长老,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吗?” 岑风长老看向叶狗蛋,说明来意。 “是这样的,白天不少弟子反应,说是修为有所精进,这都是因为看了仙君的剑法” 谢朝雨问:“长老的意思是?” 岑风长老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他擦擦嘴,“我便想来请仙君卖个面子,能不能将那剑法影像放在我剑修院里,供弟子们观摩学习,您放心,我院规矩严,弟子们绝不会外传!” 叶狗蛋只知道,那是北辰《山河剑》,至于能不能给落燕山庄的剑修用,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况且这长老肉烤的好,他挺满意,“你随便。” 岑风长老高兴,小胡子抖起来,“仙君真是高义!” 落燕山庄剑修底蕴不深,剑法也稍显普通,来之前他心里一直忐忑,毕竟这是无讳仙君私人的东西,现在叶无讳能愿意,他是真心实意地感激。 他又帮叶狗蛋烤起小羊排来,“仙君尝尝这个,鲜嫩爽口最美味了!” 叶狗蛋尝尝,确实不错。 他给谢朝雨嘴里塞了一块,觉得这长老做厨子是真的不错,便难得主动大方问他:“只要一招关南长风吗,别的要不要?” 岑风长老是个实诚的人,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只这一招,弟子们若要参悟,也需很久,待下次有需要了,我再上门,还望仙君不吝赐教。” “行。” 岑风仙君觉得自己不能凭白占人便宜,便将先前准备好的储物戒拿出来。 “这是我剑修院的一点心意,仙君一定要收下。” 叶狗蛋好奇,“是什么?”灵石的话,他确实很缺。 岑风长老和蔼笑道:“不值钱,听闻北辰环境甚是严峻,我便拿了一些药材灵矿,想来仙君是用的上的” 叶狗蛋:“只有药材和石头?”没有灵石吗? 岑风长老点头,“虽然不多,但品级不错。” 狗蛋探出神识,在储物戒里查看,还真是,只有一些破草、烂石头! 狗蛋扁嘴,要这玩意儿做什么。 岑风长老问道:“仙君可是不喜欢?我是觉得仙君用它们淬养本命剑用得上” 谢朝雨将储物戒塞进叶狗蛋怀里,暗暗掐他一把,欺负老人家做什么! “没有的事,他缺这些,以前都没用过,不认识。” 狗蛋嘶气,胳膊肉疼,虽然被谢九说没见识,但不敢反驳。 岑风长老一拍脑袋,又想起什么,局促地开口,“还有一事,仙君是如今庄内唯一的化神剑修,我想问问仙君,您若是得了闲,能不能去剑修院里上上课,也不必日日都去,偶尔指点便可” 反正上门求人已经厚着脸皮了,不如一次全说出来。 狗蛋想想,自己最近确实很闲,谢九那女人好歹还能看看账本、数数灵石打发日子,他就只在家里碍手碍脚、没事再挨几下揍,确实闲。 既然能去,狗蛋便问自己关心的:“上课给灵石吗?” 给石头药草可就算了啊。 岑风长老肯定,“这是自然!” 狗蛋眼睛亮了,“能给多少?” 岑风长老比出一个数:“每课时两个时辰,付您一千,不!两千灵石!” 仙君值得双倍价格。 好家伙,这么多? 两个时辰就能挣他现在全部身家的五六倍! 狗蛋当即拍板,“明日开课!” 又搂过谢朝雨,朝她豪气许诺:“谢九你等着,待我挣灵石养肥你!” 谢朝雨:“哦。” 看他高兴就不拆台了,她觉得不行,没得指望。以她现在的生活标准,狗蛋要养,起码要再奋斗几十年。 一旁围观许久的谢逢君放下了碗筷,眼看着妹夫找到了脱贫致富的好办法,他最近也囊中羞涩,心动了。 谢逢君擦干净手脸,整整衣袍,端稳了自己的戒尺,摆出一副读书人的儒雅样子。问岑风长老,“贵院需要儒修吗?” 岑风长老:“不知三公子说的是哪种儒修?” 谢逢君拍胸脯,朗声展示自己的教学水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经卷文章秘籍要义,但凡世上文字所学,无我不能无我不利!” 岑风长老惊叹,“三公子好学问!” “但我院弟子练剑,向来动手不动口,学了诗文也无用处” 谢逢君试图再争取:“怎么会没用处?那骂街呢,他们会吗?写话本呢?都是穷光棍,写情诗总用得上?” 第二十七章 辣鸡话本骗我血汗钱 给炼气、筑基弟子开班授课这种事情,叶无讳在北辰时,倒是做过很多次,但对叶狗蛋来说,这还是头一遭。 岑风长老一路热情地带他到了地方。 “昨夜我一回来便在院内告知了消息,今日仙君限名额授课,为了抢位置,弟子们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剑修之间的竞争,当然是靠实力说话,大家半夜不睡觉,挨个打一架,赢了的先报名。 叶狗蛋推开门,便对上了满室景仰的热切目光。 前排挤满了金丹弟子,往后依次按实力挤着筑基和炼气弟子,他甚至在后排角落,看见了几位平日里偶尔遇见过的剑修院教习,属于叶无讳的强大神识告诉他,这几个企图将自己藏在人群里的家伙,全都是元婴修士。 叶狗蛋瞥一眼岑风长老,不是限额? 就这水泄不通的样子,限的怕是最低名额? 岑风长老赔笑:“弟子们好学,多好的事” 说着,他便也乐呵呵挤到后排角落,和教习们站到一起。 叶狗蛋:“” 想涨价了,这根本不是两千灵石该干的活。 筑基小剑修给元婴金丹授课,这太不正经了,听着就没人会当真,但要问叶狗蛋慌不慌——他出门前,谢朝雨便问了。 狗蛋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没看过话本吗?” 谢朝雨挑眉。 狗蛋向她介绍自己最近新看的《废材剑修逆袭第一仙君》。 “他,只是无名剑修,受人欺辱,众叛亲离,但他并不就此放弃,蛰伏许久,忍辱负重,有朝一日他破茧成蝶,法宝,财富,名声,地位,女人统统不放过,他终将光芒万丈、惊艳所有人!” 狗蛋背完话本里的旁白,神气摊手:“我现在这样,只是小场面。” 谢朝雨面无表情。 毫不留恋推他出门:“去,去你的舞台,他们都等着被你惊艳。” 叶狗蛋将她拉进怀里:“作为逆袭的仙君,我不配得到一个离别的吻吗?”话本主角明明就有,亲一盏茶时间、叫人脸红心跳、超长超甜的那种! 谢朝雨踮脚,温柔地凑近他的脸颊。 狗蛋微笑闭眼,期待。 “啊” 谢朝雨一口咬在他耳垂上。 “找揍了你!” “” 想起来就是委屈,低落。 恶毒的凶婆娘,他今天一定要晚些回去,势必要叫她尝尝孤独寂寞的滋味,哼! 忍不住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耳垂,狗蛋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授课。 闹人精不在家,谢朝雨自在极了,一早上看账本算灵石速度极快,耳聪目明,感觉自己脑子都清静了几分。 原本好几个时辰的事,她今天一个时辰不到,就全部完成了。 谢朝雨躺在湖边花丛里,眯着眼享受侍女们摇扇子端茶送水的伺候,觉得自己好像个熊孩子不在家的家长,要好好消遣一下! 她吩咐小侍女,“去,喊个唱曲儿的来” 不多时,便有蓬莱的音修们过来。 谢朝雨喝着冰冰凉凉的醉花露,湖风吹动纱衣送来清凉,听面前丽人玉琵琶弹唱东海小调,好不惬意。 谢逢君今日也懒散得很,过来蹭吃蹭喝蹭美人看。 他瘫平了感慨,“这才是生活啊!” 谢朝雨嘿嘿笑:“我道侣不在家py。” 谢逢君:“噗什么?” “没什么,就是怀念单身时候的美妙。” “那你当初找什么道侣?” 谢朝雨摇头,“还不是年少轻狂不知事” 二人忙里偷闲也没多久,就有新的事情上门了。 昨日那位奉命去盯梢楼上月的黑甲卫头领来汇报。 “你是说,你们都没察觉他什么时候行动过,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回去了?” “是的,最开始去,人不在房中,属下查看了山庄所有巡视记录,没有任何楼上月的消息,夜里却突然有了响动,进门看了便发现人已经回来。” 谢朝雨托着腮,这就有意思了,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一个大活人能平白无故出现 “你把详细的时间,还有他当时的情况都说说。” “是,那是亥时三刻” 据黑甲卫的信息,楼上月亥时三刻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还弄出了响动,人似乎有些累,黑甲卫派女弟子端宵夜进去时,楼上月人已经躺在榻上了,看起来还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谢朝雨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朝谢逢君一笑,“三哥看出来了?” 谢逢君连日来忙着想法子挣灵石,太累,他脑子有点僵,一时还没进入状态,但被妹妹期待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不能表现得像个蠢货。 于是他睿智发言:“楼上月夜会情人去了?” 谢朝雨:“” 她从怀里摸出储物锦囊,掏灵石,“拿去,不用还,你别再去藏书楼熬夜打工了。” 熬傻了都。 虽然熬夜使谢逢君脑子变得迟钝,但谢朝雨的灵石又让他恢复了聪明劲儿。 二人跟着黑甲卫来到医修院。 谢逢君猜测她的想法,“你想从皎白和溪回身上找线索?” 谢朝雨点头,“现在差不多能确定,天一门女弟子入魔、李长老的死,都与楼上月有关,缺的是证据,更重要的是,得查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我落燕山庄做这些事情。” 谢逢君明白她的意思,“若只是简单的栽赃陷害又说不过去,两个外派修士在山庄出了事情,对我们影响并不大,他应当是另有所图” “对,从最近的情况看,皎白这个人身上的秘密看起来也太多了。” 昨日皎白和溪回便是被医修院带回来救治,因着谢朝雨的吩咐,接触二人的只有几位高阶医修,并未惊动太多人。 医修们向谢朝雨二人汇报情况。 “我等戌时便将伤口处理好,伤药也尽数喂下,照仙子吩咐,昨夜室内并未留人,只在门外安排了普通弟子守着” 医修们在亥时前后并未发现室内异常,子时还有小弟子进来为溪回腰上的大面积剑伤换药。 谢朝雨和谢逢君便去二人所在的病室。 溪回躺在床榻上,身上缠着白布,还在隐隐往外渗血,他面色惨白,人还昏睡着。 谢朝雨指着溪回问,“他一直没醒过?” 医修弟子答:“是的,他内脏破损严重,现下是用固元丹温养续命,要醒来至少还需两三天。” 谢朝雨又问:“皎白呢?” 弟子带着谢朝雨去旁边病室。 “怎么还裹在茧里?” 那人形茧被放置在药池里浸泡着,只有头部位置被固定在水面。 医修向她解释,“他的皮肉融化,和那些线混在了一起,外人无法分开,只能等他自己恢复意识了再将线去掉” 谢朝雨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吩咐他们继续在门外注意情况,室内不用留人盯着,便和谢逢君起身离开。 二人一路分析。 谢朝雨道:“昨夜叶狗蛋告诉我,皎白的那个茧能隔绝气息。” 谢逢君:“好像还能干扰神识?” “能,你记得那黄衫女修入魔时的情况吗?” “裁判也被干扰过。” 谢朝雨又提起方才,“你注意到没有,溪回的胸口?” 谢逢君观察没她那么细致,但也有点印象。 “有一些红点?” 谢朝雨看得很清楚,在白布交界的地方,有一些密集的红点,那些红点没有血迹,周围皮肤平整自然,而且不止胸口,溪回肩膀靠后的地方也有。 “这些都是寻常不会被别人看见的地方” 谢朝雨点点头,朝搭载云鹤的地方走去。 谢逢君跟着她,“现在去哪,找爹说说吗?” 谢朝雨跳上鹤背,“回岛上,有个事情需要证实一下。” 谢逢君肚子也饿了,打算再去妹妹那里蹭一顿。 他也溜溜达达走过来,要往鹤背上跳。 鹤看他来了,淬了一口。 “呸,狗男人!” 鹤振翅高飞,眨眼间便冲入云霄。 谢逢君留在原地跺脚,“啧,这些鸟心眼怎么这么小!” 还不拉他呢,这都几天了。 无奈,他掏出戒尺,找了个角落偷偷摸摸起飞,但愿路上遇不到巡逻队的人,不然他又要因为违反禁飞令被罚款。 日子可真难。 谢朝雨回到岛上,叶狗蛋已经回来了,谢棠梨早上和老道出门钓鱼,现在还看不见人,大约在外面玩得疯。 狗蛋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粉红袍子,衣领一如既往地不系带子,腹肌大咧咧露着,他软骨头一样瘫在冰凉的玉榻上。 口袋里装着新鲜出炉的两千灵石,富有使他膨胀。 他侧卧着眨眨眼睛,朝谢朝雨招手: “过来谢九,爷今日高兴,来,爷好好疼疼你!” 谢朝雨站在门口,顿住脚步,突然不想进去。 “来啊,别害羞。” 谢朝雨叹气,不情不愿走过去,自己买的道侣,又不能离。 狗蛋拽着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扯进怀里,邪魅一笑:“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谢朝雨敷衍点头,“满意满意,再满意不过了。”她语气都没个起伏,一股子无语的气息。 狗蛋不满意了,按下她的脑袋,在她唇上狠狠亲一口,“你又不爱我了!” 一会儿就去把那破话本子扔了,写的什么鬼东西,他照着话本上教的打扮,台词也一字不差,但谢九的反应还不如在看见他洗澡时来的热情。 谢逢君卖他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过“常青子师父出品,童叟无欺,展现你作为男人的魅力,让她欲罢不能!” 他身上凉快,谢朝雨趴着挺舒服,一点都没有他预期的意乱情迷不能自已,她甚至有点昏昏欲睡,都忘了自己赶回来是有正事的。 狗蛋揽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里恶狠狠咒骂。 辣鸡谢逢君,卖假货骗他五十灵石! 第二十八章 逗你呢嘻嘻嘻 谢朝雨原本是想眯一会儿就起来,但叶无讳体质特殊,体温比一般人低,身上的肌肉还很有韧性,她趴着很舒服,这眼睛一闭再一睁,快午时了都。 狗蛋的传音玉牌亮了,他正对着玉牌讲话。 谢朝雨将脸埋到他胸口蹭了蹭,懒洋洋打呵欠,“是谁啊” “三哥” “他又怎么了?” 这个时间,谢逢君就是用双脚走过来,也该到岛上了。 狗蛋朝她幸灾乐祸地笑:“他被黑甲卫拦住了。” “因为什么,跟云鹤打架还是调戏女弟子?” “违反禁飞令,他交不起罚款,又不愿意劳动抵债” 谢朝雨咂舌:“我早上不是才给他转了一万灵石?” 谢朝雨一咕噜爬起来,“走走,我们去看他热闹!” 狗蛋也是这么想的,他今天虽然有钱了,但这钱是要给谢九花的。三哥是谁,对不起,他不认识。 谢逢君是在御兽院附近被逮住的。 黑甲卫弟子向来严格遵照戒律院的规矩,不管是谁犯了错,一视同仁。 谢逢君被三位年轻弟子“护送”到御兽院。 小弟子朝他拱手,“三公子您快进去,五百灵石也不多,您只要在这里干满两个月,这罚金就能抵消” 谢逢君拽着他袖子不让走,“这事真不行,给灵兽铲两个月的那什么,出来我就真找不到道侣了,你看我今年都一百多岁了,咱将心比心一下” 嘴皮子快磨破了,小弟子还是拽回了自己的袖子,在管事那里领了大铲子和木桶塞他手里,铁面无私道:“您赶紧进去,再耽误,今天就只能算半天了。” 谢逢君没辙,“那这样行不,你帮我记个账,挂在谢九名下,月底她会统一结算?” “哎呀呀,这不是咱们才貌双全的三公子吗,这拿的什么,哦豁是粪桶!” “天呐,三公子来御兽院挑粪啦!” “快去告诉大伙,这可是新鲜事,没准能卖个好价钱” 呼啦啦,门口一大群鸟儿拍拍翅膀四散飞走。 最先看见他的几只云鹤还站在枝头,翅膀尖儿指着谢逢君嘎嘎怪笑。 谢逢君叹息一声,不再挣扎,将铲子放倒在地,坐上去低头整理他的小悲伤。 堂堂儒修,为何要让他吃这生活的苦! “想我好歹人中龙,今朝落魄挑粪桶。鸟雀宵小嘴真大,欺我潦倒理难容。日头正高肚里空,奈何还得做长工。人生多来不如意,十之八九是贫穷!” “好诗好诗!这七言,绝!” 谢朝雨看热闹看够了,从树后蹦出来,直拍手赞扬。 谢逢君正在悲春伤秋,嫌她烦,把她推一边去。 他瞪叶狗蛋,“说好了叫你一个人来赎我,谢九怎么也知道了?” 狗蛋面无表情,先装傻充楞,又为自己辩解:“其实现在附近几座山应该都知道了。” 谢逢君大惊,垂死地上惊坐起。 “怎么会这样?这才多久?” 狗蛋恶劣提醒他:“有几只鸟,用扩音符到处喊。” 谢朝雨清清嗓子,学给他看。 “震惊!昔日大才子竟给灵兽挑粪桶!这究竟是上陵花魁的魅力太大,还是小黄画册不够逼真亏了本?” 谢逢君发愁:“你说我到三百岁还能找到貌美道侣吗?” 谢朝雨拍他肩膀,安慰道:“自信点,你脸还是很好看的。” “可是我想靠人格魅力,我内在明明更美。” “你也不能太自信了啊,现在这情况呢,就是不能眼高手低,要是有个二婚富婆什么的,那你还是很有机会的!” 谢逢君丧气,又坐回铲子上,感受到了人生对他的冷酷。 “快进去,毛茸茸软绵绵的灵兽崽子都在等着你,多可爱呀” 谢逢君蹒跚前行,背影落寞坎坷宛如八百岁老叟上战场。 待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谢朝雨取出五百灵石交给门口的管事,朝管事眨眨眼睛:“先别告诉他,等晚上他出来了再说。” 一直到吃过午饭,谢朝雨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急着回岛上是要干什么。 她推推狗蛋,“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狗蛋听话,给她看。 他的手也长得极好看,骨骼线条纤长却有力,手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谢朝雨忍不住握着摸了好几下。 狗蛋咧嘴笑她,“你好粘人,撒娇精。” 牵着他的手不放,啧。 谢九这女人,真是磨人! 谢朝雨忍住掐他的冲动,把他手掌摊到亮处来。 “你这里果然也有。” “有什么?” “红点,我和三哥在溪回身上也发现了这种红点。” 手上伤口愈合很快,不流血以后,他就没怎么注意过了,要是谢朝雨不说,他自己估计都不会发现。 那红点针尖一样大小,颜色很艳丽。 谢朝雨指尖凝出一点灵力,戳戳红点,“什么感觉?” 狗蛋摇头,“不痛不痒。” 谢朝雨寻思,“昨天你说皎白的线连着你手心时,你感觉神识受控了?” “对,识海反应很大。” 谢朝雨又把早上的发现告诉他。 叶狗蛋听她说完,也明白了,“你觉得皎白和楼上月是同一个人?” 虽然还不知道楼上月这么做的目的,但目前的信息指向,确实是这样的。 “只要把谢棠梨带过去,悄悄闻一下味道就能验证了。” 谢朝雨又道:“昨晚亥时三刻,楼上月凭空出现在房里,而皎白身上的茧还在,他的气息被茧隔绝,如果他从茧里离开,医修院的弟子发现不了。” 叶狗蛋补充,“有一部分黑甲卫会在亥时三刻换防,但这是早年习惯,楼上月来山庄没多久,他却知道这一点,也很能说明问题。” 狗蛋又想到一点,既然皎白和楼上月是一个人,那他控制溪回、甚至他自己也在谢朝雨这里住了很多年这人一定是对谢朝雨图谋不轨! 狗蛋认真思考:“要不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谢朝雨瞥他,“你忘了自己是柔弱、可怜、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剑修了吗?” 这可都是他自己说的,筑基相杀杀金丹,人家手上还有灵器,谢朝雨决定学狗蛋以前那样,演他一下。 她突然眼泪就下来了,泪珠子从大眼睛里一颗一颗滚落,鼻尖也泛起微红,她拉着狗蛋胸前衣襟,哭得好伤心:“我不要你去送死,你死了我就是寡妇了,我该怎么办,我不要呜呜” 狗蛋:“谢九?你别哭,我” 他一边手足无措,心疼地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哄着,一边又隐隐觉得,这种说哭就哭的情况,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点似曾相识。 这时候狗蛋嘴又笨了,他一句句向谢九解释,“我有把握,我觉得杀他不难,我也不会受伤,你别担心” 大不了把陈长生喊着一起,有阵法加持,他自信能让那楼上月一击毙命。 谢朝雨脸埋在他怀里,勾起唇角偷笑。 又用伤心的语气抽噎道:“可是我害怕”。 狗蛋摩挲着她的后脑安抚着,要是实在害怕,“那,暂时算了,你别哭了,我不去了也行”那人一定觊觎谢九,先留他几天狗命! 谢朝雨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真的?” 狗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轻轻帮她擦去泪水,“嗯”。 谢朝雨突然笑起来,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骗你的嘻嘻嘻” 狗蛋:“谢九!” 这可恨的女人! 又欺负他,亏他还提心吊胆跟着她一起难过。 她是不是舍不得那皎白死了? 毕竟是个小白脸。 狗蛋噘嘴,更不高兴了。 谢朝雨双手吊着他的脖子,晃来晃去,“我肯定信你的实力啊” “但是他做这些事情一定有目的,咱们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她絮絮叨叨哄生气的狗蛋,“无论是让弟子入魔还是残杀同门,这都是大事,更别说他还能控制别人的神识,应该还有空间法器,这样的人要做什么坏事就一定会威胁更多人的安全,咱们要小心对付” 她绵软的身体蹭着叶狗蛋腰腹,狗蛋渐渐气血上涌,有点心浮气躁,恨恨将她抱紧,“你别乱动了!” 谢朝雨小腹贴着他,马上就感觉到了他的激动,不敢动了。 越来越明显,谢朝雨瞪着眼睛:“先说了啊,我这几天那什么,你懂的!” 浴血奋战想都不要想。 狗蛋冷哼,在她唇上用力碾磨着,谢朝雨很喜欢他这种又深又重的吻,每次亲起来都能感受到他火辣辣的热情,谢朝雨闭上眼回吻他。 半晌,叶狗蛋咬她一口,推开谢朝雨,“你故意的!” 狗蛋气急败坏往后院水池子走。 谢朝雨在他身后:“嘻嘻嘻”。 狗蛋泡在冷水里,听她笑得蔫巴儿坏。 “你今天怎么一直嘻?” 谢朝雨在外间舒服地靠在榻上,“被你那个什么第一仙君的话本子影响了。” 那书里有个魔族小少年,杀了人放了火就要眨着猫儿眼“嘻嘻嘻”,谢朝雨很喜欢这个人物,太魔性,被洗脑了。 自己嘻起来,还真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在狗蛋念清心咒洗冷水澡的时候,嘻嘻嘻。 谢朝雨又想起什么,“楼上月现在有人盯着,等医修院的吴长老回来了,咱们去找他看看,你那个红点我不放心”要是再被人干扰神识了怎么办。 他神识本来就还疯着呢。 第二十九章 这孩子与你佛没缘 谢朝雨将楼上月的事情汇报给谢庄主之后,谢庄主立即派出足足二十名元婴期修士,他们带领着上百名黑甲卫,组成了舰队,沿着落燕河出发,一路向东。 舰队打着收购天材地宝、补充山庄库存的旗号,在延河十三州境内排查魔气,天一门所在的白龙城便在其中。 落燕山庄每年都有大型舰队远航,附近各州早已经习惯,此举倒也不算突兀。 精英弟子外派,大比进度一下子加快了许多。 谢朝雨参与的擂台混战,便要在几日后正式开始。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既能增加观赏性,又能弥补种子选手缺席带来的不足” “时间紧张,万不能有疏漏” “庄主放心,虽是第一回打开,但毕竟是我院数年心血所在,早已试验多次” “那便照此方案执行。” 比赛当天早上,谢庄主将谢朝雨兄妹三人喊到主山,细细嘱咐道: “进去之后,任务虽然重要,但还是要以自身安全为重。” 三人点头,谢庄主又专门对谢大哥道: “春红,要保护好弟弟妹妹” 谢大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谢施主,请叫贫僧法殊禅师。” 谢庄主:“” 眼看着老父亲就要抬手殴打大哥,谢朝雨仗义救大哥狗命: “爹放心,我们已经给过灵石,大哥会照顾我们的。” 谢大哥保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收了保护费,自然要尽心尽力。 待他们走后,谢庄主抚须叹气。 最近几十年,夫人总说他老得快,谢庄主觉得,这都要怪家里熊孩子太多,给气的。 来到广场上,阵修院院首辛长老正在宣布规则。 “各位稍作准备,一个时辰后,须弥境便要开启。” 须弥境便是落燕山庄自行搭建的小世界,凝结了阵修院、锻造院、灵植、御兽等等各院心血,原本是想用做庄内弟子日常训练的场所,但此次恰好用得上,谢庄主与各院长老商议一番,便决定将擂台混战放到须弥境中。 擂台混战叶狗蛋并未报名,他带着谢棠梨在食堂五楼占了好位子,已经点了谢朝雨想吃的菜色,就等着他们几人过来。 这家的菜色很丰富,尤其是品类繁多的糕点,谢朝雨吃饱喝足后,又起身去买了不少。 谢逢君有点撑,瘫在椅子上揉肚子,一点仙家公子的形象都没有,他很诧异地问谢朝雨:“你还没吃饱?” 谢朝雨将糕点连带着碗碟一起收进储物袋里,“辛长老不是说了吗,要在里面待好几天呢。” 所以为什么,诺大个食堂,就她一个人想到要准备食物? 谢逢君倒是理解,摆手道,“只能带一个储物法器,别人都担心进去不够用。” 像他自己,就准备了一瓶辟谷丹。 谢朝雨又去买了不少肉食菜肴,足足占了储物袋一半的空间,她才停手。 她觉得,要先吃好了,才有劲头好好干架。 前几天黑甲卫来报,不知何时,那楼上月竟也出现在擂台混战的名单里,叶狗蛋心里很担心谢朝雨,用膳时话比平时还少。 谢逢君拍他肩膀,让他放宽心,“还不知道他是冲着什么来的呢,也不一定是谢九,再说了还有我和大哥在。” 谢大哥附和:“阿弥陀佛。” 叶狗蛋还是皱着眉头,他清楚谢九的实力,真和楼上月对上,她必定不会输。但就怕楼上月还藏着掖着什么,他那丝线和傀儡娃娃都很诡异 狗蛋拉住谢朝雨,将人带到隐蔽一些的地方。 谢朝雨有心让他放松些,便伸手抚平他眉间皱褶,笑嘻嘻道:“干什么干什么,这么黏糊的吗,是不是又想要个离别吻?” 狗蛋面色更冷,捂她嘴巴:“别说离别,不吉利。” 谢朝雨抱住他的胳膊,将脑袋轻轻靠在他瘦削但韧性十足的肩头,“别瞎担心,你在家里好好带孩子,最多五天,我一定回来。” 狗蛋揽着她,不语。 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记忆最开始的地方,就是和谢朝雨新婚第二天的早晨。 他还记得,自己睁开双眼,看见的便是这女人。她容色灼灼,整个人窝在他怀里,阖起的双眼,眼尾泛着绮丽的红,他抱着她,像抱着馨香馥郁又勾人心魄的妖精,怦然心动,六神无主 “我们还没分开过” 他的紧张和担忧太过赤城,狭长深沉的双眼里,不见了平日的凶狠放肆,望着自己,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热切。 谢朝雨勾住他的脖颈,按下他的脑袋,与自己四目相接。 双唇抵在一起,谢朝雨勾起嘴角浅笑,“我向你保证,我会好端端地回来,只要几天,很快就能见面,不要怕,你乖一点” “干嘛不让我亲?” “先欠着,你回来想怎么都行。” “呸,你是嫌我嘴里有糕点味!” 两人磨蹭许久,谢大哥和谢逢君还在等他们。 一群万佛寺的小秃驴们将谢棠梨围在中间,他们身上的气息纯净祥和,谢棠梨很喜欢。 谢逢君喊住秃驴们,“喂喂喂,别瞎忽悠孩子,他跟你们佛真没缘的啊!” 谢大哥慈眉善目,沐浴在朝阳中,周身仿佛笼罩着金色的佛光,他怼弟弟:“谢三施主,莫要干涉孩子的天性。” 好在谢朝雨和叶狗蛋回来了。 谢逢君松了一口气,佛修全是大忽悠子,都在给谢棠梨讲万佛寺的皈依流程了。 谢朝雨听三哥说完,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将来谢棠梨顶着锃光瓦亮的光脑袋,出门就对别人说“贫僧法号日天” 噫,光是想象就令人窒息。 她赶紧将孩子从和尚堆里扒拉出来,塞狗蛋怀里藏好。 狗蛋单手抱崽,又从背后拖出他的大剑,朝谢朝雨递过去: “大儿子给你” 谢朝雨没有本命法器,两人神魂相连,他的剑,想来谢朝雨也能用。 谢朝雨伸手接过—— “啊!” 根本没接过来,压根儿拿不动! 狗蛋眼疾手快,迅速收回剑,好险没把谢朝雨的脚砸个粉碎性骨折。 这就有点尴尬了。 大家都惊住,“你这剑是有多重?” 狗蛋单手向下,剑静静悬空,一点都看不出来那种撒手就要砸穿地板的暴躁模样,他向众人挑眉,没重量啊。 谢逢君安慰妹妹:“没事的,他那剑太丑了,女孩子用着多不秀气。” 佛修谢大哥天生没有点亮哄妹妹的技能,一张嘴就不讨喜:“缘分还没到。” 他说完,立即就被妹夫瞪了一眼。 谢朝雨自己没当回事,叶无讳神识受损,再加上他的本命剑本就与一般法器不一样,她要是能用才古怪呢。 估计那剑也就叶无讳本人能拿的动了。 谢朝雨朝叶狗蛋摆摆手,又揉了一把谢棠梨的小脑袋,招呼大家道:“走啦,要准备进须弥境了。” 第三十章 小娘子唱个曲儿 巳时刚到,参赛者尽数来齐。 广场上排着长长的队伍,所有人都将自己的身份木牌拿在手中,等待后勤弟子检查核对。 谢朝雨站在两位哥哥身后,附近则是一大群万佛寺的小和尚。 感受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谢朝雨心中大叹失策。 兄妹三人正在传音交流。 谢逢君一边朝身侧队伍里看过来的年轻女修暧昧地眨眼睛,一边问谢朝雨:“你为何缩头缩脑,内急了?” 谢朝雨给了三哥后背一拳头,“你太显眼了!” 谢逢君一身白底金线云纹法衣,气质翩翩,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手里摇着一把雪白的羽毛扇,面带笑容,周围哪里有漂亮女修,他就故意看向哪里,就差走过去对着人家念几句诗勾搭一下了。 女修的视线缠绵娇羞,男修则是隐隐皱眉,暗含敌意。 谢朝雨觉得自己今天这身低调的黑衣服算是白穿了。 “你那扇子是孔雀翎做的?” 整个人开屏了都! 谢逢君已经很久没享受到这种被漂亮姑娘明里暗里注视的目光,他理了理衣襟,抚顺了被风吹乱的发梢。 啊,这久违的男人自信。 他非常自豪道:“向女修展示魅力,这就是我——一位美男子,存在的意义。” 谢朝雨:“一时竟不知你是伟大还是下流。” 谢大哥:“阿弥陀佛,谢三施主要清心寡欲。” 谢大哥怕热,他嘴里一直在念清心咒,企图心静自然凉。 小和尚们有样学样,跟着师兄一起念叨。 被十几个念经的和尚包围是什么感觉? 谢朝雨心好累。 阳光晒在他们的光脑袋上,眼睛所见,到处都在反光,闭目不看,听觉又变得异常灵敏,梵文经句无孔不入 谢朝雨:“说真的,你们就不能像大家一样安静、端正且普通地站着等?” 谢逢君:“这里女修多,指不定就有哪个是你三嫂” 谢大哥:“谢九施主,可要听听清心咒平心静气?” “” 沧桑。 等待让我焦躁,奇葩使我痛苦。 万幸,巳时三刻,检查结束,辛长老一声令下,广场中央突然出现了一道泛着白光的门扉。 “限一刻钟内,所有人进入须弥境!” 霎时,人声鼎沸,热闹起来。 谢朝雨举手高呼一声“好耶!”,便轻身提气,当先跃入了那道门。 门后的世界和谢朝雨想象中的略有出入。 她也去过不少秘境、小世界,但从未见过眼前的景象。 睁眼后,首先见到的便是漫无边际的光点,大大小小或聚或散或游移,每一点都在闪耀,每一处都带着微光,这些光点的背景,是一片刻时间,所有人入场” 总算到了! 谢朝雨忍不住举手高呼一声:“好耶!” 在周围人投来怪异视线之前,她轻身提气,当先跃进了那道门。 深沉宁静的蓝。 站在这里,就像置身于茫茫星汉云野。 “啊” 谢朝雨抬起衣袖遮住眼睛。 真美啊,但眼睛反射性地觉得好辣。 她仿佛站在成千上万个和尚中间,哪里都在反光,哪里似乎又都在“般若阿尼拉” “出去之后,一定要给万佛寺捐一批僧帽” 看起来越是安静祥和的地方,越有可能隐藏着许多危险。 谢朝雨放出神识—— 奇怪。 这里竟然没有丝毫的生命迹象,她沉下心,将神识越铺越广,终于在力所能及的边缘,感受到了灵力波动。 就是那里了。 那个地方距离她现在的所在地很远,才刚进来小世界,还不清楚后面会遇到什么情况,谢朝雨决定省着灵力,不用飞行法器,自己走过去。 脚下的路很奇怪,每踩一脚,那些宝石一样璀璨的光点就要四散碎开,漂亮极了。 走了一个时辰,周围的环境没有丝毫变化,要不是先前那道灵力波动确实越来越近,谢朝雨都要怀疑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会产生幻觉,长途跋涉的时候做什么既能分散注意力又不耽误赶路呢? 想了想,谢朝雨开始掏自己的储物袋。 找到了一个好宝贝! 下一刻,一道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清亮童声响起: “欧!嗷!北鼻!莱特米、法克、尤” 谢朝雨手心捧着一只巴掌大的小花盆,盆里长着一颗翠绿的小树,谢朝雨指尖注入一点点灵力,小树伸展枝条,肉眼可见地摇晃起来,接着开始变形。 一阵轻微的“哔啵”声过后,盆里出现了一个四肢纤细的小树人。 小树人歪着脑袋,给自己手里吐了点口水,“嚯哈!”几声,便将自己从盆里拔了出来。 它昂着头看向谢朝雨,“好久不见呀,蟹爪鱼,今天想来点什么呢?” 谢朝雨拿指尖戳戳它绿绿的脑袋,“唱个歌听听” 小树人摩拳擦掌,“好的嘞~” 它沿着谢朝雨的手腕胳膊一路往上爬,在谢朝雨肩头坐好,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开始唱起了很久以前,谢朝雨教给它的小黄歌。 短短几句歌词,谢朝雨就听到了好几个法克、谢特。 它细细嫩嫩的童声响在谢朝雨耳边,唱得好听是好听,就是这个内容,有点祖安,还有点脏脏的。 谢朝雨:“换一个,来个蓬莱那边的” 这小树人是她十几岁时,四哥给她带回来的礼物,很神奇,种到盆里就能长得很好,给一点灵力就能变成树人,还开了灵智,四哥说可以教它唱歌说话。 后来谢朝雨外出游历,就带着它瞎跑,小树人学了不少。蓬莱那里有很多优秀的音修,谢朝雨想听点东海民歌之类的。 奈何小树人跟她没在一个步调上。 它眨眨眼睛,蓬莱? 啊,合欢宗嘛。 小树人库存可丰富了,于是谢朝雨就又听到: “小娘子呀她面皮儿薄,站在楼上对郎娇娇笑,纱衣透亮,裙子衩儿高,白头山上红果果,芬芳谷里滑溜溜,阿郎哟,他脾气躁,动了手来又动口,咦咦咦咦脸上烧,待阿郎他磨了大刀,小径朝露直取幽冥道” 唱完一段,小树人细细的枝条戳谢朝雨脖颈,托着腮邀功:“好听吗蟹爪鱼?” 谢朝雨绷着脸,客观评价:“这是一首只能一个人听的歌。” 得半夜躲在被子里,自己悄悄听的那种。 小树人摇头晃脑,才不信呢,“唱这个的女修不是站在街上吗?” “你又不是女修,你要跟她不一样” 这么走了快两天,谢朝雨终于找到了有灵力波动的地方。 小树人“哦豁!”一声,指着前面要她看。 那是一块黑蓝色的碑,不知用了什么材质,那碑也散发着微微的光亮,触之坚硬,观其内里,却像是有东西在流动。 阴冷潮湿的触感从手掌传入识海,无言的悲伤弥漫开来,谢朝雨禁不住浑身一颤,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手。 谢朝雨细细辨认,但见那碑上写着黑红色古体大字:星墟。 谢朝雨挠头,星星的归宿? 第三十一章 我爹死了都! 长久处于一成不变的环境中,突然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人难免要被吸引几分注意力。 谢朝雨忍不住盯着那“星墟”二字看了又看。 古体字相较于现今修真界通用的文字,笔画更加繁复,与其说是文字,其实更接近绘画。 她在师门藏典中曾见过关于这种写法的记录,若要追溯,起码是在一万年前。 谢朝雨摩挲着下巴,兀自沉思:“一万年前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须弥境?” 无人应答她,肩上的小树人灵力已经用光了,此时趴在谢朝雨肩头,细细的枝条勾住她的衣领,睡的正香。 谢朝雨对小世界的搭建方法略知一二,即便是修仙世界,也要讲究基本法则。 小世界,说白了,就是数不清的符阵和现实材料相互组合运转的结果,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一粒尘埃,都要遵循内在的运行逻辑。 如果眼前这个叫“星墟”的地方确实属于一万年前,不是她妄自菲薄,谢朝雨觉得落燕山庄造不出来。 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谢朝雨一直盯着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没注意到,不知何时起,碑里流动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起初只是一团混沌,漫无边际和方向,四处游荡着,现下却已经有了清晰的脉络。 耳边似乎有水声,起初是一条安静的河,在夜幕下的平原上静静流淌,不疾不徐地; 接着,那河有了落差,水流中携带着砂砾,卵石在水中相互击打,又被水流包容 最后,那河来到了山间,穿过烟雾缭绕的深谷,气势越来越强,断崖成瀑,轰鸣震震。 河的面貌蓦然进入眼底,那水竟是一种浓重的红色,红到发黑,仔细辨认,其中还有数不清的细小光点在闪烁着—— “呃!” 谢朝雨闷哼出声,终于回神的瞬间,她看见,有不可名状的力量托起了她的手,按在碑上,她试图挣扎,却感觉整只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不再受自己控制。 像一滴墨汁砸进水里那样,有什么东西轻而易举地穿过指尖皮肉的障碍,进入谢朝雨体内,迅速攻城略地,转瞬,便占据了大片江山! “啊” 谢朝雨忍着全身剧痛,咬紧牙关,浑身肌肉都在大力地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嘴里的血腥味,强迫自己调动所有力气去和那东西对抗。 她有强烈的预感,如果自己争不过那东西,将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她眼前闪过荒芜的城池、腐烂的白骨尸堆、山川之间燥热的大火 谢朝雨全身的血肉都在叫嚣,灵力也不受控制地四处暴动,她的体内,此时乱成了铁水烧沸的大熔炉。 丹田、识海、肉体,无一不痛。 意识昏沉,有缥缈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给我,不要反抗了,给我” “一切都交给我,你不会再痛,你会重获新生” “对,不要再动用灵力,顺着我,沉沦” “啊!!!” 不能受到蛊惑,不能失去自我,谢朝雨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着。 身体仿佛被割裂,她疼得在地上翻滚,汗水早已打湿了衣衫。 那道蛊惑的声音越来越强,谢朝雨的神识渐渐模糊。 终于,她感觉不到自己了。 “嗤。” 那声音笑了,嘲讽,邪肆,狠厉。 谢朝雨用尽最后的力气,灵力凝成尖刺,猛然扎向自己胸口。 还是太弱小了。 在这样绝对压制的力量面前,她没有任何办法,既然这样,她宁愿同归于尽。 就在闭上双眼的前一秒,她突然看见了汹涌的冰雪,一寸千里,神思斗转间,冰封了一切,包括她的痛觉和感知。 扎进胸口的尖刺“轰”地散了,殷红的血很快就染透了胸前衣衫。 在谢朝雨的识海里,道侣契约光芒大作,原本遮天蔽日的黑红色雾气被契印上霜白的光芒碾压着,渐渐凝实,契印上射出无数森白的长链,链条有如实质,从四面八方将那雾催赶着困住,黑红色的雾更加粘稠,最后凝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被长链钉在谢朝雨的识海深处,虚空里风雪肆虐,寒冰成刺无处不在,脚下又是一望无际的烈火熔岩,一边是刺骨的寒,一边是灼心的热。 人影竟也不挣扎,任由冰霜长链困锁着自己。 纵然是千刀万剐般的痛楚,那道声音依旧邪肆。 他眉眼低垂,轻声呢喃着:“道侣么,竟辱我至此” 他被镇压在那一方小小石碑里,经年度日,混沌不知春秋。 多少年了呢,谁还记得,他等啊等啊,等得没了记忆,忘了自我。 就在两日前,就在这种被时间遗忘的地方,他竟感受到了活物的气息。 他马上明白,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不论那活物是什么,哪怕是草木虫豸,他也一定要占为己有! 他伪装出灵力波动,吸引着那东西向他走来。 就要成功了,就要离开这枯寂的坟冢了,他激动着,耐心等待着,暗暗积蓄力量,一定要一举成功! 好运从来不眷顾他。 没成想,他败给了道侣契。 他在谢朝雨的识海里放声大笑,笑得胸口剧痛。 “该死的!” 他夺舍夺了一半,已经与谢朝雨感觉相通,谢朝雨晕过去了倒是好,现在痛的却是他。 “倒也有几分骨气” 谢朝雨还倒在地上,她殷红的唇角,一侧微微上扬,勾起了浅浅的弧度,识海里的人影却毫无所觉。 谢朝雨胸前的伤口落了一层薄薄的银霜,血慢慢凝住。 她的识海里只有大火和冰雪,看了一会儿,那人影便不再感兴趣,他开始感知谢朝雨的身体。 黑红的雾气沿着谢朝雨周身游走。 悄无声息的,谢朝雨身上汗水血水混杂的衣服骤然化为齑粉。 他仔细观察这具倒在地上的身体,双腿细长,皮肤细嫩光滑,前后饱满丰盈,腰却极细软,整个人纤浓有度,凤眼,长眉,朱红的唇,颜色分明。 他得出结论:四肢健全,除了胸口她自己捅的窟窿以外,无病无痛,是个好容器。 “体质还有古怪?” 他发现,就在他看完全身的这一小会儿,谢朝雨的伤口竟已经凭白缩小了一圈。 他对这具身体更满意了。 在须弥境之外,落燕湖畔,繁花芨芨的沙洲小岛上,叶狗蛋原是趁着谢朝雨不在家,将她宝贝的竹林、小池塘、桃林全都折腾了个遍,竹叶被山河剑法斩落一地,桃林花雨三日还未落尽,池中锦鲤被钓起来又放回去了好几个轮回 连着谢棠梨都满院子撒欢,闹成了野孩子。 这天,叶狗蛋躺在谢朝雨的摇椅上,抖着腿一边啃果子一边指挥谢棠梨练剑。 “小废物,胳膊抬高些,饭都吃哪去了?” 谢棠梨胳膊打颤,他爹凶神恶煞,时不时还要口吐芬芳。 突然,他凶恶的爹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倒地,昏迷过去,怎么摇都摇不醒。 谢棠梨大叫一声,哭嚎着跑向隔壁: “舅!四舅!你快来!!” 谢四哥昨日才回来,他多年在外,一朝回家,听说自己可爱的小妹不仅嫁了人,连孩子都能下河摸鱼了,便要来看看。 外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谢四哥被他扑进怀里,安抚孩子,问道: “慢点说,不着急,你爹怎么了?” 小孩子嘛,说风就是雨,多半没啥大事,生性温吞的谢老四抱着孩子,想着要不先带他去洗个脸? 谢棠梨嫌他慢吞吞的脚步让人急得慌,跳下来拽着他往前跑。 “我爹死了!!!” 第三十二章 人人授受不亲 四哥名唤谢息涯,人如其名,做事情能慢到天涯海角。 谢棠梨明明是拽着四舅跑的,到了地方,爹还倒在地上。 “四舅?” 回头一看,拽着的人却不见了。 大人靠不住。 谢棠梨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撸起袖子,拖着老爹的胳膊,要努力把他放平。 幸好阿娘进须弥境之前,又给他传了一回灵力。 谢棠梨浑身都在用力,小胳膊上都绷出了细细的青筋,总算把他爹从地上挪到了廊下。 “哎?你这孩子急什么,来,让我看看你爹” 谢息涯慢腾腾走到叶狗蛋面前,先探指试了试呼吸,又摸了脉搏,听了心跳,还撑开眼皮子看了看。 谢棠梨着急,红着眼眶,扒拉他胳膊:“舅,怎么样!” “还能救得活吗?” “要不要先把元神收起来?” “舅!你说话啊!” 谢息涯查完情况,站起身来,走进屋里,先去端水给自己洗了洗手,仔细擦干净后,又从怀里找出帕子,将自己眼睛蒙上。 谢棠梨坐在木地板上,握着他爹的手,手太冰凉了,谢棠梨用自己的手心给他捂着,想要暖一暖。 可惜他自己本就是个器灵,也是没有体温的,四只握在一起的手一个赛一个冰凉。 看谢息涯还在瞎捣鼓,谢棠梨又是想哭又是难过,还要在心里想自己该怎么办。 足足过去一刻钟,谢息涯折腾好了,走出来。 谢棠梨可怜兮兮地看着爹,泪泡眼眨巴眨巴,哭得好不伤心。 谢息涯奇怪,把他抱起来放到一边,“怎么还哭呢?” “呜舅!!你怎么这么慢呜呜我爹都冷透了呜呜呜” 谢息涯安慰孩子语速也是极慢,“他的灵力本来就是冰凉的啊。” 谢息涯觉得要给孩子讲道理,才能让他冷静。 “我检查过了,心跳确实已经没了,” 谢棠梨:“呜哇!!!” 他虽然不是人,但他知道人冷透了,心跳不动了,这就是死了。 谢息涯又说:“你看你爹没有呼吸,瞳孔也没动静儿,我还把了脉” 孩子从他怀里挣开,扑到他爹身上嚎哭。 谢息涯慢吞吞说下半句话:“脉还能动,就是跳的慢。” “我有办法,有的救。” 谢棠梨小脑袋都要炸了。 “那你快救啊!”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你还什么都没干! 谢息涯在给自己挽袖子,一层层仔细地挽,弄完了摸摸,觉得右边比左边高了半寸,不对称,他又拆开来重新再弄一遍。 谢棠梨:“” 孩子心智还不太成熟,却已经懂了大人有时候急得想杀人又不能动手的痛苦。 谢息涯解开叶狗蛋的衣袍,将双手平放在叶狗蛋上空,淡绿色的光芒自他手心晕开,缓慢地将叶狗蛋整个人笼罩起来。 他动作虽然慢到令人发指,但效果倒是立竿见影。 “行了,放这里晒晒,一会儿就能醒。” 叶狗蛋脸上的寒霜褪去,谢棠梨趴在他胸口,听见了由迟钝到平缓的心跳声,爹又活了。 “呼——” 谢棠梨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谢息涯回屋找了条毯子,给叶狗蛋盖上,这才解开眼睛上的束缚。 谢棠梨问他:“舅,你为什么都不着急?” 谢息涯摆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真要有大问题,急了也没用。” “那你为什么要蒙眼睛?” 他古里古怪的舅说:“男男授受不亲,狗蛋是我妹夫,我脱他衣服要避嫌。” 谢棠梨:“你开心就好。” 他脑子发育慢,但又不傻。 男女才需要在意这个,比如他自己,就从不愿意让阿娘给洗澡。 “舅,你是话本上那种,将来要找男道侣的人吗?” 谢息涯摇头,“我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 他自我总结:“我就是不喜欢人。” 谢棠梨:“那你抱着我会不会不舒服?” “这倒不会,你又不是人。” 谢棠梨:“舅,那你怎么办啊,你肯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小小年纪,刚刚担心自己幼年丧父,还没缓过来,又开始操心舅舅会注孤生。 谢棠梨好忙。 星墟,还在碑前,伴随着胸口细微的疼痛,谢朝雨捂着眼睛,茫然醒来。 到处都在闪,没风没活物 对的,她自言自语,“还是在这儿” “不然呢,你还指望一觉去往极乐?”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是嘲讽道。 谢朝雨:“” 啊,忘了自己被夺舍了,现在识海里还住着个大危险。 但是这样一个人割裂成两个人的感觉太诡异,谢朝雨反射性想吐。 她自问:“你没有自己的声音吗?或者你可不可以不说话?” 她的声音又答:“你活腻了吗,你在教我做事?” 谢朝雨:“虽然我反抗不了,但还是希望你能从我的识海里出来。” 她的声音嗤笑起来,发出“桀桀桀”的声音。 “臭女人,不要以为我杀不了你!” 谢朝雨内视,识海里那道人影正在大力挣扎,锁链被他挣得剧烈抖动,发现谢朝雨的窥视,那人影四肢乱动,像是在威胁她。 谢朝雨看了一会儿,尽量平复心情,她平静道:“你杀不了我了。” 她自己胸前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那人影胸口位置却有一道火灵力造成的伤口。 也就是说,她若是受伤,身体可以自愈,但这个住在自己识海里的家伙却也会跟着受伤,还没办法愈合。 谢朝雨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发现真叫人愉悦。 谢朝雨又道:“你夺舍是想要离开这里?”就像人影可以知道她的想法一样,她也能感受到一点对方的想法。 人影态度很恶劣,“不然呢,还能是看上你干瘪的身子了?” 谢朝雨心知力量悬殊,便好脾气地讲道理:“那你可以出来吗,我会想办法帮你离开” 她又自觉补充,“我们可以签个平等契约。” 人影又在嘲讽她:“呵” 契约? 用得着她说? 当他没试过吗!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他已经试了很多次,无论是元神都要遵从于他的魂契,还是暂时的约束契,他一个都没能成功! “不能有契约的话,”谢朝雨顿了顿,她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笃定道:“你出不来了。” 她哈哈笑起来,这就很喜剧了,“所以你是夺舍不成,还被困在我的识海里了。” 这算什么,从碑里再到她身体里,换了个监禁地点? 人影被她的奚落态度激怒,在她识海里大力挣扎起来,那些森白的锁链铿锵作响,黑红的雾从锁链缝隙里延伸出来,成触手状,密密麻麻地刺向脚下的火海。 谢朝雨眉心剧痛。 人影也不好受。 谢朝雨听到她自己虚弱但又邪肆地说:“两败俱伤总是有办法的。” 互相伤害,脑阔要炸,痛到颤抖,于是双方暂时和解。 人影不再在她识海里兴风作浪,谢朝雨身上又被冷汗浸湿,她强自压下心神,解下储物袋,取出几盘冒着热气的精美菜肴来。 识海里,沙哑的男声咒骂道:“蠢货,口腹之欲只会耽误修行!” 既然现在只能一体,人影便看不上谢朝雨这么点拿不出手的修为。 谢朝雨不为所动,用灵液冲洗餐具后,夹起一块鲜嫩的灵牛肉往嘴里塞。 “蠢女人,快吐掉!” 那肉灵力杂驳,怎可入口! 谢朝雨不为所动,眯着眼睛嚼起来。 人影气得在她识海里大叫。 他沙哑的嗓音像是淬了血,谢朝雨猜他可能还有很重的伤。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那就更要多吃点。 谢朝雨又夹了一块椒麻鸭,赶在被人破口大骂之前,抢先道:“你就说香不香?” 人影与她五感相通。 数万年不曾感受到的美好滋味在舌尖炸开。 他不说话了。 第三十三章 修真版摇滚 “你确定还要?” 谢朝雨瘫在地上,一手捧着自己明显鼓起来的肚子轻轻揉着,一手还捏着鸡翅膀,有气无力地询问。 她面前已经摆着高高一大摞空盘子。 “废话,再来一碗蓼叶熏肉,鱼也要!” 谢朝雨:嗝。 太撑了,这一顿都能赶得上她三天的量了,她现在都不敢侧一下身,生怕肚子负重不均匀,会吐。 “好,这真的是最后一碗,你再吃我就捅自己。” 谢朝雨拿着切肉的刀,在自己身上比划。 刀上粘着焦糖色的酱料,还有不少肉汁。 识海里的人:“呕!”,把猪肉汁捅进自己身体里,这让高傲的他不能接受。 跟猪肉合为一体,太恶心了,有被威胁到。 谢朝雨将用过的餐具用清水冲洗干净后,扶着碑,艰难地站了起来。 谢朝雨叹息:“我低着头,甚至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脚尖。” 识海里传来恶劣的回应:“嗤,你以为自己很瘦?” 谢朝雨:“这样看着好像要临盆了,你是男人,怀孕的感觉爽不爽?” “肥女人!” “孕夫,需要我教你怎么接生吗” 言语争斗,再次两败俱伤。 谢朝雨转移话题,“说点正事。” “哼!” “我们该怎么出去?” 先不说比赛了,这里什么都没有,谢朝雨带的食物和水只有一个月的量,但照着现在这样一顿吃几天的分量来看,修士虽然不会饿死,但谢朝雨觉得自己会发疯。 这人敢夺舍,就说明他知道出去的办法。 那人影也不拿乔,二人目的一致。 “把碑毁了。” 毁了? 谢朝雨抚摸着碑面。 “怎么毁?” 她用灵力试过,再庞大的灵力打过去都是石沉大海,激不起一丝水花,碑纹丝不动。 “不够,再加!” 谢朝雨没有本命法器,为了保命,一直都很注意积攒灵力,对比一般的元婴修士,她的灵力绝对算是佼佼者,然而现下,她已经把自己最厉害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整个空间内,浩瀚的火灵力自谢朝雨双掌间喷薄而出,大片星光烧毁殆尽,瞬间,无数星光粉尘扬起,在火光照耀下,散发着梦幻又危险的光芒。 碑上落了灰,一擦就掉。 谢朝雨忍不住喘气。 偏偏还要被嘲讽:“就这?你真的是元婴修士?” “你那火连烤肉都烫不熟?” “还有那什么大招,现在放个火星子就算大招了?” 哔哔赖赖,惹人心烦。 谢朝雨冷不防朝自己肚子来了一拳,“你行你上?” 她把从陈长生那里要来的聚灵符全部拿出来,好几十张中阶符篆围成一圈,谢朝雨用灵力点亮符纹,借着这股力量再次出招。 “天火凤凰炎!” 这次的火焰明显不同,巨大的火球在谢朝雨面前凝出,火球离掌的瞬间,谢朝雨疾速后退,深红的火球猛然炸裂,璀璨的金芒点缀其间,金红色光球尽数轰在碑上。 烈火一时难以熄灭,不时有爆裂的声响传来,谢朝雨站在不远处等火势变小。 “这次可以了吗?” 识海里的人没有回答。 谢朝雨以为他没听见,再问了一次:“碑应该能破了?” 方才那一击,毫不夸张地说,能把落燕山庄整个主山夷为平地。 还是没人回答,谢朝雨索性不问了,等火烧完了自己去看。 半晌,识海里的人影突然出声,“你用的是凤凰炎?” 不知为何,谢朝雨总觉得他的声音冷淡了许多。 “是的。” 她的火灵根和一般人不同,这也是她为何不在自家修行,而是自小拜师的原因。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那人影沉声道:“决不能泄露!”起码在他二人捆在一起的时间里,凤凰炎一旦为外人所知,将引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谢朝雨“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此事关乎性命!” 谢朝雨告诉他,“前辈你上万年没出来过,可能不知道,现在的修真界,但凡是用火的修士,都说自己用的是凤凰火” 龙啊,凤啊,这些都是传说中的存在,大家都喜欢用和传说相关的东西来标榜自己。 “我要是摆个台子斗法,上来十个火灵根修士,怕是有九个都能喊几句凤凰。” 还有一个大约会另辟蹊径,说自己用的是涅盘火。 识海里又是一阵沉默。 “小心为上,在连累我之前,我会杀了你。” 谢朝雨没理他,她已经知道,除了痛一下,他们现在谁也奈何不了谁。 凤凰炎的威力确实非同凡响。 起码那碑上被烧出了一道黑痕。 谢朝雨摩挲着烧焦的痕迹,无言以对。 她也想嘲讽自己一下了:就这? 识海里的人影开始回忆关于这块碑的信息。 “这块碑的材料源自天外,其中蕴含着丰富的星辰之力,它能压制世间一切灵力并转为己用,十三位锻造师历经百年,打磨了它” “等等!” 谢朝雨抓住了关键字,“怎么打磨?” “用工具打磨,有什么问题?” 谢朝雨拍手,能打磨,这就有办法了。 “所以归根结底,这玩意儿是块石头?” “这么说也没错” 谢朝雨明白了,照她的理解,这是一块陨石,虽然很强,但石头嘛,再硬都能敲打。 谢朝雨从怀里取出了一把锤子。 人影不解:“你要做什么?” 谢朝雨朝石碑走去,向他解释道:“打败魔法的不一定是魔法,还可以是物理。” 人影没懂,看她信心满满,决定静观其变。 石碑还有点烫手,谢朝雨倒是不怕这个,她仔细收敛了灵力,确保没有一丝外泄,而后拿起她用来剥青玉蟹的小锤子,开始敲打。 “叮叮、叮叮叮” 随着她一下一下的打击,石碑上细碎的石屑掉落下来。 识海里再次沉默,这次更长久。 人影有一些恍惚,所以镇压了自己上万年的东西,原来不需要用灵力就可以破坏 谢朝雨掏出自己的计时器放在一旁,锤子太小,敲石头又是个慢活,她每敲两个时辰,就停下来歇一会儿,喝点灵茶或是啃个水灵灵的果子。 后来还把小树人拿出来,给它灵力,让它来点助兴节目。 谢朝雨上辈子是个爱好摇滚的文静姑娘,她有钱任性,找炼器修士花大力气,给小树人做过一整套重金属。 于是,这片寂静的星空开始沸腾了。 架子鼓,贝斯,吉他,给点灵力就能用。 小树人站在乐器中间,从它的身体里伸出好几根长长的枝条,伴随着一阵低沉磁性的贝斯声,它开始唱了起来。 星屑落在鼓面上,随着震动起舞。 就着动感的节奏,谢朝雨敲石头越来越起劲儿。 她识海里的人影停止挣扎,任由锁链静静地吊着自己。 重金属摇滚,说实话挺吵的。 但他却感觉到了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安静。 就好像,这片星空活了,他也活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凄惨但是好笑 事实证明,餐具就是餐具,除了干饭,做别的真的很勉强。 谢朝雨一套蟹八件全部用秃了,敲石碑的进度才堪堪过半。 胳膊胀痛发酸,手心也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好在她还有几把餐刀。 “嘶!” 刀柄不好使力,手上的水泡破了,皮肉黏在一起,混着血丝,钻心疼。 谢朝雨朝手心轻轻哈气,不住地龇牙咧嘴。 识海里的人还要嘲讽她:“瞧你娇气的,就这耐力,要是有雷劫不得痛死。” 谢朝雨摇头,叹息。 “你不懂。” “呵,本尊活了几万年,什么伤没见过?” 看她手上连个茧都没有,想来也是个修行不努力的懒货。 谢朝雨将手心的血迹擦掉,撕了一截衣袖细细包起来。 “我主要是心痛。” “你以为这是普通的手吗?这可是数灵石的手。” 修真界三成的财富都是由这双手过账,日日都要用上品灵液保养呢。 “嗤” 有钱人的破毛病。 谢朝雨足足敲了两天一夜,这块碑终于碎了。 谢朝雨按照识海里传来的指示,用灵力挪动虚空里的星辰。 这是个慢活,但谢朝雨反倒不着急了,毕竟五六天都已经等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她还有闲情问东问西: “这些是真的星星吗?” 马上就能出去了,识海里的人情绪难得平静。 “算是,含有星辰之力。” 谢朝雨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了,“我其实不太懂,你说的星辰之力,它到底是个什么力?” 感觉跟现在的修真界都不是一个力量体系。 “星辰之力” 识海里的声音变得缥缈,音调又轻又远,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传说中,真正的神仙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辰,他们从自己的星辰中汲取力量,又向这颗星辰回馈。神仙和星辰相辅相成,一方衰竭,另一方也会跟着走向毁灭。星辰并非万古不灭,总有一天,它们闪啊闪,闪累了,闭上眼睛,神仙就没了” 小树人听的很认真,“哇哦~” 听起来超厉害,很神奇的故事呢。 谢朝雨顿了顿,继续移动虚空里的星星。 随着她的动作,这些闪闪发光的星子托着亮晶晶的尾巴,游移着撞开同伴们,留下一串串耀目的痕迹。 人影不满,“你怎么没反应?” 谢朝雨:“因为你什么重要信息都没说。” 巴拉巴拉半天,说了个寂寞。 传说故事谁都会编,她自己瞎编都比这几句话精彩。 她明明是想知道这种力量怎么得到,或者能不能学。 她又吐槽:“你也不用特意给自己营造虚无缥缈的氛围。” 这种爱演的戏精特质,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你真不可爱,你这道侣契约是假的?” 谁会娶这种女人,嫌日子太舒服了吗? 谢朝雨翻白眼,“我道侣长得好看,声音好听,修为还高,什么都听我的,最主要的是他很爱我。” 虽然脑子坏了,但这就不用告诉外人了。 “嗤,那你节哀” “节什么?” “你说的这种男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根本不存在。” “懒得跟你说。” 星辰已经联结成网,璀璨又繁复,是一种谢朝雨没见过的神秘图纹。 “准备好了吗?” 谢朝雨问坐在肩上的小树人。 小树人用藤条将自己紧紧缠到谢朝雨身上,闻言摇头晃脑表示,抓稳啦,走走走! 星图开始运转,谢朝雨周身被一层朦胧的光亮包裹住,头顶无数星子落下,像一场漫无边际的彩色流星雨。 可惜,流星雨太短暂。 几息之间,亮光炸开,谢朝雨被强光刺激,不得不闭上双眼。 须弥境的范围远比想象中的要大,四百名参赛者,进来以后,灵力被限制,人也会降落在随机地点。 谢逢君运气太差,掉在沙漠地区。 是真正的,一比一还原的大沙漠,广袤无垠,站在沙丘顶上一眼望出去,就算用了神识,也看不到一棵树。 他们兄妹三人说好了要先汇合,谁知道,谢朝雨一直联系不上,大哥又仿佛和他在两个极端。 当日的对话是这样的: 谢逢君:“你在哪?我在沙漠里” 大哥:“贫僧应是在一处海岛上,岛上暂无他人。” 谢逢君:“你知道谢九在哪吗?” 大哥:“联系不上。” 谢逢君:“那你能搞个地图吗,我看牌子提示可以换,你换了图咱们想办法汇合?” 大哥:“贫僧已经换了,但这里与沙漠是对角位置,我佛慈悲,但愿施主身上水源充足” 谢逢君:“我全身只剩汗水了!” 大哥:“阿弥陀佛,施主莫急,贫僧正在伐木造船” 谢逢君:“你们不是有那什么一苇渡江,你用个树叶子放海里试试?” 大哥:“施主调皮了。” 兄弟二人互相帮不上忙,不如各自努力,暂时约定了碰头地点。 沙漠里的太阳,像是在追着人晒,谢逢君现在就是无比后悔,出发那天为什么不多带一些吃食。 嘴馋是小事,辟谷丹塞嘴里骗骗肚子,也还能将就。 主要是渴,嗓子眼起了血泡,硌得慌,他甚至都不敢喘气,生怕一口气给大了,把本就不多的水分喘出去。 整整五天,一路上偶尔碰到蝎子毒蛇,谢逢君抓住以后,挤出血液喝掉,幸好这里的东西都不是什么厉害的灵兽,毒性不大,凭元婴修士的体质,很快就能代谢掉。 虽然有那么点无伤大雅的副作用就是了。 比如现在,落燕山庄广场上巨大的光屏里,出现的正是谢逢君。 他手里捏着一条金黄色的小蛇,喝完蛇血,谢逢君一把将蛇身子丢开,擦干净嘴角,他突然开始脱衣服。 那件骚气的锦袍早已经沾满了沙尘,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不明液体,他拽着自己衣襟,三两下就脱到只剩个底裤。 要说谢家三公子的底裤是什么样子的,现下整个修真界都已经知道了。 一条粉底绣白花的大裤衩,身后是两行金灿灿的大字:“谢延年爱子,常青子首徒。” 谢三公子站在一棵高大的仙人掌旁边,举着自己的戒尺,手舞足蹈。 广场上看比赛的观众窃窃私语: “三公子看起来芝兰玉树风度翩翩,没想到私底下穿粉红底裤!” “夭寿哦,有伤风化,幸好今天女客不多” “他在念叨什么?他跳的是什么舞?” “我知道!是上陵花街里,芙蓉姑娘最拿手的阳关舞!” “阿这,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逢君的粉红底裤虽然还好好穿在身上,但他不知道,从今天开始,在修真界众人心里,他其实已经没了底裤。 光屏停在谢逢君嘴里喊着“好芙娘”、朝仙人掌抱去的那一幕,画面转向别的参赛者了。 第六天上午,谢逢君终于看到了前方浅浅的草色。 “贼老天害我!” 他倒在了草地边缘,偏头啃了一口青黄色的矮草,瞬间泪流满面。 娘的,这都比蝎子好吃。 谢朝雨听见了几声鸟叫。 她睁开眼睛,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水面,湛蓝而深邃,空气中泛着微微的咸味,这里是海,她脚下是细白的沙滩。 好几天都没反应的牌子突然发热,谢朝雨取出来一看,是比赛注意事项。 比赛要求不少于九天,也不能不多于一个月,参赛者根据给出的单子寻找东西,多是药草材料之类,出来之后将找到的东西上交,不同的东西积分不同,积分最多者即为获胜。 参赛者所获得的积分只能算给个人,有性命之忧时也可以捏碎牌子,便能提前出来,但一旦牌子碎了,比赛成绩便要作废。 落燕山庄做事很大气,按规定,所有参赛者找到的东西,都可以市价一半的价格买下。 谢朝雨预支五个积分点,也兑换了一张地图,地图上能显示自己现在的所在位置。 她目前处于整个须弥境的外围位置,一侧是大海,另一侧是雨林区。 谢朝雨感叹自己运气不佳。 只是站在海边,她都能时不时看见水里冒出来的食人鲨,它们尖利的牙齿在阳光下泛着森寒的光,水里还有不少亮闪闪的水母,看着就是有毒的。 谢朝雨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小鱼扔进海里,好家伙,一入水,鱼就消失了踪迹,骨头渣都没剩下。 “这是化尸水?” 灵力被压制,谢朝雨和两位哥哥思路一致,能不用就不用,比赛时间还长着,先苟住再说。 那便只能朝雨林区走了。 雨林可不好走,短短几个时辰,谢朝雨就经历了两次差点被蟒蛇生吞、三次踩到毒孢子被喷一身毒粉,只能小心翼翼前进。 傍晚时分,谢朝雨的传音玉牌亮了。 是大哥。 大哥的声音听起来很累,“贫僧用神识感知到你了,应当距离不远,你待在原地等等。” 谢朝雨问:“大哥你在哪里,怎么有水声?” 大哥是真的累:“在海上,这水毒性太强了,需要不断加固船底,灵力耗费太快。” 他的独木舟虽然有灵力护罩保护着,现下却已经薄了一半。 要不是他半路上灵机一动,抓了两只大鱼,将独木舟放在鱼背上拉着跑,恐怕现在人已经掉进海里被毒死了。 就是鱼不太好控制,用灵力凝成锁链捆着鱼,极难控制方向。 大哥心累,“阿弥陀佛。” 一边念咒控制它们,力道稍大鱼就死了,一边还要超度,高僧也恨不得有两张嘴。 鱼要是会说话,鱼可能会对他说p。 第三十七章 焚天世界 谢朝雨痛到说不出话来。 虫群移动速度很快,以谢大哥的修为,竟然没能将它们甩下。 谢大哥在海上时,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灵力,一时还没恢复,现下要支撑着防护罩便有些力不从心。 护罩上的金光闪了几下,大哥身形也微微一抖。 身后黑云一样的虫群,移动起来却丝毫不慢。 谢朝雨咬紧牙关,迅速思考着可行的法子。 “哥,往高处飞!” “你有办法?” “嗯,越高越好,我喊的时候,你要马上打开护罩!” 谢朝雨调动五感,强迫自己尽量忽略全身剜肉一样的痛楚。 “有把握吗?” “一半” “干了!” 谢大哥猛然窜向高空。 谢朝雨闭上双眼,心中迅速默念功法,九山八海,三千业火,无我不利—— “焚天世界!” 以谢朝雨二人为中心,滔天的火焰云涌而出,赤红的光芒直上九霄,大地上浓烟滚滚,天际霞云燃透,方圆数百里,视线所及,只剩灼热的火海。 谢朝雨瞬间便灵力用尽,周身太痛,她再也忍不住,双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谢大哥寻了一处山石,缓缓下落,将谢朝雨后颈的毒刺拔出后,用灵力催出了伤口处的毒素,再抹上伤药,封住她周身穴位,防止余毒扩散。 他身上带的东西不多,还有半瓶早上谢朝雨给他的灵液,也一并给谢朝雨喂了下去。 谢大哥站在山石上,四周大火还在燃烧,百年巨树轰然倒塌,鸟雀走兽哀鸣,真真是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他脱下僧袍,垫在谢朝雨身下,看着她被冷汗打湿的苍白面颊,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他双手合十,叹息一声,开始念起了往生咒。 为这一方土地上被牵连的生灵。 也为他疼爱的小妹。 焚天世界,他闻所未闻,但朝雨还只是元婴修为,便有了这样的杀伤力万望小妹莫要因此沾染业障。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谢朝雨的识海里,那道被锁链禁锢的人影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都是因果,天注定的,谁也逃不掉哈哈哈哈哈” 只是这笑,几分苍凉,几分嘲讽,几分仇恨,暂无人得知。 好在上天尚有灵,怜惜人间一草一木。 滂沱大雨骤降,阻止了火势蔓延。 谢大哥背着谢朝雨,来到一处大树下避雨。 谢朝雨腰间的传音玉牌亮了,但她此时昏迷不醒,谢大哥也无办法。 玉牌锲而不舍,亮了三四次。 接着,谢大哥的也亮了起来。 “谢九怎么又失联了?” 是谢逢君。 谢大哥告诉他:“受伤了,与贫僧在一起,暂无大碍。” 谢逢君大惊,连忙追问:“怎么伤的,严重不?” “被毒虫咬伤,毒性不大,就是很痛” 谢逢君松了一口气,又对妹妹深表同情,“太惨了,太惨了,啧,闻者落泪,那你照顾好她啊” 谢大哥打断了他假模假样的心痛。 他更关心别的大事。 “她有一招,名为焚天世界,你知道吗?” 谢逢君一愣,焚天世界? “没听说过,她那师门本来就很神秘,这招有问题吗?” “太过霸道,容易造杀孽。” 他向谢逢君说了方才的景象。 修士最怕沾染业障,今日是草木生灵,日后若是人间 谢大哥越想越担忧。 谢逢君也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笑开,安慰谢大哥道: “放宽心,谢九是怎样的人,我们自家人还不知道?她哪有那本事,就算有万一,还有我们在呢,啊,她还有个厉害道侣” 谢大哥想起谢朝雨二人婚事初定时,他请住持师父为二人批命,师父当日表现,他至今不懂。 罢了,连世上最顶尖的佛修都不多言,他谢春红能做的,便只有尽全力,护好家人,护住一方万民。 谢朝雨醒来,身上还是很痛,时间又是黄昏。 谢大哥在一旁打坐,谢朝雨听见他嘴里的经文。 她不用看四周,也知道现下是怎样的状况。 谢大哥连忙将她扶着坐起来,“醒了?可还严重?” 谢朝雨摇头,安慰大哥不要紧张,毒素已经快要代谢掉了,伤口也在恢复,也不像先前那般痛了。 她说起那怪虫,“我知道一种叫子弹蚁的东西,我们今天遇到的应该就是长了翅膀的变种,这东西咬起来就是痛,别的没事儿” “那便好,你快自己找找丹药,贫僧这里没准备” 谢朝雨吃下阵痛回元的丹药,调息一番,便能自己站起来了。 她对谢大哥道,“哥你先走,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放心,我马上就能赶上来。” 谢大哥看她面色平静,便也没有多言。 “需要走多远?” 谢朝雨轻笑,大哥应当是猜到了什么。 “走到有树的地方。” “那你自己小心些,贫僧往西等着你。” “好” 谢大哥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谢朝雨看着周遭焦黑的土地,沉下心来。 她闭目内视,见无异常,便闭上双眼,猛然封住自己的识海,开始运转灵力。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决不能让识海里那来路不明的东西知道。 谢朝雨的眉心突然泛起浅红的光芒,那光穿过了肉体,又变成璀璨剔透的彩色。 是谢朝雨的魂玉。 魂玉悬空,七彩光芒荡开,从谢朝雨身上蔓延到周围,越来越广阔,直到浅浅的光雨均匀地洒向大地。 霎时,草木生春,万物回元。 焦黑干裂的树木一寸寸恢复生机,碳一样的鸟兽尸身褪去了焦黑的外壳,脚下黑灰,有的凝成了爬虫,有的聚成了绿草 天空骤然黑沉,浓云挟裹着粗壮的闪电,惊雷阵阵,不时在谢朝雨周遭炸响,似是警告,又似是惩戒。 谢朝雨闭目不闻,专注地催动魂玉,将耀目的光雨源源不断地倾洒下来。 参天巨木立了起来,鸟兽虫鸣继续喧嚣嬉闹,杂草野蛮生长,巨大的花朵散发出恶臭气息,一切又活了过来。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连先前那遮天蔽日的虫群,也在地表以下静静蛰伏着。 谢朝雨身后神秘的虚影消散开,她停下动作,喉间气血上涌,心口一阵紧缩,“咳!”一口鲜血喷出。 乱七八糟的丹药不要命一样往嘴里塞,灵液也灌下好几瓶,周身气血渐渐安定。 只是恐怕,要有一段时间不能妄动灵力了。 谢大哥坐在树下,不知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思索间,远远地便看见谢朝雨朝自己走来。 “你去哪里了,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找逢君,你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人了?” 谢朝雨朝大哥笑笑,“你太累了,我看你坐着睡着了,就去附近看了看” “那接着走,逢君传音还没接通过,也不知道他喝上水没有” “走走走,三哥肯定是又饿又渴了” 第三十八章 狗蛋:你身上有他的野狗味 “这山情况不对。” 谢朝雨和大哥已经找到了焰心莲生长的火山,二人站在山下,谢大哥拦住了她。 谢朝雨消耗太大,灵力、神识暂时都不能用,好在谢大哥什么都没问,一路上都是他在前方开路,小心护着谢朝雨。 这座山很高,山壁陡峭,整体呈圆锥形,明明是在雨林区,山顶却积着皑皑白雪,经年不化。 山脚有行人走过的痕迹,低矮的灌木丛被利刃斩断,切口干净平整,一看就是修士所为。 但谢大哥直觉,眼前看似平静的山,气息很古怪。 谢朝雨也在四处查看。 “大哥,看那里!” 她在不远处发现了一道深坑。 谢大哥下到坑里,探查一番。 “大约死于两日前。” “能看出死因吗?” 那坑里倒着两具尸体,尸身四分五裂,雨林湿热,两天前的尸体现下已经腐烂,粘稠的尸液流淌一地,蚊虫萦绕着,嗡嗡乱叫,无论是视觉还是嗅觉,都令人极为不适。 “埋了” “只能如此了。” 都是修行之人,谢大哥取了两人身上物品,“也不知能不能告慰亲友” 兄妹俩将尸体就地掩埋,谢大哥又朝坑里行了个佛礼,低声念叨了几句,便一起朝着火山走去。 “方才那二位,眼睛是闭着的。” “那我们要小心了。” 那两人其中一位是金丹修士,若是被灵兽袭击应当能逃脱; 一般情况下,他杀或是意外,人死后大多不会瞑目,但那两位周身并无挣扎痕迹,更像是从高处跌落致死。 山上到底有什么,能让人心甘情愿摔下来? 谢朝雨换上了几件防护法衣。 山上有危险,大哥虽然很能打,但就怕万一,她得保护好自己,尽量不添麻烦。 她丹田之中灵力依旧稀薄,深吸一口气,勉强凝出一朵小火苗。 额头都憋出了青筋,指尖上终于出现一点火光,只有鸽子蛋大小,被迎面的风一吹,“噗”地熄灭了。 谢朝雨:“” 烧火做饭,她都嫌寒碜。 于是默默盘算,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法器都用上的话,能抵挡什么层次的伤害? 二人一路穿过了雨林、阔叶林、落叶林,再到灌木丛,最后是草甸,直到草色也过度成了浅浅的苔藓地衣,便接近了山顶。 山虽然又高又陡,但到底是修士,爬上来也没要多久。 谢朝雨和大哥沿着雪线寻找。 高阶灵植对生长环境很挑剔,藏书楼里记载,焰心莲生长之处,火灵力浓郁程度是一般地方的数倍之多。 入目所及皆是冰雪,冻得很结实,一脚踩下去,雪面上都不见凹陷。 谢朝雨没了灵力护体,忍不住吸溜鼻子,在手上呵了一口气,搓搓。 “哥,衣服借我穿” 她倒是不客气,反正大哥是决计不冷的,但和尚这种金刚石直男,她自己不张嘴,估计就会一直冻下去。 谢大哥挠挠光脑袋,“忘了你现在不抗冻” 谢朝雨问他:“你感知到了吗?” “往东面走,那里有灵气汇聚。” 东面果然有乾坤。 光秃秃的山尖在这里打了个弯,像是突然被砸过一样,东侧的山壁上有一处面积极大的山坳。 山坳里好像另一个世界,藏着茂密的草木,其中,灵植药材不知凡几。 “喔,火山湖!” 谢朝雨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近处的山雪和天际的白云,湖底是一片完整的火山岩,火红的岩石和银蓝的水波交辉相应 要不是水里也泡着不少尸块儿,谢朝雨都有点想坐下来,就着美景弄点烧烤了。 尸块边缘十分平滑,皮肉融化,水中却不见一丝血色。 谢朝雨和大哥都很谨慎,没有贸然上前。 观察许久。 谢朝雨:“虽然很慢,但它们变小了” 谢大哥也发现了,“被融化了,和海水一样?” 谢朝雨:“应当不是。” 既然是为了考核弟子,须弥境中便不会设下两处属性一样的水。 谢朝雨上辈子可是考了快二十年的试,她觉得长老们不会把同样的套路考两次。 “但愿焰心莲不是在湖里” 大哥指着湖底,打断她:“在那里。” 暗红的岩层之上,一朵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花正随着水波摇曳,那伶仃的枝干、瘦小的身躯、雪白雪白的颜色,一点都不做作,再清纯不过了。 谢朝雨扬眉,怀疑,“长那样?” 谢大哥点头,“与藏书楼的记载一致。” “那我们怎么摘它?” 下水是不可能下的。 “贫僧先解决水里的东西。” 水面依旧是银波粼粼,焰心莲附近时不时泛起几朵涟漪。 “你觉得开灵智了没?” “说不定,有些东西即便开了也是蠢的” “没有风,没有水流,哪来的水波荡漾?” “可能是它们想吃人的心在躁动。” 谢大哥飞身而起,脚尖掠过湖面,却未带起任何水花,万佛寺一苇渡江,飞花摘叶点滴不沾身。 他手中禅杖化作流光,紧盯着湖面银色的水波处,棘突猛刺! “嘶嘶!” 短促的嘶鸣之后,谢大哥将串在禅杖上的东西给谢朝雨看。 那是蛇,水色蛇身,银蓝的竖瞳,单看外表,与湖水不能说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被禅杖刺穿之后,倒是有深红的血液流了出来。 “嘶嘶嘶——” 同伴的死亡激怒了湖中蛇群,一条条接二连三地跃出湖面,水下银浪翻滚,水面蛇口大开,到处都是飞射而出的毒液。 谢大哥悬空而立,手中禅杖又快又准,很快,他脚下便荡开了大团大团的血迹。 谢朝雨蹲下来仔细查看这些奇怪的蛇。 能融化尸体,吞噬血液,还知道潜伏,大概是有毒的,但看大哥一杖一条的架势,这蛇战斗力想来并不强,只是数量多,很能唬人。长老们为了增加试炼的难度,将蛇群放在这里倒也合理。 那么山脚下的尸体、湖里的尸块就说不通了。 不是蛇,还有什么东西能同时杀掉好几位金丹修士? 谢朝雨将大哥扔到岸边的蛇身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 可惜她不是医修,不能看出这些蛇是不是被下了药。 “看看这个。” 谢大哥已经单方面战斗结束,他提溜着一条长得明显不一样的家伙,放到谢朝雨面前。 这条蛇,跟它的兄弟姐妹们区别很明显,身子粗了五六倍,鳞片除了银蓝色光泽,还泛着一些微红,谢朝雨剥开蛇头,在脑部中间的位置,找到了一颗银白的兽核。 “这么大的兽核,起码要修三百年” 谢朝雨摩挲着干净的兽核,突然一顿。 她看见,通体银白的小圆球上,突兀地藏着一点红痕。 和叶狗蛋手心里的红点,大小颜色别无二致。 “这是什么?” 谢大哥还不知道皎白和楼上月的关系。 谢朝雨将关于红点的事情告诉他。 “这蛇被控制了?” 谢朝雨放下蛇,点头肯定。 “快取了焰心莲,咱们得马上离开。” 湖中蛇群已经除掉,谢大哥很快就取出了湖底的小白花。 本着雁过拔毛的优秀品质,湖边但凡叫的上名字的灵植,大哥都尽数薅光。 下山的时候,谢朝雨一直在思索。 楼上月来过这里。 那么,山下坑里的尸体、湖中的尸块,大概都是他所为。 但他为何要控制蛇群,还不将焰心莲带走? 谢朝雨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 谢大哥背起妹妹,第一次取出了飞行法器。 “要赶紧去跟逢君汇合了。” 谢大哥方才将火山湖中的银炼蛇一网打尽,这画面正在被光屏播放着。 有眼尖的观众,在密密麻麻的蛇尸里看见了蹊跷。 “那是什么?怎么像是人腿?” “这些蛇这么厉害,还吃人?” “我觉得不对劲,那几个人要是被蛇咬死,怎么没被吃干净” “那是怎么一回事?可恨!离得太远,听不见禅师和仙子说了什么!” 叶狗蛋早已经醒来,医修们给他检查过了,并未查出任何不妥,索性也没有后遗症,狗蛋便没当一回事。 这几天,身边没了谢九,谢棠梨还被谢息涯带着,漫山遍野瞎跑。狗蛋一个人只觉得无所事事,想着自己还有女人、小崽子要养活,便继续去剑修院里授课,努力搞钱。 他授课,一向是很受欢迎的。 叶仙君虽然嘴很毒,讲话丝毫不给人留情面,但他说的也确实都是大家的不足之处,小剑修们被骂了也不难过,一个个反倒乐呵呵。 无讳仙君,这可是剑道之光! 他的批评能是批评吗? 必须字字箴言啊! 今天狗蛋要指点弟子们实战技巧。 实战授课场地就在广场附近,狗蛋一边冷着脸训斥弟子动作不到位,筋骨还未彻底拉开,要他们自行练习,一边朝广场的方向走去,光明正大地偷奸耍滑。 他盯着屏幕里的谢朝雨,狠狠啐了一口。 “呸!” 女人都是大屁眼子! 说好了几天,这都多少个几天了! 狗蛋目光专注极了,贪婪地,隔着一道光屏,用眼神将谢朝雨全身上下一寸寸细细摩挲。 四肢还好好长在身上,脑瓜子也端端正正顶着,没有缺漏,还算叫人放心。 但瞧她那破衣烂衫、手脚耷拉的可怜样,狗蛋又恨恨起来。 这就是她抛夫弃子,独自出门鬼混的报应! 蓦地,狗蛋眼神落在谢朝雨手腕间,不动了。 她的胳膊一向白皙细瘦,干干净净,他不知握过、亲过多少遍,他确定,谢朝雨离开前,手上是没有那道花纹的。 那是一道奇诡的纹样,森白的锁链,中间吊着什么东西。 他眼神好使,他已经看清了,那黑红的一坨,分明是个男人的轮廓! 天啊 狗蛋觉得他彻底绿了。 该死的谢九,又被哪里来的野男人勾了魂? “轰!” 广场中央的光屏被不知名剑气击中,瞬间四分五裂,琉璃碎片散了一地。 “这婆娘,给我等着!” 狗蛋仙君抛下还等着他回去指点的一众弟子,一路咒骂,凶神恶煞地消失在天际。 第三十九章 夜半鸦声 “咱们现在能换多少积分了?” “贫僧这里大概够一百。” “那还行,我比你少一些” 谢朝雨二人一直向西走,为了避免麻烦,路上偶尔遇见了其他修士,都是悄无声息地避开。 整整三天,总算穿过了雨林区。 再也没有说下就下的暴雨,也没了肆无忌惮散发恶臭的食人花,天气变好,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谢朝雨在清点储物袋中的收获,有灵兽皮毛、兽核,也有药草矿石,林林总总的,分类以后,还算丰富。 下一个目的地,就是他们与谢逢君约好的地方,两人稍作休息,打算尽快出发,希望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能到。 谢大哥撩起衣袖给自己擦汗,想起什么,提醒谢朝雨,“后面估计会遇到更多人,你把手遮一下。” “怎么遮?” 这东西是前几天出现的,像纹身一样,打了皂粉,怎么洗都洗不掉。 大哥看着她手腕上的花纹,锁链、人影、白色的雪花和赤红的火苗点缀其间,他总觉得看久了头有点晕。 “待贫僧试试障眼法。” 佛家功法能堪破世间一切迷障,能解就能自己用,大哥凭借多年卖假开光珠串的经验,自信满满,跃跃欲试。 谢朝雨觉得不行,她把胳膊伸直,方便大哥施法。 大哥捏了个口诀:“封!” 花纹还在。 大哥再捏了个更复杂的,“封!” 无事发生。 大哥怀疑佛生:“莫不是贫僧灵力还未恢复完全?” 谢朝雨想到那块足足敲了三天的碑,已经看清了事情的本质。 “不如试试物理办法。” “何为物理?”大哥遍览群书,竟不知此物。 谢朝雨撕了一截衣摆,咬住一端缠在手腕上,单手绑好,展示给大哥看。 这次成功遮住了,如此简单粗暴。 有钱人真好,大哥捧着那布条看了又看,不由得发出了羡慕的声音。 他感慨道:“你这法衣真厉害,果真贵有贵的道理。” 他已顿悟,所谓物理,原来便是灵石,难怪能胜过佛家术法。 谢朝雨:“” 说出来怕你不信,它真的只是一块布而已。 图伽,约定的地点。 循着神识指引,兄妹三人在黄昏时候,终于汇合了。 图伽是一处城池遗迹,城墙断断续续屹立在山间,面积广阔,入目所及,攀山而上,到处都是巨石建筑。 古旧的城门面朝西方静默,夕阳的余晖穿透混沌空气洒满城池。 城外几人合抱的光秃秃大树上,只渡鸦嘎嘎地叫,荒寂又聒噪。 不远处,有人影张牙舞爪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什么,身后还跟着一串亮闪闪。 人影近了,细细一瞧,谢朝雨不禁掩面。 是谁光天化日之下裸奔? 喔,竟是我亲爱的三哥。 “大哥!朝雨!!” 谢逢君泪流满面,朝哥哥和妹妹飞扑过来。 风餐露宿许多天,谁能理解他终于看见亲人的喜悦! 谢朝雨和大哥被谢逢君一把抱住,他呜呜哭起来,听着好不伤心。 “呜大哥34ap;ap;ap;ap;ap;ap;谢九” 谢朝雨抹掉脖子上被三哥滴落的眼泪,拍拍他的脊背,竟然感觉他瘦了不少。 好在身上多是皮肉伤,只要吃饱了好好休息一下,估计就能上房揭瓦。 人倒依旧是活蹦乱跳的。 “你慢慢说,不着急” “阿弥陀佛。” 谢逢君发泄完了情绪,总算冷静下来。 他到图伽已经两天了,身后的几名小和尚便是在这几天陆续遇到的。 “天要黑了,走,带你们先进城里” 城里还不算破败,房屋倾倒不如外面看起来严重,路面也无甚杂物。 谢逢君暂时的落脚点距离城门不远。 他找了一间偏僻的小房子,避开了街巷,周围还有高大的古树遮挡,翻过房子后面的矮墙,再过一条护城河,就是通往主城的吊桥。 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 院子里摆了一张瘸腿石桌,地面也铺着石板,谢逢君这几天就是睡在屋檐下的石板上。 几人在石桌边席地坐下,开始交流各自的信息。 谢朝雨和大哥一直在人烟稀少的野外,对其他修士的情况知之甚少,他们的经历略去不能讲的,三言两语便说完。 那几位小和尚是从北边的冰原赶来的,情况比之谢朝雨他们,也没好到哪去。 他们只知道,路上遇到的几位散修都在往图伽城赶来。 “贫僧们便想着,过来凑凑热闹,没准这里能有什么宝物,与我佛有缘” 轮到谢逢君,画风突转。 他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从自己掉进沙漠里开始讲。 绘声绘色,涕泗横流,多少有点添油加醋。 一边听着,谢大哥撬了一块光滑的石板架起来,在底下点上火,谢朝雨把储物袋里收好的肉类全部取出,小和尚们帮忙打下手。 谢逢君一把鼻涕一把泪。 谢朝雨当故事听了一会儿,发问:“你衣服呢?” “我似乎是进过幻境,醒来便发现,衣服成碎布条了” “你没带别的?” “进来时想着贵精不贵多,只穿了一身最华美的,能展现我本人风采便够了” 谢朝雨大惊,“所以你一条底裤穿了十来天?” 噫! 有那味儿了! 听着就好脏。 谢朝雨忍不住坐的离三哥远了几步。 十几天不换内裤? 这倒不是,谢逢君从储物袋里又取出几条大裤衩给他们看,“内里的衣物我带了很多。” 他取出来的裤衩,风格过于别具一格,小和尚们瞧着,仿佛打开了新世界。 出家人涉世未深,捱不住好奇,便向他请教。 谢逢君一一介绍: “这条大片牡丹花的,是国色坊牡丹姑娘亲自绣制” “这条雏菊花样的,则是四水城远房表妹所赠” “至于这条,你别看绣工差,上面的孔雀尾羽可是孔十三小姐本人的” 谢朝雨忍不住插嘴,“你还有妖族相好?” 真是有交无类,涉猎广泛。 谢逢君羞涩,不好意思道:“我们是君子之交,孔小姐喜爱诗文典籍,与我书信往来。” 谢朝雨:“我假装信了。” 现在的修真界,啧啧,笔友之间还会送内裤? 玩还是你们文化人会玩。 这些个风流韵事,香艳暧昧,小和尚们听得面红耳赤,赶紧背过身去,翻拣烧烤。 非礼勿听,出家人的耳朵可遭不住谢施主的红颜二三事。 食肉总比破色戒好。 石板上烤肉的香气渐渐传开,“滋滋”冒油,撒上椒粉孜然藤香草,叫人食指大动。 谢逢君指指地上那块肉,“那是什么肉?”通体银蓝,泛着诱人的浅红光泽,瞧着很香。 谢朝雨朝他一笑,“你要吃吗?” “看着不错啊” 谢朝雨切下一块,洗干净了拿火苗熏熟,放到谢逢君面前给他看,“尝尝?” 熟了更香,谢逢君咬下一大口,顿时唇齿生香。 “这啥肉,味道真好!” “蛇肉啊,火山湖里的,开了灵智。” 虽然开了灵智的蛇大约是不吃人肉的,但她嫌那池子泡过尸块,原本就没打算烤来吃。 “呕!” 谢逢君飞速扔了手上烫嘴的肉,跑到门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呕吐声。 还好没吞下去。 谢逢君连喝三大瓶灵液,嘴里总算没了蛇肉味。 谢朝雨被他摁住,噼里啪啦胖揍了好几下。 “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三哥!” “嗷!你打轻点!!” 谢朝雨赔了三盘私藏的食堂肉菜,才让谢逢君消气。 “我在沙漠里吃了五六天的蛇你知道吗,你还给我吃泡了人血的蛇?” 这是妹妹该做的?是人能做的? 谢逢君一手握着烤翅,吃得满面油光,一手还要指着谢朝雨,不忘谴责她:“你简直良心喂了狗!” 谢朝雨躲到大哥身后,把自己藏起来。 又偷偷朝谢逢君翻白眼,明明洗干净了好。 但她自知理亏,不敢多哔哔,乖乖给三哥递灵果。 “我真的知道错了,三哥请吃琼华果,荤素搭配好。”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她体内无灵力,打不过,便不敢嚣张。 谢逢君指着自己身上结了痂的伤口,“你看这密密麻麻的,就是吃毒蛇发癫了,被仙人掌扎的” 谢朝雨赶紧乖巧掏出上好的药膏:“喔,我瞧着心疼极了,还疼不疼呀?” 几人吃饱喝足,收拾一番,便来到廊下,各自寻了地方躺下休息。 月亮渐渐爬过古树梢,安静许久的渡鸦又开始叫嚣。 “嘎” “嘎嘎” “嘎!” 幽暗的护城河里,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射中了树上的鸦。 月光下,那是一条细细的丝线,泛着幽蓝的光芒。 第四十章 鸦中霸王 “啷个龟儿子偷袭你老汉!” “嘎!瓜娃子!” 谢朝雨合衣侧卧在廊下,身边是四脚朝天的谢逢君。 三哥呼噜声太吵,谢朝雨本就不堪其扰,拿碎布堵了耳朵也不见效,她便睡得不沉。 半夜这聒噪的鸦叫声响起。 谢朝雨坐起来,凝神细听,她总觉得自己方才迷迷糊糊之中,听见了什么粗噶嘶哑的咒骂声。 谢大哥睁开双眼,“怎么了?” “嘘!” 谢朝雨指指声音传来的方向。 果真,又有几句脏话陆续冒出来。 “日你仙人板板!” “毛都给你老子削断了” “瓜怂!嘎!” 咒骂之中,混杂着几不可闻的破风声,以及短促沉闷的鸦鸣。 谢朝雨和大哥一起,垫着脚,收敛了周身气息,悄无声息地朝墙后走去。 石墙破败,坍塌碎裂处不少,正好可以借以遮掩。 谢朝雨藏在墙垛后面,暗中观察外面的情况。 清朗的月光下,参天古木被朦胧的微光笼罩,此时那树梢上,一只渡鸦单脚站着,翅膀扑腾个不停,谢朝雨听见的咒骂声就是这只鸟发出来的。 大哥给谢朝雨传音:“看它那只腿。” 渡鸦瑟缩起来的腿上,连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丝线,若不是那线反射着月光,根本不会被发现。 谢朝雨:“在那里。” 大树的阴影里,有一道人影,那人躲着光线站立,身上穿着宽大的黑色兜帽。 丝线从他手中飞射出来,打中了树上栖息的渡鸦。 鸦从树梢栽下来,又被线牵引着,悬在那人影身边。 谢大哥不解:“他在做什么?” 任务单子上并没有渡鸦,捉了这些鸟肯定不是为了换积分。 但看鸦群被丝线吊在半空的模样,分明还是活鸟。 既不是杀生,那此举为何? 那只能说人话的鸦还在树梢跳脚,许是怕它太聒噪引来什么,树下那人放下周围悬着不动弹的鸦群,手中又伸出一根丝线,朝咒骂不止的鸦疾袭而去! 丝线虽快,却不及谢大哥。 他指尖微动,一颗圆润的珠子弹射而出,电光火石之中,打断了那根连在鸦腿上的细线,鸦也机灵,就着这股力道,任由身体掉落在枝叶间。 浓密的枝叶掩藏了渡鸦的身影。 树下那人捡起掉落在地的佛珠,对着月光细细一瞧,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并无发现。 但他知道,有人已经发现自己了。 此人修为绝对远超自己,此地不可再留! 那人拉紧兜帽,迅速跑到城墙阴影中,几下跳跃,便没了身影。 谢大哥放开神识,发现那人已经消失在很远的地方。 谢大哥不解,“为何不追他?” 方才他被谢朝雨拉住了。 谢朝雨想着那些已经消失的丝线,低声道:“那就是楼上月。” 二人翻过矮墙,沿着护城河走,谢大哥一把扛起谢朝雨,掠过水面,来到那树下。 “这些鸟只是被弄晕了” “羽毛太厚,一时看不出什么,都带回去?” “先捆着再说” 谢朝雨用绳子将昏迷的鸟一只一只拴着脚脖子绑好,很快就串了长长一条。 谢朝雨昂起头,朝头顶上藏着的那只喊话:“那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那只鸦虽然开了灵智,满嘴脏话,但它是个色厉内荏的货,外表很莽,内里却是个怂包,它躲在树叶的缝隙里,豆豆眼盯着树下看。 方才难得捡回一条鸟命,它才不会傻到自己又跑出来送死呢。 它死活不吱声。 谢朝雨:“你别怕,刚才是我们救了你!” 她拉起谢大哥的手,朝树上挥了挥,把缺了一颗的珠串展示给它看。 鸦探出一颗小脑袋。 谢朝雨再接再厉:“打中你的线是傀儡线,不处理的话,那个人就会随便使唤你,他让你撞树自杀你都不能反抗” 鸦这回信了,“扑棱棱”几声,一只鸟盘旋而下,它在谢朝雨和谢大哥之间探究几番。 那个有头毛的长得像雌妖精,瞧着就像是很能精气的样子,怕怕的。 那个没毛的倒是慈眉善目,看起来老实巴交不会欺负鸟,方才还能救鸟的命。 它落在了谢大哥肩膀上。 一早,谢逢君睡得正酣。 “嘎嘎嘎嘎嘎” 狂乱的鸦叫,惊醒了他。 “我的老天爷!” 谢逢君一咕噜爬起身,瞪大双眼,看着面前的景象,一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揉揉眼睛又倒下打算重新起床一次。 起来的姿势不对,竟产生了幻觉。 谢朝雨走过去拿脚尖踹踹三哥,“醒了就赶紧来帮忙,懒鬼!” 谢逢君再次睁开眼,直到手里被塞了一只黑不溜秋的鸦,摸着那油光水滑的羽毛,他才确信,这竟是真的。 他被三十几只渡鸦包围了。 不过,“帮什么忙?宰了拔毛?” 谢逢君提溜着手里的鸟,对着太阳晃晃,圆滚滚,还挺肥,鸦能吃吗? 一只更肥更壮实的鸦从鸦群中冲了出来,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啄:“好你个龟儿子,宰你奶奶个腿!” 谢朝雨向他解释,昨夜楼上月诡异的行为。 谢逢君搞清楚了情况,“现在是在检查他们身上的红点?” “对,大哥早上发现,有的鸟儿虽然被线刺中了,但是没有留下痕迹” 他们要把这种鸟儿找出来放掉。 谢逢君不犯傻的时候并不蠢。 “须弥境里,一草一木都还原了本真世界,楼上月能控制渡鸦,便能控制更多鸟兽,他要做什么?” 谢朝雨也在思索,前几日的蛇群,昨夜的渡鸦,有一个共同点,“他控制的族群中,有开了灵智的” 谢大哥在给鸦群喂食,在他面前摆着一大盆白米饭。 起初,鸦群一拥而上,争相啄食,饭盆差点被打翻。 情况马上变了,那只开了灵智的鸦冲过来,将挤在最里层的家伙几翅膀掀翻在地,身上、头上都被啄掉了毛。 有了典型,余下的鸟儿竟自觉地排成了长长一列,挨个上来啄食,甚至瘦小的鸟排在前面,壮实的站在后头。 开了灵智那只则是迈着八字步,趾高气扬,浑身王霸之气,无鸦能挡。 它昂着脑袋巡视着它的族鸟们。 这是真的成精了! 谢大哥指着鸦群补充,“它们也很聪明,假以时日,应当也有开灵的可能。” 城里还有别的修士的气息,谢大哥便对弟弟妹妹传音,说了他的另一个发现: “那些留下红点的鸟,我在它们身上感知到了魔气。” 虽然还很淡就是了。 第四十一章 魔气初显 “师兄!师兄!快请师兄来!” 这几日,谢朝雨几人轮番照顾这一小群渡鸦,今日便轮到了三个小和尚。 几天相处下来,鸦群越来越聪明,有几只还能梗着脖子,学人说一两句简单的话。 诸如“秃驴快拿饭”、“三哥别打鼾”、“谢九欠揍”之类。 不曾想,异变竟在今日发生了。 早上,谢朝雨三人出门,小和尚在院子里摆好饭盆,要像往常那样,打开房门放出鸦群。 那只开了灵智的鸦走在最前面,其余的一字排开,都跟在它身后。 那几只学舌的边走边叫唤。 “开饭了嘎” “走慢些” “嘎弥陀佛”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九?” 出来一只,小和尚点一下数。 点到二十九,没有嘎声回应他,屋里也没有鸟走动的声音。 小和尚舀了一勺饭粒,在门口唤它,还提高了声量,“二十九?开饭啦!” “晚起的鸟儿没饭吃” 小和尚嘴里念叨着,进屋去查看。 这小房子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巴掌大的天窗漏下来了一线日光,小和尚只有筑基修为,在屋里勉强能视物。 第二十九只渡鸦藏在黑暗里,血红的豆豆眼紧紧盯着这个在屋里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的人。 “莫不是数错了?” 小和尚挠着光头,没找到那只鸦,便打算出去重新数一下。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身后传来迅疾的破空声,小和尚浑身陡然发毛,下意识凝起防护罩。 他的防护罩对付渡鸦自然是没问题的。 但这一只,防护罩失效了。 “啊!!” 小和尚惨叫着从屋里踉跄跑出来。 第二十九只鸦追着他又啄又抓,速度快出了残影,小和尚肩背、脖颈已经有好几个血窟窿。 另外两名小和尚闻声赶来,三人齐心协力,才将第二十九只鸦制服。 “这伤不对,快请师兄回来!” 肇事鸦被捆成一团,绳子拴在石桌腿上,小和尚们还打出数道佛印,防止它挣脱。 鸦大力挣扎着,被绑着还要不断地做出扑啄的动作,看起来攻击性非常强,它身上的羽毛随着它的上下扑腾,已经掉落不少。 这只鸦叫声更尖锐刺耳,血红的双眼混沌一片,早没了此前的灵动劲儿。 其他埋头干饭的鸦都惊呆了。 这还是它们的兄弟吗! 是饭不好吃了吗,为何要去啄人肉? 有一只跟它相好的小雌鸦叼着米粒,小心地靠近,探出一只爪,试着接近它。 “嘎?”老家伙,你怎么啦? “嘎!!!” 第二十九只鸦完全忘了自己的旧情鸟,凶狠地朝那只爪子啄过去,势要撕碎它! 小和尚眼疾手快,救下了已经吓蒙了的小雌鸟。 小和尚将雌鸟放到那只开了灵智的鸦身边,叮嘱它看好自己的族鸟。 “阿弥陀佛,莫要再靠近!” 谢朝雨他们回来,也惊呆了。 谢朝雨指着被拴着的鸟,“这么快就入魔了啊!” 隔三米远都能感受到鸦身上杂乱暴动的魔气。 大哥已经在处理小和尚身上的伤。 脱下僧衣,小和尚身上那些伤口流出了黑红相间的血。 佛修常年惩妖除魔,谢大哥处理这种伤很有经验。 他取出细长的银针,针上附着精纯的佛家灵力,佛光浩正庄严,伤口被魔气感染的污血被引导出来,足足一刻钟,流出来的血才变成干净的红色。 小和尚发黑的面色也渐渐恢复过来。 谢大哥手中佛印连出,“还有残余,法器药品不足,只能暂时镇压” 万佛寺年轻和尚向来纪律性很强,唯法殊师兄马首是瞻,小和尚完全听谢大哥的,魔气被镇压后,便穿好衣袍,坐到廊下吃起了早膳。 另外两个小和尚心思也很单纯,陪着师弟用膳,宽慰他不用担心,有法殊师兄在,定不会有问题! 谢朝雨兄妹三人想的没这么简单。 怕鸦群和小和尚们恐慌,三人便传音交流。 谢朝雨担忧,“进来须弥境已经半个月,楼上月到底对多少鸟兽动了手脚,我简直不敢想” 谢逢君:“这几天城里的修士越来越多了,我留意过,他们都是听别的修士说要来图伽城,便跟风来了” “阿弥陀佛,此城麻烦大了。” 果然,兄妹三人的担忧,当日下午就被证实了。 为了防止再生变故,鸦群又被绳子串了起来,绳子很长,能让它们小范围走动,但没法飞走。 谢朝雨和谢逢君拆了几件法衣,将渡鸦的爪子包裹严实,喙上也被缠了布。 “幸好渡鸦嘴大,能上下喙分开缠” 不然都没法喂饭了。 谢大哥又给鸦群下了禁制,一旦哪只漏网之鸦发狂,他便能立即感知。 这般处理之后,确保鸦群即便发狂也没办法再有攻击力,三人才继续出门,小和尚们则是留下来观察情况。 图伽城很大,街巷交错,道路复杂。 内外城之间隔着护城河,若要进入内城,便需要通过那座唯一的吊桥。 这几日谢朝雨三人只在外城梭巡,竟也收获颇丰。 此时,便是在一处宅院内寻到了药田。 “全是中低阶药草” “拿回去卖给散修,能赚一大笔” “阿弥陀佛,如何分成?” “谢九太富了,拿两成如何?” “贫僧觉得甚是合适” 谢朝雨:“”我还在这呢,你俩就自说自话安排好了? “我一样拿一株换积分,剩下的全归你俩。” “谢九施主此话当真?” “你可不许反悔啊!” “你们还拔不拔了?” 谢大哥有整整一寺庙的师弟要养,谢逢君有数不清的红颜知己要讨好,他俩拔得很卖力。 谢朝雨守诺,一样药草只收了一株。 虽然速度很快,但兄妹三人默契地留下了那些年份尚浅、品相还不够完美的,“再过些许年,又是一片好药田!” 他们有心给药田留下生机,但不是每位修士都有这样的觉悟。 三人走后,便有一小队修士来到了这里。 当先是一位白衣少年,他指着面前一株株灵药很是兴奋:“师姐,是药田,有好些中阶药草呢!” 被他称为师姐的女修,一身冬青色衣裙,蒙着面纱,似有金丹修为,女修闻言也很高兴,左右看了看,生怕再有人来,便吩咐同行的修士们:“快拔掉,根也要挖出来!” 漏掉一棵,可都是一笔不小的灵石! 谢朝雨兄妹三人今日都很满意,傍晚回外城暂驻点的路上,有意放慢了脚步,欣赏难得的古城夕阳。 谢朝雨赞叹:“真好看,长老们从哪里找的模子,有这建城水平,咱们山庄可以承包修真界各大宗门基建了” 大哥略知一二,“别的不清楚,但城内的太阳图腾好像是从一个叫西乡的地方传出” 西乡? 这地方谢朝雨知道啊,谢棠梨和老道不就是从西乡出来的,但须弥境中探讨此事不合适,谢朝雨便按下心中惊疑,打算出去了再细细询问。 面对美景,文人总是能最先动情。 谢朝雨和大哥还只是在感叹此处巧夺天工,长老们心思手法玄妙,谢逢君却已经上升到直抒胸臆的高度。 谢朝雨一个不查,抬头就发现,她三哥竟像个猴一样窜上了路边大树。 “他怎么了?” 大哥捻着佛珠,波澜不惊,指指身后远远走来的一群人:“许是爱情又来了。” 一连裸奔十来天的谢逢君,不知何时,穿上了他压箱底的一件雪白法衣。 金红的夕阳下,天地山川笼着轻纱暮色,树上那人,逆光而立,手足身形飘渺灵动,长发随风而动,恍恍乎,若天上仙。 那人朗声开口,似有天籁传来: “日暮苍山静,烟桥走冬青。鸦鸣逢喜事,见风如见卿!” 谢朝雨看着三哥站在树顶上手舞足蹈、卖弄风骚的样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可惜文化水平跟不上谢逢君,只能感慨:“今天竟然不是打油诗了” 出家人早已看破一切:“对女修开屏而已。” 谢朝雨回头一瞧,果真,那位远远走来、一身冬青色衣裙的女修,正驻足仰头,望着树上,面色微红,西子捧心,又是惊喜又是娇羞。 “” 谢朝雨给大哥传音:“他们文化人的爱情这般肤浅?” 一具皮囊,几句酸诗,瞧那姑娘,眼里都冒星星了。 也不知道她若是知晓了谢逢君白衣之下的骚粉裤衩,会是什么反应。 出家人不入爱河,但懂爱情。 谢大哥精准点评:“他见色起意,她不年少但还无知。” “走,先回去,莫打扰了逢君。” 谢朝雨还在打量人家姑娘,但看这般戴着面纱、一身素净衣裙的样子,确实挺仙,面纱上面露出来的一双杏眼也很秀美,肩上的小鸟羽毛蓬松,圆滚滚的身子,红灿灿的眼睛 “等等!” 谢朝雨拽住大哥,示意他看那女修肩上的鸟儿。 娘诶,又一只入魔的鸟。 大哥一瞧,手里佛珠差点弄掉,惊呼:“已经定下契约了?” 坏了事了,谢逢君一首酸诗的爱情,怕是要黄。 第四十二章 呜呜我的童子身 问世间情为何物?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直教那老汉半夜敲窗,母猪哼哧上大树。 谢逢君自树梢翩然落下,折扇轻摇,俯身一揖,“在下谢逢君,三月繁花五月谢,花谢时节又逢君的逢君。” 面前的男子,相貌俊秀,眉目含情,周身风度当世难寻。 女修一颗春心砰砰跳动,她提着裙摆娇羞回礼。 “小女子沈冰言,来自湘州碧云宗,这几位便是同门” 谢逢君张口既来:“素闻湘州女子多是神采照人,今日见了姑娘,果真如此” 女修绞着帕子:“谢公子一表人才” 谢逢君走近半步,满面真诚:“在下与姑娘一见如故,莫要生疏,叫我逢君亲近些” 女修跺脚掩面:“这,小女子怎敢,使不得使不得” 谢逢君俊脸蒙尘,失落伤心道:“姑娘也看不起谢某吗,谢某身世可怜,自小无人管教,遭尽了白眼,于今日遇见姑娘,原以为遇见了知己” 说着,他便转身,作势拂袖离去。 “是谢某不自量力,唐突了佳人” 女修不忍,咬牙挽留:“等等请留步,逢谢哥哥!” “沈妹妹!” “” 谢朝雨:“呕!” 这做作的爱情戏! 谢大哥:“我佛慈悲。” 时至今日,竟还留着谢逢君这孽畜为祸人间。 那边情意绵绵,郎有情妾有意,你一句谢哥哥我一句沈妹妹。 谢哥哥才华出众、沈妹妹姿容过人,哥哥可否题诗一首,妹妹不妨为它配个曲 这边谢朝雨再次:“呕!” 谢大哥:非礼勿视,总觉得再看下去,眼睛会被非礼到。 “我最近不太想喊‘哥’这个字眼,大师您介意吗?” “无妨,贫僧一时也不愿再喊‘妹妹’。” “大师豁达” “施主聪慧” 虽然被做作的男女矫情了一脸,但该干的正事还是得干。 谢朝雨和大哥合计一番,打算先向这些修士问问情况。 在决定谁去向沈冰言询问情况时,两人发生了分歧。 大哥道:“施主你去,都是女人,想必她不会紧张” 谢朝雨不赞同,指指自己的脸,实事求是道:“大师您不懂,女人面对比自己优秀的同性时,很难对她推心置腹。” 大哥也有自己的道理:“但身为逢君的兄长,对于他心仪的女子,需要避嫌。” 谢朝雨摊手:“您是高僧啊,世人有了苦楚,都很愿意向高僧倾诉。” 你避个鬼的嫌! “佛渡世人,眼睁睁看着那无知少女被魔物迷惑,大师您佛心能安?” 大哥:“逢君师门有一脉擅诡辩,名为抬杠门,你若入此门,飞升有望。” 奈何谢大哥也没问成功—— 兄妹俩磨蹭太久,沈冰言已经与谢逢君携手离去。 只剩沈冰言的碧云宗师弟师妹站在原地,与谢家兄妹大眼瞪小眼。 谢朝雨打破尴尬:“天色已晚,我们在外城有一处暂驻点,各位可愿意一同前往?” “竟有这么多?” 吃饱喝足之后,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碧云宗弟子们新近契约的“魔兽”身上。 不问不知,这些弟子竟然人手一只。 一位白衣少年红着脸对谢朝雨解释道:“碧云宗弟子本就需要契约兽,这里的魔兽品相很好,很多都快要开灵智了,我这只山猫名唤墨玉,口中能吐出土属性尖刺” 他从未见过谢朝雨这样漂亮的姑娘,即害羞又忍不住想向她炫耀自己的契约兽。 墨玉现在是他的伙伴,还拥有出色的战斗力,他很为它骄傲。 那只黑黄相间的山猫身姿矫健,嘴中果真能喷出箭雨,杀伤力极强,一根刺下去,石板地面必定被刺出一个大坑。 山猫敌我不分,有些尖刺奔着人群就去了。 谢朝雨立即出声提醒:“小心!” “嗷!” 白衣少年惨叫一声,脚尖被尖刺捅了个对穿。 谢朝雨迅速出手,一把捏住山猫后颈,将它提溜起来,猫在半空中四肢乱动,大力挣扎,发出凄厉刺耳的喵声。 少年心疼,赶紧跳着脚将山猫接过来,捧到怀里小声诱哄。 于是,少年胸口又被挠了几条血道子。 “装这里来。” 谢朝雨将大哥这两天紧赶慢赶做出来的笼子放到少年面前。 少年嗫啜迟疑:“墨玉平日很乖,今日许是认生” “装进来。” 对上谢朝雨平静却不容拒绝的目光,他的声音渐渐消失。 笼子被谢大哥下了禁制,山猫动作受限,无法再喷出土箭,便不住地在笼子里四处抓挠。 白衣少年坐在笼子旁边,给自己上药,他胸口的伤一直流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唤山猫,“墨玉你难受不?你乖乖的,不挠人了我就把你放出来” 山猫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拿猩红的双眼盯着他,冲他龇牙咧嘴。 “明明前几日还听得懂话” 少年看起来难过又沮丧。 其他碧云宗弟子也被山猫方才的反应吓到了,他们各自都还带着契约“魔兽”,一时个个惴惴不安,不知该怎么办。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最好还是将他们关好。” 山猫还在嚎叫,这些弟子都是筑基期,修为尚浅,不经吓,闻言都小心绕开了山猫,将各自带着的鸟兽也都放进了笼子里。 到底是极喜爱,他们看着笼子都有些依依不舍。 小和尚们手脚勤快,将这些笼子都搬到渡鸦所在的小房子里,彼此隔开放置。 谢大哥在院子周围布下一层隔音结界,这才对面色惶然的众人开口。 “非是故意关押它们,各位有所不知” 他将须弥境中鸟兽感染魔气的事情悉数告知,提醒他们,这些鸟兽并不是天生的可以做契约兽的魔兽,而是随时可能发狂病传染魔气的大威胁。 “怎会有魔气?” “天呐,顾白师弟方才被猫抓伤,会不会已经感染?” “怎么办?我们与契约兽相处了许多天,体内莫不是也有魔气?” 谢朝雨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这位是万佛寺法殊禅师,只要还未感染的,便能暂时帮大家预防。” 那位白衣少年,也就是名唤顾白的小弟子已经吓得面色灰白,他胸前的伤口还在滴血,里面隐约有些黑点。 完了,他已经感染了。 到底年轻,少年捂着胸口不知所措,瞧着就要哭出来了。 谢大哥用先前治疗小和尚的手法帮他清理伤口,直到最后流出来的血再无黑色,他面色才好了几分,朝谢大哥挤出微笑道了谢。 这一夜,碧云宗的弟子挤在一起,惴惴不安地捱到了天亮。 至于他们的师姐—— 一大早,谢朝雨被嚎哭声惊醒,她揉着太阳穴,叹着气坐起身来。 “我的好三哥,你又在哭什么?” 谢逢君嚎的惊天动地:“谢九哇,你看看我!” 谢朝雨定睛一看。 “嚯!” 吓得浑身一激灵。 昨日还面色红润光风霁月的谢逢君,翩翩公子君的形象完全不见了,他眼窝青黑,面色蜡黄,嘴上干燥掉皮,嘴角还有很大一道咬痕,整个人散发着干枯菜叶子一样的蔫气息。 谢朝雨斟酌用词,试探着问:“昨夜,挺激烈啊?” 谢逢君一屁股瘫到石板上,流下了悔恨的辛酸泪水。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她是个美女,我却不知道她还能吸人精血!” “啊?” 谢朝雨目光下移,意有所指,“山上前段时间传言你割那什么了,原来是真的?” 他们谢家老三,真不行了?? 谢逢君捶地大哭。 “我是被采补了!采补了你知道吗!” 原以为沈冰言是一朵涉世未深的小白花! 天知道,他能从那妖精身上回来已经是祖上有德、上天开恩! “呜呜呜我的童子身” 第四十九章 奴家叶翠花 图伽城外,古木野蛮生长,渡鸦并不少见。 谢朝雨带着沈圆圆,大摇大摆,一路穿过树梢,降落在护城河边。 面前就是外城的大片民居。 沈圆圆将被自己抓着飞行的谢逢君放下,衔来软软的落叶,为他搭了个蓬松的窝。 谢朝雨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能在心里感叹,老天瞎了眼,三哥这样的糙汉子竟也有人可劲儿心疼。 有点点欣慰,有点点感动。 但愿以后三哥能换个人要灵石。 沈圆圆一拍翅膀就飞上了石墙头。 谢朝雨四处看了看,跑到一边揪了几根草,夹在翅膀上给自己打掩护,这才跟着飞上了上去。 她藏在草枝的缝隙里,暗中观察。 沈圆圆看她缩头缩脑的样子,不解。 “嘎?”你在做什么? 谢朝雨摆摆翅尖儿:“嘎!” 没事,个人习惯罢了。 谢朝雨从前游戏玩多了,侦察敌情的时候不做掩护,会有爆头的危险。 小院里表面好像没什么变化,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谢朝雨预想的一大群被控制的鸟兽,更没有楼上月的踪影。 谢朝雨歪头:“嘎?” 人都去哪儿了? 她和三哥离开时,那几个小秃驴明明还在的。 沈圆圆也不清楚,“嘎”,但他还能察觉到碧云宗弟子们的气息。 算了,“嘎”,我下去瞧瞧。 谢朝雨落在廊下,眼神逡巡一圈。 她留在这里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瘫着很舒服的圈圈椅、做饭用的锅碗瓢盆烧烤架子、伤口换下来的布条是小和尚们转移了暂驻点吗? 不对! 谢朝雨在安置鸦群的那间房子门口,看到了它们被打翻在地的饭盆,饭粒撒的到处都是,几只红眼苍蝇嘤嘤打转。 “过来!” 静悄悄的小黑屋子里,突然有人对她说话。 谢朝雨条件反射,吓得浑身一抖,羽毛炸开。 是没听过的声音! 她好歹是元婴修士,外头还有个虽然修为不明,但一定是大魔头的沈圆圆,这人竟能藏在这里,丝毫不被他们察觉? 谢朝雨拢紧了翅膀,警惕地作出戒备姿态。 她迈起小短腿,朝屋内伸出了爪子,一步一探,怂得像个鹌鹑。 一步,两步到了屋中间。 咦咦咦?人在哪? “这里” 声音从墙角传来。 一道高挑细瘦的人影现出了身形。 谢朝雨迅速蹦开,与那人拉开了距离。 借着屋顶泻下的浅淡光线,谢朝雨看清了对方—— 一袭简单素净的黑裙,身材虽瘦,但该有的绝对很有,谢朝雨目测,她要是站着,人家那大长腿能到她腰。 再看脸,眉眼深沉,肤色冷白泛着玉色,五官线条流畅锐利,淡色的唇紧抿着,黑沉沉的眼底写满了凶狠,看向她时,又藏着不加掩饰的热度 “嘎!!” 好家伙,这不是她家臭狗子吗? 谢朝雨一个飞扑,一脑袋扎进狗蛋怀里,毛茸茸的小鸟脑袋在他胸口蹭啊蹭。 狗蛋双手托住她,将她用胸口的衣服包起来。 被熟悉的冰雪气息包围,谢朝雨蹭够了,整只鸟放松下来。 半个多月没见面,她上下打量起狗蛋,又能皮一下了:“我可以先笑一会儿吗?” 叶狗蛋板着脸,任由她嘎嘎怪笑,还帮她摘了身上绿油油的烂草叶子,轻轻给她梳毛。 谢朝雨拿爪子扒拉狗蛋的长发,他改换了发色,原本银缎一样的长发,现在成了普普通通的黑色。 “这什么情况?” 狗蛋指指自己:“天一门新弟子,筑基修为。” 他掐了下谢朝雨后颈,谢朝雨秒懂,立即配合。 “喔,天一门的啊,叫什么?” 狗蛋很高兴她的捧场,唇角微微上扬,声音里含了三分笑:“奴家名唤叶翠花。” 谢朝雨:“” 她有点怀疑,叶无讳以后还会出现铁蛋二麻子大柱子之类的兄弟姐妹。 “叶翠花土是土了些,想必家境不太好,那什么,嫁人了没?” 翠花像是被她直白的话语吓到,又是跺脚又是甩袖子,矫揉造作道:“哎呀,怪不好意思的,仙子吓到奴家了呢!” 谢朝雨翅膀叉腰,一副鸦中土豪样:“天一门穷得很,把你这样的美人放在那里,简直是糟蹋。不如暂时跟着我,一天给你五百灵石可以吗?” 翠花捧着心口,面色绯红,娇里娇气道:“翠花只是上陵城外出身低微的渔家女,如今家道中落,早没什么亲人了,能得仙子看重,这是大福气,自然愿意的” 说完,她还不好意思地瞄了谢朝雨几眼。 谢朝雨快被她的小媚眼闪瞎,方才还冷脸,这会儿又这么一言难尽,好拙劣的演技,让她差点接不下去。 “这样,你把衣裳穿整齐,脸遮一遮,我三哥你听说过,他可是个到处拈花惹草的大色魔!” “奴家全听仙子的” 谢朝雨进屋老半天,出来就领着个新收的一房美妾。 沈圆圆惊得摔了抱在怀里的谢逢君。 他真心实意夸赞:“九妹妹女中豪杰。” 谢朝雨瞧瞧谢逢君累得昏睡,摔都摔不醒的模样,回赞他:“沈公子魔界翘楚!” 翠花在拿布巾遮脸。 沈圆圆看她一眼,觉得这人五官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姑娘姓叶?” 翠花不搭理他,只抱起谢朝雨鸦鸦,斜瞪他一眼,告状道:“仙子,有臭男人跟我搭讪!” 谢朝雨翅尖儿拍拍她,安抚得甚是敷衍。 又朝沈圆圆试探道:“你有什么姓叶的旧识?” “旧识算不上,只是有一人,在魔界名气很大,大小城池都挂满了他的画像” “也是个魔族?” “是人族修士,数年前,战事焦灼时,有人一剑劈开绵延数万里的西沙海,乾坤大定,魔族将士死伤无数,此后他的画像便被广而告之,能止小儿夜啼” “这位叶姑娘与那人有些像,不过那人是白发” “还有这样的巧合啊” 谢朝雨笑得略微不自然,她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 若是深究,将来他们家可能会爆发妯娌不合的矛盾。 她机智地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来。 “对了,我看院子里的痕迹,他们可能已经出了意外” 沈圆圆点头,谢朝雨进院子里去的时候,他也在这附近飞了几圈。 他示意谢朝雨:“你看吊桥那里” 这座桥是连接内外城的必经之路。 此时,桥头两侧的上空,不时有红眼睛的鸟类飞过,再远一些的大树顶上,还能隐约看见聚在一起的鸟群。 吊索上的情况也不容小觑,探出神识便能发现,那上头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红眼睛的蛇虫;白石桥面上,染着黑红痕迹,似乎还没有干透。 桥下河里,也隐隐泛起红光,河面水波荡漾时,偶尔还会荡出几根白森森的人骨。 “看来只能继续装成渡鸦了。” 沈圆圆放出魔气,几只鸦鸦很快便有了同样红艳艳的小眼睛。 翠花咬着唇撒娇:“仙子,奴家修为低,不会幻化” 狗蛋今天有诸多奇怪的举动,谢朝雨已经见怪不怪,“我帮你。” 进来时,医修院的长老给他的药水可不保证变形了还能遮住发色,狗蛋又提要求:“黑乌鸦不好看,奴家怕丑” 谢朝雨:“没问题!” 变完了,谢朝雨指指河面:“看看,多么纯洁无瑕的一只魔鸟。” 雪白雪白的翠花鸽:“咕咕咕” 魔气逃不开沈圆圆的感知,他一指山顶的方向,“去那里” 谢朝雨赞同,她发现天空的飞鸟越来越多了,越是靠近山顶,越觉得紧张,隐隐地,还能听见一两声属于修士的惨叫。 第五十一章 黑夜里最亮的鸽 谢朝雨从未觉得白日这样漫长过。 那场骚动只是序幕,十几位修士的死亡,拉开了一整天的惨剧。 图伽城门明明是敞开的,却有一道无形的墙,阻52拦了修士的城内外世界。 不止一次,有修士躲过了猛兽的追捕,躲过了天空禽鸟的奔袭,也走过了那座危机四伏的吊桥,但到了外城,站在城墙下,迈步越过城门的阻碍后,眼前所见却不是古木荒芜的原野。 他们又回到了城里。 耳旁依旧是野兽的怒吼、禽鸟的嘶鸣。 总是在,满怀希望,与跌入深渊之间重复,精神折磨比肉体痛苦更让修士们绝望。 不知是第几次回到神庙前,年轻的修士终于精神崩溃,他跪倒在地,哭喊着醒悟。 但已经太晚,猛兽喷洒着灼热、浑浊的气息,无数双红眼睛紧紧盯着他,它们锁定了新的猎物。 年轻修士绝望地闭上双眼,匍匐在地,静静地等待死亡。 预期的血盆大口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身体猛然腾空,肩膀被一双雪白的爪子紧紧抓住,眨眼间便被带离了猛兽的包围圈,地面越来越远。 “咕” 他听到了头顶的声音,像是寻常的鸽子叫声,又好像带有意外的嘲讽。 “嘎嘎!” 谢朝雨从树叶中间探身,挥舞翅膀,招呼飞来的翠花鸽鸽。 树梢的枝条细密韧性,不住地抽打在年轻修士的身上,抓着他的鸟一点都不温柔,他被摔进枝干中间,脑袋撞在粗粝的树干上,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拦腰挂在一人宽的树杈里,上半身朝下,双眼充血,睁眼便是下方的万丈高崖,好险没吓得掉下去。 身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一道女声急切地问:“怎么样,找到楼上月那狗东西了吗?” 另一道冷沉的声音回答:“城中没有发现” 女声有些失望:“啊这可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修士怕都要死光了” “能救一个是一个” “还不知道大哥来没来,三哥他们进了神庙以后,也杳无音信” “等天黑就进庙” 谢朝雨发现那年轻修士呼吸声明显变了,便拿鸦爪子踢了踢他:“喂,醒了啊,来,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跟我们讲讲” “啊!” 冷不防对上四只红灿灿的鸟眼睛,小修士吓得浑身一颤,别是兽口逃生又要进鸟肚子了? 谢朝雨怕他反应太激烈,赶紧安抚他。 “小伙子你不要怕,我们不是人啊,说错了,我们不吃人” 翠花鸽鸽言简意赅:“刚才救了你” 他翅尖凝出一点寒冰灵力,年轻修士被他用翅膀戳了一下,感受到的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精纯灵力,没有一丝魔气。 年轻修士信了他们,在谢朝雨的催促下,开始讲自己的遭遇。 他哭丧着脸,“我不应该贪婪的。” “十天前,我听说,在图伽遗迹中,能找到神器的信息” 当时他兴奋极了,立即放弃自己原本设定好的路线,马不停蹄朝图伽赶来,一路上还要小心翼翼捂着消息,生怕别人知道。 “然后到了这座古城” 他和许多别的修士一样,尽量隐匿自己的踪迹,暗中探索着,虽然还没有寻觅到神器的踪迹,但源源不断的中高阶药草、在外面价值万金的灵宝让他迷了眼。 “在这里逗留越久,我的收获就越丰富” 心中也因此更加笃定:“上天给了我如此好运,那神器也必定会属于我,现在没找到,正是天命对我的考验” “但我真是可笑啊” 年轻修士将脸颊贴在干裂的树身上,回想自己这荒诞的几天。 “我明明早已经感觉到了不对,我是道修,对天地之气的感应比同修更深刻,城中气息越来越阴寒,山上血煞一天比一天重,但我执迷不悟” “我还告诉自己,这都是在寻找神器道路上必经的考验” 谢朝雨忍不住插嘴,提醒他,自己想要知道的正题:“你还发现了什么?” 十几天呢,总得有点感悟。 “有三点” “其一,城中的太阳神图腾,入魔的鸟兽越多,那些太阳神看起来就越邪恶” 这点谢朝雨也隐约注意到了。 刚来时,城中图腾给她的感觉是神秘庄严的,今日在上空来回飞,偶尔看到,就觉得不能久视,会有眩晕的感觉。 她还向狗蛋抱怨,说自己变的这只渡鸦太菜,居然恐高。 “其二,修士数量不对,前几日我住在民居里,早起发现隔壁十几位修士不见踪迹,夜里毫无动静,问旁人,也无人再见过他们” 谢朝雨想起小院里失踪的小和尚们。 “还有呢?” “再就是,” 年轻修士有些忐忑,像是在做思想斗争,“我觉得,神器的消息也许是真的” 说完他自己便失笑,“算了,方才差点丧命,我已经看开,神器与我无缘。” 修士多如牛毛,而他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位,天定之子的运气哪能落在自己头上,还是活着最重要。 谢朝雨掏出几样灵草来,都是难得的高阶药材,跳到他的肩膀上,拿翅膀友好地拍拍,眨眼睛明示道:“好兄弟,此事细说?” 一直到傍晚,这棵长在悬崖上、高耸入云的大树上,已经陆陆续续挂了不少谢朝雨和狗蛋救回来的修士。 不管修为几何,经历了生死逃亡,现下他们都在半死不活地喘气。 大树扎根的位置过于刁钻,走兽不能接近,树冠穿过云层,入魔的禽鸟也很难发现,这里暂时很安全。 谢朝雨鸦鸦和翠花鸽鸽晚上有自己的安排。 临行前,她礼貌询问:“各位是要跟我们一起去继续冒险,还是要留在这里苟住性命?”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大家都很聪明,神器的梦想已经破灭,不如从心。 齐齐摇头摆手道:“多谢二位好意,但我等实在不好意思与救命恩人抢夺机遇,大家在此能互相照应,若二位有需要,可尽管来信” 谢朝雨:“好好保命” 信了你的邪,要是真有危险,能来个哪门子的信。 深夜,浓云遮住血月。 两只红眼鸟混在巡逻队伍末尾,到了山巅神庙门前,他们悄悄离开了大部队。 翠花哥哥躲在神庙门前石柱的阴影里,耿直评价:“这门真丑。” 谢朝雨呼他一翅膀。 “你真的要坚持做一只黑夜里的白鸽?” “男子大丈夫,头上的颜色不能变” “让你变黑又没让你变绿!” “嘶!” 翠花鸽鸽挨了啄,好几根羽毛被渡鸦的大嘴巴扯下来。 疼痛让他屈服,不情不愿给自己施了变形咒。 黑鸽子咕咕叫唤道:“我就知道你一直想绿我” 谢朝雨鸦鸦一翅膀把他拍到门下。 “快去开门!” 一会儿巡逻的鸟群又该飞回来了。 神庙也是一座巨石建筑,正门宽阔高大,目测足有好几丈。 深黑色的石板门扉上,血红的太阳神浮雕盘踞其中,无论是线条凸起还是凹陷处,都像是血肉之躯被硬剐留下的印记,触碰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软烂和黏腻。 正中的三角形眼睛怒瞪着门前来客,源源不断的黑红浊气正从瞳孔中氤氲出来,无数丝线爬满了眼球,观之,令人极其不适。 狗蛋探出灵力,“有结界,硬闯会被发现” “你带隔绝气息的法器了吗?” 叶无讳贫穷如斯,唯一法器只有他的剑。 翠花鸽鸽摇头,哪有那种富贵东西。 谢朝雨自己也没带,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啥,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但你一定不要激动!” “咕?” 谢朝雨闭上小鸟眼睛,打开了自己的识海。 又被关了好几天小黑屋的人影一被放出来,就拽着锁链,对她破口大骂。 “狠毒的女人,你竟敢禁锢本尊!” “终有一日,本尊要弄死你!” “” “现在就有个好机会,我暂时封住自己的神识,身体交给你,你看看能不能穿过那道门” “臭女人,你在指使本尊?” 谢朝雨鸦鸦突然变了。 翠花鸽鸽瞪大眼睛,一瞬间浑身毛发竖起,紧紧盯着面前的人影。 这人一身破烂黑衣,衣摆碎成长长的絮拖曳在地,一道沉重的枷锁禁锢在他的脚踝,尖利的骨钉爬满了他的腿骨。 在他后背,整片衣服都碎了,那脊背宽而瘦,被什么钝器撕裂的伤疤遍布,沿着脊梁骨,蜈蚣一样扭曲密集的疤痕蜿蜒而下。 再往上看,那张脸,半边被剜去了皮肉,头骨外露,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另外半边,火焰烧灼的焦黑痕迹落了满面。 他只有一颗眼珠,半张嘴,烧融的耳孔以及,霜白的断发。 狗蛋艰难发声:“你是谁?” 那人影低头,看见了站在脚边凝滞的鸟。 “一个死人” “什么时候死的?” “一万多年前” “为什么死的?” “不能讲” “你和谢朝雨有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初次见面” “你叫什么?” “忘了” “你想做什么?” “找一个人” “谁?” “不能讲,你问完了吗,我该进门了” 翠花鸽鸽被那人提在手里,门上的结界形同虚设,他很轻松就穿过了石板门面。 第五十三章 幻境狂欢 这种感觉很新奇。 谢朝雨站在街边,身后是冰冷黑暗的神庙,面前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再往前一步,她就要被温暖明亮的灯火包围。 她踮着脚,一头扎进了虚幻的喧嚣。 谢朝雨在光与暗之间反复横跳,忍不住连声赞叹:“我这一脚,简直跨过了阴阳两岸” 翠花鸽鸽不解风情,不能附和谢朝雨难得有文化的发言。 他已经在热闹的一边站定,他们出现的地方是不太起眼的街角,翠花鸽鸽小眼睛机敏地四处张望,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谢朝雨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闻见了空气中的各种香气。 “就当逛街,看看去” 转过街角,才是真正进入了这个荒诞世界。 酒楼店铺沿河而建,大大小小的摊子点缀其中。 年轻汉子肩上挑着扁担,一头是热汤,一头是圆胖的陶罐,他灵活地穿行在人群中,吆喝着:“老汤煮肉圆子,现煮现卖嘞~” 敞着褂子的老叟坐在小凳上,手里蒲扇扇着炭火炉,红彤彤的炭火上架着红薯玉米棒子,焦甜的香气引来好几位年轻修士,“客官要多少?” 酒楼小二在门前支了桌子,扒肉花生米煮毛豆满满当当,陈年美酒拍开泥封,倒出一大碗来,“绿蚁红醅酒,三碗不许走” “我家灵果百年一熟,裹了灵王蜂糖,大家都说好,客官尝尝哟” 半大的少年拦住了谢朝雨的去路,笑嘻嘻给两只小鸟塞了糖葫芦串子。 谢朝雨仰头看去,少年人身量不高,面容秀气,手里推着木轮小车,车上糖葫芦靶子已经缺了不少,可见是真的受欢迎。 谢朝雨把糖葫芦给翠花拿着,自己两只翅尖儿凑在一起,捧着一枚灵石,“嘎” 少年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七夕节,吃!” “嘎?” 少年像灵活的鱼儿一样,三两下挤进人群,远远还能听见他在喊着“小楼家糖葫芦,一串能涨三年修为” 谢朝雨悄悄用灵气检验过,手里的糖葫芦竟是货真价实,不仅没有沾染魔气,还蕴含着丰富的灵力。 她咬了一颗果子含在嘴里,是熟悉的清甜味道。 越往前走,街上便越挤,修士与百姓们摩肩接踵,亲热欢快地走在一起,上好的魔兽肉、精纯的琼浆灵液、美味的灵厨菜品通通不要灵石,能吃多少吃多少,走时还要热情地给打包,灵宝矿石也都看眼缘送,更有精明的店家搭了戏台子,有人杂耍逗乐 确定食物等都是安全的,谢朝雨便各样都尝了点,没敢敞开肚皮胡吃海塞,权当过过嘴瘾。 像他们这样走一路吃一路、收获满满的人还有很多,有的是修士,有的是开了灵智的鸟兽,个个都腰间鼓囊囊,手里捧着吃食。 “锵——锵——” 大队人马敲锣打鼓,簇拥着花车挤进了街道。 旁边做灵兽烤肉串的汉子激动地喊起来:“终于来啦!” 谢朝雨忍不住问,“什么来了?” 汉子拿白毛巾擦着汗,兴奋地指向花车,“花魁哇,花魁出来游街啦!” 花车队伍很长,穿着喜庆衣裳的小伙子们敲打着腰鼓、吹着喇叭唢呐在前头开路,紧跟着是好几队貌美的少女,她们衣着清凉欢快,舞姿曼妙可爱,接着是杂耍班子,一边前行一边借着简单的道具做出惊人的动作。 花魁的花车用娇艳的花朵点缀,绚丽的轻纱珠帘挂满了车辕,花魁本人脚踩在高高的木凳上,她一身繁复华丽的大红衣裙,身上珠宝首饰环佩叮当,随着花车前行,她正在朝热情的人们招手。 灯光焰火下,花魁的面容愈发夺目。 远山黛眉清隽秀致,明丽的凤眼映着星子,朱唇轻轻一抿,便荡开了夏夜里最灼人的笑涡。 花车经过时,漫天飞舞的花瓣带起一阵好闻的香气。 人群越来越疯狂,高声尖叫、热情高歌、年轻人尾随花车,自发地凑在一起跳舞,有人吹奏着明快活泼的乐器每一张脸都是满面笑容,每一个人都是载歌载舞,这样狂欢的氛围,上陵这样的热闹地方也很少见。 谢朝雨一口叼住一片飞来的月季花瓣,咂咂嘴,目光痴迷,不吝夸赞:“她真好看啊,从未见过如此貌美无双之人!” “咔嚓”,翠花鸽鸽踩裂了脚下石阶。 “你瞎啊?那女人顶着你的脸!” 谢朝雨觉得月季花瓣甜甜的,又蹦起来叼了一瓣,“所以我才夸她好看嘛” 她眨眨眼睛,凑到翠花鸽鸽面前,“你觉得我不好看吗?” 讲实话,渡鸦的样子顶多算威风、神气,跟好看二字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 但不知为何,翠花鸽鸽被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像是透过面前黑漆漆的鸦身看见了谢朝雨本人。 真正的姝色无双,气冠芳华。 翠花鸽鸽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捧起酒坛子,仰头稀里哗啦灌了满身。 “你好看” 就是太好看了,才惹得楼上月这腌臜玩意儿觊觎,搞个幻境还要照着谢朝雨的模样,捏了个魔气做成的假人。 谢朝雨很满意他的回答,啄掉了翠花鸽鸽喙上沾染的酒液。 就,亲亲他。 一进来这里,二人就知道,这是人为的幻境。 街上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都穿着节庆的衣裳,看起来欢快又热情,实则都是傀儡,画着一张人皮,内里全是魔气。 谢朝雨悄悄摸过,糖葫芦少年身上皮肉像是纸糊的,她翅尖划过,便在少年腿上留下一道空洞的豁口,少年却不见流血,也毫无所觉。 外面失踪的修士们也能在这里对上数目了,全都被这虚假的世界迷了眼,一个个沉醉在美酒美人的氛围里,灵果、灵兽肉、灵厨美食、靓丽的姑娘这般纸醉金迷让他们流连忘返、不辨虚实。 谢朝雨将四周指给翠花鸽鸽看:“这条街是从落燕河两岸照搬的,那面酒旗,当初还是人家酒楼老板找三哥题写的” “那些吃食摊子,你看像不像现在山庄里的交易市集?” 大比期间,狗蛋见过不少弟子在外面租了摊位,他的好队友陈长生便是日日沉迷摆摊,这些狗蛋自是知道的。 “咱们今天见到的这些给修士的好东西,一些是须弥境中能找到的,还有一些正是产自上陵附近” 翠花鸽鸽点头:“烤肉、糖渍果子,这些做法却都是从落燕山庄学来的,跟别处很不一样” 两人都没说,最明显也最让人膈应的还是花魁,顶着一张谢朝雨的脸却穿着一身嫁衣,楼上月当真是无耻。 花车游街前行缓慢,谢朝雨和狗蛋跟着人群前进。 花车停在了长河尽头。 这里不知何时架起了一座长桥。 数不清的禽鸟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在河面上摆出了拱形。 这座鹊桥被黑红的云雾缭绕,桥上猛禽不少,传入耳中的却只有山莺、黄鹂之类的清脆悦耳鸟鸣声。 “连个鸟叫都要控制,他真的很喜欢这种虚假的美好” “痴心妄想倒是很多” 花魁莲步轻移,在人群的欢呼叫好声中,缓缓踏上了鹊桥。 桥的另一端,楼上月也一身红衣,当日被叶狗蛋融化了的面颊应是遮挡住了,此时的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手中捧着鲜花,眼底也写满了柔情蜜意。 翠花鸽鸽翎毛倒竖,恨不得蹦上去再撕了那狗东西一张脸。 谢朝雨则是:“呕!” 桥上两人已经手牵着手,郎有情妾有意地依偎在一起,眼看着就要亲上了,谢朝雨浑身发毛,直哆嗦,赶紧拽住愤怒的翠花鸽鸽挤出了人群。 来到稍微僻静的一处街道,谢朝雨扶着墙干呕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翠花鸽鸽给她拍着小鸟背,又是喂灵液又是梳理羽毛,这般安抚着,谢朝雨总算从那种,像是看到了自己的那什么图的不适感中挣开。 翠花鸽鸽将她按到自己翅膀下,两只鸟儿亲昵地凑在一起。 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测字算卦,童叟无欺” 一女子娇怯询问:“良辰美景,大师可否帮小女子测算一番?” “施主想算什么?问前程吉凶,断天灾人祸,老衲无一不准” 女子踌躇,“敢问大师,世间可有真情真爱?” 大师摇头:“镜花水月罢了” 女子不解:“为何?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话本里说的多么美好” 大师叹息:“痴儿,若真有天长地久的情爱,老衲还怎会出家?” “” 确实是良辰美景,这不就他乡遇亲人了。 谢朝雨朝那算命摊子走去。 “大哥,沈姑娘” 谢大哥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身红艳艳的僧衣,秃瓢脑袋上戒疤都镀了金粉,身上魔气浓重,约莫是沈圆圆给他做的伪装。 他席地而坐,面前摆着雨林河里搞来的鳄鱼甲、木棍削制的签筒。 手里抓着喷香的兽腿肉,一口肉一口酒,满嘴流油。 身后插着一杆小旗,旗上书写“得道高僧,测字算命,姻缘修行,算啥啥准” 无论是敷衍的道具,还是有违身份的酒肉,亦或是一眼便能看出属于谢逢君的打油诗,都能证明,这假半仙装个魔都忒不正经。 谢朝雨心中愤愤,亏她担心好几天,生怕大哥被困在魔界出不来,今晚还被楼上月借着七夕节恶心一番,万万没想到,大哥不仅已经成功混入,竟都在吃香喝辣了! 大哥与妹妹和妹夫,你眼瞪我眼。 沈冰言这个假顾客·真托,一时还没摸清状况。 她热情推销:“两位客人来算命吗?大师算的可准了” “” 谢大哥放下手里的灵羊腿:“阿弥陀佛,二位施主也吃点?” 第五十五章 祭台之上 广场上巨大的古钟敲响,子时已经到了。 楼上月离开了鲜花簇拥的王座,在他身前,突兀地出现了一道黑红相间的传送门,远远瞧去,与图伽城枯井中那一个一模一样。 这还是谢朝雨第一次真正地看见楼上月用他的空间法器。 没有任何征兆,像是突然在空气中撕开一道口子,楼上月踱入其中,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狗蛋望着那道还存在的传送门,酸溜溜道:“老天爷待他真不错” 门既然还在那里,他二人便不用太着急。 随着楼上月的离开,广场上原本手舞足蹈的人群也骤然安静下来。 高台上的傀儡新娘还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一动不动,台下的画面则是有些诡异。 修士们神色迷醉,一个个肚子都鼓得老高,衣襟被撑开,借着明亮的灯火,能看到他们被撑得透明发亮的肚皮,西瓜一样都快炸开了,这些人却还在机械地往嘴里塞东西。 傀儡人将手中的餐盘或是酒坛放在原地,朝修士们围过来。 很快,距离高台最近的修士有了动作。 他手中拿着食物,一边往嘴里塞,机械地做着咀嚼、吞咽的动作,一边朝台上走去。 他穿过了那道传送门。 接着,像他一样双目赤红的第二位修士,也穿过了传送门。 第三位、第四位 楼上月已经离开,谢朝雨和狗蛋便不再伪装成小鸟,他们都变成了肚子鼓胀的人形,混进等待排队的修士中间,假装也在大快朵颐。 谢朝雨收回试探的灵力:“他们完全被操纵了” 狗蛋皱眉看着自己使了障眼法的大肚子,有些不太情愿。 堂堂剑修,世间最为阳刚的好男儿,有朝一日,竟要作此装扮,十月怀胎也不过如此了,真真是伤害性太大,侮辱性极强。 他一烦躁,说出来的话就特别恶劣。 “凡间年节杀猪,便是这般,先给足饲料,猛吃几天饱的,待膘满肠肥,一刀宰了” 谢朝雨:“” 现在她信了,这家伙可能真的是天一门那李长老的弟子。 “不想做杀猪匠的剑修不是好狗蛋。” “凶婆娘,为何阴阳怪气?” “没,夸你行业学识丰富呢” “” 一百多位修士排队过传送门,速度并不慢,很快,谢朝雨和狗蛋就跟在队伍末尾,走到了门前。 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傀儡人,给他们手里塞了一包东西,便放了他们进门。 门后。 暗沉诡异的天穹之下,一座光秃秃的暗红色石山孤零零地耸立,周遭是黑暗的虚无。 山脚下,不少天一门弟子正在忙碌着。 两侧都是手中拿着法器的天一门弟子,被他们紧紧盯着,谢朝雨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学着别的修士那样,打开了自己手中的包裹。 补充灵力的丹药、能提升修为的药草还是外面吃的那些东西。 前方的修士们都在机械地从包裹里抓着东西往嘴里塞,谢朝雨和狗蛋有样学样。 队伍很长,一眼望不到头。 传送入口似乎不止他们进来的这一个,谢朝雨还在远处看见了排着队进来的禽鸟走兽。 神识中传来狗蛋的声音,“看西南方” 谢朝雨眼珠子悄悄转动,瞥向西南方向。 人? 谢朝雨惊呆了。 从那道门进来的,竟然是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这些人来自哪里?楼上月竟已经对普通人下手?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 “拿好!” 谢朝雨杂乱的思绪被打断。 修士队伍轮到他们了,谢朝雨手里的吃食被一位天一门弟子拿下,随意地仍在路边,她又被塞来一盏烛灯。 通往孤山的道路横七竖八,挤满了不可计数的麻木生灵。 “楼上月在山顶。” “他在跳舞?” “可能是什么祭祀仪式?” 谢朝雨眼里很好,隔着遥远的距离,看清了山顶上的画面。 山顶上方,半空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脸上蒙着长长的白布,布上画着血红色的独眼太阳神像,看穿着身形,正是楼上月。 伴随着暗沉又聒噪的鼓点声,楼上月手脚伸张,动作奇诡,像跳舞又像在演示某种功法。 石山上到处都是捧着烛火的混沌生灵,楼上月的祭祀之舞还在继续。 谢朝雨发现自己手里的烛灯颜色古怪,散发着低糜潮湿的香气,魔气、阴煞之气、尸香之气都从火焰里散开。 孤山之上的天际,黑云翻涌,血红之光乍现,慢慢地,凝成了巨大的太阳神像,各色浊气升腾,神像正中的独眼缓缓睁开。 最前方的修士已经走到了山顶上。 那里有一座圆形的祭台,祭台上的纹路用血液绘成,修士捧着烛火走上祭台,在火堆前站定,而后闭上双眼。 谢朝雨看见,烛火与火堆之间连起了细细的火线,在修士闭眼后,火堆光芒大作,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修士身体里涌向烛火,汇进火堆里,最后顺着丝线网络,猛然升空,与天顶的神像相勾连。 不过是几息之间,那名金丹修为的修士便迅速、肉眼可见地苍老起来。 鼓胀的肚皮很快塌陷下去,被过度撑开的皮肉耷拉在修饰身上,像破旧的脏抹布一样,干瘪难看。 修士身上其他地方也很快变得斑驳褶皱,血肉水分、灵力全都被抽干殆尽,头发干枯,大块大块掉落,身姿越来越佝偻,最后,腐朽的骨架再难支撑,“咔嚓”——微不可闻的一声响,修士整个人便化为齑粉,再也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天呐,这是活祭” “不能再拖,我去斩杀楼上月!断了那索命的线!” “好,我想办法看看怎么救人” 一潭死水一样的山道上,一线寒芒骤然急掠而出。 “锵!” 万千冰棱穿云断风,直取楼上月面门。 春风十里出鞘,一剑起,却是天地霜寒。 “何人?!” 楼上月被磅礴浩瀚的剑气禁锢,惊怒大喊。 “门主小心!” “快,救门主!” “” 天一门弟子乱成一团。 谢朝雨趁乱挤过毫无所觉的修士队伍,来到了祭台之下。 “三哥?” 祭台一侧,有人穿着天一门弟子服饰,手中灵力不断,正在攻击那火堆,正是多日不见的谢逢君。 “谢九?快来帮忙!” 谢朝雨一把拽住身边扑上来的天一门弟子,拔了那弟子腰间长剑,火红的剑意震荡,顷刻间,便斩杀了一地。 解决攻击者后,谢朝雨跃到谢逢君身旁,“如何中断祭祀,可有办法?” 谢逢君道:“此火生于魔气和灵力之间,需吸食大量生命,供养天上那东西” “沈圆圆呢?” “那边,他在想办法打穿此处与外界壁垒” “用空间裂隙将这些人送走?” “对,这是最乐观的情况,但你看头顶,我觉得那东西不会轻易放走这么多养料” 谢朝雨抬头。 有了生命的供养,那巨大的太阳神像似乎更加邪恶了,独眼已经完全睁开,阴寒的目光正在盯着下方的祭台。 谢逢君手里的戒尺都快杵断了,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谢九,你有没有觉得,它盯着的,似乎是咱俩” 谢朝雨顶着头上庞大的邪祟重压,咬紧牙关。 “砸它饭碗,能不急?” 第五十六章 呸,豁出去了 “熄灭!” “不要烧了,快熄灭掉!” “天道有常,借我言灵之力,命你速速熄灭!” 儒修的攻击简直是别具一格。 谢朝雨各种术法技能不断,累得够呛。 谢逢君的的戒尺算是棍法一类,舞起来大开大合又灵秀俊美,很像他本人,粗中有细。 火堆久久不能打散,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又有不少生灵葬身火海。 谢朝雨头都大了,忍不住朝谢逢君喊道:“你能不能不要念叨了!” 谢逢君也有点怀疑人生,很是不解,“这可是常青子师父的言灵术,平时下咒,一咒一个准,今天怎么毫无反应?” 谢朝雨手里的剑只是天一门弟子所用的普通法器,早经不起她元婴修士的造,剑锋开裂,剑刃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豁口,剑柄甚至被她精纯的火灵力烧融了一块。 将破破烂烂的剑随手丢开,谢朝雨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少了一个人,谢逢君压力陡增,“你咋还坐着了,快起来,啊!这该死的火”袍角被火焰燎去,谢逢君不敢松懈,一时间手忙脚乱。 谢朝雨胸口翻腾的气血稍稍平复,又从地上捡了一柄不知是谁掉落的马刀。 谢逢君惊异:“你在干嘛?” 谢朝雨手起刀落,狠狠发力,一刀背拍在面前修士脖颈间。 “你没发现今天灵力损耗特别快?” 她觉得这火堆若是有灵,应当很鸡贼。 他们辛苦打了这么半天,不仅没给它造成伤害,打出去的灵力还都被它吸收了,越来越难对付。 谢逢君挠头:“我以为是我最近气虚体亏” 被谢朝雨敲了脖子倒地的修士,突然双眼闪着奇诡的红光,又僵硬地站了起来,迈动双腿步伐踉跄,朝火堆前走去。 谢朝雨上前,再次狠狠一刀背敲下去,她没留余地,这人后脑勺都见了血,“砰!”地倒下,但过了不久,又能摇摇晃晃站起来。 谢朝雨:“嘿?” 她就不信邪了,刀背转向,这次打向修士的双腿。 “咔嚓!” 谢逢君听着牙酸,这断骨声嘎嘣脆。 大腿骨折,关节被敲断错位,总算站不起来了,他又开始拖着身体在地上爬行。 只好是四肢都打断。 谢逢君一手一个嘎嘣,嘴上还要问:“这样会不会太狠了?”,手里动作却是毫不含糊的。 谢朝雨翻他白眼。 “那你觉得,被这鬼东西吸干、化成灰就不惨了?” 断手断脚而已,回去了最多躺几个月,跟命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清醒后,会感谢你现在下的狠手。” 尽管谢朝雨兄妹俩已经很快了,但到底只有四只手,抵不住四面八方涌过来的数量。 那些鸟兽被操纵着,尖利地嚎叫着朝他们撕咬、扑抓。 太累了,既要顾忌不伤性命,还要分心自保,谢朝雨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 在这样筋疲力尽的时候,谢朝雨恍惚听见了大哥的声音—— “谢九!老三!” “施主们撑住!我等马上就来!” “” 谢大哥带着万佛寺的十几个小秃驴赶来了。 万佛寺弟子配合默契,彼此团结,各司其职,有了他们的加入,情况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谢朝雨跟在大哥身后,帮忙补刀,借此稍作歇息。 “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都是缘分” 行,你们出家人的缘分我也不太懂。 谢大哥看她浑身惨兮兮的样子,安慰道:“莫要担忧,贫僧修为高跑得快,先打头阵,后头还有不少道友正在赶来” “你把神庙外面的那些人找来了?” “不是,逃命的时候突然就遇上的” 果然,不多时,便有一大群穿着各门派弟子衣裳的修士,借着各自的飞行法器来到了山顶上。 这些人身上的伤也并未全好,但看他们精神都很好。 “多谢各位!” “仙子莫要客气,我等也是被救过命的,现下能多救一人都是好事” “对对,虽说是从心,哪能真的怂” “大师飞得快,我等差点没跟上呢” 下方情况倒向谢朝雨这边,火堆能传递上去的灵力越来越弱。 那太阳神像愤怒至极。 黑红的魔气铺天盖地,这些清醒的修士们,稍有不慎,就要被魔气侵入身体,给丹田、识海带来钻心的疼。 谢朝雨有些担忧地望向高空,黑压压的云层之下,叶狗蛋正在和楼上月激战。 楼上月被削去了半边面颊,他捂着自己花费大力气才复原的脸,手里鲜血染红了指缝,看向叶狗蛋的目光写满了仇恨。 叶狗蛋的剑风又一次袭来,冰霜寒意在令人作呕的腥风中蔓延。 “嗯!” 冰刺穿透了楼上月的肩胛骨,红中泛黑的血喷洒出来。 楼上月身形歪斜几步,很快又站好。 他朝叶狗蛋嬉笑起来,“怎么了,大名鼎鼎的北辰叶无讳,就这么点能耐?” “昔日传言什么五百年第一人?浪得虚名啊,无讳仙君!” “连我都不能奈何,还想霸占着朝雨仙子这样的天命神女,我劝你也不要做梦了,今日是我,他日还会有别人,朝雨仙子必不会属于你” 接连被挑衅,谢朝雨担心狗蛋会暴躁。 但今日,叶狗蛋却是一反常态地冷静沉着。 打了这么久,狗蛋已经发现,楼上月今时今日,修为绝对超过元婴乃至化神! 若单论灵力,楼上月甚至已经胜过叶狗蛋! 还有便是狗蛋内视自己的识海与丹田,又微微抬头,几不可见地瞥了一眼上空浓云,他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狗蛋静心回忆,《山河剑法》剑招何等霸道,即便是真正的化神修士,在他这般猛攻之下,应当早已伤及肺腑才是。 可楼上月,看似浑身是血,却都是外伤。 上次让楼上月吃尽苦头的关南长风,今日却无法再融其血肉。 狗蛋寻思,也许是他用了什么厉害的防御法器? 毕竟他叶狗蛋出身贫寒,没见过世面,世上也许真的有防御力堪比合道期大能的宝贝? 那便再加强攻势! 狗蛋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心中默念道“山河无色,四野寂寂,八千里苍天,无我不断者!” “剑来,冰海沉渊!” 数面冰墙骤然凭空耸立,直插天际,雪白的巨浪倾山倒海,漫天都是刺骨的白,剑雨在暴雪中凝聚,或虚或实,万丈冰渊,朝楼上月吞噬而去。 谢大哥手忙脚乱,撑开金色佛光,为下方生灵筑起防护罩。 好在狗蛋有分寸,攻击都集中在楼上月身上,落下来的只有寻常冰刺和凝实的冰球,即便砸在人身上,也不会危及性命。 谢朝雨试着伸手接了一颗冰球,“嗷!”半边胳膊砸麻了。 谢逢君仰头,看向上方二人,“九妹夫这大招都敌我不分了,能行吗?” 狗蛋很笃定,持续不断地输送灵力,无上剑阵将楼上月紧紧包围。 这一招冰海沉渊,是叶狗蛋目前所学《山河剑法》中最为凌厉的一招,极难领悟,稍有不慎便要反噬,但效果自然是不同凡响的,以谢庄主为参考,他已经化神后期,若与此招对战,也是全无胜算。 天空中,与太阳神相连的线网也被冰霜覆盖,冻得银亮,楼上月的气息还在,血腥味一再散开,其中伴有阵阵凄厉的惨叫声。 剑阵中的楼上月,此时应当是在承受着数座雪山倾覆的重压,同时还要面对成千上万冰刺的袭击,寒气侵蚀着他的呼吸,剑雨千刀万剐 上方着一片天空都被冻住了,黑红的云层被银白包裹,太阳神像独眼一阵紧缩。 叶狗蛋停驻半空,手中紧紧握着春风十里,刀刃寒芒硬着他冷沉的脸。 不对,这情况不对! “轰隆隆——” 狗蛋气血翻腾,胸口急剧起伏,识海要炸开一样地猛然剧痛,丹田灵力迅速暴动起来。 下方的谢朝雨,惊呼出声:“糟了!” 道侣契冷热交替,让她也很不好受。 谢逢君紧张地扶住她:“怎么了?” 谢朝雨指向天空,“看天!” “狗蛋的雷劫要来了” 谢大哥也大惊失色,“叶无讳不是才化神初期?” 他们都知道叶无讳的情况,正是突破化神期,他的识海才出了问题,好不容易与谢朝雨结契后,在魂玉的作用下稳住,这才过去半年,怎么会再次突破? 还是代表着要突破大境界的雷劫? 谢朝雨快速思考对策,楼上月生死还未可知,狗蛋若是此时渡劫,不仅需要人护法,还得有人顶上他的空缺,在场的人手明显不够。 谢逢君焦急:“这劫能往后拖拖吗,也不需很久” 谢朝雨脸色惨白,识海里的感觉很不好受,“不行,他神识有伤,硬拖的话,识海就要崩塌了” 谢大哥道:“莫慌,贫僧与师弟们能护住这些被控制的人,老三速去助力沈圆圆,谢九想办法保护妹夫,莫要让那神像对妹夫下手!” 几人迅速行动起来。 狗蛋已经在半空中盘膝坐下,春风十里悬在狗蛋头顶,绵密的剑光为他撑开了护盾。 谢朝雨飞上高空,站在了狗蛋身前,她要为他挡住接下来的所有危险,即便她自己也已经伤痕累累。 “蠢货,都到了这时候,还不用你那魂玉?” 重明蓦然怒骂道。 “用是能用,但我灵力损耗太多,用过之后没法再像上次那样善后” “只管用,莫要畏手畏脚!” 重明借着谢朝雨的五感,注视头顶上越来越厚的雷云。 现在善不善后都已经没意义了,最不该知道的存在恐怕早已发觉了她。 压在楼上月身上的冰山已经有了裂痕,谢朝雨听着冰块碎裂的清晰声响,咬牙闭眼。 狠啐一口。 “呸!豁出去了!” 第五十七章 烧你臭不要脸的 魂玉与谢朝雨伴生,这颗神奇的珠子平日明明看不见踪影,但谢朝雨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只要心中召唤,便能出现。 谢朝雨收拢五感,将惊天动地的雷声、下方人兽的骚乱、近在咫尺的风雪呼号声、天一门弟子袭来的冷箭诸事诸人,皆放在脑后。 她需要十足十的专注。 在她紧蹙的眉心中间,有微弱的莹亮光芒析出,渐渐地,由暗至明。 十丈开外,“轰隆!”冰山蓦然分崩,碎冰残雪散了漫天。 “唔哈哈哈——” 楼上月身姿佝偻,匍匐在冰面上,压在他身上的沉重力量骤然消失,他一手捂着凹陷的胸口,一手抹掉嘴里涌出的鲜血,吐出破碎的内脏,“嗬嗬”嘶气喘息着,怪笑出声来。 谢朝雨灵力不稳,魂玉还在灵台处踌躇不前,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楼上月的变化毫无所觉。 谢大哥始终分出一丝心神关注着半空的情况,见楼上月已经踉跄着站起来,不由着急。 身上能做暗器的东西都已经用尽,大哥心道要遭。 身边师弟们也个个是衣兜比脑阔还光秃。 蓦然灵光一闪,“去!” 软塌塌的黑黄一团,带着千钧力道,袭向楼上月面门。 “阿弥陀佛” 高僧穿了一甲子的旧草鞋,多少算是开过光,就是这一扔,老伙计多半是找不回来了。 “啪!” 武僧力道,一只破鞋也将楼上月扇翻在地。 “唔呸!” 老旧的草茎扎进了楼上月侧脸,还打掉了好几颗牙。 谢大哥远观战果,稍稍满意,“我佛慈悲!” 楼上月再次瘫倒在冰面上,侧脸伤口金色梵文闪动,醇厚霸道的佛家灵力侵入身体,五脏六腑如遭重击,疼得他浑身颤抖。 “该死的谢春红!” 佛光与他体内的魔气天生相冲撞,楼上月艰难地翻身平躺,死死盯着谢朝雨的方向,“妄想困住我?” 今日的他,谢春红已经不够格了! 楼上月催动腹内金丹,霎时,周遭无论是灵力光点还是魔气,尽数进入他旋涡一样的丹田。 魔气与灵力同时进入丹田的滋味并不好受,像是千万根钢针在刺戳着他的身体。 最近他总是在痛苦,全身血肉被融化的痛、剑阵千刀万剐的痛、魔气撕裂内脏的痛但若能得偿所愿,这些又能算得了什么? 楼上月扬起了嘴角,勾出一道邪恶的笑意来。 “啊!这美妙的力量!” 楼上月取出自己的傀儡娃娃,朝谢朝雨走去。 “仙子这是要做什么?” 猛然间被黏腻邪恶的目光勾缠,谢朝雨还未睁眼,就下意识浑身僵硬,属于楼上月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如跗骨之蛆。 “仙子想我了吗?我好嫉妒啊,自从仙子身边有了那叶无讳,便再也不喊我唱曲儿了呢” 楼上月的双手搭在谢朝雨肩上,痴痴望着她的面容,用眼神描摹她的五官。 就是这张脸,黛眉轻扬便是遥遥一泓远山烟,朱唇不点,却也有三月海棠花的艳,最让他辗转反侧、思而不得的,是她的双眼,他还记得,这双眼睁开时,眼底有星火,不见温柔小意,不见盈盈水光,那是青天之下,最骄矜的傲,最灼人的火。 也是这双眼,人群中惊鸿一瞥,让他惦记了近百年。 谢朝雨强迫自己静心,不要被楼上月干扰,再差一点! 识海里,重明突然出声:“双掌相背,本尊借你几分力!” “啊?” 这么大方?谢朝雨受宠若惊,赶紧照做。 有了重明的帮忙,谢朝雨双掌之间浮现出银蓝的星芒,这股力道经过双手的压缩、凝实,上升至眉心,给她本就出色的眉眼镀上了一层璀璨碎光。 “仙子真美啊” 楼上月目光痴缠,呢喃声声。 重明:“这人是什么鬼东西?” 谢朝雨能忍,他却不能了,又加大力气。 “嗡嗡——” 此方空间蓦然震颤,浅红的琉璃光芒穿破屏障,瞬间便占据半壁江山。 谢朝雨长舒一口气,魂玉终于出来了。 “啊!” 楼上月被她狠狠一脚踹中了丹田,身体倒退数十步远。 稳住身形,楼上月道:“多日不见,仙子真是无情,以前仙子听我的蓬莱小曲儿时,明明很温柔” 谢朝雨撇嘴,“得了,银货两讫的事。我是吃饱了撑的慌吗,为难你一个打工仔干什么?” “仙子有了那叶无讳,便不再喜欢我了,仙子踹开我时,就像甩掉那破鞋一样” 谢朝雨将魂玉握在手心,小心地站在楼上月和叶狗蛋之间,做好了随时干架的准备。 对于楼上月的胡言乱语,她是不能容忍的。 “就没喜欢过好吗!你说话注意点,我道侣就在这里呢!” 楼上月抹泪,忧伤道:“多少孤枕难眠的夜里,都是我陪仙子” 谢朝雨:“” 算了,就不能瞎哔哔,直接打。 “臭不要脸,吃我小焚天!” 上方雷云已经凝实,紫金闪电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叶狗蛋的雷劫就要落下来了。 谢朝雨想速战速决,“看我解决了你这瘪三!” 赶时间,还要赶紧去盯着我道侣呢。 小焚天烧起来以后,范围没有焚天世界那么大,但火焰热度却丝毫不差。 朱红的火焰席卷而去,火舌炙烤,残余的冰雪腾起烫人的白烟,傀儡线拽着楼上月四处逃逸,急速拉开与谢朝雨的距离。 烟熏火燎,热浪灼面,楼上月方才勉强用丝线拼凑在一起的内脏又碎裂开来。 连天火焰吞噬浓云,高处的太阳神像都被火苗燎到了边缘,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来。 谢朝雨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咦?” 怎么会是这个味道,那玩意儿莫非是活的? 狗蛋的天雷就悬在头顶上,谢朝雨不敢走远,她琢磨着,得一个一个来,先给楼上月添一把火再说。 距离被拉远了,小焚天不再合适。 但范围过大的攻击也不行,一旦烧起来,底下的人也要遭殃。 该怎么办? 谢朝雨沉思着,迅速在脑海中模拟各种可行的攻击方法。 “蠢东西,听本尊指挥” “您讲。” “取凤凰炎,再用聚灵符,七张符各守七星位,依次用火点亮,朝天枢位打出小焚天磨蹭什么,打啊!” 谢朝雨照他指示的方位轰出灵力。 “这这么厉害?” 赤红中隐隐泛白的火焰散成光点,沿着空气中楼上月留下的傀儡线快速蔓延,眨眼便织出了细密杂乱的火网,将楼上月围困在网中。 红光转瞬便近到眼前,楼上月有些不敢置信,怎么会谢朝雨不是元婴? 他匆忙甩出更多傀儡线,要用丝线成茧裹起自己,即便不能完全抵挡,也要护住要害! 没事,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哗!” 火浪摔滚到茧上,一阵“哔哔啵啵”的炸裂声响起。 “啊——” 茧被烧灼,丝线烧融,黏合在一起,楼上月被困在火球里无法出来。 谢朝雨远远望着那四处翻腾打滚的火球,也有些怔然。 “你怎么知道凤凰炎该怎么用?” 她自己都是照着师门古籍偷偷摸索呢。 重明:“本尊活了数万年”,不比你个蠢东西知道的多? 接连用出大招,谢朝雨有点喘息,又酸溜溜道:“楼上月这人,运气也太好了” 怎么打都打不死。 重明嗤笑一声,“分明是你偷奸耍滑,修炼不到家” “” 第五十八章 牛头人反刍的 孤山一侧,山壁上有浅浅的凹陷,这里是太阳神像的阴影照耀不到的地方。 沈圆圆满头大汗,喘着气靠在石壁之间休息。 他发尾的颜色淡了不少,这是魔族在魔力消耗过度时,出现的身体反应。 谢逢君不情不愿地上前,将他从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肩膀,好歹舒服点。 沈圆圆弯起猫儿眼,朝他甜甜地笑道:“谢谢逢君哥哥,你对我真好。” 谢逢君感觉到他汗湿的脑袋埋在自己肩窝里蹭,觉得这人甚是讨厌,哪里都黏糊糊的。 温热微凉的汗水是黏腻的,笑起来的酒窝也是甜腻腻的,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吞了蜜罐子。 谢逢君悄悄摸向自己的手臂,他觉得自己的汗毛一定全都竖起来了! “谁对你好了?我这是看在你弄出了传送门的份上!” 沈圆圆伸手搭在他肩上,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哥哥是在夸我?” “呸!害不害臊?还算有点用处” 不多时,两人前方出现了一人高的气流旋涡,暗黑之中泛着幽蓝的光芒,漩涡开始运转,这是魔晶石起作用了。 传送门那一端传来了厚重、沉闷的声响,像是什么猛兽在奔袭。 沈圆圆道:“来了!” “砰!砰!砰!” 小山一样健壮的汉子,猛然挤过了传送门,这人浑身都是腱子肉,在穿过传送门上的气流时,甚至带出了闪亮的火星子。 壮汉满面络腮胡子,上半身没穿衣裳,肌肉愤张,毛发旺盛,胸膛肩背,到处都是鼓鼓囊囊的肌肉块,腰间围着兽皮,裤子只到膝下,脚上也没穿鞋,宽大厚实的脚底板光秃秃地踩在碎石中间,每走一步,都要在地上烙下一道清晰的脚印。 看见了沈圆圆,壮汉铜铃大眼瞪得牛一样,两三步冲过来,欣喜地抱拳道:“城主!” 声如洪钟,震得谢逢君颤了颤。 壮汉注意到了和沈圆圆站在一起的谢逢君,鼻子抽动几下,闻着了味儿,他“嘿嘿”一笑,杂乱的胡须之间,露出了黑红的脸。 显得颇为扭捏,他道:“属下八里,见过城主夫人!” 魔族看来是不甚重视礼节的,八里凑到谢逢君面前,将他上下仔细打量几番,太瘦了,不经造。 “属下昨儿猎了一只黑山熊,回去就给夫人送来!” 沈圆圆打断他,“就你来了?” 八里摆手,“那哪成!城主突然传唤,咱们又在这开了传送门,是终于要攻打人族了吗?” 他骄傲地把自己宽厚的胸膛拍得砰砰作响,兴奋地保证道:“城主放心,属下带了三千精兵,咱上哪儿偷袭,绝对能打他娘个落汤鸡!” 休战几十年,可把他憋屈坏了,整日只能打打猎过手瘾,如今那些个魔兽肉他都吃腻歪了! 待看到满山的鸟兽、修士和凡人,八里饱胀的热情蔫儿巴下来。 不由琢磨:“城主,咱不是不吃人肉了?” 早些年整个魔界就立下了禁令,不许再吃人肉,听说有乡下落后魔,不知道现在的行情,悄悄抓了人,让他们给生了小孩儿,再蘸人血酱吃,这事被别的积极上进的魔知道后举报了,他个娘的,犯事的家伙被剥了皮,挂城墙上足足晒了好几个月! 沈圆圆吩咐八里:“将他们带到魔界” 这这可太为难八里九尺壮汉了,他抓耳挠腮想法子要打消沈圆圆的危险想法:“城主,要不属下潜到人界,抢些厨子?” 再馋也不能私下圈养人类啊。 “噗嗤” 谢逢君被八里的憨劲儿逗笑了。 沈圆圆怕给道侣留下魔界都是蠢货的坏印象,赶紧指着八里解释道:“他不太聪明。” 谢逢君摇头,“这不挺好的,讨人喜欢” 讨谁喜欢? 沈圆圆不干了。 “八里都快上千岁了,还没讨到媳妇呢” 而我,年纪比他小一半,却已经有了道侣! 谢逢君:“” 沈圆圆又坏心眼补充,巴拉巴拉,说属下坏话。 “八里是牛头族,别看他长了人脸,那是修为高才有的,牛头族生下小孩都是长着牛脸,喝奶的时候四只蹄子乱蹬,嘴里哞哞叫,他们反刍你知道,就是喝了就吐,吐了又喝回去,跟你不合适的” 谢逢君:“” 虽然画面确实很不美观,但你想的也是真的有点多。 八里被自己的城主狠狠瞪了好几眼,不敢再留在这里丢人。 确定了要带走的大致数量,八里喊了几百魔兵,去往山顶,很快就将鸟兽和人统统聚在一起,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队伍。 八里嘱咐小弟:“小心些,口水收起来!这些人可是城主交代要好好带回去的,我猜,可能是要给兄弟们做媳妇!” 小弟惊喜:“啊?城主对我们真好!” 于是,对于这些媳妇啊不,人族,四肢健全的就让他们自己走,被打断腿的则是由魔兵提着,全都朝魔界传送过去。 “轰!!!” 金黄刺目的电光划破天幕,云层断裂,几丈粗的雷迅猛轰下,在叶狗蛋头顶的防护剑阵上炸开。 谢朝雨被巨雷带来的气浪掀走,在半空中翻滚了很远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赶紧回身,朝叶狗蛋的方向看去。 不妙! 剑阵最上方已经被打散了不少! 这才是第一道雷,就有了这么大的威力九重雷劫若是全数落下,狗蛋能撑得住吗? 有哪里不对,谢朝雨仔细思考,叶无讳是实打实的化神修为,他能被无数修士推崇,自身灵力境界本就远超于常人,没道理第一道雷都这么吃力,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朝雨闭上双眼,将魂玉握在手心,呼唤道侣契,她要用道侣之间的关联查探叶狗蛋的问题。 灵力还算充盈,丹田也很稳固,识海识海的情况更糟了。 叶无讳的识海原本是荒芜的冰原,但结契之后,有了魂玉的温养,稍微有了好转。 然而现在,谢朝雨从道侣契上感受到的,除了暴烈的寒冰灵力和少许来自于她的火属性灵力,叶无讳体内还存在一种古怪的力量。 说不上来是什么,不像魔气,也不像阴煞之气,那是一种肮脏血腥又阴暗的东西,透着满满的邪恶味道。 谢朝雨骤然抬头,目光如炬,直射上方太阳神像。 就是这东西!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定是狗蛋入定专心应对雷劫,被这鬼东西钻了空子。 第二道雷落下来了,比之先前那一道,更为刺眼,也更粗壮,狗蛋的剑阵又被打散了一角。 她得尽快想办法,否则狗蛋很难撑到最后。 谢朝雨深呼吸,安抚自己躁动的心神,要冷静,此时万不能慌。 下方人兽已经走了大半,魔族动作很利落。 谢朝雨抬头看着头顶上血眼怒睁的太阳神像,又看向下方的祭台,心中有了打算。 她飞落而下,站到祭台上。 大哥问她:“怎么了?灵力不够了吗,那换贫僧上去给妹夫护法” 谢朝雨摇头,“我怀疑那神像是有生命的,它入侵了狗蛋的识海” 有生命? 大哥惊讶,“阴气、魔气、灵力,各色力量混杂,也确有可能,对了!先前你放火时,贫僧似乎闻到了烧焦味” 谢朝雨:“我有办法对付它” 大哥对她很信任,“那贫僧上去守着妹夫,你放心,若有万一,也是贫僧挡在前面。” 谢朝雨与沈圆圆和谢逢君商量一番,交代了自己的计划,沈圆圆便喊来八里,魔兵又加了几百,魔晶石也补了一倍,传送的速度更快了。 祭台清空,谢朝雨握着魂玉,疾速腾空,将灵力灌注到双手,“哗!”拳头被赤红的火焰包裹,谢朝雨盯紧祭台中心一点,猛然砸下。 磐石祭台霎时四分五裂。 谢朝雨盯着祭台下方,露出了笑脸。 “果然如此!” 几人宽的大洞赫然露出。 从洞口望去,下方山体深处,红浪翻涌,刺鼻的气浪扑面而来。 这竟是一道火山口。 岩浆灼热又难闻,谢朝雨的衣摆被燎化,发丝迎风起舞,她勾唇一笑。 感觉自己的血,热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让你欺负我道侣 “真的不需要我留下吗?” “不用,大哥也快走,人多了容易误伤” “那行,贫僧与三弟在传送门后等着你” “马上第五道天雷了!不可再耽搁” “等等谢九,三哥给你下个言灵术” “常青子师父保佑,万不能缺胳膊少腿儿!” “” 时间紧迫,材料有限,谢逢君急中生智,脱下自己的外袍,笔走龙蛇,快速书写了“天官赐福,逢凶化吉”八个大字。 囫囵套在谢朝雨身上,给她勒紧了衣带。 “裹严实,三哥老了受不得刺激,你莫要受伤” 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是爱女心切的老父亲谢庄主。 谢朝雨怀疑:“这样真有用?” 三哥自己也不甚确定,“常青子师父交代过,言灵术,迷信嘛,心诚则灵” 谢朝雨:“” “轰!” 雷落下了,剑阵之下的叶狗蛋身形晃了晃,嘴角渗出了血迹。 “快走!” 愈加危险的境况,打断了兄妹依依惜别的场景。 听见剑阵碎裂的声音,两位哥哥迅速将身上的法器取下,杂七杂八,全都扔到谢朝雨身前,便头也不回地奔向传送阵。 近距离接触火山岩浆这种事情,谢朝雨还是第一次干。 讲实话,她有点热,还有点腿软。 她在混乱不堪的环境里,仔细捕捉着狗蛋的气息,一点微不可闻的心跳声在她耳旁回响,奇异地,那些忧心和恐惧渐渐都消失了。 祭台上的碎石已经被清理干净,整个火山口完全暴露在空气里,脚下炙热的岩浆、面前经久不灭的火堆、以及头顶上空愤怒暴动的太阳神像,正好处在同一条直线上。 谢朝雨沿着山口走了一圈,在合适的位置,接连扔下精纯的火属性灵石,简易的聚灵阵她还是会摆的。 魂玉脱手而出,在谢朝雨头顶静静悬浮着。 她捏好法诀,手中磅礴的灵力朝岩浆中疾射而出! 火焰的热度遥相呼应,魂玉与岩浆之间,一线赤红紧紧相连。 须弥境中,数百位修士丧生,凡人也被牵连遭了秧,如今生灵需要救赎,若上天有灵—— 定要助我,铲除那邪恶的神像,扞卫世间正道! 阴风肆虐,惊雷阵阵,魔气张牙舞爪,谢朝雨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孤山之巅,此方天地间,她的存在犹为渺小。 重明比上天更快听到她的心声。 “本尊借你灵力。” 岩浆池里,本是在“咕咚”冒泡,谢朝雨源源不断地保持灵力输出,那些赤红的液体猛然四处激荡,山壁被冲刷烧融,像一条火红的巨龙,它在暴风雨来临之前,蛰伏的耐心耗尽,即将喷薄而出! 天空的云层越压越低,邪恶的太阳神像和翻滚的黑云混为一体,紫金色的电光染上不详的黑红颜色。 第六道雷在凝聚,谢朝雨知道,这道雷里蕴藏着更为可怕的威压。 不够。 岩浆还远没有达到最热的那一点。 看过再多的天灾人祸现场,谢朝雨也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 几十丈的光柱,势若千钧,带着滔天煞气,狠狠砸向了叶狗蛋。 谢朝雨使出了浑身所有的力气,将面前那一堆哥哥们留下的法器抛向半空,希望能帮叶狗蛋修补一下剑阵的空缺。 “轰——” 漫天的粉尘扬起,蘑菇云炸开,暴乱的狂风卷走了山石,谢朝雨被乱飞的石块、冰块击打着,耳膜震颤,失聪了足足有半刻时间。 听不见声音的情况下,人的恐惧被放大,谢朝雨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前方。 砂石灰尘阻隔了视线,也听不见狗蛋的心跳声,神识感知四分五裂,哪里都是恶意,哪里都是没有生命的荒芜。 谢朝雨觉得自己胸口气血翻涌,喉间腥甜,既有强悍冲击波带来的伤害,也是摸不清道侣的情况,急火上涌。 狗蛋怎么样了? 天都被轰破了一角,那样的力量落在人身上,狗蛋还活着吗? 谢朝雨克制不住,脑海中恐惧的联想接连冒出来。 但她咬紧牙关,始终没有挪开半步,稳稳地牵引着山心的岩浆。 人世间最有价值的智慧,便是坚持和希望。她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不能慌,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嘎滋——嘎滋——” 她听到了物体碎裂、磨成粉末的声音。 “嗬、咚、嘶” 古怪的声响笼罩天幕,像是什么远古巨兽在发出带着血腥的嘶鸣,起伏缓慢,声音又很沉重,令人不寒而粟。 这声音越来越大,谢朝雨太阳穴肿胀,头痛欲裂,脚下孤山也随着声音的韵律震荡不安。 是太阳神像,它真的活了! 谢朝雨的识海突然鼓噪,重明身上的锁链被拉扯、绷直。 “那东西会迅速吸收力量壮大自身,最多半个时辰,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被它吞噬掉,动作快点,马上攻击它!” 气流的方向变了。 正如重明所言,残余的雷电、翻涌的沙土砾石、甚至是远处的地面,都在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朝天际而去! 视线稍稍清晰,谢朝雨焦急地拂开灰土,四处寻找叶狗蛋的身影。 感谢上天! 狗蛋还好好地盘腿坐着,虽然身上又多了不少伤口,谢朝雨扔过去的法器全都不见踪迹,剑阵也还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人还活着,就没事。 谢朝雨忍不住想不合时宜地咂舌,在心里欢呼,狗蛋好样的,这都能挺住! 她收回关切,将注意力集中到脚下。 终于—— 山口骤然崩裂,赤红的岩浆被银蓝色光芒缠裹着,直冲云霄! 在岩浆喷溅的瞬间,谢朝雨咬破指尖,一滴心头血打在了魂玉上。 罡烈的凤凰炎冲向巨大的岩浆光柱,岩浆被烧灼蒸发,谢朝雨被刺鼻的硫磺味道激得泪流不止。 这样骇人的温度迅速升空,太阳神像本能地感受了威胁,它晦涩阴沉的声音传来,“你要做、什么” 谢朝雨抹掉虎口的血迹,恶意一笑,“烧死你!” “嗬嘶嗬嘶区区人族,烧不死、神明” 谢朝雨大声朝它喊话:“呸!我以为你脸只是大,没想到你压根不要脸!” 就这被楼上月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方法折腾出来的鬼东西,还敢自称神明呢。 “喂,你是什么神啊,说出来叫我乐呵一下?” “吾乃远古真神” “那你们远古选神的标准有点低啊,我要是生在远古,怕是也能混个火神啥的当当” “不、自量力!” 谢朝雨盯着升腾的火焰,只差一点了,不必再与这丑东西搭话拖时间! 就是现在! 烧你丫的叉烧包,让你欺负我道侣! “大焚天·沧浪!” 第六十章 为美色送死 漫无边际的金红火光,从孤山之巅点燃,铺开了满世界的璀璨。 魂玉释放出琉璃色的清浅暖光,为狗蛋挡去了烈火的灼烧。 “咯吱咯吱” “啊啊啊啊啊——” “该死的人族修士” 大地、天空、气流、孤山与云层都在燃烧,爆炸声不绝于耳。 火焰吞噬着一切,太阳神像的惨叫咒骂声,混着肉体焚烧的焦臭,昭示着一个邪恶的生命正在接受惩戒。 谢朝雨脚下的孤山在融化,岩浆从倒塌的乱石残崖里溢出来,又很快就被烧成雾气,火焰包裹着焦黑的石灰四处攻伐,就连雷劫的云层也很快被蒸汽热浪和火山灰填满。 “啊!!!” “这该死的火为什么不会熄灭?” “吾乃神明,吾乃神明!” 太阳神像猛烈地翻滚着,无论它用什么办法,就是无法弄灭这可恶的大火! 它的肉体被烧伤,好不容易吸收来的力量也在急速消失,生命的气息在淡化。 不! 不能让那人族修士如愿! 人族那么渺小,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能让那可恨的人付出代价! “轰——” 一大团冒着黑烟的腥臭肉块从天际砸下来。 肉团体积巨大,距离山顶越来越近,一路穿越火海,带起明亮的火星,很快,这东西就要砸落在谢朝雨和狗蛋身上。 谢朝雨的灵力所剩无几,狗蛋却还有三道雷。 该怎么办? 落燕山庄,主山正殿内,蒲团上闭目打坐的人突然“噗!”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庄主!” 随侍弟子听见响动,进殿一看,被倒在地上昏迷的谢庄主吓得六神无主。 吴长老很快从医修院赶来。 诊脉后,谢息涯将父亲放平躺回床榻上,手脚倒是麻利了不少。 “如何?” 吴长老沉吟半晌。 “并非走火入魔,也并非突然急病” “那是为何?” “四公子可知,庄主身上有何契约?” 谢息涯皱眉,能影响到一方身体健康的契约,多是性命相连,“这种契约,父亲应当只有道侣契,莫不是母亲出了什么事情?” 谢息涯立即掏出传音玉牌,想要联络谢夫人。 尝试数次后,未果。 “母亲定是出事了,平常家人传信,母亲都会迅速应声。” 谢息涯倒也不慌乱,又设法联络四水城水云宫内的其他亲眷。 “四公子,有急信!” 听风院弟子捧来一只浅蓝色的小鸟。 “是小舅” 小鸟吸收了谢息涯的灵力之后,确认了血亲的气息,朝他啾啾道:“急症,吐血不醒。” “夫人与庄主竟是一样的症状,那问题应当不是出在二位身上” “四公子,可要联络其他几位公子,啊!还有二小姐” 谢息涯仔细回想各位兄弟姐妹近年的行踪,发现大家天南海北到处跑,作为家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弟弟们,如今都是在哪个犄角旮旯窝着。 “不必,方才去看魂灯的人呢,情况如何?” 殿外跑来一位年轻的小剑修。 一进门,便哭出声来,“大事不妙,朝雨仙子、仙子” 正殿往后走,有一处高塔,便是用来存放山庄众人魂灯的地方,塔高数十丈,上万人的魂灯都能在这里寻到。 越是重要人物,魂灯摆放的越显眼。 第一层塔,左侧窗口处那一盏,便属于谢朝雨,旁边新近添加的,则是叶无讳。 此时,在一片明亮柔和的灯光里,谢朝雨忽明忽暗、摇曳不定的灯光就显得尤为突兀。 谢息涯上前,“唰!”地迅速合拢了身旁窗页。 取下灯罩,豆粒一样的小火苗左右摆动,不时冒出一串青黑色的细烟。 眼看着火苗越来越小,颜色越来越淡,谢息涯捧着灯盏的手臂一再发紧。 “这是生命垂危的征兆” 谢九此时在须弥境,可须弥境失去管控已有二十多天。 “大哥情况如何,还有三弟与无讳?” “大公子与三公子无恙,无讳仙君的魂灯也甚是奇怪” 谢息涯朝那弟子捧着的灯盏看去。 “哪里古怪了?” 灯火长明,纹丝未动,一看本人就是活蹦乱跳的,跟他妹妹如今这随时可能熄灭的样子千差万别。 不过,夫妻二人,同在须弥境,一人危在旦夕,另一人却精神抖擞,谢息涯忍不住抽气。 往日在民间行走时,听过的那些个“被强取豪夺之后,恶夫杀妻”、“无情剑修杀妻证道”、“贫穷上门女婿谋害富家小姐”的故事争先恐后地,往谢息涯脑海里钻。 长老们也凑在一起,紧张地观察两盏灯。 “是了!” 吴长老掴掌,“有道侣契在,仙子受伤,无讳仙君这里定要受到影响!” “对对,这灯未免太平稳了些,简直像是” 谢息涯按下心中那些不着边际的联想,正色道:“像是造假,有人蒙蔽天机。” “那楼上月竟有这般本事?” “眼看就要一月,辛长老那里可想出了办法?” “各派弟子都在里面,人命关天,也不敢轻举妄动啊” 谢朝雨瘫倒在狗蛋不远处,浑身都在疼,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魂玉掉在她胸前,颜色黯淡了不少,微弱的一点荧光护在谢朝雨周身。 先前怕谢逢君难过,就一直留着他的戒尺没舍得用掉。 还好留着了,谢朝雨在心里叹息,“人还是要善良” 若不是她不忍三哥伤心,方才那肉团子砸下来,她和重明的灵力在瞬间便被尽数掏空,勉强挡住了那股冲击力,又被天雷打了个前后脚。 第八道雷落下来时,叶狗蛋头顶还有寥寥十几把剑影,万一这些再碎了 谢朝雨咬牙强撑,仗着自己体质特殊,恢复力强,心一横,便只身飞了上去,想要以肉身挡住天雷。 总比让狗蛋被雷打死好,叶无讳那张脸太好看,死了她舍不得。 只要能留下一口气,她便可以活下来! “嗷!!!!” 天雷砸在身上的感觉,比那肉团子压下来还要难受。 向来都是她放火烧别人,这种被雷电击打烧灼的感觉太痛了。 先是重大的冲击力震碎了内脏,接着便是浑身血肉不断地被电击,烧焦了又因为自身恢复力强而愈合,接着又被烧焦,如此循环往复,谢朝雨痛到呼吸困难。 濒死的重伤,让她无法再稳住身形,身处高空,孤山已经烧融,这要掉下去,谢朝雨铁定粉身碎骨,啊不,掉进岩浆里她会连骨头渣子也找不到。 紧要关头,怀里的戒尺掉落出来,骤然变大,“砰!”,接住了她烂泥一样的身体。 “唔噗!” 一张嘴就要吐血,谢朝雨在心里哭泣,这么多血都吐出去了,呜呜呜,亏她努力吃了多少顿饭才能养出这样多的血来! 又忍不住庆幸,虽然不知道骨头粉碎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五脏六腑有多凄惨,但她还活着,这就很好了。 感谢三哥,谢谢他的戒尺,谢谢他“天官赐福·逢凶化吉”的言灵术。 呜呜呜,我爱三哥,我爱迷信,迷信的三哥保我狗命! 眼前发黑,身体发冷,疼痛已经感受不到,谢朝雨意识越来越昏沉。 还不能睡还有最后一道雷,得离狗蛋远些,再挨一下,她怕是真要死翘翘。 谢朝雨艰难地转动自己混沌的大脑,想点快乐的事情,不能睡。 对了—— “啊!蟹爪鱼你怎么啦,呜哇哇你要死了,我舍不得你死哇哇哇” “别哭,唱歌” “喔喔好,唱歌,你不要死,我给你唱!” 重要的人快死了,该唱什么歌才能留住她呢?小树人不知道,它伤心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唱起了它最快乐的歌。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蟹爪鱼啊我亲爱的妈妈” 在小树人咿咿呀呀哭哭啼啼的声音中,蟹爪鱼开始回想那些美好的记忆。 幼年时和谢晓风满山摘桃子,啃一口不甜了就扔掉,互相扔,打了起来,后来满头的包; 少年时,一个人想看看那么大的世界,背着一整个食堂准备的好吃的,她去看了蓬莱七彩的云霞,看了昆仑高飞的鹞鹰; 再后来,有了好看的道侣,还有了甜腻腻的新婚夜,啊想到这个,就有点猥琐 回忆的走马灯转啊转,哪哪都是快乐。 唔,撑不住了,睡了。 第六十一章 好疼但是好快乐呀 世界一片黑红,太阳神像从云端掉落,坠入无尽的火海里,看不出原本面貌的一团焦肉在岩浆中挣扎扭动,不时传来它歇斯底里的嚎叫。 “吾乃神、噬神者定要付出代价!” “狡诈的人族修士” 它似乎越来越不清醒,诅咒的内容渐渐没有章法。 “欺我该死的不公” “不公” “” 最后一点形体也被熊熊烈火吞噬殆尽。 “咔——” 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响起。 像石墙碎裂、或是瓦缸陶罐摔破那般,不清脆也不算沉闷,仅仅是几息之间的响动,再之后,“轰隆隆”,烧灼不息的火焰挣开了禁锢。 这一方逼仄的幻境化为齑粉,火龙烧尽了虚幻,来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娘滴个乖乖!” “夭大寿了,嘎!” “这是要烧死它老子哟!” 前几日,图伽城里的魔气突然一窝蜂地朝山顶的神庙涌去,城里四处咆哮躁动的禽鸟走兽也都潮水般,全都挤进了神庙里。 渡鸦在城外大树上躲了好几天,每天都小心去河边偷摸照照水面,眼睛真的不红了,魔气消失了! 今日便是它鼓起勇气,扑棱扑棱飞进城里,落在先前谢朝雨兄妹落脚的那处小院墙头上。 它嘎嘎叫着,把不大的院子翻了个遍,也没发现那些人类的踪迹。 弘平小秃驴? 蟹爪鱼? 顾白二傻子? 渡鸦在沾满干枯血迹的石板上磨磨爪子,垂头丧气,怪它那天跑的太快,这些家伙现在都死了 鸦群也不见了,人类喂饭扫屎的小弟也没了,鸦生再无可盼,渡鸦伸头蹬腿,摊平,晒太阳。 入秋了,太阳晒着也不暖和,冷不溜秋,格老子的。 唉。 树叶枯黄,凉飕飕的风一吹,烂叶子到处飞,烦人得很。 渡鸦因全世界只剩自己一只活蹦乱跳的东西,而倍感孤独烦恼。 烦着烦着,它入了眠。 梦里有巨大的饭盆,里头装满了怎么啄也啄不完的喷香白米饭,笑眯眯的秃驴还殷勤地给它拍拍毛儿,“施主慢些吃,莫要噎着” 唔,热腾腾的饭,真香啊。 就是这样暖暖的感觉,有时候加菜,还有肉香就像现在一样的肉香。 “嘎!!!” “啷个杀千刀的放火烧山!” 图伽城一片火海,大火从山顶的神庙席卷而下,渡鸦摊在石板上的翅尖儿被滚烫的热度灼伤。 眼看着那火就要烧到外城,渡鸦凄厉地嘎嘎叫唤,扑腾着朝远处逃窜。 开了灵智的鸟,能感应到空气中的灵气变化。 渡鸦飞落在远方一处山崖边,惊觉灵气急速减少,越来越稀薄,它惊骇地朝身后望去。 只见图伽城上方,突然出现了一道黑红的大洞,这些火焰正是从那洞里烧起来的。 “嘎?” 那是啥? 渡鸦眨着小眼睛盯着洞口,有东西掉出来了! 是一道小黑点,那黑点出了洞口,周围便迅速凝起了巨大的灵力旋涡,渡鸦感觉整座城的灵力都被抽空了,那旋涡还在胀大,最后形成了庞大的灵气壁垒。 “咦咦咦咦?!” 灵力中心突然飞出一物,闪着光,朝渡鸦所在的山崖疾速而来。 渡鸦赶紧闪避。 “咣!”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直直地插进了崖壁。 渡鸦小心地睁开紧闭的小眼睛,“嘎!” 竟是谢朝雨。 她被绑在半截戒尺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脸鬼白鬼白的,渡鸦凑过去听听胸口,没声儿了! 身体还是热的,也不知是火的温度,还是她暂时没凉透。 “呜呜呜蟹爪鱼” 从谢朝雨衣襟里钻出个绿色的小人来,这家伙呜呜地哭着爬到谢朝雨头上。 渡鸦发现,先前绑着谢朝雨身体的,就是这东西的枝条。 “嘎!!那是什么???” 远处的大洞里,骤然冒出了粗壮的金红色闪电来。 小树人抹眼泪,“是那个人的雷劫” “雷劫这么厉害,这要把人打死啊!” “那个人很强,他能撑过去,蟹爪鱼情况更不好,你身上有水吗,我们树要死了的时候喝水会好一点” “嘎?” 渡鸦赶紧翻翻自己翅膀,它都是在那里藏东西的。 “嘎。” 小树人眼前一亮,“呀!是灵液,来,你帮我喂给蟹爪鱼” 小瓶子晶莹剔透,里面的液体虽然不多,但是没有一丝杂质,“品质真好,你怎么会有呀?” 渡鸦指谢朝雨,“她给的,让我留着修炼” “喔,蟹爪鱼的呀也不知道她喝了还能不能给你还呢” 小树人伸长了细细的枝条,用嫩绿的叶子沾了灵液,小心地钻进谢朝雨嘴里。 灵液全都喂进去了,小树人又盘腿坐在谢朝雨耳边。 “嘎?”你在做什么? “把我的力量给她一点” 小时候,谢息涯教过自己,要是将来遇到不能解决的困难时,可以试着用自己的力量。 很小的时候它就跟在谢朝雨身边,是她陪着它长大的,现在谢朝雨就要死了,它舍不得让谢朝雨死掉,它要救她。 小树人眼泪一直掉,像是本能一样,它将叶片贴在了谢朝雨额头和太阳穴的位置。 浅绿色的微光没入谢朝雨眉心,纯净的力量一点一点温柔地融进谢朝雨体内,滋养着她油尽灯枯的躯壳。 小树人的叶子开始干枯,伸出的藤条也越来越细小,小小的身体上,嫩绿的枝干渐渐粗糙老化,变成了黑褐色斑驳的树皮。 “嘎” 你要枯萎了 小树人声音细弱,脆弱地朝它咧嘴:“我不要紧,蟹爪鱼伤的太重了” 渡鸦不知道说什么,它觉得自己有点难过。 “嘎。” “轰隆隆隆——” 最后一道天雷的威力比叶狗蛋预计的更加猛烈。 尽管这雷融合了火焰中谢朝雨的力量,已经降低了对他的伤害,但他抽尽了整个须弥境小世界的灵气,也损失了一身皮肉。 手臂、后背一片焦黑,一头乱发参差不齐,下颌处甚至还在冒烟。 内里的伤已经被他忽略,先前八道雷,虽有剑阵防护,但本命剑与主人心神相连,剑阵受到多大的伤害,他的识海、丹田便都要尽数承受。 雷击还在继续,身上的重压势若千钧,双腿抖成了筛子,狗蛋昂起头,倔强地瞪视着上天,来,一次性,都打下来,他还能承受! 偏偏这道雷,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一样,源源不断,摧枯拉朽般,折磨着他的身体,鞭挞着他的意志。 狗蛋一双冷眼沉静如水,再剧烈的疼痛也不能压垮他的双肩,越是危急时刻,越是冷静。 “唰!” 春风十里的剑光直指苍天,金红的雷电击打在剑身上,银亮的剑刃映照他青筋暴胀的面容,卧剑的手只剩下森森白骨。 意识在剥离。 恍惚间,有声音在拷问。 “为何不屈服?” “因为有人在乎这条命。” “何为大道?” “心安之人,便是我的道。” “何为正邪?” “看她。” “无情有情?” “嗤!你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就是个猪脑子?都有了同生共死的女人,还修什么无情道?” “” 西南有仙山,其名为曦栊,烟霞生嘉木,万载可成仙。 小树人离开曦栊山,不过短短数十年,以族人传承来看,相较于动辄几万岁的先辈,它还是个刚出生的小孩子。 别说成仙了,不到一百岁的年纪,它就要走向生命的尽头。 “不要哭我不疼的” 短短一截干枯的枝干,被渡鸦捧在翅膀中间,瑟瑟发着抖,声音苍老又虚无缥缈。 不遗憾的,虽然没能活得长一点,但它过得很快乐呀。 那时候—— “你的叶子长长啦,我给你编个小辫子,会很好看的!” “那我想要凡间小姑娘头上那样的小红花,可以吗?” “噫!真合适,很好看呀!” “来跟我唱,这是一首温暖的歌,‘我要给你稳稳的幸福’,快,唱出来” “嗷!‘我要稳稳的幸胡’” “哈哈哈,你是一棵南方的树,是福不是胡” “福辣汤,有胡气,福说八道,喝流来呜哇哇哇我不会!” “下雨啦,我去摘荷叶,快来,给你一片,像这样顶在头上” “我是树啊,我不怕下雨的” “快顶好,淋湿了多冷” “今天过年,家里给我送来新衣服了,你看,这是织造掌事给你做的小衣服” “我也有吗?树也要穿衣服吗?” “要,小孩子过年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可是我的绿叶子配红色会不会太鲜艳?哎呀,还是裙子,我是男孩子呢” 干枯的树身上,缓缓地,开出了一朵洁白的小花。 真开心呢 “嘎?嘎!” 小树人趴在谢朝雨胸前,听着她微弱的心跳声,渐渐没了生命的气息。 “这里要消失了,自己抓紧,我带你们离开。” 白发蓬乱的男人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赶来,他从地上捡起了一颗种子。 “嘎” 须弥境开始崩塌,大片大片的山脉与原野坠入虚无,天空和大海的颜色都在淡去。 叶狗蛋怀里抱着谢朝雨,白骨手心握着她的魂玉和小树人的种子,渡鸦挂在他破烂的腰带上,春风十里托着他们,一齐朝有生命的地方飞去。 第一百章 哥哥你是我的新娘子呢 入夜时分,谢朝雨果然醒了过来。 天才擦黑,外面还很热闹,客栈隔音不太行,谢朝雨躺在床上便能听见楼下各色声音。 腿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谢朝雨伸了伸腿,觉得行动无碍了。 阿默不放心,按着她,又强硬地给涂了一层药。 “嘶!” 药膏接触皮肤的时候,一阵刺痛,谢朝雨忍不住抽气。 阿默不为所动,继续抹:“不是说已经好了吗” 谢朝雨:“是这药的问题,刺激性太强了” 阿默帮她将裙角放下来,穿好鞋袜,扶着她站到地上。 谢朝雨看他将剩下的药膏又收进袖子里,不解,“赶紧扔了,我真的觉得已经好了”,她还跳了几下给阿默看。 “先收着,有的伤只是外表看起来没问题” “行叭” 谢朝雨反驳不成,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难怪长青宗要避世,就这制药水平,都不知道降低使用者的疼痛程度,也太不知变通了,啧。 不知变通的长青宗,搞起热闹来还是挺像模像样的。 楼下街道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谢朝雨的嘴巴早就饿了。 谢逢君下午便神神秘秘出了门,也不知道是要去那里鬼混,王浮还睡着,于是现在出门的,就只有谢朝雨和阿默两人。 “他们这里的山泉水很珍贵吗?” 一路走下来,看见了不少穿着华贵衣袍的人,看那好奇的神情和到处“买买买”的行为就知道,这些都是和他们一样来“喝喜酒的客人”。 沿街铺子挺多,家家户户的牌子上,都在和去长青谷山泉水扯关系,“百年山泉陈酒”、“山泉熏猪肉”、“山泉果脯”、“山泉老蜂蜜”尝起来味道都不错。 这里的山泉水莫不是什么灵泉? 卖酒的老汉给他们倒了两杯,“咱们这儿的泉水是从圣地流出来的,凡人喝了延年益寿,能治病救命,修士喝了也能增益灵气,可是好东西哩” 酒的味道确实不错,清冽甘甜,有着梨花的甜香味,却又被泉水中和,不会显得腻味。 不愧是兄妹,谢朝雨立即就和谢逢君做了一样的事情。 她拉着阿默,兴致勃勃地直奔客栈,“这水煮汤肯定不错,咱也弄点火锅吃吃!” 她还存着好多阿默在白山打来的肉呢。 两人走的有些远,距离暂时住下的客栈还有一段路。 路上人多,便牵着手,一起穿过人群往回走。 前方一座挂满灯笼的小楼吸引了谢朝雨的注意。 那座楼只有三层高,是长青谷本地常见的木制楼宇,门窗极多,楼上每一扇窗户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屋檐下还垂挂着菜色的丝绸,随着夜风,那些彩绸轻轻飘扬着,香气也散进了街道。 许多外乡人都走进了那座楼里。 谢朝雨在大门前站定,“喔唷~” 她朝迎上来的姑娘吹了一声口哨。 阿默:“这什么地方,酒楼吗?” 恕他第一次离开白山城,没见识,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美妙的地方,叫——花楼。 迎客的姑娘一下子笑了出来,“咱们这里,可比那些酒楼更妙,二位快请进来!” 姑娘一身浅红色的纱裙,夜风一吹,那纱衣就若隐若现,一身雪白的皮肉该不该露的全都露了。 大眼睛含笑,脸颊还有一对甜蜜蜜的小酒窝,谢朝雨瞧着不错。 她一把拉住姑娘的小手,将人揽进怀里,眨着眼睛问道:“来,跟我说说,怎么个妙法?” 如今的花楼,早已不似数百年前那般教条呆板,大家思想觉悟都很高,男客女客来了都欢迎,毕竟要尊重客人的喜好嘛。 被这么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揽着,这位年轻的被看招客心里也很快乐。 “您进来不就知道了吗,保证叫您今天来了,往后天天都想来!” 谢朝雨揽着姑娘肩膀的手,在人家酒窝里戳了一下,“哟?那是得好好瞧瞧” 远远地,还能听见她笑嘻嘻的声音:“你可真漂亮,你们这儿的姑娘都像你一样好看又贴心吗?” 仿佛被遗忘在原地的阿默:“。” 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他拦下一位往楼里走的年轻男子,指着花楼问人家,“这是什么地方?” 那年轻公子诧异了一下,“兄台,这是花楼啊,寻欢作乐的地方” 瞧这人相貌堂堂的,竟连花楼是何物都不知,大约是哪个深山里来的散修。 年轻公子很热情,“走,相逢就是有缘,今天兄弟带你长长见识!” 阿默本也是要进去的,便跟着那年轻男子也走进了花楼。 谢朝雨花言巧语张口就来,很快就哄得那姑娘将楼里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花魁娘子下午便接待了一位贵客,晚些时候大概才能出来” “什么贵客啊,竟然敢霸占花魁这么久?他不知道美人就该属于大家的吗” 姑娘道:“也是外面来的公子,生的风流倜傥,出手很大方,听说人也很有才华,这几天为花魁娘子作了不少诗呢” 谢朝雨听着,觉得这人设有点点熟悉。 “花魁娘子喜欢会吟诗作赋的?” 姑娘点头,“有文采总是好的” 谢朝雨冷不防捏了一把姑娘的脸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可惜我只会念几句打油诗” 姑娘:“都、都喜欢” “哈哈哈哈你真可爱,不逗你了,走,带我找个视野好的房间!” 花楼里的菜色还不错,虽然没吃成火锅,但“山泉陈酿”谢朝雨可没少喝,这里的梨花酒都是在树下封存了几百年的好货,喝起来后劲儿很大,谢朝雨忍不住还有点昏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又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那位年轻公子显然是个经常出来寻欢作乐的老手了,他一进门,就带着阿默来到了二楼的“老地方”,这里的姑娘们都已经熟悉他了,很快就有人进来陪着他玩闹,弹琴的、泡茶的,全都有。 阿默一声不吭,不时吃几口菜,更多时候都是靠着窗随意坐着,望着不远处另一道窗口。 奇异地是,房中明明有五六位姑娘,却都围在那年轻公子身边,阿默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没有吸引到任何目光。 夜渐深,大堂里跳舞的姑娘突然一下子清空了。 花楼的鸨儿出现在台上。 “谢谢各位捧场,接下来,请绿蚁姑娘陪陪诸位” 这位绿蚁姑娘,便是这家花楼的花魁娘子了,听说她不仅貌美,本人也十分有才情,与长青宗的仙人们关系也很好,长青宗的一些重要活动也会请她去作客。 花魁娘子很难见到,楼里的客人都配合地放低了声音,等待绿蚁出场。 花魁果然很漂亮。 绿蚁姑娘一身墨蓝色的衣裙,颜色虽然深沉,裙子的材质却极为轻盈,雪肤乌发,红唇迤逦,配着深重的衣裙,整个人显得冷艳逼人,微微下垂的眼角又中和了她的冷,增添了几分无害的妖气。 确实是妖气,字面意思,谢朝雨已经看出来了,这位绿蚁姑娘应该是妖族,就是离得远,她身上的妖气也收敛得很好,一时看不出来本体是什么。 绿蚁姑娘抱着一把瑶琴,缓步走下了楼梯。 楼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谢朝雨的目光落在绿蚁姑娘身后的男人身上,顿感无语。 “” 不愧是你,我的好三哥,天下花魁怎么都挺喜欢他? “此曲名为《桫椤》,乃一位名唤常青子的仙人所作,这位公子是妾身的友人,音律一绝” 谢朝雨给自己倒了半杯酒,麻了。 常青子师父简直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写的了黄不拉几的小话本,还出了打油诗集,如今更厉害,竟已经能填词作曲了。 儒修,真是一群神奇的家伙,令人觉得,高山仰止。 绿蚁的声音清越动人,抱着瑶琴边弹边唱,苍绿色的光点从上空落下,灯光也变成了浅浅的淡绿色,这意境真的很美。 谢逢君一身雪白锦衣,宽袍大袖,站在绿蚁身侧,端的是公子风流。 幽远清长的埙声竟也能和瑶琴相和。 埙声。 谢朝雨酒醒了。 琴声落下,鸨儿又出来,说是要玩一种抢亲游戏。 绿蚁姑娘选一位客人假定为新郎君,所有客人都可以向这位幸运儿挑战,表现最优者,今夜便是绿蚁姑娘的入幕之宾。 按照惯例,这位“新郎君”自然是花楼内定的人,此人便是“托”,作用在于激起大家的斗志。 谢逢君便是今晚现成的托了。 楼里的年轻男子们都很激动,绿蚁姑娘在长青谷属实美名远扬,谁都对这位清冷高傲的花魁心生向往。 先前接待谢朝雨的姑娘在一旁伺候,问她道:“九姑娘您不去试试吗?” 谢朝雨吃饱喝足,浑身的重量都靠在窗台上,懒洋洋道:“心有余力不足我被饭菜封印住了。” 也不知是谢逢君真的有两把刷子,还是今晚的客人质量太次,一连好几轮了,无论是比书画、作诗,还是清谈论道,或是酒令猜谜竟无人能是他的对手。 这情况明显不对啊,鸨儿站在台下急出了一身汗,谢公子好是好,但因为他,绿蚁姑娘已经好几天不见别的客人了,已经有不少客人抱怨过,今晚便是要想办法解决这事,没想到鸨儿看绿蚁望着谢逢君那满眼的情思,一时头疼。 阿默一直盯着谢朝雨,突然听到了她的传音。 “你上去试试,跟三哥打平就好” 阿默:“。” 先是被她落在门口,现在又被她喊去竞争别的女人。 心好塞,假装没听见。 谢朝雨催他,“去啊,现在要斗法了,你随便打几下” 阿默不愿意动弹。 谢朝雨只得自己起身,马上就是白千柳和沈茸鸢大婚的日子,还不清楚会是个什么情况,谢逢君若是此时与人斗法受了伤,那可就不妙了。 “那我去了啊” 喝了酒,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把握分寸。 更主要的是,谢朝雨很有自知之明,在台上已经有一位万众瞩目的美女的情况下,她一个女人再上去,这不是给人家姑娘找不痛快吗? 到底是抢亲还是抢戏啊。 于是—— 猫儿眼、笑眯眯的少年出现在台上。 已经妥协,打算上去随便砍几剑、飞落台上的阿默:“” 手里握着一把折扇,已经做好了准备,正要接受围攻的谢逢君:“” 少年猫儿眼一眯,道:“在下沈圆圆,请求一战!” 谢逢君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好似吃了那啥啥,虽然面前的人根本就是谢朝雨,但看到这张脸就让他很心梗。 谢逢君没说话,沈圆圆催他。 “这位谢哥哥,不会是怕了?不会,新郎君应该很厉害啊,不会?” 谢逢君:“” 打蛇打七寸,这一声声传神的“谢哥哥”,迅速勾起了谢逢君某些诡异的回忆,还有这让人火大的语气 沈圆圆与谢九,果然都是冤家。 那边沈圆圆又开始新一轮的叭叭叭。 “人家年纪小,出手没分寸,谢哥哥可要让着人家,哎呀,这一扇子好疼呢!” 谢逢君顾念谢朝雨刚受伤,以为真的打疼她了,不由得收回了三分力气,于是就被一巴掌打在肩头。 谢逢君:“嘶” 好你个谢九,打亲哥哥,就这力气! 沈圆圆:“哎呀呀!不好意思呢谢哥哥,怪人家不懂事,打疼你了,不如人家给哥哥吹吹?” “哥哥怎么不用扇子了?都怪我,我怎么能躲开哥哥的戒尺呢,哥哥快来,来打我!” “谢哥哥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诅咒我,哎呀你骂我该死的,你骂人的声音好好听喔” “” 清脆甜腻的少年音满场咋咋呼呼,一时间,大堂安静了下来。 上去斗法的人不知不觉便被吸引了心神,不知何时便都被打了下来。台上只剩下,上蹿下跳的猫儿眼少年、被人牵着鼻子走气得跳脚的谢逢君、以及神色茫然无措完全插不进去话的绿蚁姑娘。 至于同样站在台上的阿默,所有人都忽略了。 那可能只是一根柱子。 有人能压制谢逢君,鸨儿简直喜极而泣,看着时机正好,赶紧出来喊停,宣布今夜绿蚁姑娘的归属。 绿蚁姑娘莲步款款,在众人的见证下,走向获胜的少年。 绿蚁道:“这位公子” 话未说完,沈圆圆一拍脑袋,惊呼道:“咦咦咦?漂亮姐姐你拉我的袖子干什么?再见了啊,我要和新娘子过夜去啦!” “新娘子”绿蚁:“公子,我”我就是来找你过夜的啊! 沈圆圆甜甜蜜蜜地挽着谢逢君的胳膊,朝绿蚁摆手:“我们要走啦,对了,姐姐你的琴弹得真好听呢” 他不顾绿蚁的挽留,拖着谢逢君就走,还顺手拽走了站在一边的阿默。 走到大门口了,还能听见他兴奋的声音:“谢哥哥你太好看啦,大家都争着想做你的新郎君,但是他们都没打过我呢,你看我厉不厉害?” 绿蚁:“” 大堂内的其他客人:“” 可把你厉害坏了。 还有,谢谢,我们并没有争着要做他的新郎君,请你赶紧把这吸引绿蚁姑娘注意力的花孔雀带走好吗?! 第一百零一章 实力悬殊 一出花楼,谢朝雨就放开了抱着谢逢君胳膊的手。 不等谢逢君开始发难,谢朝雨就抢先张口,要先发制人。 她指着自己还没换下去的“沈圆圆”脸道:“好你个谢老三,我真是看错你了,枉我心中那么尊敬你,没想到你背地里竟是个有道侣还出门乱搞的人!” 谢逢君被她夸张的神情和话语给说得一懵,都没来得及反应。 谢朝雨又张嘴了:“果然,你跟我就是玩玩而已,当初你就是看上了我年轻的身子,如今得到过后你是不是就觉得没滋没味要抛弃我了?” “呜!负心汉!” 这时候街上依旧有很多行人,大家都是吃饱喝足的状态,冷不防看见街角这里上演的“渣男抛弃可怜小郎君”的戏码,瞬间都兴奋起来了。 谢朝雨瞥到那些隐隐带着激动的眼睛,继续指着谢逢君大骂: “谢老三!当年若不是我变卖家产,你家哪有钱东山再起?如今有了钱就不要我这糟糠了吗,整日只知道流连花街,可怜我们尚在襁褓中的孩儿还不会喊爹呢!” 谢逢君:“” 过分了啊,他跟沈圆圆两个大男人,哪来的孩儿? 谢朝雨以袖掩面,两行清泪顺着光洁的下巴滴落。 凄清惆怅又无措的哭诉传来:“那花街的老龟公真就这般迷人吗?他什么是我没有的!” “我知道,你就是贪恋他年过花甲一脸皱纹还死活不洗澡,你馋他身子,你变态!” 吃瓜群众眼睛越来越亮了。 “嘶!!!” 这么重口味的吗? 众人看向谢逢君的目光,渐渐多了点不可言说的玄妙。 没想到啊,这位公子看起来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原来口味竟如此独特,原以为是陈世美爱上花魁娘子狠心抛弃原配的剧情,结果竟然是翩翩公子为真爱舍弃年少恋人? 这谁能想到呢! 瞧瞧被抛弃的原配,有古道热肠的年轻修士到底是看不下去了。 他有些羞涩地打量着这位原配水汪汪的一双猫儿眼,拍着胸脯挺身而出:“这位、这位夫人,莫要太过伤怀,昨日之日不可追,要往前看,还有、有更合适的人” 谢朝雨被这为毛头小子握住了衣袖,心中好笑,又碍于还在演戏,不好明确地拒绝,只能顺着这个剧本往下走。 她伸手擦擦眼泪,欲说还休:“公公子,您这、哎呀!我心中的感激,奈何已是被弃之身” 豆大的眼泪珠子一颗一颗滚落,哭红的的双眼叫人心生怜惜,年轻修士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莫、莫哭,谁说你被抛弃了,你明明、”他抓耳挠腮,想到了一个好词“明明是丧偶!” 他又补充,“对!就当他死了!” 眼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谢朝雨心知已经达成了目的,便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 “哎对!你说的对啊,就当是新寡,大不了往后心死了就不嫁了” 年轻修士拦下她的话头,期期艾艾道:“在我家乡,寡夫最迷人了” 谢朝雨一拍手。 “你说家乡,我就想起来了,我家教严,虽然丈夫死了,但是我得为他守男德,三年不能再嫁呢” 年轻修士涨红了脸,“那、那三年后呢?” 谢朝雨天真可爱地看他一眼,“你也知道我们寡夫很抢手,这样,我们留个传音信号,三年后你再来,我给你一个排在前面的相亲号码” 短暂地情窦初开又迅速夭折的年轻修士:“” 围观的人群:“” 就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外乡人。 一夜之间,“被花魁娘子爱慕的男人”、“被男人追求的贵公子”、“抛弃男妻只为六十老汉真爱的负心汉”等等桃色标签贴了那位谢公子满身。 话题过于劲爆,据目击者说,事发现场更是刺激,简直叫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时间,关于风流成性的谢三公子的话题,在长青镇上迅速传开,人们对猎奇八卦的热情,甚至盖过了长青宗掌门嫁女,白千柳和沈茸鸢的婚事都不如谢三公子能出风头。 王浮刚醒来没多久,就被满城的风言风语惊得瞪大了双眼。 他坐在窗边听了一会儿楼下瓜果摊贩之间的议论,手里的灵果都忍不住多啃了几个。 “表妹,你拜师太早了啊!” 王浮很是替谢朝雨可惜,要是再晚一些,有这胡编乱造的天赋,当年一定会被常青子师父带走,哪还有谢逢君什么事! 谢逢君本人倒是没多大感受,他又不蠢,自然能猜到,谢朝雨一定有别的考量。 至于风流不风流的,反正长青宗避世,能交好的客人就那么几家,这位名声不好的“谢三公子”只是个靠男妻发家的白眼狼而已,与他名满天下的落燕山庄谢逢君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不承认,负心汉说得就不是我! 就是拜这件事所赐,很多人都记住了他这张脸,接下来的几天都没能再找机会去花楼了,也不知道漂亮的绿蚁姑娘想他了没有。 期待已久的大婚日终于来了。 像谢三公子这样的“贵”客,待遇自然与别人不同。 一大早,店小二就领着长青宗内门弟子,敲响了天字号的房门,这位弟子说明来意,是要代表宗门招待客人。 天字房里空间本就很大,谢逢君作为身份尊贵的富好几代,身边多出几名随从似乎也并不令人意外,内门弟子只是记录了两位随从的姓名,便退到门外等待他们收拾好。 内门弟子年纪不大,心性单纯,看着记录在纸上的“谢有钱”、“王富贵”、“谢九”、“阿默”几个名字,也没什么太大反应。 修真界红白喜事登记客人的名册有专门用纸。 这是从以前人魔对战时期留下的习惯,为了防止邪魔外道冒名顶替,这种纸张能够鉴别姓名的真伪,如果报了不属于自己的姓名,纸上就会变红,发出示警。 但因为这东西只能简单地通过瞬间灵力波动检验真伪,若是有人编起假名字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它便不能发现。 这种效果有限的傻瓜玩意儿,早在几百年前就没人再用了,又贵又鸡肋,只有长青宗避世太久,还没能迅速跟上时代。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房门才再次打开。 率先走出来的是谢有钱谢三公子。 内门弟子忍不住眼皮子一跳,面上客气的神色有些绷不住。 “谢公子,您这是?” 谢有钱甩了甩自己沉甸甸、挂满了极光闪闪亮瞎眼珍宝的衣袖,又摇了摇镶满名贵玉石的羽毛扇,得意洋洋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喜庆不?” 内门弟子不知该如何评价,只得道:“喜庆。” 恕他直言,这简直就像一只挂满了无数华而不实的法器珍宝的大公鸡! 要不是谢有钱公子的长相实在能打,放他进场,简直会被人怀疑长青宗的品味。 很快,这名内门弟子就知道了,一山更比一山高,还是自己太年轻。 王富贵王公子也很有钱,据说是谢有钱的表兄弟,这兄弟俩一人穿大红,一人则是穿了扎眼的明黄色。 不等内门弟子开口,王富贵便从谢有钱身后走了出来。 “我家富可敌国。” 穿个凡人皇室的颜色其实很内敛了。 “对了,三表哥,你说我要不要把姐夫送的至尊五彩琉璃王冠戴上,我现在这样会不会太朴素了一点?” “” 所以在接下来那两个一黑一白的身影出现时,内门弟子简直喜极而泣,虽然寡淡,好歹正常了不是。 “几位快随我走,莫要耽误了吉时” 长青宗这次喜事办的很大方,在长青镇的北边,便是长青宗宗门所在。 整个会客殿已经全部打开,长青镇本地的居民,普通的在镇上吃露天席,和宗内修士关系紧密的,是在会客殿外安排了席位,宽广古朴的院子里摆满了桌椅,外来贺喜的贵客们则是要去大典里面,由掌门亲自接待。 所有的席面都是流水席,要从一早开到深夜。 长青宗宗门地势稍高,一排长长的阶梯尽头,便是半人高的梨花木门槛。 宗门附近同样种着梨花,越是靠近,梨树便生长得越茂盛,跨过门槛,更是仿佛进了雪白的花海,脚下每一步路上都是厚厚的花瓣,这么多的花堆在一起,味道竟然也不刺鼻。 身穿浅青色衣袍的长青宗弟子穿行其间,带着各方来客介绍宗门典故、参观建筑、前往会客殿。 谢有钱一行四人进门后,就由先前这名内门弟子带领着参观。 转过一处回廊时,谢朝雨突然指着不远处被明显更为高大梨树包围的一座塔,问道:“那是何处?” 内门弟子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眼中顿时浮现出戒备的神色,面上淡淡道:“只是废弃的一座塔,平日没人进去,没什么重要的,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这欲盖弥彰的有点拙劣。 “喔,这样啊,这么看过去还挺漂亮的” 谢朝雨收回目光,不再四处打量,弟子松了一口气。 悄悄擦了手心的冷汗,还好这位女客没有不依不饶地询问。 谢朝雨几人却是在传音中开小会。 谢逢君问道:“你怎么注意到那座塔有问题的?”他先前都没发觉塔的存在,好想被人故意施了障眼法一样。 谢朝雨道:“阿默发现的,布障眼法的人修为不如他” 阿默点头,“嗯” 王浮道:“现在到处都是人,不好过去看,一会儿找机会再说。” 接下来又发现了两处被遮掩起来的地方。 一处是靠近镇子的院子,建在长青宗的边缘位置,从院子周遭守卫情况来看,谢朝雨猜测,那里应当是长青宗处理机要事物的地方,不便展示给外客。 还有一处就值得推敲了。 地势高而陡峭,若不是用了神识探查,站在长青宗内,肉眼根本就发现不了那里还有东西。 三面都是光滑的青石悬崖,参天巨木沿着山势生长,那里传来的力量很复杂,气息异常古怪,谢朝雨不敢托大,给了阿默一个眼色。 合道修士的神识朝悬崖后面铺开。 阿默道:“有个湖,湖中心有很老的梨树,树上还有房屋” 再仔细“看”过,他道:“阿绿在那里” 谢朝雨明白了,“那里估计就是圣地所在了。” 时隔六百年,长青宗敢邀请客人,想必已经有所依仗。 方才在展开神识的时候,谢朝雨从会客殿的方向察觉到了许多元婴以上修为的气息。 其中让他她本能觉得危险,想要绕开的也不在少数,想来这些是化神者。 阿默则能给出确切的数字:“你说的那种人,有十九个” “十九?!” 谢逢君和王浮瞬间惊了。 信息量有点大,几人找了个由头,甩掉充当导游的内门弟子,闪身道几颗茂盛的梨花树后,得商量商量了。 要知道,整个落燕山庄,现今常驻的化神也没有几位啊。 除开谢庄主夫妇俩,也就叶无讳了,其余各院主事长老大都是元婴修为,这还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谢家。 谢朝雨沉声道:“合道呢?” 阿默摇头,“暂未发现” 谢朝雨稍微松了一口气。 十九个化神,这太不可思议了,他们现在的情况是,谢逢君元婴中期修为,他有一些儒修特有的方法,若是使用的时机得当,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勉强能与化神一战; 王浮表哥是剑修,君子剑灵活多变,只要对方不是什么化神很多年的老变态,应当也有胜算; 她自己似乎快要突破,血脉也能占优势,火灵力本身也具有很强的攻击性,问题大概也不算太大; 阿默算是他们的主要战斗力,但阿默没有记忆《山河剑法》便不能发挥作用 虽然有一点胜算,但谢朝雨知道,数量太过悬殊,他们四个人,对方却是十九个化神、外加几十位元婴! 谢逢君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有些心虚地递给谢朝雨。 “万一就用这个试试?” 谢朝雨一看:“” 忘了三哥私自带着谢棠梨的本体出门了。 好歹是神器,虽然器灵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但总比她连个趁手的法器都没要好一些。 阿默道:“我们在白山还炼化了一样东西。” 谢朝雨想起那个大黑盒子,心安了几分,真的打不过的时候,大不了先钻进去苟住性命! 谢朝雨将储物袋里存着的法器全取了出来,几人分分,能用的都在身上藏好。 “还没开始,不能乱了阵脚” 她又道:“按咱们先前的计划来,三哥和表哥进去大殿,我和阿默在外面活动” 谢逢君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打探到的那个抢亲的风俗,今天婚礼上真的会用吗” 谢朝雨点头,让他放心。 “怕什么,大不了多个新娘子而已,反正你的知己也不少” 第一百零二章 情投意合 六百多年避世不出,沈瑜甚至记不清外面世界的风,是什么味道。 三百年前,他有了沈茸鸢,女儿身体不好,他便一直又是当爹又是当娘,好不容易将沈茸鸢拉扯长大,为她的病操碎了心,现在她的余生将由另一个男人负责,沈瑜很满意。 沈茸鸢能嫁给白千柳,这再好不过了,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长青宗的人,很少看见掌门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 见惯了沈瑜阴郁苍白的面色,现在看他满面红光、走路带风的样子,皆有些不习惯。 “掌门!” “沈掌门到啦!” “令爱大婚,恭喜恭喜!” 众人高声祝贺下,沈瑜一身华服,被簇拥着,走进了会客殿,在主位坐下。 “诸位远道而来,沈某感激不尽” 沈瑜说话的声音偏低沉,但因为修为高深,顷刻间,就传遍了整座会客殿。 无非是一些常见的客套话,主人热情好客,客人也相当捧场,彼此奉承吹捧得恰到好处。 大殿内人头攒动,谢朝雨留心观察过,挤在最前面的那些人,大都来自白龙城附近的小门派,往常都爱捧天一门的臭脚,现在天一门倒下了,他们又来长青宗门前凑热闹。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与长青宗搭上关系的。 眼光不错,但运气很差。 虽说长青宗实力远超天一门,确实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但谢朝雨唇角勾起了笑意,现在她这个搅局的来了。 很快就是吉时了,在内门弟子的引导下,客人尽数落座。 谢朝雨和阿默没什么名气,被当成跟着谢三公子前来混吃混喝的散修,被安排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距离前方的主桌又远又偏。 谢逢君和王浮,倒是凭借傲视群雄的炫富着装,成功挤进了靠近沈瑜的位置。 谢朝雨撇撇嘴,悄声与阿默说小话。 “你看出来没有,沈瑜的面色很奇怪?” “高兴过头了,仿佛嫁的不是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大喜的是他自己” “眼下发青,印堂暗黑,不是肾虚就是神虚。” “” 谢朝雨总结:“这是好事” “我突然就自信了” 先前神识感知到了足足十九个化神修士,谢朝雨心中难免有些忌惮。 到了会客殿,看见了不少须发斑白的老家伙,这里距离太近,谢朝雨不敢贸然再探出神识,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有点多,容易翻车,她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混在人群中。 现在见到沈瑜,这人貌似气虚体亏,她多少涨了几分底气。 借着柱子的遮掩,阿默又看了一会儿。 “那些老头也很奇怪。” “嗯?” 阿默不知如何描述,尽量说出自己直白的观感:“像猎人酒喝多了” 橡木酒给猎人带来无穷的力量,平时见了熊可能会跑,但是喝醉的时候,他们就可能会冲上去搏斗。 谢朝雨思忖着他的意思。 “懂了,这些化神,可能是丹药堆起来的” 谢朝雨又补充,“就跟你喝完鹿血会变得更激动,是一个道理” 阿默:“” 往事莫要再提。 在这种场合脸红心跳,会影响他的警觉性。 长青宗花样还挺多,正午时分,头顶的会客殿突然变得越来越透明,太阳光穿过了建筑,从屋顶直直地洒下来。 无数身着浅青色靓丽衣裙的年轻女修出现在殿外天空中,她们个个身上戴着鲜花和彩色的丝带,芬芳的花瓣跟着阳光一起落下来,香风阵阵,花雨纷纷。 喜鹊莺歌叽叽喳喳,远远地,传来了丝竹鼓乐声。 会客殿前,长长的阶梯尽头,一队白鹿现出了身形。 雪白的鹿儿身上没有一丝杂毛,纯洁无瑕,穿行在梨花海中,四蹄踏在雪白的落花上,轻如鸿毛,静若浮云。 鹿儿们拉着一辆梨花木车驾,五色祥云萦绕,雪白的纱幔上星光点点。 有年轻一些的女客悄声议论着。 “这便是新娘的花车了吗?太美了!” “待我结契时,若也能有这样的排场,我愿意多嫁几个臭男人!” “坐在车外的人,是不是新郎君?” “嘶好俊!” 谢朝雨也望过去,驾车的人确是白千柳。 今日的白千柳,没有再穿长青宗弟子常见的浅青色衣裳。 他的长相是清隽雅致的那一款,平日里待人接物,皆是一派温润如玉、舒朗端方的气质。 如今换了一身喜庆的朱红色,谢朝雨打量着,客观评价,“确实俊。” 艳丽的颜色没能将这人身上的气质压住,反而因为眼角眉梢含笑,增添了几分艳色。 沈茸鸢要是真的嫁给他,就这个皮囊,定是不亏的。 阿默拿胳膊肘撞了谢朝雨一下。 闷声道:“看他干什么,打起来了,他可不会手软” 谢朝雨知道他又在乱泛酸,在神识中怀疑:“他的修为怎么涨得这么快,又是一个化神呢” 天下一共才几个化神? 在这长青宗中,怎么像是大白菜一样? 打眼一看,就能找到十几二十人。 车驾走得近了,清风掀起纱幔,也吹开了新娘子头上覆盖的轻纱。 隔着人群,谢朝雨的眼神,和沈茸鸢对上了。 清澈,温柔,干净得像梨花一样。 谢朝雨率先收回视线,“她好像不认识我了?” 阿默:“所以还是我长情。” 躺在膝盖上又怎么样呢,才过了几天,还不是把你忘得精光。 谢朝雨:“” 不要以为你垂着眼睛,我就看不出来你在傻乐。 修士们结契的流程大同小异,白千柳牵着沈茸鸢的手,在长青宗门人和来客的见证下,拜谢了天地、宗门长辈、沈瑜。 一人像山间秀木,清若芝兰,一人如春日里的花枝,娇妍明澈。 身份、地位,才学皆是般配。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宾客们自觉鼓掌。 礼成之后,白千柳拉着沈茸鸢站到了沈瑜身侧。 沈瑜抬手,示意众位安静,笑着道:“诸位皆知,小女自幼患有重疾,若非丹药吊着千柳待她真心实意,不远万里,为小女寻来良药,此次若能根治,我长青宗便是真正地后继有人” 这事情已经不是秘密。 这桩婚事正是因为“英雄救美人”,才能让沈瑜放心地嫁出爱女、二人顺利结为连理。 “什么药这么厉害啊,莫不是找到了哪位厉害医修?” “非也,听说是妖兽” “此事当真?虽说有些妖兽入药效果很好,但以长青宗的能耐,什么兽肉兽骨买不到?” 很快,沈瑜抬手,便有几位气息沉稳的修士入殿,他们抬出来一只大笼子。 笼子放在台上,上头盖着厚重的红布,尚不知内里是什么。 宾客之中有些人性急,请沈掌门莫要再卖关子。 “让我等也开开眼界啊!” “笼中是何物?” “这气息可不得了!” 负责主持典礼的老者特意继续卖关子,宣布现在开始唱名册,感谢各位客人的好礼。 这也是一大噱头。 真正关乎面子的时候到了,大家也都安静下来,暂时压住好奇心,专注于跟人攀比。 “太乙门,千年红珊瑚一株” “白龙城李家,岁玉流珠一百颗!” “梦影堂,上品防御灵甲,五十套!” 被念到名字的客人总是要抬头挺胸,接受长青宗的感谢,享受众人的掌声。 看来长青宗有些缺钱。 礼单中的物品,大多是贵而无用的东西,拿出去拍卖或是送人,都能换到大价钱,但对修士的修为境界来说,基本可有可无。 唱名还在继续。 念名字的老者突然顿了一下,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将名册递给沈瑜看了一眼,沈瑜点头之后,这才念出声: “凡间皇族代表,王富贵,赠灵石一百万!” “散修谢有钱,赠灵石五百万!” 五百万灵石?!! 会客殿内,瞬间寂静。 这可不是五千一万、十万,而是整整五百万! 在座宾客,全部身家拿出来也不一定能凑够一百万灵石。 要知道,一些小宗门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万把灵石而已。 竟有人这般大手笔,出五百万的巨款,只为了贺喜? 这是有什么感人至深的情谊! “王富贵、谢有钱会不会是凡间的暴发户,想投奔仙门?” “那也不用这么多啊,给我一万灵石,我李家马上给他吃丹药,保证筑基!” “那是为何?沈掌门还有别的闺女吗,这人不会是想结亲?” “说起来,姓谢的年轻公子,这几天倒是听说了一位” “这,若是你说的那位谢三公子,好家伙,他断袖!” 天呐! 看看沈掌门! 虽然已经好几百岁,但沈瑜年轻时,就已经美名远扬众人都觉得自己不小心发现了什么,但此时不敢说。 殿内都是修士,谁都耳聪目明,所谓的小声议论,根本不存在任何私密性。 沈瑜被各式各样的眼光打量着,面色如常。 白千柳坐在桌上,专心为沈茸鸢夹菜,照顾她的吃喝,好像也没有受到影响。 半晌,沈瑜放下酒杯,看向那位名唤“谢有钱”的散修。 众人的眼神都悄咪咪跟了过去。 要来了,要来了,是沈瑜大发雷霆将此二人扔出长青宗,还是谢姓散修一掷千金,用灵石感动了丧偶多年的沈掌门,从此恩爱两不离? 然而很平静。 沈瑜端着白玉酒壶起身,走到谢有钱那一桌,亲自为他满上。 “感谢这位道友的慷慨” 被满殿的目光盯着,这位谢有钱竟然也不慌不忙,伸手接过沈瑜递来的酒杯,朝他点头示意后,仰起头一饮而尽。 “沈掌门客气” 沈瑜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与他共饮。 “谢道友若是有事,尽管与我长青宗说。” 谢有钱摆摆手,手腕上用顶级灵石串成的大链子跟着晃荡,叮呤咣啷地,又壕又土。 “交个朋友” 沈瑜与他推杯换盏,一脸诚恳地道:“道友莫要客气,尽管张口,我长青宗绝不推辞” 谢有钱被他的诚挚打动,动容地又饮下一大杯酒。 “沈掌门为人实在,来,为了我们的友谊干杯!” “谢道友请!” 二人推杯换盏,沈瑜成熟稳重,虽到中年却风采依旧;那散修竟也没有落了下乘,举止翩然,谈吐俗气了点,但也不见下流。 众人心中暗想,觉得有点般配是怎么回事 沈瑜做人面面俱到,虽说五百万的灵石像做梦一样,但出了一百万灵石的王富贵王公子,他也没有冷落,照样是亲自斟酒道谢。 白千柳没有真正见过谢逢君和王浮,他听着这离谱的礼金,心中隐隐有些觉得不对劲。 但看台下的谢有钱和王富贵,也确实像是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 一人是散修,祖上与长青宗有关系,修为也不太高,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那位据说是凡间皇族的王富贵,则是唯唯诺诺、只知道跟在谢有钱身后,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沈茸鸢看他一直盯着下方的宾客,以为他是听见先前客人们猜度沈瑜的话,觉得掌门被冒犯了,因而不高兴。 她拉了拉白千柳的袖子,关心道:“夫君可是醉了?” 白千柳摇头,让她莫要担心。 他明显神思不宁,沈茸鸢虽然很关心,却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只要不给父亲和夫君添麻烦就已经很不错了,便也没有再说话。 谢有钱和王富贵,已经被沈瑜亲切地邀请到了身边坐下。 客套话一箩筐,“沈掌门年富力强”、“谢道友年少有为”,塑料赞赏,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话锋一转,谢有钱突然道:“前些日子,我在镇上闲逛,着实开了眼界!” “听闻长青镇有个习俗,办喜事要有人抢亲,这才吉利,不知今日这个流程什么时候开始?” 沈瑜笑容顿住,揽着谢有钱肩膀的手,突然就收了回去。 语气也变得淡了。 “谢道友有所不知,小女身体病弱,这些劳神的东西就不要了” 谢有钱一巴掌拍在沈瑜肩膀上,“嗐!这有什么,就是这样才更热闹些,指不定有了这个好彩头,沈小姐的病情也能更好一些呢!” 他又道:“要不这样,我出五十万灵石,谁胜出,这些灵石便全数赠送与他!” 客人一下子沸腾起来。 还有这好事? 这人是哪里来的散财童子?! 五十万灵石,这肯定要参加啊。 谢有钱朗声大笑,一把将缩在自己身边、不爱说话的王富贵,推到前面来。 “来,表弟你上!你不是与沈小姐情投意合吗,这就是你的机会了!” 沈瑜:“???” 正跃跃欲试的宾客们:“” 不是说好了的彩头,怎么又冒出来个情投意合? 白千柳的面色倏然变得难看,一时神色难明,坐在他身边的沈茸鸢也放下了筷子,紧张地看向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有熟识白千柳的人,忍不住就在心里念叨,白堂主今日虽然改穿了婚服,但此时好像瞧着更绿了。 谢有钱突然又道:“哎呀!瞧我这嘴,不是情投意合,他单相思呢,那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他这不,就对沈姑娘念念不忘了!” “” 听起来更有故事了。 谢有钱浑不在意周围投来的复杂眼光,他没事人一样对沈瑜道:“沈掌门,来喝酒喝酒,您放心,我表弟就是个没志气的,他肯定打不过白堂主,我这是让他看清情况,死了这条心呢!” 沈瑜面上重新又挂上了假笑。 白千柳面沉如水,眼神变得幽深奇谲,“是嘛,既是凡人皇族,敢问令弟是如何与茸鸢相识、又念、念、不、忘、的?” 谢有钱摇着闪瞎人眼的羽毛扇,乐呵呵道:“嗨呀,白堂主有所不知,他们那是笔友啊!” “您瞧,外头喜鹊喳喳叫,那不是寻常鸟叫,那正是我表弟为沈小姐写下的情诗!” 第一百零五章 加更 规则从简,站在大殿中央的一共有十五人,不能围攻,不能重复挑战同一人,谁的战胜次数最多,便算是第三轮的胜者。 白千柳已经有内伤,越是靠后上场对他越有利,能趁机拖延时间调整内息,还能让前面的人决出名次后,他再根据别人的战况挑选对手。 于是他特意走到李不言身边的位置站好,朝李不言拱手道:“李道友干起干云,来者是客,道友先请” 李不言脑子果然不聪明,本也就是个唯我独尊、谁都看不上的性子。 他生的高,睨了身边的白千柳一眼,“多谢白堂主!” 李不言自信地将自己的剑“唰!”地一声抽出来,狠狠用力,剑猛然被插到地上,“来,诸位!” 那高昂的战斗意志、铿锵有力的马步、目中无人的态度可以说是很能唬人了。 有几位因为同门负伤、被迫上来代打的修士,心里都忍不住有些发憷,下意识避开了李不言的目光。 这可是长脸的好机会,他们都不想成为李不言的陪衬。 日头渐渐偏西,高台上的笼子放在那里已经有好几个时辰。 阿绿的生命力在减弱,台上的“重病未愈”本应该身娇体弱的沈茸鸢,却是一直好端端坐着。 阿默决定先救回小狐狸。 有人抬手,老者很快唱名:“第一场,这位公子代替王富贵,对战李不言!” 其他人暂且让开位置,将空地留给即将对战的两人。 在阿默的身形出现的瞬间,白千柳温雅的笑意狠狠一滞。 白头发他想起了白山。 前不久才见过的,那个跟在谢娘子身边的哑巴,身材、长相、甚至是给人的感觉,眼前的这个人都与之相似。 但白千柳又有些不确定,白山的哑巴是个凡人,现在应该是在白山和那个姓谢的寡妇一起,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遥远又隐蔽的长青宗? 白千柳隐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紧紧握起了拳头。 他在白山遭遇了突袭,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他在逃脱的时候甚至舍下了一样贵重物件 阿默可不管白千柳在做什么。 他径直走到李不言对面,冷淡道:“出手” 李不言皱眉,“你不用法器?” 他好歹是元婴剑修,这人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看不起谁呢? 阿默不与他废话,没什么表情,言简意赅:“用全力,出手。” 李不言手痒,心中又隐隐窜出一股危机感,战斗的本能在提醒他,很危险! 但他活了三百岁,有一点很遗憾,脑子一直比手慢。 剑招撒手就打了出去。 阿默看着迎着自己面门而来的剑锋,波澜不惊,脑子中的念头是:重剑,还不错。 他也这么说了出来。 李不言顿觉遭受了侮辱,灵力暴涨,攻势陡然加强。 大约是个金灵根,剑风扫过来的同时,还有无数细而锐利的尖刺跟着袭来。 厚重的金属味道近在眼前。 李不言都有些紧张了,他自己的剑自己知道,这一下要是实打实挨了,对面人的脑袋估计要被切成两半。 “喂”怎么不躲闪,吓傻了吗—— 预期的流血、惨死画面并未出现。 那个奇怪的白发男人脚下纹丝不动,仅是微一抬手,李不言的剑便已经停驻半空。 捏住剑刃的两指甚至显得很纤细白皙,露出来的手腕瘦而单薄,却能将自己的剑稳稳挡住,几不可闻的“嗡嗡”声散在空气中,宣示着瞬间发生的这一幕是真实的。 阿默捏着李不言那把淬了寒铁、足有上千斤重的剑,随意拿到面前观察。 做工精细,剑纹齐整,刃口处凝着精纯的金属性灵力。 阿默评价道:“剑意差了些” 他随手一扔,剑便轻飘飘扔向怔愣住的李不言,李不言瞳孔紧缩,猛然闪开,“锵”地一声脆响过后,李不言下意识低头,只看见露在外面的半截剑柄。 而他本人,竟被这一下的余韵震得心神不稳。 李不言吞了吞口水,生平少有地体会到了惊惧。 这不是他能打得过的人,太强了,和自己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殿内无人说话。 有些修为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威压,有几位刚刚结丹的修士甚至忍不住弓起了脊背。 沈瑜也没有发话,他看着阿默,又看看坐回席间的王富贵,深切地意识到,六百年过去,外面真的变了。 沈茸鸢面带笑意,端庄地坐着,眼里和别人如出一辙的“惊讶”控制得恰到好处。 白千柳则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了自己在白山最后遭遇的那次袭击,真的很像。 白千柳忍不住从袖里摸了个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放进了自己的酒杯中,借着袖子的遮掩,一饮而尽。 力量,只有力量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下一位” 阿默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寂静。 主持的老者恍然惊醒。 谁也没想到,原本以为会有不少鏖战可看的擂台,会是这样的情况。 有了李不言这一场震慑性的开局,接下来十三局的瞬间制胜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些至少金丹修为的修士们,竟都是刚刚站上场,一招打出去,便被瞬间反击,竖着上去横着下来,无一例外。 那个神秘的白发男人,甚至都没有主动出招过。 时间很快过去,距离一个时辰的限制还有很久。 白千柳再次饮下一杯加了料的酒,站起身来,只剩他了。 短短一盏茶时间,白千柳身上的气息竟然又变了。 他的修为肉眼可见地又涨了。 阿默难得张口主动向他搭话:“白堂主,请赐教” 白千柳对他和气一笑,“这位道友,还不用武器吗?” 阿默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垂下眼眸,“行” 白千柳握紧了手中的玉笛,站在这个人面前,他更能体会到那种被狠狠压制的感觉,心中有战意,有惧意,也有几分他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阿默没有立刻取出自己的法器,而是先抬手,加固了擂台与大殿之间的结界,想了想,又将整座会客殿连带着地基都用灵力包裹了起来。 还有不少闲杂人等,谢朝雨说了,不可造杀孽。 确定一切稳妥之后,阿默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根裹着布条的长棍。 气氛紧张极了。 原以为这样厉害的人物,法器定也是金光闪闪、夺人眼球的存在,没想到就这? 看着好普通,还不如他们炼气弟子的佩剑看起来华美。 有人克制不住好奇,忍着害怕小声问:“怎么觉得像个烧火棍?” “嘘,别让他听见了!” 谢逢君倒是与王浮传音。 “看,这个人又开始了” “开始什么?” “装” “” 春风十里久未以自己本来的模样出现,被解开布条后,还活泼地晃了晃自己的剑穗,王浮怀里的梨埙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也微微发着热。 当双手握住剑柄时,阿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子里会有难以抑制的澎湃战意。 第一百零六章 不要干架,要躺平 大道至简,锐气过重的东西,为了遮掩其锋芒,常常会被人想办法藏起凶悍的一面。 叶无讳深谙其道。 春风十里的剑身,藏匿于繁琐厚重的布条之下,外表普通甚至粗陋,内里寒芒,却是霜寒千万里、寸草难生春。 白千柳只是看着阿默手里的剑,便有一种来自神识深处的胆怯,畏惧于那样无往不利的气势,害怕让他迟迟不敢发动攻势。 阿默等了好一会儿,举剑的手都有点发酸了,还没等到对面的笛声。 白千柳的母港落在自己的剑上。 阿默恍然大悟。 话本上说了,厉害的修士们干架之前,都会礼貌性地互相问候几声,内容包括对于对手法器的明褒暗贬、以及对于对手方过去某些丑闻的旧事重提、或是直接攻击对方的道心。 大意了,白千柳现在多少算个化神,要尊重他。 于是阿默看着自己的剑,用一种矜持含蓄、又带了点炫耀的口吻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好鞘?” 什么好俏? 怀着紧张心情的宾客们纷纷不解。 白千柳紧迫的心情,被他一句没头脑的问话打乱。 接踵而至的,是浓浓的愤怒,这人是在故意侮辱他吗? 男子大丈夫,站在擂台上,故意用容貌羞辱对方,白千柳恨声道:“乡野散修!” 阿默:“?” 怎么还歧视他乡下人了,这长青宗也没比白山城大多少啊。 他难得好脾气解释,“我以为你看出来了。” 想要等到一句原主人的“真是好鞘”,竟这么难。 这把剑鞘,便是他最近炼化的神器。 先前在白山时,他废了好大的力气,几天都没能回家跟谢朝雨睡觉,辛辛苦苦将那个大黑盒子炼化以后,意外地发现,这东西竟很适合自己的剑。 没想到,白千柳这个上一任主人竟然认不出来,难道他也不是真正的主人? 白千柳哪能想得到另一个男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跟何况,这个男人脑子还坏掉了。 忌惮之心,很快被打消了不少。 “拔剑,休要再胡言乱语!” 沈茸鸢的身体需要那狐狸的内丹,先前早已算好,酉时是最佳时刻。 白千柳不能再等了,接连甩出数道防御符篆,这些高阶符篆阻隔了可能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能给他留下安全的发挥空间。 谢逢君有些惊讶,“竟是高阶灵符,这姓白的好舍得啊!” 王浮也惊了,“一二九张!这放在外面,一张就得好几万灵石了?” “不过他的符看起来怪怪的,符纹比我们现在用的更复杂” “理解一下,几百年没出去了,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赌他能撑得住表妹夫几招?” 事实证明,音修花样是真的多。 在连续用了绝杀曲、灭魂曲、乱神曲等等攻击性曲目之后,白千柳看着对面好端端站着的人,忍不住弹错了一个音。 强攻不起作用,那便试试催眠! 舒缓轻灵的笛声中,阿默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片纯洁的雪地。 积雪堆得又厚又软,蓬松的枯叶藏在雪底下,不知名的小花从雪里探出了头,不远处是松塔,一颗又一颗的松果挂在枝头,毛茸茸的松树跳上枝头,摘了松子,脸颊鼓鼓,大尾巴扫落好一把细雪 冰天雪地,头顶蓝天,背靠严寒,是他喜欢的睡觉环境。 白千柳毕生的致幻招数都使出来了,音修是声音攻击,虽防护罩阻断了大部分灵力,但仍有一小部分随着声音传给了殿内的宾客,不少人已经中了招。 心性不够坚定的年轻人和修为稍低的修士,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人五官狰狞,面上痛苦不堪;有人双眼紧闭,四肢乱动,手里握着自己的法器胡乱攻击;还有人痛哭流涕,嘴里念叨着曾经做下的对不住道侣的事情 阿默连记忆都没有,自然不会和幻境对抗,他连象征性地挣扎都没有,就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召唤了。 下注一招制敌的谢逢君:“” 这耳朵里听见的不是笛声,是他灵石飞走心碎的声音。 “表妹夫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板板正正,平躺在地上,剑依旧被他握着,毫无偏差地摆在身体正中央,眼睛闭着,满脸祥和与安定,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现在正处于紧张的擂台战斗之中。 爱与和平,罢辽。 “恕我直言,我师叔祖前年下葬的时候,就这姿势。” 谢逢君:“” 催眠曲就快要结束了,阿默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王浮忧心忡忡,“我要是白千柳,现在就冲上去捅死他” 好巧的,白千柳也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嘶!”王浮预判了防护罩里即将发生的场面,胸口反射性一疼。 谢逢君摆着扇子,老神在在。 怕什么,“看着就好了” 他有经验。 果然—— 白千柳一手握着玉笛,保持催眠乐声不停,另一手握着一把短剑,迅疾而猛烈地朝阿默胸前攻去。 短剑上淬满了他最为精纯的风灵力,磅礴的气流有如实质,风刃甚至比剑刃还要锐利。 即便是沈瑜,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命门处挨了这么一剑,也绝无存活的可能。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清醒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时间被放的很慢。 轻微的“铮”声响过,刀剑之间相互撞击的声音,代替了利刃入肉的穿透声。 无论白千柳用了多少灵力,选择了怎样的方向,他手里的短剑始终接触不到阿默的身体。 那把摆在阿默身上的剑像是活的一样,无处不在,无处不防,看起来它也是一动不动的,但白千柳所有的攻击都被阻拦在这接连不断的“铮铮”嗡鸣之中。 王浮好奇:“你怎么知道捅不破防御?” 谢逢君洋洋得意,“他炼化那把剑鞘之后,我趁他睡着了试过” 王浮:“好” 三表哥的话,不能细想。 他为什么会在表妹夫睡着的时候,捅过他??? 突然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在客栈昏迷,还能四肢俱全地醒过来,真的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众目睽睽,白千柳觉得拿着剑不断攻击的自己活像个跳梁小丑。 对方八风不动,自己却上蹿下跳而不得章法。 “这是什么情况,那人修为是有多离谱,白堂主不是都化神了吗,怎么连近身都做不到?” “也真是奇怪,白堂主先前那些可都是实打实的杀招,为何不起作用?你看,那人以上都没乱” “你想死啊!当心白堂主听见了,你这不是在说白堂主徒有其表实际是个草包吗?” 白千柳:“” 沈瑜咳嗽一声,重重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殿内恢复寂静,白千柳暴躁的心神也重新安定下来。 他朝着地上好似做了什么美梦、一脸岁月静好的男人嗤笑了一声。 拉远和阿默的距离后,白千柳冷静着,换了新的曲目。 谢朝雨处在一个奇异的地方,她被夹在两面墙之间。 这里是长青宗的圣地。 方才她绕过守卫,顺着那棵老树爬上来,进了树屋,便看见了一泓清泉,那水在半空中凭空出现,看着就不是正经的泉水,谢朝雨没有贸然触碰,而是记下了地形,来到了另一间屋子。 这一间就更怪了。 目之所及,是盘结在一起的粗壮树根,无数幽蓝的光点围绕着树根,到处游荡着。 谢朝雨认得这些光点,和山洞里那个泡满了死人头的水潭中所见的,如出一辙。 只是没有在黑暗环境中看起来那么渗人了。 光点游移,并不是杂乱无章的,隐隐向着一个方向,谢朝雨循着光点前行的轨迹走,竟穿过了那些树根,没有感受到丝毫的障碍。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身前身后都是墙,光点消失了,头顶是虚无,一眼看过去,只有昏暗,脚下也没有触碰地面的踏实感。 谢朝雨皱眉思索。 是直接暴力突围呢,还是温柔一点、放一把火烧着试试? 凤凰炎对准了身前的一点,赤金色的光晕将谢朝雨整个人都笼罩起来了。 “什么味道,噫!” 世上没有凤凰炎烧不尽的东西,前面很快就被烧穿了一道小孔,谢朝雨精准地控制着火候,沿着这个小洞不断地烧灼,洞越来越大,刺鼻的味道也越来越重。 识海里传来了谢逢君的声音,“我的神识刚才怎么感知不到你了,现在也很弱?” 谢朝雨言简意赅:“在一个密闭空间,被迫回忆童年。” 小时候谢逢君抓了一只山鸡,毛没拔掉,肚子也没掏,死活要给妹妹一个惊喜,年幼无力反抗的谢朝雨被他捂着眼睛,带到吴长老的炼丹房里,丹炉盖子一揭开,那令人绝望的味道,谢朝雨毕生难忘。 此刻鼻子的感受,有过之而无不及。 触感是墙,看不出材质,摸着坚硬冰冷,烧起来仿佛是在烧某种排泄物。 她的声音听着还是活蹦乱跳的,这里到处都是化神修士,谢逢君担心被发现,很快便收回了神识。 空间密不透风,谢朝雨受不了这味道攻击,猛然加大火力,忍着瞬间的呕吐欲,终于将这堵墙弄了个半人高的大洞。 钻出去后,谢朝雨第一时间提速,远离了这堵墙,接触到新鲜空气,简直如获新生。 平复呼吸之后,再朝当下所处的环境凝神看去,谢朝雨愣住了。 第一百零七章 茸鸢 周围那些斑驳的“墙”,看起来应当是木质。 谢朝雨就近摸了摸,触手冰凉而坚硬,有着略微粗糙的纹理,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还腐朽发黑,散发着一种雨后深林里蘑菇的味道。 这些木墙高大冷峻,满是岁月的味道,尽管已经不复年轻、到处都是漏光的干黑裂口,却仍旧沉默而倔强地伫立着。 这是一棵老树的树心。 谢朝雨就站在老树干枯的腹内,约莫估量着空间大小。 谢朝雨暗暗心惊。 她去过很多地方,曾经穿越了一个又一个的深林,就连神秘的树人一族也都见过了,却还是第一次知道,一棵树,能长得比正常人家的房子还要粗。 脚下是斑驳的年轮,根本没办法数清到底有多少道圈。 她从破败的树身上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生命力,显然,这树还活着。 虽然,从她的位置放眼望去,就能看到头顶不远处巨大的断裂痕迹。 “墙”上的洞虽然多,却都不怎么宽敞,唯一能让她顺利通行的,只有身后被凤凰炎烧出来的那一个。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谢朝雨伸手在树壁上敲了敲,确定足够结实、能承重之后,她开始攀着树身,手脚并用往上爬。 既然树还活着,就不能再放火烧,万一,本来还有这么点生命力,却被自己一把火给烧光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她的设想果然没错,爬到最上面之后,谢朝雨终于能看见这棵老树的全貌。 她现在距离大树扎根的地面,大约有十来丈高,脚下踩着的地方,正是树身断开的裂口,树的上半截就在谢朝雨不远处,单薄腐朽的树皮顽强地连接着几乎被腰斩的两部分,维系着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生命。 “这有点像经历了天灾啊” 燃烧的灰烬早已不知所踪,老树身上仅仅残留着大大小小的创口,谢朝雨挑了个裂口,掰下了一块漆黑的焦炭,凑到鼻尖闻了闻。 “咦?” 残存的灵力表明,她手中这块木头遭受了雷电攻击。 这就神奇了。 树的上半身歪倒在一边,树冠老化严重,没有了那些代表着生命力的细嫩枝条和青翠叶片,青苔缝隙里,只能寻到稀稀拉拉几片泛黄的干巴树叶。 发现在这里能用灵力,谢朝雨便跳下了地面,这里是完全与外面隔绝的一方小世界,整片空间围绕这棵老树生存着,地面的大小也只在树根所能到达的范围内。 望着树上的青苔和地上的绿草,谢朝雨心中觉得有些感动。 伤痕累累的老树,却还坚持滋养着更为弱小的生灵,给它们提供养料和庇护。 谢朝雨闭上眼睛,用额头抵着粗糙的树皮,放开了神识。 许久,她听见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娃儿,你是谁呀?” 模模糊糊的影子,就坐在青苔中间。 谢朝雨将神识集中到那一点,人影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位老人家,身上骨头伶仃,瘦巴巴的,灰扑扑的衣裳沾着火灰,腰间被烧成了两截,被老人用一根绿色的草绳穿起来,勉强能蔽体,银发有些凌乱,脸上、脖子上的皮肤松松垮垮 说话声音又轻又慢,眼神平和又温顺,像谢朝雨从前的太奶奶。 谢朝雨走到那个树杈底下,仰头朝老人挥了挥手,“您好,我叫谢朝雨” 活得太久,如今状态虚弱,老人已经分辨不出人和妖的区别,她探头问道:“是小草吗?” 她记得,自己的树下,有几棵草好像开了灵智,懵懵懂懂的时候,还会围着自己叫“婆婆”,叽叽喳喳地讨果子吃,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吗? 老人家下意识伸手,想再给树下的小娃摸个果子出来,怀里、袖子里,到处都摸遍了,什么都没有。 “年纪大了,忘了我早就不结果子了” 老人家有些懊恼,又朝小娃安慰道:“小草莫哭,等春天,春天到了,兴许婆婆还能再开开花” 被当成一棵草的谢朝雨,没有提醒老人家自己是人,被认错了,她飞上去,落到老人家身边,挨着坐下。 “婆婆,我看看您” “好,好呀” 这是一棵活了几万年的梨树,活着活着,就开了灵智,修炼成了梨妖。 那时候,大家关系都还很好,人啊,妖啊,小鸟小花都随便住在一起,梨妖生在一处小村里,日日坐在自己的树顶上,看着村里快乐的人们。 天气暖和,树开花了,有年轻的小伙子和心爱的姑娘在她的树下相会,姑娘靠在小伙子的肩头,两人悄悄说着不为外人所知的爱语,他们约好了,等小伙子攒够了钱,就在村里盖一间院子,冬天的时候,他们也许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孩童 梨妖悄悄藏在姑娘鬓边的梨花里,把人家的悄悄话全都听见了。 姑娘说自己的嫁衣还差半只袖子没有绣完,再补两只喜鹊就能穿了; 小伙子说,瓦罐里的铜钱就要装满了,要寻个新的地方继续存; 姑娘又说,阿爹已经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小伙子很高兴,牵着姑娘的手,幻想着他们日后会有闺女还是小子,若是孩子太顽皮不听话该怎么教育他 一年又一年,梨妖知道了很多大家的小秘密,学会了生活和希望。 姑娘和小伙子果然生了个皮猴子,那孩子胖乎乎的,在秋天的时候,总是喜欢站在树下,盯着那些个梨子馋的流口水。 “什么时候能熟呢?” 梨子变得黄橙橙,村里谁都爱吃,小胖子长得矮,抢不过那些大孩子,眼看着果子一天比一天少,委屈得又是流眼泪,又是流口水。 偷偷听了人家父母的小秘密,梨妖不好意思,趁着傍晚人少,悄悄抖了抖树身。 “扑通通!” 胖小子被金黄的大梨子砸了个满怀。 “呀!果然好甜呢!” 可不甜嘛,这可是梨妖藏在树顶上、长得最圆最大的好果子! 小胖子长高了,变瘦了,带着心爱的姑娘又来看梨花了; 新的小小胖子也来了,那孩子更皮,仗着自己虎头虎脑,就想往树上爬,梨妖悄悄拿枝条照着他肥嘟嘟的屁股肉抽了几下,秋天的时候,最好的果子也送给了他。 一代又一代,梨妖看着村里的人生老病死,小胖子要是还活着,都是别人的祖爷爷的祖爷爷了。 这一年,梨妖遇到了一个人。 和村里的人们不一样的人,那个年轻人不仅能看得见她,还问她,“我院子里还缺一棵树,你愿意去吗?” 梨妖这才知道,村外的世界早变了,除了任何妖,世上又多了一张生灵,叫魔,魔坏事做尽,妖被他们欺负,长腿能跑的都躲进了山旮旯,人族出现了很多修士,修士们拥有比妖还厉害的力量,他们抓了那些邪魔,维持着世间正道。 这个年轻人,就是这样的修士。 年轻人心细,性子也奇奇怪怪的,他将梨妖连根挖走,树下的土地也帮她带走了,“搬家嘛,这就算是你的行李” 梨妖有了自己的名字,是识字以后,自己取的,叫茸鸢。 至于年轻人叫什么,茸鸢从没问,经常来院子里吃竹米的小鸟告诉她:“随便喊不就好了吗,你的梨子呢,还有吗,竹米噎得慌,给我一个润润喉!” 于是,茸鸢学后院的石头精,喊年轻人“主人” 小鸟不是他们家的,小鸟住在不远处的火山上,茸鸢曾经附身在被风吹走的花瓣上,远远到火山口看了一眼。 好家伙,那座山半山腰长着又高又大的梧桐树,隔几棵树就有一个鸟窝,里头叽叽喳喳的,凑近了一瞧,到处都是圆滚滚的鸟团子,一个个都长着赤金色的软毛,可惜,风走得太快,没等茸鸢找到和自己相熟的那只小鸟,她就被吹跑了。 在村里悄悄看了几十代人谈恋爱的茸鸢,自然发现了主人的秘密。 他喜欢那只小鸟,不然哪个人族特意在家里种这么多竹子啊,还偷偷用灵液催熟竹米,就为了骗那只小鸟来吃。 小鸟很活泼,打起架来也好凶,主人经常被小鸟啄得满头包,那只坏心眼的鸟儿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招数,趁着主人睡着了,冲上去,用尖尖的喙叼起一块皮肉,狠劲儿地拧,茸鸢看着都好疼。 快乐总是很短暂。 后来的事情茸鸢都忘了个差不多。 记得的,想起来都想哭。 小鸟消失了,茸鸢又甜又脆的梨子藏了许多也不见小鸟来要; 很多人来了,有妖,有人,还有魔,主人伤得很重; 主人开始将院子里的大家送走,轮到茸鸢了,主人帮她选了个山谷,茸鸢带着自己的“行礼”又挪了窝。 “在这里躲着,把这个东西藏好,我会回来找你的” 主人在茸鸢的树心里藏了个东西,茸鸢每年春天都要看一眼那东西还在不在,虽然这里根本就只有她自己。 几万年过去了,主人一直没有来。 茸鸢等啊等,太孤单了,有时候觉得,这里多了另一个自己,在春天的时候一起开花,秋天一起结梨子,冬天吹冷风了,还会和她抱在一起取暖 有了另一个自己的陪伴,茸鸢好像又和从前一样快乐了。 再然后,就是那个可怕的夜晚。 茸鸢记得,她被大雷惊醒,比她的树还要粗的雷电就这样劈下来,她被烧焦了,树断成了两半。 另一个自己不见了,主人藏在树心里的东西也丢了。 “你在哪里?” “你出来好不好?下雪了我好冷啊” “我们藏的梨子还在呢,没有被大雷烧掉” 茸鸢找了很久,树下有几棵开了灵智的小草帮她一起喊。 她的腰上在流血,衣裳也变得破破烂烂,她发现自己离不开树身了,叶子簌簌地落下,茸鸢想,我的人形是不是已经秃头了? 老婆婆道:“小草哇,你也睡了好久呢,上次跟我说话,还是几百年前”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谢朝雨坐在老婆婆身边静静听着。 原来还有一棵孤独的树,叫茸鸢。 识海中突然传来重明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谢朝雨觉得重明有些难过。 “你告诉她,她的主人已经回来了。” 谢朝雨也没问重明为什么会说这句话,照实告诉了老婆婆。 “是吗?那太好了,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在了呢” 年迈的老婆婆眼里涌出了泪水,高兴地拉着谢朝雨的手,颤巍巍问她,主人在哪里呢。 “我怕是没机会出去了,小草哇,你在哪里见过他吗?” 老婆婆又说,“你现在已经能出去啦?真好” 重明在谢朝雨的识海里沉默,谢朝雨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要不要用身体?” 重明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用,现在还不能” 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讲清楚,谢朝雨已经习惯了,“好,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重明想了想,“要是可以,满足她的心愿,她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他除了对吃喝很讲究之外,很少提什么要求,谢朝雨满口应下,“好。” 茸鸢很茫然,“愿望吗?” 她有什么愿望呢?她都不记得了呀。 对了,主人放在自己这里的东西,既然他回来了,那东西就一定能用得上,得尽快找到。 “是什么样的东西啊?” 记忆不清晰,茸鸢想了很久,“是一把剑鞘” 这? 太巧了,谢朝雨仔细想想,又觉得还算合理,阿默从白千柳那里得到的神器,炼化以后正是剑鞘。 再想想沈茸鸢和长青谷漫山遍野的梨花,谢朝雨便明白了。 “还有别的吗,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老婆婆摇摇头,“不了,要是我能回来就好了” 谢朝雨知道,她说的“我”,就是故事里的另一个自己。 不难猜到,茸鸢大约是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因为寂寞孤单而滋生了心魔。 心魔没有实体,所以外面的沈茸鸢天生体弱,体内无法留存灵力,却又因为本体的茸鸢是妖,才能吸收妖兽内丹的力量,这里的茸鸢能一直吊着命,估计也是因为那些内丹的原因。 那么白千柳呢,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算了,等出去了也就明白了。 第一百零八章 书生 “要是我也是一只鸟就好了” 谢朝雨离开时,年迈的老人坐在残败的枝头,悄声念叨着。 要是她也是一只鸟,而不是一棵扎了根,就再也不能离开土地的树,那么,也就可以在天雷来临的时候逃跑、在故人消失之时用力去追赶她想,另一个自己,也许正是这样想的。 谢朝雨又从自己烧的大洞里钻了回来。 “呕!” 没想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墙里的味道还是如此销魂。 “什么人?!” 干呕的声音惊动了巡逻的守卫,很快就有身穿长青宗弟子服的修士赶过来。 大意了。 好几个人,正从树屋的阶梯往上跑。 眼看就要暴露。 谢朝雨连忙环视一圈,很快将自己藏到了香案底下,长长的帷幔遮住了光线,巡逻弟子没有发现她。 不知道在她遇见茸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长青宗的巡逻弟子明显变多了,圣地附近,隔不远就能看见一小队人。 谢朝雨身上还穿着那件内门弟子的衣裳,她将腰牌上的“乾五”施了个障眼法,变成了“震六”,又从储物袋中取出灵酒,迅速喝下几口,在头颈、手上抹了抹酒液。 “喂!那边的,站住!” 果然遇到了盘问。 “哪个堂的,在这里干什么,腰牌呢?” 谢朝雨步子有些踉跄,回答时瞧着还不算清醒,大着舌头道:“震、震字堂,行六” 早前在镇上时,便已经查清楚了,长青宗按照八卦命名各主事堂,乾为宗门内主要的武力储备,集中了最精要的一批弟子,正因为如此,白千柳这个乾字堂主,行事才能那般大胆。 “是个生面孔,你来圣地附近做什么?” 谢朝雨假装懵懂,“啊?什么圣地还要喝酒吗?” 她浑身酒气熏天,刻意掩盖之下,长相也不甚起眼,呆头呆脑地,被训斥了好几句。 “喝醉了就回到弟子院内,别出来添乱!” 盘问的那几个人走后,谢朝雨躲在树后又听了一会儿。 原来是有人发现了被她打昏的真正“乾五”,长青宗立即就增强了守备。 “会客殿那事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应当结束了,方才我师弟过去汇报,出来说白堂主的情况很不好” 谢朝雨也不清楚阿默他们那边是不是按原计划发展了,但听这些巡逻弟子的话,基本都是些语焉不详的信息。 想到殿里的十几个化神,谢朝雨没有贸然主动用神识传音,而是挂着“震六”的腰牌,绕到了会客殿外。 殿内气氛很怪异,宾客们乱成一团,每一桌都在说着自己的话,高台上不见了沈瑜的身影,只一个沈茸鸢还坐在位子上。 谢逢君和王浮身边,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堆年轻修士。 谢朝雨在柱子后面快速扒了自己身上的弟子服,变成本来的样子走过去。 “发生了什么?” 冷不防听见她的声音,谢逢君反射性一抖。 “你可算回来了!” 她整个人被柱子挡住,谢逢君也没回头,趁那些年轻修士没注意,悄声与她说着话。 “阿默怎么不见了,还有白千柳,是发生什么了吗?” 王浮很机敏地端起酒壶,招呼附近的几位修士一起喝酒,为他俩打掩护。 谢逢君道:“刚才有一会儿,阿默被白千柳催眠了” “催眠?”阿默脑子可是有问题的,不会出事了。 “这倒不是,字面意义,催眠,他睡着了” “然后呢?” “睡着了之后,白千柳就想下黑手,没成功,但是阿默怎么都弄不醒”他和王浮轮轮流传音,大喊大叫都没辙。 接着就到了酉时,沈瑜直接站出来说,既然阿默倒地不起,那便算是白千柳赢了。 谢逢君和王浮表示反对,据理力争,阿默连衣裳都没乱呢,怎么可以草率地判他输! 但很快,那些化神老头子直接站了起来。 这便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了。 谢逢君和王浮表兄弟俩只有四只手,万万打不过这么多老家伙,只能乖乖认怂。 谢逢君当即改口:“友谊第一,抢亲第二,二位真是天作之合,是我表弟着相了。” 沈瑜作罢,老怪物们也都坐了回去。 “当时我用神识喊你,发现你完全失联,吓得我以为你也被拿下” 王浮总爱把事情往坏的一方面想,与谢逢君道:“谢九这都不吱一声的,别是被逮住打死” 话音刚落,也不知被哪个字刺激到,阿默猛然醒来。 接下来的场面过于血腥,谢逢君尽量美化着描述:“总之就是,白千柳的笛子被削断了,下巴也跟着一起。” 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来得及阻止。 春风十里出鞘,寒光一闪,血腥味弥漫。 王浮补充:“你都不知道,那半截下巴朝我们这边飞过来,我还以为他直接砍了人家的头!” 沈瑜大惊失色,那十几个化神立即就将阿默围了起来,好在阿默很冷静,没有和这些人再打起来。 “你要是回来的再快一点,说不定还能看见白千柳的下巴在地上弹” 表哥说的惟妙惟肖,就连肉体掉在地上,溅出来的血都被他用言语再现了一次。 谢朝雨:“” 倒也不必关注这种令人不适的细节。 谢朝雨又问周围这些年轻修士是怎么回事。 谢逢君:“都是些有梦想的青年才俊。” “他们也被催眠了?” 是什么梦还没醒,让他们能不在自己门派的席位上,眼巴巴跑来跟着俩没名气的土鳖。 “都清醒着呢,这不是我看今天的事情不狠狠干一架很难收场的样子,就说高价招收皇家护卫” 谢逢君承诺,事成之后,只要有功劳,每人都可得巨额灵石。 这个“巨额”二字唤起了少侠们心中保护弱小、匡扶正义的梦想。 李不言当即捡起自己被阿默打飞的剑,第一个振臂高呼:“我李不言,今日判出白龙城李家,所作所为,任何仇怨都来找我自己,与家族再无干系!” 有他做表率,这些热心的勇士们纷纷表态,请谢老爷务必在皇家护卫队的名册上加上自己。 谢朝雨:“这是不要命了吗?” 谢逢君讲了实话:“可能他们以为自己日薪百万” 其实只是画了个大饼,没准儿这“巨额”也就几百呢。 “而且修为不高,看不出来这里有那么多的化神老怪物。” 谢朝雨:“但愿老天能护住天真可爱的他们。” 令人忌惮的老怪物们带着阿默离开了,沈瑜忙着给白千柳治伤,谢朝雨行事没了顾忌,直接站起身朝高台上走去。 她要和沈茸鸢好好谈谈。 谢逢君:“你要做什么?我觉得那个沈小姐很奇怪的,新婚丈夫被削掉了下巴,你看她还有心思吃葡萄!” 谢朝雨摆摆手,“没事” 她得弄清楚,现在台上坐着的,到底是茸鸢、还是别的谁。 沈茸鸢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被她用柔软的嫁衣袖子盖着,只能看见微微的起伏。 “沈小姐,介意我在这里坐下吗?” 谢朝雨随手端了个盘子,走到沈茸鸢身旁。 她是女客,与新娘子说话倒也不算突兀,早些时候,就有不少小门派的女眷也上去过。 沈茸鸢眼神柔和,“请。” 谢朝雨确认了。 她的脸,沈茸鸢分明见过,现在眼中却是对陌生人的客气和疏远。 这不是沈茸鸢。 谢朝雨主动张口,“沈小姐爱吃梨子吗,我瞧你们这里到处都是梨树” 沈茸鸢笑着道:“不讨厌” 桌上摆着很多样水果,装梨子的果盘还是满的,只有葡萄,都快吃完了。 谢朝雨道:“实不相瞒,我家里有个远房亲戚,名唤茸鸢,是一位很和善的长辈,生平也爱梨花,与沈小姐倒是很有缘” 沈茸鸢笑容未变,“确实挺巧,既是长辈,老人家应当比我有福气。” 谢朝雨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沈茸鸢,“沈小姐,送给你,新婚礼物,这是那位长辈做的东西,不是很贵重,希望你能喜欢。” 小瓷瓶中装着的东西,是谢大哥强卖给谢朝雨的“开了光的驱魔灵药”,其实就是万佛寺的香灰,兑了点水,据说魔族很不喜欢这东西,秃驴们每年靠卖这个就能赚到不少灵石。 沈茸鸢将瓷瓶接过,凑到鼻端闻了闻:“有檀香的味道,还有繁苍叶、朱苡果,老人家可是信佛?” 谢朝雨:“放在枕边能安神,沈小姐喜欢吗?” 沈茸鸢点点头,“味道很好闻。” 繁苍叶可不是什么常见的香料,和朱苡果一样,都是药材,能驱邪镇魔,经常用于被魔气感染之后的体虚气弱,不是厉害的医者,根本不知道。 谢朝雨看看沈茸鸢,又看向她的腿,心中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她突然说起了没头没脑的话:“听说白堂主的是北边的人,我与夫君前些时候也在北边生活呢,我们那里叫白山,我夫君是个猎人,最爱山里的东西,他为了哄我高兴,还给我找过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沈茸鸢对这个话题倒是很感兴趣,“狐狸呢,还养着吗?” 谢朝雨摇头,有些伤感,“已经丢了,也不知道被哪个黑心肝的带走了,若是能再找到,定要好好保护着,不让她再被人抓了去” “那太可惜了” 又随便说了些话,谢朝雨在桌上拿了个梨子,吃完后,便起身告辞。 她面前的果盘下,突然出现了一行小字。 “我家夫君,名唤阿默” 小字旁边,画着个箭头。 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法,那字很快就消失了,除了沈茸鸢,谁也没看见。 沈茸鸢盯着字迹消失的地方,一直放在腿上的手,不禁紧了紧。 白千柳伤的似乎很严重,酉时都快过去了,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宾客们被控制在会客殿内,不许随意走动。 天色渐渐暗沉,谢朝雨混在看守的弟子中,与谢逢君和王浮交换眼神后,消失在黑夜里。 她小心收敛气息,躲开一波又一波的巡卫,沿着傍晚画下的方向前行。 不远处矮墙边,站着个人影,一身白衣,身姿窈窕,和梨花完美地融为一体。 这里是谢朝雨今天打昏乾五的地方,梨树长得茂盛,人也少,很适合做点秘密的事情。 沈茸鸢藏在墙边,抱着袖子,紧张极了。 她按照那位谢九姑娘的指示,等在这里,却一直不见人来,偶尔有守卫经过,沈茸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茸鸢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谢九姑娘的箭头不是这个意思? “带来了吗?” 突然,属于谢九姑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茸鸢汗毛倒竖,心跳都快吓得蹦出来了。 “带来了,小心” 沈茸鸢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交给谢朝雨。 果然,白绒绒的一团,是许久未见的阿绿。 沈茸鸢做贼似的,到处张望。 谢朝雨被她的样子逗笑,“你不用紧张,你没有察觉吗,他们发现不了你。” 沈茸鸢诧异,仔细看不远处走过的那名提着灯笼的巡卫,好像真的发现不了? “这是为何?” 谢朝雨飞快地检查着阿绿的情况,确认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内丹也还在,这才为沈茸鸢解答。 “因为你的身体,你现在用的这具身体,是梨树。” “什么?” 沈茸鸢哪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捏捏自己的胳膊,有血有肉的,竟然是树做的? 谢朝雨没有多言,只是嘱咐她:“我得走了,你快回去收拾东西,想办法到镇上的花楼,找绿蚁姑娘,就说你是谢三公子的妹妹,你哥让你来见嫂子” 沈茸鸢惊讶:“现在吗?那位阿默公子不是被带走了?” 谢朝雨给小狐狸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也不知道她把狐狸藏到哪里了,很快就看不见。 “对,越快越好,换一身暗色衣裳,乔装打扮,见到绿蚁姑娘之后就不要再出来。” “那你们” “担心你自己就好,我走了,书生” “哎” 夜色中,谢朝雨的身影像一只灵活的鸟儿,很快就消失了。 沈茸鸢戴好兜帽,狐疑道:“这位谢九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我自己都是托了那幻境的福,才想起来呢” 第一百零九章 乱斗 谢朝雨白天的时候,已经把长青宗内的地形差不多都摸清楚了。 在夜色的遮掩下,她很快就重新回到了会客殿附近。 殿内的宾客,基本都是有求于长青宗的一些势力,包括早年和长青宗一起没落的“穷亲戚”小门派、白龙城附近的修真世家、有些门路但自身实力却还不够想背靠大树的散修等等。 对于这些人,不用想,都是典型的墙头草,见风使舵的眼力比谁都厉害,只要沈瑜向他们许诺足够多的好处,肯定就有人要心动! 谢朝雨忍不住感叹,那个叫李不言的人,不愧是剑修,真是傻得有几分可爱。 会客殿灯火通明,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都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喧闹声音,偶尔伴随着几声法器碰撞的声音。 要是没记错,客人足有好几百,被这么多人围攻,两位哥哥不会已经缺胳膊少腿了? 谢朝雨悄悄藏到殿外墙角,躲着巡卫,隔着一扇轩窗,看殿内的情况。 场面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激烈。 谢逢君和王浮还全须全尾站着,他们被以李不言为首的年轻修士挡在中间,在他们四面八方,都是手中握着法器,蓄势待发的客人们。 谢逢君摇着扇子,朝正对面的老者道: “齐掌门,这就不厚道了啊,方才不是还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怎么转过身您老就对我们拔剑了呢?” 面对谢逢君的喊话,那老者面不改色,一点都不心虚。 “萍水相逢罢了,看在那杯酒的面子上,你若是束手就擒,老夫倒也不是不能卖你几分面子” 被气势汹汹的数百人包围着,谢逢君竟也不见慌乱,依旧维持着他风度翩翩的姿态。 “嗐,您这不是开玩笑嘛,花楼里的姑娘一回都接一个客呢,您这一份面子怎么还想卖两家” “小子,给脸不要脸,你这是在找死!” 对方恼羞成怒,手中的法器就要往谢逢君这边招呼。 谢逢君丝毫不带怂的,反手就将自己另一边的一个年轻修士推到面前。 “来,朝这儿打,今天你不打,就是我孙子!” 被谢逢君抓过来的年轻人手里握着自己的剑,有些抖,看看对面又看看谢逢君,涨红着脸,半天憋出一句:“爷爷,要不、要不还是算了” 齐掌门一看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孙子,就吹胡子瞪眼。 “你给我滚过来,丢人现眼!” 他孙子有自己的坚持,“沈掌门虽然许诺能让人修为提升一个境界,但、但是您不都七百岁了吗我还年轻,谢公子给的多,挣灵石的事情不如交给我” 虽然七百多岁才堪堪突破金丹,资质委实有些平庸,修为全是占了活得长的便宜,但刚被谢逢君嘲讽,又被自己孙子这么“孝顺”,齐掌门脸色更难看了。 “爷爷” “别喊我爷爷,我喊你爷爷!” 谢逢君:“” 不如大家都歇歇算了,先给这然人感动的祖孙俩让出舞台。 这只是个小插曲,眼看着最年长的齐掌门连口头便宜都占不到,那些被沈瑜“提升一个大境界”诱饵吊住的修士们再也耐不住性子了。 “老爷子让开,勿要再废话,我们人多,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就是,谢姓小白脸,吃老子一棒!” “看你王三爷的飞刀!让你这小白脸勾引三爷心爱的绿蚁姑娘!” “” 乱成一锅粥。 各式各样的法器满大殿乱飞,灵力打出去,一着不慎就能误伤友军。 谢朝雨瞠目结舌,她竟不知,才来到长青镇这么几天,三哥就已经凭一己之力,拉到了如此多的仇恨。 噫,不愧是“知己”满天下、吸引了魔族爱慕的男人。 亥时快到了,这是谢朝雨先前和两位哥哥商量好的时间。 他们要趁着巡卫换防,去找阿默。 殿内的打斗很快因为场地限制、人数远超诸多金丹以上修士斗法所能施展开的程度,友军之间疯狂误伤,成功上升为大乱斗。 谢逢君和王浮被包围着,王浮不会音修的那一套,梨埙便不能随意乱用,好在现在也不必关心暴不暴露了,他拔出自己的软剑,和谢逢君共同对敌。 李不言虽然脑子不甚聪明,但为人颇讲义气,很有几分古道热肠。 他看见被包围的谢逢君和王浮,挥舞着自己的剑,大喊一声:“谢道友、王道友,挺住,我这就来助二位道友一臂之力!” 过于高昂的斗志和巨大的嗓门,让李不言的声音瞬间盖住了周围打斗的声音,也为他自己吸引了大圈火力。 十几个金丹、元婴靠了过来,就连他亲爷爷都绷着面皮,跟着大部队一起放了几个小招式。 李不言双拳难敌几十手。 战况危急。 李不言惊恐大喊,“谢道友、王道友,我挺不住了,请二位速来助我一臂之力!” 第一百一十一章 隐秘 逼仄的木质楼梯上,所有人都踮着脚尖,收敛了气息,紧紧跟随前方的脚步,走的小心翼翼。 这座塔很神奇,各层之间,被看不见的壁垒分割开,隔着一段楼梯,就是上下两个世界。 谢朝雨他们一路从一层上来,在每一层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现在看来,竟没有惊扰到更上层的人? 到底不是长青宗本门的人,谢朝雨不敢托大,带着从四层救下的人们,悄无声息地继续往上走。 站在拐角处,抬起头,隐约能透过木地板的缝隙,看到上层散落的一点灯光。 五层看来也有人。 谢逢君兄妹三人很快就交换了眼神,趁他们还没发现,速战速决! 谢逢君将妹妹拉到身后,手中出现了一把奇怪的笔,笔尖无墨,谢逢君握着笔,在头顶的木板上画了几道,嘴里低声念道:“凡此区域,一切法器、阵法皆无效!” 王浮一看就很有经验,取下自己的软剑,对准谢逢君框出来的地方,“唰唰”几下,便见墨色灵光闪动,能经得住烈火烧灼、阻断神识探查的青金木地板,便在瞬间失去了防御力,被王浮的剑光碎成了粉末。 王浮动作迅猛,打开了去往第五层的入口后,迅速提气,一跃而上。 谢逢君和谢朝雨紧随其后。 也不知是自恃塔的防御力,还是这层的守卫真的不太聪明,地板冷不丁被开了个大洞,洞里都钻出十来号人了,才有人惊呼出声,“你们是什么人!” 谢逢君还因为谢朝雨在四层多管闲事的行为生着气,面对围过来的长青宗弟子们,咧嘴阴笑。 “你谢爷爷是来弄死你们的!” 那杆毛笔实在奇异,那些打向谢逢君身上的灵力,在真正近身之前,就被这支笔划出的屏障消弭。 最前方那长青宗弟子不敢相信,他可是金丹后期的内门弟子!这一手掌心雷霸道无比,往常对敌,无往而不胜,今日那些黄中带黑的雷电,怎地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他不甘心,“师弟们,助我!” 将同门的力量也融合到自己的攻击中,这位弟子再次扔出一道耀目的雷光来。 谢逢君脸色都没变,只在这团危险的光靠近自己时,嘴里快速念诵着诅咒的话语。 “回去练练再来,崽子!” 暴烈的雷光几乎已经扑到了谢逢君面颊,有一瞬间,谢逢君都感受到了雷电燎到眉梢的压迫感,但很快,又在言灵力量的支配下,光团骤然沿着攻来的路径返回。 “轰!” 长青宗弟子组好的阵型被打得七零八落,除了最前方使用雷属性灵力的那名,在他身后,来帮忙的师弟们没一个能幸免,全都浑身焦黑、全身抽搐着倒地。 人仰马翻。 谢朝雨羡慕地望着三哥手中的笔。 “你们儒修好东西真多啊!” 又是诅咒又是灵器的,瞧着真是厉害。 成功拿长青宗的人撒了气,谢逢君紧绷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总算愿意给谢朝雨一点好脸色了,“文化人也要打架不是~” 这得意的模样,王浮可就不乐意了。 他一手软剑,映着满室灯火,银芒乍现间,婉若游龙,手起剑落,又有一人软倒在地。 “别夸三表哥,瞧他得意的,好像谁打个金丹修士很难似的” 那些跟上来的修士和妖兽也没有闲着。 第五层的空间很大,这里聚集着足足上百位内门弟子,他们个个修为不俗,还因为同门的优势,能使用很多厉害的阵型,谢朝雨三人在修为上能压制对面,但耐不住人家数量多还团结,这样下去,未免太耽误时间。 那位穿着白裙子的姑娘从地上捡了一把长青宗弟子掉落的法器,握在手中,给自己鼓了鼓气,腿还有些软,但她的眼神却很坚定。 “仙子,你们走,这里交给我们!” 手中的法器明明属于别人,脑子里也没有关于自己过去修为的记忆,但当她面对攻过来的灵力时,身体的反应却远超自己拼命思考的速度。 谢朝雨有些讶异,被她救下的这些人,好像都很能打? 两刻钟前,那姑娘还像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缩在笼子里悄悄舔伤口,见到生人头都不敢抬,现在却能拿着武器冲在最前面了,看她攻势,竟隐有章法、招式动作不俗。 遭受了那样的重创,这些人恢复的这么快,谢朝雨是没想到的。 “好,那便多谢诸位了。” 确实不能再拖,他们赶时间。 大部队留在这里,谢朝雨三人朝去往第六层的楼梯跑去。 上楼的手法依然简单粗暴,谢逢君使用诅咒,框出范围,消除了长青宗的防御法阵,王浮接着暴力开洞、冲上去用锐利的剑招打头阵。 “嘶!” “这什么鬼东西??” 谢逢君一站到第六层的地板上,就鬼叫着跳脚。 贵公子洁癖严重,王浮也跟着谢逢君上蹿下跳,死活不愿意踩到地面。 谢朝雨看着面前的东西,也难得皱起了眉头。 这第六层,竟然是这么个令人浑身汗毛倒竖的画面。 先前在山洞中,被引入幻境时,谢朝雨就被那些恶心的死人头咬伤了脚踝,至今都还记得那种冷白发黑的死人嘴唇和锋利尖牙贴上皮肤的触感 噫,反射性地觉得,小腿又在痛了。 谢逢君头皮发麻。 抖着嘴皮子,哆嗦道:“咋、咋整?” 这里的数量,甚至比山洞那个水潭中还要多! 一个又一个,惨白的人脸正对着他们几人,那些不再有神采的眼球,全都盯着他们,室内基本无处下脚。 死尸特有的味道窜进肺腑,谢朝雨有些后悔刚才在四层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好想呕吐,王浮已经逃到墙边,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呕吐物溅落在他脚边的人头上,顺着死不瞑目的人脸往下流。 “呕!!” 王浮被这恶心的一幕刺激坏了,吐得更激烈。 突然,撑着墙的手一僵,王浮顺着胳膊,缓慢转头,看向“墙面”,“啊!!!” 伴着他凄厉的惨叫,被他按在掌心下的人头却是突然裂开嘴,朝他一笑。 随着它的动作,黑乎乎的东西掉落出来。 王浮下意识伸手接住——“我不行了呕!” 那竟是半截腐烂的舌头。 贵公子,卒。 谢朝雨能感觉到,自己现在正踩在两颗人头上面,她强行忽略脚下黏腻湿滑的诡异触感,仰着头,目光尽量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 只要我不看,就能假装,脚背上被死人舔出来的黑血不存在。 一层之隔的楼上,对比疯狂反胃的谢朝雨兄妹三人,阿默的处境竟然还算不错。 长青宗果然不止十九名化神修士,在这座被隔绝了气息的塔里,还藏着好几个! 阿默被捆绑着双手,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在他周围,是一大圈圆桌,再远一些的地方,被分隔成了好几间小房子。 重伤的白千柳就在其中一间躺着。 下巴被斩断,白千柳连发出声音都没办法做到了,那些老家伙们都在忙碌着,靠墙的架子被他们翻了好几遍,不时有新的丹药、灵液被端进去,接着就能听见一连串的家具倒地、老者吃痛闷哼的声音。 白千柳的伤很奇怪,按理说,就算下颌骨被斩断,那也属于皮外伤,以修士的能耐,不难治愈,况且在场的人中,就有好几个医修,但怪事还是发生了。 无论他们用了多么珍贵的高品阶灵药,那伤口不仅没有像预想的那般迅速长出新的皮肉骨血,就连愈合的征兆都没有! 血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医修从伤口附近切开了白千柳的脖子,将丹药和救命的药液从食管直接给他灌下去,一滴便价值千金的灵液,此时却也只能吊着他的命。 沈瑜白千柳的床边不远处,阴沉着脸,盯着施救的老者们。 眼看着白千柳下半张脸的伤势一再扩大,沈瑜的面色衣襟更彻底黑透。 “不是已经化神了,为何还治不好外伤?” 被他质问的老者,颤抖着低下头,没敢辩解。 若是寻常的外伤,以他们的手法,想必伤者早已经活蹦乱跳了,但白堂主这伤着实奇诡,他们绞尽脑汁,也只能减缓伤口融化的速度罢了。 即便什么也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叫阿默了,叶无讳的《山河剑法》依旧霸道无匹,关南长风带来的伤害,还是个无解的存在。 血肉消融,生命溢散,白千柳的下半张脸已经没有了,脖子的前半部分,血坑也一再扩大,若不是那些昂贵的灵药续命、加之修士的彪悍体能,换个凡人,早已命归黄泉。 有个胡子最长,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者走到沈瑜面前,斟酌着开口道:“掌门,真的没办法了,要不还是算了?” 化神修士肉体的消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只要在他们神魂离体的瞬间,用特定的法宝将其魂魄收起来,就有办法保住性命,待日后再想办法复活。 当然,这种复活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一种办法是夺舍,选一个体质与自己相差不大的活人,抹杀其灵魂,便能鸠占鹊巢; 还有一种办法要安全一些,便是重新投胎,从头再来。这种方法能避免夺舍造成的业障,但投胎的对象不好找,既要想办法避开天道的惩戒,又要花费大量时间才能达到生前的水平。 那边,白千柳的身体在剧烈抽搐,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老者还在等待沈瑜的决定。 “掌门,咱们库存的灵液用完了。” 这么快? 沈瑜捏碎了手下的桌角。 长青宗避世多年,灵液存量本就比不得外面的大门派,现在全部都给白千柳用了,却还是不起丝毫作用。 品相好的灵液极其难寻,一般只有在上品灵石矿脉的附近,才能收集到少量的先天灵液,有些上古秘境中也能寻到一些,但长青宗这几百年都没出去找过。 听到医修的汇报,有些人的面色变了几变,悄无声息地背着沈瑜交换眼神。 本就是属于全宗门的东西,现在掌门全给了自己的女婿,往后若是他们要用该怎么办?有不少人家中都有资质不错的小辈,这些小辈修炼时,又该去哪里再找? 掌门对白堂主,未免太过偏心了些。 老者再次询问道:“掌门,可是要再想些办法?” 老者回身看了看白千柳的情况,鼻骨都已经融没了,“不若不若,算了?” 尽人事,听天命,他们真的已经黔驴技穷。 沈瑜沉默良久,却是摇了摇头。 白千柳的情况太特殊了。 只有他知道白千柳身上的大秘密。 他本就是夺舍。 这句年轻温雅的皮囊之下,并非原装的芯子。 六百年前,沈瑜和魔鬼做了交易,为了挽救当时岌岌可危的长青宗,沈瑜来到了魔鬼为他提供的神秘山谷,在这里免于追杀,保存了全宗门的实力,重建了长青宗。 魔鬼为他们提供安定的住所、全新的修炼方法,让他们再短短数百年时间里,就拥有了二十几位化神修士,这般骇人听闻的成就背后,是沈瑜要给魔鬼的回报。 魔鬼没有实体,它疯狂地渴望能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像人族那样的,柔韧、温暖、灵活的身体。 为了满足魔鬼的欲望,沈瑜用尽手段,为魔鬼找来了一具又一具的身体,魔鬼眼光很高,它要求的身体,必须是年轻好看、资质很高,比普通修士更优秀的存在,长青宗那些庸碌弟子他全都看不上! 长青谷避世,无人知晓,被丹药和天材地宝诱骗而来的散修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他们被当成材料,若是“品相不佳”者没会被挖掉内丹,供魔鬼食用,身体衰竭死后,又会被当成试药炼丹的对象,那些个阴邪的方子都在他们身上一一试过,很快,失去了内丹的他们就会因为抵抗不住药力而消亡,修士的身体经历过千锤百炼,哪怕被药物摧毁,在那些人眼里,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他们的头颅被割下,炼成阴煞,身体被当做养料,血肉筋骨都是炼药的好材料 第一百一十三章 鏖战 谢朝雨曾经在三伏天去过一次垃圾处理厂,烈日灼烧之下,那种垃圾蒸发的味道简直是她的童年阴影。 隔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治愈了。 万万没想到,更过分的经历今天让她给体会到了,杀伤力比之从前,更甚。 她今天穿的是一双便于行动的软靴,此刻,鞋面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黑的、红的、灰褐色的脏污遍布,裙摆上也满是各色痕迹,最为致命的是,透过湿透的衣裳,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渗透了布料,正在顺着她的小腿往下流。 数量实在太多了,烧了这一堆,还会有下一波,源源不断,防不胜防。谢朝雨刚处理完身后扑过来的一大团,就发现面前又堆起了一座令人作呕的死人山。 对付这些东西虽然不需要一直高强度的灵力输出,但积少成多,时间长了,饶是灵力储备比一般修士更丰富的谢朝雨,也感觉双手有些发抖,站着的时候,两腿酸软无力,丹田位置隐隐有些胀痛。 她的反应速度变慢了,被靠近的死人脸逮住了机会,十几颗人头发了疯一样地朝她扑过来,谢朝雨连忙躲避,擦身而过时,还是被他们锋利的獠牙划穿了衣袖,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它们的獠牙上布满了毒素,谢朝雨忍不住闷哼出声,那只胳膊顿时疼的抬不起来。 “被咬到了?” 谢逢君艰难地摆脱身后的攻击,来到谢朝雨面前,看到她血肉模糊的胳膊,迅速从怀里取出先前准备的药膏。 “还好又弄来一些,忍忍!” 他手法干净利落,手中灵力凝聚成刀,触手快准狠,谢朝雨伤口上被毒素染黑的那一圈皮肉被剜掉。 “呃!” 王浮帮两人清除身边的攻击,手中软剑快成了闪电,只能看见令人眼花缭乱的银芒。 谢逢君帮谢朝雨涂了药,简单包扎了胳膊,“怎么样?” 谢朝雨强忍疼痛,试着握拳,“可以了,血液筋脉都能运转”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浑身都疼的一瑟缩。 这药膏效果好是好,负担有个副作用,用完极易睡着。 现在可不能睡,谢朝雨想了想,又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伤,任由它暴露在空气中,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因着处理伤口,他们的攻势减弱,给了人脸机会。 塔内的死人头在这一会儿的时间里,竟然已经快要堆到了天花板。 入目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锋利尖牙。 谢朝雨三人被逼的向后退去。 再有几步,就是墙壁。 这样下去不行,一旦被逼到墙角,他们很快计划会被这些东西所淹没,接着,就只能是被啃噬血肉的命,运气好的话,大约能留个骨架? 谢朝雨四处观察着,快速在脑子里思索可行的计划。 “三哥,表哥,快到这里!” 谢朝雨蓦然想到什么,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快速借着上跳的力道,来到了天花板和两面墙之间的夹角处。 谢逢君和王浮听到她的喊声,也紧随其后,三人挤在了这个小小的角落里。 “我有一个计划” 谢朝雨将自己的想法简明扼要地告诉二人。 谢逢君听完,皱起眉头,“听起来也不是不行,但你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若是有万一” 王浮也有点担忧,“此法过于冒险” 然而现在的形势容不得他们犹豫,发现“猎物”逃到它们够不到的上空,死人头们很快就有了应对之法,远处的“高塔”瞬间消散,无数人头骨碌碌滚过来,翻涌着在他们脚下聚集,很快就又堆起了一座新的高塔。 “来不及了,三哥准备!” 谢朝雨凝神,手心出现了磅礴的赤金色灵力光团,整只手掌都被炽热的火焰包裹。 与此同时,谢逢君的毛笔也快速移到了头顶的天花板上,就像先前在楼梯上一样,落笔后,便有一个被他框处范围的诅咒区域诞生。 王浮的剑紧跟而来。 “谢九!”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谢朝雨的动作了。 谢朝雨在王浮出声的同时,手心的火焰猛然胀大,在她身边的谢逢君和王浮瞬间就凝出了灵力护罩,太热了,谢逢君凌乱的发尾甚至被烤焦。 火球被她大力甩了出去,“小焚天·争鸣!” 火焰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半空中变幻不定,最后伴着隐隐的“唳!”声,一只巨大的鸟形图案浮现,那鸟儿全身都是躁动暴烈的火苗,随着双翅的扇动,身形旋转,火苗四处飞溅,满地的死人头在这一瞬间都极具人性化地瞪大了死鱼眼。 红浪翻滚,火海腾天。 没有管身后的壮观景象和逼人的热度,王浮的剑快到了极致,毕生挨打的经验都用在了这一刻,没有谁能比他更快。 “锵!” 天花板再次开出了大洞,谢朝雨三人狼狈地从那洞口一跃而出,难闻的气味接踵而至,火苗燎到了衣摆,谢朝雨手中出现了一样铁桶一般的法器,她将那桶往他们弄出来的大洞上方一罩,便成功阻拦了臭气和火焰。 “成了!” 谢逢君瘫坐在地,终于敢放下心来,坐着喘几口气了。 谢朝雨抱着刺痛的胳膊靠在三哥身上。 万幸他们配合默契,但凡表哥的剑再慢一点,他们三哥怕是要交代在楼下。 凤凰炎虽然烧不死谢朝雨,但两位哥哥可不抗火烧,迟早变成焦土。谢朝雨觉得,自己可能也抗不了多久,她会被那些味道活活熏死 狠狠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谢朝雨很快就又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有点太冷了?” 谢逢君搓搓胳膊,“你不说我还没感觉,确实好冷啊” 他们才从火焰中逃生,感觉有点迟缓,现在那些灼人的热度从深桑褪下去,便很快发觉,这层塔冷的未免太过了。 王浮的软剑上,竟然已经结出了冰花。 空气中似乎也布满了细小的冰晶,每一次吸气,鼻腔都忍不住发痒。 “走,找找阿默” 沈瑜和阿默的战斗还在继续。 沈瑜的半边肩膀已经被厚厚的冰壳冻住,他的左手几乎不能再用,但吹笛子又不是一定需要两只手。 阿默情况比沈瑜好一些,起码远远看去,身上并无明显伤痕。 他手中握着春风十里,不断抵挡着沈瑜的音波。 阿默已经封住了自己的听觉,这样,沈瑜便不能通过音律控制他,更无法侵入他的识海,但这些音律所能造成的外伤,还是让阿默很头疼。 它们随着空气活跃,附着在水汽之中,即便是变成冰晶了,这些细小的音律依旧能够保持活跃,它们静静蛰伏在空中,一旦有了接近阿默的机会,就会附着到他的体表,造成一个个刺痛的小点。 痛阿默根本不在乎,但一想到先前谢朝雨叮嘱过的,要是身上有一个伤口,就一天不许她他睡觉阿默现在只能期望,那些音律带来的伤口太小,以至于谢朝雨发现不了。 越是想,就越是厌恶沈瑜,手中的春风十里就愈发狠厉。 沈瑜总算知道了,白千柳下巴上的伤为何会不能治愈。 这就是个怪物! 能让人的血肉消融的剑气,闻所未闻,沈瑜甚至都没听说过,这能力,别说是人修了,就说是哪个大魔头,沈瑜觉得都不为过。 别看他现在还全须全尾站着吹笛子,只有沈瑜自己知道,剑气入体,他的内脏遭到了破坏,现在就像白千柳的下半张脸一样,以一种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在融化。 “噗!” 沈瑜又一次喷出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血水来。 他要不是水灵根修士,能利用经脉流转自我治疗修复,怕是早就倒地不起了。 “你到底是谁?” 沈瑜不止一次发问,这个年轻男人的实力太过骇人,在沈瑜的认知里,有这种攻击力的剑修,世间怕是只有北辰的剑尊了。可对面那人的骨龄,又分明才堪堪百岁出头。 “剑尊?” 阿默手中的剑毫不犹豫挥出,打得沈瑜一个踉跄。 打架就好好打架,不要指望东拉西扯,自己就能少砍他几下! 还剑尊呢,他就一猎人罢了,过去可能是修士,但听谢朝雨的描述,想来也没有多厉害。 沈瑜的右手又被剑气所伤,冰花肉眼可见地爬满了沈瑜的衣袖。 他也恼了,“堂堂剑尊,原来也需要夺舍重生吗?” “男子大丈夫,敢做敢当,休要再遮遮掩掩!”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剑修,想来必是和白千柳一样,都是老怪物夺舍,所以才会骨龄年轻,而实力强悍。 阿默已经听不懂沈瑜在说什么,但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阿默就知道自己那一剑砍得很好! 沈瑜开始满场躲避,他心中很焦急,去取内丹的医修为何还未回来?还有去找沈茸鸢的人,这么久了,别说抓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都够他去长青镇上走一圈了。 沈瑜隐约猜测,沈茸鸢那里可能出了什么岔子,但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他和魔鬼谋划多年,一直没有太过提防沈茸鸢。 一来,她没有任何修为,造不成大威胁; 二来,她体内的神魂属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在长青谷里,没有人跟着,她几乎寸步难行,没有危害沈瑜和白千柳的机会 沈瑜觉得,要是医修们再不回来,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小房子内,白千柳还躺在原处,身上的融化进度还在继续,咽喉部位已经彻底没了,眼睛也消失了,两道美貌突兀地耷拉在黑洞洞的眼眶上,血水从他的眼窝里往外流,混着一些零碎的脑组织。 谢朝雨也没想到,刚刚才摆脱楼下脑浆烂肉一起流的恶心情景,就又赶上了这红红白白瞎黏糊在一起的大场面。 实在辣眼睛。 “轰!” 火球炸开,火舌将白千柳吞噬。 屋子里的化神老怪物们大惊失措,手忙脚乱地救火,事发突然,他们都来不及阻挡,只看到面前黑影一闪,接着,白堂主就烧了起来! 小房间内乱成一团糟。 沈瑜睚眦欲裂。 那里可是藏着魔鬼的灵魂! 他立即扔下阿默,朝着小房间迅疾而去,就连追在身后的剑光都不管不顾了。 谢朝雨已经趁乱溜出了小房间。 “!” 流年不利,今日注定多灾多难,和沈瑜迎面撞上,谢朝雨忍不住一句骂了一句脏话,就和沈瑜拳脚相加,快速战到了一起。 沈瑜拳脚功夫同样出众,和谢朝雨打起来,二人一时竟难分胜负。 他冷声问:“你也是北辰之人?” 他想不明白,长青宗哪里惹了北辰剑宗的不愉快,竟在这关键时候来给他添堵。 谢逢君和王浮快速赶来,帮谢朝雨拦住了那些化神老怪物,免得她被多人围攻。 谢朝雨听沈瑜的问题,很是莫名其妙。 怎地又扯到了北辰剑宗,难不成是阿默想起了什么,比如知道自己是北辰的叶无讳了? 到底修为有差距,在她思考的同时,沈瑜抓住机会,一拳袭向谢朝雨面门。 拳风近在眼前,谢朝雨悚然躬身,险险避开,但沈瑜磅礴的灵力还是伤到她了。 谢朝雨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像是被数千斤的巨石狠狠压在身下。 “唰!” 银蓝色的寒芒乍起。 春风十里厚重的剑身劈开了谢朝雨耳畔的拳头。 沈瑜的惨叫声传来:“啊!我的手!!” 一截断肢掉落在地,是沈瑜的小臂以及已然握紧的拳头。 谢朝雨被人带至身后。 谢逢君和王浮即便再青年才俊,也干不过十几个化神的合击,兄弟俩狼狈逃窜,房间太小,攻击无处不在,多少挂了彩,短短一会儿,谢逢君就觉得自己心跳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他撑不住了。 有了阿默的加入,场面一下子便发生了扭转。 谢逢君和王浮压力不再,阿默一人,便吸引了全部的战火。 谢逢君一边“嘶哈”着喘气,一边表达自己的赞赏之情。 “好妹夫,真是好样的!等出了这长青谷,我就把谢九嫁给你!” 王浮赞同,这简直太能打,他们俩全身力气都用尽了还只能四处逃窜,阿默一人,便能控场,这差距,不要太大啊。 谢朝雨本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夺舍 沈瑜断了一只胳膊,伤口处鲜血淋漓,剧痛让他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大口喘息。 他的另一只手也没好到哪去,被厚重的冰壳严密紧实地冻成了冰坨子,因着两只手的伤,沈瑜的经脉已经紊乱,体内灵力四处乱窜,与伤口相连的双肩,一遍遍承受着混乱的灵力冲刷 若是救治不及时,就算沈瑜今天侥幸活了下来,只怕上肢从此以后也要真正废了。 “医修呢!医修!” 几位医修被阿默的剑光逼退,他们的位置在沈瑜的另一边,想要靠过来,至少要越过阿默。 这当然不可能。 剑光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墙,看似大开大合,锋芒毕露,实际上却是疏而不漏、刚柔并济。 二十几位化神老怪物,一时竟不能奈何阿默一人,他们拿他毫无办法。 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时候,躺在沈瑜不远处的白千柳,动了。 就连谢朝雨都没有反应过来。 白千柳先前死了一般,一动不动,身上大面积的血肉都已经融化,谁都以为他已经没救了。 白千柳的上臂只剩下坑坑洼洼的骨架,胸膛也皮开肉绽,隔着一层浅浅的薄膜,那脆弱的心脏蓦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根细小到肉眼难以发觉的藤蔓,突然就从白千柳的手上伸出,从床边垂下后,悄无声息却又快速地接近了沈瑜。 藤蔓太细,就像一根线,无声地爬动,室内又是一片狼藉,太不引人注目了。 谢朝雨所能看见的,就是沈瑜突然高昂的脖颈,他身上的血管突兀地扭曲、跳动着,那种诡异的黑褐色血管瞬间织成了一张大网,沈瑜整个人就像网上的猎物一样,抽搐着、无声嘶吼着,他的瞳孔变得又大又黑,手上的指甲猛然穿破手指的束缚,变得漆黑锋利。 伤口流出了深绿色的液体,眼角、口鼻布满了粘稠的汁液,从他咧开的嘴角,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几颗森白的尖牙。 “呃啊啊啊啊!!!” 变化越来越多,沈瑜抱着脑袋蹲了下来,痛苦地嚎叫起来。 很快,他身上就失去了大部分作为人族的特征。 断臂创口延伸出了黑褐色的枝条,鲜嫩的树叶代替了五指,明明七八百岁却依旧保养得宜的皮肤,此时也失去了光泽,褶皱和细小的裂痕开始出现,头顶的黑发也被密密麻麻的树叶取代 就在这个,谁都猝不及防的瞬间,沈瑜被夺舍了。 没了内里强大神魂的支撑,白千柳残损的身躯骤然失去了生机,在那根藤蔓彻底和沈瑜结合的时候,白千柳便化为了血水,很快,血水也消融在空气中,只有床榻上破碎的衣裳证明,这里确实有人存在过。 谢朝雨却是狠狠皱眉,魔鬼本身就是夺舍了白千柳,现在身体没了,也不知道书生那边有没有受到影响。 沈瑜骤然的变化,让屋里的战局停顿了片刻,那些老妖怪们脸上的错愕难以掩饰。 “掌门?” 终于有医修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蹲在地上的沈瑜。 沈瑜没有回答他,他另一只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颅,细长的手指陷进头上的叶子中间,他在痛苦地低吼。 “掌门,您还好吗?” 医修伸手,想要将沈瑜扶起来。 “啊!” 在接触到沈瑜手臂的瞬间,医修只来得及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便软倒在地,再没了气息。 医修的肚子上,被撕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沈瑜从那个洞里缩回手,尖利的手指缓缓张开,在他手心,躺着一颗内丹。 “掌门!掌门您要做什么?” “您怎么怎么杀了王师弟?!” “等等!您要干什么?沈瑜!!” 那颗内丹被沈瑜送到唇边,一口,便吞了下去。 屋里的老怪物们,都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 几百年的同门情谊,他们不明白,沈瑜为什么说杀就杀? 还吞了内丹。 这下,王师弟连转世再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寂静中,谢朝雨瞥了这些失魂落魄的老头子一眼,朝他们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沈瑜现在已经死了,站在这里的是树妖!” 虽然沈瑜本身也没比树妖善良可爱到哪去,都是一样的坏事做尽。 “天哪,掌门师弟这是被夺舍了吗?” “我早就劝过他,不要相信妖魔” “现在说得好听了,你这一身灵力,不也是妖魔给的吗?” 老怪物们互相质问责骂着,这时候,好像谁都很无辜一样。 沈瑜吸收了一颗内丹,体内亏损的精气得到补充,撑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他的身形也发生了改变,先前便是瘦削的中年人样子,现在却是更高更瘦了,身上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树皮,五官渐渐模糊。 皱巴巴的脸上,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过来” 他朝站的最近的老怪物道。 声音嘶哑暗沉,语气却还是过去吩咐人做事一样的平静。 被他喊到的人怔愣着,没敢动弹。 沈瑜又用温和的语气再喊了一次,“刘师兄,过来啊” 他干枯的手朝那位刘师兄招了招,黑乎乎的细长指甲上,属于被他挖了内丹的王师弟的血,还在静静流淌,某一个指缝里,还嵌着一小块碎肉。 刘师兄嗓子发干,他回头看了看其他的师兄弟,却发现往日和睦团结的他们,此时竟是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征兆,在与他的目光接触时,他们甚至后退了几步。 罢了,早该想到这一天的,在他们都默许了掌门师弟和魔鬼做交易、沉溺于从中得到的好处时,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这位刘师兄在沈瑜期待的目光中,向他走去。 很快,痛苦的哀鸣过后,沈瑜又成功得到了一颗化神期的内丹。 这一次,吞噬完内丹,沈瑜站的更直了,脸上树皮的凹陷处也变得丰盈。 老怪物们个个面如死灰,低着头,企图躲开沈瑜的视线。 他们唯恐,下一个被挖掉内丹的,就会轮到自己。 谢逢君啧了一声,嘲讽道:“恶有恶报,像你们这样作恶多端的人,老天都救不了” 王浮也道:“都怕什么呢,残害无辜修士,猎杀妖兽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心软过” 老怪物们瑟缩着,一言不发。 沈瑜又开口了。 这么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变了,先前还有一些沈瑜本身的味道,现在已经变得雌雄莫辨,多了几分阴柔。 “各位师兄,我也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人,只要你们将这些闯进来的贼都杀光了,我也不是不能饶了你们” 他指着阿默几人,虽说是商量的语气,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老怪物们不敢反驳,更不敢违抗命令。 只有一人小声地询问,希望得到肯定的承诺。 “若是、若是都杀了,还请掌门师兄守诺” 沈瑜歪了歪脑袋,头上的叶子被他抖掉了几片。 “哦?你在怀疑我?” 枝条猛然伸长,刺穿了这个老家伙的丹田。 沈瑜又吸收了一颗内丹。 这次无人再敢开口,剩下的人,自觉摆出了长青宗的攻击阵型,将谢朝雨几人牢牢围了起来。 “嗤嗤嗤,师兄们可是宗门翘楚,想来,解决几个小贼,是不成问题的?” 沈瑜靠着墙,桀桀怪笑起来。 谢朝雨和阿默站在一起,对他道,“老家伙们失去了战意,不成气候,我们三个能拖住他们,你快去搞死沈瑜!” 她身上带伤,阿默不放心,“他们人多” 谢朝雨拍拍阿默的手臂,让他放松,“信我,我和哥哥们可以的!” 阿默深深看了她一眼,钻着对面攻击的空子,挥剑掠出了包围圈。 谢朝雨顶替了他的位置,谢逢君和王浮一左一右,三人很快就默契地配合起来。 沈瑜快速朝外面的圆桌方向飞去,他的枝条轻盈柔韧,十分灵活。 阿默紧随其后,握紧了春风十里。 老家伙们虽然害怕沈瑜体内的魔鬼,但他们骄傲惯了,在谷中六百年来鲜有敌手,这让他们骨子里都写满了傲慢,对待年轻的谢朝雨几人时,免不了要鼻孔视人。 “无知小儿,休想胜过我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若是求饶,老夫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天赋,为何想不开,要来我长青宗送死?” “” 谢朝雨夸张地扇了扇耳朵,不理会对面的叫嚣。 只对谢逢君二人道:“哥哥们,看见了,这变脸速度,活脱脱就是欺软怕硬的老不死!” 贵公子骂人也很有建树,王浮接话道:“苍蝇被拍死的时候,哪个不是在嗡嗡叫唤呢” 说骚话,这是谢逢君的强项。 他自然是当仁不让:“也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时间了,不得逮住机会说个够?” 对面老者被冷嘲热讽,面皮气得涨红,在沈瑜那里受到的恐吓和轻慢,全被他们发泄到了谢朝雨几人身上。 长青宗的攻击阵型,本就以变幻莫测见长,二十几个老家伙各守一方,手中的法器都在发力,各色灵力在他们之间连接起来,汇为一股惊人的灵力柱,其中挟裹着风刃、火球、水龙、剑雨 齐齐朝着谢朝雨三人袭来。 “哟,玩的挺大啊!” 谢朝雨猛然闪身,手中祭出猩红的火光,将扑到自己面前的巨大水龙湮灭。 谢逢君的手中,则是出现了一卷书册,书页被他迅速翻动,书中的文字好似活了一般,一个个浮在半空,将那些凌厉的剑光紧紧缠绕; 王浮最趁手的便是他的软件,水云宫能立足修真界万年不倒,这一手惊鸿剑法便是他们最大的倚仗,任它土墙再厚、风雷再猛,银芒去处,皆不得近身! 这些用了旁门左道成为化神修士的老怪物,在灵力上,是比他们更深厚,活得也更久,但他们同样不容小觑! 谢朝雨的火,很快就蔓延开来。 那不断使出水属性功法的老者哈哈大笑道,“女娃子,莫要再挣扎了,老夫这一手水龙诀可不输于掌门师弟,乖乖去死!” “水火相克,今日你必死,莫不是还想和老夫斗一斗?” 谢朝雨没有搭理他的挑衅,而是专注地感受着自己丹田的状况。 先前受伤,经过沈瑜被夺舍那一番闹剧,谢朝雨借机调息,现在很快就要稳住自己躁动的经脉了! 与先前的猩红色不同,此时谢朝雨手中的火焰,变成了更为明亮也更危险的漂亮赤金色。 那火光亮而炫目,璀璨的光晕从谢朝雨的手心荡开,笼罩着她整个人,那金色,仿佛蕴藏着什么不得了的力量,充满了浩然壮阔的气息。 老者从未见过这样的火焰,他遇到过的火灵根修士,即便再厉害,也不过是借用异火,火焰大多也是暴烈、愤怒的味道,像谢朝雨这样,让人心生畏惧的火 老者下意识小心了一些。 三条水龙交缠着袭来,怒张的大嘴撕咬着扑向谢朝雨,那流动的姿态,是令人心惊的杀意。 谢朝雨不闪不避,任由自己面门大开。 老者紧紧盯着前方,在水龙与火焰相接的瞬间,化神期修士的直觉让他猛然甩开双手,收回了手中所有的水灵力。 但他的自负,让他晚了一步。 赤金色的火焰没有像他预想的那般,被大水浇灭,谢朝雨也没有被水龙吞噬。 一点金芒,在巨大的龙首衬托之下,甚至渺小得可怜,却将火焰的光芒缓缓铺开,包裹住巨龙的头部,接着是脖颈,再是龙身、龙爪、龙尾! 最后的水雾,成了火焰的最佳向导。 老者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 赤金色的火焰,从他的手掌开始,一点一点,爬满了全身。 老者很快就疼得在地上打滚,他浑身发颤,四肢胡乱地甩出更多的灵力,但无论他召唤了再多的水汽,都不能将自己身上的大火扑灭! 他身边的几位同门,都已经愣住了。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们反应不过来。 这位师弟可是宗门数一数二的水灵根大能! 怎会如此?! 他们很快就打出了各种各样的灵力护罩,想要隔绝大火,救下老者,但这些都是徒劳。 老者的气息渐渐变得微弱,很快,头、脸、身体,都被大火点燃。 肉体烧灼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骇人的热度令人不能近身。 谁都知道,他们的同门,没救了。 数百年的师兄弟缘分,让他们心如刀割。 还有人想要扑过去反抗,却被理智一些的人拉住,不行了,师弟已经成了一堆焦土。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掌门逝去 同门的接连死亡,让剩下的长青宗老怪物们彻底丧失了理智。 只是三个小辈而已,三个人的年龄加起来,甚至都还没有他们其中任何一位大,然而,他们师兄弟明明有二十几人,却被这些小娃压制住了! 痛苦和羞辱感,让他们战意更甚。 谢朝雨现在面对的,便是一位盛怒之中的控火修士,此人的火焰大有来头,天地有灵,在一些灵气丰裕的地方,可能会出现异火,若是运气足够好,或是实力足够强劲,便可以将异火收为己用。 “狂妄小儿,速速为我师弟偿命!” 烈焰灼灼,大火带令人心惊胆寒的热度,隔着圆桌凶猛地扑向谢朝雨。 他的火,并非寻常的橙红色,而是一种诡异的幽蓝色,仿佛坟茔荒丘之间的鬼火一般,炙热中带着彻骨寒。 “竟能在这里看到幽冥火?” 谢朝雨有些诧异,幽冥火算是天地之间,诸多异火中的佼佼者,传闻此火具有幽冥之地的力量,但有记载以来,只在上万年前出现过一次,没想到,与世隔绝的长青宗竟藏着这样的天地重宝? 幽蓝的火焰从四面八方翻涌而来。 谢朝雨周身,瞬间被森寒之气包裹。 那控火的修士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一定能烧死那可恨的女子! 再没有什么异火能比自己的幽冥火更强了! 他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谢朝雨周身被点燃、神魂剧痛满地打滚的样子。 “哈哈哈师弟九泉之下有灵,总算能瞑目了!” 本能感受到了危险,谢朝雨的反应很迅速,她闪躲的动作快出了残影,转眼便出现在房间另一头,控火修士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 “该死的!你没事?怎么会这样?” 谢朝雨寻停在半空,手里出现了熟悉的赤金色火焰。 “该我了!” 她咧嘴一笑,一颗小虎牙露了出来,美艳的脸上多了几分俏皮。 控火修士自然是正面迎上! “轰隆隆——” 两团火球在半空中相互撞击,不同的强悍灵力让它们猛然炸开,爆出了惊人的气浪。 老者被着一股燥热的风掀翻在地,捂着的胸口传来剧痛。 怎么回事? 他扥大了双眼,一张布满了皱褶的脸上,是观念骤然被人打乱的恍然和惊骇。 凤凰炎一经释放,绝无收回的可能,不将一切目标烧灼殆尽,是不可能熄灭的。 倒在地上的控火修士,很快就被耀目的金红色吞没。 解决了目标,谢朝雨长舒一口气。 这般鏖战之下,谢逢君和王浮同样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 很快,就有十几名老怪物都落了下风,其余各人,无论轻重,或多或少皆有受伤。 阿默那边,沈瑜虽然被夺舍了,大约是因为时间仓促,神魂与肉体还不能很好地融合,阿默打起来并没有谢朝雨预想的那般艰难。 茸鸢修行数万年,作为她的心魔,魔鬼的修为其实并不弱,若是按现今修真界的方法来算,大约也是个合道巅峰的大能了。 但也幸好,沈瑜是个男人,还是水灵根,茸鸢作为天生木灵根的女妖,两者存在天生的差距,想要彻底夺舍,起码需要年的修炼,当初魔鬼夺舍书生,便是用了许多年才让神魂肉体变得和谐统一。 沈瑜身上的藤蔓已经变得黯淡无光,树皮更加皱褶不堪,脸颊的沟壑,甚至有一指深,先前还翠绿的头发,也渐渐枯黄,这是灵力告罄的征兆。 阿默没有掉以轻心,而是握紧了手里的春风十里,紧紧盯着对面的沈瑜。 沈瑜的状况很不好,不仅身体感觉到枯竭,丹田内也是一片空荡荡,识海更是混乱不堪。 但妖魔到底疯狂,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兀自强撑着,大口翠绿色的液体,从沈瑜的嘴里喷出。 他更像一棵树了。 阿阿默能感觉到,沈瑜现在,似乎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是时候结束了。 狂风卷积着漫天风雪,塔内的世界,一片银白。 《山河剑法》在阿默体内运转,冰霜灵力,倾巢而出。 随着春风十里的起落,成千上万的剑光,朝着沈瑜袭击而去。 细小的冰雪像针一样,狠狠的落在沈瑜的身上,他的藤条被切割开,枯叶散落了一地,腐烂的树皮,和干枯的叶子混在一起,像是一颗饱经风霜的树。 剑意在树身上凌迟。 沈瑜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阿默想起,雪山上的森林,每逢深冬腊月,风雪肆虐的时候,总有那么几棵树,扛不住寒冷,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那种树皮脱落、枝条乱窜、无法控制的样子,是生命走到尽头的样貌。 “千里冰封!” 沈瑜苍老佝偻的树身,被全部封冻在一块巨大的冰里。 阿默果断的出剑,剑光长驱直入,没进沈瑜干瘪的胸口。 肉体已经死亡,还活着的,是妖魔。 掌门身死,所有长青宗门人,在这一刻,都感觉到了莫大的悲哀。 他们觉得不敢置信。 活了八百多年的掌门,带领他们避世又崛起的沈瑜,就这样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打败。 这不该是沈瑜的结局。 也不该是长青宗的结局。 这一刻,诺大的宗门沉默了,弟子们停下了手中的刀剑,就长青镇上的人,也都暂停了手中的事情,所有人都带着深切的悲哀,那些跟随了沈瑜数百年的人更是掩面哭泣起来。 李不言看着与自己打斗了快一个时辰的长青宗内门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打着打着,就蹲在地上哭起来了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不言欺负人了。 他也明明受了不少的伤好吗! “喂!怎么了这是,还打不打,不打我可走了啊?” 他的谢道友、王道友指不定还在哪里苦战,等着自己的援助呢。 那哭泣的弟子没有搭理李不言,“你要打要杀,随便,我们已经败了呜呜呜” “啊?” 胜利来得莫名其妙。 李不言两眼懵。 但不用打架了,他还是很高兴的,迅速扛着自己的剑朝不远处的塔跑去。 塔下的战斗,在这个瞬间,同样戛然而止。 长青宗弟子丢下法器,全都陷入了茫然和混乱之中。 掌门已经没了,群龙无首,他们已经无所谓,就算还有个别人在负隅顽抗,也都已经不成气候。 李不言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挠,很快就哼哧哼哧地从塔的一层跑到了六层。 “好家伙,咋这么臭!” 六层所有的死人头都已经烧光了,先前谢朝雨为了避免整座塔都被烧穿,影响到还在七层的他们自己,就在放火的时候,在六层设下了禁制,在他们离开之前,大火并不会损伤塔身。 地上到处都是焦黑的灰烬,恕他直言,总觉得这些玩意儿像是骨灰,但实在太臭了,李不言捏着鼻子跳脚,“这是烧了腐尸吗,啧啧” 李不言四处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楼梯或是能攀爬的绳索,最后在天花板的角落,看见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洞。 “原来在这里啊” 李不言个子高,原地起跳,都不用灵力,就猴一样轻松地抓住了天花板的切口,再双手用力,将自己整个人都托举了起来。 “咣当!” 用力过猛,脑门儿撞到了什么东西,生疼! 李不言猛然间痛的眼泪狂飙,这什么玩意儿? 谢朝雨将那些垂头丧气的老家伙们挨个绑了起来,有阿默站在一旁,武力差距悬殊,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他们不敢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 全都绑好了,谢朝雨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站直身体。 墙角传来声响。 谢朝雨踢踢累瘫在地的三哥,“去瞅瞅” 谢逢君不想动弹。 他刚才简直超常发挥,吃奶的灵力都拿出来了,一个人对战五六个老家伙,还坚持着没落下风,自认为属实不易,“不去,尊老爱幼你不知道吗,你自己让表弟去!” 他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指挥谢朝雨的话,被掐灭在阿默看过来的眼神中。 最后,没有人撑腰、年纪也不够“老”的贵公子只好爬起身,去看那只咚咚咚响个不停的桶。 “哟,王道友!这就是缘分呐,我来帮忙啦” 李不言嘿嘿笑着,从洞口钻出头,很快他就发现,这里好像也不需要他来凑什么热闹了。 他谢道友整个人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浑身上下写满了“懒”字,他王道友将手里的桶往地上一扣,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嚯!” 冷着脸靠墙站着的,便是那个阿默。 李不言冷不丁看见他,吓了一大跳。 李不言瞅着阿默手里的剑,忍不住两眼放光。 乖乖! 这剑近距离看着,可就更不得了了。 瞧瞧那锋利的刃口、瞧瞧那古拙的剑身 突然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睛,李不言生生顿住脚步。 剑当然是好剑,就是剑的主人,有点吓人。 顶着阿默生人勿近的视线,李不言尴尬地后退几步。 “嘶!”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看样子还是个人。 谢朝雨揉着被壮汉误伤的脚背,翻了个白眼,剑修果然都是二傻子。 “姑姑姑姑娘!在下不是故意的!!” 谢朝雨:“” 倒也不必喊姑。 阿默瞬间就走过来,李不言被无形的力量推到一边。 “红了” 阿默心疼地看着谢朝雨本该白嫩的脚,此时已经红了一大片,他回头狠狠瞪了李不言一眼。 李不言:“!” 嘤,好可怕。 谢朝雨皮肤敏感,看起来严重,其实过会儿大约就能消肿了,便安抚阿默:“没事,也没多疼,你别紧张” 李不言忍不住朝谢朝雨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位姑娘人长得好看,心地还这般善良,若是修真界女子都这样,他肯定早不是光棍了! 这莫不是就是他李不言的初恋仙子? 阿默帮谢朝雨重新穿上鞋袜,又小心地揉了揉。 谢朝雨索性靠到他身上,“怪累的,这些人咋办啊?” 想了想,这些人没一个是干净的,都跟着沈瑜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老怪物们,谢朝雨有了决定,云淡风轻道:“不若都弄死算了?” 李不言:“” 她好像也不是很天真善良。 一场单方面的初恋,在两句话的时间里,就此夭折。 沈瑜虽然死了,但妖魔还被封在他的身体里,阿默的冰阻拦了妖魔的行动。 所有人都已经来到塔下,先前跟着李不言的那些年轻修士们个个都是老滑头,已经趁乱,将长青宗的内门精英弟子都捆了个结实。 谢朝雨将李不言喊过来,“劳烦李道友,暂时先将他们收押起来” 虽然初恋的情谊没有了,但漂亮姑娘的吩咐,李不言还是很愿意做的,他立即拍着胸口保证,“姑娘放心,我已经送信,我家藏在山外的护卫,马上就能赶来!” 谢朝雨点点头,手里牵着绳子,绳子上拴着糖葫芦串子一样排队站好的老家伙们,“去圣地” 阿默在封着沈瑜身体的冰块上轻轻一点,这巨大的冰坨子就变得轻如鸿毛,漂浮在半空,随着阿默的脚步,自觉跟随在身后。 “哎呀,小草你回来的好快!” 老婆婆茸鸢还坐在树杈上,手里捏着一根树枝。 谢朝雨指指冰块里的人,“喏,给你带回来了” 茸鸢从树上飘落,来到冰块面前,仔细观察着。 “是我!真的是另一个我!” 随着茸鸢的靠近,沈瑜的身体突然动了动,一双森绿的眼睛突然睁开。 那眼里是疯狂的恨意,有对茸鸢的,也有对阿默的,更多的是一种纯然的邪恶。 茸鸢伸出苍老的双手,紧紧贴在冰面上。 “回来了就好,在外面有没有受苦呀?” “瞧瞧,树皮怎么这么皱,没有好好淋雨晒太阳?” “身上痛不痛?” 茸鸢自言自语,絮絮叨叨,没有人打扰她。 “几百年啦,我们树老的慢,我还是和先前一样哩,叶子快掉光了,风一吹头上就凉的很” “在外面做了坏事,得赎罪啦” 窸窸窣窣,不知哪里吹来的轻柔的风,气流穿过空荡荡的树梢,最后的几片叶子眷恋着树身,舍不得离去。 谢朝雨的耳边响起了春风拂过深林时,那种温柔畅快的曲调。 头顶仿佛有万千浓密的枝叶,它们正在齐齐跳跃着,舞动着,那样青春,那样灵动。 漫天翠绿色的光点洒下,其中夹杂着雪白的花瓣,梨花香气清新恬淡,脚下升腾起丝丝缕缕的青草味儿,是雨后的梨花海。 茸鸢的身影越来越淡。 “真想回到主人家的小院子里” “咔——” 冰块碎裂了,里面封着的人化成了粉尘,消散在风里。 茸鸢和另一个她自己,一起离开了。 头顶的大树迅速枯萎,越来越多的光点随着风飘向远处。 谢朝雨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枝,是茸鸢握在手里的那一根。 入手的瞬间,那根枝条迅速长出了嫩叶,开出一朵小小的梨花,最后花落、结了果。 “这是” 谢朝雨听见了茸鸢的声音:“是你呀,小鸟,几万年不见了,这是礼物” 捧着这一颗金黄的大梨子,谢朝雨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见啦,梨花妖茸鸢。 阿默手里的剑突然动了起来,剑鞘上银蓝的光芒闪了又闪,剑穗高高竖起,朝着天空的方向,弯了弯。 圣地之外,所有被魔鬼引诱,吸收过他人内丹或是虐杀过妖兽的人,全都突然化为尘沙。 长青谷漫山遍野的梨花,纷纷坠落枝头,一场梨花雪,足足下了三天。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不如...去成亲? “坤九!坤九!你怎么了?!” 乾五背靠着一棵梨树,坐在地上,面色怆然,浓重的悲伤萦绕在他的周身。 在他怀里,是一个与他长得有些相像的修士,他身上穿着青色的长青宗弟子服,腰间挂着折扇,头上还戴着长青镇上最时髦的青色宝玉冠,这是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正在一步一步快速地走进苍老。 脸上出现了皱纹,曾经光洁饱满的额角长出了老年斑,皮肤变得松散而褶皱,四肢也在迅速缩水,七尺男儿成了肩背佝偻、手脚萎缩的耄耋老者,他正在从意气风发、朝气蓬勃走向暮气沉沉、行将就木。 “哥哥不要难过,我没忍住” 坤九是乾五的弟弟,他们兄弟二人和祖辈一样,生下来就是长青宗的孩子。 乾五是个踏实认真的人,做事很负责,为人也宽厚,生平没什么大追求,能在宗门内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不必去外面做一个风餐露宿的散修,这就已经很好了; 而坤九,他是个更聪明的人,他比自己虽然天赋不错、做事情却总是有着奇怪坚持的哥哥不一样,他很会讨前辈和师长的欢心,他们交给他的任务,坤九一向都能完成的很漂亮,所以他得到了奖赏。 “我、我吃了堂主给的丹药” 最开始只是一颗,就是那樱桃大的药丸,让他久久没有动静的修为在一夜之间暴涨,他从筑基后期直接晋升到了金丹初期,直接就越过了金丹期的劫! 坤九尝到了甜头,哥哥什么也没吃过,却已经结丹,他要比哥哥更强! 堂主心中对修为的执念只会比坤九更深,有了难得的丹药自然是恨不得一个人独占,奖赏的机会那样少坤九能得到的,远远不能满足。 在一边看不起兄长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嫉妒之后,坤九吃了魔鬼的丹药,又从魔鬼那里学来了恶意竞争陷害同门、滥杀散修、围猎妖兽来谄媚上级 心中的牢笼被打开,坤九早在几十年前,就是魔鬼的俘虏了。 “哥哥,这都是报应,不要、不要难过了” 坤九不可避免地,在苍老之后,身体开始脱水、干枯,那些树皮一样龟裂的皮肤上,流出的血水殷红中混杂着深绿,血很快就流干,乾五都不敢用力气,他怀里的弟弟变得还没有一只猫重。 风无处不在,带走了变成沙尘的坤九。 “啊!!!该死的魔鬼,我的弟弟呜呜呜” 老实木讷的男人沉默了一瞬,接着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长青宗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 内门弟子修为高、接触的秘密也多,当然,被引诱的就更多,魔鬼的消逝,让数百名内门弟子很快就变得十不存一。 外门要好一些,平日只能干杂活、打下手,修为也弱了些,却在这一场浩劫中幸运地保住了生命。 到底“借用”人家身份一场,总要给点回报。 谢朝雨没有打扰乾五的悲伤,她悄悄落在前五身后,放下了一枚玉戒。 谢逢君道:“你想留着长青宗?” 那一枚玉戒原本属于沈瑜,方才还是他从沈瑜的骨灰渣子里扒拉出来的。 谢朝雨点头,“沈瑜死的时候,掌门玉戒却还存在,这是天意。” 长青宗大多数人犯下了罪孽,却也不是没有乾五这样的、干干净净的人。 阿默的关注点总是很神奇,“你给他戒指了。” 谢朝雨听出了他微妙的酸意。 就有点无语。 “长青宗需要一个能主事的人,这人很合适” 阿默掀了掀眼皮子:“真的不是因为他长得还行?” 谢朝雨:“” 她一下子跳到阿默的背上,双手环住阿默的脖颈,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你自信点,他怎么能比得上你呢,你是天底下最俊的男人!” “喔。” 阿默托着她的手往上颠了颠,让她趴得更舒服些。 还算她明辨是非。 “” 老村长踌躇满志地从花楼走出来,走在他身前的中年男人,正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教训阿默和九姑娘的元婴修士。 为了请这位出手,他可是把家里攒了几十年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但财宝嘛,没了以后还能再有,若是能让那该死的九姑娘和他的男人下黄泉,村长觉得,还是很划算的。 这几天,中年男人一直在花楼吃喝玩乐,村长好言好语陪着还自觉掏了酒钱,终于,男人方才说:“走,去找你要杀的人!” 然后—— 出了花楼的门,村长发现,街上突然喧闹了起来,人群仓皇乱跑,恐惧的尖叫声、痛苦的嚎哭声孩童无措,老人哀伤,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街面上的流水席早没了什么人,桌椅翻倒,美味佳肴倒了一地,价值千金的灵果琼浆,也被乱糟糟的人群踩成了烂泥。 “啊!怎么回事?!” 村长被中年男人惊怒交加的吼声吓到。 男人身上开始长树枝,很快,他就变成了一棵像是人的树。 村长注意到,街上还有和中年男人一样的树人,他,嗯都顶着干枯的枝叶,仓皇无措地在街道中乱跑,跑着跑着,叶子掉光了,树皮炸开了,根须断裂了,最后,化为尘土。 朝夕相处这么多天的男人,就在眼前彻底消失,村长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身后花楼的红灯笼,映照着他一张面无人色的老脸。 他身上也变了。 虽然没有长叶子,但村长发现,自己的修为竟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一百四十多岁,如果不是筑基修为撑着,恐怕早就埋进坟里了。 现在失去了灵力的支撑,凡人一百四十岁的样貌出现在村长身上,他颤抖的双手撑不住门槛,双腿也没法发力站起来,这一倒下,竟是再也起不来。 突然,他浑浊的老眼看到了前方走过来的人影,一下子睁圆了。 “你!你们!你们还活着!” 村长恐惧地往后退缩,却因为门槛的存在,被死死拦在原地。 走过来的人,正是背着谢朝雨的阿默、谢逢君、王浮。 阿默被人指着,却没给出任何回应,只淡淡看了地上只剩一把骨头的老人一眼,便越过他,长腿跨过门槛,走进了花楼。 谢朝雨回头仔细瞅了瞅,“啊!想起来了,那人好像是先前要害我们的长青谷村里的村长,没想到他也被茸鸢的心魔引诱了” 走在最前方的谢逢君催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快走,咱们还要去见绿蚁姑娘呢!” 贵公子翻了他一对大白眼,“先前在长青宗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那能一样吗,绿蚁姑娘可是美貌花魁,天下花魁不都是三哥的知己?” “” 谢逢君没什么底气的辩解声传来:“我不是只看容貌的肤浅男人!” 谢朝雨:“对,他还看身材。” 谢逢君:“美人大多孤独,我只是想解开她们的心结。” 谢朝雨:“真不是想解开衣带?” “” 书生等得好焦急,街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他抱着小狐狸,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嘴里不住念叨着,“定是出事了!” “怎么办,那位九姑娘可莫要出事啊!” “也不知道是发生何事了,绿蚁姑娘,这里真的安全吗?” “唉,真是心焦!在下真的不能去窗边看一眼吗,就一眼!” 绿蚁坐在桌前,兀自擦着自己怀里的瑶琴,她也满面愁容,但到底比书生稳重些,“急什么,他们让你来找我,自是有倚仗的,只管等着人来便好。” 书生完全没有被安抚到。 先前他说明来意,这位绿蚁姑娘便将他藏进了自己的房里,还给小狐狸渡了一点灵力。 书生坐立不安,神色惴惴。 蓦地,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 这时候花楼里的客人,该死的都死绝了,活下来的也早跑光了,来的是谁? 绿蚁指指屏风,书生慌忙跑过去,将自己和小狐狸都藏好。 绿蚁姑娘握紧了琴,打开门。 对上的是谢三公子的笑脸。 谢朝雨从阿默背上跳下来,朝她一笑。 “姑娘晚好,我们来接寄在你这里的东西啦!” 她又用胳膊肘捅了谢逢君一下,“当然,我三哥主要是想来见你!” 她笑得爽朗而明艳,绿蚁姑娘被她感染了,紧张的情绪总算能放下,她侧身让开了门。 “几位快请进来!” 书生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衣柜里钻出来,很期待地等在屋里。 听谢朝雨说完长青宗的情况,书生有些怔愣。 “白千柳、死死了?” 禁锢了自己三百年的牢笼突然被打开,书生一时不敢相信。 “沈瑜也死了,长青宗的长老、堂主、大部分管事,全都死了。” 谢朝雨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书生抱紧小狐狸,温暖的绒毛让他安心了些。 “死了死了,真好啊!” 他也笑了起来,是一种温雅舒朗的笑,他的脸现在已经变了,不再是沈茸鸢那张秀美的脸,而是和白千柳一模一样的年轻男子样貌。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白千柳笑起来时,多少有一股子让人难以描述的别扭感,但书生不一样,他是发自内心的宁静和温柔。 谢朝雨将阿绿接过来,帮她看了看。 “可能是受到惊吓还没缓过来,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 书生本就是医者,自然也清楚,他接回小狐狸,揉了揉她头顶的绒毛。 再次走过那座山洞时,洞里的水潭中已经没有了那些惨白渗人的死人头,谢朝雨随意选了个方向,也没有再陷入幻境。 “那个幻境,应该是茸鸢和心魔的识海。” 所以她们消逝之后,幻境也不在了。 水潭中幽蓝色的光点还在,比先前更多更密集,但谢朝雨觉得,它们现在已经没有攻击力了,她伸手掬了一捧璀璨的流光,感受到的只有纯洁平和。 谢逢君道:“之后再让大哥来念念经,大概就能彻底超度。” 这些光点应该就是死人脸残存的神魂,活着的时候,他们被挖去内丹,被试药,被切割肉体也是可怜人。 若能超度,自然很好。 外面的村子已经不复从前。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里就大变样,常开不败的梨花零落成泥,不少人家都挂起了丧布,院里摆着空荡荡的棺材。 李娘子的摊子还开着。 谢朝雨的战斗力一如既往,一个人吃了五根油条、三大碗豆腐脑。 李娘子端菜时,谢朝雨看着她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 阿默道:“像李不言。” 是真的挺像。 李不言虽然是个咋咋呼呼的糙汉子,但他的脸,意外地生的挺俊秀。 李娘子脸上若是没了那些沧桑的痕迹,眉眼间还是能看出几分秀致。 不过想到李不言,谢朝雨道:“李不言人呢?” 谢逢君顿时丧着脸,道:“他死活要跟我们去凡间皇城” 谢逢君都狠心拿出了自己微薄的积蓄,想要用灵石打发李不言,谁能想到呢,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李不言,真的想要做一名“身上肩负着荣耀和责任”的皇家护卫。 “这临时的,我们上哪儿找个皇位继承?” 所以,谢逢君随便敷衍了李不言几句,骗他留在长青宗,让他招呼那些被谢朝雨救下的散修和妖兽。 谢逢君是这么说的:“我封你做护国大将军,以后这些人就是你的小弟!” 李不言欣喜,这还没正式上任呢,就从护卫做到了大将军! 跟随李不言的那些年轻修士:酸了。 谢朝雨:“” “剑修,啧” 太轴了。 李不言的脑子估计也是剑一样,直上直下的。 李不言若是带着那么多人,出来时肯定也会走山洞那条路,那他肯定还会经过长青谷村。 谢朝雨离开时,想了想,告诉李娘子:“最近几日,若是有空,可以去村长家后山那里看看。” 李娘子不解,但也点了点头。 到了山外,便是白龙城。 听风堂临时雇来的“十万大军”自然是早就散了,路口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谢逢君和王浮取出了他们那座华丽的飞舟,在长青宗趁乱捡了点“没人要的、不值钱的”战利品灵石,他们又能启动飞舟了。 “我俩回上陵,你记得早些给我们结工钱啊!” 当初说好了是在白山帮忙,这都跑到白龙城不说,还进了山沟沟,谢逢君觉得,这不给加钱是说不过去了。 “灵石直接划到我名下即可!” 三哥的声音和飞舟一起,消失在天际。 小道上,只剩下谢朝雨和阿默,哦,还有终于跟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书生。 谢朝雨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大步朝前走去。 阿默与她并肩,“去哪?” 谢朝雨搭上他的肩膀,对他眨眼一笑,“不如找个地方,成个亲?” 阿默:“!” “那可以去白山城吗,我想再躺一躺那里的雪山” “行!正好送书生和阿绿回去。” (第二卷·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浮生仙事 (一)“娘?” 李娘子是个有些固执的妇人,自打那日她决定听从谢朝雨的建议,一连十几天,风雨无阻,李娘子都出现在村长家的后山里。 和李娘子相熟的村长妇女都纷纷劝阻她。 “你都去了这么多回了,除了天气渐渐转凉,什么都没发现过,不如算了?” “是呀,那位叫九姑娘的食客,兴许也只是随口一说” “听说最近出了大事,咱们村里突然走了这么多人,外面来的客人也一天比一天多,你若是好好开店,可要多赚一大笔钱呢!” 李娘子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友人们的担忧她都明白,但她还是有一种直觉:若是在这里等下去,将会发生什么很好的事情! 好友们没能劝动李娘子,便只好让她夜里泡好豆子、揉好做油条的面团,她们几人轮换着帮李娘子照看小店。 “你尽管去,万事有我们呢,不过说好了,这个月要给我们分红喏” 这一日早上,天还没亮,东方的天空隐隐出现一道微光时,李娘子就已经提着灯笼来到了山下。 山里的初秋,晨间有些凉,到处都结满了晶莹的露珠,走路若是稍微不注意,一身衣裳就要被露水打湿,再倒霉些,可能还会踩到湿滑的草叶,整个人都摔个大马趴! 李娘子拢紧了衣袖,她提前准备得好,并不是干等。 她随身带了个小背篓,里头装着炭火盆子、几只瓶罐、一些食物。 陶罐里的豆浆已经烧开,清淡的豆子香味沿着林间小径,被晨风带了很远很远。 李娘子搓着发凉的双手,凑近了炭火。 这座山平日很少有村民来往,鸟儿们欢快地叽叽喳喳叫唤着,树上的叶子打着旋落下,今天会等到什么吗? 半山腰上,忽然从隐秘的山洞里走出了许多人。 也不能说是人,队伍里明显还有一些长着毛绒耳朵、尾巴的存在。 李不言走在最前方,手里举着一只火把。 “呼,可算是出来了,这路差点晕死老子!” 李不言骂骂咧咧地在洞口停下,等待大部队的人全都走出来。 虽然洞里的水潭已经不复先前那般危险,但山洞中崎岖不平的地形、黑不见光的环境都给他们的行走带来了困难,不知有多少个年轻修士,在黑灯瞎火的路上一脚踩空,然后掉进冷飕飕的水潭里。 “格老子的,鞋湿了!” 想他一介元婴剑修,竟也会被水坑难倒,糟心的湿鞋! 此次帮他们带路的是一位长青宗幸存内门弟子,这家伙也被坑的很惨,现在瘫在地上拧着自己身上的水。 “到底是谁干的!先前山洞里绝没有这么黑,明明水潭中有一种蓝光” 他们还不知,前些日子闻灵石报酬而心动的万佛寺秃驴们已经来过一回,为了向雇主表明自己的勤劳能干,这十几个小和尚硬是把那些滞留在水中的冤魂超度得一干二净! 佛修内卷起来,那水潭现在,可是比秃驴们的脑阔还要干净。 确认大家伙全都出来了,李不言向带路的内门弟子送别。 “兄台留步,剩下的路咱们自己便能走了” 从这里能看见山下的村落,已经有人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台阶上露水很重,李不言一边避开落叶下山,一边揉着肚子,“也不知山下可有早点摊子” 饿了,啧。 突如其来的红枣大豆香气,扑了满怀。 李不言扛着剑,逮住这股子味道脚下生风,迅速有了方向。 这味道,莫名觉得熟悉,闻起来亏有一种饱腹感。 钻出竹篱笆,李不言看见了一位烤火的妇人。 那妇人背对着他,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裳,肩背有些弯曲,火炉的红光下,她的身影细瘦去安宁。 李不言心中怪异的感觉更甚,他忽然就怔愣在原地,像是忘记了怎么走路一般, 妇人心有所感,身后的目光灼热到不容忽视。 李娘子回头—— “小伙子,喝豆浆吗,热的哩” 李不言呆呆地看着妇人熟悉的面容,忘记了语言。 李娘子朝他招手,“来,喝一点再走,你肚子都在咕噜咕噜响了呢!” 李不言同手同脚,做梦一样,飘到了妇人面前。 捧着手里的小陶碗,李不言吸吸鼻子,妇人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脸,“喝,热乎的很” 李不言凑近碗沿,小心地啜了几口。 是熟悉道骨子里的味道。 没看错,这就是他娘,消失了整整五十年的娘。 李不言在身边坐下的时候,李娘子就确定了,这就是九姑娘告诉自己的“机缘”。 虽然不知道这小伙子是谁,但李娘子就是知道,“再来两根小油条,不能多吃,免得放屁” 李不言:“嗯” 这是他小时候,每日出门去找族老修行时,他娘给他准备好早膳,都要嘱咐的话语。 一碗热乎的豆浆下肚,那些湿寒、烦躁、连日来的疲惫,似乎全都不见了。 “小伙子,你叫什么?” “李不言” “这名字真好,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觉得面善” “对了小伙子,后面那些人是你认识的吗?” “嗯?啊,认识” “人数真多啊,我得再磨些豆子去,那些花猫兔子也要用早膳吗?” “要的,随便给他们吃点什么就好” 说好了带他们去找谢三公子,李不言这不靠谱的,半路忽然赖着不走了。 他脑子发昏,竟整日待在长青谷村中一位大婶家里,帮人家挑水、洗菜、磨黄豆,忙得脚不沾地,还整天傻乐呵。 跟着他的散修和妖兽们傻了眼。 “这下可怎么办,咱们自己上哪去找凡间皇族哟” “算了,听说在北边,咱们顺着大路走,总会到的嘛” “也是,好多年没出来过了,我都快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就当是大家伙一起的旅行啦!” (二)长青宗新业务 原本谁都以为,失去了掌门和重要师长的长青宗,会很快没落下去,说不定这一次要面对的困难,比六百年前避世的时候还要严重,那些参加了宴会的小门派甚至还打定了主意,怎么在接下来的交易中给自己争取好处,狠狠赚一笔灵石。 没想到,在之后的几天里,事情很快就有了转机。 “天呐,那是什么东西!” “飞舟?可是有那么大的飞舟吗?” “俺也不知哇,快看,上面挂了旗子!” 黑金凤凰旗帜,这是哪个门派? 很快就有人确定了,“是落燕山庄!” “那是黑甲舰队的主帆!” 天呐,落燕山庄,他们的舰船已经能浮空了吗? 乖乖,这样厉害的庞然大物,竟然来了十几艘,长青谷的天空都被遮蔽住了。 乾五现在手中握着掌门玉戒,被大家推选为新的掌门,但他推说自己修为还不够强,只称代掌门。 乾五很快就来到落燕山庄的舰船之下。 宗门经历了一场浩劫,乾五的思想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他知道,长青宗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赶紧跟上外面的世界,乾五这几天通宵达旦,都在看外面的资料。 确定来人是落燕山庄,乾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这些人是来落井下石的,自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代表门内数百弟子抗争他们! 哪怕自爆,只要能炸死几个,也不亏了! 哪曾想到,待他走到舰船正下方,就发现已经有人站在那里等待着了。 那是一位面相很是俊秀的年轻修士,看起来甚至比乾五自己还要年轻,但乾五下意识紧张起来,此人修为绝不在自己之下!隔老远,他都能感受到那种深藏不漏的气质。 那人主动向乾五打招呼:“林掌门好,在下谢息涯。” 乾五是先前在门内的代号,他本姓林,做了代掌门以后,大家也都尊称他的姓氏。 谢息涯面色虽是疏淡,但礼数很周到。 那种真正世家大族教出来的涵养,是旁人怎么学都很难学会的,比如先前的白千柳,虽然也气质翩翩,但和眼前的谢息涯想必,乾五觉得白千柳还是弱一头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乾五朝谢息涯回了礼。 在请谢息涯去长青宗门内的路上,乾五试探着开口询问:“不知谢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谢息涯将自己的衣袍下摆提在手中,免得沾了地上的落叶,淡淡道:“前些日子,家里有人来贵宗门,承蒙照顾,特来道谢。” 乾五摸不着头脑。 家里有人? 谁啊? 以落燕山庄的地位,若是来了人,长青宗应当咋就传遍了啊,那可是一定会被奉为座上宾的存在。 蓦地,乾五想起,若说姓谢的,也不是没有 那位搅得宗门风云大变的,可不就是谢三公子! 原来竟是,落燕山庄的三公子吗?! 难怪! 难怪他们有那般能耐。 落燕山庄简直好说话道不可思议。 乾五与几位同门,和谢息涯带来的黑甲卫们商量了整整三天,双方就很多事项都定下了协议。 总体看来,对长青宗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那些协议条款被门内众人传看以后,大家简直喜极而泣,不仅没有被落井下石、趁人之危,那些条款简直如春风般温暖,闻者感动,见者落泪。 比如,落燕山庄根据长青宗当下面临的困境,直接提出了总额超过五百万的灵石借用项目,五百万分成十年交予长青宗,每年只需在修真界任意一家落燕钱庄内领取便可,灵石利息还很低,甚至是先前有些小宗门提出来的三成不到! 再比如,长青宗盛产的一种叫做长青花的灵药,往年都是自用,或者卖给周围的小门派,往后都是由落燕山庄的远航舰队统一收取,价格比先前更高不说,考虑到现在他们人少用量缩减,落燕山庄还直接说了,有多少收多少,不限量! 其中最让乾五满意的一条,是落燕山庄帮他们量身打造了未来五十年的发展计划,诸如利用谷中的梨花树大战特色旅游、在山洞中重建幻境用于外来年轻修士试炼、圣地灵泉的开发和保养等等,乾五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其中哪些名目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他知道,这不就是沈瑜费了大力气,想让宗门出世、而未能如愿的结果吗? 双方协议达成之后,落燕山庄黑甲舰队雷厉风行,当天就开始了对长青宗的改造项目。 因为先前的混乱,宗门内很多地方都已经倒塌、烧毁,落燕山庄迅速拿出了全新的图纸,在询问过长青宗的意见后,当天便开始动工,修建新的院落。 “对,塔很有特色,可以再建一座,但是选址要变一下,我们觉得在山上会更好,视野开阔、瞧着也更威严,样子变成这样,林掌门您觉得可以吗?” “圣地周围的山崖不必这么多,半遮半掩效果最好,这么全遮起来的话,就不能吸引目光了,对了,这一面山崖还可以造个瀑布,往后可以改造成圣地灵泉瀑布打坐冥想项目” “您这个会客殿可以不用改,这个防护罩很有意思,若是上面再加一层星光阵法,就更能吸引年轻修士来观光了!啊!还能请绿蚁姑娘过来表演…” 落燕山庄那个叫“听风堂”来的人更绝了,他们直接在《修仙界要闻》上包了好几个版面,也不只是谁写的文章,绘声绘色的,文章中说,长青宗是一个神秘的避世门派,拥有全修真界最美的梨花海;还出了一个最新的话本,貌美的仙子和英俊不凡的仙君一起坐在梨花树下,嘴里念着心心相印的台词,“若是能在这样的地方与君终老,即便妾身丹田尽毁,也不重要了” 于是,在山顶上的高塔还没正式建成的时候,就有不少附近城池的修士慕名而来,梨花树下出现了不少你侬我侬的小情侣 每天都能听到账目上灵石的数量在上涨,乾五终于习惯了这样的感觉。 他还爱上了去宝库数灵石的活动,这数的是灵石吗,不,这是未来! 天佑我长青宗! (三)白山白雪 自从谢朝雨和阿默回到白山城,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 又是一年除夕。 谢娘子的小酒馆今日很热闹,除了前院的食客,后院来的客人也比往常多。 露天的火炉已经点燃,凤凰炎灼灼燃烧着。 火炉边,已经摆好了一张大桌子。 桌上支着被擦洗的亮闪闪的铜火锅,一边的地上还架着巨大的烧烤架。 有孩童笑嘻嘻从屋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喊:“下雪啦!阿爷,下雪啦,快来看!!” 虽然已经胡吃海塞好几年,谢棠梨还是没长个子,让人怀疑,他这么些年的饭怕是都吃了个寂寞。 谢棠梨是腊月就过来的,孩子特意早早学完了今年的课业,央求谢缜长老准许他提前考试,就为了多和阿爹阿娘相处几天。 谢棠梨没见多这种拳头大的雪花,兴奋地上蹿下跳,不一会儿,就堆起了小雪人。 老道搓着手,抖抖索索地从屋里出来,“哎哟喂,怪冷的!” 老道凑到谢棠梨身后一瞧,“嚯!你这皮孩子!” 堆了个什么玩意儿? 谢棠梨很自信,“阿爷,你瞧,像不像我爹?” 老道呼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可不能叫你爹看见” 就这圆滚滚一坨、外面还裹着兽皮、瘫在雪地上的丑样子,他爹看了,孩子怕是要挨打。 不搭理熊孩子,老道走到暖融融的火炉边,坐着不愿意动了。 院子里的阵法很玄妙,只在桌子附近的上空设了透明结界,老道觉得,“甚妙甚妙” 谢息涯是腊八前后来的,他这几年因为被谢庄主指派了“不许犯懒、好好干”的长青宗建设活计,简直忙到飞起,好不容易有了个“过年”的偷懒借口,他自然要来蹭吃蹭喝。 阿默活得越来越像一朵冰蘑菇了,对谢朝雨话多了点,对外人,还是存在感奇低,别人上山是打猎,阿默上山是躺在雪地上偷懒,谢朝雨知道他是个什么鬼性子,就也不在乎他隔三差五打猎却一无所获的事情了。 没想到,洁癖龟毛如谢息涯,竟然很喜欢阿默那个躺雪地的神奇活动,两人一小时就是一整天,有一回天黑了还没回家,谢朝雨跑去雪山找过,俩人排排躺在山顶,枕着瑟瑟发抖、哭唧唧的小雪兔,正在“晒月亮” 就离谱。 王浮今年腊月过半才从温暖的水乡赶来,也不知从哪里坑到了灵石,这次他的飞舟倒是没有半路失去动力,平平稳稳,落在了白山城外。 如今白山城的人,已经知晓了谢娘子的亲戚都是仙人的事情,那些穿着火辣的白山姑娘,还朝丰神俊朗的贵公子扔了绢花。 谢逢君是最后一个到的,但他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他带了家眷。 虽然,他本人不是很愿意就是了。 家眷很有自觉,知道是来蹭饭的,猫儿眼魔头带来了好多魔界的魔兽肉。 沈圆圆觉得,这算是第一次正式来他的城主夫人娘家做客,魔兽肉、血骨酒,全都要管够! 虽然魔兽的肉含有大量的魔气,但他们这些人个个都修为高深,偶尔吃点,并没有什么影响。就连老道,只要服下丹药,也能啃上几根大骨头。 谢朝雨表示,魔气不魔气的不是重点,主要是,魔兽的肉,真的超香! 午后,所有的饭菜都已经准备妥当,谢朝雨问绮青,“阿绿和书生呢?到了吗?” 绮青笑道:“快了,前几日阿绿不是又给书生渡了一次灵力吗,据说书生的身体已经大好了!” 谢朝雨很惊讶,“真的?” 书生那身体是梨树木,虽然不至于用阿绿的内丹治疗,但先天不足的毛病确实真的,阿绿这几年一个人修炼,灵力要养着两个人,好在终于有好消息了。 往后,书生应该也能像妖族一样修炼了。 阿默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身上穿着不伦不类的兽皮衣裳,他还是喜欢赤着脚,无论看了多少次,谢朝雨还是觉得,要不是这张脸,这家伙休想娶到她! 阿默将她揽到怀里,“笑什么?” 谢朝雨摇摇头,深深嗅了一口他身上清新的冰雪气息,“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阿默:“喔” 直男仙君不解,并抱紧了自己的小娇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想做花魁的男人不是好妖怪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大雍朝是以凡人为主的国度,皇族姓萧,这一代的国主开明上进,胸怀宽广能包容四海。 自国主上位以后,朝中诸人,深感修行一事对百姓民生的重要,先后颁发了诸多法令。其中就有不少,是对修士这种“高素质人才”引进的办法。 身后有门派的修士,若是不愿意脱离原籍,可以来大雍客居,十方城为他们提供居所; 若是散修,更方便了,可以直接在十方城落户,拥有正式的十方城城民身份,朝廷优先与他们合作,毕竟修士门类多,这么大个国家,总有他们能帮忙做的事情; 至于妖修、开了灵智的妖兽,只要确定生平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坏事,也都能享受到和人族修士一样的待遇。 修士们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在大雍的十方城生活的很是滋润。 但众所周知,世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个男人,他来到十方城以后,深深地感受到了生活的艰涩。 赚钱好难,活着好累。 到了春天,是万物繁殖的季节。 十方城依山傍水,巍峨的城池在宽阔的河谷平原上拔地而起,作为大雍朝的京都,这座城在人口、面积、规模上,自然是佼佼者。 出了南城门,一直往南走,过了河,到了山上,都还是街市。 委实有点大。 沿山而建的街市里,种满了桃花。 站在半山腰,极目望去,便能将整座十方城收入眼底。 桃红柳绿、市井人家、城北那威严壮丽的皇宫、城西一望无垠的各色学府全都一览无余。 桃花景美,山城人美,城南这几座山便是十方城每年春天各式各样的郊游活动、康养活动、仙人修行交流、凡人论学、青年男女相亲的好地方。 越是靠近山顶,桃花开得越旺盛,灵器也就愈发的浓郁,修士来了,能感觉到无尽的力量涌进丹田,凡人来了,益气滋补、延年益寿。 半山往上,有一亭台楼阁蜿蜒雅致的地方,其名为:藏春。 藏春的大名,在十方城简直如雷贯耳,无论是大街小巷的百姓还是最爱闭关整日不出门的修士,提到这个地方,都能带着一脸暧昧的笑容,与你说道几句。 藏春,藏的是人间美色,乃风月场。 大雍民风开放,朝廷对这一行业并没有严苛的管制,民生百态,只是开门做生意罢了,能容得下! 时间已经到了孟春三月,山上桃花绽放,山下沿河绿柳成荫。 去年是个丰收年,大雍各地丰饶的物产都堆满了仓库,今年开春以来,十方城每天都有大量的车马船舶往来。 码头很大,一眼望去,河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船只,岸上还迅速来往着接驳的马车。 卸货工人扛着一个个巨大的麻袋,重倒是不太重的,码头的地砖按照某种规律排布,朝廷早就请厉害的修士在这里布下了阵法,工人在此处劳作,体力能得到大幅增益,往常能扛一百斤的人,在这里能轻松扛起三百斤! 工人们往返于货船和马车之间,排着一列列的队伍,井然有序。 场面热闹却不至于杂乱。 一人喜气洋洋道:“今天早上,管事说了,最近活很多,给咱们涨了工钱,足足有三百文!” 一人接话,若有所思,“这事我还没听说,不过有这么多钱的话,今天下了工,我就多割半斤肉,给家里的小崽子一顿吃个饱!” 另有一人,神神秘秘道:“咱们这个活,虽然挣得不少了,但是你们知道吗,我二叔家的老表的侄子进了藏春打杂,听说若是能在那里干活,哪怕是个唱曲儿的,也有这个数!” 数额堪称巨款,众人惊叹:“嚯!” 显然这几人相互之间很熟识,跟在他们身后的年轻男子却是一言不发的。 此人长得高而瘦,听说生来闻不得花粉,头上包着一块很大的绿头巾,头、脸、脖颈,全都被罩在头巾里面。 前头便有人好奇,问先前说话的几人,“那是谁,你们认得吗?” “嗐,认得认得,那小伙子才来不久,虽然说话古古怪怪,但天生神力,你瞧” “呀,他能扛五个麻袋,这可是一千五百斤的货!” 听见有人说到自己,年轻男人晃了晃被头巾捂着的脑袋,算作示意。 都是家有老小的男人,前方几人很快就又说回赚钱的话题。 “可惜,俺打娘胎生下来就不够英俊,不然也能靠脸挣点钱” “长得好看的,人家都在南山上了,我听说藏春的花魁娘子,去年除夕当天,就挣了足足十万两呢!” “天呐,这么多,我这辈子要是能存下一万两,家里的老母亲怕是都要烧高香告慰先祖” 年轻男人一直跟在这几人身后。他们搬什么,男人就跟着扛起什么。黄昏时候,他也从管事那里,领取了今日份的工钱。 管事对这个力大如山的年轻人很是欣赏,“小伙子,好好干,照你这力气,再过几个月,都能攒的下娶亲钱了!” 年轻男人的住处很妙,十方城的城墙上,四角都有高高的塔楼,这里虽是日夜都有人巡视,但都是在塔楼下方来回,除了每年按时清扫,没人无事会真的进去。 年轻男人在塔楼最顶层住了半个月了。 他有一个秘密,他是一只妖兽! 从小生活在山里,最近才进入人族的城池,听说十方城容纳百族,他也来碰碰运气。 他隐约知道,自己是一只鸟妖,毕竟那么高的塔楼,他都能刺溜一下飞上去! 塔楼最顶层这里,原是放着一些干柴,也有简单的桌椅,毕竟头顶上就是一只大钟,若是有人上来清扫,爬了几十层,定是要休息一番的。 十方城入了夜,也是极为热闹。 鸟妖把屋子里的桌椅都挪开,空下来的地方,本是想给自己搭个鸟窝,但认真思考过后,又觉得还是学人族那样,摆个床榻。 毕竟入乡随俗。 他既然来到了人间,就要学会人族的那一套,这样才有助于自己早日习惯人间的生活。 鸟妖觉得,自己似乎是个夜猫子,大半夜都没睡着。 也许是昼伏夜出那一类的鸟? 新旧日交替的时候,头顶的大钟会自动敲响。 鸟妖好不容易睡着,就又被吵醒了,索性坐起来。 透过塔楼的窗户,他能看见对面的山。 他的视力很好,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很清楚地看见那座山上的院落,他被一扇窗户吸引了注意力。 那扇窗户里,灯火通明,房间装饰的很华美,房里正坐着几男几女。 用人族的眼光来看,姑娘们个个都生的很漂亮,正在弹琴的女子是其中面貌最好看的。 她身上穿着桃红色的精美裙子,裙摆上绽放的桃花活灵活现,头上戴着明亮璀璨的珠宝,手臂上还挂着一只通透水灵的镯子,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食物,其中一只盘子里的烧鹅还在冒着热气。 看起来就很好吃。 “咕噜咕噜” 鸟妖肚子饿了。 如此美食,窗户里的几人却无人动筷,他们对那弹琴的女子拍手,鸟妖竖起耳朵,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那弹琴的女子又跳起舞来,其他几个女子为她伴奏。 鸟妖看见,那些男人离开时,送给弹琴的女子很多银票,面额竟然是“万”字开头! 那女子干的是什么活计? 弹个琴,跳个舞,就有几万两银票的收入! 鸟妖回身,从床板下翻出自己藏钱的小布袋子。 他把袋子里的钱全都倒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数,一枚铜钱都没放过。 “我好穷。” 竟连一百两都没有。 肚子又叫了几声,鸟妖叹气,取了几十文钱,从塔楼的窗口一跃而下。 疾风从眼前掠过,他落在街市中间。 许多店铺都是通宵达旦营业的,鸟妖看了一圈,吃食种类很多,味道鲜美而丰富。 但—— 一只烤鸡就要五十文钱,果子酒一杯就要十五文,更别说那些酒楼里不断飘出香味的美食了。 很香,很贵。 最后,鸟妖咬牙给自己买了一大碗鸡汤面,配了一杯添加果子汁的糖水,两样便将他带来的铜板花了个差不多。 戴着头巾不方便,鸟妖便端着碗,来到店门前的河边,挑了个木墩子坐下。 面的味道也还不错,糖水也还行。 汤汁都没剩下。 鸟妖摸摸肚子,却觉得自己还没吃饱,空荡荡。 他又想起了那扇窗户里,没人动过,最后被端走的烧鹅。 漂亮,便能做花魁么? 鸟妖站在水边,看着灯光下,自己隐约映在河面的脸庞。 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鸟妖这一整夜都没睡,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思考。 既然妖生有了方向,那便要尽快行动起来! 天色微微亮,头顶的大钟还未敲响时,鸟妖便已经收拾好了行礼,迈向了自己昨夜决定好的道路。 他要去做人间的花魁! 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鸟妖还遇到了日日和自己一起在码头上工的那几个男人。 “兄弟,快要到点儿了,你怎么往山上走啊?” “上山有事” “那你注意着时间啊,去晚了小心管事骂” 鸟妖摆了摆手,心想,我以后不会再回码头了。 我要去挣大钱。 山上的桃花果然很美,虽然以前他在塔楼上也能看得很清楚,但他现在只要伸手,就能接得住花瓣中间滑落的露水,这感觉,是先前只能远观所不能比的。 很快,鸟妖就来到了自己看见的那扇窗户下。 这座院子太大了,鸟妖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院子的大门。 敲门后,一个小伙计为他开了门。 风月场嘛,这大早上的,大家都还在休息,伙计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晌午过后才开始营业,要不,您过会儿再来?” 鸟妖摆摆手,将自己身上微乱的衣裳拉平、收拾齐整了,这才揭开头巾,对伙计一笑,“无妨,我是来当花魁的” “” 伙计有点懵,您这身板儿、长相,怎么看都是个男人啊,当什么花魁? 他觉得这俊美的男子是跑错了地方。 便好心指路,“您这条件真不错,不过您走错了,您可能是要去隔壁的秋菊坊。” 鸟妖顺着伙计指点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了一座浅黄色的院落。 “那里也有花魁吗?” 伙计摇头,“那可没有,花魁只有咱们这里才有” “喔,那我就在这里。” “” 伙计好说歹说,这位奇怪的男子就是赖着不走,伙计要关门,男子伸手阻挡。 “咣当!” 厚重的门板被他徒手掰断了。 “!” 很快,这里的动静就惊动了藏春的老板娘,春妩夫人。 春妩夫人手里拿着一杆烟枪,打量着门外手中还托着她家门板、看起来有些无措的男子。 眼里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之后,春妩夫人对他喷了一口烟雾,道:“小伙子,你若是去隔壁,保准能挣大钱” 鸟妖摇头,坚定自己的想法,“只做花魁,不去隔壁” 双方僵持很久。 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这门再不修,怕是要影响生意。 春妩夫人只好让开路,“你先进来” 那奇怪的男人进了藏春,便在主院正中坐下,端起桌上的花茶就喝,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春妩夫人给伙计使了个眼色。 伙计飞快地跑去后院,喊打手们起床。 藏春能在十方城生意兴隆,这么多年都没人敢来闹事,打手自然厉害。 很快,就有一人跟着小伙计来了。 “施主,吃贫僧一棍!” 鸟妖循声望去,竟是个光头和尚。 和尚是个武僧,自打来到藏春,还没遇见过敌手。 眼看着,那威风凛凛的木棍就要兜头砸下。 鸟妖皱眉思忖,这莫不是做花魁的考验? 他便起身,伸手,直直地抓向和尚的木棍。 小伙计吓得闭上眼睛不敢看,这人是大傻子吗,怎敢徒手接,那只手怕是要没。 “砰!” 一声闷响,鸟妖的手握住了袭来的木棍,五指用力,胳膊一扬——声音是和尚被扔出去,砸到地上发出来的。 “” 这情况不对。 和尚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眼里惊骇万分。 此人是谁? 阿弥陀佛,他可是万佛寺出来的金丹武僧! 春妩夫人也惊到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指指皇城的方向。 小伙计秒懂,迅速出门。 看来打手是没指望了,得报官。 春日的暖阳晒在院子里的男人身上,一头白发仿佛镀了金,远远看去,那背影便美得不似凡人。 整个藏春,包括春妩夫人在内,却再无一人敢随意靠近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后半生就要打工养家了吗? 藏春可是南山数一数二的店家,光是每年缴纳的税款,就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 纳税大户在哪个地方都会受到朝廷的优待。 小伙计是个刚入门没多久的修士,没别的长处,就是跑的比一般人快。 下了南山,他以一种奇异的步法快速穿过街上的人流,一溜烟儿地,就到了城防司。 听说藏春的打手头子都是一招败北,城防司上下顿时重视起来。 “我与你前往。” 说话的男人不算年轻,眼角眉梢有了岁月的痕迹,一身利落劲装,腰挂长剑,身后缀着墨一样黑的披风。 他的五官生得很端正,身姿挺拔而周正,他站在城防司的栓马柱前,正在解下缰绳。 小伙计听见他的声音,眼睛一眼,欣喜道:“大人能亲自去,那真是太好了!” 方才听说大人最近日日都有要务在身,小伙计还以为今日是见不到了呢。 此人乃是城防司巡察使沈阙,正三品武将,收下率有数千数万城防司精锐,总督十方城防卫,为人严谨,办事能力很强,颇受朝廷信任。 按理说,这种有人闹事的小事情,根本请不动沈阙这样的大人物。 但有点门道的人都知道,沈阙和藏春的老板娘春妩夫人,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听说前些年,城中还流传过不少以这二人为主角的话本子。 “走” 沈阙拴好了马,点了几名随从,边走边听那小伙计讲述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情。 万佛寺的武僧也打不过? 那些武僧沈阙很清楚,是国主高价雇来的修士,个个都能以一敌百,领头那位,有金丹修为。 莫非闹事之人,修为在金丹之上? 有些不好对付。 很快,沈阙一行人就到了藏春。 进了门,看清院落当中坐着喝茶的年轻男子,沈阙神色微微一变。 倒不是感受到了鸟妖身上的王霸之气,主要是外型。 世所罕见的霜白发、只一眼便叫人难忘的长相、身形、气势沈阙按下心中疑虑,走到男子面前。 “便是你在这里闹事?” 被人搭话,鸟妖放下茶杯,坐正身体看过去。 “没有闹事,我是来做花魁的” 他解释的很认真。 看沈阙不语,他又补充:“我长得好看。” 比昨夜窗户里的那位姑娘还要好看,凭什么不能当花魁? “花魁不是要最漂亮的吗?” 沈阙:“” 沈阙又有些不确定了,照他心中所想,此人若是他正在找的人,这般不谙世事的性子,有些怪异。 得再问问。 “你姓甚名谁?” 鸟妖又从桌上取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我吗?” “我叫叶无喙啊” 沈阙:“叶无讳?!” 答案来的这么简单? 沈阙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比照着面前吃点心的年轻人仔细核对。 五官长相确是一模一样,这就是国主交待自己寻找的人。 最近他每日外出,忙得脚不沾地,便是领了这份寻人的差事。 年轻人一块糕点吃完了,又去拿下一块,很快,一盘子桃花小酥饼就被他吃完了。 肚子依旧是瘪的,年轻人朝远处的楼台招手,“喂,我吃完啦,再来一些!” 春妩夫人敲了敲烟枪,“给他拿” “可是这都第十份了” 人看着瘦,也不知道这么多东西被他吃到那里去了。 沈阙又仔细问了叶无讳来十方城的时间、最近在哪里做了什么等等诸多问题。 他一边问一边记录,叶无喙在人间这么些天,也知道沈阙这样的人事人族的大官,对他们说话不能撒谎,于是他就一五一十,将自己在码头扛麻袋、想当花魁挣大钱的所有事情,全告诉了沈阙。 “再来一壶茶,这次不要桃花味的” 话说多了,嘴巴有些干。 沈阙记录完毕,要叶无讳签字确认无误。 鸟妖擦干净手,站在牛皮纸上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叶无喙。 沈阙:“等等,不是忌讳的讳?” 鸟妖茫然,什么忌讳? “啊!你说名字啊” 鸟妖放下笔,朝沈阙招手,要他附耳过来。 “实不相瞒,我这只鸟儿有点残缺,我们有别的鸟那种尖嘴” 沈阙:“” 叶无喙颇有些不好意思。 “小时候玩火,张嘴就喷,把喙给烧没了” 他又很紧张地问道:“这事不影响我当花魁?” 虽然人族花魁看起来都是人形的,但保不齐有人的喜好另辟蹊径,喜欢看妖兽原型呢? 沈阙被他一本正经的问题问住,正愣了一下,才摇头。 沈阙在与春妩夫人说话。 他的态度明显不对。 要是往常,有人在这里闹事,早被他打一顿收押到城防司大牢里了。 春妩夫人便问:“这人有问题?” 事关国主交待的任务,沈阙不便与她多说。 “阿妩,此人先留在这里,我回一趟皇城,过后再来” 听他这般交代,想来那年轻人身上还有别的机密,春妩便不再询问。 “对了,再给他拿些吃的” 方才二人站的近,他听见那叶无喙的肚子在咕噜噜叫唤。 “” 沈阙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今夜开门营业无望,春妩夫人只好按沈阙说的,好吃好喝招待叶无喙。 后厨不止一回过来确认,“椒香烧鹅真的还要再做?” 就没见过,一顿吃了八只鹅还不腻味的人! 沈阙从大门走进来的时候,春妩夫人看见跟他一起来的人,眼神一暗,连忙出来迎接。 “见过” 不待她跪下去,那人便抬手阻止了她。 “来此所为私事,不必多礼。” 春妩起身后,却也没敢再抬头直视。 她胸口直跳,紧张到出了一身的汗。 国主竟亲自来了。 国主走到叶无喙身旁,给自己拉了椅子坐下。 桌上坐下的可是国主! 一盘烧鹅哪能看。 春妩夫人立即就带人送来了全新的酒菜。 叶无喙瞪大了眼睛,“你们还有这么多好菜,为何只给我吃鹅?” “” 这就尴尬了。 你一个上门耽误我们做生意的,有鹅吃,都是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谁还给你好酒好菜招待啊! 国主被他这痛心疾首、大口吃菜的模样逗笑。 “我叫萧祈,是你的二姐夫。” 叶无喙手里的烤鱼都吓掉了。 “???” “二什么?” 他还有姐姐呢?听着这个二字,显然还不止一个! 叶无喙可不信。 扯犊子,他完全没印象。 他虽未说话,但听完就重新夹了一块鱼的行为,让萧祈明白,这是根本就没打算信。 萧祈也不恼,好脾气地帮他把桌上另一盘鱼肉也挪到面前。 叶无喙吃的很快,意外地,竟没有狼吐虎咽的粗鲁感。 萧祈不打扰他,自顾自地继续说。 “我是大雍国主,自然一言九鼎,不会骗你” “我与夫人多年没去过上陵了,你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我夫人在谢家排行第二,名唤秋棠” 国主? 谢家? 叶无喙尝了一筷子牛肉,觉得这个味道也很好。 都不是一个姓,还姐姐呢,叶无喙好心提醒他:“你小声些,一会儿那边的沈大人听见你冒充国主,不得收拾你?” 萧祈被他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看起来很傻?” 这人把一桌子菜都让给自己,为人还算不错,叶无喙便斟酌言辞道:“你有天然的幽默” 萧祈:“” 傻就傻,反正也是自家人。 桌子上的菜换了三四回,大厨几乎黔驴技穷,再翻不出新花样了,叶无喙总算觉得自己今日吃得差不多了。 萧祈磨破了嘴皮子,甚至都撸起袖子,给他看了萧氏皇族天生的印记,这才勉强让叶无喙信了。 叶无喙揉着肚子,瘫在椅子上。 萧祈关心:“吃撑了?” 叶无喙摆手,“不是,我在消化你说的这些事情” “” 是这样消化的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娶亲成家,连孩子都生了?” 萧祈摇头。 叶无喙点头,这才对嘛,你果然是开玩笑的。 “那就还好,那就还好”,叶无喙觉得自己一只鸟,心脏可能不太强,受不得惊吓。 他年纪轻轻一只鸟,本就贫穷,这要是真有夫人孩子要养活,以后怕是连烧鹅都要吃不起。 萧祈:“孩子不是亲生的” 叶无喙:“” “妻子呢,是假成亲、公鸡拜堂的、该不会是冥婚?” “想什么呢?明媒正娶,父母高堂见证,听说你二人感情甚笃” “不如你自己看看识海,道侣契还不够证明吗?” 叶无喙:“” 原来那个银白中带着赤金色的东西,是道侣契。 原来他真的已经成亲。 突然觉得,即便做了花魁,钱可能都不够用。 想想啊,面前这人是大雍国主,这可是坐拥强大帝国的男人。 而他的妻子,是自己妻子的姐姐。 同为姐妹,一个嫁给国主,另一个嫁给身上只有不到一百两的穷光蛋,若是再有点胜负心,这以后,日子还能过吗? 别说他没什么印象的“夫人”了,就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委屈不能受! 还是得挣钱。 叶无喙明确拒绝了二姐夫“到皇宫小住”的邀请,本身养自己一个人都已经好难了,现在知道身后还有一家老小,他赶紧起身。 “二姐夫,你这日理万机的,一定很忙,就不要耽误”我挂牌搞钱了。 “今日无大事,见你便很高兴” “喔” 叶无喙折腾起来,精神十足,既然萧祈自愿流下来,那就是的白工。 正好,作为国主,眼光肯定不错,“你帮我支支招,能挣钱的花魁都需要些什么?” 萧祈:需要是个女的。 你是吗? 叶无喙:“这样,我看话本里,一般皇宫中都有很多会帮人打扮的人,你能帮我找几个来吗?” 萧祈:“有倒是有,不过” 叶无喙紧张:“不过什么?” 莫不是还打算收钱?刚才还称兄道弟,现在就打算明算账了? “内侍都是女官,本来就没几个,最近还跟夫人一起外出了” 听闻谢九要来,夫人大喜,前些日子便动身去边境迎接。 叶无喙:“。” 他失望地看了这位二姐夫一眼。 这眼神三分可怜,三分失落,四分嫌弃。 写满了:一国之主,也不过如此。 萧祈叹了一口气。 虽然收到落燕山庄的来信后,他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位失踪的九妹夫可能会出现脑子不大聪明的表现,但他委实没想到,性子能离谱成这样。 难怪自己不是合道大能,原来差的不是天赋,而是太正常。 萧祈唤来沈阙,交待了一些事情。 很快,春妩夫人就领着叶无喙,来到了整个藏春最华美的房间,叶无喙很满意,他打工的地方,看起来比昨夜那位花魁住的还要漂亮! 房间里挂满了金红二色的珠宝、帘幔,这样喜庆的颜色,也很合叶无喙的眼缘,他高兴地在房子里走了好几圈才坐下。 帮忙梳妆打扮的人也很快就到位了。 他在一边吃着香甜的果子,喝着甘醇的灵茶,听萧祈、沈阙和春妩夫人说话。 萧祈正在交待春妩,“一应琐事,全按照他的意思办,至于花销,先记录着,过后让沈阙来宫里取” 为国主办事,其中的好处可不简单,春妩夫人自然乐意。 “此事需保密,对外莫要泄露” 想了想,萧祈又道:“若是有麻烦事情,也可以询问无讳的意思” 脑子不好使,但是很能打,二姐夫琢磨着,整日待在闺房里,叶无讳肯定不要几天就会腻,得让他适当地活动活动手脚。 送走萧祈后,叶无讳表示自己要睡个下午觉,晚上再开始干活。 春妩夫人得了国主的命令,现在什么都听他的,自然是领着房里的人全都撤了。 叶无讳瘫在床上,望着床顶挂着的明珠出神。 今日萧祈说的那些事情,他也不是全信了,道侣可能是真的,名字也可能真的写错字了,但那些“北辰首席”、“无讳剑君”、“千年剑修第一人”之类的,听起来就很遥远。 算了,叶无讳又看起自己的识海。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巍峨雪山,眼前是纷纷扬扬的大雪,看一眼,便是刺骨的寒。而那些赤金色的火苗,所占据的,不过是万里存一的空间。 自己的夫人,可能有点柔弱。 怎么办,挣钱的压力更大了。 觉也睡不安宁,打工人必须时刻努力,起身挑裙子去。 第一百二十章 我出一两,买你如何? 春妩夫人办事很周到,叶无讳住的这间屋子里,三个大衣柜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叶无讳随便找了一条裙子,在身上比了比,发现这些裙子都是些不挑身材、很是宽松飘逸的样式。 也是难为春妩夫人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真给他凑够了几十条能成功将他整个人塞进去的衣裳。 就是颜色不够鲜艳。 “不好看,去找些喜庆的来” 白日那名小伙计,被安排专门照顾叶无讳,沈阙和春妩夫人都交待过了,伺候叶无讳可不能马虎,最好能做到有求必应,反正最后有皇室掏钱。 伙计名为瓦当,听了叶无讳的要求,不敢不从,立即就下楼去找春妩夫人。 “这几件好看多了” 新送来的裙子都是金色、红色、甚至是大紫色的,件件都是花团锦簇,与柜子里先前那些浅蓝、白色的比起来,简直富贵艳丽、俗气到了极点。 叶无讳很满意。 挑了件朱红色的。 瓦当站在叶无讳身边,看他很认真地对这些衣裳评头论足,还理所当然地吩咐瓦当道:“把这些寡淡的拿回去,让他们重新加工一下,上头绣些漂亮的花儿,将就着也能穿” 毕竟他现在很穷,还有柔弱的夫人要养活,可不能铺张浪费。 只能在审美上委屈一二了。 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是磕磕绊绊地完成了换衣裳、梳头洗脸、上妆、戴首饰这一长串的事情。 把最后一枚玉珏系到叶无讳腰上后,瓦当捶着腰,长舒一口气。 他就没见过比叶无讳更难伺候的人! “梳什么发髻?扯得我头皮疼” “为什么不能敞着胸口?我不冷,唉你拔我胸前的羽毛做什么?!” “玉佩选最绿的来,颜色亮,跟我这红裙子更配” 这位祖宗折腾够了,难得安静下来,又说自己肚子有些饿,要吃烧鹅垫一垫。 瓦当千说万说,可算是让他打消了撸起袖子啃鹅腿的想法。 “吃了这些点心,您就该下楼了” “那再来几盘,这些个头太小了,也就塞塞牙缝” “” 再吃您这肚子该凸出来了! 别说花魁了,他怕客人们以为藏春丧心病狂,请了个怀孕的出来骗钱。 萧祈入夜就已经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众亲随。 一行人进了藏春的大门,一位年迈的老者还在不时擦汗,苦口婆心念叨着:“国主,夫人才离开不久,若是知道您来了这种地方,想必要生气” 萧祈爽朗大笑,摆手道:“问题不大” 亲随们个个都是面面相觑。 难道,这对大雍有名的恩爱夫妇,终于感情出了问题? 夫人出十方城恐怕不是国主所说的迎接亲戚,多半是,不愿意面对感情破裂的伤痛! 亲随们脑子里浮想联翩,有人甚至已经想好了数十万字的“帝王薄情”虐恋戏码。 这时,萧祈又道,“听说藏春来了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今晚要大饱眼福了哈哈哈!” 亲随们:“” 完了,国主婚变,基本坐实。 “你们怎么哭丧着脸?难得来这种地方,笑一笑,放松一下” “是。” 笑不出来。 舞台都已经装扮一新,桃花碎雪,胭脂流芳。 春妩夫人下午便放出消息,今夜藏春有大热闹! 那些有权有势的常客,都收到了藏春的请帖。 藏春上一次这般大张旗鼓,还是石榴姑娘拍卖除夕夜 场面和热闹,几乎是人挤人。 萧祈和亲随们来到二楼,他们人多,直接占据了最大的厢房。 千呼万唤,暖场的舞女已经换了三批,就连当下的花魁——石榴姑娘,都上台去弹了个琵琶曲,叶无讳总算是出来了。 入目便是张扬至极的大红。 藏春的天井做的很高,叶无讳便是从高处盘旋而下,繁复华丽的裙摆在半空中翻飞,雪白的发丝,像初春的雪那般纯净耀目,无数金红的灯笼飘摇而起 叶无讳在舞台正中翩然落下,赤着足,身后一双雪白的翅膀还在微微翕动。 四下寂静。 半晌,带着惊艳的低呼声传来。 “天呐,世上竟真有如此绝色!” “瞧这长相、瞧这身材!卿乃天仙,何故要下凡!” “冲着这张脸,我愿意出十万两,只求知道美人的芳名” “” 在不知是谁的激动声音之下,很快,全场的人都被带动了起来,面对这位美人,大家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欢呼声、夸赞声不断。 二楼,一位老者清了清嗓子,悄声道:“国主,您真的打算出十万两?” 萧祈摆手,“哪能呢,我帮那美人喊喊” “瞧,已经加价到三十万两了” 老者:“” 天佑我大雍,国主真是爱民如子,热心助人。 呜呜,感动,老泪纵横。 萧祈,“倒也不是我好心” “台上那人,是我妹表妹,先前我与藏春那老板娘商量好了,四六分账” 所以叶无讳赚的多了,他也能跟着得到更多的分红。 “” 老者不知该说什么了,您堂堂国主,竟还需要这般费尽心思、亲自挣钱吗? 萧祈:“有了道侣的男人,你懂的” 有点私房钱太不容易,上个月,他藏在床板底下的几十张银票全被夫人收缴了。 听到这里,亲随们也纷纷开始叫价,要帮忙把价钱抬得更高。 叶无讳听见台下定格在“五十万两”的价钱时,不由得一阵心跳加速、呼吸紧张。 果然来对了! 按照他和春妩夫人的约定,就这么一会儿,他就能分到三十万两银子! 在码头扛一辈子麻袋,也没这么多。 男人,还是当个花魁更有出息! 大雍与修真界的边境,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边界那么简单。 寻常国度,两国交界处多是立个碑当做地标,上头写明各自的领土范围、互不侵犯便可。国界上,大多荒无人烟,除了站岗的兵士,很难看到寻常百姓。 但仙凡之别,需要更为神秘、强大的力量。 能帮助修士在大雍和修真界之间穿行的,是阵法。 大雍西南部,有一座大城,城池建在岛上,四面邻水,这座城是大雍有名的商贸集散地,货船停满了海湾。 大阵就藏着这座丽日城里。 今日的丽日城,气氛有些古怪。 刚过晌午,太阳跑到了正头顶,晒得人忍不住想吃点什么。 靠近陆地那一边的城门,突然就安静下来。 城主骑着马赶在所有随从之前,已经到了城门口。 那里已经放下了海面和城门之间的吊桥。 高大的楼船上,有一队人马迅速飞驰而来。 王旗猎猎,属于萧氏皇族的蟠龙旗帜在楼船上飘扬。 黑金色的凤凰旗相伴左右,与之分庭抗礼。 “贾城主,别来无恙” 当先的骑士是一位女子。 身穿橙红色裙装,横坐在一头九色麋鹿背上,长长的裙摆拖到了地上。 女子极美,五官精致秀雅,气质清艳,说话时,带笑的声音里,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这便是大雍国主萧祈的夫人,自落燕山庄远嫁而来的谢秋棠。 贾城主不敢直视谢秋棠的面容,躬身道:“夫人一路辛苦,请随我进城!” “府中已经备好宴席” 谢秋棠拒绝了贾城主的好意,“不必麻烦,直接带我去大阵处。” 此前就已经与落燕山庄通过消息,谢秋棠奔袭千里,一路马不停蹄,只为了来丽日城迎接自己的家人。 “最近阵中可有年轻貌美、修为高深的女修出来?” 贾城主自从得了十方城传来的命令,便一直留心谢姓女修的消息,来往的修士他都有亲自记录,其中并无姓谢的。 “那便是还未到” 丽日城北部,十三巷的位置,街心,有一座古老的海神庙。 在这里生活的大都是本地百姓,海神庙香火旺盛,无论是出海的渔民还是做水运生意的船家,出行前总要来这里拜拜,因而附近的街上很是热闹。 但凡人不知道的是,连接凡间和修真世界的阵眼,就藏着古老沧桑的庙里。 谢朝雨在海神庙不远处找了个摊子坐下。 “姑娘,吃点啥子嘞?” 谢朝雨抬眼看了看墙上写着的菜色,“炒两个小菜,来一碗酸汤鱼面。” 丽日城海产丰富,店家从桶里捞了新鲜的鱼儿,手脚麻利,很快就宰杀干净,混着葱姜蒜的香气下了油锅。 谢朝雨靠着柱子,闭目内视。 道侣契亮了,大哥卜算的很准确,她那脑子不大正常的道侣,这次果然跑到凡间皇城来了。 确定叶无讳真的在这里,谢朝雨心中总算安定几分。 热气腾腾的吃食很快就端了上来。 面条筋道细腻,鱼肉在香料的搭配下,嫩滑鲜美,闻着便叫人食指大动。 两道小菜,一道是时令野菜,煸炒过后,辣而不燥,甘而不涩; 另一道是虾蟹之类的混炒,应当是店家自己的方子,吃起来很有嚼劲,谢朝雨猜测,大约是腌制过的 谢朝雨就这么坐在街边,晒着太阳,耳边听着各色声音,快乐地嗦面条。 倏地,这些热闹暂停了几息。 “贾城主!” “见过城主!” “城主又来上香了吗” 谢朝雨手中筷子没停,看来是来的是这里的大官,应当与她无关。 谢朝雨对大雍有些了解,知晓这里是凡人和修士都要按规矩办事的国度,修士来此,都要经过丽日城的记录,方便日后监管。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谢朝雨留了一点神识,观察着城主一行人。 唔,还有元婴修士? 谢朝雨心中赞叹,二姐夫果然治国有方。 面条快吃完了,谢朝雨捧起碗喝汤。 “谢九!” 肩膀被人拍了一巴掌,力道之大,谢朝雨半个身子都麻了一下。 来人声音中满是惊喜,气息很熟悉。 谢朝雨放下碗,擦去手背上洒出来的汤汁。 “二姐” 谢秋棠很高兴,方才一路上装出来的温柔端庄全球不见了。 她掀起裙子就在谢朝雨旁边坐下,揽着她的肩膀道:“好谢九,这么多年没见面,你如今的修为,我都看不透了!” “哎?长相倒是没什么变化,你怎么这么瘦,搂着肩膀都硌手” “先前便知晓你有了道侣,是个怎样的人啊,听说修为高,相貌呢,听说是白头发,真的只有一百多岁?” “你们双修过吗,合适不?” 谢朝雨:“噗——” 二姐跟个连珠炮一样,叭叭叭的,怎么就闻到了双修这种事上? 这还大庭广众的这真的是当了几十年国主夫人的人? “二姐!” 谢秋棠:“嗨呀,你还知道害羞了吗,小时候不是还穿着开裆裤满山爬吗?” 谢朝雨:“你饿不饿?” 店家简直受宠若惊,今天是撞了什么大运! 也不知这两位女子是谁,但瞧瞧城主都只敢站在一边等候的样子不敢想。 很快就重新上了一桌菜,谢秋棠喊店家,“面呢,也给我来一大碗!” 既然已经找到谢朝雨,谢秋棠便打发了贾城主,让他去忙自己的事,不必再跟随自己。 丽日城确实很忙碌,贾城主得了命令,很快便带着自己的随从,拜别了谢秋棠。 姐妹二人边吃边说。 谢秋棠:“方才我与萧祈传音,他说找到你的道侣了,人在花楼,要挂牌子当花魁呢!” 谢朝雨:“” 谢秋棠:“萧祈坏得很,还真给他帮忙了” 谢朝雨:“他什么时候登台子?” “哦,就今晚,萧祈还说要找几个托,帮忙顶一顶价钱” 碗里的饭菜突然就变得绿油油。 谢朝雨快速扒拉几口,“我们吃快点” “急啥啊,尝尝这条鱼,大雍的厨子做菜还是很不错的” 谢朝雨拒绝了二姐的投喂,开始整理仪容,准备出发。 她怕去晚了,自己头上就真的绿了。 谢秋棠来时,骑的是灵兽,九色麋鹿跑起来速度很快。 但回去的时候,谢朝雨从怀里掏出了白玉飞舟。 谢棠梨赞叹,“谢九,你果然是咱家最有钱的!” 谢朝雨谦虚摆手,“从表哥那里买的二手船,不值钱” 谢秋棠想想据说要当花魁养夫人的叶无讳,再看看眼前这气势恢宏、装饰华美的飞舟,心中更可乐了。 想养得起谢九,叶无讳怕是要卖身数百年了。 十方城,藏春。 已经到了晚上亥时,叶无讳凭借一个名字赚到了三十万两; 又凭借一段号称“精美绝伦”,实则掀翻房顶的剑舞获得了二十万两,这回收入低了一些,主要是因为破坏房屋,得赔偿; 再后来,又有人提议陪酒。喝酒嘛,北方雪山来的男人哪能没有酒量,叶无讳凭借一己之力,喝趴了十几个被美色迷惑的小年轻,一人一万两,叶无讳狠赚; 最后,终于到了今晚的重头戏,要拍新花魁的除夜了! 美人又好看又热辣,舞起剑来,看着还很能打,这谁不爱啊? 在萧祈有意带动下,价格很快就飙升到了一百万两。 出价的人,是一位客居十方城多年的散修,作为忙了几十年的资深打工人,这家伙很有钱,就是长得有点捉急,个人问题一直没能解决,今晚见到叶无讳,被美人的姿容深深打动,于是一见倾心。 老者问萧祈,“国主,都一百万了,咱还要拱火啊?” 瞧那些修士攒点钱也不容易,他可是很清楚的,给朝廷帮忙,除一次妖,所能得到的报酬也就几千两 萧祈一边喝酒一边继续喊:“一百万算什么!这可是花魁,为了他,倾家荡产又何妨?我再加二十万!” 楼下的人本来势在必得,被他这一激,马上面红耳赤,热血上头要把底裤钱都拿出来! 于是,谢朝雨和谢秋棠走进门时,便看见了有人喊一百五十万,叶无讳用袖子遮起来的上翘嘴角。 谢朝雨:“” “瞧他出息的,一百多万是银子,又不是灵石,这很难挣吗?” 被问的谢秋棠:“我不是很懂你们有钱人的想法。” 众目睽睽之下,谢朝雨飞身而起,落在台上后,一把揪住叶无讳胸口大敞着的衣襟,三两下给他合拢了。 在没人看见的角度,叶无讳腰间的皮肉被捻起来,狠狠挨了一顿拧。 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出来的却是叫人害怕的话。 “我看你是皮痒了!” “给你一两,你走不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常青子师傅的爱情小课堂 白无常名字取得怪吓人,别人听起来,总以为这家伙是民间鬼故事里某黑无常的兄弟。 修真界也是有阴曹地府那一套的说法。 小时候,谢朝雨在上陵到处瞎跑的时候,有些人家的孩子玩疯了,回家太晚,就会被老年人吓唬:“月亮爬起来了,在还在外面闹腾,小心黑白无常把你们抓走!” 孩子被提溜着后颈皮教育:“可当心些,那无常鬼,最爱吃你们这样细皮嫩肉的小滑头!” 传说中的无常,青面獠牙,头戴高帽,身上穿着沾血的衣袍,手中还拿着追魂索,形象委实有些吓人。 但白无常此人,方脸塌鼻子,一双眯眯眼,长得是有些捉急,夜里灯火下猛一看,只觉得此人憨厚老实好欺负,绝无鬼怪无常那般吓人气质。 他还很怂,被叶无讳冷淡的眼神一盯,磕磕绊绊讲完自己什么时候来继续“听琵琶”后,连门都没走,推开房里半开半掩的窗后,“噗通!”——好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人就给跑了。 瓦当将浴桶添满了热水,又送来芬芳的胰子。 叶无讳看着灯光下隐隐绰绰的身影,心头有些躁动不安。 砰、砰、砰 他们鸟妖就是不太行,怎么隔着帘子看人家换个衣服,都能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瞧这声音,再大点儿的话,里面的谢朝雨怕是都能听见。 飞舟赶路,一日千万里。 谢朝雨用了半天时间,就从遥远的大雍边境赶到了十方城,灵力损耗有点大。 早就想休息了。 叶无讳突然变得殷勤起来。 “加点花瓣,听说这里的花魁,洗澡水里都要撒桃花” 他手中捧着一大簇新鲜的桃花枝,一看就是刚折下来的,也不知道楼下哪一棵树糟了他的毒手。 桃花的味道谢朝雨并不讨厌,撒就撒。 她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沿,懒得动弹。 呼啦啦,叶无讳抱着花枝一顿猛烈抖动,狂风扫落叶一样,谢朝雨被花瓣、嫩叶兜头浇了一脸。 其中还混着冰冰凉的夜露。 “” 就不该对他放心! 谢朝雨抹了一把脸上稀里糊涂堆在一起的东西,瞪了叶无讳一眼。 叶无讳面色奇怪,脸上爆红。 他觉得眼前的画面,不是他脆弱的鸟族心脏能承受的。 美人坐在水中,肩颈头脸被水雾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她打湿了的碎发散在前胸后背 她身上,白的地方是月光沉了星子的清艳,那是殷红花瓣又是最为妖冶的点缀,浸了水湿透的黑发,则是入了骨的温柔缠绵。 识海里的道侣契告诉他,这是他的夫人。 在十方城扛了这么久的麻袋,叶无讳多少混到点凡间的知识。 夫妇相处之道,他觉得自己已经颇具心得,理论积攒已满,此情此景,是时候真正地实践一回了。 藏春的浴桶很玄妙,为了满足某些不可言说的场景,自然做的很合适,泡两个人,完全没问题。 谢朝雨舒服得昏昏欲睡,被猛然晃动的水面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干什么?” 叶无讳全身湿透了,坐在谢朝雨对面位置,一边快速扒掉自己身上湿哒哒的红裙子,一边言简意赅,指指水面,“泡澡” 他,花魁。 泡桃花澡,有什么问题吗? 谢朝雨:“” 这狗子,这次精分竟然是这么没脸没皮的人设? 瞧他一脸理所应当,想来脸皮还是天然生得比一般人厚。 谢朝雨试探着提醒,“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这就挤在一个桶里泡着,会不会发展得过于迅速? 叶无讳很自然地,伸手将她肩上的一片花瓣摘下。 “你不是我的夫人吗?” 他们鸟族,颗不像人族那般扭捏,夫妇之间,可没有人族这些“发乎情止乎礼”的破毛病。 他们都亲密的很! “你喜欢这里的桃花吗?” 他们在落燕山庄的住处附近,就有一片终年不败的桃林。十方城南山这里的花树,最早还是因为谢秋棠思念故土,萧祈才特意从落燕山庄移栽过来的。 虽然为了适应凡间的土地,桃花已经被反复培育过,但味道还是能依稀寻到几分熟悉感,谢朝雨便点头,“挺喜欢的” 叶无讳作为一只鸟妖,并不喜欢身上被打湿的感觉,所以他比谢朝雨先出浴桶。 离开时,竟然还不甚熟练地对着浴桶吐了个火球。 看起来是个红艳艳的小火球,实际上,透心凉,谁挨谁知道。 被冷冰冰的灵力糊了一脸的谢朝雨:“” 她也搞不明白,一个冰灵根的家伙为什么要学他们火灵根的用火。 想来这家伙是怕浴桶里的水凉了。 谢朝雨便闭着眼睛,暗自在水中放了一点火灵力。 叶无讳伸手试了试水温,还是带着一点烫的温度,他很满意。 自己的火球吐得越来越熟练了,亲自给夫人烧洗澡水的甜蜜,指日可待! 他随意披了一件衣服,站在窗前,身后猛然伸出一双银白的翅膀来。 扑棱棱——今日听瓦当说了,山顶上的桃花开得更美。 月光下,他银白的长发散在身后,双翼划出优雅的弧度,像一只翱翔天际的白隼,耳畔风声呼呼,他朝着山顶飞去。 谢朝雨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 本来已经靠着浴桶睡着,这下被惊醒,有她的火灵力维护,桶里的水还是滚热的。 春妩夫人给叶无讳找的这间房子本来很宽敞,即便屋里装饰的很华美,也不会显得拥挤。 但现在,谢朝雨转过屏风,竟觉得无处落脚。 目之所及,全是桃花。 窗口插满了花枝,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花毯,就连房顶先前垂挂着金丝帘幔的地方,也换成了红粉香间的花簇。 最过分的,当属那张床。 花魁的床榻,原是一方宽敞软和的圆形大床,周遭还垂挂着照明用的珠子。 谢朝雨本来就觉得那些珠子很晃眼,没想到,还能更厉害——整个床都被桃花枝丫摆满,一根一根垒起来,井然有序地摆成了一个巨大的鸟巢。 而在鸟巢的最中央,叶无讳一手撑着自己瓷白的下巴,一手捻着几片花瓣,衣裳也没好好穿,领口大开,衣襟都敞到腹肌上了,好一个骚里骚气的花仙子。 花仙子看见她出来,对她勾起唇角一笑,“夫人,还满意你看到的吗,这就是我为你抱的窝” 谢朝雨:“” 叶无讳悄悄将怀里露出一点边角的小本子藏好,这东西是他在储物袋中翻到的,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反正名字叫做《常青子师傅教您二十一天抓住道侣的心》,翻开第一页,叶无讳就觉得如获至宝,书中说的太有道理了! “夫人,面对这样的美景,你感动吗?” 谢朝雨:“阿嚏!” 太香了,她已经第一时间闪到窗户边,也不知是被香味刺激,还是被夜风吹凉了。 谢朝雨喷嚏一个接一个。 “感动可能没有” “但感冒,我觉得有了阿嚏!” 抱窝的结果,并没有常青子师傅描述的那般美好,他道侣的反应,也不似常青子师傅所言“眼含热泪,西子捧心”。 她捧着的,是擦鼻子的丝帕。 谢朝雨取了几颗强身健体的丹药吃下。 为自己凝出一道火焰,正欲烤干身上的水汽,叶无讳就迅速跳下床,带着一身浓郁的花香挤过来。 “我来我来!” “不用” “给我个机会,让我爱你!” 谢朝雨:“”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拒绝,就这样,被一身红艳艳的冰碴子浇了个透心凉。 “嘶!!轻点,我错了夫人!” 做了坏事的男人,最后被爆捶一顿,腰上、手臂上,好几处有着柔韧皮肉的地方被拧得青紫。 这就是胡乱搞浪漫、满口油腻话的下场。 那个大鸟窝自然是不能睡人的,真要待一夜,鼻子怕是得废掉。 夜已经很深了,谢朝雨阻止了叶无讳要喊春妩夫人换房间的丧病行为。 “做点人干的事你!” 叶无讳身上还痛着,不敢大声争辩。 “我是鸟啊” “嗷!疼疼疼!” 谢朝雨翻出来一件雪白的披风,给自己裹严实了,又只会皮糙肉厚抗冻的道侣:“带我去山顶” 这是在白山时穿过的,还好没扔掉。 二人在南山顶附近,找了个背风的观景台,谢朝雨将白玉舟放出来,里头床榻被褥一应俱全,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噫!一边去,你身上好凉” 想和道侣挨在一起睡的愿望也不能满足,被嫌弃了。 叶无讳变出自己的翅膀来,蓬松宽大的羽翼将谢朝雨整个人包裹进自己的怀里,还挺舒服,谢朝雨这下没再推开他。 她是真的累了,很快就在叶无讳的怀里睡着了。 等她的呼吸声变得平稳和缓,叶无讳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埋在自己胸口的脸,双眼轻阖,鸦羽一样的眉睫扫出深深浅浅的阴影,红唇微抿,她温热的鼻息洒在自己胸前,有点痒。 这就是道侣在怀的感觉很安心。 难怪码头上的那些工友,个个都告诉他,要努力扛麻袋挣钱娶媳妇。 一本粉红封面的小册子,出现在叶无讳身前。 《常青子师傅教您二十一天抓住道侣的心》静静悬空,叶无讳银白的翅尖捧着这本写着“情爱巨着、专家大作”的书,开始摸黑学习。 道侣竟然不感动,一定是自己学艺不精! 他根本不知道,常青子师傅母胎单身,千年来,别说道侣了,上到白发老太、下至三岁小娃,他连任何女性的手都没挨着过。 虽然常青子师傅写出了无数风靡修真界、引得一众少男少女浮想联翩的话本子,但这都是纸上谈兵啊! 选错了教材,叶无讳注定要走上情爱的野路子。 同样选错了学习对象的,还有白无常大兄弟。 第二天下午,白无常特意趁着还没到藏春正式开门做生意的时候,来拜访叶无讳。 在凡间待久了,白无常礼仪学的很好。 他提着两串灵兽腊肉,一袋子上好的灵米,身后还背着一大坛子好酒,来求师问道了。 “学生白无常,见过您老人家!” 瞧他弯腰时,络腮胡子都快拖了地的模样,再看看叶无讳那张年轻貌美的脸,谢朝雨一时无言。 “” 叶无讳将他带来的腊肉拎到手上,仔细瞧了瞧,有些嫌弃。 “你这肉做工不细致,都没照着经络切,熏的也不是很入味,得用雪山上的松柏枝” 谢朝雨:“” 不愧是你,在白山当了许多年猎人的男人。 就算不记得别的事了,杀猪匠的老本行倒是说的门门清。 要养家糊口的男人,抱起琵琶之前还认真叮嘱白无常,“现在不是花魁接客时间,先说好,你要听琵琶,得另外加钱” “是是,先生说的是!您说了算”昨夜离得近了,白无常便已经发现,这位新来的漂亮花魁是个大男人。 个子比自己高一大截,修为还深不可测,能得到指点的机会,白无常很是满足,哪敢再有别的意见。 虽然半个时辰就要十万两的学费,委实有点贵了。 琵琶的弦,昨夜已经被叶无讳暴力扒拉断了,今天这一把,是瓦当新给他拿来的。 国主要求照拂的人,春妩夫人自然不敢怠慢,掏出新琵琶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它断弦的命运,老板娘心在滴血,这乐器,价值万金呢。 谢朝雨早有准备,在叶无讳抱起琵琶的前一刻,就飞快地封闭了自己的听觉,取出昨日从谢秋棠那里要来的卷宗翻看。 下午申时,正是南山众人吃饱饭养足精神,为晚上的繁忙的工作做准备的时间,本应该是祥和、温馨的,却被骤然而起的琵琶声打乱。 “咣当、锵锵、刺啦啦——” 痛不欲生的夜晚,提前开始了。 那位被叶无讳一招秒的打手武僧,调息一夜,今日已经恢复了精气神,正坐在院子里欣赏着桃花,呼噜噜唆着面条,面汤还没来得及喝下去,就被这魔音灌耳惊掉了筷子。 “速去、速去联系法殊师兄,这活干不下去了,请他换人来接替咱们!” 隔壁秋菊坊里,面容阴柔俊美的男子,折断了手里的花枝,一张精致殊丽的脸上,此时布满了狰狞,恨声责问对面的人:“该死的,大雍还藏着这样的高手?!” 这和先前说好的根本不一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没想到花魁事业是这么出圈的 今日“听琵琶”结束后,白无常同昨日一样,很快就在原地盘腿坐下,一边调息,将体内接收的暴乱剑气安抚下来,一边检查内视,对自己的金丹境界巩固加强。 再睁眼时,白无常惊喜地发现:“成了!” 他是个散修,本身修炼的剑法是祖传下来的无常剑。 这种剑法,整体走势灵活多变,风格也很锐利,要求用剑之人脑子活泛、耳聪目明。 创立剑法的祖宗,在第一页便直白地写道:“愚钝者绕行” 祖宗的意思说得这般清楚了,却还是高估了后辈的运气和聪慧程度。 他们一个个愈挫愈勇,都认为自己是能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的天选之子,日日苦练,一年又一年地闭关,光是族谱上记录的准金丹修士,就有足足五个! “但从祖父开始,便总也不能结丹” 这么说来,白无常成功突破金丹,瞬间就将自己在家族的地位拉升了不少,毕竟三代以内,也只有他这一个金丹独苗苗。 谢朝雨和叶无讳对视了一眼,不应该啊。 虽然比不得单一灵根的天赋,但白无常好歹也是个金木双灵根修士。 白无常倒是很豁达:“算了,不说这个,先生请看我的剑招!” 他抽出软剑,很快就将自己常用的招式展示给叶无讳看。 叶无讳指点了其中稍显不足的地方。 白无常按他说的一改,惊喜地瞪大了自己的小眼睛。 “谢谢先生!将灵力附着到这里,攻击确实强了不少!” 屋里的桌子被他一剑劈成了两半,切口光滑完整,干脆利落。 叶无讳立即道:“这个要赔偿” 白无常摸摸口袋里剩下不多的银票,“好的先生” 屋里施展不开,还容易破财,白无常主动邀请先生到外面的院子里来,继续剑法指导。 院子里地方开阔,想必琵琶声能传得更远更清晰。 叶无讳点头,“优秀的花魁,要主动为大家带来美妙的旋律。” 他的琵琶弹得这么好,没准就能再吸引几个白无常这样的二傻子。 叶无讳弹得十分卖力,简直魔音灌耳。 白无常眼神灼热而虔诚,不远处的伙计都已经倒地好几个了,他还在坚持想办法挺直自己的脊背。 熟能生巧。 叶无讳在胡乱瞎弹这么久以后,竟觉得自己的技法有所长进。 白无常又糟了好几回体内经脉灵气打乱重组的折磨,痛得他胡子都在打颤。 但效果喜人。 “果然又、又长进了!” “太感谢先生了,我四百岁才结丹,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但现在,这才一天,就已经是金丹前期的境界” 白无常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天啊,就能涨一个小境界,说出去谁不嫉妒? 祖宗在《无常剑》封面上写下的“侠之大者,济世安民”,白无常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 于是这一天,一位中年络腮胡子大汉,重新捡起了心中那几乎快要破灭的梦想。 白无常心中畅想着,千军万马围城,黎民百姓危在旦夕,自己千里单骑,一剑定天下,救民于水火,从此受世人景仰 叶无讳收起琵琶,打断了他的幻想。 “授课费用、房间家具和花园修缮,共计三十万两,现结还是挂账?” “” 山下的卖果子小贩,早上看着白无常踌躇满志地上山,现在又看他面色古怪地下山,有时候唉声叹气,没走几步,又兀自发笑。 小贩悄悄对隔壁货郎道:“仙人都是这般喜怒不定?” 货郎摆手:“下回他再经过,咱们送他几个果子,修仙都修疯了,还怪可怜的” 叶无讳的指点效果有目共睹,若说昨夜还不能确定,但今天白无常从藏春出来时,有心之人都能发现,他千真万确涨了修为! 短短一天,就能让金丹修士进阶,这能耐,大国师都做不到。 南山一时暗潮涌动。 院子里折断的花木已经被伙计们手脚麻利收拾干净,很快就换上新的了。 春妩夫人听着瓦当的汇报,接下瓦当送来的五万两修缮费,心中复杂至极。 叶无讳这般厉害,这到底是她的机缘、还是劫难? 一墙之隔的秋菊坊,有人同样难以平静。 身穿华衣的公子,烧掉了手里的信件。大雍出了这么厉害的人物,他们接下来的部署,怕是全都要变了。 山下皇宫中的萧祈,听完沈阙带来的消息,足足半盏茶时间都没说话。 最后,沈阙领了一道密令,往南山去了。 繁华热闹的十方城,看起来还是百姓安逸、国泰民安的样子。 但有些事情,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叶无讳,已经开始改变了。 先生上课的效果,让白无常欲罢不能。 但学费的压力,也不得不面对。 数百年积蓄,很快就被天价课时费消耗一空。 码头扛麻袋三天后,白无常获得了自己的报酬——二两银子。 工头好奇问道:“您是仙人,为何不去领朝廷发布的任务?” 白无常心里苦。 大雍国土内,在萧祈这么多年的治理之下,邪魔外道早就被清除干净了,偶有漏网之鱼,一经发现,马上就会被大家抢着要去剿灭,僧多粥少,他最近忙着往南山跑,根本抢不过。 工友们大都是凡人,大家结伴回家,路上遇到吃食铺子,还要割点牛肉、包几块点心带回去给家人吃。修士虽能辟谷,但白无常在凡间住久了,难免有点馋。 “半斤卤菜,竟花去了三十文” 数百万两银子花出去眼都不眨的白无常,第一次感受到了金银的重要性。 兜里没钱,连吃一口香辣的,都要精打细算,更重要的,修为精进的感觉太美妙,他好想再去找无讳先生上课。 听闻叶无讳的钱已经够在南山买一座院子时,白无常羡慕又向往,遂虚心求教:“敢问先生,做什么工作能快速赚钱?” 叶无讳对这位为自己养家糊口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学生无私传授:“首先,你需要当个花魁”,他已经观察过,整个十方城,只有花魁的收入,能比那些开钱庄的还要厉害。 “然后,要有一技之长”,像他自己,就是凭精湛的琵琶技艺征服了客人,成功混到一口饭吃。 言之有理,白无常继续附耳倾听。 “再来就是,得有人脉啊” 比如,有个当一国之主的好亲戚,关键时刻,能坚定地支持他大男人当花魁的离谱梦想。 白无常得到了先生无私分享的财富密码,当下信心十足,壮志凌云下山去。 看完了全程的谢朝雨:“” 但凡有个镜子,白无常也不会听信叶无讳那一本正经的鬼话。 藏春这里随便哪个小伙计,就连后院劈柴的秃驴,长相上,都比白无常更眉清目秀。 果然,春妩夫人拒绝了白无常的挂牌请求。 “你莫要为难我。” “真的不可以吗,无讳先生那琵琶弹得鬼哭狼嚎,我这镲打得怎么也比他强啊!” “你上花楼,愿意听络腮胡子敲锣打镲?” 当她这里是办红白喜事的吗? …… 听闻白无常已经在喝凉水啃馒头存钱了,要不是朝廷为修士提供的居所,他怕是还要睡在码头的工地上。 谢朝雨看了看四仰八叉躺着没事干、只能一遍一遍快乐数银票的叶无讳,“” 造了大孽。 白无常再次来的时候,要用自己祖传的最后一块玉抵课时费。 叶无讳卖力弹了半个时辰琵琶,理所当然要收自己的报酬。 伸手去接,“啪!”被谢朝雨一巴掌拍了回去。 “白道友,” 在自己心中无比高大威严的无讳先生,都对这个女人言听计从,挨打都不敢还手,白无常被谢朝雨叫名字,赶紧站直身体,大声应道:“在!” 谢朝雨取了个荷包递给他。 “拿去救急” 白无常接过一看,里面是一沓银票,少说有十来张。 “这使不得!”他连忙摆手,要给谢朝雨递回来。 “收下,修士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你身无分文,若是遇到急事怎么办?” 她又补充,“无讳这里,因为你二人修为差距太大,第一次被他的剑气感染,所以修为能快速提升,但后面再来,效果其实会越来越差。” 白无常看她坚持再次推给自己的荷包,心中百味纷杂。 “您不知道,金丹修士提升一个小境界有多难,若是自己修炼,我起码需要五十年,先生的恩情岂是钱财能报答的我怎可一再受你们的恩惠” 这人心性倒是不错。 谢朝雨:“那不如这样,我以后雇你办事,这些就当是提前给的定金?” “这” 白无常又一次惊得瞪大了自己的小眼睛。 “我修为比之先生与您,自是万万不如,但我白无常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往后还要承蒙您照顾了!” 于是,叶无讳当花魁的第八天,谢朝雨收获了一位憨厚老实的打工人。 但很快,谢朝雨就发现,白无常也没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实心眼。 得知谢朝雨除了修行之外,还有个挣钱的爱好,白无常结合自己的经验,积极献策。 “夫人,我有一个想法。” “你说” “夫人可知咱们大雍的国学院?” 这里的国学,非谢朝雨从前所了解的那个国学。而是指,大雍以朝廷的名义,在各地督办了修仙学校,不论出身,只看资质,大雍百姓、客居修士、甚至是妖族的后辈,能通过入学考核,即可入院学习。 在修仙学院任教的,都是萧祈和谢秋棠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厉害修士,基本都有一技之长。 其中名声最显赫的,便是位于十方城的国学院。 国学院占据了十方城城北的大片土地,面积之大,甚至超过皇宫。这里原本也是皇族聚居的地方,但萧祈登基后,将皇族全部迁走,留下的房屋院落改建一番后,全部用来办学,如今发展数年,那里已经成了大雍年轻人最为向往的神圣地方。 北为尊位,萧祈迁出皇族,用来办学,足见其雄心魄力。 如今国学院的院长,便是领了朝廷大国师品阶的修士,秦含璋。 这也是大雍这座以凡人为主的国度里,唯一的一位化神修士。 谢朝雨曾经见过这位含璋先生,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在四水城和水云宫人一起建了学堂,收获了很好的成果。 二姐夫萧祈提出,想借鉴这种办法,试着在凡间办学,含璋先生便是他派去学习的人。 如今数年过去,秦含璋创下的国学院已经在大雍落地生根,萧氏皇朝能震慑四方,扞卫一方百姓,压倒性数量的修士储备,便是萧祈最大的倚仗。 白无常想到的点子,就是请叶无讳效仿国学院那些授课先生,广招学徒。 只不过,人家是正规名校,他们可能就是个没挂牌的野鸡补习班。 谢朝雨思索一番,觉得此事可行。 毕竟叶无讳有过授课经验啊,叶狗蛋那样不讲道理的性格,都能指点落燕山庄的剑修,现在同样没有记忆,叶无讳想必也能做得很好。 再就是,因为新来的花魁琵琶弹得实在太难听,这几天藏春客人锐减,叶无讳躺着数钱都快发胖了。 国主让春妩夫人听叶无讳的,而叶无讳听谢朝雨的,所以谢朝雨交代的事情,春妩夫人虽然一头雾水,还是马上就吩咐人去办。 很快,藏春就来了一批手艺匠人。 叮呤咣啷的敲墙砸砖声里,还混着叶无讳声嘶力竭的琵琶声,隔壁的秋菊坊备受折磨,人都快气疯了。 三天后,十方城的散修中间,很快就传遍了: “南山来了一位厉害的剑修,能让金丹修士一夜之间提升一个境界!住我隔壁的老王听他表哥的邻居亲口说的!” “听说城防司的沈阙大人也在那里听课,难怪这几天看他巡逻的时候,气势更吓人了!” “你们不知道,有小道消息说,国学院还派人去拜访过那位剑修,不知道是不是请他去授课呢!” “听说还是那藏春的花魁?” “花什么魁,高人的事情,能叫花魁娘子吗,那分明是大隐隐于市!” 提升一个境界的诱惑太大了,哪个修士都要心动。 最开始是一位剑修,在同住好友的鼓动下,兜里揣着给大雍打工两百年攒下的全部身家,忐忑地踏进了藏春的大门。 第一百二十四章 声名大噪 肥羊、不是,学徒上门,叶无讳马上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本来还瘫在床榻上,盯着床幔上的花纹发呆,瓦当来汇报,“门口来了一位剑修,指名儿要听您的琵琶” 一个鲤鱼打挺,瓦当眼前一花,叶无讳便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地上等待了,“走啊,愣着干什么?” 又朝谢朝雨扬眉,道:“你等着,看我出门给你挣个百八十万!” 谢朝雨翻翻眼皮子,“小心些”,瞧把他得意的。 叶无讳自信摆手:“我如今技艺愈发精湛,不会出任何问题。你要相信你勤劳能干的道侣!” “” 瓦当小心递过来一把全新的琵琶,“您小心些用,这东西很贵” 其实瓦当说谎了,作为被叶无讳霍霍的第三把琵琶,它一点都没有自己的两位前辈身娇体贵。 春妩夫人让瓦当去置办新琵琶的时候是这么交待的:“也不用买太好的,能弹得响就行” 瓦当:“太便宜了会不会不符合我们藏春花魁的身份?” 春妩夫人掏银票的手抖了一下,想了想,将银票收回去,给瓦当换了一只钱袋。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会弹,今天买了,过几天也许还要换新的” 叮呤咣啷,银子挂在身上还有点响动。 瓦当在山下热心卤肉铺老板的指点下,在街角买了一把全新的手工琵琶。 “你要说物美价廉,适合初学者你跟我来” “瞎叔手艺好,做琴有一手,我家小孙女的琵琶就是在这里买的” “行,老板您给拿一把弦最结实的!” 大约是为了照顾初学者的年纪,这里的琵琶都做的小巧精美,抱在怀里的时候也不重,瓦当摸了摸光滑漂亮的弦,很满意。 外观上看来,也没比前面那两把动辄十几万两的差,至于效果,嗐,以无讳先生魔音灌耳的水平,他真的能发现自己的琵琶有哪里不好吗? 果然,现在叶无讳接过了新琵琶,举起来看了几眼,发现是一把新的,就没别的反应了。 瓦当长舒一口气。 剑修规规矩矩站在藏春大门外,门开了,瓦当请人进来,道:“无讳先生等候多时了” 便宜货的音色,差点连瓦当都给当场送走。 说不清是拉锯还是杀驴,刺耳的声音瞬间穿透长空,向着四面八方荡开。 经历了几天的兵荒马乱,藏春上下现在已经习惯了,他们早有对策,在叶无讳出了房门到院子里授课之前,大家就接到了消息,迅速塞好耳朵。 “如何?” 一曲罢了,叶无讳端起茶杯润润口,问艰难盘腿坐直的剑修。 剑修一张嘴,就“噗”出一大口黑红相间的血来。 叶无讳眼明脚快,迅速躲开。 虽然耳朵和心灵都饱受折磨,但不得不说,这位无讳先生确实厉害,琵琶声中的剑意同样磅礴而纯粹,其中风华,收放自如,只一曲,剑修体内,困扰多年的修为壁障,隐隐便破裂了。 擦干净血迹,剑修激动地大喊道:“快了!快了!我就要突破了!” 叶无讳道:“喔,那再来个更柔和的旋律,以免你突破的时候走火入魔” 剑修连忙点头道谢,高兴道:“多谢先生,我练的是君子剑,温和些好” 银钱花的不冤枉,先生因材施教,回去就推荐给更多的道友! 既然道侣坚持自己的华奎奎梦想,谢朝雨这几天便给叶无讳搜罗了不少曲谱,希望他能勤加练习,提高自己的表演水准。 免得自己还要天天封闭听觉。 叶无讳从储物袋中取出厚厚一沓册子,走火入魔该怎么处理? 想了想,他从字面意义理解:那就是要降温嘛,不能情绪激动,好办。 “此曲乃《雪满弓刀》,甚是温和可亲。” 剑修很信任叶无讳,“好好,先生您看着选” 躲在一边同样堵住耳朵的瓦当,看见封面上的曲名,对那笑呵呵的剑修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曲谱悬浮在半空中,自动翻开道《雪满弓刀》这一页,一位衣袂飘飘的音修抱着琵琶开始演奏。 这东西是蓬莱那边为了引导小弟子入门所用的特制曲谱,虚影只有弹奏的动作,却并不会发出声音,就像字帖描摹一样,虚影怎么弹,学习的人就怎么学,一般人操作起来其实挺简单。 但像叶无讳这样在“事业”上总有自己的观点的人,就不一样了。 《雪满弓刀》,看名字就知道,一股子浓郁的杀伐之气,这根本就弹不出“温柔可亲”的曲调。 叶无讳在桌边坐下,严谨地盯着半空中的音修的双手。 剑修也已经准备妥当,他已经调息结束,现下体内积攒着丰盈的灵力,只等入定。 第一个音差点落下,叶无讳猛然顿住,朝瓦当招手。 瓦当取了耳朵上的消音符,“先生有何吩咐?” 叶无讳递给瓦当一只翠绿的玉珏。 “此物乃留影玉,站到树下,拿好了” 叶无讳放出一点灵力,玉珏马上闪动着温和的光芒,瓦当依照他的吩咐,捧着玉珏来到偏僻一些的角落,将玉珏正对着叶无讳和那位剑修,准备开始留影。 谢朝雨给他玉珏时,便交待了:“现在来找你的修士还是太少,下次再有人来,你可以用它记录下弹琵琶的全过程”,这就是修真版的教学宣传视频了。 留影玉能复制,用灵力催动后,就可以看见其中留下的影像。 只要有了成功的案例,谢朝雨觉得,那些有升修困难的家伙,肯定会想要试试。 三月的艳阳隐没在云层之后,乌云隔绝了金色的暖光,寒风自远山的方向呼啸而来,南山境内,桃花起起落落,纷纷坠下枝头。 大雪猝然而至。 杂乱的、刺人鼓膜的音波,穿梭在雪絮中间。 曲子到了升调的地方,虚影手中动作越来越快,叶无讳紧紧盯着那双手,十指翻飞,一个又一个难听的音符落下。 剑修体内的灵力已经在经脉中运转,观其丹田,隐约能感知到,有拇指大小的滚圆内丹正在成型。 瓦当紧张极了。 开始下雪的时候,院子就变得无比寒冷,瓦当身上还穿着单薄的春衫,本身也只是个学了点修仙皮毛的炼气门外汉,牙齿都冻得在打颤,但他手中还捧着玉珏,只能可怜地抖着腮帮子继续面向叶无讳。 “嘶嘶” 冷得嘶气,吃一嘴风,又会更冷。 瓦当抖得更厉害了。 叶无讳的琵琶还在继续。 打坐的剑修额上出现了许多汗水,叶无讳也在看他的情况,流汗了,那就是热,竟真的走火入魔了? 叶无讳更专注了,这音律之中,他冰寒的灵力无处不在,剑意磅礴而纯粹。 随着他灵力和神识的不断传递,地上的小剑修所能吸收到的剑意就更多了,叶无讳分出心神,观察其经脉,发觉灵力运转的速度一直都在加快。 叶无讳心下满意,看样子这剑修能成。 那自己的第一个“视频课”应当也有了着落,叶无讳一时高兴,还顺手帮那剑修打通了经脉中一些有细微阻滞感的地方。 剑修额上的汗水已经不见了,叶无讳更是信心大增,表演愈发卖力。 “唔!” 剑修突然闷哼出声,似是极痛。 突破之时,除了那些真正的单灵根天之骄子,其他修士,灵根越杂驳,天赋越差,想要突破越困难,很多人都挨不过那样扒皮抽筋、灵力冲刷经脉的痛苦。 叶无讳以为他方才痛呼也是如此。 没想到,“咔——”剑修眉眼间凝出了霜华,额上覆盖着一层浅冰,殷红的血线从剑修嘴角滴落,方才那轻微的碎裂声,便是剑修额上冰层滑落的声音。 好家伙,瓦当吓得瞪大了双眼。 人都冻起来了,这真的是能安抚气血的温和曲子?? “呼!” 破空声传来,一朵赤金色的小火焰突然从远处飞来,落在剑修身边地上。 地上已经积了浅浅一层的积雪,那火焰明明没有接触到任何东西,却能在暴戾的大雪中间稳稳燃烧着。 火焰的热度传到剑修身上,寒意渐渐消退,冰凉的气血得以温暖,剑修惨白的脸也重新有了血色。 谢朝雨在叶无讳身边坐下,松了一口气。 方才她在楼上,趁叶无讳出门搞钱,她放下手里的事情,躺到床上,缩进软绵绵的被窝里,打算睡个舒服的回笼觉。 没想到,闭眼没多久,就被识海里重明的声音提醒。 “你最好马上出去看看” 谢朝雨:“发生什么事了,噫,好冷!” 重明道:“叶无讳快把今天的可怜小老板冻死了” “” 谢朝雨看到战战兢兢的小伙计,给他面前也扔了一团火焰,瓦当这才靠着树干重新站直身体。 叶无讳沉浸在自认为“美妙动听”的音乐世界,谢朝雨在他身边坐下,剑修的情况看来是有惊无险,他的内丹就要成型了。 筑基到结丹,是修士修为的分水岭,金丹以后的修士,寿元、体质都能大幅改变。 筑基修士若是拿天材地宝蕴养着,也许能突破五百岁大关,但这样的人无一不是家底丰富、自身功德深厚之人,五百岁以上的筑基修士,谢朝雨这些年满打满算,也只见过谢棠梨他阿爷——现在还在落燕山庄被孙子照顾的老道一人。 但只要成功结丹,成为金丹修士,一般都能再得到两三百年的寿元,体内沉疴也会在经脉重锻的时候不治而愈。 但这样的好事,自然不能简单就做到。 结丹,是有雷劫的。 扛不住雷劫,一切都是空想。 修士的雷劫,他人无法插手,只能凭法宝抵挡一二或是靠自身力量硬抗。 谢朝雨的神识能清楚看见,剑修身上并没有什么厉害法宝,最厉害的便是他的剑,但那也只是一把中品法器。 叶无讳的琵琶已经停下,他抬头看向天际。 “雷云在凝聚了” 谢朝雨瞪了他一眼。 刚才要不是这充满锐气的《雪满弓刀》,地上的剑修也不至于突然受冻,叶无讳这家伙,差点就要误伤人命。 “是时候扔了你的破琵琶了” 老老实实用剑法不好吗,非要抢人家音修的那一套,班门弄斧的水平都达不到。 叶无讳看看怀里的新琵琶,有些舍不得,“还没破呢” 谢朝雨横眉竖眼,顾念着留影玉,在神识中怒骂:“呢什么呢,还想撒娇?要不是我来的及时,那家伙再被你冻一会儿,不死也要残!” 琵琶被没收了。 谢朝雨拿过来瞅了瞅,用料寻常,做工也很普通,顺手就给他扔到储物袋的角落里。 叶无讳花魁事业在上升期就遭遇了失去工具的打击。 一时有些悲伤。 白无常带来的镲好像还在,也不知道谢朝雨能不能接受一个敲锣打镲混饭吃的道侣? 天雷就要落下,剑修方才被冻伤,谢朝雨的凤凰炎也只是帮他恢复体温,以他现在的体力,这雷怕是不好撑住。 金丹三道雷。 第一道,剑修被兜头狠狠来了一下,头发瞬间烧焦,鼻青脸肿不说,肩膀还被辟出了一大片焦黑的伤痕,再往下一点,怕是要伤到心脉。 第二道,雷光更凶暴,剑修的剑替主人迎头挡上,刺目的光芒闪过,剑身寸断,碎成了漆黑的渣滓,剑修后背的皮肉被整个削没了; 第三道,天际轰鸣声不绝于耳,声势浩大,想必杀伤力更甚。 谢朝雨拧了一把撑着脑袋、缅怀自己被没收的琵琶的叶无讳。 “去,帮他一把” 先不说这剑修若是在雷劫之下出事,叶无讳可能会沾上因果;那同时,还是一条人命。 叶无讳捂着被拧痛的手臂,不情不愿,不给钱的事,要打白工吗? 谢朝雨捻起他同一个部位的皮肉,用行动威胁。 你去不去? 叶无讳:“” 不敢争辩,但是可以迁怒,于是他转身,板着脸指挥瓦当:“录好了,等他醒了让他加钱!” 银白的双翼在他身后展开,叶无讳猛然振翅,迎着天际亮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 在庞大的雷云之下,叶无讳的身影看起来过于单薄,但他那毫无顾忌、一往无前的气势,却是天地间最强悍的存在。 那双宽大的银翼,势要划破长空、击碎一切桎梏!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潮起 叶无讳无法干预剑修的雷劫,不能替他挨劈,但是可以在那道雷落下来之前,还没抵达剑修渡劫的范围时,作为一只鸟,“不小心撞到”雷电。 他没有代剑修受过的意思,雷若是没有打在剑修身上,天道便不会认可他的实力,轻则雷劫重来,重则“道心不正”,无法再突破。 不能削弱雷电,但是可以加点料嘛。 叶无讳快速穿梭在那道亮光周围,精准地避开了雷电光柱的主体,只在外围盘旋。 谢朝雨紧紧盯着叶无讳的身影,生怕他一不小心被雷光扫到,抢了天道对剑修的关注。 叶无讳的身形很稳,说起来很漫长,其实也就发生在一瞬间,寒芒乍现,无数细小的剑光被叶无讳打进了光柱之中。 那是叶无讳的剑意,剑修听过那么长时间的琵琶,相比于天雷,叶无讳的力量对他来说更熟悉,若是他能在天雷落下时,尽可能多地吸收叶无讳的剑意,那他体内的力量就会迅速上涨。 “啊!!” 雷电已经落下,剑修几乎无法坐住。 他身上灵力乱窜,似乎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萧祈不知何时来到了谢朝雨身边。 “若是能成,消息一旦传开,无讳就要变成风口浪尖了” 谢朝雨看着在天空中振翅翱翔的人影。 和弹琵琶一样,叶无讳的飞行技巧也很烂,虽然速度很快,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但谢朝雨知道,他那都是依靠强横的灵力支撑,并非真正的鸟儿那样,是靠身体改变气流。 “你看他飞的多自由” 谢朝雨认真地对萧祈道:“姐夫,这里是凡间,你是大雍的国主,我和无讳在这里,很安全” 所以不用顾忌什么,无论要做什么事情,她和叶无讳,都值得信任。 萧祈对她笑了笑,“明明我与秋棠更年长,却要你们挡在前面” 谢朝雨朝他眨眨眼睛:“能者多劳嘛,反正你给他的报酬可不低” 叶无讳在二人头顶上方盘旋许久,虽然知道那是谢朝雨的二姐夫,但他们干什么要站得那么近? 叶无讳的翅膀落地了还没收起来,谢朝雨捡起一片掉下来的银白色羽毛,帮他怼回翅膀上。 “总觉得你飞了这一会儿,羽毛稀疏了不少?” 叶无讳看向自己的翅膀,确实掉了不少毛,他倒是很淡定,“换毛季,鸟族掉毛很正常” “我怎么觉得,你现在这样,好像一只巨大的秃毛鸡?” 叶无讳:“你是不是嫌我穷,想改嫁了?” 他一激动,翅膀上就又抖掉了好几根羽毛。 谢朝雨为了表达,自己真的没有嫌弃他年英早秃的意思,连忙帮他将地上的羽毛一根一根插进最秃的地方。 “你别动,快斑秃了都!” “你真的没想改嫁吗,我这么穷,虽然是个花魁了,但还只会弹琵琶” 谢朝雨:“没想,”但你对自己的认知可能很有问题,你根本不会弹琵琶好吗。 再说穷这回事,叶无讳娶她的时候,身上只有几百灵石,她也没悔婚啊。 他们二人很快就很自然地进入了自己的话题之中,一个捡羽毛,一个对自己的翅膀修修补补,说着他们自己的小话,竟然很和谐。 萧祈被忽略了,自己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浅啜一口,透心凉。 水里的冰碴子好险没割坏嗓子。 一国之主,今天也很难。 剑修身上乌漆嘛黑,不少地方都被鲜血染透,谢朝雨帮他检查过,伤口已经有了愈合的征兆,体内消耗一空的灵力也在缓慢恢复,丹田之中,内丹凝实,正在为剑修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这便是,成功结丹了。 瓦当收好留影玉,喊了几个伙计过来帮忙,几人合力,将剑修就近抬进了一楼的房间里。 谢朝雨交待瓦当,“暂时安置在这里,给他煎点安神的药”,雷劫的伤会自行恢复,安神主要是能帮他睡得更安稳。 叶无讳道:“等他醒了,给他看留影,没加钱可不能放他走” 瓦当连忙记下。 萧祈:“” 虽然大家都是谢家的女婿,但在养家糊口方面,他远不如妹夫兢兢业业,竟时刻都能惦记着赚钱。 当天下午,十方城突然就出现了很多留影玉。 这些玉先是在皇家护卫队和城防司里流转,接着,城中的修士们也都看过了,到了夜里,不少人抱着惊疑不定、想来亲自验证的心情,从四面八方往南山赶来。 春妩夫人在谢朝雨的指点下,适时推出了“春末酬宾”活动。 接下来一个月,整个藏春酒菜价钱减半,若是超过五人一起来,还能获得赠送的桃花陈酿一坛。 当然,春妩夫人也不傻,连夜去和附近几家同行商量,从他们那里借来了数名伶人清客,谈好价钱,有钱大家一起赚。 当夜的藏春,一直到亥时,都还有远道而来的客人陆续进门,门口的迎客伙计快跑断了腿。 大堂里的表演花样一新,姑娘们个个满面笑容,左一句“公子爷”,右一句“仙人”,唱起小曲儿时,眼波里能浸出水来,剥葡萄的手更是柔弱无骨客人都被伺候的很舒坦。 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留影玉中出现的那位厉害花魁,始终没有出来露脸。 有散修问厢房里的姑娘们,将留影玉中的画面指给她们看,“这位,真的在你们这里吗?” 姑娘笑嘻嘻给他们倒酒,“那是自然的” 喂到嘴边,又要嗔怪,“爷您看看我,我这琵琶虽不如那位弹得好,但听起来也是十分悦耳的” 这些人鱼龙混杂,自然也有好色之人指着留影玉中的谢朝雨问道:“那是谁,也是藏春的姑娘吗?” “这般貌美,不知能不能请她喝杯酒?” 但这样的人,很快就会在出门如厕、或是透气落单时,被身穿甲胄的神秘人带走,要去山下城防司的大狱里接受几天“思想教育”,美其名曰帮助落后修士“稳固道心”。 狱里,数十名万佛寺的打工秃驴对着他们念什么清心咒、静心莲花经,几天后再被放出来时,个个都是一脸祥和,互相打招呼都是“道友请”、“道友先请”、“道友有礼了”清心寡欲,礼节周到,无欲无求。 觊觎国主夫人的妹妹,和惦记叶无讳一个男花魁,待遇能一样吗? 叶无讳这个关子,足足卖了三天,吊足了修士们的好奇心。 留影玉中的画面已经在大雍重要的城池中传了个遍,很多人都知道,十方城内出现了一位顶顶厉害的花魁,此人大约是剑修,不仅一手琵琶弹得相当出色,能叫人流连忘返;最重要的,此人能帮助修士进阶! 在大雍,他们虽然在各方面都受到了朝廷的优待,百姓们也很好此相处,但这里到底是凡人的国度,修炼环境相比于修真界,难免要差一些,大家突破起来,也更艰难。 现在竟有人,仅凭一手琵琶,就能让修士原地渡劫!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但留影玉又不能造假 有些人半信半疑,虽然对修为大涨心生向往,但又忍不住怀疑,世上真有这么好的事情?会不会是用了什么拔苗助长的秘法? 这个顾虑,在第三天早上被打破了。 又有新的留影玉传出来。 画面中,主角赫然是三天前结丹的那位剑修! 剑修从床榻上醒来,感觉到自己周身的灵力更为凝实,浑身上下充满了新生的力量,很不得现在就跳下床,拔出自己的剑,好好与人干一架! 瓦当早就听叶无讳的吩咐等在一旁。 “客人,您醒啦?” 剑修认出他,是先前无讳先生身边的小伙计。 “先生呢?我要见先生!”要当面感恩! 瓦当从怀里取出一张墨痕未干的纸,剑修接过,顿时皱起眉头。 “这什么?”字怎么写的这般潦草难认? 瓦当解释,“是无讳先生亲笔为你写的,” 剑修眼睛亮了,先生莫不是又指点了什么? 瓦当接着道:“亲自为你写的账单。” 包括课时费五十万两、渡劫时帮忙干扰雷劫一百万两、破坏桌椅院子家具修理共计二十万两、冻坏花木八十三株共计三十万两名目之多,剑修还未听瓦当念完,就眼前一黑。 剑修这辈子从未想过,当自己成为金丹修士后,第一个要面临的大问题,不是妖魔兴风作浪,也不是道心不坚留下后遗症,而是贫穷。 来藏春时,他身揣全部身家,三天后离开,他怀里仅剩的几两碎银子,还是那位谢小姐好心资助的生活费。 “算了,先生与我恩深似海,银钱乃身外之物,不就是、不就是三百年的积蓄吗,我给的心甘情愿!” “呜呜呜” “好舍不得啊,我打了三百年的工才攒了这么多钱呜呜呜呜” 几百岁大男人,堂堂剑修,蹲在藏春院子里,哽咽如孩提。 “对了,”送他出来的瓦当又想起什么。 “先生说你可以适当练个剑” 剑修惊喜抬头:“是怕我留有缺漏?” 先生果然关心我的修行。 瓦当取出留影玉,熟练地打开,对准剑修道:“你不是已经结丹了吗,先生需要你来证明,确实有帮助人升修渡劫的办法,你知道的,只有事实最能让人信服。” 剑修:“” 瓦当催促,“快些啊,先生还等着吃中午饭呢” 不仅钱财一空,还被迫当了工具人,剑修心里的苦,连瓦当都能看得出。 一段剑法练完,剑修恍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握住自己手里这把剑,“雷劫还能让法器质量变得更好?” 瓦当翻白眼,“那自然是不能的” “可我这剑?”外观还是原来的样子,但用起来更为顺手不说,竟能发挥出十成十的力量! 先前用起来分明还有几分凝滞。 “你没看完账单吗,最后一项,用掉一百万两的地方,就是帮你重铸法器。” 剑修:“!!” 瓦当道:“你以为这把剑是先生随便给你找的暂时替代物吗,那可是我们花了大价钱请国学院的铸剑师重新做的!” 剑修感动得涕泗横流。 这几百万两花得太值了。 瓦当又道,“先别感动,先生说了,这是补偿” “补偿什么?”他得到了这么多好处,还有什么需要补偿的地方吗? 瓦当顿了顿,觉得这位剑修果真如谢小姐说的一样“傻里傻气”。 “你再舞一段,仔细看” 剑修小心翼翼举起崭新的剑,动作之间十分爱惜。 然后——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他练的不是祖传的君子剑吗? 为何现在变了模样?剑法还是熟悉的剑法,但被他用出来时,为何如此凶暴?? 剑招之中,一改君子剑的柔和温润,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凶猛狠厉,绵绵春雨骤然变成了滂沱雷暴,其中还夹杂着冰雹这要不是他自己使出来的,剑修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无恶不作的魔头! 抱着君子剑的壳子,舞出来这么吓人的剑风,剑修一时受惊,惴惴不安。 这以后见了列祖列宗,他该如何解释? 爹娘怕是要打架,互相怀疑忠诚。 瓦当学着叶无讳的调子,“莫怕,一点改变,无伤大雅,若是不放心,以后可以再来听听琵琶,多听几回就习惯了,课时费给你打九折。” 虽然没能看到一位风度翩翩的金丹君子剑,但留影玉好歹记下了这个崭新的凶残狠厉魔头剑,虽然工具人稍微多了点奇怪的属性,但千真万确,金丹! 剑修失魂落魄,仿佛一个骤然被迫转到理工科精英班的文科生,惶惶然下山去。 白无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哥俩好地搂住剑修的肩膀,宽慰他,“兄弟,想开点,就假装自己突然能生孩子了,本质都是人,是男是女有何关系呢?” 剑修:“”听你这么一说,更吓人了。 白无常贴心地掏出一把锃光瓦亮的镲,“喏,借你用几天” “这什么东西?” 白无常:“敲敲打打,不要三天,你的水平就能超越无讳先生,比他的琵琶好听多了,是不是很心动?” “我试试” “对了兄弟,咱现在都是穷人了,城西有一家正在办丧事,走,咱上门打镲混饭去!” 在他二人不知道的地方,暗地里藏着的人一脸怀疑,这真的是从叶无讳那里修为大涨的人吗? 怎么看,都只是两个普通傻子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们是带着诚意来的 留影玉的出现,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萧祈的有意推动之下,叶无讳能帮助修士成功突破的消息,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真正地传遍了整个大雍。 市井议论、官府文书、朝堂奏折叶无讳这个名字被一再提起。 大雍一贯慕强,一位站在修士顶端的人物突然出现,其能耐,甚至远超国学院的大国师,这是何等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关于此人的传说,却又和十方城最有名的藏春紧密相关,多少沾了几分风花雪月的意味。 一时间,对叶无讳的猜测,有了许多有趣的版本。 春夜微微泛着凉,繁星济济落满天。 谢朝雨嘴巴饿了,拽着叶无讳出门找夜宵。 南山夜市,甚是热闹。 正值桃花盛开时节,南门外的桃花林中亮着暖黄的灯光,年轻男女成群,围坐在路边的木桌边,不时传出欢悦的笑闹声。 谢朝雨吃的有点撑,随意和叶无讳并肩走在花径小道上,肚子摸起来始终鼓鼓囊囊。 谢朝雨苦恼地啃了一口手上的甜玉米棒子,“走了这么久还不见消食,一定是因为咱们走的还不够远。” 鸟妖叶无讳说话很耿直,跟道侣相处也没几天,还没学会怎么跟夫人说话:“我觉得是因为你吃的太多。” 他将手里帮谢朝雨拿着的果奶杯子收起来。 不仅吃得多,还一直不停嘴,散步都来不及抵消她新吃进嘴的。 谢朝雨瞥他一眼,“你以前不这样的。” 以前无论是最开始的叶仙君,还是骄傲臭屁的叶狗蛋,再到懒鬼阿默,在她吃东西的时候,可都是要一起胡吃海塞的,一顿三大碗是标配,今晚那一小碗清油小馄饨,她可不信这家伙真的饱了。 面对她怀疑的眼神,叶无讳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自己花魁做得很好,但昨日观察隔壁含桃姑娘,对比之下,又发现了些许不足” 含桃姑娘便是叶无讳夜里从塔楼窗口看见的女子,藏春原本的花魁。 谢朝雨又顺手从一旁的摊子上买了点炒栗子。 “终于发现人家穿裙子比你合身了?” “美貌她如何能比得过我?她比我厉害的地方,是努力” “咋个努力法啊” “含桃姑娘说,自从来到藏春,她每日都是过午不食,从不沾荤腥,睡觉都还要拿布条勒着腰,睡够三个时辰便要起床,练琴、跳舞,或是看书写字描摹字画,从不懈怠” 而他,却因为美貌远胜含桃、一手琵琶出神入化这么些微不足道的小优点就瘫在床榻上! 从身份立场上来说,他和含桃姑娘可是对手! 对手日日青菜粥,而自己顿顿烧大鹅。 “要戒骄戒躁、居安思危” 叶无讳自信宣言:“我定要比那含桃吃得更少!” 他才是藏春最厉害的花魁! 谢朝雨:“” 你们当花魁的,也是不容易,真的好卷喔。 谢朝雨走了一会儿就开始犯懒,她拾掇叶无讳:“眼下有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想必能一下子瘦半斤” 叶无讳悄悄竖起耳朵,半斤?那他的腰定会更细! “抱着我,在大雍国境内飞一圈” 也不是不可以,多运动消化快,夜里那碗馄饨是肉馅儿的,他必不能做一只胖鸟。 “哪里热闹去哪里” 合道大能的速度,转瞬千里。 大雍的夜晚,明显比周遭各国繁华,在那些浮光掠影一样的瞬间,谢朝雨看见了亮着灯火的城池,听见了宁静村落深夜犬吠虫鸣,夜风带来了东南方海面的湿咸、丘陵原野间山花的烂漫 路过一处散修隐居的深山时,他们还听见,有人正在说着叶无讳。 “哥,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京城,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见到无讳先生” “听说先生在南山做花魁呢,我要不要也去卖艺?离先生近一点,可能机会更大” “你说得对,我看留影玉中,先生是弹琵琶的,约莫是音修,连夜从剑修转音修估计已经来不及,不过咱家有唢呐,要不带上?” 谢朝雨:“” 不敢想象,十方城的暮鼓晨钟,换成南山的日日夜夜唢呐声——她愿意连夜搬家。 叶无讳第一次作为一只有道侣的鸟妖,还不太会带人暖和地飞行,谢朝雨被他抱着吹了点小风,回来倒头便睡,一觉到天亮。 今日的藏春很是不一样。 前些日子倒塌的花木全都布置一新,院子里新长出来的嫩草都被修理得整整齐齐,原先用来表演的舞台也拆了改成一方高台,驻扎在十方城的落燕商会还特意派人来,帮忙在台上赶工加装了一面光幕。 那些个丫鬟伙计早就开始忙碌,院里的姑娘也都紧张地开始收拾打扮,早膳的香味不时从厨房里飘出来。 春妩夫人自己也很给面子,穿上了裁剪得体的新裙子。 这些准备,都是因为今日藏春的大事。 自今日开始,无讳先生正式在南山开班授课。 天下修者,无论修为几何、哪门哪派,全都可以凭大雍朝廷认可的身份文书前来报名。 因是第一天试讲,课时费一律少收一成,前十名还有机会得到无讳先生单独指点的机会。 瓦当一早就换了身新衣裳,作为无讳先生的贴身小伙计,今日有幸被安排在门口迎客。 天光熹微时,瓦当打开了大门。 “开了开了,快看!” “道友踩到我的脚了,别挤!” “何方竖子?竟抢了我的头排位置!” 一时人挤人,大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都急着往里面跑,这下好了,齐齐被门框卡住。 瓦当握紧了手里的小灯笼,这是谢小姐送他的火苗,瓦当机灵,瞧着那火迟迟不灭,便知是好东西,索性找了个漂亮的灯罩装着,时时带在身边。 没想到,这火果真厉害,在他迎上这帮猴急的人们时,手里那一团灯光竟没有熄灭,谁也没能真正挨到他的身边。 莫不是还有防御能力? 瓦当惊疑不定,干活越发卖力。 “诸位请坐,厨房已经备好早膳,口味多,” 很快就有人送来香气四溢的热茶和吃食。 有人耐不住性子,敲着碗不住地问:“无讳先生呢?寅时都快要完了,先生怎地还未出现?” 立即就有人呵斥道:“吃你的饭,莫要妄议先生,晨间灵气丰裕,先生必定是去打坐修炼、吸收朝露精华了!” “也许是在琢磨曲艺?” 谢朝雨一醒来,就敏锐地感觉到,院子里至少有上百名修士,修为还都不弱。 这么多人一起说话时,怎么还不知道收起自己的五感? 叶无讳也醒了,谢朝雨拽过他的手,捂在自己耳朵上。 自从很久以前,考完了落燕山庄接连十几年的年度考核,她就再没有在早上寅时就起来过了。 传音玉牌亮了,谢朝雨懒得动,努努嘴,示意叶无讳帮忙。 叶无讳后背伸出蓬松宽大的双翼,将她笼在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藏好,这才伸手拿过她枕头边的传音玉牌。 是萧祈和谢秋棠。 “谢九,身份文书一定要核对是本人才行,我担心有人抢了别人的身份” 谢秋棠的但心不无道理,这些年大雍朝一家独大,修士一年比一年多,过于强盛富足的发展状况,让有些邻国艳羡不已,不免动了小心思。 一些偏僻地方的妖魔数量增多,边境上经常爆发试探性的战乱,就连十方城里,最近也查到,混入了不少别有用心的人。 有些人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萧祈打算,借着叶无讳这里,将那些人都引出来一网打尽,当然,有合道大能愿意为大雍的修士指点修行,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传音玉璧就在谢朝雨和叶无讳之间,听得一清二楚,姐夫都来催他们了,谢朝雨只好起床干活。 卯时,早膳、梳洗结束,叶无讳现身,正式面见这些或远或近慕名而来的修士们。 鸟妖嘛,山林里长大,叶无讳还不太习惯在众人面前认真地讲话,索性抱着琵琶坐到台上。 他迟迟没动作,瓦当悟了。 找了个大袋子,从台下第一排开始,挨个道:“客人,不如先把报名费结了?” 银票到账,叶无讳不再磨叽,将琵琶架到膝上,便开始了今天的弹奏。 一曲毕,余音绕梁,芒刺犹在耳。 门外花匠:里面又是一批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得意大笑的疯子呢。 夜里瓦当帮叶无讳核算一整天的收入,不由得瞠目结舌,“再有几天,就能买下咱们藏春了!” 给人家办丧事敲锣打镲一整天的白无常和剑修,可怜兮兮靠在一起怀疑人生。 “同样是卖艺,先生弹琵琶,我们这锣也敲得叮叮当响了,先生能日赚数百万,为何我们只有白面馒头吃?” 二人对视,从彼此眼里看见了答案:“还是要相貌生的好!” 贫穷且其貌不扬的他们,今夜又是只能喝点桃花味的风了呢。 半月不开业,开业赚够一整年,叶无讳第二天便有些懒散了,早上赖在床榻上不愿意起来。 也不能全怪他。 昨日人多,他弹了很久琵琶,剑意照旧藏在音波里,而后再传递给那些修士。 耐不住人多,一整天下来,灵力消耗不少; 偏偏,春妩夫人将那些人安排在客房里住着,房费虽是很可观,但修士们白天多少领悟了几分叶无讳的精纯剑气,修为方面有所裨益,夜里打坐调息结束,就要奔走相告,欢天喜地。 有的人高兴得睡不着,便呼朋喊伴,凑在一起互相炫耀自己修为的变化; 住在谢朝雨和叶无讳楼下的家伙,好像还一乐之下,叫了好几坛桃花陈酿,与人一直喝到快天亮! 最离谱的,便是叶无讳丑时就听见,有人喊了自己相熟的人,要一起去南山山顶修炼。 这注意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大家灵力都在涨,从前你看我筑基巅峰,十年后我再看你,也都还是筑基巅峰,修为都差不多,朝廷给的任务报酬也是一个价,你家能吃饱,我家也不会挨饿,升修,嗐,随缘的事情。 但经过昨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大群咸鱼一起瞎游荡,其中几条突然发生了变化,足足三位剑修,都说自己触碰到了升修的法门。 这可不行啊! 不能被别人卷到。 要卷,大家一起卷! 反正天亮时,被噪音和莫名其妙高涨的灵力骚扰一整夜后,叶无讳听见,楼下负责售卖山顶观景位的小伙计回来报账:为了一个观景位,有人已经出价三千两。 昔日好友反目成仇:“方才你为何要与我争朝阳面?” “旭日东升就那么一点紫气,这时候还不各凭本事?” 百年爱侣险些一夜散伙:“平日买那些没用的法器你倒是多大方,方才为何不多出银钱抢个靠前的位置?” 也有亲姐妹当场扯头花的:“说好了合买一个位子,为何挤不下?” “定是你最近发胖占地方!” “” 合道者,方圆千里,任何细微动静都逃不过叶无讳的感知。 一夜闹腾下来,他觉得自己头上的白毛怕是又掉了不少。 这样的闹剧,一直持续到早膳时间,达到了顶峰。 事情是一对几百岁高龄的道侣引起的。 那二位之中的女修,前些年化出元婴后,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元婴的状态一直不稳定,样貌模糊而灵力不足。 这次便想着也来南山凑凑热闹,说不定能寻到机缘。 能达到元婴修为的,在大雍都很有名望,许多人都认识他们,这不,早膳有人敲门,发现夫妻二人没动静,打开门一瞧,两人背靠背入定,额头泛着不详的红光。 “天呐!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我等修为低,不可贸然干扰” “快去请无讳先生来看看!” 出了事情,谢朝雨和叶无讳也不敢大意,立即就跟着人群来到那对道侣的房间。 谢朝雨道:“此处可有医修?” 众人面面相觑。 “我等多是音修、剑修” 谢朝雨自己的丹医知识,仅限于落燕山庄义务教育考核的纸上谈兵阶段,她便吩咐瓦当速去请国学院的医修,又回身在那夫妻二人身边摆了个简单的聚灵阵。 那二人身上都有佩剑,想来也是剑修。 叶无讳上前道,“我试试” 谢朝雨:“有把握吗?” 叶无讳点头。 水灵根女修,雷灵根男修,与他的灵力并不冲突。 清寒之气从二人头顶灌注而下,面上瞬间便结了霜。 叶无讳霸道的力量顺着二人经脉游走,迅速进入识海、丹田。 躁动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 叶无讳强行将他们体内危险的灵力压制住,将二人从走火入魔的边缘给拽了回来。 剑修夫妇很快便醒来,众人也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见,数百年老夫老妻,刀剑相向,吵得脸红脖子粗。 女修愤怒道:“嫁你五百年,我任劳任怨,你竟然对我动手?” 男修更愤怒:“你还敢说!你那元婴是怎么回事,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这事没完!” 好家伙,从他们的对骂中,众人才得知,昨日的琵琶果然听得值,二人回来便一起打坐,道侣之间心神相通,女修成功吸收了叶无讳的剑意,丹田之内困扰多年的元婴问题突然就解决了! 那元婴小人的五官骤然就清晰起来。 男修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夫妻二人都很是高兴。 男修喜极,“真的有五官啦?快让我摸摸,这小人长得像不像我啊?”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小小的人形,在女修丹田位置一动不动地盘腿坐着,男修的神识细细描摹着小人儿,僵住了。 与道侣一样的水色衣裳,瞧着是个女娃,脸上白白嫩嫩,眼睛眼睛生得狭长锐利,嘴唇薄而淡,眉心隐隐约约还有个小红痣。 好看是好看,“这他娘的不像老子啊!” 众所周知,元婴的长相一般会随了主人,或是其他亲近的人,比如男修自己的元婴,就是长着虎头虎脑的脸,瞳孔颜色却像女修的一样浅,但真的没听过有两不像的元婴。 很难让人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王姓道友在其中作祟。 女修干脆召出自己的元婴,让大家评评理。 小小的家伙悬浮在半空,众人都凑上去瞧。 谢朝雨也看了几眼,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叶无讳看清之后,脸上表情也是一僵。 二人对视,叶无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娃,除了梳着女娃娃的小啾啾,五官和叶无讳不能说一模一样,起码也像个亲生的。 “” 谢朝雨的脑子里,传来重明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哈哈哈哈他在外面有孩子了!” 谢朝雨:“” 叶无讳:“我可以解释,不是,我现在还不会解释,你等我想想怎么解释” 才和道侣相处十几天,还在担心自己挣不够钱配不上富家小姐的叶无讳,急的皱起了眉头,身上的剑气都有点不稳了。 就在这时,盘腿的小娃忽然挣开了眼睛,并且穿过人群,越过爹娘,精准地定位在叶无讳身上。 就很像,传说中的舐犊情深。 哦豁。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意拓展到了国学院 不大的客房里,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元婴夫妇所住的地方靠近楼梯,前来凑热闹的人还在不断增加。 顺着元婴小娃的目光,众人也都下意识地盯着叶无讳看。 仔细对比过后,大家眼风交流:怎么办,无讳先生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像了! 落针可闻,叶无讳的目光和剑修夫妇俩对上。 气氛一时凝滞。 雷灵根的剑修脾气十分火爆,若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别人,那一定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但这是无讳先生。 一来,有恩与他; 二来,他真的打不过。 高大健壮,一身暴烈的男人握紧了自己的剑,身上冒出雷电,“滋滋”地烧灼着众人的神经。 要打起来了吗? 怎么办,有些担心,还有些期待呢! 大家都紧张地盯着男人,虽然脸上写满了关心,但眼里都悄悄藏着几分小激动。 处于风暴中心的叶无讳本人,倒是很平静。 他提醒明显情绪上头的男人道:“先说清楚,我与你夫人昨日才第一次见面,对我来说,你二人与在场各位并无区别。” 都是他作为花魁的“客人”,长什么样子、修为几何之类,他一点都不在意。 “若你执意要打,”叶无讳坚定自己最重要的立场:“损毁房屋家具的赔偿,全算你的。” 瓦当适时报出参考价格。 “这些家具所用的黄花梨木品相差了些,因而算你一千两一件,架子上的摆设、墙上的字画有几样是真迹,合计十万两,房子本身不值钱,但若是破坏了藏春的防护阵法,重新布阵至少需要三万灵石” 男修:“” 在场各位:“” 藏春开了这么多年,瓦当对如何向客人索赔那一套早就烂熟于心,他报出来的价钱都是实情,绝无夸大。 他从身上取出一张单子,递给男修道:“您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这份清单,上头盖有城防司大印,做不得假。” 他身边的女修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拿过那张天价单子看完后,嫌弃地瞪了男修一眼。 她是水属性的修士,说话语调温温柔柔,“你若是背上这些债,我们就和离”,话里的意思倒是很无情。 她可不愿意余生都用来打工还账,道侣嘛,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大不了她就换一位。 男人怒目圆睁,“锦娘!” 女修收起自己的元婴小娃,理了理方才争吵时弄乱的衣襟,又朝男修道:“你莫要疑神疑鬼,我要真有什么事情,三百年前就能跟咱们隔壁洞府的许道友跑了,哪还能拖到今天” 男修如遭雷击:“我就知道你和那姓许的有问题!” 他情绪一激动,身上的雷电更多,剑刃上都能瞧见电光流动。 女修镇定自若,“但我和无讳先生真的没什么啊” 男修暴怒,大吼一声,手里的剑刺向地面,在接近光滑的地板时,又生生顿住,他娘的,刚才那伙计说了,千年乌木,一块板子值好几千两。 男人强行收回手里的剑,气血倒流,胸口发闷,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来。 “啊!!!老子这就回去砍了那姓许的!” 他胡乱擦了嘴,愤怒又受伤地跑出门去了。 “” 事情的走向似乎不对劲。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好整以暇、已经走向桌边的女修,只觉得,自己多年单身的借口又多了一条。 早起就有乐子看,谢朝雨心情愉悦,桌上摆着还冒着热气的茶水糕点,她索性坐下来边吃边看。 女修停在谢朝雨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谢朝雨嘴里叼着一块奶糕,看向她:“?” 女修起身笑道:“前些日子,奴家收到师侄来信,说是仙子可能要来大雍,师侄说了,这些年宗门后辈全靠您的照顾”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绯红色令牌,谢朝雨认得这东西。 合欢宗弟子命牌。 喔,难怪能把那凶暴的道侣气跑,原来人家是专业的。 这位女剑修名唤华锦,算起来是绮青的一位师叔,筑基之后离开宗门,便遇到了现在的道侣,二人结契后就离开了修真界,来到大雍修行,三百多年过去了,大雍和修真界有大阵隔离,消息很难传递,前些日子能收到绮青的信,属实不易。 男主角受气跑掉,屋里的人便跟着都散了,只剩下华锦、谢朝雨和叶无讳三人,门外还等着个随叫随到的瓦当。 谢朝雨告诉华锦不少关于绮青与合欢宗的事情,得知宗门一切尚好,后辈也都没有再遭遇什么被囚禁、羞辱、当炉鼎的恶事,华锦又忍不住流泪,感激谢朝雨的照顾。 “我宗门内,都是些可怜女子” 谢朝雨宽慰她:“你放心,现在情况越来越好,上陵附近的十三州内,各门派定下公约,禁止欺压合欢宗女修,炉鼎那一套也早就被厌弃,但凡是强取豪夺之辈,都要遭受各大门派联合惩戒” 修真世界,强者话语权更重。 落燕山庄本就雄踞一方,现在有了合道剑修叶无讳,更没人敢在山庄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 “黑甲舰队所到之处,便有公序良知。” 二人说话时,叶无讳静静坐在谢朝雨身边,仿佛话里的“无讳仙君”不是他一样。 华锦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举止大方,待人有礼,谢朝雨觉得她还不错。 华锦主动提起大雍的事情。 “国主将我等修士引来十方城,想必是有什么安排?” 谢朝雨对合欢宗门人还算信任,便告诉她,“凡间天机淡泊,凡人受天道爱护,在此行事,约束也更少,种种迹象表明,有人在这里蒙蔽天机、残害性命。” 这事,谢朝雨其实从几年前就开始怀疑了。 源头便是须弥境。 那里最后出现的凡人祭品,她原以为是楼上月从白龙城附近找来的,但后来落燕山庄接管天一门之后,听风堂查了好几年,附近小城全都走遍了,才证实:人数对不上。 华锦惊讶:“仙子是说,有人私自在两界之间建立传送,抓了活人祭天?” 谢朝雨点头,神色凝重道:“落燕山庄也是最近才大致确定,凡间有传送口。只怕真实情况,比我们发现的更严重。” 萧祈将修士引来十方城,也是出于多方考虑。 其一,人都到了眼皮子底下,更方便朝廷暗中探查,有问题的人更易被发现; 其二,如果暗地里的阴谋真的爆发,十方城有大量修士坐镇,也能多添一份力量; 其三,便是叶无讳阴差阳错来到这里,一位合道剑修的出现,多么好的靶子,既能打乱背后之人的步调,又能震慑对方,鼓舞我方气势。 华锦听完,心中有了底,便问谢朝雨:“仙子可有何安排,需要奴家做什么?” 谢朝雨拿她开玩笑:“你不用哄你道侣了吗,我看他好像很生气?” 华锦脸上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他脑子不好,自己生完气就好了。” 再说了,以她对自己道侣的了解,想来他是走不出十方城的。 正好,谢朝雨也打算下山一趟,便拽上叶无讳,和华锦一起出门。 谢朝雨对华锦嘴里的“走不出十方城”感兴趣。 果然,还没到山脚下,就发现不远处的一家店铺门前,聚集了很多人。 走过去一瞧,只见人群最中央站着个五大三粗、面向凶恶的男人,可不就是华锦那被气跑的道侣。 男人手里一把剑舞的虎虎生风,因着周遭都是寻常百姓,男人小心控制着灵力,没让剑风落到百姓身上。 嘴里不时大喊大叫。 “看我一招猛虎下山!” 炫目的电光击穿了男人面前的砖块,人群一阵欢呼。 男人又单手卧剑,以刀背施力,轻松劈开了一截半人粗的圆木。 围观的孩童瞪大双眼,“哇喔!” 男人揉了揉那小孩子毛茸茸的脑袋,“细致活也能行!” 他指尖沿着孩童手里的糖葫芦一划,“咔嚓”一声脆响,糖葫芦连带着竹签子一分为二,孩童一手举着一个,眼睛亮晶晶。 谢朝雨好奇:“他在干嘛?” 华锦羞涩一笑,“卖艺呢” “我道侣虽然修为不错,但做事头脑简单,他出门身上没钱了,就会找个地方卖艺攒路费,又因为分不清方向,最后那钱总也用不上,全都带回去给我了” 男子面前不远处,果然摆着个小碗,碗里已经有人扔进去不少铜板、碎银子。 谢朝雨:“” 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 叶无讳皱眉,朝男人的小碗看去,大致数了数那碗里的银钱,叶无讳心中对比,半个时辰,此人不过才挣了二两银子,这能比得上他一曲琵琶十万两? 当街杂耍要饭,果真不如当花魁。 男人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叶无讳,放下剑惊道:“无讳先生,您这是亲自来找我了吗?” 这真是受宠若惊,男人不禁开始反省自己。 冷静下来以后,他也想明白了,大约是无讳先生的剑意太过霸道,他道侣昨日又不小心吸收太多,这才导致元婴也沾染了先生的剑气。 这其实是好事,冰灵根比水灵根杀伤力更强,细算下来,还是他们夫妻占了便宜。 没想到,自己冲无讳先生发脾气,先生胸襟宽广,还亲自来找自己! 男人正在自我感动。 就见“胸襟宽广”的无讳先生,抬脚,一脚踹翻了自己放银钱的小碗。 然后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朝不远处的谢姑娘走去。 谢朝雨:“” 待他走近,谢朝雨道:“你的胜负心,有点强。” 叶无讳认真狡辩:“男子大丈夫,要自食其力,上街要饭算什么本事?” 人家明明有卖艺的好吗,没看见百姓都在叫好? 叶无讳:“哗众取宠的男人,靠不住。” 谢朝雨:“” 也不知道是谁,天天都说自己要当最厉害的花魁,这难道不是更出风头? 算了,看这家伙一副认真挣钱养她的样子,谢朝雨呼了一把他被春风吹乱的白毛。 “走啦,秦含璋前辈还在等我们呢” 萧祈早上便告诉他们了,秦含璋昨夜入宫,请求萧祈从中引荐,想要拜访叶无讳和谢朝雨。 秦含璋年纪一大把,细算下来,比谢庄主还要年长一些。 这些年,秦含璋为大雍百姓鞠躬尽瘁,桃李满天下,谢朝雨自然不能让人家老前辈上门找自己,所以她和叶无讳便主动去国学院。 越往城北走,越能感受到秦含璋这些年的不容易。 国学院占地面积极其广阔,过了学子桥,面前的一整片街巷屋舍全都属于国学院。 学子桥两侧,全是摆摊的商贩,大家各据一处,摊位上摆着时蔬花果、干货炒货、手工小玩意桥头便设有城防司的巡卫岗亭,再往前走,沿街店铺林立,笔墨纸砚、书斋、画室、五行符篆、男女法衣、法器售卖修理种类之繁,快赶得上落燕山庄广场上各院的摊位了。 路边还有不少人沿着河岸护栏摆地摊,身穿国学院学子服饰的修士行走其间,三两成队,和谐自然。 谢朝雨问身旁卖低阶符咒的修士,“老板,聚灵符怎么卖?” 那老者马上为她介绍,“这都是老道自己画的,效果很好,斗法时能快速提供灵气,若是打坐修炼则能用足足两个时辰!” 谢朝雨对聚灵符有了解,老者的话不算夸张,质量好的低阶符篆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来两张” 老者笑呵呵递给她,“诚惠,下品灵石,一枚一张” 卖得倒是比修真界贵一些,但这里是凡间,修士本就比修真界少太多,符修这种就更少了。 谢朝雨接过后,又和叶无讳随意转了转,这才朝国学院正门走去。 国学院的门,意外地竟然很好进。 门口守卫数量很多,个个都是筑基修为,领头的还是个金丹,他们问话时很严肃认真,放行却很快。 国学院学子身上都有令牌,进门时,门口的阵法能感应到令牌,通行无阻。 外来人士,则会被阵法拦在门口。 负责查验身份的小护卫道:“做生意拿黄牌子,走左起第一道门;参观游玩拿绿牌子,走第二道;办事访友走第三道” 谢朝雨和叶无讳依言报了修士身份,在护卫手中发着白光的石头上留下灵力印记之后,便被引进了第三道门。 门后很快就有执勤的学子迎上来,彬彬有礼道;“二位是办事还是访友,在下负责为您引路” 在他们不远处,便有别的学子同样温和大方地带着一群进来观光的人,朝人群介绍着国学院里的景致。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秦含璋的委托 院内似乎比门外还要热闹几分。 道路两侧,随处都能看见摆着小摊的学子,货物种类也更加丰富。 比如,在“观光”那条路上,谢朝雨便看见了好几处卖“国学院特制玉牌”、“院长玉雕小像”等等纪念品的摊子。 学生们不时叫卖,向客人推介的时候也都很热情,看他们讲价熟练、算账麻溜的样子,就知道早不是生手了。 接待谢朝雨和叶无讳的学生看他们望向那些摆摊的地方,主动问道:“客人可有什么想买的?越往里面走,越能碰到好东西” 在修真界普罗大众的眼里,修士就该过着日日清修、早起打坐晚上冥想的生活,像这样出门摆摊、混迹市井人群,被前辈看见了,铁定要骂一句“不务正业!” 谢朝雨只是陡然见到这样一点都不做作的修士,倍感亲切,并非真的要买东西。 这套路一看就是秦含璋从落燕山庄学来的,学生们不至于卖假货,但那些顶着“特制”、“独门正版”、“只此一家”名头的小物件,谢朝雨敢保证,成本还不及他们要价的十分之一。 谢朝雨摆摆手,“走,办正事要紧” 国学院太大了,从他们进来的正门,要找到秦含璋所在的地方,需得走过不少学院,这些学院根据自身学习要求,还改变了地形,在灵植学院,谢朝雨几人便是走过了一大片梯田,简直相当于翻山越岭。 领路的学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每到一处,都要与他们说几句,在他兢兢业业的指引之下,就连叶无讳这种只进不出、一心攒钱养家的男人,都买了好几样东西。 谢朝雨拿过叶无讳手中的陶埙,摊主大约是器修,这只埙是他做法器的练手之作,整体像一只扁肚子的胖猫,凑到唇边吹了几声,声音低沉悠远,“还不错” “你为什么想买这个?” 叶无讳将埙拿在手里,一上一下抛着玩。 没所谓道:“看见了就想要” 谢朝雨却是猜到了几分,他可能潜意识里想起了谢棠梨。 “咱家那只梨埙很漂亮,用的梨花木比藏春里头的精致多了” “对,你很喜欢,你还给那只埙取了个响亮的名字呢” “叶日天,听起来是不是很高大威猛?” 二人一路走着,一边小声说笑。 谢朝雨故意拿叶日天这个名字打趣他。 叶无讳小鸟眼睛里,瞳孔都被吓大了点儿,“我取名字当真这么与众不同?” 叶日天! 天呐,他真的会给一只埙取这么个说出来人嫌狗不爱的名字吗? 不敢置信。 这一点都不符合花魁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气质。 谢朝雨你是不是在驴我? 谢朝雨:“那可不” 这家伙如今真是爱面子,说自己非要用“与众不同”,明明是瞎搞、不着调。 叶无讳作为一位有追求的花魁,看见个乐器都不愿意放过,这只埙也没逃过他的辣手。 一路上,谢朝雨就听了半个时辰粗噶难听的埙声。 后来她封闭听觉时,还能听到道侣给自己神识传音:“是不是如听仙乐?” 谢朝雨:“” 再这么来上几回,她觉得自己怕是都要英年早逝、羽化登仙了。 好在,秦含璋的院子终于到了。 “二位,院长应当就在里面了,学生就不进去了,祝二位办事顺利” 谢朝雨向这位学生道谢之后,在他随身携带的小玉牌上点了五下,这是对他的服务很满意,表示“五星好评”的意思。 秦含璋不愧是大雍修为最高的人,谢朝雨二人刚刚跨过门扉,秦含璋就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 “无讳仙君,朝雨仙子,有失远迎,二位快请进来!” 秦含璋人如其名,是一位风华内敛、君子昭昭的老先生。 他身穿整洁的法衣,腰间佩着自己的拂尘,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枚白玉发冠束在头顶,迎接谢朝雨二人时,面上带有明显的激动和喜悦。 “多年不见,朝雨仙子可好?” 面前的少女还是百十年前的样貌,笑意盈盈,凤目锐利,说起话来声调平稳淡定,这样的声音中和了她身上的冷锐,多了几分宽厚温和。 谢朝雨很尊敬秦含璋这种一把年纪还要认真做事的人,朝他回礼道:“劳您记挂,一切都好,秦院长呢,听二姐夫说您身上有旧伤,不若请落燕山庄的医修院给看看?” 秦含璋连忙道:“不碍事了,多亏陛下垂怜,这些年吃的丹药,正是出自落燕山庄” 他又朝叶无讳道:“早闻仙君大名,今日一见,仙君风仪,果真卓尔不群。” 以秦含璋的地位,他的院子竟然布置的很简朴。 不大的小院落,正中是几间厢房,院里有几丛竹子,一口古井,一方石磨,再有就是晾晒在竹筐中的灵草药材。从门口能看见后院一角,似是一小片灵田,一棵凡间常见的枇杷树生长其间,大约是秦含璋用了什么办法特意培植,金黄的枇杷果挂在枝头,一簇簇,露珠都没干,看着真是叫人胃口大开、馋虫泛滥。 厢房里只有一位随侍的年轻学生,秦含璋引着谢朝雨和叶无讳在檐下小桌边坐下。 那学生发现了谢朝雨不时看向枇杷树的目光,很机灵地起身,过了不久,就有一盘洗干净的金黄枇杷果摆在了谢朝雨面前。 谢朝雨拿起一颗果子,剥了皮塞进嘴里,果真是入口回甘、果香四溢。 叶无讳一边帮谢朝雨扒着果子皮,一边听秦含璋说话。 “想必无讳仙君和仙子已经知晓了,国学院里弟子数量虽然很多,但这些大都是年轻人,修为尚浅,若有万一,能自保已经不容易,很难为国主大计帮忙” 谢朝雨也发现了,一路上遇到的学生基本都是金丹、筑基修为,放开神识以后,就能感知到,整个国学院,超过七成的学生竟都是筑基以下的修为,这些人要是放在落燕山庄,也就是刚入门、还未通过义务考核阶段的外门弟子。 “我们今日来,便是为秦先生分忧解难,先生有什么地方需要我们,但说无妨” 谢朝雨和叶无讳的态度很爽快,秦含璋便也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 “实不相瞒,也确实有些事情想麻烦两位” 秦含璋说出了他的忧虑。 既然凡人世界有了大恶妖魔的行迹,那大雍必不能掉以轻心,这里生活着难以计数的普通百姓,他们手无寸铁,一旦妖魔作祟,对他们下手,必定酿成大祸; “希望无讳仙君和仙子能趁现在,事情还未发生时,帮助我院学子提高修为,以便将来能护住更多百姓” 国学院的授课先生大都是秦含璋和萧祈从各处挖来的高阶修士,他们基本都达到了元婴修为,但凡间修炼资源有限,这些元婴修士即便在灵力和修为上达标了,但其终年面对安逸稳定的环境,很少有机会能和真正厉害的人对上,心境终究是缺了几分。 “还请无讳仙君帮忙指点一二,一旦打起来,这些元婴修士便是我大雍的中流砥柱,马虎不得” 国学院汇聚着大雍天赋最高的一批修士,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是大雍这么多年强盛壮大的关键。他们之中,有人去了军中,很快便能统帅一方,肩上扛起了扞卫国与民的重任;有人入朝为官,城防司、国师府这些重要部门,都有大量优秀修士的身影;还有人选择回归山野,继续潜修,但秦含璋相信,若是大雍到了用人之际,这些藏起来的散修很快就会义不容辞地站出来。 “我也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学生,但国学院人员庞杂,谁也不敢保证其中有没有漏网之鱼,这样的人不尽早找出来,始终是心腹大患” 秦含璋的请求,便是这三件事情。 其一,帮国学院的低修弟子提高自保能力,教他们一些战斗机巧,一边更好地保护百姓; 其二,对国学院的老师们做针对性的指点,最好能让他们的元婴修为不再那么虚; 其三,这也是最难的,他想请叶无讳和谢朝雨帮忙,揪出潜藏在国学院中的危险,将那些可能是他国卧底、邪恶附庸的人清理干净。 前面两件事,谢朝雨和叶无讳自己就能做到,并不会太困难。 唯独第三件,谢朝雨问道:“先生以往可有尝试?” 秦含璋点头,一双苍老的眼睛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此时不免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些人太狡猾,平日里伪装的太好,混在学生中间根本不能分辨,就连鉴心镜都不能甄别,一有机会,他们就要从阴沟里钻出来,往年便是发生过很多次这样的事,国主耗费心力,这些人却始终处治不完” 每到天灾人祸、百姓欠收、或是国有困难的时候,这些人就要跳出来,趁乱干扰国之良序,有时候还要煽动黎民,祸乱一方。 “这事得交给黑甲卫。” 抓暗桩,需要专业人士。 谢朝雨和叶无讳在秦含璋这里待了很久,三人一起用了午膳,商定了这几件事情的具体落地办法。 “无讳仙君隔日来国学院授课,帮助学生和授课先生们提高修为” “黑甲卫,便要劳仙子费心了” 回去时,秦含璋不知从哪里知晓,叶无讳对路边学生们摆摊上的小玩意儿感兴趣,便让那名随侍的学生给挑选了不少,装进储物袋里,送给叶无讳。 二人一路上把玩着那些个小东西,说说笑笑地,如凡人夫妻那般,不紧不慢地回南山去。 叶无讳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盒,打开一瞧,竟是光华璀璨的上品灵石。 这样的木盒竟然不少,全都其貌不扬,安静地待在那些木人、小剑中间,叶无讳将木盒全都取出来交个谢朝雨。 草草一数,灵石竟有上万没之多! 这可是上品灵石,换算成修真界当做钱币流通的低阶灵石,数量就更可观了。 “课时费?” 谢朝雨点头。 “给的太多了,你留下一些,其余的咱们想办法给送回去” 家里的钱财大权掌握在谢朝雨手中,叶无讳就连赚回来一个铜板,都会自觉上交,现在要对这些灵石进行处理,叶无讳自然是听谢朝雨的安排。 她说要留,叶无讳便留下了将近一半,剩下的,谢朝雨道:“可以买一批厉害法器了。” 这里的炼器水平确实有限,从那些前来天价学习的散修口中,叶无讳了解了,就像华锦夫妻俩用的那种剑,其中所用的中品灵草拿出去卖了,就能值不少钱。 而这样的剑,品相并非很好,在落燕山庄,也就还没得到本命法器的外门弟子会用。 谢朝雨很快就联络了驻扎大雍的落燕商会,这座商会总部就设在十方城内,从落燕山庄来的丹药、法器、高阶材料,全都是通过商会的渠道穿越两界。 商会负责人是听风堂一位副堂主,名唤薛雾,这是一位英姿飒爽的中年女修,与谢朝雨差不多,这位女修也是火属性灵力,但她的火只是一股玄字级的异火。 “仙子放心,庄主与夫人不放心二小姐孤身一人远嫁,当年派了我等出来,其中有不少人都是我听风堂弟子!” “那便好,小心为上,莫要打草惊蛇” 分派好秘密调查国学院学子的人员,交待完薛雾,时间已经到了黄昏。 谢朝雨今日又是出门,又是各方联络,见了不少人,还抽空和皇宫里的二姐见了个面,忙得脚不沾地,实在疲累。 酉时刚过,她就瘫在房里不愿意动弹了。 瓦当带着几名小侍女,端来了丰盛的晚膳。 谢朝雨手指都不愿意动。 叶无讳给她盛好饭,夹了她爱吃的菜,将人从床榻上往起哄。 “有你喜欢的椒麻鸭,糖醋鱼,吃点?” 谢朝雨懒得动,“我都快化神了,一顿不吃饿不死” 叶无讳夹了一块鲜香的鱼肉,在她鼻子前面晃了晃,“你闻闻,味道很好” 谢朝雨吸吸鼻子,馋了。 脑子想吃,然而身体不愿意配合。 叶无讳没了办法,将她半抱着扶坐起来,又给她身后塞了两只靠枕,让她能继续瘫着,自己在谢朝雨面前架好小桌,端着碗,一口一口伺候犯懒的夫人。 夫人饭来张口,还要挑三拣四。 “太大块了,弄小一点” “噫,这个好辣,给我水” “芫荽挑挑啊” “” 叶无讳任劳任怨,特别有好男人的自觉。 于是,萧祈和谢秋棠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萧祈眼含敬佩,妹夫真是辛苦。 谢秋棠直言:“当年我坐月子,就像你现在这姿势。” “”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没事,当授课先生他是专业的 谢朝雨抽空朝自己的好二姐翻了个大白眼。 “爹娘催了几十年你都没生孩子,你做过哪门子的月子?” 她要真这么努力,也不至于,谢家第三代至今都还只有谢棠梨这么个半路捡来的倒霉孩子。 谢秋棠瞥她一眼,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老萧家媳妇,每隔几年就要卧床几个月,有族老专门盯着” 谢朝雨:“这还有长辈盯着你吃了睡睡了吃?” 谢秋棠摆手,“没,他们想要我生孩子,但又不明说,就让我提前习惯坐月子的感觉,没准哪天就愿意生了” “” 真可惜,北辰剑宗竟没有这种可亲可爱的长辈。 大约真的是远香近臭。 谢朝雨刚来时,谢秋棠对她稀罕得不得了,整日想着法子从皇宫里给她和叶无讳送东西,生怕她没吃好住好,这才过了几天,竟然就随便拿巴掌呼她了。 春天般的温暖,到秋风扫落叶的无情,竟然就发生在这么短短半个月里。 啧,女人。 谢朝雨叹息。 谢秋棠的巴掌又下来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看你懒的,天都还没黑呢你就窝在床榻上了,还朝雨仙子呢,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成朝雨胖子了” 谢朝雨把求救的目光投给叶无讳。 叶无讳看向萧祈。 萧祈:“” 看他干什么? 这他哪敢管,没看那巴掌呼呼的都带着风吗。 被二姐收拾了一顿,谢朝雨才想起来问他们是来干嘛的。 “不是下午才见过吗?” 谢秋棠一拍脑门,取出一包东西放到桌上。 “刚送来的,尝尝” 食盒盖子一揭开,热气就冲了出来,里面装着的,是奶白的鱼鱼汤。 这明显不是普通的鱼,丝毫不见鱼腥味,反倒有一种春天的清爽,光是闻着,就极为鲜美。 谢秋棠亲自给妹妹盛了一碗。 鱼肉入口即化,汤色鲜嫩,一口下去,谢朝雨美的眯起眼睛来。 “真鲜啊!” “来,再喝一碗,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秋棠笑眯眯地看着谢朝雨一碗又一碗的鱼汤下肚,满足极了。 叶无讳、萧祈:“” 刚不是还在教育她不该瘫着不动、饭来张口吗? 这种鱼是一种极其难得的深海小鱼,只在每年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运气好的话,能在大雍最南方的一座小岛上遇到产卵的它们,就算是皇宫,每年也只能得到尝个鲜的量。 当然,鱼汤只是顺便,萧祈二人来,是有正事要做。 “白日秦含璋进宫,将一样东西秘密交给我,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你保管最合适” 叶无讳接过萧祈递来的东西。 那是一方玉印,上头是通透细致的白泽雕像,底座朱红,触手温凉,隐隐有灵力流动。 萧祈介绍道:“这玉印是国师院的院长印,早年秦含璋走遍修真界,耗费大量心血才铸造出来,其中妙用,你查探后便知。” 叶无讳将玉印收起来,“为何给我?” 萧祈摇头,“秦含璋做事周全,有他的考量,暂时没说缘由,但他想必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事情。” 叶无讳便没再多言,反正他很快就要去国学院授课,等见到秦含璋本人了,当面再问也是一样的。 谁知,第二日一早,天都还没大亮的时候,叶无讳就被瓦当的声音吵醒。 楼下院子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瓦当正在大呼小叫,其中还有别的伙计惊讶的声音。 瓦当早起下山,要代替叶大花魁给谢姑娘买桃花乳酿,好让大花魁能讨得几分夫人的欢心。 “这便是那告示了,您看” 十方城在各个路口、街巷转角的地方,都设有消息公告牌,平日里,一些需要告知百姓的消息全都是张贴在公告牌上。 今早瓦当刚下山,就发现整条街的摊主都聚集在公告牌下面,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他凑近一看,就发现了最新最新贴出来的公告,上头的胶都还没干呢。 瓦当从公告牌下的木盒子里取了一张,便赶紧回到山上给大家传递消息。 叶无讳将公告内容迅速看完,一时有些疑惑。 “怎么了?” 谢朝雨也被吵醒了,钻出被子,叶无讳将手里的纸张拿给她。 “国学院院长秦含璋先生,于半夜子时三刻暴毙?!!” 谢朝雨瞪大了双眼,困意顿时消失。 “这怎么可能?确定消息属实?” 秦含璋明明昨日还和他们一起喝茶用膳,看他老人家一顿吃了三碗饭的架势,分明健康的很啊,他已经是化神修为,再活上千年都不是问题! 叶无讳道:“方才已经与二姐夫传音,他现在就在国学院,确认此事无疑。” 谢朝雨迅速起身,穿好衣裳,拿了桌上装有小酥饼的纸袋子,就和叶无讳出门去。 事发突然,他们也就没有再走路下山。 叶无讳握着谢朝雨的手,眨眼间,他们就到了国学院门外。 门口已经被城防司的人围了起来。 学子桥附近的商贩们站在自己的摊子面前,各个面上神色都有些凝重,没人再大声吆喝,往日繁华热闹的街巷,此时安静下来。 谢朝雨草草一眼扫过,便发现了这些人神色中的不安。 国学院已经戒严,城防司的人正在盘查每一个进出的人,所有人都是一脸凝重,来去匆匆。 仿佛大雨将至。 叶无讳并未拿出身上藏着的白泽玉印,而是用了昨日秦含璋便给他的授课先生身份玉牌。 “这位先生进去后只管授课,还请莫要乱跑。” 查验身份的城防司护卫,显然不认识叶无讳和谢朝雨,照例嘱咐他们之后,便放行了。 去院长院子的路昨日才走过,谢朝雨和叶无讳很快就赶到。 院子里传来很多人的声音,其中有萧祈、沈阙、几位朝臣、以及其他没见过面的人。 萧祈的声音很沉。 “这可是化神修士,你现在跟我说他是体内生机枯竭而死?!” 有老者带着颤音道:“从仵作鉴定结果来看,确是是这样” “那你说说,要怎样才能让我大雍第一人断绝生机?” “这” 四下寂静,没人再敢接话。 萧祈冷沉着脸,寒声道:“限尔等三天,若是查不出有用的消息,这官也不必做了” “是!” 谢朝雨和叶无讳对视一眼,走进门去。 确实事发突然,萧祈估计来的匆忙,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穿的寝衣。 叶无讳带了储物袋,从中取了一件自己的衣裳递给萧祈。 “姐夫,到底是什么情况?” 萧祈苦着脸叹气,“你们也来看看” 秦老先生身上还穿着昨日谢朝雨他们见过的白衣,他现在身处静室,看布置应当是练功房,他眉目紧闭,苍老的脸上表情甚至还是昨日所见那般祥和平静,身上并无明显外伤,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一些身穿官服的人正在屋子里忙碌,四处查找着可能成为线索的痕迹。 直到看到老人脸上的老年斑,谢朝雨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昨日道别时,还亲自偷偷塞给她一袋枇杷的老人,竟然真的没有气息了。 萧祈已经冷静很多,向谢朝雨和叶无讳讲述自己知道的信息。 “城防司早上寅时换岗,会有半盏茶时间的人员交接,满城的公告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出现的” “很快消息就送到我面前,到这里后,仵作确定,秦含璋是子时突然生机尽断,并无走火入魔或是药物中毒的迹象” “也就是说,秦先生夜里出事,却没人早上,一直到早上才有人将这件事一举宣扬开?” “对,城中没人发现公告栏上是什么时候被贴上了东西” 谢朝雨几人一起,稍稍理清了这件事情的脉络。 秦含璋半夜子时突然生机断绝,极有可能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当时整座国学院的数万人都未曾察觉到出事,一直到快天亮的寅时,有人利用城防司巡卫换岗的瞬间,避开了耳目,将秦先生的事情广而告之,再接着,就是萧祈带人来国学院确认消息,国学院戒严 谢朝雨想到了什么,用传音道:“姐夫,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萧祈:“说实话,大雍附近的小国里,根本没有能将化神修士神不知鬼不觉瞬间杀死的人选,我怀疑此事不是人族所为。” 秦含璋已经是大雍修为最高的人了,能让他连反抗机会都没有就瞬间毙命的人目前来看,也只有叶无讳这样修为的。 但若论合道修士,修真界一巴掌都能数的过来,其余几位还都是成名已久的大能,不可能冒着被天道惩戒的风险来凡间杀一个化神; 秦含璋为人和善,从未与人红过脸,若说仇杀,也只是作为大雍国师,与周边小国不对付; 因而,萧祈道:“若你们所说的厉害妖魔潜藏在凡间确有其事,那便很可能是他们干的。” “眼下此事已经在十方城传开,百姓极有可能恐慌,修士估计人人自危” 谢朝雨点头,“就怕他们现在心生退意,失去了和妖魔对抗的勇气。” 萧祈道:“那便不能让消息扩散开。” 很快,十方城大大小小的街巷就出现了新的变化。 城防司的人迅速将公告牌上的告示销毁,并贴上了新的。 那是一张国学院的声明,上面说,今早关于秦含璋先生的消息乃不实消息,是敌国故意造谣,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秦含璋先生即将闭关的消息,想趁机扰乱民心,蛊惑百姓! 这张声明上,落款为国学院,盖着鲜红的白泽玉印。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都不对劲,你们记得吗,早上那张纸上可没有什么官印!” “对呀!我听说那是白泽玉印,是秦先生的法器,只有他才能催动,在咱们大雍,除了秦先生本人,谁还能用那东西?” “该死的弹丸小国,一定是嫉妒咱们年年丰收!” “前些日子听说咱们边境又打胜仗了呢!” “这就难怪了,他们这是急得跳脚了,日子过得比咱们穷不说,还打不赢,竟然想出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新的声明上说,秦先生要闭关了,那出来后是不是修为更厉害?” “还提到了代院长,姓叶?也不知是哪位仙人” 谢朝雨站在城墙上观察街市。 在城防司巡卫的有意引导下,百姓们都把注意力转移到对周边几个邻国险恶用心的咒骂上来,骂够了,他们又各自恢复了平静的生活,该上工的上工,该开店的开店,很快,街上又传来了食物的香气和孩童的笑闹声,并未出现过大的暴乱和恐慌。 大家都信了秦先生闭关的说法。 好在仙人闭关,短则几天,长则几十上百年,并无定数,一时半会儿没有秦先生的消息,应当能稳住局面。 谢朝雨松了一口气。 国学院内,萧祈正在处理秦先生的后事,既要小心保守住秘密,又要仔细秦先生的肉身,给予他化神大能的尊敬。 新收拾出来的一处偏僻院子里,谢秋棠还是有些忐忑,不住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你说无讳真的没问题吗?” 叶无讳如今掌管白泽玉印,他比秦含璋修为要高,秦含璋已逝,玉印无主,他自然能用。 只是为了不被有心之人找到揭穿秦含璋闭关谎言的机会,短时间内,他最好不要用玉印乱盖章。 谢秋棠担心的,便是叶无讳一会儿要见国学院数万师生、将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的事情。 无论是家里兄弟姐妹的描述,还是这么多天接触下来的亲身感受,谢秋棠都觉得叶无讳是一个不可能有耐心照顾数万人情绪的人,她好怕妹夫一会儿面对那些老家伙的时候,克制不住要一剑砍了他们。 谢朝雨从外面回来,知晓学院里现在的情况,学生们其实还好,国学院早已形成自己的管理体系,有事发生后,很快就会冷静下来,她在路上见了不少学子,虽难掩不安,但有师兄师姐前辈自发看管,暂时还没有失序。 但谢秋棠的担忧她也能理解,毕竟叶无讳不论是过去狗蛋还是阿默的经历,或者是现在这个自认为鸟妖、一心想做大花魁的形象,给人的感觉都不是很靠谱。 自己的道侣自己了解。 脑子坏了,经常犯傻,但聪明劲儿还是有的,实在不行,他还很能打啊! 谢朝雨安慰二姐:“你就放心,有我盯着呢,再说了,传道授业嘛,这家伙可是北辰剑宗的首席,修真界最凶恶的光棍剑修都能管好,别说这些学子了” 更别说,她的道侣为了不吃软饭,开班授课的事情可没少干! 第一百三十章 新院长上任(补更章) 叶无讳已经穿上了国学院先生的着装,院长常服是一件雪白的仙鹤法衣,素色丝线织就的鹤群屹立松柏高崖之上,宽袍大袖,清风徐来,凛然仙人姿态。 终于脱下了藏春的那些花裙子。 谢朝雨站在叶无讳身后,二人视线在镜子中相接。 对他这一身,谢朝雨很满意。 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家伙真的有恃靓行凶的资本。 “瞧瞧这是谁呀,仙人之姿,仙人之姿!” 谢朝雨挨着叶无讳,在人家细瘦、韧性十足的腰腹间薅了一把,明目张胆占便宜,嘴里还要打趣。 叶无讳看着她眯着大眼睛、坏兮兮的表情,忍不住偏头,飞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他自己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非要说的话,他甚至还觉得,自己作为一位有追求的大花魁,理应表现出端正的操守,比如花魁标配——裙子。 谢朝雨用指尖勾着他换下来的深绿长裙,嫌弃地扔向一边。 “你真的对绿色情有独钟。” 叶无讳还挺喜欢那条绿裙子的,那是唯一一件胸口自带棉花包的衣裳,穿着的时候,不用他自己再辛苦塞东西。 扔了怪可惜的。 叶无讳心疼地将裙子又捡了回来,打算让瓦当拿去洗洗,没准后面还要穿呢? 真男人,怎么能轻易放弃梦想? 谢朝雨:“你现在哪来的时间回去当花魁?” 叶无讳一边将整理好的储物袋往身上放,一边坚定自己的立场,他朝谢朝雨认真辩解道:“我不是一个随便的男人。” 谢朝雨:“” 所以呢?这和你穿裙子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吗? “” 叶无讳将身上的灵石和银票都大致数了一遍,发现总体数目依旧保持着上涨的趋势,放心了。 这是他最近每天都要完成的活动。 钱财给了他安全感。 谢朝雨:“给我干什么?” 叶无讳以一种骄傲的语气道:“你很快就会比国主夫人还富有” 把最近挣到的钱全都上交给夫人了,叶无讳自居已经收拾妥当,是时候出门接着打工了。 谢朝雨看着面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金钱:“” 房门开了又阖上,谢朝雨没忍住笑出声来,叶无讳这个样子其实也挺可爱的。 虽然自己早就比身为大雍国主夫人的二姐更有钱了。 整个落燕山庄的收支可都掌管在她手中呢! 院子里,有人已经等候多时。 是前一日在秦含璋那里见过的年轻弟子。 “无讳先生,请走这边” 此人名唤奚为,是秦含璋的关门弟子,秦含璋突然遭受意外,为了稳住院内众人,避免造成恐慌,奚为便要配合他,遇事提点一二,先骗过背地里潜藏的人就好。 “先生,一会儿我向长老们介绍,就说您是我的师叔,您看这样行吗?” 叶无讳点头。 师叔的话,那便是秦含璋的师弟? 这身份还可以,辈分很高,能避免一般人的试探; 身为代院长,叶无讳地位也很高,说话也更容易让人信服! 国学院中,学子与各类授课先生加起来,总数超过三万人。 能容纳三万多人的集会地点,只能是露天。 叶无讳跟在奚为身后,一路朝国学院最中央的方向走去。 “无讳先生,快到地方了” 焦灼、疑惑、悲伤各式各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放开神识的瞬间,叶无讳便猝不及防,接收到了大量的负面情绪。 院长的位置,在这片开阔的广场的最前方。 “无讳先生,请” 奚为将叶无讳领到了座位前。 叶无讳环视一圈,在院长座位附近的,应当全是国学院的老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此时都是面上带笑地“看着”叶无讳,表面看来,诚意十足。 偶尔被叶无讳的眼锋扫过,他们便“适时”地回之一笑,将配合二字写在了脑门上。 但叶无讳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身上,危险地眯了眯。 这人身上有魔气! 这是一位中年男修,腰间挂着蟠龙八卦,身上的衣裳样式也很简单,他正在与自己身边的两位修士说着什么。 顺着叶无讳的目光方向,奚为小声介绍:“那是法修院的一位授课先生,教的好像是低阶秘籍领悟” 叶无讳的目光毫无遮掩,直勾勾看着那人,很快快就被中年男修发现了。 那人站起身,朝叶无讳抱拳。 叶无讳丝毫没有回礼的意思,只是偏头笑了笑。 代院长的讲话还算顺利。 先生们都能沉得住气,不管是心怀叵测的、按时点卯混饭吃的、认真上课教书育人的全都和叶无讳客客气气。 只是有几名学生,让叶无讳觉得麻烦。 这几名年轻气盛的学子,当着三万多人的面,扑到叶无讳面前,大声嚷嚷着:“来历不明,修为遮遮掩掩,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院长!” 他们在学子中间应当是有一些威望,真臂高呼,便有同窗跟着开始质疑。 年轻修士的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一有人煽动,他们积攒的害怕和担忧就转换成了尖锐的情绪。 “莫要再耍阴谋,速速将秦先生交出来!” “这么年轻当代院长?开玩笑的,国学院可不是你误人子弟、哗众取宠的地方!” “对!滚回南山做你的花魁去!” 叶无讳在瞬间就看向喊出最后一句话的学子。 奚为的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国学院与南山分立在十方城的南北方向,中间隔着的,是一整座城,叶无讳此时并非女装打扮,也还未对学院众人提起自己的姓名,而这名学子,他却能精准地喊出“回南山”、“当花魁”这样的信息! 叶无讳朝那些起来抗议的学生一笑,道:“既然诸位有疑惑,那便要当面说清楚,也能让别的学生安心几分。” 他起身走到学生中间,依旧是干净明澈的声线,语气中竟没有什么被人当众质疑的慌乱或是恼怒。 “看好了。” 叶无讳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漆黑的重剑,那剑周身泛着漂亮的银蓝色光泽,像是有万千星光流动其上。 台上的授课先生紧张起来,他们比学子的修为要高,同叶无讳的差距也更小,但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迅速感知到那剑身上的奇怪器修! 那是一种仿佛将人溺毙的威压。 学生们站在一起,紧张地盯着台上的一举一动,叶无讳身后的那些授课先生,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很快就避开了叶无讳的双眼,太明亮,太干净了! 叶无讳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他在干什么,将剑取出来为什么又没有任何接下来的举动,是不是害怕了啊?” “我的老天!你快看那把剑” “快起个结界,快!” 一阵沉默。 好在叶无讳没想将沉默进行到底。 那把剑突然悬在半空,剑身的银蓝色光芒时隐时现。 寻常的剑,哪里会自动自发地发出光线? 提出质疑的学生突然面色大变。 周遭抽气、低呼声乍起。 那剑竟径直朝那几个学子飞去。 叶无讳:“!” 学生惊恐大叫。 奚为也皱起眉头,看向叶无讳,“先生,这” 叶无讳深吸一口气,一跃而起,朝着剑追去。 那名被剑追着跑的学生,简直要疯! 已经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学子眼角的余光又一次盯准了那把剑,这剑必定有古怪,若是拿出去交易 学子的瞳仁已经全红了,他被剑追的上蹿下跳,生生被一把剑,激起了魔力和斗志。 他的攻击不断朝半空中的剑打去,奇异的是,元婴期修士的攻击,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每一击都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了。 可恶! 剑追着那个人类,是要去哪里? 叶无讳迅速跟上去。 前方的一人一剑莽莽撞撞地,已经跑离了广场所在的位置。 学子爬上一座楼顶,喘着粗气,与剑继续对峙。 “活人还能被剑搞死?笑话,看我今天不拆了这把花里胡哨的破剑!” 学子脸上是势在必得的阴狠笑意。 腥臭的魔气自他双掌之间凝出,黑红的色泽,泛着不详的光。 剑是好剑,但如果沾了他的魔气,一定会被污染的! 学子胜券在握:“哈哈哈哈,你这破剑,马上就要生锈腐烂了!现在正是四下无人” 蓦地,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真的吗?” 学子浑身一僵,魔气转了弯,朝身后的人影攻去。 新上任的代院长只是随意摆袖挥了挥,他那能毒死十头猛兽的魔气,便没有了用武之地。 那是一只素白的手,穿过重重黑雾,钳制住了学子的手腕。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学子凄厉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奚为速度不够快,终于哼哧哼哧赶来了。 “我先来看情况,先生们都还在后头呢” 一看吓一跳。 刚还生龙活虎、张牙舞爪的学子,现在竟跪倒在地,一只手被叶无讳拽着,另一只手却勉力撑在地上,不让自己疼的倒下去。 奚为:“无讳先生,这,这是魔气吗” 叶无讳肯定点头:“嗯” 还是不怎么干净的魔气,像是吃过荤腥、沾了人命因果的肮脏存在。 不远处高楼之下,已经能隐约听见人声。 怎么办? 奚为灵机一动,问叶无讳:“先生,这人嘴硬,不如咱们” 他做了个箍住脖颈,收拢力量,捏碎的动作。 叶无讳低头看了瘫在地上的人一眼。 魔气早就侵入识海,和他周身的血脉融合了。 叶无讳伸出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来。 但他被抢了先机。 “轰——” 剑落了下来,在剑尖接触到那学子胸口的前一个瞬间,叶无讳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什么人的身影,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裳,散着发,赤脚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她好像在说,“不要造杀孽” 叶无讳猛然出招,一掌打在剑身上。 剑的攻击目标被硬生生打得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学子捡回一条命。 但他身下的高楼就没这么好运了。 剑带着千钧之力,从高楼的楼顶穿墙而过,直愣愣地,朝着地下砸去。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国学院的百年老建筑明月楼,就这样被掉落的剑捅了个对穿。 砖木结构的老楼在先生们惊恐的眼神中,轰然倒塌。 荡起的烟尘扑了楼下诸人满头满脸。 只是一把剑掉落下来,就有这般力道,这下,无人敢抗议了,至少明面上一派和谐。 “叶院长请,叶院长可有受伤?” “叶院长这把剑真是厉害,不知是什么品阶的法器?” “叶院长可是要审问这个人,放心,您歇着,我们审就好!” 如此兄友弟恭的局面甚是少见,众人已经自发地将“代院长”换成了叶院长,喊出来顺口得仿佛他们已经喊过几十年一样。 叶无讳心中想着:还是人族虚伪。 痛就是痛,打得过了咬下一块肉,打不过了跑就是了,哪有这种六旬老汉被逼上花轿一样扭捏的讨好,你们方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势呢? 魔气的事情不能声张,叶无讳眼神示意,奚为拒绝了前来帮忙的授课“师叔”们,亲自拖着那瘫软在地的修士往回走。 春风十里狠狠地震住了国学院的师生们,叶无讳迅速抓住机会,在学院中站稳了脚跟。 但学院之外,乱象渐渐四起。 深夜的小巷里,暗月无光,有人提着一盏昏暗的风灯,踩过不知何时积攒的满地落叶。 前方的窗户亮着灯。 年轻男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娘子,我儿又在夜啼,可是要喂奶了?” “快抱过来,我看着他,你去找干净的布巾来” 孩童进食“咂咂”有声,吃饱了,就躺在娘亲的怀里咿咿呀呀玩着自己的脚丫子。 风灯被举到窗口,一张漆黑的脸映照在窗纸上。 “啊!!” 女人短促的痛呼声、男人惊慌痛楚的哀鸣声、孩童落地的闷响 小巷里吹不进一丝风。 血腥味在累积。 提着风灯的人走向下一个亮着灯的窗口,手里星星灯火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呦呦呦——” 嘹亮清越的鹿鸣声猝然划破了沉寂。 谢秋棠勒住缰绳,从鹿背上跳下地,循着尚是新鲜的血腥味道前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国土之上 城防司的职责范围很广泛,虽说沈阙的名头是“十方城城防司总督”,每月领着正三品的俸禄,但他干的活却是朝廷中数一数二的多。 没有大事的时候,他需要守卫京畿,维护十方城治安和秩序。 城西摆摊的老王和老郭闹了矛盾,会上城防司告状要求评理; 谁家儿子媳妇不孝顺老人家了,也能闹到他们城防司; 更有甚者,东家长西家短,怀疑背后被人说了坏话的妇人,也会不时上门来嚎几嗓子。 沈阙觉得,自己一把年纪还没能成家,多半都是这份差事给耽误的! 若只是这般就还好,咬咬牙坚持一下,看在俸禄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坚持。 但一到大雍出现什么影响国计民生的大事情时候,沈阙就觉得,自己干完这一票一定要辞官回家。 回回这么想,回回都被国主分配了新的任务。 沈阙疾步走在宫墙内,前方不远处就是国主的议事殿,门前一方水镜,既是再大的事,老祖宗规定了,在这里正衣冠,方可觐见。 沈阙都快不认识水镜之中的自己了。 面上不知何时,竟已生出了几条浅浅的皱纹,前额愈发饱满宽阔,头顶的发髻倒是一年比一年轻便。 说出来谁敢相信呢,他今年也才不到两百岁。 进了大殿里面,沈阙觉得自己更加心累。 国主比他还要年长十来岁,但看起来,他们竟像是两代人。 萧祈坐在书案后面,正在翻阅最新的卷宗,听闻脚步声,便知来人是谁。 “驻军不能妄动” 萧祈皱眉沉思着。 像是所有的乱子都集中在最近爆发一样,各地接连传来不好的消息,他今天已经收到了十几份灭门血案的卷宗。 大雍各地的驻军,是最精锐的战斗力,沈阙提议,派出一部分驻军,减轻各郡县巡防的压力。 萧祈再三思量,还是否决了。 “时机未到。” 他有预感,残杀百姓,这只是第一步。 沈阙道:“国主的意思是?” 萧祈走到书案对面的墙壁面前,看着墙上的巨幅版图,道:“有人在试探我们,企图用残暴和血腥吸引我们的视线,他们的目的,在边境。” 沈阙:“那巡查的事情该如何,国主可有其他安排?” 萧祈看了他一眼,指点道:“朝廷养了那么多的修士,难道不能让他们出出力?” 真当他是冤大头管饭的吗? 沈阙很快就领了新的命令出来。 东城,外来修士集中居住点。 “当当——” 铜锣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响起。 东城真正的街道其实很短,满打满算,只有半盏茶时间就能逛完的两条街,沿街排布着一座又一座小院子,这些院子外面都竖着木牌,上头清楚地写着这座院子的编号。 这便是所有修士来大雍客居的第一处落脚点,朝廷建造的“宿舍”,只要确定修士身份,没有作奸犯科的前程往事,都可以在这些院子里找到容身之处。 待这些远道而来的“高级打工人”在大雍攒够了银钱,便可以自己出资购买房屋,搬出集体宿舍。 在这些院子后面的山间,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仙人村”。 买得起东城仙人村的地皮、还能建造自己的院落,这些都是客居修士中的佼佼者。 平日他们住在这里,无论是闭关还是炼丹,都无人上门打扰,朝廷无事从不过问他们的生活。 但今天,那代表招募的铜锣声被敲响了。 城防司的卫兵拿着名册开始唱名:“顾峥,天熙郡” 有一位身穿道袍的修士连忙应声。 这便是已经分配好的任务,念到名字的人都需要听候吩咐,去朝廷安排的地方干活。 “白武,清水县” “白武?” “报告!白武半年前闭关了,当时有上报备案,现在还没出来呢” 闭关未出,且有提前报备,这属于因事耽搁,巡卫熟练地将这位名唤“白武”的修士名字记下来,标明因何耽误后,便开始念下一个名字。 不到半天,沈阙就带着完整的派遣名录进皇宫来向萧祈汇报了。 “国主,一共有七百二十一人,其中金丹以上修士达百余人” 七百多? 萧祈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个数目,差不多能解决一些主要郡县的燃眉之急。 事情紧急,当天夜里,这数百人便从十方城出发,三两成队,朝着四面八方去了。 一时间,狮鹫的鸣叫声、飞天鸟的长啸声、灵兽的咆哮声在城门口足足闹腾了半个时辰。 “是仙人出城!” “天呐,这么多人都出去了,外面的情况这下能稳住了!” “我表妹远嫁楚河郡,方才见好几位仙人都是走的那个方向,总算能安心一些” “走,仙人们劳碌奔波,咱们也不能闲着,今晚我和隔壁街的小伙子约好了一起守夜,还有谁也想来?” 谢朝雨不放心,也站在城门口,混在那些百姓中间。 但见他们还能笑呵呵开玩笑、自动自发地组织街坊邻居值守,谢朝雨阴郁了一整天的心情,总算缓解了不少。 百姓并没有被那些骇人听闻的惨案吓住,朝廷的压力就小了一大半。 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入夜,谢朝雨走在依旧热闹的街道上,对大雍这个国度,又喜爱了几分。 卖夜宵的老汉依旧在桥头摆摊,吆喝声还是如先前一样响亮,食物的香气照旧吸引人 桥那边走过来一小队人马,打眼一看,都是身强力壮的散修,其中有几位还是谢朝雨在南山见过的熟面孔。 当先那个一边走一边打镲的人,好像名为“白无常”。 散修们声势浩大,队伍里各色乐器丁零当啷乱响,嘴里还不住地朝着人群叫喊。 “娘子庙,娘子庙方向还有人吗?动作都麻利些,跟着大部队一趟走了啊!” 有大娘守着摊子不肯走,便有散修上前劝慰: 一嘴不知哪个乡下的口音:“婶子您看最近不大安分,这亥时都快过去了,咱今儿少挣几个铜板,跟着大家伙一起回家多安全不是” 百姓手无寸铁,一旦遇到穷凶极恶的犯人,很容易被害,有了这些散修保驾护航,又是大队人马一起走,夜路的危险确实减轻了不少。 “孩子你吃了晚饭没有?辛苦你们护送,来,卖剩下了几个饼,趁热分一分” “好嘞,那咱们就回去了,夜里睡觉要锁好门窗,听见什么动静儿也别出来,明早还是寅时啊” 有年迈的老汉不放心,“小伙子,那要是外头有凶手哩,也不做声呐?” “对对!别出来,在家里躲好就行,街上有人巡逻呢” 旁的人也跟着调笑:“你一把老骨头了,调皮孙子都打不过,可不要给人家添乱子啊!” 谢朝雨陪着两个晚归的孩童走了长长一段黑暗巷子。 两个孩子都是十来岁左右的样子,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背上都背着小布包,里头依稀可以看见书册、笔墨的轮廓。 谢朝雨问他们:“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两个孩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中一个,局促地抓了抓自己的衣角,红着脸小声道:“我记性差,夫子走时说了,今日不背完课业不许回家,哥哥是等我一起的” 小少年的哥哥挥了挥手中的木剑,表示自己能保护弟弟。 谢朝雨摸了摸他俩的脑袋,“最近不安全,不要这么晚了,万一天太黑,就去找街上的士兵帮忙,知道吗?” “嗯,谢谢姐姐!” “这就是你们家吗?快进去” 大雍国土之上,在黑夜的遮掩下,有无数庞然的兽,拖着它们粗长的尾巴,怒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在街巷、村落之间奔袭,它们在寻找着下手的目标。 利爪划破了黑暗,血腥的味道玷污了这个仲春。 也有更多的人四处奔走,用手中的武器守护着百姓的性命。 越是艰难时候,人越能团结。 谢朝雨今晚没有去城北的国学院,送完那两个因为学业没完成而留堂的孩子,发现身处城南,便索性往南山走去。 南山还是歌舞升平的样子。 桃花好像怎么开都开不败,谢朝雨带着一身花香,在藏春院门外停下脚步,驻足细听。 声音是从对面传来的,酒菜香气也在那边,有人放声大笑,有人行酒令闹得面红耳赤。 院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后钻了出来。 瓦当高兴地喊谢朝雨:“果然是谢姑娘!方才我在楼上收拾房间,就见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呢” 谢朝雨问他:“这两天秋菊坊还在开门营业?” 瓦当提着灯笼,将她迎进来,边走边道:“也不知道他们老板怎么想的,现在多危险啊,夜里还闹这么大动静儿,您说万一有什么坏东西藏在他们的客人里面” 春妩夫人是在秦含璋遇害的当天,便已经停止开门接客了。 瓦当还在愤愤不平。 “他们这几天简直嚣张,看我们闭门不出了,就赶紧搞什么头牌公子夜游的噱头,也不怕那头牌被歹人绑去” “头牌公子?” 瓦当点头,“您没听说过吗?对面秋菊坊跟咱们做的生意不一样,咱们有花魁,他们有公子,去他们那儿的大都是断袖,现在的头牌还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呢!” “大美人?有多美” 瓦当皱眉,在心中比较了一番,“要我说,单论样貌气度,那停云公子是万万不如咱们无讳先生的!” 瓦当又极不情愿地道:“但人家一手瑶琴出神入化,听说琴声入胜时,能引来百鸟和鸣呢” 就因为这个,十方城中不少人都私下里唤停云公子为“云凤”。 瓦当越说越生气,“呸!还云凤,脸大的不得了,男子之美,还是咱们无讳先生这样的阳刚为好!” 谢朝雨听了一路,回到她和叶无讳暂住的那间屋子,瓦当去后院厨房为她取来灶上温着的饭菜,还在接着说那停云公子的坏话。 “谢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可能不清楚,那停云公子早年做尽了坏事!听说他爱慕一位官老爷,买通官老爷的好友,将人引来后,他故意给那位大人下药,事成了还将证据送到人家府中,害的那位大人的夫人小产” “最近这几年,他都专挑朝中一些大人交好,定是想着怎么攀高枝呢” “十足十的坏胚子!” “还好我们老板娘和沈大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了,不然沈大人指不定都会被他勾了魂去” 谢朝雨对瓦当话里的那位停云公子,有了几分好奇。 若是有机会,这种一身八卦的人物,她势必要好好了解一番的。 活生生的吃瓜对象呢。 秋菊坊的吵闹喧嚣,一直到快天亮,才消停下来。 谢朝雨一个人睡在宽阔的大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接连好几天都在外面奔波,明明身体很累了,神思却难以安定下来。 身后没了稳定的热源,也没有叶无讳那双大翅膀环抱着自己,耳边他哔哔赖赖的声音变成了外面无孔不入的噪音,越睡越烦躁。 啧,有点后悔没去国学院了。 她想念自己暖床技能一级棒的道侣了。 谢朝雨索性下床,站到窗前。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从她的视野,能穿过婆娑树影,窥见对面秋菊坊的一线灯光。 谢朝雨放开了神识。 前院的桃花轻轻绽放,在枝头发出细小的一声“啵”,是花瓣打开了。 后院是睡着、跌入梦乡的人们。 春妩夫人似是做了美梦,唇角带笑,铺散开的长发都写满了欢快; 万佛寺来的憨憨打工仔好像也在做梦,谢朝雨凝神一听,那家伙正在念叨:“我佛慈悲,弟子不是故意要输的,只怪那叶无讳太狡诈,他定是用了什么奇怪的剑法!” “都是声音攻击,凭啥我念经不如他弹琵琶?” 谢朝雨:“” 蓦地,谢朝雨神识一顿,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那是秋菊坊的一角,谢朝雨方才好像看见,有什么巨大的黑影闪过,比谢朝雨在白山看过的黑熊还要粗壮几分。 再凝神细瞧,那里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天边有一线光亮,越过遥远的地平线,蜿蜒而来。 晨曦初现,晓风将来。 谢朝雨吸吸鼻子,闻见了腐朽幽暗的味道,是花香掺了血气。 第一百三十三章 停云 那味道很难闻,给人的感觉也很不好。 谢朝雨皱了皱鼻子,若一定要形容,她觉得像是宰杀超过一天的野猪肉散发出来的腥臭味,其中还混杂着没清理干净的内脏的味道。 本就在失眠,现在闻到了这么一言难尽的气味,她觉得自己字面意思上的,鼻子眼睛都被辣到了。 光明似乎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天亮还需要一会儿,现在还很精神。 对面秋菊坊那一处熹微的光亮,随着晨风的吹拂,树影摇曳,光亮被晃成了碎裂的朦胧,无论是气味还是灯光,都在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谢朝雨推开半掩的窗户,决定去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 距离不远,都不用借助飞行法器,谢朝雨轻飘飘地落在秋菊坊院里的一棵巨大的桃花树上。 这棵树树冠浓密,桃花开得绚烂,正好能遮住她身上白色的中衣。 轻轻拨开桃花枝丫,谢朝雨看向树下。 一瞬间,她便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拽紧了手里的花簇。 那是一只狰狞的兽。 谢朝雨夜视能力很好,能清楚地看清那只巨兽的全貌。 通体黑褐色,没有一丝毛发,身体表面覆盖着坚硬的鳞甲,体型巨大,四肢壮硕,肩背布满了怒张的肌肉块,爪子的部分,更是触目惊心,一尺多长的坚硬指甲搭在地面上,在窗口灯光的映射之下,那爪子泛着锋利的寒光,趾缝间塞着不少肉体组织的残余。 从谢朝雨的角度,能看见那只巨兽嘴边森寒的獠牙。 它似乎在进食,面前是血淋淋的肉块,“嘎吱嘎吱”,骨头被咀嚼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巨兽像是饿极,撕裂肉块时,红红白白的碎肉乱飞,口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流淌一地。 “吃慢点,小黑你总是这么着急” 有人啊? 清越动听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是个年轻男人,谢朝雨的注意力被巨兽吸引,竟忽略了还有人在。 “吼——” 巨兽不满进食被打扰,避开了挠自己下巴的手,发出了不满的低吼声。 它一偏头,便让前方阴影中的人影露出了身形。 确实是个年轻男子,这个时间,本应是大多数人沉醉梦乡的时刻,这男子却衣着整齐,头上的玉冠还好好地束着,显然还未睡。 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袍,材质看起来很飘逸,衣摆随着微风轻轻飘动,身量颀长,略瘦,搭在巨兽脑袋上的那只手白皙修长吗,手腕戴着一只金灿灿的镯子。 再看那张脸,谢朝雨不由挑眉。 这人长得倒是不错。 远远看去,唇红齿白,眉目清朗,灼灼少年郎。 只是那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一侧嘴角上勾,下颌微微前倾,颧骨未动他看着狼吞虎咽的巨兽,似笑非笑,释放出来的信息是纯然的恶意。 “好小黑,今日也辛苦你了,外面盯得紧,白天你可不能被人看见了,委屈你饿了一天” 巨兽面前的肉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男人又取出一整只牛来。 谢朝雨看着此人,整夜未睡的脑袋还是很清醒。 随身带着储物法器,此人明显是修士; 现在是天亮前最混沌的时候,这里又是秋菊坊最偏僻的后院一角,他选的这个时间地点,都很难被人注意到; 再看他的站位,时刻注意将自己的身体藏在阴影之中,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都不太容易看清他,这人应当惯会隐藏; 那只巨兽,结合昨夜从长宁县离开时,谢秋棠告诉她的信息——二姐在巷子中远远窥见的一眼,漆黑色的庞然巨兽,身上带着血腥味,谢朝雨能断定,它正是长宁七十几口人被害的罪魁祸首! 那么这个男人,也许便是背后操纵这只巨兽害人的凶手? 他竟藏在十方城,还是国主眼皮子底下的南山! 沈阙隔三差五就会来南山一趟,竟都没发现过,这人有点本事。 不过想想,谢朝雨又能理解了,南山是除了皇宫以外,达官贵人来往最频繁的地方,在这里很容易就能得到信息; 她又想起瓦当的话:“好在那停云没敢来勾引沈大人,算他有自知之明!” 他不接触沈阙的原因,估计也是怕沈阙太敏锐,发现他身上的不对劲。 这人便是秋菊坊那位传说中行事无耻、勾三搭四的停云公子了。 树下,晨风来得有些急,吹落一地小桃红。 繁花落满身。 停云拿着帕子帮小黑清理兽掌中的碎肉,干枯的血迹极难擦除,他打算回身取点水。 一动,落在身上的花瓣便纷纷掉落。 “这是” 鼻端淡香轻轻浅浅,停云抬手,精准地拈住一点残红。 不似桃花那般浓郁热烈,这一片花瓣竟是带着冷香? 他将那瓣桃花凑到面前,仔细嗅闻。 没错,是雨后深林的味道,有百花的浅香,有嫩叶的清新,也山间雾气微微的凉,好像还混着一点冰雪山泉的气息? 这不是桃花应有的味道。 停云放开自己的神识,方圆几里内,无论是酣睡的孩童,还是早起咳嗽的老人,就连山巅叽叽喳喳的鸟儿抖落了枝头的露水也无所遁形。 可是他没有任何发现。 不是隔壁院里四肢摊开没有丝毫睡相的散修们,也不是山顶上等着吸收第一缕紫气的剑修,更不是山下骑着快马彻夜巡城的城防司走狗 但手中这片花瓣证明,这里有人,就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正在看着自己。 以他的感知,能发现这么点细不可闻的香气,自然也能分辨出花瓣之间细微的温度差别。 此人应当来的不久。 那便有可能还没看见自己,也许是发现小黑了。 自己的神识不能找到这个人,那就说明,对方若不是身上带有厉害的遮掩法器,便是修为远高于自己! 但不论是哪种情况,他的秘密都不能被发现。 停云低垂着脑袋,面上忽然显出一道诡异的微笑来。 他在心里念叨:“小黑,对不住了,为了我不暴露,只能让你牺牲。” “幸好你还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不用担心我,它们很快就能填补上你的空缺。” 契约兽与主人心神相连,他的话,巨兽听到了。 “嗷?” 小黑巨大的兽首昂起,嘴里的肉块忘了吞咽。 停云的手移到了巨兽脖颈位置,指尖蹭了蹭小黑并不光滑的鳞甲。 “噗!” 笑意浅浅的男人,手里突然出现了细长的剑,那剑尖,顺着巨兽颈间鳞甲的缝隙,直直刺了进去,又深又重。 巨兽咀嚼的动作戛然而止,它的逆鳞被掀开,滚烫的血喷溅而出。 “嗷呜” 悲鸣低而沉重,语调却是难得的眷恋,就像幼兽离开母亲那般。 “啊!!!” “这是什么东西?!!” 巨兽的躯体慢慢倒塌在地,庞大的身体堵在窗前,猩红的血水很快就浸染透了附近的草地。 一道身影从窗口栽出来,滚落在巨兽面前,一手撑在身后,一手指着面前死不瞑目的兽大叫着。 年轻男人害怕极了,面色惨白,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害怕和惊恐,他连滚带爬往后退,却又因为过于恐惧,浑身失去了力气,退无可退。 刺耳的尖叫划破了黎明,很快,秋菊坊才熄灭不久的灯光就又亮了起来。 最先赶来的是护院打手,饶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的他们,陡然对上那一双血红狰狞的兽目,也吓得浑身僵硬。 “停、停云公子这是什么?” 护卫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敢再盯着巨兽的眼睛看,一转眼就发现了窗下地上瘫软的停云。 停云瑟瑟发抖,拽紧了自己胸口的衣裳,吓得面无人色,听见问话也没反应过来,只一劲儿地不住摇头,嘴里不时发出受惊过度的低语声。 “窗户开着,公子应当是推开窗户看到这种场面,吓得从窗口掉下来了” “咱们先把公子送回去,还得赶紧请个大夫给公子看看,平日里连杀鱼都没见过的人,这么一吓,可不能吓出病了!” “先等一下,我腿软,抬不动人” 很快,就有更多的小厮、丫鬟婆子赶来了,也有披着衣裳匆匆赶来的别的年轻男人,大约是秋菊坊的其他小倌。 谢朝雨站在树上,看着那停云公子被几名护卫簇拥着,小心翼翼抬走的画面,一时只觉得,叹为观止。 现在的男人,戏已经这么多了吗? 前一刻还温情脉脉地喂凶兽吃肉,转眼翻脸,一刀宰了那兽,接着又演出衣服受惊过度、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白花模样上一个这么会演戏的男人,现在脑子已经坏掉了呢。 虽然但是,谢朝雨觉得,根本没必要啊,他估计是因为自己没看见他给凶兽喂食,所以想撇清自己? 但她看得一清二楚好吗! 算了,既然人家要演,那她就姑且配合一下。 大雍到处都有凶案在发生,想来不是一只凶兽就能做到的,这个停云,就算不是罪魁祸首,也应该知道很多。 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可不能放过这样的大线索。 于是,谢朝雨拍拍身上的晨露,飞身回藏春,睡个回笼觉,起来好办事。 毕竟,“受惊过度”的停云公子不可能马上就见客不是。 瓦当提着热水上来,听见谢朝雨屋里竟然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她也是早起修炼,不由感动:“谢姑娘也不容易啊,人长得漂亮,还这么勤奋,真是吾辈楷模!” 屋里边脱衣服边打哈欠的谢朝雨:“” 其实根本还没睡呢。 一觉睡到下午,谢朝雨醒来,发现自己脑袋枕在谁的大腿上,抬抬眼皮子,喔,是她亲爱的道侣。 修士也经不起几天几夜没合眼的造作。 谢朝雨眼下乌青的痕迹还没消散,睡了大半天,精神虽然恢复了清明,身体的疲惫却还需要一点时间。 “什么时候来的?” 叶无讳也恹恹地靠在床柱上,揽着她道:“中午” “怎么不叫醒我?” “你都有黑眼圈了,我心疼” “没事,熬了这么点夜,我可能是以往都睡得很足,突然这样才不习惯,问题不大,你国学院的事情能走得开了?” 叶无讳摇头,“暂时没大事,但也发现了很多疑点。” 几天没见面,他实在想见谢朝雨了,便将事情暂时交给奚为,自己循着道侣契来找夫人了。 谢朝雨身上没有盖被子,包裹着她的,是叶无讳蓬松宽厚的双翼。 别说,被这样一双翅膀包围起来,真的很有安全感。 谢朝雨满意地蹭了蹭洁白的羽毛,在叶无讳怀里翻了个身,将脸埋到他韧性十足的小腹,深吸几口,清风融雪,银泉洄响,是熟悉的味道。 叶无讳以为几天不见,她会说点道侣之间甜甜的小话,没想到,叭叭叭的,从谢朝雨嘴里蹦出来的全是这几天发生的正经事。 叶无讳不满,“所以你要瞒着我去见一个长相还行的年轻男人?” 谢朝雨:“” 重点不是说停云这个人有问题吗? 叶无讳又道:“定是因为我现在没时间做花魁了,挣的钱太少,让你受了委屈” 谢朝雨敷衍地安慰他:“其实你以前没做花魁的时候,挣得也不多。” 这安慰不如不说,更雪上加霜了。 叶无讳伤心,翅膀都收紧了几分,“所以你现在看上了另一个花魁?” 他是个没用的鸟妖。 不能给道侣国主夫人那样的显贵身份,现在还不能当厉害的花魁为道侣挣用不完的钱,就连陪她,都是挤出的时间。 难怪,道侣能看上隔壁做花魁的别的男人。 叶无讳伤心道:“我不怪你。” 都怪他自己不争气,人族说的“窝囊废”大约就是他这样的了。 在他们鸟族,雌鸟都喜欢找更强大的雄鸟,一只鸟儿要是嫁了个没用的家伙,来年春天遇到更强壮有力的对象,换一只也不奇怪。 像鸳鸯、有些鹤,不就是经常换伴侣么。 就让他一只鸟,静静地悲伤一会儿。 蓬松的羽毛都塌了几分,翅膀尖儿都垂了下来,道侣的眼角眉梢写满了丧气。 谢朝雨:“” 现在这个又积极上进、同时又丧气可怜的男人,她真的不是很想懂呢。 她欲言又止,道侣有自己神奇的解读方式:“你要去找他了吗,一刻也不能忍受我了吗?” 谢朝雨:“喔” 道侣忽然用力抱紧了她:“不行!我会努力的,我以后白天去国学院,晚上回来当花魁,我不睡觉,你不要抛弃我!”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 道侣说得情真意切,简直感天动地。 谢朝雨当场震惊! 这是要昼夜无休了吗? 好家伙,生产队的驴,都没她道侣这么能干活! 谢朝雨忍不住埋头在道侣的腹肌上,悄悄地笑。 怎么这么傻乎乎的哟。 叶无讳还沉浸在自己想象出来的悲伤里。 秋菊坊就在藏春的隔壁,出了大门不用拐弯就能到,这以后,自己天天被困在国学院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干活,谢朝雨去能走几步路就见到隔壁花魁。 是选一个不能时时陪伴自己还挣不到很多钱的没用男人,还是选一个长相不错离得还近的花魁? 叶无讳不敢比较,他知道自己会输的很惨列。 “我还没跟你说过?” 道侣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踌躇。 谢朝雨强忍住笑意,依旧埋着头,瓮声瓮气问他,“说啥?” 叶无讳顿了顿,像是张不开口,但又强行鼓起勇气,他道:“其实我以前骗了你。” 骗她? 谢朝雨仔细回想,她认识叶无讳以来,这家伙虽然脑子时灵时不灵,但有一说一,好几年过去了,没骗过人啊。 谢朝雨故作严肃:“你讲。” 就让她看看,这次道侣要给她编个什么乐子。 叶无讳忐忑极了。 “以前求娶你的时候,我对你说,我是高贵圣洁的雪山白隼族” 谢朝雨:“” 啥? 雪山白隼,还高贵圣洁? “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 叶无讳:“其实我的血脉并不纯净,我还有一部分猫头鹰的血统。” 谢朝雨鼓励地拍了拍道侣的后腰,示意他继续编,她认真听着呢。 叶无讳道:“雪山白隼强健的双翼让我能在万里高空自由翱翔,猫头鹰的血脉虽然不如白隼高贵,却能让我在夜晚神采奕奕” 谢朝雨:“所以,这就是你能昼夜无休的证明?” 叶无讳点头:“对,幸好我是雪鸮,不是别的杂毛猫头鹰,不然两只翅膀颜色都要不一样。” 这猫头鹰和白隼混杂的血脉,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小疙瘩,不敢告诉道侣,也不敢变成原型,生怕道侣发现自己不够纯净的秘密。 今天终于说出来了,如果道侣实在嫌弃,那他折断其中一只翅膀也不是不行! 谢朝雨憋不住了,怕一旦笑出声来,如今这个敏感丧气的道侣想多,她就在自己的识海里放声大笑。 娘诶! 这家伙原来还会根据需要,随时给自己新加一些奇奇怪怪的设定吗? 太可爱了哈哈哈。 持续不断的阿胶,让识海里另一为住户大为恼火。 重明在冰霜锁链上狠狠周骂了几句,识海里震荡起来,谢朝雨一阵头晕目眩,连连告饶。 “哈哈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他,两只翅膀颜色真的不一样了,我敢赌一万灵石,这一银一白的俩翅膀是他刚才变的,啊不行了我笑得肚子好疼,快帮我停下来嘶!” 重明:“废物!” 脑阔陡然炸起来一样地疼,成功转移了谢朝雨的注意力,识海里的嘎嘎怪笑终于止住。 谢朝雨平静下来,将道侣两只耷拉着的翅膀尖儿都抱进怀里,一左一右,特别公平、一点也不歧视任何一种血脉地梳理着他的羽毛。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无讳和她依偎在一起,怀里的人香香软软,被自己牢牢地藏在羽翼之下,谁也没办法觊觎! 叶无讳将下巴放到谢朝雨的发顶,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丝。 又想起自己忘记坦白的一件事情。 “妖族崇尚天性自由。” “这我知道,你这个自由是想要哪一方面,说来听听”,要是择偶方面,她可不会同意的啊。 叶无讳道:“我以前有猫头鹰的习性。” 谢朝雨好奇,是歪脖子对人咕咕叫?还是眯着眼睛摆个微笑脸? 叶无讳:“你知道的,猫头鹰吃老鼠,吃蛇,吃兔子” 谢朝雨:“” 道侣忽然从怀里掏出一点肉干来。 示意谢朝雨过目,就是这些肉。 谢朝雨瞥了一眼。 啊,就这些啊,“给我喂一根” 这不就是他们在白山的时候,夏秋季节自己晒的肉干? 冰鼠、雪兔、金巴蛇,都很干净,谢朝雨眯着眼嚼着香辣味的肉干,觉得挺香。 她想逗一逗叶无讳。 “其实这些我都知道,你自己忘了,你的主食其实是大黑熊呢,那么大个熊,你一爪子,就给拖到天上去了!” 叶无讳:“真的?” 谢朝雨点头,“不骗你,你摸摸装肉干的其他袋子,肯定还有不少存货” 叶无讳下意识内视,“” 嗯,好多熊掌。 还有很多新鲜的鹿血,就是不知道这东西为什么要用小瓶子装着,上面还要写着“每月给谢九的酒里兑一瓶” 一下午,时间就在两人随便说着话的时候,过去了。 天擦黑,谢朝雨琢磨着,对面“娇弱受惊”的停云公子,也该缓过来了。 毕竟晚上还有头牌夜游的活动,停云公子肯定得出面。 一墙之隔的秋菊坊里,已经亮起了灯笼,隐隐有喧闹的声音传过来。 谢朝雨到窗边看了一眼隔壁院子里的情况,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叶无讳皱眉,“吃慢点” 谢朝雨擦擦嘴,又在叶无讳的监督下,放慢速度喝完一杯茶。 “走走,去看看那停云公子!” 谢朝雨很兴奋,等了一天了,也不知道那停云公子见了自己,还会怎么表演。 叶无讳跟在她身后下楼,眉心红痕皱起,显得愈发难以接近。 住在楼下的散修们吓得不敢靠近他,只敢远远地抱拳道“无讳先生”。 他们厉害的无讳先生现在没工夫搭理人,紧紧巴着夫人的脚步,眼睁睁看她去捧别的花魁的场子。 还不敢再发表自己的意见。 奈何白无常是个二愣子。 他从外面进来,整还和谢朝雨叶无讳正面遇上。 叶无讳教他修行,半个师父的恩情是有的。 白无常很孝顺,热情地迎上去,朝叶无讳道:“无讳先生晚上好,先生唇是有要事吗,,我可以” 话没说完,他眼前的无讳先生就冷着脸绕过他,大步流星朝外面追去。 白无常摸不着头脑,挠挠头,指着叶无讳的背影问同来的小剑修:“道友,你说无讳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咦,他去隔壁干什么?” “对了,他刚才是不是还瞪了我一眼?” 蓦地,他自己就想通了。 “听说隔壁有个叫停云公子的头牌,弹琴很厉害,先生定是过去跟他交流乐器造诣,想要取长补短了!” 小剑修也认为是这样:“先生真是勤奋好学啊!他方才瞪我们,定是嫌弃我们不学无术!” 前来招待他们的瓦当:“” 他觉得这些散修前辈们之所以修为不太容易长进,就是因为想法太奇葩,脑子不能跟正常人一样转! 就无讳先生那杀猪一样的琵琶声,他们也敢用“造诣”二字? 大雍的散修未来,怕是要完。 谢朝雨进了秋菊坊,四下打量,感慨不已。 “和藏春很不一样啊” 她是在跟叶无讳传音。 叶无讳丧着一张脸,现在看什么都像在看灵堂。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就是浅色的花更多一些、道路两旁种满了常开不败的各色菊花吗? 待他挣够了钱,别说在春天绽放的菊花了,就是成了精的菊花,也能给她买来! “客人真是好眼光,咱们这些花确实不便宜,是从遥远的海岛运来的,在山下,一株菊花就是这个价!” 招待他们的小厮热情地介绍着院子里不同品种的菊花,谢朝雨听的很认真。 叶无讳暗暗翻白眼,唬谁呢,谁家一株菊花卖十万两?这些人族就是喜欢夸大其词,当这是花魁除夜吗。 秋菊坊的大舞台搭在院子里,和藏春不同,这里是露天的。 看他二人穿着打扮不凡,没想到竟要坐在这后排的位置,小厮不由得诧异,还是尽力介绍道: “客人您看,前方几排视野更好,若是坐在五排以前,就能清楚看到停云公子的脸呢!” 以谢朝雨的视力,其实坐在那里都能看的很清晰,远近并不是问题。 况且,在道侣强烈的要求之下,她如今出门花的,可都是叶无讳当花魁挣来的打工钱,座位越往前越贵,谢朝雨舍不得花叶无讳的辛苦钱。 弹几个时辰的琵琶,就算是合道期大能,手指头也是会累的。 停云果然出来了。 早上谢朝雨看见的那身月白色长袍已经换掉了,夜里他穿的是更显眼,也更能凸显他五官优势的纯白色。 瑶琴的声音从露天的舞台上传出来,叮叮咚咚的琴音,配着舞女们飘逸柔美的舞姿,确实不错。 他的琴声很特别,如水一般柔和,又有着令人迷醉的曲调,谢朝雨不着痕迹地扫视周围,发现旁边的几位客人双眼痴痴地望着舞台方向,眼里的爱慕都快溢出来了。 谢朝雨确信:“他是个音修” 叶无讳脸上的丧气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道:“应该是双灵根修士” 除了音律,另一个应该是剑。 叶无讳合道大能的眼力,不足百米内的距离,宛如近在眼前。 “虎口的老茧,可不是弹琴就能有的。” “你眼神还挺厉害” 停云确实会剑术,剑法应该还是相当不俗,从早上他那一招毙命就能看出来,很是干脆果决。 表演结束时,大部分客人已经被琴音魅惑,望着舞台的目光不再清明。 谢朝雨常年和合欢宗的女修们混在一起,领教过绮青的功夫,这种程度的魅惑对她毫无作用。 叶无讳更不同说了,被他自认为的情敌魅惑?不可能的。 况且,见到停云本人,叶无讳已经将他视为手下败将了。 无他,这种柔美娇贵的长相,不是谢朝雨喜欢的类型。 谢朝雨觉得好笑,捅捅他,“那你说说,我喜欢怎样的?” 叶无讳本想直接说“你喜欢我这样的”,但作为一只成熟的鸟妖,他很矜持,于是道:“他只有元婴初期的修为,打不过你,你看不上的” 谢朝雨:“就这?我是只看修为的肤浅人吗?” 叶无讳摇头:“你还喜欢长得好看的” 谢朝雨:“你摸着良心说,那人长相不差的啊” 叶无讳可没有不对他人五官评头论足的美德,他直言:“此人脂粉气过重,你爱更阳刚的男人” 比如,我。 谢朝雨觑他一眼,“是不是还要凤目锐利、眼神凶狠啊?” “明明是正直”哪有凶狠,他对谢朝雨很温柔的好吗。 谢朝雨拧他一下,“你还知道这是在自夸啊” 年纪一大把了,怪不害臊。 原以为是什么精彩绝伦的表演,才能让客人流连忘返,来看了才知道,秋菊坊的繁荣热闹都是建立在魅惑的基础上,只觉得索然无味。 宛如吃了一大口现代的工业糖精。 一个时辰的表演过去了,谢朝雨靠着叶无讳,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叶无讳伸开隐形的双翼,将谢朝雨揽在怀里,为她隔开夜风的寒凉。 唔,昏昏欲睡。 亥时结束,等了一晚上的头牌夜游活动,终于来了。 场上正在叫价,这些白日里一个个衣衫整齐、满口仁义道德的达官贵人,现在都失去了端着的风度,你加五千我喊一万,为了能坐上停云公子的车辇,争得面红耳赤。 谢朝雨在等他们争出一个结果。 叶无讳最近作为国学院代院长,还需要履行大雍国师的职责,日日都会和萧祈碰面。 谢朝雨使坏,“明天在皇宫里,你看见今晚有谁叫价了,就让姐夫查他” 叶无讳眼睛一亮,“若是抄家,我要与姐夫分账!”有夫人要养活的男人,很有这方面的自觉。 “对,三七分,二八太过分,怕他没钱饿着二姐了”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得到了和停云公子一同夜游南山的殊荣。 谢朝雨听见别人向中年男人道喜,称他为“尚书大人”。 停云公子需要回房稍微收拾一番,换上为了夜游特意准备的华服,郭尚书被小厮领着,前往后院车辇处等候。 后院人少,灯火花树隐隐绰绰,“噗”一声轻响,小厮回头,笑道:“原是尚书大人衣摆扫到了桃树”,吓他一跳。 尚书大人朝他露出了和善可亲的笑容。 他还不知道,这位要和停云公子一起坐上宝马香车的郭尚书,已经换了人。 谢朝雨传音给“尚书大人”:“停云出来了,到咱们配合他表演的时候啦!” “尚书大人”摸摸藏在自己袖子里的小鸟,“没想到你变成鸟族,竟然毫不违和” 就是这个赤金色的华丽羽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儿才能有的,他们鸟族有哪一族这么爱漂亮? 谢朝雨给他传音:“啾啾。” 是凤凰呢。 凡人世界,人族大兴,修士力量被压制,天道的感知和束缚也弱了不少,她才能悄悄用一用自己的本体。 凤凰一族,万年前就该灭绝,一经出现,天道便要抹杀。 这么多年小心翼翼藏着自己凤凰的力量不敢用,想想,谢朝雨抖抖小翅膀:演戏这种事,时间久了,还怪累的喔。 第一百三十五章 细作 “尚书大人”站在繁花锦簇的马车边上,大腹便便,仿佛和身上的金钱纹锦袍融为了一体。 秋菊坊的夜晚十分热闹,这里偏就是闹中取静一样,只是转过了一道院墙,便隔开了前头的人声鼎沸。 谢朝雨传音戏谑道:“可怜停云公子的美貌了,如此良辰美景,他竟然要和我们一起度过” 叶无讳的变化之术十分精妙,就算认识的人来了,也在这位“尚书大人”身上找不到任何违和感。 这位郭尚书怕是伙食有点好,站着的时候,眼睛隔着肚子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左等右等,实在无聊,道侣还不接自己的话。 谢朝雨顺着“尚书大人”柔滑的衣袖,从胳膊肘一路滑到了手腕,隔着一层布料,拿翅膀尖儿一下一下地戳那胖乎乎的大肚腩。 戳一下,就能感受到那下陷的一个小窝,软绵绵,弹性十足。 叶无讳:“” 变成凤凰了,就是谢朝雨原本的样子,凤凰的成长很漫长,一百多岁,还是小雏鸟呢。 她的翅膀上只有细心嫩嫩的小绒毛,就算是隔着衣服,叶无讳也能清晰感觉到那软和的触感。 “尚书大人”告饶:“别碰了,痒” 谢朝雨使坏,戳的更起劲了。 叶无讳腰间的皮肉本来就很敏感,平时被她随便一拧,就能留下大片的青紫痕迹,现在这样比奶猫肉垫还要轻柔的触碰,简直让他抓心挠肝。 太痒了。 谢朝雨一边戳,叶无讳一边操纵着“尚书大人”圆滚滚的腰身躲闪。 谢朝雨还要提意见,“你看看你,这扭来扭曲的,两百多斤的人灵活成这样,还能唬得住谁!” 叶无讳不用神识都能感觉得到,神气活现的小凤凰躲在自己袖子里,一只翅膀叉着小圆腰,另一只正在得寸进尺对自己使坏,满嘴啾啾啾的,全是得意的话。 谢朝雨道:“你知道吗,你现在这样真的超好欺负,要是以前” 叶无讳好奇:“以前怎样?” 谢朝雨叹气。 “无讳仙君的话,可能会好脾气地任由我欺负,但他一定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叶狗蛋是个大骚包,他自己衣领都开到肚脐眼儿了,根本不会介意这个,他只会问我,腹肌好不好看” “阿默更光棍了,若不是我坚持,他恨不得大雪天都光着” “” 叶无讳听她说着据说是自己忘了的事情,心情复杂。 他以前,莫非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他决定自我欺骗并稍微含蓄地反驳谢朝雨:“夫人真是调皮。” 边城小鸟以后,性子也跟着活泼了不少,净拿他开玩笑。 谢朝雨翻翻小鸟眼皮子:“啾啾呸!” 好在,金贵的秋菊坊头牌,停云公子,他终于梳妆打扮好了。 叶无讳总算不用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他是鸟妖,不是什么狗蛋哑巴之类。 头牌的排场,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哪怕这也有最近天天都有。 停云换了一身在黑夜里更惹眼的炫白色,头上的玉冠纤尘不染,谢朝雨悄悄从叶无讳袖子下露出个小鸟脑袋,瞟了一眼。 “他好心机喔,还偷偷化了个妆呢” 难怪这么慢。 小凤凰在叶无讳的识海里发出了啾啾啾的感慨。 华灯璀璨,十几名侍从举着耀目的明灯,将停云簇拥在中间,灯光照在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愈发显得此人眉目精致、举止骄矜。 “大人久等了” 美人灯下一笑,确实养眼。 叶无讳无动于衷。 谢朝雨啄了他一下,提醒他“尚书大人”先前竞价时分明是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 叶无讳:“” 被迫热情 “不久不久,也是刚到,夜里风凉,咱们快进车里” 瞧他急切地上前几步,满眼殷勤地将停云公子迎上马车,还算没露出破绽。 上车时,停云公子衣摆有些飘逸,“尚书大人”担心他走不稳,抬手相扶,停云公子假装没看见,避开了他那只圆胖短粗的手。 叶无讳巴不得不与他接触,火速收回手。 上车后,两人各自坐在一边,马车沿着灯火通明的山道前行。 停云随意与“尚书大人”聊了起来。 先是说到名家字画,“尚书大人博文多识,可曾见过张太傅收藏的《兖州溪山图》?此画笔法苍远” 叶无讳作为一只出山才一个多月的鸟妖,哪里见过人族的书法字画,自然没见过,于是面对停云公子的侃侃而谈,“尚书大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表达了对这一话题的不喜欢。 停云公子在心里暗骂“草包,瞧着脑满肠肥,肚子里没有一点墨水!” 只好换话题,又道:“镇国公沈大人双锏使得很好,听闻是早年特意去修真界学来的” 锏?那玩意儿要扔来扔去,不如用剑来得方便,花里胡哨的,战斗时,尽是没用的多余动作。 但好歹说的是镇国公,此人叶无讳前两天才见过,瞧着是个一身正气的人,“尚书大人”赏脸夸了一句:“确实不错。” 观其语气神态,仿佛他们正在说的不是一位征战四方的老将,而是什么修为上有所长进的后辈停云暗道:“目中无人,不知所谓!” 这饭桶尚书,文不成武不就,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只知道眼冒红光地看着自己,实在倒胃口。 停云索性闭嘴,讨个清净。 很快就到了山下的市集,花车每经过一出街角,就要停下来一会儿,随行的薄衫男子们在街道上翩然起舞,侍从们取了怀里的绢花、碎银子洒向人群,运气好些的人,还能从中抢到发簪、银镯,也是好几两银子了。 热热闹闹地走完了南山下一直到南城门的这一段街道,半大小子、年轻男女们都很喜欢凑热闹,停云收获了不少或是惊艳仰慕、或是激动艳羡的目光,心下终于舒坦,连看对面两百多斤的饭桶尚书,都顺眼了几分。 街上除了摆摊、逛街的人们,还有不少身穿城防司甲衣的巡卫,最热闹的时候,这些巡卫紧张地盯着人流,生怕出现什么意外,头目模样的人还将秋菊昂的侍从拦下来,盘问了一番。 他们越是紧张,停云心中就越是高兴。 回程的路上,停运一改前几天夜游的直截了当,特意从马车暗格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香炉来。 “大人眉间有郁色,此香能安神。” 在夜市来来回回,谢朝雨闻了一路各色食物的香味,本想趁停云不注意,溜出去解解馋,但又怕出万一,只好窝在叶无讳袖子里,委委屈屈地,从嘴角流下了不争气的泪水。 香炉点燃,清幽绵长的香味在马车中荡开,其中隐约夹杂着一点奇怪的味道。 谢朝雨翅膀小幅度地扇了扇。 “啧,锁魂香,还是粗制滥造的!” 没见过世面的鸟妖吸吸鼻子,立即不耻下问:“有什么效果吗?” 谢朝雨道:“以前修真界出现过这玩意儿,魔修用它来控制炉鼎” 既能催情,又能让闻到香味的人神志不清,合欢宗在外行走的弟子深受其苦,后来合欢宗主联合各大门派,一起将锁魂香禁了。 没想到,在大雍还能见到它。 停云的香,应当是将其中几味珍贵药材用别的东西替代了,所以味道不够纯粹,效果自然也会打折扣。 但魔修的东西,用来对付凡人,即便低配,也是绰绰有余。 谢朝雨提醒认真听她说话的道侣,“你现在该礼貌性地假装被控制一下了” 叶无讳:“中了锁魂香的人,都是什么表现?” 谢朝雨:“山庄基础课《修真界防骗指南》上面说” “尚书大人”根据谢朝雨的指示,胖手捂住脑门,皱眉,苦着脸,含糊不清地呻吟起来,“头怎么忽然痛起来了,莫不是吹了冷风的缘由?” 他那胖出来的眯眯眼,越来越混沌,红光满面的脸也渐渐发白发青,印堂处隐约泛着黑光。 停云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那双水润迷人的眼睛也越来越难分辨,“大人?尚书大人?” 停云抬手在“尚书大人”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对面的胖子已经软成一滩,堆在车座上。 把稳起见,停云身上探了探“尚书大人”的气息,呼吸果然也减缓了。 “尚书大人竟吹不的冷风,真是叫人好生担心” 美人一脸关切,眉目含情,仿佛自己正含情脉脉看着的是一位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大英雄,而不是倒下去半个车厢都塞不下的肉坨子。 “呵,死肥猪” 看他反复变脸,谢朝雨啧啧称奇。 叶无讳听夫人的安排,让躺倒就一动不动,尽职尽责扮演被锁魂香撂倒的废物点心。 回程已经快要接近午夜,山道上没有一丝人声,先前还鞍前马后伺候的侍从们,早已不见踪迹。 整座南山,恍惚间,竟只剩下这座还在奔驰的马车了。 谢朝雨放开神识,发现外面的环境熟悉又陌生。 道路两侧还是残红未谢的桃花林,夜风吹来,丝丝缕缕桃花迟暮的气息尚在鼻端。 但,真正的南山可没有那些浓重黑沉的腐朽腥臭味。 不像阵法,谢朝雨没找到布阵之时留下的灵力痕迹; 也不像是须弥境那样的小世界,这里一定还在南山的范围; 莫非南山上还有她没发现的岔路口、通向某个被藏起来的地方? 叶无讳也用神识感知探查了一番。 “是魅术。” 他感觉到,有人对这座山施了强大的魅术。 “应当有个厉害法器,作为媒介” 山路上的景致还在变化,桃林越来越狰狞,那些桃树枝丫肆意生长,马车越是往前,道路两侧的树林越是扭曲,盘根错节。 风的力道越来越轻,吹不开厚重的腥臭。 味道过于刺鼻,五脏六腑都跟着受累。 谢朝雨暗自调息,保持灵台清明,她始终没有封闭五感,停云就在对面笑吟吟地坐着,眼前又是行走在未知世界的路上,不能托大。 叶无讳几不可见地抖了抖衣袖,安抚谢朝雨紧张的情绪。 “别怕,我很能打” 雪山白隼给了他充满强悍力量的双翼,雪鸮又让他在夜间比白日更机敏,他有信心在任何情况下保护自己的夫人。 谢朝雨皱起鼻子,“倒也没怕” 就是被臭气熏得慌。 “嘎吱嘎吱——” 地面的触感变了,不再是铺得很平整的砂石路,车轮滚动间,多了些黏腻不清的声音,倒像是在陈年腐叶上轧过。 外面果然一片腐败景象。 巨木参天,枯叶满地,藤蔓荒草搅成一团。 那些光秃秃的树枝不时拍打在车壁上,枯枝断裂声不绝于耳。 若说魔界是寸草不生的荒凉,那这里就更像是一片死地,万物断绝了生机,在风都吹不进来的地方静默地消亡。 谢朝雨道:“听不见任何南山的声音了” 正常情况下,马车走了这么久,早该听见十方城子时新旧交替的钟声,而这里,只有越来越压抑的死气。 枯林终于走到了尽头,前方是一大片湿冷的旷野。 不再流动的黑水在大地上蛰伏,漆黑黯淡的骨头散落满地,车轮轧在这些腐朽的残骸之间,“噗噗”,死了多少年的一把烂骨头彻底成了灰,融进黑水里,再也找不到曾经存在的痕迹。 “有人骨,也有野兽的” 叶无讳的神识能看的更深更远,“水底下也是骨头,这水好像能融化尸骸” 什么样的生命,死后连骨头化出来的渣滓都是浓黑腥臭的? 谢朝雨谨慎地,更靠近了叶无讳一些,翅尖儿抱住他的手腕。 马车走过漫无边际的黑水坑,又翻过了堆成山的烂骨头山,谢朝雨心中默默计数,正常的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天亮了。 但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黑暗。 停云一直坐在车上,“尚书大人”被他弄昏迷,没了外人在场,他不再遮掩自己,表现的像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嘴里断断续续说着一些阴暗嗜血的话语。 “我族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上万年,该死的宿命!” “祭司大人占卜过了,就在最近就在最近” “晒太阳的滋味,骨头缝里都是暖的啊!一个细作,我怎么敢满足!”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死地古城 谢朝雨隔着叶无讳的衣袖,悄悄观察着对面的停云。 看他时而满面笑容,仰着头,深深吸气,陶醉般地拥抱着空气; 又见他睚眦欲裂地低吼,仿佛是恨极了,将自己手心都掐出了血,一双干瘦的手在胳膊上抓挠出大片血痕,竟像是不知道疼痛; 在他神经质一样地说起“我族”、“万年的惩罚”、“妖冢”这些语焉不详充满神秘气息的话时,又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道路千奇百怪,第一天他们的马车行走在荒野上,除了车轮碾压碎骨头的声音之外,就只有停云时不时的发疯,别的,便是无边的寂静。 第二天一早,经过了足有好几个十方城那么大的沙地,这里就连沙漠都是死气沉沉的,细小的砂砾堆在一起,不会流动,不会游弋,马车飞驰而过,带来了唯一的风声。 谢朝雨一整天都所在叶无讳袖子里,叶无讳则是维持着被锁魂香放倒时的姿势,瘫着不动弹。 不能发出声音,也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实在是无聊透顶。 连续处于同一个封闭空间之中,隔一会儿还要被迫观看对面停云疯癫的行为,谢朝雨觉得自己毕生练就的忍耐力都用在这两天了。 巴掌大的小凤凰在叶无讳宽大的袖子中散步,不断地从他手肘走到手腕,再走回去。 识海里,小凤凰啾啾叫。 “果然幸福是在对比之中产生的,看看你,再看看我,好像又能接着忍了呢!” “尚书大人”倒下时,一侧身子歪向一边,叶无讳的一只胳膊被压在身下,只在马车翻过枯骨山时,他借着颠簸,不着痕迹地稍微调整过一次,之后都是平路,没能找到活动的机会。 合道大能,胳膊肩膀压久了也是会麻的。 谢朝雨咂嘴,现在就是很想念南山下那些小吃,一天一夜过去了,嘴巴好饿。 叶无讳不时需要运转灵力,让自己被压住的半边身体能保值经脉畅通。 谢朝雨真诚建议,“不如,我们睡一会儿?” 睡着了就不会感觉不舒服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梦到南山下那些美味的烤肉烙饼醋鱼桃花糕 叶无讳手腕微动,碰了碰她耷拉下来的小脑袋。 “累了?” “啾。” “闭眼睛,有事情了我叫你” “啾?” “我不用睡” 合道修士对睡眠的需求并不高,十天半个月不睡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身体能扛得住。 谢朝雨便将自己团团,窝进“尚书大人”胖乎乎的手肘里。 入夜以后,叶无讳敏锐地发现了空气中的异样。 有风了。 神识放开以后,还能看见地面上的变化,不再是遍地骸骨的苍凉可怕,车轮下,出现了一层浅浅的苔藓。 是活着的苔藓! 叶无讳精神一震,有活物了,他猜测,也许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果然,夜半时分,外面渐渐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马车终于停下。 停云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把掀开帘子,便跳下了车。 叶在他下车之后,叶无讳赶紧活动了几下自己失去知觉的左边胳膊,又从车帘缝隙朝外面看去。 眼睛看见的,比神识感知要更全面真实。 这是一处低洼地,到处还依旧是黑乎乎的,不远处手一条河,马车就停在河滩上,四周长满了半干枯的野草。 停云在和什么人说话。 那人披散着头发,手上提着一只小灯笼。 叶无讳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内容。 停云道:“这回带来的是个尚书,在大雍,这官可不小!” 停云对面的人斜侧身对着叶无讳,从马车里的视角,没法看清这人的长相,只能看出个子很高,说话也很机灵。 他朝停云恭维道:“您亲自出手,肯定厉害!” 又说了好大一串赞扬的话,叶无讳从他们的对话中,得到了很多信息。 这里还有其他人,他们是一个种族聚居在一起的情况,他们似乎没办法离开这个黑漆漆的地方,不过他们的祭司大人想出了解决办法。 传闻祭司大人预言过,一位出现在大雍的修士,身上带有关乎他们全族命运的因果。 为了这个预言,停云和他的族人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做准备。 他们利用一件珍贵的法器,以折寿为代价,每次送少数族人暂时离开这里,去往大雍,但法器的力量终究有限,在外的族人不能一次逗留超过半个月,否则就要加速衰老,迅速死去。 他们现在便是在去见祭司大人的路上。 而这个拿着灯笼的人,便是等在这里,接应那些从外面回来的族人。 “唰!” 车帘被掀开,停云将车内昏迷不醒的郭尚书指给提灯笼的人看。 那人将灯笼举到面前,仔细观察倒在车里的尚书。 “该死的,外面的人伙食真好!” 瞧瞧这肥猪一样的身体,要吃多少好东西才能养这么厚的膘! 停云倒是安慰那人,“师兄别难过,等我族出去了,就去占了那凡人的十方城,到时候,自然不愁吃喝” 一样都是活着,凭什么外面的凡人都能吃香喝辣,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而他们全族,却只能被困在这永无天日的阴沟里,整日里吃苔藓、野草! 停云至今都记得,自己去到十方城后,第一次见到街上卖的桃花糕,那样清甜的滋味,吃进嘴里的感觉,是最嫩的苔藓也无法战胜的美味。 那人伸手,用灯笼狠狠地在“尚书大人”身上抡了几下,这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停云与那人道别之后,重新钻进马车,离开了这条湿冷的河。 谢朝雨醒来,发现世界在摇晃,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自己藏在叶无讳身上,而叶无讳,则是变幻成“尚书大人”的模样,被停云用锁魂香撂倒了。 现在,正是叶无讳假扮的郭尚书被抬着走。 为了装的更逼真,叶无讳调动灵力,让自己的体重尽量有两百多斤的样子,但他本人瘦削高挑,实在不清楚两百斤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这就导致,小伙子们总觉得身上的负担时轻时重,走起路来很艰难。 周围的黑暗并未消退,只是多了很多东西。 比如和大雍道路两侧一模一样的灯柱、建得低矮破烂的房子、坑坑洼洼的街道、一个个长相奇怪的人。 说人好像也不太合适。 谢朝雨清晰地看见,抬着郭尚书的几人之中,有一人身后拖着一条大尾巴,还有一人头上有毛茸茸的耳朵,走在距离谢朝雨最近位置的年轻人,青筋鼓躁的手臂上,覆盖着稀稀拉拉的鳞片 眼睛的颜色也颇为奇特,有人是和魔族一样的猩红色,有人是妖族才有的靛紫色、金黄色 这些人无一例外,多多少少都带有几分妖族或是魔族的特征。 难道是人、妖、魔混血的产物? 可是也不对,若是一个族都这样了,哪来这么多的妖魔给他们混? “睡好了吗?” 谢朝雨点点小鸟脑袋,还是很饿啊。 “你看出什么了?” 叶无讳道:“这里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真的欸?”空气中确实没有灵力存在。 但路上的人身上又有修为,看来他们有别的力量来源。 这就麻烦了,万一他们遇到什么事情,体内灵力用光后,就没办法再补充,怕是要束手就擒,所以“最好能不动手!” “嗯,现在是停云带我们去见这里的祭司” 谢朝雨撇嘴,锁魂香都能弄得出来,可见这一族没有善茬,“一会儿去了,准没好事!” “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这里是真的挺穷,听起来就很厉害的祭司,竟然也住在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小房子里。 祭司家门外有人守着,“这是谁?” 停云马上解释道:“是我,这人是从外面带回来的,我要见祭司大人” 谢朝雨注意到,到了这里,停云身上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奇怪的黑红花纹覆盖了他的面颊,精致漂亮的五官被遮挡了起来。 叶无讳道:“是魔纹” 停云被带去小院子里,叶无讳也被抬了进来。 停云在小房子门口敲了几声。 “祭司大人您在吗,我是停云,给您带了东西回来” “吱扭——” 门打开了。 停云在朝祭司行礼,谢朝雨趁机打量站在桌子后面的人影。 “欸?” 竟然看见了一头白发。 祭司的脸看起来还很年轻,也许是常年生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的皮肤很是苍白,再看五官,谢朝雨顿住了。 “你觉得他是年纪大了头发白了,还是天生的?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他长得很像你!” 叶无讳也是心情微妙。 猝不及防看见一张和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还是在这么诡异的地方 这位祭司,除了眉心没有那一道红痕,发色、长相,眼角上扬的弧度,都让谢朝雨二人诧异, “一直没问过,你还有别的兄弟吗?” “大约没有”他记得,自己从还在蛋里开始,就没见过别的同胞兄弟,鸟一窝只剩一颗蛋,这在鸟族很正常。 谢朝雨想想,又觉得自己傻不愣登,这家伙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怎么可能还记得有没有兄弟。 再说了,时间也对不上啊,叶无讳今年才一百八十多岁,而他们对面的这位祭司,综合路上听到的信息来看,此人起码活了上千年。 谁家兄弟能相差八百岁啊! 那他们的父母亲也太厉害了,这比谢朝雨爹娘还能生。 谢朝雨停止胡思乱想,“尚书大人”被抬到祭司大人面前。 停云介绍道:“这是大雍的户部尚书,掌银钱,官位很高,权力也大” 祭司点了点头,“那便照旧处理” 祭司闭上双眼,抬起了瘦长的双手,嘴里还念念有词。 看这架势,萨满跳大神吗? 谢朝雨有点慌,“他要对你做什么?虽然郭尚书好色,但他把手悬在你这个位置,过分了啊!” “好色而已,罪不至阉” 她脑子里瞎想的那些血腥画面简直惨无人道,有道侣契相连,叶无讳隐约也能窥见几分,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能无奈道:“夫人,别乱想” 祭司盯着的,是丹田位置。 “他想对你的丹田做什么?” 叶无讳道:“无妨,我比他修为高,他奈何不了我” 谢朝雨无法窥探祭司的修为,叶无讳说自己比祭司厉害,那这人应当就是化神期修为。 祭司对着叶无讳的丹田做了很多奇怪的动作,嘴里蹦出来的东西可能是某种独特的语言,谢朝雨听不懂。 渐渐地,一层泛着寒气的白光在祭司掌心浮现,祭司将手掌对准了叶无讳的丹田位置,白光被他注入到叶无讳体内。 谢朝雨微妙的心情又出现了。 这竟然是寒冰力量。 虽然不是灵力,但用出来,竟和叶无讳的灵力效果是一样的。 刺骨的温度、富有侵略性的体感、寒气很快凝成细小的冰刺…竟无一不像。 叶无讳安抚地用手背蹭了蹭小凤凰,“别怕,我用障眼法蒙骗他了,他的力量没进丹田” 寒冰力量源源不断地输出,屋子里的温度很快就降了下来,停云是这里修为最低的,扛不住冻,忍不住拉拢了自己的衣襟,往门口退了几步。 力量从丹田移动到眉心,叶无讳在识海中告诉谢朝雨,“他在摄取尚书大人的记忆。” 叶无讳很快就在识海中假造了“尚书大人”的记忆。 他在国学院待了好几天,事务繁杂,朝廷中那些重要的人物基本都已经见过面了,很容易就能伪造一个看起来正常的郭尚书。 一团朦胧的微光从“尚书大人”眉心飘了出来,被祭司一把抓进手里。 “可以了” 他探了探“尚书大人”的记忆,看见了上朝、与同僚会面、觐见萧祈的画面,这些和以往停云带回来的那些官员记忆都很像,祭司没有怀疑。 他将这团承载着“尚书大人”记忆的微光收进一只小瓶子里,放到桌子后面的置物架上。 谢朝雨看见,那里还摆着很多一模一样的瓶子,有的上面还贴有标签,有一个甚至是翰林院的一位老学士! 记忆摄取完毕,这里就没有停云的事情了,祭司交代他道:“将人带下去,关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祭司 停云看起来就是干惯了这样的勾当,祭司一吩咐,他就很熟练地喊了等在门外的人进来,将软在地上、占了好大一滩位置的“郭尚书”抬了起来。 其中一人拽胳膊,没拽动,“怎么这么重?” 四人合力,半拖半拽,总算运出门去。 停云呵斥道:“仔细些,这人不能弄死了,以后还有用!” 可怜见的,这地方连个木头都很少,更别说凡间常见的板车了,只能用人力,几个瘦弱的小伙子挣得脸红脖子粗,走得磕磕绊绊。 离开了停云的视线范围。谢朝雨还听见他们在抱怨。 “抓了这么多人回来,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啊?” “这些人不干活尽吃白饭,一个个肥的能顶咱们好几个,一天还要吃两顿,哪来这么多粮食养他们!” “祭司大人太善良了,要我说,直接宰了还能给城里的孩子们吃点肉!” “闭嘴!你不要命啦!祭司大人不是说了不能吃吗?” “又不是没吃过,咱们这地方能活命都不容易” 几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方才祭司抽完“郭尚书”的记忆,谢朝雨就趁机从叶无讳袖子里溜了出来。 到处都黑不溜秋,祭司这间屋子点了豆子一样大的灯火,照明效果至多三米,不能再多。 谢朝雨躲在门后黑暗的角落里,收紧了自己蓬松的绒毛,一双亮闪闪的小眼睛机敏地盯着祭司的一举一动,瞧着便炯炯有神。 “十方城三成以上的大官都在这里了” “!” 叶无讳的声音突然在识海中响起,谢朝雨吓了一跳。 “你不是已经被抬走了?” 叶无讳:“” 这话怎么听着很微妙?有一种他已经蹬腿瞪眼归天了的感觉。 “我在郭尚书那具身体中放了一缕神识。” 化神以上修为的修士都能化出体外分身,就是比较耗神,一般人轻易不会这么做。 谢朝雨悄悄转了转脖子,没看到像自己道侣的东西。 叶无讳:“地上” 祭司是化神修士,谢朝雨没敢在这里用神识感知,怕被发现,她伸出一只小爪子,在地上到处摸索。 突然,感觉爪子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谢朝雨:“这什么玩意儿?!” 黑乎乎一坨,全身都是浓密毛发、连眼睛在哪里都找不着的圆球,正用毛球中间竖起来的一根细棍儿扒拉自己。 叶无讳:“扁扁兽,这是我的脚” 谢朝雨:“你就像一团不好吃的黑。” 明明是个圆球儿,竟然叫扁扁兽,她还以这东西是道侣凭想象瞎编的,凭她《修真界妖兽总籍》拿了满分的记忆,根本没想起来哪里有这么诡异的小妖兽。 “不是编的,这种妖兽只有我们雪山白隼才知道,你看” 不仔细盯着根本看不见的黑色毛球身上,突然出现了一层灰白色的浅浅光晕,接着,光晕越来越暗,连带着里面的毛球本体也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凭空消失在谢朝雨的视野中。 谢朝雨眨眨豆豆眼,“你还在?” “在” 叶无讳那根棍儿一样的腿又伸出来,戳了戳小凤凰,表示自己真的还在原地。 “扁扁兽是最擅长隐藏自己的妖兽,他们平时就喜欢静静地藏在角落里,将自己变不见,一动不动玩灰尘” 谢朝雨:“”简直就是妖兽界的蘑菇嘛。 在叶无讳的操纵之下,灰白色的光晕又出现了,这次光晕蔓延开,将小凤凰也笼罩了进去。 叶无讳向夫人邀功:“眼睛看不见,神识探查也找不到,跑起来还特别快!” 说着,他还特意蹦到祭司面前的桌案上,隔空朝埋头看着什么的祭司比划了一下小细腿。 祭司果然毫无所觉。 谢朝雨的注意力被祭司手里的东西吸引了,没空搭理道侣难得的开屏。 那是一本很厚的书册,比谢朝雨平日看的账本还要厚些,足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宽。 昏暗的灯光下,书页泛着黑黄,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谢朝雨凑近了些,想看清楚这书上写了什么。 谢朝雨闻到了一股陈年霉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就像是先前被停云带在马车中,路上经过枯木林时,那种死气沉沉的木头灰烬散发的味道,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生机。 “写了什么?” 谢朝雨:“没见过的字体。” 先前在城外匆匆一瞥,城门口的一块牌子上,好像就写了类似的字符。 笔画古拙,很多都像是符号一样,极难凭字形猜测含义。 “应当是这里独有的文字” 祭司翻看得很快,不一会儿,就翻过了好几页。 谢朝雨仔细回忆自己在师门看过的,关于古老文字的记载,竟也没发现任何相似的存在。 这本书明显年代久远,翻阅的痕迹很明显,书页空白的地方,谢朝雨看见了好几种笔体的记录,大约是祭司以外的人在看书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这种盯着一本书看的活,叶无讳不感兴趣,在谢朝雨盯着祭司的时候,他已经跳到了祭司身后的架子上。 他在那些装着不同记忆的小瓶子之间穿梭,突然道:“我大概能确定一个时间了” 谢朝雨:“什么时间?” 叶无讳指着瓶子上的标签道:“我最近在国学院看过大雍的历史,这个名字,萧问道,辈分是二姐夫的曾叔祖,他是萧氏皇族之中最臭名昭着的一位,行事荒唐无度,在一千年前,因为杀害太多无辜百姓,被当时的国主斩首” 叶无讳顿了顿,又接着道:“他是一千多年前的人,这里其他瓶子上的名字,我有印象的都在萧问道之后” 谢朝雨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祭司大约在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经往凡人世界派了卧底?” 那这个残害无辜、荒淫奢靡的萧问道,属于他的记忆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此人与祭司接触过,是和“郭尚书”一样被抓来这里,还是祭司去过大雍? 叶无讳又道:“你记不记得刚才那几个人,他们说吃人的时候?” 谢朝雨:“他们说,又不是没吃过?” 叶无讳将属于萧问道的记忆小瓶子又放回原地,他方才打开了这只瓶子,却发现其中的记忆光团已经成了一片混沌,大约是年代太久远了,主人死亡,属于原主人的记忆已经溃散。 他没有贸然去窥探其他小瓶子,动的太多,就很容易被祭司发现。 叶无讳道:“我怀疑,他们说的吃人,可能就是吃了外面被抓回来的人。” 毕竟听他们话中的意思,似乎对城中的孩子很关切,那就说明这里的人对同族并无戕害之心。这一点,从停云在马车上发疯时,一直强调“我族”的情况来看,也能证明。 谢朝雨:“” 小凤凰看向黑毛球,提出了一个比较迫切的问题:“体外分身要是被吃了,会怎么样?” 叶无讳也沉默了。 分身被杀或者受伤,这些他都可以接受,但真的被什么人吃进嘴里 识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玉面白发的叶无讳静静躺在案板上,死不瞑目,正在被一刀一刀片下肉来,有的在烧烤架上滋滋冒油,有的在铜火锅里咕噜咕噜冒泡 叶无讳:“夫人,” 谢朝雨:“啊抱歉,我下意识就联想到这个场景了” 还不小心让道侣也通过道侣契感知到了。 叶无讳:“分身没了对本体影响不大” 谢朝雨摆摆翅膀:“你这是看我还没化神,唬我呢?” 当她不知道分身没了,神识就会受伤吗? 就叶无讳那脆弱的识海,本来都已经精分了,这要是神识的伤加重,他还不得原地分裂! 小黑毛球被小凤凰催着,“你盯着自己的分身就好,这里有我” 叶无讳:“可这个祭司很危险” 小凤凰特意飞刀架子上,给了黑毛球一翅膀。 “闭嘴,你人就在这里,有事我还不会躲你背后吗?!” 毛球不说话了。 书页停在这一页已经很久了。 祭司起身,走到另一面墙前方,这里摆着几个矮柜子。 祭司从柜子里取出了一些长得很是简朴的瓶瓶罐罐。 他将这些瓶子到在桌面整齐地摆放好,又找来一些古里古怪的粉末和液体,其中还有几种干枯的叶子和切成片的木头。 谢朝雨发现,这一页上面画有插图,里面的内容,和祭司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差不多,也是一些大小不同的器皿。 祭司嘴里说着谢朝雨听不懂的话,将这些东西分别放进了容器里,不断地搅拌、勾兑、最后还放在灯火上面烤了好一会儿,蒸出来几滴液体被他小心地装进了一只干净的瓷瓶里。 他将瓶子放到鼻端嗅闻,露出了迷醉的笑容。 谢朝雨也凑过去闻了一下,“像是更厉害的锁魂香?” 祭司又坐回书册面前,翻到了下一幅插图的地方。 看起来是要继续做奇奇怪怪的药液了。 就在这时,叶无讳突然出声。 语气复杂:“凤凰是不是还有预言能力?” 谢朝雨:“所以,他们竟真的要吃了你?!” 黑毛球沉重点头。 “架了一口大黑锅,热水已经烧好了。” 谢朝雨:“。” 事情的发展突然变的恐怖起来。 都要被吃了,明显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观察祭司。 万幸,祭司的屋门没有关严实,停云离开时只是让它虚掩着。 否则,祭司可能确实发现不了他俩,但他看见自己的门凭空打开,那也要暴露。 小凤凰看着毛茸茸,其实很痩,从门缝钻出来的时候,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黑毛球确实跑的飞快,两只细细的棍儿腿,跑起来竟然比谢朝雨在空中飞还要麻溜。 “就是这里了。” 叶无讳循着分身的视角,在这脏乱破旧的城里飞驰,很快就在参差不齐的房屋中间,找到了一处稍微宽敞的院子。 说院子也不能算,只是几座矮房子围在一起的空地。 其实也很好找,这座城里的人好像并不太多,他们进城时就发现了,道路两边的房子里,有很多都是空的,住了人的,里头的人家也大多在沉默地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欢声笑语就更少了,偶有几个孩子追着打闹,也是光着屁股赤着脚,跑起来很慢很乏力,脸上的笑容也比外面世界的更克制。 这个院子里,现在竟然人声鼎沸。 谢朝雨飞到低矮的墙头上,和黑毛球儿并排站着朝里头看。 一眼看过去,起码聚集了几百号人。 这些人挤在一起,围了一个大圈。 外圈的人手里还在做着各种活计,有人在打磨东西,有人在缝补,有人在编着什么但无一例外,他们身上都带着吃饭的家伙什。 破碗挂在肩头,筷子样的东西插在头上,有人还神秘兮兮地向旁边炫耀:“瞧瞧,这是我托人从外面捎回来的好东西,听说蘸着肉吃最香!” 谢朝雨一瞧,一把干瘪的蒜瓣。 几个小孩子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玩闹,个个瘦巴巴的,头大肚子大,四肢细骨伶仃,头上扣着一只小破碗,他们彼此拿筷子敲得叮呤咣啷响,咧着嘴嘿嘿笑,黑不溜秋的脸,看起来快乐极了。 上陵城里,过年时,街上的小孩儿也是这样的笑容。 谢朝雨一时不知道该作何想。 最后只能复杂道:“他们为了吃你,也挺不容易” 再往远处一些,就是人群的内圈儿了。 果真架了好大一口牛头锅,锅底下土灶坑坑洼洼,明显很有历史。 大火烧的很旺,锅里的水冒着热气。 叶无讳那体外分身郭尚书,被五花大绑了扔在地上,有几个拖着尾巴的妇女在往大盆里舀水,手上拿着破布旧刷子,看起来是在准备吃之前的洗洗刷刷。 男人们凑在一起,大声说笑,时不时往锅底下扔几块黑乎乎的东西。 不一会儿,有人高喊:“让一让啊,都把路让开了,咱们又去抬了几个出来,今天管够!” 被抬出来的人没有毛绒耳朵、大尾巴,也不黑瘦,大概也是和“郭尚书”一样,从外面被抓进来的倒霉蛋。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锅炖不下 这些人估计在被抬出来之前,又被下药了,个个都是双眼紧闭,麻袋一样,既不吱声,也没动静儿。 他们被随意扔在地上,堆在一起,排好了顺序,等着热水烫洗。 在墙头上蹲了一会儿,从他们的谈话中,谢朝雨知道了,这里的人属于“半魔”族,由于先祖们在个人问题方面荤素不忌,族人便融合了妖、人、魔三族的特征,血统杂驳。 长相、寿命和体质虽然都随了妖魔两族,但生活方式方面,他们更喜欢人族这样的,自我认知也是“半魔人”。 但谢朝雨觉得,从吃人这个事情来看,这个族群的本性可能更偏向于以前喜欢茹毛饮血的妖魔两族。 而半魔人现在居住的这个地方,也是从先祖那里继承下来的,是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园。 至于为什么一直处于黑暗之中,似乎和上万年前发生的事情有关系。具体是什么事情,谢朝雨没听到有人提起,也许是禁忌,也许是因为这些半魔人自己尚不清楚。 加上“郭尚书”,地上一共堆了七个人。 牛头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那水的颜色也是黑黄相间,在大火的熏蒸之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 半魔人对那气味好像习以为常,谢朝雨看见有个舀水的妇人,还端起水瓢直接喝了几口。 男人们上前,动作麻利粗暴地,将第一个人身上的衣裳三两下扒光。 这是一件在十方城里,富商豪绅们都很偏爱的丝绸长袍,触感柔软细滑,扒衣裳的男人拿起这件衣服在自己光裸的胸口蹭了蹭,接着就飞快地套在了身上。 “外面的人日子过得真舒坦,你们看这布料,比祭司大人用的还要好!” 男人乱七八糟地绑了衣带,抬起胳膊在身边人身上蹭蹭,让他们感受这布料舒适的感觉。 “真的啊!比我家婆娘的脸还要细腻!” 很快,一群男人一拥而上,将剩下的几件衣裳也抢光了。 叶无讳眼明手快,施了个障眼法,在那些男人动手的同时,就飞速将“郭尚书”的金钱纹锦袍给变没了。 体外分身的衣裳和身体性质是一样的,都是灵力凝成的假象,真要被扒,衣裳就会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化为虚无,好险没暴露。 不过,谢朝雨假装随意地瞥了一眼地上光溜溜的“郭尚书”,一时不知道是该吐槽还是该同情。 两百多斤的郭尚书,那身材,没法看。 侧身倒地,肚子竟然大到能贴地皮,一想到这是自己道侣变幻出来的人,她就忍不住操心,若是多年以后,叶无讳上了年纪也变成这个样子,日子怕是不能往下过。 叶无讳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毕竟男女有别。 便安慰道:“半魔人不是给他们留了底裤吗?” 谢朝雨心疼地拿翅尖儿摸了摸黑毛球的脑阔。 “傻不傻,你以为自己两百斤的五短身材,在大家眼里还有性别之分吗?” 那底裤,真的无所谓。 眼看着七个人都已经被洗刷干净,就等着下锅了,谢朝雨戳戳黑毛球。 “我们就这样看着真的好吗,七个之中,有三个,都是我在藏春见过的熟面孔” 黑毛球道:“巧了,边上最瘦的那个,我在码头见过,他是工部的一个侍郎。” 去监工的时候,那位侍郎还指着叶无讳对工头说“这小伙子长得这么瘦,用他这样的劳力卸货会不会亏损?” 要不是后来工头看见他一次比别人多扛好几个麻袋,怕是真的要听那侍郎的话,将他开除了。 叶无讳觉得,作为一只鸟妖,自己心眼小点、记个仇,这很正常。 不是很想救人呢。 小小一只黑毛球,老神在在地杵在谢朝雨身边,假装没明白她的意思。 谢朝雨:“” 小凤凰弯起一边翅膀,非常人性化地用翅尖儿抹眼泪,哭诉道:“好哇,你这是想叫我守寡啊!” 黑毛球:“???” “那只是我的分身。” 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谢朝雨跺脚,空着的那只翅膀一下一下地戳毛球,“我们凤凰都是与天地同寿的,你能吗?” 毛球懵懵然:“所以?”一个分身而已,真的需要她这么紧张吗,难道她对自己的在意,已经到了连一丝一毫的受伤都不能忍受的地步了吗? “就知道夫人你在乎我!” 脑补了一番她对自己情根深种、缠绵小意的画面,叶无讳矜持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这就去想办法将他们爱情证明的“郭尚书”弄回来。 黑毛球以一种壮士出征的气势,小细腿步伐六亲不认,冲向了半魔人的包围圈。 谢朝雨这才慢吞吞地给他传音:“见死不救容易留下因果,日后渡劫风险会更高,再说,姐夫培养几个大臣也不容易” 再这么下去,大雍满朝文武怕是要死绝。 叶无讳:“所以救人是主要的,我的分身只是顺带?” “你不要污蔑我!”谢朝雨连忙解释三连。 “我这是督促你积攒功德” “我还想和你过长长久久的日子” “你不想要我甜甜的爱情了吗?” 叶无讳那边没声儿了,过了一小会儿他才道:“你以后天天都要对我这样!”经常听她说点浓情蜜意的话,叶无讳想想就觉得心里很熨帖。 谢朝雨也没故意哄他,关于叶无讳的雷劫,谢朝雨是真的担心。 上次化神冲击合道,是在须弥境中,那样天地都为之震颤的场景,谢朝雨现在想起来都会下意识害怕,叶无讳一身伤痕累累,她自己则是差点丧命。 修炼一途,越是往后,功德与业障的影响就越大,业障缠身的人,很难走到最后,而身有功德,天道在降下雷劫的时候,也要网开一面。 当然,骗也是骗了那么几句的,比如,凤凰也不是真的与天地同寿。 上古凤凰灭族、如今谢朝雨千方百计藏着自己身上的凤凰神力,都是因为,跳出因果规律的凤凰,不该容于现世。 半魔人忍痛拿出了各家藏着的好东西,有香料、陈醋、一小瓶料酒,就等着七个人下锅。 “郭尚书”最为肥硕,半魔人们一致决定,就拿这个人做汤底! 牛头锅有些高,“郭尚书”又太重,这次来了五六个半魔人,齐齐上手,将“郭尚书”架了起来。 “三子,用力,就你那边没抬起来!” “乖乖!这人是真的肥,瞧这胳膊,比咱们腿都粗!” “一会儿煮熟了,把前胸后背的嫩肉,给那几个有孕的送去” 招呼半魔人干活的,应当是个什么小头目,正在锅边比划着寻找最好的下锅角度。“郭尚书”体积庞大,不好好找对角度,一锅炖不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个半魔人的肩膀忽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苍白,精致,眼底藏着几分癫狂。 小头目没想起来这是谁,被人打断动作,皱着眉不愉快地问:“你谁?” 站在他身后的,分明是停云。 作为被祭司派到外面世界的人,停云要比一般半魔人骄傲。 他觑了小头目一眼,寒声道:“祭司大人三令五申,不要我族再食人肉,你们想干什么,违抗祭司大人的命令、造反吗?” 小头目被他冷硬的态度刺激到了,一把扔掉手里的大瓢,指着停云叫骂起来。 “你谁啊你,要你多管闲事?祭司大人自己都还没出来说什么,轮得到你这白脸猴子叫嚣?!” 立即就有其他半魔人为小头目帮腔。 “就是啊,当自己脸比我们胖呢!这是从祖宗那里流传下来的事情,谁家祖上没吃过人肉?” “你们看他那长相,耳朵尾巴身上的毛,全都没了,就跟人族一个样,说我们造反,他这样的才是偏向人族的叛徒!” “我家孩子生下来就没吃过荤腥,烂骨头汤喝了顶啥用,孩子四五岁了,眼睛越来越瞎,这事怎么没见你出来管了?” “就是!” “饿肚子没人管,瞎眼病没人管,饿死冻死病死人的时候,你在哪?” 半魔人的情绪被点燃,群情激愤,很快就七嘴八舌地指着停云叫骂个不停,有人甚至摘了身上的破碗,扔向停云。 停云伸手,一把将凌空而来的碗接住,“砰!”地一声,碗被扔了回去,狠狠扣在那人头上,黑红的血流了下来。 那人应声倒地。 “啊!!!” “杀人啦,白脸猴子打死六狗子啦!!” 半魔人们惊恐地四处逃窜,倒下的那个“六狗子”还被慌乱的人群踩了好几脚。 妇人和孩子都在尖叫,男人们则是大吼大叫地,骂着一些难听的话语,慌忙之中,还有半魔人撞到了灶台,年久失修的灶台被踢掉了一大块,火焰“腾”地从灶台的豁口窜出来! “豪猪,你被火烧着了?!” “祭司大人在上!豪猪要被烧死了!” “灶要塌了,快跑!” 这下又是一阵更严重的恐慌。 半魔人们情绪激动地四处乱跑,杂乱与喧嚣,很快就从这座院子向城里其他的地方蔓延。 兵荒马乱,乱成臭猪圈。 谢朝雨和站在锅边的“停云”,面面相觑。 半魔人都跑光了。 地上还倒着两个,一个是被碗砸倒下的六狗子,一个是被火烧了又被倒下的大锅浇灭、烫了个正着的豪猪,他身上甚至还黏着蒜瓣和香料块。 谢朝雨伸爪子,将六狗子翻了个面,“没死,你那一下砸的有点狠,他晕了,喔倒是这踩踏的伤,肋骨都断了几根” “停云”蹲下,拿起地上的瓢将豪猪扒拉好,啊,豪猪正是那个最先开始叫嚣的小头目,风水轮流转,转的有点快,刚才他还在琢磨着煮别人,这下自己差点熟透了。 他身上很凄惨,被火烧又被开水烫,“命还挺大”,不得不说妖魔的血统确实强大,都这样了,豪猪还有一口气在。 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来得人里,似乎有祭司。 谢朝雨和“停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变! 熟悉的黑毛球又出现了。 灰白的微光闪过,赶在祭司一行人到达的前一刻,两只毛茸茸的身形又消失了。 祭司走在最前面,跟在他身后的,是先前谢朝雨和叶无讳在祭司那座小院子里见过的几个随从,他们的长相身形,明显要比普通的半魔人强壮。 祭司在灶台边走了几步,吩咐随从,将地上到现在还昏迷着的七个人送回去。 又嘱咐其中一人道:“去查清楚,是谁最先提议的,将这个人带到我面前来。” 六狗子和豪猪,也被祭司的人草草洒了些药粉,抬走了。 真正的停云很快就赶到,“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祭司看到他,皱起眉头道,“不是说了,在城里要遮好脸?” 停云面色歉然,“是,方才去见了家人,一时忘记了”说着,他便拿出了一顶帷帽,将自己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半魔人一族,有着难以改变的劣根性,这些年随着情况的加剧,很多半魔人都出现了癫狂的倾向,平时沉默阴郁,一有什么事情,就又会马上变得激动、尖锐。 半魔人对人族既瞧不起又有着根深蒂固的仇视心理,若是被普通半魔人知道停云在外面的世界是一个需要靠一张脸讨好人族,从而达成目的的人,他们绝不会感激停云的付出,只会将他视为叛徒。 因而,除了熟悉的人或是祭司的下属,停云一直都藏得很好。 祭司和停云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回去的路。 谢朝雨拉着黑毛球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还没到地方,就听见了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声音有点熟悉,刚才还听过。 谢朝雨和黑毛球小心地跟在祭司身后不远处,也进了门。 这间屋子很陈旧,屋里也没什么摆设,一个土墩子,大概就是代替床榻的东西。 豪猪被按在土墩子上,有两个人正拿着刀子,在帮豪猪将身上烧伤又烫熟的烂肉割掉。 场面过于惨烈,谢朝雨反射性想吐。 祭司交给屋里的人一只小瓶子,带着停云去下一间屋子。 六狗子头上已经不流血了,黑乎乎的泥浆一样的东西将他的脑袋包了一圈,难的是被踩断的肋骨,疼得他龇牙咧嘴,黑白相间的狗尾巴都疼得抻直了。 祭司问带路的人,“那七个人族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山,人造的? 人族嘛,在半魔人的族群历史中,可不就是储备粮一样的存在。几乎每个半魔人小时候都听城里的长辈讲过,“在老祖宗们的时代,咱们出去抓了人,女的留着生孩子,男的直接生吃!” “像这样长得肥美的,我太爷爷一天能吃俩!” “你们瞧这个人,怎么就能肥成这样?” “别说了,祭司大人不是说了,外面的世界有比人族更好吃的东西吗?” “唉,也不知道我族什么时候能出得去,今年又出生了两个孩子,祭司大人看过了,都是天瞎” 屋里的几个半魔人正在给昏迷不醒的七个人上锁链,还得找些破布枯草给他们裹裹,城里冷得很,他们半魔人不要紧,这些没用的人族可挨不了冻。 前两年没经验的时候,他们也关过几次人族,结果那一批人太倒霉,被他们仍在空房子里,没几天就冻的冻死、饿的饿死。 “祭司大人?” 祭司进去,谢朝雨和黑毛球马上悄咪咪跟在祭祀身后,也溜了进去。 “郭尚书”和其他几个人像关牲畜一样,被半魔人用链子锁着拴在一起,地上铺着干草堆,门口有一个缺了口的盆子,里头还有些食物残渣,靠墙角的地方挖了个坑,大约是留给他们排泄用的地方。 整间屋子逼仄矮小,屋顶上有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除此之外,密不透风。 站在进门的位置,都能被那一股子骚臭气熏得慌,不敢想象,这些比“郭尚书”更早被抓进来的人,很可能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 这环境,比白山的猎户家里用来喂养牲畜的草棚子都不如。 谢朝雨心中很不舒服。 “要尽快将他们救出去” 虽然这些人里面,可能还有“郭尚书”这样沉迷声色犬马、依靠职务之便在朝廷贪墨的家伙。 祭司叮嘱这几个下属,不要再把这几个人族养死了之后,便抬步离开。 谢朝雨和叶无讳没有马上跟上去,他们在这间小屋子里多留了一会儿。 屋里剩下的几个半魔人身上有点修为,按妖兽或者魔族来看,他们这样的,大约就是已经迈进了修炼门槛的小妖小魔。 叶无讳和谢朝雨有扁扁兽天赋的遮掩,做点什么,这几个半魔人根本发现不了。 叶无讳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分身的情况,发现倒霉的“郭尚书”果然是又被下了锁魂香。 “这次剂量很有点大” 谢朝雨:“多大?” 叶无讳想了想,说出了大概的程度:“如果不是我的分身,估计会直接傻了” 谢朝雨的目光看向和“郭尚书”拴在一起的其他几个真正的人:“” 她道:“看来工部要换新的侍郎了” 叶无讳:“也许新的侍郎不会歧视长得瘦的劳工。” 谢朝雨:“嗯,这么想的话,是好事。” 二人相对,“”无言。 叶无讳又要探出神识,查看这几个人的脑子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谢朝雨拦住他,“我来” 道侣本来就坏了脑子,她怕万一他的神识在这些人身上走一圈之后,被传染得更严重。 被夫人爱怜地看了一眼,叶无讳让开了位置。 虽然得到夫人的怜惜,他很高兴,但总觉得,那一眼有点像在看傻子。 没有修炼过的凡人,没有修士那样广阔各异的识海,他们的神识空间更像是未经开垦过的荒地,一小块,有着原始而自然的气息,随着主人智慧和阅历的增长,渐渐变得有了辨识度。 比如,翰林院的学士们,神识空间就会带着书香气,可能是一间书房的样子,可能是一幅画、一本书册;太医院的有的是晒满了药草的架子、有的是小药铺 谢朝雨在这位工部侍郎的脑子里,看见的更像是记忆和想象混合的东西。 有侍郎本人幼时秉烛夜读、数九寒冬手脚生疮还在坚持学习的画面; 有他高中状元受国主赏识、人生最得意的时候娶了高门贵女、婚后三年无子偷偷养了外室等等画面; 更多的则是他作为侍郎的事情,比如手拿布满倒刺的长鞭,抽打一群正在干活的劳工;再比如,坐在一群大腹便便的富商巨贾中间,享受着风月场上的风流富贵,收下他们献上来的大把银票 侍郎的脑子已经坏了。 这些跟他本人相关的东西一片混乱,没有任何规律,走马灯一般,轮番播放着一个个逻辑打乱的记忆场景,其中还充斥着毫无意义的空洞和繁杂填充,好像是原本正在看的电视,突然自己随便换台,还出现很多雪花点一样。 其他几个人也没到哪去,最严重的那一个,甚至已经变成了和这座古城很像的黑暗,看起来没有活气,闻着也只有腐朽。 谢朝雨睁开眼,一连好几个人看下来,有点恍惚,叶无讳连忙用自己的长毛蹭了蹭她,让她靠到自己身上来。 “没事,是看见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 就不该贪恋一时的被怜惜,让她冒险。 谢朝雨摇头,想到什么,又坏笑起来。 “有个事情你听了肯定很高兴!” “什么?” 谢朝雨指着瘫在草堆上一动不动的工部侍郎道:“这家伙的夫人好几年没生孩子,他就跑出去乱搞,流连花街柳巷,还养了三个外室,但这些女人也一个都没能给他生下孩子,没办法了,他私下找太医,人家说其实是他自己有问题,” “然后?” 谢朝雨“嚯嚯嚯”一阵怪笑:“然后,他最喜欢的外室告诉他,自己有孕了!” 叶无讳:“” 谢朝雨又道:“更叫人开心的是,他接连被自己不能生孩子和外室偷人的事情打击,舔着脸回去找夫人,说孩子不重要,往后要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夫人却要跟他和离,在他乱搞的那几年,夫人竟已经背着他生下了年轻管家的孩子” 谢朝雨客观评价:“管家是他的同乡后辈,才学出众,家里贫寒,被他以提携指点的名义困在府上,迟迟不能去考试,但人家长得英俊不凡,代他处理工部文书也更出色,漂亮夫人找的这个姘头确实不错!” 叶无讳神色复杂。 工部侍郎在外面对百姓们耀武扬威,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碍于此人处理工部事务效率挺高,萧祈便一直忍着他,没想到这家伙身上竟还有这么多的秘密,这背后的故事令人暖心。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走进来几个新的半魔人。 他们对先前留在这里的几个半魔人道:“时间到了,三豺哥,你们快去歇歇” “行,那我们走了,啊对了,祭司大人那里没什么事?若是没事,我想回去看看婆娘嘿嘿” 说到婆娘,几人都笑起来,黑红的脸上,全是心知肚明的下流和揶揄。 新来的也跟着挤眉弄眼:“放心,一会儿祭司大人照例去看看牲房,别的暂时就没安排了!” “那咱们先跟祭司大人去牲房,那里破事多,可不能累着大人” 牲房? 谢朝雨想起先前来时,听见这几个半魔人说“人族就是牲口”的话语,再看看面前关牛羊一样的锁人方式,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谢朝雨和叶无讳很快就跟上那几口开起黄色笑话的半魔人,这个牲房他们得去瞧瞧。 明显,半魔人隐藏着很多秘密,他们不仅从很多年前就开始派卧底到凡人世界,最近还更活跃了,国学院院长秦含璋的死,估计也和他们有关系。 大雍现在兵荒马乱的,百姓频繁被害,谢朝雨和叶无讳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得盯紧这位被半魔人奉为神明的祭司。 从他身上,一定能找到答案。 牲房的位置在城外,是和他们来时的城门口截然不同的方向。祭司带的随从并不多,停云也跟着一起。 “牲房”大约是个重要的地方,祭司一路上都很严肃,谢朝雨注意到,相比于之前出门,祭司这一次在身上背了个东西。 那是一个袋子,材质像是某种皮毛,沉甸甸的,里头的东西方方正正,跟个砖头一样。 走了很久,大约都有一个时辰了,早已离开了破旧城池的范围,那些低矮的房屋再也看不见了,脚下的路也变得越来越难走,杂乱的枯草和断骨、石块混在一起,要不是有翅膀能飞,谢朝雨觉得自己一定要磨破脚。 祭司终于在一座黑魆魆的山前停下脚步。 这座山很高,叶无讳用神识感知探查了一下,小声告诉谢朝雨,“起码三千丈” 谢朝雨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万米左右的大山,这放在修真界,也是少见的高山啊! 叶无讳指指斜前方的山壁,“那里有符纹” 在叶无讳的遮掩下,谢朝雨也悄悄放了神识,朝那一处看去。 确实是符纹,她仔细回想,“应该是一种古老的聚合符,上古大能们修建洞府加固的时候,常用它,可惜这种灵符对神识要求很高,现在的符修还没听说过谁能画出来,在山庄的《修真界符篆总纲》里面,也只是作为奇闻传说一类,要求弟子了解即可” 感谢落燕山庄广阔无边的考试范围,谢朝雨对死记硬背过的东西记得很清楚。 叶无讳道:“上面的位置,也有很多看起来很像的符纹,”他猜测,“如果全是聚合符,这座山会不会是认为建造的?” 谢朝雨惊了,“要建一座三千多丈的高山,好家伙,这要是洞府,里面怕是都能住一个大门派了!” 说话间,祭司已经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这里两侧都是高大的石头遮挡着,祭司在山壁上摸索一番,触碰了一处凸起的石块,“轰隆——”,山壁裂开,出现了一扇石门。 这门挺大,能容纳好几个人同时通过。 谢朝雨和叶无讳在石门关闭之前,飞快地掠了进去。 进门后,谢朝雨先是好奇地问道:“扁扁兽还能飞?” 跑得快,速度都快成了残影,还能隔绝气息,这已经很神奇了,没想到刚才他俩在后面被聚灵符分散了注意力,没跟上祭司,差点错过石门,这其貌不扬的小黑团子竟忽然拽着自己,一下子,“蹭”地,就飞了过来! 这个只有雪山白隼知道的扁扁兽,有点厉害啊。 叶无讳面不改色道:“为何不能飞?这可是神奇的扁扁兽。” 谢朝雨:“” 说实话,就连他嘴里自己的种族雪山白隼,谢朝雨遍览群书,《珍奇妖兽图鉴》倒背如流其实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被雪山白隼认定为“神奇”的扁扁兽了。 “算了,不重要,祭司要走岔路口了” 要尊重合道大能无中生兽的想象力。 这座大概率是人造的山,里面的空间就和外面看上去一样,巨大。 他们现在的位置只是刚进门。 入目所及,是一间比落燕山庄那个大广场还要宽敞一些的大殿,除了入口这里,其他几面山壁上都有大大小小的门,门口大约全部设有机关,从入口去那些门,还需要经过大殿中间的空地。 那空地似乎也不是肉眼所见的空旷。 谢朝雨发现其中隐藏着大大小小的阵法,复杂古老的符纹穿插其中,不出意外,这里应该设有数不清的机关,祭司走在其中,也不是笔直地向前,他在那些看似随意的石柱石板之间来来回回,时前时后。 贸然乱走,必定会遭遇难以估量的危险! 叶无讳记着祭司的步子,祭司走了哪里,他们就跟着走哪里。 谢朝雨则是掏出了一块崭新的留影玉。 叶无讳好奇,“拍这里干什么?”是要卖给大雍的散修们吗,但他好像记得,去南山找他的散修里面,并没有修符阵的。 谢朝雨:“快,祭司要进那个门了,他们看不见,用神识让符纹亮一下!” 叶无讳一边盯着祭司开门时摸索过的位置,一边听夫人安排,让地上的符阵闪现出了一阵浅浅的冰雪色光芒。 谢朝雨手里的留影玉完整地将那些稍纵即逝的光亮记录下来。 她这才满意。 “不是卖给他们,这可都是上古的好东西” 拿回去给落燕山庄的弟子学习考试用,他们的老朋友,专修符阵还很大方、经常给她送厉害符篆的老朋友陈长生,估计也愿意出大价钱来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山心 谢朝雨凑近瞧了瞧被关着的女人。 那肚子真的很大,仔细看,便能发现交错盘结的青筋,蜘蛛网一样巴在女人被撑的有些透明的皮肤上。 谢朝雨怀疑,那些倒在草堆上的女人不是不愿意坐起来,而是难堪重负,被大肚子坠得起不来。 放眼望去,这条长廊就像什么巨兽的嘴巴一样,深不见底。 “三百多间,全是大肚子的”叶无讳给出了大概的数字。 这数字谢朝雨觉得触目惊心。 一个女人,从怀上到生下孩子,前前后后差不多要一年时间,八个月以上的孕妇就能有好几百人,那么月份更小的呢、还没怀上的呢? 有多少女人被半魔人抓来,她们遭遇了什么而这些,本不是她们应该遭遇的事情。 在凡人世界安稳地嫁人生子,细水长流地度过一生,没有强制,没有囚禁,没有无休止地侵犯,自己的肚子自己能做主,这才是大多数女人的生活。 叶无讳一直盯着祭司的动作,“他好像要离开了” 年老的半魔人女性躬身向祭司行礼。 谢朝雨连忙和叶无讳一起跟上去,在祭司打开机关门的时候,快速闪了进去。 “大人,接下来还是去上面的蜂房吗?” 祭司摇了摇头,又有女人难产,这让他的心情变得很差,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不去蜂房了,直接去见魔神” “为魔神准备的祭品检查过了吗?不能有瑕疵” 听着祭司和下属的对话,谢朝雨和叶无讳交流了一下眼神,魔神?是半魔人的崇拜幻想还是真的存在? 谢朝雨笃定:“神这个字眼,已经数千年没有出现过了。” 万年前的浩劫过后,妖、魔、人三大族群都失去了顶尖的强者,无数大能陨落,此后至今,一直没有人能再飞升成仙,更遑论远在其上的“神”了。 以她知道的,叶无讳的师父北辰剑尊,放下修真界扛鼎大能,常年行踪无定,便是在探寻无人飞升的因由。 祭司口里的“魔神”,会是和须弥境中,那位阴邪的太阳神像一样的伪神吗? 谢朝雨有些忧心,她还记得太阳神像那恐怖的杀伤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至今还心有余悸。 叶无讳不清楚现在出现在识海里那些滔天火焰、黑红色巨大神像是什么意思,但他能从这些零散画面中,感受到夫人现在低落、害怕的心情。 毛球圆滚滚的身体上,突然伸出了两只细细瘦瘦的上肢,看起来比鸟爪子还要瘦,有点滑稽。 谢朝雨的翅尖被黑乎乎的小爪子牵住,整只小鸟都被拉过去靠在了一团软毛中间,她这才发现,黑毛球儿突然膨大了好几圈,更圆、毛儿更绵密了。 配着叶无讳细细的四肢,飘在半空就像一团黑棉花。 谢朝雨在道侣身上蹭了又蹭,紧张的情绪忽然就缓解了不少。 这家伙,还知道哄她的吗。 谢朝雨啄了黑棉花团子一口,“真是好神奇的扁扁兽喔” 叶无讳抖抖身上的长毛,“是”,得意极了。 瞧把他骄傲的。 祭司要去见“魔神”,听起来这是很重要的事情,似乎每次来,他都要这么做。 谢朝雨和叶无讳终于见到了这座山向上的机关。 位置很隐蔽,祭司带着人七拐八拐,不知道穿过了多少道机关门,才在一间有着巨大火炉的地方停下来。 那火炉足有十来丈高,上百名半魔人在分工照看这个巨大的炉子。 他们不断地往炉子里添加一种漆黑的石头,瞧着和煤炭有些像,但又多了几分奇异的光泽,表面更偏向于晶体,这些石头遇火即燃。 先前在外面时,那些半魔人搭起来的灶台下,烧着的东西应该就是同类的石头,可能杂质更多,能量驳杂。 四通八达的管道连接着这座炉子,这里就像这座山的心脏一样,红彤彤地,提供着炙热的能量。 “那种石头蕴含着丰富的力量,一块抵得上好几块高阶火灵石了!” 谢朝雨对火属性的力量很敏感,立即就发现了那些石头的特殊之处。 可惜,祭司很快就登上了火炉边的宽大升降台,谢朝雨不得不打消了现在就去弄几块黑石头的想法。 这里应该是山心位置,中间的通道贯穿上下,升降台连接着山顶和山脚。 站在升降台上,谢朝也得以窥见了这座山内部的概貌。 山体确实是挖空了,被分成了楼阁那样的无数层,每层都有着四通八达的长廊,其中连接着数不清的房间,半魔人在这些长廊之中穿梭,忙碌又热闹。 在中间靠下的高度,是半魔人数量最多的地方,谢朝雨甚至还看见了灯火通明的街道! 再往上,长廊变得更宽阔,那些小房子也越来越宽敞,走在其间的半魔人没有下方那般随意,身上看起来也干净整齐了不少,谢朝雨猜测,可能是到了他们内部的管理层,类似于十方城那些凡人的衙门各部。 升降台其实很快,在真正快要接近顶端的地方,便很难再通过匆匆一瞥窥见什么了。 一直到最顶端,升降台停了下来。 祭司面前出现了一个圆球形的建筑。 底端有小门,祭司走向那道门,他的随从们自觉在门边不远处停下,看来这是机密的地方。 门上的阵法符纹更精妙,谢朝雨都没见过,开门方法也不是像先前那样在山壁上找到机关控制点那么简单,祭司口中又在念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语,还做了奇怪的动作,最后一手停在眉心,一手祭出了颜色灰暗的力量。 那种力量说不出来的古怪,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也被谢朝雨和叶无讳捕捉到了。 “不是魔力,不是妖力,也不是灵力” 其中还潜藏着危险的死气。 看来半魔人一族的秘密真的远远超乎了他们的想象,这种力量竟然独立于三大族群之外! 如果单看修为,这位半魔人的祭司有着相当于人族修士化神期的水平,但方才他的力量一出现,叶无讳便发现,以自己合道期鸟妖的境界,一旦与祭司打起来,可能也不会轻松获胜,并不是先前所想那般简单! 门上的符纹被点亮。 祭司的随从们迅速后退了几步,他们面色紧张,如临大敌。 危险的感觉袭来,陡然间头皮发麻。 谢朝雨眼神一变,也跟着急掠向后!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先祖 谢朝雨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威压! 比之须弥境中的太阳神像都还要让她惊骇! 叶无讳速度更快,滚圆的扁扁兽抓住小凤凰的一边翅膀,瞥了一眼那几个祭司的随从后退的方向,转瞬间,竟在那几个半魔人之前就已经出现在他们后方。 随着祭司的动作,那扇门缓缓打开,与此同时,门口出现了一道虚影。 那道虚影是一位老者的模样。 眉眼看起来很有威严,须发斑白,嘴角低垂向下,眼神是与长相如出一辙的锐利冷沉,老者散着发,额上戴着一枚看不清花纹的抹额。 老者的身份应当很不一般,祭司在那道虚影面前弯下腰身,一手抵在自己头顶,他的动作应该是什么礼仪。 谢朝雨听到他嘴里又在说听不懂的语言。 祭司的那几个随从已经跪倒在地,全都一言不发,不敢抬头。在他们的动作,还能保持镇定,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那道虚影的存在。 谢朝雨注意到,虚影周身散发着灰白色的光芒,但那光芒呈现一种不太规则的圆形,中心便在门的附近,在那几个随从跪下的地方,光芒已经很黯淡了,谢朝雨和叶无讳脚下的地方,并没有照到。 虚影对着祭司点了一下头,让开了进门的路。 祭司进门以后,虚影也随之消失,门并未关上,但谢朝雨和叶无讳都没有再贸然跟进去。 叶无讳拉着谢朝雨来到这个平台最边缘的位置,两人在识海中传音交流。 谢朝雨道:“那是什么?是分身还是?” 叶无讳心中也惊疑不定,原以为他作为一只有合道修为的鸟,在这里要注意的只有祭司,没想到,这山里惊骇藏着那样的老怪物! 他大概猜测道:“也许是大乘期往上的修士残魂。” 残魂?还是大乘期! 谢朝雨道:“现今修真界,悬河以北,最厉害的是万佛寺天济大师,百年前闭关冲击大乘期,至今还未出来。” 天济大师是谢大哥的师父,他进入佛窟闭关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传出,外界经常有猜测,大师是不是已经坐化了万佛寺上下近几十年以来一直低调行事,也是因为此事。 这个和凡人世界有关联的半魔人族,竟还藏着大乘期的残魂! 谢朝雨很清醒,“若有万一,你我合力,大约也没有战胜的可能” 叶无讳虽然是合道修士,但距离大乘到底还差了一个大境界,就算是脑子没坏的叶无讳本人,与大乘期的前辈对战,尚且还很勉强,更不要说连《山河剑法》都还记忆不清的鸟妖叶无讳了。 他看出了谢朝雨藏在眼底的担忧,想了想,宽慰道:“夫人莫要担心,我们雪山白隼可是猛禽,干架从来不虚!”何况,他心中隐隐还有另一种直觉。 谢朝雨也不是遇事就怂的人,很快便重新坚定起来。 “也对,不知为何,半魔人这里似乎能蒙蔽天机,我也许能发挥出凤凰的力量!” 别的不指望,关键时候,保命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因着心中奇怪的直觉,叶无讳拉着谢朝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几个随从所在的位置。 这里正是门口那道残魂散发出灰白光芒的边界。 “你要干什么?” 叶无讳示意谢朝雨不要紧张,“我有个想法” “什么?” 叶无讳指指地上浅浅的那层光,“可能有点冒险,要是失败了咱们就全力逃跑” 谢朝雨翅尖儿揪着黑毛球儿身上的一撮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叶无讳细瘦的爪子上,出现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冰霜灵力。 被他凝成一根冰刺的样子,扁扁兽抓着那细长的冰刺,上前半步,轻轻地,戳了那灰白色光线一下。 谢朝雨在他动手的瞬间就已经凝好了防护罩。 赤金色的防护罩将两只毛绒团子罩在其中,还贴心地给黑毛球那只前肢留了个小洞。 “无事发生。”叶无讳收回了冰刺,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那道残魂并没有攻击他的意图。 谢朝雨好奇,“你怎么想到的?” 叶无讳指指那几个半魔人,“你看他们站着的地方,严格来说,起码有一半的脚都在光圈里面” 谢朝雨不解,这只能说明人家对同族没有恶意啊。 叶无讳又道:“你还记得半魔人的血脉吗,不是融合了人、妖、魔三族?” 他又道:“看半魔人现在对人族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和人族有仇,所以我猜这个残魂主要防的是人族,而我是鸟妖,你是凤凰,我们都不是人” 谢朝雨:“听起来很有道理。” 但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鸟妖好吗! 难为他还有理有据说了这么一大通,最开始的自我认知就是错的好吗。 看那残魂光芒黯淡的样子,多半是数千上万年以前的存在,谢朝雨将事情归结为:年代久远,感知可能已经被消磨殆尽。 他们一开始,都被老者威严的面容和一身强者气质给欺骗了。 大乘虽然是大乘,但杀伤力远不及他当年。 谢朝雨大着胆子打开了防护罩,朝门口迈步。 虽然知道了不会被攻击,但跨过门槛的时候,谢朝雨还是下意识揪紧了黑毛球儿的长毛,眼睛也紧张地盯着门边的老者。 老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板着脸目视前方。 确实没发现他们俩。 完全走进门内,谢朝雨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乘果真厉害”谢朝雨擦了擦翅尖儿上不存在的汗水,心有余悸。 叶无讳捅捅她,“祭司在那里!” 谢朝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这座球型建筑内部的环境,内里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宽阔不少,应当被使用了某种空间阵法。 漆黑的像是天幕一样的虚空中,亮着一个个光点,祭司指尖的力量指向哪个方向,光点就会被放大,接着就能看见其中的画面。 “是底下的长廊” 那画面中,几个半魔人正合力抬着什么东西往前走,两侧都是他们已经熟悉了的小房间。东西看起来很重,半魔人抬得很吃力,嘴里还在喊着“哼哧哼哧——”的号子。 祭司看了一会儿这个画面,又将指尖对上了另一个光点。 这个光点与先前那一个有点不一样,看起来颜色更鲜亮,体积也稍微大一些。 画面展开,竟是先前他们见过的那个大炉子。 炉子边的半魔人依旧排着队分工干活,大约是不间断的劳动让他们瘦弱的身体难以保存体力,一个个搬着那神奇的黑色石头,都有些佝偻。 画面很清晰,就连他们脸上的汗水都一清二楚,有个比同族更矮小的半魔人咬牙挪动步子,双腿一颤,手里的石头就要掉下来砸到脚! 微光闪动,祭司的力量注入画面之中,那马上落到半魔人脚面的石头竟是硬生生停在了半空,直到那半魔人后退半步,弯腰重新将石头抱起来。 发生了这种可以说是诡异的事情,干活的半魔人却没有丝毫反应,想来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 谢朝雨可以肯定,这里就是魔幻版的总控室,不仅能监控到整座山里的情况,甚至操作的人还能直接隔空干涉! 真是了不起,落燕山庄要是有这技术,弟子们办事情,也不用再天天苦巴巴地挤云鹤。 现在不是艳羡的时候。 谢朝雨很快就收起满脑子的思绪,将注意力继续转移到眼前。 祭司看过几个光点之后,便不再打开那些画面。 他转身走到一面墙前,取下了一直背在身后的袋子。 袋子里的东西很熟悉,正是他那本奇怪的旧书。 地上摆这个草垫子,祭司在垫子上跪坐下来,火光一闪,谢朝雨这才注意到,那面墙上竟挂有一幅画像,祭司正在用小火把点燃画像前方的香炉。 火光太小,只凭肉眼很难在那一闪而逝的光亮下,看清画像的五官。但不用猜就知道,那可能就是半魔人崇敬仰慕的“魔神”。 “他烧的是锁魂香?” 半魔人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上供自己的“神”,也用这玩意儿? 絮絮叨叨的低语声响起,祭司将那本书摊开,翻到其中一页,表情虔诚地开始念叨。 那本书的样子也变得很奇怪,纸张变得透明,上头的文字隐隐在流动,浅薄的黑雾出现了,整本书都被雾气包裹,过了一会儿,书册重新清洗地出现,画的位置,却更加难以分辨了,似乎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借着黑雾从书页传达到了画像上。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祭司的叨叨叨终于结束,起身前,谢朝雨终于听清了他说的几个词。 那是“难产”、“神罚”和“灭族”。 看来对着画像烧香念叨,就是祭司来这里最重要的事情。 结束后,祭司原本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他朝门外喊了一声,很快那几个等在外面的随从就走了进来。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个被绑着的年轻女人。 几人将女人拖拽到祭司面前。 “大人,祭品送来了,洗得很干净” 祭司点头,随从很快就放开女人,转身出去了。 女人身上被绳索勒得通红,祭司慢吞吞,像对待什么珍贵艺术品一样,手里握着一只木梳,一丝不苟地将女人杂乱的长发梳理整齐,又拿干净的布巾擦去了女人脸上惊恐的泪水。 这个女人显然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整个过程浑身都在发抖,眼泪一直流淌,但她没敢发出声音,也没敢做出逃跑的举动。 祭司将那些把女人勒得青紫的绳子解开了。 他朝女人道:“别怕,能献祭给魔神,这是你的福气” 语调堪称和颜悦色,甚至带着笑意,若是撇开眼下的情境,这简直就和对情人的低语一样温柔。 “咦!”谢朝雨反射性浑身一寒,看祭司脸上的笑容,总觉得后背冷冷的。 叶无讳突然出声:“怎么?” 谢朝雨:“吓死了,你没事站我身后干嘛!” 背后的叶无讳莫名其妙就被夫人揪掉了好几撮毛。 祭司已经离开。 但谢朝雨和叶无讳没走,这里既然是总控室,那他们在这里就有可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况且谢朝雨还想看看这个给“魔神”准备的祭品,是怎么个献祭法。 很快,她就恨不得自戳双目。 女人不知何时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姿势扭曲。 方才还青白相加的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红晕。 某一个时刻,女人疯狂摇头,身子乱摆,像蚕蛹一样在地上扭动,接着便是止不住地抽搐。 “” 原来是这种献祭,嗯,一张画像,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不可描述。 叶无讳早已经关闭了自己的五感。 非礼勿视,有夫人的人要自觉,不要随便看别的女人。 小凤凰啄了他一口 黑毛球没睁眼,先问她:“结束了?” 谢朝雨翻他白眼,“早结束了,人昏过去了,我用衣服把她盖住了。” 叶无讳这才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怎么是算的,更不清楚祭司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再来,他们得尽快找到控制这些光点的办法。 这里除了那些光点和墙上的画像,还放着很多别的东西,有一面墙上全是整齐摆放的书册,能放在这种地方的,肯定都是些重要书籍,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什么有用信息,二人翻找得很是认真。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度,门口的老者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转向室内,目光静静地落在二人身上,一动不动地。 谢朝雨翻着翻着,悄悄给叶无讳传音:“你有没有被什么东西定盯上的感觉?” 叶无讳也有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回头,便对上了墙上的画像。 “是画像吗?它要是能发现我们,刚才祭司还在的时候我们就该暴露了” 谢朝雨也觉得画像可能还没发现他们的存在,或者祭司和画像之间的交流是单方面的,也有可能这个“魔神”其实是混沌的,只知道最原始的索取和欲望。 没有发现异常,二人便只好将这种感觉暂时放在脑后,专心继续搜寻线索。 过了一会儿,谢朝雨突然想起什么,顿觉毛骨悚然。 她有点头皮发麻。 “你还记不记得,画像最开始在我们的哪一个方向?” 叶无讳:“” 第一百四十三章 窥视 “” 二人开始在脑海中仔细回忆,刚进门时,这幅画像到底是在斜前方的那面墙上、还是在一直在现在的位置并没有移动过? 谢朝雨后背发凉、浑身的汗毛都在瞬间竖了起来。 恐怖的感觉在静默的空气中蔓延。 谢朝雨握了握拳头给自己壮胆,强自用镇定的语调说道:“我记得当时我是正背对着门口,祭司点亮的香炉在我的右手边方向” 二人现在也恰巧正背对着门口蹲在地上,黑毛球用自己细细长长的上肢扶额。 “现在是左手边。” 这谢朝雨浑身一僵。 抬起眼皮不着痕迹地瞥向墙上那张画像,确定了两三遍画像的位置,谢朝雨给叶无讳传音。 “那里面会谁什么,是有谁的元神吗?” 刚才还能用那种方法欺负女孩子,便说明那画中的东西大概率生前起码有个人形。 难道是半魔人的一位先祖? 不对,祭司虔诚祭拜、经常来查看的“魔神”,应当不是普通的半魔人。 但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她和叶无讳现在都不能轻举妄动。 门口还有个大乘期残魂守着,一旦打起来,就算他们有两个人,还是不敢保证胜算。 “怎么办?” 叶无讳:“赌一把?” 叶无讳指向墙上的画像。 “我们靠近些,你站我身后,要是有危险你就全力飞离这里。” 黑毛球儿长大了一些,圆滚滚的身子将小凤凰藏在自己身后,遮挡得严严实实。 先前祭司还在这里的时候,谢朝雨和叶无讳就已经进来这里了,还有方才这幅画对那凡人女子作出猥琐之事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里,但看祭司的表现,应当还不知道他们也潜入进来了。 所以叶无讳偏向于,这幅画中虽然藏着古怪,但那东西脑子应当不太行,负责他俩早就被发现了。 冰霜灵力在叶无讳周身凝出,细如牛毛的冰针快速向墙面的画卷袭去。 那冰针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凝出的瞬间便出现在了墙面。 然而—— “锵!” 一声轻微的脆响,冰针并没有像叶无讳预想的那般没入画纸,而是撞上了什么薄而坚硬的东西,就像一根针落在玻璃面上那样,细小的脆响极难捕捉。 谢朝雨小小的双翅覆上了一层赤金色光芒。 画像果然有猫腻,叶无讳的冰针还在距离墙面一线之隔的地方悬空停滞,是什么东西阻拦了他的袭击? 二人眼含戒备,暗暗蓄力。 奇怪,冰针还在那里,却没有触动什么机关警报。 周遭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声音,什么也没有。 “没有那种一碰就会有毒箭毒烟的机关啊?” 叶无讳再次隔空射出一道冰箭,“锵!”,是熟悉的脆响声,他的攻击再次被挡下。 他们接连试了好几次,好像并没有惊动这里的半魔人。 “但先前害怕的感觉还在” 谢朝雨的一双小翅膀裹紧了自己。 总觉得心里更发毛了。 “啾啾啾!!!” 小凤凰陡然发出一阵激烈的鸣叫声。 谢朝雨爪子都完全僵住了,身上的毛发猛然炸开,身体和大脑都在叫嚣着危险! 她被一双手握住了。 细瘦的小爪子下面,是谁的手心,掌纹厚重而杂乱,昭示着手的主人是个惯于操劳、心中有着巨大压力的人,手上的老茧表明,此人经常使用刀剑。 最让她不能忽略的,是那一股子将她整只鸟都完全笼罩住的、根本不能有任何反抗的威压。 “夫人!!!” 谢朝雨被抓住的同时,叶无讳就已经动了。 小小一只扁扁兽,前肢中间竟然出现了一把剑。 寒芒乍起,那剑穿云破日,直愣愣地,朝着毛团子身后的位置刺去。 谢朝雨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急急掠过地面、墙壁和天顶,接着定格在一张脸上。 “世上竟还有凤凰吗?” 这张脸属于门口那道残魂。 此时,残魂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的表情是惊讶和担忧。 残魂轻易便躲开了叶无讳凶暴的斩击,后退到了门口附近。 他将手里的凤凰举到面前,仔细打量。 赤金色软羽、朱红的喙、还有张嘴“啾啾”时凤鸣特有的灵力波动 “上古凤凰已经灭族了,还以为以后可能再也瞧不见这种神鸟了,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谢朝雨没有从他的语气中听到敌意,相反,明明是被一道残魂放在手心,理应是阴冷、虚无的感觉,但她从那双手中体会到的情绪确很复杂。 叶无讳已经变回了人形,面色冷肃地牢牢盯着那残魂的举动,他手中握着剑,全身紧绷,战意凛然。 他隐约能通过道侣契与谢朝雨共感,便没有轻举妄动。 谢朝雨在残魂手里转了个身,将小鸟脑袋转向残魂。 “前辈对凤凰很熟悉?” 残魂将她稍微捧高了一些,方便面对面说话。 老人上了年纪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万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族还不叫半魔人” 残魂讲了一个虽然漫长,却又简单的故事。 “妖魔二族天生强大,有些人族修士为了提高力量,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谢朝雨猜测道:“是将妖魔和人族的血脉融合吗?” “上千年的时间里,他们做了无数次的尝试,掠夺妖族内丹、虐杀魔族夺取魔元最后发现,还是最简单的办法效果最好,有一个小国强行和妖魔二族诞下血脉” 谢朝雨知道,修真界到现在都有一个常识,那便是不同种族通婚之后,极难拥有后代,即便成功生下孩子了,多半也是随更弱一方的血脉。 就像人魔两族大战中,不少人族女子被魔族俘虏回去,关起来生孩子,但几百年过去了,魔界还是没多少拥有两族血脉的后代谢朝雨一直觉得,以魔族的节操和下限,比起后代,让那些魔更沉迷的,明显是生孩子的过程。 心中想法很多,但她没有插话,等待残魂继续讲。 “强行逆转三族因果,罪孽越来越深。但使用禁术得到的族人,体力比单纯的人族更好,还获得了妖魔二族的长寿,在修炼方面,天赋条件也更优越,短暂的利益蒙蔽了这个小国当时的王,他大肆虐杀妖魔,半魔人的数量疯狂增长,王的军队在凡人世界到处作乱,犯下了滔天作孽,这一切终于遭到了反噬” 几代人强行融合要妖魔血脉,国民早已只剩下半魔人。 半魔人比人族强壮,比妖魔聪慧,很快,人、妖、魔三族都饱受其害。 “他们这么厉害的话,为何会在此地?”这里到处都是腐朽的死气,经年累月都只有黑暗,半魔人一族是如何没落的? 残魂很是僵硬地朝谢朝雨露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 “这是天罚。” 天罚? “天道无情,却也公允。” “半魔人无恶不作,但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决定自己的出生,因而天道没有赶尽杀绝,只将他们全族流放” 全族,连带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国度,一起沉没在了阴阳交接之地。 谢朝雨抓住了重点,“也就是说,这里就是当年的流放地,阴阳交接的地方?”既然又阴又阳,为何如今又只剩下黑暗? 残魂道:“这是天罚,自然不简单。包围城池的那些残骨,便是过去被半魔人残害的生命,他们的骸骨不死不灭,即便化为灰烬,也在用永无止尽的怨气和死气报复着半魔人” “那半魔人嘴里的天瞎和诅咒,便是因为死气?” “这是一个从来都不知道悔改的族群,孩童天瞎,只是开始。” 天道要做的,是断绝这一族的生机。 谢朝雨和叶无讳从残魂这里,意外地知道了上古时代的因果故事,对祭司和半魔人这一族总算有了大概的了解。 只是,“前辈如何知晓这么多,又如何在这里?”更重要的,为什么对她和叶无讳没有杀意? 残魂将她放到地上。 “你既是凤凰,想来,这便是我留存于世的宿命了。” 谢朝雨不解,什么宿命,这位前辈说话的风格,还真是神神秘秘的。 残魂身上的微光忽然变得耀目而璀璨。 “这是” 谢朝雨小鸟嘴都张大了。 光芒散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只巨大的金色鸟类! 这只鸟足有一人多高,门口的位置已经被它的身体完全堵住,它全身的羽毛都是亮眼的金色,身上还有长长的翎羽,身形稳定下来的那一刻,谢朝雨听到了一声嘹亮的“唳——” 这是,凤鸣。 凤凰的记忆告诉她,这是成年凤鸟的鸣叫声。 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还有同族特有的亲近感。 紧接着,便是隐约的忧伤。 “您是凤凰?” 天然的亲近,让谢朝雨轻易便打开了识海的屏障。 凤鸟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小家伙,吾名黎烬,一万五千年前,受吾王之命,应战半魔人,被当时的半魔人祭司算计” 凤凰真身已经化为尘土,留下一缕残魂被锁在这里,“实在是太久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幼年凤凰” 凤凰灭族已经万年之久,黎烬的世界只剩下悲哀,原以为要就这么浑浑噩噩地随着半魔人一起在这里耗尽余生 几天之前,谢朝雨出现在阴阳交接之地的时候,黎烬便感受到了久违的同族气息,但他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在这扇门上苦苦等待。 今日,谢朝雨出现在门前的那一刻,黎烬的视线便再也不能移开。 竟真的,是凤凰! 不是过去那样,半魔人利用他的血肉做出的怪物,也不是无尽绝望之中的幻想,是真的,抱在手里有温暖的火灵力的小凤凰! 虽然这只幼鸟,瞧着有些虚弱。 “小家伙,能见到你,我凤凰一族,九泉之下的族鸟也终于能瞑目了。” 谢朝雨被凤鸟光滑温暖的羽毛包围着,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叶无讳看她小鸟豆豆眼写满了茫然和恍惚的样子,上前将她从凤鸟翅膀下解救出来。 谢朝雨现在心情是真的很复杂,这太突然了不过,快两百岁的年纪还被叫小家伙,这就有点怪怪的了。 “前辈,我叫谢朝雨,这是我的道侣,叶无讳。” 谢朝雨也化成人形,朝凤鸟介绍道。 化成人形的小凤凰,五官明艳而凌厉,气质清正,凤鸟很满意。 果然是他们凤凰一族的幼鸟,生得不错,很有神鸟的派头。 至于谢朝雨话里的道侣,凤鸟假装没听见。 凤凰高傲,什么道侣,这人族小子,黎烬很是瞧不上。 “朝雨,你过来” 黎烬朝谢朝雨勾了勾翅膀。 雏鸟对同族的长辈,天然有一股亲近感,谢朝雨依言上前。 黎烬伸出一只翅膀,将翅尖儿抵在谢朝雨眉心。 半晌后,黎烬睁开眼道:“果然如此” “前辈,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黎烬道:“你的神魂并不稳固,凤凰真身也很虚弱,饭量如何?” 饭量?谢朝雨想了想自己平时的情况,老实回答:“一天五顿,一顿大概三碗” 平日被三哥埋汰能吃,谢朝雨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实话,叶无讳有时候都没她能吃。 没想到,黎烬听完摇了摇头,很是怜爱地看着她,“这可不够啊” “雏鸟一日最少能吃十升竹米,醴泉也需三大缸” 一连串数目报下来,谢朝雨:“” 好家伙,这真的是养鸟,不是喂猪吗? 不仅要吃大量的主食,还要饮料果子小零食,还有黎烬嘴里她听都没听过的那些大补之物 黎烬总结,“难怪虚弱了些,原是没吃饱” 他又忍不住叹息,“到底是没落了,我凤凰族的雏鸟竟已经到了饿肚子的地步!” 谢朝雨:“” 还好现在爹娘没听见这话,不然谢庄主夫妇怕是要被气死,堂堂修真界最有灵石的首富之家,竟也有被嫌弃喂不饱孩子的一天。 黎烬很是遗憾,“只有这残魂之体,身上连个喂雏鸟的果子都拿不出” 叶无讳张了张嘴,默默下决心,出去以后还是要尽快从国学院离开,得努力做花魁挣钱! 夫人竟一直饿着肚子,他原先还以为每天三桌子菜会撑到夫人,悄悄指挥瓦当,每顿饭后都给送了消食茶。 哪成想,根本没吃饱。 第一百四十七章 屠宰场 狭小昏暗的空间加剧了紧张的情绪,女人不安地抱紧了自己。 能在残忍的半魔人世界里活下来,这个女人并不愚蠢,甚至还有几分审时度势的小聪明。 直觉告诉她,面前的这两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半魔人很不好惹,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打的半魔人,那洁白无瑕的白玉茶杯看起来美丽极了,她有幸见过一次老板娘,就连在她看来最高贵最神秘的老板娘那里,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他们是谁? 女人又惊又怕,但她不敢拒绝,更不敢反抗,百花楼多年的驯养生活,早就让她失去了抗争之心,只要比自己强的,谁都能来踩她一脚。 谢朝雨道:“百花楼里有多少人族?”怕她不清楚这个定义,谢朝雨又补充道:“就是像你这样的” 女人不识数,不认字,她们只是讨好半魔人的存在,一百以外的数她就没办法分辨了。她声如蚊呐,嗫啜着小声照实描述:“很多,死了就有新的” 百花楼里的女人被按照姿色分成了好几等,年轻漂亮没生过孩子的,不用接客的时候就会有个干燥舒服的住处,没有虱虫,地上铺着干草,屋子里还放着便桶,睡觉的时候甚至还能留着火种取暖 但这样的女人极少,也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有这样的待遇,一旦接的客多了,就要去住更大更挤的屋子,脏乱不堪,吵闹不休。 她也只是在被送到百花楼的那一年住过好房子,现在则是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挤在一排排“格子炕”里,躺下来的时候,想要伸直手臂都可能打到上面一层的床底。 谢朝雨能想象她说的那种环境,数十上百人挤在一间狭窄的石屋里,睡着类似于上下铺的格子,一人一格,密密麻麻,为了不捂死谁,可能还会长年累月开着门受冻。 “你刚才说,百花楼的主人是老板娘?” 提起这位老板娘,女人眼神狠狠一缩,好不容易放松一点的四肢又开始发抖。 “是的,没人敢不听老板娘的,老板娘认识很多大人物” 可能是真的很害怕,女人在说和老板娘有关的事情时,变得语无伦次,想起什么说什么,从她混乱的话语中,谢朝雨对这位老板娘有了了解。 老板娘很美,不知活了多久,女人听年纪更大的人说过,老板娘一直都长那个样子,从很久以前就在百花楼了,许多厉害的半魔人都和老板娘有关系,她那里经常有大人物出入,甚至还有人见过祭司。 老板娘定了很多规矩,只要触犯规矩,或是没有伺候好客人,?被拉到门外卖掉,就是直接送到产房。 百花楼的女人想要生活的好一点,就只有怀孕生孩子这一条路,曾经住在女人旁边的一个人族姑娘就因为给大人物生下孩子,而被带走了。 看来,百花楼不光是这里的风月场,老板娘权力极大,她几乎掌管着所有人族女人的性命。 “产房又是哪里?” 女人突然往后退去,她整个人都躲进了草堆底下。 这是有心理阴影? 谢朝雨没有贸然动作,只是点燃了一边的枯叶,让周围多了一些暖意。 女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产房、产房有很多半魔人,进去了就要一直生孩子没等生下来就死了” 她说得不清不楚,谢朝雨大概猜到了那里的光景。 “真是畜生。” 女人也不知道产房到底在哪里,实际上,她连现在自己是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 “只去过一次,被关在笼子里看,说是让我们知道不好好接客的下场” 她们被关了很长时间,笼子外面的女人换了三个,前两个都被成群的半魔人围起来,很快就死了,第三个送来没一会儿就被发现怀了孕,那些半魔人都很高兴,给那女人送了一盆食物,让她吃了好好养胎。 送饭的人刚走,那个怀了孕的女人就快速抓着食物往嘴里塞,吃完后,她很珍惜地舔干净了盆底的汁水。 “最后她用那个盆子敲自己的头,用力敲,流了很多血,她还扯光了头发,她死了。” 也许是怀孕女人的死让半魔人警觉了,很快笼子就被打开了,她们被带离的时候,女人还听到去处理尸体的半魔人说:“月份小,孩子也没了,身子送到隔壁,母猪宰干净也没几两肉” 后来就进了百花楼,“每天都要接客,想怀孕,又害怕” 谢朝雨叹了一口气,先前她已经发现了,女人露出来的胳膊腿上有很多伤痕,大腿内侧的皮肉还有磨破了刚结痂的痕迹,胸口更是青青紫紫。 谢朝雨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你吃过肉吗?” 女人茫然了一下,有些向往又很失落。 “没有的,我们只能吃楼里给的东西,睡一次觉只能吃一顿,是草渣和果子粉做的饼子” 没吃过便好。 谢朝雨叹了一口气,取出一盘糕点,又重新泡了一壶热茶,她将小几推到女人面前,“吃” 女人胆怯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不像是开玩笑,这才拿起一块糕点,迅速塞进嘴里,像是怕她后悔一样,女人三两下就嚼干净了嘴里的东西,又很快将盘子扒拉到怀里,转过身去,背对着谢朝雨和叶无讳,吃的又快又猛。 “不用着急,不够还有。” 这个女人对这座山的了解实在有限,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一座山里,她也没办法想象谢朝雨所说的“外面的人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他们也吃草渣饼吗,多久吃一顿? 还有这两个半魔人,他们是什么大人物吗,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情? 但她想不明白,再想就要头痛。 吃完谢朝雨给的糕点之后,女人胆子大了很多,一直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这么些年贫瘠单薄却足够黑暗的记忆。 谢朝雨和叶无讳大概确定了“产房”在哪里,他们现在的位置在进山后的第一层,能够升降的机关就在这附近。 前几天在最顶端的球形建筑里,谢朝雨和叶无讳通过那些光点发现,祭司每次进山都会从那个滑轮一样的机关装置往地底走,但光点之中却没有地底的画面,谢朝雨原本便决定,要去看看那里到底藏了什么。 屠宰场、产房,这都是光点之中看不见的地方,这两个地方似乎又距离很近,今天从女人的话里,他们能大致确定,这些更残忍的场所应当就在地底。 那个年轻男子痴痴傻傻,没有任何反应,听女人说,“肉猪”都是这样的情况。 带着他也没办法交流,多一个还不利于隐藏行踪,叶无讳便打晕了他,将人放在草堆上,暂时留在这间小房子里,有防护罩在,这里还很偏僻,短时间内并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依旧带着这个女人,谢朝雨在女人身上用了一道消音符,确保这女人不会突然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暴露他们。 机关所在的大房间里,依旧有很多半魔人在忙碌着,这里温度很高,女人一时适应不了扑面而来的热意,忍不住打了个摆子,被叶无讳瞪了一眼。 三人躲在暗处,等待机关下一次运行。 从前几次观察祭司的行踪时,他们便已经发现了,这里的机关是一直都在活动的,有时候是半魔人,有时候是黑乎乎、封闭得很严实的大箱子,差不多每隔一盏茶时间,就会有半魔人上下。 “来了。” 谢朝雨示意女人跟上。 叶无讳的灵力遮掩了三人的身形。 一队半魔人从上方的通道下来,领头的那个将怀里的牌子递给机关旁的半魔人,似乎是在确认身份。 很快,那队新来的半魔人就被放行,他们推着一个巨大的黑箱子站上了下去的板桥。 机关开始运转的瞬间,谢朝雨迅速落到箱子顶端,叶无讳提着女人站到了她旁边。 这箱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谢朝雨没用灵力,试着伸手在箱子一角掰了掰,纹丝不动,看来很结实。 叶无讳放出一点神识,发现箱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但滞留的气息很浑浊,“待过很多不同的人。” 谢朝雨懂了,这大家伙是半魔人用来运送“肉猪”的东西。 机关下行速度很快,几句话的时间,就已经到地方了。 为防半魔人发现重量不对,谢朝雨三人在他们开始推动箱子之前,就已经快速跳了下来。 紧接着,谢朝雨的视线就是一滞。 这里是地下极深的地方,却被高度开发,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 空间之大,宛如城池。 高大的堡垒一样的城墙铸立在眼前,墙面漆黑,墙顶上是密密麻麻泛着寒光的尖刺,隔不远,就设有一处岗哨,大门口的防卫严密得有些过分,这里的半魔人也和上面所见的截然不同。 “这些,是战士” 叶无讳道:“相当于金丹后期的修为。” 全副武装,戒备森严。 谢朝雨发现,他们用的兵器,竟然比十方城城防司沈阙那些下属用的还要好。 叶无讳道:“国学院的卷宗中有一张悬案,十年前,国学院失窃了一批精良法器,当时还是试制品,铸造师和法器一起消失了。” 半魔人身上装备的,有好几件他都在图纸上看到过,原来是被弄到这里了。 城防司巡卫的战斗力,相当于大雍朝军队的中级军官,但和眼前的半魔人一比,还是不够看。 “大雍在凡人世界,已经是强国,这要是和半魔人打起来” 叶无讳明白谢朝雨的意思,正面交锋,凡人军队即便有数倍之多,也无法抵挡半魔人的攻势。 那一队带着大箱子的半魔人正在接受身份检查,这次不光是打头的人,所有半魔人都被确认了牌子。 谢朝雨观察了大门上方,“没法翻墙” 尖利的黑刺将大门围了个严实,上方还有阵纹流动。 不能硬闯,看来还是得故技重施。 继续混进去。 检查的半魔人埋头登记,再抬头时狐疑了一下,“这一趟多了两个?” 谢朝雨假扮的半魔人不慌不忙地递上牌子,冲对方道:“我们给百花楼干活,说是有客人点了招牌菜,再来带点肉猪上去” “这不,蹭他们的箱子一趟跑了” 百花楼人多事杂,经常雇杂役,早些时候也确实来要过肉猪,谢朝雨和叶无讳被放行。 二人顺利进门后,迅速往前走,又和前方那队半魔人保持距离,免得被怀疑。 “看来这里不光是屠宰场和产房” 到处都有半魔人把守,很多路口还有隐约的阵纹,二人强大的神识很快就能察觉到空气中令人不安的数道气息。 “强者很多” 进门走了才几百米,他们就已经察觉到了数十道元婴以上修为的半魔人。 叶无讳脚步突然微不可查地一顿,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节奏。 谢朝雨见他面色如常,但神识更紧张了。 “怎么了?” 叶无讳道:“有很强的存在。” 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被窥视了。 对方应该比他还要强,那道视线令他骤然头皮发麻,比第一眼看到黎烬带来的感觉还要强烈! 但奇怪的是,他没有感觉到杀意。 难道是他们身上带了牌子,所以没暴露人族的气息? 谢朝雨也认为,可能这牌子就是半魔人甄别同族与人族气息的关键。 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既然没有杀意,就可以暂时不想这个人” “嗯” 趁现在祭司还没来追杀他们,得尽快将这个屠宰场的情况摸清楚。 前方灯火通明,说不出来的味道席卷了感官,臭的、香的、血腥的各色味道混杂,半魔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乱的像个菜市场。 “喂!那边的小子,把这些送过去!” 粗噶的大嗓门喊住了他们,是一个头上缠着布巾、光着膀子的高壮半魔人,一身腱子肉,手里拿着一把大斧头,正在剁着什么。 他指了指地上的几个桶,“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送去喂了!” 看谢朝雨和叶无讳没动,那半魔人“咣!”一斧头砍到案板上,瞪着眼睛朝他们挥拳头怒吼:“还不动,等着老子剁脑壳吗?!” 第一百十八章 “猪场”逃杀 大嗓门壮汉身边的地上放着五六个大桶,他嗓门儿奇高,喊起来动静很大,即便是在一群喧闹的半魔人中间,也分外清晰。 已经有不少半魔人一边干活一边朝他们这里看过来。 再杵在这里,未免太显眼。 眼看着那壮汉又鼓起腮帮子,咧着嘴就要接着怒吼,谢朝雨连忙拉着叶无讳上前,朝那半魔人讨好地问道:“对不住大哥,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是要我们帮忙吗?” 那壮汉手里的斧头“咣当!”一声,剁在了案板上的骨头中间,一块肉朝谢朝雨的方向飞过来,被叶妩会敏捷地伸手接住。 壮汉唾沫四溅,朝谢朝雨大声吼道:“大什么哥!我看你小子是皮痒了,都敢跟二叔一个辈分了?!” 壮汉挥了挥斧头,带起几道“呼呼”的风声。 谢朝雨连忙赔笑,“嘿嘿,在上头喝了点酒,那味道真不错” 进来屠宰场之前,他俩还顶着随便变出来的半魔人脸,但屠宰场大门口要查身份牌子我,他们拿着的牌子是从上面那两个半魔人身上弄来的,万一要是遇到认识的人,一看长相和牌子不对板,那就完犊子。 所以他们现在是变成了那两个被抢走牌子的倒霉蛋。 只是没想到,都这样了,竟还真的遇到了熟人,看壮汉话里的意思,谢朝雨变的这个肥胖半魔人竟然是壮汉的侄子 体型倒是一样的巨大。 再待在壮汉面前,恐怕有露馅的风险。 谢朝雨连忙从地上提起了一只桶,嘴里道:“这就去这就去” 才走出两步,肩膀就冷不丁被拍了一巴掌。 壮汉的巴掌又厚又重,这里高修很多,灵力有限,不能贸然滥用,谢朝雨咬牙受了这一巴掌,瞬间,她就被拍得一颤,肩膀火辣辣疼了起来。 手里的大桶也跟着晃了一下,要不是身旁的叶无讳暗地里撑了她一下,怕是要栽倒。 雷鸣一样的责骂声在耳边炸开,顺着耳朵钻进识海,脑瓜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往哪里走呢,猪场在那里!没本事学人家喝什么酒,脑子都喝糊住了!” 谢朝雨连忙提正手里的桶,往壮汉指着的地方走。 一直到两人穿过人群了,那壮汉还在他们身后叫骂。 “一天天就知道好吃懒做,提个桶腿都要打摆子,老子一回能提四桶!” “好的吃多了,尽长肥膘” 还有别的半魔人劝他的声音,“好歹能吃饱不是,你也别生气,你这侄子多厉害,人家都能弄到酒” 声音渐远,谢朝雨和谢朝雨离开了那个大菜市场一样杂乱的地方,从一扇小门拐出来后,就进入了一条漆黑的长通道。 这条道又黑又长,隔很远才能瞧到火把,地上应当是经常运东西,留下了很深的重物拖拉痕迹。 走了大约有一千多米,前方能看见更亮的光了。 趁着还没到出口,四下无人,谢朝雨将桶放下,掀开盖子朝里瞧。 “装的都是什么鬼东西,又重又晃荡” 话音戛然而止。 谢朝雨双手狠狠一颤,手里的盖子险些没捏住。 很快她就放下盖子,强自镇定地重新盖好了大桶,然后,猛地蹦到一边,扶着墙开始干呕。 那桶里—— 她揭开的瞬间,便对上了一双眼珠子,黑瞳孔白眼球,还混着红血丝,两只眼球中间连着没断的皮肉,后面的不知名组织物勾连在一起,托着巴掌长的肉絮 匆匆一瞥,她还看见了破碎的大肠、有毛茬的几块皮、碎骨头渣、剁成泥的红白肉 “呕!” 幸好先前用的隔音符还没失效。 一桶肉糊,视觉冲击太大了,谢朝雨先前吃下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酸水也呕出来不少。 叶无讳帮她拍着背,顺完气簌了口,谢朝雨极力克制呕吐的欲望,这才缓过来。 她平复之后,竟还能冷静分析:“这些应该是边角料” 叶无讳对那种血肉模糊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反应,他的反应没有谢朝雨这么激烈,“里面还有一些草渣、果子粉” 他帮谢朝雨提起桶,到了出口才重新递给她。 说是出口,其实便是猪场的真正入口。 这里也有岗哨,拿着法器的半魔人催促他们,“赶紧进去,该死的肉猪,一饿就开始嚎!” 谢朝雨摘下腰间的牌子,“不查了啊?” 她弯腰放桶的时候,桶被她的脚尖踢到,随着晃动,一股子血腥混着奇怪恶臭的味道传来出来。 “啊啊嗷!!!” 门里面传来接连不断的高亢嚎叫,听起来就像野兽一样,刺得人耳膜疼。 那半魔人鼻子耳朵一起遭罪,粗暴地一把拽开大门,“不查不查!赶紧进去!” 谢朝雨和叶无讳进去后,大门在他们身后迅速“砰!”地关了个严实。 门后的世界,谢朝雨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她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间炼狱,以往看过的书籍话本中也有过很多关于冥界十八层地狱的描绘,但那些过去觉得血腥残忍、令人不适的配图,都不如眼前所见带来的冲击更大。 一望无际的围栏,被分隔成了大大小小的空间,那些围栏上拴满了绳子,每一根绳子的末尾,都连接着一个人。 一块十米左右的围栏里,大约有二十个人,他们凑在一起,有的趴在地上,嘴里嚼着什么东西;有的挤在围栏旁边,脏污不堪的背部抵着粗粝的围栏表面蹭动;还有一些互相撞来撞去,挥舞着四肢厮打着;更多的,是呆立在原地,朝着围栏外面大声吼叫,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声。 皮肤光裸没有毛发,四肢健全五官清晰这些本该拥有语言、思想、尊严的人族,现在甚至不如凡间的猪狗,被关在圈里,为了一口吃的同类相残,毫无自由和灵魂地浑浑噩噩维持着活着的状态。 很快就有半魔人出现了,他们提着空桶,不知道从哪个圈里刚喂完食,冲谢朝雨和叶无讳叫骂:“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喂!里头那一圈快打起来了!” 吼完他们,那半魔人迅速提着自己的桶往大门走去,人手不够,这一片还有很多肉猪都没喂,他得赶紧回去运更多的猪食。 谢朝雨四处望了一眼,这里还有很多半魔人,他们身边都有着大桶,在不同的圈之间移动。 一个圈里倒几瓢猪食,若是有肉猪敢争抢,半魔人就要拿手里粗长的大瓢使劲敲击他们。 谢朝雨粗略地估算了这里的大小,起码有两三万人族被关在这里圈养。 全都是男人,同一圈里的,看起来年龄相差不大,年幼瘦小的和强壮的成年男人分开了,没看见年老的。 也是,到了壮年就要被送到上面,哪里还有老去的机会。 所有男人的脑子似乎都没有发育,不会思考,也不会说话,绳子并不长,去远一点的角落就会被拽得站起来走,但更多的还是四肢在地上爬动。 谢朝雨试着用指尖悄悄凝了一点灵力,朝一个看起来眼神凶狠的半大孩子试探过——“你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吗?” 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孩子脑子里一团浆糊,只能分辨出“吃”、“配种”这两个模糊的概念。 二人提着桶在猪场里活动,看起来是和其他半魔人一样喂食,其实一直在用传音说话。 谢朝雨道:“人不可能完全不会思考,他们这种情况不对” 叶无讳也觉得是这样,以他鸟妖的知识来看,就算是最笨拙的麻雀,也有可能修成妖,人比麻雀聪明多了,这些人看身形最小的也不应该只有吃和睡的本能。 “一定是知魇用什么药物控制着他们,或者,他们还在娘肚子的时候就已经被下药了” “都是凤凰,夫人和那位黎烬有什么办法对话吗?” 他也许能知道些什么。 谢朝雨摇头,“这里是地底,黎烬前辈在最顶端,距离太远了,用灵力很容易暴露,而且我对凤凰的了解其实也没多少” 说话间,他们就远远地看见,那一队带着大箱子的半魔人从另一道门进来了,很快就有猪场干活的半魔人上前,双方说了什么之后,那些半魔人去了其中一个圈,从围栏上解下了绳索。 八个壮年男人被绳子拉扯着,拖进了箱子里。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服从脖子上绳子的控制,顺着绳子牵拉的方向走,竟没有什么反抗动作。 谢朝雨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在半魔人这里,她的感官一再被刷新,荒谬、残忍、罪恶这片死生之地每百年能打开一次,谢朝雨却觉得,这里万年来积蓄的黑暗一直在加重,从未被纾解过。 叶无讳握住了她的手,“冷静” 人是一定要救的,但此时冲动了,不止眼前的两三万人、暗地里他们没看见的地方可能还有更多的人族就会跟着遭殃。 “再去找找产房,在那里的女人说不定被折磨的更凄惨。” “嗯” 在他们看不见的屠宰场大门口、那个严密防卫的地方,半魔人头领突然迎来了祭司知魇。 “大人怎么现在下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吗?”祭司到来的时间很固定,很少会有突然造访的情况,还带着这么多的随从,头领迎上去,有些惴惴不安。 知魇挥手拦下了他行礼的动作,面沉如水,朝他点了一下头。 事情紧急,他言简意赅:“三个时辰内,可有任何不对之处?” 头领被他严肃的态度镇住,小心问道:“大人,发生了什么?” 回答他的是祭司身后的一个半魔人,那人头上顶着一对狐耳,身后是一条黄褐色的狐狸尾巴,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温和,“方才百花楼发生动乱,门口三座楼失火,活下来两个同族,上方各层已经搜查过了,犯人现在应该就藏在这里” 领头的人面色一白,“这!我族数千年无人叛变,怎会有同族作出杀人放火的事情,莫非是在反对祭司大人不许吃人肉的新令?” “住口!” 知魇身后的随从立即喝止了头领。 “我族向来团结一心,全族上下对祭司大人忠心耿耿,此事定有蹊跷!” “行了,莫要再耽搁,边走边说。” 知魇越过头领,直接朝门口走去。 头领不敢再说其他,听候祭司的命令,将所有的护卫都集中起来仔细询问,又将门口附近几处地方的半魔人问了个遍,很快就将疑点找了出来。 “大人,大约一个时辰之前,有两个同族举止略有怪异。” 头领将登记的身份信息递给知魇过目,“您看,这里登记的是熊三、豹十二,熊三有个叔叔在厨房干活,据他所说,今天熊三喝了酒,干活不如往常机灵,但属下查了最近酒的配给,只在五天前送了一批上去,能一直卖到今天,定是兑水了,这不至于喝醉” 知魇道:“熊三现在在哪里?” 头领很快答道:“被他叔叔吩咐去猪场喂食了,才进去不久,也没看见出来,应该还在那里。” 知魇点头,身后的随从立即行动,和头领带来的半魔人一起朝熊三进去的那个猪场围过去。 知魇抬步,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脸色立即就变得难看起来。 头领一把扶住他踉跄的身形,“大人!” 知魇从怀里取出一颗滚圆透亮的黑色珠子,将珠子握在手心后,那阵钻心的疼痛总算得到了缓解。 他推开头领,“是那个怪物去监视院。” 谢朝雨和叶无讳正走在来时走过的那条漆黑长道上,叶无讳蓦地脚步一顿,眼神冷厉起来。 像是有刮骨的风穿堂而过,谢朝雨也是一僵。 二人对视一眼,停下了脚步。 有什么东西在提醒他们,不可再往前。 紧接着,祭司知魇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族子民,马上停下手中的事情,将这两个叛族者找出来!” 那声音听起来很远,却又像是就在身边,很清晰,很明确。 和谢朝雨、叶无讳这两个假扮的半魔人不同,所有真正的半魔人脑海里都有浮现出了两道人影,赫然是熊三、豹十二的样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谢朝雨转头,对上了提着桶的半魔人那骤然惊骇的视线。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怪人 这个中年面貌的半魔人男子是猪场的喂食工。 年复一年,从他被带到屠宰场,之后的每一天都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听上头的话,让他喂多少他就为多少,睡醒了吃罢了就提着自己的桶开始干活。 每隔几个月,他就能休息几天,有时候是去稍微上面一点的地方,咬牙花些钱吃些难得的好东西,有时候是买点从外面弄来的果子、吃食,带着它们回城里去看看自己的老父亲。 很多像他一样年纪的半魔人其实都已经有了家庭,不是运气好找到了适婚的同族,就是用别的门路买了人族女人,也有更浪荡的家伙会去百花楼。 亲朋好友中间,有几家甚至都有了孩子。 但一个又一个的天瞎小半魔人,他们那孱弱的身体,既不能动弹,也不会说话,孩子年龄越长,情况就越糟糕。 几百年过去了,见惯了这些事情的半魔人已经到了中年,他以为自己的余生也会毫无波澜地、按部就班地过完,看不到希望,能吃一顿饱饭就万事大吉最后可能会和那些先祖一样,死了化成黑灰再凝成重魔晶。 谁能想到呢,生活竟是这么奇妙。 半个时辰之前,他还在猪场里咒骂争食打架的肉猪,拿手里的大瓢敲打肉猪愚蠢的脑瓜,一边还羡慕着不远处的那个肥胖同族。 听说那家伙经常能吃到肉,今天甚至还喝到了酒! 他忍不住瞟了那家伙一眼又一眼,瞧瞧,肚子上的肉都溢出来了!多么令人艳羡。 他甚至开始幻想,要是自己也能这么胖,到死的时候会不会多变一点重魔晶,那他就让家里的小辈去他倒下的地方捡! 幻想终究是幻想,他只是回去又提了一桶猪食,再回到猪场就看不到熊三和他同伴的身影了,中年半魔人有些遗憾。 但很快,就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占据了中年半魔人的心神。 “天呐!那两个人竟然是叛族者!” “他们都做了什么?祭司大人亲自来抓呢!” “我记得他们刚才还站在那里,怎么不见了?” “” 猪场里的同族都在议论那个熊三,中年半魔人也惊讶极了,因为他先前才听外面剁肉的老熊说过,熊三十自己的侄子,手里有钱、门路很广,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 若是、若是能抓住熊三,帮上祭司大人的忙,他的后半生是不是就要改变了? 中年半魔人警惕地瞄了急眼周围的同族,他们还处于震惊之中,看来,美人知道那两个叛国者其中一个叫熊三,更不知道老熊是熊三的叔叔! 他比别人多了这个重要线索! 中年半魔人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带他算命,那老巫说过的“这孩子命里带福气,将来一定能过得很好!” 几百年来死水无波,一定是在积攒福气,现在机会来了。 中年半魔人马上将桶里剩下的猪食全都倒进圈里,他朝嚎叫着围过来的肉猪们笑道:“便宜你们了,过了今天,我就要去吃好的了,今天高兴,先给你们吃多点” 倒干净桶里的猪食,中年半魔人提着桶快步离开,他要赶紧去找老熊。 那步伐,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已经成了祭司大人的肱股之臣。 几十步之后,就是现在了。 前头那根火把大概是快烧完了,光亮比别处更黑暗,但也照出了靠在石墙边上的两个人。 隐隐绰绰的影子,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火光下晃动。 中年半魔人瞪大了双眼,一时忘了思考。 他认得! 虽然看不清脸,但他认得那身材! 毕竟他在猪场几百年,也只见过熊三一个大胖子。 那两人在说话,中年半魔人听不真切。 他在脑子里快速思考起来,熊三能作出让祭司大人亲自抓捕的事情,那他头脑一定很聪明,他们有两个,而自己只有一个,体格还比他们瘦弱很多,不能直接上去跟他们扭打 他在心里想好了一个计划,他要悄悄靠近,熊三和他的伙伴都是侧身对着这里,火把还很暗要慢慢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地走过去,他手里的桶很重,拿桶突然砸他们的头,一定能将熊三打倒! 中年半魔人觉得自己的计划能行得通,于是他小心地踮起脚尖,朝前方的熊三接近。 “咣当——” 挂在身上的大瓢,突然就掉在了地上。 他只顾着握紧了桶把手,却没想到,那只瓢能掉,明明挂了很多年,从来没掉过。 三双眼睛在昏暗的光亮下,骤然相接。 熊三的眼睛被肥肉挤成了一条眯缝,此时却透着诡异的黑亮,而他的伙伴,明明是很普通的长相,不知为何,看起来却有些诡异和恐怖。 中年半魔人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谢朝雨先前还觉得这条黑乎乎的通道很奇怪,明明连接着前方的菜市场和后面的猪场,按理说该是人来人往、很忙碌才对。 现在谢朝雨得收回那种想法了,这不就遇到人了吗,还是在刚刚被祭司知魇广而告之要尽快抓捕的时候。 “” 这就很尴尬了啊。 谢朝雨对叶无讳传音:“你说,我现在上去把钱袋子全倒给他,能不能让他假装没看见过我们?” 叶无讳用实际行动回应了她,他盯着那个中年半魔人,缓缓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其貌不扬的古怪大刀。 谢朝雨有些担心:“灵力波动会被祭司察觉吗?” 叶无讳扒下剑鞘,摇头,安抚她道:“不用担心,这是祖传的刀,不用灵力也能劈开雪山”,劈个半魔人当然也可以。 厚重古朴的刀身,泛着和外表截然不同的森寒光芒,火光跳动,凝重的氛围将狭窄的通道笼罩住。 中年半魔人盯着那把指向自己的大刀,瞬间浑身都僵住了,明明没有感觉到冷,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听指挥,提不起大桶去和那人厮打,也没法成功地后退让自己逃离。 比起那把刀,更让他感到害怕的是拿着刀的人。 他祖上混的是一种叫“地行鼠”的魔族血脉,这种魔物个头很小,也不太好斗,平生最爱储藏食物,然后在自己舒服的地下洞穴里躺平了过冬。 中年半魔人很好地继承了祖上遗传下来的天赋,他自身修为没多少,但对危险的感知能力很强。 现在,天性告诉他,十步开外的那个男人,身上有浓重的杀意! “啊啊啊啊!!!!祭司大人!祭司大人!熊三、熊三就在这里!您能听到吗!!!” 中年半魔人突然就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 高昂尖锐的声音在狭长的通道内回响,谢朝雨觉得自己的肚子又在难受了,想接着再吐一会儿。 她心中对叶无讳的敬佩感陡然升起,就这真正意义上的魔音灌耳,他竟还面无表情? 能让魔族至今还闻之色变的男人,果然不一般。 叶无讳在尖叫声响起的那一刻,就迅速朝中年半魔人冲过去。 那寒气刺骨的大刀迎面而来,中年半魔人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完了。 但叶无讳到底晚了一步。 不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整齐而急促。 听起来,赶来的至少有数十人之多,应该还是训练有素的高修。 声音是从谢朝雨那一侧传来的,叶无讳迅速收回大刀,猛地回身朝谢朝雨而去。 “走!” 谢朝雨吐完还有些不舒服,但这不影响她奔跑的速度。 前面菜市场的方向有大部队来追杀他们,那就只能回到猪场里。 谢朝雨快速道:“猪场还连接着别的通道,希望那里暂时还没有追兵。” 叶无讳一道砍开几年拴着的岗哨大门,在门里的半魔人震惊的目光下,拉着谢朝雨一个闪身,就已经跑出了好远。 两人的目标是和这个岗哨所在位置遥遥相对的另一边。 先前那些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猪场里的半魔人也很快反应过来。 “就是他们!叛族者!” “快!他们要跑,快拦住他们!” “该死!谁撞倒我了??” 一片兵荒马乱。 都是干活的哦普通半魔人,平时也没有什么纪律性,陡然一起朝谢朝雨和叶无讳追过去,乱七八糟的脚步很快就让他们闹成了一锅粥,摔倒的半魔人还被踩了好几脚倒是很好地为谢朝雨他们争取了时间。 很快,那些屠宰场的高修护卫就赶到了。 “蠢货!分开追!” 混乱的场面被喝止。 确定了远处奔跑的两个身影便是祭司大人要他们找到的叛族者,这些护卫很快就向祭司传递了消息。 叶无讳一边跑,一边快速砍断沿途那些圈里栓住肉猪的绳子。 谢朝雨则是将身上带的符篆和法器往后扔。 失去绳索牵引的肉猪们,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一个个大声嚎叫起来。 中低阶符篆威力不大,但耐不住数量众多,雷鸣符、铁刺符、巨山盾谢朝雨和叶无讳跑过的地方还有这些难缠玩意儿。 护卫的行动被严重影响。 能挡一会儿是一会儿。 谢朝雨继续不要钱似的,疯狂扔东西。 叶无讳对夫人的财力,就又有了新的认知。 刚才那一沓爆炸符,在国学院里有人摆地摊,可是卖三十万一张! “门在那里!” 谢朝雨指向斜前方那道黑色小门。 这道门比方才那里的更窄,门栓倒是一模一样,很容易就能砍断。 待后方的半魔人护卫们从横冲直撞发疯的肉猪中间清楚一条道路,赶过来时,早已找不到谢朝雨和叶无讳的踪迹。 领队的有一条细长蛇尾的半魔人吐了吐蛇信子,“让他们留了,可恶!” 他的法器是一把长满尖刺的大锤子。 附近有好几道门,有三道门都是敞开的状态,没办法确定那两个叛族者到底去了哪里,这位蛇血脉的半魔人眼底浮现出血腥残忍的绿光,“噗——” 锤子落下,乱跑过来的半大人族少年身上被开除了数个大洞。 一连杀了好几个肉猪泄愤,蛇形半魔人舔了一口沾到侧脸的血迹,这才带着下属走向其中一道门。 祭司知魇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最开始发现谢朝雨和叶无讳的中年半魔人已经被从黑暗通道中带到了祭司面前。 他是被两个半魔人护卫架着来的。 先前叶无讳的大刀再差半掌宽就要落在他的脸上,他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知魇坐在监视院的椅子上,正在一些漂浮的光点中间寻找属于猪场的位置。 “将他弄醒” 中年半魔人被护卫一巴掌拍到脑门上,醒过来了。 “这个叫老熊的,现在在何处?” 随从立即去找和“熊三”有关联的老熊。 不消一会儿,随从救回来汇报:“大人,老熊失踪了,是不是畏罪潜逃?” 祭司抱着胳膊站在光点前方,皱起眉头沉思。 他将屠宰场里的所有地方都检查过了,竟然没能发现那两个叛族者的行踪。 这不对劲。 屠宰场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照理说没有死角,为何那二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谢朝雨和叶无讳自己现在也不清楚,他们是在哪里。 方才他们在新的通道中奔跑,原本是打算先跑到尽头,再想办法躲到别的地方,避开了祭司知魇之后想办法回到黎烬那里。 但那条通道中的火把官港更为若,谢朝雨都没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旁凭空出现了一双手,猛地拽住了自己,紧接着,便是这里。 “嗤——” 两块重魔石相撞摩擦的声音在前方出现了。 暖黄的光晕升起,谢朝雨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叶无讳就在光源旁边,他手里握着已经褪去剑鞘的春风十里。 剑的另一端,正抵在一个男人的脖子上。 而叶无讳握剑的手,却也被那男人捏住了手腕,剑刃就贴在男人脖颈看起来很脆弱的皮肤上,却再难寸进。 叶无讳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个男人,很强,强到已经是合道剑修的叶无讳,也无法分辨此人究竟到了何种境界。 男人镇定地用两指夹住重魔石,点燃了火堆。 他披头散发,随意地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又黑又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谢朝雨在发现男人的瞬间,双手就蓄满了凤凰神力。 与他俩的紧绷不同,男人蓦然抬头,任由脖子上架着刀刃,看向谢朝雨的方向,咧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的笑。 “是个小凤凰?” 第一百五十章 松了一口气 男人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具体的五官,只能在隐约的火光中,窥见他刚毅瘦削的下颌线条。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有一种奇异的砂砾感,语气倒是听不出杀气。 谢朝雨心中警惕,又是一个一眼就看出她是凤凰的人! 可她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并没有第一眼看见黎烬时的那种亲近感,天性告诉她,这人不是她的同族,也不是凤凰的眷族。 他很强,谢朝雨觉得自己拼尽全力,和叶无讳合力,估计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叶无讳眼前一滞,继而瞳孔剧缩! 他都没发现这人是怎么动作的,方才还在他的道口下的人影,突然就出现在了谢朝雨面前。 “夫人!” 男人站在谢朝雨面前,身量很高大,站起来后才发现,这人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瘦削,肩背骨架很宽厚,腿很长,脸也稍微清晰了一些。 脸上布满了乱糟糟的灰白胡茬,头发、胡须纠缠在一起,眉眼间隙很窄,鼻梁高挺,线条十分流畅。 最神奇的,这人竟然有一双异瞳,一黑一白,谢朝雨又看了一眼,真的是灰白色的瞳孔,而不是白内障,这种诡异的瞳色让俺男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奇诡,谢朝雨觉得更危险了。 男人任由谢朝雨打量,甚至还有闲心回身抵住了叶无讳攻过来的刀尖。 春风十里被男人握在手中,看起来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叶无讳却是心惊,他这一剑完全没有留手,却被这个男人牢牢挡住了攻势! 男人站的很近,就在谢朝雨的两步之内,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这太危险了。 叶无讳咬牙,不顾识海骤然爆发的疼痛,强行运转灵力,一股脑地都注入了春风十里的刀刃。 “轰——!!” 彻骨寒冷的气流冲天而起,整个空间剧烈震动起来,坚冰从叶无讳握住的剑柄开始蔓延,一寸寸将刀身裹覆住,再骤然化作漫天的冰刺袭向另一边的那个男人。 谢朝雨敏锐地发现,叶无讳这一招与先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哪怕是在须弥境中和太阳神像对战,都没有现在的压迫感,冰锥从上方下落,以一种疾风骤雨、摧枯拉朽的气势攻向男人。 方才还昏暗底黑的地方,被银蓝的光亮填满,以几人脚下为圆心,周遭的一切都被冰封,就连那跳跃着的火光也在顷刻间化为冰雕,甚至能看清冰壳之下尚未散去的赤红火苗。 燃烧着的火焰,也可以被封冻? 谢朝雨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事情。 震荡渐渐平息下来,寒意却是越来越浓重,叶无讳一头银发肆意飘扬,眉梢都结出了寒霜,眉心的那道红痕似乎更加浓艳。 打出了超越自身实力的一击,叶无讳的心情没能缓解,愈发沉重了。 对面,男人在几步开外站稳身形,弯腰将自己的双脚从冰层中拔了出来。 站定后,朝叶无讳看去。 “小子,有两下子,再练个几百年,兴许能渡劫。” 男人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冰碴子,冰锥还在掉落,却都奇异地擦身而过,没有一根能伤到他。 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并没有嘲讽叶无讳的意思,像是在陈述事实。 叶无讳冷着脸,没有接话的念头,他牢牢挡在谢朝雨身前,虽然唇角已经溢出了血线,却依旧握着春风十里,没有丝毫的懈怠。 谢朝雨却是沉下嘴角,在她的识海里,道侣契另一端传回来的反馈很不好,方才那一下,叶无讳明显消耗过大,他的神识更加混乱暴戾,已经处于暴动的边缘。 “你受伤了。” 叶无讳依旧像一面坚固的盾牌那样,将谢朝雨护的严严实实。 “我没事。” 谢朝雨:“怎么可能没事?” 叶无讳试图让谢朝雨放心,“真的没事,那人很强,你在我背后躲好” 谢朝雨打断他:“我闻到血腥味了。” 对面的男人毫发无伤,她自己也没受伤,叶无讳还想忽悠过去。 “我虽然看不见,但能闻到,你转过来,把我身上的护罩收了” 叶无讳沉默了,他不能转身,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强敌,若是那人突然发难,他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护住谢朝雨。 谢朝雨催促他:“快点啊,愣着干什么” 叶无讳还试图负隅顽抗,“可是” 谢朝雨暴躁了,不再与他传音,直接出声,“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快点,你再墨迹我就放火烧冰块了啊!” 凤凰神火能烧尽一切,叶无讳自然之道,他的寒冰护罩可能迟早要被融化。 只好转身。 然后怔愣了一下。 “这是?” 在属于他的银蓝色冰层之下,除了最里面的赤金色光晕,中间竟还隔着一层灰黑色的东西,显然,在方才他攻击那人的瞬间,另一个人竟也出手保护了谢朝雨,让她免于被波及。 甚至速度还比他更快。 谢朝雨:“看,我真的没事。” 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出手保护她。 叶无讳抬手覆在包裹着谢朝雨的冰层上,因懒得冰屑碎了一地,那层黑灰色的东西也很快散开。 谢朝雨心疼地擦干净了叶无讳唇边的血迹,都吐血了,果然伤的不轻。 二人很快就回身,看向不远处重新点燃了火堆的男人。 男人朝他们笑了一笑,自顾自地往火堆中添加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黑石头。 谢朝雨拉着叶无讳走到男人对面的地上坐下,问他:“不解释一下吗?” 为什么不伤她,被叶无讳攻击为什么也没有还手? 男人兀自摸出几个黑乎乎的团子,往火堆边放,没事人一样问他们:“要吃吗?” 那好像是半魔人经常吃的用草渣和果子灰做的黑疙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手里的比外面的半魔人的看起来更黑更干巴。 谢朝雨:“不吃,谢谢” 才吐过没一会儿,而且那东西真的不好吃。 男人闻言,将团子又收了回来,只留下一个放在火边烤着。 被他这一打岔,谢朝雨差点忘了还在等男人解释一下来着。 她说回正题,“这位前辈,您不解释一下吗?” 男人把火边的团子捡起来,拍掉火灰,“嘎嘣”咬了一口。 不紧不慢开口:“小凤凰,叫爹” “???” 谢朝雨和叶无讳四眼蒙圈。 谢朝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瞪眼不敢置信:“您说什么?叫什么?” 她强调自己的立场:“虽然我们确实打不过您,但也不至于认爹求荣啊!” 叶无讳没说话,默默将春风十里横在了膝盖上。 突然就要多出一个老丈人,这谁能忍得住不想砍人? 谢朝雨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 她倒是没当真,毕竟她年轻时候,啊,就是上辈子,见惯了网络上互相干架的人,好为人爹的家伙也不在少数,动不动就有人妄图利用“我是你爹、老子咋咋咋”这样的话来侮辱对方。 男人嘴里的黑团子咬得嘎嘣响,听起来是真的很难吃,但男人好像习以为常,很快就吃完了。 莫名有点凄惨。 谢朝雨叹气,她存货多,现在储物袋里还有不少落燕山庄的美食。 取出几样冒着热气的菜碗后,谢朝雨用小桌子摆好,推给男人。 “您吃这个” 那团子大约是放了很久的,看起来跟火堆里的黑石头都没什么两样了。 男人端起碗,开始“呼啦呼啦”吃着落燕山庄特色肘子面,表情倒是没啥变化,似乎嘴里的美味和方才的黑疙瘩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 就是速度加快了不少。 一炷香时间发过去了,桌上的盘盘碗碗被清空,谢朝雨又取出了几样糕点果子美酒。 男人继续埋头干饭。 看他吃得香,谢朝雨和叶无讳也跟着吃了一点。 酒足饭饱,男人满足地伸了一个懒腰,端着酒杯不时抿一口。 他感慨地眯起眼睛,“真是爹的好孩子!” 谢朝雨:“这就您还喝吗,要不还是收起来?” 男人空着的手忽然伸过来,在谢朝雨头上摸了摸。 谢朝雨惊根本躲不开。 男人笃定道:“没开玩笑,你是凤凰,那就只能是我的孩子” 先前他便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叶无讳和谢朝雨出现过强烈的被窥视感,正是因为男人发现了她。 完全不信的。 她被谢夫人生下来的时候,就带着上辈子的记忆,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娘。 叶无讳忍不住想到一种可能,大胆猜测:“会不会是你爹被戴了绿帽子?” 谢朝雨白他一眼,伸手钳住他腰间的皮肉,念及他还受着伤,就没舍得用太大力,揪了一把。 “想什么呢,我小时候和我的双胞胎哥哥长得很像,他现在长大了,和我爹一个模子” 谢延年就是年纪大了,年轻时候可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男人插话:“你还有双胞胎哥哥?”难道他还有儿子?儿女双全? 还有这样的好事吗?他以为天道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呢,没想到万年过去了,陡然发现自己竟还有一双儿女! 谢朝雨不得不张嘴打断男人的美梦:“我哥哥是人族,全家九个孩子,就我一只凤凰,爹娘恩爱,不可能和你有关系的。” 男人摩挲着酒杯,九个? 天降惊喜。 男人一本正经,“你娘,可能是我道侣” 谢朝雨:“” “您属实想多了。” “我爹娘真的恩爱,我这里有个好东西,您要不要拿它治治脑子?” 谢朝雨的七哥,是个行事不羁的浪子,最喜欢做一些美其名曰“顺应天命”的古怪事,酷爱行为艺术,家里担心他这样下去会疯癫,丹医院给炼制了不少丹药。谢朝雨递给男人的就是一种叫“九转清心丸”的东西,虽然七哥没吃过,但御兽院发癫的灵兽,倒是一治一个准。 男人接过瓷瓶,打开后仰头囫囵倒进嘴里,“还挺甜” “” 谢朝雨:“您总得有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在茸鸢那里,她对自己的来历有过猜测,她怀疑自己是万年前和茸鸢的主人交好的那只凤凰,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躲过了灭族的浩劫。 认识黎烬之后,她更能肯定自己是万年前的凤凰,毕竟两种凤凰神力是巧合的可能性太低了。 男人道:“还没说,我叫巫横,我的道侣是一只凤凰,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应该有凤凰蛋。” 男人告诉谢朝雨:“半魔人被天罚,巧合之下,我不能去冥界,也就不会死,我的血脉即便入了轮回,也不会消失” “这”这么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谢朝雨觉得,若说自己是巫横和他道侣的蛋,进入轮回后,托生到了谢家?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自己可能是茸鸢认识的那只凤凰。 “前辈,您可能真的认错了,我对您都没有血亲之间的感觉” 巫横坚持,“我道侣是灭族之后唯一幸存的凤凰,你只能是我家的崽子啊” 谢朝雨的识海里突然出现重明的声音:“你与他无关联。” 重明已经沉睡很久了,突然出声,谢朝雨吓了一大跳。 “您知道我的来历?” 有人能证明她没有突然多出一个爹,谢朝雨松了一口气,她还是觉得自己爹谢庄主很好的。 重明道:“自然,你倒是来了个好地方”死生之地,天道管不着。 正好是说话的机会。 重明道:“凤凰本应不留活口,但你的凤凰神力能控时间” 而那时,恰好有一个人因着天外陨星的化身,身负空间之力,时空力量叠加,小凤凰获得了涅盘的机会,出现在万年之后,虽然因为太过仓促出了点小意外,谢朝雨的神识被送到异世。 “你能在谢家出生,应当是那人的神魂在好转”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可以从星墟离开。 谢朝雨:“!!!” 信息量有点大,一时不能消化。 “本尊名为重明,只是因为对万年前的故人留下念想罢了。” 重明,上古不死鸟,乃凤凰。 谢朝雨想到了什么,想故意套更多的话:“空间之力,听起来不是能随便用的样子啊” “那是自然” 为了留下凤凰的神魂,那人可是付出了神魂分裂、被永世囚禁的代价。 谢朝雨有不好的预感,“他和我什么关系?”一般人真的能为朋友做到这种程度? 她暗暗朝叶无讳那便挪了挪,靠着自己道侣更安心,现在就是担心,可别再冒出一个什么旧情人之类的,那她可不认啊! 重明将她的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那把剑” “什么剑?” “你道侣手里的,那剑便是利用空间之力铸造的”运剑之时的银蓝色光芒,正是因为沉星的作用。 谢朝雨惊讶之极,转头看向自己一脸茫然的道侣,所以,所以老情人就在自己身边的吗? “你在骗我是?”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谢逢君的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重明又说出更吓人的事情来:“我是他的一部分神魂” 谢朝雨:“。” 天呐。 脑子已经在自动回响重明过去对自己骂的那一句句“废物”、“没用的东西” 卒。 求老天赏她一双没听过这些信息量巨大的话的耳朵。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产房 谢朝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重明告诉她的事情消化掉。 巫横面前的东西已经吃完了。 “喂!小凤凰?” 谢朝雨没有反应,叶无讳从储物袋中给他取了吃食。 巫横喝了一口十方城的的特色桃花甜饮子,深沉的眉眼都跟着抬高了几分。 “这是什么?” “凡间的吃食” 叶无讳对巫横可没多少敬意,他语气有些恶劣道:“这就是被你们半魔人欺压的凡人所做的吃食,像这样的美味,凡间百姓随时都能吃得到。” 这东西在南山下的夜市里,一杯也就几十钱,加了桃花汁熬制而成,既有桃花的清香,又有茶叶和羊奶的甘醇,谢朝雨很喜欢喝,说是“哇!这里也有奶茶呢” 巫横像是没听见叶无讳话里的敌意一样,兀自吸溜着甜饮子中的小丸子,“确实是美味,太好吃了!” 他又端起一碗撒着芝麻的糕点,问叶无讳,“这也是人族做出来的东西?” “废话,你吃的这些,都是他们做的” 那糕点是奶白色的米糕,里头掺了桂花干果,糕点做的极软,一口下去,一点也不干巴,甜而不腻的味道瞬间就让巫横亮了眼睛。 叶无讳说了几句之后,便也没再继续了。 不是他不行,实在是巫横油盐不进,不好听的话就像是没听见一样,脸皮倒也能配得上他的修为。 巫横的肚子就像个无底洞,先前瞧他已经瘫坐下来,现在又扶着腰坐起来吃了好一会儿。 叶无讳甚至还发现在,这人身上浮现出先前那样的黑灰色灵力,灵力在肚子的位置周游一圈,接着便见他明显凸起的腹部又变得平坦。 “” 初见时那种骇人的灵压,早不知去了哪里。 “好了,小子,说说正事” 随便用破烂的衣袖擦了几下嘴角,巫横又在火堆边躺倒下来。 终于能正常交流了,叶无讳直奔主题,“你是半魔人?” 巫横摸出一截草茎剔牙,却是摇头,“不是,严格来说,我是妖族” 又道:“小子,你可知上古妖族之中,有几家是天生地养,身份尊贵,天赋出众,其中最有名气的是凤凰和龙族,我便是龙族的分支,应龙” 叶无讳皱眉,“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你身上的气息和半魔人很像。” 巫横闭上眼,任由火光将自己笼罩。 “龙凤尊贵,凡人想要借用他们的力量,就需要供奉,他们向龙凤上供,就能获得庇护。我便是外面那座古城最早供奉的龙,他们的信仰能让我获得功德,我也愿意庇佑这里的土地风调雨顺。” “可是小子,人心都是贪婪的,都说龙最贪婪,其实都比不过你们人族。” 龙多厉害啊,大旱之年,龙能呼风唤雨;冰雪成灾的时候,龙又能喷火,让冰雪消融;龙还能保佑他们征战四方,无一不胜。 但龙需要他们上供才会帮忙。 为什么非要用昂贵的金银换取龙的力量呢?他们的王,去见那头傲慢的龙,甚至只能远远地匍匐在地! 这太卑微了。 他们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不能将龙的力量占为己有? 人族的心越来越膨胀。 他们开始谋划着,要杀掉那条庇护了他们祖祖辈辈数千年的大爬虫,那样无匹的力量就该是他们的! 可是龙太强了,别说刺杀了,就是靠近,他们都做不到。 这时候,伟大的祭司大人出现了。 他说,接到了神的旨意,神允许他们杀掉那条贪婪的龙,神还传授了他们让族人变强的办法。 半魔人就这样诞生了。 新的族人变得越来越强大,只要混了妖魔两族的血脉,生下来的半魔人就能和妖魔一样强悍。 半魔人多了,本就膨胀的人心变得更加难以控制,恶念在这个国度的四面八方滋生,杀戮遍布周边每一个小国,凡人世界被半魔人搅得一团乱。 龙从他们身上得到功德,也同样要承受他们带来的业障。 龙的力量竟真的被削弱了! 只是变弱?这远远不够,只有将那条龙彻底弄死,将他拥有的一切都夺到半魔人手中,才能安心。 神的帮助来的恰到时机。 神告诉祭司,他们即将面临一场考验,这场考验很危险,如果撑不过去,整个半魔人族群都可能会灭绝。 这当然不行啊,他们好不容易才强大起来,怎么能在这时候经历灭族的浩劫? 神向祭司支招:“你们有龙啊,这条龙和你们命运相连,只要让他同意,用他的力量帮助你们挡灾,就能安然度过浩劫,还能彻底剥夺了龙的一切!” 神的话语那么具有诱惑力,“只要这一场考验通过了,你们半魔人就会成为神的子民,无尽的寿命、比龙还要厉害的力量、用不尽的财物珍宝神将给予你们一切,完全不用任何回报!” 祭司毫不犹豫地向神保证:“您放心,只要能解决那条龙,我族愿意为您做一切事情!” 神对祭司露出了慈祥和善、包容万物的笑容。 当夜,神在所有半魔人面前显灵,巨大的虚影横亘在天际,夜幕来临之时,向半魔人赐下了一场甘霖。 那些接住了神的恩赐、将这宝贵的神水珍重饮下的族人,第二天起来,身上的疾病消失了,老人变得年轻,孩童变得健壮 感谢神的慷慨! 此后数百年,半魔人疯了一样,在神的传话人——祭司的引导之下,坏事做尽,丧尽天良。 他们用血腥残暴的狂欢,来迎接神口中的“考验”。 龙被他们囚禁起来了,甚至还有意外之喜,他们通过龙的道侣契,得到了一只凤凰。 “考验”发生的那一天,巨大的神像遮天蔽日,高高的祭坛之上,变成人形的龙被五花大绑,钉在奇怪的法阵中央,龙的道侣也被一层黑红的光芒束缚在原地。 磅礴的神龙之力被祭坛吸收,又远远地飞向天际,凤凰被架上了一块石板,祭司按照神的教导,成功画出了巨大的符阵,凤凰神火都无法破坏那些阵纹。 凤凰神火燃烧了一夜,粗壮的赤金色光柱和玄黑色的神龙之力融合在一起,不断涌向天际,全都变成了神像的冠冕。 神是仁爱的,祂依照诺言,将一部分力量分给了祂忠诚的子民。 所有的半魔人都在狂欢,他们围着祭坛载歌载舞,甚至杀了被他们俘虏来的人族助兴,血腥味道的酒肉香气飘荡于穹庐之下。 寅时过后,神告别了自己吃饱喝足的热情子民,神像的虚影渐渐消散,但却久久未见天亮。 这一年的春风也再未拂过山头。 半魔人迎来了命运的审判。 光明抛弃了他们,他们的族人、土地,全都要接受永生永世的天罚,承受万雷轰顶的痛苦,以告慰数千年来被他们残害的人、妖、魔三族生灵。 神却不再露面。 “神只是太忙了,祂没有抛弃我们!” “要用活祭,再抓些人回来!” “神为什么还不回应我们?” 时间已经入了夏,却草木无新,山河黯淡,太阳一次都未曾升起,寒冷和死寂的气息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蔓延。 夏至那天,他们就要接受天罚了。 所有的半魔人都害怕了,他们被神欺骗了,祂抛弃了他们。 他们又想起了过去庇护他们的龙。 “您是龙啊,您怎么会力量枯竭呢,您一定还能保佑我们的” “请您帮帮我们,我们不能死啊,您不要抛弃我们啊!” “您与我族一起生活了数千年,我们就是您的子民!” “” 他们跪倒在龙的面前,可笑的是,他们脸上都写满了悲戚和可怜,孩童哇哇地哭个不停,年迈着老泪纵横,却没有一个半魔人响起龙和他的道侣还被禁锢在祭坛上,满地被啃食得干干净净的人骨也依旧散落着。 这一次,从来都对他们有求必应的龙,再也没发出声音。 祭司跪倒在地,“那就请您最后再仁慈一次。” 祭司的眼里,是和神如出一辙的慈悲。 他告诉自己的同族,“不要害怕,龙和凤凰身上都有功德,天雷不会劈他们!” 夏至那天夜里,半魔人终于将奄奄一息的龙和凤凰解放出来,他们身上的阵纹枷锁终于撤去。 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惊天动地的天雷。 他们被放在山顶,祭司带着所有的半魔人都躲进了山里。 半魔人将这座山掏空了,又用阵法将山垒得更高,山顶便是最接近漆黑天幕的地方。 巫横撸起自己的衣袖,将胳膊上斑驳的痕迹展示给叶无讳看,“这就是天雷留下的痕迹。” 他和道侣身上都有功德,天雷确实没有将他们劈死,却也因为他们挡去了半魔人本应受到的处罚而震怒。 他们和半魔人一起,堕入了生与死交接的地方,终生无明。 叶无讳默了默。 他也没想到,巫横其实,和那些半魔人的罪恶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也是受害者。 若是将巫横换成他自己,叶无讳想,先不说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单就道侣也被牵连这一件事,他便是拼死,下了黄泉冥界,成了枯骨,他也要从那冥河水里爬出来,让那些罪恶之徒数倍奉还! “那你的道侣呢?” 有道侣在身边的男人,不会是巫横这样衣衫褴褛、落魄度日的模样。 毕竟,就算是为了对方,也要努力有个人样。 巫横睁开眼,直视叶无讳,双眼中是浓郁深重的悲伤。 “他死了。” 在堕入生死之地的时候,他的道侣便消失了。 此后的万年,他还能活着,也只是因为心中还有一个奢侈的幻想,道侣是凤凰,也许会涅盘。 可是他记忆都开始模糊了,最后的力量也在慢慢消散,眼角有了皱纹,道侣契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漫长的故事听完,叶无讳终于看见谢朝雨的眼睑动了动。 “醒了?” 谢朝雨从叶无讳怀里坐起来,这家伙怎么还知道让自己躺在腿上了? 还算有眼色。 叶无讳帮她按了按睡酸了的脖颈,“如何了?” 谢朝雨将手腕伸到他面前,让他看那道黑色的锁链花纹。 “重明能出来了。” 以叶无讳的性子,若是知道了重明和他的关系,估计只会认为这又是一个妄图和他抢夫人的无耻之徒,要让他同意和重明融合,他可能会恨不得钻进谢朝雨识海里弄死重明。 谢朝雨先前便只是告诉他,要入定一会儿,重明那里有点事情。 方才那么久,便是重明向谢朝雨详细交待,神识碎片融合需要的条件。 她也是才知道,除了叶无讳和重明,她道侣还有一部分神魂被困在别的地方。 难怪叶无讳脑子坏了,原来根本就不全! 不过这不着急,得先想办法让重明和叶无讳融合了再说。 重明千万叮嘱过,“最后那部分更危险,他现在力量不够,有了我才能更有把握。” 行,谢朝雨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在灭族浩劫中幸存下来,心中对她的傻道侣正是心疼的时候。 莫名被夫人亲了一口的叶无讳:“” “你老实说,你去和那家伙说话,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他问的认真,沉着脸,皱起眉头,甚至握紧了春风十里。 谢朝雨:“” “嘶!” “挨打你!” 挨了揍,果然不敢再说瞎话了。 巫横看他俩打闹,谢朝雨变成了小凤凰跳到叶无讳头顶,一边啄一边啾啾叫骂巫横想起了很多年前,初遇道侣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活蹦乱跳的,只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巫横对屠宰场的地形很了解,听谢朝雨说要去产房,“你们想救这里的人族?” 谢朝雨点头,坚定道:“他们是人,不改受此对待” 既然来了,既然知道了半魔人的罪孽,就不能再放任他们继续作恶。 “小凤凰,闭上眼睛” 巫横黑灰色的灵力抵上谢朝雨的眉心。 地下屠宰场的地形,很快就浮现在谢朝雨的脑海里。 谢朝雨给巫横留下了一只储物袋,里面有她屯的吃食,有一些常备的家具,床榻、干净碗筷、丹药等等。 “前辈,您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巫横笑着摇摇头,“不了” 道侣已逝,他的余生,合该老死在这方寸之间。 况且他身上还带着,另一个自己。 谢朝雨和叶无讳向巫横道别后,很快就根据识海里的地图离开了这里。 巫横一个人在火堆边坐着,他的影子被火光照映的越来越长,越来越狰狞。 一个急躁、愤怒的声音响起:“懦夫!为什么不离开!没用的东西,若不是你胆小,为何会害死他!” 门外,返回来,打算将被叶无讳一直藏着的女人暂时寄存在巫横这里的谢朝雨:“” 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条老龙,原来还有双重人格?! 不过,拿火把往自己身上捅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可怕。 叶无讳拉着她转身就走。 谢朝雨:“我们不阻止他一下真的好吗?” 好歹也是一起吃过饭的交情。 叶无讳可不在乎那条龙怎么样。 “他是龙,烫不死,没准人家玩的还得正开心呢,你没看他脖子上还有烧伤的疤痕” 一看就是老手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另一个巫横 “大人快看,熊三是在这里消失的” 下属小心翼翼地将监控光点中的画面指给祭司知魇。 熊三两人运气很好,恰好选了一条火把分布间隔更远的通道,一眼望去,黑得啥也看不见。 多亏了这位下属身上有山猫的血脉,夜视能力出众,这才看清了那两道几乎融进黑暗之中的身影。 距离熊三和豹十二消失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知魇亲自来抓人,竟然还被他们溜掉了,此时知魇坐在监视院的台阶上,一手扶额,已经沉默了很久。 地下屠宰场几乎所有的守卫都出动了,每一个半魔人都被重新核对了身份,除了找到一大批走后门进来混饭吃的家伙,熊三两人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知魇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一直在心中占卜推演,无论多少次,得到的结果都让他心惊。 “大人?” 下属托着光点不敢动,见他久久没有反应,只好再喊了一声。 “在哪里?” 知魇压下喉间腥甜气息,占卜太多次,让他受了内伤。 下属连忙凑近了些,将发现熊三和豹十二的地方指给知魇看。 “在这里,但画面有些奇怪” 画面中,有两道被黑暗遮掩的身影,隐约能分辨出属于熊三的高大肥壮轮廓。 确实奇怪,两人分明还在奔跑,一边奔跑,熊三身边那个叫豹十二的家伙还一边回头往后看情况,但就在几息之后,他们的身影真的凭空消失了! 下属有些胆怯,忐忑地道:“附近几处地方都已经检查过了,他们并没有躲藏在哪里,那条通道也没有问题,地面、墙壁上都没有找到暗道” 知魇接连看了三遍,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 “有人接应他们” 知魇反复确认,不是错觉,在二人消失的最后一刻,熊三右边的石壁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速度太快,难怪他的下属没法发现,那应当是藏在暗处的人,看起来,还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存在。 “带路。” 那石壁一定有问题,知魇要亲自去检查。 很快,知魇就和下属一起来到了熊三消失的地方,无数火把被点亮,狭窄的通道从未这么清晰过。 有几个半魔人正在石壁上敲敲打打。 见祭司大人来了,便让开位置。 “可有发现?” 半魔人们摇头,他们将那石壁一点一点地检查了,并没有发现阵纹,也没有触动任何机关。 知魇将手心贴到石壁上,黑色的力量慢慢在石壁表面铺开。 他在凝神感知。 找到了。 “退后!” 半魔人立即分散开,远离了知魇。 直言掌心浑厚的力量对准了墙面,猛然灌注而出。 “轰隆隆——” 乱石崩落,尘土四起。 待一切落定后,下属举着火把过来,照亮了眼前的情况。 “这里怎会有通道?” 底地下屠宰场近万年都一直有同族活动,任何一点变化都逃不过监视院的眼睛,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有一条未知的通道? 知魇接过火把,两名下属自觉地走在他前方探路。 “护法跟上,其余的留下待命” 通道很长,蜿蜒错杂,不时遇到岔路,又进来好几个半魔人一起探路。 好在那些岔路的尽头都是合起来的石壁,并未遇到什么危险。 知魇一直留在通道中一个岔路口,听着下属探查到的结果,心越来越沉。 那些岔道竟然分布的如此广泛,它们甚至将地下屠宰场的所有重要地方都连接了起来,完美地避开了他们所熟知的原有通道,尽头处全都是几尺厚的石门,只能从里面打开,可想而知,若是凿开这些通道的人发动突袭,将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这个发现,甚至比叛族者的存在,更让祭司忌惮。 看通道两侧的痕迹,分明已经年代久远,挖凿通道的人可能用了什么尖利的工具,石壁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划痕。 仔细探查,还能隐约发现一点残存的力量。 知魇一遍一遍地摩挲那些划痕,触碰到一处新近的痕迹时,指尖一痛,骤然缩回了手。 半边身子都麻了。 “大人!” 知魇摆手,示意下属不要靠近。 “不要碰到两边的石壁” “大人,可有不妥?” 知魇没有回答,“岔路还有多少?” “还剩三处,很快就能找到正确的出口” 小半个时辰之后,知魇一行站到了一面石壁之前。 就是这里了。 面前的石壁上,不知为何凝着银蓝色的冰盖,看起来就像是由内而外渗透过来的,知魇身边的一位护法试着用火把在冰盖上烧灼。 “怎会如此?” 火把在接近冰盖的那一刻,便骤然熄灭了,一连好几根火把都这样,护法震惊。 “小心些,此处非比寻常” 知魇吩咐所有的下属站成一排,齐心朝墙面攻击。 他带来的这几个下属修为都很高,其中的三个护法,相当于人族的化神修为。 即便如此,彻底打开这面石壁,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知魇从冰屑、碎石中间骇然抬头。 便对上了一双嗜血、疯狂的眼睛。 墙的那边,有人烧了一堆火,面前摆着一张精致小巧的桌案,桌上堆满了吃食,火堆上还架着足足三个架子,架子上正烤着一层又一层不知名的肉串。 那人一腿曲起,胳膊架在膝盖上,手里握着一根签子,那签子上的东西还在滋滋冒油。 “来了?” 那人咧嘴,朝知魇露出了森白的牙齿,他对着知魇咬了一口手里的肉串,龇牙咧嘴,知魇觉得遍体生寒,仿佛被什么猛兽盯住,那锋利的獠牙像是咬在了自己身上。 其中一个护法咬牙忍着惧意,大声呵斥道:“你是何人?可知这里是我族禁地!” 巫横阴森森地将视线转向说话的护法,眼神中淬着阴毒和血腥。 “怎么,禁地不能来?” “当、当然!擅闯禁地,就要付出代价!” 巫横咂咂嘴,回味肉串的美妙滋味,舔舔干涩的唇。 “代价么,野狗子,说来听听?” 那护法不知何时,竟吓得露出了一双属于狼狗的耳朵,身后的大尾巴也僵直了。 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朝巫横张牙舞爪道:“敢来,就要做好没命的准备” “犬莫!”知魇喝住了那护法,一把将他推到身后。 而后,看向巫横。 “敢问阁下是何人?” 巫横又从烧烤架上取下一只鸭腿来,美滋滋地啃了一口。 “问我是谁?你又是什么东西?知白水呢,那老东西死了吗?” 知魇身后又有下属忍不住斥责:“大胆!竟敢对我族先祖不敬!” 说着便掏出武器,朝巫横攻了过去。 他用的是暗器,细如牛毛的黑色细针,密密麻麻、疾速射向巫横。 “唰——噗!” 看不见的黑影一闪,巫横只觉得一阵凉风贴面而过,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身后的几名下属齐齐惊呼。 知魇回头,只见出手的那名下属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上爆开了大片血花,胸前、头部这些要害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好肉,双眼还定格在惊骇至极的那一瞬间,死不瞑目。 祭司的心焦灼起来。 即便没有占卜,直觉也告诉他,逃,马上逃,再不逃命,就会有危险! 知魇握紧了双拳,双脚牢牢钉在地面上。 不能逃,他是祭司,身上扛着所有族人的希冀。 “阁下,我等并无恶意,您在此处应当很久了,既然过去与我族相安无事” “嗤!” 巫横戏谑地瞧了知魇一眼。 这就是半魔人现在的祭司? 无知小儿。 “知白水什么时候死的,可惜没赶上,不能把他的骨灰扬了,也怪他死的早,没教你什么东西?” 知魇拼命抑制自己的怒气。 知白水是半魔人一族最伟大的祭司,为天罚浩劫下的族人找到了安身之处,让族人性命得以保全,是所有半魔人世代敬仰的先祖,竟被人这般谩骂! “阁下认识先祖?” 认识? 巫横将第一层烤好的肉串全部装进盘子里,堆在一起,仰头几口全部扒进嘴里。 “你以为,我为何在这里?” 这可都是拜知白水所赐,那个将他和道侣送上祭坛的无耻之徒。 巫横心里全是暴虐的欲望,想要将这些半魔人撕成碎片,扔进火里烧成灰烬! 脑海里一直有个焦急的声音在阻止他,“不行,你不是要找阿烬吗,死了就真的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见他不为所动,那道声音更着急了,“你方才还说小凤凰给的这些吃食味道很好,只吃一顿就去送死,你真的愿意?” 巫横在那只原本属于谢朝雨的储物袋中扫视了一番,捡了一坛桃花酿出来,仰头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闭嘴,孬种!” 这酒味道真好,有上万年没喝到过了。 这一切,都怪半魔人。 平日里,有身体里另一个废物千方百计拦着,不让他出去,说什么就该在这里孤独终老,什么惩罚自己没保护好道侣这山对别人来说,是很难走出去,但他是龙,龙的利爪即便年老退化,挖开几块石头还是很容易的。 可那废物,他挖开一条,那废物醒来的时候就去堵上一条,还千方百计不让他醒来。 时间长了,迟迟没有阿烬的气息,他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暴躁,心中的仇恨和暴戾越来越难捱! “啪!” 巫横手中的酒坛子被他一把砸向地面,碎裂的陶片到处迸射,巫横站起身来,赤脚走向站在通道口的知魇一行。 凡人烧制的陶瓷怎么能割破龙的皮肤,那些碎片被他的脚底捻成了灰烬,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知魇觉得,那声音就像是他的骨头正在被捏碎一样,毛骨悚然。 巫横在知魇面前站定。 “小杂碎,你身上有知白水那老杂种的血脉呢!” 说着,他便露出了邪恶的“呋呋呋”笑声来。 瘦长粗糙的大手朝知魇头顶伸出。 “大人!” 被那只手笼罩在头顶的瞬间,知魇全身的血液都僵住了,护卫在大喊着让他躲开,可他就是没有办法动弹,空气中到处都是悬浮着的冰碴子,头顶、四壁还结着厚厚的坚冰,知魇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现在不是他不想逃了,在男人向他伸手的那一刻,他就意识到了,这不是他能战胜的对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威压。 面对这个男人,他心中甚至都生不出反抗的希望,他知道,即便他身上就背着先祖传下来的神器《六冥书》,却也无法改变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从未想过,也从未算过,他会死在这里,太猝然了。 可惜,我族重回世间的计划就要实现了 “大人,您保重!” 天旋地转,陡然出现的力量旋涡吞噬了他。 知魇视线的最后一刻,是八名下属悍然撞向那个男人的背影。 这里是监视院。 知魇怔愣在院门处,手心捧着一点灰烬,痛红了双眼。 这是传送符燃烧后留下的痕迹,也是他那八名忠心耿耿的下属以身替命保护他,留下的最后念想。 很快,知魇就强行将自己从难过之中抽离。 底地下屠宰场的守卫头领被他叫来,“吩咐所有族人,立即从这里撤离!” 头领不解,“大人?”发生了何事,这也太突然了。 知魇阻止他继续问,厉声下令:“即刻去办!” “是!” “再端一桶水来!” “孩子能看见了,快,用力些!” “天呐,怎么是脚先出来?” 谢朝雨和叶无讳现在又变成了小鸟的样子,叶无讳利用扁扁兽神奇的藏匿能力,和谢朝雨一起躲在这间屋子里。 他们站在一张桌子上,正对着桌子的,是半魔人这里很少见的一张床,床上铺着皮毛,上面躺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好几个半魔人正围着她忙碌。 显然,这个女人要生了。 女人很瘦,露出来的胳膊腿都是戏骨伶仃的,那肚子虽然很吓人,但比起外面世界的产妇,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女人呼吸急促,面色惨白,双眼盯着虚空,像是已经死了一般,毫无生气,也毫无对新生命的期待。 孩子脚先出来,多半要难产,以女人的状态,凶多吉少了。 这可不行。 谢朝雨戳戳身边的叶无讳,“祭司这半天都没动静儿,不管是什么情况,趁他没来,你快弄个防护罩,将这间屋子罩起来!” 叶无讳身上的毛发晃了几晃,空气中一阵微妙的颤动,周遭气流稍微冷了一些,谢朝雨知道,防护罩已经好了。 她跳下桌子,飞到女人的枕边落下。 蕴含着“新生”的凤凰神力从她翅尖儿溢出。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南溪潇潇 女人意识昏沉,她站在深渊边沿,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身后则是越来越近的追杀者。 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却能清晰地看见他们手上泛着寒光的刀刃,那些刀上沾着永远擦不干净的血迹,就像跗骨之蛆一样,淬入她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些脏污,再也抹不掉,洗不去。 刀刃越来越近,那些狰狞的手就要触碰到她,不如往前,不如沉下去,不如就此结束。 再也不要活着了,反正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光明。 女人向着深渊,抬起了自己虚弱不堪却坚定的腿。 “啾啾、啾啾、啾啾啾” 蓦地,她听见了清脆的鸟叫声,细细嫩嫩的,一声比一声清晰,就响在她的耳边。 很像故乡的每一个晨昏。 清脆的黄鹂鸟在窗外鸣叫,给她带来每一个春天的气息。 恍惚间,她回忆起了自己这痛入骨髓的一生。 谢朝雨被拉进了一片梦境。 这里是一座气候温和的山谷,零零散散生活着十来家人。 她现在的视角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她听见别人喊这个女孩子:潇潇。 潇潇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喜欢穿一身明媚的黄裙子,裙摆上绣着朝气蓬勃的花枝。 潇潇的爹娘和山谷里别的人家一样,挖草药,洗干净晒干后,会拿到几十里外的小镇子上卖掉,卖药的钱用来换取家用。 潇潇的生活过得很快乐,早起帮阿娘准备早膳,帮阿爹晾晒药草,午后就会坐在窗前跟着阿娘学写字,窗外总是有在枝头上飞来飞去的鸟儿,潇潇偶尔也会听阿爹讲一讲,这种花你那个活血化瘀,那种草茎能治外伤 更多的时候,则是爹娘进山了,潇潇一个人满山谷乱跑,她在树林里抓过小兔子,喂了几根草逗逗它又放掉,她在河里摸到过手臂那么长的鱼儿,炖了汤“呼噜呼噜”喝掉,她和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凑在一起,拿出各自的“私房钱”跑到镇子上,听茶楼的说书人讲仙人的故事。 潇潇很快乐,十三岁时,山谷里来了个光头老和尚,老和尚说,潇潇有仙缘,最好是趁着年纪不大,找个靠得住的仙门修习,免得耽误了孩子。 爹娘托人打听哪里有仙人收徒,他们拿出全部积蓄,将潇潇送到了一位散修门下。 这是一位年纪很大的丹修,有着雪白的长胡子,笑起来一脸慈祥,师父门下有不少师兄师姐,潇潇是最后一个进门的。 从他们师门的日常对话里,谢朝雨知道了,这里和潇潇的家乡一样,都隶属于“南溪郡”,附近山林起伏,山清水秀,有很多散修在这里修建洞府。 谢朝雨知道南溪郡,此地位于大雍西南,与邻国接壤,是大雍很有名气的修炼之地,国学院里,就有不少学子都来自于南溪郡。 潇潇的师门很和睦,几位师兄师姐早已出师多年,在附近都有了自己的洞府,平日只有她和最年轻的师姐一起,陪伴在白发苍苍的师父身边。 师门的生活也很快乐,潇潇是水木双灵根,底子好,悟性也高,师父教过的东西,一两次就能学会,师父是远近有名的金丹期炼丹师,他们做出来的丹药,不论是送到城里的医馆还是直接卖给官府,都能得到很可观的报酬。 小师姐为人爽朗,经常带潇潇一起下山进城,每次去完医馆,就会带潇潇去买些没见过的小玩意,有时候一包晒干了的海产,有时候是一件漂亮的新裙子,有时候是几本有趣的书。 事情发生在六年后,潇潇已经成功筑基,能跟着师姐做一些简单的药丸了。师父年迈,那个月南溪郡下了十几天的雨,老人家膝盖手肘整日酸痛,只能闭关调养。 师姐一下子忙了起来,下山送丹药的活计就落在潇潇身上。 从医馆出来,潇潇遇见了几个邻国装扮的老妇人,她们挑着货担,正在售卖一些针脚很漂亮的绣品,潇潇想给师父挑一块暖和的盖毯,帮老人家捂一捂膝盖。 “不巧,今天带来的都卖完了,摆着的这两块已经有人定下了,姑娘,我们就住在这后面的巷子里,不如你跟我进来看看,家里有人绣着的” 南溪郡这里很富庶,经常会有邻国的人进城来做生意,只要查明身份,交了税款,官府是不会过多限制的,平日街上就有很多邻国人的身影。 潇潇不疑有他,跟着夫人就走进了那条巷子。 再然后,就再也没能出来。 她被人从身后用布巾捂住嘴,迷昏了。 再醒来,她就来到了一个一直不会天亮的地方,正是半魔人的生死之地。 此后所见,皆是噩梦。 潇潇被灌下一种奇怪的药水,这让她不能再用灵力,她和别的一些女子一起被关进笼子里,那些长着尾巴、毛耳朵的人用鞭子抽打她们,不给饭吃、不让睡觉,还会让她们闻一种古怪的香,闻过之后,若不听话,身上就会痛不欲生。 潇潇长得好看,被送到了百花楼。 那个长相很妖媚的老板娘,用留着长指甲的手托起潇潇的下巴,对着她吐了一口烟圈。 “有几分姿色,送去伺候老爷们” 潇潇被一个矮小干瘦的半魔人看重,起初几个月,那个半魔人每天都要来找她,那人给了老板娘大把的黑魔晶石,潇潇没有一天能得到休憩。 半年过去,潇潇一直没能怀上孩子,那个半魔人失去了耐心,他开始叫别的同族一起来找潇潇,有时候还会将她献给地位更高的半魔人。 潇潇又被一个粗壮黑丑的半魔人看中,这个半魔人身材足有别的半魔人一个半那么高,性格蛮横,莽撞粗野,别的女人很快就会受伤死去,潇潇有修炼底子,这个半魔人很满意。 她被粗壮的半魔人养了起来,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年头。 今年是她第六次怀上孩子。 前面五次,有三次流产了,有两次倒是生了下来。但很可惜,一次是死胎,一次是“坏种”。 谢朝雨从潇潇的视角看见了什么是“坏种”。 眼神一滞。 那是—— 那根本不是人形的孩子,生下来就比寻常婴孩更大的身量,肉红色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鳞甲,出生便有的小小獠牙、尖形的手脚 那东西谢朝雨见过,正是在秋菊坊见过的凶兽! 这东西,竟也是人族生下的! 坏种很快就被带走了,潇潇也不知道那小怪物被送到哪里去了。 因为生下了坏种,粗壮的半魔人心情很不好,他对潇潇很恼怒,潇潇经常会被他无故一顿打骂,每次都要去半条命。 一直到这一次怀上,潇潇被折磨的不似人形,身体太虚弱,为了保住孩子,她被送到了产房。 潇潇早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多年被折磨,让她的身体早已垮掉了,若不是产房这里防守严密,做什么都有好几个半魔人盯着,她早就找到机会死掉了。 现在她还有几分清明的意识,她听见了先前这几个接生的半魔人说的话“可能要难产”。 潇潇很高兴,这是个好机会,难产好,她已经见过了很多难产的女人,她们都成功死去了,再也不用受着不见天日的煎熬了,多好啊,潇潇梦寐以求。 也不知道,她若是死了,能不能回到师父的洞府去,师门找不到她,是不是已经急坏了,师姐肯定很自责还有爹娘,也不知道他们在山谷里的生活怎么样,今年药草的收成好不好 已经迈出了一只脚,踩空,下落,整个人都投入黑暗的怀抱。 潇潇情不自禁朝深渊张开了怀抱,这就是她的归宿了。 她已经闻到了久违了的自由味道。 “啾啾!啾啾啾!!” 那只鸟儿急了,发出了短促的鸣叫声。 真好啊,故乡的鸟儿,也是这般记挂她么? 都说人在临终前能看见最渴望的东西,原来她最盼望的,是回家啊。 “啾!!!” 潇潇听见,忽然有一道清越的声音在自己脑海里出现:“呼!可算进来了,这姑娘识海都快消失了,壁垒还这么厚” 潇潇看见了一只鸟。 圆滚滚,身上长着漂亮的赤金色绒毛,不是她家乡的黄鹂,却更漂亮可爱。 那鸟儿人性化地拍拍翅膀,朝她走来。 一张嘴,说出来的竟时人话,正是那道清越的声音。 “潇潇?” “你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有人叫她了,半魔人只会喊她“丙十九号”,那是她在百花楼的代号。 谢朝雨走到她面前站定,昂起小鸟脑袋看向她:“你蹲下来一点可以吗,我太矮了,脖子要仰断啦!” 潇潇依言蹲下,朝小鸟伸出手。 谢朝雨跳上她的手心,先是拿翅尖儿在她手心抚了抚,潇潇发现,那里因为神魂快要消散带来的裂痕不见了。 谢朝雨端端正正站在潇潇的手心,一本正经地对她道:“不要求死。” 潇潇苦笑,“你还小,不懂的,人有时候,能得到一个解脱的机会太不容易了” 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接近成功的时候,难产,一旦放弃了求生的意志,以她现在的身体,奔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谢朝雨心想,那你可就说错了,怕你不信,算上凤凰的,其实我已经几万岁啦! “我可以救你,我说的不是救你活下来,是救你离开这里,回大雍去” 潇潇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鸟脑袋,“谢谢你呀小鸟儿,临死前能让我看见你真好,这是一个美梦” 谢朝雨啄了她一下,“痛不痛?” 潇潇:“不痛”但是能感觉得到,那红色的喙在自己手心触碰的感觉。 谢朝雨:“喔,忘了这里是你的识海了,但是应该有感觉的?我真的不是假的!” “算了,直说,我叫谢朝雨,真的能救你,你千万不要放弃,一会儿你要用力,我会帮你,对了,孩子不是坏种,你回到大雍以后要是不想养,我也可以帮你解决” 这个孩子的存在,肯定会让潇潇摆脱不掉在半魔人这里遭受的痛苦,谢朝雨想了想,虽然半魔人的罪恶罄竹难书,但新生的婴孩还是干净的,落燕山庄有专门的地方收养无父无母的小孩子,她可以将这个孩子帮忙送回去。 潇潇朝谢朝雨笑了笑,她还是不信的,这么多年最绝望的时候,也不是没渴望过有人来救她,她也曾祈求,只要有人能将她带离苦海,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可是,奢望从未实现,每天睁眼,还是一成不变的黑暗。 “你看这个!” 谢朝雨从身上掏出个小东西,给潇潇看:“上头这个印记你见过的?大雍城防司的令牌,不骗你,谢秋棠和萧祈,是我亲戚,啊!不能再耽误了,孩子出不来,他们要划开你肚子了!” 谢秋棠、萧祈、城防司南溪郡繁华,即便是隐居山林的散修,也听说过国主和一国王后的名讳,潇潇觉得自己更恍惚了。 没法思考。 身上的痛她早已感觉不到了。 肚子突然很暖和。 就像小时候贪玩,受了凉,阿爹用装了火灰的陶碗在自己肚子上轻轻地揉,温暖,又不灼人,很舒服。 孩子一只脚已经完全出来了,但另一只还卡着,一个年长的半魔人将刀子在火把上烤了拷,就要往潇潇青紫的肚皮上划。 谢朝雨着急,“啾”了一声,叶无讳飞起来,剑光一闪,屋里十几个半魔人便软倒在地。 那把刀子掉落,被叶无讳黑不溜秋的身子撞开。 潇潇还好好躺在那里,鼻息之间还有微微的气息,谢朝雨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也没什么男女大防了,人命要紧。 叶无讳紧张地悬浮在上方,替谢朝雨端着照明用的珠子,春风十里悬在门口,防止突然有半魔人进来。 鸟形接不了生,谢朝雨现成人形,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咋、咋整,我没接过生!” 叶无讳和她大眼瞪小眼,他就更没这经验了啊。 潇潇的脸色越来越灰败,不能再等了,谢朝雨心一横,干了! 不就是接生嘛,这里就她和叶无讳这脑子不灵光的大男人,她上辈子好歹看过一些纪录片,大致要做什么还是知道的。 实在不行,还有凤凰神力,“新生”的力量也给她打下了定心针。 谢朝雨的手伸向了孩子所在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乱世凡人 孩子出来得,比预想中更艰难。 潇潇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数年暗无天日的生活,让她内里的精气都被掏空了,孕育这个孩子更是压榨完了最后一点活力。 谢朝雨以往用“新生”这种力量,对象都是草木鸟兽,这还是第一次对人使用,又是这样危急的情况。 潇潇的肚子现在看起来已经很吓人,青紫色的血管爬满了单薄的表皮,最顶端的地方甚至都有些透亮,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动,随着孩子卡住的时间越久,她还会时不时抽搐。 虽然生孩子的是潇潇,谢朝雨却也紧张得满头大汗。 柔和的浅白色光晕将潇潇整个上半身都笼罩了起来,谢朝雨一边要蕴养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边还要时刻留神潇潇的状态,帮她护住心脉。 死生之地过于贫瘠,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死气,她也没办法像半魔人那样用黑魔晶石吸收力量,只能通过身上带着的灵液补充,但那点回复,对于凤凰神力的消耗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叶无讳手心抵在谢朝雨后背,将灵力传递给她。 想从正常的地方将孩子生出来,已经不行了。 孩子的一只脚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若是蛮力拉扯,潇潇的身体受不住,孩子也承受不了。 谢朝雨在储物袋中迅速取出了一坛陈酒,一把火加热后,又取了一把没用过的餐刀,叶无讳帮她用灵液冲洗干净。 潇潇脖子上青筋暴起,太阳穴的血管在涌动,瞪大的双眼充满了血丝。 谢朝雨心中一喜,有反应了! 潇潇有反应就好,生孩子时,孕妇的意志太重要了。 叶无讳道:“你护住大人孩子,我来?” 刀刃划破皮肉的画面,他脑海中隐约也能看见一些,但那都是为了杀生而举起的刀,现在却是要面对新生命,他也忐忑,但谢朝雨一个人只有两只手。 谢朝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可以吗?” 叶无讳点头,沉着道:“只当是处理外伤,你指点我该如何做。” 剑修本就熟悉人体构造,哪里会致命,哪里能避开要害,叶无讳还是清楚的。 现下修真界大多修士,若是知晓了堂堂剑修、年青一代的魁首叶无讳,竟做了稳婆的活计,大约会心有芥蒂,免不了要嘀咕几句。 但叶无讳此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向来都人如其名,行事百无禁忌,这一点从他毫不犹豫入赘首富之家,就能看出来了。 他冷白的手,握住了那把餐刀。手很稳,半点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在谢朝雨比划过的位置,稳稳下了刀。 上品灵液很珍贵,一般人都是拿来续命,或是突破之时保命,谢朝雨的凤凰神力比灵液更好用,几乎在叶无讳划开潇潇肚皮的同时,谢朝雨就帮她凝住了伤口的血。 谢朝雨怕分心,一直盯着潇潇的身体和识海的变化,叶无讳则是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就连偶尔的几次交流,都是彼此眼神的交换。 一时间,只能听见床边的火把燃烧发出的“哔啵”声,间或几声潇潇嘶哑的呜咽。 半个时辰后,叶无讳从潇潇肚子里取出了那瘦小的婴孩,孩子全身闷成了紫红色,好在气息虽弱但稳,活了下来。 谢朝雨找了一件自己质地柔软的里衣,将孩子包好,交到叶无讳手中。 生完孩子的潇潇,有那么一两刻,气息全无。 谢朝雨吓了一大跳,快速将她肚子上的伤口止血愈合。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又听见了潇潇微弱的心跳声。 谢朝雨松了一口气,拉过一旁的皮毛给她盖好,又给人嘴里喂了灵液,这才站直身体。 然后就看见,叶无讳双掌伸平,将孩子端端正正平托在掌心,凑近了火堆给孩子取暖的怪异姿势,那瘦巴巴、生下来也没比耗子大多少的小姑娘,正眼里兜着两泡泪,无声哭泣。 谢朝雨:“” 还好他们这几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不然就这端娃手势,孩子也太可怜了。 她给自己弄了点热水,边喝便随口问:“她怎么没哭出声?” 该不会也有半魔人天罚后那些小孩子的天生残缺,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天瞎,还是发不出声音 叶无讳摇头,面色如常道:“眼睛暂时看不出来,但嗓门没问题。” “你怎么知道?” 叶无讳长眉轻扬,有点邀功的意思:“我用了隔音符。” 一步之外,孩子的声音就传不出去了,吵不着精疲力尽的谢朝雨。 “” 这骚操作,瞧把你得意的。 孩子太小,谢朝雨拿不准她能不能喝灵液,幸好叶无讳的桃花甜饮子还有一些。 “你喂慢点,小心呛着了” “我就说是饿了,你还非要说人家孩子天生嗓门大” “啊!尿你手上了!” 兵荒马乱,两个人都没照顾过这么小的生命,累了个够呛。 谢朝雨擦着额上沁出的汗珠,感叹道:“幸好我们家谢棠梨过了要人喂饭的年纪。” 谢棠梨? 叶无讳疑惑,难道他在还没有体会过怎么生孩子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过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孩子? 谢朝雨给了他一双大白眼。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我有孩子你很嫉妒?” “你也有啊,你儿子叫叶日天。” 叶无讳:“我们是半路道侣?”你有拖油瓶,我也有一个? 谢朝雨问重明:“真的不能现在就融合吗?” 也许多融合一点神魂,这家伙就能聪明一点呢。 这里是产房,自然不止潇潇一个孕妇。 叶无讳将先前从百花楼带出来的那个女人弄醒,交代她照顾潇潇母女俩。 叶无讳神魂不全,空间之力也有些缺陷,若是放置活物,便是相当于将人转移到了一个他自己开创的异空间,在那里,人虽能存活,但没有意识,会一直昏迷,先前将那个女人藏在异空间,确实很方便,但潇潇的孩子太小,他们不敢冒险。 谢朝雨道:“你们暂时就躲在这里,周围已经布下结界,很安全,会照顾小孩子吗?” 谢朝雨和叶无讳现在又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貌,女人发现他们并不是半魔人,终于胆子大了一些,她朝谢朝雨点头,“会的,大人您放心。” 百花楼的女人,就是为了提高半魔人的新生儿数量而存在的,一开始半魔人就会教导她们怎么孕育孩子。 女人抱小孩的手法很娴熟,一手托着孩子的身体,一手垫在孩子脑后,喂完食还会轻轻拍几下,连贯的动作,比叶无讳不知道高明了多少,谢朝雨看了一会儿便放下心来。 为防万一,她又给女人留下了足够的吃食。 产房这里都是月份很大的孕妇,尽管孕妇吃的要比别的人族好一些,甚至比一般的半魔人还要好,但总归也就那几样,黑果子饼,煮开过滤了的水,偶尔再加一点从外面弄来的米面。 她们个个都像潇潇一般瘦削,眼神中趋势一潭死水,少有的几个眼含希冀,却都是看起来对半魔人言听计从,明显是一副被完全洗脑的样子,相信自己的生活本该就是这样的,只要成功生下孩子就会得到更好的待遇。 产房也很大,这里的隔间要比别的地方稀疏宽敞一些,眉间屋子里也都点着取暖的火堆,有的火堆上架着漆黑的锅,里面是冒着热气的水,孕妇能随时取用。 但无一例外,这些房间被半魔人严防死守,统共住着两百多名孕妇的产房,若是加上外面的守卫,竟配备了上千名半魔人! 这么多孕妇,本身就行动不便,若想在祭司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过不觉地带走,难度太大了,谢朝雨一时没想到很好的办法。 她和叶无讳现在正躲在产房外围的一间屋子里。 这剑屋子比孕妇住的那种隔间要大上不少,里面摆着桌子,桌上有劣质纸张做成的名册,还有用来核验半魔人身份牌子的黑魔晶石,看起来就是“门房”了。 此时那张桌子旁边站着好几个一身甲胄、拿着武器的半魔人,复杂产房事物的年老女性半魔人正在听他们吩咐事情。 “祭司大人交待了,务必要再三个时辰之内撤离!” 那半魔人女性着急道:“大人,这里都是大肚子女人,若是太赶时间,损失会很大” 她的话被打断了,“事态紧急,能保住多少是多少” 谢朝雨和叶无讳对视一眼,孕妇都要全部转移? 只要这是要将地下屠宰场空出来,将她和叶无讳逼出去吗? “我有个想法” 两人确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马上行动起来。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产房的区域,朝巫横给的地图上,一片写着“严密”的地方走去。 他们猜测,地下屠宰场最大的秘密——半魔人的法器、战甲,应当就藏在那里! 距离谢朝雨和叶无讳失踪已经过去了十天。 大雍已经完全变了样貌。 确定人失踪,是在当天夜里。 沈阙急急忙忙进宫面见萧祈,说了藏春报上来的消息:“二位仙人乘坐的是秋菊坊头牌公子停云的马车,应当是在游街返程的路上出了问题。” 萧祈当下随沈阙一起来到南山。 为了不引起百姓的恐慌,城防司将半山腰往上、夜市范围以外的地方全都围了起来。 山下百姓营生照旧。 三百名城防卫将南山翻了个底朝天,秋菊坊附近一草一木都没放过,接连两天过去了,却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萧祈接到了各郡集报:大雍境内,多地出现巨兽围城的情况! 那些巨兽身覆鳞甲,爪子比熊掌还要大,磐石垒砌的城墙都无法抵挡,它们一张嘴,便能咬掉人半条腿,普通百姓根本不是这些巨兽的对手,那些军备稍弱的偏远小城,情况尤其严重,西北有一座小镇甚至无一活口。 仅仅半天,求援的战报潮水一般涌向十方城,萧祈震怒。 “不是已经派了征召的修士前往各地?” 满堂大臣垂首不敢言语。 兵部尚书道:“不知为何,那些巨兽避开了修士的路线” 萧祈沉声道:“若是如此还能不知为何?!” 必有内应! 立即就有国主令层层传达下来: “命征召修士化整为零,联合各地散修共同应敌,杀死一头巨兽赏灵石三千!” “边境大军死守关隘,防止被里外夹击” “兵部与城防司暂时合并,一应事务听候命令!” 到底是凡人世界站在最顶端的强国,只用了三天,大雍境内二十一郡便已稳住局面。 修士为主,驻军辅助,百姓自觉负责后勤、工事修补,城墙倒塌很快就有新的伫立起来,大批医馆、丹寮纷纷拿出存货,伤兵很快就得到了救治,上一年丰收的物资也源源不断地运出了仓库 百姓虽害怕,却也没有失去方寸,从十方城往下,大小衙门都按照章程运转,举国上下井井有条,没有人趁乱闹事,偶有窃贼、闹事者,也很快就被管制。 西方有邻国派了数十万大军,在边境线上观望了两日,被大雍守军悍然的气势震慑,始终没敢动作。 谢秋棠已经回到了十方城。 “谢九失踪,此事非同小可,我已经联络了落燕山庄,黑甲卫不日就能赶到。” 萧祈五六日未合眼了,闻言总算松了一口气。 国境内的状况已经好转,但谢朝雨和叶无讳的下落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那二人既是家人,又是修真界举足轻重的存在。 萧祈不敢想象,若是真有万一只怕要大变天。 “来的可是黑甲卫头领?” 谢秋棠摇头,“最近在家的都来了。” 这可是真正的好消息! 萧祈立即就喊来沈阙。 仙凡两界大阵在丽日城,此地在大雍南端,黑甲卫会在这里出现,那么,南方各郡便无需再担心。 “将所有援军派往西北各城” 兵部尚书在一旁张了张嘴,他不清楚国主此举缘由,但见沈阙已经领命照办,便不再言语。 作为大雍老臣,他虽无修为在身,却也是一心为国为民,多年兢兢业业,现在正是紧要时候,他要坚定地信任国主! 国主定不是那等会放弃南方数十城百姓性命的人。 第十一天,有了黑甲卫的援助,国境内肆虐数天的巨兽已经尽数斩杀,外派修士、驻军都在原地待命修整,百姓的生活已经重新走向正轨,十方城的店铺又重新开张了。 最后的问题,也是最难的——谢朝雨和叶无讳失踪一事,到底该如何解决? 谢大哥一身灰蓝色旧僧衣,盘腿坐在南山后,一处道旁山石上,手中木鱼被他敲得“邦邦”响。 谢逢君和谢息涯各自拿着法器,皱眉沉默不言。 “阿弥陀佛,谢二施主,” 谢大哥瞥了一眼旁边冷着脸的谢秋棠,阴阳怪气道:“我佛慈悲,怜你眼瞎了还给你长在脸上当摆设”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接一六一的,前四勿开 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叶无讳瞎想。 比起在这里和那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野男人争风吃醋,还是谢朝雨的安危更重要。 几人之中,火属性修士只有谢朝雨,现在她晕的人事不知,叶无讳和重明修为高、肉体淬炼得很强悍,大火和热浪并不能奈他们如何。 只有孟回雪,一个木灵根的妖修,只觉得自己现在就是那架在烈火上的干柴,稍不注意,怕是就要“哔哔啵啵”烧成一堆碳。 机关通道内的石壁直上直下,极难攀爬,重明扛着一个人还如履平地。 孟回雪看着斜上方那古怪男人的背影,心中禁不住越来越忌惮。此人周身气息丝毫不露,破碎的衣摆和纷乱的长发迎着穿山而过的热风肆意摇曳,只是远观,便觉得阴寒至极。 再看另一人,孟回雪又是惊疑。 “锵、锵、锵” 万年过去了,现在的人族修士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孟回雪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现在受了内伤,头晕眼花视物不清—— 那年轻男子扛着千斤巨棺,每迈出一步,足尖与石面相触的地方便会留下一道不浅的石窝,他走得又快又稳,时不时还要瞪视前方的阴寒男人。 孟回雪深吸一口气,双手“唰!”地伸出锋利的兽爪来。 银亮的指甲陷进叶无讳踏出的石窝中,吊着孟回雪的身体,艰难地跟上了前方二人的速度。 凑得近了,孟回雪便瞧见,哪是瞪啊,叶无讳分明是目露凶光,手里那黑漆漆的大刀朝着阴寒男人比划,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 “别人的夫人说抱就抱,好不知廉耻!” “若论长相,野男人身上破破烂烂,下巴颏都露出来了,谢九定是更喜欢我这般的” “虽说此处火光通明,但我头顶定然是绿了” “可恶!待谢九安全了,我定要一剑砍了野男人!春风十里,你是不是懈怠了,怎地舞了这么半天连野男人头发丝都没斩断?” “” 物似主人型,那黑漆漆的大刀剑穗子左摇右摆,张牙舞爪,道道剑气倾泻而出,临到了阴寒男人周身,却又像是在顾忌什么一样,全都打偏了。 叶无讳恨恨咒骂:“若不是他抱着谢九!算、了、” 孟回雪:“” 啧,年轻真好。 孟回雪凭着一股子不能输给小年轻的心气儿,硬是强撑着没落下太远,在重明和叶无讳落地后不久,也一爪子攀到了坚实的地面。 一口气还没缓过来,胳膊便骤然力竭,半边身子猝不及防朝深不见底的黑洞中滑落。 孟回雪大惊,“嘶——” 猛地蓄力,想要榨干最后一点灵力凝出藤条来兜住自己,奈何,指尖一点绿意都冒不出来了。 “站稳了!” 年轻男人带着不耐烦的低沉声音从头顶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急啸而来的破风声。 脚下触碰到了什么森寒坚硬的存在。 冷气从脚底窜进四肢百骸,瞬间便让孟回雪脱力的身体彻底僵住。 艰难低头——是那把怪里怪气的刀。 刀身斜刺入山体之中,稳稳地接住了自己下坠的身体。 “谢谢” 被叶无讳冷着脸带上来之后,孟回雪连忙从那刀身上挪开脚,鞋面竟已经结冰了。 叶无讳面色郁结,明显还带着情绪,嘲讽道:“你有爪子,是妖族的,哪一族的、多少年修为了?这般没用,出去了可别丢了我们妖的脸” 孟回雪将自己的衣领从他手中揪回来,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和胡言乱语的后辈计较。 便转移话题道:“此刀不错,是叫春风十里吗?” 叶无讳随便捡起地上的大刀塞回身后,斜睨孟回雪一眼:“什么眼神?这是剑!” 说着,还一脸嫌弃地将触碰过孟回雪的那只手在衣摆上蹭了蹭,仿似摸过什么脏东西一样。 孟回雪:“剑啊?真是好剑” 叶无讳却不再搭理人了,扛起棺材就走,原是重明已经抱着谢朝雨转过了拐角。 重明身材高大瘦削,比之叶无讳,瞧着还要单薄几分,但他抱着谢朝雨的姿势却是稳如泰山,甚至还细心地用衣袖盖住了她蹭伤的胳膊。 叶无讳不远不近地跟着,心中烦躁。 又来了,那种古怪的感觉。 方才与那不中用的妖族同族说话时,他就发现了,莫名的熟悉感。 “阁下真是好剑” “不如你剑” “原来没名字,我还以为它真的就叫那气死人的名字呢,那我给你取个听起来和平一点的,春风十里怎么样?” “平常就叫大名儿,阴阳怪气的时候就叫小名儿” “仙子说笑了,在下甚少出门,没见过世面,也不知何为阴阳怪气” “仙君谦虚了不是,你这不就正在做?” 这些话,似乎是他与谢九一起说过的,但具体在哪里,是什么时候,叶无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再有便是那野男人,似乎也能窥见一点过往的蛛丝马迹。 蒙着一层雾的画面中,是奇诡殊丽的神殿,高而远的天顶,雕刻了奇异图案的门窗,以及一双双猩红的兽眼。 野男人出现的时候,叶无讳听见有一只雪白滚圆的鸟儿,歪着头整理自己纯澈干净的羽毛,睁着豆豆眼对他“咕咕咕”叫唤 但这画面太过模糊,也没什么规律秩序可言。 下一刻,叶无讳好像又看见,野男人指着自己嗤笑。 “你现在连男人都不算了吗?” 一身黑裙的女人面容冷肃,双手环抱着,只管看着檐下嘎嘎聒噪的鸦群。 胳膊陡然爬起一串鸡皮疙瘩,叶无讳想起来了,他竟还记得双臂触碰到胸口时那种软绵温热的触感! “” 所有的杂乱思绪在这里戛然而止。 叶无讳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所以,我过去竟还当过女人? 这不可能,太可怕了,一定不是真的。 高贵神勇的雪山白隼,必不可能难辨雌雄。 巫横循着叶无讳的气息找到了祭坛所在的地方。 来了不见那行事乖张的剑修小子,倒是看见了知白水的龟孙儿。 仇人的后代就在眼前,巫横当下便想扑上去,一爪子撕碎他! 蓦地又想起小凤凰先前交待他的:“定不能冲动!” 想那狡猾的凤凰崽子故意神神秘秘地说,若是他不乱来便要给他个“大惊喜”,还从怀里取出了一枚黯淡的成年凤凰羽,那羽毛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虽然味道很淡了,但上面的气息属于他消逝万年的道侣! 任他如何追问,可恶的凤凰崽子就是嬉皮笑脸,偏不告诉他底细! 想到道侣,巫横生生收回了锋利的龙爪,站在祭坛下的背光处,碎石遮掩了他的身形,过大的修为差距又让知魇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半刻过去,巫横吸吸鼻子,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焦灼、燥热、狂暴是从不远处的大洞传来的。 巫横站到洞口边缘,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眉头。 剑修小子便是在这里失去了踪迹,洞口切面光滑平整,森寒剑意久久未散,想来叶无讳是从此处离开的,下方一定有事发生,为何还未归来? 祭坛上的知魇翻动书页,念诵的声音绵密粘稠,恶意如跗骨之蛆,巫横听得烦躁。 万年前被困在祭台上挖骨剜肉的痛楚仿佛如昨。 该死的知白水! 老龙渐渐失去耐心,一边伸出骨爪划碎石块,一边自我折磨一般念叨着道侣的名字,强自保持冷静。 知白水! 黎烬,黎烬,黎烬。 叶无讳从自己砍出来的大洞里钻出来时,被碎石灰尘浇了一脸。 重明及时侧身,将谢朝雨挡在怀里。 叶无讳放下巨棺,戒备地将春风十里横在身前,缓步走近巫横,道:“前辈?” 巫横双目隐隐泛红,眉眼间的躁郁清晰可见,好似听不见叶无讳的声音一般,兀自呢喃着什么,在他周身几步范围内,已经没了平整完好的地方。 “前辈?巫横前辈!” 重明不耐,直接越过叶无讳,毫无顾忌地走到巫横面前。 他说话素来不客气,也从不管对象是谢朝雨还是传说中存在的神龙——“失心疯了?” 倒是孟回雪,本是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将自己瘫成了一张人形狐狸皮,听见“巫横”二字,垂死病中惊坐起,重新焕发了生命力,激动地朝巫横看过来。 “给他一刀!” 重明冷声指挥叶无讳。 叶无讳自是不听野男人的话的,翻白眼,只当没听见。 重明冷笑,“废物。”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只能他自己上了。 重明咧嘴一笑,惨白的下颌骨混着半张还算完好的脸,看得人头皮发麻。 孟回雪惊呼:“你要做什么?!” 叶无讳也下意识握紧了剑。 重明已经一脚上去,踢在了巫横那只黑暗中依旧隐隐泛着寒光的龙爪上。 孟回雪瞠目结舌,气极。 “混账!竟如此无礼!” 重明将谢朝雨平放到叶无讳面前的棺盖上。 语气十分恶劣,“他是龙,皮糙肉厚,若是一脚都受不住,不如早早去死。” 孟回雪:“你这” 这一脚还是有作用的,巫横那阴暗狂躁的情绪突然又稳定了。 “你们回来了?我都有些等饿了小凤凰这是受伤了?此人是谁,瞧着有些面善” 叶无讳松了一口气,醒来的是比较“温和”的那个巫横。 他们动静这般大,知魇竟像是没看见一样,叶无讳便问巫横,“那祭司在干什么?” 巫横收回了龙爪,盘腿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没精打采地掀掀眼皮子道:“在弄生人祭” “何为生人祭?” 叶无讳一只入世不久的鸟妖,委实没多少见识。 回答他的倒是重明,“以修为强悍的修者之命作引,催发其力量,能连通天地。” 叶无讳怕谢朝雨在棺盖上躺的不舒服,将她抱着,让她能枕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听着巫横和野男人说着生人祭的事情,一边暗自懊恼。 药到用时方恨少! 平日里东西都放在谢朝雨的储物袋里,他这里就没放什么好东西,现下谢朝雨受伤了,他都找不到什么疗伤的好药。 “若是没有强大修者的力量,便只能积少成多了” 话音一顿,仿佛是知道叶无讳所想那般,重明突然伸手,摘下了谢朝雨腰间挂着的香囊,那便是她的储物袋了。 叶无讳:“你做什么?没有本人神识打不开的,道侣契都”没办法 话没说完,便见几人之间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张白玉小几,正是谢朝雨常用的那一件。 重明晃了晃手里装丹药的小瓷瓶:“道侣契怎样?” 叶无讳:“野男人,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一把夺过重明手里的药,又不情不愿、极端屈辱地道:“再,再拿点灵液” “嗤” 重明冷笑着取了。 叶无讳心中愤懑不已,又是气恼恨不得砍了这阴阳怪气的野男人,又忍不住自我怀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真的是谢朝雨的道侣吗?他们的道侣契是真的吗?不是伪造、不是别的什么契?为何这瘦骨伶仃的野男人表现的比他还更亲近谢朝雨?! 此处虽是昏暗阴沉的山心,叶无讳只觉自己周身绿光刺目。 不由得抱紧了谢朝雨。 盛怒之下,也就忽略了,方才与重明双手相接之时,那种神魂微微震颤的奇异感觉。 巫横好言好语,与重明打商量,要他帮忙取些吃食出来,说话也很讲究:“年纪大了不经饿,一旦饿过头人就不清醒了” 他轻飘飘“摸”掉了白玉小几的一角。 重明懒得计较他这威胁。 如愿吃到了喷香的饭食,巫横又捣鼓捣鼓,架起了火堆,“你们不饿吗?辟谷了也吃点呀” 重明动也不动。 叶无讳专心一滴一滴地给谢朝雨喂灵液。 只有被忽略了好一会儿的孟回雪,带着期待与忐忑,走上前来。 “那个,那个,您介意分一点吗?” 孟回雪身后九条尾巴都跟着冒了出来,得到巫横递出去的一串肉,欢快得像是得了骨头的狗子。 瞧那狐狸眼里的炙热情绪,叶无讳倒是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作为一位已婚男人,叶无讳觉得自己一定没看走眼,孟回雪定是爱慕巫横的! 百花楼老板娘这眼神,是看旧情人啊! 可怜的黎烬。 没准绿的不止自己一个,突然就平衡了。 生人祭,一旦咒语开始念诵,便需要心无旁骛地准备三天三夜,知魇此时确实无法对他们怎样。 几人便抓紧时间休憩,只待灵力恢复、谢朝雨醒来,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