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欢》 简介 前生她是刚刚修炼还不懂事故的小狐妖,他是空灵寺里虔心向佛的僧人。他好心度她攒修为,狐妖却诱他破戒,这是前生的罪过,所以要今世来偿还。 今生她是身轻如鸿,能为掌上舞的南宫飞燕。 她自打出生起就备受父母厌弃,若不是茅山道士的一句命中富贵,她怕是早已冻死在风雪之中。步步为营,成了她活命的本钱。 他是心怀家国百姓的关内侯,相识本是一场处心积虑,却弄得让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 亲生妹妹害得自己几入冷宫,如同废人。 宫门里头城墙深,人人心思狠,稍有不慎,便落得个尸骨无存。 昨日风光,今昔旧人。她成了满朝文武口中的一代淫后,她更是害死皇帝的千古罪人。 “前世我害你破了清规,叛了佛祖;今生我为你挨了骂名,夺这江山。子欢,你知道吗?有一种罪孽叫做前世注定今生偿。” 如若今生不能续尽前世缘,那就让我做你心底里头的那个鬼。 都说是痴情一片,我只道是为了一夜贪欢。 若言相爱是执念,粉身碎骨也甘愿。 我成了万人口中的祸水红颜,你可愿为了我舍去功名利禄,一世朝权,共尝那爱恨疯癫。 简介二 妖女一出天下乱,这是早在一百年前国师便说出的预言。 真是可笑,是兴国,是亡国,岂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左右?她又不是“和氏璧”,得者得天下! 不过,若真有一日她乱了朝堂,搅了后宫,甚至将那数万驻守边疆的精兵召进长安,绝不是为了别的,不过是为了讨他开心罢了。 西国有美女,结楼青云端。 蛾眉艳晓月,一笑倾城欢。 安得配君子,共乘双飞鸾。 且看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且看我一介女子,乱后宫,改朝纲,只为送你天下江山。 引子 建昭五年,正逢三月,吴县的气候温润了整个春天,邱园里栽满了桃树,如今春风一吹,倒是满园的桃花开,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可惜了,好好的花儿,开的再艳,不过是个被风吹落的下场。”树下的白衫女孩儿伸手接过飘落下的桃花瓣,轻轻抚摸着,然后探唇吹落,低垂眼眸。 身后传来急迫地脚步声,一个同样幼小的女孩从门口跑进来,紧紧牵扯住白衫女孩的手臂,边喘着粗气边带着哭音道:“阿姐,父亲被县令的人带走了,母亲也不见了,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父亲抢了他的女人啊。”余香嘴角微微上翘,轻轻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痕,轻声回答。余香望着妹妹一脸不解的神情,牵着妹妹的手倚着桃花树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以示安慰。园子外的兵荒马乱她早就听到了,母亲生得美艳,芳名传播数十里,被那色胚县令看上有什么稀奇?只是父亲,如此一去,怕是未必能够活命了。 “阿姐,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把父亲救回来的对不对?”忽然,纯儿似是想到什么,停止了抽泣,拽着余香的袖子,目光炯炯。 救人?救那个除了吹箫,一无所能的父亲?想到这儿,余香不禁一声冷笑。她若有那么大的本事,岂会在生下不足三日便被爹娘扔了出去,若没有那茅山老道士的随口一句,此女非是寻常命数,今后必能大富大贵,自己怎还能活到今天?为什么如今出了事,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却可以一脸天真的来依靠自己?从小到大,妹妹是在爹娘的怀抱中长大的,而他们除了保障自己最基本的衣食外,还有什么关爱呢? 余香转头望着妹妹,那奶白色的脸蛋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她同自己长的那么相像,就好像是小了一些的自己一样。妹妹只是个孩子,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 “好,纯儿乖,你去巷子口找王先生,姐姐来想想办法救父亲,如若成功了,便再回来找你,好不好?”余香舔了舔嘴唇,这个决定似乎耗尽了她的所有勇气。 纯儿似懂非懂地点头,被余香推出了园子,大门被关上的时候,她还张着小脑袋回头望,几步一顿。 “纯儿啊,那个百无一用的教书秀才许是能够保得住你,我听父亲说过曾救过王秀才的夫人一命,那死板的老实人必会记得恩情,如今摊上这担子事儿,不至于把你当成烫手山芋扔出去,所以,你会安全。而我们,此生许是未必再能相见,你要平安啊。”余香喃喃念着,好半天回过神来。转身跑进屋子里,左翻右找才翻到了十几枚铜板和两支银簪,家道败落,原来就是这个样子。自打余香记事起,府内除了一两个贴身丫鬟,与这空洞洞的大宅子,再也寻不到半点曾经是大门大户的痕迹。无妨,反正对她来说,这里也不过是个让她能够吃饱穿暖而活着的暂居地罢了。 曾听人讲过,皇宫在每年四月初都会选许多良家子进宫做侍婢,这何尝不是能够活下来的好机会?拿了两件衣服,再加上刚才翻找来的全部家当,就是余香收拾好的包袱。她将其背在肩上,带着火折子蹲在后院里,这个她待了十二年的地方,今夜便是告别。 待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余香用火折子点着了后院里平日储备的柴火堆,然后踩着早就用石头搭好的梯子爬出了院子。 从今夜起,邱园,冯余香都随着这一场火烧光了,等到明日被人发觉时,想要追赶也来不及了。她得活着,她要活着。余香握紧了拳头,越发坚定了自己逃出去的信念。 她怕县上的打更人会认出自己来,禀报县令将她抓走,便用泥巴抹脏了自己的脸,打算悄悄溜出城去…… 第一章:贵人公子 如若不是她的肚子早已咕咕叫的厉害,余香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把入宫这事儿想的过于简单。人生地不熟的,口袋空空没银两,她这几乎一步不停地跑了一整夜,腿都快跑断的时候,望见城内的路标,方知此地也不过才离县上十余公里远。这短短的路程,若是有人骑上一匹快马,怕是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追上她。 可是谁追她做什么呢?她只是想要离开那个没有任何关怀的地方,重新开始。余香半蹲下去揉了揉酸麻的腿肚子,耳边却传来了前方早点铺叫卖的声音。 余香只觉得那饭菜的香味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想要避开不闻都不成。 她半拖着自己酸软的腿,蹭了半天走到早点铺前,问了一句:“店家,你这白粥怎么卖的?” 听见询问,早点铺的老板抬眼看了看余香,不禁皱眉。面前的小丫头满身泥土,瘦弱的连衣服都撑不起来,身边也没见旁人跟着,自己背着个布包袱,瘪瘪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的样子。“五文钱。”纵使如此,他还是应答了一句,此时距离天亮还早,还没什么人来吃东西,她若是有点零钱,也就便宜些给她盛一碗好了。 余香咽了咽口水,自己包袱里总共不过十几文钱,若是买了这碗白粥,也不过能挨一时的饿,接下来可怎么办呢?“哦。”她答了一声,表示听到了,而后将包袱往上背了背,打算接着赶路。 她其实挺希望这店家是个心慈又善良的人,看她可怜送她一碗粥,可是店家显然没有叫住她的意思。饥饿的感觉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身体,似乎连带着要将五脏六肺都掏空了,再加上赶了一夜路的疲惫,此刻只觉得备受煎熬。从昨个早晨到现在,她连口水都没喝,母亲被人抓走以后,父亲整个人就如同慌了神,家中已是多时没有余粮了,妹妹则是有表姑母送些吃食,自己便只得以唾液充饥,要是有钱就好了。 上一秒余香还在心里盘算着有什么法子能弄些吃的,下一秒却只觉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过了多少时辰,余香是闻着烧鸡的香味才勉强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却被一个高大的黑影遮个严实。 “醒了?还以为你死了呢。”黑影说话了,但更加吸引余香的却是黑影脚下的油纸包里飘着香味的烧鸡。 余香没顾得上搭理黑影,反手将烧鸡抓了过来,想要起身,却发觉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于是就地躺着便咬了一口,噎的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饿死鬼投生的?又没人跟你抢。”黑影咒骂了一声,蹲下来扶起余香,替她拍了拍背,帮她顺气。 此时余香才看清黑影的模样,白皙俊俏,鼻子坚挺,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带了一丝不耐烦。 “咳咳”,余香咳嗽了几声,努力咽下嗓子眼的鸡肉,诚心诚意地说了一句:“余香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不必谢,世间哪有白吃的好事。你吃了我的烧鸡,就需帮我的忙。”俊俏公子似是早有打算,并没给余香留下说“不”的余地。 余香点点头,一脸认真:“公子这话说的在理,不想您一个贵人还用得上我帮忙。您只管吩咐,我能做到的,定当竭力。” 俊俏公子对余香的态度非常满意,点点头,站起身来问她:“自己可还能走?” 余香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除了有些麻木感,没什么大感觉,便老实地对着公子摇了摇头。 “唉,本是救你一命,如今还要我抱你走不成?不过瘦弱成这个样子,想来也不会太沉。”俊俏公子说完,探手将余香抱了起来,跨步要走。 “公子,我的包袱。”余香挣脱着指着墙角满是泥土的布包袱,那可是她的全部家当,怎能忘记带上。 一路上,余香的身子绷得很紧,心里不停琢磨着,这公子模样俊朗,且是大贵之人的打扮,凡事还要小心才是。逃出吴县就是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来,千万别一个不留神,得罪了人家,丢了脑袋。 可是?他会要自己帮什么忙?该不会就是送命做替死鬼的忙? 余香的心思似乎重了些,俊俏公子将她抱进一家客栈的上房内,放下她后又为其请了郎中调养身子,还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半点没苦了她。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余香早在心里笃定了,只要这公子不让她送命,她便念其恩德,上刀山、下火海也效忠于他了。 三日了,余香都没瞧见他的人影,她的疲惫却是在这三日里去除了个干净。在客栈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觉得精神百倍。 余香趁着公子不在,将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既没有银两衣物,也没有书信腰牌,除了客栈小二说每日有人会来付账,再不曾得知任何关于公子的消息。余香眨巴着眼睛审视着屋内的一切,总觉得公子这人太不简单。店小二说过,在她来这里之前,公子已经在这儿住了半月有余,怎么可能任何东西都没留下来?还是说这公子也有跟她一样的毛病,不轻信于任何人? 对,床板,床下会不会藏着什么书信?这地方旁人不会注意,可她身子瘦,一侧身就钻了进去。 “你想找什么?”趁余香钻到床下,打算一探究竟可有藏物的时候,公子回来了。 “找银子。”余香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定了定神,做出一副乖巧模样。 公子似乎对余香的答案并不感兴趣,倒是捏起她的脸蛋,仔细瞧看:“捡了你时还没看出你竟长了一副这般标致的模样,假以时日,定会是个祸国殃民的美人儿。” “公子说的是。”余香也不谦虚,想想母亲的模样,自己生得又会差到哪里去?倒是祸国殃民这词儿,她可不喜欢。 公子冷笑一声,似是觉得这小丫头过于不知天高地厚。“去把行李收拾收拾,跟我走。” 余香乖乖应着,慌忙拿上自己的小包袱,推开了房门。谁料这一推房门不要紧,门口却站着一群黑衣人。 第二章:半路暗杀 余香吓的“啊呀”了一声,回身跑到了公子身后,想要拽着他的袖子博一丝安全,却在触碰到他手指的那一刻缩了回去。 公子望见她恐惧的样子,心中竟是生起了一分保护欲,拉过她的手冲黑衣人道:“不是让你们不要跟进来吗?不知道会吓到人?” 黑衣人们听见训斥,纷纷低头不敢作声。 “还不见过你们的新主子,天宁姑娘。” “见过天宁姑娘。”黑衣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跪在房门外面,齐声大喊,也不怕客栈中的其他人听了去。 “我?天宁姑娘?”余香不可置信地望着公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看你生的灵动可爱,又愿与我亲近,我便收了你做义妹,岂不是一桩好事。”公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眯缝了起来,很显然,他说的理由是假的。 “哥哥说的是”,这一声称呼便是余香的回应。管他明日是风是雨,今日且歌且乐,有吃有喝才是正经事啊。 别怪她目光短浅,饿过的人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乘坐着公子的马车赶路时,余香瞧见公子腰间别着一块白玉的腰牌,上面刻的什么字却看不清。她曾经在家中藏书上看过图册,这质地的白玉应该是羊脂白玉,非皇家贵族所不能佩戴。 此时,她已心知肚明这位公子是个贵人,还是个天大的贵人。只可惜,他是不是她冯余香的贵人,可就难说了。 “嗖”的一声,一支箭冷不防的从帘子外射了进来,正钉在公子脸旁的板子上,就差那么一寸,就伤到人了。余香吓的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那支箭,动也不敢动。 “保护侯爷”,只听得黑衣人首领的高声令下,外面已有刀剑相交的声音。 “你待好了,看着我的斗篷,我不回来,你不准出去。”公子的语气很严肃,望着余香发抖的样子,将身上的玄色斗篷解下来撇在余香身上,跳下马车。 余香大口喘着粗气,努力的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无济于事,只得用早就浸满了汗液的手心紧紧抓着公子的斗篷。 “你得平安回来啊,我还指望着你能保我活命呢。”余香喃喃自语,努力让自己不去听外面血杀的声音,忽然手下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余香将斗篷翻过来,头蓬内侧竟然裹着一把刻着龙纹的匕首,她将其抽出来,打算作为防身的武器,以备万一。 “好啊,原来车上还藏着人,杀不了关内侯,杀了你也好,回去复命也算取了一个人头。”马车帘子被人掀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闯了上来,见到余香便要下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余香忽然不怕了,余香这辈子就怕死,可死到临头了,还能畏惧些什么?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你若要杀我,也该让我死个明白,你是谁,关内侯又是谁?”余香紧紧盯着面具人的眼睛,眨都不眨。她生怕面具人趁她一眨眼,手起刀落,死个糊涂。 面具人听见她的话只觉可笑:“你坐着关内侯的马车,反倒问我他是谁?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服从主人的命令,杀了你们这群逆贼。” “那若是你杀不了我呢?”余香双手背后,将匕首握的紧了一些,打算趁其不备,刺其要害。 面具人没见过这么没眼界的女子,他这辈子杀人无数,区区一个弱女子,也敢来挑衅他?这倒真是将他激怒了。 “怒了就好”。余香在心里默念,马车里地方不宽,面具人拔出长剑必须退后,半蹲下去慢慢抽出来才行,而她的匕首很短,只要出手够快够准,一定会杀掉面具人的。余香在心里很笃定,她的胜算很大。 可令余香万万没想到的是,面具人手上拿的是一柄软剑,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受死吧。” 余香紧闭上双眼,已经能够感觉到剑锋扑面而来的寒意…… 她只觉得剑锋离自己越来越近,只惊觉下一秒就将砍下她的脑袋。顷刻间,余香身体里的血液全部涌上脑子,她便握紧匕首挡了过去。 “砰,哐啷啷。” “啊?怎么会这样?!” 听见声音,余香睁开眼睛,只见面具人的软剑已被削成两半,其中一节已经掉在地上。再看自己手中的匕首,却似是崭新的一般,丝毫未损。 趁着面具人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手中断剑的功夫,余香快速起身将匕首狠命捅进了他的肚子,而后拔了出来,鲜血四溅。“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她自小就记得的道理。 面具人显然低估了余香,根本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一招,惨叫一声,捂着伤口,跌跪在马车上。 余香起身要跑,脑海中却浮现出公子临走前说的话,回身将斗篷抱起来,欲要跳下马车逃开这个让人恐惧而压抑的密闭空间,哪知还没等她掀开帘子,身后的面具人就抓住她的腿,死活不让她逃开。 “真是找死”,余香的骨子里似乎就藏了一股狠劲儿,她弯腰将匕首再一次扎在面具人的手上,趁他吃痛的功夫,跳下了马车,猛吸了一口空气。 但是这里的空气并不新鲜,漫天弥漫着的是血腥味,还有尸横遍野的凄凉。 余香怕面具人起身追上来,于是拼命的朝着前方树林子里跑,这一路有许多具尸体,这尸体有面具人的,也有黑衣人的,但是没有公子的。 “他是福大命大的贵人,不会有事的”,余香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嘀咕,她很慌张,却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而慌张。是因为自己刚才险些命丧黄泉,还是因为见到了这么多尸体,却仍不知公子人在何处? “你要跑到哪儿去?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回来吗?”公子从远方策马而来,见到失魂落魄奔跑的余香,便停马呵斥道。 听见公子的声音,余香好像一下子回过了神儿,刚才的不畏惧一下子跑到了九霄云外,身体发抖,眼圈通红:“有人想杀我,就因为我坐在你的马车里。” 第三章:棋逢对手 公子望着瘦小的余香,见她手里紧紧握住那把龙纹匕首,满是戒备,脸上还有血珠滚落留下的痕迹,一时间心就软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仔细查看余香身上,见没有伤口,方才彻底放心。转眼看到她手中匕首上的血迹道:“你杀人了?” “没有,是他要杀我,我只是冲着他的肚子捅了一下。”余香觉得从心头到指尖都散发出一股子凉意,伸手将斗篷连带着匕首一起往公子怀中一塞,不想再碰这些东西。 “这匕首上淬了剧毒,别说是捅了一刀,就算是划个口子,他也会没命。”公子小心翼翼的拿着匕首的手柄,将其收在鞘中,将斗篷披在肩上系好,打算骑马带余香离开。 余香皱着眉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杀人了?我怎么能杀人呢?”她冯余香只想保命,可不想要人命啊。就这么捅了一刀,人就死了? 公子见她这样,一手牵马,一手牵她,将她带回了马车前。余香却死活不肯上前看。 可是最后余香还是见到了面具人的尸体,帘子被公子挑开了,面具人躺在马车上,面具已经掉落在一旁,余香简直不敢去看他的脸。他已死了一会儿,可七窍到现在还留着鲜血,面目狰狞。 “你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你的。”公子说。 “我若不遇见你,他便不会想杀我。”余香道。 “如若不遇见我,你早就饿死在街头。做人万不可没良心。”公子轻声道。 余香点点头:“哥哥说的是,我谨记了。”做人万不可没良心,她杀人的时候,还补了一刀,哪还有什么良心可言?但这事儿重要么,她活下来了,公子也活下来了。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面临着这样一场毫无预知的战争,他们好好的活下来了,这不就足够了吗? 但余香不知道的是,这场血战并不是毫无预兆,相反的,它早在公子的预料之中。 这条人命几乎耗尽了余香全部的精力,她坐在马背上,倚靠在公子怀中,这一路颠簸让她觉得非常疲惫,便渐渐放松昏睡了过去。 这阵困意让她放下了所有心思,所以她忘记了去问公子很多问题,比如说面具人口中的逆贼;又比如说他的斗篷里,为何随身系着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 余香睡醒的时候,天已破晓,微风轻拂面,吹的人舒服。 上一秒,她还沉浸在仰天看朝阳的意境里,下一刻,她却忽然想起自己犯下的罪行,于是心情瞬间跌落至谷底,再没了旁的心思。 “看你睡得熟,便没吵你,昨天吓坏了吧,看你这一路都睡的熟。包袱里有干粮,你对付着吃一点,再赶一日的路,便到家了。”周子欢从前面的小河里灌满了水,回来时见余香已经睡醒,便嘱咐道。 余香坐起来,接过葫芦,用里面的河水漱了漱口,倚着树干啃着公子包袱里带的干馒头。这功夫,她倒是有时间好好看看公子了。 青色滚银边儿的袍子,乌发被银冠束着,即使是在经历了那样一场血战后,甚至是彻夜策马赶路之后,他仍然不见一丝倦意。他的轮廓真是好看,与父亲的柔弱样子完全不同,他的眉宇间总是有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周子欢被余香瞧的蛮不自在,他哪里被人这样盯着看过?“看我能看饱么?馒头拿在手里又不吃,现在是不怕饿死了?” “你是谁?”余香告诫过自己,不要去对公子询问这样的话。人家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地位都与自己无关,只要能够吃饱穿暖,活下来就该知足了。可是,她没忍住。她跨出了自己心里限定的牢笼,跨出了一直以来她都戒备任何人的那一步,自己还未曾察觉。 “关内侯,周子欢。”对于周子欢而言,他并不是那么喜欢余香,他总觉得这丫头人不大,心思却过于繁重,自己选了她回府,现在看来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就怕带回去的是一条冻僵的蛇,一旦自己用怀抱温暖了它,蛇苏醒了倒是会反咬一口。 余香并不知道关内侯到底是个多大的官儿,父亲讨厌官家和政治,家中书房虽大却不见什么详细描写朝廷权势的内容。但余香起码知道了他的名字,如此一来,便不用每次都在心里唤他公子。 “接触了这么多时日,我都没问过你的身世。你可是没有父母家人?那日在城中如此狼狈又是为何?” “爹娘都已过世,没别的亲人了。那日是逃荒到城中,身上没有钱,便饿昏了。”余香没有说实话,并不全是因为她不够信任周子欢,而是她讨厌那个家。据县上嘴碎的婆子们说,当年她娘亲在怀她的时候,家中一直厄运不断,先是父亲考取功名落榜,又是家中家道中落。父亲找了人来算运势,不想那人却坚持说娘亲怀的是妖胎,会为家里带来天大的不幸。父亲便劝说娘亲打掉这个孩子,娘亲死活不肯,一哭二闹三上吊才保住了她。直至余香出生的当日,余香的奶奶就在当晚一病不起,直至命丧黄泉,娘亲才相信自己真的生了个妖胎,家中的败落贫瘠都是因为自己蠢笨的固执。 于是在余香出生三日后,爹娘便把幼小的她扔在了雪地之中,希望有饿狗叼走或是冻死在外,断了这罪孽。可是神奇的就是,三天后,不吃不喝的小余香被冻的浑身乌紫,却还是有口气在。 直到那日县上来了个老道士,看见余香后大惊,找到其父母道:“此女万不可扔在外面,她天生命数大富大贵,若是将其冻死在外,这罪孽是多少次投胎都赎不清的。”余香的父母会相信当年的算命人,自然更会相信这茅山老道士。 于是,余香被接了回来,除了保证她能够活下来,爹娘对她没有更多的宠爱。不出三年,娘就怀上了妹妹,家里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到来而变得更为惨淡,所以妹妹才是爹娘眼里的福星。因为传言,余香一直不受家族的待见,余香知道他们讨厌自己,却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余香很想有一个真正的家,像爹娘疼爱妹妹那样的家,可是她没有,她不知道被人惦记是什么滋味的,她也想尝尝。 第四章:不速之客 但是这些话,她没法对周子欢讲,她想把心窝子里的话都掏给他,可是相识不过半月,身份却是天差地别,她的秘密可能是人家手中的把柄,她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成为谁,只要她活着,一切都有可能,她不能因为嘴松心软要了自己的小命或是自毁前程。 听见余香的回答,周子欢心里禁不住冷笑,他早就调查过这丫头的身世,留在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被他查了个底朝天?往上数个几代姓甚名谁他也一清二楚,这丫头倒是还想瞒着自己不成。 也罢,他想要的不就是一个能够效忠于他的狠心人吗?狠不下心来的,不配替他做事。 “你想要什么?”这件事儿是周子欢查不出来的,但他也保不准余香会不会说实话,他想知道余香心里都在琢磨些什么,他想要更好的掌控她。 手里的干馒头啃没了,余香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碎面,长叹一口气道:“我想活着”。这可真是她难得说一次的实话,这事儿她得让周子欢知道。只要你能让我活命,我就乖乖听话。 其实余香心里还有后半句,那就是在你能保我活命的时候,我会听话。如若有哪一日你没了保我活命的本事,我必然会投靠能够保住我的人。 今年,她十二岁,周子欢二十二岁,如若到了十年后,余香的心思会有多深,谁都始料不及。 “嗯,小姑娘哪来的那么多烦心事,总是唉声叹气可不好。除了活命呢?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入宫。”对,这也是余香心底里一直藏着的心思,她的脑海中能够想到最有权势的地方就是皇宫,她要入宫,她不光要活下来,还要以最好的姿态活下来,她得活的比谁都舒服。在此之前,吃多少苦都值得。 听见余香的话,周子欢的嘴角微微上扬,想入宫?这不就妥了么,我就是要送你入宫啊。不过,现在的你,若要入宫,非把我卖出去不可,调.教之前,让你入宫怕也是白费力气。 “走吧,回家。”听见这话,余香愣了一下,站起身来却迈不开步子。她不知道周子欢口中所言的家是个什么样子,是修罗地狱或是极乐世界?会比自己曾经的那个家温暖一些吧。 这是她心里,不曾言说的奢望。 周子欢的马儿听见这话,倒好像懂得一般,打了个响鼻儿,跺了跺蹄子。 旭日高升,今日的周府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侍婢们依然忙碌着,等着各屋的主子们起床伺候,可是今天侯爷会回来,主子们心情好,对待下人也会厚待一些,大家自然都很开心。 萧芊芊比平时早起了一个时辰,就为了打扮的更加明艳动人。一大清早,她就用花瓣沐浴,又焚了百合香。而后又唤人找出了一条新裁的裙子,她本就肤若凝脂,鹅黄色的交领襦裙更是衬得她白如美玉。额间用淡粉色的颜料点了一朵扇子形的花钿,还让婢女为她梳了个盘桓髻,两侧插着蝴蝶形状的金步摇,走起步子来“叮咚、叮咚”的,很是好看。 萧芊芊在屋子里转了个圈,询问婢女豆儿:“我今日这打扮可美?” “夫人穿什么都美”,豆儿笑着帮她整理衣裳,又系好裙带,紧接着补了一句:“夫人今日的打扮,侯爷肯定会喜欢。” 听见豆儿的话,萧芊芊笑的更欢了,嘴上却还忍不住佯作嗔怒,说了豆儿一句:“越发没规矩,岂不是讨打?告诉后厨中午备上侯爷爱吃的菜,还有,将我哥哥上月送过来的那坛子酒也取出来备着。” 望着萧芊芊满心雀跃的样子,豆儿也跟着开心。她是夫人的陪嫁婢女,从小同夫人情同姐妹,说话自然会放肆一些。 萧芊芊站在门口望着长廊出神,侯爷要是回来,必然会走这条长廊,她要第一个望见他的身影。 这是她嫁入周府的第三个年头,她是萧国相之女,身份足可以入宫嫁给皇子,却偏偏选择嫁给了周子欢。哥哥说她这叫下嫁,可是她不在乎,谁让自己只是看见侯爷的画像时,便已倾心于他了。可是侯爷除了带兵打仗,就是游历民间,这三年中回府的日子实在屈指可数,除了每日婢女们口口声声唤“夫人”,她都不知道还有哪一点能证明自己是他的妻。成亲这么久,每次回娘家探望,娘亲都千叮咛万嘱咐,为人.妻者,该为夫家绵延后代。可是这事儿她何尝不想?见到侯爷的日子那么少,回府又大多以公事繁忙为由睡在书房,她自己干着急又有什么用? 萧芊芊心知肚明,侯爷不爱自己。但是这偌大的庭院里,她就是女主人。这三年期间,他也没有娶过新的女子,这不也就足够了吗? 一生的守候,便是她要学会的功课。 “夫人,回屋歇着吧,豆儿帮您瞧着。若是侯爷回来了,豆儿马上告诉您。”豆儿见萧芊芊一动不动的站了大半个时辰,不禁有些心疼。侯爷几时回来谁都不知道,侯爷的贴身侍卫早就来报,说侯爷路上遇到了刺客,随行人马非死即伤。但是这消息让豆儿拦下来了,没敢对夫人说。夫人要是知道这事儿,准保寝食难安,可又什么忙都帮不上。所以,倒不如让她在这儿满心欢喜的期盼着,希望总比担忧来得舒坦。 “不,我要亲自在这儿等着他,两个多月了,不知侯爷是不是消瘦了。”想到这儿,萧芊芊又一脸紧张兮兮的回头对豆儿道:“豆儿,你有没有让后厨准备鸡汤,好好给侯爷补补身子?等等,中午喝鸡汤会不会太腻了?”萧芊芊想要想的周全,可是她说的越多,做的越多就越怕出错。每一次侯爷回府她都恨不得忙上几天几夜,但是侯爷并不领情。 不过,她不需要侯爷领什么情,这是她心甘情愿的,他能过的舒服一点,芊芊就很开心。 这一上午,周府里的仆人有过半在被萧芊芊指使着做这做那,从进门处摆的花,到书房内悬的配饰,没有一样不是她亲口嘱托的。但她人却哪儿也不去,就站在门口等着周子欢。 第五章:你不爱我 “豆儿,你快过来,我好像听见叩门声了,定然是侯爷回来了,你快陪我去迎啊。”芊芊真是听见声音了,眼看着就到晌午了,肯定是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想到这儿,芊芊等不及豆儿放下手里的活,自己迈着步子就往正厅走去。 “夫人,咱们屋距离大门那么远,就算是真有人叩门您也听不到的。”豆儿此刻正在调香,是萧芊芊要她预备了等侯爷晚上过夜时用的,说是有助于安眠。可是一抬头,却不见了夫人的踪影。 萧芊芊穿过长廊,又跑过正堂,一路上遗忘了所有的礼数规矩,抛却了大户人家该有的仪态矜持,可是跑到大门前时,却看到那府门紧紧闭合着,侯爷并没有回来。 芊芊悬到嗓子眼儿的心再一次落了下来,失落感顷刻间布满了全身。 “夫人,您跑的可真快。”豆儿一路连跑带颠追上来,却看见芊芊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府门。 “豆儿,你说侯爷是不是出事了?半月前来书信说是今天回来的,他向来只提前不拖后,今日是怎么了?” “夫人别着急,太阳还没升到正当空,还早呢,侯爷福大命大会有什么事呢。许是一会儿就回来了。” 萧芊芊心里烦闷的可以,太阳在天空上方烤到身上的灼热感清晰可知,他还想几时回来?“不等了,豆儿,咱们回屋吃饭去。早晨等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现在是觉得饿了。” 就在萧芊芊转身的一瞬间,叩门声响了起来。 管家听到声音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跑的比兔子还快,拉开了大门。 “侯爷,您回来了。”管家的一句话让萧芊芊一瞬间提起了精神头。 “你回来了。”芊芊笑着转身,却在目光触及到周子欢的那一刻,收起了笑脸。周子欢身旁站着一个女子,并且他们的手是牵着的。 就在芊芊看到他们手牵着手的一瞬间,她的世界顷刻间布满了黑暗。她想也不想就冲上去,大声质问周子欢:“这女人是谁?” “这是我此行路上认下的义妹,南宫天宁。”周子欢看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萧芊芊,微微皱了皱眉,每次回府都要应对这些强塞给他的爱意,真是一种折磨。 “你要义妹做什么?既是妹妹,为何你又拉着她的手?”萧芊芊的眼睛一瞬间像是要喷出火来,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一路上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两个来月的时间,若是想,怕是连孩子都有了。这个贱女人,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竟然是这样不要脸的人。 她在心中设想了一百种假设与可能,周子欢刚才说的话她根本就不相信,好端端的,在路上认的哪门子义妹?看那女人的穷酸样子,八成是贪图权贵。 周子欢没打算对萧芊芊解释什么,方才走到府门外的时候余香磨磨蹭蹭不肯进来,他便拽她快些走进来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每次到了她萧芊芊那儿就能牵扯出一堆无中生有的事情,真是无理取闹。 余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听见萧芊芊的质问时,连忙将手从周子欢的手心中抽了出来,看样子面前这鹅黄襦裙的女子就是他的夫人了,女人妒心都重,此时还是闭嘴为妙。 府门前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周子欢没有回应,对着余香说了一句“跟我走”,便径自去了书房,空留下呆站在门口的几个人。 管家告退了一声,便离开了这个气氛诡异的圈子,将侯爷的马牵去马厩了。 余香默默跟着周子欢走,这府邸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这长廊有十余米,走了半天都看不到头,这满院子都是萧芊芊为周子欢种下的鲜花,周子欢不曾有兴致欣赏,她倒是全看到了。 府门口此时只剩下萧芊芊和豆儿站在原地。 “夫人,咱们回屋吧。” 萧芊芊没听见豆儿的声音,她的愤怒正在一点点退散,这情绪开始转为了失魂落魄。 “夫人,那女人可能真的就只是侯爷的义妹。”豆儿见芊芊这般模样,便想法子劝慰。 “你知道什么?我嫁过来三年了,你几时看他说要认什么义妹。再说了,我跟哥哥也不曾十指相扣,走在街上啊。”萧芊芊生气,她更寒心。她对周子欢那么好,他出兵在外,她便安分守己的守在家中,甚至在她嫁入周府之前,周子欢纳的两个妾室她也一直以礼相待。她没做过半点对不起他的事,他凭什么又领了新欢?更何况这新欢还是个骨瘦干瘪的小丫头。 豆儿觉得夫人有点过于敏感了,他们并没有十指相扣,那姑娘看侯爷的眼神也不似有私情,侯爷不愿意见到夫人也许就是因为夫人过于紧张他的一切。这件事她一个外人看得清,可是当局者还沉迷其中。豆儿知道自己劝了也没用,主子只能听见自己想要听见的话,别的话说出来都是多嘴。“夫人,要把给侯爷准备的菜送到书房去吗?舟车劳顿,侯爷这一路应该都没吃好。” 芊芊在心里暗骂自己贱皮子,刚生过他的气,可在听见豆儿的话后,又怕他饿着,怕他这一路没吃好。刚才光顾着盯着他的手看了,也没问他这段时日过的好不好。那袍子似乎肥了些,到底还是累瘦了。 “送去吧,再问问侯爷晚上过来吗?”过于倾心一个人,是很累的,更何况这个人不爱她,所以做什么都不会合人家的心意。但是爱上了,你要她怎么放得下?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余香盯着书房里悬挂的字,读了出来。“看不出哥哥这般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啊。” 周子欢翻阅着这段时间桌子上堆积的书信,见没有什么要事,才抬起头回应余香:“不过是朋友的谬赞。但是我文韬武略,也是能看出来的吧。” “只是没想到,一个人会这么十全十美。既有这么好的身世,又有这般优秀的才能。”余香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一丝羡慕。 周子欢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世上哪会有十全十美的人?他唤余香坐下,问道:“我若是能帮你入宫,你可愿意?” 第六章:爱恨悠悠 这事儿是余香没想到的,她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随即答道:“求之不得。” “可是入宫前,你许是要吃许多苦;入宫后,你许是要吃更多苦。你可考虑清楚了,现在若说不愿意,我送你一辆马车,放你走,也算是我们相识一场。你若是应诺了这件事,过了今日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周子欢当然要跟余香说清楚,这是他的筹备了多年的大计,是谁入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听他的话。 “哥哥放心,我早已不是怕吃苦的人,能够入宫我心甘情愿,绝不会后悔。”她拿起面前斟满茶水的茶盅,一饮而尽,里面的茶水是早上管家倒好的,放到现在早已苦涩难饮,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不怕吃苦,但她不想吃苦,所以才要拼命的做个人上人。 门外有敲门声,余香主动跑过去开门,见是刚才跟着夫人的婢女端了好多的菜肴。 豆儿望见开门的是余香,脸色并不好看,径自走到周子欢的桌前道:“侯爷,夫人一早就吩咐人准备了,都是你爱吃的菜。” “放下吧,你再去取一双碗筷。”说完这话,周子欢又冲着余香招招手,“天宁,过来一块吃。” “喏”,豆儿应了一声,退出去取碗筷。此时此刻,她已经在心里替自家夫人不值了,当初那么多王侯贵族夫人不选,偏偏选了一个对任何人都暖如春日,却对自家夫人冷若冰山的侯爷。 “招惹侯爷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豆儿在心里默默道,取碗筷回来的时候,她亲眼看见侯爷用筷子夹了菜喂给余香。 看来夫人果然没有猜错,这两个人必然有私情。豆儿暗自在心中笃定后,回屋告诉了萧芊芊。 书房内,余香望着周子欢突如其来的温柔很不适应,她不过是表明了自己想要入宫的心意,他怎么忽然似转了性子? “你不用给我夹菜,我自己可以夹。”余香觉得周子欢没安好心,一时间也懒得去称呼什么兄长之词,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简直莫名其妙嘛。 “我知道,就想对你好一点。”周子欢的话并没让余香觉得感动,相反还打个寒颤。 周子欢就是只狐狸,她根本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一下子满脸嫌弃,一下子满眼温柔,到底哪个是他的本意? 望着余香浑身警惕的样子,周子欢却轻笑出声来。在他眼中,此刻的余香就是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却还露着软绵绵的肚皮。 “你怕什么?我还会害你不成。好好吃饭,一会让管家带你去房间好好休息。入宫的事情,明儿个我会好好安排一下。” 看见周子欢的笑容,余香舔了舔嘴唇,他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啊。一个名为沉陷的念头在余香的脑海中闪过,却稍纵即逝。她应了一声,低头扒饭,不再看他。 周子欢看余香的眼神,像是看一只猎物。他从未失算过,因为他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发生,任何时刻都一样。 所以,余香自然也不会成为他的意外。 “豆儿,侯爷晚上过来吗?”见到豆儿回来了,萧芊芊又将头上的金步摇往里插了插,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好似下一秒侯爷就会站在她的面前,欣赏她美丽动人的样子。 豆儿支支吾吾的,还是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夫人,侯爷不会来了。” 萧芊芊一下子变了脸色,站起身来冲到豆儿面前,满脸写着听不明白:“你说清楚,什么叫不会来了?” “我刚才去给侯爷送饭,他便命我又拿了一副碗筷来,取碗筷回去的时候,我看见他夹菜喂给那新来的姑娘吃。” 听见这话,萧芊芊一口气险些堵在胸口上不来。她现在只恨不得冲到书房,杀了那女人。想到这儿,她一把将梳妆台前的瓶瓶罐罐扫在地上,听见那瓷瓶七零八碎的声音,心却拧成一团。 “夫人,您别这样,侯爷不过是图个新鲜,他哪里会真的喜欢那个女人啊。”豆儿想要过去扶芊芊坐下,让她平静下来。 芊芊似乎觉得还不解气,一会功夫将满屋子的东西都砸了个遍。花瓶,镜子,首饰,她都摔了个干净。她一边砸东西,豆儿就跪在一边收拾,一不小心手被碎了的瓷片划出了个口子,疼的“嘶”了一声,用帕子裹上,没多说什么。 屋子里能摔碎的东西,只剩下一件玉兔摆件了,这东西芊芊没摔,反倒是捧在手里摸了又摸。“这是大前年我生辰他送给我的,他好久都没陪我过生辰了,可能他都不记得我是几月出生的了。”话没说完,泪珠却已落了下来,滴在玉兔子上,散落成水痕,转瞬又滑落。 “豆儿,我那么爱他,为他可以背叛爹爹,不要性命。能够做的我都做了,能够忍让的我都忍让了,可他为什么就是不爱我,为什么在他眼里连个村野丫头都比我好?”芊芊跌坐在地上嚎啕,她并不是一个会把所有情绪都很好的掩饰在心里的人,所以恨一个人她会讲出来,爱一个人自然也会说出来。娘亲自幼教导她要知书达理,尊夫为天,可是娘亲从来都不曾告诉过她,爱上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这么疼。 豆儿见芊芊这个样子,只觉得心疼。从小到大她家小姐都是被众人呵护在手心里的,无论是容貌还是才华,她家小姐都是最好的。可自从小姐遇见侯爷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侯爷似乎变成了小姐的全部。从早到晚,从春至冬,小姐的每句话上都带了一句侯爷:“今儿个侯爷会回来吗?这衣服侯爷会喜欢吗?那书信侯爷看到了吗?……”侯爷、侯爷,小姐的脑子里全都是侯爷,其他的什么都装不下。对,不能再称小姐,嫁入周府的那一天起,小姐便变成了夫人。小姐说过,只有这样称呼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幸福。侯爷是很好,英俊又有才华,长安城里没有人会不称赞他。可是纵使再好,也不能为了一个人这么作践自己啊,小姐这又是何苦。 豆儿抱着芊芊,轻轻安慰:“豆儿知道,豆儿全都知道。” 第七章:凉州大旱 芊芊哭累了,靠着豆儿就昏睡了过去。豆儿望着芊芊梨花带雨的脸,暗自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伤害她家夫人的,都得付出代价。 “夫人,豆儿的本事很小,但豆儿会尽全力守护你。”豆儿那圆乎乎的脸蛋上目光坚定。 周府里共有东南北三个附院,东院是家眷住的,北院是仆人住的,这南院就全部给了余香。 余香望着院子一脸不可置信,试探着询问管家道:“你是说,这四个屋子都是我一个人的?” “回姑娘的话,正房是给您休息的,两个偏房一个作为练舞室,一个作为书房,剩下的那个屋子空了出来,侯爷说是给他留着的。”管家已经在周府伺候了数年,服从这件事早已是轻车熟路,谁是女主人都不要紧,侯爷吩咐的就是他要遵从的。 余香简直兴奋死了,不曾想自己还能拥有这么大一个院子,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就连父亲的书房都不可以随便进出,自己只有个小房间,也就是这偏房的三分之一大小。 “姑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老奴便回去了,新的衣物一会儿会有侍婢送过来。” 余香收起自己兴奋的表情,转身的时候做成落落大方的样子道:“劳烦管家了。”她可不希望别人觉得自己没教养,尽管有很多官家的规矩她不懂,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样子还是要装一装。 管家一走,余香便跑进正房,倒在床上。真是舒服啊,好几日都没在床上睡觉了,今儿个真得好好休息一番。 哪知她的眼睛刚合上,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姑娘,我们来侍候您沐浴梳洗。” “进来吧”,她只是想睡个好觉,这也要被人打扰? 半个时辰后,余香整个人都泡在木桶里,两个侍婢被她赶到了门外,她需要独处,好好静一静。 她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刚才吃饭时周子欢的笑脸,然后使劲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命令自己清醒过来。 明天起,她得准备入宫了,这才是要紧事。 管家去给侯爷回话的时候,书房里已经坐了一位客人。他一身粗麻布衣,面色平和,手中拿着一柄木质折扇,在这还刮着春风的四月天,也不知这扇子的用途为何。 管家用余光看了那人一眼,便低头道了一声:“先不打扰您谈话”,准备告退。无论那人的穿衣打扮作何样子,能够坐在侯爷对面的人,不是客人就是主人。 “王金,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见侯爷准许,管家便如实说道:“侯爷,天宁姑娘已经住进南院了,派了春月、冬湘两个婢女随身伺候,都已安排妥当。” 听见管家的汇报,周子欢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看她心情如何?” “依老奴看,姑娘很开心。”很显然,余香看见院子时佯作不在乎的样子已经被管家看穿。 “哦?开心。”周子欢在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是开心能够入宫,还是开心入住我家院子?这念头稍纵即逝,随即他冲管家摆了摆手,示意管家退出去并将门带上,而后继续他跟布衣人的谈话。 这布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安插在西北方向的军中耳目孙叔尧。 “侯爷,今年春天凉州又是大旱,这已经是第三年了,几万户百姓家都没有存粮,吃饭饮水都成了问题。”孙叔尧很替凉州的黎明百姓担忧,这已经是第三年大旱了,前两年侯爷已经暗中派人从益州调粮给凉州,但这是第三年了,益州官吏不可能再松口,放出余粮。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雍州的余粮也是不多了。 “昨日你见过大司农了,他怎么说?”听见孙叔尧的话,周子欢心中微微一惊,这几年凉州旱灾连连,朝中却没给出任何回应,他一介武官,朝堂之上对这档子事提都不能提,更别说忠言进谏。这可苦了当地百姓,一年之中又要丧了多少人命。 孙叔尧长叹一声,手中折扇不自主地敲击着木桌,似是犹豫,又如烦躁,“大司农说,皇上对凉州大旱的事情毫不知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旨意。” “怎么会不知情?那是几万条人命,哪儿能不知情?难道又是……”周子欢似乎猜到了。 “是,消息报到上面,都让萧国相一个人拦下来了,他不让禀报,哪个敢私自张嘴?大司农说了,每日上朝皇上听见最多的四个字就是‘相安无事’。” 好一个相安无事!战事频发,借着攻打乌桓的功夫,鲜卑又想趁人之危。可是这些消息进了朝廷便又全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无论发生什么,到了皇上耳朵里都是四个大字“相安无事”。好啊,有了这些朝堂上的耳边风,这皇帝想不昏庸都难。 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又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进来”,周子欢此时的心情非常糟糕,这来打扰他议事的人却是一个又一个。 书房的门被推开,豆儿跑了进来,一脸慌张地跪在地上:“侯爷恕罪,奴婢不是故意打扰侯爷议事的。只是夫人她生病了,浑身滚烫,您去看看吧。” 周子欢使劲儿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精神起来。赶了多日的路,他本就疲惫万分,朝上朝下没有半点好消息,家中还不安生。“生病了就去找郎中,我又不会看病。” 听见这话,豆儿开始“咣咣”的往地下叩头,边叩头边道:“侯爷,求求您了,去看看夫人吧,夫人一直昏睡着,口中却念着您啊。” “叔尧,你先回客栈,明日我会去找你。”周子欢站起身来拍了拍孙叔尧的肩膀,见孙叔尧对他点头示意,便连忙走出书房。 “还不快去找郎中,跟着我做什么。”周子欢看见身后的豆儿就觉得怒火中烧,一个个省点心就那么难? “喏,奴婢这就去。”豆儿连跑带颠地赶去找郎中。 孙叔尧望着周子欢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幸好自己还未娶妻,不然岂不是这一生抱负都要束缚在这夫妻恩怨之中? 第八章:夫妻情断 周子欢离萧芊芊的屋子距离越近,其父萧国相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便越能够在脑海中清晰的浮现出来。一个那样自私自利、丧尽天良的父亲还能够教导出怎样的女儿?夫妻一场,本也是千年所修,她萧芊芊就不能知足一些,安分守己的为人妇?他想对她以礼相待,可是芊芊却总是想要更多。她如同一个以爱为食的妖魔,他没有能力喂饱她,若执意强求,只能说是强人所难,更是奢求。 走到门口时,他听见屋内有芊芊痛苦**的声音,不仅心头一颤,有些心软。大步迈进屋子,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地狼藉。 瓷瓶、陶罐、首饰木盒,这屋子里的东西怕是都让她萧芊芊摔碎了吧,她这是想做什么?! 此时萧芊芊面色已经露出潮红,浑身滚烫,她躺在床上却似躺在冰窖里,人晕沉沉的,却是没来由地颤抖。 “萧芊芊,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是侯爷的声音?萧芊芊使尽了浑身力气睁开眼睛,看到那身影的一瞬间,便微笑了出来。“回来了啊。”这说出来的话却是气若游丝。 “你闹够了没有?这一地碎片,还有你生病,都是吸引我过来的把戏?简直是无理取闹!”一瞬间,周子欢觉得自己可笑,刚才竟然还心软以为萧芊芊会安静下来,变乖一点。根本不可能,她不会有任何让人省心的改变。 听见周子欢的怒吼,芊芊的眼泪顺着枕边往下流,“我没有闹,这不是骗你的把戏,我生病只是早上等你的时候冻到了,我摔东西只是因为很生气,我没有摔掉所有东西,你送我的玉兔子,我没有摔。”芊芊努力的解释着这一切,即使嗓子已经干的冒火还是努力的解释着,她很委屈,却又不敢委屈,她怕自己说错了哪一句,周子欢就又会弃她离去。 “生气你就摔东西?那我生气能不能休了你?”周子欢拿起芊芊床边的玉兔子就摔了下去。 “不要!”芊芊想要去夺,却因为身子太虚跌回了床上。 “哐——”,玉兔子撞在桌子腿上,磕掉了一块,而后“骨碌碌”滚到了一旁。 “周子欢,我恨你!”萧芊芊挣扎着坐了起来,将枕头照着周子欢就砸了过去。 周子欢抬手接过飞向自己的枕头,随手撇在一旁,撂下一句“好好休息”,转身就走,将这一地碎片留给了萧芊芊。 屋子里没人陪着芊芊,没人看见她的泪流满面。那只玉兔子是周子欢送她唯一的念想,那一年的周子欢是对她最最温柔的一年。 撑伞雨下、夏日游湖…… 芊芊仍清晰记得,三年前嫁给他的那日,嫁衣如火,他的眼睛如夜色中的星星。三拜天地,执手入房,她真的至此就将这感情当做信仰,他的喜怒悲欢都牵动着她的心肠。“芊芊,今生能够娶你为妻,是我周子欢的福气。”这话是谎言吗? 红纱帐底,你待我温柔如水,那一举一动均是欺骗吗? 可是,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如若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当初何苦要娶我啊? 一切一切的经历都历历在目,而如今却恍如隔世。 她的身体很难受,可是抵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那只玉兔子是他们的回忆啊,就让他轻而易举地砸碎了? 这是她拜过堂的夫君啊,就因为自己太过爱他了,现今就要休了她吗? “娘亲,你告诉芊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芊芊喃喃重复着,此时她已经分不清身上湿乎乎的是自己的泪还是汗。她只知道,周子欢离开了,从这间屋子里,从她的心头上。她在心中为周子欢盖好了一间她认为最豪华的宫殿,可周子欢不愿意住进去,还一把火烧了它,于是这心中的地方,只剩下一丝带着灼热的空荡。 “先生,这就是萧夫人,今天下午她就开始浑身发烫,昏迷不醒,你看看是不是感了风寒。”豆儿此时正从门外引郎中进屋,却看到芊芊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样子,连忙跑了过去。 “先生,劳烦你现在门口候着,待会我会叫你进来。” 这是侯爷府,郎中哪敢说个不字?连忙抱着药箱退到门外,生怕多看到了什么,多听到了什么,丢了小命就不好了。 豆儿拿起帕子帮芊芊擦干脸上的泪水,心疼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见豆儿回来,芊芊伸手紧紧抱住豆儿,什么都没说,可眼泪还在流。那双昔日明媚动人的眼睛,如今却已肿得不像样子。 豆儿轻轻拍着芊芊,口中“嘘——嘘——”地哄着她,侧头看见墙角玉兔子的一瞬间,她就都明白了。 夫人啊,你若是今生走不出这个坎儿,永远都不会幸福的。豆儿叹了口气,见芊芊渐渐停止了哭泣,帮她端了杯茶水,又替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让她看起来不再那么狼狈。 “夫人,我请了郎中来,先让他为您号脉吧。身子可是自己的。” 芊芊张嘴想说好,可是嗓子早已发不出声音,于是点了点头。 周府距离长安城三十余里,骑马不过半个时辰,但是周府所在的位置却被称之为都城之外。身为战功赫赫的侯爷,私家府邸却没有入驻国都,这个中缘由,怕也只有皇帝和周子欢自己才清楚。 一大清早,余香就被屋内进进出出的声音吵醒了,昨儿个睡的早,所以醒来时觉得人很是精神。 余香揉了揉眼睛,望着满屋子堆着的几个木箱,抬头询问春月、冬湘:“这些都是什么?” 春月、冬湘见余香醒来,连忙拿过水盆、毛巾,要伺候余香梳洗。“回姑娘,这些都是侯爷今晨命人送过来的,是送给姑娘的衣服、首饰。侯爷还说了:‘若是姑娘不喜欢这些,可以告知管家需要什么,吃穿用度方面不会亏待了姑娘。’。”春月一边递给余香帕子擦脸,一边回答。 第九章:只如初见 听见这话,余香跳下床去将箱子一一打开,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东西惊了一下。这三个大木箱中,分别装了首饰、衣裙和鞋履,各种她不曾见过的样式、颜色都有。还有那蜀锦丝绸,她也只是听娘亲提过一次,光滑如肌肤,真是太美了。她伸手一一滑过这些衣裙,唇角滑过一丝笑意。 “姑娘,侯爷让您换好衣服后去厅中陪他用饭,您今天要如何打扮?”冬湘瞧了一眼外面的院子,日头上升的趋势逐渐明显,怕侯爷等着急了,便连忙打断了余香继续慢悠悠欣赏新衣裳的兴致。 “如何打扮就要看你们的手艺了,自然是什么漂亮就穿什么,什么好看就戴什么。”余香端坐在梳妆台前,似乎很期待自己打扮后的模样。 “喏。” 春月、冬湘的手很巧,不到一刻钟便为余香梳了个双刀髻,又别上了许多金银装饰,脸上给余香化了落梅妆,可余香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却很不满意。 “太老了,太乱了,你们眼中的漂亮还真是俗气。”余香皱了皱眉,琢磨了一下,命春月、冬湘站在一旁,便自己动手,拆了头发,卸了妆容,自己重新化了一番。 春月悄悄拽了拽冬湘的袖子,本以为这姑娘进府时穿着一般,长的又瘦小,应该是个好伺候的主儿,不想麻烦还不少,她们姐妹俩梳头的手艺可是府中一绝,竟然还看不上,料这姑娘也没什么见识。 余香梳了个坠马髻,在青丝上方插了一枚点翠的华胜,用青黛描眉,却没涂抹任何脂粉。而后又去木箱子里翻出一件柔粉色兰花纹滚边的深衣换上,找了一双同色系的圆头履,就算是成了。 “走吧,咱们找侯爷去。”余香浅笑,很是满意自己现在的样子。 不涂胭脂?不画唇脂?不点花钿?就这么素着一张脸出去了?春月与冬湘两人面面相觑,一脸不可置信,是这姑娘太不上台面,还是她们在府里伺候久了,已不知这长安城中的盛行装扮? 周子欢已经坐在正厅里等了半个时辰,手中的书信已经翻了数遍,这余香还是没到。呵,不过进府一日,就这般端起架子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谁的家里?难道还让本侯爷等她不成?不能成事终坏事。想到这儿,周子欢夹起包子咬了一口,打算用过饭后去南院教训教训她,让她心中有个数,明白自己的身份。 周子欢这一口包子还没咽下去,余香人已走了进来。 脚步轻盈,腰身纤细,余香见到周子欢时还规规矩矩地拜了一拜,浅笑道:“天宁见过哥哥。” 周子欢望着余香的模样瞪大了眼睛,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这丫头打扮完到真如同变了个人。本就生了一副好面相,且这身装扮清新不俗艳,真可谓让人耳目一新。 “来,坐下吃饭,拖了这么久,饭都凉了,要不再热热?”不自觉的,周子欢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刚才的一丝怨怒顷刻间云散烟消。 余香也不客气,坐在子欢旁边就将食物往嘴里塞,见子欢一直盯着自己,尴尬地笑笑,恢复了一副文雅状。她低头喝粥的时候,心道不好,自己在周子欢面前越来越放下戒备,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望见余香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周子欢心中却是一软,她此时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如若她没那么多心计,倒也是个可人儿的女子。 “慢点吃,日后我不会再让你过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不必急这一时,也不怕噎着。”话虽这样说,周子欢却还是夹了些菜放在她碗中,“尝尝,这是我周府厨子的独家秘方,外面可尝不到。” “你不必对我这样好,真的。你救了我一命,我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哥哥不用这样多此一举。”周子欢的温柔与体贴只会让余香觉得恐惧,她根本不相信周子欢会发自内心的想对她好,她怕周子欢温柔背后的图谋,更怕自己沦陷在这体贴之中久久回不过神。 周子欢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话说出口的一刹那,重新整理了思绪,道:“你是我妹子,对你好不是理所应当?别想太多。今日你陪我去一趟长安,带你见两个人。” “好”,余香垂眸的一瞬间,有什么快速滑落在手中的白粥里,却又在再次抬头的一瞬间,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是一年当中最美的四月天,春风拂面,枝吐新芽。但这四月春风吹得开茶梅、牡丹,吹不开有情人的愁肠满腹,吹不散多情儿女的心有千千结。 花朵常枯年年开,情意难舍爱难平。 这是世人都逃不过的一世难关。 不曾到过长安城的人,永远想不到这里是多么的繁华热闹。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外乡人一旦走入这长安城,就如同到了另一个世界。这城内街道宽可容十辆马车同时驶过,长则是骏马奔驰数个时辰也跑不到头。上千家铺子临街而开,无论是酒楼、客栈、丝绸坊还是茶庄,都是多的数不胜数。甚至赌坊、青楼也有几十家,这是来自于吴县的余香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景象。 后来余香曾经想过,若是自家县上也有几家青楼,是不是那个色胚县令就不会一直垂涎于娘亲,自己也不会过早逃出来?不过逃出来也好,她待在县城之中,一辈子也没机会努力去跟命运博一场。 “长安城真大啊。”余香掀着马车帘子由衷感叹,一回头见周子欢正浅笑望着自己。 余香见他笑自己,心中暗暗不快,难不成是觉得她没见过世面吗? “今日带你好好逛逛,这长安城可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了。” “有什么了不起。”余香嘴上逞强,可脑袋却一直探在车窗外面,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直到车夫赶到地点,勒马停车,她才依依不舍地缩回脑袋。 “走吧,下车可比在车上看的真切。”周子欢跳下马车,伸手又拉过余香,将她扶下来。若是她会骑马,一个时辰前就该到这儿了,也不至于约好了时辰,却拖到下午才赶来。 第十章:国都长安 “翡翠楼”,余香念着牌匾上的字。这楼高达三层,外观看起来全是红木所造,很是古朴雅致,却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地方。 周子欢听见余香念着牌匾,心道这她怎么认识这么多字?按理来说以她的家境、年龄,都不该识多少字才对啊。 此时翡翠楼内走出个伙计打扮的人,见到周子欢连忙过来行礼,“公子,您来了,陈公子和孙公子已在楼上包间候您多时了。”然后便引他往里走。 周子欢四周环顾了一圈,见没什么可疑的人影,才带着余香走了进去。 余香被周子换拉着,似乎已经逐渐成为一种习惯,她带着一丝兴奋环顾着一切,走进这翡翠楼才发现,竟是外无大异,内有乾坤。这地上不知是由什么砖铺制而成的,看上去四四方方不稀奇,可踩在上面那砖内却如同空的,有声音。余香觉得有趣,松开周子欢的手,蹲在地上轻轻敲了敲,这地砖发出了如同金属撞击的声音,很稀奇。“这是御窑金砖,苏州官窑特制的,这屋子里比它稀奇的玩意儿有的是,莫要再蹲在地上,新裙子都蹭脏了。” 余香听见这话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灰尘,回头傻笑了一下,眼神触及周子欢那带有一丝溺爱目光的时候,唇边的笑容却又消失了。 “哦,御窑金砖——”余香跟着读了一遍,暗自在心中记下这黑色四方的砖块名字,又记下它是产自苏州。 除了这地上铺的黑砖,还有墙上雕的图形暗纹,屋内摆的各大美人儿雕塑,屋顶上悬着的八方宫灯,都是在别处不会常见的东西。 “这究竟是做什么的地方?”余香只觉得在这屋子里,自己的眼睛不够使唤。 楼上传来脚步声,只见一位身着月牙色袍子的公子从楼梯走下来,远看打扮甚是儒雅,近瞧了才发现这公子身上绣的兰花图样都是用珍珠缝上去的,那么大一簇兰花,怕是要几百颗大小相等的珍珠才行。 “寻欢作乐的地方。”那公子天生长了一副桃花眼,望着余香笑的时候眼睛就如同一双好看的月牙儿,多望一眼,似乎都要醉在里面了。 “文浩,叔尧在楼上?”周子欢见到陈文浩很是开心,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在半年前了,时间过的真快。 “叔尧等你等的着急,却还装成一副淡定的样子。我说半年不见,你这倒是得了个走哪儿都离不开女人的毛病?” 什么叫寻欢作乐的地方?这也不像是青楼。这被称为文浩的公子在同周子欢说话的时候,完全没使用敬语,看来不是达官就是显贵,也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 “别取笑我,天宁,跟我上楼,我为你介绍一下。” 一行人走进二楼最里面房间,一进门就瞧见孙叔尧自己在那儿摆象棋。听见脚步声,孙叔尧头都没抬,继续皱眉摆着棋子。 “看见没,叔尧生你气了,就为了这个女人。”陈文浩哈哈大笑,似是在看一出有趣的戏。 余香心道这公子真能胡诌,好好的把她扯进来做什么? “休要乱讲,叔尧,文浩,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义妹,南宫天宁。” “天宁啊,这位是陈文浩,国都第一富家公子;这位是孙叔尧,我的军师。这两人都是我的好友。” 余香听见子欢的介绍,乖巧地向两位公子一一行礼,“天宁见过两位公子。”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贵人的朋友果然也都是贵人,不像自己,在县上的时候也只有些连学堂都上不起的孩子愿意陪自己玩。 孙叔尧听见周子欢的介绍,站起身来冲着余香回施一礼,这施礼的过程中,却冷着一双眼睛打量着余香。 “原来是你妹子,那我就放心了,长得这般标致,许给我可好?”陈文浩又眯着一双眼睛盯着余香放电。 “我——我去给大家打点热水泡茶”,余香被文浩看的面色发红,拿起手边的空茶壶就跑了出去,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打水,但是她打算跑出来透透气。 周子欢坐下来琢磨孙叔尧正在下的这盘棋,口中的话带着一丝埋怨,“你总是逗她干什么?没看出她面子薄,不识逗?” “哪儿认来的义妹?倒有这般好姿色?”陈文浩才不在乎周子欢怎么说,他眼里的余香清新脱俗,和他平日见到的富家女子都不一样,要真是没许人家,他倒是要认真考虑一下收进门。 “她是将军的那枚棋子?”孙叔尧问道。 周子欢拿起手中的车吃掉了对方的马,棋盘上正好叫将。“正是。” “几成把握?” “今日是三成,他日便是十成。” 余香在楼下找小二倒了热水刚好跑上来,刚到门口,孙叔尧和周子欢的对话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 余香端着茶壶站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周子欢手中的一枚棋子,无论这枚棋子的身份是兵卒还是将帅,都不过是被执棋者握在手中操控的玩偶。自己能拿什么跟人家斗?心计、身世还是脑子?只是刹那,余香心中了然,自己的鬼点子再多,也熬不过这房屋之中的权贵之人。 “谁?”周子欢听见门口有响动,便出屋来看,见是余香拎着茶壶站在门口,眉目之间的严肃之意便柔了下来:“怎么不进去,拎着茶壶呆在这儿做什么?” “怕打扰你们谈话,也不知该不该进去。”余香冲着周子欢微微一笑,“这茶壶装满水还真沉。”她如今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群人面前卸下伪装,放下心机,用最真实的自己当成最安全的面具。 周子欢接过她手中的茶壶,道:“也不是外人,有什么打扰的。” 陈文浩见余香走进来,连忙自己倒水沏茶,嘴上却还跟抹了蜜一般:“天宁倒的热水,沏茶肯定也香。” 他若是再说几句,余香定要适应了,想来这陈公子就是一个风流轻浮的人,习惯便好。 第十一章:楼中乾坤 “哥哥,陈公子说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为什么这么说?”余香又将这屋子打量了一番,不过是个雅致的茶房,怎么都联系不上那个词儿。 “你一个女孩子家别胡乱打听。既是寻欢作乐的地方,就不是女人家该来的,也不知你这义兄安的什么心。”不待周子欢回答,陈文浩又将话茬抢过去,生怕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这屋子看着普通,里面可大有文章。这墙壁比寻常墙壁厚了三倍,门若是关严实了,外面什么都听不到。这翡翠楼白天看着不起眼,可若是华灯初上,所有的欲望、贪婪都能够在此满足。且这房门一合上,外面什么都不知道。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只要银子够多,这翡翠楼任你来去。”这翡翠楼本就是陈文浩开的,每至夜色降临,就有无数人走进这地方。管你是酒色情欲还是鸿鹄之志,这地方能够送你梦一场。每个屋子就是一个故事,一千两银子便可拿到一间屋子的钥匙,你要什么都能达成,但是太阳升起,这屋子就将属于新的人。“天宁,你若是有什么贪欢愿望,就算是没钱,我也会送给你一夜。”陈文浩对余香的喜爱之情倒是丝毫不曾掩饰,话也说的直白。 “多谢陈公子的好意,天宁不需要。”她才不要这虚无的一场梦,她要的是真真切切能够感受到的事物。 见余香拒绝,陈文浩笑的更欢,她会拒绝,若不是因为年纪太轻,就是因为不知这翡翠楼的神奇,低估了自己心中的念头。无论如何,都是亏大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子欢与叔尧的棋又结束了一局,这一局,是子欢输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她入宫?”孙叔尧眉毛一挑,在得到答案以前,他没打算接着下棋。 余香愣了一下,敢情儿她要入宫这事是人尽皆知?本以为是周子欢的好心,原来还是人家早就设好的局。 “明年此时。”周子欢的语气已是十拿九稳,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陈文浩此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样子,这女人是要送进宫的?可他难得看着顺眼,若是进了宫,岂不是无法娶进门了?但这是他们大计中最为要紧的一环,多年心血,岂能因为一己私情毁于一旦,天下美人何其多,他换了别人再爱即可。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余香还是为自己。 为什么要明年才能入宫?那今年她做什么?余香眨巴着眼睛,觉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句子,恰如写给自己的。 周子欢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旁花架上的瓷瓶向左转动,看起来没什么端倪变化,可不多时间,门口便有人敲门。 “进来。” 听见周子欢的允许,门外走进一位女子,看似西域打扮,七彩条纹长裙,眼睛周围贴着亮晶晶的细小贝壳,乌黑的头发被细线编织成无数辫子,用紫色系金铃的头纱罩着,额头中间还贴着小片的孔雀羽毛。这女子走路的时候似乎脚不曾落地,如同飘进来的一般。 “天宁,这是日后教你跳舞的楼兰舞娘莎罗。”子欢为余香介绍,这西域女子可是他派人寻觅了许久才请来的,据说舞姿震惊天下,楼兰国王也曾为她心动。可是时至今日,连他都不曾见过这女子跳舞,但愿这莎罗的孤傲之气是货真价实,这一路之上的银子可没少花。 “天宁见过莎罗姑娘。”余香往前走了几步,略施一礼,心中却暗道这女子的打扮真是特别,人都带着灵气儿。 “周公子,这姑娘本就会跳舞,看来公子大费周章请我前来是多此一举了。”莎罗见余香向她走来时脚步轻盈,双肩舒展,脖颈笔直,不禁笑道,这天赋异禀的美人儿也不是周公子口中的村野丫头啊。 “本就会跳舞?”这倒是周子欢不曾想到的,“莎罗,你怎么知道她会跳舞?” “这姑娘走路的姿态本来就是习舞之人的样子,会不会跳舞,你问问姑娘自己不就知道了。”莎罗垂眸掩面一笑,头上的金铃铛清脆作响,显得整个人都娇了许多。 “天宁,你以前就会跳舞?”周子欢询问余香的语气里带了一丝质疑,以她的家世背景,怎么能够会跳舞呢? 余香愣了一下,不想面前的莎罗如此厉害,仅凭自己走这几步,便看得出自己是习舞之人?她当然会跳舞,在父亲不准自己随意进出书房,翻找古籍的日子,她就自己一个人躲到后院跳舞。春花秋月,夏雨冬雪,所有日子都适合她跳舞。也没人教给她什么,有时父亲坐在亭内吹箫,她就在远处随着曲子跳舞,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如同落入凡间的仙子,可以自由自在的翩翩起舞,不去想任何事情,不去苦恼任何事情。除了妹妹,爹娘都不曾知晓她会跳舞的事情,今日竟是被人看出来了。 “天宁会跳舞,以前哥哥没问,我便也没说。”余香微微一笑,似乎这话也没什么不妥。 周子欢盯着余香,心道她还有多少故事是自己不曾知道的?他此刻想让余香跳一段见见功底,可又不知怎么将这话说出口。他不希望将她惹急了或是惹恼了,误以为他对她有多强的图谋,反而坏了事。 “你还会跳舞?那干嘛不跳一段让我们见识见识?”文浩的话似乎解了周子欢的急,其实他自己是真的想瞧瞧余香跳起舞来是什么模样。 余香已经好些时日都没跳过了,身子骨似乎都比离家时硬了几分,更何况,从未有人看过她跳舞,跳的好不好、对不对没人知道,此时这么多人在场,她紧张。 莎罗似乎看穿了她的情绪,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怕,你若是有什么地方跳的不到位,日后我也好指点你。” 余香舔了舔嘴唇,努力平和着自己的心情,而后问道:“可有人会吹箫?” 第十二章:今生宿命 “子欢,这个你可在行。”这话音未落,文浩便从墙壁画中人的手上取下一支玉箫,吓了余香一跳,这些东西竟都能取下来?这壁画倒真是做成活的了。 周子欢接过玉箫,问余香对曲子可有要求,余香摇头。 她并不精通于音律,平时也只是有风的时候随着风跳,有雨的时候伴着雨跳罢了,今日屋内什么风景都没有,所以脑海中想起父亲,便点了萧。 子欢将玉箫放到唇边,握住萧管的十指白皙修长,他轻轻吹奏,这是一支哀怨悲愁的曲子,它不曾有名字,是他自幼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众人显然没有想到周子欢会吹一支这般哀怨的曲子,于是纷纷站到一旁,等着看余香会用怎样的舞蹈去附和。 余香闭目听了一会儿,然后轻点脚步,似是走在碧波荡漾的池水之中,手腕如莲,转了又合,蔓延着伸向了上方,恰若那悬在空中的一方孤月。忽而轻晃,忽而垂眸,这一曲终了的时候,见余香的面上带泪,再看莎罗,早已红了眼圈。 “公子吹奏的这曲子叫什么?配上姑娘的舞蹈,真是凄美极了。”莎罗很激动,楼兰不曾有过这样哀戚的舞蹈,本以为自己的舞蹈天下无双,此番到了长安竟然也是学习了。 “这曲子没有名字。”周子欢这样回答道,脑海中却一闪而过娘亲那双哀怨的眼睛,心中一紧。 他不曾想到的是,日后有人为这曲子命了名,且将其用来比作余香那传奇而又悲戚的一生。这曲子,被人称作《汉宫秋》。 见识过余香的舞蹈,屋中各人心里当即怀揣了不同的心思。 孙叔尧总觉得这女人身上带着一丝孤煞之气,若要选她作为入宫的核心之人,怕是容易坏事。 周子欢望着余香一支舞结束时有些无措的眼神,心中竟然开始莫名生出几分犹豫来,平白也是一个弱女子,自己真要将她拖进这趟浑水吗? 陈文浩眯着桃花眼,盯着余香出神,这女子跳起舞来也这么非比寻常,今生除了自己,谁还能有幸配上她?在他的人生中,有句话一直被奉命为真理:世间真有人会不爱钱财,但绝无人会不爱美色。遇上这等温婉佳人,错过真是可惜。 余香抬眼悄悄望着面前几人,见人人都盯着她瞧,虽是神色各不相同,却都不说话。纵然自己跳的不够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吧? “姑娘既是对舞蹈这般有天赋,莎罗就收下这个徒儿了。”莎罗的话打破了这个令余香尴尬的僵局,余香感激地看着莎罗,叫了一声“师傅。” “别叫师傅了,我年长你几岁,叫姐姐就好,听着也亲切。”莎罗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却笑着望向周子欢。 众人自然知道这舞娘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如若余香叫她姐姐,那她同侯爷的关系也就更近了一份,这座靠山,在长安之地,也是十分有用的。 “那显得天宁多不懂礼貌,还是称呼师傅的好。”余香的回答让人始料未及,莎**笑了几声,找了个理由便退下了,据说是回房收拾行李,好随周子欢同回周府,专心教导余香,提升其舞艺。 孙叔尧将折扇甩开又合上,心中更是笃定余香绝非善类,这么顺水推舟的话都让她避开了,真是出人预料。 门再一次合上,众人谈论的话题却是严肃了许多。 “你已有半年未曾入宫了吧?这一次私自回来,又不打算入宫觐见?”文浩询问周子欢道。他是关内侯,纵然关外没有战事,没有皇帝召见也不可随便进入长安,他倒是有功夫就往长安跑,不顾旨意,也不入朝。这翡翠楼内虽安全,但楼外鱼龙混杂,谁的耳目没有?他倒真应了那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皇上都不曾召我入宫,我又何必赶到朝堂之上自讨没趣?天下该关心的事情那么多,他怎会关心一个我?”说到入宫觐见,周子欢不禁冷笑,他向来不为皇帝所喜,如若不是三年前连打了几场胜仗,他怕是时至今日连这个关内侯的虚名也得不到。朝中近四十万兵马,他手中掌管的兵力不过十五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皇帝老子自觉近两年战乱已少,对外声称国库空虚,为军营之中的投入越发少了。 “文浩,这些时日可曾听到宫中有什么新的消息?” 陈家世代经商,这长安城中他家名下的店铺就占了三成,无论是酒馆还是戏楼,都是听故事的好地方。人多嘴杂,真正的消息在当官人的口中听不到,你能听到的,大多是假的。倒也莫要小瞧了凡夫百姓,所谓空穴不来风,能从他们口中听到的,多也是有个根源,这往往倒是成了权贵们的破绽之处。 文浩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看来这还是个挺长的故事:“这倒也不是个新消息。上个月国舅爷府上的奴役在酒楼寻欢喝大了,说皇上整日沉迷于修仙之术不理朝政,那萧国相却是每月变着法子寻找江湖术士进宫,说是能够修炼出长生不老的丹药。皇上对这些江湖术士的话深信不疑,非要修炼出长生不老药不可。据说萧国相不知从哪儿为皇上寻来了一只青铜丹炉,是当年先秦朝时,秦王去蓬莱求仙时所用的丹炉,皇上得到此丹炉便如获至宝,整日将自己与术士关在屋子里,祈求成仙。” “先秦朝的秦王不是并没有寻到仙药,后来还因此大怒,倍感欺骗,杀了术士,焚了许多史书吗?为何皇上还会相信?”先秦朝的故事余香曾听县里的书生讲过,据传说先秦朝的帝王因为巡游成仙失败,勃然大怒,烧了无数书卷,活埋了众多儒生,这让后代书生每每想起此事,既后怕,又愤怒。 “古往今来,哪个人不希望长生不老?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有利于自己的事情,更何况帝王?”孙叔尧久未开口,此时倒是回答的一脸深沉。自古帝王将相莫不如此,开朝者,以民为先;继承者,以己为先。而后,这天平盛世就成了乱世,这黎民百姓就遭了殃。 第十三章:情深不寿 “这——”余香顿了顿,道:“可是这些事情不是秘密吗?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余香的心头没来由的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知道的越多,错的就越多。当年县内有一户花匠,就是因为无意中得知了县令的秘密,被人灭了满门。一个县太爷都是如此,更何况这是皇帝的秘密。 周子欢等三人对视一眼,似是无声的交流。而后,子欢对余香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入宫?” “不知道。”余香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心却是砰砰直跳,没来由的紧张。周子欢的语气太过严肃,刚才的话题又过于机密,接下来的话,保不准会要命。 “可还记得我救你那日,曾说过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记得。”此时除了应答,余香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讲,她努力的屏住呼吸,等待着周子欢说出下文。 “我要你入宫,成为太子妃。”周子欢说这话的时候顿了一顿,眉目上挑,又道:“是既能听我话,又能让太子听话的太子妃。” 听见这话余香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太子妃?!操控太子?这周子欢该不会是想谋权篡位?这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她吓出了一身冷汗。于是连连摆手推脱,“不行,这可不行。你们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别说是成为太子妃,怕是进宫后想要活命都难。”余香千没想到、万没想到,这侯爷竟真是让她送命去了。 “你的本事比我料想的还大得多,岂能如此自谦?”当年选择余香的时候,周子欢不过以为她是个寻常乞丐,给她大户身份,供她好吃好喝,便自然会听话。但万万不想这丫头如此有心思,似乎还藏了诸多本事。 余香见周子欢咄咄逼人,手中下意识捏住衣角,手心因紧张而流出的汗早已浸湿了衣服,手松开时衣角已经微微发皱,轻声道:“这可是要命的罪啊”。 “你还怕我会扔下你不管吗?既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就该谨慎再谨慎。我们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们之中谁出了事都不会有利于对方。所以,若想要活命,就该听我的话。”周子欢的话说的很明白,横竖都是一死,你若是听话还有那么一丁点活下来的机会,你若是不听话,我必定会就地处决了你。 余香自知此时说什么都是空话,抵抗是没有用的,苦笑一声,点头表示听懂了他的话。 “天宁,你也别怪子欢狠心,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当朝皇上昏庸无道,百姓民不聊生,他的儿子不是犹若寡断就是有勇无谋,坐在那位置上,苦的可是百姓啊。”文浩见余香的小脸此刻惨白,忍不住过来劝慰她。 余香咬着嘴唇不说话。皇上是不是昏庸无度与她何干?黎民百姓是不是流离失所,又与她何干?她的命虽不比谁更高贵,可也不比谁更轻贱,为什么要为了黎民百姓,舍弃自己的性命?这是周子欢的贪欲,是这一行公子心中的朝权,但不是她的,她不能死在他们的计划里,做个不知名的替死鬼。若是周子欢谋反成功,坐上皇位,自己得知这么多秘密,必然被赐死;若是周子欢谋反失败,那这可是诛九族的罪状,她作为周子欢的义妹,也是难逃一死。如果前路必然写了个“死”字,她为什么要帮助周子欢冒这个险,最后落得死都未必能留全尸? 想到这儿,余香心中有那么一点释然,自现在开始,我就拿命跟你们赌这一把,输赢由谁,还说不定呢。 这一日,周子欢名义上说是带余香来逛长安城的,却是一整日都在为她讲述着她的使命。不,亦或者说,是她的宿命。 余香心中庆幸周子欢早日便对她说了实话,自己还有考虑如何走下一步的时间。 夜晚驱马车回周府的时候,陈文浩叫住了余香,偷偷塞给她一枚翠绿玉佩,告诉她无论何时都要戴着这玉佩,真有一日无路可走,就拿着玉佩来找他。 余香感激接过,悄悄藏在衣袖之中,她觉得陈公子送她玉佩的事情周子欢未必知道,不然他不会等到周子欢钻入马车时,才悄悄对自己说了这些话。虽然这陈公子是个言语轻浮之人,但本性似乎不坏,还知道关心她。 然而让余香不曾想到的是,日后这玉佩竟然帮了她一个大忙,成了她翻身的本钱。 这几日,周府变得异常宁静,府中的长廊上,管家的脚步走到此地都能听见回声。此时管家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怎么没瞧见萧夫人? 哦,对了,豆儿几日前说过,萧夫人病了,这是还不曾好转?侯爷不曾吩咐,他也不好过去慰问,但自从她生病之后,这府内还真是安生了许多,以往只听得到她四处吩咐旁人做这做那,今时竟然也能听见鸟叫了。他还要忙着去安顿新入府的莎罗姑娘,也不知侯爷最近是怎么了,这府中的女人越来越多,是终于想通了,忙着开枝散叶吗? 周府东院,归安苑。 “夫人,这菜再不吃就凉了。” “凉就凉了吧,没有胃口。” “夫人,长廊外的鲜花该命人去浇水了,不然这太阳整日晒着,该蔫了。” “蔫就蔫了吧,就算开着又给谁看呢?” “夫人,屋内的陈设都更换了新的,您看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平日里哪用得上这么些东西,都搬出去送给柳氏、杜氏吧。” “夫人——”听见这话,豆儿真是急了。柳氏、杜氏是侯爷的两位侍妾,平日里夫人虽不会刻意刁难她们,但却万万不会与她们有什么来往,厌烦还不够,今日却要将这一屋子新摆设送给她们,夫人这是怎么了? 芊芊本以为自己会生一场大病,却不想身体上的疾病早在两日后就好了个彻底,余下的,便是心病。 身疾好治,心病难医,这事儿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帮上什么。 第十四章:一纸休书 这几日也听见下人们议论纷纷,说是侯爷每日都去探望天宁姑娘,且望那姑娘的眼神里都是笑意,早饭都要等她一起吃才行。 还有人说,那日侯爷出府,又领了新的姑娘回来,那姑娘一副西域打扮,长的很是惊艳。 甚至还有下人在传,夫人嫁入周府三年都未有一子,怕是身有顽疾,侯爷心死,故此才又娶他人。 这要是照她以前的性格,就算不要了那些下人的性命,也要抽上几鞭子以示惩戒,这不仅仅关乎到她的面子,还关乎到自己父亲萧国相的面子,岂容得这些奴婢多言嘴碎,毁了周府和萧府的名声? 可这会儿,她没再管。她们口中说的话都是明摆着的,就算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嘀咕,有些事情既然侯爷都做出来了,又有什么怕别人说的呢? 今时今日,芊芊只是替自己不值,那双被情爱蒙上的眼睛,平白无故的盲了三年。在三年之前,她听不进娘亲、哥哥的劝说,一意孤行嫁入周府,甚至不顾爹爹颜面,自己下了聘书。为这事儿,爹爹被人暗里嘲笑了好些时日,说国相千金竟然还要倒追别人,真是不知丑到什么样子,以至于无人提亲。可是这一切她都没听进去,她还曾窃喜,周子欢没有回绝她,娶了她,让她成为周府的女主人。这三年之中,周子欢进入她屋子的日子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甚至还不抵那两个侍妾多。这事儿她也没在乎,她骗自己说,是侯爷忙,侯爷是做大事情的人,不会牵绊于儿女情长。她盲了眼,盲了心,整日用这些话来麻木自己,欺骗自己,以为这感情只要有一个人的拼命努力,就能够持续下去。 她盼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想却落得个“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既然无缘,何苦执着;君若无意我便休,周郎,你若不愿意,我放你走。 “豆儿,取笔墨纸砚来。”芊芊努力让自己将这件事看淡一些,她的那颗心曾经爱周子欢爱的那么浓烈,却也爱的那么疼。终于这场病让她的一颗心,麻木了下来,倒是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豆儿猜不出芊芊要做什么,以为她终于有了心思习字默书,便也觉得高兴。于是连忙找来笔墨纸砚,伺候在一旁。 芊芊拿起笔,沾好了墨,想了好久才落了笔。 提笔落下的两个字,却是十足震惊了豆儿,“夫人,您这样要做什么?” 芊芊惨笑一声,没理会豆儿,接着提笔写了下去。 “曾道夫妻之缘,合卺之欢,今夕结缘不合,二心不同,自该求得一别,各还本道。愿夫君相离之后,重振雄风,再创伟业,巧娶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女。解怨释结,更莫相憎;就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芊芊一书完毕,落款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漠然地拿起纸张,对着豆儿道:“走,找侯爷去。” “夫人,这事儿万万不可啊。自古被休女子,皆为弃妇,您不要因为一时赌气,做出这档子事啊。”豆儿吓的慌乱,口中都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让芊芊幡然醒悟过来,她只知道,自家夫人定是气疯了,不然哪有女子会主动写休书,等着被人赶出去呢? “豆儿,不是他休我,是我休他,这周府的爱恨太累人了,我想回家了。”芊芊走到门口,回头望着这间屋子出神,这地方她住了一千多个日夜,现在该是时候离开了。这里的一切都曾是她精挑细算的,从柜子到账幔都是她询问管家,参照周子欢的喜好摆设的,她以为他都会喜欢…… 罢了,既是要离开,还何苦留恋于此? 豆儿想要去抢芊芊手中的休书,但是没有成功,芊芊命令豆儿不许跟着她,于是豆儿只得站在原地干着急。 周府书房 “侯爷,夫人来了。”管家进去通报的时候,周子欢正在心中琢磨凉州大旱的对策,听见是萧芊芊来了,头也没抬就说“不见”。 “这——”管家正犹豫用什么法子回绝夫人时,萧芊芊却自己走了进来。 “你退下吧。”芊芊回头对管家道。 “是”,管家应答了一声乖乖退下,主子们之间的事情,他一个做下人的可不敢掺和。 听见芊芊的擅自主张,周子欢非常不悦,抬头呵斥道:“我不是说了不见,你擅自闯进来做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芊芊拉过木椅便坐在周子欢对面。 “我今日有事要忙,你有话改日再说。” 望着周子欢看着自己的眼神,芊芊第一次看懂了。 这种眼神叫做厌弃。 芊芊合眸又睁开,平静的与周子欢四目相对,此时她的眼神中再也没有爱意,甚至连恨也没有。 周子欢被望的一愣,他印象中的萧芊芊只会缠着腻在自己身边,撒娇,打扮,吵着闹着要让他过到她的房中陪伴她,今日这是怎么了,冷着这样一张面孔,该不会是病好了,又想耍什么幺蛾子来折磨他? 芊芊就这么望着他,朱唇轻启,吐字如兰:“春华竟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瞥于淫而不悟!” “别闹了!”周子欢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好端端的在这儿装什么可怜,背什么《诀别书》?她以为自己摆出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就会博得自己的同情吗?断然不会。 芊芊并没有理会周子欢的打断,而是语调平稳地径自说了下去:“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这话说完,芊芊将手中写好的休书递给周子欢,等待着他的回应。 周子欢只见萧芊芊递过来一张纸,也不知道此次她又要发什么神经。可拿起拿纸一看,不禁愣住,这纸上写的竟然是休书? 第十五章:念起念灭 “你就这么想让我休了你,连休书都为我准备好了?” “侯爷,你看清楚,并不是让你休了我,而是我萧芊芊把你休了。当年我一意孤行,不顾矜持给你下了聘,今日我们性情不合,恩爱不在,我休了你也在情理之中。”她是相国千金,自生下来起孤傲了十五年,自从嫁给周子欢后,她将自己的傲气扔了一地,今日起,她要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尊严拾起来,做回她自己。 周子欢只觉得萧芊芊这话可笑,但一想她当年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没什么是她做不出来的。 “自古至今,哪有女子休夫的道理?”这话说完,周子欢伸手便将休书撕了个粉碎。他周子欢被女人休了?这话传出去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朝堂?将来还有何颜面坐拥于天下?若她父亲不是萧国相,若不是为了以此掩人耳目,她真的以为自己拿着聘礼来提亲,本侯就会欣然娶了她?开什么玩笑。 望着周子欢撕碎了休书,芊芊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侯爷,你没有那么用心的爱过一个人,你不会懂啊。我曾经爱你爱的心都碎掉了,那滋味如同骨头都裂开了,你却一次一次用这眼神,剜开了我的心。这三年,爱你爱过,恨也恨了。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和你纠缠下去,我不再用这夫妻之情捆绑住你,你也放我走,岂不是两全其美?你若真觉得这休书我写给你过于不合情理。那没关系,你再写给我一份便是了。” 周郎,若是爱你如此残忍,我何苦折磨自己?为难你? 周郎,我曾想要用尽一生的时间来爱你,但我却不知道这一生有多长。我高估了相思,低估了寂寞,放手吧。 “你是现在自己回到屋子里去,还是我找人把你请回去?”很显然,芊芊的肺腑之言并没有博得周子欢的同情与理解。就算是真的休了萧芊芊,也不能在这个关口,他正打算送余香入宫,绝对不能让萧国相察觉出任何异样。 “你暗中在各军安插耳目的事情,不希望别人知道吧。你让我离开,我就会忘记这件事情,绝口不提。”其实萧芊芊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但她知道这些事是周子欢的命门。 周子欢眉毛上挑,刚端起的茶盅又被他重重摔在桌上,“你是在威胁本侯?” “是”,芊芊也不想闹的这么僵,但无奈何周子欢不肯好聚好散,这也怨不得自己。 “罢了,你愿走便走吧,回国相府修养些日子,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周子欢怕萧芊芊今日所作所为是冲动所致,若是过几日反悔却又闹得人尽皆知可就不好了。 芊芊起身将荷包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咣啷啷”几声,是那日摔碎玉兔子的碎片。“侯爷,芊芊是都考虑清楚了才站在这儿跟您说这番话的。今日一别,他日重逢便为陌路,休书你若三日内没有送到国相府,我便会派人将休书送过来。”今日,她将这唯一的,被他摔碎了的念想还给他,自此两不相欠了。 话说完,萧芊芊转身离开书房,身影决绝,空留下侯爷一人回不过神来。 明夕何夕,君是陌路。不必怀念,无可怀念。今昔一别,于你而言无大碍,于我而言却是了断了前生。 若是人死后真的有轮回,我祈求苍天,下一次,不要再让我遇见你。 萧芊芊走回屋子的时候,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她似乎在努力的记住这一切,又如同努力的在忘却这一切。 她走到荷花塘前,望着池中荷花已经结了骨朵,只待天更暖些便要绽放,如今自己走后,怕是也无人会来欣赏它们的姿态了。 长廊顶棚的花纹,都是她每年找人修缮的,她若不在了,可会有人遗忘了这些细节? “我曾想给你一切,可是我一无所有;我曾想为你放弃一切,可仔细想想,似乎又没什么可以放弃的。我能够做的,就是告诫自己,不要爱你,给你自由。” 不知不觉,芊芊已走到归安苑附近,远远就看见豆儿一脸焦急的望着她,见她回来,连忙跑过来询问情况。 “夫人,您可回来了,豆儿担心死了。” “日后唤我小姐。豆儿,你是跟我去寺庙修行还是自己回国相府?” “夫人——不,小姐,您是要出家?”豆儿险些惊掉了下巴,生怕自己是听错了。 当夜,萧芊芊收拾好了行李就与豆儿驱车向北,赶去了洛阳。 一路上伴随着马车的晃晃悠悠,夜深时芊芊已是昏昏欲睡,豆儿却还睁着眼睛毫无困意。 “小姐,您倒是跟豆儿说清楚啊。您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会儿功夫怎么还能睡得着呢?”豆儿快要急疯了,小姐当时摆了两条路让她选择,要么让豆儿自己回国相府,要么则随她去寺庙修行,这两条路她都不要选啊,摆明了是死路一条啊。若是自己回到国相府,对着相爷该说些什么?说小姐被侯爷休了,出家了,自己不愿吃苦跑回来了?这不是摆明了让相爷砍她的脑袋嘛。 若是随着小姐去寺庙修行,让相爷知道了还不是会要了自己的小命。她的命很脆弱,还没活够啊。 芊芊没被路上的石子颠醒,倒是被豆儿摇醒了。她勉强睁着睡眼,不耐烦地问豆儿:“你想让我把什么说清楚?” “您怎么还能睡得着呢,您今天可是被——”豆儿的话说了半截,又咽了回去,忽然意识到自己过于以下犯上,太冒失了。 芊芊倒是不介意,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精神一些,看来这些话若是不跟豆儿说明白,这丫头今晚是不会睡觉了。不光豆儿不会睡,她也不会让自己睡个安稳,那索性就聊聊吧。 “我有什么睡不着的?话都已经跟侯爷说明白了,往日情分既已不在,我再做着侯爷夫人的位置,多妨碍旁人。不如放手,免得人家记恨咱们。”芊芊此刻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可以改变,还有许多事情无法改变,比如说强求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爱上自己。 第十六章:两番待遇 “小姐!”豆儿急的直跺脚,心道自家小姐真是被侯爷气傻了,现在竟然要将夫人的位置拱手让于他人。 “小姐,您可别一时糊涂。不管侯爷再娶多少女人,您都是正房啊,那些女人都是妾,您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您这一时赌气出了家,侯爷在府里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会因此心疼您啊。您要是觉得心里闷得慌,那咱们去洛阳逛逛,散散心,然后回府好不好?”豆儿努力的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并在心中祈祷观音菩萨保佑她家小姐能够清醒过来,不要再做傻事。 芊芊拉过豆儿的手,眼神里充满感激。不管自己落得怎样的境地,豆儿都会义无反顾的陪在自己身边,想来,这也是她的福气。不过豆儿刚才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侯爷并不会因为自己发生什么而心疼,他只会觉得烦。 “豆儿,你不明白,曾经不顾一切的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就是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站在他身边,望他一眼,便觉得开心。可是如今我不爱他了,这事儿怎么能够强求呢?” 豆儿费力的记住芊芊说的这些话,希望能够理解,但似乎并没有。她没有爱上过谁,从小娘亲就告诉过她,身为奴婢是没有资格谈情说爱的,她很听话。如今看到小姐为了爱情吃了这么多苦,她觉得无论是谁,都不该擅自谈情说爱。如若小姐当年听从了夫人的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许日子会比现在好过。 夜色越来越浓,弯月早已悄悄爬上了柳梢头,时至五月,这夜并不寒冷。 那马车还在彻夜赶路,那人心却没有因为天气的逐渐暖和而多一丝暖意。 翌日,清晨,周府南院。 “春月,这几日怎么没见到萧夫人的侍婢?平日总见她忙前忙后的指挥你们。”余香起床后伸了个懒腰,下榻时望了一眼窗外。她的屋子正对着南院的大门,如果平时有侍婢走过,都能瞧见的。 “萧夫人昨夜带着豆儿姐姐出府了。”春月一边将床榻两边的帐幔系起来,一边回答。 “哦?出府?”听见春月的话,余香倒是来了精神,好端端的侯爷夫人,怎么会在深夜出府呢?于是问道:“可知道是为什么出府?” “春月不知。”其实春月知道,但她不敢乱说话,谁知明日萧夫人会不会又回到府上,惩戒这些乱说话的人? 冬湘没有多大心眼,这些时日觉得余香这主子人也挺好,待她也和善,此刻听见余香的问话便擅自抢着作答:“这事儿奴婢知道。” 春月想要去拽冬湘,让她别乱说话,却见余香坐下来盯着冬湘,满脸期待的等着答案。 “听说侯爷把萧夫人休了,所以萧夫人收拾了行李回国相府了。”冬湘说这话的时候还暗自点了点头,她觉得萧夫人自身架子又大,对这些非国相府陪嫁的丫鬟又不是很好,若真是这余香当了侯爷府的夫人,对府内侍婢而言,也未必不是好事。 “休了?”余香口中念叨着,却没回过味儿来。照她看来,周子欢此时不可能休掉萧芊芊的,无论是名声还是身份,他都没有理由休掉她啊。 在余香这段日子的耳闻里,这位萧夫人非常热爱侯爷,府中大事小情也都是她一手在操办。但因为这位萧夫人贵为国相千金,所以并不是那么平易近人,府中奴役对她都有几分畏惧。 “侯爷今儿在府里吗?”余香对冬湘给予的期望颇大,府中什么事情她似乎都知道,也愿意跟自己讲。不像春月,什么都防着自己,好像下一刻自己就会下药害了她一样。 冬湘果然点点头回答:“回姑娘,侯爷今儿在,管家没说侯爷要出去。” “冬湘,带我去厨房。”自翡翠楼那日回到周府,余香整日不是等着莎罗过来指导自己跳舞,就是面对着周子欢不知打哪儿请来的先生教导她诗书礼仪,真是闷得打紧,今日不如借这工夫去找周子欢聊聊,他既然有所求,又不会因为一时震怒要了自己的性命,如此想想,倒也安全。就许得他拿我的性命去涉险,就不能我也拿着他的痛处去找乐子吗? “姑娘,去厨房做什么?”冬湘不解。 余香浅笑,“去厨房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做菜啊。” 趁着余香随冬湘去厨房的功夫,春月一溜烟跑到书房,向周子欢汇报情况去了。 “你说她去了厨房?去厨房做什么?”周子欢本是心情烦闷,听到春月的话,好奇地抬起头来。 “姑娘说了,去厨房,自然是做菜。”说是派给余香的使唤侍婢,实则就是周子欢放在余香身边的眼线,盯着她每日做什么,说什么的人罢了。 周子欢听的有趣,府内难道亏了她的吃吗?竟然还要自己下厨? 半个时辰过去,周子欢才知道余香亲自下厨不是为了给自己加餐,而是为了给他做菜。 “侯爷,我做了古法豆腐烧,你尝尝。”只见余香端着一盘菜就走了进来,衣裙上还沾了油渍。自从那日离开翡翠楼,余香对周子欢的称呼便从“哥哥”改成了“侯爷”。反正不管她叫什么,下场都是注定的,何必刻意套近乎? “姑娘,您不是说这是炒给自己吃的菜吗?侯爷不喜吃辣。”冬湘在一旁插话道。要知道,当年萧夫人就曾经在晚宴上摆了一道川菜,侯爷看见了转身就走。别说是吃辣椒,侯爷就是闻都闻不得。方才在厨房的时候,她特意询问过余香是做给谁的,余香说了是给自己啊,如今怎么可以反悔?侯爷若是怪罪下来,她一个小小的奴婢可担待不起,于是现在连忙推脱责任。 哪知余香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端着盘子就放在了周子欢面前,道:“你尝尝,这豆腐一点都不辣。” 周子欢狐疑地望着余香道:“真的不辣?” “真的不辣。”余香的笑容似是带着一丝蛊惑。 第十七章:菜肴情缘 余香夹起一筷子豆腐打算喂给周子欢,道:“张嘴。” 此刻春月跟余香站在一旁,心都揪了起来,这姑娘真是不识好歹,告诫过侯爷不喜食辣了,怎么还要强求,这不是自寻死路吗?难不成她真以为自己能够取代萧夫人,成为侯爷夫人吗? 周子欢闻着那豆腐只觉得麻辣呛鼻,但又觉得里面透着一股子鲜香味儿,再加上余香在一旁的蛊惑,皱着眉头便咬了一口。 看见周子欢吃了那块豆腐,余香似是笑成了一朵花,她做古法豆腐烧可是一绝,当年在家的时候,她常常做给妹妹吃的。 妹妹……好久都没有想起她了,也不知道此时她好不好。思绪至此,余香的脸色不禁落寞下来。 周子欢自打生下来起就没吃过辣椒,他总是闻着那味道就觉得厌烦。今日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听那丫头一说就真的吃了一口。不过这味道似乎还真是不错。 他本想夸赞余香的手艺两句,却不想一抬头看着她嘟着嘴站在那儿,目光有些呆滞。 “明明是我不能吃辣椒,你这是板的哪门子脸?”他敲了敲桌子,企图唤余香回神儿。 余香愣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嘿嘿”一笑,询问周子欢:“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子欢心道这丫头脸皮怎么修炼的这么厚,心中本想夸奖她几句,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咸了些,麻了些。” 这话虽然这样说,他却拿过筷子又夹了一块放在口中,这豆腐入口即化,既有麻辣味道,又有肉的鲜香味,这倒是他在府中从未尝过的。 “哼,口是心非。”余香见他喜欢吃,也很是开心。做菜当然是为了有人喜欢吃啊,这才叫物有所值。 “春月,去给本侯盛碗饭来——天宁,你可要一起吃?”见余香点头,周子欢又道:“是两碗,快去。” “侯爷叫你呢,还不快去。”见春月愣神,冬湘拽了拽春月的袖子,小声提醒着,心中却是暗暗窃喜。看来自己没赌错,侯爷果真是喜欢天宁姑娘,以后她可得好好伺候着天宁姑娘,没准未来就是府内的夫人大丫鬟了。 “喏。”春月直至到了厨房时都没琢磨过味儿,侯爷这是什么意思?她在府内伺候了这么多年,这侯爷府内的第一条大忌就是侯爷不吃辣,不光是不吃,闻都闻不得,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规矩可不仅仅是给她们这些奴婢们定的,就是柳氏、杜氏,甚至是萧夫人也不敢逾越这些规矩。今日,这刚刚入府的女人怎么胆敢以下犯上,并且侯爷不但不责怪,还吃了她做的菜? 这女人究竟什么来路,该不会是什么妖精转世,来勾引侯爷的?想到这儿,春月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更加厌恶余香。 “春月姐姐,您来厨房是要做些什么?”厨房打杂的虎子见春月在厨房门口站了半天,忍不住询问道。 “哦,侯爷让我盛碗饭。”话说完春月才意识到不对,“是两碗。” “两碗?”虎子心中不解,夫人不是昨夜已经出府了吗,侯爷一个人平日吃不了这么多啊。尽管心中犯嘀咕,但还是手脚麻利的盛好饭放在托盘上,端给春月。 春月接过托盘,心里嘀咕要不要在里面下点药折腾折腾那不识好歹的女人,却又怕侯爷误食,于是就此作罢。 “这饭还不端过来,我都饱了。”余香嘟着嘴道,其实她本来就不饿,给周子欢做菜也不过是为了找个理由聊聊天,打发寂寞。 “也罢,不饿就不吃了。”周子欢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也不知余香是触碰对了他的哪根神经,他倒是看余香越来越顺眼。 余香望见周子欢的笑颜,愣了片刻,当日也是在这地方,她也要险些醉在这笑容里了,今日瞧见,她的心还是跳的快了几分。 “侯爷,看你今日心情不错,咱们聊聊天如何?整日憋在院子里跳舞,莎罗师傅又不与我闲聊,真的很闷。”余香努力的撒着娇,这个样子简直不想她自己,她心里倒是起了一堆的鸡皮疙瘩。可是她记得娘亲讲过,女孩子就要会撒娇,越不会干活出力气的女人越有人疼。 “好啊,你想聊点什么?” 听见周子欢的准许,余香连忙将冬湘赶了出去,还把房门关了起来。 周子欢吓了一跳,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听说你的萧夫人昨夜私自出府,不知缘故,我好奇过来问问罢了。这些话,你总不会想让一个下人听到吧。”余香端起茶盅,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不似是在探听周子欢的私事,倒像是在看戏。 听到余香提起了萧芊芊,周子欢的神情冷了几分,见余香一双望着自己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不禁说道:“我没有休她,是她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写了一张休书要休我。” 余香听见这话只觉得新鲜,“我还从没听过女人也可休夫,这倒是一件稀奇事。” 周子欢冷哼一声,道:“那萧国相早将女儿惯坏了,身为国相千金,一点规矩都不懂。” “其实仔细想想,我还真是同情萧夫人。听这府中人讲,这萧夫人也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整日府内上上下下她也没少忙活,就是你不肯待见人家,嫁给你了,还落得个独守空房。”余香喝了口茶,点评道。 周子欢本想说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叫独守空房?可又觉得她是越发没规矩,越来越不把自己这个侯爷放在眼里啊。于是道:“你说这些话,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的身份这么重要,你怎么会杀了我?你不是说了,我们早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难不成你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余香耸耸肩,毫不在意。 周子欢挑眉,难不成今日还让一个小丫头拿住了不成? “纵然我不会杀你,我还是可以杀掉这府中嘴碎传话的那些人,你不在乎?” 余香“咯咯”一笑,道:“我干嘛要在乎,这府中传话的也是你的人,他们死了又与我何干?” 第十八章:佛寺梵音 子欢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真是拿她没辙。怕是有朝一日论心狠,他都抵不过这丫头残忍。 屋外枝头上有鸟儿窃窃私语,似乎在讲:“曾以为他生性冷淡,直到他对另一个人嘘寒问暖。” 世上痴情的人儿何其多?说到底,过于执著就成了过错。 这一日,周子欢倾吐心思,将许多无可奈何都说给了余香听。 这一日,余香觉得自己见到了另一个周子欢,一个有血有肉,没那么完美,浑身也充斥着烦恼与麻烦的周子欢。 这样的他,似乎离自己没那么遥远。 芊芊赶到洛阳白马寺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将她折腾瘦了一大圈,可眼睛的肿倒是消了,人瞧着精神了许多。 再看豆儿,那脸蛋还是圆乎乎的。 “小姐,咱们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来这儿吗?”望着眼前的晨钟暮鼓,檀香阵阵,豆儿不解。 芊芊浅笑,回答豆儿:“是啊,这地方不是比侯爷府强多了?” 豆儿心中真是不知道这地方到底哪里比周府好,佛寺僧人不是都吃素么,不是衣食住行都靠香火钱吗?这么苦,无论是在国相府还是周府,可都是衣食无忧。 见芊芊自己往寺中走,豆儿连忙唤了一句:“小姐您慢着点,豆儿还得给车夫结账。” 豆儿一边从包袱里往外掏银子,一边暗暗走到车夫旁边,一改往日喜形于色的样子,道:“回去禀告相爷,夫人同侯爷吵架了,非要执意来这白马寺出家,我怎么都劝不住。” 车夫点点头,表示明白,而后驱车原路返回,这速度倒是比来时快了一倍。 “小姐,您倒是等等豆儿,豆儿走得慢呐。”豆儿将包袱往上背了背,那神情如常,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芊芊轻轻叩门,听见寺内传来的念经声,她微微一笑,觉得这真是个能让人平心静气的好地方。 不多时便有僧人前来开门,见到芊芊,微微一愣,来人衣着华贵,年岁不大,却是风尘仆仆,这样的施主他从未见过。僧人双掌合十,道:“今日并无法会,施主是因何故到此?” “千里迢迢,只来此地,不去别处,岂不是缘分?” “施主所言有理,请进吧。”僧人将大门拉开,迎芊芊与豆儿入寺。 豆儿望着僧人那光秃秃的脑袋,心中不禁打怵,小姐该不是想拉她一起出家剃光头吧,她这一头青丝可是真的舍不得剪啊。 “小姐,咱们别进去了,您再好好琢磨琢磨,这地方其实也没有那么好是不是?”豆儿扯着芊芊的袖子往回拽,不愿意入门。 僧人道:“这位女施主既然如此排斥寺庙,佛家自是不会强求。” 芊芊听见僧人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回头冲着豆儿微笑道:“你既然不愿意进来,就留在外面吧,以免你那一身嗔怒之气,惹恼了佛祖。” 豆儿听见芊芊并不理会自己的乞求,又见那僧人的话中带刺,心道这出家人不都是心慈目善吗?怎么也有这般狠心之人。一咬牙,到底是跟着芊芊走进了寺庙,心中却也是千百个不愿意,默默祈祷着国相快些派人将她们接回去。 大雄宝殿之中,供着释迦牟尼、阿弥陀佛、药师琉璃光佛这三尊佛像,他们接引着众生,普渡着天下。这佛殿两侧供着十八罗汉像、二天将与三大士像,既庄严又慈悲。殿内有住持身披法衣敲着木鱼,“咚——咚——”,这木鱼敲的不紧不慢,好似天地之间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刻化为虚无。 芊芊默默走到“三世佛”面前,跪在蒲团上,诚心诚意地叩了三个头。 那木鱼声忽然停了下来,住持放下手中的木槌走过来对芊芊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而后询问芊芊道:“施主今日前来,心中可是有事?” 芊芊起身道:“并没有什么事。” “如若无事,施主无端的为何来这三宝殿?”住持不解。 世人到此,无非是祈愿与奢求,在这个道教盛行的朝代,刚刚传入汉王朝的佛教并没有成为大多数人的信仰,纵然作为传教大寺,其香火也并不鼎盛。 如若对佛祖许愿就能百试百灵,那还要世人做什么?既然祈求没有用,那又何必这样做。芊芊的心中已经做了答案,口中却什么都没有说。 “大师,如若我是想要削发为尼,不知这寺庙可愿收留?”芊芊心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这出家的准备,她觉得自己是有佛缘的人,愿意来到这里是佛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也是佛缘。若是高僧愿收留,那更是佛缘。若是不愿收留也好,那也是注定。 “施主真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听见芊芊的话,住持微微浅笑,世人呐,无事必然不会登上这三宝殿。 芊芊没有作答,她不想要在佛祖的面前说谎,她心中没有想清楚,于是沉默。 “施主,不如这样,我们寺中有一处比丘道场,名曰齐云塔院。你先在这齐云塔院的禅房中住下来,这齐云塔中有一位念安法师,慧根深厚,你倒是可以与她聊聊。也许,想不通的,便会想通了。” 芊芊双掌合十,深鞠一躬,道:“那便劳烦大师了。” “本度,带两位施主去齐云塔院。”住持手捻佛珠,对着方才为芊芊二人开门的僧人嘱咐道。 “是,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芊芊脚踏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的木鱼声再一次响了起来,似乎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她的跪拜,她与大师之间的对话,她内心的犹豫,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此时忽而让她觉得,这便是无上,是无等,是空,是虚无。 豆儿紧跟着芊芊的脚步,却什么也不敢多言。这地方很奇怪,明明很安静,却莫名的有一种让人敬畏的感觉,她不敢乱说话,怕真的有佛祖显灵,会责罚。 不多时,本度便引领两人来到了齐云塔院,这是一处非常素雅的地方。“施主,这儿就是齐云塔院。这院子是以院内中的这座高塔而命名的,此塔高为三十五米,共有十三层,因其高耸入云,所以命名为齐云塔。左面的这些屋子便是香客歇息的禅房了,你们就住在这一间吧。”本度为芊芊简单介绍了齐云塔院名字的来历,便将左面第一间禅房的门打开,而后便离开了。 第十九章:执念虚妄 “小姐,这地方全都是灰,怎么会是人住的地方?”豆儿望着墙上的蜘蛛网,莫名的嫌弃起来。 “豆儿,不得无礼,虽然这地方是穷破了一些,但收拾收拾便会整洁。”芊芊说完就拿过墙角的扫帚要扫地,可她从未干过活,倒有些越扫越脏的趋势。 豆儿见芊芊要亲自打扫屋子,连忙躲过扫帚,又用袖子替芊芊擦干净了椅子,让芊芊坐下。她的确有些放肆,但是谁是主,谁是仆,她还能够分得清。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这屋子便收拾的整洁一新了,也许是累了,豆儿瞧着这地方也顺眼了许多。 “豆儿,我饿了。”似乎因为暂时安定下来,心中踏实了一些的缘故,芊芊猛地想起自己已经大半天没有吃东西了。这不想还好,越想越饿,肚子已经开始发出声响。 “那豆儿去给您找吃的。” “罢了,我们去找念安法师要一些素斋。”芊芊推门出去,只见院中有一位身着灰色布衣的比丘尼正在读经,于是走过去道:“敢问您可是念安法师?” 比丘尼从经书中抬起头来,见面前的女子眼神清澈如水,面容和善,心道许是信女,便道:“正是贫尼。” “方才在三宝殿内,住持说您会让我想通许多事情,让我与您聊聊,不知可否打扰?” “不打扰,你既然走进这里,便注定要我们认识一场,为你解疑答惑,也是应该的。”念安法师浅笑,语气非常柔和。 “可是念安法师,在解疑答惑之前,能不能麻烦您告诉我哪里有吃的,我从千里之外赶到贵寺,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如今已是饥肠辘辘。”芊芊想了想,两相权衡之后,觉得还是饿肚子比较难受,疑惑还是放在稍后再聊吧。 念安法师为芊芊和豆儿取了一屉素包子,两碗清粥。许是饿急了,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芊芊此刻竟也狼吞虎咽起来,全然不顾礼仪形象,只觉得这口中的包子真是香极了。 吃完包子后,念安法师询问芊芊究竟被何所困,以至于要从长安赶来洛阳,还想出家。 “自然是为情所困。”豆儿忍不住插嘴道。她倒真是希望这念安法师可以点醒自家小姐,然后赶紧带着小姐回长安去。 “豆儿,你莫要多嘴。法师,许是我遇人不淑,所托非人。于是闹得了个不愉快的下场,没什么不好。”芊芊这样说道,又将自己与周子欢的事情隐去了身份,讲了个大概,这种倾吐让她觉得很舒服。 念安法师听完芊芊的故事,捻着佛珠轻念一声:“阿弥陀佛”,而后摇了摇头。 芊芊不解,“法师为何摇头?” “爱何故,恨何故,因缘何故,别离何故?何故慈悲,何故愁苦,都是执念,都是痛苦。施主,你要明白,世间万物均是循环因果,这份感情今生不是你的,前生也必然不是。世人总是苦苦哀求菩萨与佛祖,奢望自己的贪欲能够得到满足,但强求得来的,都是自身孽障,早晚要自食苦果。”说完这些话,念安法师又拉过芊芊的手,带她去佛堂。 “施主,你看那莲花宝座上的观音像。观自在菩萨可以照见万物,可为何总是低眉垂目?” 如若不是念安法师这样说,芊芊真的也没注意过。此时抬头一瞧,只见观音菩萨的确是垂着眉眼,不知为何。 “弟子不知。”芊芊老实回答。 “菩萨之所以低眉,是因为他怕,怕与这众生目光对上。世间多苦难,纵然是大慈大悲的观自在菩萨,也救不了所有人。世人,只得自救。这就是你的烦扰,也便是要你避开的孽障。”念安法师说完这些话,便将芊芊独自留在佛堂之中,让她好好参悟。 芊芊跪在蒲团上,仰头望着菩萨,心中捉摸着刚才念安法师说的话。 今生不是你的,前生也必然不是…… 世事均是因果循环,过于执著就成了自己的孽障。 芊芊在佛堂中跪了一整个时辰,口中一直喃喃自语着,她在对菩萨诉说,也在对自己诉说,这三年以来的取舍与贪图。 芊芊心底里清楚,她并没有自己嘴上说的那么无私,她的确爱周子欢,可是这爱并没有不求回报,她一直希望周子欢也如此热烈的回应她。她对周子欢所作出的每一件事情,她都希望周子欢记得,这爱是充满禁锢的牢笼,可她却只会用这样的方式对待他。 所以这场姻缘最终的结局,也许在一开始就早已注定,不是自己的,莫要强求。 “菩萨,谢谢你肯站在这儿听我说,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能对谁讲。也不知道这些话说给你听是不是不够尊重。但是我还是说了出来,这些话闷在肚子里快成为一道疤了。越是埋在心头,越是痛。我说出来,就会没事了是吗?” 芊芊忽然意识到,休书这件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爹爹不会让自己就这样回府的,外人才不会认为是自己先写了休书,一定是认为侯爷休了她。这样一来,爹爹的脸面又要置于何地? 不——不只是爹爹,还有娘亲,她若是知道自己沦为弃妇,该有多么的伤心难过。 这接踵而至的念头瞬间压的芊芊喘不过气来,她在写给周子欢休书的一瞬间,只想到了自己,并没有顾及其他的任何事、任何人。 这样做会不会太自私?可似乎,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和办法。想到这儿,芊芊清明的眼神一瞬间又黯淡下去。 “施主,莫要庸人自扰,凡事顺其自然。”此时念安法师再一次站在佛堂门口,点拨着芊芊。 三宝殿内,住持对念安法师讲了芊芊此行的意图,不想念安法师却笑着摇头道:“这施主尘缘为了,怎会削发为尼?不能够,不能够。” 果不其然,听见念安法师的话,芊芊揉了揉跪得发麻的膝盖,起身雀跃道:“我想通了,我还不能出家。” 第二十章:暗箭难防 自那日周子欢吃了余香做的古法豆腐烧,府中下人之间便悄悄将这舆论传开了。这舆论还未曾传到周子欢的耳朵里,但却被前来拜访的陈文浩听见了。 陈文浩今日一身绛紫色常服,袍子上用银丝绣的仙鹤清晰可见,腰身中间还系着玉带,走到哪儿都是一副惹眼的打扮。 他入府时,周子欢正在后院玩木射,听闻文浩来找自己,便让管家带他过来。这从前厅到后院的一路上,可是让一干周府侍婢都春心荡漾,这俊俏的陈公子终于又来府中做客了。 这些侍婢常年待在周府,若不是哪屋主子的贴身大丫鬟,就连出去采办的机会都没有,许多人至今都没到过长安城。周子欢的打扮与模样都是她们可望而不可即的,对于这些侍婢来说,他的到来,是一场十足的轰动。 “文浩,你来了。你说你总是穿成这幅模样,哪里玩得开。”周子欢此时只着了一件禅衣,见陈文浩又穿得如此讲究,不禁笑他。 转而周子欢又将手中的地滚球递给文浩道:“你来了正好,我们比试比试这木射,看看谁胜谁负。” 这木射本是长安贵族中的一种小游戏,用地滚球击打竖在地上的木桩。这木桩共有十五个,十个木桩上写着红字: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五个木桩上写着黑字:傲、慢、佞、贪、滥。这木桩之间间隔数列,击倒红字木桩为胜,相反的,击倒黑字木桩则为负。 但是周子欢这后院中的木桩似乎与以往不同,上面写的红字并不是以往的“五常之道”,而是十个姓氏。 当看到为首木桩上的红色姓氏为“萧”时,文浩忽然意识到,这十个姓氏就是朝堂之中站在萧国相一派的老臣。 再看那写有黑色字体的木桩,则是当朝几位皇子、王爷的名字。 “这是——”文浩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子欢当真如此信任自己,这些心思都毫不避讳吗? 周子欢见文浩站在那儿望着木桩发呆,伸手便又从旁边的竹筐里取了新的地滚球来,哈腰将其扔了出去。十个红字木桩被击倒了八个,黑字木桩完好无损。 “文浩,要知道,我并不想要伤害他们,但如若真的有一天将我逼到绝路上,那我也一个不留。大不了,玉石俱焚。”周子欢望着那些站立在中间的黑字木桩,默默叹了口气,而后坐在一旁,倒了茶水来喝。 “今日找我来是所为何事?平日你倒是不愿意离开长安城啊。”陈文浩今日前来周府,并不在周子欢的预料之中。文浩平生娇生惯养,总嫌出了长安城,吃穿用度都不够好,所以如若没有要事,他是断然不会来这周府。 “听闻你已经想到治理凉州旱灾的法子,今日我便过来了解一二。”陈文浩将手中的地滚球扔在一旁,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那球“咕噜噜”的向前滚着,将那一排写有黑字的木桩全都撞倒了。 听闻?还不是孙叔尧讲给他听的,这孙叔尧也不知到底是谁的耳目,与他周子欢交谈的话语,总是会一字不漏的落在陈文浩的耳朵里。 “移民就食。其一,将部分凉州难民移居并州;其二,有年轻体壮的男士,可当兵入军营,军营虽不算富裕,可日日也有口粮供给,确保温饱没有问题;其三,年老体弱者,每月派人从梁州往其旱灾之地买粮运输过去。不过这也只能解得了一时之渴,不是长久之计。除此之外,还需稳定民心,派道士前去求雨。我要这些难民对当朝皇上失去信心,但不要对整个朝廷失去信心。要让他们清楚,只是这在位皇帝昏庸,刘家昏庸,还有许多官员是关心他们的,他们并没有被忽略。”这个方案的确是他日思夜想才琢磨出来的,天下百姓何其多,皇帝都顾不过来,更何况他一个压根与这些事情不沾关系的关内侯? “本以为你会对朝堂纷争更感兴趣,不想你却将大部分心思放在了这些难民身上,这倒是让我想不明白。”周子欢若想要登上皇位,他陈文浩第一个支持。可是周子欢很多举措他都不懂。不过,他一个经商之人对这为政之事不懂也属正常。 “我并不在乎任何一个难民的死活,但我在乎这整个群体。‘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今时今日,我有四分把握能够将皇帝赶下朝堂,就是因为这个群体的支持。”周子欢坦言道。 陈文浩回头望着周子欢的神情,只见他眼神中满是坚定的神色,虽然他口中说起篡位之事只讲有四分把握,但文浩笃定他心中,至少有六成胜算。他陈文浩不善于从政,但善于读人心。 “原来如此”,文浩手中把玩着腰上系的玉石环佩,又道:“除了此事,我还听闻萧国相的千金被你休了?”其实这件事从孙叔尧那儿听来的时候,他是万万不相信的。依照周子欢的性格,不可能让任何人抓到他的话柄,让旁人议论纷纷。这写休书一事,并不明智,否则当年他也犯不着顶着非议娶了这国相千金。周子欢为人,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 呵,又是听闻?周子欢冷笑一声道:“全说了吧,你还在叔尧口中听闻了些什么?不过短短几日,许多事情我都不曾知晓,倒是都让你听闻了个真切。”孙叔尧看起来真不似传闲话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常年身为军中耳目,落下了什么毛病,怎么什么话都要对着这花花公子讲?现在可好,他还要再对陈文浩解释一遍,犯得着吗? 文浩哈哈大笑,“我倒真是还听闻了一件事情。据传言你那义妹如今倒是跟你打的火热,难不成是你贪图人家的姿色,改了计划,不再将她送入宫了?” 第二十一章:欧阳重伤 陈文浩嘴上虽然笑出了声,但仔细观察其眉眼神态,却是皮笑肉不笑。他听见孙叔尧讲这段话的时候心中倒是有一丝不快,在翡翠楼的时候讲明了这女人最终是要送进宫的,敢情儿都是说给他听的?这周子欢倒是来了个近水楼台,抱得美人归。 想到此事,他心中不禁气结,若真是如此,一早周子欢就应该把话说清楚,如今也好公平竞争才是。 “叔尧近两年这嘴倒是越发不严实了,假的都要让他说成真的。既然明说了她是要送进宫的,我怎么可能再作出什么逾越之举?况且,本侯爷什么天姿国色没见过,岂会对那一个没长开的丫头动了心思?”周子欢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并没有十足的底气,自己对余香真的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吗? 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两日余香端着那盘呛人的古法豆腐烧时的情景。那日的余香与他平日见到的那些刻意装扮的女子有很大不同,身上少了一份脂粉气,多了一丝烟火气,显得更加动人。 “果真如此?”陈文浩的话中满是质疑,但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口舌。他拿起石桌上的青瓷茶杯瞧了瞧,似是不经意道:“除了听闻的消息,我今日前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你既然下定决心要将天宁送入宫,那可要抓紧时间了。皇帝因日日听信术士的话,总是吃喝一些乱七八糟的丹药、符水,身体怕是熬不了多久了。你若要天宁成为太子妃,在太子登基之前,总要让他们相识才对。”当陈文浩听说皇上命不久矣的时候,他真是想怂恿周子欢直接带兵杀入未央宫,夺下皇位。但他也知道这法子周子欢肯定不同意,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子欢向来不做。 周子欢听闻皇帝命不久矣,不禁眯起了眼睛,心中一丝异样闪过。真要让余香提前入宫吗?可是对于余香的掌控,他还没有十成的胜算,急于一时,会不会让全盘大计毁于一旦? “侯爷,欧阳统领来了,说有事禀报。”管家此时跑了进来,脚步匆忙,看起来很是慌张。 “文浩,走,随我去见欧阳统领吧,免得什么消息都要等你在别人耳朵中听闻。”周子欢话中有话,伸手命侍婢为他披上外袍,起身去迎欧阳统领。 陈文浩见到管家的神情,心道大事不妙,当即对周子欢告别,从后门骑马回长安去了。 说起这欧阳统领也是大有来头。他本名欧阳烈,陪同周子欢叱咤沙场六年,战功无数。现在被其封为黑衣铁骑的统领。 黑衣铁骑是周子欢麾下五千精兵的统称,战场上能以一敌百,绝不是空话。 不过带余香回来路上遇见的那拨杀手,则是来自于更加强大而神秘的组织,将他一行十五个黑衣铁骑兵全部杀死,想来也非是一般人所能为。他本以为会是萧国相雇佣的杀手,但这么久了,国相府没有传来半点探听虚实的消息,这倒是令人意外。 周子欢的思绪被眼前的一幕打断了,欧阳统领被人搀扶着站在那儿,一身铠甲半披在身上,里面的禅衣已经破碎不堪,且脸上都是血痕。 “欧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子欢不由得一惊。他离开军营至今整三个月,虽然那些边疆族群都不老实,但也不会轻举妄动,身为黑衣铁骑统领,怎会伤成这个样子? “将军,一周前深夜,军营忽然闯入一帮刺客,杀了兄弟们一个措手不及。这些刺客武艺高强,且身手古怪,并不是军内人士。仅那一夜,黑衣铁骑的兄弟就死伤了三百余人。”欧阳烈策马赶到周府,身受重伤,早已体力不支。说完这些话,吐了一口黑血,昏倒在地。 周子欢衣袍之下早已握紧双拳,无论这帮刺客是谁派来的,他都必定会让那些人为他的兄弟偿命。 “来人,拿着我的腰牌速去长安请御医,骑快马,速去速归!”周子欢大喝一声,偏远跑出来一个黑衣人,跪着接过他的腰牌,连忙赶去马厩。 这长安,要乱了。 快马加鞭一个半时辰,御医被黑衣人带到周府的时候,身体早已让马匹颠簸的几近虚脱。可在御医见到周子欢那张阴沉的面孔时,还是一点都不敢懈怠,匆忙拎着药箱赶去客房救治。 客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有侍婢端了温水为欧阳烈擦拭血痕,看到那些血印被擦拭干净后,脸上露出长长的血痂,便忍不住害怕起来,颤抖着手不知作何是好。 “你们都出去。”听见周子欢的吩咐,那些侍婢似乎得到了一种恩准,连忙跑了出去。 御医走过去把脉,又掀开欧阳烈的盔甲,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盔甲之下有数道剑伤,有些已经深可见骨。且那伤他的刀剑上还淬了毒,伤口处已经乌黑开始溃烂。真不敢想象,带着这样的伤,是怎么从军营上独自骑马赶回来的。 “御医,怎么样?”其实周子欢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欧阳烈的脸色惨白,浑身不停向外渗着冷汗且昏迷不醒,不是好征兆。他在军营里见过那么多流血受伤的战士,此时已是能猜到一二。 御医听到周子欢的询问,连忙起身跪下谢罪:“属下官无能,欧阳统领的伤已可见骨,且刺伤欧阳统领的武器上还淬了毒,如果不解毒,必死无疑。” “那你还不快快解毒,跪在这里做什么?”周子欢着急的怒吼。 听见周子欢发怒,御医吓的打了一个激灵。他与这位关内侯并不相熟,但他在战场上的英勇杀敌的故事已经是朝廷人人皆知的事情了,想来脾气也不会太好。 “不是下官不解毒,而是欧阳统领身上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且时间过长,根本没有机会为他解毒啊。” 周子欢听见这话只觉得脑袋里面似是要炸开,他走上前揪起御医的衣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就让本侯在这儿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 御医被周子欢吓出了一身冷汗,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侯爷息怒。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下官曾在古书上看过一种治疗毒伤的方法,叫刮骨疗毒。就是将伤者身上腐烂的肉全部挖开,将其骨头上的毒都刮下来,而后缝合伤口,待其慢慢愈合。” “那这办法你有几成把握?”听见还有治疗办法,周子欢松开了御医,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希望的神情。 “下官——”御医猛地被周子欢松开衣领,跌坐在地上。抬头悄悄望着周子欢的神情,犹豫着不敢说出口。 “快说!” “下官一成把握也没有。这办法仅仅是古书上有过记载,朝中从未听说有人使用过这个方法。并且这办法需要伤者遭受极大的痛苦,扒皮刮骨,不如让欧阳统领少受些罪,还请侯爷三思。”其实御医想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清楚,横竖都是一死,没必要让欧阳烈再遭受那么大的痛苦。 周子欢凝眉望着平躺在床上的欧阳烈,那盔甲方才已经被御医掀开,此刻带着血痕与破碎的禅衣垂在一旁,他身上的伤口早已腐烂的不堪入目,他究竟是承受了多少痛苦才赶到这里来告知自己这个消息啊。 不救?!怎么能不救。纵然是毫无把握,也要拼死一试。这床上躺着的不是陌路人,是与他并肩征战多年的兄弟啊。欧阳,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咱们都挺过来了,这一劫,你也一定能熬过来的! “就算没有把握,你也要救他,这是本侯的命令。你若不救,今日就别想踏出这周府的大门。”周子欢的眼睛变得猩红,顷刻间如一只发狂的狮子,这屋子内此刻只有他与御医在,别人早就退避三舍,怕殃及到自身。 周子欢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的确没走脑子,他的品阶与御医等同,若不是因他的战功显赫,皇上赐了他一块可以随意召唤御医的腰牌,这御医此时连这周府都不会来。事到如今,他竟敢威胁御医?是疯了吗? 听见周子欢的话,御医着实没想到。这是他第一次来周府,难道就需要命丧于此?这人他绝对不能救,毒已入骨,他根本没有把握救活。若是这欧阳统领死在自己手中,不光周子欢要发怒,他整个家族的名声都要毁于一旦。 “恕下官实难从命。”说完这句话,御医抱着药箱子以他最快的速度跑出门,哪知刚一出门就被黑衣人拿剑拦在门外。 “飞鹰,放他走。”周子欢恨得要将那一口银牙咬碎,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自幼只知习武,忘记跟娘亲学上几招医术,否则今日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欧阳的生命逐渐流逝于眼前。 “侯爷,若你信得过,不妨让我试一试。” 周子欢回头望去,却见余香站在门口,眼神坚定。 第二十二章:刮骨疗毒 余香其实已经站在门外好一阵子了,周子欢和御医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朵里。今日她本是因为没有见到周子欢便去书房寻他,却听说出了这样的事情,连忙赶了过来。不就是刮骨疗毒吗?既然没人试过,那为什么她不能试一试?就算是医不活,也是尽全力一试了,总比等死来的强。 “你敢试?”此时此刻,任何能够医治欧阳烈的消息都是他的希望,无论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会让其一试。 “你缝在斗篷里的那把锋利匕首呢?你快去派人取来,并将上面的毒处理干净。”说完这些话,余香又转身对着腿已发软的御医道:“御医,刚才侯爷的话也是情急所致,还望见谅。这刮骨疗毒全程由我亲手来做,并不用您经手,您只需站在身旁指点一二便好。如此不至于因为医死统领而殃及您的名声,也不至于因为我无知鲁莽而过失伤人,您看可否?” 御医犹豫再三,点了点头,心中却丝毫不信任面前瘦弱的小姑娘。果然是鲁莽,也好,只当送上门了一只替罪羊。 御医随即开出了治疗剑伤的方子:当归、枣树皮、汉三七按照1:3:1的比例取药,分别细炒,共研制成极细的粉末。 周子欢当即命飞鹰去他的房内取来匕首,涂过解药之后,又用炭火将其烧红。 经过御医的提示,余香将手中的帕子塞在欧阳统领口中,以免一会儿因为疼痛过度而咬舌身亡。又命人将其四肢全部用布条捆绑在床上,以免乱动。 余香拿过匕首,深吸了一口气,道:“欧阳统领,对不住了。”然后照着他肋骨上的剑伤就滑了下去,顷刻间黑血便从伤口处涌了出来。 “嘶——”欧阳烈人虽还在昏迷,但却感到疼痛,倒抽了一口凉气。 “下手一定要稳,且要快,免得时间过长,统领再因失血过多……。”御医在一旁着急道。 余香此时已经紧张的听不进任何话,她努力的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以免滑到欧阳烈身上完好的皮肤。 此时,那整条刀伤都被划开,有些腐烂的肉已经向外翻了出来,乌黑的骨头已是隐约可见。 余香睁大双眼,努力让自己的所有精力都集中在那块骨头上。她用匕首尖在欧阳烈的肋骨上轻轻刮了下去。 “啊!”欧阳烈大叫了一声,整个人疼的几乎坐了起来。 欧阳烈的这一举动完全在余香的预料之外,她怕匕首伤到欧阳烈的其他地方,下意识的往回一缩,直接将自己的手掌划出了个口子。 “欧阳,你忍忍,就快好了。”周子欢安慰着欧阳烈,又试图去转移的他的注意力,但下一刻,欧阳烈却再度疼昏了过去。 余香用袖子摁住自己手上的伤口,又咬着嘴唇将匕首再一次放在欧阳烈的伤口位置,来回刮。那匕首与骨头触及所发出的“悉悉”声已经成为屋内此刻唯一的声音。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那骨头上的乌黑被刮去了,露出了原有的白骨。 “御医,接下来还劳烦你为统领缝制伤口,我的手刚才被刮伤了,拿不住针。”余香见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才知道刚才那匕首划的有多深。 御医本不想趟这一趟浑水,但见过余香的胆识,身为医者不禁佩服。二话不说便从药箱中取出针线,为其缝上伤口。 “你没事吧?”周子欢似乎松了一口气,见余香的手被划破,便过去询问。 余香笑笑,“没事,跟这床上躺着的人比起来,真是好得不得了。我先回房了,今日我为欧阳统领刮骨疗伤一事,无论成败,还是别让旁人知道了。” 周子欢点点头,面露感激之情。 御医为欧阳统领缝合了伤口,上好药粉,包扎完毕后道:“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欧阳统领的造化了。如若三日之内欧阳统领醒过来,便无大碍,只需开药静养即可。” “今日之事,本侯多有得罪,在此谢过御医。”周子欢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在御医手里。 御医连连摆手,不敢要这银票,自己能有命回去已是好事,这周府,他是断断不敢再来了。 周子欢望着床榻上欧阳烈昏迷时依然痛苦皱眉的样子,心道:欧阳,无论是谁害你变成这个样子,我都要亲手撕碎了他。 余香回到屋子的时候,心中有些后怕,若是欧阳统领真的死在自己手中,岂不是身上又背负了一条人命? “春月,快去给我找点止血的药来。刚才我见花园里月季开的好看,就伸手去摘,谁想到那月季枝上长满了刺,将我的手都扎破了。”余香坐到桌旁,见春月、冬湘紧紧盯着她手上的血痕询问,便随口扯了个理由。 其实仔细琢磨这理由着实有点假,真要是手被花刺扎破,哪里会流那么多血?但是她们两人也不敢废话,连忙取药帮助余香清洗伤口,又上了药。 “这怕是会留疤痕。”冬湘见那口子很深,便关切道。 余香看着手心那一道口子,心中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心不在焉道:“留就留吧,没那么金贵。” 春月、冬湘对望一眼,默默用布条帮余香将手伤缠上,没再多言。 “今儿怎么不去练舞,躲在屋子里做什么?”莎罗人还没到,铃铛声便已先到,她无论穿什么身上都会系一串金铃铛,说是家乡习俗,保人平安。 “这便去,方才觉得闷,出去散心耽搁了。”余香起身微笑,手却悄悄背到身后。 她越是不想让人看见手上包扎的伤口,莎罗却越是瞧的清楚。她走过去握住余香被布条包扎的手,关心的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是刚才去花园中不小心被花刺扎到了手,不碍事。”余香的眼神有些闪躲,都被莎罗看在眼中。 “花刺都扎到手心去了,你怎么这般不小心,下次可要注意着些。”莎罗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却将余香的谎言一语道破。 “谢谢师傅关心,当时也不知心思飞到哪儿去了,我这人总是冒冒失失的。走啦,咱们去练舞,好不好?”余香笑着挎过莎罗的胳膊撒娇,心中却暗暗长了个心眼,这莎罗绝非只是一个舞娘。有些话她不该说,有些事情她不该做。侯爷与自己的行踪莎罗总是十分关心,她是不是侯爷的人,还要仔细分辨才行。 不过,无论莎罗到底是谁的人,她对于余香习舞的要求从不含糊。例如现在,即使看到余香的手上已有伤痕,却依然让她下腰,且在余香的小腹上放了个瓷碟子,那碟子里还盛满了水。一刻钟的时间,如果这瓷碟子内的水洒了出来,或是瓷碟子掉下来摔碎了,那余香就要受到惩戒,去墙角倒立半个时辰。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基本功练习好了都是自己的,谁都抢不去。所以不可以偷半点懒。”对于舞蹈,莎罗的心中满是赤诚,这不仅仅是她懒以生存的资本,更是一种灵魂信仰。 余香咬着嘴唇努力绷紧着小腹,这短短的一刻钟却如同一个季节那么漫长。手上的伤口杵在地上还在隐隐作痛,每日练习的这些基本功都让自己浑身变得酸麻无力,但她知道逃避不得。今日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明日少吃点苦,那就咬着牙做吧,先苦后甜也是好的。 “好了,坚持的不错。”莎罗将余香小腹上的碟子取下来,赞赏的看着她。这丫头骨子里的倔强颇有她当年的样子,不,似乎更胜她的当年。 余香皱着眉将自己缩成一团,腰部酸麻的好似要折断了,但仅仅是这一刻,下一刻她便又微笑着站起身。 “今日我教你柘枝舞,这是我们西域特有的舞蹈,京都是见不到的。天宁,我先跳给你看一遍,一定要看仔细。”说完这话,莎罗又对着春月、冬湘道:“你们数着拍子为我击鼓,每两拍敲一下,可懂?” 春月、冬湘觉得有趣,跑到屋内里测的鼓前拿起鼓槌,口中默念着“一、二”,试着敲了一声,然后对着莎罗点点头。 余香也退到一旁,她喜欢看莎罗跳舞,莎罗每一次跳出的舞蹈都是她平生闻所未闻,甚至想也想不出的。 “咚——咚——” 鼓声开始的一瞬间,莎罗就跳了起来,那舞步刚健明快,舞袖时而低垂,时而翘起。身上的金铃随着舞姿发出清脆的响声,那身段软如蛇,那踏步快如箭,待舞蹈结束时,莎罗猛地一个下腰稳稳停在原地,那铃铛响了一声,忽而消失,很是新奇。 这拓枝舞本非寻常舞蹈,后来唐朝有诗人白居易曾为这舞蹈写过一首名为《柘枝妓》的诗,诗中这样写道:平铺一合锦筵开,连击三声画鼓催。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看即曲终留不住,云飘雨送向阳台。 第二十三章:心生疑虑 余香见此,心道自己跟莎罗的距离还真是悬殊,别说其他动作,就是最后这个快速的大下腰她也要练习好一阵子。 “师傅跳的真好,我怕是再练上几年也赶不上您的皮毛。” “你可莫要这么讲,我这样全心全意的教导你,就是为了让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是为了让你每日站在一旁赞赏我。”莎罗拉过余香的手,眉目间带着一丝期待,“你方才也看过我是如何跳这柘枝舞的了,你现在也跳一遍给我瞧瞧,我看你学成了几分?” 余香点点头,二话没说,让春月二人接着敲鼓,便跳了起来。 尽管腰不够软,动作有些还不够到位,但这一支舞下来,余香竟也将动作记了个五成。 莎罗点点头,心念这余香果然是个好苗子,日后若是有缘,带在身边随她跳舞也不错。 余香望着莎罗赞许的神情,不禁浅笑,心中却惦记着客房内欧阳统领是否醒了过来。 周府客房内,周子欢一直坐在床旁眉头紧锁,看着欧阳烈,天黑了也未曾察觉。 “侯爷,您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您先去前厅吃一口,老奴在这儿守着欧阳统领,您看可好?”管家见侯爷坐在这儿不吃不喝,且一动不动。心里也着急,这欧阳统领无论用不用人守着,该醒也是会醒过来的,侯爷若是把自己的身子也折腾垮了,可真是犯不上。 “不用麻烦了,我不饿。”周子欢不离开的真正理由,是因为心中害怕,他怕欧阳烈走不出这道鬼门关,他怕自己离开片刻的功夫,回来就再也见不到欧阳睁开眼睛。 军营六年,总共打了大大小小十一场仗,无一战败。这六年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只有黑衣铁骑的这帮兄弟才会懂。 这交情是过命的! 遇见危险时,除了这帮兄弟,还有谁能为对方以身挡箭? 周子欢觉得喉咙眼发苦,那苦味似乎是从心头滋生出来的。他并不善于对别人表达感情,但是他知道,若真有一日自己得到了什么,那这大半功劳都是属于这些兄弟。 今天,欧阳躺在这里,生死未卜。那伙刺客摆明了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偷袭军营一事是为了给自己施以警戒。很显然,已经有人猜到了他的心思,并且这个人同样想要坐上皇帝的位置,如今觉得自己的计谋会阻碍他,所以想要杀掉自己以灭口,这人会是谁? 除了府中人以及自己的亲信,并没有人知道他不在军营,又会是谁出卖了自己? 一个又一个名字在周子欢的眼前闪过,一张又一张面孔在他的脑海中滚动出现,他仔细回忆着这几个月之中到底出现了什么乱子,见过哪些人。 似乎一切都没有问题,直到他遇见了余香。 剑客半路刺杀是在遇见她以后,杀手军营偷袭是在遇见她以后,甚至萧芊芊给自己写休书都是在遇见她以后。这一切,会不会过于巧合了一些? 她身高不足五尺,那般瘦弱又不会武功,是如何能够杀死一名武艺高强的刺客? 她生在寻常百姓家,只怕那整个县里都无人会跳舞,她不仅会,还跳的这般好,这不是疑点吗? 她从未上过学堂,是从哪里认识那么多字的?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敢为男子刮骨疗毒,做了一件连御医都不敢做的事情? 更为关键的是,她逃到城里,为什么偏偏晕倒在自己所住的客栈对面?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一个小小的余香身上竟然充斥着这么多奇怪的地方,而他却放心的将其留在自己身边,希望她能够帮助自己完成宏图大业,这想法是不是过于可笑。 待周子欢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窗外日头西垂,到了酉时。 床榻上的欧阳依然脸色惨白,没有丝毫醒过来的意思。 “听管家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把饭拿了过来,你多少吃点。”余香再一次自作主张的跑过来,她此时并不知道周子欢在心中猜忌了许久,罪魁祸首的结果是自己。她只是单纯的好心了一次,想给饿了一天的周子欢送点东西吃,并且看看欧阳统领身体如何,醒了没有。 真是不禁惦记,刚想到她,她便来了。 周子欢看着余香,心道她还真是会装模作样,相处这么久,他竟然都没有意识到她有什么问题,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也真是本事。 “放在桌子上吧。你吃过晚饭了?” 余香似乎觉得有一丝审视的目光,但她望向周子欢的时候,却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只道是自己过于敏感。 “吃过了。怕你没胃口吃过于油腻的东西,吩咐厨房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多少吃一点吧。”见周子欢一直盯着自己瞧,余香觉得很不自在,于是连忙找了个话题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 “你的手怎么样了?伤的重吗?”周子欢见她的手心被布条缠着,想起今日她的手被匕首划伤,想要关心,心中却是犹豫,这会是一出苦肉计吗? “没什么,只是冬湘说许是会留下疤痕。”话到嘴边,竟然自己冒了出来,余香也没想到,她竟然什么心里话都敢对周子欢讲了? 在春月、冬湘面前,她装作不在意,可哪有女孩子会希望身上平白多出一道疤痕呢?现如今,这实话竟然说给周子欢听了,也不知人家厌不厌烦。 想到这儿,余香自己低头将碗筷摆上,拉周子欢过来坐下。 周子欢没想到余香会过来拉自己,下意识往后一躲,好不尴尬。 余香的手抓空了,愣了一下,随即垂了下去。 “我去给你取玉凝膏,涂了后便不会留下疤痕,你替我守着欧阳,我去去就归。”周子欢看见余香落寞的眼神,心中慌乱,快步走出客房。 从客房到自己寝室的路上,周子欢心中一直暗自思忖,如若做错事情的都是她,那自己到底在慌什么、怕什么?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不是应当立即逼问出余香的话,而后是杀是留,另作打算吗? 现如今,这是怎么了?只是看见她的眼神,便好似心中潜藏的心思都要自己跳出口来。 这玉凝膏本非寻常之物,还是周子欢娘亲在世的时候熬制出来的,到今日不过剩下这么一小瓶,消除疤痕可谓是圣药,他刚才心一慌,却是许诺将它送给余香了。 “成大事者,怎可因为这些小事而如此慌乱,不妥、不妥。”周子欢平静着心神,却想起客房内欧阳还在与余香单独待在一起,心中不免惊乱。若是余香真的如他猜测是别人派来的细作,那岂不是会借此机会杀了欧阳灭口? 想到这儿,周子欢一刻都停不住,当即向客房跑去。冲进门的一刹那,他竟然看见余香站在床边,手正伸向欧阳。 “你想要做什么!”周子欢大喊一声,将手中的玉凝膏照着余香的手腕打了出去。 看来他的猜测并没有错,这个自己留在身边的女子,竟然是害他身陷囹圄的人。 想到这儿,周子欢快步走到余香身边,暗中拿过那把经历无数的匕首…… “啊”,余香惊叫一声,紧紧捂住手腕,今日真是悲惨,这右手刚被匕首划伤,就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瓶子打伤了。 “我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的?”那只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又被周子欢拿在手中,只是这一次下刀的位置,是余香的脖子。 余香没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周子欢一走,欧阳烈就不停的咳嗽,吐出了好多黑血。她好心替他擦拭血迹,谁知道周子欢就冲了进来用瓶子打伤了自己。 “你把那匕首拿远点,就要伤到我了。”余香绷紧了身子,生怕脖子向前一探便会一命呜呼。 周子欢回头仔细查看了欧阳烈,见他呼吸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继而转头又对余香道:“好,我将匕首拿开,你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话。” 余香使劲儿眨着眼睛表示自己会老实回答。 匕首拿开的一瞬间,余香用双手环住自己的脖子,呼了一口长气,心中感慨脑袋没搬家的感觉真好。 “说,你到底是谁,来自何处?” “我本名冯余香,来自雍州吴县。” “你为何会识字?” “我既不是出身于勾栏,又不是出身于侍婢之家,识字有什么稀奇?我父亲曾是书生,家中藏书百卷,认字也是正常。” “那日你与我回府的路上,为何你能徒手杀死武功高强的刺客?” “侯爷,你想清楚了,我并非徒手,本意也不是杀人。是你在匕首上淬了毒,又恰好将其留给我,才造成这一桩错误。” “你身为一个弱女子,为何敢替欧阳刮骨疗毒,不怕医死人吗?” “若我不做,他就不会死吗?本是救人一命,不曾想惹得你百般怀疑。”听到这儿,余香逐渐明白过味儿来,原来这周子欢是将自己当做敌人的细作,怀疑起自己来了。 第二十四章:交付真心 想到这儿,余香叉腰哈哈大笑,那眼泪险些笑了出来。 这一笑倒是令周子欢毛骨悚然,警惕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身为堂堂关内侯,车骑大将军,竟以为我一个小女子可将你的周府与军营搅个地覆天翻;我笑你将秘密告知那么多人,却偏偏在此时怀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我笑你府内有人疑点重重,你却毫不自知,还没有任何察觉的在这儿防备最不该防备的人……” 周子欢瞪着双眸盯着面前人,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话又怎该会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女子口中讲出来? 若这些话是有人教给她的,那自己岂不是早已被人盯在眼中;若这些话均是她自己心中所想,那这女子未来岂不是太可怕了。 “周子欢,你若真是质疑于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你什么大事也做不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我都懂,你还需要我来教吗?”余香紧紧盯着周子欢,那目光如炬,哪里该是一个孩子的眼神。 “你放肆!敢直呼本侯名讳,以下犯上,你可当真是活腻歪了。”周子欢十分愤怒,他的怒火让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余香就地处决。 余香心道不好,自己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将周子欢惹急了,人家能不能成大事与自己何干?自己活命才是要紧事呀。 正当余香的眼睛四处瞧看,想要寻个理由让周子欢息怒时,却瞧见床榻上欧阳烈的眼皮动了一动。 天赐福星啊,不枉我救你性命。 “侯爷,欧阳统领他醒了。”说这话的时候余香的嘴角都上扬了,看来小命可以保住了。 听见欧阳醒了,周子欢便暂且将余香的大逆不道放在一旁,连忙到床榻前查看其安危。 欧阳烈只觉得耳朵边一直很吵,可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听见将军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似乎吵的很凶。 稍有知觉后,他便觉得胸下疼的要命,如同虫蚁啃噬,又好似烈火灼烧,痛痒难忍。他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欧阳,你可醒了?” 欧阳烈听到将军焦急唤他的声音,便努力的与这眼前的黑暗抗衡着,最终睁开了眼睛。眼前从模糊到清晰,率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将军,却是个目光炯炯的小姑娘。 “欧阳统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余香见欧阳烈睁开眼睛,不停祷告上天,感激老天爷还愿意留她这一条小命。 欧阳烈想询问这姑娘是何人,可嘴还没张开,胸下的刀口就疼的几乎裂开,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不再说话。 周子欢见这欧阳烈睁开眼睛就看着余香,这余香念念叨叨也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完全将他忽略在一旁,当下心生不爽。念及欧阳烈身负重伤,便又一次道:“欧阳,你可感觉好些?” 欧阳烈听见将军的声音,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好多了,最幸运的是他捡回来一条命啊。那日他在军营被偷袭受伤之时,就知道那剑上淬了剧毒,军医死活不让自己赶回来,说是回到长安怕是命也丢了。可是从军营到长安的路只有他最清楚,快马加鞭一周之内怎么也赶到了,为了通报消息,他便冒死一搏。 看来这一赌,他赢了。 欧阳烈望着周子欢,眼睛一瞬间红了,他看到周子欢的脸色,也不比自己强多少,便知道这一日他必然都守着自己,担心着。 他知道,因为当年周子欢沙场中箭,他也是这么守着,守了三天。 这情分,旁人不会明白,但兄弟之间会懂。 欧阳烈张着嘴说了一句无声的话,余香没看明白,但周子欢看懂了。 他说的是:“多谢将军。” 周子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以此掩盖自己心中的惭愧之情。“别谢我,谢这姑娘吧,是她救了你一命。” 望见欧阳烈投来感激的目光,余香脸上一红,连连摆手声称自己也没做什么。虽然故作谦虚,可余香心里还是有一丝小窃喜,她竟然真的救活了一个人啊,这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些。 可以说,欧阳烈的清醒让多疑的周子欢彻底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 他派人去熬药、煮粥,又召了身边最为信任的婢女来侍候欧阳,自己也算是可以松一口气了。 “你跟我来。”周子欢故意冷着面孔冲余香摆手说道,手中还握着刚才悄悄捡起来的玉凝膏。 余香还沉浸在救活欧阳烈的窃喜之中,听见周子欢的呼唤,回头疑惑地指着自己问道:“你叫我?” 周子欢本就觉得今日有些挂不住颜面,话中给了余香台阶却见她还不识趣,不禁更是觉得尴尬万分,清了清嗓子道:“除了你这屋里谁还能跟我走?还不快点。” 余香“哦”了一声,笑着跑上来,全然不计较刚才周子欢对自己的诬蔑。周子欢不因自己刚才的冒犯而杀掉自己已是幸运,这就是为官者和为民者之间的区别嘛,她懂。 周子欢带着余香来到自己的寝室,让她坐在椅子上,为她的手心涂药。 这是余香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于是非常好奇,眼睛四处打量着,心中觉得男人的屋子还真是简单,墙上两幅书画,屋内燃一蛊香料,一张青色幔帐的床榻,一张红木桌,几把梨花椅,就是全部摆设。 可余香有件事情不知道,除了萧芊芊,这屋子还没有第二个女人进来过。 玉凝膏材质珍贵,沾伤口即融,触感冰凉,很舒服。 望着周子欢难得细致温柔的模样,余香无法将这样的他将极具野心的他连在一起,但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宿命。 如同娘亲被县令带走,是她美貌的宿命。 如同周子欢会想要登上皇位,是他身世的宿命。 如同自己会遇上周子欢…… 余香并不知道自己遇上周子欢是哪一种宿命,但是她坚信,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它的理由。 她一直以来奉承为信仰的理由,就是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周子欢帮余香涂完药,并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而是转身将玉凝膏收好。这药膏真是买也买不来的,刚才若不是误以为余香要杀害欧阳,他怎会舍得用这个去击打她的手腕? 想到这儿,他心中微微一紧,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多疑,是他的误会。余香说的没错,他若总是这样质疑他人,成不了大事。 但是他不会道歉,这是他心中的骄傲。 “侯爷,谢谢你。”那清脆的声音响起,将周子欢的心激的一荡。 周子欢转过身,不动声色道:“谢我什么?” “谢你的药让我的手不曾留疤。还有,谢你的不杀之恩。” 周子欢看见余香一脸认真的样子,心生疑惑,她不是不会相信任何人吗?她不是那个比自己还要心狠的人吗? “你不怨恨我吗?毕竟刚才——我误会了你。”周子欢竟然发现在余香面前,似乎自己更像个无措的孩子,这样的现状让他更为窘迫。 “没什么好怨恨的,我们的身份不同,所处的环境也不一样。我若是你,怕是刚才早已挥动匕首,砍下脑袋了。”余香在某一个瞬间恨了那么一刻,但在下一秒,她就想起了挨饿落魄的滋味,以她现在的处境,没有资格恨任何人。 “余香,你真是好懂事。” 听见周子欢唤自己的名字,余香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眼泪就顺着脸颊滴落在桌子上。她是有多久没听到别人唤她的名字了? 她慌乱的用手背擦去眼泪,她以为今生不会再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更不会料想为她构造了一个虚拟身份的周子欢会叫出这个名字,所以更加激动。 其实天宁这名字也挺好,天天安宁,不正是她心中所愿? 周子欢不曾料想余香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张口问道:“你为何哭啊?” 余香摇了摇头,唇角浅浅上扬,目光中带了一丝薄凉之色,“侯爷可曾与人托付真心?” “不曾。”这天下除了娘亲没有人是周子欢可以相信的,可娘亲却已仙逝多年。 “我也不曾,今日若余香将真心托付侯爷,侯爷可愿受人之托?”余香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她希望周子欢点头,希望周子欢可以成为她坚硬心房中,唯一柔软的地方。 打更人的锣声响起,众人才知已到戌时。这夜有多深,有多沉,没人知道。此时有许多人已经进入梦乡,还有一些人,还在等待着,有朝一日,可以寻到自己的梦。 比如说,这屋子中的两个人。 余香似乎活在周子欢的预料之外,她做的任何事情,说的任何话,周子欢都无法完全猜透,这让他心生芥蒂,更让他着迷。 周子欢如同受人蛊惑般点头,实则又是遵循内心。 这屋子里没有旁人,这些话语没人听见,说是一时冲动也好,说是一时真情也罢,周子欢此刻的心里,当真觉得他愿将余香的真心好好珍藏,并以真心相待。 第二十五章:一波又起 只是有一件事情周子欢不曾察觉,他本是处心积虑为余香设了圈套,却不想自己先行沦陷,这念头成了自己渡不过的劫。 这夜分外安静,这月柔情似水,映的是面孔,照的是心境。 “我送你回去吧。”周子欢不知怎么就承担起了护花使者的义务,尽管将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不自在。 “侯爷留步。这两个院子之间真的没有多远,你还怕自己府中有刺客不成?你累了一日,早些休息吧,免得明日脸色比那欧阳统领还难看。”余香说完这话,没等周子欢做出反应就跑了出去。 走过长廊的时候,她伸手感受软绵绵的微风,果真是夏日要到了,这天好暖。 嗯,人心也暖。 回到屋子的时候,春月和冬湘简直急到跳脚,自家主子这说走就走的毛病该如何扳过来?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们要到哪里去找? “姑娘,您再出门逛的时候,不能带着奴婢们吗?您这一走就是几个时辰,我们都要急坏了。” 余香笑着点头说“好”,心中却庆幸今日没带上她们。不然周子欢哪里会对自己这般态度? 周子欢站在门口处望着余香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凝眉深思,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为了一个黄毛丫头,难道会自乱阵脚? 不,不会,这守护之心与大业无关,并不会碍什么事。 这天下,自然早晚是他的。 想到这儿,他才放心的更衣歇息,他很累了,只是不愿被人看出他的疲惫。 待到日出之时,他还是要变成那个心怀千秋大业,平定世间万事的关内侯。 翌日清晨,白马寺。 芊芊在这齐云塔院的禅房中住了一周,日日与念安法师学经,悟道,只觉得侯爷府中发生的事情都如前尘旧梦,似乎断了个干净。 她想着,再歇一日吧,而后就该离开这净地,回到长安之中,面对那些无法逃避,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念安法师,多谢您这些时日对弟子的教导与点拨,我想着明日便启程回去了,逃避了好些时日,到了该面对的时候了。”芊芊现在与念安法师亲近的紧,这段日子什么话都对她讲。 豆儿站在一旁听到芊芊的话,吓了一跳,明日便回去了?明日她们若是回去了,那相爷派人来接的时候,岂不是扑了个空?这该如何是好?回头相爷问起此事,小姐若是不承认,这不成了自己编瞎话吗?定然要受到相爷责罚。 念安法师也是打心里喜欢芊芊,觉得这姑娘生在王权富贵之地,却自有一颗玲珑心,实属难得。于是便为芊芊讲了个故事,当做她此行离开的忠告。 佛子问释迦:“您既神通又慈悲,为何还有人受苦?” 释迦答曰:“我虽有宇宙最大的神通力,但依然有四件事情是做不到的。第一,因果不可改。自因自果,别人是无法替代的;第二,智慧不可赐。任何人要开智慧,都离不开自身的磨练;第三,真法不可说。宇宙真相用语言讲不明白,只能依靠实证;第四,无缘不能度。无缘之人,他是听不进你的话的。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无边,难度无缘之人。” 芊芊听了故事,浅浅一笑,心中顿悟着这个道理,日后的路也不该走的那么盲目。 “弟子会想念法师的。”想到要离开,芊芊拉着念安法师的手舍不得,佛寺没有身份贵重之分,更不会有人心险恶,世态炎凉,这种状态往往在长安城中求而不得。 “心怀慈悲,感恩万物,有缘自会相见。”念安法师双手合十,心中祝福芊芊回到长安可以一切顺利,而后便回到佛堂念经去了。 “小姐,咱们明儿个就要回去了?”豆儿在芊芊耳边小声嘀咕着,心中盘算着让芊芊留下的策略。 “是啊,你下午出去找辆马车,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半个月也到长安了。”芊芊倒是没觉得豆儿心中还揣着这么多花花肠子,以为豆儿早已想家,如今知道要回去,便很是开心。 豆儿不甘心,又问了一遍:“真的要走?” 她这一问,倒是把芊芊逗笑了,“你不是不喜欢这地方,如今要走了怎么倒还舍不得?” 豆儿支支吾吾了半天,随便扯着理由:“这地方好啊,佛门清净地。豆儿慧根虽浅,跟着小姐也学了几分。” 芊芊自然愿意豆儿能够喜欢这地方,但是长安有一摊子乱事摆在那儿,不能不走啊。 只是出来了十几日,竟然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人来寻自己,这也不免让人觉得落寞。 周府。 早晨余香出去散步,故意绕到周子欢的寝室前来看看他起了没有,却看见孙叔尧站在门口敲门。 “大清早的,你说他能有什么急事儿?”余香嘟着嘴,心中有些心疼周子欢,昨儿个他不吃不喝守了欧阳统领一整日,今日还不让他睡个好觉。 “孙公子能找侯爷的,都是急事。”春月站在余香身后,幽幽回答。她本来就不喜欢余香,明明是一个穷苦人家的丫头,不知道祖上积了多少德遇见侯爷,还被认作义妹,如今倒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当起这府上的女主人来了。侯爷的事情也是她能管得了的? 听见春月语气中的不屑,余香并未曾放在心上。这世上讨厌自己的人可不是只有春月一个,她早已见怪不怪。说真的,要真是有人喜欢她才叫稀奇。 周子欢打开门时衣服还没穿戴整齐,孙叔尧见到门开了就钻进了屋子。 “你是来看欧阳的?他在客房,昨儿个真是惊险啊,不过到底是捡回了一条命。” 显而易见,周子欢误会了孙叔尧的来意。 “刚才我已经去探望过欧阳,看气色已经在逐渐好转,今日这般着急找你,不是为了欧阳。”孙叔尧一脸严肃。 “那是为何?不然你与我一起吃早饭,边吃边聊?”周子欢看似语气轻松,却在心中盼望可别再出乱子。军营那头已经要了命,朝廷若是再出事,他可是分身乏术。 “有内线声称萧夫人去了洛阳白马寺出家,这事儿今天就会传到相爷府,你若是再不去追赶,怕是来不及了。”这消息昨夜就报到孙叔尧那儿了,他今晨才来正是因为知道昨天周子欢守了欧阳一整日,怕是精神不好,让他好好睡一觉,这从长安到洛阳,快马加鞭也得六日行程,太耗体力。哪成想今日一看周子欢的脸色,就知道他也是疲乏极了,根本没有缓过来。 “出家?她竟然会去出家?”听到这消息,倒是全然在周子欢的预料之外。他眼中的萧芊芊能做出来一哭二闹三上吊,但不会去选择出家了断前尘。这几日忙晕了,倒是将萧芊芊的休书之事抛在脑后,不想这事儿捅的篓子也不小。早知那日不如哄哄她,先将此事压下去了。 “要我说,萧夫人未必出得成这个家,你倒是赶紧收拾收拾,去接人吧。我离开西北军营多时,也该回去了。” “不行,我去不成啊。昨日没走是因为担心欧阳,如今欧阳的身体已经好转,我得赶去黑衣铁骑的军营看看情况啊,要不你去接得了。”周子欢一听说孙叔尧要走,也懵了。 “姑娘,您不能偷听侯爷讲话。”春月这一喊,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到了。 门被打开来,周子欢便瞧见余香叉腰瞪着春月站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儿?”孙叔尧看见余香,倒是一脸不悦。 “我只是路过。”余香干笑了两声道:“嘿嘿,路过——” 春月听见余香又再说谎,不禁脱口而出道:“你说谎,你明明就是故意来偷听侯爷跟孙公子讲话的。” 春月这话说的倒是让余香始料未及,心道我得罪你什么了,需要你这般拆我台? “没错,我就是来偷听的。既然侯爷没空去洛阳接萧夫人回府,我有空啊,我去接。”余香本来没打算这么说的,可是春月把她逼的骑虎难下啊,总要找个理由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吧。 “你去接?这事儿可是万万不妥。”孙叔尧第一个举双手反对,这女人怎么整日都是幺蛾子,先是欧阳的刮骨疗毒,如今又是独自去接萧夫人。她以为自己是谁,能够成就所有事情、所有人吗? “你有把握让她跟你回来吗?她似乎并不喜欢你。”周子欢并不质疑于余香的办事能力,而是质疑萧芊芊对她的态度。 萧芊芊当然不喜欢她,不光不喜欢,周子欢还清楚的记得她很讨厌余香,甚至休书之事都是因余香而起。 “当然有把握,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办法?”余香只是不明白孙叔尧到底在极力避讳自己什么,按理来说,跟在周子欢身边做大事的人,不该把喜怒哀乐表现的这么明显。 见周子欢摇头,余香便独自揽下这个差事,决定即刻启程,赶往洛阳将萧芊芊接回来。 于是,兵分三路,不过是片刻功夫,这周府内的主子便走了大半。 第二十六章:国相秘事 这长安城内,除了皇宫,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地方堪比国相府的豪华。据传言这萧国相的身家富可敌国,但传这些话的人,基本上都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萧国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要看你是在谁的口中得知了。 皇帝觉得萧爱卿忠心耿耿,是一代贤臣;朝臣觉得萧国相是文武百官竞相学习的榜样,家中育子都教导他们要成为萧国相这样的好官。当然,朝中总有那么几个例外,恨萧国相恨的牙痒痒,但却无济于事。毕竟自己的品阶与萧国相相差是天壤之别;百姓畏惧萧国相,又厌恶萧国相,说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可是这些话永远都不可能传到外人耳朵里,他们怕萧国相,但更怕死。 如此看来,萧国相也算是这汉王朝中的一代传奇了。 此时,这位传奇的萧国相正坐在正厅之内欣赏一件稀世珍宝,月明珠。在他的府内,收藏了尽数天下奇珍异宝,但这月明珠还是头一枚。 这月明珠的秘密常人未必知晓,但他却知道。这拇指大小的月明珠看似只能在夜中发光,尽管珍贵,但也不叫稀奇。但这月明珠秘密背后的真相实则并非如此,若是在人亡故之后将其含在口中,它便可保尸身千年不腐,容貌如常。 这难道还不够稀奇吗?什么长生不老,丹药永生,都是骗人的,这玩意才是真的。 想到这儿,萧国相的眉眼之间不禁神采飞扬,前有和氏璧,后有月明珠。这皇宫中都没有的宝贝,竟然让他得到了,还不是要好好稀罕一番。 这月明珠的来历么……不过是有富家公子犯了事,他爹想拿出传家之宝求他保其子一命,这难吗?当然不难,一条人命在他萧国相这儿,什么都不算。 但是他不会真的帮他,不然若是有朝一日,那府中有人嘴碎,将月明珠的事情传了出去,圣上心动了怎么办?他这个“大忠臣”难道还会忤逆君意,抗旨不尊吗? 所以,这一家都还是死了的好,这样来的安生。 人呐,可不能太有钱,不然他这个相爷也会惦记。 萧国相捋着胡子望着月明珠,眉眼间全是笑意,今日这心情怕是不能再好喽。 “主子,侯德安回来了,说有消息禀报,是小姐的消息。”沈全财的回禀显然打扰了萧国相欣赏珍宝的雅兴。 这沈全财是国相府的大管家,那在长安城中的下人圈里也是有名号的,人称“大全哥”。他名字本叫“刘全才”,那才字是才子的才,家父是个穷酸秀才,希望儿子也能有些文化。不想他父亲生性好赌,活活把命搭在赌场里了,这刘全才就头插稻草跪在街边卖身葬父,直至被萧国相买回了家。这卖身契一签,是生是死都是国相的人了,不曾想做了二十多年,成了这府内的大管家。后来相爷说这本名不好,一个下人要才华做什么用?能听懂主子的话就行了。还是叫“全财”来得好,这一听就是个招财进宝的主,给他府里也能招喜气儿。 是,这萧国相爱钱的心思,从来不掩藏。除了皇帝,他需要瞒着谁呢?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人呐。 听到沈全财的话,萧国相先将月明珠仔细收好,才叫他唤人进来。 一位素衣男子前来觐见,眉毛乌黑,方块脸,正是送芊芊和豆儿去洛阳白马寺的车夫。 他是萧国相派在芊芊身边的眼线,但是这侯爷府过于森严,一个外人都进不去,只好改装侨办为府外车夫,听豆儿汇报消息。 “德安啊,说吧,小姐出什么事儿了?”相爷并没有多喜欢自己这个女儿,自己精明一世,这女儿却被管教的不怎么样,出尽风头,却都是惹人嘲笑的风头。但说到底,到底是他的女儿,也不能一点不上心不是。 “小姐与姑爷吵架了,非要执意去洛阳白马寺出家,没人劝得住。”侯德安一脸严肃的将豆儿教给他的话复述了出来。 “出家?她还真是嫌自己给我惹的祸太少啊。”萧国相听见这话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这女儿就不知道给她省点心,还嫌背后讲他坏话的人不够多?这周子欢也是,明知道芊芊脾气不好,就不会哄着点,他对这个姑爷是越来越不满意了。 “公子呢?”萧国相回头问沈全财。 事到如今,只能让自己的儿子出马了,别人哪还能治得了那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 “公子昨儿个夜里去梦香楼了,没回来。”沈全财老老实实道。 一个也不让他省心,他这么多智慧,这一双儿女怎么就没继承半分?罢了,罢了,年轻人,玩玩是正常的。 “去把公子找回来,让他赶去洛阳接小姐。”萧国相拿过装有月明珠的盒子转身欲回房,忽而又想起什么道:“等等,全财啊,你去城外周府一趟,请姑爷过来。照我所知,此时他不应该在京都啊。” 萧国相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芊芊跟周子欢吵架了?周子欢此时并未曾被圣上回召,他应当还在军营之中,怎么能跟芊芊吵架?难不成是抗旨不遵,私自回来了?! 那这出戏,就有得瞧了。 想到这儿,萧国相不禁心情愉悦,哼着曲儿回屋了。他这位姑爷明面看起来对自己尊敬万分,实际藏了些什么花花肠子谁知道?总之有一点他十分明确,这姑爷并不是站在自己一边的,既然女儿嫁出去了嘛,那就都是外姓人。 见相爷一走,沈全财这眉头却拧了起来,让自己去把公子叫回来?他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那梦香楼的温柔乡,公子哪里肯轻易出来。怕是又听说来了什么新姑娘,非要醉上几夜才肯罢休。 沈全财在心里嘀咕了公子千百句,那位他口中的公子此时还躺在梦香楼花魁的屋子里做着美梦。 这萧国相的大公子萧云桐可没随了父亲的性子,许是生来便不缺钱花,所以金银一向不是他的毕生追求。美酒、美人儿,在他眼中都比银子实在多了。 但他心里也有个视若珍宝的人,那就是他的妹妹萧芊芊,凡是让萧芊芊不开心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如此来看,这周子欢便是第一个。 他若知道妹妹给周子欢写了休书一事,必然会提着剑冲进周府,让周子欢去给他妹妹赔罪。 然而待他彻底清醒之时,已经是翌日清晨…… 洛阳,白马寺。 芊芊此刻正坐在屋子内抄写佛经,娟娟小字写的清秀。她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躺在床上的豆儿,见她睡的安稳,才觉放心。 此时她本应该已经坐在回往长安的马车上,谁知豆儿昨日起来时忽然发了高烧,浑身哆嗦。本度和尚会些医术,替豆儿把脉过后,说豆儿是风寒所致,必须留下静养,如若强行赶路,这半月的颠簸怕是会要了她的小命。 芊芊没多想,二话不说便打消了今日离开洛阳的计划,总归是人命要紧啊。只是她不懂,如此暖意盎然的日子里,怎么好端端的会感染风寒呢? 与此同时,佛堂内念安法师正跪在菩萨面前忏悔。不,这事儿与其说是忏悔,倒不如说是疑惑。 昨天夜里,念安法师听到院子内有水声,她上了岁数,觉轻,于是披衣起床出来看个究竟。 眼前发生的一幕却让念安法师十分惊讶,豆儿此刻正站在假山后面,将一桶新打上来的井水从头到脚浇了下去,她这是要做什么?就算是想要洗澡,也应该先将水烧热啊。 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上前询问,出家人本不该徒增是非,这事与寺庙无关,她不需询问。 望着浑身湿漉漉的豆儿站在月光下瑟瑟发抖,她轻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回到了屋子。 这一夜,豆儿没睡着,她要忍着发抖换好衣服,将湿了的衣服晾干,将木桶放回原地。她必须大病一场,留在寺庙中等相爷的人来。 这一夜,念安法师也不曾睡着,她辗转反侧,不知道这人生中有什么事情是出家人应当出手干预的,有什么事情该讲,有什么事情该沉默。 这一夜,只有芊芊在梦中熟睡,来到白马寺后,她放下了许多事情,也想通了许多事情,这让人心安。 这世界上若有人将心比心,就会有人不记恩德。你也莫怪人家恩将仇报,只不过是她心中记住的恩德,不是你给的。 两日前,周府。 “姑娘,此行路程来回要一月有余,都要奴婢为您准备些什么?”春月一回到屋子,就开始整理起东西来,心中却还埋怨着余香多管闲事,说的好像她真有本事接回萧夫人一样。 “你这句话中有两点说的不对。”余香找出自己当年从家带出来的布包袱,找了几件方便骑马的裤装放在里面,又转身冲着春月道:“第一,这路程不会那么久,我骑马赶去,一周之内便会赶到。”望见春月、冬湘惊讶的神情,余香又不紧不慢地说出了第二句,“春月,你莫要多虑,无需你为我准备什么,我自己有手有脚,何妨劳烦你?我这个人生平缺点很多,但就有那么一个优点,记性好。谁得罪过我,我到死都记得。” 第二十七章:各怀心思 春月望着余香皮笑肉不笑的脸,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膝盖一软,跪了下来:“今日书房内是奴婢嘴欠了,姑娘莫要怪罪。” 冬湘望着春月,却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余香的心情非常不好,于是也跪下来求情:“姑娘,无论春月说了什么,都是无心的,您莫要记恨。” 面对两人的下跪乞求,余香跟没看见一般。她将包袱背在肩上,捉摸了一番,又找出几支金钗,放在包里当做路费。又用油纸将桌子上的点心都包裹起来,作为这一日路上的口粮,然后转身要走。 “姑娘——”春月喊了一声,心道你别就这么走啊,我们俩还跪着呢。你别得意,今天侯爷喜欢你,你是主子;明日侯爷厌烦你了,你连我都不如。 听见春月的呼唤,余香迈了一半的步子又缩了回来,回头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为难别人,但这个前提是,别人不可为难我。起来吧,免得跪出毛病来,又要去侯爷那儿倒打一耙,说我滥用私刑惩罚人。” 说实在的,如果春月只是在心里犯嘀咕,就算是骂余香,她也不在乎。但是春月竟然在侯爷的面前乱说话,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若真有一天我送命,也只能是因为自己,你一个小小的侍婢想要阻拦谁的路? 余香冷笑一声,拿着包袱去跟莎罗告别。 “你不是不会骑马,此去一行,怕是凶多吉少吧。” 听见莎罗这样说,余香心生疑惑,只是去接萧夫人回府,何来的凶多吉少一说? “只要努力待在上面,不摔下来就是了,若是坐马车,怕是来不及……”余香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怎能什么话都对莎罗讲? 果不其然,莎罗揪着余香的话头不放,“来不及什么?” “来不及去见芊芊啊,你不知道,我其实跟她可投缘呢。”余香睁眼说瞎话,却还像模像样。 “我要走啦,师傅再见。”余香没等莎罗做出反应,便连忙小跑赶去马厩,生怕自己多留一步就被套出什么话来。 除了莎罗的舞艺是真的,其他的余香什么都不信。 片刻功夫,余香来到马厩,她不会挑马,也不会骑马,所以只能望着这一干马匹发呆。 马夫见是新入府的天宁姑娘,便走过来询问情况,得知是要出远门,便为她牵出一匹毛发乌黑的成年骏马,据说能够日行五百,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它叫什么名字?”余香试探着抚摸马的脖子,见它没躲,心中安定了几分。 “这马叫踏风,是侯爷给取的名。”马夫道。望着这踏风,马夫一脸怜爱,在他心里,这马跟孩子一样,都有感情。 “它认主吗?”余香怕自己强求上去,会被它摔下来。 马夫让余香放心,说这马极具灵性,你跟它说话,它都懂,不会摔你的。 余香便在车夫的帮助下,踩着马镫翻身上去,她坐在那儿摇摇晃晃的架势,让人心惊。 “姑娘,您原来不会骑马?那您可一定要抓紧缰绳,马跑起来的时候身子绷直,踩住脚蹬。”马夫嘱咐着,又怕余香一个不留神摔下来。 “没事儿,我骑过马,肯定行。”余香这话说的有些逞强,她上次骑马还是在周子欢怀里昏昏欲睡。这一次,身旁可没有周子欢。 “驾——”余香双脚夹紧马肚,骑马而去。虽然人有些摇摇晃晃,但好歹是没有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已属不易。 这长安城似乎繁荣到连人的胆子都练大了许多。 周子欢向西,孙叔尧往西北,余香骑马往北,这眨眼功夫,便兵分三路,四散开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些事情都赶的太紧了,太急了,所以这三人走时都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如今只盼,吉人天相。 “咚——咚——咚——”余香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敲门,管家走过去打开门来看,竟然是相爷府的管家沈全财。 管家比他年长许多,一向称呼他为“全子”,但沈全财并不喜欢这个称呼,“全子——全子——”读快了如同在呼“犬子”,平白无故的占了他便宜。 “全子,今儿个来府可是萧国相有何吩咐?”管家见侯爷刚刚骑马回军营,这沈全财就来了,这事儿怕是真让侯爷料到了。 “要我说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啊,整日待在这京都之外,却还什么都跟明镜似的,不怪侯爷欣赏你。”沈全财的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屑,他向来瞧不起这周府里的人,比起国相府,这地方过的真就是奴才的日子。 “你就甭在这儿调侃我了,有什么话直说。” 沈全财清了清嗓子道:“相爷让我请侯爷过去小聚,说是思念姑爷,聊聊家常。” 听见沈全财的话,管家心道真正料事如神的是侯爷啊,他怎么料到萧府会派人来呢? “侯爷此时还在军营啊,皇上又没下旨召回,侯爷哪儿能在府内呢,真是玩笑话。如此看来,今日全子你倒是白跑一趟了。”管家这话说的不卑不亢,但沈全财哪里是一句话便能够敷衍过去的人? “别在这儿堵着,侯爷整日教导你们要做一条挡道的狗,让开。今儿个相爷让我来了,我就这么回去了,拿什么对相爷交代?”沈全财将管家推搡到一旁,自己大步走进了周府,这周府内除了侯爷,他一个也不畏惧,谁敢拦住他的路? 管家见沈全财口出不逊,自己又被推得一个踉跄,心道他才是那条仗势欺人的狗,他想伸手拦住沈全财的去路,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侯爷?侯爷——”沈全财大喊着冲进正厅,见无人,四处的小厮、奴婢见是“大全哥”来了,都低头行礼,不敢多说话。 见这正厅无人,沈全财又径自去了书房,见房门紧闭,便轻轻敲门,道:“侯爷,我是沈全财啊,相爷请您去府中小聚。” 见半天没有回应,沈全财说了一声:“您若是不出来,那奴才可就冒犯了。”说完这话,他推门就入,见依然没人,心中暗道奇怪。 “说过侯爷不在府中,你还擅自闯入,真是不将关内侯放在眼里吗?”管家跟进来将沈全财拽了出去,一脸愤怒。 “我说王金,你现在还真是上了年岁老眼昏花啊。今儿我是代表自己来的吗?我是代表萧国相来的,你现在是在拦我还是拦萧国相呐?”哼,不就扣帽子么,这事儿我还不是轻车熟路。沈全财冷着脸道。 听见这话,管家心中再有气也无法阻拦,虽说这沈全财是狗仗人势,可这萧国相他惹不起,侯爷也惹不起,所以只得任凭沈全财在府中折腾,自己什么辙都没有。 这沈全财将府内大大小小的院落都走了一遍,见都没有查到什么,最后边走向了柳氏的院子。 “沈全财,你连侯爷女眷的屋子都要闯?这也是萧国相的吩咐?”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便又出言阻拦。 沈全财听闻这话只觉好笑,停在原地摸着下巴一脸不怀好意,“你如此费心的出言阻拦,该不会这青天白日,侯爷正在柳氏的屋子里,做些令人羞愧之事?” “你说话过于放肆了。”管家大怒。 “如若不是,我就不明白这一个小小侍妾的院子,有什么搜不得。”沈全财闯进去的时候,一群侍婢出来阻拦,但她们的力量哪里抵得过一个男人? 令沈全财也没有想到的是,这屋里还真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主子,有人来了——”柳氏的侍婢跪在门外大声提醒,可那房屋中的声音却令人面红耳赤。 “你不是说侯爷不在府内吗?那这屋内人是谁?难不成是柳氏在偷人吗?”沈全财的话分外难听,但却不想说中了。 听见屋内的声音,管家冲过去撞开了门,只见柳氏赤.身.裸.体正与一府内下人行着苟且之事,不禁脸色大变。 见门被人推开,柳氏尖叫了一声用被子将身子裹住,那床上的下人见到是王管家进来,马上提上裤子跪着磕头。 “管家饶命,管家饶命,奴才是被柳氏威胁所致,不敢不从。” 见那下人磕头如鸡啄米,管家一时有些慌乱,此时沈全财还在啊,这丢人的消息怕是片刻便要传到萧国相耳中了。 “呦,看来侯爷不在府内是真的,这府内有人偷人也是真的。平白无故欣赏了这么一出香艳的好戏,还是要多谢侯爷啊。既是如此,全财也不便打扰,告辞了。”沈全财哈哈大笑着走出院子,心道这关内侯家的后院还真热闹。头上的绿帽子都戴了好几顶,自己还有心出外征兵打仗,心也是够大的。 “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看好柳氏,侯爷不回来,她什么人也不许见,哪儿也不许去。”管家对府内家丁嘱咐道,而后连忙走出这院子,心中暗骂柳氏不守妇道。 如此说来,今日若不是沈全财硬闯,这柳氏为侯爷戴绿帽子的事情,怕是还会蛮上好一阵子。 照此说来,那杜氏是不是也该派个人替侯爷看着点? 第二十八章:一路艰难 当日傍晚,沈全财回到相爷府便将这些事一字不漏的说给相爷听,当然,除了他狗仗人势的那段。 然而并不如他所想,对于这周子欢被戴绿帽子的事情,相爷完全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周子欢此时去哪儿了?侯德安传错了话,还是府内有人走漏了风声? “相爷,奴才忽然想起个事。今日奴才硬闯侯爷书房的时候,发现屋内桌角上有一摞信件,上面印着火漆章。”沈全财当时并未曾在意,但过后心中琢磨不对,这火漆章应当是朝中加急密信,若是侯爷这段日子都在军营,那怎么会有拆开的信件在府中? 萧国相盘玩着手中的蜜蜡,狡黠一笑,道:“密信?若是你没有看错,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余香默默在心中重复着方才马夫说的骑马要素,努力的让自己的身体保持住平衡,可这马儿跑起来飞快,颠簸的要命,她的心就一直在喉咙眼悬着。 “踏风,你乖,我是第一次自己骑马,你跑稳一些别让我摔下来。”余香大声对着踏风说话,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总之余香自己倒是呛了一嘴的风。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余香就觉得浑身的劲儿似乎快要用光了,勒紧缰绳,慢慢停马,望着眼前的村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她没去过洛阳,只知道是一路向北,每两日会跨过一条河,再往前赶,就是洛阳城了。可是,这眼前荒无人烟的村庄不在她的认知范围之中啊。 “大爷,您知道洛阳怎么走吗?”见前面走过来一位老者,余香连忙出声询问,心中祈祷他能够知道方向,为她指路。 那老者看见余香骑着的乌黑大马,神情凝重,又抬头上下打量了余香一番,见不过是个小姑娘,才道:“洛阳啊,往前穿过村子,过个小道一直北走就是了。但我见你是个小姑娘,好心奉劝你一句,这条路往北有山匪,你还是绕个路,向村子西头走,到了豫州,再绕到洛阳吧。” “山匪?大爷,您可知道从豫州绕到洛阳,需要几日路程?” 老者略一沉思,回答道:“看你这马是一匹良驹,快马赶路,需要多费三四天的路吧。不过信我的,比遇上山匪劫色又劫命的强。” “好,我知道了,多谢您了。”余香拜别老者,骑马走进了村庄,然而在出了村庄看见两条岔路的时候,余香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向北的那条路。 是不是真的有山匪,余香不知道。但是老者刚才的样子肯定有问题,他居于这荒芜山村,是如何认识这马是良驹的?又是如何清楚知道这路的前方有山匪,从长安到豫州,又到洛阳的路程?别说是山村老者,这些内容就是问吴县上的秀才,他也未必说的出。 那老者有诈,起码她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这前方有没有山匪都不要紧,老者是不是针对她而来的也不要紧,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回萧芊芊。 这一切,都是为了周子欢。 可是,她觉得那么心甘情愿,好像以往努力执着的信念,如今变得璀璨起来。 想到这儿,她好似觉得身上又有了无穷的力量,“踏风,跑起来吧。” 那马儿真如同能够听懂她的话,马蹄高抬,跑了起来。那耳边呼啸而过的阵阵狂风与马蹄践踏而起的滚滚烟尘,让余香觉得自己英勇万分。 “谁说女子不如男?如今我这也算是不爱红装爱武装了。”余香这样想着,嘴角微微上扬。她不知道心里到底承载着怎样的信念,支撑着她僵直着身子坐在马背上,但是此刻,她的心里毫不空洞,被一种名为“满足”的情绪充斥着。 余香每行两个半时辰,就歇半个时辰,人得攒力气,马也一样。包袱里带的点心够她吃两日的,这一路上也没见任何驿站,怕是想买些吃的也困难。 又是两个半时辰过去,余香再歇下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踏风,你在这儿吃草,我去附近找水源,今晚咱们就在这儿过夜,好不好?”余香根本不管踏风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反正径自说着,就如同跟人对话一样。 踏风没理她,低头在原地吃草。 余香将踏风的缰绳挂在树杈上,见踏风依然低头吃草,没有拒绝,便背着包袱去附近找水源了。这荒山野岭,总该有条小溪小河的吧。 来时只带了一水壶的水,如今壶内早已空空如也,不光是自己,踏风也要喝水的啊。 余香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拨开面前的树枝寻找着何处有流水的声音。突然,余香脚下踩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崴了她脚一下,她本以为是块石头,可低头一看,竟然是几张面具。 是刺杀周子欢那伙面具人一样的面具。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具?他们在这里?想到这儿,余香心中“咯噔”一下,自己身上没有匕首,而且这么多面具人,她不会有上次的好运气,可以杀掉人逃跑啊。 想到这儿,余香连忙往回跑。 “哥几个今儿可洗舒坦了?” 有男人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余香觉得自己此时在跑回去踩到树枝反而容易引起注意,于是躲到了旁边的灌木丛内,她比较瘦弱,又穿着深色衣服,并不十分显眼。 “舒坦得很,主子这两日倒是没什么吩咐,也不知那女人有没有真本事,自己吹的倒是挺神的。”约莫有五六个男人从远处走过来,衣衫不整,脸上还滴着水珠,看样子是前方有湖水,刚刚下水上来。他们走到灌木丛前面,拾起面具戴上,口中还嘟囔着什么:“听说周子欢有了新计划,那女人早晚要被带回去解决掉。” 他们似乎并没注意到灌木丛内还有个屏着呼吸蹲在那儿的余香,一路聊着便离开了,余香大喘着粗气往回跑。 “踏风,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余香跑到原地,解下挂在树上的缰绳,拽着踏风就要离开。 踏风回头蹭着余香,似乎累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咱们不能留在这儿,前面有人要杀了我们,知道吗?”余香一只脚踩上马镫,一只手抓住缰绳,一使劲儿翻身上马。 见到余香的急迫的举动,踏风才似明白了什么,打了个响鼻儿,踏步起程了。 余香此时控制马匹已经远远好过刚刚离府时,但天色渐晚,又在丛林之中,余香还是需要谨慎一些。 她的脑海中,还徘徊着那些面具人刚刚说的话。周子欢新计划中的女人不就是自己吗?那他们口中的主子是谁?那个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有真本事的女人又是谁? 一定是跟周子欢在政治上作对,并且身份高于周子欢的人。但是手下的人又不敢明目张胆以真面目示人,这是为什么? 她在府中的时候,偷偷在书房翻阅过汉王朝的品阶谱,周子欢的这个关内侯,实则是个虚名,无甚作用。他的主职是车骑大将军,这两样加在一起不过位居三品,他的官职上面的还有上公(太师、太傅、太保)和三公(国相、大司马、御史)。其中最有可能针对于他的便是国相和大司马,位高权重,一人辅佐朝政,一人引领数十万兵马。这面具人会是谁派来的呢? 余香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莎罗会不会就是面具人口中的那个女人? 夜渐渐深了下来,踏风似乎也有些疲惫,步子走的缓慢,但是这里没有人烟,她不敢信任任何一个人,除了骑着马缓缓前行,还能如何? 远处山中有狼嚎叫的声音,抬头月亮已经正当空,除了黑夜,前行的只有这一人一马。 子欢,我将心放在你那儿了,所以我不会害怕。 余香默默在心里重复着,她想到这不过是此行路程中的一小半,明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时,心中也有一丝打怵。 脖子上有什么隐隐散发出暖意,余香伸手摸了摸,是陈文浩送给她的翠绿玉佩。 这玩意儿还有发热的作用?她唇角浅浅上扬,觉得心里多了一丝安全。 大红嫁衣,喜字高悬,余香的眼前一片鲜红,盖头蒙着的是她那颗蠢蠢欲动,充满喜悦的心。 她要成亲了吗?嫁给谁? “一拜天地。” 听见喜婆的声音,余香抓紧了手中的红布,她知道红布那一头的人就是新郎官。 “二拜高堂”。 余香乖乖叩拜着,心中念叨着自己日后要做个乖媳妇,相夫教子,她样样都要做得来。 “夫妻对拜。” 余香被喜娘搀扶着转过来,她低头望着面前人的那双锦缎靴子,脸上悄悄泛起一丝红霞。 “礼成,送入洞房。”让余香不曾想到的是,这句寓意着幸福圆满的话刚刚响起,下一秒自己的盖头就被人揭开了。 余香无助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她看不清新郎的脸,看不清身旁人的样子,什么喜娘、高堂,统统都是模糊的。 第二十九章:终到洛阳 “冯余香,你会害死他的,知道吗?!”这张脸余香看清了,是萧芊芊。 因为愤怒,萧芊芊的面部表情已经有些扭曲,不大像她平时的样子。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头发披散,手中捏着刚刚从余香头上扯下来的盖头,一切显得如此不和谐。 “这是哪里?你说的是什么?我会害死谁?”余香一脸茫然,她不喜欢这种气氛,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大喜的日子里,萧芊芊要穿着一身丧服站在这儿。 萧芊芊听见余香的疑惑,瞬间勃然大怒,抬手扇了余香一巴掌,道:“时至今日,你还在装傻?你害死了侯爷,你害死了他!这不是你的大喜之日,是侯爷的大丧之日。” 余香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这萧芊芊到底在讲什么?侯爷的大丧之日?他死了? 顷刻间,余香慌了,跑到萧芊芊跟前摇晃着她的袖子,一遍又一遍问她:“他死了?他怎么死的?” 霎时间,满院子模糊的人影都清晰起来,余香忽然发现这些人穿的都是丧服,披麻戴孝,一脸泪痕。 再看那远处的新郎官,不是周子欢,是纸人,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纸人。 余香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发疯一般的穿过一个又一个下人,寻找着周子欢的身影。他怎么会死呢?几天前,他还在府里饮茶聊天。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死呢? 萧芊芊说是自己害死了他,自己怎么会害他呢? 余香觉得脸上湿润,是泪痕,还是天在下雨? “周子欢,我将真心托付于你,你现在就拿这尸骨来回答我吗?”余香跪在原地痛哭,她看到府门口停着一口棺材,上面的白幡上书着一个“周”字。 雨似乎下的更大了,可是苍天的哀泣么。 余香大叫一声,惊坐起来,浑身冷汗。她环顾四周见天才微微破晓,前方村子里有公鸡嘹亮的报晓声,这漫长而又真实的一幕,不过是黄粱一梦。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词儿能够比虚惊一场更美好了。 余香自己拍着胸口,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这梦过于真实,而她又是个从小就很少做梦的人。她希望今日的梦只是梦,并不是任何预兆。 她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侧头发现竟然是踏风时不时伸出舌头来舔她的脸。余香嘟嘴将踏风的头推开。踏风似乎不识好歹,又凑过来拱她。看这样子,踏风此时与她倒是亲密得很。 已经出来五日了,这五日走的如此坎坷而艰难,竟然也毫发无损的熬过来了,余香细琢磨都觉得佩服自己。 这一路上,同乞丐争过食,在河中洗过澡,还在驿站偷过水,她发觉自己简直在混混的道路上无所不能了。 余香咧嘴傻笑,旭日高升照出她一口白牙。她笑起来其实很可爱,但是这样真挚的笑容,却没几个人见过。 “踏风,走喽,你若是快点跑,咱们许是今晚就进洛阳城了。”余香觉得洛阳城此刻简直近在咫尺,好像往前走上几步就到了。 洛阳,我来了。 萧芊芊,我来了。 百年鼎鼎诗共悲,晨钟暮鼓无时休。 当白马寺的鼓声响起时,寺庙内的所有人都知晓,这一日的功课快要结束了。黄昏来临,白马寺外却来了客人。 这客人正是余香,但此刻她徘徊于寺庙门口,却久久没有叩门。奔波了这么多天,终于到达了终点,她却犹豫了,不是因为萧芊芊,而是因为这寺庙。 没来由的,面对着这寺庙,她心中生出一种恐惧来,她此生从未入过寺庙,也不曾接触过佛法,此时却是莫名的害怕,那庄严的寺庙似乎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诉说着它的排斥。 余香心中有个声音,这寺庙不欢迎自己。 “踏风,怎么办,咱们还要进去吗?要不就蹲在这儿等人开门出来?”余香扭头询问踏风,踏风跺着蹄子有些烦躁,又是大半日没饮水了,它很渴。 “冯余香,你怕什么,你答应了周子欢可以讲萧芊芊接回来的。你若是再耽搁,萧国相的人可就来了。你难道想让周子欢失望吗?你不想。”余香在心中自问自答了一番,鼓起勇气敲响了寺庙的大门。 依旧是本度和尚前来开门,见到余香,他微微浅笑,很是友善。 然而面对着本度和尚的微笑,余香心里并不舒服,她愣愣地望着他身上的僧袍,半天没说出话来。 “女施主可有事?”本度和尚心中已经猜到这女子许是来找萧施主的,于是便确认一番。 “啊?我——我是来接人的,萧芊芊,你可认识?”余香回过神来,回答。 “那施主是何人?又来自何地?” “家人,来自长安。” “施主稍等,容小僧询问过萧施主的意图。”本度和尚双手合十,轻掩庙门,走回去询问萧芊芊可愿意见来人。 余香站在庙门口,心莫名跳的很慌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为何一走到此地,竟然慌张的不能自已。 她摸着胸前的那块翠绿玉佩,安慰般告诉自己,没事的,是自己连续几日赶路,太过疲惫所致。 片刻后,寺庙的门再一次被打开,萧芊芊站在门内,一脸期许的望着余香。 不,不是期许,那目光在看清楚来人的时候,变成了落寞。 “萧夫人以为这个家人会是萧府的家人吧。”余香知道那和尚转告时一定会声明性别与年龄,萧芊芊应当以为这家人是萧府的人。 她刚才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萧芊芊见自己罢了。如若她明说自己是南宫天宁,只怕这扇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你来这里是想要对我说什么?”萧芊芊望着余香身旁的乌黑色高头大马,心中一凉,侯爷竟然将这匹踏风也送给她了?这匹马侯爷费劲心思才寻到的,自己都没骑过两回。照此看来,这丫头与他当真是真爱了。 被萧芊芊这样一问,余香对这寺庙的恐惧之情倒也逐渐抛之脑后。她抬头笑看着芊芊道:“你猜我要对你说什么?总不会以为我彻夜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就是为了站在寺庙门口跟你炫耀这匹马吧?” 被余香一下子看穿心思,芊芊当即觉得有些尴尬,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今日我来是接你回去的,出来这么久,该回家了。”余香说话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回家”两个字,她不知道芊芊有没有想家,总之,自己很想家。 萧芊芊向前踏了一步,走出了白马寺,她紧紧盯着余香的目光,似乎想要将其看穿。然而无果,于是她询问道:“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接我回家?” 回家?多可笑的一个词儿,轮得上她来对自己讲吗?本以为在寺庙一月来磨练得平静如水的心,再一次波澜起来,说不清这滋味是苦是酸。她纵然有本事在心中放下周子欢,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在此刻泰然自若的面对夫君的新欢。 她是萧芊芊,不是圣人。 一股子敌意扑面而来,却早在余香的预料之中。她此前并不在意周子欢,所以萧芊芊的厌恶她并不放在眼中。可现在,她在乎周子欢了,这萧芊芊的敌意,她一下子都懂了。 如若将她们二人换个位置,她一定也觉得萧芊芊是千古罪人,尽管自己与周子欢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但既然周子欢曾经是萧芊芊深爱的人,那么一切爱上周子欢的女人,都会成为她的敌人。 想到这儿,余香的语气更加轻松,因为懂得,所以轻松。 “你既然并不想出家,总不会要一辈子住在这寺院之中。你心中期盼的不过是家人来接你,不然刚才那和尚进去传话时,你不会出来的这么快。我是替代侯爷来接人的,军营大乱,他赶回去了,实在难以分身,否则此时站在这儿的该是他。念及情分,走吧,别在这儿耽搁了,你于洛阳,不过是客。长安才是家。” 余香这一番话掏自肺腑,然而面前人并不领情。 芊芊冷笑道:“莫要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我要念及侯爷的何种情分?恩断义绝的情分?弃旧人而讨新欢的情分?怕是哪一种我都学不来。” “萧夫人,知足吧,你还有家。我连个可回的地方都没有。”余香一声长叹,话中尽是凄凉,她不指望萧芊芊懂她的处境。人家是千金小姐,侯爷夫人,哪里懂得她这穷苦人家的生活? “啊——”芊芊一时间接不上话,什么叫连个可回的地方都没有?这南宫天宁可是父母双亡,侯爷一时心软,才领回来做义妹吗?如此想来,自己倒也是太凶了。 “你已经没有双亲在世了吗?那也真是可怜。我方才说话是无心的,你莫要在意。” 见芊芊误会了意思,余香也无意多做解释,抬眉问道:“那你可愿同我回去了?我奔波了六日,终于得见,你不如发发善心,回去可好?”余香此时察觉到芊芊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一旦发觉对方的柔弱,芊芊就舍不得狠心了。 果不其然,芊芊犹豫半天点了点头,又道:“天都黑下来了,就算是走,总要等到明日吧。” 第三十章:不欢迎你 明日?余香望着寺庙的大门,不敢进去,瞥见芊芊探究的目光,一咬牙道:“好,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踏风交给本度和尚牵去马厩,余香便随着芊芊走进寺庙。 她的脚步走的非常缓慢,屏气凝神环顾着周遭的一切,却觉得这里的味道似乎能够将她吞噬。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猛地有人在余香耳边说话,吓得余香手上的包袱都掉在地上。 芊芊回头见是住持,毕恭毕敬道:“这是我家乡来的妹子,是来寻我的。天宁,还不快见过大师。” 余香慌乱的鞠躬,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算是“见过大师”。 “老衲刚才说过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住持一脸严肃,半分没有平日慈祥和蔼的样子。 “大师,她只是今晚留宿一夜,明日我们便起程回长安。”芊芊见住持如此阻拦,心中不解,纵然余香不是什么讨喜的人,佛家总该是宽容的,也不应当如此往外撵人啊。 “该说的老衲都说了,日后若是萧施主前程尽毁,只怪今日轻信了孽障。”住持似乎非常生气,一甩袖子离开了。 “你给我站住,你叫谁是孽障?”一瞬间,余香勃然大怒,这老和尚嘴上真不积德,还出家人呢,好端端的骂她做什么? “住持不会无端这样说的,一定是你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佛祖。”芊芊心中十分尊敬住持,此时只能将疑惑推给余香,认为过错在她。 随即余香跟着芊芊走到了禅房休息,豆儿见到是余香来了,一瞬间憎恨起来,自己冒着丢了小命的危险,竟然让这女人抢先来接小姐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听见芊芊复述刚才住持的话,豆儿不禁暗骂,住持说的对,这南宫天宁果然是个孽障。 这一夜,余香又梦见了昨夜的场景,只是这一次,她见到周子欢浑身鲜血的站在她面前,声声嘶哑地唤她:“余儿——余儿——” 她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伸手去触碰,却只抓到一团空。 凌晨,她大喘着粗气从睡梦中醒来,见身旁豆儿睡的正香,便闭紧了嘴巴,蹑手蹑脚的爬下了床。 这屋子太闷,这梦太折磨人,她没办法再睡下去,只得出来走走。 院子内念安法师已经在做早课,背诵着佛经,听见声音,见余香走出来,轻轻点头微笑示意。 “早——”面对着念安法师的善意,余香有些不适应,点头问好。 她习惯了这人世间的恶意,她真正心底恐惧的是这人世间的善良,她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善良,那些善意都是恶意的糖衣,一旦破掉,真实而丑陋的面孔会吞噬一切真心。所以,她选择拒绝所有好的,秉承着内心,不轻信于任何人。 早夏,天亮的比往日更早一些。晨时升起的日头并不刺眼,就那么逐渐高升普照下来,倒似乎有一种接纳之感。 余香站在院子中间,望着念安法师,不知该进该退,她知道这寺庙中所有人都不怎么喜欢她,讨厌她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是,下一秒,她见念安法师招手唤她过去坐,她小跑到石桌前,笑着坐在法师对面,神色中透露出一种受宠若惊。 念安法师的眉眼之间透露着一种祥和,她关切的询问余香道:“施主起的真早,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听闻你孤身骑马赶了好多日的路,终于有张床榻容你休息,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近两日总是做梦,睡不踏实,多谢法师关心。”余香苦笑,她也很想睡个好觉,偏偏一到了晚上就不随人愿,那个梦总是纠缠着她。 法师盯着余香的脸瞧,缓缓道:“施主若是心中不装那么多事情,许是不会再做梦。”这话似是忠告,有如同警戒,让余香一愣。 “法师,你也知道,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让自己做主,若是什么事情人都可以选择,那便都去选择衣食无忧,选择与世无争了。苦苦寻求的,都是因为求而不得。”余香的眼睛里充满执念,但她心中非常明确的知道,正是因为这些执念才活到今日,不然活着为何呢? “既然明知求而不得,为何不放下?奢求得不到的事物,何尝不是徒增苦果?”诸如此类的话,念安法师这些年劝慰过无数人,有那么一少部分人听进去了,放下了;还有那么大多数人听不进去,在苦海中挣扎。 余香回答道:“这一方寺庙之中,所有人都潜心向佛,这便是你们的执念。在这一方寺庙之外,每个人也都有执念,是贪念也好,是痴念也罢,这是活下去的理由。” 念安法师轻轻摇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法师,其实我有一件事情并不理解,不知道你可愿意告诉我?”余香想起昨日寺庙住持的举止,觉得奇怪。再加上这段日子自己的梦,更是心有畏惧。 “施主但说无妨。” “不知昨日住持说我是孽障所因为何?这地方不该我来又是为何?还请法师点明。” “有些孽障是前世带到今生的,住持执意将这些过错怨恨于今世的你,是他的执念,亦是他的业障。” 念安法师只回答了余香的第一个问题,这答案却让余香听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余香疑惑,却也如同抓到了自己一直苦苦寻觅的线头,于是问道:“前世?法师的意思是,人都有前世?” “六道轮回,施主觉得有便是有,施主觉得无自然是无,何苦执着。”念安法师又一次在话中玩起了文字游戏。 “那为何我不记得前生的只言片语?”说这话的时候,余香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刚才梦中周子欢那张沾满鲜血的脸,心中一紧。 念安法师手捻佛珠,再一次开始讲故事:“有一天,佛和弟子们在罗阅只城外的一颗大树下休息,有一位新出家的比丘名叫见正,心里正在琢磨一个问题:佛说人死有后世,为什么不见有人回来报告呢?我要问一下佛陀。哪知道,还没等见正开口佛已知道,世尊就先说道:弟子们,你们看这棵树,本来只是一颗种子,现在已长成茂密的大树,起初是种子时,还没有树根、树干、树叶和果实,在地水火风四大的因缘作用下,种子才发芽,芽再生茎,茎再生叶,叶再生花,花结果实,展转变易,虽然已经不是原来的种子,但又不离原来的种子。你们说,这些根茎花果还能再变回原来的种子吗?弟子们都回答:不能。” 念安法师见余香听的认真,便又接着说道:“佛告诉弟子们:生死也是这样,无明愚痴为本,犹如树的种子,种子虽小却能长成大树。无明愚痴生行,行生识,识生名色,名色生六入,六入生触,触生受,受生贪爱,爱生执取,执取生有,有致生,生致老死,合十二因缘。有了身体,就有老死,死后识神随生前善恶之行,去往来世,遇到有缘父母,再受形体,生起新的六根,熏染新的习气,另受苦乐,加上环境的转变,都已经和前世不同,不能再恢复到原来的身体、习气、住所,犹如大树不能恢复为种子一样。 比丘见正起座长跪,向佛请问:我有生以来,见到不少人去世,比如父子兄弟夫妻朋友怨仇离别,或相爱或相憎,为何不见死后识神回来和活着的人当面报告呢?是什么令识神有所隔碍?愿世尊分别解说,令我等断除疑惑。 佛说:识神没有形象,若身作福,则识神随着福业转生,不能回来向人报告,为什么呢?譬如冶炼家将矿石炼成铁,成铁后铸成铁器,铁器还能恢复为矿石吗? 识神离体,住在中阴身,犹如矿石已炼成铁,从中阴身转受新的身体,则犹如将铁铸成铁器,原来的形体就消失改变了,不能再恢复为原来的识神。 今生持五戒者,来世得受人身,另有新的父母,识神便有六种隔碍:一是住在中阴身,不得复还;二是入于胞胎之内;三是出胎时受挤迫剧痛忘失以前的识相;四是呱呱坠地后痛忘失以前的识相,生起新的所见所想;五是出生后就贪着食物,忘失旧识;六是慢慢长大,受到新事物熏习,忘失旧识。 譬如商人周游四方各国,如果心里只想着其中一方,就不会想到其余三方。识神因为这六种隔碍,不能恢复为原来的样子,犹如种子长成树,矿石炼成铁,所以不能回来向人报告。又譬如制陶家以火将土烧成瓦,瓦就不能再恢复为土了。 又譬如一颗大树,工匠将它砍下,雕琢成种种精巧的器具,如果有人把这些器具都集合起来,想让它们恢复成大树,这办得到吗? 弟子们回答:办不到。 佛说:识神于这一世行善行恶,临终随着业力转受新的身体,所见所做,都不是以前的身体,不能回来向人报告,犹如大树已断不能把木器集合起来使大树复生。 我若是如此讲,施主可懂了?” “萧夫人以为这个家人会是萧府的家人吧。”余香知道那和尚转告时一定会声明性别与年龄,萧芊芊应当以为这家人是萧府的人。 她刚才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萧芊芊见自己罢了。如若她明说自己是南宫天宁,只怕这扇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你来这里是想要对我说什么?”萧芊芊望着余香身旁的乌黑色高头大马,心中一凉,侯爷竟然将这匹踏风也送给她了?这匹马侯爷费劲心思才寻到的,自己都没骑过两回。照此看来,这丫头与他当真是真爱了。 被萧芊芊这样一问,余香对这寺庙的恐惧之情倒也逐渐抛之脑后。她抬头笑看着芊芊道:“你猜我要对你说什么?总不会以为我彻夜赶了这么多日的路,就是为了站在寺庙门口跟你炫耀这匹马吧?” 被余香一下子看穿心思,芊芊当即觉得有些尴尬,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今日我来是接你回去的,出来这么久,该回家了。”余香说话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回家”两个字,她不知道芊芊有没有想家,总之,自己很想家。 萧芊芊向前踏了一步,走出了白马寺,她紧紧盯着余香的目光,似乎想要将其看穿。然而无果,于是她询问道:“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资格接我回家?” 第三十一章:可信我否 回家?多可笑的一个词儿,轮得上她来对自己讲吗?本以为在寺庙一月来磨练得平静如水的心,再一次波澜起来,说不清这滋味是苦是酸。她纵然有本事在心中放下周子欢,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在此刻泰然自若的面对夫君的新欢。 她是萧芊芊,不是圣人。 一股子敌意扑面而来,却早在余香的预料之中。她此前并不在意周子欢,所以萧芊芊的厌恶她并不放在眼中。可现在,她在乎周子欢了,这萧芊芊的敌意,她一下子都懂了。 如若将她们二人换个位置,她一定也觉得萧芊芊是千古罪人,尽管自己与周子欢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但既然周子欢曾经是萧芊芊深爱的人,那么一切爱上周子欢的女人,都会成为她的敌人。 想到这儿,余香的语气更加轻松,因为懂得,所以轻松。 “你既然并不想出家,总不会要一辈子住在这寺院之中。你心中期盼的不过是家人来接你,不然刚才那和尚进去传话时,你不会出来的这么快。我是替代侯爷来接人的,军营大乱,他赶回去了,实在难以分身,否则此时站在这儿的该是他。念及情分,走吧,别在这儿耽搁了,你于洛阳,不过是客。长安才是家。” 余香这一番话掏自肺腑,然而面前人并不领情。 芊芊冷笑道:“莫要在我面前装什么好人,我要念及侯爷的何种情分?恩断义绝的情分?弃旧人而讨新欢的情分?怕是哪一种我都学不来。” “萧夫人,知足吧,你还有家。我连个可回的地方都没有。”余香一声长叹,话中尽是凄凉,她不指望萧芊芊懂她的处境。人家是千金小姐,侯爷夫人,哪里懂得她这穷苦人家的生活? “啊——”芊芊一时间接不上话,什么叫连个可回的地方都没有?这南宫天宁可是父母双亡,侯爷一时心软,才领回来做义妹吗?如此想来,自己倒也是太凶了。 “你已经没有双亲在世了吗?那也真是可怜。我方才说话是无心的,你莫要在意。” 见芊芊误会了意思,余香也无意多做解释,抬眉问道:“那你可愿同我回去了?我奔波了六日,终于得见,你不如发发善心,回去可好?”余香此时察觉到芊芊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一旦发觉对方的柔弱,芊芊就舍不得狠心了。 果不其然,芊芊犹豫半天点了点头,又道:“天都黑下来了,就算是走,总要等到明日吧。” 明日?余香望着寺庙的大门,不敢进去,瞥见芊芊探究的目光,一咬牙道:“好,明日一早我们就走。” 踏风交给本度和尚牵去马厩,余香便随着芊芊走进寺庙。 她的脚步走的非常缓慢,屏气凝神环顾着周遭的一切,却觉得这里的味道似乎能够将她吞噬。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猛地有人在余香耳边说话,吓得余香手上的包袱都掉在地上。 芊芊回头见是住持,毕恭毕敬道:“这是我家乡来的妹子,是来寻我的。天宁,还不快见过大师。” 余香慌乱的鞠躬,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算是“见过大师”。 “老衲刚才说过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住持一脸严肃,半分没有平日慈祥和蔼的样子。 “大师,她只是今晚留宿一夜,明日我们便起程回长安。”芊芊见住持如此阻拦,心中不解,纵然余香不是什么讨喜的人,佛家总该是宽容的,也不应当如此往外撵人啊。 “该说的老衲都说了,日后若是萧施主前程尽毁,只怪今日轻信了孽障。”住持似乎非常生气,一甩袖子离开了。 “你给我站住,你叫谁是孽障?”一瞬间,余香勃然大怒,这老和尚嘴上真不积德,还出家人呢,好端端的骂她做什么? “住持不会无端这样说的,一定是你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佛祖。”芊芊心中十分尊敬住持,此时只能将疑惑推给余香,认为过错在她。 随即余香跟着芊芊走到了禅房休息,豆儿见到是余香来了,一瞬间憎恨起来,自己冒着丢了小命的危险,竟然让这女人抢先来接小姐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听见芊芊复述刚才住持的话,豆儿不禁暗骂,住持说的对,这南宫天宁果然是个孽障。 这一夜,余香又梦见了昨夜的场景,只是这一次,她见到周子欢浑身鲜血的站在她面前,声声嘶哑地唤她:“余儿——余儿——” 她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伸手去触碰,却只抓到一团空。 凌晨,她大喘着粗气从睡梦中醒来,见身旁豆儿睡的正香,便闭紧了嘴巴,蹑手蹑脚的爬下了床。 这屋子太闷,这梦太折磨人,她没办法再睡下去,只得出来走走。 院子内念安法师已经在做早课,背诵着佛经,听见声音,见余香走出来,轻轻点头微笑示意。 “早——”面对着念安法师的善意,余香有些不适应,点头问好。 她习惯了这人世间的恶意,她真正心底恐惧的是这人世间的善良,她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善良,那些善意都是恶意的糖衣,一旦破掉,真实而丑陋的面孔会吞噬一切真心。所以,她选择拒绝所有好的,秉承着内心,不轻信于任何人。 余香摇头,她看似认真的在听念安法师讲故事,实则满脑子都充斥着梦中的情景,她很思念周子欢,也不知道此去军营可会再遇上什么事情。子欢,你千万要平安,可千万别遇上欧阳统领一样的劫难。 “施主既是心有挂念,贫尼也不必多言,天亮了,过一会你们便该离开了。”念安法师拿起经书,离开了院子。她忽然在此刻理解了住持昨日的满腔愤怒,这女子执念过深,怕是轮回之后,她仍然带着前生的执念,故而多说无益。 余香凝眸望着念安法师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垂眸抿唇。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好,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劝慰自己,她还驳了人家的好意。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什么故事都听不进去,她不记得前生的事情没关系,她记得今生心中惦念的这个人呐。 子欢,你可感觉得到我想你吗? 回往长安的路上,顾及到此行三人都是不善于骑马的女子,还是选择了乘坐马车,速度虽然慢,但是稳当了许多。 那匹受到无数人关注的踏风,则被同时捆绑在了马车上,尽管不情愿,可最终还是在余香的百般恳求下妥协了。 车夫是在本度和尚去当地找的,说是寺庙僧人出去传法的时候都找他,人非常踏实可靠。 芊芊依依不舍的拜别白马寺中的所有人,她知道此次回到长安,一切命数都是未知,今生许是再也不会有机会说走就走,来这寺庙住上这么久。 豆儿心中忐忑,她怕回到长安面对萧国相,若是相爷只听信侯爷与小姐的一面之词,自己可怎么免罪?一想到这儿,她的心便一刻也不得安静,心中嘀咕着是否要逮个余香不在的时候,讲实话全都讲给小姐,求她原谅。可是她又怕,若是小姐不肯原谅怎么办?自古只有主子背叛奴婢的道理,哪有奴婢背叛主子的事情?豆儿左右为难,只能坐在马车的角落,默不作声。 余香坐在豆儿对面,一直掀开帘子,望向车外,不知道在瞧些什么,似乎车外有无数东西在吸引着她的目光。 “你在看什么?”芊芊忍不住询问,这一行路上要十几日,难不成自己就要僵持着不与余香说话吗?那她真是做不到。 听见芊芊的询问,余香将脑袋缩回来,长叹一口气道:“看生路啊,这前路一片茫茫,你不知道明日是好是坏,是生是死,趁着活着,不如多看看。” “你不能这么悲观,还是有许多事情值得开心,比如——”芊芊想劝余香,可仔细想想又不知道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能令人雀跃,她不再是那个心怀周郎的萧芊芊,可如今不爱了,心却空出来了,少了些什么,这空荡里少了多少痛苦,便也少了多少快乐。 余香“咯咯”一笑,语气里三分讥讽,七分无奈道:“看吧,你也说不出什么事情值得开心,纵然你比我出身富贵,痛苦也是一样多。” 芊芊皱眉,她并不喜欢听余香说这话,只得转了个话题道:“看你走到哪儿那包袱都不离身,你那破包袱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贝?” “几文铜钱,两件衣服,没什么特别之处。”余香撇嘴,其实里面还多了一点金钗首饰,是临行前从周府拿出来的,也没用上,她自然早晚要还回去,不是她的东西,她绝对不要。 “那你干嘛盯的那么紧,像是怕人偷走一样?”在萧芊芊眼里,这些破玩意连府内侍婢都不稀罕,她出门花销时都是记账的,再由府内管家月结,从未花过铜板。 “这你就不懂了,于你而言它一文不值,于我而言,这可是全部身家。”对芊芊说多了,无疑是“对牛弹琴”,出身富贵的人不会懂这些。 “谁说我不懂,这有什么了不起。对了,天宁,你可曾想过将来要许配怎样的人家?”芊芊贼心不死,又换了话题接着聊,她还不信这个南宫天宁就这么不待见自己,什么话题都能聊没了。 听见这话,余香的眼眸里的神色暗淡了下去,语气冷漠,“穷人家的女子,没资格幻想奢望这些情爱之事,能够有个条件富足一些的人娶过门,不受正房的欺凌,便是福分。” 芊芊不大听得懂这些话的意思,满脸惊讶地看着余香。 “这些话你不理解,你那侍婢许是懂得。”余香道。 “豆儿,你听明白她的意思了?”芊芊拽豆儿的袖子,一个劲儿问她。 豆儿将头低向一侧,口中轻声答道:“豆儿也不是很明白,可能南宫姑娘的性子与咱们不大相同吧。” 豆儿当然明白余香的意思,她也明白曾经的余香跟自己实属同一类人。但是谁愿意承认自己的命运惨呢?谁愿意逢人便讲自己的身世穷呢?这余香,她是真的看不明白。 “罢了,罢了。跟你聊天就这么困难,说点什么都要让你否了。”芊芊皱眉,一脸的不开心。 余香见芊芊皱眉,自己倒是笑出声来,这里离长安很远,她不想在马车之上陪萧芊芊讲规矩。见萧芊芊总是一副吃瘪的样子,不知为何,她心里还挺开心。 余香忽然说道:“萧夫人,不如我来找个话题,咱们一起聊聊?” 芊芊想了想,点头回答:“也好。”无论是谁起话题,都比闷着强。 “你可有想好回到长安以后的打算?是回周府还是回萧府?”余香的一句话,让萧芊芊顿时阴了脸,这是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却瞬间被余香看穿。 豆儿听见这话当即为自家小姐出头,瞪着余香大声道:“你放肆,这些话也是你该问的吗?” “豆儿,别吵,既然我同意了让南宫姑娘找个话题聊天,那这又有什么问不得?”说罢,芊芊又看向余香,一脸无奈:“还真让你问着了,我还真是没想清楚。不过有一点我很是好奇,为什么侯爷会派你来接我?他身边的人并不少。”这话芊芊当真是没有别的意思,余香不过是个弱女子,侯爷身边的随从武功高强、身强体壮的人不在少数,于情于理,都不该是派她来。 “是我自己请命来的,你走之后,侯爷的军营就出了大事,据说夜中闯入不少武功高强的刺客,将军营内的精兵损耗许多。欧阳统领还身受重伤,险些丧命,当时正值紧要关头,侯爷想要接回你,却又不得不赶回军营,分身乏术。侯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理应为其分忧效力,只不过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余香心中清楚,她不能对萧芊芊全部说实话,萧国相毕竟是她的父亲,而周子欢不过是她写了休书的夫君,她的心中,十有八成会偏袒于父亲,只能打情理牌。 芊芊听闻欧阳统领身受重伤,心中一惊。欧阳烈武功高强人尽皆知,以他的身手若是身受重伤,侯爷此行怕也是危机重重。想到这儿,她不禁又一次惦记起来。“侯爷是自己回军营的?身边可带了随从保护?” “应当是带了的,但我并不清楚。”余香见芊芊的语气紧张起来,心里当即也有些担忧,这一路上都无法得知周子欢的任何消息,他是否安全、安好,都不知道。她若是有本事,一定现在就奔到军营去守着他,可是她没那个本事。 余香见芊芊一直皱眉,话锋一转,又道:“萧夫人,对于你一直犹豫的事情,我有个想法,你可愿听听?” “愿闻其详。” “纵然不顾及侯爷的脸面,也要顾及到夫人你的名声和萧国相的想法。休书一事应当就此作罢。” 这话一出,芊芊觉得自己今日对余香可否太过友善了,让她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此作罢?这女人以为自己是谁,能够左右得了她与侯爷的想法?况且,这休书之事本以为侯爷不会对任何人讲,不想现在已是众人皆知了。 “夫人别急着生气,听我说完。若是休书之事不作罢,您回到萧府以后,该如何自处?日后纵然你不在意别人是如何议论这件事情,但是你敢想象所有人在不知道任何真实情况下,空口无凭的在你头上盖帽子吗?我想,若是你真的丝毫不在意别人说的话,这休书,你也不会写给侯爷了。”见芊芊没有急着否定,余香便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念头是正确的,于是继续道:“若是按照我的想法,虽然休书之事作罢,但您心中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与侯爷之间短期内自然可按照君子相处,未来之时,则可请求圣上,下旨和离。” “何为和离?”芊芊从未听说过这个词儿,于是问道。 “这和离与休书不同,并不是女方因犯了七出之条而被抛弃,而是双方因为觉得感情不和,夫妻情分无法继续,双方达成商议,好聚好散。”余香说的头头是道,如同这事儿是经常发生的一般。 第三十二章:路上被劫 “那——这事儿可曾在朝中有过先例?”芊芊的眼睛一亮,这办法虽然没听说过,倒也是有道理的,这岂不是正如她心中所想。 可是随即她便看到余香摇头,声称这一法子并无先例。 余香目光坚定,越说越来劲儿,“没有先例,为何不能创造先例?如果这夫人当日所做的休书一事本就是撞南墙的行为,那若是能将这南墙撞倒了,岂不也是好事一桩。” “若真能够按照你所言请旨和离,也是好的。可是圣上怎么可能肯为我拟旨和离,侯爷又如何会同意?”芊芊的心动了,可也知道这事儿不合情理,于是只得望着余香,期待这不起眼的丫头嘴里能够吐出点让人心动的消息。 “既然已经无法,不妨赌一把,也许在夫人眼中我一直是个不起眼的人,但如若有朝一日,我能够帮得到夫人呢?” 余香的唇边扬起一丝浅笑,芊芊不可置信的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自信。可是,她打哪儿来的信心?她们讨论的不是寻常百姓的日常交易,那些人可是王侯将相、九五至尊啊。这些笃定,就连父亲也没有,她怎么敢空口说大话?芊芊重新审视起余香来,这小小的女子背后是藏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吗? “你为何帮我?”芊芊挑眉。 “今日天宁的话可能是有些说大了,夫人若是相信,便算是给我卖个人情;夫人若是不信,便当做我是说玩笑话,忘了罢了,也别怪罪。” 豆儿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开口呵斥余香道:“你以为自己是谁,还能有这天大的本事?小姐,您别听这丫头胡言乱语,她不过是希望你离开侯爷,然后痴想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变凤凰,抢了您的位置。南宫天宁,你那点花花肠子,以为谁会看不出来吗?别做梦了。” 听见豆儿的话,余香觉得好笑极了,真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似乎不是自己吧?主子在这儿,一个奴婢就算再亲近,也不能时时刻刻抢话说不是,她又以为自己是谁呢?怕是这里面大有文章,只有这萧芊芊还蒙在鼓里。 “你这话可不好乱讲。我若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大可奉劝夫人离开周府,说出千百个回到萧府的理由。此时我苦口婆心劝告夫人留在周府,又是何苦?” 豆儿自知肚子里没有余香那么多墨水,说不过她,于是闷了一肚子气,从包袱里掏出馒头,问芊芊吃不吃。 芊芊没搭理豆儿的询问,满心都盘算着余香的主意有几分可靠,可估算下来,并没有可信之处。 余香的话,过于荒诞。 “吁——”帘子外车夫忽然驻马,马车猛的停了下来,这才让车内人想起,还有个车夫不是自己人。 只听车外马匹忽然嘶鸣起来,很是不安。随着马匹的躁动,车也跟着摇摇晃晃,车内人想要坐稳都成了难事。 “车夫,怎么了?”余香掀开帘子想要询问究竟,却被面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有一行人拦住马车,不让她们前进。 而拦住马车的,正是面具人。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拦住马车?”车夫跳下车去上前询问,却被其中一位面具人一拳打倒。 “这事儿与你没关系,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左边高个子的面具人将车夫打倒后,哈哈大笑,似乎对自己的举动非常满意。 余香谨慎盯着这些人,脑海中思索着可有逃跑的机会,当她看到这三高两矮的面具人,忽然想起自己在树林中遇到的那伙人。 一定是他们,糟糕,保不齐是奔着自己来的。 “南宫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芊芊也意识到气氛不对,见车夫没有回话,余香的身子又一直探在外面,连忙询问。 余香回头对着二人道:“一伙面具人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这些面具人曾经在我随侯爷回长安的路上,刺杀过我们,怕是今日在劫难逃,是冲着我们来的。夫人,你们先待在这儿别动,我下去问问。”余香拿过自己的小包袱背在肩上,纵身一跃跳下马车。 “喂——”芊芊喊了余香一声,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见她已经走向面具人,便马上止住了声音。 “小姐,豆儿害怕。”见那伙面具人手中个个带着武器,一看就绝非善类,豆儿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此时恨不得躲在芊芊身后。 芊芊伸出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嘘,别怕,先看看再说。”芊芊觉得既然这伙人是有备而来,那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这反倒不必害怕了。萧国相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得罪得起的,所以应当不会伤到自己性命,不妨先看看再说。只是这南宫天宁,胆子也未免过大了些,想来也是不知何时见过这样场面了。 余香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到面具人跟前,抬着脑袋问道:“你们是来找谁的?” 她这一问,反倒是把面具人问懵了,何曾有狼见过羔羊乖乖送上门,难不成有诈?“我们今日就是来找你的,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许是还能活命。若是不识相,我们杀了你再带回去,也成。反正主子只说要见到你,没说要见到死人还是活人。” “你傻啊。”余香这话一出,气的左面的高个子剑都拔了出来,这小丫头真是不怕死啊。 余香眼珠一转,撇了撇嘴,道:“你们主子既然要见我,自然是要见到活的我,是问话,是考证,都方便不是。若是带个死人回去,我还有什么作用?我跟你们回去,你们等等我,我去跟萧夫人回句话,别让她等我了。” “快点。”有面具人说话,语气里充斥着不耐烦。面前的余香手无缚鸡之力,怕是连跑的力气都没有,他们毫不在意。 然而这面具人的声音却让余香想起一个人来,是她骑马从长安赶往洛阳路上遇见询问路程老伯的声音。余香并不确定,只是听着像,但她总觉得有很多事情快要连起来了,谜底呼之欲出。 余香小碎步跑着到了马车前,掀开帘子急忙道:“他们是来找萧夫人的,但并不曾见过萧夫人。于是我就欺骗他们,装作无意说漏的样子,说我跟侍婢换了衣服,想要逃跑,车内坐着的是我的随身侍婢。你们别管我,待我随他们离开后,你们赶紧赶着马车走,一路往南,就是长安。” 芊芊没顾得上推敲她话中的漏洞,见余香一脸仗义的样子,心中担忧,“你能行吗?会不会出事?” “没事儿,他们以为我是你,不会伤我性命,你们多保重。”余香一脸诚恳,那模样怕是自己照了镜子都会相信。 “天宁,菩萨会保佑你,谢谢。”芊芊握住余香的手,一脸感激。 豆儿听着两人说话,不知道此刻是唱的哪一出。那些面具人是来找.小.姐的,那会不会是萧国相的人来了?想到这儿,豆儿当即想要阻止余香,“小姐,你别信她的话,万一是相爷来接咱们的呢?她还想冒名顶替小姐不成,真是想得美。” “你有没有脑子,若是父亲的人,会不认识我吗?会在半路打伤我的车夫,想要掳我吗?”听见芊芊的呵斥,豆儿低头闭上了嘴,心中还不理解相爷的人到底哪儿去了,暗骂那个侯德安不靠谱,传个话也传不明白。 “夫人,我走了。” “天宁,你若是有命回来,今日你对我说的话,我便全信了。”芊芊觉得余香肯冒死顶替她遭此一劫,也是两人命里有缘,这份恩情若为真,她便交下这朋友。 余香嘴角扯了个生硬的笑容,转头离开,心中默念此行又是在赌命,自打离开吴县,似乎这人生就波澜起伏个不停,但愿最终能够有所得。 余香本以为面具人会因为自己乖乖听话而善待她一些,不曾想到的是,她刚刚走到面具人面前,就被打晕了,接下来的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余香是被人用一盆凉水泼醒的,她只觉四肢酸麻无力,左顾右盼后才发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捆绑在了木桩上。 余香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哪里? 她想要通过观察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很显然,四处除了铜墙铁壁,一无所有。而自己也因为被打昏,一路上什么都不记得。 身边有面具人出去报信,而后走进来一个身着紫色斗篷的人,被一群面具人围在中间,很显然,那是他们的主子。 余香抬头想要仔细记住这人的样子,但是他也佩戴着一张黑色面具,面具中间似乎是龙纹图样。尽管看不到他的样子,但这人身上有一种冰冷之气,似乎靠近他的人,都会被活活冻死。 “你叫什么名字?”他坐在面具人早就为其准备好的椅子上,手中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那模样活似在陪余香聊家常。 余香皱眉望着他,一脸痛苦道:“我不记得了,我好像是从洛阳来的,但是记不清了,只感觉头疼的厉害。我是谁?你又是谁?这是在哪里?” 第三十三章:地牢幽禁 听见余香的话,带她来的面具人面面相觑,怕是真因为自己刚才那一拳打重了,将这女人打失忆了,可如何向主子交代。正要请罪之时,却见主子撂下茶盅,哈哈大笑。 那笑声充满阴冷的寒意,明明是夏日,却如同冬季三九天里的冰碴子,掉在人心里。 余香觉得这人笑的毛骨悚然,却只能咬牙继续装傻。 “你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本以为一个习武之人找来的棋子,也不会有用,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那人一摆手,就有面具人从铁门后面抱出一大块冰,看样子足有三尺厚。取冰的面具人手上裹了布,可依然冻的打颤。 余香没看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可下一秒自己的鞋袜就被人脱了下来,那块厚度三尺的冰块被放在了自己脚底。仅仅一瞬间,那冰冷的感觉就从脚底到发根,浑身蔓延。 “啊——啊——”余香一声连着一声地大叫,可是由于腿被捆绑住了,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只不过瞬间,浑身的骨头都好似要冻硬了。 那个人唇角上扬,满意地看着余香痛苦的样子,如同在欣赏一幅佳作。 好半天,那人终于缓缓开口道:“夏日天热,这冰镇的滋味,可让你凉快一些了?脑子是不是清醒了一点?” 余香的嘴唇都在颤抖,她拼命点着头,浑身都在发颤。 “撤下去。”那人道,这命令让余香觉得如同恩赐,冰块撤走的一瞬间,余香的身体整个麻木下来,只有头脑还算清醒。 “你叫什么名字?”还是那个问题,但答案显然变得不同。 “南宫天宁。”余香回答问题的语速快赶上那人提问的速度。 那人点点头,非常满意,“很好,你若是早就这么听话,何必尝那冰镇的滋味。要知道,我若是想听实话,自然有一百八十种方法让你讲出来,乖一点好。在我这儿,嘴硬的人,都生不如死。” “我明白。”余香开始配合,谁说屈打成招的法子不好用?这在余香的身上不就应验了,有多少人抵挡得住这无数私刑? 那人又问:“你和周子欢是如何认识的?” “我是孤儿,没有饭吃流落街头,承蒙侯爷相救,便收留了我。” “他收留你是为了做什么?”那个人紧紧盯着余香的那双眼睛,这不是一个这般年龄女子该有的眼神,有一股子坚定,又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狠劲儿,他阅人无数,这种眼神却从未在女子眼中见过。 余香抿着嘴唇,心中盘算着应当如何回答。她不想受刑,可也不想出卖周子欢。利弊权衡,孰重孰轻? 衣袖内的拳头握了握,发觉已经有些知觉,余香才道:“侯爷收留我是为了萧夫人。” 这个答案倒是不在他的预料之中,故而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哦?为了萧夫人么,此话怎讲?” “萧夫人一直将侯爷看的太紧了,侯爷觉得这夫妻情分成了负累,于是收留了我用来作为气萧夫人的情敌,希望我的存在能够让萧夫人想开一点。” “你不是在跟我说玩笑话吧,就凭你?”这话惹得他哈哈大笑,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 但凭借这一点,余香心中笃定这人是朝堂之人,并且与周子欢、萧芊芊二人认识。 “这没什么可笑的,情爱会令人盲目,所以我漂亮与否并不重要。”余香想要耸肩表示无奈,可是手被捆住了,于是她什么举动都做不出来。 “不,你还是漂亮的,就是小了点,周子欢的眼光还是不赖。”那人抻了个懒腰,转身要离开,似乎想到什么,又道:“给她松开吧,对美人的待遇应当好一些,更何况还是个能够挑拨关内侯夫妻感情的美人儿。哈哈哈……” 笑声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余香的眼中,绳子被解开的一刹那,余香跌坐在地上,如同瘫软的布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将事情想的有些简单,并且太过轻敌了。这面具人的主子哪里是自己能够哄骗得过的人?脖子上陈文浩送给她的那块翠绿玉佩一直暖暖的,这成为了此刻余香身上唯一有温度的东西。 余香的心中泛起一丝酸楚,她究竟是为何落得这步田地,又是如何走进了这个世人都避而远之的迷局?是因为自己的贪心,还是如同念安法师所言,自己的执念太深了。 绝对不能倒下,不过是一块冰么,难道就能摧毁她在心中固守的信念吗?莫说是冰,就算是刀山火海,她咬着牙也得熬下来。苦日子尝了那么多,她还没尝过甜头,怎能甘休? “给我取些吃食和水来,再这样下去,不被你们折腾死,也要饿死了。”余香摸了摸渐渐有知觉的双腿,扶着木桩站在来,手上被绳子勒出来的紫痕触目惊心。 糟了,周子欢不在,玉凝膏也不在,这次怕是要留疤了。余香苦笑一声,见面具人根本不曾理会她的要求,便又道:“我能出去吗?” 这次面具人说话了:“当然不能。” “那你们还不快去取东西,杵在这儿等什么?等你的主子来了,我好将自己又一次失忆的罪名安在你们头上吗?”余香的嗓音有些嘶哑,但是那目光坚定不移,似乎她才是面具人的主子,这里的一切,归属于她。 面具人犹豫了一下,离开了,此时这间屋子内,便只有余香一人。 余香仔细观察着这间屋子的构造,又敲了敲,见有回声,心道都是空的。四处没有窗户,除了封闭的大门,只在上方有个小洞。当她看见这个洞的时候,忽然不再观察,而是坐在墙角,双臂环肩,微微颤抖。 地牢上方,有面具人正瞧着桌下的小洞,并将余香的举动一五一十的汇报给那个人听。 “主子,她刚才敲了敲墙,然后蹲在墙角哭了。”面具人老老实实的将自己所见汇报给主人听,没有任何分析与想法,只是将眼见的事物,复述了一遍。 然而许多时候,眼见为实的东西,未必是真的,你所固执认为的真相,也许不过是他人制造出来的虚假。 “哭了?是看逃不出去所以哭了吗?若是这点事情就能落泪,那我真是高估了她的意志。”他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的瞧着,唇边却又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忽而又问面具人道:“赤鹰,你觉得这女人对周子欢的大计划,重要吗?” 名唤为赤鹰的面具人转身俯首道:“依我来看,并不重要。那女人说了,她只不过是周子欢寻来调剂夫妻感情的棋子,跟大计划应当没什么关系。” 听见赤鹰的话,男子心情大好:“她连你都骗过了?你若是相信她的话,那这女人于周子欢而言便丝毫无用。那若是她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呢?她的心思,比你深多了。”男子本打算套出些话便杀了余香,可现如今,他改主意了。这女人若是能成为自己的棋子,何尝不是幸事。 此时传来敲门声,男子召门外人进来。 “主子,军营的飞鸽回来了,前日周子欢赶回了军营,乌桓连夜起兵,军心大散,怕是已无回天之力。” 男子听后心情大悦,拍着手道:“很好,非常好。苍天佑我,没想到一切得来的这么容易。” “赤鹰,盯紧那女人,供她吃喝,其余她说的什么话都不要相信,等我过几日回来另行打算。”男子对着赤鹰嘱咐道,他生怕自己一离开,那女人又不知道耍了什么鬼心思骗过这些面具人逃出去。 他们有功夫,可没脑子。 “绿豹,跟我回去。咱们是时候该为这位关内侯,好好吹吹耳边风了。” 地牢内没有阳光,只有数盏油灯将这里照的明亮,所以具体是个什么时辰,余香并不清楚。 面具人送来了饭菜,虽然不算丰盛,好歹也是热乎的,她已是心满意足。 吃过饭后,余香忽然意识到身旁看守自己的面具人比刚才的时候状态要松懈许多,起码不再如同刚才一般直挺挺的带着剑站在那儿,而是倚靠在墙边。 这是为什么?肯定不是因为自己,一定是因为那个紫色斗篷的男子,不在了。这些誓死效忠主子的人,只有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才敢放松吧。 余香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她的唇边闪过一丝笑容,稍纵即逝。 “你过来,我问你话。”余香冲着面具人使劲儿摆手,自己却一只手捂着肚子蹲坐在地上。 面具人见余香的样子,哭笑不得,他在这地牢里看守过许多人,没见过刚受了刑心还这么大的,还敢指使他们。 “你哪儿那么多事,老实呆着,还想遭些罪吗?”面具人冷声呵斥。 余香一脸委屈道:“我要去茅房,天知道你们打昏我后关押了我多久,我快憋死了。” “就在这儿解决。”面具人面不改色的说道。 第三十四章:救命之恩 “我拉这儿、尿这儿,还不是要你们收拾,何苦给自己找麻烦,是不是?更何况,我是要大的,干脆你行行好,带我去趟茅房。”余香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大叫,口中还一个劲儿道:“不行了,真憋不住了。” 一想到自己要为这女人收拾污秽之物,面具人立马出门禀报赤鹰,看能否通融带她去茅房。 片刻功夫,余香就走出了这地牢,除了身旁一左一右跟着赤鹰与另一位面具人,她简直以为自己要自由了。 余香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阳光刺眼,还是白昼。看来她被打昏了不只半日。 她小碎步跟着赤鹰,直走到茅房,方才抬起头道谢,随即转身跑进了茅房。 茅房一般都是临近宅院墙壁建的,余香能够清楚听到市集上的叫卖声,这地方难道是城内?那是哪一座城?长安还是洛阳? 余香一边在脑海里思索着,一边还要用嘴巴喊出使劲的声音,直听的面具人在茅房门外往后退。 “她一点都不像个女人。”面具人对着赤鹰道。 赤鹰心中赞同,嘴上却依然摆出一副遵守规矩的模样,“主子吩咐的做好就是了,她像不像女人与你我无关。” 从地牢到茅房的路上,除了面具人,再也没有其他奴役,这地方看来就是专门给他审讯人准备的。 余香从茅房的小窗户往外望出去,见有一群鸽子“咕咕”叫着乱飞,这些鸽子会是信鸽吗? 赤鹰见余香半天没有出来,心中想起主子吩咐的话,生怕她又有什么花花肠子,连忙询问:“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在提裤子。”余香大摇大摆的走出来,一脸满足的模样,好像写着一个大大的“爽”字。 “走吧,咱们回去。”这语气,这模样,哪里像是要回地牢?明明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中。 赤鹰跟面具人一瞬间有些懵,于是就跟着余香往回走。余香废话也不多,老老实实的原路返回,这一路上也没乱张望,或是说些不该说的话,她怕面具人徒生戒心。 这地牢一住,就是七日,若不是每天余香都在衣服上撕下一条布作为记号,她也快忘记究竟过了几日。 她一日也没闲着,每天都在地牢中练习倒立和下腰,脑海中回忆着莎罗交给她的舞蹈,一遍又一遍的加深着印象。 面具人对她放松了警惕,可除了去茅房,依然不准她离开地牢,身上臭的要命,赤鹰便会命人取来一大桶温水,让她洗澡、换衣服。总之,只要不迈出这地牢,似乎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关心。 “你们主子什么时候回来?”余香很着急,她知道只有紫色斗篷的男子发话,自己才可能离开这鬼地方、 可是她等来的只有一句话:“主子的事情,我们无权过问,你安分守己待在这里就好。” 余香包袱里的最后一套衣服换在身上的时候,是六月初一,她妹妹的生辰。当这个日子从面具人口中聊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恍如隔世。 她此时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在那遥远的吴县里,还有个被烧毁的宅子,称之为家。 这一日,她躺在地牢地上,望着那一个小小的,用来监视自己的洞口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是思念,是愁苦,无人得知。 哪知道,这一日的发呆竟然比她苦心算计了七日还有用,这一夜,她被人救了出去。 月黑风高,应该是的,因为面具人来换岗了,说明晚饭的时辰过了。余香还在发呆,她一想到自己的余生都要跟这破地牢耗在一起,便再也没心思想别的事情。 “你说,我要是硬闯,能出得去吗?”余香随口问面具人,却没等来只言片语的答案。 罢了,自己被无视也不是第一次。 余香叹了口气,却听得耳畔“咚”的一声响,看守她的面具人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余香吓了一跳,下一秒,地牢的门被人打开了,门口站着的是一笑起来便眯着桃花眼的陈文浩。 “怎么是你?”余香笑得乐开了花,可在下一瞬她的笑容又凝固在脸上,“你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吧?” “你若是信我,就跟我走,没时间多言,这迷香对于有武功之人,困不了太久。”陈文浩走上前来,见余香没什么异样,便道。 “信你,当然信你。”余香想都没想,背上包袱就要跟着陈文浩走,她哪有别的选择? 余香没想到自己真的能逃出去。 她没想到救自己的人会是陈文浩。 她没想到陈文浩会轻功,且轻功这样好,带个人也能飞檐走壁。 后来她发觉,自己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你要带我去哪儿?”余香紧紧抓着陈文浩袍子的袖子,不松手,她警惕地望着四周的灯红酒绿,不相信自己真的逃出了那地方。 “周府你暂时是回不去了,那伙人若是醒来发现你逃走,肯定会暗中去周府搜人,你先跟我回家吧,我家绝对安全。”陈文浩认真起来的样子,似乎很值得信赖啊。 余香一个劲儿点头说好,一瞬间化身陈文浩的小尾巴。 明明是一条有一条十字穿插的街路,陈文浩却带她走成了曲线形,最终她来到了一座普普通通的宅子面前,灰砖灰瓦,门上悬挂着两盏红灯笼,该悬挂门匾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这是你家?本以为你家该是富贵极了。”余香知道陈文浩的身份,觉得这地方不像。 “一处私宅,别小瞧了它。” 果不其然,余香跟着陈文浩走进去才发现这地方别有洞天,整个院子都被砌了起来,一条道路通到底,两旁是用木门分割开的屋子,四处灯火通明,屋内摆设非常奇特,就连椅子都是玉石雕砌而成。 “见识了。”余香吐舌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这陈文浩的一处私宅竟然比侯爷府还阔绰,不愧是长安首富之子。 “多谢陈公子救命之恩,只是你如何得知我被困在那地方?”余香此时满肚子疑惑,只等他的解答。 陈文浩坐在椅子上,腿又搭上桌子,一副慵懒模样:“你不是一直随身携带着我送你的玉佩么。那可不是寻常玩意儿,那玉佩能通灵,我在家中便能够感知到你是否平安。一旦你出了事情,整个人长期昏迷或是慌乱不已,那玉佩就会变得温热,我手中的玉佩巢同样会发出红光。所以,这段日子那玉佩巢一直散发红光,我便猜测你许是出事了。” “通灵?玉佩巢?”这些稀奇古怪的词儿一下子让余香懵在原地,这都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自己过于孤陋寡闻? 余香满脸不可置信道:“纵然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身在何处?那玉佩也能显示出来?” “当然不能,这事儿多亏了我妹妹。”陈文浩的话刚说完,左后方屋子的门就被打开,那门后走出一位女子,一袭白衣,一尘不染,怎么看都如同仙子入凡,非人间俗物。 那女子长得真是绝世出尘,虽然美,却让人亲近不得。 还好,是她主动来同余香说话的。 “我叫陈莹莹,是陈文浩的妹妹,也是玄鹿神族的女祭司,可以运用一些玄幻之力,今日便是我救了你。”她站在余香面前,一脸冷冰冰的说出这些话,让余香无从招架。 “多谢陈姑娘的救命之恩。”余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陈文浩在一旁看着余香无措的样子倒是笑出了声。 “我妹妹人就是这样,不善与人亲近,心倒是很好。”陈文浩坐在那儿解释着,望着眼前的两个人,那眼神倒是不如平时一般戏谑,尽是温柔。 陈莹莹一脸认真的对余香道:“你不必谢我,我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才出手相救。话说至此,我哥哥既是倾心于你,你便要好好待他,若是胆敢辜负了他的情义,我陈莹莹第一个不答应。”这话说完,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余香的回答,一动不动。 余香紧张的直咬嘴唇,她觉得面前这冰美人真是误会了些什么,于是连忙解释:“陈姑娘可能误会了我与令兄之间的关系。” 陈莹莹皱眉,道:“哦?我误会了吗?”回头见到自己哥哥并不曾否认什么,心中了然,冲着陈文浩道:“若是人家姑娘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就趁早表明,若是等人家许配他人,你着急后悔我也帮不上你。” “这种事情便不劳烦妹妹费心,早点回去睡吧,明日你不是还要回山上去么。”陈文浩起身将陈莹莹往屋里推。 余香站在原地,望着这满屋子的豪华,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天宁,困了么,困了就早点睡,往里走门上悬挂着金灯笼的屋子是为你备好的。”片刻功夫,陈文浩已经回来,冲着余香道。 “不困,陈公子能给我讲讲你们兄妹二人所说的那些事物到底是什么吗?”既然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余香的心便也可以放一放,明日她还是要想办法来探究萧夫人是否安全回府以及军营的消息,可是此刻,不如来聊聊。 第三十五章:柳氏自尽 陈文浩也不介意,唤下人去泡了花茶和点心,为余香当做夜宵,两人坐在桌子旁开始聊天。 “我母亲便是玄鹿神族一族的族人,这族类在数千年前就有了,据说炎黄时期有黑骨神鹿为仙兽,千年化为苍,又五百年化为白,又五百年化为玄。这玄鹿神族所供奉的仙者便是玄鹿。每二十年,正月初一族人所生之女,成年之后便是这神族的女祭司。玄鹿神族的女祭司天生通灵,懂得玄幻之术,一生不可许配成亲,无后代,终生都将守护玄鹿神族的族人。他们居住在雪山之上,平时与世隔绝,若非有什么变故,一般无人能够见到他们。”陈文浩所言的故事神乎其神,余香听的新鲜,却又不大相信。 然而,若是真的,那这陈莹莹也真是可怜,一生都无夫无子,只为了那千年前存在的什么玄鹿么。 “那你们应当很心疼她吧。”余香道。 “早在妹妹出生的时候,全家人便已然接受了这一切,妹妹自己倒是非常适应这身份,她总说生来就是玄鹿的人,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陈文浩浅笑,语气里也有几分无奈。转而又道:“不过,她倒是会许多玄幻法术,那翡翠楼里的造梦之术也是多亏了她,不然子欢的大计也没那么容易进行下去。” “原来是这样。对了,陈公子,这玉佩还是还给你吧,我原先不知道它如此贵重,现在看来,是如何也不敢留下了。”话必,余香摘下系在脖子上的玉佩要还给文浩,说来也怪,这玉佩此刻竟然凉了下来。 文浩连忙阻止,“说过你务必要将它戴在身上,就老老实实将它戴着,否则你出了事谁会知道。你以为周子欢有这等本事,能够穿过千里之地来救你吗?”陈文浩的语气有点激动,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有些过。 “公子既然执意,那天宁便留下了。还是多谢公子和令妹的救命之恩,天宁无以为报,但定当没齿难忘。”余香对着陈文浩深深鞠了一躬,也不知道还能做些别的什么。 “不需你记我的恩情,努力保护好自己就是了。朝堂不比你家县上,玩命儿的地方多了,步步都需谨慎。你既然注定了要入宫,盯上你的人不会是少数,什么都得留神。”陈文浩见她手腕上还有青紫痕迹,心中一紧,不知道她在那地牢中遭了多少罪,他想拉过她的手仔细瞧瞧,又觉得是逾越之举。他何曾顾及与一个女子的亲密举动,是否为逾越了?难不成妹妹的话,竟真是应了自己的心思。 余香点头,心中有些感动,这陈公子除了风流戏谑的一面,竟然也能如此温暖。“陈公子今日所言,我必然时刻谨记。天已晚,我先去休息了。” 见文浩点头,她几乎是逃离这个地方,她的心中慌乱如同有兔子在跳,大抵是察觉到了陈文浩的心思,只能装傻。 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情爱也是图谋。 翌日,周府内。 “夫人,饶恕妾身吧,妾身只是一时糊涂,被那贱男人迷惑了,没有背叛侯爷的意思啊。” 周府内,柳氏听闻萧芊芊回来,连忙挣脱了看守她的下人,跑到正堂来求饶。趁着侯爷还没回来,许是这事儿就瞒下了呢。 萧芊芊望着柳氏很是头疼,她才刚刚回府,就听说这柳氏给侯爷带了绿帽子,光天化日,她也真是胆大包天,现如今还来找自己求饶? “你让开,我在路上奔波许久,很是困乏,要回去休息了。你有话等侯爷回来再说,这事儿轮不上我操心。”芊芊觉得心里闹腾,她给侯爷写休书的事情不是人尽皆知了吗,为何柳氏还在这儿缠着她不放? 柳氏见萧芊芊无心帮自己,当下急了,跪着抱住芊芊的腿不肯撒手,语气里满是辛酸:“夫人今日若是不帮妾身,妾身也是没有活路了。您就可怜可怜妾身,侍奉侯爷这么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妾身不像夫人您,没有背景,没有依靠,若是被众人知晓了这等罪名,便是死路一条。夫人,您就行行好吧。” 听见柳氏的话,萧芊芊禁不住冷笑道:“你怎么还能口口声声说侍奉了侯爷这么多年?天知道这些年你都在屋子里侍奉了哪些男人。你觉得这么大的罪名,我能替你瞒上什么?府内这么多张嘴,你以为是我将嘴巴闭严实,侯爷就不会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吗?”萧芊芊使了个眼色,豆儿便上前将柳氏拽开,拉到一旁。 芊芊没再理会身后鬼哭狼嚎的柳氏,穿过长廊欲要回房休息。哪得知这一转身的功夫,身后就传来豆儿的惊呼:“妈呀——” 芊芊回头一看,只见柳氏此刻已经倒在柱子旁,头上有血溢出来。 “豆儿,快去寻郎中啊。”芊芊飞奔到柳氏身侧,想要伸手扶起她,却见她额头上的鲜血不停往外涌,怕自己这一扶倒是伤到她。 豆儿应声往外跑,心中却暗道等自己叫回郎中,怕是柳氏早就归天了。 “你这是要做什么,侯爷纵然得知,大不了是流放,亦不会要你性命,这是何苦?”芊芊用手帕盖在柳氏的额头上,转瞬间鲜血便将帕子染了个一片鲜红。 柳氏的眼睛已经睁不太开,望见的只有一片黑暗,听见萧芊芊的话,她用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我不是你,活不成。” 随即,柳氏的脑袋歪向一侧,再没了声音。 “柳氏——”芊芊伸出手指去探她的鼻息,那呼吸之间的温热却在逐渐消逝,化为虚无。 芊芊一惊,跌坐在地上,目光涣散。这前一秒还求自己饶恕的人,下一刻就死在这儿了? “豆儿——豆儿——”她大声呼喊着豆儿的名字,企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慌乱的心安稳下来,可半天不见人影,才想起豆儿去请郎中了。 管家问询匆忙赶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人一到场才惊觉柳氏倒在血泊之中。 “夫人,您没事儿吧?”那柳氏早晚是一死,如今先走了倒也没什么稀奇,活着的人才是他要问候的。 芊芊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轻声道:“我没事,派人去城里买副好些的棺材,葬了吧。再飞鸽传书给侯爷,说是柳氏已矣,大病而去。真相等他回来再说吧。”吩咐完这些,芊芊觉得力气似乎被人抽离,人都变得软绵绵的,若是方才她许诺帮柳氏一把,是不是她就不会去寻死?她才是那个怂恿柳氏自杀的真凶吗?然而世上并无后悔药可吃,这因果也无从更改。 她无比落寞,南宫姑娘为了自己此刻许是身处险境,而这柳氏又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撞柱而亡,自己难道不是个罪孽吗? 芊芊走回屋子,这地方搁置了几个月都没人踏足,除了尘土以外,再没什么变动。这尘土也让芊芊知晓,她走后的时日,侯爷并不曾来过。 然而,事情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萧芊芊以为柳氏的亡故一事会成为她在周府厄运的终结,现实却往往事与愿违。 三日后,本应是柳氏下葬之日。但因其生前地位不高,又做出了那等背叛侯爷之事,所以纵然芊芊有心,也不曾大操大办,她在棺材旁念了一遍经书,算是为其超度,便唤人将其抬去山上,寻个地方立碑葬了。 细论起柳氏的死因,是家丑,不可外扬。所以她连祖坟都进不得。 芊芊站在门口望着柳氏的棺材越抬越远,却有马蹄声逐渐清晰起来。 转瞬府门前尘土飞扬,是周子欢与黑骑回来了。 萧芊芊心下一惊,不知道周子欢此行是因何故回来,按照南宫姑娘的话,他刚回军营没多久,且是战事连连,怎可能在此刻回府? 绝不会是因柳氏一事,那飞鸽只怕此时还在路上,不曾到达军营。 周子欢的神色匆忙,下马时见到萧芊芊也不曾过多言语,未待她问,便先行答道:“皇上急召我回京,我换了朝服便走。” 芊芊点头,想要询问周子欢可用自己帮忙,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看到周子欢眼中的不安与疲惫,皇上急召他入京,这是她嫁入周府以来的头一回。 不到一刻钟,周子欢便换好朝服走出门来,门外已有入京的马车备好,芊芊却跟上前嘱咐了一句:“万事不可操之过急,小心为上。” 虽然不知道周子欢到底在策划什么,但在皇帝眼中,一切事情都可能影响到别人的兴衰命运,当然要小心。 夫妻不再,亦有情分,没那么决绝。 “好”,周子欢回应道,那匆忙的步伐却让芊芊没来由的紧张,侯爷向来不为圣上所喜,怕是此行绝非善事。 “小姐,侯爷刚才回来了?”豆儿刚为芊芊布置了早膳,听管家说起才后知后觉。 芊芊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却又听见豆儿询问道:“那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听见这话,芊芊才反应过来豆儿这些日子有多么的以下犯上,如此下去,怕是她真分不清谁为主,谁为仆了。 第三十六章:欲加之罪 “这话该是你问的?跪在这儿好好思过,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起来。”芊芊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往里面走,她得去通知欧阳烈,看他能不能打听打听朝中发生了什么。 于是府门口只剩下豆儿跪在原地,她咬着嘴唇望着芊芊离开的背影,心中不服。自从那南宫天宁入了府,整个周府都被她闹了个翻天覆地,现在好了,一向护着自己的小姐也发脾气了,今生别让她见到南宫天宁,这梁子是结下了。 未央宫正殿。 汉元帝一身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望着殿内跪着的一众臣子,一脸不耐烦道:“今日众臣子可有要事禀奏于朕?” 紧接着,由萧国相带头,那此起彼伏的回应声不过一句话:“回禀陛下,吾大汉各处相安无事。” 这句话似乎成为了每日早朝的客套话,皇上问,百官答,没人质疑,无有不妥。 今日,周子欢站在朝堂之下,默默望着那金子镶嵌的台阶出神。相安无事?就因为他每日坐在这深宫之中,高堂之上,便是相安无事?若是耳不聋、眼不瞎,就应当看见边关战事连连,就应当听见那些难民百姓的哭喊…… 这一切真相,就被他们的一句相安无事,打发了? 汉元帝凝眉望着下面的人,他看不出下面站着一脸虔诚的百余臣子,究竟有几个忠心。那目光扫到周子欢的时候,滞留住了,然后道:“周将军回来了?朕竟有所不知。” 这话将周子欢瞬间置于不仁不义之地,有所不知?明明是这位身着龙袍的九五至尊,用他那一纸诏书将自己从战场上召回来的! 周子欢上前一步,于百官之前跪了下来,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道:“臣周子欢叩见陛下。” “周将军还不曾回答朕的话。”汉元帝微微浅笑,看似闲聊一般,却是句句话都在给周子欢下套。若是周子欢一个不设防,说错半个字,就是欺君之罪。 “回陛下,半月前,乌桓一族贼心不死,企图偷袭边疆,欲要强占我国地界。臣身为车骑大将军,定当为国效力、誓死不辞,奈何军队不过与乌桓一局交手,臣就接到了您的圣旨,命臣火速回京,否则以忤逆君主之罪论处。臣接旨后,连夜快马加鞭赶了回来,换好朝服,便来面见陛下。按照陛下所言,看来是有人假冒您拟定圣旨,其贼心可见一斑,必要将此乱臣贼子抓出来,行以绞刑,以儆效尤。”周子欢句句真切,那字里行间却无疑不在反击这一朝君主。 汉元帝的耳边响起日前他人上折子时写的那句话:“车骑大将军周子欢勾结敌人,结党营私,欲联合乌桓贼人夺下汉王朝边界,作为自己的盟国。”他分不清这折子上写的言语是真是假,但周子欢结党营私的事情他倒是坚信不疑,多次私自跑回长安却不进宫觐见,分明是不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中。若不是他手中的数万精兵誓死效忠,这周子欢怕是早已背上罪名,死于未央宫门外。 只因周子欢太过狡猾,自己无论设下多少局,他都能够一一破解。 想到这儿,汉元帝爽朗大笑,却在话出口时瞬间冷下了一副面孔,“周将军效忠之心,朕已了然。只是国难当头,周将军只因一张许是贼人假冒的圣旨,便弃城池于不顾,可是护国之心的表现?!” 朝堂之内一片肃静,似乎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声,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上这是盯紧了周子欢,横竖都会将罪名赖在他头上,但没人敢站出来帮他说半句话。 周子欢抬头对上汉元帝的目光,他伏在地上的手指暗暗弓起来,关节已经因为发力而发出微微的响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陛下若说臣是弃城池于不顾,那可还记得今日上朝之时,您听见的那一句相安无事?若是相安无事,臣斗胆问一句,何来的欺君一说?”这一句话,将朝堂之上的一干臣子全得罪了,当然,其矛头最终指向的还是坐在龙椅之上的九五至尊。 汉元帝突然咳嗽起来,令众人始料未及。内臣杜松连忙倒上茶水,又帮其顺背,但这咳嗽的声音却越来越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宣太医,快,宣太医。”杜松急忙大喊,众臣子见状,也都纷纷跪下,祈祷万岁龙体康健。 “莫要宣太医,去请崔至仙,仙人说过,朕咳嗽之时,就是与神仙交流之时。”汉元帝喘着粗气的功夫,急忙拦住杜松,心心念念惦记着之前萧国相为他请的姓崔的术士。 “退朝——”杜松道,却再一次被汉元帝拦了下来。 “慢着,没有朕的旨意,周将军不得离开周府半步。咳咳——”一声重咳过后,汉元帝又道:“若有违抗,凌迟处死。” 这话像是一记冷箭,愣生生穿进周子欢的胸口,他心中惦念着边界的乌桓之战,他若不在,谁来定军心? 他更恨这个坐在那儿,不停为他冠以“莫须有”罪名的皇帝,天下该这人操心的事情那么多,可是这皇帝眼里呢?除了那些修仙道术,就只听得进这些庸臣之言! “臣遵旨。”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周子欢的牙根都快咬碎了,这昏庸帝王,他定要将他拽下皇位,还百姓一个安宁。 退朝了,周子欢夹杂在众位臣子中间往外走,却被萧国相拦了下来。 “贤婿近来可好?”众人见到如今失势的周子欢,纷纷避而远之,只有萧国相一脸笑颜的挡在周子欢面前。 周子欢浅浅一笑,抱拳略施一礼,道:“有劳泰山大人费心,方才朝堂之上的情形您也看见了,算不得好。” “贤婿与芊芊的关系可好?”萧国相接着问道。 听见这话,周子欢知道萧国相必然早就听闻了休书之事,于是装作不知情,答道:“芊芊与我举案齐眉,关系非常之好。” “贤婿久不在京,与芊芊相隔两地,竟然还能夫妻和睦,这倒是老夫不曾想到的。既然如此,我这个为父的,便也放心了。” 萧国相这话是试探,又不只是试探,他其实乐得看见周子欢被禁足,这倒也会让这个不站在他身后的关内侯安生一些。至于边界,没有周子欢这个车骑大将军,还有大司马,皇上难道会不派人支援吗?怕什么。 “多亏芊芊体贴,不过日后,我怕是会有更多时间与令爱待在一块,这夫妻感情,只怕会更加和睦。”周子欢微微一笑,又施一礼道:“若是泰山大人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行离开了,周府不比您的萧府,路程着实不近呐。令爱还在府中,等我用膳呢。”这话说完,周子欢头也不回的离开,无需去看萧国相的表情,他知道萧国相的脸上会一直挂着那招牌式的笑容。 没有圣旨,半步不可离京?他的府邸还在京都之外,这不可离京的旨意是怎么下的?难道是要他整日卷着铺盖谁在宫门外吗? 周子欢一肚子火气,却忽然想起方才回府的时候,好像少了点什么。他凝眉思索片刻,忽然恍然大悟,怎么没见着余香?若是以余香的性格,知晓他回府,应当会躲在远处,悄悄望着他才是,可是她人呢?难不成是病了么,想到这儿,周子欢走向马车的步伐加快了许多。 身后,萧国相望着周子欢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道这女婿的确不是个能够让他省心的人。自己儿子这一趟怕是扑了个空,芊芊应当早就被人接回周府,装作相安无事了。 还好,所幸这位万岁爷对自己百依百顺,他随便说点什么,皇上都会相信。 “侯爷,您回来了。”管家见到周子欢的马车停下来,随即跑出去迎接,却不想侯爷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人。 “侯爷,这两位是?”管家望着他们的衣着打扮,有些摸不清头脑,只知道该是宫里的人。 周子欢一声冷笑,却又是毕恭毕敬的言语:“皇上派来守着我的侍卫,皇上对臣的一片苦心,臣感激在心。” 随即,周子欢使了个眼神,命管家关上大门,将这两位侍卫关在门外。 周子欢拉着管家匆匆走到几步,直到正厅前才小声嘀咕道:“今日上朝百般不顺,圣上下旨本侯不可离开京都半步,违者斩立决。这两个侍卫便是皇上派来看着我的,怕是走到哪儿都要根到哪儿。一日三餐送饭给他们,别让他们进府门,可懂?” 怕是隔墙有耳,周子欢几乎是附在管家耳旁说话,那呼出的热气让管家一哆嗦。 “老奴懂,侯爷放心,老奴定会好生招待两位侍卫。”管家怕侯爷询问柳氏一事,于是连忙准备避开,哪知道他这腿还没等迈出去,又被周子欢叫了回来。 “天宁姑娘可是在院子里?”嘱咐完管家最重要的事情,周子欢随即想起了第二重要的事情,赶忙询问。 第三十七章:余香归来 管家在原地转了回来,低头答道:“侯爷,南宫姑娘不曾回府。” 听见这话可将周子欢惹急了,看模样似乎比皇上禁了他的足都要更生气,“你说清楚,什么叫不曾回府?”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萧芊芊从周子欢身后的方向走了过来,听到了最后那两句对话,而后道:“别问管家,这事儿只有我最清楚。洛阳回长安的路上,遇上一伙贼人想要劫我,南宫姑娘为了救我,假借我之名被敌人抓走,我才得以逃生回来。” 周子欢望着萧芊芊那双充满愧疚之意的眼睛,气结于胸,却又无法冲她发火。已经将她赶走一次了,难道还要再惹她生气吗?宫门口萧国相的话句句试探,正当失势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言,这事儿也怨不得她。 在自己记忆里,余香是一个为了自己活命苦心算计的女子,可似乎不只是这样,她还会救人。前有欧阳烈,后有萧芊芊,她不声不响,却是做了许多别人都不肯做的事情。想到这儿,周子欢觉得心中更是堵得慌。 芊芊等着周子欢对自己发火,她知道余香在周子欢心中是有位置的,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现在这个有位置的人因为自己音讯全无,生死未卜,这是自己的罪过。 两人就那么站在院子中间,好半天一言不发。 周子欢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今日的事情很多。” 芊芊抬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周子欢竟然没对自己发火,是自己猜错了还是他转性了?“侯爷,还有一件事情你当知道。柳氏自尽了,今日你回来前已入葬。”这是她近日来,犯下的第二个错误了。 “因为什么事情,她不会无端自尽吧。” “听管家说,我们都不在府中的时候,沈全财曾经来府中以父亲之名请过你,正好撞见柳氏与下人苟且。这事儿她求过我不要告诉你,我没有答应,她便撞了柱子。” 听见前因后果,周子欢似是丝毫没有听到柳氏的事情,只是了悟,怪不得今日萧国相话中有话,原来早就派人来过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周子欢说完这话又钻去了自己的书房,这本是个能够让他安静下来思考的地方,可他想起余香的模样,似乎心就无法安静下来。 派铁骑去寻人吗?正值皇帝盯着自己的关口,寻人太招风头了。自己此时又出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铁骑?他忽然想起欧阳,许久不见,也不知道欧阳烈的身体恢复的如何了。他惦记着欧阳往门外走,却正赶上欧阳进门来。 “别撞,我这胸前伤口还没好利索,你这一撞,我怕是又要倒下了。”欧阳烈看起来瘦弱了许多,但能够自己稳步走到这儿,想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不少。 “管家找了御医来复查吗?怎么说?”周子欢让欧阳坐下,关切道。 “没事儿,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大碍了。听说你前阵子回军营了,兄弟们怎么样?”欧阳烈的心思早飞回了军营,要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早就走了。 周子欢皱眉,一脸凝重道:“非常不好。似乎军营有内鬼,乌桓知道你们被伤一事,你赶回来后乌桓便攻打边界,又是一场恶战。” 听见这话,欧阳急了,道:“那将军怎么此刻在这儿?” “皇帝一纸诏书把我召回来了,怕是有朝中我得罪过的人在他面前参了我一本,今日上朝时他又下了口谕,禁了我的足,不准我离开长安。”周子欢说这话的时候恶狠狠的,脑海中乱作一团。 欧阳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眉头也随着周子欢拧了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是皇上看将军不顺眼,他们除了坐以待毙,难不成还会有别的法子?但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国土被夺,看着兄弟丧命吗?此时军营中他不在,将军也不在,谁来带领他们?那乌桓一族自古长在马背上,能骑善射,与他们耗下去并无好处。更何况,军营刚刚被接连偷袭,军心大乱呐。 “将军,我请命回到军营,带领黑骑的兄弟,杀上战场。”欧阳烈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满目刚毅。 周子欢扶他起来,“你身体这个样子,以为能够骑马撑到军营?军心已散,大势所趋,你回去有什么用?” “那难不成咱们就只能在这儿等着吗?” “除了等,没旁的法子。”周子欢肯定道。 欧阳的心情一瞬间被阴霾所笼罩,见军营的事情没有解决之法,转念又道:“将军,我还有一事不明,需劳烦将军解答。” 周子欢点头道:“你说。” “那日救我的人是一位姑娘,可我在府中修养近一个月,并不曾见到那位姑娘。她可是大夫吗?我想着,应当去感谢人家一下,毕竟是救命之恩。”说这话时,欧阳烈的表情微微柔和了一些。 本来因为聊到军营,周子欢的心中暂且将余香搁在了一边,这一听欧阳询问,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不必感谢了,我如今也寻不见她。” 欧阳没听明白,想要再问,却听见有人敲门。 开门后,见是管家,又闻他道:“侯爷,南宫姑娘回来了,人在正厅等您呢。” “欧阳,就是她,你快跟我去正厅。”周子欢一个完全不善喜形于色的人,嘴角此刻竟然弯了起来,欧阳应着,心中却也明白这姑娘对将军而言,不一般。 周子欢的步子很少迈的这么紧,他此刻忽然知道自己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到余香,想看看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可还好? 迈入正厅的一瞬间,望着余香的背影,周子欢愣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又说不清。 “侯爷,我好想你。”下一秒,余香就扑在周子欢怀里,泣不成声,诉说着她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面对着怀中突如其来的柔软,子欢合紧了手臂,拍着余香,让她安静下来,又轻声道:“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 余香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珠,低头将袖子撸起来,让周子欢看她手臂上的伤痕:“那些贼人将我打昏带走,又把我困在木桩上折磨我,逼问我所有与你相关的事情,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周子欢上前一步,望着余香手臂上已经变得乌紫的痕迹,知道这些痕迹已经留下多时,怕是淤血还没散去。他颤抖着手指缓缓摸着那些伤痕,问她:“很疼是不是?” “为了侯爷,吃这点苦不算什么。”余香抬头笑道,眼神却看向了一旁。 周子欢顺着余香的眼神望过去,见是莎罗巧笑嫣然站在那儿,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当下便觉得不自在,松开了余香的手。 “侯爷,今日还多亏了师傅,我才得以回府。我被贼人带到市集,不知要我替他们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恰巧碰见师傅,是她救了我。”余香像只撒欢的兔子,跑到莎罗跟前儿,一脸亲昵。 莎罗拉过余香,轻拍着她的手,冲着侯爷道:“这丫头是我徒弟,碰见她出事,我哪可能不管呢?” 周子欢轻哼了一声,并不曾理会莎罗的话。方才他只顾着见到余香关切一番,倒是忘记为欧阳介绍。 “欧阳,这便是那日救你的姑娘。”周子欢道。 欧阳烈站在一旁打量了余香许久,此时听见将军的话,慌忙过来深鞠一躬,道:“欧阳烈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姑娘若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在下定当竭力相帮。” “救命之恩?”余香小声重复了一句,望着莎罗发愣,片刻后回过神儿来,笑着道:“别客气,你言重了。” 因为余香的回府,周子欢的心思似乎平静了一些,因为许久未见,又或许是心思烦闷,当晚余香提着酒壶来找自己的时候,他非但不曾拒绝,反而主动拉她进屋,邀她共饮。 “侯爷,你知道天宁很想你吗?”酒过三巡,余香的脸上泛起微微红霞,望着周子欢的眼神有些迷离。 周子欢本有一肚子话想对余香倾吐,在那日余香对他交付真心后,他本是信任了余香许多,可不知为何,此时面对着醉醺醺的余香,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余香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周子欢的尴尬,她依然自顾自地讲着自己的心意:“我一直都很害怕,当我被那些贼人抓走;当我被那个坏人主子施以私刑;当我饿了许久都没有东西吃,我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一想到你,我就觉得这些苦都能熬得过来。我还要替你做大事情呢,对不对?我怎么能出事,怎么能死?”余香的眼睛水波流转,楚楚动人,这些话周子欢听得很感动。 可是周子欢就是说服不了自己,为何看着面前的眼睛,他觉得如此陌生。这不该是他印象里的余香,那个余香不会说苦,那个余香能够自己咬着牙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扛下来,打碎了牙也能吞在肚子里,那个余香的眼睛里没有示弱,只有不畏惧天地的狠意…… 第三十八章:真假余香 最重要的是,那个余香不可能会坐在这里,几杯酒饮下去,便不顾一切的对自己说思念。 “你真的是她吗?”周子欢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微微醉意的他一瞬间也迷惑起来。 余香浅笑,摇头笑他痴。 她拿起所剩不多的酒壶,将剩下的酒水含在口中,仰头吻上他的唇。 周子欢睁大双眼,一动不动,唇上的温热,口中的美酒,让他下意识吞咽了下去。于是不过刹那,这被动便化为主动,她的生涩便被他的熟练所取代。 她似乎沉浸在这样的窒息中,觉得幸福不已,可是他却似乎逐渐清醒过来,将她推开。 “嗯?”余香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温存着,这是怎么了? “你回去吧,天色已晚,该休息了。”周子欢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那痛感让他清醒了几分。想到方才的所作所为,他充满悔意。 余香的眼圈红了,柔声道:“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回去吧,天色晚了。”还是这样一句话,周子欢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其他的什么。醉了,不过是两人都醉了。 见周子欢执意,余香抹着眼泪跑了出去,还能听到她的抽泣声。 不知为何,见她离开,子欢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是太久没碰女人了吗?她不是自己该碰的人啊,她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转念又想起余香含着美酒吻上自己的唇,那软绵绵的触感,让他心尖儿一颤。这还是那个敢为天下先的女子吗? 他拿过旁边不知泡了多久的茶水,对着自己的头顶就浇了下去,那苦涩的茶水顺着唇角流入口中,一丝凉意,一丝苦意,让他暂且忘记了那温软。 “已经波折重重,周子欢,你此刻却要陷于儿女情长吗?你如此一来,对得起娘亲吗?对得起百姓吗?!成大业者,何惧情义。”周子欢在心中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月光照进窗子,他也不曾入眠。 第二天清早,周子欢难得没有叫管家去请余香过来一同用早膳,想起昨夜的事情,他觉得还是避及两日的好。哪知道,他不请,人自来。 “侯爷,陈公子来访。”管家赶来通报,身后跟着一身月牙白袍的陈文浩。 陈文浩见到周子欢心情大好,不待人家答话,他便自己坐到桌子对面,拿起个茶叶蛋扒了皮吃。 周子欢伸出筷子打他的手,道:“你府内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大清早的上我这儿讨什么饭?” “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气?一个鸡蛋而已,大不了改日你去我府中赔给你便是。倒是你,知道今日我带给你什么宝贝了吗?”陈文浩的语气里很是得意,料周子欢也猜不出来。 周子欢头都不抬,任他自个儿得意,全然不顾他口中所言。 “早料到你猜不出。我将你夜思梦想的人儿,带回来了。”陈文浩说完这话,跑到门外将一个粉色襦裙的女子拽了进来。 没等周子欢将他那句“日思夜想”消化掉,就见自己想要避及的余香浅笑着站在面前。 “快点谢谢我。”陈文浩道。 “侯爷,好久不见,你可还好吗?”听见余香这句话,周子欢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子欢站起来,走到余香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不曾发烫。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曾有任何异样。于是便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将余香和周子欢也问懵了,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 “侯爷,你今日为何不叫我陪你一同用早膳?”门外又响起一个声音,走进门来一看,众人都愣在原地,刚进门的也是余香。 两个余香面面相觊,除了衣服颜色不同,这身高,模样,甚至嗓音,都没什么异样。哪儿来的另一个自己? 管家追着余香走进来道;“姑娘,侯爷今儿个不曾请您——啊?怎么有两位南宫姑娘?” 那位后进屋的余香率先发制人,拉着周子欢的袖子不放手,撒娇道:“她是假的,昨夜我便已经回府了,她从哪里冒出来想要冒充?” 陈文浩二话不说也将身旁粉裙余香的手举起来,道:“你说谁是假的,这些时日她都跟我在一起,形影不离,她才是真的南宫天宁。” 周子欢望着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余香,走到管家身旁耳语几句,一刻钟过后,院子里就成了一出大戏,这戏的名字叫“真假南宫案”。 这风声走漏的很快,府里的人都找了理由过来凑热闹,就连芊芊也十分好奇发生了什么,赶到院子中时,却也认不出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余香。 辨别真假余香的方式,无非是提问一些问题,看谁回答的是真的。 周子欢问:“南宫天宁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 余香甲答:“舞蹈。” 众人点头,这话没错,南宫姑娘会跳舞,府内的人都知道,不就是这点狐媚了侯爷么。 余香乙答:“活着。” 众人沉默,觉得这余香肯定是假冒的,答非所问嘛。 周子欢问:“你曾经给我做过一道菜,可还记得?” 余香甲答:“古法豆腐烧,怕你不喜吃辣,特意少放了一点辣椒。” 余香乙答:“古法豆腐烧。” 周子欢又问:“你第一次和我是在什么地方相见?” 余香甲答:“街边,你买了烧鸡给我吃。”这话说完,余香的神态竟然有一丝娇羞。 众人了悟,原来这两人是这么相遇的,看来这位南宫姑娘的身世不怎么样。 余香乙答:“包子铺旁。” 众人觉得这个答案真的是胡编乱造,多半是借着刚才那位姑娘的答案发挥出来的。 事已至此,所有人的心中都更倾向于余香甲,认为乙才是那个冒牌货。然而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 周子欢半响不说话,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这话又不能直接由他说出来。既然众人都不曾认出来谁真谁假,那为何他要来拆穿? 余香甲依然争论着,莎罗站在她身后,觉得她才是真的那一个。 余香乙什么都没说,纵然陈文浩在旁边急的跳脚,解释了一句又一句,她却还如同个局外人。 周子欢走到余香乙面前,道:“你为何不过多解释?” 余香乙冷笑道:“不想我这贫贱身子,也有人愿意冒充,觉得稀奇是真的,又有何可解释?” “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说?今日你们二人中必有一人是假,假的那个当以欺瞒君侯论处,杀无赦。”周子欢板起脸来,不像是说笑。 听见这话,余香乙急了,高声道:“慢着,谁说我不解释了?” 她先是走到萧芊芊面前道:“夫人说过,若是我还有命回来,你就交下我这个朋友,对不对?” 芊芊点头,眼神却带了一丝惊异,显然她也认为另一个人更像是真的南宫姑娘。 随即,她又走到春月面前道:“临行之前,我曾对你说过‘我这个人从来不为难别人,但这个前提是,别人不可为难我’,对吗?” 春月也点头,这果然是她讨厌的南宫天宁才能说出来的话。 最后,她走到周子欢面前,皱眉道:“侯爷若是因为这事儿误杀了我,那我这一颗真心,也未免过于廉价。” 周子欢的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当即,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假余香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人夹住双臂按在地上。紧接着,就听到莎罗的哀叹,“我好心救你性命,不曾想你竟然冒充天宁入府,究竟安的是何居心?” “我不想死,我什么都不知道。”假余香跪在地上摇头,哀求,但并没人打算救她性命。 周子欢道:“你刚才不曾听见本侯爷的话吗?你们二人之中假的那一个,当杀无赦。侯爷我,言出必行。” 假余香心有不甘,努力想要摆脱开那些下人的手臂,却无济于事。于是只得大声辩解道:“凭什么你就断定她就是真的南宫天宁?我们长得一般模样,那些她能回答出来的问题我也全都知道,甚至比她说的更完全。” 余香听见这些话,也抬头望着周子欢,她也想知道周子欢怎么笃定自己是真的那一个,难道就因为自己方才的最后一句话?想到这儿,余香的心漏跳了一拍,更加期待他的回答。 哪知道周子欢听见这问句,不自主的笑出声来,道:“也许是因为你怕死,而她贪生。” 余香眨了眨眼睛,心中暗喜,这侯爷什么时候将自己看得这样透彻了? 那位冒充余香的女子并没有逃过这一劫,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拉出府门,找了个地方处决了。行刑前,周子欢想要套出点什么话来,她却什么都没说,一直摇头说自己不知道。许是她嘴巴过于严实,也许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她就这么死了。最终,周子欢仔细观察她的脸,才发现她戴着一张做工精良的人皮面具,按理说不过是易容术,总有破绽,他们不该认错。可这人皮面具过于精致,从眉毛到唇纹,无一不是描绘的栩栩如生。 第三十九章:倾慕于你 犹豫片刻,周子欢将这张人皮面具藏在了袖子中。 “你们其实留在府门口就好,我一没骑马,二没带车,走不远。”周子欢一转身见两位侍卫紧紧跟着他,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一言不发。 “奉陛下之命,我们不能离开将军半步。” 周子欢无奈苦笑道:“就寝之时可要一起?我那床榻怕是睡不下三个男子。” 侍卫听见这话不再吭声,可只要周子欢一离开府邸,人走到哪儿,他们便跟到哪儿。 陈文浩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便可以放心离开。临走前对着余香嘱咐又嘱咐,告诫她玉佩不可离身,学会保护好自己,若再遇上这等事情,定要学会为自己说话。 余香使劲儿点头,却不适应陈文浩一本正经的这么关心自己。相比之下,可能那个风流的公子更让自己好接受一点。 欠人恩情,很难还的。 余香站在门口送陈文浩离开,见那早晨的两个侍卫依然直.挺.挺的杵在那儿,见到陈文浩离开如同没看到,心中似乎猜到点什么。于是她将大门关严实,退到周子欢跟前儿。 “侯爷,你还没有回答我早晨的问题。”余香轻声道。 屋子里此时没有别人,这音量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周子欢挑眉,似乎不记得,便道:“什么问题?” 余香又将那问题重复了一遍,道:“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望着余香眼睛里的关切,周子欢一瞬间忽然明白那个看似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到底差了些什么。余香的第一句话是对自己的关切,而那个余香却只会将自己的苦难讲述给他。 “不算好。”周子欢说了心里话,他心中堆砌的那道名为“外人禁入”的壁垒似乎在对面前的人逐渐崩塌。 “怎么不好?”听到他过得不好,余香的心如同被人揪了一下。他肯定过的不好,突然从军营赶回来,门口的戒备侍卫,都不是他过得好的征兆。 周子欢轻叹一声,却反问余香道:“别光顾着问我,你呢?你过的好不好?” 余香点头微笑,说:“过得很好,尽管遇上一些事情,但此刻能够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你就该知道我过得很好。” 周子欢拉过余香的手臂,将袖子推上去,那白藕般的手臂露出来,上面却是不相映衬的紫痕。 那假冒余香的人,戏做的很全。那些伤痕她有,余香也一定有。只是,余香什么都没有对自己说,这让他更觉心疼。 余香抽回手臂,抿着嘴唇,没说话。 “苦了你了。”周子欢长臂一揽,将余香搂在怀中。她那么瘦弱,却似乎有能够抗下天地的勇气。“余香,无论以后遇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让我陪你一起承担。” 余香将头猫在子欢的怀中,肩膀微微抖动,周子欢以为她哭了,连忙低头查看。 不想这丫头却是在偷笑,一口银牙全.露在了外面。 “你笑什么?”周子欢不解道。 余香捂着嘴“咯咯”笑着,好半天止住笑意,才盯着周子欢的眼睛回答:“从来不曾有人对我这么好,怎么能不开心?” 听着她的话,周子欢的心中微微泛起苦涩,她是吃了多少苦,遇见了多少不对的人。 不过这样小的年纪,到底都是经历了些什么? “别说傻话。” 见余香狠命点头,周子欢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计划动摇了。将她送进宫里,会不会更加痛苦的是自己。 忽而想起昨夜温热的唇,他真的以为是她,亲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中是动容,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 “侯爷,你相信吗,你对我好,我便会对你一样好。我一直都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余香还在笑,那眉眼都弯了起来,像是月牙,似乎此时她遇见了一生中最开心的事情。 周子欢故意沉下脸来道:“别闹,对一个人好还是指望着回报的吗?自然无需你多做什么。” 这时候,周子欢显然没有料到余香言语之间的意思,更不曾想到日后余香究竟为了这份“知恩图报”为他做了什么事情。 莎罗躲在长廊的柱子后面,凝眸望着正厅内紧紧相拥的二人,尖锐的指甲都要扣进手掌心,这好好的一出“偷龙转凤”竟然出乎预料的失败了。翡翠楼时,周子欢与余香还有几分生疏,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开始有了这么深的默契? 想要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送个眼线进宫,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莎罗冷哼一声,离开长廊,走回自己所居住的院子。她的落步极轻,几乎没有响动。那些曾经被她奉为保佑性命平安的金铃铛,此刻却不知被丢到了何处去。 余香忽然发现,她开始乐于跟周子欢待在一块儿,不需做什么,也不需说什么,就是跟在他身后,亦或者是远远的看着他,就很心安,很幸福。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她不清楚。 许是感恩?她在心中这样念叨,却觉得自己此前并不是一个善于记人恩德的人。 这一整天下午她都很忙,忙着应付萧芊芊的友谊;忙着应付欧阳烈的谢意;甚至忙着将破包袱里的那些金钗首饰放回原处去。可是她的心一直都飞在周子欢那里,她此时做什么都觉得是幸福的。他的怀抱充满温暖,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熏香味道,他笑起来如同春天。 她曾经是讨厌春天的,因为万物都在这个季节复苏,可最终这些还是要败落,所以并没有什么值得热爱。可是今日,她发觉自己竟然有些怀念过去了几个月的春天,因为春天能让她联想到周子欢的笑脸。 春月和冬湘躲在一旁暗自嘀咕,南宫姑娘是中了什么邪,自从今日回屋后就一直在傻笑,时不时还摸了摸脸颊。难不成这个南宫姑娘是假的,死了的那个才是真的吗? 余香的喜悦溢于言表,她对春月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许多,为什么要记恨别人呢?活在世上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她哼着歌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衣裙,她打算洗个澡,换件新衣裳,打扮得漂亮一些去跟周子欢聊聊面具人的事情,即使是说严肃的事情,也要穿的好看一些。这不是去见别人啊,是去见侯爷呢。 想到这儿,她的嘴角又微微向上翘了起来。 余香翻出一件桃红色的襦裙,摇了摇头,嘴中念叨着:“不行,这颜色太俗了。” 紧接着,她又从箱子里找到了一件绣着牡丹的橙红色襦裙,犹豫半天,又摇了摇头,道:“这个也不行,太艳了,显得人老气。” 终于从衣柜的夹层里抽出一条月牙白的,上面绣了只鸟儿,远看像是鸳鸯。不过因这条裙子是真丝材质,叠放的时候又不够平整,此时摊开来裙子上面满是褶皱。 “你们放的时候为什么不能平铺开呢,现在让我穿什么?”余香懊恼道。 春月望着余香满柜子的衣裙,不禁乍舌,这南宫姑娘何时生了一副主人身子,如此娇气?早晨回答问题的时候不还说自己当初是个乞儿,是被侯爷捡回来的么,怎么好像比萧夫人还娇贵。 “姑娘别急,往裙子上面弹点水,晾干就好了。您等等。”冬湘急着讨好主子,慌忙接过裙子,寻找解决的办法。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余香总算是选好了衣服,画上了妆容,想了想又别上一支玉钗,才满意地往周子欢的书房走去。 “天宁,今日回来见你忙也没来得及找你聊天,这是要去哪里?” 铃声清脆,莎罗正端着食盘迎面走来,正巧碰上。 余香轻笑道:“今日去见侯爷,明日徒儿再与师傅好好讨教舞艺。” “知道你人忙,我这儿不急的。方才听管家说,侯爷人在寝室,不在书房。我本要将自己酿的葡萄酒给他送过去,你帮我带过去,我便省着再跑一趟。”话说完,莎罗便将手中的食盘往余香手中一塞。 余香接过食盘,望着上面摆着精致玲珑的酒壶,问道:“何为葡萄酒?”这名字她是当真不曾听过。 “傻丫头,顾名思义,自然是葡萄酿造的。这是我们西域的特产,没有我的手艺,你们科尝不到呢。快去吧,莫让侯爷等着急了。”莎罗推她快走,一副促成好事的样子。 “哎——”余香应着,端了酒壶往周子欢的寝室走。到时见门开着,便径自走了进去。 “侯爷,刚才我来的路上看见师傅,她让我带酒来给你喝。说是她亲手用葡萄酿造的,听来很是稀奇呢。”余香将酒壶放在桌子上,却见周子欢的手一松,书卷掉在地上。 “我吓到你了?”余香疑惑道。 周子欢望着她放下的酒壶,下意识便想起昨夜发生的场景,这事情怎么如同重演一般。后又听闻是莎罗酿造的葡萄酒,才道是自己多心了。 “你坐,傻站着干什么。” 余香规规矩矩坐了下来,心却一个劲儿乱跳。她是第一次与人面对面说话时,竟然会觉得紧张。 第四十章:一壶合欢 余香咬着唇,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小慌乱,道:“侯爷,我是来找你聊聊的。” 周子欢不以为然道:“嗯,你说。” 听余香说话的功夫,周子欢将葡萄酒倒在茶壶里,一饮而尽,觉得这西域美酒的味道还真是不错。 “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失手杀掉的面具人吗?这段日子我便是被他们掳走的。他们的首领也带着面具,上面画着龙纹,为人心狠手辣。他一再想从我口中套出你的事情来——” 余香说到这儿的时候,周子欢有一种错觉,今夜便是昨夜的重现,一切话语都那么似曾相识。 然而,余香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预料。 “很明显,他们掳走我时便已经大概知道我是从何地被你带回府的,一再想要探听细节。我编造了理由,说你带我回府是为了做样子给萧夫人看,以此调剂夫妻感情。那面具人统领听完这话哈哈大笑,还对你们夫妻二人评头论足,理应是朝堂之中的人,且品阶应当在你之上。”余香振振有词,十分笃定。 “品阶在我之上?你看身材举止应当是多大年岁?”周子欢此时才没将余香的话当成是诉苦,而是认真分析她说的每一个字。 余香回忆了一下,非常肯定的回答:“应当与你差不多年纪,身高许是略较你矮一点,可也差不了多少。”她觉得那面具人首领的手指,白皙纤长,绝对不是老者的手。 “不可能啊,朝中品阶在我之上的官员均年岁已高,没有年轻人呐。”周子欢仔细回忆着,还是摇了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哪家的公子?”余香说出了心中猜测的答案,又道:“他们困我的地方是一处宅院的地牢,那宅院就在京都之中,陈公子应当能够找到。” 话说到这儿,周子欢才回想起一件事,文浩又是几时对余香的行程了如指掌,她出了事情自己都不知道,陈文浩又是如何得知? “你们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密切,我怎么不知道?”周子欢皱眉,又饮了一杯葡萄酒。 余香悄悄抬眼看周子欢的表情,嘴角却忍不住咧开来,道:“你在乎这事儿?” “别闹,你这话真是说笑,我怎么可能会在意你与文浩之间有什么事情。”周子欢嘴硬,可这话说着说着,他才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儿。 无端端的,周子欢的身上莫名燥热起来,他觉得心烦意乱,随手解开外袍扔在地上。 “侯爷?”余香试探着唤了一声,却见周子欢一脸烦躁,于是以为是自己刚才说话有些不注意言辞,连忙道:“是我说话没分寸,你别忘心里去。” 周子欢渐渐发觉脱掉一件外袍并不能减轻身上的灼热感,他又接连饮了几杯凉茶,却无济于事。 “余香。” 余香惊讶于周子欢的嗓音,怎么一瞬间沙哑起来,像是感了风寒的声音。 周子欢的眼前渐渐模糊,心底里涌出来的感觉让他想要化成一只饿狼,而余香明艳的坐在自己身边,无疑是送到嘴边的美味。 他伸手将余香拽到怀里,低头吻上她的唇,如同久未饮水的乞者,他吸吮着她的舌头,如同要将它吞咽在肚子里。 余香整个人完全吓傻掉了,她从未与男子有关这般亲密的接触,一瞬间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再者就是呼吸困难。 她试图将周子欢推开,可是周子欢的手臂将自己牢牢禁锢住,以自己的力量完全抵不过他,只得不停地摇头挣扎。 然而她的挣脱在此刻周子欢的眼中,却如同是点燃热火的挑逗之举,激起了他无尽的欲望。 周子欢终于松开她的嘴,唇慢慢移动去探索其他位置…… 余香大叫:“侯爷,你清醒一点,看清楚我是谁!” 周子欢眯着眼睛,只觉得心上滚烫,他努力看清面前的女子,然后笑着回答:“没错啊,余香,是你啊。怎么,你不喜欢我如此待你吗?” 余香觉得不对劲儿,口中残留着周子欢唇上的酒味,她忽然意识到,是那壶葡萄酒里有鬼,难道是春.药?! 想到这儿,余香不禁吓了一跳,莎罗想要做什么? “余香——”周子欢喃喃在余香耳边唤着她的名字,拦腰将她抱起来,引得她一声惊呼。 “侯爷,你醒一醒啊,你千万别中了别人的圈套,你知道吗,入宫需我是处子之身,若是今夜与你同房,我就没办法入宫了。”余香的理智一瞬间占据了全身,她虽然不懂得男女之事,但很清楚自己并不讨厌周子欢,如果她不是冯余香,不是南宫天宁,不用努力凭借着自身的本事活下去,也许她愿意借着这错误,就这么错下去。 可是不行,周子欢此刻是没有理智的,可她是清醒的,不能一夜过去,毁了所有事情。 “你就那么想入宫?留在我身边不是很好嘛。” 周子欢觉得自己憋得慌,将怀中人儿放在床上,却还听见她不停的吵闹。闹什么呢,她难道不喜欢自己吗? 他轻轻用手捂上她的嘴,另一只手比了个“嘘”的样子,小声道:“乖,别吵,很快的,不疼。” 余香娇小的身体颤抖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忽然在此刻觉得有些恐惧。她使劲儿抽出自己被周子欢压在身下的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照着周子欢的脸上就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将余香自己都吓了一跳,却让周子欢的神情略微清醒了一点。 “你在做什么?”周子欢有些恼火。 余香使劲儿推开周子欢,没来得及整理衣衫就跳下床,跑出门前还将锁带了出去,而后将周子欢一个人锁在了房屋之中。 “你要做什么,给我回来!”屋内周子欢大喊。 “侯爷,你等等,一会就好。”余香口中说着,人却早已跑远。 莎罗这一招真是狠,毁了自己的处子之身,就等于毁了周子欢暂时的计划。只不过,莎罗是被谁致使的呢,跟面具人是一伙的吗?她不是周子欢请来教自己跳舞的人么。 余香的脑子飞速旋转,脚步也跑得飞快,她避开了自己院子门口,怕被莎罗看见,故意绕道来到了杜氏的屋子。 萧芊芊不会帮自己这个忙的,只能来找杜氏了。 “杜氏,快开门。”余香举着拳头砸门,硬是将已经入睡的杜氏敲了出来。 “你是谁?”杜氏并不曾见过余香,她常年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哪儿都不去。 余香大喘着粗气道:“侯爷让我请你过去,今夜便住在他的房中。” 一听说是侯爷派人过来,杜氏的眉眼缓和了许多,“那你等等我,我换身衣裳。” “来不及了,你快跟我走。”哪里还有时间等她换衣裳,她可是用来解周子欢春.药的法宝。 杜氏莫名其妙的被余香拉着走,心中却念叨着要不要换个下人询问一下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历。可见的确是往侯爷的寝室去,便也没那么多心了。 门被打开的一瞬,周子欢没顾得上面前人是谁,便将其拽进房门,压在床上…… 余香没有离开,她将房门紧紧关好,双臂环肩蹲在房门外的角落里。 她怕莎罗过来探虚实,便打算一直守在这儿,直道周子欢清醒过来。 房屋内的声音让余香羞愧的捂住了耳朵,她面色涨的通红,却听到周子欢的口中唤了一声“余香”。 瞬间,余香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是深夜,没有人看到,但她却觉得这泪水止不住。 此时此刻,她忽然知道,自己爱上了周子欢。 他的喜悦,他的苦难,他的身世与志愿,都将成为牵系着余香的一举一动的缘由。 子欢,我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子欢,你想让我成为太子妃,我便会努力达成。 子欢,你想要登上皇位,我拼死也要帮你。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但是为了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屋内的一夜波涛汹涌,屋外的一夜却有人哭红了眼睛。 情仇,一直都是会让人奋不顾身的事情。 清晨,旭日高升,周子欢使劲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促使自己清醒过来,鼻子却闻到女人的脂粉香,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坐了起来。 床上凌乱的痕迹让他目瞪口呆,昨夜的酒,自己对余香做了什么?! “醒了啊。” 周子欢望着余香换了一身衣裙,心中更加笃定自己昨夜的罪行,略带一丝内疚之意的开口想要道歉,“昨夜——” 话到嘴边,他又不知该如何讲。 他舔了舔嘴唇,一脸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昨夜我要了你,不是出于本意,是被人下了药,不然这事儿不会发生? 说你现在没了处子之身,入不了宫,帮不了我的忙,可以离开了? 说你若是愿意,我也不会不负责任,只是你身份过于贫贱,只能收做妾氏? 无论任何一句,对于面前的女子来说都无疑是雪上加霜。 第四十一章:再难相见 哪知道余香却将门关严,走到周子欢的床边坐了下来。 “我会娶你。”望着余香越坐越近,周子欢一句话从喉咙眼里冒了出来。 娶我? 听见这话倒是逗笑了余香,心道周子欢应当是误会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昨夜你不曾与我——行以夫妻之实。我猜到你应当是被下了药,于是跑去找了杜氏来,今天早上她已经离开了。”余香解释道。 听见这话,周子欢觉得简直是苍天眷顾,所幸这担心的一切不曾发生,多亏余香聪明呐,既不曾让他被春.药憋死,也不曾毁了自己的处子之身。 可是这春.药是谁下的? “应当是莎罗,这葡萄酒是她端给我的,她可能跟那面具人是一伙的。”余香猜测着说道。 周子欢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道:“不如——” 不想余香竟然与他异口同声道:“将计就计。”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对,将计就计。莎罗不是想让余香破了处子之身,无法入宫么。那就让你当做这事儿成了,看你还能做些什么。 “娘子。”嬉笑间,周子欢轻轻唤了余香一句,让余香整个人木在那儿。 “你说什么?”余香以为自己听错了。 似乎看透余香的心思,周子欢说道:“没什么,是你听错了,我该起床了,再待下去,怕是满府都要知道我们发生了些什么,再想解释也难。” 周子欢轻声笑着跳下床,要换衣裳,吓得余香连忙跑了出去。 “娘子……”余香在口中重复着这个词,偷笑出声,心中暗暗唤了一声“官人”。 “天宁早,你怎么从侯爷的房间出来?”迎面走来的正是害他们于不仁之地的莎罗。 余香的手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脸上却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 “师傅早。”尽管心中千百种怨恨,余香的脸上还是尽可能的扯出了一个娇羞明艳的笑容。 莎罗见余香的样子,心中大悦,看来自己的计谋成功了,终于没有让主子失望。 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侯爷在屋里?” 余香扭头瞥了周子欢的屋子一眼,然后小声道:“还没起呢,就不跟师傅多说了,我回屋子。” 莎罗笑眯眯的望着她跑走的背影,只觉得今日阳光明媚,天气跟心情一样好。 余香感觉得到自己身后有一直有道注视的目光,她唇边的笑容变成了冷笑,她感叹自己竟然险些相信了莎罗。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轻信,稍有不慎,性命不保。 这件事情,除了余香和周子欢,就只有杜氏知道。所幸,杜氏是一个嘴巴很严的人,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这也是她在府中能够安安稳稳留下来的理由。 这一夜之后,周子欢和余香的关系便得密切了许多,只是一个眼神,便等得来一个微笑,这倒是超出了两人自身原本的计划。 周子欢的心思自然不只是牵系着余香这等儿女情长,府门外面遥远的边界,还有那场战火不停的战争让他挂心,踌躇万分,他终于做出决定,绝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皇上禁足,等着萧国相查问自己,他得将这主动权握在手中,派出余香这张牌。 舍得吗?舍不得。 可是他心中有十分,七分留给家国,三分留给儿女情长,这两相权衡,情爱的份量太轻了。 傍晚,他去了南院,见到门口叩拜的侍女,吩咐她们退下,然后伸手敲响了她的房门。 这手抬起来,却久久没有落在门上。 周子欢的心里有那么一丝恐慌,他说不清到底自己在慌张何事。许是怕余香不愿意现在入宫,许是怕余香入宫后也没能博得太子欢心,甚至坏了自己的整盘棋。当然,他也许更加恐慌的,是余香也许这么一入宫门,就再也回不来。 他心中清楚,进入那道宫门的女人,锁住的不只是年华,还有生命。 那是苦海,可是为了自己,为了百姓,他却不得不亲手将她推入苦海。 在带余香回府的路上,他其实想的很清楚,无论余香愿不愿意进宫,他都要想方设法让她爱上自己,如此一来,无论经历什么,她都会牢牢地听自己的话。一如当年的萧芊芊,为了让自己能够迎娶她,不惜背叛萧国相,不惜出卖家族的秘密。 可是千算万算,他没算到自己竟然对个黄毛丫头动了心。 美人无数,但没有一个人能像她一样那么坚韧,如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什么事情都打不倒她。无论敌人是谁,她都有本事活下来。 堂堂女儿身,何来此等本事? 他畏惧,他佩服,他怜惜,这一切情愫背后的真相,是他爱上了她。 这件事情她不知道,她也不会知道,既是即将离开,就该没有记忆的走,然后全力以赴的留在宫里,完成属于她的使命。 余香的房门在此刻被打开,她站在门口仰着头笑望着周子欢,像是早就知道他来了。 “侯爷,你找我啊?”余香的眉眼里全都在诉说着“看见你很开心”。 周子欢一咬牙,走进房间坐了下来,一脸严肃。 “你这是怎么了?”余香没懂。 周子欢的手指没有节奏的在桌子上随意的乱敲着,好半天才停下那烦躁的声音,开口道:“皇帝心智迷乱,我又被禁足在京城,此时能够接近宫闱改变这一切的人,只有你。” 余香伸手指向自己,一脸惊讶道:“我?” “就是你,我现在要将你送入宫中,你可有信心?”周子欢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充满了急切,这让余香有一点难过。 他没有问自己愿不愿意,而是问自己有没有信心。这句话是命令,不是平等。 终于是自己破了戒,走出了自己心中限定的牢笼,爱上了他,是吗?可是面前的人,似乎没有半分在意自己的样子,所以此前种种,不过是戏? 为了让她能够乖乖听从控制,陷入情劫的戏? 这一切的背后,怕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太子身边的耳目,好让他的权谋之路更加顺风顺水。 蕙质如她,猜中了这个局。 余香的嘴唇颤抖着微微张开,半天才道:“侯爷如此相信我,我怎么会没有信心?” 周子欢太着急让她入宫了,他太着急余香能够说得上话,让太子向着自己了。这急切蒙蔽了他的双眼,所以余香望向他那眼神中的心痛,被他忽略了。 “你可还记得册子上写着的太子喜恶都是什么?”在余香入府时,周子欢将收集了许久的太子喜好、厌恶之事汇编成册子,拿给余香让她背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投其所好。 他的准备是充分的,如果没有意外,余香一定会成为太子妃。 余香别过头悄悄掩盖了自己悲伤的情绪,轻声道:“记得。太子喜身材纤细苗条、宽容大度的女子,喜优美舞姿,喜淡雅色调,喜饮茶,喜描画;厌恶勾心斗角之人,厌酒,厌牡丹,厌成仙修道之术,厌别人提起他的生母,厌二皇子。” “对,说的很对,记住这些,对其喜好,不怕他不爱上你,你这般容貌,再过几年,必定惊艳天下。”周子欢的雀跃心情不需讲,已听闻。 惊艳天下?这是一句多么可笑的谬赞。我能惊艳天下人,却不包含一个你。既然答应了要报你的救命之恩,这宫我定入,这权我必争,可你何苦用情爱以作要挟,难道放不下你,会更有利于让太子爱上我吗? 周子欢望着余香的笑脸,不知为何,只觉得她的笑比哭还难看,她心情不好么? 是因为要入宫? “别怕,你以我义妹的名义入宫,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会有人通传我,不会有事。”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安慰的拍了拍。 余香使劲儿抽出了自己的手,点了点头。 有人通传你会如何?你会舍弃权位来救我? 这些话余香都没讲,宿命是注定了的,说多了真的是无理取闹。 可就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讲,周子欢说什么她都肯去做,所以她在周子欢眼中的样子更加特别。 银烛高烧,画楼中月儿才照,绣帘前花影轻摇。翠屏闲,鸳衾剩,梦魂初觉。觉来时候香汗消,更觉此刻帐中冷落。 珠帘上见玉玎瑓,铜炉中内香飘渺,恨意心中烧,那堪其间恼,万种凄凉,几番愁闷,一齐都到。 有道是生死易熬,相思难疗,自来好事多颠倒,梦里不见春日笑。 夜沉沉,冷清清,忽记得昨日恩爱花好,却不过是蝴蝶梦,思绪难消。 忍得是是非非,受得烦烦恼恼,更不惧今昔夜半雨萧萧。 愿君日后人珍重、身安好。 我自迎风笑,何畏宫墙内外,人比花娇。 夜晚,余香一场旧梦惊醒,梦里还是死去的周子欢一声一声凄凉的唤着自己:“余儿——余儿——”醒来时分,一身冷汗,想起自己明日便要入宫,心思千回百转、 也没什么不好,这不是当初离开吴县时候的梦么。 侯爷替自己圆了梦,该感激才是。 她的手指紧紧抓着锦被,指尖已经发白,她不想哭,她并不脆弱。 可一想起周子欢急于将自己送入宫时的眼神,她的心就好似被人硬生生割了一块,疼的钻心。 动心,原本竟然是如此难受的事情。 这一夜,如此漫长。 第二天一早,春月就拿来了一套衣裳,柔粉色,没有任何绣花,看上去材质倒是很好。“姑娘,这是宫里家人子的统一衣着,侯爷命奴婢服侍您换上。” 家人子的衣裳?真的就这么要进宫了? 换好衣服,用过早膳。余香便听着周子欢为自己讲规矩:“进入宫中人对口杂,话是能不说则不说。虽然你已经深知太子喜好,但是在见到太子以前,还有很多关卡要过。如今已是六月中,最后入选的都是为宫妃的人,你的腰牌是找人换来的,所以你一定要把握好机会。这是一场豪赌,没有失算的机会,懂吗?” 余香认真的点头。 她的眼神留恋的看着周子欢,再让她看一眼吧,万一日后见不到了呢。 “中黄门的公公是我的人,我们之间的消息传递便暂且通过他,千万别让信件内容流落在别人手中,为了保全自己,我不会保你。”周子欢的话说得十分决绝,没有半点人情味儿,可这就是深宫,压根就不是一个能够存留人情味儿的地方。 临行前,萧芊芊来送余香,道:“本希望与你交个朋友,不想你却要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宫,此前对你多有误会,别怪罪。” 余香摇头浅笑,“不会,还记得我在马车上对你说的话吗?也许真的能够成真。所以在此之前,别再做任何一个草率的决定。” 见萧芊芊点头,她才放心地钻入马车,掀开帘子,却见春月、冬湘站在门口一脸不舍。此前不是很厌恶自己么,现如今又是演的哪一出? 她没有见到莎罗,也许莎罗去给面具人报信了。 余香的目光扫到周子欢脸上,却见他低着头,并没有看自己,心中觉得落寞。 然而,她还是轻轻张口,说了两个字:“珍重。”这声音轻到没人能够察觉,但是她希望他懂。 明明只是入宫,却在这周府门前演绎的像是一场盛事,无论是杜氏还是欧阳,此刻竟然都站在门前送她,看来她的人缘还算不赖。 她将马车的帘子放下,悄悄摘下了脖子上陈文浩送给她的宝贝玉佩,将其放在包袱中,日后生死全凭自己,于他人无关。 日子兜兜转转了这么久,陪伴在她身边的竟然还是只有那只破布包袱。想到这儿,余香禁不住苦笑。 这马车直着驶向了长安城,终点的名字叫做未央宫。 皇宫,她来了。 第一章:永巷深处 自四月至今两个多月的时间,长安城宫外的修竹馆便收纳了几百位家人子。这些人大多是穷人或者富商庶出的女儿,模样大多干净,进宫不过是图个落脚之处。家中不愿意出钱养活,又舍不得将其送进青楼,如此一来,符合规矩的送入宫,每月还有月银可拿,祖坟上冒青烟的没准还能被皇帝看上收进后宫,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样看来,岂不是很好? 从四月起,这修竹馆的官员们便开始甄选能够最终入宫的人,身条体貌,手脚勤快,一样样选下来最终留了不到六十人。所以说是四月选家人子入宫,拖拖拉拉的也要到了六月中旬,余香便是借着周子欢这个后门直接随他人入宫。 “姑娘们都抓紧些,眼瞅宫门就要关了,磨磨蹭蹭的,这入了宫还能有个好?”中黄门的刘公公一个劲儿催促着,众位家人子低着头不敢应声。 这些入宫的家人子大多是要让各位主子挑选到自己宫中伺候的,剩下没选上的,资质不够好的,又或者是得罪了上面的哪位人物,便需去膳房或是浣衣局这些伺候人的地方,度过一生。 从宫外到宫内,这些家人子看到的不过是刘公公的一道腰牌和几声巴结。看起来,这宫墙并不深,却是充满了无尽的诱惑。 此时有人前来接应,刘公公目光尖锐的选了几个长相甚好的家人子,点着人招手道:“这几位家人子,请随小臣来。”这其中,便有余香。 余香低着脑袋,学着众人唯唯诺诺的模样,夹杂在人中跟着走,尽可能的不要惹人瞩目,出风头。 她不知道自己要跟着走到哪里去,但中黄门的公公不是周子欢早就打点好的吗?应当是错不了。 左拐又绕的走了几个大门,眼前只见一条望不见尽头的巷子,两面皆是宫墙,没有人,显得空荡荡。不,不是没有人,仔细听能够听闻有女人的哭泣和咒骂声,隐隐约约,从巷子深处传出来,但你看不到任何人,不知道发生了任何事。 有位胆子极小的家人子见到此景瑟瑟发抖,忍不住喊出声来,“有鬼啊——”这话却在说出口的一刹那,被刘公公的一记眼刀吓得住了口。 刘公公站到众人面前,语气忽然变得阴沉,“在这宫里,你们应当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做人就当识好本分,这是个自身难保的地方,不管你们身后有何背景,谁也保不了你。要知道,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他的样子,他的语气,衬上这般场景,一切都变得越发阴森。 几位家人子听罢此话,齐齐下拜,规规矩矩答了一声“喏”,此外什么都没有讲。 “走吧。”刘公公一甩手中拂尘,转身想要继续引路,可却被身后温柔的声音打断。 “公公请等等,敢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哪位要召见我们?”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有位面容俊俏的女子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银簪悄悄用袖子遮掩着递了过去,微微一笑。 待刘公公看清手中之物,点了点头,朗声道:“这里便是永巷,至于见你们的人,去了便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谢公公。”那女子福了福,唇边依然是那一丝浅笑。 余香倒是回味着这后半句话,总觉得里面有些意味。 身后其他的家人子望着方才上前问话的女子,神色各不相同,但唯一不约而同的,便是沉默。入宫前,任何一位家人子都被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左侧的宫墙上出现了个红色小门,刘公公推开,示意她们进去。几位家人子互相对望,都犹豫着不敢先踏进去。 余香本要踏步跨进门中,却见他人没动,自己的脚步便也缩了回来。 “都进来吧,本宫的院子清静得很,没有吃人的东西。”屋内慈祥的声音似是有一种无穷的吸引力,让刚才还在望而却步的她们大胆走了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色交领中衣襦裙的妇人端坐在院子中间,身前摆着一张小石桌,放着一只香鼎,还有一壶茶。如果不是因为她头上华丽的步摇冠中和了她的装束,旁人不知情的,没准真会猜测她是不是个宫女。 那夫人打量着她们,然后点点头道:“嗯,都是天香国色的美人,楚秀呐,给她们六个备座。”她吩咐身边的侍女,待大家坐下后,又随口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从左至右,家人子们一个一个接着报出自己的名字。 “奴婢曹伟能。” “奴婢染红” “奴婢孟存菲。” “奴婢肖楼。” “奴婢莲儿。” 轮到余香的时候,她却忽然抬眸做出一脸乖巧相:“奴婢如今已入宫,便与从前的过往没干系,主子说奴婢叫什么,奴婢便叫什么。” 众人一惊,这话说的无疑是弄巧成拙,可见那妇人望向余香的眼睛里却带了一丝笑意。 “说的不错。你日后便叫宜主吧。宜,所安也,这名字适合你。看你的样子应当是蕙质兰心,该知道这宫里的规矩。” “诺”,余香叩拜行了个大礼,安安分分的应了这个名字。 各位家人子悄悄望着,心中揣测这是个什么地方,这妇人又是谁,却不料早已被人家看透了心思。 “行了,都别偷偷摸摸的在心中猜测本宫是谁了,本宫是卫婕妤,召你们前来此地不过是想看看这次太子会不会又看上哪一个,成就了一桩喜事,都左猜右想的是要作何?”她佯作发怒的样子,唇角却是微微向上翘着。 “奴婢们不敢。”见面前人是婕妤,连忙纷纷起身跪下,低头不语。 “不敢?你们将来敢作为的事儿多着呢,不急这一时回答。对了,可都识字?”卫婕妤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家人子们却半点不敢懈怠。后宫一共只有两位婕妤,其品阶二等,爵比诸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她们现在还不是马呢? “回娘娘,奴婢识得。”一行家人子纷纷规矩作答,却在其中冒出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奴婢不识。”余香的那一声回答让众人一愣,心道这女人真是不识好歹,娘娘面前,纵然识字不多,也要佯作自己能够认字啊,不然怎么能够被人瞧得上? 卫婕妤见又是她,没有多问什么,随意闲聊了几句便让楚秀送她们回去,说是乏了,要休息。 红门关上,这门里门外的人,便各存了心思。 一行人就这么走着,漫无目的,其前景身世为何,谁也不知。 众人被引出永巷,却被刘公公带去了与聚齐官人相反之地,方才给刘公公递银簪的曹伟能走上前去询问要去何处,却听他这样回答道:“姑娘们自有自己的去处,莫要跟旁人比。” 曹伟能拧紧了眉头,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但却在瞬间平定了自己的情绪。余香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担心。 名唤染红的家人子看不下去余香这一路上的出风头,见四处除了她们以外并无他人,于是大着胆子骂道:“装什么虚情假意,刚进宫来就这贱模样,真以为能够妖媚惑主吗?” 余香心中感叹,以染红这样的性子,当是活不长。 果不其然,刘公公听见这话回头挑眉,大声道:“来人呐,把这名家人子抓起来,大吵大闹太没教养。若是惊动了主子,谁能担待得起?” 顷刻间几个侍卫打扮的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齐上去,锁住了染红的喉咙。 余香心中一惊,见其他的家人子已经躲在一起,挤在一块儿,如一根绳上的蚂蚱,相互依偎。自己便也悄悄移了过去。 “啊——”染红还来不及挣扎什么,便被侍卫活活捏断了脖子,睁大双眸倒在了地上。有侍卫上去探其鼻息,见真的已经断气死去,才拽着她的腿拖走离开,那样子,与拖走一条死狗并无差别。 “可都见着了?所以你们就都听话些,老实些,否则这就是前车之鉴。”刘公公提了提嗓子,接着往前走。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因为在这一瞬间她们忽然如此清楚的意识到,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性命比蚂蚁还轻贱。没有人会在乎自己的死活,死简直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 这座城唤为长安,长乐安康,听着吉利得很,可是生在这城里就注定了不得安生,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想要好好活着,有时候都是种奢望。 子欢,你送我走入的不是牢笼,是战场。 在这深墙之内,后宫之中,所有人都在打着一场无声的仗。 这场仗有关于权势,有关于家族,有关于生死。 若我有本事打赢这场仗,这江山便是送给你的报酬,以谢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而后至此,是生是死,两不相欠。 第二章:遭人陷害 长安城内的某处宅院之中,莎罗一脸爱慕的望着眼前人。 “主人,计谋成功了,我在给周子欢的葡萄酒里下了春.药,他跟南宫天宁已经行以夫妻房事,那丫头破了处子之身,没法入宫了。”莎罗窃喜着,等待着面前男子能够夸赞自己办事得力。 男子听见莎罗的话,缓缓抬起头来,正是余香口中面具人的首领。听见莎罗的汇报,他非常不悦,严声道:“没法入宫?就在你赶来我这儿的路上,南宫天宁已经被周子欢送进宫去了。” 莎罗不相信,怎么可能呢,她已非处子之身,哪儿能过得了宫人严密的审查? “你确定她那晚被周子欢——” 莎罗点头,眼神坚定不移的说道:“我怎会对主人有半分欺瞒?那葡萄酒中下了‘助情花’,任何人饮下都会催生情.欲,纵然是你们汉人说的柳下惠,也难逃这一关。周子欢那夜若是不行房事,怕是早已暴毙而亡,可显然他此时还活得好好的。”除了那春.药,还有早晨余香的样子,身为一个女人,她怎么可能不懂?若不是余香与周子欢有夫妻之实,她会在提到周子欢时那般娇羞? “若你所言为真,倒也好办。许是周子欢收买了中黄门的内臣,瞒下了这一切。不要紧,就算是入宫她也无法近身于太子,在太子之前,她要先过我这一关。这丫头太不听话,本希望她能够识趣帮我,便留她一条生路,现如今也只好牺牲她了。”男子目光如炬,恨不得此时便将余香的脖子捏在手里。 “主人所言极是。”莎罗见他没有生气责罚自己,已是心生感激,此时哪还敢再盼着有过多奢求? 男子轻轻抚着自己脸上的面具,脑海中似乎在沉思什么,回过神儿来时见莎罗还跪在地上,皱眉问道:“你怎么还待在这儿?” 莎罗一脸恐慌,主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葡萄酒是我拿给南宫天宁的,此时他们怕是早已对我心生防备,我无法再回府,只能留在主人的随行别院中。”莎罗不厌其烦的解释着任何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可是她想不通面前人为什么不理解。 男子冷笑一声,低头捏起莎罗的下巴道:“他们是否对你心生戒备,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情。若是你无法帮我做事,留你何用?养在我的随行别院中,逢年过节时跳舞助兴吗?” 他猛地收紧了手指,让莎罗漂亮的脸蛋瞬间变得扭曲。 莎罗吃痛,双眸泪汪汪地看着他,嘴上却不敢喊疼。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推开在一旁,重重摔在地上。 “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我走之后,你应当很清楚自己该去哪里。”男子留下这句话,便罩上斗篷,走出了院子。 莎罗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睛红成一片。她终于明白聪明如主人,怎么会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无法回到周府,他不是不理解,而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在主人的眼中一文不值,为他卖命的人那么多,就算死了那么几个,也并不会影响大局。 可是与她而言却不一样,主人就是她的全部大局。 莎罗揉了揉自己已经被主人捏得红肿的下巴,站起身来骑上了回到周府的马匹,下马时分,她依然是那个千娇百媚的舞娘。 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阿鼻地狱,只要你一声命令,我都肯去。 可是主人,你的眼里,可有过我分毫位置?不需名分,不需承诺,只要在你眼中我能够与赤鹰、绿豹他们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多那么一点点的感情,就足矣。 我抛弃了家乡,放弃了信仰,追随于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遇见你之后,我的眼里便只能看到你。 莎罗抬头望向天空,睁大双眼,那即将落下来的眼泪渐渐倒流回去,而后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往前走,敲响了周府的大门…… 未央宫,玉成馆。 午夜,曹伟能点上一盏昏暗的油灯,坐在床边望着面前背对着自己躺着的女子。 “起来吧,知道你在装睡。你的床下有些东西,翻出来悄悄的好。”她的话语如同白日里一样温柔,却不夹杂半分私人感情,冷冰冰的。 躺在床上的余香听见这话睁开眼睛,翻身下床,没多会儿便找到了藏掖在床板下面的两只布制人偶。那人偶上面插了许多根银针,银针下钉着的纸条写着一个陌生的生辰八字,还有一个刘姓男子的名字。 余香拿着人偶走到曹伟能的床榻旁坐下,将这人偶递给她瞧,问她道:“这人偶上写的什么?” 伟能惊讶道:“你竟然真是不识字?就凭借这一点,你怕是在这宫中被人害死了都找不到缘由。” 余香耸肩道:“家中贫困,请不起先生,不识字有什么奇怪。从小娘亲便告诉我‘女子无才便是德’,能够伺候好夫君就够了。” 听见余香这样说,曹伟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却也接着将余香的疑惑挑明说了:“ 今日你在永巷时的表现过于惹人注目,招惹了闲人倒是真的。你是后入宫的,没在修竹馆学过规矩,这上面写着的是陛下的生辰。” 余香大惊,手一抖人偶掉在地上,她颤抖着问:“曾经听人讲过有人用人偶扎针行以巫蛊之术,这是有人要陷害于我吗?” 伟能点头,径自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用随身携带的银簪试过,见不曾变色才放心的喝了一口,道:“其实你不用谢我,今日据我来看,通行一行人中属你还是有些心思的。若是有朝一日,后宫之内,你我许是会成为对手,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你太早丧命。” 曹伟能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像是一切事情尽在掌握。余香心中默默琢磨,一个平民家的女子,怎么懂得这么多?难不成也是谁派进宫来的耳目吗? 余香忽然咧嘴扯出了一个天真的笑脸来:“若是真能借你吉言,那倒是很好。” 曹伟能白了她一眼,不知道这女子是真傻还是装傻,难不成白日里看错了人?也许这女子今日在永巷卫婕妤面前所言只是为了惹风头?并不是有其他内幕?想到这儿,她轻叹一口气,自顾自品起茶来。 余香将人偶在油灯上沾了火苗,扔进了铜盆之中。望着它渐渐烧成灰烬,随口问了一句,“这永巷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原本以为你是大智慧,现在看来不过是些小聪明,这样一想,我还怪失望的。”伟能不顾余香尴尬的表情,自顾自说道:“永巷原本是幽禁妃嫔、宫女的地方,只因为它地处偏僻,离主宫遥远,又有许多关于残酷刑法杀人的传说,所以成为了宫中人避而远之的一大禁地。” 伟能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聊了许多宫中的传说,讲那酷刑能够分出百八十样来,什么没听说过的,折磨人的都有。这话倒是让余香猛然想起了面具人首领来。 聊着聊着,曹伟能忽然打了个哈欠,困意连连。 “去睡吧,若真想聊天,日后有的是功夫。”余香心中却是巴望着曹伟能可以早一点熟睡,自己也好做些反击的事情。 曹伟能点点头,人已经爬到床上,又道:“你也别想那么多,日子长着呢,这陷害之事不是头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后宫就是这样乱……”话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余香再望过去时,却见她已经睡着了。 余香皱着眉头思索着今日的永巷一行,尽管周子欢此前便说中黄门内臣是自己的人,可是今日刘公公不曾给自己任何照顾。而且那卫婕妤召她们去永巷的目的为何?既是皇帝的妃子,看其架势并不像是囚禁之人,那又是为了警示何事呢? 她靠在椅背上望着月光下伟能熟睡的脸庞,凝眉思索,忽然想起天色已深,怕被守夜的宫侍察觉出什么,于是连忙将油灯吹灭。 她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大字不识、弄巧成拙的样子,为的是瞒小人耳目,寻英明之主,寻个靠山。 但是令余香不曾想到的是,这入宫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她在侯爷府时倒是低估了这一切。 想到这儿,余香从桌子上装着针线的木盒中取出剪子,将自己身上衣裙的内衬剪下一块儿,借着月光撩起裙摆,划破大腿,沾着血写了‘宜主’二字。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刚才那一下划痕了,用帕子捂了半天血还是没止住。想起临行前周子欢往自己包袱里藏的玉凝膏,此时连忙摸黑找出来,涂抹在伤口上,没一会儿果然不疼了。 收拾好一切,将那血帕子连带着玉凝膏一同放回包袱,又将那写了自己名字的布条塞回床板下,她这才放心地躺在床上。 她们既然那么有心思,觉得能够成功陷害自己,那陪同她们玩玩又如何? 第三章:公主驾到 未央宫宣室殿内,杜松将新边关呈上来的奏折摊开来放在汉元帝面前,小声提醒道:“陛下,边关陈校尉快马加急送上来的奏折,您看看?” 听见杜松的话,汉元帝放下手中把玩的木盒,将那折子拿起来细瞧。 “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逼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奏折上面挥洒着的笔锋雄壮有力,这内容却是直逼人心。汉元帝看的心烦,将那折子一合,随手撇在地上,怒道:“陈汤这是做什么?跟朕表功?!他身为我大汉臣子,奋勇杀敌,守护家国岂不是分内之事,表的哪门子功?” 杜松将方才汉元帝扔在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轻轻放在桌子的角落,而后道:“陛下说的是。” 陈汤这表功的帖子倒是写的十分利落,北匈奴不是什么安分老实的主,闹腾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汉王朝的心头大患。可现今除了,也不觉得又多么欣喜,心中反倒是平添一丝忧虑。汉王朝的边界并没有因为陈汤击退了北匈奴就变得安生,大司马带着精兵此时还在同乌桓打着消耗战,自打他坐上这皇位,战事就不断,这江山就坐得不踏实。 不,这江山是汉高祖他老人家打下来的,他们刘家来坐这位置就是天经地义! 皇帝不好做啊,还是当神仙省心,长生不老,万物可得。 想到这儿,汉元帝的脸上扬起一丝不符合年龄与身份的俏皮笑容,将那放下的木盒子拿在手中,打开来对着杜松道:“杜松,这是崔至仙新为朕练就的丹药,看在你服侍朕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赐给你食用。若真有一日朕习得了长生不老之术,身边没你伺候还真不行。” “陛下大恩,老臣惶恐。”杜松跪下叩谢,将那木盒子捧在手中,视如珍宝。 汉元帝走下卧榻,笑看着杜松道:“你快吃,至仙说让朕找人试药,看看效果。若是这丸丹药有用,半月后你的那根根白发便会变得乌黑,可谓奇妙之事。” 杜松应着,将那药丸放在口中,还连连声称道:“好吃,真是好吃。” “咚——咚——”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个透彻,远处便不知打哪儿传来了整齐有率的击鼓声响,将玉成馆内熟睡的几位家人子都吵醒了。 伟能将对面床铺上的余香推醒,一边穿上衣裳一边问她道:“几时了?” 余香揉了揉眼睛,望着窗外的亮光还不刺眼,自己却还困得很,想来天色还早。于是道:“我怎会知晓时辰?”开门客客气气地唤了宫婢进门,让她们端水进来洗漱,又询问了时辰,方知道此时不过才寅时三刻。 “才寅时三刻?”伟能皱着眉头一脸无奈,这头一日进宫就用这种方式唤她们早起,可不是什么地道的事儿。 那击鼓声还没有停下来,余香脑海中忽然想起什么,急忙放下擦脸的帕子,口中念叨了一声“出事了”,跑出门去。 伟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见余香的举动,便也跟了上去。 天已初亮,只见西方位置隐隐约约冒着烟,浓浓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楚。似乎隐约还夹杂着号角声响,那节奏无比凌乱。 此刻玉成馆里的几位家人子都纷纷走出了屋子,互相对望一脸疑惑。看守玉成馆的侍卫就如同是跟杵在门口的木头,任你询问什么,他都动也不动。可是这居于玉成馆的规矩就是,若没经吩咐,胆敢离馆一步,下一秒便会人头分家。 莲儿小声询问身边的肖楼道:“这可是着火了吗?” 名唤肖楼的家人子沉吟片刻,凝眉回答:“这不是火,是烟。” 这回答已经招来了公公警示的目光,可那莲儿却还不知趣、不怕死的询问着:“着火了不就该冒烟吗?” 余香望着莲儿,眼神里似乎是一丝怜悯之意,可唇边却还浅浅浮着笑意,倒是身旁的伟能看不下去捂上了莲儿的嘴,招招手将众人唤紧了自己的屋子,直到将门关严实,才问道:“肖姑娘,你的意思是有外敌入侵,那是烽燧燃起的烟?” 肖楼谨慎的打量着伟能,好半天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句子:“后宫不得干政。” 伟能是聪明人,没接着追问下去,再多说点什么,倒是真成了言政了。 永巷内,中黄门刘公公手里攥着卫婕妤刚赏赐的玉佩,一脸谄媚地询问道:“娘娘,您说昨儿个奴才领过来的那些家人子里面,哪个人儿最得您心思?” 卫婕妤拨弄着手里的古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第三根琴弦一下子被勾断了,随着“嗡”的一声响,扭头道:“都嫩了些,也瞧不出哪个更好。若是非要选一个,宜主不错。” 听见这话,刘公公没摸透卫婕妤的心思,那些人里他最不看好的就是宜主,弄巧成拙、攀权富贵,一看就是个不讨人欢心的主儿。这卫婕妤今日是转了性子,想要找个不一样的人儿? 卫婕妤啐骂一声道:“不怪你入宫多年还没跟到皇上身边,果真脑子愚笨。那丫头一看就是装给本宫看的,不过是为了让本宫注意到她。如此想来,她是从哪儿看出本宫要从她们之中选择一个留在身边的?” 刘公公支支吾吾,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反倒是将这好不容易巴结上的卫婕妤又惹怒了。 余香当然是装的,还是明明白白装给卫婕妤看的。永巷那等禁宫之地,能够买通中黄门的公公将还没最后选拔的家人子带过去,还是一副尊贵主子的模样,就说明人家有本事去永巷,便也有本事走出来。这等能人,哪里是她刚入宫一个无名小卒得罪得起的? 她将头上新领的银钗往里面插了插,算计着时辰,估摸着管事的人该来了。端起一块糕饼,塞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宜主,你听说了没有,那个跟我们一起入院的孟存菲不知上哪儿借了个豹子胆,去了高门殿告状。”本以为是管事的人来了,哪知却是伟能推门走了进来,脸上神情有些不自在,嘴巴上一个劲儿念叨着。 “妈呀,八成是她陷害你,将那人偶放在你床边下的吧。现如今急着去告状了?”伟能似乎想到什么,一脸大悟之状。 余香还在自顾自的咀嚼着糕点,心道这有什么奇怪,既有陷害之事,必有陷害之人,这不是全对上了么。 倒是今天早晨的烟雾让她心中慌乱,会是周子欢的黑骑队伍又遇上了什么战乱吗?身在长安禁足的他,岂不是要急坏了? 正在脑海中思索着,忽听得门外忽然肃静起来,紧接着一道尖锐的声音入耳,“平阳公主驾到——” 听得此言,两人连忙出门跪拜。宫中有规矩,不得直视主子,所以余香低垂着脑袋只能瞥见远处粉红色裙衫罩着的一双丝履若隐若现,停在面前。 “起来吧,哪个是宜主啊?”平阳公主轻咳一声,却如同掩饰什么,目光一闪,沉声问道。 众人“喏”了一声,纷纷起身退后,只留得余香跪在原地。 伟能心中暗自嘀咕着,幸好昨夜自己提醒宜主将那人偶处理掉了,否则被公主发现,定然人头不保。 有人拿了椅子过来,公主便就势坐下,开口便是直入主题:“听某位家人子来报,你的床榻下面私自藏了诅咒圣上的人偶,可有此事?”平阳公主这话其实并非不留余地,若是换了其他人来询问,可以不问缘由,直接治罪。 余香心中窃喜,知晓这平阳公主乃是卫婕妤之女,昨儿个的冒冒失失的赐名之事八成是赌对了,今日如何处理人偶一事,怕就是来考验自己能力的题目。 “啊?!竟然有这等事,奴婢竟然毫不知情。”余香抬头,一脸惊讶。 平阳公主佯作发怒,“好你个刁丫头,本宫在这儿审问胆敢不承认。来人啊,去她床下给本宫搜!” 这话平阳公主说的没毛病,任是谁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可总觉得是在给余香留机会。 公主身后的侍卫拎着刀就往屋子里床,左捅又抓了半天才摸出了一节小布条儿,见上面没有其他异常,才将其呈给平阳公主看。 没等平阳公主接过这布条细作查看,却听得余香一声惊呼,“呀,这不是昨日我衣裙上坏了的那一块么,想来应当是被存菲姐姐腰上系的装饰划了去吧,宫内新领的衣裙,可惜了这好布料。” 这话说罢,余香摇头轻叹,片刻又如同如梦初醒,对着平阳公主行了大礼道:“还望公主恕罪。奴婢刚入宫不久,不懂规矩,请公主责罚。” 第四章:皇后之痛 平阳公主不曾接过她的话头,反倒是询问侧身站在一旁的伟能来,“你可知道这字体是否为宜主所写?” 伟能上前一步,仔细查看布条,施礼答道:“回公主的话,据奴婢与宜主短暂接触了一段时日,她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这娟秀字体定然不会是她所写。如此来看,写这字条的应当另有其人。”并非伟能有意庇护余香,她想起昨晚上余香连人偶上最简单的生辰八字都不认识,再加上昨日永巷内余香与卫婕妤的文化,心中便笃定余香不识字,更不会写字。 可是,虽然这话是这样说,这布条又是哪里来的呢?莫非是孟存菲她们知晓了昨夜的事情,仍然不肯善罢甘休? 平阳公主一瞪眼睛,唤人备上笔墨纸砚,以一个小黄门内臣的后背作为桌台,提笔书写了一个“卫”字,对着余香道:“宜主,你过来,照本宫写的这个字仿写一遍,让本宫瞧瞧。” 余香点头应允,老老实实走上前,握着毛笔的右手不光姿势不对,且还颤颤巍巍,好半天笔尖触及白纸,落下了一个极大的墨点,墨水渗透过纸张透道衣服里,凉的小公公打了一个激灵。好半天写完这个字,待余香撂笔之际,手心已经满是汗珠。 “安公公,你替本宫瞧瞧,这字迹与布条上写的可像?”平阳公主将纸张拿给安公公瞧看。 安公公应了一声,将布条上的字迹与纸张上的“卫”字作对比,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半点相似的痕迹,于是陪着笑脸禀告:“奴才看不出哪里有相似之处。” “来人呐,传本宫的旨意,家人子孟存菲挑拨离间,将这巫蛊之术带入后宫,不容后宫片刻安生。即刻起打入永巷,永远不得放出。”平阳公主的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当即为孟存菲定了罪名。 本在屋子内等着晋封的孟存菲,却被侍卫的闯入扰了清梦,莫名其妙的被侍卫带离了屋子,在哭喊之中被拖向了今生的囚牢。 “呱——呱——”,不知打哪儿飞来的一只乌鸦落在了枝头上,叫个不停,平阳公主连连声称晦气,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望了余香一眼,转身离开了玉成馆。 余香扭头冲着摸不着头脑的伟能一笑,道:“饿了没有,我倒是想吃八珍糕。” 这宫墙太深了,这个院子的乌鸦叫,传到旁院人的耳里,没准就成了喜鹊啼…… 未央宫,立政殿内,皇后王氏正在翻阅后宫各位妃子呈上来的调度需求账目,却听见贴身女官芙蓉来报,说是玉成馆的孙公公求见。 “唤他进来吧,八成是新一波的家人子已经入住,有消息了。”皇后放下手中的账目道。 “喏”,芙蓉应着,退出去唤孙公公进来。 孙公公是玉成馆的负责人,这玉成馆是每年入宫精选相貌端庄、出身清白家人子居住的偏殿,每年的后宫庶妃、侯爵妾室都是在这其中选出来的。皇后通常不会直接去插手此事,但是今年不同。 “孙公公,今年玉成馆可有特别出类拔萃的家人子?”皇后坐在凤椅上,声音缓和,她无论说什么话都是这幅端庄的样子,不愧为一国之母。 孙公公跪着答道:“回皇后娘娘,今年入宫的家人子当真是有两个模样极好的,只可惜这两个人都不是最好的人选?” 皇后拨弄着手上的玉镯子,听见这话停了下来,抬头看他道:“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两位家人子虽然相貌上乘,但是一个心思过于缜密,一个又有些爱出风头,怕都不是爱听话的人。”孙公公的脑海里浮现出余香与曹伟能的样子来,心中暗自摇头。 皇后听见这话倒是不以为然,“心思缜密有何不好?若真是连个是非心思都猜不出来,才叫人头疼。”皇上近年来一直痴迷于炼丹修道之术,不顾朝政,无视后宫。她曾将皇上去年请入宫的术士已淫.乱后宫的罪名处死,哪知道没过几日又请进宫一位崔至仙。这下可好,非但皇上再也听不进他人劝告,就连自己所居住的立政殿也许久没有驻足,听杜公公讲,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怕是这样下去,寿路将尽啊。 所以,她便想了个法子,托玉成馆孙公公替她盯着点,看今年新入宫的家人子可有漂亮识大体的人儿,放在皇上身边吸引一些注意力,能够吹个枕边风,说句话也好。她们的身份地位低贱,随便给个品阶便愿意死心塌地的效忠,岂不是很好。 孙公公不敢妄自揣测皇后娘娘的心思,只得接着话茬道:“娘娘说的是,奴才见那丫头也是个伶俐人儿,是个会讨人欢心的主儿。”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吧,今儿个晚上你让那丫头过来给本宫瞧瞧,你在玉成馆这么多年了,识人的眼光应当不赖。”皇后浅笑,心中琢磨着应当如何将这家人子名正言顺的送到皇帝的寝宫之中。 “娘娘的吩咐奴才必定带到,若没旁的事情,奴才便告退了。”孙公公这样说着,脚步却退得缓慢。 皇后自然知道他得心思,唤了芙蓉给孙公公了一些打赏,才见他笑着离开了立政殿。 “芙蓉,太子有几日没来咱们宫里了?”皇后忽然什么,转头问道。 芙蓉在心里算了算,估摸着大约日子答道:“回娘娘的话,当是有小半个月了。” “小半个月了?”皇后喃喃重复着,眼神有一丝茫然,“你说骜儿他都忙些什么,皇上最近没让他跟着参政呐。” 芙蓉站在一边没有答话,这是主子的自言自语,无需她来回答什么。 皇后忽似想起什么,手一拍桌子,勃然大怒道:“本宫想起来了,他定然是被那个张放迷住了心神,整日纠缠在一起。太子整个跟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男子待在一块,成何体统?!骜儿本身就不是讨皇上欢心的人,这名声传出去,怕是这太子之位都坐不稳。胡闹,真是胡闹。” “不行,不能放纵太子这么糊涂下去。”皇后越琢磨越觉得再放任太子跟那龙阳之好的男子待在一块儿,就将他的未来都毁了。连忙吩咐婢女道:“芙蓉,快去备凤辇,本宫要去看看太子。” “喏”。 半个时辰后,众人顶着太阳陪同皇后站在储宫门外,等着太子出来迎接。 就这么站了好半天,早已有公公进去通传,可依然没瞧见太子的影踪。皇后已是等不及,径自派人砸开了门,却看见自己惦记多时的太子此刻正与一赤.身.裸.体的男子在床榻上互相喂葡萄。 皇后见到此情此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甩袖子转过身去,严声道:“你们赶紧穿好衣裳给本宫下来。” 太子此时才从玩闹之中抬起头来,看见是皇后来了,笑着道:“原来是母后,许久不见,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这有二皇兄新送来的冰镇葡萄,您跟着尝尝?” 倒是床上刚才没穿衣服的男子,此时连忙套上外袍,跪在皇后跟前儿谢罪。 皇后转过身来见他们已经穿戴整齐,盯着跪在地上的男子打量。天下竟然有长得这等妖艳的男人,果真是狐媚相。她早就听闻太子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美男子,名为张放。整日陪同他寻欢作乐,形影不离。本以为不过是传言,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太子整日与这等孟浪之人混在一起,真是不顾身份了?”皇后气得要命,说话也不再顾及。 听见皇后辱骂张放,太子立刻不肯,跳下床来瞪着皇后道:“身为一国之母,却讲出这等粗鲁之言,您可顾及了什么身份?” “好啊,本宫教养你这么多年,如今倒是长大了,学会跟本宫顶嘴了。”皇后一挑眉毛,又怒又气。 太子却冷笑一声,毫不在意道:“照母后这样讲,这些年当真是劳烦母后了。若是当年儿臣的母妃不是死的那样凑巧,您又何苦劳心劳神的将儿臣养大呢?说到底,这苦是您自讨的。” “你乱讲什么?哪个奴才在你面前胡言乱语,让你听信了这等谗言?”皇后震惊地望着太子,不敢相信刚才的那番话是从这个自小百依百顺的儿子口中讲出来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后身为一朝才女,这个道理怕是无需儿臣来教。”太子今日说话句句逼人,半分不让。 皇后走到太子身侧,在其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莫以为你贵为东宫太子就敢跟本宫造次,若是没有本宫,你今日怕是早已被陛下遗忘在九霄云外了。纵然你母妃活着,就凭借一个小小的六品八子,能有本事将你推上太子之位吗?”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已气的颤抖,她膝下无子,自太子两岁起便带在身边,视如己出。如今已过二十载,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却句句针对自己,以为自己是什么千古歹毒的罪人。这些话多伤人心呐,他以为自己这么多年身居中宫之位,依然处处避让,慈悲后宫中人,甚至拉拢百官,是为了谁?难道为了自己吗?! 第五章:龙阳之好 太子苦笑着退后几步,看似神智有些迷乱,可眼神却这般清明,“母后,何苦把自己形容的那么清高?你膝下无子,若不是将我过继给你,你日后能依靠谁?若儿臣今日不是太子,待父皇百年之后,您怎么坐上皇太后的位置啊?怕是早就要跟着父皇陪葬皇陵了。” “你这是大逆不道!”皇后上前抬手就给了太子一个耳光,“你敢如此评论你母后,你敢这般咒骂你父皇?好啊,这事儿的确是怨本宫,本宫辛辛苦苦就教导出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皇后似乎觉得不解气,伸出手还想再打太子,却被地上跪着的张放拦了下来。 张放跪着爬到皇后脚边,一个劲儿地磕头,“皇后娘娘,今日的事情都怪奴才,您别记恨太子,太子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是孝顺的人,就是嘴巴上不会讲。”张放那双如水的眸子此刻已是含着泪珠,脸上似乎写满了“都是奴才的罪过”几个字。 皇后抬脚就将张放踹倒在一旁,将无法继续撒在太子身上的气全都释放在了张放身上:“当然都是你的罪过。太子是个什么性格,轮得上你来评说?真是不想活了。本宫不是不通情达理,今日给你两条路,要么你现在滚出宫去,要么本宫派人了结了你的性命,叫人给你抬出宫去。” “奴才知道,娘娘放心,奴才这就滚,这就滚,绝不给您添堵。”说这些话时,张放还在边哭边磕头,偶尔抬起头时,那眼神望着太子站着的位置满是留恋。那一张绝色的脸蛋儿哭起来都带了几分楚楚动人,若这人真生为女子,倒定会是倾国倾城的样貌。 太子见状,将张放一把拽起来,拉到身后,瞪着皇后道:“他是儿臣的人,今日你若有火气,全都冲着儿臣来好了。若要他离宫,便连同儿臣一起赶出去好了。” “你说什么?”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曾想,太子又讲这些话重复了一遍:“儿臣刚才说,张放在,我在;张放亡,我亡。” 皇后紧紧盯着太子的目光,她想从那双自己望过千百遍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犹豫,但是没有。没有动容,没有忌惮,没有一丝身为太子应当拥有的担当,他竟然弃身份于不顾,就为了这个狐媚一般的男人? “骜儿,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是在造孽,知道吗?”这是个问句,但皇后似乎并没打算等来太子的答案,而是转身吩咐门口的芙蓉道:“回宫。” “今日发生之事,若是传出了这个宫殿,本宫不论是从谁口中传出去的,均等同于犯株连罪,一个不留。”扔下这句话,皇后的凤辇便离开了太子的储宫,回往了立政殿。 这天下何其大,她能镇得住后宫,却管不住自己的孩子。 自皇后离开后,好长一段时间这储宫内都分外安静,如同集体被噤声。宫侍们不敢说话,也不敢随意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哪个动作无意间传达出什么,被人误会了去,就犯了皇后娘娘晌午时说的“株连大罪”。 张放依旧跪在原地,腿已酸软麻木却不自知。他静静地望着这奢华的储宫,望着太子那张唇红齿白的面容,多少次话到嘴边,又化作一声轻叹,不知道如何开口。 太子坐在床榻上望着门外的照射起来的阳光发呆,他脑中回想起母后的表情,心中便觉得烦躁不已。他自觉自己本是心胸宽宏大度之人,现如今在知道了二十年前的真相后,他却再也无法平静的面对母后,任由她挂着一副虚伪的面容,操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太子殿下,奴才思虑许久,这宫内,奴才留不得。”张放最终还是开口打断了这屋内的平静。 太子听闻此言回过神儿来,见张放还跪在地上,心中的烦躁一股脑的冒了出来。他伸手将张放拉起来,道:“你莫要因为今日皇后所言便想要离宫,纵然她身为皇后也无需畏惧,有本宫护着你,她不敢动你分毫。” 张放摇头苦笑,“奴才畏惧她的所言,不仅仅因为她贵为皇后,更因为她是你的母亲。” “什么母亲,本宫的生母早在二十年前便被人赐予三尺白绫,含冤而去。她不过是个替身。”太子的脑海中并不记得生母的音容相貌,但是卫婕妤对他说过,司马夫人容颜性情均属上等之人,此生皇后若是抵上你母亲的三分性情,陛下也不会如此冷落于她。 太子也曾经问过卫婕妤,既然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八子,完全不会威胁到母后的地位,母后为何要害死母妃? 只记得卫婕妤一脸感叹,目光深邃,说了一句:“这后宫之中一向是母凭子贵,若是皇后当年不出手,怕是日后谁会成为后宫之主,还说不定呢。” 就这么一句话,让懂事孝顺的太子如同变成了一个人。你还想让他怎么想?杀害自己生母的凶手竟然是自己唤了二十余年母后的人。 这难道不是仇恨吗?这仇恨难道就能随意放下和释怀吗?太子的握紧拳头,却恨自己纵然知晓真相也无法为母妃报仇。这个皇宫里,权位身份高的人就是一切,弱肉强食就是天理。 张放听见太子的话,只觉得这万人敬仰已经将他宠坏了,有娘亲的孩子怎么会知道没娘的苦?“太子殿下若执意这样讲,怕也是要让皇后娘娘伤心了。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顾念您的感受,并非因为你是太子殿下,而是因为她早已将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张放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娘亲曾经护着自己惨死荒野的场景,眼神带了一丝凄凉。 “本宫的私事便也不需你来讨论,你便踏踏实实在这宫内住下,每日与我饮酒作乐即可。”太子说这话时一脸“本该如此”的样子,让张放心中觉得苦涩。 张放忽而起身,双掌相交对着太子深鞠一躬道:“今日离宫之事,是奴才深思熟虑的决定,并非全因皇后娘娘的话。太子殿下执意留张放在此,不过是为了赌气,证明您任何事情都已然可以自己做主,想要摆脱娘娘的管束,而并不是因为奴才这个人的存在于殿下而言有多么重要。所以,不必强留。”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心中却是如同刀割一般难受。他平生将太子作为一世知己,但自己于太子而言,不过是酒乐玩伴,无论他是谁,都不要紧。 “这——”听闻张放是自己心中有意要走,太子倒是犹豫起来。若是就这么放他出宫,似乎在皇后面前过于丢面子,好似又是听从她的吩咐做事情。可若是强留他在宫内,又违背了张放本人的意愿,好似自己这个朋友不够人道,这该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就请放奴才一条生路吧,若是真因为奴才,陛下怪罪下来,奴才一条小命担待不起啊。”张放在乞求太子,他其实希望太子出于自己心底的意愿留住他,可是太子就那么踌躇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恨君无意啊! 张放闭上双眼又睁开,叩谢太子的恩德。 在他的心中,自己与太子之间的距离不是身份,不是性别。而是我恰巧在春日暖阳里望见你站在树下,是面容姣好的翩翩少年。 张放去收拾衣服,他入宫的时候并不曾带来什么,太子虽然在这段时日赏赐了他很多稀奇玩意儿,可如今走的时候却不想带走宫内的一分一毫。这些玩意儿他有命带出去,也没命花,宫内的宝物,谁敢收? 他换上了与太子宫外初见时穿的那件淡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灰色发带束起,手中拿着一管竹萧。明明是这样一副朴素的打扮,却偏有一股子旁人比不上的风华。 太子见张放那么快就收拾好东西要离开,看着他依旧如同往昔见面时一般模样,纵使穿着最素雅的衣衫,却依然是人群中一眼便能望见的那一个。 “张放,你真的想好要走?这皇宫不比外面,若本宫真是派人送你出去,许是今生再没机会见到了。”太子看到了张放眼中的不舍,心中也有一丝感慨,这段时日他陪伴自己饮酒、奏琴,有他是这宫里唯一不将自己当做太子来看待。在张放眼里,自己就是个和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都相同的人,没有身份束缚,没有思想忌惮,他们之间似乎能够聊许许多多无法对别人讲的话。这滋味让他心中觉得舒坦。 张放笑了,伸手将太子发梢上不知从哪儿沾上的羽毛取了下来。“能够让奴才活着出宫,已经是太子殿下的恩德。虽然今生许是无缘再亲眼见您一面,不过在宫外,您的盛举与英明,奴才都会听到的。就隔着一堵宫墙,没那么远。” 这最后一句话不是说给太子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半年前太子出宫狩猎,围场外他去拾柴,恰巧遇见太子。一眼惊鸿,终身不忘。两人对视一笑,一壶杜康,便将他带进了宫。 第六章:预料之外 在张放眼中,太子不过是个被人宠坏的孩子,不过是个心思纯净的人,他不像是那些自己听闻的王孙贵族,他更像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他会去相信只要自己执意坚持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就会变好。他会以为自己幼年时就是太子,所以这个东宫之主的位置会一直持续下去,无人争夺,没有改变;他会以为父皇所信奉的修仙之术会在自己继承大统的那一日彻底消失在世上;他会以为作为一个好皇帝就是辨奸识恶、善用贤人,尽管他到今日都没有被皇帝获准参与政事的权利…… 可就是因为这样,张放会觉得他有那么一丝心疼太子,没有人在意太子真正的想法,没有人看透太子心中真正的喜怒。所有人都认为贵为太子,自当承受一切,脆弱的情感并不属于他。是嫉妒也好,是羡慕也罢,这个位置多少人求而不得啊,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东宫太子真正的想法。 太子曾经在一次醉酒之后对他讲:“我不知道为何要做这个太子,因为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已经是太子了。但是母后说,身为太子者,不仅仅要学会赢得父皇的赏识,还要在有朝一日,改掉父皇在位时不对的事情,勇于承担先祖们的过错,为万民谋福。我不是那么能理解母后的意思,这话说出口很容易,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教给我,该如何做好一个太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乎的不仅仅是家风,还有国貌,做错了一星半点那就是国耻。也许少年时分,我并不喜欢做这个太子。我宁愿像二弟一样,逍遥自在,天地云游。可是随着长大,越来越多的人告诉我,你必须成为太子,这才是皇子之间活下来唯一的办法。所以,张放,你知道么,我再不开心,都要装成看淡万物,守得天地的样子,做给父皇看,做给母后看,甚至是做给宫内的任何一个公公、侍女看。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我成为太子,是对的。” 那天晚上,储宫的正殿之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就只有那微微随风摇晃的几盏宫灯。 他与太子之间,何尝不是如此相似?谁人怜,谁人知?纵使一个是锦衣华裘,一个是粗麻布衣,那心思中的苦楚,未必不同。 今生遇见太子,已然是他张放的好运气,就此相别,不该难过。 “太子殿下,奴才走了,您——”张放想让太子多保重,却又觉得自己一介布衣,让当朝太子殿下多保重着实可笑,故而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王公公,你拿着储宫的腰牌送张放出宫,若是路上有人敢拦住询问,就让他来见本宫。”太子所能为张放做的,不过这些。 张放感激别过,离开了储宫。 只有张放自己知道,他此次离宫已经空剩一个驱壳,那惦念与盼望全都留在了太子身上,什么都没带走。 自平阳公主走后,这玉成馆内表面的平静才真正被打破,开始波涛汹涌起来。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这是后宫,身为一个没有任何品阶和背景的人,若要活下去,就只能爬上更高的地位,并且努力站稳,确保不会摔下来。 除此之外,不光要学会防人,还要学会害人。先下手为强,若是你不伤害他人,别人就会伤害你。纵使只是玉成馆这个家人子聚集的地方,若是你不够聪明,就会被人以生或死的方式,赶出去。 曹伟能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事情都会处理妥善的人,她不会刻意得罪人,也不会刻意讨好人,这样的性格,理应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却没想到这万般小心,还是惹祸上身。 午后孙公公带回了一盘点心,说是皇后娘娘赏赐给众位家人子的点心,叩拜谢恩过后,她们几个便排着队去取。 余香是第一个拿的,吃点心时直念叨是肚子饿了,说这宫中的饭都不如点心好吃。 莲儿是第二个取点心的人,她一向天真活泼,遇上事情的时候倒也乖巧,见余香取了,便紧跟着拿了。 肖楼是第三个,她一向冷冰冰的,人也不多话。在伟能与她共处修竹馆的两个月时间,同她说话的次数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在她们三人都取完点心后,伟能走向了孙公公。不知道为何,这位素来以严肃待人的孙公公在看到她时忽然面色柔和了许多,还交待她吃过点心后,去殿内找他。 伟能本以为是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哪想到在用完点心不过半刻钟后,伟能全身都开始红肿,奇痒难耐,甚至呼吸也变得困难。 她努力的平静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然后推了推还在望着窗外发呆的余香道:“我可能是中毒了。” 余香过回头来一脸费解的神情,却瞧见伟能满脸通红,表情痛苦的看着自己。 “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中毒?”余香连忙扶伟能坐在床上,关切询问。 伟能大口呼吸着,只觉得喉咙处似乎肿起来了一般很难呼吸,她想要说话,但说不清楚。 “你别着急,我去跟孙公公禀报,为你找御医。”余香见曹伟能已经难受成这个样子,连忙什么都顾不上的一溜烟儿跑出去找孙公公。 曹伟能伸出手想要拉住余香,这事儿在没调查清楚以前不能冒然跟孙公公讲,搞不好这是考验自己的一关?就这么找人岂不是毁了机会。毕竟刚才在领取糕点时,孙公公只悄悄对她一个人讲了那番话,机会不多,抓住不容易。 可是余香跑的很快,她又实在难受得很,只觉得胸前似乎压了巨石,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 她仔细回忆着刚才领取糕点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猜测如若这不是上面的考验,谁才是可能对她痛下毒手的那个人。可是在刚刚回忆起肖楼那张脸的时候,便昏倒在床上,神志不清。 余香的脚步在迈出房门的一瞬间便逐渐放慢了下来,心中开始盘算起来。伟能说是中毒?她们同吃同住,接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若说伟能是中毒,自己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况且伟能是一个处事非常谨慎的人,喝杯茶水都要用银簪试毒,怎么可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人下毒?然而看她难受的样子并不是假装,如若这次伟能是真的中毒怕只有两种情况。这第一,就是皇后娘娘所赐的糕点有毒,每块糕点都是孙公公从盘子上拿起来又递给她们的,所以唯一更可能下毒的人便是孙公公;这第二,伟能是自己下毒,来演一出戏,为了嫁祸于人。无论真相是这两种可能中的哪一种,都证明了曹伟能是个心思颇深且惹人瞩目的人儿,莫要与她相交过深,避而远之更好。 想到这儿,余香加快了脚步,赶到了孙公公屋子外,轻轻敲门。 孙公公此刻正在屋内品茶,听见敲门声,嘴角微微上扬道:“进来吧。” 听到准许,余香便推门而入,哪知道正巧听见了孙公公的下一句话,“伟能啊,今儿个小臣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余香的脚步愣在原地,这屋子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孙公公要告诉曹伟能什么好消息?他们是早就相识,还是有别的什么缘由? 孙公公显然也不曾想到推门的会是余香,见到此情此景连忙将手中茶盅随手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强作镇定道:“是你啊,可是找小臣有事情?” “曹氏刚才忽然呼吸急促,面色红肿,奴婢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连忙赶来汇报公公。”余香的语气急促,一脸担忧。 孙公公听见这话手心不自觉的渗出冷汗,曹伟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赶在皇后召见的节骨眼上生病,这不是故意刁难他么。 “快,带小臣去看看。”孙公公大惊,说是让余香带她去屋内看看,自己却率先一步越过余香,赶去了屋子。 孙公公在心中祈祷了千百句,可千万别是什么大事,可是在见到床榻上曹伟能那张红得不成样子的脸蛋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这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孙公公回头问余香道。 余香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罢了,宜主姑娘,你接下来将小臣的话全都一字不漏的听仔细了,这可关乎到咱们两个人的性命前程。”孙公公并未着急为曹伟能请御医,而是急着嘱咐余香接下来的话。 见孙公公如此言重,余香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使劲儿点头。 “稍后小臣会派人引你去皇后娘娘的立政殿,见到皇后娘娘一定要遵守礼数,半点规矩都逾越不得。无论皇后娘娘要你做什么,你都要应允,不可忤逆,不可违背,且要认真去做。知道吗?”孙公公在心中思虑着还漏了些什么,却觉得当下已经过了晌午许久,怕皇后娘娘等急了,如今曹伟能出了事,就只能让余香来代替了。 第七章:惹怒皇后 余香应声答道:“喏,请孙公公放心,奴婢都记得了。” 等等,孙公公忽而想起还有一件事情要嘱咐她。 “宜主姑娘,切记万事不可太出风头。”孙公公抿了抿嘴唇,看着余香的眼神满是不确定,他这可是将自己的前途性命赌在余香手上了。在他眼里,余香可抵不上伟能稳重,除了一张脸蛋与那娇柔身段算是明媚动人,其余的性情都不是讨喜的模样,就这么让她去皇后娘娘宫里,他还真是一百个不放心。 “喏。”余香依然与刚才一般模样,乖巧回答,那眼神却暗自瞥了一眼床上昏迷的伟能。“孙公公,若是再不给曹氏请御医,奴婢怕她熬不过去。” “小英子,带宜主姑娘去见皇后娘娘。”孙公公去屋外唤了自己的徒弟来,吩咐道。 这一番事情都嘱咐完了,孙公公才派人去为曹伟能请御医。 肖楼将房门上糊的纸戳破了个洞,悄悄望着这院内发生的一切。孙公公跟那宜主嘀咕了些什么,怎么派人带她离开了玉成馆?那曹伟能出了什么事情,还要请御医?满身通红,该不会是瘟疫之症? 想到这儿,肖楼浑身打了个冷颤,宫内若是有人感染瘟疫之症,为了杜绝这疾病传染,会将这整个殿内都烧干净,以免传到陛下身上。不只是整个大殿内的物品会被焚烧,一同烧毁的,还有人。 肖楼将自己指尖里藏着的白色粉末弹在地上,又用脚将那些粉末踩干净。因为今儿早晨曹伟能帮着余香说话,她的确是想对曹伟能下药,让她知道这馆内的其他家人子也不是好惹的,劝她休得多管闲事,却不曾想,这一个晌午的功夫,她就暴发瘟疫之症了?! 这疾病会传染,自己与她在修竹馆内共处了近两个月,自己该不会也被传染上了吧。想到这儿,肖楼大惊失色,想要冲出屋子让御医也给自己瞧瞧,又怕真被瞧出什么异样,下一刻便被下令烧成灰烬。 瞬间,肖楼坐立难安,今早上孟存菲被关进永巷了,此时屋内只有她一个人,她想要与人商量对策都无人可说。今早上她就怕极了,在余香床板下藏下了蛊的巫术人偶是她给孟存菲出的主意,虽然自己不知道孟存菲偷偷将人偶换成了布条,但说到底她才是那个主谋,孟存菲不过是个替罪羊。 她当时真是怕孟存菲将自己供出来啊,那去的是什么地方,永巷啊,那地方如同人世间的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终是让她命大逃过了早上的那一劫,现在好了,曹伟能的一场大病又将自己陷了进去,这事儿可逃不掉啊。 肖楼忽然想起什么,将裙子的下摆撩起来系在腰上,跪在地上开始敲击着每一块砖块。入宫前长兄曾经对她说过,这未央宫里许多内殿都是相通的,可能有地道,这许是能让她活下来的办法。 她跪在地上爬着,敲击着,摸索着,她敲了四十几块砖,都是实心的声音。难道这玉成馆内并没有通向其他地方的地道吗? 床榻底下右面的那块砖块,是这屋子里的最后几块。若是这几块下面也没有,怕是今日天要亡她肖楼了。 肖楼的手伸向了最后的那几块砖,轻轻用手背叩击,这砖块竟然发出了清脆的空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地道竟然被她找到了。 “肖楼姑娘,孙公公请您去院内。”正当肖楼喜上眉梢之际,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这地道的确被她找到了,可是为时已晚。 余香曾经在脑海中设想过皇后娘娘宫殿的样子,她知道这应当是后宫之中最为繁华的地方,这里不仅代表着荣华富贵,还代表着不可逾越的地位和身份。不曾想到入宫两日,她竟然有机会亲眼目睹。 真正走到这立政殿时,余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凭借脑海想象出它的样子。那殿宽的似乎一眼望不到头,整体色调是那么庄严大气,每一根柱子上都雕画着凤凰,而细看每一只凤凰的姿态又各不相同,有卧着的,有飞着的,还有凤凰相交而飞,盘于湖水之上…… 余香在殿外候着等候皇后娘娘召见的时候,一直都在打量这些柱子上的凤凰,唯独不曾看见凤凰站立于枝头之上。 这可是避讳那句民间的俗话,“飞上枝头变凤凰”吗?皇后都是天之骄女,自当富贵,忍不得这个? 一瞬间余香在脑子中猜想着许多可能,门却在下一刻被人缓缓来开,让她猛地一惊。 皇后的贴身女官芙蓉前来迎她,轻声道:“皇后娘娘召你进去,跟进来吧。” “喏”,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屋子里站着的是身份无比尊贵的一朝之母,四周过于安静了,安静的让余香这个一向镇定的人,有一丝心慌。 余香迈着碎步,低着脑袋跟在芙蓉身后,这屋子似乎也是大得很,走了几十步却还不曾走到头,直至芙蓉在前面停下,余香也在止住脚步。 “娘娘,这是孙公公送来的家人子。”芙蓉作揖道。 皇后心中还惦记着今日晌午在储宫中与太子闹别扭的事情,心中大感不快,找了《诗经》来翻看,想要宁心神,此刻听闻家人子到了,心中的情绪才微微调整了一些。她抬头想要仔细打量余香的容貌,却见这姑娘一直垂着眼眸,看不清长相。这身段纤细如蛇,想来样子应当不错。 “你是今年新入玉成馆的家人子?”皇后询问着,期待着余香温柔甜美的嗓音。她想要的人儿应当能歌善舞,这才好勾住陛下的心。 芙蓉见余香进屋后好半天也不知道行礼跪拜,此刻皇后娘娘问话又好半天不知道回答,连忙暗地里悄悄推了余香一下,想让她懂些眼色。 余香只觉得腰上被人推了一把,本就在愣神的她,被这一推没站住,当即跪在地上。“奴婢宜主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借势余香便行礼问安,想要弥补自己刚才的疏忽。 这一问安倒是将皇后娘娘问的一愣,心道你刚才想什么去了?我现如今问你话,你又所言非所答。这让今日本就心气不顺的皇后娘娘更觉烦躁,心道她若是指望这等女子可让陛下回心转意,倒也是笑话一桩。 “方才你不对本宫问好,现如今怎么又想起跪下叩拜?玉成馆的宫人们不曾教你们学规矩?”皇后娘娘的语气微微不快,余香听出来了。 这三伏天,除了额头上隐隐约约冒出来的汗珠,她的手心也开始往外冒着冷汗。她自小就想进宫,不只是因为宫中有着常人享不到的富贵荣华,还因为这皇宫是个让人敬畏的地方,身份越高的人,越有不怒自威的本事。换者言,她就是想成为拥有这种本事的人。可是现在,皇后娘娘怒了,她该怎么平息面前人的怒火?说到底,她甚至都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因何发怒,又该如何对症下药?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是对是错,她心中没有半分把握。但如若什么都不说,便是必死无疑了,倒不如一搏输赢。 “回皇后娘娘的话,您乃一朝之母,其仪态威严。方才进殿时您没有开口向奴婢问话,奴婢不敢乱讲,怕惹您不悦。如今看来,倒是奴婢的肮脏心思,让您不快了,望娘娘宽宏大量,饶了奴婢的小命。” 皇后犹豫了一下,而后道:“你抬起头来给本宫瞧瞧。” 余香缓缓抬头,眼睛却始终没有对上皇后的目光,她的畏惧那么明目张胆的做给了皇后看。 皇后望着余香那张略带稚嫩的脸,看她的模样似乎才跟三皇子差不多大,当年自己刚遇见陛下时,也是这般好年华。 那一张鹅蛋脸小巧得很,配上这幅纤细娇弱的模样十分般配,皮肤也白,模样倒是生得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皇后轻轻点了点头,这话的语气已经放缓了三分,似是在给余香留余地。 “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宜主。”说这话的时候,余香的眼睛渐渐往上抬,让皇后彻底看清了她的目光。 美则美矣,只是这目光却不如她的模样一般柔弱,真是稀奇。 “宜主,今日本宫有一件要事想要托付于你,不知道你做不做得来。如若此事你帮助本宫达成,今日礼数不周之事,权当一笔勾销。” 余香望着皇后的温和的目光,心中却隐约猜到这事绝对比惹怒皇后还要严重,当初周子欢也是语气柔和的说了一句只需自己帮他个忙,现如今她人已经在宫里了。可是她又想起孙公公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无论皇后娘娘要你做什么,你都要应允,不可忤逆,不可违背,且要认真去做。”孙公公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这是一个事先便商量好的局。想明白这事儿,余香抬眸神情自若,语气谦卑道:“皇后娘娘无论要奴婢做什么,都是奴婢的福分。” 第八章:命不可违 皇后此时才觉得这名唤宜主的家人子是个爽快利落的人儿,不愧是孙公公推荐的,他看人一向很准。想到这儿,皇后看面前的人好似也顺眼了几分,没急着交代她到底要做什么,反倒是问:“可擅长唱曲跳舞?” 余香答道:“奴婢会跳舞,曲子唱的倒是不怎么好。”人们下意识会记住先听到的话,所以余香将自己擅长的事情放在了前面说。 “若是在这儿,你可能跳一支舞给本宫瞧瞧?”话虽是询问,皇后却已嘱咐芙蓉过去取阮咸。 “幸得皇后娘娘抬爱,奴婢便献丑了。”余香也没推辞,知道这事儿是推辞不掉的,不过是考验自己是否有真本事罢了。阮咸这乐器余香只是听闻,不曾见过,知道是种类似于琵琶的乌孙国乐器,声音凄美动人。但这些对于阮咸的形容均是听闻,她根本不知道那如同满月的木琴弹出来的声音究竟为何,也不知道自己所想的舞蹈是否合适。 皇宫中那么多乐器,琴、箫、筝、笛也好,箜篌、琵琶也罢,纵使是个竹埙她也能大概知道音调,唯独这阮咸,她过于陌生。 皇后娘娘如此难为人,可是何苦。 趁着余香低眉沉思的功夫,芙蓉早已将阮咸取来,经皇后示意后,坐下弹奏起来。 阮咸的声音似琴而又非琴,似筝而又非筝,似乎比琴的声音悠扬,又比筝的声音传得长远,只是那么几个音调,简直要让余香醉在里面。 余香开始随着旋律转圈,这舞蹈与唱曲不同,每一次跳随着心境不同,那舞步动作所传达出来的情绪也不一样。 这一次,余香跳的是一场“初见”。 从最初的相遇时的尴尬,到相处时的奇妙情绪,再到最终相爱相守时的默契,这脚步越来越缓,动作越放越慢,可你细瞧就能看到余香眉眼之间的表情也再渐渐变得柔和,唇边逐渐挂上了浅浅的笑容。 芙蓉不愧是精通音律之人,伴随着余香的动作,她手下弹奏阮咸的速度也在随之调整。总而言之一句话,这舞蹈让皇后娘娘看的舒服。 这一曲奏停,芙蓉放下手中阮咸的一瞬间,余香的腰也渐渐向后弯了下去,莎罗交给她的大下腰被她融入在了这支舞里,只不过她的速度更缓和,让旁人看起来觉得更柔美。下腰之后,余香一手撑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那表情不知道是怜惜还是爱慕,只让看舞的人,觉得这舞中的人真是“痴”。 “果真本宫不曾看错人,就这舞蹈,颇有本宫年轻时候的神韵。”皇后娘娘对此大加赞扬,不仅因为余香跳得好,而是因为这舞让她想起自己的当年。 当年自己入宫时候,也不过是个家人子,背景不够深厚,脸蛋又不够漂亮,被人送给陛下之时,还正逢陛下失去爱妾之痛,可纵然是这么多阻碍磨难。陛下还是让她历尽世间温柔事,尝尽夫妻情滋味。若说陛下现在对她有多么冷淡,当年便对她有多么疼惜,虽说那年华与时光转眼便成空,可记忆深处,却一直存在着。 “宜主,本宫想将你献给陛下,你可愿意啊?”皇后终于进入了正题,吓得余香身子一颤。 定了定神,她跪下道:“奴婢单凭娘娘吩咐。” 是,她都没功夫犹豫、思虑,就要跪下来点头应允。 原来皇后是希望自己成为皇上的女人,这倒是一桩稀奇事,所有妻子不是都希望丈夫身边,少一些新鲜面孔吗? 周子欢费尽心力将自己送入宫,就为了让她成为太子妃,现如今不知若有机会成为皇妃,可是同样如他心愿? 刚才那支舞,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在地牢时偷偷编排了想要跳给周子欢看的。她没想到会这么早入宫,连让周子欢欣赏一支舞的功夫都没有。 伴君伴虎,未来的路要如何走,她根本不知道,现如今却只得咬牙允诺一切。 “是个伶俐丫头。芙蓉,传晚膳,让宜主陪本宫一块儿吃。”这一句话,这事儿便是成了。 不多时分,余香望着一排宫女手端银盘走进来,那银盘打开,都是各式各样的精致美食,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花样。 “宜主,本宫喜欢你,你便莫要见外,坐下陪本宫一同吃饭吧。”皇后娘娘招呼余香坐下,脸上笑容和蔼,语气也突然亲昵起来。 这样的氛围让余香不适应,她当然有自知之明,皇后根本不喜欢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喏”,怕有避讳,她便坐在了皇后的正斜方,垂着脑袋,也不多说话。 皇后娘娘以为她是胆怯,便先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口中,道了一声今日菜肴的味道不错,可以吃了。 余香终于也拿起筷子,可所食用的范围不过是面前这一碗白饭,她不敢多说话,也不敢乱夹菜,怕触犯了皇后的禁忌,惹是生非。 果不其然,这饭吃的并不安生,皇后忽然将筷子放下,望向余香的瞳孔渐渐缩紧,然后道:“故材已陨,而新秀尚茁。本宫给你的是一个多少家人子都求着盼着的好机会,你当学会珍惜才是。” 听到皇后娘娘训话,余香刚夹到一半的筷子连忙轻轻落放在碗旁,轻声道:“奴婢明白,皇后娘娘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没齿不忘。” 前一刻还是人家说要余香帮她一个忙,这一秒就成了余香要记得人家的人情了。 可谁让人家是主,自己是仆呢,余香暗自默念。 “记得就好。芙蓉是本宫的贴身女官,陛下的喜好性情她略知一些,今日开始你就留在这立政殿内,跟芙蓉学学,也好能够一举讨得陛下欢心。”皇后娘娘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是让余香心里没底。 一举讨得陛下欢心吗?她能有那等天大的本事,让那位除了修仙术士谁也不见的皇帝陛下对自己倾心,皇后娘娘以为自己是什么神仙下凡吗? 纵然心中有千个不情愿,万个不愿意的理由,余香也没有反驳,甚至神情中还隐约透露着那么点期待,让皇后捕捉在眼中。 皇后轻咳了一声,似乎在掩盖自己的情绪,转念对余香说道:“还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任何逾越之举。” “喏。” 这个下午无比漫长,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余香的全身却一直如同浸泡在冷汗之中,分秒都觉得难熬。 找了个理由说是会玉成馆取些换洗的衣物,便有芙蓉陪同着一起回去。 余香觉得好笑,如今她也是个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女官的人了,这待遇和皇后娘娘有一拼。 她也清楚,无非是怕她这一路上讲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回到玉成馆内,却发现这地方寂静得很,甚至有些不正常,进屋时没见到昏迷的伟能,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太重,以至于需要抬到太医署去救治。随身带着的还是那个破包袱,这简直成为了她存在的证据,走到哪儿背到哪儿。叠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衣服内多了个纸条。 见四下无人,余香将纸条藏于手心快速浏览,却见上面写着一句“宫内多是非,唯盼人无恙。” 这笔走龙蛇的字迹她太清楚,是周子欢的笔迹。 他何时托人将纸条送过来?又是何时托人藏匿于此? 最关键的是,这纸条上没有任何关乎于他想要的消息与目的,而只有简简单单一句嘱咐,愿人无恙。 子欢,我在宫里很好,宫外的你好不好? 怕屋子外的芙蓉等着急了,余香连忙将纸条浸泡在水盆中,见那字迹逐渐模糊,纸条即将化开,才放心的背起包袱离开。 “都收拾好了?怎么入宫了还背着个包袱?”芙蓉见她肩膀上的灰布包袱,皱了皱眉,觉得与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太不协调。 “都是家里人给的一些念想,舍不得。” 听见这话,芙蓉连忙制止她:“这话可不得乱讲,人在宫里,不能提想家,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 只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见余香与芙蓉的身影渐渐走远,肖楼连忙钻出屋子,推开余香所住屋子的房门,走了进去。一看芙蓉的打扮,就知道是个女官,八成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余香收拾行李离开,没准是去伺候皇后娘娘了,她得来瞧个究竟才行。 如她所料,余香的柜子打开已经空无一物,果真是攀上了富贵主子,伺候去了。 转身之际,肖楼无意间瞥到床旁的水盆,却见里面有纸张渐渐散开,融化在水里。 “水中有墨,这纸上有字?”肖楼疑惑的喃喃自语,越琢磨越不对味儿。 晌午时分曹伟能因浑身红肿,她们众人都被叫到外面问话,孙公公挨个询问她们今日做了什么,又对曹伟能有何看法。 直至御医最后诊断她不过是对花生过敏,误食了含有花生碎的糕点才导致浑身红肿、呼吸不畅,并非有人投毒。 孙公公这才停止盘问她们,此事就此作罢。 第九章:黄雀在后 随后,御医要将曹伟能抬到太医署救治,她与莲儿佯作姐妹情深的样子进屋送她,正因为是装作情深,所以心思根本不在昏迷的曹伟能身上,而是随意打量着这屋内摆设,看与自己的屋子可有不同。 那时候她便看到了这个床边的水盆,盆内水还满着,可是空无一物。 然而现在,这水盆内竟然有纸条,且纸上还有字,说明什么?说明这纸条是刚才出屋的余香扔进去的。 今天早上,平阳公主前来抓人的时候,众人面前说的清楚,那余香明明不识字,可现在这写字的纸条又是怎么说? 好啊,敢欺瞒公主殿下,其罪当诛,这条把柄,她可要捂严实了。 想到这儿,肖楼的脸上闪过狡黠之色,稍纵即逝,听见有屋外脚步声,她便连忙躲到床旁蹲下,生怕被人察觉。 所幸,那脚步声逐渐走远了,并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余香的心被那一张纸条搅乱了,她满脑子都是子欢的模样,再这样下去,非要走火入魔不可。 曾经离开周府时,便是因他一句话过于冷血无情而气他,现如今,就因为这纸条上的一句话,余香的心忽然柔软的似是一碰便要坏了。 果真子欢也是惦念自己的,忽然余香想起那日清晨房内周子欢无意唤的一声“娘子”,脸上不禁飞起红霞。 “宜主姑娘,你这脸怎么这般红润?”芙蓉见她走得慢,便想要回头催促,却见她一脸红润的低头笑着。 “是天热,对,天太闷了,所以脸上热红了。”余香掩饰着,那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女孩子的娇羞模样。 就是这么一句话啊,勾的人心都要飞走了。 玉成馆内,孙公公在屋内端起一蛊清茗缓缓倒入口中,品着那清香带苦,他心中暗道今日这纷乱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可以好好松一口气。 “孙公公可在?”门外又响起一阵敲门声,孙公公心里没来由的紧张。 走过去开门,见是铃兰殿的内臣方公公,连忙询问道:“方公公来这儿,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方公公点头笑道,像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今日平阳公主来这玉成馆审案的时候,瞧见那叫宜主的家人子相貌不错,人也乖巧,想要讨去到铃兰殿伺候着,这不是找你要人来了么。” 说完这话,方公公还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塞在孙公公手里,一掂份量就知道是不少银两。 孙公公当然不敢收,连忙推回去要讲缘由。 “怕什么呢,公主赏赐的,你拿着就是了。”方公公以为孙公公整日待在这玉成馆内,没贪过太多油水,反过头来还开导他。 孙公公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不是这么回事儿,宜主那丫头已经被立政殿的芙蓉姑姑领走了,今儿下午就搬出玉成馆了。” 听见这话,方公公急了,一把将那装银子的布袋子收回来放回袖筒,念叨了一句“平阳公主可从未让你们玉成馆办过什么事儿,现在可好了,就张这么一回嘴,还让你们给否了。等着挨罚吧。” 说罢,便赶回去禀报了。 孙公公心道一头是皇后,一头是公主,哪个也不是我一个小小内臣能够惹得起的人啊。 今年这是怎么了?往年玉成馆的家人子,他往各宫送,各家主子都嫌弃新人不懂规矩不愿收,今日怎么还抢上了? 他在屋内踌躇万分的转圈子,心中早就乱成一团麻。 不能慌,一定可有解决的办法。 横竖两位主子要得罪一个人,当然要站在皇后娘娘身后,这才是正了八经的后宫之主。 想到这儿,他又整理了仪容,跑到立政殿报告去了。 不就是先下手为强,他在宫~内这么多年,还能学不会这个吗?想到这儿,他脚下的步伐更是加快了几分。 余香被皇后暂且安置在立政殿的偏殿之内,虽然她还是一位家人子,可这居住的待遇已经赶上许多上品的宫妃。她心里也清楚,这是因为接下来自己要完成的事情,皇后过于在意。 她设想着芙蓉会交给自己什么,心中也有些好奇身为一名即将献给皇上的女人需要会些什么。 只见夜幕降临时,芙蓉神神秘秘的拿过来一个被绢布盖着的包裹,展开包裹来看,竟然是一本书。 “芙蓉姑姑,奴婢不认识字。”也不知道这书里写的是什么,余香却没头没脑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惹得芙蓉笑她。 “不识字还不认识画么,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芙蓉将书塞给她瞧。 余香带着疑虑之心翻开书卷,殊不知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各种各样男女苟合相交的姿势,让她连忙吓得合上书卷。 原来芙蓉一脸神秘要她学的,竟然是春.宫之术? 芙蓉也知道余香不好意思,“你自己琢磨琢磨,我便也不好在这儿打搅,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余香“嗯”了一声,见芙蓉真的退出房间,合上房门,连忙将这书放在桌上,自己站了起来,如同那书是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毒药。 子欢,皇帝比我父亲年岁还高,许是明日,我便要被献给他了。 日前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有这样的资质,能够被众人当做重要的棋子送来送去,现在想想,是该开心才是吗? 可是我开心不起来,我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是能给你的。 我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想要得到的,应当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皇帝会如何看我,你想让我做的那个能让太子听话的太子妃,许是无望。 一见子欢误终身,多想把这些话说给你听,但是却见不到你。 这儿离你住的地方,行车不过大半个时辰,可我就是见不到你。 离开你才几日,却已如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年月。 余香在心中给周子欢写着信,望着这偏殿之内奢华的摆设,却半点不觉得开心。她渐渐觉得,似乎遇见周子欢的自己,并不想入宫,只想安安分分的待在他身边,看他一颦一笑,陪他喜怒悲欢。 正因如此,自己更应当成为一个足够匹配他的人,不是吗?他想君临天下,自己也应当成为一个不凡的人,才好站在他的身边啊。 想到这儿,余香的脸上多了一丝坚定,她重新坐回桌前,又将方才视同毒药的书卷捧在手心,忍着面红耳赤看起来。 那模样,不似是在翻阅春.宫.图,倒似是在研究什么权谋兵法。 芙蓉此时正巧在屋外悄悄开了个门缝向屋里看,见余香翻书翻的认真,心中一乐,赶回去跟皇后娘娘回话。 芙蓉来到正殿时,见众位宫女正为皇后娘娘卸钗、更衣,本不打算今日再做打扰,却听得皇后娘娘道了一句:““芙蓉,刚才玉成馆孙公公来传话,说平阳公主今日相中了这个宜主,想要到铃兰殿去。” “娘娘想让臣做些什么?”芙蓉半跪下来,等待皇后娘娘的吩咐。 “平阳公主无端端的怎么会想起去玉成馆讨人,况且讨的又是跟本宫留的是同一位。不是事先打探到了什么风声,就是卫婕妤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皇后皱眉,这卫婕妤人已在永巷还不死心,以为今日的皇上还会听信她妖媚惑主的谗言,将她从永巷放出来么。平阳公主自幼就听从她母妃的话,卫婕妤让她做什么,她便跟个人偶一般的执行着,今日这事儿八成就是卫婕妤捣鬼。 “芙蓉,你明日派人去永巷打探一番,看近日永巷内可有别的宫人出入,得来消息都汇报给本宫。”皇后吩咐道。 “喏。” 芙蓉正要告退,却又被皇后唤住了。 “对了,你觉得宜主可是个能讨得圣心的伶俐人儿?”皇后询问着,眼神中带着期许。 “臣觉得是的。” 这话一说出来,皇后心中的不悦似乎一扫而空。傍晚时分有消息来报,那个贱奴张放已经离开皇宫,并且声称是太子殿下赶出去的。这就说明太子还是那个自己心中听话的乖孩子。 如今余香要是再能讨得盛宠,扭转了皇上的心性,甚至说上几句枕边话,让太子参政,这好日子不就来了么。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人,却有不同的心境。 不过两三日,周子欢在这周府内便是日日坐立不安,京城狼烟起,分明有战乱,可是他身为车骑大将军却被困在自己的府邸里。就因为皇帝看自己不顺眼。 有军营的飞鸽来信,却被门口看守自己的侍卫将鸽子打下来,烤着吃了,虽然不曾看那纸条内容,可是他也别想知道军营此刻到底如何。 千盼万盼,只盼余香在宫中能够一切周全,如此才能够让自己走出这周府,奔赴战场。 想到这儿,他的心似乎安定了一点。 显然,他不可能料到自己算好了的局,竟然就被曹伟能的花生过敏,无意中破掉了。那位本该在几日之后遇见太子的余香,却已经在“赶往”皇帝寝宫的路上。 第十章:侍寝前夕 钟楼的铜钟响起时,皇宫内新的一日便开始了,这崭新的一天有多少人期待,便有多少人畏惧。 皇后上午就听到了芙蓉传回来的消息,永巷前几日去了个新人,据说是得罪了平阳公主的家人子。除此之外,在这拨家人子入宫当日,曾被中黄门刘公公选了几位新秀带进了永巷,去见了卫婕妤。但具体聊了什么,没问出来。 “去把宜主唤过来,她不是也在新秀家人子之列么,既然永巷的人口中问不出实话,问她便好。”皇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这样安排道。 片刻后,宜主已经换好了芙蓉为她准备的新衣裙,缓步迈入正殿,见到皇后位于凤鸾椅上,品着香茶,盈盈下拜,声音也比昨日自然温婉许多,“奴婢宜主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抬眸望着余香身上这条蓝绿色点百花的齐胸襦裙,这料子还是她前年赐给芙蓉的,芙蓉自己都没舍得穿,这给新人还真是舍得。说到底是为了自己卖力气,这情皇后心里明白。想到这儿,她赞许的望着芙蓉轻轻点头。 这齐胸襦裙正常是不会在这后宫之内出现的,由于其束胸的位置过低,还是有些暴露。但是皇上看腻了这宫中后妃的一套,总要瞧点新鲜的不是,否则怎么会觉得这新送去的女子不一样? “免礼吧,赐座。”皇后待余香着实不错,许多品阶低下的后妃来这立政殿叩拜都未必能够得到个座位,今日这余香还什么都不是,竟也享了这般待遇。 “奴婢谢过皇后娘娘。”余香乖巧坐下,表面看起来神情如常,实际却因胸前束缚的过紧,微微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皇后将手中的茶蛊放在一侧,从这个角度望向余香,似乎觉得这丫头的五官也是上乘,陛下应该会龙颜大悦。 “本宫听人讲,你在刚进宫的那日与一干新秀家人子一同被中黄门刘公公带去了永巷,可有此事?”皇后并不曾直接在话里点出她们去永巷见了谁,这是她用来试验余香可会对自己说实话。余香长得漂亮很重要,但是能够确保这个人听自己的话更重要。她不希望自己苦心栽培出来一个美人儿,得宠之后便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抢夺不属于她的位置。 听闻皇后问话,余香片刻没有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确有其事。”见皇后娘娘看向自己,等着听下文,她便又说了下去:“那日刘公公带奴婢们去永巷见了一位卫婕妤。” “卫婕妤?那她可有问你们什么话?”皇后问道。 “有的,卫婕妤询问奴婢们的名字,还有是否识字,除此之外,再没其他的了。” 余香看似在认真回答皇后的话,没有半分敷衍,但她隐瞒了一句最关键的信息,那就是卫婕妤曾经说过,她唤刘公公带这些新秀家人子的目的,是看看可有人会是太子喜欢的人,好促成一桩喜事。 余香隐瞒了这句话,其一是为了平阳公主那日让她写的“卫”字,显而易见,平阳公主在递话,卫婕妤想要收自己入营;其二,皇后娘娘虽然是太子的养母,可是按照卫婕妤的意思,她与太子的交情也当不浅,真攀附也是攀得上的。日后她并不知道卫婕妤会不会走出永巷,若真有一日她有本事走得出来,婕妤与皇后之位不过是一步之隔,宁保错人,勿卖错人。今昔一句话的冒犯,也许就是他日掉脑袋的代价。 “再没有其他的了?”皇后似是不经意,可又是问了一遍。 “回皇后娘娘,对于面见卫婕妤一事,的确是没有其他话了。可是对于家人子新秀去永巷一事,奴婢还有一句话补充。”余香也知道皇后此时并不信任自己,当然得再卖给皇后一些消息听,她才肯罢休。 果然,听到余香的话,皇后眉毛一挑很感兴趣,“什么话?” “曾有一位家人子在进入永巷前询问中黄门刘公公,此行是要去见何人,做何事?刘公公只答了一句话,叫‘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余香一脸神秘莫测的模样,说到最后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似乎在对皇后娘娘说什么太大的秘密,又如同在讲什么姐妹之间的悄悄话。 芙蓉在一旁看着觉得余香有些放肆,不够遵守规矩,可皇后娘娘没表态,她也不好先数落余香,只能悄悄给余香递眼色,希望她收敛一些。 皇后见到余香这讲话的模样,倒是用手掩唇,轻声笑起来。到底是个小孩子,知道点什么都好像是说秘密,还一脸将这秘密当宝贝呈上的样子。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这便回去好好准备,今晚上本宫便把你送到皇上的寝宫去。”皇后看着余香露出一丝安慰般的微笑,似乎在告诉她不要担心。 “喏,奴婢告退。”余香深鞠一躬,倒着步子退了出去,呼吸到殿外的新鲜空气,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后望着余香的背影,觉得欣慰,这次选人应当是选对了。 模样够好,人也够听话,懂得畏惧,是个聪明人。 “芙蓉,一会待皇上退朝之后,你就去给杜公公传给话,就说本宫今日要送给陛下一份大礼,让他跟陛下透透口风。” “喏。”芙蓉心道,这又是一个难题。 未央宫,宣室殿。 今日汉元帝的心情不错,眼瞧着杜松服用了几日崔至仙给炼制的丹药,头上的白丝似乎都少了一些,这便说明崔至仙真的是神仙下凡啊。 “杜松啊,你觉得崔至仙炼的丹药可有效果?”汉元帝自己夸崔至仙好还不够,非要拽上旁人一起称赞。 杜松自然不会违背帝王之意,连声答道:“臣觉得这丹药真是仙丹,陛下不过赏赐了臣几丸,这效果已经十分显著。” 听见这话,汉元帝捋着胡子哈哈大笑,再看杜松的眼神都像是遇见了知音人。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杜松想起芙蓉刚才来找自己的所言,于是想借着皇上心情大好之际,透露一二。 “但说无妨。”汉元帝笑答。 “方才立政殿的女官芙蓉来找老臣,说皇后娘娘今夜要送给陛下一份大礼,且是有助于修仙得道的大礼。”杜松将原话复述了一遍,悄悄抬眼望着汉元帝的表情。 近几年来,因为皇后一向反对皇上修炼道术,导致二人关系非常恶劣。皇后的立政殿怕是许久都未听得“陛下驾到”的声音了,若不是发妻几十载,免不了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 “有助于修仙得道的大礼?”一听见那四个字,汉元帝的眼睛如星斗一般亮了起来,皇后何时如此深知朕心了?可是立政殿的冷冷清清,让她想通了吗? 一切有助于成仙的事物,汉元帝均来者不拒,于是声称:“朕准,朕很期待。” 杜松望着汉元帝的表情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自从陛下痴迷于修仙得道,身体大不如前。无论是宫中后妃还是朝堂政事,似乎一切都无法入得陛下之眼。陛下如同被那些道士灌了迷魂汤,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太子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有道士的话才被陛下奉为真理。 那些所谓道士炼制的药丸,均不知道是哪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炼制的,自从陛下经常服用之后,就时常咳嗽、吐血,还不肯请御医来诊治,他偷偷将丹药送去太医署让御医们研究所为何物。不曾想,那些丹药中竟然有炭灰、浆糊等物,根本不是可以服用的丸药。 他只得时常将这些药丸偷偷换掉,让太医署将一些进补的药物搓成药丸,以供陛下服用。他伺候了陛下几十年,根本不在乎陛下的信仰为何,他更在意的是陛下是否龙体康健,是否龙颜欢悦。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想有朝一日陛下走在他的前面,让他眼睁睁的看着陛下离开。他得先下黄泉为陛下探路,他得做那个无论生死都跟在陛下身旁伺候着的人。 可是他担忧的这一切,都无法对皇上讲,皇上已经被道士迷了心神,这些话只会惹得皇上厌倦,最后落得驱逐宣室殿的下场。 此时立政殿偏殿内,余香努力将侍婢赶到门口,自己躲在屋子里用手撑开束胸,然后大喘着粗气。这东西虽然将身材勒得玲珑剔透,但实在是不舒服,并且胸以上的肌肤都暴露在外面,供人瞧看,余香心里也不舒服。 可她又不能抵抗,想到这儿,她的眼圈有点红。 今夜就要去陪伴皇帝了,既不知那合欢滋味为何,又不知皇帝是否会喜欢自己。她倒是希望皇帝看不上自己,将自己赶出来,却又怕皇后勃然大怒之下,做出什么让她害怕的事情。 本就已经是左右为难,更为难的是这些事情的走向都不在自己,根本不是她能够控制得了的。 心中只盼子欢能够保佑,让她可以好好的应付掉今晚的差事。 第十一章:陛下好眠 等待厌恶之事的时间理应是格外漫长,可是余香没想明白,今日的夜怎么黑得这样早。 她还没有准备好,要以这样的方式面对一国之君。 “宜主姑娘,皇后娘娘为您准备了赶往宣室殿的车辇,她说今日身子抱恙,便不来与你道别了,望日后能够等到你的好消息。”芙蓉对余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难得的柔和。 不过若细细品味,那眼神里还带了一丝同情之意。 芙蓉的一番话让余香更为紧张,敢情儿今晚上去宣室殿的只有她一个人?皇后躲开了,芙蓉姑姑也不陪着? “去吧,车辇已经备好了,莫让陛下等候你。”芙蓉又重复了一遍,催促之意非常明显。 余香点头,对着铜镜望了一眼自己精致的妆容,心下一横,转头对着芙蓉道:“芙蓉姑姑,奴婢的包袱还留在这偏殿内,还劳烦您帮忙保管。” 芙蓉望着她的眼睛,看到了示弱的目光,心也不由得柔和了一点,道:“知道了,去吧。” 余香身上的披肩是由轻纱制成的,这名贵的面料是她曾经在县上时想都不敢想的,如今竟然真就穿在自个儿身上了。 这纱又轻又透,披在肩上起不到任何挡风的作用,天也炎热,穿在身上不过是徒增一丝朦胧,芙蓉姑姑说,这样穿着人看起来更娇媚。 走到门口,有小公公早就等候在车辇旁,见余香出来,连忙掏出木凳扶她上辇。 “起吧……”她点头示意,小公公便吊嗓喊了一声,这车辇便摇摇晃晃走了起来。 自己在这车辇上坐的时间越长,她这心就“嘭嘭”跳的越快。 余香用手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努力的让自己深呼吸,想要平静一些。 没什么可畏惧的,纵使贵为皇帝,首先也不过是个男人。又不是会吃人的虎豹,怕什么? 余香跟自己这样念叨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心里似乎平稳了一点,可是不曾想这半刻钟的功夫,就瞧见前方殿堂宏伟壮阔,灯火通明。 这阵势比起皇后的立政殿,有过之而无不及。 糟了,怕是这就到了皇上的宣室殿。这未央宫如此大,怎么两个宫殿这便近呢? 余香的指尖冰凉,纵然心思再多,也没有不惧君王的道理。 “姑娘,陛下的宣室殿就在前面了,车辇不可靠前,劳烦您下车步行吧。”小公公忽然命人停驻车辇,掀开纱帘轻声道。 余香扶着车辇跳了下来,望着眼前壮大的宫殿,一种孤独感瞬间遍布全身。 待她再回头时,只见小公公已经领着抬车辇的人们走远。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这夏季炎热,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暖。 抬头是明月,低头无旧人。 这等送死的差事,果真只有她独自来面对。 余香望着那殿内明媚灯火,一步度着一步走了过去,刚刚到门口,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你是何人?欲要作何?”侍卫冰冷的剑鞘抵住了她的脖子,余香扪心自问,这两个问题她却回答不出。 她是谁?冯余香?南宫天宁?宜主?不同的名字代表了不同的身份,可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究竟又有哪一个是她愿意做的自己? 欲要作何?勾引帝王?博得圣宠?她怎么知道呢,没有一件事情是她心甘情愿的,她怎么会清楚呢? 见余香半天默不作声,侍卫连忙上前架起她,欲当做刺客拖走,还捂住她的嘴,怕她乱喊乱叫惊扰圣驾。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杜松本是站在门口等着替皇上迎接皇后娘娘的大礼,却听到外面有侍卫呵斥的声音,便赶出来查看。 “杜公公,是一名女刺客,已被臣等抓捕。”侍卫见到是杜松,除了架着余香的那个人,其他人均连忙抱拳施礼。 “刺客?”杜松望着面前打扮暴露、妆容精致的女子,不禁一愣。 余香见到有个能管事的出来,连忙挣脱着,大声道:“奴婢不是刺客,奴婢是皇后娘娘派来服侍陛下的人。” 这话一出,众人均是一愣,侍卫一慌松开了束缚余香的手臂。 “你是皇后娘娘送来的?”杜松询问道,心中暗自疑虑,这就是皇后娘娘要送给陛下的大礼? “奴婢宜主见过杜公公,却是如此,奴婢来自立政殿,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腰牌。”余香解下腰上的银牌给杜松看。 杜松将那银牌接过来,仔细瞧过后才确定是真的,于是道:“你先在门口候着吧,我去跟皇上通传一声。” “喏”,余香轻轻施礼,安静的等候在原地。 杜松小步跑进殿内,望着书桌前品茶的汉元帝,忽然跪下行了个大礼,吓了汉元帝一跳。 “杜松,你这是做什么?”汉元帝不解道。 “皇上,皇后娘娘的大礼送到了。”杜松心中暗道今夜必定不太平,自从陛下修仙问道起,再不近女色,皇后此时送女人过来,无疑是顶风上啊。 汉元帝听见这话喜上眉梢,“那还不快快给朕拿进来,还在这儿等什么?” “回皇上的话,这大礼怕是臣无法拿进来,只能自己走进来。” 杜松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汉元帝说懵了,看大礼的好奇之心已经蒙蔽了他的视听,才不管是人拿进来还是走进来,有什么区别?“快宣。” “是。”杜松犹豫了一下,决定让门外的女子自己来面对这喜怒无常的帝王,他不打算将自己牵绊进去。 “姑娘,进来吧。”杜松打开殿门,让余香走进来,心中却祈祷她能够自求多福。 余香努力放轻自己的步子,可是头上的步摇与腰间的环佩还是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清脆叮当,每响一声都让她的步子迈的更慌。 汉元帝听见环佩玎珰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竟是一身姿苗条的女子向自己走过来。 “奴婢宜主叩见陛下,愿陛下长乐安康。”余香一直垂着脑袋,直走到书桌前,才停下脚步,跪了下来,脑袋磕在地上出了个响声。 “杜松,这是?”汉元帝疑惑。 杜松连忙回答:“陛下,这就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大礼。” 汉元帝眉头一皱,竟然又是王氏出的花招,送女人给朕,也亏她想得出来。 他望着台阶下瘦弱不堪的女子,想要责备又心生不忍,于是命令道:“你抬起头来。” “喏”,听到命令,余香缓缓抬头,眼神却依然低垂。面前的男人声音雄厚,虽然在周子欢的口中听闻了许多有关于他昏庸不仁的故事,可她依然感觉得到他属于帝王的霸气。 汉元帝望着跪在下面的女子,见她光滑的脸蛋,怕是比自己的公主还小上几岁。 “皇后把你献给朕了?”汉元帝问道。 “是。”余香只回答了这一个字。 汉元帝望着余香的眼神里充满玩味之色:“既然是献给朕,那你可会些什么?” “奴婢会跳舞,但怕舞姿不够优美,玷污了陛下的眼睛。”余香的语气卑微的如同可以钻到地底,再听不出丝毫倔强之意。 “无碍,命你跳给朕看。”既是皇后的好意,朕就这样驳了岂不是不好。曾经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朕的仙人,如今又派了女子前来,若是就这么让这女子回去,怕她依然不会消停。 “喏。”余香感觉到了自己此刻有多么卑微,在这宫中,除了服从二字,她当真是什么都不认得。 潇湘有美人,舞转回红袖。眼是横波目,身如柳枝弯。 步移风留雪,玉颜呈仙姿。长袖甩胭脂,足点惊飞燕。 汉元帝望着面前的女子不紧不慢的翩翩起舞,屋内无人奏乐,她就时而足尖踏地自己给自己找着节拍。这女子还当真与许多平常女子有所不同,但到底是哪儿不同,他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余香在跳舞的时候,会沉醉在里面,故而暂且遗忘了孤独,故而暂且遗忘了恐惧,她跳了很久,但没有停下来。因为皇帝不曾让她停下来,也因为再这个空旷而陌生的地方,她觉得害怕,跳舞是唯一可以让她逃避情绪的方式,所以她的心中,更是不愿停下来。 汉元帝见她双手高举,快速旋转,身上披着的轻纱如同化作翅膀,随着她舞动的旋律纷飞着。她的肌肤如此白嫩,真是年轻,即使隔着这么远,那活力四射的感觉却清晰可见,怕是这状态他服用多少丹药都达不到。 他的眼睛忽然在余香肩上瞥到什么,连忙出声制止道:“你先停下舞步,到朕跟前来。” 余香猛地从舞蹈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如同换了一个样子,安安静静的走到汉元帝身边,跪下。 “你转过身去,背对于朕。”汉元帝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让余香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容余香多想,那语气就足以让她乖乖转过身去,蹲在原地。 汉元帝望着余香左肩上的弯月形红色图案,眼光蓦地缩紧,而后严声问道:“你肩膀上的弯月图案是什么?” “回陛下的话,奴婢肩膀上的弯月图案是胎记。”余香怯声回答,难道这弯月胎记触犯了皇帝的什么忌讳吗? 第十二章:心有千结 胎记? 汉元帝久久没有出声,他的脑海里忽然涌现出许多以为今生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当年登基时,传国玉玺的盒子内有一块木简,上面刻着一个自汉高祖起便流传下来属于帝王家的传说。汉高祖刘邦打得天下后,其国师曾有预言,刘家根脉虽深,但江山不稳,须有定国龙脉来稳根基,否则这汉王朝的江山迟早要毁。汉高祖曾询问国师,究竟何为定国龙脉,国师便说了这样一句话:“血月残,光芒现,妖女一出乱乾坤,安国亡国均可见,此女命格稳江山。”换者言,汉王朝的帝王之中必然会遇见一位肩上有红色半月胎记的女子,这女子若助帝王,则兴国;若惑帝王,则亡国。但这女人你不可伤、不可杀,否则其命格必毁天下,江山易主,皇位换人。 本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传说,先祖没有遇见过,先皇也不曾遇见,自己活到近乎知天命的年岁同样不曾见到过,可就在今日,这女子出现了? 汉元帝凝眉望着余香肩上的胎记,犹豫着是否该相信高祖留下的传言。 杜松站在一旁,不知道今日皇上是怎么了。你若说是被这女人迷住了,倒也不像;若讲皇上厌恶这女人,也定然不是。所以他只得拿起茶壶,去换新茶,以便离开这尴尬的气氛之中。 余香的肩膀一动不动,她跪在原地许久,腿早就酸麻不已,可皇上不说话,她哪敢先有什么举动。悄悄用余光瞥向一侧,见杜松已经轻轻端着茶壶离开正殿,她的心里不禁更加焦虑。 此时此刻,她终于似是一位娇弱的女子,希望有人能够救救她,帮帮她。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却不知道怎么办好。 “转过来吧,你原先是在哪个宫伺候的?” 汉元帝的一声赦令如同余香的天赐救星,她手脚并用的爬着,将自己转了个方向,对着汉元帝跪着答道:“回陛下,奴婢并非宫内侍婢,而是今年新入宫的家人子。” “可是长安人士?”汉元帝说话的样子像是在同余香聊家常。 “回陛下,不是长安人士,是吴县人。”余香额头边又汗隐隐冒出来,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让她的心一瞬间窜到嗓子眼。 “哦,吴县人士。年方几何啊?” “奴婢再过些日子就满十三岁了。”见汉元帝似乎并不曾责备自己,她才觉得放松了些。 “十三岁。”汉元帝重复了一遍,也不知道脑子里盘算着什么。许久,点了点头道:“若是朕把你指给朕的儿子,你可愿意?” 余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冒然答应,也不敢冒然回绝,鼓足好大勇气才问了一句:“奴婢罪该万死,没能理解陛下的圣意,还请陛下言明。” “你肩膀抖成这个样子,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怕什么?”想到余香的命格,汉元帝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不再如刚才一般尽是命令。 “奴婢——奴婢是敬畏您,不是畏惧。”余香这么答着,脑子却如同突然清醒一般,想起了汉元帝刚才的问话。 谁料,汉元帝却又将那话重复了一遍:“朕的意思很难理解吗?朕想将你指给太子为妃,问你可愿答应?” “奴婢愿意。”这下子,余香听清了,也反应过来了,径自允诺,想都没想。 汉元帝见余香一下子变得神态自若,倒是觉得奇怪,这般天大的喜讯,能够落在一个刚入宫的家人子头上,不该犹豫?不该疑虑?起码那脸上也该露出一丝欣喜雀跃之情,她怎么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你为何不疑惑,朕为何要这样说?”现在轮到汉元帝疑虑重重,要由余香来解答了。 “陛下乃是帝王,帝王的决定就是天意,奴婢无权疑惑,只应遵从。”余香说的头头是道,怕是不细琢磨真要让她敷衍过去了。 汉元帝听这理论觉得有趣,明明这事儿于她而言是天赐的好事,她偏偏说得一副自己强塞给她的样子,可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女子这般年龄,便有如此清晰的头脑和这等伶俐的嘴巴,这倒是让他越发相信了那个传说。 “朕今日可要丑话在前。虽说朕觉得你这女子姿色上乘、性格温润,有心将你许给太子,但若太子不愿,朕也无法勉强,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 “朕赐你腰牌,却不赐你身份,明日起,你可自由出入太子的储宫,但是否有本事让太子来求朕将你许给她,便要看你的能耐了。今日朕与你做个约定,一月为期,倘若一月后你不曾成为太子妃,那便要做红颜鬼。”汉元帝的语气说的极为轻松,却又是硬生生在余香胸口压了一块巨石。 “奴婢叩谢陛下圣恩。”余香双手伏地,又一次叩头,脸埋在地上的一瞬间,眼角有水珠流出,转瞬间却被她抬头的瞬间用袖子蹭干了。 汉元帝唤杜松为余香准备丹书铁券,这道命令一下,让杜松吓了一跳。这丹书铁券自古都是赐给有功勋的王臣将相的,何曾给过一位毫无身份背景的女子? 杜松虽然应着,但脚步走的缓慢,似乎极不情愿。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汉元帝早已料到杜松心中所想,扭头又对余香说道:“朕这丹书铁券只是借给你的,除了出入太子储宫,不准你将其用作其他用途。”说到这儿,汉元帝顿了一下,语气颇有一种玩笑意味道:“若是你将其用作其他用途,杜公公可会向朕告状,说殿内丢了一块丹书铁劵,是被贼人所偷。” “奴婢明白。” 从接过丹书铁券,再到余香走出大殿,她只觉得自己近乎虚脱。 杜松说今夜他可安排人送她回玉成馆,也可送回立政殿,但都被余香婉拒了。 她只是想一个贴着墙边走走,在没有这些灯光与侍卫的地方,痛哭一场。 她像是一个逃荒的人,在看惯了是是非非,承担了那么多力所不能及之后,整个人都崩溃了。 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没见到看守的侍卫,也没有明显的宫殿,她终于卸下了日常所有的伪装,大哭起来。 那些辛酸,那些委屈,都在此刻化作声声抽泣,让她流泪不止。 她为什么要承担这么多?为什么自己整日面对的都是比自己身份高那么多的人,那些人捏死自己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没有平等可言,没有商量可言,只有领命服从,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也不管她能不能…… 她借着泪痕低头望向自己半裸的前胸,唇边的笑意却比哭更难看,她跟青楼女子有何区别,都是在用权益卖身子,卖给皇帝还是凡夫俗子,有何差别? 本以为离开吴县,是自己今生的好选择,可是现实却告诉她,这路只会更难走,却无法回头。 她多想在此刻扑进周子欢怀里,寻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是他在哪儿啊,那一张纸条不能解救她想他的心啊。 如同感召一般,好好的天气,突然就变了,本就是深夜,却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顷刻间,雨水如注浇在余香身上,将她本就穿着单薄的身子浇了个透心凉,就着雨水滴泪水,余香哭得累了,索性抱着肩膀蹲下来靠在墙上。 哭出来就好了,明天的日子还要过,这丹书铁券还拿在手上,低头望着那硕大的一块铁片只觉得是个笑话。虽然皇上赐给了她这如此重要的东西,可是她根本用不得,没有身份,难道她就明目张胆的将这丹书铁券高举过头,大摇大摆的走进太子储宫,说是皇上准许的吗?这岂不是找死。 她犹豫过了,踌躇过了,也畏惧过了,接下来的日子,该是她大展拳脚的时刻。 思虑片刻,她将身上的披肩脱下,将丹书铁券裹起来抱在怀中,经询问路过宫人,赶往了平阳公主的铃兰殿。 皇后娘娘等着她侍寝晋封的好消息,可是她压根就没有这好消息。若是被皇后得知皇上有意将自己许给太子,怕是她这个母后定要杀了自己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由此来看,这立政殿,她回不得。 玉成馆她更是回不去,这一同入住玉成馆的新秀家人子各个都不是善主,此刻怕事早已知晓她被芙蓉引去立政殿的事情,巴不得见到她趁人不备下狠手,她难道要回去送命吗? 横也不对,竖也不对,思来想去就只有在无路之地硬生生开辟出一条新路来。 余香要去投奔平阳公主,卫婕妤不是看中自己了吗?平阳公主不是那日已经给自己使眼色了吗?若是想要她为棋,她便自己送上门去。想要使唤她的人何其多,怎么会差这一个?! 她走了很久,这宫内许多地方都阴森森的,还有更多地方是黑夜如昼。这倾盆大雨一直在下,宫内巡查的侍卫却少了许多,也免去了让人尴尬的盘问。 当她看到铃兰殿的匾额时,在心中暗暗佩服自己的记性真是好,不过是宫婢讲了一遍,倒真是让自己找到了。 第十三章:投奔公主 她走上前去,询问守夜的内臣道:“请问这里可是铃兰殿?” 小公公本是靠着柱子有些瞌睡,不曾想这雨天的夜里还有人问话,睡眼朦胧的抬起头,却见到一身材纤细浑身是水、妆容模糊的女子低头看着自己,吓得一惊,颤抖着嘴唇,手指着余香道:“水鬼——” 余香一笑,脸上的粉黛胭脂随着雨水往下淌,让小公公直接爬着缩到了柱子后面。 “我不是水鬼,我是人啊。”余香阴霾的心情竟然因为这小公公的满脸恐惧之情变得好起来,竟然会以为自己是水鬼,多有趣。 小公公听见她的话,从柱子后面探出脑袋,试探着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余香的胳膊,见真是人才爬了起来,轻咳一声问道:“这里正是铃兰殿,不知姑娘是哪个宫里的,这么晚来铃兰殿做什么?” 余香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奴婢是从宣室殿前来,有要事知会公主,还望公公通传一声。” 宣室殿的宫女?那怎么会穿成这幅样子深更半夜跑来铃兰殿?小公公摇头声称不信。 “殿内宫灯都亮着,公主殿下一定没有歇息,就劳烦您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是宜主求见。”余香摘下头上的金步摇,硬塞在小公公手里,一脸乞求。 “这——可是你这般模样,惊了殿下怎么办?”小公公犹豫着,平日因为自己辈分低,都没人赏赐自己东西,这可算有个贿赂的大件儿,他也犹豫着要不要收。 “您就去说一声吧,出了事儿奴婢一个人担待着。”余香眼神坚定,语气却煞是可怜。 小公公一步三回头,一咬牙将那金步摇塞在怀里,轻轻走进去叩响了铃兰殿正殿的大门。 安公公从里面探出头来,见小公公缩头缩脑的模样,不禁责备:“你这是作什么孽,殿下就要就寝,你敲个什么劲儿?” “安公公,殿外有位宣室殿来的宫女要求见主子,让奴才进来通传一声。”小公公见安公公生气,心中有些懊悔来做这个传话的人,更庆幸今儿个值夜的是安公公,若是方公公,只怕现在就要受罚了。 安公公皱眉道:“宣室殿?你知道是真是假?这雨夜,皇上朕有要事召唤公主殿下,会派一个不知名的宫女来吗?你将杜公公摆到什么地方?真是个没脑子的。” 小公公一个劲儿低头说是,口中念叨着:“早知道就不帮她传话了,还声称什么宜主,好似自己的名号谁都晓得一样。” 听见他这样嘀咕,安公公又将他喊回来道:“你说她叫宜主?” 小公公不知叫宜主又有何稀奇,于是愣愣的点头。 “你等着,待我去禀告公主殿下,再做定夺。”安公公这样说着,人已走进了殿内,只留下小公公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正殿内,平阳公主正靠在床边绣花样,听见殿外的雨声心里本就不自在,一想起宜主已经被皇后抢走,母妃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就这么飞走了,心里更是烦闷,一个不留神,食指被针刺出鲜血来。 “呼——”平阳公主将食指放在唇上轻抿着,气不打一处来,将绣了一半的帕子扔在地上。 安公公正要进屋禀报,见公主这个样子心中知趣,连忙捡起帕子放在一旁,没再多言。 “殿外出什么事情了?”平阳公主挑眉询问。 “没什么大事,有位宣室殿的宫女来求见您,说名唤宜主——” 安公公的话还没说完,平阳公主直接赤足跳下地来,“你说什么?宣室殿前来,名唤宜主?此宜主可是彼宜主?” “奴才不知,是小乐子来通传的,奴才还得先来禀报公主,才敢定夺。”安公公道。 “定夺什么定夺,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外面这等大雨,怕是举着伞也要浇坏了。”平阳公主急迫道,可又想起这宜主是打宣室殿前来的,不该是皇后的立政殿么?她怎的又同父皇扯上了关系? 余香站在门外等的着急,本就裸露着双肩,此刻更是冷的打颤,再这样下去,怀里的丹书铁券怕是都没有力气再抱下去了。 “姑娘,公主殿下请您进去。”小公公眉开眼笑的出来唤人,手中还高举着一把油纸伞。看来这鬼样子一般的姑娘也是神人了,竟然真是报个名号,公主殿下便肯见她,当真也不敢小瞧。 余香躲在小公公的伞下,虽然没几步路便走到了正殿,但好歹不再是被雨水直接淋着,已然觉得好了很多。 安公公早在那日在玉成馆见过余香一面,可余香这幅模样着实吓坏了他,好半天才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宜主姑娘。” “问安公公好,正是奴婢,今日这幅模样吓到您了。”余香微微鞠躬施礼,那声音才让安公公辨认了出来。 公主见好半天都没等来人,于是自己跑到了殿门口向一探究竟,正巧对上余香那张妆容模糊,连雨带泪的脸,吓了一跳。 “这是——”公主指着余香,好半天没说出下文。 “公主殿下,奴婢是来投奔您的。” 余香上前一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半点没犹豫的磕了个响头,膝盖骨上今日在宣室殿里跪出的淤青还在,此刻疼的她一呲牙。 “这话是怎么说的?流月、流雪,带宜主姑娘下去梳洗、更衣,这幅模样本宫可聊不来。” 一声吩咐下去,这铃兰殿里便是忙开了,有人烧水,有人取衣,还有人去熬了一碗姜汤为余香备着,以防今夜的大雨让她感了风寒。 只有余香坐在殿门口,颇感手足无措,她是来谈判的,没做别的准备。 这整个大半夜,铃兰殿里都是灯火通明的,从主到仆每一个休息的,就因为余香夜里的突然到访,这让余香心中略有一丝惭愧之意。 总算是洗干净,变了另一番俏丽模样,此刻余香才被准许坐在公主对面,聊聊缘由。 “奴婢今夜打扰公主休息,只因您那日书的那个‘卫’字,恕奴婢斗胆揣测,想来是您的母妃卫婕妤有意将奴婢收留。”余香说的不紧不慢,在伟能的故事里,这平阳公主是一位万事均听从母妃之言的人,为人简单,无甚心思。 “你不是不识字,怎知道是本宫母妃的姓氏。”平阳公主质疑道。 余香浅笑,样子像与公主早是旧相识,这放松的模样倒是让平阳公主对她多了一份好感。 “公主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曾命安公公瞧那字时,提了卫婕妤的姓氏。”余香这话说得巧妙,总之是句句都不曾离开卫婕妤。 “你当真如母妃所言,生了个七窍玲珑心。既然你都猜透,本宫也不是个愿意藏着掖着说话的人。本来顺应母妃的意思,本宫是要将你讨过来培养一番的,却不想派方公公去玉成馆要人时,你已经被母后要去立政殿了。可是方才安公公来报,说你自称是宣室殿来的,可是怎么一回事?”平阳公主又急又好奇,觉得面前丫头的事情跟个故事一样,怪有趣的。 “皇后娘娘欲要将奴婢送给陛下,陛下欲要将奴婢送给太子。奴婢左右为难,想着不如顺应卫婕妤跟公主殿下的意思,卖个顺水人情可好?” “什么意思?母后要将你送给父皇,父皇又要将你送给太子哥哥?本宫简直要听糊涂了。”公主听的起劲儿,没想到这里面还大有隐情,虽然也已深,她的困意却早就丢在了一旁。 “公主殿下,这此中详情咱们大可明日再讲。今夜已晚,您当早些休息才是。奴婢只想冒昧问上最后一句,奴婢是来投奔您的,您可愿收?”余香语气缓和,但话却不饶人。 平阳公主听得不尽兴,捉摸着余香话中的咄咄逼人,不想将她就这么放走,却也怕她是个父皇、母后都丢掉的烫手山芋,自己不能冒然接过来,于是道:“本宫愿意收留你,但你若有朝一日胆敢背叛本宫,本宫绝不会手下留情。” “喏,奴婢心中跟明镜一样。” “罢了,罢了,那你便明儿个早晨讲给本宫听。安公公,带她去偏殿休息,本宫累了。”说是累了,不过是平阳公主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难道休息这种事情,还要个家人子来命令自己么。 “奴婢多谢公主殿下厚爱,这便告退了,愿您今夜好眠。”余香这最后一句话倒是新鲜,宫里没听说哪个奴婢在告退之时,还要祝福主子好眠。 但余香许多个夜里都没有睡得安稳过了,不是梦见周子欢离去,就是梦见自己被吊在高台上,即将问斩。所以,她此时此刻能够想到最好的祝福,无非是一句今夜好眠。 平阳公主一乐,摆手让她下去,自己钻进了被子里,露出脑袋笑得甜。 望着平阳公主的笑脸,余香一愣,心道这宫内怕也真是只有她才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了。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安公公要将余香引去偏殿,却听见余香道了一声:“劳烦您等等。” 她跑到屋外自己换下的脏衣服前翻找丹书铁券,但是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贵重堪比性命的丹书铁券,不见了。 第十四章:重见圣物 安公公跟在余香身后出了正殿,望着她蹲在地上翻找着那些换下来的脏衣服,皱着眉头问道:“宜主姑娘可是在找什么?” 余香听见安公公那充满探究的语气,回头巧笑嫣然:“公公误会了,奴婢自幼家贫,见这等好布料裁成的衣裙就因为淋了雨便要扔掉了,不禁觉得心疼。说到底,是奴婢过于小家子气了。” “姑娘不必如此感慨,日后凭借您的聪慧,什么荣华富贵享不来?不过是一件衣裙,不值得心疼。”安公公这样说着,也催促着余香起身快走。 已是深夜了,以他的身份,早已不必彻夜守在殿外,今夜却为了一位家人子整夜不眠,当真是划不来。 “喏,还劳烦公公带路。” 余香被安公公带到偏殿,又从袖子里掏出仅剩的玉环塞了过去,道:“奴婢也没什么贵重东西,折腾了公公一夜,您别嫌弃。” 安公公没多说什么,将那玉环收下了,道了一声:“姑娘早歇息。”便离开了。 望着安公公走远的背影,余香连忙将殿门紧紧关严,眉头也在这一瞬间凝了起来。 刚才对安公公那般讲,实属无奈。可是若不这样说,又能讲什么呢?难道说皇上借了我一块丹书铁券,来到你们铃兰殿的时候还抱在怀中,这沐浴更衣的功夫,它便不见了吗? 东西在这铃兰殿内消失,八成就是公主派人收了起来,等着明日跟自己一同算账。那可是丹书铁券,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铜板银两,不得准许,擅自偷取,可是诛九族的罪责。除了公主外,别人哪有这等勇气,冒死偷藏? 可这些不过是余香的揣测,万一真有不知规矩的太监、宫女,将其偷藏了去,以为是可以卖钱的东西怎么办?这几率虽小,又怎会不可能。 夜越来越深,再熬上个把时辰怕是这月都要沉下去等待日头替换它,可是这一晚,余香注定无眠。 当天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她的命运将会同时被一群人握在手中。皇后会派芙蓉去宣室殿探听虚实,看自己昨夜是否留宿在皇上的寝宫;皇上必然也会派人暗中守在太子储宫之内,看自己如何应对这一月之约;公主定然要自己全盘讲出自己与皇后、皇上之间的纠葛……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跟头发丝似的长出来,挥之不去。 月沉沉,烛影深,人知愁滋味。 本已是烦恼千万间,余香却还不知肖楼此刻握着她识字的把柄,等待合适的时机将其一举戳穿。 更不曾令余香想到的是,皇后竟然在翌日清晨将孟存菲从永巷里放了出来,留在了身边。 余香坐了下来,就着桌子前的烛光,伸出右手望着空无一物的手心,那地方,曾在几月前,有一道明晃晃的疤痕。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没有人会猜到那里曾被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划伤。 但受过伤的那个人会知道,无论皮肤愈合的多么好,那地方都曾经流过血,很疼很疼。 就像是现在的她,看起来那么完好无整,可是心里有多么空洞,只有她自己清楚。 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对他人的事情感同身受,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子非我,安知我之苦? 掌心合上,脑海中又映现出那张俊朗依旧的面孔,似就站在那烛火后面,一副明媚如春的笑容。 “余香,宫中多磨难,万事小心。”子欢竟是站在烛火后面对自己说话,果真是太累,已经出现幻觉了吗? 余香苦笑,揉了揉眼睛,却不想子欢依然没有消失。 “想必你是没有听话,那玉佩也不曾带在身上,现在那玉佩巢再也不曾发光,已经了无生气。你说你,让我说些什么好。” 片刻后,子欢的脸忽然变成了陈文浩,对着余香又是好一番数落,这倒是将余香惊到了。 难道不是幻觉? 她伸手在烛火上摸索来,摸索去,一无所获,可他们的影像却真真切切的待在那儿,还有那若有似无的说话声。 忽而听见周子欢又说道:“知道你猜不着发生了什么,我便长话短说。你看到的影像是我跟文浩在翡翠楼制造的幻象,封存在了你见到的烛火之中,一旦你凝神望向烛火,便会看到这段话。还有,你要知道一件事情,中黄门的刘公公并非我的人,本该与我接应的严公公突然无故被调去了别的地方,想来还是有什么事情暴露了,你只能万事小心。日后你我二人如何联系,再等我的通知……” 周子欢的声音越来越轻,门外传来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 余香一惊,连忙跑到床榻上,合衣钻到被子里。 片刻后,有人开门来进来查看,走进屋见余香合眸而眠,方才放心,将那带着人影儿的蜡烛吹灭,才关上殿门离开了。 余香睁着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就这么眨着眼睛望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有宫女推门进来伺候余香梳洗,见余香那因熬夜而变得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连忙找了铜镜让她自己看。 余香举着镜子望着自己这副鬼样子,本身就瘦,这一熬夜一折腾,那下巴更是尖的吓人。眼睛红倒不全因为是熬夜,最重要的还是昨晚上哭多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是太子,就算是身在吴县,怕是也没人能够瞧得上她。 “姑娘,梳洗好了,公主殿下在正殿等您。” 小宫女客客气气的态度让余香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想法,会不会是因为那丹书铁券,公主才吩咐下人善待自己一些? 一杯温茶灌进肚子,余香又使劲儿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这才迈步走向铃兰殿的正殿。 “奴婢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一次,余香没再掺进自己的想法,规规矩矩的对平阳公主进行拜见。 平阳没有如昨夜一般与她亲近,许是青天白日,这么多奴才瞧着,没有不合规矩的道理。就让余香站起身来回话,已是恩赐。 “说说吧,昨晚上没对本宫讲的,今日都说了吧。”平阳公主的兰花指上捏着一支珠钗,左瞧右看,似乎不大满意,却又不肯放下。 “喏,只是奴婢不知道公主想知道些什么,故而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余香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讲实话,又该讲出多少实话。 平阳公主今日却似是转了性子,一脸怒气道:“甭跟本宫耍嘴皮子,该打哪儿说起,就打哪儿说起。” “皇后娘娘想将奴婢献给皇上,充入后宫,奴婢不敢顶撞皇后娘娘的旨意,纵然有心做您的棋子,却也不得不从。然而不知为何,皇上在见到奴婢后,便询问奴婢可愿跟从太子,奴婢自然说愿意,就这么出了宣室殿。哪知道离开时忽然下起瓢泼大雨,奴婢一想这事儿没办成,立政殿不敢回,玉成馆也没道理去,便想着来投奔公主,求您收留。”余香讲了个大概,可重要的内容全都隐去了,其实她不打算瞒着平阳公主,甚至还打算借此利用她帮助自己成为太子妃,可是她得先试探公主一件事。 那就是丹书铁券到底是不是她派人藏起来的,若是,平阳公主接下来必然会以此质问自己;若不是,那她自然要向平阳公主禀告这件事情,免得闹大。 平阳公主将那手中珠钗暂且搁置到一旁的矮桌上,唇边却泛起一丝冷笑:“安公公,将东西拿上来。” 安公公早就站在一旁候着,听到吩咐便将手中木盘端了上来。 待余香看清那盘上之物,心中简直要笑出声来,这不就是牵系着她小命的丹书铁券。 “宜主啊,本宫许是比起你来才疏学浅,你倒是来向本宫解释解释,这是何物?”公主虽是坐着,但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却是全然不屑地望着余香。 “回公主殿下的话,这是丹书铁券,见此物,如见圣上。”这话说完,余香转身就对着那安公公施了一个大礼,道:“皇上万安。” 这话将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除了安公公与平阳公主在外,其他在场的内衬、侍婢纷纷下跪,高呼拜见陛下。 平阳公主听得心烦,心道本是这丫头瞒了自己,现在被她这么一跪,传出去倒是落得个自己不敬父皇的名声,亏她想得出来。 “罢了,你休得加上这么多规矩说辞替自己辩白,本宫知道你聪明,也知道说不过你。这丹书铁券是你昨夜带进来的,你从哪儿得来的?”平阳公主到底是在向余香妥协着,母妃的眼光果然很准,这名唤宜主的家人子,其心思真是非常人能及,若能为己用便是大利,若不能为己用,则会成为大害,需斩草除根。 余香抬眸对上公主的眼神,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却令平阳毛骨悚然,面前女子身份低贱,年龄尚小,哪儿来的这般凶煞的眼神。 第十五章:太子如玉 “公主殿下,接下来这话怕是只能公主殿下与奴婢二人知道,若是被这些不相干的人听去,百害而无一利。”余香很严肃,有关于皇上的事情,都不会是闹着玩的。 安公公当然不肯让余香跟平阳公主独处,执意要留下来,因是余香公主身边的贴身老臣,也就罢了。 余香道:“皇上昨夜将这丹书铁券借给奴婢,声称是赐给奴婢自由出入太子储宫的腰牌,却不许给奴婢身份。此外,皇上与奴婢定了一月期限,说是在这一月之内奴婢若有本事让太子求皇上,将奴婢许给他,便成全了这桩婚事。若是没本事,怕是喜事便要成丧事了。” “父皇为何要这么做?你只不过是一个家人子,又不是王孙贵族之女,父皇怎么会想要将你许给太子哥哥?”平阳公主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可是这丹书铁券不会有假,若她所言非虚,这东西以她的身份却是断断拿不到。 “奴婢怎会去妄自揣测皇上的心思?皇上乃天子,无论说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奴婢来投奔公主,便是想要随着您进储宫,见太子,顺水推舟。”余香早在心中盘算好了,如今只不过是一一将念头讲出来,逐一实施罢了。 平阳公主不解,又问道:“你既有父皇借你的丹书铁券,岂不是比本宫的名头还好用?为何要本宫借你这个人情?” “若是奴婢冒然拿着丹书铁券去储宫寻太子,别说是情谊,怕是没等进门就已被侍卫拦住,以逆贼的名义就地处决了。公主既是想寻个能够在太子身边说得上话的聪明人,帮卫婕妤走出永巷,那奴婢认为,天下怕是没有比奴婢更合适的人选了。” 平阳公主抿着唇品味着这句话,却是无论如何想不通她是怎么猜透这一切的,她的心思,母妃的心思,全被面前人了如指掌。而且余香说这话的时候不慌不忙,绝非是别人教给她的,这些念头像是一早就长在她心里,此刻不过是复述出来罢了。为什么一个区区家人子,竟比她这千金之躯更为自信,似乎周旋于后宫之内,尽在掌握。 这不是很可怕吗?可是,这不也同样很好吗?母妃不正是想寻这样一个既聪明,又愿意归顺的人吗? 巧不巧,这人儿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本宫便送你这个人情,愿你莫要辜负本宫的苦心。”平阳公主说完这话,将那搁置在一旁的珠钗拿起,用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捏着珠钗,将其插在余香乌发之间,轻声道:“这珠钗的一端非常尖锐,稍一使劲儿就是伤人的利器。可是你瞧这珠钗的另一端,又极美,若是插在对的地方,倒是个平添姿色的宝贝。所以做人呐,就只能做这珠钗美的一端,莫要伤人,否则人一怒,容易将那珠钗扔在火盆里,落得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说呢?” “公主的话,奴婢都懂。您该相信自己的眼光,今日不会看错人。”余香浅笑,毫无惧色。打蛇打七寸,制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能将卫婕妤搬出永巷,平阳公主定会不遗余力,皇上此时不会为其下旨,只能将棋压在太子身上。 现如今,自己不正是她们所需要的那个人么。 “你回去用早膳吧,晚些时候本宫便找个借口去储宫探望太子哥哥,你到时候便跟在本宫身后。”平阳公主让安公公将丹书铁券还给余香,又道:“既是知道这是寻常人触碰不及的圣物,就当看住了,父皇的面子可不是尔等寻常奴婢能够践踏的。” 余香没应声,将那丹书铁券抱在怀里,略略躬身一拜,转身离开了正殿。 她能将这丹书铁券藏在哪儿?在这皇宫之中,别说是宫殿,连个属于她的住所都没有。难不成这么大的一块铁板,她要走到哪里抱到哪里吗? 这时候余香才算是想明白,皇上哪里是在给她特权,这分明是看她不顺,给了她一块扔不掉的烫手山芋。 走进偏殿,吃食已经摆好,余香却没有半点胃口。昨晚上熬了一夜,不知为何,此时只觉得越发精神。无论为了子欢还是自己,她都得成为太子妃,本以为已是死路的事情,如今给了她机会,她哪有不抓住的道理? 太子的喜好她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但是这事儿却不能全信,毕竟伺候他的人又不是太子肚子里的蛔虫,真有什么心思哪能全让旁人知道?这事儿没有投机取巧的办法,只能姑且将太子只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看待,引他上钩。 低头望向自己身上的水蓝色曲裾深衣,颜色不算深,倒也说不上有多淡雅。她走到铜镜前望着自己的脸,虽然妆容又被那些巧手的宫婢画的精致,但眼睛还是有些红肿,显得无神。 轻叹一声,余香又走到桌子旁,端起粥碗,硬是喝了几口。 人不吃东西就会没精神,人不睡觉就会变得憔悴,这事儿她算是知道的。此刻倒也不指望这几勺粥能弥补什么,只愿自己这一整天撑得住,别因为饿晕昏过去,惹了什么大乱子。 至于那丹书铁券,则被余香藏在了这屋子内的床板下面,若真是被人发现,她也要将平阳公主一起拖下水。别以为身为公主就能够逃开罪责,皇上生性多疑,自己的生女也不会相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敢冒然做错事情的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想到这儿,余香的嘴唇轻轻上扬,她现在已经做好准备,去见这位传说中的太子殿下了。 一个时辰后。 “平阳公主到……”安公公走到储宫门口,大声通传,门内便立刻跑出人来接应,迎公主进殿。 “太子哥哥在正殿呢?”平阳公主询问迎她的达公公,这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内臣。 “回公主,正是。您来的正好,太子殿下这几日心情闷闷不乐,您陪着说说话,许是会开心一些。”自张放走后,太子整日沉着一副面孔,似乎世间再无留恋事。除了达公公这样看着太子长大的人会惦念一些,其他的奴才才不会在意太子心情好不好。都身为太子了,就算心情不好,也一样是天大的主子。他们这些奴才心情再好,也还是要伺候主子,所以为什么要关心自己伺候的人是不是开心?这事儿比起生计,并不重要。有那功夫,宫女们总想着倒不如揣测清楚,是不是有办法爬上主子的床;公公们也都盘算着,可有办法多贪些俸禄银两,或是升个品阶。 每个人都有很多事情要操心,若是再去管别人的事情,就是闲心了。 所以太子一个人坐在正殿内,望着风高云淡,只能更为闷闷不乐。 今日见平阳公主来了,他倒是难得脸上露出浅笑,不知是真的欣喜还是客套之情,好歹那表情倒是柔和了许多。 平阳公主见到太子,微微福了福身道:“平阳见过太子殿下。”那语气却充满调笑之意,看样子她倒是跟太子很亲近。 “平阳来了,坐吧,今日怎么想起来看为兄?平日也不知你忙些什么,总瞧不见你人影。”太子笑着同平阳说话,却只觉一道炽热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好大的胆子,哪个奴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望着他? 太子扭头回望过去,正对上一双有些红肿的眼睛。 余香望着太子的侧脸出神,本身她这么大不敬的做法就是为了吸引太子注意,却不像太子竟然是长成这幅模样。该怎么形容才好呢?唇红齿白,颜如冠玉?不不不,不只是这样。他的脸那么嫩,白的好似能够掐出水来,不曾想男子竟然也有这样的好肤色。阳光从殿外照射进来,如注映在他束起来青丝上,世间怎么会有这般面容惊艳的男子呢? “放肆,你胆敢直视本宫?”太子的一声怒喝促使余香回过神来,瞥见眼前人的怒气,连忙跪下认错。 “太子息怒,奴婢窥探太子尊颜,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您千万别跟奴婢一般见识,奴婢这就领罚去。”说完这话,余香转身就要走,她不曾想到太子竟然会长得这般好看,这好看又与周子欢有所不同。太子看起来那么纯真,那么善良,如同一个让人不忍去伤害的孩子,她忽然不想将太子带入这个局中。 然而这一幕着实看呆了平阳公主,她的呼吸都在一瞬间慢了下来。 “你给本宫回来,本宫还不曾发话,你要走到哪儿去?”太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宫婢,什么事儿都敢自作主张,将他这个太子放到哪里去了? 平阳公主坐在一旁看不出余香是演的哪一出,照此下去太子哥哥怕是真要动怒,自己又该如何解释与她之间的关系?她捏紧了手中的绢帕,有些慌张。 余香使劲儿一拍脑门,表情纠结,转身回头,又双膝跪地,一声不吭等着太子殿下发话。 第十六章:孟氏回宫 望着她一连串奇怪的举动,倒是把太子也看懵了,疑惑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奴婢嘴笨,怕说错话又惹怒太子殿下,只好闭嘴。”余香的说话声音细的跟蚊子叫一样,太子一个字都没听清。 太子不愿再同余香多做交流,于是询问平阳公主道:“这可是皇妹殿内新入的宫婢?” “太子哥哥莫要生气,这是今年的新秀家人子,平阳见这丫头机灵,模样也好,便想着带来给你瞧瞧。你宫里也是许多年没有添新人了……”平阳公主的说话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她也发现这事儿编不圆了。 太子一声冷笑,眼神望向余香尽是讥讽之意:“这储宫上下几十人,足够用,不劳皇妹在此等小事上费心。倒是皇妹的眼光,似乎大不如前。” “太子哥哥明知平阳不是那个意思,谁要将这家人子送给你做侍婢了。”平阳也不爱听,不就是一个家人子么,太子若愿收便当是给了她一个面子,若是不愿收,何必这样冷嘲热讽。 “太子殿下别急着怪罪公主,倒是不知奴婢有哪一点让殿下这般瞧不上,不惜如此动怒?”余香抬头盯着太子的眼睛,忽然语气又明朗了起来。她冯余香平生就是这样的人,你越是将她逼到绝路上,她越是敢在这绝路上开出新路来。她运气也都不错,倒也是平平安安活到了今天。 太子重新审视眼前跪着的女子,身材纤细,容貌也不错,除了那双略带红肿的双眼,倒也是一副美人胚子。只可惜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太煞风景。 “你倒是讲讲,你有哪一点值得让本宫瞧得上?”这幅表情余香熟悉得很,除了不屑,就是轻蔑。 余香清了清嗓子,大言不惭道:“回太子殿下,奴婢作为今年宫内的新秀家人子,其容貌、品行都是上等。论身段,不比别人差;论脸蛋,也不比别人差;若是论上女红、舞蹈,怕是更要胜人一筹。奴婢斗胆问一句,太子殿下,您若是个正常的男子,如何会不爱奴婢?” 余香眼珠一转,嘴唇微抿,似是沉醉在自己的话里。 太子站起身来,仰天大笑,平生不曾见过脸皮如此厚的女子,将自己夸得如比天仙,丝毫不觉惭愧,倒也是一种本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太子此刻倒是一副得到玩具一般的心态,他想要好好惩罚这女人,让她知道何为天高,何为地厚。更要让她明白,这世上有些男人,是她这等寻常女子攀不起的,不该乱动这心思。 “奴婢宜主。”余香刚刚报上这个名字,就被面前的太子殿下一口否决。 “别拿这鬼名字糊弄本宫,宜主,安心臣服也,怕是宫里的哪个主子赐给你的吧。说吧,你本名是什么?” 被太子一语道破,这倒是也让余香对他另眼相看,于是乖乖在这宫中第一次说出了这个名字,“奴婢本名南宫天宁。” 太子听见这话倒是愣了一下,反问道:“复姓南宫?不曾听闻大司马家中有女儿,可是大司马的近亲?” 余香摇头,“奴婢不认识大司马。” 看她懵懂无知的样子,太子心道,料你也不会认识。不过是个平民家的女儿,偏偏要学出千金小姐的傲气儿。 “你想把自己献给本宫吗?”太子忽然低头望着余香,那双微微眯起来如猫一般的眸子,让余香的心略微一惊。 “奴婢想。” “很好。平阳,你这礼物皇兄收了,心也领了。忽然想起本宫这储宫内缺个宫婢倒夜香,看这天宁,更合适啊。”捕捉到余香眼中的那抹惊讶,太子笑得更为开心,“天宁有句话说对了,的确是本宫小看了你,你的本事多着呢,本宫可是惜才之人。” 余香莫名打了个冷颤,这样的结局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倒夜香?这是一朝太子该说的话吗? “奴婢叩谢太子隆恩,日后定然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您倒好每一壶夜香。”余香就这么应下了,太子不曾听到一星半点的不愿意,这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不急这一时,本宫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臣服。 太子这样想着,心情大好。 闲聊了几句,平阳公主便借口身子不舒服离开了,本是对余香满怀希望的她,此刻只盼望这位不识好歹的家人子千万不要拖累到自己。 至于母妃该如何搬出永巷,看来还要另作打算了,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万一让父皇知道她私下结党,欲救出母妃,自己怕是同样在劫难逃。 “起来吧,这储宫内的人都知道,本宫待奴才一向很好。”太子命余香起身,那股不屑之意忽然在此时云散烟消,唇边却是挂上了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余香低头乖顺地答“喏”,心中却在暗暗埋怨太子,可真是对下人够好,这倒夜香的活儿竟然一直无人做。以前的日子,殿下都是半夜离殿自己跑到殿外茅房出恭吗? “达公公,这天宁日后就跟着你了,带她下去换身衣裳,做奴婢的,穿得这么明艳可不好。”太子殿下这样说着,眼睛却瞥了余香的身段一眼,只觉得若是她乖巧几分,倒也是个不错的人儿。 “劳烦达公公了。”余香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是恶狠狠地瞪向太子。 不料太子似乎察觉到了这目光,一回头正好又一次对上这双眼睛。 余香觉得异常尴尬,连忙低下头,跟着达公公离开了正殿。 与君初相见,一而痴,再而怨。 太子很像个孩子,所以遇见他的余香,终于变得同样像个孩子。 与此同时,立政殿内,皇后娘娘刚听见了两个消息,一忧一喜。 忧的是,芙蓉早上去宣室殿探口信儿,守夜的宫人说昨夜来的那位姑娘并未留宿,而是独自离开了。再去询问那姑娘的下落,只有公公答说雨夜之中,有穿着打扮与皇后娘娘要找的姑娘相似之人,询问过铃兰殿的路线。 呵,明明答应了做本宫的人,不曾想被自己无能,被皇上赶出大殿,没脸回来面见本宫,竟然跑去了平阳的地界。 她平生最厌恶的就是不忠之人,现如今竟也让她遇上一位。 皇后娘娘望着正殿之下跪着的孟存菲,眉宇间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有这大忧之事不要紧,她现如今有了更好的办法。 这大喜之事,就是她很顺利的派人将玉成馆那位关进永巷的新秀家人子救了出来。 为何这是喜事?因为这打入永巷一事很不简单,平阳公主并非后宫之主,她不曾向皇后汇报就私自将人关入永巷,这事儿里肯定有鬼。 果不其然,一番询问过后,孟存菲一口咬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跟肖楼一起放在余香床板下的东西只有人偶,并且写的是陛下的生辰八字,根本不曾有什么写了“宜主”二字的布条。 这事儿虽然是她们心思叵测,大逆不道,可是这也说明了一件事情,有人暗中将东西掉包,反倒嫁祸于孟存菲。 这事儿谁能做得出来?随便想想也知道跟余香拖不了干系。 你不是一心想着站在卫婕妤跟平阳公主身后么,那你这枚棋子,本宫便舍了。弃马换相,也没什么划不来。 只是宜主,莫要怪本宫无情,是你负我在先。 “皇后娘娘,孟姑娘跪了很久了。”芙蓉在一旁小心提点着,若是皇后娘娘日后还想运用这孟姑娘做棋子,还是不要让人家觉得皇后娘娘逢人便大摆架子,欺负新人。 皇后回过神来,望着殿下同样长相标致的脸蛋。虽然永巷的时光折磨人,但是所幸她去的时间很短,还没将精气神儿磨没,否则这人长得再美,也没法用了。 人活着,就怕没奔头,你若不贪不求,谁也救不了你。特别是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后宫之主,怕你争得多,也怕你争不得。你要是什么都不想争,那怎么会为了目的去拼命?这宫内没有一个人真是吃斋念佛、不吃荤腥的。什么心怀感恩,慈悲心,都是虚伪,你不害人,人就害你。这宫里唯一保其身的方法,不是纯情善良,而是先下手为强。 她当年入宫时也是个不杀生的小姑娘,时到今日,不也熬成了另一副模样。 “孟姑娘品貌不错,本宫觉得太子会喜欢你。”皇后娘娘一声钦点,不需什么规矩,甚至不需太子见过,这孟存菲就成为了太子的良媛,居正四品。 “奴婢,不,臣妾叩谢皇后娘娘圣恩。”从大悲到大喜,不过是一夕之间。孟存菲不知道自己烧对了哪一炷高香,竟然有了这等好运气。 本以为此生都要困在那永巷的囚牢之中,竟然就因为皇后的一句话,自己就是太子的妾室了。 孟存菲脸上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从仆到主的转变显然让她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是惊喜之情。 第十七章:储宫夜香 “行了,甭谢恩了,日后好好伺候太子才是要紧事。你刚从永巷出来,也不用收拾什么行礼,本宫派人带你去储宫拜见太子吧。”皇后娘娘摆了摆手,便让人将孟存菲带出去了,她不会再在这些个家人子身上寄予厚望了,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些丫头年纪虽小,可是靠不住。一个为了陷害同期家人子,不惜对皇上施以巫蛊之术的女人,能指望她成什么大器? 说到底,孟存菲只不过皇后是用来给余香作为警示的道具罢了。她只是想让余香知道,真相并没有被关进永巷,而这个能够透出真相的活口却是本宫的人,别狂妄自大,否则后果自负。 太子的储宫一向安静,若非逢年过节或是皇帝召见,他常年闭门不出。除了皇后,也很少有人来这储宫看看太子,今日这储宫倒是热闹得很,家人子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里进。 “奉皇后娘娘口谕,家人子孟氏容貌上乘,仪态大方,特将其赐予太子为妾,拟封为良媛。”今日是立政殿的李公公陪着孟存菲来的,与昨天晚上对待余香的待遇有很大差别,孟存菲从立政殿到这储宫,是顶着太阳步行了大半个时辰来的。 所以当太子见到她第一眼,只觉得这女人浑身是汗,头发丝还因为浸了汗液黏在皮肤上,一点好感都没有。 “母后好端端的,为何要赐个女人给本宫?”太子不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么欲求不满,整日讨着让后宫给他送女人呢。 “皇后娘娘的意思,奴才猜不透。如若太子殿下没别的事情,奴才就告退了,皇后娘娘还在等着奴才回禀,不敢耽搁。”仗着是立政殿的老公公,李公公并不将太子放在眼里,年方二十三岁,竟然还不得亲政,照他看来,这最终继承大统的还未必是这个不懂是非的大皇子呢。 太子像是没听见李公公的话一般,盯着孟存菲上下打量了半天,不发一言。 孟存菲早已被太子盯的害羞不已,不曾想太子竟然是这般俊朗的男子,长成这般模样,别说是贵为太子,就是街边乞儿,怕也是有好多女子愿意嫁得。 “洛儿,带着孟良媛去洗洗,让别人看到本宫的女人都脏成这个样子,传出去丢人。”太子一皱眉,转身离开了。与其看着这唯唯诺诺的女人,倒不如去瞧瞧今日新收的“夜香大臣”。 “喂,倒夜香的,你不如日后就穿着这身衣裳,更般配,不画那么精致的妆容,人看着也清爽。”太子望着刚换了一身宫婢装束的余香,笑得爽朗。 余香见此时旁边没有外人,也冒着胆子瞪了太子一眼,而后道:“太子不该这么跟奴婢开玩笑,有失身份。” “你还好意思跟本宫讲身份?你这打进储宫开始,以下犯上了多少次,若不是本宫仁义,你早就人头落地了。”太子抱着肩膀一脸得意,像是赐给了余香什么天大的好处。 “那奴婢倒是要多谢太子殿下了,多亏您的圣恩,奴婢才能活到此刻,还被准许给您贴身倒夜香,真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好福气。”余香说完这话忽然察觉到自己情绪上的变化,自己这是怎么了,面前的人是当朝太子,她这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她真是给自己洗了脑,以为自己是个国色天香,人家人爱的美人儿?所以太子殿下看上了自己,不忍怪罪? 想到这儿,余香的脸一瞬间变得木然,面无表情,一如当年。 太子见到余香忽然阴了脸,以为自己哪句话惹了她不开心,忽然心中一慌,语气中略带自责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本宫让你倒夜香,所以不开心?” 余香摇了摇头,老实回答:“奴婢哪敢不开心,刚才过于得意忘形,怕您怪罪。”说完这话,眼睛还悄悄瞟着太子,看他是不是生气了。 太子见她真是有些忌惮,不禁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傻瓜,若是本宫想要怪罪,早就怪罪了。莫怕,留你自有留你的道理。” 面对着太子话里的宠溺,余香非但不觉得开心,反倒是觉得胸口非常压抑。周子欢也曾是这样对待自己,后来周子欢口中的道理,便是将她送入这龙潭虎穴,为了他的一己私欲。 现如今,这个明媚俊秀的少年,也站在这儿,对自己说着相同的话,留你自有留你的道理。 她三生有幸,何德何能,让这些王侯贵族,整日对自己摆道理。 “太子殿下,妾身已经换了衣裳,您瞧瞧。”孟存菲不经通传来到正殿,着了一件嫩绿色的襦裙,转着圈展示给太子看。 太子见到孟存菲,立即变了一副面孔,道:“修竹馆没教给你何为规矩吗?本宫准你进来了吗?你以为储宫是你家,来去自由?” 这一个接一个的问句将孟存菲砸懵了,她忽然看见余香站在太子身后,目瞪口呆的指着余香不说话。 “反了你了,本宫训斥你两句,还敢用手指本宫。达公公,传本宫的旨意,孟良媛以下犯上,拖出去杖责五棍,以儆效尤。”太子见到孟存菲怒火就不打一处来,当即将刚才余香不开心的怒气撒在了孟存菲身上。 储宫内的侍卫可不管孟存菲犯没犯错,太子一声令下,众人自当执行。 孟存菲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却一个劲儿跪下求太子饶恕,就在这乞求的声音中,被侍卫拖走了。 余香不可置信的站在太子身后望着孟存菲被拖走的身影,一遍又一遍问自己,这是被关进永巷的孟存菲?她怎么会离开永巷,还成为了太子的良媛?究竟是谁将她保了出来? “看见她的下场了么?你若不听话,本宫也许会生气的,本宫生气很吓人。”太子嬉皮笑脸的对余香说话,让余香很不习惯。 “奴婢知道了。” “虽然本宫不会杖责你,但是夜香还是要倒的,本宫起夜次数不多,也就三五次。”太子吓唬余香吓唬的开心,觉得这储宫内总算多出了件有趣的事情。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夜半三更,余香一个人守在太子的正殿门口,老老实实的等着行使自己的职责。 她蹲在门口,身子靠在殿门上,只觉得上下眼皮开始不停打架,一阵困意袭来,脑袋已是不由自主的开始点头。 昨晚上一夜没睡,是因为心中惦念丹书铁券的事情,现在这些事不但都解决了,并且她还顺利的留在了太子身边。甭管日后太子能不能爱上自己,好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总比人在储宫之外,见不到面强上百倍。 余香的心中没有那么多惦念的事情,人便开始打瞌睡,不多时,已经靠着殿门睡着了。 太子虽然早已躺在床上,可人并没睡踏实,身子一晃,脑袋从方枕上掉了下来,一下子惊醒了。看着旁边守夜的达公公,太子连忙翻身下榻,询问道:“几更天了?” “回殿下,三更了,刚有人报过。”达公公本也是昏昏欲睡,见太子醒了,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太子探着脑袋看了看外面,没瞧见余香的身影,皱眉道:“天宁呢?躲哪儿去了?” “奴才让她在殿门口守着了,您一般半夜不起的,就没让她进来。”达公公回答。 想起余香一脸倔强的模样,太子顿时玩心大起,自己没有要解手的意思,忽然想起达公公,连忙吩咐道:“你可有小解之意?” 这话将达公公吓了一跳,连连摇头。 “真是没用,你拿着夜壶去殿内转一圈,看哪个有小解之意的,让他方便在里面,知道么?”太子一想到余香捏着鼻子倒夜香的样子,就觉得心情明媚。 “是。”达公公不敢违背太子之意,只得拿起太子床下的夜壶出去挨个询问守夜的奴才们,脸上也不敢表达出不愿的模样。 太子双手背后,也不穿靴子,光着脚踩在地毯去寻余香的身影,脚步极轻。 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见宫侍要行礼,他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望着蜷成一团睡在角落的余香。 因为太累了,加之太子脚踩在地毯上,没有什么声音,余香根本没有察觉到太子已经站在面前,她在睡眠中放下了所有的警惕和戒备,表情柔和,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儿。 想起白天余香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睛,此刻合上竟然是又一番光景,瘦弱的她那么容易让人心中生出无尽的保护欲,想要帮她抗下许多事情。 太子瞧瞧蹲下,望着余香的一呼一吸,手情不自禁的想要抚上她的面孔…… “太子殿下,奴才帮你装满了。”达公公一声略带喜悦的喊声惊醒了余香,她眯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见身前有个人影挡住了光亮,这熟悉的感觉,让她以为是周子欢。 “子……”她刚想唤他,脑子却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这儿不是周府,是储宫。 第十八章:戏弄人家 太子见到余香被吵醒,瞬间站起身来,脸上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本宫留你在此,不是为了让你躲在殿门口睡觉的,真是没个规矩。夜壶满了,你去倒吧。” 听到太子语气中的微微怒气,余香连忙跪下赔罪,又从达公公手里接过夜壶,按照他说的路线,将其倒在离宫十余分钟路程的泔水桶内。 见余香一声不吭捧着那夜壶就出了殿门,太子反问达公公道:“你将那夜壶都装满了?” 达公公没能清楚领会太子的意思,以为今日这天宁姑娘得罪了主子,所以此刻想要借此机会,好好惩罚她一下。其实那夜壶里并没装满,他在储宫内外晃悠了一圈,也不过只有一个小公公解手在里面,半壶也不到。但是为了表功,他还是回答道:“回殿下,那夜壶里都装满了。” “都装满了?敢情儿你们整天晚上都憋着尿,等着在本宫的夜壶里解手是不是?”太子皱眉,她一个瘦弱成这样的小丫头,能端得动吗? 达公公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好,太子难不成并不想惩罚天宁姑娘?这是心疼了?低头瞧见太子此刻光着脚,达公公连忙道:“您怎么不穿靴子,别着凉了。” 达公公刚要去帮太子取靴子,一伸手闻见一股骚味儿传来,连忙禀告了一声,便退下去清洗了。 殿外,余香端着夜壶每步都走得非常小心,生怕不小心绊到什么,将夜壶内的东西洒在身上。 其实不用人指路,她顺着这个方向也很容易找到泔水桶的,那让人作呕的味道一里外都能闻得见,这地方四处都是木栅栏围着,怕是平时除了这些身份低等的宫婢,再不会有人到这地方来吧。 一个人穿过木栅栏,余香踮着脚将那夜壶内的污秽之物倒了个干净。 因是夏天,炎热的气候这地方的味道便更为清晰可闻,苍蝇蚁虫遍地都是,这脏乱的地方比起储宫殿内的繁华,简直是天上地下之差。 她为什么要在这儿做这等差事?储宫内几十奴才、侍婢都不愿意做,为何要她来做? 那孟存菲都能成为太子良媛,她比孟存菲丑,还是比孟存菲笨?自己也一样可以做到。 她提着夜壶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地方,她再也不想来第二次,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太子的眼中可以容下自己。 费尽心思入宫,是背负着使命的,她应该担任的身份是太子妃,而并非是一个倒夜香的宫女。 余香将那骚气漫天的夜壶举到眼前,心中暗暗念叨:夜壶啊夜壶,今夜我们缘分已尽,明儿个开始,可能无缘再见了。 她这么寻思着,转眼走回宫殿,见太子还没休息,便将夜壶放回原位,在太子面前跪了下来。 太子本是见太色过黑,怕余香在殿外遇上什么事情,便想等她回来,此刻见她这番举动,不解问道:“好端端的,跪下做什么?” “奴婢知道错了,您能不能别再惩罚奴婢倒夜香?这味道太难闻了,奴婢若是日后听话,再也不顶撞,您能行行好,收回成命么?”余香说完话,轻咬着嘴唇楚楚可怜的望着太子,那语气不像是认错,到更似是在撒娇。 见余香突然服软,太子倒是觉得不好意思了,让她一个女孩子去倒夜香,自己这惩罚是不是也狠了点?可是自己已经在心中笃定要捉弄她,让她认识到身为太子的厉害,不过一日,就要放过她吗? “你先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本宫累了。”太子不想表露出怜惜的情绪,只能将余香赶走。 见余香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太子一咬牙,心中暗道:罢了,本宫大人大量,无需跟一个小女子计较,明日饶过她就是了。 储宫之内素有“一宫五殿十七馆”之名,这便是太子及其妃嫔妾室的全部居所。今日晚上,余香休息的地方名为绣梅馆,地处储宫最北侧,虽然位置较为偏僻,却不是寻常奴婢的居所,只有身为太子妾室才有资格居于馆内。 余香没有丝毫疑虑,更没有半分不安,天下有福不享之人,才是大罪恶。她脱了外衫,吹灭蜡烛,钻入被窝,将几日的疲惫都在今夜睡了去。 所幸所幸,这一夜睡的如此安稳,无梦惊扰,无喜无悲,最是安神。 待余香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见太阳已经高升,心中暗道糟糕,这个时辰定是起晚了,宫婢们放早食的点儿早就过了,如今只能饿肚子。 她翻身下床,将衣服穿好,对着镜子熟练的将乌发盘成发髻,又用屋子内备用水盆里的水洗了把脸,脚步轻盈地离开了绣梅馆,那样子似乎并非堂堂正正被准许住在这儿的,倒像是做贼。 她心内算盘打的响,自己现如今依然是个宫婢身份的人,若是被太子的哪位妾室看到,保不齐怎么对自己下死手,还是低调些好。 赶回正殿的时候,见太子的纱幔还没有掀起来,余香便小碎步走到达公公身边问道:“殿下还没起?” “没有,昨夜睡的晚。倒是你,也不看看已经什么时辰了,竟然才来,住在馆内就当自己是主子了?”达公公没好气儿道,觉得余香不是个安生的主儿,看着长得乖巧,没准憋着一肚子鬼点子呢,不然太子怎么会如此在意她。 太子殿下不起床,也没人敢唤,没有什么要事,自然是主子想睡到什么时辰就睡到什么时辰,倒是半刻钟后,安贵妃来拜见太子了。 “安夫人,殿下昨日睡得晚了,现今还没起呢,您不便这时候打扰,先回去吧。”达公公到殿门口阻拦,想要将安贵妃劝回去。 这安贵妃的名号余香是知道的,曾经在周府内,她早就背过了太子所有妾室的身份背景。这安贵妃的父亲本是一朝内四品官员,太子成年选妃之际,将其送进宫的。本来是个良娣,后来生了个儿子,便晋封为贵妃,居从二品。太子现如今没有正妃,也无侧妃,这安贵妃便是太子妾室中,身份最高的女人了。 “别拿这套说辞糊弄我,你以为我没听说昨天皇后和公主向太子推送家人子的事儿?不就是有别人在么,这正殿我还来不得了?按照礼数,本应是妹妹拜见姐姐,可是这新入宫的人儿,难免不懂规矩,我这拜见太子的功夫,瞧瞧妹妹也是好的。”说这些话的时候,安贵妃刻意抬高了声音,显然她笃定这正殿内藏着孟存菲,没准这位孟良媛此刻还在太子殿下的床榻上。 达公公一个劲儿让安贵妃小点声,道:“夫人何妨相信奴才的话,孟良媛昨日因惹怒殿下,已被杖责,此刻人在明兰馆休养,怎么可能身处正殿?” 安贵妃不管不顾,仍执意要闯进去请安,这声音到底是将太子吵醒了。 见太子自己将帘帐掀开,达公公吓了一跳,慌忙跪下请罪。 安贵妃见太子真是还在沉睡,此刻竟因自己而被吵醒,也连忙一脸自责的跪下,不敢乱讲话。 太子皱着眉坐在床边伸了个懒腰,余香躲在宫侍身后望着太子发呆。 人长得俊俏,果然起床时都是好看的。 “大清早的,在这殿内吵什么?若是让本宫知道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你们打算如何谢罪?”太子一招手,几位贴身宫侍便上前去服侍太子更衣,前面遮挡的人一散,站在原地的人只剩下手足无措的余香。 安贵妃没说话,达公公也不敢失礼辩解,只能也低着头跪在原地。 太子倒是没将心思继续放在责备安贵妃上面,招手唤余香过来,道:“你杵在那儿做什么?是不知道如何伺候本宫更衣吗?” 余香蹭着步子走上前,拿起一件外袍,见上面如此多的带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支支吾吾道:“奴婢……奴婢不会帮男子穿衣裳。” “这有何难?”太子见她眼睛已经不再红肿,比起昨日倒是水汪汪的惹人疼。 他让众宫侍起身散开,接过外袍,反手一展套在身上,而后长臂一伸拉过余香的手,带着她的手一同系着那些看起来复杂而又繁琐的带子,那双温热的大手包裹住自己纤纤手指的一刹那,余香的脸蛋瞬间羞的通红。 望着她害羞,太子却装作一副“都是你自作多情”的样子,松开她的手,冷声道:“连个伺候人的活儿都做不好,真不知道你是如何通过中黄门的层层考量的。现在可学会了?” 余香脑袋一低,暗自呼了几口气,待情绪微微平稳后,轻声回答:“奴婢学会了,多谢太子殿下指点。日后奴婢定然勤加练习,以便更好的伺候太子殿下。” 太子瞪她一眼,这事儿怎么勤加练习?多寻几个男人,为其宽衣解带吗? “达公公,还跪在这儿做什么,传早膳。”太子这一句话,便算是早上的事情就此过去,不再计较。 第十九章:良媛之怒 安贵妃心中不安,却见到眼皮子底下这婢女胆敢跟太子调.情,却也心生怨恨,想要好好查查这是哪一桩情事。 “安贵妃。”太子唤了一声,让安贵妃乱七八糟的心思瞬间云散烟消。 “妾身在。” 太子叹了口气道:“你若有这些闲心思,倒不如好好教导浩儿,身为其母,应该有个为人母的样子。” “妾身明白,望殿下息怒。”安贵妃又磕了个头,心道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将对自己的怒火撒在浩儿身上。 “本宫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你若是何时学会安分守己,没准就会得到你想要的,可懂?”安贵妃一向善妒,为争地位不择手段,这种性格最为他所不喜。若不是生了刘浩,怕是时至今日她的品阶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妾身都懂,日后必然不会再劳殿下费心。”安贵妃说完这话,太子便起身离开要去用膳,人到门口之际,却听见身后安贵妃对着余香道:“你可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太子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迈出了殿门。再不指望这安贵妃学会何为识大体,这太子妃的位置,怕是一辈子也落不到她的头上。 刚才太子的举动都被安贵妃看在眼中,此刻太子一走,自己定然会被盘查,这事儿余香早就料到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是昨儿个从铃兰殿调过来的婢女,名唤天宁。”余香低眉顺目,一副乖巧模样。 “铃兰殿的婢女……既然身为婢女,就该明白自个儿的身份,脑子里不该有什么逾越之举的想法,你说对不对?”安贵妃挑起余香的下巴,望着这副标致的模样,心中更是不痛快。 “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这储宫之内,除了太子殿下,您就是这一宫之主,说话哪能有不对的道理。”余香忽而化作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句句都似是在讨面前人欢心。 听见这话,安贵妃看余香的目光倒像是顺眼了许多,“这小嘴甜的,不怪平阳公主要将你送过来呢。日后乖乖伺候着殿下,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喏,能够伺候殿下跟夫人,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余香这人说谎都不必打草稿,拍马屁的话倒是攒了一箩筐。 “行了,你忙着收拾吧,我也该回去瞧瞧皇长孙了。”说这话的时候安贵妃满是得意,毕竟她为太子诞下了长子,为皇帝诞下了长孙,这功劳也是不可忽略的。所以无论聊什么,她总要将这功劳提一提。 “奴婢恭送安夫人。”余香随着殿内一干宫侍跪下,那语气里非但听不出半点不情愿,但还颇有讨好之嫌。 不过,无论说了什么,到底是将安贵妃这尊“神”,送走了。 巴结了一头,总要得罪另一头,余香方才讨得了安贵妃的欢心,此刻正殿内的小公公、婢女们便开始讨厌其余香来。 早上没有吃饭,肚子此时已经觉得饿,她小声询问一旁打扫灰尘的宫女道:“姐姐可知这个时辰哪儿还能领吃食?” 这话无疑是余香自讨没趣,那宫女招了招手,示意余香将耳朵凑过来,然后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睡懒觉错过了时辰还想要吃食,真是痴心妄想。” 说罢,那宫女冷哼一声,继续低头清扫,不再理会余香。 余香揉了揉肚子,也走到一旁的水盆里,想要帮忙打扫。哪知道手指刚刚触碰到抹布,就被另一位宫女推开了。 “这水是我们打的,若是想要打扫,自己打水去。”一瞬间,余香似乎成为了所有宫侍的众矢之的,万人厌弃。 余香倒是想得开,你们既然不愿意让我帮着打扫,我何必自讨苦吃?念头一定,余香一蹲,就势盘腿坐在了地上,反正此时宫内没有主子,是你们不要我跟着打扫的,你们又能奈我何? 坐就坐吧,余香还双手环肩望着她们打扫,时而喊出两句道,“你们要卖力气做哦,好好干活,做不好达公公可是会发火的呦。” 那些宫女恶狠狠的瞪着余香,心中念叨着一会一定要将余香的这些行为,报告给达公公,好好处罚她。 “天宁姑娘这是累了?”背后响起达公公的声音,余香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转身时,脸上早已堆出了一副笑脸。 “奴婢没累,刚才腿一软,不小心坐在地上了。”余香扯着笑脸撒谎之际,望见达公公身后一脸严肃的太子,瞬间愣在原地,怎么太子也在啊? “天宁这身子骨似乎不大好啊,好端端的也会腿软?”太子故作严肃,偏喜欢看面前人无措的样子。 “不怕太子殿下笑话,奴婢今早上起晚了,没赶上领早饭的时辰,一直饿着肚子,所以腿软了。”余香借坡下驴,顺道表明了自己还在饿肚子,希望太子殿下仁义一点,赐她一点食物填肚子。 “哦?起晚了,身为宫侍,竟然敢起晚了,你现在是在跟本宫讨罚吗?”太子的语气明明没有责备之意,可话中却是故意要惩戒余香。 余香悄悄抬头望着太子的脸,见也不像真要责罚她的样子,连忙递话道:“太子殿下也不会真跟奴婢较真的不是,您不如别责罚奴婢,再赏奴婢一点吃食,传出去也落得个体恤下人之名,多好。” “要想让本宫不责备你也成,这便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昨儿个本宫为了杀鸡儆猴,杖责了孟良媛五棍,你便以本宫之名去送药,免得让母后知道了,说本宫不会关心人。待你送药归来,本宫不光不计较你今日起晚之事,还赏你一顿美餐,你看如何?”太子听见余香没吃早膳,其实倒是愿意赏她一些好吃的,可这么多奴才都在,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偏袒于她,只好找个理由,办个差事,也好能够赏点东西。 听到是给孟存菲送药,余香禁不住有些犹豫,她不想面对孟存菲,这将牵扯出许多本该被人遗忘的苗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曾想,这已经关进永巷的孟存菲,倒是大难不死,更有后福。如今一转身,化作了太子妾室,成为她的主子。 “你若是不愿意,这等好差事本宫便叫他人去做了,你晚起之事,还要再罚。”太子佯作转身要走,却被余香拽住了袖子。 达公公在一旁看的急了,道了一声:“大胆。” 这一声呵斥,连忙让余香缩回了手臂。 “奴婢这就去给孟良媛送药,敢问殿下这药放在了哪里?”余香语气急切,生怕太子改了主意。 太子摆了摆手,让达公公带着余香去取药。余香这前脚刚出殿门,只听得身后一声传唤:“二皇子驾到”。 余香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众宫侍拥簇之中,一身着银色袍子的男子极为显眼,想必他就是二皇子吧。 “天宁,跟上了,哪儿都有你凑热闹。”达公公一声呼唤让余香回过神儿来,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待取得一个瓷瓶握在手中,余香便自己往明兰馆走,心中揣测着一会见到孟存菲,她会对自己说什么。 其实无非就是怨恨吧,若不是因为自己调换了布条,她也不会被打入永巷。这么想着,她人已经走入了明兰馆。 “你是何人,擅自闯入良媛的馆内想要做什么?”孟存菲的贴身侍女朵儿拦住了余香,盯着她看了一会,又想起这是昨天太子正殿内,躲在太子身后的那个宫女。 “奴婢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来给孟良媛送药的。太子说了,于礼数,良媛昨日所为不可不罚;于情分,今日这治伤的良药又不可不送。”这后一句话是余香自作主张替太子讲的,她是来求和的,总不能说太子并不在意孟良媛的死活吧。 “既是太子派来的人,朵儿,让人进来吧。”孟存菲此刻躺在床榻上,翻个身都是疼得呲牙咧嘴。昨儿个打的五棍,可谓是一点没留情面,结结实实挨在了身上。虽说不致残、不致死,但总归是半个月下不了床。 孟存菲的语气之所以这么客气,是因为她完全不曾想到太子派来的人会是余香。 “奴婢见过孟良媛,愿夫人早日康复。”余香也没抻着,规规矩矩也给孟存菲行了个礼,话里没听出半点心不甘情不愿。 见到跪着的人是余香,孟存菲恨得牙痒痒,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被打入永巷?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挨上这五棍子?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孟存菲身子不能动,她若是此刻好好的,必然要亲手扇余香一巴掌,以此解她心头恨。 余香故作不解道:“奴婢听不懂孟良媛话里的意思,今日奴婢来这明兰馆,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来送疗伤的药物。” “你装什么不知情。若不是你,我会被关进永巷?若不是你,我能无缘无故就被太子殿下责罚?说到底,还不是你在背后做的好事。”孟存菲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看着余香满是怨怒。 第二十章:面具背后 不等孟存菲让她起身,余香便自己站了起来,低头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道:“有件事情,奴婢劳烦您搞清楚。关进永巷,是你咎由自取,若是那些侍卫真的找到写有陛下生辰八字的人偶,若有人作证,说出真相,你早就人头落地,死罪难逃。说到底,还是奴婢救了您一命,让您能够此刻安安稳稳地趴在这张床上,坐享太子良媛之名。” “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同我说话,别忘记你现在只是个奴婢,而我是你的主子。宜主,你还真是不知羞耻啊,竟然说我成为良媛是借你的运气,你可知道是何人让我成为良媛的吗?”孟存菲只觉得余香死到临头,还嘴硬。她是主子,余香是仆,她想要余香的性命,还不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推您坐上良媛之位的人,是皇后。”望着孟存菲眼睛里的神情,余香笑了一声道:“不用惊讶,奴婢说了,您能活到今日,还要多谢奴婢呢。现今只盼着您能安安稳稳做您的太子良媛,与奴婢只当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日后您非要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奴婢身上,别怪奴婢翻脸不认人。”余香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她转过身望着已经不知说什么的朵儿道:“我一点都不怕你将这些话传到太子耳朵里,若是真传出去了,只怕你的主子也活不成。” “你给我站住。”孟存菲趴在床上的一声嚎叫显然没有留住余香的脚步,这明兰馆也是储宫内地处较偏的馆楼,此时许多奴婢都去侍奉太子和二皇子,馆内的奴才屈指可数,没有什么说话有分量的人。 她明着是在对孟存菲示威,暗着却是在试探孟存菲的心思,若是孟存菲执意要做皇后的棋子,揭出玉成馆的蛊术一事,非要让人查出真相,那她只得先下手为强,解决了这位良媛夫人。 死人是不会乱说话的,她只得用这种方式让孟存菲闭嘴。 余香换了一副表情,赶回储宫正殿,见二皇子还在同太子殿下议事,她便悄悄站在一群侍婢身后,等待主子发令。 哪知道人刚站定,她就对上了一双探究的目光,这目光来自于二皇子,这张脸她不认识,可是这眼神她却见过。 将她关入地牢的面具首领也有一双跟二皇子极为相似的眼睛,人的五官可以认不出,但眼神不会改变。 所以,这人,她不会认错。 二皇子竟然是宫外暗杀周子欢的人?余香猛地低头,生怕她被二皇子认出来。 在她记忆里的面具人首领,是以折磨人为乐趣的,所以若二皇子真是那个人,此刻必然会在太子面前揭露自己入宫的真相。 如此一来,不光是她的前程尽毁,一并毁掉的,还有周子欢的十年大计。 一瞬间,屋子里的声音如同渐渐消失,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跳的那么快,似乎随时要从喉咙跳出来。 “那个宫侍怎么以前没见过?可是今年新入宫的家人子,被皇兄选过来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二皇子的手,在下一刻便径直指向了余香。 余香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她睁着眼睛望向太子,那是一双充满求助的眼睛,她害怕了。 “是啊,玉成馆送过来的,一个婢女而已,二弟何时对下人也这么感兴趣了?倒是方才说到一月后父皇大寿,二弟可否先对为兄透露一番,打算送什么作为贺礼?”太子读懂了余香眼神中的求救之意,虽不知是何故,但还是将话头揽了下来。 二皇子颇有深意的望了余香一眼,而后面向太子道:“臣弟平生就是个无趣之人,无非就是送一些寻常珠宝,父皇年年都瞧不上。哪像皇兄你,总能寻到一些稀奇玩意儿,讨得父皇欢心。” 太子浅笑,自己这二弟生来便有一颗闲散人之心,总是一副厌恶朝权的样子,仗着父皇不喜,总是偷偷溜出宫去游山玩水,倒也过得逍遥自在。不像自己,整日居于储宫之中,平生没有离开过未央宫半步,这外面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他却是一无所知。 “时日不早,臣弟便不再叨扰皇兄了。”二皇子见事情已经聊了个大概,这便起身要走,太子却唤人将今年新进贡的雨前龙井给二皇子取上一盒带着。 “多谢皇兄记挂,就让那新来的宫婢陪臣弟拿到车辇之上吧,看着人机灵,瞧得也欢喜。”二皇子又一次钦点了余香,太子不愿,却也不好拒绝。不过是送盒茶叶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余香手里提着包好的茶叶,跟着二皇子往殿外的车辇方向走,忽然二皇子停下,接过茶叶道:“你认出我了?” “是。”余香没有否认,自己眼神里的畏惧之意早就出卖了她。 “若是现在想要站在我身后,帮我卖命,还来得及。不然你知道了我那么多秘密,我怎么可能留你活口呢?”二皇子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余香的喉咙动了动,咽了一下口水,而后道:“二皇子的意思奴婢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奴婢是个知趣的人。” “当年你能够在地牢内逃脱,是你有本事。今时不同往日,这可是皇宫,你插翅也难飞,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二皇子这么说着,转身上了车辇,留给余香一个背影。 她得给周子欢报个信儿,让周子欢知道做这一切的幕后凶手是二皇子。 莎罗,当日莎罗在酒中下药,想必也是二皇子指使的,她是二皇子的人! 想到这儿,余香才发现这是皇家一个多么深的局,想要谋权篡位的不只周子欢一个,还有二皇子。 一个人得知的秘密越多,死的越快。 余香得知了好多秘密,这其中任何一样秘密说出来都是牵系到无数人的性命,可想而知,她该如何自处? 她想要明哲保身,她想要活得安稳,可是一步一步走过来后,猛然回头,惊觉自己身处悬崖峭壁之上,身后是豺狼虎豹,面前是一片空无。她能够做的,只是在这个地方,站稳,别掉下去,然后转过身,将那些猛兽逐一杀死,拼出一条生路来。 “你长得倒是很显眼啊?一行宫侍那么多人,二弟偏偏能够盯上你。”余香走进正殿,去跟太子回禀,却听见太子讲出了这样一句话。 “太子谬赞了。”余香低着头装傻,手指轻轻揉搓着腰间垂下的衣带,她害怕对上太子那双清明的眼睛,怕自己恐惧的眼神出卖了那些肮脏的心思。 太子拉过余香的手,迫使她不得不与他对望,“天宁,告诉本宫,刚才二弟说话时,你在怕什么?” 余香的心头一颤,随后眨了眨眼睛,将手从太子的手中挣脱出来,笑着回答:“刚才奴婢冒冒失失闯进来,又没见过二皇子殿下,怕是惊扰了你们谈话,本就心中没底。正逢二皇子殿下点名询问奴婢,不得心中更是紧张,人小,没见过大世面,怕责罚。” 太子知道余香心中藏了心思,但他不愿将其打破,他人不愿之事,勉强得来的结果也未必是真的。只要这些心思没有触犯什么道德礼法之事,那藏就藏了吧。 “孟良媛见到你去送药怎么说?”太子不想让余香觉得难堪,便聊起了送药之事。 余香轻叹了一口气,道:“孟良媛见到奴婢很不开心,奴婢与她本就相识,虽说谈不上熟识,但好歹也是一同入宫的家人子。” “你这话只说了一半啊,既是相识,为何看到你会不开心?你现如今只是个宫婢,她却是良媛,若真是论起不开心,也该是你心里更觉自卑啊。”太子这话说的倒是实在,在他眼里,后宫女子人人都想成为宫妃,所以将孟存菲与余香放在一块儿比较,无论如何都是孟存菲的身份更高贵一些。忽然太子想到了什么,又说道:“该不会是你性格乖张,所以得罪过她?” “哪里是奴婢得罪过她,明明她得罪过奴婢。不过都是旧事,不必多提。倒是太子殿下,奴婢帮您办了差事,现在可还在饿肚子,您到底是要赏我,还是要罚我?”余香不想在孟存菲的事情上多做探讨,正赶上肚子“咕咕”叫,忽然想起了太子答应赏赐吃食的事情,顺理成章提了出来。 “瞧你那点出息,不就是吃食么,本宫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达公公,去给厨房给天宁要两个菜,端到她屋里去。”太子吩咐完达公公,有小声对余香道:“宫里人多嘴杂,总不好叫你坐在这正殿里吃。” 余香眨巴眨巴眼睛,她的身高一抬头其实正撞上太子的下巴,意识到两人站的距离过近,余香退后一步,心里琢磨着自己勾引太子这事儿有望?不然为何今日太子对她如此偏爱? “奴婢知道,奴婢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这就自己躲在屋子里解决温饱问题去。”余香这么说着,人已经悄悄迈着步子往后退,随时准备转身开溜。 第二十一章:初见皇孙 “你回来,本宫还有话要对你讲。”太子皱眉,自己何曾准她离开了,总是说跑就跑,没半点规矩。 余香顷刻间如同耗子见了猫一般,乖乖站回到太子面前。“殿下有何吩咐?奴婢急着走,是怕菜凉了,平白辜负了您的一番心意就不好了。” “就数你话多。今日二弟前来,是同本宫商讨下月皇上大寿之事,本宫至今也没想出送什么贺礼好,你人聪明,就帮本宫想想,出个主意吧。”太子的一番话又如同在余香的心上加了一道枷锁,皇帝寿宴的贺礼,是该她一个奴婢来帮忙商榷的吗? 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太子早已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在她身上,是关心自己也好,是捉弄自己也好,都是因为他已然了解一切,故而如此吧。 “殿下,奴婢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问?”余香一副小女儿家的样子,犹犹豫豫。 太子挑眉道:“何事?你说。” “殿下既是对奴婢这样好,是不是今晚的夜香就不用奴婢倒了?”余香嘴角微微上翘,目光里满是期待之情。 “罢了,去吃饭吧,再晚些就真的凉了。”太子捏了捏余香的鼻尖,语气里充满了宠溺,他以为自己对待下人都很好,无意间却没发觉到自己对待余香特别好。 “得嘞,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人最好了。”余香嘴巴上似抹了蜜糖,语气却是撒娇的模样,她一蹦一跳离开了正殿,在众位宫侍充满怨念的眼神里,走回了绣梅馆。 走进屋子的那一刹那,她便如同变了个人,那些天真与阳光似乎被一种魔力吸走了,空留下的,只有漫无边际的平静。 桌子上有摆好的菜肴,一碗白饭还冒着热气,余香坐下来慢慢吃着,可是脑海中却在思索着如何能够将信息传给周子欢。 菜夹了半天没有夹到,低头一瞧才发现原来是筷子夹偏了,苦笑一声,她又将饭碗放下了。 上次烛光之内,周子欢已经说明宫内的接应被人换掉了,这条路便是被封死了。 周子欢能够跟陈文浩在翡翠楼利用烛火存留影像,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会。 玉佩?那块能够感知到自己平安与否的玉佩此时还在立政殿芙蓉姑姑手里,她不可能去取回来的,孟存菲被皇后保出永巷,送入储宫,已经是在对自己示威,说明皇后早已对自己心存敌意,回立政殿的法子也不可取。 余香在屋内来回度着步子,踌躇几番,她忽而眼睛一亮,对啊,皇帝寿宴。 皇帝大寿需摆国宴,王孙将相都会到场,周子欢身为关内侯,无论与皇帝关系好坏与否,都会来贺寿,寿宴上总会有见到他的机会啊。 先是一喜,继而一惊。 余香忽然意识到自己与皇帝一月为期的约定,这约定的时间可是在寿宴之前啊,若是到时候无法让太子去跟皇上乞求赐婚,那自己岂不是早就命丧黄泉,哪还有命去管周子欢的生死? 所以现在的首要任务,既不是想办法向周子欢传递信息,也不是帮太子寻找到更为合适的皇帝寿宴贺礼,而是想办法让太子娶了自己。 目标明确,剩下的便是为其付诸行动了。 想清楚后,余香又坐回到桌前,将那吃了一半的饭的碗端了起来,继续细嚼慢咽起来。 民以食为天,这粮食断了可不行。 吃完饭后,余香开始仔仔细细规划着应该如何让太子爱上自己。 直接去讨要身份?肯定不行。 太子平生最讨厌争权夺利的人,安贵妃就是个最好的前车之鉴,人家生了儿子都没能争来,自己一无所有靠什么争? 一见钟情?不行,昨日初相见,自己的性格搞砸了一切,不厌恶自己已是三生有幸,更别说是喜欢了。 日久生情?怕是来不及。太子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执意爱上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女,并且执意不顾众人所言,非要娶得自己为妃?又不是脑子进水了,偏要做这等蠢事。 既不能直接对太子讲,又不能乞求皇帝收回成命,余香使劲儿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脑袋发胀。 她此时才明白,让太子娶自己这事儿简直比给周子欢传递消息更困难。寻常人心尚不可控,更何况是东宫之主的心呢。 太子后宫之内共有一位贵妃、两位嫔、一位良娣、两位良媛。这么多人,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能够获得正妃之位,这其中缘由是什么呢? 安贵妃善妒,良娣之下地位过于卑微,且膝下无子,不得轻易逾越品阶。那两位太子之嫔,许是忌惮于安贵妃,也不敢擅自做出争宠的举动。 以她对太子的了解,他心目中的太子妃无非三点:人美、大度、背景深。 这事儿难吗?其实没那么难。 余香用过饭后,在屋子里走了几圈,而后一个下腰杵在原地,血流涌上脑子的一刹那,她整个人都无比清醒。 虽然勾引男人这事儿她没经验,可是谁没个头一回啊,练着练着不就会了嘛。 更何况,她可是学习过的人,芙蓉姑姑当年拿给她的那一卷书册里,可没少记载“招数”。 这么想着,余香的自信又一次遍布全身,她站在铜镜前挺了挺胸脯,立誓今儿晚上要爬上太子的床。 这屋子也不知道原先是谁居住的,木柜内还有好些漂亮衣裳,余香挑了一件又薄又透的,叠好抱在怀里,喜滋滋的打算去正殿完成自己伟大的目标。 这目标的名字,叫“爬上太子的床”。 说话要柔一点,眼神要魅一点,动作要轻一点,余香在心中默默念叨着,希望可以在太子面前一改常态,让他对自己有个好印象。 “别动,你是谁,为什么住在父亲的宫里?”一把小木剑忽然刺了过来,面前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奶娃娃。 见他的岁数,不用想也知道这就是皇长孙刘浩。 余香看他是自己一个人跑到这儿的,身后也没跟着随行侍婢,便蹲下来逗他玩,“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 “你大胆,明明是我先问你话的。”刘浩的小脸忽然因为愤怒拧作一团,木剑直接抵在了余香的脖子上。 余香一把抢过刘浩的木剑,瞪着眼睛看着他:“谁告诉你这木剑能够随便指人的?你母妃没有交给你什么是礼数吗?这木剑可以用来玩耍,但不可以用来指人,否则就是不敬,纵然你贵为皇长孙,也不行,懂吗?” 一直以来,身份尊贵的刘浩都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哪里被人这样训斥过?于是小嘴一咧,眼泪就要往下掉。 “哭什么哭,你是男儿,长大就是男子汉,人家说你一句就要哭?你向四处看看,你父亲不在,你母妃也不在,连个贴身嬷嬷都没有,你哭给谁看?你哭吧,我可不心疼。”余香佯作生气将脸转向一旁。你别看这孩子还小,可其实小孩子什么都懂,你跟他讲道理他会明白。她小的时候,最讨厌人家拿她当孩子看,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比大人差,大人能扛下来的事情,她都能做。 刘浩鼻子一抽一抽的,想要哭出来,却见四周的确没有人,好像哭出来也不会有人哄自己。面前这个姐姐很凶,哭出来可能又会挨说。想了想,刘浩撇着小嘴蹭到余香身边,小手拽了拽余香的袖子:“我不哭了,你把剑还给我吧。” “真不哭了?”余香回头见他的小可怜样,又忍不住语气柔和了下来,身为皇长孙,若是不出意外,也是终有一日要继承大统的,纵然年纪再小,也要学会担当。 “这木剑还给你,我用狗尾草给你编个小花狗吧,好不好?”余香见绣梅馆前的花坛里长了许多狗尾草,忽然说道。 刘浩当然说好,这姐姐突然变得温柔,他还觉得怪不适应。 余香走到花坛前,摘了许多狗尾草,坐在那儿就编了起来,以前在家的时候,她也总给妹妹编小狗。 望见刘浩脸上充满期待的目光,余香的眼圈发红,孩子的念头里,世界非黑即白,事情总是很简单。 一晃离家这么多岁月,也不知道妹妹现今如何了,可是过得安稳,可是长高了一些?当初一把火烧了家宅,现在想想也是怨念袭心,有些冲动,但到底是回不去了。 “这小狗给你,拿好了。一定要好好保管它,它能够听懂你的话,可以保护你。”余香笑着将刚刚编好的狗尾草小狗放在刘浩的手心里。 “我不需要它来保护我。”刘浩听见这话忽然不开心,将小花狗扔在地上,愤然道:“天下都是皇祖父的,总有一日也是我的,才不需要它来保护我。” 余香将小狗捡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它放在花坛上,轻声说道:“人的力量是很小的,有些事情就连你皇祖父也无法掌控,但你还太小了,这些话,你还不懂。” “小主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奴婢可是好一顿找啊。”院子里面忽然传来人声,一位年龄较长的宫婢闻声跑了进来,表情慌张。 第二十二章:一夜贪欢 “我不要你,你要害我,你滚开。”见到那张面孔,像是触及了刘浩脑中一根不得触碰的神经,他忽然从馆外的小路上跑走了。 那宫婢一见刘浩跑走了,连忙提起裙子跟着追了上去,边跑还边喘着粗气,看样子似是跑了许久,口中还声声念叨着:“小主子,你等等奴婢,别跑摔了。” 余香思索着刘浩的表情,忽然似是想到什么,站起身快于宫婢一步,也追了出去。 刘浩脸上的表情她很熟悉,那是曾经县太爷去她家时,娘亲脸上的表情。 那种表情,叫做恐惧。 一个孩子,身为皇长孙的孩子,不会对一个奴婢无端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事出必有因,她大步跑着,在即将追上刘浩的那一刻,却忽然看到刘浩脚下一滑,人就要栽进旁边的水池。 “来不及了”,余香心头一颤,双膝跪地,手臂往前使劲儿一伸,将刘浩硬是拽了回来。 “啊呀,疼。”刘浩被余香这么一拽,人往地下使劲儿一坐,屁股颠了一下。可是他这一个惯性却让余香整个身体都倒向旁边,“咣当”一声,大头朝下载进了水里。 刘浩揉着屁股喊疼,一回头却瞧见姐姐不见了,水池里却扑腾着一个人。 他吓得愣在原地,看见嬷嬷站在身后,一咧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追上来的嬷嬷瞧见余香掉进了水里,犹豫了一下,在心中念叨着,“我也不会水,不过是个婢女,不着急救的。”于是走到刘浩跟前儿,拉着刘浩道:“小主子,跟奴婢回宫吧,这儿怪吓人的,可别瞧了。” “姐姐掉下去了。”刘浩不肯走,边哭边用小藕一般的胳膊指着水池,那水浪越来越小,转眼便快见不到余香的脑袋。 嬷嬷见拉不动刘浩,只得装腔作势的喊了几声,“来人啊,救命啊,有人掉在水池子里啦。”喊了两句见没人走过来,于是又对着刘浩道:“小主子,走吧,奴婢喊也喊了,没人来救,奴婢也不会水,下去也就上不来了。” 刘浩脑子里忽然想起刚才余香送给他的狗尾草小狗,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扶着草地站起身道:“我救姐姐。” “小主子,你可饶了奴婢吧,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奴婢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嬷嬷索性坐下,将刘浩抱在怀里,纵然他如何挣扎,毕竟是小孩子,没多大力气。 余香在水池内挣扎着,本以为这养荷花的池塘水应该不深,却不曾想这下面都是淤泥,她的脚陷进去就再拔不出来。她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水从七窍流进去,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呼吸越来越困难。 不,她渐渐看清了什么,那是一间佛寺,却不是洛阳的白马寺,那门廊上的装饰不一样。 这像是一间很古老的寺院,里面有人诵经,不知为何,她竟然喜欢这种声音。 “嗡嘛呢叭咪吽……嗡嘛呢叭咪吽……”僧人念诵着,她也张开嘴,一同念诵。 僧人的脸渐渐转了过来,待她看清时,竟发觉是周子欢。 “子欢……”余香喃喃念着,伸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却只触及到一片冰冷。 水,漫无边际的水,将她整个人都淹没了,一瞬间没有了寺庙,没有了经文,更没有了周子欢,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暗。 干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再次睁开双眼,却不知是生是死。 “天宁,你怎么样,可还知道我是谁?”映入眼帘的是太子那张好看的面孔,此刻却因为焦虑而皱起了眉。 “奴婢没事。”说出话来,余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哑,脑袋也是肿胀一般的疼。 “浩儿跟我说了,说你为了救他,自己掉进了水池。你说若是我没有恰巧路过,你就要溺死在池塘里了,知道吗?” 余香睁着眼睛望向太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太子的床榻之上,不禁莞尔一笑,自己的目标也算是成真了,无论是怎样的方式,到底也是爬上了太子的床。 见余香听见自己的关心之言,却突然笑出来,太子很是不解道:“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笑个什么劲儿?” “那是个孩子,眼看着就要掉进池塘,谁会有心思想那么多?”余香说的是实话,她救了刘浩,并非因为刘浩是皇长孙,只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太子伸手抚上余香的面孔,那温暖的触碰让余香忍不住一颤,眼眸微闭,不敢直视他的眼。 “你也还是个孩子,却总是佯作一副不畏惧的样子。”太子不知道余香的背后藏着什么,但他知道那些事情是余香心中的黑暗,是她不愿意揭露出来的伤疤。 他向来不会强人所难,但他希望自己身上的暖,可以给予面前女子一点温热。 “奴婢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余香扶着床榻半靠着起身,轻轻说道。 太子长臂一揽,将余香搂在怀中,望着她无措的模样,他轻声笑道:“既是救命之恩,你必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如何?” “奴……” 余香的一句话还不曾说出口,就被太子的唇封住了接下来的言语。 这吻不同于那夜周子欢醉后的霸道,它是温热的,是柔情的。 余香的睫毛微微颤抖,她伸手环住了太子的脖颈,略带一丝笨拙的回应着,那舌尖的纠缠在无声的表明着三个字。 “我愿意”。 一夜春宵红帐,但得鱼欢水凉,一副女儿家娇羞模样,枕边温润得叫人思量。 待那床榻之间停止晃动,余香脸色娇红躺在太子身旁。 以她的身份,纵然得以宠幸,亦不该整夜留在床上。 可是太子没有说话,他的身上有些潮湿,脸庞却还是那样的好看。 见他似是已经睡熟,余香便想要悄悄起身去清洗,半坐起来却发觉头发与太子的发丝缠在一起,怕扯疼了他,于是只得收了下床的念头,又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别动,还不够累吗?乖乖睡一会。”太子闭着眼睛,却突然轻声说话,将余香吓了一跳。 她平躺下来,虽然身上觉得有些酸痛,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觉得如此安稳。那滋味,就如同飘荡了许久的蒲公英,忽然找到了可以栖息的土地。 余香忽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她扒开太子的胳膊,钻进了他的怀中,脸深深埋在他温热的胸口,头上有他规律的呼吸声,耳边听着他强壮而有力的心跳。 太子感觉到了怀里多出来的软绵,双臂一收,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余香笑了,在太子怀中,没有人看到,但她觉得很开心。 这一夜,纱幔之内,与君发相缠,共度合欢,好生贪念。 次日清晨,余香梦见自己被一只野猫啃噬,吓得当即睁开眼睛,竟发觉是太子在亲吻自己的唇。 “醒了,睡得可好?昨夜累到了吧。”太子望着余香惊慌的模样笑了起来,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映出一口银牙。 “很好。”余香见太子已经起身,两人发丝上打结的地方早被解开,连忙也坐了起来。 一低头瞥见锦被上的一抹红,脸上泛红,只觉得羞臊,伸手将那锦被翻了个儿,像是糊弄自己,它不存在了。 “你这是做什么,自己做的好事,还想赖账吗?”太子逗她,想起昨夜余香那副既是畏惧,又是努力迎合的模样,心中更是升起一抹柔情来,“快起来吧洗洗吧,叫人给你备了热水。” 余香点点头,也没说话,翻身下床,拾起昨夜欢愉时被扔在地上的衣裳,遮挡住身体,往殿前冒着热气儿的木桶走。 这正殿内的宫婢们对余香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句句都是“小主长,小主短”,昨夜太子宠幸了她,若是不出意外,今儿个就会晋封了。 余香将整个身体泡在热水里,热气弥漫,她在这云雾之间,忽然想起周子欢。 子欢,若是你知道我的第一次,不是给你的,可会不开心? 可你应当是早就猜测到了,不然我如何能够成为太子妃? 虽然做这事情本非我所愿,但真发生了也觉得没什么不好,在你口中如此懦弱无能的太子殿下,在我眼中却是那么善良温暖,他待我,会好的吧。 余香在心中自问自答,许久回过神来,却发觉水已经凉了。 擦干了身子,换好衣裳,再回到内殿时,发觉太子已经离开了。 想也没想,她便赶回了绣梅馆,不然如何,自讨没趣的待在这儿,等太子回来吗? 她不是个没脑子的女子,知道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别说是一夜良宵共度,就算是真封了什么身份,也骄傲不得。 这宫中的女人,就是无根的草,皇家的血脉才是根,否则人家怎么说怎么是。 心中这般念叨着,她移步走回了绣梅馆,到底是有一份落寞。 昨夜的温存,让她恍惚之间,以为太子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可给她温暖,可护她免于惊苦,可陪她携手共度余生。 第二十三章:得遇良人 却也只是恍惚之间罢了,时到现在,没有人传来口谕,他不打算给自己名分。 想到这儿,余香的心头有那么一丝酸楚,像是误食了白醋,虽酸,却也不伤人。 有安贵妃的前车之鉴,余香倒是觉得庆幸,免得自己一时冲动缠着太子索要名分,反倒伤了自己在太子心中仅存的一点好印象。 罢了,不要过多再想,守得住本分,才能盼得来荣华。 余香将身上那身华贵漂亮的衣裙换了下来,又从箱子里取了一套新的宫婢衣裳,乌发盘起,回到了正殿。 没有身份,她便只是个婢女,她才不会恃宠而骄,自当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关雎殿内,安贵妃唤着贴身婢女九儿道:“你回来的正好,去年殿下赏的那匹苏绣布料,去给我找出来,给那叫天宁的宫婢送过去。说是我承了她昨儿个救皇长孙的情,记住了没有?” 九儿跟着安贵妃多年,早知道自家主子是什么脾气,于是说道:“夫人许是能够省下那匹苏绣了,刚才奴婢在外面听闻了一件事情,昨儿晚上这位因救小殿下而落水的天宁姑娘,被太子爷宠幸了。” 听见这话,安贵妃手里的茶盅“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你说她被宠幸了?好啊,竟然还口口声声跟我表忠心,让我以为她是个守本分的奴婢,哪知道一眼没看住,就爬上床了?” “九儿,咱们走,去瞧瞧她到底想撒什么野。”安贵妃一声令下,带着九儿就冲去了正殿。 待余香再回到正殿之际,依旧没有瞧见太子,达公公也不在,于是便询问守门的小公公道:“殿下一直未归?” 小公公早就听闻余香昨夜被宠幸一事,连忙狠狠点头,生怕晚了一秒,便得罪了这未来的主子。 “好像是早上二皇子派人来请太子,共同去面见圣上。具体是什么事情,奴才也不清楚。”小公公笑的一脸巴结,余香却因紧张忽略了他的表情。 二皇子,什么时候这个称呼竟然成为恐惧的代名词? 那日车辇之前,她假意愿意成为二皇子的棋子,为其办事,可是二皇子并未明说要她做什么事情。 以二皇子的眼界,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保不齐他早已识破自己的欺骗,现如今,太子与他见面这样久,岂不是什么话都能讲了? 这桩买卖当真划不来,自己现如今搭了身子,且是什么坏事都没做,反倒是要被人家倒打一耙。 余香在心中估量着,若是自己抵死不承认,太子会信自己几分? 两番权衡,终是得出结论,太子根本不会相信自己这个婢女,当然会选择相信他的亲生弟弟。 更何况,二皇子若真是揭发自己,句句所言,直击要害,她的罪名,便是谋逆大罪,当诛九族。 望着外面炎热的太阳,余香走去了储宫内的厨房,要了几块冰,想要碾碎了为太子冰镇些凉茶,待他回来之时,便可以直接饮用解渴。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好歹是一夜露水情缘,纵然二皇子真的揭发了自己,今日便是死期,她也力所能及,为太子做一点什么吧。 毕竟,他的怀抱那么温暖,他的脸,那般好看。 余香用洗干净的圆石一点一点敲碎冰块,却是下意识咬紧嘴唇,害怕那令人恐惧的消息会到来。 等待二字,最是煎熬。 无论是生也好,死也好,你若是站在面前,直接告诉我这结果,便也没那么焦虑了。 可偏偏闹腾的是,许多结果,都不会提前知晓,于是这等待的过程,便成为了漫长的煎熬。 一个不留神,圆石砸在指尖,余香疼的“嘶”了一声,将砸伤的指尖含在口中,希望能够缓解一些疼痛。 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研磨冰块,等到将冰块磨碎,变成冰碴,便取两钱上好的茉莉花,用一壶开水泡开,待香味飘散出来,再将那冰碴放进茶壶,将其冷泡。 此时再倒出来的,就是含有茉莉花香的冰水,炎炎夏日,既好喝又解渴。 “见过安夫人。”身旁忙着切菜的婢女忽然停下手中的活儿,向着门外叩拜。 余香一扭头,瞧见是安贵妃来了,于是躬身下摆,也轻声道:“奴婢见过安夫人。” 安贵妃打量着余香这一身装扮,还是婢女模样,别说是衣裳、妆容没有改变,就连头上都没有多出个一星半点的贵重玩意儿,该不是九儿传错了消息,这真会是刚侍寝于殿下的女人? “起来吧,听皇长孙跟我讲,说你昨儿个为了救他,自己掉进水里去了,险些落了毛病,这便来谢谢你。”安贵妃没直接盘问余香宠幸的事儿,她自个儿觉得不像。仍记得当年她嫁入储宫,被太子殿下宠幸的那一日,半天都没起床,且被殿下赏赐了许多奇珍异宝,均戴在了身上。 “夫人真是折煞奴婢了,能够为皇长孙殿下效命,是奴婢的福分。”余香见安贵妃的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转悠,加之了解她的性格,此时也知道这是听说昨夜侍寝太子一事,来问罪了。 故而,她便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骄不躁,纵然要开口,也要你先说。 余香偏偏要做出一副“我根本不在乎宠幸一事”的样子,如此一来,小题大做的就是安贵妃了。 “你在这厨房内做什么呢?我本是去正殿寻你,听守门的乐子说你来这儿了。”安贵妃眼睛瞥见余香身后石台上的茶壶,问道。 “奴婢制了茉莉冰茶,本是想着给各屋的主子送去,解渴用。您既是来这儿了,不如先来尝尝。”余香笑得一脸纯良,回身倒了杯茶,双手呈给安贵妃。 安贵妃结果茶盅,饮了一口,只觉得冰得慌,于是又让九儿将其放了回去。 “谢也谢过了,聊也聊过了,我这也该回屋了,皇长孙要午睡,我还需哄着。”安贵妃转身要走,余香躬身相送,心中却道,她必然会回头来询问一番。 果不其然,安贵妃迈了两步,又原路折返了回来,询问余香道:“我听闻你昨夜得殿下召幸,侍寝了?若真是如此,你也无需瞒我,日后咱们二人当以姐妹相称,无需再论主仆。” 余香浅笑,“夫人真是说笑了,这召幸一事的确为真,可殿下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哪还能赐给奴婢什么名分?奴婢跟您说过,是个守本分的人,不会贪图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身份,夫人大可放心。” “ 瞧你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难道还会去质疑太子殿下召幸哪个吗?无非是以为太子殿下又遇见了个知心人,想着过来聊聊,以便更好的服侍殿下。”安贵妃见余香这么讲,自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连忙做出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 余香也不介意,明知道安贵妃是这善妒的性格,谁还会顶风上呢?故而又道:“夫人这么做真是对极了,日后太子殿下荣登正统,您就是后宫之主,帮殿下劳心后宫之事,也是应该的。”抬头望见安贵妃唇边难以掩盖的一抹笑意,余香便放心了,都是如她所料罢了。 这安贵妃不过是个小角色,若没有刘浩,许是早被关入永巷,所以不劳费心。 “这话可不好乱讲,心里明镜儿就好。行了,我去瞧瞧小殿下了,你忙着吧。”三言两语,算是应付走了安贵妃,却不想这后面还跟着另一位。 余香捧着一壶冰茶往正殿走,人还没到正殿,便瞧见太子殿下的蟒纹车辇停驻在面前。 想也不想,人便已经跪了下来,双目低垂,心却是跳得厉害。 “你怎么在这儿跪着?”当太子殿下站到面前的那一刻,余香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间就是有许多奇妙事,其中一桩就叫‘怕什么便来什么’,你越是不希望他看见你,他便越是能在人丛中第一个瞧见你。 “奴婢见天气炎热,便去厨房镇了茉莉冰茶,想着您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喝。”余香低头望着茶壶,怕这太阳再晒便不冰了,于是从怀里掏出手帕,盖在了上面。 “达公公,将这茶盘端进屋去。”太子吩咐了一声,牵过余香的手,拉她起身,便带着她往屋子里走。 “殿下,这么多人瞧着呢,您别不顾及身份啊。”余香望着身旁侍婢们眼神里的微微笑意,心中慌乱,想要挣脱开他的手。 太子殿下见她要逃,却是与她十指相扣,握得更紧,轻笑道:“昨晚床上,更逾越身份的事情你也做了,也没见你害羞。” 余香脸上一红,不再说话,心中更是暖融融的,早将对二皇子的恐惧之意抛在脑后。 “倒是你,能不能别总想着自个儿跑走,本宫还要每次都唤你回来不成?”两人转眼已来到正殿,太子却依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余香小声嘀咕着:“殿下若是一直牵着奴婢的手,奴婢纵然想跑,也跑不成。” 太子见她一副小女儿家的羞涩模样,逗弄着问她:“你这可是在对本宫表明心意?说你甘愿今生留在本宫身边,侍奉左右?” 第二十四章:茉莉冰茶 余香调节着呼吸,生怕是喘气重了,呼在太子身上。她小心翼翼道:“奴婢什么都没讲,一切都是殿下的意思。” 这话音刚落,余香便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吻,耳边传来他温柔的声音:“本宫永远不会放开你的手...天宁。” 前面的话感动得余香几乎落泪,可那最后一声名字却让余香清醒过来。 站在太子面前的不是冯余香,是南宫天宁,这个名字,这个身份,都是周子欢给予的。 她没有自由和选择站在这儿,用一颗本心跟太子谈情说爱,这面前的人,不是凡夫俗子,能与她化身一双平凡夫妻,这是东宫太子啊,是未来的皇帝啊。 可是她沉迷了,这怀抱如此温暖,这男子如此温柔,你让她有什么理由放手? 今昔你既柔情似水,我便没有付诸东流的道理。 余香在心里念叨着,头已枕在了太子怀中:“奴婢今生得以遇见太子,真是福报,也许前生修行了好多年,才能有这么好的缘分。” “方才本宫陪同二弟一起去见了父皇,多日不见,只觉得父皇又苍老了许多。天宁,父皇大寿,你猜二弟要送给父皇什么宝贝?” “奴婢猜不出。”到底是提到了二皇子,果真又是“怕何事,来何事”。 “他说出了一件非常稀奇的玩意儿,他要送给父皇兴国龙脉为贺礼,是不是很稀奇?”太子的语气中略带惊喜,似乎已经是迫切的想要见到那宝贝。 “兴国龙脉”四个字在余香耳边炸开,她平生明明不曾听过这样的说法,可就在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脑海中有什么感情被牵系着,具体是什么,又说不出。 “果然是稀奇宝贝,从未听闻这样的说法,不愧是二皇子,总能找到寻常人没见过的东西。”余香口中应和着,心里却莫名觉得发慌。 太子放开余香,转身坐到软榻上,倒了一杯余香为他镇的茉莉冰茶。 轻品一口,好生凉爽,口中还有茉莉的回甘,真是新奇玩意。 “这叫什么来着?你亲手做的?”太子询问余香道,语气中不乏赞赏之意。 余香见这一杯茶已经喝完,便默默走上前帮他续了一杯道:“是奴婢亲手做的,这是茉莉冰茶,当年奴婢在家中的时候,觉得夏日天气燥热时,就时常做这玩意儿,解渴,爽快。” “照此说来,你还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儿,夏日家中还能尝到冰块?若非是王孙贵族,哪会有这等珍贵玩意儿?”太子一脸好奇,将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段时日,也真没盘问过她家中是个什么来头,既然是家人子,总归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现在看来,可不是这样啊。 余香愣住,心道糟糕,一个放松便是说漏了嘴。当年自己在家的时候,有时候会在半夜悄悄钻狗洞溜进县太爷家,去其地窖偷些冰块,抱回家藏在水缸里,用上几日。可现在怎么解释?说自己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只不过偶尔做了些小偷小摸的偷窃之事? “奴婢可不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哪里有什么完整的冰块,都是在深井取的井水,趁着凌晨时分,也是冰凉,与那冰块的味道想来也是差不多。”余香已经数不清她在太子面前说过多少谎,总之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人的谎言越多,便越不可能说实话,你没有勇气承担那些揭露真相所带来的后果,所以只能选择不停说谎,一个接一个。 太子知道她不愿说,也不多为难,点点头装作懂得的样子,还将杯中的茶水递给余香道:“那你今日便尝尝,这碎冰泡的茶和井水泡的茶,有何不同?” 余香望着太子的体贴包容,鼻子一酸,启唇抿了一口茶水,浅笑道:“好喝。” “你说父皇寿宴的时候,你多镇几壶这冰茶给百官尝尝如何?”太子接过余香递过来的茶水,将唇贴在余香刚才喝茶的位置,一饮而尽。 “本以为这手艺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不过殿下说好便好。”余香微微笑着,尽可能的将自己温柔的一面展现给太子看,本来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尽快得到太子妃的位置,可现如今,不全是这样了。 太子对她是真的好,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温柔一些,在这段时间内,配得上太子的好。 心头一动,余香还是决定,冲动一次,帮太子一个小忙,或许是说,帮她自己一个小忙。 “殿下可想好皇上寿宴时送什么为贺礼了?” 太子摇头,二皇子的礼物听起来神乎其神,父皇那欣喜之情可谓是十分感兴趣,自己此时又能拿出什么来呢?这皇宫中的一草一木,均是父皇的,他挂着个空头太子的名号,却什么都没有。 “若是殿下信得过奴婢,不妨将这事儿交给奴婢来办。奴婢曾经跟你说能歌善舞,可不是玩笑话。”余香想好了一出大戏,成己毁人的大戏。 太子略带质疑道:“这些年来,父皇什么歌舞没见过?不是本宫信不过你的本事,只是这歌舞贺寿,是不是太寻常了些?” 余香莞尔,伸手夺下太子又一次要放入口中的茶盅道:“这茶水寒凉,小饮解渴,多饮伤身。说到底,还是太子殿下信不过奴婢。不如这样,太子殿下跟奴婢各备贺礼,临近皇上寿宴之前,奴婢将这歌舞先演示给陛下看,若是您觉得奴婢做的好,奴婢就跳给皇上看,若是不好,您将自己的贺礼送上去就是了,也不耽搁什么,是不是?” 那结尾的三个字,像是带了蛊惑之音,本不打算同意的太子,偏偏就点了点头。 “也好,那你就好好准备吧。” “喏,奴婢遵命。”余香脸上眉飞色舞,像是得到了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太子望着面前的女子,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她,她的身世,她的故事,她的喜怒哀乐里到底在表述什么,自己一点也看不明白。 可是他知道,这女子既是蕙质兰心,又有天人之貌,越是看不懂,他就越想将她留在身边。 “天宁”,太子忽而轻唤她的名字。 “嗯?”余香不知道太子此时要说什么。 “昨晚上的事,安贵妃来找你谈过了是么?”太子的神情有些复杂,他不必打探也知道,只要这正殿之内传出风声,说他昨晚上召了哪个侍寝,次日保准她要将那人叫过去盘问一番。轻者数落几句,重者找个理由杖责,或是害命的偶尔也有。若不是念在浩儿还小,唉,罢了。 “是,谈过。” “可委屈你了,早上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知会你一声。”太子觉得有些对不住余香,但见她此刻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心中也不免有些惊讶。 “不委屈,娶了安贵妃的人是殿下,又不是奴婢,奴婢有什么好委屈?”余香反问过去,眼睛里却是调笑之意,这话倒是也将太子逗乐了。 是啊,娶了那悍妇的人是自己,她又有什么好委屈,真正该抱屈的是自己才对啊。 太子哈哈一笑,此事就此作罢,让余香随意做些自己的事情,却是半句没提晋封之事。 余香急吗?能不急么。可是这事儿,也不是她着急就有用的,嘴巴长在太子身上,人家说晋封便是晋封,人家若不愿张嘴,自己逼急了,反倒成了问题。好像救了刘浩这事儿,倒是她处心积虑,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爬上他的床一样。 虽说这目的是真的吧,可总不能让太子知道。 想到这儿,余香躲在暗处“呵呵”一笑,该开始执行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也不知道是谁放出了消息,总之趴在明兰馆静养的孟良媛,其耳朵里听说了一件事,太子殿下昨夜宠幸了一位身为婢女的天宁姑娘,今日还将皇上寿宴的贺礼一事全权交给她来操办。 孟存菲气得牙根都痒痒,好啊,她这以太子良媛的身份进储宫,都不曾得到侍寝的待遇,相反却因为无意中的一句话,落得个杖责的下场,日日哪儿也不能动,只能趴在这床榻上。那宜主可倒好,媚劲儿一犯,爬到太子床上去了。 “这个贱人,可真是气死我了。”孟存菲狠狠捏紧拳头使劲儿一砸床榻,娇吼了一声。 婢女朵儿见状连忙奉劝,“夫人别跟那小蹄子一般计较就是,您想想那日她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八成是早就跟太子好上了,有太子在人家背后撑腰,咱们也不好得罪人呐。” 朵儿这话说的明白,你不过是个太子良媛,说到底是个正四品,人家虽然现在是个奴婢,保不准哪天就晋升到你头上了呢,毕竟这太子正妃及太子侧妃之位,都空着呢。这后宫里面,可不就是谁得宠,谁站得高么。 “混账东西,你帮着谁说话呢?我把你带进宫来,是让你气我的?信不信我赐死你。”孟存菲没别的大能耐,只得跟自家婢女发发脾气。 朵儿嘴巴一撇,不再乱讲话,却也知道自家主子就是嘴巴硬,没啥胆子,做不出赐死奴婢的事儿来。 第二十五章:孟氏挑衅 “朵儿,扶我起来。”孟存菲伸手召唤朵儿,自己使着劲儿,努力的将身子往床下蹭。 朵儿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孟存菲,道:“主子,就您这身子板,好好趴在床上静养就是了,这又要往哪儿折腾去?” “少废话”,孟存菲皱眉,“若是我整日都躺在这明兰馆内,这太子储宫里,还以为没我这个人呢。不就是一个奴婢么,还真能让她反了天不成?” 孟存菲整个人都半倚在朵儿身上,好多日没下地,此时腿都有些发软,屁股上的伤虽然都结了痂,可淤血还没散干净,这么一动,也是疼得她呲牙咧嘴。 “朵儿,我先扶着床,你去到厨房给我要一根长些的木棍来,再用软布给我包上一层,我用来拄着走。我还不信了,从小到大,还没人在我头上动土,好你个宜主,竟然非要跟我作对。”孟存菲嘴上嘀咕着,好半天扭头见朵儿还没动地方,随时准备扶住要摔倒的她,连忙怒吼一声:“还不快去,小心走慢了,我扒了你的皮。” “奴婢又不是兔子,说扒皮就能扒皮的。”朵儿念叨着,心中好大个不乐意,就自家小姐这张嘴,走到哪儿都不会招人稀罕。一点都不怪太子殿下杖责了她,要自己是太子殿下,保准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刁蛮女人。 一刻钟后,孟存菲拄着一根棉布包裹着的火棍就出了门,朵儿在后面小碎步跟着。 “宜主,我人已经站在你门口了,你身为一个奴婢,见到主子不出来迎接,是以下犯上吗?”这招数还是孟存菲从太子那儿学来的,她当初被杖责的罪名不就是“以下犯上”,此刻也算是现学现卖了。 余香估摸到孟存菲听到自己放出的消息,必然会来挑衅,却不曾想到这么快。 她今日从太子正殿出来后,便假作与几个奴婢闲聊,透露出了太子让她筹备皇上寿宴歌舞一事,只不过其中隐瞒了一点实情,那就是她的歌舞仅为备选,并非最终确定的事情。这些奴婢看似规矩,私底下嚼舌根的能耐都不小,不过短短半日,这趴在床上行走不便的孟存菲,不是也闻讯赶来了吗? 至于她为何会来,这原因就更简单了:皇上寿宴献艺,可谓是一场豪赌。若是赌赢此局,没准皇上龙颜大悦,直接赐封为太子妃也说不定;可若是赌输了,惹怒皇上,直接砍头也有可能。孟存菲心高气傲,定是自幼被家中宠惯了,如今进宫,见那太子妃之位还空缺着,心里怎么可能不惦记?此时来找,也是必然。 只可惜,本来这圈套不是为她准备的,若是这孟存菲和善一些,念在共为同期家人子的面子上,余香不会对她下死手。 余香走到门口,躬身施礼,面露微笑,“见过孟夫人。” “你以下犯上,不懂礼数,我要杖责你,让你尝尝这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孟存菲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她讨厌余香,更讨厌余香活的比她自在。 望着孟存菲扶着木棍都站不稳的样子,余香心中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她一路走过来的? “孟夫人快回屋歇着吧,免得闪了身子,毕竟还有伤在身。”见她这个可怜样,余香都不忍心对她下狠手,毕竟刚进宫的时候,孟存菲也是个活蹦乱跳的人儿,现在走个路都打颤。 孟存菲见她语气里满是不屑,好啊,胆敢瞧不起自己,真是不知道她的厉害。不是没有侍卫听从她吩咐么,那她便亲自上手。 想到这儿,孟存菲一咬牙,将手中的木棍照着余香的胳膊就抡了过去,狠狠敲了一棒,余香措手不及,直接“啊呀”一声栽倒在地。 孟存菲却也因为身体没有支撑,险些倒在地上,幸好被朵儿扶住了。 这一棍子打的可真够狠啊,余香捂着胳膊,眼睛里都要疼出泪珠。 孟存菲,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是你自己不知足啊。 我冯余香,向来是有仇必报。 平定了心神,又将眼泪收了回去,余香冷笑一声道:“孟夫人这是狗急跳墙吗?听闻奴婢昨儿个被太子爷宠幸,今日又得了殿下恩准,主持皇上寿宴,所以害怕了?” 孟存菲的性格哪里禁得住余香这般挑拨,当即火就冲到头顶,道:“你说谁狗急跳墙?就凭你一个奴婢的身份,到现在殿下都没有提起封赏一事,你也不过就是个玩物,有什么可洋洋得意的?不需过多久,殿下就会忘掉你是谁,而我,则会一步一步爬上更高的位置,将你捏死在手里。” “是吗?可是在此之前,如若皇上喜欢奴婢的歌舞呢?保不齐,这更高的位置就是奴婢的了。从明儿个起,奴婢会每日在屋子里静心琢磨新的歌舞,一定要在皇上寿宴时艳压群芳,获得皇上的欣赏。这些事情,怕是孟夫人你,做不到吧。”余香就是要将孟存菲惹急了,要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这后宫之人若是凡事操之过急,无疑就是在给自己的前程铺上一条亡命的死路。 “你敢瞧不起我?你一个小小奴婢,胆敢跟我说话这么放肆?宜主,咱们走着瞧,等我身子好了,在殿下面前参你一本,看看殿下究竟是信我还是信你!”孟存菲还就不信了,不过伺候了殿下一夜,连个名分都没有,还敢跟她耍横。要知道,她可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太子良媛,哪里是她一个奴婢能够比得上的? “孟良媛请便,还望您在殿下面前能够如实呈禀奴婢的坏话,看看到底殿下会信哪一位。” 激怒了孟存菲,余香唇边的笑容荡得更加灿烂,忽而余光瞥到院子前方门口的一抹明黄色,连忙跪倒在地,大声哀嚎,“夫人饶恕奴婢吧,殿下的宠幸并非奴婢本意,您别再打奴婢了,好疼。” 孟存菲见她突然一改常态,不知道是唱的哪一出,以为余香是畏惧了自己,于是语气更加耀武扬威起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别惹我。可是你怎么着来着,你不听啊。所以现在你已经将我得罪了,知道吗?”见余香害怕,孟存菲心头更是得意,扶着朵儿,伸手对着余香的脑袋指指点点。 忽然身后有股力气使劲儿一撞,待孟存菲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撞我?”孟存菲大喊了一声,一转身屁股着地,疼的“哎呦”直叫唤,一回身见到一身明黄色长袍的小男孩,心中顿时了然,连滚带爬的跪在男孩面前。 “不知是小殿下驾到,刚才姨娘说话有些过分了,你别生气啊。”这是孟存菲第一次见到刘浩,却不曾想是以这样的方式。 刘浩又踹了孟存菲一脚,小脸气鼓鼓的,“你欺负我姐姐,我都看见了,我要告诉父亲去!” 余香见到刘浩那一脸认真的小样,恨不得将他抱在怀里好好稀罕稀罕,这张小脸,真是完全继承了太子的好模样。 “小殿下,她不是你姐姐,她就是个奴婢。”孟存菲干笑着解释,心中怒骂这余香是给皇长孙喝了什么迷魂汤,不但相识,还肯站出来替她撑腰。 刘浩走到余香面前,伸出肉乎乎的小嫩手拉住余香,一副大力凛然的样子道:“上次姐姐救了我,这次换浩儿救姐姐。你说过,浩儿是男儿,要做个男子汉,男子汉就得保护女人。” 余香的胳膊应当是被孟存菲刚才那一棍子打狠了,此时也是疼的厉害,但是听到刘浩那稚嫩的话语,还是觉得感动万分,疼痛感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女人?”余香捏了捏他的小脸,这手感可真好。 “当然知道了,你,母妃,皇奶奶,都是女人。”刘浩踮起脚尖亲了余香一口,问她:“她打你了是不是,浩儿亲你一口,现在是不是不疼了?”他有时候不听话,太子也会揍他,然后母妃就会亲他一口,跟他说,这样能够吸走疼痛,就不那么疼了。这事儿他记住了,所以听说余香被打疼了,便也亲了她一口。 余香微笑着点头,“嗯,果然不疼了,浩儿真棒。” 孟存菲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的着急,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看起来熟识的跟亲姐弟一样。 “小殿下,你看清,那宜主就是个奴婢,我才是你姨娘啊。”孟存菲不甘心,爬过去拽刘浩的衣摆,企图让他关注到自己,弄清楚身份地位。 刘浩挣脱了一下,无奈孟存菲的手劲儿比他大,没挣脱开,这可倒好,一下子就给他惹急了。 “你别碰我,我讨厌你,我要去跟父亲告状,把你关起来。”刘浩见过母妃将不听话的宫婢关进永巷,所以在他眼里,所有惹他生气的人,都应该被关起来。 “姐姐,走,咱们找父亲去,将这个坏女人关起来。”刘浩拽着余香往外走,余香也不挣脱,就笑呵呵的随着他走。 第二十六章:谋害皇孙 孟存菲见自己要被刘浩告状到太子面前,心中当即慌了,连忙大喊:“宜主,你干什么去,你这是胡闹,你给我回来。” “孟夫人没听到吗,奴婢当然是要陪皇长孙去面见太子殿下啊,告你的状呢。”余香回头吐舌头,见孟存菲急得一头冷汗,心情大好。 朵儿一见此情此景是来真的,连忙给刘浩和余香磕头,“小殿下,宜主姐姐,你们可千万别去殿下那里告状啊。我家主子就是嘴巴不好,心不坏啊。你们这一告状,我家主子必然受罚,她就是不懂事,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 “你说谁不懂事?你个奴婢会不会说话?!”孟存菲此时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跟她有仇,自家丫鬟居然处处贬低自己,不怪余香一个奴婢也敢低看自己,都怪她对奴婢太好了,管教不严,家门不幸。 刘浩无视了身后跪着的两个人,他的世界中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现在他的眼里,余香是个好人,那欺负余香的孟存菲就一定是坏人,不容商量。 走出绣梅馆,四处的官侍渐渐多了起来,见到刘浩均下跪叩拜,被刘浩牵着手的余香反倒是占了便宜,顿时心中有种狐假虎威之感。 “浩儿,咱们不去跟你父亲告状了,好不好?告状的行为并非君子所为,她们人坏,咱们不能跟她们一样坏,是不是?” 余香心里清楚,说到底,引得刘浩看到自己与孟存菲争吵的事情,全是她一手操控。是她先看到了刘浩来找她,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她只是希望孟存菲可以学会安生一些,假借刘浩之手,镇压一下,不曾想这小孩子竟然真的当了真。 余香的一只手被刘浩紧紧拉着,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发,心头柔软下来。这当真是属于一个孩子的善良,浩儿就像他父亲一样,心底里面,藏匿着好多阳光。尽管可能这双过于善良的眼,不是那么能够辨明是非、善恶;尽管他们的身份促使自己与生俱来带着一丝不与凡人相同的孤傲之气。但是,这都无法掩盖,那抹难能可贵的善良。 刘浩,今日你站出来,用你幼小的身躯挡在我面前,毫无惧意的说要保护姐姐。 那姐姐便在心里承诺,若是可以,姐姐必然会永远护你周全,以报答你今昔保护我的恩情,好不好? 余香在心中默默许诺,她平生恨过许多人,暗中伤过许多人,可是她下定决心要庇佑的人,就到死也不会伤害。 例如妹妹,例如眼前的浩儿。 刘浩的眼睛眨巴眨巴,脑海中思索着余香说的话,幼小的他还不能理解什么是行为,也不知道到底何为君子,但是他听得懂好人和坏人。姐姐说得对,那个自称为姨娘的女人是坏的,因为她打了姐姐,还拽自己的衣服。可如果跟父亲告状就会成为跟她们一样的坏人,那他不要做。 “姐姐,那浩儿不去告状了,浩儿要做个大好人,跟姐姐一样的大好人!”刘浩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可这话却说得余香心里发颤。 余香环顾四周,见有许多侍卫、宫侍都在,于是拉着刘浩的手跑到了后花园里,找了个没人的假山,蹲下来跟他聊天。 “浩儿,你听姐姐跟你说啊。你长大呢,一定要做个好人,可是不要成为像姐姐这样的人,做你自己,做一个你想要成为的好人。这些话对你而言可能有一点晦涩难懂,但是姐姐对你说的都是好话。”余香知道自己平生做过许多错事,她不希望自己身上那些不好的地方,被刘浩知道,被刘浩学到。 浩儿点点头,似懂非懂。 “对了,浩儿,你的贴身嬷嬷呢?为什么是你独自跑来绣梅馆?”那日余香见刘浩一脸恐惧独自跑出去绣梅馆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儿。可那日因为落水之事耽搁了,所以才想起问他这事儿。 提到他的贴身嬷嬷,刘浩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很是害怕不安。 “浩儿怕什么,跟姐姐说,姐姐保护你。”余香拉着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心全是汗液。这孩子是遇见什么了,害怕成这个样子。 “嬷嬷给我吃毒药,我不吃,嬷嬷就凶我。”说到这儿,刘浩小嘴一撇,委屈的要哭出来了。 “毒药?什么毒药?”这词儿倒是将余香吓了一跳,刘浩的贴身嬷嬷给他下毒?为什么,这孩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天,嬷嬷去给我煮粥,我偷偷溜去厨房找她,看见她在碗里下黑色的东西。后来端给我,我不吃,她就很凶,说不听话就让父亲揍我。不好吃,那东西很臭,一点也不好吃。”刘浩钻到余香怀里,这件事情似乎成为了他心中的阴影,一提起来,还有些害怕。 余香脑海中瞬间想到了两个答案,也许那东西并不是毒药,只是不好吃,刘浩不喜欢;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嬷嬷真的在给刘浩下毒。如果是这后一种可能,岂不是吓死人了,这么小的孩子,被谁盯上了?但他身为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孙,想要他命的人,怕是也不在少数吧。 “这事儿你对安贵妃讲过吗?”安贵妃若是知道,一定会派人调查,还何必来对自己讲? “我每次见到母妃的时候,嬷嬷都在身边,只有每次她去煮粥时,我才能自己溜出来玩。” 听到刘浩这样讲,余香便道:“浩儿别怕,姐姐来想想办法。” 余香在刘浩耳边耳语了几句,就让他先回关雎殿去,免得安贵妃总是找不到他,担心着急。 而后,余香自己穿插小路,小跑赶去了厨房,暗中躲在一侧,却发现刘浩的贴身嬷嬷还在一口小锅前精心熬粥,那费心费力的模样,倒真是不像会下毒的人。 半刻钟后,嬷嬷将粥品盛在碗里,神色慌张的走向了与关雎殿向外的方向。 她这是要去哪儿? 余香正要跟上,身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天宁姐姐,奴才是乐子啊,今早上给你指路的,你还记得不?” 余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是储宫正殿守门的小公公,干笑一声,心中急着去追嬷嬷,也懒得与他多讲。 “天宁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啊。哎,你这是要去哪儿,殿下刚才还跟奴才打听你来着……“这话说着说着,乐子就见余香匆匆忙忙地跑远了,这是急着去做什么啊。 乐子本是好奇心作祟想要跟上去瞧瞧,鼻子却闻见了厨房里飘散而来的香味,这才想起他是来替达公公取殿下的膳食的,连忙跑去了厨房。 走进厨房取好为殿下准备的膳食后,忽然一股异样的香味钻入了乐子的鼻子,让他迈不开步子。 “这小铁锅里熬的是什么?从来没闻过这样香的东西。”乐子询问旁边厨房内干活的婢女,眼睛却还盯着那铁锅,本来不觉得饿的肚子,一瞬间变得饥肠辘辘。 “那是花嬷嬷给小殿下熬的粥品,刚盛了一碗走。”婢女刚说完这话,一回头,就瞧见乐子拿起铁锅,不顾烫嘴,咕噜噜将粥都喝下了。 “你疯了吗?那是小殿下的御膳,哪是你这个奴才能吃的?”婢女斥责他,心中想着一会花嬷嬷要是回来发现了,可千万别连累到自己。 乐子放下铁锅,嘴角烫起了一排水泡,却还咧着嘴道:“真是太香了,我这辈子从来都没喝过这么香的粥。” “真是个不只死活的奴才,你等着一会花嬷嬷来了,看你还能活命不?反正也是最后一顿了,吃点好的也不亏你的胃。”婢女咒骂一声,跑去后院择菜了,怕万一花嬷嬷一会来找粥,她不知道如何交代。 余香装成心思坦荡的样子走在路上,那模样完全不像是在跟踪别人,更如同刚得了封赏,走起路来还有种大摇大摆之感。 跟着嬷嬷走了一路,只见她在莲芳馆前停下了,伸手叩了三声院门,有婢女来开,她便走了进去。 跟到这儿,余香是进不去了,人家的院子,哪能随随便便让自己一个不知名的奴婢走进去呢? 看样子,这嬷嬷与莲芳馆内的主子,倒是老相识,敲个门也有暗号。 既然进不去,空等在这里只会被人察觉。不得已,余香往回走,赶去了正殿,消失了大半天,她这个奴婢做的也真是不称职。 可是莲芳馆住的是谁呢? 余香曾经背过太子妾室居住的各馆名称,均是以花为名,分别按照等级排序是莲、菊、丹、荷,再加上孟存菲这个良媛所居住的明兰馆。那也就是“莲、菊、丹、荷、兰”,分别对应太子的两位嫔,一位良娣,两位良媛。 这莲芳馆就是其中一位太子之嫔居住的地方。 太子的两位嫔,一位李氏,封为茹嫔;一位张氏,封为喜嫔。这两人的性格其实余香并不曾过多了解,但均无子嗣,是个可以肯定的事情。 既然都没有子嗣,加上嬷嬷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就能够断定真的有一位嫔跟嬷嬷勾结,想要毒害皇长孙,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呢? 第二十七章:乐子之死 余香在心中犹豫着要不要跟太子禀告这件事,可是她没有证据。既然嬷嬷敢做这件事,就说明她必然是效忠于莲芳殿里的那位,且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她冒然去报,会不会反倒被咬了一口,被说成无事生非? 可她若是不报,又该怎么保护刘浩?想起他那天真如水的眼神,余香便忧心忡忡。 报吧,纵然被指证,好歹太子会插手彻查,她不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刘浩出事。 下了决定,余香心思沉重的迈入正殿,却看到乐子目光呆滞地坐在门口。 想起刚才乐子还对自己讲话来着,自己着急跟踪嬷嬷,也没搭理他,这便过去打了个招呼。 “乐子,刚才我忙了点旁的事情,忽略了你,真是失礼了。”哪知道,说完这话,乐子根本没有看她,像是没听到一样。 余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乐子眼睛眨也不眨,她又推了推他,乐子却身体僵硬的倒在了一旁,姿势都没有改变。 这是…… 她屏气凝神,伸出手去探乐子的鼻息。 竟然没有鼻息,他死了?! 余香瞪大了眼睛,后退了几步,大喘着粗气,不敢相信这个刚刚跟自己说过话的人,竟然死了。 一抬头,见到达公公正往门外走,余香连忙跑进去拉着达公公的袖子道:“乐子死了。” “乱讲什么,多晦气。”达公公以为余香是开玩笑,一抬头见到倒在地上的乐子,也愣住了,轻声问余香道:“真死了?” 余香颤抖着点头,“真死了,刚才我过去跟他说话,他没理我。一推,就死了。” 她慌张不已,不知道怎么解释,紧张的连自称都转变了。 太子本在屋内翻阅书卷,听见门口的余香的说话声,便闻讯赶来,想要问问她这一下午都跑到哪儿玩去了。 “你们都聚在门口做什么呢?”太子一出生,却见余香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惨白,连忙走过去瞧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太子摸她的额头,却摸得一手冷汗。 达公公见太子赶来,连忙施礼回禀,“殿下,乐公公不知何故,人没了。” “胡说,刚才乐子还给本宫送膳来着。”太子笑道,脑袋一转,视线从余香身上已到门口,却见到倒在地上的乐子,笑容瞬间僵滞在脸上。 “什么情况?谁发现他死的?怎么死的?”太子话锋一转,眼神望向达公公,等待着一个合理的答案。 达公公身子躬的更深,道:“奴才并不知道此事幕后详情,天宁姑娘是第一个发现乐公公尸体的人。”这一句话将自己从污水之中摘干净了,倒是将余香推进了不仁不义之地,这是在告诉太子,余香知道幕后详情吗? 太子与余香四目相对,一言不发,可那眼神却是明明白白在探究着事情的真相。 余香捂着胸口,努力让自己接受乐子已经死去的事实,并且告诫自己,要快一点平静下来。 “殿下,奴婢虽不知乐公公为何而死,但是可以帮你调查此事。”余香这是缓兵之计,她怕自己因为达公公的话,搅进这一摊命案的浑水中。在这后宫里,一条奴才的命不值钱,可这要看是谁要了这奴才的命。若是主子杀了人,那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可若是宫侍杀了人,那可就是要命的大罪了。 “大半日没见,你下午去哪儿了?”太子盯着余香闪烁的眼睛,不知道她的背后隐瞒了什么。他虽然猜不透是谁想要乐公公的命,可他很笃定这事情跟余香没关系,但问题是,他相信,达公公信么?别人信么? 太子的这句质疑完全在余香的意料之外,面前的人不是周子欢,是太子殿下哎,他怎么可能会质疑自己?他是那么善良温暖的人啊。 “殿下是觉得奴婢的消失跟乐公公的死有关吗?”余香心中隐约有一点失望,她试着劝戒自己,面前的人是太子,别胡闹。况且太子并没有问错什么,他只是在行使自己身为主子的特权,询问一个奴婢的行程而已,没什么不对,是自己想太多。 可是她劝不动自己的心,时日不多,可将心相许。私以为可以信任,私以为可以包容,私以为自己能够跟那千万奴婢不一样,结果,他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过遇见了这么一桩事,便语气充满质疑的审问着自己真相。 不怪他人,是自己自作多情,将那身份地位看得太轻,将自己的身段相貌看的太重。 她咬着唇,眼含怨念,这双一贯只有不畏惧的眼睛,却忽然蒙上了一层不清不楚的情愫。 太子冷笑,她这是在做什么?自己不过是询问她去了哪里,就这么怨怒?于公,他是主,她是奴,不该问吗?于私,他为夫,她为妻,不能问吗?好啊,在她的眼里,自己根本一无是处,她心里那么多故事,藏着那么多秘密,许是从来就没有给自己留过一个位置。 “本宫质疑你如何?达公公说了,是你第一个发现了乐公公的死。储宫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奴才,怎么偏偏就是你发现了呢?身为本宫的贴身侍婢,整个下午都不见踪影,本宫问问不应该吗?天宁,不要仗着本宫宠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太子的话越说越绝,他生余香的气,就乖乖回答下午去了哪里不行吗?这后宫内的女人哪个都不是善茬,她没有任何名分,刚侍过寝,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想要抓住机会灭掉她。可是她呢?还敢乱跑。 他担心她,却反过来换得这种眼神,也真是伤人。 “殿下此言有理,是奴婢刚才说话冲动了,您别怪罪,奴婢自罚。”余香望着太子的眼睛,伸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那声音清脆,狠狠落在脸上,不留半点余地,手落下的那一刻,脸上瞬间红成一片。 太子大惊道:“你这是想要干什么!” 余香想要扇醒自己,宫外已经有了一个让她牵肠挂肚的周子欢,这宫内的太子殿下,她不能再动心。 可是一向冷静如她,若是没有动心,又怎么会心乱如麻,不过这么简单的对话,让她凭空联想出无数情绪来? 又气又恨,她气自己总是把控不住那颗心,恨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婢,说什么都不算。 “罢了,殿下不妨细琢磨,在奴婢还没回来的时候,乐公公生前最后见到的人都有谁。因为奴婢刚才回到正殿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呼吸了。”余香努力的将自己的思绪从脑海里的情感中抽离,就事论事。 怕太子不相信,她又补充了一句道:“您若是不相信也无妨,去刑部请个仵作行人来查看一下死因,不也清楚了么。” 太子点头,吩咐达公公去刑部调人,本身一个奴才的死他并不十分挂心,可是这奴才是他宫里的人,还无端在白日里死在这正殿门口,谁知道是不是从他来的?牵系到太子性命的事情,均非寻常小事。 “乐公公半个时辰前为本宫送了膳食,那时候他还是生龙活虎的,而且好像心情很好,异常兴奋。”太子回忆着乐公公生前的举动,对余香说道。 “异常兴奋?殿下可还有注意到是否有其他的异样?”余香也开始回忆厨房对面小路内,碰上乐子时候的对话,没有注意到什么不同寻常呐。 太子忽然想起什么道:“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他的嘴巴上长了很多红色的小包,上午的时候还不曾见到。不过,也许是本宫没注意。” 什么红色的小包? 余香忽然拉过太子的手,拽着他走到乐子的尸体面前,低头查看。 “你拽着本宫作何?”太子不解,刚才他们不是还在争吵吗? “奴婢自己看尸体有点害怕”,余香实话实说,乐子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近看模样非常骇人,她与太子十指相扣,手指捏的非常紧。 太子知道她害怕,便也将另一只手附了上去,轻轻拍了拍。 “殿下,他的嘴边长满了水泡,说明死前是吃了什么非常烫的东西。”余香发现了这个细节,觉得自己就要找到乐子死亡的真相,眯起眼睛对着太子一笑。 太子心软,瞧见她的笑脸,便又不忍再与她继续生气下去。心道她不过只是个孩子,纵然有时候任性了一点,也还是招人疼惜的。 “哦?死前吃了很烫的东西,那又说明什么?”太子反问道。 仗着手被太子拉着,余香的底气十足,又低头细细观察乐子的尸体。 “殿下,他的指甲黑了,他是中毒死的。”瞧见乐公公指尖上一片乌黑,余香又似发现了什么惊喜,向献宝一样对太子汇报。 可是当再一次,她低头望见乐公公那双睁着的眼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词儿,叫“死不瞑目”。 唇边的笑意就此消失,有个人死了,可是她却还在笑,她却还在因为自己的一点私情争论不休? 第二十八章:真相为何 这双倒在地上的眼睛,呆滞的,一直望着前方,像是看着没有尽头的地方。 几个时辰前,他还与自己说话来着,可是自己却因为赶着去跟踪嬷嬷,都没有理会他。 可现在,这条命,没有了。 就算是死,他也还睁着眼睛。 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是因为毒害,所以死不瞑目吗? “殿下,一定要查出乐公公的死因,让他可以在九泉之下闭上眼睛。”余香扪心自问,不是个善良的人。可是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了,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变软。一些她以前毫不在意,与她的生死利益毫不相干的事情,现在也可以牵动她的心。 “好,本宫定会查出他的死因。”在太子眼里,只有那个时而倔强,时而善良的余香,她的右脸上还有一大片红,微微肿了起来,衬得两边脸不是那么对称,可是这不妨碍他愿意看着这张面孔。 这个余香在很多人眼里许是不可理喻,许是油嘴滑舌,许是卑躬屈膝,但在太子眼中,她只是她,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所以对于余香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只是因为面前的人,是她而已。 片刻后,达公公引刑部仵作赶来,仔细审查过后,表明却是为中毒身亡,可这毒药是什么,仵作表示查不出来。 一匹麻布盖在乐公公身上,他就这么被人抬走了。究竟会抬到哪里去,余香不知道,可是她猜测,也就是宫外的哪个乱坟岗吧。 那双眼睛,最终被仵作蒙上了。可是余香知道,在真相没有查出来以前,纵然乐公公化作鬼魂,也会一直站在这儿,望着一切。 望着他们,为何此时还在这儿饮茶下棋,只字不谈他死去的真相。 “殿下,既然刑部仵作说了乐公公是死于中毒,为何您不派人去彻查呢?”自乐公公的尸体被抬走后,太子便一个人回到屋内下棋去了,达公公忙着去给太子做皇上寿宴的崭新礼服,也没了影踪。 太子抬头,看着余香的一脸凝重,道:“怎么查?去哪儿查?储宫内外那么多人,谁要是下个毒,害个人岂不是容易得很?无碍,对外就说是他自己吃坏了,丧了命,谁会去追究计较呢。天宁,你可会下棋,快坐下陪本宫对弈一局。你与他又非旧识,那么上心做什么?” 对于这事儿,余香忽然就钻进了一个牛角尖,敢情儿这奴才的命就轻贱,死了也是白死。这道理她入宫前就知道,可此时此刻却怎么也接受不了。 “殿下今日放纵此事,让幕后凶手逍遥法外。这幕后凶手真正想要谋害的人,难道仅仅会是一个夜里守门的小内臣吗?若是有一日这事儿殃及到您身上,难道您不会因为今日的疏忽和放纵而后悔吗?”余香字字诚恳,她没有顶撞的意思,她一定要查出真相,因为她觉得,这事儿里面藏了什么她必须要找到的秘密。 太子此时手中正拿起一枚红色的“马”,刚要落子,却听到余香的这一番话。 “天宁啊,你看这棋盘上的‘马’,它跟‘象’看起来落子的位置很像,但是它像归像,可不一样。这‘马’就只能走‘日’状,这象却要走‘田’状,没人会走错。”说完这话,太子将棋子落下,咣当一声,吃了黑棋的‘车’。 “奴婢不懂棋,不知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望明示。” “本宫的意思很简单,这虽然同生为人,本为一类。可这身处不同的位置,就有不同的活法,错不了。” “殿下想过没有,不是每个人都像您一样懂得如何下棋,亦不是每个人都如您所说,明白何为规矩。逾越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但聪明人不会实施,而保不齐总有那么几个蠢笨的,不懂规矩,不甘平庸,想要争点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事物。您又怎么确保,这下毒之事,永远不会落到您头上?”余香皱着眉头,一字一句的跟太子争论不休,她脑海中联想到的不是有朝一日太子被害,而是刘浩。 浩儿还那么小,就算真的有人谋害,也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想要唬弄他,其实容易得很。今日是个乐公公因毒身亡,不知何故,不知何人,就这么悄无声息掩盖过去了。他日再是个什么张公公、王公公,也无人调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若是有朝一日这毒落到刘浩身上呢?太子到时候纵然后悔,又有何用? 太子将手中棋子放下,望着余香的模样,觉得奇怪。不过是一个公公而已,怕是他们两人都没说过什么话,哪儿来的这么深的交情?“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为何一直揪着这事儿不放?” 余香抿着嘴角,心中犹豫可要讲出自己对于刘浩贴身嬷嬷的猜测。 “有什么话你就说,干什么总藏着掖着?” 被太子一眼看穿,余香便也如实讲了:“奴婢之所以如此担忧,可不仅仅是因为乐公公,还有皇长孙。” “浩儿?这事儿同他有何干系?”在太子的印象中,余香不过是偶然救了浩儿一次,此事怎么会提起他呢? “殿下有所不知,皇长孙与奴婢偶然在花园中相遇,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奴婢也知道这事儿不合规矩,但无奈皇长孙殿下长得过于可爱,一时间便忘记了身份,还望您别怪罪。” 太子一听到此事跟儿子有关,哪还有空顾及这些有的没的,连忙道:“别说不相干的事情,你就且拣重要的内容说。” “喏”,余香点头,又继续讲道:“皇长孙每次跑到绣梅馆寻奴婢玩的时候,身边都没有贴身嬷嬷跟随。奴婢好奇,便问他怎么不让贴身嬷嬷陪着?可是他表现出来的表情是恐惧。奴婢想知道他到底害怕什么,乳娘本该是很亲密的人啊。可是皇长孙偷偷跟奴婢说了个天大的秘密,嬷嬷有次偷偷给他熬粥的时候,悄悄在里面加了许多黑色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便不想吃。按理来说,这小殿下主子,就算是不想喝粥,也没什么了不得。可是嬷嬷竟然恐吓他,说如若不喝粥,便要禀告于您,让您责罚小殿下。” 她将这些事情都复述了一遍,本以为太子能够从中听出什么不对劲儿来,哪知道太子却道:“不会是浩儿不想吃饭说了谎吧。小孩子的话,你怎么都相信?” “殿下,孩子的恐惧是不会说谎的,皇长孙对奴婢讲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很害怕。小孩子对于事物往往比大人更敏感,如果真的是好好的一碗粥,他为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肯喝?嬷嬷又为何执意恐吓小殿下,非要他喝下那粥呢?难道不是因为里面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么!”余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话说出的那一刻,她才联想到一件事。乐公公死于下毒,他死前唇边烫起了许多水泡,这水泡会不会是喝粥烫到的?他在死前,会不会是喝了一碗滚烫有毒的粥呢? 想到这儿,余香猛地一抬头,脸上洋溢着激动之情。 “殿下,奴婢想通了,有没有可能乐公公生前无意中喝到了嬷嬷给小殿下熬的毒粥,所以中毒身亡?”如果是这样,线索不就连在一起了吗?事情不就能够说通了? “胡闹,乐子不过是个小小的守夜内臣,怎么可能吃到皇长孙的御膳?花嬷嬷打浩儿出生起就一直照顾他,不会伤害浩儿,更不会下毒。你这想法未必太过偏激可笑。”太子想也不想便将余香否决了,她的内心都藏着什么?这般阴暗,似乎天下都是坏人。 余香以为太子肯定会赞同自己的想法,却不料被他一口否决,难道是自己没有讲清楚吗? “您不是问奴婢今日消失去了哪儿吗?奴婢一下午都在跟踪小殿下的贴身嬷嬷,她一如往日在厨房熬粥,熬好了以后端着食盘离开了,可是她去的方向并不是关雎殿,而是相反方向的莲芳馆。奴婢不知道那地方是谁居住的,就悄悄跟了上去想要一探究竟。哪知道嬷嬷在莲芳馆门外敲了三声,就有人前来开门接应,她就端着那食盘进去了。殿下,听到这儿,你还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 太子殿下一言不发,低头看棋,这毫无举动的举动却将一向冷静的余香惹急了。 “那棋盘上写了真相吗?殿下到底有没有听到奴婢说的话?”余香吼了一句,惹得太子瞪起了眼睛。 “放肆,没规矩!你在跟本宫说话吗?莲芳馆里住的是谁?茹嫔。你一个新入宫的家人子对这身份背景不了解,本宫告诉你。茹嫔的父亲是当朝大司农,掌管着国库和整个汉王朝的经济命脉。国家连年战乱,外需兵马,内需银两,你能想象到一个身处国库要职的官员有多重要吗?今日你跟本宫告状,说是猜测茹嫔毒害浩儿,就因为花嬷嬷端着一碗粥给茹嫔送过去了。这能说明什么?浩儿出了什么事情吗?安贵妃都没来跟本宫说过这事,你以什么身份要本宫去调查茹嫔?” 第二十九章:情分两散 太子并不是认为余香无事生非,而是这皇宫里的事情,牵连太多,不是一个是与非能够解释得清的。别说浩儿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就算是不好听讲,真出了什么事情,没有直接证据,也无法治茹嫔的罪。 “是,奴婢只是个刚刚进宫的家人子,不懂身份,不懂规矩,也不知道这左一个右一个的主子背后到底牵连着什么秘密。但奴婢就认一个死理,您不只是太子,您还是皇长孙的父亲。他害怕了,他有难了,您不去调查,护他安全,却在这里摆什么规矩礼法。敢问太子殿下,父子之间的情分不是重过天地吗?血脉当前,还顾及得了别人的规矩说法?”余香想起自己的父亲,幼时无数次被人欺辱时,父亲就坐在院子里吹箫,门外的一切他都视而不见。他扮演着他的清高模样,只剩下自己,无论多么害怕,多么委屈,都只能如同一个孤儿,没有人来保护自己。 现在,多么像是当年的情景又在太子和刘浩身上重复演了一遍。她在跟太子说的是刘浩的性命攸关,太子句句跟她反驳的却是这皇家身份与职位朝权。 她想问,这亲情跟权利,怎么能混为一谈? “天宁,你说你没来储宫的时候,其实这宫内挺太平的。你这一来,怎么所有人,所有事都变了个样呢?”太子悠悠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把尖刀直接刺进余香心里。 余香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子,原来是这样。 我挖空了心思,为了救你的儿子,甚至不顾自己冒犯,逾越…… 原来在你心里的我竟然是这样。 余香气得笑了出来,冷笑着点头,随即转身跑出了正殿。 “你又要跑去哪里,本宫准许你出去了吗?”余香又一次自作主张的逃离,让太子觉得厌烦了。是不是自己对她表现的过于好了一些,所以她才越来越不识大体?不就是一个女人,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母后前阵子不是还送给他了一个孟良媛,那模样也是不差的,何必在这儿看她的脸色。 想到这儿,太子起身披上外袍,唤达公公,今夜留宿明兰馆。 余香一直不顾一切地跑着,她不想停下来,脑海里一直徘徊着太子的那句话,“你说你没来储宫的时候,其实这宫内挺太平的”。 这储宫本是太平的地方,是她带来了不安与厄运,是她惹起了宫内的所有矛盾,是她间接害死了乐公公,现在又来无事生非。 是不是?太子心中是不是就这样想的? 她心里一直寒冷如霜,遇见太子后,她以为太子是九天上的太阳,能够融化掉所有冰雪,带给她无数的温暖和感动。 但是现在,就是这太阳,用一句最简单的言语,伤她比谁都深。 风刮在脸上,那扇过巴掌的地方还有点疼,可就是疼她也没扇醒自己。胳膊上还有孟存菲用木棍打出的伤,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对他诉苦,对他诉说自己所有的委屈与不安。 可是,竟然是他带给了自己最深的不安。 眼泪就要流出来,她在眼泪滴落的那一瞬间,将其擦去了。 不要哭,从小到大,遇见过那么多令人畏惧的事情,她都没哭,咬着牙也熬过来了。 这一次,她也不需要流眼泪。 自己长记性就好,别指望靠任何人。 想到这儿,她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喘着粗气歇息之间,一抬头却正好发现跑到了莲芳馆。 好,这事儿你不查,我自己查。 刘浩的命你不在乎,我一个外人在乎。 余香这么想着,走去了厨房,询问今日乐公公到底在厨房内发生了什么。 孟存菲从睡梦中醒过来,转头面向床榻内侧,想要递给太子一个娇羞的微笑,却不想人在转身的刹那,发现床榻内侧已是空无一人。 她扶着床沿坐起来,相比于身上的酸痛,那屁股上的旧伤倒是如同不值一提。 回想起昨夜的云雨,她没有半点喜爱之情。这是她的第一次,与她行以此事的人是太子,可是不知道为何,这事儿比她想象的难受很多。可是不重要,她不需要享受什么。太子殿下已经宠幸了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努力怀上龙孙,生一个小殿下,自己在这后宫之中便是一劳永逸了。 “呵,宜主,现如今看你还敢拿什么跟我争。”孟存菲冷笑,眉眼间满是不屑。待回过神来时不见朵儿的身影,连忙高声呼唤:“朵儿,死哪儿去了,我这身子乏死了,还不快来伺候着。” 她这两嗓子,没唤来朵儿,倒是唤来了达公公。 达公公一甩拂尘,走进内殿,道了一声:“老奴叩见孟良娣。”身子也不过是微微鞠了一下,也不曾行个什么礼。 纵然如此,这还是让孟存菲受宠若惊,她顾不上身体上的不适,翻身下床,一脸惊喜,“达公公刚才唤我什么?可是陛下给了什么消息?” 达公公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黑红色的绸缎,一见此物,孟良娣的眼睛都亮了。 这是太子殿下的诏书,一定是晋封自己的诏书。 “孟氏接旨。” “妾身在”,孟存菲喜滋滋地跪下,身子往下压的一瞬间,却也疼得咧了嘴。可不管怎么样,心里是高兴的。 “奉太子殿下旨意,孟氏端娴慧至,性情平和,当以储宫贤德之范,特此封为良娣,位居从三品。特此下诏书一份,以示亲诏。”达公公慢悠悠地念完了诏书,脸上没什么欣喜之情,这宫里时常会有人晋封,也时常会有人被降,早就见惯不惊。 “妾身多谢太子殿下隆恩,日后定当竭力服侍殿下,不敢有半点懈怠。”孟存菲“咣咣咣”照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一点不含糊。照她看来,自己这好日子就要开始了,侍寝一夜就晋封一级,这有个十天半月的,还不成了太子妃么。 “没有别的事情,老奴就不耽搁孟良娣歇息了,想必昨夜您也是乏了。刚才进门时您说的话,不巧老奴都听了个真切。”达公公这么说着,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进门时就听见孟存菲大喊大嚷的声音了,怪不得天子一醒过来就回了正殿,连留宿都不愿意,真是个不识大体的女人。 见达公公要走,孟存菲连忙起身挽留,跑去梳妆台前取了一支金钗塞进达公公手里,也学着别人的模样道:“日后还劳烦公公多照顾,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达公公瞧着那个细得可怜的金钗,又将其推了回去,道:“孟夫人这是寒碜奴才呢,奴才要这女人家的东西做什么?没什么要事,您也别再留奴才了,太子殿下还等着奴才回去呢。” 这话说得孟存菲面红耳赤,她记得当初曹伟能也是这么做来着,那中黄门的刘公公不是很开心吗?为何自己照做,这达公公便这般不高兴呢? 很显然,还没人对她讲过,这内臣也有天地之分,那中黄门的小内臣,哪儿比得上太子殿下贴身的老内臣呢? 昨儿个晚上余香跑去厨房的时候,白日里帮忙的厨娘都去睡了,所以什么也没问来。她回屋里辗转反侧了半宿,也睡不着,脑海里翻来覆去,不过是周子欢和太子的两张面孔。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 她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却是如何也不会想到,太子正在明兰馆内宠幸孟存菲。 第二天一大清早,余香就又跑去了厨房,她的倔强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位姐姐,你可认识正殿守夜的乐公公?”见厨房内有几个正在忙活早膳的厨娘,余香连忙抓住一个稍年轻些的询问道。 “乐公公?认识啊……”这厨娘刚想说话,却被旁边年长的一位捂住了嘴巴,道:“有什么话你别问咱们,咱们什么也不知道。” 那年轻的厨娘一听这话,像是得到了高人指点,也连忙道:“对,不认识,我刚入宫没多久,跟他可不熟。” “明明这位姐姐说了认识,怎么可以继而反悔呢?”余香不肯罢休,这年长的厨娘可是知道些什么,慌张成这个样子。 “姑娘,你也别难为我们,乐公公出了事情谁不知道啊,你这是想拖咱们下水吗?”那年长的厨娘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余香柔声一笑,“各位姐姐误会了,我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调查乐公公的死因。他中毒身亡,殿下知道他死前来过厨房,所以就合计让我过来问问,看看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中毒?他不是因为偷喝了小殿下的粥被安贵妃赐死的吗?”年长的厨娘念叨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余香却是在这话中逮到了重要线索,“你说他偷喝了小殿下的粥?” “是啊,昨儿个晌午,他来厨房说是代替达公公,要为太子殿下取膳食。我们几个就给他准备,结果一回头就瞧见他捧着花嬷嬷给太子殿下熬的粥,“咕咚咚”一口喝完了。那猴急的样子,像是没活路了似的。我之前告诉过他,那是小殿下的东西,不能动,他也不听啊。不过,也不怪他,那粥啊,真是熬的叫一个香。要不怎么说花嬷嬷能成为照顾小殿下的乳娘呢,这手艺也是咱们多少年都比不上的。”厨娘满是羡慕之意道。 第三十章:刘浩中毒 乐公公偷喝了花嬷嬷熬给小殿下的粥,所以毒发身亡。那浩儿…… 想到这儿,余香吓了一跳,一刻也不敢停就往关雎殿跑去,心中千万个祈祷,刘浩昨日千万不要喝下那碗粥。 若是真的喝了,怕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她慌张的要命,一路上跑时也不看人,只顾得上加快脚步,能够早一点见到刘浩,让她放心。 “砰”的一下,她撞上一个身躯,弹得她一下子倒在地上。 “大清早的,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太子望着面前倒在地上的身影,眉头一皱。 余香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口中念叨了一句:“来不及了。”就又离开了。 “嘿,小丫头,还真就敢一直不将本宫放在眼里!”太子觉得生气,抬步跟在余香身后,想要看看她到底在胡闹些什么事情。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余香一直在心中喃喃自语,脚下一步也没落下,终于瞧见关雎殿的牌子,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没有时间欣赏这雕栏玉砌,她迈着步子就跑入正殿,一眼瞧见九儿坐在门口绣女红。 “九儿姐姐,小殿下呢?” 余香的突然出现吓了九儿一跳,道:“小殿下生病了,御医给瞧看呢,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九儿姐姐,你带我去看看小殿下好不好,求求你。”余香的眼泪七零八落滴了下来,到底是晚了一步么。 浩儿,我答应了要护你周全,到底是没有做到。 九儿没搞清楚余香这是中了什么邪,只是推脱道:“小殿下让御医瞧病,你干什么去?惊扰了怎么办?” 见九儿不肯带她去,她也不多说话,起身自己跑了出去。这关雎殿的正殿就这么大,她自己也找得到小殿下住的地方。 丝毫不理会九儿身后的召唤声,她一个殿门一个殿门走了进去,终于看见了太医令的药箱。 “浩儿”,余香望着床上躺着的小小身躯,心头一疼,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太医令刚诊完脉,正要写方子,忽然看见屋内冲进一个人影,细瞧这人他认识啊。不就是关内侯府上刮骨疗毒的那位姑娘,这姑娘的事迹已经在太医署里传开了,今日怎么会在宫里见到? “这位姑娘,可还记得微臣?”太医冲着余香这样说道。 余香望着刘浩惨白的小脸,虚汗遍身,哪里还顾得上太医的话。她轻轻抚上刘浩的小脸,喃喃细语:“浩儿,姐姐对不住你,姐姐来晚了。你怪我吧,我答应了你会保护你,可是我没做到。” “姑娘,皇长孙正在熟睡,你别吵到他。”太医见余香一直在跟刘浩说话,于是出言相劝。 余香转头发怒,“别骗我了,他那是熟睡吗?他这是昏过去了。你可还有救他的办法,还愣在这做什么?!” 印象里这姑娘没这么大的脾气,这是怎么了? “姑娘,皇长孙没有大碍,不过是感了风寒,服上几碗姜汤,捂出汗来也就好了。”太医见到余香一脸担心,虽然不知何故,可还是出于本职解释道。 余香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反问了一遍:“你说皇长孙只是感了风寒?没有中毒?” “什么中毒?”这话将太医也问糊涂了。 余香“哈哈”大笑,面对着殿门口开始磕头,口中念念叨叨地说着:“感谢老天爷,谢谢你让我还有补救的机会。” 这一幕被站在门口的太子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她这是中了什么邪? 余香沉浸在由心底涌现出的那一抹欣喜中,所以并没有察觉到太子殿下一路尾随她来往关雎殿,此刻正站在门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人一旦沉迷于某一种情感之中,五感便会逐渐变得麻木。若是按照余香以往警惕的性格,别说是太子尾随她一路,只需跟上两步,她便能够察觉。 “微臣不知太子殿下到访,罪无可恕,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医令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安惊到了余香,她用那双含着泪花的眼睛望向门口,正对上太子不解的目光。 “你怎么也来了。”余香用袖子将泪痕抹了抹,询问道。 这话余香自己觉得没什么,此时见刘浩无大碍,心中高兴,便忘了跟太子称规矩。 这话太子也觉得没什么,余香一贯不守规矩,这也不是头一遭,适应了就好。 可是太医令可没见过这等场面,敢问天下,除了皇上和皇后,哪个胆敢跟太子不用敬语?这侯爷府出来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竟敢这么放肆?! “太医平身吧。浩儿这是得了什么病?”太子走到屋内,望着床上躺着的小刘浩,见他抿着唇,沉睡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不烫,心道没有发热,不必担心烧坏了身子,这才放下心来。 太医双手抱拳,恭敬回禀:“回太子,皇长孙只是感了风寒,喝上几碗姜汤,捂点汗就好了,您不必过于担心。”这对于太医而言,是个小毛病,一碗秘制的姜汤下肚,保准明儿个这孩子又活蹦乱跳了。 “风寒?这大热天的,怎么会感染风寒呢?这杯子盖的这么厚,会不会捂坏了呢。”太子蹙眉,伸手掀开刘浩的杯子摸了摸,见整个人都是湿乎乎的,更觉得此办法不妥。天气炎热难耐,大人都觉得熬不过,更何况是个孩子?这盖上一层棉被,还不是要将孩子捂化了。 “这被子不能掀开啊,若是外面吹进来一阵凉风,那冷热交替,皇长孙只怕是病得更厉害。殿下放心,这不是个严重的毛病,指不定是皇长孙年幼贪玩,光着脚在地上行走,着了凉。” 听太医这么说,太子心里嘀咕着,这事儿还真是没准。自己就有个光脚走路的癖好,保不准儿子也遗传。 “安贵妃呢?谁瞧见了?”这孩子生病,为人母的跑哪儿去了?平时若是训斥婢女、妾室的时候,哪儿都瞧见她,这真到自己孩子生病的时候,怎么连个人影也瞧不见?还不抵一个外人着急呢。 想到这儿,他瞥了余香一眼,见她还跪在那儿,脑袋回头盯着自己瞧。 “你蠢不蠢,本宫都让太医起身了,你不知道跟着一并起身?跪着又不嫌疼了?”太子佯作嗔怒,语气却是心疼的。 余香干笑一声,站了起来。也不上前,就站在原地望着刘浩的小模样,心中盼着他能够快一点病好,活蹦乱跳的拉着她的手,唤姐姐。 “回殿下的话,夫人去给小主子熬姜汤了,她说外人熬出来的东西,她不放心。”角落里有个长相不起眼的婢女唯唯诺诺走上前,回答道。 听见这个答案,太子心中多少是舒坦了一点。 病看完了,药方写完了,太医跪安要走,却被余香留了下来。 “太医且慢”,余香说完这话面向太子又一次跪了下来,道:“太子殿下,奴婢有要事跟您禀奏,望您与太医令大人听奴婢一言。” “什么事情大惊小怪,动不动就跪下……等等,该不会又是乐子中毒身亡的事情?天宁,本宫问你,这事儿你还有完没完?”太子觉得不耐烦,说过不要让她管这闲事,怎么就不听劝呢。 “陛下莫急,听奴婢把话说完。您昨儿晚上只听奴婢说了前半段,所以联系不上真相。今儿早上,奴婢跑去了厨房,了解了故事的后半段。奴婢假借您的名义,审问了厨房内的厨娘们,询问她们昨日乐公公去厨房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她们犹豫半天,最后回答说,乐公公偷喝了花嬷嬷为小殿下熬的粥。那粥香味扑鼻,乐公公闻到后没有忍住,所以不顾劝阻将那粥全都偷喝了。所以就有了那一嘴的水泡,所以就有了他后来正殿门口的中毒身亡。”余香努力想让自己的语言表达得更加清楚一些,证据确凿,可以抓人了。 “你这些推断都是自己的猜测,并非证据。那碗粥此时在哪儿?花嬷嬷下毒又有谁看见了?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武断的认为花嬷嬷在粥里下毒,本宫就判罪于她,这对花嬷嬷来讲不公平。”太子深思熟虑过后的一番话,险些气得余香吐血。 一个下毒欲要谋害皇长孙的人,跟她有什么公平可谈?那下毒的粥都被乐公公喝掉了,人都死了,我又上哪儿去给你找证据? 余香瞪着眼睛,恨太子怎么就听不懂她说的话,“太子殿下要证据,那就将乐公公的尸体抬过来,咱们请太医当场验尸,看看是什么毒药,来自哪里。再者,可以让花嬷嬷站到乐公公面前,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当面对质。” “乐公公是中毒身亡,谁也不知道他的尸体会不会含有剧毒,伤到他人。本宫昨日已经下令,大火焚烧了他的尸身,以除后患。”太子殿下淡淡说道,眼神里闪过的那一抹情绪是余香看不懂的。 大火焚身,他活着时是做错了什么要让你对他大火焚身?那真正下毒害人的凶手此刻逍遥法外,你却将被害死的可怜人大火焚身,这是什么王法道理? 第三十一章:废弃茹嫔 余香发觉一直以来,自己偷偷阅览群书都是白白耽误功夫,这宫闱之中的礼法,书中没有记载。这皇宫之内的血腥、残酷与包庇,这书上都没有写。书上的君子行为,王法道义,在这未央宫里,统统不适用! 就是这么一瞬间,余香前所未有的痛恨这个皇宫,她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挖空了心思要来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的。 她曾以为家乡上的县太爷心狠手辣,现如今来看,不及这宫内千万之一。 她曾以为在家中时便已经看透人世薄凉,来到这长安城内,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一心更比一心狠。 她曾以为这阳光明媚的俊俏太子心软得要命,现如今才发觉,这太子殿下心硬起来的时候,石头也无法匹敌。 天真如她,失算如她,悔恨如她。 余香默默地望着太子淡然的模样,所有话都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医见此状,深知此景此地不安生,连忙告辞,躲开了。 “妾身拜见太子殿下。”安贵妃从门外走进来,一眼瞧见太子坐在床头,于是微微福了福身。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跟在安贵妃身后的正是余香此刻恨得咬牙切齿的花嬷嬷,她手中端着一只汤碗,里面盛着刚刚熬好的姜汤。 余香像是红了眼的兔子,伸手指着花嬷嬷手中的姜汤道:“殿下你看见了吗,就那碗里,下了毒。她处心积虑要谋害皇长孙,你还包庇她!” 花嬷嬷面对余香突然的指证,吓了一跳,大声道:“你个贱婢子乱讲什么胡话。” 安贵妃也没听明白,只知道花嬷嬷是自己儿子的乳娘,便也向着说话道:“有太子和我在场,哪里有你个奴婢说话的份儿?” “花嬷嬷,将你手中的姜汤喝下去。”太子命令道。 花嬷嬷愣了一下,手指微微蜷了蜷,答道:“喏”。 “咕嘟嘟”一碗汤喝下去,也没瞧见花嬷嬷犹豫,更没看出她有什么异样。 “闹够了吗?现在你满意了?还想做些什么!”太子怒道,却因为刘浩还在沉睡,刻意压低了声音。 这气氛片刻之间,便显得更加严肃了几分。 是因为有安贵妃在场的缘故吗,所以她忌惮收了手?可是她千方百计让皇长孙喝下毒粥,都被皇长孙执意避开。此时刘浩半昏半醒,神志不清,此等绝佳让他饮下毒药的机会,她会错过吗?可是,到底自己遗漏了什么? 余香走到花嬷嬷面前,从上到下打量着她,那细致的模样像是一根头发丝都不愿错过。 “走开,你这个疯子。”花嬷嬷往后退,余香又跟上,像是一出闹剧。 当眼神落到花嬷嬷手上的时候,余香忽然瞧见她小拇指用白布包裹着,连忙握过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嬷嬷眼神躲闪,说话也是支支吾吾,“这不过是昨儿个给小主子熬粥的时候划伤了,所以包上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你说谎!”余香拽着布头,硬是拽开了那裹着手指的布条,里面洒下许多粉末来。 花嬷嬷慌了,双腿一弯,就要跪倒地上。 “你滚开,你就是想毁尸灭迹。”余香整个人撞开了花嬷嬷,用手捂住了那些散落的粉末,对着太子呼唤道:“您快找太医来验,这就是她给皇长孙下的毒。” 安贵妃大惊,给皇长孙下毒?什么毒? 太子见余香真的翻出了什么,于是吩咐人再将太医找回来。 这太医令人还没到太医署,就又被人接回了储宫。 待收集了这些粉末,一看,二闻,三将其放入水中,看其颜色,他断定:“殿下,这粉末就是葫蔓藤。” “何为葫蔓藤?”太子没听说过这词儿。 “这葫蔓藤又名断肠草,若是煎过后外敷在创伤处,是个以毒攻毒的圣药。可若是将其晒干磨粉,误食入胃,则是剧毒之物。若是食下葫蔓藤,人则会腹痛不止,直至吐血身亡。”太医解释道,心中不解为何储宫会有这东西,因它是大毒之物,太医署的存货都极少,怕被新来的小学徒勿取,出了人命。 “太子殿下,现在一切都昭然若揭了吧,花嬷嬷其心歹毒险恶,有了太医令作证,您总该相信奴婢了吧。”余香急迫难耐,只想此时眼看着花嬷嬷就地问斩,再将茹嫔一同抓来,才叫痛快。 “花嬷嬷,你可还有话要说?” 太子这一询问,余香更着急了,一个罪人,还管她说不说话呢? “奴婢冤枉啊,奴婢照顾小殿下这么多年,疼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陷害他呢?这药正如同太医所言,是奴婢藏着给宫内姐妹治病用的啊。”花嬷嬷神色不改,口口声声喊着冤枉。 “达公公,去请茹嫔过来。”太子吩咐道。 这一句话,令花嬷嬷整个人都僵坐在地上。 大抵过去了半个时辰,茹嫔才姗姗而来。瞧见她一身嫩绿色的绕襟袍,头发梳成了单刀半翻髻,打扮的模样那叫一个精致。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请她来是参加什么宴会呢。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安贵妃。”茹嫔的模样长得秀气,说起话来也是柔声柔气的,这样的人,余香联想不出怎么会有如此歹毒的心肠。 太子没说话,眼神却从茹嫔转移到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花嬷嬷身上,等着她们自己能够将真相坦白出来。 “殿下叫你过来你便过来,这又是描眉,又是打扮的,让全屋子人等你一个,你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吗?”安贵妃看见茹嫔故意装出来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就生气,加上这给刘浩下毒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保不齐就是这坏女人背后出的主意。 “姐姐这话可说的不地道,妾身身子骨一向不好,这事儿众人皆知。殿下传召,妾身也不好衣冠不整的来面见,那显得家中多不懂规矩。”茹嫔微笑,眼角不经意瞥到花嬷嬷身上,却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那唇边的笑容都不曾有丝毫改变。 “茹嫔啊,今日有人在花嬷嬷身上找到了葫蔓藤的粉末,这玩意儿你可熟悉?”太子见茹嫔并没有主动坦白的意思,于是率先递了话。 他示意太医令将那装着粉末的碟子端过去,给茹嫔瞧看。 茹嫔眼睛一翻,望着面前的东西,笑着回答,“这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妾身可没见识过。” 余香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恨不得直接过去抽她几鞭子,看她还是不是嘴硬。可是偏偏,太子殿下就不冷不热的,一点不着急。 “太医,将刚才对本宫解释的葫蔓藤的用处,再跟茹嫔说一遍。”太子使劲儿按了按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余香望见太子的动作,心里也知道,一边是他的儿子,一边是他的女人,其实夹在中间最难做的人,是他。 太医应了一声,跑过去将葫蔓藤的作用、功效又复述了一遍,半个字不敢多说,半个字不敢遗落。 本以为听见这话,茹嫔会慌张,哪知道她的表情还是常年不变,抬头柔声反问太子道:“今日殿下召妾身过来,是为了对妾身普及一下关于葫蔓藤的用法吗?如若是,那妾身听懂了,知道了,现在可能回去歇着了?妾身这身子骨弱,易疲乏,您是知道的。” “茹嫔,本宫找你来,是因为有人状告到本宫这里,说花嬷嬷私藏葫蔓藤带有剧毒的粉末,是为了毒害皇长孙。这事儿,你怎么看?” “呦,那这事儿可就严重了。花嬷嬷不是皇长孙的乳娘么,那可是安贵妃的人啊。姐姐,妹妹实在想不到您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自己的亲儿子也要下手。不过妹妹有一事不明,还望姐姐给指点指点,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啊?”茹嫔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贵妃,满脸好奇。这屋子内谁都知道她在演戏,不过,这戏演的可真好。 望着那张欠揍的脸,安贵妃抬手就想给茹嫔一个巴掌,扭头瞧见床上还在熟睡的刘浩,她一咬牙又将那手放下了。 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做这等事情,让浩儿以为她是个坏母妃。纵然他此刻睡着了也不行,万一一会儿醒了呢。 太子起身,走到茹嫔面前,望着那双眼睛里的肆无忌惮,忽然想到了余香平日里的眼神,“茹嫔,你闹够了吗?花嬷嬷跟你是同乡人,你们进宫前就认识吧。本宫不点破,你当本宫蠢吗?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很多事情本宫都没有计较,现在你胆敢下毒谋害皇长孙,你让本宫如何留你?” 是,仗着她父亲是大司农,她根本不需畏惧任何人的脸色。安贵妃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能生的肚子,若是没有刘浩,以她的家世背景,怎么可能爬到自己头上? “殿下既然都知道了,就下旨降罪吧。妾身也无需狡辩什么,本来也不想要他的命,只是希望那孩子能痴傻蠢笨一些,为日后的弟弟们,好腾个位置。”茹嫔没有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被人察觉,花嬷嬷与自己为同乡旧识一事,除了殿下没人知道。殿下整日不是沉迷于男宠就是美人儿,根本不会注意到她的举动。现如今,也不知是谁敢揭发于她。不过,既然被发现,终究是自己过于大意,没什么不服气。她敢做,也便认了。 第三十二章:茹嫔自尽 安贵妃眼睛瞪的血红,却一言不发。她在等,等太子以谋害龙孙的罪名赐死茹嫔,以报此仇。 浩儿才不到五岁,那么可爱懂事,从来都没招惹过她分毫。茹嫔却是这么一副歹毒心肠,整日想着谋害他。 还有花嬷嬷,浩儿打生下来,就是吃她的奶水长大的啊。这是多深的情分,她竟然处心积虑的要来陷害浩儿,这人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人赃具在,无需本宫多言,你也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太子望着茹嫔发丝之间别着的那只镶着红玛瑙的金钗,那是他送给她的。 送她金钗的那一日,她还只是个初入宫没多久的小姑娘,恃宠而骄,在他看来却是可爱的。 风水流转,转眼今昔便已经不再是旧时模样。 变了的是她吗?不,也许是太子自己吧。 “奉本宫之命,茹嫔李氏骄横跋扈,心存歹念,毒害皇长孙,犯下恶逆、不道、大不敬三条罪状。念其服侍本宫多年,虽无功德,亦有苦劳。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现将茹嫔贬为庶人,打入永巷,永生禁足,至死方休。”太子闭上双眼不再去看茹嫔落了泪的脸,下了诏令。 “殿下,妾身侍奉您这么多年,这临去永巷前,只想再跟您说最后一句。若是您此生真的没有立谁为妃的念头,就别再给那些新入宫的女子这个盼头。这盼头,会害死多少人啊。”茹嫔被侍卫拖走了,她却哭着说出了这句话。曾几何时,她爱太子胜过一切,可是时至今日她才知晓,太子的眼里只有自己。所有的新人终成旧人,那个太子正妃的名位却一直空在那儿。这储宫内的女人,争啊,斗啊。都觉得自己有本事当上太子妃,都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在太子荣登大统时成为皇后,所以一个个的都拼了命的去害着对方。可是到头来呢,那位置还是空着,这盼着那位置的女人们却早已斗得头破血流。 太子殿下,怕是有件事情你自己一直都不知道。我苦心积虑争的,谋的那太子妃之位,并不是因为它有多高,有多好,而是只有坐在那位置上的女人,才能陪在你身边一辈子。才能以夫妻的名义,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你换女人如我换衣裙,既然没有结果,何苦给我希望。 茹嫔冷笑着,那泪顺着脸颊流入口中,那咸咸的泪是她爱了多年的相思味道。 “母妃……”众人都望着门口那又哭又笑的茹嫔,身后却传来刘浩那弱弱的声音。 安贵妃连忙跑过去将刘浩抱在怀里,轻轻哄着,“母妃在,浩儿别怕,母妃不会让浩儿出事的。” “将这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太子望着地上的花嬷嬷,一脸厌恶。 事已至此,花嬷嬷知道求饶也没用。她的眼睛一直瞥向躲在安贵妃怀里的小刘浩,心头酸楚。 宫外,茹嫔曾经冒充平民之女去集市玩耍,见到花嬷嬷,两人交好,便结拜为姐妹。说定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却不想,后来一个入宫成了太子之嫔,另一个却为了生计进宫当了太子的乳娘。 自己的孩子刚生下来就被婆家抱走,说到底,还真没小殿下觉得亲切。 茹嫔怀不上孩子,可刘浩又过于聪明伶俐,又为长孙,她怕太子继承大统后,便会立刘浩为皇位的继承人。到时候就算是自己怀上龙子也没用,一切都将于事无补。所以,她便求花嬷嬷帮她,说是给刘浩下一些让人变得呆呆傻傻的药物,不会殃及他的性命,却能够帮助茹嫔自己活下来。 花嬷嬷不懂这个中详情,信以为真。 她想着,若是小殿下变得蠢笨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没准会更黏着自己。要是真有一日小殿下成为太子,那他就不会再认自己这个乳娘了。 更何况,这事儿还能帮助茹嫔,有何不好呢? 只是,她不知道这东西叫断肠草,她也不知道这东西吃下去会死人。 孩子,花嬷嬷没有想害你的命啊,花嬷嬷做错了啊…… 当花嬷嬷被拖出关雎殿,当太医告退离开了这纷扰之地,当太子与安贵妃围在刘浩的床边嘘寒问暖,余香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 在她的执意下,事情的真相终于被揪出来了。乐公公九泉之下若有知,可以安心了。还有浩儿,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她没有出言打扰他们之间难得的和谐相处,自己默默退了出来。 太阳还在半空中,可是这心里却觉得无比舒坦。 子欢,你若是知道我破了个关乎于皇长孙性命的大案子,会不会夸奖我? 应该不会,你想当皇上,应该不希望他活着吧。 可是你连寻常百姓的性命都在乎,又怎么会舍得伤害一个这样童真可爱孩子呢,对不对? 余香一个人默默往绣梅馆走,刘浩的下毒事件终于告一段落,她这颗悬着的心,也好安生了一点。 通过这件事情,她看清了很多。这个她曾经无数次想要拼尽一切来的皇宫,现在却成为了她最为厌恶的地方。 这儿的人,讲身份,讲王法,讲排场,讲规矩,唯独不讲人情。 平心而论,她也不是什么善人。可纵然是她这样的人,心里还时常有那么一点人情味,希望可以保护这世上一些比她干净,比她纯真的事物。例如妹妹,例如浩儿。 因为她知晓,一个人能够存留一颗本心,有多么的难能可贵。从孩童时期,她就经历着无数不属于一个孩子的故事,所以今年她还未满十三岁,心思却远远成熟于许多年长她一轮的女子。这是好事情吗?她不知道。 她以为凭借自己睿智的心思,能够轻而易举的在这皇宫之中活下来,并且博得一席之地。但是现在看来,未必的。 太子不高贵吗?刘浩不高贵吗?然而处心积虑盯着他们,想要其性命的人,何止一二? 所以在这皇宫之中,真正的胜者是谁呢?帝王,皇后,亦或者皇子们?每一个人都有着非凡夫俗子所能及的荣耀与身份,但每一个人的背后,都同样承担着非凡夫俗子能够熬下来的折磨。 步步惊心,故而步步为营。 余香猜不透这是不是身为皇宫胜者的生存法则,但她想,活下来的人,总要比死去好吧。 只要活着,总有机会改变点什么,坚持点什么,亦或者是得到些什么吧。 子欢,好久不见,我在你盼望已久的皇宫里住了这么些时日,可是觉得这里并不如期盼中的美好。 若真有一日,你得到皇位,会觉得幸福吗? 那明黄色与龙的图腾,会蒙蔽你的双眼,让你也变得毫无人情味吗? 沉思之间,她发觉自己走错了路,这儿不是回往绣梅馆的方向,这里是她昨日来过的莲芳馆。 茹嫔心狠手辣,最后打入永巷也是罪有应得。但是回想起她对太子说的那句话,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爱上帝王将相的女子,都不会得到幸福,这事儿早在野史书上里,就不知道记载了多少。 孝武皇帝跟陈皇后的故事,宫内人不许讲,天高皇帝远的城乡,却是流传了无数版本。 孝武皇帝四岁时被先皇封为胶东王,说如若今生能够娶到表姐陈氏为妻,便造一个金屋子给她住。听起来两小无猜,动人至深。可是真到了那一日,陈氏成为了孝武皇帝的皇后,念其情深几许,便是恃宠而骄,转眼新人成旧人。那金屋子,也变成了长门宫。将陈氏废弃时,孝武皇帝一定理由充分,说她善妒,说她骄纵,可偏偏不会说,是因为当年我许给了你一个白头偕老的誓言,却使你变成了今天这样。 当年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余香就知道,这帝王之爱,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得到了权势,就会丧失爱人的本能。 现在看来,果真都不例外。 茹嫔对太子,不是情根深种吗?她被打入永巷前说的那句话,必然出自肺腑。那太子自幼被立,这后宫也是多年了。可是太子妃之位一直空着,就像是个充满无尽诱惑的饵。多少女人贪恋,却求而不得。可是身为这决择者,却毫不自知。 她险些也走入了这场情局,被太子那美好的笑容所蛊惑,沉醉在他的温柔冢里。可是太子会喜欢自己多久?一旦遇上事情,针锋相对,他绝对不会为了自己委曲求全。那是与生俱来至高无上的太子,除了皇帝,他不会臣服于任何人。 莫让自己陷得太深,否则茹嫔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余香站在莲芳馆前望了好久,心中感慨万分。正要离开之际,却听到莲芳馆的大门被撞开,有个盖着白布的人从里面被侍卫抬了出来。 这是…… 那白布盖的严实,余香也看不出是谁。走到余香面前时,那尸体的头发散开了,一支镶着红玛瑙的金钗掉在地上。 待余香看清,心头一惊,这是茹嫔头上的金钗啊。她不是被太子打入永巷了吗?怎么死了? 第三十三章:终有尽时 侍卫抬着茹嫔走向了关雎殿,看样子是去找太子了。 余香按耐不住心里头的好奇,也低着头,装成一副赶路的样子,跟上了。 关雎殿内,刘浩喝下了一碗被奴才试过毒的姜汤,感觉已经精神了许多。他望着屋子内,寻找着什么,见没有,小脸上瞬间满是失落。 “浩儿,你找什么呢?”太子询问他。 “父亲,我在睡着的时候,听到姐姐跟我说话了,可是一醒过来,就不见了。”刘浩嘟着小嘴不开心,他明明听到了的,不会有错。可是姐姐去哪儿了? 太子回忆了一下问他:“你说的姐姐是天宁?” “不是。”刘浩否认道,他不知道谁是天宁。 “是住在梅花殿的姐姐,长得很好看,说话有点凶。父亲,就是救过浩儿的那个,你还记得吗?”刘浩努力的在脑海里搜索着能够形容余香的词汇,他说不清“绣梅馆”这个词儿,就记得有个梅字,自己住的地方叫殿,就以为余香住的地方叫“梅花殿”。 太子点头浅笑,那不还是余香么。看来她说的跟浩儿交好,倒是真的。“父亲知道你说的谁了,她就是天宁。她许是回‘梅花殿’去了。” “那我去找她玩。”刘浩开心了,去绣梅馆的路他认识,自己悄悄走过好几次了。 “浩儿,别胡闹,你还在生病,哪儿都不能去。母妃跟你讲,日后无论别人给你什么东西吃,你都要万分小心,让贴身公公给你试毒,知道吗?你都要吓死母妃了。”安贵妃将刘浩又一次抱在怀里,想起花嬷嬷的所作所为,心有余悸。 刘浩挣扎着要逃开安贵妃的怀抱,小手扑腾着奔向太子,口中撒娇道:“我不要母妃抱,你成天抱我,不喜欢。我要父亲抱。” 许是好多日也没来关雎殿好好瞧瞧刘浩,再加上今日的事情这么一闹,太子心中也觉得对这孩子有些亏欠。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然而,太子的手还没接过刘浩,门外达公公的禀报声就打断了这独属于他们一家的宁静时刻。 达公公正要禀报,瞥见安贵妃怀里早就醒过来的皇长孙,顿了顿道:“殿下,您出来一趟吧,外面侍卫有要事禀报。” 瞧见达公公的眼神,太子心中也知道不是好事,对刘浩轻声说了一句:“浩儿先跟母妃玩,父亲有要事处理,晚些过来陪你。” 刘浩懂事的点头,父亲经常有要事处理,他早就习惯了。 太子随达公公走到关雎殿门外,当看到那白布蒙着的人时,心头一惊。 “殿下,茹嫔路过莲芳馆时,要求臣等候在门外,说是要换身衣裳。臣等奉命守候,半响不见茹嫔出来,推门而进,便见她悬梁自尽了。此事乃是臣等疏忽,望殿下责罚。”侍卫们纷纷单膝跪地,等待责罚。 “起来吧,跟你们没关系。茹嫔就是这么个倔强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太子这么说道,伸手掀开地上的白布,望着这张刚才还生动无比的面孔。 茹嫔是上吊而死,舌头伸了出来,脖子断向了一侧,双眸凸起,骇人得很。 太子伸手摸着那张逐渐失去温度的脸,长叹一声,何苦? 茹嫔,宫中的魂魄这么多了,你又何苦急着成为其中的一个?那永巷虽是禁人足的地方,但你不觉得活着就比死了强吗? 若真是有朝一日,本宫忽然念起你的好呢?你这么走了,岂不是再无回头日? 这一副能唱出天籁之音的嗓子,却是再也张不开了。 “天色不早了,明日宣大司农进宫,让他来为茹嫔收尸。”太子又将那白布蒙上,招手让侍卫将人抬回莲芳馆候着。 余香躲在门口望着这发生的一切,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达公公在她身后猛地一拍,吓了她一大跳。 “公公赎罪,奴婢不是故意偷看的。”余香半蹲下去行礼。 “若是没有你的话,茹嫔不会死。”达公公幽幽说着,那眼神望向被抬远了的茹嫔道。 继而,他又说了一句,“可若是没有你,大抵小殿下的性命许是保不住了。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若是一心侍奉殿下,假以时日,你会熬出头的。”达公公轻轻拍了拍余香的肩,没有因为她偷看而斥责什么,就这么走进殿里去陪伴太子了。 余香抿着唇沉默,这件事情就以茹嫔的死告终了。可是她知道,当太阳再一次升起,当新的一日来临时,又将开启新的故事。 一月之期将近,无论她此时愿不愿,想不想,都要处心积虑让太子迎娶自己为妃。 她没有选择,所以也不可以给太子选择。 想到这儿,她去厨房后的地窖取了一坛陈年花雕,带到正殿候着太子回来。 自从储宫内的下人知道了她被太子宠幸一事,她再去各处办事情都方便了许多。 要是按照以前,这花雕酒哪会让她拿到? 太子回来的很晚,据说是在关雎殿用过晚膳了。余香捉摸着,若是没有茹嫔自尽的事情,许是他今夜就会留宿关雎殿了。可是茹嫔走了,他必然没有那个心思。 到底也是曾经爱过的人,既是爱过,便是动过情。人走了,就是平生再无相见的办法,哪儿能不伤心? “殿下,您回来了。”余香迎上去,为他烧水沏茶。 “别忙活了,过来陪本宫说会话。”太子招手让她一同坐在软榻上,屋内没有外人,余香便从了。 太子望着余香的脸,喉咙动了动,半响道:“茹嫔自尽了。” 余香轻声反问太子,“这事儿您料到了吗?” “没有。虽然知道她的性子,却到底不曾想她会选择这般极端的方式。总觉得,面子没那么重要,就算是打入永巷,贬为庶人,也比死了好。” 余香想要出言打断太子,她想告诉太子,茹嫔会自尽不是因为面子,而是因为情愁。 因为爱你,所以当我得不到你的时候,便生不如死。 无数日夜,闺阁之内,没有你,只有月光。 夜久歌声怨咽,残月。菊冷露微微,看看湿透缕金衣。旧么归,旧么归。 可是人已经走了,再去争辩她的情绪,又能如何?到底是她错在先。 “殿下说的是。夏夜烦闷,奴婢从地窖取了陈年好酒,不妨来上几杯?”余香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酒啊,还是你深得我心。”太子接过余香递过来的酒壶,直接对口饮下,那一口酒入喉,说不出的辛辣。 余香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太子饮下每一口酒,只觉得此时此刻,无关身份,他们一样的孤独寂寞。 世间多烦扰,人难做选择。 “天宁,这是什么酒?”太子不常饮酒,也不善饮酒。但是人在遇上烦心事的时候,酒却不失为一种让人逃避烦恼的好办法。 余香接过太子递过来的空酒壶,一边答话,一边又将其满上,道:“回太子的话,这是花雕。” 太子喃喃重复着,神色之间略有醉意,脸颊微醺,“花雕。这酒的来历本宫知道。‘花雕’又名‘花凋’,意为花儿凋谢,比作女儿早夭。这酒水可不吉利,宫中地窖,怎么还有它呢。” “花雕和女儿红,都是同样一种酒,怎么称呼也不过是看心情。殿下无需在意这等细节。”余香取酒的时候,地窖内藏着上百种好酒,她却特意要了花雕。茹嫔自尽,太子心中烦闷,这花雕只会让他联想起茹嫔,让他觉得心底更为寂寞。人在脆弱之时,是渴望温暖和陪伴的,而她,会坚定不移的陪伴在他身边。 “天宁,本宫问你,你说明日大司农进宫收尸的时候,本宫该如何面对他?他当年将女儿交给本宫,那是他的独女,当年送入宫时曾对本宫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善待茹儿,本宫应了。现如今,本宫要对大司农说什么?”太子的语气里带着无助,那份白日里的理智与傲气,早在此刻云散烟消。 余香抿了抿唇,脑海中思虑着应当如何回答太子的话。虽然此时殿内没有他人,可是这话里涉及的人是朝廷重臣,她若是随意说了什么,就是干政。 “殿下,奴婢想要给您一点建议,可您要保证不会责罚奴婢干政。”余香的眼睛瞥到站在门口的达公公,这样说道。 太子点头道:“你尽管讲,本宫必然不会责罚你。” “今日茹嫔自尽之事,若论起因缘由,是她有陷害皇长孙之心在先,所以怨不得您降罪于她。更何况,您顾及了情面,只是将茹嫔禁足于永巷,并不曾要她性命,现如今自尽而亡,是她自己的选择。至于如何面对大司农,则更不需担心。大司农白发人送黑发人,固然伤心,固然愤怒,可他又会对您如何,又能够对朝廷如何?他是臣,您为君,大司农担任要职多年,该不会为了一个已经亡故的女儿心怀不忠吧。不过说到底,天宁不过是一介女流,这朝堂之事,也看不透彻,但总归是不希望您因为此事烦忧的。茹嫔的过错,应当由她自己承担,而不是您。”余香在脑海中斟酌着自己的每一句话,然后将其重新组织过后讲了出来。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太子眼中的得力谋士,这远比一个美貌女子来得可靠。可她现在还只是这储宫正殿的一个小小奴婢,话不能说得太自信,如若太子不吃她这一套呢? 第三十四章:床笫之欢 太子手中握着酒壶,眼睛望向了殿门的位置,半响没有说话。 余香暗自猜测着,他是在回忆吗?回忆当年茹嫔走进这正殿时,也是一番娇俏模样,惹人怜惜。 “天宁,所幸你一直陪伴在本宫身边。”当太子回过神时,伸手将余香拽到软榻上,揽在怀中,轻声说道。 余香睫毛微微一动,这一幕是她早就料到的,也是她千算万算谋来的。 “殿下,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成为谁。”余香在太子耳边柔声回应,手却不老实的伸进他的长袍中。 本就是醉了,心又疲累不堪,面对着主动的余香,太子怎么会拒绝? 那游走的唇,那起伏的身子,在这软榻之上,尽做了一夜令人娇羞的事。 达公公退出殿外,合上殿门,心道这余香定会成为储宫的女主子,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了。 从软榻又到床笫之间,余香只觉得身子酥软,一夜歇息不得。 那温暖如春的太子,却在这月上柳梢时凶猛如虎,让她娇喘连连。 与第一次的紧张有所不同,她渐渐适应着他的节奏,追随着,带动着…… 当那藏匿于心头的情愫全部释放出来,太子轻轻亲吻她的唇瓣,道:“天宁,多好,有你一直陪着我。” 每一次在床榻上,太子的自称都会变成“我”,这样的转变曾让余香心动。可此时,她却不禁在想,太子在别人的床上时,大抵也是这样。这只是他的习惯,并不是疼爱她的表现。 “我说过,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成为谁。莫说你是当朝太子,你纵然是乡间布衣,我也是如此。”余香将头枕在太子胸前,轻声细语。她第一次抛却了尊卑,以“我”的方式,以一个平等的语气,跟太子说话。 太子没有觉得不妥,听见她的话,将手臂附在她的手上,轻轻摆弄着她的葱葱玉指。 “你说也真是巧合吧。若是平阳没有将你带过来,我岂不是一辈子都遇不上你。”太子难得会在这深夜与人聊聊,本是醉得发昏的脑袋,此时蓦然清醒了许多。上一次跟人秉烛夜谈还是什么时候来着?哦,他想起来了,是张放。想来他已经离宫许久了,倒是也不知道现如今过得好不好。 感觉到太子愣神,余香翻了个身,双臂交叠拄在太子胸前,抬着脑袋瞧他笑,“太子可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为何一个劲儿盯着你看。听你问话,又慌张的要逃走?” 太子飘远的思绪被余香唤了回来,望着她额边散乱的发丝,他伸手将其轻轻拨至耳后,说道:“那日只觉得你既刁蛮任性,又不懂规矩。若不是瞧出你眼睛里那抹不同年龄的倔强,我怕是早就将你寻个理由问斩了。你倒是说说,那日如此不懂规矩,可是为了什么?” “太子,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就是那种在人群里,只需望一眼,就觉得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好看。”余香“咯咯”笑着,伸手抚摸太子的轮廓,这张脸是真的那般俊俏啊。 “哦?我长得俊朗么……这倒是还真没人说过,不过也该料到吧。怎么,那日就将你迷住了吗?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还是个好色之徒。”太子大笑,觉得余香越来越有趣了。从未有人评论过他的长相,好看也好,难看也罢,谁敢评说呢?倒是她,一如既往的放肆。不过这个理由,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喜欢听的。 “殿下,你说若是那日你心念一动,失手将我问斩了,你该觉得多遗憾啊。我这么体贴聪慧,这么伶俐大方,要是你身边没有我,该有多么寂寞无趣啊。”余香有些得寸进尺,仗着床上太子宠她,又开始没羞没臊起来。 太子的手掌照着她的屁股使劲儿拍了一下,道:“不知羞,怎么天下还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家,成天夸奖自己有多好。” “还不是仗着你宠我”,余香浅笑,轻轻在太子唇上啄了一口,随即换来的便是更加热烈的吻。 说是情深至此也好,说是各有所图也罢。在这夜色之中,不过是两个寂寞的灵魂,相互交缠,寻求对方身上一丝触手可及的温暖。 天已大亮,这储宫正殿内却还弥漫着一股昏昏欲睡的沉寂。达公公见那幔帐低垂,犹豫着要不要催这两人起床。 “师傅,这宣室殿已经退朝了,大司农正赶往储宫,再不唤太子殿下起床怕是就来不及了。”自乐子死后,达公公的徒弟福子就接了班。自己人伺候主子,达公公也觉得可以放心一些。起码他的徒弟,不会犯下跟乐子一样乱吃主子御膳的过错。 “知道了,你退下去吧。”达公公示意福子退下,自己移步到了太子的床榻前。 “殿下,天已大亮。” 见床幔内没有反应,达公公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道:“殿下,大司农已经赶往储宫,您该起床更衣了。” 太子依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达公公直接掀开了纱幔,却在同一刻,一个人影跳下了床。 “达公公早”,余香干笑着,利落的穿好外衣,跑了出去。 达公公望着那背影皱眉,却见太子捂着脑袋坐了起来,道:“什么事啊,大吵大嚷的,睡个觉也不得安生。” “殿下,已经日上三竿了。”达公公提醒着。 “日上三竿又怎么了,哪条律法规定人不能睡到三竿以后?”太子伸了个懒腰,见身旁没了人影,就知道她又偷偷跑回绣梅馆了。 达公公伸手召唤门口的奴婢进来给太子更衣,道:“日上三竿不要紧,大司农人眼看着就要到这储宫正殿了,殿下还睡得着吗?” 听见这话,太子急了,伸手让侍婢帮着换衣服,怎么险些忘记这事儿,都怪余香那个小妖精。 大司农其实早就到了,此时人正候在储宫门外。听闻太子还没有起床,手指已经捏成了拳状。 当初将茹儿送进宫的时候,自己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太子,平生不用多宠爱她,起码要善待她。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不希望她受委屈。 太子当时怎么做的?信誓旦旦,对天起誓,说此生会对茹儿好。 这才几年的光景,太子对茹儿怎么个好法?夺其性命的好吗? 曾想过世世代代效忠于你刘家,曾在心中承诺,他日待你接手大统,必将全心尽力辅助你为帝。可是你怎么对茹儿的?又是如何对我的? 茹儿昨儿个刚走,你但凡有心一些,能够在今日睡到日上三竿?你但凡觉得心中内疚,能够让我候在这艳阳之下,等你起床?! 对于太子的所作所为,大司农此时心中不是失望,而是绝望。当今圣上一心痴迷于修仙之术,他本将期望都寄托在太子身上,以为此人良善、忠厚,待登基之时,有当朝几位老臣辅助,必将成为一代贤君。 可是,现如今且看这太子的所作所为,还远远不及他父皇的当年。 二十多岁,未曾亲政,不知礼法,不懂江山。小小的后宫都不知如何安定,何以指望他稳朝堂,平战乱?! 只可惜茹儿,是父亲看走了眼,错将你托付他人。 “大司农大人,太子殿下有请”,达公公出来招呼,瞧见大司农的脸色,心中也知此行不善。 将大司农引到前厅,达公公便悄悄退下了。 “臣李墨安叩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大司农对着太子施以大礼,心中却是一声又一声哀叹。 “大人快快请起。今日相见,并非什么令人心安之事。茹嫔昨日上吊自尽,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此事原非本宫所愿,事已至此,也是无可挽回,李大人节哀。”太子将大司农扶起来,望着那张脸,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小女自幼娇生惯养,脾气秉性臣都知晓。她心存歹念,意欲毒害皇长孙殿下,罪无可恕,死有余辜。”大司农说出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可心中却是想着另一番说辞。 他自认举头三尺有神明,敢问太子曾经当众起誓之时,可是将那神明放在心中?今日太子这一句节哀,里面可有一点愧疚之意? 茹儿伺候了你四年,自问无功劳,有苦劳。她这些年来寄回去的每一封家书,句句都在提起你,她的心思里面装了多少你,怕是你永远猜测不到。 毒害皇长孙?皇长孙现在不是安安生生的住在关雎殿内吗?他出事了吗?你们真的证据确凿,茹儿想要他的命吗?可是茹儿呢,现在人已命丧黄泉。你口口声声说她是自尽身亡,难道不是你将她逼的走投无路吗? 大司农独女,当朝太子之嫔,一夕之间贬为庶人,终身囚禁于永巷,至死方休。刘骜,亏你说得出口。 你要让她以何脸面走到永巷?你要让她以何念头在那永巷之内,活到寿终? 孩子,爹今日的这一句死有余辜,你别怨。他日,爹必然要亲手终结了这太子的性命,叫他去给你陪葬。 那九泉之下,据说冷得很,爹到时候让这太子下去帮你暖着,可好? 第三十五章:生辰礼物 “难得李大人如此识大体,本宫深感欣慰。今日你将茹嫔的尸首领回去吧,本宫会追封她为贵妃,予以厚葬。”太子说出这句话,像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气。他不知道能用什么办法弥补这一切,除了追封一个虚无的名分,别无他法。 “臣叩谢太子殿下隆恩。” 大司农咬紧了牙根,茹儿已经仙去,可这死后赐予的名分,竟然还只是一个贵妃。 就是这虚名,你都不肯给她更高的地位吗? 大司农心中苦笑,更多的是悔恨,面前太子的模样,哪有一分悲伤之意?那脖颈之上的欢爱痕迹,就是你用来告慰茹儿在天之灵的方式吗?! “茹嫔的尸首停在了莲芳馆,李大人跟着福子去领吧。入宫这么多年,她肯定想家了。”太子的眼圈在这一瞬间红了,想起茹嫔的模样,更是想起今生再也见不到这张脸,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也是空荡荡的。 “臣,遵旨。”大司农说完这句话,倒退出了储宫正殿,出门的一瞬间,看见了余香的身影。 “福公公,还劳烦你行个方便,让本官跟这姑娘说句话。” 福子问言后退了几步,让开了。 “大人是唤奴婢吗?”余香见到大司农身上的朝服,试探着询问道。 “侯爷曾经说过,储宫内有一芳龄女子,容颜姣好,身段纤细,脚步轻盈,是他的人。说若是本官有缘入宫,便来传个话,说他一切都好,寿宴上见。”大司农小声在余香耳边嘀咕了一遍,而后道:“听茹儿说过,生前这正殿的奴婢都极为尊敬她,想来你也是其中一个,她这么就走了,本官也该谢谢你们。” 余香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大人折煞奴婢了,能够伺候茹夫人,是奴婢们的福分。夫人如今仙去,好人好报,也必将投生在好人家,还望大人宽心。” 在翡翠楼时,曾听孙叔尧提起过朝中有周子欢的人,这位想必就是了。茹嫔之父,当朝大司农。 余香瞬间了悟面前人的身份,却也在一夕之间,知道周子欢又得到了一员重臣。 太子伤了茹嫔,大司农必然痛恨当朝刘家,叛变亦不会是预料之外的事情,本就是周子欢的耳目,现今追随,也是意料之中。 只是,周子欢的大计能否成功,还是后话。 纵观当朝江山,还是刘家的天下。 刘浩中毒一事告一段落,余香此时便只剩下两个心结没解开。其一便是自己何时能够成为太子妃;其二则是皇帝寿宴时自己需要献上的那曲歌舞。 这几日整个人都被刘浩的事情耽搁了,此时一空闲下来,她便连忙躲到绣梅馆内,编排起舞蹈来。也无人伴奏,脑袋里想着旋律就自己跳。 脑海中想起莎罗曾经对她说的话:练舞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停下来。你若是歇上几日,那身子骨就跟不是你的一样,想要回到当年的身段,就更难了。 余香整个人都倒立在墙上,脑海中想着侯爷府里的所有人。不知道周子欢可被皇帝解了足禁?不知道萧芊芊在府里待的可还安生?也不知道莎罗下药的时候周子欢知不知道,这个二皇子的眼线,是不是还留在周府。 其实人就不能想太多,脑子里一琢磨,浑身就会充斥着无力感,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看破了许多真相,却无人能说。 陈文浩给的玉佩此时还在立政殿芙蓉姑姑手里,金书铁券还在平阳公主的侧殿内,寻个机会她真得将东西全都收回来,不然哪样东西被人发现,都不是小事情。 赶明儿个得去请个乐师,帮忙想想寿宴上的曲子。余香正捉摸着,门口传来敲门声。 余香一愣神,大头朝下栽倒在地上,“哎呦”一声,脖子摔的生疼。 待她将房门拉开,瞧见达公公正站在门口,一脸怨气。 余香也不知道这是吹得哪门子邪风,达公公又是满脸不开心,也不敢乱讲话,规规矩矩道:“达公公找奴婢可是有什么事?” “青天白日的,总是将屋门锁的严实,也不知道都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太子殿下找你过去,还不赶紧的。”达公公望屋子里瞥了几眼,没看见什么异常,于是冷声说道。 “喏,奴婢知道了。”余香陪着笑脸,跟在达公公身后。她总觉得达公公虽然对她脾气不是很好,可是也没坏过她什么。在她眼中,人不刻意害人,便已经是良善之举了。 走进正殿,见太子穿了一身新的对襟蟒服,暗红色,领口袖边上都滚了金丝,看起来很是正式。那乌发也被金冠束的整齐,与平日那倜傥模样大有不同,此时倒果真是一副皇家风范。 余香低头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宫婢服装,不需多讲什么,这一件衣服就知道两人之间身份差的多么悬殊。 “奴婢见过殿下。”余香依然施礼,无论跟太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人前该是什么身份,她向来不会忘。 “起来吧,你过来,本宫有话问你。”太子的神态倒似心情大好,招手让余香陪同他转去书房。 余香心里嘀咕着,可别是让她认什么字,在宫内装模作样了这么久,她还不想现在被太子发现她是个认字的人。 这是余香第一次来到太子的书房,四处都是黄花梨的摆设,她在翡翠楼里见识过。 书房的正当中悬挂着一张美人图,只见那美人轻纱遮面,足尖轻点,身着白色舞裙,那姿态宛如空中飞燕,美不胜收。 余香在脑子里琢磨着这姿势,想着自己能不能做得出来。估计困难,想要做出这个动作,保不齐要勤加练习。也不知道太子这画的是哪位妃嫔,若真有人能有这般功底,她倒是真心希望能够讨教一番。 “天宁,本宫问你,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太子站在桌子后面,双手背后,一脸雀跃。 余香皱着眉头,绞尽脑汁的琢磨着今儿个到底是什么日子。看着太子脸上的表情,这日子还应当是个好日子。 是谁的生辰?太子跟自己一样,是腊月出生;刘浩是九月份;如若真是哪个嫔妃,他才不会这么上心,还会有什么日子? 皇上准他亲政了?不可能,就算真有此意,皇上也会赶在寿宴之后,哪能在这个节骨眼呢。 什么节日吗?端午节已经过了,鬼节还没到,哪有什么可纪念的? 思虑许久,余香开口道:“奴婢想不出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太子对她挤眉弄眼,提醒她道:“今儿个是六月二十三。” “是六月二十三,可是什么黄道吉日?有什么特别之处?”余香听这日子有些耳熟,可一时半会还真就没想起来。 她甚至都猜测,今日是不是当年太子迎娶哪个妃嫔的日子,这么让人难以忘怀。 “哎呀,你这脑袋里一天都装了些什么。六月二十三,是你自己的十三岁生辰。”太子微微皱眉,佯作生气。 余香听见这话一愣,她的生辰是在寒冬腊月,不是炎炎夏日啊。 六月二十三…… 余香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这日子是周子欢当年将她送入宫时为她伪造的生辰,这是南宫天宁的生辰之日。 可是,太子怎么会知道? “本宫问过中黄门的内臣,知道你是今日生辰,琢磨着你入宫后也见不到家人,本宫便帮你过。” 太子这话说得余香心头酸楚,从来没人帮她过过生辰,她往年都是一个人在家门口堆个雪人,或者偷几文钱,买个糖葫芦,就算是又长大了一岁。 “过生辰都得受贺礼,这是本宫送给你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太子一直背后的双手此时伸到面前,余香才发觉他手中拿了个长条形状的木盒子,上面还系着一根红丝带。 “奴婢叩谢太子殿下恩德。”余香盈盈下摆,却被太子拦下了。 “别急着谢恩,你先打开看看这礼物可喜欢?”太子一脸期待。 余香点点头,拆开丝带的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她没收到过这么正式的礼物,还是个生辰礼物。 看这盒子的形状,她猜测许是个发钗什么的,她一个奴婢的身份也带不出去,但是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可是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里面的东西吓了她一跳,竟然是两缕系在一起的青丝,用明黄色的发带缠着,如同相依偎的两缕生命,交织在一起。 “这是……”余香一时间看不明白,抬头疑虑地望向太子。 “那天晚上,你睡熟了,见我们的头发缠在了一起,好半天都解不开。我便唤达公公取了剪子,将那缠在一起的两缕头发剪下来了。诗中有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想着,这寓意极好,若是将这两缕青丝留起来,送给你做个礼物也好。倒是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太子的话越说越轻,时不时抬眼瞥一眼余香的表情,那模样像是个生怕自己做错事情的孩子,心思都在脸上写着。 余香低头摆弄着那两缕发丝,一直没有抬起头,也没有说话,这倒是让太子慌张不已。 第三十六章:太子正妃 “你不喜欢是吗?那我给你换个礼物吧。” 太子伸手要取走余香手里的发丝,却见她抬起头来,满脸泪痕。 “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太子伸手替余香擦着眼泪,那动作生疏,却又怕手劲儿重了,弄疼了她。 余香哽咽着说道:“奴婢何德何能,让您如此待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个人对奴婢这样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本以为这句子不过是诗词之中遐想出来的内容,现在看来,竟然可以成真。” 她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索性痛哭起来。从小到大,没人真心对她好过,周子欢善待她还是出于图谋,可是太子能图她什么呢?若要美人,他有‘三千’;若要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要个白头偕老的伴侣,那说不出天下有多少人求而不得,那刚死去的茹嫔就是其中一位。她什么都没有,现如今太子如此待她,究竟是何德何能? 太子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果真还是个孩子,两缕头发丝就将你感动成这个样子,这其中有一缕还是从你自己脑袋上剪下来的。你说你傻不傻,别的女人都求着金银珠宝、地位身份,你倒是一句诗词情话,就被收买了。”可是天宁,你可知道,就是因为你不要那些繁荣,本宫才要给你这些繁荣。那些整日贪念于地位的女人,不配做本宫的太子妃。 “珠宝有价,情分难得。从未有人待奴婢这么好,哭个鼻子算什么。”余香说话的时候还是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将太子的新蟒服都蹭脏了。太子的朝服上都是她的鼻涕,这么想着,她又“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太子又不是余香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你这一会哭,一会笑,神经兮兮的,可又是想起什么来了?” 余香将头深深埋进太子怀里,脑袋蹭来蹭去,想要用那朝服将脸上的痕迹都擦干净。 不是每个人都今生有幸,能让太子宠爱一遭。 更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能遇见个人,愿意花心思对你好。 “殿下,你那墙壁上挂的画是谁啊?看起来是个美人儿。”余香哭够了,从太子怀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头发丝,满屋子乱窜。 太子浅笑,“听你这话里,怎么有股子酸味呢。” “哪有,奴婢这是真心仰慕这画中人,人长得漂亮,舞姿也美。”余香这么说着,又扫了那画像几眼。意境虽美,却看不清这画中人的长相,身段倒是纤细得很。 “这画中女子是本宫曾经梦见过的,许多夜晚,她都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出现在本宫梦里面。她起舞轻盈,宛若飞燕。对了,天宁,你不是擅舞吗?哪日给本宫跳一曲,没准你就是本宫梦了多年的人呢。”太子越瞧余香,越觉得她跟那画中人像。她还小了些,许是她几年之后的模样。 “才不是奴婢,那画像上的人那么漂亮,奴婢可有自知之明,哪里有人家好看。”余香撅着嘴巴说道。 “你这功夫又想起在本宫面前自谦了,以往厚颜无耻夸赞自己美貌的也不知道是谁。天宁,本宫还要跟你说件事情,你听仔细了。” 余香站在画像前扭头望向太子,“还有什么事情?”难不成是要再赏赐给自己一桌子好菜么。想到这儿,余香笑了起来。 “你日后无需在本宫面前自称奴婢了。”太子这么说道。 “那自称什么?我么?那是大不敬。”余香摆手,可别想给她设圈套,她才不会白日里乱称呼,惹来以下犯上的罪名呢。 太子盯着余香许久,然后说道:“你日后在本宫面前应当自称臣妾。本宫决定,即日起,封你为太子妃。” 太子妃? 当这个余香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的字眼真的被太子亲口说出来时,她一瞬间懵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不是太子的玩笑话?太子妃之位空了这么多年,自己认识太子才几日啊,他就真的要将这位置给自己了吗? “天宁,你该谢恩了。”太子瞧着她笑,望着她满脸的不可置信,就觉得自己这决策是正确的。面前站着的女子,似乎真的没有贪图过那个位置,他一直以来所等待的太子妃,就是这样的人。 “臣妾叩谢太子殿下隆恩,日后定当永远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若非死别,绝不生离。”余香突然双膝跪地,身子伏在地上,对着太子磕头谢恩。可是这谢恩的说辞,却是让太子一愣,他平日里没少给过人封赏,那吉利话也是千奇百怪什么都听过,这“若非死别,绝不生离”倒还是头一次听说。 “快起来,好端端的日子,这话说得就不吉利。什么生离死别,你给本宫听好了,你现如今是本宫的太子妃,就算是真有一日,谈及死别,也是要在一块,入我皇家的坟,知道吗?”太子伸手拉余香起身,一本正经地说道。 余香点着头傻笑,“奴婢。哦,不对,是臣妾。臣妾不说这不吉利的话,好日子,应当庆贺。可惜昨夜殿下一个人将那陈年花雕都喝完了,如若不然,臣妾倒是可以破例陪您喝一杯。” “呦,你跟本宫饮酒,倒是还成了破例。”太子佯作发怒要将余香拉进怀里,余香“咯咯”笑着躲开,不肯让他拉住。两人嬉笑之时,却听得达公公站在门口轻咳了几声。 太子板起脸来,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招手让达公公进来。 “殿下,门外苍兰乐师求见。”达公公垂头禀报,眼睛也不抬,像是避讳什么,怕看见不该看的。 太子一听此言,连忙声称:“快宣苍兰乐师,让他去正殿等候。” 达公公应了一声,临了转身的时候,那眼睛若有似无的看了余香一眼,那神情是什么意思,余香没瞧明白。 “天宁,虽然本宫心中笃定,必然封你为太子妃。但这正妃之位不比寻常,还需本宫启禀父皇,择良辰吉日,娶你进门。所以,你莫要着急,这消息,也莫要让他人知道,可懂?”太子叮嘱着余香,他自己是恨不得现在就将余香纳入皇宗,可如若父皇不准,他急迫也是无济于事。文武百官,亦不会承认余香的身份。 “太子妃之位本就不是天宁心中所求,太子封赏是臣妾的福分。臣妾不急,一辈子那么长,怎会急于一时?”余香浅笑,心里却拧作一团。太子依然给予她这么多,是情爱也好,是地位也罢,可是她还在这儿句句对太子说着谎话。这所作所为,是会遭天谴的对吗? 听见余香的话,太子欣慰至极,又道:“此时正殿等候的人名为百里苍兰,是这未央宫内最有名气的乐师。之前他家中告假,许久未归,据说昨晚上才回来。你不是想在父皇寿宴之上献艺歌舞么,本宫便想着有个懂得乐理的人,帮你总是好事。特意奉人将他请来了,你这便跟着去认识认识。” 这余香者,莫过于太子殿下也。余香兴奋地点头,自己本来就想请个乐师,太子倒是帮自己找好了,而且还是这长安最好的乐师。 余香随着太子,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正殿。在没瞧见百里苍兰的正脸时,余香望着那瘦骨嶙峋的背影,肩上背着一把琴,心中暗自猜测着他的模样。 “苍兰大人,许久不见。”太子出言道,自己径自走道正座前,坐了下来。 百里苍兰身子一僵,回过身跪于太子面前,双掌交叠,施之一礼,“臣百里苍兰叩见殿下千岁。” “起身吧,赐座。”待达公公引百里苍兰坐下,太子又关切问道:“家中的事情可是都办妥了?你这告假可是有个大半载了吧,宫里没了你的琴声,还当真是叫人想念。” “还要多谢圣上庇佑,家母经过御药的调理,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府内有丫鬟照顾就好。殿下今日召臣前来,不知所谓何事?”百里苍兰抬起头来,目光却滞留在太子胸前的位置,没有半分逾越。 余香站在一旁,望着百里苍兰的脸,看他的背影,竟没有想到他会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多大年岁?应当是不足而立,那模样文质彬彬,背影怎么却透露着一股萧瑟之感? “苍兰大人就是聪明。站在你斜对面的女子名唤天宁,是今年新入宫的家人子。下月吾皇大寿,本宫有意让她献上一曲歌舞,还望苍兰大人能指点几分。”太子对百里苍兰引荐着余香,语气中的欣赏之意溢于言表,百里苍兰自然也瞧出了端倪。 “奴婢天宁见过苍兰大人,日后还劳烦大人勤加指点,不要吝啬。”余香上前一步,微微垂首,施以交手礼,却不再如宫婢一般深鞠长躬了。 她这举动不曾逃过百里苍兰的眼睛,这一看就是太子的新宠。年纪轻,模样漂亮,身段纤细,两人合起伙来让自己倾囊相授,好在陛下面前邀上一功。 第三十七章:苍兰乐师 “殿下的眼光臣自然信得过,不如借此宝地,天宁姑娘便舞上一曲,由臣伴奏,也好让臣看看您的功底如何。”百里苍兰说话之间,起身将方才搁置在一旁桌子上的琴取在手中,颇有先斩后奏的意味。 余香没有说话,眼睛望向太子,心道如若太子让她跳,她便跳,也可借此机会让太子看看她究竟有几分功底。可如若太子没有张口准许,她总不会贸然答应百里苍兰的要求,视太子于不顾吧。 “也好,天宁,那你就跟苍兰大人配合,舞上一曲吧。”太子点头同意,心中也想看看余香起舞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知道苍兰大人,可要弹奏怎样的曲子?”余香恭敬询问道。 “凄美、哀愁”,百里苍兰说出这样两个词儿,惹得面前人均是摸不着头脑。 “殿下,奴婢在跳舞之前有一请求。这衣裳过于裹身,不便跳舞,可否准许奴婢将其小做改动?”余香身上的衣裙是仿绕襟袍的款式,根本迈不开腿,百里苍兰的那一句凄美,让她意识到,这次跳舞可能不是简单两三个动作糊弄得过的。 “准奏,来人啊,为天宁重新准备一套衣裙。”太子这么说着,却听道余香拒绝了自己的好意。 “殿下,不必麻烦,这事儿容易得很。”余香低头,抓住裙边,将自己下摆的衣裙直接撕碎,“撕拉”一声响,她的举动将屋内两个男人都惊住了。 “天宁,你这是做什么?”太子皱眉,这屋内还有个男人在呢,她怎么这样不拘小节。 余香觉得没什么,她里面穿着裤子呢,再者言,她又没当着苍兰大人的面脱衣裳,有什么不能做的。 所幸这宫婢的衣裙都是寻常布料制作而成的,想要撕碎很是容易。若是太子身上那身刺绣遍布的蟒服,怕是她咬紧牙关也撕不动。 三下五除二,余香就将自己这衣裙下摆全部撕扯成了碎布条,挂在身上。 “殿下,您瞧着如何?”余香走了两步,又转了一圈,那布条倒是随着她的姿势摆动着,一转圈就如同绽放开的花朵。 “虽然不雅,但很是巧妙。”太子点了点头。 余香又面向百里苍兰道:“苍兰大人,咱们可以开始了。” 百里苍兰抱着琴走到殿内的琴桌前做好,他望着余香,疑惑世间为何会有这般女子,让他看不透彻。 人心乱时,是弹不好琴的。 百里苍兰闭上双眼,双手放在琴弦之上,脑海中驱散杂念,手指轻轻按下琴弦,拨动着。 余香此时已经摆好身段,正欲随着百里苍兰的琴声翩翩起舞,却在听到几个音节的时候,愣在原地。 这琴音婉转哀愁,但是音律却熟悉至极,这是翡翠楼内周子欢用箫吹奏过的那支曲子。 那支闻者落泪,却不曾有过名字的曲子。 “天宁”,见她半天不动,太子连忙轻声提醒,心中着急。当着百里苍兰的面,他可不希望余香给他丢人。将来她是要成为太子妃,昭告天下的,传出去连舞都不会跳,多让人耻笑。 余香被太子唤得回过神来,连忙做出动作跟上琴音。照理来说,这曲子她听过,也跳过,现在舞起来应当是很容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做出的每个动作都跟当日在翡翠楼时不同,这哀怨的舞蹈,她却身段如蛇,跳出了一股子妖娆。 这是她的舞,这曲子是周子欢的。 为什么会是百里苍兰弹奏出来?他与子欢可是旧识? 余香暗道不能再乱想,自己的步调就快跟不上这琴声,今日一舞,可是决定了皇帝寿宴能否由自己献舞一事啊。 那么重要,绝对不能出差错。 于是她再不敢含糊,努力的在那琴声之中寻觅着的念头,并且将它们用舞蹈表现出来。 琴声奏罢,舞姿渐停,太子鼓掌赞叹着余香的舞姿优美,心中更是由余香联想到梦中女子。 百里苍兰也点头赞赏,表示余香是个可塑之才,明日起愿意每日来这储宫,帮余香谱曲编舞。 可余香自己知道,这舞跳得并不好,她的心乱了,一想到周子欢就全都乱了。 这支舞蹈里,没有倾注她真正的感情。 “苍兰大人慢走,敢问您刚才所弹奏的曲子,可有名字?”见百里苍兰人已告辞,走出正殿,她连忙追了出去。 明知道这支曲子没有名字,可她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百里苍兰回头轻声说道:“这曲子名为《未央怨》,天宁姑娘若有兴趣,改日本官教给姑娘便是。” “劳烦大人。”余香微微垂首,拜过百里苍兰。 望着百里苍兰的背影,余香心中疑虑,这曲子怎么会有名字呢? 未央怨,这曲中未央可指的是未央宫? 联想至此,余香的心莫名跳快了几分。 她呆站在殿门口许久,太阳已经将她的脸上灼烤的满是汗珠,她依然没有走进正殿。 百里苍兰跟周子欢到底是何种关系?可是好友,那又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那日翡翠楼内,周子欢吹奏起这支曲子,陈文浩大加赞扬。这便说明平生他从未听周子欢吹奏过。 陈文浩与周子欢可谓异性兄弟,相交好到这种程度都不曾听过这曲子,为何百里苍兰会知道? 是因为百里苍兰为乐师,与周子欢一见如故,因曲结识,成为了知己吗? 也许是这样,大抵是这样。 太子站在殿门口,看着余香瘦弱的背影,脑中疑虑,她在想什么呢?你总是可以看到她时不时愣神,沉思,可是她那么小,脑子里会装下什么呢?其实太子察觉,现在的更多时候,他希望余香心里想的是他。但很显然,并非如此。 余香的心中一定装着另一个人,或者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另一件事。 他无法看透她的心思,亦无法操控她的念头。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呵护她一些,善待她一些,尽己所能,免她惊扰。 “天宁,外面日头晒,还不快进来。”太子沉声开口,才将那站在太阳底下愣了半天神的余香唤了进来。 “脑袋上这么些汗,你也没觉着热?苍兰乐师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一番琢磨?”太子见余香脸上全是细小的汗珠,伸手从身边宫婢那儿要过手帕,就替她擦拭起来,口中还嗔怒着抱怨。 “方才听苍兰大人弹奏的调子真是好听,便追过去问问是什么曲子,他说是《未央怨》,臣妾便奇怪为何是这样的名字。哪曾想,这一琢磨,就忘了太阳当空的事儿。”余香口中念叨着“臣妾”时,心里一个哆嗦,眼睛瞟向四周,见没人觉得奇怪,这才安心了几分。 太子听了这名字倒是不觉得奇怪,对余香解释道:“漫漫未央,永生不尽。许是讲的哪个人哀愁至深,恰如未央吧,没有不妥之处,你也无需多费心琢磨这个。” “太子所言有理,臣妾不想就是。现今距离皇上寿宴不过大半个月了,这曲调词牌都没想出来,也甚是紧张。殿下可还信得过臣妾吧?”余香这话虽这样讲,神情却没有半分畏惧之意。相反的,太子还在她脸上看出一丝迫不及待来。 “天宁办事,本宫放心。”太子笑道,而后又言:“今日是你生辰,不聊父皇寿宴之事。本宫早就吩咐了厨房准备菜肴,午膳咱们便一同吃。殿门关上,他们不会知道的。” 他们?余香脑子一转才反应过来。太子口中所言的不是“他们”,而是“她们”,这指的是后宫妃嫔啊。 “臣妾知道了,多谢殿下体贴,这肚子早就饿的叫唤,早上还没用过呢。”余香嘟着嘴巴撒娇,见太子无奈摇头,又是“嘿嘿”一笑。 若都是今天这种日子,她倒是不介意在这储宫之内,活到老。 达公公传人去布膳,余香这是第一次见到太子午膳的排场。八道热菜,六道冷菜,一道汤,一味糕点。各式各样的食物均呈在镶了金边的白瓷盘子里,一眼望过去,就能瞧出这用膳的人,是多么尊贵的身份。 “坐吧,也不知道你到底爱吃些什么,就让厨子做了些本宫喜欢的。见你瘦弱成这个样子,倒是该好好补补,不然将来这身子骨,怕是不容易怀上孩子呢。”太子这话说得自然,听得余香却是脸上一红。 “殿下这话说得未免早了些,臣妾自己还是个孩子,没想这么年轻就做母亲。”余香垂着脑袋,夹过面前的芙蓉糕一口塞在嘴里,故而说话时吐字也不大清楚。 太子也不吃东西,望着斜对面余香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忽而“噗呲”一声笑出来道:“你还是个孩子?在床上的时候,你哪里像个孩子了?哪家的孩子那么会勾引男人?” 余香听见这话,猛地咳嗽了起来,口中没咽下去的糕点此时都沾在咽喉上,让她难受。 见她咳的厉害,太子慌忙过来帮她拍背,口中还念叨着:“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禁逗了?想当初让你倒个夜香都没见你有半点惧色,这一聊起床上,你还害羞起来了,这让本宫以后该如何对你下手?” 第三十八章:心中爱谁 待余香把口中的污秽之物都吐在桌子上,又饮下了一大杯茶水,将这嗓子顺了过来,才道:“殿下可否是不舍得让臣妾吃点东西?什么床笫之事,什么倒夜香,哪一句是能让人好好吃个饭的话?” 余香一低头看见自己刚吐出的东西,嫌弃的用个空碗扣了起来。现在可好,眼不见,心不烦。 “明明是你在吃东西,又不是本宫,为何不能说这些话?”太子脸上忽然露出一股子得意忘形的模样来,好似气到余香是他平生第一大快乐事。 罢了,你是太子,我不跟你计较就是。 余香在心里这么合计着,又夹了一筷子旁边的菜放入口中,佯作“恶狠狠”的模样咀嚼着,还挑衅地望着太子。 两人嬉闹之间,余香的眼神忽然又一次转移到菜上,那距离自己所坐位置最远的一碟菜肴,是不是古法豆腐烧? 就算是同一道菜,不同的人,做法也不一样。所以这古法豆腐烧比她做的颜色暗上几分,她刚才一时没认出来。 “殿下,这道菜叫什么?”余香指着那盘古法豆腐烧问道。 太子本还在脑海中琢磨着想个什么办法再逗逗她呢,见她忽然问起菜来,心道也是个爱吃的姑娘,于是回答:“这是豆腐红娘。” 豆腐红娘?虽然没听说过这道菜,但想来只是长得相似,并非是古法豆腐烧,倒是她自己多心了。 “宫里取的名字说道多,据说民间管这菜叫‘古法豆腐烧’,听起来倒是更直白,让人一听便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太子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辛辣,麻的呛鼻子,可就是那么一瞬间,却觉得这菜肴无比的香。 余香拿着筷子的手一瞬间有些颤抖,为什么这宫廷之中,会冥冥出现这么多的巧合? 她夹了一筷子,缓缓放进口中品尝,这豆腐烧比她做的辣,却没她做的香。她的辣椒油都是自己榨出来的,自然跟这些不一样。 嚼着嚼着,余香的眼泪便也跟着流出来了。 不言而喻,她脑海中又出现周子欢第一次尝她做的古法豆腐烧时的模样,那试探性的一口,明明不吃辣,却还是愿意因为她而尝一尝。 “本宫很是喜欢这道菜,怎么,你是不喜欢吗,怎么又落泪?”太子不解,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哪儿是落泪啊,分明是这辣椒太呛人,不好吃。”余香伸手擦过自己脸颊上的那滴泪水,抱怨道。 “不喜欢吃便不吃,这么多菜呢。”太子又夹了一块放入口里,却觉得今日这豆腐没有往日做得辣,实在算不得呛。 许是余香不擅长吃辣,他这么想着。 老天爷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她做给周子欢的第一道菜,竟然是太子最爱的菜肴。 她听到周子欢吹奏的第一支曲子,竟然是苍兰乐师用来对她试舞的曲目。 还有大司农的话,二皇子的威胁…… 越来越多的事情让她联想起周子欢,在太子殿下对她这么好的今日,她却满脑子都装着周子欢。 一个求而不得,一个得而不爱,她这是造的什么孽?! “天宁,快吃啊,再不吃就都凉了。对了,生辰快乐。”太子举起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笑着敬向余香。 恍惚之间,余香竟然将太子的脸看做了周子欢,好似那天周子欢被莎罗下药的晚上,举着葡萄酒,对她笑。 “子……”她刚要唤子欢的名字,却一下子醒悟过来,慌张不已。 太子没听明白,“子什么?怎么不说了?” “子曰:今生得遇君子,自当相交相识,永生不弃也。”余香脑子乱转,瞎胡诌了一句话,想将此事圆过去。 太子也没介意,只是说:“孔老夫子何时讲过此等谬论,荒唐,荒唐。” 为了逃避太子的目光,余香又低头随便夹了几筷子菜放入口中。此时她已经没有心情去探究这些精致的菜肴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她只想将这一餐饭糊弄过去,好能够赶紧逃离开太子的目光。 终于得到准许,她装作依依不舍的离开正殿,因为皇后娘娘派人来传太子,赶往立政殿问话。 她在那一刻,甚至觉得皇后娘娘是派来救人水火的活菩萨。 其实想想,她是多么可恶的人,太子给了自己那么多,不求回报,而自己却将他比作世间苦海。 可是太子殿下,你对我越好,我越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入宫以前,我以将心相许,当这越来越多令人似曾相识的事物出现,我才发现自己心中一直爱着的人,是周子欢。 对他有多少思念,对你便有多少愧疚。太子殿下,我该怎么做? 我知道,若是别人的事情,我求你帮忙,你一定会尽力帮我解决掉。可是这次的事情,关乎你我,关乎情分,我该怎么办呢? 忘掉他,爱上你吗? 余香使劲儿揉着自己的脑袋,那里面现如今是乱得一团糟。她恐惧自己看清了内心,她怨恨自己欺骗了太子,她畏惧日后再见到太子。 可是,她又不能不见,又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她不能出乱子,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周子欢。 门外传来叩门声,声音此起彼伏,一声更比一声响,怕是来者不善。 低头瞧见自己还穿着那身撕碎的衣裙,连忙找了衣服,换了一身。 她又被太子召幸的事情,此时怕是早已暗中传遍整个储宫,若是说那些妃嫔都不来兴师问罪,她反而会觉得稀奇。 打开房门,就见孟存菲叉着腰一脸蛮横地望着她,瞧这模样,伤是好利索了? “奴婢见过孟良媛。”余香也不曾多想,略一施礼,规规矩矩的,半点没将自己这个准太子妃的架子摆出来。 一听见这问安的称呼,孟存菲可来劲儿了,不怕你开口,就怕你不说。她捅了捅朵儿,使了个眼色,让其上前问话。那模样一看就是早就叮嘱过的。 朵儿蹭着步子上前,翻了个白眼道:“你称呼我家主子什么?” “孟良媛啊,可有什么问题吗?”余香不解,她为了不让这孟存菲诚心找事,特意将称呼从夫人换成了良媛,以证明她很清楚对方的主子身份。 “该死,我家主子现在可是良娣,你却还口口声声称呼她为良媛,究竟是何居心?!”朵儿推搡了余香一下,余香毫无准备之下,被她推得后退了几步。 “奴婢不知孟夫人晋封大喜,实属罪该万死,还望夫人莫要怪罪。”余香口中认错,心里却嘀咕着,太子何时将这孟存菲晋封了?自己不是每夜都陪伴在他身边吗?不,不对,乐公公死的那夜,她跟太子吵架离开了储宫,难道那晚上太子留宿在明兰馆了? “你不知道这事儿,我也不会怪罪,毕竟我这个人不爱声张。太子爷宠爱我,那是我的福气,你一个奴婢自然不会懂。”孟存菲将头上的发钗往里面插了插,笑得千娇百媚,那模样简直要美到天上去了。 余香心中冷笑,虽然明知太子后宫女人不少,但是自她入宫以来,还以为太子只召幸过自己。没想到,不过是争吵了一夜罢了,他也熬不住,非得留宿在别人的宫内,倒果真是雨露均沾呢。 “喏,夫人说的是。”脑海中一直纠结着如何面对太子殿下,余香此时并没有心思跟孟存菲嚼舌根。只想着,赶紧将这女人送走,让自己的耳根子清静一些。 孟存菲今日来到这绣梅馆,就是来欺压余香的。上次刘浩戏耍她的仇还没报,哪儿能说走就走? “宜主啊,我说你一个奴婢,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皇长孙以姐弟相称?你说若是我将这消息传到安贵妃耳朵里,你会如何?”孟存菲也不嫌热,站在院内太阳底下就开始教训余香。说得累了,便径自坐在长廊上的木凳子上。 “不劳烦夫人费心,这是奴婢跟小殿下之间的事情,您无需过问。”余香真是懒得跟这女人费口舌,如若她真的有太子爷宠幸,那就该好好的哄明白太子,让自己早些怀上龙孙,以求安稳。她整日挑衅自己有什么用?就算是有朝一日,自己死在她手里,她该是个良娣也还是个良娣,又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去而变成太子妃。 “呦,还敢嘴硬呢?你不用瞧不起我,你就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太子爷召幸你那一夜,说白了你也就是个暖床丫头,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孟存菲摇头晃脑,指着余香这么说道,那眼神还隐约透露出一股怜悯之意。 余香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存菲,面前这个可悲的女人是在怜悯自己吗?奴婢也好,暖床丫头也罢,今日这些身份她都能容忍。但是且看一年以后,那个时候她可否还是这样的身份呢?若真是如此,到时候无需孟存菲来怜悯自己,她都得觉得丢人活不下去。 一时的身份悬殊又怕什么呢?当日入宫的时候不都是穿着一样衣裙,梳着相同发髻的家人子么。你瞧,今日我为奴,你为主。可你怎么知道明日局势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人不怕输,怕的是自己心里认输。别人怎么嘲笑你都可以,但你自己不能承认他们说的一切,一旦认了,谁也救不了你。 第三十九章:孟氏贼心 孟存菲今日说自己是个奴婢,她若真的这么觉得,那她便永远都站不起身。 纵然太子下了诏书,封自己为太子妃,那她的心里,也会永远藏着一个名为“奴婢”的身份。 太子妃如何?假使有朝一日成为皇后又如何?若是自己不拼,早晚是要被别人取代的。前朝多少人如此?本朝孝武皇帝的几任皇后不也是如此? 这皇宫深墙,谁能求得一世安稳呢?还不都是步步为营,步步为局么。 “听说太子殿下将皇上寿宴准备歌舞一事交给你了,可是真的?”孟存菲想起正事,连忙收起自己那眉眼带笑的模样,严声询问。 余香抬着眼皮看着孟存菲,心道:既然你都问到这儿了,我总不好瞒着你?是你得罪我在先,又怨得了谁呢? “是啊,太子殿下全都交给奴婢去办了。”现在眉飞色舞的人,转眼间便从孟存菲变成了余香。 孟存菲心中不悦,又似是想起什么道:“你准备了什么歌舞,我命令你演一遍。” 余香咬着嘴唇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磨磨蹭蹭答了一声“喏”。 这步棋她准备好久了,现如今,终于能够抓到一条落网的鱼,她心底是开心的。 余香脚跟站稳,身子往后一倾斜,两只手臂交叠做出波浪状,口中喃喃唱起歌来:“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自古神君何在?太一安有?”余香唱这曲子的时候,脸上很是喜悦的模样,也不管跟那唱词符不符合,总之让人看来是喜庆相。 “停下,你不是不识字,哪儿学的唱出这么一首曲调来?”孟存菲心存疑虑,很是不解。 余香身子往前一挺,站起身来,“夫人这可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为了让奴婢的歌舞更好,特意请了宫中知名的乐师来教导。否则以奴婢这水平,哪儿写得出这么好的词儿来。哎呦,这么好的一首曲子,陛下一定龙心大悦,保不齐要赏赐点什么。孟夫人,你帮奴婢琢磨琢磨,到时候讨些什么赏赐好?” 孟存菲气得直瞪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夫人您慢着点,容奴婢跟上。”朵儿也“哼”了一声,而后追孟存菲去了。 待到孟存菲回到明兰馆,她连忙关起房门,询问朵儿道:“刚才那丫头唱的曲子,你可都记住词儿了?” 朵儿摇摇头,那宜主唱歌跟念咒一样,谁能听得懂。 “飞光,飞光,飞光,劝你一杯酒。是不是怎么唱的,几个飞光来着?”孟存菲心道还是回来晚了,这词儿一走路就忘记了一大半。 整首歌她指定是不记得,还有一句什么驴,还有孝武皇帝的名字。估计这曲子是夸赞先皇丰功伟绩,应当是首好曲子。 太子殿下也真是偏心,容得一个奴婢胡闹也就罢了,竟然还给她请了宫廷最好的乐师,为她写了这么一首好曲子。 不行,她得将这曲子学会。 “重来。飞光,飞光,飞光,劝你一杯酒。吾……驴……刘彻……哎呀,这也太绕口了,我根本就记不住嘛。”孟存菲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却发现越忘越多。 “夫人,您学这个干什么,一点不好听。”朵儿不理解,只觉得这曲子不招人喜欢。 “你傻啊。若是我将这曲子学会了,皇帝大寿之时,还有她宜主什么事儿?我可是太子良娣,她就是个奴婢,太子爷当然会让我上去献歌舞了。”孟存菲心中算盘打得响,觉得这事儿就快成了。 朵儿却是只会给她泼冷水,“可是夫人,您不会跳舞啊。” “蠢笨!谁一下生就会跳舞了?不会还不能学吗?学不来,还不能偷吗?从明儿个起,你就暗中去绣梅馆给我盯着,一旦宜主在屋子里唱了这首歌,你就把词儿都写在纸上,给我拿回来,知道吗?” 朵儿连连摆手,声称不行,“奴婢大字不识几个,这跟念咒似的,哪儿记得住?” “滚出去,把阿梦叫进来。这明兰馆里养你是吃白饭的啊,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一天过得比我都清闲。”孟存菲怒道。 朵儿撇嘴,她要是有选择,还真不想在这明兰馆伺候着,打她在宫外进入孟府的时候,这孟家人就没一个拿丫鬟当人看待的。孟老爷也好,孟夫人也罢,就连姨娘们都是张口闭口念叨着,“我是主,你是仆,你伺候我们就是天经地义的”。这话谁愿意听呢?都是娘生爹养的,若不是老家那一场旱灾,她也是小家碧玉一个,犯得着出来伺候人吗?现在倒好,这孟夫人走到哪儿都趾高气昂,对外人不好,对自家奴婢也不好,谁伺候她才真是倒了大霉。 她还整日瞧不起人家绣梅馆的宜主呢,人家侍寝两夜,现如今还承办了皇上寿宴的歌舞,这才叫太子爷眼前大红大紫的人儿。她算个什么,一个良娣,上面还压着一堆人呢,这就美得不得了,保不齐明儿个就叫人家挤兑下来。还望老天爷保佑,到时候孟夫人被罚,千万别殃及到她。她可是良善之人,没成日狗眼看人低啊。 这么想着,朵儿走去厨房,寻吃食去了。 阿梦是储宫分给孟存菲使唤的奴婢,因为不是自家带来的,孟存菲许多事都不放心让她来做。可是阿梦识字,还学过书,这偷曲子的事儿,看来也只能找她来帮忙了。 “阿梦,我记得你父亲是个教书的,所以念过一阵子书,认识字,对吧?”孟存菲望着阿梦那张相貌过人的脸蛋儿,总觉得没办法平心静气的跟她说话。太子爷要是瞧到这张脸,没准就是将这丫头拉上床了,她可不能给自己添堵。 阿梦咬着嘴唇有些紧张,回答道:“喏,奴婢识几个字。”她以前是在厨房帮忙的,前阵子达公公将她调到明兰馆伺候孟存菲,说是晋升,可她却总觉得这地方还不如厨房好。起码厨房里姐妹之间聊个天,逗个趣还有话说,这孟夫人似乎一点都不喜欢自己,整日将她赶到宫门外守着,搞得她跟个守夜内臣似的。 “我交给你个任务,你若是做好了,我便让你进屋做些清闲的活儿,你看如何?” 阿梦最讨厌孟存菲这个样子,明明是强迫别人做一些事情,还非要搞出一副替别人着想的样子,可她就是个小奴婢,心存不满,也不可抱怨。 “奴婢多谢夫人,夫人需要奴婢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定当竭力去做。”阿梦低头回答。 孟存菲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手下的奴婢们心中在想什么,她也无暇去想,做主子的就该有个做主子的样子,哪儿能跟奴婢打成一片?那岂不是失了身份么。所以,朵儿也好,阿梦也罢,她们对自己的不满,孟存菲是一点也不知情。 “绣梅馆住着一位储宫侍婢,我不说你也知道,太子爷召幸过她一回,她便有些不明身份,净做些逾越之事了。罢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你只需记着,每日盯着那人的举动,她若是在屋子里唱曲,就把词儿都记下来,抄写在纸上给我,懂了吗?”孟存菲嘱咐这事儿都觉得不耐烦,她觉得阿梦除了长得好看一些,没什么脑子,理解她的话都费劲,说多了也是白说。 “喏,奴婢明白了。”阿梦也不知道孟存菲为什么让她这么做,但是看孟存菲那闪躲的眼神,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退下吧,去将朵儿叫过来,让她帮我准备膳食,我肚子饿了。”孟存菲吩咐完,脑海里还想着怎么偷学一些舞姿,好能搭配上这首好词。 “喏”,阿梦退了下去,人走出房门的一瞬间,冷哼了一声,回屋子找纸笔去了。 立政殿内,皇后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子,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话。 “你说要封谁为太子妃?”皇后虽然许久没有踏入储宫,可这太子储宫内的消息她却一直关注着,余香被太子召幸她听说了,本以为太子就是玩玩而已,便也没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 “母后,儿臣说要封天宁为太子妃。她是今年新入宫的家人子,以前是伺候平阳的,人长得好,也聪明,更重要的是,儿臣喜欢。”皇后今日召见太子,本是为了探讨皇上寿宴贺礼一事,太子便想着,先将这喜事跟母后说一说,也好让她跟父皇递个话。 皇后一拍木桌,大怒道:“绝对不行,你封谁为太子妃本宫都不管,这天宁是绝对不行。” 太子没明白,余香跟母后从未见过,就凭借个名字,母后为何不同意? 第四十章:请求赐婚 “母后您是不知道,这天宁人极好,您没见过她,若是见了,您保准喜欢。”太子笑着说道,在他眼里,整个储宫的后宫余香都摆得平,应对母后自然也不在话下。 “你怎么知道本宫不认识她?”皇后曾亲手将余香献给皇帝,现在皇帝没宠幸她,她倒是迷惑太子,一举成为了太子妃。 好啊,你这个小丫头有手段啊,本宫倒是没错看了你。你将太子迷惑不要紧,你可迷惑不了本宫,第一眼见你就知道非世间善类,却不想要来谋害本宫的儿子,本宫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皇后的话倒是让太子意想不到,余香不是平阳的人吗?怎么会认识母后的? “母后是在何时认识天宁的,这事儿臣怎么不知道?” “她曾经是立政殿的侍婢,转眼之间,一句话得罪了本宫,就跑去投奔平阳了。就凭借这份不忠之心,岂能配得上太子妃之名?!”皇后紧皱眉头,心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劝说太子,将这女人逐出储宫。 太子听见这话倒是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母后,保不齐是您对人家太凶,故而不得已才去投奔平阳。说到底是桩误会,您大人大量,计较这些做什么?” “什么大人大量?身为太子妃,应当贤良淑德,家世深厚。她一个家人子,祖上三代都是贱民,哪有资格做太子妃?” 皇后的“身世论”一下子让太子联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家世不够深厚,就无权成为太子妃吗?当年就是因为他的母妃家世低贱,所以就活该被这面前的女人害死吗?现如今,自己终于寻到心爱女子,想要迎娶为妃,她还要从中作梗,横加阻拦,到底居心何在?!这一瞬间,太子忽然同情起皇上来,这么多年,陪伴在他身边最久的皇后,竟然是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 “母后,儿臣必然会娶天宁为妃,此事无关地位,无关性情,儿臣认准了她,就死也不会撒手。您的言论,还恕儿臣无法认同。既是太子妃,就应当是太子心仪之人,儿臣喜欢她,便娶了她,这事情可有半点不合理之处?难道您是希望儿臣学习父皇,娶得一位地位相当,却毫无爱意的女子为妻吗?”太子句句不留情面,前阵子张放就被皇后赶了出去,现如今是天宁,母后也要再一次从中阻拦吗?难道从他身边夺走一个又一个在意的人,就是她身为皇后最大的快感所在吗?”太子望着皇后妆容精致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当他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他再也不可能口口声声唤她“母后”,还在心中将其当做最最亲近的那个人。当他发现二十余年的恩情不过是面前女人谋算多年的一个骗局,他是多么怨恨。现如今,他真是成了世间最善忘的人,还来将自己心中的喜悦与她分享。 她怎么会在乎自己的欣喜呢?她只会处心积虑的毁掉他的一切幸福,然后用自己的话语编织出一个佯作为他着想的骗局。 “本宫不准。”皇后凝眉望着太子,他终于长大了,可是这心怎么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当年还是他整天缠着自己撒娇,求自己陪伴。转眼间,他怎么就什么事情都逆着自己来了?他那瞪着自己的眼神,他那股充满敌意的倔强,是以为自己在面对什么敌人,还是豺狼虎豹?她是他的母后,是他的额娘。 “母后多虑了,儿臣并不在意您准不准。现在,儿臣就去将此事禀奏父皇,准不准,您说了不算。”太子一甩袖子离开立政殿,赶去宣室殿了。 皇后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手紧紧捂着胸口,只觉得喘不上气来。一刹之间,那眼泪就从流到了唇边,眉头依旧深锁。 芙蓉见状,上前轻声劝慰:“皇后娘娘,太子还小,说话不走脑子,您不必这么挂心。” “他小吗?不小了。皇上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继承大统,执掌天下了。他是大了,有主意了,知道跟本宫分心了。你瞧他刚才那眼神,对本宫满是敌意。他怎么能对我有敌意?芙蓉,这么多年了,你最清楚,本宫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了他?本宫真是好寒心呐,这养母总是抵不过生母亲,本宫抚育他二十年,抵不上人家传言里的一句话啊。自打那日本宫去储宫起,他就一直在心里憋着一股火,他恨我。”皇后用手帕擦去眼泪,可是那泪水却又在下一瞬间流了出来。儿子恨自己,这滋味让人心伤不已。 “娘娘许是多心了,太子殿下是您一手带大,如何会恨您呢?”芙蓉知道当年的真相,但是这宫里头,话不能瞎说。不管当年的真相是什么,皇后对于太子的真心,都是日月可鉴。太子现如今对待皇后是这个态度,也真不怪皇后娘娘寒心。 皇后摇头,“他那眼神就是恨,本宫是他娘,他想什么本宫都知道。芙蓉,你说本宫怎么办呢?这么多年以来,为了他,为了皇上,本宫能做的都做了。这保住刘家的江山社稷,又能有本宫什么好处,他们都以为我坐在这后位之上,是多大的富贵荣光。你最清楚,这皇后,一点也不好当。现今,皇上不理本宫,太子又恨本宫,那这么多年来,本宫坚守的是什么?日后的日子里,本宫还能依存着什么念头活着?”皇后只觉得胸口喘气越来越累,说话也是费力气,但是她一肚子的苦,只能对芙蓉说上两句。 “臣懂,也许太子也懂。但许是太子不善表达,故而不对您说。您想想,其实太子还是个很孝顺的人。” 皇后忽然觉得眼前一黑,便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而与此同时,太子正跪在宣室殿内,乞求汉元帝赐婚。 “父皇,儿臣决心要娶得天宁为妻,望您赐婚。”太子头一遭在皇上面前如此虔诚,他不喜欢父皇的处世为人,再加之父皇多年以来不准他亲政,这更是成为了他们父子之间的芥蒂。 汉元帝抬眼望着跪在地上的太子,若非逢年过节,想见自己这太子一面,还真属难得。 天宁?汉元帝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名字,可是无果。 于是,他询问太子道:“这天宁是何人?究竟是何来历?” “这天宁本是今年新入宫的家人子,原先在平阳的铃兰殿伺候着。有一次平阳带她到儿臣宫内,便这么认识了。”太子只觉得此刻心跳的很快,他第一次这么期待一件事,甚至比幼年他被封为太子更激动。 汉元帝招手将杜公公唤过来,在其耳边询问道:“这天宁与宜主可是同一人?”若是,他倒是也有些高看这个丫头了。 “回陛下,这天宁是宜主的本名,确为同一人。”达公公回应道。 “父皇知道天宁?”现在轮到太子震惊了,本以为余香只不过是位再寻常不过的家人子,怎么现如今好似未央宫里的所有人都认识她? “在你母后宫内伺候过的人,谁会不认识?”汉元帝当然不打算将天宁真正的命格说出来,若是讲出来,岂不是这刘家的江山命脉,就受限于人了么。 “原来如此,父皇此言有理。”也对,母后什么事情都恨不得在父皇面前讲一遍,知道天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骜儿,朕问你,这天宁毫无家世,若真是娶她为妃,以她的背景完全无法辅佐你什么,你是为何执意要朕赐婚?”汉元帝心中好奇,这余香究竟有何手段,一月之期未到,她真是有本事让太子来求自己赐婚。 见汉元帝这般询问,太子脸上一红,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其实儿臣也觉得这天宁没有那么好,脾气不属温良女子,身世又着实贫贱。可是当儿臣看到她,一想到她能每日陪伴在儿臣身边,就好似江山也没那么重要了。就是此生能得一知心人,便已是天赐恩德,哪还有其他的什么奢求呢?”太子想起余香撕破裙摆,妖娆跳舞的模样,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将她纳入皇宗,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达公公听见太子的这一番话,心道实在太不明智。身为当朝太子,皇室继承人,怎么能为了一个女子,说出不顾江山的孽障话呢?他瞟了一眼汉元帝,心道这下太子不会又挨罚吧。 汉元帝听着太子的话,许久没有开口。他在很久以前,也为了一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弃江山而不顾,奉情意为信仰。只可惜,那女人已经不在了。 现如今,刘骜也说出同样的话来,还真不愧是他的儿子。 但是身为帝王者,怎该有这样的心思?他一直在心中犹豫,立刘骜为太子究竟是对是错。刘骜心思纯净,人也听话,但没有身为帝王的谋略之心,亦想不透,这一决策,究竟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有一点汉元帝能够肯定,听话且没有逆反之心的人,他是放心的。 第四十一章:同床异梦 身在皇家,纵然是父子,有时候也需设防,帝王之位谁都想得,谁都想更早的得。当年的他不例外,如今的皇子们也不会例外。 “既然你喜欢,朕也不会驳了你的心思。再踏踏实实等些时日吧,寻个好日子,朕也好昭告天下,咱们刘家要娶新媳妇了。”皇上难得说出这么一句接地气的话,却让太子心中的一颗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儿臣叩谢父皇,这新媳妇儿极好,定不会让父皇失望。”太子一高兴,什么话都往外冒,根本没走脑子。 “这新媳妇儿该是不让你失望才对,朕对她满不满意,不重要。”汉元帝心道,也是上天的旨意吧,让这龙脉之女成为刘骜的太子妃,庇佑刘家江山万代。 当太子回到储宫正殿的时候,看到余香正背对门口坐着,不知在干什么。他示意两侧宫人不要说话,自己静悄悄走过去,站在余香身后打算瞧看一番。却见到她手中拿着一个绣花绷子,正一板一眼地绣着什么。 “殿下回来了啊。”余香忽而将那绣花绷子放下,回身对着太子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将太子吓了一跳。 “你耳朵就这么灵?本宫脚步这么轻,你也听得到?”太子拿起那绣花绷子瞧了瞧,刚开始绣,又没有图样子,也看不出到底是要绣个什么。 余香莞尔,“若是连殿下的脚步声也认不出,岂不是枉费您对臣妾的一番苦心了。”孟存菲今日找她挑衅一事,却也等于给她提了个醒。若是自己一再纠结于心中对周子欢的情愫,那这太子妃之位最终会成为谁的,还说不定。等着的人多了,一日诏书未下,自己与皇帝的一月之期便依旧未成,所以她还是得盯着太子才行。 要知道,上一次她不过离开太子一个晚上,孟存菲就从良媛晋封为良娣,若是那一晚上他留宿在关雎殿,那没准今日被封为太子妃的人就是安氏了。 太子觉得这话听得舒心,拿起绣花绷子问她道:“这是要绣个什么?并蒂鸳鸯?”他以为余香在为未来的大婚做准备,女孩子么,总归是期待婚事的。 “殿下若是不介意随身佩戴的荷包上有对鸳鸯,那臣妾便换个图样,重新绣。”余香假作真要毁了太子手中拿着的刺绣,却被太子一把藏到身后。 “你说这是绣给本宫的荷包?那到底是个什么纹路?”太子听见这话一脸欣喜,自己的荷包向来都是达公公让少府准备的,无非就是明黄、暗黑色的龙蟒,看得人沉闷压抑,倒是也不知道余香会给自己绣个什么。 余香将太子的手拉过来,从他手中取过那绣花绷子,用手指在上面描绘着给他瞧,“喏,殿下您看,这是一条鲤鱼。您送给臣妾一份那么好的礼物,臣妾就想着也送给您点什么。鱼预示着如鱼得水,若是您身上佩戴一条鲤鱼荷包,许是就能保佑您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太子愣了一下,说道:“本宫是太子,还需鲤鱼荷包保佑吗?” “太子也是凡人,亦有苦恼,亦有不如意,身侧有个吉利的物件保佑着,总归是让人安心。不过臣妾还没绣好,也不知道您哪日才能佩戴上,这话倒是说早了。”其实余香信这个,一个人在外面难免觉得凄苦,自己绣个什么小玩意戴在身上,便也如同有人陪了。 余香的话其实说到了太子心坎里,身为东宫之主,他一直在心底渴望着能有个人与他平等相待,推心置腹。曾经遇上张放的时候,他以为终于遇见平生一知己,却无奈何,他被母后赶走了。苍天眷顾,现如今,又遇上了余香。 “本宫今日去请求父皇赐婚了,他准了。”太子这么说着,将余香揽入怀中,手臂收紧,感受着怀中的柔软。他没有向余香提起自己与皇后的争吵,也没有讲述皇上跟皇后对余香身世的担忧。他总觉得,“丈夫”二字顶天立地,既是“以夫为天”,那他这个做夫君的,有有义务将余香需要面对的一切苦难扛下来。那些不愉悦的事情,他一个人知道,一个人背负就好了。余香只需踏踏实实的等着做她的太子妃。 余香眼眸一动,今日太子不是被皇后召去了吗?为何会是请求皇上赐婚呢?皇上准许成婚并不在余香的预料之外,她进储宫本就是皇上的默认,一月之期不过是考验她的本事罢了。只是,太子的话中为何没有提起皇后?从自己投奔平阳公主,再到孟存菲被救出永巷,封为良娣,这一举一动都彰显了皇后心中必然是对自己百般怨恨。故而成婚之事,她不同意,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太子没有提起,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挂怀吗?他的”报喜不报忧“,是希望自己能够开心一些吗? 余香轻轻合紧手臂,同样环住太子的腰,依靠在他的怀里。 怎么办,明明心中爱的人不是你,却如此贪恋你的拥抱。 该如何是好,恨自己不够决绝,怨自己贪图太多,既想要他的爱,又想要你的温暖。 不知道该如何决择,但却想尽己所能的对你好。 这天晚上,余香坐在床榻上跟太子聊天,她问太子道:“今生你可有什么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余香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答案,许是亲政,许是美人儿,许是子孙满堂…… 万万不曾想,太子的回答竟然是,“我只想娶你,然后将你牢牢的禁锢在我身边,一辈子。” 这答案背负万千情意,余香却受之不起。 于是她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辈子应当坐稳江山,成为一个怎样的皇帝?” “勤政爱民,善识忠奸?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又没有做过皇帝,怎么知道该如何当一位皇帝?”太子皱眉,喃喃低语。前面的词儿都是皇后自小灌输给他的,可是到底该怎么当一个皇帝,他想也没想过。直至今日,他都没有以太子的身份站在朝堂上,将来要如何勤政,又要如何认识臣民?他一概不知。 “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皇帝是一个好皇帝。秦朝始皇帝做过那么多丰功伟绩的大事情,可是修仙问道不成,一把火烧尽读书人,便是毁了他一生的功绩。我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想,就追随着自己心中的念头走下去,不管别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心里都应当觉得那事儿是对的。如若自己都觉得做错了的事情,那别人也一定不会赞同。所以,大抵做皇帝也是如此吧。你想做什么样的皇帝,就当坚持本心,将那念头一直秉承下去,如此一来,即使别人眼里的你不够好,你也对得住自己了。”余香说得一脸认真,这些话可都是掏心窝子的。她为了活命便想要成为太子妃,所以她就会照着这个目标努力去做。在她的心里曾经有过一个规矩,就是自己成为这个太子妃前提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也做到了。人心里总要有个念头,日后的日子里,你才好奔着这个念头去努力。 太子手中轻轻顺着余香的头发,问她:“你不过这么小的年纪,是谁教给你这么多想法?” “生存是人的本能啊,我不比殿下,穷人家的孩子,想要活下来也不容易呢。”余香苦笑,嘴唇咧的有一丝苦涩。 “日后有我,莫怕。”太子让她躺下来,紧紧从背后拥住她。日后有他护着,天下谁敢欺她?! 余香鼻头一酸,眼睛努力瞪大望向床榻内的墙壁,不让眼泪流出来。太子对她真好,可是这话,周子欢也说过。 她现在多希望周子欢就能站在她面前,是非如何,当面说清楚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日后,她也可以踏踏实实做这个太子妃,安安稳稳的守着太子,对他好。 可是不行,她见不到周子欢。 人就是这样的,越是见不到,心头就越是想的厉害,抓心挠肝,满脑子转瞬便只剩下你的好。 那些怨,那些怒,那些委屈与不悦,就在离开你的日子里,全部被时间磨没了,空留下的,只有心头的思念。 你听过一个词儿吗?叫“同床异梦”。 现在想想,这词儿多像是用来形容今日的太子跟余香。 两人紧紧相拥睡在这床榻之上,可是太子的脑海里都是余香的笑脸,而余香的脑海里,却日复一日的做着同一个梦。 梦中,周子欢穿着白衣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身上血迹斑斑。他口中一声一声唤着她:“余儿,别走,别离开我。” 余香拼命地点头,努力想要跑到他身边,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千万阻碍,怎么都过不去。 “子欢”,余香在梦里念出声音,惊醒过来,一头冷汗。 太子却在此时翻了个身,让余香的心跳到了喉咙眼。 他听到了吗? 她紧紧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却见他呼吸平稳,并不曾醒过来。 还好,只是一场虚惊。 第四十二章:乐师背后 翌日,百里苍兰准时来到储宫,经人指引下去了绣梅馆。按理说臣子不得出入后宫,但有了太子殿下的恩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余香人在储宫,还是听到达公公报信儿,才赶回了绣梅馆。人赶过去的时候,百里苍兰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劳烦大人久等,奴婢失礼了。”余香微微施礼,却见百里苍兰也对他回了个礼道:“天宁姑娘不必客气,没等多大一会,不碍事。” 余香微微一愣,心道这百里苍兰是知道了什么吗?一个朝廷命官,为何会对她这一个奴婢施礼?这举动顿时让余香绷直了身子,心中多了一分警惕。 “大人请进。”余香将门推开,引百里苍兰进来,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却听到百里苍兰在身后道:“天宁姑娘即将成为太子妃,主子特意派我前来道贺。”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将余香炸在原地。她即将被封为太子妃的事情是谁走漏风声的?这百里苍兰口中的主子是谁? “苍兰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怎么听不明白?”余香佯作不懂,抬头反问百里苍兰道。 百里苍兰忽然浅笑,那模样倒是比起储宫正殿那日放松了不少:“此事是怨我没说清楚,所以姑娘心生防备。我跟姑娘一样,都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得知姑娘即将成为太子妃,特意派我过来道贺。二皇子也说,希望日后你身在太子妃的位置上,能够更好的帮他做些事情。” 余香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没什么异常,百里苍兰竟然会是二皇子的人,这是余香万万不曾想到的。 见那日百里苍兰对太子百依百顺,她以为百里苍兰会是站在太子身后效忠的臣子;见那日百里苍兰弹奏出那首曲子,她也猜测过苍兰乐师会不会是周子欢的内应之一。许多可能她都想过了,独独落下了二皇子。 这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啊,操控着一切,就连太子储宫里都安插了眼线。 这个人,会是谁? 百里苍兰的注目令余香收回了思绪,她浅笑回答:“原来苍兰大人竟是二皇子的人,若是天宁早就知道,还何苦将您当做外人。原以为您是效忠于太子的呢,如此看来,倒是天宁多虑了。” 余香将肩膀垂下一些,希望百里苍兰不要感觉到她的紧迫感,她害怕对方看出自己的恐惧,将其回禀给二皇子。 百里苍兰望着面前的余香,只因同为二皇子的人,便莫名觉得亲切了几分,“既是一家人,我也无需跟你过多礼节。二皇子还让我传话给你,皇帝寿宴,切记要表现平平,不可彰显太子的威风。” 百里苍兰的叮嘱在余香耳中久久徘徊,余香在脸上堆了个笑容道:“这还不简单,只要苍兰大人不帮我编曲,这歌舞一事,便是做不成了。到时候杀太子一个措手不及,他再想精心准备礼物,也是晚了。” 一定不能让百里苍兰感觉到自己对二皇子有任何不忠之心,这事儿不难,她肯定能过对付过去的。 余香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脸上还隐隐做出得意的表情。 百里苍兰点头赞同道:“天宁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不愧二皇子如此赏识你。你这个办法真是极好,如此一来,太子肯定无法在皇上寿宴时送出令人觉得惊艳的礼物了。到时候二皇子献上兴国龙脉作为贺礼,皇上定然龙心大悦,会重新赏识其二皇子来。” 看得出,百里苍兰很激动,在他眼中似乎二皇子得到陛下赏识真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余香“嗯”了一声,听到百里苍兰口中再一次提到兴国龙脉,心中不仅觉得疑惑,这兴国龙脉到底是何物,能够让二皇子这么有把握引得皇上开心? “苍兰大人,您可知道这兴国龙脉究竟是何物?听起来神乎其神的,我怕是今生也无缘看上一眼了。”余香佯作好奇询问道。 百里苍兰摇头,“这兴国龙脉究竟为何物我也不曾见过,只不过是听二皇子提起,仅听名字也知道是个宝贝。” 余香见从百里苍兰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再另行去想别的办法。 “苍兰大人,反正你每日也是要来这储宫待上一个时辰,做给太子看。倒不如咱们想个别的法子,打发这时间可好?”余香的眼睛盯着百里苍兰背上的古琴,如此说道。 百里苍兰将背上的琴放在木桌之上,点头道:“也好,那你说说,咱们应当做些什么?” “那日听闻苍兰大人弹奏的一支曲子,只恨今生没有早些遇到你,好能拜你为师。现在天宁张口再说这话,也不知道晚不晚。”余香想着,既然百里苍兰不肯为太子效命,编奏这寿宴曲子,倒不如借此机会她来跟百里苍兰学上一些音律,总归是有用处的。 百里苍兰凝望余香许久,见她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中暗道许是自己多心了。二皇子昨日叮嘱他许久,说这南宫天宁可不是个善主,将他欺瞒多次,心思狡猾。此次南宫天宁口中应允,将阵营倒戈,投奔二皇子一事,二皇子心中还存有质疑。所以,百里苍兰跟余香打交道时的一举一动,都将一字不落的传入二皇子耳中,二皇子也告诫百里苍兰,不要一不小心中了余香设的圈套。 当余香让百里苍兰教她编曲时,百里苍兰心中不禁猜测,会不会是她动了心思,想要跟自己偷学技艺,以备后患?可是此刻,他注视了她这么久,余香依旧笑容温和,眼神毫无躲闪,这般年纪的姑娘,想来也不会有那么多心思吧。 那倒当真是自己多虑了。百里苍兰这么想着,环顾四周道:“收你为徒倒是好,只是你这宫内连个琴架都没有,我要如何教你弹琴?” “不就是个琴架么,徒儿去去就来,师傅稍坐片刻等等我。”余香嘴上叫的亲切,人已退出了绣梅馆。其实她心里跟明镜儿一样,百里苍兰此行哪里是帮她什么,明摆着是替二皇子打探风声来了。一看自己是否忠诚;二看太子究竟作何打算;三看自己背后还藏着什么秘密。 她刻意寻个借口离开绣梅馆,就是为了给百里苍兰留机会,搜她的屋子。 以二皇子的性格,段不可能只让百里苍兰询问自己两句话,便放下心结,认为自己会是他的人。所以百里苍兰到这绣梅馆的目的,便也是为了查看自己屋子里可藏了什么秘密。就算今日不让他搜,明日也要搜的,不过是寻个不同的理由支她离开罢了。既然如此,为何她不自己识趣,给百里苍兰腾出个翻箱倒柜的时间呢? 但二皇子不会料到,所有害怕被人发现的东西,此刻全都不在储宫之内。 纵然如此,余香依然没有放慢脚步,跑到了储宫正殿,对着太子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苍兰大人想要奏琴,可是臣妾屋内没有琴架,所以想来跟您讨个恩准,想将您殿内的琴架和木凳借走,可准?” 余香说这话时,眼睛悄悄瞄向四周,想看看哪个宫侍会盯着她瞧,那人便许是二皇子的眼线。 可是最终,她还是略带失落的垂下脑袋,每个人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无人看她。 “本宫准了。天宁,你可一定要跟苍兰乐师好好交流,编排出最好的歌舞。要知道,此次寿宴不仅关系着父皇对本宫的关注,还有……”太子说到这儿,没往下讲,伸出手指指了指余香,又指了指自己,而后道:“可懂?” “臣妾明白。”太子想要说的是,寿宴歌舞一事关系着两人的婚事,但是此时屋内没有外人,太子殿下难道是同样察觉到了什么吗?可是既然敢让她改变自称,却又不敢明提婚事,这是为什么? “快回去吧,让福子帮你把琴架拿过去,离父皇寿宴没有几天了,本宫的希望,便全寄托在你身上了。”太子殿下握住余香的手说道,却发觉她的手极冰。 “大热天的,你手怎么这么凉?可是生病了,要不要本宫为你宣太医?”太子担忧询问,却见余香将手抽了出去。 “不碍事的,身子哪有那么金贵,刚才用冷水洗过手,便凉了些。”余香敷衍着说道,转身唤福子帮她抬琴架。 哪里是什么用冷水洗过手,手凉是因为心惊。 这皇宫之内,任何一张脸,你都不知道背后隐藏着什么表情,这样的现状,如何能令她不惊慌? “若无他事,臣妾便先行退下了。”余香对着太子施了一礼,招呼福子抬着琴架跟她走。 走着走着,见拐弯处四处无人,福子忽然凑过来对余香道:“姐姐将来定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儿,福子知道。” 余香望着他一脸巴结讨好的模样,满脸疑惑:“你说什么?” “是福子多嘴了,姐姐莫怪。你瞧,这就到了。”福子没正面回答她的话,抬头望着绣梅馆的匾额笑道。 第四十三章:安氏责罚 余香将门推开,福子便抱着琴架走了进去,待放下琴架后对着余香和百里苍兰行了个大礼,离开了。 “你直接去把太子殿里的琴架抱来了?真不愧是要成为太子妃的人,正殿里的东西说搬就搬。”方才百里苍兰见余香跑出去,以为她是要寻个东西替代琴架,万万不想直接将太子正殿里的琴架抱了过来。这琴架可是当年皇上御赐的,上面还有皇上的题字,这说借便借来了?二皇子果然说的没错,这余香真的不是寻常女子,看来早已将太子迷惑至深。 余香浅笑,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头却疑虑着福子这路上说的话与刚才的举动。照理来说,福子是达公公的徒弟,身份自然比其他内臣高贵一些,她只不过是个正殿奴婢,按照情理而言,她的身份比福子还低上一截,为什么福子走的时候要对她行大礼? 是福子已经知道她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事情了吗?因为她面对太子的时候转换了自称?可是一日对外的诏书没下,这个太子妃的身份就可能不是她的,纵然要巴结,也不必这么急着讨好她的。难道福子就是二皇子的眼线?不可能啊,福子是达公公的人,达公公都跟了太子多少年了,那是从小伺候他到大的啊。 “来,你且看着我如何弹奏,右手放这儿,左手压弦……”百里苍兰早已自己将琴架摆好,铺开架势,真的教起余香指法来。 余香蹲到百里苍兰身边,轻轻摇头甩掉脑子里的许多念头,眼睛盯着百里苍兰每个拨弄琴弦的动作,自己也举起手来,凭空弹奏着,模仿着,对应的每一个琴音都努力的记在脑海中。 百里苍兰一共弹奏了十二个音,而后站起身道:“你来试试,不摸琴,你是如何也想象不出那声音来。” 他见余香一脸认真,毫无敷衍之意,也觉得她是个愿意虚心学东西的人,不禁心中多了几分好感,打心底里想要真的教好她如何奏琴。 这把琴是他按照古书上,仿着春秋时期楚庄王的“绕梁”而制,无论是选材还是样式,喜琴之人均分辨不出这琴跟那真的到底差在哪儿,其琴音常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之名。百里苍兰想着,若是楚庄王不将那“绕梁”砸碎,怕是放在今日,他人也分辨不出那琴与自己制的有什么不同。这把琴是他的骄傲,也正是因为这琴音美妙,他成为了未央宫里最得宠的乐师。 这琴成就了他,所以他便也将这琴视如珍宝,整日背在肩上,向来不离身。除了他,还从未有第二个人奏过这把琴,余香是第一个。 这琴的名字,叫“无双”。 余香按照记忆,学着刚才百里苍兰的模样将手放在琴弦上,许久没有按下去。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把琴对于百里苍兰而言有多么宝贝,生怕自己冒失弹拨,勾断了琴弦。 “你若是不弹,这琴自己可不会发出声音。据我所知,你的胆子并不小,敢顶撞太子,背叛皇后,不过是弹个琴而已,你的手在抖什么?” 余香听见百里苍兰的话,只觉得背上发凉。这些事情百里苍兰怎么会知道?二皇子又如何会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本以为是隐秘万分的,像如今不想全都呈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所有人都暗处,站在明处的只有她。 一不做,二不休。弹琴罢了,纵然坏了,又能如何?! 余香将手指按在琴弦上,学着百里苍兰的模样,一个音一个音的弹了下去,直到地十二个音调响起来,她心里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音调听着跟百里苍兰手下弹奏出来的大有不同,但好歹是弹出来了,琴弦也没有被勾坏。 余香回头望了百里苍兰一眼,却见他的脸上毫无笑容,心中暗道奇怪,于是问道:“徒儿可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不好?” 百里苍兰道:“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你这勾弦的力道那么轻,能弹出什么好听的动静?若不是我这把琴好,你刚才一个音调都出不来。” 面对百里苍兰对自己“天资愚笨”的不满,余香心中暗道委屈。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摸琴,哪知道弹琴还讲究力道和指法?往日里看见别人弹奏古琴,都是一副行云流水的模样,奏的人爽快,听的人舒服。可是这琴怎么到了她手里,就变了模样。 余香咬着嘴唇,心里暗自较劲,又将那十二个音重新拨了一遍,可从百里苍兰的表情来看,显然对她还是不满意。 “你手放在琴上别动。”百里苍兰这么说着,在她身后跪了下来,伸手环过来,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带着她拨弄了一遍琴弦。 余香一愣,手僵着,回头望了百里苍兰一眼,见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才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看我做什么,看琴,我脸上又没写着弹琴的法子。”百里苍兰严声一句,将余香彻底呵斥老实了,不再乱动,手跟着百里苍兰的力道走,脑子里记着力道。 说来也奇怪,被百里苍兰带着,这弹奏出来的琴音真就跟自己弹的不一样,果真是自己手法不对。余香这么琢磨着。 翻来覆去一个时辰,余香是跟百里苍兰学会了如何弹奏这十二个音调,现在一个人拨弄起来,也是有八分相似了。 “不错,明日接着来。既然说了要跟我学琴,那就该有个学琴的样子。断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会跳舞,所以应当知道这练琴跟跳舞是一个道理,一日也歇不得。你闲着了,功夫也就闲着了,他日再想捡起来,是断断不可能的,懂吗?”百里苍兰一边将琴装进套子里,一边这么对余香苦口婆心的说着,他是认准了余香这个徒弟的身份。 “徒儿明白,师傅放心。”百里苍兰的话让余香想起莎罗来,看来二皇子选人的眼光倒还真是不错,找的都是能够耐得住的人。 百里苍兰点点头,背上琴离开了,他不曾去正殿与太子告退,人心不再,也难以强表忠心。 余香在门口目送着百里苍兰走远,又跑回屋子检查自己的被褥,首饰痕迹,以此验证百里苍兰是不是在她去正殿取琴架时,翻动了她的东西。 她平生根本不会佩戴这些贵重首饰,所以这抽屉把手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此时她蹲下去查看,这抽屉明显不曾被人翻动过。 还有被褥、床下,一切她有记忆的内容都不曾出现被人翻动过的痕迹,难道是她猜错了? 余香坐在床榻边,眼神无意间瞟到床边的地砖上,嘴唇微微上翘起来。 那地方原先有个蜘蛛网,她看到过,可是因为有只蜘蛛附在上面,便也没有刻意破坏掉。但现在那张网破了,蜘蛛张在地上无助的爬来爬去。 果不其然,百里苍兰还是翻过她的屋子,只是处理的干净一些罢了。 想通了这件事情后,余香走到屋子正中间,一个抱起琴架,赶去了正殿,眉眼间还带了一丝欢快的神色。 余香喜欢所有事情都能按照她的计划发展,无论这件事情是有利于她,还是有弊于她,都是。 只有按照她的计划发展,她才能想清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她不怕做错事情,她怕一直做错同一件事情;她不怕得罪人,她怕每次都在无意间得罪到同一个人。她欺骗过二皇子,但绝对不能让他再一次察觉到,否则以二皇子的性格绝对不会留她活命。 他若真执意让自己死,太子也保不住自己。谋逆,欺君,她犯下的罪状何止一二? “殿下,臣妾将这琴架子给您送过来了。不是有句话说么,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余香觉得这琴架看起来不大,可真是抱着走了这么一路也是挺沉的,所以打进门起她便先顾着将这玩意儿放回原位,根本没有抬头看看这屋内人。 所以她并不曾注意到安贵妃此时也在正殿之内。 “殿下,你怎么不说话呢?”余香放下琴架,笑着转身,抬头却对上了安贵妃怒视的目光。 “奴婢见过安夫人。”余香立即收起脸上的笑容,走到安贵妃面前,躬身下拜。 余香进屋后自称的“臣妾”二字在安贵妃耳朵里不停重复着,如同一道魔障,让她怒火焚身。 安贵妃拉着余香的衣领,活活将她拽起来,冷着声音询问她道:“你刚才进屋时在殿下面前自称什么?” “奴婢。”余香面不改色的撒谎。 “你的意思是我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九儿,告诉我,刚才她进屋时说了什么?”安贵妃挑眉问旁边的侍女九儿。 九儿回答道:“回夫人,奴婢听见天宁说了‘臣妾’二字。” 安贵妃满意地点头,而后抬手就狠狠给了余香一个巴掌,闪得余香当场愣在原地,人晃了一晃,好不容易才站稳。 第四十四章:大刑之下 “安夫人若是觉得解气,大可在奴婢的另外一边脸上再来一下。”余香的左脸顷刻间印上了五个红指印。 太子望着余香被打,坐立难安。可是他此时无法贸然为余香出头,余香身份未定,诏书未下。若是现在大张旗鼓传了出去,父皇必然会觉得自己有先斩后奏之嫌,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这事儿就闹大了。别说是再封余香为太子妃,就算是自己这个太子之位,都未必能够保得住了。 所以,纵使心疼,太子抿着唇,还是没有开口。 “天宁,我问你,你近来可曾听说太子殿下迎娶正妃一事?”安贵妃问道。 余香低垂着脑袋,满是服从与谦卑的模样,回答道:“奴婢不曾听闻。” “是啊,别说是你。我也不曾听闻此事,若是真有,那这可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别说整个储宫,整个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的,你说对吧?可是既然没有听闻此事,你这‘臣妾’的自称是打哪儿来?这储宫后宫之内,属我的地位最高,可纵然是我,见到殿下也不敢自称一声‘臣妾’,你凭什么这么说?”安贵妃越说越气,还以为这丫头安生,现如今真是蹬了鼻子上起脸来了,仰仗着太子殿下喜欢,还敢自称“臣妾”,真是胆大妄为。 “安夫人教训的是,这事儿是奴婢不要脸,是奴婢的过错。”余香跪了下来,脸上刚才被安贵妃闪过巴掌的地方,此时已经疼痛难忍,这女人的手劲儿可真大啊。 “既是你的错,你说我罚你应不应该?”安贵妃半句不饶人,今日她也是要拿余香这事儿给储宫的奴婢们立个规矩,免得日后是个女人都想爬上太子的床。 余香点头,“奴婢觉得该罚,安夫人罚的对,罚的好。” 安贵妃抬手又是一个巴掌,清脆的一声响,不偏不倚落在余香右脸上,让人心惊。 余香一声不吭,就这么挨着,眼圈却是红了。不是她想哭,是这脸上疼到一定程度,这眼泪自己就往外面钻。 安贵妃又抬起手,还要再答,却听到太子一声呵斥,“住手!” 安贵妃一愣,收回手,面向太子道:“怎么,太子殿下这是心疼了,要包庇她吗?” “你这么贸然打她,被哪个不懂规矩的宫人传出去叫滥用私刑,过于不合规矩,你希望别人如何看待你的身份?外人可不会在意一个奴婢做错了什么,盯着的都是你这个贵妃。况且,今日是她有错在先,你这样一扇巴掌,反而错都成了你的,如此一来,你可甘心?” 听到太子这样说,安贵妃心里也犹豫了起来,刚才扇余香巴掌也是因为一时生气,没有克制住,太子的话并非毫无道理。可是,难道就任由她如此,不打不罚了吗? “殿下,您已经说了是她错在先,那她今日胡言乱语,不懂身份的事情,难道就不罚了吗?”安贵妃急迫询问太子道。 余香还跪在安贵妃脚下,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晕乎乎的。好歹太子拦下安贵妃了,不是吗?这便也就够了。 “罚,当然要罚。若是今日纵容了天宁一个,他日保不齐还会有别人效仿,那这储宫里的规矩何在?本宫的威严又何在?达公公,带她下去,命人杖责五棍,不要留情,也好让其他人瞧瞧,痴心妄想是个什么下场。”太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余香,这些口不对心的话不知道余香听了去会不会记恨自己?他不是存心要这么讲,可是如若他此时当着安贵妃的面袒护她,这事儿就说不过去了。彼此而言,都会为难。 太子忧心忡忡,却看见余香抬起头,用那张已经因为红肿而鼓起来的脸蛋对他微笑。 只是这一个笑容,太子心里的忧虑便云散烟消。 余香被人拖了下去,安贵妃脸上的表情微微缓和了几分,只要太子不是真的倾心于她,或是给了什么虚无缥缈的许诺便好。既然大加惩戒了,便说明太子心中并无袒护余香之意,如此她也便放心了。 殿外深处传来余香的哀嚎声,每一棍子下去那传来的声音都是撕心裂肺的,让人不禁能够联想到她此刻正在遭受怎样的折磨。 安贵妃皱紧眉头,不忍再听下去,于是道:“殿下,妾身身子不适,这便回去了。” 太子点头,准许安贵妃告退。 福子一路送安贵妃出去,直至她走远,才连忙跑进来禀报太子,危机解除。 太子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连忙道:“还不快点把她扶进来,还等什么呢?” 福子“哎”了一声,跑出去报信儿了。 不多时候,便见余香被达公公扶着,走了进来。 “没事吧,他们下手可重?”太子皱眉,将余香整个人揽过来,余香却用手扶着太子的胳膊,自己硬撑着站住了。 “没事儿,行刑前达公公给我屁股上垫了软垫,虽然他们下手重了些,但是不至于皮开肉绽,比起当初孟良娣挨的板子,奴婢这点疼真不算什么。”余香抬起脸,努力的想让自己的微笑显得自然一些,可这嘴一咧开,就觉得脸上肿胀得难受。 太子看的心疼,想伸手去抚她的脸颊,却又怕手劲儿太重弄疼了她,只得扶住她的肩,轻声问她:“刚才本宫吓到你了是么?安贵妃在场,有些话本宫不得不这样讲。” 余香摇头,轻声道:“殿下不需解释这么多,奴婢心里都明白。您说要罚奴婢杖责的时候,其实天宁心里头一点也不怕,因为您说过日后会保护奴婢的,这事儿,我信。” 余香的纤细柔弱的声音传进太子的耳朵,直击心底。她信他,这情分多重啊。 “天宁,我刘骜此生定不负你,定不负你对我的信任。”太子动情说道,丝毫不顾及身旁众人的眼神。 余香长叹了一口气道:“殿下,奴婢现在这身子怕是没力气站在这儿太久,可否赐奴婢个恩准,让奴婢回房休息?” 待余香在福子的搀扶下回到绣梅馆时,整个人几近虚脱。没错,相比于当初孟存菲所承受的五棍仗刑,此次达公公已经仁至义尽。可是纵然在屁股上垫了软垫,那一棍又一棍落下去可是货真价实,力道不掺半分虚假,疼得让人心慌。 太子殿下对她是个什么情分,此次责罚又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十分清楚。她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太子殿下为了做个安贵妃看的。但是这罪,到最后还不是要自己遭,谁也替代不了。 扶着木桌子站着,她忽然觉得下腹隐隐作痛,糟糕,是月事来了。你说这事儿巧不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她受刑的关口。可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这些日子她不需以身子不便为理由上报太子,说自己无法陪他。 她并不希望自己来月事,更不希望这事儿被太子殿下知道,因为这会成为她的一张王牌。在太子并不打算封她为太子妃的时候,假孕怀有龙孙的一张王牌。 如此更好,神不知来鬼不觉,是不是倒还应当感谢安贵妃才对? 余香冷笑一声,扶着屋内一切可以扶着的摆设往前走,去衣柜里寻找能够破旧衣裳。那前几日撕扯坏了的布裙子,此时便也有了用处。 不过是三四日光景,待她休整好身体,一切照旧可以。 余香知道,自己今日受到责罚一事,不出今晚便会传遍整个储宫。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点头,因为她活该受罚。估摸是为了避及他人的眼光,太子殿下并没有派人来绣梅馆送药,如此想来,这待遇让别人看起来,她的确在太子心中的份量还比不上孟存菲。 没关系,没人来打扰更好。有时候余香会庆幸自己现今的身份只是个小小奴婢,没人伺候,所以也不存在有谁的眼线盯着她一说。自己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今天晚上,她利用不需去储宫伺候太子的时间做了两件事情。 其一,是她躲在烛光下,写了两个时辰的诗词,以备皇上寿宴时的歌舞。 其二,是她拖着缓慢的步伐,趁夜深人静之时,将自己换下的污秽衣裙全部扔到了装垃圾的围栏之内。如果说当年给太子倒夜香得到了什么收获,那便是让她知晓了这个腥臭难闻却也无人愿来的地方。 她一刻也不会耽搁,一刻也不能停止。今日她委曲求全承受的这些,改日必将原封不动的施加在他人身上。 有恩记恩,有仇报仇,这是她冯余香一贯的性格,谁也不会成为她的例外。 你以为今日她跪着挨安贵妃打的时候,心中就真的大度如此,不怨不怒吗?怎么可能?!她也是一介凡人。可是她知道,如果今日冒然顶撞安贵妃所得到的结果是什么。 太子如果承认自己即将成为太子妃的身份,必然会引得后宫大乱,皇帝诏书一日未下,大典一日未曾,自己就没有加入皇室宗蝶,这事儿一旦传出去,传到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必然上书反对,挑自己的身世,挑自己的才能。一旦如此,皇上怎么可能违背百官之意,再下旨意准自己成为太子妃? 第四十五章:苍兰到访 所以,为了他自己也好,为了她的未来也好,太子都万万不可能承认自己的身份。那还何苦自讨苦吃?只有她委身于此,只有她对安贵妃百依百顺,甚至畏惧,她才不会成为安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这么想着,唇边露出一抹浅笑,望着笔下已经大抵成形的诗词,心中暗自窃喜。她相信自己这一局,必然能够扳回来。 只是很可惜啊,她今日那么兴奋的跑回正殿,就是为了能够为太子殿下弹奏她刚刚学会的十二个音调。她想让他知道,她有很努力的在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一个逐渐能够配得上他的人。 翌日上午,百里苍兰一如往昔来正殿拜见太子,而后打算继续去绣梅馆教余香奏琴。却听闻太子殿下说此事可以暂停几日,因为昨日余香出言冒犯,所以受到仗刑,这样的结果让百里苍兰始料未及。 她不是即将成为太子妃么,究竟是什么话会导致她受到仗刑这么重的刑法? 百里苍兰在储宫正殿告退之后,走出来询问旁边守门的福子道:“福公公,本官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公解答。” 福子见是百里苍兰,连忙行了个大礼道:“百里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百里苍兰招招手,引福子向前几步后,小声询问道:“你可知道绣梅馆的天宁姑娘昨日究竟是说了什么,惹得太子殿下勃然大怒,竟以‘出言不逊’之名杖责了她?” 福子踮着脚,在百里苍兰耳边轻声回答,“这哪里是得罪了太子殿下,她是得罪了安夫人。昨儿个她进屋归还琴架子的时候,安夫人正在屋内跟太子爷说话呢。天宁姐姐没瞧见,就顾着摆放琴架子了。一回头说漏了嘴,道了一声‘臣妾’,这不是让安夫人听见了么。就安夫人那个善妒的脾气,您也知道,让她逮到了什么事儿哪儿还能得个好?安夫人二话不说,伸手就给了天宁姐姐两个巴掌。天宁姐姐也没吭声,真是挨得住啊。可是咱们太子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日里挺护着天宁姐姐的,昨儿日竟然说安夫人扇巴掌不够解恨,直接下令仗刑。许是天宁姐姐还是有些事情得罪了太子爷吧。太子爷不就是这个脾气么,今儿个喜欢这个姑娘,明日喜欢那个美人儿,说不准的。谁得宠啊,都是一时的。” 百里苍兰点头,心道这福子为何如此大胆,什么话都敢对自己讲呢? “多谢福公公指点,这样,本官着实放心不下天宁姑娘。整日教她琴艺,本官早已在心里将她当做自己的徒儿。本官打算去绣梅馆照看一眼,您别说漏,可好?”百里苍兰心道应当去问问余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要是现在就把太子得罪了,那日后也别想着成为太子妃了。那她于二皇子而言,还有什么作用? 福子点头:“您放心,奴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百里苍兰双手抱拳,点头道谢,而后看四下无人,径自走小路赶去了绣梅馆。 达公公站在正殿门口,望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一直没说话,此时见百里苍兰走远了,高声召唤福子道:“小福子,你给我过来。” “师傅,可有事情要徒弟去做?”福子见是达公公,脸上堆出一副笑模样,连忙屁颠屁颠地小碎步跑了过来。 达公公揪着福子的耳朵道:“我刚才看见你跟苍兰大人耳语半天,都是说了什么话?” “徒弟当然都是说了该说的,您放心,徒弟跟您学的好,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福子笑嘻嘻的,心中觉得自己可算是作对了点什么,师傅这次总该满意了吧。 不料达公公听见他的话忽而大怒,板起脸来对他说道:“你才活了多少年?就敢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你以为这些是你几天功夫就能学得来的?打你进宫跟我的第一日起,我教给你的就不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而是身为奴才,你就应该守好做奴才的本分。要学会踏实,要学会服从。除了伺候好你的主子,别的一概不需要学。你记住什么了?这是头一次,若是再让我逮到你乱跟别人讲些有的没的,这储宫里面,也不缺你的位置。” 福子吓得脸上惨白,他知道达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他再敢乱讲话,就没命活了。这储宫是除了皇上的立政殿外,皇宫内最高贵的地方,从这儿出去的人,不是晋升就是死。谁敢收呢? “师傅,徒弟记住了,都是徒弟愚钝,您别气。”福子跪下给达公公磕头,那使劲儿的模样,脑袋似是要磕破了。 “行了,起来吧,看得人心烦。刚才这一幕是我看到了不要紧,若真是太子殿下此时出来看到你跟苍兰大人乱说话,你可知道后果么?不光是你,就是苍兰大人,也要被你牵连,知道吗?”达公公训斥道。 福子脑袋也不敢抬,点着头道:“徒弟知道了,师傅说的话徒弟都记住了,日后再也不敢乱讲话了。” 与此同时,绣梅馆门口,百里苍兰正一个劲儿紧切地叩着门。 余香在屋内以为是太子殿下派福子给自己送药来了,心头一暖,扶着墙走过去。开门见是百里苍兰,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 “天宁见过苍兰大人,身子不便,便不给您行礼了。”余香略微点头说道。 大门合上,百里苍兰连忙扶着余香坐下,让她半靠在床榻上道:“你看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我们二人还需如此客气吗?早上我去正殿拜见太子,听闻你因‘出言不逊’的罪名被太子责罚了,他又告诉我这几日不需来宫内教你了。虽然没得到他准许,却还是想着过来看看你身子如何。” “天宁谢过师傅了,没想到还让你这么惦记着,徒儿真是惭愧。”余香面上装出一副羞愧模样,心里却暗自说道,你还不是替二皇子来问话的,又以为谁不知道呢?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可是你得罪了太子殿下吗?昨日你去储宫正殿借琴架的时候,不是都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功夫,他就大怒,对你动刑了呢?”百里苍兰急迫的模样,让余香心中更觉得发凉。 这就是她无法从心底真正效忠于二皇子的理由,他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寒气,虽然与太子同为一父所生,可是性情却截然不同。如若将太子比作九天上的太阳,那二皇子就是遥远雪山上的寒冰,所有他身边的人,也一样如他没有人情,一样的冷冰冰。 “想必你也早就知道安贵妃善妒的事情。昨日我不小心在她面前说漏了嘴,让她听到了我在太子面前自称‘臣妾’,这不是就惹到了安贵妃了么。你看我这脸颊两侧都被她扇的巴掌痕迹没有?其实挨巴掌的时候,我心里也是不服气的。师傅你想,我现今可是太子内定的太子妃,她不过是个贵妃,论品阶跟我差上那么多,我干嘛要受这个气呢?可是我转念又一想,我若是一旦发火,得罪了她,太子要是不保我可怎么办?那我岂不是无法成为太子妃,继续做二皇子殿下的眼线了么。如此一来,我这话到了嘴边也就忍住了。无论是为二皇子做什么,受多少苦都是值当的。”余香说话时候表情诚恳,情真意切,一副她对二皇子忠心耿耿的模样。 许是余香的表情过于诚恳,也许是百里苍兰此时对余香的戒备已经不及当日那般深,此时余香说的话,他竟然相信了。 于是百里苍兰搬了把凳子做到余香的床边道:“你对二皇子殿下的忠心我会一字不漏的传过去,二皇子会知道的。也是苦了你,宫里的日子不好熬。不过你放心,倘若二皇子有朝一日达成大计,必然能够许给你一个安稳的日子。” 余香心里冷笑,待二皇子达成大计,谋权篡位成功,能够许给她什么安稳日子?她即日便是太子妃,二皇子能够留得她活路?呵,怕是这安稳日子只有长眠于地下,陪葬于先帝吧。 “喏,二皇子对下人好,这事儿徒儿心里都知道。今日身子不好,这几日也无法缠着师傅练琴了,怕是耽搁今日,都快忘记那十二个音调如何弹奏了,白瞎了师傅对我的一番苦心。” “你别这么说,好好养身子,日后想要学琴,机会还不是有的是。总之你这么一挨罚,二皇子殿下知道了也会安心一些,毕竟皇上寿宴,你肯定是无法献上歌舞了。天宁,你听我说,有的时候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更好,伴君如伴虎,你虽然献上歌舞许是能够博得皇上高兴,赏赐你些什么。可你也要知道,万一皇上不喜欢你的歌舞,那你也是要受罚的。所以,为了二皇子,为了你自己,这歌舞若是不能献,也就罢了,心里别想那么多,可知道?”百里苍兰苦口婆心的劝说着余香,这话于他而言掏心掏肺,于她而言却不如不讲。 第四十六章:你没有来 “师傅说的是,徒儿谨记脑海。做人本不该太过贪婪,无论得到多少,就会失去多少,这个道理徒儿明白。”这话余香不仅仅在告诫自己,也是在形容二皇子。他有着皇子身份,将来太子登基,他便是皇弟。以太子那宅心仁厚的性格,必然会封给二皇子一个王爷之名,不会对其有任何施压之举。所以二皇子对于太子的处心积虑,着实令人心寒。 何止是二皇子呢,盯着皇位的还有周子欢,可念在周子欢与太子并无血亲之缘,是不是这篡位之名能够说得过去一些?余香在心中替周子欢如此辩护道。 百里苍兰说口渴,起身要去倒水,这话说完余香心中一惊。糟糕,她昨晚上写的诗词还没有收起来,上面的字字句句都是为皇上寿宴准备的,这若是让百里苍兰看到,自己岂不是百口莫辩? 想到这儿,余香咬牙跳下床榻,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步子也是加快了许多,赶到桌子前倒水,用身子遮挡住百里苍兰的目光,赶紧将那几张纸收在衣袖内。 百里苍兰见她这番模样,心中不解,连忙询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身子不是不舒服吗?” “师傅是客,徒儿是主;师傅是长辈,徒儿是晚辈;师傅想要喝茶,徒弟哪有让您自己动手倒茶水的道理?所以纵然身子不舒服,这事儿也要徒弟亲自来做才合规矩。”余香面上浅笑,这样回答,心里却是跳的厉害。 “你说你客气什么,难不成还将我当做外人吗?”百里苍兰接过余香倒好的茶水,眼睛忽然瞥到余香袖口露出来的一抹白,伸手抓住,抽了出来:“这是什么?” 余香的心跳到喉咙眼,千藏万藏,还是让他发现了。 “哦,原来是手帕,这上面的花纹真是好看,你自个儿绣的?”百里苍兰拿着那方手帕瞧看,待余香看清,心里的石头才落到地上。 “是徒儿绣的,师傅若是不嫌弃,改日等徒儿身子好了,给您绣点什么如何?”余香连忙转移话题,心里却希望百里苍兰赶紧离开这间屋子。 百里苍兰点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可好,我这整日背着这琴,琴套却总是选不到合心的样式。你不如有空帮我找块布,绣点什么,给我做个琴套吧。” “当然好,师傅有话,徒儿哪儿敢不从?”余香与他周旋几番,最终以太子许是一会要过来探望的名义,将百里苍兰赶走了。 等到百里苍兰离开之时,余香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见四下无人,将房门关严实,她抽出袖口里的那几张纸,望着上面的娟秀小字,心里好生不是滋味儿。 当日在平阳公主面前,她能够瞒过一干人等,说她不会写字,并不是因为她戏份演的多好,而是因为她自幼便擅用左手写字,这个习惯,外人是不知道的。所以在刚进宫的时候,不曾想这习惯也能帮她一把。 那纸上写好了诗词,脑子里已经大概琢磨出了曲调,剩下的便只需再推敲几番,便大致可以定下来了。 因为太子不曾给她送药过来,以自己现如今的身份又无法请太医,所以这身上的伤她也就咬着牙硬挨了下来。疼是指定的,可除了行走和正坐的时候略微慢一些,倒也不影响什么。如今想想,孟存菲那日被仗刑时还没有被人垫上软垫,这愣生生挨上五棍,该有多疼啊。 可是这宫里的事情,谁又能替谁说得清? 到点了,福子便过来帮她送饭,余香心里很是感激,所以便对他笑了笑。哪知道福子看见她笑,却摸着脑袋说出这样的话来:“天宁姐姐,真是对不住,今日太子爷许是不会来了。他说今晚上会留宿在安贵妃的关雎殿,要照看皇长孙殿下背书。” 余香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的脸色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奴婢,殿下怎么可能来我这绣梅馆呢?福公公真是说笑。” “姐姐何必将福子当做外人,太子爷对您是什么心思,咱们这群正殿里的下人都是看得清楚。但福子也想不透为什么您因为安贵妃挨了打,太子爷还会留宿在安贵妃的宫殿,这事儿一想,福子都替您抱不平。”福子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让余香心里没谱,这小子该不会是来套话的吧。 这宫里的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万一这福子是安贵妃的人,派来试探自己的口风怎么办?如果自己就此听信谗言,表现出一副主子模样,保不齐日后还要受罚。祸从口出,她绝对不能再因此犯错。 “福公公,这话你还是别乱讲的好。殿下和安贵妃都是主子,你我不过是奴才,咱们不能议论主子的是非,明白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就回去吧,今日的饭菜,天宁在这儿谢过了。”余香福了福身,却见福子一脸惶恐。 “姐姐这是折煞奴才了,哪儿能让你给我行礼啊。这些话奴才都是乱讲,你不听就是了。这就回去了,你好生歇息着。”福子说完这话,便跑走了。 余香回到屋子里夹着饭菜放入口中,却食不知味。她知道此时太子不来,是对的。外面多少双身在暗处的眼睛盯着她呢,若是太子爷此时来了,那岂不是安贵妃那儿又要闹开了。自己跟太子的私情不也就作实了?这对自己而言,又是没有半分好处的事情。 她在心里这么劝慰着自己,可就在此时此刻,她还挺想太子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所以头脑就不是很清醒,理智似乎在此刻烟消云散,心里却觉得一个人很孤独。 一个人渴求太多,就会失去太多。她用这个道理劝别人,却劝说不动自己。 这一整日下午,余香就躲在屋子里,一半的时间用来继续琢磨诗词,另一半的时间用来给太子绣那个才出了个大致轮廓的鲤鱼荷包。 见夜色已深,她又重新换了干净衣裤,将换下的脏衣服包成一团,依旧送去了那个地方。 走回绣梅馆的时候,她路过了储宫正殿,望着里面的灯光闪烁,她忽然站住了脚步,许久没走。 福子今夜不轮值,所以正要去休息,恰巧看到余香站在远处,便过去打招呼,“姐姐怎么站在这儿?” “晚上吃多了,出来遛遛。正殿里亮着灯,太子爷今晚上不是留宿关雎殿吗?这是回来了?”她心里抱有一丝期望,期望太子此刻就在正殿内,她在这儿能远远望他一眼也好。这便证明他并没有留宿在关雎殿,那个夜夜拥抱着她的温暖身躯,并没有在此刻暖别人。 可是,福子却说:“太子爷确实留宿在关雎殿,今晚上王公公守夜,他有彻夜掌灯的习惯,没灭灯。奴才困了,先行一步。”福子笑笑,离开了。 余香那明亮的眼神在这一瞬间暗淡下来,她拖着本就没有多伶俐的步伐往绣梅馆走,眼泪就在这黑夜慢慢滑落,悄无声息。 太子是明媚的太阳,却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太阳。 她能做的,就是变成太子心中的那那弯月亮,不管何时何地,都能跟他并肩同在,站在天上。 她会让自己变得更好,因为她在此刻发觉,她那么想要独占太子的温暖。 这是她能够想到唯一独占太子的方式。 这个念头的出现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此时此刻,她竟然那么想要让太子陪伴她,而不是周子欢? 那自己心里爱着的人,到底是谁? 距离皇上寿宴还有九日,这时间短得让人心慌。宫里宫外都开始忙活了起来,文武百官想着准备什么作为贺礼,后宫的主子们则妄图在这寿宴之上,以各种各样吸引皇上目光的方式,博得自己晋封的机会。 余香偶然在第二日的上午,开门倒水时发现了角落里一个弱小的身影,那身影见她开门忽然藏了起来,她大喊一声道:“出来吧,你躲着我做什么,你那模样谁又会认不得呢?” 其实余香根本没看清那人的样子,但见那衣裙眼色应该是哪个宫里的宫女,想着也该认识的吧。 估摸着又是哪个后妃派来盯着自己的,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就见前方角落里的身影蹭着步子向她走过来。 “我、我只是无意中路过这绣梅馆,不知道是谁住的地方,好奇想要来瞧瞧。”那女孩说话都在发抖,而后抿着嘴唇偷偷摸摸地看了余香一眼,见她也盯着自己,慌忙低下头。 余香望着她的面孔,隐约眼熟,好像是在厨房里见过她来着。可这身衣裳也不是厨房的打扮,这是晋升了吗? “怎么?咱们可是见过的,你不认识我是谁了?看你这身打扮,是晋升到谁的宫里伺候了,这是好事儿,当与我分享啊。”余香脸上堆起一个柔和的笑容,伸手拉着女孩,进门说话。 女孩的手被余香拉着,心里却是一动,她没有想过不过是厨房内的一面之缘,余香还记得她。虽然同为宫侍,但她知道自己跟余香的身份不一样,人家是侍过寝的,那也算是半个主子。 第四十七章:相交阿梦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谢谢你。我现在被调到了明兰馆,服侍孟良娣。”她的眼睛微微低垂,不好意思再去看余香那炽热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很卑鄙,面对着这样一个与她诚心相待的人,她却听信着孟存菲的话,想着来盗取余香要在皇帝寿宴上献艺的词曲。 若不是朵儿告诉她,她还被孟存菲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被派来记录这些内容到底是做什么。她平生最不屑这种偷鸡摸狗的人,现如今她倒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思虑至此,阿梦心里不为觉得更加内疚,头几乎低到胸前。 “进来坐啊,就料到你是被人派过来的,我这儿有茉莉花茶,等等我,沏一杯给你喝。”听到是孟存菲的人,余香就知道这女孩是来做什么的了,肯定是那日听她唱了一遍词儿,没记住,所以将这奴婢派来打探消息。 “你不必麻烦了,我不喝的”,阿梦见余香走路有些瘸,也听闻了她被太子仗刑的事情,见她还帮自己倒茶,心里一软,更是不忍折腾她。 余香没理会她的话,自己夹花倒水,闷茶,一套流程做完了,倒出一杯递给阿梦道:“给,别客气,喝吧。以孟夫人的脾气,她是断不可能给下人们喝这些的,这都是我跟太子殿下讨来的,可新鲜呢。” 阿梦接过茶杯,顾不上烫便嘬了一口,那茶水滚烫,却是扑鼻的香。阿梦的鼻子有些发酸,那端在面前的茶杯里散发出的蒸汽恰好遮挡了她的情绪。待平静过后,她又抬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说孟夫人的脾气?有件事情你许是不知道,我跟她本是今年同一届入宫的家人子,一起朝夕相处了好些时日,她那副看不惯任何人的态度,我可是早就领教过了。别说是对你,纵然是对安贵妃,她也是这个模样。”余香这么说道,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闻着那茉莉花香,就觉得这世上美好的事物还是存在许多的。 阿梦愣了一下,这件事情她并不知道。“你们都是家人子?那为什么现如今她却是……”说了半句,阿梦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这话怎么能从自己口中讲出来呢?连忙住了嘴。 然而,余香却接着她的话说道:“你是想说,为什么同为家人子,现如今她却成为了太子良娣,而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对吧?这宫里面就是这个样子,就好比跟你一起进宫在厨房伺候的姑娘,指定不只是你一个,但现今晋升伺候后妃的,不也没几个么。可能你心里觉得就算是晋升,伺候这孟夫人,还不如不升来得自在。可是命运是早就注定好了的一件事情,由不得你,你也没法跟命争。就只能随波逐流的,尽可能的,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渐渐的,你会发觉,这宫里头没有几个知心人,自己若是再不疼着自己一点,那这日子可真是太苦了些。” 余香在心里捉摸着,看着女孩的眼神,似乎并不喜欢孟存菲。那不如就将她拉到自己的阵营之内,如若有朝一日她成为太子妃,身边总要有那么几个知己人伺候着,这女孩儿保不齐就能成为中间一个。她可不要等到自己真的成为太子妃的那日,还平白等着别的宫里给她拨人。她要从现在就开始培养自己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靠得住。现在这女孩儿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太子妃的事情,现今自己掏心掏肺与她交好,她若是感动了,日后效忠于自己,她这旗下就是多了一个人马。想到这儿,余香的嘴角微微抿了起来,以防止让阿梦看到她浅浅的笑意。 “你说的真好。就是这样的,我入宫前将这宫里想的可稀奇了,这里面住着的人拥有着凡夫俗子们遥不可及的身份,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被进贡到这宫中来了。所以当我不得已,只能入宫领取每月俸银当做活路时,我还心怀期待,以为这次也算是得了个好差事。哪儿知道呢,这越是高贵的地方,越是不拿人当人。我叫阿梦,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称呼你名字好不好?”阿梦终于抬起脑袋,目光炯炯地看着余香,这一刻她心里有了底气,因为她不打算再帮孟存菲做坏事了。人就算死也应该是清白的去,不能帮助坏人助纣为虐。 “我叫天宁。孟夫人不可能无端派你来,告诉我吧,她让你盯着我做什么?别怕,若是我能帮你忙的,肯定会帮你。”余香笑得无害,心里却在默默等待着阿梦开口,说出那个她早就重复了千百遍的答案。 “我若是如实说了,你可不能生气。”阿梦心里将余香当做朋友,于是语气也不再如刚进屋时那般拘谨,放松了许多。 余香嘟嘴,“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除非你根本不将我当朋友看,不肯对我说实话。” “孟夫人说,让我每日盯着你,看你什么时候再唱一首奇奇怪怪的歌时,我就将歌词儿记下来,给她带回去。”阿梦果然说出了余香预料之中的答案。 “就这事儿?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余香觉得不足为奇。 “可是我听朵儿姐姐说,你这曲子是要在皇上寿宴时献歌舞的,照理来说不该提前透露出去。”阿梦的表情很认真,那认真的模样让余香的心念一动,又是个心思纯净的孩子。 可是她的心里,容不下那么多心思纯净的人呢。 “没事儿,你去找笔墨纸砚来,我背诵给你听。这曲子只有我能唱得好,那孟夫人就算学了去也唱不出我的神韵来,你说对吧?我总不能看着你交不了差,在她面前受罚。”余香笑着说道,每句话都是替阿梦着想的模样。 阿梦信了,就因为余香话里的那一抹自傲,让她觉得余香并不是一个没有缺陷的人。这样的人,她才敢交。阿梦感激地点头,跑去找笔墨纸砚了。 余香望着阿梦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 “孟存菲,看来我想高估你都不行。给了你无数机会让你活命,但是每一次你都要拒绝我的好意,他日九泉下相见,莫要怪罪才是。”余香在心里这样念叨着,没一会儿就看见阿梦跑来的身影。 “天宁,我把东西都取过来了,这样子真的不会影响你什么吗?我不想因为自己能够交差,就耽误了你的前程。”阿梦是真的这么想,她觉得余香挺好的,什么都为她着想,跟孟存菲一丁点也不一样。 甚至她还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余香能成为她的主子,也蛮好,起码会比孟存菲强上许多倍。 “没事儿,相信我。我又不蠢不傻,怎么可能让自己过得差?不过阿梦,我不识字,这些字句也都是乐师一句一句念出来,让我背诵下来的,所以我只能唱给你听,你再记下来可好?”余香浅笑,眯起眼睛望着阿梦。 “当然好,你唱吧,正好也让我听听你的天籁之音。”阿梦摆好笔墨纸砚,将毛笔蘸足了墨水,等待着余香唱曲。 余香清了清嗓子,临唱前还对着阿梦笑了一下,“你准备好,我可要开始唱了。” 这一次,她没有跳舞,就站在阿梦面前唱起那首心中默念了千百次的曲调:“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唱完了最后一句,余香停下了尾音,俯下身子询问阿梦道:“怎么样,好不好听?” 阿梦点点头,望着纸上写了大半的文字,瞧了又瞧,“天宁,你可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乐师教给我什么,我便记什么。我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哪儿知道这么长的词儿是什么意思呢。”余香随口扯着谎,但心里却暗道不好。她只不过在阿梦面前将这曲子唱了一遍,她就能如数写下个大概来,那保不齐她能够看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啊。 若是如此,她这步处心积虑积攒了多时的棋,岂不就是全都毁于一旦了吗? 思虑至此,余香的眼神警惕了几分。 “天宁你看这句,‘吾将斩龙足,嚼龙肉’。虽然我看不懂全曲的意思,但这句大约也能猜测出一二的。这龙是比喻谁?是天子,这词儿恐怕不是什么好词儿啊。”阿梦越琢磨越觉得这词曲不对劲儿,一脸担忧的对着余香分析道。 余香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是么?你若是不说,我还真是猜不透这么多。的确啊,除了天子以外,谁还敢自称为龙呢?可是乐师是太子殿下请来的,说明了此次作词作曲就是为了皇上的寿宴,他总不会故意谋害太子殿下吧,不然为了什么呢?” 第四十八章:误会更深 听到这儿,阿梦也小声嘀咕着:“难不成这里面还有别的意思吗?这龙指的难道不是本朝的龙,而是前朝?亦或者是逆反之人?” “嘘,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就算我这绣梅馆平日里来不了几个人,可也不能什么话都往外讲啊。隔墙有耳,保不齐哪个宫里的主子也派了人,就像你盯着我似的,盯着你呢。这可是朝政,哪里是咱们这等身份能够议论的,你说是不是?”余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连忙找了个理由制止了这个话题,她可不能真的让阿梦琢磨出这词曲的意思来。 听见余香这样说,阿梦也一脸慌张地点头,抬头望了望门外,见四下无人,才又道:“天宁,我是真正从心里把你当朋友的,所以就奉劝你一句话,这曲子指定有问题。若是孟良娣愿意唱,就让她唱去吧。无论是功是过,都轮不到你头上,但是咱们自己心里踏实。你若是真将这曲子在寿宴上唱了去,万一这词儿真的是写的不好的事情,皇上大怒,到时候要砍掉你的脑袋,可怎么办啊?我进宫以后,便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可不想让你这么早就离开。”阿梦一脸认真,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首曲子里面藏着能够令天子大怒的内容,虽然她并不能完全看懂,可是当余香唱出来的时候,尽管曲调优美,可她却是听的心惊。 “你乱讲些什么胡话,放心吧,我这人从小就是福大命大,不会有事情的。不过这曲子若是找你所言,说明这乐师是对太子有异心啊。”余香这样对阿梦说着,却又忽然捂上了自己的嘴道:“刚说过不要让你乱讲朝政,我自己竟然说起来了,真是该罚。阿梦,谢谢你关心我,认识你真好。”余香努力的在扮演着一个知心好友的角色,希望阿梦能够从心底里信任她。 当看到阿梦眼睛笑得眯起来,握着自己的手说有空会常来绣梅馆探望的时候,余香知道,她成功了。 那几张纸在余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下,写完整了。阿梦也按照余香的话,打算隔两日再将这纸交给孟存菲,不然显得这任务完成的太过轻易,有些假。 将阿梦送走,余香又转过身坐在床榻上给太子绣荷包。那屁股上的伤还是很疼,可她刚才一直咬牙忍着,装成一副没什么了不得的样子。 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此刻有多么软弱,多么难受。皇上寿宴她是一定要去的,以准太子妃的身份,献上最动人的歌舞。 她要一舞惊四座,艳压群芳。 可是这一切想法,在她痛的要命的身子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词儿虽然已经写好,可不过是自己肚子里面琢磨了千百遍的内容,究竟能否登上大雅之堂,还说不准。 曲调不过是自己脑海中哼唱出来的,到时候乐师能否跟上她,弹奏出来,也同样说不好。 还有舞蹈,她现在的身子行动都困难,哪儿还跳得出什么舞蹈?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时间分分秒秒的消失。 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难忍,不顾她还处在月事之中,她双手撑地,腰上一使劲儿,腿蹬着墙倒立起来,那屁股折过来的疼痛感让她一瞬间掉下眼泪。可是身子一日不练,就不会软。她不能耽搁。 她在脑子里设想了许许多多高难度的动作,可纵然是原本她轻而易举可以完成的内容,现如今也是难上许多。泪水夹杂着汗水掉在地上,溅开成一朵又一朵小花,但她没有停下。 转身,扭头,环臂,她站在镜子前,一遍又一遍,寻找着自己能够做出来最美的动作。 只有最好看的身段,才能吸引更多人的目光,才能更快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她,记住她。 这一练,就是一整个下午,直至天黑福子敲门来送饭,她才猛地用沾了水的手帕擦干净脸,怕被人瞧出她的疲惫来。 余香接过福子送来的饭菜,正欲道谢关门,却听福子道:“姐姐,我许是要给你传个不大好的消息。” “嗯?什么消息?”余香心里捉摸着,在众人眼里,她此时已经惨的不得了,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福子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昨儿个不知道是谁给太子爷传了话,说百里苍兰大人违抗殿下旨意,私自来绣梅馆探望你。那人还说,百里苍兰大人跟你有私情。今儿个太子殿下询问我,说百里苍兰大人是不是昨日来了绣梅馆,我撒了个谎,说不知道。” “哦,这算是什么坏消息?”余香随口反问,那模样却似是丝毫不在意。 一看余香的态度,福子却急了,“姐姐跟殿下的事情谁不知道呢,现如今你正值失宠之际,太子爷若是再误会你跟百里苍兰大人有私情,那岂不是对你的前程百害而无一利。” 余香打量着福子的目光,她猜不透他眉眼间的那抹焦虑是为了什么?这宫里头,都是个人为个人打算的,谁会真的顾及别人的死活?余香失宠,于福子而言没有半点坏处;余香得宠,于福子而言同样没有半点好处。那此时此刻,他又有什么可惦记的? 的确,面对福子对自己的关切,余香只能更加警惕。任何关切都不会是无来由的,这个来由背后往往藏着要人性命的真相。 “福子,我捉摸不透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风言风语。太子殿下的是非不是你我能够聊得的。我跟什么人是否有私情,亦或者是我得宠、失宠,都是你议论的,我从来没有承认过半个字。你可知道?”余香努力的在跟福子划开距离,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福子这个巴结讨好的样子,她会忽然想起乐公公。 想念乐公公那张单纯,明媚的笑脸,可是现如今,他却已经不在了。 “姐姐怎么还生气了?福子都是一心为了你着想啊。”福子急的要命,在他心里,余香那早晚会成为储宫的女主子,所以他卯足了劲儿,巴结她,奉承她,为什么余香不吃这一套? 自打余香受伤后,福子一日三顿的给余香送饭,这事儿可没人逼着他做,那是他自愿送的。可是这余香也总该领他一份情吧,认识到他是真心想交下她这个人吧。 福子就是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师傅达公公从来不用巴结任何人,在主子面前也时常能说得上句话。他想着,这应当是功夫,铁杵磨成针,自是早晚能练成的。 他希望余香得势,无非也是想给自己日后寻个靠山。安贵妃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哪里会在意他这么一个新入宫没两年的小公公?那孟良娣眼光又高得很,他想巴结怕是也困难。相比之下,也就只有这余香,与他一样都还是宫侍的身份,现在结交了,他日若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会真的不给他一个面子,这岂不是十分聪明的举动? 但是余香还偏偏就对他的奉承不理不睬,哼,你也没什么可骄傲的,太子爷现在一心都在安贵妃身上,怕是真的要借着这机会,升安贵妃为太子正妃了。到时候,哪里还会容得下你的存在? 福子这么想着,咧嘴干笑了几声,离开了绣梅馆,心里却在盘算着,是否还要将未来前程的赌注压在余香身上。 将房门关上,余香坐在桌子前发呆,百里苍兰跟她有私情,这种话竟然也会被人传出去?说实话,得知太子知道这件事,她心里竟然还有那么一丝窃喜,如若太子揪着此事不放,甚至来质问她,是不是就表明太子在吃她的醋? 如果不是在乎,谁会闲着没事儿,管她跟别人有没有私情呢? 余香从床底下翻出一只布包袱,那布包袱里只有一个木盒子,就是太子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的那一只。 她将那木盒打开,望着里面交缠的两缕发丝,眼圈竟然红了。 她现今所处的地方,离太子的正殿不过数百步的距离,可就是这么近,她也过不去。 如若太子不曾传唤,她根本就没有再去正殿的的理由。 她是众人眼里那个口无遮拦,大逆不道的人,她违反了这宫中的身份和规矩,说出了不该说的字眼。在他人眼里,那五棍仗刑是对她的严惩。可是在她自己眼里,每日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却无法相见,才是对她真正的惩罚。 无论平日在人前,她装出一副多么理智懂事的模样,可是一个人独处时,那周围扑面而来的寂寞似乎要将她吞噬。 令余香没有想到的是,这样孤独无人问津的状态持续了整整七天。 她在这绣梅馆中成为了一个被人遗忘的人,福子不再来给她送饭,随之替换而来的是正殿平日里除尘的小公公。那人不多话,送完饭就走,也不会多问些什么。 这七天里,她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阿梦自从那日一走,再也不曾来这绣梅馆探望她,也不知道那几张写满词曲的纸张能不能让孟存菲满意。 第四十九章:失去资格 太子渺无音讯,没有来过,更没有派人来过。你说绣梅馆这地方也奇怪,虽然地处偏僻,可平日里总有那么三三两两的人路过这地方。但偏偏这段日子里,这地方就如同一座死城,除她以外,没有任何人气可言。 刚开始的两日,她还在晚上偷偷溜出去过,依旧是扔掉那些换下来的脏衣服,顺便去厨房要热水,擦洗身子。路过储宫正殿的时候,她总是会躲在角落里驻足,望上那么一阵子,灯一直没有亮起来,说明太子这段日子,晚上都不曾留宿在自己的寝宫之内。 谁又得宠了,谁又晋封了?余香一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为太子绣好了那个锦鲤荷包,为皇上寿宴的歌舞也编排的差不多,一切都只等着再一次见到他。 可是,这一等,就是七天。 还有两日便是皇上寿宴了,歌舞不曾在太子面前演过,甚至她都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在这七日之内更改了主意,将这寿礼变换成别的事物。 但她记得,太子承诺过她,她便应当信奉这个承诺,她是要陪伴着这个人生死不离的,所以信守他的承诺,也是应当的。 终于在第八日早上,太子派达公公传唤,告知她现在更衣梳洗后,即刻赶往正殿。 余香不知道太子口中这句“更衣梳洗”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情?所以她并没有换上什么华贵衣裙,依旧是那一身奴婢的衣服,赶去了正殿。 七日未曾来此,现如今竟然紧张异常。 她以为自己除了死,天不怕地不怕,可此时她竟然害怕见到他。 这怕,是因为思念。 正殿内,他坐在正前方的椅子上,眼神飘忽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那张她惦念了好久的面孔,现如今就在眼前,她却不能走过去触及这温暖,这滋味也不好受。 “奴婢叩见太子殿下。”余香跪下来给他行礼,她在等待着太子扶她起身。许多次了,她在示意要跪的时候,都会出现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拉起来。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 “天宁,此次召你前来,本宫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太子的话带着一丝沉闷,这样的语调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并不常见,这气氛让余香没来由的心慌。 她有预感,接下来太子说的每一句话,于她而言,都不会是有利的消息。 “喏,殿下尽管吩咐。”余香说完这话,垂着脑袋,抿着唇,等待着接下来的答案。 “父皇寿宴献舞一事,因你身子不好,无时间准备,本宫已经交给孟良娣去做了。后日就是父皇寿宴,本宫深知再将此事托付给你也是强人所难,你可理解?”太子的语气淡淡的,就是非常正常的君臣语气,可这语气在余香听来却分外刺耳。 “喏,奴婢理解,多谢太子殿下厚爱。”这个答案是余香没有料到的,太子说过要信任,她便信任。太子说过要她去献上歌舞,她便彻夜不眠也精心练习,为了准备更好的词曲,她绞尽脑汁,掏心掏肺。但是现在,太子却对她说,不必了。 孟存菲去献歌曲的确是她的处心积虑,可是她没有想到,太子竟然欣然同意,并且撤下了自己。 怎么可能?余香悄悄抬眼去看太子的脸,她在那张精致的面孔上想要寻找到一双注视自己的眼睛,然而并没有。 许是感受到她注视的目光,太子低头看了她一眼,那居高临下的眼神令她心颤。 为什么短短数日未见,这炽热的眼神就会变成另一番模样?难道是她那绣梅馆里的时辰与外面不一样,绣梅馆内过一日,外面世上已千年? “好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你便退下吧。”这是太子第一次对余香用了“退下”这个词,那身份之别在此刻彰显无疑。 余香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绣了多日的锦鲤荷包,双手献给太子道:“太子殿下,奴婢还有一件事。这荷包绣好了,顺路就给您带来了。您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 “达公公,将那荷包收下,放到盒子里去吧。”太子殿下这么说着,根本不曾亲手接过余香递过来的荷包。 就这么一瞬之间,余香的心比三九寒冬还凉。 余香捏紧了手心,忍住身子的颤抖,告诫自己不要再出乱子。按照现如今的局势,看来自己成为太子妃一事许是要再无端生出牵绊,她不能再犯下其他把柄,被人抓在手中。 太子若是疼惜自己,便是自己好命,多了一份福气。人家若是不疼惜自己,那也是人家的念头,自己当识本分,不能痴心妄想。 只是太子啊,那些温柔岁月,枕边低语,难道是午夜梦回时的想象吗? 这一刻,余香前所未有的落寞,原本被太子照耀得充满温暖的心房,此刻却是空空荡荡。入宫以后,唯独能够让她觉得安慰,觉得值得的人便只有太子了,现如今太子对她这般冷漠,如若是在人前,她还能够理解,告诉自己太子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给他人看的。但刚才她去面见太子的时候,储宫正殿内,除了太子以外,没有任何外人。为什么?为什么太子会对她是这般态度? 现如今,没有了太子的怜爱,失去了皇上寿宴时的献舞机会,就连那唯一能够令她雀跃的太子妃之位,似乎也变得渺茫起来。那她此时此刻,还能够在这宫里,依靠着什么念头生存下去呢? 她想要逃出皇宫,离开长安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摆脱掉这些令人疲乏的一切,重新开始。 太子也好,周子欢也好,她既然得不来,便都舍掉就好,无需执着。 忽然想起当日白马寺里,法师对她说的那些话,不怨他人,怨是自己执念太深。 她的执念是什么?苦苦求得那富贵的位置,还是一个能够相守白头的人?其实这些都不是她的本心,她本来只是想要活下来的,在逃离开吴县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帮她什么,所以她只是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但渐渐的,她在这条“步步为营”的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直至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进退两难。 她望着储宫之内那纵横交错的一条又一条路,它能通往无尽的宫廷殿宇,但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位置。 正如这未央宫之内有千万张陌生面孔,却不曾有一个知心的人。 思绪万千,最终能够回到的地方也只有绣梅馆,望着这一方院子,正中间栽着几棵梅树,不到季节,什么花儿都不开。 要说这梅花也奇怪,春夏时节,百花争艳,唯独不见它的身影。倒是那腊雪寒冬之际,偏偏它独自绽放的别样好看。那鲜红也好,艳粉也罢,这白雪皑皑之中,你便只瞧得到它的风姿。你纵然不喜欢它也无妨,反正这冬日里又没有别的花儿开,所以这腊梅你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否则,便什么花都没有了。 盯着这梅枝沉默了半天,余香忽然想通了,不如就学学这腊梅如何?当下春夏之际,任由你们各展风姿,活得妖娆。待到寒冬腊月之际,又看你们拿什么跟我争? 留得青山在,怎怕没柴烧?白马寺的法师还真是说对了,她就是执念深重,那又如何? 凭什么别人就能站在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尽享荣华?别人有的,她也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也需争的来。 此时此刻,她需要做的不是站在这儿垂丧着一张脸,恨自己生不逢时。她该搞清楚在她躲在绣梅馆养伤的七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太子对自己态度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究竟有没有可能在这两日之内,重新扭转格局,让她再一次站在太子正妃的位置上。 只要她肯做,天下间便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余香这么想着,唇角微微上扬,回到屋子内重新整理衣冠,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赶去了明兰馆。 你孟存菲既有本事在我养伤之时夺取了我的机会,就该做好了应对我的心理准备。 余香这么想着,伸手叩响了明兰馆的院门。 “谁啊?”开门的宫侍正是阿梦,见到余香的那一瞬间,阿梦呆在原地,为什么她会来这里?这几日于阿梦而言并不好过,自从自己将那几张写满词曲的纸张交上去后,孟存菲便不知道利用了什么法子扭转了太子殿下的心意,让自己的地位顷刻间翻天覆地。而默默帮了自己的余香,听闻还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伤,也不知道有没有听闻这些消息。 她无数次想要跑到绣梅馆告知余香这一切消息,却又退缩了,畏惧了,孟存菲当前得宠,如若真的将她得罪了,自己又岂会有好果子吃?自己只不过是个宫侍,现今还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她又如何能够保得住余香呢? 所以,她在心里默默定下了规矩,这段日子她便不出这明兰馆,哪儿也不去,便不会遇上余香,以免尴尬内疚。 可是万万没想到,余香竟然找上门来了。 第五十章:挑衅孟氏 是来责备她的吗?是来埋怨她的吗?想到这儿,阿梦的心不禁跳得比兔子还快。 “孟良娣可在?阿梦,麻烦你通传一声,告诉孟良娣,我要见她。”余香显然没有注意到阿梦此刻紧张的神情,只是嘱咐着自己的目的。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通传。”阿梦见余香没有急着怪罪自己,连忙跑去屋子里禀报孟存菲,告诉她余香来了。 这算不算帮余香的忙呢?因为照理来说,她可以不帮着通传的呀。 阿梦心里这么琢磨着,人已经到了绣梅馆正堂。 “孟夫人,馆外天宁求见。”阿梦行了个礼,出言打断了正在哼哼唧唧唱曲儿的孟存菲。 宜主来了?她来做什么?肯定是今日得知了献舞一事她被自己顶替下去的消息。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依旧不过是个小小奴婢,以前仗着太子爷宠爱,现今太子爷早就不知将她忘到哪里去了,她又何必来着明兰馆内自讨苦吃? “阿梦,让她进来,我倒是要瞧瞧她能够耍出个什么花样来。”孟存菲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对着镜子整理妆容,而后做到正堂内的椅子上等着来人。 “奴婢天宁见过孟良娣,夫人金安。”余香走进这明兰馆,这屋内摆设与她当年来送药的时候改变了许多,这人的品阶升了,果然架子也就大了。 孟存菲坐在椅子上,望着跪在地上的余香,一脸的高高在上。 “怎么样,此时你还能跟我争什么?想必你已经听到了我将替代你,去为皇上寿宴敬献歌舞的事儿吧?跟你说,这事儿可不是传言,而是真的。现如今我才是太子爷眼睛里那个大红大紫的人儿,你是个什么东西,现今来这儿,是自取其辱的吗?”孟存菲这话一说起来似是就没打算停下,她讨厌余香,这讨厌的程度已经到了纵然余香身为奴婢,她还是不能容忍。 她想要余香的命,可是她又没那个本事。自己好不容易求得皇后娘娘,保自己此次寿宴上一展风采,如若此时被她老人家知道自己杀了人,那还了得。 孟存菲冷哼一声,心中感慨:你宜主现在还能喘口气儿,是因为我仁慈,要不然你早就命丧黄泉,生死不知了。 “孟夫人,奴婢这安也请了,跪也跪了,您既是大仁大义的主子,怎么会如此苛责奴婢,都不让奴婢起身呢?这事儿传出去,若是有那碎嘴的讲你不会体恤下人,整日惩罚宫侍,太子殿下颜面上也无光不是?”余香蓦地抬起脑袋,盯着孟存菲那张眉黛墨黑,唇瓣血红的脸看,心中不禁微微一颤,这几日她是经历了什么,竟然能够被折磨成这副鬼模样?! “我是不在意下人们背地里如何评说我的。你也知道,人红自然是非多,嫉妒我的奴才们何止一二?不过我不是苛责人的主儿,你起来吧,站着说话。”孟存菲见余香将太子爷搬了出来,心里有些胆怯,嘴上还要硬撑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余香点头称是,站起身来,开口便道:“您也说了,皇上寿宴敬献歌舞一事,是您替代奴婢去的,所以这事儿原本是奴婢的差事,对吧?自古有云‘不问自取视为偷”,这寿宴歌舞换人选一事,奴婢尚不知情,您不过是偷去了奴婢的机会,又有什么好洋洋得意的?” 余香的话一针见血,这却惹怒了孟存菲。擅自派阿梦去盗取词曲一事,她本就行为不端,皇后娘娘亦不知道这准备的歌舞是她偷来的。如果余香嘴快,将这事儿说漏了,那她岂不是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参加皇上寿宴,无非就是想要荣华富贵。你若是能将嘴巴闭严实,只当此事没有发生,本宫便赐你一些金银珠宝,你看如何?”孟存菲左思右想,除了钱以外,她也没什么其他东西能够赏赐给余香。不过入宫的家人子有几个不是为了钱呢?她则不同,她家里可不缺银两,她只是想要入宫,想要成为身份尊贵,万人跪拜的主子罢了。 金银珠宝?她竟然天真的以为自己寿宴献舞是为了金银珠宝?余香发觉自己果然不能高估中黄门的眼光,这选入宫内的家人子虽有脸蛋,却不是个个长了脑子。 “奴婢不要金银珠宝,奴婢只想知道,您是用了什么法子,让皇后娘娘站在您的身后,力保您作为此次献舞的人选?”余香的话没有给孟存菲留下任何余地,让孟存菲难堪也好,难做也罢,一个将死之人,自己还用给她留面子吗? 杀心已起,怎能罢休?孟存菲,若是让我知道你曾在这几日挑拨太子,疏离于我,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余香唇角上扬,一脸的淡定自若。她知道,如果自己总是这样一副自信的模样,那慌的便是孟存菲了。 如余香所料,孟存菲心里发慌。余香明知道自己的后台是皇后,怎么还敢站在这儿挑衅自己?如若不是她蠢的可以,那便是她身后的后台,更加强大。 显而易见,余香这么多次以来的阴谋得逞,都不是一个蠢笨之人能够做得出来的。如此来说,余香还敢对自己如此态度,便是因为在她身后,真的有一个更加强大的支持者。那么能够与皇后娘娘并肩而论的人会是谁?皇上,亦或是太子?可余香只是个毫无背景的弱小丫头,哪里可能会有这么强大的支持者?若是真有,她此时不是早就坐上了太子正妃的位置,还用跟自己较劲儿吗?想到这儿,孟存菲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宜主啊,听我一句劝,做人不能给脸不要脸。闭嘴是你身份奴婢该懂的本分,赏赐你金银珠宝是我身为主子宅心仁厚的宽待,这道理你明不明白?”孟存菲白了余香一眼,心道也她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余香听见孟存菲的话只觉得好笑,“您说什么?您宽厚?奴婢该识本分?这话奴婢还真是听不明白。您擅自盗取乐师为奴婢所创作的词曲,以自己的名义面见皇后娘娘,并欺骗皇后娘娘是您自己精心准备的歌舞。盗窃,瞒骗,欺君。除此之外,恐吓下人,威逼利诱,咱们的孟夫人,倒是是犯下了多少条罪状呢?前些日子,奴婢只不过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便惹来了五棍仗刑。那若是这么多罪状被太子殿下知道了,依照太子爷的性格,会赏赐孟夫人多少仗刑呢?十五棍?二十棍?还是二十五棍呢?哦,瞧奴婢这不会说话的样子,真是该罚,您的身子骨怕是二十棍也挨不下来。孟夫人还这么年轻貌美,这么一想,真是叫人十足惋惜呢。” 孟存菲捏紧了拳头,狠劲儿砸在桌子上,那么“咚”的一下,将她白皙的手指砸了个通红。手指上的疼痛哪儿比得上此时心头的恨意深?她大怒道:“别跟我说这么多废话,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直说便是!” “奴婢想要做什么已经说的十分明确,您既然偷走了本该属于奴婢的一切,那奴婢也不是个不念及旧情的人。修竹馆里咱们同居一院,也有情分。皇上寿宴,您唱曲,奴婢伴舞,共同合作一曲,您看如何?”余香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定会惹恼孟存菲,可孟存菲暗地里头捅人软刀子,难道就不可恨吗? 余香想起福子七日前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太子爷知晓百里苍兰抗旨不尊,私下进出绣梅馆,怀疑他们两人有私情。这话能是谁传的?十有**就是孟存菲这名兰馆里的奴婢嘴碎。 既然见不得别人好,那余香也是个锱铢必报的人,她也看不得人家好。 想要将她踩在脚下,借着皇上寿宴一舞夺魁?真是痴心妄想。 “不可能,想要跟我合作?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身份!”孟存菲想也不想,一口回绝,语气里没有听出半点犹豫。 朵儿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一次又一次吃瘪,所有的道理都握在余香手里,所有的毛病都出在孟存菲身上,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心里却早已为余香叫好。 身为奴婢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上,跟主子叫板还有条有理,不畏半分,也真是活得爽快。 朵儿不敢这么做,可是看余香如此,倒是觉得舒坦得很。 “孟夫人,奴婢的话已经说的非常明确了。后日便是皇上寿宴,今时您拒绝了奴婢,他日便没有反悔的机会。既是如此,多说无益,奴婢便退下了。”余香双手交叠,退步离去,眼角余光瞥见孟存菲脸上的不屑神情,也知道这表情是她强撑出来的。 孟存菲此时心里能不发毛? 余香可不信。 她纵然恨死了自己,现在她也是整个储宫内备受瞩目的对象,安贵妃也好,慧嫔也好,哪个主子不是盯着她呢?想当初,余香自己被太子准许皇上寿宴敬献歌舞时,都不敢张扬,藏着掖着,除了故意做给孟存菲看外,生怕别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还不就是枪打出头鸟,怕被人盯紧了,做错什么被人咬死不放?现在她可好,可算是得到了器重,仗着身后有皇后撑腰,便也耀武扬威起来,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皇上寿宴献舞的人是她。 第五十一章:另作打算 余香刚才对孟存菲的这一番挑衅,孟存菲就算恨得牙根痒痒也不敢有所举动,她要是对余香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情,被人揭发出去,她这个良娣之位岂还能坐得安稳?皇后又怎么可能留下一个只会惹祸的麻烦? 可是如若她没有举动,余香这上下两片嘴这么一张一合,将她的几条罪状明明白白摆到太子面前,又让孟存菲该怎么办? 这就是余香此次到明兰馆的目的,她并非不想让孟存菲寿宴献曲,而是她要让孟存菲心慌胆寒,纵然唱起曲调来,心里也不得安宁。 若真是唱好了,唱对了,还怎么能显示出她自己的好来? 明兰馆的孟存菲招惹过了,接下来她该去什么地方?余香抻了抻筋骨,再一次折路赶去了太子储宫,但她要见的人不是太子殿下,而是福公公。 福公公此时正蹲坐在门外打盹,见余香打远处走来,自个儿脸上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现今余香失宠,这可是整个储宫奴才圈子里传遍了的事儿,谁还会再将她当个能耐人看待呢? 余香从远处假山位置从福子招手,口中无声念叨着“过来”。 福子没搭理她,转了个身眯着眼睛晒太阳。 余香见正值晌午,各宫的奴才都去厨房领膳食了,便大摇大摆走到正殿门口,伸手揪起福子的耳朵道:“你这是眼里容不下谁?” “你把手撒开,再让我师傅瞧见,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福子的语气不如往昔,说这话的时候还瞪了余香一眼。 余香自然不会在意他的态度,伸手便道:“将你储宫腰牌借我。” “腰牌每人一块,凭什么要借给你?我不借。”福子想也没想,将其一口回绝。 余香拽着福子的衣领,直接把他拽到假山后面道:“你七日前对我还不是这个态度,现如今是怎么了,势利眼,知道太子爷不宠我了?” 福子冷哼,心道你自己也知道的事情,还用得着再说一遍么。 “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夫妻不怕吵,床头吵架床尾和’?我跟太子爷那是同床共枕的情分,你以为就是这几日不见,能够散得去的?皇上常年不去立政殿,皇后娘娘的位置是别的女人动得了的?告诉你,别狗眼看人低,今日你若是不帮我,他日我真登上太子妃之位,难道眼里还能容下你?”余香急着要腰牌,冥思苦想便觉得只有福子的腰牌许是能够骗得来。本身这宫内奴婢是人手一块,见腰牌则辨身份,可她是平阳公主带来的,压根就没有腰牌,所以行走也是非常不便。 听见余香这样讲,福子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想要答应吧,又觉得她这话说的有点悬,都失宠成这个样子了,哪里还像是未来能成为太子妃的人?想要拒绝吧,可是她举的例子也不是毫无道理,皇后失宠是宫里人人皆知的事情,可是数十年如一日,人家还是稳坐后宫之主的位置,任多少美人儿再漂亮也不行。既然当初太子殿下有封余香为妃的意思,那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又动了这个念头呢?福子一咬牙,罢了,不就是快腰牌么,借便借了,大不了就说自己丢了,再去补一块就是了。他有达公公这个师傅做后台,补块腰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罢了,天宁姐姐,今儿个我可就听信你一会,将这腰牌借给你了。你可要知道,这借给你的不仅仅是一块腰牌,那是我的身份跟性命,你可不能拿这腰牌做什么谋害我的事情。”福子决定把丑话放在前头,先说明白了。 余香也没客气,伸手直接将福子系在腰间的腰牌狠劲儿扯了下来,道:“等我用完必然会还给你,你这么一个内臣的身份,难不成我还能拿它到国库里换银子吗?” 福子吐了口气,道:“那你可记得了,我今日是帮了你的。他日姐姐若是真能登上妃位,莫要忘了福子才是。” “知道了,走了,这事儿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师傅不行,太子殿下也不行。否则,我便权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有朝一日我真做了太子妃,也不记你的功德。”余香说起这“太子妃”三个字儿还似说上了瘾,只觉得越叫越顺口。若真是有朝一日,能有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似乎也是很好的。 余香抓着这腰牌就赶往了安明殿,这地方她从未去过,当她曾从百里苍兰的口中得知,这是二皇子在宫内的居所。 既然总要我效忠于你,那你便该拿出点做主人的样子,也帮我一回。 手握储宫的腰牌,想要寻个宫侍,打听个路并非难事。半个时辰后,余香便站在安明殿的大门口了。 这是临近皇上寿宴,余香才敢来这安明殿赌上一回,若是依照平日的功夫,怕是这安明殿里万万见不到二皇子的身影。 人家忙着在宫外戴上面具,谋害人命呢。 “来者何人?”侍卫见余香身着打扮既非宫侍,其妆容又非主子,立即警惕起来,上前盘查。 余香微笑,这宫里的侍卫不愧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前问人都只会这四个字,“来者何人”。 “奴婢是储宫来的,特奉太子爷之命,传二皇子去储宫问话。”余香递过腰牌,低眉垂目,并不希望这些侍卫记住她的长相。 侍卫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太子爷传话召见二爷?你这鬼话编出去也得有人相信。若真是太子爷召见,那不会叫达公公?你是哪儿冒出来的?” 余香浅笑,“各位侍卫大哥许是不认识奴婢,但二皇子殿下对奴婢极熟,曾有数面之缘,但这交情可是不浅……”余香说到这儿的时候,顿了顿,手轻轻摸了摸脸颊,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若是交情不浅,那会是怎样的交情?这群侍卫还不是闭上眼睛就能猜得出来。 “这……”领头的侍卫犹豫几番,还是决定进去汇报一声,万一面前这长相不赖的姑娘真是他家二爷的老相好,那这平白撅了面子,也不好看啊。 “你叫什么名字?容我进去通传一声。”领头的侍卫如此说道。 “天宁”,余香报出这个名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走到哪儿便将这个名字带到哪儿,子欢这随口取出来的两个字,还真是不白给呢。也不知道将来她要是真的有朝一日登上太子妃之位,这群侍卫会不会在背后讲她的闲话。 忽而又想起孟存菲说的那句话,人红是非多。 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想到这儿,余香捂着嘴,“噗呲”乐出了声。 侍卫们面面相觊,也不知道余香这是在笑什么,那不成真是二皇子的老相好,一想到要见情郎,就笑出声了? 照理来说这姑娘长得也不错,是个让人疼惜的主儿。可这脑子似乎不大灵光,估摸着自家主子也就是玩玩,不会真纳入宫门。 “天宁姑娘,二皇子传你进去,说有什么话就在这安明殿里讲便好,没必要非去说给别的男人听。”侍卫首领学着学着,自觉不好意思起来,看来这面前的姑娘是真跟自家主子有私情无疑。这情话未免说的也过于露骨了一些,竟然将太子称之为“别的男人”,光是想想,也觉得羞臊得慌。 余香略一躬身道:“刚才劳烦侍卫大哥了,天宁在此谢过。” “不敢,不港,姑娘快进去吧。”猜测到了余香与二皇子的关系,几位侍卫当即转换了脸色,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眼睛却上下打量着余香,想要看出这能被二皇子看上的女人有何不同?腰肢纤细,身段妖娆,看上去倒也是一番好滋味。 只可惜,人家主子的女人,哥几个怎么碰得着呢。真到二皇子玩腻的时候,倒不如让他们也尝尝味道。 侍卫首领的眼睛一直追着余香,直至余香进入正殿,再看不到身影,方才罢休。 安明殿之内,二皇子手里把玩着一串珍珠手串,见余香进来了,随手将那手串搁置在一旁,道:“今日怎么想起面见本宫了?” “奴婢叩见二皇子殿下,有些话奴婢只想对您说,也不知道您方不方便。”余香跪地俯首,意图也说的明确。 二皇子摆手,屏退众人道:“起来吧,你有何话,但说无妨。” “有件事情想必二皇子已经有所耳闻,皇上寿宴敬献歌舞的人,从奴婢换成了孟良娣。”余香站起身,直视二皇子道。 “这事儿本宫知道,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还真想凭借一己之力,让那胸无大志的太子坐稳他的位置?哦,对,你是想要成为太子妃,所以当然要向着太子说话了。”二皇子的那双眼睛同样直勾勾地盯着余香,那眼神惹得余香骨子发颤。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可能这么冷,毫无情感,如同冻在冰雪之间。似乎她做的茉莉冰茶,也抵不上二皇子的眼神让人身寒。 第五十二章:各藏心机 若真是说会演戏,那当真是非二皇子莫属了。二皇子在面对太子时的眼神余香也看过,那叫一个淡泊,相比之下,除了容貌五官相同,那活生生就是两个人的模样。 “二皇子怎么糊涂了?奴婢真的当上太子妃,为的还不是您吗?”余香如此说道,眼神赤诚。 “为我?”二皇子望着余香,不知道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明都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跟前程,这跟他有何关系? 余香点头,语气笃定:“当然是为您。奴婢苦心积虑想要成为皇上寿宴敬献歌舞的人选,为的是什么?为的便是能够引得皇上高兴,成为太子妃。那奴婢又是为何想要成为太子妃呢?还不是因为身为太子妃,便等于有了这掌管后宫的一张王牌。况且,若奴婢是个聪明人,就该博得太子信任,只有太子信任奴婢,奴婢也好操控太子爷,让其成为二皇子您的傀儡。难道,这不是一个不伤一兵一卒,便能谋得天下江山的好办法吗?” 二皇子抿唇望着面前弱小的女孩,他已经记不清面前人是第几次让他觉得惊诧,那个弱小的身体里像是束缚了一个无比强大的灵魂,这灵魂既敢不畏天地,又能博弈乾坤。 这话形容的是不是有些夸张了?但自从宫外余香顺利逃出地牢开始,他便打心眼里正视起这个女子来。他段然知道,此生能够跟这样一个有智有谋,心狠手辣的女人同弈一局,也不失为一件幸事。英雄惜英雄,同类相聚嘛。但是这话,以他的身份,以他的自傲,又怎么会承认? 他希望自己有能力让余香真正服从于他,但是这点怕也是非常困难的。余香一肚子心思,她能够将那储宫众人玩得团团转,自己和她相处的每一步,便也都需小心。 百里苍兰传来的消息是什么?他觉得余香是个效忠于二皇子的大忠臣,况且这人可用亦可交。 这话能从百里苍兰口中说出来多可怕。据二皇子所知,天下除了他以外,还没听闻百里苍兰信服过谁,觉得谁是此生可交之人。 这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又到底附着了哪些魔力?竟然能够博得周子欢的赏识,太子的喜爱,以及他的在意。 如此来看,她当真不是寻常人。 “你既然如此效忠于本宫,那你今日来找本宫,又是所为何事?”二皇子心中明镜儿一样,余香是来恳求自己出面说话,重新帮她夺回皇上寿宴敬献歌舞的机会,可是他当然不能主动替她开这个口。 “容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孟良娣的后台是皇后娘娘,而您跟皇后娘娘的关系并不好,所以,您不会希望她的人成为太子妃吧。否则日后,这位太子妃难免碍事,且这储宫里发生的事儿,怕是在还没传到您耳朵里的时候,便已经流传到皇后娘娘耳中了。如此来看,对于您大计的实施一事,可否就是徒增坎坷了?”余香说话慢声细语,头头是道,脸上还浅浅浮着一抹笑意。 这样的表情当然是余香装出来的,她每一句话都是在赌,赌自己能够在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面前博得信任,以此扳回一局。 二皇子的表情严肃起来,她进宫才多久,究竟是谁告诉她自己与皇后的关系不好?能够得知这等秘密的人,怕是为数不多。难不成是太子吗? “你听谁说的?”二皇子坐到软榻上,端起茶杯猛饮了一口,以此掩饰自己心中的那一抹慌张不安。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要如此警惕一个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年幼的女人。 “并非听人说,而是奴婢斗胆猜测。当年太子的母妃跟您的母妃先后过世,但皇后娘娘最终选择了太子作为继子,太子的身份也由庶出之子变做嫡出,由此才得到了今日的东宫正主之位。如此说来,您跟皇后娘娘的关系,又怎么可能融洽呢?”余香努力的找寻着二皇子的命脉,她想试探出二皇子的软肋,最终如同打蛇打七寸一般,捏住了它。唯有如此,二皇子才不会成为她的威胁。她的脑袋,也可以继续安安稳稳的待在脖子上。 她进宫才多少时日?这宫内主子们的关系便让她琢磨透了?调剂周子欢夫妻感情的人?周子欢的义妹?不对,这女人的身份绝对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周子欢窥探皇位已久,这事儿他私下早就清楚。他之所以没有急着除掉周子欢,是因为他想要假借周子欢之手,除掉朝堂内太子的党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希望自己成为这场夺位之战最后胜利的赢家。可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穿插在他们三个人中间的女人,到底是谁? 南宫天宁?南宫……二皇子在心里默默捉摸着这个特别的复姓,脑海中忽然联想到了一个人,当朝大司马,南宫大将军。这女人会跟大司马之间有关系吗? 难道说,大司马已经暗中帮助周子欢,站好了队伍吗?不可能,这事儿还得他再做查证。 回过神来,二皇子看着余香道:“你很聪明。” “奴婢多谢二皇子夸奖。”余香没有客气,直接谢过。 可是接下来二皇子又说了一句:“聪明的人总是活不长。” “二皇子说笑了,您背后的人,一定活得长。有真龙天子庇佑,还怕寿命短吗?”余香微微浅笑,轻轻点了一下头,以此肯定自己话中的诚意。 二皇子喜欢听这句话,但他不喜欢这句话从余香口中说出来。余香在他面前表现的太完美了,忠诚,聪颖,睿智。一个女人,完美成这个样子,让他挑不出缺陷来,这岂不是过于可怕了吗? 是的,他开始忌惮她了,他却又喜欢上了这种忌惮。这些年来,能够被他放在眼里的女人,从未有过。 “既然你是本宫背后的人,那本宫也该帮帮你,是这个意思吗?”二皇子决定将这棋换一个走法,他现在觉得,跟这女人对弈输赢,也是有意思的。 余香频频点头,“二皇子刚才还称赞奴婢聪明,奴婢现在倒觉得,您更聪明呢。奴婢心里想什么,您瞧,不说您也知道。”明面儿上余香好似在拍着二皇子的马屁,可实则余香话里句句打压着二皇子。余香是什么身份,二皇子又是什么身份?二皇子怎么可能会成为余香肚子里的蛔虫? 她希望自己莽撞一点,她害怕自己在二皇子面前表现的过于聪慧,以引起了二皇子的戒备之心。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二皇子已然注意到了她的脑子不同寻常,这戒备之心也必然存在了。 “寿宴献舞,博得皇上欢心,你有几成把握?”二皇子如此问道。 余香抬起眼睛对视二皇子,语气笃定。“十成。” “呵,你好大的口气。纵然是本宫敬献贺礼,也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让皇上龙颜大悦,你从哪儿来的自信?”二皇子只当自己听了句玩笑话,觉得当真不得。 “对症下药,只要您猜透了万岁爷的心思,必然心中也有十成把握。二皇子殿下应当庆幸奴婢猜中了万岁爷的心思,如此一来也不枉费这段时日,您的栽培。” 余香的话直接钻进二皇子心里,他愣了一下,扪心自问,自己栽培她什么了? 不,这丫头指的不是栽培,而是监视。她话里有话,说的是百里苍兰。 二皇子笑出声来,这女人,很有趣啊。 余香蓦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二皇子,他这是笑了? 太吓人了,不是冷笑,也不是皮笑肉不笑,他是真的笑了。 你见过一只老虎冲你笑吗?没有吧;你见过一匹狼冲你笑吗?也没有吧。 可是今日,她可是见着了,面前这心思恰如豺狼虎豹的二皇子,竟然对她笑了。而且莫名其妙,她又没讲什么逗人的段子给他听,他笑什么? 难不成二皇子的脑海里已经想到了杀掉自己的场景吗?想起宫外地牢里,这个男人命人为她褪去鞋袜,使她整个人站在寒冰之上,冷的钻心,她便知晓,这男人一生都信任不得。但凡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哪个能够对无仇无怨的陌生人,这般狠得下心呢? “你双手摸着脖子做什么?”二皇子见她突然做出怪异的举动,不解问道。 余香干笑了一声,若不是二皇子提醒,她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护在了脖子上,显然她的身体已经对面前这个男人产生了下意识行为,生怕他下一刻就用刀砍过来。“没什么,奴婢脖子冷了,用手暖一下。” “脖子冷了?这三伏天,你骗鬼呢?”二皇子显然不信,但又不打算在这问题上多做纠葛。 余香心里暗道,嗯,对,就是骗你呢。 “你是想让本宫直接去跟太子说,将后日寿宴上敬献歌舞的孟良娣替换下来,换成你?”二皇子终于讲话聊到了正题上,但似乎二皇子的理解跟余香的期望出现了一点点偏差。 第五十三章:二爷帮忙 余香咧嘴傻笑,话却一句没落下:“不是的,孟良娣此次能够敬献歌舞,铁定是皇后娘娘从中作梗,力保献舞的。所以纵然您去说,太子也不敢没有理由的冒然将孟良娣替下来,这说不通的。如此一来,太子若是将我替换了孟良娣,便是你们二人都得罪了皇后娘娘;若是没有替换掉孟良娣,便是太子驳了您的面子,得罪了您。所以如果最后让太子爷难做,那太子只会难为奴婢,何苦呢?奴婢总不会是来给自个儿找麻烦的吧。” 二皇子听得不耐烦,打断了余香道:“那你到底是想让本宫做什么?!” “奴婢想让二皇子殿下去面见太子,告诉太子您听闻了孟良娣替换奴婢敬献歌舞一事,觉得此举不妥。太子一定会问您如何做才妥当?那您到时候就说,让孟良娣献开场舞,由奴婢以太子之名,再献歌舞,此举更妥。如此一来,既不会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会伤了您跟太子兄弟二人之间的和气。而且这番话说下来,太子也会认为您是在为他着想,反而会对您更加心无顾虑。”余香慢慢拨弄着心中的小算盘,只等二皇子点头应允,这事儿就成了。 “本宫怎么觉得,你现在是想将本宫当做木偶,任你操弄呢?你倒是说说,本宫为何要按照你说的去做?”二皇子冷下语气,注视着余香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想要以此猜透这个女人。 “往好听了说,奴婢将您当主子,所以有难了,自然想要您帮一把;往不好听了说,奴婢跟您,各取所需。奴婢想要成为太子妃,您想要太子身边多个说得上话的细作,这么两全其美的事情,二皇子会驳了谁的意呢?奴婢这个人知恩图报,您帮过奴婢,奴婢自然记得清楚。” 二皇子最终还是点了头,人家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自己也没有驳了她的道理。 更何况,他很想看看寿宴之上,这女人到底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他知道,寿宴献舞一事,绝非想要博得皇上欢心那么简单。不然余香不会句句扯到孟良娣,句句又在头上扣了皇后的帽子。这里面,多得是他不知道是事儿。 既然这戏余香想演,而自己又想看,那何妨推她一把,促成这一步棋呢? “你回去吧,本宫稍后就到。”二皇子这一句话算是个余香吃了颗定心丸,他说出这话便必然会做到,这事儿于他而言,又没坏处,他干嘛不答应。 余香离开安明殿的时候,察觉到门口侍卫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为什么要盯着她看个没完,她身上又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见天色不早,余香走回了储宫,却听闻达公公找她许久,不知所为何事。 “福子,你的腰牌,多谢了。”进到正殿之前,余香解下身上的腰牌,将其交还给了福子。 福子瞧见余香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七分探究,三分关切地询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不大好看?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你师傅唤我呢,我先过去了。”余香对福子敷衍着应答,而后走进了正殿。 刚才在安明殿内与二皇子的交涉已经让余香觉得精疲力尽,但她知道,这场有关于“寿宴争夺”的仗,才刚刚开始。 其实有一件事余香心里一直没有想清楚,既然孟存菲是乞求皇后作保,让她最终能够在皇上寿宴敬献歌舞,那她所准备的歌舞内容,是不是也该演给皇后看呢?皇后曾有“大汉第一才女”之名,那首词曲中的阴谋,又怎会看不透彻?但至今为止,孟存菲并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任何词曲不对不妥之处,那是为什么呢?如果不是孟存菲压根没有将原曲唱给皇后,就是皇后联手孟存菲设下了一个更大的圈套,等着自己走进去。 皇后是恨自己的,这事儿她比谁都清楚。但是她不会让皇后得逞,这个身为皇后眼线的孟存菲,也一定得死。 余香见到达公公站在太子身侧,犹豫着是否要上前。小公公刚才只对她讲,是达公公找她问话,又不曾说是太子殿下传召,以她此时的尴尬身份,着实不知该怎么办。 所幸,在她进退两难之际,达公公抬头看见了她站在殿门口,伸手比划了一个“过来”的姿势,才算是让她弄明白了。 敢情儿找她的不是达公公,而是太子。 “殿下,天宁来了。”达公公小声在太子耳边禀告了一句,太子才放下手中书卷,抬起头来。 余香咬着嘴唇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太子殿下请安。她今儿个上午才从这宫里被人撵出去,此时来了,却又没亲耳听见传召,不得不说这一施礼举动都是令人为难。达公公的话,就好似是自己主动来求见的太子一般,她此时跟太子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现在她不该待在这正殿的,稍后二皇子就会赶来正殿与太子聊起寿宴献舞的事情,如果她此时也待在这儿,万一哪个表情出了错,岂不是露馅了? 太子看着余香,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刻在余香心头一般,“告诉本宫,你去安明殿做什么了?储宫内的奴婢不经准许,可以随便离宫吗?还有,你用的是谁的腰牌?” 太子一开口的三个问题,直接将余香的心情击垮,为什么她前脚刚离开安明殿,后脚太子便知道了所有。是谁嘴这么快将消息传了出去?一定不是福子,否则太子为什么会不知道她用的是谁的腰牌出的储宫?况且这事儿如果真的揭发出去,福子也是帮凶,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可如果不是福子,还会有谁? “本宫问你话,你是没听见吗?”太子低吼一声,将余香换回了神。 余香抿着嘴唇,好半天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很多事情非要做的这么绝吗?您既然已经剥夺了奴婢寿宴献舞的机会,现如今还要将奴婢当成一个囚犯,日日派人盯着吗?是,奴婢没有离宫的腰牌,可是除了奴婢以外,这储宫里的哪个宫侍没有腰牌呢?奴婢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难道还不能享受一些属于自己的权利吗?虽然储宫内的宫侍没有明文规定,不经准许,不可随意离宫。但同样没有任何一条规矩上,写明了擅自离开储宫的过错啊。数日前奴婢说错了话,打也打了,罚也罚了,现如今奴婢只想老老实实的守好半分,做一个奴婢该做的事情。殿下何苦针对奴婢呢?” “答非所问!本宫刚才问你的话,你没有一句正面回答了。怎么,是因为身后有了苍兰乐师给你撑腰,自觉可以将本宫不再放在眼里了吗?”太子主动提起了百里苍兰,这事儿指的应该就是外面传言,百里苍兰跟余香有私情的事情。 太子不提这事儿还好,这么一提,余香忽然明白过来了。 不对,太子殿下今日这态度反常的厉害。按照太子平日里的性格,纵然吃醋绝对不会放在明面上,青天白日的对她讲,还是以这高高在上的姿态。那说明这不是吃醋,而是……警告?以余香对太子的了解,太子不可能相信仅凭几面之缘,自己就跟百里苍兰暧昧不清,搅和在一起。加之刚才太子的问话,难道是他得知了百里苍兰是二皇子的人吗? 会不会是太子已经知道这储宫内有了二皇子的眼线,所以不敢再对自己以真实的态度表达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今日自己还真是误会太子殿下了。 余香心里略微生出一丝歉意,轻声道:“奴婢不敢。” “那你现在可否能来回答本宫的问题了?”太子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通报,“二皇子殿下驾到”。 余香心中暗念糟糕,怎么来的这样快,这可让她如何是好?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借着太子出门迎接二皇子的功夫,余香默默退到一旁,希望借此能被众人无视掉。 但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一切事态的发展都逐渐超出了余香的控制范围,当二皇子坐下来跟太子聊起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百里苍兰。 “今日二弟来此,所因为何?”太子让达公公去泡茶,两人共同坐在软榻上的矮桌两侧。 二皇子的眼神逐渐移到余香身上,三分浅笑,如此说道:“皇兄可知道苍兰乐师与臣弟私交甚好?” “这件事情,怕是无需你说,朝中上下都是知晓的。”太子如此作答。 余香在一旁听得险些惊掉了下巴,敢情儿百里苍兰是二皇子的人,这事儿人人皆知,唯独蒙在鼓里的只有她自己吗?那这么久以来她还处心积虑的希望告诉太子,让他不要轻信百里苍兰的话,岂不是非常可笑的举动吗? “苍兰乐师这两日对臣弟传了个消息,说他原本来这储宫是教导天宁歌舞的,以此希望能够在父皇的首演上,一展风姿。可是这几日这教导歌舞的人选,却忽然从天宁变成了孟良娣,却不知这其中究竟所为何故。苍兰乐师觉得那名唤天宁的宫侍无论是对乐曲的理解力,还是身姿舞艺都要远远强于孟良娣,皇上寿宴献舞本该选择更为擅长歌舞的人前去献艺,苍兰乐师有惜才之心,觉得如果此次天宁不能献舞着实可惜。所以便想着请臣弟过来问问话,看看能不能将那天宁换回来。” 第五十四章:重夺机会 二皇子心中自然有他的想法,他若是直接开口,那太子一定会认为奇怪,一个跟天宁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要帮她求情面?必定是因为私下相识。如此一来,如果太子心存警惕,那二皇子帮助余香成为太子妃,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太子心中当下明白,余香刚才这是跑到安明殿找二皇子求情来了。这丫头的面子还真是够大的,这一向不理朝政,不问世事的二皇弟,她也请得来?不过,这宫中除了父皇、母后以及他自己以外,最能说得上话的,便也只有这个二皇弟了。他是该庆幸余香真的很聪明呢,还是该郁闷余香的心思过于圆滑呢? “原来是这样。其实此次父皇寿宴献舞的人选,并不是由为兄决定的,而是母后她最终推荐了人选,为兄总不好拒绝。不过是一次献舞,反正就是为了让父皇、母后开心,何必违背他们的意愿呢。” 余香听到太子的话,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猜测到的真相,太子并没有改变对自己的情意,这一切只不过是他为了演给眼线看的。 可是他的演技似乎比自己还好,完全将自己骗过去了呢。 “原来是这样。那不如臣弟给皇兄出个主意如何?由孟良娣来献寿宴上的开场舞,而让天宁继续以皇兄的名义献上歌舞,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吗?既不会驳了皇后娘娘的面子,臣弟回去跟苍兰乐师,也好交差。你可要知道,苍兰那个人,真的是很缠人啊,如果臣弟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他就会一直在你耳边‘叨叨叨’的,烦死人了。”二皇子微笑着这样说,那样子真的不像是平常余香见到的二皇子。 她有时候总想着,如果世界上没有面具就好了,每个人都只有一副面孔,非黑即白,非生即死,会不会便少了许多苦恼与麻烦? 二皇子的话已经递出来了,而太子却迟迟没有开口回复。 “不着忙,二弟你先喝茶,咱们兄弟二人对弈一局如何?”太子见达公公端着茶壶回来,连忙转移了话题,这样的举动让余香心里有一点慌乱。 为什么要转移话题?太子到底在逃避什么?难道二皇子说的这个办法,不是两全其美的对策吗? 哪知道,二皇子也是一副悠闲模样。转眼间,便同太子饮茶,对弈,不亦乐乎。 这盘棋下了约莫半个时辰,余香就站在那地方动也不动,她在等待着太子开口,说出那个答案。后日就是皇上寿宴了,已经没有机会再耗下去了。 直至余香的腿已经有些酸麻的时候,才听到二皇子说了一句:“皇兄果然棋艺高超,臣弟输了,心服口服。” “你我兄弟之间,何谈输赢?为兄的一切,便都是二弟你的。”太子伸手将棋盘打散,如此说道。 二皇子浅笑,没有答话,心中却默默念叨。太子这话说的多么好听,都是我的?那你的江山,你的皇位,将来可否愿与我共享呢? “二弟既然开口,为兄没有拒绝的道理。父皇寿宴献舞的事情,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免得你在苍兰乐师面前为难。”太子的一句话,让余香远处听得松了一口气。 不管过程如何,到底这事儿是落在她的头上了。最终代表太子献上歌舞的人,还是她。 太子殿下,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但是你不知道,这一次寿宴上敬献歌舞,我大半辛苦都是为了你。 但这些话我还不能对你说,君心难测,是成是败由不得我。 你且耐心等等,后日寿宴上,一切自见分晓。 短暂的寒暄过后,二皇子离开了,临走时目光深邃地望了余香一眼,余香浅笑点头,以示感激。她冯余香此生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纵然她今生不可能效忠于二皇子,但今日二皇子开口帮她的这个忙,她领情。 不过,她欠了许多人的情分,这事儿还得慢慢还。 “天宁,你全程在场,本宫的决定你也听到了。只能说你的本事着实不小,竟然能请到二皇子替你出面说情,这倒是令本宫没有想到。”太子招手唤余香上前,如此说道。 余香站了许久,现今突然走路,腿不禁有些发软,人险些栽在地上,她便顺势跪了下来,叩谢太子隆恩浩荡。 在她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看到了太子悄悄伸向自己的那双手,是因为自己刚才险些跌倒,所以他下意识想要来扶起她吗? 余香望着那张面孔,八日了,她都没有机会好好瞧看一番这幅面孔。此时此刻,她无比痛恨身份差距,地位尊卑,让她离他不过一步之遥,却不能做出任何逾越之事。 她遵守了规矩那么久,她服从谦卑了那么久,这一次,能不能让她也任性一回? “太子殿下,奴婢恳求您到绣梅馆走一遭,后日即是皇上寿宴大典,奴婢想将歌舞跳给您过目。倘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您也好及时指正出来,免得寿宴之上再出差错。”余香慌张地舔着嘴唇,她很怕太子问出那句话:“难道不能在这正殿跳吗?为何偏偏要去你那绣梅馆呢?”到时候她又该作何解释呢?说这身衣裳不便跳舞,绣梅馆方便更换衣裙?不妥,不妥,这个理由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可是太子宛如跟她心有灵犀,他什么都没有问,点头说好,起身便要随余香前去绣梅馆。 达公公见状,连忙要唤上一干内臣跟上太子的脚步,一同前去。 “不必了,本宫一个人去就好。不过是提前审个歌舞,用得着这么多人吗?达公公,你也不必前去了,留在这儿守殿吧。待看完歌舞,本宫自然就回来了。”太子冷声说道。 “可是殿下,这不合规矩。”达公公自然觉得不妥,太子殿下走到哪儿身边不是得跟着一群人伺候着,谁知道余香那丫头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太子皱眉,语气冷淡,“不合规矩?你说的是不合谁的规矩?储宫乃是本宫的地方,规矩自然也是由本宫定的。说了你们不准跟着,就是不准跟着。难道你入宫这么多年,学来的规矩就是跟本宫顶撞吗?” “老奴不敢,殿下莫要生气。”达公公跪在地上,请求太子殿下饶恕。 太子一甩长袖,将达公公的话扔在脑后,随余香离开了正殿。 起初,余香一个人走在太子前面为其引路。可刚走了几步,她又觉得不对,身为奴婢哪儿能走到主子前面?于是绕了半圈,退到了太子身后。 太子看得奇怪,开口便问:“你这是要变什么戏法?为何转来转去?” “奴婢不知道自己该走在您前面还是后面。若说去往绣梅馆,那是奴婢现今居住的地方,奴婢是主,您是客,理应由奴婢带路。可是您是主,奴婢是仆,又不好逾越走在您前面,故而不知如何是好了。”余香嘟嘴,实话实说。 太子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回头问她:“天宁,你若是再在本宫面前装出一副规矩模样,本宫可要真的不理你了。你说的对,绣梅馆是你的居所,你是主,本宫是客,当然应该是主人带路,你还不快着些?这绣梅馆本宫也真是许久不去了,倒是也忘记该怎么走了。” “喏”,余香一溜烟儿又跑到太子前面,引路去了。 终于走到了绣梅馆,这地方没有宫侍,人烟荒芜,除了那颗院子里孤孤零零的梅树,一无所有。 太子环顾四周,问余香道:“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你自己住在这地方不觉得孤独?” “奴婢不会觉得孤独,反倒觉得自由。太子殿下,您请进吧。”余香推开门,让到一边,请太子殿下进来。 合上房门,面对着太子殿下,余香询问道:“奴婢想要知道,为何太子殿下肯独自一人随奴婢前来这绣梅馆?”余香当然没有说,此事正合她意。要知道,储宫正殿内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二皇子亦或是皇后的眼线,她当然不希望什么事情都被人知道。 “你刚才的眼神,明摆着就是有话要对本宫说,本宫纵然再不懂你,也瞧出来了。有什么话,你讲就是了。”太子靠在桌前,望着这屋内的摆设。这地方他真的是许多年没有来了,久到他几乎要忘记这地方为何叫绣梅馆了。那梳妆台上的花纹,还是他当年雕在上面的,现如今早已模糊不清,浮了尘。 余香望着太子的脸庞,目不转睛,她在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更在犹豫着要不要放纵一回。 “殿下,奴婢的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对您说,这件事儿奴婢日思夜想了八天八夜,但却不知道您想不想听。”余香最终决定,就放肆这一次吧,寿宴过后,她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也不知自己会效忠于谁。既然未来的命运无从掌控,那就让她此刻,自己做一回主吧。 “你说吧。”太子将眼神重新移到了余香脸上,那些红肿已经消失,她的脸又恢复成往日的神色。果然是,好久不见啊。 第五十五章:余香表白 余香向前又走了两步,抬头望着太子的瞳孔,轻声道:“我想你了,很想你。这八个日夜,无比煎熬,我晚上会偷偷溜出绣梅馆,站在远处,望着正殿里灭掉的灯火。而后清楚的告诉自己,你今夜不在那里。我盼着,等着,在这个屋子里,想要听到你的消息,想要知道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可是我知道你为难,你没办法来找我。所以,每日我就看着你送我的木盒,为你绣着那只锦鲤荷包,告诉自己,有朝一日,一切都会熬过去,我们总会守得云开,在一起的。”余香说着说着,一滴泪自眼角溢出来,滑落在脸颊上。这番话说出口时她才发觉,在这日日夜夜储宫之内的朝夕相处,她爱上了他。 “这是你在对我一诉衷情吗?”太子望着面前的女子,笑了出来,她怎么傻的如此可爱。 余香拼命点头,“是,我在对你一诉衷情,我平生都在告诫自己,不要去爱上任何一个男子,以自己的身份,以自己的能力,无法承担一份感情。但是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入宫,会遇见你,会爱上你。如果没有这八天的离别,我不会知道自己是多么想你。所以今日在绣梅馆,我想为自己放纵一回,抛却身份和地位,告诉你我的心中所想。” “那么,你要如何放纵呢?”太子伸手抚上余香的脸颊,余香所讲言语,又何尝不是他的心里话。皇后以权位威逼利诱,安贵妃日日夜夜派人监视,这八天里,他又有多么难熬。他其实很害怕,害怕这八天的离别,这八天的冷漠,让余香误会自己,从而产生疏离。这段时日里,有多少人想要分开他们啊。那些关于苍兰乐师私自探访的传言,关于天宁进宫以前的事情,他听说了无数。但是这些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只要他信她,无论外面有多少传言和阻碍,又有什么是能将他们分开的呢? 所幸,他爱对了人,这个人如此懂他,恰如自己。 所幸,她也如自己爱她一般,深爱着自己,这世上,又有什么是比这件事情更幸福的呢?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余香踮起脚尖,双手环住太子的脖颈,轻轻吻上他的唇。她要告诉他,她有多么想他,她有多么想要他随着自己,一起放纵一回。 那缠绵的吻,那交缠的舌,那令人窒息之感,一切一切都在诉说着彼此有多么思念对方。 这绣梅馆的床榻上,多了两具**相交的人,余香占据着一切主动权,她在他的身上狠狠寻找着思念了多时的温暖。 够了吗?不够,永远不够。多希望这时间定格留存,让他们永远在一起,哪怕真的没有了那些身份,那些富贵荣华,也在所不惜。 是占有,是掠夺,是不顾一切,是歇斯底里。那不断起伏的律动让余香沉迷其中,无可自拔。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疯狂,这个男人竟然会是当朝太子。 无关身份吗?无关地位吗?余香也说不清,但是此时此刻,她爱上了这个男人,便只想跟他厮守,直至白头。 “天宁,我要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准离开。这是命令,你可知道?”太子紧紧揽住余香那纤细的肩膀,轻声低语。 “我会,你赶也赶不走我,驱也驱不散我。我要一直留在你身边,直至花甲白发,容颜变老,也要一直站在你面前。不过到那时候,估计你就会厌烦我了,每日宫廷内外那么多明艳动人的小姑娘,你哪里还会记得我的模样?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余香将头枕在太子胸口,眨着眼睛琢磨起她的未来。将来她会成为什么样子呢,从长大到变老,她真的能一直陪伴在太子身边,毫无顾虑吗?太子的胸膛这么暖,如同能够为她抵挡千军万马,她好像什么都不用畏惧。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她要忘却身份,忘却烦恼,在这温存时刻,化身一个弱小而渴求爱的女子。 爱上一个人,你便不再是你。你成为了一个以爱为食的魔,恨不得日日夜夜听人提起他的喜怒,又生怕有人过多谈起他的生活,而将他夺走。此后的日子里,你强悍的如同猛虎,但凡有人欲要伤他,你均会猛扑上去,毁掉伤害他的任何人;你又柔弱的如同一碰就碎的瓷瓶,他的一句话语,一个举动,都能惹得你泪痕涟涟。怕爱,怕不爱,怕爱的太多,却又怕爱的不够。 继而懂得,哦,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啊。 太子抚摸着余香的发,那发间的清香味道令他心驰神往。“终其一生,我怎会舍得你放你走。你净说些傻话,我年长你那么多年岁,等到你人老珠黄之际,我岂不是早就老态龙钟。你说你今生本就是贪图我的皮囊,才如此倾慕于我。若是等到我头发花白,步行缓慢的时候,你肯定要嫌弃我了。到时候我就站在你宫门外敲门,说:‘老太婆,你快点开门啊,不若是再不理我,我就不去上朝了。’到时候你顾及天下颜面,总不能将我弃之不理,是不是?” 余香的眼泪又一次打湿了太子胸前的衣襟。你说以前她要多坚强有多坚强,一个人走在路上快要饿死也没说哭鼻子,现在她是怎么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她想哭的不行。 尽管余香知道,也许太子说的那些话都是一时情动之语,当不得真,可她还是一本正经的这么讲道:“你是太子哎,将来就是一国之君,可不能随随便便耍小孩子脾气。” “太子怎么了?一国之君又怎么了?那些身份都是门外的,关起门来不还是自家娘子来得亲?快点,叫相公。”太子笑着对余香道。 余香脸蛋涨的通红,话到嘴边半天张不开口,她平生还没叫过这词儿。想当初周子欢也无意喊过一句“娘子”来着,她也不过在心中应了,嘴上什么都没说。 太子瞧出她的羞涩,捧过她的脸道:“怎么了?刚才还肆无忌惮欺负我来着,现在你舒坦了,得偿所愿了,却又不好意思起来?” 余香脸羞臊得厉害,将头埋进太子怀里,轻声念了一句:“相公。” “你那么小的声音,我可不听不清,谁知道你在念哪个男人的名字?”太子显然决定将余香逗弄到底,她这脸红害臊的模样,可爱极了。 “叫就叫,怕什么呢。相公……”余香蹲在床上,望着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拖着长音唤了一声。她知道,这句话一旦唤出口,此生自己的心,便终将托付给他。 太子满意浅笑道:“还是我家娘子乖。” 不是妾,不是妃,就这么一句娘子,直唤进了余香心里。与别人比起来,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只是更英俊些,更温暖些,恍惚之间,她心中竟真的相信,皇宫里面也可以有一对真心相爱的夫妻,携手白头。 “天宁,你可知道这绣梅馆原先是什么地方?”太子坐了起来,半靠着墙壁,伸手将余香揽了过来,柔声询问她。 “不知道。”还不就是后妃居住之地,谁知道会有什么来历? 太子望着这屋内熟悉的一切,而后说道:“这绣梅馆原先不是梅花的梅字,而是眉黛的眉字。而这宫殿,是我母妃生前的居所。当年我母妃只是个宫婢,后来偶然遇上父皇,两人便传出一段风流佳话。这绣梅馆也就被赐给了我母妃居住,以此纪念母妃的柳叶弯眉的容颜。现在,我在这储宫遇见你,你说是不是也乃天赐的姻缘?” 余香愣了一下,欲言又止。太子的生母跟皇上纵然有过一段风流韵事,但她失宠已久,含冤而终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样的感情,又怎么能称得上是天定姻缘? “不,天宁,我们的结局不会跟他们一样,我的心里,只会有你。”太子忽然伸出右手,并拢五指,如同起誓。这样的郑重其事吓得余香不轻。 “你说什么我都相信。时候不早了,你若是再不回到正殿,达公公怕是就要带人来砸门,以为我绑架当朝太子了。”余香心里好舍不得他离开,可是为了将来还有机会可以在一起,此时她只得守规矩。 太子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好大的不情愿,“刚来多久,你就要赶我走,真是让为夫我好寒心。” 余香抿唇浅笑,将那地上的衣袍一件一件拾起来,帮太子穿好,又系上玉佩,将衣袍捋整齐,道:“曾经答应了你要勤加练习,怎么样,我不曾食言吧。” 太子低头在余香唇上轻轻一啄,“深得我心。” 余香四处转悠着,想看看太子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在屋内,这要是被人察觉,难保又少不了被人说道。忽然她看到太子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连忙道:“太子,你脚移开一点。” 太子撇嘴,明明她刚才在床上还是恩爱娇羞的模样,这一下了床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平静,真是穿上衣服就不认人。 第一章:戴上面具 太子退后一步,却听见余香一声惊呼:“它怎么在这儿?” 定睛一看,余香手中捡起来的,正是那个她绣了许多时日的锦鲤荷包。 太子伸手去抢,却见余香将手背后,一脸奇怪地望着他。 “这荷包你戴在身上了?你不是说让达公公收在盒子里吗?”余香说着说着忽然笑出声来,敢情儿太子殿下只不过是为了装出一副不在意自己的样子。这荷包没有白绣,他真的戴在身上了。 “快还给我,你既然已经将荷包送给我了,那如何处置便是我的自由。”太子被余香揭穿,顿时觉得尴尬。这荷包他喜欢得很,恨不得时时刻刻戴着,也不摘下来。哪知道这刚将荷包系在身上,就被余香发现了,也当真是让这丫头降住了。 余香见太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亲手将那荷包系在腰间。待系好之后,余香又如同念咒一般,摸着那荷包轻轻说道:“鱼儿乖,要保他心想事成,一世平安。” “有你保我就够了,何须劳烦鱼儿?”太子低头望着荷包,这样说着。可纵然如此,他身上系着这锦鲤荷包也是觉得温暖,好似她那贴心模样,就一直呈现在他面前。 “后日皇上寿宴上的歌舞,我何时跳给你看?”余香忽然想起正殿里撒的谎,现如今却还没有圆上。不过她也的确应该给太子殿下跳一遍,真有不妥之处,也好及时指点出来。 太子笑道:“你准备的歌舞哪里还需由我审核?我相信你,正如相信自己的眼光。行了,我也该回去了。再见面怕是就要寿宴当日了。虽然前些日子决定不再让你献舞,可还是命达公公派人去给你做了衣裙,想着让你以准太子妃的身份参加寿宴。所以,你也不怕没有新衣裳穿。只是不知道那衣裙跳舞合不合适,你总不好当着父皇及文武百官的面儿,又撕一会裙摆。“ 原来,他从未打算过抛弃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小人之心。 “好,你回去吧,咱们寿宴上见。”余香将太子送走,一个人默默站在绣梅馆院门口,一言不发。 她终于得到了皇上寿宴献舞的机会,可是自己爱上太子却不在计划之内。现如今,她要怎么做呢?寿宴能够带来机会,可也会遇上周子欢。 她跟子欢有多久没见面了?她竟然记不得,她跟太子的分别时日均历历在目,而她竟然在与周子欢的分别里,淡忘了他。 原来爱,是可以变化的,原来遗忘,并非想象中那么困难。 可是她日后究竟要站在谁的身后?子欢还是太子?一个得知了无数秘密的人,又该怎么在这偌大的宫廷中活得长且活的稳? 余香不知道有没有人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孟存菲,也不知后日孟存菲究竟会如何打算,能不能按照她的预计唱出那首曲子,但她可以笃定一件事,皇上并不想要自己的命。 她猜不出皇上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么赌注,是不是她最终也要成为皇上操控的一枚棋子?但她知道,纵然只是一枚棋子,她对皇上而言也是有利用价值的,也是不愿轻易失去的。否则,皇上为什么要让自己接近太子,为何逃借给自己丹书铁券? 她的命运应当掌握在自己手里,是成或败,都该由她自己做主,别人说什么都不行。 余香走回屋子,整理床榻上的一片狼藉,轻轻叹了口气。得到的温存越多,便越畏惧一个人时的寂寞。现如今,太子若是再问她那句,“你自己住在这地方不觉得孤独?”她一定会拼命点头,而后道:“孤独,真的是好孤独。” 以前没有你在,所有的寂寞我都能够当成自由,前路无依,只知贪生怕死。 现今遇见你后,尽管我依然没有成为什么高风亮节的君子人物,但是心里莫名就多了一种牵挂,同我的生死一样重要的牵挂。 今日得相守,是上天赐我的福报,我自当感念恩德,以此偿还。 可是寿宴就要来了,这场寿宴对余香来说,将是一场能够改变她人生的豪赌。除此之外,这场寿宴上,她还会见到无数熟悉的面孔,周子欢,萧芊芊…… 阔别许久再相逢,我当年应了你们的诺言,要如何兑现? 许是有了令人雀跃的甜蜜记忆,余香觉得这两日的功夫走的那么快,快到不过眨眼间,皇上寿宴的当日便来了。 大清早的福子便捧来了一厚摞的衣裳首饰,说是太子殿下命他送过来的。 “太子殿下已经备好了车辇,福子就在门外候着,待姐姐换好衣裳后,便随福子一同先赶往天盛殿准备。”福子一脸喜气,那身内衬外袍似乎也是做了新的一身,好似是他要过生辰一样。 也是,每年皇上寿宴都将成为这未央宫上下最为忙碌的事情,那盛大场面,堪比过年。 更何况,今年是汉元帝的四十五岁寿宴,每逢整五、整十的岁数,总是要比往常来的更加重视一些。 余香双手捧过那礼服,她已经做好了这衣裙沉甸甸的准备,却不想这礼服竟然比她想象的还要厚重。“那你便在门口候着我吧,我很快的。”余香浅笑,对福子这么说着,用身子一撞,关上了房门。 嫩粉色的直裾深衣,外罩大黄色绸缎大袖衫,余香望着这身衣裳犹豫万分,这大黄色除了皇后和太子妃,后宫之中其他女子怎可穿着?若今日皇上当场赐婚还好,若是他突然变了心思,或是觉得自己穿上这身衣裙乃是先斩后奏,有逼迫下旨之嫌,那岂不是罪该万死吗?不行,她得想个办法。 余香将头发挽起来,做成妇人的发髻。用眉黛将眼尾处高高挑起,脸抹得粉白,又将唇瓣点得朱红。 再照镜子,任谁也认不出这张面孔原本的模样。余香抿唇一乐,这便成了。 而后,她换上了这身衣裙,打开门来,喊了一声“福子”。 福子转身,望见余香的模样吓了一跳,若不是那身衣裳,福子肯定以为自己撞了鬼。 “天宁姐姐,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咱们可是要去皇上寿宴,不是闹着玩的。你化成这个模样,若是吓到皇上怎么办?”福子伸手就把余香往屋内推,催促她赶紧去洗掉脸上浓厚的妆容。 余香身子一躲,站到门外,冲着福子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寿宴献舞,真若是出了差错,皇上只会责罚我,又不会怪罪你,你平白操的什么心?” 福子叹了口气,心道这余香真是翻脸不认人,他那些话还不都是为了余香着想么。 “罢了,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再乱讲话,反倒是显得多嘴。那天宁姐姐,咱们走吧。”福子从前面引路,带着这脸上浓妆艳抹的余香,每步都走得心里发颤。默默祈祷着千万别撞上太子爷,要不然还以为是自己没有传达明白意思,倒是让余香误会了呢。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从绣梅馆到储宫门外的一路,虽说没遇上太子爷,倒是碰见了打扮得艳丽无比的孟存菲,趾高气昂,身后跟着一干侍婢。 “给孟夫人请安。”福子觉着这孟良娣并不是个善主儿,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于是主动过去行了个礼。 孟存菲点点头,望着福子身后的余香,见她脸上妆容画得浓厚怪异,身上却穿得富丽非凡,于是皱着眉头问道:“她是谁?” 福子也不知怎么介绍余香好,便使着眼色示意余香上前给孟存菲问安,哪知道余香冷笑一声,径自走远了。 “她是谁?算个什么东西?长得奇丑无比,还胆敢不把我放在眼里。”孟存菲大怒,眼瞧着就要跟福子发火。 福子身为储宫正殿的奴才,又是达公公的徒弟,自然也不会将一个太子良娣当成什么天大的主子看待。此时瞧见孟存菲变了脸色,连忙说了一声“奴才告退”,就匆匆追余香去了。 “你们听说过她是谁吗?可是太子后宫的哪个女人?”孟存菲扭头问朵儿道。 “奴婢不知。”朵儿心中无可奈何,心道主子你到底是傻不傻,我可是跟您一起进宫的,您都不知道的事儿,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孟存菲被人冷落,心中不快,可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锦衣华服,当即又愉悦起来。怕什么呢,今日陪同太子殿下参加皇上寿宴的人,不还是她吗?代表太子殿下为皇上敬献歌舞的人,不也是她吗?到时候,看宜主那丫头还怎么跟自己趾高气扬,纵然她都是从宜主那儿偷来的又怎么样,这宫里比的就是谁的身份高,深的后台硬。你宜主没本事寻个可靠的后台,自己又生得不讨太子殿下怜爱,又怪得了谁? “走,咱们拜见太子爷去。”孟存菲一甩长袖,转身赶往了正殿。 福子连跑带颠才赶上了余香的步伐,他挨近了两步,小声嘀咕道:“姐姐,纵然您不喜欢孟夫人,也不好直接视而不见啊。虽说您是受宠的,可毕竟……” 第二章:重见子欢 听福子说到这儿,余香打断了他的话,“可毕竟人家是主子,我是奴婢,对吗?” 福子尴尬的“哎”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将脸化成这个样子,她还能认出我是谁吗?显然认不出。既然认不出,也不存在责罚一说,我何苦非要去给她行礼?又不是身上长了贱骨头,见到人便偏要下跪不可。”余香轻声说道,眼睛却望着四周,警惕地注视着每一张脸。 福子听见这话好生不乐意,“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咱们做奴才的,看见主子下跪行礼不是正常吗?你的意思,福子身上便天生带了贱骨头,见人就愿意跪似的。” “你我都不是第一天进宫的人,用不着咬文嚼字争论这个。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有多重要,咱们一清二楚。你若是真的将赌注压在我身上,企盼着有一天我能够爬到孟良娣头上去,让她来跪拜我,那便少说些废话,让我清净清净。”余香活动活动肩膀,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被这大袖衫压断了,这锦衣绸缎看起来漂亮,可这加上一身刺绣、明珠,也着实沉的厉害。今晚上再穿着这身献舞,也真成了考验她的第一道坎。 余香踏上车辇,福子便在下面跟着,这一次去的天盛殿乃是皇家每次举行大典的地方,殿内大而空旷,能够容得下许多人同时在场。 车辇缓缓前行,余香却蓦然紧张起来,这紧张不是源于自己将为皇上献舞,而是今日寿宴上必然会见到周子欢。 子欢,她竟然是好久不曾提到这个名字。 这个将自己亲手送入未央宫的男人,这个她曾决定用一生相报还的男人,现如今,她该如何面对他? 约莫行了两刻钟的功夫,车辇停驻,被告知前方有假山,车辇过不去,只能让余香下来步行。 余香没说二话,自己扶着车辇跳了下来,身上的大袖衫滑落,险些绊了自己一个跟头。 “姐姐,福子还得回去跟太子殿下交差,便不陪你进去了。你一直往里走,进到天盛殿后找梅姑姑,她会安排你候场的位置。”福子其实并不是急着去跟太子爷交差,他是不希望余香这幅鬼模样吓到哪个主子,牵连了自己。 余香点头说好,有福子在身边她反倒觉得不自在。福子总是希望在她身上得到回报,可她就不是一个能给予别人回报的人,所以她宁愿独自前行。 这人生路上,多少道不是一个人走的,还差这么几百米吗? 余香整理好衣衫,仰着头颅,走向了天盛殿,那模样活似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她终于有些明白了二皇子为何在宫外一直戴着一张面具,不肯取下来。人戴了一张面具真好,没人认出来,便可以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便可以活成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没有人天生想要卑躬屈膝,没有人愿意永远服从他人。可是一直以来,余香在这点上做的比谁都好,比谁都懂规矩,那是因为她怕死。在她眼里,世间千万事,除了生死,皆是闲事。所以,只要能活下来,她做所不惜。可若是有朝一日,她不需服从也能活下来,那她便不会遵从于任何人。那孤傲,不惧,是她骨子里的天性,只是她不会对任何人表现出来,亦不可能告知于任何人。 她平生没有软肋,故而不怕人抓到她的把柄。若非说要有,那也只有怕死了。 余香弯腰穿过假山,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余香。”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怕是人试探自己,故而没有回头,依然忍住好奇之心,往前走。 身后一双手臂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住,又听得那人道:“余香,多日不见,你是忘了我吗?” 余香满脸惊愕的回头,却看见对方同样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余香,你这是抽什么风,将自己的脸弄成这个样子?” 顿了又顿,望了又望,最终余香轻启朱唇,吐字道:“奴婢见过侯爷。” 怎么办?她戴上了一张面具,变成了所有人都不熟悉的样子,她以为能够躲避开众人的目光,却偏偏被他一眼认出来。 越是不知应当如何相见,越是偏偏遇上的勤快。这天盛殿还没走到门口,便撞上了周子欢。 “咱们是多久没见了?你可还记得?”周子欢浅笑,那曾经让余香沉醉其中的笑容,现如今却只能让她慌乱。 她要如何面对周子欢,又该对他说什么? 不能对他讲二皇子其实就是宫外几度欲要杀你的面具人首领;不能对他讲我现在没法在站在你身后,成为你的细作跟眼线;不能对他讲,太子爱上了我,即将封我为太子妃;不能对他讲,我心里已经装了人,但那个人不是你。 至此,她能对他说什么? 怨恨吗?是他明知山有虎,却对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后将她推入了皇宫这个火坑。 感激吗?若不是他一手帮衬,自己这辈子怎么可能有机会遇上太子? 内疚吗?明明先爱上的人是他,却在这几个月里,阴差阳错,成为太子的人,且将心相许。 不舍吗?今昔一见,日后再相逢,便是陌路,形同不识。 余香的嘴唇动了又动,几度想要张口,却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周子欢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一如当年。将她拉到无人处,四目相对,询问她道:“你要成为太子妃了?” 余香点头,心道,现如今我即将成为太子妃,你总该露出你的本性,命我操控太子了吧。可是子欢,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太子温润如玉,我舍不得伤害他。 周子欢望着余香明显瘦了一圈的脸蛋,又问道:“他对你好不好?” 就这么一句话,将余香问懵了。为什么他接下来问的会是这句话? 他不是一心盼着自己成为太子妃吗?他不是想要自己操控太子,以便日后助他成功篡位吗?那太子对她好不好,于他而言,重要吗? 从小到大,没有人对余香好过。如此余香也是活得心安理得,既然别人都对自己不好,那自己也不需对别人好,她亦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好。 可是现在,有了一个如同阳光的太子,对她整日嘘寒问暖,怜爱有加。 现如今,又来了一个周子欢。 若是你对余香坏一些,余香毫不介意,她一定会处心积虑,想方设法的报复回来,将这痛苦加倍施还在你身上。 可若是你对她好,她便没辙了。她便如同一朵娇弱柔软的花,面对着你的温柔,无处招架。 “挺、挺好的。”余香说话开始结巴起来,眼神对着四处乱瞟,就是不敢落在周子欢身上。 “那个,你好不好?皇上这是解了你的禁令?”余香紧张不已,一时间忘记再对周子欢说敬语。她不停抿着自己的嘴唇,那鲜红的唇脂都要被她咽到肚子里去了。 “不曾,皇上寿宴,王孙贵族均要来参加,暂时解了而已。明日,我便还需困在周府,迈不出半步。”周子欢语气说的轻松,可余香听得并不轻松。周子欢并不开心吧,他想要上战场,他关心那些兄弟,这些事情余香都知道。可是,几个月过去了,那仗是胜是败早见分晓,那些因为战乱而身受重伤的人,怕是也早已离开了。 这对话说完,两人又沉浸在一种沉默中,余香害怕这种尴尬,于是开口打破道:“芊芊还好吗?” “身居一室,相逢陌路。也不知好不好,但缘分尽了的人,总归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今日寿宴,她既是萧丞相之女,又为我名义上的妻子,必然也要参加宴席。晚些时日,她会陪着萧丞相一同过来。”周子欢其实有挺多话想多余香说的,这些事情有关于他下一步的计划,战场上的消息,陈文浩的近情,还有他的挂念。这些事情是他的全部生活,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跟余香讲点什么。可是在他看到余香身上大黄色的外衫,就知道这些话,不说也罢。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余香年纪虽小,却有一般女子没有的果敢和能耐,她想要做的事情,便一样做得到。 入宫两个月,转眼就即将成为太子妃,这速度岂是常人能及? 他该替她高兴才对,余香成为了太子妃,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他手中至少有十余条余香的把柄掐在手里,倘若余香敢不听他的话,他只需随便揭出一样,余香便会以欺君之罪死在当场。他得不到的棋子,也不该让别人得到才对。 可是为什么,当他真的看到余香即将成为太子妃,即将成为别人的女人,他身体里有个地方在逐渐撕裂,让人呼吸不畅,倍感难受。 他是心怀大志的关内侯,他是统领沙场的大将军,他还有大业未完,绝对不会牵绊于儿女情长。 可是在这两个月里,他没有告诉余香的是,他曾经在周府书房悄悄写过一封婚书,后来藏在了抽屉深处。那封婚书的开头四字,写做:吾妻余香。 第三章:改换面具 “侯爷,时辰不早,我还要先行去天盛殿准备,这便先行告辞。”余香没有等待周子欢准许,便逃开了假山,匆忙走向天盛殿。 因为距离天盛殿越近,人则越多,周子欢便会遵从众人,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无视掉她。 她不知道是不是人在这宫里待久了,所以脑子有些待傻掉了。她为什么刚才在周子欢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炽热,就像是太子望向自己一样? 她狠狠摇了摇头,一定是看错了,就因为自己过于思念太子,所以将周子欢的眼神跟太子的眼神搞混淆了。 对,一定是这样。 余香暗自点头,走进了天盛殿。 寿宴在晚上举行,所以此时要客均不曾到场,只有许多宫侍忙前忙后装扮着大殿,不敢出现一丝一毫的疏漏。 “掌管此次寿宴的梅姑姑可在?”余香拉住一个小公公,开口询问道。 公公回头瞧见她的衣着,本欲行礼跪拜,可再一看她的妆容,便瞠目结舌,支支吾吾起来。 “我问你谁是掌管寿宴的梅姑姑,你倒是说话啊。”余香音量抬高,又重复了一遍。 身后响起一道威严的女声,“谁要见我?” “天宁见过梅姑姑。”余香转身的一瞬间,脸上挂上了笑脸,双手交叠,贴在腰间,缓缓行礼。 “你是谁?”梅姑姑掌管了七次皇上寿宴,没有一次不令皇上满意,百官赞赏,自然也是这宫侍里的一号人物。对待她,奴才们就跟见到主子是一个模样。 “储宫,天宁。”余香也不知自己此时该用什么身份说话好。若是奴婢吧,那若是今晚赐封,她会不会是自己丢架子?若是主子吧,她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又怎么敢对梅姑姑摆架子?索性就省去身份,直接说了名字。 梅姑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随我来。” 余香没猜出刚才梅姑姑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快走了两步道:“姑姑何故先点头,后摇头?” “点头是因为知道你日后的身份,摇头是因为不满你今日的妆容。”梅姑姑这么说着,将余香引到一个隔间里,对余香道:“自己去水盆里把脸洗干净,我给你重新化妆。” “这妆容我不能洗,姑姑不知此中深意。”余香凝眉,脸上的脂粉也随着她的表情往下掉,呛得她自己打了个喷嚏。 梅姑姑无奈摇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还不就是想换个模样,以为自己是给万岁爷带来了什么惊喜。你若要面具,我这箱子里有的是,你这张鬼脸,只怕能将主子的魂儿吓飞。到时候哪儿还有什么惊喜可谈?你若是惊到了主子,也就惊没了小命,你自己琢磨吧。” 听到有面具,余香直接掀开了面前的红木箱子,只见里面的确堆放了几十张各式各样的面具,珠宝,羽毛,镶嵌什么的都有,倒是真省了她的事儿。 “行,那便是劳烦姑姑了,我这就把脸洗了。”余香笑道。 余香将毛巾在水中沾湿,使劲儿擦去自己脸上的浓厚脂粉,心里打着另一副算盘。今日她因为这身大黄色的衣裙临时起意,忽然改变了自己原有的想法,不知道对于皇上而言究竟是惊是喜。但是势必,她的举动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可纵然如此,她的目的便也达到了,震惊四座,名扬天下,如若顺利,还可载入史册,名垂千年。至于这个名声是好是坏,所记叙的事情是真是假,又有几分重要呢?人活于世,不过数十年之久,终有一日要人死于如灯灭,唯一能够证实自己曾经存在的方式,难道不就是名垂青史吗?如果说活下来是她此生为之奔赴的目的,那这事儿,算不算她的一个小小野心? “你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梅姑姑望见她清洗干净的容颜,这样说道。 “怎么不一样?”余香浅笑,许是因为那层脂粉掩盖的面具不见了,她的语气之间多了几分乖巧。 梅姑姑上下打量着余香,望着她纤瘦的身子支撑着这庞大而隆重的衣袍,望着那脑后与她年纪并不相符的盘发,还有这一张明媚动人正值青春的容颜,如此说道:“你比我想象的小很多。” “照这么说,姑姑以前知道我的故事?”显而易见,面前的梅姑姑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在脑海中去想象一个陌生人的年龄及容貌呢?余香以为储宫以外,不会有什么人知道她的存在,原来自己竟然这么有名。 看来这宫侍的嘴看着严守,实则都是停不下来的闸门,一旦打开,什么话都能说出去。 “在脑海中猜测过你模样的,铁定不只我一个。能够以一个小小宫婢的身份,救下皇长孙殿下,逼死茹嫔的,古往今来,你当是第一个。我总以为你起码也要该跟太子殿下差不多年岁,想不到还这样小,这倒是真在我的预料之外了。”梅姑姑这样说着,心里暗自折磨着,总觉得她身上有什么地方跟以前的哪个主子很像,可许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她一时间又有些想不起来。总而言之,这小丫头绝对不会是寻常人,敢在皇上寿宴着大黄,画鬼面,不是痴傻之极,就是心思太深。面前的女孩,显然不像是前者。 余香抿唇一笑,道:“哪里是我非比寻常?只不过是一心为主子效忠罢了,在其任,谋其政。身为太子殿下的人,自然也该为太子殿下分忧。” 她这话说得有些巧妙,她这一句身为太子殿下的人当即让人浮想联翩。梅姑姑心中暗自念叨着,这话该是一语双关吧,指的是她未来许是会成为储宫的主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面前的女子尚且年幼,又没听说背后有什么地位身份做以支撑,哪儿能那么快就爬上什么位置?怕是纵然再漂亮,再聪明,也总要一步一步来吧。 余香弯腰在那箱子内翻找着,最终选择了一只满脸都是由珍珠点缀的面具,眼睛位置刻成了细长上挑的模样,正好遮盖了她的眼神。此举,正合她意。 “这上面的珍珠都是假的吗?”余香看上面镶嵌的珍珠虽然不大,但颗颗均匀,色泽饱满,若是真的,只怕这珍珠能够她吴县娘家吃上好几年的。 “皇上寿宴上准备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假?你看看那箱子里面装的羽毛面具,上面镶嵌的都是孔雀尾以及珍贵百鸟的翎羽,你可不能小瞧。”梅姑姑不曾说假话,这些面具价值不菲,若是弄丢一件,往往能牵涉到许多奴才的性命。可是她没有叮嘱余香,不曾告诉她用完之后务必要完好无损的送回来。这是因为她有许多证人,若是这面具被余香弄坏或是弄丢,她大可以让这些人告诉皇上,有人亲眼看到是余香偷走的。可若是余香最终真的成为了太子后宫中的女人,那这珍珠面具就算是她提前与余香交好的礼物。 你以为皇上掌管天下,真的会清楚这箱子内到底有多少张面具吗?还不是她报上去多少,便是多少。 所以,这些年她能一直手握监管皇上寿宴的机会,而不曾被人动摇,你以为真的是她寿宴办得有多么令人难忘吗?自然不是,皇上根本不会在意太多装扮的细节,文武百官又怎敢在皇上面前说不是?还不是因为这些年里,她将后宫的主子们巴结明白了,现如今只看余香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这么贵重的珍珠面具,她不信会有女人不动心,更何况是余香这种出身贫困的奴婢呢。 不料,余香却道:“原来这玩意儿如此贵重,梅姑姑你放心,待演出完毕,我势必将这面具完好无损的送回来。今日,多谢你了。” 梅姑姑一愣。为何道谢,她是要谢我什么?谢我借给她这面具吗?“不必谢我,这面具本身就是给此次寿宴表演的人准备的,纵然你不戴,也会有其他人戴的。” “我不是谢梅姑姑借给我这面具,而是谢你肯告诉我还有面具可以戴。你明明可以不提醒我,让我在皇上面前出糗,一旦惊吓到皇上,我小命不保,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余香微笑,将面具戴在脸上,望着镜子里面那个荣华的自己,长叹一声。 梅姑姑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了,早些年间的时候,她也愿意操心些别人的闲事儿,时不时帮人家一把。可到后来她才发现,这皇宫内你不能信任任何人,因为稍有不慎,你的善意就会成为你的软肋,被人家狠狠抓在手中。所以她学会了事不关己,学会了独善其身。没有什么事情是比保全自己更重要的,她知道有许多人在背后骂她,辱她,她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可是余香竟然跟她说“谢谢”。 是她该对余香说声“对不起”才是,纵然余香对她如此真挚,她还是无法诚心相待,告知这场寿宴上的所有禁忌。 现如今,只盼你能自求多福,可以在这场充满秘密的寿宴上,博得皇上的欢心。 第四章:皇帝大怒 “太子殿下已经派人传信过来,说是孟良娣会担任寿宴开场领舞的人,所以你不需着急,轮到你的时间早着呢。等到杜公公命太子贺寿,之后你再上台献舞,懂了吗?”梅姑姑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番余香这寿宴上的流程,这也是她唯一能说能做的事儿了吧。 余香点头,谢过,而后戴着面具离开了这里。 距离寿宴还有几个时辰,她若是一直在这屋内待着,势必会遇到同样前来核对寿宴流程的孟存菲。这个时候,她并不希望再次见到她,更何况是当她预想到,这将是她们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成大事的人,总该是寂寞的,不是吗? 但是幸好,自小她便适应了这场寂寞。 她站在院子的角落里,那上面有一棵参天大树,能够挡住所有阳光,让人觉得凉爽一些。 脸上的面具因为捂的严实,现如今已经微微渗出汗珠,但她依旧没有取下来。 “你什么时候也多了个戴面具的习惯?”身后声音响起,余香回身行礼道:“奴婢见过二皇子殿下。” “免了吧。这面具在哪儿弄来的,稀奇古怪的模样。”二皇子今日穿了朝服,本以为足够正式,可一看余香的架势,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看吧,这宫里的人眼睛都足够尖,纵然戴上面具,她也只唬得住孟存菲那样没脑子的人。 “奴婢是跟梅姑姑借的,为了今晚上献艺歌舞准备的。二皇子的眼睛还真是毒辣,奴婢打扮成这个样子你也认得出。”余香心里想着,也不怪他认得出,作为一个一生中戴面具比露出真颜时间更长的人来说,对面具总是异常熟悉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怕被路过的人瞧出异常,二皇子今日的语气明显随和许多,并不曾让余香在这夏日里觉得凉快一些。“还不是多亏了太子给你准备的这身衣裳,让人想认不出也困难。这忙本宫可是帮了你,日后你该怎么做,应当是很清楚的吧。” 余香低头答了一声“喏”,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场寿宴上她将面对无数的人,可这其中有四个男人的目光是她无法忽略的。 皇上、太子、二皇子以及周子欢。 这四个人都将决定着她的生死命脉,以及所有牵系。 这是她注定无法逃避的现实。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文武百官逐渐陆续到场,她也被梅姑姑安排在屏风后面,等待着她上场的时间。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子殿下驾到。”随着杜松的一声通传,屋内众人皆跪拜叩首,高呼:“皇上万岁,寿与天齐。” 这天下地位最高,权利最大的人,此时此刻全部汇聚在这里,余香从屏风缝隙默默向外望过去,手中暗自捏紧了拳头。筹备了这么久,这次寿宴终于到来了。 不是紧张的,相反她倒有一丝放松,不知是不是这面具带给了她一丝安全感,总而言之,她在期待这场寿宴的开始。 她看到了屏风角落前跪着的孟存菲,那头上插满的金银步摇似是随时要将她压垮,可她的脸上却一直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众卿家平身。”待汉元帝在龙椅坐定,平举双手,请起众人。 余香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孟存菲,心底里无端升起一丝悲凉,这个即将命丧黄泉的人,知道她的下场吗? 她的脑海里一定浮现出了荣宠一身的画面,可是对不起,是你招惹我在先,是你投奔皇后在先,是你不想让我好活在先。 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请不要责怪是我心狠手辣。 我本不想如此,都是你所逼。 有琵琶声响起,那声音连绵起伏,逐渐弹出了余香心中默念着的曲调,还当真是请了个不错的乐师。 不过,现如今,她也可以放下心了。孟存菲并不曾改变词曲,如若唱出来的词儿没错,那今日这罪,她是担定了。 孟存菲双手扶着脑袋上沉重的装饰起身,随着音律移步走到台上,望着前方一片明黄,心头暗喜,只觉那太子正妃之位仅离自己一步之遥。继而双手舞动,随着琵琶声音开口唱出了自己心中重复了成千上万次的曲调:“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听见她将这话唱出口,余香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现在孟存菲便跑不掉了,今日寿宴之上,就是她的死期。 余香悄悄移动脚步,走到了屏风尽头,她顾不上自己此时站在这位置合不合规矩,她要将孟存菲此刻的一言一行看在眼里。 这是她亲手下的棋,此时自然也该亲眼看见这场棋局的输赢。 梅姑姑见余香向前走,以为她要冲到屏风外面去,连忙伸手想要拉住她,可无奈她走的太快,自己还不等伸手,她便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纵然今日注定是她的死期,自己又能阻拦什么呢?梅姑姑这么想着,便退到了距离正堂更远的地方。 汉元帝此时正坐在那儿饮茶,这茶水入口冰冰凉凉,还有一股子花香味。“这是宫里新来的厨子?怎么以前从未喝过这玩意儿?”皇上侧脸询问杜松道。 “回陛下,这是储宫送过来的,说是叫‘茉莉冰茶’,盛夏之季,解渴正好。”杜松解释道。 汉元帝赞赏地对左侧的太子点了点头,饮罢这杯茶水又问,“这台下唱歌跳舞的是何人?” “是太子良娣,孟氏,主动请求今日寿宴来献舞的。臣妾看她资质不错,颇有正宫之范。”听见汉元帝打听孟存菲,皇后自然要表现一番,这可是她的人,怎么会不偏向着说话?皇后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我看这孟氏足够资格成为太子妃,不如皇上便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如何? 汉元帝只当没听见,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锦衣华服的女子,口中吟唱着歌谣。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孟存菲看不清汉元帝脸上的表情,但是她隐约觉得汉元帝刚才手指向自己,当是赞叹吧。这曲子她练了这么多次,准保一个字儿都不会念错。宜主,此时此刻,你人在何处?我倒是看你还能拿什么跟我争? 唱到这儿,有古筝声响起,行云流水之音,越弹越急。这倒是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孟存菲身上。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汉元帝听到孟存菲唱出的这句话,当即立起了眼睛,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理解错了意思。但此时此刻,他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要听清孟存菲接下来的话了。 孟存菲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生怕汉元帝坐得远,听不清楚,于是愈发唱大了声。她的嗓音其实很柔,唱出这词儿并不难听,所以没听懂这词曲意思的人,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听闻孟存菲唱出这一句,太子微微张开嘴,目瞪口呆。他当日听闻皇后之命,准许孟存菲献舞,却不想到她是准备了这样的内容。她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想借机诬陷,以自己良娣之名,使皇上赐他治大逆不道之罪?以孟存菲的脑子,真的写得出这样的诗句吗?难道是皇后,就因为自己不肯俯首听她的话,她就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以让父皇夺下他的太子之位吗? 太子扭头瞪向皇后,当他看到皇后脸上的那一抹不明之色,心中暗道:母后啊母后,若论起演技,您可真是技高一筹。 汉元帝捏紧了拳头,皇后起身想要让孟存菲住口,却被汉元帝轻轻压肩,让她坐了下来,“急什么,朕还没听够。”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随着琴声渐渐虚无,孟存菲跪了下来,对皇上道:“妾身孟氏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龙体安康,寿与天齐。” 她的脸上挂了一丝浅笑,显然非常满意今日的所作所为,这次唱的似乎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来得好。现在,她只需要安静等待着,等皇上封赏于她,赞扬于她,今日这事儿,便是成了。 汉元帝伸手指向二皇子,出言道:“康儿,你自幼喜欢舞文弄墨,你站起来跟朕讲讲,刚才孟氏唱的曲儿是什么意思。” 二皇子点头,起身回答:“回父皇,那儿臣便将孟氏刚才唱出的诗句,用白话再说一遍,如此大家便能听懂了。孟氏刚才唱的是‘飞逝的时光啊,请你喝下这杯酒吧。我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能看到寒暑更迭,日月变幻,逐渐消磨着人的年岁。吃熊掌就胖,吃蛙腿就瘦。神君究竟在哪里?太一真的存在吗?天的东方生有神树,下置神龙衔烛环游。我定要斩断神龙的足,嚼碎神龙的肉,使它无法在白天巡回,更无法在夜晚潜伏。如此便能够促使老者永远不死,少年不再哭泣。何必吞服黄金,食用白玉?又有谁亲眼看到任公子,升入云天骑碧驴?倒是先祖刘彻的茂陵埋葬着一把残余的枯骨,嬴政的棺车内白费了掩臭的鲍鱼。父皇,儿臣解释完了。” 第五章:王母贺寿 汉元帝点头,伸手让二皇子坐下。 听完二皇子的解释,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却无胆乱发一言。皇上大寿,这女人是不怕死了吗?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字句,其罪当诛九族啊。 孟存菲跪在地上听得发蒙,这些内容真的是这个意思吗?难道是自己中了宜主的圈套,还是二皇子现在是在出言陷害自己?不,不对。 “皇上,妾身冤枉啊。”孟存菲心里一急,大喊出声。 这一喊不要紧,倒是将汉元帝的怒火全都逼了出来。 “朕还没有治你的罪,你喊的什么冤?”汉元帝伸手一拍龙椅,大怒。 在场众人纷纷跪拜,齐声高喊:“吾皇息怒。” “孟氏,看来朕信奉黄老,你很是不满啊?!不光是你,依你所言,天下百姓都对朕的举动大为失望啊?你的意思是朕很清楚,朕乃一朝昏君,先祖亦是昏君,当前江山基业都落在昏君之手,所以你怨声载道,替民说话啊?”汉元帝知道许多人不满自己修仙问道,但是不曾想,今日不过一个曲曲太子良娣,胆敢在自己寿宴之上,胡言乱语,真是气煞他了。 “皇上,妾身冤枉,这词曲本非妾身所做,乃是妾身向宜主偷来的啊。所以都是她要陷害于我,都是她。”孟存菲一边磕头,一边喊冤,心中将余香咒骂了千百遍。 余香站在屏风尽头,默默望着孟存菲的举动,心道,你纵然此时揭发出我又如何,你的结局已然注定了。 “休得再要胡言乱语,拖下去,明日行以车裂之刑。今日留她一命,朕看的晦气。”汉元帝长叹一声,吩咐下去。今日本事他的寿宴,不必跟这等人过不去。崔志仙说了,不能总跟凡人动气,容易影响修行。 孟存菲被侍卫硬拖了下去,她不可置信,车裂之刑?五马分尸吗? “皇后娘娘,您救救我啊,您不能让我被五马分尸啊。”孟存菲刚喊出这一句话,就被侍卫伸手照着脖颈上猛击了一下,敲晕了过去。 皇后脸上的神情不大好看,但见皇上没有说什么,便也不敢开口多言。 “众位爱卿,平身吧,不要因为那等无知刁民影响了心情,咱们继续。”汉元帝这么说着,顷刻间正堂内一切如常。 可是继续什么呢?刚出了孟存菲这一档子事儿,哪个还敢上前献艺呢? 当然有人敢,余香可是恭候了多时呢。 她抬头挺胸,迈着步子走到正堂中间,四周围着文武百官,正前方便坐着汉元帝。 杜松见一女子蓦然走到正堂中间,衣着奇怪,戴着面具,连忙高呼:“侍卫呢,有刺客。” 余香想也不想,望着杜松便道:“你大胆,面见西王母,怎敢不跪?” 这一句话惊住了杜松,却让汉元帝饶有兴趣。 “你是西王母?”汉元帝望着面前脸戴面具的女子道。 “正是。”余香伸手朝身侧的百里苍兰点了一下,心中祈祷他可千万要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意思。 还好,下一秒,百里苍兰便弹起了一支悠扬的曲调,接下来便听余香唱道:“吾乃西王母,久居玉山住。今昔听闻人间喜,特此来恭祝。” 她看到汉元帝眸子一亮,唇角微微放松,心中更加坚定了这把应当赌对了。 太子望着台下的余香,心中的滋味说不清。这刚送走了一个孟存菲,余香又来凑什么热闹?这个时候,不比平时,正赶在父皇大怒之时,若是她哪句话没说对,将父皇惹怒了,岂不要命? 余香显然没有意识到太子心中所想,继续出言唱道:“一念汉朝风调雨顺,欣慰人间有明君。治理天下,处处太平,好个繁荣盛世;二道帝王有大智,日日供奉神在此。举头三尺但且看,天神在上见分明;三言不久来时日,吾在天上候多时。今昔帝王比秦皇,贵为天命尽锋芒。他日休得正果时,元始天尊亲来此,迎接帝王奔上天。成仙成神并不难,全靠心诚有因缘。今我王母落下凡,只为祝寿道万安。” 一曲唱罢,她摘下面具,俯首在汉元帝面前,等候着汉元帝开口。 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心里都揣着不同的心思,但是更多人在捉摸着,究竟今年皇上寿宴是唱的哪一出?怎么接二连三出现这等稀奇古怪的女子,上一个被处以车裂之刑,这一个怕是也在劫难逃了吧。 周子欢端起面前的酒壶,目光却紧紧盯着那跪在地上的大黄色身影,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敢如此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是为了太子吗? 萧芊芊坐在周子欢身侧,追随着他的目光也望了过去,这脸戴面具的女子是谁,为什么侯爷如此关注? 二皇子嘴边始终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那笑的意味却让人猜不明白。不过,余香的每一次出场似乎都能够给他惊喜,扮演成西王母以讨皇上欢心,她这脑袋是怎么想出来的?看太子那一脸惊愕的神情,显然不是由他所教,况且太子心中无比厌烦皇上修仙问道,怎么可能为了讨好皇上,便让余香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得不说,余香走了步险棋,但这棋艺是否高明,落子是否正确,全凭借皇上一句话。人家怎么说便怎么是。 “抬起头来。”汉元帝开了口,这话于余香而言并不陌生。 初次见到汉元帝,他也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余香心中暗道:一月多未见,不知你可满意我今日的样子? 而后,她抬起头来,与皇上四目相对,浅笑。 皇上望着那张脸,脱口而出道:“天宁。” “不想陛下还记得天宁,今日西王母得借天宁之身,天宁与有荣焉。天宁在此恭祝陛下福寿安康,早修正果。”余香不畏不惧,语气缓慢而坚定。 皇上的一声称呼,这一番话,让在场众臣子唏嘘不已。 这是个什么人?又是个什么来头?敢光明正大站在皇上面前冒充神仙,捉弄皇上?又敢公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让一朝天子求仙问道,修得正果?这一定是个疯子。 已有大臣双手掩面,不忍心看到接下来皇上残酷的旨意。 不曾想,汉元帝“哈哈”大笑,招手让余香上前来,转过身面对忠臣,而后介绍道:“今日借着朕的寿宴,朕要告诉众位卿家另一件喜事。朕的太子要娶媳妇了,就是这位天宁姑娘。三日后,将正式举行册封大典,为太子举办大婚仪式。” “天宁叩谢陛下隆恩。”余香慌忙跪倒,冲着汉元帝磕了个响头。 “天宁啊,朕既然下了旨意,你可是该改口,随骜儿唤朕父皇了?难不成是嫌朕没给你备礼物,不肯改口吗?”汉元帝满意地点头,看来先皇的国师果然没有预言错,这个女子真的不寻常。至于今日究竟是西王母上了她的身,还是她随口编了这些话来哄他开心,这重要吗?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为他刘家绵延子嗣的女人,应当是聪明,识大体,且信奉神明之人。不愧是兴国龙脉,必然不会有错。 太子一愣,不曾想余香这假扮西王母还真就找准了父皇的软肋,让他松口答应封余香为妃了?“儿臣叩谢父皇。”太子也随余香跪下,一同谢恩。 “父皇”,余香怯生生喊了一句,不想皇上竟然将腰间系着的龙佩解下,递给余香道:“这是代表我皇家的象征,今日朕将它赏赐于你,还望你能跟骜儿共同携手,早日为我皇家绵延子嗣。” “喏,臣妾遵旨,谢过父皇。”余香双手举过头顶,接下了那块龙佩,没有半分迟疑,将它牢牢握在手中。 皇后的眼睛似是要喷出火来,好你个天宁,竟然真的让你得到了太子妃的位置。没关系,你以为得到了天子妃之位就能坐稳吗?你以为成为了太子妃就等于成为了未来的皇后吗?你以为这后宫中的女人,每一个都是能够生得出孩子的吗?倘若有朝一日,你生不出孩子来,我看到时候还有谁能保住你! “既然皇上这么喜欢这丫头,本宫这个做母后的总不好什么也不给。今日没有准备,这玉镯还是皇上当年赐给本宫的,也是贴身戴了许多年,今日便借个顺水人情,送给你吧。”皇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将左手上的玉镯子取了下来,拉过余香,将其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天宁谢过母后。” 伴随着天宁的这句话,底下一众文武百官也是共同高声齐呵,恭祝皇上双喜临门。 “行了,寿也祝了,舞也看了,事儿也说了,若是再不传膳,众位爱卿只怕是要埋怨朕,说朕让你们饿肚子了。杜松,传膳吧。”汉元帝如此说道。 这会功夫,有内臣为余香搬了把椅子,将其搁在太子的左侧,她也没客气,顺势坐了下来。太子悄悄伸手握住了余香的手,那长袖挡着,也没人注意。 第六章:妖女现世 余香心头一暖,知道太子是怕她刚才吓到了,于是微微点头,用眼神告诉他自己没事。 萧芊芊望着余香的身影,小声问周子欢道:“你早知道是她,所以才一直盯着看的,对吗?” 周子欢又饮了一口酒,没有答话。 “父皇,您别急着传膳啊,儿臣还没贺寿,您也不说等等,这是因为许久不见,您便不要儿臣了吗?”殿门被内臣拉开,还没见宫侍端着饭菜走进来,就听到一声活泼脆生的男声响起,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兴儿回来了,怎么没人通知朕?”汉元帝眼睛一亮,显然来人是他心头大爱。 来人一身青色长袍,青丝高束,一副江湖人的打扮。走到皇上面前,双膝跪地,道:“儿臣刘兴叩见父皇,愿父皇年年开心,日日快乐。” “快起来吧,朕真是好多年没见到你,还是这样一幅没正经的样子。”汉元帝脸上挂着一丝抹不去的笑意,心情大好。 眼前这个人一出现,似乎比得上千万贺礼。 余香心中暗道:三皇子刘兴,自幼体弱多病,后来被皇上送至道观,交由道士养大。也许正因如此,汉元帝才特别宠爱这个三皇子,可是偏偏他身子骨弱,宫中的氛围并不有利于他的身体,反倒是那宫外的世界,让他倍感兴趣。据余香所知,三皇子刘兴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宫了,这一次怎么想着回来了?身上的毛病都治好了? 刘兴的出现并不在余香的预料之内,可以说余香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刘兴这个人。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汉元帝显然是最疼爱这个三皇子的,那就不得不将他放在眼中了。 “儿臣已经年满十八,父皇大寿,岂有不来的道理?儿臣也没什么好送给父皇的,从道观里带了些果子回来,都是儿臣亲手摘的,父皇您尝尝?”刘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将其打开,递给皇上道。 余香望着那纸包里的果子,暗道这东西她也吃过,可是酸的倒牙,她不喜欢。 “皇上,容老臣先替您尝尝。”杜松上前一步道。名义上说是尝尝,实则是为了替皇上试毒。三皇子多年不曾回宫,谁知道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在杜松眼里,除了效忠于汉元帝,其他人都不可信。 汉元帝伸手一挡,道:“兴儿特意摘给朕的,你做什么非要先尝尝?不必了,当然要朕第一个吃。”他伸手拿起一个果子,也不管上面脏不脏,就咬了一大口,不想这果子酸得很,险些让他流出眼泪来。 他努力将口中的果肉吞了下去,把手中剩下的一半果子放在一旁道:“来人,给三皇子赐座。朕刚才说了传膳,此时怎么还不来,都听不懂话吗?”汉元帝不想让刘兴察觉到自己脸上表情的微微异常,连忙岔开了话题。 两侧有乐师奏响了缓和的音乐,门外走进数十位宫侍,手中端着精致无比的美食,一一搁置在百官的桌子上,而后退了下去。 当看到汉元帝动了筷子,文武百官这才敢夹起面前的食物,口中还要谢恩。 萧芊芊望着周子欢一直捧着个酒壶发呆,又道:“不吃?你不饿?” “不饿,不吃。”周子欢又将酒壶对准了自己的嘴,痛饮一口,不是滋味。 芊芊知道他在喝闷酒,相识一场吧,你总不好看着他这个样子。她心里知道,周子欢喜欢余香,可是又亲手将余香送进了宫。其实她挺讨厌周子欢这点的,若是你真的爱一个人,那就应该不顾一切留住她,不管发生了什么,前面有什么阻碍,在爱的面前,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周子欢显然没有这么做,他负了自己,现如今对于余香,岂不是又错失了一次。 不管他是不是一个好将军,一个好臣子,他都不是一个好丈夫,这点芊芊显然比谁都清楚。 “你不必喝闷酒,是你将她送入牢笼的,现如今也别觉得惋惜。”芊芊的一句话,让周子欢僵在原地。 除了周子欢和二皇子,场上还有一个人全程都在盯着余香,目光丝毫不移。这人按理说也是余香的老相识了,但算起来也是好久没见了。 这人便是平阳公主。 那日储宫正殿一别,平阳断定余香将太子殿下惹到了,必然活不长久。不曾想,这一月有余,她竟然被父皇钦点,成为了太子妃? 也对,细细回想起来,她当年手中还握着父皇的丹书铁券,这事儿想必是父皇一手促成的吧。 母妃现在还关在永巷内,也不知道此次她能不能跟余香搞好关系,让她在太子殿下面前求个情儿,将卫婕妤保出来。 “父皇,皇兄跟三弟都送了贺礼,儿臣也应当尽尽孝道才是。儿臣早就说过,今日为父皇嫌上的贺礼有些来头,那便是‘兴国龙脉’。”二皇子站起身来,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何为‘兴国龙脉’? 汉元帝抬起头,放下筷子,眼神有些莫测。 “它在哪儿?”汉元帝指的是兴国龙脉,他倒想看看,天底下到底有多少兴国龙脉,竟然在这同一时刻,全部蹦了出来。 二皇子走到了屏风后面,拉过了一个人,那人影身姿妖娆,身段如蛇,只凭这屏风上映射出的身影,便令人向往。 那人每走一步,身上的铃声便清脆响动,在场众人均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芳容。唯有余香听见这铃声,心中一惊,难道是她? 当那人走出来,众人均低声赞叹,“好美的人儿。” 待看清来人面孔,余香的手一瞬间变得冰凉。 太子侧过脸去,小声问她道:“怎么了?” “没什么,惊叹于这女子的美貌罢了。”余香扯谎,心中却喊出了她的名字:“莎罗”。 “父皇,儿臣遍寻天下,希望能够寻找到有助于我汉王朝兴国安邦之物,您猜如何?儿臣寻到了这一女子。”二皇子脸上带了一丝喜悦的表情,像是真的将寻找了无数岁月的宝贝亲手奉上一般。 余香心中暗道:装的真像。 汉元帝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反问二皇子道:“哦?那你且说说,这女子又有何稀奇?” “父皇也许并未听过一则预言,汉高祖时期,当朝国师曾经说过这样的预言,‘血月残,光芒现,妖女一出乱乾坤,安国亡国均可见,此女命格稳江山。'儿臣正是在一位老道士的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无论真假,儿臣还是千辛万苦寻找到了这位女子,并将其献给父皇,以表孝心。”二皇子让莎罗转过去,她的肩膀上,却多出了一道暗红色的月牙形疤痕。 听见这句话,看到那个疤痕,余香只觉得自己快要难以呼吸。是她,那咋预言里说的妖女竟然是她自己。 她的肩上有一道血月形状的胎记,皇上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个胎记,所以才让自己接近太子,并让自己成为太子妃吗? 不会的,这只是二皇子为了博得圣宠,信口雌黄罢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诡异的预言,汉高祖时期的事情,已经百年,今日又怎会知晓? 汉元帝默默听着二皇子的话,他说是在一位老道士口中得知了这个预言,可能吗?难道是他趁自己不备,偷看到了传国玉玺上的内容?不可能,传国玉玺锁在宣室殿内,刘康如若不经自己传召,根本无法自由出入宣室殿。那能够碰到传国玉玺的人,除了自己,便只有杜松。 难道杜松背叛了自己,向刘康出卖了传国玉玺的秘密吗?汉元帝侧脸望向杜松,这张他看了几十年的面孔,此刻却觉得陌生不已。 为了朕的儿子,胆敢背叛朕。杜松,你真是好糊涂啊。 汉元帝这么想着,又开口对二皇子道:“你是说这女人是妖女?” “父皇此言差矣,儿臣的意思是说,这女子便是汉高祖时期国师预言中的女子,她的命格非比寻常。如若国师预言为真,这女子嫁入皇家,诞下子嗣,必然是兴国之兆啊。儿臣以为,这等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二皇子说得一脸赤诚,这些话早就在他的肚子里重复了千百遍,现如今说出口,便也是无比自然了。 见过余香肩上的胎记,相比之下,莎罗肩上的疤痕明显更有造假嫌疑。汉元帝当然不会轻信二皇子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朕应当将她赐于你?”汉元帝心道,刘康此举是为了什么,谋权篡位?这念头一出,汉元帝不禁绷直了身子。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的二皇子淡泊名利,那今日之举,可否是他往日看错了人呢? 二皇子浅笑道:“当然不是,儿臣以为,这兴国女子自然应当赐予皇兄,倘若将来诞下龙脉,也好顺应正统,如此才合规矩。” 莎罗跪在地上,听到前面二皇子说的每一句话,脸上都是喜悦的表情。直至听到了这里,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对。 第七章:赐婚莎罗 为什么是将自己赐予太子?既然都是要诞下龙脉,既然二皇子那么想当皇上,那为什么不是将自己赐予他?更何况,现如今皇上都先开了口,二皇子为什么要拒绝? 这一瞬间,莎罗心里的所有期待全部落空,这宫内的繁荣于她而言,便转瞬成为了无比沉重的枷锁,挣脱不开,尽是束缚。 与此同时,余香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皇帝赐婚本乃大喜,可二皇子的这一举动却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大惊。 她本以为自己打赢了这场仗,一支曲子,除掉了皇后的孟存菲,又将自己捧成了太子妃,这难道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可是哪成想,她的身后还有二皇子,还有这么一步棋等着自己。 莎罗太了解她,并且太了解周子欢。只要她随随便便在太子面前说出点什么,别说是自己,周子欢乃至他身后的所有人都会被毁掉。纵然自己日后并不想帮助周子欢篡位,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莎罗在这宫中作威作福,将她跟周子欢的性命轻而易举的断送掉。 余香松开太子的手,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椅子上。此时她的手心已经浸满冷汗,她不希望太子察觉出什么异样。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二皇子的面孔,心中暗道:刘康,今日你走出这一步棋,你我二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定然要将那新仇旧恨一同跟你算清楚。 二皇子似乎察觉到了余香凌冽的目光,回望过去时,却见余香正浅笑着同太子耳语什么,到似是感觉错了。 “看来康儿为了让我国家繁荣富强,真是一番苦心啊。既然如此,这女子便赐予骜儿为妾,今日倒是三喜临门了。”汉元帝“哈哈”大笑,可那双黯淡的眼神却无比清楚的预示着他此刻的心情。刘康此举是什么意思?杜松背叛自己,将那传国玉玺的秘密透露给刘康又是为了什么?既是传国玉玺,那无疑就预示着继承正统,难道刘康一直怀着篡位的心思吗?一直以来,这个儿子在自己眼中是不争的,是淡泊的,可这一切是否只是他的掩饰,可否是因为自己的过于忽略,促成他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汉元帝这么想着,心中开始犹豫起来。他在质疑自己一直以来立刘骜为储,是不是一个鲁莽而又草率的决定?刘骜为长子,又为嫡子,继承正统虽是民心所向,可是他的性格优柔寡断,过于慈善,这样的人真的适合执掌天下吗?一个人不狠,怎么能做好皇帝?可一个人光有狠心又是没有用的,他还需要有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睛,能分善恶,看真假,既守得住繁华,又稳得住大局。刘骜,刘康,刘兴,这三个儿子之间他犹豫了这么多年,却始终也没有在心中真正认可哪一个,认为他足以担当如此重任。 刘骜立储十余年了,却到今日也没有参政,说到底,也不过是汉元帝心中犹豫,不确定刘骜究竟是不是最适合成为皇帝的那个人。 “三喜临门……”汉元帝的话在余香耳朵里回荡着,久久不能散去。为什么在她刚刚得到了一点幸福时,就即将要被人夺去了。三喜临门?那我再为你们平添一喜,你们觉得如何? 莎罗的谢恩声,太子的服从声,文武大臣的祝贺声,这些声音夹杂交织在一起,涌入余香的耳朵,像是身处闹市。 这个地方她坐不住了,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呼吸困难,于是趁着场上众人贺寿,人潮涌动,她便抓起面具,落荒而逃。 是的,她逃了,因为她想不出自己应该以怎么样的心情坐在那儿?她的男人在还没有正式迎娶她的时候,便同时得到了另外一个女人。她的太子妃之位在还没有坐实的时候,那个能够揭穿一切真相的人便出现了。如果那个预言是真的,而皇上恰巧早就知道这个预言,那现在地位岌岌可危的,反而是自己。 原来并不是因为自己足够乖巧,也不是因为自己足够聪明,而是因为自己肩膀上那个醒目的胎记。 一个整日信奉得道成仙的人,自然也会相信什么国师预言,莎罗肩膀上的疤痕,明显就是仿造自己肩上的胎记烙印出来的。但是自己身上是否有胎记,或者是什么形状,二皇子不可能知道的啊。余香仔细回忆自己一直以来跟别人的接触,在地牢里,她没有当人面换过衣服,所以二皇子的属下不可能发现这件事情。皇上之所以会对自己这种态度,且明里暗里撮合自己跟太子,就是因为那日宣室殿她身着轻纱,所以皇上看到了这个胎记,认为她就是“兴国龙脉”。 但皇上又是安得什么心呢?他既然明知道自己身上有血月胎记,且暗中默认了自己的命格,为什么又准许二皇子献上莎罗,假冒什么“兴国龙脉”?归根结底,搅乱这宫中浑水的人,是当今圣上。 面前闪过一个人影,余香愣了一下,待看清面前站定的人是周子欢,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不是觉得殿内太闷,所以自己跑出来透透气?”周子欢走上前,将余香一抹散落的发拨至耳后,然后静静地望着他。 “以侯爷的身份,此时应该待在大殿内贺寿共饮才是,实在不该离开。”余香说的是好话,本身周子欢在汉元帝眼里就不是什么受宠吃香的人,现如今若是被人看到他擅自离开,岂不是又有理由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了? 周子欢一皱眉头,继而又不在意道:“若真比起我来,你才是今日众人眼里的焦点。王母附身,太子正妃,你都不在殿内坐着,我又有什么理由留在那儿?” 周子欢对余香而言,一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她在宫内的名字,身份,都是周子欢为她编造出来的。没有人知道她出身吴县,没有人知道她的本名叫做冯余香。所以,正因如此,她只有在周子欢面前才是她自己,毫无掩饰,毫无顾忌。 她曾经以为自己隐瞒了周子欢许多真相,可入宫后她才知道,她对周子欢隐瞒的那一丁点心思,根本算不得隐瞒。 这宫内是没人会说实话,甚至人与人之间已经虚伪到你说了实话也没人相信的地步。久而久之,怕是都会习惯了。 “侯爷,我会想方设法说服太子,让太子禀明皇上,解除了你的足禁。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惦念着军营,惦念着兄弟。你帮了我那么多,所以我欠你一个大人情,这回侯爷不妨也相信我一次,这事儿交给我,你放心。”余香眼睛不眨,直视周子欢,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面对着这张曾牵系她无尽喜悲的面孔,不想表现出任何异样。 她不是什么红颜祸水,亦不是薄情寡义,三心二用之人。她已经在心中告诉自己,今生今世都要守候在太子身边,便不会再对别的男人生出什么情意来。 方才周子欢拨弄她发丝时,心中的那抹异样一定是错觉,对,必然是错觉。 余香这么对自己重复着,希望将自己的神智催眠。 “太子尚未参政,一直以来与我关系又不好,你有什么把握敢承担下这样的担子来?这事儿不劳你费心,那战场上早晚离不开我,皇帝自然要将我放出去的。”周子欢如此说道。 余香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于是双手攀上周子欢的肩,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会立即促成太子参政,用我肚子里的那张王牌。” 周子欢身子一颤,捧起余香的脸,问道:“你怀了太子的孩子?” 余香摇头,手指放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她并不曾怀孕,但她要利用自己假孕,逼皇上让太子参政。既然皇上认定她的命格特殊,能够诞下“兴国龙脉”,那她就该借此机会,用这消息让皇上稳住心思。她很清楚,皇上久久不肯让太子参政,就是因为心中觉得太子不够好,犹豫他是否为储君最为合适的人选,他许是想在这三个儿子中重新做选择。可是余香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她要用怀上龙脉的消息告诉汉元帝,刘骜就是上天注定的天子人选,天命不可违。 不知道为什么,当得知余香并没有怀孕的时候,周子欢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在心中安慰自己道,许是觉得余香太小,还不适合做一位母亲。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吧。 “莎罗下药的那天晚上,杜氏怀了我的孩子,现今两个月了。你若是假孕,我便买通一位御医,等到了日子,你想办法出宫生产,借故假产,我再将孩子换给你,你看如何?”这是周子欢现在能够想到最好用的法子。 杜氏怀孕了?周子欢的孩子吗?余香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她甚至幻想着,若是那一夜陪伴周子欢的人是自己,那会不会现在怀上孩子的人,也是她呢?那她便不会遇上太子,可会不会真的能同周子欢做一双恩爱夫妻? 余香偷偷掐了自己手腕一下,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她不能允许自己的脑子再胡思乱想下去,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余香从刚才那段话中,寻找出了最直接的问题,“侯爷,那是你的孩子,你舍得吗?” “为了大计,没什么不舍得。”周子欢撒谎了,他并不知道自己对于那个孩子有没有感情,但是他对于杜氏毫无感情,那杜氏所生的孩子,是不是他也会没那么在意? 如果此举真的成了,那对于巩固余香地位而言,无疑是非常有利的。若是余香真的能在太子面前说上话,那自己的许多计划便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必须坚定这个念头,不可动摇,为了她,也为了自己。 余香浅笑,心里凭空生出一丝无奈。对啊,能够说出这样话的男人,才是周子欢。 第八章:满身疲惫 “周将军。” 听到有人说话,余香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向来人。 三皇子怎么来了?余香对于这个备受皇帝宠爱,自己却对其性情一无所知的三皇子没有任何好感,被他撞见了自己跟周子欢交谈,如若传出去,可否又要被人借由此事,大做文章? “臣参见三皇子殿下。”周子欢见到三皇子,作势要拜,却被他扶了起来。 “周将军不必如此拘礼,我已是许多年不曾回宫,很多人的模样和名字都对不上号,倒是你,还如当年一般风姿,哪怕我身居道观,也没少听说你这些年的打仗的胜绩。我朝有周将军这样的人才,实乃万民之福。”三皇子说话时语气稳重,全然不似刚才正殿内那活泼开朗的模样,余香心中捉摸着只怕这三皇子也绝非善类,可看上去,周子欢的表情却是十分轻松。 周子欢点头笑道:“三皇子殿下小小年纪,身在道观,竟也不忘关心国事,实乃可塑之人。” 三皇子听见这话,却摆手道:“周将军此言差矣,这皇宫里头,不需要那么多关心国事的人。有我皇兄一个,也就够了。” 余香听着两人的话,只觉得她一个女子不该听到这些内容,故而犹豫着自己此时是该退,还是该留。 正当余香悄悄往后退步,欲要找机会开溜时,却听到三皇子开口唤住她,“真巧,皇嫂原来也在,臣弟一时眼拙,竟然没瞧见,你可别怪罪。” 余香愣在那儿,好半天不知如何作答。皇上虽答应了大婚一事,可是没有拜堂,没入皇宗,自己便算不得太子妃。那三皇子这一句皇嫂,自己应不应?三皇子看起来长得纯善无害,可这话里却句句捏人软肋,既然你刚才都“没瞧见”她在场,你若是想放人一马,卖个人情,大抵可以好人做到底。为什么偏偏在余香想要转身逃走之际,你又看到她了? 当余香看到三皇子眼睛里那抹狡黠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他就是要让自己难堪,故意这么讲话的。 “皇上寿宴未完,三皇子为何不在屋内祝寿,而跑到这园子中来?难不成是人在宫外呆久了,冷不丁回来一趟,便觉得不适应吗?”余香换上了一副刻薄嘴脸,你既叫我一声皇嫂,我就该有个皇嫂的模样。初相见,断不能让你觉得我这个皇嫂好说话,你那个皇兄又软弱无能。想要得到皇位的人已然太多了,实在不缺你这么一个。 三皇子脸上的表情一僵,这未来皇嫂看起来很是较弱,又在方才听人讲,说她本来不过是个奴婢身份,此次能够封妃不知是对太子使了什么魅惑之术,才让太子对她五迷三道。故此,他才想要教训教训这个未来皇嫂,让她知道皇室可不是什么女人都能进得来的,空有姿色可活不长久。不料这未来皇嫂似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说起话来好似他是个局外人一样,怎么让人听起来如此不爽快。 “皇嫂先别急着盘问臣弟,敢问皇嫂又是因为何故而离开正殿?难道是因为皇嫂自幼吃惯了粗糠,享不起珍味吗?”三皇子咄咄逼人,自幼他就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这宫中内外哪里有人敢对他这般语气。哼,不就是一个奴婢吗,纵然成为了太子妃又如何,胆敢跟皇子作对,她真以为宫内所有男子都会被她迷惑吗?天真! 余香斜眼瞥了周子欢一眼,见他双唇紧抿,眼神看向原处,全然当做没有听到三皇子尖酸的话一样。余香心中叹气,若是指望此时周子欢出面替她解围,怕是万万不可能。 三皇子等着余香对他大发雷霆,最好她可以再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做出点什么不该做的,到时候在父皇面前指认她一个以下犯上之罪,看她如何收场。 别看三皇子口口声声对余香叫皇嫂,可是余香此时身份未定,她若是真把自己当太子妃,那可就是她的不是了。三皇子等于给余香画了个套,只待她自己往套里钻。 余香笑得温婉,对三皇子道:“三皇子尚未娶妻,所以有些事情不明白。我怀孕了,到了月份,有些害喜,屋内人多,我身子便有些不舒服,所以出来透透气。未满三月,也不好大张旗鼓对外宣扬,所以旁人不知道,也并不奇怪。” “臣恭喜娘娘。”周子欢此时却忽似回过神来,他这么一句,倒是表明了余香怀孕这事儿他毫不知情。 三皇子表情一僵,他自然是不曾想到余香怀孕了。在这皇宫里,的确身份地位很重要,可是母凭子贵,在余香没有生出孩子以前,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会被当成男孩看待,那余香的身份便也截然不同了。无论她有没有跟皇兄拜堂,太子妃之位也必然是她的,准确无误。 “原来如此,那臣弟便在此先行恭喜皇嫂,真希望能够早日看到这个小侄儿。”三皇子干笑了几声,寻了个理由回到寿宴上去了。 余香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上沉重的大袖衫要将自己压倒了。 “当着三皇子的面,我没法帮你说话,否则以三皇子的脾气,必然要在皇上面前告状。”周子欢在余香耳边轻声解释着,心中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可他不想就这么离开,留下余香一个人,独自面对着宫内的风言风语。 “嗯。”余香答了一声,没有力气再多说些其他的什么,她此时不想开口,不想解释什么,也不想听子欢解释什么。她想回到绣梅馆里,好好睡上一觉。 也许等到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周子欢望着余香走开的背影,想要拉住她问问,你要去哪儿?你一个人在这宫里待的是不是不开心? 可是他最终没有上前,他问了又能如何?他心知肚明,在这深宫内的层层枷锁下,余香根本不会开心。方才三皇子不过与余香初相见,就是这等刻薄态度,那更何况是这宫中的其他人呢? 余香的脚步沉重,她不知道这宫内的人到底嘴有多快,总之她离开天盛殿的时候,便有不少奴才知道给她磕头行礼了。 不过是前后一个时辰,这身份便有天壤之别,就连奴才的眼光似乎都变得大不一样。 她在半路上恰巧碰到梅姑姑,于是便将手中的面具还给了她。“完璧归赵,今日多谢姑姑了。” 梅姑姑笑得眯起了眼睛,道:“这谢什么,日后但凡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一声,什么事儿都办得成。” 余香敷衍地点头,望着这宫内人的一张张嘴脸,却看不透他们心里真正的表情。 她来时是坐着车辇的,现今回去,却只能步行,若不是她记忆力好得很,今日定然是要迷路了。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时辰,她双腿酸软,几次想要将那厚重的衣服脱下来,却又怕被人瞧见,出去传闲话。她的身份不比以往,这个时候,不能给储宫惹来坏名声。 她还指望让太子参政呢,若是此刻被皇上听说了什么坏消息,只怕这事儿就又要耽搁了。 终于走进储宫,余香的脸上下意识浮起一抹浅笑,不知何时开始,她竟然拿这当家了。 “你去哪儿了?”黑暗里突然传出来的声音吓了余香一跳,大着胆子望过去,才发觉是太子。 “寿宴上人太多,闷得慌,臣妾待不住。”见没有旁人,余香说话也放开了,故而如实讲道。 “父皇寿宴,你出尽了风头,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你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寿宴上闷,待不住?你觉得今日寿宴上有哪个是心甘情愿坐在那儿,听着那些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儿,看着这些勾心斗角的人?父皇今日是没有责备你,可若是追问起来呢?你让本宫如何解释?孟良娣的事情已经让本宫莫名背了黑锅,你就不能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忍那么一时半刻吗?”太子的心情很差,今天寿宴上发生的几件事情没有一件不是关乎于他。不必说别的,仅仅是孟存菲的大逆不道,就足以令他在父皇的心里疏远几分。更别提二皇子突然献上的什么“兴国龙脉”了。 余香听见太子的斥责,叹了口气,直接将身上沉重的绸缎大袖衫脱下来,扔在地上。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太子皱眉。 余香左右晃了晃脖子,已经能听到关节里“嘎吱”作响的声音。她直视太子道:“您说臣妾能做些什么?不知道今日您让福公公将这衣服端给臣妾的时候,可曾亲手掂量掂量这衣衫的份量,看看到底有多重?臣妾穿着这衣衫从早到晚,现今已近午夜,没吭一声不是因为臣妾不累,而是因为臣妾想守住自己准太子妃的身份。二皇子来者不善,三皇子虎视眈眈,为了殿下您日后能够坐得稳,臣妾不知背后使过多少力气,您真以为臣妾就是个不顾大局,耍小性子的人?您不觉得二皇子在形容‘兴国龙脉’中国师预言的时候,那词儿耳熟吗?您不觉得那献给您的美人儿身上那红色疤痕眼熟吗?臣妾与太子殿下共度那么多夜,臣妾身上的胎记,您应该很清楚吧。”余香乱七八糟讲了一堆,说到最后自己都不知到底要让太子明白些什么,说着说着,她就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第九章:替人求情 “今日本来是个好日子,皇上大寿,又为咱们赐了婚,哪知道偏偏冒出个什么‘兴国龙脉’,皇上这一高兴可好,直接将她赐给你了。到底是她嫁还是我嫁?为什么我的好日子,偏偏要有人来给我抢?现在你可好,你非但不安慰我,还凶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我现在很困,很累,我要回绣梅馆睡觉,今天晚上不管跟你说了什么胡话你都别怨我,因为我明天醒来就不会记得了。”余香一抹眼泪,径自走向了绣梅馆,将太子撇在身后。 她之所以敢这么放肆,是因为她知道太子舍不得真的生她的气,舍不得再罚她,所以在她这么难受的时候,就准她放肆一回吧。 太子听见这些话,又见她一如当年说走就走,便也抬起腿,跟上她的步伐。 “你跟着我做什么?你回你的寝宫睡觉去,再不济,你去关雎殿,去玉荷馆,有的是人等着你。”余香见太子跟着自己,心里是开心的,嘴上却还不饶人。 待走到绣梅馆门口,余香又将太子拦在门外,太子问她道:“你让不让本宫进去?” “不让。”余香用袖子把眼泪抹干,然后跟太子殿下瞪眼睛。 “反了你了,现在还敢跟本宫叫板。本宫再问你一遍,让不让我进去?”太子作势要生气,等着余香的反应。他捉摸着,如果余香今晚上真不让自己进门,那自己索性就在这门口等一夜了,待一会达公公来寻自己的时候,让他去抱床被褥来,还真就跟这丫头耗到底了。 余香想了一会,她又怕太子真的生气,不理她了。想起之前八日的分别,她决定,退步。 反正没什么大事嘛,只不过是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太子是太阳,抱着他睡一夜不就好了么。 “你进来吧,我大人大量,原谅你好了。”余香退后一步,给太子腾出地方,让他进门。 “你当本宫是什么人?你说让本宫进,本宫便进;你说不让本宫进,本宫便不进?这储宫到底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太子依旧板着脸,没有笑模样。 余香“嘿嘿”一笑,道:“咱们不是一家的么,分什么你我?” 看见她那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样,太子没忍住,笑出声来,上前一步直接将余香横抱起来,道:“说得对,不分你我,你下次若是再敢跟本宫生气,当真就是你跟自己过不去了。” 余香将头埋在太子怀里偷笑,这人身上真的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你只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就安心。你只需听到他的话,就开心。是了,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够带给你所有的欢乐跟幸福,别的磨难在此刻都不再是问题。 “天宁,今天二弟的举动让你不舒服了是吗?你不希望父皇将那女人赐给我?”太子将余香抱到床榻旁放下,而后又坐在她身边道。 余香点头,拉着太子的手,一副充满占有欲的模样,“若是今日皇上将我赐给二皇子,你会是什么心情?自然不会开心,我爱的男子,做什么要跟别的女人分享?还什么龙脉,我呸。” “谁是你的?明明你是我的。” “对对对”,余香肯定了太子的说法,又偷笑着道:“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是你的。” “今日寿宴上父皇的话你听到了没有?他要你早日诞下龙孙,这可是圣旨,不可违抗。”太子坏笑着将手伸向了余香的中衣。 余香一听这话,“呀”了一下,道:“糟糕,我一个不小心抗旨了。” 太子狐疑地看向余香,“你抗什么旨了?” “我可能没听皇上的话,不等下旨,先怀上了。”余香抬头笑,一脸幸福的模样。 太子像是听错了,不可置信道:“怀上了?真的假的?”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这个月的月信晚了六七日了,我身子又总是觉得困乏,所以猜测着,是不是怀上了?”余香努力搜肠刮肚,思索着当年在医书上看到有关女子怀孕时候的症状,希望自己不要露出马脚才好。 太子大喜,低头在余香唇上吻了一口,一时间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日一早,我要宣太医好好来给你瞧瞧,我简直是太开心了。天宁,谢谢你,这真是我此生得到最好的礼物。” 余香的嘴向上翘着,可是眼神却黯淡下来,太子这么开心,自己真的要欺骗他吗?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还有太医,显然是没有时间等待周子欢去买通太医署了,一切只能看造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天宁,你明日便不要住在这绣梅馆了,地处偏僻,又没人照料。你搬到我的正殿去住,奴才多,使唤起来也方便。”太子说完这话,又在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要不要去问问安贵妃,她当年怀浩儿的时候都有什么反应,应该多吃些什么好? 余香摇头,拒绝了太子的好意。“这绣梅馆我早就住惯了,我觉得挺好,我这才刚怀上,行走也方便,不需人伺候。况且你不是说过,这地方原来是你母妃居住的吗?现在我住在这儿,冥冥之中就好似有她保佑我一般。她的孙儿呢,她看到也会高兴。” “若是我母妃还在世,必然觉得我娶了个好媳妇。”太子将余香拦在怀里,小心翼翼,如同呵护珍宝。“你若是怕搬过去不方便,明日我就拨几个宫侍过来伺候你,将你自己留在这儿,你又整日毛手毛脚的,我可不放心。” “太子殿下,明日孟良娣就要行刑了。”余香忽然提起了这件事,将太子喜悦的念头一下子冲散了大半。 太子动了动唇,又道:“是她自找的。” “车裂之刑,五马分尸。纵然孟良娣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要伤其性命,这责罚是不是也未免太狠了些?”余香说的一脸认真。什么是车裂?就是将人的头颅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马车上,在这马车之上分别套上马匹,有人将马匹赶往不同的方向,将人活活拉开,分身而死。这宫内酷刑到底有多少种,余香不得而知。但她能够猜测得到,但从汉元帝下旨时的表情来看,这不会是唯一的一种,也不会是最残酷的一种。 “父皇下旨,她必死无疑,纵然这刑法过于残酷,可也没有人能够改变父皇的旨意。”是孟良娣招惹父皇在先,并不能就此说父皇是一代暴君。相比起历史上的其他皇帝,其实很多时候父皇已经仁至义尽了。但说心里话,这样的酷刑,他也看不下去。 余香拉住太子的手,轻声道:“太子殿下,你我心知肚明,这样的刑法并不合乎三纲五常,凶残至极。所以你有一日登上皇位,不要再使用这些残酷的刑法,可好?一位皇帝,当以明智而让人信服,而非残暴。现今皇上已经为我们赐婚,我也怀上了孩子,你便该担当起责任。无论是家,还是国。你不小了,该去朝堂之上结识众人,不能等到有朝一日,真待你荣登大统,你却不知堂下百官姓甚名谁,性情几何,岂不是贻笑大方?” “父皇不会准我参政,他心里怕是一直都在犹豫这个太子之位是否该给我吧?”太子叹了口气,并不曾觉得余香的话有哪里不对,更不觉得后宫干政实乃大忌。 “皇上不提,你可以提啊。皇上日理万机,那么忙碌,怎么会事无巨细,照料到一切呢?你身为太子,乃是一朝储君,其责任和义务就是帮助皇上排忧解难,共同完成国家大事啊。所以这头一件,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于公,你是皇位的继承人;于似,你是皇上的长子。所以你参政,名正言顺,又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呢?”只有太子参政,才能掌权。到了那时,她若是再想让太子帮周子欢解除足禁,便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要成为万人之上的人,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太子得到实权。当她嫁的男人成为了万人之上的人,那届时她站在他身旁,不就也抬高了身份吗?更何况,他身为皇子,又是如此仁善的性格,若是最终得不到皇位,怕是必死无疑。所以,她爱他,就一定要帮他争来一切,守住一切。 太子点点头,没说话。这不是一件小事,他还需从长计议。起码要在他跟余香的大婚之后,才能去跟父皇是否准许自己参政。 “太子殿下,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余香忽然扭过头,直视太子的脸。 “你说,是何事?” 余香顿了顿道:“虽然皇上下旨要将孟良娣行以车裂之刑,却没有说是活时行刑还是死时行刑,你跟她好歹同床共枕,也为夫妻,别让她承受那么大的痛苦死去吧。你暗中派人为她下杯毒酒,而后再行刑,她便会少承受一些痛苦。如果结果是一样的,那何必给她一个那么痛苦的过程?”余香乞求道。 第十章:余香有喜 害人一命,损人七级浮屠。说到底,孟存菲是因自己而死,她不能保住孟存菲性命,也不想保住她的性命,所以她能做的,便是乞求太子,让她生前少遭点罪,少受点苦。 这是她能够想到,唯一让自己心安一些的方式。 人活于世,生而自私自利。人之初,性本恶。婴儿出生时从不在意其母亲是否疲惫、辛劳,只知自己饿了便哭,累了便睡。所以随着岁月长大的人们,也只懂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的道理,哪儿肯多为别人思考些什么? 若是说余香此时此刻愿意帮孟存菲跟太子求情,愿意让她在死前少受一些痛苦是一种无私奉献的话,倒不如将其说成是她更自私的心思。人死后都要走上奈何桥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十八层地狱一说?她想着,若是现在的罪恶少做一些,是不是就能积点福报? 她不能够饶过孟存菲,那求太子帮她一把,便是她能够做出的全部让步与妥协。 太子望着余香,心中闪过一丝莫名滋味,据他所知,孟存菲对于余香非常苛责,时常趁他不备,便会带着奴婢到绣梅馆讽刺余香一番,所以现今孟存菲受到车裂之刑的下场,余香理应觉得欣喜才是,她为什么会替她求情? 一直以来她在自己眼中都是那么与众不同,他原以为不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却原来不只是如此,是因为她的身上存在着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例如她的勇敢,例如她的善良。 这样的女子当得好报,若是此生自己无法给予她幸福,那又如何配得上她? 更何况,现在她已经怀上了他们的孩子,所以为了她们母子,这个储君之位,他也必然要坐踏实了。 在此之前,他做了十余年的太子,纵然没有参政,纵然没有臣子挂念,他毫不在意。反正他是父皇的嫡子,太子之位还跑得掉吗?他安分守己,从不擅作主张,更不拉帮结派,怕的就是父皇不满,有朝一日将他的太子之位剥夺下来。所以他整日都呆在这储宫之内,享受他的太子之名。可是,现如今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一个孤零零,且高高在上的寡人。他有了余香,有了孩子,他便必须承担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来。 “天宁,我不会让你失望。”太子对余香许诺着,也是在提醒着自己,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余香点头,轻声说:“我相信。”既然她选择了这个男人,她便会坚定不移的相信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是如此。 “太子殿下,您可在屋内?”门外传来达公公的敲门声,不过是出去办了点事,转眼间又寻不到太子的踪影,铁定是在这儿了。 达公公的脸色并不好看,所幸这黑夜将他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别说现如今这女人还没有成为太子妃,纵然是成了,太子也不可毫无规矩,夜夜留宿于此。明明不是一张妖艳脸蛋,倒是个狐媚惑主的性子。她入宫还不满一年,这要是日子久了,宫内会不会被她搅个天翻地覆?不知为何,从达公公见到她开始,便觉得她有这个本事,除了她,这宫中还会有第二个人,冒充王母娘娘,在皇上面前胡乱唱上一番吗?还有孟良娣引起众怒,被皇上赐死,当然也不会是那么简单,福子曾经对他说过,孟良娣胡作非为,整日带着奴婢跑到绣梅馆让余香给她唱曲儿。后来孟良娣还派了奴婢偷着去学词儿,保不齐这曲子就是从余香口里听来的。一个这么有心思的女人,胆敢利用皇上的手,借刀杀人,这汉王朝里,她当是第一个。 这个女人,若是效忠于他的主子便可留,倘若敢有异心,得杀无赦,他第一个便要她死。 “太子,达公公来了,过几日就是咱们大婚了,你留在我这儿不合规矩,回去吧。”余香从太子怀里直起身,对他说道。 “既然我们即将大婚,又何必拘于礼数?你现在怀有身孕,就该有我陪在身边。否则将来小皇孙出世了,岂不是要怨恨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够疼他?”太子伸手要去抚余香的肚子,却被余香伸手拍开了。 “才这么短的时间,你能摸出个什么来?听话,快回正殿去,明儿个一早你还要帮我的忙,记得吗?”余香指的是孟存菲的事情。 太子点头,低头在余香的额头上轻啄了一口,依依不舍的离开了绣梅馆。 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余香心里莫名堵了一块。 有生之年,她想,她是必然对不起太子了。当太子说起孩儿时流露出的眼神,当他轻声细语在自己耳边道出承诺,余香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真的怀上了孩子? 明天需要面对的当然不只是孟存菲的死讯,还有太子派来为她请脉的太医。 一个压根就没有怀孕的人,应当如何让太医说出“大喜”的消息来?余香皱紧了眉头,怕是这一夜又是要无眠了。 翌日,绣梅馆内。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这是喜脉啊。”太医在为余香请过脉后,一脸喜悦之情。 余香望着面前太医这张熟悉的面孔,心中顿时明白了,这是周子欢昨晚上便买通好了? 不曾想,他办事的速度竟然这么快。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位太医了,第一次是在周府,为欧阳统领刮骨疗毒;第二次是在关雎殿,为了刘浩中毒;这是第三次了。 这太医署是没有别人了吗?余香心里觉得好笑。 太子听闻太医的话,知道这事儿是错不了,余香定然已经怀上孩子,当即大喜过望,重赏了这位太医。 “太子殿下,您先到屋外等等可好,还有一些禁忌臣妾还需询问太医,您一个男人在这儿听着,多不方便。”余香故作羞臊模样,推搡着太子,将他往屋外赶。 太医盯着余香的举动,好半天没回过味来,果不其然,从当年周府开始,他就知道这姑娘不一般。这才多少时日啊?一举从个宫侍越为太子妃,现今还怀上了龙子,当真是令人佩服。 正赶上心情大好,余香此时说些什么太子都是会答应的,更别说不过是在门外等一会。其实问的详细些也好,当年安贵妃怀浩儿的时候,他便没怎么关心过,后来生的时候说是流了好多血,险些没命。如今这怀上孩子的人可是余香,自然不能跟别人一般待遇。从今日起,什么事情都需谨慎着来。 房门合上,余香低声询问太医道:“他让你来的?”余香话里的“他”自然指的是周子欢。 太医没听懂,愣了一下,而后以为余香说的是“太子”,故而点头道:“不错,正是。” “那日后便劳烦太医了,太医贵姓?”余香一想到接下来的数个月都需这位太医帮衬着自己,以便瞒过众人尖锐的目光,顿时语气柔和许多。 太医平日里见到的余香都是倔强的,像极了炸了毛的刺猬。这样子的余香,他还是第一回见,大抵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吧,他这么想着。 “不敢说劳烦,都是臣的分内事。臣姓年,单名一个昱字,日下面加个立。”太医之所以多此一举解释这名字的缘由,还是因为许多人听到他的名字,便以为他叫“鱼”,年年有鱼嘛。可他不是,他已经习惯了逢人就解释一番,显然忘记了面前的余香已经不是那个小丫头的身份,而是当朝准太子妃。 不过正值此时,余香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事情。 “年太医,我这肚子里的孩子……”余香想着,既然是周子欢买通的人,那总该聪明一些,知道她心中所想吧。 年太医点点头道:“娘娘放心,这孩子还不足一个月,若不是臣经验丰富,换了旁人怕是都诊不出来。”他说这话时嘴角上扬,一脸骄傲。 余香大惊,“你刚才说什么?这孩子多大?”周子欢到底有没有跟这年太医对明白话,这孩子不是应该两个月吗? “不足一月啊,纵然臣不说,娘娘心中应该有数。过些日子,娘娘便会出现害喜的征兆,到时候也不必慌张,都是正常的。臣会帮忙开些方子,养着身子,熬过月份就好了。不过臣知道一个说法,害喜越厉害的人,便越可能生的是男孩,准极了。”年太医口中滔滔不绝地讲着,恨不得将自己的毕生绝学都念叨出来。 她脸色煞白,一瞬间琢磨过来,年太医哪里是在讲杜氏的孩子,他说的真的是自己。不曾想,自己竟然真的怀孕了?余香捂住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是老天爷跟她开的一个玩笑吗?这才几日的功夫?她竟然就有了,还能被太医诊出来?这年太医该不会是跟自己开玩笑吧。 一定是假的,余香这么念叨着。可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又隐约透露着一个期待,盼着这事儿是真的。 第十一章:刘兴纠缠 接下来的一刻钟,太医离开,太子赏赐,转瞬之间她便成为了这储宫中的女主子。就是这么一个孩子,竟比昨晚上皇帝寿宴的口谕更值钱。 余香整个人都木讷讷的,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真相,她打算过两日,自己悄悄溜去太医署,寻个靠谱些的人重新瞧瞧。 “时辰不早了,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了,您还不快点去。再晚些,就是要行刑了。”看着太阳逐渐升高,余香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孟存菲即将行刑,而太子却还站在自己眼前。 最终,太子还是在孟存菲行刑前赶到了囚场,身后跟着达公公,怀里捧着一壶毒酒。 这是余香的心愿,便也是他的心愿,他是一定会来达成的。 “臣叩见太子殿下千岁。”行刑的臣子前来跪拜,太子殿下一挥手,便有侍卫将其拦在身后。 “殿下,这是要犯,即将行刑,您不能救她啊。”臣子吓得要命,大声高喊。 谁都知道这是太子良娣,自然担心太子此次是来劫囚。 “太子,您是来救妾身的吗?您相信妾身是冤枉的对吗?”见到太子的身影,孟存菲凌乱的发丝间透出一丝惊喜的目光。 “我只是来送你一程。来世记得,你欠了天宁一个人情,她心善,不忍看到你遭受五马分尸之苦,让我带来一壶毒酒,让你死得舒服一些。”太子如此说道,派达公公送上了毒酒。 孟存菲大惊,拼命摇头道:“就是那个贱人陷害我,那些词儿都是她教给我的。太子殿下,您得救救我,不然您会后悔的。” 在太子眼里,孟存菲这个样子显然是疯癫所致,无可救药。长叹一声,最终下令,达公公便将毒酒灌入了孟存菲的喉咙。 “天宁对你已是百般仁慈,本宫一个外人看得都不忍,你何故如此陷害于她?若不是她,你以为今日躲得开生前的车裂之刑吗?王大人,行刑吧。”太子如此说道。 那姓王的臣子应了一声,连忙下令行刑。 可此时再看孟存菲,却是早已咽了气。 孟存菲死了。她死的时候瞪大双眼,七窍流血,看得太子心里发寒。 虽说谈不上有什么多深厚的感情,可到底也是同床共枕过,现如今就这么死了,也是着实令人不舒服的。 “太子爷,咱们回吧,那马匹都备好了,这儿忒血腥,别看了。”达公公凑到太子耳边这么说道,眼睛却也不愿意再瞥向身后一眼。孟存菲的死,是达公公早就料到的,这宫里面向来容不下目中无人的女子,谁也不会例外。你若是不将他人放在眼里,那别人自然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哪日得了机会,暗中捅你一刀,你便死定了。 这孟存菲便是最好的例子。 太子点点头,转身走下行刑的台子,见到有宫侍牵马,将那马车上的绳索捆绑在孟存菲的四肢上。 如此残酷的刑法,究竟是被谁琢磨出来的太子想不明白,能够想出这样刑法的人,心里该有多么阴暗?更让人心寒的是,执行这刑法的人,却是他的父皇。 太子的脚步再快,终究抵不上马匹的四条腿快,待他人即将走出刑场时,只听见身后群马嘶鸣,“嘶啦”一声,有许多沉重的声音滚落在地。 他无需回头也想象得到这场景有何等血腥,又是有何等残忍。 “王大人,一会叫人收拾好她的尸首,焚烧过后装在一起送还给她的家人吧。”太子想着,纵然是烧成一把火也好,总比这四分五裂的残肢来得踏实。如若孟存菲的父母双亲见到她的身体碎裂成这个样子,又该如何承受得住? “臣弟见过皇兄,你怎么没在储宫待着,跑这儿来做什么?”太子一出门,正遇上三皇子刘兴,他刚刚回宫,只觉得哪儿都稀奇,于是一个人四处闲逛。 “这里面是个什么地方?你说臣弟这么些年也没在宫中待着,看见哪儿都觉得陌生,你且等臣弟进去瞧瞧,而后一起随你去储宫坐坐。”三皇子探着脑袋往刑场的院子里张望,吓得太子连忙站到他身前,遮挡住他的目光。 “里面是刑场,刚有人行过刑,血腥的厉害,别看了,免得做噩梦。走,随本宫一同去储宫坐坐,为兄正好可以告诉你个好消息。”太子说话间,命人又去调派了一辆车辇,两人也随着那方向往前走,边走边聊。 三皇子笑笑,心道你这又是在瞒谁?昨夜孟良娣大逆不道,处以车裂之刑的事情宫里传遍了,我又怎会不知?不过是死前来看一眼,我又不会去父皇那儿告状,你瞒我做什么? “皇兄有什么好消息要说?该不会是有什么宝贝要跟臣弟分享吧?”三皇子笑着询问太子。 太子点头道:“若说是宝贝,倒也真是本宫的宝贝。你皇嫂她,有喜了。”未满三月,照理说此时太子本不该大张旗鼓的到处宣扬,可他就是忍不住,他恨不得此时昭告天下这件大喜讯。 三皇子一愣,看太子的模样,并不似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啊,否则怎么会还是满脸兴奋,逢人便讲?昨天晚上那女人明明跟自己说,她已经有了害喜的症状,他纵然再不了解女人的孕事,却也知道这害喜是要在一个多月以后才会出现的,这期间,那女人竟然都没对皇兄讲过吗?不对,那女人既然能轻而易举地告诉自己,又怎么可能不先去告诉皇兄?这可是一个稳固地位的大好机会,那女人岂会错过? “皇兄,这等好事你早就应该告诉父皇,昨日父皇还跟臣弟抱怨,说孙儿太少,催促臣弟早日娶亲。现今可好了,有了皇兄作为臣弟的挡箭牌,臣弟便可继续自在几年。”三皇子这么说着,却有意无意在套太子的话。 太子自然不会对三皇子抱有什么戒心,当下便道:“今日才请了太医诊脉,昨儿个寿宴本宫还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否则告诉父皇,他必然会觉得开心。” 听见这话,三皇子心中念叨,好啊,果然是那个女人在撒谎。昨日看她跟周子欢鬼鬼祟祟,该不会是两人有什么暗里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想要将绿帽子扣在我皇兄的头上吧。有我刘兴在,绝对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 “皇兄,皇嫂的身孕几个月了?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你,你也是太不对自己女人上心了,怀了身孕你竟然才知道。”三皇子嘟嘴抱怨,推搡了太子一拳,一副江湖兄弟的模样。 太子浅笑,自己这个三弟倒也真是在外面闲散惯了,全然没有王孙子弟的做派。 “太医说了,还不足一月,若不是他经验老道,现在还诊不出来呢。所以为兄知道的不算晚了。”太子笑道。 哼,不足一月,今日我便要戳破你的谎言。 两辆车辇转眼到了储宫,绣梅馆这一向偏僻冷清的屋子,此时倒是因为两位主子的驾到而热闹非凡。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三皇子。”余香见到三皇子的身影一愣,微微福了福身。 三皇子连忙上前扶住余香,“皇嫂快快请起,路上碰到皇兄,听说您已经怀了身孕,可别因为行礼动了胎气。” “没那么娇贵。”余香如此说道。 三皇子清了清嗓子道,“皇嫂,臣弟有一事不大明白,还请皇嫂解答。您说身怀身孕不足一月的人,会不会有害喜的反应出现呢?”那语气,那眼神,无时无刻不在示意着余香:你的把柄现在已经被我抓在手中,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余香望着三皇子,唇边闪过一丝冷笑,心中暗道:刘兴,你真的做好得罪我的准备了? “三皇子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难不成是宫外有了中意的女子,且已是有了什么好消息?”余香笑着移步走到太子身侧,如是说道。 “皇嫂真是说笑,臣弟在宫外整日离不开道观半步,若是真有那样的心思,怕是早被师傅责备了。别看臣弟贵为皇子,可在面对师傅的时候,也是懂得礼仪规矩的。”三皇子紧紧盯着余香的眼睛看,目不转睛,他的意思十分明确,想让余香知难而退,不要企图在皇家得到什么。 “达公公,沏茶。三弟坐,好久不见,咱们好好聊聊。”太子也没觉得在这绣梅馆接待三皇子有什么不妥,反正余香又不肯随他搬到正殿去住,那他便索性日日到这绣梅馆来就是了,反正他也没什么要事去做。 二人便在那软榻上坐了下来,余香拦过达公公,亲手去给他们二人沏茶。到底也是她的屋子,什么东西放在哪儿她也清楚。 “皇兄,臣弟在宫外留居的青云观里有位仙师,特别神,总有怀了孩子的妇人去找他请脉,以观男女,灵得很。过些日子,不如臣弟派人去请那位仙师入宫,帮皇嫂诊诊脉如何?”三皇子心中笃定,余香肯定没有怀孕。纵然他久居宫外,这宫里女人为了争宠,假孕的事情他也是听说过的。当年父皇的妃子,因为假孕而被处死的可不在少数。现如今,你有本事买通宫内太医署的人,可我就不信你还能将宫外的大夫都买通了。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遇见我刘兴,也是无计可施。我一定要在皇兄面前揭发你的真面目。 第十二章:太子误会 余香听见他的话,倒茶的手一抖,水溅在了桌子上。若是说当年二皇子讨厌自己还是情有可原,毕竟自己骗了他,逃出了地牢。可是现如今这个三皇子与自己昨夜不过初相识,究竟是为何处处针对自己,恨不得将自己置于死地? 扪心自问,她打入宫以来,处处谦卑,各个忍让,若真说陷害过谁,那也唯有今日车裂处死的孟存菲了。所以若论仇家,孟存菲便属头一个。第二个,便是一直站在孟存菲身后的皇后娘娘了。难道三皇子是皇后的人?是因为昨日皇后在三皇子那儿讲了什么,所以他便跟自己结了仇?可按理说不应该,三皇子的生母荣昭仪现今还在世,荣昭仪跟皇后的关系又一般,三皇子怎么可能弃生母意愿而不顾,听信皇后的话呢? 若说是宫外三皇子便跟孟存菲结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孟存菲的娘家就在长安啊。 余香的指尖无意识碰到滚烫的茶杯,倒吸了一口凉气,怕吸引了别人的目光,慌忙噤了声。 太子自然不知三皇子心里在想什么,只当他是好心,于是道:“三弟这份心本宫心领了,不必劳烦青云观的仙师了。别说现在你皇嫂月份还早,看不出个所以然。纵然是将来月份足了,本宫也不想命人瞧出男女,是男是女都好,到底是本宫跟你皇嫂的孩子。” 余香端过茶来,一一递给两人。听见太子的话,心头一暖。她知道对于太子而言,一个皇子意味着什么。现今他便只有刘浩这一个儿子,这对于未来的皇位传承而言,并不是一件有利的事。但是太子能够对三皇子说出这样的话,却足以让她觉得,她这辈子遇上太子,有多么幸福。 三皇子面上浅笑,心中却不甘。果然皇兄已经被这女人迷惑住了,竟然能够说出不在意是男是女的话来。无妨,他一定会找出证据,无论是周子欢跟余香苟且的证据,还是余香没有怀孕的证据。 “皇兄,今日哪位太医来为皇嫂诊的脉啊?你也知道,臣弟我自幼身子骨就不好,虽说是养了这么些年,想必小时倒是强了许多,可时不时还是有些头疼脑热的毛病。今日听闻皇兄所言,知道这太医本事高,也算是位神医,臣弟琢磨着,日后就去找这位太医看身子了。”三皇子打算借由此事,找到这个太医,无论如何严刑逼供,他一定要让这太医承认真相。 太子点头,“三弟的确应该多多注意身体才是。为你皇嫂诊脉的是年太医,也在这太医署待了许多年头了,这些年治好了不少宫中人的疑难杂症,你找他瞧瞧还真行。” “多谢皇兄。”三皇子嘴上说着,心中却是打了另一副算盘。 “天宁,你是嫌我宫里的奴才少么,什么事儿还都要你亲自来。在本宫身边踏踏实实坐一会不行?”太子见余香递完茶,又拿了帕子去擦桌子,顿时心疼,这些时日她身边都没有宫侍,什么事儿都要她亲自做吧。 听见太子的召唤,余香抿唇一笑,“喏”了一声,坐在太子身边道:“都是些小事儿,力所能及的,这些年也都亲自做惯了,臣妾压根也不是什么金贵身子,不怕使唤。听闻殿下跟三皇子聊得欢,臣妾又插不上话,还不如站在一旁来得自在。” 三皇子心中冷哼,也亏得你自己知趣,既然身份低贱,做什么非要来当太子妃?踏踏实实做你的奴婢不好吗? “皇嫂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么听来倒是臣弟的不是了,尽聊些你插不上话的内容。皇嫂你是不知道,这些年我皇兄这眼光高着呢,什么王孙贵族家的女儿都入不得我皇兄的眼,所以这太子妃的位置就这么一直空着。皇嫂,你倒是给臣弟说说,你身上究竟是哪一点如此吸引我皇兄,还让他非去请求父皇赐婚,执意娶你不可?”三皇子越看余香越不顺眼,没多大的年岁,却偏偏生了一副娇媚模样。这宫里私底下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当年便有一个女人也是身份低贱,最终引得父皇非她不娶,最终闹得百官上谏,朝廷大乱。最终父皇也没娶成那个女人,据说那女人还投井自杀了。虽然出这事儿的时候,他还没生出来,可是他母妃说过,就是因为那贱女人,才让她跟父皇之间生出无尽误会,甚至也是因此母妃在怀他时整日落泪,才让他出生后,落了个虚弱身子。 所以,他讨厌那个女人,也讨厌今天的余香,明明这些高高在上的位置不属于她们,为什么一定要强求?自古婚姻都当梦当户对,嫁入皇家的女子,自然也该背景深厚。想余香这种身份的人,万万不该痴心妄想。 余香知道三皇子的意思,明里暗里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身份配不上他皇兄。 “臣妾身上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太子殿下,这事儿臣妾怎么会知晓?应当询问太子殿下才是。”余香将话头抛给了太子,也是在对三皇子讲:是你皇兄非要执意娶我,又不是我死缠烂打去求皇上赐婚,你干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太子听闻此言,握住余香的手,笑着说道:“这问题父皇也问过本宫,本宫当时的回答正巧今日可以重复给你。本宫也说不出她身上到底哪一点好,不过是此生想到能跟天宁白头到老,便觉得此生无憾。三弟,你今生是没有遇见到这样一个让你心动的女子,否则便会懂得为兄今日的执意了。” 三皇子只觉得现在太子已被余香蛊惑,自己说什么都是多费口舌,若真是此时打草惊蛇,让余香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反感,先跟皇兄“倒打一耙”,诉说自己的不是,那便不好了。于是三皇子起身抱拳道:“今日来这储宫,聊也聊了,看也看了,还得知了皇兄这么大一个好消息,当真是让人欣喜。臣弟这便先行告辞,去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禀报给父皇,让他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慢着,三弟,这消息还是由本宫亲自去跟父皇讲吧,你说可好?”太子忽然也觉得今日这三皇子说起话来奇奇怪怪的,句句都围绕着余香怀孕不说,好似对余香的态度也是倍感兴趣,这是为什么? “皇兄说的有理,是臣弟欠考虑了。臣弟这便告辞,也给皇兄跟皇嫂腾出点空间来。臣弟总在这儿叨扰着,倒也显得不够懂事了。” 待三皇子离开后,太子扭头问余香道:“你以前在宫外就认识三弟吗?” 余香一愣,这话是怎么说的。 “三皇子是何等身份,臣妾又是何等什么,怎么会认识呢?太子殿下为何这样问?”难道是太子知道了什么,又或者是察觉到了什么? “本宫也说不好,但总觉得三弟的态度有些不大对劲,明明今日他来这储宫是看本宫的,可句句都围绕着你有喜的事情,便以为你们是在宫外相识,碍于我在,又不好相认。”太子的语气有些怪异。 “太子是觉得三皇子与臣妾是旧识?您是觉得三皇子询问臣妾有喜的事情,是出于关心?”余香大惊道。 太子蹙眉,点了点头。 余香望着太子认真的神情,疑虑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吗? 自己跟三皇子是旧识,三皇子对自己十足关心?太子究竟是如何感觉到这一切的?现在余香真要怀疑太子的眼神是不是有问题了,三皇子处处针对自己,恨不得当场找出什么自己的毛病,而后下令斩了自己。可这针对在太子眼里,怎么就成了关心? “三弟从未对哪个女子的事情这般感兴趣,你的确是个例外。”太子并没有别的意思,但三皇子对余香的在意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余香干笑了两声道:“您跟三皇子应当是许多年未见了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您又怎么会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性情?更何况,他刚才哪里是在关心臣妾,分明是在关心他的未来侄儿嘛。”余香说到最后,拖长了尾音,开始跟太子撒娇,心中却觉得一定要防着这个三皇子才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真是假尚是未知数,刚才三皇子询问太子今日是哪位太医为自己诊脉,肯定就是去逼问真相了。若自己是真的怀上了孩子倒也还好,若是没有怀上,今日所谓的‘大喜’不过是太医误诊,那自己的地位和性命便是岌岌可危了。 太子听她撒娇,便不忍再跟她较真下去,伸手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道:“是,你这才刚怀上孩子,所有人便都只关心这个长在你肚子里的小家伙了。将来岂不是连你也要被他夺走,本宫只是这么一想,便是有些吃味啊。” “您能不能像个大人,哪听说当爹的还跟自己孩子吃味的?”余香笑道。 门外忽然走来了个陌生内臣,见到太子行了个大礼道:“奴才叩见太子殿下,叩见太子妃娘娘。奴才是铃兰殿的内臣,特奉平阳公主之命,请太子妃过去叙旧。 第十三章:公主设陷 平阳公主?叙旧?余香听见这个名号,心中顿时了然,这是看到她成了准太子妃,又想让她在太子面前说话,最终将卫婕妤保出来吧?不过这也正好,皇上借给她的丹书铁券现如今还在铃兰殿的偏殿床下藏着,此时正好将它取回来,以免哪日皇上兴起,让她归还,岂不是难堪? 余香站起身,面向太子道:“既然平阳公主好意,臣妾总不好拒绝才是,您且回正殿歇着,臣妾去铃兰殿转悠转悠。” “本宫跟你一同过去,你自己去,本宫不放心。”太子想也不想,起身便道。从储宫到铃兰殿的路上,定会路过刑场。孟存菲的尸体还不知有没有处理好,若是让她瞧见,必然会惊吓到。更何况人家都说,前三个月胎还不稳,去哪儿都需小心。反正这事儿也怪不得平阳,毕竟她还不知道自己就要做姑姑了。所以最为妥善的办法,就是他陪余香一块过去,别人陪着他都不放心。 “您干什么去?”余香哭笑不得,这自打昨晚上知道她怀孕起,这太子就恨不得跟她绑在一块,同吃同住。且不说她可能没怀孕,纵然真的有了,也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青天白日,他还怕路上有人陷害不成? 那自铃兰殿而来的内臣低着头不敢乱说话,心中也捉摸着,这太子殿下未免对这准太子妃太亲昵了些,不过是去一趟铃兰殿,用得着亲自护送吗?自家主子又不会吃人。 “本宫当然是陪你啊。你整日待在这绣梅馆,肯定是觉得无聊无趣,本宫通情达理,又不能不让你出去。可是你现在怀了身孕,自己乱出门本宫又不放心,所以咱们一同去,岂不是两全其美?”太子脸上笑得无害,却惹得余香心中叫苦不迭。 那内臣瞪大了眼睛,没顾上规矩看了余香一眼,这昨儿个才成了准太子妃,今儿个就怀孕了?这宫里的规矩,他一个新来的,还真是看不明白。 余香心中暗道,若是此行太子陪同自己一块去,那丹书铁券定然是取不回来了。今日要是取不回来,往后怕是也未必再有什么合适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让太子陪同自己一同去往铃兰殿。 “您若是执意要去,臣妾可就不开心了。论句不谈身份的话,臣妾跟平阳公主也如异性姐妹一样,日后更是姑嫂,说些女人的体己话不是正常吗?您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在旁边听着也不觉得尴尬?”余香搜肠刮肚,寻找着拒绝太子随同的理由。 太子一听这个,心中也觉得自己陪伴是不是不好。人家想有点自由,自己总不能剥夺吧?于是犹豫了好半天道:“如此也好,那本宫便派几个人跟着你,也好保护你。” 余香无奈点头,跟就跟吧,也总比太子亲自跟着来得好。一旦进了铃兰殿,只要平阳公主下旨将他们拦在外面,她倒不信这些宫侍还能怎么着。 本以为太子不过是随口说说,派个内臣跟着也就罢了。却不料,太子调出了半支储宫的侍卫队跟在余香身后,那架势足够兴师动众。 余香心中不情愿,嘴上却还努力微笑得自然一些,毕竟太子是好意,是关心自己,总不能伤了人家的心。更何况,此时“夫妻恩爱”,自己跟太子还说得上话。哪日真的说错了话,将太子得罪了,人家一旦提起身份地位,自己不是当即就怂了么。故而,还是乖巧一点来得好。 若是余香知道铃兰殿里有什么在等着她,她一定会将肠子都悔青,恨自己为何要说服太子不要陪同自己一块来。 “都准备好了吗?”平阳公主站在铃兰殿正门口,一边张望,一边询问身后的奴才道。 奴才们点头,均是双手背后,那手里一个个都藏着绳索和铁链,只等余香前来。 平阳公主打算劫持了余香,既然这个女人有本事让太子哥哥将心相许,言听计从,那就一定有本事将自己的母妃救出来。很显然,余香早就知道自己母妃的事情,但是她并不打算开口。既然不打算开口,那她便逼余香来开这个口。 等到危及你性命的时候,看你还肯不肯帮忙。平阳冷笑一声,见那前方有储宫标识的车辇缓缓而来,脸上一慌道:“快点,你们先把东西藏好了。有储宫车辇,身后还有侍卫队,怕是太子也来了。” “喏。”奴才们一听这话手忙脚乱,纷纷将那绑人的玩意儿往袖子里塞。 待车辇走近,平阳公主出了殿门去迎接,有人扶余香下来,她却还探着脑袋往车辇里看。 “天宁见过平阳公主。”余香略施一礼,也顺着平阳公主的眼神往后瞧,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公主是在寻什么吗?”余香疑惑道。 平阳语气里也满是不解:“怎么只有你一个,太子哥哥呢?” “公主不是只请了天宁一个吗?太子殿下本是要一同跟来的,可是天宁怕他来了咱们聊天不方便,故而就说服他留在储宫了。”余香莞尔一笑,原来是为的这个。但平阳公主又是如何猜到太子会来?难道是因为自己身后的这群侍卫吗? 确认太子没有跟来,平阳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点,“原来如此,看来太子哥哥还真是够疼爱你的,这车辇,这侍卫,阵仗大的堪比母后驾到了。我便以为是太子哥哥跟着一块来了。“说完这话,平阳回头悄悄甩手示意安公公,虚惊一场,一切照旧。 余香自然是被蒙在鼓里的,想也不想就跟着平阳往铃兰殿内走,说到底在这宫里,她也不是头一遭认识平阳公主了,还能怕她真做出什么蠢事来? “本宫这铃兰殿里装不下那么些人。本宫今日请来的是储宫的主子,可不是储宫的奴才。你们都在这殿外候着,没有吩咐,不得进来。”平阳公主如是对余香身后那群侍卫、奴才说道,寻了个理由便要将他们拦在殿外。 侍卫统领说到底也是个四品官员,真要论起品阶来,他在这皇宫内外也是说得上话的。此时太子殿下吩咐了他,务必保护好太子妃,寸步不离,怎么会因为平阳公主的一句话,就弃太子的旨意而不顾? “请公主恕微臣无礼,离开储宫之际,太子殿下吩咐了臣等务必保护好太子妃,寸步不离,所以不可留在殿外守候。”侍卫统领冲着平阳一抱拳,如此说道。 平阳不屑地望着侍卫统领,心道这人是怎么了?疯了吗?竟敢跟她堂堂公主对着干?谁管你是什么官,什么臣,公主说话,你只管服从就是了。更何况,余香现在算哪门子太子妃?皇宗未入,大礼未成,你们这群奴才倒是挺会把她当回事儿的。 “呵,你们睁大眼睛瞧仔细,看看本宫手中拿的是什么?”平阳公主将手伸进袖子,突然取出一样东西,高举过头。 余香瞪大眼睛,平阳公主手里举着的不正是她今日来这铃兰殿的目的吗?那丹书铁券什么时候被平阳公主发现了?现如今又怎么说亮出来便亮出来了?难不成这块丹书铁券跟皇上借给自己的丹书铁券并非同一块?可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余香的眼神紧紧盯着平阳公主举过头顶的手,心中狐疑。 侍卫统领看清了平阳公主手中的东西,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说平生也不是没听说过丹书铁券,可这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况且这圣物竟然在一位公主手中,只因要阻拦他们几个入殿,这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见丹书铁券如见圣上,还不快跪?”平阳也是第一次将这丹书铁券青天白日的拿到众人面前,曾设想过这玩意亮出来的时候会有多么神奇,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故而假作威严凶了侍卫们一句,免得他们真以为自己手里这东西是假的。 “臣等叩见吾皇万岁。”侍卫统领这一跪,身后若干侍卫、内臣便也都跟着跪了下来。至于那丹书铁券,许多人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现在为什么要跪,他们自个儿心里也闹不清楚。 这一次,有了丹书铁券在手,侍卫们自然不敢忤逆平阳的意思。余香也就这么带着疑虑,跟随平阳走进了铃兰殿。 她们前脚才进殿,后脚安公公就将殿门关了起来。余香一愣,询问平阳公主道:“公主,大白天的,为什么要关上殿门?” “谁说大白天就不能关殿门了?每个人的喜好不同,本宫就是喜欢白日里关殿门,你有意见?”平阳做贼心虚,说话的时候底气不足,便也只能以身份压人了。 余香浅笑摇头,心中也觉得平阳公主今日不大对劲,却也说不出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她想要问问平阳公主刚才亮出来的那块金书铁券是个什么来历,是不是她藏在偏殿的那一块,可又觉得不好直接说出口。 余香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地位升了,身份变了,这人反倒是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是不是她真的有喜了?人家老话不是讲,一孕傻三年么,她是不是刚怀上,脑子就变得不灵光了?这么想着,余香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第十四章:努力脱身 她这一笑倒是不要紧,惹得平阳心里无端发毛。“你笑什么,我这殿里是有什么值得你笑成这个样子?” 余香一听平阳的语气,就知道今日她心气不顺,不想徒增是非,连忙解释道:“天热,闷得人脑子糊涂,我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些什么,公主别介意就是了。”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正殿门口,这位置距离铃兰殿院门已经有些距离,平阳公主见时机已到,于是伸手让两侧的内臣赶紧上前捆人。 安公公想也不想,既然主子吩咐了,自己只当卖力就是。他拿起绳子就将余香绑起来,还有小公公那了块布硬塞在余香嘴里。 没等待余香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人就已经被捆了个解释,想要动弹怕都是困难万分。 余香瞪大了眼睛看着平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是个什么情况。 “你若是不大喊大叫,引来屋外的侍卫,本宫便命人将你口中的布条取出来,你可成交吗?”平阳公主觉得塞着她的嘴巴也是无法交流,倒不如好好聊聊。将她捆起来是为了让她听话一些,这个人心眼太多,免得她无端生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坏念头。 余香乖巧地点了点头。 待布条从她嘴里取出来,余香嘟起嘴,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发麻的两腮,而后道:“你为什么捆我?” “为了让你听话。”平阳公主说的理直气壮。 “你以为捆我就能解决问题了?卫婕妤能不能走出永巷可是你捆我就能说了算的?你擅用丹书铁券的事情,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他可会恕你无罪?”余香的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因为她意识到,此时此刻,除了自己,没人能对她施以援手。 平阳公主一惊,余香的反应显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她以为自己捆住余香,她便会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无论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乖乖就范。一个身在案板之上的鱼肉,又怎敢对刀俎大不敬呢? “宜主,你真以为本宫手里就没有你的任何把柄吗?”平阳挑眉望着余香,伸出手指,用那染了蔻丹的指尖轻轻在余香脸上划来划去。 余香望着平阳,心道这姿势动作都是跟谁学来的,一点公主的样子没有,倒是颇有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 “公主,你可否对我换个称呼,这宜主本是卫婕妤给的名儿,现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寻常宫婢,卫婕妤的赐的名字,也登不上大雅之堂。”余香努地挣了一下绳子,怕那绳子捆的太紧勒到她的肚子。若是没有怀孕都还好说,若她真的有孕了,岂不是会伤到自己的孩儿吗? “你不用跟本宫在这儿耍贫嘴。你就不好奇本宫手里有你什么把柄?”平阳有些不耐烦,绑人这事儿她也没经验,若不是为了母妃的自由,她又怎么愿意冒这样的险?说到底余香还是准太子妃,昨晚上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承认了余香的身份,那她的一举一动便也会使人倍加留心了。更何况今日就连太子哥哥都知道余香被自己请过来了,若是许久不见她回去,必然要派人问话。殿外还守着那么一大堆侍卫,也不是那么好交代的。 “什么把柄?我洗耳恭听。”若真说有什么把柄,也无非是当年平阳公主在修竹馆时,帮过她一把,直接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孟存菲打入永巷。可现在这件事儿早已成为历史,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都已经命丧黄泉,她手里还会有自己什么把柄? “若是本宫去告诉太子哥哥,说你接近他不过是奉承了父皇的旨意,这一切都是一场预谋,你觉得太子哥哥会相信本宫还是相信你?没关系,纵然太子哥哥信你也无妨,本宫手里可拿着证物,丹书铁券呢。有了这丹书铁券在手,你若是不偷不抢,又是如何得来的呢?当然是父皇赐给你的。无端端的,父皇又怎么会赐给一位宫侍这么贵重的圣物?那便是因为他要你接近太子,成为太子妃,也成为父皇的耳目。人证物证具在,太子哥哥日后还会相信你,是一心待他的吗?别说是长相厮守,只怕这太子哥哥最后会不会娶你为妃,还是后话吧。”平阳公主扬了扬手中的丹书铁券,笑得一脸得意。 余香承认,平阳公主捏对了她的把柄,在这宫中唯独让自己牵系情感的人,便也只有太子。太子是她在这宫中坚持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如若真的被平阳公主从中作梗,离散了他们的感情,那余香真的不知道余生要以何种信念活下去了。 “若是我说,这事儿我并不在意,你又当如何?”余香装成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显而易见,她在赌,赌平阳公主要挟她的时候同样没底气,如此一来,底气十足的自己,便是十拿九稳了。到时候她便可以反败为胜,直接利用卫婕妤作为自己取胜的关键,重新跟平阳公主谈条件。 但是促使余香不曾料到的是,向太子告密之事,只是平阳公主的第一步棋。 “你若不在意,本宫自有不在意的办法。当日在修竹馆内,你对本宫说过‘不识字’,可还记得?”平阳公主眯起眼睛,像一只狡黠的猫。余香却觉得这身上的绳子勒得太紧,让自己胳膊酸疼。 余香点头道:“自然记得。” “可是你为何要对本宫说谎?自你被调去立政殿后,便有人来对本宫告状,说你分明是识字的,只不过是欺瞒了本宫。”平阳公主语气上调,如此说道。 余香在脑海中回想着当日一同进入修竹馆的几位家人子,似乎唯一可能猜到她识字的人,便只有曹伟能了。可是自那日她中毒过后,自己便替代曹伟能进入了立政殿,现如今她变成了什么样子,自己却是丝毫不知。细想来,这个女子心思颇深,资质又高,现如今自己得到的一切当年都是她的机会,若是这么算起来,曹伟能也当真会痛恨自己。所以,应当是她察觉了自己识字的秘密,来铃兰殿跟平阳公主告状的? “你凭什么信她?”余香依旧是那不慌不忙的语气,这样的态度却让平阳公主开始心里没底。 若她真的不识字,自己就这么揭露了她,她就不慌,不怕?那家人子说的话到底是有几分可信,谁又得知呢?可是那家人子明明对她讲的有板有眼,前因后果都说的明白,哪里像是编造出来的样子?况且当时余香被调去立政殿,在家人子看来也未必是个招人嫉妒的差事。因为倘若不被调派去做侍婢,赏给哪个主子、臣子做妾也是有可能的,这对于她们而言,岂不是更好的归宿吗? 余香望着这殿前四处宫侍的表情,无疑不是瞧瞧偷看着她,佯作低头打扫,却时不时侧耳倾听她们的对话。唯有安公公,坚定不移地站在平阳公主身后,像是一个踏实而可靠的后盾。只可惜余香分不清楚,这安公公明知她是准太子妃,却还助纣为虐,是出于对平阳公主的忠诚,还是看看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多落井下石一些上面的人。 “你被皇后调去立政殿当日,曾经回修竹馆暂居的屋子取过行李。临走前,你将一张写了字的纸条扔在了水盆里,也许是因为情况紧急,所以你当时并不曾亲眼看到那纸条被水淹泡至消失,人便已经离开了。可在你身后,有人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你既不识字,是如何阅读写了字的纸条?”平阳公主说出此言,只觉胜券在握。母妃已经被关入永巷许久,每一次当她去往永巷探望的时候,都能看到那张逐渐苍老的脸上,布满泪痕。母妃生她养她,实属不易。今生她没有投生为男儿,所以让母妃平白无故多受了许多委屈,这是她欠母妃的,所以要偿还。 那张字条?余香当然记得,‘宫内多是非,唯盼人无恙’。想起子欢对自己的叮嘱,一切宛如昨日。 现在看来,她当日的举动的确被人看到了,可这个人到底是谁呢?现在反而是可以将曹伟能排除掉了,她当时浑身中毒,人已经被抬至太医署,不可能出现在她身后发现这一幕。那就应当是肖楼和莲儿中的一个了。可是这两个人她的接触不多,脾气秉性还不是十分熟悉。不,她似乎是将自己的思维局限在这一众家人子中了,平阳公主只说是有人举报,却又没说这人是何身份,那为什么就不会是其他人呢?例如说,修竹馆看守家人子的内臣孙公公? 孙公公既然能够屈服于皇后,便自然也可能屈服于平阳公主,不过是留个神,传个话。既得了好处,又被记了人情,这么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呢? “你在想什么?难道是想着如何对付本宫吗?”平阳公主见余香半天不答话,心中狐疑,她那皱着眉头,一脸认真的是在思虑什么? 第十五章:达成和解 余香听见平阳公主这么说,当即笑出声来:“公主你这话说的便是外道了,我后日就将嫁给你皇兄,日后咱们可是一家人,我怎么会舍得对付你呢?” 平阳公主当即气结,说话的语调都变得尖锐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并非没本事对付本宫,只是不想对付?” “我可什么都讲,全凭公主自己理解。公主刚才口口声声说有人亲眼看到了那一幕,那这个人是不是公主你呢?如若是,那天宁无话可说;如若不是,那你倒是该好好琢磨一下,此人居心何在了?我当时乃是皇后娘娘看上的人,自然在那修竹馆中便成为了一个受人瞩目的对象。可是这个人当即便在你的面前,咬我一口,说我欺瞒于你,这是在跟谁作对?这矛头真的是指向我吗?显然不是,我一个奴婢识字与否能伤大雅吗?当时我的主子是皇后娘娘,而他却来假装告密,向你贬低皇后娘娘的人,这是为了挑拨你跟皇后娘娘之间的关系,你还没意识到吗?皇后跟你的母妃卫婕妤本就关系一般,现如今你若是跟皇后的关系再恶劣起来,不断诋毁皇后看中的人,那皇后对你又该是个什么印象?这便是那个人想要达到的最终目的。”余香努力的将这事儿兜着圈子,希望将平阳公主的思绪带进自己画好的圈套里。 “你说完了吗?”平阳公主有些不耐烦,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宫殿?她现在明明是被自己绑住了,应当哀嚎求救才是,为什么她的话却比自己还多? 余香摇头道:“没有说完。你今日绑我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救出卫婕妤吗?” “是”。这的确是平阳公主的最终目的。 “你若是想要依靠绑我而救出卫婕妤,便说明你是将赌注压在了太子殿下身上。你别忘了,我不过是一个准太子妃,太子后宫佳丽三千,我不过是那个三千分之一。然而当朝皇后才是太子殿下唯一的母亲,相比于我,你觉得皇后娘娘于太子殿下而言,是不是更重要呢?那个人挑拨了你跟皇后的关系,你觉得太子有没有可能违背自己母后的旨意,非要将你的母妃救出来呢?”余香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好似句句都在替平阳公主说话,且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本宫大可以直接杀了你,为什么要相信你的鬼话?”平阳公主其实心中已经对余香半信半疑,若真的是按照余香的话推论,似乎也没有错。母妃一直以来跟皇后都是死对头,但自己跟皇后的关系表面看来却还算融洽。自己之所以没有直接求太子哥哥将母妃保出来,正是因为太子哥哥不会听信自己的话。既然如此,那太子哥哥又更加不可能违背皇后的意思,来帮助自己救出母妃了。 余香舔了舔已经被太阳照得有些干裂的嘴唇,然后说道:“你除了相信我,难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你若是但凡有办法,便也不会大费周章将我从储宫请来,更不会动用丹书铁券,就为了将那储宫的侍卫队拦在殿外。所以,你还不如选择相信我,将绳子解开,你我二人方可达成共识,共同协商办法,将卫婕妤救出永巷。” “本宫若是将这绳索解开,你就会跑到门口大声呼唤侍卫,你当本宫蠢吗?”平阳好不容易才将余香绑住,哪里肯轻易放过她? 余香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这平阳公主是真蠢还是假蠢,脑子是出门的时候都不带在身上吗?“我的公主殿下,你现在也并不曾塞住我的嘴好么,我若是想喊早就喊了,还会笨到一直待在这儿?更何况,相比于效忠皇后,我更愿意帮你救出卫婕妤。” “为什么?”平阳公主不相信她的话,哪有人会愿意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而去救出一个毫不相干,且关在永巷的人?若卫婕妤不是她的母妃,平阳可能也不会去在意她的死活。已经被打入永巷的人,基本上是生是死都没人关心了,反正又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因为皇后一直不同意我跟太子殿下的婚事。包括昨夜寿宴上,你许是没有注意到皇后娘娘看我的眼神,那真是恨不得将我杀死在当场。一个身为宫侍的女子,有什么权利一举越为太子妃呢?既然她不同意,我倒不如想办法帮你将卫婕妤保出来,如此一来,皇后娘娘的眼中钉,便不再是我一个人了。此外,视皇后娘娘为肉中刺的人,也不再是我一个人了。”余香的确是这么想的没错,自从那日她侍寝失败,投奔到铃兰殿后,皇后娘娘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她的小命。此次若不是皇上当场赐婚,怕是她一辈子也别想成为太子妃。虽说凭借她现在的本事,万万不可能将皇后娘娘拉下马。但是她可以找一个能够跟皇后对着干的人,例如说卫婕妤。 既然当年的一局,卫婕妤输给了皇后。那么如若今生有机会让她重来一局,她必然会施加双倍的愤怒,将那新仇旧恨一起来算。到时候,鹬蚌相争,余香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光是想想,也觉得让人心情大悦。 “你是想利用本宫的母妃转移皇后对你的注意力?”平阳公主反应过来,也心中却更加相信了余香几分。 余香浅笑,“公主现在不是也在利用我,救出你的母妃吗?时辰不早,公主若是再不为我松绑,怕是储宫又要来人了。你说太子殿下见到我这一身绳索,我若是解释这是公主的待客之道,不知道他会不会相信?” “给她松绑。”平阳公主招手让安公公上前。 安公公犹豫着要不要替余香解开这些绳子,为了今日捆住她,公主可是张罗了许久。现如今不过因为这女人的几句话,就要给她松绑了吗?这个理由,安公公自己都不能接受。 “公主,若是就这么将她松绑,这女人回到储宫反告你一状,太子殿下对她加强看护,她又不帮卫主子的忙,那您今日岂不是白忙活了?”安公公仔细分析了一番,希望平阳公主能够幡然醒悟。 没等到平阳公主开口,余香便抢先开口说道:“安公公,你懂不懂什么叫守好一个奴才本分?你刚才说的这话就叫擅作主张。你家主子是在太子殿下眼里多没身份,太子殿下会相信她的待客之道就是捆绑客人?纵然你家主子不念及太子殿下的面子,还要念及皇上的面子呢,哪儿会做出这等事来?所以你放心,这事儿就算我说出去了,太子殿下也不会相信。” 这话无疑是在平阳公主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抽得她心里生疼。余香这帽子扣得真够大的,不光扯出了太子哥哥,还扯出了父皇,算你有本事。 “安公公,松绑。难道还等着本宫亲自动手吗?”平阳公主低吼一声。 “喏”,安公公步伐缓慢地走到余香跟前儿,这绳子解的也是不情不愿。 当那一团绳子掉在地上时,余香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抻了抻已经酸麻的胳膊。 “公主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天宁这便告辞了。”余香伸出手掌,递向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知道她是索要丹书铁券,却也犹豫这东西到底能不能还给她。若是不还,她到父皇面前反咬自己一口,又着实划不来。可若是还了,自己手中岂不是再也没有任何要挟她的把柄了吗?“罢了,本宫这便相信你一次,这次你若是胆敢欺瞒于我,后果便要你自己承担了。” 余香接过那块沉甸甸的丹书铁券,将其紧紧抱在怀里,道:“在这宫中不守信誉之人,又岂能活得长?我可还是极为爱惜这条小命的。两日之后,是我跟太子殿下的大婚。到时候,咱们再见。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的走到铃兰殿门口,对着两侧内臣呵斥道:“开门。” 两侧内臣见平阳公主没有说不肯,见这女人又是十足气势,便乖乖将大门打开。 她不需惧怕平阳公主什么,现如今是她有求于自己,为什么要畏惧她?望着门口乖乖等候的侍卫队,余香咧嘴笑开了:“走吧,咱们回宫。” 当太子妃使唤人的滋味,还真是不错。余香抱紧了怀里的丹书铁券,往储宫的车辇方向走去。 车辇距离铃兰殿的殿门不过几十步距离,哪知余香人还未走到车辇前,那车辇后便闪出一个人影来。 “臣等叩见三皇子殿下。”身后的侍卫队见到来人慌忙叩拜,可这张脸却无疑是在给余香添堵。 为什么他无处不在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还是说,他真的在跟踪自己?余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丹书铁券,心道现在若是想将它藏起来,定然是来不及了,索性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看来皇嫂兴致不错啊,怀有身孕的人抱着这么一块铁片,不沉吗?要不要臣弟帮你拿着?”看到了余香怀里的丹书铁券,三皇子心中更加笃定了她是假孕的念头,若真是个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捧着这么一块沉铁?身后那么多侍卫跟着也不知道使唤,真是白瞎了皇兄对她的一番苦心。 第十六章:又见刘兴 “臣妾跟三皇子殿下真是缘分不浅啊,这未央宫这么大,却走到哪儿都能遇上三皇子,便也不得不感叹天意作弄了。”余香的胳膊本就被那些麻绳捆的酸痛,此时又怀抱着丹书铁券不能落地,更是觉得辛苦的厉害。她只盼着快点将这个阴魂不散的三皇子打发走,自己好坐上车辇,回储宫去,毕竟到了太子的地盘,这些人再不喜欢自己,也不好直接冒然来犯。 三皇子伸手夺过余香怀里的丹书铁券,将其捧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瞧看,而后道:“这可是个宝贝啊,纵然父皇如此疼爱我,也没说赏赐给臣弟一块。皇嫂不知是积了什么样的功德,竟然能够得到丹书铁券?”三皇子话里有话,句句背后的意思都不过是想要余香陷入困境罢了。 “三皇子说起话来可真是幽默,你若是想知道,大可以直接去询问皇上,为什么事事都要来询问臣妾呢?难不成在三皇子眼中,臣妾便算得上是你人生的引路者,堪比名师吗?”余香心中笃定三皇子不会明着去询问皇上有关于这丹书铁券的事情。他当前既不确定这丹书铁券是真是假,也不确定这丹书铁券究竟是不是归属余香所有。如果冒然去问,反而可能遭到皇上责备,得不偿失。他纵是再想陷害自己,总不会愚昧到将自己也搭进去才是。 你还要不要脸?三皇子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又在嘴张开的那一刻,咽下了这句话。“皇嫂说的是,在臣弟眼中,当真是万分敬佩皇嫂。能够从一个小小侍婢一举成为太子妃的人,普天之下也不过只有你一个了。这事儿实在非寻常人能够做得到,臣弟又是如何能够不敬佩呢?” 余香只觉得跟他多说废话无益,不过是小孩子一般吵嘴仗罢了,又能够得到什么有用的结果? “你将那丹书铁券还给我。”余香伸手索要道。 三皇子摇头,好不容易抓到余香这么一个把柄,在没有调查清楚以前,怎么能够冒然将东西还给她呢?“不给。” 余香回头询问侍卫统领道:“临走之前,太子殿下怎么吩咐你们的?” “太子殿下说过,臣等需誓死保护太子妃的安全,寸步不离。”侍卫统领抱拳答道。 “好,那你去把三皇子手里的丹书铁券夺下来,你若是做不到,我就当场死在这儿。到时候,你们便自己将我的尸体抬回去给太子看好了。”余香怕自己指使不动侍卫队,毕竟面前站着的人是三皇子。可是不过是夺回属于她的东西,又不会伤及三皇子分毫,有太子殿下在身后罩着,三皇子又敢将他们如何? 侍卫统领点点头,对三皇子道了一声:“三皇子殿下,臣得罪了。”而后,直接双足点地,腾飞到半空之中,夺下了三皇子为了躲避余香而高举过头顶的丹书铁券。 三皇子一愣,下一刻手中便空空如也。好啊,现如今这皇家的侍卫队竟然也开始听一个贱女人吩咐了,看来他若是不将这女人赶走,这宫内怕是永远不得安宁。 “你们今日胆敢得罪我?一个个真是胆大包天,不知道这皇宫姓什么吗?”三皇子对着侍卫队怒吼道,很显然,这火气其实都来自于余香身上。 余香望着三皇子说话的模样跟语气,忽然想起刘浩来了。第一次见到他,那小家伙不也是张口闭口便说自己是这皇宫的主子吗?果真身体里都留着相同的血脉,这说话的语气,照她看来,就是遗传了这三叔。 说起来,自打那日茹嫔自尽,余香便再也没有见过刘浩了。昨晚寿宴的时候,刘浩跟安贵妃均没有到场,说是最近刘浩感染了风寒,怕出屋不利于养病。 他那小小的年纪,怎么病还不少呢?孟存菲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太子妃的身份也即将定下来,她这得了空闲真应该去看看他,好久不见,也真是想他想得很。 余香踩着木板凳坐进了车辇,招手让侍卫统领将丹书铁券放在车辇内,而后道:“走吧。” 三皇子望着余香的举动,瞪大了眼睛,话不经脑子脱口而出:“你走哪儿去?” “我这自打怀孕之后,人就特别容易困乏,这不是么,出来这么一个时辰,就觉得身子累得不得了。三皇子的精神头,我是比不上喽。”这话越说越小声,到了后来,余香索性阖上了眼眸,任你在车外说什么,我都只当听不见。 这宫内的确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也的确是多得罪一个人,不如少得罪一个人。但是身在宫中,首先应当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这皇宫里,是深交不下任何人的。若真是交得下,卫婕妤跟皇后应当是几十年的交情,到最后为什么又是由皇后亲手将卫婕妤送入永巷?若真是交的下,二皇子跟太子可谓同一血脉的亲兄弟,为什么在设计陷害起太子来,却又毫不介意,眼也不眨一下?他们都是如此,更何况那些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呢? 今日她也是长了一个教训,她日后必须谨慎更谨慎,那字条的事情,显然已经出卖了她。 这皇宫之内,除了平阳公主,还有一个人知晓她识字的事情。可是这个人究竟是谁,是男是女,又是何等身份,余香一概不知。 敌在暗,而我在明,当前局势对于余香而言显然是不乐观的。她觉得一直以来,自己可能将局势看的有些过于简单,本以为孟存菲的死会成为一段痛苦日子的终结。但现在看来,她的死,仅仅是日后这皇宫之中勾心斗角的开始。 她会尽可能的去少树一些敌人,尽可能的多拉拢一些自己人,以此作为她更好生存的保障。 然而她也知道,有些人是拉拢不来的,有些人是不招惹也会无端生事的,例如三皇子刘兴。 储宫正殿之内,太子早已坐立难安,余香已经在铃兰殿里待了将近两个时辰,为什么还不回来?究竟是什么话题能让她们聊这么久,她也不想想自己已经是个快要做母亲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身子,早点回来? “太子爷,这茶凉了,奴才给您续杯新的吧。”达公公手里拎着刚烧好的开水,站在一旁说道。 太子魂不守舍,根本没有将达公公的话听进耳朵里。只顾“嗯嗯啊啊”的答应着,却还是不停的抿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殿下,太子妃回来了,奴才看见咱们储宫的车辇了。”福子此时跑进来眉开眼笑,知道太子一直在惦记余香,他便偷偷摸摸跑到储宫门外等着,想着若真是看到储宫的车辇回来,他便要第一个来报。如此一来,太子一高兴,没准就会多给自己一些赏赐。这笔钱可是太子直接赏给自己的,便不用多交给师傅一份了。否则就连日常的俸银,每月还要将大头交给达公公,美其名曰是孝敬。 “回来了?”太子脸上不由自主升起一抹笑意,将那茶杯随手置在桌子上,起身就要出去迎余香。 达公公连忙上前阻拦道:“太子爷,这可不合规矩啊?自古以来哪有太子殿下出门迎接太子妃的道理?这不是反了吗?” “我看你是要反了,让开,别挡本宫的路。”太子殿下推开达公公,急着往殿外赶。 达公公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望着太子那匆忙的身影,摇头哀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太子殿下早晚是要毁在余香手上。 余香被内臣扶着下了车辇,又转过身将丹书铁券抱在怀中。离的老远,就看见太子那一身明黄色的身影。 低头搂紧了丹书铁券,余香心中知道,此劫难逃,必须面对。 应该如何向他解释呢?对他实话实说,然后跟他讲,虽然是皇上派自己来储宫的,可她现在是真的爱上了太子,并不是利用?这话太子会相信吗?这份本就建立在巨大差异之间的爱情里,可否还能容得下欺骗?这是她许久以来对太子的隐瞒。正如平阳公主所言,如若太子知道他们的相识就是建立在一场处心积虑的预谋之上,那太子可还会与她真心相待? 这对于太子而言,当然不公平。可是余香心底里也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声音,无助地呐喊着:“这一切都由不得我做选择,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选择服从。欺骗你,我也好委屈。”但是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又无法真的对太子说出来。 “天宁,你怎么才回来?本宫在这储宫之内坐立不安,生怕你遇见什么事儿。说真的,再等上一刻钟,若是还没有你的消息,本宫真要直接找去铃兰殿,向平阳要人了。”太子走上前来,一脸焦虑,上下打量着余香看她一切可曾安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慌张不已,究竟是因为心里那一丝没来由的不好预感,还是因为他过于惦念余香?因为爱,所以害怕失去。只要你一刻不在我身边,我便恨不得追上去。如若有朝一日你消失,那我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你。 第十七章:误会重重 太子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竟然是这么疯狂的爱着她吗? 余香舔了舔嘴唇,她紧张的时候就会去舔嘴唇,好像如此一来就能打消掉她心里畏惧的感觉。“殿下别总是这样讲,让人家听去要笑话臣妾的。” “谁敢?”太子不以为然。 “好嘛,纵然没有别人敢,臣妾自己都要觉得羞臊了。您对臣妾的好,臣妾自个儿心里清楚,所以您不用总是当着别人的面儿讲出来。”余香只觉得手上的丹书铁券越来越沉,压得胳膊不自主的往下坠。 “这是什么?你怎么去了一趟铃兰殿,还拿了块铁片回来?”太子伸手拿过余香手里的丹书铁券,待看清上面的字样,一愣,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余香见太子忽而变了脸色,于是连忙道:“殿下,臣妾站在外面觉得累了,咱们回屋去好不好?” 太子点头,抬腿便往储宫内走,余香心中暗道,糟了,这下子太子是真的生气了,看样子是不肯理会自己了。 哪知道,她正这么捉摸着,却见太子回过头来,将一只手递给她道:“还不快走,这又是不觉得累了?” 余香连忙“哎”了一声,跑上前拉过太子的手,笑得比花儿还甜。 储宫正殿之内,太子将那块丹书铁券放在桌子上,而后看着余香,显然是在等待她的解释。 “这是丹书铁券,太子您认识吧?”余香一个劲儿傻笑着,笑得太子心里不忍责备。 太子故意板起脸来,严声道:“别岔开话题,说,这丹书铁券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余香望着太子凶煞的模样,心里无端有些慌张。丹书铁券是御赐的圣物,其地位堪比圣旨,这事儿一定是严重的,太子不会原谅自己吧。 “您那么凶做什么嘛?臣妾若是如实跟您讲了,您可不能生气。您得先跟臣妾保证,听见实情以后不生气,臣妾才说,否则臣妾就不告诉你这丹书铁券是哪儿来的了。”余香一边向太子撒娇一边说道。 “你这是在跟本宫谈条件了?若是你不讲出实情,那本宫可是会认为这丹书铁券是你偷来的。”太子吓唬余香道。不过这玩意她是从哪儿得来的呢?她今日仅仅去了铃兰殿,平阳也不可能有丹书铁券啊。太子脑海深处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周子欢。 曾有一日晚上,他跟余香共榻而眠,半梦半醒之间忽而听到余香噩梦惊醒,却又听见她开口唤了一个名字“子欢”。太子听得一清二楚,却依旧阖眸佯作熟睡。心中当即明白,余香心里装着另一个人。 余香入宫的身份他早已打探清楚,是以关内侯周子欢的义妹之名被保入宫。这位相貌倜傥,战功累累的关内侯可谓是汉王朝的一个传奇,所以在他得知了余香是周子欢的义妹时,心中对余香更是多了一份好奇。可是当那日晚上,他听到余香无意识地唤出那个名字时,心中当即凉了几分。 现在,她手里捧着的那块丹书铁券可否也是他的呢?他是不是如自己一样,也深爱着这个女子,所以想要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予她?怕她在宫中吃苦,怕她在宫内受委屈,所以将这丹书铁券拿给余香,让她用来保全自身?更是因为周子欢觉得,凭借他这个空头太子的身份,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想到这儿,太子的心底当即生出一丝愤怒。 余香不是太子肚子里的蛔虫,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太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只看见太子好看的眉头锁紧了,只当他真的在生自己的气。 她不畏惧太子的身份,却畏惧爱的人误会自己。于是她慌张无措,真的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努力的解释着自己能够说清的一切。 “殿下,这丹书铁券其实是皇上借给臣妾的,所以您千万不要误会,这既不是臣妾偷来的,也不是臣妾抢来的,没有触犯什么国法规矩。”余香急迫道。 这丹书铁券竟是父皇借给她的?这个答案完全在太子的预料之外。是今日吗?难道是父皇在得知了余香有喜后,私自将余香召见过去,赏赐了她一块丹书铁券?按理说不应该啊,历代根本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啊。纵然是安贵妃诞下浩儿时,父皇也不过是赏赐了一块玉佩罢了,哪能给上一块丹书铁券?更何况,余香说的是借,这个“借”又是指什么? “什么叫父皇借给你的?你说清楚。”太子道。 余香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臣妾跟随平阳公主来储宫以前,还发生过一些事。臣妾跟故去的孟氏本是同一批进入修竹馆的家人子,这事儿殿下您也清楚。那时候,修竹馆的孙公公在我们几人之间替皇后娘娘选了一个宫侍,那个人就是臣妾。等到臣妾赶去立政殿后,方才得知皇后娘娘根本不是想要选择一个宫侍,而是想为皇上挑选一位侍妾。所以,几经考验,她选择了臣妾。”余香说到这儿,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她不知道太子在听闻自己曾是皇后献给他父皇的侍妾时会有什么反应。常言道:关心则乱。她一向能够看透人心,擅用谋略,可是此时面对太子,她却总是慌张不已。 太子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有一种难以压抑的愤怒就快要冲出胸腔来。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一些,如常一些,而后询问余香道:“你是说,你曾经被皇后献给了我父皇?” 余香望着太子的眼睛,身子一颤,而后道:“是,但是殿下,请您听臣妾讲完。宣室殿内,皇上召见了臣妾,命令臣妾跳一支舞。这件事儿本是臣妾的擅长之事,听到陛下的命令,自然想也不想,当即跳了起来。那日皇后娘娘为臣妾准备的衣裙甚是轻薄,所以在跳舞之时,皇上看到了臣妾肩上的胎记,故而让臣妾停止了舞步。本来臣妾也很是奇怪,为什么一枚看似奇怪丑陋的胎记会引起皇上那么大的兴趣?可是自从寿宴上听到了二皇子的话,臣妾心里便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有关于‘兴国龙脉’的国师预言。皇上当日跟臣妾打了一个赌,说臣妾若是想要活命,便需在一月之内赢得您的心,如若臣妾有本事让您去请求皇上赐婚,便算是臣妾赢了。那么这赢得赌局的报酬,便是太子妃之位。可如若是输了,皇上便会以‘莫须有’的罪名,对臣妾斩立决。所以遇见您,来到储宫,臣妾别无选择。” 余香说话的声音带有一丝祈求,她想要告诉太子,这一切并非她所愿。太子那么美好,她岂能忍心伤害他?更何况,现今她对太子的这份感情是真挚的,不掺一丝虚假,太子你知道吗? 太子安静地听完余香的话,他以为自己很容易便能原谅她。在没有听到她开口以前,他甚至设想过,纵然这丹书铁券真的是余香偷来的,那也没关系,他出面还回去,将这事儿扛下来就好。然而不是,这真相却如同此起彼伏的山脉,他总也猜不到头。 原来这场他以为是苍天注定,前世修得的姻缘,只是一场赌局吗? 原来此生他最在意的父皇和他最爱的女人,竟然联手将他戏弄于股掌之间吗? 那余香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情意绵绵,都不过是为了免于赐罪,赢得自己的心?她肚子里怀上的这个孩子,可否也是为了那可笑的国师预言,只不过是在为这个汉王朝诞下一个“兴国龙脉”呢? 天宁,你竟然对本宫说别无选择?以你对本宫的了解,难道不知道本宫是怎样的心性?你若是对本宫早些讲出实情,本宫就算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也会去跟父皇讲,娶你为妃。只是这赌局可以仅仅当做恩情,为什么要掺杂欺骗?天宁,感情是可以欺骗的吗? “太子殿下,臣妾对您是真心的。”余香见太子一直紧抿着双唇不说话,语气里急得带了哭音。 真心?太子不相信,谁知道这是不是你联合母后或是父皇又来骗我的一个局?你心里早就有了周子欢,你口口声声说爱本宫,不过是为了这个太子妃之位。 “本宫会给你这个太子妃之位,说到做到。你回去吧,下一次本宫再回到这屋子里的时候,不想看到你在。”太子将那丹书铁券扔到余香面前,那铁片砸向地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吓得余香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竟然不肯原谅自己吗?余香望着太子走出正殿的身影,想要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却又在下一刻缩回了手臂。 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挽留他呢?他的眼神里已经露出厌恶,自己又何苦再去惹人家厌烦? 余香蹲到地上,捡起那块丹书铁券,抱在怀里抚摸着它,哭笑不得。是它的出现带给了自己现如今的一切。现在,又是它要来亲手夺走这一切吗? 第十八章:神秘慧嫔 福子站在一旁眼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怜悯起余香来。也许是因为她的生死不能自主,还有可能是因为她如今已经成为了太子眼里的旧人。 “天宁姐姐,你也别难过,这宫里都是新人替旧人的。你看你跟着太子也有些时日了,太子随便因为点什么烦了腻了,都是正常的,你自己也要想开一些。”福子没有称呼余香为太子妃,而是一如既往地叫她天宁姐姐,因为福子觉得,依照太子方才的态度来看,余香能不能成为太子妃还是后话。 余香没有理会福子,也可以说福子的声音根本不曾传进余香的耳朵,她还是站在那儿,静静地抚摸着怀里的丹书铁券。 “天宁姐姐,咱们做人就应该知足,福子劝你一句,太子刚才不是说了依旧会封你为太子妃么,他是当朝太子,总不会跟你说谎不是?所以啊,既然能成为太子妃,就该偷着乐了。”福子心里还真是这么觉着的,要知道,从一个宫女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妃,那是多大的福气?福子想不懂,余香还有什么可颓丧着脸的。 余香向外吐了一口浊气,而后挑眉看向福子,问他道:“你从哪儿看出我已经成为了太子的旧人?你又是凭什么认为我成为了太子妃就该感激涕零?福子,并不是我说你,而是每个人生来的命不一样,见识也不一样,你眼里以为我想要的,未必就是我真正想要的。”如果成为太子妃就代表着要跟太子貌合神离;如果成为太子妃就预示着余香需要变成一个被众人千夫所指的枪口,那这个太子妃之位,她一点也不稀罕。可问题是,这世上千万事,包含生死,哪一桩、哪一件由得她来做选择? “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福子生来见识短浅,命又不好?什么你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这话福子可听不明白。”福子阴沉下脸来,此时余香在他面前端出一副架子说话的样子,在他看来好似垂死挣扎。孟氏当初也是耀武扬威,大摇大摆来着,现如今怎么样了?不还是五匹马一拽,小命就归了黄泉。你又有什么了不起,太子宠爱你时,你如天上明月;太子厌烦你时,你还抵不上那河沟里的一滩烂泥。人生在世,都得给自己留退路的,你今日少瞧不起人,等哪日太子爷登基,我师傅又归西而去,那这宣室殿大总管的位置还不是我的?到时候,看你还敢跟我如此态度说话吗?不过也没关系,依照你现在的罪状,怕是还活不到那时候呢。 余香走出了储宫正殿,将满脑子都在琢磨未来一片前程似锦的福子留在了身后。对于这种人,只能讲: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走回了绣梅馆,今儿个白日里热闹非凡,人流不绝的绣梅馆此时却是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原来太子离开了,那些繁荣和身份就会被他一并带走,那些充满巴结的笑容是给太子的,不是给自己的。 也不能说是人家狗眼看人低,而是这未央宫中的主子太多了,今日是一个王氏,明日又是一个李氏,到了最后,三起三落,谁又觉得是哪个?唯有那姓氏为“刘”字的人,才是这皇宫之内永恒不变的主人。 走进屋后,余香将那块丹书铁券供在高桌上,她没有信仰,所以这屋内的高桌上一直空无一物,现今倒是被这块铁片子占了去。 “屋内有人在吗?”门外有人轻声叩门,是个轻柔的女声,余香将这声音在脑海里细细琢磨了一番,并不曾联想出是谁来,这个时辰了,怎么会有人找自己? 余香走过去将门拉开,见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看年纪跟太子差不多大,容貌端正,唇红齿白。 “敢问您是?”看打扮也知道是个主子,故而余香用了敬语。 “妹妹不必跟我如此见外。自我介绍一番,我姓张,居玉荷馆,大伙儿都叫我慧夫人。你怎么称呼我都好,姐姐,慧夫人,张氏,都行,我不介意。”看样子这女子也是个爽快人,说起话来也利落。 余香飞速转动着脑子,慧夫人?原来她就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慧嫔。据说这位慧嫔乃是皇后的远方表亲,照理说跟自己应当是冤家才是,现如今上门来是要做什么? “你那眼睛‘骨碌碌’转悠什么呀?放心,我今日来可不是要为了跟你对着干的,我是来恭贺你的。我这个人喜静,不愿意跟别人凑热闹,但是也听说了你昨晚上被皇上钦点,赐给太子殿下为妃的事情,所以特来恭贺。”见余香半天没张口,慧嫔便猜到了她的心思。也对,照理说这余香成为了太子妃,就等于突然爬到了她的头上去,趁着册封大典未成,慧嫔应当好好教训她一番才是。或者有聪明些的,趁着此时前来巴结,将来等到余香掌管后宫的时候,也好多照顾着她一些。可是偏偏慧嫔这两种心态都没有,她就是来跟余香交朋友的。 余香刚刚经历了太子误会的事情,心中本就觉得疲累,现如今这又突如其来冒出一个慧嫔来,更是让她心里没底。天知道,这慧嫔到底来这儿要做什么? “天宁谢过慧夫人,大礼未成,现如今谈起恭贺还早得很。”余香规规矩矩的称呼了慧嫔一句“慧夫人”,并不想要跟她套近乎。 她不喜欢这后宫之内的姐妹相称,明明心中已是恨不得将对方的脑袋砍下来,表面上却还甜甜的互唤姐妹,多让人犯恶心。她也时常是虚与委蛇之人,但到底说不来这样的话,更何况是在毫无意义的前提之下? “你说你这丫头,怎么总对我满怀戒心?这事儿也怪我没跟你说清楚。第一,我对太子殿下并没有男女之心,所以你成为太子殿下的女人,我并不嫉妒怨恨,更不会因此加害于你;第二,我娘家背景深厚,纵然你成为了太子妃也威胁不到我什么,所以我并不介意;第三,你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在我心里,还应该视你为恩人才是。”慧嫔张口说出三点来,这娓娓道来的模样倒是让余香对这慧嫔有了些好感。 “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并不曾帮过慧夫人什么啊?难道是你记错了人?”余香疑虑道。 慧嫔轻笑,“瞧你这话说的,我又没老,怎么会糊涂?茹嫔不是被你逼死的么,这事儿储宫里面都传遍了,几乎私底下到了众人皆知的程度。我那玉荷馆里的花匠闲聊时,被我无意听到了。茹嫔跟我可谓是多少年的死对头,她的敌人就是我的友人,这有什么不对?” 余香这才了悟,原来是因为茹嫔。“慧夫人这话还是不要乱讲的好,茹嫔的死跟我并没有关联,自尽只是她的选择。” 宫里这群人嘴巴真是碎,怎么专门做这种以讹传讹的事情呢?这要是让大司农得知是自己逼死了茹嫔那还了得?岂不是分分钟就要终结了她的性命吗? “你瞧你这个警惕样子,随时都像是一只要用身上的尖刺扎人的刺猬。我现如今跟你说什么都不要紧,别人如何评论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如何去做,才能坐稳你的位置。”慧嫔也不见外,不经余香邀请,直接在那软榻上坐了下来,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饮了一口,苦得发涩,慧嫔似乎有些不满意道:“你这茶水可否是放置了几日?你平日里是不喝茶的吗?” “我不喜饮茶,总觉得茶水不如白水来得舒服。这茶水是今日上午倒的,现在肯定是早就凉了。慧夫人,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重要的是我接下来如何去做,才能坐稳位置?做什么,怎么做?”余香听得糊涂,却至今也没有分清这慧嫔到底是敌是友。不过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便只有“敌人”和“非敌人”,并不存在“自己人”一说。 “那新来的西域舞娘,足够碍你的眼吧?她身上还有高祖的国师预言笼罩着,照理来说比你更适合坐上太子妃之位吧?更何况,她还是二皇子的人,岂不是比你这个奴婢出身的更有后台?”慧嫔张口,一语中的,当即指出了余香现今忽略掉的一个大麻烦。 这个麻烦就是莎罗。 但凭借慧嫔刚才说的那一句话,余香便不得不在心里对她佩服万分。你可真的不能小瞧这么一句话。 谁都知道莎罗昨夜被皇上赐给了太子,可是却没人会认为她会成为准太子妃的障碍,一个小小的侍妾能够成什么气候,难不成还能殃及太子妃的位置吗?可只有余香自己知道,莎罗还真的殃及到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昨晚上二皇子所讲的国师预言,许多人都将其当成了笑话一桩,若非道家信徒,没几个愿意相信预言的。若是预言都能成真,那人们的命运怕是早就在出生时便定了下来,那命不好的,往后几十年还活个什么劲儿? 第十九章:越走越远 可是很显然,慧嫔抓到了最为重要的一个点,那就是当今圣上信奉道教,必然也会相信这个数百年前的国师预言。 还有,莎罗是二皇子的人,这句话可并非是表面意思。若不是当年周府里的下药事件,怕是现如今余香还会被莎罗的表象所欺骗,被其蒙在鼓里,以为莎罗真的只是一个长相貌美,舞姿卓越的西域舞娘。然而慧嫔刚才却明确表明了这个西域舞娘效忠于二皇子,其后台稳固,这怎么可能是一个不问世事,仅仅凭借听说传言便能够得知的真相? 这个慧嫔一定藏着很多故事,余香这辈子都不想要去触碰的故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少说多活,少问少错。 余香索性也坐在了慧嫔旁边,面向她问道:“慧夫人想要怎么帮我?” “你耐着性子等册封大典顺利结束,当你成为太子妃之后,那西域舞娘必定会有所举动,到时候抓住了她的把柄,我跟你一起将她咬下去。不过你记住了,不要因小失大,你若是真将这西域舞娘弄下去,倒不是什么难事,可不要奢望借此机会能够扳倒二皇子,他的力量,非你我所能及。”慧嫔如此说道,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听了这话,余香不禁更加警惕起面前的慧嫔来,看来她知道二皇子的一切目的,甚至可以说是了解二皇子的性格。一个不问世事,不喜吵闹的太子侍妾,为什么能够如此了解二皇子呢?余香想不明白,但却是不能表现出自己没有想明白。 她不能在慧嫔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探究之心,如果她问多了,慧嫔改了主意,不想帮助自己怎么办? 若是她跟慧嫔交心多了,慧嫔抓住了她话中无意透露出的把柄,反咬她一口怎么办? 因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啊,在周子欢面前表明愿意追随,在二皇子面前又声称誓死效忠,心底里却又希望护太子安好,她不就是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吗?那面前的慧嫔,当然很可能也是这样的人。 所以,余香这样答道:“好,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不要因小失大。在这宫内能够有个知心人,当真也是觉得开心。” “你无需在我面前强装出这样的表情,宫里人,哪有人会觉得真正开心?失去了想得到,得到了还想要,你我均不例外。”慧嫔冷笑一声,推门离开了余香的屋子。 余香自己呆在屋内,望着慧嫔的背影出神。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应当去寻个人,将慧嫔的身份问清楚,而这个最可靠,又不会出卖自己的人,就是周子欢。 自己想要给周子欢传信,现今看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利用年太医作为中间人。自己写好信,以保胎的名义召年太医前来,而后将这信递给他,再由他转交给周子欢。如果做得好,这事儿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如果做的不好,她大可以一口咬定此事乃是年太医诬陷,众人并不知道自己识字的事情,仗着自己现在怀有身孕,太子又不会跟自己多做计较。 余香点了点头,觉得此举甚好,于是走到床榻旁,掀开被褥,将床板抽了出来,里面有个巴掌大的空隙里便藏着笔墨纸砚。这地方还是她收拾屋子时无意间发觉的,她看到底下有个洞,正好可以用来藏笔墨纸砚。 自打进宫后编造了这个不识字的借口,现如今在自己屋子里摆放个砚台都成了难事。 她坐在桌子旁,在纸上写下了如下字句:“帮我查出慧嫔的身份。” 写完之后,她又觉得不妥,这要是真的被人发现了,自己纵然将其推脱给年太医,怕也是没人相信。这样直白的字句未免是太冒险了一些。 于是,余香又重新磨墨,在新的纸张上写下:“恰逢夏日玉荷开,不知香自何处来?” 慧嫔所居住的宫殿正是玉荷馆,但愿文韬武略的周子欢能够懂得她的意思。 余香将后一张纸条叠好,藏在自己的随身荷包里面,只等着这两日寻个机会召见年太医,让他将这纸条带出宫去。 而后,余香用火折子点燃了前一张纸条,看着它逐渐燃烧成为灰烬,而后一口气,吹散了那一捧灰。 好了,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发现她识字的秘密了,余香重新收拾好笔墨纸砚,将它们放回原处,铺好被褥的那一刹,她忽然觉得地转天旋,眼前出现了一片黑暗。 她努力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天怎么一下子黑了呢? 脑子里的意识渐渐模糊,下一刻,她便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太子正在二皇子的正殿内与其饮酒。不,倒不如说是借酒消愁。 二皇子夺下太子手中的第三瓶酒,对着早已半醉半醒的太子道:“皇兄,你不能连个理由都没有就跑到臣弟这里蹭酒喝。臣弟的酒可都是踏遍五湖四海寻来的,哪一瓶不是金贵得很?你要喝酒可以,可先得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时辰前,太子突然带着达公公跑过来,一边砸门一边叹气,吓坏了殿外的众人。太子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来了,这是什么情况? 二皇子命人拉开门,就见到了脸色阴沉的太子,进来便问:“二弟,有酒吗?” 二皇子点头,命人找来好酒,也询问太子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子此生主动来见二皇子的次数,怕是五个指头也数的过来。 太子也不答话,任凭二皇子说什么都只当听不见,唯独对那酒是情有独钟。先是用小杯,再是用大碗,而后许是觉得这都不够尽兴,直接拿起酒坛对着喉咙往里灌。那喝酒的架势,倒是真的吓坏了二皇子。 他从来没见过太子这个样子?今日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父皇又否了他的参政一事?若真是如此,那二皇子倒是万分开心,这便说明父皇心里一直都太子的能力存在质疑,储君之位,随时可能换人。 可是当太子喝完了两坛子酒,又抓起第三瓶的时候,口中喃喃唤出了一个名字,“天宁”。 二皇子这才听明白,敢情儿他这要死要活的不是为了江山,而是为了女人?那小丫头片子当真还有这样的本事,真将这太子殿下迷的神魂颠倒? 于是,这两人之间便有了刚才的对话,二皇子询问太子道:“皇兄,你不能连个理由都没有就跑到臣弟这里蹭酒喝。臣弟的酒可都是踏遍五湖四海寻来的,哪一瓶不是金贵得很?你要喝酒可以,可先得说出个所以然来。” “本宫说什么?都是骗子。父皇,天宁,都在欺骗本宫。”太子的脸上早已是一片醉醺醺的红,他眯着眼睛看向二皇子,大着舌头问道:“二弟,你不会骗本宫吧?” “当然不会,臣弟怎么可能欺骗皇兄呢?”二皇子心中冷笑,就凭借你的脑子,若我真是处心积虑骗你,倒是降低了我的水准。跟我斗,你还不配。你今日能够被我放在眼里,尊称你一句皇兄,不过是因为你有个养母,贵为皇后罢了。 太子望着自己转瞬空空如也的手掌,当即迷茫起来,酒哪儿去?难不成这酒也跟自己对余香的信任一样,是会跑掉的吗?他早就知道,余香欺骗了自己很多事情,包括“不识字”,包括身世,包括她心里曾经爱上过另外一个男人。可是这些他都能够忽略不计,只要她现如今对他的爱是真的,只要那些“生死不离”的誓言是真的,那一点点欺骗又算得了什么?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么。 可是现在,余香竟然告诉他,这场相识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无关爱情。什么天雷勾地火,前世早注定,都是扯淡,她只不过是父皇派来的女人,是一个身上背负着可笑预言的女人。她明明知道自己那么痛恨那些仙术道法,可她却以一个“兴国龙脉”的身份靠近他,想方设法的让自己落入她的陷阱,最终不过是为了怀上孩子。 父皇以为他是什么?一个专门为了皇室绵延子嗣的人吗?太子自嘲地笑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喝醉,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喝酒后,还是有余香在他身边尽是温柔。 现在想来,是自己过于可笑,一头载进了她的温柔冢,而后便无可自拔。什么发丝相缠,什么白头偕老,只不过是自己一个可笑而虚幻的梦,自己竟然为了她愿意不顾身份,低三下四,到头来却换不得半点真心。 你不是要太子妃之位吗?本宫给你。 你不是要一个孩子成为汉王朝的“兴国龙脉”吗?本宫也给你。 你说你是身不由己,可当你残忍伤害本宫对你的一片真心时,心中可动过恻隐之心? 天宁,本宫现如今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也算是这段时日对你辛辛苦苦演好这场戏的补偿。日后你是生是死,便再与本宫无关。 第二十章:余香流产 “二弟,酒呢?”太子表情痛苦,伸手拽住二皇子的袖子使劲儿摇晃,却还没等来二皇子的回答,便因为醉意袭来,而昏睡在桌子上。 达公公见到太子已经昏睡过去,连忙要命侍卫将人抬走。却听得二皇子道:“不忙,今晚上就让皇兄留宿在安明殿吧,你这路上一折腾,他该不舒服了。明日一早,待他酒醒了,再回去就好。” 二皇子语气冷漠地吩咐达公公道,达公公抬眼望了二皇子一眼,“喏”了一声,退到了一旁。 第二天一大早,安明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一声堪比一声急,惊得门口打盹的侍卫醒了过来。 “你是谁?大清早竟然敢在安明殿撒野,不想活命了吗?”侍卫见来人不过是个小公公的打扮,心道也不是什么有背景的人物,此时好梦被叫醒,自然火冒三丈。 “我是储宫的福公公,你是跟谁讲话没大没小?太子殿下此时可在里面,还不快点进去通传,储宫出事儿了?”福子急得很,他没想到这一晚上太子都没回储宫,更没想到今儿个一大早,储宫就出了这么大一桩子事儿。 “谁听说过什么福公公,你听说过么?”侍卫推了推旁边的内臣,询问道。 那内臣点点头,看了侍卫的脸色一眼,又慌忙摇摇头,不再作声。 那侍卫得意地冷笑一声,盯着福子道:“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大清早的不要扰人清梦。” “我师父是达公公,你若真是没本事通传太子殿下,你把他请出来也成。”福子只觉得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储宫里的事儿真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这可如何是好? 侍卫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太子殿下又怎么了,不一样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哪儿跟他们不一样了?什么叫没本事通传太子殿下?他可是这安明殿里最优秀的侍卫,颇得二皇子殿下赏识,这小内臣还敢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这便偏要将太子殿下叫出来,给他瞧瞧自己的本事才行。 “你等着,我这就去跟太子殿下说一声,让你看我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那侍卫如是说道,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福子见到他走进去的背影,一边求神仙,一边拜菩萨,心里祈盼太子殿下快快出现,千万不要耽误了救命的时间。 不多时,那侍卫出来了,身后没见到太子殿下,却是跟来了达公公。 “你小子大清早火急火燎的要干什么?储宫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了?这要是让我知道没出什么事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达公公发火道。 “师父,您快些让太子殿下回去吧,天宁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福子撇着嘴对达公公说道,心中却是千万个担心,纵然这孩子最后没保住,太子爷也千万不要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啊。 达公公脸上的表情一僵,看着福子脸上的表情不像是看玩笑。可昨儿个太子走时,余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这一晚上的功夫,孩子就保不住了?难道是因为太子昨晚上给她撂了狠话,所以一时想不开?呵,倘若这个孩子真的是她自己害死的,那她在这皇宫里,便也没有生路了。 “今天早上徒弟去绣梅馆给天宁姐姐送饭,哪知道门虚掩着,敲了半天都没人开。徒弟以为天宁姐姐还在熟睡,便自作主张走了进去。可进去一看,天宁姐姐人竟然倒在地上。徒弟赶紧上前去查看,摇晃了她半天,见她也没有醒过来,再看她身下,竟有一滩血迹。徒弟当时就慌了,这是不是孩子没保住啊?”福子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心里还是一惊。 “那你不去太医署,怎么跑到这儿来砸门?”达公公在故意拖延时间,他不希望余香的孩子活下来。本以为余香是个伶俐的人儿,可自打孟存菲死后,太子被余香迷得失去了心神,达公公便意识到这女子是个祸害。如果让她生下孩子,无疑意味着她的位置将坐得更加牢靠,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一幕。 所以,索性他就在这里拖延时间便好,反正太子还在熟睡,只要他将这时间拖延过去,余香肚子里的孩子流掉的几率就更大,她消失在储宫之中的可能也就更大。 “徒弟想着这事儿非比寻常,得先来请示太子殿下才是。如果徒弟冒然去跟太医署说天宁姐姐的孩子许是保不住了,人家还以为我是咒人家呢,谁会相信啊?”福子也没明白,按理说达公公听见这事儿应该急得不行,理应马上进去禀报太子殿下才是,怎么此时他还在这儿不急不慢的询问自己一些有的没的?达公公在这宫里待的年头比福子的岁数还长,这宫里面发生的事儿,他见的比福子吃过的盐还多,那达公公现在对天宁姐姐的态度是什么意思?福子暗自思量,却没琢磨过味儿到底这是个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安明殿门口的那侍卫忽然又一溜烟儿的跑进门去,找到了二皇子殿下道:“二爷,微臣刚才在门外听说了件事儿,准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今天早上流了。” 二皇子殿下立起眉毛,一惊道:“她几时怀上孩子的?”若是余香真的早就怀孕了,她为什么不早告诉自己?若是真的早些说了,他必然会改变策略,何必现在就将莎罗送进宫? “这臣就不清楚了,储宫来了个叫福公公的,说是达公公的徒弟,一脸颓丧的急着要见太子殿下,说是今天早上发现准太子妃的孩子保不住了。臣刚才进来通传的时候不是听闻太子殿下还在歇息着呢么,就跟达公公说了一声,结果您猜怎么着?达公公出门的时候,一脸慢腾腾的模样,一会功夫问这问那,一点也不着急让太子殿下知道这事儿。”那侍卫心中暗道,什么福公公,不过是储宫门口一个守夜的奴才,还敢瞧不起他?他这便让二皇子将太子殿下叫醒,看到时候那小子还敢不敢说他是没本事。 二皇子听闻此言,伸手一击桌子道:“他想要做什么?你去将太子唤醒,告诉他准太子妃的孩子保不住了,让他赶紧回储宫。”达公公为什么阻拦太子知道这件事情?他不希望保住余香的这个孩子?那么以达公公的位置,他是为了什么? 不过令二皇子没有想到的是,余香竟然怀上了太子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快,时间赶得又这么巧?不早不晚,偏偏是在父皇刚刚赐婚,且又未举行成婚大典仪式的时候怀孕了?凭借二皇子对余香的了解,这个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还的确是有待商榷。 有了二皇子的话撑腰,那侍卫走起路来更加飞扬跋扈,敲开太子所居内殿的门时,都有几分天地不顾的架势。开门的是储宫的侍卫,同行相见,倒是没有任何亲切感,照样是各为其主的模样。 “太子殿下还在休息,你有什么事情吗?”储宫侍卫道。 “二皇子殿下让我来通传一声,你们家准太子妃的孩子许是保不住了,让太子殿下赶紧回储宫去看看。”侍卫这话若是让二皇子听到,一定会当即削了他的脑袋。所幸,此时此刻二皇子并不在附近。 储宫侍卫一听这话,连忙跑到床榻旁边,跪下高声呼唤太子,生怕多耽误了一刻,这责任就会怨到自己头上来。 “什么事?”太子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掀开床幔,看着侍卫道。 “太子,储宫出事了,准太子妃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侍卫如实回禀道。 太子的宿醉之感尚未彻底清醒,侍卫这一句话落到他的耳朵里便只剩了半句:“你说准太子妃什么?她怎么了?” 一想起余香,太子就觉得头疼,怎么到哪儿都能听见她的名字呢?看来上天注定,这人就是他的劫数。 “臣说,准太子妃的孩子许是保不住了。”为了让太子殿下能够挺清楚,侍卫这次讲话时一字一顿,音量也比刚才提高了不少。 这一次,太子听清了,当即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又一次问道:“孩子保不住了?谁说的?” “臣不知道,是安明殿的侍卫前来通传,说是二皇子殿下说的。”侍卫这话讲的磕磕巴巴的,自己心里也越琢磨越不对劲,纵然准太子妃的孩子真的保不住了,也应当是储宫的内侍前来通传,怎么会轮上二皇子先知道? 太子这次听清了,也听懂了,余香肯定是出事了,不然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呢? “回宫。”扔下这么两个字,太子使劲儿一敲脑袋,迫使自己清醒几分,而后就这么衣衫不整的冲出了殿门。 天宁,你这到底又是怎么了?既然没有感情,本宫也答应了依旧许给你太子妃的身份,你怎么还不知足?你这是又做出了什么傻事来? 本宫一再告诫自己,日后再听到你的名字,一定不要有任何心动之感,你是生是死都跟本宫没有关系。你怀上的这个孩子,也不过是用来当做“兴国龙脉”的传承,并非出于对本宫的爱。 可为什么现今本宫听到你出了事,还是慌张的不能自已? 第二十一章:昏迷不醒 刘骜啊刘骜,你今生竟然就要这么载在一个女人手里了吗?太子一边自嘲,一边迈着步子往安明殿外奔,一出门就看见了达公公跟福子。 “福子,天宁的孩子保不住了,可是真的?”太子一脸慌张,全然不顾自己当前衣衫不整的模样可合乎身份,只想在福子口中,确定这件令他担心不已的事情,不过是一个玩笑。 福子不敢说话,抿着唇点了点头。 达公公一见太子出来了,连忙凑了上去,话语不停地解释着:“太子爷,你听奴才解释,福子只是个小孩子,哪儿懂这些个事?今天早上他去给天宁姑娘送饭,就看天宁姑娘昏睡在地上,可能是这几日准备皇上寿宴的事儿让她太累了吧,睡着没听见人叩门,也是正常的。” 一抬头,达公公瞧见太子此刻衣衫不整,仅仅着了一件内衫便站在这儿,甚至连扣子都没系全。于是连忙又道:“太子爷,您这个样子让别人瞧见了多失身份呐。您先进殿,等奴才为您更好衣裳,再回宫也不迟。” “你住口,回宫。”太子坐上了车辇,人依靠在这车辇的椅子上,却觉得头疼欲裂。本来喝酒是为了消愁,却不想现如今落了个愁更愁。这天下间可有个地方能够躲得开这些纷扰?什么爱恨情仇,均可一笔勾销,人人脑子都没有这些东西,可是就会觉得幸福了? 他心里是矛盾的,他想让这车辇走的快一些,好赶紧让他看到余香到底出了什么事。可他又隐隐期盼着让这车辇慢一些抵达储宫,他心里头是真的害怕余香出事,害怕以自己的能力,留不住她。 可是怕的,也还是要面对。那些该来的事情,是你无论历经多久,都逃脱不掉的必然。 刚一走进储宫,就听见一群宫侍议论纷纷,那入耳的词语无非是,“流产”、“太子妃”、“鲜血”和“性命不保”。太子以为自己活了这么些年,什么事儿都经历过,没什么可惧怕的。到现在他也记得母妃走了的那日,他不过就是站在母妃的棺材前,抹了把眼泪,听见有入宫的大臣之子唤他去玩,他便撒腿就跑跟了上去。所以他以为,自己见惯亲人的生死离别,纵然有朝一日再遇见,他也已然是个有经验的人了。 可是现在,他每走一步都觉得四肢冰凉,麻木的像是将别人的肢体硬塞给他了一样。他离绣梅馆的距离近上一分,心脏跳动的频率便更快上一分。 “天宁,本宫不准你出事,纵然孩子没有了,咱们还可以再要。但是你,一定要平安。”太子口中喃喃念叨着,他一向不信神佛菩萨,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自己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如此一来,就会有神仙庇佑,让他的余香,多一份安全。 走进绣梅馆,旁边有几个围观的侍婢,见到太子来了,均跪在地上不敢出声,那屋门敞开着,却带了一丝凄凉之感。 太子跑了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倒在地上的余香,紧紧闭上双眼,身下的裙子上却有血迹。 “天宁,你醒醒,告诉本宫,你怎么样了?”太子过去将余香搂在怀里,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见呼吸正常,才觉得放心一些。他回头询问那些宫侍道:“这么长时间了,太医还没来吗?” 有大着胆子的侍婢上前回答:“回太子殿下的话,据奴婢所知,没人去为准太子妃请太医。” “那还不快去,都在这儿站着等本宫降罪吗?”太子的胸腔之内像是积了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余香那么安静的昏睡在他怀里,可是这毫无声音的模样却让他感到害怕。那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怎么还不睁开呢?你快些醒过来,好来告诉本宫,你有多生本宫的气? “天宁,一切都是本宫的过错,明知道你有孕在身,却还因为一点愤怒便扔下你一个人。是本宫有罪,才害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别怕,太医很快就会来了,你一定会没事。至于孩子,若是真的没了也不要紧,你还小呢,咱们日后有的是机会,干嘛非急这一时半刻?”太子抚摸着余香的脸,不停地自顾自诉说着,他也不知道余香能不能听得见,但他感觉得到余香的眼睛好似动了动。 可就像是他看花了眼,下一刻,余香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那站在门口的侍婢依然没有挪动步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太子到底是派谁去太医署。以她们的身份,根本请不来太医的,人家才不相信什么主子口谕。这宫里面办事情,都是看脸的。 你若是张生面孔,走到哪儿人家也不会给你行方便,更何况是太医署呢? 最终,还是达公公派福子去请太医,因为他知道太子急了,这事儿瞒不过去了。 纵然如此,他站在门口望着躺在太子怀中昏迷不醒的余香,依然在心中企盼着,她最好就这样昏睡过去,不要再醒过来。 余香一直在努力冲破眼前的黑暗,可是无论她怎么使力气,却发现这都是一件徒劳的事情。她听到耳边有太子说话的声音,她想要张口去应答,可却不知力气都被谁抽了去,自己就如同一个软绵绵的空壳子,什么事情也办不到。 太子为什么要说孩子没了还能再有?孩子不是在她肚子里吗?怎么就没了?她好累,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只记得这漫无边际的黑暗,还有黑暗之中,隐约从远处传来的晨钟暮鼓之音。就像是白马寺里僧人的敲钟声,无休无止,一直徘徊在她的耳畔。 “孽障,何苦执迷不悟。世间万千苦果,你需一一尝遍,这都是你种下的恶缘,生死攸关,逃脱不掉。”这声音像是咒语,又如同梵音,不停的喃喃念叨着,这话语让余香反感,更让她不安。 余香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挣扎着,像是一个不会游泳却溺了水的人。 “余香,你要坚强一点,你记得年太医对你说的话吗?你已经是一个当娘的人了。”余香不断的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告诉自己必须坚强起来,冲破眼前的黑暗,冲破身体的束缚,清醒过来。 她还要去改变自己的现状呢,她还要为自己肚子里不知何时到来的孩子谋一个未来呢,她不能就这么倒下。 孟存菲这个障碍已经被除掉了,太子妃的眼瞧着就是她的了,平阳公主的麻烦也被她暂时甩掉了,所以这应该是她的好日子才对。 余香努力地睁着眼睛,却发觉不过是徒劳,她渐渐能够听到太子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可身体却还是没力气的很。 “太子爷,方太医来了。”门口响起达公公的声音,那一位胡子花白,走路都打颤的老太医被福子搀了过来。 太子望着方太医,心道这老太医已经乃是三朝老臣,耳聋眼花,瞧个风寒都看不准,福子怎么会把他请过来?“年太医呢?之前天宁有孕就是年太医给瞧的,怎么不把他请过来?”太子凝眉疑惑道。 福子刚要开口,却被达公公一把将其拽至身后,“年太医今儿个休息,正巧一进太医署的门,就瞧见方太医在。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奴才也不敢耽误时间,再去将年太医从家里叫过来,这就把方太医请过来了。” 达公公心里冷笑,自然是他特意叮嘱福子不要去请年太医来,没想到这事情赶的就是这么巧,竟然将这太医署第一年长的人给请过来了,此举甚妙。这连自己胡子是什么颜色都瞧不清的老家伙,还能真的将那将死之人给救活了?真是笑话。 “老臣叩见太子殿下。”方太医每走一步,手都跟着打颤,见到太子却还非要跪下行个大礼,急得太子恨不得走过来亲自将他扶起来。 “免了吧,你快来给她瞧瞧,到底是什么毛病,孩子可还保得住?”太子急忙道。 方太医走上前来,福子给他搬了把椅子,他用那双颤抖且带着斑的手扒开了余香的眼皮,瞧了瞧,而后又从自己随身的木箱内掏出一根银针来,晃晃悠悠就要往余香脸上扎。 太子看得心惊胆颤,生怕余香本身没什么大事儿,再让方太医这一针下去,把人给扎没了,连忙道:“方太医,你这是要扎哪儿?” “人中正中,老臣年岁已高,眼睛花了,一时间看不清这姑娘人中正中到底在什么位置,还望太子殿下恕罪。”方太医皱着眉头,低着脑袋一个劲儿查看着,随时抬起手打算把朕落下去,可半天又犹豫不决,怕这一针下去,落错了地方。 太子见状,连忙说道:“方太医,把银针交给本宫,本宫来扎吧。” 而后,太子拿过方太医手里的银针,抿着唇照着余香人中正中间刺了一下,见她眼皮动了动,似乎有睁眼的意思。 “方太医,她怎么没不醒?”见下了银针余香也未曾醒过来,太子便是急了。 第二十二章:不再信任 方太医道:“太子殿下别慌,容老臣来为这姑娘诊脉瞧瞧。”方太医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块方帕,准备盖在余香手腕上,可却被太子一把扯掉了:“你就这么诊吧,快些。”这不用方帕太子都怕他误诊,更别说垫着方帕了。 “老臣明白。”方太医伸手诊脉过后道:“气息虚弱,乃是疲劳所致,需调养,没有大碍。” 听到方太医的话,太子心中暗自送了一口气,却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孩子呢?” 方太医不解:“什么孩子?” “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啊,你看这衣裙上蹭了鲜血,可是没保住吗?”太子的语气里透露着不安。 方太医看了余香的衣裙下摆一眼,见血迹不多,而后捉摸了一番道:“这姑娘没怀上孩子啊,老臣妄自猜测,那血迹可能是姑娘的月信来了吧。太子殿下切勿慌张,容老臣来开一张为姑娘调养的身子,保准药到病除。” 太子此时哪里还听得进方太医讲什么,他只觉得耳边声音嘈杂,宛若轰鸣,脑海中却在不停浮现出方太医的那句话:“这姑娘没怀上孩子啊。” “方太医,此时非同小可,你可确定?”太子见方太医又一次将手搭上了余香的手腕,心中祈祷着是太医刚才诊断错了。到时候,他非但不会责罚太医,还会重重赏他。 可是偏偏,方太医在又一次把脉过后,说出了同样的答案:“太子殿下,若女子是喜脉,那则会出现滑脉迹象,如珠滚玉盘之状。可是这姑娘脉象平平,时而虚弱,并非是喜脉症状啊。老臣行医数十载,不会有错的。” 太子高悬的心,一瞬间沉沉跌入谷底。究竟是年太医号错了脉,还是余香欺骗了自己?那日号脉过后,余香特意将他赶出了屋子,跟年太医交谈了许久。他本以为余香真的是让年太医叮嘱一些保胎的方子,于是便命达公公上前听听,帮她一起记下来,免得日后她自己记不住。可是达公公听完之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事后对自己传话道:“太子妃似乎对自己怀上孩子一事,分外惊讶,几次跟年太医核对此事,并且确认时间,这其中并不曾聊过什么保胎的方子。”所以,纵然他不想怀疑余香,可这层层事实难道不是都在向他表明,余香怀孕一事,也许是联合年太医一起来欺骗自己的吗? 想到这儿,太子只觉得心中更是凉的厉害,这感觉更甚于听到了余香肚里孩子流掉的消息。 就在太子跟方太医交谈之际,余香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望着上方的屋顶,只觉得人是昏昏沉沉的。 “殿下,臣妾刚才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听你说到了孩子?孩子怎么了?”余香虽然不知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记得自己昏了过去,如今醒来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隐约中似乎太子在她耳边念了许多声有关于孩子的事情,好像还说“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对,他说过“孩子没了”。 想起这话,余香努力的用手撑地,迫使自己坐了起来,她睁大眼睛望着太子,声音虚弱地问道:“孩子没了?” “是。”太子望着余香那惨白的面容,却不知是她戏演得太好,还是自己真的错怪了她。 余香眼圈瞬间通红,她以为自己对这个刚刚怀上的小生命不会有任何感情的,可是她低估了自己,当她想到十月怀胎后,会有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唤她“娘亲”,她就没骨气的要哭出声来,“怎么没的?是因为臣妾吗?”余香以为是自己哪里没有注意好,或者是因为平阳公主在捆绑她的时候,用绳子勒紧了她的肚子,所以没有保住这个孩子。无论是因为哪一种,归根结底,这过错都在于她。 “当然是因为你,你压根就没有怀孕,何故欺骗本宫?难道是为了保证你的太子妃之位吗?”太子冷下声来,他告诉自己够了,对于余香的善良和仁慈已经够多了,没必要再陷入她温柔而虚假的陷阱,做一个糊涂而可笑的人。 余香皱了一下眉头,没听懂太子的话,“您是说臣妾没怀孕吗?” “是本宫措辞不清,让你理解成了其他意思吗?你若是不懂,方太医就在这儿,你大可以直接询问他。”太子殿下站起身来,使劲儿拍去袍子上的浮沉,像是要拍掉自己与余香的全部干系。 若非太子提醒,余香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侧还做着这样一位白胡子老者,她扭过头望着老者,口中念出生疏的称呼:“方太医?” 方太医从余香跟太子两人刚才的对话中已经得知,面前这位姑娘就是皇宫近日传得神乎其神的准太子妃,当即一脸尊敬道:“老臣在,不知准太子妃娘娘有何吩咐?” 余香并没有介意他对自己怪异的称呼,而是急着确定一件事情,“你是如何得知我没有怀孕的?” “老臣行医数十载,对方是否怀孕,一把脉便知。准太子妃娘娘的脉象,并非喜脉。不过您的身子虚弱得很,老臣一会便开些方子,帮您调理一番。”方太医的语气非常自信,他觉得不过是诊个喜脉而已,对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可他却没想到,这句话对面前的余香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若是我没有怀孕,这些血迹是什么?”余香的声音是颤抖的,不仅仅是因为太子此时对自己的误会,更是因为那个令她温暖而安慰的念头,转瞬竟然变成了一场空。 方太医放低了声音,语气里还颇有一丝不好意思的模样:“准太子妃娘娘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最近身子不舒服的日子?” “你是说这些血迹乃是因为月信?”余香瞪圆了眼睛。 方太医点头。 “你就是个庸医,我是不是来了月信自己岂会不知道?你怎么能在这里信口雌黄,拿人命开玩笑?”余香此时此刻不知何故,却突然选择相信了年太医的话,因为在梦里,她那么清楚地听到有人唤她“娘亲”。她的肚子里,应当是孕育了一个幼小的生命啊,为什么会被这个老家伙说成是来了月信? 看到余香歇斯底里的样子,太子拧紧了眉头,他一直以来看到的余香都是稳重的,懂事的,甚至是聪慧的。可是此时此刻的余香,哪里还有当年他爱上她时的半点模样?憔悴不堪,张口闭口都是谎言,现如今还对方太医放肆无礼,这是一个准太子妃应该有的模样吗?“天宁,不得无礼。你激动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被方太医揭露出了事情的真相吗?你纵然没有怀上孩子,本宫亦会许给你一个太子妃,本宫向来说到做到。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本宫,难道是在考验本宫宽容的底线吗?” “准太子妃娘娘,您现在身子虚弱,又值特殊时期,心情不佳老臣能够理解。太子殿下,您放心,老臣不会跟准太子妃娘娘计较,这便去太医署为娘娘配置调养身子的方子。”方太医这么说着,用手拄着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来,结果双腿使不上力气,故而又坐了回去。 “福子,你去扶方太医回太医署。”太子殿下见状,连忙吩咐福子上前替方太医解围。 “一直以来帮我看病的人都是年太医,说我有喜的人也是年太医,现在突然换成了一个什么方太医,你们都是什么意思?你们就是不想盼着我好过对吗?”余香冲着面前的人们怒吼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对谁讲话,但是她的心里却莫名的难过,就是因为这老太医的一句话,她的孩子就不见了。 像是老天爷突然惦记起她来,给了她一个孩子弥补过去十几年来她所承受的孤独,让她日后的时光里不再会是一个人。可是现在,这些人又来口口声声告诉自己压根就没有过这个孩子,你要她如何接受? 尽管之前自己也并不确定,可自从年太医说完那话以后,她还是在心中倾向于去相信这个孩子的存在,毕竟那年太医跟自己无恩无仇,并不会刻意说什么假话来欺骗自己啊。 得到了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更让人难以接受。 “天宁,你这个样子真的很让本宫失望,原本以为你大度懂事,会和她们不一样。可是现如今你看看自己,跟那些后宫争斗,不择手段谋取地位的女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别将自己想的那么高贵,你以为是谁?还说什么别人不想盼着你好过,你过的好与不好,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你真的以为别人会那么在乎你的死活吗?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跟年太医联手勾结,想要欺骗本宫你有孕的事情。所幸啊,因为今日达公公找来的人是方太医,这才将你欺瞒本宫的真相揭露出来。若今日还是将年太医找了过来,本宫指定又被你们的花言巧语蒙骗过去了。”太子殿下一声冷笑,笑自己的痴,笑余香的狠。没有这个孩子存在也好,自己跟余香日后的牵连便是更少了一分。 是达公公找来了方太医?若非太子殿下这样说,只怕余香还不会联想出来。一直以来达公公都并不喜欢自己,那么有没有可能方太医就是达公公的人,今日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这样说,不过是为了陷自己于不仁不义之地? “太子殿下,您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吗?您说您会永远相信臣妾。那今日臣妾问您,此时此刻,您还信吗?”余香的目光炯炯,她在等待着太子点头,给她一个找出真相的机会。 “天宁”,太子轻声唤了她的名字,那温柔似水的模样让余香恍惚间觉得刚才太子的怒吼不过是个错觉。 可是接下来,太子又道:“信任是要建立在双方的基础上,今时不同往日,本宫无法再信你了。” 第二十三章:你能信谁 余香瞪着一双因为憔悴而熬得血红的眼睛,她就那么看着太子冷漠的模样,觉得温暖如春的太子怎么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如同二皇子一般的人?不,二皇子只是让人觉得寒冷,而此时的太子却让人觉得疼。 原来他也是会伤人的啊,而且他伤人伤的还是这么深,这等深厚功力,让余香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太嫩了。 余香试着站起身,但她却觉得下腹酸痛,腿也无力得很,想要站起来怕是不大可能。所以,她就用双手在地上蹭着,将自己移到了床边,而后靠着床榻,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听到声音,太子回头望着余香的举动,想要上前扶她,却到底忍住了脚步。“天宁,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博得本宫对你的同情?本宫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 余香听见太子的话,冷笑出声,心里喃喃念着:我需要博得你的同情吗?你的同情是能用来当饭吃,还是保我不伤不死? 此刻,余香忽然懂得了萧芊芊当年对待子欢的感情,当爱你爱到死心塌地,就是等于将一个完完整整,毫无保护的自己交给了你。在我赋予了你爱我的权利时,便也赋予了你伤害我的权利。 所以说,太子殿下,其实你在意的原本就只是这个凭空出现的孩子,并不是我,对吗? 故而在听到这老太医随口一句,我根本没有怀上孩子时,你便是觉得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浑身上下再无可信之处? 我不必问,你不必答,结果不是已经了然了吗? “臣妾要见年太医,否则宁愿太子殿下赐臣妾一死。”余香抬起头与太子四目相对,缓缓开口,却语调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话。 太子望着余香眼神里的倔强,是,这的确是他爱的模样,可是此时此刻余香执着的念头却是令他痛心不已。事情既然已经败露,你还要见年太医做什么呢?纵然你说服了年太医,胆敢犯下欺君之罪来欺骗本宫,又有何意义呢?更重要的是,“天宁,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是,臣妾在以性命作为要挟,太子殿下可以听,也可以不听,选择权在您。”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肯定没有力气走到太医署。更何况,她没有出入储宫的腰牌,正值这个关口,福子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将他的腰牌借给自己,所以,只能自己以身试险,赌上一把了。 如果赢了,她就能见到年太医,就可以知道自己怀孕一事是真是假,也可以摆脱他将纸条转交给周子欢。 可如果赌输了呢?不知道,余香没有设想过自己会输。输人不能输士气,任何一场赌局在未开始以前你都不能认为自己必输无疑,否则老天看到,必然不会帮着你。你得认为自己一定会赢,且必须要赢,而后拼尽全力。 太子凝望了余香一眼,而后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绣梅馆。 余香的心落了地,砸得心坎里生疼。这一局,是自己赌输了吗?她低头望着自己衣服上的血迹,肩上的头发因为没有束起,早已披散下来。不需照镜子也知道,她此时此刻有多么狼狈。 屋内转瞬又空无一人,靠不了她便靠自己,这么些年她也是一个人熬过来的,这又不是头一遭,有什么了不起? 她双手扶着床沿,胳膊一使劲儿,站了起来,就这么一下,便有冷汗从额头渗出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她身子怎么会这么虚?余香不懂医术,自己虚弱成这个样子,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扶着屋内一切可以借力的东西,桌子,椅子,而后蹭着步子走到水盆前,她伸手探向那盆里的静水,唇边咧开一个笑容来,这水盆正对着房门的位置放着,这一上午被太阳晒得温了,刚好可以来用。 余香将帕子放到水盆里,沾湿了,而后擦干净自己的脸,然后她走到衣柜里,找出了一条新衣裙。 不管到什么时候,就算是死,你也不能让别人看出你的狼狈来。万一没死呢?万一置之死地而后生呢?你日后总还是要抬头见人的,你若是想成为高高在上,低头见人的那一个,就不能留给别人那么多话柄。 今日变成这副模样,并非出于她的本意,既然自己还有力气可以动,就该让自己干净一些。 换下衣裙的时候,她望着裙子上的血迹出身,她肯定那不是月信,可是血又不多,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怀了孩子,小产了吗?一想到这儿,她的心里便觉得堵得慌。 绣梅馆外,太子突然停住了步伐,站在那儿,许久没动。 达公公上前一步道:“太子爷,奴才要帮天宁姑娘请年太医吗?”揣测主子的心思,是身为内臣要学习的第二件事,第一件事叫做“服从”。 太子长叹了一口气道:“随她去吧。”而后,他快步走向了正殿的方向,将达公公一个人甩在身后。 安明殿内,二皇子摆弄着手里的香炉,听着来人对他一一汇报储宫的日常。 “天宁被安阳请去喝茶?安阳那丫头心高气傲,无端端的哪里会请天宁喝茶,只怕是有求于她,说白了还是为了卫婕妤的事儿。此外呢,可还有别的稀奇事儿?不是说天宁的孩子流产了吗,最后保住了没有?”二皇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对余香的事儿如此好奇起来,他安慰自己,也许就是因为她即将成为太子妃吧。其实皇上寿宴已过,莎罗又顺利安插进储宫,他此时大可全身而退,继续出宫戴上他的那张银色面具,做一些急需他做的事儿。可偏偏他此时此刻还真就不想离开这宫里,宁静了许多年的未央宫,忽然就被这一个莫名跳出来的小丫头搅了个天翻地覆,这事儿不是挺有意思吗?这样的故事,可是他身在宫外瞧不着的。所以宫外面的事情,就暂且拖一拖吧,交给赤鹰、绿豹他们去做就好了。 “回主子,今日太子请了方太医过去把脉,方太医说天宁姑娘并未怀孕,裙子上的血迹不过是来了月事造成的。”那人垂着一张脸,俯首着,事无巨细的回答着他所知道的储宫所有大事小情。 二皇子听了这话一声冷笑,“方太医?谁出的馊主意,那老头早是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他把的脉也有人相信?天宁若是想要假孕,那大可以在父皇寿宴之前说出来,那岂不是更有利于巩固她太子妃的位置?她怎么会蠢到在父皇已经钦点她为太子妃之后,寻了个假孕的借口?不过,就凭借太子的脑子,又相信了方太医的话吧。” 那人愣愣地望着二皇子的神情,捉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主子不是一直非常讨厌余香吗?他不是一直将这个女人视为背叛过他的人吗?为什么当他听到这个女人被人误会的时候,却流露出了一丝不悦呢?“是,太子对方太医的话无比相信,当前便认为是天宁一直再欺骗他,故而已经跟天宁处于冷战的状态。由此来看,天宁未来的地位不会牢固了。” 二皇子望着自己手中香炉内的香灰逐渐落成了十字形,就像是两条线,相遇后又各奔东西。他脑海中竟然闪过了一个诡异的念头,他要不要此时出手,帮余香一把呢? 可是下一秒,他便决定收回这个愚蠢的念头,自己为何要插手到她跟太子之间呢?无论是太子除掉余香,还是余香除掉太子,这不都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局面吗?他们应当自相残杀,而不是携手相爱,不是吗? 二皇子将手中的香炉放在一旁,拍了拍手上的浮灰道:“你可隐瞒了我什么事情?” 那人愣了一下,而后摇头笃定道:“奴才不曾隐瞒过主子什么。” 二皇子眯起眼睛,唇边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容,而后道:“那就好,你回去吧,出来久了,免得被太子发现。” 那人“喏”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安明殿正殿。 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太子拿起手中的银勺在香炉里胡乱划着,他当然知道那人隐瞒了自己什么,余香手中有一块丹书铁券,这么大的事儿他竟然没有告诉自己。 多有趣,一向听话的狗,如今竟然也要换主人了吗?他倒是觉得这宫里的戏,越来越精彩了。 “主人,接下来您需要我做什么?”莎罗从正殿的屏风内走了出来,乖巧地站在二皇子面前。 “除了盯紧太子,还要盯紧他,看看他到底在跟本宫隐瞒什么。”二皇子看也不看莎罗,只顾低头拾掇那捧香灰,可别小瞧了这香灰,这可是整个汉王朝都寻不来的香料。 莎罗点头,声称明白,而后留恋地望了二皇子一眼,自安明殿后门离开了这里。 二皇子敢让莎罗替她办事,原因很简单,他知道莎罗钟情于自己。女人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所以没有奴才会比莎罗更可靠。 第二十四章:喜大于惊 达公公轻轻敲了敲绣梅馆的门,身后跟着刚从宫外头请回来的年太医。绣梅馆的门开着,他去叩门只不过是为了让余香听个响,以此证明他没有不将余香放在眼里。 他的确不喜欢余香,可太子殿下既然能够听从余香的要挟,让他特意将年太医从宫外请回来,就说明太子殿下心里根本放不下这个女人。只要太子殿下一天心里还有这个女人的位置,那这个女人便随时都有翻身的可能,他不得罪,是给自己留后路。 余香的嘴唇已经干裂的厉害,刚才她用沾了水的湿帕子狠狠擦过,可是无济于事。一整日滴水未进,又值盛夏,她的嘴唇如同干旱已久的土壤,岂是几滴雨就能够滋润的? 她坐在床边,望着站在门口叩门的达公公,不明白他这般多此一举是为了什么?大门敞四开,你自进门来,好端端的,敲什么门? 可是当余香看到达公公身后跟着的人时,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太子竟然真的同意将年太医请来了? “臣年昱见过太子妃娘娘,臣见娘娘脸色不佳,还请劳烦娘娘伸出手臂,容臣为您把脉。”年太医看着余香憔悴的面容,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这太子妃刚刚怀上身孕,按理说正应是得宠的时候,那日看她气色还是大好,今日是怎么了? 余香望着达公公,而后开口道:“多谢达公公跑这一趟,太子殿下一定等你等得着急,就别在我这小屋内瞎耽误功夫了,去忙吧。”她有一肚子的疑问要对年太医说,更有一肚子的秘密要对年太医讲,若是达公公在场,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会一字不漏的传到太子耳朵里,本就是误会深重,她总不好再生事端。当然,她也知道此时出言赶走达公公,必定也会惹来猜忌。可是那又能如何呢?这已经是没办法的办法,她总不能让达公公看着自己递给年太医的那张纸条,并亲耳听到自己要年太医将纸条转交给周子欢吧。 达公公也识趣,道了一声告辞转身便走,心中却惦记着要将此事一字不漏的传到太子耳朵里。到底有什么背人的事情,还怕别人在场呢?怕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猜得出来,还不就是假孕事情败露,她需要找个机会跟年太医统一口径,千万不要说出假孕的事情来。就说是年太医诊错了脉,或者是服错了药,搞得那日乱了脉搏。这样的事儿在宫里并不新鲜,听的也好,见的也好,多了去了。 达公公冷哼一声,心中觉得这个余香也并没有聪明到哪里去,太子之所以会对她情深几许,也不过是仗着她年纪小,颇有几番姿色罢了。 余香见达公公的脚步声走远了,才将手腕递给年太医,等他诊脉。 她没有提起方太医的事情,也不知道年太医随达公公这一路前来,有没有听闻这件事情,但是她没有主动提,她在等着年太医亲自开口告诉她真相。 有喜的事情打从一开始就是年太医起得头,余香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跟着人家走的人,所以现如今出了事儿,纵然被拖下水,也该一起才是。如此方算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日听闻余香有喜,太子赏赐了年太医好大一笔金银,今日年太医总该为了这笔赏赐,给个说法才对。 年太医在余香手腕上盖了帕子,而后伸出手指在余香的胳膊上寻脉,屋内静得就算是掉落一根针的声音也听得见。没多大会功夫,年太医收回了手,将那帕子掀起来,脸色不大好看。 年太医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 “我可是身患什么绝症了,以至于让年太医说个病情为难成这个样子?”余香的话轻描淡写,不以为然。心中却早已料定,还不就是年太医忽然发现自己诊错了脉,孩子消失了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怎么当日就不能认认真真把个脉?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他知道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带给了人多大希望吗?现如今这希望落空,那存留下来的失望又要人如何承受? 年太医抿着嘴唇,像是下了好大决心道:“娘娘,臣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并非好消息,您可是要有个心理准备。” 余香点头,心道你要说的坏消息,我早已听过许多遍了,不需你讲,我都能一字不漏的重复出来。 年太医见余香点头,于是蓦然跪地说道:“臣刚才为您诊脉,发现您的脉搏非常虚弱,滑脉之感时有时无,加之听闻达公公路上对臣讲,您昨日昏倒在地,身下有血迹,微臣以为,这是小产的征兆。不过娘娘放心,臣等当竭力为您保胎,但能不能熬得过这三个月,臣无法作保。如果娘娘能接受,选择不要这个孩子,臣也有不要的法子。毕竟娘娘还年轻,日后的机会多得是,未必非要急于一时。等待调理好身子后,再怀也好。” “你说孩子现在还在我肚子里?”余香怕是自己理解错了意思,又落得个空欢喜一场,故而连忙选了最直白的方式问了出来。 年太医点头,又道:“但臣刚才说了,因为娘娘身子虚弱,情绪起伏又大,此胎还出现了小产征兆,保住的可能性不大。” “今日方太医来为我诊过脉你可知道?”余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现如今年太医的话可谓是她的全部希望,她不能就此撒手。 “臣刚从家内赶来,还不曾听闻方太医来为娘娘诊脉一事。看娘娘的表情,可是方太医说了什么与臣不一样的事?”年太医斗胆猜测道。这两年来,他跟方太医的意见向来不合,他为人治病一向主张尝试新的方子,而方太医却是个遵循老理的人,无论开什么方子,问什么药,都得按照古医书上来,半两也不能有变化。不过年太医心里也奇怪,现在宫内的主子都知道方太医年岁已高,看病不准,在去太医署请人的时候往往会刻意避开他,今日为什么会有人特意请了方太医来为太子妃看病呢?难不成是故意的吗? “年太医快起来坐吧。今日方太医为我诊脉过后,笃定声称我没有怀孕,衣裙上的血迹不过是月信所致。”余香觉得简直是天意弄人,如若今日在太子面前说出脉象结果的人是年太医,那此时此刻,她的日子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后日就是她跟太子的大婚之日,现在应该有人来为她裁喜服,对婚词。而她,只该踏踏实实待在这绣梅馆内,做一个最美的新娘子。可是现如今,太子丝毫不再信任她的话,一场没有情意的结合怎能换来白头偕老?她的大婚之日,难道不是即将成为她幸福的终结吗? 年太医谢恩过后,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余香对面,而后道:“屋内没有别人,娘娘也别怪臣多嘴,方太医年岁已高,眼神不济,脑子都不是特别清楚,他说的话并不能全信。娘娘怀胎时间尚早,脉象不是特别明晰,加之您身子虚弱,这寻常大夫若是不注意,还真容易将您有喜的脉象忽略过去。经由臣手把出喜脉的人不说上百,也有几十,算得上是这方面有经验的太医了,娘娘该相信臣的话才是。”年太医一脸认真的对余香讲着,说话之间望着余香那惨白的脸色有些出神。他以前有个女儿来着,叫丹儿。后来一场大病夺走了她的性命,可在女儿大病之时,他却还在宫中为了感染风寒的皇帝而煮药,回府之时,女儿已经离开一日了。他总想着,若是他早回去一些,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想出医治女儿重病的法子,那她就不会那么小便离开自己。若是她还活着,只怕也跟太子妃一般年纪了吧,也是风华正茂,该许人家了。太子妃现如今都已经是即将做娘的人,可他的女儿却还不知在什么地方,一个人孤孤零零的飘荡着。 “年太医,你怎么了?”余香伸手在年太医眼前晃了晃,不知他因为想什么而如此愣神,但心中听到他说的话,却也是觉得欣喜。 她伸手轻轻抚上小腹,那里还是十分平坦,但她知道,在这里的深处,有她跟太子生命的延续。 年太医回过神来,连连道:“没有什么,娘娘放心,臣定当竭力为您保住这个孩子。” “年太医,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帮忙?”余香伸手摸了摸刚刚解下来放在枕边的荷包,对年太医说道。 “娘娘对臣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怎敢说是请求?”年太医越看余香的模样,越觉得像是自己的女儿,若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该有多好。虽说这宫里也是个吃人窝,可到底她还健健康康的活着啊。 余香将那荷包递给年太医道:“还请年太医将这荷包转交给关内侯大人。” 年太医望着余香手里捧着的那个小小荷包,他虽然猜不出这荷包内到底装了什么,但也猜得出此事非同小可,否则一个当朝太子妃,怎么会对一个小小太医说请求?他心下一横,为皇家效了这么多年的忠,这一次就算是他为了自己,也任性一回。不管皇家,不顾朝权,帮她这个忙吧。谁让她长得那么像自己的女儿呢? 第二十五章:太医遭绑 年太医伸手接过了这枚荷包,将其放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内,而后开口道:“娘娘只管放心,臣必然会将这荷包完好无损的交给关内侯。娘娘也请保重身体,容臣说句多嘴的话,这皇宫里面最是傲人,以娘娘的年岁,时日还长,什么事儿都不需急于一时。” 余香点头,谢过年太医,心中却觉得这年太医说来也算是自己的恩人。无论是有喜的消息,亦或者是他肯答应帮自己的忙,这都是意外的惊喜。 她从不轻信于人,这一次她选择相信年太医,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前有二皇子、三皇子虎视眈眈,恨不得时刻寻个理由让自己人头落地;后有平阳公主时时刻刻看紧自己,等着抓到她的把柄。现如今,就连唯一能够信任的太子殿下也开始疏远自己,怀疑自己,腹背受敌,她除了相信年太医,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年太医在这绣梅馆内望了一圈,而后面带疑惑地询问余香道:“娘娘的侍婢去哪儿了?臣需等她回来,跟臣一起去太医署抓药。” 这句话问出口,年太医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之处,一直以来宫内都是这么办事的。太医诊脉,奴婢跟着去太医署抓药,从未出过例外。所以此时他见这绣梅馆内没有伺候的奴婢,便问了一句。 “我这绣梅馆没有侍婢,年太医若是方便,抓好药后麻烦派个人帮我送过来。若是不方便,我便等身子舒服一点,自己去太医署取药就是。”如若细致想来,其实她还真是担不起“太子妃娘娘”这个称呼,哪里会有什么侍婢来伺候她?她自己现如今还是一位储宫正殿的侍婢呢。 年太医愣了一下,他以为此时的余香应该是正当宠爱之时,怎么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如若真的就是因为方太医的那句话,那这老家伙也真是造了孽了。 “既然如此,娘娘莫要着急,等臣为您配好药,让徒弟熬好送过来就是了。” “那就劳烦年太医费心了。”余香扶着床榻站起来,想要送年太医出门,望着屋内的陈设,却又发觉没什么能够送给年太医做酬劳的。这屋内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丹书铁券以及皇上赏赐给自己的那块玉佩,哪样东西也不是能送人的。 想到这儿,余香自嘲地笑了笑,发觉自己这日子过的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好歹她当年逃出家乡,露宿街头的时候,身上的包裹里还有两只银簪,十几枚铜板,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时日,她身上竟连那些东西也不见了。一直以来自己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谋的是地位,算的是人心,到头来却把最为重要的金银珠宝给忽略了,可不就是个笑话么。 “年太医,虎落平阳之际,我现今实在没什么珠宝银两好答谢,待我日后地位稳定时,定然会表示感谢。”余香语气虔诚,说得认真。如若年太医今日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她是肯定会记住这个恩情的,绝不遗忘。 年太医深施一礼道:“娘娘不必对臣如此客气,当年侯爷府内初相见,娘娘的胆识和魄力便让臣佩服不已。臣斗胆预测一句,娘娘日后必然大富大贵,终将成为人上之人。” 余香浅笑,谢过年太医,想要送他出门,却被年太医制止了,说她身子虚弱,还是在床榻上好好休息才是,以免四处乱走,胎儿不稳,再出了问题。 余香点头,没有多说半个字,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床上。她必须要让这个孩子生下来,为了她自己的地位,为了她允诺了芊芊、子欢的事情,为了有朝一日还能真的“蛟龙得水”,还年太医这个人情,她必须保住这个孩子。 无论现如今太子如何看待自己,无论后日的册封大典会不会如期举行,在性命之前,感情和身份自然可以放在后面。她得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别的都是后话。 年太医拎着那只装有嘱托的药箱走出了绣梅馆,他正打算离开储宫之时,又忽然想起了余香的处境,他要不要去跟太子殿下知会一声余香的身体情况,还有关于余香肚子里那个孩子的事情?后来转念一想,既然余香没有要求自己去说,也许她是想寻个更恰当的时机亲口告诉太子殿下吧,自己何必妨碍人家的想法呢?故而作罢,他便独自离开了储宫。 赶往太医署的路上,年太医脑子里想着应该给余香配置个什么样的方子好,如果想要保住这胎,可能就要下狠药。可若是真下了狠药,又会伤到母体,反正总是会伤及一个的,这又该如何抉择是好? 年太医心里一直琢磨着药方,于是低头走了几步。反正是通天大道,又不会撞上人,真有宫侍见到他穿着官服,也会让开的。 但是没想到,年太医还是撞上了人,并且这个人纵然看见了他的官服也不会为他主动让路,反而在识出了他的面孔后,还偏偏要站到他面前。 “年太医,本宫想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三皇子被撞的踉跄了一下,右脚后退站定,而后笑着说道。 年太医一听自己撞到的人是三皇子,吓得头也没敢抬,双腿跪地,磕头请罪。 “臣年昱见过三皇子殿下。都是臣心中有事,低头走路才撞到了殿下,还请殿下勿怪。”说来年太医对三皇子的性情并不陌生,幼时三皇子体弱多病,他隔三差五就要跑到他的宫里去请脉。这三皇子殿下年纪虽小,可心思颇多,如若有人不留神得罪了他,他必然会找准时机将那人狠狠惩戒,以报心头之快。跟三皇子打交道了那么多年,年太医还能四肢健全的活到今天,想来也是不容易了。 三皇子一直在笑,笑得年太医身上发毛。到底是什么事情至于让他开心成这个样子,以至于笑个不停? “说来你跟本宫也是老相识了,你小时候没少医治过本宫,今日撞到本宫也不过是无心之失,本宫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年太医谢过三皇子,却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如若三皇子责骂他几句,他倒是觉得正常,多赔几句罪,多磕几个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是三皇子偏偏对自己不打不骂,还笑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心里这么琢磨着,太阳当头,年太医额头上却渗出了冷汗,三皇子究竟是个怎样的魔头,若不是跟他日日相交的人,还真会被他的表象所蒙骗。 “不过年太医,你既然说了是因为心中有事才撞到了本宫,那到底是所因何事,你不打算对本宫解释一番吗?”三皇子终于说进了正题,绕来绕去,他就是想要知道年太医是否联合余香,欺瞒了太子假孕一事。只要从年太医口中套出话来,他就等于有了证据,到时候他便可以直接在太子面前揭穿余香的阴谋。 他不喜欢的人,都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三皇子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回三皇子的话,今日太子妃娘娘身子有恙,太子命达公公请臣去为娘娘看病,娘娘身子虚弱,所怀胎儿不稳,有小产征兆,臣一路上便是在低头琢磨到底该为太子妃娘娘开个什么样的方式,为其保胎。”年太医没有犹豫,直接将这个中缘由说了出来,他觉得也没什么可瞒着三皇子的,余香有喜的事情,宫里人应当早就知道了吧。 三皇子听见这话,忽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皱紧眉头。露出本性来,低头望着跪在面前的年太医道:“本宫现在问你,那南宫天宁可是真的怀孕了,倘若让本宫查出来,是你联合南宫天宁欺瞒我皇兄,你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想必三皇子殿下定然误会了什么,太子妃娘娘是真的有孕在身,并非是欺瞒太子殿下。臣与太子妃娘娘素不相识,又何来的联合一说?”年太医不知道余香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三皇子,但他知道余香肯定在劫难逃。被三皇子盯上的人,谁也躲不掉。 三皇子心中早已笃定年太医跟余香是一伙人,此时自然不会相信年太医的话。他看到年太医这个样子,只觉得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从衣领内拽出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金色口哨,将其放在唇边吹了一声,顿时四处高墙之上,跳下几名侍卫来,齐齐跪拜在三皇子身边,听候差遣。 “将咱们的年太医请去锦澜殿喝茶。”三皇子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全然不顾身后发生了什么。 年太医只觉脖颈上被人猛击了一记,而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年太医发觉自己被捆绑了起来,整个人都固定在了椅子上,面前正对着喝茶的人便是三皇子。 “三皇子殿下,您将臣绑起来是要做什么?”年太医语气不悦,纵然面前人贵为皇子,可也不能滥用私刑绑架朝臣,这事儿不合理法。 可他似乎忘记了,三皇子从来都不跟别人讲理法,他说的话就是道理,他做的事儿就是律法。 第二十六章:传话子欢 三皇子没有回答年太医的话,而是将手中把玩了半天的东西,朝着年太医的脸扔了过去。 年太医被那东西砸的一愣,低头见到滚落在地的竟然是太子妃交给自己的那枚荷包。他心道不好,三皇子这是盯上太子妃,也盯上自己了,他心里肯定是已经咬定自己跟太子妃乃是合谋做了什么欺瞒太子的事情,这才来兴师问罪。 “你的嘴很硬啊,这是铁定了要跟本宫过不去?本宫没有心情跟你耗,你不如直接告诉本宫,这荷包里写的内容是什么意思,本宫就直接放你走。除此之外,你今日得罪本宫的事儿,本宫也一概既往不咎,你看如何?”三皇子觉得自己已经十分仁义,他几时耐下性子跟别人谈过条件?不过是念在自幼年太医没少为自己诊病,且也是尽心尽力的份儿上,他便开这个口,为他留条活路罢了。 年太医心中懵了,这荷包里装的是纸条?别说是纸条上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就连这纸条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内容他都不知道。受人之托,既然太子妃让自己将这荷包交给关内侯,自己又怎么可以偷看呢?现如今可好,三皇子审问起来,他却是一概不知。年太医额头上的冷汗还未干,便又渗出了新的汗珠来,那汗珠滴到眼睛里,汗水咸,触感生疼。 “这是怎么着,要本宫来帮你回忆是吗?‘恰逢夏日玉荷开,不知香自何处来’,这可是困在深宫之内,寂寞难耐的女子,让你捎给哪位情郎的?”三皇子说话的语调里充满了不屑之意,他看到这字条的一瞬间,望着那娟娟小字,便猜到是出自余香之手。这张纸条,她是想装在荷包内让年太医储宫稍给周子欢吧,没想到吧,会让他搜查出来。他本来是想看看年太医的药箱里可有什么稀奇药物,例如是让人做出假孕反应的药物,可是一无所获,却不想找到了这只荷包。有了年太医这个人证,又有了字条这个物证,余香跟周子欢的私情便是坐实了。这可真是一举双得之时,不但能够除掉余香,竟然还能灭掉周子欢,真可谓是件大喜之事。 年太医抿着双唇,锁紧眉头,脑海中急着想出回复三皇子的对策。此时此刻,保命要紧,可他为人的第一原则,便是不能出卖良心,他既然答应了太子妃要帮她送到,就一定要做到,怎能轻而易举就出卖了她? 想到这儿,年太医决定横竖赌上一把,反正自己孤家寡人一个,生也是自己,死也是自己,畏惧什么? “三皇子殿下,这荷包本是微臣的夫人生前绣给臣的,那纸条上所写的其实不是诗句,而是一首词。那词原本是这样的‘恰逢夏日玉荷开,不知想从何处来?借此荷花相思寄,唯盼伊人归故里,心难捱。’上半句由夫人写给微臣放在荷包内,下半句由臣写给夫人,她也一直随身携带着,以此表明臣跟她夫妻永结同心。可是您也知道,去年她便离世了,那写有下半句的纸条便也随之带进了棺材,唯有这装着上半句情词的荷包,还被臣一直装在随行的药箱内,就好像夫人她还活着,仍在臣身边陪伴一样。” 三皇子听得心烦意乱,他要听到的是余香跟周子欢有私情的罪证,哪儿是什么他跟已故夫人互诉衷肠的相思故事?他也怀疑年太医说的是假话,可是又觉得年太医没有那么聪明的脑子,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这么完整的故事来。也是,若是年太医真的那么聪明,自己也不会怀疑他跟余香乃是一伙人,余香一个奴婢出身的人,能有什么未来可言? “本宫再问你一遍,这纸条真的跟南宫天宁没有任何关系?想清楚了再回答,别说错了。”三皇子瞪圆了眼睛,手下使劲儿一拍桌子,手腕生疼,却还要硬装出一副威严模样。 年太医点头,一字一顿道:“这纸条跟太子妃没有任何关系。微臣怎敢欺瞒三皇子殿下?您的性情,只怕没有几个人会比微臣更了解,欺骗您,就等于不要性命,臣可是万分爱惜自己这条老命的。” 三皇子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挥手派人解开了年太医身上的绳子道:“你刚才跟本宫说过,南宫天宁的孩子有小产征兆?”既然抓不到余香跟周子欢的私情,那从这个孩子身上下手也好。 “是,太子妃娘娘身子虚弱,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年太医身上被绳子捆的酸麻不已,却也不敢在三皇子面前乱抻胳膊,只得咬牙忍着。 三皇子微微点头道:“这很好啊,既然老天爷都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咱们还是不要违背天意的好,免得遭天谴,你说是吧?” 年太医在心中暗骂,难道真正该遭天谴的人,不是诅咒人家孩子小产的人吗?“三皇子殿下说的是,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行了,话也聊完了,你回去吧,知道出去若是被人看到,应该怎么说吗?”三皇子这回把心放在肚子里了,用不了多少时日,余香就不会再出现碍他的眼了。 年太医跪下道:“微臣明白,若是被人看到问起臣来这锦澜殿做什么,臣便回答是您唤臣过来请脉。” 听到年太医这样讲,三皇子才觉得满意,同意让他退出去,且还给了他那只装有纸条的荷包。 走出锦澜殿时,年太医只觉得背后有无数目光盯着自己,他的一举一动最后终将落到三皇子眼里,半点也逃不掉。 这么想着,年太医当天晚上并没有来到侯爷府传话,他怕被三皇子放在宫内的人盯上。翌日清早,年太医便早早租了马车赶到了周府,生怕被人认出来,他还将官服换了下来,着了一身便服,将那官服叠整齐了放在包袱里背在肩上。 管家还没睡醒,披了件外套就出去开门,望着天刚破晓,心中暗道是哪个不明事理的大清早就来敲门?难不成是外乡来的乞丐,不知道这周府是关内侯所居住的地方吗?竟敢鸡还没叫时便敲门,不懂规矩。 心中抱怨,管家将周府的大门拉开,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年太医时,愣了一下,以为是怀了孕的杜氏身子哪儿不舒服了,所以侯爷一大早便派人去请了太医来,于是问道:“是侯爷将您请来的?” “侯爷何时请我来了?难不成是侯爷生病了吗?”年太医也被管家问糊涂了。 “您可别乱说话,侯爷哪里生病了?是咱们府上的杜氏,杜夫人有喜了,以为您是来替她请脉呢。若不是,您这一大清早的是要来做什么?”管家听到年太医今早上是“不请自来”,更加觉得心里不快,这不是成心扰人清梦么。 年太医时不时看一眼身后,怕有三皇子的人跟着他,再看天已逐渐大亮,知道时辰不早,心里更是着急万分道:“我今日找侯爷有要事,还得请你帮着通传一句,今日我当班,跟侯爷说完事情就要赶去太医署,没时间耽误。” 管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却被年太医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见年太医忽然双手抱拳,呈作揖状道:“算是我求你一回,无论现在你吵醒侯爷会有什么后果,我都担着。” 这话说出口,年太医自己也是一惊,他这是在做什么?太子妃跟自己没有任何交情可言,自己为什么要帮她付出这么多?难道就是因为她长得很像自己逝去的女儿吗? “您可别这么做,奴才承受不起,奴才这便进去通传一声就是。”管家跑到周子欢的屋门口叩门,这敲下去的力道也是斟酌又斟酌,若是敲门的声音小了,怕屋内还在熟睡的周子欢听不见;若是敲门声音大了,又怕惹恼了周子欢,责备自己。 可是,他的手才刚刚落到门上,落出丁点响动,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了。 “大清早的,有事?”周子欢早已穿戴整齐,看样子已是起来多时。 “侯爷起的真早,老奴以为您还在休息呢。”管家干笑着,没敢一上来便直奔主题,毕竟不是侯爷召见,年太医算是不请自来,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自己又没打听清楚。 “昨夜没怎么睡,天闷,觉少。说吧,有何事找我?可是杜氏又说身子不舒服?”自从杜氏知道自己有喜以后,原本安静沉默的人转瞬就似是变成了另一副模样,隔三差五便遣管家过来说什么身子不舒服,非要自己过去看看,去了又是什么大事儿也没有。所以周子欢猜测着,此次不会又是杜氏的事儿吧,他对杜氏可真算是忍耐到极限了。 “不是,年太医在门外找您,说是有急事。”管家话还没说完,却见周子欢脸色一变,直接冲了出去。 这是要去哪儿?管家没琢磨过来。 在周子欢眼里,年太医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臣子,而是能够连接宫内宫外两端的一个人,他的身份是与众不同的。定然是余香有话要对自己说,想到这儿,周子欢的眉头舒展,心却悬了起来。 好端端的,余香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劳烦年太医跑一趟?难道是她在宫内出事了吗? 第二十七章:想方设法 一想到余香可能身处险境,周子欢不待年太医开口,便先行将年太医请进门问道:“可是天宁让你来的?” “的确是太子妃娘娘,她委托微臣将这荷包交给您。”年太医从袖子里掏出那个波折重重的荷包,递了过去,一脸郑重的将其交给周子欢。 这个荷包虽小,却令年太医惹上了不少事情,现如今物归其主,他也可以安心赶去太医署了。 “就只有这么一个荷包?天宁可还嘱咐了你别的话吗?”周子欢将那荷包捏在手心,心中想起余香寿宴那日阴沉的脸色,心中不禁堵成一团。自己答应了余香要帮她促就假孕一事,可他放在宫中的线人却是不知何故,一个个都被人铲除了。他被皇帝囚禁在这周府之内,整个人都被一句“未经传召,不可入京;未有圣谕,不可离京”的可笑圣旨束缚着。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心早已飞到无数地方,朝堂也好,旱地灾区也好,战场之上也好,无论人在哪里都比他待在这周府之内更有价值。如此说来,唯有余香最是懂他,他现在心中却迫切之事,无非是离开周府,赶去完成他接下来的计划。多少时光过去了,随着杜氏肚子里的孩子在一天又一天长大,他被囚禁在府邸的时间便也越来越长,可是一直有人身在暗处盯着他,他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所以,纵使他心中再想急于帮助余香,却也是有心无力。 多可笑,能够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守住江山的周将军,现如今竟然连走出府门也成了奢望。 “太子妃娘娘只让臣将这荷包交给您,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年太医望着周子欢脸上忧心忡忡的表情,忽然想起三皇子口中的言论,说是宫内有耐不住寂寞的人将情话捎给情郎,那太子妃跟关内侯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如三皇子所言呢? 如若是,其实他很想将余香的现状告诉周子欢。尽管他以前并不喜欢这位关内侯,可是想想余香虚弱而憔悴的模样,他又真心希望能多一个关心她的人。那深宫之内不比寻常地,没有人将心比心,各个都是玩着处心积虑,以权压人。所以如若真的有位侯爷帮着余香,她也许会过的没那么辛苦吧。 倘若是自己的女儿在世,他又怎么会希望她过得如此辛苦呢? 可余香不是他的女儿,自己不过是一介臣子,不该多说话的。时辰不早,他应当回宫去了。 “年太医,本侯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会愿意帮助天宁?”周子欢想要询问年太医更多有关于余香在宫中的事情,甚至脑海中动了念头想要将其拉拢过来,成为自己的人脉。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弄清楚,年太医究竟能不能成为他的人。要知道,他周子欢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年太医心中着急要走,却也不敢直接回绝周子欢,转身离开。可周子欢这问题,他又着实说不出一个答案来,他帮余香送荷包,不过是看她可怜,像是自己逝去多年的女儿,可这理由又怎能直接当做答案对周子欢说呢? “太子妃娘娘的命令,臣不敢不从。所以谈不上是帮助,仅仅是服从而已。”年太医说完这话,躬身告辞。 门外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他爬上马车之际,便连忙在车上开始换衣服。没有铜镜,没有侍婢,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官服穿得整不整齐,但时间紧急,他又必须即刻赶到太医署。毕竟周府所在之地,乃是城郊,距离未央宫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周子欢望着年太医脚步匆忙离开的身影,心中对年太医的答案对了一丝疑虑,对于他的问题,年太医给出的回答竟然是服从?看来余香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应当是不错的,如若不是太子宠爱,在这册封大典未曾举办之时,她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太医对她言听计从?可是既然余香能够见到太医,便说明她生病了,否则是如何召见太医请脉的呢? 他心里这样念叨着,低头将手中的荷包拆开,取出了一张充满褶皱,近乎要碎掉的纸条。 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娟娟小字写着这样的诗句:恰逢夏日玉荷开,不知香自何处来。 周子欢知道余香是在给自己传递信息,只是这一时之间却没有猜出她到底是要说些什么。 依照余香的性格,能够冒险让一位并不相熟的太医传递纸条给自己,便说明这件事对她目前而言极为重要。那等于余香来说,对她现在最为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太子妃之位。 可是后日就是她跟太子的成亲之礼,那她此时让年太医将纸条交给自己,便说明这件事可能要挟到了她的太子妃之位。并且余香知道自己被皇上禁足,无法随意走动,那便说明这件事情是他不需离府也能办成的,那这会是一件什么事情? 他又一次将手中纸条读了一遍,显而易见,这首诗句中都是围绕着“玉荷”二字展开的。这玉荷肯定不是单纯指花,难道是指人?据他所知,宫中没有哪个主子名唤玉荷。余香能够以“玉荷”为化名去形容这件事,便说明这个人他一定知晓,且跟玉荷有关。那若不是人的名字,会不会是宫殿名? 想到这儿,周子欢一下子豁然开朗,对,储宫之内不是就有个玉荷馆吗,余香指的一定就是它。 玉荷馆住的是慧嫔,余香为什么会忽然打听起她的身世来?无论如何,余香被慧嫔招惹上都不是一件善事,这些年来,宫内人对于慧嫔都是避而不提,能躲多远,便躲多远,余香怎么会跟她打上交道? 周子欢想到这儿,走到屋子后院,掀开了挂在树干上的一块黑布,黑布下的笼子内,装着一只黑鹰。那黑鹰眼神尖锐,羽毛顺滑,威风凛凛的模样。 它食肉,据说是只心狠手辣的家伙。这黑鹰是陈文浩送给他的,说是有门口的侍卫传话碍眼,他便将自己的宝贝黑鹰送过来,有给他传信的事儿,就交给它去做,保准不会出问题。不像是信鸽,打从天上过,明眼人都知道那是用来传消息的,谁也不会轻易料想到有人专门养了鹰来用来送信。 其实周子欢并没把陈文浩的话放在心上,毕竟这黑鹰认路,认人,但也只认陈文浩的家门,说白了信息只能传给他,又没什么大用处。况且,门口的侍卫早已被他搞定了,他派管家用钱财安抚了其家中老小,侍卫看守一事也不过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要他不太离谱,侍卫也不会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 可是今日,有了余香的这张纸条,他便觉得这黑鹰派上用场了。 院子内的角落有笼子,里面养了几只鸡,就是为了喂给这黑鹰吃的。人都是喂饱了才好办事,周子欢相信,鹰也是这么个道理。 周子欢打开了地上的笼子,那些鸡受了惊吓,四处乱串,那黑鹰就在笼子内一动不动,眼神却是紧紧盯着地上乱窜的身影。 而后,周子欢打开了囚禁黑鹰的笼子,等待着黑鹰去捉住那些属于它的吃食。 周子欢手上戴着一块不知名的木头,那是陈文浩送给他的,说是有了这木头在身,鹰便认主,不会乱下口咬人。 说真的,对于陈文浩的话,周子欢向来没有半点怀疑,他心底里就知道陈文浩不会害他,没什么理由。 那黑鹰逃脱了笼子,从高处俯冲下去,用那尖利的喙咬住了一只鸡的脖子,看着它扑腾着翅膀做以无力的挣扎,它却用喙咬紧了鸡的脖子,展开双翅,将其带上半空。一旦离开了地面,鸡便不敢胡乱挣扎,它的脖子最终被黑鹰咬断,有血滴落在院子里。接下来的时间里,黑鹰满意地品尝着自己的早餐,它撕扯着每一块肉,将其嚼碎后咽下,最后地上只剩鸡毛。再看身边逃窜的那些鸡,见到此状纷纷聚成一团,再也不敢展翅乱叫。 当黑鹰吃饱以后,飞到周子欢肩上落住,等候差遣。 周子欢放走了黑鹰,却没有在它的爪子上捆绑任何纸条。这件事情不是纸条上的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陈文浩看到这只黑鹰,一定知道自己有事找他,聪明如他,定然会寻个理由上门拜访。 周子欢的确有事相求,但却不是求陈文浩,而是要求陈莹莹。 现如今他想要不借助任何宫内人手之力,将信息传给余香,怕也只有这玄鹿神组的女祭司,方能够帮他一把。 “宫里传来消息了,可是天宁出了什么事情?”萧芊芊今日醒后,抵达前厅用膳,便看到管家一脸急迫的在前厅打转。经过询问,方才得知是年太医来了,而管家却是吵醒了侯爷,不知此举做的对不对。 听到年太医不经传召,大清早的来这周府报信,不用想也知道是宫里有消息需要让周子欢知道。除了余香以外,还会有谁能够让周子欢如此挂心,只不过听到是年太医来访,便问也不问,急着赶过去? 周子欢头也不抬,便道:“你不需打听,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倘若我帮得上你呢?你怎么就知道我毫无用处?”芊芊不急也不恼,跟周子欢认识这么些年,他是个什么脾气自己比谁都清楚。 第二十八章:芊芊帮忙 周子欢转过身来,望着芊芊闪烁的目光,心中却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纵然是丞相之女,也没有神仙之力,能够帮助我什么?更何况你明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天宁,你怎么可能愿意花心思去帮助她呢?” “侯爷可曾听过一句老话,叫做‘死马当成活马医’?现在你被皇上禁足在府邸之内,天宁又人在储宫,出不来。无论是她想帮你,还是你想帮她,只怕都是有心无力。相比之下,我有父亲的势力在,纵然是皇室亦要对我避让三分,况且我身为女眷,难道我不正是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最佳人选吗?天宁是你名义上的义妹,我便是她名义上的嫂子,嫂子入宫看看妹妹,于情于理,有何不妥?”芊芊说话的时候,刻意加重了“名义上”三个字,以此证明他们现在早已是名存实亡的夫妻。 “这……”周子欢有些犹豫,萧芊芊说的话不无道理,她身为女眷,入宫并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更何况她的父亲是权倾朝野的萧丞相,没人敢轻易得罪萧家人,纵然自己受到禁足,萧芊芊作为萧丞相之女,也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可以自由出入府邸,往返皇城。所以,如若萧芊芊此次能够将消息带入储宫,亲自跟余香面谈,无疑是个稳妥的办法,因为他相信萧芊芊不会出卖自己。 但问题是,自己终究此生负了她,而这一切源头都是从余香入府开始的,芊芊对她应当是充满恨意的吧,那她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呢?纵然余香成功当上太子妃,亦或者未来自己大计成功,对芊芊而言,都没有半点好处可言啊。在他眼中,芊芊一向骄纵善妒,绝对做不出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事情来。 “你还不曾回答我,究竟为什么要帮助天宁?”周子欢的语气冷淡的如同在跟街边的陌路人讲话,他不希望芊芊听出他情绪里的波动,以免被误会成他是紧张余香,才转变了语气的。 然而,殊不知,他冷漠的语调在芊芊听来,却是可笑的。 求人难道不是就应当有个求人的样子吗?也罢,本来就是为了余香才想要进宫。余香当日曾让自己相信她,早晚能够促成自己与周子欢的和离一事。当日其实芊芊只是当做笑话听听就罢,并没抱什么希望。却不想余香在这短短几个月内的时间,真的就要成为太子妃了,这便说明她没有信错人。所以,现在如若能够入宫帮周子欢给余香传个消息,表面看起来她是做了回善事,行的是成人之美。实际上,她则是为了自己,入宫提点一番余香罢了。如若余香不成为太子妃,就没有权利在太子旁边说话,那这和离一事肯定会就此作罢,她岂不是就要一辈子都耗在这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她可不要。 年华大好,她应当用这大把的好时光去做一些她更乐意做的事儿,没准,还能遇上一个知道疼她护她的人,也未尝不是一种可能啊。 总之无论如何,她困在这周府之内,跟周子欢假作恩爱都不是个办法。说来也是气人,那杜氏常年不被召见,现如今竟然也怀上了周子欢的孩子,自己混得倒是还不如一个侍妾。 萧芊芊心中自嘲的笑笑,抬头看向周子欢,语气随意道:“我开口出言帮忙,既不是为了看侯爷的面子,也不是为了帮助天宁。只因芊芊生来便有好生之德,愿意做些成人之美的事儿,看不惯别人受委屈。此事倘若我帮不上忙,便也不会开口,如若只不过是进宫传个消息,倒也仅仅是个举手之劳,为何不做?侯爷愿意信我,就教给我去办;侯爷若是不愿信我,便将那希望寄托在黑鹰身上也好,在你心里,畜生总是比人可靠,做不出什么出卖人的勾当来。” 周子欢在心中权衡着萧芊芊说的话,那只黑鹰此前他还从未使用过,现今会放出它,也是无奈之中的下下策。纵然黑鹰真的能够将陈文浩找来,可陈莹莹到底肯不肯帮自己这个传话的忙,就又是另一说了。如此来看,也真的是萧芊芊入宫传话更为可靠。 周子欢将手中的纸条递给芊芊,与此同时道:“芊芊,那此事便就拜托给你了。” 芊芊将手中的纸条展开,望着上面的诗句心生不解道:“侯爷直接告诉我这诗句背后隐藏着什么含义不就好了,我又怎会懂得你们之间有什么暗号密语?” “这诗句中的‘玉荷’指的是玉荷馆的慧嫔娘娘,我说到这儿,你可猜出是什么意思来了?”周子欢并没有多讲,他知道以芊芊的脑子,一点就通。 芊芊听到是慧嫔,脸色变得怪异起来,“天宁怎么会招惹上慧嫔娘娘的?难道她不知道这女人是宫内的一大禁忌,招惹不得,亲近不得?” “显然她是不知道的,如若知道,又怎会大费周章的请年太医给我传信过来?可是我也没想清楚,她要知道慧嫔的来历做什么?难不成慧嫔还会阻挡她迈上太子妃的路吗?”周子欢蹙眉,以他来看,慧嫔虽是宫中异类,但也向来没听闻她针对过谁,伤害过谁,这余香一向办事稳妥,又会跟她扯上什么过节来? 芊芊浅笑道:“这事儿好办,是与非,只待我稍后入宫,一切自然明了。一会我回屋换身衣裳,这便赶往皇宫里去,名义上说是拜见皇后娘娘,而后找个理由去储宫看看天宁就好。侯爷,你若还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最好一并跟我说齐了,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毕竟我是官员家眷,总是入宫,也说不过去。” 周子欢点头,脑海中思索着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芊芊嘱托给余香,最终,他还是决定亲笔给余香写一封信。如此一来,见字如见人,余香便会懂得自己是在意她的,即便他被禁足于府邸,也从未曾停止过对她的关心。 “芊芊,你先回屋换衣裳,我这便去书房内写信,而后你将信带给天宁便可。”周子欢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毕竟此事还需劳烦萧芊芊跑这一趟。 芊芊点了点头,顺着原路回到了自己屋子内,命豆儿寻找一件正式些的衣裙,她好换衣裳入宫。 “小姐,可是宫内有什么活动吗?需要侯爷携带家眷一同前往?”豆儿记得之前没接到消息啊,难不成是今早上宫内才下旨通知的? “不是,我要入宫去看看天宁。”芊芊说话的功夫,自己也翻找起合适的首饰来,虽然她知道是要去见天宁,可毕竟名义上是拜见皇后,梳妆也该是合乎规矩礼仪的。 豆儿一听说自家小姐是特意要跑去储宫内见余香,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小姐,您该不会是在这府内憋坏了吧?您要真是觉得闷得慌,奴婢陪您去长安城里转悠转悠,买些新鲜的脂粉、布料就好了,何必要跑去那皇宫里解闷呢?您别忘了,当初就是天宁害得您跟侯爷情分两散,几近陌路。她可倒是好,借着您跟侯爷爬到了太子妃的位置,您现如今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了。现如今,您竟然还要去宫内探望她,您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 芊芊皱眉,呵斥道:“豆儿你胡乱讲什么呢,我既然要去储宫探望她,便自然有我的道理,哪里需要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为我鸣不平?再者言,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跟侯爷之间只是有缘无分,成亲是注定,现今请分散了也是水到渠成,不需整日挂怀于心。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是我教坏了你,整日在背地里讲人家的坏话呢。” “小姐,您可是丞相府的千金,别说您没讲谁的坏话,纵然是您讲了,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怕什么?”豆儿丝毫不在意,她可直至今日还在心里恨着余香呢。当年就是因为余香,她才被自家小姐罚的跪在门口半天,此仇不报,她咽不下这口气。现如今,她听说了余香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消息,心里更是替自家小姐不值,那个贱女人,勾搭了侯爷,又去勾搭太子殿下,也不知这些男人的眼睛都是怎么了,竟然都会爱上那么一个野丫头。真算起来,只怕那余香的身份还不如她呢。 “你快些为我找衣服,你刚才讲的那番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萧芊芊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子里的模样,只觉得虽然皮肤依然白皙紧实,那双眼睛却比起当年进入侯府时锈了许多,那目光没有那日的清纯与活力,这变化旁人许是瞧不出,自己却看得出来。容颜易老,光阴易逝,她没有多少年华在这周府内耗下去,她要抓紧时间让余香帮她促成和离之事,让周子欢名正言顺的放她追寻属于自己的自由。 豆儿为她找了一间水湖蓝色的长袍披上,为她挽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插上一根金簪道:“走吧,小姐,就凭借你这副姿色,非要让天宁那丫头晃瞎了眼不可。” “我怕你的嘴巴乱讲什么,今日你就留在这周府内吧,不需陪我入宫。”芊芊怕豆儿那好鸣不平的性子再乱讲出什么来,连忙打消了她想要随自己一同去宫中耀武扬威的念头。 第二十九章:皇后心思 豆儿还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却被芊芊的眼神制止了,除了将那闷气憋在肚子里,豆儿此时再也无法做些其他的举动来。 她想着,自家小姐肯定又是犯糊涂了,自从小姐从白马寺回来以后,就再也不念叨侯爷了。说实话,以前小姐整日念叨侯爷长、侯爷短的时候,她总提侯爷觉得闹腾。可是现如今,小姐不提起侯爷来了,甚至在得知杜氏怀孕的时候,也是不争不闹,这样的小姐让豆儿不适应。所以她捉摸着,小姐肯定是中了邪,竟然抛下自己跑去见情敌,真是个疯子。 她得想个办法,通知老爷一声,让老爷帮小姐找个仙师,驱驱邪,赶走那一身可怕的阴气。唯有如此,她家小姐才会时来运转,重新博得侯爷的宠爱。到了那时,自己在这周府之内的地位便又是无可替代了,看那杜氏的贴身侍婢还敢不敢跟她吆五喝六? 周子欢放下手中毛笔,将那写满了字的纸张拿起来,放到唇边,轻轻吹干墨迹。上面写了许多他能够想到的宫内讯息,但唯独没有写他对余香的思念之情。 如果一切顺利,明日就是太子跟余香的成亲大典,自己此时如若在这封书信上写出什么情意绵绵来,岂不是故意给余香找麻烦吗?如若是这样,他倒是宁愿将自己对余香的思念藏在心底。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余香平安度过这段日子才是。当年自己执意将她送入宫中已经等于害了她,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应该尽己所能,护她周全才是。 芊芊抬手敲了敲门,询问周子欢道:“信可写好了吗?我已经命王管家去准备入宫的马车了,这便可以起程了。” 周子欢点了点头,将那信纸折好,放入信封之内,本想写上“天宁亲启”的字样,可顾及到芊芊的感受,他没有写。 反正这信内并没有什么怕人瞧看的话,如若路上芊芊想要拆信,便让她看吧。周子欢这么想着,将信封递给芊芊道:“辛苦你了,还愿这路上能够一切顺利。” “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自然会一切顺利,有我萧芊芊出马,哪里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让厨房给我备好晚膳,我今晚还得回来吃饭呢。”芊芊接过信,将它放在袖子里,而后查看了一下自己腰上象征身份的腰牌,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于是道:“如若没什么别的事儿,我这便入宫去了啊,也好早去早回。” 周子欢看着芊芊爽快的样子,语气里没有半点不耐烦,他心念一动道:“我送你到门口吧。” “不用,这院子我住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会不知道大门朝哪儿开吗?侯爷在书房歇着吧,静候芊芊的好消息就是了。保不齐我还会帮你带回点什么消息来,总不能白见到天宁一回啊。”芊芊说完这话,便走出了书房,赶向了周府大门。 当她转过身,走出书房后,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了模样。当她听到周子欢要送她到门口的时候,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毕竟这话在以前的几年里,她都从未讲过。 归宁之日,往往总是她一个人回府,他纵然无事要忙,也不会送她到门口。 今日他竟然能够开口这样说,无疑已经让芊芊非常感动了。 但她绝对不可以被周子欢的话语所感动,她知道那句话只不过是周子欢的无心之言,并不能代表什么。重归于好是永远不可能在他们身上出现的事。 芊芊一出正门,就被侍卫拦住,开口问道:“周夫人要去什么地方?” “我正要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们可要陪同我一起前往吗?”萧芊芊知道这两人不过是按照规矩办事,也没有打算为难他们。 侍卫们听闻萧芊芊是要去拜见皇后,哪里还敢横加阻拦,纷纷退到一旁,给她让路。 这只不过是侍卫们为了表现出服从皇帝的幌子罢了,至于芊芊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他们一点也不关心。 他们只知道,宫内给的俸禄根本不足以喂饱妻儿老小,还没有关内侯这段时间赏赐的多。他们在外面奔走拼命,效忠于当朝君王,难道不就是为了养活那一大家子人吗?人前显贵,人后受罪,家里人还总觉得他们在外面是当了多大的一个官,其实不过是任人差遣的奴才,主子说东,不敢往西。 现如今能够遇到关内侯,他们也还庆幸自己好命,毕竟关内侯并不打算拆穿他们对于皇帝的背叛,且很少离开周府,也让他们哥俩很好交差。若是当时皇帝的人,都向关内侯一样为人着想就好了。他们也曾经动过这样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这话说出来,就是株连九族的罪名。 芊芊坐上了去往未央宫的马车,袖子里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更关心的是余香还记不记得她们曾经的誓言,到底还能不能帮她与周子欢“和离”。 一个半时辰后,芙蓉走进立政殿内向皇后通报道:“皇后娘娘,门外关内侯夫人,萧氏前来请安。” 皇后眉头上挑,自己又没传召,且此时也不是什么节日,她怎么会想起来入宫给自己请安?碍于萧丞相的面子,皇后还是道:“快将人请进来,别让她在外面等急了。” 芙蓉“喏”了一声,出门将萧芊芊请入了殿内。 “臣妾萧氏给皇后娘娘请安,愿您青春永驻,凤体康健。”芊芊低眉顺目,她小的时候没少入宫来,还记得当初皇后还曾想把自己指给太子做娃娃亲来着,却被爹以“八字不合”的理由托辞掉了。 皇后浅笑道:“芊芊啊,快到本宫身前儿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那日皇上寿宴,被几个不懂事儿的搅了个乌烟瘴气,闹得本宫也没有心思跟你聊聊天。怎么今日想起入宫来见本宫了,平时总也见不到你。” 芊芊心中暗道,皇后娘娘口中这不懂事儿的人,应当也包含余香吧。她走上前几步,迈步子的过程中又将袖子里的书信往里面塞了塞,以免它掉落出来。“皇后娘娘这可是在责备臣妾平日里请安请得少了吗?那臣妾可要喊冤枉了,这周府距离皇宫那么远,臣妾今日是一大清早就出门了,结果这都过了晌午才到,怕是再晚些,就会叨扰皇后娘娘歇息了呢。今日若不是臣妾思念娘娘得很,也不会就这么跑过来,所以皇后娘娘便不要生臣妾的气了。据说这生气多了,可是会长皱纹的,娘娘这么貌美,长了皱纹可就不好看了,到时候岂不是臣妾的罪过就更大了。” “瞧你这小嘴甜的,也真是爹娘教导有方。快坐下吧,本宫不气你就是,日后想着多入宫看望本宫几回,免得本宫想见你,都寻不到影儿。”皇后娘娘与芊芊客套地寒暄着,心中揣测着她这次进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臣妾明白。”芊芊笑道,心里却巴望着皇后快一点将自己赶走,她好去储宫给余香送信。 “你跟关内侯的感情如何?成亲三年多了,怎么还没听到你们的好消息?”皇后嘱咐芙蓉给芊芊上茶,随口问芊芊道。 好消息?这好消息自然是指的子嗣。芊芊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后,说他们年纪还小,不急着要孩子吗?可是明明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事儿无法再被当做是借口。那要说是自己身子有毛病怀不上孩子吗?可这若是传出去,她以后纵然获得了自由,谁又还敢娶她呢? 正当芊芊左右为难之际,却又听得皇后自问自答道:“许是你们还没做好当爹娘的准备?孩子这事儿其实不需要什么准备的,真的来了,也便会养了,越是精心准备,往往越要手忙脚乱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提前准备好什么,都是事情发生了,便就学明白了。” 皇后这辈子没生过孩子,也曾怀上过,但后来都不知何故流掉了。再后来,竟是服用了再好的方子,也怀不上了。 她收养了太子,视若己出,她知道养孩子是个什么滋味,但却不知道生孩子是个什么滋味。宫里生过孩子的妃子都说,生孩子的时候特别疼,可是生完孩子的一瞬间,特别幸福,就好像拥有了这世上的一切一样。 她没体会过那种痛苦,自然也没体会过那种幸福。没有所失,便无所得,这就是这个世上的道理。 “臣妾知道了,这事儿臣妾也的确该放在心上。之前侯爷总是带兵打仗,常年驻守边疆,聚少离多。现如今侯爷整日待在周府,想来好消息也快了吧。”芊芊忽然想到了一个好借口,于是连忙说道。 皇后以为萧芊芊这句话是在暗示关内侯被皇帝禁足一事,更是误会她今日入宫请安是为了让自己帮周子欢在皇上面前求情。 这事儿她可做不到,她也断断不可能为了周子欢去皇上面前开这个口。 想到这儿,皇后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道:“天色不早了,既是府邸路途遥远,你便也早些回去吧。” 第三十章:心中挂念 芊芊此刻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忽而惹得皇后娘娘如此不悦。但到底是让她放自己离开立政殿了,她终于有机会去储宫探望余香了。 芙蓉将芊芊送到殿门外,却看芊芊人往东面走,以为她不认识出宫的路,便上前道:“周夫人,出宫的路应当是往西去,你若是再往东走,只会越走越远。” 芊芊没料到芙蓉会一直在身后盯着自己,于是脸上堆笑道:“多谢芙蓉姑姑提醒了,你瞧我这脑子,小时候也没少进宫玩耍,现如今越大记性倒是越差,竟然不认得出宫的路了。” “毕竟总也不来宫内,不记得路也是难免的事儿,周夫人可用臣派个公公跟着,将你送出宫去,以免迷路?”芙蓉倒是好心,她一向觉得萧芊芊为人乖巧,又是萧家女儿,所以对她的态度也是很好的。 芊芊连忙借故推辞,“不劳烦了,你这都帮我指了路,我若是再不认识,倒也真是自己脑子蠢笨了。不就是西面一直走,到了南燕亭拐个弯么,我认识路。” 芙蓉见状,也不好执意派个人跟着,弄得好像是她成心派人监视一样,于是便告辞回殿了。 芊芊往西方走了几步,借着撩头发的功夫,回头望向身后,见芙蓉已经进殿,连忙加快了步子往东边走,奔向了储宫方向。幼时借着年岁小,加之父亲的地位,芊芊在这未央宫里如同个没有名分的公主,整日跟在太子的屁股后面逛遍了整个皇宫。若说是还有哪个宫外人会比这皇宫的主子更熟悉宫内的地形,怕是只有她了。 宫内新来的内侍自然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见一位衣着华丽,面容姣好的女子步履匆忙,却也不知道是要去向哪里,但看那衣着打扮,却也知道是个主子,于是鞠躬行礼也是免不了的。 芊芊虽然认路,可是这心里却并不踏实,她怕真的遇上哪个后妃或是皇子,岂不是就漏了陷吗?她的确名义上是余香的嫂子,可是余香为周子欢义妹之事,实则并没有公开,中黄门那儿是被人拦了下来的,既然余香都没想主动跟人提起这件事,她又怎能冒然说出口? 唯愿观世音菩萨保佑,她只是想做件善事,帮余香一把,顺便也帮自己一把。 芊芊心里暗自嘀咕着:菩萨啊,这事儿可是一举双得,且没有危害到任何人,你就保佑我顺顺利利见到余香,将信递给她可好? 观世音菩萨自然不会回话,可是当芊芊走到储宫门口的时候,发觉一路上自己没有遇见任何波折,她便知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铁定是答应帮她了。 “我是关内侯周子欢的夫人萧氏,前来探望准太子妃。”芊芊递上了诰命夫人的文书,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守门侍卫接过文书查看,这文书确实是真的,可这只能证明面前的人乃是关内侯的夫人,并不能成为擅自放她进入储宫的理由啊。 “周夫人且在这儿等等,容臣进去禀报太子后,再请您进来。”侍卫抱拳说道。 一听说侍卫要去禀报太子,芊芊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自然起来,怎么能去通传太子呢,那她还怎么把信递给余香,再聊上一句知心话呢? “你且慢着,我这文书又不是假的,今日来储宫我是来见准太子妃的,又不是参见太子,你通传给太子做什么?”芊芊开口阻拦道。 侍卫一见萧芊芊急了,心里当即觉得不对劲儿,若她真的是来见准太子妃的,那告知太子一声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慌什么?八成准太子妃根本就不认识这诰命夫人,是看着大典将近,前来巴结的吧。若真是巴结,也该戴上礼物才是,怎么两手空空就来了?说真的,若这位周夫人真是个识趣的人,就该知道递给他们些银两,这储宫的门,不也就为她敞开了么。 “若是夫人不想让臣告知太子,那您便请回吧,这储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进得来的。”侍卫冷哼一声,将头别到一旁,再不看芊芊那阴沉下来的脸色。 萧芊芊抬头看那天色不早,心里也是百般着急,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才来到储宫门外,岂有事儿没办成就打道回府的道理?“罢了,你快去通传太子吧,我就在这门口等消息。不过我先说好,你脚步快着写,传话的时候说清楚我的身份,别到时候跟太子通传时,磕磕巴巴也说不清我是谁。若是因为你没传明白话而耽误了我进去,定然要你好看。” 侍卫“嗯”了一声,转过身时却翻了个白眼。她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在麻烦自己办事,他可是储宫的守门侍卫,竟然敢不将他放在眼里?还一定要记清楚她的身份,她以为自己是公主吗,说了太子也未必知道她是谁。 想到这儿,那侍卫走向正殿的脚步又慢了几分。 储宫书房内,太子假作翻阅书卷,却又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门外。福子不知道太子到底在看什么,由于达公公忙着去采办明日册封大典的事情了,所以便留下他自己在太子身边伺候着,他觉得这不失为一个露脸面的好机会,应该借助此次机会,让他在太子殿下面前,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来。 这能力无非就是察言观色,揣摩心机。 “太子爷,您可是在等什么人来?”福子凑上前去,一边给太子殿下续茶,一边问道。 太子矢口否认,“没有,本宫明明是在看书。” 福子听了这话,当即噤了声,觉得这心思必然是揣摩错了,他倒是真想知道如若师傅此时在这儿,倒是会如何把话接下去。 太子又将手里的书卷翻了一页,而后将那书卷猛地置在桌上,转头询问福子道:“昨儿个达公公给绣梅馆请了年太医去?” “喏,师傅听了您的话后,就将年太医从家里唤回来了。”福子捉摸着,这是太子殿下又想天宁姐姐了吧。可是应当不会啊,这几日太子殿下跟天宁姐姐已经发了那么大的火,不是还把话说的那么绝情吗?再者言,这事儿他作为一个看客来讲,既是天宁姐姐欺骗太子殿下有喜在先,那太子殿下生她的气也是情理之中。哪有人会拿怀孩子这事儿骗人呢,多伤人心啊。 “年太医去完绣梅馆后都说了些什么,你可知道?”太子早已无暇估计福子递过来的茶水,明明心里惦记的要命,语气里却又做出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福子的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一样,“奴才不知道。” “年太医走后,太子妃的心情如何?”太子心里猜测着,既然余香伙同年太医一起欺瞒自己假孕,那现在她将年太医叫入宫内,好一番交代过后,心情该是好多了吧。毕竟不必再担心年太医出卖她,这心也可以放下了。 不曾想福子听完了这问题又是摇头道:“这事儿奴才也不知道。” 太子火了,右手一拍桌子,震得茶壶发颤,“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你可还知道些什么?你昨天晚上没去给太子妃送饭吗,送饭的时候你看不到她脸上是个什么表情?你现在只需告诉本宫她是喜是悲,脸上是笑是愁,这都形容不出来吗?” 太子很少发火,福子更是头一遭见到太子殿下对自个儿发火,于是吓得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轻声回答,声调细若蚊蝇道:“奴才昨晚上没去给太子妃送饭。” “你说的什么话,本宫听不到,你大点声!”太子蹙眉,很是不开心。 “奴才说昨晚上没去给太子妃送饭,所以不知道太子妃的心情如何,表情为何。”福子一清嗓子,大声说了出来,因为紧张,那说话的尾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几乎破了音。 “你昨晚上没去给她送饭,那是谁去的?那你今天早上可去送饭了?”太子记得以前他处罚余香后,都是福子偷偷摸摸去给绣梅馆送吃食的,所以他也没担心过余香饿着。他想着,这次福子也肯定会悄悄给余香送饭的,自己再怎么生她的气,余香好歹也是个准太子妃,别人还能让她饿着吗?可是,福子竟然说他没去给送饭,那又是谁去的? 福子手心出了一把冷汗,那端着茶杯的手也是颤颤巍巍随时要洒出来的模样,他猜不透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怪人家老话都说“伴君如伴虎”,现今看来,还真是如此。他昨天看太子殿下都被天宁姐姐气成那个样子了,心道天宁姐姐此次肯定是不会受宠了,自己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跟她牵扯出什么来,再让太子误会了,以为他们之间密谋了什么可就不好了。所以,他便没去给天宁姐姐送饭。 至于别人嘛,应该是更没有了。 “奴才今儿早上也没去,奴才斗胆猜测,可能没人去给太子妃送饭吧。”福子说完这句话,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又惹恼了太子爷。 她饿了两天没吃东西吗?太子如坐针毡,一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绣梅馆去。 第三十一章:狼狈不已 “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太子殿下人还没等走到书房门口,就被闯进来的侍卫拦住了去路。 “什么叫有人求见,没有身份和名字吗?”太子此刻本就心烦意乱,刚才问福子话的时候,他就什么都说不清。现如今进来个侍卫,还是什么话都说不清。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将这储宫的奴才都换一遍了。 天不冷,侍卫却无端打了个冷颤。他只不过是来通传消息的,太子殿下纵然心有不悦也千万不要把火气撒到他身上啊。“殿下,门外来者是关内侯的夫人萧氏,说是要拜见准太子妃,臣不知道此话是真是假,便让她在门外候着,想着先来跟您通传一声。” 太子一听是萧芊芊来了,当即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命侍卫赶紧将人请过来。 原来芊芊跟余香还是旧识,这事儿自己还不甚了解。也对,余香是周子欢的义妹,那芊芊便是她的嫂子,论起来也是有关系的。芊芊来的真是时候,一会差她去绣梅馆探望一番,再让她将余香的情况汇报给自己,他不就可以知道余香的现状了吗?若真的要他现在拉下脸去哄她,他又有些做不到,可若是让他真的对她不闻不问,他也同样觉得煎熬。所以这芊芊来的时间刚刚好,简直就是天女下凡啊。 侍卫看见了太子的态度,再也不敢对此事有任何怠慢,连忙一路小跑赶到了储宫门口,点头哈腰请芊芊进去。 “你说太子殿下要见我?”芊芊心道这下可坏了,如若是太子盘问起自己跟余香的关系怎么办,又或者是他察觉到了这其中有什么不对怎么办?纵然这些都不过是她的猜想,太子见她不过是为了许久不见的叙旧,可这耽误的时间怎么办?若是太子陪同在场,将余香传召到正殿,一同交谈又怎么办?芊芊紧张不已,生怕这件事砸在自己手里。 要么就不做,既然答应了周子欢要帮他这个忙,那便一定要做好。芊芊心中盘算着一会见到太子应当说些什么,应该如何解释她跟余香的相识,又该如何表达出她今日所来的目的。 “周夫人,可要臣带你去太子殿下的书房,他正在那儿等您。”侍卫殷切讨好着,全无刚才不屑的嘴脸。 芊芊心里焦虑,于是道:“不必了,去书房的路我认识。”话罢,她便拎起裙摆一路小跑,来到了储宫书房门口。 芊芊努力调节着气息,想让自己看起来神态气色均如常。可是下一秒,她便看到了太子望向来的目光,于是迈步走入书房之内,轻轻对太子施礼道:“芊芊见过太子殿下。” “芊芊快坐。本宫真是好久未见你,近来可好?”其实太子连这句客套话也不想说,他恨不得让芊芊现在就带着吃食去绣梅馆探望余香,可他又不希望芊芊打听他跟余香之间发生了什么,于是只得一点一点来。 芊芊心里焦急不已,太子殿下唤她来竟然是为了闲聊家常吗?天色不早,太子殿下应当猜测得到她入宫求见余香应当是有事要说,难道就不能借个顺水人情,放她去见余香吗? 可纵然心中再急迫,嘴上也要装成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道:“近来一切都好,臣妾心里也甚是记挂太子殿下。” “上次父皇寿宴之上,发生了不少事,本宫也没来得及跟你聊几句。今日正好你来了,又没什么事儿,咱们便能够一同叙叙旧了。”太子浅笑,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那一种,指甲若有似无敲击着桌子,那杂乱的音调早已出卖了他的心思。 芊芊心道,这太子殿下不愧是皇后娘娘一手带大的,聊起天来竟然别无二致。自己虽然跟太子算得上青梅竹马,可也着实不过是儿时玩伴的情分,多年不见,有什么旧可叙?芊芊两手交叠,轻轻握着袖子里的那只信封,足尖点地,恨不得下一刻便冲出这间屋子去。 “太子殿下说的是,臣妾也时常怀念小时候与殿下一起玩耍的时光。只是今日前来,臣妾本是为了跟准太子妃聊聊家常的。臣妾跟准太子妃两人本是知己好友,后来她入了宫,便也再没机会见面,今日琢磨着来储宫寻她聊聊,免得她未来成了太子妃,臣妾想见一面怕是就更难了。”芊芊实在忍不住,最终还是率先开了口。 太子心里默念了一句“谢天谢地”,这芊芊总算是提起了余香,否则他还不知道怎么引入这个话题呢。“这有何难,你想见本宫一面都是非常容易,更何况是太子妃呢?既然你们姐妹之间有话想聊,本宫也不好多留你,那你便去绣梅馆探望她吧。” “绣梅馆?”芊芊默念了一遍这宫殿的名字,语气里略有疑惑之意。 太子以为她是忘记了这宫殿,于是提醒道:“就是本宫母妃生前所居住的宫殿,你可还记得?咱们一同去玩耍过的,那院子里还有一株腊梅花。” “臣妾想起来了。”芊芊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心里却不明白为何太子要将余香安置在绣梅馆。绣梅馆可是这宫内的禁忌之地,自太子的母妃死后,据她所知,这十几年来绣梅馆内再没住过人。这偌大的储宫,有那么多宫殿,怎么余香会被安排在那儿? “想起来便好,这储宫的路你怕是跟本宫一样熟悉,本宫便不派人带你过去了。这儿有一盘桂花糕,是后厨新做的,味道极好,你便一同带过去,跟天宁聊天的时候,一同当做零嘴吃吧。”太子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个让芊芊帮他给余香带吃食的法子。如此一来,余香既能得到吃食,芊芊又不会追问他们二人的争吵之事,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芊芊接过托盘,心中疑虑,余香身为准太子妃宫里什么没有,难道还需要特意带一盘糕点过去吗?更何况这桂花糕哪有什么特殊的,宫里十几年都是这样的手艺,她早在幼时便吃腻味了。也许是余香喜欢吃桂花糕,所以这是太子殿下对她的宠爱之意吗?芊芊浅笑,若真是如此,那她还是替余香觉得高兴,竟然遇上了一个如此爱她的男子。 “太子殿下,那臣妾这便过去了。”芊芊转身要走,却突然被太子唤住了。 “芊芊,你且等等。稍后你从绣梅馆离开时再到这书房来一趟,本宫这宫内有些好茶叶,待你回去时给关内侯捎回去吧。”太子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他只不过是想让芊芊探望过余香后,能跟他聊一聊罢了。 芊芊不知其中缘故,只是觉得奇怪,太子何时还会给周子欢带起东西来了?不能多问,只好谢恩,而后转身离开,赶往绣梅馆。 根据记忆,兜兜转转,芊芊还是找到了绣梅馆。与印象里不同,她幼年第一次来绣梅馆的时候,太子的母妃尚未去世,记不清大概样子,只知道这地方尽是红得似火的腊梅,值寒冬之际,一片鲜红。 可现在是夏天,院子里大绽放片的腊梅也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院子正中的那一株,近乎枯萎。 这个院子,现如今能够用来形容它的词儿,怕是只有“荒芜”。 芊芊走到屋子门口,轻轻敲门,结果手刚碰到门,便自己开了。 “天宁,我是芊芊啊,我来看你了。”芊芊走进门去,笑着喊余香的名字,可是下一秒她便看到余香脸色惨白,整个人蜷缩在床榻的一角,虚弱不堪的模样。 芊芊连忙走上前去,轻声询问她:“天宁,你这是怎么了?” 余香努力睁大眼睛望着芊芊,咧嘴一笑道:“你怎么来了?”由于嘴唇干的厉害,现如今她这一笑,唇上的皮肤咧开,绽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花来。 前几日寿宴上她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短短几日功夫,她便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我自然是来看你的,你这是经历了什么,变成这个样子?可是太子殿下待你不好,欺负你吗?”其实若不是看到余香变得这么惨,芊芊也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毕竟太子在她眼中还是很好的男儿,可余香这是怎么了?脸色惨白,唇上带血,眼圈乌黑,若是此前没见过她,必然要被她这幅鬼样子吓出个好歹。 “不怪他,是我自己作的厉害,话没跟他说清楚,惹得他误会了。”余香的嗓音变得怪异不已,昔日那温柔甜美的音调不再,干哑得厉害。 “你等着,我去厨房给你打些水来,你这嘴巴都干裂成这个样子,你倒是也不怕疼。”芊芊看得心疼,忍不住站起身要去为她打水。 余香望着芊芊担忧的眼神,摇头笑道:“不用麻烦了,这点小伤早就不疼了,我都察觉不出这唇瓣是裂开的。睡也睡不着,却也觉得困的厉害。算来我也是两日没吃东西来,到现在却也一点不饿,你说我是不是快成仙了?” 第三十二章:爱会伤人 在亲眼见到余香以前,芊芊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在她的想象里,一直以为余香现在应当是穿得富贵,用得荣华,身边跟了一排的宫侍,口口声声唤她“主子”才对。但现在呢,余香竟然憔悴成这个样子,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天宁,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储宫是为了帮子欢给你送封信的,你快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芊芊从袖子里掏出信封,递给余香,希望这信上能有些安慰人的话语,让她好过一些。因为照芊芊现在看来,余香真的好可怜。 她可是准太子妃啊,怎么能过得这么惨? “侯爷的信?”余香的语气里一喜,想必这是年太医的信送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收到子欢的回信。 余香道谢过后,拆开了信封,那欣喜的模样像是信封里装着她未来的希望。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着什么,但这宫里的日子漫长又难熬,这一封来自于宫外的信,好似在对她说:“别慌,这世上还有许多地方,又不是只有一座皇城。” 展开信笺,望着上面熟悉的字体,用那最为简洁的语言直截了当的记述了最有用的讯息。放下信纸,余香低声轻呼道:“慧嫔患有痴傻之症?” 芊芊点头,开口解答了余香的疑惑:“你竟然不知道这事儿,那你是怎么想起派人传信询问子欢慧嫔的情况?慧嫔是个疯子,这事儿虽然明面儿上不准人讲,可私底下却是人尽皆知的秘密。慧嫔乃是皇后娘娘的远房表亲,几年前慧嫔入宫,直接晋封为嫔,引起不少非议。所有人都以为她能就此得宠,宠冠储宫,成为太子妃来着。可是在她进宫没多久,就忽然染上了怪病,病好之后整个人就疯了。每日都说胡话,据说半夜里还拿着蜡烛往人头上滴蜡油,吓人得很。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她哪儿还能留到今天。宫内一直有个传闻,说慧嫔是让冤鬼附体了,所以才神志不清。整日折磨人也是为了复仇来了。且不论这鬼魂附体是真是假,反正慧嫔也成了这宫中一大禁忌,无人敢惹,无人愿提。” 余香听完了芊芊的话,心中顿时生起疑虑,“难道就没人怀疑过慧嫔是装疯卖傻吗?”那日慧嫔找她谈话的样子,怎么像是一个疯子呢?若是余香没有猜错,那这慧嫔极有可能是假作疯癫以此掩饰什么。 “身为太子嫔妃,又有皇后娘娘这个靠山,大可以坐享荣华富贵,她为什么要装疯卖傻呢?况且多少年了,从未有人见她神志清醒过,甚至一次皇室家宴上,我还亲眼看她朝太子殿下吐过口水,这不是疯子是什么?你倒是跟我说说,究竟是如何招惹上慧嫔的啊?”说了半天,芊芊只觉得自己都有些口渴,却也没听到余香解答出她心中的困惑。 “我在这储宫里碰上过她,她说她是慧嫔,还说能帮我。”余香说的是实话,可又没将这实话全说出来,在没有真正查清楚慧嫔的底细之前,她并不准备对任何人说实话。 那封信上还写了有关于周子欢安排假孕一事,余香决定跟芊芊讲出另一件事来。“芊芊,我有喜了,一个月了。” 这句话险些惊掉了芊芊的下巴,她瞪圆了眼睛看着余香,而后没忍住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太子的?” 若真是余香背叛了太子,惹得他如此生气,那余香这惨淡的现状自然也就解释得通了。 余香惊愕,“这孩子当然是太子的。我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番模样,纯粹是因为太子误会了,以为我假孕骗他。” 芊芊还是没听明白,既是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好了,怎么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啊。 “芊芊,以前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因为侯爷一怒之下写出休书,更不懂男女之情怎么能够让你产生出家的念头。在遇见太子以后,我大抵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心之所系,便成为了你活下去的理由。他的笑脸会让你的世界为之明媚,他的怒火却也能成为伤人的兵刃。总之遇见他,便欲罢不能。你别看我狼狈成这个样子,我却怎么也恨不起他来,你说奇不奇怪?”余香喃喃地说着,像是一个失了魂魄的痴人。相比于慧嫔,她觉得真正疯了的人应当是自己。太子已经对自己那种态度,以她的性情,本该就此死心,重整旗鼓,涅槃重生。可她却偏偏贪恋上这情意滋味。 芊芊望着余香的表情,心中得知,她必定是深爱上了太子。因为余香的眼神,让她联想起曾经镜子里的自己。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此时此刻芊芊看待余香,倒是更加亲切起来。都是为爱所伤的人,岂不是惺惺相惜? “天宁,不如你听我一句劝,别用情至深。你看我曾经也把爱当做一切,以为没有了他便不能活。可是现在,你看我不也还是好好的。若是太子殿下疼你宠你,你就珍惜;倘若是真有一日他心里没了你,你也要想得开,让自己活得更好,千万不要因为他不爱你,就难为自己。既然你如此心系太子,这不过是个小小误会,我帮你去解释,没什么大不了的。”芊芊将余香的碎发撩至耳后,捧起她又瘦了圈的脸,轻声说道。 在她的记忆里,余香本身就是瘦的很,现如今更是只剩骨头,脸几乎瘦成了锥子形状。 “你可别再折磨自己了,纵然你受得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你要顾及孩子,这才叫大局,知道吗?”芊芊劝慰着余香,也劝慰着自己,她的大局便是父母双亲、还有哥哥能够健健康康,其他的,便也别无所求。 余香瞪着眼睛,那双发红又酸涩的眼睛,此时竟是想哭也流不出泪来。于是她轻笑一声道:“芊芊,那便多谢你了。你说得对,我不能因为赌气便不跟太子解释,这孩子不能生出来没爹。我也不能再饿着自己,苦了我倒是没什么,我不能苦了肚子里的孩子。”时至今日,她怀孕的事情已经不需由谁来确定了,距离上次月信已经一月有余,她却再也没有任何来月信的反应,她必然是怀孕了。 “你早这么想就对了,除了你自己,谁还能心疼你?在我眼里的天宁一直都是天不惧地不惧的模样,你怎么可能就被太子的几句话打倒呢?你不知道,刚才我来你这绣梅馆之前,先去拜见了太子殿下,他还托我将这点心给你带过来,指定是心里挂念你,又不好意思说。”宁拆十座庙,不会一桩婚。芊芊知道与人离散是什么滋味,所以她希望世上能够多一对有情人。若是太子殿下跟余香能够在她的帮助下重修旧好,倒也不失为一种福报。 余香听见这话,唇角上扬,一口银牙露了出来,“真的?这桂花糕是他托你带给我的?那可还说了些别的什么?” “说了,说等我探望过你后再回书房一趟,跟他汇报一番你的状况,好让他放心。”其实芊芊今日前来,本是想替周子欢说几句话的,周子欢这段时日对于余香的思念她都看在眼里,可是看此现状,余香心里哪还有周子欢的位置? 一个太子殿下,早已将那小小的心塞得满满当当了。 余香笑得合不拢嘴,好像身体上的痛苦再也算不了什么,“芊芊,那你快去跟太子殿下解释啊,告诉他我没有骗他,我肚子里真的怀了我们的孩子。” 芊芊安慰她道:“好,你别急,我这就去说,估摸着我话音不落地,他就要急着跑过来见你了呢。我先去给你倒点茶水,你润润嗓子。你说你嗓子干哑成这个样子,不怕他看到心疼吗?” 听见芊芊拿太子做借口,余香当即不再反抗,恳求芊芊去帮她倒茶水。 芊芊端着茶壶走出了绣梅馆,自己往后厨里去。在屋内的时候,她其实几次都想要提起“和离”的事,可看到余香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她又着实不忍心再多说什么。 多快啊,这么短的时间内,余香竟然做了娘。可自己,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呢。 余香能够幸福也好,起码也可以让她相信,这世界上还真的是有两厢情愿存在的。 芊芊从后厨打水回来的路上路过书房,却看到太子站在门口急迫张望,看到她的身影连忙询问道:“你可看到她了,她都说了什么?” “她是真的怀孕了,她说你误会了她,说她的肚子里坏了你们的孩子。太子殿下,容臣妾多一句嘴,臣妾刚才看了天宁的样子几乎认不出来,她憔悴得不像样子,眼圈乌黑,嘴唇干裂。您怎么能让她一个有喜的人折腾成那个样子?”芊芊解释着,却忽然气不打一处来。男人怎么都是如此不负责任,余香怀着孩子,他却还在这里死要面子。 太子听到这儿,再也忍不住道:“本宫随你一同过去。” 第三十三章:互相帮忙 芊芊应了一声,而后跟到了太子身后,唇边却是露出一丝浅笑来。果然如她所料,太子心中根本就放不下余香,他们之间不过是个误会罢了。说真的,若是她跟子欢之间也不过是个误会,该有多好。若真是如此,只需要找个人帮他们说破误会,解开心结,一切自然如常。 可是她跟子欢之间连误会也没有,相敬如宾,倒不如说是形同陌路。 所以此时能够看到太子跟余香的彼此挂念,她倒是也觉得这世上也是存在一丝美好的。谁说爱情不可信,你瞧他们不也是好好的?身份也好,年龄也好,地位也好,在太子跟余香面前,岂不是都形同虚设?两个真心相爱的人就应当是这样,彼此眼睛里除了对方,一无所有。 余香坐在床上望着门口,脖子伸得老长,她在等着芊芊赶紧打了茶水回来,然后求她去帮自己给太子解释清楚。 “孩子,娘跟你爹没吵架,就是一点误会,很快就没事了。娘怎么可能会让你一生下来就没有爹呢?他那么善良,那么温暖,又怎么肯抛下我们母子不管呢?”余香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自言自语,好像她说的话那孩子都能听懂一样。 等着,盼着,最终从门口走进来的第一个人不是芊芊,竟是太子。余香的嘴角咧开,笑出了声,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想到了床榻上还扔着子欢写给自己的那封信,顿时脸色蜡白。 太子自是不知道余香在想什么,他看到的只是一直微笑的余香,在见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却忽然阴沉下脸来,满是恐慌。 自己是做了什么,会把她吓唬成这个样子?难道欺骗在先的人,不是她吗? “天宁,本宫听芊芊说你是真的怀孕了,这事儿可当真?”太子坐到余香身边,望着那张疲惫不堪的面容,却是选择率先确认了孩子的消息。 其实他本来是想问问余香是不是还没吃饭,然后派人传膳去。可是他心底里又很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昨日真的误会了余香,若是,那他便来道歉,以请求她的原谅。他不希望这件事成为他们彼此今后生活里的隔阂,毕竟明日,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啊。 原来太子心里最在意的,还是这个肚子里尚未成形的孩子啊。余香的眼神随意瞥向四处,却若有似无的用余光注视着压在太子身下的那封信,祈祷太子千万不要注意到它。 “昨儿个年太医跟臣妾保证过了,这孩子是真的有了。方太医许是年事已高,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又是胎位不稳,喜脉症状并不明显,所以方太医可能没瞧出来。”余香紧张地舔了舔发裂的嘴唇,那唇上爆起来的皮肤却又是被她这一舔,裂出了血迹来。 “那就好,既然怀了,日后便派年太医为你保胎,再不要将那个糊涂的方太医叫过来了。天宁,本宫问你,从昨日到现在,可有人给你送过吃食?”太子拉起余香的手,望着她唇上的血迹,一阵心疼,是自己误会了她,是自己将她害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没关系,反正臣妾也不饿。”怎么会有人给她送吃食呢?储宫此时怕是早已传遍了太子对她的态度,谁还敢顶风作案,来给她送东西吃?本来她自己是不怕饿的,可一想到这肚子里虚弱的孩子,她便又担心起自己的身体来。 “太子殿下,您还是让厨房给臣妾煮些粥来吧,总不吃东西,纵然臣妾挨得住,就怕这肚子里的孩子受不了啊。”这话要搁在别人耳朵里,肯定认为余香是故意炫耀这肚子,恃宠而骄。只有她自己知道,真的不是,她是真害怕这本就不稳的胎儿会因为自己的固执而丧了小命。 那该是她多大的痛苦啊。 “福子,快去厨房,让人煮燕窝粥,参鸡汤,反正什么大补就煮些什么,速去速回。”太子急忙下令,心中责备自己为何昨夜不派人过来看看她?明知道她不是一个多会心疼自己的人,他怎么还能放纵她就这么折腾自己? 太子送开了余香的手,想站起身帮她盖上绸被,让她休息休息。可手向下一放,正好摸到了周子欢写给余香的那封信。他从身下抽出来,而后拿到面前,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 “不要看”,余香吓得惊呼出声。 “为什么不要看?”太子反问道。 不待余香想出回应的说辞,就见芊芊忽然冲上来,强行夺走了太子手中的信封,而后说道:“太子殿下,这信您不能看的。这是关内侯当年写给臣妾的情信,臣妾今日带过来是想偷偷给天宁瞧看一番,让她知道臣妾过的有多么幸福。这种内容,怎么能让您看嘛。” 太子对芊芊的话半信半疑,“这信不是写给天宁的?” 芊芊将信封仔细折好,递过去给太子看,而后说道:“怎么会是给天宁的,你看这信封上,哪里写了’天宁亲启‘的字样?臣妾跟关内侯早已是老夫老妻,不需要写什么亲启不亲启,他从军营寄过来的信,便都是写给臣妾的。”芊芊撒谎的时候一脸镇定,那模样任凭是余香看了也要信以为真。 “原来是这样,那照此说来,本宫还真不该看才是。”太子笑道,没再将这信放在心上。 芊芊将信封收回了袖筒,心里却暗自念叨:萧芊芊,你这次为了逞能当好人,真是亏大发了。你的确是帮天宁解了围,可是日后太子再不会准许你“和离”之事,否则今日聊起跟周子欢恩爱的话便是欺君。这下好了,继续踏踏实实躲在周府内诵经拜佛吧,一辈子也别再动什么获得自由的心思了。 余香看着芊芊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心中约摸着猜到了她的念头。既然芊芊如此帮自己的忙,那她又怎能不记这个人情?现在,她便借着这“有喜”的东风,帮芊芊求个情,还愿她足够机灵,能够配合她演好这出戏才是。 “芊芊,我有件事瞒在肚子里许久了,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今日看到了侯爷写给你的信,我便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要欺瞒你好了。”余香忽然话锋一转,面色严肃起来。 芊芊知道余香是在演戏,可又不知道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让她继续往下说,“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们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聊的?” “太子殿下,您帮芊芊评个理啊,那关内侯就是个畜生。”为了帮芊芊争取到“和离”的机会,余香只能委屈子欢一回了。 太子听到这话一愣,费解不已,余香这说的是哪门子话?“天宁,关内侯不是你义兄吗,你为何会如此咒骂他,这其中可是还藏了别的故事?” 余香脸上的表情一滞,太子竟然早就调查清楚了她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说?这藏得可真是够深啊。 “是啊,他的确是臣妾的义兄,可是臣妾作为芊芊的好姐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上当受骗呐。关内侯他当年早在外面跟一个舞娘好上了,他写给芊芊的这些情信都是由他手下的人代笔的,他的心思早就不在芊芊身上了。”余香睁眼编着瞎话,那悲痛的模样好似亲眼看到了那一幕的发生一样。 “你说的这些话可是真的?子欢他在外面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芊芊此刻明白了余香的意图,连忙红了眼圈,捂紧了胸口,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 太子听了这话倒是觉得不以为然,“不就是个女人吗,据本宫所知,关内侯府上不是还有几位侍妾吗,多一个女人又有何稀奇?” 余香摇头道:“太子殿下,您可能还是没理解,这其中并非是单单多了一个女人的事儿。芊芊是侯爷三媒六牌,明媒正娶的正妻。当年也是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过的。他府上别说是多一个侍妾,纵然是多十个侍妾都不要紧,只要他的心里有芊芊,那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可问题是,他欺骗了她,明明心里早已装下别人,却又不肯跟芊芊说实话,让芊芊一个人蒙在鼓里,守在家中,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当年若不是臣妾偶然从侯爷的侍卫口中得知了这些事情,现今蒙在鼓里的便是臣妾跟芊芊两个人啊。” 太子还是觉得不能理解,“纵然不爱如何,难道还是要关内侯写休书吗?” 芊芊听见这话,心里当即翻了个白眼,幸好她当年是没嫁给太子,否则就凭太子这不开窍的脑袋,自己早就跟他气死八百回了。 “非也啊,太子殿下,您换个方式想想。倘若是臣妾背叛了您,跟随便一个老王,老杜苟且在一起,能回过头来给您写休书吗?问题这还不是苟且的事儿,而是侯爷心里爱的人,不再是芊芊了啊。曾经山盟海誓,如今形同泡影,如果还要芊芊守在周府,岂不是莫大的残酷吗?”余香绞尽脑汁想着还能说些什么,那熬了一夜的身子,却忽然在此时多了几分精神。 芊芊像是跟余香早就商量好了一遍,当即跪了下来,痛哭不止。 第三十四章:尽是温柔 “太子殿下,您要为芊芊做主啊,芊芊一直以来全心全意侍奉着侯爷,却不想竟然是错付了啊。”芊芊努力的瞪大眼睛,挤着眼泪,以此配合余香的谎言。 说来也奇怪,此前若是芊芊听到周子欢爱上他人的事儿,必然要哭天抹泪,伤神许久,才不会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偏得闹出个天翻地覆不可。可是现如今这是怎么了,竟然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心里竟然觉得敞亮,好像他纵然真的有了别的女人,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太子听了余香的话,心中顿时不悦,这不悦之感并非来自于余香口中那有些大逆不道的比喻,而是因为周子欢对芊芊的背叛。说来他跟芊芊也是青梅竹马,自幼便将其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现今芊芊梨花带雨,哭诉自己受了委屈,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又怎能不出面相帮呢? “天宁,那你说本宫应当如何为芊芊做主呢?”太子对这事儿也略有为难,纵然自己身为太子,也不好直接斥责周子欢什么。况且这是他们的夫妻之事,一个外人,怎好插手其中? “太子殿下,臣妾有一提议,您听听如何?”余香当即来了兴致,眼眸一亮,如此说道。 太子点头,本来就是要参考余香的意见,否则他对这事儿哪儿下得出什么结论来? “您不妨找个合适的机会,下旨让他们‘和离’如何?如此一来,既是许了芊芊自由,也等于给侯爷的府内腾出了地方,岂不是成人之美的好事儿?”这话承诺了芊芊这么久,竟然到今日才说出口,况且还是因为芊芊帮助自己在先。这么一想,余香心里也觉得很是内疚。 剩下的,就是期盼着太子不要拒绝她才是。虽然这“和离”一事必然会惊动朝野,但对于女子而言,这岂不是又一条生路吗? 和离?太子殿下在心中捉摸着这个词儿,只觉得陌生不已,什么是和离? “天宁,本宫可是孤陋寡闻了,怎么觉得似乎从未听过这个词汇?” 余香浅笑,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并非是太子殿下孤陋寡闻,这个词儿的确是臣妾想出来的。这词儿不过是字面意思,夫妻一场,若是缘分成空,便好聚好散。其女子若未犯下七出之条,男子自是没有写下休书的道理,所以,不如‘和离’。并不存在于谁背叛了谁,也不等同于谁的身份低贱于谁,不过是让两个人各寻自由的名义罢了。殿下觉得,臣妾的这个想法如何?” 芊芊心中默默祈祷着太子殿下认可,虽说她第一次听到“和离”时也很是惊诧,但不得不承认,若是此举真能实施,对于女子而言,无疑是多了一条生路。自古以来,只有夫给妻写休书的道理,而若是如她一般,给夫君写下休书,那任凭随便一个理由,人家便可拒之不收。但若是有了“和离”则大不一样,她也可以在离开周府后,挺起腰板见人了。 太子一皱眉头道:“也就是说,此前朝代,从未有过‘和离’的先例?” “确是如此”,余香思虑着太子脸上的表情,这蹙眉可是不愿意吗? 的确,以太子现在的身份,根本无法直接下旨,令一位关内侯跟其夫人“和离”,所以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令余香和芊芊没有想到的是,太子竟然点头赞赏道:“这真的是一个不在常理之内的想法,虽然不合规矩,但却合乎人情。天宁,你说的对,女子也应当有获得自由的机会,既无缘分,就该放手让对方自由。” 太子的话完全出乎了余香的预料,她咧开嘴巴笑出声来,却“哎呦”了一声,嘴巴破了好疼。 本是硬挺了两日,感官都已麻木,现如今竟然也开始有了痛觉,这太子真可谓是余香的药了。 不管是解药也好,毒药也罢,反正就是离开了便也活不好的那一味药。 “芊芊叩谢太子殿下恩准。”没等到太子说出下文,芊芊便已经一个脑袋磕在地上,任凭太子再想反悔也不成。 “芊芊,你快起来,先别急着叩谢本宫。这事儿本宫虽然理解,也赞同,但真想要实施也并非是件容易事。本宫会去说服皇上下旨,但却没有几分把握。若想要十拿九稳,还需再熬些时日才行。”太子这话说的也是中肯,毫无半点欺瞒之意。他确实做不了主,可他总有亲政的一日,到时候纵然先斩后奏,盖上玉玺,那圣旨就是真的,父皇又怎能反悔说不准? 余香悄悄给芊芊挤眉弄眼的使着眼色,告诉她见好就收。 芊芊又岂是不识趣儿的人?当即叩谢,表示愿意继续忍辱负重,静待太子未来的好消息。 事情已经办完了,余香跟太子也和好了,萧芊芊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至于周子欢的那封信,今日是怎么带进来的,便又是怎么带出去的,什么也不曾变化过。但这信上的内容已经被余香看过,不就足够了么。 待芊芊离开后,福子也端着燕窝粥回来了。太子接过那碗燕窝,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着,待粥凉了一些,才喂给余香喝。 面对着太子突如其来的温柔,余香有些不适应,若不是眼睛干得厉害,她怕是又要哭出来了。 “殿下,其实臣妾挺害怕你对臣妾这样好,倘若哪日你再生了臣妾的气,臣妾会觉得更难过。”余香咽下一口燕窝,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希望能够将那些干裂的皮肤润湿一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宫不会再无故生你的气,昨日的事情,本宫给你道歉。从今日开始,你务必要好好养身子,为了你,为了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本宫都要派几个宫侍给你,若是你再将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本宫唯你试问,知道吗?”太子殿下是真的心疼了,他昨日跟余香发火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她会拿自己撒气,将自己折磨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若真是要派给臣妾宫侍,臣妾能向您讨几个人吗?”这也是余香此前就打算好了的棋,本是想等到自己成为太子妃后才行使这个特权,却不想事情的发展并不全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 太子点头,却没猜出余香到底想要讨谁。一抬头看见福子正低垂着脑袋站在门口,心道该不会是要讨他吧?那他这正殿里,便又要多寻个守夜内臣了。 “臣妾想要孟良娣的贴身侍婢,朵儿跟阿梦。孟良娣死于大逆不道,怕是也没有哪个宫的主子愿意收留她们吧。臣妾这绣梅馆来谁伺候都一样,倒不如就将她们两个赏了臣妾吧。如此一来,她们两个便有了落脚之处,臣妾这绣梅馆也能热闹许多。”她曾经对待阿梦那么温柔,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她变作自己的人。当然,她收下阿梦的原因还有一个,阿梦是唯一一个知晓孟存菲是被她害死的人。那诗词不就是阿梦记下来后,带给孟存菲的么。如果不能直接杀掉她,就要想将她收入自己营内,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做打算。 至于朵儿就更是好办了,她是孟存菲的娘家丫鬟,现如今狡兔死,走狗烹。孟氏死了,朵儿这个娘家丫鬟自然成为了储宫里众人排挤的对象,再没了往日的威风。若是她肯收留朵儿,那朵儿自该感激才是,总比无人护着,受人讲究来得舒服。 更何况,她还是个有肚子的准太子妃呢? 太子也没说话,依旧极有耐心的用勺子舀着这碗粥,一口一口的喂给余香喝。在他眼里,让余香跟孩子不饿肚子才是要紧事儿,至于别的,都可以放到稍后再谈。 “您倒是准不准嘛。”一碗燕窝粥下肚,余香只觉得身上也是暖了不少,借着这功夫连忙跟太子撒娇。 太子一刮余香的鼻子,轻笑道:“你的要求,本宫几时不准过?你既是想要成为她们心里的王母娘娘,解救她们于水深火热,本宫岂有横加阻拦的道理?那一会便让她们过来伺候就是了。还有,本宫一会命达公公去太医署找年太医给你抓药,一定要按时喝,明日就是你我大婚之日,可不能出乱子。” 大婚之日。 听到这个自己求了盼了许久的日子,余香却忽然没有那么期待了。 “殿下,别麻烦达公公了,随便让个小宫侍去抓药就行了。”想起方太医一事,余香心中怕达公公再在药中做什么手脚,哪里还肯让他去为自己取药? “麻烦什么,你的事情便是这储宫之内最大的事情,让他去做就是了。”太子显然没有察觉到余香的担忧,对达公公倒是百般信任。 话已至此,余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大不了药送来,她不喝就是了。 “殿下,臣妾还没见到喜服呢,明日可穿什么啊?”余香询问着。 “放心,你的喜服是本宫亲自设计了图样的,保准足够漂亮。明日你只需等着醒来,做本宫的太子妃就好。”太子将碗放到一旁,而后低头轻轻在余香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 “大婚之前,按照百姓的规矩,相公跟娘子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便是不吉利。今日你只当本宫没来过,乖乖休息着,本宫这就回去了。”替余香掖好被子,太子轻笑着走出了绣梅馆。 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吗?余香莞尔一笑,摇头不记得。 第三十五章:汤药有毒 有了那碗燕窝粥下肚,再加上太子对她的好一番呵护,余香此时只觉得幸福不已,什么疼痛抑郁倒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明日就是自己跟太子的成婚大典,自然不需多想什么扰人心烦的事情。 没多大会功夫,有侍婢敲门说是来送药的,余香将人唤进来,看到来的竟是阿梦和朵儿。 “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两人见到余香便跪拜在地,没有半点套近乎的意思。 “快起来,咱们也都是老相识了,不需这么多礼。孟氏走了,这几日你们过得如何?”余香瞧着她们的模样,看起来也没比自己的神色滋润多少,想来日子也是不好过。 朵儿心直口快,见余香问了,直接便抱委屈道:“娘娘是不知道,自打我家主子走了,宫里所有奴才都知道欺负我们。一听说我们是明兰馆的丫头,就连去领吃食的时候都是特意给我们吃剩下的食物。有些都是几日前放馊了的。” 阿梦心思多些,听了朵儿这话,连忙低声道:“你乱讲些什么,从今往后咱们便只有太子妃娘娘这一位主子,哪还有别的什么自家主子?” “阿梦这话说得没错,你们此前不管是遇到了什么,受了什么样的委屈,那都是过去。打从今儿个开始,你们就是我的人。打狗还需看主人,我倒是要瞧瞧,这储宫日后可还有人敢跟我过不去么?但我要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在是我的人时,无论是好是坏,那都是从我宫里学出来的,你们遇见什么事儿时,我替你们撑着。但倘若是被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异心,做了什么背叛于我的事儿,去外面造了什么不该造的谣,那就等同于你们不把我当自家主子,我也不需再护着你们。懂了吗?”余香觉得还应当先给她们立足规矩,对她们好的时候在后头呢,这头一遭,还是应当让她们知个礼数的好。 朵儿不是个多有规矩的人,当年伺候孟存菲的时候,那嘴巴也没闲着。阿梦虽然跟自己早就相识,但她实则算是握了自己的把柄在手,将她留在身边也是迫不得已。如若她们都能乖乖听话,效忠于自己自然是好,但倘若她们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想着寻个机会帮孟氏报仇,那自己岂不是等于“引狼入室”?所以,一切还需再做定夺。 “奴婢们明白,打从刚才达公公来寻奴婢们过来,奴婢们就从心底里感激太子妃娘娘的恩德。现今对于储宫来说,奴婢们就好似那‘烫手山芋’,谁也不愿接。娘娘不嫌麻烦特意跟太子殿下要了奴婢们来伺候着,这是福分,是娘娘给奴婢们留了一条生路。娘娘对奴婢们的好,奴婢们都谨记在心。所以娘娘不需担心,日后只要是您的一句话,纵然是‘刀山火海’,奴婢们也在所不辞。”阿梦话说得严谨,可越是严谨,余香心里却越是没法全然信任。 “别说的那么吓人,我这宫里怎么就成了‘刀山火海’了?你们只需踏踏实实的伺候着,我是不会让你缺吃少穿。这药是谁交给你们的?可是你们亲自去太医署,找年太医取的吗?”余香心里算着时辰不大对,既然是年太医为自己新熬的药,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便取回来了?更何况,在这段时间里,达公公还需要去通知阿梦及朵儿前来绣梅馆,那这药又是几时取回来的?除非,这药是他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余香警惕地望向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等待着阿梦的答案。 “娘娘,达公公说这是为您保胎的汤药,从太医署取回来的,让奴婢们服侍您喝下。”阿梦回应着余香的话,端着汤药的手已经微微颤抖,还别说,这药碗还真是挺沉的。 余香将被子掀开,自己站到床下,招手让阿梦把汤药端过去给她瞧瞧。 一股子中药味飘入鼻子,也闻不出有什么不对,用汤勺舀了舀,也一切如常。 等等,这碗似乎很眼熟。 余香拿起药丸,直接走到门口,将那碗里的汤药全部泼洒在院子里,而后端着那装药的小碗仔细捉摸着,在脑海中回忆着什么。 “娘娘,这是太医署给您熬的保胎的药,您怎么能够倒掉呢?若是达公公知道奴婢没有伺候您服下汤药,必然会责罚奴婢的呀。”朵儿见余香二话不说便倒掉了汤药,急得要命,生怕这事儿牵连到自己。 原本觉得孟存菲死了,自己跟了这太子妃娘娘,也算是攀了个高枝。可照此来看,这太子妃娘娘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啊。 “朵儿,如果你的嘴巴那么碎,非要将这事儿说给达公公听,那你被人家责罚也是活该。这绣梅馆里是我说了算,不需要别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余香蹙眉,心中觉得这朵儿是不是有点太不懂规矩了? “阿梦,若是我没记错,你以前在膳房待过,对吗?”余香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这只碗如此眼熟了,这碗跟刚才太子喂自己燕窝粥所用的碗一模一样。刚才吃粥的时候,只顾着看太子,倒是没太注意这碗长成什么样子。所以她刚才才会回忆了那么久。 阿梦点头称是,说余香没记错,自己确实在膳房帮过忙。 余香举起这碗问阿梦,“这储宫里的碗跟别的地方都不相同,碗底上印了储宫的字样,对吗?” 阿梦接过那碗,看了一下落款,而后点头道:“回娘娘的话,的确如此。若真是想要分辨这碗可否来自储宫,还有一个办法。您瞧,这碗沿上面烤了一层金边,这样的碗只有储宫,立政殿和宣室殿才能用。宣室殿的金边上面镶嵌了龙头,以此预示真龙天子;立政殿的金边上面镶嵌了凤尾,以此预示凤舞九天。这碗沿周围从头至尾嵌了一整圈金边,什么装饰也没有的,就是储宫之内专用的碗,以此彰显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听见这话,余香满意地点头,果然不出她所料,这汤药是被达公公动过手脚的。且不论他从太医署到绣梅馆一来一回需要多少时间,试问达公公怎么可能端着储宫膳房的碗,拿到太医署去取药,又端了回来?想必是他早已吩咐别人动了手脚,却不想因为匆忙,忽略了这个细节吧。 达公公为什么想要害自己于死地?余香想不通。又或者说,达公公想要置于死地的人并非自己,而是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余香伸手摸向小腹,而后转身对朵儿道:“朵儿,你现在就去太医署一趟,找年太医亲自熬一碗保胎的药给我。明日就是我跟太子殿下的成婚大典,特殊时期,储宫里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看,现如今,我便只能信任你。” 朵儿没被人这么高抬过,一下子受宠若惊起来。连连点头,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让余香失望,而后跑出了屋子,赶去了太医署取药。 待朵儿离开后,阿梦扶余香到床边坐下,而后道:“娘娘大可以相信奴婢,有些人走了,有些事情过去了,它们便也就该消失在这个世上。奴婢想在这宫里活得长久,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我当初交下你做朋友,就因为觉得你聪明。现如今我不敢信任你,还是因为你太聪明。但这并不妨碍什么,我依旧会将你留在身边,你若足够忠诚,我也会对你足够好的。”余香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相信阿梦的话,但是在阿梦没有挑明一切以前,她并不会针对于阿梦什么。在她跟孟存菲的战争里,无论结果如何,都跟阿梦没有任何关系。如此算起来,当初还是她利用了阿梦的信任。 “奴婢会让娘娘相信奴婢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倘若娘娘一直对奴婢设防,这早晚也是要成为一个心结,那倒不如不将奴婢留在身边。”阿梦至始至终也没打算出卖余香,虽然当初得知孟存菲因为唱出那首曲子,被判以大逆不道的罪名处以车裂之刑,她是万分惊讶的。但事已至此,她现今不仅仅是绣梅馆的奴婢,更是孟存菲暗中被余香“借刀杀人”的共犯,她怎么会蠢到有好好的日子不过,而将自己也推入死路? 况且,还有一个理由是让阿梦万万不会出卖余香的,那便是阿梦心中是佩服余香的。同是奴婢身份,她就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上太子妃之位,怀上龙孙,不伤一兵一卒,不靠任何一个人,还神不知鬼不觉的铲除了惹眼的孟存菲,这不是天大的本事? 正是因为这佩服,阿梦才打定了注意要效忠于余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聪明人都该看得出来,跟着余香,那好日子便不远了。 “那就拿时间说话吧。我这儿没什么太多的规矩,也就你们这两个侍婢,明日就是册封大典,还需早起,一会没什么事儿,你也早些下去歇着吧。”余香没打算为难阿梦,苛责一个人是招人恨的。只要她能守了基本的规矩,别的也便罢了。 第三十六章:满腹愁肠 阿梦只觉得自己此时在这屋内多说什么也尴尬,余香不会想听,也不会相信,因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为了不惹余香厌烦,阿梦便率先离开了这屋子,自己去了绣梅馆的偏屋打扫,以便她跟朵儿住下来。 此时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余香一个人,她便在屋子里仔细回忆着周子欢那封信上写的所有内容。慧嫔是个除了她以外,众人皆知的疯子,且还是个身份地位很有靠山的疯子。回想着那日慧嫔对自己说的话,那绝对不是一个疯子能够讲得出来的。她说过不想争得太子宠爱,所以自己不需将她当做情敌。那么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装疯卖傻好几载,不顾一切,甚至不将太子妃之位放在眼中,却要拼死而求得?这宫里头藏着的秘密太多,太深了,想要挖出来,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事。太子若是知道慧嫔在装傻,对待她的装疯的行为不过是视而不见,那太子便是极有可能知道慧嫔想要的东西。那也说明,慧嫔想要的东西并没有危害到皇室,否则太子便不会留她。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太子跟其他人一样,都认为慧嫔是真的疯了。那便说明这个慧嫔将自己的心思藏得极深,本事也不小,能够骗得过储宫这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除此之外,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极可能是这宫中鲜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但无论如何,令余香感到最为困惑不解的是,她不过是刚来储宫几个月的新人,慧嫔为何会盯上自己,找上自己,并且露出鲜为人知的真面目呢?她是打定了主意自己没有本事找出她的真相,无法揭露她的本来面目;还是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成为她的同盟,共同达到心愿? 余香自嘲的笑,应当不是后者吧,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如今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周子欢在信中还说要准备假孕一事,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所以才会大费周章写了那么多方案。这个孩子来的算不算合时宜,余香也不知道。但自从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她的命运似乎就开始变化无常,忽高忽低起来。好像是这个孩子要让她学会担当,学会沉稳。 除此之外,周子欢还提了一句,储宫内有异心之人。 这句话余香没看明白,这异心之人指的是谁?指的是背叛于太子的人,还是背叛于子欢的人?如果是前者,那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出那个人而已。可如果是后者,那就说明储宫里还有子欢的眼线,那这个人又会是谁? 太多事情令她猜不透也看不透,就如同她当年万分笃定百里苍兰是周子欢的人,可结果真相揭晓,百里苍兰却是二皇子的人。 此时朵儿已经将药端回来了,那碗终于不再镶嵌着金边儿,起码可以证明朵儿是真的跑去了太医署。 “年太医给您亲自熬的,说是每日一副即可,让奴婢每天晌午过后去取药。”朵儿走到余香床前,用勺子舀了端给余香喝。 余香见那汤药已经不再冒热气,伸手接过来,发觉已经是温热的状态,于是道:“不用喂了,太麻烦,我直接喝了就行。”这汤药的颜色比她刚才倒掉的那一碗颜色浅,想必刚才那碗里也的确是被加了料的。 “娘娘,刚才奴婢去太医署找年太医取药的时候,自报家门,说是绣梅馆的奴婢,他竟然还不相信。”朵儿见余香一口饮尽那闻起来便苦得很的汤药,心中暗自佩服,手边也没有蜜饯帮她缓解苦意,就想聊点什么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 余香将手里的空碗递给朵儿,而后问她道:“年太医是怎么说的?” “他说绣梅馆里没有侍婢,说朵儿肯定是冒充的。真是可笑,堂堂太子妃的身边怎么可能会没有侍婢呢?”朵儿嘟囔着,边说边摇头,一副年太医什么也不懂的模样。 余香心里的顾虑放了下来,朵儿这话传的好,说明朵儿真的去太医署见到了年太医,她这药理应没有假了。除了年太医,其他人是不会知道她绣梅馆里没有侍婢一说,谁会想到堂堂准太子妃,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呢? “那后来你又是怎么跟年太医说的,他又是如何相信你的?”余香有些好奇这个心直口快的丫头会怎么说服年太医。 朵儿一笑,语气里带了一点沾沾自喜道:“奴婢就跟年太医说娘娘怀了孩子,脾气不好,刚摔了一碗达公公给端的安胎药,特意命奴婢来找年太医取药的。本来说这话的时候,奴婢心里也犯愁,若是年太医还不相信奴婢可怎么办?哪知道听完了这话,他二话不说就让奴婢候着,去给娘娘您熬药了。” 余香算是明白了,达公公那碗药肯定不是从年太医那儿领回来的,所以当他听了朵儿的话,才会立刻相信朵儿是自己的人,马上去熬药。 那照此来看,她当前在这宫里最该警惕的人应该是达公公啊,作为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老内臣,其地位本就不可忽视,现如今他还盯上了自己,且生了谋害之心,这事儿绝对不可小视。 达公公很少离开太子殿下的身侧,纵然他不在,他的眼线福子也会陪同在侧。所以余香几乎没有机会对太子说起达公公的不是。 如此一来,她就依靠不上太子殿下,只能自己小心了。 “朵儿,今日谢谢你了。日后还需你多记着一点,帮我去太医署取药。这路程不短,一来一去也挺折腾人的,你的辛苦,我记在心上了。”朵儿虽然心直口快,并非最值得托付真心的人选,但胜在心肠不坏,自己可以看透。所以,余香选择相信她。 朵儿简直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余香以前虽然是位侍婢,可她现在是太子妃了啊,为什么要感谢自己?自己服侍她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既然余香这么看得起自己,那自己也应当对余香好才是。 “娘娘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您放心,奴婢跟阿梦一定会一心侍奉您,让您肚子里的小皇子健健康康的生出来。”阿朵跪下说道。 “你快点起来,没什么要紧事儿,不用动不动就下跪。我这看着你还要低头哈腰。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儿了,早些歇着去吧。”余香如此说道。 朵儿不肯,“娘娘,奴婢还得为您守夜呢。来之前奴婢就跟阿梦商量好了,咱们两个一人一天,交替着为您守夜。” “我这绣梅馆几日也来不了一个人,守什么夜?日后用得着你们的地方多着呢,不急着折腾这一时。听话,歇着去吧。”余香答对走了朵儿,自己也准备今日早些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过了今夜,她便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妃了。 余香躺在床上,和衣而眠,脑子里交叠出现着太子跟子欢的面容。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太子现今对自己的情分里,十中有七是因为孩子。那子欢对自己的关照呢?可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更好的利用自己吗? 天是闷热的,余香却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像是唯有如此,才能够博得一丝安全。宫中险恶,她知道自己现如今领会到的不过是千分之一。但她现在肚子里有了孩子,她就一点险也冒不得。 她想着,若是自己早就知道怀了孩子,怕是她就不会非要孟存菲现在就死。那场赌压的太大了,不仅仅是前途未来,更是身家性命。况且,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母亲,对人的死去没有一点感知。 她自己就不想要一个对于人情冷暖均冷漠的母亲,她想,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想要这样的人做娘的。 孩子生出来,无论男女,都取个小名叫“平安”吧,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就是普天下做娘的人,全部的心愿吧。至于这个孩子是男是女,能不能继承大统,都是后话,相比于他的平安,还有什么是更重要的呢? 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再醒过来时便是被朵儿唤醒的,说是达公公传信来了,应当梳洗打扮,换上喜服,赶去正殿面见太子了。 “天都大亮了?”余香望了一眼照进屋子的阳光,心道自己这一觉睡的可真是长久,想必也是前两日真的折腾乏了。 “朵儿,喜服送过来了?你快把喜服拿过来给我瞧瞧。”昨日太子说这喜服她定然会喜欢,是他亲手画的图样,这么一想,她还真是期待万分。 朵儿应了一声,转过身将那沉重的喜服捧了过来,展开来给余香瞧。 这喜服的确是漂亮的,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那腰间系绸带的位置,竟然绣了一条金红色的锦鲤,那摆尾的样式跟她给太子绣的那只荷包一模一样。太子想让自己看到的,应当就是它吧。 “如鱼得水,心想事成。”余香喃喃念着这锦鲤的含义,脑海中想起自己给太子绣荷包的样子,那时候他们的心里还没有这么深的隔阂吧。那锦鲤荷包的一针一线上,也满是信任吧。 “娘娘,您这是在说什么呢?”朵儿只听见了一堆吉利话,却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七章:大典开始 “没什么,帮我更衣梳洗吧,时辰不早了,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余香浅笑,望着那特别的喜服也觉得越看越顺眼。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今天的日子总归是要过的嘛,担忧又有什么用呢? 将那喜服换上身,这衣裙的分量依然不比寿宴那日所穿的裙子分量轻,可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从喜到悲,又从悲到喜,在这短短的几日里,余香只觉得自己经历了别人许是一生都不会经历的波澜。 好歹此时此刻,她身着大红喜服,终于要嫁给那个心爱的人了,不是吗? 换上这正红色的曲裾,余香伸手在那腰间的锦鲤上摸了摸,好似如此一来便能够召唤来好运气。 沉重的头饰压在脑袋上,坠得余香脖子几乎抬不起来,阿梦瞧出她的负担,于是道:“娘娘,咱们跟太子殿下说说,别佩戴这么繁琐的头饰不成吗?反正您底子好,不需这么多饰物来衬托什么。” 余香知道阿梦是替自己着想,可今日需祭天祭祖,拜皇家庙堂,别说是文武百官,那可是整个长安城的老百姓都盯着她瞧呢。要是有半点仪容举止不稳妥之处,那便是丢了皇室的人,指不定背后多少张嘴议论着,可出不得错。 “没事儿,虽说我这怀着身子,可也不能太娇贵了,否则孩子生出来也难养活,就这么着吧。”余香没有解释那么多,有些话不是她能对阿梦说的。 阿梦见余香执意,便也没推辞,接着跟朵儿两人帮余香上妆。 眉黛要细,唇瓣要红,脸颊要是细腻白净的如同嫩出水来。今日余香这幅妆容别提这两人有多花心思了,在她们眼里,这不仅仅是余香跟太子的大婚,更是她们未来的前程。 如若余香顺利当上太子妃,且深得太子殿下宠爱,那她们日后在这宫里的日子,便也好过多了。 “娘娘,您看这妆容可满意?”朵儿把铜镜又往前挪了挪,希望余香瞧的更仔细一些。 余香盯着镜子里那张化得精致的模样,那额头的红色花钿预示着她今日便是个新娘。 出嫁之前,按照民间的规矩,母亲都会为女儿梳发的,而后送上最为真心诚挚的祝福。可是她很久都没见过娘了,却一点也不想念她。 余香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悲的人,她能做得出烧毁家宅的事儿,也能做得出明知爹娘生死未卜,却还是不顾一切的逃离开了家乡。没人爱是可悲的,心狠手辣亦是可悲的。 长叹一声,算是在心底抛却了过往,而后余香站起身,扶着阿梦的胳膊道:“咱们走吧。” 环佩叮当,偏要一个人扶着才能站得稳。以至于余香从绣梅馆到正殿走了整整两刻钟。 余香嘴上虽然不能说什么,可心里还是禁不住念叨着,这玩意儿可真是沉得要命,究竟是谁打造的首饰,就不能讲这些金银钗做成空心的吗?一看就都是男子做的,也不替女子想想这些东西压在脖子上的分量。 储宫正殿,太子身着一身玄色长袍礼服,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本就是容颜俊朗,现如今看着更是养眼得很。 “天宁,你今日特别好看。”太子远远瞧见余香来了,想也不想便快步走出去迎她,继而将余香的手从阿梦的胳膊上握过来,一副“你只属于我”的霸道模样。 “还是殿下衣裳准备的好,若没这衣裙衬托,哪儿显得出臣妾好看来。”余香柔声一笑,回握住了太子的手。 太子眉梢一喜,如同一个等待被夸奖的孩子,“你瞧出这衣裙哪儿不一样了?” “这锦鲤缝的这么明显,若是臣妾还瞧不出殿下的心思,那倒是臣妾糊涂了。”余香看到了太子今日还佩戴着她绣的那枚荷包,心里也是一暖,明明这荷包的色调跟今日太子所穿的礼服一点也不相称,可他还是戴着,足以说明太子的心意了。 这不是就足够了吗?她该忘却前两日与太子的争吵,向前看才对。余香在心中劝慰自己道,人生在世,哪有舌头不碰牙的?记性在夫妻之间的事儿上不能太好,更何况她的夫君还是太子呢,哪儿能什么事儿都较真? 两人共乘车辇赶往宫外乾坤坛,身后跟了一众宫侍,这架势盛大空前,让余香有些不适应。 但她还是努力挺直了背,不希望自己的气势弱下去,以免被人瞧见了,议论说她不配做这个太子妃。 今日的大婚,不需想也知道无数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首当其中的便是那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三皇子。最令人感到费解的,是余香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他,因为不明所以,就连想要解决掉问题都困难。 “累了就靠在本宫肩上歇一会,今日礼数繁多,需忙至深夜,有你受的,别急着在这时候逞能。”太子瞧出了余香刻意挺直身板,想起她在皇上寿宴那日晚上还抱怨衣服太沉,今日看这繁重的装束,想必更是难受。 “不累,一会就要到宣室殿叩见皇上了,若是被人瞧见臣妾举止不雅,传出去该丢您的人了。臣妾可不想让旁人觉得您娶了个不懂礼数的太子妃。”余香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让她一辈子都记得今天的日子。 今日的皇宫一片喜气洋洋,四处张灯结彩,都再等待着这场盛大婚礼的开始。宫里许久没有什么大喜事儿了,除了每年皇上的寿宴,这宫内一直都是一片沉寂。太子大婚便预示着独立成家,如无意外,亲政的日子也就近了。 汉元帝跟皇后也一并携手站在宣室殿门口,等待着太子跟余香的到来。 纵使心中不愿,皇后也需装作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她是一国之母,自然要有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她得让余香知道,不是什么身份的人,都承得起皇家的正妻之位。 还有,她今日心中也是感慨万分的,不只是因为太子娶妻,更是因为汉元帝已经很多年都没牵过她的手了。这些年,她几乎忘记了与人携手的滋味。今日借着这机会,她倒是重新跟汉元帝执手了一回。 望着余香跟太子远远走来,她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当年,甭管那时候皇上心里有没有自己,她册封为皇后的当日,汉元帝还是对他极其温柔的。 谁还没有个年轻水灵又可人的时候,不过早晚是会年老色衰无君怜。 然而,天不遂人愿,每个人的心思都不会相同。当皇后沉浸在回忆里,念着往昔自己跟皇上的好时,汉元帝看着余香那一身大红,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张扬,充满活力,好像是有无尽的想法在。这样的大红,除了正宫外,照理说是不准别人穿的。可他在二十余年前曾经特许过一个人穿这红,只因为她喜欢。 如此想来,他在那以后,已是很多年都没有特许过别人什么事情了。因为别人喜欢,便准许那个人去做一件事,现在想来已经成为了一件可笑的事。 唯愿骜儿能够跟余香共同相守下去,不要重演他当年的那场悲剧。其实只要相爱,身份算什么,地位又算什么。可是当他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逝去的再也不可能回来,只盼刘骜此生能够幸福。 汉元帝的眼眶微微湿润,而后有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对身边的杜松道:“去把崔至仙请来主持册封大典。” 皇后一听这话当即变了脸色,碍于人前,不好直接言说,只能小声提醒道:“皇上,此举恐怕是不妥吧。骜儿大婚,本是举国上下的喜事,请一位道士来做什么呢?” “有什么不妥?朕以为十分妥当。崔至仙可谓是本朝最具大智慧的人,能够有缘请他来为骜儿主持册封大典,是骜儿的福分。”汉元帝的脸上已经微微露出不悦,但为了已经走到面前的太子和余香,他还是没有松开皇后的手。 “儿臣见过父皇、母后。”太子见到汉元帝及皇后便携余香一同跪下问安。 余香双手交叠俯首于面前,脑袋沉沉磕了下去,那繁重的头饰“叮当”的一声垂在地上,倒是让她的脖子解放了不少。 “臣妾见过父皇、母后。”余香更改了自称,下一步就该是从皇后手中接过太子妃的金册,以证身份了。 余香正对面站着的是皇后,她这么一跪,便听到皇后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这一身沉重的服饰在,余香跪下想要起身本就困难,可有了皇后这句话,她又不得不赶紧站起来。可她一抬头,却发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沉,明显是有人拽着的感觉。低头一瞧,才发觉是皇后踩住了自己的步摇坠子。 发饰都是早上阿梦别好的,就怕这大典要持续一整天,发髻会散开,所以捆绑的特别紧实,现如今皇后这么一踩步摇,自己根本站不起来。 想也知道,皇后是故意让余香难堪的。 第三十八章:蕙质兰心 皇后的礼服下摆很长,虽然她用鞋履踩住了余香的步摇,可在旁人的角度,根本看不到真相。大家只能看到皇后在让余香平身之后,她还一直俯首不起来,似乎听不到皇后的话一样。 还没嫁过去,皇后就给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下马威,余香心中苦笑,却是有口难言。 “天宁,怎么还不起身呢?可是没有听到本宫的话吗?”皇后唇角浅笑,任凭谁看起来都是一副慈母的模样,可偏偏这脚下踩的是越来越牢,余香伸手使劲儿拽了两下,都没将那步摇拽出来。 余香心中叹了声气,左右为难,这可怎么办呢?如果自己将那步摇硬拔下来,她倒是能够站起来了,脖子也解放了,可那头发就会全部披散开,外人就会看到自己不雅的模样,着实不妥。 又或者,她直接伸手向皇后的小腿处猛击一拳,如此一来皇后毫无准备,肯定身体会向后跌过去,她这头也就抬起来了。可是至此,她的仪态倒是保住了,但皇后的仪态呢?皇后在百官面前失了礼仪,此事又因自己而起,皇后怎么能绕得过自己呢?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比今日更难过,所以这一举动也是万万不可行的。 余香的眉头快要拧成了麻花,身旁太子也小声提醒着:“天宁,母后都开口了,你倒是快起来呀。” “父皇,母后,在臣妾起身以前,还有话想跟两位说。”余香决定豁出去了,总不能让她刚嫁过来,就被皇后挟持住啊?否则那日后的日子还了得?只怕不出三日,皇后就要寻来一个听话的美人,顶替了她太子妃的位置。 皇后本是洋洋自得,她简直都要佩服起自己,怎么想到了这么个刁难余香的好法子。说来也巧,你说这宣室殿门口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她跪在哪儿不好?偏偏要跪在自己正当前儿。所以,纵使她难为余香也怪不得她,谁让余香今日梳了个这么高的发髻,还偏偏插满了带流苏的步摇呢?人不能太招摇,她一个太子妃竟然比她皇后的架势还大,这不罚可是不行的。她倒是要看看,今日她便给了余香这么一个下马威,余香又能奈何? 等了好半天,竟然等来了余香这么一句话。呵,她以为自己说上几句话就能顶用吗?那这丫头还真是小瞧了自己这位一国之母。 太子心里奇怪,余香有什么话不能站起身说?她不知道自己肚子还怀着孩子呢吗?既是年太医说了,这一胎本就的怀不稳,她怎么还敢随着性子瞎折腾? 汉元帝倒是在此时开了口:“天宁,有什么话,你且讲吧。朕跟皇后,听着呢。” “谢父皇恩准。天宁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嫁给太子殿下,乃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在天宁眼里,最大的福分还不是成为了太子妃,而是因为遇见了此生真爱。天宁本以为这世间所有描绘情爱的诗词本是诗人的幻想,却在遇见太子殿下之后,相信了这其中的每一字,每一句。今日天宁跟父皇、母后说出这番话,不仅仅是将您们当做一国之君,一国之母,更是将您们视作即将迎娶新媳妇的父母。还请父皇、母后放心,日后臣妾必然会一心侍奉好太子殿下,让二老觉得太子殿下将天宁这个儿媳妇娶进门,是可以放心的。还有,臣妾肚子里已怀了龙孙,也算是将父皇寿宴上的话,放在心上了。”余香前面说了一堆没用的铺垫,不过是为了将最后一句话讲出来。 如果她没猜错,皇后肯定还不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否则怎么可能让自己跪在地上这么久而不让自己起身呢? 这个消息对于皇上、皇后而言足够震撼了吧。太子殿下现如今只有刘浩这一个孩子,那她肚子便足够金贵,现如今,亲爱的皇后娘娘,您可还敢继续让我跪在地上呢?余香心中冷笑,等着皇后的举动。 果不其然,下一刻,皇后的脚便往后挪了半分,她这头也可以抬得起来了。 “天宁有喜了?骜儿,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天宁怀孕的事情你应该跟朕说啊,这么大好的消息,怎么能自己藏着掖着不放呢?”汉元帝大喜,走过去亲自双手扶起了余香,而后满意地点头。余香这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普通人啊,那可是兴国龙脉啊,这可是未来的小皇帝啊。有了这个孩子,他刘家的江山便坐牢固了,根基便也稳妥了。 如此看来,今日可还真是个大喜的日子。 汉元帝心情大好,没等皇后伸手,便自己抢过皇后手中的金册递给余香,口中还大声说着:“骜儿的这媳妇,娶得让朕放心啊。好极了,今后你们的日子,可应当好好过才是。” 太子望了余香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此刻急于说出有喜的消息,但毕竟父皇大悦,他也会跟着开心。 “多谢父皇、母后。”两人又是齐声一拜,只是这一次,皇后再也没敢找余香的茬。 皇后望着余香那低眉顺目的模样,心道自己当年就是被这张乖顺的脸蛋给骗了。多大的本事啊,无论是皇上还是太子,都被这个女人给迷的团团转,恨不得将其奉为神仙叩拜呢。她说自己怀孕了,可有太医证明?不过是为了逼迫自己抬脚而说出的借口罢了。若她真的是怀了孩子,那太子为什么没有提前说呢?几日前皇帝寿宴上还没怀孕呢,这么两天就怀上了?谁会相信她的鬼话。 “出宫的车辇朕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你们便去乾坤坛祭祀吧,切忌心要虔诚,要相信上天给你们的一切旨意。还有,朕特意请了崔志仙为你们主持此次大典,朕的身子不大好,就不陪你们出宫了,崔志仙会代替朕全程陪同。”汉元帝嘱咐着,眼看杜松便带着崔志仙从远处赶了过来,连忙要将崔志仙介绍给他们认识。 太子一急,蹙紧了眉头,“父皇。” 这语气急迫难忍,余香闭着眼睛也猜得到太子急了,他本就讨厌这些修仙之术,怎么会愿意让一位修道之人来为自己举办成婚大典? 可是她绝对不能让太子说出这句话,否则过些日子的参政一事,只怕就要换人了。二皇子不就是等着这单纯莽撞的太子说出这样一句得罪皇上的话,而后顺理成章的接替太子之位吗?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了太子的呼唤,汉元帝回过头来问太子:“骜儿,你有什么话要跟朕说?” 余香使劲儿一拽太子的袖子,趁着太子发愣的功夫,余香连忙开口说道:“父皇,能够请得崔志仙来为臣妾跟太子殿下主持成婚大典真是太好了,这样的机会怕是多少世都可遇而不可求呢。您对儿臣们的厚爱,儿臣们感激之至。” 说完了这话,余香还向崔志仙行了个浅礼,以表示她对道家的尊重。 皇上看在眼里自然很是满意,崔志仙见了余香的举动,开口便道:“太子妃娘娘此生命数不凡,乃是天格之命,必是一生大富大贵,前途不可估量。” 听了这话,皇后难得的跟太子统一言论,冷哼一声道:“都已经是太子妃了,还要怎么大富大贵?你这话可是说的真没意思。” 崔志仙不恼也不怒,一甩手中拂尘,道了一句:“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天命不可估,天格不能算,这一句大富大贵,岂是身份地位就能断言?” 汉元帝自然对崔志仙的话坚信不疑,越看越觉得余香就是那预言中的妖女。兴国亡国的选择都牵系在她身上。 “多谢仙师。”余香浅笑,满是对崔志仙的话坚信不疑的模样。 汉元帝自然懒得去看皇后阴沉的脸色,反正这戏做完了,之后还是要各回各宫,他又不会再去迈进立政殿一步。 暂且跪安,便由崔志仙头前带路,坐在打头的车辇上。太子跟余香坐在他身后的那辆车辇,轻纱而盖,缓缓驶离皇宫。 百官齐跪,恭贺声声,余香却只觉得烦扰。 “你为何要对那姓崔的道士这般俯首帖耳,难不成是为了讨好父皇?”太子显然对余香刚才的举动很是不满,他是知道余香人前很会说话,却不想这话说的这般没原则,为了巴结父皇,昧着良心的话也说得出来。 余香笑,并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对,“太子殿下,您可听过一句话‘手拿拂尘,不是凡人’,这话咱们姑且信三分,那也该对人家客气一些不是?更何况这位崔志仙还是皇上请来的人,皇上说话的时候用的可是‘请’,而非‘派’或‘传’,这就足以证明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了。所以纵使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咱们也不能对他蛮不讲理不是?除了这两条,刚才那崔志仙说的话,句句都是夸赞臣妾命好的,臣妾哪有不开心的道理?不过有一点,他还真是说对了,臣妾的命运是真的好,否则怎么会遇上太子殿下呢?” 听余香这么柔声一解释,太子只觉得这崔志仙似乎真的没那么讨人嫌了。 第三十九章:宫外旧人 “就你这张嘴,倒是都能将死人说活了,照你这么一说,本宫再看那崔志仙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太子殿下笑着握住余香的手,继而又道:“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为何你要跪在地上不起身,还要将有喜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告诉父皇?难道不是应该等到大婚结束再说更为稳妥吗?在场那么多张嘴,你这事儿今日这么一说,怕是一会功夫天下人都要知道了。咱们今日去乾坤坛和皇宗祠,都是要出宫的。你说万一被那个心怀贼心的人盯上了你的肚子,再想出什么谋害的法子可怎么办?” 余香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道外人再想谋害我,毕竟也要过了这身边无数侍卫的一关。可你那母后倒是堂而皇之的想要将我置于死地,这岂不是比那外人更可怕? “太子殿下,您可知道臣妾刚才为什么跪了半天不起身?母后唤臣妾那平身那两声,臣妾是都听见了的。”余香决定跟太子挑明,也算是给太子做个心理准备,万一皇后哪天又想着拿自己开刀,得让太子明白这是皇后早有预谋。 太子愣了一下,“嗯?你听到母后唤你了,那为何不应?可是故意生她的气,在较劲吗?” “臣妾在你眼里可就是这样不识大体的女人?并非臣妾在跟母后较劲儿,而是母后脚下踩着臣妾头上的步摇,臣妾无法起身。以太子殿下的角度,根本看不到母后脚下的举动,所以最终说出臣妾有喜,实属无奈之举。否则怕是此刻臣妾还跪在母后脚下呢。”余香脸上微微浅笑,说这话时倒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子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皇后在其中捣的鬼,堂堂一国之母,竟然能够做出如此幼稚可笑的举动,当真是令人惊诧。更何况,她还是自己的母亲啊,他的大婚之日,母后竟然要苦苦刁难余香,这岂不是也不想让自己好过吗?他到底是跟母后积了多大的仇怨,以至于让她一直要针对于自己? “天宁,真是委屈你,竟然大婚当日就要承受母后这样的刁难,想我刚才还错怪你。”太子的语气很是自责,可余香却觉得没什么。 太子心思纯净,对于善恶是非的分辨能力并不强,自己就是爱上了他这一点,所以有些误会,她并不怨。想她自己,就是对于他人的举止太过敏锐,以至于活的这么累,这么苦。 如果她的包容和理解能够促使太子的心思一直纯良下去,那她愿意做那个站在太子身边,默默守护他的人。 车辇驶离了皇宫,慢慢进入了长安城,余香从那纱帘里望向街头,她好久都没来过这儿了。子欢,陈文浩,陈莹莹,孙叔尧,翡翠楼。那些有关于长安城的记忆,似乎是要慢慢消失在她的脑海深处。 太子听着长安街上的叫卖声,很是享受。尽管这些声音在车辇驶过的一瞬间便戛然而止,他还是对此留恋不已。“天宁,你以前逛过长安城吗?本宫跟你讲,本宫长这么大,还没在这长安城里逛过一回。据说这长安城上有无数好玩的,好吃的,曾经有人答应将来一定带本宫尝尝,可是那个人现在食言了。” 余香以为太子说的人是达公公,于是道:“这有什么可食言的,改日你吩咐他替你出宫来买不就是了。” 太子的神情黯淡了几分,“那个人已经不再宫中了。”太子说的人自然不是达公公,而是被皇后赶走的张放。 自从张放离开后,他一直将自己对于张放的想念放在心里,曾也把酒言欢,促膝长谈。可是现如今,他可还好,又在何方?应当是还在这长安城里吧,这两旁跪着的那么多百姓里,可有他在?应该是没有的,倘若是他在这儿,无论身旁一同跪了多少人,自己也定然能够一眼认出他来。 并非是自己眼力有多么好,而是张放的风华,岂是能够被这些凡夫俗子所掩盖? 脑海里忽而徘徊起张放临别时,对自己说的那最后一段话:“虽然今生许是无缘再亲眼见您一面,不过在宫外,您的盛举与英明,奴才都会听到的。就隔着一堵宫墙,没那么远。” “天宁,本宫可能让人很失望。”太子的喉咙动了动,而后莫名讲出了这样一句话。 余香疑虑不解,太子这话是打哪儿说起的呢?好端端的大婚之日,怎么就成了失望呢?“臣妾没听懂殿下的日子,您是让谁失望了?” “天宁,这长安城内许是有人对本宫寄予厚望,以为本宫做得出什么英明盛举来。可是一转眼很久过去了,本宫却至今也未曾参政,怕是要让他失望了。”太子的眼神涣散迷离,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此时脑海里竟然全是张放的身影。 余香没有说话,她在脑子里搜寻着太子的话,揣测着含义。长安城内能够被太子殿下念念不忘的人,会是谁?他能够如此坦然地对自己讲,想必说的这个人并非是女人。更何况,他说过那个人盼着他做出什么英明盛举来,这样的话绝非是女子所能言。如此看来,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人,乃是一位男子才对。 “天宁,你说这未央宫的宫墙到底有多深?人跟人就隔着这么一堵宫墙,怎么再相见,就难如登天?”太子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余香在心中暗自赞同太子的话,无论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是在指代谁,这意思余香倒是都赞同。的确啊,这堵宫墙深得无法想象,她站在宫墙内,子欢人在宫墙外,却是连传个口信,也要牵扯上无数的人。这宫墙啊,比他们想象的,深多了。 不过既然太子说到这儿了,自己何不顺水推舟? 毕竟这车辇不是马车,虽有薄纱遮盖,但是里面坐着的人,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外面还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没有办法,为了避免他人听见,余香便揽着太子的脖子,轻轻在其耳边道:“太子殿下想要见个人还不容易,当您登基之后,天下便都是你的,更何况一个人?” 这一举动在太子看来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在百姓看来就不是。这位太子妃在众人眼里的印象不过都是相似的形容词:狐媚、蛊惑、非善类。 太子并没有直接回答余香什么,这件事情其实也由不得他来回答什么。不过参政一事,他倒是觉得应该主动开口跟父皇提及了。 余香扫视着外面俯首的百姓,曾几何时,她连这些百姓也不如,一个县太爷过路的时候,她都还趴在地上,脑袋也不敢抬。那时候她就觉得一生都见不到比县太爷更大的官了。 可是现在,她坐在皇宫的车辇之上,身旁握着她手的人,是当朝太子。所有长安城的百姓俯首在她脚下,没有一双眼睛该直视于她。 果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放在半年以前,她哪里会想得到自己有今天? 余香刚要收回视线,却看到了前方角落里站着一位翩翩公子,一身青衣,那张脸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一双桃花眼笑得魅气,像是要勾的人魂飞魄散方可罢休。除了陈文浩,哪还有这样大胆的人。 余香想要望过去,却又怕自己的举动太过明显,引起太子的注意,只能假作无意,时不时的用眼神瞟向那里。 她知道陈文浩是为了她来的,因为他一直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对着自己笑。 等等,他身后的,可不就是翡翠楼么。 原来走到乾坤坛,还要路过这儿啊。 车辇渐渐驶过,余香的眼神里再也看不到那张面孔,于是作罢,继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踏踏实实坐在这车辇上。 这大婚之日,却似乎注定了不大安生,余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从今日皇后刁难她开始,她便已经料到了。 当她跟太子殿下共同走下车辇,来到乾坤坛准备祭祀时,却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人来。 “有刺客,快点保护太子,太子妃”,达公公大喊一声,便有一群侍卫将他们二人围在当中,余香心中苦笑,她还真的分不清这侍卫跟来者,谁更像是刺客。毕竟那被称之为“刺客”的人,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公子啊。 “都退下,你们瞎了吗,哪里看到他是刺客?他是本宫的旧友。”太子看清来人,心中一惊,当即怒斥身边侍卫道。 旧友?余香在心中揣测着这个称呼的份量,太子殿下几时在宫外还有个旧友?这事儿她可没从周子欢给她的小册子里面见到过。 那个人望着侍卫聚集,而又退散,眼神却始终不离太子分毫,余香认识这眼神,那叫思念。她八日没见太子时,再看到他的第一眼,便也是这个神情。 只是这男人,到底是谁?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您今日大婚,奴才没什么好送您的,自己酿的一坛酒,送给您做新婚之礼,还愿您别嫌弃。”那日从身上取下麻绳捆着的酒坛,而后双手捧着,给太子递了过去。 第四十章:为了爱你 太子没有犹豫,伸手就接过酒坛,二话不说拔掉了塞着坛口的红布,当场就饮了一口。 “殿下”,余香轻唤了一声,皱紧了眉头。太子这是在做什么,祭祀之前,怎能喝酒?更何况,这来人可是什么身份,这酒里又有没有毒,想也不想就敢饮用,这两人之间可有多深厚的信任? 余香的心揪了起来,看来这面前的布衣男子在太子心中的份量,可比自己重要得多。 太子饮过酒后,将酒坛子塞到了达公公手里,而后牵起余香的手,走上前跟着那人介绍道:“张放,这是本宫的太子妃,天宁。” 张放!这不是传闻中太子殿下的男宠吗?余香对这个人倒是早有耳闻,只不过她去到储宫之时,这个张放早已不在储宫之内了,所以她的印象里早就忽略了这个人。除此之外,她心里从未将张放放在什么重要位置上还有一个理由,太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并未曾有过什么障碍,她便觉得这男宠一事许是他人乱传话罢了。 孰不想,竟然真有这么个人,生得一副绝色容貌,就站在了他们面前。 余香不知道该对张放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身份跟他开口。乾坤坛周围围了数百侍卫,她的一举一动可都被人盯在眼里,所以为了避免出错,她选择什么也不说。 张放的眸子蓦然缩紧了,他看着余香的面孔,早就忘记了与她对视本就是一条大不敬的罪状。他看着余香那张虽然容貌上佳,但却还很是稚嫩的面孔,心中疑虑,自己跟她比起来,是差在哪儿了? 虽然人在宫外,可是这长安城里早就传遍了,说这位太子妃实则就是一位侍婢升上去的。说是因为爬上了太子的床,便勾得太子魂飞魄散,非要忤逆圣意,娶了这女人不可。他本以为这女人会是何等天姿国色,今日一见,却原来是个未长成的小丫头。 自己竟然是输给了这样一个人吗?张放自是心有不甘。 “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今日的举动乃是奴才唐突了,还望殿下跟娘娘能够谅解奴才急于恭贺的心情。”张放留恋地看着太子,今日来这乾坤坛冒死相见,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他原本以为自己离开储宫,对于太子,对于自己而言,都是一种极好的选择。然而当他离开皇宫后才发觉,自己的人生缺了一大块,他无法自由地呼吸,无法适应这世间原本自然存在的一切,他不明白离开了太子,他还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 太子大婚,迎娶正宫娘娘。这消息对于别人而言许是茶余饭后冒在家门里的闲话,可对他而言却如同是一条死讯。一直以来,太子都没有动过册封太子妃的念头。当初他曾跟太子聊过此事,太子说此生许是不会有任何女人能够走进他的心扉,若是不能遇到那个人,这太子妃之位空着也罢。你说是不是个笑话,他当时竟然当真了。 他以为太子纵然不爱自己,起码也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但是他才离开宫里多久啊,就传来了太子大婚的消息。 原来太子殿下爱上一个人,并非是什么世间难事。 他掏空积蓄,左右打听,终于得知太子会在大婚之日偕同太子妃一起来到乾坤坛祭祀,他想,这会是老天爷的恩赐,让他在死前,再见太子殿下一眼吧。 起码他看到太子的时候,太子尚没有跟太子妃拜堂,那在他眼里,太子便还是当年那个空着一颗心,没有爱上任何人的太子。 现如今,再看一眼太子的心愿已了,他便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瞧你这话讲的,本宫岂会因此而责备你?这酒是好酒,这情分本宫领了。今日大婚,本宫没有时间跟你叙旧,你一会告诉达公公你住在什么地方,改日本宫派人去接你入宫相聚。”太子心中大悦,本是心里想着张放,却不想竟然真的见到他了。现如今,他爱的人就在身侧,他的知己好友也到场见证了这一盛事,人生圆满。 “崔至仙,开始吧。”太子也不再排斥这位姓崔的道士,笑着说道。 余香望着太子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心中却无端生起一丝嫉妒。真的,她第一次嫉妒别人,她当日听闻太子夜宿关雎殿的时候,都没有嫉妒过,此刻,她竟然嫉妒这么一个男人。 原来太子并非不善饮酒,关键要看这饮的是谁的酒。坏酒伤身,好酒助兴。这心中在意之人亲手酿的酒,自然也喝不醉。 余香在心中想着,她若是生得孟存菲那样的性子,此刻必然会跳脚大怒,指着张放的鼻子降罪于他,而后派人将张放赶走,或是杖责而死,以此让自己解气。可是她不是孟存菲,她是冯余香,那个打碎了牙也能咽到肚子里一声不吭的冯余香。 更何况,此时并没有什么牵涉性命的事儿,不过是她自己多心而又敏感的嫉妒罢了,不需要太当真。 她伸手抚了抚小腹,可能是因为怀了这个孩子的缘故,人也变得如此敏感脆弱了? 想到这儿,她唇上扯出一丝微笑,轻声对崔至仙道:“仙师,时辰不早,咱们开始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崔至仙点头,一挥拂尘,开始主持这场祭祀大典。 张放被侍卫架着拉倒一旁,他看到了余香伸手抚摸小腹的动作,当即明白了,那肚子里已经有了太子的孩子。 并非是怀了孕的人才敏感多心,而是动了情的人,都会如此,不论身份,不分性别。 坛上燃香,香高数尺,云烟缭绕,祭祀苍穹。 问天地安,问江山顺,祈求先祖,庇护新人。 三跪叩首,心意虔诚,以血祭天,求国昌隆。 烧符成灰,燃火点运,汉朝命数,自有大福。 当这些祭祀的礼数全部完成以后,那乾坤坛上的八卦图忽然运转起来,下了余香一跳。 “娘娘别怕,此举乃是天神降旨,以佑我朝万代江山。”崔至仙说的跟真事儿一样,余香心里却隐隐抱着怀疑的态度。 手指是刚才祭天时被扎破的,为了取她跟太子殿下二人的血液,放在乾坤坛的八卦图中,随着符纸燃尽成灰。虽然血已经止住了,可到底还是有些疼。 头早已被那沉重的饰物压得昏昏沉沉,到底是顺利将这祭祀大礼给完成了,稍后去皇庙内祭祖之后,她便可以回宫换身轻便些的衣裳,不必再遭这个罪了。 想到这儿,余香暗自松了口气,扶着脖子轻轻左右晃动了一下,打算再随太子回到车辇上去。 今日诸事不顺,还愿接下来的行程可以顺利一点。余香正念叨着,一抬眼就见远方突然射出一支箭,正对着自己而来。 她心中一慌,尖叫了一声,这个距离跟速度,怕是什么人想要阻止都来不及了,余香一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却感觉到自己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紧接着,就听到了一声闷响,她瞪大了眼睛,是太子替她挡了那只箭吗? “不!”余香惊呼出声,从太子的怀里挣脱出来,仔细打量着太子,可是为什么,他身上没有伤? “有刺客,从西方赶来,快去追。”太子一声令下,一半侍卫便飞也似地跑去西方,赶着抓到这个大胆包天,胆敢行刺太子的贼人。 余香此刻才发觉,最终挡了那只箭的人并非是太子,而是张放。 太子蹲下身,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张放,一脸紧张,“达公公,快点宣随行太医来,快。”太子望着张放左臂上那只直接穿骨而过的箭,心里慌张到不行。 任是他一个不懂医术的人也看得出来,这箭上淬了剧毒,仅仅这么一会功夫,张放那只中了箭的手指便已经发黑,那伤口处流出来的血也是乌黑色。 “太子殿下,奴才没事。”张放一头冷汗,疼得咬紧牙关,却还强装作并无大碍的样子。 太子为他担心,这他固然是开心的。可是他又舍不得太让太子殿下担忧,他希望太子殿下开心。 他知道这只箭是冲着太子妃射过去的,他挣脱侍卫跑过去的时候,太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去为太子妃挡箭。他当时就觉得,如若余香真的是太子心爱的人,那他不能让她死,一命换一命,得有个人替他陪在太子身边。 此时太医拎着药箱脚步匆忙地赶过来,却在为张放诊脉过后便道:“没救了。” “怎么能没救!你还没有救人,就敢说没救了?你信不信本宫治你得罪。”太子大怒,他刚跟张放相聚,怎么就能将此作为永生的离别? “回太子殿下,这箭上淬有剧毒,且不论臣能不能研制出解药,这时间都是来不及了。现在这毒已经扩散,您看他的脖子都黑了一半,毒侵入心,来不及了。”太医如实达到。 余香心中有愧,开口说道:“太医,我知道个法子,‘刮骨疗毒’,可有用?”她想起了那日替欧阳统领解毒的办法。 “没用,这毒蔓延的太快了。”太医摇头道。 第四十一章:张放身亡 余香惊愕地望着张放的脸色从白皙变得乌青,这得跟太子是怎么样的交情,才肯为了自己去死? “张放,你给本宫挺住了,本宫不准你就这么离开。”太子感觉张放的四肢在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就连那呼吸也是越来越弱。 “殿下,奴才今日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没承想,却是要用这样的方式跟您告别。看到您大婚,奴才就放心了,有个人替奴才照顾您,奴才走了也安心。”张放的唇角上扬,无比留恋地看着太子的脸。这是这辈子的最后一眼了,再不看,就永远也见不到了。 他是多有贪心,这张脸竟然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啊。 张放想要抬起手去摸一摸太子的脸,既然已经要死了,这大逆不道的举动他也不妨做一回。可是胳膊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他只得罢休。 疼到不疼了,你知道那滋味吗? 现在张放就感受着这滋味,但他却觉得心满意足,有生之年得以邂逅太子,相识相知,还死在他怀里,此生何求。 再让他自私的想一回,也许他替太子妃挡了这一箭,太子会觉得一生有愧于自己呢?如此一来,太子可否是还能多挂念自己两年? 除此之外,他再无别的心愿。 “张放,是本宫对不住你,这一箭不该你来挨,你这么年轻,不该就这么离去。”太子悲痛不已,眼泪涌出眼眶,滴在张放的脸上,瞬间滑落。 太子殿下竟然是为了自己哭了吗?当真今日是值了,死也值了。 张放用尽最后的力气,微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费力地挤出这八个字,断断续续,用完了他此生最后的力气。 他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那身上迅速蔓延的剧毒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下一刻,他的喉咙发出一声呜咽,而后闭上了眼睛,止住了呼吸。 太子抱着他的尸体,痛哭不止。这逝去的不仅仅是张放这个人,还有他跟张放把酒当歌,畅谈古今的那段岁月。 他的那段故事过去了,那个陪伴他一起讲故事的人,现在死去了。没有什么能够再证明他活过那段岁月,经历过那种毫无忌惮的放纵。 太子一直坚信,人是没有来生的,不管过往多少轮回,这一世,便是戛然而止,人死灯枯。 张放走了,他的心,疼的发空。 为了这个不顾一切牺牲自己的男人,也为了无意中伤害了他人的自己。 太子此刻宁愿那个受伤死去的人是自己,他现如今欠了别人一条命,却没有来生可偿还。 群臣齐跪,百姓不敢乱发一言。余香站在一旁目睹着这一切,心中默默念出了张放没有说完的后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余香一下子就懂了为何张放会这么做,这情分之深,亦如她对太子,亦如芊芊对子欢。 生算什么?死又算什么?纵使这是人世间唯独无可忽略的两件事,但若是没了情爱,这生死又有何种意义? 在遇见太子以前,她以为人活在这世上,是为了生存。在遇见太子以后,她依旧没有改变这个想法,却明白了一件比生存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爱一个人。 因他而喜,因他而悲,因他而爱这世间万物,因他亦可憎恨天下人。之后,你便懂得你来到这个世上真正的含义。你便是为了遇见他而来,既是为他而生,自然也可为他而死。 张放于太子的爱,无疑是人间小爱,可在余香看来,这爱却无比伟大。一个人愿意为了自己心爱的人,而去救情敌一名,这爱还可以更无私吗?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于张放而言,自己就是那屋上乌。因为爱太子,所以也在意起了她的生死来。 这境界余香做不到,她心生佩服,亦是满怀感激。 张放,谢谢你如此爱他,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你且安心去吧,他的往昔,会有我陪伴着。 余香默默望着张放紧闭的眼睛,轻轻在心里默念着。 此时,前方侍卫已经将刺杀的犯人压了过来,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面孔,身上还背着一张弓。 太子望见那人,当即如同疯癫一般大喊:“给本宫就地处死,快,凌迟了他,替张放报仇。” 有了太子下令,侍卫们自然想也不想,当即要下刀处决。余香见状,连忙道:“慢着,留着活口。” 侍卫一愣,这太子妃怎么还敢忤逆太子的旨意?可是太子妃也是身份高贵,他们到底应当听谁的? 太子也是从悲伤中清醒过来,没有理解余香叫停的意思。 余香拿出怀中的手帕,硬塞进那犯人的嘴里。而后道:“这刺客既然是冲着臣妾来的,就该交由臣妾处置,殿下觉得呢?” 还没待太子答话,余香就招手让侍卫将人压制下去,务必留活口,千万别让他自尽了,带回宫中待审。 人已走远,太子再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也罢,这人已经死去,总不能让他的尸体就这么晾在这儿。 “达公公,张放救太子妃有功,按期以大员之礼厚葬。”太子将张放平放于乾坤坛上,而后站起身,轻声开口。 达公公心中觉得此举有些过了,但却不敢多言什么,只得“喏”了一声,应了下来。 “殿下,此举不妥。张放生前不过一介平民之身,纵然救护臣妾有功,也不可以高官之礼厚葬,于理不合。”余香绝对不能容忍太子殿下在临近参政的关口犯糊涂,任何一点错误和把柄都可能是他将自己太子之位葬送的理由。 太子的脸上微微不悦,“天宁,这事儿你不要插手。” 余香走上前两步,伸手掩饰,踮起脚在太子耳边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切勿因为悲伤而冲昏了头脑,今日的刺客十有**来自于宫中,为的就是看着您跟臣妾大婚不成。您现在若是执意先将张放以高官之礼厚葬,那便是令那幕后黑手抓了把柄,您的地位,终将不保。张放救臣妾一命,是为了您,他想看您活的好。您若是因为他葬送了太子之位,他就白死了。” 太子的身子一僵,余香的话直接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他不能让张放白白丧命,张放的期望他记得,他要听闻自己所作出的盛举。实现这可能的唯一办法,就是自己登基之后,成为明君。 张放,对不起,是本宫有负于你。 “且寻个宝地,将他葬了吧。”太子叹了一声气,挥手安排下去,却不敢去看张放那张已经变得青灰色的脸。 世间再无张放,再无一人,为此知音。 子期已逝,伯牙何念?太子今日这蹙紧的眉头,怕是再也不会舒展开了。 “殿下,接下来您可是要回宫吗?”达公公凑上前去,看似询问,实则是在给太子殿下递话。 “怎会回宫,接下来咱们应当去皇庙祭祖才对。”余香接过了话头,一本正经道。 达公公故作犹豫,“这……娘娘,今日长安诸多变故,恐怕您跟殿下在外多有不测,还是回宫安全一些。” “刺客已经被抓,还会有什么不测?今日出宫本就是为了祭祖而来,倘若不能赶去皇庙,这才是最大的变故。达公公可还有其他间接说给我听?”余香寸步不让,因为倘若自己此时妥协了,一旦回宫,皇后娘娘就会抓住把柄,一举将她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拽下来。 不可错,不能错,每一步都得走稳了,但凡出了一点乱子,就全毁了。 张放的牺牲也好,自己的努力也好,子欢的期许也好,芊芊的承诺也好…… 倘若她不能坐稳这个太子妃的位置,那便是辜负了无数人。 她输不起,也辜负不起,所以只能固执地坚守自己认为对的选择。 “殿下,咱们上车吧。”余香主动伸出手去,与太子十指相扣,而后拽着他往车辇方向走。 太子默许,也没有太多争论的力气。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太突然了,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仙师,别忘了跟上。”余香还不忘提醒身后的崔至仙一句,可心中却隐隐叹了口气。 不是仙师吗,算不出她今日的劫难吗?还是说他早就料到了,否则怎么会早早便躲到了一边。 可是料到了又为什么不肯提醒她一句?难道这世间多死一个人,会是什么令人心生愉悦的事情吗? “他走了。”太子坐上车辇,轻轻念了一句。 余香握紧了太子的手,坚定不移地说道:“您还活着,臣妾还活着,足够了。他毕生所愿,不过是您活的好。” “走吧,去皇庙。”太子吩咐了一句,旁边的达公公便大喊了一声,传令下去,赶往皇庙。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还在走,余香心里却没底,她都不敢再祈盼什么。这事情真是不禁念叨,怕什么,偏偏要来什么。 她怕诸事不顺,便是一定要诸事不顺。 那也好,索性她也不再盼着了,好就迎接好的,坏就承受坏的,老天爷还能将她怎么样? 只是刚才那刺客,好像有哪儿不对。她将手帕塞在刺客口中明明是为了防止刺客咬舌自尽,但那刺客竟然万分配合。 这让余香想不通,难道是他想要被抓住吗? 第四十二章:如梦初醒 余香坐在车辇上暗自琢磨,这刺客既是直接冲着自己而来,且在箭头上啐了剧毒,便是为了让她丧命当场。想要一招毙命将自己置于死地的人,这世上可不只一个。可是细想想,其实也并不多。 这刺客背后的人一定是皇室一族,否则不敢这么大着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杀人。更何况,身旁近百侍卫,她还是以太子妃的身份站在太子身边。这毒箭射出去极有风险,稍有不慎,射偏了那么一点,便很有可能杀害太子。 但显而易见,那射箭的人出手毫无犹豫,这事儿便能证明两种可能:第一,这射箭之人手法极其精准,必定是个老手;第二,这人可能也并不在乎太子殿下的死。若真是射偏了,他也乐得其成。 确定了这两点以后,便可以再顺着这件事儿捋下去了。究竟皇宫内,都有谁想让自己死? 皇后,二皇子,三皇子,若真是细琢磨,那平阳公主可能也算一个。在这些人里,并不在乎太子死活的人好像只有一个,那就是二皇子。 所以今日这刺客便也是他派过来的吗?他想要了自己的命? 余香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二皇子知道了什么,或是识破了什么?当莎罗被他送入宫的那一刻,自己便深知大事不妙。可是自莎罗入宫以后,虽然未曾听得莎罗得宠的消息,可自己失宠的消息倒是传遍了整个皇宫,那二皇子按耐不住,派出杀手,又是为了什么? “天宁,本宫觉得很累。”太子目光看向前方,喃喃说道。 余香从思虑中回过神儿来,对着太子莞尔一笑道:“若是累了,您就靠着臣妾歇一会。据臣妾所知,这乾坤殿距离皇庙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的距离,您眯一会也是来得及了。真到了地方,臣妾唤醒您就是了。” 太子眼眸低垂,缓缓摇了摇头道:“本宫说的不是身体上的乏累。” “臣妾懂,臣妾知道您是心累了。可是这身体上的乏累好办,睡一觉就缓过来了;心上的乏累难办,世间无人可治,无药可医。您听臣妾一句劝,这话许是让人心寒了些,可事态往往都是如此。您现在遇到的事儿,必然不是今生所遇最难捱之事,往后岁月中,自然还会遇上比今日的事情更难熬的。如此想来,殿下可否觉得心里好受些了?”余香没有说谎,她小的时候以为爹娘不疼不爱就是世间大痛,后来当她饿得骨瘦如柴,前胸贴后背之世,她却发现原来没饭吃才是世间大痛。再后来,她又发觉,失去了心中至爱,比饿肚子还难捱。所以你别高估当下经历的难过事,也许比起日后的日子,今日的经历,已经是一种福分了。 太子苦笑,“天宁,你这哪里是安慰本宫,你这明明就是不想让本宫有心思活下去。” “殿下此言差矣,臣妾说这话的意思只是为了告诉您,永远不要觉得眼下的痛苦有多么难过,当你经历了下一件痛苦事的时候,便会惊觉今日的事儿算不得什么。岁月其实特别神奇,它能让你变得善忘,无论是疼痛,还是欢喜。”余香知道,今日张放的事儿于她而言,会刻在心底。她会感激张放救了她一命,但这事儿并不会影响到她日后的生活。事情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话该怎么说还怎么说。她不会因为张放救了自己,便乞求太子为张放办一场不合乎规矩的厚葬仪式;她更不会因为今日受了惊吓,便自乱阵脚,在未曾祭拜皇室先祖之时,便匆忙躲回宫内。 不可置否,她就是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女人。在外人看来,可否会觉得她辜负着救命之恩,只为权势之位?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那真正谋害她的真凶,就在那皇宫之中。宫里就安全吗?不,宫里比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危险。那个地方不为律法所管,只因他们是创造和更改汉王朝律之人;那个地方不为常人所知,只因他们是世人的主宰。所以,在她羽翼未满之时,怎敢回宫?她若不心狠,怎么保全自身?她若不冷血,又怎么守护太子?她的一举一动,岂不正是为了对得住张放的舍命之恩? 她方才在阻止太子对张放行以大员之礼厚葬时,她看到了达公公眼里惊愕的眼神,还有身旁侍卫倒吸凉气的声音。 不想也知道,他们心里对自己有多么惊愕,还有背后里会怎样评说。无妨啊,这条路是她自己的选择,万劫不复,毫无退路。 她扭头望向身侧的太子,这张温润如玉的面孔下,同样生了一颗温润纯良的心。张放的死对于自己来说无大碍,可对于太子而言,定然是个抹不去的心结。 太子怕是要为了张放的死而难过许久了,毕竟太子会将这死因揽在自个儿身上。 但她心底里却是有那么一丝无耻的庆幸,所幸是张放替自己挡了那一箭啊,若真是今日那毒箭射在太子身上,那要她可怎么活? 就冲着这一点,她偏要将那刺客幕后的真凶揪出来。别管是二皇子还是皇后,她都要定了他的命。 敢伤害她在乎的人,她就要跟对方耗到底,看谁先送了命。 太子没有感觉到余香的决心,反倒是轻声念着:“会忘吗?时间真的有用吗?天宁,本宫就望着那前面的纱帘,若隐若现就能瞧到张放那张脸。你说人死了以后,是不是会变成鬼魂啊?以前本宫不信这个,可现在本宫怎么忽然就信了呢。” 余香在心里轻声叹了口气,这可是她的大婚之日,她盼了无数日子的大婚之日啊。她竟遇见诸多磨难,而她的夫君,却在无时无刻不想着另外一个人,一个男人。 “殿下若是心里惦念着,那便是有吧,您不是都说瞧见他了吗?不管人死后是不是要变成鬼,也不论死去的人跟您是什么交情,生者总要好好活着的啊。您不要因此太过悲伤。”余香劝慰道。 太子忽然凝眉看向余香,七分好奇,三分责备地问她:“你怎么就一点也不难过?毕竟今日那毒箭是冲着你来的啊。” 余香苦笑,她好心去劝慰太子,怎么最终这话柄还落到自己脑袋上来了? “太子殿下可希望今日那毒箭是射中了臣妾?”余香忽然不再劝慰太子,而是更换了说话的方式。 太子一愣,而后道:“自然不想,在本宫眼里,你的性命堪比本宫的性命。” 这事儿余香自然知道,否则太子就不会在那一瞬间冲过来搂住她了,这事儿让余香很是感动。人在危急关头所做出的任何举动都是不经思考,太子能在那时搂住她,替她挡箭,便是当时太子心中真正的想法。 可是她得让太子清醒过来,眼看就要赶到皇庙,她不能让太子的犹豫毁了这件事儿。 这是为了她,是为了太子,更是为了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能有机会活下来。 这后宫之中,庶出之子是不被认可的,刘浩之所以备受疼爱仅因为他是太子的长子,且为独子。所以她的孩子,一定要是嫡出之子。 这就意味着,她务必要成为太子妃,没有其他选择。 想到这儿,余香定了定神,又道:“既然殿下并不希望臣妾死,而此时臣妾跟殿下又都平安,此刻又为什么要沉浸在悲伤之中?刺客之事已经发生,张放离去之事也是不可更改的定数,难过无疑庸人自扰。” 余香看到了太子眼里的惊讶,他是觉得奇怪么,自己竟敢如此放肆,称呼他为庸人? 继而又道:“殿下不妨换个方式想想。如若今日那箭没有射在张放身上,而是射中了臣妾,您此时可否会更难过?” 太子想了一下,然后皱眉回答:“的确会更心痛。” “太子殿下还可以设想一番,如若今日张放并没有冲上来挡箭,而是任由那箭射在了您身上,那您可会难过?”余香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撑着头上的发饰,只觉得这脑袋沉的像是要掉下来。 “若今日中箭的人是本宫,那本宫觉得自己并无遗憾,起码保护了在乎的人好好活着。”太子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坚定。 余香望着他,觉得自己真是爱对了人。 “大错特错,您是觉得不遗憾,不难过了,那活着的人呢?张放死去,您尚且如此痛苦,如若您离开了,又要臣妾怎么独活?您别忘了,没了您可以依附,臣妾孤儿寡母,要如何存活?这孩子一生出来,问臣妾爹爹在哪儿,臣妾要告诉他什么?难道跟他说:‘你爹在跟你娘大婚之日,为了保护你娘,所以离开了。’臣妾可真是知道没有爹娘疼爱是个什么滋味,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没爹没娘。”余香的语气很轻,是因为怕车辇外有任将这些话听了去。可她的眼眶却有点红,她的确因为这设想而激动了。 太子将余香搂过来,然后轻声道:“我的天宁,本宫知道你的用心良苦。你且放心,本宫不会抛下你们母子的,永远不会。” 第四十三章:入住青鸾 余香努力将头向外倾斜一些,怕自己脑袋上那些繁重的饰物会刮伤太子的脸。这姿势其实挺难受的,不过幸好,没多一会,车辇便停了下来。 达公公在车辇外通传了一声,说是皇庙已经到了。 太子松开了揽住余香的手,调整情绪,扶着达公公下了车辇,而后再回身将余香扶下来。 皇庙不比其他地方,里面供奉的是汉王朝列位先皇的牌位,其地位不言而喻。来到此地,需心怀虔诚敬畏之心,别说是太子,纵然是汉元帝到此,也需垂首三分才是。 但余香的心情却是不一样的,进了这皇庙,将写有她名字的金册收藏在这皇庙内,便等同于汉王朝刘家的列祖列宗承认了她的身份。唯有如此,她才真正算是刘骜的太子妃。 除了太子跟余香以外,其他人并没有资格走进皇庙,只能留在庙外守候。若不是皇庙监守森严,若真有刺杀太子或余香的人,藏匿在皇庙内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太子身边连个近身侍卫都没有,他们二人又不会武功,只能束手就擒。 余香望着面前满目牌位,心中暗自喃喃:“还望列祖列宗切莫刁难,我是诚心诚意想要跟刘骜在一起,并悉心辅佐,绝无二心。” 在心中念完了这话,余香自己也觉有愧,她可真的是会悉心辅佐太子,绝无二心吗? 只能庆幸,这牌位毕竟不是神仙,看不透人心所念。 八幅画像,八块牌位,伴着那袅袅烟雾,余香又随太子跪了再跪。 而后,余香正欲起身,却听见太子抬头,唤住了她,指着其中两幅画像道:“天宁,你看,那是高祖,这是孝武皇帝,他们都是一代明君,本宫小时候就一直视他们为榜样。但现在看来,本宫做的很糟糕,至今也不得参政,更别说是领悟到身为明君的要领。” 余香轻声答道:“殿下已然做得很好。是非功过本由后人评说,成为明君亦没有什么条条框框的标准可言。殿下尚未继承正统时,只需坚守本心,做个好人即可。殿下,为君,其实不分明暗的。若是依照臣妾看来,为圣君者,先修身,而后齐家,最后才能聊什么治国稳江山。但这万事之根本,仍是重在修身。只要殿下心怀赤诚,将来又如何会担心无法治理好国家呢?” 这些话不过是余香用来安慰太子的话罢了,她知道,依照太子那心慈手软的性格,未必能够成为一代明君。高祖皇帝也好,孝武皇帝也罢,青史上但凡有记载,能被后人歌功颂德的帝王,无疑不是该狠是狠,该慈是慈。不过,纵然不是明君又何妨?无论生为太子,还是生为皇帝,都不过是肉体凡胎之身。这凡人总要先做好自己,再谈其他的身份。在她看来,太子已经比很多人都活得明白了。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多少人是死到临头才懂得了人该向善的道理。可是太子的善良却是本性使然,这便是弥足珍贵了。 “天宁,谢谢你。我皇家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在他们的见证下,我真的很想说,遇见你,乃是我刘骜的福分。今后无论遇见什么,是好是坏,是喜是悲,我都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太子举起右手,郑重其事的对余香发誓。 余香感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皇庙之内,太子不可能说出半句虚假之言。更何况,太子怎么可能说假话来哄自己开心? 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幸福的人吗?所嫁之人,既是自己此生挚爱,又是如此深爱自己,这难道不是一种奇迹吗? “殿下,遇见您,也是臣妾此生大福。臣妾先去放金册,您在庙外等候臣妾吧。”余香发觉自己不能再跪下去了,小腹已经有些酸痛,这个孩子本就不稳,她怕再跪下去会出问题。 所以,借着放金册的理由,她扶着太子站起身,而后走到皇庙内堂,将金册安放在早就准备好的盒子内。 她旁边架子上的凤雕盒子里,所盛放的就是皇后娘娘的金册吧。未来会不会有一天,她的金册可以改装在那个盒子里? 人的贪欲没有止境,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妃。可现如今真的当上了,她也开始在心底里,想象着有朝一日可以成为皇后。 “娘娘”,身后响起崔至仙的声音,吓了余香一跳。 余香转过身,望着崔至仙,不明白他怎么会进来皇庙内堂。 这崔至仙倒像是有感知人心的能力一样,解释道:“陛下委托我将一些东西供奉在皇庙内,我便进来了。娘娘,我有话对你说说。外面不方便,我便自作主张,到这儿跟您讲了。” “仙师有什么话要跟我讲,但说无妨。”余香依旧一副很是尊敬的模样,她生怕自己哪个表情做错了,便引得崔志仙将什么坏话传到了汉元帝耳朵里。所以,一切还是稳妥为上。 “娘娘应当已经知道了高祖时期国师预言一事,今日见到娘娘之时,观其眉眼神色,我便已经知道娘娘就是那个人了。”崔至仙表情凝重,这倒是让余香心中颇有一丝不安。 她没有什么好预感,她总是会把事情往最坏处去打算,做好最妥善的准备。如此一来,无论出现了什么结果,她都能承受。 “毕竟是个流传了几百年的预言而已,天宁以为,此事不必当真。”余香浅笑,语气里透露着不以为然。 崔至仙脸色一变,道:“怎可不当真?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想必陛下必然是对娘娘生了误会。陛下一直以为这定国龙脉指的是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实则不然。这定国龙脉指的本是娘娘您。每朝每代都会有定国龙脉现世,炎黄时期的定国龙脉乃是白泽神兽;春秋战国时期的定国龙脉乃是和氏璧;而当前朝代的定国龙脉则就是娘娘。定国龙脉投生为女子,必要掀起轩然大波。所以,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 前面的话余香都没放在心上,可这最后一句却如同刀尖戳在了心坎上,“什么叫肚子里的孩子留不得?这跟定国龙脉有何关系,跟我此生为女子又有何关系?” “娘娘莫急,汉王朝基业已经数百年,若您真是汉王朝的定国龙脉,又岂会到今时今日方才现世?有些话我不会讲,陛下永远也不会知道。但我却要对您说,只怕您命格中这定国龙脉指的并非刘家基业,兴的也不是汉王朝的江山。您肚子里这孩子若是执意生下来,最终两番为难的是您自己。终有一日,娘娘这命格最终了解的乃是刘家子孙的性命。您若是亲手终结了自己孩子的性命,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余香听到这儿,嗤笑了一声,只觉得崔至仙乃是胡言乱语。她可以尊重他,却也容不得他这般信口雌黄。“纵使仙师说的话为真,可仙师明明是皇上请来的人,又如何能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我只是个道士,又不是一朝国师,为何说这些话便是大逆不道?况且我的话里没有半点虚假,不过是将这上天的旨意,如实陈述出来罢了。娘娘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不信,能讲的,我都讲了。若是信,娘娘应当尽早采取措施才是;若是不信,娘娘大可以当做没听过今日这番话。”崔至仙说罢,一甩拂尘,从皇庙后门离开了。 余香轻轻整理着衣衫,而后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离开了皇庙。庙门口太子早已等候多时,见她走出来神色如常,方才放心。 既然是面儿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说明余香心底里已经将崔至仙的话放在了心上。这崔至仙是个祸害,留不得。 如果他说的话是假的,那他是何居心?他是谁派来的人,竟然妄图用那一番可笑的言辞,诱导自己亲手残害了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一个得知着如此大秘密的人,怎么能让他活下来?自己无论兴的是哪一国的命脉,起码亡的是汉王朝。这条罪名,已经足够她死上千百回了。 由此来看,崔至仙必须死,他已经殃及到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了。 “咱们回宫吧”,余香对太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用尽了全身力气,乏累不已。 这头饰很重,这心里的担子更重。不过到底她是成为太子妃了,这便已经是个好兆头。 当晚,宫内大设宴席,余香入住储宫青鸾殿,成为刘骜的太子妃。 她终于可以在这盛大而华丽的宫殿内,摘去身上和发间的束缚,着中衣,好好睡一觉了。 “娘娘,咱们不等太子爷回来吗?”朵儿询问着,今日可是余香跟太子的大婚之日啊,她怎么能先睡呢? 余香摆了摆手,“不等了,等太子陪同百官喝完酒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我乏了,先睡下了。等太子殿下回来,就辛苦你们伺候他宽衣了。” 第四十四章:冤家路窄 朵儿跟阿梦对视了一眼,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个什么心思。这可是她跟太子殿下的大婚之夜,洞房花烛,还有一堆礼数未成,怎么能睡着呢? 阿梦走过去帮余香盖好被子,却发现她已经熟睡过去了。 于是,她退了下来,拉着朵儿一同退到外殿,小声道:“许是怀了身子的都容易乏累,今儿个咱们娘娘在外面折腾了一日了,听说跪了乾坤坛又是跪皇庙,肯定是累坏了。一会等太子殿下回来,自然也能够谅解娘娘,不会多说什么。” 朵儿点点头,抻着脖子向外面探了探,没瞧见有什么异样。于是凑到阿梦耳边小声嘀咕着:“我听说今日在乾坤坛,娘娘跟殿下遇刺了?说是以前殿下的男宠帮着挡了一箭,人已经没了。这事儿你听说没有?” 阿梦吓了一跳,连忙去捂朵儿的嘴,“这话你听谁传的?主子的事儿你也敢乱讲,当真是不想要脑袋了?” “不都是私下里传的么,就咱俩知道,又没有外人在,你怕什么啊?还不是今日跟出去的那些小公公传的,我又没跟着出宫,否则我哪儿会知道。”朵儿性子大大咧咧,当年跟着孟存菲的时候便随了主子的性格,有什么便说什么。现如今孟存菲死了,她却也没长记性,没学会该怎么闭上这张嘴。 “别人怎么说都行,但你不能听,更不能讲。现如今青鸾殿内就咱们两个侍婢,娘娘昨日跟咱们也把话都说明白了,所以你要还想活命,可千万别聊这些有的没的。主子遇见什么事儿,有主子自己张罗,轮不上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多嘴。”其实这些话阿梦自然是也听说了,刚才去膳房取吃食的时候,有跟出去承办祭祀大典的嬷嬷嘴巴快,聊了几句,但也没说细节。可今日太子妃跟太子遇刺的事情,倒必定是真的。 要她来看,这太子妃也不好做,今日刚当上,就险些送了命去。王孙贵族有王孙贵族的好,平民百姓有平民百姓的好,做人还是要学会知足常乐。 朵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阿梦直接走到一边整理太子妃今日换下的衣裳去了。话说出口又没人愿听,于是只得作罢。 她之所以跟阿梦聊这些,也不是真想闲着没事儿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只是这不是小事儿啊,可是刺杀啊。据说那箭上还啐了剧毒,挡箭的人当场毙命。她们的知道这幕后凶手是谁啊,得防范着啊。倘若有朝一日太子妃出了事儿,她们照顾失责,难逃其咎啊。 待阿梦整理完衣裳,首饰,又将余香的鞋履擦干净,蓦然发现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天已大黑,可太子殿下还是没有回来。 按理说,这都已经快子夜了,纵然宫内有宴席,现在也早就该撤了,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来呢? 今日他们夫妻共枕而眠非常重要,这是大婚,太子留宿于何地决定着太子妃日后在储宫内的地位,也决定着她肚子里孩子的地位。照此来看,阿梦还真是盼着太子快些回来。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没将太子等回来,却等来了达公公。 “太子妃可还候着呢?”达公公一进门不说二话,直接询问阿梦道。 “娘娘说身子乏累,先歇下了。达公公,殿下他怎么还没过来?”阿梦心里着急,于是问道。 “歇了?歇了正好。我就是过来传个话,今晚上太子殿下不过来了。皇长孙发病,殿下去关雎殿守着了,等明早上太子妃醒过来,你告诉一声就是了。”达公公扔下这话,急着跑了出去,转眼背影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阿梦,今日可是娘娘跟殿下的大婚啊,纵然皇长孙病得再急,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总要来找看一眼再走啊。这幸好是娘娘没守着,若是娘娘真是等了殿下一夜,就等来这么一句话,该是个什么心情?”朵儿替余香抱委屈,她也知道这事儿跟阿梦抱怨也没用,但心里当真是觉得太子这件事情办得不仁义。 阿梦叹了口气道:“夜深了,你去睡吧,今晚我守门。” “没事儿,我陪你一块守着吧,这青鸾殿大,天又黑,你一个人该害怕了。”朵儿笑得甜,心里倒是真没把阿梦当外人。 余香做了个梦,梦见她的孩子流掉了,下半身全是鲜血,止也止不住。 她还梦见崔至仙手持拂尘,默念着让她的孩子好走。 惊醒时满头大汗,掀开被子见身下并无血迹,才安慰自己不过是梦。 “娘娘醒了,奴婢伺候您洗漱。”昨晚上说是朵儿跟阿梦一同守夜,结果还没挨到第二日,朵儿就靠着阿梦睡着了。今天早上阿梦去小睡一会,补觉了,伺候余香的便只剩下了朵儿自己。 余香从噩梦中缓过神来,望了一眼身边的被褥,见整整齐齐的,看屋内也没瞧见太子的身影,于是询问道:“殿下起了?” “殿下昨晚上没来。”朵儿如实回答道。 没来?余香心里一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否则新婚之夜怎么可能不来她的殿内过夜呢?“可有人过来通传缘由吗?” “达公公昨晚子夜时分来过了,说是皇长孙发病,殿下昨夜便在关雎殿守着了,故而没来。”朵儿说完这话,便见余香忽然下了床,以为她是心里着急,连忙劝道:“娘娘,这事儿您也别急。这不是事情都赶在一块了么,殿下昨晚上没来也不能证明他不在乎您。” “谁介意的是这个?你快帮我更衣,我要去关雎殿一趟。”余香急得很。 “娘娘,您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可千万别动气啊。您缓缓,不然您骂朵儿两句解解气也行,咱们就别去关雎殿发火了,成么?”朵儿觉得若是余香真能息怒,那让她骂自己几句也成。反正孟存菲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辱骂自己,早就听习惯了。 听了朵儿的话,余香被逗笑了,“谁跟你说我要去关雎殿找太子干架了?依照太子的脾气,如果不是要事,昨晚上断断不可能不来青鸾殿。如此来看,皇长孙肯定病得厉害,我是要去探望皇长孙的。”早就听说刘浩近日一直在生病,她却也没腾出时间去看看。今日听闻他又一次病重,她肯定得去瞧瞧了。 说真的,她也真是担心那孩子了,他天性好动,又喜欢四处玩闹。他那么久都没来找自己玩,想必肯定也是病得厉害。 “原来是这样。”朵儿尴尬地笑了两声,去给余香取衣裳,打算找一件正红色的让余香显显威风,免得去关雎殿被安贵妃压了一头。按理来说,这新封太子妃,都该是各宫妃嫔来青鸾殿请安才是,哪有太子妃主动跑去其他妃嫔宫殿的道理? 余香似是看出了朵儿的心思,跟着喊了一句:“别给我找什么大红大粉的张扬衣裳,随便拿条裙子就好,手脚麻利些。” 朵儿撇嘴,自家娘娘真是不争气,难不成真以为这太子妃之位就能够永远博得太子宠爱吗?可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还是要老老实实“喏”地应了一声,取了一条水湖蓝的襦裙来。 “娘娘,今日戴什么发饰好?”朵儿服侍余香换好衣裙,又将首饰盒子打开让余香挑选。这封了太子妃的人就是不一样,前儿个绣梅馆内的首饰简直寒酸得可怜,可现在整整两箱子的金银首饰任君挑选,真是天差地别的待遇。 “随意挽个发髻就好,什么首饰也不戴。昨儿个那些金银都快将我的脖子压断了,我还怀着身子呢,你可让我消消停停的多活些日子吧。”余香打趣着说道,心里却真是怕极了这些沉重的金子了。 她当年流浪在外的时候,还真希望身上的包裹里能够背上这么一捧金子,再沉她也扛得动。唯有口袋里有金子,才会不饿肚子。可是这真有钱了发现也不好,金子多了到成为了负担。 朵儿拗不过余香,只好帮她盘了个大气些的发髻,用石黛帮余香画了眉,而后便扶着她赶去关雎殿。 “娘娘,没准殿下此时还在关雎殿内。您这首饰也不戴,脂粉也不涂,让殿下瞧见不大好吧。”朵儿替余香操心道。 “怕什么,我还年轻着呢,没那些东西,也有本事让殿下看的欢喜。”余香自信的很,昨日有了皇庙内太子发誓的那么一段,她还真就不怕短时间内太子不疼她。 人还没走到关雎殿,就碰见了个冤家。不承想这储宫的路这么宽,却也逃不过“冤家路窄”这个词儿。 “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娘娘的气色真是比当年好许多呢。”莎罗浅笑着对余香施了一礼,却是话中有话。 “你想说什么?”余香对莎罗并无半分好感。 莎罗忽然伸出手来,将余香拉到一旁,小声在其耳边念了一句:“奴婢就想问问,您这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姓刘还是姓周?” 第四十五章:感染天花 余香的身子一僵,脸上却是神色如常,她抬头直视莎罗的眼睛,而后道:“你什么意思?” “奴婢是什么意思,娘娘不明白吗?这孩子生出来总不能莫名其妙多了个爹,您说是吧?”莎罗调笑着望向余香,毫不畏惧,她知道余香太多秘密,自然不怕余香会将她怎么样。 朵儿冲上来挡在余香面前,大声怒斥莎罗道:“你想要对我家娘娘做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又敢对她做什么?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明白,故而跟娘娘请教一番罢了。若是里面真没藏故事,慌什么?”这话明面上是莎罗对着朵儿说的,可余香也不傻,怎么会听不出莎罗的话中另有所指? 不承想,莎罗紧跟着又道了一句:“娘娘,您说奴婢讲的没错吧?” “朵儿,咱们走吧。”余香不愿再跟莎罗多费口舌,吩咐了朵儿一句,便自己往关雎殿去了。 莎罗见余香要走,哪儿肯就这么善罢甘休?嘴巴上一刻也不得闲,“娘娘这是急了?还是说在逃避什么,怕被别人发现?” 余香翻了个白眼,而后转过身向着莎罗一字一顿道:“你既然称呼我一声‘娘娘’,又是自称一声‘奴婢’,便是有这么称呼的道理。这称呼说明你的地位没我高,没资格跟我这么说话。你若是真愿意嚼我的舌根,在我背后听不见的地方,随便你怎么说。当着我的面儿,就把你那张嘴闭严实了。要知道,我不是一个善于念旧情的人,天生就没长什么慈悲心。” 莎罗一愣,显然没想到余香会对她这种态度。这还是当年周府内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声一声唤“师傅”的小丫头吗?不过半年时间,就天差地别了?还是说这天子妃的位置真的就跟寻常地方不一样,人一坐上去,性情也变了? “娘娘真的决定要跟奴婢作对?”莎罗指的当然不是她自己,而是她身后的二皇子。她的潜台词说的明白,如果你跟我作对,我会将你的态度原封不动地秉承给二皇子,那时候你便是百口莫辩了。所以,你若是识趣一些,就不要跟我作对的好。 “我不是要跟你作对。”余香的语气放软了一些,唇角带笑。 莎罗点点头,这才对,这才是她的乖徒儿。她刚想接着警示余香两句,却又听得余香开了口。 “我是在告诉你,要是还想活命,就该在这储宫里,学会闭嘴。你比我机灵,我这话你可听明白了?”余香娇媚一笑,趁着莎罗还没回过神的功夫,人已经走远了。 莎罗望着余香的背影,并拢了指尖,狠狠捏了下去。那关节发出的响动表明了她心里的怒意。好啊,你竟然敢威胁我的性命,那我便要你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娘娘,您刚才教训那舞女的样子真是太让人震撼了。您说您也没讲一个脏字,就给她吓傻了。”朵儿此时对余香佩服不已,想当年孟存菲对她们又打又骂却也没见谁真的怕了。可这太子妃不一样啊,她一开口,才讲了那么两句话,身边的人就都被震慑到了。 “她忌惮的不是我说的话。”余香浅笑,心里却是平添一丝担忧。她知道这莎罗来者不善,却不想她原来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照此来看,昨日乾坤坛刺杀她的人,很可能就是二皇子派来的。 朵儿没懂,“可是奴婢看到那舞女愣住了,不是忌惮您的话是什么?” “她是忌惮我这身份。倘若今日我不过是个侍婢,纵然跟她讲出天大的道理,她也会不屑一顾。因为她知道,那样的我,没能力制服她。”余香对朵儿轻声说着,也似乎在提醒着内心深处的那个自己,如若有朝一日自己从太子妃的位置上跌落下来,那便会失去一切选择的权利。这包括于选择去做一个好人或是坏人。 她有时候想,太子可以如此纯善,也许正是因为他处于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吧。倘若他并非太子,不过是个屠夫的孩子,又或者是个木匠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如此纯真善良,不懂世间一切险恶?在那为了食物而奔波拼命的日子里,纯善早就会被磨没了。 所以,地位很重要,胜过金银。 朵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却也没打算接着问下去,反正太子妃讲了自己也不会懂,纵然懂了也没有用。天底下只有这个一个太子妃,可现在已经有人做了,她就不需要惦记,心怀不轨。 两人说话间,人已走进了关雎殿。侍婢们见到余香纷纷跪下问安,还有内臣大声通传,“太子妃驾到”,这待遇让余香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一回生二回熟嘛,她这次不适应,下次肯定就适应了。 出乎预料,没人出来迎接她。内臣通传的声音早就消失在空气之中,可是前方外殿没有走出来任何人。 也许是大家没听到吧,余香这么安慰自己道。反正又不是没长腿,做什么偏要人家出来接呢。想到这儿,余香便带着朵儿自己往刘浩的屋子走去。 人还没等走到屋门口,却看见一群人跪在屋外,这是怎么了? “太子妃娘娘驾到。”朵儿见没人抬头,便率先喊了一句,免得这些不识眉眼高低的奴才看不出来者何人。 众人听闻此言,连忙俯首叩见,余香唤他们起身,便自己走进了屋内去。 一进屋,余香就听见了女人的哭声,顺着声音望过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刘浩的床榻周围围满了麻布,几乎要将整个床封起来,只留了几道缝隙。 那哭声来自于安贵妃,她俯首在地上,不停抽泣着,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天宁,你怎么来了?”身后响起太子的声音,那语气里带了一丝疲惫。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听闻浩儿生病,便想着来看看,许久没有见他了,心中也很是想念。”余香施了一礼,看太子身上还穿着昨日的喜服,心中莫名生起一丝不好的预感。进屋这么半天,怎么都没听见刘浩的声音呢? “你见不到他了。”太子长叹一声,眼神望向床榻,双眉蹙紧。 余香望了一眼床榻,又回望向太子,“臣妾没听明白,什么叫见不到他了?” “浩儿发了天花,今天是第三日了,高烧不退。太医已经告诉本宫,应当准备后事了。”太子说这话的时候,余香才注意到太子的双唇毫无血色,无比惨白。 可是这话却更是让余香的心里一惊。什么?几日不见,竟然要准备后事了? 余香二话不说便冲到了床榻之前,将那围住床榻的麻布全部拆了下来。 “天宁,你要做什么!”太子惊呼了一声,没料到余香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安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也跪在地上愣愣地望着余香的举动。 “天宁,天花是会传染的,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能胡闹。快出去。”太子心中悲痛万分,但是太医一再告诫,万万不可靠近床榻,天花之病十分厉害,一旦爆发,身边的人都会殃及。而得上天花之人,必死无疑,毫无治疗之法。 余香没有答话,而是低头望着躺在床上的刘浩,他满脸都起满了红色的小水泡,许多地方因为痒得厉害挠的流出了脓液,人已经肿的不成样子。看到他这个模样,真的很难把他跟前阵子那个白白胖胖,无比可爱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刘浩的小手。那双手无比滚烫,但这温度却让余香安慰自己,好歹刘浩还活着啊。 “天宁,本宫命令你,现在离开浩儿,赶紧回青鸾殿去。朵儿,你还不带着你家主子赶紧离开。”太子大怒,却犹豫着是否上前,他是太子,他害怕刘浩出了事,自己也会因为感染天花而离去。那汉王朝的基业就会动摇。 朵儿听了这话,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害怕皇长孙身上的天花,却也害怕太子。于是只得快步跑到余香身边,小声嘀咕着:“娘娘,咱们快回去吧,好不好?” “我不走。太子,浩儿这么小,你明知道他时日无多,却还放他一个人躺在这儿。你想想,他不害怕吗?不孤独吗?别说是他,若是将我围在这些麻布之中,我都要畏惧的。这也许是他生前最后的时间了,难道不应该多陪他一会吗?”余香的眼泪掉在手上,她便连忙抹去,怕这泪水滴在了刘浩的身体上,加重了他的病。 “姐姐,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余香望着刘浩通红的小脸,脑子里浮现出了他对自己说这话的场景。浩儿,你还说要保护我呢,怎么就染上了天花呢?姐姐没能力救你,可怎么办?余香觉得自己呼吸困难,目光却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刘浩。 安贵妃望着余香的举动,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思念,扑到床边抱着刘浩痛哭不止。刚才她为了遵守太子的命令,不敢上前,可此时她忽然意识到,浩儿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四十六章:刘浩病逝 浩儿变得越发沉重的呼吸声,安贵妃的哭泣声,还有朵儿不断乞求她回殿的声音…… 这四面八方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充斥着余香的耳朵,让她更加呼吸困难。因为每一种声音都无疑是在告诉她,刘浩命不久矣。 他才五岁啊,他是太子的儿子,天之骄子,皇长孙殿下,怎么可以感染天花? 余香发觉自己的手在无意识地颤抖,她怕惊醒了刘浩,连忙将握住刘浩手掌的那只手缩了回来。她那双颤抖着的手放在胸前,却在下一瞬,惊觉自己的呼吸也颤了。 “天宁,你是执意抗旨不尊吗?”太子殿下望着余香这个样子,实在忍不住,于是迈步走上前来,想要将余香拉走。却见余香在下一瞬,使劲儿推开了他。 太子愣愣地望着余香的举动,想不明白她心底里到底是在抵触什么。不是他不疼刘骜,也不是他不难过,那得了天花要死去的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但那不是寻常的病,那病传染,那病还要人命。 “天宁,你别这么倔强行么?就算是本宫开口求你,就算是你为了自己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回去吧。本宫就要失去浩儿了,你还希望我失去你们母子吗?”太子皱紧了眉头,痛心疾首。刘浩感染天花是他死也不曾想到的,太医查不出病因,却能够肯定这病的结果。昨天晚上本来该是他跟天宁的大喜之日,他却迎来了这一生中最痛的消息。 安氏在听到太医说出刘浩的病时,便哭昏了过去,醒来过后又接着哭。这一夜周而复始,他的耳边一直都是安氏断断续续的哭声,他听得累,听得烦,更是听得寝食难安。因为这哭声代表着浩儿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刘浩一直在昏睡着,时不时难受地皱起眉头,又或许是因为身上痒得厉害而不停地抓破身上的水泡。那脓液流出来,又在一段时间结成痂,看上去惨不忍睹。 余香听到太子对自己的请求,她很想做一个听话的人,说真的,她从来不会去质疑太子的命令,因为在她眼里,保命永远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可是现在,她脱口而出的却是,“殿下,请恕臣妾不能从命。浩儿曾经救过臣妾的命,现今浩儿出了事,臣妾得在这儿陪着他。不然他会害怕。” 她记得当初浩儿跑到绣梅馆时的场景,浩儿没有朋友,没人愿意跟他一起玩,唯一跟在他身边的嬷嬷还存了想要毒害他的心思,这孩子只能整日拿把木剑出去吓唬人。他以为所有人跪在地上的服从就是陪伴,他以为自己是皇长孙就可以不再孤独,他将父亲和母亲的忙碌视作习以为常。他还那么小,却在适应着属于这个皇家无比残酷的生存法则。 “浩儿,你记得吗,你说你长大要做个男子汉大丈夫,要保护姐姐的。你现在若是就这么离开,谁来保护姐姐?”余香喃喃念着,祈祷着,盼望着,那双充满无尽渴望而纯净的眼睛,为什么还不睁开? 所有的高烧不退都不会是什么好兆头,余香怕极了。可是连太医都说没有办法,她又能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余香的呼唤,刘浩的眼睛竟然缓缓张开了,他望着余香的脸,张嘴说道:“姐姐,疼。” 这话很短,却钻进了余香的心里。她站起身望着跪了一地的太医道,“他说疼,你们听到了么,可有解疼的办法?快说话啊。” “天宁,那疼都是因为浩儿自己将身上的水泡抓破了,所以疼。太医已经忙活了许多日了,昨夜向本宫通传时,他便已经快不行了。本宫跟安氏都已经能够接受这个结局,你便醒醒吧。”太子严声训斥,却在眼神触及到刘浩的小脸时,心上宛若被人狠狠割了一刀。 “姐姐是来找我玩的吗?”不知为何,刘浩却忽然如同清醒了过来,余香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却发觉他好像没那么烫了。 可是老天感应到了召唤,赐了一份奇迹吗? 余香惊喜不已,抬头去看安贵妃的表情,却见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刘浩,宛若傻了一般。 “对啊,姐姐就是来找你玩的,浩儿可开心?”余香伸手将刘浩抱在怀里,顾不上刘浩脸上的脓液已经慢慢绽破,便将他搂在怀里。 “开心,娘说将来我要唤你母妃,不能再唤姐姐了。”浩儿趴在余香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脸蹭着余香的身体,似乎如此一来,那脸上的水泡就不疼也不痒了。 余香柔声哄着刘浩道:“浩儿想唤我什么,就唤我什么,浩儿说了算。” “我想喝冰茶,娘说皇爷爷寿宴的时候就有,可是浩儿生病了,不能去。姐姐,你再做给浩儿喝,好吗?”刘浩说着说着,声音似乎越来越小。 余香点头,身体轻轻摇晃着,伸手拍着刘浩的背,她在妹妹小时候,也这样哄过她。 “只要浩儿病好,姐姐就会给你做许多不同花样的冰茶,都让你尝个够,你说好不好?” “不过你要答应姐姐,好好听话,好好养病,行不行?” “你还记得吗?你说过长大要保护姐姐来着,姐姐可当真了,所以你不能出事啊。” 余香念叨了半天,却发现怀里的刘浩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低头才发觉这孩子已经睡着了。 她招手唤太医过来,然后急迫道:“太医,您快看看,他好像不发烧了。这病情可是有转机?” 听了她的话,太子也走上前来,紧紧盯着余香怀里的刘浩,希望余香的话是真的。 然而,太医却在听了余香的话后,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伸手替刘浩把脉,而后面向太子跪了下来,“还请殿下节哀。” 太子身子一颤,若不是达公公上前一步扶住,几乎整个人就要栽倒在地上。 余香重复着太医说的话,却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实在琢磨不过味儿来,于是只得开口询问太医道:“太医,你可是犯糊涂了?这孩子明明不烧了,这说明病情好转啊,你怎么还会说节哀呢?” 聪明如她,怎么可能听不懂节哀的含义? “娘娘,小殿下他刚才的反应乃是回光返照,您再探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了。”太医的脑袋磕在地上,抬也不敢抬,生怕在这特殊时刻被迁怒。 太子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心里那疼得要命的一块,终于被人用刀剜走了。 与其相反,安贵妃没有再哭,反而傻笑着指着面前道:“浩儿醒了。” 余香紧紧用双臂环住刘浩的身体,像是要把他嵌在怀里一般。就在刚刚,刘浩还跟她说话来着,怎么会没有鼻息?难道她见鬼了吗? 可是这个身体的确不再如刚才一般滚烫,与其相反的,他的身子在一点一点变凉,好像是在用一种无声的方式,与余香告别。 不,她不能接受,余香紧紧咬住了下唇,此时却是没有一滴眼泪。那下唇已经咬白了,没有任何血色,却成为了她唯一能够宣泄的方式。 那个说要保护她的孩子,在所有人面前都承诺与她不离不弃的孩子,就这样走了。 “娘娘,您放开小殿下吧,将他交给臣吧。”太医走上前去,希望抱走刘浩的尸体,为其安排后事。但他的言语却没换来余香的任何回应。 万般无奈,太子下令之后,太医强行将刘浩的尸体从余香手中夺了过来,抱走为其准备棺冢。 余香的手臂就那么伸着,扑到的却只有一片空。 太子用手掩着嘴,哽咽着,想要劝慰余香一句,却发现他都找不出安慰自己的理由。一直以来,都是余香在身边劝慰他的,可是今日余香的举动却比他更激烈,身边那个一直安慰着的人消失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消失了,他却连哭也无法大声。 接下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跟父皇禀告这一悲痛的消息,为浩儿选择入葬之地,接下来是三日丧祭之礼。他的大喜之日竟然迎来了刘浩的大丧,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余香一言不发地望着刘浩的床榻,那被子上面还有小小的压痕,是刘浩留下来的。 忽而想起崔至仙昨日对她说的话,她的命格兴的并非是刘家的江山基业,她注定是要毁了刘家子孙后代的。 刘浩一直活得好好的,纵然生病,也没听说严重到不治的份儿上。可是她这刚来大半个时辰,刘浩就没了,天下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可以肯定了,崔至仙说的话没错,是她害死浩儿的。 想到这儿,余香忽然站起身,未曾跟任何一人打招呼,便跑开了屋子,留下了一屋子跪在地上不明所以的人。 朵儿对着太子施了一礼,也跟着跑走了。她想唤余香慢点跑,太子妃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怀了身子的人?行动举止怎么可以如此不注意? 可是余香一直没有停下,直至跑到储宫内的水池边儿,朵儿终于瞧见她止住脚步,在那水池边跪了下来。 朵儿不知为何,便也陪同着余香一块跪了下来。 “娘娘,您为什么在这儿下跪啊?”朵儿不解道。 “浩儿曾经就是在这儿救了我的命,朵儿,我欠他一条命。”余香喃喃答道。 第四十七章:不敬之罪 朵儿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紧紧拽住余香的胳膊,口中喊着:“娘娘,您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小殿下的离去固然令人心痛,可是您肚子里也还有个孩子,您也得为他想想啊。” 余香扭头望向朵儿,皱眉询问:“谁说我想不开了?” “您自己说的欠了小殿下一条命,现如今小殿下没了,您又突然跪倒水池边,不是想不开又是什么?”朵儿既恐慌又愤怒,太子妃怎么能够如此草率,将自己的性命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视若无物呢? “我没有想要投水自尽。不是说人死后都会变成鬼吗?我怕那孩子魂魄离体,却找不到该去的路,就合计到这儿来等等他。他要是鬼魂飘荡至此,一个人害怕,看见我,也许还会安心一些。”余香说到这儿,又继而看向水池,那水面一直平静无痕,却在她目光扫视过去的时候,水面陷开层层涟漪。 余香的唇边挂上一丝笑容,她知道,是浩儿来了。 孩子,别怕,我在这儿目送着你离开,你会离开帝王世家,离开残忍血腥,去到一个充满善良的地方。来世,别再投生到王孙将相之家,这儿太冷,怕你没人疼。 “娘娘,您不要吓唬奴婢啊,您这是看见什么了,怎么笑了?”朵儿身上打了个寒颤,随着余香的目光望过去,却什么也没瞧见。、 难不成这真是小殿下的鬼魂来了?还是说太子妃娘娘跟安贵妃一样,思念成疾,所以疯了吗? 余香望着那水池的涟漪逐渐消失,她也在心底讲完了自己要跟刘浩说的话,而后她便站起身,对还跪在那儿发呆的朵儿道:“咱们回去吧。” “回去?”朵儿没明白,刚才她费劲了口舌,想要奉劝太子妃回青鸾殿,都被无视了。这现在是怎么了,看一眼水池就想通了?“娘娘,您若是心里面难过,便哭出来就是了。可别一个人在心里头闷着,要憋坏的。” “现在不难过了,浩儿的死已经是事实,难过也没用。朵儿,你知道么,这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讲,可你说的对,有些话一个人闷在心里,难受。其实刚才跪在水池边的时候,我便想着浩儿死去也没什么不好,你仔细琢磨琢磨,那天花可是自己无端就能生出来的病?说到底,还是有人要害他,怕他活下来就是了。倘若太子后继无人,那这贼人的阴谋便得逞了。上一次他被茹嫔所害,这一次又不知道背后的真凶是哪一个。朵儿,其实在这宫里活着,没那么容易,倘若他生存下去,就要遭受无尽的痛苦。现如今他还小,走了也好,就不用遭那么多罪了。”余香浅笑,又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浩儿解脱了,可这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娘娘,不好了,立政殿来人了。”阿梦忽而从前方急急忙忙跑过来,余香见她一脸惊慌失色的模样,宛若遇见了什么歹人。 皇后派人来了?虽说是知道来者不善,可到底不至于要人性命,慌个什么劲儿? “阿梦,别慌,皇后娘娘可是有什么旨意对我通传?”余香定了定神,努力在心底里拨开因刘浩而伤悲的思绪。她知道面前的路将更加难走,她得认真地走稳每一步,她还要亲手揪出害死刘浩的凶手。 那些惹到她的人,或早或晚,一个也逃不掉。 “立政殿的芙蓉姑姑来报,说今日您未曾去立政殿请安,皇后娘娘勃然大怒,要治您的不敬之罪。”阿梦之前在青鸾殿看到了芙蓉姑姑的脸色,阴沉无比,像是要吞噬掉她一样。她都是这种脸色,皇后娘娘的态度可想而知。 余香拧紧眉头,什么不敬之罪,这是皇后娘娘早就想好了措辞,等着她呢。昨晚上还对她讲,说什么怀了孕的人不应四处走动,老老实实待在宫殿内静养才对,当长辈的不应该给晚辈施以负担,请安什么的就免了吧。 现在呢?又亲自派了芙蓉姑姑来问罪,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所幸,她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皇后娘娘会真的对她转了性,慈悲为怀。这降罪一事她亦是心有准备,只是不承想,这罪名竟然如此突兀,这惩罚倒是来的如此之快罢了。 “别慌,找的是我,又不是你。真有什么罪名,我一人担着,宫里那块丹书铁券我便转赠给你们,足以用来保全性命了。”余香见她们二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心道这芙蓉姑姑向来为人和善,怎么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呢? 待她人回到青鸾殿以后才明白,原来芙蓉姑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那身后跟着数名黑衣侍卫,当真是有备而来。 这黑衣侍卫又称之为刑卫,乃是专门帮后宫的主子们惩戒人时代之行刑的人。他们在宫内有专门集结的地方,平日并不会随意出来走动,一旦见到他们,这事儿就犯得大了。 你真以为后宫女子被关进永巷是这未央宫内惩戒人的最狠方式?那只能说你见识短浅,还没尝过刑卫出手的滋味。 相传能够当任后宫刑卫的人,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心狠如铁,冷血无情。这样的人毫无牵绊,周身都是坚硬的铠甲,惩戒起人来,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余香入宫这段时日,还从未见过刑卫出面,今日倒是有缘看到,也当真说明皇后娘娘足够重视她啊。 “芙蓉姑姑来了,可是母后有什么嘱咐吗?”余香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走过去询问道。 芙蓉对她施礼道:“臣见过太子妃娘娘。今日臣乃是代表皇后娘娘而来,身份不比往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芙蓉姑姑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可是老相识了。若真说天宁有今日,这其中也少不了你当日的帮衬。母后有什么懿旨,你只管开口讲就是了,我还会难为你不成?”余香望着芙蓉姑姑身后一脸凶煞之气的刑卫们,心中暗道,这宫内总是放着这样的人可不好,若真说江山基业不稳,这群人也脱不了干系。人平生总是避善行恶,助纣为虐,岂不是有损阴德?一群没了德行的人组成的宫殿,又能有什么江山基业稳固可言? “昨日是您跟太子殿下的成婚之日,今日无论出于国法还是家规,您都理应到皇后娘娘的立政殿内请安递茶。皇后娘娘今日一早便坐在正殿等您,可这等到日头西垂也不曾望见您的身影,现如今来治您的不敬之罪,您可心有不甘?”芙蓉将皇后的原话,换了语气,重新学了一遍。 余香指着芙蓉身后的刑卫道:“母后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了,可我这罪名成立也好,不成立也罢,这一群黑衣男子是干什么的?我怎么不记得宫里破了外姓男子不得入后宫的规矩?还是说这一干黑衣人都是皇室宗亲,芙蓉姑姑这是领我认亲来了?” “太子妃娘娘,这些人乃是宫中刑卫,为的就是处罚宫内不守规矩的人。皇后娘娘特意委派臣将他们带过来,说是方便教您记规矩。”芙蓉姑姑自从跟在皇后娘娘身边起,做多了执行命令的事儿,别说面前站着的人是太子妃,纵然是太子殿下,她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是皇后娘娘的女官,服从命令此为天职,她这一点很懂规矩。所以这么些年来,刑卫她见过许多次,可没有一次是自己跪在地上的。 “那母后是打算让他们如何教我学规矩呢?”余香眼见,看到其中一名刑卫双手一直背在身后,八成手里就是藏了刑罚的器具。 她其实大可不必跟他们执拗下去,丹书铁券就在身边放着,她轻轻这一举,纵然是皇后也休想取自己的性命。 可问题是,然后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后若是有心惩罚自己,一块丹书铁券又怎能成为永恒的挡箭牌?更何况,这丹书铁券仅仅是皇帝私下里借给自己的,又不是真的赐给她的,哪儿能说用就用? 芙蓉姑姑没有直接回答余香的话,而是让那双手背后的黑衣刑卫拿出藏在身后的东西来。 令余香感到意外的是,他手里藏着的东西竟是一块搓板。 “皇后娘娘体恤您怀有身孕,说是不必有太残酷的责罚,让您放心。您只需跪在这搓板上六个时辰,皇后娘娘就算是原谅您今日的不敬之罪了。但有一条,这六个时辰之内,您不能起身。否则这是守在您身边的刑卫,可就不需再顾及情面了。”芙蓉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又从袖口里取出几样东西来。那是当日余香暂放在芙蓉姑姑手里的玉佩和银簪。 “来这儿一趟,总要将东西还给娘娘才是。如无他事,臣便先告退了,您可以开始了。”芙蓉姑姑将东西放在余香手里,便转身离开了。 余香望着地上的搓板,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她这不是想要自己的命,而是想要她肚子里孩子的命。 第四十八章:绝地反击 皇后这是跟太子有多大的仇怨,在刘浩刚刚去世过后,她还希望弄掉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余香苦笑,皇后到底不是太子的亲娘,所以对待孙儿便下得去这狠手吗?还是说,皇后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到了不惜灭子绝孙的地步? “太子妃娘娘,您请。”有刑卫说话之间压制住余香的双臂,迫使她跪了下来,朵儿跟阿梦连忙扑过来想要拽开刑卫的手臂,却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你们疯了吗?这是当朝太子妃,岂是你们这群奴才能够动得的人?”朵儿揉着擦红了的膝盖,却依旧不忘了冲刑卫大吼。 没有人理会朵儿,就连余香都没有开口再说半个字。 余香跪了下来,膝盖直接跪在了搓板上。这是夏日,余香只着了一件薄纱裙,穿的单薄,此时这么一跪,膝盖如同直接嵌在了木板上的纹路里,疼的厉害。 此外,这木板许是皇后命人特制的,相比起浣衣局常用的搓板,它的纹路深上许多,这木板的材质也异常坚硬,跪在上面的滋味可想而知。 余香疼得咬紧了牙关,心道这可是她的青鸾殿,这群人倒也是放肆的没边儿了。 此时刑卫走到屋内香炉旁,点燃熏香,以此计时。六个时辰,看来他们是真不打算放水了。 余香近来本就身子虚弱,再加上今日刘浩突然去世的打击,身子就更是不同以往,没跪上一刻钟,额头上便已经浸满了汗珠。她身子有些支持不住,人一晃,险些要栽倒在地上。那站在她身后的刑卫却是及时扶住了她,而后将其再一次扶稳,让她踏踏实实地跪在搓板上。 “娘娘,到时辰了,奴婢去给您取药。”阿梦这么说着,人便站起身要走,可这步子还没迈,却被刑卫拦了回来。 刑卫的语气不留任何情面,“皇后娘娘有过吩咐,在太子妃惩戒结束以前,青鸾殿内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违者斩立决。” 阿梦惊住,退后了一步,不敢再乱讲话,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太子妃,希望她能福大命大,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熬过这一关。 余香听到这儿冷笑了一声,这还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她已经听话的跪在这儿了,这其中没有说过半句不情愿,可是刑卫还想怎么着?朵儿说的没错啊,她才是当朝太子妃,这群奴才有什么资格管着她的人? “我还没死呢,我的宫侍轮得上你们开口训斥?你刚才说皇后娘娘吩咐过我殿内的人不得随意进出,刚才芙蓉可跟我说了这话吗?我怎么没听见?”余香的语气凌冽了起来,严厉而威严,她人虽跪着,可身体周遭却散发出一种无声的狠劲儿来,这些武功高强的刑卫也是心头一惊。 “这……臣等是揣测皇后娘娘的意思。”刚才开口恐吓阿梦的刑卫此刻也有些犹豫,毕竟皇后娘娘没有真的将这句话讲出来。可依照他们的理解,皇后娘娘必然就是这个意思,否则这宫里的侍女要是跑出去找太子殿下告状怎么办? “我接下来问你些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我是与非就好,我照样跪在这儿,也不为难你。”余香如此说道。 那刑卫点头,回答了一声“喏”。 “我回头累得慌,你站起我前面答话。”余香伸手一指,那刑卫便乖乖站到了余香面前。 刑卫代替皇后娘娘处罚过许多这后宫的主子,却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在接受惩戒的过程中,还能充满威严。一张弱小的面孔,目光却坚韧的如同皇后娘娘。 所以,当余香吩咐他去做什么的时候,他本可以拒绝掉。但是他竟然诡异的服从了,好像他真正的主子就是这面前跪着的人一样。 “皇后娘娘仅仅下旨,让我跪在这搓板上六个时辰,期间不许起身,以此来惩戒我的不敬之罪,可是如此?”余香问道。 刑卫点头答“是”,这话没有问题。 余香继而又问道:“皇后娘娘可说了这期间我不能食药,不可饮水,不能与人交流?” “皇后娘娘不曾说过。” “很好。那皇后娘娘可是对你们表明,要将我肚子里坏的小殿下害死吗?”余香这不轻不淡的一句话,却是吓得对面的刑卫们一头冷汗。 这罪名太大了,他们可担待不起,更何况这话是从哪儿说起的呢? “回答我!皇后娘娘可这么吩咐过?”余香怒道。 “不曾吩咐过。”刑卫答道。 “既然皇后娘娘都不曾说过,那就是你们的心思了?你们竟然敢以下犯上,谋害龙嗣,这可是灭九族的罪名。哦,对了,我忘记了,你们刑卫上无父母,下无妻儿,怕是也没什么至亲之人,所以不怕灭九族,生死不过一条命是吧。但我可以禀明圣上,让这皇宫内所有的刑卫都因你们今日的罪名而判以斩首之刑,你们觉得我对这事儿的决定可英明?”余香的最后一句话装作不经意说出口,还带了那么一丝丝的窃喜,好像这事儿真的是她费尽心机想出的什么英明决策一样。 “你们现在肯定不怕我,你们是执刑的人,我却还是个被责罚的人呢,怎么能对你们施以斩首之刑?但是做人总不能看低了对方,你觉得天子殿下空了无数年的太子妃之位,凭什么我几个月就做了上来,凭我的脸蛋,还是凭我年轻?你们不少跟后宫的主子们打交道,谁有个什么本事,你们应当一眼就瞧得出来。我身子骨虚,怀了孩子的人都这样,现在快到我该喝药的时辰了,你们不让我的侍婢去取药,我喝什么?我肚子里的孩子要是因为你们保不住,那我往后口渴了,就只能喝你们的血了。”余香说到这儿,抬头望向那些刑卫脸上的表情,一个个面面相觑,再没了刚才凶神恶煞的神气。 “阿梦,你去取药吧,年太医知道我养胎的方子。跟他说一声,我最近身子骨不好,小腹总是有一阵没一阵的犯疼,可能是昨儿个祭祀的时候跪多了。这有了身子的人呐,就怕跪,这一个不留神,就容易把孩子跪没了。你问问年太医,可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及这动不动就要下跪的规矩么?他在这宫里待的年头长了,经验老道,也让他教教我。”余香说话之间已经皱紧了眉头,腿已经麻木的快要失去知觉,再这么熬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阿梦“喏”了一声,转身要出殿去。 “我跟你一起去。”高个子的刑卫想也不想便要跟上阿梦的步伐,以做监视。 余香忽而开口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去吧,跟阿梦一块去太医署取药吧。”说到这儿,她忽然大喘气,又接着说道:“只是你这前脚一走,后脚你这帮兄弟的命就都没了。这儿还剩下四个人,等你回来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四个滚在地上的人头。我这人说到做到,去吧,回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血腥。” 那高个子刑卫听见余香的话愣了一下,刚刚迈出的步伐却又缩了回来。 “杨凌,你不需听太子妃的恐吓,她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站在余香面前的四个刑卫里显然也有不将她话当回事儿的,他只认为余香讲这些话不过是吓唬人罢了,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失败弱者,现在还处于被皇后责罚的时间,怎么可能再来杀掉他们?他们虽然只是刑卫,可却是皇后娘娘的刑卫,她动人之前,也得先经过皇后娘娘的同意才是。 然而皇后娘娘怎么可能同意呢?除掉刑卫,皇后娘娘就等于少了一队强劲的后援,这对她自己断断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那名唤杨凌的刑卫皱紧眉头,左右为难,不知余香这恐吓里有几分真假。 “不需听从我的恐吓吗?杨凌,你往前走几步,看看那红箱子上面摆着的东西是什么?”余香准备拿出底牌了,跪也跪了,罚也罚了,接下来该是她打翻身之仗的时候了。 杨凌见阿梦并没有提前跑走的意思,于是选择相信余香的话,迈步走到前方的红木箱子前一探究竟。 待他看清那红木箱子上所摆放的东西时,当即一惊,俯首在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来你认识这东西啊,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好了,乖乖站到我面前,别再说些让我烦心的话。” 那红木箱子上放的是丹书铁券,余香并没有将它拿出来放在台面上。这丹书铁券是供在那儿的,腿却是长在杨凌的身上,他走到哪儿,看到了什么,可跟余香没关系。 杨凌老老实实站回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阿梦跑出了青鸾殿。 刑卫们怒瞪着杨凌,却也好奇他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会跪在地上大呼吾皇。 阿梦并没有跑去太医署,如同刑卫们的猜测,她是去搬救兵了。然而她半个时辰里找遍了储宫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曾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直到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第四十九章:红枣银耳 “站住,你可是刺客吗?” 面前忽然闪出一个白色的身影,头发披散,身上散发着腥臭之气,宛若行尸。 阿梦吓得噤了声,倒退几步,警惕着看向来人。 “我问你可是刺客吗?”那声音充满疑虑,却是无比执着,好像今日她不从阿梦口中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是不会离开。 阿梦打量着她,然后试探着开口询问道:“你是谁?” 听了阿梦的问话,那人将头发全部拨开至一旁,而后兴奋雀跃道:“我是娘娘。”那语气里还带了一丝炫耀之意。 阿梦忽然间就明白了面前人的身份,这女人应当就是传说中疯癫成魔的慧嫔。 “奴婢见过慧夫人,慧夫人吉祥。阿梦不是刺客,乃是太子妃娘娘的贴身婢女。”阿梦不想跟她过多解释,反正对面的女人已经疯了,任她多说什么慧嫔也听不懂。 “你就是刺客吧,我都知道,你要杀了她,然后自己当上太子妃。”慧嫔傻笑着,边说话边围着阿梦转圈,那眼神活似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阿梦心中急于去寻找太子殿下解救还跪在搓板上的余香,不想跟慧嫔多耽搁功夫,于是二话不说,对着慧嫔施礼过后,便抿唇离开了。 刚走两步,便忽然听到身后慧嫔又一次开口说道:“刘浩死了,太子的心乱了,贼人趁虚而入,太子妃就慌了。熬得过去就是福,熬不过去就是劫,我怎么就看不懂呢?” “慧夫人,您说什么?”阿梦惊讶于慧嫔讲出的言语,连忙回头查看。可是下一秒,她便觉得慧嫔娘娘真的是个疯子,刚才那话也不过是她无心的疯言疯语罢了。因为她亲眼看到慧嫔跪在地上,脑袋趴在地上,双手在泥土里扒拉着什么,然后念叨着:“我怎么就看不懂呢,这害人的蚂蚁这么大,这么多,怎么就找不到呢?” 之后,慧嫔又从土堆里抓起一捧土,眉开眼笑道:“找到大蚂蚁了。”然后她想也不想就把那捧泥土放入口中,大口大口的嚼着,像是在吃什么美味佳肴。 阿梦望着她的举动身子一颤,而后跑开了。 慧嫔真的是个疯子,如同传言中一样奇怪的疯子,还盼下一次不要再遇见她才是。 阿梦找不见太子,继而又一次跑回了正殿,却看到福子在门口坐着。 “福公公,你可知道太子殿下去了哪儿吗?我找殿下有急事,可是遍寻了整个储宫也找不见啊。你若是知道,就劳烦告诉我一声,可方便?”阿梦对待福子一向客客气气的,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她的态度都客气。 福子一见来人是阿梦,脸色当即缓和了几分,若不是皇长孙刚故去,他怕是脸上早就堆了笑脸。“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阿梦啊。你可有什么急事,只管跟我讲,我看可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 阿梦心里暗道,既然说了是有急事找太子殿下,那你跟着凑什么趣儿?什么时候你的本事竟比太子还大了吗?可当前除了福子似乎也没有别人会知道太子殿下的去处,于是只得耐着性子答:“皇后娘娘降罪于太子妃,派了刑卫出马,在青鸾殿里罚跪呢。我家娘娘怀了身子,经不得这么折腾,所以就盼着赶紧找到太子殿下,好去救救太子妃娘娘啊。” 昨日才是太子妃跟太子的大婚,今儿个皇后娘娘就派遣刑卫把太子妃给罚了?这天宁姐姐得是怎么得罪过皇后娘娘,才至于落得这步下场?“阿梦,你别着急,太子殿下应当是跟我师父一同去宣室殿了。皇长孙刚走,太子殿下指定是要去宣室殿秉承皇上的,你且回青鸾殿耐心等着,我去立政殿迎太子殿下,而后将这消息传给他。” “那阿梦就代太子妃娘娘多谢福公公了。”阿梦施礼拜谢,心中却催促着福子快一点走。她心中担心太子妃,生怕她肚子里的孩子承受不来这一切。 “只要是阿梦的事情,我福子必会全力以赴,绝对不会有半点马虎之意,放心吧。”福子说这话时,还伸手在阿梦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阿梦身子一僵,没敢躲开,怕她这么一躲惹得福子不高兴,再不去帮忙就糟了。 终于是等来了福子揣着腰牌离开储宫,阿梦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福子虽然性情不讨喜,但办事她还是放心的。福子说到底是达公公的徒弟,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搬救兵这事儿算是解决了,她在寻找太子这事儿上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若是此时自己再去太医署找年太医熬药,肯定是来不及了。若是刑卫意识到此事不对,自己跟太子殿下脚前脚后共同回到青鸾殿,只怕自己就算是得罪了皇后娘娘,那种人物哪儿是自己惹得起的?所以,她暂且没打算再去太医署,而是转身改去了膳房。 “红婆,帮我熬一碗红枣莲子汤,太子妃娘娘要喝。”进了膳房,阿梦连忙跟厨娘吩咐着。她当年便是从这儿离开的,所以这膳房里的人她都熟悉的很,唤人家帮忙做个什么也不是难事。 红婆应了一声,一边准备食材,一边跟阿梦闲话家常,“最近过的可好,跟上了太子妃娘娘,可比原来跟孟氏过的舒坦吧?我都听说了,这太子妃娘娘以前都不用侍女,凡是尽量亲力亲为,现如今钦点了你过去伺候,想来也不会待你太差。” “是,太子妃娘娘人很好。”阿梦说话点到即止,不想一句不答惹得大家以为她现今攀了高枝,就忘了旧识。可这主子之间谁善谁恶的事情哪里是奴才们能谈论的,现在屋内是没别人,可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还有,跟着余香她还学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心隔肚皮,你总也猜不到对方心里到底想什么,人家到底拿你当不当自己人。 跟什么人便学什么人,跟着太子妃,她也学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够高时,一定要学会闭嘴。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人若是学会了闭嘴,这在皇宫里保命的技能就算是学会了五成。 红枣银耳汤挺好做的,食材放入蛊内,炖上一刻钟就成了。红婆知道太子妃怀了身子,还特意在里面加了燕窝。这燕窝本是皇上赐给太子殿下的,可从来也没见他点过,这太子妃肚子里毕竟坏的是太子的孩子,吃了也没给外人。 “红婆,麻烦你帮我将银耳和红枣剔出来,娘娘说了,只要汤水,不要其他食材。”阿梦这样说道。 红婆应了一声,心疼那上好的燕窝,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粮食吗? “阿梦,不然这燕窝你尝上一口?做都做了,主子不吃,不也是白瞎了吗?”红婆将盛好红枣银耳汤的瓷碗递给阿梦道。 “不必了,多谢红婆。”阿梦望着面前这碗,心中犹豫,她还记得那日太子妃看见达公公送来的药物是用这储宫的碗盛着,想也不想便将药汤倒掉了。太子妃本就不信任自己,今日她将这碗端给太子妃,她可会接? 心里再犹豫,腿上也不敢懈怠半步,转眼之间人便已经回到青鸾殿。 殿内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娘娘还在那儿跪着,一群刑卫则监守着她的一举一动。 唯独不同的是,太子妃的背已经有些弯了下去,手还扶在肚子上,怕是已经耗尽了体力。这群人是畜生吗,竟然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怀了身子的弱女子如此受苦? “娘娘,奴婢把药取回来了,您快喝吧。”阿梦走到太子妃身边,跪了下去,将碗双手呈给她。 余香扶着阿梦的肩膀借力歇了一会,垂眸看着这带有金边的药碗,以及这药的色泽,没说什么,伸手就将碗拿在了手里。 “这汤药的成色看起来不对,可是你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吗?”杨凌觉得那汤药颜色很浅,不像是真的药。 余香将那碗里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将碗递给阿梦。口中浓重的红枣味道让她当即明白了阿梦的心思。 她抬头看向杨凌道:“你怀过身子没有?” 刑卫们听到余香问的这话,已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杨凌脸色涨得通红,而后回答:“没有。” 余香冷笑,“既然没有,你怎么知道有孕之人喝的汤药该是个什么颜色?还成色不对,好像说的怀孕这事儿,你比我还有经验一样。” 一句话堵得杨凌哑口无言,再说不出半个字。 阿梦心里替太子妃的言语叫好,更是心里有一丝动容,太子妃竟然想也不想就接过这碗,将里面的药物喝了?这可是代表着她们之间冰释前嫌,有信任存在了吗? “阿梦,你去太医署的时候,可跟年太医学了本宫的病情吗?年太医是怎么说的?”余香口中说的是年太医,实则指的是太子殿下这个救兵。 阿梦心里琢磨着,太子妃刚刚喝过那碗作了假的“药”,现如今还来询问自己年太医的事儿,想来指的应该不是真的年太医。那应当就是能够治好太子妃当前困境的人了? 想到这儿,阿梦笃定开口道:“年太医说了,娘娘这不是什么大病,耐心挨些时辰,这病就好了。” 第五十章:杜松救场 杨凌觉得阿梦这话说的不对劲儿,倘若她说的再挨些日子,那这话没问题,可偏偏她说的是再挨些时辰。 这话加之太子妃的态度,分明就是掩饰着真相,刚才阿梦肯定不是去太医署为太子妃取药,而是去搬救兵了。 想到这儿,杨凌拉过身旁几名刑卫,凑在一边耳语几句,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他们。 可令他没有料到的是,那几名刑卫毫不在意,反倒是嘲笑他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搬救兵又如何,难不成请来的人会是皇上吗?除了皇上,还有什么人能够管得了皇后娘娘。 杨凌显然没有料到另外几名刑卫的态度,早知道他们非但不将自己的话当回事儿,反而还毫不忌惮的将这些猜测讲出来,他肯定是不会对他们说的。 余香听着他们的议论与猜测,一言不发,刚才的盛气凌人此刻却忽然荡然无存。 朵儿跟阿梦在一旁看的焦急,这些人都明目张胆开始猜忌起搬救兵的事儿了,太子妃娘娘却一个不字都没说,肯定是人已累得不行,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余香的态度在杨凌看起来,则是做贼心虚。他一定是猜对了太子妃真正的面孔,刚才那仗势欺人的戏可演得真好。只是身边的这帮蠢货,看不出真相罢了。 余香一直都没有开口再讲什么,阿梦不是说了再挨些时辰么,她等着太子来救她呢。一个半时辰了,动也不动地跪在这儿,双腿的滋味从疼到酸,从酸到麻,从麻到木,现在已是没有知觉了。 如果再这么跪下去,这双腿会不会就跪废了?余香有一点担心,那她就这辈子都不能再跳舞了。 所以,太子殿下,不管你现在因为刘浩的逝去有多么悲痛,都请一定一定要快一点来,救救她,救救孩子。 令人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始终没有来,来的是另一个人。 往往这个人一出现,就代表着圣旨来了。所有人都不敢不敬这张脸,他就代表着皇上,其力度堪比丹书铁券。 这个人,就是杜松,杜公公。 “老臣见过太子妃娘娘,皇上派老臣过来问问,这可是发生了什么,太子妃娘娘坏了身孕,为什么要在这儿跪一帮奴才。”杜松二话不说,走过去扶起余香,完全不将那些刑卫放在眼里。 刑卫一愣,有人不知死活的开口道:“你凭什么将人搀起来,是皇后娘娘让我们来惩戒太子妃,教她来学规矩的。你有圣旨吗?你有口谕吗?你怎么敢违逆皇后娘娘的懿旨?” 杨凌瞧见杜松瞪圆了眼睛,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捂住刚才开口争论那人的嘴,让他别再胡来。 杜松微笑着对他们几个人道:“规矩?你们几个这是搬出皇后娘娘来压我,还是压皇上?大逆不道,以下犯上,该是由我来教你们学学规矩。皇上早就说过,好好的宫殿,便让这么一群人搞得乌烟瘴气。我一个为人臣子的,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帮皇上宽心,你们也都谅解谅解。” 这语气慢条斯理,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可说完这话,杜松忽然话锋一转,严肃道:“来人呐,把这几个刑卫关押到死牢里去。” “你胆敢下私刑,看我们不去皇后娘娘面前告发你。”除了杨凌,其他刑卫并不忌惮,他们都是皇后的人,这杜松不过是个内臣,怎么胆敢这么不给他们留面子。呵,死牢,他真以为自己是皇室的人吗?不过是个狗奴才罢了。 “呦,快听听,刑卫竟然跟我说滥用私刑,多像是个笑话呢。快去皇后娘娘能告发我,我可等着呢,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可还有命,张得开这个嘴。带走。”杜松丝毫不留情面,这一举动当然不是针对于刑卫,而是皇上在警告皇后,她已经越过了他们之间设定的那条线。这一次,是下令斩首她的刑卫队,下一次,便是她了。 侍卫押走刑卫之时,杜松连忙走到床榻边询问余香道:“娘娘身体可无恙?快叫个侍婢去请太医来瞧瞧吧,肚子里孩子的安危要紧。” 余香点了点头,派朵儿去找年太医了。 “多谢父皇隆恩,也劳烦杜公公为我跑这一趟了。”余香双腿瘫软,只觉得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不劳烦。今日福子本来是去立政殿找太子殿下的,结果他到立政殿的时候,太子殿下刚好去了礼部处理皇长孙的事情,于是他便扑了个空,着急的在立政殿前方转圈子。以前达公公跟我引荐过他,恰巧我记得他是储宫的人,于是出来问他发生了什么。听到您被皇后娘娘责罚,便也猜出了个中缘由,连忙去禀明圣上,后来的一切,便如同您看到的样子。要知道,现今皇长孙没了,娘娘肚子里这孩子便是皇上的全部希望,您可得养好身子,出不得半点差池。”杜松本来并没有多么喜欢余香,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既然余香已经成为了太子妃,那就是未来要辅佐太子,生育龙嗣的人。既是这么重要的身份,他自然会跟随皇上的意思,守护她,保她一切安好。 “多谢杜公公,我知道了。”余香浅笑,人斜靠在床榻边上,轻声说着。 吩咐完了,杜公公便也告辞离开了,说是皇上心情难过,需要他在身边伺候着。 转眼之间,人便都走空了,余香似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脸色阴沉地靠在那儿,一言不发。 “娘娘,您肚子里的小皇孙不会有事的,他福大命大,知道他娘亲受了苦,便不会让你难过。”阿梦怕太子妃乱想,连忙在一旁劝慰道。 余香还是没有理会她,宛如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自顾皱着眉头,手抚在了小腹上。 阿梦见状,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用温水将毛巾浸湿,帮余香擦脸,想让她今日早点休息。别说是坏了身子的人,就算是让她跪上一个半时辰,只怕人也要累瘫了。更何况,还是跪在那特制的搓板上。 余香任由阿梦帮她擦脸,换下衣裳,然后整个人平躺在床榻上,由她帮忙盖上了被子。 “娘娘,那您便躺一会,等年太医一会来了帮您把把脉,也就放心了。”阿梦这么说着。 余香忽然伸手拉住阿梦,轻声说道:“阿梦,孩子留不住了。” 阿梦没反应过来,以为太子妃指的是刘浩,于是道:“娘娘,小殿下离去的事儿,奴婢知道您难过。可是您想开一点,还是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啊。” “我说的不是刘浩,而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留不住了。今日浩儿感染天花,我抱了他那么久,只怕自己感染上的几率也很大。这个孩子本来就怀的不稳,年太医曾说过保住的几率不大,今日我又是在搓板上跪了那么久,这孩子肯定是留不住了。”余香缓缓眨着眼睛看向前方,语气苦涩。 是她自己造的孽吗?火烧家宅,谋害孟存菲,这些孽没来惩罚自己,所以现如今报复在自己的孩子身上了? 她又想起了崔至仙昨日说的话,她是妖女,注定要亡了刘家子孙。 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名副其实的刘家子孙啊。 “娘娘,您千万别瞎捉摸,这可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啊。您再耐心等等,年太医马上就来了。肯定是因为今日小殿下的离去让您心里止不住的乱想,奴婢给您讲些开心的事情好了。”阿梦努力的想要讲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吸引太子妃的注意力。 “罢了,你说的对,一切都要等年太医来了再说,我自己瞎猜也不是个事儿,你讲吧。”余香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已经打好了另一副算盘。她知道这个孩子必然留不住,但她不能让这个孩子生死无名,就这么没了。 阿梦点点头,蹲在床旁给太子妃讲道;“娘娘,今日奴婢见到慧夫人了,一直以来都听说她是个疯子,却也没见识过疯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今儿我可算是见着了。” 一听说是慧嫔,且还是个疯子,余香的眼神亮了几分,难不成这慧嫔又开始装疯卖傻了?“你且说说,疯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我也没见识过。” “今日奴婢到处去找太子殿下,没想到太子殿下早就不在储宫之内了,结果突然就遇见了一个女人。她身穿白色的衣裳,浑身一股子臭气,头发也披散着,上面还有草根,奴婢看到她的时候,还以为是个鬼呢。后来她就问奴婢是不是刺客,还说自己是娘娘。奴婢当时就反应过来了,这人衣着怪异,说起话来疯疯癫癫的,肯定就是慧夫人。于是奴婢就说自己当然不是刺客啊,而是您的婢女。她听见这话,便执意说奴婢是刺客,还说奴婢有谋逆之心,想当太子妃。奴婢一想,这人还真是个疯子,就走了。就在这时候,她突然从背后说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话,说小殿下死了,太子殿下的心乱了。有贼人趁虚而入,您就慌了。熬得过去就是福,熬不过去就是劫。您说这话是不是很奇怪?” 余香听了这句话,当即就明白了慧嫔一直在装疯卖傻,而后她又问阿梦道:“慧夫人可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看不懂。奴婢以为她不会说出什么大智慧的话来,就转身去查看,结果看见她跪在地上双手拔土,还念叨着‘我怎么就看不懂呢,这害人的蚂蚁这么大,这么多,怎么就找不到呢?’娘娘,就是个疯子说的疯话,咱们听听也就过了。”阿梦道。 第五十一章:胎死腹中 慧嫔的话哪里是什么疯话,这指的明明就是未央宫当前的现状啊。乾坤坛上的刺客,刘浩感染死去的天花,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至今都没人找到。储宫里面乱成一团,人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却都是在被人操控着命脉。 慧嫔是在借着阿梦提点自己一定要熬过去这个坎儿才是,如此来看,她还真得将慧嫔拉拢成为自己的盟友才行。慧嫔伪装得太深,后台稳固,脑子又足够聪明,倘若是她盯上的人,多半难逃一死。所以只有她们成为一队人,才可以确保自己的未来少了一个劲敌。 “娘娘,年太医来了。”朵儿从殿外跑进来,口中喊着,一脸欣喜。年太医来了,太子妃的身体就等于有了保障。来的路上,她跟年太医简单学了一下,说是太子妃今天被皇后娘娘责罚跪在搓板上一个半时辰,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事。年太医当时的回答是:应无大碍,但一切还要等到把脉过后方可定夺。年太医经验老道,他说应该没有大碍,肯定就是没有事啊。 想到这儿,朵儿的心情大好,语气自然也轻快了许多。 年太医提着药箱跟上朵儿的步伐,心中暗道大事不妙,那句应无大碍不过是太医署内说给其他人听的,但他自己心里知道,这一次,太子妃这一胎应当是保不住了。 若说此前尚有五分把握,那经过今日这么一折腾,保住这孩子的机会便又降了三成。 “臣见过太子妃娘娘。”年太医欲要跪下行礼,却被阿梦搀了起来。 “年太医,您就不必再行礼问安了,快帮娘娘诊脉要紧。”阿梦急得很,现今皇长孙走了,太子妃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太子殿下的一切希望,孩子若是没了,这太子妃的位置便也丢了。 她得保着太子妃啊,太子妃的地位就代表了她自己的前程,怎么能不跟着着急呢? 余香点头,将手腕递了过去,本就做好了这个孩子保不住的打算,但心里竟然也紧张的乱跳。 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期待这个孩子留得住,期待他们的母子情分足够深厚。 年太医将手指放在太子妃的手腕上,闭目凝神,却是愈发皱紧了眉头。 “保不住了吧。”余香轻叹了一声,心中也知道这样的消息年太医不愿轻易说出口。 年太医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道:“娘娘,臣已经摸不到孩子的脉搏了,只怕若是不用药物流掉,这孩子也早就死在您的腹中了。” 余香的脸色顷刻间变得苍白,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却不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如此难以接受。胎死腹中,这词儿多么残酷啊。 “娘娘节哀”,阿梦跟朵儿一惊,纷纷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余香的眼睛一眨,便有眼泪落了下来,她伸手去擦拭,却发现这泪水竟然越擦越多。 “年太医,我能先不用药物流掉他吗?你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可好?”余香的语气无比软弱,几乎哀求。 刘浩没了,自己的孩子也没了,这同一天里还要让她遭受多少打击才够? 倘若是她的地位跟身份也没了,那她便要连太子也一并失去,那她活在这世间,可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娘娘放心,臣对外会说您的孩子一切安好。”年太医有些心疼她,却也帮不上她什么。上一次三皇子没有抓到切实证据都几乎要了自己的命,倘若此次再被人逮到他伙同太子妃包庇真相的把柄,岂不是会诛他九族吗? 余香紧抿嘴唇点头,下半身早已因为今日下跪时辰太长而没了知觉,可是这心,却还疼得厉害。这滋味,跟她知道浩儿走的时候,不一样。 “年太医,你退下吧,天色不早,稍后怕是太子殿下会从礼部回来,他若是询问起你来,只怕你也说不明白。今日之事,多谢你了。”余香了解太子的性格,如果他今日处理完刘浩的丧事,回到储宫听闻自己被责罚,定要来探望自己。她跟肚子里的孩子现在乃是太子的全部期望,她不能毁了这期望。 所以,既然孩子已经保不住了,年太医在这儿多留也是无济于事,不如让他先行离开青鸾殿这是非之地。 “娘娘,容臣再提点您一句,这死胎不能在肚子里留太久,不然伤害的可是您自己的身子。孩子没了您虽然难过,可您尚且年轻,日后跟太子殿下还有的是机会,想开为好。”年太医劝慰余香的时候,真的就如同在劝慰自己的孩子。若自己的女儿还活着,他必然也会这么跟她讲。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心不死,人就有活路走。 余香“嗯”了一声,拧紧了眉头,表示她明白了。走到今日这一步,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就当做是她造了无数的孽,所以自食恶果。 这个孩子既然已经死了,就让他在为这个无缘的娘,做一点什么吧。 年太医离开了,阿梦跟朵儿还跪在地上,余香双眼无神,觉得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她替谁哭呢?自己还是这个尚且无缘见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其实留不住也好,免得自己替他的一生牵肠挂肚,为了这一条性命能够活的好,而陷害更多的人。 “太子驾到”,门外传来达公公通传的声音,余香心中一沉,果然如她所料,太子真的来了。 甚至没有给她叮嘱朵儿与阿梦不要乱讲话的机会。此时如若她们乱讲一句,自己就铁定没命了。 余香蹭着爬下床,任由朵儿跟阿梦架着站了起来,缓缓向前挪了几步,准备迎接太子。 她只着中衣,又刚刚哭过,面容憔悴。这个样子,的确不适合见人。 可太子已经来了,便也只能努力撑起笑脸,去迎接他。 “天宁,本宫一回正殿就听说了你受罚的事情,这便立即赶来看你了。”太子的嗓音也有些干哑,今日的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是累坏了他。 余香的腿没法弯曲,只能垂首道:“多谢殿下抬爱,臣妾并无大碍。” “无大碍?那你还用两个人支撑着你才能站起来。”太子见到余香这个样子心疼不已,走过去支开朵儿跟阿梦,拦腰将余香横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明知道自己身子虚弱,还下床做什么,本宫难不成还会挑你这个理?” 余香望着太子的神情与体贴,鼻头发酸。他们的孩子没了,她却还要在这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欺骗他。这才是她犯下的大罪孽。 她想要岔开话题,跟太子聊点什么,以免自己总是想起孩子胎死腹中的事情。于是道:“浩儿的丧事都处理完了吗?” “嗯,三日之后,葬于孝陵,离长安不远,免得他想家。”太子觉得刘浩死的事儿就像是一场梦,总觉得前几日他还围在自己身边叫“父亲”,今儿个竟然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昨日是张放,今日是刘浩,他不敢想象未来会发生什么,于是他紧紧将余香拥在怀里,道:“天宁,本宫这一生在乎的人没有几个,可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他们却都接二连三的离开了我。所以你答应本宫,你永远都不会消失,好么?” 余香的眼泪一瞬间落下,消失在太子衣袍肩头的刺绣之中。她定了定神,然后回答,“臣妾永远不会离开您。”她仍记得当日自己对太子的承诺“若非死别,绝不生离”。但是她没有想过,死别原来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 “有你这句承诺就好,本宫这心便也可以踏实一些。天宁,听说你派人去请年太医来查看过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安好?” 有些话余香不提,太子也要提,这事儿乃是太子的心中大事,怎能不问? 余香点头,眼也不眨,答道:“一切都好。” “那就好,本宫可真的是没有心力再面对什么悲痛之事了。今日母后对你责罚一事,本宫已经全部听福子讲过了,母后那儿本宫明日会去说,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要让她再找你的麻烦。至于惩罚你的那些刑卫,杜公公已经奉父皇之命将他们关在死牢,估计择日就会问斩。”太子一一解释,算是给受了委屈的余香一个交待。 说道刑卫,余香忽然想起什么道:“殿下,臣妾想给您求个恩准,救下那名为杨凌的刑卫。” “为什么?”太子没明白。 “今日臣妾瞧他聪明,人又踏实。正巧这青鸾殿里缺个内臣,不如就让他来做吧。”余香浅笑道。 阿梦听见这话心里一惊,留杨凌一条性命,却要以阉了他为代价,娘娘这是恨他,还是保他? 太子点点头,“原来如此。本宫倒是原来想把福子给你调过来使唤,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那就这么办吧。达公公,你一会去找杜公公,将这事儿跟他说一下,传本宫的旨意,把这个杨凌处理好了带过来。” 第五十二章:刮宫之痛 余香听见太子的话,神色如常,本就该是如此。她身边缺个内臣,这今日便正好送上门来一个。 相比起其他刑卫,杨凌还是有些眼力的,上无父母,下无妻儿,这样无依无靠的人,难道不是更值得让她花心思留在身边吗?至于阉了他,也许现在难以接受,但人活着终归要比死了强吧。他既然忌惮于皇后的威严,说到底,还不是怕死吗?若非怕死,谁愿意在这深宫之内干那折磨人的勾当,没有亲人又非没有良心,折磨的人多了,自己又岂会睡得安生? “天宁,本宫今日留下来陪你可好?”太子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哀求。 余香握住太子的手,点头称好。她知道太子不仅仅是要陪伴自己,更是一个需要陪伴的人。 然而此时,她的小腹却开始隐隐作痛,余香心中一惊,难道胎死腹中这胎儿便也要自己流出来吗? 她咬着唇强忍着,脸上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是额间已经隐隐落下汗珠。 余香心中祈求老天,哪怕是明日再小产也好,太子已经太累了,她不想让他在今天承受这么多打击。自己的日子已经很难熬了,她不希望太子的日子也因自己而变得难熬起来。 “天宁,你这是怎么了?额头间怎么如此多的汗珠?”太子望见余香越发变白的脸色,心底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可是刚才她明明告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无碍啊。 她说过不会在欺骗自己的,所以应该信任她不是吗?她也许只是今日累到了,毕竟浩儿去世,她跟自己一样难过。 等等,浩儿。 刘浩是因为天花去世的,而在他死前,余香曾经紧紧拥着他许久,难道此时余香脸色惨白成这个样子,是因为感染了天花吗? 太子心中暗道不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太医曾经说过,感染天花者会额头滚烫,身体高热。然而他伸出手去触及到的,只有余香那满是冷汗的冰凉额头。 难道不是天花?还是说这只是天花发病时的早期征兆?如若真是这样,那现在救治一定还来得及。他已经失去了刘浩,绝不能再接受失去余香。 “达公公,快去传太医,无论太医署有多少太医在值守,都给本宫传到这儿来。”太子传令下去,语气却微微颤抖,他怕了。 “太子殿下,臣妾无碍,休息一会就好。”余香从牙根里挤出这句话来,却好像花费了全部力气。 她逐渐感觉到身下在流血,看来这事儿是注定瞒不住了。 当那血迹逐渐染红了被褥,太子终于意识到余香小产了。 达公公早已在赶往太医署的路上,但这青鸾殿内,太子唯一的希望却在这瞬间土崩瓦解。 这里面有他对余香的信任,有他对孩子的期待,还有他一直在坚守着对于他们母子的爱。 但是在余香小产的这一瞬,这些他心里的坚守与固执,云散烟消。 余香疼得将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狠狠咬紧牙关想要克制,却还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声。 原来小产是一件这么痛的事情,从心到身,骨肉剥离。 疼着,疼着,余香满目便只剩眼泪,它们交织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融作一团。她跟太子的孩子,没有了。 太子见她疼成这个样子,却也不知道能够帮她做些什么。只能吩咐朵儿跟阿梦去烧热水,然后帮她擦拭,或是敷毛巾。 “天宁,看你疼成这个样子,本宫也疼。但是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本宫说实话呢?信任本宫,就这么难?”太子坐在床边,伸手拨开余香散落在额间的发丝,语气里既无奈又心疼。这床上的血迹无比清晰的告诉他,这个孩子也离开了他。 难道此生注定他刘骜要无后吗?太子悲哀的望着余香狼狈的模样,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她瘦弱无依,身子不停地在颤抖,他却不知道可以帮她做什么。 半刻钟后,余香疼得几近昏厥,嘴唇已经毫无血色,神智也不再清醒。 与此同时,达公公带着太医回来了,阿梦端着一盆温水也回来了。 但除了他们意外,这青鸾殿里还来了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莎罗。 她听闻今日太子妃被皇后娘娘罚跪了将近两个时辰,想必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稳不住了吧?她就是借由着探望来看笑话的,却不想这余香的肚子如此不争气,跪了这么一会,孩子就真流了? 这照她看来,还以为是余香得罪的人太多了,所以这肚子被人下药害没了呢。 几位太医匆忙给余香诊脉,又是扒眼皮,又是看舌苔。几人商议了一番道:“太子殿下,娘娘此次小产怕是没有流干净,血到现在一直在流,怕是需要刮宫,如若不然,恐有大出血而亡的风险。” 太子殿下面色一冷,连忙道:“何为刮宫?那倘若做了,可还有性命之忧?” 太医们面面相觊不敢答话,唯有年太医上前一步回话道:“太子殿下,所谓刮宫便是用特定弯刀从娘娘的下体伸进,而后用起弯刀刮去娘娘体内残留的血块。若是不做,娘娘生存的几率不足三成;若是做了,娘娘生存的几率则能达到八成。但若说全无性命之忧,臣等不敢作保。” 太子心中一惊,这是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啊。那这罪便只能让余香挨着了,他得让她活着啊。 “太子殿下,臣还有一事应当禀明,娘娘此次若是施以刮宫之术,只怕日后再难怀孕了。”年太医如实回禀道。 再难怀孕?太子愣住,这可是他造了什么罪孽,竟然让他此生最爱的女子,无法怀孕?他们甚至都没能孕育一个共同的孩子。“太医,她此次流产,可否是因为今日在殿内下跪了一个多时辰所导致的?” 若真是如此,他必定要让母后赔给他这条命。 年太医犹豫着应当如何开口,如果他说了太子妃此次滑胎乃是长跪导致,那便等同于得罪了皇后娘娘。可如若不说,那太子殿下执意追究太子妃小产的因果,自己必然会说出此事乃是因为太子妃娘娘身子虚弱而致,这一胎本就不稳。那便说明太子妃一直都在欺骗太子殿下,加上此时小产,太子殿下必然会迁怒于太子妃。那一旦降了什么罪过,便全因自己而起,这话要他怎么讲? 横竖至此,到底是要在皇后跟太子妃之间选一个的得罪,年太医心一横开口道:“太子殿下,怀孕的人经不起折腾,身子比起一般人要虚弱许多,就该养着歇着。别说长时间跪地,就算是抻到了也是有可能小产的。殿下,娘娘的身子经不起折腾了,如若再不刮宫,只怕性命难保啊。” 这话已经足够明显了,余香流产就是因为今日的罚跪。太子捏紧了拳头,关节咯咯作响。从自己的母妃惨死,再到张放出宫,直至今日余香流产。这一切的结果都因皇后而起,倘若此仇不报,他又还有什么脸面再做天下储君?连自己在意的人都无法保护,那还怎么保护天下黎民? “你们务必要保住太子妃的命,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要给她陪葬。”太子瞪圆了双眼,脾气一向温和的他,突然之间急得像是一点就燃的爆竹。 “殿下,还请您在殿外等候,场面血腥,您不宜在场。”年太医见其他太医都在低头准备刮宫的工具,不愿上前开这个口,于是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上。这刮宫之术他虽做过几次,但却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如若太子殿下在场,时不时的再开口训斥几句,他这手下的弯刀略微一颤,那没了的可就是太子妃的命了。 太子殿下皱眉,凝望了一眼床上早已昏迷不醒的余香,长叹一口气,走出殿外等候。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莎罗见太子殿下走了出来,连忙跟上施礼请安。 如若不是她这一声问安,太子根本就没注意到莎罗在这儿。本就心情不好,再加上莎罗是父皇赐给自己的人,更就是没什么好感。于是太子冷声询问她:“你为什么在这儿?” “奴婢有事跟您说,所以在这儿。”莎罗早就在刚才盘算好了一切,自己这个徒儿还真是会替人着想,她正不知道怎么扳倒她,余香竟然自己小产了。 “什么事?”太子跟莎罗说话时,那眼睛一直瞥向殿内,心思也一直都在余香身上。 莎罗眼波流转,忽而笑道:“其实太子殿下不必因为太子妃的小产而难过,因为太子妃肚子里怀上的孩子,并不是您的。” 太子听见这话,身子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终于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莎罗身上。 “再重复一遍你刚才讲的话。” 莎罗看到太子这个样子,心中当即窃喜,看来这余香的魅力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大么。她这个外人随口一句话,太子就质疑了。 “奴婢刚才说,其实太子殿下不必因为太子妃的小产而难过,因为太子妃肚子里怀上的孩子,并不是您的。” 第五十三章:万劫不复 太子想要问也不问自己治莎罗的罪,可是话说出口却成了另一番模样,“你今日务必要把话说清楚,倘若让本宫知道你有半点虚言,就别想活着离开一步。” 莎罗点头,“奴婢怎敢对太子殿下有何欺瞒?那可是太子妃娘娘,事关重大,若非亲眼所见,奴婢万万不敢乱讲话。” “那你说这孩子是谁的?”太子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名字,但他却告诉自己,不可能,他们都没机会相见。 莎罗望着太子踌躇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太子殿下,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应当是关内侯周子欢的。皇上寿宴之日,您可还记得,二皇子将奴婢献给皇上,太子妃便声称身子不适,转身就走。而在太子妃离开一刻钟后,关内侯也离开了座位,殿下许是没有注意。” 她说起话来的语气太过坚定,就宛如亲眼所见。其实她根本不知道那天周子欢跟余香到底有没有私下碰面,但是不重要,因为那是近来明面上,周子欢与余香共同在场的唯一机会。 太子的脸色变了,只能说莎罗足够聪明,赌对了人。如果现在她随意说出另一个名字来,太子断然不会轻易相信。 可她偏偏说的是周子欢。 时至今日,太子仍然记得午夜梦回时余香呢喃出口的那一句“子欢”,情至深,所以梦里也难忘,可是如此? 但此事非同小可,如若没有确凿证据,他不能妄自判定余香的通奸之罪,更何况如若按照怀孕的时间,余香整个人都待在储宫内,是没有机会跟周子欢见面的。 “纵使那日他们私下见面,又能证明什么?这跟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按照时间,这孩子早在寿宴之前便怀上了。”太子努力辩驳着,也希望为自己找一个没有遭到背叛的理由。 他想要相信余香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就算她不顾及夫妻情分,总要顾及彼此的身份。可余香却一次又一次的利用了自己的信任说了谎,他真的不愿意在做个任由别人操控的傻瓜。 “莎罗本是西域人,也是西域最有名气的舞娘。在二皇子将奴婢买下送入宫前,奴婢便是关内侯请入长安的人。她请奴婢不远万里而来,就是为了教一个人跳舞。奴婢日日居于周府之内,与那个人日夜接触,却发现那个人跟关内侯有私情。但是关内侯夫人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这女子自然是来晚了一步。不承想,后来她便被关内侯送进了未央宫。现如今,她正躺青鸾殿内,以太子妃的身份。”莎罗没有说谎,但她隐瞒了所有跟朝权政治相关的一切,她怕太子会揪出周子欢谋逆,万一因此牵连到二皇子,岂不是得不偿失?她只是要打到余香,并没有别的念头。至于周子欢是死是活,在二皇子没有明确下令以前,她并不在意。 “殿下如若不信奴婢的话,还有一个人能够作证,太子妃跟关内侯必定有私情。”莎罗还不介意太子不愿相信自己,她手里的筹码还多着呢。 太子冷眼道:“还有谁能作证?速速将他叫来。” “这个人奴婢可叫不来,得您派人去请才行。他便是您的皇弟,三皇子殿下。”莎罗应当庆幸,在这个她丝毫不了解的皇宫之内,竟然还有一位皇子愿意跟她结为同盟,只为扳倒太子妃。她在宫里得是多么招人恨呐,可是她混的越惨,自己便能混的越好。 刘兴? 太子抿唇沉默,这一次他相信了莎罗的话。这莎罗不过是个刚入宫的舞娘,如若不是他们都真的知道了真相,那又为什么会相识? 天黑了,殿内灯火通明,太医们急的是一头冷汗,视线不好,这手若一抖,就是丧了一条人命。 支开了木架子,用棉被把余香其他的位置都遮挡住了。年太医净手过后握住弯刀,屏住一口气,打算开始这刮宫之术。 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手帕站在一旁,怕余香一会疼醒,便将这手帕塞到她嘴里,以免咬到舌头,出了别的问题。 不能急,不能慌,但余香的下体却一直在流血,虽然所出不多,但年太医是怕她失血过量,无血可流。 他捏紧了特制的弯刀,缓缓伸了进去,轻轻刮着那些细小的血块,还用手撑着,生怕余香惊醒,身子一动,他这刀便将其划伤。 刀刮下去的一瞬间,余香蓦地睁开了眼睛,大叫了一声,疼得眼泪直流。 “娘娘,您受苦了。且忍着些,太医说您肚子里的孩子没流静,得帮您将剩下的刮出来。”朵儿在一旁看得流泪,心疼不已。 余香疼得说不出话来,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努力握紧了拳头,一动不动。 她忍得住自己不喊,却忍不住眼泪不流。 疼到这个份上,眼泪落下来都成了一种本能,她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原来失去比得到,要痛上千百倍。 其实刮宫的时间并不长,从头至尾不过一刻钟。然而这所受之痛,却是难以形容。 当年太医收起刀具,让朵儿跟阿梦帮助余香擦洗上药之后,他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太子妃还清醒着,想必这一劫,是熬过来了。 如若术后没有再一次大出血,那等养好身子后,还是能够怀上孩子的。这对于太子妃而言无疑是个大好消息,她的命保住了,位置也保住了。 余香轻轻松开牙齿,下巴上一道深深的紫色,那是她自己咬出来的。 “娘娘,刮宫之术进行的非常成功,您只需养好身子,孩子将来还会再有的。”年太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跪下对太子妃讲道。这是个大好的消息,虽然她今日小产,但这种情况之下,能够活下来,且有机会再怀孩子,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余香听见了,她微微张开嘴,发出了一个音节,却没人听得清。 她只是在说“好”。 她听到朵儿的哭泣声,听到阿梦的忙碌声,听到太医边开方子边探讨的声音,但是太子殿下在哪儿呢? 自己经历着这些大痛的时候,他怎么没在身边? 一定是这场面不适合太子在场,所以他在门外候着了。她听到了推门声,有脚步,那一定是太子的脚步,她知道。 “天宁,你可一切都好?” 果真是太子,他就站在自己床榻前,一脸关切。 余香努力地点头,表明自己很好。她心里有一丝愧疚,可也有一丝害怕。刚才她咬紧下唇的时候,多么希望她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握紧拳头,而是有太子在侧,由他握紧她的手? “你活着就好。” 听到余香平安无事,太子心头一紧。如若余香就此离开,他会终生不纳正妃,并且一生怀念她。 无论她到底有没有背叛自己,都不重要了,因为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不在人世。 可偏偏一切顺利,偏偏她还活着。那自己要如何去面对这件事?堂堂一朝太子,自己的正妃竟然公然背叛自己,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如此来看,这个孩子没的好,生下来倒成了一条人命,他也是要赐死这个孩子的。 “天宁,本宫恰巧在你昏迷之时知道了一些事情,个中缘由本宫不想知道。念及这段时间以来的夫妻情分,你且在这儿好好养伤,伤好之后,便去永巷反省反省吧。”太子留了余地,他并没有直接剥去余香的太子妃之位,但他却还是决定将她关进永巷。 屋内的人都无一例外愣在原地,不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未听说有人头顶着太子妃的头衔被打入永巷,这可是因为了什么缘由? 这话说完之后,太子便一狠心,转身离开了,余香没有望过去,她身子很累,动弹不得。 瞪大眼睛望着屋顶,她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这青鸾殿,她只住了一夜。这太子妃,她只当了两天。 然后她便失去了刘浩,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太子妃身份,失去了他。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事情没有捷径可走。 她在确定自己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不是兴奋,而是利用。 利用这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太子妃之位,利用这个孩子博得太子更长久的宠溺。一定是这孩子感知到了,所以他选择了离开,消失在这世上,让她无法利用。 这场爱里也没有捷径,她以为自己足够年轻,足够规矩,也足够聪明。她轻了敌,信了人,亲手把自己推入火坑。 永巷,那条幽长而深邃的长巷吗?那个宫中之人,无论是何身份,都怕得要死的地方吗? 一入永巷深如海,今生难得离开时。她竟然在此生最风光的时候,被毫无缘由的打入永巷吗? 她想到了太子特别在意这个孩子,也想到了一旦这个孩子保不住,自己的身份极有可能被拖累。 但她没想到这事儿会来得这么快。 她更是心中存了一丝侥幸,以为太子爱她太深,深到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刘骜,你可还记得这个承诺?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对太子的承诺,并非太子对她的承诺。 所以,太子无需遵守什么。 第五十四章:劳燕分飞 阿梦望着这转瞬之间空荡荡的青鸾殿,欲言又止。 这个皇宫,你站得越高,便摔得越狠。 她心中有些心疼太子妃,她做错了什么呢?小产这事儿是由得她来做主决定的吗?身为母亲,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无端没了啊。 那遭的罪啊,她一个外人看着的都疼,更何况是亲历这些苦痛的太子妃呢? 所以她心里从不怀着往上爬的心思,费尽心力爬上去了,却没有本事在这个位置坐的长久,那便只能成为众人针对的靶子。 她不是在说太子妃娘娘没本事,在她眼里,太子妃这个年纪能够做到如此地位,已非常人。 她想的是,天底下没有任何人有本事在那个位置坐的长久,纵然是皇帝,也不能保证生死无忧,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起码昨日娘娘大婚的时候,肯定还觉得自己一定是储宫里最大的女主子,那苦日子,总该熬出头来了。 “娘娘,您这么折腾了一日,肯定是困乏了吧?不然您喝点水,早些休息吧。”朵儿见阿梦好半天也不说话,自己心头焦急,于是便在旁边开口劝慰着。 余香轻轻摇头,眼睛一直目不转睛的望着屋内上方的木梁,这漫长而又难捱的一夜,要她如何睡得着? 细细回想太子说话的语调,像是强行隐忍着什么,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难堪,以至于到了让他直接将自己打入永巷的地步? 一定是他误会了什么,又或者是他知道了什么。在小产以前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那个时候还不曾见到太子的脸上出现任何异样的神色。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并没有机会和心情去了解自己的以往。所以,显而易见,一定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陷害自己于不仁不义之地。 能够陷害自己的人有许多,可此时此刻身在储宫之内,围着太子耳语,且针对于自己小产之事的人,并不多。 此时此刻,她正好想起了一个,今天早上对于她怀孕之事充满敌意的莎罗。 她是唯一一个了解自己跟周子欢过往的人,她也是一直以为自己跟周子欢曾有男女之事的人。 既然她那么笃定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姓周,而不姓刘,那借着自己小产的功夫,她当然很有可能将这消息通传给太子殿下。 她能够说出一堆在太子看来证据确凿的话来,因为以她的角度,自己的确跟周子欢暧昧不清过,这事儿是真的。 倘若余香现在跑去正殿跟太子辩解,说她跟周子欢什么也没有,一切都是莎罗的诬蔑,因为莎罗是二皇子的人。 那这就要牵扯出一堆关系来,如果揪出二皇子,二皇子便会抖出周子欢。这事情牵牵绊绊,自己也难逃其咎。到时候别说是走不出永祥,只怕是再想活命也困难。 更何况太子跟二皇子的感情那么深厚,她若真的指责二皇子有谋逆之心,太子又岂会相信? 所以,她现在应当什么也不说,老老实实去永祥躲起来吗?承受着背叛之名,在失去了孩子以后,又失去了太子的心? 她已经成为了这汉王朝的一个传奇吧,入宫数月便从一个小小侍婢一举成为太子正妃。而在刚刚成为太子妃一日后,便被打入永巷。这样的经历,百年之后再翻史书,是不是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自己要认命吗?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认命的人。如若是认命,当年幼时就该接受爹不疼,娘不爱的现状,不再记恨;如若是认命,当年就不会一把火烧了家宅,逃离家乡;如若是认命,就不会在认识了周子欢之后,还一心一意想入宫;如若是认命,她就不会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只为了爬上这个充满心机与算计的位置,做个人上人。 她不会认命,这个做了十几个时辰的太子妃之位并不该是她人生命运的终结点,它应该是一个转折点,或是垫脚的基石。 她爬上这个位置,不是为了对别人吆五喝六,而是为了有权利掌控自己日后的人生。 等到那一日,她便无需在意别人是否喜欢她,她不需在任何人面前堆砌中虚假的面孔,她只要做自己,任由别人怎么说。 不需担忧有人可能不开心便砍了她的脑袋,别人的生死许是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 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现在还没有达到那个位置。 所以她不可以停下来,既不能认输,也不能认命。 疼真好,疼让人脑子清醒。毫无睡意,所以给了她更多的机会来想清楚这一切。 余香咽了口吐沫,想让自己的喉咙湿润一些,以便可以发出声音,“我会去跟太子求情,让你们两个去伺候别宫的主子。” 朵儿没想到余香会突然开口说话,吓了一跳,然后念叨着:“娘娘,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情,让您生气了?您别赶走奴婢,有什么过错奴婢改就是了。”朵儿跪下来等着领罚。虽然太子妃已经惹怒了太子,被打入永巷,可是她跟孟存菲不一样,她拿自己当人看。 她不知道这后宫里的主子都是个怎么样的脾气性情,但也隐约知道身份地位悬殊的差别。能够遇见个拿奴才当人看的主子不多,她不想就这么离开。 虽然太子妃被太子打入了永巷,可并没有被贬为庶人啊。也许这就代表着,有朝一日太子还能回心转意,再将太子妃接回青鸾殿呢? “娘娘,无论您去哪儿,您成为谁,奴婢都是您的奴婢,半步也不会离开。您勿要再动别的心思赶走奴婢们。既然当年您给了奴婢们一条活路,奴婢们便认准了您。您荣华富贵,奴婢们跟着;您一无所有,奴婢们陪着。只要您不嫌弃,奴婢们便是跟您生死不离,一直伺候着您。”阿梦静静地说着,像是在讲述自己对于的后半生规划。 比起这个充满血腥争斗的储宫,她倒是宁愿在永巷里待着。有吃有喝,无争无斗。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在那个地方待到死,所以只要你不闹出什么事儿来,别也真能安安分分的老死宫中。 要知道,能够在皇宫里等到老死的人,该是一种怎么样的福气啊? 这宫内冤魂多,可大多是正值年少的鬼,死的再冤枉,也触不到害死自己的人一根汗毛。 所以,她宁愿就此随太子妃搬去永巷,不惹是非,老死于宫中。 余香说出这话,并不是为了真的帮她们找别的主子,而是为了试谈。接下来,该是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局,若想打赢这场仗,她的身边不能有细作。 她需要的是忠心耿耿,无论贫富都敢留在她身边的人。此时太子是当着她们的面将自己打入冷宫的,对自己什么态度这两个丫头也是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演戏一说,真相就是,她小产了,她失宠了。 如果她们两个真的怀有别的心思,此时就会提出离开才对。永巷那地方岂是人待的,她们又怎会愿意去? 这一次试谈,她们两个过关了。好,忠于她的人,她自然也会拼尽全力去保着,剩下的事情,就靠她自己了。 她扭头望向一旁,然后道:“把灯熄了,去睡觉吧。” “娘娘?”朵儿还没听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却被阿梦直接应了一声,拉走了。 “你听不出娘娘是要留下咱们了?你还问个什么劲儿?”出了青鸾殿,阿梦小声道。 朵儿摇头,她哪儿听得出这个来?倒是阿梦,怎么好像什么都比自己明白几分? 阿梦瞧见朵儿单纯的傻样,道了一声:“罢了,你也不需听出来,娘娘吩咐什么,咱们只管照做就是。现在咱们且去休息吧,明日早些起来,还得去太医署帮娘娘领药呢。” “娘娘明天就会被打入永巷去吗?我总觉得她人那么聪明,不该落得如此下场。”朵儿心存侥幸,总觉得余香能够逃过此劫。 阿梦伸手照着她的额头使劲儿弹了一下,道:“你呀,总是操心主子的事情做什么?咱们只需要踏踏实实的做好分内的事儿,主子好咱们跟着享福,主子不好咱们就跟着吃苦。又没人把刀夹在你脖子上,非逼着你跟着太子妃,还不是你自己的选择。所以,现在乖乖去睡觉,知道么?” “知道啦,就属你懂的最多。”朵儿揉了揉脑袋,嘟囔着往回走。 储宫内一夜没睡的人不只有余香,还有正殿内的太子。 自离开青鸾殿后,他便一直魂不守舍,觉得心中空空荡荡,少了点什么。 张放走了,刘浩走了,余香肚子里的孩子流掉了,就连余香也背叛了他。 所有爱的人都离开了他,这正殿之内,便只剩下他自己这个孤独无依的自己,感受着整个世间的抛弃。 青鸾殿的屋子空空荡荡,他的心却也是一样的空荡。 那心房里面住的人,现如今都丢下了他,去向了各自的地方。 第五十五章:你敢怎样 翌日清晨,余香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再一次望向屋顶房梁,却已是与昨日完全不同的两番心境。 “娘娘,您醒了。奴婢帮您洗漱更衣,阿梦去太医署帮您熬药了,您只需等着就好。年太医昨日走的时候跟奴婢说了,您这身子好好养着,将来还能怀上孩子,无需担忧。”朵儿见太子妃醒了,连忙将手里的水盆放下,走上前去帮她换衣裳。 今日的天特别明媚,阳光普照,气候却不那么热,也不至于让人站在太阳下觉得烤得慌。 昏昏沉沉睡了这么一夜,余香不用照镜子,也感觉得出这气色好了不少,漱过口后,人也有了精气神。 “娘娘,瞧着您今日心情不错呢。”朵儿见太子妃心情好,便也跟着开心。但她却想不出太子妃究竟为什么心情大好,按理说身子好了就代表要进入永巷,她若是太子妃,肯定这病是要拖上一段日子的。 余香微笑,“人总是沉闷着,是要闷坏了的。今儿个天气这么好,我的心情自然也差不了。你去膳房帮我盛些清淡的粥和小菜,我这肚子早就饿得厉害。” 朵儿帮余香系好衣裙,然后点头道:“好嘞,娘娘您就等着吧。奴婢这就去,可不能饿坏了您,一会估摸着阿梦也就回来了。您一个人在屋内可不要乱动乱走,都说女人小产那个是要做小月子的,屋子按理说都不能出。您可要好好歇着,养好身子,知道吗?” 她知道太子妃是个闲不住的人,怕自己前脚一走,太子妃便又开始找事儿做了。万一一个没看住,她再溜出殿外,被吹到,冻到,那可是这辈子都要落下病根,绝对不能忽略了。 “你个小丫头,都没跟过男人,哪儿知道女人小产的规矩?不知羞。”余香调笑道,却瞧见朵儿脑袋一低,脸上红的厉害。 其实按年龄说,朵儿还比自己年长两岁,若不是碍于宫中身份,她也该早经人事了。 这后宫里的女人,若是没本事获得皇帝、皇子的宠爱,便也只能熬到人老珠黄之时,流放出宫了。 可真等到女人熬到那个岁数,纵然出了宫门,谁又肯娶?八成也只能选择孤独终老。 所以许多身份贫贱的女子,在入宫的那一瞬间,便接受了此生孤独的命运。 她们有的努力爬到主子的位置上,以此保全自己,赢得宠爱。 还有些人则会拼了命的学会讨好,巴结,寻个靠谱稳妥的后台,让自己能够在宫中相对锦衣玉食的过日子。 还有极少部分的人,在这宫内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守规矩。她们大多成为了主子的心腹,依存着主子而存亡。 余香显然希望朵儿跟阿梦是第三种人,如此她方能信任得过,方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夺下自己想要的一切。 凝眉思虑之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余香回过神儿道:“你回来了啊,年太医今日可有跟你嘱托什么话吗?” 她这话音落地许久,却没有听到阿梦的回答。她放下梳子回头一看,却见到来者并非阿梦,而是害她身陷囹圄的莎罗。 “娘娘见到奴婢怎么一脸意外,没想到奴婢能不经通传到这儿来?呦,让奴婢瞧瞧这是个什么地方?青鸾殿,太子正妃的所居之所。奴婢就这么毫无规矩的走进来,却连个敢拦奴婢的人都没有。哦,可是因为娘娘也并非是青鸾殿的主子,而是暂居于此?今早上奴婢才听说了个笑话,现如今也讲给娘娘听听可好?永巷好像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就等您过去呢。”莎罗毫无忌惮地戏谑着余香,她今日就是来这儿看笑话的。 这种快感简直无法形容出来,余香是被她害得这么惨,可是眼看着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弱的如同手指轻轻一捏便可断了气的蚂蚁,她就觉得心中大悦。 余香一直平静地望着莎罗,你若是仔细瞧,还能在她眼里瞧出一丝悲悯来。 见余香不肯说话,莎罗的嘴巴倒是一刻也不肯闲着,“你说现在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恰当呢?是尊称你一声太子妃娘娘,还是该唤你一句‘徒儿’呢?无妨,用你们这儿的话说,为师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你倒是也说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看不出我在怜悯你吗?”余香缓缓眨着眼睛,面无表情。 莎罗真是觉得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南宫天宁,你搞清楚状况可好,现如今是你即将进入永巷,我的前路却是一片光明。你有什么资格怜悯我?” “我怜悯你,是因为你身为男人的棋子却还沾沾自喜;我怜悯你,是因为我虽处境艰难,却还有人疼我护我,将我视如珍宝。而你呢?可有一个男子愿意为了你不顾一切?还有啊,背叛家国,身为西域女儿,却替汉王朝的皇子卖命,若是让你们的君主知道,会如何处置你?有些事情,我还真是不敢细想,因为一想起来,就会心疼你,觉得你的未来真是可悲。” 望着莎罗脸上的惊愕,余香心中冷笑,继而又道:“你可知道前阵子皇上寿宴时,唱不敬之曲的孟氏是怎么死的?五马分尸,车裂而亡,记得吗?” 余香说到这儿,“咂”了“咂”嘴,一脸惋惜。“五马分尸,人的身子‘啪啪啪啪啪’,被五匹马车分成五节,人头咕噜噜的滚在地上,你想想,是不是特别疼?” 莎罗望着余香脸上那贪婪而残忍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车裂将人的身子分成五节都尚且那么痛,你说若是人活着要遭受凌迟之刑该是个什么滋味?你来自西域,这刑罚肯定是没听说过,但这刑法在长安还有个人尽皆知的外号,叫‘千刀万剐’。将人的身子钉在木驴上,用那小刀在人身上一处、一处的片上三千六百刀,多一刀不行,少一刀不可,非得是正正好好的数。据说是特别有经验的行刑者,也要片上个一天一夜。你知道这凌迟之刑最神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这每一刀下去都是有技巧的,刀刀伤人,却不致命。就是要眼睁睁的看着那受刑的人,挨上这千刀万剐的痛苦,才配得上受刑人所犯下的罪孽。第三千六百零一刀的时候,行刑者会砍断受刑者的喉咙,那个人便就可以解脱了。”余香不厌其烦的为莎罗讲述着这个残忍的酷刑,却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莎罗皱紧眉头,面色惊恐。 她无法想象一个这些话是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讲出来的。这酷刑她从未听说过,西域是没有这些刑罚的。 然而你再去看余香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不瞪,眉不拧,就好像这些事在她看来早就习以为常,见惯千百遍一样。 “莎罗,是你跟太子殿下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乃是关内侯的,对吗?”余香终于挑眉望向莎罗,起身慢慢像她走了两步。 莎罗见她走动,自己心里却蓦地一紧,许是因为做贼心虚,又许是因为余香刚才说的那番话吓到了她。她倒是跟着退后了两步,再次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是又怎么样?”莎罗否认也没有用,她确定余香已经知道了。 “不会怎么样。既然我都给你讲了这凌迟处死是怎么一回事儿,改日便让你尝尝这滋味。我这个人喜欢说话算话,咱们一言为定。”余香浅笑,算是露出了今日递给莎罗的第一个表情。 “你不必在这里说大话,你马上就要去永巷了。从未听说过任何女人走入永巷还能出的来,你也不会是例外。”莎罗冷哼一声,算是给自己壮胆子。 她跟余香熟识,本不该因为她的话而害怕。 可是,今日的余香好像跟当年关内侯府里的余香不大一样,今日的她更狠,更稳,更无所畏惧。 “太子还没有撤去我的身份,你不用这么急着得罪我。你现在若是再不走,我就派人把你抬走。不信咱们大可以赌一局,赌一赌是你先离开这里,还是先死在这里。”余香的确无所畏惧了,这宫里她在乎的都已经离开了她,既然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以畏惧? 她不怕孤注一掷的赌什么,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可失去的人了。 不过是一个莎罗,还真以为一句背叛的诬陷,就能够打倒自己吗? “也罢,我今日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就是要进入永巷的人,我何苦跟你过不去?”莎罗扔下这话,便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阿梦端着汤药跟莎罗擦肩而过,她看到莎罗那张脸,连忙跑进屋,放下汤药,急忙询问太子妃道:“娘娘,那女人来这儿做什么,可是气你的?” “是。”余香回答。 “您现在身子虚,可犯不着跟这种人置气啊。真毁了身子,不值当的。”阿梦关切道。 余香咧嘴,笑得像个孩子,“没事,她没气到我,我倒似乎气坏了她。” 第五十六章:重振旗鼓 阿梦点点头,虽是惊讶于太子妃突然调整了心境,转换了态度。但心底里却是相信她绝对有把莎罗气走的本事。 “汤药递给我,这几日我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做,就待在这青鸾殿里好好养身子。一直以来,都是我太执拗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偏要做什么事情都先熬坏了自己的身子。通过这次教训,我真得长个心眼,你们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记得了。”余香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不打算再无端的逞能,做那些自己身体身体承受不来的许多事情。 有些事情,她就要慢慢来,如此才能更快的达成。 你看周子欢,再看二皇子,他们哪个惦念皇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可是他们又有哪个是急于一时求成? 虽然不知道最终他们哪一个才会成功,但迄今为止他们都没有失败,这在余香眼里便也同样算得上是一种成功。 她该好好学着才是,假如自己稳妥一些,也许结果,就不会是今天这样。 阿梦以为余香是说笑的,以太子妃的性格,现如今身陷囹圄之境地,岂能安安稳稳,什么都不做的养身子? 她递过去一颗蜜饯,本以为这玩意儿准备着没什么用,不过是取药的时候,年太医吩咐了,自己便不好不办。 自家娘娘能吃苦,她老早便瞧出来了。年太医为她刮宫时,她一个外人都看得倒吸凉气,太子妃愣是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那样的痛苦都吃得,这一碗汤药算什么? 可是今日这太子妃却如同转了性子,真将那蜜饯接过去放在口中,边嚼边道:“这喝汤药还真得就着蜜饯,滋味才好。” 阿梦跟着附和一声,却在心里暗自纳闷:太子妃这心思怎么真跟海底针一样,猜也猜不明白? 难道是此番觉得自己真的即将进入永巷,便想着要在去以前好好享一把太子妃的福么? 令阿梦跟朵儿没想到的是,这一次余香竟然真的说到做到,整整五天,哪儿也没去,就连门都没出。 太医吩咐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太医吩咐怎么养她就怎么养。平日里却是眉开眼笑,瞧不出半点难过模样。 在此期间,皇长孙刘浩入土之时,宫内曾长鸣哀乐,阿梦也是怕余香听到难过,联想起什么,于是便想着法的说笑话给余香听。 但她却是没有在余香的脸上看到一丝丝难过的神情。 真的,自从太子妃小产那日过后,她便如同变了个人一样,和往昔比起来,有着许多不相同之处。 达公公曾经来青鸾殿探望过太子妃,说是探望,实则还是为了帮太子殿下看看,究竟她的身体好没好,什么时候能够打入永巷。 其实太子妃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只是正殿的人一来,她便当即跑到床上躺着,装作昏迷不醒。 阿梦心里明白,谁也不愿意从这青鸾殿搬进永巷里去过苦日子。在这儿是人上人,在那儿是人下人,谁愿意选择? 但她不知道的是,余香从来没有打算以拖延的方式逃避结局。她真的只是在养身子,以准备用更好的状态,去打一场翻身之仗。 五日后,年太医来为余香请脉,看到她的气色频频点头道:“娘娘这身子恢复的很好,想必半年后,就可以准备再孕了。” 这无疑是一个敏感的话题,阿梦跟朵儿对视一眼,觉得年太医真是不会说话。 太子妃现在都已经是什么处境了,他这可是说的风凉话吗? 不料,余香浅笑点头,眉眼间尽是赞同之意,“那这半年时光,还劳烦年太医勤来请脉,为我悉心调养。” 年太医点头称是。 距离孩子小产,已经五天了。 这五天内,她不出殿,不见人,却没有停止过思考。 年太医说她现在若是多穿一点,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了。人也不能总闷在床上,这对于养身子也很是不利。 待年太医走后,余香召唤朵儿帮她找一间素净些的襦裙,她要换身衣服出去转悠转悠。 “娘娘,太医刚才是说了您可以出去走动走动,但咱们可事先说好,您只在殿前的园子里走走就好,可不能去远了。若是真的被正殿的奴才们看到,还以为您身子大好呢。若是他们将这话传到太子殿下耳朵里怎么办?昨儿个达公公来问话,您还说身子虚弱的起不来床,怎么可能今日就好到能去外面逛呢?”朵儿心中害怕,她中觉得留在这青鸾殿里能待一日是一日,那永巷幽深,她还不想那么早就被囚禁其中。 阿梦不说话,静静去为太子妃取襦裙。 她料到了这么多日太子妃不动声色一定是在等待什么,她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对于太子妃而言,搬去永巷就是一种坐以待毙,她相信太子妃不会将其当做归途。 尽管这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结局,但她愿意相信太子妃,可以做到妥善,保全自己,也保全侍婢。 “朵儿,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的话很有道理。”余香微微点头,一脸赞同。 朵儿喜上眉梢,没想到今日太子妃竟然这么听自己的奉劝,比起当日关雎殿内她奉劝太子妃回宫,离开皇长孙时的执拗,这几日的太子妃真似是变了个人。 “我决定,一会出门遛弯,你就在屋内跟阿梦一块守着,我自己去。”余香当然不是出去闲逛的,她更不怕正殿的奴才们看到她身子大好而去禀告太子殿下。 因为她正要去储宫正殿找太子来聊聊她的过错。 朵儿一愣,又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怒了太子妃。心中哀叹,这太子妃娘娘的心思阴晴不定,怎么好像比孟良媛还难伺候。 她正欲跪地道歉,却听到太子妃又道:“你心里别再瞎猜忌,我只是闷了几日,出去散散心,没有生你气的意思。” 太子妃这是神了吗?就连自己想什么也猜得到? 余香换好襦裙,又让阿梦跟朵儿给她梳了个单刀髻。一日太子不下令将她太子妃的身份贬下来,一日她就还要将自己当做太子妃看待。 倘若自己都瞧不上自己,那还指望谁能够将她放在眼里? “娘娘,您不是只去园子里逛逛吗?真的要穿得这么正式吗?”朵儿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又奉劝了一句。 “只是去园子里逛逛怎么了,我一个太子妃,总不能打扮得比那些良媛、良娣还寒酸吧?我这要是打扮得体面些,你们出去不是也有面子么。”余香浅笑,然后殿中,打开衣柜,望着最上面那件鲜红的喜服,心中一紧。 那条栩栩如生的锦鲤还躺在上面,她又想起那句话,心想事成。 锦鲤啊锦鲤,今日你可否保佑我心想事成?人生在世,诸多磨难,我自知这不会是最后一关。 所以,请让我熬过去,好吗? 余香关上衣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准备,然后移步离开了青鸾殿。 踏出殿门的那一瞬间,阿梦跑上前来,轻轻道了一句,“娘娘,万事小心。” 余香没有回头,她知道阿梦是个如自己一样的聪明人。自己是个什么心思,都没逃得过阿梦的眼睛。 心下一横,走出青鸾殿,赌上自己跟太子的情分,赌上自己的后半生。 事若成,许是日后一帆风顺;事若不曾,许是今后人头分家。 从青鸾殿到储宫正殿的距离,不近。 起码比起当日绣梅馆距离正殿的距离,要远上许多。 一路上不乏有对她指指点点的声音。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小产之后被打入永巷的事情,应当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故事。 人到储宫正殿,达公公见到余香到此心中一愣,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自己主动来到正殿。 据他来看,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躲的越远越好吗? “达公公,我要见殿下。”余香走到门口,却被侍卫拦住了。这对待倒是令她始料未及。 达公公点头示意,算是行了礼。“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您且在这儿候着,太子殿下在忙,奴才进去帮您通传一声。” 余香点头应允,让他快去,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 当年她只是一个正殿的小小侍婢时,进出这储宫正殿都是无需透传。这现如今位置升了,见他一面,反而是更难了。 这个时辰他能忙什么呢,无非是喝茶下棋,又或者是捧着书卷随意翻阅罢了。 半刻钟后,达公公终于走出来道:“娘娘久等,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余香随着达公公走进了这间无比熟悉的屋子,熏香换了味道,床幔改了颜色,若非正殿的位置不可更改,她倒还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这是因为什么?太子在用这种方式摆脱掉他们之间的所有回忆吗? 余香见到太子,便下跪行礼,她的眼角瞥到地上散乱着的明黄色折本,心中一惊,这可是百官呈递的上书? 难道说,这几日不见,太子已经被准参政?不然这些上书是如何会在储宫正殿的? “你来做什么?”太子开口,语气冷漠。 第五十七章:终有隔阂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没有来给您请安,还望您能恕罪。”余香开口说着客套而生疏的话语,心跳却是变得杂乱无章。 距离他们的大婚,还没有过去七天,他为什么就能将自己当做陌路人一般,如此的冷淡而疏远。 到底是比自己年长这么多岁数,这心动的快,放的也快。 “你这是来告诉本宫身子大好,可以搬出青鸾殿了吗?”太子没有叫她起身,反而居高临下的如此问她。 余香抬起头,与太子四目相对,语气清晰,一字一顿,“太子殿下,臣妾随时都可以搬去永巷。但纵然是死,也总该让臣妾死个明白。究竟臣妾犯了哪一条罪状,能够让您直接将臣妾打入永巷?您是当朝太子,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该是有根有据,不能妄自定论。臣妾说的没错吧?” 太子望着那个瘦弱的她跪在地上,那目光里平淡如水,没有任何波澜。 他无法自她的眼睛里看到爱恨情仇,那眼神就像是一汪死水。 这个她,令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定了定神,然后道:“你站起来说话吧。” “谢殿下。”余香没有多言,当即起身。 她的孩子就是因为长跪而死掉的,她不会再因为执拗而做什么,自己的身体总归该是比什么都重要。 “你小产当日,莎罗告诉本宫,你们在府外就已结识,你跟关内侯有旧情。不光如此,父皇寿宴当日,你们还共同离席许久,甚至就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关内侯的。这样的背叛,你还想让本宫如何接受?”太子努力希望自己的语调平稳一些,他已经说服了自己好几日,告诉自己可以放得下。 他此次将余香打入永巷,再不相见,就可以放开了,就可以忘却她。 但终究他还是没忍住,在这句话的结尾,他还是忍不住低吼出来。那握紧的拳头,说明了他心中的愤怒。 这个缘由早在余香的预料之内,她想过太子单纯,但却没想过太子竟会因为这单纯犯糊涂。 “太子殿下,敢问您一声,莎罗跟臣妾是什么关系?我们都属您的女人。说一句不上台面的话,臣妾跟莎罗一生的命运,都将赌在谁更能博得您的宠爱上面。现如今,臣妾占据了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又跟她乃是关系不好的旧识,如果她不出手,必然害怕臣妾出手。她不懂得臣妾的心思,殿下,难道您也不懂吗?”余香佯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语气里甚至还带了颤音,但唯独那双眼睛里,你找不到一丁点的难过。 这是一场一定要打赢的胜仗,她没有输的余地。 上一次是她轻敌了,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犯下同样的错误。 “那你敢对天起誓,你对关内侯没有任何私情吗?”太子站起身,紧紧盯着余香的眼睛,唇角微抿,眉头紧蹙。 余香的喉咙动了动,举起右手,郑重其事,“臣妾对天发誓,自己跟关内侯没有任何私情。倘若有,臣妾宁愿以死谢罪,受万人责骂,永世不宁。” 她的心跳的很快,几乎快要从喉咙眼里蹦出来,她的誓言狠毒无比,但她知道自己说谎了。 这个私情你要看如何定义,若说是身体上的背叛,那是万万没有。 可若说是心呢?她却无法坦诚。 她的手掌向前,举在耳侧。说完誓言后,她便紧紧抿着双唇,再也不发一言。 她害怕,怕自己的气息急促,让太子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太子向前靠过来,凑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贴近她的脸。 如若可以,其实她此时只想捂住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让它安分下来。 屏住气息,以免被太子发现她的慌乱。 最终,太子退后几步,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余香暗自揣测着太子脸上的神情,应当是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吧。 “天宁,你为了留在青鸾殿,竟然连这样的毒誓都敢发,当真是让本宫大吃一惊啊。”太子坐回原位,冷笑一声。 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了。 什么“知你如我”,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前世注定”,都不过是一句笑话。 “臣妾只是在证明自己跟关内侯没有任何私情可言。关内侯乃是臣妾的义兄,殿下不会认为臣妾不知廉耻到会跟兄长**吧?”夫妻一载,你竟然更愿意去相信莎罗那个陌生人。 太子并不在意余香说了什么,而是向达公公招了招手,然后道:“达公公,去把三皇子请来,就说本宫有事问他。” “喏”,达公公退了下去,心中却料定太子妃此次无法翻身。 三皇子,又是三皇子! 为什么三皇子会跟莎罗站在一队,难道是因为他们有了一致的目标,便是将自己打倒吗? 打倒自己…… 余香眼睛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 大婚当日,乾坤坛上,那名想要刺杀自己的刺客,不是二皇子派来的人,而是三皇子。 比起二皇子的威胁,这个三皇子似乎更是处心积虑想要自己的命。 二皇子行事稳妥,在宫中一直扮演着不问朝政的闲人。 如若那名刺客真的是二皇子的人,那便应该是一名死士。既然他们当时抓到的是活口,这名刺客便应该自尽才是,怎么可能乖乖顺从,毫无挣扎地跟他们回宫待审? 除非这个人,根本不怕被查出来。 这宫里冒然派人行刺太子妃,却又不怕被查出来的人,能有几个? 无非也就是皇子们罢了。 如此想来,这事儿还当真是三皇子派人行刺的可能性最大。 箭上啐毒,一招毙命。这三皇子害人的方式真是简单又直接。 一个压根不希望自己活着的人,太子此时将他请来作证人,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她已经被人逼到了绝路上,太子殿下看重兄弟情分,如若自己毫无证据的指认三皇子就是委派刺客的人,他岂会相信? 自己面前,又是一条死路。 “太子殿下,在等待三皇子来的时间里,不妨臣妾跟您聊聊天可好?”余香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语气,用她温柔的嗓音驱散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太子心念一动,恍惚之间以为还是当日,这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是待看清这屋内的陈列,看清桌上的文书,一切都不再是昨日。 “有话便说吧。”太子沉声说道。 “浩儿的丧事可都办好了?”其实如果不是自己小产,余香很想送上他一程,毕竟是最后一程了。 太子点头,然后道:“浩儿已经安葬,都办妥了。” 余香又问,“那名刺客可询问出了什么?” “没有,本宫这几日较为繁忙,还没有腾出时间去审讯刺客。他已被人关入死牢,又逃不出去,改日再审也可。”太子低头望着地上散乱的上书,其实在余香到访之间,他刚刚发过火。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臣妾是否该恭贺太子殿下参政?”士别三日,太子竟然已经参政,这样巨大的变化是她没想到的。 可是好端端的,为何皇上会突然准许太子殿下参政呢? 难道是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周子欢曾经对自己说过,皇上因为整日服用那些杂乱的丹药,再加上常年为了这些修仙得道之术大熬心血,可能已经活不了几年。 现如今太子参政,可否是意味着皇上已经不行了? “本宫乃太子,参政一事也是必然,哪儿来的恭贺一说?”太子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些上书,每一封里面都写着朝堂上下动荡不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实的现状,倘若是真的,那这汉王朝一直以来的太平盛世,岂不是一桩假象? 他虽参政,却毕竟不过是父皇的辅助者,这些上书父皇全部派杜松将其送到储宫来。说是既然参政,就该有个参政的样子,这些上书以后若非要事,他便不再过目,凡事由他裁决定夺。 何为要事?照他看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事。有哪一件能由得他擅自定夺? 他愁眉不展,心中却盼着若是余香能够陪在身边,帮他提个建议,说个想法,他许是能够好过许多。 现如今,余香来了,就站在他面前,他却无法将自己心底里的真实想法说给她听。 一国储君被自己的正妃背叛,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遭受天下人耻笑吗? “殿下说的是,朝堂之事,臣妾不懂。但人心总是变幻莫测,您还应事事小心才是。如您所见,无论真相为何,就连臣妾都可能会做出令你痛心之事,其他人更是不会例外。所以,长个心眼总归是好事,别让他人无端伤了您。”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的太子之位,余香虽然不全知道,但却了解一些。 朝堂上下诸多虎狼,以太子温良的性情,倒也真是难为了他。 她以前是多么盼着太子参政啊,现如今终于等来了,她却没有站在跟他比肩的位置上。 “三皇子驾到。”门外有内臣的通传声,紧接着就听到刘兴的声音跟了上来,“皇兄今日找臣弟前来所为何事啊?” 一进屋看到余香也在,刘兴唇角上挑,故作尊敬道:“皇嫂也在啊。臣弟真是羡慕你们的夫妻情分呢。” 第五十八章:谁的陷阱 可是这话对余香而言,无疑是莫大的挑衅。如果不是三皇子从中作梗,她怎么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兴儿,今日为兄找你来是要询问一件事情。说起来,这事儿当算得上是为兄的家丑,可毕竟你也不是外人,便想要来找你问个话。”太子说这话时眼睛时不时瞥向余香,心中只觉得这事儿在面子上挂不住。 但余香既然要证人,那他便找来一个证人就是了。 正好,当着她的面,他也想要知道余香跟周子欢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家丑?这是太子眼里的家丑? 事情尚未确定,证人尚未开口,他便已经如此笃定这会是家丑吗?他怎么就那么相信自己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余香唇边冷笑,觉得什么前世注定的情缘,也不过如此。 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孩子小产流掉了。在太子眼里,孩子比起自己重要太多,孩子没了,自己便是背负着万千罪状,也不差再多上一条了。 “皇兄,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有什么事情想知道尽管问臣弟就是了,臣弟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兴笑得爽朗。 他进屋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太子妃低着头,以往那嚣张的气焰此时早就不知道被什么浇灭了。 谁知道皇兄接下来要问自己什么呢?反正肯定是对于太子妃不利的事情。 那于自己而言,就是大好事。 要他来看,这女人也真是就没有这个福分。刚当上太子妃才几日,竟然就得罪了皇兄。 皇兄现如今已经参政,父皇身子大不如前,没准哪日直接退位将皇位传给皇兄呢,这女人就是没有当皇后的命。 想到这儿,三皇子嗤笑一声。 太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桌,每一次他做出这样的举动,都是因为心中慌乱无比。 很显然,此番也是。 太子顿了半天,然后开口道:“三弟,父皇在寿宴上赐给本宫的那西域舞娘你可还记得?” “记得啊,这宫里难得见到一位轮廓如此精致的美人儿,怎么会不记得?”刘兴当即点头。 “那舞娘前些日子对本宫说,你曾经亲眼看到太子妃跟关内侯两人在父皇寿宴当晚离席私会,可否有这件事发生?”太子问出这话的那一瞬间,心底里竟然有那么一丝期待。 期待这是那舞娘对余香的陷害,期待余香从来不曾背叛过自己。 三皇子凝眉思索着,好像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久远,他记不清的模样。 好半天,然后确定道:“私会这词儿可能用得不恰当。” 太子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偷停了一拍,然后问道:“此话怎讲?那究竟是什么词儿形容才恰当?” 如若此次真的是莎罗诬陷了余香,让她受到了这么大的委屈,他非要让莎罗偿命不可。 余香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三皇子脸上的表情,他眼睛里藏着的那丝狡黠早就出卖了他。 呵,只怕他是想用更加变本加厉的词来形容吧,只怕他觉得将自己打入永巷的惩罚太轻了,应当丧命才够吧。 “臣弟这番话都是如实讲,皇嫂千万别介意。那天晚上臣弟在假山后面看到了皇嫂跟关内侯在一起,时不时耳语几句,模样甚是亲昵。一见到臣弟到了,他们当即站远了几分,装成互相不认识的样子。天色黑暗,臣弟险些没有认出是皇嫂来,这事儿皇嫂肯定也记得。”三皇子说这话的时候频频点头,无比确定的语气。 果然不出余香所料,仅仅说看到了她跟周子欢“私会”显得不够真实,一定要这种捕风捉影才能引人遐想。 她现在则是什么都不能解释,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传到别人耳朵里都是欲盖弥彰。 “皇兄,臣弟以为,通过那天晚上的一幕若是给皇嫂跟关内侯定下一个私会的罪状,实在是过于冤枉。顶多只能算是两人十分相熟而已。不过皇嫂,你当时身为准太子妃,而关内侯又被父皇下旨责令禁足,你们是怎么相熟的啊?臣弟真是好奇极了,不知道皇嫂可介意给臣弟说说个中缘由?”三皇子不慌不忙的给余香下着圈套,只等她一步一步走进来,然后一招毙命。 太子的脸色微微变白,而后面向余香道:“天宁,你就给三弟解释解释吧,本宫也想知道个中缘由。” “回两位殿下的话,关内侯是臣妾的义兄,相熟实乃正常。皇上寿宴时,臣妾身子不舒服,便去园子里转转透透气。恰好关内侯解手回来,于是在假山处碰上。兄妹二人许久不见,便闲聊了几句家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倒是臣妾很好奇啊,不过是寻常聊天而已,三皇子是如何看出耳语?既然都能看清臣妾在跟关内侯耳语,怎么就看不清臣妾的模样,险些认不出臣妾的身份?”余香努力的见招猜招。 她不仅仅要把三皇子设的圈套全部避开,还要亲手画出圈套,将三皇子推进去。 “这……”三皇子一愣,没有想到余香在面对这样的话题时还能够做出反击。 她不是刚刚小产吗?不是已经被皇兄责令打入永巷吗?哪儿来的心思站在这儿一句一句跟他辩驳?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太子此时已经不再站在余香这一边,而是开口替刘兴解了围。 “天宁,本宫只让你解释跟关内侯的关系,并没有让你询问三弟什么。你可是没有听清楚吗?”太子打断了三皇子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回答。 三皇子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皇兄终于幡然醒悟,知道这女人并不适合自己了。 其实如若皇兄早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便也不用大费周章的想要害死太子妃了。 “喏”,余香垂首,一脸服从,她知道自己在太子面前不会迎来原谅。 哪怕是要求他原谅一个自己从未犯下过的错。 “那殿下现在能否允许臣妾问三皇子一个问题?”余香一脸谦卑地面向太子,请求着。 刘兴,你今日来这儿是不是就打算鱼死网破? 我成全了你,如何? “你说吧。”太子恩准道。 无论太子妃现在问他什么,在三皇子看来都无疑是垂死挣扎。 她现在不过是一只秋后的蚂蚱,活不长了。 余香缓缓走到三皇子面前,目光凌冽地盯着他,迫使他不得不抬头与她对视。 而后,三皇子便听到面前的太子妃字句清楚地询问他道:“三皇子,雇佣杀手行刺太子,是个什么罪名?” “你在胡说什么?”刘兴大惊。 “臣妾跟太子殿下大婚当日,乾坤坛上,有手持长弓之人,射向了太子一只毒箭。最终,有人横冲出来替太子挡下了这只毒箭,命丧当场。而后,侍卫抓住了这名刺客,他却不慌不忙的跟随我们回宫,其原因只有一个,刺客的主子并不害怕被人发现真相。三皇子,你只是希望太子死去,然后继承储君之位,可对?你的计划很完美,但你没有料到会有人不要性命去替太子挡箭,更没有料到你雇的这名刺客嘴巴一点也不严。”余香的眼神里毫无惧意,她肯定的编造着一个四分真,六分假的故事。 她其实都不知道委派刺客杀害自己的幕后凶手到底是不是三皇子,可此时看到三皇子眼睛里的震惊,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皇兄,不是我做的,这女人胡言乱语。”三皇子手足无措起来,太子妃怎么可能知道是他派人做的呢? 根据他的探子来报,那刺客虽然被关入死牢,可压根没人对他进行审讯,更不存在逼供一说。 哪儿出了错?难道是他的探子里混入了外人? “天宁,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太子显然没有料到余香竟然会突然提起刺客的事情,还有理有据的将矛头指向刘兴。 所以,太子殿下,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对吗? 你的好弟弟就是处心积虑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你却还是选择相信他,对吗?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日后利用我们之间的情分。不,压根就没有情分,所以算不上是我利用了什么。 无论我接下来怎么做,都是你们逼我的。 我以真心奉君意,无奈此意是黄粱。 余香抬头时看到了太子已经站起身,一脸愤怒。 他就要来治自己的罪了。 余香忽然双手捂向小腹,“啊”地痛苦大叫,然后跌倒在地上。 “皇嫂,你刚刚指责完臣弟这样大的罪状,就来装病,这不好吧?”三皇子被余香揭发,说话时已经有些口不择言。 “你怎么了?”太子望着余香突然跌倒,心头一慌,连忙伸手去扶,将她半抱在怀中。可是心里却也怕她是欺骗自己的。 “殿下,好疼,好疼。”余香将头埋进太子的怀里,身子蜷缩成一团,声音已经有气无力。 太子皱紧了眉头,横抱起她连忙大步走到床榻旁,将她轻轻放下,“既然身子没有养好,就别来这儿逞能。现如今又把自己祸害成这个样子。” “达公公,快去宣太医啊,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太子皱眉,冲达公公怒吼道。 余香的脸上布满泪水,嘴唇惨白,却还用手指轻轻去握太子的手,小声道:“好久不见你,我想你了。” 第五十九章:谁的手段 太子见她这个样子,哪里还忍心去责备她什么。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哄着她。 三皇子看见余香这个样子,忍不住讽刺道:“皇嫂这倒下的还真是突然啊。” 余香全然不顾三皇子如何冷嘲热讽,她只是紧紧搂住太子的腰肢,一言不发。 刘兴,你不是利用太子跟你的兄弟情义害我吗?那我就用自己跟太子的夫妻情谊拖你一起下水,你看好吗? “天宁,你哪儿疼,告诉本宫。”太子捧起她的小脸,柔声询问着。 “小腹,也许是伤口还没好。是臣妾鲁莽,不该在还没养好身子的时候就冒冒失失来正殿见您。”余香颤抖着嘴唇说着这番话,这在太子看来她当真是疼的厉害。 “好,本宫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好好躺一会。听话,太医马上就来了。”太子心中暗骂自己贱,明明已经决定了放开她,却又忍不住为了她而心疼。 三皇子在一旁气得跺脚,这女人肯定是装的啊。一看自己戳穿了她跟关内侯的私情,怕挨罚,于是当即倒下说身子没好。 呵,这招数一点也不高明,偏偏他这个蠢笨皇兄愿意相信呐。 南宫天宁,你敢当着皇兄的面儿揭露我派人刺杀你的事情,还将其扭曲事实,说我要谋害皇兄。 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吗? 你的命数是能够兴国,还是亡国,你以为真的是你说的算吗? 你觉得父皇会相信我,还是相信你呢? 刘兴的唇边泛起冷笑,其实按照常理而言他此时已经可以告退回去了。但是他要留在这儿看戏,太子妃肯定没有病,这痛苦难忍的模样不过是她装出来的。 依照他来看,这应该是太子妃临时起意决定装病的,必然没有跟太医署打好招呼,那一会太医来请脉,她又该怎么把这场戏演下去? 想到这儿,三皇子又坐了回去,慢悠悠地倒茶,品茶,静等着太医署来人。 “臣许如安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许太医跟随达公公赶到这儿,心中直打怵。 近日这储宫可谓是个是非之地,人人都避之不及,只有那年太医不停往这儿跑,好像以为跟太子妃套了近乎就能升官发财一样。 余香心中一紧,没想到达公公请来的人并非年太医。 也对,达公公一向不喜欢自己,又知道年太医跟自己熟识,这么好的扳倒她的机会,达公公怎么会错过。 余香面上不动声色,一只手紧紧抓住太子胸前的衣袍,另一只手腕向许太医伸了出去。 “你快帮太子妃看看吧,她说小腹疼,你看可否是伤口没好?或许是别的毛病?”太子如此对许太医说道。 许太医点了点头,连应承都忘却了,直接在太子妃手腕上垫了帕子,伸出手指去探脉。 待摸完脉后,他又请太子妃伸出舌头,查看其舌苔。 看太子妃满脸泪痕的模样,许太医觉得她应当是非常痛苦的。但通过脉象来看,虽然有些虚弱,却不至于疼成这个样子啊。 “娘娘,恕臣失礼,您这两日下半身可有流血的征兆?”许太医询问道。 余香轻轻摇头否认。 许太医想,也许是因为太子妃身子较为娇贵,不大能够承受疼痛吧,那他便开一些止疼的药物,估计没有什么大碍。 想到这儿,许太医抱拳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的脉搏虚弱,但其下体并未出现流血征兆,应当是无大碍,容臣开一些止疼的药物,娘娘的身子便会舒服一些了。” “无大碍?你可确定?你看她都疼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无大碍呢?你若是医术不行,达公公,再去太医署请一位其他的太医来。”太子对这位许太医的医术显然并不相信。 许太医心道,自己这可是把太子妃娘娘的症状说轻了,所以殿下不满意吗? “殿下息怒,其实娘娘这是气血上逆所致。毕竟刚刚小产过,身子虚弱实属常事,臣为娘娘开些调养身子的方子就好,殿下不必挂心。”许太医随口又说了几句,可是任由他说的再多,这太子妃的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虚弱一些罢了。 “殿下,臣妾想,也许许太医说的对。开些止疼的方子,就会好一些。”借坡下驴吧,余香觉得她该找理由撤离了。 让她装病一时容易,真要是让她在太子面前装上几天,也够她为难的。 万一真露出马脚,太子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再信任自己了。想到这儿,余香更觉得她要快点让太医离开。 她今日装病不过是为了在青鸾殿多留些日子,给她搬救兵的时间。 至于太子是不是会对自己回心转意,这事儿她早已不抱期待。 就好像是芊芊对周子欢,爱过便也放下了,架不住失望来得深。 对于自己跟太子的这份感情,她觉得很遗憾。这遗憾是因为时间太多,还来不及互诉衷肠,便已经两相隔阂。 从信任,到失信,再到坚守,继而离散。这场感情是起起伏伏,有过程的,他们走到了今天这步,平心而论,虽然难过,但也可以接受。 余香觉得,从那个孩子流掉的时候,就觉得了他们之间感情的告别。 身仍在,心已远。 这就是为什么她此刻环着太子的腰肢,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的气息。 “那你便去开药吧,一定要用最好的方子。”太子的嘱托传到余香耳朵里,却没有一丝感动。 太子妃么,理所应当就该用上最好的方子。 三皇子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止不住冷笑,这许太医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女人还真用得着开药吗? 既然是无大碍,那就说明她是在装病。这深宫里面讨宠的手段,连他都明白,皇兄看不懂吗? 实在看不下去,只得一甩袖子,道了一声告别,然后离开了。 但余香心里清楚,这一次她跟刘兴的对战,自己一点便宜也没占到。 她都已经将刺客的事情说的那么清楚了,太子却丝毫不信。既然太子不信,自己就等同于栽赃陷害,那这一局,她还是输了。 许太医开完方子后,福子便跟着他去太医署抓药、熬药,最终眼看着余香喝下药去,脸色渐渐好看了一些,太子这才放下心来。 “天宁,你身子不好,今日就住在正殿吧,别回去了。”太子用帕子帮余香擦去汗液,又接过内侍递过来那浸湿的手巾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说道。 “殿下,臣妾的身子可能大不如前。自从小产过后,每每夜里,臣妾都觉得四肢酸软无力,疼痛难忍。臣妾想着,可能也是活不长久了。所以今日才那么急迫的前来,想要再见您一面。很可能,见一眼,也就少一眼了。”余香伸手抚向太子的脸,轻声说着,眼神里充满柔情。 说真的,这话她说的自己都要相信了,怎么还会怕太子不信呢? “天宁,你休要乱讲。你难道没听到太医的话吗?你并无大碍,不过是身子有些虚弱罢了。你放心,本宫会为你找来最好的补药,一定会为你补好身子。本宫不会放你离开的,本宫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太子忽然疯了一般紧紧抱住余香,那力气似乎要将余香嵌在他的骨血里。 他信了余香的话,他害怕她会离开,他一直都相信这是前世注定的姻缘,少了她,他没办法活。 他将余香打入永巷,是因为他介意她的心里有别人。 他否认是刘兴派刺客谋杀自己,是因为这个罪名太大了,没有确凿证据,指控皇子,是要砍头的。 他一直都好爱好爱她,就是因为太爱了,才会做出许多无奈的决定。 这储宫之内有细作,他早就知道。寿宴前冷落了余香八日,就是做给那细作看的。 现如今将余香打入永巷,一半是因为愤怒她跟周子欢的私情,另一半,则是他要让那细作将话传出去,让众人得知余香失宠,放松警惕。 因为只有余香失宠,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才会重新空出来,这储宫内的一干嫔妃才有了重新竞争得到的可能。 只有她们互相残杀,他才能找到这些女人背后指使的把柄。 此前不立妃,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终其一生都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心动。 此后立了余香为妃,是因为他以为自己能够有本事保护好她,不受伤。 可现在来看,他高估了自己。 参政并不是掌管朝权的开始,而是面对这朝堂上下黑暗真相的开始。 他已经逃避了二十几年,现如今,他逃无可逃。 天宁,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等我坐稳江山,再把你从永巷里接出来,做我的皇后可好? 那个时候,一切碍眼和伤害你的人都会死去,包括关内侯周子欢。 到了那一天,我们便可以举案齐眉,共掌天下。 我们彼此的心里只有对方,生不离,死不弃。 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只可惜,这些话他不可以现在对余香讲出来。 第六十章:事不由人 余香没有再拒绝太子的执意,在这正殿留宿下来。 太子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与她同塌而眠。 他们的新婚之夜本来就该是如此,然而这一路走来,诸多磨难。待到如今,已是今非昔比。 她依旧会躺在他的怀中,温顺而柔情似水,但是心底里的那一份感激,早就荡然无存。 今日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试探太子对自己的心思,但很显然,结果并不如人意。 这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而是她忽然意识到,纵使自己当年喜欢上太子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可他永远都是太子。 这个身份,不是自己在不在意就能够改变的。 他身为太子,就必须承担许多,那颗曾经被她奉若珍宝的赤子之心,现如今却在一步一步将她推入牢笼。 在他们来看,这一夜过得还算平静。但在其他人眼中,却并非如此。 正殿内侍们议论纷纷,以为太子妃被召侍寝,又得宠爱。 青鸾殿内,阿梦跟朵儿却快要急疯了,因为太子妃的一夜未归,音讯全无。 达公公对外封了口径,不准正殿内侍随意走漏风声,毕竟太子妃此次留宿正殿实乃情况特殊,并非太子特意下旨召幸,所以不得胡乱传言。 在这群内侍眼里,达公公的话就是天,谁也不敢私自违背。 所以,阿梦出来询问可有人见过太子妃的踪迹时,得到的答案均是一概不知。 “阿梦,你说娘娘该不会出事了吧?毕竟她当上太子妃便是成了储宫妃嫔们的眼中钉,会不会有哪个胆大的妃嫔,借着昨日无人陪伴太子妃,所以暗自下手?”朵儿一夜没睡,满脑子都在想着各种不好的可能。 “胡言乱语什么,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阿梦嘴上否认着朵儿的话,心里却也忍不住为太子妃担忧。 “可是阿梦,你若真说太子妃没出事,那她人去哪儿了?储宫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咱们都要找翻天了也没找到娘娘的影踪。要不咱们去跟太子殿下禀报一声吧,太子殿下肯定会派人四处搜寻,若是真有贼人想害娘娘,也逃不过侍卫的眼睛。”朵儿提出这个建议也属无奈,她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 照理来说,娘娘现在正值失宠之际,如果去跟太子殿下禀报娘娘失踪了,便等同于无端增加是非,这于娘娘而言,并无半点好处。 但是,这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 “好”,阿梦第一次没有否决朵儿的想法,她怕耽搁的时间越久,娘娘的生命便越不安全。 早知道昨日说什么她也应该陪同娘娘一块出去的,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有她顶在前头。 “你们不必去了,我在这儿。”殿门口忽然传来太子妃的声音,吓了她们两个一跳。 阿梦一愣,跪下给太子妃行礼。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您这是去哪儿了?”朵儿扑上去,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可是刚说到这儿,她却忽然看到太子妃身后站着太子殿下,于是当即慌乱的跪下,为太子殿下请安。 “起来吧。”太子殿下抬手让朵儿跟阿梦起身,回头对余香说道:“这一次你可切莫乱跑,定要好好休养身体,记住了吗?” 太子很想说,等他忙完就会来看她。 可是明明已经说过要将她送入永巷,三弟明明已经作证说她跟周子欢关系不当,自己如果就这样跟她重归于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臣妾记得了,殿下定然还有公务在身,去忙吧。青鸾殿内还有朵儿跟阿梦伺候着,不需您挂心臣妾。”余香浅笑,轻轻推太子殿下离开。 太子殿下点点头,最后带达公公等人回去了。 他的确很忙,那一屋子上书还未批阅,还有十几位官员等着跟他告状。 当这一切做完以后,他还要去看看父皇的身体如何了。 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了,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变得如此奢侈。他已经陪伴了余香一夜,这便是他现今能够做的全部。 待太子走后,余香看到躲在一旁站着的阿梦跟朵儿,轻声道:“你们怎么了?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了,屋内只剩我们,你们两个不需这样拘束。” “昨天您去找太子殿下了?”阿梦抬头问道。 “是,没想到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昨夜留宿在正殿了。忘记告诉你们一声,让你们惦记了。”余香不过是在说客套话罢了,她没必要跟她们解释什么,她觉得她们两个也并不会在意自己昨夜去了哪儿吧。 听到这话,朵儿的眼睛忽然有了神色,“娘娘,您昨夜被太子殿下召幸了?那咱们是不是就不用再搬去永巷了?” “不是召幸,仅仅是留宿在正殿罢了,永巷该去还是要去的。”余香走到铜镜面前,望着自己这张瘦弱得不成样子的脸,觉得自己是时候该补补身子了。 人胖起来不好看,可瘦成这个样子也的确不会好看。 朵儿一听说她们还是要去永巷,脑袋顿时又垂了下去。 “娘娘,您若是留宿青鸾殿,就不能传个信告诉奴婢们一声?您知道么,奴婢跟朵儿整整找了您一夜。您在正殿睡得安稳,奴婢们怎么知道您是不是平安?”这是阿梦第一次不顾及身份的跟太子妃说话。 以真心换真心,这道理都是谁说的? 可笑之言。 “阿梦,你怎么可以这样跟娘娘说话呢?”朵儿吓了一跳,平日里不都是阿梦教育自己要守规矩,不得逾越吗? 今日阿梦这是怎么了? “娘娘,是阿梦刚才说话唐突了,请您责罚。”阿梦忽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年的身为内侍的朋友,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了。 凭借自己刚才冒犯她的话,她就可以下令砍掉自己的脑袋。 她是太子妃了,她的安全不需要自己挂念,自己需要做的便是服从于她,服从于太子殿下。 是她冒失多嘴了。 余香抿着唇,半天没有说话。她没想到阿梦跟朵儿竟然会找她一夜。 本来不就只是主仆的关系吗?又没有什么生死相交的承诺,犯得着那么惦记她? 但是,被人记挂的感觉,似乎真的不错。 “阿梦,朵儿,谢谢你们的惦记。我向你们保证,从今往后,无论我去哪儿,都一定会提前告诉你们。真的,我发誓。”余香举起右手,并拢五指,郑重其事。 “娘娘,奴婢们受不起您的誓言。”阿梦平静道。 朵儿却不知道这两人是在唱的哪一出,便也只好闭紧嘴巴不说话。 “受得起。你们以真心待我,我便该用真心待你们。帮我换身衣裳,一会我要去一趟宣室殿。但是可先说好,此行我还是不能带你们去,因为这一去,许是凶多吉少,是在赌命。”没错,余香要搬出来的救命,便是皇上。 只有圣旨,是天下人不敢违抗,无论是皇子或是皇后,都必须毫无怨言的遵从。 “娘娘,既然是凶多吉少,您还去宣室殿做什么?纵然咱们搬去永巷,也不至于没命的呀。而且您想想,太子殿下仅仅是将您打入永巷,却没有撤去您的身份,说明还有回头路可走啊。”阿梦奉劝道。 朵儿也不懂这些,只得跟着点头。 横竖她是不愿意娘娘去送命。 “阿梦,你是聪明人,咱们此行若是去了永巷,这辈子能不能走得出来,你自己说。卫婕妤当年得宠的时候,比我今日威风更甚,她还产下了公主,可现在呢?她被打入永巷之时,众人还心知肚明,她是被人陷害。可直至今日,却也费尽心思,没走出来。我是被什么罪名打入永巷?说好听了,叫勾结外臣,关系不明。说不好听了,叫通奸。这是个什么罪名?诛九族都不为过的罪名!”余香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点激动。 是啊,这么大的罪名,这么大的帽子,莎罗跟刘兴就这样直接扣在自己身上了。 他们就恨自己到这种程度。 他们想要自己身败名裂,尸骨无存。 这仇她不得不报,如果此时她不作出任何反击,那她就真的再也起不来了。 “娘娘,可是您没做过,他们凭什么给您定下这么严重的罪名。”朵儿也急了,虽然跟太子妃的接触并不多,但是她一直都觉得,太子妃是很爱太子殿下的,不可能做出那等事情来。 余香苦笑,“你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凭什么相信我?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有人说我通奸了,我便是通奸了。谁听我的解释呢?所以说,打入永巷,倒还算是轻的。” 朵儿沉默,不再开口多言,默默去帮余香梳头发。 这一次的宣室殿一行,还望一切顺利,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半个时辰后,待余香梳妆整齐,她走到桌子前,取下那块丹书铁券。心中默念一声,这东西应该物归原主了。 第六十一章:那道圣旨 余香将那丹书铁券捧在怀里,此去一行,凶多吉少。她甚至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见她,也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恰巧在此时赶去宣室殿。 如果偏离了她的计划,那此行,她当真就是失算了。 可现如今她已经失去了太子的信任,仅仅凭借那一点旧情是无法长久的。 莎罗身后的二皇子,还有三皇子,他们都处心积虑等着自己露出马脚,这一回,无疑是他们的大好机会。 这丹书铁券是皇上借给自己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免死保人的作用。 就且试着一回吧。 其实她也考虑过用这块丹书铁券把卫婕妤保出来,但是现在的确不是时候,她只有这么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了。如若她将机会浪费在卫婕妤身上,皇上不准,平阳公主又不记她这个人情。 那么,谁来帮她说话? 她怕正殿的人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也不敢派福子去调派车辇,只得步行而去。还好这条路她已经足够熟悉,不至于路上还需打听人。 距离宣室殿越近,余香就觉得自己的这颗心跳的越快。皇上现如今身体状况应该不是太好,自己就这样空手而来是不是不大合规矩? 杜公公会帮自己通传吗? 倘若路上恰巧遇见了皇后娘娘自己又该报以何种态度? 想着想着,人便已经来到了宣室殿门口,守门的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小公公,余香四处看了半天,也没瞧见杜松的身影。 “你是何人?”小公公并不认识余香,见她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于是上前询问道。 “我是天子妃,杜公公人在何处,能否帮我通传一声,说我要面见皇上?”余香的手心已经浸出了星星点点的汗珠,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皇上只怕命不久矣。 这宣室殿太安静了,这预感太强烈了。 上一次有这种预感的时候,还是在关雎殿,后来浩儿便就没命了。 那小公公一听说面前的人竟是太子妃娘娘,连忙跪下行大礼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娘娘恕罪。杜公公去太医署取药了,尚未回来,娘娘若是不介意,就在这门前等等吧。看时辰,估摸着也快了。” 余香点头,心中冷笑,这宫内的主子们都被折腾成什么样子。论这朝堂上下当前哪个地方最火热,当属太医署是也。 “娘娘,您若是不嫌弃,奴才给您搬把小凳子坐吧。”那小公公也听说了太子妃前阵子刚刚小产的事情,他也不明白到底需要注意些什么,但反正是不能累到吧。这宣室殿里的东西他是万万不敢碰的,可是他自己有守夜时候用的小板凳,可以给太子妃坐啊。 余香浅笑,拒绝了他的好意,“多谢你惦记了,我不累,不用坐着。你不是说杜公公就快回来了么,我站着等他就好。你也快起来吧。” 小公公应了一声,起身退到一旁守着。 这太子妃娘娘的脾气真好,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老天爷也真是不公平,这么好的主子,怎么就小产了呢? 说话的功夫,杜公公便已经端着药回来了,走到宣室殿门口看见了余香,低头行了个礼,“老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杜公公,您回来的正好,太子妃娘娘等您许久了,想要让您帮着通传,见皇上一面。”小公公凑上前去,替余香传话。 “闭嘴,忙你的去。”杜松低声呵斥了小公公一句,而后回头眉眼祥和道:“娘娘你先等等,老臣进殿服侍陛下用药。若是晚了,这药效怕是就不好了。” “好,我就在这儿等着。”那浓郁的药汤味飘进余香的鼻子,忍不住惹得她蹙紧了眉头。 半刻钟后,杜松出来道,皇上请她进去。 余香深吸了一口气,抱紧丹书铁券,走进了宣室殿。 满殿都是中药的味道,殿正中还摆着一只硕大的铜鼎,里面燃满了香,烟雾缭绕。 她在门外的时候看到有烟雾向外飘散还曾疑惑可是着火了,现在倒是明白了来由。 离得老远就听见了皇上的咳嗽声,余香快走了两步生前,跪地而道:“臣妾见过父皇。” 汉元帝接过杜松递过来的手帕,放在唇边擦拭,才发现自己刚才咳了一口血出来。 这条老命,怕是活不长了。 “天宁啊,今日怎么想起来见朕啊?”汉元帝望着余香跪在地上,心里却不知道她此次因何而来。 “父皇,臣妾是来将这丹书铁券还给您的。”余香双手握紧那丹书铁券,高举过头顶道。 汉元帝示意杜松接过丹书铁券,然后问她道:“早不还,晚不还,怎么偏偏想起今日将这东西还给朕了?可是有话要对朕说,直接讲吧。” 以他现在的身体,也的确没有跟她兜圈子的精力。 “还丹书铁券不过是顺路而为之,臣妾从太子殿下口中听闻您最近身子欠佳,于是想要过来看看您。”余香见皇上现如今已是到了病入膏肓的样子,不好直接多说什么,只得故作孝顺。 汉元帝真的消瘦了很多,脸颊两侧深深凹陷了进去,眼眶也凸了出来。 上一次余香见到她是在大婚之日,那时汉元帝还没消瘦成这个样子,可是这才过去多少日?便已经病得没法看了。 “是啊,身子欠佳,病了许多年,每况愈下,这一次朕只怕是真的熬不过去了。朝政都已经交给骜儿去打理,日后你还要多多辅佐他,共掌江山才是。”汉元帝说到这儿,已经是大喘粗气,力气好像快要用完一般。也不知道那些丹药为什么没有用,他明明每顿都在服用,却还是病得越来越厉害。 杜松心中一紧,皇上这是犯糊涂了吗?他在说什么? 让太子妃跟太子共掌江山?后宫中人不得干政,皇上怎么能直接这样对太子妃说呢?这岂不是助长不正之风? “父皇请放心,臣妾会做好分内之事,为了汉王朝的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余香默默垂首,心中犹豫着接下来应该怎样对汉元帝讲她的意思。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把自己说的这样伟大,今日她来到宣室殿,还不是为了保全自己吗?杜松心中冷笑,嘴上却什么都不能讲。 “好,有你陪在骜儿身边,朕放心。”汉元帝点了点头,人靠在床榻上,说话的声音已经很轻了。 “父皇,有些话可能是臣妾多嘴,但是却不得不讲。朝堂之中必有心怀贼心之人,皇长孙的死,太子殿下大婚之日的遇刺,必定幕后都有贼人指使。只怕为了江山稳固,这幕后真凶不得不查,其贼人之心也不得不防。”余香怕汉元帝熬不过几日了,如果现在不把自己的位置巩固下来,只怕等到汉元帝一死,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当日在宫外,周子欢就一直在等着汉元帝病重之时出手,只怕二皇子也是如此吧。 这种危难关头,她必须步步小心。先保太子,再保自己。 她现如今是太子妃,只有刘骜坐稳储君之位,自己才能活下来。 此时已经跟感情无关了,她需要活命。 “你已经猜到幕后的人是谁了吧?不然,怎么会来跟朕讲这些?”汉元帝缓缓开口,一语中的。 余香抿唇,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其实今日前来是希望皇上派人去查出这一切的,这话不该由她来讲。她没有直接证据,刘兴又是汉元帝最宠爱的儿子,她纵然指认刘兴为真凶也没有用。 “朕病重成这个样子,对外是封锁了口风的。要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宁愿外界评说朕整日沉迷于修仙问道之中,也不愿意他们知道朕活不长了。要说起此事,也是怨朕一直顾虑太深,犹豫许久却不肯放权,骜儿直至前些日子才开始接触朝政,朕却没有办法亲手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汉元帝伸手拉过余香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就全都指望你了。你是国师预言的兴国之人,虽然说这个孩子意外流掉了,但是太医跟朕讲过,你身体恢复的不错,日后还会有的。朕相信你,所以别负了朕对你的信任,一定要帮骜儿,保住汉王朝的江山基业。” 余香沉默,无论汉元帝此时是以一位父亲的身份,还是以一位天子的身份在对她进行托付,她都觉得这担子太沉重了。 “父皇,您放心,既然我生为兴国之命,便必然会背负起这份使命的。汉王朝会越来越好,国家也会越来越强盛。只是臣妾终究是一介女子,有些话不能说,有些罪名却不得不担。”余香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心狠了,汉元帝都病成这个样子,她却还处心积虑的想要让汉元帝为她铺好后面的路。 但是她没有选择,这是唯一的办法。 错过了今日,她什么筹码都没有了。这宫内之人,除了汉元帝,没人相信她的兴国命数。 “杜松,把朕早就准备好的圣旨交给她。”汉元帝摆了摆手道。 杜松应了一声,从架子上取下圣旨,递给余香。 余香双手接过,缓缓展开圣旨,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如若她诞下龙子,便为储君,他日终将接替刘骜继承大统。 待刘骜登基之时,她,则是皇后。 第六十二章:天降筹码 这张圣旨是她从未敢想的,内容却是她求了多时的。余香将圣旨捧在怀中,俯首道:“谢父皇旨意,臣妾定当辅佐好太子殿下,佑我汉王朝永世太平。” “起来吧。天宁,别急着谢朕,这圣旨虽然交到了你手中,但在朕归天之前,你不要把它拿出来。否则若是被人看到朕现在便已经定下这样的旨意,必定会知道朕已时日无多。”汉元帝长叹一声,如此说道。 “父皇的意思臣妾明白,但您还是要好好养身子才是。您是这汉王朝的主心骨,唯有您龙体康健,百姓才会心思安稳,国家才会四处太平。”有了这圣旨在手,其实余香反倒是希望皇上多活些时日。 因为余香知道,一旦汉元帝驾崩,这江山跟朝堂,便会乱得不成样子。 这是个所有人都盯着的大好时机,只怕除了太子以外,没人希望汉元帝活下来。 “行了,你回去吧,说了这么多话,朕也累了。”汉元帝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只觉得喉咙里中卡着点什么,出不来,堵得人心里头难受。 杜松听见汉元帝这样讲,当即起身送余香出来,说是送,实则便也是客客气气的赶人了。 “娘娘,皇上的意思您也听明白了,出了宣室殿的大门千万别提起不该说的。这圣旨您也藏好了,放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否则万一在不该拿的时候拿出来了,皇上肯定是不会承认写过这个东西的。假冒圣旨是死罪,您是聪明人,该比老臣清楚这个道理。”杜松站在宣室殿门口对着余香好一番嘱咐,现如今汉元帝病重,能够为皇上着想的人,便也只有他了。 余香点头,将圣旨收在怀中,而后对杜松道:“杜公公费心了,该做什么我都清楚。这些日子,还辛苦杜公公照顾好父皇的身体。” “娘娘放心,这是老臣分内之事,陛下的身子重于一切。”杜公公说完这话,便略一躬身,等待余香离开了。 走出宣室殿,余香的心情异常复杂。她终于得到了这张保全自己的圣旨,但她却猜不透朝堂众人的心思。 朝中现如今分为几派,各位臣子又站在谁的身后? 近一个月以来,二皇子竟然出奇的安静,没有听说他的任何举动,这简直不像他啊。 皇上生病,他应该比谁都先知道吧?储宫里不是还有他的细作么,太子参政,他能没有动作? 怕只怕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罢了。 周子欢到现在都还没背解除足禁吧,太子现如今已经参政,皇上又病重到无心理会朝政,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借此机会,说服太子帮周子欢解除足禁呢? 但现在太子又始终认为自己跟周子欢存有私情,如若现在是自己去替周子欢求情,只怕这他这关内侯的奸夫之名,便也坐实了。 如若自己不能张口,那该由谁来向太子求情更合适呢? 余香想到了一个人,平阳公主。 如若自己不去跟太子求周子欢的情,而是求卫婕妤的情呢? 既然自己没办法直接让太子将周子欢的足禁解除,但她可以让平阳公主去说啊。为了她母妃能够从永巷走出来,她只怕什么事情都肯做。 所以,从宣室殿出来后,余香没有直接回到正殿,而是索性奔着铃兰殿去了。 这一路从东到西,可是折腾坏了余香。只盼着平阳能够想清楚事情的利害关系,别又蠢笨到一进屋就把自己五花大绑起来。 如若她真的再做什么蠢事,那保不齐孩子掉了的事情,自己又会有什么新说法。 比如那日是因为绳子勒紧了,扯到了肚子里的孩子,所以没修养好,造成了小产。 又或者是平阳公主威严恐吓,还安排人给她吃了糕点,然后自己没多少时日便小产了。 其实说真的,她发觉在这宫里害一个人,比护一个人,容易太多了。 “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不知您今日来找公主殿下,所为何事?”安公公离得老远便瞧见余香独自赶来,连忙先行一步迎了上去。 余香望着安公公这匆忙的脚步,心中猜测,难不成这铃兰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偏得让这个当奴才的先出来拦住她? “有什么事儿是要跟你主子聊的,跟你说不着。”余香绕开安公公,径自往铃兰殿大门前走。 “太子妃娘娘,您先在这儿等等,容得奴才个空儿,好进去跟公主殿下通传一声。”说完这话,安公公转身便往殿内走,使了个眼色让两旁的内臣拦住余香。 “你们敢拦我的路?脑袋不要了?”余香想也不想,直接冲了进去。 那些侍卫只敢挡在她身前,却是万万不敢迎上余香越凑越上前的身子,所以这一来二去,余香人便已经到了铃兰殿正殿门口。 “平阳公主似乎并不欢迎我来啊。”余香站在门口大声道。 说话间,平阳人已站在余香面前,衣衫不整,赤足而立,刚才这铃兰殿里发生过什么,自是不言而喻。 “让太子妃进来吧。”平阳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余香的眼睛,恨只恨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要到铃兰殿来。 不是前阵子刚刚小产过么,怎么还会有心情到她这溜达。只怕又没什么好事情。 进屋之后,余香压根没有提起这屋内刚才可能发生过的事情,而是笑着道:“平阳,今日我来是给你带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平阳并不相信她的话,而是让侍女帮着自己穿好衣服,又梳发髻。 “我有办法让卫婕妤离开永巷了。”余香说这话时,满口的胸有成竹。 平阳挑眉,“我不信你,依照你自己现在的情况都是自身难保,有什么本事救出我母妃?” 她觉得余香不过是空口说大话,虽说余香的太子妃之位还在,可孩子已经流掉了,据说已是不得宠了。 所以,别说是救出她的母妃,只怕余香现如今自己还能坐稳这个太子妃之位,都实属难得。 “不信我?公主现如今是已经对卫婕妤搬离永巷一事死了心,还是自己又有了别的打算?太子殿下参政了,你可知道?”余香赌她不知道。 倘若平阳公主知道太子参政,只怕早就去乞求太子下旨放出卫婕妤了,还能等到现在,寂寥的在宫里召侍卫行以苟且之事? “太子哥哥参政了?父皇怎么会突然肯放权了?”果然,平阳对于此事诧异万分。 “不管皇上是怎么想的,但太子殿下参政是早晚的事儿,只不过现如今到了恰当的时机。我知道你肯定是在顾虑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流掉了,肯定人已失宠,在太子殿下面前说不上话,对吗?”余香当然料得到平阳的心思,她的念头一向很好琢磨。 平阳不可置否。 “昨天晚上我尚且留宿在储宫正殿,如若我跟太子的感情有问题,可还会有这等待遇?孩子么,流掉了自然令人难过。但太医说我身子修养的不错,假以时日,还是可以再怀上的呀,何必急于一时?”余香浅笑,毫不介意平阳心存质疑。 利用平阳公主来达到自己最后的目的,不过是一个相对稳妥的方式。 所以,她并不怕平阳不愿跟他结盟,她现在有好多把柄能把平阳关进永巷,平阳手中却没有任何她的把柄。 “你为什么要帮我?”平阳这话问的小心翼翼,生怕余香话中设了圈套。 “那么警惕做什么?这不过是一桩交易而已。我帮你救出卫婕妤,你去跟太子殿下求情,让他下旨解除了关内侯周子欢的足禁。”余香一字一顿的道出了自己最终的念头,却引得平阳一阵惊呼。 “外面传言果真没错,你真的跟关内侯有私情?你背叛了太子哥哥?”平阳捂住嘴巴,惊讶道。 余香依旧微笑,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变,“公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关内侯是我宫外的义兄,也是当朝车骑大将军。当日曾被奸臣所害,最终落得个禁足的下场。战场上硝烟不断,敌寇一直心怀贼心,他一日在这长安城中囚禁着,我汉王朝的危险便也多了一分。” 她句句都在跟公主打官腔,半句不提私交之事。 “可是,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跟太子哥哥求情?还有,如果你跟关内侯真的没有私情,你干嘛不自己去跟太子哥哥讲,还要大费周章的在我这儿动心思?”平阳不为所动,除非余香能够对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余香忽而抬头,直视平阳的双眼,认真道:“因为你喜欢他,自然要帮他说话。” “我何时喜欢过关内侯?你这不是一派胡言吗?”平阳大怒,觉得余香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你如若不喜欢他,如若跟他没有私情,那公主尚未婚配,现在为何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余香刚才未提,就是在等这一句。 她知道平阳以为自己不会在说起这件事,可是好不容易抓到这么大一个把柄,怎能不提? 第六十三章:二龙戏珠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平阳大惊失色,没有想到余香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我在说什么,公主最清楚。据我所知,关内侯跟其夫人的关系已是貌合神离,想来关内侯也是青年才俊,公主恋慕于君,也属人之常情。公主,你说呢?”余香每一步都在给平阳下圈套,只等她一步一步走进来,然后静等结果就好。 “你在逼我?”平阳的脸色越发难看,却发现余香才是操弄于人的高手,她现在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瞧公主这话说的,事情都是公主自己做的,怎么能说是天宁逼你呢?卫婕妤是你的母妃,又不是我的,她出不出永巷又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得好听些,今日我是来帮你一个忙;说得难听一些,今日顶多算是我来跟你谈个交易。你觉得这能合作,咱们就聊,你若觉得不能合作,我便走,也不耽误你继续召外臣入殿共寻欢乐。”余香说完这话,起身就要走,步子一点停顿的意思也没有。 今日她离开这铃兰殿,对平阳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平阳没蠢到说放自己走,就放自己走的地步上。 平阳本以为余香今日来跟自己说这交易,应当是心虚的。毕竟外面都在盛传她跟关内侯有私情,在这个关口她还敢让自己去跟太子哥哥求情,这不是间接证明了他们之间真的不清不楚吗? 所以有把柄在手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余香又是哪儿来的自信声声指责她的过错? 可是如果余香现在离开,去跟太子哥哥或是父皇说自己跟侍卫通奸,那自己会不会因为玷污皇族之名,而被处死呢? 想到这儿,平阳连忙扑上去拽着余香的胳膊道:“你先别急着走,我答应你的要求就是了。” 平阳也知道,她这么一挽留,就等同于把所有主动权都交出去了。日后余香可以无数次用这通奸之名作为要挟她的把柄,而自己却什么反驳的举动也做不得。 “我现在回储宫,你今天晚上去储宫找太子殿下,表明意图。记得,在儿女私情前面,一定要说出我刚才说过的理由,边关需要车骑大将军。只要你这样讲,太子殿下一定会答应解除关内侯的足禁,这事儿便也成了。”余香站定,嘱咐平阳道。 平阳犹豫,“你的事儿是成了,可我的事儿怎么办?我母妃还在永巷,若是我先帮你办了这件事情,你不去跟太子哥哥求情怎么办?或者说太子哥哥根本没能力放出我母妃又怎么办?” “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现在是你要求我。我再说一次,替关内侯解除足禁是为了汉王朝的江山基业,不是为了我,你要挟不到我什么。”余香说完这话,径自离开了铃兰殿。 安公公在一旁恶狠狠地瞪着余香的背影,不明白这肚子已经空了的女人还有什么可骄傲的资本。 一扭头却看见平阳蹲坐在地上。 “主子,您不能就这么坐在地上,多凉啊。”安公公连忙跑过去扶起平阳,却听到平阳道:“完了,我栽在她手里了。传令下去,把刚才召进我殿内的那侍卫处决了吧,免得被人抓住,说了不该说的话。” “喏”,安公公应了一声,扶平阳坐到椅子上,然后连忙跑下去行使职权了。 等到余香赶回储宫正殿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承想这在几座宫殿之间往返竟然花费了这么多功夫。 她已经不敢再想象自己此次进殿会不会遇到太子,因为每一次她害怕遇见太子的时候,就一定会遇见她。 胸前的衣襟里还藏着那卷圣旨,她务必要赶在平阳到访以前将其藏好,这圣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是朵儿跟阿梦也不行。 “娘娘,您这是去哪儿了?”福子一抬头就看见太子妃匆匆忙忙往回走,不明所以道。 余香一惊,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福子,只得故作镇定道:“人闷,出来逛逛。你刚才是去哪儿了,怎么方才路过这儿时没瞧见你呢?” 福子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昨晚上好像吃坏了肚子,今儿个就多跑了几趟茅房。您别跟我师傅说哈。” 知道了昨晚上太子妃又留宿于正殿,他就觉得天宁姐姐真是个有本事的人,所有人都以为她肯定爬不起来了,结果人家三言两语又让太子殿下惦念成这个样子。 什么是本事?这就是本事。 “不说。我也走累了,这便回殿去了,太子殿下还在正殿批阅上书呢吗?”余香随口问道,心里却惦念着快一点赶回青鸾殿藏圣旨。 结果这福子一听太子妃询问自己,连忙跟上了她的脚步,便走便道:“是啊。娘娘,奴才跟您说,自从太子殿下参政以来,这从大清早得忙到日头下山,一点也闲不着。您若是没事儿的时候,可以去膳房熬点补汤给殿下送过来啊,殿下一定会很开心见到您的。” 福子帮太子妃出着主意,在他印象里,各宫娘娘不是都用这样的方式讨殿下欢心嘛。 “我知道了,多谢你的好意了。快点回正殿去吧,免得达公公那儿缺人手,又找不见你。”眼看着就要到青鸾殿了,余香便找了个理由想把福子支走。 “哎,那奴才就回去了,娘娘记着点奴才的话,多去看看太子殿下,免得被别的妃嫔捷足先登了。”相比起那些脾气琢磨不定的后妃么,福子自然愿意这个太子妃坐稳位置,尽享太子独宠。 余香微笑着点头,目送福子走远,而后回到青鸾殿,对着迎上来的朵儿和阿梦道:“朵儿,你帮我去膳房端碗补汤来。阿梦,你去帮我端盆温水来,我擦擦脸。” 她不过是为了支走她们罢了。 阿梦跟朵儿不明所然,这太子妃怎么刚回来就支她们去做这些事情呢? 不过幸好,太子妃从宣室殿平安回来了,这就表明她们的命都能保得住了。 这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也可以安稳下来了。 等到阿梦跟朵儿都走出去,余香便从胸前衣襟儿内取出圣旨,这明黄色太过扎眼,她在殿内转了一圈却不知道该将它藏于何处。 犹豫了半天,又怕阿梦回来的快,看到这一幕,慌忙打开衣柜,将这圣旨塞进了自己大婚的喜服之内。 这喜服应该不会有人去碰吧,藏在这儿算不算也是安全些? 合上衣柜门的一瞬间,身后便传来阿梦的声音,“娘娘,奴婢现在帮您擦脸吗?” “对,出去转了一天,脸上都是灰,擦擦干净一些。等一会朵儿把补汤拿回来了,我去一趟正殿。太子这些日子批阅上书也累得很,该进补一番。”其实不用福子提醒,今天余香也一定会去正殿的。 如果自己不守着,她怎么知道平阳见到太子以后会怎么说?这年头都是先下手为强,如果在自己尚未见到太子时,平阳就跟太子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倒打自己一耙,那她岂不是白给平阳设圈套了? 自己现如今把平阳逼的那么紧,便也是不得不防她。 阿梦“哎”的应了一声,以为太子妃又是想要跟太子重归于好,于是便把帕子在水盆中浸湿了,帮太子妃擦脸。 “阿梦,我没在的时间里,正殿没有人过来吧?太子殿下可派人过来询问了什么吗?”余香忽然想起这件事,连忙询问阿梦道。 阿梦摇头,然后又似是想起什么道:“娘娘,太子殿下虽然没派人来,但是有个脸生的小公公给您送了一封信,说是务必要让您亲自拆开。” “信?”余香疑惑,谁会给她送信?这皇宫里知道她认字的人没几个,除了皇上以外,还有谁知道? 阿梦将手帕放到一旁,去抽屉里给太子妃取信,然后递给太子妃。 余香接过信封,扫了一眼上面的印章,写着安明殿。 这是二皇子送过来的信,怎么,终于有动静了? 她根本猜不出这信里写了什么,如若是命令怎么办?可阿梦明明不知道自己识字,如若此事揭穿这件事,那不就证明了当年孟存菲的死,都是自己处心积虑陷害所致? 余香将信封递给阿梦道:“我不认字,你拆开来念给我听。” 阿梦点了点头,然后将信打开,取出里面折叠整齐的纸张,展开来,却发现上面写的并不是字,而是一幅画。 “娘娘,这信上没写字,您看。”阿梦将画递给太子妃瞧看。 余香接过,只见那画卷上是二龙戏珠的模样,只是在那珠子下面,还躺着一条闭上眼睛的蛇。 心中当下一惊,这是二皇子已经知道了皇上病重,打算谋反了? 这两条龙指的便是他跟太子,那死去的蛇可指的是周子欢吗? “阿梦,点上蜡,把这张纸烧了吧。对外别说见过这画,知道吗?”余香猜不出二皇子此时派人传给她这个消息是何意图。 难道是让自己帮他夺权篡位吗?怎么可能呢? 第六十四章:怎么是他 阿梦应了一声,猜不透这画怎么会让太子妃脸色大变,安明殿是谁的宫殿?她印象里还真没听谁提起过。 但主子吩咐了,自己就要照做。 阿梦走到一旁,用火折子点燃蜡烛,将那画卷燃上,扔到了盆子里。 此时朵儿也端着补汤回来了,说今日这汤是牛骨熬了十二个时辰的,特别鲜。 “走吧,你们陪我去正殿。”余香站起身,对她们说道。 去正殿?太子妃这是要跟殿下重归于好? 朵儿想到这儿,脸上洋溢出一丝笑容来。又忽似想到什么,问阿梦道:“二皇子派人送来的那封信你可给娘娘看了没有?” “给了”,阿梦道,心里却疑惑朵儿怎么会知道安明殿是太子居住的地方? 这疑惑余香替她问出了口,“朵儿,你怎么知道这信是二皇子派人送来的?” 如果阿梦都不知道,那朵儿又是如何知道的?还是说阿梦隐瞒了自己什么,装作不知道? 余香的心里顿时生出无数想法来,一切只待朵儿给出答案了。 “娘娘,那信封上写着安明殿啊。以前孟良媛活着的时候,就无数次告诫过奴婢,安明殿里的二皇子是万万都不能得罪的,出宫门的时候都得留个心眼儿。当时孟良媛说的可吓人了,奴婢就记住了。”朵儿如是回答。 孟存菲竟然知道二皇子不能得罪?余香没有想到原来她竟然也了解二皇子的隐情。 难道说孟存菲并非如自己看到的那么单纯直接,其实也是二皇子放入储宫之中的细作? 不应该,倘若真的如此,那朵儿又怎么可能毫无忌惮的将话对自己讲出来呢? 还有孟存菲的死,一定是在二皇子的预料之外,当时她并没有看到二皇子的脸上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反而是直接向皇上献上了莎罗。 如果孟存菲是二皇子的人,那他为什么还要把莎罗送进宫?毕竟孟存菲已经是太子良媛,日后还有晋升嫔位的可能。可是莎罗入宫不过是个舞娘,纵然太子再宠爱她,身份晋升也比不上良家子出身的孟存菲来得顺利,二皇子是安的什么心? 现如今,孟存菲已死,人死便无对症,她想知道真相也难了。 只是通过此事,她便又发觉了一个道理,慧嫔果真并非寻常人,她看得比自己通透多了。 二皇子不是她这等寻常女子便能轻易铲除掉的,人再多也不行。 他在宫内宫外安插的细作、耳目,只怕远远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娘娘,咱们再不走,补汤就凉了。”朵儿唤了太子妃一句,只觉得端着补汤的手已经酸麻,连忙借故补汤要凉问了她一声。 “对”。 余香回过神儿来,伸手从抽屉里取出皇上赐给她的那枚龙佩别在腰间,然后道:“走吧。” 阿梦跟朵儿都没看明白太子妃为什么要突然别上皇上赐的那枚龙佩,自从皇上赏赐下来,从没见太子妃别过。今日这是怎么了? 那东西沉重得厉害,又不好看,配这身衣裳一点也不搭,娘娘这是怎么想的呢? 走出青鸾殿,余香的手轻轻抚弄着那块龙佩,心中暗道,有了它,自己心里的底气便也足了一些。 这龙佩她是带给太子和平阳公主看的,她要让他们时刻记得,自己这个太子妃乃是皇上钦点,只要皇上活一日,他们就都得将自己放在眼里。 平阳别想着给自己使什么花样,心眼儿,她不会给平阳这个机会的。 “太子妃驾到。”走到正殿门口,朵儿提嗓通传了一句,达公公没在,余香不等有人传报,径自走了进去。 “天宁,你怎么来了?不是告诉你要好好在殿内休息,不要四处乱走嘛?不听话。”太子抬头看见余香,嗔怒了一句,语气里却没真的听出生气来。 余香笑得柔情似水,回身端过朵儿手里的汤蛊道,“知道殿下因为公务缠身,这几日都没好好歇息。臣妾特意命膳房熬了补汤,给您送过来。您就念在臣妾一番心意的份儿上,别跟臣妾计较了嘛。” 太子哪里会因为余香给自己送汤而真的计较什么? 端过来二话不说就品了一口,这若是被达公公看见,定要急得不行。 按理来说,太子吃东西前,都该有人试毒才对。 特别是汤汤水水的东西,最容易在里面下药,无论端来汤水的是谁,都该先让人尝试才行。 “好喝吗?”余香自己也没尝过,她见太子皱眉,忽然心跳偷停了一拍。 天啊,她竟然忘记找人试毒了,关键这补汤不是她亲手熬的,中间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她亦是不清楚,就算是朵儿可信,膳房的那些人可未必可信啊。 这要是真有人想要谋害自己,在里面随意下了点什么不该加的东西,她不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余香的心蹦到了喉咙眼,只盼着这汤药里面没有真的被下药才好。 “天宁,这汤……”太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慢,让余香急得不行。 “这汤怎么了?”余香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太子笑了,“你慌个什么劲儿?这汤有些凉了,味道不怎么样。改日你自己做给本宫喝可好?你自己说过的,你的手艺肯定要比这宫里的厨子强。” 余香暗自松了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好,臣妾不会食言,过些日子必定亲手熬给您喝。”余香也浅笑回答。 太子望着她眉眼的神色,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可是又不行。 一切尚未到时机,他现在绝对不能对余香表现出特别亲昵的样子来,以免传到他人耳朵里,又针对起余香。 只等他日自己继承大统,稳定朝纲之后,他必然会加倍补偿余香。 想到这儿,太子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那热情却是消散了几分。 “汤本宫喝了,没什么事儿,你便回去吧。”太子摆了摆手,又拿起上书装作繁忙的样子。 余香望着太子手中拿得颠倒的上书,心道他是有多么讨厌自己,竟然连赶自己走的借口,也说得如此敷衍。 “臣妾在这儿坐着陪您一会儿可好?回殿也没什么事,人都要闷出病来。殿下只管忙您的,臣妾就坐在这儿,不乱动,也不乱说话,保证不会打扰到您批阅上书。”余香这么说着,人已经擅自做主坐到了太子对面的软榻上。 太子见她四肢并拢,人整个端坐在哪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是也真没了再赶她走的想法。 “罢了,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本宫这手里的上书也看得差不多了,你再等本宫一会。”太子殿下这话音没落,外面就传来通传声,说平阳公主驾到。 “平阳?”太子皱眉,不解此时她怎么忽然到这儿来。 难道是父皇的病,平阳已经知道了? “快请公主进来。”太子对福子道了一声。 “太子哥哥,好久没见你,也不知道你最近怎么样了。听说父皇准你参政啦?”平阳一进屋,就跟只蝴蝶似地扑到太子身边,坐在一旁。 “你听谁说的?你这消息倒是灵通。”太子一点她的额头,心道这丫头一进屋就提起自己参政的事儿,该不会是有事求于自己吧? 平阳一抬头看见余香就坐在自己对面,心里一愣,这是监视自己来了?生怕她说错话? “原来嫂嫂也在,平阳刚才还没瞧见呢。”平阳嘴上唤得甜,心里却是冷笑几声。 余香起身,点头道:“见过平阳公主。” 平阳撇嘴,这女人可真够虚伪的,刚才在自己殿里耀武扬威的模样此时都到哪儿去了?只会在太子哥哥面前做好人。 “太子哥哥,平阳想跟你说件事儿,你能不能答应平阳啊。”平阳公主为了让太子同意,也算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此时还拉着太子的胳膊,一劲儿撒娇。 好像自打她母妃跟皇后为敌后,她这还是第一次跟太子哥哥撒娇呢。 小时候两人的亲昵,早在母妃的争斗里,磨没了。 “那你得先说说是什么事情啊?若是本宫能答应的,又怎么会委屈你?”这还没闲聊什么,平阳便开口向自己提要求,这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估计这事儿跟她自己没什么关系,八成是为了朝臣。否则她怎么会提起自己参政呢? 可她一个公主,整日待在后宫之中,能跟朝臣有什么关系? “边疆战乱,平阳听青鸾殿里的侍婢说,她们娘家的兄长们好些都去当兵了,可常年待在战场上,连封家书也没有,家中老人惦念的不行。平阳就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车骑大将军,周子欢。他现如今不是还被父皇禁足于京都嘛。他当年打过那么多场胜仗,此时若是他能够在边关带领战士们抗守敌寇,是不是这战争就会早一点结束呢?”平阳绞尽脑汁的想着这些词儿,希望自己编出来的理由能够像样一些。 “你是来替周子欢求情的?希望本宫下旨解除周子欢的足禁?”太子没有想到,周子欢这个名字竟然会再次被提起,还是被自己的妹妹。 第六十五章:一箭双雕 平阳舔了舔嘴唇,心中无端生出一丝不安。然后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太子哥哥,平阳就是这个意思。依照平阳来看,若是将周将军禁足在京城之内,实乃我汉王朝的损失。你想啊,他带兵打仗那么厉害,别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也是肯定行的。那这么厉害的一个打仗奇才,把他放在府门里囚禁着,多不划算啊。” 太子的面色微微冷了几分,然后道:“朝堂上的事儿,不是你该操心的。” 平阳抬眼去望余香的表情,哪知道余香却像是局外人一样,眼神四处望着殿内的陈设,对她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此生遇见余香,也算是自己栽在她手上了。 没有别的办法,平阳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可是太子哥哥,这些事情我这样的女儿家都能看得懂,那为什么周将军还是要被禁足呢?我说这些话不也是为了咱们江山能够更加稳固吗?都是出于一片好心啊。” “平阳,你跟本宫说实话,你到底何故突然要帮周子欢说话?你一向不问政事,听到父皇聊朝堂之事时都要找个借口溜走,今日是怎么了?”太子觉得平阳定是瞒了自己什么。 平阳公主的身子一紧,犹豫自己接下来要如何回答太子的话。 是要按照余香教给她的说吗?那会不会就是中了她的圈套? 可如若不这样讲,话都说了一半,她又该如何去收这个尾呢? 心下一横,平阳还是决定将余香提前设定好的关系,讲出来,“太子哥哥,其实有件事情平阳瞒了你许久了,今日若是告诉你,你不可以嘲笑我。” “何事?你说。”太子望见平阳一副小女儿娇羞模样,猜不出她到底要讲什么。 “其实平阳心中恋慕周将军很久了,但是碍于他早已娶妻,所以不敢对说什么。现如今得知他整日囚禁在府中闷闷不乐,我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此生若是没有做夫妻的情分,能够看着他开心,我便也心满意足。”说罢此言,平阳直接跪在地上,表明太子若是不答应她的请求,今日她便就跪在这儿不走了。 平阳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可谓听者动容。 太子心思纯良,自然信以为真。 “你起来吧,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何苦如此。你说的也没错,毕竟周将军战功显赫,无功劳,亦有苦劳,禁足这么久,无论是有过什么过错,现如今也该醒悟。这样吧,明天本宫就传令下去,解除他的足禁,让他继续为国效力,你看如何?”其实太子从未否认过周子欢是一位打仗奇才,当年对于父皇无端囚禁周子欢一事,其实太子心中尚有颇多说辞。 但是后来之所以太子并未帮周子欢说话,便是因为遇见了余香。 如若余香不是周子欢的义妹,如若余香不曾在午夜梦回时喊出他的名字,如若没有人告诉过自己他们之间有私情…… 但凡是这样的事情少一点,周子欢现在早就离开京都,赶奔疆场,继续做他的车骑大将军了。 可是偏偏,这些事情都发生了,一点也没有少,全都变成现实摆在他面前。 现在平阳对他说的对周子欢的恋慕是不是真的?依照他对平阳的了解,这丫头一向心高气傲,仗着自己身为公主,并不曾将什么人放在眼里。 正因如此,她十六岁了,却仍未出嫁。 若非周子欢对平阳也有过什么承诺或者表示,按照平阳那性子,是万万不会跟自己主动提起这恋慕之情的。 难道说自己真的冤枉了余香,她跟周子欢仅仅是兄妹之情,宫内实则同周子欢有私情的人是平阳? 那要真的是这样,自己的罪过不就更大了吗? 太子抬头望着余香那双如水的眸子,心中觉得压抑万分,比起被人伤害,他更怕伤害所爱之人。 “多谢太子哥哥恩典,全国的老百姓都会感激你的。没了战争,他们会活的特别幸福。”平阳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冷笑,她一点也不在乎老百姓活的幸不幸福,好不好。 她只在乎自己的母妃什么时候能够从永巷里走出来,陪伴在她身边。 “晚膳留下来跟本宫一块用吧。”太子挽留平阳道,事情也办完了,她心里该没什么负担才对。 平阳看了一眼余香,然后笑道:“太子哥哥已经帮了小妹这么大一个忙,小妹哪里还好意思叨扰你呢?这大好时光,该是你跟嫂嫂一块度过才对。平阳可不在这儿留着,怪叫人觉得难为情的。” “本宫总是拿你这丫头没辙。行了,那就回去吧。天色不早,路上小心些。”太子起身送平阳出去,结束了这还算愉快的一次对话。 余香也起身恭送,心中却暗自窃喜,这倒是次一箭双雕的法子。 现如今,周子欢的足禁解除了,她跟周子欢的私情传言也算是不攻自破,算得上是双赢了。 更令人觉得欣慰的是,这场局里,她什么也没损失,倒是多亏了平阳公主的情夫,今日恰巧出现在铃兰殿内。 “殿下,有时候臣妾觉得平阳公主怪可怜的。喜欢的人求而不得,唯一爱护她的母妃现如今也被囚禁在永巷之内,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待平阳公主走后,余香悠悠发出这么一声感慨,自然是要特意说给太子听。 太子刚刚因为自己误会了余香跟周子欢私情一事而心生愧疚,现如今看到余香又同情起平阳来,忍不住更是怜惜她的善良。 情难自控,太子走到余香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叹了一声道:“你总是同情这个,怜惜那个,可想过自己受过多少委屈吗?” 太子人在余香身后,看不到她的脸上眉头早已蹙紧,唇边却还荡开一丝笑意,“臣妾说过,今生得以遇见太子殿下,便再没有什么委屈可言。能够相逢,已是福分,应当珍惜。” 她真是一直这样想的吗? 太子将下巴枕在余香的头顶,用口型说了两个无声的字,“等我。” 余香没有听到,也没有感受到,她只知道平阳帮了自己,她定会信守承诺。 “殿下,您刚才都答应了平阳公主一个要求,那臣妾能不能也求您一件事情?”余香回过身来,将头埋在太子怀中,柔声道。 “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我都答应你。 太子在心里默默念着。 “臣妾想让您把卫婕妤接出永巷。”余香也没跟太子兜弯子,直接讲出了心中念头。 太子听见这话倒是没敢相信。卫婕妤?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提起卫婕妤? “您听臣妾说。臣妾知道平阳公主自幼是由母妃带大,从未离开过。这两年卫婕妤被关入永巷,平阳公主表面不说什么,实则内心甚是寂寥,时常郁郁寡欢。臣妾已经没有娘了,眼看着平阳公主生母在世却不能相见,这种痛苦的滋味并不好过。如若臣妾有生之年已经没有机会感受母慈子孝的滋味,那便希望身边的人可以感受得到。现如今,平阳公主可以,因为卫婕妤还活着。殿下不如成全了她们,让她们母女团聚啊。” 母慈子孝?那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滋味?余香估计这辈子她是感受不到了。 太子犹豫,“可是卫婕妤关入永巷一事乃是父皇的意思,并非本宫所控之事。如若本宫强行插手此事,只怕会惹来父皇不满吧。” 太子也不知道何为母慈子孝,近几年他跟皇后的关系越来越恶劣,说起来起因全是为了卫婕妤。 虽说卫婕妤告诉了自己当年母妃死去的真相,但他并没有因此觉得开心起来。 与其相反,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跟母后之间产生了一层很深的隔阂,难以解开。 所以,若真说是他感激卫婕妤吗?不是的。他有时候宁愿自己永远不知道这件事,便可以一辈子都活在母后那慈善的谎言中。 便也觉得是一种幸福了。 此刻与此说是太子怕将卫婕妤放出来得罪了皇上,倒不如说是他觉得余香的理由并不能说服自己做出这个决定。 平阳跟卫婕妤的母女团聚,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份量。 “您跟母后的关系一直恶劣,以至于母后觉得臣妾也不顺眼。卫婕妤跟母后一直都是死对头,如若卫婕妤离开永巷,那母后的心思,怎么还会放在臣妾身上?所以殿下,就当做是为了臣妾,为了我们,您将卫婕妤接出永巷又有何妨?殿下真的觉得卫婕妤离开永巷便会威胁到皇后娘娘什么吗?”余香觉得她必须说点实话了,否则太子是不会相信自己的善良。 只有半真半假,这谎言才可信。 果然,太子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 余香表面感激,心中却不禁冷笑。 呵,早知道太子竟然如此好说服,也许她一早便会利用这点,让平阳帮她做点别的什么事情。有哪至于让自己落得今日一无所有的下场? 第六十六章:刘康到访 第二天上午,有两件消息传遍了朝野内外,其一是关内侯周子欢的足禁解除了;其二便是卫婕妤被接出了永巷,以往罪孽,既往不咎。 这是太子参政后第一次下的旨意,却令众人目瞪口呆。 无论是关内侯解除足禁,亦或是卫婕妤搬出永巷,这两件事似乎都跟太子参政没什么关系啊? 他们成败与否,跟稳固江山基业,挂的上钩吗? 此时不免有人暗自揣测,可否这关内侯跟卫婕妤都是太子的人,之前碍于他尚未参政,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将人放出来? 可是这两个人又都是皇上亲自将他们关起来的,那现如今皇上为什么没有出面阻止太子下令呢?难道真的如同传言一般,皇上的龙体已经到了无法痊愈的地步? 霎时间朝堂大乱,皇上近半月都没有上早朝了,一直是太子出面,众朝臣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都有各自的猜测。 当然,猜测最多的,就是这江山很快就要换主子了,但这真正能够继承大统的人,还未必会是太子呢。 一个封为储君近二十年的人,却在今昔要紧关头才亲政,明摆着就是不得宠。 现如今最得汉元帝宠爱的三皇子已经回来了,据说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有些人猜测,没准到时候皇上驾崩,留下一纸诏书,表明要将皇位直接传给三皇子,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是皇家,什么稀奇事儿都可能发生。 周子欢还来不及进宫谢恩,就被太子的又一纸诏书支去了关外,说是帮助南宫将军抵抗外敌便是感激圣意,不必再花费功夫入宫谢恩。 太子生怕这周子欢留在京都会再跟平阳纠扯不清。 其实不只是这样,他心中还有一丝隐隐不安,总感觉周子欢跟余香的关系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就算以前没有发生什么,不代表日后也不会发生什么。毕竟是结拜兄妹而已,又不是亲兄妹,该防范的还是要防范。 平阳人在宫中都能跟周子欢产生私情,那保不齐下一日就有什么机会让余香跟周子欢再次见面,燃起爱火。 所以,绝对不能让周子欢来储宫谢恩。 他要将周子欢直接送入关外,让他没有任何机会见到余香。 唯有如此,他才能够真的放心。 周府之内,周子欢亦喜亦忧。 他猜测自己此次能够被解除足禁,八成是有余香从中帮忙,否则不可能太子才刚刚参政,下一刻就将自己放了出来。 能够解除足禁,赶去军营,自然是他忍了多月的念头。现如今能够还他自由,他自是喜不自胜。 可问题偏偏是,放他出来的并非皇上,而是太子。 太子参政,表明皇上时日无多了。 这个机会是他盼了多年的,现在要他赶去军营帮助抵抗外敌?这分明就是个借口。 不知道是有人在太子耳边说了什么,亦或是太子早就发现了他安插的细作?不然南宫将军自己一个人镇守那么多日,他在此期间也从未听说边关又有新敌来犯的消息,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把他派走? 太子定然是猜出了他的举动。 正值要紧关头,想要他离开长安城,怎么可能?! 他收到接触足禁的圣旨后,便飞鸽传书发给陈文浩,让他火速带兵回京。 这一场起义之战,他等了那么多年,现如今时机已到。 皇位他要,江山他要,兵权他要,余香他也要。 无论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他都要把江山夺下来,坐上皇位。 汉王朝已经姓刘数百年了,现如今应该改个姓氏了。 周子欢冷笑,握紧了拳头,迫不及待的想要打赢这场仗。 “娘娘,您今日怎么总是愣神呢?奴婢都唤了您好几声了,您倒是回奴婢一句啊。”朵儿望着桌上已经要放凉了的菜肴,无奈地唤太子妃道。 余香回过神来,反问朵儿,“你刚才说什么了?我没听见。” “奴婢问您为什么还不用膳呀,这菜都要放凉了。”朵儿见太子妃手中举着筷子发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生怕她是中了邪,只得一个劲儿喊她回魂。 “哦,这就吃。”余香心不在焉地回答,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表情木讷地咀嚼着,到了口中才发现辛辣无比。 吐到桌上,蓦然发觉她刚才放在嘴里的菜竟然是一块姜。 早上自己派阿梦去正殿询问福子了,到底太子在早朝的时候是怎么传令下去的?怎么说的这两件事? 阿梦回来告诉她,说福子说了,太子爷今儿个把卫婕妤放出来了,也把关内侯的足禁解除了。 当时余香就立即反问她道:“那关内侯今日可是要来储宫谢恩吗?这事儿你问了福子没有?” 阿梦摇头,“娘娘,关内侯不会来谢恩的,太子殿下一共给他颁了两道旨意。第一道圣旨是解除他的足禁,第二道圣旨是直接派他去关外,辅助南宫将军抵抗外敌。所以若是奴婢没猜错,现在关内侯已经在赶往关外的路上了。” 自从听到这一句,余香这颗心就一直悬着。 太子殿下这决策分明是故意而为之。他明明在昨日已经知道平阳公主跟周子欢有私情,为什么还要特意下旨将他调去关外? 而且,为什么这么匆忙,两道圣旨竟然要在同时颁下去,连入宫谢恩的时间都不给他? 这分明就是刻意的,他不希望周子欢在长安城内,甚至不希望周子欢此生还有入宫的机会。 不是因为平阳公主,是因为她自己,余香猜得到太子的心思。 表面上看起来太子已经信服了平阳的话,但是余香觉得太子肯定觉得三皇子不会欺骗他。 再加上莎罗所言,三人成虎,太子肯定觉得周子欢跟自己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 与其将这个人放在长安城内当做隐患,倒不如将他送去关外。 名义上来看,好像这一举动是为了大局着想。周子欢被解除足禁只是为了保全边疆领土,但实际上却是满足了太子自己的心思。 看来这一次,不仅仅是她学会了一箭双雕,太子也学会了。 皇上病危,她却没有办法给周子欢传消息,这让她感到不安。 与此同时,扪心自问,她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给周子欢传消息,她是太子妃啊,皇上都已经给了自己圣旨,一旦汉元帝驾崩,刘骜继位,自己就是皇后啊。 一旦能够坐在那个天下女人都祈盼的位置上,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自己想要告诉周子欢皇上病危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她很希望周子欢在此时做出举动来吗?如果江山易主,自己作为刘骜的太子妃,是必定要去陪葬的,她很清楚,自己不想死,更不想自掘坟墓。 可自己能够入宫,便是周子欢将自己送进来的。当年入宫之时,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博得太子宠爱,其中不乏周子欢提前让自己了解太子喜好的这一因素。 可以说,她今日能够当上太子妃,周子欢是出了力的。 他之前煞费苦心栽培自己,又将她送入宫中,就是为了今昔时刻,自己能够帮他夺下皇位。 这件事情她一早就知道,也是一开始就答应好了的。 现在反悔,到底应不应该? “二皇子驾到。”青鸾殿外忽然传起这样的通传之声,令余香一惊。 这一次,她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刘康来了,终于来了。 “臣弟见过皇嫂。”二皇子走进屋后,脸上一副规矩识礼的模样。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半点瞧不出他心里的真实念头。 余香咬着嘴唇,知道自己今日难逃此劫,必然是要面对二皇子这一关了。 横竖躲不过,只好化被动为主动,自己先发制人了。 “朵儿,阿梦,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对二皇子殿下说。”余香吩咐了一句,示意她们退下。 二皇子很意外于余香的主动,也吩咐自己的随行内臣退了下去。 此时此刻,青鸾殿内便仅剩下了他跟余香两人。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见殿门已被关严,二皇子露出以往神色,上前一步对余香问道。 “很好,如果没有你的人在背后捅我一刀,我想自己的日子可能会过的更好。如此说来,我现在还没搬进永巷,应该很让你失望才对。”余香忍不住讥笑一声,抬眸望向二皇子。 “我亲爱的皇嫂大人,若是臣弟说莎罗诬陷你跟周子欢有私情一事,并非臣弟指使,你可相信?”二皇子的唇边勾起一丝笑容,却让余香看不懂。 他笑什么?难道自己小产这件事情很可笑吗? 想到这儿,余香心里微微生起一丝怒火,“二皇子不用解释什么,孩子已经没了,罪名已经定下,再说其他话语又有何用?但二皇子跟我已是旧识,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想让一个小小的舞娘就把我除掉,你想的未免太轻易了些。” “我从未让莎罗除掉过你,她不过是我的棋子,你也一样,棋子有何权力铲除棋子?还有,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清高,你跟周子欢的事情谁都知道,我不提,并非它不存在。”二皇子走到余香身侧,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第一章:强要了你 余香努力调整着呼吸,希望不要让二皇子察觉出任何异样。 “这么说,二皇子是亲眼看到我跟关内侯私会了?可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么,不妨二皇子殿下说给我听听?”余香微笑着回望了过去,望着二皇子那双深邃的眼睛,她心里已经无比紧张。 其实私情这种事情,真的要看如何定义。她根本猜不出当年在宫外的时候二皇子安插了多少眼线在周子欢身边,所以自己跟周子欢的一举一动到底有没有被他察觉,谁知道呢? 二皇子轻笑出声,忽然搂住了余香的腰肢,身子紧紧贴在她身上,感觉到她背部一紧,他继而说道:“父皇快要病逝,紧要关头,周子欢却被太子放出来了,你的本事着实不小啊。以前我竟然小看了你,以至于让你越发不听话,这可怎么办呢?” 他的唇一直贴在余香耳边,那呼吸之间的气息全部吹在了余香的耳垂上,使她脸红不已。 “二皇子,麻烦你放尊重一些,我现在是太子妃,你的皇嫂。你现在这么抱着我,不失分寸吗?” “分寸?你什么时候也会跟人聊起守分寸来了?你当日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你一定会听话,服从于我的命令。但你这一步一步走来,有哪一点是服从于我的?害死孟氏,当上太子妃,怀上孩子,最后放出周子欢和卫婕妤。你这棋子布的比我还密啊。” 二皇子的手抚上余香的脸,感觉到怀里的她止不住的打颤,他笑得更欢。 余香抿着唇,脑子中飞快的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知道二皇子今日来势必是挑衅的,因为太子在这个关头解除周子欢的足禁无疑是突破了二皇子能够忍耐的底线。若是他不找上门来,余香反而更该害怕,那便说明自己必死无疑了。 他能来找自己挑衅,就说明还有余地,不是吗?否则他干嘛要来跟自己浪费这等口舌? 所以,他轻浮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畏惧,俯首于他,是这样吧? 想到这儿,余香轻启朱唇道:“二皇子难道是对我有什么想法?也想跟我来段私情,好给别人留点什么把柄?” 二皇子听见这话松开了余香,不待她松一口气,却又绕到她面前,捏起她的下巴道:“是又如何?你现在只要开口发出什么异样的声音,一旦外面的人冲进门来,我有一百种方法要你的命。我喜欢用什么样子的手段,你最清楚了,是不是?” 这尾音极其亲昵,就像是相爱多年的情人一般,满是柔情。 余香闭上双眼,不愿去看二皇子的表情。 “其实我觉得余香这名字挺好听的,起码比起天宁这个名字,我更喜欢前者。”二皇子轻声说出这句话,温热的气息喷在余香脸上,惊得她蓦然睁开眼睛。 除了周子欢以外,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唤她“余香”。 见她惊愕之时,二皇子低头封住了她的唇,肆意地掠夺着她口中的那一方空间,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余香猛地推开他,瞪圆了眼睛,却也只能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想要你。”二皇子的语气咄咄逼人,说出的话更是吓坏了余香。 “你疯了吗?”余香不知道二皇子是从哪里打听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这个二皇子太可怕了,她的身世应该是连太子也没有查出来吧?二皇子怎么查出来的? 还有,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为了报复太子,还是为了控制自己? 一瞬间余香忽然发现自己太过渺小,她根本没有能力对抗面前的人。 自己就如同他所言,不过是一枚**控的棋子,看起来她好像已经拜托了他的挟持。但实际上,她所走的每一步都被他看在眼里,甚至若有似无的改变着自己的命运。 “你们女人不是一贯喜欢用身子决定心意的去留吗?你对周子欢念念不忘,对太子誓死效忠,还不都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你的身子。那今日就在这青鸾殿,我便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你是不是也该对我心存恋慕,依依不舍?莎罗曾经对我说过,女人跟男人不同,她们永远不会忘掉得到过她们身子的男人。你呢,可否也是如此?”二皇子拧着眉头,轻声问她。 余香冷笑,她竟然能从二皇子的脸上看出一丝深情来,这男人真是本领高超,就算不戴面具,也能演出一场好戏。 “够了,别再演戏了,就算是你得到我的身子八百次,也对你得到皇位没有半点用处。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了。”余香轻叹一声,抬眸对二皇子道。 二皇子脸上的神情稍纵即逝,那神态变换的速度之快让余香以为是她刚才看花了眼。 “还以为你会很喜欢本宫才是,看来倒是本宫自作多情了。你既然不想要兜圈子,那便直接说了吧,你昨日去宣室殿跟我父皇说了什么?”二皇子坐在椅子上,那神态宛如在自己的宫殿中一般自然。 余香皱眉,他的消息怎么会得到的如此之快?难道二皇子在宣室殿内也安插了细作? 天啊,她以前真是把二皇子想的太过简单了。 看来这一次夺下皇位,他真的是势在必行。 “得知父皇生病,我这个做儿媳的自然要去慰问一番,不到场岂不失了礼数?你希望我跟父皇说什么?”余香佯作平静地看着二皇子,心中却第一次无比祈盼太子能够此刻到青鸾殿来,救她逃离这水深火热的时刻。 “你才不会关心他的死活。你若是不愿意跟本宫说实话,本宫就在这床上强行要了你,你自己看着办。”二皇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香炉把玩,眼神忽而瞟过桌子旁的柜子。 “如果二皇子真的那么喜欢我,想要做我的情夫,我也不是那么介意。只是别来这强行要了我身子的一套,我不喜欢处于被动。的确,我找皇上肯定不会是单纯的慰问,我是去还东西的,丹书铁券,你听说过么?”余香觉得自己今日横竖是难逃此劫,那倒不如直接应战,透露出一点消息去。 余香笃定,二皇子一定不知道皇上塞给她圣旨的事儿,否则现在定然不会坐得这么稳当。 既然他不知道,那么绕过这件事,说一些他知道的,就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你还有丹书铁券?”二皇子挑眉,似乎不相信。 “我没有,皇上有。我身为家人子时,曾经被皇后娘娘献给皇上,二皇子别对我说什么不知道。当时皇上借给我一块丹书铁券,说是让我可以自由出入储宫,勾引太子殿下,得到太子妃之位,还定下了一月期限。现在事情达成,丹书铁券失去作用,我自然是要还回去,以除后患。我当然不希望太子殿下会知道我接近他是存有目的,为了地位。他那么善良,还相信这世上自有真情在呢。”余香给二皇子倒了杯茶,递过去,却见他没接。 “怎么?二皇子已经畏惧我到这种程度,怕我下毒?”余香抬手自己饮下那杯茶,然后将茶杯狠狠搁置在桌子上。 二皇子笑道:“小余香生气了?这是摔杯为号,给侍婢们提醒呢?” “若你不是你,我现在更想将这茶杯直接摔在你脸上,看它们在你脸上四分五裂的样子。”余香微笑,难得说了句心里话。 “我果真是看低了你,你这颗心,当真是比石头还硬。你说我怎么不早点遇见你呢,要是我先于周子欢而遇见你,肯定把你**的更好,反正会比现在更加心狠手辣,不至于见到我也心生哆嗦。”二皇子似是无意的一句话,却将余香的心思全都揭露在台面上了。 “其实我现在**你也不晚,你知道我最后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愿意结盟吗?事成之后,我做皇帝,许给你皇后之位。我要天下江山,你则随意在后宫里养那些野男人,我只当做视而不见,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二皇子忽然很迫切地想要将余香留在身边,哪怕是一辈子斗智斗勇也很有意思。 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内心是狠孤独,很寂寞的。但是如果有了一个同样心狠手辣的人陪在身边,那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可以比比谁活的长,又或者是比比谁会先心软下来。 “二皇子实在是高看我了,我要是又帮你夺权位的本事,干嘛不自己做皇上,偏偏要做个架空了的皇后呢?你别忘了,一个莎罗都能将我打得身败名裂,我能帮你什么?”这个时候,若真说是要保一个人,余香只会选择保太子。 只有保住太子的储君之位,于她而言,才是最为稳妥的一步。 她可以顺理成章的守在他身边,无论爱与不爱。 她可以毫无悬念地坐上那个皇后之位,无论天下人是否赞同。 她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保住周子欢的性命,无论太子愿不愿意。 这无疑是最省力气的一种走法,却也不失为是当前最好的走法。 周子欢被调去边关,与她许久未见,此时若说是支持周子欢,实在是希望渺茫。 而二皇子,那就是狼,是虎,哪里是她能够控制得了的? 第二章:主动献身 “你能帮我改圣旨啊。”二皇子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余香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改圣旨?” 难道二皇子已经知道自己被皇上私传圣旨的事情了吗?当时宣室殿内除了皇上跟自己以外,便只剩下杜公公了。 杜公公是二皇子的眼线? 不可能啊,杜公公跟了皇上几十年,已经是臣子之位,没有道理要站在二皇子的身后,帮他夺权篡位啊。 “对,改圣旨。你那么聪明,猜不出我的意思吗?父皇驾崩之际,如果传位昭书上面的名字变成了我的,那我岂不是父皇指定的继位人选,还有太子什么事儿?”二皇子似乎早就打算好了这一切,现如今不过是将那计划好的事情,如实复述了出来。 余香摇头,“太子顺应继位,没有传位昭书。就算是有,我也不可能看到,更别说是改掉上面的名字。” 她现在心里就盼着自己这两个侍女能够机灵一点,发现出殿内的异样,赶紧把太子请过来救场。 二皇子突然到访,不去正殿,而来青鸾殿。自己支走所有人,关上殿门,这难道不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吗? 这么久了,她都没有打开殿门,这就说明殿内肯定出事情了啊。 “不,一定会有传位昭书,父皇很久以前就准备好了,只是上面没有写下名字。他这么多年都没有让太子参政,就是在等三弟回宫。三弟一直都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若不是打小身体不好,又为庶妃所生,今日当上太子的一定就是三弟。太子继位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令人意外的表现,规规矩矩,优柔寡断,甚至反对父皇修仙问道,你真以为父皇会喜欢他?一切都在等三弟回宫,那张传位诏书就收在宣室殿内。”二皇子的语气万分笃定,他咬定主意,一定要让余香帮他这个忙。 “如果你所言都是真的,那为什么皇上要在这个时候命太子参政?”余香佯作不懂,实则却是在探二皇子的口风。 “这事儿你肯定不会懂,毕竟你再聪明,也不了解朝堂之争。朝内看似祥和,实际上各派党羽众多,站在我身后的不是少数,虽然父皇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是谁的人,但却早就察觉出了某些朝臣怀有异心。所以父皇此时让太子参政,并非一件好事。一堆的乱摊子等着太子处理,等到该忙的忙完了,毒牙铲除了,那就等同于为三弟铺好了一条路,传位昭书在此,无论太子当了多少年储君,终究是带了个‘储’字,无法继承正统。”二皇子嗤笑一声,心中不禁也怨恨起汉元帝来。 他一共只有这三个儿子,为什么自己的兄长跟弟弟都被考虑为皇位的继承人,却唯独绕过了自己? 这个皇位应当属于他,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皇帝了。 “小余香,你想清楚,三弟一直无比讨厌你,如果是他当了皇帝,你必死无疑。”眼线早就将这储宫之内发生的一切传给了二皇子,其中自然包括刘兴对余香的敌意。 二皇子坚信,余香不会希望三皇子坐上皇位。 然而他不知道,余香此时心里的真实想法是:如若你坐上皇位,难道我就不是必死无疑了吗? “你是太子妃,如果等我拿到传位昭书时,你站出来,亲口跟大家承认父皇的确把皇位传给了我,这不是更具可信度吗?”二皇子如意算盘打得响,其实他还有别的方式夺到皇位,但这个方式却是不损一兵一卒。 而且拿着传位昭书坐上皇位,无论是站在哪一派的朝臣都不能否认他,他继承皇位就是顺理成章,而非谋逆。 他总是不希望登基之时大开杀戒,砍掉太多不听话的臣民吧。 “二皇子,我觉得咱们此时在这儿聊这个早了些,皇上的身体尚未有你所期待的那么严重。”二皇子希望自己亲手将太子送下皇位? 真是异想天开。 如果一切真的如同二皇子所言,那皇上给自己的圣旨又是什么? 恐怕很多事情,二皇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如此也好,又或者假意顺承他也好。 接下来自己应该拉到的同盟不再是平阳公主,而是慧嫔。 她需要了解到慧嫔到底是二皇子的人,还是怨恨二皇子的人。 看来许多自己找不到的二皇子的秘密,慧嫔都清楚呢。 现如今卫婕妤已经离开永巷,那么皇后那儿姑且可以让卫婕妤去对付一番,但愿短期内皇后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怕只怕卫婕妤这次离开永巷便学乖了,不再敢挑衅皇后。若真是如此,她离开永巷便没有价值了。 这些尚且还是后话,她得先把二皇子这尊瘟神请走再说。 “有些事情提前做好准备总归是没错的,否则到时候你脑子一乱,乱说话可怎么办?”二皇子起身,再一次靠近余香,逼得余香连忙倒退几步。 二皇子见她这个样子,笑出声来,“你怕我做什么?我就算真吃了你,也比要了你的命强,你说呢?” “太子殿下来了。”余香喉咙动了动,努力抿唇掩饰着自己的恐慌。 今天二皇子到底想让她怎么样?就算是她现在答应帮忙篡改传位昭书,又能决定什么呢? “你撒谎,你怎么会知道太子有没有来?”二皇子并不相信她的话,只把这当做是余香逃避自己的借口。 就算太子真的来了又如何,他难道会畏惧吗? “我跟太子是夫妻,心有灵犀,自然知道他来了。若是不信,二皇子就坐在这儿等着吧,看看我说的对不对?但如若二皇子再想对我做什么,不如直接说出来,我主动一点,让你省些力气。”余香这一次没有后退,反而走上前一步,手放在腰间,解开了裙带。 “你什么意思?刚才明明不肯,现如今为何又主动起来了?”真看到余香主动,二皇子反而心中困惑,这其中难不成有诈?这小妮子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应对自己的策略吗? “反正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了,又不差这一回。既然二皇子这么想跟我发生点什么,那我就如了你的愿,不好吗?太子殿下一会儿推门进来,发现我们苟且于此,定然要将我们共同以通奸罪名打入死牢。”说到这儿,余香伸手抚上二皇子的脸颊,从上至下,温柔至极。 她完美的复制了二皇子刚才的举动,探唇在他耳边轻声道:“三皇子继位我要死,你继位我也要死。既然我横竖活不成,不如咱们一块去死,黄泉路上做对亡命鸳鸯,也算是此生没有负了对方。” 二皇子凝眉,没有想到余香竟然这么狠。 不怕自己丧命,定要拖他下水,这是一个女人能够说出口的话吗? 他猜不出余香这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假,但他赌不起。万一太子真的此时推门进来,余香衣衫不整,还依附在他身上,任谁也会望那方面想。 那时候任由自己解释什么,太子也不会相信。 余香必死无疑,可自己又能有几分活路? 就算他想方设法保住了性命,可地位呢?支持他的人呢? 绝对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冒这么大的险。 “怎么样,二皇子殿下可想清楚了?臣妾可是迫不及待想要试试你床上的功夫呢?”余香越发大胆的挑逗着二皇子,她在赌,赌自己越主动,越有底气,二皇子心里就越慌。 正是因为刚才余香的慌乱,跟此刻她的底气十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二皇子真的退却了。 “呵,有意思。不急,日子还长,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下去。我的话你想清楚,三弟跟我,你注定要在中间选一个。”二皇子说完这话连忙推开余香,重整衣冠,拉开了青鸾殿的大门。 余香见他要走,慌忙重新系好裙带,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二皇子拉开殿门的那一刹那,今日看见太子正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臣弟见过皇兄。看来皇嫂跟皇兄真是心有灵犀,方才皇嫂告诉臣弟,说皇兄来了,臣弟还不相信。这一开殿门,皇兄竟然真的在,臣弟佩服不已。”二皇子抱拳施礼,心中却疑虑不解,鬼才会相信什么心有灵犀的借口。 难道是她们真的摔杯为号,刚才余香使劲儿把杯子搁置在桌上的那一刹,门外的侍女听到了,所以跑去正殿搬救兵了? “听说你是来探望天宁的,本宫便想着,这二弟来了储宫一回,本宫再忙也得看你一眼啊。这不,就放下手里的公务,连忙赶过来了。幸好,你还没走,不然真就让本宫白来一趟呢。”太子殿下微笑着直视二皇子道。 二皇子避开了太子的目光,回答道:“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听说皇嫂小产,却一直因为有事缠身而没来探望,今儿个过来看看罢了。皇嫂说她身子无恙,休养的很好,又说皇兄已经参政,忙得很,臣弟便没有去叨扰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儿了,臣弟就回去了。” 说完这话,二皇子便跟太子擦肩而过,走了几步,并没有听到身后太子的挽留声。 所幸,躲过了。 看来他的确不可再小视余香,但这个女人是该去还是该留,的确应当仔细想想。 第三章:打入永巷 余香并不知道太子真的会来,她方才之所以那样对二皇子说,只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 于二皇子的这场口舌之争,她赌赢了,却不想赌来了太子殿下。 心中自嘲冷笑,这世间若是真有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便好了,定会省去诸多麻烦与痛苦。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余香迎了上去,主动对太子施礼。 不过也多亏了他来,否则若是二皇子真的执意不肯走,那岂不是就识破了她的谎言吗? 余香心中已经做好面对太子询问亦或是猜忌的准备,她在心中组织着言辞,将刚才受到的委屈暂且搁置一旁,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一切如常。 太子走到她身边,忽而拉过她的手,关切道:“天宁,他可是欺负你了?” 余香一愣,太子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难道自己的衣裙尚未系好,被他发现了吗? 她忍不住低头瞥向自己的衣襟,然而并不曾看出什么问题来,只得对太子答道:“殿下放心,二皇子只是听闻臣妾小产之事,故而前来探望臣妾的身体,并不曾发生其他事情。” “天宁,他不请自来,难免逾越,你的性子本宫知道,什么事情都能直接咽进肚子里。下次如若二弟再来青鸾殿单独见你,你只管让阿梦和朵儿找本宫去便是。”太子在殿外时,便已经猜到了二皇子此行不善。 如若真是什么能够正大光明聊起来的事儿,何必将殿门紧闭,还将内侍赶出在殿门之外? 这个时机,二弟一定迫不及待了吧,他等父皇病重这一天不是已经等了很久吗?现如今,他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曾经太子也怀疑过余香很可能就是二皇子放在自己身边的细作,直至莎罗出卖余香跟周子欢私情一事,太子才肯定余香跟二皇子没有关联,起码余香并不希望跟他有什么关联。 哪有自己人咬自己人的道理?纵然有私人恩怨夹杂在其中,莎罗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不顾大局,打掉刘康的眼线。 所以太子断定,二皇子刚才来这青鸾殿中,定然是要逼迫余香帮他完成夺权篡位之事,余香不肯,所以两人僵持了这么久。 以二弟的性格,断然不会轻易饶过余香的,他隐忍了这么多年,虽不差这半刻,但却绝对不会让余香成为他的绊脚石。 事已至此,其实太子唯独不懂的是,为什么余香一个弱女子,会搅和在他们之间,与这朝权之事脱不开身? 难道是因为她的命数吗?什么国师的预言,什么兴国龙脉,所以一切都是早已注定? 他不相信,万事皆在人为,他既然爱她,就不该让她面对这痛苦的一切。 这是一场属于男人的战争,不该让她混入其中。 太子伸手将余香揽在怀里,轻轻抚弄着她柔顺的发丝道:“天宁,本宫若是现在还要将你送入永巷,你会不会怨恨本宫?” 只有将余香关入永巷,才能让那些盯着她的人和想要利用她的人彻底死心。 因为余香一旦进入永巷,就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除非自己开口,没人能把她放出来。 依照太医所言,父皇很可能熬不过这个月,要他随时做好处理后事的准备。 人食五谷杂粮,难逃生老病死。 谁也不可预料父皇能够活到哪一日,所有心怀贼心之人,不免都盯紧了这个时机。 如若真是如此,近段时光简直难熬至极,一旦父皇驾崩,那就面临着夺储之争,自己这个太子一直不受待见,再生变故只怕也很有可能。 所以,他能够想到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余香送入永巷。 虽然那地方看似恐怖凄苦,但不会有人伤害到她。 只待自己坐稳皇位,便定会将余香接出永巷,让她陪同自己共享江山。 既然爱她,便该许给她太平盛世。 既然爱她,便应当有福同享,有难独自尝。 既然爱她,怎能明知日后步步惊心,步步坎坷,还让她留在这儿? 那便不再是爱,而是害了。 他期盼余香能够理解,能够懂得。毕竟一直以来她都温顺得很,除了刘浩的那次忤逆外,她都很听话。 但是令太子没有料到的是,余香竟然语气笃定,坚定不移道:“会,如若太子殿下真的现在将臣妾打入永巷,臣妾一定会恨您。臣妾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被打入永巷?” 太子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对余香解释。 “这是本宫的旨意,本不需你同意。”太子这话说的毫无底气,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是一定要让余香搬去永巷的,哪怕不惜用这样的方式。 可是他又害怕就此余香真的会怨恨自己,不得原谅。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护余香,若是就此余香跟他便产生了不可跨越的隔阂,那他该有多么委屈? “殿下,臣妾知道你的心思。朝堂动荡,人心不安,臣妾则会誓死陪在您身边。赶不走,打不散,直至你登上皇位,方得罢休。”余香认真地一字一顿,这屋内并没有其他人在,所以她不必担心这些话被别人听了去。 她要守在他身边,她也必须守在他身边。无论二皇子还是周子欢,无论皇上到底希不希望刘骜登上皇位,她都要保他登上皇位。 这是她活下去的方式,最为妥当的方式。 太子动容,紧紧搂住她,很不得将她嵌入血肉。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放弃将她送入永巷的理由,余香待他越好,他便越要她活的长久。 翌日,太子下令,打太子妃南宫天宁于永巷,暂封妃位,以其无后之名。 当这道旨意传到余香耳朵里时,简直以为听到了一个笑话。 自己都已经对他那样讲了,他还要将自己打入永巷? 他真的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就凭借他的性子,怎么敌得过处心积虑的二皇子? “娘娘,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不是昨儿个还好端端的,怎么今天一早上就下了这样的旨意?”朵儿琢磨不过味儿来,心里更是不甘心于自家娘娘受到这样的惩戒。 什么叫无后?娘娘小产又不是成心所为,若非皇后娘娘无端罚跪太子妃,娘娘又怎会小产? 新婚一月,又不是一年,无后也是正常的呀。 这种借口连她一个小侍婢都听不下去,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阿梦没有说话,默默的在一旁帮太子妃收拾行李。 尽管这个结局是阿梦也始料未及的,但上面下了旨意自己就要遵从。 朵儿问那么些又有什么用?没准还会惹来主子的厌烦。 “既然太子殿下有令,咱们乖乖从令就是。不就是永巷么,又不是阎罗殿,没什么去不得的。”余香平淡地回答,心中大致猜到了太子的想法。 昨天她对太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太子的举动是紧拥住她,而非斥责。 从那一刻起,余香心中便知道太子只是不愿她去面对这一切。 也许太子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单纯,很多事情他只是没有说破,不愿说破。 她手中有圣旨,大可以拿出它告诉太子不必怕。 但是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既然皇上告诉自己不要提前透露出这一切,她也应当信守这个承诺才是。 更何况,如若二皇子能够在此刻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否则以太子那慈爱的性情,只怕不会真的相信二皇子才是一直处心积虑谋害众人的真凶吧。 “喏”,朵儿听到太子妃的话,不敢再多言什么,连忙陪同阿梦一起去收拾东西。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也许自家主子的命数,注定了就要去永巷吧。 朵儿这么想着,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却被阿梦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然而,令众人不曾想到的是,周子欢非但没有离开长安,还主动进入了皇宫。 只是他要去的地方并非储宫,要见的人也不是余香,而是皇上。 宣室殿外,周子欢长跪不起,只求能见皇上一面。 皇上病重,周子欢不经传召擅自入宫,实乃大忌。杜松怎么可能让他在这个紧要关头面见圣上? “侯爷,你就回去吧,万岁爷他不想见你。”杜公公好言好语的奉劝着,希望这周子欢识趣一些,自己退下。 “杜公公,今日我不见到皇上定然不会回去。我别无所求,只求杜公公帮我带句话给皇上,如若皇上听了这句话仍然不肯见我,那我再回去也是不迟。”周子欢执拗道。 杜松没办法,只得道:“你说吧,什么话?” “用尽天下万千珍贵药草,难解世间一味相思。”周子欢说这话的时候蹙紧了眉头,语气顿了又顿,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这话怎么如此绕口呢?杜松喃喃了几遍,跑进宣室殿正殿内,将这话带给了皇上。 不料,汉元帝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好半天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这可真是吓坏了杜松,“陛下千万别着急,老臣这就打发他回去。” 汉元帝抚着胸口,喘了半天,然后对着杜松道:“让他进来。” 第四章:有女丹娘 杜松应了一声,心中不明白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竟然会对汉元帝有这么强烈的震撼。 “侯爷,请把,万岁爷召唤你进去。”杜公公走到宣室殿门口,点头对跪着的周子欢这样说道。 其实这种时候,汉元帝病重成这个样子,按道理来讲外臣不该入内。无论臣子是否忠心,看见宣室殿内的实情,都难免无端生出其他想法来。 但皇上肯见他,杜松又能多说什么呢? “侯爷,皇上最近龙体欠安,你说话的时候还需注意些分寸,别让陛下过于激动。”杜松忍不住,还是嘱咐了周子欢一句。 周子欢点头,抿唇跟随杜松走入宣室殿正殿,闻着屋内燃尽的香灰味道,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臣周子欢叩见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子欢一掀袍子,对着汉元帝俯首跪地施以大礼。 汉元帝轻声道:“抬起头来。” 周子欢遵命,服从,抬眸与汉元帝对视,心中隐约祈祷着他能看出一点什么。 汉元帝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周子欢,他从未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 周子欢身为外臣近十载,但每次见面都在朝堂之上,离得那么远,他还真没什么机会注意一下他的样貌。 “‘用尽天下万千珍贵药草,难解世间一味相思’,你告诉朕,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汉元帝将那话重复了一遍,目光微微缩紧,急迫等待着他的答案。 “回陛下,这句话乃是臣的母亲所讲,臣自然知道。”周子欢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是终于讲出了这句话。 这一句他等了二十多年的话。 “你的母亲?你母亲是谁?”汉元帝努力的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周子欢,想要看清这张熟悉的面孔下,到底掩盖了什么秘密。 说来可笑,十年前周子欢以武状元的身份出现在长安,他那时才十几岁,简直就是个奇迹。 从御前侍卫统领,到边关车骑将军,再到赐封为外姓侯爵,这条官路周子欢走了十年。 汉元帝从未喜欢过周子欢,觉得他为人孤傲,既不会攀附权贵,也不懂阿谀奉承,这样的人,总归是不讨喜的。 但是,他却无法否认周子欢的才能,说他文武双全,绝不为过。 周子欢替朝廷打了大大小小十几场胜仗,朝中三分之一的兵权都在他手里。时常有不知内幕的人猜测,这周子欢会不会是哪家的王侯将领之后,否则怎么能一路爬得这么快,又这么稳? 但汉元帝知道,周子欢能有今天全凭他自身的才能。若无真本事,他什么都不是。 也曾询问过他家中双亲,但他说自己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后来汉元帝曾经派人调查过他的底细,官府户籍簿上都查不出他的家人,看来父母双亡倒是真的。 至此直到今日,他却忽然说起那句话,还讲说那句话的人是他的母亲。 难道是她? 汉元帝想到这儿,眉头蹙紧,等待着周子欢说出下文。 “回陛下,臣的母亲为周氏,闺名丹娘。”周子欢一字一顿,眼神一直盯着汉元帝,观察着他的反应。 不需汉元帝做出反应,站在他身旁的杜松都是一愣,手中的拂尘险些掉在地上。 汉元帝眯着眼睛,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丹娘”。 这个名字他有多少年没听过了?十年?二十年?二十三年? 他竟然记不大清了。 他甚至想不起丹娘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只记得自己尚且是太子时,她总是穿着特制的太医署官服,跟在自己身后。 趁着没人的时候,他准她唤自己的名字。 除了先皇,这世间便也只有她敢唤自己的名字吧。 “阿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父亲学医吗?”她梳着两条辫子,一脸认真地望着尚且是太子的他。 他摇头,声称不知。 在他眼里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学学女红,练习琴艺。还应当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年纪便嫁人。 他觉得周丹娘很奇怪,打小就跟她父亲进宫,整日躲在太医署里捣腾那些瓶瓶罐罐,身上总有一股子药味,不想别宫里的那些娘娘们,身上都是脂粉香。 “因为只有医术,才能让人健健康康,活得长久。”小小的丹娘眼睛里却是冒着光,她特别笃定的告诉他,这是唯一能让人活长的方式。 他那时候不懂,问她,“人活的那么长做什么?几十年光景,眨眼即逝,都是生老病死的。父皇告诉过我,人不能逆天而行,生死自有定数。”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执拗。 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于是踮起脚尖,使劲儿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 “你是不是傻?你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你跟寻常人是不一样的啊,你如果活得长了,就能好好执掌江山。你不能决定别人怎么做,但你能决定你自己啊。所以,只要你活的长久,就能做一个好皇帝,让所有人都爱慕的好皇帝。”她说完这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眉眼间尽显小女儿家的羞涩。 他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轻声问她道:“你那么努力的跟周太医学习医术,就是为了让我活的长久吗?那你呢?你也会跟我一样活很久吗?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活很久,那还有什么意思?” 她“咯咯”笑着,声音如银铃,“我若是真的能够炼制出一种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药物,当然要跟你一起吃啊。我肯定要陪在阿奭身边,跟阿奭一起看国度太平。我那么小气,怎么会只让你长生不老,然后看你娶别人做皇后呢?” “那说准了,你若真有一日修炼出长生不老药,咱们要一同服用。” 他一想到往后的余生可能都要跟身边这跟女孩在一起,就忍不住皱鼻子道:“丹娘,那我跟你先商量件事儿行不行?” 丹娘疑惑,“什么事?” “你若是将来嫁给我,能不能换件衣裳,再洗掉身上的药味呢?每次一看到你,都以为走进了太医署呢。”他打趣道。 她自然不肯就这么饶过他,当即命令他蹲在地上,然后跳上他的后背,命令他背着自己满处跑。 想到这儿,汉元帝的鼻子有些发酸,深咳了两声抬眸问周子欢道;“她还好吗?” “母亲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她死前一直有个愿望,希望臣能替她来看您一眼。”周子欢的手瞧瞧握成了拳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十年前?那一年你不是刚刚考取武状元吗?为何殿试的时候你不跟朕讲呢?也许朕还能见她最后一面。”汉元帝听说她死去,语气顿时急了。 虽然这么多年不见,他早就想到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可是,他的心底里一直有个角落,那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也许她还活着呢。 也许她早已嫁做人妇,活的很好呢。 毕竟离宫之前,他给了她很大一笔钱财,为了这笔钱财,也会有人愿意娶她吧。 可是,现如今从周子欢口中听闻她已经死去,他心中还是有地方在隐隐作痛。 这滋味比身上的疼痛更难过。 周子欢心中冷笑,见她一面?你见她一面又能如何? “臣殿试之时,母亲便已经过世。臣怕自己当时身份过于低贱,没法跟皇上私下聊这些,便一直在等一个时机,能够单独跟您聊聊这些往事。臣前阵子被太子殿下恩赦,解除了足禁。而后听闻您已经好多日没有上朝了,便想着现在来跟您聊聊。”周子欢没有说实话,他一直在等,等到汉元帝要死的这一天。 他忍了这么多年的真相,今日终于能够全部大白于天下。 他是来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夺回属于母亲的一切。 那些汉元帝亏欠他的,亏欠母亲的,都要在今昔拿回来。 “你做的对,只怕朕这身子已经熬不了多久了。你若是再不讲,有些话朕可能一辈子也听不到了。你母亲当年还想着研制出长生不老药来着,说是若真研制出来,便她吃一粒,朕吃一粒,携手共执天下。没想到,她十年前便已经去了,而朕,却也没有多少活头。罢了,都是过去的旧事了,不提也罢。”汉元帝缓缓说道,他只觉得自己突然之间有很多话想跟周子欢聊,但是这身子却已经不允许了。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定然能够熬过此劫。母亲说过,天下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医不好的心。皇上乃是身体之疾,莫怕医治不好。”周子欢如是说道。 其实母亲早就研制出长生的药丸。此药丸非但有产生不老的功效,还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是,她找遍天下药材,却只做得出这么一粒来,供不得两人服用。 那粒药,至始至终也没有被人吃掉,现在还存放在母亲的棺冢内。 母亲说,心已经死了,身子还长生不老的,便叫行尸走肉,没意思。 所以,就算是研制出了那神仙一般的药丸,她到底也没有服下,而是缓缓在床榻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今日,他终于可以来对汉元帝声讨一切了。 第五章:皇帝往事 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医不好的心? 汉元帝浅笑,这话还真是她的性子。 人其实特别脆弱,他以为自己此生身为皇帝,坐拥江山,便等于拥有了一切。 然而唯独想不到,他能够拥有天下人,却无法拥有她。 黄龙元年,先皇病重,明知命不久矣,仍亲口指派丹娘的父亲周太医为御前太医,责令其用药医治好自己,否则将诛灭九族。 这一切,都是因为先皇不满于他成为太子。 若非先皇顾念与母后许氏的情分,也许今日的汉元帝就不会是他了。无论是淮阳王刘钦,还是楚王刘嚣,他们在先皇眼中都比自己强上百倍,任是哪一个似乎都比自己更适合成为帝王。 想到这儿,汉元帝忽然觉得今日的时局宛若历史重演,今日的刘骜跟当年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先皇生前信奉法家韩非,朝臣多数都为法家之人,以残酷刑法惩戒臣民更是常有的事情,死在他手下的臣子不计其数。 他幼年天性纯善,终究看不下去父皇的作为,便对父皇建议不要再使用那些残酷的刑罚,理应重用儒生,以理服人。 就这么一句话,当即使得先皇勃然大怒,厉声呵斥,“汉王朝自有汉王朝的制度,本来就是‘王道’、‘霸道’兼而用之,此乃治国之道。万不可像周王朝一样单纯以德治国,此乃大忌也。” 他一辈子都记得先皇脸上的表情,那是失望。 紧接着,先皇还对他说了一句令他此生难忘的话,“乱我家者,太子也!” 先皇讨厌他,也许是个人尽皆知的秘密。 他爱丹娘,也许亦是那个时代人尽皆知的秘密。 所以,当先皇病重之时,他能够想到最好折磨自己的方式,就是让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和所爱之人在一起。 先皇并没有直接对丹娘下手,而是选择针对于她的父亲,并以株连九族的罪名,想要她的命。 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竟然出奇的冷静。 他至今仍记得,丹娘就坐在储宫正殿前的花坛上,一动不动的呆了一下午。 他也什么都没做,就坐在她对面的石凳子上,陪了她一下午。 直至日头下山,她忽然开口对他道:“阿奭,我不怕死,我怕死后,你会忘掉我。” “丹娘,对不起,都怪我没本事,惹怒了父皇,牵连了你们一家。”他站起身,紧紧握着她的手,恨不得将她融于血肉。 她抬眸,目光似水,“我说过,我不怕死,我怕你忘了我。” 他望着她的脸,忽然间无比痛恨自己生在皇室。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何不是个普通百姓。 “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他的话掷地有声,却终究还是食言了。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记得丹娘的五官,想不起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张脸,竟然让他当时宁愿放弃太子之位,也想陪同她远走高飞。 那是一场早就注定了好的死局,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原来身为皇帝,竟然真的有说诛就诛,说杀就杀的权利。 他死前交代下去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周太医医术无方,致其龙体难以康健,疑有勾结乱党,谋逆叛变之心。故传令下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这旨令传下去不到三个时辰,先皇便驾崩而去。这是先皇遗诏,说这话时那么多人在场,纵然他有心想保,却也是无济于事。 他虽然保不住周太医,唯独能做的,便也就是保住她的命。 他将周太医的行刑之日推迟到登基大典之后,国丧三月,他以告慰先皇之名,不准杀生。 那三个月,是他跟丹娘厮守的最后三个月。 举国同悲,但他知道,先皇虽然治国有方,但他的残暴举措却让许多人心怀怨恨而不敢言。 他死了,许多人心中是欢喜的。 乃至于这个身为储君的他。 储宫正殿,朱门紧掩,夜夜笙歌。 他跟丹娘从床榻到地上,从正殿到书房,无处不是他们欢.爱的痕迹。 那一刻,他们真就觉得,这是偷来的贪欢。 “阿奭,遇见你,我死而无憾。”丹娘留了十几年的清白身子,终究没等得大婚之日,便交了出去。 因为没有机会了,倘若现在不给,怕是连命都没了。 “丹娘,我们下辈子还会遇见,那时候我将不会是皇子,你也不会是太医之女,我们只是平凡百姓,便可共结姻缘。” 她捂住他的嘴,一副惊慌的模样,“阿奭,怎么办,离开这正殿,你就要做皇上了。” 他握住她的手,满是不解道:“你不是一直都很希望我做皇帝吗?你不是说我只有做了皇帝,很多事情才能做主,才能忧天下之忧,乐天下之乐吗?” 她的眼睛里无尽悲凉,“可是你做了皇帝,就必然身不由己。而我,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与你渡过难关。” “阿奭,你是皇帝,一生必将杀虐无数,不会有来世。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罪孽深重,也不会有来世。这样也好,也许十八层地狱下,我们还会相见。”她蜷在他的怀里,整个人缩做一团,像一只小小的猫儿。 他抚着她的发,那一瞬,无比畏惧明日的到来。 因为每一次太阳升起的时候,就预示着她的性命,又少了一天。 三个月时间,稍纵即逝。 在他登基之日,便是周氏一族断头之时。 然而他登基的首日,接连下了两道圣旨。 这头一道圣旨,便是将周太医一族斩首示众,悬挂于城门之前。 这第二道圣旨,便是将周丹娘剔除原有宗籍,流放关外。 这个决定他并不曾跟丹娘商量,他知道她不会同意,可这却是唯一他想到能够保住她性命的办法。 不,或许她一个弱女子流放至关外,同样也没有活路。 所以,她恨他,也是必然。 只要她能多活些日子,恨他又何妨? 他悄悄给了她一个包裹,里面藏着十几万的银票,那银票全国流通,不怕到了边关地区花不成。 所有人都知道是皇上偏袒于周氏,但碍于新帝颜面,并没有人敢说什么。 其实他是顾及了大家的想法,否则他若是执意把她留在身边,虽背地里可遭千夫所指,明面上依旧没有人敢说什么。 否则,他便可以像先皇一般,大开杀戒。 但他不想成为父皇一样的人,她也不会希望自己成为像先皇一样的人。 出乎预料,当他传下圣旨,她并没有拒绝,而是欣然谢恩。 原以为她的倔脾气,必然会随其父亲一同死去,他甚至准备好了迷.药,为她安排好了随性暗卫,做好了一切她不愿服从的准备。 但是她出奇的温顺,没有说半个不字,就那样领旨谢恩,带着他给的包裹,和一块凤佩,离开了未央宫,驱车赶往关外。 临走前,他想要去送她到宫门,却被众臣子拦在宣室殿。 “杜松,替我照顾好皇上,我便先走一步了。”她笑,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杜松讲的。 这么一转眼,便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年,他真是想不起她的脸,只有那笑声,还时常响于耳畔。 那天晚上见到余香,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她来。 明明长得并不相像,那双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却似是出自一个人。 所以,他在寿宴上将自己腰间系了二十多年的龙佩交给余香,那龙佩便和当年丹娘带走的凤佩是一对儿,那龙凤配并不好看,却是他亲手雕成的。 那是一段属于他的悲剧,也是一段属于他的往事,他只盼着这悲剧千万别在刘骜身上重演。 惟愿这兴国之女能够真正庇佑刘骜,造就汉王朝的太平盛世。 “皇上,关内侯跪了好久了。”杜松见汉元帝愣神许久,忍不住出言轻声提醒了一句。 汉元帝回过神来,见窗外天色昏暗,恍惚之间,竟然这么久了? “平身,赐座。听闻你提起你母亲,朕便想起了一些往事,没顾得上时辰。”汉元帝吩咐道,人却忽然精神了许多。 周子欢谢主隆恩,杜松则帮他搬来了一把椅子,让他坐在汉元帝斜前方。 “你母亲可曾跟你聊过什么……有关于朕的事儿?”汉元帝终究忍不住,还是将这话问出了口。 他想着,问吧,若是再不问,许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丹娘不是说么,他没有来世,所以就这么一辈子了,让他活个明白,也死个明白吧。 “母亲让臣将这凤佩拿给您。陛下,臣自己还有句话想跟您说,臣是七月初五生人,不知道陛下可想起了什么?”周子欢从怀中掏出玉佩递过去,口中这样问道。 汉元帝一愣,他什么时候生人跟自己有何关系? 难道说,丹娘当日离开未央宫时,便已经怀了身孕,周子欢乃是他跟丹娘的孩子? 不,不可能。如若当年她怀有龙嗣,为什么不讲? 龙嗣大过一切,倘若她真的怀有身孕,便可赦免一切罪责,安心等待孩子出世,哪里还犯得上去边关吃苦受难? 第六章:长生不死 “你有话便直接讲吧,朕猜不到你要说什么。”汉元帝微微蹙眉,说不清当前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 汉元帝既期待周子欢说出这个答案,又害怕他说出这个答案。 他希望周子欢会是丹娘跟他的孩子,因为那曾是他的全部期待。 但是,这个几率太小了,小到他已经忽略了这个念头。 周子欢今日来此,特意提起当年的事情,想必就是想要说起他的身世吧。 当前自己病重,任何一个举动都决定到皇权,他却不得不防范起周子欢。 “陛下,臣的母亲是初元元年元月离开长安的,她走时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陛下觉得臣是要说什么?”周子欢的语气顿了顿,终于讲这句话说出口。 这是一个秘密,更是一个禁忌。 作为皇上的私生子,还是一个压根不被皇帝本人所知的私生子,周子欢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这二十几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他从小只坚定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务必要将属于他自己的一切夺回来。 “你说你是朕跟丹娘的孩子?”汉元帝的语气颤抖,伸出手指指向周子欢,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是,陛下如若不信,可以滴血认亲。”周子欢的腿早就因为刚才跪得太久而酸麻不已,现如今纵然坐在椅子上,却也难受的厉害。 但是这一日他等了太久,绝对不可以出错。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儿,等着汉元帝的回答。 汉元帝手捂着胸口,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接受这个事实,他跟丹娘竟然有孩子,而这个孩子就是周子欢? 他若真是自己的儿子,他在自己身边待了十年,自己竟然没有认出来吗? “皇上,可需要老臣去准备东西?”虽然杜松此前并未料到周子欢今日要讲什么,但是早在十年前殿试之时,他就觉得周子欢的眉眼很是眼熟,却又说不出像谁来。 今日,他忽然懂了。 汉元帝许是早就不记得周丹娘的相貌,可杜松却记得。 现如今听闻周子欢这么一讲,他全明白了。 虽无法肯定周子欢实乃陛下所生,但周子欢是周丹娘的孩子一事,杜松确信无疑。 然而,他既然是周丹娘的孩子,还在十年前便知道真相,却直至今日方才开口,这周子欢究竟是藏了个什么心思,只怕别说是皇上,他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周子欢是奔着皇位来的。他心思真是够深啊,十年时间掌握朝中三分之一的兵权,现如今又搬出这个私生子的身份来,他应当是想夺权吧。 不,说的好听一些,他是来认父,说的难听一些,他就是处心积虑想要谋反的逆贼。 “去吧。”汉元帝捂着胸口好一会儿,忽然释然了,反正他已经活不了多久,那就在死前弄清这真相又何妨?不然他心里也会一直惦记着吧。 没人愿意带着疑虑死去,他也一样。 其实他很想问问周子欢,你娘亲带着你活下来的那些年,可改嫁了吗?可吃了苦? 但是人都走了,他再问这些有什么用? 登基二十余载,人却是越发寂寞孤单。 高处不胜寒,这皇位冷清得很。 很多日子里,他就一直想起那张脸,想念那一股子药草味,皱起鼻子似乎那味道就在面前,忽近忽远。 后来,他便自信奉儒教改为道教,整日沉迷于修仙问道之中,只因为这道术修练到家便可长生,可不死,可以脱离**凡胎,变成神仙。 丹娘说过,他今生为皇帝,没有轮回。那如若修炼成仙,不就不在乎有没有轮回了? 那样,无论她到了哪里,转世投胎了多少回,自己都能找到她。 汉元帝抿唇不语,心中却是在瞬间回忆起无数往事。 他忽然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老了。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不会总想着去回忆当年的事情。还有一个可能,他不仅仅老了,而且快去死去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里,便就更加释然了。 不大会功夫,杜松取来了盛着清水的碗,再加上一根银针。 汉元帝率先伸出手去,命杜松帮他扎破手指。 杜松应了一声,完成了这个动作。 当汉元帝手指上的血流在碗中时,杜松的心里蓦地一惊,那滴下来的血已经是浑浊之色,那银针头都已经发黑,估摸着汉元帝的身体,果然是十分不好了。 这一幕被杜松故意侧过身遮挡住了,并没有让汉元帝看到那碗中血迹的颜色,继而直接将银针递给了周子欢。 “侯爷,请吧。” 周子欢接过银针,想也不想就冲着自己的食指刺了下去。 不需要有半分犹豫,母亲不会说谎,她生前压根不同意自己回到长安,他今日的举动本就是忤逆之举。 所以,他确信自己是汉元帝的儿子,毫无别的可能。 母亲一生未嫁,如若不是因为汉元帝,她至于吃这么多苦? 你要她一个怀着身子,惨遭灭门的女人嫁给谁? 母亲生前无比笃定的告诉他,说他的父亲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他不知道母亲是从哪里来的笃定,那边关战火四起,百姓民不聊生就在眼前。 “欢儿,皇帝只有一个人,百姓却有成千上万,他顾及不到那么多。他不去杀戮,不挑起战争,便已经是个好皇帝了。就好像娘手里拿着的这些草药,你别看它们有治病救人的能耐,却也有夺人性命的本事。这些草药,在你知道它的作用时,没有利用它的毒性去害人,便已经是善良。” 说这话的时候,娘亲捧起一把草药,轻叹了一声道:“欢儿,你尚且年幼,还不懂。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去用药救人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用药救人,只要不去杀戮,就是难得。” 他的眉毛拧成一团,他从不会忤逆母亲,但这一句话却没法赞同。 在他看来,真正的明君并非一贯隐忍,仁儒处事。 而是该杀就要杀,该赏就要赏。 上不可忽略权贵,下不可忽略百姓,这是支撑一个王朝建立最为关键的两环,它们与王朝的兴衰息息相关,无论少了哪一环,这个王朝都必然会就此倒塌。 先秦朝如此,现如今的汉王朝亦是如此。 任何一个朝代的灭亡都是因为君主不明智,成为皇帝的人,是没有资格被人同情的。这是他的职责,没什么难熬之说。 他既然是九五至尊,受到万人叩拜,就该做点九五至尊该做的事情。 否则就该江山易主,站出一个人能替老百姓说话。 皇位谁都想坐,却不是谁都能坐。 汉元帝若是做不明白这个皇帝,大可以退位上来,让他来做。 这些话他没有对母亲讲,他知道母亲一定会反对,他也清楚母亲一辈子都不希望他踏入长安,踏入未央宫。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他决意偷跑出家,赶去京城考取功名的那一年,母亲忽然病倒了。 这场病来得又快又急,此前毫无征兆。 可是母亲这一病,就是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母亲自己是大夫,可他自幼只愿习武读书,不愿学医,他总觉得天底下最没用的就是大夫,医得好别人,医不好自己。 亦或者是,连别人也医不好,落得个像他祖父一样遭灭满门的下场。 直至他母亲病重那日,他忽然之间就后悔了,如果自己不那么幼稚,可以早一点学习医术,是不是便找得出救母亲性命的办法? 他翻遍了家中医书,却是找不出病因。 他将家中名贵药材都碾成粉末,煮了粥喂给母亲,可还是不见她病情有丝毫的好转。 大抵过了半个月,母亲有一日忽而醒来,且能主动要粥说话。他以为是老天怜悯,天降福泽。 哪知道,母亲却是对他讲,怨不得旁人,是她自己造了孽。 他听不懂,母亲一向待人宽和,为何会这样说? “你可知道我费尽心思练出的那长生不老药所用的最珍贵的一味药材是什么?”母亲看他,眼中有泪。 他摇头,声称不知。 “那是人的心头血。为了研制出那令人长生不死的药丸,我何尝不是疯了?那我看到古书上写将人的心头血做药引时,我竟然相信了。五年前的那条人命,我本可以救活的,但是我没有救他,反而静静地看着他死去。因为只有他死去,我才会有心头血做长生不死药的药引。”母亲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睛在流泪,可嘴角却一直上扬着。 他看了许久,却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 “现在好了,药做成了,我的寿路也要到了。欢儿,你相信报应吗?人都是有报应的,娘活到今日本就是偷来的寿路,今日是该还了。”母亲还说,活到今日,死了便是一种解脱。 他翻箱倒柜的要去找那长生不死药,想要让母亲服下。 这东西不是神乎其神吗?不是既能长生不死,又能起死回生吗?那母亲服下,病岂不是就好了? “欢儿,娘不能逆天而行。这是娘造的孽,就得自己还。”她执意,不肯服下那药丸。 其实那药丸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谁也不知道。 但是母亲相信,他就愿意相信。 那天晚上,母亲就走了,闭上眼睛,睡得特别安详。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就决定要来到长安,跟汉元帝讨回该属于他们母子的一切。 第七章:嫡子储君 血滴在水中的那一瞬间,杜松屏息等待着结果。 然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那血相互汇聚,而后逐渐散开。 最终的结果已经了然,周子欢的血并没有跟汉元帝的血交融。 “杜松,把碗拿给朕看看。”汉元帝尚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忽然心中萌生了一种预感,周子欢就是他跟丹娘的儿子。 他当年一直都希望丹娘能给他生个孩子,然后他便立这个孩子为太子。 这个孩子定会继承自己的思想,继承丹娘的相貌,成为汉王朝史上最贤德的君王。 但是终究没来得及,不曾等到他们有了孩子,丹娘便被他送出了长安。 可现在周子欢如若真的是他们的儿子,那便代表着他们的生命有了延续,他们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获得轮回。 杜松端着那盛着血迹的手有些颤抖,他知道自己接下来所讲的话预示了什么,一旦他说出口,周子欢便是犯下了欺君之罪。 他缓缓转过身,却在将碗递到汉元帝眼前时,手一抖,碗掉在地上,那滴了血的水,洒了出来。 “皇上,老臣罪该万死,心中激动,手一抖,竟然把碗碰洒了。”杜松跪在地上磕头,语气慌张地不行。 汉元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缓声道:“你只需告诉朕结果就是了,犯不着这么慌张。” “谢皇上恕罪,老臣刚才看见碗里的那两滴血融合了。心下一激动,这手就拿不稳碗了。”杜松说了谎,他不知道自己这决定对不对,但他知道跟丹娘有个孩子,是汉元帝多年的心愿。 “融合了?那子欢真的是丹娘跟朕的儿子?”汉元帝的语气有些哽咽,就连对周子欢的称呼也逐渐变得亲切起来。 “儿臣叩见父皇。”周子欢起身重新施礼,当即改了口,没有半分犹豫。 他刚才看到结果是诧异的,杜松帮他隐瞒也是出乎预料。他一定是汉元帝的儿子,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血会不交融。 难道是这碗里的水被人下了东西? 可如若真是这样,杜松为什么还要冒死帮自己欺君? 又或者是他知道当年的实情,所以相信自己说的都是真话? 然而,听到子欢唤他父皇,汉元帝的脸色却变得异常难看,“子欢,虽然朕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且心中对你母亲多有愧疚。但是这个称呼,你还是不要叫了吧,免得日后引起诸多误会和猜测。” 周子欢一愣,而后道:“皇上可知道臣为何叫这个名字?” 汉元帝摇头不解。 “子欢,子欢,说起来便是孩子一世欢颜。臣的母亲生前对臣说过,她这辈子的心愿,便是臣能够一辈子开开心心的活着。” 周子欢安静地讲述着,却又忽然话锋一转道:“然而,臣活的并不开心。看着天下百姓怨声载道,望着边关连年战火不断,旱灾无人管,鼠疫无人治。臣不知道,如何能够开心得起来。左有奸臣揽权夺利,右有昏官蒙蔽视听,这朝堂之上,还真是苦了皇上您。” 汉元帝眉头蹙紧,“什么意思?” “臣的意思说得极为明白,这汉王朝不需要什么兴国命格镇守江山,但得铲除了那些贪官污吏,汉王朝的江山自然稳固。真正的江山安稳是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命活,有饭吃。而不是朝堂之上,忠臣俯首,齐声高喝‘吾大汉各处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周子欢说得激动,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是,他不是非要做这个皇帝不可,他一直觉得若是皇位之上真有明君,他安心辅佐也可。 但问题是,汉元帝这个皇上做的很糟糕,他儿子刘骜亦不会比他强到哪里去。 一味的仁慈不行,一味的隐忍不行,一味的君子风度同样不行! 这是掌江山,不是交朋友,犯不着跟谁都和颜悦色,仁慈相待。 更不能一味只听取萧丞相等人添油加醋的话,让那些真正的忠臣无处可居。 大奸似忠。 可就是这看似忠诚的衣裙朝臣真正把这个只能坐在未央宫里指挥天下的君主,变成了一个对真相完全视而不见的傻子。 “你放肆。”汉元帝大怒,说出这话后猛咳了几声,又吐出一口血痰来。 杜松吓得连忙端水帮汉元帝漱口。 子欢见状,犹豫着走上前,还是轻轻帮汉元帝拍背。 这是一个放肆的举动,却是他脑子一冲动,想要做的事情。 他当真已经活不长了吧,那他这个做儿子的,又能为父亲做什么呢? 尽管,汉元帝也同样没为他做过什么,但是,此时此刻,这并不重要了。 “皇上,臣只是实话实讲。汉王朝需要一位贤明君主,太子并不适合做一位帝王,这一点您同样清楚。否则,怎么会迟迟不准他参与政事?”周子欢直言不讳,他知道自己把话说到这步,汉元帝应该懂他的意思。 如果能够采取最为简单直接的方式让汉元帝改立他为储君,那他就剩了许多麻烦,也不会调动军队,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怕只怕,汉元帝不愿意。 “咳咳,子欢,什么时候让太子参政,乃是朕的决定,自有朕的考虑。这件事情,并不需要你操心。你的身份虽然朕无法对外公开,但毕竟朕对于你们母子是有亏欠的。所以,朕会嘱托太子,待朕百年之后,护你一世平安。”这已经是汉元帝能够想到最为两全的办法。 周子欢一惊,本以为汉元帝念及自己母亲的情分,起码也会对他封以王爵身份。却不曾想,他比自己想的还要狠心。 “皇上,臣斗胆问上一句,您为何选择刘骜作为储君,而不是二皇子或三皇子?”周子欢今日非要让汉元帝松口不可。 为了这一日,他等了多少年,万不可错过。 甚至,他都不知道汉元帝还能活到哪一日。 所以,趁他尚且在世,自己必须将这话跟他说清楚了。 “刘骜系嫡系长,立他为储,实乃天经地义之事。”汉元帝虽然对周子欢的执意很不开心,但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定没有错,还是回答了他。 子欢点头,赞同汉元帝的话,“的确,自古以来,立储君首选之人都为嫡系长子。那么照此看来,皇上的抉择的确没有任何问题,且还圣明无比。但问题是,自今天开始,刘骜不再是您的长子,臣才是。臣是初元元年生人,太子乃是初元三年生人,依此来看,不知今日身居储君位置的人,可否应该是臣?” “这样的话你休要再讲,太子为嫡,你为庶,纵然你身为长子,亦不可能立你为储君。”汉元帝只觉得今日的一番对话要将他身上的力气全部用完了。 可是,他却仍然不想停下来休息。今日的事情是发生在他预料意外的,却是在某种程度,令他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见到了丹娘。 不得不说,不只是杜松激动,他也同样激动。 只是储君之事非同小可,这关系到的可不只是刘骜一人的感受,那还牵系着朝廷内外,整个天下。 就算周子欢真的是自己跟丹娘的儿子,他也绝对不能允许此时出现这样一桩意外。 汉王朝的江山万万不可毁在他的手里。 “皇上,先皇驾崩过后,您曾经在储宫之内跟臣的母亲拜过堂,交换了信物,那如此来说,臣的母亲可否才是您的第一任皇后?那按照这个说法,臣才是您的嫡长子,现在的太子,只能算是次子。”周子欢望着汉元帝逐渐变得乌青,毫无血色的嘴唇,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这怜悯稍纵即逝,下一刻,他便将自己的仁慈抛却脑后。 任何一位夺得江山的君主都不可以无端仁慈,面前的人从未将自己当过儿子,他甚至不愿意对天下苍生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他又凭什么将汉元帝当做父亲? 若无父子情份,何来忠孝可言? “朕不会让你当上皇帝的,纵然你母亲在世,她也不会希望你继承皇位。朕比你了解她。”汉元帝如此说道。 “不,皇上,您一点也不了解臣的母亲。倘若您真的了解,那您就该记得您的承诺,今生今世,只娶一人;如果您真的了解,您就该知道依照臣母亲的性子,如若当年没有意外,她根本不会抛弃外公,苟活于世。很多事情,您都来得及阻止,但是您没有做。母亲生前有个心愿,虽然她不说,但是臣知道。她希望跟您在一起,从生到死。” 话说到这儿,周子欢的语气略微顿了顿,然后道:“母亲走后,臣为了完成她的心愿,便将她的尸体带来了长安城。皇上,其实她从未离开过您,至始至终也没有。十年了,她一直都在。” 汉元帝大惊失色,“你说丹娘就在长安?她葬在哪儿?朕想去见她一面。” “皇上别急,她从未离开过您,不是吗?午夜梦回,难道您从未见过她吗?若真是如此,您现在又有何颜面,去见她呢?您这么多年以来,后宫佳丽没有三千,足有三百,这难道不是遗忘她最好的证明吗?臣刚才真是糊涂了,竟然以为您的心里一直记挂着臣的母亲。”周子欢冷笑道。 第八章:灭掉莎罗 汉元帝努力大喘着粗气,只觉得就算是这样,整个人也还是呼吸费力。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口中喃喃呼喊着丹娘的名字。 杜松当即反应过来,看此情形,皇上这是大事不妙啊。 “侯爷,请您先离开吧,皇上经不住您这么刺激了。”杜松嘴上虽是奉劝,却已经伸手拽着周子欢就往门外走。 纵然皇上当前已是大限将至,他心中仍是希望皇上可以多活些日子,哪怕是多活些时辰也好。 他陪伴了皇上几十年,不管周子欢口中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辞到底是不是真相,他都知道汉元帝才是自己的主子,一辈子的主子。 如若世上真有神仙,他只盼着能让神仙准许,用他的这条命,换皇上多活几年,那便是值当了。 周子欢是被杜松硬拽出宣室殿的,他今日来此想要得到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 他甚至幻想过,今日来到宣室殿,会上演一出父子团聚的戏码。 果然人不能总是活在幻想中,假的,终究是假的。 离开这里,便等同于在心底放弃了他与汉元帝之间的父子之情,是汉元帝先选择了不珍惜,那他又能如何? 周子欢没有就此离开未央宫,而是径自赶向了储宫,他即将派兵杀入长安,应该跟余香一声才对。 他尚且不知道余香已经被太子送入永巷,但他此时赶去储宫,倒是颇有种自投罗网的意味。 “周大人,此为储宫重地,不经通传,外臣无权入内。”储宫侍卫统领王穹持刀拦住了周子欢,不肯让他入内。 “王统领,咱们应当算得上是老熟人了,有必要对我刀剑相见吗?”他们的确是老熟人,当年王穹当上首领还是周子欢一手提拔的。 “周大人,在其位,谋其政。储宫不得入外臣,当年您也做过我的位置,应该知道我的难处。所以,念在你我二人相熟多年的份儿上,也请求周大人切莫难为我了。”王穹也听闻了周子欢被太子解除足禁¥¥¥¥,<div style="margin:p 0 p 0">,当即命其赶往疆场的事情。 现如今周子欢人还在这里,肯定是抗旨不尊,这个罪名他不能担着,他甚至不希望周子欢也承担这个罪名。 “周大人,不如你听我一句奉劝,太子你就别见了,趁着无人察觉你入宫,你赶紧回去吧。纵然你不愿守在边关,也别大摇大摆的入宫啊,这不是主动送上门来了吗?”王穹都替他急得慌。 素日里他觉得周子欢是个行事异常严谨的人,今时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真像外面传言一样,周子欢伙同朝臣勾结,现在是听闻皇上身体不适,笼络太子来了? “王统领,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今日来此并非要面见太子,而是来探望太子妃的。你若是不让我进去,偏要外臣不得入内,也可以,你让她出来见我。”周子欢也不想为难王穹,他虽然不介意太子现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解释起来毕竟麻烦,军队现在还在赶往长安的路上,此时真的撕破脸,他也不会好看。 王穹屏退身旁侍卫,凑上前声对周子欢道:“周将军,难道你不知道太子妃已经被太子打入永巷了吗?” 打入永巷? 子欢一惊,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怎么没有听过此事?”子欢蹙紧眉头,忽然发觉在他的处心积虑中,已经悄无声息的错过了什么。 “就是今日啊,太子殿下突然宣旨,是把太子妃除去正妃之位,打入永巷,因为无后。”看周子欢的表情,他倒是当真不知道这件事。 子欢惊诧,继而又听见王穹道:“将军,这句话本是我多嘴,可看你今日特意来寻她,心中也隐约猜出了你们两个的关系。其实太子妃这次被打入永巷,八成就是因为你们的关系暴露了,太子爷知道你跟她有私情,不责罚就怪了。这一次不过是打入永巷,已经是宅心仁厚之举了。” “我跟她有私情?这话可是那西域舞娘传出去的?”周子欢当即就想到了莎罗,多半是因为她。 王穹头,心中暗道,原来这西域舞娘跟周子欢竟然也是认识的。 “你去把太子请出来,我有话要找他。”莎罗这举动当真是过分了,敢动余香,可是不想要脑袋了? 既然她不想要,自己何苦又帮她留着?他周子欢一向乐于助人,今日不如就帮帮莎罗如何? “周大人,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告呢?”一见周子欢还是如此执着,王穹当即变了脸色,退后两步,提高音量,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若是不帮我请人,我就只能硬闯了。多日不见,你是想跟我在储宫门外,比试身手吗?”周子欢迈开步子,举起手臂,作势就要向王穹击过去。 王穹楞了一下,没想到周子欢会来真的,他不希望自己伤到周子欢,也不希望自己受伤。 于是,他侧身,让周子欢走了进去。 “王统领,多谢了。”周子欢冲王穹抱拳,以示感激。 “我肚子疼,刚好要去茅厕,什么也没看见。”王穹这一句话就算是跟周子欢明白了,他虽然放水了,但你却万万不能将他拖下水。 否则翻起脸来,便也真的没法念及旧情。 “是”,周子欢明白他的意思,然后转身离开去了正殿。 他是来挑衅的,也是来害人的,更是来救人的。 他要救的自然是余香。 “周大人?你为什么会在储宫?”达公公一出正殿,正好遇上迎面而来的周子欢,心下当即一惊。 周子欢此时不是应该在关外吗?什么事儿以至于让他忤逆太子殿下的意思,抗旨不尊? “轮不上你来问我。”周子欢直接撞开达公公,与他擦肩而过,走进了正殿之内。 太子听见响动,放下手中书信,出来查看可发生了什么异样。 一抬头瞧见周子欢气势汹汹的模样,当即高声道:“周子欢,你想做什么?” 这是他在知道余香跟周子欢有私情后第一次见到他,本身就对他没什么好感,现如今看见他横冲直撞的闯进储宫正殿,更是勃然大怒。 “臣见过太子殿下,臣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心中觉得冤枉,却无处可。有您的旨意在,臣不可上朝堂,也无法投递上书,只得亲自闯入储宫正殿,对您一表委屈。”周子欢掀开袍子,跪倒在地,起这话情真意切,让太子一时间分不清虚实。 “你起来话。究竟是什么冤枉和委屈,需要你到本宫面前讲?还有,在此之前,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何人还没有离开长安?”太子头示意达公公引周子欢坐下,然后道。 周子欢躬身谢过,坐下来道:“臣之所以现在还没有动身赶往边关,就是因为这冤屈尚未向您澄清,现在就走,心有不甘。更何况,这件事情跟您还有关系,您有知情的权利。” 太子挑眉,“本宫倒是想要听听,这件事情究竟跟本宫有何关系?” 冤屈?难道他口中的冤屈指的是余香吗? 想到这儿,太子忍不住微微抿唇,如果周子欢今日真的是来余香的事情,他保证让周子欢今日无法活着离开储宫。 他绝对到做到,他没杀过人,可不介意因为周子欢而开创这个杀人的先例。 父皇不是总,过于仁慈的人,无法成为一代圣君吗? 那就让他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应该如何成为一代圣君吧。 太子衣袍下的手指悄悄捏紧,眼神眯起,只等待周子欢出这个答案,他便会下令问斩掉周子欢。 “那西域舞娘莎罗本是臣花重金从西域买回来的侍妾,不想陪臣睡了些时日,却因为臣的另一位侍妾怀上孩子,一怒之下偷跑出府。臣曾经多次派人去找,最后却是无疾而终。不曾想几个月后,臣竟然会在皇上的寿宴上再次见到她。而她,却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个兴国之女命格的身份。还有她肩头的那道伤疤,当初跟臣上床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竟然给她的身世编出了这么可笑的道来。” 周子欢一脸认真,甚至讲起这话来语气里还带了微微怒意。 达公公站在一旁听着,几乎都要相信周子欢的话了。 “太子殿下,您倒是教教臣,这事儿臣该如何忍得?这个该死的贱.人,欺骗了臣的感情,花费了臣的金银,现如今却改头换面的跑到皇宫里装什么兴国神女,真是罪不可恕。您细想,她何止是欺瞒了臣,她同样欺瞒了您,欺瞒了皇上。本来就是个贱命,还偏偏故作高贵,真是令人作呕。”周子欢到这儿,还使劲儿一拍大腿,呼吸加快,气得不行。 太子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萧芊芊当初倒是真的跟自己周子欢爱上了一个侍妾,难道指的就是莎罗? 这周子欢怎么如此神通广大,不仅仅跟平阳、余香纠缠不清,现如今莎罗竟然也是他的侍妾? 他不是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关外打仗吗?如果这些女人跟他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这些年来的战绩难道都是假的? 第九章:两相对质 周子欢故意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莎罗身上,只字未提二皇子在幕后操纵一事。 如此一来,倒是还真如他所言一般,似乎他在意的人只是这个背叛了他的莎罗,而并非暗指什么其他事情。 “周大人,本宫觉得在与你探讨莎罗一事以前,应当先跟你聊聊另外一件事。今天早上,本宫下旨除了天宁的正妃之位,将她关入了永巷。”说这话时,太子暗自观察周子欢脸上的表情,希望能够在他脸上察觉到一丝异样。 然而,周子欢的表情依旧如常,随口询问了一句:“太子妃被关入永巷?那可是做了什么惹您众怒的事儿吗?” 太子不动声色,点点头道:“的确,正妃无子,乃大忌。” 周子欢没有料到太子竟然会用“无子”做为借口,这简直就是再虚伪不过的理由了。 他们两人大婚至今才多久?更何况余香小产实乃意外,并非不可孕育。太子这番话是为了试谈自己跟余香到底有没有私情吗? 周子欢微微抿唇,暗自垂首,做出一副自责模样,“虽说臣跟天宁没有血缘,但好歹也是臣名义上的义妹。天宁的爹娘早就过世,长兄如父,如此看来,乃是微臣管教无方。竟然跟您成婚了这么久还没有为您诞下龙嗣,实乃罪过。如此来看,太子殿下对于天宁的责罚已经是宽恕了。” 周子欢的态度完全出乎太子预料之外,无论有没有私情,就算是关系要好的兄妹,听到余香被除去妃位,打入永巷,周子欢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道说周子欢跟余香之间,不禁没有私情,甚至还有过节? 想到这儿,太子继续试谈周子欢道:“那依照周大人的看法,本宫不应该只是将她打入永巷,而是应该杖刑处死才算合乎常理?” “臣以为,殿下无论如何处置余香都是合乎常理,毕竟是她无子,错在先。更何况,于公而言,您乃太子,用任何方式处置任何人都是应该的;于私而言,女子出嫁从夫,夫君便是天,您如何对待她,她都要遵从。” 周子欢这样说着,忽而无奈叹气道:“不过,容臣说句不顾身份的话,还是您这个太子好做,天下女子都会争相恐后奔赴而来,想要成为您的女人。可是臣这个关内侯就不行了,人人都知道是徒有虚名,没有实权。家中还有个悍妇,碍于萧丞相,臣又不敢明着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来。与其说是娶妻,倒不如说是倒插门来得恰当。唉,这不好不容易存下点私房钱,买了个西域舞娘,合计换换口味。哪儿能想得到,最终还反被这西域舞娘给耍了一回。” “周大人,也容本宫劝你一句,人这一生,得遇一知己不容易。你这颗心就是太花了,你说这光本宫知道跟你有关系的,就有多少个了?这可不行,芊芊那么好的姑娘,你总是让她受委屈,本宫都不答应。”太子渐渐相信了周子欢的话,想起那日芊芊来到储宫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便忍不住要替芊芊教训他几句。 还有平阳公主,这周子欢到底是负了多少个? 虽说莎罗背叛他也是可恶,但如若能够借此让周子欢收敛一些,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太子这么想着,暗自点了点头。 周子欢听了这话不禁心中纳闷,太子知道他跟谁有关系了?若真如此,他可是要大叫冤枉,明明他除了那天喝下有药烈酒的晚上,已经是许久不碰女人了。 “太子殿下说的在理,可是臣总不能平白无故忍受那女人的背叛啊。臣今日特意赶来储宫,就是为了让您给臣做主,讨个公道。”周子欢今天是非要莎罗的命不可。 太子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问周子欢道:“你想要本宫帮你如何惩治莎罗?” “太子殿下,您惩戒莎罗哪里是帮臣的忙啊,她明明是欺瞒您跟皇上在先,死不足惜。先国师的预言是多么神圣而不可侵犯,她胆敢在身上划出一道伤疤冒充兴国之女,其罪当诛九族。不过,莎罗乃是西域人士,毕竟西域跟我朝关系一直处于一触即发的恶劣状态。所以,臣觉得诛九族这事儿还是免了吧,免得因为她一个贱人,影响了西域跟我朝的关系,就不值当了。”周子欢直截了当地讲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并没有掩饰自己对朝政的熟知情况。 或者说,他在试探太子,到底有没有能力处理家事以及国事。 “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本宫只管照做就是。但是周爱卿,你想过一个问题吗,莎罗的背后指使是何人?她一个普普通通的舞娘,又是你的侍妾,是如何得知先国师的预言的?而且,这先国师的预言究竟孰真孰假,谁又知晓?”太子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再一次怀疑起周子欢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怀疑并不是因为周子欢跟余香是否存有私情,而是周子欢为什么会口口声声将先国师的预言放在嘴边? 没错,父皇的确是相信这个预言的,但是在莎罗被二皇子献给父皇以前,这宫廷内外,从未有人提到过此事。 所以,当太子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便认为这就是一个扯淡的笑话。 江山社稷的大事怎么能牵系在一个女人身上?除此之外,他汉王朝的江山命脉怎么能牵系在一个西域外邦之人身上? 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真正关系到兴国命脉的人,不是莎罗,而是余香。 她身上的胎记跟先国师的预言的的确确神奇的吻合了。而且余香出身平凡,一夕之间成为了关内侯周子欢的义妹,又博得了父皇的信任,更是让自己对她欲罢不能,这难道不是一件万分诡异的事情吗? 抛开自己对余香的感情不谈,他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也不得不觉得余香的身世很神奇。 她的背后也许还藏着什么秘密,自己尚不知情。 但现在问题出现了,周子欢究竟为什么要收余香为义妹? 如果周子欢此前并不知道这个兴国之女的预言,那他此时怎么又会三番五次的提起来? 这不是太巧合了吗?周子欢随手认的义妹,竟然身上藏着先国师的预言,谁会相信他不是有意为之? 这个关内侯,看来不仅仅是不被他喜欢而已,还是个颇有心机的人啊。 周子欢一愣,当下得知太子已经怀疑到自己头上。 又或者,太子也已经知道了二皇子一直以来的温顺与不闻政事都是伪装?他不想自己揪出这件事情,于是便让自己开口指出来? 无论这猜测是那一种,都说明了一个问题,他不能乱开口。 太子比他预料中的聪明,或者说,比汉元帝聪明许多。 “臣也不知道那莎罗被何人操纵,凭借她的脑子,应当是编不出这么深奥的话来。臣只求殿下杀了那女人,以免她日后再做出什么不当之事。”周子欢这话说的有些急了,他怕再耽搁下去,二皇子会出来保住莎罗。 这女人的确是个祸害,而且在他府上待了太久,知道许多秘密,故而这个人留不得。 “达公公,去把莎罗给本宫叫来,就说本宫要请她喝茶。”太子如是吩咐达公公,他希望莎罗能跟周子欢当面对质。如此一来,谁有马脚,一试便知。 达公公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周大人,喝茶。”太子伸手指向周子欢身边的茶盅道。 周子欢应了一声,谢过太子,端起茶盅挡住自己的脸。 低眸垂首之际,心中便想起一会面对莎罗到底应该报以何种态度。 其实如若不是今日见到汉元帝,发觉他果然是命不久矣,自己肯定要以为这是汉元帝跟太子合谋下的圈套。 他一向是个稳妥行事的人,没有把握的事情从来不做,甚至当年自己将余香送入皇宫时,也有了八成把握,余香一定会听从自己的吩咐。 但是没想到余香这么厉害,竟然能扭转时局,成为太子妃。 他更没想到余香会在成为太子妃后,又转身落下妃位,被打入永巷。 还有,他今日赶往宣室殿说出实情,以为皇上会顾念与其母亲的情意,许他点什么。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奴婢莎罗见过太子殿下。”思虑之间莎罗已经走进储宫正殿,与周子欢所料不同的是,莎罗竟然穿着朴素规矩,没有一点张扬的样子。 按理来说她入宫许久没有嫔位,借着这次太子请她喝茶的机会,难道不该卖弄风姿,诱惑太子吗? 除非是她已经察觉出了什么。 周子欢的眼神紧紧盯住达公公,太子是派他去传话的,为什么会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达公公难道没有听从太子的吩咐,告密了吗? “起来吧。莎罗,你告诉本宫,你跟关内侯可认识?”太子将手中茶盅搁置在桌上,挑眉问她。 “是,谢殿下。奴婢认识关内侯。奴婢曾经说过,关内侯当年曾请奴婢为太子妃教授舞蹈,所以相识。”莎罗眼睛一转,轻声回答。 第十章:打入死牢 “仅此而已?”太子提高音量,又问一句。 莎罗点头肯定道,“回殿下的话,仅此而已。” “莎罗,你怎么可以如此没良心,背叛于我?当年我对你如此在意,否则也不会费尽苦心把你从西域带回长安。但是你又是如何对待我的?你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吗?”周子欢忽而开口,语气痛心。 他这话说的其实很是微妙,在太子听来,周子欢这话跟刚才的声讨并无出入,的确是莎罗背叛他在先。 可是于莎罗而言,她又的的确确因为二皇子而背叛了周子欢。当年自己又确实是周子欢大费周折才从楼兰接到长安,这话又没有错。 所以一时间,莎罗噤声,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看来今日周子欢入宫就是来找自己的麻烦,定然是有人向他告密,说是自己揭露了他跟余香的私情,故而使得余香被打入永巷。 呵,这还真是夫妻情深。周子欢竟然为了那丫头抗旨不尊,闹到储宫来了? 她应该如何做?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背叛周子欢,本身就没什么关系吗?可如若没关系,当初自己的的确确又久居于周府,这事儿怎么说? 还有,如果周子欢一直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会不会将矛头指向了将自己献给皇上的二皇子? 二皇子为了等到皇上驾崩一日,已经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成为皇帝是他毕生的夙愿,纵然自己没有能力帮助他,也不该成为他夺下皇位路上的绊脚石。 她可以出事,但是主子绝对不可以。 主子是她的命,主子没了,命就没了,她又岂能独活? 想到这儿,莎罗竟然“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俯首对周子欢道:“奴婢当年恋慕权势与钱财,所以听闻有人千方百计寻找肩膀上有红月胎记的女子,便自作主张用刀在肩膀上划了伤疤,想要去冒认。真的不是想要不知会您一声,便私自逃离,更不存在背叛一说。” 莎罗的态度完全出乎周子欢的预料,她不是应该反驳,而后反咬自己一口吗? 她这是在做什么?为了保护二皇子? 周子欢眼神一滞,看来二皇子的计划已经筹备多年,其居心叵测的程度绝对不亚于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竟然忽视了自己还有一个这么强劲的对手。 坦白讲,若真说是面对太子,他其实心底里头尚且有几分把握。 可如若这个人是二皇子,他的胜算便少了几成。 因为二皇子隐藏的太深了,险些连他也瞒过了。 但是二皇子手中尚无兵权,他究竟依靠什么作为势力保他得到皇位? 仅仅凭借莎罗这样的女人?除了跳舞和传话,这女人还能做什么? 难道说南宫将军一直没有表态,是因为早就想好了站在二皇子身后? “周大人,看来你对本宫说的话都是实情。既然如此,来人啊,将莎罗打入死牢,即日问斩。”太子想也不想,招手即道。 莎罗一惊,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竟然就被下旨关入死牢问斩,这决定是不是未免过于草率了? “等等,太子殿下,您可否告诉奴婢到底犯了什么错,竟然要现在关入死牢,即日问斩?纵然是奴婢真的犯了错,可否也让奴婢死个明白?”莎罗漂亮的眼睛里忽然多了一丝恐慌,她此时若是被周子欢陷害,关于死牢。自己岂不是要在二皇子尚且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命丧黄泉吗? 不,就算是死,她也不要死在这里。 楼兰有规矩,女人死后若是不能留在家乡的土地上,魂魄便找不到家,没有来世,只能化作孤魂飘荡在阴间。 她不要,就这样死,她不甘心。 “这件事情你不要询问本宫,还是问问周大人吧。”太子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周子欢,并不打算干预此事。 他并不在意莎罗的生死,或者说,相对于她死去,他倒是更希望她活下来。 就算是莎罗要死,也不能死在他手中,也要以别人的名义让她死去。 莎罗是二弟送进宫的人,如果莎罗被杀,那将是打草惊蛇。 他为何要去做这个坏人? “莎罗,你竟然还有脸询问我,你到底犯了何罪?你背叛于我,欺下瞒上,竟然胆敢冒充兴国之女,骗到皇上跟太子殿下头上来。你说,难道这还罪不至死吗?”周子欢有意无意的隐瞒了一些话,例如莎罗曾经是他的侍妾等等。 “欺君之罪?侯爷是欺负奴婢不懂得中原文化吗?若是奴婢没有记错,全天下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刚刚颁了一道旨意,要你离开府门之时,即刻赶往关外军营。那您现在还坐在这儿,可否也是犯了欺君之罪?”莎罗盯着周子欢的眼睛,脑海中想着自己到底能在什么事情上扳倒他。 “莎罗,既然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却到底还是不懂应该如何守规矩吗?依我来看,你也的确不懂中原文化,否则怎么一个侍婢还敢这样跟我说话?还有,你刚才竟然胆敢质问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身上又多了一条罪状,叫做以下犯上?”周子欢今日决定一定要铲除莎罗,本来只是因为余香,现如今更是因为自己。 如果莎罗是二皇子的眼线,那只要一日她在宫内,一日就多了一个危机。在皇上死之前,他尚且不能领兵入京,还需谨慎才是。 “听见了?还有话要讲吗?”太子询问莎罗道。 “奴婢有没有话要讲,还重要吗?”莎罗冷笑一声,心道今日她不死,面前人是不会罢休。 “不重要,但本宫准许你说。”太子想要知道,在这最后关头,莎罗到底会不会把二皇子供出来保命。 如果她说出来,将一切罪状推到二皇子身上,那也许他还会保她一条命。 “奴婢死后,希望能够火烧尸体,最终将灰烬撒进江海。奴婢是西域人,希望落叶归根,回到家乡,顺着水流飘回去。”莎罗说的很认真,她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却依旧不肯吐露有关于二皇子的半个字。 “本宫答应你这个夙愿,福子,去让侍卫把她押进死牢吧。”太子猜测着,究竟是这女人对二弟太过忠心,还是自己逼的不够狠? 如果现在直接命令侍卫将她拖进死牢,她会不会意识到自己并未开玩笑,所以吐出实情? 莎罗听着太子的吩咐,知道时局已定,再想改变什么也是徒劳。 于是,她忽而紧紧俯首在地上,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令人听不懂的宗文,似是祷告,又似是自语,总之不是求饶。 太子疑惑地望着莎罗,想不出二弟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手段,竟然让这西域女子宁死也要效忠。 此时,有侍卫将莎罗拖拽了下去,她口中一直在重复地念着那些令人感到陌生的语言,那喃喃的旋律令太子觉得心慌意乱。 她没有求饶,没有抱屈,更没有喊出“冤枉”,这倒是令太子颇感意外。 “你知道她口中念的是什么吗?”莎罗被拖下去后,太子忽而问起周子欢道。 周子欢点头,“她们家乡的语言吧,据说是祈福的话。曾经臣去过西域几次,见总有老人跪于路边,口中喃喃自语。臣军队里有来自西城的人讲,说这是祈福的经文,可以祈求苍天,保佑在意的人平安。” “哦?那她在意的人,该是谁呢?”太子说出这句话,与周子欢对视一眼,两人当即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英雄所见略同,这个人,就应当是二皇子。 “殿下,这舞娘何时问斩,咱们送人的时候也好吩咐一声。”达公公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凑到太子身边小声道。 太子忽而抬头笑道:“不急着杀她,但务必要将她看好了,免得有人劫狱。不过,传消息下去,说兴国之女惹怒了太子,要被砍头了。倘若有人问起缘由,只说不知道。” “喏,老奴明白了。”达公公应了一声,低头退了下去,吩咐福子去做这件事。 他一向不会乱传话,只怕这消息自他口中讲出去,可信度都低了几分。 所以,还是让福子说吧,他们年轻人之间,消息传的更远。 “多谢殿下,同为男人,您最懂臣的心意。”周子欢起身抱拳,对太子谢恩道。 “本宫已经帮你做了主,长安城内,应该短期内不会再出现你的身影了吧。否则叫外人看到你,总以为本宫在偏袒你什么,本宫才参政不久,最怕这样的猜忌。周大人,你说呢?”太子望着周子欢,缓缓说道。 周子欢微笑,“殿下说的是,臣明白您的意思。” 不曾想到,周子欢话音刚落,达公公就急三火四地跑进来道:“太子爷,您快些去宣室殿一趟,杜公公派人传信过来,说皇上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太子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对周子欢道:“你先自行离宫吧。” “臣遵旨。”周子欢退出储宫正殿,望着太子匆忙赶往宣室殿的身影,心中一堵。 不知道汉元帝这么快就不行了,跟自己今日对他说的话,到底有没有关系? 第十一章:你再等等 借着太子赶去宣室殿,无人注意周子欢的空档,他直接跑去了永巷。 汉元帝时日无多,天下就要乱了,究竟最后坐上皇位的人是不是太子,谁都不好说。 但是余香还在永巷,对这一切时局毫不知情,他着实放心不下。 当初寿宴夜晚,余香不是说太子对她很好吗?如果太子真的对她好,为何要把她囚禁在这个比牢房更令人畏惧的地方? 余香,对不起,当年是我太过执拗,偏偏认为一定要将你送至宫中方可促成大局,却不想最终是我亲手将你送进了这样的地方。 永巷距离储宫很远,周子欢一个外臣的身份在这宫中自由行走其实很是招摇。 但他已经等不及了,等不及去见到那双倔强的眼神,等不及去抱住她那瘦小的身子,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懊恼,以及未来他会怎样去做。 不知道为什么,在余香进宫的日子里,他忽然愈发想念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后悔什么,送走余香却是第一桩。 永巷幽长,共有几十个院落,他根本不知道余香会在哪一间。 但他猜测,余香到底是前太子妃,应该不会随意安插一间便让她住进去,多少还需给些颜面。 所以,周子欢一直向前行,走进了最后一间院子。 院子内没有尘土,干干净净,院中还摆了一盆野花。 这当真是永巷里该有地方吗? “子欢……”余香从屋内端着水盆走出来,一眼看到周子欢,便脱口而出唤出了这个名字。 周子欢心念一动,她唤的不是“侯爷”,而是“子欢”。 余香自己也是愣了一下,她怎么可以如此不识规矩,张嘴就对周子欢直呼其名? “你快将这水盆放下,端着这么沉的一盆脏水是要做什么?”周子欢走过去,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水盆,将水泼在地上。 “昨儿个我跟两个侍婢将这里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遍,浑身脏得不行,我今早上就把昨日那身衣裳洗了。倒是侯爷你,为何会来永巷找我?你不是已经被太子下旨派遣至边关了吗?”余香不解道。 “我没去,皇上身体大不如前,怕是熬不过今晚。余香,你知道,这个时机我等了多久,此次怎么会错过?”周子欢望着余香的眼睛,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 “若是此前太子尚未参政,你这争夺皇位尚有可能。但是现在朝权都在他的手中,传国玉玺也被封在储宫,你只怕此时再有举动,只会自投罗网。”余香分析得很认真,也很理智。 她并不是因为自己想要保护太子,就盲目地劝诫周子欢不要出手。 她同时也是在保护子欢。 宫中大乱,二皇子一定会借此时机杀出来,周子欢虽有军队在手,但二皇子的黑骑势力未必低于周子欢手中的精兵。 别忘了,当年趁着周子欢不在,黑骑冲进军营,将其镇守之地的战士杀了个片甲不留。 难道这还不足以当做教训吗? “余香,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我觉得现如今你应该知道。”周子欢握起余香的手,一脸严肃。 余香抬眸望向他,“什么事情?” “我的父亲,其实就是当朝皇上,太子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余香皱眉,努力在脑海中消化着这句话。 她从未如此设想过周子欢的身世,只知道他父母去世多年,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其父亲,不想,竟然是这样的。 “皇上知道这件事情吗?太子知道吗?”不知道为什么,余香却忽然觉得周子欢的身世对于他谋权篡位没有半点利处可言。 纵然周子欢真的是汉元帝的儿子,但他依旧是个私生皇子,皇帝恐怕并不会承认他的身份。 他身为汉元帝的儿子,对于汉元帝和太子等人均不能施以杀手,否则便会背上不忠不孝不义之名,这对于他坐上皇位没有任何好处。 “我今日去宣室殿跟他说了我的身世,并滴血认亲。太子尚且不知情。”周子欢忽然知道余香到底哪里不对劲了,她的眼神很平稳,再没有当年那不惧不怕的一股子倔强。 这些时日里她是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皇上可愿下旨昭告天下,承认你的身份?”余香挑了最重要的问题开口。 周子欢摇头。 “那你打算怎么做?”余香决定等待周子欢全部讲完,再把二皇子前两日对自己说的话告诉他。 “我的军队已经赶往长安城,大约明日就能入京。我已经和颜悦色的跟皇上谈过了,但他并没有将皇位传给我的意思。所以,我只能逼宫了,我没有办法。等到皇上驾崩之时,我会直接带兵冲进宣室殿,劫持太子,取得传国玉玺。”这其实是最不尽人意的一种办法,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的办法。 只能如此,否则又该如何? “万万不可。你要知道,当你带着军队逼宫之时,二皇子就会带着他的黑骑出现在宣室殿与你对持。你的精兵根本没有胜算打过二皇子的黑骑,这是两败俱伤。而且,一旦你输了,你就会被当做乱臣处死,而二皇子却因此机会,博得了太子的信任与感激。子欢,你务必听我一句劝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万万不要急于一时,毁了一世。”余香蹙眉,不明白一向行事稳妥的周子欢怎会如此莽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余香,我已经没有时间和机会了。要知道,我等皇帝驾崩之日已经等了整整十年。什么不忠不孝之名,我真的顾不上了。当年我的眼线告知我他病重,我没有下药毒害已是大孝。二皇子的黑骑虽然厉害,但我的精兵胜在人多。让我试试吧,你只需待在这儿,等我把你接出来就好。” 周子欢此时心中其实更是在犹豫一件事,他到底要不要说出余香真正的身世。 可是此时讲出来,对于自己是有利还是有弊?余香会不会因此痛恨他? 没到非说不可的时候吧,现在冒然讲出来,是不是会弄巧成拙? 余香望着周子欢急迫难耐的模样,抿唇想了一会,而后道:“子欢,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等。” “等什么?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子欢没听明白。 “你觉得汉元帝好对付还是太子好对付?再换者言,你觉得是太子好对付,还是二皇子好对付?显而易见,三者比较,里面最为弱势的人乃是太子殿下。其一,太子刚刚参政,自幼并无太傅辅佐,对于朝堂政事并不熟悉。现如今,面对着一个表面太平,实则动荡的江山局势,他接应下来,只会措手不及;其二,二皇子与你一样,一早便是盯紧了皇上驾崩的时机,打算借由此时逼宫,登上皇位。你若不出手,他必定会出手,你的军队若是联合太子的人马共同缉拿下二皇子这个叛贼,就等于少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并且获得了朝中老臣的认可,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其三,你处心积虑了这么久,救济难民,守护城池,就是为了能够成为百姓心中的一代明君。但如若你以谋反之名趁人之危,天下百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议论纷纷,足以令你的皇位坐不安稳。” 余香娓娓道来,说出她的看法,继而又道:“所以,你应该等,你已经等了十年,怎么还会差这么几天?等到太子登基,二皇子贼心显露,百姓对于这个新皇帝怨声哀道之时,你再顺应民意,接替正统。太子无后,你若是能够证明自己就是先帝的长子,这皇位,早晚还会落到你的头上。” 周子欢瞪大了眼睛看着余香道:“很多时候我其实心底都会疑惑,你到底是谁?” “没有人比你更清楚我是谁了。”余香说完这话,会心一笑,她只有在周子欢面前才能露出自己的野心,还有自己的念头。 “对了,子欢,二皇子似乎查出了我的身份,他前些日子去青鸾殿找我,竟然对我称呼‘余香’。所以,无论是我还是你,都该时刻提防他才是。”余香忽然想起这件事来,连忙出言提醒周子欢道。 周子欢忽然伸出长臂,将余香搂在怀里,下巴轻轻压着她的额头道:“余香,这一次,我听你的,我等。你说的对,我都等了十年,所以不差这么几天。天要冷了,永巷里面连炭火都没有,你一定要多穿。这地方不比储宫,真生了病是请不来太医的,只能自己熬着。所以,你一定要珍重身体,为了你,也为了我。” 余香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那是只属于周子欢的味道,与太子截然不同。 她没有推开子欢,她很累,听从太子的话,温顺的来到这永巷,她只是为了歇一歇。 这宫中的勾心斗角令人害怕。但如若她不死,那这争斗,便是刚刚开始。 第十二章:皇帝驾崩 “余香,你恨我吗?”周子欢终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余香一句。△↗頂頂點小說, “是我自己非要到这未央宫来,恨你做什么?”余香觉得,这天下的所失和所得都是相等的,她得到了太子,得到了身份,就要失去自由,失去选择。 所以,如若在周子欢将她送入未央宫的那一刻,她还恨过他,那么现在,这恨却成为了理解。 她理解了他的处心积虑,理解了他的狼子野心,因为恍惚之间,她发觉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为了目的,谋着这一切? “我时常觉得自己看不懂你,明明是这样小的年纪,却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思维。你思维之缜密,只怕堪比朝中老臣。你若是身为男子,必该受到重用,可保家国。”子欢脑子一热,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余香笑,而后道:“不是每一个人的心愿都牵系在家国平安上。百姓心中所盼,也许并非天下太平,而是自己可以有衣穿,有饭吃,茶余饭后还有个乐子聊,仅此而已。至于朝廷里又提拔了谁,弹劾了谁,是李家做了将军,还是王家做了丞相,他们才不在乎。所以子欢,真正想要坐上皇位,庇佑天下的人其实不多,而愿意牺牲自己,成为忠臣,保护家国的人更少。我生而自私,纵然此时为男儿,依旧没有这样的念头。” 子欢听到这话忽然松开了拥住余香的手,一脸惊愕道:“竟是这样?” “哪样?”余香被他说蒙了。 “百姓并不在乎最后坐上皇位的那个人是谁,他们姓什么,只要政策对他们有利,他们就会拥戴?”周子欢的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余香却不知道他脑子里又动了什么样的念头。 “是啊,这道理不是你时常会跟我讲的吗?怎么事到如今,你倒是迷糊起来了。”余香话音未落,耳边却忽然传来丧钟长鸣,心中一紧。 皇帝驾崩了。 那钟声此起彼伏,敲得人心里发凉,周子欢抿着嘴唇,脸色蓦地变得苍白。 这是他等了多年的一刻,为什么他此时真的听到了确认汉元帝驾崩的消息,心中却一点也不开心。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父亲,可是在他心底里的角落,却一直有个很小的声音告诉他:你的爹没死,他在皇城,未央宫,保护天下百姓平安。 所以,他的一整个童年,心中都是无比骄傲的,他一直都认为自己的爹是个英雄。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发现真相并非如此,他的眼睛,开始看懂了那些百姓的惆怅和哭泣;他的耳朵,开始听到了那些百姓对朝廷的谩骂和指责。 天高皇帝远,对于那些百姓而言,他们说的,讲的,不过是一个距离他们千里以外,终生不见,却又高高在上的陌路人。 而对于他来说,那个人虽未曾谋面,却与他的关系无比密切,那是他的父亲。 而后,他从对皇帝仰慕,变成了愤怒。心底里的那份煎熬,却逐渐随着时间成为了痛苦。 他不要自己身体里流着的血是令人耻辱的,如果父亲做不好这个皇帝,那便由他来做。 子承父业,或是父债子偿,无论哪一条,他都应当坐上皇位,替他父亲治理好天下。 于是,从那一天起,他就决定用自己谋划好的方式,见到汉元帝,得到他应当拥有的一切。 苦心练武,潜心学习兵法,报考武状元,笼络有用的人脉。 这条路一点也不好走,可他却也熬下来了,且遇见了几百个愿意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终于等到这一天,终于能够跟他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世,却不想,就在这同一日,他竟然也等来了汉元帝驾崩的消息。 “子欢,你节哀。”余香望着他蹲在地上,无助地抱紧身子,孤独的令人心疼。于是走上前去,也陪伴他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 “余香,我曾经把他看做是我唯一的亲人,虽然我们从未以父子相称,虽然我一直都想得到他的位置。”子欢没有哭,但眼神却很哀伤。 他也说不清这种滋味,总之就是一直自己念念不忘的人,忽然消失在了这世界上。 也许是因为血缘吧,他心底里,竟然会闪过一丝酸楚。这滋味虽然抵不上母亲离世的时候难过,倒是也觉得痛苦不已。 “你还有未出世的孩子,怎能说这世上没有亲人呢?”余香想到杜氏的孩子,于是安慰子欢道。 其实若真论起这世间没有亲人,该是她才对。父母不知是生是死,却也从未在意过她的死活,妹妹怕是此生都不会见到,太子却又将自己送入永巷。 周子欢好歹尚且有妻子,有侍妾,那她哪儿来的亲人呢? “没有了,就在几日前,杜氏因为身子受寒,流产了。”周子欢默默说出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余香一愣,她竟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孩子流掉是一件很痛的事情,他现如今刚刚失去孩子,又失去父亲,会很难过吧。 那太子呢,他岂不是跟子欢一样的遭遇? 这一刻,余香忽然很想留在太子身边,陪伴他走过这段日子。 “余香,我回去了,没有我的指令,军队肯定会冒然冲进长安,真被太子发现倒是麻烦。你在永巷多保重,待时局稳定,我还会来看你。”子欢忽然站起身,长叹了一口气,打算离开。 “子欢,冥冥之中,万事皆有定数。你不必慌张,是你的,终究会来。”余香这话吐口而出,似是说给子欢,又如同说给自己。 子欢点了点头,走出了永巷。 他其实还想去看汉元帝一眼,看他最后一眼。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此行这么一去,怕是就逃不出来了。 爹,一路走好。 他的嘴唇动了动,话语消散在风中。 夏天过去了,秋日来了,这天,转瞬间竟然凉了起来。 余香捡起一旁已经空了的水盆,走进屋内,却发现阿梦跟朵儿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我罚你们了?好端端的跪在地上做什么?”余香抬手让她们起来,却发觉她们像是听不进话一样,一动不动。 “娘娘,皇上驾崩了,于情于理,奴婢们就该跪上三天三夜,以告慰皇上在天之灵。”阿梦开口说道,而显然,朵儿是在听了阿梦的话后,才随她一起跪下去的。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管你跪不跪?皇上驾崩又不会变成鬼到这儿来抓人。都给我起来,把我刚洗完的衣服晾了去。”余香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将干了的布巾一块一块叠整齐,口中吩咐着她们两个道。 朵儿听了余香的话,当即双手扶地,爬了起来,试探着问余香道:“可是娘娘,咱们如若不跪,真的不会被判处大不敬之名吗?” “你倒是希望有人判你,也不看看这永巷哪有人会来?想那么多干什么,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明日是生是死,跟今日都没有关系,知道吗?”其实如若余香现在人处宣室殿,她脸上的表情一定会比谁都难过。 可问题是,她现在在永巷啊,没有人关心她脸上的表情。这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忘在脑海深处的地方。 她只需要放松心情,在这个地方养好身子,等待最恰当的时机,带着圣旨,离开这里,重新站在太子身边。 但是令余香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上天根本没有打算给她这个修养的时间,当天晚上,杜松亲自过来传旨,让太子妃赶去宣室殿。 这事情在余香的预料之外,杜松说她不用携带任何东西,只要跟着他走就好。 圣旨上并没有说清为何突然要她离开永巷。 可是此时此刻距离汉元帝驾崩不过两个多时辰,余香并不希望她这个时候出现在宣室殿。 今天晚上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讲都至关重要,二皇子一定会在今晚出手,而周子欢究竟会不会听从自己的劝告,尚未可知。 还有汉元帝到底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意识到自己大寿将至,所以按照二皇子的猜测留下传位昭书,将皇位传给刘兴? 今晚上的宣室殿就是一场皇位的争夺战争,她一点也不想来,却又不得不来。 违背圣旨,乃是死路。 但是很奇怪,杜松传圣旨的时候,说的是皇帝诏曰,这皇帝指的是哪一个皇帝? 汉元帝已死,应该说是先帝遗诏才对,怎么能直接称之为皇帝? 太子尚未继位,更不可能直接以皇帝自居,所以她的心,便更加慌乱不安。 但她又什么都不能问,杜松乃是汉元帝生前亲信,她乱说半个字,杜松都会有本事要了她的命。 “天宁,你来了。”走到门口,她便见到宣室殿灯火通明,太子一身黑色朝服,脸色很是不好看。见她来了,便迎了过来。 “臣妾见过殿下。”余香行礼的功夫,便看到殿内几位皇子都在,正中间停着的木棺,便是汉元帝了。 第十三章:显露锋芒 “你随本宫进来吧。”太子这么说着,伸手欲要拉过余香的手,却被她悄无声息推了过去。 这么多人在,又是这种场合,她不能让外臣看到太子如此在意一个女人。 汉元帝驾崩,外臣的支持对于新帝登基而言非常重要。 她不能毁了太子的前程,即使只是牵手而已,也不行。 太子一愣,没有多说什么,径自引余香进屋。 她望见汉元帝的木棺,当即跪下行以三拜九叩大礼,而后退到一旁,等待太子的吩咐。 “天宁,今日叫你来,是因为本宫在传国玉玺中发现了一块木简,上面刻着一个有关于兴国龙脉之女的传说。”太子说话间招手,让达公公将那木简送上来,而后将它递给余香。 余香双手接过,望着那木简上鬼画符一般的古文,悄无声息地辨认着,上面的内容果然跟二皇子寿宴上所讲的内容别无二致。 二皇子绝对不是找到了什么算命先生,算出了这条先国师的预言。 而是他在宣室殿内安插了细作,提前看到了传国玉玺中安放的木简内容,所以才送莎罗进宫,演了这么一出戏。 “可看出了什么问题吗?”太子出言问道。 余香又将手中木简递了出去,道:“臣妾不识字,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 听到余香的话,二皇子注视的眼神投递了过来,却被她面无表情的忽略掉了。 太子没有戳穿余香的谎言,心道她这样说必然有她的道理,于是便接过木简,开口将上面的字句原封不动的照念了一遍。 “殿下,臣妾不懂,这兴国之女不是已经找出来了吗?殿下为何要询问臣妾对于此事的看法?”余香心中不解,却又觉得今日这木简一定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否则太子早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胎记,为何突然要传召她而来? “莎罗亲口对本宫承认,她身上的胎记乃是人为划破,并非生来便有。她不是兴国之女,兴国之女另有其人。”太子如此说道,并且望向二皇子,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其实并没有打算当着众人揭露余香兴国之女的身份,但是汉元帝驾崩后,二皇子不知从何处找出一张传位昭书来,并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儿,将其公诸于众。 二皇子认为先皇既然留下这张空了名字的诏书,便是他心中的储君人选另有其人,太子如果冒然继承皇位,无法服众。 朝中有老臣是二皇子的人,纷纷赞同其说法,要求太子找出先皇愿意他接替正统的证据。 他已经是太子了,现在众人却要他交出证据,以证明太子是太子,这不是很可笑吗? 但是在尚未真正登基以前,老臣的话,他不得不在意。 所以,他想到了余香,想到了这个真正的兴国之女。有她在,朝臣便可哑口无言。 余香抿唇,想不通莎罗怎么可能亲口向太子承认这个真相? 这该不会是又一个圈套,只等着太子中计吧? “诸位朝臣在场,父皇也在场,你们均可作证,这兴国之女,到底是谁!”说完这话,不待余香反应过来,太子直接伸手拉下余香的衣领,露出她的左肩,而后道:“你们看太子妃肩膀上的血月胎记,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一切吗?” 余香一惊,身子蓦地僵直了,一动不敢动。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利用她的命格来稳固皇位吗? 在场顿时一片哗然,二皇子的目光蓦然锁紧,余香就是兴国之女,这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一直以来自己煞费苦心找了多时的人,竟然就是余香。 怪不得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女子性情,举止都与常人有异。原来她竟然是兴国之女。 “各位看够了吗?”余香静静地望着四周盯紧她左肩的那些愕然目光,然后将衣服拢上来,系好。 她心底里闪过一丝失望,她没想过最终出卖她的人竟然会是太子。 刘骜,你利用我的命格替你稳固江山,可曾问过我是否愿意? 这兴国之女他们寻了那么多年,现如今你这当众揭露了我的命数,可想过我日后的处境是否安全? 曾以为这世间最不愿意伤害她的人就是太子,可现如今每一次伤害自己至疼至深的,便也都是他。 他是自己心中的钢盔铁甲,却也是自己心中的柔软之处。 她爱过他,却是因为越来越怕疼,而不敢再爱了。 “你们这是胡闹!”皇后忽然身着大丧礼服走了进来,众人叩拜,余香却感觉到了她眼神的凌冽。 “皇上驾崩,你们在他面前聊的是什么?什么国师预言,兴国之女,都是一派胡言。纵然那木简上所言为真,你们都只记住了一个词儿,叫‘兴国’。那还有另一个词儿,叫‘亡国’,你们可看到了?”王皇后的话掷地有声。 在场诸位朝臣开始纷纷琢磨起那木简上的话来:兴国亡国均可见,此女命格稳江山。 皇后这话说的没错啊,这太子妃身上虽如同先国师预言一般有血月胎记,可这预兆究竟是好是坏,说不清啊。 面对皇后突如其来的打断,太子一时间不再作声。 余香冷眼望着屋内众人,三皇子刘兴跪在汉元帝的棺材前双目无神,此时再也没了针对她的兴趣。 二皇子一直在望着自己,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掏出个窟窿来。 太子的眼神时不时瞥一眼皇后,虽然不愿听从她的意见,却也害怕她说出什么来,毕竟这人是他的母后。 余香走到阿梦身侧,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命她退下去,速去速回。 阿梦点头,转身悄然离去。 余香低头重新整理好衣衫,而后走到皇后面前,语调清晰道:“母后,此乃朝堂政事,不该后宫参与。” 皇后蹙眉望着突然站到自己面前的余香,没有想到她竟然敢直接开口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言论。 “你是说你的命格,乃是朝堂政事?”皇后觉得余香的想法真是可笑,她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臣妾的意思是,这命格如若寻常普通,自然是私事。可现如今臣妾的命格关系到整个汉王朝的命运兴衰,那这事情便成为了朝堂上的事儿,由不得咱们这些女人插嘴。”余香抬眸,对上皇后那双褐色的眸子,满脸的毫无忌惮, 皇后冷笑,心道这丫头当真是不知死活。 不料她这唇角刚上翘,却又听得余香开口问道:“母后,臣妾不明白,父皇驾崩一事本是令人心痛不已,可到底其中有何可笑,让您现在站在父皇木棺之前,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众人听到余香的话均是一愣,当即场上鸦雀无声。 这太子妃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点,竟然敢如此指责皇后娘娘,句句直击命脉,让皇后下不来台,她这是真的以为自己未来肯定能够成为皇后吗? “放肆,你这是曲解本宫的意思!”皇后皱紧眉头,勃然大怒,不想余香竟然放肆到敢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她不敬先帝。 “惹怒母后,当真算是臣妾的罪过。只是臣妾依旧不懂,父皇尚且躺在这里,母后如此大声喧哗,可合适?”余香的眉眼之间闪过一丝狠决,王皇后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明明又没有。 “天宁,别说了。”太子出言制止,想要拉她至自己身后,却被皇后抬手拦了下来。 “慢着,骜儿,让她说完。本宫倒是要听听你的太子妃究竟想要做什么,陷本宫于死地吗?”王皇后缩紧了目光,恨不得将那眼神化作一把弯刀,剜出余香的心。 余香一脸惊恐状道:“母后怎可如此诬陷臣妾,臣妾明明都是为了汉王朝,为了父皇着想啊。但说到至您于死地一事,臣妾是万万不可,也万万不能的。不过母后若是跟父皇感情深厚,执意陪同,臣妾跟太子殿下,也不敢有什么说辞。” 二皇子听着余香一脸认真的演戏,险些就要笑出声来,这女人可真能装。 他每次化身另一个人的时候都要戴上面具,可这女人不是,她一瞬间就能改变表情,让人们相信她就是另一个人。 这可当真是奇妙不已。 余香一抬头见阿梦已经赶回来,气喘吁吁地捧着东西站到殿门口,心道她可真是靠得住,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走到阿梦跟前儿,从她手里取过东西,戴掀开布包一角,看到那一抹明黄,心道成了,于是转过身道:“由我来告诉各位,今日到底我要做什么。” 她拿出圣旨,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汉元帝木棺一侧,而后展开圣旨,面向众人。 “叩见吾皇万岁。”人群中不知是谁领头喊了一声,众朝臣纷纷跪下叩拜,视余香为汉元帝亲临。 再望皇后,此时却也是阴沉着脸跪了下去,不再多发一言。 余香用那圣旨掩盖着,轻蔑一笑,而后神色恢复如初,将其递给身旁的杜松道:“杜公公,还劳烦你将上面的内容念给大家。” 第十四章:龙椅很硬 杜松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滞,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余香竟然会在此刻拿出圣旨,杀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接过圣旨,为众人宣读了上面的内容,刘骜登基,继承正统,封南宫天宁为后,如若起诞下龙嗣,立为储君。 这是一道先帝的旨意,这种场合之下,无人敢忤逆,无人敢质疑。 或许也有那么几个心中揣测这道圣旨究竟是真是假。毕竟这太子妃出身贫寒,又目不识丁,为何汉元帝要留下这样一道圣旨,保了她? 难道她真的是兴国之女,所以汉元帝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她,以此巩固刘氏江山? 这圣旨一出,余香兴国之女的身份当即便更加可靠了几分。 更加难得,二皇子竟然对于这道圣旨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一使得余香颇感奇怪。 “臣叩见新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叩见皇太后千岁。”萧丞相不知为何,突然冲出来跪拜太子,高呼万岁。 有了萧丞相这么一起头,身后的一群朝臣便也不敢不遵从,纷纷跪拜下来,随着萧丞相的声音,高声附和。 王皇后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只觉得像是一出闹剧。 整个朝堂的命脉走向竟然被这个一个丫头操控着,她难道以为自己是死的吗? 但不可否认,她的话的确帮骜儿解决了一场危机,甚至是浩劫。 这个女人不可视,她一夕之间由皇后成为太后,竟然是南宫天宁一手推动,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刘骜望着眼前俯首的诸位臣子,心中起伏不定。 明明前一刻众人还在追随着二皇子,口口声声质疑他是否应该接应大统,而下一刻这群人却又对他高呼万岁。 这让他不适应,脑子有些发空。 余香见刘骜迟迟没有让众位臣子平身,心道也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他,于是走上去握住他的手,希望能够给予他一安全感。 现在她是汉王朝的皇后,是稳定※↖※↖※↖※↖,<div style="margin:p 0 p 0">整个江山基业的兴国之女,没有人敢把她怎么样。 “陛下,该让诸位大人平身了。”余香凑到刘骜身边,看似声的提醒了一句,这音量却又足以让在场诸位听见。 她改口称呼刘骜为“陛下”,无论未来汉王朝的江山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这一刻,刘骜都是即将登基的皇帝。 刘康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余香的那张面孔,他只能想到四个字:毫无惧意。 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就跟不知道害怕一样呢? 她心底里哪里来的勇气,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这一切? 刘康忽然觉得,此生若是不能在拥有江山的同时得到这个女人,似乎也是一种遗憾。 好个兴国之女,他若是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得到她,可否也就验证了此生他注定要登上皇位,成为九五之尊? 刘骜的指尖冰凉,另一只没有被余香握住的手缓缓抬起,而后严声道:“众爱卿平身。” 他讲出这句话时突然发觉,当人真的登上这个位置,也许并不会觉得多么开心。 他此刻,首先感受到的,是寒冷。 那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寒流,从心脏向四处蔓延,一一,冰冻着他的四肢,麻木着他的骨血。 半个时辰后,余香扶着刘骜在龙椅上坐下来,群臣尽退,皇后回宫,就连刘康、刘兴也退下了。屋内转瞬之间,除了内侍,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天宁,这位置本宫坐不惯。”他何止是坐不惯?简直就是坐立不安。 面前躺着的是他父皇的尸体,四周站立着的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 他以前一直觉得坐上皇位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儿,也一直以为这张人人都争执不休的龙椅坐上去会有多么舒坦,但今日他却发现,实则不然。 这椅子硬得很,纵然放了软垫,也不觉得舒服。 还是储宫正殿待得踏实,他命达公公铺了几层软垫,坐在上面人都会陷进去,软极了。 “陛下可不能这样讲话,您需改变自称,这宣室殿日后就是您的居所,登基大典之后就要搬过来了,怎么能出这样的话来?”余香劝诫他趁早收了回到储宫正殿的心思,踏踏实实在这儿坐好就是了。 这地方多少人求而不得,你现如今得到了,却还不愿意? 可是,这位置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今天你当着众人的面儿,扒下我衣裳的那一刻,我难道还会不懂你的心思? 刘骜,我帮你登上皇位,帮你稳固江山,帮你执掌朝臣,直至你离不开我,可好? 这不是你想要得到的结局吗?如若你完成的如此吃力,我来帮你。 我不是兴国之女吗?我不是一国之母吗?那生杀大权的决定,你若是做不出来,我来帮你定夺。 余香站立于刘骜身侧,眼睛盯着前方的木棺出神。 你人生在世,横竖一死,那这挤破了脑袋的想要出人头地,都是为了什么? 也许就是为了死的时候,有人是金丝楠木的棺材,上面刻着龙腾图案,最终进入的是早就准备好的陵寝;有人却在死后被那破烂草席裹身,扔在那恶臭扑鼻的乱坟岗。 扪心自问,她死后想被扔在乱坟岗吗?当然不想。 人死后可能真的就丧失无感,没有知觉。可这是一种可能,人死后没有丧失五感,这也是一种可能。 她无法为了其中的一种可能而磨灭了另一种可能的希望。 所以,她现在觉得,一个人不光是应该活得漂亮,还应该死得荣光,然而这一也不容易。 看,她就是这么快又找到了促使自己为之谋算的理由。 汉元帝,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若非你的圣旨,此刻我走不出永巷。 若没有你的圣旨,刘骜也没那么容易登上皇位。 都嫌弃你生前修仙问道,我倒是觉得,你这件事情也算料事如神。 或许,你早就知道了二皇子的阴谋,但你那时候还希望他们兄弟相争,最后由刘兴坐享渔翁之利? 但你逐渐察觉到,以刘兴的心思和能力,不足以继承大任,所以,你选择了相对保守的太子。 如果你不是早就谋算好了这一切,怎么会轻而易举的给我那道圣旨? 这些人中,真正将我当做棋子的,一直都是汉元帝你。 现如今你走了,我该觉得解脱。 “刚才那道圣旨究竟是真是假?”刘骜忽然发觉自己遗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便当即询问余香道。 “伪造圣旨乃是死罪,那道圣旨自然是真的。”余香如实回答。 刘骜蹙眉,满脸疑惑地看着余香,就如同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何时跟父皇取得这道圣旨,本宫为何不知道?” 他依然执拗的自称“本宫”,而不是“朕”。 “重要吗?父皇生前告诉臣妾,他驾崩以前,绝对不可走漏半风声,臣妾做到了。现如今,臣妾在这个最为恰当的时机,奉承父皇的旨意,帮您登上皇位。您又利用臣妾的身份,使得您登上皇位更加名正言顺,高枕无忧。所以,臣妾可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余香的眸子晶亮,一脸无辜状、 “你本宫利用你?”刘骜琢磨着这句话,语气里闪过一丝失望。 不是吗? 余香在心中质问着太子,脸上却装作一副平和的模样,“陛下,都是臣妾一时口误,错了话。还望您理解臣妾对您的一番心意,不会有半分虚假。” 刘骜望她一眼,没有深究下去。 余香却只觉得现在跟他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无力的,爱过比从未爱上更令人心里交瘁。 刘骜需为先帝守灵,余香却找了身子不适做借口,逃回了储宫。 今日皇帝驾崩本就是一件预料之外的事,可偏偏每个人的反应都是那么蹊跷。 二皇子为什么在看到那圣旨后就会不动声色?以他的性格,难道不是会觉得这圣旨必然是仿造的吗? 刘兴难道不想做皇帝,为什么今日没看到他出半个“不”字? 皇帝驾崩,此等大事,怎么不曾见到平阳公主与卫婕妤的身影? 还有太多奇怪的事情,多到她的脑子几乎快要装不下这些疑惑。 她命令阿梦跟朵儿先行回青鸾殿,自己独自跑去慧嫔的居所。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慧嫔正一个人坐在正室嗑瓜子呢。 “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慧嫔并不曾装疯卖傻,来了的人是余香,她无论怎么装,也瞒不过余香这双眼睛。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知道你肯定没睡,所以过来瞧瞧。怎么,屋里没人,以至于你跟我话也是如此自然?”余香走进屋去,环顾四周,连个内侍的影子都没见着。 慧嫔将手中装瓜子的碟子第给余香道:“皇上没了,太子继位,我这殿里的人都想着该怎么巴结未来的皇帝才能上位,谁还管我这一个疯婆娘要死要活?吧,今儿个去宣室殿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余香也没客气,直接坐在她对面,也嗑起瓜子来,“若真趣事,倒还有一件。二皇子对于太子登基之事,忽而没有任何辞,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第十五章:彼之砒霜 “不奇怪。”慧嫔想也不想,如此道。 “什么意思?”慧嫔的态度倒是出乎余香的预料,知道她了解刘康的性格,却不想她竟然已经到了断言的地步。 慧嫔取下唇边沾的那一瓜子皮,又用那手边的帕子轻轻擦拭去痕迹,那举止优雅大方,哪里像是个疯子? 余香觉着自己得了空真要跟慧嫔请教请教这戏份究竟怎么拿捏,才不会让任何人怀疑上自己。 “二皇子为人谨慎,城府及深,且谋了这位置那么久,事到如今忽然不出手,一定是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或者,是他想要更贵重的东西,为了这东西,不得轻举妄动。”慧嫔这话似是无意,却令余香惊叹不已。 她思索了那么久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竟然顷刻间就被慧嫔一语道破,这是练就了一种什么境界? “更好的东西?除了皇位,还有什么会是二皇子眼中更好的东西?”余香凝眉不解。 慧嫔忽然笑而不语,伸手倒了杯茶给余香,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是新茶,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是喝完口中有花香,你尝尝。”慧嫔这样着,并未理会余香刚才的问话。 余香品了一口茶,觉得里面的确有花香,但后味太呛人,喝的不舒服。 继而将那茶盅放下,然后道:“你别岔开话题,倒是告诉我这二皇子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可想清楚了,如若我们不清楚二皇子的想法,就无法拿捏他的命脉。有他这么一个危机在,太子好不了,我好不了,你也一样。咱们都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还需这么跟我藏着掖着?”余香急于套出她的话来,于是想方设法的让慧嫔开口。 其实这段时间,余香没少偷着来见慧嫔,就连搬去永巷之前,她也是跟慧嫔打好招呼的。所以那道圣旨,其实慧嫔早就知道,它依旧被存放在青鸾殿,并未拿到永巷去。 余香跟慧嫔约定好,一旦先帝驾崩,宫中出现任何变动,有人要争夺太子的皇位,那慧嫔便派人找≌≌≌≌,<div style="margin:p 0 p 0">出圣旨,将余香接出永巷,扭转时局。 她们结成同盟,但令余香心中一直惶恐不安的是,慧嫔知道她的秘密,而她却并不知道慧嫔的秘密。 这个女人欺瞒过了储宫内的无数双眼睛,甚至是精明了一世的皇后都不曾知道她是装疯卖傻。 睿智如她,不为权,不为爱,究竟是为了什么隐匿在这深宫之中,冷眼旁观朝权变更? 余香猜不出,同样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猜得出。 慧嫔是装疯卖傻这件事情她无法对任何人讲,慧嫔就像是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本能,在场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她一定知道。 你只需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就能够得知是否有人在门外偷听。 余香知道,慧嫔至死也不会出卖她的真实面目。正因如此,在跟慧嫔交流的时候,余香很放心,一也不怕隔墙有耳。 她的软肋捏在慧嫔手里,但她的手里却没有慧嫔的软肋。 如此来看,这个结盟好像并不公平。 所以,最为理想的状态是借着慧嫔的脑子,除掉一切敌对的人。 她会出卖给慧嫔一些秘密,使得慧嫔放松警惕,避免对她怀有戒心。 而后,借刀杀人。 当她利用完慧嫔以后,一定会想办法除掉她。 当朝皇后失手害死了一个疯子,真的有人会介意,找出破绽吗? 她想不会有人这样大胆,又这样糊涂。 留住一个比自己聪明的人在宫内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借刀杀人”一向是她赖以生存的方式,这次也不会例外。 想到这儿,余香的唇角微微升起一丝笑容,又摇了摇头。 这下轮到慧嫔好奇了,“这是怎么了,为何边笑边摇头?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笑你时至今日尚不信我,我倒是将毕生秘密都让你知道了去,当真是蠢笨极了。”余香话里有话,慧嫔又怎会听不出来? 慧嫔笑答:“并非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也具体猜不出这二皇子心中的好东西到底是什么。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心里觉得是宝贝的,人家二皇子未必这么认为。与之相反,二皇子心里认为是好东西的,我未必这么认为。所以你问我这个,着实没必要。” 这话让慧嫔的天衣无缝,找不出任何破绽了。 人家的没错啊,她又不是二皇子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猜测出二皇子心里在想什么? 但你明明就知道她了谎。 余香忽然意识到她根本拿捏不到慧嫔的分寸,更别是想在她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一直以来,她所得知的所有关乎于慧嫔的事情,都是慧嫔想要让自己知道,没有半句是她询问出来的。 她没有畏惧过任何人,可这慧嫔却让她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感。 好,你既然不愿意对我实话,与我合手除掉二皇子。那么早晚,我会让二皇子亲手除掉你。 “你这个答案真是让我不开心,问了半天,结果还是跟没一样。”余香表面上故作怒意,一来是为了让慧嫔觉得她没有那么深的城府,二来是希望慧嫔知道自己对她已经放下防备,敢于表露真实的情感。 除此之外,若是慧嫔能够看出第三层意思自然更好。那就是余香也许并没有那么喜欢她,但是余香又已经知道慧嫔是在装疯。 慧嫔如若想办法要除掉余香,那就必然要露出破绽。 无论是借此机会套出慧嫔的真实想法,还是借此除掉慧嫔,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余香一定要知道慧嫔的秘密,这并不是因为她好奇心过剩,整日靠着收集别人的秘密过活。 也不仅仅是为了得知慧嫔藏匿的真相,便可以好好控制她的一举一动。 而是因为慧嫔心中想要得到的“好东西”一定至关重要,绝不寻常。 甚至余香猜测,为什么慧嫔隐瞒了宫内的所有人,却唯独选择了自己作为那个能够露出真实面目的人? 也许,就跟汉元帝一样,只是因为她的命格呢? 慧嫔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便是兴国之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假若慧嫔的野心超出了自己,她想要的不单单是个什么后妃、皇后,想要的是九五之位呢? 她身为女子如何,为什么不可能? 引得太子跟二皇子鹬蚌相争,慧嫔若是想要坐享渔翁之利呢? 这么想来,她不仅要踏踏实实的保住太子的位置,还应当给自己找出一条退路才行,周子欢那儿,她也放不得。 谁也不知道未来宫内会发生何等变故,相比于太子,慧嫔跟皇后娘娘还是血缘至亲,这是皇后的娘家人。 谁知道如若将来慧嫔登上皇位,皇后会不会保她?她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宛若卧薪尝胆,十年吞吴。 没有人能够猜测得到未来的事情,也许下一个十年,吞掉汉王朝的人就是面前的慧嫔了。 慧嫔眼神转动,望着余香道:“作为交换,不如我跟你讲件事情如何?” 余香定了定神,凑上脑袋,一脸好奇模样,了头。 “你前阵子让太子把卫婕妤从永巷救出来了,对不对?”别看慧嫔人在储宫,但是这宫内的大事情,她总是有办法知道。 许是正因为她整日装傻,以至于宫内没人话会防备着她。 不夸张地讲,就算是有内侍骂皇帝的时候,慧嫔站在身边,都没人会闭上嘴巴。 她是个疯子啊,谁会在意一个疯子听了什么,了什么? 这样绝妙隐藏自己的方式,余香倒是此前真的从未想到过。 “对,怎么了?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晚上平阳公主跟卫婕妤都没来宣室殿,这是为何?”余香问出这话,也觉得自己是真傻。 自己一个到了宣室殿的人都不知为何,慧嫔一直坐在屋里嗑瓜子,又怎么会知道? “平阳公主去不了,人在铃兰殿内哭丧呢。”慧嫔冷笑一声,解释道。 “倒是没看出平阳还是个这么孝顺的人,汉元帝生前也没瞧出她有多么在意她父皇的身体。那卫婕妤呢,身为前任宠妃,她怎可也不到场?难不成这真是人走茶凉,不怕人了?”余香脑子里琢磨着,没想出其中缘由。 “也不怪你猜不出来,还是我直接告诉你算了。平阳公主没给她父皇哭丧,是给她母妃哭丧呢。皇上刚驾崩了半个时辰,卫婕妤就被拖下去砍了脑袋,是皇上生前了名要陪葬,没处去。”好似这事儿早已见怪不怪,慧嫔的时候异常平静。 余香皱眉,真是没想到这一,卫婕妤刚走出永巷就被砍了脑袋,还是这么个名头,推都推不开。 要这么来看,平阳公主是不是该恨自己才对,还不如让她母妃待在永巷里呢。 “谁下的令?肯定不是皇上,他病重成那个样子,还顾得上卫婕妤陪葬与否?”真是名让几个道士陪葬,她还相信一些。 第十六章:终登后位 卫婕妤冷笑一声,“杜松开口,亲传的旨意,谁敢对此有半疑义?” “杜公公?我还以为会是皇后,毕竟卫婕妤是她的死对头,现如今皇上没了,太子登基,顺理成章她就成为了太后,总不希望卫婕妤成为太妃,碍她的眼吧?”余香猜测着,却忽而看见卫婕妤变了脸色,心道不好,这是回来人了。 果不其然,门口忽然走进来两位内侍,见到余香面色一僵,不明白太子妃为何会现身于此。 却忽见得慧嫔抓起一把桌子上的瓜子皮,塞进嘴里,冲着余香的脸猛地吐了过去。 顷刻之间,那一把嚼碎了的瓜子皮连带着慧嫔的口水全部落在了余香的脸上,她毫无防备,甚至连眼皮上也沾了慧嫔的口水。 这一瞬间,余香忽然就明白了为何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慧嫔的疯癫痴傻。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的人,能够像慧嫔一样豁的出去,起码此前宫中从未有过先例。以往也见过装疯卖傻的,大多只是面上功夫,真遇上伤及脸面,身子的事情,当即就被人戳穿识破。 可慧嫔不一样,她似乎不怕生死。只要能够掩饰她的身份,面前是刀山火海,她毫不犹豫的过,面前是阎罗地狱,她也眉头都不眨一下。 似乎已经是疯到了不会怕。 有意思,既然慧嫔这么入戏,她也要在这众人面前比试个演技高低才是。 “慧嫔,你太过分了,本宫好心来探望你,你竟然做出这等事情来,当真是放肆至极。”余香站起身,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污秽物,一脸嫌弃,怒拍桌子道。 慧嫔也不怕,伸手指着余香的脸哈哈大笑,那模样活似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猴戏。 “太子妃娘娘,这慧嫔就是个疯子,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那两名内侍也没想到一进殿门会看到这样一出戏,顿时吓了一跳,纷纷跑过来劝慰余香道。 “没错啊,本宫现今已经离开永巷,乃是太子妃了,还是未来的当朝皇后。〖◇〖◇〖◇〖◇,<div style="margin:p 0 p 0">慧嫔竟敢这样侮辱本宫,想必也是不要性命,不如就地处决了吧。”余香一甩袖子,撂下一句狠话。 “娘娘,此举万万不可啊,慧夫人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咱们是得罪不起的,您消消气,打她几下,骂她几下都行,可不能真的要了她的命啊。”余香这一句话吓坏了内侍,纷纷跪在地上求情面。 他们才不在意一个疯子的死活,但是这疯子的命运跟他们是绑在一块的啊。皇后娘娘曾经有令,让他们务必伺候好慧嫔,如若慧嫔出现半闪失,他们的脑袋也会搬家。 其实要他们来看,这太子妃娘娘何苦来这儿做什么好人,非要探望一个疯子呢,这疯子又不会领情。 “万万不可?真是笑话。念在今日乃是圣上驾崩的日子,本宫便不与这疯子一般计较,如若是其他日子,你们跟她,一个也别想活。”余香这么着,嘴边闪过一抹冷笑,那目光桀骜不驯,像是从来不将在场众人放在眼里。 “是是是,奴才替慧夫人谢谢娘娘的大恩大德,谢谢娘娘的不杀之恩。”有会话的内侍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对余香表示感激。 余香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走时瞥了一眼慧嫔的表情,却见她目光呆滞地坐在那儿傻笑,任凭自己已经知道她的本来面目,却还是在这一刻愿意相信她是真的疯了。 其实她早就疯了吧,为了她心底里不知道执着的什么念头,甘愿变成这副鬼样子这么多年,无夫亦无子。 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但余香转念一想,不对,她也一直是一个人活着来的,似乎也挺有意思。 反正是比死了有意思。 这么一琢磨,她倒是有几分懂得起慧嫔来。 回到青鸾殿,发觉朵儿早就扫去浮尘,铺好被褥,准备好冷食,只等余香回来。 阿梦虽然站在屋内,不曾表功,也不曾什么,只是默默帮余香更衣擦脸,但在余香心里,她今日的功劳比谁的都大。 “果然无论到了哪儿,都属你们两个最贴心。”余香觉得自己在面对朵儿和阿梦时,已经可以渐渐敞开心扉,对她们表露一些真实的情感。 比如现在的这一句,就是她的真心话。 这两个丫头的确出乎预料的让她放心。 本来她一直担心阿梦会出卖自己,今日选择阿梦回到青鸾殿取圣旨也是无奈之举。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阿梦当众揭发她害死孟存菲一事的准备。 如若阿梦真的揭发了她,她一定会反咬一口,把阿梦推下火坑。 但问题是,阿梦并没有这样做,也没有私自烧毁圣旨。她识字,自然是看得懂那圣旨上的意思。 没有任何时间会比今日更适合扳倒自己了,但是阿梦并没有这样做。 甚至阿梦根本没有打开圣旨偷看其中的内容,那圣旨上的细绳是她系上去的,打的结是只有她才会的如意结,就是为了防备朵儿跟阿梦会偷偷找到圣旨,并打开瞧看。 一旦这如意结变了模样,那就明这圣旨被人偷看,她便必须要找出这个人来,以除后患。 可问题是,阿梦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当阿梦气喘吁吁把圣旨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心里甚至产生过一丝内疚感,觉得自己太过生性多疑,明明阿梦就不是她想的那样。 “娘娘,咱们这就算是搬出永巷了?”朵儿后知后觉,尚未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 余香头,而后道:“是了,搬出永巷了,未来怎么样尚且不知道,起码这一劫,是让咱们躲过去了。” “娘娘,这一切就跟场梦一样,昨儿个奴婢还在永巷里拿着扫帚赶蜘蛛、蚂蚁呢,今日竟然就随您一同回到储宫了,真是天差地别。”朵儿这么道。 余香笑,不过是换了个屋子睡觉而已,这丫头竟然还有这么多感慨。 阿梦忽而凑上前,轻声道:“娘娘,今日的大局势奴婢看不明白,却也能够感觉得到很多人对您跟太子殿下怀有异心,日后的路,您需谨慎心才是。奴婢会一直陪在您身边。”阿梦面色凝重,对余香道。 其实今日在宣室殿,她站在一旁隐约也看懂了一些。显而易见,这想当皇帝的绝对不只是太子一个人,不然太子妃怎么可能准备这样的后路呢? 原来那日太子妃是要去宣室殿,竟然是去取圣旨的。 但有一件事其实阿梦没想明白,既然太子妃手中已经有了皇上的圣旨,保证太子登基之时,太子妃必将母仪天下,她为何还要心甘情愿地去永巷? 她大可以直接对太子殿下拿出圣旨,挑明一切,踏踏实实的做这储宫内的女主人啊。 阿梦只知道太子妃平生心思缜密,但到底是缜密到什么程度,又是为了什么,阿梦却猜不清楚。 “放心吧,若无意外,日后你们应当该跟着我过些好日子了。”除非她想将太子赶下皇位,否则迄今为止,她还看不出什么人能够夺下皇位。 二皇子手中固然有黑骑,但是此时有了先皇圣旨,他再争夺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的臣子并不会辅佐他。 而***为首的臣子,第一个便是萧芊芊的父亲萧丞相。 身为百官之首,他一人之言牵动半壁江山,哪个为官之人敢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二皇子想要坐上皇位,并不容易。 除非,他能让太子死去,太子无后,皇位则由亲王继承,这也叫名正言顺的正统。 可是这个机会,她未必会让给二皇子,也许她会留给周子欢也不定。 太子是彻彻底底伤了她的心,为了活的周全,她不会再去乱爱一个人。 就这样收起一颗心,谋划着一切未尝不好。 就这样一个人过余生,有权有钱,未尝不好。 竟宁元年,汉元帝驾崩,太子刘骜接应正统,史称汉成帝。 同年十一月,立南宫氏为后,共掌江山,母仪天下。 “天宁,朕终于能够娶你为后,这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刘骜跟余香均身着厚重礼服,在宣室殿内执手相谈道。 “陛下真是笑,臣妾不是早就嫁给您了,这皇后之位不过是个虚名,臣妾心中并不在意。”余香嘴上这样笑答,心中却不懂刘骜到底是在雀跃什么。 是因为自己的兴国之女命格吧?一旦立自己为后,全天下便都认为汉王朝的江山坚不可摧,不敢再动什么歪念头。 可是,刘骜可曾想过,真正惦记着这汉王朝江山的人,全都是他刘家人啊。 今日是她的册封大典,从汉元帝故去到正式举办仪式,前前后后拖了两个多月,但于她而言,一也不急。 该是她的,跑也跑不掉,谁也夺不去。 “天宁,今日除了为你举办册封大典,朕还有一个好消息要与你一同分享。马氏昨日告诉朕,她有喜了。”刘骜的眼睛亮得如同星星,却宛若尖刀刺在余香心尖上。 第十七章:给了我吧 余香不知道自己前生造了什么孽,每到她的大日子时,总要冒出一意外,毁了她的好心情。 先皇寿宴,钦她为太子妃,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莎罗,假扮兴国之女,掩盖了她的全部光芒。 她跟刘骜大婚当日,刘兴却派了刺客毒害自己。这件本该是促成她一生幸福的大戏,却变成了一场荒凉。 还有今日,明明是她封后大礼,为什么皇上会一脸雀跃的告诉她马氏怀孕的消息? 好消息?这对于她而言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好消息?! 一个月前刘骜登基,太后立刻选了四位官宦之女充盈后宫,她虽为准皇后,但不曾怀有龙嗣已是大罪名,这太后的旨意,她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违抗的理由。 虽然凤印在手,但未行册封大典前,她不过是代为掌管后宫事物,很多事情还是太后了算。 这是于公而言,余香没法从中搅和刘骜纳妃一事。 其实于私而言,余香倒是希望这后宫之内的妃嫔多一些,女人多一些,只要不太聪明就好。 她已经不爱刘骜,那些往昔的情深意重统统化作心底的淡漠,甚至每次侍寝之事,那欢愉之事也成为了负累。 所以,对于后宫充盈,她毫无异议。虽无法明,可心底却很是赞成。 刘骜的态度也转变得出人预料,曾经过此生只爱余香一人,愿携手而终老。 可是面对着新人欢颜,他亦是欣然接纳,虽未曾主动对她们表现出异常喜爱,但面对着佳人送上门来,也不曾拒绝,依旧夜夜笙歌。 她恍惚之间,不认识了这个牵着她手的旧人。 时空流转,不过百日,你可还是昨日人? 我的孩子丧命于宫中,虽不能全都责备于他人,但你可曾顾虑过我心底的感受? 什么情意绵绵的情话,终究都熬不过时光。 还记得自己曾经无数次感慨孝武皇帝和陈皇后的故事,当时还觉得自己对于“新人2□2□2□2□,<div style="margin:p 0 p 0">笑,旧人哭”的歌谣不屑在意。觉得情爱不过是此生再平凡不过的事,必然看得透彻。 但今日真的这事儿让自己赶上了,她却觉得心中凄凉不已。 这宫内唯一能够暖她心的人变冷了,她一想到日后身边有个孩子口口声声唤刘骜“父皇”,可这孩子却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心中便难过不已。 “这当真是件大喜事,马氏现为八子,如今有了身孕,该是晋封品阶了吧。”余香假意微笑,却连自己都觉得今日这笑容做的不好。 她心里不开心,真是一也不开心。 她跟刘骜的孩子没了,为此还承受了痛彻心扉的刮宫之苦。可一个刚入宫不过一月的女人却怀上了刘骜的孩子,这让她怎么开心得起来? 刘骜头道:“果真是天宁你最使大体,只怕天下女子再无人有你这等胸襟。今日乃是你封后的大日子,马氏才刚刚有孕,尚且不急着晋封,改日让太常算个黄道吉日,再为她册封就好,此事便不需你劳心记挂了。” 余香默默头,心中却冷笑一声。 原来皇上早就盘算好了一切,根本不打算让她来插手? 不过是个八子,竟然让太常算个黄道吉日用以晋封,这架势,比她这个皇后还值钱。 当真是一下子便巩固了马氏的地位,让她今后在这后宫之中,身份无可动摇。 她知道皇上有多么看重马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新帝无子,后继无人,何以巩固民心? 刘骜为了让自己成为民心所向的好皇帝,登基当日大赦天下,除谋反、欺君等不可恕之罪名,全部释放。 余香当时并不同意刘骜的这一做法,认为大赦天下虽然能够笼络部分民心,但是相对而言,那些被放出去的死囚都成为了潜在的威胁。他们曾被死牢内的衙役们无数次毒打,严刑逼供,余香不相信这些人因为赦免了死罪就能以善待人。 人性本恶,更何况是这些犯了罪的死囚? 他们一旦集结,动乱起来,威胁的不只有百姓,还有皇室。 刘骜听了她的分析,竟然当场否决了她的提议,认为到底是妇孺之辈,目光短浅。 皇帝登基,大赦天下,这实乃祖制,无可厚非。 “天宁,你还记得父皇驾崩当日,你曾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对母后过一句话吗?朝堂之事不该由后宫的女人插嘴。朕以为,你这句话的特别好,朕非常赞同。”刘骜这一句话,将余香肚子里的全部念头都挡了回去。 那一瞬间余香便意识到,刘骜不再是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太子,整日还愿意以逗弄她为乐趣,甚至是为了引她注意,不惜整夜不睡,就为了让她去倒夜壶。 也许这个在刘骜口中硬得厉害的龙椅,是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当你坐到那个位置的时候,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你变成了一种身份,一个国家的象征。 与此同时,你得到了权利,得到了江山,得到了朝臣跪拜与佳丽三千。你还拥有了不可一世,自命不凡。 刘骜,你变成了一个新的你,与我越来越陌生,触手不可及的你。 不得不感激你变成这个模样,让我一直舍不得冷却下来的心,终于变得坚硬无疑。 我甚至在心里猜测着,你到底还会变成什么样子,还会让我已经坚硬的心,再感觉到失望和受伤吗? 余香抿着唇,不想让刘骜看出她心底的表情。 既然没有期待,既然不愿再爱,便无需对他再要求什么,苛求什么。 “天宁,朕忽然想起来,刚才这番话似乎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朕马八子怀孕,你心中可有不悦?”刘骜用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两人四目相对。 这个动作,以前他也总是对自己做,可那时候她满心幸福。 哪里像现在,眼神尴尬的都不知道投递到何处。 “陛下多虑,后宫有姊妹可为陛下绵延子嗣,乃是天降福泽。臣妾感恩还来不及,怎会心有不悦?时辰到了,陛下,咱们出去吧。”余香逃避着刘骜的话题,挣脱开他的手掌,转身走了半步,等待他跟上来。 原来爱一个人,是无可隐藏。 原来不爱一个人,也是一样。 高堂殿宇,锦绣华裳,不到一年时间,余香从一个连白面馒头都买不起的逃乡人,走到了一朝皇后的位置。 圣旨宣读,凤印在手,群臣叩拜,高呼千岁。 你明知道那跪下去的人里面,没有一个在心底真的情愿俯首于她。但是谁在意呢?他们还是要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原谅她的人之心,可这难道不就是许多人想要爬到这个位置的理由? 普天之下,除了一国之君,难道最居高位的人不就是皇后这个一国之母吗? 但是真遗憾,这位置不得干政,那还不如她当年那个倒夜壶的侍婢来得自在。 开口令文武大臣平身,她与刘骜齐肩站立,那种优越感是前所未有的。 她会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或许是刘骜死去的那一天。 当天晚上,刘骜留宿在立政殿。 这是规矩,皇后册封当日,应当同皇上共榻而眠。 沐浴过后,刘骜屏退众人,等待着余香过来,帮他更衣,而后就寝。 他今夜没打算跟余香发生什么,忙碌了一日,两人都很累了。 况且,他这段日子也感觉得到余香的心情并不好,他不需强迫她陪伴自己。她不愿意,自己不会多什么。 有香味传来,是从未闻过的味道。 刘骜坐在床上,望着身着嫩粉色薄纱裙从前方走来的余香,眼睛一亮。 除了纱裙,余香的身上不着一物,甚至连肚兜都没穿。 “这是怎么了?不怕被奴才们看见了,觉得他们的皇后不守妇道,不够贤德?”刘骜嘴上虽然这样,唇边却已暗自扬起一丝笑意。 殿内其实没有其他人在,余香早就安排朵儿跟阿梦下去安排好一切了。 故而,她穿着那若隐若现的薄纱,跨坐在刘骜身上,附于他耳畔娇笑道:“臣妾等不及穿衣裳了,便这么跑了过来。怎么?陛下是觉得臣妾这样子不好看?” “怎么会?你在朕眼里,从来都是世间尤物。”刘骜一把搂过余香,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任她娇羞推搡,却是动弹不得。 “天宁,你可否告诉我,到底我们之间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你变得对我生疏起来?”刘骜望着她的脸,忽而这样问道。 余香微微蹙眉,没想到刘骜会在床上问她这个。 他感觉到了吗?看来自己的演技真是愈发生疏起来,就连骗他都骗不过。 本以为他性格纯善,该是最好骗的人了。 “别问那么多还不好?我好想你,听到马氏有孕,我嫉妒得发狂。我的你,为什么会被他人夺了去?你不是应该一直属于我,一直守护我吗?”余香努力瞪红了眼睛,挤出丁泪花来。 太子探唇亲吻她的眼角,一次又一次的对她认错,一切不过是意外罢了。 余香笑,这世上的意外还真是多呢。 她伸手解开刘骜的衣带,轻声道:“陛下,那你也许臣妾一个意外吧。” 第十八章:重回温柔 这一夜的温柔缠绵是余香求来的,屋内的香炉里放了可以促生情.欲的香料,她也竭尽所能的在这床榻上,讨好着刘骜。 马氏怀孕了,刘骜太过重视,一旦让她先生下这个孩子,那这孩子就是皇长子。 虽然早有汉元帝的圣旨在,明了自己生下的孩子会立为龙嗣。但凭借她跟刘骜现如今的感情越来越疏离,她根本不敢肯定刘骜会不遵从于先帝的圣旨。 如果她迟迟没有怀上龙嗣,那最终的储君一定会立马氏的孩子,自己这个皇后之位,也必将有所动摇。 她刮宫过,想要怀上一个孩子并不容易。可即使再不容易,她总要努力去尝试。 这个位置她得来并不容易,绝对不能让一个刚刚怀上孩子的马氏夺走这个位置。 母凭子贵在这个皇宫之中的含义太深刻了,如若不然,当年王皇后为何非要抚养刘骜? 因为在这个后宫之中,女人如若没有儿子,迟早活不长久。 早些怀上孩子,就等同于得到了一个在这后宫之中安身立命的保障,距离上一次产已经约有半年之久,她总要再努力去试试。 “天宁,怎么醒的这么早?”刘骜睁开眼时发觉身旁无人,起身后发觉余香已经穿戴整齐,画好妆容,看样子已经醒过来有些时辰了。 “陛下昨日过,今儿个不上早朝,臣妾便没唤您。早上特意命人去熬了百米粥,您一会尝尝?近来看您忙得都瘦了一圈,臣妾看着都心疼。”余香唇边挂着一丝浅笑,那眉眼间望着刘骜的神色,满满的都是爱意。 刘骜揉了揉眼睛,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种眼神,自从先帝驾崩后,他再也没从余香身上看到过了。 闭上眼睛再睁开,发觉余香的神情还是如此,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冷漠生疏,这倒是让刘骜深感欣慰。 “陛下这是怎么了?还没睡醒?”余香站起身,从侍婢手中取过湿帕子,坐到床边帮刘骜擦脸,又端了茶杯服侍他$∴$∴$∴$∴,<div style="margin:p 0 p 0">漱口。 刘骜望着余香精致的脸蛋,笑道:“没什么,朕只是觉得,许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你了,现如今,甚是怀念。” “瞧陛下这话的,真是让臣妾觉得罪过。之前臣妾怀念先帝,所以性情许是怪异了些,还多亏了陛下不嫌弃。如今臣妾该是好好服侍陛下才对,以弥补这段时间臣妾对于陛下的疏离。”余香笑得一脸甜蜜,让刘骜望着她的脸几乎出神。 这段日子,余香的脸似乎比当初圆润了一,看起来更觉得舒服。不似以往,看得让人心疼,总想宫里喂不饱她一样。 “好”,刘骜只了这么一个字,便接过余香递过来的粥碗,喝了一口。 “何为百米粥,朕怎么从未听过?”这粥里看着五颜六色的,喝着味道也不错,但刘骜确实此前从未尝过。 余香体贴的用帕子帮刘骜擦去嘴边的一痕迹道:“这百米粥乃是臣妾独创的方子,您没听过也是正常。是百米粥,不过是取个‘长命百岁’的吉利话了。里面共有糯米、糙米、苡米等十几种米,放到一块熬煮,特别补身子。” “许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了。”这么着,刘骜倒是有些怀念夏日里的茉莉冰茶。 这一转眼,都是要入冬了。 “都是臣妾话不算话,明明答应了您要多做些东西让您尝,却总也没办成。这么着吧,日后只要您来这立政殿,臣妾保准亲自下厨给您做菜吃,您如何?”余香对于自己下厨的手艺绝对信得过,虽是好几个月没做过,可这做菜讲究的就是个熟练、用心。这两件事倘若都能保证,将菜做得好吃一也不困难。 “虽然朕馋你的手艺,可也别累到你。逢年过节你偷着帮朕做几道就好。此乃朕的福气啊,一想到除了朕,这普天之下谁也尝不到你做的菜肴,朕就很是开心。”刘骜笑了,如同当日,像个孩子。 余香在心中默默道:不是,子欢他也尝过我的手艺。 她之所以会忽然变了一个样子,对待刘骜这样好,是因为她想通了。 她犯不着跟刘骜过不去。现在的刘骜是皇帝,她是皇后,这个名头本身就是依附着刘骜而存活。 没了刘骜,顷刻间她便什么都不是。 所以,她不光要哄着刘骜,还要把刘骜哄上天才对。如果自己尚且还没有摆脱掉刘骜,自己活下来的本事,那就不能跟他对着干。 他可能保住自己的命啊。 所以,视性命胜过一切的余香,选择了妥协。 性命当前,权利当前,情爱的份量太轻,轻到可以被遗忘。 许久不演戏,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本事是不是生疏了许多,看刘骜的表情,应该是尚未怀疑什么。 这事儿跟跳舞一样,也得勤加练习才行。 “皇上,臣妾还给御膳房传了另一道方子,是给马八子熬的保孕汤。想着她身子不便,您今日又肯定要过去看看她,于是臣妾便想着跟您一块过去探望。”她顷刻间把当初周子欢让自己背得太子喜好全都想了起来,并且刻印在脑海之中。 刘骜最喜欢的女子当是宽容大度,善于忍让,最讨厌勾心斗角之人。 这也是当年孟存菲不可能得宠,成功被她设计害死的原因。 所以,只要自己能够包容得下这后宫女子,刘骜必定不会讨厌自己。 这一,余香记得自己很擅长来着。 果不其然,太子听到余香的话,当即拉过余香的手道:“天宁,果然只有你最懂朕的心意,不愧是朕梦了多年的人。好,待一会朕去宣室殿看完昨日递上来的上书,晌午你便去宣室殿找朕,咱们一同去看马氏。” “喏,臣妾知道了。”余香笑着应答,招手唤朵儿捧着龙袍上前,亲自帮他穿衣裳。 她不再是当年刚进宫时的样子,无论是系衣带,还是整理长袖,都是利落极了。 其实当初她私自练习过好久,就为了有朝一日刘骜再让她为自己穿衣时,能够不再出糗。 可是时光流转,她没想到自己练会如何整理男子服装之时,刘骜跟自己已经产生了那么深的隔阂。 这爱当真是件覆水难收的事儿,一旦破镜就再难圆。 你看,还是这么两个人,依旧是她站在刘骜的面前为他穿衣。 只是这昔日的侍婢变成了皇后,昔日的太子变成了皇帝,这感情竟然也随着两人的地位越来越高,而消失不见。 刘骜满意地头,这样的余香才是他所爱的那一个。 送走了刘骜,望着他与那一行宫侍走去了宣室殿方向,余香暗自松了一口气,召唤阿梦上前。 “昨晚燃剩下的那香料处理掉了?”这东西在宫内其实是禁用的,余香还是托了年太医才从宫外带进来。现如今宫内不知道多少人嫉妒她坐上了皇后这个位置,她万万不能让人抓到把柄才是。 “娘娘放心,一早就处理掉了,全都烧成灰烬,埋在园子里的泥中了。”阿梦办事一贯让余香放心。 “只是娘娘,昨天晚上定是把你折腾坏了吧。”阿梦望着余香脖子上的红印道。 阿梦不望还不知道,一瞧见这眼神,余香才恍然大悟,连忙去照镜子。 昨晚一夜没睡,早上又醒的太早,阿梦跟朵儿为自己梳妆时,余香就没顾得上看。这一瞧,可不是么,好大一片红印。 “朵儿,帮我找一件立领的襦裙来,这裙子领子太低,穿不得。”余香一急,连忙吩咐朵儿道。 朵儿不懂,这露出红印不是更好吗? “娘娘,为什么要找立领遮挡上啊?您晌午不是要跟皇上一起去马八子呢么,这现在有了红印更好,明皇上昨夜留宿在立政殿,明娘娘您得宠啊。如此也能够杀杀那个马八子的威风,不就是怀了个孩子么,有什么大惊怪。女人嘛,谁不会生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屋内此时没有别人在,朵儿便自个儿在那儿嘟囔着。 她看到皇上提起马氏就生气,自家娘娘对皇上那么好,一个新入宫的马氏就想抢了娘娘的风头吗? 当真可笑,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八子到皇后之间那是什么距离?那可是从生到死的距离。 依照朵儿来看,就算是这马氏再生下十个八个,也别指望能够爬到余香的头上来。 因为她们家娘娘已经到头了,这后宫之中哪还有比皇后更大的位置了? “你可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传出去让人家听见,告诉到皇上耳朵里,可还了得?你当真以为这儿还是绣梅馆、青鸾殿,只有咱们三个人吗?你看看门口站着的十几个内侍,你知道他们肚子里都想什么,又是谁的人?”余香知道朵儿没有坏心思,只不过是嘴巴太爱乱话。 若不收敛一些,早晚惹祸上身。 “还有,你别张口闭口就马八子不过是怀了个孩子。你若是觉得这事儿那么轻易,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怀上?”余香并不是埋怨,只是为了让朵儿收敛一些。 第十九章:刘康心思 朵儿吓了一跳,没料到这事儿会让余香发这么大的火,心中暗自责备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自家娘娘前阵子刚刚小产,竟然还敢这么说话,被罚也是应该。±頂點小說, “娘娘,都怪奴婢嘴拙乱说话,您惩罚奴婢吧。”朵儿跪了下来,一个脑袋磕在地上,那声音响的清脆。 “起来吧,你几时见我没事儿的时候罚过人?但我从第一日入宫的时候,中黄门的刘公公就对我们这些新入宫的良家子说了句话‘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入了这宫,就得管好自己这张嘴。这皇宫之内,最不缺的就是死人。’我觉得这话说的挺好,觉着你也应该往心里去一些。”余香数落着朵儿,也是希望她真的把自己这些话放在心上。 她可真是不希望自己活得小心谨慎,哪日再因为朵儿一句无心言语,把自己送入火坑。 “娘娘,奴婢知道错了,往后奴婢必然学着闭嘴。只是娘娘,奴婢还有一件事情得跟您问清楚了。”这话比较私密,所以朵儿便起身凑到余香耳边询问道:“咱们一会儿拿给马八子的保胎汤里面,可要下药吗?” “下药?你疯了?”余香苦笑,心道自己家这宫侍的脑子怎么就是比人家的蠢笨许多。 孟存菲早死也不是什么意外,摊上这样的侍婢,纵然自己不出手,她也早晚会被丫头害死。 “可是娘娘,这宫里古往今来不都是这样的吗?一旦下面的妃嫔怀了孩子,当皇后的总要赐下一碗打胎药去。现如今娘娘尚且没有孩子,怎么能让那马八子先生下皇子呢?母凭子贵,日后娘娘您的脸面又往哪儿摆?”朵儿急迫道。 余香抿唇,脑海中想着自己到底怎么说,朵儿才能够听得明白。 “朵儿,你说今日压根这保胎汤就是我端过去的,若是马八子喝了我这汤,孩子小产了,那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别说是我压根没打算毒害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就算是我有这个打算,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来啊。还有,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谋害龙嗣,形同死罪。我好好的皇后娘娘不做,非得跟一个尚未生下来的孩子较劲,最后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上,图的是什么?” 听了余香的话,朵儿恍然大悟,可是这事儿明白了,另一件事儿她则是更糊涂了。 “娘娘,那您既然不是为了在汤里下药毒害马八子的孩子,那您身为皇后娘娘,又为什么要去讨好马八子呢?您才是正宫娘娘,明明应该马八子过来给您请安才对,她现在非但不来,还大摆架子,这算是什么道理嘛?”朵儿心有不甘,觉得自家娘娘在这件事儿的处理上太过孬了一些。 这样下去,保不齐哪日就会让马八子骑到娘娘的头上来。 “傻丫头,你几时看见我是去讨好她的?人家身子不便,我既身为正宫,就有义务维持后宫安定和谐。她既怀了龙嗣,就是有功之臣,赏还来不及,哪会罚呢?再者说了,皇上如若是当着我的面儿,纵然再宠爱马八子,也会略微顾忌一些。若是我不在,你又知道皇上会对马八子许诺什么?”余香索性直接把话点破,免得这丫头乱猜忌。 “还是娘娘圣明。”朵儿笑,原来这些事情都是娘娘一早就谋算好的,都是自己蠢笨,竟然还为了娘娘瞎操心。 阿梦浅笑,一言不发,余香的心思哪里是需要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帮忙忧虑的?与其忧虑余香,倒不如忧虑自己,免得哪日一个不小心,自己便成为了刽子手中的那把杀人刀,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定陶王驾到”,立政殿外响起内臣的通报声,余香心头一紧,他怎么又来了? 自从刘骜登基为帝后,便封二皇弟刘康为定陶王。 说来也怪,他在汉元帝驾崩时突然不争不闹,现如今封了王爷却是三天两头往宫里跑,不是去宣室殿,就是来立政殿,时不时还跑去太后宫里转一圈。 每次来了也没什么正事儿,不过喝茶闲聊,讲讲宫外又发生了什么稀奇事儿。 甚至是在余香面前,也再没瞧见刘康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往昔那张风云突变的面孔,竟似随着汉元帝的死,消失得无影无踪。 “臣弟见过皇嫂,不知皇嫂近日身子可好?”刘康今日身着一件银白色的长袍,袖子口用金丝线镶了一圈滚边儿,上面绣着一只狮子,余香说不好他对于选取衣袍时的品味,但他以前可真不是这样的。 “极好,定陶王不是三日前刚来过本宫这立政殿?难道三日之内本宫的身子就会出现什么重疾不成?亦或者说,定陶王希望本宫身子不好?”自从那日青鸾殿内刘康对她那种态度以后,余香实在不知道她还能如何对他好态度。 况且,刘康的野心滋生了二十年,怎么可能会在这几个月内消失全无? “瞧皇嫂这说的是哪儿的话,臣弟盼着你好还来不及,怎会希望你患有重疾?常言怎么说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臣弟与皇嫂已经九载未见,难道不应该询问一下你的身体如何吗?”刘康公然挑逗着余香,毫不在意身旁的宫侍听到。 谁能把他怎么样呢?难道把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吗? 此刻皇上怕是正宠新欢宠得紧,谁会在意这个旧爱? 余香不过是刘骜心中的刹那烟火,没人记得了。 “有话直说,本宫还有事,若是没话,定陶王请回吧。”余香冷着一张面孔,她明明知道刘康心里藏着什么计谋,蓄势待发,可她却找不出他的破绽。 他再也不在自己面前说实话,那张充满野心与无情的嘴脸自汉元帝驾崩后就消失了。 所以,这让她想要了解透他的心思,就更难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看透了自己,自己却看不透他的分毫,这让刘康在余香心中的位置,变得更加可怕。 “皇嫂别总是急着赶臣弟走,这让臣弟听来好伤心啊。对了,皇嫂,今日臣弟来找你可是有正事儿的,听闻关内侯周大人近日出现在长安城内,依旧是尚未离京啊。”刘康唇上带笑,却是不怀好意。 不是说过了要周子欢耐心等等,他为什么还在京中? 太鲁莽了,这不像是他的性情,这人究竟都是怎么了,开始变得让她看不透彻。 难道是又有了其他计划吗? 其实余香一直想找周子欢谈谈,但是她没有机会。自己不能出宫,子欢不能进宫,两人想要见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更何况皇上一直特别防备周子欢,可谓是闻君色变,她更是不能在这个关口让皇上抓到把柄才是。 让周子欢进宫看来是希望不大,并且一旦周子欢进宫,宫内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所以,为今之计,也只能是自己出宫去见他了。 只是这出宫的借口该是用什么更为妥当,且不让人怀疑呢?这皇后娘娘出宫一趟可不比小宫女,哪儿能想走就走得开? “皇嫂此时在想什么,依照臣弟看来,皇嫂可是一脸愁容啊。”刘康望着余香脸上的神情,心中猜测,这女人的信心可是在一点一点被瓦解吗? 刘骜不再宠爱她,马八子有孕在身,太后对她一直怀恨在心,平阳公主一直都将卫婕妤陪葬的罪过怪在她的头上。 现如今,周子欢的举动似乎也在她的预料之外。 这么看来,余香身后没有任何可靠的帮手了,这处境难道不是比自己这个孤家寡人更惨吗?若说他是没人懂得,没人理解,那现如今的余香呢? 当她的处境跟自己越来越像,她总会懂得自己一些了吧? 到了那个时候,可否她会愿意倒戈,不顾伤害她的刘骜,不顾背叛她的周子欢,而选择站在自己身边呢? 这是刘康的想法,也是他要付诸实现的念头。 他会眼看着余香身边所有的支持者一一消失,当这些人纷纷变成了杀人的刽子手,那时候,他会选择站出来,陪在她的身边。 没有兴国之女的帝王,怎能坐稳江山? 弄死刘骜很容易,可得到兴国之女的心不容易。 余香尚且年幼,他还有时间,陪她耗些日子。 “本宫只是在苦于思索,到底用什么办法,能够让定陶王识趣一些,自己离开。”余香紧紧盯着刘康那张俊逸的面容,想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真正应该对付的人难道不是刘骜吗?他每日这样盯着自己算什么? 余香暗自吐了一口气,然后起身道:“本宫要换了衣裳去拜见太后,定陶王可要跟随本宫一同前往?” 刘康此时找太后又没事儿,去见那烦人的女人做什么? 他要传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待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情,自然告辞出宫。 余香唤了刘康一句,“王爷慢走,容得本宫对你说句话。暗卫这些人呢,武功高强,本事大,心气儿也高,你若是总不盯着他们,保不齐哪日先倒戈出卖你的,是他们。” 第二十章:太后敌意 刘康的身子滞了一下,笑着回头道:“多谢皇嫂挂心,臣弟就算为了皇嫂也会长命百岁,免得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孤单。◎頂點小說,” 朵儿的脸色由晴转阴,待刘康走出立政殿后,她连忙对余香道:“娘娘,定陶王怎么是这种人?您贵为皇后,他怎可句句出言不敬?要不然您索性告诉皇上就是了,何苦一个人受这样的委屈?” “刚跟我保证过不会乱说话,这转眼之间就记不得了?连你都听出了定陶王对我出言不敬,旁人能听不出来?他既然这么做,肯定是有他这么做的道理,凭借我对定陶王的理解,他绝对不会为了戏耍我而戏耍我,这件事儿太耽误时间了,他不屑于去做。”只是,她却根本猜不透刘康的心思,想不出他究竟要做什么。 “娘娘,那咱们是真的要去拜见太后娘娘吗?”阿梦开口问道。 “自然是要去,我这话都放出去了,若是不去指不定又被传成什么样子。说我孤傲自大,不孝不顺。这样的话我已经听得够多的了,实在是不嫌少,所以咱们走吧。”余香叹了口气,这该面对的都要面对,一个也少不了。 想当初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多好,汉元帝的母亲早就死了多年,也用不着整日去请安,还冒着人家厌烦的风险。 承宁殿内,太后抱着怀里那只西域进贡而来的波斯猫,逗弄得不亦乐乎。 听见门口有通传余香来了的声音,也权当没听见,不曾放话让余香进来。 芙蓉姑姑在旁边提点了一句:“主子,她来了。” 看来这余香平日里真是没少在太后口中念叨,现如今来了,竟然不过一个“她”字便可概括,身份名字统统都不用讲,便是知道了。 “哀家听见了,让她进来吧。”太后松开手里的波斯猫,却见那猫使劲儿弓身子向下一跃,跑到地上,正巧奔到了刚进屋的余香脚边。 说来也奇怪,这猫本是个矫情的性子,就连太后,也是不知用了多少好吃的才换得这猫的青睐。 可是余香是头一遭见到这猫,它倒是围着余香“喵喵”叫个不停,索性还撒娇打滚儿起来,看得太后更是心情不悦。 “芙蓉,去把那猫给哀家抱走。到底是狐媚子,不愧连猫闻见味道都觉得亲切。”太后凝眉吩咐身旁的芙蓉道。 余香听到太后口中的嘲讽,微微一笑,没有半点不自在。 盈盈下拜,施了一礼道:“臣妾见过母后。” 顺着声音,太后缓缓望向余香,脸上更是吝啬的连个客套的笑容都没有,冷着语调道:“皇后到哀家这宫里来做什么?哀家记得今日没有派人请你过来做客啊。” 这语气里,说不尽的嫌弃与厌恶。 “回母后的话,皇上公务繁忙,抽不出空来探望母后。臣妾身为皇上的妻子,自然应当帮助皇上排忧解难,探望母后也是分内之事,不觉得麻烦。”余香微笑,也不等太后命她起身,自个儿就站了起来,双手交叠于身前,看似规矩的模样。 每次余香来这承宁殿,太后都觉得这女人是成心来气她的。皇上来探望自己怎么能被这女人称之为麻烦事呢?当真是可笑。 自从先帝驾崩,这女人隔三差五就要来到承宁殿转一圈,还好她新选入宫的那群官家女子争气,那个马氏才入宫多久,竟然就怀上孩子了。 正好,借此机会也可以杀杀这女人的威风,免得她过于不知天高地厚,真当这后宫中她便能够做主了。 等到马氏诞下龙子,她就可以怂恿皇上贬了余香,把马氏推上皇位。 这马氏是她亲自选入宫的,又是官家之后,怎么着也比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黄毛野丫头来得强。 什么兴国之女,她压根也不相信,那不过是那些修仙问道的疯子想出来的骗人说辞罢了。 “来人啊,给皇后赐座,哀家正好有话,想跟皇后好好聊聊。”太后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说辞,只待一步一步把余香推上绝路。 要她来看,还是怪自己没有教育好儿子,若不是刘骜当初执意娶她,自己又怎么会整日都见到她? 事已至此,既然骜儿心软,总是跟这女人念及旧情,那么便由她来出手就好。 毕竟骜儿身为皇上,该是办大事的人,这种后宫中的琐碎小事,就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替他完成吧。 “母后有什么话,就直接跟臣妾说吧,臣妾听着呢。”余香其实都能够猜得出接下来太后要说什么,无非就是马八子怀孕了,她却嫁给皇上这么久一直没有消息,这种人不配做皇后云云。 当真是一点新意也没有。 果不其然,太后张口第一句便是,“皇后可知道马八子怀孕的消息?” “臣妾知道,昨晚上皇上留宿立政殿的时候跟臣妾聊起过。这还真是一件大喜事,皇上还跟臣妾约定,要一会儿共同前去鸣烟宫恭贺马八子呢。”太后越想让她生气,她就偏不,她脸上就是要笑得越灿烂。 不就是怀了刘骜的孩子么,她有什么可生气的?这后宫三千佳丽的任务不是为刘骜传宗接代?若真是刘骜一直无后,她心里才该忧虑万分。 真到了那一日,就说明她这个皇后便也坐不长久了。 余香的态度完全出乎了太后的预料,这女人到底是多深的城府,她把话说到这儿份上竟也不气? 难道真的如她所料,余香压根就不爱骜儿,她只是贪图富贵荣华,想要这个皇后之位罢了? 若真的是这样,她不仅仅要把余香赶下皇位,还要她消失在这个世上,以避免她干扰骜儿的朝堂政事,毁了大局。 此等祸害,决不能留。 “皇后倒是比哀家想的,更懂人情啊。如此来看,皇后可否是跟新入宫的妃嫔们,相处甚好?”太后想要找出余香的破绽,她觉得余香背后一定隐藏了什么秘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子,能够走到今天这地步? 可是这女人的身世到底是被谁隐藏了呢?为什么她几次派人去查探,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或许她不敢留下这个女人也跟这一点有关系,她无法接受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一辈子陪伴在骜儿身边。 “相处甚好?臣妾以为谈不上。只能说是臣妾可大度包容,遵守一个皇后份内的规矩,而那些妃嫔姐妹们尚且懂事,没有逾越自己的身份。所以,顶多算得上是相处融洽,算不上甚好。”余香心道,你当年是怎么跟卫婕妤相处来着?算不算得上相处甚好?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都没办法跟后宫妃嫔做到相处融洽,又在这儿难为我做什么? “皇后,不是哀家说你,身为后宫之主,就应当有个做主人的样子。对待后宫姐妹需包容,善待,更要时常奉劝皇上雨露均沾,万不可独宠一人。”太后这话听来好似在对余香传授为后之道,可你若仔细去看太后脸上的表情,便知道她内心定然不是这么想的。 余香点头,恍然大悟,“母后此言果然有理。本来臣妾还想着现今马八子有孕,皇上应该多去陪伴才是。可是听母后这么一讲,皇上还真的不能总往鸣烟宫跑,免得各宫姐妹议论不休,觉得皇上专宠一人可就不好了。后宫妃嫔误会不怕,这若是传到了外臣的耳朵里,以为皇上是看重于马家势力,日后要马家独揽朝权,这岂不是很吓人吗?还有啊,母后,要不说您是过来人呢,臣妾这么一琢磨发觉您这话里大有文章。皇上还真的不能独宠马八子,必须雨露均沾。否则不是等同于减少了增添龙嗣的机会吗?这可是大大的罪孽。母后放心,臣妾一定会多多奉劝皇上的。” 太后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招手让芙蓉赶余香退下,闭上眼睛,靠在那软榻上,不想再对她说半个字。 出了承宁殿的大门,芙蓉姑姑劝慰余香道:“皇后娘娘,臣不是头一遭认识您了,便不知身份的跟您说一句。太后娘娘年岁大了,您无需总是跟她计较什么,为人子女者,以孝为先。” 余香点头,“芙蓉姑姑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本宫会谨记于心。母后这儿便劳烦你多照顾了,皇上忙,也没时间总来探望。母后日常若是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你便跟我说,我去命人找来。” 对待芙蓉姑姑,坦白讲,她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说真的,她虽然一心忠诚于太后,但是对自己倒也算是不错的了。 这恩情她也记着,没遇上什么事儿的时候,她待芙蓉姑姑自然也会客气一点。 余香的这一番话让芙蓉姑姑挑不出半个错字,只得道:“娘娘说的是外道话,臣侍奉太后娘娘乃是职责,必然不会辜负您跟皇上的厚望。” “那没什么事儿,本宫便离开了,你也回去吧。刚才本宫好似说错了话,让母后很是生气,你帮本宫劝劝母后。就说本宫尚且年纪小,说话不走心,让母后也别挂怀。”余香如此说道。 第二十一章:娇羞模样 “娘娘,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朵儿上前一步询问余香道,刚才她躲在殿门外也听到了余香跟太后的对话,自家娘娘这性子,这口条,她不佩服是真的不行。○ “回立政殿,取了保胎汤,再去找皇上。”余香这么说着,忽听得身后有猫叫。 一回头,瞧见太后的那只波斯猫正站在远处望着自己,眼神迷离,试探着想要往前走,却似乎害怕的模样。 余香蹲下身,冲那波斯猫招了招手,那猫儿竟似能看懂一般,跑了过来。 她摸了摸那猫儿的脑袋,只见它舒服的“喵呜”直叫,眯着眼睛不停地用脑袋蹭她的袖子。 余香心中暗道糟糕,又要换衣服了,今日怎么这么闹腾,总有这些乱事儿接二连三的出现。 她可盼着今日能过得好着些,待会儿若是去了鸣烟宫可别再出什么乱子,这怀孕之人的宫殿最怕去外人,甭管是那肚子里怀的孩子娇贵,还是当娘的娇贵,都禁不住半点折腾。 别说是身子上的,心灵上的也不成。 想到这儿,余香起身就走,却听得身后朵儿惊呼一声,“娘娘,这猫跟着您走。” “跟着就跟着吧,真要是跟到立政殿,便也自有它的用途。”余香忽而想起那保胎汤正好要找人试图,死了人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可要是死了只猫,她可没什么好难过的。 这年头,人都担心不过来,谁还有心思管畜生的死活? 说来也怪,承宁殿门口没人看着,这波斯猫竟然真的就跟着余香来了立政殿。 一进殿门就瞧见它撒欢打滚儿,很是开心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到了陌生的地盘。 余香脑子里忽然想起太后说的那句话,说她是狐媚子,跟这猫都是一家,所以猫才亲近得。 她摇头,真是的好端端的,自己想起这事儿干什么?狐媚子,又不是什么好词儿,自己怎么还能愿意往身上揽呢? 此时阿梦已经从膳房端来了保胎的滋补汤,余香让阿梦将那汤水倒在茶杯里一点,喂给波斯猫。 “娘娘,此举意欲为何?”阿梦没看明白,为什么要让太后娘娘的猫喝下这保胎汤? 朵儿心中还猜测着,会不会是这猫儿有喜了,被娘娘给瞧出来了? “马八子肚子里现在怀着皇嗣呢,我是没做害她孩子的打算,可谁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御膳房里人多手杂,保不齐有哪个想要陷害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于死地,又或者是想要害我于死地,所以这汤绝对要找人试毒才行。舍不得让你们两个试毒,万一真点子背,赶上下了毒的呢?所以就让这猫试吧,死了也不过是个畜生,又是平白情愿地跟着我来的,谁还能把我怎么着?” 余香望着那猫喝完汤,也没什么异常。她派了阿梦抱着猫站在殿外,自己又命朵儿找了一套新衣裙来换,且用湿帕子仔仔细细把手跟胳膊都擦了一遍,但凡是那猫碰到过自己的地方,她都用水擦拭了。 万一马八子对猫过敏呢?她可得提前设防着,不能让自己成为杀害那孩子的凶手。 伤害孩子的人终究是造孽,可她直至今日却也没找出当日陷害刘浩的人,这一直都是她心里潜藏的心结。 朵儿手脚利落的帮着余香换衣裳,只当娘娘身上这件衣裳皇上早上已经见过了,此时再去宣室殿,必然想给皇上看个新花样。 她家娘娘既聪明,又漂亮,只要肯花心思讨皇上的欢心,难不成还会怕皇上不宠爱她吗? 不过娘娘都已经是皇后了,皇上纵然再宠爱又能赏给娘娘什么呢? 朵儿咬着嘴唇心里暗自琢磨着。 对了,皇上可以许给娘娘一个小皇子啊,那马八子不就是趁一个孩子吗,若是自家娘娘也怀上了,看那马八子吧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再者说了,这也是娘娘一直以来的心愿吧,虽然娘娘嘴上不说,可夜深人静时娘娘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被她看到好几次了。 定然是宫闱深深,一个人太过寂寞。 如果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吧,娘娘就有了盼头,整个立政殿里便也有了乐子。 这么想想,朵儿还真是盼着娘娘能跟皇上赶紧生个孩子,她就是小皇子的贴身嬷嬷了。 待换好衣服,整理好妆容,已经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余香没瞧见那波斯猫有何变化,这才放心的让朵儿端着那保胎汤跟她去宣室殿。 “娘娘,这猫可要奴婢给太后娘娘送回去吗?”阿梦努力用双手安稳着怀中随时打算挣脱的猫儿的情绪,并询问余香道。 余香低头看了那猫儿一眼,而后道:“不必急着送回去,让她们好好找找这猫到底丢在哪儿了,顺便也让承宁殿的奴才们想想,那么多人,怎么连只猫都看不住?” 阿梦应了一声,却又听得余香叮嘱道:“别让这猫自己跑回去,这猫啊狗的,都聪明着呢,最认路。好不容易来一回,就让它在这立政殿好好玩玩。切记别让它上到软榻、床榻一类的地方,我怕皇上过敏。” “喏”,阿梦应着,只得拢紧了双臂,免得猫跑出去。 一旦它挣脱怀抱,便哪里还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住的? 两刻钟后,宣室殿门口,余香早瞧见刘骜站在门口,一身明黄色龙袍甚是眨眼。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等自己,可余香还是主动迎了上去,道:“皇上,臣妾来晚了,刚才去承宁殿给母后请安去了,探望探望她老人家的身子。” “没晚,正是晌午,朕还在等你一块用膳呢。你去看太后,见她精气神如何?”虽然刘骜心中对太后有颇多怨恨,可到底是自己的娘亲,也不能丝毫不管不顾。 心中多少,也是有那么一丝惦念。 “回皇上的话,太后身子骨看起来好极了,还托臣妾给您捎句话呢。”余香笑得异常甜美,让刘骜一时之间看呆了。 “哦?给朕捎句话?是什么话?”刘骜望着余香的模样,很想就在这儿抱着她,吻下去,所以问这话也不过是心不在焉。 他也就是当了皇帝,行事举止都要讲究身份。 他若还是当年那个太子,定然现在就把她抱进宫内,让她再下不了床。 也不知是不是余香看穿了他的心思,竟然伸过手去,悄悄用小手指去划他的掌心,惹得他心里更是痒得难耐。 而后却听她道:“太后说了,让臣妾告诉您,万万不可专宠一人,后宫三千佳丽,应当雨露均沾。” 这一句话好似一盆凉水,把刘骜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彻。 太后这话真是扫兴,他跟哪个女人上床难不成还要一一禀报于她才是? 雨露均沾应该如何做,难道他这么大的人了,会不知道? 他若是真的不管不顾,何必顺承太后之意,收了那些妃嫔?他干脆就独宠余香一人就好了嘛。 当真是无稽之谈,空穴来风! “陛下这是怎么了?看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要不然趁着马八子还不知道臣妾给她熬补汤的事儿,您先悄悄把这汤喝了吧。别看名义上说它是补胎汤,实际叫它‘十全大补汤’也不为过。全是好东西,文火熬了好几个时辰呢。保胎、滋阴、壮阳,什么功效都有。陛下既然日后要雨露均沾,这补品肯定是不能断的,不妨咱们就从这碗汤开始?”依依娇笑着说道,惹得刘骜终于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 “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余香一副欲迎还拒的模样,很是娇媚。 刘骜低头,在余香耳边轻声呢喃道:“你这是觉得朕的身子骨不行,没法让你舒坦了吗?” 余香推搡他道:“皇上若是再这么讲话,臣妾就回立政殿去了,不陪您一起去看马八子了。” “天宁这是吃醋了?哎呦,这可怎么办是好,母后要求朕雨露均沾,朕很是为难啊。”刘骜得了便宜卖乖,嘴角一直上扬,心里好不得意。 他收了那些官家女子本来就是为了让余香吃醋的,马八子有孕实属意外。 他膝下无子,有个皇嗣总是好的,他自然希望自己第一个孩子是由余香所生,可总是事与愿违。 没关系,他跟余香尚且年轻,还有机会。 朵儿望见皇上跟娘娘这个样子,又是兴奋,又是羞臊,只得将脸别向一旁。 福子望着朵儿,心道今日来的人为何不是阿梦呢?要他说这皇后娘娘也是偏心,阿梦明明人比朵儿机灵,又比朵儿漂亮,干嘛走到哪儿都带着这个傻丫头。 最终,刘骜跟余香也没在宣室殿用膳,而是决定一同到鸣烟宫陪同马八子用膳。 彼时,马八子尚且不知皇上要来,正在屋内点燃香炉,低头跪拜,口中喃喃不知念着什么奇怪的咒符。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门口的通传声响起,吓了马八子一跳。 “银铃,快扶我起来。杜鹃,快把那高香灭掉。”马八子急急忙忙吩咐着内侍,心道皇上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来? 第二十二章:她的秘密 还不待马八子人站定,却见那一身明黄已经来到眼前。 得了,这人还没站起来,又要跪下行礼了。 “嫔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马八子盈盈下摆,身子尚未显怀,行动还算利落。 不等皇上开口,余香上前一步,自作主张扶起马八子道:“妹妹刚怀了身子,这个时候最是折腾不得,千万要小心。这礼数规矩什么的,能免就免了吧。你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嗣,那是帮整个皇家开枝散叶的大功臣,失了礼数皇上也不会怪罪。” 说罢这话,余香回头问刘骜道:“皇上,臣妾这话说的没错吧?” 刘骜点头,表示认同,“没错,这能省的规矩便就省了吧,怀了身子的人,用不着见谁都下跪。” 他还记得当初年太医说过,余香那孩子小产多半就跟母后惩罚余香下跪有关系,这可是他心里头的一个死结,怕极了。 现如今到了马八子身上,他可不愿历史重演。 说到底,还是这余香最懂他的心意。 “嫔妾多谢皇上跟娘娘的抬爱,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这个时辰来,想必皇上跟娘娘还没用膳吧?杜鹃,快下去,告诉小膳房多准备一些好菜。”马八子笑着吩咐下去,见皇上没有表现出不悦的意思,心中略微放心了一点。 看来,这是没被他瞧出什么异样来。 刘骜此时也没客气,直接在宫内的软榻正位上坐了下来。 一瞧见他坐下了,余香便也让银铃扶着马八子在皇上旁边坐下,反倒是她自己,甚是随和地坐在了两人对面的木椅子上。 朵儿在一旁看的皱眉,娘娘这是图个什么?难不成是在给这马八子“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吗? “妹妹,我知道你怀了身孕,行动不便,便想着随陛下一同过来看看你。特意让人熬了保胎的汤水,趁着没凉,你就喝了吧。”余香一招手,让朵儿端着汤蛊递了过去。 说是没凉,凭着刚才她跟刘骜在宣室殿门口耽误的功夫来看,估计也只能是温乎的状态了。 若说是冒热气,那肯定不可能。 银铃接过汤蛊,犹豫着要不要让马八子喝。 虽说她也是刚随着马八子进宫,可这宫里的规矩她绝对是听说过的。现如今皇后刚刚上位,尚且没有孩子,皇上膝下无子,那马八子这肚子里的孩子预示着什么,谁都清楚。 好端端的,皇后怎么可能放下自尊和傲气,来给马八子送汤水? 说是保胎,实际不过是用来堕胎的吧。 纵然不是当场要人性命的药物,也是慢性毒药,反正马八子喝了这汤,肯定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 这些话侍婢银铃能想到,她这个主子自然也想得到。 她用眼神瞥了银铃一眼,悄悄示意银铃先喝一口,却没看见她有所举动。 马八子皱眉,这银铃是怎么着,当着皇上的面儿,是要反了天不成? 着实没有办法,她便也只得开口道:“我这怀了身子,怕烫。银铃啊,你先找个勺子尝一口烫不烫,温度适宜了我才能喝。” 不怎么说又能如何讲?难不成直接命令银铃,给她试毒吗? 为了避免皇后对心,马八子又特意对余香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您不会怪罪嫔妾吧?” “不会,怀了身子的人自然要娇气一些,这事儿本宫懂得。”余香脸上浅笑,心里隐约不是滋味。 怀了身子的人都娇贵吗?怎么她当初有孕的时候,受得罪比平日里还多? 被人捆绑,险些遇害,长跪不起。 不怪那孩子走了,怕是觉得自己纵然来了也得不到幸福,当娘亲的都混到了这步田地,这做孩儿的又怎会得到幸福? “嫔妾这辈子能够遇上皇后娘娘这样的姐姐,乃是嫔妾的福分。”马八子不讨厌余香,可也说不上喜欢。 她托人算过自己跟皇后的八字,注定不和,所以想要相交也是没辙的事情。 不过她也算过自己跟皇上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所以她本来不想这么早要孩子的,现在倒是觉得生了也无妨。 刘骜没说话,抿着唇望着银铃,只见她双手颤抖,那汤蛊似乎下一刻就要砸到脚面上。 马八子顺着皇上的目光望了过去,见银铃这般模样,当即怒道:“银铃,你等什么呢?” 等什么?当然是等着想出不死的办法。她百分之百的肯定,这保胎汤里面肯定有毒,不然马八子为何非得拐弯抹角的让自己先喝? 她不想喝,也不想死。 看着这皇后娘娘很好说话,如果自己无意间把这汤洒了,她应该不至于罚死自己吧?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选择一线生机,万一皇后不愿意因为这等小事杀害自己呢? 这么想着,银铃朝着马八子“喏”了一声,迈步走向宫殿内室,意图将这汤蛊放在桌子上。 可是不偏不正,银铃的脚在迈进内室的时候,绊倒在了内室的门槛上,摔了一跤。 那汤蛊自然滚落在地,洒了一片。 余香当即看出这主仆两个演的哪一出,这是怕她在里面下毒啊。 随即她开口向着银铃问道:“呦,人没事儿吧?” 银铃连滚带爬的到了余香跟前儿,一个劲地磕头,认错,说自己是无心的。 马八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苍白,生怕就此得罪了余香,让她罚了自己去。 不然怎么会说她们两个八字不合,命中注定相克? 刘骜依旧没说话,等着看余香怎么做。 “本宫问你话呢,听见了吗?刚才摔了一跤,人可有事儿?”余香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心道这马八子的侍婢**的真是没规矩,回话都会不明白,认错都不在点子上。 这屋内皇上在呢,自家主子也在呢,真洒了汤她先来跟自己认错,这不是出卖了她们主仆的心思吗? 真是没趣儿,又是一家没长脑子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没事儿。”银铃磕磕巴巴地回答。 “你是没事儿了,真是可惜了本宫的汤水。那可是本宫亲自派人盯了多少个时辰熬出来的好玩意儿,就连皇上本宫都没舍得给呢。”余香睁眼说瞎话,却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刘骜嘴角微微翘起,表情却是稍纵即逝。 他的余香,就该是这个模样,若是轻而易举就饶过了这侍婢,哪儿能算是当年那个不惧天地的丫头? “娘娘饶命,娘娘恕罪,都是奴婢的错。”余香这一句话可是把银铃吓坏了,她以为皇后不会计较的,不过是一碗汤而已,又不是她亲自熬的,有什么可介意的? 问题是,皇后介意了。 这可怎么办?事情并没有按照她所估计的发展,她难不成就要死在一碗保胎汤上了吗? 不,绝对不可以。 如果她能够揭发一个马八子的秘密,皇上会看在她有功的份儿上,饶恕她的这个罪过吗? 银铃的心砰砰直跳,只觉得它要从喉咙眼里蹦出来。 做坏事以前人总是心虚的,不会心虚的那是恶魔。 很显然银铃不总做亏心事,算不得恶魔,她用眼神瞥了一眼马八子,见她脸色异常难看,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开口。 虽然无甚恩情,可到底也是管了她这么多年的温饱,没有让她饿死街头,自己难不成真就要做这等没良心的事情? “你起来吧。”余香忽然这样开口,让银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喏,奴婢多谢娘娘不杀之恩。”银铃急忙开口谢恩。 听得马八子也道:“都是嫔妾没有管教好奴婢,让皇后娘娘白费了一番苦心。” “妹妹说的没错,本宫这一番苦心,是都毁在这丫头手上了。本宫今日其实是想杀了她的。”说到这儿,余香忽然顿了顿,望着马八子脸上的表情。 “那娘娘为什么又饶恕了银铃?”马八子只觉得心脏骤停,被这皇后的话吓得不轻。 “因为本宫念在妹妹有孕,受不得惊吓,便不动这些血腥事情了。况且这丫头是你自娘家带来的,服侍你许久了,你的喜好、规矩也都熟悉,冷不丁换了人,你该不习惯了。就让她留着吧,以后手脚麻利着点,若是再把不该倒在地上的东西乱倒在地上,保不准下次要砍几个脑袋呢。” 是,就是几个脑袋。主子犯错,奴婢连坐。可谁说过奴婢犯了罪过,当主子的就没有责任? 余香之所以改了态度,其一是要在奴才面前树立威严,这事儿还真就得当着皇上的面儿做,才有可信度,才证明她这个正宫娘娘是有地位的。 其二,是她发现了一点异常,这宫内有香的味道,并非是日常宫内的普通熏香,而是当初先帝在世时,供奉神灵所燃烧的高香。别人不注意,可她鼻子灵得很,一准儿闻得出来。 孕妇的屋子里哪儿能乱点高香?熏掉了皇嗣谁能负得起责任? 除此之外,余香还发觉马八子跟刘骜的关系也很是奇怪。刘骜当着自己的面儿,跟马八子有所顾忌还说得过去,可这马八子对待刘骜却是完全合乎规矩,一点逾越的动情之举都没有,不是很奇怪吗? 第二十三章:所爱非人 余香这一番话的的确确是镇住了在场众人,可也让马八子心里落了埋怨,这皇后的确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当真看不出她是什么人? 饭端上来,马八子没心情,加上有些害喜反应,没吃几口就停了筷子。 反倒是余香,在自己宫内没什么食欲,偏偏跑到人家宫里来,就胃口大开。 “陛下,臣妾觉得妹妹宫里这菜品做的味道都好,比臣妾那立政殿里厨子手艺好多了,不怪陛下整日爱往这鸣烟宫里跑。看来还是妹妹手艺高明,知道拴住陛下的胃口,就是拴住了陛下的人。”余香一边吃,一边道。 平日里刘骜从不见余香吃饭的时候说话,也不知道这今日是怎么了,倒是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争宠争得厉害。 “朕几时整日往这鸣烟宫里跑了?”刘骜争辩着,替自己鸣冤。 “陛下是想跟臣妾证明,您身子够好,只来了一回,妹妹就怀上孩子了?这话传出去,谁会相信?”余香放下筷子轻哼一声,嘟起嘴吧一脸的不高兴。 这表情倒是吓坏了众人,心道这皇后娘娘怎敢如此大不敬,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就跟皇上这样讲话,这不是找着被罚呢么? 难不成,是这个皇后当够了,觉得没滋味? “除了你,谁敢传朕的闲话?”刘骜似乎觉得这饭吃的意犹未尽,望着桌上的八宝虾仁没有了,直接伸筷子在余香的碟子里夹了一块你,放进口中。 这下众人都看明白了,这皇上、皇后哪里是来看马八子的?明摆着是换个地方给众人秀一秀浓情蜜意。 这皇上跟皇后鸾凤和鸣固然是好,但只是这二位偏偏跑到鸣烟宫来如此做,是不是不够地道? 毕竟马八子刚怀孕,这看到皇上如此宠爱皇后,心里能不吃味吗? 可这都是外人眼里瞧见的,猜测的,这马八子心里还真就不吃味儿。她巴不得皇上千万别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放在自己的这个孩子身上,因为她肚子里这孩子,是不会给皇上留下来的。 看着皇后跟皇上两人夫妻恩爱,旁若无人的模样,马八子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下就好了,看来她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 只是她有一件事没想明白。如果皇上跟皇后的感情真的像是她今日所看到的这么好,那之前一个月皇上夜夜留宿于各位妃嫔的宫中,从不碰皇后,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有,皇后为何跟了皇上这么久,尚未怀上孩子?难不成是身子有病吗? 马八子心中犹豫,到底要不要卖皇后这个人情,帮她改日瞧瞧身子,毕竟这也是一件行善积德的事情。 余香趁着跟刘骜胡闹的功夫,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这屋内的摆设,看看到底哪里跟正常妃嫔的宫中不一样。 床头床尾的摆设是倒置的,正好与其他妃嫔宫内的摆设相反。 还有,她内殿的桌子上供奉着一张没有任何字迹的长卷,这非常奇怪。 为什么会有人平白无故的供奉一张空白纸张?那纸张前面还摆着香炉,只是不见燃香。 余香觉得,她今日跟刘骜刚进屋时闻到的燃香之气应该就是从那香炉里传出来的,但是现如今碍于众人在场,她又没有办法直接过去查看,否则定要找出马八子的秘密来。 这饭也吃完了,天也聊过了,刘骜忽然想起来今日是来探望马八子有孕的,不是来陪余香一块吃饭的。 “马八子,这两日可曾召了太医前来请脉?”刘骜询问马八子道。 “回皇上的话,嫔妾派人请过太医,问过脉了,说脉象平稳,一切都好。”马八子微笑着回答。 刘骜点头,口中喃喃着,“都好就好。你也多注意身体,朕平日公务繁忙,许是没法总来陪你,但凡有什么吃穿用度的需求,就去跟皇后说,她都会批给你的。” 他伸手一指余香,余香恰巧回望他一眼,四目相对,又觉得是默契异常。 “谢皇上恩典,日后嫔妾跟肚子里的孩子还多劳烦皇后娘娘费心了。”马八子不说别的,倒是挺讲究礼数,该施礼守规矩的地方,她倒是一点也没落下。 就冲这一点,余香说不出她半个不是了。 瞧她模样算不得天姿国色,可也是个举止大方的主儿,此前对她没什么印象,不过此后就冲她这个争气的肚子,还有她宫里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儿,余香还真打算勤来走动走动。 不就是照料妃嫔么,余香得让皇上看出来,她在这一点上做得特别好,颇有母仪天下的味道。 刘骜点头,再想问候马八子几句,却是没词儿了。 还记得当初余香怀孕的时候,他嘘寒问暖得恨不得整日把她抱在怀里才放心。 可是现如今马八子怀的也是自个儿的孩子,怎么这心里头就半点感觉也没有呢?连想要仪式性的嘱咐她几句,脑海里也是一片空。 当初是怎么跟余香说的来着?他得好好回忆回忆。 似乎是说怕她一个人毛毛躁躁的伤到孩子,让她搬去跟自己一块住。 可是他绝对不能跟马八子这样讲,这不合规矩啊。更何况,他也并不想跟马八子整日谁在一块。 这侍寝跟睡觉可是两件事,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哪里是什么女人想要跟他睡觉都成的? 除了余香,还没第二个人有过这样的特权。 既然没话说,干脆就回去吧,在这儿坐着也觉得尴尬。倒不如去立政殿里喝茶、下棋来得自在。 想到这儿,刘骜还想说,他最喜欢跟余香一块下棋。因为余香从来也玩不过他,无论让她多少个子,最后还是输。 每次输了余香就会嘟着嘴撒娇,说他欺负她,而后闹着闹着,多半两人就一块滚到床榻上去了。 这么想来,已经是好久都没跟余香在一块下棋了。 “马八子啊,朕还有事儿,便随皇后一块离开了。你也多多注意保养身子,千万不要累到,每日都要派人去太医署叫太医过来请脉,知道了吗?”尽管不知道说什么,可刘骜还是尽量表现的体贴一些,以彰显自己没有忽略马八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马八子缓缓福身道:“喏,嫔妾多谢陛下挂心,这些事儿嫔妾都记得了。” 这宫中的对话听得最多的无非就是谢来谢去,没有半点新意可言。 但是道谢的总比喊冤来得强。 与此同时,死牢之内,莎罗满目苍夷地靠在墙角。 若非是她五官生来便于这汉王朝之人有所差别,怕是想要认出她也是难了。 那头发胡乱披散着,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甚至若是细瞧,还能从里面找出那么两只虫子来。 她的脸瘦弱得不成样子,身上处处露骨头,不过像是骨架子外面又覆了层皮一样。 还有那指甲,已经长得拿东西都不方便,食指的指甲裂成了两半,却也没人管。 那身上脏得已经散发着阵阵臭气,任谁能想到这女人会是几个月前风华绝代的西域舞娘? 恍惚之间,物是人非,她已不是昨日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进死牢里尚且能够活到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心底里有什么毅力在支撑着,让她每日能够咽下那些臭的像是泔水一样的食物,睡在这老鼠满地跑的牢房内。 无论是在西域,还是在汉王朝,她从没受过这等委屈。 虽然舞娘这身份听起来并不高贵,可她一直都是被贵族捧在手心里的珍宝。 因为她美,因为她跳出的舞蹈够漂亮。 可是现在,看看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她这一口气吐出去,又吸进来,都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慢性毒药。 毕竟这牢房之内的各种地方,实在不忍直观。 说得难听点,想要排泄都没个地方,只能寻到不睡觉的那个角落,就地解决了。 偶尔会有人抬桶水来,给她从头到脚浇下去,便也算是洗个澡,顺便还能冲冲地上的脏东西。 说是她命大呢,还是说她宁愿活得不如畜生,也不愿意死? 其实都不是,她就是想在死前见刘康最后一面。 她等啊,盼啊,盼到了先帝驾崩,盼到了刘骜登基,盼到了刘康从二皇子变成了定陶王,可还是没盼来见他一面。 她为了护住他,不出卖他,宁可死,也毫无犹豫。 可他竟然不愿意来看自己最后一眼? 但纵然他如此残忍,自己还是爱他怎么办?爱他凶残的样子,爱他冷漠的样子,爱他充满野心的样子,更爱他在人前装作淡泊名利的样子。 她不是特别懂得汉王朝的文化,却至今也记得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莎罗觉得,这句话形容她对刘康的感情,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她一直都以为,刘康心里没有所爱的女子,早晚能够念及她的好。当年她愿意冒死效忠于刘康,是因为刘康答应过她,只要他能够登上皇位,便封她为妃。 嫁给刘骜,是她一辈子的梦。 可现如今,这个梦,终究是碎了。 第二十四章:莎罗自尽 因为就在她绝望之时,刘康竟然出现了。 然而他的到访,非但没有为莎罗带来一丝幸福,反而平添了无尽痛苦。 当她看到牢头引着刘康走进这里时,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而产生了幻觉。故而她冷笑一声,并没在意。 “近来可好?”刘康招手让牢头退出去,而后用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莎罗的眼睛瞪圆了,望着刘康那张让她思念了数十个日夜的面孔,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看来你过的并不怎么样。”刘康在这牢房里转悠了一圈,发觉想要找个落脚的地方都困难,更别说是坐着的地方。 于是只好居高临下地望着莎罗。 莎罗身上的恶臭之气让刘康不禁又后退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以为你不会再管我了。自从我关进这里,已经九十三天了,你都没有来。”莎罗的嗓音有些干哑,一瞬之间她竟然想起自己许久没洗澡,没换衣裳,这副鬼模样会不会吓坏了刘康? 她也是第一次,没有对刘康用敬语。 一个要死的人,或者说是待在这鬼地方已经形同死去的人,用不用敬语真的还重要吗? 还有,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应当是身份平等才对,出于这一点,她并不想对刘康使用敬语。 就当做是她临死前能够完成的一个心愿吧,假装他们也曾经有过什么,只是自己没有问,而刘康没有说。 “你这记忆力倒是很好,人在这地方,倒是也没过糊涂。本王今日前来是有话要问你,当初你在周府的时候,可知道南宫天宁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刘康的一句话彻底浇灭了莎罗心头的期望。 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来的,纵然自己已经为了他隐忍成这个样子,颇有宁死不屈之势,他还是不在乎。 他心里依旧没有自己半分位置。 “不知道,周子欢只让我教她跳舞,为的就是派她入宫讨刘骜欢心。至于其他事情,我都不知道。”莎罗其实知道余香是吴县人,一次她无意说走嘴的时候提到过这个地方。 但是她没有对刘康说,这个男人到现在都不在乎她的死活,她为什么要促成这个男人的念头? “什么都不知道?那本王要你何用?”刘康语气里带了一丝厌恶之意,这语调却是如同一把弯刀,刺进莎罗心里。 是羞愧,是愤恨,莎罗恨不得真的有一把楼兰弯刀在手,杀了刘康,再杀了自己。 也好过这样活着,生不如死,求而不得。 “莎罗在王爷眼里,不过是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用得到时,还想的起来;用不到时,便随手弃之。现如今莎罗已经被打入死牢,只因宁死也要保住你的秘密。从未指望过你记得我的恩情,因为这事儿都是我心甘情愿要做的,但你也犯不着这么伤人。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可否就是‘人走茶凉’?”莎罗的语气很是悲伤,她前所未有的想家,想阿娘,甚至是楼兰那无数次向她下聘求婚的比龙君王。 她曾经厌恶楼兰的一切,恋慕汉王朝的土地。觉得这充满权利的地方,潜藏着无尽的诱惑。 所以,她义无反顾的来了,然后在长安这片土地上遇见了刘康,这个她甘愿去死的男人。 驼铃声声,带她来到长安。那骆驼在抵达长安的时候,忽然就病死了。 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又可能是命中注定。因为她在骆驼死时,茫然无措,便遇见了刘康。 他脸戴面具,一身暗紫,眼神迷人得像是九天太阳。 只是那一眼,莎罗就沦陷在里面,甘愿为其万死不辞。 以至于后来为了他,甘愿去为周子欢做舞娘,甘愿入宫当兴国之女,甘愿在这死牢中被关押九十三天。 “你想多了,又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你太过自作多情。你为本王效力,是你心甘情愿;你不肯出卖本王,是你心甘情愿;你现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依旧是你心甘情愿。这里面都是你自己自愿要做的事情,本王几时逼迫过你什么?本王念及情分,尚且还愿意让你多活些日子。可你若是再信口胡言,本王定然要你活不过今晚。”刘康的语气冷漠异常,一瞬之间便撇开了他跟莎罗的所有过往。 莎罗抿唇不说话,回忆起往昔,似乎的确如此。 他像是一剂毒药,充满诱惑,却又从不主动要求什么。 他一步一步设好了陷阱,自己便心甘情愿跳了进去。 这样算来,自己入狱倒还是真的跟他没什么关系。 刘康太聪明,自己又太蠢,死也应该。 只盼今生死了,来世莫要再遇见这个男人,安分守己的留在家乡,在那朝起幕落之时,于城台之上,翩翩起舞就好。 “其实这死牢里还是挺讲人情的,你想活下去不容易,可若是想死,方便极了。那刑具就摆在当中,你愿意用什么死,都没人干预你。我一直没死,就是因为心存侥幸,以为你身边没有女人,我会成为那个例外。你今日到这儿来的这一番话,当真是让我死心了。”莎罗扶着墙站起身,一想到自己竟然要用这个模样去见天神,心中不免觉得悲怆。 “本王不如让你更死心如何?你都这么讲义气,要帮本王保住秘密,本王也该成全你的心愿才是。本王心里早就有了女人,但不是你。本王觉着,在此生尚未得到她以前,这里是容不下其他女人的半点位置。”刘康伸出手指,反指向自己的心脏,如此说道。 莎罗冷笑,“南宫天宁?你、刘骜、周子欢,你们所有人都在围着一个黄毛丫头打转,多可笑?说白了,还不就是因为她身上的那红月胎记,竟然仅仅凭借一块丑陋的胎记就认定了她是神一般的存在,你们的脑子都丢到哪里去了?原以为汉王朝繁荣富强,这儿的人必然跟我楼兰不一样,现如今看来,的确不一样。我楼兰君主不会傻到相信一个女人的鬼话,将整个江山社稷的命运,全部压在一个女人头上。” “话说完了?你可以去死了。”刘康默默说出这句话,那语气平淡地宛若讲出用膳、就寝一般轻易。 莎罗放声大笑,却发觉没有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她离开楼兰之时,又怎会想象到自己竟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她可是整个西域最美的舞娘,她可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莎罗走到身后的角落,从那稻草堆里摸出一把剪子来,然后冲着自己的胸口,想也不想就捅了下去。 撕心裂肺的疼,疼到发不出声音来,嗓子只能干嚎。 血从伤口处慢慢溢出来,她跪着倒了下去,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前方站着的刘康,拔出了那把剪子。 她想要让自己的血迹喷溅在刘骜的脸上,让他永远记得,他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她。 但是万万没有料到,在她拔出剪子的那一刻,刘康飞身闪开,那血从胸口喷溅出来,染红了许多角落,却独独没有喷溅在他的身上。 莎罗死了,死的时候眉头依旧皱成一团,尸体脏地如同洒了血的泥,没人愿意多看她一眼。 任谁也想不起她当初风华绝代,美艳得不可方物的样子。 刘康将袍子捏起来,从莎罗的尸体上跨了过去,脚下无意间踩到了她的胳膊,只觉得硌得慌。 牢头听见声音从远处赶过来,站在门口问了一句:“二爷,事儿可办完了?” “畏罪自杀,拖下去找个乱坟岗扔了就是,晦气的厉害,碍眼的厉害。”刘康皱眉,转身走出这充满着压抑的牢房。 牢头在身后点头哈腰的声称明白,让刘康相信他是个能办明白事儿的奴才。 走出死牢时,刘康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驼铃声响,“叮—当—”,“叮—当—”。 他一惊,四处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寻到。 那声音好像就从他的胸口处,向外冒了出来,而后这声音徘徊于他的耳畔,久久不能散去。 西域楼兰,有女双十年纪,曾有惊人之姿,倾国之舞技,曾单足立于驼峰之上,舞动翩翩。 终难忘,初次相见,驼铃声声。 相逢即是有缘,离别时,便是缘分尽了。 与此同时,余香被太子带入宣室殿内,好一番翻云覆雨。 余香不曾有半分推辞,倒是希望这事儿能够更久一些,更长一点,好让她早些怀上孩子。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上一个孩子必然就是因为她想要利用,方才不愿意来到这世上。 可是这一切,她依然要这样做。 因为人在后宫,没有孩子,就是没有活路。 她还肩负着诞下未来储君的责任,她忽然觉得,如果太子死去,她又不希望刘康和周子欢夺下皇位,那不如垂帘听政,做个能够掌权的太后也好。 “你在想什么?做这事儿的时候竟然也能发呆出神,难不成是将我想做了别人的男人吗?”刘骜很是不开心,惩罚似的低头在余香的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二十五章:猫在哪呢 余香吃痛,笑着推搡他,“你若是再这样欺负人,我便不让你碰了。” “你怎么重要威胁我?你就不怕我将来真的后宫佳丽三千,不宠你了?”刘骜至今也猜不出余香到底哪儿来的自信,竟然真就能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 难不成她真有看破人心的本事不成? “知你如我,怎会不知你在想什么?说真的,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余香柔声跟刘骜商量着,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两人的规矩,每次在床上,便放下身份,如同平常夫妻。 “你先说,我才知道能不能答应。你若是要我答应你去跟别的男子交好,我又如何能够许诺?”刘骜低头闻着余香发间的香味,觉得心情大好。 “你再这样乱讲,我是真的不理你了。你就算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也该替我考虑考虑。好歹我也是一国之母,不是当年那个替你到夜壶的小侍女了,你这话若是传到了下人耳朵里,又要我如何做人?还嫌弃我的仇家不够多吗?”余香抱怨道。 刘骜长臂一揽,将余香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道:“我倒是宁愿你还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任我如何欺负、逗弄都没有二话。说吧,到底要我答应你什么事情?” “我想要个孩子了。”余香直接挑明了,压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这是好事情啊,改日我叫太医过来给你瞧瞧身子,若是调养好了,咱们一起努力就是了。”刘骜早就希望余香能够想通,忘记掉上个孩子的悲剧,好好跟他准备怀上下一个孩子。 现如今周子欢不在长安,他也能够放心这次的孩子不会有意外了。 “可是太医早就替我瞧过身子了,说恢复得不错,咱们这些日子也没少努力,可是怎么就是怀不上呢?皇上,你可听说过拴娃娃吗?”余香眼神一动,道出了自己心里的念头。 刘骜摇头,没听说过这词儿。 “民间若是有媳妇儿怀不上孩子,都会去送子庙拴娃娃,送子娘娘在上,帘子下面盖了一排泥娃娃,用绳子套出去,栓到就能怀上,可灵了。我也想着去试试,但也不知道你准不准。毕竟我身份特殊,真的不是个能够随便出宫的人了。”余香嘟囔着,伸出手指在刘骜怀里画圈道。 刘骜握住她乱动的手,凝眉想了一会儿,按理来说他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什么神仙鬼怪,他一概不信。 但是既然余香相信,那试试也无妨,都是为了皇嗣嘛。 “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那便也该清楚你出宫一次,全长安的人都盯着呢。你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在阴阳坛的事情?我现如今没法陪你出宫,你自己去我又着实不放心。这样吧,不如我派人把送子娘娘抬起宫来,你在宫内拴娃娃不就行了。”刘骜自认为想出了一个妥善的好办法。 余香急地坐了起来,“那怎么能行呢?且不论松子娘娘抬到宫中还灵不灵,但是让这宫内上上下下的人知道我怀不上孩子,还要求神拜佛,指不定要如何笑话我呢。” 刘骜也随着余香坐起来,伸手捏她的鼻子,“想不到你还挺要面子的。” “这可不是我要不要面子的事儿,我要是总也怀不上孩子,那外面保不齐也要猜测你身子有问题的。毕竟现如今除了马八子,你也没让别的女人怀上孩子嘛。所以我这都是一番苦心,为了你,为了江山社稷啊。”余香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刘骜无奈摇头,心中暗自窃喜,这次估计着他是要答应了。 太子一伸手,又将余香压到身下,“你别总说朕的不是,朕倒是要让你看看,这身子有没有问题。” 说完这话,他又一次扯去余香身上的遮盖,压了上去。 宣室殿内鸾凤和鸣,承宁殿里却是闹翻了天。 归根结底,还是太后娘娘的波斯猫不见了。 本来今日太后见过余香后,就是心气儿不顺,现如今自己的宝贝猫丢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放下话去,今日若是找不到她的猫,谁也别想睡觉。 起码她第一个不睡了,什么时候找到猫,什么时候合眼。 “最后一次见到猫是什么时候?”折腾了一下午,太后把芙蓉姑姑叫到跟前儿,又要确认一遍。 芙蓉姑姑思索了半天,而后肯定道:“是皇后娘娘来了的时候,您让臣把猫抱下去,臣抱下去后就把猫放在花园里了。这一转身的功夫,猫就不见了。这件事情都是臣的失职,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猛地一拍桌子,吓了芙蓉姑姑一跳,“对了,你这话算是说对了,就是天宁那女人来了出的问题。那猫一见到她就跟见到亲人似的,亲密的不得了,这女人肯定是借着这个功夫,把猫偷走了。” “太后,皇后偷走猫做什么呢?而且臣是送着皇后出去的,她跟侍婢手里都是空空如也,没瞧见抱走猫啊。”芙蓉姑姑不解其中之意。 太后冷笑,“偷走猫做什么?自然是跟哀家作对。她知道哀家喜欢那猫,现如今把猫偷走,哀家找不着,自然心神不宁,这不是正着了她的道?” 芙蓉姑姑了悟点头,又听得太后道:“你去把皇后给哀家叫过来,哀家今晚上不睡觉,她南宫天宁也别想睡得踏实。” “太后娘娘,都这个时辰了,要不然咱们明儿个再去?那猫若是真在皇后娘娘那儿,也丢不了,伤不着,明日再抱回来也是一样的。”芙蓉姑姑轻声劝着太后,心里怕这皇后一来了,太后又要跟着折腾一晚上。 这人上了年岁本来就觉少,过了这个点儿,只怕再入睡也难了。她倒是真的担心太后的身子。 “不成,你现在就去。哀家今晚上睡不着,哪儿能让她睡得消停?哀家想想这事儿就生气,在这宫里活了一辈子,到老了还能让她一个黄毛丫头制住了不成?”太后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本以为汉元帝走了,卫婕妤死了,骜儿登上皇位,自己这日子便能过得舒心踏实。 想不到啊,骜儿倒是选了个好皇后,欺负得她这个太后都快没有容身之所了。 “喏”。 太后一再要求,芙蓉姑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应承着下去了。 待她赶到立政殿,才发现立政殿内一片漆黑,看来皇后这是早就睡下了。 你说这要让她怎么叫人呢?大晚上的把皇后娘娘折腾起来,而后告诉她,太后的猫丢了,找不着,便叫醒大家跟着一块找? 这算是什么道理,皇后不急才怪。 怨不得太后,保不齐就要怨恨道自己脑袋上。 “小平子,皇后娘娘睡下了?”芙蓉姑姑一抬眼看到了内臣平公公,这人是眼熟的,当年刚进宫的时候,他就伺候在立政殿,选如今立政殿换了主子,他倒是一直都在。 小平子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呦,芙蓉姑姑怎么来了?皇后娘娘今晚上留宿在宣室殿了,压根也没回来啊。” “完了,今天晚上算是有人给我下降头了。”芙蓉姑姑无奈叹气道。 “这可是遇见什么事儿了?”平公公上前关切询问道,以前他刚进宫的时候,芙蓉姑姑待他挺好,他便也记个恩情。 “罢了,这事儿你知道了也没用,好好守着吧。”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自己去宣室殿。 芙蓉姑姑太过了解太后的脾气,今日若是不能如了她的愿,这宫内上下谁也别想好。 别说是吵醒皇上,就算是吵醒了整个长安城她也不怕。 其实芙蓉姑姑还真就不如多嘴询问平公公一句了,今日平公公还真就在立政殿瞧见那只猫了。 可惜,到底是让她错过了。 “杜公公,麻烦通传一句,太后要唤皇后娘娘觐见。”这话跟杜松说出口,芙蓉自己都不好意思,太后今日这举动果然是草率的。 杜松一愣,这大晚上的要觐见,是图个什么啊? 关键是折腾皇后不要紧,此刻皇上跟皇后正在屋内行夫妻之事,这时候打扰不是平白惹怒皇上呢么。 “这可是多要紧的事儿吗?明早上再让皇后娘娘赶过去来不及?”这个时辰任是谁也都睡了,太后今日这又是作的什么妖? “来不及,你就快点传句话吧。皇上纵然发怒,听了是太后的旨意,也不会多怪罪的。你若实在不肯,我进去说。要不然我回到承宁殿,也是交不了差啊。”芙蓉姑姑也是满口无奈。 杜松叹了声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提嗓子唤了一声:“万岁,可还醒着呢?” 刘骜刚从余香身上下来,困得要命,听见杜松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道:“说,什么事情?” “太后娘娘派芙蓉传话来,说是召皇后娘娘去承宁殿觐见。” “现在?”刘骜一愣,不知道这是母后又要折腾什么。 余香脸上一僵,心中当即猜测到太后八成是为了那波斯猫。 第二十六章:惩罚太后 “回万岁爷的话,太后娘娘说了,就是现在,事态紧急,耽搁不得。”杜松知道床幔里两人肯定不着寸缕,故而说这话时人还站在外殿,并没上前。 “陛下,既然母后说了事态紧急,那臣妾便赶过去吧,估摸着是出了什么大事,臣妾不去,母后今晚指定也是睡不着了。您明日还要上早朝,便先行休息吧。”余香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没怎么动地方,说白了那着急的样子也不过是装给杜松看的,以免又都以为她是个什么惑乱后宫的女人。 刘骜见那怀里的一抹温存要走,连忙开口道:“等等,朕陪同你一块去承宁殿,既是事态紧急,那皇后一人过去也是无济于事。朕倒是要看看太后到底又出了什么大事。杜公公,掌灯,给朕取衣服。” 余香趁着黑暗,嘴边挂上一丝笑意,她要的就是刘骜陪着一块去,太后敢刁难自己,却不能刁难皇上。 如若太后愿当着皇上的面儿刁难自己,那便更有趣了,刘骜这两日正是宠她宠得很,她倒是要看看,刘骜究竟能怎么帮自己出气。 巧了,也可以顺便煞煞太后的威风,真是一举双得。 “喏”,杜松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在屋内点燃灯盏,抬头再瞧那床榻上,皇后早已披上内衫,不知是何时的事儿。 他取来皇上的常服,却不待他服侍皇上穿上,余香便自个儿蹦下穿来,接了过去。 “杜公公,这事儿我来就好。”若不当着外人的面儿,余香很少对杜松自称“本宫”,杜松在这宫里是个什么地位,又知道多少秘密,她可算是清楚得很。得罪了他,没什么好果子吃。 杜松应了一声,蹲在地上帮刘骜穿上靴子,没再多说别的。 一刻钟后,余香与刘骜穿戴整齐来到殿外,芙蓉姑姑瞧见皇上也出来了,当即吓了一跳,行了个大礼。 “太后找皇后有什么要紧事儿,你可知道?”刘骜说这话的时候抻了个懒腰,只觉得这身上酸麻的厉害。这太后什么时候找事儿不好,偏偏赶在他折腾了一晚上的时候冒出来,大半夜的,谁不知道那承宁殿就像是龙潭虎穴,他能舍得放余香自己过去吗? 芙蓉支支吾吾了半天,而后答道:“微臣不知太后娘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请皇后娘娘过去,只是这样吩咐,臣便赶过来传个话。” “得了,起来吧,头前带路。”刘骜一点头,很是不耐烦,拉过了余香的手便往前走。 余香瞧见刘骜的脸色不好,知道他今晚也是累了,明天还要赶着上早朝,自己这时候非得折腾他陪同,也真是没人道。 可是怎么办呢?若是不折腾他,保不齐今天晚上太后要把自己折腾的丢了命去,更何况那波斯猫还真就是自己给藏在立政殿的,做贼总归心虚。 有了刘骜这靠山在,甭管太后又想拿波斯猫这事儿做什么引子,总能让他帮忙挡一挡。 承宁殿里太后眼睛瞪得比谁都圆,就等着一会儿芙蓉把余香找来,好好惩戒惩戒她呢。 千算万算,太后没算到余香会跟皇上一块来这承宁殿。 这南宫天宁果然又做出了让她大吃一惊的事儿。 “儿子给母后请安。大晚上的,听闻母后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儿,我这当即换了衣裳便赶了过来。不知道母后到底有什么事情,急成这样,不妨说给儿子听听?”刘骜走进承宁殿就觉得这气氛不对,整个承宁殿都是灯火通明,一点入夜的征兆都没有,看来这太后是捏准了主意,今晚上熬夜了。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等刘骜说完话,余香方才开口,在旁边跟着接了一句。 “本宫今天晚上只让芙蓉传了皇后来,似乎不曾叫过皇上,可是芙蓉传错了话,还是皇上会错了意?”太后心情很是不愉快,今天早上她还特意叮嘱了余香,要让皇上雨露均沾,这今天晚上皇上就宠幸了余香,这是多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不对,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故意让她这个太后下不来台。无论她要求余香做什么,余香都一定要跟她对着干。 这小妮子,还真是不知道宫里谁说了话算。 把皇上搬来做救兵又如何?若是没有她,皇上能坐上皇位吗?现如今没准混得连定陶王都不如呢。 母子情分不是她不跟皇上讲,是皇上不跟她讲。自从张放出宫之后,那皇上心坎里就好像是跟自己有了莫大的过节,再也不能挽回一样。 她为此哭也哭过,昏也昏过,心累了,身子伤了,却没换来刘骜过来探望一眼。 反倒是日日跟着皇后两个人浓情蜜意,不知怎么恩爱才好,完全不管文武百官的看法。 就冲这一点,她心里面恨啊。 这恨无法发泄在刘骜身上,只能全部发泄在余香的身上,她恨不得随时找到契机,要了余香的命。 “芙蓉不曾传错话,是儿子怕皇后一人过于柔弱,没法帮母后解决什么事态紧急的大事儿。还望母后念在儿子明日还要起早上朝的份儿上,早点告诉儿子,到底您这儿是除了什么事情?”这后半句虽然是问句,刘骜的语气却是加重了几分,生怕太后听不出他生气了。 “皇上既然执意要知道,那哀家就是当你的面儿说了也无妨。今日皇后到哀家这承宁殿里坐了片刻,她走之后,哀家的猫就不见了。这承宁殿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哀家对那猫有多么宝贝,西域进攻几十年,也就属这只猫送对了。先帝走了,哀家一个人心里空落落的,那猫丢了,你要哀家怎么睡得着?思来想去,只能把皇后叫来,帮哀家找猫。”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也琢磨,这猫若是还活着,肯定是不在立政殿。 如若不然,皇上若是看见了那只猫,肯定要派人把猫送回来,不会在听到了她刚才这番话时,却是一脸惊愕的神情。 还有种可能,那就是余香已经把猫杀掉了,它现在已经惨遭毒手,回不来了。 想到这儿,太后胸口就如同被人压上了一块巨石,难受不已。 皇后要是敢杀了她的猫,她就敢要了皇后的命。一命换一命,倒是也公平。 “母后十万火急的事儿就是为了找只猫,儿子没听错吧?”刘骜想到了太后一定会给余香找麻烦,但是没想到竟然这样明目张胆,利用一只波斯猫为名也能挑起事端。 余香好心好意给太后请安难道还成了错误不成? 太后真是越发过分了,当初因为余香不给她请安,罚跪几个时辰,让余香小产了。 今日余香主动来给她请安,她又冤枉猫是因为余香不见的,深更半夜不让别人休息,都要陪同她一起胡闹。 人疯了就要看病,人病了就要吃药,实在克制不住就应当关进永巷里反省反省,别总是乱下命令祸害人。 “没听错,哀家就是要那只猫。皇上有件事情许是不知道,那波斯猫一向怕生,哀家都不知道哄了它多久,才让它记得哀家是它的主子。可是今日那猫在见到皇后的时候,二话不说就蹭上去撒娇,那模样活似见到了同族一般,你说现如今猫丢了,哀家不找她要又找谁要?皇后,哀家至始至终就是要跟你说话,你总躲在皇上身后做什么?”太后见余香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皇上身后,连忙开口把她叫了出来。 余香抿唇浅笑道:“母后误会了,臣妾并未躲在陛下身后,而是懂得规矩,知道陛下在场,臣妾不能乱讲话,且挡在陛下身前而已。臣妾至今尚且记得,母后教育过臣妾,身为后宫女子,就该学会守规矩。难道母后现在是希望自己否认自己说过的话吗?” 不待太后张口,余香继而又道:“母后可否牺牲自己一些,明日皇上还要早起上朝,这找猫的事情,等到明日白天臣妾再来陪您想办法,今夜先让皇上回去休息?毕竟是只畜生而已,总不能因此损害到皇上的龙体,耽误了明日朝堂上的决断吧?” 她一向擅长在皇上面前给别人扣上栽赃陷害的帽子,当初在汉元帝面前是如此,今日在刘骜面前更是如此。 “你休得在这儿能言善辩,胡言乱语。那是哀家的心头之好,怎么会是像你说的畜生呢?更何况哀家今夜只要你陪同哀家找猫,何时折腾皇上了?倒是不知道你安的什么黑心肠,非得大晚上把皇上拽到这儿来,让皇上不得安生?”太后皱眉,嘴上自然不肯罢休。 入宫几十年,先帝都论不过她,她又怎会在今日输给一个黄毛丫头呢? “够了,母后,让朕不得安生的明明是你。天宁说的没错,国家社稷在上,那一只猫算什么大事?依朕来看,母后一天就是在这宫里待得太安生了,所以明日起,太后就在屋内抄写《论语》吧,免得没有事情做,心中寂寞。”刘骜一声令下,脸上当即也没了好模样。 太后大惊,不可置信道:“皇上这是在惩罚哀家吗?” 第二十七章:慈母之心 “母后言重了,明明是母后口口声声说一个人心里空落落的,朕帮你想了法子,又如何能够说是惩罚?果然母后年事已高,这人是越上岁数越糊涂了。”刘骜的语气越来越差,他对于太后早就不耐烦了。 无论是张放、孟存菲,还是她对于余香一直以来的举动,都足以令他感到愤怒。 “皇上真是枉为一国之君,竟然不知道何为孝道吗?你究竟是如何在跟你的母后讲话?”太后又何尝是吃素的人,想当年汉元帝政绩平平,还不是她想方设法利用王家的背景一手推动,稳固了江山局势? 现如今王家的人倒下了,汉元帝驾崩了,谁能料到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真正口口声声死咬着她不放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好个孝顺子,好个英明皇帝,竟然轻信那狐媚子的妖言乱语,不信她这母后的肺腑之言。 这便也罢了,今夜他竟然来罚自己抄书,他以为自己现在长本事了,登基为帝就能够目空一切? 他太天真了,这龙椅那么好坐?这皇上那么好当?这些年若不是她一手铺好路子,他能够那么顺利安稳的成为皇上? 这么一想,太后这心里头就更觉得寒得慌。 “母后此言很有道理,朕的确不懂何为孝道,所以将你当年谋杀朕母妃的事情隐瞒了这么些年,不曾对任何人讲过,为的就算圆你一个贤良皇后的名声。现在父皇走了,你不再是皇后了,所以朕是不是可以把这些话说出来,公之于众,让文武百官,黎民百姓都知道这位贤良淑德的王太后,到底当年做过什么好事儿?”刘骜一瞬间精神了,他的耳边响起当年卫婕妤对他讲的话。 “当年你母妃就吊在那三尺白绫之上,死的时候舌头垂在外面,眼睛都凸了出来,吓人得厉害。她死时脑袋一直望向西方,说是看着皇后走的方向,心中含怨呢。”卫婕妤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眯缝着,望向前方,好似看到了什么,而后打了个寒颤,冲着尚且还是太子的刘骜苦笑了两声。 这话,这表情,刘骜一辈子也忘不掉。 如果不是太厚,那他就会见到生母,现如今贵为太后陪伴着他的人,就会是他自己的母妃。 如果是他亲生母亲,怎会舍得罚怀了孕的余香长跪不起,那肚子怀的可是她自己的孙儿。 如果是他亲生母亲,怎么会处处与他作对,又不断的派了各种细作留在自己身边,做以监视?他的母妃一定会对他好,盼着他好,不会让他在这宫中却过着好似坐牢一样的日子。 卫婕妤还说过,“你母妃那人的性子跟皇后不同,她温柔得似水,心善良得像菩萨,恨不得牺牲了自己,成全了所有人。若是她活着,你定然日子过得比现在舒坦。皇后不准你做的事,不准你读的书,你母妃都会准,她那么蕙质兰心,一定懂你在想什么,想要什么。” 在刘骜眼里,他母妃就是神一样存在。 尽管宫里没人提起过他的母妃,就连汉元帝生前也没怎么念起过她的名号,可是刘骜知道,她一定特别好,否则卫婕妤怎么会舍得去夸赞一个曾经跟她争宠的女子? 这么想着,他便更恨太后,恨她让他无法拥有真正的母亲宠爱,恨她至始至终没能让他记得母妃的模样,感受到母妃那似水一般的温柔。 太后大怒,使劲儿一拍自己的凤塌把手,吼道:“究竟是谁给你灌了这迷魂汤,非要说是哀家害死了她?她不过是个八子,哀家乃一国之母,犯得着害死她?” “对朕说出真相的人,也被你害死了,细想来,朕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欲要杀人灭口?如若说卫婕妤是先帝钦点殉葬的妃嫔,那凭借母后跟父皇伉俪情深这么多年,先帝驾崩,这殉葬后妃的名单上,难道不应该有母后的名字吗?还是说母后以为你封住了杜松的嘴,这事儿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就连朕也瞒得过去?”当刘骜得知卫婕妤殉葬的时候,想也不想便知道是太后搞的鬼。 父皇生前一门心思修仙问道,若真说殉葬,你给他十个女人不及来个道士、香炉来得舒坦。 所以,若说是父皇生前留下旨意,要死后命卫婕妤殉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卫婕妤生前虽然无甚好人缘,但是也不曾真的跟谁结下什么大仇大怨,若真说有,便也只有太后这个敌对了十几年的人可以称之为冤家了。 况且除了太后,谁又有本事命令杜松做什么? 不想也知道,这就是太后公报私仇,借着先帝驾崩,一并收拾了卫婕妤这个眼中钉、肉中刺而已。 “住口,哀家不准你这样乱讲。既然说了是先帝旨意,你如何能够怪到哀家头上?”太后的指甲紧紧扣进了木把手内,硬是将那食指的指甲生生折断了。 她皱眉,只觉得那指头疼得厉害,却架不住心也跟着打颤。 她看明白了,这皇上哪里是来帮着余香说话而已?他恨自己,是想要找出自己的千百罪状,而后要了自己的命啊。 “住口?太后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可否认得清自己的身份?若是惹得朕龙颜不悦,朕大可以除去你太后之名,让你好好在这承宁殿闭门思过。”刘骜也怒了,他只觉得太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自己的底限,是非要把他惹急了,惹到不可忍耐才肯罢休。 “都是你这个狐媚子惹的祸,你以前没来宫中的时候,皇上同哀家根本没有这么分心。”太后站起身来,用那滴了血的手指指向余香,咬着牙根,恨得要命。 余香望着太后,无奈摇头,心道这是你们母子二人的矛盾,与我何干? 你若是总也找不到你们二人之间的矛盾所在,就算是找出一千八百个替罪羊,一样是无法让刘骜与你亲近得。 “皇上,很晚了,咱们回去吧,让母后也早点歇息。这人上了岁数,难免脑子糊涂,神志不清,您何妨跟个这么大岁数的人一般见识?”余香当着太后的面儿,直接拉过刘骜的手,轻笑着劝慰道。 太后的目光紧紧盯着余香牵住刘骜的手,像是看到了什么要人命的事情一样,大喊着芙蓉的名字,要把他们两人拆开。 芙蓉愣在一旁,犹豫了半天,到底是没敢上前。 “看来天宁的话果然没错,母后果然是上了年纪神志不清。芙蓉啊,明日传朕的旨意,叫个太医来给太后把脉,多开点助眠安神的药物。这补脑子的就不要开了,免得这越补人越糊涂,正事儿管不明白,闲事儿又管得太多。”刘骜说完这话,便拉着余香的手离开了承宁殿。 这地方他已经呆够了,不愿多留片刻。 “太后娘娘,今日您累了,咱们便早些休息可好?明日臣一定起个大早去帮您找猫,您看如何?”芙蓉上前一步,劝慰着太后,却忽然发现她的手上再流血,心中大惊,赶紧传唤侍婢找药箱子,帮太后上药包扎。 “不睡了,这人上了年纪,过了该入睡的时辰,就不知道困了。哀家这心里头堵得慌,哪儿还能有心思去见周公?都道是十指连心啊,哀家这指甲断了,该是很疼很疼。但是手指没有心疼。芙蓉,哀家不想管他了,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该罚哀家,罚天下了。”太后的语气很缓很慢,全然没有刘骜跟余香在殿内时的愤怒气焰。 她像是一个垂垂老矣之人,不知前路还有多少载,不知这现下的每一日,活的是个什么盼头。 “娘娘说的是气话,皇上到底是您的孩子,哪个当娘的会不疼?纵然皇上再气您,您也舍不得不管不爱啊。皇上纵然贵为帝王,到底也是个孩子,这话臣跟您说过无数次,您便也往心里去也去,别真的较这个真就是了。”芙蓉说这话,却也忍不住跟着叹气。 有道是这惦念何苦啊?太后大可以安然自在享清福,每日听个曲儿,逗个猫,干嘛非得受这个累? 皇上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朝堂上还有多少弹劾重臣的帖子,是被太后命杜公公压了下来,扣在她手里。 如若不然,那弹劾萧丞相等人的上书若是在朝堂上这么一念,莫说是朝中大乱,这皇家的位置保不保得住都是后话了。 皇上不好做,皇后不好做,那她这个皇上的娘又如何好做? “芙蓉,你说若是成八子真的活着,她做了今日的太后,会是如何对待皇上的?”太后努力在脑海中回忆着刘骜亲生母妃的模样,却是时隔太久,想不起来。 芙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臣妄自猜测,若是成八子尚且在世,一定每日只顾玩乐,并不在意朝堂之上,皇帝可能摆平重臣。她不懂政事,也不想懂。当年如此,活到今天,也会如此。” 第二十八章:星辰北斗 “都道是‘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哀家这煞费苦心的干政是为了谁?芙蓉,成八子就算再不好,在皇上眼里也跟神仙一样。哀家这心就算是操得再多,再皇上眼里,也一文不值。”太后低头望了一眼自己那刚被包扎好的手指头,心中哀叹一声。 就今天早上,她照镜子,忽然发觉脑袋上面多了好些根白头发。 她以前也长过白头发,偶尔三三两两的,并不曾在意过。 顶多是让侍婢拔掉就行了,再不济多喝点何首乌、黑豆熬成的粉,养养就是了。 然而今日则不同,那额头上的白头发多到她数不过来,伸出手去对着镜子这么一拨,她惊讶的发现那黑发的发根全成了白的。 她唤了侍婢给她把白头发都拔下来,这看的碍眼,她还没那么老呢,怎么能满头白发的让人瞧?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可是那些侍婢都唯唯诺诺声称不敢,还跪下磕头让她恕罪。 都是一群不成大器的家伙,她没办法,只得唤了芙蓉上前,道:“芙蓉,哀家发现这脑袋上的白头发是越发多了,你帮哀家都拔下来,倒是让哀家数个清楚,到底有多少根。” “喏”,芙蓉应了一声,凑上前去翻看太后头上的白发,然后收了手道:“娘娘,这白发拔不得。若是拔了,您这脑袋上的头发,便也没剩下多少了。” 这一句话说得太后心坎儿里泛凉,这已经是满头白发了吗? 掰手指头数数,转眼也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但这满头白发,是不是尚且早了点? 说到底,还不是跟这做皇上的儿子犯愁? 平生所愿,唯有盼他好,盼汉王朝富强,盼家国昌盛,不然她一个孤婆子,还能求个什么? “娘娘想开就好了,早些睡吧,身子说到底也是自己的,熬伤了不划算。若是皇上心疼您,您不该熬身子;若是皇上不心疼您,您更该保重才是,否则这辈子您疼皇上,疼的多亏啊?”芙蓉如此劝着太后道。 侍奉在太后娘娘身边这么多年,她都从当年的青葱少女过到中年,这么些日子,太后是个什么心思,她岂不是比谁都了解? “你说的对,哀家不熬了,宽衣,睡觉。”太后这么说着,从那凤塌上站起来,径自往那床榻处走去。 头发披散,发根处还都是黑的,她躺在床榻上,望着里面垂下来的荷包装饰,眼泪就涌了出来。 若是世间真有时间倒流的法术,倒不如让她回到二十年前,别让她抱这个孩子回殿,别让她胡乱泛起那慈母之心,最终将自己伤成了这个样子。 但她清楚,这世间没有这种法术,也没有断了念头的药物。她还是放心不下皇上,还是生怕那狐媚子一样的皇后,会要了皇上的命。 若是放得下,她真的就陪汉元帝去了又如何?人生自古谁无死,早些晚些又何妨? 哪一日等到她真的看着皇上可以独揽朝权,坐拥江山之时,她便也可以放心的去陪伴先帝,共度黄泉了。 与此同时,承宁殿外,刘骜牵着余香的手,漫步在宫殿之间。 他已经被太后的话语气得精神了,也许无论年纪,真的是过了犯困的时辰,便也不觉得困了。 “天宁,你看这天上,竟然有星星,朕许久没有看过了。”刘骜牵着她的手,顺着那天上一指,语气里略带一丝雀跃。 “臣妾看到了,那是北斗星。”余香望着那勺子一样的七颗星星,轻声说道。 刘骜点头赞同道:“却是如此,这北斗七星,一为天枢;二为天璇;三为天玑;四为天权;五为玉衡;六为开阳;这第七颗星星,便名为摇光。这七颗星星各有所指,其寓意跟命运均不同,半是吉利半是凶。天宁,你觉得朕的命数在那一颗星星上?” “皇上乃天子,其命数怎能用哪一颗星星来形容?您便如这星辰北斗,天上的星星均要围绕着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您需指引着其他星星以方向,而其他星星需日夜朝拜于您,示以忠诚。”余香脑子里忽然想起孔子的一句话,也别适合此时来讲。 可是,她在刘骜面前一直扮演着不精学术,大字不识之人,此时若是平白说出那话来,未免虚假,反倒是出卖了自己一直以来隐瞒的身份。 刘骜忽而笑道:“天宁,你可真是朕的知音。孔子曾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就是你说的这个道理啊。” 听到这话,余香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世间真有心有灵犀,她刚才脑子里想的,便就是这一句。 “你笑什么?”刘骜刚才笑出声是因为余香的话与孔子的话不谋而合,那余香笑出声又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他说错了话吗? 想到这儿,刘骜又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还是没琢磨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余香柔声道:“臣妾见皇上笑了,便也跟着笑了。那孔子之说太过深奥,臣妾听不懂。” “不懂吗?朕还在心里头惦记着什么时候与你共同探讨这孔孟之道,看来是没有机会了。”这么想着,刘骜心里又觉得有点落寞。看来果然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人。 余香悄悄咬着嘴唇,也不知道自己此生有没有机会在刘骜面前活成真正的自己。 但是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来着?连她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也许她妹妹还记得,可是有生之年,她怕是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皇上,咱们回去吧,明日还要上朝,您身子会熬不住的。”余香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她也又困又累,不是在睡觉的时候,人总是要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有惹怒了刘骜。 “回去吧。说真的,天宁,你说这世间事,可有什么,是能够自己做得了主的吗?” 刘骜跟余香两人结伴往宣室殿走,身后跟着一群提了灯笼的宫侍,这仗势浩大,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凑到前面来,都是远远跟在后面,生怕无意间皇上跟皇后的话传到自己耳朵里,会因此带来灭顶之灾。 “除了爹娘是人出生之前便安排好了的,其他的事情都能做主啊。”这话余香倒是没说谎,她心里头也真是这么认为,除了她那不疼不爱自己的爹娘以外,她觉得自己生下的人生,都是由自己掌控好了的。 “能自己做主吗?朕这母后也不是出生前便安排好了的,可到底也是没法自己决定。还有这皇位,这身份,这从早到晚的一举一动,似乎哪一点也由不得朕自己做主。”刘骜从小到大,没有忤逆过几次先帝跟太后的意思,若真说有,那便也就是三件事了。 这头一件是不让汉元帝信奉修仙得道之术,可是与其换来的后果是汉元帝大怒,险些剥夺了他的太子之位。 第二件是他执意把张放留在宫中,最终他跟母后大吵了一架,张放还是离开皇宫,最终为了自己惨死于毒箭之下。 还有第三件,那便是迎娶余香,册封她为皇后。 前两件事他都固执的很失败,这最后一件,他希望拼了命也要保全。 “任何一件事都能由您自己做主,便是看您如何抉择。对于太后娘娘,您可以选择孝,也可选择不孝;您可对其言听计从,也可对其熟视无睹。就如同坐上皇位的人是您,至于您是选择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成为一代明君,还是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等待后人评说,全都在您自己。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的阻止您的决定,就像是所有人都觉得臣妾配不上您,但臣妾还是义无反顾的嫁给皇上,这就是臣妾的选择。”余香说完这话,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扭头发觉刘骜正盯着自己看,不禁面露难色。 “怎么,困成这个样子了?快走两步,赶紧回去歇息。”刘骜见她那捂着嘴巴乱瞟的模样像只受了惊的小猫,心中便不免生起一阵怜爱来。 他走过去弯腰横抱起余香,惊得余香低呼了一声,轻声捶他道:“皇上还不放臣妾下来,那么多宫侍都瞧着,这要是被谁传出去了,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你可别乱动了,今儿个晚上你折腾了一宿,朕这腰本就酸麻得厉害,你若是再一挣扎,朕这手臂没搂住,你可就摔在地上了。若是你真想尝尝那滋味,那就折腾折腾也无妨。”刘骜抱着余香往宣室殿内走,却不料她低头轻舔自己的耳垂,惹得身上又是一阵酥麻。 “皇后,你到底困是没困?今夜不打算睡了吗?”刘骜低呼一声,将余香放在床榻之上,只觉得身上又是灼热起来。 跟这个小妖精在一块,他早晚要被她折磨致死。 余香“咯咯”轻笑着钻进被窝,连连道:“不闹了,都是臣妾的罪过,臣妾真是困极了,这便合眼睡觉了,皇上也早点睡吧。”说完这话,她转了个身便真的睡着了。 刘骜无奈摇头,伸手在她屁股上轻拍了一下,然后褪去外袍,躺了下来。 天就要亮了,眯不了多大会功夫就要上朝了。 第二十九章:又见杨凌 翌日,日上三竿,余香才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招呼朵儿帮她洗漱穿衣。 “娘娘昨夜是累坏了,平日里也没见您这么晚起来过。”朵儿笑着帮余香系好襦裙,如此说道。 余香晃了晃脖子,觉得骨头里面“嘎吱”作响,然后点点头赞同朵儿的话道:“还真是累坏了,这宣室殿距离承宁殿的路程可不近,走了小半个时辰呢。” “娘娘,奴婢说的也不是腿累酸了,奴婢说的是身子。”趁着屋里没别的宫侍在,朵儿挤眉弄眼的对余香说道,打心眼儿里头替自家娘娘高兴。 没想到啊没想到,一直以来原来是娘娘不屑出手,她这一出手,皇上哪里还会记得什么马八子长什么样子? 昨天晚上她虽在外殿伺候着,可是这内殿有个什么动静,隐隐约约也是听得到的。 娘娘说腿酸那是后来发生的事儿,她说娘娘身子酸,那是之前发生的事儿。 娘娘休得跟她打马虎眼,明明昨天晚上,就是折腾了一宿。 “你这死丫头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事情?现在倒是胆大包天到敢来取笑我跟皇上了是么?”余香故作嗔怒,倒也不会真的因为这点小事儿跟她计较什么。 “娘娘别总是往奴婢脑袋上扣这么大的帽子,奴婢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让您这么一说,奴婢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您好不容易添了奴婢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宫侍,若是奴婢被砍了脑袋,您又要费心力去找新人,多划不来。”许是跟在余香身边混的熟了,朵儿没外人的时候说起话来也总是没大没小。 无伤大雅的事情,余香一般不会刻意去约束她。谁还没个脾气秉性呢,朵儿就是愿意与人亲近,也未必不是好事情。 毕竟她的性子太过沉闷,阿梦为人也过于谨小慎微,有个朵儿这样性子的人,也觉得日子过得热闹一些。 “娘娘,咱们这就回宫吗?您身上这裙子都脏了,咱们回立政殿换身新的?”朵儿望着余香身上满是褶皱的裙子,觉得娘娘身为皇后,穿成这样出去实在是有伤大雅。 起码让那些后宫妃嫔看到了也丢身份,娘娘那是什么人?那是这后宫的主子,哪儿能让她们瞧笑话? “成,回去吧,我这肚子也饿了,回宫里让小厨房做点什么,吃着也方便。这毕竟是皇上的宫殿,横竖我都是个外人。”余香这话说的无心,本来这地方就是皇上独居的寝殿,她在这里留宿本来已经算是逾越规矩,皇上不在,她哪儿还会在这里留下用膳? “瞧娘娘这话说的,您跟皇上本是夫妻。世上哪有夫妻分里外?这皇上的宫殿不就是您的宫殿?”朵儿得意地摇头晃脑,心里觉着,她不仅仅是立政殿的大宫女,还是这宣室殿的大宫女。等到哪日皇后娘娘诞下皇嗣,没准心情一好,就会赏赐自己个一官半职,让她做个掌事姑姑呢。 你看那芙蓉姑姑,不也是女子,凭什么她入宫就是为人臣子,张嘴闭嘴都是自称“微臣”,而自己就要整日给人磕头下跪,自称“奴婢”? 女官怎么了?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就许她芙蓉做得,不许她朵儿做得? 所以,这就是朵儿心里头的大志愿。 终有一日,她也要做女官,不要做女婢。这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做人总该有点志向,不能老是甘于平淡。 皇后娘娘不就是从跟她一样的侍婢一举成为皇后的吗?她这辈子没想过要当皇后、妃嫔,那当个女官总是可以想一想,试一试的吧。 “朵儿,你这话可瞎说不得,陛下虽然不在宫内,可是这陛下的耳朵还都留在宣室殿呢。知道的你是跟皇后娘娘打趣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娘娘大不敬,有了什么不尊重皇上的心思呢。若真是如此,皇后娘娘这心里头得多冤枉呐。”门口忽然传来达公公的说话声,朵儿吓了一跳,当即捂住了嘴巴。 当年在储宫的时候她就害怕达公公,现如今来到了这宣室殿,她还是害怕。 她总觉得达公公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难道不怕夜里做噩梦吗? 余香整了整衣裳,走上前望着达公公道:“怎么,今日又是杜公公陪皇上去的早朝,没轮上你?” 自从刘骜登基,这贴身内臣就从达公公换做了杜松,毕竟人家曾是先帝生前最为器重和信任的人,伺候了先帝几十年,现如今自然也是要伺候刘骜的,没什么别的可能。 所以这达公公便只得退居第二,除非赶上杜松歇假,抱病,否则轮不上他什么。 “皇后娘娘不必急着笑话老奴,老奴来找您,是给您送个人来的。这人呐,是您一早就要了的,只是身子骨不怎么样,脾气又倔强,故而**了几个月。瞧见这是不会再乱咬人了,才给您领过来。”达公公说完这话,眼神朝着殿外看了一眼。 朵儿疑惑不解地望着余香,不知道达公公说的人是谁。 “本宫知道了,多谢达公公了。这人上了岁数,清闲一些也是好的,本宫劝你也想开一些,没必要因为有人帮你操劳而上火,你说呢?”余香笑着说这话,本是随意取消达公公罢了,可是与他擦肩而过走出宣室殿之际,她忽然在达公公身上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她猛地回过头来望着达公公,那味道便如同蛇一般钻进了她的鼻孔,躲也躲不掉。 这味道她一定在哪儿问过,并且不止一次。但并非是在刘骜身边,刘骜不喜欢用香料,特别是味道这么浓郁的香料。 可是到底是在哪里闻过,余香一时之间还真就说不上来。 “娘娘,怎么了?”朵儿见余香突然驻步回头,也连忙停下脚步。 好险好险,她差一点就走到皇后身前,挡住娘娘的去路。 若真是如此,那罪过可就大极了。 “娘娘有事?”达公公听见朵儿的话也回过头来,一脸疑惑,探究着余香眼神里藏匿着的内容。 “没事儿,本宫想着可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宣室殿了没有。平日里不经皇上传唤,本宫总是不好经常跑到这宣室殿来的,所以就想着一并琢磨清楚了,免得给自个儿跟皇上找麻烦。”她觉得达公公一定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说不出理由,就是她的直觉。 所以,她不可轻举妄动,不可打草惊蛇,免得让达公公意识到什么,再多加防范就不好了。 “那娘娘可想清楚了?要不要老奴帮您找找到底落了什么东西?”达公公转身之前明明感觉到背后有一道探究的目光,可是当他转身过去,这目光便又消失了。 这目光是属于谁的?朵儿还是皇后? 朵儿应当没有胆子盯着自己看那么久才对,可是皇后无端盯着自己做什么呢? 还不等他琢磨明白,就见皇后转过身去,扔下一句,“本宫想起来了,本宫肚子饿了,要回立政殿吃饭。” 而后,便走出了宣室殿。 一出了宣室殿的大门,朵儿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解放了好多,凑到余香身边嘀咕道:“娘娘,达公公说的人到底是谁啊?奴婢怎么没瞧见呢?还说是您当初一早就要过的人。奴婢可不记得您当初跟皇上要过什么人,您就要过奴婢跟阿梦两个人,说其余的谁都看不上,对不对?” 朵儿特别享受她跟余香窃窃私语时,那些宫侍们望过来时一脸惊愕的神情。 就好像是她跟那些宫侍不一样似的,她比那些人都高贵一等,不是一路人。 她可是能跟皇后娘娘耳语的人,那些奴才们哪里懂得这是个什么滋味? 朵儿一点也不介意那些宫侍们背地里骂她“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什么的,又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得成仗势的狗。 娘娘说过,他们这叫嫉妒。 余香低笑一声,并没有回答朵儿的话,而是冲着斜前方招手道:“杨凌,还不过来拜见本宫,愣在那儿等什么呢?这宣室殿虽好,可到底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朵儿惊讶地“啊”了一声,杨凌?那不是当年害得娘娘小产的刑卫之一吗?他怎么会在这儿,还穿着内臣的衣服? 杨凌紧紧抿着唇,面色沉重,走过来对着余香抱拳施礼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余香盯着杨凌那张五官分明的脸望了一阵,心道这做了宦官跟没做倒是也看不出什么两样,也没见他嗓子变细,模样变美,倒还是个刚毅男儿。 该不会是这其中有人欺骗了她,实际这杨凌并没被阉了吧? “你这规矩学的不怎么样,还是欠**。内臣不该抱拳施礼,自称不该为‘臣’,而是‘奴才’。本宫说的头昏,这些规矩哪里应该是由本宫教给你的?”余香无奈叹气,径自往前走,那凤辇早就备好了。 昨晚上赶那么远的路,也没瞧见有个车辇。这宣室殿跟立政殿距离那么近,非要来个凤辇彰显排场,真不知道这群猪脑子都是想的什么。 第三十章:不愿服从 不知道因为什么,许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余香心里莫名有一丝烦躁。 朵儿跟在后面大气儿也不敢出,想不到啊想不到,这长相英俊,高大威武的刑卫大人,还真就叫娘娘一声令下,给阉成公公了? 这真是人各有命,当初她第一眼瞧见杨凌的时候,还春心一动。 却不想这转眼之间,杨凌混的处境还不如她这个侍婢呢。 好歹她也是个身子健全的人,这杨凌百年之后,可是叫死无全尸啊。 凄惨啊凄惨,由此可见,皇后娘娘这个人是万万不要得罪的,否则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幸好她跟皇后娘娘的关系还不错,犯不着惹上这么大的惩罚。 杨凌一声不吭跟在凤辇后面,他对自己的这个身份已经排斥了三个多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因为皇后早前的那么一句话,他在这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着,别是逃,就是抹脖子自尽,也有人盯着。 他是那一拨刑卫之中的幸存者,却也是那一拨刑卫之中唯一落得宦官下场的人。 现如今的他,竟然连个男人都算不得,虽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可将来九泉之下,他又有何颜面去见祖宗先烈? 难堪,愧疚,憎恨,无数情感交织在一块儿,却碍于害他落得这样下场的人是当朝皇后,他便一个字也不得。 真的,他宁愿当年随着那些刑卫一同死在长刀之下,也好过如此苟活着,残喘余生,伺候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原以为太后便是这宫中心思残忍之人,他也一直觉得自己都当过刑卫,必然也算是冷绝之人。然而,直到他遇见皇后,才发现相比之下,他们的狠毒之心不过皮毛。 皇后恨太后,也恨刑卫,所以她不要他的命,她要他的命根子。 这比要命还疼。 除了命根子以后,他的情绪失落,身体恢复的并不好,几度高烧不退,人险些死了过去。 ∧∨∧∨∧∨∧∨,不曾料到,达公公一直派太医署给他用着好药,愣是把他这贱命给救了回来。 “你只是个皇后娘娘钦了名的奴才,皇后娘娘没下令以前,你想死也不成。身为前辈,我不妨劝你一句,主子就是天,而天命不可违。你若是想要活得舒坦,先得让主子活得舒坦,你才有得好果子吃。”达公公对杨凌这话的时候倒是颇有一掏心掏肺的架势,看到杨凌那眉眼之间的悲怆,他就想起自个儿的当年来。 当年他也不愿意成为内臣,如若有选择,谁愿意割了自己的命根子,跪着伺候人家去? 但世态炎凉,很多时候,人没得选择,就得在老天爷给你的选择里,咬紧了牙根活下去。 杨凌当时望着达公公,一句话也没有。可他心里却是骂开了花,谁愿意去伺候那心狠毒辣的女人?他宁愿去伺候太后,也不愿意每日见到这个把自己陷于如此境地的女人。 但就像是达公公所言,很多事情,由不得人自己做选择。 “杨凌,跟紧了,回了立政殿本宫有话对你。”余香坐在凤辇上,一回头瞥见杨凌跟在旁边,垂丧着连,闷闷不乐,心中也知道他是诸多怨恨的。 她不过是想了个办法保他活下来,若不是割了杨凌的命根子,皇上能准他留在宫内? 如若无法留在宫内,那么一个知道深宫之中如此多秘密的男人,皇上又如何能够准许他活着走到宫外? 所以,这是她唯一可以让他活下来的方式。 尽管很可能杨凌根本就不想活下来,他会觉得跟随那些刑卫去死,比活着有意思许多。 可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为什么会害怕活着? 杨凌“嗯”了一声,曾经他的话也不算多,可好歹要比现在多一。 自从他身体不完整以后,他便成为了一个“惜字如金”的人,好似每多出一个字,就是在损耗他的性命一样。 过立政殿距离宣室殿很近,所以没多大会功夫这凤辇便在立政殿门口停了下来,这时间还不够余香打个盹。 人扶着车辇扶手走了下来,望见阿梦正一脸焦虑地看着自己,余香长叹一声,这定然是又出事儿了。 阿梦的脸上鲜少会露出这个表情,该不会又是太后派人来闹事儿了吧。 余香伸手在太阳穴上使劲儿按了两下,以此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好能够更好的去面对这殿内的陌生来客。 “娘娘,您可回来了,快进殿来瞧瞧吧。”阿梦的脸垂丧着,眉眼均是向下垂,很是忧虑。 可她那视线在扫到余香身后的杨凌时,嘴巴忽然张得老大,待反应过来时,又立即合上了嘴巴。 她没看错吧?这是那刑卫杨凌? 她倒是跟朵儿不同,没觉得皇后娘娘要阉了杨凌是开玩笑的,可是这么多个月都没瞧见杨凌出现,阿梦还以为他熬不住,死了呢。 毕竟听福子,能够割了命根子还活下来的人,十个里面也就一个,所以这宫内能够见到的内臣,还都是命大的人。 如此来看,这杨凌也真是算个命大的,许是命里注定,就是成为宦官的料。 “我就最怕你出这个‘可’字,回来便是回来了,为什么总要‘可回来了’?保准又是没好事。”余香抿了抿嘴唇,走进殿内,却没见到半个人影。 “人呢?”她转过身询问阿梦。 阿梦疑惑,“娘娘的是什么人?” 她记得娘娘昨日走时就留给自己一只猫,没交代让她看住什么人啊?难不成是她记性不好,给记错了? 余香抚着胸口松了口气,“看你刚才那一脸焦虑的模样,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人呢,吓了我一跳。既然没人来闹事,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娘娘,不是人,是您让奴婢看的这波斯猫,出事儿了。昨日一切都好好的,打从今儿个早上起,这猫便瘫软在那儿,一动不动,叫也不叫。给食物不吃,给水又不喝。奴婢怕是活不长了吧,所以心里着急,毕竟这猫死不得啊。”阿梦指着那蜷缩在角落的波斯猫焦虑道。 余香毫不在意地瞥了角落一眼,口中嘟囔着,“有什么死不得,不就是只猫,它死了别人还不活了吗?也不知道是谁惯出来的臭架子,真拿自己当主子看待了。” 刚才她明明还看见那猫眯着眼睛望向这边儿,甩尾巴来着。此时见到她们纷纷议论起自己来,那尾巴便又软趴趴地垂了下去,这是吓唬谁呢? “娘娘,这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心头好,咱们可能不上心。若是这猫真的死了,咱们从哪儿再去找一只一模一样的赔给太后啊?”阿梦心里着急,她只知道这不像是各家各户都能养的大黄狗,除了西域,根本没处见得到这波斯猫。 “杨凌,你去揪着那猫尾巴,把它拖到我这儿来。”余香斜靠在一旁的桌子处,望着那波斯猫嘴边带笑。 这家伙倒是还想瞒得住她的眼睛,当真是天真极了。 杨凌不愿意去,于是反驳道:“为什么是臣……” 到这儿,他忽而想起刚才余香教育他的话,于是又道:“为什么要奴才去做这件事儿?” “因为那猫急了会咬人,这屋里就你不是女人,你不去谁去?”余香跟他瞪眼睛,可这语气里还带了一丝娇嗔,听得杨凌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去就去,男子汉大丈夫,这事儿怎么会做不到? 不对,他现在已经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他的命根子都没了。 想到这儿,杨凌又垂头丧气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抓猫。 “把袖子放下,那猫爪子尖利得很,早就等着机会下手呢。你让它挠上一下,好些时日都不得好。”余香嘴上叮嘱着,却也没有半要上前的意思。 杨凌不肯听余香的话,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这心底里头却很是抵触她,绝对不要按照她的话去做。 所以,既然余香让他放下袖子去抓猫,他偏偏不要,非得拗着这个劲儿来。 他直接就伸手捏住猫尾巴,想要把那猫拽起来。 可谁知道这猫异常机灵,反过身子攀住杨凌的胳膊,那爪子便狠狠刺了进去。 杨凌吃痛尖叫了一声,想要伸手将那猫甩下来,那猫却因为他胳膊的晃动越来越紧,如何也摆脱不掉。 余香见他自己确实是没辙了,连忙走过去捏着猫脖子后面的皮毛道:“撒开你的爪子。” 那猫似乎真的能够听懂余香的话一般,乖乖松开了爪子,任由余香提着它,“喵—喵—”叫了两声。 再看那杨凌的胳膊,已经是血肉模糊。 “阿梦,去找药给杨凌包扎一下,涂药的时候疼一,让他长记性,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事儿不该做。”余香这么着,把那猫随手扔在地上,任它打滚儿。 阿梦应了一声,转身去找应急的药箱。 杨凌沉声对余香道了一句:“奴才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余香抬眼望他一眼,又蹲下身逗弄猫玩,没理会他。 第三十一章:天花之案 刚才不是还一口一个“臣”来着?怎么,就让这猫爪子一挠,便知道想通自称“奴才”了? 那要是这么看,这猫比她善解人意多了,她说了那么多句杨凌都听不进去,还抵不上这猫的一下子。 余香这么想着,伸手在猫肚子上揉了揉,却见那猫竟然翻过身来,摊开肚皮,眯着眼睛一脸享受模样。 “你倒是会享受,还不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对你再好也没用,畜生终究是畜生,今日给了粮便忍主子,明日断了粮便又对其他人摇尾乞怜,不值得心疼。”余香口中这么嘟囔着站起身,而后去盆子里洗了洗手,转过身望着正端着胳膊给阿梦包扎的杨凌道:“这几个月里,想死过多少回?” 杨凌一愣,刚开始没以为余香在跟自己说话,抬眼一瞧那目光的确盯着自己,于是回答道:“四次。” “哦”,余香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杨凌还挺执着,一心想要下黄泉,拦也拦不住的架势。 余香继而又问道:“那你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娘娘这话怕是明知故问吧,无论奴才想出什么样子的办法自尽,达公公都会恰到好处的出现,教训奴才,说‘皇后娘娘没有要你命的旨意,你便想死也死不得’。正是如此,奴才才有机会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端着两根受了猫爪之伤的手臂。”他这一口一个“奴才”倒是说的越来越顺口,只是你若仔细听,还是能够在里面找到一丝怒意。 余香听了这话不禁浅笑,她怎么不知道达公公还有这么听自己话的时候?什么皇后娘娘的旨意,还不是他达公公自个儿的旨意。他心里巴不得全天下的男人都割了命根子陪他一块做宦官,方才解气呢。 “那你为什么想死?”余香又调转了话题,可兜兜转转还不过是围绕着杨凌“生与死”的话题上。 “七尺男儿,现今落得身子残缺,生时受人耻笑,死后无颜面见爹娘。”杨凌的话一身正气,好似余香陷害了他祖宗全家一样罪恶。 余香撇嘴,说得那么壮烈做什么?搞得她好像十恶不赦一样,她可不喜欢听。 “你看见哪个耻笑你了?真正可能会耻笑你的那群人现如今倒是在九泉之下相聚首呢。不过你们刑卫不是麻木不仁,没有感情吗?思想都残缺了,还会恐惧身体上缺了什么?反正你们刑卫本身就是不准娶妻,这恰好跟做了宦官的规矩一样,省着难以适应了。不对,内臣尚且可以寻了相好的侍婢对食呢,这不是比做刑卫的时候更自在了?”余香见阿梦包扎好了,移步走到杨凌身边,招手让阿梦退下去,然后就这么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直看得杨凌头皮发麻。 “哆嗦什么,我又不是那猫,没有抓人的本事。”余香伸手捏起杨凌的下巴,这张脸的模样倒真是生得不错,阉了的确有点可惜,否则许给阿梦、朵儿倒都是不错的选择。 可到底是已经阉了,后悔也来不及,那便也索性不琢磨了,费那个心神做什么。 杨凌皱眉望着余香,他想躲,又怕被说成是“大不敬”,毕竟这个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是她现在这举动又是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一个不守规矩的举动吗? 余香忽然松开捏住他下颚的手指道:“别紧张,放松点,然后你就要在这立政殿守着了,总是跟我这么生分怎么成?你放心,若是你乖乖听话,我定然会待你不错,这一点我宫里的宫侍均可作证。” 她的语调充满魅惑,这话若是真放到台面上讲也并非不可,只是从余香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多了一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意味。 当初杨凌以刑卫的身份处罚余香时,见到的她可不是今日这个样子。 那日的她尖锐,倔强,直逼人心。 可是今日的她,像是一只鬼魅,你若细看她,保不准就要被她偷了心去。 杨凌心中默念,自己怎可有这样的想法,且不论面前女子是个什么身份,自己已经被割去了命根子,倒是还无端生了这些花花心思,也不怪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看来这皇后果真了解他,知道他若是日日待在她身边,许是头脑一热,容易犯下大错,所以先从根儿上把这问题解决掉了。 那要是这么算起来,他还应该感激皇后才是? 杨凌猛地一甩头,心道不对劲儿,这一切错误都是皇后造成的,怎么自己现如今倒是想起感谢她来了? 难不成这女人真的如同太后所言,是个天生狐媚,懂得魅惑之术不成? 想到这儿,杨凌身子往边上侧了几分,抽出个空,站起身来。 “怎么,我自上往下看着你不习惯,非要你站起来高出我一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才行?”余香见他突然起身,笑着问他道。 对于杨凌,她还真没打算多认真。几个月不见,她都几乎忘了这个人,心中早已做好了他成功自尽的打算,现如今突然冒出头来,对她而言,又喜又惊。 “娘娘恕罪”,杨凌胳膊生疼,却还咬着牙施了一礼,半跪在地上。 余香在软榻上坐了下来,对他道:“我这身边一直缺少一个擅武的知心人,那日看到你觉得性子不错,跟其他的侍卫都不一样,你很会坚持自己的念头,这一点很好。我讨厌同流合污的人,我的念头一向跟别人不同,所以你这一点跟我不谋而合。故此,你这样的人死了我会觉得可惜,甚至难过。所以,我便将你从皇上手里讨要过来了。” 望着杨凌微微抿唇,知道他心里依旧对自己的解释很是不屑,于是她话锋一转,这样说道:“你知道我还喜欢你身上的哪一点吗?” “奴才不知。” “你渴望情感,却又不懂情感。我在以前也是这样的人,不知道何为爱,生来便只会憎恨。当越来越多的恨聚集在身上,我发觉自己活的很悲怆。直到遇见了皇上,他就像是一注暖阳照进我心底,他让我知道世间原来有一种情愫比恨更让人迷恋和挂心,那便是爱。杨凌,看到你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遇见皇上之前的我自己,所以,我自私的想要把你留在身边,让你也懂得何为爱,好不好?”余香的语气很轻很慢,让人听来却是无比认真和虔诚。 这一刻,杨凌忽然忘记了面前人的身份,以为他们是平等的两个人。 他如同被蛊惑,温顺点着头道:“好。” “起来吧,日子长着呢,你若是不跟过往的日子狠下心告别,又如何能够过上更好的日子?”收人先收心,这一点她还是从周子欢身上学来的。 其实挺好用的,不是吗?起码时至今日,她依然忘不掉周子欢那温柔多情的模样。 她对刘骜的爱都在慢慢转为平静,可夜深人静时,她却时不时的,依然会对子欢心生波澜。 所以,她日后待人,也要用这一招。 看来杨凌也是深吃这一套的,现在这脾气不是比刚来的时候好了不少吗? “杨凌,我问你,你们刑卫是不是对宫内各种酷刑和惩戒方式了如指掌?”余香把杨凌留在身边当然不只是为了他会武功,更不是自己博爱到了非要去关心一个内臣。 她留杨凌在身边自有大用处,他是那一拨刑卫中唯一的活口,他知道这深宫之中的太多秘密,就好似一个活记录。 有他在,她还会怕掌控不住宫中之人的把柄吗?当然,特别是太后。 现在若是太后知道杨凌在她身边,是不是宁肯献上那只珍贵稀有的波斯猫,也想把杨凌换过去,杀人灭口? “大多都是知道的,只是尚且不知娘娘想要问的是什么?”杨凌猜不出余香为何会突然问起酷刑来,难不成她真的跟太后一样,把自己留在身边的真实目的是做个杀手? 余香眼睛一亮,询问杨凌道:“可有让人染病的法子?例如中上天花?” 杨凌吓了一跳,真的要这么残忍吗? “若说办法也是有,寻那患了天花的牛、羊畜生,取其伤疤内的血,让想要陷害之人饮下去,必然感染无疑。但是这一招很危险,取血者很容易感染不说,一旦得上天花,往往要传染一群人,这太残忍了。”是,太过残忍,以至于就连见惯了世间各种酷刑的杨凌,都忍不住这样说。 “太过残忍”,余香口中重复着这四个字,脑海中想起刘浩那张小脸来。 一种连刑卫都直呼残忍的方式,竟然有人会用在那么小的孩子身上,这人的心,当真是铁石吗? 余香的手下意识握成了拳头,恨得牙根痒痒,“你可知道近几年有谁用这种方式害过人?” “奴才不知道,但倒是真有人跟奴才打听过这事儿,询问过天花传染严重不严重,可有根治的法子。”杨凌回忆道。 “谁问的?”余香一惊。 杨凌回答道:“这个人您认识,就是皇上身边的福公公。” 第三十二章:刘康眼线 “福子?他什么时候问的你,你又是怎样回答他的?”余香心中“咯噔”一下,早知道当年储宫之中一直有刘康的眼线,却始终猜不出是谁。若是福子,这事儿似乎也能够说得通。 但有个问题,当年福子是接替乐公公的位置,也就是说明在此之前储宫里面还应该有个刘康的细作才对。 那么,那个眼线又是谁? 还不等余香继续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捋,就听得杨凌道:“就是在您小产后不久,福公公有一日随着达公公来找奴才,趁着达公公不注意,他便小声询问奴才这天花可有根治之法,又问了奴才到底染病之前,可有什么发病症状。奴才简单回了几句,便让他去太医署细问。毕竟刑卫只教了怎么害人,没教过怎么救人。这看病一事,说到底是个外行。” 余香听罢此言,点了点头。 那照此看来,福子询问杨凌的话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时间也是在刘浩病逝之后,他也许跟刘浩的死没有关系? 可如若是没有关系,那福子为什么要去询问刑卫天花的破解之法呢?说明一定有人告诉过他,刑卫知道如何让人染上天花。 归根结底,福子都是个能够让她摸索着找到刘浩死亡真相的引子。 杨凌说了,福子是随着达公公去找他的,达公公又是福子的师父,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特别亲近才是。 乐公公死以前,福子虽然不在储宫,可达公公一直在啊,那刘康藏在储宫的眼线,会不会是达公公? 此前之所以一直没有怀疑到达公公身上,是因为他是从小看刘骜长大的人,陪伴十几载,实在找不出他愿意替刘康卖命,而陷害刘骜的可能。 更何况,她经常跟达公公接触,也不曾在他身上发现丁点破绽。 若真的是他,那他这戏也未免演得太过真实了一些。 余香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今日跟达公公擦肩而过时,他身上的那种味道。 现在,她急需验证一下,到底这味道是不是来自于那里。 “杨凌,胳膊受了伤,腿可还能动?陪我出去一趟,有你在身边,心里也踏实。”余香这说的倒是句实话,她善舞,可又不会武,虽然现今身份地位已经非同寻常,可到底还是有个武功高强的陪在身边心里踏实。 虽说刘骜数次提议在她身边放几个侍卫,可那些心高气傲的侍卫哪儿会死心塌地的给自己卖力?自己虽未皇后,却又没本事给他们赏赐个一官半职,又有什么用处? 所以说,还是杨凌好。现如今除了效忠于自己,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故而让余香心里更觉欢喜。 嗯,他是自己的人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毫无顾虑的保护自己,她就是这么肯定这一点。 余香并没有让阿梦跟朵儿陪着她去,反而是让她们留在殿内看猫,说是绝对不能让这猫跑出去。 她心里想着,若是真的让这猫顺着原路跑回承宁殿去了,倒是不怕被太后发现,只是让皇上知道,那她这戏不就白演了吗? 昨天晚上,她可是在刘骜身下,装了一夜的善解人意之人,可不想就被这一只猫就毁了所有。 “杨凌?”出了立政殿,余香只见杨凌一直低着脑袋跟在自己身侧,连前路都不看一眼。 于是余香便唤了他一声,看他不抬头,耳朵倒是还能不能听进去别人讲话。 杨凌“嗯”了一声,脚下一没注意,险些摔倒台阶下面去。 余香伸手扶了杨凌一把,才让他幸免于难。 “奴才多谢娘娘出手相救。”杨凌后退一步,深施一礼。 余香浅笑,望着杨凌那身子绷紧的惶恐模样,暗自放下手臂道:“你若是有谢我的功夫,倒不如认真看看路呢。地上又没银子,你总低着头做什么?我召了你来,是为了让你保护我,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这道理你可懂得?” “喏,奴才明白。”杨凌应了一声抬起脑袋,却又不敢对视余香的那双眼睛。 不是因为余香身为皇后,而是因为她那双眼睛似乎会勾人,你一望过去,魂儿都要跑掉了。 杨凌轻声叹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成为内臣以前憋了太久没碰女人,才会现如今饥渴难耐成这个样子。 可是他已经不是男人了,再饥渴也是无济于事。 也好,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你怎么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做什么?”余香看杨凌一点也不好奇,这倒是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主子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主子不说,奴才不会乱问。”杨凌的回答出乎余香的意料,这人的性子那么执拗,怎么反倒是突然就想通了? 也许他还是没有想通,只不过是在这个问题上,习惯了顺从。 “怎么,以前太后也是这么教你规矩,告诉你主子不说的,你一概不能问?”闲着也是闲着,没人敢凑上前来听他们在聊些什么,所以只要余香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什么话都可以跟杨凌聊。 余香总觉得,比起女人,她更擅长跟男人打交道,该恨就恨,该爱就爱,绝不拖泥带水,没那么多说道。 可女人便不同了,什么事情都跟情分要沾边儿,她此生还真没见过几个能够在情分面前不低眉折腰的女人。 太后本来可以算是一个,但是这辈子却栽在刘骜身上了。有了这儿子,她便等同于用绳索束缚了思想,什么都不敢乱作,任何事情都要以刘骜为先。 慧嫔应该也能算上一个吧,没看见她为什么人流过眼泪,也算是个另类的女人了。 不过在余香心里,倒还是很佩服她,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真的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抵不上慧嫔。 “没有,太后并不跟奴才们说什么,除了命令。她没有教过奴才这样的规矩,在她眼里,执行任务便是唯一的规矩。”杨凌这样回答道,见余香往南走,心里也有些好奇,她这是要去哪里? “这句你倒是不曾骗我,的确会是太后的性格。”余香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前方就是安明殿了,她都瞧见了。 刘康被封为定陶王后,虽然在宫外有了府邸,可却因为时常进宫请安,便也总是留宿在安明殿内。 刘骜不管这事儿,皇宫这么大的地方,反正又没人非要等着住进安明殿,他愿意住在宫内就去住,愿意出宫便就出,反正没有妨碍到他什么。 余香知道刘康心里定然没揣着什么好心思,当初可以光明正大住在宫里的时候,他偏偏整日跑去宫外,打着“游历天下”的名号,训练那些心狠手辣的暗卫。 现如今吧,他明明有了住在宫外的理由,可他又偏不肯,非得日日想着辙的往宫内跑,这安明殿倒是成了他的常居之所。 估摸着现在,刘康应该也在宫内吧,昨日刚跟自己威逼利诱过,今日估摸着也不会听从自己的威胁出宫,照样待在这儿呢。 这么想着,余香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简直太对了,把杨凌带在身边,刘康总不会依然不管不顾的挑逗她吧? 若是他真敢继续放肆,自己大可以下令让杨凌出手制服他,天塌下来还有皇上顶着呢,她还会怕什么? 余香走上前敲响了安明殿的大门,开门的内臣是个陌生面孔,她此前并未见过。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快请进吧,王爷正在殿内呢。”那内臣见到余香当即行了大礼,然后立刻恭迎余香进殿。 第一次走进这安明殿如此容易,这反倒是让她有些不适应起来,怎么搞得好像是她一早便跟刘康商量好了似的? “杨凌,走吧,咱们进去。”口中唤了一句杨凌的名字,这心里头好像便有了十足的底气。 她一向畏惧刘康,这事儿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此次有了杨凌做后盾,她还觉得这心里微微踏实了几分。 然而,在她刚刚走进安明殿后,那身后的殿门便被关上了。 “砰”的一声响动,杨凌就这么被关在了殿门之外。 “你这是什么意思?”余香脸上不动声色,可心中却有些惶恐不安,毕竟这儿可是安明殿,刘康这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内臣的脸色蓦地有了变化,不再如刚才一般毕恭毕敬,“娘娘有所不知,主子曾经叮嘱过,您若是来找他,随时欢迎。至于别的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毕竟这安明殿,可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不会吧,这刘康真的这样神,猜出她今日会来,且会带着杨凌来? 看来不需要她主动调查,刘康已经自己出卖了自己人。 达公公必然是他的人无疑,否则他是如何知道杨凌已经回到自己身边?这杨凌近几个月的行踪没人会比达公公更清楚,他若是刘康的眼线,那么刘康料到这一切,便全都在情理之中了。 “你最好态度放尊重一点,否则不需定陶王叮嘱,本宫一样能够轻而易举要了你的命。”余香看到了那内臣眼中的轻蔑,心中一冷,顿时阴沉下脸来。 第三十三章:答应陪你 “皇后娘娘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平日里吓唬吓唬立政殿的人就是了,怎么还跑到本王这安明殿来训斥人了?本王的人自有本王来教,就不劳烦皇后操心了。”刘康从内殿走出来,语气里却是跟往日在立政殿时有很大不同。 果然如同余香所料,近段时间刘康对她毕恭毕敬,百依百顺不过是为了做给其他人看的,这刘康还是往昔的刘康,从未变过。 糟了,本以为带着杨凌来这安明殿,她便能够安全几分,也可借机让刘康收敛一些。 她不过是想来这安明殿内验证达公公身上的味道是不是出自这里,以此确定自己的猜测究竟是否正确。 可没想到却又是一遭“羊入狼口”,入了刘康的设下的圈套。 她现在几乎要怀疑达公公是故意染上那味道,如此才能让她自己主动来这安明殿见刘康。 真是见了鬼了。 余香心里暗自骂道,面上还装作一副镇定模样,“瞧定陶王说的这是哪儿的话?闲来无事,本宫便到你殿里坐坐。哪知道这狗奴才太不懂规矩,非要把本宫的人关在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王爷你指使,要做什么不轨之事呢。” 刘康自然知道余香这是指桑骂槐,只不过现如今这安明殿的大门一关上,殿内便是他的天下。 这余香到底骂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余香的手腕,拽着她便往殿内走。 余香挣扎着想要甩开,却发现他力气大得很,自己这举动无疑是徒劳。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以为这段时间你脑子已经清醒了,怎么时到今日还是不肯放过我?”余香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当即也顾不上什么规矩,连忙大叫起来。 她发觉,这普天之下,真正能够激怒她,且让她大失分寸之人,也真的便只有刘康一个了。 “你这话说得当真可笑,今日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怎么反倒是说我不肯放过你?若不是你心中对我颇有情愫,犯得着不顾身份主动跑到我这安明殿来?如若不然,我今日便就在这儿成全了你,也免得你整日忧心忡忡,心烦意乱。”刘康把余香拉进内殿,松开了手,语气里颇有调戏之意。 “你放肆,你可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余香口中争论着,眼神却瞧瞧瞥向屋内的陈设。 真是奇怪,到底是不是刘康已经察觉出了什么异样,知道她今日是为何而来? 否则平日里余香来这安明殿,都见刘康香不离手,可为何今日他这殿内并不曾燃香? 这一刻,她还真是记恨自己脑子不够灵光,如若不然达公公身上那味道,她怎么就是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出自安明殿呢。 刘康望着余香的脸,冷笑道:“我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听说你最近特别努力的在讨皇上欢心,就是为了要个孩子?别白费力气了,你也不想想,到底为什么你时至今日都没怀上孩子?这也许并非是你的问题,而是皇上的问题。这后宫数十妃嫔,有几个怀上孩子了?你又见到有谁生出孩子了?倒不如你待我温柔一些,我帮你这个忙,让你怀上孩子如何?” 余香望着刘康的表情,一瞬间困惑不解,刘康到底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行以鱼水之欢不可? 若说是女人,刘康定然不缺,那莎罗不也是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么。 想到这儿,余香开口道:“你为什么那么想跟我在一起?因为我的命数?” 一语道破,这让刘康不禁更想把她禁锢在身旁。 一个能够随随便便猜出他心中念头的女子,你要他如何放心将其留在刘骜身边?若真有一日他做出谋反的举动,只怕人还未动,便已经被她猜出来了吧。 这兴国龙脉的传言,依他来看,确有几分道理。 其实他也不是非得让余香爱上他,这有些强人所难,毕竟她对自己一向没什么好看,自己又曾经对她施以“冰刑”。别说爱上,只怕要她不记恨自己,都是难如登天。 可是他这个提议的确是在为彼此考虑啊。 余香现在迫切的想要怀上一个孩子,自己能够帮她达成这个夙愿,母凭子贵,只要刘骜不死,她也可以一直放心地坐在这个皇后之位上。 假若有朝一日到了合适的时机,他若要争夺皇位,便可滴血认亲证明余香的孩子实为自己所生。刘骜无后,而自己有。 刘骜的储君生父,实为自己。 那么由他来接手皇位,岂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吗? 这么一想,这件事情还真是两全其美,他真的应该在今日便要了余香。 今天能不能让她怀上孩子,自己尚且不知道,但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如若今日不成,还有明日呢,总有可以怀上的那一天。 他听说了马八子有孕的事情,且这后宫近日着实来了不少妃嫔,想必刘骜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没心思宠爱这位皇后娘娘。 深闺寂寞,他来暖她,又何妨? “因为我看到你,便有要了你的冲动。若不是你那眼神媚得厉害,皇上又怎会把你领上龙榻?”刘骜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喉咙一动,余香的心便也随着跳了一下。 她抿唇,直觉得自己这心跳得太过厉害,快要不受控制。 又是紧张,又是慌张。 实在料不到刘康说话竟然这般直接大胆,若是这些话刘骜听见,他可会不再顾及兄弟情面,要了刘康的命? 自己跟刘康在皇上心中,孰重孰轻,她还真就设想不出来。 不过此时此刻,又哪里是设想这事儿的时候? 这安明殿,她来都来了,如若不让她查清楚,又怎能安心离开? 达公公究竟是不是刘康的眼线非常重要,她可以借由此事找出真正陷害刘浩的人,也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免得让刘康真的杀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 当皇上遇上周子欢,也许她会犹豫和顾虑自己到底应该选择站在哪一边。 可是当皇上遇见刘康,她想不想,毫不犹豫的便会保全皇上,灭了刘康。 当然,这一切还是首先出于她自己的角度来考虑的。 “皇上他自从有了新的妃嫔,对我是越发冷落了,我想要见他一面都要排着队一样。当年什么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此时统统云散烟消。不为孩子,只为情分,王爷,若是我把自己给了你,你可会对我好吗?”余香那眼睛如一汪池水,充满柔情地望着刘康。 他不是想要自己这身子么?有本事便来拿啊,若是让她今日查到了他的把柄,她岂还能够让他活下去? 在刘康眼中,余香一瞬间竟然真的变成了可怜兮兮,弱小无依,又惹人怜爱的女子。 忽然之间,他竟然想不起平日里余香那狡猾善变的样子来。 他忍不住伸手将余香拉到怀里,见她出乎意料没有抗拒,心念一动,轻声道:“你若听话,我自然是要对你好。皇上对你说的诺言都是虚的,他没能力守住江山,也没能力得到你。拥有了却还不知珍惜,便也注定了要失去。余香,跟我在一起,我不会亏了你。” 刘康的话让余香觉得恶心,他真的以为他能够给自己什么吗? 她现如今已经是皇后了,这普天之下属于女人的位置,她已经坐到最上面了,刘康还能够给她什么? 纵然有朝一日刘康真的篡位成功,也的的确确遵守诺言,封她为后,那她不依然还是住在立政殿内么,又有何区别? 不,说到底是有区别的,那时候的她名不正、言不顺,时时刻刻都要惦记着自己这颗脑袋会不会分家,因为她知道刘康的太多秘密。 相比之下,她实在找不出帮助刘康,而毁掉刘骜的理由。 虽未兄弟,可这性情怎么会相差如此之多?当真是令人费解。 为了避免刘康怀疑她的心意,余香伸手环住了刘康的腰肢,将头枕到他怀里,语气轻柔道:“一直以来,我都不敢靠近你。你给人的感觉那么冷,离我那么远。我以为你这样的男人,此生都不会动情。现如今你竟然愿意与我在一起,我心中自然也是欢喜。此时安明殿内没有别人在,我当真是可以放下心里的伪装,做你的女人了。” 不就是哄骗男人么?这事儿她一向最擅长。 刘康的手指插在余香的发间,心中也是暗生疑虑,她一直都那么抗拒和自己在一起,怎么今日突然就改变了心意? “你是真的想好了要与我在一起,不反悔吗?”刘康望着怀中余香的脸,这样问道。 余香羞涩一笑,踮起脚尖,用手掌遮挡住刘康的双眼,然后伸出舌尖在他唇上打转儿。 她很认真的去做这件事,很认真的向刘康表明着她的心意。 之所以伸出手遮挡住刘康的眼睛,是因为她害怕刘康看到她此时脸上那蹙紧了的眉头。 刘康心尖一颤,伸手握住她挡在自己眼前的小手,然后低头封住了她的唇。 这吻无比深入,无比火热,在刘康眼里,他占有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而是他通往皇位的征兆。 第三十四章:没有选择 余香尽可能的不去看他的眼睛,以免自己会吻不下去,会出戏。 她原本以为这男女合欢之事虽不会太过轻易,可应该很容易才是。无论面前的人是谁,她需要做的不过是迎合,哪儿那么困难? 可此刻,她忽然觉得有些高估自己了。 她之前觉得自己愿意跟刘骜在一起,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可相比之下刘康又着实也是一副俊朗模样,但她这身子就是僵硬的厉害,若不是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忍着,她恨不得现在就推开他,跑出去。 余香的举动在刘康眼里却成了羞涩,他轻轻含住她的耳垂,呢喃轻笑,“怎么,跟我皇兄在一起那么久,你怎么还如此害羞?可是他没有能力满足你么?” 她的身子一颤,脑海中刘浩的面孔愈发清晰起来。 “姐姐,我会永远保护你的。”刘浩那稚嫩的声音久久徘徊在余香的耳畔,一并想起的,还有他生前身患天花,疼得哭泣时的样子。 她必须查出陷害浩儿的真凶,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浩儿报仇。 无论那个人是谁,她都会要了那个人的命。 这么想着,她便觉得自己可以试着去接受和妥协了。因为自从刘浩过世,再也没有人提及起他的名字,他母妃疯了,而刘骜总觉得那是他心底的伤疤,不找出真相,便就不会再疼一次。 所以,只有她,才能替刘浩找出真凶,他明明不是病死,而是被人蓄意谋害。 你们都无法帮他,那她来。 余香这么想着,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平静一点,然后顺势用指尖捏住了刘康腰间的衣带,往外一抻,就这么解开来了。 “这么急不可耐?”明明是一句询问的话,可这话到嘴边刘康却是一声轻笑,这女人当真深得他心。 余香娇嗔着轻轻打了他胸口一记,“刚才明明还说人家害羞,现如今主动起来,你又怪我急不可耐,到底是想让我怎么样嘛?” 刘康垂下手臂,那身上的外袍便顺势落在地上,他把余香拦腰横抱起来,往那纱幔深处走去。 床榻之上,他的动作竟然出乎意料的温柔,那吻自脖颈向下逐一点落,直至到小腹处,让她忍不住心尖一颤。 余香知道,如果自己不跟刘康行以此事,他是断然不会对她放下戒备。 她只能这样做,别无选择。 刘康的举动很轻柔,倒是如同怕碰坏了她一般,那手在她身上游移,很暖。 她的目光望着刘康的脸,一瞬间有些茫然,自己躺在他身下的这一刻,到底是背叛了谁? 刘骜还是自己? 不容得她再多思索,下一秒,她便知道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既然做了,何妨如此死板,倒不如化作那多情人儿,勾住他的心如何? 刘康一直是她所忌惮的,只因为他过于心狠手辣,却又不被人所察觉。 但此刻两人身子交缠,褪去的那衣裳如同褪去了身份,倒是让她多了几分勇气。 不如试试如何?她能拿得下刘骜的心,又为什么拿不下刘康的心? 身子都已经献出去了,若是不换点什么来,岂不是赔得厉害? 这么想着,余香抱住了刘康的身子,让两人的距离更深了几分。 刘康忍不住轻呼一声,一咬她的嘴唇道;“你当真是个妖精。” 余香愣了一下,这话刘骜也对她说过,连语调都一模一样。 不愧是兄弟,竟然在这床上的话都如此相似。 她心中冷笑,这一刻,她心里为什么对于刘骜竟然没有一丝愧疚之情?难道她对于刘骜的情分,早就不见了吗? 相互纠缠,约莫一个时辰,刘康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余香,将她搂在怀里。 继而,刘康握住她的手,将其放在唇边轻吻了一记,然后道:“从未想过你竟然在床上会这样娇媚,若我早就知是这样,必然当初在地牢时,便会要了你。” 余香背对着刘康躺着,那眼神紧紧盯着他放在矮桌上的香粉道:“现在也不晚。如若没有今日,我又怎么会料得到王爷床上的功夫,竟也比皇上好那么多?”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刘康只觉得,若是连余香都更喜欢跟他在一起,可否也是一种预兆,证明了兴国之女选择了他,他理所应当就该成为汉王朝的皇帝? 余香坐了起来,回过头来在刘康的唇上轻轻印了一记,语气呢喃,“我骗你做什么?若你日后不要总是凶我,对我都如同今日在床榻之上一般温柔,我只怕心里更是会对你念念不忘。” “在众人眼里我一向都是温柔儒雅,怕是也只有在你眼里才觉得我凶。”刘康不知为何,望着余香这脸蛋觉得越发顺眼起来,当年便觉得她五官灵动,长相不俗。但到底还是小了点,也现如今也不只是年纪长了点,还是这宫里越发养人,这余香的容貌倒真是颇有倾国倾城之势。 若是再过两年,这张脸蛋会长成什么模样,还是当真不敢想呢。 身段好,模样俊美,脑子又机灵,要他来看这国师预言的确有几分道理,当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成为兴国之女。 不怪百年来都没有人寻到这兴国之女,如此妖娆多情的女子,当真是百年难遇。 人生里面头一遭,刘康竟然觉得庆幸,况且还是为了得到一个女人而感到庆幸。 这话若是说给从前的他听,他一定会觉得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我得走了,已经耽搁了许久,怕是再晚就会被人察觉了。你再睡一会吧,刚才没少折腾,你也定是乏了。”余香这么说着,光着脚跳下床榻。 这安明殿内的地上都铺着地毯,所以光脚踩在上面也不觉得凉。 余香将襦裙左右交叠这么一系,头发顺手用金钗挽成个发髻,动作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我以为你会等着侍婢来帮你穿衣裳。”虽然是这鱼水之欢是偷来的,可他殿中尚有无数侍婢,她随便使唤几个也非什么困难事情。刚刚恩爱过后,他岂会拒绝她的这一点要求? 她可是皇后,费尽心力坐到这个位置上,为的不就是坐享其成,不再伺候别人,反而等着别人伺候吗? “享受荣华时便想亲力亲为,花费体力时便想着让人代为,那这荣华早晚也要流空的嘛。总不能什么事情都等着别人来做,好的事情我可以自己享得了,不好的事情我也能自己扛得住,你喜欢的难道不是这样的我?”余香娇柔一笑,似是顷刻之间,万里桃花开,如沐春风之刻。 刘康侧着身子卧在那儿,用胳膊撑着下巴,望着余香,轻笑,也不说话。 他虽是舍不得放走她,可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毕竟他是那么笃定,他们之间还会有下一回。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绝对不会是结束。 她的身子已经交给了自己,那这颗心,只怕也快是自己的了。他不急,他有的是时间。 等到余香怀上他的孩子,这心中再想割舍去与他的情分,怕是也不能了。 “每次侍寝过后,我总要帮皇上燃上香粉,以此助眠。王爷可需要吗?”这话她似是无意问出口,实际心中却紧张的要命。 她在赌,赌刘康会因为她提及了刘骜,所以也希望她做这件事情。 但她心中并没有十成把握,人心难测,她如何能够料到接下来刘康到底要说什么? “你还会香道吗?”刘康并没有急着回答“要”与“不要”,反倒是询问了余香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略知一二,但不算精通,相比起王爷,怕是差得远了。”余香说这话的时候,默默走到矮桌前,半跪下来,手中拿过香炉,便擅做主张的开始焖香。 刘康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介意她的擅做主张,反而道:“日后若有机会,我教给你便是。” “王爷说的是,咱们日后的机会,还多着呢。”余香娇笑一声,手中拿起那一盒又一盒香粉一一闻过,半点不避讳的样子。 “知道王爷喜欢钻研香道,却不想这里藏这么这么多宝贝,好些我都叫不出名字来。”余香嘴上这样说着,鼻子却是一刻也不得闲。 闻了几盒,都不是达公公身上的味道,难道这一次让她猜错了? 这是最后一盒了,如若再不是那个味道,她觉得今日这身子便是白献了。 她此前之所以猜测达公公那身上的味道是出自安明殿,不仅仅是因为她对这味道有印象,还因为这宫中大多好香粉都送至了立政殿与宣室殿,她闲来无事时都一一把玩过,没闻见有过达公公身上的那个味道。 那味道很纯,一闻就是上等香,肯定不是寻常宫殿就用得了的。 刘康喜爱香道,又是王爷身份,所以最大的一种可能,这味道便是自安明殿而来。 当这最后一盒香粉放在鼻尖前,余香心里松了一口气,没错,就是它了。 第三十五章:放下屠刀 “王爷若是没有要求,那我便自个儿选个喜欢的味道,燃上了?”余香早已盘算清楚,就算是刘康选了味道,她一样会点上手中的这一盒。 大不了就说是她认错了。 本就承认了自己并不是精通香道,这辨识错了香也不丢人。 她还需将这香燃上,才能确定是不是这味道。 因为这关系到无数人命,她绝对不能草率,不可轻举妄动。 “你选吧,我相信你选得出我最爱的味道。”刘康望着余香拨弄香粉的举动,见也有模有样,心里越发欢喜。 真是难得,他忍不住又在心中叹了一句。 看来他以前对这女人的了解真是太少了一点,若是接触时间长了,保不齐他真的会爱上她。 香粉点燃,香篆袅袅,余香捧起香炉,轻轻放在鼻尖之前,轻轻摆动手掌,试图让那味道给更加明显一些。 没错了,达公公身上的味道就是出自这里。 她端着那香炉放在了刘康床榻一侧,然后道:“若是没别的事儿,我这便回去了。出来的时辰不短,怕是立政殿里要找人了。” 刘康眯眼睛一闻,惊喜道:“你当真是选了我最爱的味道。” 他翻身下床,搂过余香,趁其不备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而后道:“去吧,若是思念本王之时,随时过来。本王便就在这安明殿,等着你。” 余香倒是被这话逗笑了,听起来,这刘康倒好似自己偷偷包养的情夫一般。 “嗯,走了。”这是第一次,余香在跟他道别的时候心里有了底气。 他浑身上下都被自己看过了,那多动人的情话她也是听到了。忽然觉得无论刘康心多狠,人多可怕,也首先不过是个男人罢了。 跟刘骜和周子欢又有何种区别?不一样都是心怀野心,意图执掌江山的男人吗? 她能收复得了他们,又为何不能收复一个定陶王? 归根结底,这道理难道不该都是一样的么。 临走前,余香特意照了一眼镜子,见脖颈脸上都没有明显的红印痕迹,这才放心出了门去。 一走出安明殿,就瞧见杨凌站在门口焦虑的来回踱步,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你在这儿转悠什么呢?看风景也不是你这么个看法,更何况这安明殿前,没有什么好景色可瞧。”余香唤了杨凌一句,语气里略带调侃之意。 杨凌见到余香出来了,竟然双掌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一副谢天谢地的样子。 “您没事儿就好,奴才花费了无数力气,也没撞进去。一个半时辰了,奴才在这殿外面都要急死了。”杨凌的语气满是关心,多少还是让余香有些感动。 但余香心里也不禁埋怨道:你既是刑卫,那么多害人的办法你都知道,救人的招数敢情儿你是一点也不会?你若是早一点跳进墙来,哪里还犯得着让我把身子献给刘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当真是心里高估了杨凌的能耐。 可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琢磨琢磨,毕竟好不容易把杨凌的心收买过来,若是一句话又把人家伤透了,再哄好可就困难了。 “瞧不出来,你竟还信佛呢?你们刑卫杀的人,不是比刽子手都多么,这样的人,佛祖能容你?”余香整了整衣领,然后招手让杨凌跟上,往与立政殿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娘娘听说过一句话么?说这人世本就是血腥残酷,好人若想成佛需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可坏人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奴才早已放下屠刀,所以这修起佛法来,倒是比好人更容易些。”杨凌还没意识到余香去的方向不是奔向立政殿,只顾着一心一意回答她的问题。 “这是什么歪道理?要按照你这么说,天底下谁还要做好人了?整日行以善事的人,倒是要一生波折重重,坎坷不断;相反那整日作恶的人,倒是微微心软之际,便能获得神佛庇佑,这多不公平?”余香才不赞同这一句,依照她来看,作恶事的人,是不配乞求神佛保佑的。 因为在他们迈出那行恶的一步时,便早已将灵魂出卖至地狱,哪里还能够奢求他日归天之际,能够到达极乐世界? 杨凌没有资格,刘康没有资格,她亦没有资格。 有个词儿说的特别好,那就是“报应”,无论祸福,做了,都得担着。 “娘娘竟然是这么想的,真是令奴才感到意外。”杨凌一个没克制住,倒是将心里的实话说出了口。 “怎么没想到?你是觉得我心肠都歹毒成了这个样子,竟然还不盼着恶人有神佛庇佑,着实令人震惊,是吧?”余香望着杨凌那略带窘迫的脸,一眼便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身边有个贴心的内臣也蛮好,这男人的思维到底是与女子不同,他说的话与看事的角度都跟阿梦、朵儿不一样,也挺有趣。 杨凌一时间愕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天生的恶人,也没有天生的善人。每个人在行善的时候,大多委屈了自己;而每个人在行恶的时候,大多是放纵了自己。世上事,各有各的理由,与其盼着神佛庇佑,倒不如想想你接下来的日子,是要放纵自己,还是委屈自己呢。”余香的鼻子里钻进了一股子药味,这地方终于是要走到了。 她都要佩服起自己的脑子来,这地方只来过一次,如今竟然也记得住。 “娘娘接下来是会委屈自己还是放纵自己?”杨凌忽然对余香的心思感到好奇,看来这皇后娘娘被他想的过于简单了。 她不仅仅心狠手辣,还有脑子。 这在后宫之中,倒是并不多见。 “我嘛,该委屈的时候委屈,该放纵的时候放纵。不过你要记得,我每一个委屈自己,都是为了日后更好的放纵,绝对不是真的有什么行善之心。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也装不来的。”余香笑,走过这条巷子,就是太医署了。 真是庆幸,这一路上竟然没有什么人察觉到她。 否则若是被人逮到,还真是难以解释。 “奴才当真孤陋寡闻,娘娘这说法倒还是第一次听闻。不对,娘娘,咱们可否是走错路了,这是往太医署的路,并非立政殿。”杨凌这一路跟随余香聊天,一时之间便没有注意到前行的方向。 等到他这会功夫反应过来了,便连忙提醒余香道。 “没走错,我就是要来太医署开药,这药没法麻烦别人来开,只能我亲自来。”余香没打算瞒着杨凌,不说只是因为杨凌一直没问。 “娘娘可是患了什么病吗?为何一定要亲自来开药?”杨凌不是特别能够理解余香这句话的意思,这话本是逾越的问候。只因为这一路上余香对他太过随和,一时之间,他竟然也忘记彼此身份,拿余香做了朋友。 余香停住脚步,环顾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在,于是仰着头挑眉询问杨凌道:“你是真的猜不出我为什么在安明殿里待了这么久,却没有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安明殿内全是他的人在,你觉得我们之间会是什么都没做,静静聊了一个半时辰吗?” 杨凌一惊,喉结动了动,那一句话噎在嗓子眼,却是没有说出口。 定陶王怎敢对皇后娘娘做这种事情?这可是他的皇嫂啊。 可是,刚才看到余香出门的神情,他真是一点也没看出异样来。 那徘徊在安明殿门口的时辰里,他不是没往这事儿上猜测过,只不过是刚才余香走出安明殿时脸上那平淡的神情,让他以为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多心,想多了而已。 但是现在这话竟然从余香口中亲自说出,便是没了旁的可能。他忽然觉得自己佩服起眼前这个看似娇弱,骨子里却无比强悍的女子来。 也许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当上皇后,只有这坐上皇后之位的人,才知道她自己这一路都经历过什么吧。 除了敬佩,他还有那么一丝心疼。 到底是一个弱女子,为什么会在承担了那么多苦楚之后,还能够强忍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她心里得多疼啊,那身上被人糟蹋过多少次,这心里便会疼上个千百倍吧。 “怎么不说话了?吓到你了?”余香之所以敢把这件事情告诉杨凌,是因为她一点也不怕杨凌出卖了自己。 依照刘康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承认他跟自己发生过什么,她也不会承认,捉奸成双,这双都凑不成,谁能说她真的跟定陶王有什么? “不是,奴才只想冒犯地说一句,日后奴才一定陪在您身边,寸步不离,不会让您再受这样的委屈。”杨凌抿着嘴唇,眼神坚毅。 余香笑了,“这么忠心耿耿?那你去太医署给我跑一趟,找年太医开点麝香、藏红花等避孕的药材,若是别人问你要用这药材做什么,你便说是害人。你可愿意?” 她不过是用话逗逗他的,却不想这杨凌真的一本正经地点头。 第三十六章:你很残暴 “你若是真的愿意去,那便去吧,我就在这路口等着你。待你取回了药后,咱们一同会立政殿去。”余香冲着太医署方向努努嘴,示意杨凌可以去了。 杨凌竟然真的没说二话,抱拳施礼过后,便往太医署方向走去了。 余香无奈浅笑,这人啊,还是没习惯他的宦官身份,行起礼来依旧风度翩翩,气宇非凡,似乎还是那冷酷无情的刑卫一般。 “记得是找年太医,你别认错了人。”余香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如此说道。 虽说是被人查到她的人到太医署取了麝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说是要研制香料,谁也未必真的会多心。只不过,防范着一些总归是好,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做贼心虚。 杨凌走进太医署,被那一股子刺鼻的中药味呛得蹙紧了眉头。 “杨公公今日到这儿来是要给皇后娘娘取药吗?”李太医一抬头看见了杨凌,随口问道。 他倒真不是刻意戳杨凌的痛楚,故意称呼其为“公公”。 实在是因为杨凌成为宦官的“割除之术”便是他给做的,在他手下被行以此术的人不在少数,可最终活下来的却是寥寥无几。 而像杨凌这样,接连发了几夜高烧,一心寻死,却依旧活得好好的人,更是只此一个。 正因如此,他对杨凌的印象特别深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传到杨凌耳朵里便多了几分调侃之意。 “年太医可在?”他没有回答李太医的话,而是直接按照余香的吩咐询问起年太医的去处。 李太医点了点头道:“在,小黑屋里躲着呢,不知道又研究什么怀孕圣药,都不得见人的样子。我说你倒是找他做什么?若是你有毛病,或者那下面不舒服了,疼了,痒了,都得找我。那年太医是专门医治女人,你不归他管。” 说话间李太医把手里的药草放下,拍了拍手,将那掌心沾着的药草沫都甩下去,然后道:“你坐下,我给你瞧瞧是个什么毛病。” “我没毛病,是有话要跟年太医说,这话跟你说不方便。”扔下这话,杨凌便径自往小黑屋去了。 不方便?你还真以为自己割了命根子就是个娘们了? 李太医撇嘴,心里嘟囔着。 道了一句:“也罢,新晋的公公,也没什么油水可拿,看他的病没劲。” 这么想着,他又重新拿起那些药草,用小石磨碾压起来。 “年太医可在?我是杨凌,可否进去?”杨凌也不知道这扇门后面到底是不是小黑屋,但他目光所及,这紧靠里面的便只有这一扇门。 “进来吧。”屋子里面传来了年太医的声音,杨凌便推门而入,见屋子里的确昏暗,仅仅点了一盏小油灯。 他跟年太医的距离不过几步远,可想要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都实属困难。 “年太医,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他一走进去,这身后的门便瞬间合上,“砰”的一声,吓了杨凌一跳。 年太医浅笑道:“没什么,自个儿一个人,瞎捉摸。你呢?倒是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年太医,今日来此,我是有一事相求。我想跟你讨点麝香、藏红花这些药材,你能给我开一些吗?”杨凌没有提起皇后的名号,也没有说出用途。 他觉得如果年太医不问,那他便也不需要讲。 毕竟这事儿对于余香而言,也是一种痛楚,越多的人知道,她便越危险了一分。 年太医听了杨凌的要求,脸色微变,轻声道:“皇后娘娘这药可是要用在自己身上么?她不是一直想要怀上孩子,又怎可乱用这些药物?这些药物性极寒,一旦用上,短期内是定然怀不上孩子,可真得弄清楚了我才能开。” 杨凌一愣,不想这年太医竟然如此了解皇后娘娘,他不过说了两种药物名字,年太医便就猜得到? 看来没办法了,只能按照皇后娘娘的要求说话了,“皇后娘娘并非用给自己,而是用来害人。” 他这话说出口,自己心里都是一哆嗦。 这么讲话真的可以吗?娘娘这哪里是在害人?分明就是在害自己。 这年太医可是真的可靠吗?若是这样跟他说话,他可会出卖了皇后娘娘? “若真是如你所言,我倒是放心了一些。你且等着,我出去给你抓药。但是切记,如若皇后娘娘这药真是用在自己身上,那怕是短期内必然怀不上孩子,她可要做好这个准备。是药三分毒,别真的服下去了,才知道后悔,那可是来不及的。”年太医手握油灯,站起身,却是对杨凌一再叮嘱。 若说这药是余香自己服用,年太医还真信。这皇后娘娘平生就是对自己下手残忍,若真说她是要用来去陷害马八子的孩子,他倒是对此持以质疑态度。 因为若是要害这马八子,皇后娘娘自然有各式各样的法子,才不会选择使用麝香、藏红花这种烂大街的手段。 更何况,这又不是让人小产最快的法子。 所以,依照年太医来看,这几味药,皇后娘娘就是开给自己用,跟旁人半点关系也没有。 “年太医放心,你的话我会一字不漏的传给皇后娘娘。不过据我所知,皇后娘娘真的就是要把这药用在别人身上,你无须担心就是。”说完这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小黑屋。 杨凌揉了揉眼睛,觉得闷得一时眼花。 “你等着,我去给你抓药。”年太医安排杨凌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然后取了小秤去给他抓药,量秤。 “他是让你给瞧的什么病?”李太医的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年太医,半点不移开。 刚才杨凌拒绝了自己,特意点名了去找年太医瞧病,这倒是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倒是要开开眼界,究竟是什么病,那年太医能瞧,他瞧不了。 “你那一刀没切明白,肿起来了,让我给开店麝香消消肿。你小点声,别让人家听见了,人家当年好歹也是七尺男儿,这脸面多少还是要的。你说是你给人家切下去的,现如今出了毛病,哪儿还好意思再让你治?”年太医见李太医喋喋不休,怕他若是不给出回应,反倒是更让人多心。 于是他便趴在李太医的耳朵上说了这番话,当即让李太医闭上了嘴巴。 李太医挑眉望了杨凌一眼,心道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医者父母心,在太医眼里,患病之人一律都是孩子,怕什么羞涩? 有了这一番借口,年太医便可以光明正大的抓了麝香,称起份量来。 这李太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自然也没心思再盯着年太医抓药,忙活起自己的事儿来。 “这几味药你拿回去吧,慢火熬煮,三个时辰,喝了即可。这是三次的量,我都用纸给你包好了。”年太医称好药,把一个纸包塞给杨凌道。 杨凌接了纸包,谢过年太医,将其塞在怀里,转身就走。 那纸包不算小,塞在胸前鼓鼓囊囊的,惹了外面打杂的小太医止不住地瞧看。 “看什么?你胸前没长肉?”杨凌一眼瞪回去。 他以前从不屑去跟别人计较什么,可是现在他是在保护这药材啊,这就是在保护皇后娘娘啊。 这事儿太过神圣,他可得办明白了。 三步并作两步往巷子走,回头见没人跟上,杨凌便又跑快了两步,站到余香面前,“娘娘,奴才把药都给您抓来了,一样不落。” 瞧他那兴奋的样子,好似特别盼望面前人称赞一样。 想当年他帮太后杀了人,都没有这么兴奋过。 “做得好,这个奖励你,我刚才编的。”余香把手里刚刚用狗尾巴草编好的小兔子递给杨凌,笑着道。 这玩意她当初也给刘浩编过一个,那孩子特别喜欢。 但她还没把这小兔子送给大人过,也不知道杨凌会不会喜欢。 杨凌双手接过那小绿兔子,一脸的诚惶诚恐,好似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看重。 “多谢娘娘恩赐,奴才必定会把这小兔子时时刻刻戴在身上,寸步不离。”杨凌说完,特别郑重其事的把那小兔子塞进袖子里。 余香望着他的举动,“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过是个草编的兔子,你犯不着这么当回事儿。这玩意没几个时辰就要枯萎了,你若是不喜欢扔掉就是,若是喜欢,改日我还可以编给你。” 她一笑,竟然惹得杨凌看呆了。 “奴才没想到娘娘会是这种人。”杨凌抿唇许久,却冒出口一句这样的话。 余香不解,“你现在觉得我是哪种人?你以前有认为我是哪种人?” 两人虽在说话,可这脚步却是一步不敢停。离开立政殿好几个时辰了,这要是恰巧赶上皇上过去,岂能得了? “奴才以前觉得娘娘很残暴。”杨凌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于是便也实话实讲。 对于杨凌的答案,余香乐不可支,觉得这人有点意思,竟然敢说她残暴。 原来长久以来,她给人留下的印象竟然是这样的。 “那现在呢?”余香又问他道。 “现在奴才觉得您更残暴,特别是对于自己,下手真狠。”杨凌这句也是实话,只是隐了半句没说。 这样的娘娘,着实是令人心疼不已的。 千算万算,没料到回到立政殿内,皇上就端坐在那儿,身旁还站了位面带轻纱的女子,正等着余香回来。 第三十七章:曹氏美人 余香暗自打量着那女子,只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可是这女人除了露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整个脸都被面纱遮住了,一时之间她还真就没大想得起来。 “臣妾给陛下请安。”余香盈盈施礼,心中盘算着刘骜带着个女人来是什么意思? “朕等了皇后足有一个时辰,不知皇后许久未归,去了哪里?”刘骜盯着余香那衣裙上的褶皱,心里蓦然有些不舒服,那一种强烈的不安也说不清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 “臣妾去找年太医开些补药,不知陛下要来,故而回来晚了。路上瞧见一些景物,想起浩儿当年与臣妾玩耍时的模样,不禁感伤,便逗留了一阵,还望陛下切莫责怪。”余香说完这话,还怕刘骜不信自己,故而伸手去向杨凌讨要那狗尾草编制的小兔子,准备拿给刘骜看,以此为证。 杨凌把那小兔子递过去,心中颇有依依不舍,好歹是皇后娘娘赏赐给自个儿的第一件东西,任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就这么还回去。 这皇后娘娘也真是的,拿给皇上看什么不好,为何非得要回送给自己的小玩意呢?这件要了回去,下件什么时候能送给自己,可就没有个准时候了。 “皇上您瞧,这狗尾草编制的小兔子,在浩儿生前的时候,臣妾也总给他做着玩,他可喜欢呢。只可惜,现如今浩儿不在了,这东西编了,也不知道还能送给谁。”余香那声音落寞得跟什么似的,一时之间惹得刘骜也不禁想起刘浩的模样,心中难受,哪里还会多加责备于余香晚归殿内? 杨凌抿着嘴唇心中嘟囔,怎么能说那东西没人可送?他不是还挺乐意要的,皇后娘娘又不是没看出来。 刘骜伸出手拉余香坐在自个儿旁边,然后对她道:“今日朕给你带回来个人,你瞧瞧可认识她吗?” 余香早就感受到那女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既然是旧人,那余香隐约猜出来是谁了。 不需细想也知道,定然是当年跟她一同进宫的家人子,先帝在世时没能混出个模样来,现如今看刘骜后宫紧缺,便赶紧顺势想个办法,以妄图能够爬上来。 那女人听了刘骜的话,便迈着步子走到两人身前,轻轻摘下面纱,冲着余香浅笑道:“妾身见过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心想事成。” 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但这语调余香却熟悉得很,“伟能,可是你吗?” “不想皇后娘娘还记得妾身,妾身只是荣幸之至。”曹伟能抬头轻笑,眉眼间尽是柔情。 但她这张脸,却并非是当年刚入宫,与余香同为家人子时的那张脸完全不同。 若硬要回忆,眉眼之间确有三分相似,可再说别的地方,却都是多多少少换了模样。 她原本那张脸就算是个秀丽模样,现如今脸蛋更尖,眼睛更长,倒像是个狐媚胚子。 呵,这是打定了主意,想尽了办法,也要把皇上弄到手才是。 宫内漂亮的女人有,但长成她这个模样的,便也是头一个。 早便听闻坊间有能人异士,可为人改换容貌,余香一直以来不过是当个笑话听罢了。 可现如今看到曹伟能的这张面孔,她倒是信了八成。 “皇上这是给臣妾多添了个妹妹,听着一口一个‘妾身’,叫得这叫一个利落。”余香自然听出曹伟能是故意在她面前用这自称的,按理来说,无论皇上收没收她进入后宫,只要是她这个做皇后的不曾在其身份名册上盖了凤印,那便一概算不得是后宫中人。 这天下都能交由皇上做主,唯独这皇上的后宫,要是她这个做皇后的说了算。 刘骜听着余香话里的醋味,乐得自在,开口便讲起他跟曹伟能相识的故事来。 说是今日他去御花园中散步,远远便听到有悠扬的琴声徘徊于耳畔,他走过去一看,便见到有一女子如画上仙人,正于那花草之中席地而坐,独抚古琴。 只需一眼,便是君心荡漾,上前细聊,如遇知音,便让他给领回殿里来了。 之所以特意来到这立政殿,为的就是让余香在曹伟能的身份名册上盖个凤印,将其收入后宫,以便日后可谈知音,可长相守,都是后话。 余香心里觉得好笑,这么俗套的故事也亏得刘骜讲得出口。 相比起他们当年的邂逅,这个故事简直不值一提。 可就算是这么不值一提,刘骜还是讲得滔滔不绝,如同什么百年难得一遇之事。 有时候还真不是爱跟不爱的事儿,是你心里明明觉得这个男人早已将你视若珍宝,可忽然之间他却疼惜起别的女子来,还当着你的面儿,这定然不是个好滋味。 可余香就是余香,她不是什么别的寻常女子,做戏这种事情,宫内除了慧嫔,怕是再没有人是她的对手。 “皇上能遇知己,臣妾自然心中替皇上觉得欢喜。可是皇上打算赐封伟能什么品阶呢?”依照余香心中的估量,无论这曹伟能的脸蛋多得刘骜欢心,充其量也不过是封个充依,位居八子之下,七子之上,不大不小的位置。 可是万万不曾想到,这刘骜一开口便道:“朕决定赐封曹氏为美人,曹美人,这封号好听,也配得上她。” “妾身多谢皇上赐封。”还不等余香做出反应,曹伟能便跪下谢恩,脸上真的是写着四个大字“感激涕零”。 还不是装的,余香心里嘟囔着。 曹伟能又哪里是个善主?当年刚入宫之时,孟存菲几人联手欲要致她于死地,就连她都尚未察觉自己被人陷害,可这曹伟能却是瞧出来了。她时至今日也忘不掉曹伟能对她说的那句话:若是有朝一日,后宫之内,你我许是会成为对手。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你太早丧命。 所以那日,曹伟能帮了自己一个忙,也的的确确救了自己一条命。 可是当日她就因为突发旧疾被送入太医署,此后漫长的宫中岁月里,余香再也没有见到这张面孔。 余香也曾想到过她,不过却是以为她早就死了。 毕竟这是皇宫啊,死个人从来都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情。 但是时隔多日,曹伟能竟然真的凭借自己的本事换了一张脸,站在她面前,让刘骜把她夸赞成那个样子,也是一桩神奇事。 她不得不又正眼瞧她,心中又需多挂上一点负累,需小心提防着曹伟能了。 “皇上,臣妾身为皇后,需有义务提醒您一句,若是曹氏位居美人,地位便是站在马八子之上。马八子此时有孕在身,而曹氏至今尚未侍寝,说出去只怕会惹得非议,更会令马八子心中难堪。此话只是臣妾的一句提醒,如若皇上还是认为这样安排甚为合理,臣妾并无非议。”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借着马八子的名,可自然也是为了自己。 这曹伟能刚刚晋封便已是美人,这起点也未免太高了些,充分说明了皇上有多么看重她。 也说明了,这女人绝对不能小视。 消失半载,突然换脸,现身花园,偶遇皇上。 这一切都出现得过于巧合和诡异,余香只怕,这是有人蓄意而为之。 就连看着刘骜从小到大的达公公都尚且是刘康的眼线,那这宫中之人,还有谁是能够相信的? 她压根就不愿意让曹伟能留在后宫,可看刘骜的意思,这个念头显然是不大可能实现了。所以,她只能想方设法的,让曹伟能的品阶低一些,将来控制起来,也更容易些。 “等到马八子诞下龙子之时,朕自然会为她晋升品阶,这一点,不需皇后替她劳心。至于曹氏封为美人一事,是朕在等候皇后回殿这一个时辰里,深思熟虑的决定,所以不需再另行商议了。”刘骜笃定道,语气里透露着一丝不容置疑。 余香点头称好,然后取来了凤印,见曹伟能自个儿早就备好了身份名册,只待她的印章盖上了。 “妾身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日后必会尽心侍奉皇上,早日为皇上诞下龙嗣。”曹伟能这一句话跟银针似的戳在了余香的心口上。 她这一心想要怀孕,却无奈跟刘康发生了那种事,不得不服用避孕的药物。 可是这不知突然打哪儿冒出来的曹伟能却是一脸娇羞欣喜,这让她心里怎么能够舒坦? “皇上今晚留宿立政殿吗?”余香问出这句话,自己也是为难。她既盼着刘骜早些走,让她赶紧去小厨房熬了避孕的汤药服下,却又盼着刘骜不要走,好逮个两人独处的机会,将达公公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所以这话问出口,余香总觉得颇有讽刺之意,无论刘骜的回答是哪一个,她都会觉得不太好。 “朕今晚要曹美人侍寝,不在立政殿。既没有其他的事,朕便带她回宫了。”刘骜说完这话,转身便走,身后那曹伟能便二话不说的迈步子跟上。 余香叹气,这是有多迫不及待? 忽然转念一想,不对啊,这宫里的波斯猫呢?该不会让皇上发现了吧? 第三十八章:厨房记事 “臣妾恭送皇上”,余香这话说的倒是痛快,对皇上再没有半点留恋不舍,这一次,她是真盼着皇上赶紧走,好问问阿梦,屋子里的猫去了哪里。 她这阵子好不容易在皇上心里恢复了昔日的形象,如若今日让皇上发现了她一直都在欺骗他,太后彻夜不睡要找的波斯猫实际就在这立政殿,岂不是就此便再没了信任? 她不相信刘骜可以,这事儿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大影响。 可若是刘骜不相信她,这麻烦可就大了。若是皇上跟皇后心存芥蒂,这皇后娘娘便迟早是个打入冷宫的下场。 故而,她心里竟默默催促刘骜快点带着曹伟能离开,他们上不上床还是小事情,若是被刘骜发现她犯下欺君之罪,这才是大事情。 可是她心里越急,老天爷偏偏就越不如人愿。 刘骜走到殿门口,看见杨凌,便停驻脚步,上下对着他打量了几番。 “他是谁?”刘骜在记忆里搜寻着杨凌这张面孔,可想了一会,他很笃定,自己并没见过这张脸。 以前他提议过给余香这立政殿多配些内臣,她死活不肯要。这现如今有了,竟然是自个儿做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一个这样英俊魁梧的,若光瞧这模样,也真不像是阉干净的。 “回皇上的话,这是杨凌啊,当初是太后那儿的刑卫,臣妾跟你讨要过来的人,您可记得?”余香觉得定然是杨凌的举止有些太过招摇。 跟他说了好些遍,这个内臣跟刑卫是有很大区别的,他也不瞧瞧其他内臣平日里守在殿门旁都是什么模样。 各个都是点头哈腰,垂着脑袋,若非主子吩咐,哪个敢抬起头东张西望? 可你再看看他呢?近有八尺之高,身子挺得笔直,那眼神也坚毅地望着前方,任是谁也觉得这是个侍卫换了内臣的衣裳。 不怪刘骜注意到他,他这个样子是真的没法让人家不注意。 “杨凌?朕对这名字有些印象,朕记得当日你小产的时候跟朕讨的他,怎么到了如今才来你宫里伺候?”刘骜总觉得这杨凌看余香的眼神不大对,那不是一个内臣看主子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看女人时的眼神。 他当然会知道,因为他看余香时,便也是这种眼神,自己自然感觉得到。 “具体详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不过这人是达公公给臣妾领回来的,所以您有什么不懂的,不妨去问问他啊。”余香见今日跟在刘骜身边的内臣是杜松,连忙把达公公提了起来。 如此,既能让刘骜对达公公略有警惕,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只是,我的皇帝陛下,您能不能赶紧回殿去跟曹伟能翻云覆雨?我这儿有一堆紧急的事情等着要办,实在没工夫跟您闲聊天。 不过,这话余香只能在心里念叨念叨,嘴上自然是一句也不会提起。 “皇上,您快领着曹美人回宣室殿吧。不是臣妾赶您走,只是这曹美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您理也不理,多惹人疼啊。快点领回殿去吧,否则您若是再不走,臣妾可保不齐就要跟曹美人抢您了,臣妾是个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不了解。”余香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当着曹伟能的面儿跟皇上撒娇。 其实她并不希望曹伟能现在便觉得自己是个仇敌,故而逐渐将矛头转向自己,可谁让她非得把这个不会守规矩的杨凌留在身边? 现在只是让刘骜觉得杨凌有异样,若是再让太后知道了她阉了杨凌,还将其留在自己身边,保不齐得如何对待自己呢? “皇后说的是,那朕便先带曹美人回去了。”刘骜这样说着,嘴边却是挂着一丝得逞般的浅笑。 很显然,余香会因为他宠爱曹伟能而吃味儿,正是他想要看到发生的事情。 余香把刘骜送到门口,见着一行数人已经逐渐走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殿内,支走其他宫侍,仅仅留下杨凌、朵儿跟阿梦这三个能交心的在殿。 “阿梦,猫呢?皇上刚才没有看到吧?”余香急着询问阿梦,这心都悬起来了。 “娘娘您放心吧,刚才朵儿在殿外倒水,离老远就看见皇上那明黄色的伞盖了,连忙跑进来知会奴婢。奴婢就把猫抱去小厨房了,皇上指定是没看见。”阿梦笑着安慰余香放下心来,交给她办的事,必然都是稳妥的,出不了乱子。 “没被看见就好,不然我这一颗心总归是悬着的,今日得想个办法把那猫儿弄到别的殿内去,总在我这儿留着也不是个事。”当日把那波斯猫领回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一时间耍了性子,见太后总是欺负自己,余香便想要让她也遇上点不顺心的事情,折腾折腾她。 谁知道这一来二去的,太后竟然把事情越闹越大,以至于她快要没法收场了。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您刚才出去许久,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吧,奴婢让小厨房熬了粥,给您在炖蛊里面温着了,这便去给您取来?”阿梦从来都会把事情想得特别周到,以至于余香说不出她半点是非来。 “没事,我正好要去小厨房熬点汤药,顺道就把粥喝了吧。”余香说完这话,冲着杨凌招了招手,让他把那塞在怀里的药材递过来。 杨凌把药包递了过去,转身捡起刚才余香扔在桌子边的狗尾草小兔子,放在手掌心,低头吹去上面的浮尘,细心的将其收入袖子中。 “杨凌,你真的犯不着这样,我说过,你若喜欢我改日再编给你就是了。别说是个小兔子,就算是小狗我也能编给你。”余香一扭头瞧见杨凌对那兔子视若珍宝的模样,当即有些哭笑不得。 杨凌抿着嘴巴不吭声,皇后怎么会懂得,他疼惜的哪里是这狗尾草编制的兔子,而是皇后娘娘花费过的心思。 “娘娘,奴婢陪你一起去熬汤药。”朵儿的脑子比起往常倒是有了些长进,知道余香既然是要亲手去小厨房熬汤药,必然是有不能让她们这些奴婢熬药的理由,所以也没抢着应下这活,反而是要陪同着一起去。 余香点头称好,打算熬完汤药喝下,便去将猫送走。 马八子既然有孕,余香便想着不折腾她了,真惹上太后娘娘,一来二去掉了孩子,不光马八子心疼,她这个过来人也是一样心疼。 当年她小产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难受,不知道是用了多少日子,多少时辰才算是活过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真的不愿意去陷害别人家肚子里的孩子。 也惟愿这事儿算是积德,日后待她寻到合适时机,也能顺顺利利怀上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 希望那时候这孩子便只是个孩子,没有利用,没有心机,就是好好的生下来,好好的长大,跟什么身份地位一点关系也没有。 当然了,若那孩子能是她心爱之人的,便是更加令人觉得心驰神往的事情。 可到时候她的心爱之人是谁,谁又能知道? 走进小厨房,余香只见那波斯猫正跟一条活鲤鱼作对,那猫儿跳着脚想要把鲤鱼抓出来,可又见那鲤鱼过大过长,猫看那鱼尾巴一甩觉得害怕,又不敢上前。 所以,这猫跟鲤鱼,一个在盆外,一个在盆里,相互对视,却又谁也不能奈何对方,余香望着它们,噗呲一笑,就觉得这才叫天生冤家。 “奴婢们见过皇后娘娘。”小厨房的宫侍一见到余香来了,连忙纷纷下跪问安,不知道这皇后娘娘为何要亲自跑到这杂乱的厨房来。 可是谁人犯了什么事情,惹怒了娘娘,以至于皇后娘娘要亲自来罚吗? 这么一想,众人暗自相互对视一眼,人心惶惶。 “都起来吧,明竹,给本宫找个炖蛊,本宫要熬些补身子的药材。其他人,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不需要照顾本宫。”余香点了面前身着淡粉色宫衣,头梳双髻的女子帮忙。 那名唤明竹的丫头一愣,没想过皇后娘娘竟然会记得她一个粗使婢子的名字,当即心里喜不自胜,连忙“喏”了一声,去给余香找炖蛊。 其实不只是明竹,她这立政殿上上下下近百人的名字,她都叫得出来。 她总觉得,如若身为主子,却能准确无误的叫出这宫内每一个人的名字,那滋味是不一样的。 哪怕这些宫侍中会有三分之一,因此觉得自己在这立政殿是受到重视的,是跟别人不同的,那她花费好几个时辰背下这些名字,便也是不白费工费。 总说要奴才忠心耿耿,那这忠心到底要从何处换来?还不就是这点滴细节中么。 她之所以这样深有体会,正是因为她当初在太子储宫里伺候的时候,乐子便是能够准确无误的唤出她的名字来。 除了乐子,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觉得她是个讨人厌恶,只知道勾引太子的贱丫头。 正因如此,乐子惨死在宫内,她才会一直耿耿于怀,久久难忘。 这宫内,若是有个人能够准确无误的唤出你的名字,愿意了解你是谁,且还不怀有利用之心,当真是一件难得的事。 第三十九章:后宫新人 四分药材,六分水,文火熬上,余香望着那火苗忽明忽暗,心里略微踏实了一点,这药纵然她再不想喝,也不得不喝。 也许因此她会错过怀上刘骜孩子的机会,但她绝对不能冒这个险,她断然不会生下刘康的孩子。 阿梦望着那炖蛊旁散落着未曾用光的药材,一眼便认出了其中几味,都是性质寒凉,让人不易受孕的药物。 皇后娘娘最近不是一直想方设法留在宣室殿侍寝吗?今日又突然熬煮寒性药材准备服用,是为了什么? 她揣测不透皇后的心思,或许这就是她与皇后之间成为主仆的区别所在。 余香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折腾了一日,这会儿才算是得闲。 尽管一看她坐下来,小厨房里的宫侍们立刻忙叨开了,张罗着要为她准备一堆菜肴,可她哪有那个用膳的心思?还不是让朵儿帮忙乘上一碗白粥,囫囵吞咽着了事。 能吃饱,不饿着肚子就行了。 真当上皇后才觉得,人坐的位置越高,便越是没有时间和心情好好品尝一点什么。 吃这件事情,比起另外的事情,真是过于微不足道。 前段时间先帝驾崩时,她整日游手好闲,什么都不想的放空了些时日,身上圆润了一点,多长了几斤分量。 本就算不得胖,这几日只怕这么一折腾,又要瘦下来了。 相比之下,她真是怀念身在周府时的日子,自己一个大院子,没人看管,无拘无束。 也唯有那个时候,才是真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以花上大半日精心烹调两样菜肴,然后慢慢坐在桌前,细嚼慢咽,或者,是等待那个心动之人来品尝。 这入了宫后,再想要寻到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心境,怕是也难了。 “娘娘,奴婢觉得皇上似乎挺喜欢那个曹美人的,不过是弹了首曲子,就封了这么高的嫔位,还真是头一遭见到。”朵儿正帮着余香用扇子不停地给炖蛊煽风,一回头瞧见余香这粥喝完了,便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依照朵儿来看,这小厨房里也没什么外人,都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奴才,所以聊上两句无伤大雅。 这汤药一时半刻是熬煮不好的,闲着也是闲着,说说话又何妨? 可在余香眼里可不这样看,她的确是希望这殿内的所有人都臣服于自己,可这显然不可能。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总归是要勤提防,以免自己还没觉察出什么的时候,便被人落下无端口实。 “封什么品阶都不算高,整个后宫都是皇上的,他喜欢谁,宠爱谁,便会给谁最好的,有什么稀奇?你是头一遭见,并非是这事情多新鲜,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只要你在这宫中待的时间长了,什么事儿便也都会见识到,就没什么觉得稀奇的了。”余香闻着那中药味渐渐传出来,心里踏实了一些,从发生那件事情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 所以,熬好药后便喝下,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这么想着,便直等到那汤药熬好放凉后,余香连忙把它喝下,那急迫的模样,像是在喝下什么保命的灵丹妙药一样。 药苦,性凉,饮下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苦涩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余香微微蹙眉,用那手中帕子抹了一把嘴边的药汤印记,起身将碗放置在水盆子里,洗去了药碗里残留的水渍。 如若刘康知道她偷偷服用避孕药物,会是个什么心情? 如果刘骜知道她喝了麝香、藏红花的药汤,又会是个什么心情? 前者必然会想尽残酷手段折磨自己,以惩戒她不够听话。 而后者则会黯然神伤,心中多疑,只觉得他们之间是有了跨越不过的鸿沟,出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然后,他便会渐渐将对自己的心思转移在其他妃嫔身上,久了,这情分就淡了。 所以无论对于谁而言,这件事都必须成为一个烂在人肚子里的秘密,不可以被人知晓。 不然,承担后果的,只有余香自己。 所以,这煮药的事情从始至终都必须由她亲自经手,她可不愿意这些宫侍一个不小心,便正好让外殿嘴快的人知道了她的秘密。 余香将那煮完药后剩下的残渣全部滤干净,倒入火炉里。 还有那年太医为她所开,剩了三分之二的药材,她也一并扔进了火炉,唯有看着它们烧成灰烬,她方才放心得下。 收拾好了东西,余香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招招手让那波斯猫跟过来,然后走出了小厨房。 她得先把这猫送走,然后再琢磨琢磨应当如何用最合适的方式将达公公就是刘康眼线的事情告诉皇上。 其实如若不是夜深人静之时,余香并不敢细想这件事,因为一旦确定了达公公就是刘康的眼线,便也等同于确定了刘浩的死因。 寻常人是接触不到刘浩的,别说是随意出入储宫关雎殿,就算是堵在殿外面与刘浩打个照面,磕头行礼也是要避让三分。 更何况,安贵妃是护孩子的,寻常宫侍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给刘浩下药、下毒,除非是这个人,她根本不会怀有戒心。 正因为这一点,一直以来余香心中提防的人都是刘骜的贴身嬷嬷,倒是让她忽略了刘骜身边这个贴身大内臣。 都是因为她的疏忽,没有对达公公设下防备,才导致浩儿那么小便惨遭毒手。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达公公所为,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刘康所下的命令,她一定会亲眼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来为浩儿偿命。 不是血债血偿吗?那她这样做,应该是没有错吧。 “娘娘,那咱们到底应该把这猫弄到哪儿去?”阿梦跟随余香走出小厨房,上前轻声询问道。 “杨凌,你去打听打听近来新入宫的妃嫔,有哪个尚未侍过寝,这些人又都是个什么背景身世,长相如何,然后回来告诉我。”余香扭头嘱咐杨凌道,除去帮她到太医署取药,这也算是她今日吩咐杨凌帮的第二件事了。 看来这杨凌还是很有用处的,这么一想,她又觉得皇上的猜忌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他若真是不信,大不了寻杨凌来验明正身就是,皇上的旨意,杨凌又不敢违背。 吩咐完了,余香便领着猫回了正殿,此时没什么大事,她就坐在软榻上打盹。 说是跟人一直在床上,可无论哪个男人也不曾让她好好睡过一觉。 这翻云覆雨总归是容易,可若是寻个愿意守着她什么都不做,踏踏实实睡觉的男人,怕是此生也难了。 想当初刘骜也是那样的男人,可这皇位到底是把人的性子磨变了,她若是不在床上对他迎合谄媚,只怕他的心也一早就不在自己这里了。 这个盹打了多半个时辰,便被一声尖锐刺耳的猫叫声吵醒了。 余香睁开眼睛,见是杨凌回来了,又看那猫儿虎视眈眈地盯着杨凌,似乎恨不得在他那已经血迹斑斑的手臂上,再留下点什么痕迹。 “都是奴才的错,刚才下跪时不小心压到了这猫尾巴,惹得它吵醒了您,让您没睡好。”杨凌说这话时倒是双手抱拳,一脸愧疚。 可当余香看见他胳膊上露出来那渗了血的白布时,便一时间什么话都不忍心说了。 “不过是猫爪子挠了几下,阿梦也为你包扎过了,你都能莽撞得又让伤口渗出血来,还让我说你什么好?如此来看,你下跪时压到猫尾巴倒也不足为奇了。”余香嗔怒,见杨凌眼神之中闪烁着内疚神色,却也不知这人是中了什么邪,明明早上还对自己不卑不亢的模样。 “行了,赶紧告诉我你都打听到了什么,然后去找阿梦给你重新上药。你这手臂可是要紧事,如若哪日我遇见贼人突袭,它可得帮我挡刀挡剑呢,现在可伤不得。”余香说的也是实话。 说到底,任由她再心疼杨凌,还不是为了他将来能够帮衬着自己。 “喏,娘娘教训的是,等奴才跟您汇报完了,立即就去找阿梦重新上药。奴才刚才去找人打听过了,近日新入宫,尚且还不曾侍寝的人共有两位。一位是孟七子,一位是叶充依。这孟氏乃是光禄勋的长女,为人刁蛮任性,但模样不错。皇上曾经去过她所居住安处殿聊过两个时辰,但不知为何并未曾留宿。而这另一位叶充依则是明堂丞的独女,为人性情谦和,容颜秀丽,但皇上却从未去过她所居住的兰林殿。”杨凌汇报的极为认真,生怕稍一走神,这妃嫔的背景便让他记差了。 “叶氏只是明堂丞之女,且尚未侍寝,为什么一入宫就能得到充依之位,竟然会比光禄勋之女品阶还高?”余香心中疑虑不解,这明堂丞是个什么官职?说白了就是掌管祭祀餐食器具的官儿,品阶等同于后宫顺常,低得简直不堪入眼。 他的女儿能够直接送入后宫都是稀奇事,竟然一入宫就能够封为充依,更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第四十章:君子好逑 “这事儿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奴才也不清楚。但有流言说这位叶充依并非第一次入宫,当年曾经入宫与平阳公主居住过些时日,所以此次妃嫔征选,也是平阳公主举荐她进来的。奴才猜测,她最后的封位有没有可能跟平阳公主的话有关系?”这是杨凌的猜测。 “跟平阳住过些时日,平阳还肯举荐她?”余香这话虽然看似问句,其实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平阳的性子很难相交,如果长相不俗且还身份不高,能够交下平阳公主的人,简直少之又少。 不知为何,余香听着这叶充依的故事,总觉得像是听到了另一个自己。 不行,这种人绝对不能留下。 “杨凌,你去找阿梦帮你重新上药,然后陪我去兰林殿看看这位叶充依,顺便把猫儿给她带过去。”余香暗自决定,她非要把这叶充依弄进永巷不可。素未蒙面,她这心里头倒是对这女子有些恐慌。 得到的越多,算计的越精细,反倒是越害怕失去。 所以,她绝对不能平白无故的让一个叶充依,有朝一日占据了她的皇后之位。 她为了这个位置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绝不可能被一个同样聪明的女人夺走。 “娘娘,有件事情奴才不是特别明白。您若是想把太后的猫儿扔在一位妃嫔的宫殿,以此将罪名嫁祸给她,难道不应该选择正当宠的人吗?为何要选择这位跟皇上几乎未曾谋面的叶充依?”杨凌知道,皇上为初入宫的妃嫔制定等级时,大多是凭借画像或其身份背景,未必就真的见过这个人。 按照他人对叶充依的描述,皇上定然是没见过这位叶氏,否则断然不会时至今日,还没去她殿内留宿。 由此可见,这叶充依的容貌必定差不了。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那些得宠之人,如若蒙受不白之冤,必定会去皇上面前哭诉冤枉,万一赶上了是皇上的心头好,真纠缠起来了,我亦是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可这素未谋面的人就不一样了,若是摊上这档子事儿,她没有机会见到皇上,就会被太后惩戒。这起不来的人,也真就因此一辈子都起不来了。你别看有些人现在的嫔位等级不起眼,这才入宫几时几刻?未来的事儿,哪里是你我能够说得准的。”余香可不是深有体会么,她当年入宫时就是个给刘骜倒夜壶的宫娥,现如今不也是做到这位置上了? 只怕这叶充依,又是一个冯余香。 杨凌“喏”了一声,起身去寻阿梦帮自己换药了。 阿梦对于杨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从他刚入宫,主子就特别宠他这一点来看,并非什么好现象。 故此,对他的态度便越发冷淡起来,伸手上药的时候也忍不住刻意使了些力气。 “嘶”,杨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伤口本来于他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现在被阿梦这么一压。伤口倒是都扯开得更深了。 “又不是女人,这么点伤口都受不了,当真是身子够柔弱。”阿梦冷笑一声,忍不住调侃杨凌道。 朵儿见状,连忙从阿梦手里接过布条,让阿梦去忙别的,她来帮杨凌包扎。 相比起阿梦,她的动作很轻,很细致,时不时还抬头询问杨凌一句,“可疼吗?” 杨凌摇头,由衷感叹道:“都是娘娘的侍婢,朵儿,你的脾气可真是比阿梦温柔太多。” 朵儿听了这话,低头轻笑,“是么?我真的在你眼里比阿梦好?” 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连忙收了脸上的笑模样,匆匆转过头去。 “福公公?你来这儿做什么?”朵儿一见身后站的人是福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是杜公公或是达公公呢。 她可不希望被人看出她对杨凌的心思,这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死人了。 若是当年杨凌是刑卫的时候她喜欢他也还说得过去,可他现在已经从杨刑卫变成了杨公公,只怕这事儿传出去就丢人了。 “皇后娘娘人呢?刚才去正殿的时候没看见她,我找娘娘可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福子嘴上虽然这么说,可他眼神却是在这偏殿里面转悠了一大圈。 没有看到阿梦,他有点失望。 “你现在可是宣室殿的人了,宣室殿跟立政殿可不再是一个主子管了,你若要见娘娘,是需要我去通传的。你等着,我去给你找娘娘。”朵儿扔下这句话,便匆匆忙忙跑出去寻找皇后娘娘了。 她之所以这么匆忙,是有两个原因的。 其一是她怕自己脸上的红霞被福子看出来,仔细盘问,容易出卖了心思。 其二嘛,她是害怕福子乱走,发现太后娘娘的那只波斯猫。 由此可见,这猫还真得赶紧送走才行。 娘娘这一举动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现如今无论是来了谁,都害怕被人家瞧见了。 堂堂立政殿的人,竟然何时何地都跟做贼一样,起因还是一只猫。 任是朵儿这个不懂什么大道理的小宫侍都觉得娘娘这事儿办得不大对。 福子看见朵儿跑出去的背影,回头询问杨凌道:“你这胳膊是怎么了,被猫挠了?” 其实他这话不过是随口问的,无心之说罢了。 这立政殿内没有猫,谁都是知道的。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传到杨凌耳朵里便觉得福子是知道了什么,连忙狡辩道:“当然不是,这是我今早上把朵儿惹急了,她挠的。没看刚才这丫头一脸愧疚的给我上药呢么。” 朵儿,实在对不住了,为了保全娘娘,我便也只能将你出卖了。 杨凌心里这样念叨着,眼神对于福子有些躲闪。 毕竟福子跟其他内臣不同,这几个月之间他跟福子见面的次数着实不少,两人多少也对彼此有些了解。 他生怕自己说了谎话会被福子听出来。 “朵儿?她看着不像是会挠人的,你得把她惹急成什么样儿,她才能下得出这样的狠手?”这下子杨凌可算是把福子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直接坐下跟杨凌聊起天来。 杨凌心道这可坏了,越是不想今日跟福子多做交流,他这今日是越要缠着自己么。 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扯谎道:“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呢,更何况是朵儿?还不是刚来这立政殿么,我对这儿的人脾气秉性均不熟悉,朵儿拉着我询问她跟阿梦究竟哪个更好看,我就实话实说了。” 福子点点头,深表理解和同情,“你若是实话实说肯定要挨挠,的确是阿梦比较好看一些。说真的,阿梦怎么没跟你们在一块,可是去伺候皇后娘娘了吗?” 比起杨凌手臂上伤痕的来由,很显然,福子对阿梦的去处更要关心上几分。 “也许是吧,不过福子,要我说,你喜欢阿梦还真不如换一个人。那女人太过冷血无情,我觉得你们在一起的希望不大。”杨凌实话实说,虽然他跟阿梦不过是几面之缘,可相比起宫内的其他侍婢,这个阿梦当真是他见过少有的冷淡之人。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想着将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着实令人觉得扫兴。 整日看着难道就不觉得倒胃口? “你不懂,在我第一眼见到阿梦的时候,就觉得这女人长得可真是动人,就好像是那画上走下来的人一样。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是这个意思。”福子滔滔不绝地站起身面对着杨凌,对他讲着情爱心得,全然不曾注意到身后偏殿门外,已经有人站在那儿听了多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宫一直不知道,福公公原来好文采,让你每日跟在皇上身边做个守夜内臣,当真有些屈才。要不要本宫去跟皇上讲讲,把你调去天禄阁,每日整理书卷,免得亏了你那一肚子墨水?”余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吓得杨凌身上一哆嗦。 不是他沉浸在福子的话里出不来,实在是福子站的位置十分巧妙,刚好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没办法看到门外站了何人。 “皇后娘娘”,杨凌这么念叨了一句,连忙站起身走到余香身后,以免余香稍后惩戒福子的时候,牵连到自己。 内臣与宫女相好一事,若有主子准许,方才称得上是“对食”的夫妻。 若是没有主子准许,这便叫私通,可是宫中大忌。 倘若没被人发现尚可,若是被人知道了,便是不得了的大事,是生是死,便是全凭主子的一句话了。 刚才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听见了多少,倘若是被她知道福子心中恋慕的人便是阿梦,今日这处罚,怕是少不了也要带上她。 “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一时间口误,说了不该说的话,还望皇后娘娘不要责罚。”福子见余香的脸色不好,怕是真生气了,连忙磕头行礼,自认有错。 “本宫没有要罚你的意思,福公公你千万别乱讲。只不过是不希望你在宣室殿里伺候着屈才罢了。”余香如此说道。 第四十一章:刁难于你 “不屈才,不屈才”,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没有离开宣室殿的意思,这话福子一连说了两遍,以此证明自己的决心。 说罢又道:“娘娘,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很好,每日只要能够看见皇上龙颜大悦,就是奴才这辈子最大的夙愿。” 福子这表忠的话说的倒是干脆,惹得余香轻笑连连,“怎么,你心中的最大夙愿不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罢了,快起身吧,本宫才没有真的要罚你的意思,不过是逗你玩玩罢了。” 到底福子是跟余香相熟的,而且当年他认识余香的时候,余香还不过是个跟他一样等级的宫侍,他当年也是一口一个“天宁姐姐”叫过来的。所以听到余香这样讲,当即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道:“皇后娘娘,您可吓死奴才了,还真以为奴才说错了话,惹得您要罚奴才呢。” 余香哪里是在真的跟福子开玩笑?她不过是在给福子下套罢了。 刚才福子进殿的时候,她就在正殿之内,身居屏风之后,怀里还抱着太后的那只波斯猫。 这是个巧合,如若不是猫恰巧跑到了屏风后面,而她又想要抓住猫赶去林充依的宫殿,那她也不可能随同猫一起站到屏风之后。 当时她听到了福子唤她的声音,心都揪成了一团,生怕那怀中的猫不合时宜的叫唤一声,这事儿便就糟了。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达公公是刘康的人,而福子是达公公的干儿子,这么算下来,福子八成也是刘康的人。 刘康心怀不轨,想要自己的命呢。 有了这猫做引子,他想要自己的命岂不是轻而易举?虽然带走猫是小事情,可这是未央宫,任何小事都能变成大罪名,杀个人容易得很。 皇后的位置只是高,并不安全。 所以,她此时此刻先下手为强,命阿梦将猫抱去小厨房候着,她随朵儿来到偏殿面见福子,寻个罪名让福子心慌意乱,就不会在意她刚才到底人在何处。 人心慌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先想着如何让自己心安,便也没心思惦记着一些别人不对头的细节。 谁知道,偏偏她一进门的时候,正听见这福子在跟杨凌念叨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当真是又给了她一个给福子下圈套的好理由。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福子口中说的“窈窕淑女”便是阿梦,但她不会傻到把自己的人也带进这个圈套中,所以她没有提起阿梦半个字。 “你到底要找本宫说什么事儿?现如今本宫来了,你便就在这儿说吧。”余香直接走到偏殿内的椅子上坐下,这屋子被阿梦跟朵儿收拾的一尘不染,如若不是摆设简陋了些,倒真也依偎是哪个主子的房间呢。 “今日皇上不是把曹美人带回殿了吗?入殿以后,这曹美人便各种展现自己琴艺的本领,身子还脱了衣裳给皇上弹奏,一看就是个妖媚惑主的人。娘娘,其实奴才是来报个信的,这曹美人在宫内,怕是对您百害而无一利,您需提防这女人才是。而且奴才觉得,皇上好像挺吃她这一套的。”福子其实今日来传话,着实心里是为了皇后娘娘着想。 到底是熟人,他总归不会盼着这个新冒出头来的曹美人抢占了皇后娘娘的威风。 余香抿唇思虑,她早就料到曹伟能不是什么善主,却也不想竟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勾引皇上。青天白日,传出去不怕惹得**后宫,狐媚惑主之名吗? 不过,福子刚才说过皇上喜欢,她是不是也该寻个乐师,将自己扔下许久,一知半解的琴艺重新练习了? 说到乐师,怕是没人会比百里苍兰更为合适。普天之下,难道还会有人比百里苍兰的琴艺更好吗? 自从先帝寿宴一别,此后再没相见,今时今日她已经是刘康的女人,求他让百里苍兰教给自己琴艺,应当不是困难事。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余香表面上仍然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对着福子道:“皇上今日召了曹氏侍寝,曹氏初得圣宠,自然一时之间**熏心,许是会做出一些不得体的事情。可毕竟是头一遭,皇上尚且没说什么,本宫又怎好干预此事?若是日后她再做出什么不当之举,本宫再管不迟。不过福子,本宫也知道你是一片忠心,这镯子便赏了你吧。” 说完这话,余香便褪去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递给了福子。 “娘娘,奴才不是为了讨赏才来传话的。”福子连连摆手,一脸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余香,以至于让她将自己当做了外人。 如若不是当做外人,无端端的,她怎么可能会给自己赏赐什么呢?以往从未曾见到她赏赐给谁什么东西啊。 这么想着,福子还觉得有点心慌。 “你这人倒是有趣,本宫赏你东西倒还不要?我这殿里的宫侍想要本宫却也没舍得给过。你若是不要,本宫便收回来了。”余香说着,作势要把这镯子往回收。 福子见状,连忙一把夺下道:“不是娘娘生了奴才的气就好。那奴才便多谢娘娘赏赐了,日后若是奴才再知道了什么消息,指定是第一时间来告诉皇后娘娘。” “本宫知道你的心思,快回去吧,免得一会儿被你师父察觉到你没在宣室殿,又要到处找人。”余香摆了摆手,示意福子可以退下了。 在她不曾弄清楚真相以前,福子在她眼中,就是刘康的人。 所以福子对她讲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圈套,她绝对不能中计才是。 待福子离开后,余香嘟嘴喃喃道:“这今日立政殿是刮了什么风,人怎么还络绎不绝的来呢?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娘娘切勿烦忧,咱们这便去兰林殿找林充依,顺道将那猫儿送走。一旦这猫送走了,娘娘自然便不担心了,也不怕别人来这立政殿了。”杨凌将余香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在了耳朵里,连忙出言安慰她道。 余香窃笑,嘴硬道:“谁说我害怕别人来了?我只是厌烦,好端端的屋子,偏偏不让人安生,一个劲儿不停的进人,却净说一些不讨喜的话。” “是,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那您现在到底去不去兰林殿?天可就要黑了,再晚些时候,您可就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见这位林充依了。”杨凌说这话时,悄悄把他那包扎好的手臂缩进了袖子里,免得让余香一会看到了,又觉得他没用,所以心烦。 “杨凌,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也是很自来熟的,你其实话也很多。本来那日我还以为寻了个冰山,却不想这张嘴跟朵儿一样,半刻也没停过。”余香扔下这话,转身走出偏殿去寻阿梦拿猫。 她得找个麻袋或是什么东西,将猫装在里面,以防路上被人看到。 “娘娘,您不能将奴婢跟这种人作比较。”朵儿娇嗔一句,很是不乐意。 杨凌一愣,“这种人”?他到底是哪种人? 一刻钟后,余香让杨凌抱着那装了波斯猫的麻袋先行去了兰林殿,将猫顺着后殿的门放了进去。 然后,她领着朵儿,从前殿敲门,走了进去。 其实她今日大可以不去兰林殿,以此避嫌,免得被人发现,胡搅蛮缠说这猫是她带过去的。 但她着实对这位林充依太过好奇,所以才打算过去看看,她也想知道这位林充依见到了这只猫会作何反应,又会怎么处理。 “谁啊?”开门的女子一身藕色交领襦裙,头发梳成了简单的发髻,只别了一只银步摇。 身为皇帝的后妃,这明明是有些寒酸的打扮,可偏偏在她身上,却觉得别有滋味。 那双眼睛真是灵动,看一眼便如同一汪泉水灌进人心坎里去,甜滋滋的。 五官也不错,看年纪应该是跟自己差不多大。 余香的喉咙动了动,觉得她是非要把这曹美人弄下去不可。 不然如若让刘骜看见这双眼睛,定然要喜欢得很。 那于她而言,便又是一桩大麻烦了。 “这是皇后娘娘。”朵儿难得没有仗势欺人,许是这两日刚被余香教训过,所以脾气收敛了一点。 她倒是觉得很奇怪,这曹美人竟然不认得皇后娘娘吗? “嫔妾有眼无珠,还望皇后娘娘恕罪。”林充依作势就要下跪向余香行以大礼。 没错,只是作势而已,她并不曾真的打算给余香下跪,她觉得但凡是个有慈悲之心的女流之辈,都不会平白无故看着她行了这个礼数。 可偏偏余香并不曾伸手去扶她,也不曾用言语制止她,林充依便只得硬着头皮跪了下去,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 “本宫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这头也磕了,本宫便当作你是在认罪了。起了吧,你入宫有些时日,却一直不曾去立政殿拜见本宫,便想着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别怕,有什么话就跟本宫直说,本宫身为皇后,这后宫妃嫔的任何事情,本宫都是该照料到的。”余香就是在刻意刁难林充依,她想看看林充依到底有没有本事将自己的刁难化解掉。 第四十二章:她好像我 哪曾料想,叶充依听了皇后的话,顺势起身,不推不就,直接开口道:“嫔妾自觉身份低贱,不敢贸然去立政殿请安,生怕脏了皇后娘娘的眼。现如今皇后娘娘竟然亲自提起此事,那必然是嫔妾的过错,日后每日清晨,嫔妾必日日去立政殿给皇后娘娘问安,还望娘娘勿要觉得叨扰才是。今日风不小,娘娘进殿坐吧,兰林殿不抵立政殿来得宽敞,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叶充依这话说得不卑不亢,让朵儿听得心中直叹气。 自家娘娘今日本来是想刁难叶充依的,不曾想现如今却被叶充依摆了一道,娘娘肯定要生闷气了。 余香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兰林殿,并不曾等着叶充依为她引路,而是自己径自走进兰林殿正殿之内,端坐在其正座之上。 而后,她开口对叶充依问道:“身为充依,口口声声自认身份低贱,你将皇上置于何地,又将后宫的规矩置于何地?本宫几时说过你碍眼,你又几时去过立政殿与本宫请安,看看本宫究竟是不是嫌弃你烦?还有这兰林殿,是皇上赐予你的居所,便是你身为充依用度的匹配宫殿,什么格局本宫非常清楚,又怎会嫌弃这里不够宽敞?” 余香望着叶充依脸上的表情一变不变,随即又道:“叶充依,有些话放在嘴上谁都能说出来,可是话不过是听听就过,还要真的能够做出实事才行。你娘家背景并不深厚,却能够得到充依之位,除了运气好以外,想必你人也是个聪明灵透的主儿。不过这宫墙深深,谁能够走到哪一步,全凭个人造化,有些心思要么别有,要么别让人看出来。” 她没想到叶充依会是个这么沉稳的人,她自觉自己已经是个处事不惊的人了,可这叶充依竟觉得比她还稳上三分。 这天下之间遇事不慌的无非两种人,一种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者亦无惧;另一种人则是心中有志,觉得天下人与天下事均抵不上他心里的那一桩事重要,所以不觉得慌乱,否则便会坏了他要达成的那一桩心事。 余香是后者,但她不知道眼前的叶充依到底是不是后者。 很显然,她遇见了一个跟自己太过相似的人,所以心有慌乱,不得不竖起一身刺,变得尖锐而又刻薄。 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如若她不尖锐,谁又能成为她的依靠,保她此生无忧? “娘娘教训的是,这些话嫔妾必定会记在心底。嫔妾刚刚入宫,许多规矩还不是很懂,日后还要仰仗娘娘多多指点。如若嫔妾有哪里做的不到位,还望娘娘多多海涵。嫔妾有一些自家乡带来的茶叶,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娘娘不如尝尝。”说罢这话,她径自走到一旁,端了茶壶为余香倒上一杯茶水,双手捧着便送了过来。 朵儿想要接过来替余香尝上一口,这林充依总觉得来者不善,若是在这茶水里下了毒,可如何了得? 所以,她先喝上一口,如若这茶水之中真的有毒,她就能先替皇后娘娘试出来,娘娘的性命便不会受到威胁。 当朵儿接过这杯茶水,心里头还觉得有那么一丝壮烈。 如若今日她真的死了,那也是为了主子,也叫忠心耿耿,值得纪念。 不知道杨凌知晓了她的死因,可会因为思念,而为她落上两滴泪水? 林充依的眼睛紧紧盯着朵儿接过茶水的手,脸上微微多了一丝不悦。 “朵儿,茶水递给本宫。”余香朝着朵儿伸手,没有给她半点试饮的机会。 “娘娘,您喝的吃的都需奴婢们给您试毒,不能轻易入口。这人心难测,您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所以还是让奴婢帮您尝一口,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您再喝不迟。”朵儿端着茶杯的手往回缩,横竖是不愿意将这茶杯递给余香。 若是这事儿让别的妃嫔听到,多半当即是要翻脸的。纵然朵儿是立政殿的宫侍,说白了也是个奴婢,充依为主,朵儿为仆,这么说话多少也带了一丝不敬之意。 无论这杯茶水里到底有没有毒,这事儿瘫到了别宫的主子身上,是指定要对朵儿大声呵斥一番,指责她不该胡乱开口,毁人清白。 若是有那心狠手辣的,没准还要对朵儿施以杖刑,让她长个记性,下次别再不将其他宫殿的妃嫔当主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可偏偏林充依不急也不恼,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双手交叠于身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余香当时心底里竟然有一种感觉,她跟朵儿费尽心力的演戏,想着招的嫁祸于人,可这林充依不过是在看戏罢了。 演得好了,这林充依嘴角便是微微挂笑,若是演得不好,林充依不过嘴角微抿,面无表情。 坦白讲,这让余香心里很是不舒坦。 她今日到这兰林殿来是为了找林充依的不痛快,不是为了找自个儿的不痛快。 这么想着,余香一把夺下朵儿手中的茶杯,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这茶在口中尚有余香,很是清淡,味道跟碧螺春有相似之处,倒是不错的茶叶。 朵儿望着皇后将那茶水喝尽,心中已是漏了一拍。 她怎么看林充依的表情都觉得不大对劲儿,该不会这茶水里是真的下了毒吧。 今日她这罪过可是大了,杨凌和阿梦都没跟在一旁伺候着,要是多个人帮着她说话,没准娘娘就不会一时糊涂,喝下这茶了。 “林充依,果然是好茶,口有回甘,味道又不算浓郁,很适合女子饮用。不曾料想,林充依竟然对茶还有些研究,本宫倒是对你越发感兴趣了。”余香将那茶杯放置在一旁,估算着时间,那波斯猫肯定已经被杨凌扔到后院去了。 这兰林殿看样子没多少侍婢,跟在林充依身边的只见了一个侍女,人也不多话,倒是颇有其主子的风范。 这样也好,杨凌的举动也不至于被人察觉。 “嫔妾不过略知一二,比不上皇后娘娘分毫,您能喜欢这茶叶乃是嫔妾的荣幸。一会嫔妾便吩咐侍婢帮您装上一些带回去。”说完这话,叶充依便转过身去对身旁侍婢道:“雏燕,你去将那‘春日宴’给皇后娘娘装上一些,一会娘娘回殿的时候好带走。” “喏”,那名唤雏燕的侍婢听了吩咐,连忙退下去为皇后装置茶叶了。 “这茶叶名作‘春日宴’?倒是个新奇名字,可有何来头?”余香从未听说过这种茶叶名字,只觉得新奇,倒是姑且将心底对林充依的厌恶之意抛却一旁,如此询问她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名字并无什么缘由,不过是茶叶清淡,适合春日饮用,故而嫔妾擅自做主,便取了这名字。至于这茶在嫔妾的家乡究竟如何称呼,还真是不大清楚,反正只要分得清是什么就好,无需较真。”叶充依的眼睛一眨,唇边带笑,说起话来也是灵动得很,让余香瞧着无端心里堵得慌。 “听闻你这兰林殿里中了一排翠竹,本宫总想着来瞧瞧,可这不想天要黑了,怕是也看不出什么好景色,当真心里觉得遗憾。既然时辰不早,又见林充依身子无恙,今日本宫便先回去了,改日林充依若是腾出空来,常来立政殿来玩。”余香这么说着,作势便起身要走。 忽听得耳边传来林充依的声音,“皇后娘娘莫要急着走,天虽渐黑,可那翠竹旁被嫔妾放置了一排灯盏,一到晚上点起来,倒是很好看。娘娘不妨这就随嫔妾过去瞧瞧。” “哦?灯盏?林充依倒是个有心人。那便正好,本宫便随你一同去院子里看一看。”这么说着,余香便回头示意朵儿跟上,然后走出殿门。 没行几步,耳边便传来猫叫声,许是天黑,这地方又陌生,这波斯猫叫个不停,声音惊恐。 该是它害怕了吧?余香心里这么想着,却也盼望这猫别来跟她凑近乎,不然这叶充依过于聪明伶俐,指定是要看出这猫是她下的圈套,死活不会往里钻。 所以,她先下手为强,总该没错。 “叶昭仪还养了猫吗?”余香话语中那淡淡的惊讶之意倒是被林充依听得个一清二楚。 “嫔妾不曾养猫,想来应当是殿外的野猫跑了进来吧。这兰林殿的墙壁上有小洞,想钻进来也不是难事。”林充依那脸上淡定的模样倒是让余香觉得越发奇怪,这猫明明就是自己嫁祸于她的,为何她一点也不慌张? 余香此刻倒是想要知道,究竟什么事情能让这位林充依心中慌乱,她又是为何修炼成这样一副不畏惧的模样。 纵然她的娘家身份地位不高,也是官宦之后,跟自己的娘家比起来,也是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那林充依怎么会有跟自己一样的性情? 还不待余香再度开口,这猫便从前方竹林中跑了出来。 待几人看清之后,余香故作惊讶道:“这猫看起来很是眼熟,与西域进贡给太后娘娘的波斯猫很是想象。” 第四十三章:败下阵来 林充依挑眉,盯着那猫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嫔妾不曾见过太后娘娘的猫长成什么样儿,所以也瞧不出是个什么品种。但皇后娘娘是明眼人,肯定是认不错的,没准这猫真的是从太后娘娘的承宁殿跑到这儿的,这便让人送回去吧。” 说完这话,林充依招手呼唤前方的侍婢道:“雏燕,把包好的茶叶拿过来吧,你去将这猫给太后娘娘送过去,说是小家伙不知怎么溜到兰林殿来了,这便送过去,免得一番好找。” 余香一愣,这林充依所言的每句话都出乎了自己的预料,本是想要好好刁难她一番,却是被她一一化解了过去。 现如今,这个林充依已经令余香觉得头疼了,这个女人太过不好对付,现如今还没有涉及到什么利益冲突,且无皇上宠爱尚且如此。 若真有朝一日,皇上见到了这个女人,那以林充依的聪慧心思,想要收住皇上的心岂不是易如反掌? 坦白讲,现如今余香对于刘骜并无什么自信,区区一个曹伟能,随意弹奏两首曲子便能勾得他失了魂魄去,更何况是情商这么高的林充依? 余香不甘心,今日是她擅做主张非要来这兰林殿一探究竟,怎能轻而易举便对林充依认输? “本宫只是觉得这猫与太后宫内的波斯猫极为相像,并没有说是同一只,林充依既然从未见过那只猫,又是如何肯定这波斯猫便是太后宫中所走失的那一只?”余香话中带刺,任是朵儿也听得出来。 可朵儿倒是觉得,娘娘真该好好惩戒惩戒林充依,没准刚才娘娘饮下的那杯茶里真的被下了毒药,那岂还了得?娘娘现在话语里刁难林充依几句,还当真已经算是宽恕了。 “嫔妾只是猜测,觉得这后宫之中能够拥有西域猫种的人应当只有太后一人而已,所以斗胆一试。如若不是,亦无伤大雅,所以无碍。娘娘,您看着前方竹林,夜晚欣赏,可否别有一番滋味?”林充依一句话又将余香想要刁难的心思噎了回去。 她那么自然而然地领着余香往前方竹林走,那竹林之中点着灯火,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灯火映衬着林充依的面庞,连同那张精致的脸蛋,好似构成了一副别样的风景。 余香抿唇,在这一瞬间,心底竟然有丝嫉妒。 她从不嫉妒别人,因为她觉得别人拥有的,自己纵然现在没有,终有一日也会争取到。 但独独这个林充依,既无家世背景,又无皇帝宠爱,她却嫉妒得发狂。 天底下怎么会有个人如同自己一样,心中可容得下万物,眼睛可看得透一切? 然而,余香却又看不透她。 虽然是黑夜,虽然身上披有锦绣衣袍,可是当自己站在林充依面前,却觉得身上好似未着一物,被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场无声的战役,她输了,输得溃不成军,只得落荒而逃。 “景是美景,人是佳人,今日林充依果然让本宫见识到了。每日的请安便免了吧,这一遭,是本宫准许了的。”余香扔下这句话,回头招呼朵儿,打算回宫。 “娘娘慢走,这茶叶拿好,莫嫌弃,倒也是养身子的好物。”林充依这样说着,将手中包好的茶叶递给朵儿,朵儿本不欲接过,看到余香瞧望过来的眼神,咬着牙将那茶叶包取了过来。 “本宫便在这儿多谢林充依了,性子好,人也机灵,也许日后林充依必有一番好前程。”余香不知为何,忽然从口中冒出这句话来。 话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林充依讲? “嫔妾借皇后娘娘吉言,娘娘慢走。”林充依双手交叠,微微行礼,满脸谦和之态。 余香转过身不再去看她的脸,胸前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觉得今日真是失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不痛快。 倘若今日不见到林充依,她还可以在心底里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出身平凡的小丫头,纵然再过聪慧,又能好到哪儿去? 若真是那么机灵,又怎会到现在还不得皇上召幸,依旧居于那个偏僻宫殿之中? 但这一见了面,她才明白,并非是皇上不肯召幸于林充依,而是她现在还不想侍寝。 若是真的到了林充依想要得到宠幸的时候,她必然有千百种办法让皇上亲自走到兰林殿去。 这一点,余香一点也不质疑。 “娘娘,您刚才可真是冲动极了。您瞧见林充依把茶水递给你时的眼神了没?那就是不对劲。茶水里肯定被下了药,您现在赶紧跟奴婢到太医署去,找个太医诊脉,赶紧研制解药吧。”朵儿是真的急了,说起话来都带了颤音。可想而知,她心里是真的认定了林充依给自家娘娘下了毒。 余香无奈道:“你倒是怎么看出她给我下毒了?你那脑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故事听多了。在我没到兰林殿以前,林充依压根不知道我会去,是如何做到提前准备好毒药,等着给我下药的?还有,我去兰林殿的事儿,整个立政殿的人都知道,如果我死在那儿了,你觉得她可还有命活?那林充依可不像你这么没脑子,做不出直接在茶水里下毒的事情。反倒是你,一直在那儿表现出防范林充依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指使所为。” 朵儿连连摆手,吓得要命,“娘娘,奴婢对您可是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半点没有想要给您惹事的意思。” “知道你这丫头没异心,不然我哪儿还能容得下你?但我说的意思便是让你日后别再那么冒冒失失,每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有人家的目的,在你看不透以前,还是少说为妙。”余香伸手一点朵儿的脑袋,轻声说道。 她自然是为了朵儿好,在余香眼中朵儿早已是自己人,她说的每句话都不过是在帮朵儿学习如何更好的在宫中活下来。 久病成医,就是这个道理。在宫中吃过大亏,还能活下来的人,便可以活得更明白。 她还没那么明白,但总归比朵儿强上几分。 朵儿毕竟是立政殿的人,若真是这张嘴巴招来了什么祸事,还不是要自己扛?所以,防患于未然,余香得先教朵儿避讳着。 “朵儿,我要去宣室殿找皇上,你一会儿走到岔路口的时候,便自个儿先回立政殿吧。”余香在这凄冷的夜里,忽然发觉自己很想寻一个温暖的怀抱。 嗯,无论是刘骜还是周子欢,她发觉这一刻也许在她身边的人是杨凌,没准她都会寻个僻静的角落,躲到他怀里待一会儿。 人的孤独感是很可怕的,它会如同可以吞噬人的洪水猛兽,侵蚀掉你在外面所有硬撑出来的逞强。 “娘娘,可是皇上今日说过了,晚上留了曹美人侍寝,您现在过去,怕是不方便吧。”朵儿犹犹豫豫说出这番话来,却也不知道这话会不会又说错了,挨了娘娘的责备。 余香舔了舔嘴唇道:“我若是不过去,他自然什么时候都不方便,我若是去了,他总不会把我赶出来吧。” 朵儿也不知道娘娘打哪儿来的这自信,可娘娘说的话,便一定都是有道理的。 “娘娘,那奴婢把您送到宣室殿门口再走,天黑,您别摔着了。”朵儿如此说着,要过去搀扶余香。 “不用,你回去吧。今晚上嘱咐立政殿的人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余香总觉得她的猜测不会差。 朵儿哪里听得明白这个,还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大事?” “待事情发生,你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以余香对太后的了解,今日林充依的侍婢将波斯猫给她送了回去,她是自然要好好了解一番这位新入宫的妃嫔。 一旦让太后觉得这位妃嫔此时还不属于任何人,太后是一定要将其拉拢过去,安置在自己旗下。 所以,很有可能,明天日头再一次升起来的时候,这林充依的命运,许是就要改变了。 可是余香猜测,现在的林充依,许是并不急于改变这种现状,她若是想要改变,自然会有千百种方法,哪里还等得到别人来帮她提点什么? 朵儿听了余香的话便回去了,尽管心里依旧尽是疑惑,可听从娘娘的话,总归是没有错的。 如果明日便会有大事情发生,那么今日还可以好好享受当下,应当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跟着娘娘身边待的时间久了,朵儿隐约觉着自己的智慧似乎也增长了不少。 宣室殿灯火通明,待余香一步一步靠近,心里忽然有些慌张,该不会此刻刘骜跟曹伟能正是鸾凤和鸣吧? 又或者,此刻曹伟能正躺在刘骜怀中,一脸娇羞神色? 她那张妖娆的脸蛋,总归是更适合如此的。 “皇后娘娘”,杜松瞧见余香走过来,身边未曾带宫侍,一愣,上前行礼唤道。 “请杜公公打开殿门,本宫寻皇上有话要说。”余香听到了殿内传来一声女人的娇喘,心头一紧。 第四十四章:你是吾妻 “娘娘,您也知道,今日皇上召了曹美人留宿在殿内,您现在进去,怕是不妥。”杜松上前一步,半遮半挡,意思也表述的很是明确。 此刻皇上正与曹美人在屋内云雨,皇后此刻若是进去岂不是自讨没趣?杜松相信皇后娘娘不会不明这个道理,心中也疑惑她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跟皇上禀报,否则今晚为何执意要进宣室殿呢? “没什么不妥的,你将殿门打开,自然便妥当了。”余香此时心里觉得无比堵得慌,气自然也不打一处来。 今日守殿的人若是达公公,她怕是早就一把将人推开,走进殿去。 可是殿门外拦住她的人是杜松,念及杜松的身份还有当年的救命之恩,余香无论如何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皇后娘娘,您不要为难老臣,若非什么要紧之事,您还是明日起早再来吧。若是不愿再跑一趟,等到明日皇上起来,老臣禀告皇上一声,说您今夜来过,让皇上知晓,如此也好。”杜松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的在给皇后娘娘想办法,但若要打开殿门,忤逆圣意,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杜公公,你这守了一夜大殿,也是辛苦。人有三急,世人皆不例外,你现在可以去方便一下,也为本宫行个方便。”余香努力克制住自己心底里的一腔怒火,尽可能平静的对杜松说道。 她不知道自己心头的怨怒到底从何而来,为什么一个仅仅一面之缘的叶充依会让她变得这么不冷静,甚至是搅乱了心中的那一滩宛若死水的地方。 不,也许她心中从未有过什么死水,只是她一直在努力的去隐藏自己的野心,装作不争,装作不要。 而林充依的出现,无疑是点燃了余香心中的那团火,让她意识到并非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自己的想象发展,她无法操控一切,亦同样有弱点。 这也许就是生非凡人,最大的苦恼。任由你表现出的样子有多么强大,实际内心之中总归会有一个地方无比柔软,无比脆弱。 她看到林充依,宛若看到了一直以来那个无坚不摧的自己,这样的自己无疑令人害怕。 余香见到杜松一言不发,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又道:“倘若皇上怪罪下来,本宫定会一人承担,绝对牵连不到杜公公分毫。” 她的语气异常坚定,以至于杜松都是一愣,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余香。 虽然因为先国师的预言,杜松早已料到余香的性情会是非比寻常。可一直以来,余香在先帝面前,皇上面前,都表现得过于温顺乖巧,以至于在这一瞬,杜松恍惚间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皇后实则是另外一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往边上撤了两步,让开了正殿大门的位置。 余香感激点头,然后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 “谁?”听到门口传来的声响,刘骜掀开床幔,探出头来,朝着殿门口瞥了过来。 “殿下,是臣妾。”余香听到刘骜的声音,忽然一瞬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像是受到了蛊惑,趋势她来到这里,可当她真的看到床榻之上的两个身影时,忽然却步了。 自己一定是疯了,她可是皇后,这争风吃醋的事情怎么能够发生在她身上? “天宁?”刘骜口中唤出了余香的名字,赤着上身,走下床榻,望着呆站在大殿正中的她,一脸疑惑。 余香没有说话,而是将眼神投注在床榻上的曹伟能身上,她刚才进殿的时候听到了曹伟能的说话声,知道她并不曾睡着。 果然,她利落地披上衣裙,而后走下床榻,对着刘骜施了一礼道:“若无其他事情,嫔妾这便先行回殿了,不打扰陛下跟皇后娘娘的交谈。” 曹伟能出乎意料的识趣儿,竟然愿意在侍寝过后离开宣室殿,并且面对着突然闯入的余香脸上毫无怒意,这倒是真的令余香感到不可思议。 难道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忽然之间都成为了能忍能让,极具智慧的人,唯有她例外? “回去吧,派福子送你回去,今夜辛苦,一路小心。”刘骜对曹伟能说话的语调很是温柔,这让余香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醋意。 曹伟能也许一早便调查好了吧,刘骜喜欢不争不妒的女人,所以她便也修炼成这样的女子,终将能够套得刘骜的心。 “嫔妾多谢皇上挂怀,这便告退了。”曹伟能一一向皇上及余香施礼,然后召了门口的侍婢扶着,离开了寝殿。 她行走的步伐略有些跛,许是因为今夜真的将她折腾坏了,又是她的第一次,所以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吧。 余香仍记得她第一次跟刘骜在一起后,她醒过来,便转身换回粗布衣裳继续做那个倒夜壶的侍婢。她当时心中有几分把握能让刘骜娶了她? 其实一成也没有,不过是在看到了他的笑容之后,便融化在里面,就此沦陷,便遗忘掉了许多。 想起过往,又是在这寂静深夜里,余香的眼泪终究没忍住,流了下来。 刘骜见她哭了,心头一紧,伸手轻轻擦拭掉她脸上的泪珠道:“告诉朕,谁惹你难过了?” 刘骜的一句话又是说到了余香心坎里,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没有责备自己不守规矩,而是问她为何这样难过。 也许刘骜身上一直都有他温暖的一面,也许那个令她沉迷于其中的刘骜一直都不曾消失过。 只是,自己却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他善良却又不辨是非,他不介意身份差别却又身为九五之尊,他排斥于道家学术却又执着于儒家学说。那些令她爱的一切,却又如同一把双刃剑,在另一个方向伤害着她。 “是你惹我难过了。”殿内没有其他人在,又值深夜,余香便放下了身份规矩,盯着刘骜的那双眼睛,如此说道。 刘骜不懂,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了面前人,怎会让她悲伤成这个样子?难道是因为今夜他宠幸了曹氏?可是余香今天在立政殿时说话的神情又实在不似是介意的样子,如果她当时介意,自己便不会将曹氏领回来了。 “我是何处惹你难过,你要将话说清楚,我也好知道日后应当如何改正。”刘骜放缓了语气,放低了身份,平心静气地询问余香,自己究竟犯了何种过错。 在他看来,惹哭余香,便已经是这世上最大的过错。 余香扑到他怀里,将脸深深埋进去,他的上身裸着,但依旧很暖,她看到了刘骜脖颈上的吻痕,却也假装没有看见。 “是你惹我难过,你那么好,身边又平添了这么多绝色佳人,你要我如何看开,如何放心得下?她们倾国绝艳,连我身为女子见到她们也不得不觉得心动,更何况是你?我身为皇后,本不应该如此善妒,明明知道你必然要雨露均沾,可我还是好想你。我一想到你要跟其余的女人翻云覆雨,我就觉得整个人都要炸开了,这颗心顿时乱作一团。无论你明日如何罚我都好,今时今刻,你别推开我好不好?”余香的语气近乎哀求,当你尝试过两个人在一起的温暖,便会痛恨起独自一人的滋味来。 “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会因此而责罚你?”刘骜缩紧双臂,将余香使劲儿搂在怀里。 听到她吃醋,他心底里是欢喜的。只有这样的余香,他才觉得是一个深爱自己的人,而并非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 若相爱,看到他与别的女子欢好,余香就是该吃味儿的,不吃醋他才要担心忧虑。 现在多好,这便是他一直想要看到的余香。 他轻轻亲吻她脸上的泪痕,像是怜惜这世间最美的珍宝,余香眼眸一颤,轻声问他道:“你不着一物的站在这儿,不冷吗?” “怎么不冷,还不是听见你进来了,便生怕冷落了你,所以才顾不上穿衣裳便跑了过来。”刘骜这么说着,便拉着余香的手往内殿走。 余香感受着手指触及到的温暖,忽然发觉,她纵然不爱刘骜,却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即使没有男女情分,她与刘骜仍是夫妻。刘骜依旧是她心底深处那个亲密的人。 正如她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却也只愿放下规矩跑到这里,与刘骜亲近一点。 余香褪去鞋袜,将身子蜷缩在床榻之内,紧紧靠着内侧的墙壁,觉得有刘骜在身边,似乎心里舒服了一点。 “看你的架势,今晚上是只打算睡在这儿,没打算服侍我?”刘骜调笑着逗她,也真没打算今晚对她怎么样。 望着刘骜的笑脸,又许是因为今夜他纵容了自己的胡闹,余香心里的阴霾渐渐散去了一些。 “纵然今夜我有心服侍你,你可还有那个力气?刚才在殿门外,不该听的我可全都听见了。你在曹氏身上那么卖力气,哪里还有力气对我做什么?”余香假意生气道。 “我怎么总能闻到一股子酸味,酸得我直倒牙。天宁,你听我说,没人会比你更让我欢喜。无论是马氏还是曹氏,她们终究只是宫中后妃而已。”刘骜伸手抚弄着余香的发丝道。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是什么?”这一刻余香的脑子一片空白,问出的话亦是无比天真。 若是她脑子清醒,必然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刘骜笑,回答得毫无犹豫,“你啊,是我的妻。” 第四十五章:情深以后 这话惹得余香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所幸夜深,她猜测刘骜应该看不出什么异样。 若是当年,她听到刘骜对自己讲这番话定要觉得羞臊,可是今日她听到这番话的脸红,却是因为心底里闪过一丝内疚。 就在今天,她还曾把自己献给刘康,行以苟合之事。而在现在,她又跑到刘骜身边,摄取温暖,这样的女人,可否便是令人不齿的? 刘骜伸手拉余香躺下,然后紧紧搂着她,感受着她如同小猫一般钻到自己怀中,便又忍不住轻吻她的额头。 “怎么不说话?”刘骜轻声问她。 “如若有朝一日,我与你的兄弟说了完全相反的言辞,你会选择相信我吗?”余香冒在刘骜怀中,万分认真地询问这句话。 她想,如果刘骜说了选择相信她,那此刻她便如实对刘骜讲出达公公的真实身份,他们两人联手除掉这个人。 可是,刘骜一直异常看重手足情分,只怕这种可能性太过渺茫了。更何况,当初刘骜还说过不会再相信自己的话,所以此番开口,余香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期待。 大不了最坏的结果,便是惹怒了刘骜,让他对自己心生芥蒂。那达公公的惩戒一事,她便自己来完成好了,反正一直执着于想要寻找到刘浩死亡真相的人,只有她。 然而,刘骜的话却在余香的预料之外,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这要看是什么事情。” 这话倒是让余香心中一愣,信任与否还要看事情而定? “若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呢?”余香想要知道到底这信任之间有何差别。 刘骜笑,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我自然要相信兄弟。” 余香眼眸一动,不想刘骜连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都不会相信自己,那还何谈是大事呢? 说到底,他们之间,也一早就没有信任了吧。 “哦”,余香轻轻答了一声,表示她听到了,然后便没再说话。 她今日是来寻男人取暖的,可不愿继续自讨没趣下去,若是问得多了,只怕这心情便就更糟糕了。 余香是不愿问了,可这刘骜回答得却还饶有兴致,“你怎么不问了?你刚才说的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有性命攸关的大事呢。” 余香抿唇,这话真的还有问下去的必要吗?她不是早已知道结果了吗? 可是既然刘骜开了口,她又无法违背他的意愿,便也只得耐着性子开口询问着这个已经猜到结果的问题,“那若是遇见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还是会选择相信兄弟,而非选择相信我吗?” 一个不经意,余香竟然将实话说了出来。 也罢,说出来便说出来吧,反正也是这样,由刘骜讲还是由自己讲,岂不是都不会改变结果? “若是遇见性命攸关的大事,我自然便会选择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且为人谦和,若是你真有朝一日与王爷作对,必定是为了我和国家着想。你的心思,我一直都懂。”太子的话如同声声魔咒,从余香的耳朵,一直传入了她的心里。 “怎么会?刚才就连无关紧要的小事你都说了会选择相信兄弟,怎么到了性命攸关的大事反倒是要信任我了?”余香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话。 又可能是自己不曾听错,而是刘骜一时着急,把话给说反了。 “因为小事情,无需跟兄弟真计较,你与我是夫妻,而我与他们虽未血亲,到底相隔人心。区区小事,得罪他们总归不好,诸侯心乱,恐国不安。即使我选择了在表面上相信他们,你也一定会懂得我,知道我心里到底是向着你的。可是遇见性命攸关的大事便不一样了,但凡是危及你性命的事情,便不需退让与妥协,兄弟如此,家国亦是如此。”刘骜的语气坚定,半点没有在床榻上敷衍余香的意思。 他不曾说笑,在他眼里,余香的命一直比什么都重要。 他深信余香与他的情分至始至终就是前生注定,无数个往昔的日夜里他梦到的那张脸,便是余香。 在意家国,在意皇权,为的是责任,为的是泱泱百姓,不是为了自己。 而守护余香,免她惊扰,为的便是自己。 她好,他才能好。 当你真的爱上一个人,她的喜怒哀乐,她的一颦一笑便成为了你牵肠挂肚的理由,此后日子里,你便只想为了她而活。 甚至宁愿丢掉自我,迷失神智,宛若失去了魂魄。 他那么努力的想要做一代贤君,不是为了流芳百世,而是为了能够用最好的方式护她周全。 刘骜想不出,除了皇帝以外,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够做得了所有世人的主,掌控得了所有局面。若说此前二十余年他一直是太子,觉得有朝一日继承皇位实乃理所当然的事。 那么自从爱上余香以后,这理所当然的事忽然令他开始恐慌起来,他从未如此害怕自己的皇位被人夺走,从未那么介意过刘康对于权力的索求。 若是按照以前他的性子,没准在察觉到刘康想要谋求皇位时,会寻求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将皇位退让给二弟。 但现在不会了,除了他自己,刘骜无法相信任何人能够护以余香周全。 他与余香彼此之间错失的事情已经太多太多:两人的误会,第一个孩子,母后跟周子欢的介入…… 现如今,这一切问题终于得以解决,他终于可以松下一口气,在恰当的时间里,跟余香好好度过余生。 这帝王之爱是什么?刘骜总觉得,也许便是全天下都已唾手可得,但如若少了她这一个人,便深觉自己一无所获。 他从未介意过自己新赐封了多少妃嫔,也不曾在意谁的身份地位是否与嫔位等级相当,反正这些女人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 只有余香不是,这个人是要陪伴他一辈子的,他到死都会记得余香当初对自己说的那句话,“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死别也不能。 他登基后第二日便命人在湘南山上开始修筑墓穴,那地方很美,四季如春。 又很宽敞,足够装下百年之后的他跟余香两个人。 他将来不要入藏皇陵,余香不会喜欢。 这陵园是他亲自画了样式的草图,余香的嫁衣是他亲手设计,那这墓园他也要亲自来。 人生中的大喜与大悲之事,他都得参与着,如此方不负了此生的相思情意。 他希望自己活的久一点,可以看到余香垂垂老矣,满鬓斑白。 纵然到了那时,她也一定还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嗯,也许是个老美人儿。 但还是他的梦中人,还是他的心头好。 他甚至此刻已经想象得出一群儿孙承欢膝下的情景,他们会在这些年里生好多孩子,然后会有一个聪颖的人,继承下他的皇位。 余香听不到刘骜心中所想,但这番话却又一次令她心中动容。 到底是皇帝,说起情话来都与别人这般不同。人家张口闭口便有家国,倒也不负了这个名声。 她想要心软,也想要心动,可她却在这深夜之中变得无比清醒,那颗烦躁了一日的心也在这夜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皇上,这件事并不是我的性命之忧,而是浩儿的性命之忧,那你会选择相信臣妾的话,还是王爷的?”余香将头从刘骜的怀中弹出来,目光闪烁,自称瞬间转换成往昔的样子。 刘骜眉头略微蹙起,没有想过这良辰美景时余香竟会突然提起刘浩。 “什么意思?浩儿死去许久,你怎会突然提起他?浩儿的性命之忧又和王爷有何关系?”其实刘骜隐约猜到了余香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他却默默祈祷,她不要找出真相,不要提起这件事情。 余香急迫开口,生怕稍后时辰刘骜便困意袭来,昏睡过去。“宫中一直有人处心积虑,皇上可曾察觉过?当年储宫,今日的宣室殿内一直有其他人的眼线,这件事情皇上可知道?浩儿的死不明不白,身边并无其他人感染天花,而浩儿却突然身患重病,转眼病逝,这其中难道不是大有蹊跷?” 余香的问题接二连三,而每一个问题的最终矛头都指向了刘骜一直想要避之不谈的事情。 刘骜见今日横竖是躲不过去,又深知余香执拗的性子,于是道:“你要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你的猜测,是对的。” “臣妾的猜测是什么?皇上又知道什么?”余香直接爬坐起来,再也没有躺在他怀中的心思。 “你想告诉我,陷害浩儿的人此刻就在我的偏殿之中,而指使他的人,便是定陶王,对吗?”刘骜一语道破,这让余香一瞬间愣在那儿,不知该如何作答。 为什么刘骜什么都知道,如果他一早就知道了,又为何对此没有任何动作? 她像个傻瓜一样把身子献给了刘康,就为了查清楚达公公的真相,然后告知于刘骜。可现在刘骜竟然告诉自己,他全都知道。 这个真相如此残酷,让余香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第四十六章:你早知道 “皇上竟然一早就知道,那您为何不帮浩儿讨回公道?又为何不能知会臣妾一声?”余香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怕此番交谈的内容会被殿外的宫侍们听见,可到底还是压抑不住心底里的震惊与委屈。 如果刘骜能够早一点告诉她这一切,那她何苦今日将身子献给刘康?纵然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可到底那是不爱之人,即使她再水性杨花,也不会愿意跟每一个人苟且余生。 不管她的内心有多么强悍,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女儿家,谁会愿意随意委身给一个男子,更何况这男子是她心中的仇敌? 刘骜心中疑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了的缘故,他竟然看不懂余香的眼神。 他早就知道这一切真相不好吗?他若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又如何做得到好好的保护她? 为什么此刻余香的声音是颤抖的,难道她得知了他已然清楚这些真相,竟会如此震惊吗? “朕虽然知道达公公心中偏袒于二弟,但此前从未多想过。天宁,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自幼朕跟二弟便同为达公公带大,朝夕相处多年,且一直以来达公公对朕十分尊敬,朕便未曾察觉出什么异常。直至你入宫以后,这储宫内许多消息便时常流露出去,往往事情才发生,殿外便有人已经找到了应对的方法。当时朕便得知,朕的身边必定是有他人的眼线在,可很多次朕都在寻找这个人,却总也找不到。”刘骜也端坐起来,认真地为余香讲述心中念头。 他一直都在努力逃避这些事情,不想要去面对。他很怕一旦察觉出真相,他会发现原来自己一无所有。 母后此前疼爱他是一种目的,皇弟此前尊敬他则是隐藏的野心,甚至就连陪伴、侍奉了他十几年的达公公竟然也是别有用心,那些昔日的效忠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全他的把柄,将他狠狠从皇位上拽下来。 他恐惧着这一天的降临,所以明明知道那么多线索都指向了这个答案,他还是尽可能的去避免。 其实不需余香对他多讲什么,当初他已经察觉到了达公公的异样之处,所以才会出现先皇寿宴前,那整整七日的分别。 他是为了让达公公放松警惕,不要将他欲娶余香为正妃的事情传到其他人耳朵里,以免为余香招来祸事。 是,他知道刘康的野心,很久以前便知道了。 可当初刘骜是理解刘康这份野心的,同为皇子,刘康自幼又比自己聪慧几分,想要权利也并非不可理解,但他没想过刘康的野心里面竟然牵连着无数条性命,浩儿的,父皇的,余香的。 不可置否,这些性命里,一定也包含他的。 或早或晚,在需要之际,刘康一定也会义无反顾的要了他的命。 但即使如此,刘骜也还是没有对刘康赶尽杀绝。 甚至在先帝驾崩的时候,刘康明明已经表现出了自己对皇位的欲望,他对自己登基为帝一事百般阻挠,直至自己揭露了余香兴国之女的身份,方才有所罢休。 可他还是没有怪罪刘康,还为他封王封爵,许他王府大宅,准他自由出入宫内。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刘康是他的弟弟啊。 是那个小时候一直围在他身边,愿意陪伴他,将所有得到的好玩意都先送给他的弟弟啊。 这手足之情怎么忘?这相伴之意怎么忘?即使今日刘康做过一些错事,可到底是他的亲弟弟,只要一点时间,也许刘康就能够认识到错误,并有所收敛呢?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没办法再失去刘康。 这帝王之位又冷又孤独,时常身处此位如坐针毡,若是再少了亲人的陪伴,他还如何熬得下去? 为何要称呼手足为“血肉至亲”?因为“打断骨头连着筋”,所以分不开。这情分也是如此,割不断。 “总而言之,天宁,朕知道这一切。虽然不清楚你是如何知道的,但你对待浩儿的一番挂念之心朕明白。浩儿的天花之病是否因达公公而起,此事还需再议。但是你放心,浩儿是朕的亲骨肉,他曾经遭受过多少痛苦,朕的心便遭受过多少痛苦,这痛只多不少。但是依旧是那句话,在未曾找到证据以前,朕不会动达公公分毫。你也需理解理解朕的处境,着实为难。”刘骜握住余香的手,眼神真诚,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只有余香。 他能够信任的人,想要守护的人,便也只有余香。 余香抿着嘴唇听完了刘骜的这番话,心中大声质疑道:刘浩的死怎么会是全因达公公而起?达公公哪里敢谋害当朝龙嗣?这件事明明是因为刘康而起,是他想要让刘骜断子绝孙,然后顺水推舟继承刘骜的皇位啊。 刚才明明说的那么好听,什么若真是遇到了性命攸关的大事,便要选择相信她。现在看来,岂不都是一句空话?这可是刘浩的死因,刘康可是刘浩的杀人凶手,难道刘骜真的就看得下去,忍得下去? 在这一瞬之间,余香忽然觉得刘骜定然是有什么把柄被刘康握在手里,他畏惧于刘康,正如自己一样。 明知道刘康是指使达公公杀害浩儿的凶手却不拘禁;明知道刘康对着皇位虎视眈眈,长久下去对汉王朝的江山社稷会造成很大威胁却还是不去控制,便也只有这样方能够解释得通。 身为皇上却也有把柄怕被人知道吗?这么看来,李康当真并非是一般人,竟然让他的皇兄也畏惧他成这个样子。 那倒还不如直接将皇位让与刘康,免得平白牺牲了这些无辜人的性命。 “臣妾知道了,时辰不早,陛下睡吧。明日待太阳再度升起时,臣妾便会忘掉今天晚上的这番话,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可好?”余香在心中说了千百句对刘骜的埋怨,可话到嘴边却依旧是一句委曲求全。 她已经演了这么久的戏,不过是为了保全性命。为了这事儿较真,多少划不来。 既然刘骜不想替她做主,那她便待明日自己去解决这一切。 浩儿的仇本也没打算让刘骜来报,那是她欠浩儿的恩情,就该自己来偿还。 当初通过乐子的事情她便已经了解了刘骜的性格,所以这次的结果,她心里也有准备。 虽然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刘骜真的会如他那动人的情话一样向着自己,信任自己,帮助她一起去惩戒伤害了浩儿的那些人。 杀人偿命,实乃天经地义之事,那些要了刘浩性命的人,就该死。 她并没有等来刘骜的答案,只得静静躺下,留给刘骜一个背影,将身子蜷缩着,闭上双眼。 刘骜叹息一声,将被子帮余香盖好,然后也躺了下来,睡了过去。 无论今天发生什么,明天还是要来,日头还是要照常升起,人们还是要醒来。 大清早,趁着刘骜尚且没醒的时候,余香便睁开了眼睛。 坦白讲,这一夜她并未睡实,每隔几个钟头她便要睁开眼睛瞧瞧天是不是要亮了。 昨晚上她冒然闯入宣室殿本就不对,若是今日曹伟能再将此事传出去,她怕是又要犯了大罪过。 所以,只得趁着刘骜还在熟睡时,瞧瞧下床离开。 她回过身望了一眼刘骜的睡颜,脑海中想起昨晚他在耳边的叹息声,忍不住低头在他的眼眸上轻轻吻了一下。 刘骜的睫毛动了动,却到底没有睁开眼睛,却忽然懒洋洋的从口中道出一句,“娘子别走。” 这称呼刘骜到底对别人叫过没有?这事儿余香不清楚,但她却明明白白的记得,刘骜曾经这样唤过自己。 转身之间泪水便要落下来,整理好衣裳走到门口时,便见到达公公侯在那儿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达公公行了个礼,神色如常。 很显然,他不曾察觉到余香心中对他的敌意。 “起了吧,一会皇上该上朝了,本宫这便先回去了。”余香扔下这句话,匆匆离开了宣室殿,趁着无人瞧看,用手背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又是一日,谁知道这天下今日要变成什么模样? 回到立政殿,一眼便瞧见杨凌蹲在门口,眼眶上一圈黑色。 “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余香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杨凌的语气里竟然有几分委屈之意,“娘娘昨儿个彻夜不归,也不知道跟奴才说一声,奴才担心得一夜没睡。”很显然,杨凌不曾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实乃大逆不道。 余香也没介意,只当他跟阿梦、朵儿一般是关心自己,所以随口道:“没有大事,昨夜留宿在宣室殿了。” 宣室殿?杨凌心里“咯噔”一下。昨日晌午皇后娘娘方才伺候过定陶王,晚上又去给皇上侍寝了吗? 糟蹋人也没有这般糟蹋的,这么好的人儿,怎么都不知道心疼? 第一次杨凌痛恨自己的身世不够高贵,如若他也是王孙贵族,定要将皇后娘娘抢回来,好好疼她。 第四十七章:心里有你 “朵儿跟阿梦呢?”余香并没有太过在意杨凌脸上表情的变化,而是赶着询问侍婢的去处,然后想要找她们赶紧给自己准备水,沐浴更衣。 昨日发生了那么多事,以至于她都没有来得及洗去这一身的疲惫和污浊就已经度过了全部的时辰。 这是新的一日,她终于能够放下昨日的阴霾心情重新开始。 “娘娘您先歇着喝点热水,奴才这就去叫阿梦跟朵儿回来。她们今天早上神神秘秘的跑到小厨房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奴才这便去寻她们两个。”杨凌说话之间给余香倒了一杯热水递了过去,这还是他今早上新烧的,怕的就是皇后娘娘突然回宫,没有热水喝。 他忽然觉得惦记人的滋味真好,他此前从未惦念过任何人,因为没有家人,又身为刑卫,早已修炼成一副金刚不坏之心,不怕受伤,亦不会动情。他无人可惦念,也不知道挂念别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滋味。 可是现在皇后娘娘让他懂了这挂念他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就是惆怅满肚,彻夜不眠,三日不知肉滋味,却还是在见到她平安归来的那一刻,甜了整个心间。 这感觉太奇妙了,是他以前所接触的那些冰冷刑具绝对换不来的。 正因如此,他要待皇后娘娘更好,否则若是有朝一日皇后娘娘不再想要将他留在身边,他又该去哪里寻找一个值得惦念、挂怀的人呢?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回来。”余香接过那杯热水,轻轻抿了一口,那水流温润着她的嗓子,无比贴心。 真的,有时候这人心还抵不上一杯热水暖人,人心伤人的时候,比什么都疼,胜得过千万武器。 她今日起的这样早,便是为了早些沐浴后换件干净的衣服,出宫去。 她想要离开皇宫,想要毅然决然的出逃,之前她已经对刘骜提过几次“拴娃娃”的事情,可他一直没在意,此事便再没有后文。 所以今日余香打算自己就换上平民百姓的衣裳,伪装成一介平凡妇人,走出宫去。 也不是真的为了什么“拴娃娃”,说到底还是想要散散心,这宫里太闷,太闹人。 再有,便是为了去见见周子欢。 刘康前几日不是说了么,子欢一直都在长安城之中,从未离开过半步。那如若有人监视,他又的的确确不在周府内,那便定然是在翡翠楼了。 说起翡翠楼,她又想起了一个男人,陈文浩。 真的是许久许久未曾相见了,上一次见他,还是大婚之上路途中远远的惊鸿一瞥。 他送给自己的那枚玉佩尚且留着,说起来自己也许真的就跟名有“浩”字的人有缘,否则怎么每次救自己性命的人都是如此呢?刘浩亦然,陈文浩亦然。 当年若是没有他,自己又是如何能够逃出刘康的地牢?怕是今日更没有机会来到未央宫大展身手,早已死在了刘康的折磨之下。 若是这样论起来,陈文浩当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有不见一面的道理。 这么想着,余香从桌上的盒子里取出一只绣有麒麟图案的荷包来,随手搁置在桌子上。 这荷包是她前些日子随意绣着玩的,还真没想过要将它送给谁,陈文浩既是富商,应该不缺家财,她便送给他这个荷包吧,也算是个心思。 “娘娘,奴婢们没想到您今日会回来得这样早,所以没有及时赶回来,是奴婢们的失职。”不需抬头看也知道,这脆生的嗓音必是朵儿无疑,阿梦可真是比她稳重上千万分。 “嗯,没打算责备你们失职,倒是还先自个儿认罪请罚上了?你们去帮我准备热水沐浴,我需换身衣裳,这身子总是不洗,都要脏死了。”余香嘟囔着说道,举起袖子放在鼻尖前,夸张的蹙眉摇了摇头,好像真有什么异样味道一般。 “娘娘才不脏,您不管什么时候这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娘娘,今早上阿梦带着奴婢一同去小厨房给您熬了糖水。您这段时间心情不大好,喝点甜的没准心情就好了,您说呢?”朵儿笑着把手中的糖水为余香端了过去。 余香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口尝尝,果然很甜。 “你们两个费心了。不过朵儿,这功劳倒是都让你一个人抢来了,阿梦人家却还什么都没说。你去把我那对镶了红宝石的银镯子取来,你跟阿梦一人一个,就算是我对你们的赏赐了。”余香对这些手势倒是一直当做身外之物来看,若非什么大典场合,她向来很少佩戴。 别看那对银镯子仅仅是银子所铸,可实际上却比许多金饰还值钱。那上面镶嵌的几颗红宝石可都是西域进贡的精品,也是当初刘骜赏赐给她的一盒子首饰中的好物件。 可余香总觉得,这些金银珠宝若是无人佩戴便也失去了意义,所以倒不如送给真正喜欢它们的人。 况且,还能收买人心呢,总归是划得来的买卖。 “娘娘,您若是总对奴婢们这么大方,奴婢们就要被惯坏了。您可知道么,这对镯子马八子当初还跟皇上讨过呢,皇上都没舍得送给她。现如今您竟然赏赐给奴婢们了,您真是天底下最好最最好的主子了。”朵儿兴奋地大叫,那模样恨不得险些逾越了规矩,搂着余香的脖子好好撒娇一番。 “行了,就数你这张嘴巴话最多。”余香笑道,又低头饮了一口糖水。 她以前不喜欢喝甜的,怕食多了甜东西会变胖,便不够轻盈,跳起舞来也不会好看。 可这今日,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挺贪恋这一口的,许是心里苦了,便特别想要尝点甜头。 朵儿去取了那银镯子,想也不想便将两枚都递到阿梦面前,让她从中选择一枚。 阿梦随手拿起朵儿右手中的那一枚,然后套在手腕上,对着余香道:“多谢娘娘赏赐。” “谢什么,你们待我如何我心里都跟明镜儿一样,宛若自家姐妹,怎会亏待你们?”余香微笑,却感受到前方有道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 抬头望过去,却发现是杨凌。余香心中暗自纳闷,杨凌这炽热的目光是因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赏赐了阿梦跟朵儿,没赏赐他,心有不甘吗? 可是又不像,一时之间,余香倒是有些猜不透了。 杨凌见到自己这“明目张胆”的偷窥被皇后娘娘发现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意,连忙开口道:“我去给皇后娘娘烧水沐浴。” 他之所以这样盯着皇后娘娘看,只是因为余香的所作所为在他心里越发清晰了起来。她身为一国之母,竟然愿意与区区宫侍称为姐妹,还愿意将皇上赏赐的宝物赠予她们。 这在杨凌心里,是怎样的境界啊?这种女子,难道不是应该只应天上有,人间不得几回闻吗? 就是因为心里抱着这样的念头,故而他便一时间没有忍住,看着皇后娘娘便看呆了。 明明不曾好好梳妆打扮,可是此刻的余香在杨凌眼中便美得宛若天上仙女。 “你就在这儿伺候着吧,就你胳膊上的那伤痕,哪里抬得动木桶呢?若是一使劲儿,胳膊上的伤口裂开了,又要到处讲是我的不是了。”阿梦忽而对着杨凌冷笑一声,便径自转身下去,为皇后娘娘准备热水了。 “你休得要在皇后娘娘面前诽谤我,我几时到处跟人讲过你的不是?”杨凌蹙眉朝着阿梦的背影道,而后转身抱拳冲着余香说道:“娘娘,您放心,奴才绝对没有以这胳膊上的伤痕为借口,偷懒不干活的意思。奴才这就去跟阿梦一同为您准备热水。” “阿梦的话没错,你别因为急着干活又把胳膊上的伤口弄裂了。门口那么多内臣在,你随便唤一个帮你一同去做吧。”余香吩咐下去,瞧着阿梦跟杨凌这样,倒是觉得好笑。 阿梦一向为人沉稳,脾气又好,现如今竟然会对一个新来的内臣这么大火气,倒是当真有些意思。 也不知道这杨凌昨夜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以至于让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变成这个样子。 余香一抬头,正看见朵儿抻着脖子往殿外望去,于是问她道:“朵儿,你可觉得杨凌跟阿梦之间的关系有些不正常吗?你几时瞧见过阿梦竟会对别人发脾气?今日得见,我倒是颇感意外啊。” “娘娘,奴婢本来不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正常。但是经过您现在这么一提点,奴婢便明白了。您一个人先在这儿喝糖水,奴婢也去帮忙干活。”朵儿觉得皇后娘娘这话说的有道理,绝对不能让杨凌跟阿梦两个人长时间独处,否则容易日久生情。 就算是她跟杨凌这辈子无法在一起,可她总不能让杨凌跟阿梦“对食”成功。 一个是她的好姐妹,一个是她心中暗生情愫的人,如若他们两个最终走到一起了,这不是简直要了朵儿的命吗? 第四十八章:太后警觉 这么想着,朵儿连忙跑去了小厨房,随着阿梦跟杨凌一起烧水。 可倒是阿梦看到了朵儿不懂一瞬间,心中还有些纳闷,于是便问她道:“你不在正殿里伺候着娘娘,怎么倒是跑到这儿来了?” “我这不是怕人手不够,所以就来帮忙吗?杨公公手臂上有伤,干不得力气活,所以我可以帮他做啊。”朵儿脸上挂笑,硬是快走了几步挤在了杨凌跟阿梦中间,满眼的无辜模样。 阿梦无奈扶额道:“烧水而已,倒是什么样的好活,竟让你们争先恐后的做?现在可好,正殿都没一个人在,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也罢,你们两个既然愿意做,那便你们来做就好了,我去正殿守着娘娘。” 说完这话,阿梦转身就走,扔下朵儿跟杨凌两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杨公公,既然阿梦走了便就走了,咱们两个人一起帮皇后娘娘准备热水吧。”朵儿脸上微微泛起红霞,可这表情在杨凌眼里却并无什么区别。 “朵儿,你说你也真是的,为什么非得要来这里跟阿梦抢呢?本来我到这里就是为了向她证明,我没有因为这丁点伤痛便偷懒,现在她走了,我还证明给谁看呢?”杨凌唉声叹气道,然后摇摇头,“你既然这么愿意做这个,便自己做吧,反正我手臂有伤,也提不动木桶。” 说罢这话,杨凌竟然真的转身而去,消失在朵儿的视野之内。 “杨公公,你……”朵儿这话还没说出口,视线之前便已经没了杨凌的身影,于是只能跺着脚自个儿一个人干憋气。 杨凌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到底跟阿梦抢什么了?自己明明是好心,怕杨凌那胳膊上的伤口再裂开,怎么能是跟阿梦抢呢? 还有啊,他竟然说自己来烧热水是为了向阿梦证明他不曾偷懒。阿梦又不是皇后娘娘,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为什么非得要向阿梦证明呢? “气死我了”,朵儿嘟着嘴念叨了一句,便也只能自己一个人转过身去小厨房给娘娘烧热水。 她觉得,很有必要找个时间跟阿梦谈谈,告诉她其实杨凌并不是一个多么合适的“对食”对象,未央宫这么大,比杨凌好的人简直是大有人在,没必要非得找个这么差的人。 再说了,就凭借阿梦的聪明劲儿,没准将来是会晋升成女官的,一旦晋升为女官,那就可以许配外臣了。由此来看,她的前途那叫一个光明,犯不着来跟自己抢一个内臣吧。 这么想着,朵儿放心了一些,第一次觉得好像资质差,当不成女官也并不是什么吃亏的事情。 这场发生在宫侍之间无声的战役其实无非是朵儿一个人心中的怨火,除了她以外,并不曾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在当天并没有时间去跟阿梦聊聊杨凌的事情,因为在服侍余香沐浴更衣后,皇后娘娘便宣布了一个消息,出宫。 “娘娘,近来不曾听闻有何大典庆祝,又非什么节日,为何要出宫?”阿梦谨慎询问,生怕这又是娘娘心里突然想到的什么新奇念头,因此再招来什么祸事或麻烦。 “我要出宫拜菩萨,希望能够早一点怀上龙嗣。这事儿我是对皇上说过的,所以阿梦你放心,并非是我什么刚刚冒出来的新念头。”余香这样说道,又把身上披着的厚重锦绣长衫褪去,选择了一件朴素轻薄些的,免得出宫后太过招摇。 这话听在朵儿耳朵里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在杨凌跟阿梦听来便很是不对劲儿了。 阿梦不解的是,既然皇后娘娘那么想要孩子,昨日为何还要特意熬制寒凉避孕的药材喝下? 杨凌不解的是,他觉得皇后娘娘并不像是求神拜佛之人,为什么明明知道现在怀不上孩子,却还要把希望寄托在什么菩萨身上? 可无论他们能不能猜透余香的心思,余香出宫都是必然。 他们无法改变余香的决定,一向都是如此。 其实出宫这事儿比余香在脑海中设想的还要顺利,因为看守宫门的侍卫并不敢询问皇后娘娘的去处,所以根本无人阻拦,她便就这么坐着马车赶了出去。 余香也不知道待她走后会不会很快便有人向刘骜报信,但她最担心的还真不是这一点,她害怕的是有人向刘康报信。 因为刘骜是不可能轻易派人追出皇宫的,他本人更是无法离开。 但刘康就不一样了,他若是想要离开皇宫简直易如反掌,找寻自己的行踪怕也不是难事。 居于宫内刘康尚且待自己是如此态度,余香简直不敢想象在宫外碰见刘康的样子。 想到这儿,余香连忙道:“杨凌,马车驶得快一些,咱们早些去庙里拜一拜,然后早去早归。” 阿梦心里暗自点头,娘娘这么做便对了。她还生怕娘娘会一出宫便不想回来呢,一国之母离宫出走,那可就要天下大乱了。 “娘娘说得对,杨公公还请快一些,咱们方能早去早归。”阿梦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以此证明杨凌应当重视起来。 杨凌应了一声,手中马鞭子使劲儿一挥,马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当即便疾驰起来。 朵儿被这疾驰的马车颠得心里发慌,可是一抬眼瞧见皇后娘娘跟阿梦都没变脸色,便也只得双手扶紧马车的窗框,以免自己被颠簸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余香太过聪明,她刚刚离开未央宫不久,太后便将林充依召去了承宁殿。 其实太后本来昨儿个晚上就想要将林充依召过来瞧瞧,可她顾及到天色太晚,怕林充依已经歇息,便也没再折腾她。 在她眼里,这林充依跟余香可大有不同,前者是她觉得知冷知热,懂得人情的新人,可这后者却是她心里的大仇人,这关系可大不一样。 所以余香若是有了事儿,她肯定是要折腾得余香彻夜难眠,但这林充依便是不同了,真要她折腾林充依,她还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吓到这丫头呢。 林充依的侍婢将猫给太后送回来的时候,着实是让太后心中一惊。她本来笃定了自己这波斯猫定然是被余香藏起来了,没准现在早就孤孤零零的惨死在哪个角落,既不得投胎转世,又不得再度轮回。 可当太后看到这侍婢时,极为脸生,看那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模样又不像是立政殿的人,于是便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雏燕规规矩矩的对太后娘娘施以大礼,而后低垂眼眸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的主子乃是兰林殿的林充依。” “林充依?可是前阵子跟马八子一拨入宫的妃嫔?”说实话,太后娘娘对于这位林充依并没有什么真切的印象,这后宫妃嫔何其多,她哪里一一记得过来?不过看这位侍婢懂规矩的模样,就知道主子应当也错不了。不像是余香身边的那两个侍婢,一个看谁都是冷眼相待,一个整日疯疯癫癫、不识礼数。 瞧看奴婢的品行就能够猜得出主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这话当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回娘娘,正是。”雏燕的眼睛一直瞧着地面,半点不逾越。 其实说实话,这一点不光是太后觉得难得,就连芙蓉姑姑也认为是宫中少见。虽然宫中早有规定,身为宫侍并无资格直视主子,否则便是“大不敬”。 可规矩虽是这样定的,没几个人头一遭见到太后而不好奇的。纵然是不敢直视,也总要悄悄左顾右盼,看看这承宁殿里的其他装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像是雏燕这般规矩的,倒是着实少见。 “这猫是你主子发现了,便让你给送来的?”太后又询问雏燕道。 “回娘娘,的确如此。今日皇后娘娘突然到访于兰林殿,林充依便陪皇后一同逛园子,于是发现了这只猫。皇后娘娘说这猫跟您的波斯猫很是想象,林充依便命奴婢给您送来了,说应该就是您的猫,跑丢了。”雏燕这回答看似规矩,实则却是在无形之间将余香牵扯了进来。 如若雏燕不提,太后今日必然是不会知道余香到访兰林殿的事情。现如今经过她这么一提点,太后当即了悟,说到底这事儿还是余香搞的鬼。 “芙蓉,把哀家那对黄金耳珰拿给她,让她转交给林充依,说是哀家对她的谢礼。明天早上待她起来过后,让她到哀家的承宁殿来用早膳。”太后说完这话,抿了抿嘴唇,心里对余香的憎恶不仅又平添了几分。 呵,多好的一出戏,若非这林充依刚刚入宫,为人实在,怕是真的就要被这心肠歹毒的皇后给陷害了。 其实皇后是希望自己误会成是林充依偷走了猫,再假借自己之手,除掉林充依吧。 她倒是还真要见识见识,能够让余香心存芥蒂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芙蓉姑姑自然也是个会办事儿的主,再递给雏燕那对太后娘娘赏赐的黄金耳珰时,还顺道给了雏燕一枚小银锭,算是赏钱。 虽说太后娘娘没直说,可这赏钱不给,任是宫侍也不愿意帮忙传话的。 有时候这奴婢的一句话,比主子的一句话还重要呢。 第四十九章:送子庙宇 “嫔妾见过太后千岁,愿太后娘娘凤体康健,万福金安。”林充依这礼施的大大方方,一点也不小家子气。 在太后看来,这便是个见过世面的。 “起来吧,往前走几步,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是个什么模样。”虽然现在离得远,太后瞧不清林充依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可瞧着这步伐体态,当真是错不了。 “喏”,林充依温顺的应着,而后迈了步子朝着前方走去,待到离太后的软榻前五步远左右站定,然后抬起了脸给太后瞧。 一点朱唇,眼神灵动,肤若凝脂,是个好胚子。 太后心里这么念叨着,嘴上却是半点没表现出来,“林氏,你父亲是哪一个?” 其实从今日见到林充依起,直至现在,她对这林充依的印象都不错,关键是这林充依来承宁殿的时间掐得特别准。 她洗漱更衣好了之后,恰巧那门外传来芙蓉的通传声,说是林充依到了。 不早不晚,这时辰来的刚刚好。若是早了她尚且没起,听闻芙蓉道出林充依等了自己多时,难免心生烦躁;若是晚了,自己这上了年岁,又不愿等待一个区区晚辈,以此饿了肚子,用不上早膳。 这么来看,这林充依还真是难得一见的明白人。 太后比谁都明了,这宫内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所有的机缘巧合都不过是别人的处心积虑罢了。林充依今日不早不晚的赶到承宁殿,准保是昨天晚上便差人问了她大多什么时间起床,所以才能找准这个时辰,赶到这儿来。 有心的人总归是值得利用,她当初对同样有心的余香也是满怀期待来着,谁知道却是一只白眼狼。 所以说有心是好的,还要看这心思用没用到正地方,离间她和皇上之间母子情分的人,是断断要不得的。 “嫔妾乃明堂丞林智廷之女。”林充依朱唇轻启,语气里虽是带了几分怯懦之意,可胜在语调温柔清晰,足以听得清在说什么。 “明堂丞之女?如若哀家没有了解错,你到现在为止尚未侍过寝,可对?”太后语气如常,任是林充依瞧瞧瞥到她的眼神,也没瞧出来这太后娘娘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林充依点头道:“嫔妾自入宫以来,的确从未侍过寝。”她自然知道太后想要询问自己的事情是什么,可她偏偏不说,太后问什么便答什么,除此之外的话,多一个字也没有。 瞧她这么耐得住性子,太后心里倒是觉得她足够沉稳。本来想要询问她为何刚入宫便能被封为充依之位,现如今却也将这问题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太后想着,自己既然身为太后,岂能什么事情都等着别人告诉?她大可以自己派人去查,若是什么事情都询问别人,这岂不是平白等着人家看自己笑话? “好,哀家知道了。芙蓉,传下去,布早膳吧,哀家肚子饿了,便让林充依陪同哀家一块用膳。”太后这么说着,便已站起身来,打算走到前殿用膳。 还不等芙蓉过来扶着,林充依便伸手扶了过来,模样谦和,语气柔缓道:“太后娘娘,容得嫔妾扶着您可好?” 太后点头称好,觉得再看这林充依更是顺眼了几分,开口便又对着芙蓉道:“待皇上一会下朝后去说一声,说哀家找他有事,让他到承宁殿来。” “臣知道了”,芙蓉姑姑若有所思地望了林充依一眼,知道这便是她听从太后话所得的礼物。昨晚上那黄金耳珰都是虚的,抵不上皇上一夜恩宠来得实在。 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被皇上召幸的妃嫔也未必能够保全此生无忧,可到底是比那些连皇上的面儿也没见过的妃嫔好上太多倍了,好歹也是亲身伺候过皇上的人。 怎么说呢?侍寝这事儿就是个好机遇,你若是抓到了,自然有你的好日子过。 可你若是错过了,往后日子怕是也难捱。 但这机遇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太后今日愿意帮林充依一把,也是个福分。 林充依自然也是聪慧的人,听闻此话便轻声向太后谢恩。 此时正值太后娘娘心情大好,便也点头应和将此事说了过去。 与此同时,余香的马车已经驶至长安城外的“送子庙”前停驻,这地方虽是路途偏远,却香火鼎盛,看来有许多人都对这送子娘娘深信不疑。 朵儿被车外传来的香火味呛得直犯恶心,于是扭头对余香道:“娘娘,车停了,这香火味奴婢也闻见了,应该是到地方了。奴婢扶您下去吧。” 朵儿这么说着,便伸手要去拉余香下马车,忽听得阿梦道:“朵儿,离开皇宫怎还可这样称呼?你应当称呼夫人才对。” 余香点头,觉得阿梦这话说得极有道理,的确出了未央宫便不能再唤娘娘,否则容易落人口实。这么想着,她便看了朵儿一眼,示意她日后说话还是要先动动脑子。 哪知道还没等到余香开口,朵儿便自个冲着阿梦嘟囔了一句“不需你提点,我这不是没想到嘛。” 听到朵儿这样讲,余香怕若是自己再说了什么这丫头心里会有疙瘩,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踩着木凳走了下去,为防止有人认出自己,余香还特意在脸上罩了面纱。长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数百臣子,保不齐就有一个陪夫人来这“送子庙”求子的。若是真遇上,这日后的脸面也真是没处搁。 站在送子庙门口,瞧见门口立着两只巨石雕制而成的麒麟,又望着庙内香火缭绕,想来这地方还真是有些效果才是。 “夫人,咱们这便进去吧。”朵儿跟阿梦一左一右围了上来,如此说道。 余香口中应着,还不忘回头招呼杨凌跟上。 “杨凌,你刚才不曾问我路线便径自驱车来到了这地方,可是此前来过吗?”余香似是无意般随口问道。 杨凌点头称是,“奴才当年就是在这附近长大的,前方数里外就是一片树丛,小时候总在那儿跟伙伴玩耍嬉闹来着。” 说这话时,杨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雀跃,可随即这光芒便又黯淡了下去。 “可惜,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的确已经过去许久了,久到他现在连一个男人也算不得了。 “那树丛平日里去的人多吗?该是许多年了吧,只怕现如今可否已经荒了?”余香听到前方有树丛,心里不禁闪过一个念头。可一想到已经是杨凌小时候的事情,当即又觉得自己这想法许是无法实现了。 “不曾荒废,奴才去年的时候有次出宫办事,曾经回来过,那地方还是跟当年一样,美极了。”这话杨凌越说越小声,也不知是因为没有恪守本职,私自跑到这里,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 余香听着他的话,便也只得杨凌心底里一定有个角落是很柔软的,那地方藏着杨凌所有的回忆跟秘密,比任何人都细腻。 也是在这一瞬,她忽然有一点后悔要求刘骜阉了杨凌。其实这道旨意也并不是非下不可,她大可以换个主意,想个办法,让刘骜保住杨凌的命和身子。但她选择了最省事,最自私的一种方式,以此葬送了杨凌这辈子的幸福。 嗯,也就这么一瞬间吧,她心里无端生了一点内疚,但这内疚稍纵即逝了。 如果她希望活下去,且是更好的活下去,就不可能将所有人的痛苦背负在自己身上,否则日子还要怎么过下去呢? 她伸手摘下杨凌肩上的一片落叶,然后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耳语一番,吩咐他去做了其他事情。 然后转过身便对着阿梦跟朵儿两人道:“现在好了,咱们进去吧。” 大隐隐于市,人虽多,却无人认识自己,这一点让余香感到很心安。 心中也暗自庆幸,这地方不似洛阳城的白马寺,犯不着因为那梵音袅袅而觉得心有不安。 虽也有人唱诵经文,但语调比起白马寺里的却要轻缓柔和许多,可能是因为这便是个求子的地方,与小孩子有关系,所以让人觉得更舒服吧。 这求子庙除了正殿外,有一处偏殿通体是白色,在这庙宇之中显得异常突兀。 “夫人,您瞧,这是什么?”朵儿一脸好奇的伸手指着这座偏殿,询问道。 “休得无礼,莫要指过去。这是给孩子超度亡灵的地方。”余香的视线紧紧盯着那白色庙宇,心底里的某个角落却似是听到了孩童的啼哭声。 这声音是出自谁?又是出自哪里?是浩儿亦或者是她还未曾见过这世界的孩子? “朵儿、阿梦,你们两人在这庙外等我,我进去拜拜,给浩儿的亡灵上柱香。”余香平生不愿相信鬼神之说,却在想到浩儿的时候,无比坚定的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着。 “夫人,您一个人进去恐怕不安全。咱们出来时没带守卫,杨凌又离开了,若是我们也不陪伴在侧,怕是不妥当。”阿梦担心余香的安慰,毕竟这地方人来人往,保不住会发生什么。 第五十章:泥巴狐狸 “没什么不妥当。寺庙本是清净地,求神拜佛需心诚。你们就在门口等我便好,一会我便出来了。”余香说完这话,见阿梦还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又将食指轻轻置于唇边,“嘘”了一声。 “别吵,会显得我们没规矩。”余香扔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便再没听到身后有她们两个的声音。 步子距离白色庙宇越近,余香心里便是越平静。就好像是那些逝去孩子的灵魂真的站在那儿,就等着自己来。 轻声叩门,却无人应答。 余香见房门没锁,便推门走了进去,抬眼瞧见屋内两侧摆放着两排木架,上面立于无数长明灯,随着门口一阵风吹来,火苗忽明忽暗,脆弱得如同随时就要灭掉一样。 她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一惊,连忙反身关上殿门,生怕屋内的亡灵受到了惊扰一般恐慌。 “夫人可是心中有愧?”那灯架后面忽然走出一位光头僧人,手捻佛珠,面容祥和。 余香觉得奇怪,刚才她明明叩门许久却无人应答,为何此时却又从那灯架后面走出来?怪吓人的。 “大师这话说得蹊跷,本是清净之地,何来有愧之说?”余香浅笑,面容上面并无异样之处,心里却是漏掉了半拍。 可不就是心中有愧么,无论对浩儿还是对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她都觉得惭愧不已。 到底是高僧,素未谋面,便已经猜透人心。 可无论心里头如何想,这嘴上是万万不能承认的,谁会愿意对他人坦诚自己的内疚与过错? “来这长生寺的人,都是心中有愧。夫人若是还想再次有孕,便也必须在此超度亡灵,送走之前无缘相见的孩子,方能得到菩萨谅解。”僧人说得煞有其事,可听在余香耳朵里却很是不屑。 “我为何要得到菩萨谅解?不曾做错什么,不需由谁谅解。生死有命,别人的生死又不由得我来做主。”余香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念叨着方才高僧说的那句话,说这地方是“长生寺”。 能够长生的究竟是这些不灭的灯火,还是人的亡灵,亦或者只是人们心中那所谓愧疚的念头? 人已归去,却将亡灵寄存于长生之处,听来好似一个天大的笑话。 浩儿,我的孩儿,你们可曾看得到我吗?你们早已归去了我不知道的方向,也不知在那里,你们可能携手为伴,互相取暖? “夫人承认与否都无妨,既然来了,不妨为心中人上柱香。”僧人不再与余香争论是非问题,而是走到桌台上取了一炷香来,递交到余香手中。 来都来了,又本就是为了给孩子的亡灵上香而来,所以余香并没推辞。点头谢过,便是伸手接了那柱香,点燃立于香炉之中,又对着那些长明灯,拜了三拜。 “夫人若是有求子的念头,不妨随同贫僧来娃娃殿,可拴个娃娃求缘分。若是栓到男儿当生男儿,栓到女娃当生女娃,都是个好兆头。”那僧人说话时神情自若,可余香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儿。 嗯,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好,既然大师这么说了,我也应当听从才是。既然人已到了送子庙,哪有不拜神明,不拴娃娃的道理?”这话刚说出口,余香忽然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送子庙里供奉的人不是菩萨,而是女娲娘娘。 这儿出现僧人已经是奇怪事,可他还句句张口不离菩萨,八成是不了解此风俗的人派他来针对自己的。 余香假作抚弄发丝,暗自低头瞧了一眼僧人的鞋袜,只见洁白如新,一尘不染。 身在庙宇之中,每日打扫殿堂应属常事,怎么可能鞋袜如此干净? 显然是新换的,做戏都不能做周全,就算这人是被有心之人派来陷害自己的,也必定不是刘康的人。 刘康的脑子比自己聪明多了,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破绽和把柄等待她察觉。 那僧人领着余香自后门而出,带到娃娃殿内。 外面虽然香火鼎盛,可这娃娃殿里并未什么人。 如此一来,余香便是更加肯定这人是个假僧人,就是为了来给自己设下陷阱。 可到了现在,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若是冒然跑走只会打草惊蛇,谁知道这殿内是不是还藏了其他杀手? 只能一切随机应变,稳妥为上策。 僧人递给她一团金丝缕线,说是朝着前方的帘子下面套出去,栓到什么便是什么。 余香接过丝线,在那蒲团上面跪了下来,心里默念着一首家乡有人求子时总要吟唱的歌谣:手拿金缕线,走到娃娃殿。进去娃娃殿,先拴娃娃头。孩儿啊孩儿,随娘走,咱住大西头。高门台,起门楼,门东边狼牙村,门西边流水沟,一个狂犬不下口。你娘住在三间堂楼上,鸳鸯席子鸳鸯炕,你爹枕的兔儿龙吃草,你娘枕的狮子滚绣球。烧饼麻糖尽孩儿吃,羊肉包的顺嘴流;铃儿八仙帽,还有那锦绣大虎头。 心里念着念着,眼泪便就这么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不是祈盼未来的孩儿是男是女,而是怀念那逝去与离开的苦痛。 到底还是要将那丝线脱手而去,拴住一个泥娃娃,使劲儿拽了出来。 还不待看清是男是女,余香就觉得这泥娃娃的形状不大对劲。 为何耳朵长在头上呢? 待拿到手里,余香忽然看清,这哪里是一只泥娃娃,分明是一只泥狐狸! “大师能否为我解释一下,这狐狸是个什么意思?”本是怀着虔诚之心,不料得却有这东西等着自己,余香简直哭笑不得。 僧人接过狐狸,上下看了一番道:“菩萨不会出错,夫人套到什么,便就是什么。不怕夫人生气,贫僧有句中肯之言。若是诞下如此妖兽,夫人不如不怀,好歹自在。” “不劳大师费心。”这一刻余香忽然无比愤怒。 当初那个崔至仙就讲她生下的孩子不得好,后来孩子流掉了。 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僧人又说她要诞下的孩子会是个妖兽,不如不怀。 这不是咒又是什么?纵然她此前再不相信这些,现在也难免觉得忌讳。 故而余香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开了娃娃殿。 “阿弥陀佛,夫人何苦执着。”那僧人如同“贼心不死”,又在余香转身之际,道出这样一句。 何苦执着?又是何苦执着!当年在白马寺那些光头僧人便是对她讲了这句话,今日在这送子庙这僧人又对她讲这句话。 余香好生委屈,她除了性命,到底是还执着了些什么? 人人告诉她“求不得”,人人告诉她“应放下”,但人若是此生连性命都能放下,那又还是为了什么在活着? 百年之后是否名垂青史不重要,那东西是后人评说的,前人感受不到。 所以你可知的,能够切身感受到的,也不过是你活着时的一朝一夕而已。 可现如今却连性命也要告诉她不必执着,那她还能怎么办? 余香紧紧抿唇,转身将那泥狐狸直接摔在僧人面前。 那泥狐狸落地即碎,声音清脆,泥块碎片四溅在各处。 僧人见状,双掌合十,轻声叹气道:“阿弥陀佛”。 余香双手握成拳状,手心的汗液却已浸了出来,她痛恨这四个字。 她不明白那些求神拜佛的人到底是在求什么,神佛在哪儿?他们又真的能够帮助你什么? 惩戒你时他们无处不在,你痛苦难堪时又有谁真的有神佛相助? 今日她竟然想着要来送子庙寻求缘分,也当真是做了一桩人间蠢事。 从正门离开娃娃殿,并没有人拦住她的去路,这让余香心里略有奇怪。 难道不是应该冲出几名杀手要了她的性命吗? 当然,没有最好,命不该绝。 余香听着声音往人流涌动的地方走,没多大一会便找到了阿梦跟朵儿。 “夫人怎么从后面过来了?您不是去了前面的白色庙宇内吗?”朵儿听到余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一跳,连忙回头问道。 “没什么,庙宇之间都是相通的。这儿的味道太呛人,咱们走吧。”余香这一句话无疑是两人的福音,毕竟这地方香火味道太浓,没谁愿意多闻。 娃娃殿内,僧人走到菩萨后身,轻轻叩了三下菩萨金身,里面便推门走出一个人来。 近瞧也是眼熟,这人正是刘兴。 “她见到那狐狸怎么说?”刘兴一脸雀跃,像是什么恶作剧成了真一样。 “回王爷的话,皇后娘娘很是愤怒,继而将那泥狐狸摔在了地上,您前方这些碎片便是。”僧人卑躬屈膝,对刘兴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她还敢发火?这就是个警告,敢得罪我,日后有她好果子吃。今日不过是只泥狐狸,明日她真敢诞下龙嗣,我必然要让她真的生出一只狐狸崽子来。还有你,今天的话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要了你的命,砸了你的菩萨。”刘兴拔剑恐吓僧人道。 “贫僧不敢,王爷息怒。不过王爷,依照贫僧来看,这位皇后娘娘并非寻常之人,您与她还是切莫结仇的好。”僧人这一句劝告听在刘兴耳朵里无疑是胡扯。 他才不会相信。 第五十一章:树丛相见 “她非寻常之人?本王还非人是仙呢。你说那些没用的废话干什么,拿好你的银子,把嘴闭严实就成了。”刘兴对僧人的劝告很是不耐烦。他自幼在道观长大,一贯觉得这求佛之人都非正道,若不是为了利用,他可是一句话也不会对他们讲。 僧人接过银两诚惶诚恐,连连鞠躬道:“阿弥陀佛,此非银子,乃是香火钱。” 刘兴才懒得跟他说话兜圈子,直接一甩长袍,走出了娃娃殿。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他岂会畏惧吗?说到底还不是依靠着皇兄的庇佑活着? 现如今马八子有孕,余香又将太后得罪了个透彻,本就是腹背受敌,他在从中横插一下,保准她活不长久。 父皇驾崩也不会打消他除掉余香的念头。与天斗,与地斗,均抵不上与余香斗来得有趣。 他还没听说过这么命硬的女人,他前前后后为她制造了多少阻碍坎坷,竟然都被她一一躲了过去。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要了这女人的命。 为了防止撞到熟人,刘兴便自庙宇后门而走。 到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情,他总不希望皇兄知道这一切。 “夫人,杨公公人呢?这马车不是应当由他来驾吗?”朵儿见余香的步调不紧不慢,心中觉得奇怪。方才娘娘不是还说好了要早些回宫的吗,难不成现在又变卦反悔了? 她自己倒是也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愿意四处转转,好好玩玩。可是相比于玩闹之事,她更害怕的是皇上的愤怒与责罚。 皇后娘娘私自出宫是个什么罪名?就连她这一向不懂规矩的侍婢也清楚得很。纵然娘娘是出来求子,也总该早些回去才是,免得被皇上察觉,不好收场。 等等,娘娘既然是来求子的,为何不求娃娃便就出来了? “夫人,您还没‘拴娃娃’呀,咱们怎么就出来了?”朵儿一急,这话便直接问出了口,生怕余香是犯了糊涂,忘记自己是来这儿做什么的了。 余香没料到朵儿会突然问自己这话,看来她倒是把朵儿一直以来想象的太过大大咧咧,以为朵儿注意不到呢。 “杨凌被我派去寻人了,咱们在这儿等他一会就好。娃娃刚才我进殿时已经栓过了,为了避免回家后被人发觉,我便擅自做主将它供奉在殿内了。”余香随口扯谎,显然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朵儿欲言又止,心里着实想问问娘娘栓到的娃娃是男是女,可她话还未出口,就被阿梦拽了拽袖子,制止住了。 朵儿回头望向阿梦,见她悄悄使了眼色,示意她别再乱问,便闭上了嘴巴。 阿梦为人聪明,此时听她的话总归是不会有错。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那往来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杨凌总算是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出现在余香面前。 “夫人,事情已经办妥,您上车,咱们赶路吧。”杨凌用袖子一抹脸上汗珠,天气本来凉爽,可架不住他直接从城中跑回城郊。这一来一去多少路程,唯有走过的人才会知道。 “阿梦,把你的帕子递给杨凌,让他擦擦汗。”说完这话,余香也没瞧看在场几人脸上的神情,直接踩着木凳,踏上了马车。 不时有人朝着余香所处的方向望过来,纷纷议论这究竟是哪一家的官夫人。 忽然有人眼尖,指着那马车顶上的金顶道:“这可不正是皇室的马车吗?八成是哪位王侯夫人的。” 那人的夫人啐道:“还不是你糊涂?当今两位王爷何曾娶妻?要我说,这马车里面最有可能坐的便是关内侯夫人。” 听着这么一分析,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送子庙门口,觉得她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 “关内侯跟夫人成亲多载,至今没有子嗣,要真是其夫人来求子,还真是有可能。要我看,还是上辈子造了孽,不然好好的岁数,怎么就怀不上呢?”又有人道。 “可不是么,照这么下去,侯爷八成是要纳妾了。关内侯忍让了她这么多年,也算是够意思。我若是侯爷,此刻早就娶了十个八个回来,还等得到今天?” 朵儿耳畔听着这些话,恨不得冲上去掌掴那些贱民的脏嘴。 他们可知道这轿子里做的人是谁,便敢这样胡乱非议? “朵儿,别闹”,接触两日,杨凌便已经知道了这丫头的性子,连忙伸手拽住她,把她往马车上拽。 见拉住自己的人是杨凌,朵儿便没在说话,从阿梦手中抢过帕子甩在杨凌脸上,而后径自手脚并用,爬上了马车。 身为奴婢是没有资格用主子的木凳,虽说余香曾示意过她跟阿梦也可借力,但到底还是要守住这点规矩。 这边也是最基本的规矩了吧,记住身份,不得逾越。 “你……”杨凌欲要再讲什么,却看朵儿已经把车帘子垂了下来,分明是不想看他。 阿梦摇头叹气,觉得朵儿有些太不守礼数,人在宫外还敢惹是生非,可是嫌弃自己这条小命活得长了吗? 这么想着,阿梦便也收了木凳,跨上马车,钻了进去。 “夫人,奴才这便驾车赶路了,您扶好了。”杨凌朝着车内喊了一声,而后一甩鞭子。 马匹嘶鸣,车轮滚滚,转瞬之间那些议论纷纷的声音便被甩在了身后,再听不见。 余香斜靠在马车上,眼眸轻闭,却不曾睡着。 她没想到,再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周子欢,竟然是这样可笑的故事。 那些百姓聊起皇室诸侯的事情,总觉得天高皇帝远,可以当做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实际上呢?那些笑谈之中的人们,又在经历着怎样的故事? 她已经坐在这后位之上三月有余,可却迟迟没有怂恿刘骜颁下周子欢与萧芊芊“和离”的诏书。 这是她的一个心结,但总觉得现在不是解开的时候。 虽然这事儿早晚要做,可早做不如晚做。 显而易见,刘骜并不愿意听到周子欢的名字,在他眼中,周子欢早就带领大军居于沙场,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长安城内。 但事实恰好相反,周子欢一直没有走,无时无刻不在长安城内。 这么看来,她自然不会蠢到在此刻跟刘骜提起这个名字。 芊芊,真是对不起,当日应了你的事情,转眼已经过去这么久,还没实现。 马车又行驶了一阵子,直待马儿一声长鸣,打着响鼻停驻步伐,余香才缓缓睁开眼睛。 掀开帘子见外面是一片繁茂树林,心中暗喜,便是这儿了。 四下无人,余香便不等阿梦摆好木凳,自己跳了下去。 “夫人,陈公子说你到的时候,他就会到了。”这话其实杨凌是不相信的,那人又不是长了翅膀可飞起来,如何能够这么快?就算是快马加鞭,也会比他们晚抵达才是。 “你来了”,身后丛林内响起一声男音,余香猛地转过头去,见到陈文浩一身玄色袍子,上面没有任何花纹。 嗯,还是那张脸,这穿衣打扮倒不似他旧日的风格。 “你们几个留在这里,容我去跟那位公子说几句话。”余香吩咐了他们三人,然后径自迈步向陈文浩走去,并随手摘去了脸上遮面的白纱。 陈文浩是恩人,而非敌人,她不需对他有这等不敬的举动。 “你怎么来得这样快?我乘坐马车也不过刚到这里。”余香笑着去望陈文浩的眉眼,发觉还是那张面孔,不曾变。 暗自又摇头浅笑,才是多久没见,哪里会变?不过是宫中太过熬人,让她以为过去了许多年月,实际并没有。 总觉得是宫中过一日,世上已千年。 “为何摇头。见到我不是应该开心才是?还是太过激动,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表达情愫的好?”在陈文浩眼里,余香从来都是那个眼神坚定,人又聪明的小丫头。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全是虚词。 见余香一时语塞,陈文浩大笑道:“我是借莹莹的玄鹿而来,自然速度很快。找我可是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许久不见你,有时候在宫中想起当初在翡翠楼的那日,总觉得好生有趣。所以,便想个理由,出宫来见你了。”余香说完这话,伸手在袖子里掏荷包,耳边却听得陈文浩说了一句,“也没多久,你跟皇上大婚的时候,我还见过你呢。” 他那日是特意托人打听了宫内的消息,知道余香要跟皇上去阴阳坛祭祀,一早便等在路上。 若不是孙叔尧突然传来飞鸽密信,他恐怕会一直守在那里,直至大典结束吧。 可也还好,多少是见了她一眼,心中也算知足了。 “嗯,你说的也对,四个月前是见过一面。喏,这荷包是我送给你的,随手绣的玩意儿,你别嫌弃。”余香将那麒麟荷包递了出去,脸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陈文浩家中财产丰厚,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一只荷包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但她也不知道还能送给陈文浩一点什么。 第五十二章:无缘无分 陈文浩听闻这麒麟荷包是余香亲手所绣,当即喜上眉梢,一把接过荷包拴在自己的金丝腰带上,心里好生欢喜。 “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荷包,你怎么笑成这个样子?”余香瞧见陈文浩这般举动,倒是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会是不起眼的荷包?这是你亲手绣制,我戴在身上便能想到你啊。”陈文浩说话倒是毫不避讳,反正身旁没有其他人在,不必担心败坏了余香的名声。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他只在乎余香会不会受到伤害。 “也许便也只有你不嫌弃了。”余香浅笑一声,随着陈文浩一同往林子深处走,终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在翡翠楼?” 不需说出这个名字,陈文浩也心知肚明余香话中的“他”指的是谁。他早就料到,余香特意从宫中赶出来,又派了奴才来寻自己,定然不是因为真的想念自己了。 只不过是为了从自己口中套出他的消息吧。 还有这荷包,也不过是她为了得到周子欢近况而送的“贿赂”。 陈文浩心中苦笑,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女人没有,何苦一直对余香念念不忘? 他初见她时,她还没有今日好看。不曾有锦衣华服、金银珠宝的陪衬,也不曾脸蛋圆润,身子丰满,不过是个脸色尚有些蜡黄,颇有骨瘦如柴之势的小丫头。 那自己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竟然时至今日,依旧觉得魂牵梦绕? 最初他逗弄她不过是觉得新奇有趣,身边围绕着他的女子不少,可不是纯情得要命,就是风.骚得入骨。像是余香这样,看着未经世事,可有眼神坚定的,还真是没见过。 但见识了她的舞蹈,他心便也跟着百转千回起来。寻常女子跳不出那样的舞,明明是跟子欢第一次迎合,却如同前世便已相识一般,好不动容。 那一刻,他竟然觉得心里有些嫉妒,这样的绝世女子,怎么偏偏让周子欢先遇见了? 直到周子欢也爱上她,他才是越发觉得他应该把余香娶到手,哪怕仅仅是能够免她入宫也好。 那皇宫是天下第一是非地,真正了解它的均是对其唯恐避之不及。 不然以他家的产业,想要入朝为官不过是几摞银票的事情。 但是直至余香被送入皇宫,周子欢来翡翠楼寻他,才道出一句,“算不得我害她,她自己本来就想入宫,我不过是助她一臂之力。” 当时陈文浩并不相信这话,直到宫中传来消息,说余香要跟太子大婚,成为当朝太子妃。 那一刻,他是真的相信了。若是没有入宫的心思,就不会拼尽全力去爬上太子的床,就不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太子娶她,就不会在那个要人性命的鬼地方活下来。 他明明该觉得这种女人不值得思念,可偏偏余香又因此似是对他下了一道没有破解之法的咒,让他逃无可逃,更加痴迷。 所以心甘情愿,为她放弃自己的桀骜不羁,做那个传递消息的无用人。 “他在翡翠楼,一切都好。叔尧也回来了,他们在密谋一个更加恰当的时机,先除朝中臣子,再毁刘氏皇家。”这些话本是关乎无数人性命的秘密,按理来说余香身为刘氏皇后,他是万万不能把这些话告诉给她的。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他恨不得余香能够知道这些时日他们几人之间聊过的全部内容。这样若真有一日朝代更换,她也不至于心慌,知道该怎么办。 “听我一句,时机不对,无论你们在策划什么,密谋什么,都不重要。问题是当前时机不对,你们什么举动都不要做,一切都要等,相信我好吗?”余香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说服着陈文浩,她怕的就是这个,她怕周子欢出手。 不,她不仅仅是怕周子欢出手,害怕他输。 若是输了,他还如何能够有性命在?时局动荡,一直虎视眈眈的刘康难道不是正好假借周子欢的手,扼杀掉刘骜的性命吗? 结局呢,一切残败,得胜的人便只有刘康,除此无他。 所以,她绝对不能准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宁愿周子欢赢得晚一些,也不愿刘康赢。 一旦刘康胜了这场夺权之战,那刘骜会死,子欢会死,她也会死。 什么江山,什么黎民。刘康岂会在意这个吗? 他要的无非是征服天下,看那无数人跪在他脚边,高呼一声“圣上万岁”。 他一定会主张杀伐,尽其所能去征战于边界领土。 若他成功,葬送的便是无数百姓的命;若他失败,葬送的便是整个汉王朝的江山。 “什么时机才是对的时机?天宁,你告诉我,你可知道吗?”这话并不是陈文浩在质疑余香,他是在替孙叔尧质问。 他将这话带回去,孙叔尧是不会听不会信的。他只会觉得余香是这人世间的第一大祸害,恨不得亲手除掉她才是。 成就江山之事,叔尧功不可没。这些年如果不是他极其兄长在东南西北四大军营之中监视一切,他们岂能进行到今天这一步? 所以无论是他还是周子欢,都不可能忽略叔尧的感受与看法。 故此,他得为余香给孙叔尧带回一个值得人信服的理由去,以此说服他们二人。 他脑子不够灵光,想不出好理由,只能向余香讨教了。 余香想了一会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想赢,绝对不能做这鹬与蚌,当做渔翁才行。现在争夺权位之人可不仅有一双鹬蚌,你们没必要在此刻去冒险,不值得。放心,这鹬蚌都等不了多久,他们之间的仗就要打起来了,别急着动,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嗯,这是个听起来很是圆满的理由,圆满到陈文浩根本找不到反驳她的借口。 可这话若是细琢磨,说了又如同没说。 无非答案仍是一个“等”字,可怎么等,等多久,等了又到底能不能赢,余香却只字不提。 她真是足够聪明,知道怎么说话无漏洞,又知道怎么做事能够保全自身。 此刻陈文浩是真的相信,余香与其他女子不同,她在宫中绝对能活下来,且活得很好。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那未央宫虽乱,可比她聪明的,怕是真的没几个。 这女人哪里是纯洁善良的花朵,分明是鸠毒。 不饮抓心抓肺,饮了又注定身亡。 再望向余香的眼神里,便满是迷恋了。 “好,这番话我必定会如实带给他。那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话是要对我说的吗?”陈文浩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期许。 怕余香为难,更怕余香说出口的话是‘没有’,自己便会更加难堪。所以赶紧又跟了一句道:“我前些日子见过莹莹,她还问起你的近况来着。你也知道,山谷之中,平日里不惹凡尘俗世,所以还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我跟她讲,说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然后你才她怎么说?” 余香轻轻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总比上一个问题好回答许多。 “她不信,以为你是骗她玩的?”余香觉得正常人都不会相信吧。前几日还是个穷丫头,转眼之间便说是成为了一朝皇后,谁会相信呢? “不是,她说看到你时,便料到你不是寻常人的命数,说你能成为皇后,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还说,幸好你没嫁给我,不然简直就是侮辱了你的命格。”说到这儿,陈文浩苦笑了一声,“这丫头只知道拆我的台,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却还乱讲。” 不是寻常人的命数?所以陈莹莹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便很清楚自己是兴国命数? 她若是能够早一点告诉自己该有多好。 可余香转念一想,就算当时陈莹莹告诉了自己,自己怕是也不会相信,只当她是胡言乱语。 “你别这么说,这辈子没能嫁给你,是我没福气。”余香垂首轻言了这么一句,是为了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慌乱。 陈文浩真的是个好人,但是自己这辈子都跟人家无缘无分,许不了他什么,便不可乱耽误。 万一人家真的从个花心公子变成了一代情圣,自己还不是罪过大了? “罢了,天色不早,荷包也松了,你便赶紧回去吧。出来时间久了,宫里人该找你了。”陈文浩到底没忍住,伸手将她脸颊边散落的发丝别至而后,如此说道。 他当然知道余香那句话是骗自己的,因为她当初明明有机会嫁给自己,她却选择了拒绝。 不过没关系,她能好,他便也会开心。 也许有朝一日,他会忘却掉这段儿女情长事,但起码此刻,他是忘不掉的。 “好,我回去了,你保重身体,也许没多久我们还会见面。”余香这句话仅仅嘱咐了陈文浩,并没有带上周子欢。 好歹算是对他的一句安慰吧,让他心里舒服了几分。 他点了点头,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天色渐晚,日头即将西垂,他的手指一直抚摸着那只荷包,哀叹一声。 第五十三章:处境危急 “夫人,咱们这就回去吗?”朵儿见余香走回来了,抻着脖子望一眼前方树丛之中渐渐消失的玄色身影,然后收回目光询问道。 “回。杨凌,咱们一会儿在半路上停一下,找一家好点的糕点坊买些糕点带回去。”余香说这话时又不忘将面纱重新戴在脸上,一踩木凳踏上马车。 “喏,奴才知道了。”杨凌说话之间也凝眉望向陈文浩的背影,不知皇后为何会与长安第一公子有联系。 看来能够成为皇后娘娘的人,的确不是寻常女子。 然而宫中盛传这位皇后娘娘乃是平民出身,现在想来也非真相。 “娘娘,咱们宫里什么好吃的点心没有,为什么要买宫外的带回去?”上了马车之后,朵儿又忍不住开口喋喋不休。 其实她倒不是真的因为闭嘴难受,而是不想让皇后娘娘再寻找各种理由在宫外耽误时间,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说实在的,娘娘若是再晚走上一个时辰,今日这皇宫便是回不去了。 城门都关了,别说你自爆家门声称是皇后娘娘,就算是说出天王老子的身份也没人理会你。皇后娘娘私自出宫?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余香抬眸望着朵儿那关切模样,轻叹了口气道:“宫里做的点心太精致,吃不习惯,馋的就是宫外这一口。” 她没说实话,宫外的点心怎么可能会有宫内的点心好吃? 天底下没有粮食会比未央宫里做的精细,可她要买的偏偏就是这样不够精细的粮食。 她这是在做两手准备,如果刘骜没有发现她出宫固然是好,可如若刘骜发现她出宫了,她总要对人家有个交代才是。 按照余香的猜测,她八成已经被人盯上了,自己出宫求子的事情肯定落到了刘骜耳中。 那要买的糕点就是送给刘骜吃的,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吃点外面的小食定然觉得稀罕。自己若是好言好语哄上几句,这事儿多半也就过去了。 别看这糕点虽不起眼,可只要是能够转移开刘骜对自己私自出宫一事的注意力,便是好东西。 终于在城门关闭之前,杨凌找到了一家老字号的糕点铺,可是余香这帘子一掀开,竟看见了萧芊芊从门里走出来。 余香心中一慌,连忙把帘子放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马车之内。 “娘娘,咱们不一同下车看看吗?”朵儿扒着车帘往外瞧,心馋嘴也馋,也想买几块糕点跟杨凌一同分享。 “不去,你也别去,等杨凌回来就成。”余香的语气有那么一点慌张,也许是因为问心有愧。她答应了芊芊的事情却一直没办。 她之所以也不让朵儿下车,是因为芊芊见过朵儿一面,她怕芊芊认出朵儿来,便会知道这马车上坐的人是自己。 因为心中有愧,所以畏惧见到芊芊,怕被质问,更怕她对自己失望。 芊芊真的帮过她很多次,她不该食言。 强烈的不安感侵袭着她,余香忽然认识到,原来离开未央宫也躲不过自己滋生的心魔。 “喏,奴婢知道了。”朵儿嘟着嘴应道,不知主子为何今日栓到了娃娃还是这么不开心。 阿梦左右各望一眼,低下了头,只当什么都不曾看见,也什么都不曾听见。 “主子,点心买好了,咱们回去吧。”杨凌此时一掀车帘,钻了进来,将那满满一包点心递给阿梦,然后退了出去,继续驾车赶路。 余香的喉咙眼发出了“嗯”的一声,在马车行驶的那一刹,她又掀开车窗帘子望了一眼前方芊芊的身影。 不只是她一个人,与她并肩而行的还有另一个男人。 看背影有些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但是这长安城内她认识的人真的太少了,所以只需一一推断剔除下去,便知道那人是孙叔尧。 放下车窗帘子,余香抿唇思虑,他们两人为什么会在一起?纵然孙叔尧是周子欢的多年好友,也没有大街上跟尊夫人并肩而走的道理。 除非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无论是好秘密还是坏秘密,都是不能对外人讲的事情。 “娘娘,回到宫内还有些时辰,您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吧。”阿梦这话一说出口,便见余香点了点头,合眸靠在了车背上。 真是累了,架不住这心魔熬人。 可余香也知道,这心魔还在悄无声息地生长着,半刻也没停。 余香不在宫中这一日,宫中倒是出了不少新鲜事。 这头一桩,便是林充依跟皇上在宣室殿里待了半日,大门紧锁,虽没明讲,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这第二桩,便是西域使者派人前来汉王朝和亲,点了名的要平阳公主,却被刘骜以“有要事在身”的理由拦在了殿外。 若非说还有第三桩新鲜事,那便是根本无人察觉余香今日不在宫内,那些平日碎嘴子的奴才们难得的守规矩,简直出人预料。 可余香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且不论今日在娃娃殿里遇见的奇怪僧人与那泥狐狸。就凭借刘骜宠幸了林充依,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可以宠幸王充依、李充依、严充依,偏偏就是这个林充依,才是余香的心头大忌。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昨日她便暗自猜测,说这林充依怕是很快就要得到太后赏识,步步高升,却没想到今日便直接将这林充依送到了宣室殿的床上。 这老太婆还真是一刻也不愿耽搁,生怕不能毁了自己。 余香气得牙根痒痒,这林充依一旦侍寝,日后岂不是更加顺风顺水?她再想扳倒林充依绝非易事。 她想方设法的在保刘骜的命,这刘骜到头来竟是不理政事,日日欢歌? 若是刘骜沉迷在自己手中便也罢了,偏偏令他耽搁政事的人却是林充依,这便让她忍不了。 想到这儿,余香决定去找个救兵,一句话又将随行宫侍留在殿内,自己径自跑去了储宫。 她要找的救兵,自然是慧嫔。 因为慧嫔为人痴傻,生怕她来到正宫之内会吓到他人,所以并不曾离开储宫半步。 若说现在储宫内还有哪位嫔妃留在那儿,便也只剩下慧嫔和刘浩的生母安氏了。 人走茶凉,当年浩儿活着的时候,安氏在储宫是多么的风光?所有人都在心坎里笃定了她便是未来的皇后人选。可一朝浩儿病逝,安氏疯了,便没人再愿意理会她。 说是储宫,说是大殿,可现今没有太子,那储宫跟冷宫便也没什么区别。 余香觉得,慧嫔应当更愿意如此,因为盯着她的耳目就会更少了几分。 “你这是什么本事,每次都能把所有殿内宫侍支走,还不让人怀疑?”走进慧嫔的宫殿,余香又见四处空无一日,当即佩服万分。 “我哪有什么本事,是那些宫侍不愿整日跟个疯子待在一块儿倒是真的。你呢?又是什么东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我还以为立政殿的伙食够好,你想不起这储宫里面还有个慧疯子呢。”慧嫔说这话时唇角上挑,笑得异常好看。 平心而论,慧嫔若是不装疯卖傻,也定然是个讨人宠爱的主儿。 “我失宠了,你就不打算帮我出出主意,想想办法?”余香没打算多耽搁时间,直接开口进入正题。 慧嫔听了这话,却如同听说了什么笑话,捂嘴一乐道:“你那么聪明竟然也能失宠?若说皇上在你这儿失宠了我倒是还相信。” “你别闹,宫里最近来了多少新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男人么,‘只得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我这一个人躲在立政殿里哭得梨花带雨,人间领着美人儿在宣室殿里正行鱼水之欢。你说我该怎么办?天道不公啊。”余香放下身段架子,也坐到了软榻上,抻了个懒腰。 这宫里活得累人,出宫时还要遇见一群监视自己的人,还是慧嫔这儿自在,无人注意。 “谁若是挡了你的眼,你除掉不就是了?今日皇上宠爱王氏,是因为王氏嗓子脆灵,你让那王氏变成哑巴;明日皇上宠爱刘氏,是因为刘氏身段好看,你就让她变成一把枯骨;后日皇上宠爱马氏,是因为她肚子里怀了孩子,你就让那孩子生不下来。这些招数套路你懂的不是比我多?还用得着我教给你什么?”慧嫔自斟自饮,也没拿余香当外人。 她想喝茶自然自己倒了,犯不着她来帮忙装好人。 慧嫔清楚得很,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余香更不是。 为何能够成为朋友呢?也许就是两人的心都足够狠,害不成对方,便也不得不成为朋友,聊聊攻心斗智的办法。 余香摇头,“下不去手,人家也没得罪我什么,要是都除掉,还讲不讲良心和道理?” “呦呦呦,我可没听错吧?咱们的皇后娘娘还知道讲道理?你若是讲了道理,今日坐上皇后之位的人早从储宫排到长安城外了,能轮得上你?不过咱们话说回来,这相熟者争执讲的是“理”,陌生者争执讲的是“势”。你得让这些妃嫔知道谁才是后宫的主子,什么事情她们能做,什么事情她们不能做。”慧嫔的眼睛微微眯起,如此说道。 第五十四章:势最重要 “真是这样吗?”余香口中默念这话,却也不知是说给慧嫔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是不是这样你比我清楚,你若愿意守住位置尽管去尝试,你若是觉得无所谓便不会到这儿来问我了,不是吗?”慧嫔随手从身旁木架子上拿过茶叶盒子,见里面没有多少茶叶了,便对着余香道:“你那儿可有什么新来的好茶,改日顺道带给我一些。我这茶叶都是偷奴才们的喝,日子过的太可怜。” “好说。不过慧嫔,你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回归本色,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活着吗?”人一心力交瘁之时,就特别容易把理性抛却脑后。 然后多愁善感起来,卸下一些日常坚强的伪装。 慧嫔听了这话苦笑,望着余香那张妆容越发精致的脸蛋,满是无奈。 她真是眼睁睁地看着余香的衣着一日更比一日华丽,那手腕上的饰物也是一日更比一日精致。 甭管日后余香的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儿,余香能够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便也是活得值了。 起码是比那世间千万女子都强。 “谁会愿意整日扮作一个疯子,活在这里?有些事情,又哪里是自己的心愿便可以做主的?或许这么说也不全对,应当是有些事情,大过妆容精致的活在世上吧。”慧嫔的脸上还有煤灰蹭在上面的痕迹,可她从来都不会主动擦掉它,那些痕迹反而成为了庇佑她的最好伪装。 余香点头,表示理解,内心却在瞧瞧琢磨着,看来慧嫔背后真的是有人指使。 既然有些心愿不是慧嫔能够做主的,那便是别人要求她扮作疯子活在宫中了? 这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吧,毕竟她此前从未在慧嫔口中提过有关乎于她心愿的事情。 “嗯,此言有理,世间总归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为了得到什么,便必然要舍弃掉什么。况且,你也永远不会料到明天发生什么。你说安氏当年在浩儿活着的时候多么风光?现在还不是被冷落在这儿无人问津?也是够让人感慨的了。”回到储宫,余香就不可避免的会想起浩儿。 一旦提到浩儿,便又无法忽略到其生母安氏的存在。 慧嫔点点头,又道:“说到安氏,她可是真的疯了。我曾经以为刘浩过世,她不过悲伤几日,闹个心情抑郁成疾,缓一缓就好了。可是这段时间偶尔碰见她,发现她一直就坐在长廊的地上,目光呆滞地望向园子里,不吵也不闹,别人跟她说什么都像是没听见。你也知道,我跟她在宫侍眼中不过是两个疯子,没什么别的差别,所以没有谁愿意真的看管我们,大多是躲在远地方,不见我们真的拿刀自尽,谁也不愿意干预什么。” “是了,这宫内大多人都是真的疯了,像你这样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余香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八宝糕就要放在嘴里。 “别乱吃,那是奴才们拿过来的,上面早不知道被人吐了多少口水,我平日都不会吃。”见余香拿起那糕点,慧嫔一把便将其抢下来扔在桌子上。 宫侍都讨厌她,嫌弃跟着她受尽了欺凌委屈,在其他殿门的宫侍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所以为了解气,他们都会直接在送来的食物上吐口水,最过分的甚至将污秽之物涂在上面。 这样的事儿慧嫔在宫内见得多了,也庆幸自己只是装傻,所以那些宫侍并不避讳着自己做这些事,她就可以心里有数,不吃这些东西。 难以想象,那个真的疯掉了的安氏,每日又是在过怎样的日子?会比她更凄惨吗? 在这未央宫里头,不是身份高贵便能一劳永逸。在那皇上看不见的地方,或是不愿意看见的地方,每天都在发生着无数你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那高贵的身份有多么光鲜,多么夺目,那些皇上看不到的角落,便发生着同样血腥与残酷的事情。 安氏曾经的身份捧得太高,“母凭子贵”走的太顺,所以现在摔得更狠。 其实她够傻,真是一点也不聪明。 同样是丧子之痛,她是哭天抹泪抑郁成疾,余香却是借着此理由博得皇上怜惜,最终成为了一朝之后。 慧嫔若是有心,大可以趁着皇上心力交瘁,思念刘浩之时,再一次稳固自己的位置,怀上第二个孩子。 她有很多机会能让自己比现在活得好很多,可是她却选择了最毁人的一种。 就是每日坐在长廊地上,痴傻地望着园子里,回忆孩儿。 这宫里不给人回忆的机会,你只能想着如何借着别人爬上去,坐到更高的地方,虎视眈眈坐稳了,别掉下来。 安氏完了,这辈子都完了。就算真的有朝一日她忽然清醒,幡然悔悟,想要再一次夺回皇上的心也是不可能的了。 时间越久,皇上对于刘浩的那份思念便也会越淡,对她的可怜便也会越浅。 许多事,错失了便再也没有寻回来的机会。 “那你平日里都吃什么?”余香的话打断了慧嫔的思绪。 “其实绣梅馆再往前走有个小菜园,都是我亲手种的,那里还有木炭铁锅,一次煮上些菜肴,用破碗带回来,就够吃上两日的。那些宫侍都以为我是去什么地方偷的泔水、狗食呢,没人注意。”慧嫔眼眸一转,笑着答道。 余香一愣,她刚才提到的地方是绣梅馆?可正是她住了许久的那个绣梅馆? “我在绣梅馆住了那么久,为何都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菜园子?”余香惊诧道。 “也许人们总是会忽略自己身边的事情吧,不光是你,我也一样。可能要发现的一直近在眼前,可就是看不到。好啦,时辰不早,你快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后宫之中拼的就是一个‘势’字,太后当年如此,你今日也是一样的。”慧嫔之所以赶余香走,是因为回头望了一眼香炉内燃的香已经快烧完了,每次这香快烧完的时候,那些喝大了的宫侍们就该回来了。 如果说以前同居储宫,余香这个太子妃为了后宫安定和谐还可以来看看她这个疯子的话,那么现在余香身为太后,远居于立政殿,还要特意跑到储宫来看她这个疯子,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故此,为了余香好,也为了自己的身份不要暴露,她还是让余香赶紧离开才好。 “行,今日多谢你了,那我这便走了。改日我让阿梦给你送点茶叶,吃食过来,就说是‘我心慈悲,体恤你了’。”余香道完这话,拍去手上的糕点残渣,然后起身便速速离去了。 这一趟她也着实不算白来,慧嫔的话多多少少也是提点了她。 这后宫里面讲究的是一个“势”字,自己虽身为皇后,可很多人不过觉得她这皇后是个虚名,并无实权。 没错,她在朝堂之上的确没实权,可要是在后宫妃嫔之中尚无实权的话,岂不是叫人平白无故看笑话吗? 这今日发生的第一件事儿她没法掺和,可是第二件事她总要经手一翻才是。 若是一直将那西域使者晾在那儿,这汉王朝只怕就要出大事了。 西域使者一旦回国,便会告诉西域王侯汉王朝冷落之事,这便是议战不议和。甭管西域是不是真的有诚意与汉王朝交好,也甭管此番汉王朝到底有没有意图跟西域交好,将人家的议和使者晾在外面总归是不对的。 一旦西域王侯愤怒,必会再次起兵,乌桓又会借此机会趁虚而入,其余周边小国更是不必多言。 周子欢和其精兵一直都留在长安城左右,一旦烽烟四起,汉王朝必输无疑。 丢什么都不能丢江山,一旦江山被西域人占领,余香自己还岂有活命的机会? 前朝皇后,定然是第一个被砍下头颅的人选。 别看今日不过是一桩小事,这若是到了他日,便是根本无法控制与阻止的要命大事。 刘骜当真是糊涂! 来不及回宫换衣裳,余香直接赶去了承宁殿,寻找太后禀明此事。 她不能直接去接见西域使者,其一是后宫不得干政;其二是不能让西域使者觉得汉王朝对西域不敬,或是汉王朝没人,只能靠一个女人出面谈事情。 可是她又无法再一次冒然去敲响宣室殿的门,刘骜对自己虽有情分,可这情分也是会被无理取闹消磨光的,如果这一次再是她出面打搅了皇上跟林充依的鱼水之欢,那刘骜便会厌恶她了。 事与愿违的事情余香可不会去做。 既然这林充依是太后送到刘骜床上的女人,那便让太后亲自去解决这个问题吧。 “芙蓉姑姑,母后可歇息了吗?本宫有要事与母后商议,还劳烦你帮着传个话。”余香对芙蓉姑姑一如既往的客气。 芙蓉姑姑本是出殿命人给太后准备洗漱的东西,一抬头瞧见余香来了,还吓了一跳。 “好,皇后娘娘且稍等一会儿,臣这便去说。”芙蓉姑姑心里觉着,若无大事皇后也不会来访这承宁殿,毕竟她与太后不和,怎会愿意到这儿来? 第五十五章:扰人清梦 “太后娘娘,门外皇后求见。”芙蓉姑姑走进屋见太后尚未褪去外袍,心道还好,此时通报还不至于惹她生气。 太后眉头一皱,以为自己听错了话,这全天下的人都可能主动到她这承宁殿来,唯独这皇后是不可能。咱们也别将话说的这么肯定,偶尔也是会来的,可来了总会带来坏消息,好似什么扫把星。 上一次她来这承宁殿,皇上就跟自己母子不和,甚至责备于自己;大上次她来这承宁殿,自己的宝贝波斯猫便被她抱走了,直至林充依将其送回来…… 不想不觉得,这么一细琢磨,自己似乎还有很多账不曾跟这位皇后娘娘算清楚啊。 太后心里其实很想问问芙蓉,门外余香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可是理智告诉自己,她不能问,一旦开口问了,便说明自己畏惧余香,从气势上就输了。 她才是后宫真正的主宰,她才是将皇上推上汉王朝皇位宝座的人,这里面横竖应该退步的人,都应该是余香才对。 这么想着,太后起身做到凤塌上,直了直身子道:“宣她进来。” 自己是要跟皇后算账的,所以用不着对她有任何客气。 太后是这么想的,也一贯是这么做的。 “喏”,芙蓉姑姑听到太后准许,连忙转身跑出去给余香传话,不希望耽搁了余香的要紧事。 “太后让您进去呢。”见到门口余香有些焦虑的走路兜圈子,芙蓉心中猜测今日必有大事,否则从来没见余香脸上会有紧张的神情。 这一下子,平白也让芙蓉姑姑心里添了几分不安。 “多谢芙蓉姑姑了”,余香点头示意,然后随着芙蓉姑姑走进了承宁殿。 承宁殿内,太后命令侍婢倒了杯热茶,抿了两口。 要睡了,本不该喝茶,可是她怕自己糊里糊涂的没法对付余香,这茶水能让人的头脑清醒一点。 此外,她不希望余香觉得自从接到了消息以后,自己便一直在等着余香进殿来。 想让自己等她?这女人尚且不配。 所以喝茶,也能很好的掩饰目光,免得她不知道到底该将这眼神往哪儿放。 “臣妾给母后请安,深夜叨扰母后休息,实属无奈之举,还望母后谅解。”余香一进殿就瞧见太后手中捧着一只茶盅,时不时的抿上一口,心里还奇怪。难不成她知道今晚有人要来,所以一早便在这儿等着了? 不然这眼看着就到了入睡的时辰,她喝的什么茶? “皇后这哪里是在给哀家请安,明明是成心打扰哀家歇息。若是不知者,便也不怪罪。可皇后明明知道哀家这个时辰就要就寝了,你又为何专门挑这个时辰来?难不成是纯心让哀家睡不成觉,大病一场,好给你腾地方? 余香没想到,这大晚上的,太后这火气竟然这么旺。 她也不道歉,也不谦卑,直接开口进入正题,“母后想必知道,如若没有什么关乎性命的大事,臣妾是不会在这大晚上叨扰母后的。臣妾听闻您今日将皇上跟林充依凑在了一块儿,所以今夜宣室殿侍寝的人便是林充依,可否有此事?” “好大的胆子,你现在可否是在质疑哀家吗?林充依身为皇上后宫妃嫔,难道侍寝不应该吗?皇后如此善妒,希望独占盛宠,仅凭借这一条,哀家就可告诉皇上,取消了你的皇后之名。”太后心中暗自庆幸,这余香今日倒是犯了糊涂,平白犯错给自己留下责备她的口舌。 “母后莫要先急着惩戒臣妾,臣妾也从未说过妒忌林充依侍寝于皇上之事,只是在像您验证,这件事情可否是真的。那么除了这一桩事,母后可否还知道另外一桩大事?西域使臣前来求和,却被皇上拒之门外。”余香心道太后这是怎么了,老糊涂了?自己若是真的妒忌林充依侍寝,那怎么着也不会来找她哭诉,而是该想着法的留住皇上的心才是啊。 太后挑眉不解,扭过头询问芙蓉道:“芙蓉,什么西域使臣?哀家怎么没有听说?” 芙蓉今日一直都待在这承宁殿内陪伴太后,什么地方都没去,所以也尚且没有听说这个消息,只得摇头道:“回太后,臣也不知此事。” 余香之所以知道,是多亏了福子那张嘴巴够碎够快。 不过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福子的这张嘴。 想到这儿,余香开口道:“母后不需验证此事真假。臣妾纵然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胡言乱语。皇上沉迷于美色,将西域使臣拒之门外,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可是一桩有损皇上名节的大事。母后,您一直是聪明人,您细想想,若是今日西域使臣在门外等了一宿,无人接待,那么待他回去之后,西域又该是如何看待汉王朝的?” 太后凝眉思索,觉得余香这话有几分道理。两国无论是否相交,使臣在其中的关系都是甚为微妙。 虽然近几年来与西域的大多数战役,汉王朝军队都是大获全胜,可这个“胜”字却很微妙。 汉王朝军队一直胜在“守”,而非你“攻”。 虽然西域兵马败了多次,可一直敢于总结经验,再次挑衅,而汉王朝从未有过什么机会真正占领西域领土。不怕一场仗打输了,怕的是这车轮战一直长年累月的耗下去。 兵马只能越耗越少,粮草只能越耗越空,长此以往,若是迟迟没有解决的办法,对于汉王朝而言,早晚是件大事。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今日的西域使臣不可小视,谁知道忽略了他,是不是就造成汉王朝出现了一个蚁穴? 所以无论自己多么讨厌余香,今天晚上她这个消息传得好,是为了汉王朝的基业着想。 “母后,无论您素日以来是否喜欢臣妾,今日咱们都应该是站在统一战线的人。咱们为了的不是个人恩怨,而是整个汉王朝的江山。身为帝王之妻,您跟我,难道不是有义务替皇上想到他想不到的一切吗?”见太后半天不开口,余香连忙又补上了一句。 太后点点头,起身招呼过芙蓉道:“走,咱们去宣室殿。” 人走了一半,她又回头望了一眼余香道:“皇后也一块跟上吧,今日这消息传得对,哀家应该替刘氏谢谢你。” “母后英明。”见太后肯出面去找刘骜,余香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但这太后也不傻,若是自己此行跟在她身后,刘骜一下子便知道这消息是自己传给太后的,接连两日,都是同一个人打搅了他的合欢之梦,他肯定是要心有埋怨了。 倒也不是她说别的,其实让刘骜歇歇身子也好,白日里朝堂之上也够累人,到了晚上还要夜夜欢歌,哪儿来的这个精力? 余香这么想着,伸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觉得自己这话似乎也是一桩谬论。好像每每深更半夜叫他处理政事更加累人。 这一路上余香跟太后两人都没说话。其实这样也好,比起心里没话而硬找话说,现在这样似乎已经是最不尴尬的一种处境了。 转眼之间两刻钟过去,这一行人便已经来到宣室殿门口。 “老臣见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杜松心中隐约料到这两个女人来找皇上是做什么的,心中默默点头,还好宫中尚且有几个聪明人。 按理来说新皇年岁已经不小,可却日日沉迷在脂粉之中,着实令人心寒。 若是先帝还在,一定会非常难过吧。 “去把皇上叫起来,让他去接见西域使臣,立刻。”太后此刻并没有将这宣室殿内的人当做皇上看待,那个人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她的儿子。 儿子犯了错,做娘的就该管。 无论犯了什么错,即使改成便就好了。 “是,老臣这就去传话。”若是按照平时,杜松肯定不会去传这个话。在他眼中,普天之下他唯一效忠的人便是皇上。 但今日则不同,西域使臣一事他一早便劝过皇上,说这人必须去见,纵然再不喜欢,也要给个交代。 可皇上非但不听,还将这林充依带进了殿,如同挑衅一般关上了殿门,谁也不见。 幸好今日有太后过来解围,不然明日朝堂之上皇上又该如何面对众位臣子呢? 杜松推开门,竟然见有一人影睡在地上,他当即吓了一跳。 这林充依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让皇上睡在地上? 杜松赶忙拿起火折子,一一点上灯盏,这才瞧见地上躺着的人不是皇上,而是林充依。 这是个什么意思? “杜松?大半夜的,什么事儿啊?”刘骜听到响动,坐起身来,掀开床幔望向外面。 “皇上,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正在门口,太后请您现在去接见西域使臣。太后娘娘的原话是‘立刻’。”见皇上似乎并没有要动的意思,杜松便把太后刚才说话时的语气又原封不动的学了一遍。 刘骜心情烦躁得很,穿着中衣便跳下床榻,一抬腿迈过还在熟睡的林充依道:“真烦,朕的事情,为何重要她来做主?” 第五十六章:刘康插手 “陛下息怒”,杜松一边说,一边帮刘骜穿好衣裳,毕竟衣冠不整不该是一位天子应有的仪态。 “母后深更半夜扰人清梦,此举真是不够地道。”刘骜的脸色一点也不好看,一眼扫过人群,看到太后身后站着的余香,微微一愣,当即明白了些什么。 “臣妾见过陛下。”余香感受到了刘骜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自知躲也躲不过去,连忙轻声施礼请安。 “皇上应该知道哀家为何而来,若不是皇上今日办了一桩糊涂事,哀家这个时候也希望踏踏实实的躺在床上睡一觉,而不是站在这宣室殿门外吹冷风。“太后见刘骜并没有幡然醒悟的意思,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相比起先帝,刘骜似乎在处理政事上大有不及。 此前她一直痛恨先帝沉迷于修仙问道,可现在她又开始痛恨起刘骜这不问政事来。 教子无方,这事儿自己岂能脱得了干系吗? “母后说的是西域使臣一事?朕不见。”刘骜猛地吐了一口浊气,心中好不痛快。 “你给哀家一个不见的理由!”太后也动怒了,这不再是平日里的小事,她可骄纵、忍让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 今日这事儿,可是关乎着汉王朝与西域国相处的大事,怎能如此轻易草率的做决定? “我汉王朝本无意与西域相交,为什么他们的使臣来了,朕就要去见?他们此前可曾传书告知于朕,朕又可曾批准过他们前来吗?他们说见朕便去见,难道西域为君,而我大汉为臣吗?不见,定然不见。”刘骜握紧了拳头,语气里很是愤怒。 “你今日必须去见,你刚才这番解释根本算不得什么合理的理由。皇上,哀家没想到你的眼界竟然还不如哀家,甚至不如皇后。皇后,你告诉皇上,为何他一定要去接见西域使臣。”太后忽然话锋一转,将话题抛给了余香。 箭在弦上,很显然,余香根本无法推辞。 无数道目光都悄无声息地盯在了余香身上,所有人都想要看看究竟这位皇后娘娘有没有本事说服皇上,去接见这位西域使臣。 刘骜也抬起头,望向余香,心里有一点难过,难道余香竟然也不懂自己的心思吗? 刚才他已经解释的非常明白了,就算母后听不懂这番话,余香也应该懂得啊。 她可是他的知己,她可是他的爱人,她应该尊重自己的一切决定才对。 呼吸深吸一口气,走了两步,来到太后跟刘骜之间,面对刘骜如此说道:“皇上,正因为我汉王朝是君,而西域是臣,所以当这臣子有意侍奉于君、效忠于君,君才没有拒绝的理由。当臣子不懂事时,君可罚,可杀;可当臣子幡然悔悟时,为君者,可否也该给罪臣一个机会呢?难道这不正是明君与昏君的差别所在吗?” 余香决定按照刘骜的思路走,既然他不去见的理由是因为恐惧一旦接见西域使臣,便等于昭告文武百官,这汉王朝不如西域,畏惧西域。 那么此刻,咱们便将这思路反过来推测就行了。 余香心中有七分把握,刘骜定然会吃这一套。 太后望向余香的眼神里有了一丝赞赏,但她的表情并不会出卖自己的心思。 余香让她觉得有喜有忧,喜的是刘骜身边的确缺少一个能够看透大局的人,而这个人又恰好是个女人,所以不必忧虑她会对皇位造成威胁;忧的是,这女人太过狡黠,身份却又与其胆识不相匹配,他日若是叛变于皇上,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纵然明知道余香聪颖,她还是不会喜欢这个女人。 余香身上有那么几分像是当年的自己,但她比当年的自己还可怕。 太后当年身为皇后时,善妒,眼中不容得任何妃嫔,死在她手上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而今日的皇后,她却并未在其身上看出善妒来。 无论是马八子怀孕,还是林充依侍寝,似乎余香都没有觉得是什么难过之事。 究竟是这位皇后识得大体,懂得忍让,还是她的心从始至终都不在皇上这里,此事还需再做定夺。 若是前者,在她的掌控之下,余香大可以自在做刘家的皇后。可若是被自己查到余香有异心的蛛丝马迹,她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着想,一切都是为了汉王朝的江山着想。 在面对这些事情之前,太后早就将个人喜好弃之度外。 “你可愿陪着朕一同去接见这位西域使臣吗?”刘骜犹豫了片刻,继而开口询问余香道。 余香点了点头,并没有去看太后的表情。 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让皇上赶紧去见那位使臣,不是吗? “好,那朕去。天色不早,母后便回去歇息吧。”刘骜转头对太后说完这话,便拉过余香的手,一同赶至外殿。 “皇上能够想明白就好。”太后轻轻摇头,说完这话,便也由芙蓉搀扶着回了承宁殿。 然而,外殿此刻,空无一人。 根本没有什么西域使臣的踪影。 “你过来,朕问你,西域使臣人呢?”皇上随便叫过一名掌灯的内臣,询问道。 余香也是一惊,福子不可能传错话吧?难不成自己发现达公公真实身份一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所以他们设下了一个圈套等着自己钻进去? 千万不要啊,这可是欺君之罪,更何况还惊动了太后,一旦是假的,那没人能来替自己说清啊。 余香此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事儿果然是她太过草率了吗? “皇上,西域使臣在两个时辰前已经被定陶王接走,说是按您的吩咐。”那内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未见皇上这么晚的时辰来过外殿,心里也是略微慌张。 他甚至还在质疑自己这番话说的到底对不对,王爷是不是两个时辰前接走了西域使臣? 又或者是一个半时辰? “二弟?”刘骜不解,刘康此刻横插一手是为了什么? “皇上,此事也未必是件坏事。您一直将西域使臣晾在外殿,不肯接见,西域使臣便必定认为汉王朝对西域有成见你,这无疑是在两国战乱的局势面前火上浇油。可若是定陶王提前接走了西域使臣,并且说是奉了您的命令,好歹暂且是将这件事情圆满解决了。”余香只分析了好的一面,毕竟此时外殿之内有许多宫侍,保不齐哪个会是刘康的人,所以她不敢乱讲。 可实际这事儿还有不好的一面。 为什么刘康会突然出面,假借皇上之名,接走使臣?这事儿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这西域使臣此前便与刘康相熟,或者刘康此前便同西域有密切往来,所以在刘骜冷落西域使臣时,西域使臣自然想到联系刘康,去其府内暂居。 这第二种可能,便是刘康有意主动交好与西域,与其建立良好完善的关系。此次顶替皇上之名伸出善意之手,便是在为自己日后建立新的王朝打下地基。 总而言之,更大的可能还是在指向刘康的野心,还望刘骜想得通这一点才是。 “那你觉得朕现在该怎么办?”刘骜叹了口气,反问余香道。 他本来是有自己的想法,但却没料到余香会把太后找来叫醒自己,更是没有料到刘康会横插一手,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走西域使臣。 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求助于余香。 “若是依照臣妾拙见,您现在只管踏踏实实回去睡觉,明日早朝,您再派人去请定陶王及西域使臣上朝觐见。届时,您只需当做今日发生的一切您都一清二楚,确实是定陶王奉您的旨意接走使臣,即可。”余香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刘骜伸手揉了揉余香柔软的发丝,心中暗自感慨,国之大事,竟然要依靠一个女人。 “西域使臣的请求朕已经清楚,他们议和,朕可要答应?”刘骜随即又问出一句。 “臣妾以为,现在西域并无诚意议和,若真有诚意,他们自该送公主来我大汉,而不是命大汉将公主嫁去西域。若嫁,也可,当有条件来换。毕竟此次议和是他们主动开口,而非我们,所以皇上不必担心,不卑不亢,谈条件就好。”其实余香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若是刘骜照做,余香便已经是参政了。 杜松皱紧眉头,眼睛望向余香,示意她不要再胡乱开口,此事她不该掺和。 余香接受到眼神,略微点头示意,心中了然,便也没打算再多言。 她话说的足够明白,也相信刘骜没笨到什么事情都要一步一步询问她照做的地步。 “朕知道了,今晚宣室殿有林充依在,不便让你留下。看你是独自出来,就让杜松送你回去吧。今天晚上辛苦你了。”刘骜伸手抚过余香的脸,这样说道。 “不辛苦,都是臣妾应做之事。不劳烦杜公公送臣妾了,路途不远,臣妾拿个灯盏就是。”余香可是怕极了杜松那探究的眼神,就这么两步路,还是自己走来得舒坦。 第五十七章:朝堂之上 待余香回到立政殿时,天已大黑,殿内灯火通明,显然宫侍们都在等她回来。 这么算起来,她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子,每日都要让奴才们提心吊胆的等着她。 “娘娘回来了?您这一去真是走了好久,奴婢们担心死了。”朵儿见余香回来,连忙迎了上来。 虽然她已经习惯了娘娘总是突然消失,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去了哪里。 也许做奴婢的不该总是过问主子的事情,人家愿说便说了,不愿讲的,也强求不来。 “没事儿,刚才去给太后请了个安。时候不早,伺候我宽衣,然后就都歇着吧。”余香也觉得乏了,招了招手示意阿梦跟朵儿上前,打算早些睡了。 “娘娘,今日铃兰殿的人来了。”为余香宽衣的时候,阿梦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让余香一愣。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朵儿没记得有自称铃兰殿的奴才来寻娘娘,她跟阿梦都一直待在立政殿正殿内,如果有,她怎么会不知道? 阿梦若有所思地望了朵儿一眼,而后对余香道:“是奴婢认出了来人是铃兰殿的大公公,他没说话,就站在立政殿门口朝里面望了几眼,后来又走了。就是您刚出殿没多久的时候,千真万确。” 阿梦的话说得很笃定,朵儿却搔了搔头,想不起有什么铃兰殿的大公公来过。难道是她太过粗心大意了? “行,我知道了,都睡去吧。”用帕子抹了一把脸,余香将头上的最后一根发簪放在桌上,如此对她们两个说道。 “喏,娘娘早些休息吧,奴婢们去门口守着。”阿梦见余香躺到床上,便走过去将床幔放下,轻声说完这话,便带着朵儿走出去了。 床幔放下,顷刻之间床榻上一片黑暗,余香睁开眼睛望着屋顶,心里暗自琢磨着,铃兰殿的安公公怎么可能无端到这立政殿来?自从先帝驾崩,卫婕妤殉葬而去,平阳公主已经视余香为大敌,她们之间除了必要场合,私下再无往来。今日这安公公到这儿,应该是因为西域时臣到访的事情吧。 就凭借平阳那自幼骄纵的性子,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嫁去西域吃苦受罪,更何况联姻的公主,又岂有幸福可言? 等等,余香险些忘记了更重要的一点。平阳公主此时已非完璧之身,如果代汉王朝嫁去西域,必然是要验明正身的。这一验,岂不是就露了馅? 所以,面对西域王侯点了名的要娶她,其一是不想嫁,其二是不能嫁,无论哪一条,都几乎要了平阳的命。 那么平阳是派安公公来讲和,亦或者是威胁? 无论平阳公主此刻是什么态度,都是用得着自己的,似乎对于此事,真正应该担心的并非自己。 这么想着,余香缓缓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合上了眼眸。 与此同时,宣室殿内,睡在地上的林充依蓦地睁开眼睛,回望至床榻上的皇上,见呼吸平稳,想必是睡熟了。 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警惕地望向殿内四周,确定了此时大殿之内空无一人,这才放心地放慢脚步,走向茶几案一一翻找,心却一直如同提在嗓子眼。 整个正殿就这么大的地方,那东西到底在哪儿呢? 难不成是在书房? 林充依一个晃神的功夫,便见架子上的书卷向前挪了半分,只差那么一丁点,就要掉在地上。 林充依紧张得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她的身子一动不敢动,手臂使劲儿向前一探,将那书卷往回挪了二寸,这才放下心来。 暗自松了一口气发觉已是一头冷汗。 转身望向床榻上的刘骜,见并没有什么异动,她才继而又躺在地毯上,蜷缩在原地。 虽然今夜并无收获,好歹是让她排除了一个地方。 就如她所言,这宣室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东西跑不掉,早晚会让她找到。 这么想着,她又一次合眸入睡,待醒来时,她依然会是那个乖巧动人的林充依。 “杜公公,刚才殿内有人影走过,看身段,应是林充依。” 杜松正搬了把竹椅坐在大殿门口,合眸小憩,耳边却听得侍卫上前汇报。 听到这话,杜松睁开眼睛问侍卫道:“可像是解手的样子?” “回公公的话,看样子不像,她似乎在蹲下找什么东西,她的影子恰好随着茶几案一同映射在窗子上。”侍卫小声汇报,也是怕殿内的人听见。 杜松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我知道了,你接着守吧,若有任何异动,再来通知我。” “是”,那侍卫点头应道,然后又走到窗子前站定,不再言语。 那窗子前有根红木柱子,正好能够挡住侍卫的身影。所以刚才林充依向窗外望来,根本看不到有人守在窗外,监视着殿内的一举一动。 这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长,有些人睡得安稳,有些人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杜松进殿来唤皇上起床上朝,林充依也算知趣,自个儿便也醒了,穿上外衫起身告辞。 甭管这一夜她侍寝与否,她留宿宣室殿都是被记录在册的。至于她这一晚上是睡在床上还是睡在地上,没人在意。 反正林充依这便是侍过寝的人了。 刘骜从睁开眼睛后便一直阴沉着一张脸,宫侍们纷纷不敢开口,怕是惹怒了皇上。 可只有杜松知道,皇上这是害怕面对今日早朝上的西域使臣。 他伴君那么多年,岂会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 先帝对政事也是一步一步从生疏到老练这么走过来的,皇上本身参政就晚,心中恐慌也是必然。 只要他有心去做好这个皇上便好,因为这是他身为皇上便必须要做的事情。 “皇上,今日接见西域使臣,藏蓝色的龙袍似乎不及玄色龙袍来得庄严,您觉着呢?”杜松昨晚上便嘱咐过侍婢,今天一早便将这两件龙袍都捧来,然后由皇上从中选一件。 他办事,向来是让人挑不出来的。 “嗯,一切就听你的吧。”刘骜此刻哪有心思看这面前龙袍的颜色?他只想抓紧去上朝,跟那西域使臣谈完,然后摆脱掉这件事。 他讨厌西域,若是他有那个本事,肯定直接出兵收了他们。 但他没这个本事,西域人生来便在马背上长大,硬碰硬的打下去,便只会两败俱伤。 可汉王朝才是天下江山真正的主宰啊?西域本就是番邦小国,凭什么指名道姓的要他把平阳公主嫁过去? 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团火,令刘骜觉得好不舒服。 他起身走到木柜前,从中取过一只方盒子,里面装着余香送给他的那只锦鲤荷包。 其实这荷包的颜色与今日的龙袍并不相配,可他为了朝堂上不要出错,心中可以安稳几分,还是将那荷包拴在了腰间。 总得找到一个让自己踏实的理由,不是吗? 昨夜余香的话还响在耳畔,“皇上,正因为我汉王朝是君,而西域是臣,所以当这臣子有意侍奉于君、效忠于君,君才没有拒绝的理由。当臣子不懂事时,君可罚,可杀;可当臣子幡然悔悟时,为君者,可否也该给罪臣一个机会呢?难道这不正是明君与昏君的差别所在吗?” 对,他此生要做明君,这是他答应张放的,许诺余香的,也是一早便应允了幼年自己的事情。 他应该坦然去面对,不应该顾及那么多,只要不卑不亢的去跟西域使臣谈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外殿朝堂之上,百官齐跪,只等着刘骜说出一句“平身”。 他的眼神环视四周,寻觅着刘康及西域使臣的身影,却久久找不见。 今天他醒来后,已经命人去请人了,为什么他此时并没有看到他们? “定陶王何在?”朝堂之上没法说悄悄话,不得已,刘骜只能开口询问众臣子。 众臣子悄悄抬头,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答得出话来。 定陶王从不上朝,为何今日皇上会突然想起询问定陶王人在何处呢? “皇上,臣已经派人去请,想来应是快到了。您不妨先让众百官平身,而后再谈?”借着传递上书的功夫,杜松小声对着刘骜提醒道。 皇上点点头,而后道:“众爱卿平身。” 再众位百官谢过皇上后,又听得刘骜询问众人:“诸位爱卿可曾听闻昨日西域使臣前来我汉王朝请求联姻一事?” 既然刘康跟那西域使臣迟迟不出现,那他不如索性看看这事儿在百官眼里,又是怎么想的。 朝堂之下迟迟无人开口,直待萧丞相上前一步道:“回皇上,老臣以为,此事您应当与西域使臣相互协商,看西域究竟是何意图,再决定不迟。若真是西域一心求和,这也是好事一桩,免得战火不断,连年不休。” 这话倒是跟余香昨晚的意思不谋而合,看来余香的思想真的很不寻常。 “且慢,臣以为萧丞相这话不妥,我汉王朝本是天下之君,何以俯首于西域?我汉王朝的公主怎能屈尊下嫁于西域?不妥,望皇上三思。” 第五十八章:西域来客 御史大夫王安廷忽然上前一步,手持玉石朝版略一躬身,出言打断了萧丞相的话。 王御史的言论显然在萧丞相的预料之外,上朝这么多年,还不见谁敢与他对持,反驳他的意见。 当下萧丞相的脸色微微震怒,不待皇上开口便轻咳一声提醒王御史道:“这事儿似乎轮不上王大人开口。” 萧丞相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我身为朝廷一品大员的话你竟敢反驳,可是不想要命了吗? “萧丞相这话还恕下官无法苟同。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皇上刚才是问堂下众位百官,似乎并不曾转指于萧丞相,下官身为皇上的臣子,难道说出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不应该吗?”王御史今日的表现有些反常,平日里他纵然心有不满,也并不会直接开口否定萧丞相的念头。 一直以来,在这朝堂之上,萧丞相的话宛如圣旨,先帝在世时尚且没有反驳过萧丞相什么,更何况是一个区区的御史大夫? 萧丞相阴沉着一张面孔,心里暗自琢磨着可否是有人给王安廷撑腰,所以他才敢对自己这么放肆? 难不成是皇上默许了他刻意这样做? 萧丞相的目光从王御史的脸上移到了皇上的龙袍上,眉头蹙紧,不再说话。 皇上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这朝上顷刻之间便鸦雀无声,文武百官均是将脑袋低垂下来,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以免被殃及或是牵连。 刘骜听着萧丞相与王御史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只觉得他们并不曾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正欲出言制止,却忽听得殿外传来一声,“皇上,臣来晚了。” 刘骜挑眉,刘康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在他打算出言训斥臣子,立规矩的时候出现了。 他很真是怀疑这是一早便商量好了的。 抬眼望去,见刘康身后跟着一位异域打扮的男子,想来便是那位西域使臣了。 两侧百官见定陶王及西域使臣驾到,纷纷退至两侧,将大殿中间让出一条路来。 这西域使臣不需经人提点,便直接跪在刘骜面前,行以西域礼仪道:“西域使臣布格里叩见皇帝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国运昌隆。” 他的态度非常友善,看不出一点不敬之意,这倒是有些出乎刘骜预料。 刘骜的目光在布格里身上打量着,他的腰间背部均没有携带武器,他的头深深垂在地上,没有半点桀骜之意。 但越是这样,刘骜心里越觉得没底。 在他看来,布格里敢不带兵器,独自上殿,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将他怎么样? 这不是因为什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而是因为西域早已底气十足,纵然区区使臣,已不觉得大汉可畏。 在这一瞬间,刘骜忽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边关大司马的战报了。 没有战报是因为无仗可打,还是因为一直打输了,所以不敢汇报? 这一刻,刘骜的心里竟然微微发慌。他不知道面前这看似孤身一人的西域使臣到底是不是来试探汉王朝朝堂实情的。 刚才萧丞相与王御史之间的对话,不知这西域使臣听到了几分。 还有昨日刘康接走西域使臣,亦不知他都与这西域使臣说了些什么。看来一直以来,他都太过信任自己这二弟了。 “皇上”,杜松见刘骜迟迟不开口,心中也纳闷今日皇上这是怎么了?连忙小声提醒刘骜一句,避免让这西域使臣跪得太久,反被理解成是故意刁难。 刘骜伸手唤西域使臣起身,可说话的语气却是柔和了几分,“平身。西域使臣不远万里来到我大汉,其诚心可见一斑。伊稚单于的意图,朕已经知道了。昨日朕因有公务在身,未能及时招待。今日便将设下宴席,邀布格里大人与众卿家一同欢歌,共庆两国之好。” “皇帝陛下圣明,愿西域与汉王朝可达成盟国,永远交好。此外,臣奉大单于之命,为您带来了我西域最美丽的稀世珍宝,夜光杯,还望陛下能够准许臣将其送给您。”布格里的态度一直十分谦和,汉话也讲得十分流利。派他前来汉王朝,倒是惹得刘骜对其生了诸多好感。 “准,单于有心了。”这夜光杯是珍贵宝物刘骜自然知晓,可这东西只有西域才有,这么些年来,国库内珍宝无数,却独独不曾见过夜光杯。 据说这夜光杯波光粼粼,一触欲滴,倒上美酒便能使那酒平白甘醇上几分。 刘骜虽不喜酒,可对这稀罕宝物,也是很有兴趣。 心里这么念着,脸上的神色便多了几分期待,看在萧丞相眼里不仅大为惊愕。 皇上为何会对西域使臣露出这样的表情?又为何要对西域使臣说出“两国交好”这样的话来?难道从一开始,皇上便已经做好了联盟与西域的准备? 若真是如此,王御史那番话倒是不像皇帝默许,可皇帝这心思倒是令他无法赞同。 出手干预还是静观其变?萧丞相觉得自己一直不出手干预这新皇的朝权或许是个错误,因为刘骜并不如先帝看重自己,信任自己。 到底是年纪太轻,看不出这朝堂之上真正能够信任的人是谁吗? 萧丞相敢断言,这百官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他更效忠于刘氏,更希望刘骜坐稳这个皇位。 因为一旦江山易主,那他收拢钱财与朝权的机会,便没有了。 所以,不需怀疑他对于皇帝的效忠之心,这心对金银的迷恋有多赤诚,则对皇家的忠贞便有多赤诚。 布格里见皇帝准许,当即重新走到大殿门外,他的随从都守在殿外,等候差遣。 不多时,他捧过一只打开的木匣重新走回殿内,将其递给杜松,口中还介绍着,说这夜光杯乃是和田玉所制,数年也不得一件,十分稀有。 为了防止夜光杯上被人下了毒,杜松谨慎的先将其捧起来,确认无碍,这才交给皇上把玩。 刘骜望着那晶莹璀璨的酒杯,忽然想起余香的容颜来。 “多谢单于的夜光杯,朕甚是喜欢。今夜华清池旁大摆筵席,朕要好好用汉王朝的风俗招待你一番。”刘骜起身说道,继而又说了退朝。 西域使臣姑且继续由刘康招待,晚宴的时辰和位置也都一一交待了下去。 在场百官大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皇上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是真的跟西域交好的节奏? 边疆战火四起,朝堂把酒言欢,这皇上到底是做戏还是认真的? 先帝在位时,虽然日日萧丞相均是一句“吾大汉各处相安无事”,可臣子们也乐得清闲,追随萧丞相的意思便好,反正先帝是不会对于朝政多加过问的。 可是这新皇则是不同了,每日都对朝政有新的见解,且自打新皇登基后,这朝堂之中便无端分出了几派了。有人效忠于萧丞相,有人忤逆于萧丞相,还有人则私下勾结,对于萧丞相毫不在意。 皇上至今尚无子嗣,若不是马八子现今已有孕,只怕这话题便是要成为朝中议论纷纷的头一桩大事。可这朝中几派都是站在谁的身后?坦白讲,看懂的人,也真的没几个。 大部分人不过是纷纷畏惧于朝中重臣,不敢胡乱言语,只得闭紧嘴巴,站在他们身后罢了。 下朝之后,刘骜直接拿着夜光杯就赶去了立政殿,他总觉得这么精美的杯子,余香一定会喜欢。 余香此时正在殿内给那把许久未碰的古琴调弦,当初百里苍兰教给她的音律早已忘了大半,现如今拨弄出声音来,总觉得少了点滋味。 “皇上驾到”,杜松的一声通传令立政殿内的人纷纷跪倒一地,余香这才抬起头来,望着一身玄色龙袍的刘骜,觉得他这身打扮倒是真的精神。 余光扫到他腰间的那只锦鲤荷包,不想上朝之时刘骜竟然还系在腰间,心中轻叹一声,随即换上一副欣喜的面容来,“皇上来了,臣妾竟然才瞧见您,真是失礼。” “你会弹琴?”因为从未见过余香在他面前弹奏古琴,顿时觉得新奇,于是便这么问了一句。 余香一愣,他不知自己会弹琴吗? 也对,当初她刚跟百里苍兰学了十二个音,想要去弹给刘骜听的时候,便被安氏扇了一个耳光,此后便再没机会,也没心情了。 “臣妾只是同苍兰乐师学过几个音调,并算不得会。”余香起身,如实答道。 “那你就将那几个音调弹奏给朕听,若是弹得准了,朕有赏赐。”刘骜像是个顽皮的孩子,勾起唇角,负手而立,笑望着余香道。 “喏,那臣妾便献丑了”,余香自知现在不是谦虚退缩的时候,刘骜那话只说了半句,若是弹得准了赏,若是弹不准,则要罚。 她不知道刘骜是不是精通音律,但还是按照记忆里百里苍兰交给她的姿势,一一拨弄下这十二个音。 第五十九章:教你弹琴 虽说弹得认真,可她总觉得好像这声音不大对,明明下指时是有力的,可弹出来的音调却总是发颤。 整个大殿的人都屏气凝神等着余香弹奏出一曲惊世绝美的曲调来,可听到耳中竟然是完全不准的零星音调。 别说刘骜,就连站在殿门一侧的杨凌都不相信这是音调是出自皇后娘娘之手。 身为皇后,竟然连弹琴也不会,说出去是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弹奏完以后,殿内没人说话,寂静得可怕。 余香的额头上渗出点点汗珠,情绪是可以掩饰的,但技艺却不能。 一个人不识字,即使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法念出一纸文书;一个人不会弹琴,就算面前想要欣赏她琴艺的人是当今圣上,也一样弹不成。 “皇上,臣妾弹得不好。”余香忽然开口,那语气可怜得很,像是充满了无尽委屈。 望着她的表情,当即便惹得刘骜心软了,从袖子中取出那只夜光杯,递到余香面前,献宝一样道:“你瞧这是什么?” “夜光杯?”其实余香并未见过夜光杯到底是长成什么模样,只是觉得这杯子晶莹剔透,翠绿无暇,皇上又是刚刚接见过西域使臣,所以猜测着应当就是传闻中的西域奇珍“夜光杯”。 见余香认得,刘骜连连点头称是,“你还真是识货,朕不说你竟也认得。刚才那几个音弹得不错,朕听着喜欢,这夜光杯便赏赐给你做礼物吧。” 杜松凝眉,觉得皇上此举太过冲动,西域单于赠与皇上的礼物怎么能转手便送给皇后? 如若今夜晚宴之时,那西域使臣提起夜光杯,询问皇上为何不用夜光杯承酒,届时皇上又该如何作答? 美色坏事,这话果然不假。 杨凌对于这件事情的发生也是看得一愣,皇后娘娘果然不是世间凡人,这琴都弹奏得如此难听,皇上竟然还要将夜光杯赏赐于她,这到底是个什么魅力?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余香身上时,却忽听得她道:“多谢皇上厚爱,只是臣妾从不饮酒,这夜光杯赐予臣妾实在可惜。不如臣妾跟您讨个别的恩典如何?” 余香的推辞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且不论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珍宝,仅仅凭借它是皇上赏赐之物,余香岂有拒绝的道理? 她真的会这么知趣?对此杜松持有质疑的态度。 见余香拒绝了自己的好意,刘骜也不介意。本身将这夜光杯送给余香就是为了让她开心,如果得了这夜光杯反倒是不开心,那又何必? “你想要什么恩典?”刘骜觉得站着说话低头望向余香不舒服,索性也直接坐到了余香旁边。 余香侧过脸来望着刘骜,轻声道:“皇上能不能教臣妾抚琴?” 她知道刘骜会弹琴,却也不知道琴艺到底好不好。 反正她只是想要拒绝这烫手的夜光杯,又不是真的为了跟刘骜讨什么恩典。 刘骜每日要忙的事情那么多,岂会有时间教给她琴艺?不过是一句虚言,为了将这事儿掩过去罢了。 “自然能,只要是你开口的事情,朕几时拒绝过?”说完这话,刘骜竟然搂过余香,握着她的手将其放在琴上。 刘骜的举动在余香的预料之外,所以此刻她只知道木讷地望着他,却不知低头看自己手指放在琴上的位置。 “你看朕做什么,既然想学好,还不看琴?”刘骜见余香心思不在琴艺上面,当即训了她一句。 别看这学生不认真,他这个为人师长者可很是认真。 “喏”,余香听见刘骜的话,慌忙低垂下眼眸,假意望向古琴,实则心却不知飞向了哪里。 刘骜握着她的手去拨弄琴弦,那出来的音调竟然真的就比余香弹出来的好听许多。 同样是这把琴,同样是这双手,可就因为赋予了不同的力量,得出的结果便也大有差别。 百里苍兰也曾在她身后拥着她,握住这双手奏出了每秒的音调。 今日刘骜,竟也可以。 但不知是余香自己不上心的缘故,还是天生便跟这古琴无甚缘分,一旦刘骜的手拿开,她弹出来的音便立即走了调。 “皇上,都怪臣妾愚笨,让您教臣妾弹琴都是浪费了您这一身好琴艺。罢了,臣妾不学了。”余香佯作垂头丧气的失落状,心里却是想着昨日娃娃殿里自己栓到的那只泥狐狸。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异常清楚那就是别人故意栽赃陷害放在那儿的,可心里头就是过不去,总觉得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言。 很多事情你不信不行。 她本不相信自己是什么兴国之女,可却真的一步一步走到了皇后的位置上。 她本不相信自己会造成刘氏一族的毁灭,可自从她入宫以后,刘浩和先帝便相继去世。 你大可以将这些事情当做巧合,但更大的可能,这些事情便都是真的。 “要跟朕学习琴艺的是你,现如今说自己愚笨难教的还是你。你可是觉得朕没有教好你的本事么?”刘骜这话说得像是赌气,他只是忽然在脑海中想起当年余香似乎从储宫正殿内借过琴架,说是苍兰乐师要教她抚琴。 现如今这是什么意思,百丽苍兰能够教好她,所以她愿意学;自己教不好她,所以便不愿意学吗? 她倒是当真小看了自己。 刘骜不待余香认错赔罪,自己便将古琴抱至一旁,席地而坐,伸手拨弄了起来。 那抚琴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曲调悠扬。 余香对于音律本是个不懂行的外人,可此刻却是觉得,若将刘骜的琴艺与百里苍兰相比,也是所差无几。 竟看不出来,他弹琴弹得这样好。 看来除了朝政,他倒真是完美得无可或缺。 可唯独不像是个皇帝应有的模样。 一曲奏罢,刘骜似是意犹未尽,余香却是连连鼓掌称好,道是比那苍兰乐师也是半点不差的。 这话虽是余香的心里话,可听在刘骜耳中却觉得不过是哄骗他罢了。 但不管是真是假,听在耳朵里总归是舒心的。 “皇上,今夜您已经在朝上对百官声称晚上要大设宴席,现在可否应当准备这宴席上的菜肴及歌舞?”杜松终忍不住,又出言提点了一句。 他本以为皇上到这立政殿来转一圈也就罢了,却不想这一来二去还坐下弹上琴了。 堂堂九五之尊,就因为皇后的一句话,便席地抚琴,这话传出去是要落人口舌的。 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 虽然刘骜贵为皇帝,可有些话人前不讲,不代表人后也不讲。 这身为皇帝,最忌讳的就是给文武百官留下贪图美色,不理朝政的印象。 皇上是靠谁在扶持?一半靠的是黎民百姓,一半靠的是文武大臣。 若是这些人都觉得刚刚登基的新皇是个贪图美色的昏君,那他们自然会想要推选出新的皇帝。 皇上虽然无子,可还有兄弟。先帝在世时尚且动过将皇位传于他人的念头,更何况是朝中大臣? 据杜松所知,这朝中存有异心,对于新皇不满者,就不下五位。 可是这新皇也是不争气,明知道自己参政时间短,对于处理政事还有诸多不足,却仍整日沉迷在这些后宫妃嫔之中,日日风流。 他身为臣子,虽不该对皇上产生斥责的念头,可他也算是打小看着皇上长起来的,只觉得他如今出落成的模样,并非是先皇想要看到的。 若真说新帝比起先皇到底强在哪一点,也许便只有不信奉道术,不至于日日听信江湖道士的传言,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得那么差。 “这些事情还需要朕来准备吗?”除了登基大典,刘骜并未举办过什么宴会大典,本以为这些事情无需皇上亲力亲为,怎么连准备菜肴也要他亲口吩咐吗? 宫内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难道身为皇帝,什么事情都要事无巨细的插手吗? 余香看到杜松脸色不好看,连忙将话头接了过来,“皇上,不如今晚宴席准备菜肴一事便交给臣妾来做,臣妾虽然不精琴艺,但对于菜肴还是有几分研究的。” 余香深知杜松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刘骜着想,或者说是为了坐在皇位上的人着想。可刘骜心有孤傲,不愿什么事情都被人掌控,所以听了杜松这番话,定然心里不舒服。 刘骜不是先皇,对杜松永远不可能百分之百的信任,永远心有芥蒂。 此前,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刘骜晚上要宴请西域使臣的事情,听到这消息心中也是一惊。可现在她更需要做的,是化解刘骜与杜松中的芥蒂。 杜松身为宣室殿大公公,无论是大汉朝政还是宫内机密,他均是无所不知。刘骜想要坐好这个皇帝,需要杜松的扶持。 先帝将杜松留在身边那么多年,甚至剔除了他的奴籍,封他为官,这是有其道理的。 这一点余香始终坚信不疑。 “天宁,那今晚的宴席便辛苦你了。朕宴请西域使臣也是一时情急下的无奈之举,并非本心所愿。”刘骜还想要再解释些什么,却被余香掩住了口。 “皇上什么都不用说,您想说的,臣妾都懂。” 第六十章:朵儿的怨 余香竭尽所能的扮演着一个温柔贤良的皇后形象,为了让刘骜放心,也为了让杜松觉得她这个皇后做得还算合适。 入宫以前,她从没想过一个公公竟然在皇宫之中会有这么重要的地位,甚至堪比于许多外臣。 这个宫内总有些事情是宫外人看不懂的,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 “好,那朕便先回去了,稍后宴席上见。”刘骜起身,拉住余香的手,在她唇边轻啄了一口。 趁她愣神的功夫,刘骜伸手一刮她的鼻头,笑着离开了。 见皇上与皇后的举动亲昵,朵儿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若有似无的还瞥了杨凌一眼,脸色却忽然冷了下来。 杨凌的目光一直放在余香身上,朵儿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那目光炽热火辣,不像是一位内臣看望主子的眼神。 这眼神,就像是她在偷看杨凌。 朵儿告诉自己,一定是她多心了,误会了。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后娘娘,一个是宫中内臣,怎么可能有什么呢? 就算是杨凌有心,皇后娘娘又怎可能对他有意? 可有些事情就怕琢磨,因为一琢磨起来,你便会发现这冥冥之中似乎总有联系。 没有事情会是空穴来风。 如果不是那日刑卫毫不手软的惩罚皇后娘娘,那娘娘就不会小产,所以按理来说娘娘应该痛恨刑卫才是,为什么还要把杨凌留在身边?就算娘娘为人宽容,可那么多的刑卫,为何皇后娘娘偏偏选中了杨凌?杨凌来到立政殿不过几日,可皇后娘娘却出奇的信任他,私自离殿还将他带在身边,这在从前是万万没有过的事情。 朵儿从来没有怀疑过娘娘什么,可是那日娘娘在小厨房喝过了熬煮的藏红花水,如果她一直都是跟皇上在一起,为什么要喝下属性寒凉,能够避孕的药物? 而就在那天下午,娘娘跟杨凌单独出去了好几个时辰,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发丝凌乱。 若他们出去是前因,那藏红花就是后果,现如今前因后果都有了,点就连成了线,事情便找到了缘由。 朵儿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已经捏成了拳头,指尖紧紧抠进了掌心,疼得让人不得不清醒过来。 难道说杨凌的心思一直不在自己身上不是因为阿梦,而是因为皇后娘娘? 朵儿抿着嘴唇僵在原地,直至皇上走出立政殿,她都忘却了跪拜。 “娘娘,今日晚宴都要准备什么,您吩咐着,奴婢好去准备。”阿梦见皇上走了,急忙便走到余香身边询问情况。 纵然是晚宴,距离现在也不过数个时辰,如若准备偏差了可不是小事。 这差事不揽不要紧,可一旦揽了就是个麻烦事。 阿梦此前在储宫厨房里做过些时日,准备一顿宴会有多劳心,她可谓是再清楚不过了。 “没事儿,不用你准备,我亲自去膳房督促,菜肴我已经想好了。”余香望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也不知现在的神色面见西域使臣,可还足够端庄? 国宴,就是文武百官都会来,阵势一定小不了。 那这场晚宴上,她不仅会见到刘兴,也会见到刘康。 她想要避之不见的人,却又总会因为各种理由而出现在面前。 这是一种劫数,令她开心不起来的劫数。 “娘娘,晚宴繁琐,您真的要亲自来吗?”阿梦有心奉劝,却也知道时间快要来不及,有这个一来二去动嘴皮子的功夫,倒不如早些准备食材。 “真的,我这便去。朵儿,一并跟上。”余香退却华贵沉重的外袍,只着里面的襦裙,便打算去膳房张罗晚膳了。 她是打算亲自下厨,一来是答应了刘骜给他做些菜肴尝尝,可总也没什么机会;二来是接待西域使臣乃是大事,别人插手她也不放心。 事关大计,什么事儿都亲自来才算稳妥。余香这么想着,一回头却见朵儿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嘴唇紧抿,脸色阴沉,不知发生了什么。 “朵儿,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余香凝眉又唤了朵儿一句,音量提高了几分。 朵儿猛地抬起头来,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水道:“娘娘,奴婢肚子不舒服。” 她哪里是肚子不舒服,明明是心坎里不舒服才是真的。 心中有了怨恨皇后的念头,此刻便不愿意再跟随她去忙活些什么。膳房总共就那么大的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心里堵得慌。 “既是肚子不舒服,回屋好生歇着去吧,实在挨不住就找个人帮你请太医来瞧瞧,今日估摸着得忙活一整日,我也没时间照看你。”余香此时根本没对朵儿留什么心眼,这丫头在自己身边也好些时日了,虽然莽撞,可一直心思纯良,没有异心。 久而久之,便也真的信任起她来。 时间紧急,余香说完这话也不曾多做停留,随即赶去了膳房。 杨凌本也迈步要走,可看到朵儿的脸色实在不好看,一时半刻没忍心,便好心过来扶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肚子疼成这个样子?” 朵儿捂着肚子好半天张不开口,杨凌不来关切还好,他现在一来,朵儿的眼泪就跟止不住的雨水一样滚落了下来。 “不要你管!”,好半天,朵儿泪眼朦胧说出口的竟是这么四个字,当即把杨凌给说懵了。 “你这女人当真不识好歹,我好心来关切你,你反倒凶起我来了。也罢,这个好人谁愿意做谁做,横竖我是做不来。你自己就站在这儿哭吧,我去给娘娘帮忙了。”杨凌说完这话,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连忙跨着大步飞也似地逃走了。 “你回来啊,谁让你走了?”朵儿哽咽着望向杨凌渐渐消失的背影,口中喃喃说出这句话。 然而并没有人停下来,回过头,给她一些安慰的话语。 朵儿蹲下来,将头埋进膝盖,痛哭不止。 这是人生中她第二次哭成这个样子,第一次是在她爹死后,有人将她卖进青楼,要她去陪客。 这就是痛失所爱的滋味。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杨凌的,又是怎么爱上杨凌的,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好难受。 一想到抢走杨凌心中位置的人是皇后娘娘,她便更难受。 殿外其他宫侍对着朵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可朵儿却一句也没听到耳朵里去。 她只知道皇后娘娘抢走了她的杨凌,她一辈子也不可能跟杨凌在一起了。 “皇后娘娘千岁。”膳房这头,众人一看见来的人是皇后娘娘,一边行礼一边心里暗自嘀咕,这是有人惹怒了娘娘,所以亲自来责罚了? “都起来吧,今天晚上皇上要大设宴席宴请西域使臣及文武百官,时辰所剩不多,大伙都需劳心抓紧一些。平日里宴席上都有什么经典的菜色,赶紧报给本宫。还有,这儿谁是管事的,本宫有几道菜式要说给你听,你需吩咐人准备好食材。”从走进膳房开始,余香便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一切。 冷菜需上什么,热菜需做什么,如何摆花色才好看。 皇上日常喜欢什么口味,亲王与丞相又有何种禁忌,她是一一顾虑到了。 甚至就连宴席上的酒也备了两种,宫中御用的九酿春酒与西域的马奶酒。 她不知道西域使臣到了这长安城是想要试试新鲜口味,还是依旧愿意在他乡尝到熟悉的家乡味道。 众口难调,那便都摆上好了。 她不希望自己的举动会让刘骜失望,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损了面子。 这或许跟情分无关,这是义气。 刘骜伤过她的举动,她都记得。 可刘骜待她好的地方,她也都记得。 在其位而谋其政,她既然占着人家的皇后之位,便应当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让西域使臣觉得这汉王朝的款待周到且非同一般。 许多看似平常的菜式里,她都动了一些小心思。 包丸子的时候,她命人在中间雕刻了红萝卜花放进去,既解腻,又好看。 还有豆腐上面,洒了蟹黄,豆腐不易入味,总得有些什么特别的东西搭配着才好吃。 这膳房她最不陌生,当年在家的时候,她每天都要给爹娘与妹妹做饭,食材虽然简单,可她总能每日都变出新的花样来,都不带半点重复的。 这也是一种乐趣嘛,不然那穷得响叮当的日子里头,还能干什么呢? 兜兜转转是一年,不知妹妹可还好吗? 余香想起妹妹,又用西域的羊奶熬煮了水果加冰糖做成粥状,说是到时候给每位臣子都承上一碗,尝尝新鲜。 纯儿最喜欢吃甜的东西,可惜家里穷,弄不到羊奶给她喝。 “娘娘,以往宴席上是不用上甜粥的,麻烦,又未必见得讨好。”阿梦见膳房里的宫侍没人敢直接对余香讲实话,便主动提了出来。 余香手中搅动着长木勺,唇边挂笑道:“总会有人是喜欢的吧,哪怕只有一个人呢。没事儿,纵然他们不喜欢,身为臣子,也不敢在宴席上乱说话。” 她倒是期待着谁会喜欢这甜品呢,宫中据说从未做过,这倒是新的尝试。 第六十一章:西域爱情 自新皇登基至今,宫内一直没有什么宴会或是喜庆日子值得一同庆祝,今日虽名义上是招待西域使臣,可在后宫妃嫔眼里便是见到皇上的好日子。 因为要见皇上,所以各个穿得都是花枝招展,虽在夜色中并不能看清她们身上、头上到底都装扮了些什么饰物,可也不要紧,总比一身素衣来得惹眼。 这其中有两个人无疑是成为了众人目光聚集的对象,一个是身怀有孕的马八子,一个便是刚刚侍寝的林充依。 后宫妃嫔坐在皇上身边的位置,是按照等级决定的,但也有特别得宠的,会成为例外。 例如现在,除了皇后坐在皇上身边以外,距离皇上最近的人,不是容华,而是林充依。 太后张了口,说是喜欢林充依陪在身边,看得亲切,便手拉手的将她留在了自己的坐席一侧,自然距离皇上就近了许多。 这种场合,妃嫔们并不敢胡乱言语,多说半个字,但那望向林充依的眼神自然不是善意。 对于大多数后宫妃嫔,余香是没有关心的性质,唯独对于曹伟能,倒是多看了几眼。 不仅是因为曹伟能身为当初与她一拨入选的家人子,更是因为曹伟能新换的这张脸让她好奇无比。 可是这一眼望过去,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曹伟能的眼神也放在林充依身上,可似乎和善许多。 毕竟天色渐晚,距离又不近,余香也不敢笃定自己看清了,但直觉告诉她,曹伟能跟林充依是认识的。 而这所有人紧紧盯着的林充依倒似是温顺乖巧,并没打算在众人面前争风头。除了时不时太后问话时侧过头回应几句,大多是低着脑袋优雅用膳,并无跟皇上讨好交流的意思。 因为马八子怀有身孕,所以她的坐席上铺了软垫,准备的吃食也跟别人不大一样。妃嫔们见到马八子大多会上前恭贺几句,可也八成不是真心话。 其实抛开这些妃嫔内心的争斗不看,这场寿宴还是热闹的。 杜松按照以往先帝举办宴席的经验,安排了不少歌舞,西域使臣与那文武百官看的都是乐不可支。 “陛下,不知道哪一位才是平阳公主殿下?”宴席之中,推杯换盏,不经意间这西域使臣便提起了和亲一事,想要看看这平阳公主究竟何许人也,竟然单于会点了名的要娶她。 “布格里,依朕来看,今日宴席只是为了代表我汉王朝对西域时辰进行款待,礼数一直都是我汉王朝都极为重要,除此之外,这宴席并无其他含义,还望你不要误会。”听到布格里提起和亲一事,刘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余香在一旁听着,知道刘骜是觉得这西域使臣对他不够尊重。 刘骜还尚未提起和亲之事,这布格里却主动提起来了,实在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大汉的公主,岂是区区一个西域使臣说要嫁便能嫁得的? 虽然两人均以微醺,可毕竟是在百官面前,他们的言论便不是自个儿的想法,而是两国的念头。 “布格里大人,不知今日宴席上的膳食可还合胃口?今日是本宫自作主张,亲自请缨去了膳房,为你准备了这些饭菜,无奈本宫平生从未去过西域,也不知你们西域人的口味。”余香突然开口,打断了刘骜与布格里的对话,说到未去过西域,倒还是一脸遗憾神情。 一时之间,布格里忽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本对皇上突然改口变脸一时心有不快,可皇后娘娘突然插话进来,又是唱的哪一出? 今日寿宴这些饭菜都是出自皇后娘娘之手? 他抬头望着皇后那张动人的脸蛋,心中暗自思虑,堂堂皇后会亲自下厨为臣民准备饭菜? 布格里不大相信。 但不得不承认,这些膳食的确是精致又美味,是他身在西域一辈子也没尝过的味道。 “多谢陛下与娘娘款待,今日的饭菜非常美味。”布格里施礼道谢,如余香所盼的并未再提起和亲一事。 皇上已经说明了今晚并没打算商讨公事,多提无益,不如不讲。 有了皇后突然打断他跟皇上的对话,其实也是好事。许是今夜喝多了酒,所以忘却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攀谈两番,布格里便退回位置,专心欣赏起歌舞来。 坐了一会儿,他只觉想要解手,故而询问了内侍便去找了茅房,待方便回来的路上,忽然被人唤住了。 “好久不见。” 布格里听着声音耳熟,回望过去只见是一女子浑身白衣,头发披肩,站在树枝后面。 “你认识我?”布格里一时间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却也猜不出这未央宫里怎么还会有认识自己的女人。 必定是认错人了,布格里这么想着,便又回过身去,打算回到宴席上。 “布格里,你竟然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相别数载,我念你念得打紧,你却将我忘个一干二净?”那女子从树后走出来,站到布格里对面,一双明媚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楼儿?”布格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她不是三年前已经被单于赐死在蓝水湖边了吗? “是我,布格里,真的是我。今日我听宫侍议论纷纷,说西域来了使臣,我还在想会不会是我们龟兹人。于是就悄悄跑到这儿想来瞧瞧。但是没想到会是你,这真是一个惊喜。”肖楼伸手抚上布格里的面庞,这是她曾经做梦也想嫁的人,可造物弄人,将他们分散两国之中。 布格里猜不透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死而复生,且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没心思管周遭可有人会看到,他握住肖楼的手,低头便覆上了她的唇。 这温度在他的记忆力本已经消散,可此刻却又如同火苗一般燃烧了起来。 这吻像是索取,像是掠夺,他能够感觉得到怀中人热切的回应,他知道肖楼的思念如他一样。 他舍不得放开她,却是肖楼最终恢复了理智,主动推开了布格里。 “你离席太久了,回去吧,若是再晚一些该被人察觉到异样了。”肖楼所求不多,此生能够再见到布格里,她已经觉得是奇迹。 “你为什么会在未央宫?你现在难不成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吗?”不见还好,这一见面便更觉得离不开对方。布格里的语气有些激动,他很怕肖楼点头。 “算不得是皇上的女人,迄今为止连个名分都没有。但你别想着动带我走的心思,不可能的。布格里,此处人多嘴杂,我也不方便同你多聊。但你要知道,入宫是单于的意思,由不得我做主。你若真的心里有我,也可赌上一回,赌我能够完成单于的任务,回到龟兹与你生儿育女。尽管,这更像是一种奢望。”肖楼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她的目光恨不得在布格里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她知道,今日一别,许是再也不得见。 看似生离,实则便也同死离无甚区别了。 “单于的意思?楼儿,你知道单于是如何对我讲的吗?他说你惹怒了乌桓人,违背了乌桓的道义,所以乌桓一族将你溺死在了蓝水湖中。你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吗?你知道我的梦中一直都是你吗?现如今我既然见到了你,你又尚且不是皇上的女人,我又怎能就此将你放开?你跟我走,我去乞求皇帝陛下将你还给我,好不好?” 他见肖楼站在那儿不做回应,只是止不住地流泪,怕她是畏惧于单于的旨意。 于是连忙道:“没关系,天下这么大,我们大可以逃开单于的掌控。我见这汉王朝的皇帝陛下也是个开明的人,不如我去恳求他,咱们两个就留在长安城可好?” “你别异想天开了,你若想死便自己去死,不要拽上我。我干嘛要放着宫里的富贵荣华不享,跟你去做什么亡命鸳鸯?这些年苦我已经吃的够多了,不愿再多尝。你快走吧,我们的情分早就止在三年前了,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吗?既然在你心里,我早就死了,那现如今也是一样的。”说完这话,肖楼决绝地跑走了,甚至没有同布格里道个别。 她不能道别,她怕那道别的话一说出口,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单于的力量岂是他们二人就能够逃得开的?皇上又如何能够真的放她一条生路? 她不怕死,可她不会明知道前方是死路,还怂恿布格里陪她去死。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能够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 前方有生路,便看他走;前方无生路,便舍了自己的命替他杀出一条生路来。 布格里,你知不知道我今日为何身在未央宫?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单于想要你死,而我想要你活下来。 所以,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别如了单于的愿,请如了我的念头。 第六十二章:再次陷害 布格里站在那儿,望着那白色的人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一场梦。 可嘴唇上还有她的温度,鼻子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这一切都在告诉他,刚才肖楼是真的来了。 她活了,死而复生,却又无故出现在自己面前,先允许了他的吻,又残忍的抛弃了他。 布格里步履踉跄地回到宴席上,歌舞仍在继续,唱的都是长安的曲调,他也不知是换到了哪一支。 桌子上的酒壶本来就空了,他直接拿起邻桌定陶王的酒壶,对嘴饮了起来。 肖楼,你不如不来。 如果你不来,我可以告诉自己你已经死去,我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事实。 可你现在却突然的出现,让我早已死如灰烬的心重新燃了起来,你又如何能够把我就这么推开? 这不该是你,我一直认识的,爱上的你不该是现如今的样子。 你不会贪恋权贵,否则便不会在三年前拒绝了大王子的爱意,而选择跟我在一起。 你不会畏惧单于,否则就不会有这些年来你顶撞单于时眼神里的无所畏惧,否则我爱上你的又是什么? 可到底是怎样的日子,会把你变成了今昔的样子? 布格里的酒一口接一口灌下去,他的思绪已经逐渐模糊,可还是努力的思考着,大单于为何此次派自己来作为两国合议使臣,难道就是为了告诉他,肖楼还活着,已经成为了汉王朝皇帝的女人,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只能服从? 手指捏成拳头,他无比愤怒,恨单于,恨肖楼,甚至恨这个改变了肖楼性格的未央宫。 “主子,您要的东西奴才取来了。”与此同时,刘兴的贴身太监忽然从远处匆匆忙忙跑来,将一小包粉末塞到了他的袖子里。 刘兴回头瞪了他一眼,心道这种事情岂能大声宣扬?有了这样的蠢奴才,真是会坏事。 他刚才无意间听到了今日的饭菜均是皇后亲手准备,心里当即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念头。 所以,他便让自己的奴才去寻了一点巴豆粉,打算借此陷害余香。 他将巴豆粉一点不留的全部倒进酒壶,这举动可把身旁的小太监吓坏了,一个劲儿贴在他耳边道:“主子,差不多就行了,这么多巴豆粉是要喝死人的。” “滚蛋,你懂什么?”刘兴一把推开了小太监,按着酒壶盖将酒水与巴豆粉摇匀了,还特意倒出来一杯,见上面并没有漂浮物,一闻味道也没有任何异常。于是便悄悄将自己这酒壶放在了布格里的桌子上。 刘兴心道,你不是爱喝酒吗?今日就让你喝个够,这汉王朝的酒水味道,当真是不一般呢。 做完了这件事,刘兴勾唇浅笑,胳膊杵着下巴,一直望向布格里的方向。 然而布格里只顾着伤心难过,哪里还感觉得到这种细节? 但无人料想,这一幕全部被刘康看在了眼里,但什么都没有说。 宴席将散,众百官纷纷离场之际,却忽听得布格里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还不等众人做出反应,刘兴便高呼一声,“饭菜有毒,快宣太医。” 余香眉头一紧,心道糟糕,一看这刘兴的架势,必然是又要陷害自己于不仁不义之地。 刘骜来不及多想,只知道那突然到底的人是西域使臣,一旦布格里在汉王朝境地出事,那便代表着汉王朝向西域宣战,必将又是一场浩劫。 “杜松,去宣太医,把太医署的人全都叫过来。”他的脸色顷刻间也变了,心中微微紧张。 太后也站起身来,疾步走到布格里的坐席旁边,对着周遭文武大臣道:“谁也不准靠近这桌子,上面的东西谁也不能动。” 大理寺卿连忙赶过来,行礼禀明身份后,便等着太医来了一查究竟。 “娘娘,有人想要陷害您。”阿梦上前一步,把嘴巴凑到余香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余香连忙小声回应道:“切莫乱讲,一切等太医来了才会知道。” 她此刻甚至连个噤声的手势都不敢比划,生怕被别人看在眼中,以为是她心中慌乱,密谋着什么。 刘兴很聪明啊,知道今日的饭菜都是自己亲手准备,所以给西域使臣下毒正好能够陷害自己。 谋害外国使臣,这个罪名可比欺君还重,一旦出了事,汉王朝就必须给西域单于一个交代,若是自己不死,那这件事将永远也无法翻过去。 而西域与汉王朝的战争,也将永远无休无止。 可是刘兴,你是把自己想的太聪明,而把别人想的太蠢笨了吗? 太医来得很快,华清池的位置距离太医署本就不算远,现在一听说出事的人是西域而来的使臣,自然就抱起医药箱连忙跑了过来,甚至给皇上、太后行礼的时候还是气喘吁吁的。 “免礼,快些救人。”刘骜的语气也急了,赶紧走下台子靠近于布格里,却见他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太医们接到命令,连忙去探脉,查看其眼底。继而又拿起桌上菜肴一一闻过,之后笃定道:“回禀皇上,这喝了一半的酒壶内能够闻出,是被人下了巴豆,且用量不少,否则不会能够直接用鼻子便闻出味道。本来这些巴豆粉不过是让使臣泻个肚子,没有大碍,但问题是使臣此前喝了太多的酒,所以巴豆粉跟那些烈酒产生了反应,烧灼起胃部,这才昏迷过去。” 找到了致使使臣昏迷的原因所在,太医忙不迭地向皇上禀报,却听得一声呵斥,“朕听这些做什么,你先将使臣救治好,再聊这些不迟。” 太医应了一句,赶忙派人去抓催吐的药物,又帮布格里做着清理。 刘兴站在一侧冷眼望着这一切,心中却巴不得这西域使臣能够死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余香始终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被她尽收眼底。此时大多妃嫔已被刘骜要求回宫休息,文武百官也纷纷离宫了。 留下的除了他们,便只剩下刘康、刘兴。 气氛十分紧张,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恨不得屏住呼吸,生怕若是呼吸重了,这西域使臣会受到惊吓,再醒不过来。 太医给布格里灌下催吐别的药物,迫使他吐出胸腔与胃部中残留的毒酒。 布格里睁开眼睛,觉得身上很不舒服,于是下一刻,便又昏了过去。 “太医,为了他又昏了过去?”刘骜见状急了,于是询问太医道。 “皇上莫急,臣已经为西域使臣把过脉,他的脉象已经平稳许多。毒应该已经催吐出来了,现在是酒还未醒,所以昏睡过去罢了。”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自己微微松了一口气。 毒酒一旦催吐出来,人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这对于太医们而言也是一桩太大的好事,否则这段时间众人都别想再过安生日子了。 “把使臣抬到宏泰殿静养,其余人退下吧。”刘骜吩咐完这句话,只觉得今夜也是乏了,便想着早些回宣室殿休息了。 “皇兄且慢,今夜事出蹊跷,为何其他人都没有事,偏偏是西域使臣中毒?说明此事是有人蓄意而为。在尚未查清楚真相以前,大家怎能离开?”刘兴一见皇上不打算彻查此事,当即急了,那他大费周章陷害余香不就白折腾了吗? 就算是皇兄真的有心袒护那个女人,他也一定要陷那个女人于死地。 刘骜并不想将这件事查清楚,他百分之百的笃定此事并非余香所为。 就像是刘兴所言,所有人都没出事,偏偏布格里出了事,摆明了是有人得知今日饭菜是余香准备的,所以想要陷害余香。 事情已经过去,使臣的身体已经无碍,再查下去无疑又要伤害余香。 而且他也能够猜得出来,刘兴今天晚上对于这件事情热衷的有些反常,放在平日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一个外臣的安慰感兴趣。 布格里坐席上的酒壶那么多,而刘兴桌上已无酒壶,这件事情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他这个傻弟弟,一心想着要陷害余香,可到头来这种不高明的方式,难道不是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吗? “对于此事,朕心中自有定论,今夜都累了,早些回去吧。”刘骜说完这话,便转身去找余香了。 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由芙蓉姑姑扶着,也回了承宁殿。 刘兴心中不服,还想上前再说两句,却被身旁的刘康拉住了胳膊。 “兴儿,今天晚上你闹够了吗?”刘康的一句话让刘兴愣在原地。 “我不懂二哥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想要帮皇兄找出此次下毒的真凶而已。”他努力否认着这一切,他也想不明白刘康为何会突然对自己说这番话。 “下毒的真凶此时就在我手里,你要我将真凶交给皇兄吗?”刘康的声音很轻,但却捏住了刘兴的手腕举了起来。 纵然刘兴再笨,此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下毒的一切举动,一定是被刘康看到了。 第六十三章:朵儿背叛 一路上,刘骜都是愁眉不展,虽然他相信余香定然没有毒害西域使臣,可今日文武百官与后宫妃嫔都在场,他们又如何会相信? “臣妾知道皇上在担忧何事,若是皇上信得过臣妾,明日一早请让臣妾去拜会这位西域使臣,亲自陪个不是。”余香蕙质兰心,一眼便看得出刘骜的心中所想,当即便开口要替刘骜去解决这个心结。 今日刘骜压根就没询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在酒水中下毒,反倒是毫无犹豫的信任自己,这举动其实让余香觉得心里挺感动的。 只是那刘兴,不想他三番五次纠缠于自己,次次想要陷害她于死地。 她一直都在忍让,为何时至今日刘兴还不肯放过她? 退到尽头,便是无路可退,余香心里开始另打出一副算盘,刘兴留不得。 但她又偏偏是先帝最疼爱的皇子,刘骜又一向庇护弟弟们,若非大事,他是断断不可能囚禁刘兴,更别说是要了刘兴的性命。 所以此事还需再行商榷才是。 “此事并非你所为,你为何要去赔不是?不妥,朕不准你去。”刘骜不希望余香替刘兴背这个黑锅,可也不愿刘兴的顽劣之事公然于众,心里自然也是两番为难。 为今之计,只能连夜想出一个既不伤害余香,也不伤害刘兴的万全之策。 万不得已,怕是只能委屈平阳,让她扛下这一切,嫁去西域了。 “皇上,此事无论是不是臣妾所为,今日饭菜酒水都是臣妾一手操办,整个膳房的人都是亲眼目睹,若是此事臣妾不出面给个说法,怕是遮掩不过去的。还有啊,明日朝堂之上,您又该如何对文武百官解释此事,西域使臣醒来您又该如何说?您堂堂汉王朝的皇帝陛下能去给一位西域使臣赔不是吗?那才是真正的不妥当。”余香从她所能想到的所有方向分析着此事的趋利避害。 见刘骜不曾回话,余香继而又道:“无论今日毒酒之事是蓄意谋害还是一个意外,终究是要陪个礼的,否则便是我汉王朝不懂规矩了。臣妾虽然身为皇后,可归根结底不过是女流之辈,由臣妾出面赔不是,既不会损了我大汉的威严,也不会显得我们对于西域使臣中毒一事不够重视。更何况,臣妾心中有十分把握能够让西域使臣原谅此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余香之所以这么竭力的争取这个机会,实在是因为她过于想要结交下这位西域使臣。 无论最终坐稳江山的人是谁,都不可避免的要面对与西域的战争。 汉王朝打不过西域,这话她不只一次在周子欢口中听说过,也未必是打不过,起码是很难打过。 那么西域与汉王朝为敌,便是百害而无一利。 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不能让西域使臣察觉到任何异样,不能让他感觉到大汉朝中已有内乱,而车骑大将军压根就不在军营镇守。 她深知,如若想要自己更好的活下去,汉王朝必须安稳,江山不能出现任何动荡。如若有朝一日,连国都没有了,还何谈活着? 所以,汉王朝提升内部军力很重要,而在汉王朝没有足够的把握收复西域领土以前,与西域合议更重要。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能够让西域使臣觉得汉王朝的势力弱于西域,否则此时西域派兵突袭汉王朝,则对于汉王朝而言,会造成难以估料的损伤。 她更怕西域会联合乌桓,一同敌对汉王朝。 如若真是如此,倒不如汉王朝先与西域结盟,共同先压制住乌桓再说。 可是这一切念头,余香都不能对任何人讲。如果一旦说了,那她一定会遭到质疑,区区女流,何干朝政?定有贼心,其罪可诛。 似乎这宫内的女人,横竖躲不过一个死字,官员犯了罪尚且可有别的方法脱逃,可妃嫔无法。 任何罪名,都不过归根结底为一句:其罪当诛。 所以这一次,刘骜若是准许她亲自去与西域使臣请罪,没准倒是能够结交下这个人。 使臣在两国之间的关系无疑是微妙万分的,余香觉得,能够代表西域单于而来的使臣,想必也应是单于身边的亲信。 今夜看他不住饮酒,满面愁容,想也知道这是心里有事,她便以此入手,套出单于真正的意图,岂不皆大欢喜? “你有十成把握说服西域使臣,不再追究此事?”听到余香这般笃定,刘骜的心也跟着犹豫了起来。 余香总是有这种能力,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自己,听从于她的念头。 可你若细琢磨,她的话又真的很有道理。 她总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最为两全的办法。 余香的本事,时常让刘骜觉得又喜又惊。 “臣妾有什么本事,难道陛下还不知道吗?”余香浅笑着拉住刘骜的手,那笑容像是要把人浸到蜜里去一样。 “朕知道,你有天大的本事,每一次总能给朕以惊喜。今日的晚宴你费心了,朕见那丸子里还做了雕花,可见你花了多少心思。还有那牛奶甜品,喝起来也很是新奇,朕喜欢极了。”回到立政殿的路上,刘骜忽然夸赞起余香的手艺来。 要知道,今日余香为了这晚宴,可真的是几个时辰都没歇过,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但晚宴上这么多人,唯一注意到这顿晚宴是她亲手准备的人便只有刘兴,可刘兴还是为了谋害自己。 一想到此,余香便哭笑不得。 可是所幸,刘骜也注意到了这一切,还有那甜品,他竟然喜欢。 刘骜,不枉我曾爱你一场。 转眼之间已来到立政殿门口,余香忽然踮起脚尖抱住刘骜,使劲儿拥了一下。 随即便放开了手,巧笑嫣然道:“多谢陛下今夜送臣妾回来,时辰不早,陛下快去歇息吧。明日臣妾会起早去探望西域使臣,若是有了什么消息,必然第一时间告知您。” 余香半点没有留刘骜在立政殿过夜的意思,这倒是让刘骜心中颇感意外。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今夜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那朕便回去了,别太在意明日的事情,好好休息。”刘骜低头轻轻在余香的额头上啄了一口,然后编转身离开了。 “咱们去看看朵儿身子如何了,没想到会回来得这么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睡了。”这一进殿,余香心里便惦记着朵儿。 朵儿在她身边服侍那么久,也没见这丫头说过哪里痛或是不舒服,她还一直以为朵儿挺皮实的。 今日听闻她因为肚子痛到无法跟随自己,余香觉得这定然不是小毛病,刚才唤个太医陪着回来好了。 余香不知道的是,此时偏殿之内,朵儿正躲在被子里扎小人。 那小人上面写着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现如今那布人上扎满了银针,几乎看不到上面写着的生辰八字了。 “我恨你,都是因为你杨凌才这样对我,否则他不会对我不闻不问。”她的声音很小,可心里却充满了怒火。 有些事情最怕一个人细琢磨,想的越多,便觉得越不是滋味。 朵儿此刻只觉得她被所有人抛弃了。 皇后也好,杨凌也好,阿梦也好,没人会在意她的感受,甚至没人会在乎她的死活。 因为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奴婢,她的命天生便比别人低贱,所以就是活该没人宠,没人疼。 这么想着,朵儿只觉得胸腔里满是怨火,捏起一根银针又狠狠扎在了小人的脸上。可一个没留神,扎得狠了,银针穿过布娃娃,直接刺在了她的食指端。 朵儿疼得“嘶”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将手指放在口中吮去了血珠。 她委屈的想哭,皇后娘娘勾走了杨凌的魂,这是伤了她的心。 而现在,写着皇后娘娘生辰八字的小人又伤了她的手指,这是伤了她的身。 她明明那么喜欢皇后娘娘的,她明明对皇后娘娘那样忠心,可为什么她偏偏要选择与杨凌偷情? 就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想过去向皇上告发这一切。 皇后娘娘曾与关内侯暧昧不明,虽然皇上没有最终因此下过什么定论,被当做一桩误会解开了。可朵儿知道,皇后娘娘跟关内侯之间一定有事。 否则在永巷的时候,关内侯怎么会特意违抗圣旨来寻找娘娘,还聊了那么久? 而且,朵儿一直没对人说,那天其实她看到他们拥抱在一起了,说他们之间没有私情,谁会相信? 娘娘,我不明白,你已经有了皇上,已经有了关内侯,为何还要来跟我抢杨凌? 甚至就在这一刻,朵儿几乎怀疑杨凌变成太监不过是皇后用来掩盖私情的借口。而实际上,杨凌根本还是个男人。 朵儿猫在被子里面,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皇后的声音,“朵儿,可睡了吗?身体好一点了没有?” 朵儿一惊,连忙在被子里将手中的小人藏到褥子下面,然后装作睡熟了的样子,一言不发。 她知道自己欺骗皇后的后果是什么,可她不怕。 因为如若皇后敢对她怎么样,她就要将皇后与男人偷情的秘密告知于皇上。 第六十四章:朵儿告状 见朵儿半天没回话,余香便当她是睡着了,于是低声吩咐阿梦道:“明儿个再让她好好歇一天吧。” 阿梦口中应着,心中也琢磨着今日这朵儿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来了月事,所以肚子不舒服? 也许是这几日着了凉,故而疼得特别厉害吧。 反正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娘娘,这丫头就是欺负你仁慈,舍不得跟她较真。她那呼吸不匀,明明就是在装睡。你这一日不教训她,她便是越发放肆了,看奴才不把她叫起来。”杨凌自幼习武,自然听得出朵儿的呼吸不稳,想来也知道只不过是在逃避干活,偷懒罢了。 “乱讲什么,朵儿怎会跟我说谎呢?你又不是女人,哪里懂得女人家的事情?快走,别在这儿打扰人家休息。阿梦,你今晚上也早些睡吧,就惩罚杨凌自个儿守着正殿,谁让他嘴巴那么碎。”余香白了杨凌一眼,嫌弃他话多。 “娘娘,您这可是真的偏心了,为什么她们在这儿躺着见周公,奴才就要蹲在正殿守上一夜?奴才心里可觉得不公平,心坎里是要烙埋怨的。”杨凌嘴上片刻不停,可却一直紧紧跟在余香身后,也没真的耍什么性子。 一个奴才凭什么跟主子耍性子,是不要脸了还是不要命了? 况且明天一早皇后娘娘还要去给那个西域使臣赔礼,定然又要大清早就起来折腾,他可舍不得真的耽误娘娘歇息。 余香带着杨凌前脚刚走,朵儿便将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猛地吸了几口空气。 一扭头见阿梦没在屋子里,许是出去打水洗脸了,她便立即将身子转过去,脸冲着墙的方向。 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哭,她怕一会儿阿梦回来会发现。 一切果然如她所料,皇后娘娘确实跟杨凌有私情,不然为何要特意在这晚上支开阿梦,让杨凌独自守夜? 她恨得快要咬碎了牙根,她决定明天一醒过来便去找杨凌谈,若是杨凌不喜欢自己,那她就去告发这个秘密。 不能怨她不忠,是皇后娘娘不义在先。 朵儿只觉得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她却只能紧紧咬着手背不敢出声。 这滋味真的难受,爱上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更加难受。 不知哭到什么时候,朵儿哭得累了,便昏睡了过去。 阿梦回屋的时候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见她隐忍的那么难受,想来也是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事情,便也体贴的没有出言打扰。 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而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吧。 此时此刻,立政殿正殿之内,余香闭眸刚想要睡下,却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睁眼一瞧,却见杨凌坐在床边儿的地上,一个黑色人影坐在那儿,怪吓人的。 “深更半夜你呆在这儿干什么?”余香瞪圆了眼睛,不知这杨凌中的什么邪。 “奴才第一次给娘娘守夜,也不知道该在哪儿守,怕半夜有逆贼闯入,所以想着离您近点,方便保护您。娘娘若是害怕,奴才就退远一些。”杨凌这么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给我退到门口去,瞪着一双眼睛望着我,我还哪里睡得着?”余香嘟嘴,语气不满,可在杨凌听来却更像是撒娇。 夜深人静,不自觉的就放柔了语气,“好,我这便退到门口去,你好生休息着。” 杨凌这话脱口而出,倒是吓了自己一跳。 他这是怎么了,竟然连尊称都忘记了。 他这是疯了吗,真的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刑卫,而面前人是邻家姑娘? 杨凌,你现如今只是个太监了,你连个男人都不是。而那个在你眼里充满无尽迷人风景的窈窕女子,可是当朝皇后,皇帝的女人。 他站在门口,借着月光望向内室余香床榻上恬静的面容,心中禁不住一阵寒颤。 知道这事儿真正的可怕之处在哪儿吗? 不在于他迷恋与心动之人是当朝皇后,而在于他明知道这个人是皇后,触碰即死,却还是忍不住移步又一步的从心灵深处,接近她。 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畏惧的滋味。 他会畏惧皇后娘娘被人陷害,他会畏惧自己有朝一日离开立政殿,他会畏惧那些曾经无比鄙夷的事情与念头,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心里多了一个人而已。 这一切余香都不知道,她死也没往这上面想过,殊不知已经有人为这事牵肠挂肚,走火入魔。 第二日天还没亮,阿梦早早便起了床,准备过会功夫去服侍皇后娘娘梳洗。 习惯性的想要唤朵儿起床,脑海中忽想起昨夜皇后娘娘的吩咐,于是便当即闭眼了嘴巴,整理好衣裙,转身离开了。 今日就让她再歇一日吧,谁还每个头痛脑热身子不舒服的时候,自己总该谅解她才是。 阿梦也没多想,直接端了水盆出去打水了。 听到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床榻上的朵儿蓦地睁开眼睛,用被子裹住自己,做蚕蛹状,好像这样才能安心一些。 虽然算不上一夜没睡,可坦白讲,这一夜真的是睡得半点不踏实。 一直都在做梦,梦见自己跟杨凌有了私情,被皇后娘娘发生,一把刀刺穿了她的喉咙,杨凌却站在一旁哈哈大笑。 又梦见皇后娘娘真的变成了一个布人偶,她却不受控制般的在皇后娘娘身上扎银针,顷刻间鲜血直流,染红了她的双眼。 醒来时分,朵儿发觉浑身冷汗,然后便再也睡不着。 朵儿生怕阿梦察觉,阿梦那么聪明,万一发现了她的心思,去皇后娘娘那儿先告发了自己,那她岂不是性命不保? 还有她被子里还藏着诅咒皇后娘娘的人偶,若是被阿梦发现,也绝非小事。 这么想着,她将手伸向了褥子下面,想要赶紧找到那只人偶,用火烧掉。 可这伸手一摸,人却慌了。 褥子下面一无所有,平坦极了,根本没有什么扎满银针的人偶。 东西呢? 朵儿一下子坐了起来,只觉得下一秒皇后娘娘便会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她一定会用最残忍的方式陷害自己。 所以,她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她要去见皇上,告发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 朵儿揣着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又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了几遍,确认没有那布人偶,于是连忙穿戴整齐,深吸一口气,赶去了宣室殿。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个道理连三岁孩童都懂,她又岂会不明白? 立政殿内,余香一睁开眼睛就见杨凌捧着水盆守在床榻边。 “杨凌,你是成心要吓坏我吗?”余香无奈叹气,掀开被子下床,直接夺下了杨凌手中的水盆,放在一旁的高木凳上。 “娘娘,有人一心想着要邀功,奴婢也不好阻拦。”阿梦笑着把浸湿了的帕子拧干,递给余香道。 “休得多话,哪儿都有你。”杨凌嘟囔着,自个儿也觉得不大好意思,找了个理由告退,便闪出去了。 “阿梦,我一会要去见西域使臣,昨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甭管到底是何人所为,我这心里总归觉得不踏实。”说一点也不紧张是假的,在想着是否能够结交以前,她首先要想着西域使臣到底能不能够原谅她,原谅汉王朝。 西域使臣才不会管昨天晚上的毒酒到底是谁所下,结果是他险些丧命于未央宫。 怕是无论这事儿发生在谁身上,都要纠缠到底,不会轻易饶恕了。 她已经把大话说出去了,昨夜信誓旦旦的对皇上讲说自己有十成把握,所以此刻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娘娘,奴婢认识您的日子虽不长,可也不短了。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有什么事情是您熬不下来,扛不住的。此前先皇也好,皇上也好,都没见过您脸上写过一个‘惧’字,今日要见的人不过是使臣而已,您又有何可担忧?您是皇后娘娘,是汉王朝唯一的皇后娘娘,慌什么呢?”阿梦帮余香将头发梳成大气的高发髻,上面又别上了精致的发饰。 阿梦也是有眼界的人,知道今天晚上皇后娘娘与西域使臣的见面是意味着什么。 皇后娘娘是代表皇上去的,也是代表整个汉王朝去的。 她要见的人不仅仅是一位西域使臣,更是整个西域。 稍有差池,便成大错。 虽然阿梦自问帮不了皇后娘娘什么,但起码在发饰妆容上也要镇压别人一些,让西域使臣看出皇后的气场来。 “阿梦,谢谢你。”余香笑着轻轻拍了拍阿梦的手,以示感激。 这种时候,她或许真的不是需要有人帮她做什么,不过是要知道有人站在她身后,支持她,证明她不是一个人在固执。 换上深红色的襦裙,余香照着镜子望了一眼,便匆匆赶去了暂时安置西域使臣的居所。 “娘娘,不要先用了早膳再走吗?”阿梦觉得余香本就心慌,肚子里若是没有粮食必定更加不舒服。 “不了,回来再吃吧,不然心里头也不踏实。”余香绝对不要西域使臣一醒过来便发现根本无人管他,这个时候的孤独感往往会决定事情的发展与根本。 所以她必须早一点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六十五章:套出内情 一夜宿醉,醒过来时布格里只觉得头痛欲裂,看清人都需揉着太阳穴才行。 五脏六腑都是不大舒服,也记不清昨夜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好像是梦见了肖楼死而复生,又似乎那情景并不是梦,而是真的。 “大人,奴婢伺候您洗漱。”见布格里醒了,有宫侍连忙端了漱口水过来,随即又递上了一杯醒酒的清茶。 “这是哪儿,我昨夜可是喝多了吗?”布格里想不起来,只能询问于面前这位看似乖巧万分的宫侍。 “奴婢也不清楚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儿是宏泰殿,奴婢是皇上吩咐过来照顾大人的宫女。大人若是有什么需求只管对奴婢吩咐,奴婢定然竭尽所能的伺候您。”那宫侍早就被人提过醒,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要讲,否则那罪名可是她一个小小的宫侍担待不起的。 布格里叹气,这小宫女的话说了等同于没说,宏泰殿具体是哪儿他不知道,想必还是在宫中。而昨夜,他定然是喝了许多酒,除此之外便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皇后娘娘驾到”,门口忽然传来通传声,倒是让布格里一惊。 他彻夜宿醉,皇后娘娘来做什么?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么一想,布格里连忙从床榻上爬起来,穿好靴子,整了整已经充满褶皱的衣袍,去门口迎接皇后。 “臣布格里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布格里向余香施以西域问安礼节,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实际却是头昏脑涨的厉害。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多站一会,会不会因为头重脚轻而昏过去。 “布格里大人快快请起,看样子是昨夜的酒醉尚未清醒,不必拘于礼节,本宫有些话要对你讲,你便坐在床上听吧。”余香的语气很亲和,她是来赔礼的,可并不愿意显得自己对于一位使臣是谦卑的状态。 所以,语气虽柔和,该有的架子还是要端起来的。 殿内除了她跟布格里,还有那么多宫侍在,今日的对话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她句句虽谨慎才行。 “臣不敢无礼。”布格里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抬起头对视上余香的面庞,不知是自己酒尚未清醒的缘故,还是昨夜天黑没看清楚,此时竟然觉得这汉王朝的皇后娘娘长得真是非同一般的好看。 只怕那传闻中的平阳公主也及不上她分毫吧。 “坐吧,你总这么摇摇晃晃地站着,本宫说句话也心里不安生。”余香离他老远都闻得到他身上一股酒味,再看他步伐不稳,脚步不实,想也知道酒还没醒。 “既然皇后娘娘这样说,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到这时候为止,布格里心里尚且还是感激余香的。 看来这位皇后不仅仅是人长得美,还体贴臣子。知道他酒没醒,也不急着让他守规矩,当真是好极了。 他还以为皇后是来兴师问罪,问他为何昨夜不停喝闷酒,忽视了皇家威严呢,看来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想多了。 脑袋里这么琢磨着,耳边便听到皇后娘娘清了清嗓,开口道:“布格里大人,本宫一见到你就觉得面熟,很是亲切,像是自家兄长一样。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介意。” 皇后这一句话彻底是把布格里说懵了。 介意倒是不介意,可皇后娘娘这话打哪儿说起?他昨天晚上似乎跟皇后娘娘没什么深切交流,总共没说上两句话,她是从哪儿觉得自己亲切,宛如兄长? 难不成是昨晚上他还跟皇后娘娘说过别的什么,现在因为喝多酒,而忘记了? 布格里吓出一身冷汗,顿时觉得这酒意也退散了几分,有些结巴地询问皇后道:“臣听见娘娘这番话倍感惶恐,酒尚未醒,许多事已经记不透彻,如昨夜有何冒犯之处,还望娘娘恕罪。” 说着说着,布格里这膝盖骨一软,就要给余香跪下来。 余香连忙起身扶住他,心道明明自己是来赔罪的,怎么看这局势倒像是反过来了? 照布格里的态度来看,他此刻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昨夜中毒的事情了,否则哪儿会这么客气? 不记得更好,与其等着他主动责问寻罪扣在皇上身上,倒不如她化被动为主动,引出这个话题。 这结交西域使臣的第一步,便是让布格里对自己敞开心扉,说出实话来。 她得让布格里在此刻别将自己当皇后,而是真的当做自家妹妹。 布格里宿醉未醒,岂不是更好?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你这话倒是说远了,就是看你像本宫的哥哥,哪里来得那么多说道?你若是不愿意,权当本宫这话没讲,你也不用觉得是什么负担。”余香打算以退为进,激布格里一下。 此举果然奏效,布格里闻言连连摆手道:“娘娘此言差矣,听闻娘娘将臣当做兄长看待,荣幸备至,怎会觉得是负担?” 余香的眼神悄悄扫过布格里的喉咙,见他喉结不停上下翻动,便知道他是紧张地不得了。 嘴角微微勾起,她便轻笑着询问布格里道:“既然大人愿意做本宫的兄长,那本宫便也不将大人当外人了。今日前来其实是好奇心驱使,想要询问大人一件事。这未央宫里,终究有些人,是忘不掉的,对吗?” 余香嘴下不留余地,可自己也是心虚得很。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猜没猜对。 她仅是看到了昨夜布格里中途离席,而后再归来时便一个人不停斟酒自饮,甚至到了后来,索性抱起酒壶对瓶狂饮起来,乃至于中途有人将酒壶放在他的桌子上,他都尚未察觉。 明明最开始与他交谈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没有一点难过神色,可是在中途离席后,却突然愁眉不展,借酒消愁,这便说明他一定是中途遇到了什么人,或是听闻了什么事。 这皇宫里面纵然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必定与西域无甚关系,就算是与西域相关,也肯定与布格里个人无关。所以若是他恰好听到了什么消息,以至于促使他的心情变得如此糟糕,归根结底,此事说不通。 那么还有一种情况,便是他遇到了什么人。 这未央宫何其大,西域距离长安的路途又是何其遥远?故而布格里在未央宫内遇见旧人的可能性也十分渺茫。但不排除一点可能,西域单于性情狡猾,所以在未央宫里安插了一个眼线,监视着汉王朝皇帝的一举一动。 而这个眼线,如若听闻了家乡来了使臣,是没有道理不来与他相见。 假设上面推断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请恕她目光短浅,余香能够想到将布格里困扰成这种样子,甚至忘记了自己当下的使命与身份的事,便唯有一个“情”字了。 她这么对布格里说,不过是在诈他。如果自己的推断全都正确,那自然是好,事情水到渠成,自己还掌握了一桩西域的秘密。 可如果自己猜错了,昨晚布格里喝闷酒与遇见什么旧人无关,那她便可假意是在诉说自己的衷肠,三言两语绕过这个话题。 现在,一切便只等着布格里的回答了。 布格里紧张的手心出汗,时不时抬头瞥余香一眼,不知她到底是从哪儿得知了这个消息。 是昨天树丛里他亲吻肖楼的时候被人看到,所以将这件事情告知了皇后吗? 又或者是他昨夜喝多了,说了醉话,被皇后得知了? 反正无论是哪一种,似乎对他都是无益的。可无论是哪一种,他又不得不承认,因为显然面前人,早已知道了答案是什么。 “皇后娘娘,每个人心里都曾经恋慕过一个人,只是这个人未必最后能够厮守终身,不是吗?所以,有人恋恋不忘,不值得稀奇。”七尺男儿,布格里觉得没什么可羞于承认的。 纵然肖楼现如今已经是皇帝的女人又如何,他爱着她,且一直深爱着她。 在他眼中,爱情是神圣的,像是西域的沙漠中,最圣洁的那一汪泉。 西域人没有大汉人说话这么文绉绉的,爱便是爱了,为何不能承认呢? 嗯,的确,爱上一个人未必能够厮守终身。 她也曾恋慕于周子欢,现如今不依旧是一堵宫墙,将他们搁在未央宫的两端? 但也幸好,她又一次猜对了,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是稀奇的,这皇宫催人老,你恋慕的那个人,也许早就放下你了也说不定,她现在的身份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这件事情很无奈,没有选择。”余香轻轻叹气,继而摇头,像是感同身受一般。 其实说白了,不过是在套出他的话罢了。 “娘娘,您认识肖楼吗?她现在可否是皇上的女人?”余香的语气像是让布格里抓到了一线生机,皇后娘娘这么懂他的心思,可会帮他一把吗? 肖楼? 这个名字余香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是与自己一同入宫的家人子。 这么说起来,她的长相似乎的确有几分西域人的模样,她竟是布格里的旧爱?看来此番她入宫,也是带着目的而来的。 “她不是皇上的女人,可你依旧带不走她。”余香如此作答。 第六十六章:要你的命 “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布格里还是问了出来。 他的心里找不到一个放弃肖楼的答案,他不甘心,他不懂为何爱了那么多年的人会在来到长安就变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与其说他是在询问皇后,倒不如说他是在扪心自问,为什么带不走她,又为什么放不下她? “她是家人子,虽然尚且算不得是皇上的女人,可若是点子好,这也是早晚的事情。情爱这件事情纵然再珍贵,比不得荣华来得心安。她若是愿意与你在一起,纵前面有刀山火海、十八层地狱也无法成为阻拦。可问题是,前面可有刀山火海与十八层地狱吗?”余香说这话的时候转动着手中的翡翠玉镯,心里无端端也想起周子欢来。 没错,若是爱得足够深,天下便没有什么能够成为真正的阻拦。 若是世间无法让你们在一起,那便去阴藏地府也好,能够携手相伴共度黄泉,何尝不是有缘人做的一桩快乐事? 可是相比起子欢,她当时坚定不移的觉得命更重要,所以她失去了子欢,得到了后位。 她始终不怕失去,就像是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一样,有失时,必有所得。 布格里困惑地摇头,不知是皇后娘娘说的话太高深,还是自己心里一直怀着抵触之意,压根不想听懂这番话。 “本宫只是希望布格里大人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情爱重要,没了情爱你能活,而没了那些事,你却未必能。”余香觉得面前的西域使臣颇有几番固执,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他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什么事会比情爱还重要呢?”布格里一想到昨夜肖楼那唇上的温度与冷漠的眼神,这强烈的反差便不禁让他觉得心疼。 心疼起来,比宿醉后的头痛更厉害。 “例如命。昨夜大人误饮毒酒,险些丧命,可还记得此事?”余香知道他不记得,所以故意率先提起此事,免得到时候布格里想起来,反而觉得是汉王朝有意隐瞒此事。 心中无鬼,为何怕提? “娘娘这话不是在说笑吧,臣并不记得昨夜发生过此事。”布格里就知道这貌美如花的皇后娘娘突然清晨到访不会是来交朋友的,可是这中毒丧命一事,从何说起? 见布格里真真切切不记得,余香当即恢复了往日的皇后模样,身上端出一副架子,虽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绝对不是凡人均能亲近得。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大人身为西域使臣,发生在你身上的安危事,便无小事。昨日有臣子不懂事,借着宴席公报私仇,在其中一壶酒里下了些巴豆,想要使坏让人坏坏肚子,哪知道布格里大人心情不好,恰巧喝了这瓶毒酒,所以便昏过去了。虽然这件事情大人许是不记得,可本宫还是要到这儿来陪个不是,汉王朝乃礼仪之邦,规矩都是守得明白。” 余香的意思很是明确,我守了规矩,所以我向你赔罪。 你若是识相,便应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今早上那杯浓茶的作用,此刻布格里的脑子已经清醒了许多。他忽然意识到皇后娘娘话里有圈套,如果这事儿不是有人蓄意而为,那她为什么要亲自来给自己赔罪,说清楚这件事? 若是有人蓄意而为,那这岂不是大汉人对西域人的敌意吗? “既然汉王朝是礼仪之邦,那臣也的确因为那壶毒酒险些丧命,皇后娘娘可愿意给臣一个交待?究竟是哪位大臣下了毒,臣又是如何会随手便拿到这有毒酒的酒壶?您今日来此的目的,怕也不是为了让西域跟汉王朝的关系更加恶劣吧。”布格里并不怕他的话冒犯到了面前的皇后娘娘,此次是汉王朝有错在先不说,他的随行侍卫此刻也就守在门口,打倒这殿内十几宫侍,当真不在话下。 “布格里大人不必跟本宫兜圈子,你倒不如直接告诉本宫,西域单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意与汉王朝议和,为何会突然点了名的要与平阳公主联姻?不管你是不是西域使臣,到底都是外邦人,而这里是未央宫,你真的出了事,没人会把本宫怎么样。”余香的神情平淡如水,任凭布格里如何想要在她眼睛里寻找到一丝傲然之色都没有。 就好像是,她不过在说一件平淡的小事情,但这却是一桩实情。 布格里大惊,蹙眉道:“‘两国相交,不斩来使’,皇后娘娘若是真的要了臣的性命,就不怕激怒了西域,恶化了两国的关系,引兵而战吗?” 布格里不敢相信,这面前女子上一刻还满目柔情,口口声声唤他兄长。 下一秒,便眼也不眨,说要了他的命。 “也许本宫斩首的并非外域使臣,而是宫中嫔妃的奸夫呢?朝堂上的事情,本宫做不了什么主。可这后宫里面的事情,还真要本宫说得算。大人,你说本宫若是想要寻个昨夜见证了你与肖楼相会的证人,困不困难?”余香低眸看了一眼自己指尖上的红色蔻丹,鲜艳得像是要戳进人的心坎里去。 可她不大喜欢这颜色,觉得太扎眼,好似巴不得别人多瞧似的。 见布格里半天没说话,余香微微一笑,继而又道:“单于许是会因为他的爱将被杀而攻打汉王朝,但他一定不会为了一个辱没西域名望之人攻打汉王朝。布格里大人,你说呢?” 余香浅笑,眉目和善,可那口中说的话却让人细想不得。 当真是可怖,一介女子哪里来的这般心思,竟然想得出用这样的办法将他置于死地。 现在,布格里似乎能够隐约理解肖楼为何会变化这么大,这未央宫里的女人,好似都将“冷血无情”四个字刻在了骨头里,扒了皮还瞧得见。 “皇后娘娘若是真的执意要了臣的命,臣自无话可说。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派个人来取性命不就好了。”布格里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不愿再与她面对面的交流。 将死之人,谁还在意敬不敬的? 大不了人头落地,横竖是这个结果,他又何必刻意讨好她,委曲求全? 亏得他刚才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皇后娘娘是深居宫中想家了,来认哥哥的。 “阿梦,你把她们带出去,本宫有话单独对布格里大人说。”余香见布格里急了,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起码在他心里,定然真的认为自己有能力要他的命,且并非鲁莽。 这便够了,只要能够让布格里将她放在眼里,不是漠然把她当做汉王朝的皇后,便就够了。 “喏”,阿梦接了命令,便将殿内众人纷纷赶了出去,亲手关上殿门,守在门口,谁也不许靠前一步。 布格里后退两步,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到了时机,要杀人灭口了? “大人为何后退,是觉得本宫一介女儿身尚且有本事空手要了你这一代擅武之人的性命吗?”余香冷笑,站起身,语气咄咄逼人。 “娘娘今日到此究竟何意,明人不说暗话,不如直接挑明如何?”布格里不想再跟她兜圈子,不怪人家说,长得越美的女人心思越狠。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本宫不是问过大人么,西域单于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意与汉王朝议和,为何会突然点了名的要与平阳公主联姻?”余香又重复了一遍这问题,不给布格里任何退缩的余地。 “娘娘想要知道的这些事情,是为了皇上问的,还是为了娘娘自己问的?若是为了皇上,为何不是陛下来找我询问,要假借娘娘之口?这在臣看来,便是大汉皇帝看似威风,实为傀儡,朝堂之中真正做主的人怕是皇后娘娘。”布格里此时宿醉已经完全清醒,尽管身子还有一些不舒服,却全因愤怒而抛之脑后。 他痛恨被人欺骗,特别是被女人欺骗。 昨夜有了肖楼欺骗了他的心,此刻再看皇后,他便更加愤怒。 “本宫不仅是为了皇上与自己问,更是为了布格里大人问。因为布格里大人若是不能如实回答,就会没命。”余香又往前走了一步,直将布格里逼得身子紧紧贴近了墙壁,呼吸受限。 她明明比自己矮上一头,可那抬眸望向他的气势,却让他觉得颇感压力。 罢了,他妥协,他认输。 又非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他何苦为了装作什么忠臣而赔上自己的性命?那单于记恨他许久,又哪里会记得他这个恩情? “单于是不是真的有意与汉王朝议和臣并不清楚,但他是真的想要娶平阳公主,因为他做过一个梦,由人解梦后便说这助他完成基业之人就在皇宫,且身为女子。未央宫内未嫁女子只有平阳公主一人,不是她,又会是谁?”布格里如此答道,见余香的眼神微微放松了一些,他倒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单于也信这个? 就如同她是刘骜眼中的兴国之女,而平阳公主便是单于眼中的兴国之女? 第六十七章:突如其来 其实布格里回答了这个问题,便等同于将西域单于是否诚心议和的问题一并回答了出来。 显然西域并无心议和,否则为何要不远万里寻找什么助他完成基业之人?既然说西域单于的基业还没有完成,那不就是在等待着有朝一日侵占汉王朝疆土,一统天下么。 人都是学不会知足的,就像是这后宫中的女人,无论晋升到多高的等级,都还想升得更高。 若是升不了等级,就希望自己的肚子争气,能够诞下龙嗣,继承正统,以此巩固地位。 这西域单于也是一样的道理,永远不会满足于自己现在所拥有的领土,永远对着汉王朝的疆土虎视眈眈。 道理总归是相同的,话糙理不糙。 “布格里,谢谢你。”余香这话说得莫名其妙,起码在布格里眼里是这样的。 “娘娘谢臣什么?”他与这皇后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不得不谨慎万分,生怕稍有不慎,便又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中。 “自然是谢你愿意将实情告诉本宫。本宫只要汉王朝能够安稳,皇上能够坐拥江山,许黎民百姓一个太平。至于其他的,或许都没那么重要。刚才是本宫失礼了,身居后位,有些话不得不说,有些事不得不做。”余香也没真的等着布格里说上一句“原谅”,只是觉得这男人活得也是艰难,却还愿意出卖自己的主子回答她的问题,这一点跟她很像。 比起忠诚,保命更重要,记住这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臣……”布格里忽然支吾起来,他刚才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其实是“臣懂”二字。 可是话到口边,他蓦地犹豫起来。 他懂什么,又凭什么懂得她? 这个人可是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要杀掉自己的人啊,怎能因为她一个眼神,便心生怜悯,以为彼此是同路人? 她是皇后,自己与她怎么会是同路人? 自己心里头的苦,她又如何会懂得? “肖楼跟本宫是同一拨入宫的家人子,这一批家人子中资质好的没几个人,大多都有了归宿,可她显然是其中处境艰难的那个。她过得不怎么好,不知道这么对你说,你心里会不会舒服一点。”余香说完这话,便转身要走,忽听得身后布格里道。 “娘娘,世上总该有些事情是能够让你忘记情爱滋味的,对不对?”布格里鼓足了勇气才说出这句话,他心里好苦,不过是想找个懂他的人讲。 没人知道他爱过肖楼那么多年,没人知道他们当年是如何竹马青梅,没人知道当肖楼昨夜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没人懂,他又不能说。 可是今日皇后与他初讲,说世上有些事是比情爱更重要时,他确信皇后心里也一直藏着个人。 也许那人已经不在世上,又或者那个人是她永远无法相见的。 反正他投过她思索的眼神,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藏在她心中的面孔。 那是绝望的眼神,永远无法见面,却又无法释怀的眼神。 所以他才会沦陷,认为皇后便是会懂他的人。 故而此时没有忍住,还是向她问出这句话,希望得到认同。 可是还没来得及等到皇后的答案,就见大门被人踹开,有几名侍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最后走进殿门的那个人,不只余香熟悉,布格里也认识。 他正是皇上身边的贴身总管,杜公公。 “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去宣室殿一趟。”杜松的脸色阴沉,任人只看一眼也知道不是好事。 “本宫知道了,杜公公稍作等候。”余香这么对杜松说道,转脸又看向布格里,“大人好生休息,昨日之事实乃意外,大人与汉臣均有责任,故不追究。估摸着晚些时候皇上会派人请你过去,还望大人切勿欺瞒皇上才是。” “娘娘多虑,臣知道了。”布格里单手握拳,叠于胸前,毕恭毕敬。 他甚至有那么一丝担忧皇后,纵然杜松身为皇上身边的重臣,也不可能敢那么放肆地让侍卫踢门。 看杜松的眼神,显然这恶意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皇后娘娘。 如此来看,皇上此时将皇后娘娘召过去,一定是不利的。 见杜松与侍卫们先走一步,布格里赶忙凑到余香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娘娘小心”,然后退后几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余香楞了一下,随即回头莞尔一笑,表示谢过。 他可以选择厌恶自己的,可是没有。 这种时候还能够念念不忘提醒她小心些的,多半是心里有她这个人存在了。 她在布格里心中便不再只是毫无涉及,毫不相干的皇后娘娘,而是一个有牵连和记忆的人了。 走出宏泰殿,余香心情也是一沉,本来今日与布格里的交谈还算顺利,她应该觉得轻松才是。 但为什么刘骜会突然把自己召过去呢? 杜松亲自来找人,还带了一群侍卫。看这架势,不像是什么恭请,倒像是挟持。 似乎自己如若不立即跟着杜松走,杜松就会奉旨把她捆绑过去。 选择权不在她,所作所为也由不得自己。 杜松全程无话,阿梦回头望了一眼,发觉今日杨凌并未跟来,心里不免也紧张了一些。 一行人的步伐很快,看样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皇上,娘娘来了。”杜松一进宣室殿的大门,就马上赶过去给刘骜汇报。 余香暗自纳闷,自己这么大的人走进来刘骜会瞧不见吗?为什么还要单独过去禀报一声? 这宣室殿的气氛很诡异,殿内宫侍见到她进来竟然无人出声行礼,只有那么几个身份低的暗自下跪,却是一言不发。 定睛一瞧,那刘骜身旁跪着的不正是朵儿吗?她不是身子不适在偏殿休息了吗,怎么会到这儿来? “天宁,你来的正好。今日你这侍婢到朕这儿参了你一本,你可猜得出是什么事情吗?”刘骜向余香招手,让她上前来。 朵儿跟皇上告了自己的状?自己有什么把柄落在朵儿手里吗? 孟存菲的死? 这是余香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可朵儿并不知道当初孟存菲死去的真相啊,更何况朵儿不是一直怨恨孟存菲,心甘情愿要摆脱她的吗?现如今将这事儿出卖给皇上,着实奇怪。 除了这事儿,难道她还有什么事情被朵儿知道了吗?又或者是周子欢去永巷的事情? 余香百思不得其解,其中最为不明白的是朵儿为什么会突然跑到皇上面前出卖自己。 刘骜望着余香的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在他身上定格半刻,当下心里也是不悦的。 这岂不是就间接证明了余香心中有事瞒着自己,且不只一桩吗? 否则为何这么久了,她都没有开口接出下文? “皇后,你为何不问问你的婢女,到底对朕说了些什么?又或者是皇后心中早有算盘,知道今日会有何种言语传到朕的耳朵里吗?”刘骜这话虽是对余香说的,可眼睛却一直瞟向身旁跪着的朵儿。 朵儿身子打颤,咬紧了下唇,呼吸急促。 她不敢去看向皇后娘娘的眼神,尽管来告状的时候理直气壮,可现在真的听到皇后娘娘已经站在身旁,她却畏惧了,退缩了。 面对皇上她都不觉得畏惧,可这正主来了,她却害怕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明明是皇后娘娘错在先,她不仁,为何自己还要忠义? 更何况这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她怎么能明知道真相而不禀报皇上,让自己犯下欺君之罪呢? 可是昨天晚上皇后娘娘的话却突然响在耳边,“她身子不舒服,让她明日再歇息一天吧。” 朵儿的嘴唇都在颤抖,明明她想出了那么多的理由去陷害皇后,可此刻她却觉得后悔了。 皇后娘娘其实真的待她不错,不是吗? 被刘骜盯得紧,余香发觉不再开口不行了,只得轻声对朵儿道:“朵儿,你肚子还疼吗?好些了没有?” 此刻她当然知道朵儿肚子疼是装出来的,虽然不愿相信,可这就是真相。 尽管她直至现在也想不通朵儿究竟为什么要出卖自己,她是真的诚心诚意待朵儿好,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换来这一颗人心吗? 所以,她还在试探,还在用她的温柔去触碰朵儿心里的良知。 如若朵儿没有,她也没办法。 可她愿意再信这丫头一回,若她只是一时邪念,受人蛊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呢? 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根针扎在了朵儿的心坎上,让她鼻头发酸,眼泪直流。 她今日来向皇上告娘娘的状,是在要娘娘的命。 皇后若与臣子犯下通.奸大罪,必死无疑。 可是娘娘却在此刻都在关心她。 娘娘没有质问自己什么,没有惩罚自己什么,她一直都在关心自己的身体。 不管娘娘有没有骗过自己,一直以来欺骗娘娘的人,何尝又不是她? 朵儿抽泣不止,爬着到了刘骜脚边,紧紧抱住他的靴筒道:“皇上,奴婢错了,您能不能当奴婢没有说过刚才的那番话。” 第六十八章:苦苦哀求 “呵”,刘骜冷笑一声,使劲儿抬腿踹开朵儿,怒道:“你当朕是什么?你想要与朕告状时,朕便要相信。现如今你反悔了,惧怕了,就要让朕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别忘了,刚才宣室殿外誓死相见,长跪不起,执意要害皇后于死地的人,同样是你!” 刘骜这一脚的力气不小,朵儿捂着胸口疼得“啊”了一声,跌倒在地。 皇上的话没错,她有什么资格要求皇上陪她反悔?话是自己说出口的,路是自己走到这儿的,又没人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要求她这么做,她凭什么悔恨? 眼泪与地上的尘土交织在一起,溅在朵儿的脸上。 她就这么伏地而哭,像是死了爹娘。 “皇上,这么半天说的如此热闹,臣妾还没听出到底是什么事情。看朵儿这个样子,是说不清楚了,不知皇上可否介意告知于臣妾,如此治罪的时候,臣妾也方便‘对症下药’,喊个冤。”余香淡漠的眼神从朵儿身上收回来,见她哭成这个样子,心中便可猜测出她都在皇上面前说了自己些什么话。 这罪名看样子是轻不了,否则何以至于懊悔至此? “这话朕还真是说不出口,福公公,你向皇后复述一遍吧。”刘骜摇头,像是对这话题充满无数抵触之意。 余香纳闷,什么话题以至于说不出口?奇耻大辱?很是难堪? 福子应了一声,快走两步来到皇后跟前儿道:“朵儿说您身边的杨公公与您私通,是一名假太监,净身没净干净。还说……” 前面的话福子说的挺快的,可说到了一半,却也住了口。 “还说什么,你一气儿说完了。”余香的脑子还没转过来,连忙催促福子快讲。 福子咽了口吐沫,紧张得很,定了定神,捏紧拳头给自个儿壮胆道:“皇后娘娘,她还说您为杨公公喝过打胎药,您怀上过杨公公的孩子。” 余香蹙紧眉头,嘴巴长得老大,死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番话是真的。 “朵儿,你告诉本宫,福公公复述的这句话里可有半句虚假?他可是刻意夸大其词栽赃于你?”余香努力平静着呼吸,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怒火,询问朵儿道。 朵儿被余香的平静吓傻了,她跟了皇后这么久,知道每一次皇后的语气越平稳,心中便越是痛恨。 她完了,她死定了。 她现如今只能麻木地摇头,一言不发。 “是没有栽赃于你,还是你没有说这番话。朵儿,告诉本宫,别让本宫一个问题重复那么多遍。”余香觉得她对朵儿已经没什么耐心可言了,她对她那么好,却换来这样的冤枉。 “娘娘,奴婢错了,这些话都是奴婢信口胡言,不是真的。”朵儿跪下来一个劲儿地给余香磕头,余香却权当看不见也听不见。 喂不饱的蛇,是生是死又如何? 当年若是没有她,朵儿早就随着孟存菲殉葬了,哪里还活得到今天? 好啊,她让朵儿活下来了,倒是养了一条狼,反咬自己一口,还是这么吓人的借口。 “对于此事,皇后娘娘有什么想对朕解释的吗?”刘骜虽然不相信余香跟杨凌之间真的有什么,可朵儿毕竟说得有鼻子有眼,事情闹得也不小,宣室殿上上下下的宫侍都知道了。如若他今日不当着这群宫侍的面儿,将这谜题解开,怕是余香跟自己的名声,日后都是别想要了。 “回陛下的话,臣妾冤枉,却是无从解释。事到如今,只能怪罪臣妾管教无方,以至于自己手下竟出现了这样的宫侍,乃是最大的罪过。皇上请责罚臣妾吧。”说完这话,余香直接扶膝跪了下来。 刘骜凝眉,上前一步拉起余香,“皇后急什么,若想要为你洗清冤屈,又有何难?来人呐,把杨公公带上来。” 杨凌已经在这儿了? 余香回头望过去,只见几名侍卫带着杨凌走上前来,杨凌的脖子上被戴着沉重的枷锁,脚上拴着铁链,口中塞着布团,举步维艰。 “皇上,这身上戴枷乃是死囚之刑,敢问杨凌犯了什么样的罪过,要受到这样的对待?”余香见状,当即急了,她在这儿便能够清楚地看到杨凌脖子上那一圈鲜红的血痕。 所谓关心则乱,见到余香为杨凌担心,刘骜心中就升起一股强烈的嫉妒感。 他的皇后,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竟然在为了一个太监而吼他? 他一国之君啊,是她的丈夫啊,她怎么能向着杨凌说话? “与皇后通.奸,难道还算不得死罪吗?在朕尚未帮皇后洗清罪名以前,杨公公在朕眼中,等同死囚。”刘骜的话掷地有声,面孔严峻,当即端起了他皇上的威严。 余香抬眸望着他,是啊,他是九五至尊,即使为人儒雅,他身体里依旧流着龙族的血。 余香也不等刘骜开口应允,直接走到杨凌面前,一把取出塞在他嘴里的布团,扔在地上,而后吩咐身边的侍卫道:“你们把枷锁打开。” 这是宣室殿,又非立政殿。皇上人在面前,谁会听从皇后的吩咐? 所以他们各个低着脑袋,只当做没有听见。 “娘娘,是奴才拖累了您。”杨凌哑着嗓子望向余香,却是满眼愧疚。 余香抿唇,错的又不是他,他愧疚什么? “你们把枷锁打开吧。”刘骜忽然开口说出这句话,倒是让余香的眼睛一亮。 难道皇上动容了,他想通了? 可是在这余香的笑容尚未彻底洋溢开来时,便听到刘骜紧跟着说了一句,“打开枷锁后,给杨公公验明正身。” 杨凌脸色涨得通红,为了不会因为自己乱说话而让皇上迁怒于皇后,他便咬紧了牙根一言不发。 怎么验明正身?傻子都知道,便是当着在场众人的面儿,扒下他的裤子,看看究竟是不是净身干净了。 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屈辱过,就连当初真的把他变成太监时,他都没有今日这么难堪。 你知道那种滋味吗?就是你恨不得变成蚂蚁、蚯蚓,直接钻进地缝里去,一辈子也不出来。 那些侍卫往日的地位赶不上刑卫,所以他以前看待他们总像是高人一等。可是今日局势变了一番模样。 这些侍卫看向他的眼神里,无不充满着无声的嘲讽。 就好像是在说,“你连个男人都不是,你连个人都不是!” 他瞪红了眼睛,他不怕被别人讥讽,也不怕被别人冤枉,他既然已经是个太监了,就不怕被人再瞧着侮辱一回。 可是今日不一样,皇后在这里,他怎么能当着皇后的面被看光。 怎么能让她看到自己残破的身体? 余香震惊地望着皇上,好半天吐字道:“皇上,其实您不用费这样的力气,您要是这样做,不如直接拿刀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要不这样吧,您信不过杨凌,也信不过臣妾。您赐臣妾一尖刀,臣妾就在这儿,亲手要了他的命,您看行吗?” 杨凌抿着唇拼命的点头,晃得脖子上的枷锁铁链都“咣当”直响。 不愧是他心爱的皇后娘娘,真的懂他。 他宁死,也不愿受这样的屈辱。 其实几个月前他就该死了,这段日子算是他偷活的。能够遇上皇后,这段日子偷活的值得了。 但是,请不要让他在皇后面前,让她看到自己屈辱成这个样子,好吗? “皇后在慌张什么?既然皇后刚才说了委屈,那么朕便信你。可是朕不信杨公公,朕觉得你的侍婢怎么敢信口胡言,冒着欺君的危险来陷害杨公公呢?有这个必要吗?所以,这是朕的旨意,今日他必须当着你的面儿,被验明真身,以示清白。若今日是这侍婢欺君,她便死;若今日是杨公公欺君,则杨公公死。朕一向赏罚分明。”刘骜的语气也冷淡异常,他不明白为什么余香的周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围绕着,她可是身在未央宫 。 这未央宫里,本该只有他一个男人。 可她的方圆之内,似乎永远笼罩着无数男人,这些人能够剥夺她的爱,她的情分,她的人生。 他不准。 他可拥天下,又如何不能拥有一个女人? 无论朵儿死还是杨凌死,最受伤的都无疑是余香。 “皇上,算是臣妾求您了,这事儿没有那么严重,没必要闹得这么僵。您放他们一条生路,也放臣妾一条生路。西域使臣仍在,国家危难仍在,您没必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啊。”余香拉住刘骜龙袍的衣袖,苦苦哀求。 她几时哀求过别人?她阿谀奉承,趋炎附势,恪守规矩,可就是没有哀求过别人什么。 在余香心里,她一直都是孤傲的,她愿意为了活下去做任何事情,可是没人知道,她心里头的全部角落,都写满了“孤傲”。 她愿意委屈自己,正是因为她的傲气太多了,她过不惯苦日子,过不惯被人踩在脚下的生活,所以拼尽全力,搏到今天。 可此刻,她却在哀求刘骜了。 第六十九章:杨凌受辱 “你们是听不懂朕的话,还是打定了主意要抗旨不尊?”刘骜直接忽略了余香的哀求,将话语的矛头对准侍卫们。 侍卫们得令,二话不说,直接解开杨凌身上的枷锁与铁链,趁他挣扎想要逃脱之时,一把将他双臂锁住,按在原地。 “若是心中无鬼,杨公公慌什么?皇后,如此看来朕都替你寒心。你现在苦苦哀求于朕,为的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可你倒是亲眼看看他们都是如何待你的?一个不知为了什么私怨,口口声声要治你于死地;一个明知道自己能够为你洗脱罪名,却偏偏不肯,就等着眼睁睁看你死。你说管教无方,依朕来看,倒是真的。”刘骜冷哼一声,盯着杨凌,只觉失望。 若是这杨凌真的跟余香有私情,那她这奸.夫也找得太不靠谱了些,为了自己的脸面,竟然丝毫不顾及余香的性命。 这样的人,不配跟余香在一起。 他此刻虽端着皇上的架子,可心里却是早就打翻了醋坛子,所有靠近余香的男人,他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杨凌静静地听着皇上说出这一切,以他的功夫,虽然逃不出这未央宫,可此刻摆脱这几个侍卫,却也未必不能。 但就因为皇上用皇后娘娘激他,他甚至都不敢放纵的去试一试。 他屈服了,为了皇后娘娘,他甘愿屈服了。 没有选择,尽管他可以去赌一把,赌皇上并不会因为流言蜚语而要了皇后娘娘的命。 可他害怕,万一赌输了呢? 那是人命,是属于皇后的命,世间仅此一条,他赌不起。 “皇上,奴才愿意验明正身,开始吧。”杨凌的话一字一顿,像是要把他的血肉从身体里掏出来给皇上看,以证明他的诚心。 “杨凌,本宫让你说话了吗?你便敢胡乱开口?闭嘴,这儿轮不到你说话!”余香怒喝着冲向杨凌道,却在同一时刻,侍卫们已经解开了杨凌的裤带,将他里里外外的裤子都拽了下来。 杨凌闭上了眼睛,颇有视死如归的模样。 他的脸因为窘迫而涨成了紫红色,殿内此刻没有声音,可他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殿外有风吹进来,下身都是凉透了的。 皇后娘娘一定也看到了吧,为她洗去了冤屈,自己的任务便达成了。 今日之后,他就可以放心的离开人世,赶去黄泉。 娘娘,对不起,是奴才今生没本事,无法再守护你。 你相信我,定然会一并将冤枉你的人带走,不会让她充满危机的留在你身边。 奴才给您丢人了。 殿内太安静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杨凌那下半身上。 只需一眼,便知道今日皇后与他,定然是清白的。 余香想要逃开这里,她没有想到今日刘骜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他不信任自己没关系,他想要查清真相也没关系,可为什么一定要让别人难堪到这种地步? 杨凌会变成宦官,本来就是自己造成的。可现在他却又一次因为自己受到这等奇耻大辱,她如何对得起他? 所以,她不能走,她要留在这儿看着他安全,然后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立政殿。 这是她欠他的,她得还。 朵儿望着这一幕,也看傻了,她从没看过男人的身子,更别说是宦官的身子。现如今只觉得又羞又愧,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此举她真的是冤枉了娘娘。 福子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没想到杨凌竟然会落得今日的下场,到底是没跟对主子,还是得罪了小人? 这朵儿早说了不是善主,他怎么也就不知道离她远些,否则哪儿至于被那野蛮丫头咬上一口? 杜松倒是面无表情,宫中稀奇古怪的事情早已看惯,见怪不怪了。、 刘骜的眼睛扫过杨凌的下半身,目光一紧,心中笃定了做掉朵儿的念头。 最终率先张口打破这屋内平静的人还是余香,“皇上,您也验明正身过了,臣妾的冤屈也洗清了,现在能否准奴婢带人走了?” 一听到余香开口,杨凌当即趁人不备,提上了裤子。 “今日的事情的确已经清楚了,杨公公你便带回去吧,这侍婢你不能带走,她犯了欺君之罪,不是小事。”刘骜生怕余香再袒护起朵儿,要留她的命。 这侍婢非杀不可,今日她一句话就能出卖主子,让他跟余香的声望都受到了诋毁。那么明日,若是有这个机会,保不齐她会出卖家国,做个卖国贼也说不定。 必杀之,没有商量的余地。 “多谢皇上,杨公公臣妾这便带走了,至于这地下跪着的侍婢么,已经不再是臣妾那立政殿的人,如何处置,轮不到臣妾插手过问。”说完这话,余香直接转头对着杨凌道:“你现在不跟本宫走,还与那一群蠢货待在一起,是等什么呢?” 杨凌应了一声,连忙从那群围着他的侍卫中挤了出来,跟上了余香的脚步。 侍卫们面面相觊,皇后娘娘口中说的蠢货,难不成指的是他们? 听到皇后娘娘与自己断绝关系,朵儿哭喊着朝门口爬去,口口声声念着,“不要”。 余香冷笑,却没有回头望过去。 相识这么久,朵儿,扪心自问我待你不薄。你欺骗我多时,擅自跑到皇上面前诬陷于我的时候,怎么脑海里就没想想“不要乱说”? 人各有命,许是你朵儿的命数,今日便是到头了。 刘骜没想到余香竟然走得这样干脆洒脱,像是脚边跪着的这个人,真的与她毫无瓜葛。 别说怜惜,连恨都没有。 看来朵儿当真是伤透了她的心。 “杜公公,去永巷找个空的宫殿,把她锁在里面,不给吃食和水,饿死好了。”刘骜说出这个决定,望着朵儿抬头时惊恐的眼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有更恶毒的办法惩戒她,既然她的嘴总是乱说话,那不如就拿针线缝上吧,然后随便赐给哪个妃嫔做宫女,一样使唤。 往后的日子里,她便会为今日而悔恨一生,这就是代价。 可他到底还是不忍心,那种活着的滋味比死还难受,太造孽了。 所以,就让她饿死在永巷吧,虽不忠不义,也好歹也是伺候过孟氏与皇后的人,没功劳有苦劳,赐她个全尸吧。 杜松应了一声,嫌弃朵儿的哭闹声太吵,直接弯腰从地上捡起布团,塞在了朵儿的嘴巴里面。 现在殿内又安静了起来。 待人都退下以后,刘骜一个人褪去繁重的龙袍、龙靴,光着脚坐在地毯上,抱膝望着窗外的太阳。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离余香越来越远了。 他想要保护她,却总是在伤害她。 他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洗脱罪名,可换来的却是她眼眸里的震惊与伤心。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多么怀念刚刚入宫的余香,他多么怀念尚且是太子的自己。 回不去了吗?真的没有办法改变现状吗? 他相信余香一定是爱他的,最起码也是爱过他的。可这中间发生过的变故太多,所以许是让他们两个人的心走散了。 那这走散了的两颗心还能不能再相遇?情爱逝去后,还能不能再重头来一回? 他的内心深处一直都藏着一个纯真的孩子,相信情爱可长相守,相信梦里佳人就是她。 但是那一身繁重的龙袍不允许他表达出这样的心思念头。 那龙袍告诉他:你是帝王,居于天下苍生之上,只需俯首,不需懂得,更不可替任何人解释什么。 那些在你身边的人,对你只需服从,不得忤逆,否则便是死路一条。 刘骜猜想,或许有朝一日这些话会彻底麻木他的神经,让他距离余香越来越远。 所以趁人不备之时,他总是会脱去这身龙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当初那个深爱着余香的他。 “杨凌,你急匆匆地要到哪儿去?”自从出了宣室殿的门,杨凌的步伐便走得飞快,顷刻间便将余香甩在了身后。 可是他要去的方向明明就不是立政殿,若是没猜错,这应该是通往碧波湖的路。 碧波湖美在水深,碧波荡漾,乃是赏景最好的地方。 可是因为宫中总有人在那儿失足落水而亡,久而久之,那地方便成了禁地,没人过去了。 余香猜测,该不会是这杨凌当着大伙的面儿受辱,所以要去投湖自尽吧。 这么想着,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没人注意,连忙“哎呦”一声,假作跌倒在地上。 听见声音,杨凌当即止住了脚步,回头望过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杨凌慌忙跑上前来,关切询问道。 “只顾着追你,摔倒了,把脚腕扭到了,疼得厉害。”余香刚才趁着杨凌往回跑的功夫,悄悄使劲儿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眼圈都红了。 这再演起戏来,就更像了几分。 “奴才替您瞧瞧,都是奴才的过错,娘娘受苦了。”杨凌嘴上一个劲儿道歉,见余香红了眼眶,顿时也心疼起她来,伸手就要去查看她的脚踝肿到什么程度。 第七十章:安抚人心 “别碰,疼,你抱我起来,回殿去。”余香咬着嘴唇把脚往回缩,一个劲儿地倒吸凉气,不肯让杨凌看她的脚踝。 她脚踝压根就没肿,看什么? 杨凌“喏”地应了一句,转念又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道:“娘娘,可是若是奴才把您这一路抱回殿去,会不会让人瞧见了说闲话吗?” “说什么闲话?难不成要让我自个儿爬回去吗?你只管抱你的,我看谁能再把你怎么着?更何况阿梦还在前面等着咱们呢,不怕的。”余香耐着性子解释着,倒是让杨凌心里安慰了一些。 杨凌弯腰把余香橫抱起来,让余香双手抱住他的脖子,没走几步便问她疼不疼。 “这点苦我还忍得了,你就走你的吧。”余香不过是想要分散杨凌的注意力,怕他刚才受了那么大的屈辱,一个想不开,去跳湖。 现如今有了自己牵绊住他,任由他再怎么想要自尽,也总得答对完了自己才行。 这段时间,她便可以劝说杨凌,想开一点。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刚才余香去追杨凌的时候,阿梦没跟上,就站在原路等他们。 现如今看到娘娘竟然被杨凌抱着,还满脸委屈,吓了一跳,连忙凑上前去关切询问。 “跑急了,崴了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走吧,殿里少了一个人,往后只怕没那么热闹了。”余香轻叹了一句,又催促杨凌快走。 对于朵儿,她不是不埋怨的。 可是事已至此,诬陷皇后清白,皇上肯定会要了她的命。 既然命都没了,那她再埋怨又有什么用? 宫中危机四伏,她显然是没有太多时间跟一个死人乱掺和,现如今只盼着阿梦跟朵儿并无串通,今日之事,阿梦最好不知情。 否则她这段时间,对这两个丫头也当真是白栽培了。 这个事儿怎么说才好呢?可能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因果。 她当年害死了孟存菲,然后将孟存菲的贴身侍婢朵儿留到身边。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去了,可是大半年之后,朵儿竟然险些将自己置于死地,这不就是轮回? 否认不得,逃不得。 她冷笑,倒是也认了。 只是刘骜的态度着实令她心寒,当初爱上他,只觉得他是这世上最明媚的阳光,能够温暖人心,善良得不像是这世间凡人。 可是现如今,伤人最深,令人深度痛觉的人,又何尝不是他? 那个当初的刘骜去哪儿了,究竟是自己一直没有看清真相,还是皇位真的能把人改变成这个模样?完全陌生、冰冷、心狠手辣、狂妄自大?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爱过一个这样的人,但她又无法否认,她真的曾为这个人牵肠挂肚,愿誓死相陪。 或许到现在她对他也算不得全无感觉,可越是这样,她越心寒。 本来就对杨凌心有内疚,现如今,这内疚便是因为刘骜今日的举动而更深了几分。 也许今日的事情,刘骜并不觉得伤害到了她,也许刘骜只是想要急于帮她洗清冤屈,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这个闹剧快点收场。 但事实却是,这件事情伤她伤的真的很深。 杨凌越委屈,她这颗心里的内疚,便越来越多。 回到立政殿后,阿梦急着帮她找药酒,可余香却让阿梦出去,关上殿门,说有话要跟杨凌说。 “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许进来,除非皇上亲自来敲门,懂了吗?”余香想帮杨凌打开心结,那便必须有这个机会,若是时不时就有人走进来,那他的情绪肯定没办法很好的释放。 “喏,奴婢知道了。”今天的事情也同样吓到了阿梦,现如今更是余香嘱咐她什么,她便一言不发的就去做了。 她很害怕余香会把今日朵儿的事情迁怒在她的身上,所以一定要证明自己足够忠诚,没有异心。 最好的表现方式,无疑就是闭严嘴巴,不再说起任何事。 杨凌一愣,回过神来时却见阿梦已经把殿门关上了。 “娘娘,奴才不是特别会涂药酒,要是下手重了,您就说出声来,奴才便轻一点。”说完这话,杨凌拿起一旁的药酒瓶就坐到了余香的床边上,哪知道还没等掀开余香的袜子,那手中的药酒瓶就被余香一把夺了过去。 “杨凌,我问你,今天你急匆匆地往前走,是不是欲要去碧波湖跳湖自尽?”余香没打算跟他白耽误功夫,直接进入正题。 杨凌愕然地点了点头,自己什么都没说,皇后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竟然想要自尽,你可对得起我吗?我那么挂念你,那么在意你,不惜为了你去哀求皇上。我知道你今日受了屈辱,心里委屈,可是你就打算这么抛下我,你可还有没有良心?”余香抬眸质问杨凌,不给他逃避话题的机会。 “娘娘的恩惠,奴才永生难忘。但是奴才真的不愿苟活在这世上,今日只因朵儿的一句话,皇上便勃然大怒如此对待。明日若是别的人再说了什么,奴才又该怎么办?奴才不怕受委屈,但奴才怕的是因为自己,而让您受了委屈啊。奴才想着,若是奴才死了,就没人能够再利用我来陷害您,您的日子,便可过得安心踏实了一些。”杨凌的眉头紧紧蹙成一团,语气里满是无奈。 他是自私的,他不想要自己未来的日子这么难熬,他也真的不希望会有任何人利用自己来伤害皇后。 他希望她能够好,他的能力太弱、太小,他没本事保护她。 “你这是一派胡言。你若是死了,别人再欺负我怎么办?再陷害我怎么办?甚至我身边连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我待朵儿那么好,朵儿转眼就把我推到刀山火海。杨凌,现如今除了你,我还能信谁呢?你且为了我,好好活着,此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好不好?”余香看见杨凌的眼圈红了,于是伸出手抱住了他,紧紧的。 杨凌感受到怀里的温热,犹豫了片刻,也回抱住余香。 此刻殿内没有别人,只有这个懂他的,他爱的女人,主动伸出手给予了他这一片温暖。 他什么话都没说,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被净身的时候都没哭,今天却在默默流泪。 余香感受到肩膀上湿了一片,还有杨凌的安静的抽泣声。 “我知道你有多苦,也知道你的日子有多难熬。但是杨凌你听我说,就是因为他们看轻你,侮辱你,你才要更加拼尽全力的活下去,把那些人踩在脚下。等到你坐到一个位子,站到一个高度,就没人再敢把你怎么样了。杨凌,日后就让我们陪伴着彼此,站到更高的位置,无视掉那些嘲讽的声音,好吗?”余香轻轻说着,伸手拍着他的背,如同在哄弄一个孩子。 这种时候,最适合收买人心。 可是她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更是为了摆脱自己心坎里的内疚,让日子好过一点。 日子里最难熬的,往往不是别人为你带来的屈辱与陷害,而是自己不安分的良心。 这一点,余香心知肚明。 杨凌点了点头,口中“嗯”了一声算是应允。 若有来生,娘娘,我希望自己能够先于皇帝遇见你,我希望自己能够家世更好一些,足以娶你过门。 哭够了,想通了,杨凌便放开了余香,口中满是歉意道:“娘娘,奴才把您的衣裳弄湿了。” “没事儿,换一件就是了。宫中的日子不好过,你入宫的年头比我还长,这一点不需要我教给你。但是今日这事儿传出去了,肯定还会有不少风言风语,你若是听见,权当没听见就好。很多人,不需要跟他们较真儿,他们不配。解释只会枉费咱们自己的口舌,知道么?”余香已经料到今日宣室殿里的故事必然会传到无数人耳朵里去,接下来那些宫侍再看杨凌的眼神多少要带着讥讽之意。 别人看轻自个儿没关系,但是自己不能看轻自己。 “娘娘,您放心,今日您对奴才说的这些话,奴才必然都记到心坎里去。你天性善良,对那豺狼虎豹好了那么久,现如今却被反咬一口。往后的日子,只要有奴才在,谁也别想伤您一根汗毛。就算是拼了这命,奴才也会保全您。”杨凌信誓旦旦,心坎里也是打定了主意。 余香眼眸一转,心中无奈苦笑,天性善良,这真的是在形容她吗? 杨凌你可还记得,若非是她,你现如今哪里会变得身体残缺? “行了,我这刚才一心急着把你留住,只好假摔来骗你,你别怨我就是了。这一日接着一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个消停日子过。今天晚上叫小厨房做些好吃的,你跟阿梦便同我一起用膳吧。”余香随手抽出袖子里随身带的帕子,递给杨凌,让他擦眼泪。 杨凌不好意思接,用袖子一抹脸,就算是完事儿了。 退到殿中,给余香磕了个头,转身便跑出了立政殿。 第七十一章:有女芷荷 接下来的两日过得还算安生,余香哪儿也不曾去,但也不曾有什么人来,这立政殿难得的清净。 “阿梦,朵儿走了,我想再选个知根知底的人,你可看到皇上前些日子新分过来的侍婢有哪个资质好些么?”余香摆弄着手里的花绷子,心不在焉道。 阿梦琢磨了一会,犹豫着这话该怎么开口。 举荐本不是什么困难事,可有了朵儿前几日刚犯的糊涂事,她一时之间倒是为难起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本以为朵儿那丫头天性纯善,活泼开朗,一定比自己还要忠心才是。哪知道还没遇上什么大事,第一个出卖娘娘的人就是她。 现如今若是她举荐的人往后出了什么事情,这个责任又要谁来承担? 两番思量过后,阿梦谨慎开口道:“娘娘,奴婢觉得这件事情还是由您亲自甄选比较好,奴婢不敢妄言什么。” 听到阿梦这样讲,余香把那手里的花绷子搁在桌上,抬头笑道:“怎么,被朵儿吓怕了?” 阿梦点头不语。 “阿梦,我跟你说,这宫里吓人的事情多了,有道是人心难测,你犯不着因为一个朵儿就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做了。我让你举荐你便大胆说,天真塌下来还有我扛着,你慌什么?”身边有两个贴身侍婢这是必须的,立政殿不小,事儿也不少,没个体己的人肯定是不成。 她倒是没被朵儿吓到,顶多觉得有些寒心,本以为朵儿那丫头最忠诚,能陪她走到以后呢。 说到底是没那个命,熬不到好时候,跟她的这大半年正赶上宫内变动,没得一日消停。 命丧了也就丧了吧,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娘娘,您若是这么说,奴婢看有个叫芷荷的还不错,名字文雅,家里应该也是念过书的,多少会守规矩一些。她刚来咱们这儿没几天,平日里干活麻利,话也不多,逢人便笑,是个讨喜的主儿。”阿梦对这个芷荷特别有印象,其一是在于名字,听起来像是个大家闺秀,跟那些兰儿、香儿的一比,简直文雅极了。 这其二嘛,便是因为芷荷的话出奇的少,最开始阿梦还以为这丫头不会说话,是个哑巴。直到后来芷荷有一次主动要帮阿梦抬水,这才知道她只是不愿多话。 这不是正好么,跟那个聒噪不停的朵儿是个鲜明的对比,估摸着能比朵儿靠谱一些。 “好啊,那你把这宫侍叫过来让我瞧瞧,你的眼光向来不错,看人也准。”余香倒是挺相信阿梦的,昨日她还在整理朵儿的东西时,从被褥里翻找出一只写着自己生辰八字扎满银针的娃娃给自己送过来了。 若是有异心,她何必送过来? 话说回来,也不知道朵儿是从哪儿得知自己的生辰八字,竟然想出了“扎小人”这一招。 且不论这生辰八字是当年子欢胡编来的,就算真的是自己的,也一样什么用都没有。 若是“扎小人”真的管用,那大家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刘康想当皇上直接躲在自己的宫殿里扎小人就是了。 只要这“扎小人”咒死了刘骜,继承皇位的人不就是他了么? 所以说,这什么诅咒之术,纯粹是无稽之谈。 “喏,娘娘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唤芷荷。”阿梦说着便出去找人了,余香顺手拿起面前的绣花样子,正是当初绣给刘骜的那条锦鲤。 说心里不寂寞,不忆当年,那是假的。 可是没人给你机会让你回去,即使她愿意妥协,刘骜也不会妥协的,皇位更不会准许他们妥协。 长叹一声,她又忽觉好笑,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这等深闺怨妇,整日埋怨着皇上不宠,男人不疼? 这哪里该是她的性子,她的性子理应是让男人围着他转的,何苦在这儿闷闷不乐? 那许久没练的舞是要捡起来了,入冬了,刘骜要过生辰了,她若是不在那日大展身手,可倒是白瞎了她的舞艺。 左有林充依,又有曹伟能,前有马八子,后面还跟着一群新入宫的妃嫔娘娘,无论怎么看,似乎这皇上都没有宠幸她的理由。 自己不争可不行,这皇宫深院的,你若是不争,谁还能替你想着么? 这两日她没出去,阿梦跟杨凌的嘴巴又闭得严实,她也不知道布格里跟皇上到底谈得怎么样了。这西域与汉王朝的议和还进行不进行,这传说中能够为西域兴国的平阳公主,到底嫁不嫁过去。 不知道也好,耳根子清静,心坎里也清静。 难得清闲。 这么想着,余香定了定神,又拿起绸布,绑在了花绷子上,打算绣个新的图案。 “娘娘,人奴婢给您找来了。”听到殿门口传来阿梦的声音,余香顺势便望了过去,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阿梦,倒是站在她身边的小姑娘。 脸蛋干净,眼睛水灵,紧抿着嘴唇,也不知是紧张还是不开心。 “奴婢芷荷叩见皇后娘娘。”她冲着余香行了个礼,也不抬头,就那么等着余香吩咐。 “起来吧,我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主子,你犯不着怕我。”余香笑着看向芷荷,眼神里满是亲和。 芷荷一惊,抬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余香,不知道她为何竟然自称为“我”,倒像是跟她们一般模样,毫无距离。 “今年多大了?”模样不错,若是人机灵些,她便就将这丫头留在身边了。 “奴婢今年十四。”芷荷如实回答。 余香撇嘴,十四,倒是比自己还年长一岁。可她其实倒是愿意身边伺候的侍婢年长一些,毕竟这世间如她这年纪,还这么有心思的,实在是少数。 而她要的是能够伺候自己,照顾自己的人,又不是闲得无聊想带孩子,着实不愿意寻那些个不懂是非,不知趣的主儿。 例如朵儿。 这倒是让她长了个记性,往后再挑人的时候,也需谨慎那么一点。 太大大咧咧的要不得,往好了说她叫心思纯良,往坏了说,她那是愚笨,不明是非。 稍有一点事情牵动了神经,便招不得,惹不得也忍不得,早晚是要坏事的。 “嗯,是读过书的?”余香问的也直,其实她这话在别人眼中更像是个陷阱。朝中不准女子出入学堂,所以若是芷荷说她读过书,无疑是触犯了律条,让皇后抓到了一条把柄。 但这是别人眼中会这么想,可实际上真相并非如此。 余香只是想要知道这丫头可有学识,可认字,仅此罢了。 堂堂皇后,想要个宫侍的命,难不成还用特意收集把柄不成?那还不是心气不顺,说杀便杀的事。 芷荷愣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似乎有些紧张。 而后便道:“奴婢没上过学堂,家里父亲考过秀才,所以教过奴婢一些简单的字句,名字也是父亲给取的。” “朵儿走了,我想找个侍婢接替她的位置,留在我身边近身照顾,你觉得自己可适合?”诚实是好的,但她还要知道这丫头聪不聪明。 “适合,奴婢打进宫那日起,便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所以娘娘放心,奴婢这张嘴巴准保严实,不会乱讲半个字。”听见余香的话,芷荷连忙争取着。 进宫做侍婢的,谁会不愿意做主子的贴身侍婢?那就好像是皇上身边的杜松一样,荣光着呢,拿的俸禄、赏钱也都比别地方的多。 更何况,一旦成为主子的贴身侍婢,干的活也没那么辛苦,有什么脏的累的,吩咐更低一级的宫侍去做就好了,她们要做的不过是讨主子的欢心。 谁若说不愿意,那八成也是说了谎,或者另有目的。 所以,看到芷荷眼睛里兴奋的目光,余香的心踏实了一些。 还好,聪明,又不至于太有心计。 “既然你父亲是秀才,家境应该不会太过贫困才是,怎么想着要入宫来做侍婢?”家底自然也要打听清楚了,免得一不小心又伤到了人家的心,烙下根深蒂固的埋怨。 余香暗自蹙眉,谁说这主子是好做的?一样难着呢。生怕什么地方照顾不周,反被这奴才咬了一口。 “此事说来话长,娘娘愿意听奴婢讲故事吗?”芷荷咬着嘴唇望向余香,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余香对这眼神熟得很,她在吴县老家的时候,每次爹娘不给饭吃,她也是这种神情。 真的不是怨恨,就是无可奈何。 你又不可能跑出去跟街坊邻里讲,说你爹娘不给饭吃,没人会相信的。只会大骂你这小儿好不孝顺,四处讲究你爹娘的坏话。 可是你又真的摊上了这样的爹娘,无论你愿或不愿,这都是你真实生活的现状。每次饿得眼冒金星,她一边嚼着草根,就一边会觉得此生无奈。 生在了这样的人家,你还能怎么样呢? 再后来,她就没有这种眼神了。她学会了出去偷东西吃,不去别的地方,专门去县太爷家里头,那里藏着的食物可多了,都是许多人平生见也没见过的好东西。 第七十二章:想起当年 其实县太爷是不会真的发现什么的,他那一张口才能吃下多少粮?所以她每次从狗洞进去,又从狗洞出来,食物都藏在衣襟里头,就这么捧着带回去,还分给妹妹一些。 可惜妹妹大多数时候不领情,非得要把那好吃的都留给爹娘。 爹娘发现了,问她从哪儿弄来的,她不肯讲,娘就会用鞭子抽她,抽得她的后背血肉模糊。 说真的,她时常会想自己是不是爹娘从外面捡回来的,为什么同样是爹娘的女儿,自己跟妹妹却有那么大的差距,真的不像是一家人。 “你说吧,今日反正也是没什么事儿,我听着。”余香回过身来,见芷荷还等着自己,于是连忙回答她道。 芷荷点了点头,深呼吸,像是鼓足了好大勇气道:“奴婢的爹娘都死了,死在一场鼠疫之中。不知道娘娘听了这个会不会怕,但奴婢真的可以用性命担保,奴婢真的没被感染上鼠疫。” 余香点头,却见阿梦悄悄往边上儿移了一步,想来心里是惧怕了这病。 “你说吧,我相信你没被感染上,否则你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吗?”余香浅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说来真的是怪了,那一年奴婢的家乡突然爆发了一场鼠疫,县里几百人都得上了,奴婢的爹娘跟弟弟也难逃一劫,可是奴婢偏偏就是没有,身体好的跟什么似的。奴婢说这话可能是说远了,但是娘娘,那天的场景奴婢直至今日都记得。尸横遍野,一片狼藉。满地除了一具又一具四处流脓的尸体,就只剩下那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嚎叫的将死之人。奴婢亲眼看着爹娘相继离去,看着弟弟活活饿死,甚至用自己的血想去喂饱他,都没来得及。”芷荷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痛苦,起码在余香看来是这样。 余香只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越来越多的无奈。 好像已经看透整个世上,看透人世之间的喜怒悲欢,便发现其实你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事。 所以,空余下无可奈何。 见余香并没有出言阻止她,芷荷又继续讲道:“只有奴婢一个人活着,娘娘您能想到吗?奴婢就像是个可怕的异类,站在那一堆尸体之中,除了饥肠辘辘,再没有别的感受。后来朝廷派了人来,说是关内侯周大人的人,他们本是带来了大夫,说是还带了许多能够治疗鼠疫的药草。可是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芷荷说到这儿,暗自握紧了拳头,余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认为奴婢会恨朝廷,所以将奴婢四肢捆绑了起来,锁在了笼子里面,不让动弹,只给水喝。其实他们不知道,奴婢一点也不恨朝廷,鼠疫是天灾,人改变不了的事情。朝廷也是人,管不了这种事情的发生。后来不知道是谁说的,说奴婢是怪物,鼠疫是奴婢带来的,整个家乡都是奴婢一人毁掉的。若是没有奴婢,那几百人就不会死,他们要烧了奴婢,以慰藉天神。说是天神息怒,就不会再降罪于人间。娘娘,不是这样的,虽然不知道你信不信奴婢,但是真相绝非如此。天神是不屑于管人间的事情,这场鼠疫就是奴婢家乡人的劫数,难逃一死。可是那群人不听,他们就将奴婢捆绑在了柱子中间,点燃了火,让火苗活活烧死奴婢。” “他们的奸计没有得逞,天降暴雨,浇灭了火焰,绳子被火烧断了,奴婢就趁机逃了出来。后来一路飘零,整整一年才来到长安,看见宫内招侍婢,就来了。娘娘,奴婢的故事讲完了。” 说完这话,芷荷握成拳的手又悄悄张开了,似乎心里舒坦了一点。 周子欢相信天神,派人放火烧人?绝不可能。 不需询问,余香就敢断定,这不是周子欢能够做出来的事。 “那你在经历了险些被火焚烧之后,恨朝廷吗?”余香淡淡地问出这句话,看不出一点在乎的样子,可实则不过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引出下文。 “奴婢不恨。”她没有说谎,眸子闪亮,一眨不眨。 “那恨关内侯么?”余香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根本没看芷荷,她怕芷荷被自己看的紧张,所以随口胡说。 她要让芷荷觉得自己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当成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不过是在例行询问,以确保她足够踏实可靠罢了。 坦白讲,余香也没指望芷荷能够对自己真的坦诚,有谁见过主仆之间丝毫不藏心眼的么?就算是杜松跟先皇,那不照样也是杜松有话咽进肚子里,凡是都以讨好先皇为先? 可是此刻,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芷荷干脆的声音,“恨”。 就这么一个字,毫不犹豫,毫不拖泥带水。 “你说什么?”这话吓了余香一跳,也吓了阿梦一跳。 阿梦见皇后反问起芷荷来,心里暗道不好,明明以为芷荷话少,人稳重,这才举荐了她。谁能料想到,她的心思竟然藏的比任何人都深。 关内侯是谁?那是皇后娘娘的义兄,这芷荷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对娘娘这么说话的吧。 当真是疯了,下次看来娘娘让自己举荐什么人,她都得闭严嘴巴,不能乱讲了。 “奴婢说恨。有人妄借天神之名,假意用一颗良善之心,要残害无辜性命。这种人若说是称王称侯,他也配?”芷荷挑眉道。 现在余香是真的相信芷荷恨周子欢了,她唇边的那抹冷笑毫无掩饰地流落了出来,甚至与她的这幅长相毫不符合。 “你可见到关内侯本人了?”余香心里都替周子欢抱屈,他整日整夜茶饭不思的惦念着这世上可有百姓吃苦,想方设法凑钱、集粮以换更多百姓的生命,可是这世上却有无数人利用他,让他的名字成为众人心中的仇敌。 多委屈,起码在她看来是足够委屈。 “没有,但是他们举着旗,上面写着‘周’字。那是战旗,只有关内侯的‘周氏精兵’才有。”芷荷的念头很清楚,看来早已查明一切,只待复仇的样子。 余香轻笑出声,这丫头还知道‘周氏精兵’的战旗呢?她都没瞧过那战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不过是一面战旗,想要造假总是轻而易举。如若汉王朝的车骑大将军不去征战沙场,而是整日带着一帮人四处烧杀掠夺,那皇上留他做什么?芷荷,只怕是这么多年,你都恨错了人。”余香摇摇头,如此对她说道。 芷荷的眉头下意识蹙起,下一秒又舒展开来,“不重要了,娘娘。奴婢既然能够进宫来保住这条小命,已经是福分,不会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阿梦姐姐能够举荐奴婢留在您身边,而您又愿意给奴婢这个机会,便是您跟姐姐赏识奴婢,奴婢惜福。” 她一脸认真地这样说着,声声真切,余香听在耳中,却觉得这丫头城府真深。 显然芷荷是害怕自己多她的念头横加干涉,又不希望失去这个贴身侍婢的好机会,所以假意遗忘此事,先说服了自己再说。 可如若是芷荷真的忘记了那仇恨,就不会在提起那事儿的时候握紧拳头,如若不恨,何必挂怀? “我瞧着你这丫头不错,长相好,人也规矩,就留在我这身边吧。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若是哪一日不愿留在我身边,直接对我讲,否则真的撕了脸皮,我也没法再顾情面。你且当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反正朵儿的事情整个立政殿的人都知道,余香也犯不着在朵儿面前藏着掖着的,直接挑明就好了。 她总觉得,先小人后君子,比先君子后小人来的干脆。 我为你划清了一条界限,只要你不超出这一条界限,便是我的人,我定然守你护你,不会让其他宫殿的主子伤你分毫。 可倘若有朝一日你超出了这道界限,那我们便就此为陌路,你是生是死便再与我无关。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芷荷只是这么说了一句,眼神坦荡利落,倒是余香心仪的样子。 “行了,让阿梦带你去换身衣裳吧,不能身为我的贴身侍婢竟还没有半点特殊待遇,那就说不过去了。”余香摆摆手,让阿梦带芷荷去偏殿,这人就算招来了。 可话音还没落,殿外就传来一声通报,“平阳公主驾到。” 她来做什么? 余香皱眉,起身迎了上去,却见平阳公主满面愁容,一踏进殿就冲着自己怒吼道:“南宫天宁,你安的什么心,为何一定要让本宫嫁去西域?” “嫁去西域?本宫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公主开口之前三思才是。”余香的确不知此事,看样子这是皇上下旨,已经敲定了下来? “得了吧,宫里头都传遍了,就是你去见过西域使臣后,皇兄才下旨让我嫁去西域的!南宫天宁,我帮了你那么多事情,你却害我走。我不会让你在这儿享清福的。”平阳瞪圆了眼睛,大喊道。 第七十三章:说服平阳 “杨公公,请公主坐下冷静冷静,再给她倒杯茶,免得气大伤身。”余香心里正厌烦平阳公主的胡搅蛮缠,一抬头正巧看见杨凌走进来,连忙笑着招呼他帮忙。 见余香笑了,平阳公主更是火冒三丈,看来外面的话并非传闻,这事儿果然是余香指使的。 她先是利用自己救出周子欢,然后假借父皇驾崩害死母妃,现如今又想把知道真相的自己赶出未央宫。 南宫天宁,这世上可还有比你更狠心的女人吗? 这世间可还有比你更忘恩负义,丧尽天良的人吗? 平阳公主恨得牙根发痒,支着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余香。 杨凌应了一声,才不管面前站着的疯女人究竟是谁,纵然是天王老子,只要皇后娘娘一声令下,他都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公主殿下,奴才得罪了。”杨凌走到平阳公主面前一抱拳,然后直接将她扛在了自己肩膀上。 平阳公主吓得“啊”地尖叫,四肢并用想要挣脱杨凌的束缚,可她那纤细的胳膊哪里会是杨凌的对手? 安公公也连忙跑过来,一甩拂尘冲着杨凌大喊道:“杨凌,反了你,还不快将公主殿下放下来。” 余香皱眉,径自做到软榻上品茶,也不知这铃兰殿都是怎么教人规矩的,半点不斯文。 说真的,若是把平阳嫁去西域,对于单于而言也是好一番折磨,真当谁都拿她当宝贝,愿意娶她一样。 杨凌直接将平阳公主抱到椅子上放下来,然后又转过身为平阳公主端了一盏茶,躬身退下。 “你跑哪儿去,你给本宫滚回来。本宫乃是金枝玉叶之躯,岂是你个卑鄙贱奴能够碰得的,信不信本宫这就去找皇兄,砍了你的脑袋?”平阳公主愤愤不平,今日来立政殿本是找余香算账的,怎么现如今她还想跟自己玩橫的吗? 真当谁手底下没几个会功夫的人吗? “公主,这是本宫的地方,你说话的时候可否注意些分寸。公主这恨意打哪儿来?女大当嫁,公主早就到了出嫁的年纪,今日就算不嫁西域单于,还是要许配人家,又是哪里至于恨本宫恨成这个样子?更何况,今日这件事本宫压根就不知情,这个罪名,本宫可不担。”余香的手指随意敲击着桌面,眼睛似是无意之间瞥向平阳公主,口中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含糊。 无法无天,当真是将她这个皇后不放在眼中了。 “你少来,你知道我为何不能答应这桩婚事。你明明知道,却还在这儿假装无辜,我当初帮了你,你为何现在要来陷害我?不怪你的侍婢都要咬你一口,南宫天宁,你这种人,怎么对你都是活该。”平阳公主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激动,可她的眼神里却依旧充满恨意。 那最末尾的半句话,却是生生刺痛了余香的心。 她活该?她做了什么竟然说她是活该? 平阳她又可否想过,若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咎由自取,那她呢?她的母妃呢?难道不是一个道理么。 “平阳公主既然明知道本宫清楚这件事情,怎么还会愚笨到来这儿质问本宫?还有,这桩婚事是谁要答应的,你便找谁去。西域使臣也好,皇帝陛下也好,总之朝堂之上能够做主的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女人,公主找本宫谈这话,就不觉得多余吗?”余香不过是想着耳根子清静两日,现在看来怕也是难了。 趁着平阳没说话的功夫,余香暗自在心坎里琢磨着这段时间自己的生活中可还有什么好消息。 来了月事算不算?起码证明自己没怀上刘康的孩子,不必再为此事忧虑犯愁。 谁知道是因为什么而没怀上呢?许是因为压根就没怀上,许是因为那藏红花有了作用。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要庆幸这个结果。 现今只盼望这件事情能够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被刘康逐渐淡忘掉。 “真的不是你说的?”平阳略带质疑地望着余香,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狡黠,但是收获无果。 “本宫需要在这事儿上骗你吗?你总数觉得此事为我所为,那好,你真的嫁去了西域,对我又有何利处?”余香反问她道。 平阳公主一个没忍住,说出了实话,“因为只要你怂恿皇兄,让我嫁去西域,你就能够结交下西域,西域人待你便会更为亲近几分。” 余香一惊,抬高语调道:“谁跟你说的这话?” 平阳公主没见过余香发火,现在看到余香瞪着一双眼睛,语调严峻,心里也不禁哆嗦了一下。 想了一会,她觉得似乎出卖了这个人也无所谓,因为余香也根本没办法把他怎么样。 所以她就讲了,“是三皇弟告诉我的。” 否则她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么深远的事儿? 平阳公主讲出这句话,气得余香一个劲儿揉太阳穴。 刘兴,又是他。 好像但凡是陷害自己的事情,无论天南海北,总是少不了有他一个。 她现在甚至都怀疑朵儿突然出卖自己是因为受到刘兴的挑唆。 真是够了,她一直忍他、让他,他却一再不知收敛,得寸进尺吗? “你可以选择信他或信我,但你要想清楚,有些事情是我知道而他不知道的。”没错,余香就是在威胁平阳公主。 她知道平阳公主私下与侍卫有染,只要平阳公主一日留在宫中,这件事便可以挟持住她一日。 “你……”平阳气得站起身直跺脚,那绣了梅花的金丝履踏得地上的锦绣毯子起了一层灰尘。 “杨公公,你拽着安公公站到一边凉快凉快。”余香发现有了杨凌在身边还真是好,颇有一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意味。 “喏”,杨凌遵命道,而后强行架走了安公公,完全不顾他的大呼小叫。 “你又想怎么样?”见到这个架势,平阳公主咽了下口水,紧张得要命。 她看着余香一步一步靠近自己,那阴影将自己所笼罩,像是一场没有边际的噩梦。 见她害怕,余香倒是轻笑出声,自己会把她怎么样呢?她想的真是太多了些。 “平阳,屋内没有外人,我也不妨劝你一句,此次联姻我虽无权干涉,但是我总觉得你嫁去西域,未必不是一个好选择。” 余香说到这儿,平阳公主便大惊道:“我就知道,是你想要陷害我于死地。” “你急什么,可听见我的话说完了吗?你再这么大喊大叫,你那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可就要传出未央宫了。你现在的身子,无论许配给哪个官员,都无疑是在影响皇家的名声,而你嫁去西域,西域人开放不说,且你对他们的单于而言,是无比重要的,他必然会待你很好。”余香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给平阳分析着因果,因为她忽然认识到一个问题,平阳今日的举动等同于给她提了个醒。 将平阳公主留在宫中,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干嘛不借着这个缘由,将她嫁出去呢? 嫁得远远的,那她有心庇护周子欢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 “为什么我对单于是无比重要的?”平阳公主显然不相信余香的说辞。 “我前几日代替皇上去跟西域使臣谈过话,还特意帮你询问过他,问他为何单于执意要将你不远万里迎娶过去。他说,因为单于梦见过你,说你会是上天赐予他的福泽。平阳,你细想,会有人违抗上天的旨意,将福泽抗拒在外吗?”她看到了平阳公主眼睛里闪烁的神色,看来她的心已经被说动了几分。 “那……单于会不会很老?会不会跟父皇一样老?”平阳公主忽而咬着嘴唇,就像是个对未来婚事又惧又羞的小姑娘。 “难道你不知道吗,新一任单于继位不过三年,年岁应当与你皇兄差不多。根据西域使臣的说法,这位单于英雄威武,你可不知道,多少西域的贵族女儿想要嫁给他为妃呢。”这段话是余香随口胡诌的,她若是不这样讲,平阳公主是断然不可能想要嫁过去为妃的。 “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他的梦里是真的梦见过我,不是你随口胡诌来骗我的?”虽然话语还是略带狐疑,可是却能让人明显感觉到平阳公主的身上没有那么多锋利的气息了。 “何必骗你?遇见你皇兄是我此生福气,你到现在还没体会过情爱滋味,我也希望你能够感受得到。平阳,你要知道,这世上真正的情爱绝对不只是夫妻之间那些床上的事,还有彼此之间的懂得理解,牵肠挂肚,生死相随。当你遇见那个人的时候,自然便懂了。只是在此之前,你不能因为恐惧,就错过这个人。”余香说的煞有其事,平阳公主听在耳朵里倒是觉得很想试试这滋味。 “他会是我的那个人吗?”平阳公主迟疑着问向余香。 “这你应该问你自己的心,而不是问我。好了,回去吧,想清楚以后,去跟你皇兄谈。”余香好一番安稳,可算是送走了平阳公主。 接下来,她该去会会刘兴了。 第七十四章:挑明仇怨 谈到这宫内余香最厌恶的人,怕是刘兴若称第二,便无人算是第一。 他应该算是唯一一个跟余香本身没有任何私交仇恨,却对她恨之入骨,次次打算将她置于死地的人。 像刘兴这么执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一件事情,久久不气馁,余香本该是敬佩的。 可若是当这件执着的事情变成了要她性命,她便不忍不依了。 她此生没什么大追求,唯独在面对自己性命的时候异常执着,这件事儿别人许是不了解,可她自己太清楚。 刘兴已经触及到她的底线了,她也已经对刘兴一忍再忍了,现在便到了时间面对他了。 中山王,你该认识认识真正的冯余香,是个什么模样了。 “皇后娘娘驾到”,杨凌一声通传,算是给殿内的人提了个醒,而后余香便不待人来接,径自走了进去。 明明已经赐了封地与府邸,可刘兴跟刘康还是日日赖在未央宫内不肯走,也不知道都是安的什么心思。 她猜测着,这刘康怕是在找恰当的时机下手除掉刘骜,而刘兴么,便是无时无刻不寻找着机会除掉自己。 走进正殿,刘兴正拿着一堆瓶瓶罐罐勾兑着什么,余香一眼望过去,便像是在制作要她命的毒药。 听到通传声,刘兴蹙眉望过来,看见余香的第一眼,张口便满是厌恶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这儿是未央宫,本宫乃是一国之母,去到哪儿还需中山王殿下过问吗?倒是对于中山王的举动,本宫实在困惑不解,明明有了封地,还强行留在宫中,难免让人颇多猜测啊。”余香也不客气,自个儿便坐在了刘兴旁边的椅子上,与他面面相觊,嘴角微微上翘,毫不在意此刻刘兴心中的感受。 “颇多猜测?什么猜测?谁又敢猜测什么?本王的皇兄愿意将我留在这儿,若是你看着不满,大可以叫皇兄亲自来赶人。到时候,本王定然二话不说抬腿就走,但是你来跟本王说这番话,还不配。”刘兴鼻子里发出一丝冷哼,根本不屑听余香说这些。 “今日本宫到这儿来,是想问问中山王,究竟是本宫哪里惹得你不满,以至于让你次次处心积虑陷害于我?有仇说仇,有怨说怨。本宫身为一介女子,尚且懂得‘明人不说暗话’的道理。本宫相信中山王也不是小孩子了,更不是什么小人,那不妨有话直说,别总在人家背后捅刀子。这手段论起来,着实既不干净,也不高明。你说呢?”余香直接挑开天窗说亮话,也没跟刘兴藏着掖着。 “皇后说的没错,本王也没打算不坦白。这样说吧,你的身世别说是做皇后,就算是做这宫中后妃都是不大合适的。所以若是你真的识趣,趁早交出凤印金宝,搬去个僻静的地方,度过余生。否则只要我刘兴活一日,便要你一日不得安生,至死方休。”刘兴说这话的时候眉毛几乎要竖立起来,面露狰狞。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先帝的寿宴上。他年纪不大,说话带笑,还很会撒娇。 对于他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从小体弱多病,便一直被先帝送出宫去,安置在道观中养大,以求平安多福。 她以为他会是个好说话的人,也许会像他皇兄一样温和如玉,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毕竟宫外长大的人,总该跟宫内长大的人有些区别。 她还真的对此报过那么一丝期待。 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的便是皇族的血,本性便是那残忍无道的性格。 因为就在寿宴当天,刘兴与周子欢的见面,她便发觉这个皇子远远不似她想象中的单纯。 后来的日子里,他更是以身试法,做了无数肯定她这个念头的事情。 现在他竟然讨厌自己到这个地步,就因为自己的身世? 嗯,那也许她有那么一点理解面前人了。 因为她也讨厌自己的身世,恨之入骨,与他如出一辙。 可是她讨厌可以,刘兴讨厌则不行。 “中山王张口闭口提到本宫的身世,那么敢问中山王,本宫的身世到底是什么,能否请中山王说出一二?”余香笃定,其实对于自己的身世,刘兴八成都是听传言。 因为她真实的身份早就被周子欢想办法掩去了。 世上本无南宫天宁,可是因为周子欢,这世上有了这个人。 名字,身份,故事,所有关于南宫天宁的一切,都是周子欢捏造出来的。 所以除了周子欢,根本没人知道她是谁。 除了刘康,他是唯一一个叫出自己真实名字的人。 然而面前看似很有主意的刘兴,实则定然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否则不会在那日先帝寿宴上,便已经对自己态度恶劣了。 “你入宫以来便是侍婢,所以必然出身自贱民之家,而非官宦之后,本王这话有错吗?”刘兴心中暗道,这皇后真是不识好歹。明明她低贱的身世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笑话,她还当做一桩秘密不肯承认,有何意思? 贱民之家。 余香在心中品味着这四个字,面不改色。 原来在这些皇族的后代,是这样看待黎民百姓的。 如若投生不好,就注定了一辈子都是贱民。 那刘氏祖先在尚未建立汉王朝以前,又是什么?难道不也是他们口中的贱民吗? 如此形容,当真低劣。 “中山王,有一件事本宫听闻许久,今日有此机会与你交流一番,却不知当讲不当讲。”余香打算“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就用刘兴轻视自己的办法,轻视他。 “有话便说。”刘兴不明白余香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觉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余香这种贱民之后,也是问不出什么有内涵的话来。 “先帝到底知不知道,你并非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冯昭仪与侍卫私通所生之子?”余香瞪圆了眼睛,满脸好奇之色地望着刘兴,似乎在迫切的等待着一个真实的答案。 刘兴听到这话懵了片刻,待回过神来当即站起身使劲儿一拍桌子,桌上的瓶子纷纷散落一地,吓得殿内宫侍都是一哆嗦。 杨凌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挡在余香面前,回头问她道:“娘娘没事吧?” “没事,你退下,本宫这不是正在跟中山王聊聊身世吗?中山王还没着急,咱们急什么,退下。”余香话语一冷,看似在呵斥杨凌,实则却是把话说给刘兴听的。 “南宫天宁,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我当然是父皇的儿子,怎么可能有假?你敢陷害我母妃的清白,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要了你的命?”刘兴说着就要去殿内找宝剑,被贴身太监劝说着拦了下来。 余香平静地望着刘兴的举动,却忽然觉得其实刘兴的心思跟城府并不深。 如果今日这事儿,她冤枉刘康身世不正,刘康会一笑了之。 倘若真的记恨,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被谁抓到把柄。 “现在中山王知道被人冤枉的滋味了?同样是道听途说,我尚且没有对你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你就已经承受不住。那中山王一次又一次仅仅因为道听途说而冤枉我,甚至置我于死地的时候,可想过我的滋味吗?今日这事儿到此为止,出了殿门,没人会再提起此事。可如若中山王再对我不依不饶,那么我道听途说来的事情,也一定会变成真的,如你一样。”余香没有跟刘兴开玩笑,兔子急了会咬人,余香急了会杀人。 就是这么个道理。 刘兴拧紧了眉头,没想到皇后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果然如他所料,不是什么好人。 他正欲再一次大发雷霆,却见皇后带着宫侍人已经要走到宫外。 那个侍婢是新来的吗?没在立政殿见过,可又觉得很眼熟。 “等等,你先别走。” 刘兴站起身拽住了芷荷的衣袖,见众人纷纷望过来也不管。 芷荷吓了一跳,咬着唇望着刘兴不说话,那模样活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刘兴望着她的眼睛想啊,想啊,终于想起来了。 “城郊清水池旁,白玉兰,对不对?”本来心情大怒的刘兴,想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 余香面色一冷,这是什么意思,刘兴与芷荷相识? “王爷殿下是何意思,奴婢听不大明白。”芷荷一脸困惑。 “本王认识你这双眼睛。就是一年前,在城郊清水池,要本王帮你摘白玉兰,说是要送给家人的。那时候本王还不是这身打扮,穿着道服,头发高束,手持拂尘,你记得吗?”刘兴很激动,显然那段时光是他乐得回忆的。 芷荷还是茫然地摇头,然后喃喃道:“王爷殿下一定是认错了人,奴婢家中早已没有亲人了。” 见芷荷这般执着,刘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询问了一句道:“那你告诉本王,你叫什么?” 他当日并未问过那姑娘的名字,所以其实现在问了也是对不上号。 “奴婢芷荷,王爷殿下若是无其他事,奴婢便告退了,娘娘还在殿外等,久了便是罪过。”芷荷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正殿。 第七十五章:无人懂得 余香看着芷荷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可来到自己身边时却又一言不发,顿时有些按耐不住。 难道她不觉得应该跟自己解释一番,她与刘兴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闷头走了几步,余香越合计心里越不是滋味,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芷荷道:“你跟中山王此前相识?” 芷荷一愣,刚才出殿门的时候娘娘都没询问自己这件事,为何突然之间又想起询问了? “回娘娘的话,奴婢并不认识中山王殿下,不知刚才殿下为何执意说见过奴婢。如今想来,也许是奴婢这幅面孔太过普通,所以殿下认错了人。”芷荷轻垂眼眸,规矩作答。 这幅面孔太过普通?这话余香可不相信。芷荷这张脸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可也是颇有姿色,特别是那双眼睛让人印象深刻,刘兴不会无端就指认她是旧识。 刘兴刚刚被自己激怒,转脸就对这丫头笑逐颜开,看来她跟刘兴不只是旧识,还私交甚好啊。 余香轻勾嘴角,这事儿细琢磨,有些意思。 “哦,既然不相识,那看来是我想多了。行了,咱们回殿吧。”余香对着身后几人说了这话,然后便转身径自而行。 若是刘兴对她的贴身侍婢有意,她算不算又拿住了刘兴的一条命脉? 倘若真是如此,那她倒是应该尽可能的撮合芷荷与刘兴,促就一对天差地别的好姻缘呢。 想到这儿,余香的心情大好,看那道路两旁绽放的菊花都觉得美了许多。 从刘兴所居的宫殿回到立政殿,其中便必须要路过太后娘娘的承宁殿。 来的时候承宁殿外并无人看守,也没有拦路询问之人为她制造什么阻碍,所以余香便也没打算绕道而行,毕竟这是回到立政殿最近的一条路。 千没算到,万没算到,回来的路上她却被太后娘娘拦截下来,非要请她去殿内坐坐。 不需谁多言语,只要看太后脸上那严峻的表情,就知道今日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前两日还算是结为了同盟,怎么今时今日又变了一副面孔? “臣妾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把臣妾叫进殿来,有何指示?”余香眉开眼笑的给太后行礼,也不愿青天白日的无端给两人找不痛快。 到底面前之人也是太后,她再不喜欢,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皇后怎么还笑得出来?皇后这副表情,令哀家看得好是心惊胆颤啊。”太后突然脸色一变,语气冷峻,对余香的温顺半点不领情。 余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抬头去寻芙蓉姑姑的神情,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纵然是你太后整日看我不顺眼,也要有个恰当的理由才行。 这几日我老老实实守在殿内,既没争宠,也没偷猫,不过是看见你的时候给了个好脸色,难道也错了吗? “哀家现在跟你说话,你也听不进去了吗?眼神四处乱瞟是何意思?公然挑衅哀家,不将哀家放在眼中吗?”太后的话咄咄逼人,将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余香更是惹懵了。 “母后,臣妾若是犯了什么罪过,您直接讲就是了。现如今臣妾只觉得冤枉得厉害,都不知何处惹您生了气,便要听您好一番训斥。”余香的话语里满是委屈,可她也知道这语调根本不是太后想要听到的。 谁会在乎你是不是真的委屈?天底下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儿。 杨凌就守在余香身后,一言不发。 面前的人无论是王爷还是公主,但凡伤害到皇后者,他一概不会含糊,定要以身相互,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可无奈,偏偏面前的人不是他人,而是太后娘娘。 这是他身为刑卫时的主子,甚至直到今天,他也无法否认太后娘娘依然是他的主子。 更何况太后并没有伤害到皇后一根汗毛,他都没有出言相帮的理由。 他只能沉默地低着头,他害怕太后把视线聚集在他的身上,问他一点什么。 曾经答应了太后永远不会背叛,可现如今,很显然,他早已食言。 “你是皇后,哀家一直以为你懂得身为皇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是现在哀家来看,你并不明白。去跟西域使臣谈话不是你该做的事情,去跟中山王谈话也不是你该做的事情,你应该学会怎么留住皇上的心,赶紧怀上皇嗣。除非,你压根就不想坐在这个皇后的位置上,那便无所谓了。”太后望着余香的眼神里,写满了失望。 余香觉得太后的这个表情很可笑,就好像她曾经对自己有过什么期望一样。 她的手在袖子里握成了团,难道不是太后前几日刚刚说过,身为皇后便需包容,要劝皇上雨露均沾,不得讨宠吗? 今时今日,话仍是自她口中而出,怎么就变了另一番模样? “母后曾教导过臣妾,身为皇后,应当学会大度宽容,不得同后宫姐妹共向皇上争宠。这一点,臣妾无时无刻不记在心里,不敢有半点遗忘。”余香想着,我用你曾经说过的话来回答你,总不会再有什么不是了吧? 万万不曾想,这太后还有后话等着自己。 “你休得曲解哀家话里的意思,哀家是不要你刻意争宠,玩弄手段,可不是不让你怀孩子。前日晚上,还有昨日晚上,皇上都是召了林充依前去宣室殿侍寝,你就一点也不在意,不难过?看你的表情,似乎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皇后,哀家倒是很奇怪,你身为皇上的妻子,丝毫不关心丈夫,那心思又都放在谁的身上去了?”太后挑眉,手里摆弄着缠绕在胳膊上的珠串,声声作响。 余香不知是自己听了这番话烦躁了,还是那拨弄珠串的声音着实令人心烦。 “母后多虑了,臣妾只是不愿太过自私,皇上喜欢谁自然会召谁侍寝,古往今来都是正常事。这一点母后应该比臣妾更加清楚才对,毕竟先帝在世时,亦有后宫佳丽三千,不是独宠一人。”余香的语气恢复了往昔的冷静,她抬眼对上太后略带惊愕的目光,心满意足。 可显然今日的争论算是棋逢对手,亦可以称之为是两代皇后的对决。 太后在这宫中待了几十年,走到今日岂能是吃素的? “哀家年岁大了,本不该跟你们这些年轻人瞎掺和。但哀家只怕再不管,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孙儿了,毕竟皇后你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哀家心里一直很担忧马八子那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能不能顺利降生到这个世上。所以,哀家也是诚心盼着你能早一些怀上皇上的孩子。毕竟做了母亲的人,心肠总是要变得善良一些。皇后,你觉得呢?” “母后说的是,那臣妾这便去想办法,留住皇上的心,好早日让您抱上孙儿。臣妾告辞。”余香觉得她必须离开了,只怕再不走,她那口中的冷哼便快要被人听到了。 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反正只要是从她口中讲出的话,传进太后耳朵里,便都是错的。 这一点上,刘兴跟太后的心思倒还真是出奇的一致。 若是别人指责她,她要么想办法报复回去,要么便干脆就当做没听见,不往心里去。 可这个人偏偏是太后,是刘骜的母亲,她是躲也躲不掉,骂也骂不得。 “反了天了,哀家可准你走了么?”太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那语气里震怒之意像是恨不得就将她在此地剥皮抽筋一样。 可她的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她停下做什么呢?等着太后把她当做任人宰割的羔羊吗? 她不是,从来都不是。 “阿梦,明日你去把乐坊里的舞娘都叫到立政殿来,顺道喊上苍兰乐师,皇上的生辰要到了,我要排舞。”走回去的路上,余香越想越气,她明明没有半点残害马八子腹中孩儿的心思,太后怎么可以说得确有其事? “喏,奴婢知道了。”见余香正在气头上,此刻阿梦除了应答,倒是也不敢乱讲别的话。 芷荷眼睛一转,却突然疾走了两步,与余香并肩道:“娘娘为何气成这样?” 阿梦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拽住芷荷,别让这丫头乱说话。 可是晚了一步,皇后娘娘显然对此言很是在意,因为她已经停下了脚步。 “因为被冤枉,因为无人理解,因为觉得自己一颗心错付他人,故而生气。”余香不知芷荷哪里来的胆量询问自己这话,她不过是第一日跟到自己身边,怎么会比阿梦还放肆? 但这并不耽误余香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毕竟余香也很想知道芷荷接下来会怎么说,怎么做。 “娘娘,奴婢才疏学浅,可这辈子的经历便让奴婢自幼便懂得了一个道理。许是话糙,但您不妨听听。他人说什么,做什么,都跟自个儿没关系。生也好,死也好,病也好,欢也好,他们活他们的,自个儿活自个儿的,两番挨不着。若是因为他人的一句话而伤了自己的身子,别人看了只会欢笑,才不会真的心疼您。毕竟,劝架的尚且怕架散呢。”芷荷认真道。 第七十六章:突然丧命 余香盯着芷荷那双认真的眼睛看了许久,随即笑着点头道:“话糙理不糙,说的很有道理。的确是犯不着生气,气坏了自己,也没人心疼。” 话说到这儿,余香忽而扭过头去看向阿梦,称赞了一句道:“阿梦,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若非你举荐,我还尚且不知道皇上赐给我的宫侍里,藏着这么一个妙人儿。” “娘娘言重,这也是芷荷跟您有缘分。”阿梦惶恐,虽然这话是夸赞,可她总听着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儿。 芷荷比她想的聪明,也比她想的张扬。 她不似朵儿,却比朵儿更可怕。 朵儿张扬无脑,可是这芷荷,却有脑子。 两番比较下来,阿梦此时很是后悔自己开了口,举荐了芷荷留在娘娘身边。 其实细论下来,就算是将来芷荷真的把立政殿搅了个天翻地覆,也怨不得自己。毕竟自己只是起到了一个举荐的作用,而定下将芷荷留作贴身侍婢的人,还是皇后娘娘。 可是哪个做奴婢的,敢跟主子讲道理? 这么一思虑,阿梦觉得她起码不要跟芷荷走的太近,免得真发生了什么反被人咬了一口。 芷荷听见余香的话,只是傻笑,也不说什么,而后默默跟在余香后头,对阿梦半点交流都没有。 刚回到立政殿没多久,福子就来找余香,说是皇上请去鸣烟宫,马八子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余香这还没坐定,就听见这个消息,心里当即不是滋味。 太后刚刚在承宁殿当着那么多宫侍的面,指责自己有谋害皇子之心,当下马八子便出了事儿,这要是孩子今日没了,保不齐就要怪在自己头上。 就算是找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也要说自己命数不对,克到了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 反正只要是他们想怪罪,总找得到理由。 现今只盼望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平安无事。 可若是真的平安无事,皇上又怎么会特意来叫自己呢? “娘娘,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刚一回殿,就被皇上支来这儿了。但看皇上的表情,估摸着不是小事儿。”福子半点没说瞎话。 不过,虽然他不知道到底鸣烟宫出了什么事儿,不过随便想想也猜得到,肯定是皇嗣出事了。 如果是寻常小事,皇上不至于面色凝重,更犯不上特意把皇后叫到那儿去。 但是没见到真相以前,这话他可不敢瞎说。 余香暗自吐了一口气,走到镜子前重整妆容,然后跟着福子走了。 就算是真的面临着一场血雨腥风,她也得是个端庄模样,决不能刚一露面,便被人看出她的狼狈来。 鸣烟宫内此时乱作一团,皇上刚刚进屋,就见马八子挺着个肚子飞扑过来,二话不说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念在马八子有孕在身,刘骜自然不会责备什么,看这模样也是吓怕了。 所以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轻言哄弄着,“别怕,朕来了,有朕替你做主,无人敢伤你分毫。” “皇上,真的是吓死妾身了,您瞧,红菱她死了。”马八子的手指揪着刘骜衣裳的前襟,另一只手直愣愣地指向院子内的花盆后面。 刘骜从这个角度并不能看到什么,只好安慰马八子两句,而后让她放开自己,走过去一探究竟。 “皇上小心”,杜松跟在一旁提醒了一句,想要拦在皇上身前,先去查看,却被皇上拽了下来。 两刻钟前,刘骜突然接到消息,说是鸣烟宫马八子的贴身侍婢突然死了,马八子惊魂未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宫里死人并不稀奇,可大多是有预谋的。今日马八子既然会让人传消息给自己,就说明这人并非是她所害,那不是她,定然是别人了。 他不怕宫内死个侍婢,怕的是马八子现在怀有身孕,故而有人盯上了她。 也许,这侍婢不过是个引子,如若不及时查出真凶,下一步死的人很可能就是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 不,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浩儿死了,余香的孩子小产了,现如今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他必须有皇嗣继承皇位,这时间拖得越久,对整个朝廷的安定都没有利处。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可是望向那尸体的时候,刘骜还是忍不住倒吸凉气。 那侍婢原来长成什么样子,刘骜早已记不清了,但现在望过去,只见尸体的脸上全是紫红色的抓痕,根本看不出样貌。 嘴边有血痕,看上去早已干在脸上,怕是已经死去许久了。 “杜松,去通知大理寺卿入宫,再让太医过来一趟。”刘骜抿了抿嘴唇,心底里也是莫名一丝恐慌。 “老臣明白”,杜松应道,跑了出去。 可此刻刘骜心中下意识的念头,却是余香为什么还不来。 如果有她在场,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安心。 可是此时此刻,她不在,他却还不能慌张,因为他还要安慰受了惊的马八子。 他此刻是真的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 对于查案之事他还不擅长,此次事件怕是又要牵扯到他的后宫嫔妃。 如此一来,他就更不愿意干预此事了。 既然是后宫出事,那就等着余香来,看她如何看待此事吧。 马八子日常在后宫中招惹过谁,得罪过谁,余香定然比他这个男人清楚一些,细心一些。 “皇上”,身后传来马八子的呼唤声,才令刘骜回过神儿来。 “爱妃怎么了?”他此前从未这样称呼过谁,他心中挚爱向来只有皇后,所以不需用上这个称呼。 可今时不同往日,受了惊的人是怀了孕的马八子,他自然要语气尽可能的温柔,让她放下心来。 刘骜走到马八子身旁,长臂一揽将她搂入怀中。 “皇上,嫔妾素日以来均是老老实实待在宫中,与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您说是谁想害妾身呢?红菱今天早上还跟杜鹃一同给妾身熬保胎药,那时候看她还好好的。后来一个时辰没见,妾身也没当回事儿。哪知道,就这么会儿功夫,便听到杜鹃脸色凑变地进屋通报,说是红菱惨死在院子里了。”马八子说个不停,眼泪不自主地往下掉,浸湿了皇上龙袍的衣襟。 她是真的害怕了,惊到了。 刘骜这么想着,垂下头,在她的额头上浅浅印了一吻,口中呢喃,“没事儿了,朕定然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跟孩子的。所有胆敢伤害你分毫的人,朕都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放心好了。” 他的语气温柔,盯着马八子的眼神也充满怜惜之情。 刘骜没有注意到的是,此时余香已经走进了鸣烟宫。因为心里惦记着马八子的孩子,怕大喊大叫的声音会惊到马八子,所以她没有让福子和杨凌通传。 可是刚刚一进鸣烟宫的院子,就瞧见了刘骜与马八子夫妻恩爱的这一幕。 他的唇轻轻落在马八子的额头上,马八子楚楚可怜地依偎在刘骜的怀中,好似彼此就是对方的全部。 余香没有说话,她都怕自己多说了什么打断了这一种气氛。 杨凌看见余香的脸色不大对,于是便擅自上前一步,站在了余香身侧,以免突发任何变故,她身边不能第一时间有人保护。 唯独让余香此刻感到心安的是,马八子好端端地站在那儿,除了脸上挂着泪痕,并没瞧出别的毛病来。 那肚子已经微微突显,看样子孩子并没有大碍。 孩子无碍便好,她也能松了一口气。 这么想着,人便往旁边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头,脚踝歪了一下,疼得她“哎呦”了一声。 杨凌连忙伸手扶住了她,也顾不得皇上在场,不得胡乱开口的规矩,当即急道:“娘娘,您的脚怎么样?” “无碍”,待余香站稳,抬起头来,想要去给皇上行礼,却发觉皇上跟马八子早已松开彼此,向着自己望过来。 她真的不是有意打扰到他们的,她刚才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头。 为了让自己接下来的解释更有利,余香还低下头想要找到那块石头作为证据,可是待她低头这么一瞧,脚下的位置哪里有什么石头的踪影。 顷刻之间,余香也懵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管不了许多,皇上的视线还盯在自己身上,故而余香便走上前去,轻施一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方才脚下一滑,没有站稳,惊扰了陛下,实乃臣妾的罪过,还望陛下恕罪。” 还不等刘骜开口,却见马八子忽然脸色大变,尖叫着朝后退去,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爱妃,你怎么了?”刘骜一惊,伸出手去扶住马八子,生怕她也如同余香一般,脚下打滑,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余香咬着嘴唇心里哀叹,完了,看马八子这架势,今日之事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迄今为止,她还不知道这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妾身害怕皇后娘娘,能不能让皇后娘娘离妾身和孩子远一些。”马八子的话令在场众人均是一惊。 第七十七章:查找案情 “你怕我什么?” “你怕她什么?” 余香跟刘骜不约而同地问出了同一句话,对视一眼,又同时合上了口。 马八子的眼神充满畏惧,若余香是个外人,此刻看着她的神情也几乎要相信自己做过什么残害她的事了。 真的不知道是她的演技太好,还是这段时间真的经历了什么,被人灌在了自己的名字上,否则那颤抖着指向自己的指尖,又是为了什么? “皇上,妾身这话许是大不敬的罪名。可是前两日妾身去探望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亲口对嫔妾讲,说皇后娘娘有心谋害嫔妾肚子里的孩子。嫔妾本来不相信的,皇后娘娘一直待嫔妾都是无比谦和。可是今日红菱突然死掉了,皇上,妾身好怕,妾身好怕皇后娘娘下一个要害的人是妾身跟您的孩子啊。” 马八子双手捂着肚子,连连摇头,慌张不已,泪水自脸颊落下来可怜无比。 这话在余香听来无疑是无理取闹的,今日太后阴阳怪气的指责她时,她心里便已经是万分不舒服,现在听到马八子空口无凭的诬陷,更是一千个不乐意。 马八子,我若是想要害死你的孩子自有千万种手段,还用得着先残害什么你的侍婢? 更何况自我进这鸣烟宫门到现在,若不是你主动提起死了侍婢,我压根就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余香的脸色一点也不好看,可这脸色显现出来,便成为了马八子死揪着不放的理由。 “皇上,妾身是不是说错话了,惹怒了皇后娘娘?您看皇后娘娘的脸色,像是要将妾身扒皮抽筋一样。”众目睽睽之下,马八子便一脸较弱地钻进了刘骜怀里,旁若无人。 余香就眼睁睁地看着刘骜的手搂住了马八子的身子,明明没有旁的意思,可在她看来,却像是示威。 “皇上叫臣妾来此,所为何事?”余香努力不去看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身体,怕心里乱作一团而无法思考,以至于中了马八子的圈套。 她此刻脑袋里有一个念头,马八子跟太后是不是一伙人? 会不会是自马八子怀上孩子以后,太后便觉得她的地位是后宫妃嫔中最为稳固的一个,所以便将她拉做同盟,说了一堆关于自己的坏话? 但如若太后要将她当做同盟,还为何要栽培林充依呢? 依照她对太后的了解,她不可能同时栽培两个人,让其相互制衡。 因为这到了最后,更可能两败俱伤,两个人都逃离了她的掌控,一无所得。 所以,要是这么猜测下去,也许马八子并非是太后的人。 “鸣烟宫中突然有侍婢惨死,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没有不到场的道理。朕念在皇后一向聪慧,故希望你能够帮忙共同调查这起案子,也好让马八子可以心安一些,好好养胎。”刘骜跟余香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冷淡,与柔声对马八子说话时的音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与此同时,余香望着马八子那已经凸起的小腹,皱了皱眉。 刘骜为何突然对马八子百般忍让?他一向最讨厌争名夺利,陷害他人的女子,显而易见,马八子的话就是在陷害。 可是他非但没有叱责,还满目温柔,对她恶语相向。 她天性聪慧,就要跑到这鸣烟宫来破一个侍婢之案吗?为了的就是让马八子心安养胎? 那刘骜可曾想过,这事儿若是查到最后,她是否会心安? 刘骜对马八子的怜悯是因为她长得柔弱吗?是因为她怀着龙嗣吗? 可她也能怀上龙嗣,刘骜可给她这个机会了吗? 她也是女子,她也不愿日日插手此等血腥命案事,她也想趴在他的怀里,说一声,“皇上,臣妾害怕。” 可这一切委屈到了嘴边,便统统化作了冷静无比的一句,“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今日死者是谁,何时死的,死在哪儿,还望马八子能够回答本宫。” 她的语气平淡得可怕,起码在刘骜看来是这样的。 她太过冷静了,不像是这个年纪,不像是这个身份,甚至不像是一个女人。 他望着余香那双看似波澜不惊的眼睛,心底里却闪过一丝心疼。 他知道她在强撑着,努力的做好这个皇后的身份。 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会接受,都会顺从。 明明她是一个那么有想法,那么倔强的人,却偏偏为了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再反驳的人。 余香也许不知道,他也许从未说过,但他是真的心怀感激。 只有她在场,他才会觉得安全;也只有她在场,他才会觉得自己的帝王之位,是真实存在,强而有力的。 没有他,他的人生毫无完整。 他不说,是以为她都懂。 马八子咬着嘴唇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皇后的反应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以为皇后会因此勃然大怒,毕竟她刚才对皇后说的话,细想来,自己都觉得过分了。 可是与自己的预料恰恰相反,皇后不怒也不急,她不急,慌了的人便成了自己。 她也不希望这样对待皇后,可她能怎么办呢?这死了的人她要如何做解释? 难道跟皇上与皇后讲,红菱的死是因为诅咒?因为传说? 皇上不会相信的,先帝苦心修道,皇上尚且厌烦至此,如果自己说出口,那皇上一定会要了她的命。 不行,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呢,这孩子便是一切,绝对不能出差错。 所以,皇后,对不起,一切的罪名便只能推脱到你的身上。 “皇后,嫔妾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说着说着,马八子便再一次痛哭流涕,刘骜怕动到胎气,只能先扶着她回到屋内休息。 余香便顺着宫侍的指引,走到了红菱的尸体前。 杨凌先上前一步,看到了那具尸体,怕余香害怕,便伸出胳膊挡在了余香面前。 “娘娘,这具尸体太过血腥,您还是不要看了,等大理寺卿来了再说吧。”杨凌竭力阻拦,可终究拗不过余香的一句话。 “让开,这是皇上要求本宫做的事情,别让本宫为难。” 余香太懂杨凌此时的软肋,那就是自己的安危。 所以杨凌听了这话,只能身子往旁边侧了一步,将身后的尸体露了出来。 望着那具尸体,余香的指尖微微泛凉,但是当你真的盯久了,许是就习惯了,反而没有太大的反应。 那尸体的脸上像是野兽抓过的痕迹,她为了确定这一点,还反问杨凌道:“杨凌,你看这具尸体脸上的痕迹,是不是跟那日猫抓伤你手臂上的伤痕很相似?”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她跟杨凌两个人能够听清。 毕竟她偷走波斯猫的事情没有公开过,还是一个秘密,这鸣烟宫的人又不够友善,随时可能把话传到太后耳朵里。 没有人证的时候,偷猫这件事情便只能称之为太后对自己的诬陷。 可一旦有了人证,这就大不一样了,自己便是故意而为,便是犯了罪行。 杨凌听到皇后的话,也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脸上的伤痕。 虽然痕迹的纹路相似,但是痕迹却比自己胳膊上的粗很多,像是野兽,但不像是猫。 “娘娘,依奴才来看,这伤痕更像是狼抓出来的。”杨凌幼时常年在山上玩耍,见过不少野兽,家中也有人曾被狼抓伤咬伤过,这伤痕他虽不确定,但觉得很像。 “狼?可这深宫之内哪里来的狼?”余香似是在疑惑询问,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奴才不曾听闻宫内有人饲养狼,西域倒是有人饲养,可否会是西域使臣带来的吗?”杨凌的一句话似乎点醒了余香。 这无疑也是一种可能。 这么想着,大理寺卿与太医便也随着杜松赶到了现场。 太医过去验尸查看,大理寺卿便是挨个询问宫侍可曾发生过什么异样,或是红菱生前可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以此来推断可能是什么人害了她。 皇上还是没有出来,他此时怕是还在屋内安慰受了惊的马八子。 “杨凌,你说为何他们从不猜测红菱可能是自尽,而非他人所害呢?”余香提出了这个想法,是想要知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证据,一再认为红菱是他人所害? “娘娘,臣仅凭外观无法查验出死者的死因,需带回去解剖尸体,已查看其真正死因。”太医抱拳过来禀报,看样子这案子一时半会儿破不了。 “本宫做不了主,你且进去禀明皇上吧。”余香挥了挥手,让太医进屋去找刘骜。 本来死个侍婢,是根本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大惊小怪。可偏偏马八子怀了孩子,这待遇便大不相同。 所有可能涉及到她安危的事,都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皇上,红菱跟了嫔妾好多年,死也应当留个全尸,不可残害她啊。”无奈,太医进殿禀明之后,马八子死活不肯让太医将红菱的尸体解剖开来。 “听话,若是不查出来,如何还给红菱一个清白呢?她得知道是谁害了她,对不对?”刘骜无奈,只得跟马八子说好话。 第七十八章:心中煎熬 “不是的皇上,如若红菱死无全尸,您要妾身如何跟红菱的家人交待啊。” 恰逢余香走到门口,听到了这一幕,终究没忍住进屋问了一句,“马八子竭力阻拦太医与大理寺卿查案,可是不希望查明真相,怕被人发现什么隐情吗?” 马八子忽然不哭了,木讷地望着余香,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皇后,够了。你语气温柔一些,吓坏她了。”刘骜见马八子脸色不对,当即皱眉呵斥了余香一句。 看到皇上对余香是这种态度,马八子的脸色微微有了缓和,人也靠在刘骜怀里。 吓坏她了? 余香在心里翻来覆去咀嚼着这四个字,许久没有回过神儿来。 自己只是查找案情,并不曾针对马八子什么,她口口声声拒绝太医查案,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刘骜一直对马八子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了,什么叫吓坏她了? 不就是怀了孩子吗,哪儿那么容易就被吓坏? 鸣烟宫死了侍女都没把马八子吓坏,她一句话就能吓坏她? 当日她怀着孩子的时候,刘骜怎么就没怕过什么事情会把自己吓坏呢? 回想她怀孕的那段日子,都经历了些什么? 他的质疑,刘兴的冤枉,平阳公主的陷阱。 她不吃不喝数日,险些中箭身亡,还有浩儿的离去,以及她跪在储宫内绣梅馆无可奈何的数个时辰。 这么多事情,哪一桩不比马八子今日经历的事情更令人胆战心惊,更令人毛骨悚然? 可是刘骜没有担忧过她害怕,刘骜没有担心过她是不是安好,他们的孩子是不是安好。 他在她最最需要陪伴与信任的时候,选择了推开她,将她一个人置于冰冷的黑暗之中,万劫不复。 她没有办法留住那个孩子,所以失去了他。 但是在她经历刮宫之痛后,刘骜竟然直接要她搬去永巷。 真的,刘骜,谢谢你今日对待马八子的温柔模样,否则我险些忘记了自己曾有多痛,曾有多恨。 事情过去了很久,可我还恨你。 也许我的心里尚且有你,可是对不起,这恨意无法抹去。 余香的手指在袖子里捏成了拳头,指甲扣进掌心,咬紧了嘴唇。 她生命中第一个拥有她的男人,若无今日的对比,她竟然没有察觉到,他伤她伤的那么深。 就这么放手?就这么一气之下离开,让他与别的妃嫔尽情恩爱,共享盛世吗? 不可能,她没那么大度,也没那么慈悲。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 “皇上让臣妾过来,是为了让臣妾帮助大理寺卿查明此案真相,以免惊扰到马八子,此言可对?”余香抿了好一会儿嘴唇,努力平静着情绪,然后抬眸望向刘骜,开头问道。 “对”,刘骜知道余香不开心了,可众人皆在,他又不好直接对余香说什么。 “马八子,你也应该听到皇上的话了,无论本宫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太医说了,红菱想要查明死因,就必须开膛破肚,没有其他办法。你不必担心如何向她的家人解释,本宫会亲自去见她的家人,说明一切。你也不必担心死无全尸,无法告慰红菱的在天之灵。本宫相信,相比起尸体不能保全,红菱更在乎的是清白。没有任何人会希望自己死的不清不楚,你说呢?” 余香的态度显然是平和的,以至于马八子一时之间找不到反驳她的借口。 “皇后娘娘既然这样说了,嫔妾再阻止,也只会显得是嫔妾无理取闹。那红菱的死因就劳烦皇后娘娘与大理寺卿费心查明真相了。”马八子缓缓起身向余香施礼,这一举动做出来,纵然余香心里再不情愿,也要上前去扶她。 她走过去时阿梦心里倒是惦记的,生怕马八子这是个圈套,借着皇后过去搀扶时,假意摔跤。 她虽没见过,可这些年来也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今日自然是不希望此等故事发生在自家娘娘身上。 余香倒是毫无顾虑,不管今日马八子的举动是多么不受人待见,可没有一个娘亲会为了保全地位,而真的陷害孩子。 如若当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留不住,她拼了命也会让他好好的生下来。 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余香搀扶马八子站了起来,随即她又坐了回去。 “皇后娘娘,今日是您为了查案而执意要将红菱开膛破肚,那您可愿意当着皇上的面儿,立下军令状。如若毁了红菱的尸体,又没有查出任何真相,您可否该给个交代?”马八子的手一直放在小腹上,在余香看来,这举动却是那么刺眼。 她不知道马八子是不是故意这样做,以此来激怒她。因为她的肚子还没鼓起来时,就小产了,她不知道怀到这个月份,手用不用总是放在肚子上。 想到这儿,她觉得喉咙眼里发酸。 见余香迟迟不开口,马八子心里一急,直接对皇上撒娇道:“皇上,您觉得妾身这主意怎么样?”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刘骜觉得今日都忍耐了马八子这么多,也犯不着此刻因为一句话找出什么不自在,于是便道:“朕觉得马八子这个想法甚好,皇后既然胸有成竹,必然不会畏惧立下‘军令状’。皇后说呢?” 余香听着刘骜跟马八子的一唱一和,觉得就像是两个人早就排好的一出戏,若真说她此刻心里有什么想法,那便是又恨又气。 军令状?我敢立下军令状,你刘骜又希望我怎么样? 若是给那尸体开膛破肚后,太医什么都没有发现,死因并不在其中,难道我堂堂皇后还要给那一个侍婢殉葬不成? 多好笑,她在刘骜眼里,竟然连个死去的侍婢也不如。 “臣妾可以立下军令状,不知皇上希望这军令状的责罚是什么?”余香的脑子有点乱,她明显觉得今日马八子的神态不大对劲,可在刘骜面前,她根本就想不出来。 望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她的脑袋就是“嗡”的一下,想要清醒都难。 “爱妃觉得呢?” 谈到责罚,刘骜竟然扭头问向了身旁的马八子。 望着他们眼神交流,话语沟通,余香只觉得此刻站在这儿的时间,真是漫长又煎熬。 “不必觉得,等臣妾得到答案再说吧。太医,有劳。”对身旁的太医说完这句话,余香皱眉又对刘骜施礼道:“皇上,臣妾实在身子不适,便先行离开了。若太医或大理寺卿查到了什么,告知臣妾便是。这军令状下了,若是一无所获,臣妾甘愿受罚。” 她没有等待刘骜的应允,就转身匆匆离去。 刘骜望着她倔强的背影,一下子就想起当年储宫初见的情景。 他但凡是惹恼了她,她就会头也不回的抛开,空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毫不在意他的身份地位,就那么消散在阳光之中。 今日的她,如故,他知道。 “皇上今日可要留在鸣烟宫用膳吗?嫔妾这就叫银铃去准备。”平心而论,马八子并没有多么希望皇上留在鸣烟宫。 但她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让别人看起来,她没有秘密,更像是一个正常争宠的后宫妃嫔。 她不想成为所有人目光所聚集的那个点,她不愿意让别人察觉出她的异样。 争宠,无疑是掩饰这一切秘密,最好的方式。 皇上可以觉得她无理取闹,皇后可以觉得她不知收敛,恃宠而骄。 仗着肚子里那尚未出世的孩子,即使她争宠,也是理所应当。 这样的她,在众人眼中才正常,不是吗? “不必了,朕听闻你这儿出了事,担忧你的身体,才放下公务赶了过来。现在尸体已经被太医带走,你也不需慌张了,朕还要回宣室殿处理政务,你好好养胎吧。”不知道为何,余香走了,他就连安慰马八子的心情都没了。 长叹一口气,起身便回了宣室殿,身后马八子的声音都被忽略掉了。 “娘娘,明日奴婢还要去乐坊传人过来吗?”回到立政殿后,阿梦还惦记着今日余香的吩咐。 余香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燕窝粥,一口一口吞到肚子里,像是再吞掉那些她怨恨的人。 听到阿梦这样问,余香连忙点头,“传啊,当然要传。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因为奴婢看娘娘今日被人冤枉,定然心情不好,想着也许没心思再排舞了。”阿梦如实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其实也算不得被人冤枉,马八子怀有身孕,本来就受不得惊吓,算不得什么大事。这燕窝粥倒是味道不错,你再去小厨房给我盛一碗来。”余香吃光了燕窝,把碗递给阿梦,不愿意多跟她聊今日的心情。 不然如何?说她心里委屈,说她嫉妒马八子,说她痛恨皇上恨得撕心裂肺? 说了也白说,不如不讲。 不过说真的,今日真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去找刘康,联手杀掉刘骜。 但这念头,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稍纵即逝。 第七十九章:狭路相逢 安明殿内,刘康摆弄着西域使臣新带过来的贡香,调试着闻味道。 这玩意本来是应该进贡给皇上的,谁让刘骜没那福分,非要将这带了一身宝贝的时辰拒之门外,便也只好让他钻了空子。 不过这香料嘛,自然应当送给爱香之人,由他来把玩,也算是没有辜负这好东西。 “主子,达公公求见。”侍卫踏入正殿,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宣”,他很久没有见过达公公的人影了,听说现在他在宣室殿毫不得宠,皇上身边有了杜松,便将他弃之一旁,什么话也说不上,什么消息也听不到。 长此以往下去,他真是要考虑将这达公公砍掉。 如果没有利用价值,他又知晓自己那么多秘密,活着的确令人堪忧。 还是死了的好,一旦没了命,嘴巴便也能够闭严实了。 “奴才参见王爷千岁”,相比于平日里达公公高傲的模样,此刻当着刘康的面儿,他显然如同变了个人。 忠诚,谦卑,甚至语气里还带了那么一点巴结的意味。 “你来找本王做什么?宣室殿的茶水不好喝?”刘康的语气里尽是调笑意味,因为达公公若是再不来到他这儿说点什么值钱的消息,他就要以为这老头要倒戈了。 “王爷恕罪,主要是近日宣室殿实在没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奴才无话可禀。还有一事,奴才总觉得皇后娘娘前些时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故而不敢与您走的太近,怕您受到牵连。”达公公尽其所能的替自己找着理由,横竖就是不肯承认杜松早已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成为了汉王朝宦官之内的两朝元老。 刘康放下手里的香炉,用布帕擦过手后,端起一旁的茶杯品了一口,而后淡淡说道:“没有发生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达公公你看来,什么才叫大事?你的寿数将尽,算不算大事?” “王爷莫要生气,奴才今日来就是有消息要跟您禀报。马八子的鸣烟宫里,今日突然暴毙了个侍婢,满脸血痕,死相凄惨。”达公公在场看见这事儿时,便打定了主意定要将其汇报给刘康,免得自己好像真的一文不值一样。 马八**里死了奴婢? 刘康皱眉,“关本王何事?难不成在你眼中,本王应当关心的大事便是皇上后宫妃嫔中的鸡毛蒜皮,争宠夺爱?” “非也,王爷有一事不知。事发突然,皇上当时便将皇后娘娘一并传了过去,要皇后娘娘协助大理寺卿与太医共查此案,说是怕此事吓到了马八子,得给死去的奴婢一个交代。太医查看过死尸后,说是不将那死尸开膛破肚定然看不出暴毙的真相,而马八子执意不肯,最终您猜怎么着?”达公公的语气有一点兴奋。 他一兴奋,刘康便听出来了,肯定是余香又遇上事儿了。 达公公厌恶余香厌恶得很,但凡是余香大难临头之际,他的语气里总是透露着那么一丝难以掩藏的兴奋来。 “说吧,马八子是怎么让皇上为难皇后的?”关系已经分明,结果似乎早已注定,这件事情并不在刘康的预料之外。 所以,真的实在算不上什么让他心动的大消息。 达公公一愣,为何定陶王足不出户,却什么都知道?今日他的黑骑并无人在场,通传消息亦是不可能的,那又是因为什么? “皇后为了查明真相,答应皇上立下‘军令状’,若是将那死去的侍婢开膛破肚后找不到死因,便会受罚。” 军令状?肯定是皇上又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了这女人,否则她聪明绝顶,才不会做这种事。 明明就是个圈套,马八子一早就设计好了的圈套,只等余香走进来。 她的眼睛那么亮,怎么可能看不透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便说明当时一定有什么让她蒙蔽了双眼与心智,情急之下,才会中了圈套。 所以,他问向达公公道:“皇上是先对皇后说了什么话,而后皇后才同意立下军令状的?” 刘康的语气笃定万分,就好似他亲眼看到了一切,不过是在考验达公公是否愿意对他说实话一般。 “军令状一事乃是马八子先提议的,而后皇上便万分赞同这一做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说这话时达公公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确定,他当时的注意力并没有全部放在主子们的对话上面,而是想着宫内小赌坊的生意来着。 他私下召集奴才们相聚赌博没有多长时间,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触犯国法的,可为了多攒一些银子,他便也只能这样做了。 老了老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倘若要是连银子也没有,他总觉得这辈子是白活了。 他想着,若是能够多攒一点银子,等到定陶王成功登基的那一天,他就告老还乡,拿着这些养老钱去乡下享清福。 到了那一日,他不需要再去看谁的脸色,不需要时刻谨记‘伴君如伴虎’,不需要每日收拾着自己徒弟惹下的烂摊子,也不需要记得当年初入宫时,他是遭遇了怎样的凌.辱与痛苦。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所以为了那一天,他现在就要开始攒银子了。 最快的方式,无疑是收取赌金。 但这件事情却分散了他的大部分精力,让他每日都活的提心吊胆。 一个月的功夫,他已经攒下了一盒子的金银珠宝,照这个速度下去,不需三年五载,他快要挣出大半个国库了。 他以前整日待在皇上身边,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每日全待在储宫里,根本没机会见到别的主子。 就算是见到了,太子手中无实权,别人也用不到太子什么,更不会给他赏钱。 看着风光,实际辛酸。 他还没有膳房里的那些婢子得的赏银多。 太子吃穿用度都是领的,手里没什么金银,也无花销,给奴才们的赏钱就更是有限了。 现如今,好不容易让他找到这么一个轻而易举就能赚大钱的办法,他才不会放手。 所以,现在跟定陶王的每一句对话,他心里都算不得底气十足。 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月前的那个他了,除了誓死效忠于刘康,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其他的目的。 心乱了,就散了,人是没法在同一时刻专注的做好两件事。 他的小赌坊生意特别好,所以他带给定陶王的消息,便也没那么灵通了。 可是刘康此刻心也是散的,所以并不曾注意到达公公的异样。 马八子提议,刘骜附和? 这就对了,因为刘骜的话伤到了余香的心,她为了他的牺牲其实不在少数,她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除掉他,但是她却没有做,甚至一直在保护他。 可是今日,刘骜却为了一个刚有孕的八子就不将她这个付出诸多的皇后看在眼里,她不气才怪。 看来他这位皇兄是真的不知惜福,这女人命格又好,人又聪明,他竟然不知珍惜。 要知道,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够怀上龙嗣,可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够帮助刘家坐稳江山。 你伤了她正好,我便可以去安慰她。 趁人之危,这个词儿,他很喜欢。 他起身一弹长袍,决定去立政殿会会余香,这个时候她心情焦虑,应当很缺少一个安慰她的人才是。 为人冷漠了那么久,他应该让她见识见识自己也有待人温柔的一面。 “你回去吧,本王还有要事做。切记,你一定要在宣室殿待稳了,不然本王绝对不会念及旧情,黄泉路上一定要送你一程。”刘康的话轻描淡写,但跟在他身边有年头的人都清楚,他从不开玩笑。 他说出口的话,便一定是真的。 杜松点头哈腰地退着离开,出了这安明殿便算是松了一口气,哪知道一抬头却看见皇后孤身一人,迎面走来。 该怎么形容呢? 算不得冤家路窄,可此刻他们两人在安明殿前相见,无疑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所谓“做贼心虚”,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可毕竟余香为主,达公公为奴,无论在哪儿相见,当奴才的都要给主子请安,这是个恒古不变的道理。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达公公主动迎了上去,施礼问安。 “你为什么在这儿?” 达公公没料到皇后会这样直接地询问自己,可这么一问,他就栽了。 虽然皇后来找定陶王,这事儿本身也是充满异样,可他身为奴才又不能询问皇后的去处,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奴才恰巧路过这儿,就像是娘娘恰巧来到这儿。很多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娘娘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达公公的脸上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尽可能地想将这件事忽略过去。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他觉得皇后娘娘不会这么较真。 但是没想到,余香偏偏没如他的愿,张口便道:“本宫来此并非恰巧,而是来查命案的。” 第八十章:假作知己 “娘娘的意思是来安明殿查询命案?可是马八子侍婢暴毙而亡的命案?”达公公一听皇后这面色坦然的话,当即心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案子怎么还会牵扯上定陶王。 “达公公?” 余香忽然唤了他一句,语调温柔 “嗯?”达公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连忙问道:“娘娘要对奴才说什么?” “本宫是不是来安明殿查找鸣烟宫的命案,关你何事?你的主子现在身在立政殿,而非安明殿,你人在这儿闲晃,又是的哪门子的心?”余香突然语气骤变,杀了达公公一个措手不及。 “这……娘娘且忙,宣室殿尚缺人手,奴才离不得太久,这便告退了。”达公公生怕再跟余香耽搁下去,会误入了她的圈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她刚才明明就是话里有话,真相也许跟他所猜测的并无二致,皇后已经发现他跟定陶王来往密切,关系不一般了。 今天她突然出现在这儿,会不会就是来围堵自己的? 表面上看似乎风平浪静,她不过是只身来到安明殿,连个贴身侍婢都没带。 但是细琢磨,这里面没准大有文章。 也许那房檐之上,草丛之内,都藏着立政殿的侍卫,只等找出破绽,就一举将他拿下,带到皇上面前,人赃并获。 他没那么蠢,不会被人察觉出什么的。 所以,溜之大吉,走为上策。 余香没说什么,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达公公远去的背影,竟然瞧出一丝狼狈来。 达公公以前也不讨人喜欢,可走到哪儿总是端着一副架子,好像生来就比人高贵一等,近段时日是怎么了? 近日里每次见到他,神色都是匆匆忙忙,总像是在赶着去办什么要紧事一样。 按理来说,刘骜自登基以后,杜松接替了他的位置,达公公应该更清闲才对。 难道是刘康又有什么秘事交给达公公去做了?这么看来,她还真要派人去盯着达公公才行。 这么想着,人已经来到了安明殿殿门之前,没有伸手叩门,里面便已有人拉门走了出来。 “是你?” “是你。” 余香见到刘康迎面而来是一惊,刘康见到余香站在自己的殿门之外却是一喜。 所谓各怀心思,正是如此。 殿外没有他人,刘康一把拉住余香的手臂,将她拽进安明殿内,而后紧关殿门。 “你这是做什么?”余香心里害怕刘康再要求她做那日的事情,便越发慌张起来,语气里也是带了颇多排斥的意味。 “你来找我,又询问我做什么,岂不是很可笑?皇兄帮你伤害成那个样子,你却在此时来找我,不想也知道,你不过是将我当做替身。”说这话的时候,刘康的眉眼之间均是一副如他所料的笑意,这让余香很不舒服。 “替身?王爷怕是想多了,不过是心里烦闷,想寻个知己聊几句解心宽,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玄乎?你若是愿意,咱们且聊就是;你若不愿,我此刻走也来得及 。”余香假意要离开,心底里却是盼着刘康挽留她。 她今日既然到这儿来,还是有话要与他商议,他若是真的就这么放任自己离开,她就算不走也不成。 那岂不是就白来了一回,还自讨了个没趣儿? “别走,你都说视本王为知己,我若是就此放你离开,岂不是负了这个知己的名声?”刘康一把拉住余香的衣袖,将她就这么扯了回来。 而后不发一言,两人来到正殿,刘康像是款待好友一般泡壶沏茶,倒了一杯茉莉花给余香。 “行气去火,喝吧。”刘康的语气难得平易近人,像是为人着想一样。 “我没什么火气,来了是想问问你,对马八子的身世背景可有什么了解吗?我总觉得她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余香是真的觉得马八子有问题,但是根据宫里传上来的信息查看,又找不出什么异样之处。 官宦之后,不算名门望族,但其祖辈也是忠心耿耿,世代清廉,并无不好的地方。 所以她想着,倘若马八子真的有什么问题或是秘密,刘康大抵是知道的。 毕竟这宫里刘康的眼线不少,发现的秘密也是少不了。 “不大对劲?你是觉得她怀上孩子的速度太快,所以不对劲?这也许未必是她的问题,可能只是皇上前些时日多召她侍寝了几次,所以中了招罢了。你也不必太过忧虑,毕竟好些日子,皇上都不曾召你侍寝,有了新欢,难免忘了旧爱。”这话看似掏心掏肺的体贴,实则不过是刘康想要离间余香跟皇上之间的情分,挑拨罢了。 其实他不知道,他不必挑拨,余香的心里,早已把刘骜离间到了情分外面,只剩下君臣的关系。 “王爷,我问你,若是有一日马八子的孩子突然小产,你觉得会不会是我害死的?”余香想知道在刘康眼里,是如何看待她的。 所有人都认为她一定会谋害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或者说,只要是这后宫之中有妃嫔怀孕,但凡是没顺顺利利生下来的,她们都觉得是她害死的。 那么刘康又是如何觉得的? 这个比起任何人都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男人,又是如何看待她的? 不料,余香似乎高估了刘康心里自己的位置,他竟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一个字,“会”。 “为什么?”余香不解,难道她在别人眼中就是这种心狠毒辣之人,是个连孩子也不放过的恶魔吗? “因为她伤了你,伤了你的人都该死,你不要了她的命,本王也会帮你要了她的命。”刘康的手突然抚上余香的脸,眼神凝重,语气坚定。 余香望着他,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险些就要把你的话当真了。” “本王没有说谎,你自然可以当真。”见余香不信任自己,刘康心中微微恼怒。 “别皱眉头,茉莉花败火,你快多喝一些。”余香把手里未饮的茶盅递给刘康,笑着说道 刘康接过她手中的茶盅,放在鼻尖前嗅着,若有所指道:“你身上今日熏了玉兰花香,可惜皇兄心有所属,闻不到这花香滋味。” “王爷句句话里藏话,到底想跟我说什么?”余香眼睁睁地看着刘康将那戏谑**的句子说得发自肺腑,不禁觉得更加可笑。 “本王只是希望你知道,比起皇兄,这世上还有人是在意你的,关心你的,愿你好的。例如,本王。” 兜兜转转说了半天,余香算是听明白了,还不是因为自己那兴国的命数,让刘康念念不忘? 照此来看,刘康还真是最像先帝的皇子,比起刘骜与刘兴二人,他算是最在意自己命数的一个。 “王爷,要是有朝一日,我支持你继承正统,你将当今皇上赶下皇位,杀不杀他?”借着刘康的话做引子,余香试探性地询问他,想要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其实余香也知道,刘康肯定不会说实话,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刘康一定会说“不杀”。 但刘康的话再次出乎余香的预料,他说要杀。 “事情反过来,若是皇兄站在本王的位置上,他也会杀掉本王。别看他仁义,帝王之位,不留仁义君王的性命。余香,你听本王一言,真的站在本王身后,本王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刘康忽然握住余香的手,他的手掌很暖,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手太冰,所以在这寒气人的日子里,她竟然没有下意识抽开手,而是就那样平静的将手放置于他的掌心。 她并不想要站在谁的身后,因为站在别人的身后,始终不能保住自己性命安全? 她要站在他的身前,他们的身前,掌控汉王朝的命脉兴衰,生杀大权。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要的不只是活着,还是活得好。 此前一年时光,她似乎遗漏了这个“好”字。 时光还长,此时她尚且年幼,不急于一时。 她会走稳,走远,但也要走得高。 “时机未到,不是吗?王爷不会在今日将皇上赶下皇位,我也不可能在今日真的成为你的什么人。但是寥寥人生路漫漫,能得一知己,岂不也是一桩好事?”余香觉得自从她跟刘康行过鱼水之欢后,她长进了不少,起码说谎的时候,眼神不会乱躲闪,不至于那么快就被人看出破绽。 刘康没说什么,长臂一伸揽过余香在怀,嘴唇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了一记,温柔的不像是他。 刘骜也这么温柔地亲过她,只不过那是好久之前了。 “王爷,我有预感,鸣烟宫的命案并不是结束,而是个开始。你若是真的希望这汉王朝的江山稳固,除了对外域使臣礼遇,也别忘记防一防自个儿宫里的人。”余香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似是小憩,可嘴巴却没有停下来。 “你会站在我身后的对吗?”刘康喃喃道。 “不会”,这一句话,余香回答的也是毫无犹豫。 第八十一章:我有喜了 “你不需我站在你身后,你不像是刘骜,政治大事自己都没能力做主。你那么强大,我只要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你夺得天下,成为正统,就足够了。同是刘家血脉,真正该坐在皇位上的人未必非要是他,你说对吗?” 余香这番突如其来的话让刘康着实震惊,震惊之余,便开始质疑其余香这番话的诚意来。 长久以来他一直希望余香能够相信他才是真正适合成为皇帝的那个人,余香是天定的兴国龙脉,他需要她在身边,也需要她的支持。 可是余香一直讨厌她,无数次,她都选择躲在刘骜身后,做那个推他坐稳皇位的人。 今日这是怎么了?说她心中对刘骜有气,他相信。 可若是讲她至此便想要致刘骜于死地,她怎么都不信。 “你不需欺骗本王这样的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本王自然知晓。”刘康微微板起脸来,看向余香的目光较于刚才冷淡了几分。 他的确希望哄骗余香爱上自己,以此臣服于他。可是他现在却深刻觉得余香不过是为了刘骜来设陷阱罢了。 也许她知道了布格里跟自己有密切往来,以为他就要在此刻谋反,所以忙不迭的来找自己,以免自己徒生事端? 看不出啊,刘骜都待她如此了,她还那么爱他,愿意为了他牺牲自己,来找他。 刘康心中闪出一丝压抑来,他不知这不舒服的滋味源于什么,总之一想到余香到现在还愿意为了刘骜牺牲一切,他就真的想要冲进宣室殿,一剑抹了刘骜的脖子。 余香望着刘康的脸色不对劲儿,又听闻他讲话时对自己开始设防,心下一急,张口便道:“我从未欺骗你,之所以今日我突然改了口,这样支持你,并不是因为刘骜。” “那是因为什么?本王倒是想要听你说出个一二来。”刘康的手紧紧捏住余香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而后抬眸盯紧了她,生怕一个走神,她说出的谎,自己便看不出了。 “我有喜了,是你的孩子。”余香的眼睛里像是浸了水一般,说出的话里,每一个字都带着蛊惑。 刘康觉得自己许是听错了,该不会是他心里的念头忽然响于耳畔,大白天便做了个梦吧。 于是,他又一次询问余香道:“余香,你告诉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有喜了,是你的。自那日我与你行过房事之后,刘骜一直没有碰过我。这个月月事迟迟不来,我又一直觉得胸闷气短,本以为是没吃好东西,身子出了什么毛病,便私下里叫了个熟识的太医过来请脉。哪里想到,我竟然有了身孕。你若问我今日究竟是为何事来找你,那就是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愿意说出来,毕竟此事对于你我而言都非小事。但是看到你迟迟不信我,一心以为我与刘骜还有情分,我心里又该是多么难过?我只怕这事要是再不说出口,你一怒之下保不齐会对我做什么,到时候只怕这辈子你都不会知道你有过这个孩子了。” 余香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那泪珠就顺着脸颊往下流,情真意切的模样,看得刘康心里一紧。 “怀上本王的孩子至于哭成这个样子?本王是会委屈了你吗?”刘康伸手去拭掉余香脸上的泪珠,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他从未做过父亲,也从未对一个女人如此温柔,此时应该怎么做,他其实是不知道的。 这不像是预谋行凶,或是勾结外敌,与女人相待这种事情,他并不擅长。 “不是委屈,是不知该怎么办。在我终于不爱刘骜的时候,却怀上了你的孩子。刘康,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要打掉他吗?我现如今已经无措成这个样子,只要你说,我现在就去做。我不想用孩子束缚你什么,影响你什么。我知道,无论我是怎么样的命数,都不过是区区女子,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现如今我无人可依,唯有信你,你说什么,我便会去做什么。” 长久以来,她都是一个太有主见的人,自从刘骜继位后,她对刘康更是惧也不惧,能避则避,丝毫不放在眼里。 若不是为了替刘骜追查达公公的真实身份,她压根不可能会跟刘康发生这种交集。 所以,余香对于刘康的敌意与厌恶,刘康是感受得到的。 但现如今,余香突然对刘康说出自己有孕的消息,刘康必然脑子一热,反应也比平时慢了起来。 再加上余香不停的讨好示弱,刘康便就这么相信了她。 一开口,刘康的语气便急了,也慌了,“怎么能打掉呢?那是本王与你的骨血,你怎么舍得打掉呢?” 余香握住刘康的手,带着他的手掌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人却紧紧靠在他的怀里,“不打掉怎么办呢?若是被人发觉我怀了你的孩子,不光我会没命,你也会。你筹备了那么久的计划怎么办?还有,我不想死,也不希望孩子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会终有一日以那样残酷的罪名,被剥夺性命。” 她是故意这样做的,虽然小腹平坦,刘康抚上去也什么都感受不到。但是他心里头却会产生变化,他会觉得这个孩子是真的存在,他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一名父亲。 这个孩子终有一日会是他的血缘至亲,母凭子贵,那刘康也将会明白,他与自己,将一生牵系,无法逃脱。 刘康的手指有一些颤抖,他隔着丝绸在余香的肚子上抚来抚去,心里竟然跳个不停。 这样的他,简直不像他。 “我不会让你们母子出事,我一定会用最稳妥的办法护你们以周全,终有一日,我要让他成为我的太子。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和你的孩子,我会倍加珍惜。”刘康轻声呢喃,心里却十分感激上天。 他竟然跟兴国之女有了孩子,这岂不是上天注定他要继承正统吗? 刘骜,你本有机会得到这一切,但是你却错过了。 所以事到如今,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既然你这样说,我信你,我会好好养胎,生下这个孩子。不过我有过小产的经历,所以保胎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三个月前,我不会跟刘骜走漏半点风声,你也切记不要说走了嘴才是。”余香轻轻嘱托着,那慵懒的模样,倒真似是对刘康百分之百的信赖一样。 “我会,为了你们,我会隐忍。你只要安心养胎什么都不会发生,一切都有我在。”刘康的语气万分坚定,可此前,余香眼里的刘康便只会冷淡的吩咐属下去杀人。 他还记不记得初次相见,把她赤足放于冰上,让她浑身僵硬,生死不能? 他肯定是忘记了,否则今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相信她是真的信任了他? “你既然说要保护我们母子,却还放任马八**内一直出事。每次一出命案,刘骜便要将我唤过去。你也听闻了,今日要我立下什么军令状,明日又指不定还会有什么新说法。反正每次一出事,肯定是要折腾我的。我倒是不怕经历这些,怕的是苦到肚子里的孩子。本来身子就算不上多好,现如今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肚子里的孩子岂还能够健康吗?” 余香蹙眉,继而又道:“还有马八子,我也是不知她到底安的什么心,明明我从未设想过去谋害她的孩子,可她却在刘骜面前一直陷害于我。长久以往,若是真有一日她的孩子有了三长两短,刘骜必定认为我难逃其咎。可是你要知道,做了母亲的人,是不会忍心陷害别人的孩子。她知道失去孩子是怎样的滋味,你可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相信我,会派人去鸣烟宫盯紧马八子,她绝对不会对你构成威胁。听话,相信我就好。”刘康伸手灭掉了最爱的香,怕不知其中成分,会对怀孕的人伤身子。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余香微微侧过身,伸手环住了刘康的腰肢,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刘康的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熏香,可是她却从来都叫不出味道来。 他平生爱香,能够得到一些稀世珍贵的香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每次看他玩香,都觉得这是好一个俊俏风雅的男子。 可偏偏,他做了那么多与风雅毫无关系的事情。 刘康的手轻轻抚在余香的发间,心中最先闪过的念头竟然不是如何夺下皇位,而是他未来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 自幼他是不受父皇宠爱的那一个,母妃死得早,刘骜是太子,刘兴又得宠,夹在中间的他备受冷落。 他没有感受过一个父亲的关爱,大多时候他所体会到的不过是先帝身为皇上的威严。 所以,当他成为父亲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他应该给孩子取一个怎样的名字? 他应该在孩子出生以前就除掉刘骜,还是等待一个更恰当的时机? 他又应该如何对孩子解释他这个真正生父的身份? 刘康忽然发现,原来与余香共同孕育一个孩子,并不是什么太过简单的事。 第八十二章:夫妻之实 “时辰不早了,话也说完了,我这便就该回去了。王爷对我的情分,我全都搁在心里头。日后,我会为了王爷珍重自己,也请王爷为了我们母子不要轻举妄动才是。” 余香说罢此言,离开刘康怀抱,站起身来,忙不迭的就要赶回立政殿去。 刘康见余香要走,顿时心有不甘。心中暗道这今日做皇帝的人若是他,在知道了余香有孕后,便可一直陪在她身边。 但是现在不行,他还是要居于安明殿,余香却要待在距离这儿很远的立政殿,尽管可以想见,但却不能表现出任何亲近之感。 越是因为有了秘密,就越是做贼心虚,越怕被人看出来,猜到了什么。 他一定要让余香生下这个孩子,他一定要坐上皇位,成为正统。 这就是天意,谁也不能改变和抹杀的天意。 “要不要本王送你回去?”刘康站起身,手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儿放。 应该怎么样照顾一个有孕的人?他此前还真没学过这问题,看来此后是要学一学了。 “不用,有喜而已,我又不是第一次,犯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看见刘康心里慌张,余香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这普天之下,竟然也有能让刘康心慌意乱的事情。 “可是你上一次就没有保住,小产了。这次你怀的乃是本王的孩子,本王怎能不担忧?”刘康的语气焦虑不已,他觉得余香在很多大事上都能想得透彻,相反是自己的身体总是毛毛躁躁的,万一一个不留神,她又小产了可如何是好? “无论哪一次,这都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对孩子负责,让孩子平安,王爷真的不用担心这件事。王爷留步,我这便告辞了,被人看见你我在一起来往密切着实不好。” 说完这话她刚行了两步,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着刘康道:“我刚才来这儿的时候,碰见了达公公,也不知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一个劲儿地询问我为何来见你。万不得已,我便说是到你这儿来查问案子的。这事儿我总要知会你一声,免得到时候达公公向皇上说起,你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一句话,便是洗脱了自己得知达公公是刘康细作的可能。 如果知道,她断然不会说出这句话来,她现如今说了,不光是表明自己根本不知此事,甚至还让刘康觉得,她在关心自己。 “放心吧,一切有本王在。路上小心点,别跟什么人真的置气,本王会帮你查出马八子的案子,绝对不会让你受到责罚。” 刘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余香微微偏过头去,点了点脑袋,算是听见了。 推开了安明殿的大门,余香努力吸了一口没有任何西域香味的新鲜空气。 唇角带笑,也不知今日这出戏,演的到底像不像? 看刘康的表情,他应该是什么都相信了,但是这还要看刘康是不是在跟自己演戏。 嗯,假装怀孕本来就是一场大戏。 现如今,还要假装怀上的孩子不是刘骜的,而是刘康的,这无疑是给自己凭空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了刘康一个可以随时出卖自己的把柄。 她承认,对刘康说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时,是一时冲动所致,话没过脑子,只是为了降低刘康对自己的警惕,便将此言说了出来。 可是现在细想,这事儿说的未必不好。 看刘康的模样,他是万分重视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并且认为这个孩子将会成为兴国龙脉的延续者。 有了这个“孩子”在,刘康起码短期内不会伤害自己,也不会让别人伤害到她。 无论是刘兴亦或者太后,暂且都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威胁。 还有马八子,她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如果自己想要找出真相来,也是着实不容易。 自己宫里的这么几个体己人,全未央宫的主子都认识,若是把杨凌派去鸣烟宫做细作,还不待他有举动,便一眼就会被人认出来,所以这肯定是个不可行的办法。 但是刘康若是派人进去打探消息,相较于自己,就容易多了。 其一是刘康手下的能人异士多,又多为死士,为了他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那一种。所以即使真的被人认出,也查不到幕后的指使。 其二是刘康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实权,心思还弥散于四海之外的王爷罢了。他想要害死一个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后妃,这事儿也实在说不过去。 让刘康插手查明这件事情,简直再好不过。 除了以上好处外,还有一点缘故。 她也真的是对刘骜伤透了心,周子欢远在宫外,远水解不了近渴,真要是遇上什么事情,她需要一个能够与刘骜相制衡的人。 也就是说,假若真的有了撕破脸面的那一天,她也必须让刘骜知道,她并不是非得要站在他的身后不可。 选择权不在刘骜,而在她。 伤害她,得罪她的下场,也许就是皇上丢盔弃甲,江山易主。 女人都不是吃素的,太后一样,她也一样。 她的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起码两个月内,自己的耳根可以清净一些,无论是刘兴还是马八子,都暂且有刘骜去帮自己看着。 她现在只需要专心寻到乐府的舞娘,排出一支足以动人心脾的舞来,惊艳刘骜。 虽然她希望刘康能够制衡刘骜,但毕竟现在坐在皇位上的人还是刘骜,她没有得罪他的理由。 不过,她现在已经跟刘骜表明自己有孕了,那么光明正大的下个月在众人面前跳舞,着实不可能。 便也只能是想出个办法,自己假作另一个众人都不认识的陌生女子,跳出一支惊艳天下的舞蹈,让刘骜青睐于她。 刘骜不是一直觉得她特别像是梦里无数次出现的那个身着白色纱裙的美人吗? 但他始终不过是觉得像,心坎里至始至终还留着那美人的位置。 那她何不幻化做一个他心里的白纱女子,如同仙女下凡,降落人间? 舞要先排好,还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剩下的易容术,还需寻陈文浩另请高明才是。 他认识的能人异士多,总比自己在宫里接触到的人多,成功的机会也大一些。 想到这儿,余香突然发现她有段日子没有惦念起子欢了。 就算想起来,也不过觉得他是一个相熟的旧人,是关内侯罢了。 再也没有当初念念不忘的那种悸动,也会关心他近来好不好,但却不是非得要知道他每日的衣食住行究竟是怎样的,也不会在意他的心里到底是不是每日想着自己,念着自己。 毕竟这段时日里,在宫内漫长的时日里面,她有太多太多比惦念子欢更重要的事,她已经没有心力去想他了。 还有啊,想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依旧见不到他,今生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更是别说什么两情相悦,长相厮守。 她能够想出这辈子最好的可能,便是有个健康的孩子,把他养大成人,看到他娶妻生子,然后自己在这种喜悦中闭上双眼。 除此无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念头。 虽然她自己尚且是个孩子,虽然她此生想要的,想求的远远不止于此。 可人生岂能全部如愿吗? 当然不能。 一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立政殿,芷荷跟阿梦已经烧好了热水,等着她回来洗身子。 好歹这两个丫头也算是懂得她,知心一些,这让余香觉得很舒服。 她们不会乱问,起码不会像朵儿一样问东问西。 很多时候人的心里想什么并不重要,毕竟肉眼凡胎,谁也不可能看透别人的心。 但是,你怎么做,说什么,却很重要。 朵儿话多,余香就总是担心她随时会“祸从口中”,死在这张嘴上。 事实证明,真的如此。 而阿梦话少,她就觉得阿梦是个知趣儿的人。 有时候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印象就是这么简单。 人浸泡在热水里,这即将入冬的夜晚,天已寒凉,所以泡起来极为舒服。 刘骜没有来,这是她的预料之中。 今日鸣烟宫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刘骜肯定是赶着去安慰马八子了,毕竟马八子怀孕了嘛,那个孩子在他眼中那么重要。 一夜就要过去了,明日又会发生什么呢? 不是仙人,也没有什么能掐会算的本事。但余香猜测着,西域使臣布格里在这儿耽搁的时间不短,平阳公主又已经同意和亲,那约莫着这两日就该起程了。 这事儿倒是让余香算准了,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布格里竟然带了西域的婆子来,说要替单于为平阳公主验身。 这事儿一传出来,可就是要了命的大事。 平阳公主吓出了一身冷汗,刘骜心里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还记得当初余香跟自己说过,平阳与周子欢有私情,谁知道她现在还是不是处子之身? 宣室殿内,只有刘骜与平阳公主二人,身旁站着杜松伺候着,其余的宫侍都被赶到了门外。 “平阳,屋内没有其他人,你就跟朕说实话,你跟关内侯到底有没有行过夫妻之实?” 第八十三章:公主秘密 平阳公主紧咬着嘴唇半天没有开口,这个问题太让人为难了。 她跟周子欢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她又确确实实并非处子之身,如果这事儿要是让西域的婆子查出来,那不光她的性命不保,整个汉王朝的脸面也会因她蒙羞。 待字闺中的公主已非处子之身,这事儿还是被外域使臣发现的,这个罪名可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担待得起的。 可是如果她跟皇兄承认,说自己并非处子之身,皇兄一定就会以为是周子欢与自己悄悄苟合。 与公主私通,这样的罪名,皇兄是一定要把周子欢召回长安,仔细盘问他事情发生的经过,再责罚于他的。 但是一旦对峙,周子欢怎么可能帮着她说话?又怎么可能为她承担这要命的罪名? 到时候,岂不是自己的谎言轻而易举就会被人戳穿? 可是直接说实话也不行。为了避免那跟自己苟合的侍卫到处乱讲,她早已私底下要了他的脑袋,只觉得死人才能把嘴巴闭严实。 现在可好,嘴巴是闭严实了,倒也是成了死无对证,她若说自己真的只跟过那一个侍卫,怕也是无人相信的。 传出去倒是成了滥.情之人,整日与下人淫.乱纠缠,行以鱼水之欢。 她这只怕是没命活了。 怪得了谁呢?若真说是恨,那也只能恨自己,耐不住寂寞,太想尝一尝那男女情爱的滋味。 现如今,该怎么办?谁能帮帮她? “平阳,朕跟你说话你是当做耳旁风了吗?究竟真相为何,你速速告诉朕。看你的表情,朕便也知道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刘骜龙颜大怒,伸手狠狠一拍龙椅上的把手,震得那椅子猛地响了一声。 “皇兄,你去问皇嫂吧,她知道一切,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平阳公主想了好半天,才似是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 也别怪她就这么将全部的责任推给皇后,毕竟若不是她,自己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更不会牵扯到什么关内侯周子欢。 杀掉那侍卫,她的心不是不痛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是她这辈子的第一个男人,呵护她胜过一切,亲手要了他的性命,她怎么可能会不难过? 她已经没有父皇了,她也没有母妃了,现如今就连那个仅存的能够陪伴自己的人也不在了,这普天之下,她还能依靠谁呢? 皇兄是很好,可是他再好也是皇帝,张口闭口便会将那个“朕”字放在嘴边。他再宠自己,却也不可能弃家国王法于不顾,来成全自己。 所以,她不会为难皇兄的,那这一切罪名都只能让皇后来承担了。 她也不是要故意托人下水,实在是事到如今,她没办法了。 就当做这辈子她与皇后有孽缘。 当年皇后这拨家人子初入宫的时候,母妃一眼盯准了她,说这小女子心思颇多,人又漂亮机灵,将来必成大器,故而今日不可小视。 她听了,所以当那孟氏到自己这儿来告状的时候,她明明知道那诅咒的事情里面有鬼,可她还是帮余香瞒了下来。 甚至还为了她,将孟氏强行关押了下去。 至于后来孟氏是如何被太后救走,又是如何成为皇兄的妃嫔,这便不是她能够做得了主的事儿了。 但是唯有一点是重要的,那就是她一直都在帮着余香,她觉得余香应该承她这个情才是。 那么现今她有大难,余香来帮她解决掉,不是应该的吗? 如果她不帮自己,那也休要怪罪自己翻脸无情,将皇后跟关内侯周子欢的秘密说出去。 能够威胁公主,欺瞒皇上救下的人,若说是两人之间没有私情,敢问谁信呢? 故而,皇后若是真的如母妃生前所言一般蕙质聪明,那就该帮帮她,也算得上是帮了她自己。 “你皇嫂知道?知道什么?知道你跟周子欢有私情?”一听这话,刘骜急了,难道说余香又一次欺瞒了自己天大的事情吗? 如果余香一早就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劝两国和亲,她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情查出来后,对于汉王朝的影响是什么吗? “杜松,你去把皇后叫过来,就说朕要问问她昨日鸣烟宫的案子,查得如何了。对于平阳公主的事儿,你只字莫提,知道吗?” 刘骜不想给余香做心理准备的时间,余香太聪明,一旦提前让她知道了今日自己要问她什么,她肯定一早就会准备好了说辞,等着他一一核实。 他要真相,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此事有关于两国江山社稷,绝对不能开玩笑。 稍有差池,就是又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 “老臣明白。”杜松应了一声,退出殿去,赶往立政殿请皇后了。 刘骜望着大殿之下跪着的平阳公主,到底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道:“平阳,平身吧。” 平阳公主心虚,此时哪里还敢坐着享受,连忙道:“皇兄,臣妹还是跪着心里踏实。” “罢了,起来坐着吧,等皇后来了,一切自然知晓。你就这么一直跪着也无济于事,该发生的已然发生,朕虽尚且不明真相,可也能够猜出个一二来。坐吧。”刘骜揉了揉眉心,本来觉得自己这小妹妹还算乖巧懂事,却不想,这闹出的事情比谁都棘手。 且现在他就按照平阳已非处子之身做打算,那他又该如何跟西域交代? 他已经答应了将平阳嫁给西域单于,两国和亲,共促‘秦晋之好’。 可现在呢?他怎么跟布格里说? 难道要说:我妹妹已经被人睡了,嫁不成了,要不然你替单于看看,相中了哪家的姑娘,送给你们? 如果平阳早一点告诉自己真相,他大可以不去应允布格里此事,那便也就罢了。 可偏偏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若不是曹美人昨夜告诉自己平阳公主可能早与他人有染,他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刘骜想要唉声叹气,可转念一想,这事儿其实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平阳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可是先皇病逝,自己又一直因为朝政烦心,所以根本不曾替她考虑。 如果早一点将她许配人家,怕是就不会发生今日的事情。 立政殿内,余香刚刚换好衣裳,便见门外杜松走了进来。 完了,她以前还挺希望看见杜松这张脸的。 可是现在她发觉一看到这张脸,就预示着没有任何好事发生。 而且这些厄运,还大多出自于那位曾经让她爱得欲罢不能的皇帝夫君。 “杜公公来了。”还没等杜松说话,余香便主动迎了上去。 “老臣给娘娘请安,皇上请您去宣室殿一趟,说是要问问您昨日的案子可有何进展。”杜松行了个礼,抬眼见皇后穿着仍是雍容华贵,倒是没觉察出半点心虚的模样。 她真的骗了皇上吗? 骗了多久? 他在这宫里见惯世间人心丑态,唯有这皇后,看不清。 不是善类,不会对皇室造成任何兴助的作用。 但是皇上喜欢,他身为臣子,身为奴才,就不会乱开口。 这是安身立命之道,也是为人臣子之道。 “好,本宫知道了,咱们这便走吧。芷荷,阿梦,你们一并跟上吧。”余香知道杜松这话在说谎,如果皇上真的是要询问自己命案调查情况,那就断然不会让杜松提前把消息透露给自己。 现在竟然开口便直接这么说了,那就说明皇上是在用这话掩饰什么真相。 刘骜把自己叫过去一定不是为了命案,而是为了其他事情。 “娘娘,您不需奴才陪您去吗?”杨凌见皇后并没有提到自己,于是便问了一句,以为皇后是忘记唤他了。 “你不去,留在立政殿守着吧。”杨凌刚被刘骜那般羞辱过,现在再去,无疑是两个人心里都不舒服。 能不见则不见,她还是这么认为的。 没必要特意给两人之间找不自在。 “是”,杨凌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还是老老实实的遵从了。 谁知道皇上又要将皇后叫过去做什么?没他保护在身边,还真是不大放心。 去往宣室殿的路上,余香还在心里琢磨着今日到底会是什么事情。 昨儿个她猜测着平阳公主要嫁了,今儿个该不会是有人对刘骜说了什么吧? 八成就是这件事了。 果不其然,一进到宣室殿,她便见平阳公主坐在旁边,心中顿时便明白了。 “臣妾见过皇上,听闻皇上寻臣妾来,是为了问鸣烟宫命案一事?” “皇后请起,其实今日找你过来,朕是想要问问你一件关于平阳公主的私事。”刘骜如此说道。 “平阳公主就在这儿,若是询问有关于平阳公主的私事,您直接询问公主不好吗?问臣妾不是多此一举?”余香的语气冷淡,微微透露着不悦。 她不希望平阳觉得自己怕她。 这不可能。 “此事平阳说她不方便讲,但你却一清二楚。皇后,你可知道这指的是什么事情吗?”刘骜的眉毛一挑,只待余香对自己说出实话。 “臣妾不是他人肚子里的蛔虫,并不知道皇上想问什么,平阳公主又希望臣妾回答什么。倒不如皇上直接告诉臣妾,也免得在这儿兜圈子。”余香若有似无地望向平阳,嘴角上挑,眼神尖锐。 第八十四章:余香提议 平阳公主被余香盯的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挺了挺腰肢,眼神望向了皇帝,似是求助。 “皇后,平阳公主现在到底是不是处子之身,她跟关内侯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那事儿?你若是知情,现在便如实告诉朕,免得到时候在西域使臣面前出糗。你蕙质兰心,应当知道这事儿的重要性,勿要有半句欺瞒。”刘骜的语气严肃万分,很显然,他紧张了,也害怕了。 听着这话,余香只觉得很可笑。 现在他们讨论的事儿是什么?是平阳公主现如今可否还为处子之身,而不是她冯余香现在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刘骜放着平阳公主不问,什么事情都来责问自己,当她是什么? 她蕙质兰心?她要是真的蕙质兰心,当初就不会爱上你。 余香勾唇冷笑,望向平阳公主道:“对于此事,平阳公主希望本宫如何回答?” “你当实话实说,难道你不是很清楚吗?我跟关内侯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这话应当由你来告诉皇兄吧。”平阳公主这句话倒是喊的理直气壮,她怕自己万一气势弱下来,就像是怕了余香。 她知道她做错了,她也愿意承认她做错了。可是敢问谁会原谅她? 没有人能够原谅她,也没有人有资格原谅她。 那便对不起了,她只能把所有的罪责推给余香,真的要死,黄泉路上好作伴。 余香望着平阳公主那抬起来高昂的头,又望向刘骜一脸迫切等待着答案的神情,定了定神道:“皇上,您愿意陪臣妾去书房,让臣妾与您私聊此事吗?” “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儿说?为什么要把皇兄叫去书房?”还不待皇上回话,平阳公主当即急了,站起身道。 她怕一旦脱离了自己的视线,余香就会胡乱编排自己什么,说一大堆有的没的。 自己跟余香的关系并不好,甚至还可以说是很恶劣。 今日摊上此事,余香肯定是希望她死的,也许一早余香就在等待这个时机,出卖了她。 “是啊,皇后,有什么话还非要避开平阳讲?”刘骜也赞同平阳公主的看法。 “臣妾觉得这些话还真是不便当着平阳公主说,若是方便,平阳公主定然直接告诉您了,还用得着等臣妾来讲?平阳,你说呢?”余香的语气就似是一切尽在掌握。 平阳不得不闭嘴,因为事到如今,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叫余香来‘死马当作活马医’。 刘骜也不得不站起身与余香共同进入书房,因为这件事儿若是不问清真相,他就没办法跟西域使臣做交代,这事儿就永远没有解决的办法。 无论她们有没有骗自己,无论这件事情于她们而言的罪过有多大,在未曾查清楚以前,他都不会动她们一根汗毛。 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妻子,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能够随便治罪的人。 于国,西域使臣很重要;于家,这两个人却是万分重要。 走进书房,余香伸手关上书房大门,然后对刘骜道:“皇上心里其实应当已经猜出大概了吧,公主现如今已非处子之身。” 刘骜的眉头拧紧,他是猜到了,可真的听到这个答案,还是颇感意外。 “是周子欢?”想了半天,他只从牙根里咬出这句话来。 “不是,周子欢只是一个挡箭牌。真正与公主私通的人,现在已经被杀掉了,是铃兰殿的侍卫。”余香抬眸望向刘骜,他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并不好看。 当年一笑便明媚如太阳的少年,不过登基几个月,怎么就被熬成这个模样。 倒也不是变老了,可那眉眼之间全是愁闷,怎么瞧也不是当年储宫初见,一眼便直击入心的样子。 皇权傲人,着实不假。 她也许久没有对着镜子细瞧自个儿的模样,没准在旁人眼中,她也丑了不少呢。 “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为何不跟朕说?”刘骜伸手使劲儿一拍木桌,愤恨不已。 余香拉过他的手,望着他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红的掌心,柔声问他,“使那么大力气,不疼吗?” “殿内坐着的人不是别人,是平阳公主,是您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她耐不住闺阁寂寞,又或是真的爱上了身份地位丝毫不同的人,臣妾要如何阻拦?更何况臣妾知道的时候,还不是皇后,无权干预后宫中事。其实最开始,臣妾也不确定公主到底是不是处子之身,不过今日公主既然觉得无法开口,还将臣妾唤过来,应当就是确定了。” 余香的语气柔和,似是轻声安慰着刘骜的心。 她依旧装作不知道此事,起码不是全都知道。 今天平阳公主让刘骜把她叫过来,说自己知道她**的全部过程,说白了不过是为了拉自己下水。 就算是她要死,也得找一个垫背的。 可自己又不傻,怎么可能任凭她摆弄,说如何,就如何? 所以,她告诉刘骜,说自己是因为今天被叫过来才确定了此事,之前不说既是为了你们皇家的名声,也是不想无事生非。这么算下来,她便也算不得欺君了。 “在此之前,你并不确定平阳是否还为处子之身?你没有欺骗朕吗?”刘骜觉得自己很没有安全感,他最疼爱的小妹妹竟然隐瞒了他这么一桩大事,而他的皇后却很可能早就知情而欺骗自己。 “难道皇上非要臣妾对天起誓才会相信吗?”余香假意冷下脸来,一脸失望。 “不必,朕也不过是有些心慌不安,所以多问了一句,天宁你不必放在心上。”刘骜害怕余香对她失望,也许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努力的想要做好这个皇帝,就是不希望她失望。 “天宁,你告诉朕,现如今该怎么办?你知道,朕已经答应了西域使臣要和亲,可现在平阳又是……唉,朕究竟该如何是好?”刘骜长吁短叹,在书房内转圈,余香却是半点不惊。 “皇上,您只是答应布格里大人和亲,却并没有答应他现在就将人嫁过去。你大可以请西域婆子为公主验身,但布格里大人与那西域婆子此前都并未见过公主真容,所以咱们只需另找他人代替公主验明正身即可。此外,不要将公主现在就嫁过去,既然有人能够跟你揭发公主已非处子之身,便说明有人盯上了公主。往小了说,这人可能跟公主有私仇,是要陷害公主;往大了说,这人可能是对汉王朝心怀叵测,与西域相勾结。” 余香见刘骜微微点头,便知道他应当是已经在心中默默赞同了自己的想法,连忙又道:“所以您大可以等到验明正身后,对布格里大人要求聘礼。我汉王朝公主嫁去西域,怎能毫无聘礼,毫无仪式,更无身份相当的迎亲之人?我汉王朝同意和亲,将身份尊贵的公主殿下嫁去西域,这是我汉王朝的诚意。但是如果就让平阳公主这样身份不明不白的跟着布格里大人回去,未免太过委屈了公主,也太过看轻了我汉王朝。西域若真的有诚意迎娶公主,起码也要送上聘礼,用仪仗队,带王子,亲自过来迎亲。否则,公主不需非要嫁给西域不可。” 她的话掷地有声,眼神坚定,像是已经看破了大局,身居高处,掌管一切。 “那若是惹怒了单于,他起兵来犯又如何?”刘骜问道。 “我们并没有刁难单于什么,若是这点事情就会起兵来犯,说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的诚心与我朝交好,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到时候该杀就杀,该打就打,无需畏惧,巧用战术就是。虽然臣妾从未上过战场,不过依据臣妾对西域的了解,他们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对于兵术阵法的了解却并不多。只要咱们不打持久战,还是有赢的机会。不过陛下,能议和,便不议战,纵然军队耗得起,百姓也耗不起啊。”不管余香心里恨不恨刘骜,她还是希望汉王朝好。 这是她的国,她的家。 家国不能亡,唯有家国在,她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朕知道了,朕会好好想想你这番话,看看应该如何与布格里交谈协商。”刘骜缓缓吐了一口气,觉得好歹这件事情是有了眉目。 “皇上,臣妾不知道是谁向你透露了平阳公主**的消息。虽然知情不报实乃欺君,但是那个人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向你禀明,未必是好事。也许,他就是掐准了时机,等着看您要了公主的命。公主的行为许是犯了大过错,但并无异心,相比起那些处心积虑的人,真是不知道可靠上多少倍。”余香并不是刻意在保公主,她只是刻意在陷害于人罢了。 想也知道,跟皇上说这番话的人,肯定是后宫妃嫔。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她的对手,况且还是个强劲的对手。 这对手嘛,多一人不如少一人,若是能够假借皇上的手除掉一个,她何乐不为? 第八十五章:强势的她 “朕心中自有分寸,除了你外,任何人朕都不会轻信。”刘骜拉住了余香的手,像是拽住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点光亮。 “天宁,昨天在鸣烟宫,朕不是有意那样对你。仅仅是因为马八字有孕在身,脾气骄纵,朕又不忍责怪。所以,你能原谅朕吗?”刘骜的语气楚楚可怜,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祈求长辈的原谅。 可是这番话听在余香耳朵里,却只是觉得刺耳极了。 爱她便是爱他,宠她便是宠她,犯不着说是因为她有孕在身而脾气骄纵,所以不忍责怪。 身为女人,谁这辈子还没怀过孩子,怎么马八字就是脾气骄纵了? “皇上这话说得真是折煞臣妾了,臣妾身为皇后,便自当忠诚于您,辅佐于您,怎敢谈什么原谅不原谅?”余香努力地想将手从他的掌心抽离,却终究拗不过他的力气。 刘骜长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紧紧抱着她,长叹一声,“你还是怪朕了。你的脾气朕还会不知道吗?天大地大,唯独你不知何为惧怕。天宁啊,你要知道,此生朕真的没有什么宏图大愿,就是希望守得住这刘家江山基业,能够让你陪朕到老。” “真的,朕想要的只有你。剩下的都不重要,起码没有你重要。”刘骜喃喃地说着这些话,他时常想要如同当年一般与余香促膝长谈,说许多知心话,聊与身份不相符的想法。 但是没有机会,如果说他身为太子,人居储宫时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那现在身在宣室殿,这眼睛便只多不少了。 不仅仅是下人的眼睛,还有臣子的眼睛,王侯的眼睛,后妃的眼睛…… 无论是哪一双眼睛,都不可能让他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他只能期盼着,奢望着余香能够懂他,能够给他充足的耐心,等到他有朝一日足够强大,强大到邻国对于汉王朝充满敬意,强大到黎明百姓对他爱戴有加。 但现在看来,余香的心,怕是无法为他留到那一日了。 他能够执掌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却无法执掌一个人的心。 这让他觉得自己是软弱无力的,可是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他。 余香被刘骜这突如其来的怀抱吓了一跳,可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书房墙壁上的那副画卷,看着那画上美人的衣着打扮。 她特意让刘骜陪她来书房谈话,其实根本不算为了躲避平阳公主,而是为了借此机会好好看看那画中美人到底长成什么样子,衣裙又是哪一种样式,以免记不清,出现了偏差,到时候演砸了这出戏。 刘骜的怀抱,她不是没有渴望过的,但是往往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总是会把她推开。 所以迟来的温暖,真的可以让人心不再寒冷吗? 依她来看,迟了就是迟了,夏天的火炉,冬天的扑扇,纵使得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皇上,您有江山万代,不该为了臣妾说出这样的话来。臣妾不是苏妲己,担当不起妖媚惑主的罪名。”余香的语气冰冰冷冷,她怕自己此刻柔情,便让刘骜误认什么。 或许她这样做不对,她告诉自己很多遍,不要去跟皇上较真。 可是又做不到,一想到刘骜每次在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之后,便涌一句“朕最在意的人就是你”来作为借口,她便恨的牙根痒痒。 说这话有什么用呢?若是承诺有用,那日后凡是遇上事的时候,只要动动嘴不就好了,谁还办实事呢? “天宁,你怎能这样对朕?”刘骜震惊之余,语气里不免带着失望。 我怎样对你了?我对你尊敬万分,为你掏心掏肺的想稳定江山的办法,纵有无数次机会将你踢下皇位却仍然一心相互。 甚至,我还为了你,不惜去跟刘康苟合。 刘骜,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对你? “皇上,书房的门关了许久,门外的人怕是已经焦虑万分,不如咱们出去吧。还有一件事情臣妾刚才没想到,皇上也许想到了,但恕臣妾多言,还想再唠叨您一句。平阳公主由那西域婆子验明正身之时,若找替身,布格里大人虽然不会发现此中内幕,不过定会有外臣察觉出真相。所以,为了防止真的有人乱说话出现意外,咱们当做两手准备。”余香本来不想把这事儿说的这么早,打算用来留作后招。 可是无奈刘骜此刻跟她纠缠个不停,书房外还不知道多少人在扒门缝,她只得赶紧找个借口,将刘骜从她身上支开。 “哦?怎么个两手准备?”刘骜尚且没有想到这一点。 “其一,因为公主乃是千金之躯,验身这事儿本就带有侮辱之意,公主大可以表现不满,脸戴面纱,心高气傲。这一点上,布格里大人不会有任何怀疑。有了面纱做挡,这换人也方便多了;这其二,公主本人要穿着与那替身一样的衣裙藏在附近,一旦有人察觉异常,公主便要即使出现。所以,应当没有大碍。” 其实还有第三,余香没说。 这些事情绝对不要告诉那个替身,否则若是替身为细作,此举无疑是会卖了公主。 但这是后话,她不能什么都先交代了出去。 “好,朕明白,咱们一同出去,今晚你留在宣室殿用膳吧。”刘骜试探着邀请余香。 他想着,若是今夜留余香用膳,便可以借故留她侍寝,也许两人的关系就能缓和一些。 余香脱口而出便想要拒绝,可是目光落及刘骜的眸子,心念一动,忽而道:“好,臣妾遵旨。” 她能找出上百个理由拒绝刘骜,可唯有一个理由让她无法拒绝。 她还得活命。 推开书房的门,平阳公主焦虑地站了起来,恨不得扑上来问问皇上,余香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又不成,这话由不得她来问,她只能听结果。 “平阳”,皇上这一声唤,让平阳公主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皇兄,有什么话你便说吧,但也不要全听皇嫂的一人之言,你也要给平阳一个解释的机会啊。”平阳公主心中焦虑,如同火烧,生怕刚才书房之内余香背着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刘骜一见平阳公主这个样子,当即冷下脸来,怒道:“平阳,你闹够了没有?你皇嫂一心想着帮你开脱,还替朕想着万全的办法,你却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余香站在一旁没说话,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在平阳公主眼中都是虚情假意。那她索性不如不费这口舌。 “皇兄……”平阳皱眉唤刘骜,想要如同往昔一样撒娇,却惊觉这不是该撒娇的时候。 想了半天,只得接上一句,“那臣妹该怎么办?” “回铃兰殿闭门思过,朕要亲自派人看着你,免得你一时又耐不住寂寞,做出什么让朕蒙羞的事情。”刘骜一转头在这宣室殿内望了一圈,想要寻个既信得过,又嘴巴严实的人去铃兰殿做眼线,可左挑右选又觉得选了哪个心里都不踏实。 平阳从小就性子狡猾,要是耳根子软的人派过去,没两日就能让她收买,成为她的心腹。 “福公公,你一会就送平阳公主回铃兰殿吧,然后就留在那儿伺候公主吧。”余香像是看透了刘骜的心思,便直接这么吩咐了下去。 “喏”,福子应着,却不知道皇后这是打得什么算盘。 “对,皇后甚知朕意,就这么办吧。”其实刘骜倒不是真的想要将福子派过去,毕竟他身边得力的内臣也不多,杜松又是人臣,不好总使唤小事儿。 可是既然余香开了口,他还是得顺着她一回,毕竟昨日因为马八子,他已经把她惹生气了。 其实余香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她就是希望把福子这个达公公的亲徒弟分开,看看达公公现在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没了这个跑腿的,很多事情达公公就要亲力亲为,狐狸尾巴是不是就更容易露出来了? “皇嫂,你这人未免太不地道,按理说我也待你不薄,你何必苦苦相逼?”听到皇兄对余香言听计从,平阳公主更是心中生厌,只觉得从小对她万分宠爱的哥哥,现如今却成为了另一个女人面前的纸老虎。 他可是九五至尊,怎么能对一个女人言听计从? “公主想去永巷?福公公,那还劳烦你陪公主走一趟,公主嫌弃铃兰殿闷,不愿待。可永巷凉爽,公主会喜欢。”不待刘骜开口,余香便挑眉面向福子,这样说道。 她压根没转身,对待平阳,看都不屑看一眼,似是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想什么。 “我不要去永巷!”平阳公主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 “那就老老实实回铃兰殿去。平阳,本宫敬你是公主,一直对你礼遇有加,但你若是三番五次无理取闹,本宫便也不需劝诫皇上留你性命。又或者,你希望本宫去跟布格里大人聊聊你的故事吗?皇上跟本宫有心保你,你莫要不识好歹!” 第八十六章:送走公主 余香的眉毛挑了起来,眼睛望着平阳公主片刻不移,那架势震慑得平阳公主心尖一颤,竟不敢不从。 “皇兄开恩。请皇兄念在臣妹尚且年幼,一时糊涂,不要责罚臣妹啊。”平阳公主突然跪了下来,双手紧紧拽住刘骜的龙袍,一个劲儿地讨饶。 “放手!”刘骜觉得余香已经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不知道平阳为何还在这儿无理取闹。 她是嫌自己的丑事闹的还不够大吗? 她是恨不得惊动天下,闹得个满城风雨方肯罢休吗? 整个宣室殿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堂堂皇家公主,怎么一丁点公主该有的身份都没有? 现如今想来,除了怪罪卫婕妤生前教导无方,还能怪谁? “我不放。皇兄,你这一定是生平阳的气了,你听平阳解释,都是那个奴才勾引我的,不是我心甘情愿的。那一日我喝醉了,许是还被下了药,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真的,皇兄,罪不在我啊。”平阳公主哭得声嘶力竭,却没有换来他人的半点同情。 你是公主,谁敢对你灌酒,谁能对你下药? 那些奴才巴结你,讨好你尚且来不及,谁又会真的伤你分毫? 自己犯了错,却全部怪罪在别人身上,不得不说这做法也真是让刘骜对她失望至极。 “福子,去把公主送回铃兰殿,好好看着她,没有朕的允许,绝不准她迈出铃兰殿一步。还有,把铃兰殿里驻守的侍卫都给朕叫回来,再派几个净过身武功高强的人去守着。”刘骜说这话的时候,倒也真是没有别的意思。 他见杨凌是真的净过身,又武功高强,便以为这宫中内臣自然能人辈出,多少也找得出那么几个。 哪知道福子垂着脑袋思索了半天,才愣生生憋出一句道:“回万岁爷的话,这宫内除了立政殿的杨公公,奴才还没听说过有哪个内臣是武功高强到足以与侍卫匹敌的。” “放肆!陛下的话可轮得到你来质疑?陛下要你寻,你便去寻,达公公就是这么给你教规矩的?”一见福子的话冒犯了皇上,杜松当即开口呵斥。 他是这宣室殿的掌事人,所有奴才犯了错,便都是他的罪过。 所以这教训奴才的差事,他一刻都耽搁不得。 福子这还是平生第一次被杜松训斥,听他语气严厉,表情冷漠,心里顿时慌张起来。 达公公此时不在殿内,他便是没了主心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让皇上不再责罚他。 其实众人不知道的是,当下余香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福子这话无疑是句大实话,可杨凌是他的人,不能因为杨凌是这宫内唯一会武功的内臣,就让皇上把杨凌调去铃兰殿。 杨凌可是她的人,她费了多少心血才让杨凌站在她的身后?现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她身边可少不了这么一员得力大将,怎么能够就此放手呢? 想到这儿,她便又瞪了福子一眼,就他嘴巴快! 这铃兰殿按理说其实放不放侍卫都无大碍,又不会真的有人去谋害平阳公主。这宫内有贼心的奴才数得出成千上万,可有贼胆的奴才却是屈指可数。 大部分有贼胆的,也都去阴曹地府面见阎罗王了。 铃兰殿那么多奴才,就算真的有刺客,一人挡一剑,便也足以给出平阳公主逃出来的时间了。 别说那些奴才真的到了送命的时刻便不愿意替主子死,他们要是冲上前去挡一剑,没准还有命活下来。 可若是平阳公主出了事,而他们的身上完好无损,那便是护主不利或是贼人同谋,必要株连九族,挖祖坟,鞭其尸。 没人承担得起那样的惩罚,活着不怕,死了都要见祖宗的。人活一世图的就是死后不会愧对祖先,所以这事儿极为重要。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余香心里早就准备好了一番说辞,用来说服刘骜不要将杨凌安排到铃兰殿内。 却不料,她这一番说辞都是白准备了。 “杜公公,不必苛责福子,朕若有了解不周的地方,自当由你们提出来,朕才得以及时改正,免得日后铸下大错。也罢,朕收回刚才那番话,福子你想把平阳公主送回去,其他事情,日后再谈。”刘骜挥挥手,示意福子赶紧把人带走,他这耳朵里听女人的抽泣声真的是听烦了。 他记得每次余香哭,要么就是自己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要么就是天崩地裂的样子。反正每次听得他心里头都揪得慌。 不像是平阳,哭起来絮絮叨叨,半天只觉得让人心烦。 这不该是他心里一直疼爱,记挂的那小妹妹的模样。 他不喜欢这样的平阳。 “是”,福子应了一声连忙对平阳公主道了一句“冒犯”便去扯她的衣袖,想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却又害怕触碰到她的千金之躯。 平阳公主心里有气,不愿走。 福子畏惧龙威,不敢留。 这一来一去就成了拉扯,来回几次,“嘶啦”一声,平阳公主那粉纱外披的袖子竟然被撕开,那嫩白的手臂便就这么落在大庭广众之下。 平阳公主大惊,捂着胳膊尖叫不止。 福子吓坏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他是真的没想到这衣裳竟然会这么不禁拉扯,说坏就坏。 刚说了公主**一事,公主现在本身就是一块烫手山芋,自己偏偏还要往这刀尖上撞,也真是不怪自己命不好。 余香望向身后站着的芷荷道:“芷荷,把你的素纱脱下来。” 芷荷愣了一下,下意识望向了身侧的阿梦,不明白为何此时皇后娘娘会选择让自己脱下衣裳,而不是选择更为信任和熟悉的阿梦? 这究竟是试探,还是因为不舍得阿梦在众人面前裸.露肌肤,所以选择让自己来做这个牺牲? 可无论结果是哪一种,她都是马上宽衣解带,将身上的素纱脱了下来,双手捧着递给了皇后。 顷刻之间,她肩膀上便不着一物,内里虽然身着束胸长裙,可到底香肩外露,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当真是毁名节的事情。 余香将芷荷的素纱一展,披在平阳肩上,使了个颜色,示意安公公和福子赶紧把人带回去,免得她鬼哭狼嚎起来,让人误以为刘骜对她用了私刑。 待平阳终于离开宣室殿后,余香又转头对阿梦道:“带芷荷回立政殿换衣裳吧,今日本宫要陪皇上用膳,晚些回去,你们便也不用过来了。” 虽然身上没有了素纱,可芷荷的神情却是无比自然,点了点头,便同阿梦一起告退了。 看人都走了,余香微微松了口气,转身笑着对刘骜道:“皇上,咱们一会吃什么?” “朕已经拿平阳没辙了,还好有你。”见事情告一段落,刘骜也松了口气,咧唇一笑。 “臣妾问您今日吃什么呢?臣妾现在是心有戚戚焉,知道膳房的人都不乐得臣妾去,便也不给她们徒增烦忧了。所以,您也别怪臣妾都不主动下厨给您烧菜,实在是空有这心,无力可使。”余香这话是在指前些日子刘兴在酒类下毒,反陷害她的事儿。 她没忘,永远也不会忘,且也不希望刘骜忘记。 刘兴虽然对于皇权的野心可能没有刘康那么大,但是他的存在,却是一个大祸端。 “你想吃什么?只需点便是,朕吩咐人去做。”送走了平阳公主,显然刘骜此时的心情还不赖,也乐得将余香刚才话中的深意忽略过去,不再细究。 他不可能动刘兴的,这一点,他也希望余香能够懂。 “臣妾不挑食,能够陪在皇上身边,吃点什么都是珍味。就是近来胃口不大好,怕是改日要寻个太医瞧瞧身子了。”余香也没有特意在给刘骜递什么暗示的消息,她只是想看看刘骜猜测的反应。 “若是身子不舒服,朕现在便叫太医来给你瞧瞧。身子岂是能够熬的?”刘骜有些紧张,却是半点没往余香有喜的事情上猜测。 他知道余香没有,他有种直觉。 余香微微蹙眉,拉过刘骜的手撒娇道:“怎么办嘛,都是皇上一心只惦记着后宫新人,早冷落了臣妾这个皇后,身子怎么还能好得了?臣妾刚才这一细想,怕是有些病太医治不好,只有皇上能治好。” 刘骜有些欣喜若狂,余香刚刚在书房内不是还不愿与他交好,怎么转瞬之间,她又变了? 他顾不上细琢磨,心中只道余香心中有他,便是极好的事情。 他哪里知晓,余香这样做不过是突然想要害他落得一个专宠皇后的名声。 一旦他对自己专宠,文武百官便会反对,要求他不得不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可此刻刘康以为自己肚子里怀了他们的孩子,如果刘骜有意伤害自己,刘康一定不会轻饶刘骜。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死的是哪一个,她都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这么盘算下来,这事儿还真是划算。 没多会功夫,菜肴上齐了,她忽然有意去寻觅看有没有那一道“古法豆腐烧”,可是这桌上并没有豆腐。 她跟子欢的回忆葬送在了那道菜里,她对刘骜的怦然心动也葬送在了那道菜里。 这么一想,那菜肴还真是特别。 第八十七章:是下马威 这一顿饭吃的还算安静,皇帝面前当守规矩,自然食不言而寝不语。当年她初恋慕上刘骜的时候,便学不会在他面前守规矩。 现如今不爱了,她倒是学会了。 你说这人怪不怪?爱的时候做出来的事儿是任性刁蛮,反而不爱了却能规规矩矩,心平气和的吃顿饭。 没那么多矫情,没那么多想法,也没那么多说辞。 她夹起一块水晶糕放在嘴里,软糯香甜,里面还装了桂花馅儿。 刘骜不是很爱吃甜,所以宫内的饮食非外臣宴会外,多以咸口为主。这今日的水晶糕怎么这般甜腻,膳房换了主厨吗? 说不上手艺不好,但余香不喜欢。甜而不腻才是甜品的上等之作,这水晶糕要是做水晶皮的时候便揉了糖进去,便不应该加桂花馅儿。 甜得多了,反而生腻。 若是她来做这水晶糕,肯定在皮上一点糖都不会放,馅料用各种各样的花瓣来煮,也不需放多少糖,能品出花香味道。 这宫里吃饭,没有人是为了填饱肚子,大多是为了个雅兴,或是讨个吉利彩头。 若今日是在立政殿吃饭,她便也品评个几句了。可这是宣室殿,一抬头见对面坐着的刘骜都没张口,她也不好乱讲话。 胃口本来就不大,没吃几口便想撂筷子。 可是碍于刘骜在场,只能假意将筷子放在一旁,端起茶盅饮个不停。 实则也不过是装装样子,她的唇覆在茶盅上,半天也没吞下一口茶水,心里估算着找个什么理由离开才是。 相对无言,若非太过思念,便是太过生厌。 “天宁?”刘骜突然轻唤了余香一句,迫使她不得不将茶杯放回桌上。 余香脸上堆起浅笑,询问刘骜道:“陛下唤臣妾有事?” “看你心情似乎不好,要是以往你我二人一同用膳,必要对这菜肴品评几番,今日怎么一言不发?”余香脸上虽有笑容,可刘骜总觉得她不是真的开心,皮笑肉不笑一样。 “臣妾这脸上尚且挂着笑容,陛下都要说臣妾心情不好,那臣妾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不笑了。”余香说这话时也不急,慢悠悠的,眼神便在这桌上的菜肴之间打转,却也不知还有什么话聊。 想想其实也觉得后怕,她现在对刘骜竟然除了目的,都没其他话可聊。 上一次她还想对刘骜说些真心话是什么时候? 自己跟刘康在一起的那一日?她是真心想要提醒刘骜警惕达公公,只可惜她这舍了清白换来的消息,人家确实早已知晓,且觉得不值一提。 那日距离今日并没有多少时日,可心却觉得是凉了好多年。 也不是不怀念当年两心交好的时候,现如今想起刘骜拿着那缕发丝当做宝贝一样似的藏在盒子里送给她,口中喃喃念叨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岂会不感动? 当年感动,现在想起来也依旧感动。 只是她说,爱抵不上痛深刻,你可相信么? “朕是真心希望你能够过得开心。”刘骜这话刚刚出口,便被一阵女声掩盖了过去。 “妾身见过陛下。”曹伟能忽然自大殿之外走进来,语调清脆。 余香一瞧,便知道是特意打扮了来的。 淡绿色的裹胸襦裙上偏偏绣着一朵鹅黄色的花,肤若凝脂,被这绸缎的颜色一称,更是显得肤白如雪。 眉间点了大红色的花钿,除了正式场合,余香是很少花这玩意,说不上喜欢,只觉得招摇。 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步步生莲,也不知这是近几日从哪儿学来的迈步姿势,足间点地轻的厉害,看起来是婀娜多姿,可只有自己知道这么走路有多累人。 她这是来干什么的?听闻自己今日留在宣室殿用膳,便过来争宠拆台? 那她这消息也真是知道的够灵光,耳朵伸的可真够远的。 “曹氏,朕不记得传召过你来宣室殿,可有要事找朕吗?”刘骜瞥了余香一眼,似乎是怕她不开心,刻意加重了“要事”二字,既是希望余香明白这不是他提前安排好的,又是希望曹伟能识趣点快离开。 他跟余香的关系还没有正式缓解,此刻他不希望任何人出现毁掉他们的感情。 “回陛下的话,臣妾虽无要事,可是今日特地去膳房下厨,亲手给您做了这桂花水晶糕来,不知可合您的胃口?”曹伟能也不客气,喜气盈盈地就走上前指着那盘水晶糕便说道。 余香了然,原来这水晶糕是曹伟能做的,怪不得这么腻,现在倒也是理解了。 “谁准你擅自去膳房的?你可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均为逾越之举吗?”刘骜突然一拍桌子,震怒吼道。 这一吼让曹伟能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模仿皇后给皇上做膳食怎么还会成为了一桩错事。 “妾身以为那膳房人人能去得,皇后可以,宫侍也可以,妾身为什么便去不得?”曹伟能的语气透露着一丝楚楚可怜,不知是因为感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还是因为觉得白费了自己今日这熬了许多时辰才打扮好的衣衫妆容。 她其实在刻意模仿余香的模样,模仿她初进宫时见到刘骜的不羁与倔强。 她寻遍了当日伺候在储宫正殿,见证过皇上召余香侍寝的全部宫娥。 询问她们,究竟为何皇上会一心爱上一个身份不足为奇的宫侍,独独弃那么多名门之女而不顾,非要离她为后? 那些宫娥无一不说,当年皇后初来正殿的时候,并不得宠,皇上还派她去宫内守夜,倒夜壶。 可是皇后与寻常的宫侍并不一样,她似乎从来没惧怕过什么,甚至还敢跟当时身为太子的皇上说许多不敬之言。 “皇上嘛,自小养尊处优,肯定是好话听得多了,冷不丁的见有人敢顶撞他,自然觉得不是一般女子。再加上皇后娘娘人长得好看,又聪明,得宠也是意料之中。”一块碎金子,就换来这么一句话。 曹伟能想想这话似乎也不无道理,既然有余香这么个前车之鉴,她大可以效仿一番。 不成功也无所谓,她好歹也是侍过寝的人,又封了等级,皇上不可能因为她主动做了一碟点心就给她治什么大罪吧。 所以试试也好。 “怕是这一点,朕真的要责备皇后一句管教无方了。曹氏,你身为后宫嫔妃,应该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这一点应当由皇后来教你,轮不到朕开口。皇后,你说呢?”刘骜表面上句句是在斥责皇后,可是任是谁也听得出来,这明摆着是要惩罚曹美人。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曹伟能若是再装傻也真对不起她的脑子。 轻咬朱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朦胧地瞧着刘骜道:“陛下,嫔妾不过是想要做些特别的点心给您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心思。今日之事乃是嫔妾冒犯了陛下,还望陛下不要责罚才是。” 她的模样瞧着可怜,语气也动人。 想当年初入宫时,她一开口的那嗓音真是这一拨家人子里最柔情的,任是余香听了也觉得温婉动人。 可是偏偏,曹伟能又很聪明,她跟自己当是同一种人,做事总带着一种目的,不然便不会做。 她帮过自己,按理说到了今日余香该记她一恩才是。 可打从再次相逢到今日,曹伟能显然没有跟自己站成一队的意思,总觉得心坎里像是藏了什么十八般隐情,就是不能说出来。 余香盯着桌子上那碟桂花糕,心道今日杜松没在殿内,无人试菜,刘骜又没吃一口,就数她最实在的吃了一块。该不会是里面下了药吧? 管它是补药还是毒药,总之不会是好东西。 这么想着,余香倒是真觉得反胃口,一时之间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曹伟能刚才说的话刘骜似是没听见,倒是余香这干呕被他听了个清楚。 他连忙站起身过来揽住余香,轻声询问她,“怎么样?原以为你说胃不舒服是逗我,不想竟然是真的。这事儿怪我,我早该为你请太医的。”刘骜握着余香的手一脸自责,紧张的竟然连皇帝的自称都弃之不顾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转过头去吩咐殿内侍婢道:“落儿,去太医署给皇后娘娘请太医,快点。” “且慢,落儿你回来,没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刚才吃多了这甜腻的东西觉得胃里堵得慌,臣妾殿内还有消食的山楂,回去吃两颗就是了。”余香生怕唤了太医来,诊脉过后发现自己并无喜脉,传到刘康耳朵里去。 特殊时期,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得不走心,她可不能平白给自己添堵。 “罢了,就听你的吧。落儿,那你去给娘娘倒一杯白水,别放茶叶,免得伤到胃。”刘骜顺势便拉了把椅子坐在余香身边,见她真的再无别的征兆,这才放心一点。 曹伟能还跪在余香旁边,面向着一把已经空了的座椅,面色由红变黑。 这是余香给自己的下马威吗? 为了让自己明白,谁才是这后宫的主子,谁才是皇上的心头好? 太可笑了。 第八十八章:曹氏示威 “皇后娘娘,嫔妾宫内有些自己熬制的养胃膏,用来消食解腻倒是效果极好,不如娘娘随嫔妾一同回去明贤宫,尝一尝?”曹伟能主动开口,倒是让刘骜再一次将视线放在了她身上。 “你若是有什么养胃膏,只管拿过来就是,为什么非要折腾皇后跑这一趟?明知道她胃不舒服,你倒是成心的么?”也不知刘骜哪儿来的火气,之前在余香面前还对这新封的曹美人宠爱有加,转眼便又看她哪里都不对劲了。 “人家曹妹妹一番好心,让您这么一吼,倒是显得臣妾是个不懂礼数之人,驳了人家的情意。臣妾本身也无大碍,就去明贤宫转转也好。”正巧余香想寻个理由离开立政殿,这无疑是个送上门来的好借口。 虽然也知道此番曹伟能把自己叫去明贤宫,肯定是为了说道些什么,八成不是好事情。 可是只要离开刘骜的视线,她多少就能送上一口气,脑子也会灵活得多。 “朕是说不过你这张嘴,你若是想去便去吧,朕也该想想明日朝堂上如何应对那些扰人心烦的事情。”刘骜见余香无意今夜留下来,便也只好任由她去了。 强扭的瓜不甜,他若想要挽回余香的心,怕是还需再想办法才成。 是他亲手伤害了她,自她嫁给自己以来,没少吃苦,估摸着昨日因为马八子的事让她这颗本就受伤的心更难过了。 等到解决好西域的事情,他便要想个办法好好哄哄余香。 她若是觉得未央宫内太过乏闷,愿意出去游山玩水也是好的,只要多派一些武功高强的人守着她就好了。 只要她能够开心,纵使有些事情不合规矩,他也愿意为了她去尽可能的改变规矩。 他总是会想起余香趴在他怀里说的那句话,“殿下,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成为谁。” 刘骜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无论是朝政还是他跟余香的情分,都会好起来。 “多谢陛下,那臣妾这便去曹妹妹的明贤宫转转,这便退下了。”余香微微一福身,施礼后轻轻拽了拽一旁跪着曹伟能的衣袖,然后如此说道。 曹伟能也不蠢,见状连忙对着刘骜道:“嫔妾叩谢皇上不罚之恩,嫔妾告退。” 说罢这话,见皇上望着桌上的菜肴发呆,连忙给余香使了个眼色,以便一同离开。 余香心领神会,也不想此时在刘骜面前刁难曹伟能,所以便就此退了出来。 一路无言,曹伟能在前引路,身后还跟了两个贴身侍婢。 而余香身后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全靠她那身绣满金丝线的襦裙撑着气场,以不至于让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曹伟能比下去。 这天生长的脸蛋怎么也比不上人家后天精雕细琢的脸蛋来得精致。 只是余香望着前方那张精致的脸蛋有些好奇,这张脸会变老吗?会变丑吗?若是不会,倒也真是稀奇得很,宛若神仙点化一样了。 可是她坚信一个道理,人做任何事情都会付出代价。 有所得则必然有所失,这一点,到什么时候均不例外。 相比于立政殿,明贤宫距离宣室殿真是不近,比起马八子所居的鸣烟宫还要远上几分。 不过这事儿还需要看你如何想,要是比起当年刚入宫时家人子们住的修竹馆,真是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余香不知道曹伟能看见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会回忆起那段日子,她有时候倒是会想起来。 她至今也记得曹伟能那日坐在油灯之下,一脸侠气地看着自己道:“今日据我看来,通行一行人中数你还是有些心思的。若是有朝一日,后宫之内你我许是会成为对手。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你太早丧命。” 若真说那晚上的话算是个约定,看来她们彼此还都算得上是守信用,好歹磕磕绊绊,几经周折,活到了今天。 走进明贤宫,屋内没有任何熏香,也看不到什么女子气息。四处陈列着再简单不过的摆设,好似不像是这后宫妃嫔的居所。 “曹妹妹住的这地方,似乎不大尽人意啊。相比起马八子的鸣烟宫,这儿的用度显然差了好多,可是有人故意为难于你,克扣了你什么?”余香这话无疑是打趣儿她。 曹伟能的等级比起马八子来还高了一级,可虽然封号为“美人”,这后宫中人却没几个把她放在心上的。 论起家世背景,她比不上大多数的妃嫔;论起肚子的本事,她又比不上马八子;论起太后娘娘的讨喜程度,她又抵不上林充依。 一个在侍寝当夜就被皇后突如其来的闯入而赶走的美人,宫侍们也的确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将这辈子的前程压在她的身上。 “娘娘这话真是说笑,妾身一贯喜欢素净,况且有你在,皇上也不会到这明贤宫来,摆设便不那么重要了。”曹伟能的话里无疑透露着“疏远”二字,看来即使是在人后,她也并没有打算借此机会跟余香亲近一点,叙叙旧情。 余香并不知道在那次曹伟能食物过敏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以至于让她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但有一点余香是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曹伟能的幕后一定另有指使,这个指使也必然与林充依有关。 她不会看错人,当年没有看错周子欢,更没有看错刘骜,今日也不会看错这一桩事情。 小时候见过的冷暖多了,看人的眼神便也毒辣了许多。 “妹妹这话中带刺,听得本宫好不舒服。这后宫本是各位姐妹共同侍奉帝王的地方,谁都不该生出独占盛宠的心思,你说是么?”余香也不客气,说话间便就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 “春桃,夏雨,你们去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曹伟能突然对贴身侍婢吩咐出这句话,余香便知道她是按耐不住,要出招了。 殿门合上的那一刻,果然曹伟能脸上的表情松弛了许多。 “跟我演这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不累吗?”曹伟能的目光紧紧盯在余香脸上,恨不得在上面看出一个窟窿。 但余香就那么平静的任着她瞧,跟曹伟能在一起,她还真没担心自己会被怎么着。 “累什么?当初也是你非要执意爬上皇上的龙榻,来跟本宫攀姐妹的。现如今本宫如了你的心愿,你自该感激涕零才是,怎么还会是这幅表情?”余香嗤笑一声,似是听不懂曹伟能的话。 曹伟能的眉头微微蹙起,将那点在眉心的花钿都弄得皱了起来,“你要知道,倘若不是我当年救了你一命,你现在怕是早已被孟存菲害得一命呜呼。别说是皇后,你此生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着。你这人怎么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呢?” 她脸上的表情很愤怒,愤怒到让余香看得笑出声来。 余香将食指抵在唇前,“嘘”了一声,而后又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讲的,在宫里待的日子也不短了,这么点事儿没悟出来么?孟存菲已经死了,是个罪人,提起她的名字都需谨慎,更何况是什么与本宫性命相关的事儿。伟能,咱们是老熟人了,听本宫一句劝,这人呐,要向前看。过去的日子里发生的事儿不少,可未来的日子里发生的事儿更多,人不能不往前活啊,你说是吧?” 她觉得曹伟能变笨了,起码在她印象里的那个曹伟能,是不会张口闭口把“救她一命”的事情放在嘴边的。 更何况当年那桩事情里还牵扯着无数人。 她,平阳公主,卫婕妤,甚至是曹伟能自己。 “倘若我不向前看呢?倘若我偏偏要记得那件事呢?倘若我知道你当日其实骗了我,还对全天下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呢?皇后姐姐,届时你又当如何?”说这话时曹伟能也笑了,一脸得意,更像是一种侥幸。 侥幸什么呢?侥幸她得知了自己其实识字,只不过是当年隐瞒了平阳公主,没有承认吗? “倘若我现在便找得出证据,证明你压根就不是曹伟能,而是冒名顶替之人呢?曹妹妹,届时你又当如何?”余香用同样的句式将话还了回去,颇有“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样子。 “不可能,你不必在这儿拿话笑话我。我本身就是曹伟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曹伟能,你又如何能够向皇上污蔑于我?”余香的话,曹伟能半点也不相信。 “你这副面孔,可是当年中黄门审严过的面孔吗?你以为你瞒得了一时,便瞒得住一世?说真的,伟能,若本宫是你,定然不会在此时跟皇后对着干。皇上一心都在操持政务,没有闲功夫来管后宫妃嫔。真正能够管你的人,还是本宫。你与我对着干可有半点好处吗?我随随便便寻个借口,便可将你的等级撤下来,把你打入永巷去。你总在纠结于我没有记得你当年的恩情。知道么,能让你在我眼皮底子下成为后宫妃嫔中的一人,而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难道不是我已经在还你恩情了吗?” 第八十九章:斗不过她 余香口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盘算着曹伟能背后的主子可能是谁。 那日宴请布格里的宴会上,她只觉得曹伟能与林充依的眼神不大对劲儿,可是除此之外,她再没看到曹伟能与其他人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无论是刘康还是刘兴,亦或者是文武百官,曹伟能都没有流露出与任何人有什么特别的交集。 甚至如若不是她此前与曹伟能交识,知道她此前长成什么模样,又是个什么性格,都会以为那天晚上她频频注视林充依是出于嫉妒,而非是什么另有交集。 但显然曹伟能并不单纯,林充依这个人也是大有来头。 如果说马八子有意针对自己,那只怕曹伟能也是想要取代自己,坐上皇后位置的人。 她与自己一样,都想要凭借自己的本事在这后宫之中活下来。 这一点她们两人也有共识,那就是爬到这后宫之中最高的位置,便更容易活下来。 自己现在坐到了后位上,那便是阻隔了曹伟能更好活下去的那条路,所以她必然会针对自己,毫无意外。 但是她幕后的主子是谁呢?那个人又想要什么呢?这一点才是余香真正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曹伟能脸上的表情几番变化,先是不可思议,又是无语嗤笑,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信心十足。 余香不知道曹伟能心里到底想到了什么,竟然会表情变化如此之快。 正想着,却听到曹伟能开口道:“他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嗯?”这突如其来的话倒是把余香问的一愣,这个“他”指的是谁? 她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周子欢。 曹伟能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识字吗?她对于自己识字一事最先流露出去的时间苦思过许久,觉得最有可能的,便是她那日在修竹馆内查看周子欢托人带给自己的纸条时,被人发现了。 那时候她刚刚入宫,看到子欢捎过来的纸条时心中又太过激动,一时之间便根本没有注意到门外是否有人监视自己。 原先觉得这宫内虽然耳目众多,但却万万不会料想自己当时身为一个家人子便有人盯着。 可现在细想来,当时她的一举一动也许早就在别人的监视之中,否则自己识字的消息又是如何成为了一桩人人得知的事情呢?它本该是个秘密的。 “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此事是本宫跟他之间的事情,与你何干?”余香是在试探曹伟能,看她话语之中的“他”,到底指的是刘骜还是周子欢。 “于外,你犯下欺君之罪;于内,他最讨厌有心计的女子。所以,若是他知道你骗了他,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有心计,甚至孟存菲都是你设套陷害死的,他会怎么看你?纵然你保得住皇后这个位置,你以为往后的日子里,他心里还会有你吗?”曹伟能倒过一杯茶,给余香递了过去,神态宛若当年在修竹馆之内。 说是物是人非,今昔的她们早已与往昔毫不相同。 可偏偏一样是在只有她们二人的屋子内,她们面面相觊,由曹伟能递过一杯茶来,面带微笑。 余香也不推迟,恰好口渴,接过便饮。 虽是凉茶,却也不难喝。 见她半点没犹豫,曹伟能脸上的表情微微惊讶道:“你就不怕我在这茶水里下了毒吗?” 余香坐在椅子上,将那茶杯顺手放在一旁的木桌上道:“换了张脸,又不是换了脑子,你应当不会那么蠢吧。我来你这明贤宫乃是皇上知道的事情,我出了事,你死也脱不了干系,你干嘛要给我下毒?” 曹伟能想想,人家这话说得也的确没错。 可是看着余香那一脸凡事尽在掌握的模样,她心中就怨恨得厉害。 她凭什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万分聪明? 她又是凭什么觉得一切事情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受得皇上宠爱,一路登上后位,都不过只是她的运气罢了。 她又不是真的兴国之女,到底靠着什么在这儿逞威风? 太傻了,她真的是太傻了,还以为皇上对她的爱是一心一意的,远不知皇上心中早已有了别的女人。 真的兴国之女总有一日会将你这个冒牌货取代,到了那一天,看她还能怎么样逞威风。 “宜主,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刚才在宣室殿,你是故意装作胃疼,来吸引皇上的视线吧。还有那日我被召去侍寝,是花了多少心思,不需细说你也知道。但是当天夜里你却突然赶去宣室殿毁了这一切。看着别人失去心中所求你很开心吗?你已经当上了皇后,却也不能给别人留下半点活路吗?”曹伟能声声质问,却不过是在分散余香的注意力。 她希望余香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想要争宠,而又对圣宠苦苦求而不得的可悲女子。 就像是那后宫之中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一生宿命,最终不过孤独终老。 见过皇上一面,或者侍过寝的,那便是这后宫之中幸运的人。 要是有个等级封号,那更是非同一般。 如果真的这么想,那她也就算是万幸之人了。 宜主吗? 她很久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唤她了,那个为她取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这个名字显然也就不再为人所知。 “伟能,你何苦跟我作对?纵然你那幕后的主子非是寻常人,你也该明白现在是我在执掌后宫。你听没听过一句话?我许是不能成就你,但却一定能够毁了你。你最好在我面前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否则就算是你将我置于死地,你以及你身后的人,也都要给我殉葬。” 余香的话半点不客气,她跟曹伟能这点似乎也相似,都是在用套路想要诈出对方的心思。 可无奈两边都是连攻带守,半点不含糊。 可是偏偏余香提出了曹伟能背后有人指使这件事,便等同于戳到了曹伟能的软肋。 曹伟能努力装成不动声色的样子,却还是掩饰不了自己已经发抖的声音,“这……这不过是你妄自猜测,莫要以为你现在身为皇后,就是这普天之下的主子了。皇上并非昏君,迟早有一日,你隐瞒他的这些事情,他都会知晓的。还有,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到底怀揣着什么心思,私交外臣,干预朝政,这可是后宫大忌!” 她不得已将自己最后的底牌说出来给自个儿充底气。 之所以曹伟能会说余香干政,倒也不是真的有什么证据,只因刚才宣室殿皇上对她说处理朝政与明日上朝之事是神态自若。 按理来说,这些话是不该对皇后讲的,但皇上不光讲了,还丝毫没有避讳自己,这便说明此事谈论起来,已非头一遭。 因为习惯了,便也不觉得是什么稀奇事,更没意识到后宫干政本身就是一个大忌讳。 “还是那句话,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今日本宫来本是给足了你的面子,可现在看来曹美人的宫中并没有什么养胃膏,时候不早,本宫便也该回去了。”余香说完这话,起身便走,眼神高抬,似是这个地方根本不配让她留下来。 “你凭什么就这样一走了之?你真的以为自己当上了皇后,就高人一等了?”看着余香说走便走,曹伟能气得跳脚。 这不是她所预料中的结局,她找出了余香那么多软肋,所以结局不该是这样。 在曹伟能的预想中,余香应该是惊慌失措,最终乞求自己想出一个能够两全的办法。 余香自然还可以做她的皇后,但这个皇后便应该是有名无实了。 也许为了活命,余香会愿意听从自己的摆布,纵然不愿,起码也会对自己礼让三分,客气一些。 不至于在往后她侍寝的时候,刻意出现在宣室殿,毁了她的好事。 所以,她期待的其实也真的不多,却没想到结局却与她的期待大相径庭。 余香太稳了,似乎不知何为慌张。 这一刻曹伟能忽然想起有人这样说过,说皇后虽然并非兴国之女,但却是妖精所化,绝非凡人。 她开始相信这句话了,不提起她的年纪许是要被大家忘记了,皇后还不满十四周岁。 比自己还小上许多。 她的心思都没有皇后那么完全,所以皇后不是妖精又是什么? “嘘,别吵,这宫门一推开事情便都要公诸于众。本宫是不希望你现在便落得个以下犯上,侮辱皇后的名声。毕竟这后宫之内,你我到底是要成为对手。现在,我不希望你太早丧命。” 当年的原话就这样又被余香还给了曹伟能,她没再回头,却也知道曹伟能此刻愤恨成什么样子。 嘴唇上扬,推开殿门,这才是她身为皇后该有的样子。 回到立政殿时,殿内已经聚集了一干乐府舞娘,全都站在一旁候在那儿,一言不发。 “娘娘回来了,您昨日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好了。”阿梦上前一步汇报道。 余香点了点头,眼神瞥向芷荷,见她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衣裙,神色如常,倒也没有表现出不开心的样子。 第九十章:心中恐慌 其实今日早上在宣室殿内的一幕,余香就是为了试探芷荷,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对自己死心塌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当时平阳公主显然是对福子撕坏了她的衣袖耿耿于怀,借着这个理由又要撒泼责怪。 当时是自己提议让福子去铃兰殿看着平阳公主的,现如今出了那档子事,平阳公主心有怨火,不借题发挥才怪。 所以,余香必然要当场解决掉这个问题,不能无端给刘骜添堵,也不能让平阳公主的故事传到宣室殿门外去。 必须有一位女子脱下身上的素纱披在平阳公主肩膀上,不为了真的遮住什么,就为了给平阳公主这千金之躯寻个台阶下。 自己身为皇后,肯定是无法脱下外袍去给公主,否则丢了的必然便是皇家颜面,折损了公主的颜面与折损了皇后的颜面都是相同道理,本质上无甚区别。 再者便是那宣室殿内的宫娥们。 坦白讲,各宫有各宫的规矩,她虽为皇后,在使唤宣室殿宫侍的时候也需跟皇上打过招呼。她随意命令一个宫娥脱下身上素纱交过来并非难事,但是日后她只怕便落下了个欺压宫娥的名声。 阿梦心思敏感,遇见事情大多嘴上不说,可心里条条框框都是摆在心里头,半点不含糊。今日自己若是叫她在众人面前裸.露肩膀,她嘴上是不会说什么,只怕就此心里便落下了个心结,觉得自己偏袒于芷荷,却始终不知爱护她。 既然曾经允诺过要将她视为自己人,便应当有个自己人的样子。 这么想来,她也只能命令芷荷褪去身上素纱了。 多少有些对不起她,可是自从芷荷见过刘兴后,刘兴对她态度热忱,余香便总觉得里面不清不楚,不大对劲儿。 要知道,刘兴是那么想要害死自己,甚至不惜将这想法公诸于众,那派遣一个自己信赖得过的侍婢到立政殿,守在自己身边,又算得了什么稀奇事? 余香信不过芷荷,起码此刻还信不过,委屈芷荷一点,她也是想要看看芷荷接下来可会有什么举动。 “民女们见过皇后娘娘。”舞娘们纷纷下拜给余香请安,余香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在舞娘们的身上来。 身材各个窈窕,姿色各个上乘,能成为乐府舞娘的女子,想必也都是有些真本事的。 “起来吧,可有什么能够一起跳的群舞,跳给本宫瞧瞧。”余香见还有舞娘手中带了乐器,便直接坐在软榻上点了起来。 “喏”,有一身着水蓝色舞裙的女子应了下来,又转过身去与众位舞娘窃窃私语,想来便是领舞之人了。 不多时,有人席地而坐,怀抱长筝,轻轻拨弄,宛若青山深处流水声声。 舞娘们均以那水蓝色舞裙的女子为中心,纷纷围着她转动。 那水蓝色舞裙女子单足点地,手臂外展,在那不停转动的圈子之间,到宛若一株慢慢生长而出的睡莲。 这舞蹈配上筝声,雅致万分,余香喜欢看,可又总觉得这不像是乐府的舞。 皇家宴会上是断断不可能让人去跳这样的舞,既不热闹,又节奏太缓,让那不懂舞的人瞧起来颇有昏昏欲睡之意。 待着舞蹈跳完了,筝声也停了,众位舞娘便又立即站在一排给余香行礼。 “那身着水蓝色舞裙的女子,你上前来说话。”余香觉得自己很想跟她谈谈。 功底是好的,长相也不错,舞蹈也算得上是有灵气的。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她并不讨厌。 “喏”,那女子应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余香面前。 余香盯着她的脸蛋,见右眼下面还有一颗泪痣,嘴唇微翘,倒是个惹人疼的模样。 “叫什么名字?”余香问她道。 “民女名叫莺莺。”她也不多作答,语气很平静,也像是个见过世面的。 反正也是,这乐府舞娘虽不属宫中人,可也是日日跟宫中之人打交道的,什么龙蛇混杂的事情也都该见过一些。 “你们平日里给皇家宴会上表演也是跳刚才那样的舞吗?” “不是,刚才那样的舞不够热闹,也不够喜庆,并不适合在宴会上表演。”莺莺一一回答道。 “那你们又为何给本宫跳这样的舞?”余香挑眉询问道。 莺莺无法从余香的语气里听出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当即跪下请罪道:“娘娘宽恕。都是民女斗胆做了决定,认为您必定会喜欢这样的舞,才私自让姐妹们这样跳了。” 余香瞧着莺莺满脸不安,又望着后面站着的那一排舞娘动也不敢动,顿时笑道:“慌什么?本宫只是问问,几时要责罚你们了。心思不错,本宫喜欢。还有啊,莺莺你一个人留下便好,剩下的姑娘们便都先回去吧。阿梦,给姑娘们都分些赏钱,别出门了说本宫抠门才是。” 阿梦应了一声,去拿钱匣子,给舞娘们一人分了一锭银元宝。 这礼给的不小,毕竟皇后娘娘也没真的让她们做什么,不过是为了让她们出门闭严嘴巴,不要乱说话。 “谢过娘娘恩赐,民女们这便告退了。”来时都是姐妹相称,这领了银元宝却各个眉开眼笑,也不知道用眼神瞥上莺莺一眼,就都纷纷离去了。 余香一想,这刘家的亲兄弟尚且为了权位不顾情分,更何况是异性姐妹呢? “莺莺,你起来吧,也不必畏惧本宫什么,今日把你从乐府叫过来,还是想要请你帮个忙。”余香走过去,亲手将莺莺从地上扶起来,笑着说道。 莺莺的脸上带着一丝惶恐,连连摆手道:“娘娘这话真是折煞民女了。娘娘有话只管吩咐民女就是,不敢谈‘帮忙’一说。” “皇上的生辰就要到了,本宫总想着送皇上一点什么做为寿礼。皇上身为九五至尊,想来想去,本宫总觉得皇上什么都不缺,便想着为他献上一支舞,让他开心。跳舞需要好的舞伴才是,方才看你的姿势动作都不错,便想要让你来做本宫的舞伴,你意下如何?” 余香的语气还是客气的,既然想要与莺莺共同编创出一支好看又别致的舞,那便需要两人心思相通才行,若是莺莺一直惧怕于她,那是没法好好揣摩她的心思的。 这舞若是编排出来,便也不够走心了。 “早便听闻娘娘曾经用舞博得了当今圣上的心,苍兰乐师还曾经给民女们讲过您跳起舞来是有多么倾国倾城。今昔您能够选择莺莺陪同您给皇上献舞,简直不知道是民女修了多少世才得来的福分。”莺莺这么说着,眼神里倒也是透露着一丝感激之意。 哦?她在刘骜跟百里苍兰面前跳舞的事情,竟也传出去了? 若是按照以往,她几乎要怀疑面前的莺莺也是刘康的人了。 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这莺莺是余香自个儿找上门来的,自然不会怀疑她的诚意。 她此时脑海中早已经有了个想法,这样的舞,保准是刘骜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于是整个下午,殿门关起来,她都在跟莺莺探讨这支舞的想法,还有服饰应该设计成什么样子才能直击眼球。 她要让文武百官这辈子都记得这支舞,也要让刘骜对这舞蹈终生难忘。 唯有如此,才会对这跳舞的人终生难忘,不是吗? 与莺莺聊的越多,余香便发现这丫头越聪明,常常能够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倒是个难得的妙人儿。 晚上余香打算留她用膳,可莺莺死活不肯,说是主仆有别,她留下用膳着实不妥。 见她执意,余香便也任由她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晚上的膳食正巧有一道“古法豆腐烧”,倒是弥补了今儿个白天宣室殿午膳的遗憾。 夹了一筷子在嘴里,她总觉得这味道跟自己做的很相似。 是巧合吗? 还是自己太久没有做东西,所以连味觉都不敏感了,吃到这菜肴,便以为跟自己当初做的味道相似。 于是借着白饭,余香又多夹了几口,越吃越觉得味道熟悉。 算不上一模一样,可就是有八成相像。 “阿梦,去小厨房问问今天晚上的菜是谁做的,把人带过来给本宫瞧瞧。”余香想着,没准也是个家乡人呢,不然口味怎么如此相像? 要真是吴县人,许是还认识她吧。 想到这儿,余香心里又莫名多了一丝恐慌。 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手腕上系的珠串,心跳得厉害。 若真是家乡人,又认识她,会不会成为她的大隐患。 她的故事在吴县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有人都知道冯家有个丧命星,克死祖母,家门不幸。 她在宫内活得还算顺风顺水是因为兴国之女的命数,若是这命数成了假的,若是被刘骜知道她实际就是个丧门星,她又该怎么办? 她不想主动去杀任何一个人,她真的不愿意手上沾满血腥,可是谁又能告诉她,如果那个人真的认出了她来,她不杀人又能怎么办? 第九十一章:别推开我 余香的手指在无形之中已经握成了拳状,此时却忽然听得身后响起阿梦的声音道:“娘娘,奴婢把做这道菜的人带来了。” 余香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去,心中已经做好了面对老乡的准备。 可是,她却看到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身高七尺有余,模样俊朗非凡,眼神毫无惧意地望着自己,身上却是内臣打扮。 宫内几时多了一个这样俊俏的内臣了? “这道‘古法豆腐烧’是你做的?”余香的眼神一直狐疑地盯在那内臣身上,想要找出什么破绽来。 他不像是内臣,身板挺得这么直,眼神望向自己这样不惧,怎么会是内臣呢? 那他是谁? 真的是吴县老家认识自己的人吗? 她忽然有一点慌张,回过头想要看看杨凌在不在殿内,却听见那内臣道了一声,“是”。 没有多余的字眼,只有这么一个字,可是却听得余香心头一惊。 这音调好熟,可是她出现了幻觉吗? “阿梦,芷荷,你们带着宫侍都退下,本宫有几句话想问问这位公公。”余香冷下脸来,依旧坐在原处不动,吩咐阿梦道。 屋内宫侍听了话便纷纷退出门去,芷荷心里也奇怪这皇后娘娘怎么动不动就将人全都赶出来,到底是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这些话便也只是想想,她也不会傻到像朵儿一样真的问出口来。 殿门关严,余香瞥了一眼,确定无人站在门口,这才将眼神重新放到那内臣身上。 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那张脸,等着面前的人先开口。 “你认出我来了?”那内臣忽然一改常态,轻笑了一声。 他是笑了,可余香那震惊的脸上却红了眼眶。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伸手抚上那张陌生的面孔,摸索着,从他的鬓角处摸到痕迹,然后撕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来。 “你的声音,怕是想要忘掉也难。”余香愣愣地望着周子欢的脸,觉得这就像是一场梦。 他怎么可能进宫来? 他怎么可能打扮成内臣的模样? 他怎么可能会做“古法豆腐烧”? 自己一定是做梦了,因为太久没有想起子欢,这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所以让她梦见了他。 可是她怎么觉得,这不像是惩罚,倒像是恩赐呢? 你知道那种滋味吗?你本来做好了面对恐惧,可是老天却像是跟你开了一个玩笑,告诉你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惊,还给了你期盼已久的人。 不愧是老天,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周子欢,就这样变到了她面前。 想到这儿,余香已是泪流满面。 “你别哭,你一哭我都心慌,我便会痛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把你送进这里。我以为你会幸福,会快乐,可是显然没有啊。我想你了,所以便让文浩找了人皮面具来,想办法溜进了皇宫。怎么样,那豆腐好不好吃?”周子欢抹去余香脸上的泪珠,倒有些笨手笨脚的样子。 “是你从哪里买来的?味道倒是跟我做的还有几分相似。”余香望着周子欢,突然又笑出来,刚才的泪水更像是喜极而泣。 因为当子欢的手掌抚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刻,她便深知这不是一场梦了。 她的子欢,真的来了。 “呸,这若是当年,我定要治你的罪。知道么?我在翡翠楼里练了一个多月,不知道毁掉了多少块豆腐,才做出这么一道菜肴来。说真的,你对这‘古法豆腐烧’的做法还真是跟别人太不一样,我寻了好几个长安名厨做师傅,却也没找到一个做的是你那种味道来。没办法,我只能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可惜真的过了很久,久到那道菜的味道只在我的记忆深处,快要想不起来了。” 子欢认真的说着这番话,却令余香感动不已。 她拉着他的手走到桌子前,兴奋地指着那菜肴道:“你说这是你做的?你亲手尝试了无数次后,做给我的?” “当然啊,为此文浩埋怨了我好多回,说是我要再做下去,翡翠楼干脆改成豆腐坊算了,因为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子豆腐味。我以前不吃辣,却不知为何,想念你的时候,觉得这每一口辣椒里,都像是有你的味道。” 余香拼命地点头,却没忍住,又一次红了眼眶。 在她这么这么怨恨刘骜的时候,在她这么这么孤立无援的时候,周子欢怎么可以如此温暖的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在余香的记忆里,周子欢是个多么孤傲的侯爷,他对待芊芊的时候冷淡的像是陌路人。 可此刻呢?他却把她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已经顾不上想许多,满脑子都是子欢刚才温柔的话语。 见她又流泪,周子欢没有再用手指擦掉她脸上的泪痕,而是直接捧起她的脸,探唇吻去了那些水痕。 从眼眸,到脸颊,再到唇边,他将余香的泪痕一一吻去,便自然而然地覆上了她的嘴唇。 有多久不曾吻上这唇?依旧是熟悉之感,可却是今非昔比。 他还是关内侯,她却已经是当朝皇后。 于公是君臣,于私,她是他的弟媳。 这是一种禁忌。 余香尝试着去推开他,却被周子欢的手臂束缚得更紧。 “别,你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见到你吗?别推开我。”周子欢的声音轻如呢喃,余香的手指微微蜷起,犹豫许久,环住了他的腰。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想这么做,但那个时候,她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周子欢的棋子,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到了今日,她也可以将周子欢当做棋子,她的身份终于距离他没那么遥远,但他们却依旧无法在一起。 他的吻星星点点落在余香身上,那锦绣长裙的衣领如今已经敞开大半,雪白的脖颈上印上了红色的吻痕。 本该是意乱情迷,门外却突然传出一声猛咳,是阿梦的声音。 余香一惊,连忙使劲儿推开周子欢道:“子欢,真的不行。” “余香……”他的语气近乎哀求,余香从未见过他变作这个样子,可是望向门外的影子,余香坚定地摇头,“子欢,我是皇后,你是关内侯,咱们绝对不能在一起。起码,不能在宫中在一起。”最后的那半句话余香说的很轻,轻到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说出来了。 她心虚,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肆无忌惮地跟周子欢行过鱼水之欢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其实说真的,若有选择,她更希望自己怀上的孩子,是周子欢的。 她恨刘康,也恨刘骜。若真有一日三人权位取舍,逼她必须站在一个人身后的话,她想,也许她会站在子欢的身后。 论起兵力权谋,子欢都不比刘康、刘骜差,甚至朝中这些年他早已养下无数自己的臣子,所以若真有一日他去争皇位,未必争不来。 未曾进宫之时,怨他,恨他,不懂为何自己要被当做棋子送入未央宫。 可进了恭以后,却发现这有权有势真是好,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这未央宫。 但是她也明白,这王侯之家,便必须将他人当做棋子,步步操控,谋出自己的生路来。 她不也是一样吗?进宫才多久,岂不是也将无数人命当做棋子,操弄于股掌之间? 如此来看,她又怎么还会埋怨起周子欢? 但是这是她的想法,这是她祈盼的未来,不是周子欢想要的。 她不能那么自私的去要求周子欢跟自己在一起,她也不能自私的想办法去怀上他们二人的孩子,然后利用这个孩子去保全自身地位。 这太自私了,也太无耻了,无论是对子欢,还是对那个她脑海里设想出来的孩子,都太无耻了。 周子欢喘着粗气,握紧拳头,想要砸在一旁的桌子上,一想到这里是立政殿,便又硬把拳头松了开来。 深吸一口气,无奈叹道:“余香,你怎么这样执拗,他不会来的,你又在怕什么?” “不是怕他,是怕这宫中耳目,怕流言蜚语。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这事儿别说证据确凿,就算只是传出风声,对你对我都无半点好处。”余香抬眸望着周子欢的脸上,字字斟酌,方才说出这句话。 “你就许我纵容这一次,好不好?我没想过自己心里会这样思念你,我……”说到这儿,周子欢忽然住了口。 暗自思虑,又不禁惊讶,这样卑贱的性子,还是他吗? 对一个女人卑微成这个样子,不过是为了跟她行以房事便去声声乞求,他这是怎么了? 府内那么多妾室,他为何偏偏要来求她? 一时之间,周子欢竟也愣住了,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下了蛊,这不像是他。 他向来是什么事情都会算好了的,如若不是有十成把握,他从来不做。 可是余香爱他的这件事情,他心中一成把握也没有,头脑一热便在翡翠楼里发神经,熬了这些日子。 最后带着一张人皮面具,花了不少银子跑到这里,不惜扮作内臣,只为了见她一面。 第九十二章:无比失望 可是事到如今,余香面对他时却是这样冷静,可否是因为心底里连一丝悸动也没有吗? 忽然之间,他身体里强烈的自尊便占据了整颗心脏,他忽然不愿意变成这样的自己。 如果她也像自己一样想法,那他即使放下自尊,也甘之如饴。 可显然,她不是的。 余香明明没在流泪,可她的眼睛却始终如同浸了水,动人万分。 可是再美的眼睛,也抵不上那冷漠如冰的眼神伤人。 余香的唇瓣很美,不点而朱。 可那再美的嘴唇也掩盖不了那说出来的句子伤人,“子欢,你要知道,我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的。” 周子欢愣在那儿,呆若木鸡。 他千算万算,却是始终没有算到余香竟然这样绝情。 也对,从他将余香自客栈外的路边捡回来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丫头是个绝情人。 他就是没有料到,世上竟还有人会比自己更绝情。 而自己,却中了这个人的情网。 他的唇角微微动了动,想要埋怨她一句,又想要告诉她唯有自己才能给她幸福,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皇后娘娘,言之有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看来在皇后娘娘心里,唯有皇权才是世间瑰宝。唯有正统,才是娘娘心中的一生所求。既是如此,请恕臣今日自作多情。” 多说无益不是么? 人生中头一遭,他想把自己送给一个女人。 可这个女人,竟不要他。 说罢这话,周子欢将那人皮面具拾了起来,重新敷回面上。 手指抚上鬓角,见没有任何异样,方才走到桌子前面,一把打翻了那盘“古法豆腐烧”。 “这等低贱食物,难入皇后娘娘尊口,索性就都不要了吧。”周子欢在余香耳边轻轻说完这句话,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杨凌冲了进来。 “娘娘,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奴才听见有响动。这人是谁?刺客?”杨凌看见周子欢,下意识便挡在余香面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周子欢冷笑,看来她在宫中过的很好,誓死效忠的人并不少。 他是多傻,竟会担心这个狡猾的女人会受苦。 接下来呢?这女人又会怎么做? 若是恨自己,那她大可以借这个好机会,当着众位宫侍的面儿掀开他的人皮面具,告知众人他的身份。 那他必死无疑,无数条罪状都背在他肩上,其罪足以诛九族了。 但此刻周子欢却觉得,也许余香连恨他都不屑。 也许余香的心坎里,压根就没有他这个人。 他这些日子总是内疚,总是思虑,觉得自己当年想要利用余香入宫做耳目乃是一种罪过。 可现在看来,他又何尝不是被余香利用入宫的那个人? 像是余香这样有心思的女子,自会把成为皇后当做目标吧。 余香皱着眉头,一口气压在胸口,咽下去好生吃力。 “杨凌,别那么紧张,这位公公不过是我的老乡,刚才聊了几句,忽然想起往事,一时激动打翻了盘子,哪里会有什么刺客?退下吧。”余香轻轻说出这句话,赶走了杨凌,眼神却轻轻扫过周子欢,落到窗外。 那表情,就好像是真的不屑于去对他多表达什么。 “阿梦,给这位公公多赏几个银子吧,刚入宫,也不容易,恰巧还是我的家乡人。”余香说完这话,便走进了内殿,头也不回。 周子欢故作腼腆模样,咬着牙根说出“叩谢皇后娘娘恩赐”的句子,却觉得自己的自傲之心已经散落了一地。 用这几锭银子打发我为你做的菜肴,冯余香,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周子欢做的菜就那么不值钱?我周子欢的心就那么不值得你珍惜? 好,既然如此,我人在长安城中躲避如蝼蚁,苟活在阴暗角落,又是为的什么? 我听从你的话,按兵不动,隐忍不停,任由刘骜在我头上不断欺压,对外编造我的恶名。 可是结果呢?这就是我信任你的真相吗? 我为了你心中所爱牺牲自己,可我在你眼里却不过是一枚可笑的棋子吗? 那我何必隐忍?何必为了你,而活的不像自己? 为了你我险些背弃叔尧,为了你我险些放弃江山大计。 现在看来,幸好我没有那么做。 走出立政殿,周子欢径自操小路赶去宫门,他恨透了这未央宫,也恨透了这未央宫里的所有人。 可是他却不得不想方设法攻占这里,统治这里。 “娘娘,您心情不好?”阿梦命人收拾干净了屋内打翻在地上的菜肴残渣,芷荷便围过来轻声询问余香道。 因为打从那不知名的公公走后,娘娘便一个人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床榻上方悬着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看上去虽是上品,却并没什么稀奇,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看那么久。 所以芷荷只能斗胆猜测,皇后娘娘这不是在看玉佩,而是在睹物思人。 思念只有两种,一种哀愁,一种雀跃,可娘娘显然不是后一种。 故而芷荷便想着,娘娘应当是心情不好,因为想起了什么事,或什么人吧。 反正跟刚才那不知名的公公脱不了干系。 “芷荷,你这辈子有没有遇见过什么求而不得的事?你拼尽全力想要抓住,却发现越用力,你想要的却只能离你越远。”余香喃喃地说,却也没有真的指望芷荷给出她一个什么答案。 这是心结,只能自己解开,还真能巴望着别人帮你什么吗?绝不可能的。 芷荷认真地想了一会,忽然眼睛猛地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好像有过。” “有过便是有过,没有过便是没有过,什么叫好像有过?”这话倒是把余香的注意力唤了过来。 “好像有过的意思就是,奴婢记忆深处觉得有这么一件事,但是却又想不起来了。家乡发生的那件事对奴婢的刺激挺大的,所以有些事情就记不大起来了,还望娘娘恕罪。”芷荷的语气有些内疚,好像记不起来往事像是多大罪过一样。 “省了吧,张口闭口便是恕罪,说的好像我脾气多大,整日寻理由罚你们一样。谁还没有点不好张口的故事呢,算什么大事。”余香倒是对此毫不介意,甭管芷荷是真的不记得,还是装作不记得,她都不会深究。 因为她的当年里,也有好多好多事情一辈子也不希望别人知道。 身为皇后是要名留史册的,可那史册上绝对不能记载刘骜的皇后乃是丧门之女,出身寒门,自由便遭受欺凌无数,惨绝人寰。 那不是她希望后人看到的,名留青史的人,哪个不喜欢后世留下美名? 这难道不是历代帝王争先恐后成为明君的所求吗? 是了,这便也是她的野心,她所想要的不仅仅是今生的富贵荣华,还有汉王朝史书上有关于她的一切。 除了皇后,别的妃嫔是无权被太过提及的,只有皇后才有这个资格。 所以,她便想方设法成为了皇后。 那面前的芷荷呢?她既是也如自己一样有过求而不得,那她心里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 其实余香有的时候也会好奇,那些不像是她或者刘氏兄弟一样有野心的人,其必胜所求又该是什么呢?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的所求尚且未得,又哪里还顾及得上别人什么。 “娘娘,您跟奴婢想象之中不一样,您亲和得不像是皇后,倒像是邻家姐妹。”芷荷脱口而出讲出这句略有冒犯之意的话,吓得阿梦站在旁边又是心头一寒。 阿梦觉得她能活到今日便是因为不多话,正如同朵儿活不到今日便是因为话太多。 这芷荷跟朵儿比起来虽然算不上话多,可每次说话都是太在“点子”上,让人忍不住心头一惊。 句句在她听来都是可能惹怒皇后娘娘的言语,倘若赶在皇后娘娘心情好的时候,自然无大碍。 可是现在你且看看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显然心情不够好。 那么皇后娘娘真的责备起来,谁又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呢? “是么?那你便将我当做邻家姐妹就好,有什么话或心思只需对我讲,这立政殿里能说话的人不多,我不介意你成为那一个。”余香微笑,芷荷便也跟着笑。 可是余香脸上的笑容在阿梦看来却是猜不透的,虽然嘴角上扬,可你若细瞧,皇后娘娘的眼神明明还是平淡如水。 只盼这芷荷不会傻到成为一个“靶子”,别害了自己,又连累了他人。 想到这儿,阿梦借故寻了个理由暂时离开了立政殿,还顺道支走了杨凌。 “阿梦,你知道今天在殿内跟娘娘交谈许久的内臣是哪个宫的么?此前我怎么从未见过他?”出了立政殿,杨凌连忙询问阿梦道。 阿梦摇头,“好像是小厨房新来的公公。这宫内来来回回走的留的人那么多,怎么可能你哪个都见过?” 她对这事儿显然倒是不以为然。 “小厨房?我过去瞧瞧,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让他知道这立政殿究竟什么是规矩。”这么念叨着,杨凌便一个人直奔小厨房去了。 第九十二章:一场噩梦 阿梦本来想拦住杨凌,告诉他别去多管闲事,可延伸瞥到四面八方好奇的眼神,便收回了这句话。 无奈摇头,杨凌这性子也是麻烦,当奴才的不该过于干预主子的事情,这个道理他还不懂吗? 这天晚上余香睡得很早,梦里却又一次见到了周子欢。 半梦半醒,便分不清孰真孰幻,余香走向子欢,见他一身白衣,英姿非凡,心中隐隐疑虑,“子欢,你怎么会穿成这样到宫中来?” “我并未入宫,是你执意出宫来寻我。”四处很黑,子欢身上的一身白衣似是会发光,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团光芒之中,让人靠近不得。 “我为什么要寻你?我明明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余香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极力否认着什么。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活不成吗?难道承认爱我会让你丧命吗?余香,你为什么就不敢说出你内心真正的想法?”子欢声声追问,眼眸里含了一丝哀伤。 余香拼命摇头,脚步连连后退,口中一直道着:“不行,他们会杀掉你我,我们活不成的。” 退着退着,她的身体突然撞上一块木头,“咚”地一声,腰被撞得直疼。 回头望过去,屋内突然亮起来,余香惊讶地发现身后撞到的木头竟然是一口棺材,而棺材内躺着的人正是周子欢。 如果棺材内躺着的人是子欢,那面前站着的人又是谁? 余香转过身望了过去,却听到那站着的子欢轻轻吟唱,“曾为你肝肠寸断,现如今只剩尸骸,今昔前尘早分明,注定难逃苦海。愿为你改性情,断前程,毁自身,只恨你不记往昔情分。” 他的声音如同咒,环绕在余香的耳畔,久久不能散去。 这唱的词儿是什么意思?她何曾负过他什么相思情意,他几时又为了她舍弃许多? “余香,此生死在你手下,也算是命了。”子欢忽然不唱了,停了下来,一步一步走近余香,口中念叨着这句话,伸手抚上她的脸。 就像是每一次那样,面带温柔的用手轻抚她的脸。 可是这一次,那手指就那样穿过了余香的脸,化为虚无。 他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他变成了鬼魂。 他的身体毫无血色冰冷地躺在她身后的棺材内。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她。 是她害死了周子欢,她是罪人,她该偿命。 “余香,你怕我吗?”子欢忽然笑了,余香很少见到他笑,但这一次他却笑得无比凄美。 好像是昙花一现,绽放,转瞬便要枯萎。 “我怕你消失,子欢,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死?是因为我吗?”余香是真的害怕,她不敢想象周子欢如果真的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她该怎么办。 她已经见不到纯儿了,刘浩也死去了,若是周子欢再不在了,她的心里还能惦念一点谁吗? “你真的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好,那我便来告诉你。你为了博取刘骜的信任,将我埋伏在长安城外的军队全部卖了出去,我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惨死在他的剑下。为什么说是惨死呢?你转过身去扒开我尸体上的衣服,便能够清楚地看到什么是千刀万剐。” “余香,我知道你心狠,却没想到会这么狠。你对我是有多大的仇怨,竟然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被侍卫千刀万剐。不对,你不是心狠,而是你长心了吗?你的这里面,是空的吗?”周子欢的手指点向余香的左胸前,双眼无神而空洞。 “我要亲眼看看你的这里面,到底长没长心。”周子欢的口中说着这句话,突然化作一番凌厉模样,手指直接戳进了余香的胸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余香觉得胸口好疼。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梦,所以大声呼喊着,挣扎着,想要醒来。 可是她越挣扎,就越醒不过来。 好像有无数双手捆绑住了她的四肢,让她周身麻木,动弹不得。 周子欢面目狰狞,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温柔,他拼命地撕扯着她的胸口,像是要把她整个身体都撕裂。 “子欢,饶了我吧。”余香对他哀求着,哭喊着,拼尽全力想要摆脱掉他,却是无济于事。 “啊!” 她猛地尖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睁开眼睛却发觉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在立政殿内殿的床榻上,面前没有周子欢,身侧没有棺材,胸口也并没有伤痕。 浑身大汗,像是劫后余生。 明明是梦,却偏偏真实的可怕,就好像是这世间还有另一个自己,经历着梦中的一切。 “娘娘,您醒了,可是做噩梦了吗?”阿梦捏着帕子来帮余香擦汗,只见她面色苍白,想来也是做了一个十分惊悚的噩梦。 余香愣了半晌,努力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从那个噩梦中抽离出来,然后回答阿梦道:“嗯,可能前两日没休息好,所以做了噩梦吧。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没回去休息,在这儿守着?” “天快亮了,您昨夜睡得早,您刚睡没多久,皇上便来了。让达公公捧了一摞上书过来,说是要在这儿批阅。奴婢说要叫醒您,皇上见您睡得沉,便不准,所以一直就在外殿审上书来着。”阿梦见余香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连忙去柜子里取出一件新的,想要服侍她换上。 “皇上来了,现在还在外殿?”余香惊讶,不明白刘骜为何要特意跑到立政殿来批阅上书。 “嗯,现在已经在软榻上睡下了,没敢唤醒皇上,所以披了一床蝉丝被,就让皇上睡在外殿了。”阿梦如实答道。 余香望着自己身上汗津津的样子,吩咐阿梦叫人去烧水,总不能等到刘骜醒时,看见自己是这个模样。 真问起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噩梦她也心慌,尚且没想开,也编不出什么好借口来。 阿梦应了一声,出去吩咐宫侍准备热水了。 余香穿着鞋站在屏风处向外望,只见刘骜披着一床粉红色的锦被睡在软榻上,身旁零零散散堆着不少上书,看样子是累坏了。 这个皇帝从来都不好做,文武百官尚可在生病乏累时告假不来,可皇上若是还有一口气,便就需日日上朝。 否则就会被人疑虑命不久矣,或是宫内大乱,不为正统。 你可以说这是宿命,毫无选择的宿命。 可就是这毫无选择的宿命,还有那么多人拼尽全力,挣扎着想要选择。 余香觉得脑子一阵晕眩,险些就要摔倒,还是扶着屏风才站直。 手抚上额头,却发现除了冷汗,额头也是烫的厉害。 嘴唇干裂,头重脚轻,余香觉得不寻太医诊脉便也知道,她肯定是“病温”。 好端端的,又没着凉,怎么会突然发烧起来? 真是邪门,做了那么一个扰人心神的噩梦,现如今又生了病,这要是找了太医来瞧看,岂不是自己跟刘康说谎假孕的事情便败露了吗? 也罢,刚才不是叫阿梦去烧水了么,一会洗个热水澡,再让小厨房熬点热汤,多睡两觉,但愿能把这病熬过去。 这么想着的功夫,阿梦便已经回来了,见余香手扶着屏风一动不动的在那儿站着,连忙去搀她。 “娘娘,您怎么不在床上歇着,下来做什么?看您脸色不大好,没事吧?”阿梦瞧她这个模样,心里有些忧虑。 “阿梦你过来,小声着些。我跟你说,我许是感了‘病温’,身上热得厉害,脑子也不大清楚,但这后宫中人最近都盯我盯得厉害,特别是马八子那儿出了事,都恨不得我真的查不出案子,最终走入永巷。所以阿梦,我不想请太医,我不希望别人知道我生了病,你的嘴巴也要严实,更别让宫侍们走漏风声,懂吗?”余香的话语很轻,轻的几乎是贴在阿梦的耳朵边说话,那呼吸之间的热气都喷的阿梦难受。 阿梦的手扶在余香胳膊上时,已经能够感觉得到她身上滚烫。 “可是娘娘,您烧成这个样子,若是不请太医,会把身子烧坏的啊。”阿梦不想忤逆皇后,却也是真心忧虑她的身体。 病来如山倒,不是学医术之人,谁能够掂量得清这人究竟病成什么样子? 一旦皇后娘娘生病的消息传出去,或许是会有贼人趁人之危,借着这个功夫做出什么对立政殿不利的事情来。可是这毕竟是后话,保重身子要紧啊。 她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可此刻皇上就睡在外殿,多说一句,惊醒皇上的可能便多上一分。 没有皇后娘娘的示意,她不敢乱说话,只能建议着。 “无碍,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余香的眉头快要拧成一团,睁开眼睛见前方桌椅已是微微晃动,只得无奈地又再度回到床上去。 怎么办,她这个状态肯定是无法好好跟刘骜说说话了,依照刘骜的性子,若是知道她生了病,定然要闹得整个后宫都知晓,当即叫太医过来瞧病。 第九十四章:不想看病 正琢磨着,外殿突然有书本掉在地上的响动声音,余香一惊,刘骜定然是醒了。 她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倒下装睡,要么硬撑着,假装无病,去给刘骜问安。 这两个选择之中,无疑前者更容易达成,也更不容易出错。 余香连忙推了阿梦一把,示意她出去侍奉皇上,自己又一把扯过被子,闭上眼睛装睡。 阿梦猝不及防,被余香推的后退了两步,人已经到了外殿。 “什么时辰了?达公公人呢?”刘骜揉了揉额头,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辰睡着的。看内殿还是没有动静,心中略有失望。 “回皇上的话,快到卯时了。达公公在殿外守着,奴婢这就去唤他。”阿梦有一点心慌,她不知道自己刚才跟皇后的对话是不是被皇上听见了,若是听见了还装傻,可叫欺君之罪。 “嗯,去吧,然后叫人过来服侍朕洗漱更衣,朕先进去看看皇后。”刘骜说着便站起身往内殿走去,这动作着实是吓得阿梦惊出一身冷汗。 完了,皇后娘娘想要瞒住“病温”定是不可能了。 但此事可真的怨不得她,她也希望留住皇上别进内殿,可这事儿不是她能够说了算的啊。 余香虽然眼睛紧闭,但耳边已经听到了刘骜的说话声。 她很希望自己的神智能够清楚一点,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显然无济于事。 生病这个事儿,真的是由天不由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得了。 反正今日是肯定好不成了。 这么想着,刘骜人已经来到床边,轻声喃喃道:“余香,我要去上朝了,今日怕是要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对布格里说出那个决定,我怕我做不好。不卑不亢的样子,也很难装出来啊。你若是能够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这心里就能够踏实许多了。” 他就坐在那儿,自顾自地讲着,这些话倒是被余香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耳朵里。 可听到是听到了,她一时之间脑子转得缓慢,竟反应不过来这些话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大臣,什么布格里,听到她脑子里统统是一团浆糊,她闭上眼睛便会想到周子欢唱着那凄寂曲调时的模样。 恐惧,孤独,不知所措,所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充斥于胸,令余香觉得太不舒服。 所以她睁开眼睛,爬到了床边,直接伸出双手环住了刘骜的腰。 “我说话吵到你了?”刘骜揉了揉她的发丝,语气里略带自责。 “做了噩梦,没想到醒来时你会在,真好。”余香整个头都埋在他怀里,不停磨蹭着说出这番话。 “怎么了?做噩梦了?别怕,我在呢。”刘骜面对余香突如其来的呢喃,轻轻搂住她拍她的背,像是当初哄刘浩一样。 “天宁,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刘骜忽然意识到这怀中的温热不大对劲儿,这已经算不得温热,当是灼热了。 “没事,没睡好。”余香是主动靠过来的,其一是身上实在不舒服,靠着个人好歹能让身上烧得没那么难受。 其二是她想着,与其等到刘骜主动靠过来发现她发烧了,倒不如自己凑过去,撒个娇,卖个好,别让他找太医。 也是脑子烧糊涂了,许多事情便也琢磨不过味来,想不透彻。 “怎么会没事呢?我让达公公去宣太医,这要是烧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果然如同余香最初的设想,一旦确定了余香生了病,刘骜便必须要找太医来。 这个时辰要是折腾太医过来,肯定要落下怨言,传出去自己岂还得好吗? 更何况,有了那个谎言,她绝对不能让人诊脉。 当前时刻,怀孕也不对,不怀孕还是不对,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无人知道她怀没怀孕。 那就不能有人知道她生病。 “皇上,我不要看太医好不好,我多睡一会就好了。太医一进这立政殿浑身都是中药味,闻了就心烦。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不要再折腾太医跑一趟了嘛。”明明浑身无力,却还要硬撑着坐起来,嘟着嘴跟刘骜撒娇。 此刻达公公就站在外殿,本想上前伺候,可是听见皇后娘娘的语气,便又犹豫了。 近阶段定陶王似乎跟皇后娘娘来往密切,他虽然也是猜测,但说到底这皇后娘娘也不是个寻常女子,能让诸位王侯纷纷重视起来,便是绝非鼠辈。 其实若是真的论起心里话,这些都是虚的。 达公公之所以对皇后莫名客气起来,还是因为他刚出安明殿便被皇后撞见了,如果皇后将此事汇报给皇上,免不了又是一番猜忌与盘查。 皇上倒是盘查不出他与定陶王私交的事情,但是他私自开小赌坊的事儿,保不齐就要被查出来了。 在他看来,私交是小事,赌坊才是大事。 毕竟前者还有定陶王陪他一块担着,可后者横竖便只能他自己扛了。 所以,在他没为自己的小赌坊找到靠山以前,皇后娘娘还是姑且不要得罪的好。 在他看来,晚一刻不上朝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可若是得罪了皇后,出卖了自己,才是掉脑袋的大事。 “不行,你若是烧坏了身子,这普天之下我要到哪儿去寻第二个你?”说话之时,刘骜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见那额头热的烧手,心中一惊,想也不想便站起来道:“来人啊,去打一盆凉水来。” “皇上,那臣妾跟您商量个两全的办法好不好,您让太医去给臣妾开些治疗‘病温’的药,臣妾乖乖吃,但是您别让太医来诊脉,好不好。他们诊了脉又要闲言碎语一大堆,传出去了好像臣妾是个病弱身子一样,让人心里不舒坦。”余香拽着刘骜的衣袍不撒手,死命地不依不饶。 其实此刻但凡是任何一个人听了这番话都要奇怪,皇后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为什么那么害怕太医来立政殿? 如若真的如同皇后所言,她讨厌太医身上的药草味道,又或是讨厌太医陈诉病情时的话语,那大可以悬丝诊脉,并且不让太医亲自对皇后陈诉病情即可。 既然有问题存在,便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可皇后现在句句都在排斥太医来诊脉,这就奇怪了。 这疑惑阿梦有,达公公有,屋内的一干宫侍也有,但没人敢说话。 可是偏偏当局者迷,刘骜就是什么都没听出来。 在刘骜眼里,他是真的觉得余香不喜欢太医来看病,所以借着不舒服便撒娇罢了。 他心疼余香,却也舍不得真的跟她拗着来,于是嘴上假意应允余香道:“好,那我便答应你了,那你定要好好吃药才行。时辰不早了,我得去上朝了,待下朝过后再来看你。” 余香此刻神智混乱,听见刘骜答应心里便是松了一口气,哪儿还顾得上刘骜的眼神里面到底是写着什么意思? “陛下快去上朝吧,臣妾会听话,好好休息。”余香现在浑身都疼得厉害,听见刘骜的话连忙平躺在床榻上,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 嗓子早就冒烟了,咽喉里面像是藏了一团火,疼得连嘴巴都不想张。 “阿梦,你照顾好皇后,赶紧用湿毛巾帮她敷额头。你们几个,过来服侍朕洗漱更衣。”刘骜吩咐道,然后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烧得面色通红的余香,心里惦记不已。 屋内众位宫侍听到皇上的话,连忙凑上前来,帮他更换龙袍,擦脸束发,一个也不敢停。 正当这会功夫,杨凌恰巧从殿外进来,因为门口并没有站着宣室殿的人,所以他尚且不知道皇上此时在殿内。 昨日他可是忙活了一夜,就为了查出昨天那个形态举止万分奇怪的内臣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左打听右打听,最终他终于确定了这个内臣压根就不是宫内人,他是顶替一个刚入宫的中黄门王姓内臣进来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本来是打算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皇后的,可哪知道刚一见面,就撞见刘骜身着一身龙袍站在殿中。 杨凌愣了几秒,然后立即下跪行礼道:“奴才叩见皇上万岁。” 这是自上次宣室殿当众验身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若说杨凌对皇上毫无怨意,这定然是假话。 可是既然答应了皇后娘娘要好好活下去,他便会守着礼数,绝不让皇上在他身上挑出什么毛病来。 爱一个人,便是为了她甘愿隐藏本性,委曲求全。 为了皇后,他愿意这样做,心甘情愿。 “杨公公?你昨儿个晚上为何没有守在立政殿?难不成是觉得皇后为人和善,便可以不顾规矩礼数,不伺候在近前吗?”刘骜倒是故意的,对于上次宣室殿一事,他其实对杨凌心有歉意。 但身为王者,是不可能对一个奴才道歉的,他解除自身难堪能够想到的最好方式便是欺压他。 “皇上,昨夜杨公公不值夜,是皇后娘娘准许他休息的。”阿梦见皇上要针对杨凌,怕杨凌一冲动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连忙过来替他打圆场。 第九十五章:不识规矩 刘骜望了阿梦一眼,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达公公在一旁提醒道:“皇上,到了上朝的时辰了。” 阿梦心里暗自祈祷皇上快点去上朝,杨凌垂着脑袋,心里倒是觉得无所谓。 皇上走与不走,在杨凌眼中都视若无物,多跪一会又不伤身子,当年习武一个马步就要蹲上大半天,还会害怕多跪这一会儿? “罢了,走吧。杨公公,伺候好皇后,她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刘骜这临上朝前的最后一个命令是扔给杨凌的。 其实与其说是命令,在他心里却更像是个嘱托。 “病温”看似常见,可一烧起来也真是要人命,一旦烧退不下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儿,一出立政殿的殿门,刘骜连忙对达公公道:“你就别随朕上朝了,朝堂上有杜松一个人就够了。你且就在这儿守着,过会功夫若是皇后睡实了,你就去太医署找人来诊脉。若是立政殿的宫侍敢阻止你,你就说是朕的意思,谁敢阻拦,先斩后奏。听到了没有?” 这是刘骜一早便打定了主意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余香的身体出问题。 性命当前,刘骜才不会管余香病好之后生不生自己的气。 待她病好之后,她若是愿意,大可以来跟自己赌气,自己也好有理由多往这立政殿跑几回。 不过在她病没痊愈之前,她怕是想生气都没那个力气,所以还敢胡闹任性,真是不听话。 达公公嘴上应着,心里也是不大乐意。 杜松,又是杜松。 好像有了杜松在,他就从宣室殿的大公公变成了小小的伺候奴才。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还抵不上刚入宫的时候来得舒坦。 就在这一瞬间,达公公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我活了这么大年岁,伺候了你这么久,你既然眼里从来没有我的位置,我又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吩咐与差遣? 你既然那么愿意下令,你去给杜松下令就好了,指使我做什么? 达公公这一辈子教过无数进宫的小内臣,告诉他们身为奴才最关键的一点,便是服从。 无论主子说什么,你都不需要质疑,就算明知道是错的,你也要去做。 这就是主仆之间的关系,身为奴才,便该领悟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可是教了这么多年,这一刻,他自己却突然糊涂了。 他真的知道“奴才”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有些事情也许皇上早就不记得了,可是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先皇在世,现在的皇上还尚未被封为太子,不过是庶长皇子。 那时候,达公公就是他与二皇子刘康的随身宫侍,一直照顾着他们的日常起居。 年纪尚小,大皇子一次去皇后宫内玩耍,失手便打碎了一只皇帝赏赐皇后的七彩玲珑瓶。 若非皇帝赏赐,那也就是个普通的瓷花瓶。可当时皇帝与皇后的感情并不好,那花瓶许是皇后对皇上的一个念想,所以等她回到宫殿发现花瓶被打碎时,便勃然大怒,质问满殿宫侍,询问是谁打碎的。并且扬言道,今日若是打碎花瓶的人不主动站出来,满殿的人都要受罚。 一听这话,殿内宫侍的眼神便纷纷瞥向了大皇子。 大皇子当时才几岁啊,哪里熬得住这个,直接伸手指向达公公道:“母后,是他失手打碎了花瓶,还恕儿臣管教无方,没有教育好奴才。” 这番话从他稚嫩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真事儿一样。 显而易见,皇后信了。 皮鞭子沾凉水抽在达公公的背上,抽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疼得几度昏厥,可大皇子就那么站在一旁,笑着望向他,那眼神好像写着:确该如此。 就因为他是奴才,所以背黑锅是应该的。 就因为他是奴才,所以受鞭刑也是应该的。 就在那时,站在一旁始终默默无闻的二皇子突然冲出来对皇后道:“母后,不是达公公打碎的,是大哥。” 尽管无人相信二皇子的话,但起码当时达公公的心理舒服多了,觉得这孩子没白带,往昔没白疼。 可是就因为他,二皇子被罚跪了一个下午,理由是当皇子的,怎能帮着奴才说话? 从那一刻起,在达公公心里头,二皇子跟大皇子便不一样。 他欠二皇子一个恩情,只得用忠诚来报。 虽然伴随着大皇子渐渐长大,成为太子,比起当年懂事了许多。 可是只有他知道,在人人眼中儒雅善良的太子心中,有一个无比黑暗而血腥的角落,它属于皇族,属于权力,属于残忍而无人道的地位。 也许现在的皇上把那个角落很好的隐藏了起来,但他却始终没有抛弃,终有一日,他还是会露出本性,如同当年那个指着他的胸口,诬陷是他砸碎了七彩玲珑瓶一样,做出许多无人可理解的事情来。 或许了解定陶王的人,会觉得定陶王心狠。 但是看惯了这宫中起起伏伏的达公公却认为,这是皇族血脉一贯的传承。 先帝有多狠,定陶王便有多狠。 而身为定陶王兄长的皇上,其心狠程度又怎会在其之下? 送走了皇上,达公公转身就去了小赌坊。 他才不在乎皇后的死活,他才不愿意再去听从刘骜的吩咐。 忍了这么多年,还不够么? 这普天之下真正应该继承正统的人,一早便该是刘康,而非他刘骜。 只可惜,他的心愿,早已不是身居皇上身边做一个掌事大公公。 他也想要告老还乡,安度晚年,远离这宫中的尔虞我诈,是非阴谋。 哪怕回不了家乡,去一个什么穷乡僻壤,都比在这皇城里面活的自在。 多收几笔银子,稍后在皇上下朝之前,他直接赶去太医署抓几副治疗“病温”的药物即可,足能应付差事。 他当年也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怀着一颗忠心来的。 只可惜,那颗忠心无人在意,倒是他现在的样子,也没让皇上觉得碍眼。 心里头这么想着,达公公便转身离开了立政殿。 也别说他没心疼过当今圣上,只可惜,在他还愿意把当今圣上当成自己孩子一般看待时,他却被那个孩子伤得太深。 立政殿内,杨凌见皇上离开了,立刻站起身走进内殿,望着面色通红,嘴唇干裂的余香,当即心头一惊,反问阿梦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昨天我离开时娘娘人还好好的,怎么你守这一宿就被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阿梦听了这话心中当即不痛快,怕说话声会吵到皇后休息,便一把将杨凌拽到外殿道:“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照顾不周,所以娘娘生了病?” “难道不是?”杨凌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与阿梦争执这些,他仅仅知道皇后娘娘生了病,很难受,他却无计可施。 “既然你明知道我会照顾不周,那你为什么不一直侍奉左右?你见到哪个宫殿的内臣整日游手好闲宛如富家子弟?杨凌,真的就如同皇上所言,你不要以为皇后娘娘对你宽厚,便可真的忘记自己是谁。” 杨凌对皇后的心思太过明显,阿梦一早便看了出来。 可阿梦只觉得这宫中人若是不知身份,就真的太傻了。 朵儿因为不知身份,一心想要跟杨凌在一起,所以闹得个惨死的下场。 现在杨凌又何尝不是不知身份,对皇后娘娘早已从主仆之心,变成了情爱之心? 他真傻,他难道真的以为皇后娘娘会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吗?依照皇后娘娘的性情,她一定会对自己所选中的每一个人都好,这样才能收买人心。 那床上躺着的人是皇后娘娘,是人间凤凰,那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不可能跟一个内臣发生什么。 倒不如早些认清这件事情,免得犯错,也免得受伤。 更何况,依照阿梦来看,纵然杨凌的身份不是内臣,而是王爷;皇后的身份此刻只是普通的侍婢,他也未必能够赢得她的心。 要知道,当年阿梦认识皇后的时候,她还只不过是个储宫正殿的侍婢而已。一路走来,阿梦是陪在身边,也看在眼里的。 皇后太知道她自己想要什么,为了这个目的,她不惜付出一切。 而在她通向目的的这条道路上,所有人都会成为最终的棋子与牺牲品。 杨凌当然不会成为例外。 他现在显然已经被皇上盯上了,视作为敌视对象。 如果杨凌再这么冒冒失失,不知分寸,那皇上一旦抓到机会,必然会第一个除掉他。 她虽然入宫也没有多少年头,可细数来,她却是这些宫侍中侍奉皇后娘娘时间最长的人,她希望自己好,所以希望皇后娘娘好。 若是杨凌识趣儿,听劝,那她自然乐意皇后娘娘身边多一个得力助手。 可若是杨凌一直这么不懂分寸,那她也会想办法说服娘娘除掉他,不能留个祸害在身边。 杨凌沉默了半响,然后道:“到现在都无人熬药,是娘娘不希望请太医来吗?” “是”,阿梦不知道杨凌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他与皇后已经到了“心有灵犀”的地步? 第九十六章:我喜欢你 其实哪里是什么心有灵犀,不过是杨凌猜测皇后一贯惜命,皇上又万分在意皇后,却到现如今都无太医上门,肯定是皇后本人不准请太医。 若真问为什么不准,他也说得出个一二来,肯定是有什么秘密怕被太医发现罢了。 皇后娘娘既然不想请太医,自有她不请的道理,他全部遵从皇后娘娘的决定。 但他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后娘娘发着高烧熬日子,他得想想办法才成。 “阿梦,你留下照顾皇后娘娘,我去太医署一趟。”扔下这话,也不待阿梦做出反应,杨凌人已经跨到大殿之外。 阿梦刚想要讲,娘娘不愿请太医来。 可是话到嘴边,便只看到杨凌的背影消失在悠悠风中。 此刻天已大亮,宫侍们纷纷入殿,芷荷也来了,手中端着水盆,打算伺候皇后娘娘洗漱来着。 “阿梦姐姐,你昨儿个累了一夜,去歇息一会吧。这儿有我伺候着就好。皇后娘娘是还没起来吗?”芷荷端着水盆走到阿梦身边,小声说道。 “没事,我不累。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离不得人,我得一直照看着。你去小厨房熬点粥来,娘娘一夜没吃东西,怕一会若是醒了,多少要吃点什么的。”阿梦说话间,人又走到内殿去给皇后换了覆在额头上的布巾。 覆上去是湿的,却因为身子太热,转眼间就变温了。 “这是怎么了,一夜之间病成这个样子?就是烧吗?可还有别的症状?咳吗?”芷荷见到皇后这样子倒是急得厉害。 “娘娘不愿请太医来,也不希望她生病的事儿传出去,你我知道便也就得了。杨凌许是去太医署给娘娘开药了,你现在伺候在这儿也没什么作用,先去小厨房吧。切记,嘴巴严实些,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阿梦提点着芷荷,心里也是提防着她。 万一趁着皇后娘娘生病期间,这丫头出去胡言乱语,那还了得? 皇后娘娘身子不便,没法管教这些宫侍,那她就应当代替皇后娘娘,管住她们。 这才是身为立政殿掌事宫女的职责所在。 “行,我知道了,我不会乱说话的。阿梦姐姐,也别给娘娘身上的被子盖得太厚,不透气,不容易退烧。”芷荷脱口而出便说出这句话,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到底照顾过哪个发高烧的人。 “嗯”,阿梦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催促她快走。 芷荷出了立政殿门,便赶着往小厨房走,哪知道半路上突然杀出个人来,吓了她一大跳。 她拍着胸脯刚要呵斥来人,一抬头却发现这人她可得罪不得,这是中山王。 “奴婢给王爷请安。”芷荷眼睛一转,心下一慌,连忙要跪拜行礼。 刘兴难得在立政殿门口也能露出一副笑模样,上前一步,扶起芷荷道:“免礼平身。刚才本王不是有意吓唬你的,只想躲在这殿门口等你出来,给你个惊喜罢了。” 芷荷嘴上轻笑,人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暗自念叨着。 她只瞧见惊了,何处来的喜? 刘兴见她面露困惑,随即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块绸缎布来放在手心,一边展开一边道:“你看这是什么?” 芷荷低了脑袋望过去,之间那展开的绸缎中间放着一朵绽开的白玉兰,漂亮极了。 她忍不住凑上前去闻了一下,却发现什么味道也没有。 “傻丫头,这是玉石雕的,哪会有什么香味?”刘兴伸手一捏她的鼻子,那宠溺的模样简直吓坏了芷荷。 芷荷连连退了两步,口中喃喃念叨着,“王爷,此举不妥。” 看着芷荷受惊的样子,刘兴倒是笑得更欢,“不妥?怎么不妥?依本王来看,此举不光妥当,而且是非常妥当。想当年你在本王怀里撒娇的时候都没说不妥,今时今日这算什么?” 刘兴说这话时大言不惭,宛若确有其事,芷荷不光羞,而且怒。 他怎能这样胡言乱语玷污人的清白? 就算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婢,他是高高在上的中山王殿下又怎样?那他也不能不将自己当人看,随随便便毁人名声! “王爷请自重,此前奴婢跟你素不相识,请王爷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芷荷皱起眉头,身上感受着四处探究的目光,已经连笑脸都堆不出来了。 一听她这话,刘兴也急了,挑起眉毛对着芷荷便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素不相识,怎么会是素不相识?城郊清水池、远山道观、长安城庙会,这些你统统都不记得了?本王可是一个也没忘掉。早知你是这样无情的人,本王何苦想你念你这么久?索性忘掉你算了。还有这白玉兰,本来是本王翻找了一夜才寻到的,你既不要,索性就砸了它听个响好了。” 说罢这话,刘兴真的举起那白玉兰就要往地上摔,这可把芷荷吓坏了。 她虽然不知道这白玉兰到底价值几何,但是这皇宫里面的宝贝,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这若是真的因为她摔坏了,只怕是送了小命也赔不起。 于是乎她赶紧踮着脚尖一把抢过那白玉兰捧在怀里道:“都是奴婢罪该万死,惹怒了王爷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奴婢一般见识了。” 她的语气里充满恐慌,倒是真的害怕了。 说真的,刘兴不希望芷荷怕他,他只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芷荷为何不认他。 当年嬉耍玩闹的光景都在眼前,这才多大会功夫,怎么换身衣裳再相见,她便不认人了呢? 刘兴坚定的相信,芷荷不是故意不认他,也不是真的忘了他。她一定是心里头有什么难言之隐,否则怎么会突然入宫来做宫女呢? 没关系,无论她遇见了什么难处,他都会帮她的。 让她整日伺候在皇后身边,也真是委屈了她。 这么想着,刘兴忽然想到个好主意,既不会让芷荷受到皇后的欺负,也能让自己天天看到她。 “芷荷,不如本王现在就去跟皇后娘娘讨了你来,让你去本王的殿内伺候着?不对,你若是嫌弃着宫内闷得慌,本王宫外有府邸,本王可以带着你搬出去住。”刘兴那表情不像是在跟侍婢说话,倒像是在跟他的王妃说话。 他这一番话传进芷荷耳朵里却吓得她满身冷汗,她早就听闻这中山王性情古怪,自幼便在道观长大,却不像活脱脱的是个孟浪之人。 但是芷荷想不明白,这宫内那么多侍婢,比她高的,比她瘦的,比她眼睛大、嘴唇美的都有,无论如何中山王也不该选中自己才对。那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难道就如同立政殿内私底下传的消息一样,其实中山王一直跟皇后娘娘有私仇,所以其实今日中山王的举动并不是在针对自己,仅仅是在针对皇后娘娘的侍婢罢了。 他选择自己下手,不过是因为阿梦早已识破了他的诡计,而自己刚刚入宫,又受到皇后娘娘提携,他必定认为自己跟皇后娘娘关系匪浅,起码是个重用之人。故而来选择自己作为他下手的对象吗? 若真是如此,这个中山王还是果然如同传闻中一样残酷啊。 怪不得皇后娘娘为人那么好,他却还一直想方设法的要欺负她,就因为她出身贫寒?呵,那她不也是一个出身贫寒之人,所以自己在中山王眼中,应该卑微的如同蝼蚁吧。 想到这儿,芷荷轻笑一声,抬眸望向刘康道:“王爷到底希望奴婢怎么样?若是奴婢斗胆揣测一句,您刚才这番话可是在向奴婢示好吗?” “本王……正是这个意思。”刘兴没想到自己的表现这么明显,倒是被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仔细想想,这事儿也没什么羞于承认的,既是想要她便直接讲嘛,也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思用意,早些信任自己。 “可是奴婢就算接受了王爷的示好又能如何?王爷会娶奴婢吗?娶一个卑贱的宫侍为王妃?呵,不需王爷回答,奴婢便知道您心中所想,答案自然是不可能。奴婢也许出身贫寒,但家世并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这是老天爷赐的命,奴婢遵从。但是王爷,这有什么可悲的吗?难道出身贵族就一定是一件可喜的事情吗?不尽然吧。王爷与奴婢本来就是两条不同船上的人,本该此生永远不会产生交集。所以王爷,就当做今日的事情没有发生,可好?” 芷荷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也是希望这中山王还是个有分寸的人,不要将这个错误继续下去。因为一旦中山王真的要求自己做什么,身为一个区区奴婢,她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 只能盼着中山王离她远一点,向他证明自己是个无趣的人,让他即使想要报复,想要恶作剧,也别盯着自己。 听了芷荷的话,刘兴当即愣在原地,其实芷荷说的没错,他是真的没想过要娶她做王妃。 他只不过是喜欢她啊,好不容易在宫里相遇,便想着将她留在身边,一起玩耍作伴罢了。 第九十七章:是捉弄你 那这么想来,自己好像真的配不上她纯净的心思。 “可是芷荷,你别急着一口回绝本王好么?你能否给本王一个机会,了解本王,然后再决定你要不要跟本王在一起呢?”刘兴盯着芷荷那双如水的眼睛,心道自己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她总不会再拒绝他了吧? 他可是王爷啊,可是当今皇上最疼爱的弟弟啊。 这普天之下,想要接近他,嫁给他,哪怕是为妾的官家女子简直数之不尽。当年先皇活着的时候,便有多少人拿着女子画像来献给他,都被他以年纪还小回绝掉了。 所以对于芷荷,他并不担心她不答应。 就算是她真的忘记了当初宫外他们在一起发生的一切,那就凭借他现在的身份,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哪怕是为妾,哪怕是侧妃,也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事情啊。 “王爷恕罪,奴婢不愿意。”谁曾料想芷荷半点不犹豫,双手捧着那玉兰花便递过来,语气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刘兴气结,一扭头望见藏在假山、树丛后面的诸多宫侍,心中更是觉得没脸面。 这芷荷还真是一点也不将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突然,刘兴捂着胸口,尖叫一声,应声倒地。 “王爷,你怎么了?”芷荷的脸“唰”的一下便吓得没了血色,她知道中山王自幼身体不好,可是没想到这么不禁气啊。 一句话不顺心,便能够昏厥过去,这身上的毛病可还真是不小。 “杨公公,你快帮帮我,中山王他昏过去了,你快把中山王抬去太医署啊。”万般无奈之际,芷荷一抬眼便瞧见杨凌拎着药包大步流星地往回走,于是连忙求救道。 在没走近以前,杨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中山王怎么可能来立政殿,并且昏倒在立政殿呢? 可凑上前一看,这不是中山王又是谁? “杨公公,我也不知道王爷他为什么会突然昏倒,我来立政殿的时间不长,也没哪位公公跟我相熟,只能求你帮我了。”芷荷的眼眶都红了,泪水嵌在里面随时就要掉下来似的。 她是真的很害怕。 这宫内人人都知道中山王自幼体弱多病,这要是因为她出了个好歹,她又该怎么办呢? 就算是一命抵一命,她这条命都抵不起。 “他为什么在这儿?”杨凌并不在意中山王为何昏倒,他只在乎中山王有没有去骚扰皇后娘娘。 他其实在还身为刑卫的时候,就知道中山王对皇后娘娘有敌意,因为中山王曾经特意去找过太后,希望借走刑卫来惩罚皇后。 但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皇后,只觉得一个陌生女子的死活与自己并无干系,主子吩咐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好了。 可显然今时不同往日,皇后于他而言,已经不再是一个陌生女子了。 每一次中山王出现在皇后身边,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杨凌扫了一眼他的面色,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什么大问题。没准这又是他的一出预谋,为了陷害娘娘什么,不管也罢。 故而,杨凌瞥了芷荷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拎着药包转身就走。 一见杨凌走了,芷荷慌的落下泪来,一不留神那眼泪正巧落在刘兴脸上。 这泪珠突如其来,令刘兴猝不及防。 他的眼眸动了动,这戏就快要演不下去了。 本来是想借着发病昏倒吓吓这丫头,哪知道一来是根本没有宫侍上前管他的死活,二来是这丫头竟然会被自己吓哭。 不过是一时气结想要愚弄她一下,没打算闹得这么当真,所以这么想着,刘兴便微微睁开了眼睛,故作虚弱地道了一句,“这是给本王哭丧么,本王又没死。” 芷荷自然不知道刘兴是装病,见他醒过来已是千恩万谢,连忙跪着往前蹭了两步,扶住刘兴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王爷你可别生奴婢的气。刚才都是奴婢愚笨,说话冲撞了你,要打要罚都可以,只要王爷好好的就行。” “你是在紧张我?”刘兴见她慌乱不已,此刻又主动凑上前来,顿时按耐不住的想笑。 可他也知道,若是他此刻一旦破功笑了,让芷荷知道他是在戏弄她,她便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所以,刘兴只得微微抽动嘴角,强忍着笑意,半睁着眼睛望向芷荷那担心的眼神。 “是,奴婢很紧张,所以请求王爷千万不要出事。”她当然是非常紧张,因为刘兴在立政殿的安危牵系着自己的性命。 “芷荷,你搀扶本王去回殿吧,身子虚弱,怕是一个人走不了那么远。”刘兴假意站起身,却又重重跌回到地上。 这劲儿使狠了,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这听在芷荷耳朵里却以为刘兴是病得厉害。 刚才慌乱的厉害,她竟然忘记去给刘兴诊脉,她是会摸脉的,但是心情一紧张,却忘记了这件事情。 “王爷,你先让奴婢帮你诊个脉可好?若是无大碍奴婢就搀扶你回殿,若是脉象虚弱,奴婢就搀你去太医署可好?”芷荷说着就要凑上前去摸上刘兴的手腕。 刘兴心虚,也不知道这芷荷到底是不是真的会诊脉,这要是真的让她摸出来自己没有病,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这还是在立政殿,今日为了芷荷上演这么一出戏码本就是件挺丢脸的事情,幸好皇后没有出来看到这一幕,否则他还真就要把这病装到底了。 想到这儿,刘兴连忙刻意撸起袖子,将手腕递过去道:“既然你这么想与本王发生肌肤之亲,那就来吧。虽说是大庭广众之下,可看你也是好不容易才想出了这个借口,谅你一番苦心,本王便也将就一下。但是芷荷,本王说来也是对不起你,实在是此刻身子虚弱,使不得大力气,要真想往下发生点什么,怕也是为难本王了。” 他说得一脸认真,芷荷却是听得又羞又臊,当即不再开口乱讲话,帮刘兴把袖子放下来,扶着他就要往他所居住的无名殿走。 “这是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还说要给本王诊脉吗?唉,慢着点,本王走不快。”刘兴心中偷笑,人几乎是整个靠在了芷荷身上,一步蹭着一步走得缓慢,嘴上还不忘戏弄芷荷。 如此想来,他进宫之后,倒是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芷荷的脸蛋涨得通红,肩膀上压着刘兴的大半个身子,沉得难受,却也不敢言语。 这一路上不明所以望过来的目光太多了,几乎要让芷荷承受不住,她甚至已经可以想到明日宫中会流传什么她跟中山王的风言风语。可是现在刘兴就那么靠着她,虚弱的像是她一哈腰他就会再一次摔倒一般,吓得她不敢乱动。 立政殿内,杨凌提着药包就进了正殿,见阿梦还侍奉在皇后娘娘床榻一侧,便走过去叫她到角落说话。 “阿梦,这是我去太医署找年太医开的药。按理来说‘病温’只是个常见的毛病,退了烧就无大碍,我怕别人不放心,听说年太医跟咱们娘娘是旧识,故而只跟他说了这件事情,并且告诉他不要外传。这药你先去煎了吧,我在这儿守着娘娘就好。”倒不是杨凌指使阿梦去干活,而是他一个男人是真的对这煎药的火候时辰掌控不好,煎出来药效也不好。 给别的侍婢他不放心,怕中途被人在药里动过手脚,所以只得教给阿梦去做。 阿梦望他一眼,接过药包道:“若是见那覆在娘娘额头上的帕子干了,就浸湿了重新覆上。若是见娘娘的嘴唇干裂,就用棉布沾着白水去润一润,可知道?” “知道了,你快去吧。娘娘既然到现在都高烧不退,其实也是够危险的。”杨凌催促阿梦快走,自己已经来到了内殿。 余香还在昏睡,一言不发,面色通红。 杨凌拿下帕子,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烫手心。 心里焦虑不已,却又不知道能怎么办。若是真的有选择,他宁愿替代皇后来收这个苦。 只可惜这件事情由不得她。 他突然想起自己忘记跟阿梦说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在立政殿的门口看见了中山王,还是一个躺着昏倒了的中山王。 嗯,还有在一旁痛哭流涕的芷荷,口口声声说什么中山王是因为她才昏倒的。 他跟芷荷并不熟识,但是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会调查一番,以免有异心,会伤害到她。 这个芷荷的身世他也并没有从招宫侍的管事公公那儿套来什么话,说是家里父母都早就身亡了,再没旁的亲人,实在没法子吃法,便想着来宫内侍奉主子。人清白,长得也好看,便让她进来了。 如果她的身份真的就像管事公公说的那么普通,又怎么会招惹上中山王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够刚入宫不久便招惹上中山王的人,想必也跟他实属同类,并非好人。 杨凌的眼神一直落在余香脸上,见她时不时的微微蹙眉,便也猜测着她一定很难受。 第九十八章:一炷高香 内殿此刻并没有其他宫侍,他犹豫了一番,最终跪到床榻边握紧了皇后的手,一言不发。 她的手心很烫,烫得他心慌。 娘娘,你可要快些好,奴才有多担心你,你可知道? 不过一夜的功夫,你怎么会突然病成这个样子?一定是因为昨日那个假冒内臣的男人,他到底是谁,又对你说了什么? 别让我遇见他,否则定然饶不了他。 此时此刻,明烟宫内,马八子卧在床榻上询问贴身侍婢银铃道:“可听说立政殿传唤太医了?” “回夫人的话,乔公公刚打那边儿回来,没听说太医署派人去立政殿。”说到这儿,银铃下意识滴一瞥窗外,见并无其他人影,又轻声道了一句,“娘娘,怕是咱们的香,没管用。” “你若是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抽你。”马八子呵斥一句,眸子一转,又道:“去,到殿外把香重新燃上,不许停下来。” “可是娘娘,那香怕是对您肚子里的孩子不好。”银铃犹豫着提醒马八子道。 “要你多嘴?那香好不好我不是比你知道?去点上,我再睡一会,若是皇上来了询问,你就说是安胎的香,记住没有?”马八子觉得头有些晕,便想着再睡一会。 银铃见自家主子执意,便也不敢再胡乱说话,乖乖从床底下找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香来,捧着铜鼎,放到了明烟宫门口。 火折子点上,转眼间烟雾缭绕,她被呛得一个劲儿咳嗽。 跑回宫内见马八子,却是睡得安稳极了,好像那香真是安胎养神的一样。 银铃闻着那香味,心里暗自犯嘀咕,总觉得就这么燃香让马八子闻着不牢靠,于是就把里屋的布帘垂了下来,人退出了里屋。 “夫人又睡了?”见银铃退出来,乔公公马上迎上去小声询问道。 银铃望了乔公公一眼,点了点头,眼神里也是充满无奈。 “银铃,不是我说,夫人这两日的觉是不是多了点?我总觉得不大对劲儿,你说跟这炷香是不是也有关系?”乔公公一来是好奇这高香到底为何物所制,二来也是担心马八子的安危。 “乱讲话,那怀孕的人肯定不比我们,觉多都是正常的,说明肚子里孩子长呢。”银铃嘴上这样对乔公公念叨,可心里也是没底气,毕竟这高香也算是“来路不明”。 “我哪儿是乱说话,你说若真是怀孕的人就爱睡觉,那夫人前阵子怎么没这表现,自从昨日点上这高香,人就迷迷糊糊的?银铃,我问你,这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点上又是为了什么?你瞒我又有什么好处,我还会害你么?”乔公公一瞧银铃那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她没说实话。 银铃沉默,乔公公对自己好她都知道,她心里也一直把乔公公当做自己人看待。可问题是,她是真的不知道这高香是马八子打哪儿弄来的。 “乔公公,我知道的便也都对你说了吧,藏在心里倒也觉得堵得慌,但你可千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你我二人都要掉脑袋。”银铃把乔公公拉到一旁,小声嘀咕着,还不忘回头望一眼帘子,害怕马八子突然醒过来,听见自己说了什么。 “你且放心就好,有我在,还会让谁伤到你性命吗?”乔公公这话倒是说得暖人心,惹得银铃脸上一红,轻轻推搡了他胸口一下。 “这高香是夫人自个儿带进皇宫来的,前天突然拿出来,叫我在门口点燃,无论如何也要看着叫那香火不灭。我心里也是好奇,虽然夫人总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可是每次点燃都挺害怕别人知道的,据说是因为皇上不喜欢这些高香什么的。可是这一次,怎么偏偏就不怕人知道了呢?后来听她说,好像是这高香一旦点燃便可伤人。”这后半句话银铃是踮着脚,拢着手掌,贴在乔公公耳朵边说的。 乔公公吓了一跳,反问银铃道:“什么叫香能伤人?是你说错话了,还是我听错话了?” “不是我说错话,也不是你听错话,而是夫人说了这高香点燃,就会有人病倒。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明白,但是今早上她不是特意让你去太医署打听过有没有太医去立政殿么。现在想来,你可猜出了什么?”银铃说完这话挑眉跟乔公公使眼色,意思也是明确得很。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夫人想要用这高香谋害皇后娘娘?”乔公公瞪圆了眼睛,望着鸣烟宫门口那烟雾缭绕,不可置信道。 银铃点了点头,“肯定是这样的,否则怎么会接连好几次询问立政殿的事儿呢。你也知道,这后宫妃嫔有哪一个会喜欢皇后呢?毕竟那个位置谁都想坐嘛。昨儿个她本来怕人发现,所以没等这香烧到一半,就告诉我熄灭了。可是今天一看你回来报信,说是没有太医去立政殿,便立即又告诉我点燃这香,还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熄灭,这不是很清楚了么。” “可是谋害皇后,这事儿若是被人知晓,可是要诛九族的啊。夫人跟皇后娘娘是又什么深仇大恨,以至于这样去做?”乔公公觉得难以理解。 银铃盯着那缓缓燃烧的高香道:“谁知道呢,这后宫的主子们想什么,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是看不明白的。” 说到这儿,银铃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乔公公,你不是说今日要替李公公出宫采办吗?时辰也不早了,你还不去吗?” “对,你若不提醒,我险些忘记这事儿了。你说若是我日后被调派去别的宫里,没了你可怎么办,还不是要被主子嫌弃死了?说吧,你想要什么,我借着出宫的机会正好买给你。”乔公公说这话时还伸手揉了揉银铃的发端,惹得银铃羞涩不已。 “我什么都不要,你早些回来就好。”说完就这话,银铃便把乔公公往门外推,心里巴望着他早去早回。 “嗯,好好伺候夫人,等我回来给你带些好玩意儿。”乔公公回头浅笑,一张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多情。 可是当乔公公走出鸣烟宫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消失殆尽。 没多久的功夫,他拐拐绕绕便从小路来到了安明殿。 轻叩了四下殿门,然后便快速地走进了安明殿。 正殿之内,见到定陶王刘康的那一刻,他立即跪地行礼,双手抱拳道:“主子,我来了。” 刘康抬眸望着地上跪着的人,点了点头道:“在鸣烟宫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了吗?我甚至一直怀疑那马八子的肚子是假的。” “回主子,依照属下来看,马八子倒是并非假孕,肚子里的孩子应当是真的。但是鸣烟宫里面,的确有些奇怪之处吧。”乔公公眯着眼睛,脑海中思索着答道。 “什么奇怪之处?还不快点讲,难道非要等着我一句一句问你吗?”刘康猛地一敲桌子,怒道。 这真是太久没有出宫训练这匹黑骑了,以至于原先在他心中最最听话得力的助手赤鹰,现在这办事效率也是查了许多。 “属下在鸣烟宫这几日,发现马八子是一个特别喜欢研究高香的人,时不时就要点燃高香在殿内跪拜,默念什么听不懂的咒语。昨日她更是命令侍婢在宫门口的鼎内点燃了一炷味道诡异的高香,还命令侍婢不许灭掉。根据她的侍婢形容,这高香并不像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据说这香挺神的,一旦点燃便能伤人。这一次她想要谋害的人应该是立政殿的皇后娘娘。就在今天早上,她还命令属下去太医署查看可有太医赶往立政殿。”乔公公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知无不言的汇报给了刘康。 其实他还是没有查出这个马八子究竟背后隐藏了什么秘密,她又是一个怎样的人。毕竟他到鸣烟宫也不过几日,能够博得众人的信任便已实属不易,所以也巴望着主子能够谅解这一点,不要多加责备。 “那这个高香到底有没有她说的那么神?皇后又到底有没有因为这高香而被伤害到吗?”刘康一听说此举欲要谋害的人是余香,当下急了,一贯不相信这些道家事物的他忽然也没了分辨能力。 “主子莫要着急,属下今日去太医署打听过,尚且没有任何太医被召去立政殿,所以皇后娘娘的身体应该无碍。”乔公公回答。 顿时刘康坐立不安,“最好是无碍,否则要是皇后真的出了个三长两短,我定然不会让那马八子顺顺利利生下孩子来。” 敢伤他的孩子,就是挑明了要跟他对着干,这样的人,就该死。 “你今天是以什么借口出的鸣烟宫?”刘康询问乔公公道。 “属下说是要替人出宫采办,所以溜出来了。”乔公公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借口主子满不满意,抬眸望向刘康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心慌。 “罢了,那今日也不能指望你去做什么了。做戏就做全吧,你现在先出宫去吧,出宫令牌你不是有么。别的事情我叫绿豹去办吧。”刘康摆了摆手,示意乔公公可以退下了。 第九十九章:心思重重 可是一听到刘康这句话,乔公公却笑出了声,“主子,你刚才说绿豹也被您召进宫了?他是以什么身份进来的,该不会也是公公吧?” “怎么?就许你假扮公公,不许绿豹假扮公公了?信不信你再跟我废话,我直接让你这辈子丢变成真的公公,留在未央宫里做内臣?” 千言万语也抵不上这句话来的狠,下一秒,乔公公就立即跑出安明殿去了。 “偷听够了没有?你们躲他做什么?”刘康朝着屏风后面说了一句,那屏风便被人转开,从后门走出来了两个男人。 这两个男人都是刘康的黑骑,一个就是刚才念叨了半天的绿豹,还有一个则是蓝狐。 “主子,你有没有觉得赤鹰进了宫以后人就变得奇怪了许多?好像真的变得越来越像是个真公公了,要不然你索性就把他留在这儿算了。反正有属下们为你效忠,也是一样的。”蓝狐邪魅一笑,凑上前道。 “绿豹,你说蓝狐这一次又是揣的什么心思?”刘康询问跟在蓝狐身后一言不发的绿豹道。 “属下觉得,可能蓝狐希望属下也叫他一声大哥,而不希望属下总是称呼赤鹰为大哥吧。” 蓝狐对绿豹的话大为赞赏,这更好,免得自己主动开口向主子提了,“没错,知我者,实乃绿豹也。” “收起你那小心思,痛痛快快去给我办事。一个时辰内,让刘骜知道马八**内出现了陌生男人,据说是她家乡来人,做好是她的什么表哥,跟她青梅竹马的那一种。”刘康吩咐完,便瞪着眼睛,打算目送蓝狐跟绿豹离去。 绿豹倒是痛快,二话不说蒙上面便打算开始行动,倒是蓝狐盘坐在刘康脚边,半天不愿意动弹。 “蓝狐,你是想要主子留你在这安明殿里做内臣吗?”绿豹装傻询问道。 蓝狐瞪了绿豹一眼,回过头可怜兮兮地望向刘康道:“主子,你看绿豹又欺负我。按照时间来说,我还比绿豹早跟了你三个月,你可得向着我说话。” “绿豹的话很有道理,你这么依依不舍,看样子是真的想要留在安明殿里做个公公。蓝公公,听起来不错。”刘康轻笑,那模样好似是真的决定了这件事情一样。 蓝狐抿唇,也知道自家主子心狠手辣,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要人性命尚且跟玩儿一样,还会拿他的命根子当回事儿么。 于是暗自深呼一口气,站起身也蒙上脸,走到殿门口,纵身一跃,离开了安明殿。 “主子,真的,也就你能治得了他。你看他那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女扮男装来着,你也能忍得了他。”绿豹抱怨着嘟囔了两句,却听到刘康道:“距离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可是依我来看,现在刘骜还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呢?” 绿豹“嗯”了一声,走到殿门口,足尖点地,便也飞离了安明殿。 刘康望着他们两个的人影消失在眼前,心中暗道,他就不信刘骜得知了马八**内有陌生男人,便不会去查看。 那高香若是他找人灭掉,那被马八子发现还是一定会点燃的,没准还会发现乔公公的真实身份,那倒是误了大计。 可是万一那高香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有什么作用呢?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确保余香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任何问题,还是让刘骜亲自去灭掉那一炷香来得踏实。 刘骜一向不喜欢这些巫蛊之术,虽然马八子肯定不会向刘骜承认这香背后藏着的秘密,可是怀有身孕还大肆燃香,本身就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刘骜一定会心生怀疑。 这最先怀疑的,便是马八子身为信奉道家之术的人。 这一点十分重要。 当年先皇在世,刘骜尚且直接跟先皇对持,恨不得灭掉道家。 现如今怀有皇嗣的人若是将道家之法视为一切,那刘骜又会如何对待这个女人呢? 只要是余香不受伤,他倒是有些期待这一刻的发生了。 刘骜若是就此灭掉马八子,那可谓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目前这后宫之内,便也只有马八子是真真实实的怀了他的孩子,若是连这个人都除掉,那只怕刘骜此生是真的无后了。 这种罪孽,怕是身为帝王也无法赎清了。 与此同时,宣室殿内,刘骜紧锁眉头居于龙椅之上,一言不发。 “皇上,今儿个早上您就没有用膳,这都快到午时了,您还不吃吗?”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杜松也是问了一遍又一遍,可偏偏这皇上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终于问到这一遍的时候,刘骜才做出了反应,可却是所问非所答。 “杜松,你当初陪伴先皇那么久,朝堂之上的事情你应当比朕看得清楚。那你对朕说说,今日朝堂上,群臣集体告病,应当是所谓何故?” 今日一上朝堂,文武百官缺了大半,为首的便是萧丞相。 各个都说是告病,可世上哪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生病便也都赶在同一日了? 纵然他再傻,也知道这是萧丞相示意的。 那告病不来的大臣大多都是萧丞相部下的人,所以这是他的意思也在刘骜的预料之中。 可是刘骜想不明白的是,萧丞相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要让这文武百官集体与他作对,全部休假,不上朝堂。 本想着在今日与文武百官共同商议公主和亲一事,看看众朝臣对于此事到底是有什么看法,却不曾料到,人都没来,他要跟谁商议? 这大部分人没来也就罢了,他问向底下众人可有要事禀奏,剩下的朝臣均是一言不发。 呵,这便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朝中有一半人都是忠心于萧丞相的,而另一半人则是畏惧于萧丞相的。 满朝文武,虽然人人跪拜于他,却各个都将萧丞相视为真正的主子,谁将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了? 若是真的将他放在眼中,今日的朝堂上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想到这儿,刘骜禁不住气结于胸,手指捏成了拳状。 “皇上,老臣虽是伺候了先皇一辈子,可是这朝堂之上的事情老臣从不过问,也不容过问。所以处理政事,并无经验,不能替皇上分忧,实属惭愧。但是依照老臣来看,今日萧丞相告病,多半是与那西域使臣有关。大抵是萧丞相心中所盼跟您的决定不一样,故而便突然生了这传染的毛病,一下子便让朝中的文武大臣也都生病了吧。” 其实杜松有些事情是看的明白的,但是他想不明白。 他不知道自己把话都说透了,是对是错。 他甚至直至今日还无法完全信任这个新皇帝。他会效忠,但却无法向对待先皇一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种信任的确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建立起来的。 所以,话他还是说半句留半句的好,他若是万一都说出来了,皇上却意识到他明白的太多了,想要除掉自己怎么办? 他绝对不能把这个皇帝想象的太笨了,虎父无犬子,先皇可不是个蠢笨的人,他选的皇子,也不该会是太笨的人。 任何一个奴才都不该比主子聪明,他能够说的便也只有这么多了。 点到即止,剩下的便是看皇上自己怎么想了。 “他心中所想跟朕的决定不一样?他以为自己是谁,竟然敢跟朕玩这一套?他说上朝便上朝,他说告病便告病?那既是如此,索性就不要来算了,好好回家歇着,安度晚年,这朝堂之上也不缺他这一个。”刘骜不知道萧丞相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也不知道萧丞相到底有多大的势力,以至于父皇在位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想着动萧丞相一根指头。 他身为太子时便听闻萧丞相贪污数载,甚至买官贩官。 但这些不过是传闻,而且他当年尚且没有参政,是无权过问这些事情的。 况且他一直相信先皇,虽然崇信道术,可到底该是个明智的君主,若是朝中真有这等毒瘤,不可能不铲除。 可是直至今日,他才体会到萧丞相多么厉害,多么威风。 人家大可以不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中,任由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他这个皇帝就好像是个空壳子,朝中的大事还应当是他萧丞相来做主。 所以,一旦他这个皇帝做了任何令萧丞相不满的决定,他就会用罢朝的方式来反抗。 他在示威,向自己这个皇帝示威。 这种反抗就是在说:你千万不要得罪我,否则朝内将无人效忠于你,所以天下还是我说了算。 刘骜觉得异常愤怒,他忽然觉得这汉王朝的丞相做了太久,该换人了。 可是在换人之前,他似乎应当先搞清楚,这朝中众人为什么这么害怕萧丞相,这萧丞相又到底掌握了文武百官的什么把柄。 萧丞相,既然我父皇不愿除掉你,那就由我,来满足一下你这个小小的心愿吧。 “皇上,大事不好了。”福子此时突然从殿外跑了进来,一脸慌张。 第一百章:可是巧合 “福子,没规矩,怎么跟皇上说话的?”还不待刘骜开口,杜松便呵斥了福子一句。 “无碍,福子,出了什么事情,让你慌张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平阳公主那儿出了什么事儿吗?”想到这儿,刘骜一慌,人几乎站了起来。 现在以萧丞相为首的一干大臣已经在跟自己作对了,如果平阳那儿再出了什么乱子,那他该如何跟西域做交代? 这场仗现在不能打,余香分析的没错,一旦打起来,两败俱伤。 纵然赢了,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毫无意义。 “不是平阳公主,是马八子,马夫人。奴才刚才在铃兰殿听到两个路过的侍女聊天,说是鸣烟宫里来了个客人,不是宫内人,却身着内臣衣裳。听说是马八子的表兄,是她幼年的青梅竹马,现在入宫来私会的。”福子说到这儿,人也无端打了一个激灵。 这话预示着什么,他自然是知晓的。 他当然也知道皇上定然会因此勃然大怒。 可是既然听到了这些话,就必须告诉皇上,这是他的忠心,他希望皇上能够明白。 “青梅竹马,入宫私会?”刘骜口中嘟囔着这八个字,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若不是马八子率先怀上孩子,他对这个女人一向没什么印象。 长得不够漂亮,人又不够聪明,又算不上是能歌善舞。顶多是乖巧有余,温顺听话。 可是这唯一的优点,在她怀上孩子之后,还消失掉了。 现如今,她竟然敢来这么一出,偷偷让宫外的情.人入宫私会? 当年即使是他爱成那个样子的余香,怀孕后被人嚼口舌,他尚且怀疑那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种。更何况现在这人换成了马八子,他更是要怀疑三分。 “福子,朕知道这件事了,你接着去铃兰殿守着公主吧。今日你听到的事情,无论真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话到你这儿,嘴就闭严实,懂吗?”刘骜挑眉望向福子道。 福子一个劲儿地点头,口中念叨着,“陛下放心,奴才都懂。奴才这嘴巴就此便算是缝起来了,不该说的话,绝对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奴才这就回铃兰殿伺候公主。” 说完把这话,福子便退着离开了。 “皇上,您也不要听信福子那一言之词,且不论他是不是听错了话,现如今马八子怀有身孕,许是后宫还有许多人想要陷害于她,所以这事儿也未必就是真的。”杜松怕皇上着急,便在一旁劝慰道。 “杜公公,朕饿了,告诉膳房布膳吧。待用完了膳,咱们一同去鸣烟宫看看马八子,究竟是非,自然明了。”刘骜忽然改了主意,他何苦饿着自己的肚子替这些人上火生气呢? 若是此刻余香没病,陪在自己身边,也必定会劝自己先吃东西,填饱肚子。 这世上的矛盾永远存在,这世间扰人心的事情也每日都在发生,与其跟他们上火,倒不如先吃饱了再说。 天还大亮,他就不相信马八子的旧情.人好不容易冒着生命危险进宫一回,能刚说两句话就走。 若真是走的那么快,那便也只能证明一点,这个人经常出入未央宫,所以才不急着长留。 倘若真相如此,那马八子的寿命,便也到头了。 杜松应了一句,见皇上突然想开要吃东西,自然觉得是好事情。 于是连忙出去传膳,让膳房的人多准备一些清淡食物,免得因为早上便没吃东西,一下子用了太过油腻的食物会伤到胃。 用过膳后,刘骜便来到了鸣烟宫,离得远远的就见鸣烟宫烟雾缭绕,不知道的倒是还以为走入了什么寺庙、道观的门口。 其实这烟雾和味道刘骜非常熟悉,想当年先皇在世时,宣室殿门口便时常会有这样的烟雾。 但是还未走进鸣烟宫,他并不肯定这就是马八子燃了高香。毕竟与情.人私会应当是一件怕人知道的事情,她不会闹得这么大张旗鼓,生怕众人不知。 “杜松,你看着烟可像是自鸣烟宫传出来的?该不会是着火了吧?”刘骜心中疑虑,却又做不出决定,只得询问身旁的杜松,让他帮着定夺拿主意。 杜松太过熟悉这味道,当即便道:“回皇上的话,依老臣来看,这应当是马夫人燃了高香。这味道老臣很熟悉。” 话都说到这儿了,刘骜自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人迈步走进鸣烟宫,只觉得这高香的味道呛得人心里发慌。 “安统领,去把那香给朕灭了。这乌烟瘴气的,是要做什么!”刘骜大怒,命令身后的侍卫统领上前灭掉那高香。 那香灭掉时便仅仅剩下一个香尾巴了,一看就是燃了好久,却无人干预罢了。 银铃听见外面有响动,又听闻有人要灭掉高香,当即急了。也没看清楚状况,冲出来便大声喊道:“你们是谁啊?怎么敢灭掉夫人的高香,信不信夫人责罚你们?” 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待那香烟袅袅渐渐散去,她看清楚面前人乃是当今圣上,这才吓得一个寒颤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 刘骜懒得理会银铃的道歉,掩着口鼻询问她道:“你家主子人呢?” “主子近来爱犯困,现在还在屋内睡着呢。”银铃如实回答。 其实银铃也不知道此刻马八子到底是不是还在睡觉,自打乔公公离开后,她便偷偷在外屋绣荷包来着,想着哪日绣好了,便给乔公公一个惊喜。 只是那内屋的帘子一直没被人掀开,所以银铃觉得,自家夫人肯定是还在熟睡。 也许怀了孕的人都这样爱睡觉,不过她也没怀过,所以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一回事儿。 “嗯,朕进去看看她。”刘骜虽然没说别的,可脸上阴沉的表情早已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此时心情非常不好,自从看见那燃着的高香开始,他心中便有一种强烈的排斥感。 宛若当年他跟父皇因为道术之事争吵不休,最后换来了一个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踏入鸣烟宫,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之处,内屋被帘子罩着,什么也看不见。 刘骜走上前去,一把将帘子掀开,只见马八子的确独自躺在床榻上昏睡,他并没有看到有任何男人存在过的痕迹。 也许福子真的是传错了话,又或者是自己生性太过多疑? “爱妃,朕来看你了。”刘骜坐到床边,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却没有换来任何回应。 她的呼吸很沉重,面色也红润的有些不大正常,似乎跟余香早上的情况很相似。 刘骜伸出手背放在马八子的额头上试探她身体的温度,发现的确烫人得很。 她也得了“病温”?! 刘骜吓了一跳,不仅仅是因为马八子现在怀了孩子,发高烧非常危险。还是因为余香跟马八子同时高热,这巧合让他感到恐慌。 会不会这病并非是普通的“病温”,而是如同天花一样,会传染,会蔓延,所以她们才会同时发烧? 也许这后宫之内还有更多人在今日发烧了,只不过是他还不知道,还没有发现。 “杜松,快点宣太医过来,马八子似乎是‘病温’。”刘骜连忙吩咐杜松,命他赶紧去传唤太医。 “银铃,你进来,朕有话要问你。”刘骜召银铃上前,面色凝重。 银铃目光中带着困惑,走上前时还特意望了马八子一眼,奇怪皇上为何会突然说夫人得了“病温”。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明明她为马八子撂下帘子的时候,她还没有发烧啊。 “你家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发烧症状的?”说这话的时候刘骜已经站起身来,略微退了两步,与马八子拉开了距离。 他担心如果马八子真的是患上了什么能够传染的病疾,那也绝对不能让这病带到自己身上来。 “回皇上的话,今天早上夫人还是一切正常,并无发烧的征兆。早上奴婢见夫人醒了,本想服侍她梳洗,她却说犯困,要再睡一会。奴婢怕打扰到夫人歇息,就退出去了,还把帘子放了下来。”银铃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那宫门外的高香又是谁燃的?”刘骜又问道。 银铃凝眉,犹豫了一番这个问题到底要如何开口。因为就算是自家夫人不叮嘱她也知道,这高香背后的秘密是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的。 可是皇上探究你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她想逃避又逃避不得。 “那是夫人命奴婢点燃的,说是家乡带来祈福的高香。”银铃想了半天,却只想出了这么个借口来。 说祈福总归没错,总要比害人听起来好很多。 “祈福?她难道不知道怀孕的人不能闻这些香火味道,容易滑胎吗?若不是你家主子现在病着,朕真的要怀疑她是故意而为之了。”刘骜深呼了一口气,望着床榻上病重的马八子,却没有半点怜惜的心思。 一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因为她自己的胡闹之举而流掉,便痛恨不已。 第一百零一章:巫蛊之术 银铃被刘骜呵斥的打了一个寒颤,低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她从来没见过皇上发火,自从马八子怀上孩子以后,皇上一来明烟宫更是语气缓和,温柔得很。 可是现如今就因为这一炷香,皇上竟然怒火成这个样子,这倒是让银铃一下子慌了神。 刘骜在明烟宫内踱步,左右徘徊,心中生躁。 一边是担心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会有危险,一边是忧虑余香的身体,再加上今儿个早上萧丞相给他的下马威,无论如何刘骜此刻都寻不到能让自己不恼怒的理由。 屋内整个被一种扰人心脾的香火味所笼罩,待站的时间久了,刘骜才觉得这股子味道越发难闻。 不得已刘骜便站到了明烟宫外,等着太医过来。 没多大会功夫,便有太医捧着药箱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给刘骜行礼,待应允过后,便进屋去给马八子诊脉了。 那太医的手搭在马八子的手腕上摸了又摸,眉头紧锁。 伸手扒开马八子的眼皮,看了又看。 沉思许久后,他移步来到皇上面前,双手抱拳承禀道:“皇上,马夫人这病生得有些奇怪。虽然浑身发热,面色通红,身上盗汗,颇似‘病温’的症状。可是她的脉象又非常平和,从脉象里并摸不出她患有病疾。这种情况,是臣从医数十年来,从未遇见过的。” “依你来看,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可还平安?”这才是刘骜最为关系的事情。 “回皇上的话,依照脉象来看,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一切无恙。但脉象虽是如此,可若是这人一直烧下去,后果便也不好说了。”太医推断道。 “那怎么办?你可有何策略,还是要朕再叫人多请几位太医过来,与你共同商讨办法?”刘骜皱眉。 倒也不是他真的质疑这太医医术欠佳,只是他说的这话未免太过奇怪。怎么可能有人浑身发热却还脉象平稳?也许是今日这位太医太过紧张,所以把错了脉? “臣建议皇上再请几位太医过来为夫人诊脉,因为臣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心中也是担忧诊断错误,耽误了娘娘的病情。”太医害怕因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耽搁到马八子的病。要知道,现如今她可是金贵得很,肚子里怀着龙嗣,高贵异常。 “好,杜松,你再去多请几位太医过来。在他们来之前,什么都不要说。”刘骜不希望这些太医在尚未诊脉之前脑海中便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还是希望有一个医术高明的太医快点让马八子退烧清醒。 如果这样一直昏睡下去,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岂能安稳? 半个时辰过后,又有两位太医为马八子诊脉,无奈却是得出相同的结果。 三位太医面面相觑,最终协商决定,先开药帮马八子降温,再看是否能够清醒过来。 “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一位太医凑到皇上面前,轻声说道。 刘骜板着脸道:“有话快说。” “皇上,臣觉得夫人今日不像是生了病,倒像是中了邪。臣的家乡有许多人信奉巫教。他们中的人有一种说法,说是用地母娘娘赐的香点燃,便可命心中所想之人浑身高热,痛苦而亡。这被他们称之为‘火焰的惩罚。’”那太医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毕竟巫教在朝廷眼中,一直被视作邪教。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些担忧的,此刻皇上心情并不好,如果一旦听到了巫教的事情更是激怒了他,那后果则不堪设想。 可是如果他不提出巫教的事情呢?此时屋内站着三个太医,对待马八子的病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拼尽全力试一试别的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 “一派胡言!哪有什么巫教,都是邪教。马八子一直在宫内,期间没有接触过任何人,怎么会突然中邪,沾染上什么巫教?你们若是医术不精,大可以直接对朕讲,朕自有地方请能人,犯不着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朕。”刘骜大感不悦。 对于道家之术他都一贯不屑一顾,更何况是什么巫术? “皇上息怒,是臣妄言了。”那提出巫教一事的太医连忙跪下认罪,不敢再多说什么。 “罢了,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赶紧让马八子清醒过来,不能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刘骜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但是当他人迈步到宫门口的那一刻,眼神瞥到拜访在宫门口的那只铜鼎,忽然驻足停了下来。 他走上前去蹲了下来,仔细观察那只铜鼎,觉得上面的花样纹路都很奇特,并不是常见的样式。 “杜松,你看你可见过这只铜鼎吗?像不像是咱们宫里原有的样式?”正常后宫妃嫔的用度里面是不包含鼎的,可若真有需求,也会去领。 杜松捧过这只铜鼎细看,不过是手臂长短,纹路非常精致,可上面有很多看不懂的符号。 他将那铜鼎举过头顶,然后望着那铜鼎底部上并无年号,而后笃定道:“皇上,这不是咱们宫内的东西。” “哦?既然不是咱们宫内的东西,就是马八子自己带进宫来的了。她为什么要特意带进宫一只铜鼎呢?”刘骜嘴上念叨着,心里也琢磨着,越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如果马八子真的单纯是要燃香作以祈福,大可以用香炉,这不是比铜鼎更方便吗? 还有,她怀身孕的日子也不短了,为什么要突然大点高香?她纵然想点,也应当先问问太医,这香对身孕可有影响,不是吗? 马八子这一举动的确太过奇怪,可是在她尚未清醒以前,他又什么都问不来。 此时刘骜的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可怕的念头,会不会那太医说的话就是真相,马八子真的是信奉巫教之人? 有了这从宫外来的铜鼎,刘骜对太医刚才所说的话从一点不信变成了将信将疑。 “杜松,你去把杜太医叫出来,朕有话问他。”毕竟这巫教之术没法放在明面上说,他身为皇帝,更是不能主动与人探讨此事。若是被人知晓他主动与人探讨这巫蛊之术,岂不是证明了他的思想与皇家祖制有所出入么。 “是”,杜松进屋将那位太医唤了出来,一脸漠然。 对于这件事情,他不会插手,也不便插手。 “皇上”,杜太医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等待皇上的吩咐。 “你刚才跟朕说的那巫术,可有什么破解之法?倒不是说朕会相信这些邪魔歪道的东西,不过马八子现在安危未卜,朕不能弃她于不顾。所以,若有什么办法真的能救她,倒也不妨一试。”刘骜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自己此刻的举动真是丢足了脸面。 他一向对这些巫术最是不屑,可现如今他竟然期盼着这些巫术能够治好他最在意的人。 真是太可笑了。 “皇上的意思,臣都明白。臣对于巫教的了解也不多,只是因为家乡有人信奉,所以略知一二。皇上可以命人将那炷尚未燃尽的高香放到水里试试,水火相克,也许这巫术自然而然便被解除了。”杜太医也不知道这个办法到底管不管用,但皇上既然问了,他便也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嗯,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朕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刘骜望了一眼那铜鼎内还剩了一小截的高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明烟宫。 就算这个方法真的有效,就算这世间真的有巫蛊之术一说,他也不希望是由他来承认的。 他可以选择相信很多事情,唯独这一桩不成。 离开明烟宫,刘骜便直奔了立政殿,想要看看余香现在可醒了没有。 若是醒了一切自然好说,若是没醒,他便也要怀疑此事跟马八子有关了。 “皇上,老臣以为,您现在应当先去见布格里大人,而不是急于去见皇后娘娘。”不待皇上说什么,杜松便瞧出了皇上走去的方向是立政殿。 国家大事在前,皇上却整日都在围着女人转,杜松觉得自己必须开口提醒皇上一番,以免将来铸下大错。 “朕以为,现在朕就应当去立政殿见皇后。未曾确定皇后安好以前,朕无心去见布格里大人。”刘骜嘴上说着,步子却一步也不曾停,人便奔着立政殿去了。 心都飞过去了,你又能要求他现在见什么西域使臣呢? 余香就是他的定心丸,没有余香,他什么朝廷大事都办不明白。 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杜松抿唇不语,紧跟在皇上身后,心中却是默默念道:先皇啊,您可看到了吗,老臣一心盼着皇上好,可他不肯听老臣的劝啊。这是您的决定,老臣不会有半点质疑之意。所以先皇,还请您天上保佑,能够让皇上早日成熟起来,坐稳江山。 “太医,你为什么要将这高香浸到水里?若是夫人醒来,奴婢又该如何跟夫人交代?”银铃见杜太医要将高香浸入水底,连忙阻拦了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刘兴的吻 “你让开,你可知道这高香背后藏着什么故事?”杜太医呵斥银铃道。 银铃愣了一下,面带惊恐,抿唇摇头,声称不知。 “那你又为何要拦住本官?本官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主子的病情,若是你还想让马夫人活命,现在便应当乖乖退到一旁。”杜太医并不怀疑银铃是在欺瞒自己什么,毕竟这巫蛊之术并不外传。既然名为秘术,便有它藏匿的理由,就算马八子是巫教一族后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跟一个侍婢聊这些。 除非,是真的不想活命了。 银铃被杜太医的话吓住了,僵在原地不敢再伸手阻拦。 虽说自家夫人特意叮嘱过不准高香熄灭,可是现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人的控制了。夫人高烧不退,那香又是皇上亲自派人熄灭的,哪儿由得她一个做奴婢的开口啊。 要是乔公公在就好了,有个知心人在帮着撑场子,管他是赏是罚呢,心坎里头都踏实。 只可惜,他出宫去采办了。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到这鸣烟宫来呢?往日就算是来,也都是要用晚膳的功夫了。今儿个怎么会突然在晌午时分就赶过来呢? 难不成是有什么人给皇上通了信,特意让皇上过来抓住娘娘烧高香的把柄? 想到这儿,银铃四处扫了一圈,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宫侍神态有异样。 可一时间,她又什么都没瞧出来。 杜太医借着这个功夫,找了个木桶装满水,然后将那高香全部浸到水底。 待水没了那炷香,杜太医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马八子没事了,她一心想要陷害的人也没事了。 他之所以会这么了解巫术,不仅仅是因为家乡有人信奉,更因为他母亲就是巫教一族的族人。 母亲生前是巫医,她一直告诉他,说世上唯有巫术才是正道,巫术才能救人。 他不信巫术,所以潜心拜师,学了医术。 在他心里,一直相信只有人能救人,什么神仙,什么妖魔,都没用。 但是此刻,为了保命,也为了保住这个官职,他竟然努力的回忆着曾经母亲对他说过有关于巫教的一切,企图真的用他最最鄙夷,最最不屑的巫术来解决问题。 其实从他看见那只铜鼎的时候,就笃定马八子一定用了巫教之术。因为那铜鼎外壁的纹路上有许多缠绕的蛇,蛇乃是巫教的圣物。 但他并不确定马八子就是巫教之人。毕竟马八子也是官宦之后,任何外臣都是不允许信奉巫教的,所以她按理来说也不可能接触到巫教。 更何况,据他所知,长安并无巫教族人。 待看着那炷香彻底湿透,无法再燃后,杜太医便进殿催促另外两位太医拿上药箱快走。 此地多是非,自然不宜久留。 杜太医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前两日明烟宫刚刚发生的侍婢丧命一案,会不会也跟巫教有关? “等等,你们都不给我家夫人开药,就这么走了?”银铃望着三位太医对视一眼,也不说什么,甚至没留下个药方子就走了,顿时急得要命。 “若是一个时辰后你家夫人还没醒,你再派人去太医署找本官。”杜太医扭头说出这么一句,便拽着身旁太医,催促快走。 据说巫蛊之术之所以能够伤人,就是因为它的里面蕴含着施巫术之人心中的积怨过深。 可是很多人都以为巫蛊之术特别神奇,能够伤人于无形,杀人于无影。但他们不知道是,这巫蛊之术虽然厉害,但却伤人伤己。 无论你对谁施以巫术,一旦成功,它都会反噬其身。 这高香不是恰巧验证了这一点么,凭此也能够知道这后宫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是浑身高热,神志不清,不过被人隐瞒住了,并没有去太医署请人罢了。 其实马八子,你应该庆幸是我将那香帮你毁掉了,否则这香一旦燃尽,你将会死的比那个人更惨。 他当然知道,因为当年他娘便是为了陷害别人,动用了巫蛊之术,最终惨死家中。 这是宿命,一个人的仇恨太深,就会伤到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执念。 这一路上,另外两位太医都在询问杜太医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说服皇上,破解了这一次的危机。 杜太医摇头无奈道:“本来就是你我治不了的病症,皇上又是明君,自然会理解我们的。” 谁都知道他这话里说了谎,可问了半天又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再问无趣,便也不再说话,回太医署去了。 芷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刘兴扶回无名殿,见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便说立政殿还有事儿,借故打算离开。 谁知芷荷刚刚转身,便听得身后刘兴一声低呼道:“等等,本王的胸口好痛,你快过来帮本王看看。” 芷荷迈出去的步子又不得不退了回来,转过身望过去,只见刘兴一脸痛苦的捂着胸口,身子蜷缩在一起,整个人都躺在床上。 “王爷,你等等,奴婢去给你找太医。”芷荷也不知道发什么,一遇见刘兴就慌张得不行。 她说服自己是为了保命,所以现在得赶紧去找太医。 “你就这样把本王扔在这儿不管了吗?”刘兴的语气万分可怜,迫使芷荷不得不走到床榻边,关切询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 刘兴见她走近,忽然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拽到床上,压到身下。 “王爷,你这是要干什么?快放开我!”芷荷大惊,不知道刘兴突然如此到底是揣了什么心思,顿时慌张不已。 “你乱叫什么,本王还真能把你怎么样吗?芷荷,现在是在无名殿,殿内除了你我以外并无他人,你便如实告诉本王,你到底有什么隐情,为什么不认本王,好不好。”刘兴将芷荷压在身下本来只是想要捉弄她,可是一旦对视上那双眼睛,他脑海里便如此清晰的浮现出宫外的那些场景。 恍如昨日,他甚至为了那些事情险些永远不回皇宫。 除了父皇与皇兄,他还从未尝试过尝试过如此在乎哪个人。更何况那时候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竟然就那么把这个女子刻在心里头了。 若是这辈子都找不见她,他可还会爱上什么人吗?他也不知道,因为他在遇见芷荷以前,从未对什么女子动过心,他甚至不知道人在宫外时,对待芷荷的情愫算不算得男女之情。 但是所幸,老天让他又一次遇上她,不仅仅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还如此真切让她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就是命中注定,刘兴毫不怀疑。 芷荷被吓坏了,她努力想要凝神听听刘兴的呼吸到底是不是有异样,可是因为心跳得太快,以至于她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奴婢在入宫以前家境贫困,父母双亡,是真的不认识王爷。王爷,奴婢求求你了,便就饶了奴婢吧。又或者奴婢是不是在什么地方无心得罪到你了,你要罚要骂便就来吧,只是不要再这样了。”芷荷嘟着嘴,几乎要哭出来,手紧紧抵住刘兴的胸口,想把他推开,却又顾及他刚才说胸口痛,而不敢使力气。 “不要再怎么样?”芷荷的话传入刘兴的耳朵,他只觉得好笑极了。 “不要再将奴婢压在身下,不要再对奴婢调笑不已。虽然奴婢身份轻贱,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还望王爷可以自重,给奴婢这么一丁点的尊严。”芷荷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出口,刘兴心头便越发窝起火来。 听芷荷这样讲,倒好似他是什么衣冠禽兽,对她别有所图一样。 她以为她是谁?她又以为自己是谁?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么想着,刘兴坐起身来,低头望着她道:“看来的确是本王误会了,本王认识的那个人绝对不会像你这样无礼,她可真的要比你善良多了。” “呵,是么?那王爷口中那位女子的善良,还真是太过随意。”一个没忍住,芷荷这话便脱口而出,再想后悔却也是来不及了。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过什么人顶撞刘兴,更何况这个人是芷荷。 她不承认认识自己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口口声声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甚至为了摆脱自己,不惜侮辱自身吗? 刘兴见芷荷慌忙起身,一副要逃脱的模样,顿时心下生气,一把将她拽到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唔”,这吻来得猝不及防,惊得芷荷面脸通红,再顾不上什么身份规矩,一个劲儿的用拳头捶打刘兴。 她的拳头自然没什么大力气,刘兴见她不愿意自己碰她,更是双臂一环,搂紧了她的身子,将那个吻越发深入了下去。 芷荷本是闭紧了嘴巴,不肯让他的舌头伸进来,可此时刘兴却捏了她的腰肢一把,趁其不备,将舌头滑入了她的口中。 之前让你逃离,是我的罪过。当时我无法表明皇子身份,那一身道袍并不能让我保护你。 芷荷,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为何不肯认我。 但我很清楚,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走。 刘兴紧紧拥住芷荷,心中的情感愈发明朗了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别添乱了 “娘娘醒了,皇上,娘娘醒了。”阿梦一直守在床旁,眼睛一眨不眨,几乎那眼神都要看花了。 这会功夫瞧见皇后的眼皮动了动,忽然睁开了,竟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见皇后是真的睁开了眼睛,便连忙召唤坐在软榻上小憩的皇上,进屋来看娘娘。 余香睁开眼睛望着殿内的陈设,那陈文浩送给她的玉佩现如今还悬在床头,她这才惊觉,这儿还是立政殿,她回来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她觉得自己做了好久的梦,久到好似又活了一回。 她在梦里一直能够看到周子欢死去的样子,那场景越来越清晰,以至于想逃也逃不掉。 可是她还能听到子欢的声音,一次又一次他在自己耳边吟唱着那凄美的曲调,她听得揪心,却无济于事。 那感觉,就像是她欠了他什么,害了他什么,却无处偿还。 “天宁,你可醒过来了,简直要吓死朕了知不知道?是不是渴了?阿梦,快去给娘娘倒水。” 刘骜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余香略带茫然地望了过去,看着那张曾经让她倾心无比的容颜,忽然有一丝困惑。 如果至始至终她爱过的人只有刘骜,她为什么梦里出现的人,却一直都是周子欢? 庄生晓梦,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如此一般,她忽然之间便想不通了,到底哪一个她才是真的她?是那个站在周子欢棺材前恐慌不已的她是真的,还是现如今躺在床上望着刘骜一脸焦虑的她,才是真的? “天宁,你这是怎么了?嗓子哑了?可还能说句话吗?你这个样子,朕真的好害怕。”刘骜的手抚上余香的脸,见她身上已经不烫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隐隐觉得她的病症没准真的就与马八子有关系。 他半蹲在床榻前,直接接过阿梦手中的茶盅,又要了勺子来,一勺一勺的舀水喂给余香。 当水碰到余香嘴唇的那一刻,她忽然就如同惊醒了一般,意识到那些令她恐慌的事情不过是梦,这儿才是真的。 她呛了一口水,猛地咳嗽了起来,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刘骜见状,连忙将茶盅塞给阿梦,起身坐到床榻边揽过余香,给她顺背。 阿梦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忽然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这便是长相守的过程吗? 身为帝王,会为了皇后在这儿一夜不眠,会下了朝便急急忙忙赶过来,会蹲下身去给她喂水,也会拥着她帮其顺背。 他可是皇帝啊,他却也是这样温柔似水的翩翩儿郎。 这男女情爱,还真是足以令人向往。 但阿梦清清楚楚的明白,她没有皇后那么聪明,一旦入了情局,就出不来了。 她拿得起,但放不下,所以她会守住这个分寸,绝对不会往前迈一步,甚至不会存有任何痴心妄想。 人各有志,有些人渴求早早遇见一生挚爱,有些人则希望能够夺得权利保全自身。 而她没那么大的志向,就想着这辈子能够跟在皇后娘娘身边,一生衣食无忧,健康富足,便也很好了。 “臣妾没事,让陛下担心了。”余香以为自己烧了这么久,说话时起码也该是嗓音嘶哑。可是话音出口,竟然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那音色如常,宛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朕平生夙愿不过是让你健健康康的,能够看见你病好了,朕便不知道有多么开心。对了,天宁,朕心里有件事倒是想跟你聊聊,你不觉得今日你这病来得蹊跷,去的也蹊跷吗?”刘骜想说的自然是鸣烟宫内的那炷高香。 杨凌听了许久,唯独听到这一句便是再也听不下去了,轻轻走上前去拽了拽阿梦的衣袖,示意她跟自己出来。 阿梦愣了一下,见杨凌一个劲儿的给自己使眼色,不得已便深吸了一口气,尾随着他走了出去。 杨凌直接把阿梦叫到了假山后面,一副这话不能让外人听见的模样。 “你到底要说什么,非急这一时半刻?殿内没人伺候着,若是一会皇上跟娘娘使唤人的时候怎么办?”阿梦被杨凌叫出来满是无奈,她知道自己若是不跟出来,指不定杨凌又要闹出什么事儿来。 可她现在跟出来了,一会娘娘肯定要找人,那芷荷却也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一碗白粥端了几个时辰也没端回来,她再不在屋内伺候着,可怎么成? 这立政殿里,可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主儿。 “怕什么,杜公公不是还在呢么,真有什么事儿也犯不着非要等你我回去。阿梦,皇上刚才那话我是真的听不下去了。什么叫娘娘的病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这是说咱们娘娘装病吗?他也不想想,今天早上娘娘都病成什么样子了,那能是装出来的?”杨凌气得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却被阿梦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不要命了?纵然你不要命,别拖累上整个立政殿陪你一起死成不成?皇上说的话且不论是不是那个意思,就算真的是,也轮不上你在这儿品头论足。杨凌,话还要我说的再直白些吗?你要是心里真的盼着娘娘好,就学会闭上这张嘴,千万别再给娘娘找麻烦了。在这宫里头,一位女子活着倒是真的艰难极了,这话与你说你怕是也不会懂的。”阿梦这话不仅仅是在说余香。 古往今来后宫妃嫔,又有哪一个是活的容易了的? 不说远的,且说近的。无论是孟氏,还是卫婕妤,哪个不是风光过一时?可结果呢,还不是惨绝人寰。 杨凌又要开口再说什么,却被阿梦斥责住了,“行了,你也不再说了,这立政殿向来不缺你这一张嘴。既然看得闹心,那就别看了,出去转悠转悠,估摸着晚上皇上不会留宿,你到时候再回来吧。娘娘若是问起你,有我帮你解释呢。” 她倒是宁愿这宫里压根没有杨凌存在,也不至于整日再多替一个他提心吊胆。 也不知他到底哪里好,以至于让朵儿为了他丧了命去。 想起朵儿,倒是也不知道她是哪一日被处斩的。真到了明年此时,想要替她烧些纸钱都不知该是哪一天。 “也不知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以至于让你看我哪儿都不顺眼。我是想明白了,你倒不是多么讨厌我,你是畏惧皇上,你怕皇上一心针对我,从而连累到你,对不对?”杨凌嗤笑一声,满是不屑。 阿梦叹了口气,抬眸望向杨凌道:“是,我畏惧皇上,可谁又不畏惧呢?我与你是怎样的关系,为何会不怕你连累我?杨凌,你这变成内臣以后,怎么就好似比你做刑卫的时候清高了那么多?想当年太后娘娘给你下令的时候,你可敢反抗半个字,忤逆半个字?现如今这对你下令的人变成了皇上,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模样了?话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话,阿梦便离开了假山,匆匆忙忙赶回了立政殿。 杨凌站在原地回味着这句话,心里也在纳闷,他怎么会不怕皇上。 这不像是他,当年的他别说是皇上,只要是他的主子,只要是能对他下命令,他都忌惮。 倒不是怕死,这未央宫内没有一个刑卫是怕死的。 可是也许外人不知道,其实身为刑卫,都害怕活着。 成为刑卫的要求很简单,无父母兄长,无朋友妻儿。换句话讲,就是你一条命便是全家,如此才能心狠,才能下手果断,毫不犹豫。 这种人是在为了什么活着呢?在他做刑卫的那些年里,每天睁开眼睛望见太阳,都觉得他就是在为了害人而活着。 太后下了命令,他便去执行,从不质疑,从不反抗,坦然地接受着一切,用各种难以想象的残忍方式除掉那些阻拦了太后前路的人,却不觉得又任何不对。 甚至他一度将此当做他活着的意义。 直至遇见了皇后,他才发现自己也可以被重视,也可以有思想,也可以让这条不值钱的贱命,变得如此鲜活。 他从一个男人变成了公公,这始作俑者就是皇后,他本应该恨的。 可是与之相反,他非但不恨,反而感激。 虽然身子残缺了一点,可这颗心却比起原来不知完整了多少倍。 若说起遗憾,倒是也有一点,那就是他这残缺的身子,更是不配去与皇后娘娘表达什么情分了。 他望着面前假山内石头缝里挤出来的狗尾巴草,忽然就想起皇后娘娘那日用这东西编的小狗来。 会用狗尾巴草编小动物的女子,真的是太有魅力了。 他不知道这普天之下为何还会有人厌恶皇后娘娘,甚至想要加害于皇后娘娘。 要知道,皇后在他眼中,完美无瑕,毫无缺陷,简直就是天女下凡一般美好。 阿梦赶回立政殿内,见皇上跟皇后二人正在说话,并不曾有人注意到她跟杨凌刚才出去了。 这令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零四章:孰真孰假 “蹊跷?臣妾不知皇上指的是什么。”余香此刻神智尚且没有那么清醒,冷不丁听到刘骜这样讲,自己倒是有些懵的。 “杜松,你先让她们几个都退到外殿等候,朕若有需求,会再喊她们的。”刘骜刚要讲话,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嘱咐了杜松一句,让殿内的宫侍都出去等候。 余香见这一幕,忽然轻笑出声,引得刘骜注意过来。 “怎么,这是见到什么事儿了笑成这样?” “都是做了皇帝的人,却也还有事怕人知道。臣妾这是心疼你,做这个皇帝也不容易。”余香拉过刘骜,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感受着这温度,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 人活着的滋味真好,清清醒醒的,能够感受到这世间喜悲的滋味,真是不可言喻。 “朕怀疑有人想要马八子的命。”刘骜突然说出这句话,倒是让余香的笑容僵在脸上。 “哦?陛下何以见得?”余香挑眉说着这话,眼神却游移到外殿,见只有阿梦领着一群新来的宫侍守在那儿,却不见芷荷核杨凌的踪影。 这两个人最近是怎么回事儿,动不动便集体消失,真是该找个机会好好训训他们,难不成是这两个人趁她不备,看对眼了,走到一块了? 嗯,这事儿还需细观察才是。 “今日福子在铃兰殿无意听到有人传言,说是马八子的明烟宫内来了陌生男子,还是她幼年的青梅竹马。福子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便跑来宣室殿给朕报信儿了,但朕到了明烟宫一瞧,却根本不曾发现有什么陌生男子。” 余香觉得这并没什么,怎么在刘骜眼中,便成了陷害马八子呢?看来刘骜宠她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皇上,依照臣妾来看这件事情有许多可能。除了可能是有人嫉妒马八子有孕存心陷害,还有可能是马八子那殿内真的有人,却在您赶去之前提前跑掉了,毕竟这未央宫大得很,想要躲个人还是无比容易的。除了这两种可能以外,倒也不乏第三种可能,没准那传话的人就是马八子派去的,为了找个理由让您过去,见您一面。这后宫争宠,可是什么样儿的都有。”余香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也觉得马八子没那么多心眼儿,这第三种才是最大的不可能。 正常就算是想了办法和计谋骗皇上过去,也犯不上诋毁自己的名声,失去皇上的信任。更何况,她又怎么会舍近求远,特意差人去铃兰殿把这些话说给福子听呢? 但是这事儿整体看来,也未必是舍近求远,其实倒是个稳妥办法。 了解福子性格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忠心,且喜欢管事儿,如果是在外听到对皇上不利的事情,一定会第一个告知皇上,绝对不会把话揣在心里。 并且这件事情如果是在宣室殿传出去,侍卫森严,很容易就会抓到这个传话的人。借着这个人,找到背后的始作俑者太过简单,这事儿便没趣了。 但是在铃兰殿则不同,平阳公主身边的侍卫现在都被皇上撤掉了,并且铃兰殿距离宣室殿还有着好些距离。更关键的一点是,平阳公主是这后宫之中唯一一个跟后宫妃嫔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女人,话在她的宫殿内传出去,不会招来任何人的怀疑,并且她听到了也不会插手干预。因为马八子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跟她毫无关系。 这事儿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可实则琢磨起来手段却是十分高明。就凭借出命案的那日,马八子在明烟宫内会当着自己的面儿跟皇上撒娇,还要求自己立下军令状,这样的女人想来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所以这传消息的人,不光是个有脑子的,还得是知道各种内幕消息的。 他既要清楚福子的性格,又要清楚平阳公主的处境,所以这个人绝对不会是一般人。 能够同时掌握这两点消息,又足够聪明且有身份的人并不多,推算下来,除了刘骜,便也只有刘康了。 达公公是他的眼线,所以有了达公公在,刘康知道以上两点并不困难。凭借他的脑子,想出这个招数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他干嘛无端端的要陷害马八子呢?其中目的又是什么呢?自己只是拜托他帮着盯紧马八子一些,并不曾说过想要她的性命,那么刘康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不对,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目的并不是陷害马八子,而是将刘骜吸引去明烟宫。 那么问题便来了,明烟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非要刘骜去看不可? “天宁,你误会了,朕要说的并非是这件事蹊跷,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朕一到明烟宫,便发现宫门口乌烟瘴气,被人点了炷高香。你知道朕一向不喜欢这些玩意儿,便让侍卫将其灭掉了。结果进了屋却发现,马八子整个人浑身高热,就跟你今儿个早上的病症一模一样。” 刘骜说到这儿,便停顿下来去看余香脸上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跟余香讲了这些话,很有可能就此便让余香记恨上马八子。 他固然在意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可他更在乎余香的安危。 毕竟孩子往后还能有好些个,可是余香这世间便就此一人了。 他希望这事儿能给余香提个醒,也让她日后防范着马八子一些,别再吃了什么亏。 除此之外,他还盼着余香能够从这件事儿里听出个什么来,帮他琢磨琢磨马八子跟巫教一族到底有何关系。今日到底是有人怂恿马八子点燃了这香,动用了巫蛊之术,还是马八子本身便心存歹念,想要陷害余香。 “所以呢?陛下是怎么看这事儿的?”余香不想给刘骜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她觉得刘骜既然能够主动来跟自己讲这些话,变说明此刻在他心中一定有了想法。所以,她并不急着表明态度,她在等刘骜的念头。 别等到自己开口咬定埋怨马八子的时候,刘骜却又表现出相信马八子心慈仁善,不会害人。到时候还不等同于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就没意思了。 “朕也不知道该对此事报以何种看法,这样吧,朕把这事儿跟你讲完,你再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朕见马八子浑身高热,害怕烧久了影响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当即请了杜太医过来诊脉。可是事情很奇怪,杜太医诊脉过后,说马八子脉象平稳,一切如常,并不知道这浑身高热是何种缘故。” “当时朕还暗自觉得愤怒,以为这杜太医是医术不精,故意来搅局。所以当即又让杜松去太医署另请了两位太医来,且路上不让杜松跟他们透露半点风声。结果人来了,诊了脉,结果却也是一样的。朕问他们可有办法救治,他们纷纷表示没有。还说人无病,如何下药。可你若说是没病,她整个人又烧得神志不清,这可是愁坏了人。正当苦于无解之际,杜太医忽然将朕叫到一旁,说那门口高香以及马八子的症状很像是被人施了巫教秘术。说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家乡曾有人信奉此邪教。朕本不愿相信,可无奈当时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叫杜太医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问题。最终,你猜怎么着了?”刘骜说到这儿,停住了话头,询问余香道。 余香思索片刻道:“他将高香浸在水底,说如此一来便能破解这巫教秘术,马八子必然就会醒过来。因为水火相克,所以这由火点燃的香,只能由水来化解,对不对?” 听到余香的话,刘骜大惊,“天宁,你怎么会知道巫教秘术,甚至说的比那杜太医还明白几分?” “自然是猜的。无论道教八卦之术,还是巫教秘术,讲究的不都是个相生相克的道理么。甭管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那寻找破解之法的人一定会这么说,否则要如何下得来台?当时那种情况,无论是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臣妾,您都担心得很。可最终换来三位太医共同跟您说了一句无法可治,您肯定是火冒三丈。所以情急之下,那太医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想出解决的办法来,以求保命。那这相生相克之说,便是最好的办法了。”余香耸肩,随口便说出自己心中的推断。 刘骜点头,大加赞叹,“不亏是朕的皇后,什么事情都是一眼便能看透。那依你来看,杜太医是真的懂巫蛊秘术,还是编了个借口逃脱罪责?” “这事儿您怎么说都对。许是杜太医的家乡真的有人信奉巫教,也许是杜太医不过是参照相生相克来编造出了这个理由骗您。但不过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臣妾行了,若是没错,此时马八子也醒了。”余香浅笑,宛若一切都不重要。 刘骜凝眉,唤了个内臣上前,让他去明烟宫跑一趟,看看马八子此刻到底醒没醒过来。 孰真孰假,一看便知。 第一百零五章:巫教之人 “皇上心里此刻可有什么定数了?您觉得马八子到底有没有骗您?”等那内臣回来给准信的功夫,余香已经起身换了件干净衣裳,也不备着人,举止利落,宛如无人在场。 “天宁,你这身材似乎比前阵子还要好了。”刘骜的眼神落在余香胸前,唇边挂上一丝浅笑,似乎不怀好意。 余香倒是许久不曾在他脸上看见这种笑容了,她当初爱死了他人前的阳光,更爱死了他人后的坏。 又许是你爱一个人时,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你都是爱的。 就是这样的笑容,曾让她如同蛇,如同藤蔓,缠着他的身子,恨不得与他夜夜飞上云霄。可是现如今还是这样的笑容,她却觉得心头一凉。 怎么就徒增厌恶了呢? 这不好,她还是要做他的皇后,她还是要依附着他的权利、地位而生存。 离开他,她是活不好,也活不成的。 所以她该迷恋他的笑容,不是吗?无论是好的坏的,喜悦的或是不屑的,看在她的眼中都应该是正确的。 他做的一切都该是对的,对也是对,错也是对。 “皇上这话说的真是让臣妾心里泛酸,这是多久没瞧见臣妾的身子了,竟都看得出变化来?”余香莞尔一笑,觉得这才应该是她面对刘骜的方式。 她还得靠着他,求着他呢,所以即使不爱,也要装作很爱很爱才行。 她得骗过刘骜,骗过众人,甚至骗过自己的心。 这事儿她太有经验,很多事情都是装的时间长了,久而久之便成了真的。 好似她幼年时,家乡吴县上有个小子总爱装结巴,说话的时候非得顿上几顿才肯吐出口。因为这事儿,他爹娘不知道打过他多少回,就是没扳过来。后来他年纪长了些,想要成家娶媳妇了,县上未婚的姑娘都嫌弃他是结巴,他那时候后悔了想要改过来,可无论如何改不过来了。 他就那样成了一辈子的结巴。 还有她自己啊,其实她没上过学堂也没学过跳舞,可是她一直都骗自己,她其实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过是因为意外在沦落到这样贫穷的家中。久而久之,她自己都相信了这个说法,所以拼尽全力的去找书来读,偷偷习字,偷偷练舞。 过程很苦,可当她有朝一日用到的时候却觉得无比值得。 因为她一直相信自己的日子,不该是过成提心吊胆,万人唾弃的模样。 所以,她可以忍,她可以说服自己,为了明日活得安稳,爱一个不爱的人,并没有那么困难。 听起来矛盾吗? 其实这事儿并不矛盾,真正矛盾的是这个不爱的人,却是她曾经深深爱过的人。 假装爱一个从未爱过的人一点也不辛苦,假装爱一个曾经深爱,现在痛恶的人,才是最最辛苦的事情。 为了活着,她却只得选择这一种辛苦。 “朕知道自己亏待你了,但是近来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刘骜说着这话,一把将余香拉到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而后搂着她道:“天宁,你知道么,今日上朝真是吓到朕了。以萧丞相为首的十几位朝臣纷纷告病,只因为不满朕对于西域和亲一事的决定。天宁,你能不能告诉朕,朕该怎么办?” 刘骜的气息就那样呼在她的脖颈间,本应该是令人发痒的,可她却觉得心里发寒。 萧丞相现在是什么意思?明目张胆的与刘骜对着干吗? 其实这么久以来,余香一直没有看懂萧丞相到底怀揣着什么心思。他没有站到任何一队去支持任何人,无论刘康还是周子欢,依她来看,无论是哪个人继承正统,萧丞相都会反对。 唯独是刘骜继位,萧丞相是觉得顺理成章的。先皇驾崩之日,刘康暗自流露出谋反之意,可却被萧丞相带头压了下去,力挺刘骜继位。 如此来看,萧丞相应当是个忠臣才对,甚至余香还想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结交下这位权力滔天的丞相爷。 可是按照刘骜今日所言,显然萧丞相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名忠臣的举动。倘若身为忠臣,又怎么可能带头起事,只是因为刘骜有意答应西域的联姻请求? 他难道还会希望汉王朝跟西域为敌,两国大打出手吗? 这对于萧丞相又会有什么好处呢? 余香觉得自己还是见识太过短浅了,起码对于萧丞相的念头,她至始至终都看不懂。 “皇上,臣妾看不透,也想不通,不知萧丞相为何要这样做,让您失望了。”余香的语气里略带懊恼,倒也不是全都为了在刘骜面前装样子,而是在她心里,真的觉得猜不透这事儿挺恼火的。 她连朝臣的想法都猜不透,却还妄想着有朝一日掌控朝政、朝权,这不是太可笑了么? 就好像那还不会走的孩童,一心想着怎么样抬腿才会跑的更快一样。 “皇上,奴才刚刚去明烟宫的时候瞧见马夫人蹲在宫殿门口的台阶上,手中捧着一只青铜鼎发呆。看那模样,不像是生了大病。”被派遣去明烟宫打听消息的内臣此时已经赶回来了,如此对刘骜汇报道。 刘骜点头,摆手示意他完成任务,可以退下了。 余香从他怀里站起身来,面向他道:“陛下心里可否是觉得马八子与臣妾突然浑身高热必定与巫教之术有关?” “是,朕现在很想冲去明烟宫以邪教教徒之名给马八子治罪,但……”说到这儿,刘骜忽然犹豫起来,抬眸忘了余香一眼,面带难言之色。 “但皇上还不舍她肚子里的孩子,母凭子贵,所以出于这一点,皇上又不愿降罪于她,臣妾说的可对?”余香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刘骜不说她也知道。 其实这一年时间,余香根本就不指望刘骜真的会动马八子。她肚子里的孩子存在一天,马八子的地位便会安稳一日。 但她也曾为母亲,她也渴望孩子,所以她又是绝对绝对不会去陷害马八子肚子里那无辜的性命。 故而只要马八子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性命,很多事情她都能容忍,她甚至能够说服刘骜去容忍。 也谈不上是她多伟大,更不是为了让别人看她是什么仁慈的足以母仪天下,只是怕做多了坏事,晚上会睡不着,会噩梦缠身。 如此来看,做人还是要多做好事才行。 在这后宫之中,不主动害人,便已经是行善积德了。 “有时候朕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怎么会如同能够看透朕的心思一样,什么都懂得?”刘骜现在再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习惯了。 其实越是这样,他的心底对余香就越是依赖。 他觉得余香什么都懂他,甚至比他自己还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才不会后悔。 他是真的离不开她,她不仅仅是自己深爱的女子,却也更像是自己的影子。 离开影子,人是没法活的。 “夫妻本为比目,又为鹣鲽。都可同用一双眼睛,同用一对翅膀,那臣妾懂您的心思,又有何稀奇?”余香一直都在与刘骜以夫妻自称,这是说给刘骜听的,也是说给全部宫侍听的。 这宫内可以有无数妃嫔,但只能是皇上的妾。 妻,便也唯有她一人罢了。 “嗯,爱妻言之有理。”刘骜点了点头,又道:“念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朕这一次还是不会动她,但会派人盯紧了她的举动。倘若再有下次,她敢伤人分毫,纵使是肚子里怀着龙嗣,朕也绝对不饶她。” “好”,余香笑,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其实刘骜如何对待马八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对待自己。 晚上刘骜并未留下用膳,说是晚膳去跟布格里吃了,谈一谈两国和亲的事儿接下来该如何继续。 余香也觉得这场病来得离奇,突然之间便浑身高热,神志不清,好的竟然也那么莫名其妙,宛如没生过病一样。 难道真的是因为什么巫教之术? 其实说真的,余香对于什么巫教之术没什么了解,不过是在一本书上看过零星句子,因为说的太吓人,她便合上避之不看了。 幼年之时爹娘便说过巫教是邪术,不可听,不可信,若是沾染了就会没命。 余香分不清巫教和道教的区别在哪儿,也不知道为何一直将巫教当做邪教的爹娘,为何会买了关于巫教的书卷藏在家中的书房之中。 但是她一直觉得马八子身上有哪儿不大对劲儿,会不会就跟这巫术有关? 在她认识的人当中,她觉得应当有一个人会了解巫教的事情才对,那个人就是陈文浩。 他经营着翡翠楼,什么稀奇的事情应当都听说过。更何况他妹妹陈莹莹乃是玄鹿神族的女祭司,也会一些法术,总该对这巫教有所了解吧。 倘若再有下一次,宫内发生了这样离奇的事情,她便必须要想办法出宫一趟,好好琢磨琢磨这巫教到底是个干什么的。 这一次就当做是马八子命大,逃过一劫吧。 不过刘康,这一次是不是还真该感谢你,救了我一命呢? 第一百零六章:芷荷人呢 “阿梦,杨凌跟芷荷人呢?”余香问阿梦这句话时,晚上沐浴的水都已经准备好了,人脱了衣裳泡进水桶里,方才想起来询问阿梦这事儿。 心里头装的事儿太多了,以至于眼前人没在都忘记了。 “娘娘,杨凌这个人性子不好,不懂隐忍,最近总是差点要跟皇上犯浑,所以让奴婢赶到外面去了,说是让他等到皇上回宣室殿了再回来。”阿梦帮皇后擦洗身子,嘴上便这样念叨着。 杨凌此时此刻已经走到了大殿内,不过是内殿用帘子遮挡上了,他脚步又轻,所以没被内殿的两人察觉。 听到阿梦对自己的评价,杨凌微微蹙眉,人却站在帘子那儿动也不动。 比起阿梦的想法,他更在意的是皇后娘娘的对他的看法。 “下次不用了,杨凌那个人性子虽然烈,但还是有他自己的分寸,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不当之举,这一点我心中是有数的。那芷荷呢?她岂不是也让你赶到外面去了?她一个姑娘家的,又是刚入宫没多久,上哪儿去躲着。再说了,她又不会去跟皇上忤逆什么,你赶她做什么?”余香泡在温水里,用手拨弄着那水中的花瓣,慵懒说道。 皇后说的那后半段关于芷荷的话,他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没有爱错人,恋错人,信错人,他爱的皇后确实是无与伦比的好。 普天下的人许是都不在意他,都不信任他。但是不要紧,只要皇后娘娘还愿意留他在身边,说一句相信,他便此生无憾了。 估摸着水该凉了,杨凌便直接拎起门口的木桶,要去膳房打热水。 “杨公公,这点小事我来就好了,怎能劳烦您呢?”门口值夜的小公公见杨凌要打水,连忙过来抢过水桶,小声讨好巴结着。 他刚入宫没多久,也不知这杨公公此前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只知道皇后娘娘对他信任得很,又常常把别的奴才都叫出去,跟他说悄悄话,想来也是个有背景的大人物。 没入宫前他就听人讲过,说是进了宫的男人,虽说是身子不全了,可这身份就全了。多少得势的公公,可比那文武大臣还威风。要权利有权利,要金银有金银,是半点亏不着。 还有那杜松,在民间传得名气可响了,虽然是干了一辈子内臣,但却得了个官职,就连丞相爷见了他还需礼让三分,这是何等的威风? 他信了,家里穷的吃不上饭,他就义无反顾的进宫来了。 现如今这杨凌在他眼里,便也是那威风八面的人,若是巴结上了,让他守自己当个徒弟,那他日后岂不是在这未央宫内也有了靠山? 他这等无名无姓的小人物,是不可能指望着皇后娘娘注意到,给他封个什么一官半职的。只要能像宣室殿的福公公一样,有个大公公做靠山,便也就行了。 “你叫什么?”杨凌近端时日眼里只有皇后娘娘,对这立政殿里的其他人总是视而不见,现如今看见有人上赶着来讨好自己,倒是觉得挺有趣的。 “您叫我然子就好,大伙都是这么叫我的。”然子抬头一乐,嘴里露出两颗小虎牙。 “行了,然子,我记住你了。去打水吧,也别太热,水烧开了里面兑点井水,待调试好了温度再拎回来,免得烫到娘娘。”杨凌嘱咐的事无巨细,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现在的他竟然连这些小事都能想明白了。 这要是搁在以前,他可都是直接有水就往身上倒,冲干净了就行,哪儿还顾得上试验水温呢? “娘娘,杨凌好像回来了,奴婢听见他的说话声了。”内殿,阿梦的话音刚落,便似乎听见了杨凌与人说话的声音,可那音调很轻,她也不确定。 可说到底她刚才是在讲究人家的坏话,总归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情,现如今被抓了个正着,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余香倒是不以为然,“回来了不是正常么,你只让人家晚回来,又没让人家不回来,他这现在是多听你的话。” “娘娘恕罪,奴婢一心都是为了娘娘着想,为了立政殿着想,没有半点私心。绝对不是为了做什么逾越之举。”阿梦也不傻,自然听得出皇后的话外之音。 余香浅笑,“我又没说什么,你赔的是什么罪?我知道你是希望立政殿好,不然你又岂能落得好果子吃?我问你芷荷人呢,我打今儿个醒过来就再没瞧见她,她去哪儿了?” 谈到芷荷,阿梦可觉得心里半点不亏欠,这腰板似乎都挺的比往常直了不少。“娘娘,这事儿可真的跟奴婢没什么关系。今儿个早上您身上发烧,可打从昨晚上起您就什么都没吃,所以芷荷来了奴婢就让她去小厨房给您端碗白粥,免得您醒过来时肚子里没食犯饿。可是这都一整天了,奴婢是真不知道这丫头跑哪儿去了,再没见着人影。” “行了,爱跑哪儿去就跑哪儿去吧,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既然不是你赶她走的,那咱们就不操那个闲心,真出了什么事儿那也是她自己造的孽。”余香这话说得像是漫不经心,可实际脑子里却已经闪过了无数种可能,觉得芷荷整日不见人影,肯定是跟刘兴脱不了干系。 这宫内她除了立政殿,也不认识其他的什么人,况且那丫头也不像是个没心眼的,能够把她使唤走的,肯定也是自己见了仍需给予三分薄面的人。 刘康才没那闲情逸致都她身边的小丫鬟下手,对芷荷颇有兴趣的人,现如今看来便也唯有刘兴了。 若把芷荷叫走的人真是刘兴,那她倒是想看看,是这丫头成心攀附这位中山王,还是刘兴非要把芷荷叫过去。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她才不急着派人出去寻,真让刘兴瞧见了,还以为那芷荷对她有多重要一样。 她其实是关心芷荷的安危的,但现在不少着急的时候。 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瞧看出她的软肋,区区一个侍婢更是不能成为她的软肋。 面对刘兴,她永远不会表现出心慈手软,她的恶意,就是要在他面前暴露无遗。 对一个处心积虑伤害她的人委曲求全?很抱歉,她做不到。 “娘娘,不是奴婢挑理,您对芷荷是不是有些太过偏心了?她刚入宫,正是该学规矩的时候,您却一心溺爱着她,这对她将来没好处。奴婢就是奴婢,不能把自个儿当主子惯着。”阿梦说这话时,尾音恶狠狠的,好像心里真是积了多大的怨一样。 “是这个理儿吗?你打生下来就觉得自个儿是伺候人的?我刚入宫的时候也是奴婢,难不成就不能有做主子的心思了?阿梦,为人谦和些,你也不知道谁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儿。你当年遇见我的时候,不也是以为日后会比我更早飞黄腾达吗?” 阿梦不吭声,是因为皇后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当初她在孟氏那儿伺候着,余香在正殿伺候着,她自认自己长相不比余香差,念的书又比余香多,出身又比她好,所以真的觉得自己会比余香更早得到一切。 她倒是从来没想过做皇上的女人,她只是觉得自己可以用更安稳的方式在宫内度过余生,又或是攒够了银子,到了岁数,便离开皇宫,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当做黄粱一梦。 现在想来,若真说她比起余香差了什么,那就是生了一颗跟余香完全不同的心。 她的这颗心,比起余香的心,既不够野,也不够狠,甚至还不够耐得住。 不成功,也是必然。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余香的话,甚至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毕竟她没有说错,自己曾经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罢了,大晚上的,不说这些让人闹心的话。水凉了,你把帘子拉开,让人进来换水吧。”余香刚才听到杨凌说什么木桶的事儿了,心里猜测着他肯定是去打热水了。 阿梦将帘子拉开,果然见有公公提着一桶热水,心道娘娘还真是神了,能够未卜先知么? 然子见阿梦比划了手势,便走过去续水,倒是也没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倒是杨凌见皇后半裸着肩膀坐在木桶内,吓了一跳,连忙别过脸去,觉得尴尬极了。 一刻钟后,余香擦干身子回到床上,阿梦来报信儿,说是芷荷回来了,要见她。 “天色晚了,让她睡觉去吧,我也累了乏了,有什么话明儿个再说吧。”余香说完这话,便躺到了床上,还命阿梦把帘子拉下来。 立政殿门外,芷荷手里握着衣角,眼神四处乱瞥,慌张的不行。 “阿梦姐,娘娘怎么说的?”芷荷见阿梦退了出来,还顺手关上了殿门,心中当下没来由的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娘娘说,她累了乏了,要睡觉了,让你也歇着去吧,有什么话明儿个再说。” 芷荷心里“咣当”一下,觉得这回是完了。 第一百零七章:不再信任 “芷荷,你且跟我说句实话,你今天到底去哪儿了?”阿梦想着把这事儿跟芷荷问清楚,若是明日皇后娘娘真的问起来,她到时候也有交代。 她也不愿意皇后娘娘问自己什么事情都一副摆脱罪责的样子,到底做奴婢的,就该是帮着主子排忧解难,哪儿能什么事情都说“不知道”呢? 芷荷低着脑袋,回话也是支支吾吾的,声音更是小的像是蚊子叫,“没做什么,不是你让我去出去取东西的么。就是路上贪玩,耽搁了。我也知道错了,本想着跟娘娘道个歉,陪个不是,哪儿知道娘娘压根不肯再见我了。这下子完了,定然是真的生我的气了。” 阿梦听得好笑,撒谎也不知道撒个高明的。她宁愿芷荷说是别宫的主子使唤她,把她叫走了。现如今竟然说是因为路上贪玩耽搁了,她以为自己是谁?三五岁的孩子吗? “我就让你去小厨房取一碗白粥,你能取上一整日,直至天黑才回来?芷荷,你是我举荐给娘娘做贴身宫女的,我没指望你真的领我什么恩情,但是能不能也别让我为了你操这么多心?话说的难听点,你别牵连我行不行?你知道今儿个白天皇后娘娘问了你多少回吗?娘娘口口声声担心着你,记挂着你,说你是刚入宫的姑娘家,别天黑不回来是出了事儿。可是你呢?你去哪儿了?我又要怎么回答?” 阿梦的语气是愤恨的,她发觉自己在这个皇宫之内,开始变得越发自私。 皇后越是说她应该学会隐忍,她就越是学不会,也不想学会。 她为什么要隐忍?当初是朵儿,现在是芷荷与杨凌,假如她命大活了下去,一直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岂不是还要容忍千千万万个这样的人? 只因为她能够听得进去皇后的话,而他们听不进去吗? 只因为他们足够任性,而她却一直要求强迫自己恪守规矩吗? 如若真是如此,她能不能也任性一回,能不能也像朵儿、芷荷一样,不是满口谎言就是冲动不顾后果? “阿梦姐,你对我的好,我都是记在心里的。只是我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见了谁,真的不重要,你也别逼我说了好不好。这后宫里的人,谁还没个秘密么?”芷荷说话的语气几乎是哀求的,她希望阿梦能够懂她,别在这儿咄咄逼人,执意问出什么。 她是真的没法说,但凡是这些话能讲,她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阿梦。 可是这件事儿她要怎么对阿梦讲? 难道对阿梦说,她这一整天其实都在陪中山王。然而这件事情并非是她的本意,而是中山王一直苦苦缠着她吗? 还是讲中山王将她错当做了其他女子,一直想要跟她发生肌肤之亲,变着法的把她往怀里拽,调笑不休? 这些话谁会相信啊,但凡她要是个陌路人,都不会相信这番话。 她只不过是个奴婢,是个下人,他却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啊。 风流倜傥的模样,显赫无比的地位,若说是中山王看上她,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还有,今日吃她豆腐的人是当朝王爷,她能跟谁抱怨,又能跟谁说委屈? 皇后见到中山王也需礼让三分,根本不会相信自己,更不会替自己做主。 皇上那儿她压根就说不上话。再说了,皇上尚且有众多后宫嫔妃,又怎么会把一个小小的她放在眼里? 况且中山王不过是吻了她,又没再做什么别的举动,真的闹大了,下不来台的只有她自己。 中山王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绝对不会承认跟自己发生了什么。在众人面前,中山王只是因为病疾发作而昏倒在地,而他也不过是找了自己扶他回殿,其中没有一句话是不该说的,更没有一个举动是不该做的。 现如今发生这档子事儿,她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所以,她只能闭口不言,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这些话在阿梦看来,应当是伤心难过的吧,毕竟她待自己真的不错,又一心提携着她,帮着她。 芷荷心里觉得抱歉,又害怕皇后娘娘真的因此就再也不理会自己,最终会落得个治罪的下场。 皇后娘娘虽是好人,可到底贵为皇后,不可能不顾身份。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错,怨不得任何人。 “是了,这后宫里的人,都该有秘密。数我最傻,还想着掏心掏肺的对待别人,却也瞧不出人家嫌我烦,嫌我碍眼。皇后娘娘说的对,天色晚了,该睡觉了。昨晚上是我值的夜,本来今儿个该轮换到你了,不过看样子皇后娘娘并不想见到你,所以还是我来吧。你去睡吧。”这一刻阿梦忽然就理解了皇后一直以来那淡淡的语气,像是不问世事,看破红尘。 其实不然,这是无可奈何。 因为明明知道没办法改变任何事,便也只能佯作看破红尘,不然又如何? 计较了也是变不了结果,芷荷不愿信她,也不愿听她的,那无论怎么样,都改变不了的。 所以,任由她吧,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是生是死,都跟她没关系。 “阿梦姐……对不起。”芷荷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说出了这么三个字,但阿梦却头也不回的走到大殿旁,搬了把凳子坐在那儿,对她理也不理。 芷荷抿唇回到偏殿内,自己的那张小床上去。 这偏殿是只有贴身侍女才有资格住的,所以现如今阿梦不在,这整个屋子里便也只有她自己。 偏殿的门已经被她关严了,躲在被子里,她终究忍不住嚎啕大哭。 没有人能懂她的心思,也没有人会懂她的委屈。 中山王很好,对于那些名门望族之女而言,他真的会是一个上等的夫婿。 可是对于她而言,他却好到高不可及。 正因如此,她才无比清楚而透彻的明白,中山王对她的一举一动不过是玩弄,绝不是出于真心。 若是真的就好了,她也这么想。 若是真的,她就可以有了选择的权利。 选择爱与不爱的权利,选择要不要成为王妃的权利,选择出宫亦或是继续留在宫内的权利。 她这辈子,都是在听从上天的摆布,没有权利作出任何选择。 爹娘的死,家乡的天灾,她被周子欢军队的欺凌。 这一切,都是上天替她选的,她至始至终也没有权利和资格自己选择一点什么。 所以,若真说她平生有什么所求,她想自己做个主,嫁个普普通通但却愿意疼她的男人,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相夫教子,直至天伦。 但是她为了活下去,又想保住她那低贱而无人在意的清白,所以入了皇宫,从民做奴。 心甘情愿啊,这若是细致数来,也算得上是选择了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泪水从脸颊滑落进衣襟,她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中山王口中的那个人。 如果有个人是真心宠着她,如果恰好那个人又有权力,她是不是就可以活得不那么辛苦,不那么卑贱? 到了那时候,她是想要复仇便能复仇的吧。 如果她真的能够嫁给中山王,如果她假扮做中山王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那中山王会不会为了她,杀掉周子欢? 她不信皇后娘娘的话,她的敌人至始至终也没有改变。 她一定要取周子欢的性命,一定要。 带着泪水,带着困倦,她躺在被窝里睡着了。 梦里爹娘尚且在世,她躺在草地里望着天上的白云,幸福得不知所以。 转眼间又过了两日,还算得上是相安无事,余香也没觉得身子有什么不适之感,甚至在梦里,也再没梦见过周子欢。 那日的一切都好似黄粱一梦,转眼便是云散烟消。 她整日就唤了那莺莺过来陪着练舞,她只说想法,然后看莺莺跳,她却坐在一旁动也不动。 若真有刘康的眼线在,也绝对看不出来她是假孕,这怀孕的做派真是十足,不过像是就剩了嘴巴没承认一样。 可日子总不能一直这么安稳着过,就在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耳根子清净了的时候,便又出事儿了。 “娘娘,昨儿个晚上明烟宫内园子里的假山上,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这回是个男的,据说是连马八子自个儿也不认识。”杨凌跑回来给余香报信儿,语气里也挺奇怪的。 “皇上去了吗?叫我去了吗?”余香才不在意死不死人,她怕的是马八子借着这事儿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想要再提什么军令状。 毕竟上次的案子,她想也没想,毫无头绪,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没听说,奴才刚才在明烟宫的屋顶上守了一会儿,没看见皇上来。对了娘娘,奴才觉得今日死的这个人,有点奇怪。”杨凌说这话时,一脸的困惑之色。 “怎么个奇怪法,你说来听听。”余香当然不知道杨凌在想什么。 “今日死的这个人,奴才看着很眼熟,很像是当年刑卫中的一个兄弟。那人娘娘你还见过,特别瘦的那个。” 第一百零八章:又是命案 “他一早就死了,那次除了奴才劫后余生,别的人都被处死了。连同今日奴才看到的那个兄弟,早都见了阎王了。今日在明烟宫看到他的尸体,当真是吓了奴才一跳。” 余香狐疑地看着杨凌,心里觉得他这话说的真是太过夸张了,那都是已经死去几个月的人了,怎么就能让他看见?“你在屋顶,怎么可能清楚的看到那尸体究竟是谁?该不会是心里想太多了,于是看花了眼吧。” “娘娘,奴才倒是也不敢肯定说那具尸体就一定是奴才认识的那个人,但是奴才今日飞到假山上去扫了一眼,那人脖子上也有快紫红色的胎记,这胎记可不是人人都能长在相同位置上的。”对于这一点,杨凌是万分笃定,因为在屋顶上看不清,所以他趁着发现尸体的人去给马八子报信儿时,还特意跃到假山上去瞄了一眼,将那尸体脖子上的胎记看了个一清二楚。 “你既然看的那么真切,那人既是刚死不久,样貌应该也没怎么变化,你就没认出到底是不是他?你若是肯定了,我过去查个底细倒也有理由。否则我还真不爱往那明烟宫跑,那地方邪气重得厉害,去了也沾不到什么好事情。”说真的,现如今一提起那鸣烟宫余香就心里添堵,又或者说她厌恶的才不是鸣烟宫,而是马八子。 对于一个处心积虑想要陷害自己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印象? 说白了,还不是跟那刘兴都为一种人。 “娘娘,您还记得前些日子鸣烟宫死的第一个侍婢红菱吗?她的脸上都是暗红色的指甲抓痕,当时奴才还跟您说过,那抓痕不像是人抓的,倒像是狼,记不记得?”杨凌这话刚说出口,余香便已经猜到了他要跟自己讲什么。 “这具尸体的脸上也有那些抓痕,所以你分辨不出尸体的样貌,只能通过胎记辨认出他恨像是当初本该问斩的刑卫之一,对不对?”说到这儿,余香已经站起身,打算去凶案现场看看了。 “对对对,奴才就是想说这个。没想到话还不曾说出口,全让娘娘猜出来了。”杨凌一个劲儿地点头肯定余香的话,觉得这世上最懂他的人,也莫过于皇后娘娘了。 杨凌这话音刚落,却见皇后娘娘人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当即跨了两步追上去询问道:“娘娘您做什么去?” “自然是去鸣烟宫看看这新发现的尸体啊,这死一次是巧合,可哪儿有死两次的巧合?我当然是得去看清楚,到底这刚刚发现的尸体,是个什么来头。”余香已经笃定了念头,她跟这马八子耗上了,不伤她性命,不代表就会任由她在这个后宫内胡作非为。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跟她摆皇后的架子,就说明自己平易近人吗?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说这马八子未免也是太傻了些。 “娘娘,您不是刚说过么,不爱往鸣烟宫跑。这一次那马八子没主动挑事儿,您干什么去?”杨凌便不理解皇后的想法了,他只知道皇后去鸣烟宫无疑是往自己身上惹是非,那何苦呢? 因为好奇?可他没觉得自家娘娘是个好奇心过剩的人,她不是一向办事稳妥,不走有风险的路数么。 “你以为她会饶过我?上一次的案子我可是立了军令状的,但是事到如今那个案子没有任何进展,你以为她会忘记这件事儿?她不是这次不找我的麻烦,而是还没想到合适的理由继续找我的麻烦,咱们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这次的死者跟上次的红菱联系起来。要知道,有的时候‘贼喊抓贼’喊的最是响亮,你以为鸣烟宫接二连三的出了命案,她能够脱得了干系吗?”余香冷笑一声,踏步出门,正撞上芷荷拎了茶壶匆匆忙忙往殿内走。 “你干什么去了?”这话倒不是余香问的,而是杨凌问的。 这问题的答案自然也不是杨凌想要知道的,他是以为皇后娘娘想知道,所以才问的。 “我……奴婢……”芷荷那无措的声音早已出卖了她慌乱的内心,余香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 这几日芷荷一直不大正常,巫蛊之术后的第二日早上,她什么都没问过芷荷,但这丫头却也什么都没来跟她主动解释。 聪明如余香,她还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么?这话人家不方便说,芷荷肯定以为自己跟刘兴相识的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所以不需要刻意讲出来。 或者等到哪一日,她直接成为了中山王妃也说不定。 不过若真有那么一天,倒也没什么不好的,余香自问也没亏待过这丫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她也不会真的盼着谁不好。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芷荷别做什么出卖她的事情,否则真的撕破了脸,每个人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余香并没有对杨凌提起过芷荷跟刘兴的事情,虽然并没有证实,还只不过是她心里头的猜测,可是这猜测却不会出错,时间自会验证一切。 但她还是在跟芷荷留后路,她希望阿梦没有看错人,自己也没有看错人,她在等着有朝一日芷荷来主动对她开口,解释出一切,阐明一切。 如若现在她让杨凌知道了这件事,依照杨凌的性格肯定会把芷荷赶出立政殿,因为他觉得刘兴是坏人,那与他交好的芷荷也很有可能是细作。 看透人心思就是这点不好,你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变得畏手畏脚,因为你知道做什么都没用,任何人都不会真的成为你助力的人,你若是希望在别人身上找到依靠,便只会使自己的命运变得更惨。 杨凌对于皇后是从来不会有任何忤逆的,所以现如今余香赶去了鸣烟宫,他便也只能跟着,以防止马八子真的做出了什么伤害皇后娘娘的举动,他可以第一时间挡在皇后娘娘面前。 这就是他忠实的方式,他甚至希望有人知道这一切,指着他的鼻子道:“你这其实就是愚忠”。 他不会介意,他甚至会将这句话当做赞扬。 能够对他今生所崇拜,所爱的女子愚忠,是一件何其幸福的事情? 鸣烟宫。 “夫人,咱们不去叫皇上吗?”银铃被那新发现的尸体吓了个半死,实则不敢踏出这鸣烟宫门一步,但又不敢直说出来,只能装成替马八子着想的样子,围在她身边。 听见这话,马八子怒瞪过来,“你怎么这么烦,叽叽喳喳个不停,吵得我脑子都糊涂了。这几日皇上一直被朝政烦着,心情一直不好,我现在若是又把一桩人命案堆到他面前,还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你那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一点忙也帮不上,便只能帮倒忙。” 心里气儿不顺,马八子又没处泄火,就也只能将那满肚子不开心都发在银铃的身上。 银铃心里一百个委屈,却也不知道乔公公又跑到哪儿去了。 若是他在,自己心里头好歹还会踏实一些,见到尸体便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你去园子里守着那尸体,别让任何人靠近他,等我想出怎么跟皇上说再解决吧。”马八子此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想再一次将这命案牵扯在皇后身上,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合适的借口。 “夫人,奴婢能不去吗?”银铃的嘴唇哆哆嗦嗦了半天,才大着胆子问出这一句。 “不能”,马八子想也没想,便一口否决了银铃的念头。 银铃深呼吸,大口喘着气往那尸体处走,一边忌惮马八子,一边又畏惧那尸体。 “银铃,你在这儿干什么呢?”身后蓦然响起乔公公的声音,让银铃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转过身去,竟然真的是他,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他。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也不回来,出宫被人勾搭去了魂儿呢。”反正此时园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在,银铃便飞奔到了乔公公面前。 其实她是想要扑进他怀里的,可又不好意思,毕竟乔公公从来也没直言过想要跟她怎么样,她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哪曾料想,乔公公一把就将银铃搂在怀里,轻声哄道:“这是怎么了?想我了?只要有你在这未央宫里,我还会跑到哪儿去?心不是都交给你管着了吗?” 这一连的问句惊到了银铃,更是让她克制不住的流下眼泪来。 她不仅仅是惊,而是惊喜,她猜测着乔公公是喜欢她的,却不想竟说出这么动人的句子来。 “别让夫人看见了,你我都得受罚。”明明心里一千个乐意,嘴上还故作样子,说着口不对心的话。 “怕什么,日后纵然天塌下来了,还有我替你扛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活得开心就成了。”乔公公抹去银铃脸上的泪痕,每一句话都说得如此自然,自然到任是任何一个人听说了都会信以为真。 “乔公公,今儿个早上咱们园子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刚才夫人让我去守着,我害怕。”银铃从他怀里抬起脑袋,泪眼朦胧。 第一百零九章:假装爱你 乔公公的眉头微微一蹙,脸上略显出一丝不悦来,可这表情又是稍纵即逝,以至于银铃都没看真切。 “又死人了?可是咱们宫里头的?”乔公公向银铃打听着,想着问清楚了,也好回去跟主子禀报,免得带回去了不实的消息,反倒是惹来责备。 银铃摇了摇头,回忆道:“不是我见过的人,更不是咱们鸣烟宫里的。看打扮像是民间男子,不知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宫里,还死在这儿了。我胆子小,也没敢细瞧,不过脸上跟红菱死的时候一模一样,全是结了痂的抓痕,吓人极了,也瞧不出原先到底是长成什么样子。” “别怕,上次那个叫红菱的侍婢走时是我还没到这宫里头来,现在既然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再独自面对这些痛苦。你瞧,这是我在宫外给你买的银镯子,刚入宫也没有多少俸禄,买不起金的,你也别嫌弃,就是我对你的一点心意。”乔公公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银镯子,拉过银铃的手腕,给她套了上去。 面对着这接二连三的惊喜,银铃几乎招架不住,脸上自是喜不自胜,将那戴着银镯子的手腕举在眼前,看个不停。 “我好开心能够遇见你”,银铃平生从未想过她会遇见这样好的一个人,即使他是一个内臣,可在她的眼中,却是千金不换,比皇上还珍贵。 那银镯子上的雕工精致异常,看起来像是价值不菲的样子。可刚才乔公公已经说了那番话,银铃便不再怀疑这镯子的价值。想必也是他在宫外找了许多地方,才寻到它的吧。 乔公公是她眼中的有情人,也许他不知道,就算是他送给自己的东西只是一朵园子里摘来的花,在她心中也是无与伦比的。她怎么会嫌弃,又怎么会不喜欢? 这一刻,她忽然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烦躁,开始庆幸起自己服侍的人是马八子,因为如若不在鸣烟宫,她就不可能会遇见乔公公。 乔公公望着银铃眉眼里的雀跃,举止之间甚至还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娇羞,心中忽然犹豫起来。 他真的要将这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吗? 他真的要把这个偷来的镯子,当做未来有朝一日的罪证,套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吗? 这是他对主子的忠心耿耿,却是对她的无辜牵连。 或许他可以换一种方式看待这个问题,与其让银铃在这宫内孤独终老,或许她更愿意有一个人宠过她,疼过她,在意过她,不是吗? “银铃,我问你,若是有朝一日咱们两个的事情被夫人发现,她要拆散我们,怎么办?”乔公公问这一句,是想要给银铃一个自由选择的权利。 倘若银铃说她畏惧死亡,也许乔公公会就此收手,另选他人。 “人间黄泉,不离不弃。都能够在一起了,死算什么,你说是吧?”她的语气很轻,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可就这么在阳光底下嫣然一笑,倒是让乔公公的心里疼了一下。 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入了皇宫,又遇见了他。 每个人今生宿命都是不同的,他自成为刘康黑骑统领的那一日,就注定了要誓死效忠。 刘康是他的主子,是他的信仰,是他歃血起誓要一生追随的人。 故而他早就注定了不会娶妻生子,也早就注定了不能够为任何一个女人动心。 主子说过,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男女情爱,不过是男人贪图女色,女人贪图权贵罢了。若是天下的王孙贵族一夜之间全部落魄,你看哪些官家小姐可会拼了命的想要嫁过来?也是相同道理,你再看那王孙贵族,妻妾成群,又有哪一个娶了无颜女? 你有那沉溺于情爱的功夫,倒不如想想你此生还可争取到什么,待你功成名就那一日,怎么还会惧怕没有美貌妻妾围着你? 他一直都特别佩服主子,因为无论遇见什么事儿,他都没见过主子慌张。 无论是密谋杀掉谁,又或是先皇驾崩,再到新帝登基。 他都没瞧见主子的脸上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似乎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理所当然,全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一点,是他阅人无数,从没在谁脸上见到过的。 但凭借这一点,他还没有不服从的理由。所以主子说的话,他都信。 主子告诉他不要对任何女人动心,因为世上没有真正的情爱,他也信了。 对于银铃,十中八.九的情感都是出自于目的,但也有那么一两成是出自于内心。 他见识过余香,也见识过莎罗,还有那么一群为了主子而效忠过的女子。 却没有一个,会是像银铃一样,这么傻,这么蠢,这么单纯。 你说的话,似乎她全都相信。 她会相信爱情,相信这世上有鬼,也相信这天上有神仙。 好像虔诚就会得到老天庇佑,好像遇上喜欢的人就能够长相厮守,好像做了恶事就一定会被人察觉。 其实他好多次都想要告诉她,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纯粹的事儿?哪里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就好像你一心替马八子着想,却不知她不过是利用你来掩盖自己的秘密罢了。 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一次次的咽了回去。 毕竟这世上单纯的人不多了,他又何苦去改变她的善良? 这正是她的蠢笨之处,却也正是她的迷人之处,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为了主子的目的,接触过很多女人,他知道说什么话会让她们将心相许,也知道做什么事能让她们春心荡漾。让一个女人爱上他,轻而易举,若非马八子是皇上的女人,且肚子里还怀了皇嗣,那他一定会将下手的对象改为马八子。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马八子更清楚她的肚子里藏了什么秘密,这是最省时省事的办法,可是现在显然行不通。 所以,他便将目标转移到了马八子的贴身侍婢银铃身上,毕竟银铃是从早到晚都守在马八子身边的人,马八子若是真的近来在宫中做过什么奇怪的事情,银铃也一定会知道。 而迷恋中的女人,是会毫无察觉的对所爱,所信任的人说出一切,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银铃与以往那些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从来没有贪图什么,也没有自以为是什么。 很显然,她对于自己一直是怯懦的,她期待这感情,却又忌惮这感情,她生怕自己做出什么举动而被自己察觉,会被误认为是自作多情。 这对感情谨小慎微生怕失去的模样,倒真是让他有那么一点点怜惜她了。 既然银铃这么想,那便也当做他满足她的心愿,以此弥补自己的亏欠吧。 就在这段日子里,让银铃以为自己真的遇见了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真命天子吧。 所幸他现在的身份是内臣,也不必真的与银铃有什么肌肤之亲,以免出现更多意外,让他觉得愧疚。 “银铃,有你这话就好,我就放心了。夫人不是让你去守那尸体么,你躲在我身后,拉着我的手,我过去看看。”乔公公将自己的手递给银铃,当那双小手伸过来的时候,他便紧紧握住,牵住了她的手。 银铃心下一暖,当即温顺得像是一只兔子似的,迈着步子跟在乔公公身后。 他的手掌那样宽厚而温暖,在这冬日里简直如同一道暖阳。 原来被人牵着手走路,是这样的滋味。 原来被一个人宠爱的感觉那么好,怪不得那后宫的主子们抢破头颅也要争宠,原来那争的事情倒是这样美好的。 她忽然之间顿悟,理解了这后宫中长久以来令她难以理解的事情。 不需要银铃指路,乔公公也找得到那尸体的位置。园子总共就这么大的地方,那尸体落下去的地方肯定有树木折断,那么大一个人,还能瞧不见? 看到那具尸体的脸时,乔公公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怕,毕竟曾经他替主子惩戒人的时候,比这残忍血腥的多了去了。 可是从这人的身高体魄来看,的确不像是宫里长大的内臣。 打小就入宫的内臣因为过早就被割去了命根子,发育不良,长不了这么高,这么壮实,这事儿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这个人是新入宫的内臣? 可如果是新入宫的内臣,为什么要穿着一身民间男子的衣服,而不穿内臣的衣裳? 死前换下的还是死后换下的? 乔公公不懂医术,也不知这人是死了多久,但看外表并没有瞧见什么明显伤口,除了脸上的那些血痕。 那死因又是什么?难不成是因为脸上流血过多而死? 乔公公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离谱。 “皇后娘娘驾到”,鸣烟宫门外忽然响起这么一声通传,吓了银铃一跳。 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松开乔公公的手,呆若木鸡般站在那儿。 直至马八子从屋内走出来,方才如梦初醒,望了乔公公一眼,紧跑了两步迎了上去。 “夫人,奴婢扶着您把。”银铃讨好道。 “手洗了吗?碰完了尸体又来碰我,多脏得慌。”马八子皱眉,一脸不悦。 第一百一十章:是面具人 “夫人,奴婢的手没碰过尸体,干净着呢。”银铃心里委屈,这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也就退到一边,将那本就没摸过尸体的手再洗一遍了。 可是今儿个不知是不是有了乔公公撑腰,她竟也理直气壮地解释上了。 马八子瞪她一眼,还欲再教训她几句,却见皇后已经走到跟前儿,故而闭上了嘴,转而看向了皇后。 “什么风儿把皇后娘娘吹到嫔妾这宫里来了?难不成娘娘是听说了什么,故意来看好戏的?”马八子仗着自个儿有肚子,也不行礼,说起话来亦是理直气壮。 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怕皇后。 皇上在的时候,她可以借故跟皇上撒娇,让皇上站在自己的这一边。 皇上不在的时候,她更是连撒娇都用不着,直接有什么便对她说什么,喜怒哀乐直接摆在脸上,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若是皇后娘娘看她不顺,敢出手要罚她,那更好,什么头疼脑热胎位不稳,她都能怪罪到皇后身上去,借此机会便也能够铲除了皇后这个绊脚石。 所以,她现在自是威风八面的样子,看着皇后恨不得仰着脑袋,倒也不怕真的闪了身子。 “你宫里又发现尸体了?”余香也懒得跟她多费口舌,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本来么,她来了也不是为了故意给马八子找麻烦,她只是来查明真相的。 马八子的脸上一惊,随即表情又恢复如常,“嫔妾宫内又死了人,皇上尚且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如何知道的?让嫔妾来猜一猜,难不成是皇后娘娘在嫔妾这宫里放了东西?是放了眼线,还是放了尸体,不如皇后娘娘告诉嫔妾,也好让嫔妾被陷害时,死个明白。” “你放肆,你不过是区区八子,又是怎么敢跟皇后娘娘这样讲话?不明白什么叫做主仆之分吗?倘若你再这么造次,只要皇后娘娘一声令下,你就连这个地方也住不成了,知道么?”杨凌见马八子出言不逊,当即上前一步,站到余香面前,呵斥马八子道。 他其实习惯了呵斥这后宫的妃嫔,因为以往每一次他面对这后宫妃嫔的时候,都是借着太后之名出来执行惩戒。没有人会忤逆刑卫,也没有人敢忤逆刑卫,所以在他的概念里,除了对太后与皇上,便再没有对其他人礼让的概念。 听见杨凌这话,余香本来是想命他退下,不要干预,却不料马八子突然开口冷笑道:“我只听过养狗随主人,却还没遇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狗,今日算是见到了。” 余香伸手拽住杨凌的胳膊,把他轻轻往一旁拉扯,而后抬眸望向马八子道:我养的,我护着,与你何干?你宫内接二连三的发生命案,你觉得会是本宫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这未央宫那么大,什么地方都没出现尸体,只有你这儿出现了,若真查起来,你是跑得了吗?” 余香的眼神锐利,半点没有谦让妥协的意思。 她只是决定不害马八子肚子里的孩子,可没答应过要对她忍让妥协。 起码到目前为止,马八子尚且没有能力危害到她的性命,那她便不需要对她忍耐什么。 余香是一个很有耐性的人,但她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耐性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杨凌是她的人,有错有罪,她会罚,轮不上一个外人操心。 既然这外人的心操得这么大,那她就替马八子多找一点麻烦,让她有事可忙,有心可操吧。 “你说什么?”马八子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训了奴才一句,皇后便会对自己用这种态度说话。 却不料,这话又是惹怒了余香,“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身为皇后,掌管六宫,本宫心疼你肚子里的孩子,但不心疼你。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叫母凭子贵,所以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活的稳妥一些,别那么张扬,别为这个孩子树敌。本宫能够容忍这个孩子,不代表别人能够容忍这个孩子。对你讲这些话,不仅仅是本宫在为皇嗣着想,是因为本宫曾经也怀过孩子,知道做母亲是什么滋味,做人别太过,给自己和孩子积点德。”这是明面上对马八子讲的,紧接着余香就上前走了两步,站到了马八子面对面的距离。 马八子呼吸一紧,害怕皇后就此对自己做什么,连忙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她。 “本宫的话你听懂是什么意思了吗?比如说那巫教的高香,就别再乱点了,容易伤人,也容易伤到你肚子里的孩子。要知道,这孩子一旦有差池,你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很轻,马八子听清了却是一身冷汗。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马八子惊讶不已。 余香的眼眸微微一眨,心下当即明白,看来马八子真的不是被人陷害,她的确跟巫教一族有关。 “你以为本宫坐上这皇后之位,靠的是脸蛋吗?”余香好笑道。 “尸体在哪儿,带本宫去瞧瞧。”这话余香不是对马八子说的,而是对侍婢银铃说的。 有了刚才皇后的那句话,马八子张扬跋扈的态度微微收敛了几分,语气也客气了一些,“娘娘,嫔妾带您去看吧。” 一来她是想要对皇后表现出示好来,二来则是她害怕余香在那尸体上瞧出什么异样来,因为杨凌在,她自己也知道这尸体原先是个什么身份。 所以,她决定跟过去,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她还可以帮着解释解释。银铃那脑子她可信不过,一炷香都能招惹来皇上,被人发现她的秘密,干脆笨死算了。 “不必了,你这鸣烟宫总共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你那侍婢还会不知道尸体在哪儿吗?马八子,你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就回屋歇着吧。若是本宫没有记错,上次你那侍女红菱死时,你躲在皇上的怀里哭了半天,说是害怕面对尸体。本宫都替你记着呢。所以这不一听说出事儿,就马上帮你来解决掉么。”余香笑得一脸体贴,示意阿梦过去搀扶马八子进屋。 说是搀扶,不过是监视,马八子眉头一皱,满心不悦。 可当年的那些话明明又都是自己说的,现如今若是悔改,岂不是自个儿证明了那日的欺君? 罢了,去就去,那尸体的脸都花成那个样子,她就不信杨凌还能瞧出什么来。 更何况,在杨凌眼里,当年那批刑卫除了他应该早已命丧黄泉,他怎么可能会联想到那么多? 看着他刚才莽撞说话的样子,便知道也不是个什么聪明人。 “皇后娘娘,尸体是在这边发现的,请您随着奴婢来。”银铃说话的语气有些颤抖,她觉得刚才自家夫人已经将娘娘得罪惨了,现如今会不会皇后娘娘再迁怒到自己啊。 还有乔公公现如今就在那尸体旁边站着呢,这皇后娘娘那么聪明,会不会一眼就看出自己与他之间的端倪? 她自己不希望出事,却也更加不希望乔公公出事。 他们才刚刚互相表明心迹,可千万不要被人察觉到什么,若是皇后娘娘真的就此揭发了他们,拆散了他们,那她做鬼也不会放过皇后娘娘的。 越走越近,银铃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不停。 她给乔公公使眼色,示意乔公公低头退到一边去,可乔公公却一直低头看着那尸体,根本接收不到她的眼神。 急得银铃一身冷汗。 “娘娘,那就是今晨发现的男尸,发现几个时辰了,尚且没人动过。”银铃舔了舔嘴唇,紧张得很,既不敢看尸体,也不敢看乔公公,怕自己的秘密被人发觉。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乔公公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给皇后行礼问安。 “起来吧”,余香唤乔公公起身的一瞬间,对上乔公公的那双眼睛,眉头顷刻间拧成一团。 她紧抿双唇,以此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异样的声响。 但是这双眼睛她记得,这曾经是跟刘康一样的噩梦。 他是面具人,就是将自己当初捆绑在冰上,不让她动弹的面具人。 他怎么在宫内?他是被刘康安插到这儿的眼线吗? 一时之间,余香想到了很多,但随着乔公公站起身,她又瞬间收回自己的目光,努力望向那具尸体。 “此事禀明皇上了吗?通知大理寺了吗?”余香故意这样问银铃,其实她是知道马八子什么人也没通知的。 她想知道这银铃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会不会跟自己说实话。 她更想看看乔公公在这鸣烟宫现如今是个什么身份,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显而易见,乔公公把身份隐藏得很好,他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是谁。 这一瞬间,她便有一种“敌在暗,我在明”之感。 似乎事态都不受自己控制,而是全部掌握在刘康的手中。 “回娘娘的话,此事尚且没有禀报皇上,也不曾通知大理寺卿。”乔公公直接把话茬揽了过来,一副不愿意让银铃被人为难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一章:半个主子 “你是谁?”余香的眼睛紧紧盯着乔公公,半刻不移。 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话说出口到底是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又或者是希望这答案是从银铃口中说出,还是乔公公口中说出来。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以为机关算尽,但总有漏网之鱼。 又或许她此刻问的这句话一点也不恰当,她知道乔公公是谁,但她不知道乔公公此刻是在干什么。 如果仅仅是刘康派来的细作,那么刘康将他派来多久了?看银铃瞧他的眼神,两人自当是情分不浅,那也应该时日不短了。 可是她说服刘康派遣手下黑骑来鸣烟宫放眼线的日子尚且不长,这个乔公公是几时来的鸣烟宫,又是几时成为了马八子贴身侍婢的心上人? “他是……”听皇后娘娘询问起乔公公的身份来,银铃忙不迭想要来解释,却被乔公公私底下一拽袖子,制止住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乃是这鸣烟宫的内臣,前些日子新分过来的,您若是有什么吩咐,使唤奴才也是一样的。”乔公公低垂着脑袋,对余香倒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就连杨凌站在一旁都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那关于这具尸体的细节,本宫是该问你还是该问她?”余香手臂一抬,指向银铃,吓得银铃打了个寒颤。 “您问奴才就好,她知道的,奴才全知道;她不知道的,奴才许是也知道。”乔公公这话说的巧妙,任是在场的哪一位听了都能从中听出几句弦外之音。 任是皇后娘娘在场,银铃也是按耐不住,抬起脑袋望着乔公公,满脸写着春心荡漾,感激得不得了。 何德何能遇见他了?虽说是公公的身份,却是比世间任何一个男人都来得好。 千金不换,有了这样愿意为你承担的人在前,指定是要千金不换。 银铃心里头这么念叨着,却又听得皇后娘娘对乔公公说道:“既然如此,你便自个儿跟本宫过来吧,关于这尸体本宫还有些事情不明了。” “喏”,乔公公应了一声,便跟上了皇后的步伐。 杨凌跟阿梦见状也想跟上去,却被皇后的一个眼神留在了后面。 待两人走到僻静处,余香望着乔公公的眼神便与刚才不大相同了,那既不是打量的神情,也不是看待奴才的神情。 那是面对一位旧识的眼神。 “赤鹰黑骑,咱们好久不见。”余香微微勾唇,对着乔公公浅笑,她努力守住自己属于皇后的强大气场,想要告诉他,告诉自己,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了。 她是当朝皇后,是刘康来到面前也需礼遇三分的皇后娘娘,赤鹰不敢再对她怎么样。 那些冰刑也好,审问也好,都过去了。 她会警惕,她会盘算,她会努力让那些事情再也不要发生在自己身上。 “娘娘当初没见过我的相貌,现如今我是这副打扮,您却能一眼瞧出来,这眼力果真教人佩服。”乔公公的语气倒是轻松得很,说气话来颇有一丝玩世不羁的模样。 他与皇后说话的时候是背对着杨凌这一侧,所以音容相貌并不会被人所获悉,即使是对皇后不敬,也没人看得出来。 “你将我打昏抓走,又将冰块置于我的足下。从生下来还没遇见过谁那么对我,所以想要忘记你这双眼睛,怕是也困难。”余香说的云淡风轻,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那些事情都是怎么样的滋味。 “娘娘是个聪明人,这些旧账应该算在谁的头上,娘娘应该比我清楚。”乔公公也不是一般人,说这话时笑得一脸坦然,对余香倒是丝毫无所畏惧。 余香知道,他的意思是,这些旧账要算也应当算在刘康头上,他不过是个听人使唤的,做什么事儿都不是出于本意。 “没想着跟你算旧账,可若是细论起来,我也算是你半个主子,替王爷问问你进展情况又有何不可?没想过王爷这么信得着你,看着马八子这事儿竟也将你调进宫来做,我倒是也要对你另眼相看了。”余香是在跟乔公公套近乎,说话之间也隐约透露着自己跟刘康的关系。 她希望乔公公知道自己出门在外并不曾掩饰她与刘康的关系密切,这些话许是会传到刘康耳朵里,又许是不会,反正这样说总归是没错的。 “是,娘娘不仅是当今皇上的娘娘,也是我们的娘娘。这些话主子早跟我们说过,早有耳闻。当年若是我知道娘娘拥有如此神通广大之力,可能那块冰,怎么也不会跑到您的脚下。” 余香不喜欢乔公公的眼神,他的话虽是这么说,可他明明从未将自己当过主子看待。 她不知刘康有什么本领,能够让这群黑骑对他死心塌地,此生非他不认。 就像她也始终没有想明白,当初太后是如何将那群刑卫聚集在身边,让这群麻木不仁的人对其忠心耿耿,别无二心。 余香不喜欢刘康,也不喜欢太后。但无疑他们是神通广大的,也无疑是有本事为余香所不能及的。她一直在想方设法收买人心,希望在身边培养出几个靠得住的人,也能够组成一支队伍,真的遇上什么刀山火海,还有那群人替她扛一扛。 可现在看来,除了杨凌这个时不时冲动没头脑的家伙,也真的没有谁是为了她不藏私心的了。 相比之下,胜负已定,她还是太嫩了,不是吗? 但或许这嫩,也是一种资本,她还有充足的时间去让自己变得聪明,去武装自己,充实这样一支队伍。 “王爷什么时候把你安插到这儿的?可否是鸣烟宫发生了上一起命案之后?”余香询问乔公公,语气里带着试探的意味。 “是,就在您跟主子打过招呼之后,若说是主子将我派到这儿来,倒不如说是您把我派到这儿来更为妥当。”乔公公轻笑,比起当日对待余香的冷言冷语,倒是颇有了翻天覆地的意味。 当年的余香在他眼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现在的余香在他眼中又是什么呢? 也许真的算得半个主子。 起码定陶王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的人,那就该是他奉承的人。这个道理总归是没错。 余香听了乔公公的话,眼眉一挑,“哦”了一声。 “那按照你这么说来,你这段时日一直守在鸣烟宫了?那我心里头的疑问,岂不是直接问你就好?这马八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这接二连三的命案究竟是巧合还是蓄意而为?还有,马八子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她真正想要谁的命?”余香有些迫不及待,她急于找到答案,急于知道真相。 “娘娘可否太看得起我了?我来这鸣烟宫不过几日光景,哪儿能知道这么些事情?昨天晚上我被主子叫过去了,并未在鸣烟宫,所以案发当时我不在场。不过,这最后一条,我想还是能够回答你的。马八子真正想要的命,是你。可还记得你那日高烧不退么?那就是马八子施的巫蛊之术,不曾想反噬其身,自己也被烧了个糊涂。主子知道这事儿,念在你有身子,便让黑骑队中的其他人散了假消息给皇上,救了你一命。恕我直言,主子没待谁这么好过,虽然是念在你的命数与身子,可到底也是福分,不如就珍惜了吧。” 乔公公这话在余香听来甚是突兀,她微微蹙眉,没说什么,转过身盯着远处躺在地上的尸首,语气沉沉,“那死去的人,是不是当初本该本判处绞刑的刑卫?别跟我说你不知情,普天之下有什么事情能够逃脱得过黑骑的眼睛?” 乔公公微微勾动唇角,脸上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是,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逃过一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于非命。知道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马八子可在宫门口往这儿瞟了许久,倘若再多逗留,可就要出乱子了。” 余香望着远处,手抚上肚子,却又突然像回过神儿似的猛地放下手来。 她回头望向乔公公,眼里闪过一丝不安。 随后那不安稍纵即逝,如同从未出现。 这是一出表情生动的戏码,她要演出下意识来。 她要让乔公公知道,她是真的怀孕了,而不是欺骗了定陶王。 她骗不起他,况且她现在需要骗他。 “你去吧,煞费苦心的欺骗一个人,也不容易。世间金银易得,人心难得,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但王爷会知道你付出了什么。”余香转过头对乔公公说了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临走前她又望了那具尸体一眼,那尸体的脸上是杂乱无章的抓痕,与上次那侍婢脸上的如出一辙。就像是山林猛兽,可偏偏那些玩意又不可能会出现在深宫中。 猛兽?狼?狮子?猫? 她的脑海中一瞬间设想出无数可能,她努力的在将这些兽类与宫中人做着牵连,直至想到了猫。 西域波斯猫,太后娘娘最爱的那一只,可否会跟这两起命案有关系呢? 第一百一十二章:孤独终老 “皇后娘娘这就离开了?这尸体不带走,不找了理由去皇上那儿告上嫔妾一状?”马八子见皇后几人来到门口,空手而归,那尸体仍在远处没被移过位置,心中不免有些不解。 可她又实在放不下面子,不愿意将自己的好奇心暴露在皇后面前。这是她的明烟宫,这是她的地方,她不能容忍另外一个女人在这里占尽威严。 所以,她只得用挑衅的语气询问皇后娘娘,以此来保全她内心的那一丁点自尊心。 “本宫不离开能怎么样?告状了又能怎么样?抵不过你那肚子来得有用,你逼本宫立下军令状,本宫若是查不出真相,还不是要将这皇后之位让出来?此刻本宫最该做的不是跟你置气,也不是去找皇上告你的状,而是该从头到尾查出这死去的两个人到底因何而死,不能错放任何一个细节。你说呢?”余香说完这话,深吸了一口气,面带微笑离开了明烟宫。 她当然知道马八子知道很多真相,而这些真相也许是她兜了许多圈子才能够找到的。可她也知道,即使自己问了马八子,人家也不会说实话。 故而,没法问。 “娘娘,咱们为什么不把那具尸体带走,给皇上看看?皇上到时候便可以安排大理寺卿来彻查此案,他一定能够从中找到不对的地方。”出了明烟宫的大门,杨凌便凑过去说了这句话,语气很笃定。 也许在杨凌眼里,大理寺是个神圣的地方,是当年他们刑卫想进也进不去的地方。大理寺内的人,想要对人施刑便是合法,可刑卫的任何举动,均是私刑,不过是没人敢管皇后娘娘的事儿罢了。 但实际上呢? “大理寺卿要是真的能够彻查,我还用当着皇上的面儿立下军令状?他们但凡是对这个案子上心一些,能让明烟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发生一起命案?”余香心中很清楚,若是大理寺真的想要查明此事,起码会在明烟宫放看守,以免出现了任何线索,他们无法第一时间得到。 可现在所有的麻烦事儿都推到了自己头上,大理寺便只等着坐享其成就好。倘若不是这件事情有人在背后给了大理寺卿什么指示,就是大理寺卿也同样看自己不惯,恨不得借着此事把自己推入永巷。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那么招人厌烦,入宫的时日不长,倒是还得罪过那么多人? “娘娘说的是,奴才只是惦记您。”杨凌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碍于身旁阿梦一直用那双眼睛警示一般的望着自己,便也没说其他过格的话。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的意思。杨凌,阿梦,我问你们。若是有人伤过你们的心,可她不是有意而为,过些时日那个人再来向你道歉,你们会原谅吗?” 余香忽然停下脚步,望向两人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期待。 “不会”,阿梦回答得很干脆,一如同她的性格。“娘娘说的不是伤人,是伤心。心没那么容易痊愈,被伤过心的人,也没那么容易原谅人。” “不,娘娘,阿梦这话说的不全对。这要看伤心的人究竟是谁,真的在意到一定份儿上,别说是伤心,就算是要命,也没什么不可原谅。”杨凌见皇后的眼神黯淡下去,连忙夺过话头,也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觉得这话没什么不对,倘若伤他心的人是皇后娘娘。他会难过,会痛不欲生,可当皇后娘娘遇见危险的时候他还是会第一个冲上去,挡在她面前。 所以这问题的答案不该是阿梦的那一种,而是他讲的那一种。这世上从无绝对,总有一种特别的可能。他此前总以为麻木不仁的人便没有痛苦,后来遇见皇后娘娘时方才明白,感受不到痛苦的人,也感受不到幸福。 承受了什么,便会面临什么;失去了什么,也会得到些什么。 这就是他长久以来在皇后身上学到的,感受到的。 “是吗?还有这么个说法?”余香的眼神明亮了一下,又随即黯淡下去。她于周子欢,算不算得上是在意到一定份儿上的人? 子欢应当是在意她的,不然不会独自在翡翠楼练习着做什么古法豆腐烧,也不会戴了人皮面具费尽心机装扮成内臣跑到立政殿来。可是余香还是害怕,怕自己是自作多情,怕人家明明就没那么在乎自己,而前些日子自己又伤了人家,所以更谈不上原谅。 “娘娘,咱们现在回殿还是去哪儿?”阿梦站出来问了一句,是因为见皇后娘娘并没有回立政殿的意思,虽然人在低垂着头思索什么,可脚步却一个劲儿地往前方挪。 “嗯?不回去,咱们去承宁殿给太后娘娘请安。”嘴上念叨着,余香的脚下也是走得匆忙。 好久没去承宁殿了,每一次与太后相见都不会愉快,这次也是一样。 这次看到太后,总觉得她不如往日精神,平时见到自己总会耀武扬威,恨不得将她踩在脚下。 可是这一次,余香却觉得太后衰老了许多。 太后不喜欢听“老”字,她自认也是一代绝世风华,年轻时在整个后宫中也数得上是有姿色的,可现如今,两鬓已有缕缕白丝钻出头发。 “臣妾见过母后,恭祝母后万福金安。”余香难得收起了一身戾气,语气温顺。 人都是会老的,看到太后今昔的模样,余香便想起自己的明日来。 “来找哀家做什么?寻仇的吗?”太后的语气疲惫不堪,像是经历了什么大事情。 “母后说笑了,臣妾不过想念母后,便过来看看您。”若是按照以往,余香听见太后这话是指定要询问她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说出自己是来寻仇的话来。 可是此刻她的心竟然软了几分,觉得这承宁殿很大,可没有人气儿,空荡荡的让人心里发慌。 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却又一无所有。 先皇驾崩,刘骜与她并不亲近。这偌大的承宁殿里,没人陪伴她。 余香总想着,是不是有朝一日,她一路心机算下来,落得的便也是这样的下场?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只有一人满头银发,独自伤悲? 不,她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她要老来有伴,儿女绕膝成群。这种孤身一人的日子,不是她所期待的下场。 她得有个孩子。虽然爹娘对她并不宽容,但她可以对自己的孩子宽容。 她可以给孩子最好的一切,如此世间便也算多了一个牵挂。 血浓于水,这亲情倒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 “你就算跟哀家说这些话,哀家也不会喜欢你。倒不如你直接告诉哀家,今日你来承宁殿又是为了干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到哀家这儿来,绝对不会没有事情。”太后对余香始终怀有敌意,其中缘由自是不用细讲。 她找不到喜爱余香的理由,倒是说起厌恶余香的理由,她觉得自己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余香回过神来,听见殿内深处传来一声猫叫声,紧接着低头便瞧见远处跑过来一只白色的毛团。 “喵呜”,那猫叫着就冲余香跑过来,一如往日般亲近。 “无论臣妾喜不喜欢您,您都是臣妾的母后,这个事实无可更改。母后大可以尝试着不对臣妾有这么大的敌意,毕竟你我之间其实并没有利益纠纷可言。纵然说是皇上的情分,他眼里有马八子,也有林充依,唯独没有臣妾。所以若是论起谁抢走了皇上对您的温顺,那个人一定不是臣妾。臣妾盼着皇上好,盼着您好,也盼着自个儿好。没什么话能比这些句子还真,还掏心掏肺了。”余香说这话时,蹲在地上抱起了那只波斯猫,将它举起来,假意做出逗弄它的模样。 那猫的指甲缝里还有泥土,爪心的肉垫上也蹭得乌黑,几乎看不出原有的颜色。 “你的嘴巴又刁蛮又厉害,亏得哀家当初看错了人,以为你是个什么善茬来着。”太后感慨了一句,目光却紧紧盯在余香抱猫的手上,生怕她一个没轻没重,要了她猫儿的性命。 “母后并不是天天都派人给这波斯猫洗澡吗?”余香抬头望向太后问道。 她刚才是想在这猫的指甲缝里寻找血丝,那人脸被挠成那样,如果猫今早上没洗澡,那指甲缝里应当有血丝才对。 但是余香一无所获。 “你问这个做什么?”虽然不解,可太后还是回答了余香。 “哀家已经没有自由了,不想养只猫也让它被困在这宫里头。猫的天性不就是那样,所以它愿意在地上打滚就打滚,愿意在外面跳来跳去就跳来跳去,哀家也不能整日派人跟着。不过这猫几日没洗,配你倒也是合适的。”太后娘娘的嘴巴一如既往的毒辣,这是在说唯有不干净的事物才与余香相匹配吗? “母后知道明烟宫的案子吗?”余香又将那猫爪子细看了一遍,然后将猫扔在地上,如此说道。 “知道,死的人哀家还认识。” 太后的话令余香吃了一惊,她没料到太后会这么痛快的承认这件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一个传说 “母后现在是承认了自己当初私自救下刑卫,并且现如今又亲自处斩了他吗?那母后可否告诉臣妾,您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余香见太后既然承认的这样爽快,索性就直接开口问她真相。 太后听到这儿倒是有些听糊涂了,不明白余香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反正不是好话,她这是在把自己往风口浪尖上推,是希望自己承认马八子那宫殿里无缘无故死去的侍婢乃是自己所害。 这女人怎么可以这样狠心?她无所顾忌,胆敢指责太后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给自己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她当真是反了,疯了,不要命了。 王氏一族就算败落,比起她无名无姓的南宫家,也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自己这个太后纵然再不得皇上待见,那也是皇上的母后,皇上见她也许礼让三分。 想到这儿,太后伸手怒拍椅子道:“皇后,当真是反了你了,你现在是在拿着莫须有的罪名质问哀家吗?你是在指责哀家杀了明烟宫的那名侍婢吗?你的证据在哪儿,可是亲眼所见?” 太后的声声呵斥吓了余香一跳,她没想到不过是这么一点事情竟然引得她老人家这么激烈的反应。难道这事儿不是太后自己提出来的吗?是她说死的人她认识,那不就等同于是承认了那名刑卫突然死而复生,又惨死在明烟宫与她有关吗? 为何太后会突然变成了另一副嘴脸?难道是这其中她误会了什么,或者是理解错了意思? “母后勿急,臣妾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会指责您什么。是您方才自己讲,说您与明烟宫的死者认识,所以臣妾才问了这么一句。这事儿归根结底也是错在臣妾,没有把话说清楚,只因为急于找到真相,所以惊到了您。咱们把话头重新捋捋,看看到底臣妾是误会到了什么,您看可好?”余香放柔了语气,这一次是真的没打算针对太后说话。 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查明真相,她需要搞清楚这两桩命案都发生在明烟宫是巧合还是阴谋,有没有可能过几日这命案还会持续下去? 明烟宫发生第一起命案的时候,也许时间会淡化这件事情,未央宫里的人们也会逐渐淡忘掉这件事情。 可是现在这命案发生了第二桩,纵然上面再封锁消息,恐惧也总是会蔓延出去。她不要这未央宫里充满人心惶惶,事情刚刚发生,谣言尚未开始,她希望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将这谣言扼杀在摇篮之中。 她知道谣言的力量,就宛若芷荷到现在心底里还将周子欢当做死敌。那就像是潜藏在心底里的一个洞,终有一日这洞会越来越大,成为大疾。 她想象不出关于明烟宫命案的谣言会被传成什么样子,但她不希望它出现,不希望未央宫变成鬼兽混杂之地。 太后的眼神紧紧盯着余香,想要在她的眉眼之中找到一丝不怀好意,然而她却什么也没瞧出来。 余香刚才的话每一句都牵扯着命案与真相,太后自认为没有义务为余香做什么事情,但是她却应当为皇家查明真相。 她的确也很想要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害死了红菱。 她怀疑是马八子,可这样一个有孕在身,集于万千宠爱的人,为什么要害死一个小丫鬟? 更何况,就算是马八子想要这侍婢的命,大可以直接解决了她,也犯不着弄得这么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所以,如果余香能够查明真相便就最好了,也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 想到这儿,太后便道:“哀家的确认识红菱,但她的死与哀家并无关系。” “红菱?母后您尚且不知道今早上明烟宫又发生了一桩命案吗?”听到这儿,余香有些明白过来了,之所以太后刚才会怒火成那个样子,是因为她们两人之间都误会了。 “又一桩命案?哀家不知道,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太后凝眉困惑道。 “自从马八子要求臣妾在皇上面前立下查案的军令状,臣妾便时不时的派人去明烟宫转转,打听打听情况。一方面是想要找到关乎于红菱命案的线索,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确保马八子及其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安全。今天早上,我又让杨凌去明烟宫转了一圈,结果发现明烟宫安静的诡异,打听了才知道,明烟宫又发现了一具男尸。臣妾得知了这件事情便慌忙赶了过去,马八子却对此事打算坐视不理,不上报皇上。杨凌对这尸体仔细查看后,十分笃定的对臣妾说,这死者就是当初的刑卫之一。” 说到这儿,余香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太后。 只见她眉头紧锁,双手握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不可能,当年那批刑卫除了杨凌全部因为你而被先帝处死,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来。杨凌指定是认错人了,否则便是你在这儿吓唬哀家,欺骗哀家,虚张声势。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再死一次?”太后倍感不悦,可实则心底里头却觉得这事儿毛骨悚然。死了的人不能再死一次,可倘若这世间真的有鬼呢? 先帝始终相信鬼神之说,她当时不信,一次又一次的劝阻先帝,让他远离道家之术。可是当先帝驾崩后,她忽然开始相信鬼神之说,忽然觉得这世间也许真的有鬼。 就是这几日,她总觉得身上阴森森的有凉风刮过,她没敢对任何人讲,甚至就连芙蓉都没说。 她的鼻子边总能闻到一股子梅花的味道,也许是皇上的生母回来了。 那个女人一定痛恨自己,夺走了皇上,夺走了太后之位,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看吧,这世间真的有鬼,不然她怎么会来,怎么会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窥探着这人世间的一切? “娘娘可还记得那刑卫之中有个人,瘦高,脖子上有胎记?什么都能更改,这胎记如何更改?您若是觉得臣妾的话有半句虚假,只需派个人去明烟宫看看就是了。”余香觉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说辞,她总不能将乔公公供出来,说他知道一切吧。 “许汝城?”太后口中念出了一个名字,想来应该就是死去那名刑卫的名字了。 片刻过后,太后又道:“你既然已经去查看了尸体,那这尸体是怎么死的?还有上一次红菱那事儿哀家也没打听清楚,红菱又是怎么死的?” “母后可是询问死因?上次红菱走的时候大理寺卿去了,太医令也去了,开膛破肚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这一次臣妾依旧是没在身上发现什么伤口,想必也跟上次是一样的死因,但到底是什么事儿,臣妾不知道。没有外伤致死,但脸上都有许多野兽抓过的伤痕,也许是野兽咬死的?”余香猜测着说出自己心里头的想法,不想却遭到了太后的反对。 “荒唐,未央宫里哪有什么野兽?哀家这是想明白了,你这是换着样的指控哀家是凶手啊。这宫里头谁不知道,除了哀家养了只猫儿,别人连只活物都没养过。你这不是在说哀家又是说什么?”太后大怒。 余香心中叫苦不迭,暗道自己倒是怀疑过太后养的那只波斯猫,可是也查看过了并无问题。 其实仔细想想真凶是太后的可能性并不大,她根本没有害死那些奴才的理由。 太后想要杀人,自然有千万种方法。更何况马八子现在还怀着龙嗣,身为太后,无论如何都该是要保全她才对。 那真正的凶手又该是谁呢? 这两个人的死因又是什么呢? “母后,那尸体脸上的血痕并非是猫爪子的痕迹,更像是虎狼这些猛兽。抓痕很大,很深,不是猫能抓来的,着实是您想多了。” 余香说这句话倒是没别的意思,可太后听完了这句话,却当即站了起来,口中嘟囔了一句,“难不成是……” “是什么?”余香觉得太后知道些什么,连忙自作主张迈步上前,急于知道太后口中的答案。 “没什么,哀家也是一时心急,想多了。哀家觉得你可能也是把这事儿看得太神乎其神了,怎么可能身上没有致死的伤口,那人又是怎么没的?世间又不会真的有鬼有神,你自己若是没本事查出真相,倒也不要推给别的人。”太后突然一改常态,若有所思地望了芙蓉一眼,又坐下了。 芙蓉跟了太后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于是连忙起身上前,靠近皇后道:“皇后娘娘,太后累了,不如您先回去,让太后娘娘早些休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余香自然没有理由再留下,多问也是无济于事,只得告辞离开。 出了承宁殿的大门,余香拽着芙蓉姑姑的袖子不肯松手,询问她道:“姑姑,母后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你最懂她,你一定知道。” “娘娘别难为小臣了,不过是个传说,当不得真的。”芙蓉姑姑这般答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不曾发觉 “好,那本宫便也不再为难姑姑了。方才看母后近几日疲惫了不少,想来也是没少劳心。你多去膳房给母后讨一些安神驻颜的汤水方子,让侍婢多给熬一熬。好歹汤水是滋补人的。”余香见芙蓉姑姑不愿意对自己讲,便也没再多难为她什么,只是叮嘱了她几句,让她照顾好太后。 无论这番话会不会传到太后耳朵里,都不碍事。她只是要太后身边的人知道她对于太后还是孝顺的,并没有任何忤逆之意。尽管太后现在手中并没有任何实权,可她在位这么多年,无论是文武大臣亦或者名门望族,对她仍是有三分敬意的。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牵连余香并不清楚,可她不能让别人察觉到她跟太后有所不和。 她是一位好皇后,一位好皇后就该是想到任何不完善之处,完善一切。 杨凌跟阿梦方才被余香安排在了殿外等候,现如今见她被芙蓉姑姑送出来,便迎了上来。 “娘娘,咱们现在回去吗?”阿梦凑上前询问,便看见皇后点了点头。 “太后没刁难您吧?”杨凌开口的第一句倒是说了这个,足足吓得阿梦一头冷汗。 “别乱讲话。杨凌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咱们宫里有什么关乎于猛兽的传说?”余香虽然当时没有继续追问芙蓉姑姑,但心坎里却压根就没放下这件事。 这个传说既然太后知道,那杨凌在太后身边待了那么久,想必也应该知道。 然而,结果却并不如同余香所料。 “传说?奴才不曾听闻这宫里有什么传说。”杨凌入宫后大多时间都待在承宁殿内,因为太后不喜欢鬼神之说,所以从来也不准下人们讨论这些,杨凌自然也没听说过什么。 若真说是传说,那关于野兽的倒是没有,关于这后宫妃嫔门如何残暴的话题倒是听过不少。 也有人说,先帝曾有位异常宠爱的妃嫔,先帝一见到她便失魂落魄,为了这个女人再不宠爱任何妃嫔。以太后为首的一众嫔妃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便合谋设计陷害了这个女人。女人含冤而死,便化作孤魂厉鬼徘徊于未央宫中。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你站在宫内高处,还能听到那女人的阵阵哭声。 可是这样的故事听起来太吓人,杨凌不愿平白为皇后带来恐慌,所以便也住了嘴巴没说。 “太后知道,你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太后对你们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来着,毕竟你们的嘴巴都那么严实。”余香的话说到这儿,突然没忍住自己笑出了声。 按理来说刑卫的嘴巴的确是很严实的,可偏偏杨凌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嘴巴总是特别碎,说的比谁都多。 当年也应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不知道是跟谁才学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话虽然是这么讲,可余香自己真不认为她是个话多么多的人。整个立政殿里,平时安静的可怖。要真说是谁话多一些,便也只有当初朵儿在的时候了。 想到朵儿那丫头,余香晶亮的眸子禁不住黯淡了几分。 不知她现在是生是死,甚至不知假若她死又是怎么死的。好歹是跟了自己那么久的人,余香是不忍心去问刘骜,朵儿究竟是如何被处死的。 所幸她没问,若是她知道刘骜是将朵儿扔进永巷活活饿死,而非一刀给了她个痛快,定然也要替那丫头惋惜不已。 “也不知娘娘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一提起奴才倒是笑成这个样子。”杨凌话虽然是问皇后的,可自个儿也禁不住抿嘴偷笑。心中猜测着娘娘大抵是因为想到他开心,所以才笑出声的吧。 人不都是这样吗?欺骗别人的功夫不深,可自欺欺人的功夫却是极好的。 “没什么,我是想着这宫里什么人的消息会知道的特别灵通呢?就是一有个风吹草动,是好是坏,他全都知晓的那一种。”说着说着,余香还真想起宫里有这么个人,她的消息一贯要比别人灵通几分。 “杜公公?他一直跟在万岁爷身边,大抵是什么大事儿都知晓吧。不过娘娘,您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事情,不妨跟奴婢讲讲。”阿梦有心帮皇后出主意,却也不知道皇后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事情,所以一时之间也提不上什么有用的建议。 她自己是不行了,自从入了立政殿,跟了皇后娘娘,整日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立政殿里发生的事儿本身就不少了,操心自己家的事儿都忙不过来,更别谈去关心别人家的事儿了。 在遇见皇后娘娘以前,她是真没想过一个宫殿里能够发生那么多凌乱的事儿。 不过也好,权当是见世面了。见过风霜雪雨的人,往后的日子里无论遇见什么,应会是习以为常吧。 然而这并非是余香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杜松虽然常年跟着皇上,可那些闲言碎语他是不会当真的。非但他不会当真,就算是当真了,也不可能讲给自己听。只要是损坏皇室名誉的事儿,他都会当做不曾发生。 所以,余香要找的人不是杜松,而是慧嫔。 装疯卖傻才能知晓这宫中真正发生的秘密,她应当对这宫内的传说知道许多吧。更何况只要不涉及利益,她应当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隐瞒才是。 许久没去相见,再见便是有所求,按理来说可否应当给她带去些什么礼物? “阿梦啊,待我们回立政殿后,你去小厨房让人给我多做几样可口的点心,我要去见一位老朋友。”余香并不曾直说自己要去见谁,怕阿梦与杨凌心中生疑,徒增是非。 阿梦倒不是什么嘴快的人,听见这话便也应了,安分跟着皇后往立政殿走。 杨凌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暗自打定了主意。一会非得要跟上皇后,瞧瞧她到底是要去见什么人不可。 杨凌害怕皇后是去见定陶王刘康。 老朋友这个词儿实在说的暧昧,他猜不出娘娘心里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她去见定陶王不要紧,但他必须在背后尾随着,一旦定陶王做出什么不当之举,他得冲上去保护她才行。 不过一想到皇后为了去见中山王,还特意吩咐阿梦给准备各式各样的点心,杨凌这心里头就不是滋味。 中山王那宫殿里什么没有,还非得娘娘给他带过去吗?之前不是说一切事情娘娘都是不情不愿,均为中山王所逼迫吗?可是现在看这个情况,娘娘也是挺惦记他的啊。 杨凌就想不明白,娘娘连皇上都不怕,为什么要忌惮区区一个中山王?若不是情愫暗生,他是真的想不出什么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可娘娘这么做不仅仅是犯错,还是罪孽。中山王那是什么人,八成不是什么好人,起码在杨凌眼中是这样的,娘娘若是跟他在一起,往后的日子还真能好过了吗? 倘若有朝一日皇上再发现了这一切,又会如何对娘娘呢? 杨凌越想越多,脑子越想越乱,最终得到的结果,便是此行他必须跟紧皇后娘娘,还不能让她发现。 他得知道皇后娘娘的一切动向,他得能够确保她的安全。 谁知道那中山王是不是豺狼虎豹,想要吃了娘娘,又伤了娘娘? 然而余香并不知道杨凌脑子里想了这么多,只道今日杨凌还算老实,没缠着自己要跟上,心中还暗自庆幸来着。 回到立政殿的时候,她也没瞧到芷荷,问都没多问,闭上眼睛也料得到这是又去找刘兴了。 管也懒得管,回屋喝杯茶的功夫,正巧阿梦让人准备完了点心,便拎着自个儿奔向了储宫。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别人待她怎么样了,更不知道她的计划执行的怎么样了。 其实两人之间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只不过是看谁更防得住谁,看谁的利用更高明。 余香一心加快步伐,神色匆匆,是因为害怕宫人发现她的秘密,也发现了慧嫔的秘密。 所以她根本不曾留心自己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更何况这个人她日夜相见,如此熟识,这脚步之声便更不设防。 杨凌距离余香有段距离,可是在外人看来,便以为是皇后娘娘刚刚训斥过杨公公,所以不愿意让他跟的太紧。哪知道这其实是杨凌自己的跟踪。 杨凌也瞧着皇后娘娘这路走的不太对,该往西边的路却偏偏往东。最终竟然直接跑去了储宫。 娘娘去储宫干什么?这地方没剩下什么人了,还说是带点心来看老朋友,难不成是召了定陶王在此处私会吗? 不会,不会。 随即杨凌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他的娘娘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余香熟练的自小门穿过,绕过绣梅馆,直接就往慧嫔所住之所赶了过去。 两边来来往往也有宫人,她见到倒是也不畏惧,索性挺直了腰杆,手中拎着那木盒,到好像真是来探望什么人的一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又见慧嫔 还没走进慧嫔的居所,远远就听见她的声音传过来,“天明媚,这来的人也稀罕,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慧嫔一手勾着一个内臣的脖子,望着远处走来的余香笑得花枝乱颤。 离得远远的,余香本以为是慧嫔装疯卖傻装累了,所以恢复正常了。凭借她的脑子,想要收买内臣的心,应当也不是什么困难事。 可偏偏走到近瞧才发觉,慧嫔还是那个众人眼里的疯子,非但是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只见她赤足踩在院内的泥土里,那一左一右勾肩搭背的人哪里是什么内臣,分明是穿了内臣衣裳的稻草人。 “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你们快给她行礼啊。你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吗?她可是皇后娘娘,威风八面,杀人不用血偿。”慧嫔说的头头是道,可偏偏她对其说话的对象是两个毫无感官的稻草人。于是这一幅场景顷刻间就变得诡异异常。 “慧嫔,你可还认得出本宫是谁吗?”余香见慧嫔见到自己并没有改变脸色,反而一直站在那儿鬼话连篇。所以暗自猜测着是不是旁边有什么人在,盯着这一幕,以至于她无法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我当然认识你,这普天之下谁不认识你?他,他,还有他们,都认识你。”慧嫔笑得傻乎乎的,每点到一个人就将怀里的稻草人扔在地上。 “这一共只有两个内臣,哪儿来的他们?”余香觉得慧嫔这是话里有话,所以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连忙询问她。 她一直很是佩服慧嫔这一点,总是能假借着装疯卖傻去阐明许多重要的消息。 “喏,那儿是他,那儿是他们。这四个可都是太子爷派来伺候我的,嫉妒吧。”慧嫔故作洋洋得意,随手向身后水缸后面一指。 余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慧嫔说的话,从来都不是无根据的。故而她径自走上前去,走到水缸旁边,只见那水缸后面真的蹲着两名内臣。 一瞬间余香哭笑不得,这慧嫔真的是装傻,大智若愚这名头,再适合不过了。 “奴才们给娘娘请安,不知皇后娘娘驾到,奴才们有失远迎。” 那两名内臣见皇后来了,连忙从水缸后面站起身来给她请安。 “你们是哪儿的?本宫怎么没见过你们?”余香的语气并不好,威严的让人心头一惊。 “奴才们都是跟着慧夫人的,一直都在这儿,娘娘没见过也是应当。”那两名内臣说话倒是不慌不忙,余香也不知是他们跟着慧嫔,见过的事儿太多了。还是他们压根就不是这宫里的人,而是什么人派来盯着慧嫔的细作。 这未央宫里头,什么都可能发生,就算是说真的有人发现了慧嫔是装疯,余香一点也不奇怪。 可余香还是将面前的两名内臣当做是伺候慧嫔的人,“慧嫔虽然脑子不是十分清楚,可你也要善待慧嫔一些,毕竟她也是皇上的女人,今昔不得宠,你可不知道明朝发生什么。本宫的意思你们明白吗?” “喏,奴才们知道。”话虽是这么说,可这两个内臣的心里头并不是这么想。慧嫔若不是仗着后台够硬,早就是永巷里头被人遗忘的人了,还能放任她住在储宫里头? 整日疯疯癫癫也就罢了,这几日她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两个稻草人,天天搂着跟它们说话。还去偏殿里偷来了他们的衣裳,给那稻草人穿上了,说是什么太子爷新给分下来的奴才,那模样恨不得跟稻草人一个被窝里头睡觉。 白日里倒是也不觉得怎么样,毕竟这宫里头的人都习惯了她的疯癫。可是到了晚上就不成了,大半夜屋里头突然亮起蜡烛,晃晃悠悠出来三个人影,真是见鬼了一样。 关键是你跟这种人还没办法说道理,论身份人家比你大,论神智人家比你糊涂,你是横竖说不得,骂不得,只能忍得。 “行了,本宫好不容易过来看看慧嫔,你们一天围在这儿也没正事儿,出去转悠转悠吧。慧嫔她也不容易,本宫来看看她,总觉得也算是行善积德了。”余香故意把自己说的像是个“假圣人”,可偏偏这样的她更容易让信任。 “谢娘娘恩典,那奴才们便听您的,出去转悠转悠,晚些时候回来。” “娘娘真是个大善人,慧夫人都这样了,也唯有您还肯过来瞧她,剩下的主子都不知道躲她多远呢。” “娘娘可是皇后,那剩下后宫里的主子能比得了?自然皇后娘娘做的事儿也是最英明,最周全的。” 这两个奴才一唱一和,听得叫人觉得虚伪。 可余香也没说什么,只当豪华听,一笑了之。 待眼瞧着那两个奴才走出了院子,余香便直接过去拽着慧嫔的手,就进了屋门。 “你这装疯卖傻的戏到底是要演到什么时候?真是越演越像,越演越真了。我都险些要以为你是假戏真做,真的疯了。”门一关严,余香连忙放松语气,跟慧嫔闲聊起家常来。 “屋顶上有人,跟你来的?”慧嫔不知是不是装傻装累了,直接躺在软榻上,侧着脑袋跟余香说话。 “什么人?我不知道啊,我是自个儿来的,没带什么人过来。你怎么知道屋顶上有人的?”余香觉得奇怪,慧嫔又不会武功,听不出谁的呼吸声是轻是重。难不成是通了灵,成了半仙,有能掐会算的本能? “刚才你转身的时候,我看见有人上去了。跟着你来的,我肯定。你宫里会轻功的人是不只有那个什么刑卫?要是只有他一个,那准保是他无疑。”虽说这一切都是慧嫔分析来的,可这听在余香耳朵里,就觉得她是能掐会算,神了。 “你说杨凌?不可能,我临出立政殿的时候,他在宫里头守着呢。他一向最听我话,不可能忤逆我的意思偷偷跟上来。”余香的语气十分笃定,她觉得普天下的人都可能背叛自己,唯独杨凌不会。 他现在整个人都钟情于自己,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情便不听话呢?更何况这一路,她都没有意识到有人跟踪她啊。 “听话?我听见这两个字当真是要笑死了,这未央宫里你竟然还会相信有人真的听话?嗯,若说那杨凌听你话,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全天底下也只有你能够残忍到去割了人家的‘兄弟’,还让他留在自己身边。若真是听话,也未必是心甘情愿,倒可能是怕疼。”慧嫔“哈哈”大笑,笑得余香心里好个不舒服。 “瞧你这话说的,在你眼里这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吗?他若真是个识趣的主儿,倒是应该感激我才对,倘若没有我,他还能活到今天?变成公公没什么,变成孤魂野鬼才是一大惨事。倒是你,说话怎么这么肆无忌惮,纵然杨凌真的在上面,你不怕他听到?”正是因为这一点,余香才觉得慧嫔可能这次真的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否则以慧嫔谨慎的性格,怎么会一点也不忌惮有人在偷听,还这么放肆的说话? “你以为我能容忍别人在我的宫殿上头偷听什么?若是听见了,我岂不是就没法继续活下去了?”慧嫔嘴角上扬,似是写满了得意道:“屋顶上早就被我多抹了一层泥,根本听不见什么。你殿里的那位杨公公也没聪明到哪儿去。说吧,你今日找我来是要打听什么事情,快些讲出来我也好看看自己知道不知道。” 余香目瞪口呆,好像每次见到慧嫔,她总能有地方出乎自己的预料。 “你现在真是神了,能掐会算一样。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听闻这宫里有过什么关乎于猛兽的传说?这几日鸣烟宫接连出了两起命案,找不出真凶,可死者脸上都像是被猛兽挠过一样,布满血痕。马八子当着皇上的面儿,逼我立下了军令状,说若是找不到凶手,便是我的罪过。你便也行行好,帮我想想吧。”余香坐在慧嫔旁边,一副讨好模样。 只要能够找到真相,她说几句软话又怕什么呢? 慧嫔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忽然坐起身,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儿了。不过我将这件事情讲给你可以,你听了之后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若不提前说清楚,也该知道,依照我的性格,是断然不可能答应你的。”余香忽然警惕起来,怕慧嫔在这儿给她下套。 她可不能什么事情都答应慧嫔,若是危及地位呢?若是危及生命呢?她可迄今为止都没有找到慧嫔的命门,可慧嫔总是轻而易举就能知道她忌惮什么。 她在慧嫔面前暴露出来的弱点太多了,但慧嫔在她面前却掩饰的太好了。 除了装疯卖傻,她找不到任何一点关乎于她的秘密,可这一点又是毫无用处。 “你放心,我还会坑你么?我是也想问你一桩关乎于宫里的秘密。只是这秘密与野兽无关,与人有关。”慧嫔笑得一脸神秘。 第一百一十六章:满月饿狼 “与人有关?我这入宫的年头还没你长,哪里会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而我知道的?只怕这与人有关的传说你问我是问错人了。但是这与野兽相关的传说,我既然来找你,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你便告诉了我吧。”余香开口前先在脑子里想了一遍,着实没有想起自己知道什么宫内特别稀奇的秘闻传说,于是只得跟慧嫔讨饶。 “我这人办事一向公平,你不答应我,我是肯定不告诉你的。要不然你就别答应我了吧,反正那关乎于野兽的传说也未必是你要知道的那一个,纵然真的是你要知道的那一个,也未必能够帮你破案子。只是传说,又不是真的。” 慧嫔不这么讲还好,她越这样说,余香就越想要知道那个传说到底是什么。 太后不提起是因为什么?倘若传说都当不得真,那为何慧嫔又想要苦苦追问自己那个关于人的传说? 无风不起浪,任何一个传说追踪溯源也都能找得到一丝关乎于真相的影踪吧。 “好,我便就答应你了,你快讲。待你与我说清楚那个关乎于野兽的传说之后,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余香想着骗人还不容易吗?纵使眼前的人聪明如慧嫔,她也不怕,还能比刘康更难对付吗? “你答应得这么爽快,我便也没有不告诉你的道理了。你说的事情让我想起了‘满月饿狼’的传说。”慧嫔忽然正经起来,收起了脸上那不在意世事的笑容,如此对余香说道。 “什么满月饿狼?”这名字听起来倒像是个有故事的,也的的确确是提到了狼,可是这未央宫里哪儿来的狼? “你知道巫教吗?”余香不知道慧嫔为何会突然提起巫教,但看她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猜到了马八子与巫教有关。 余香点了点头,等待慧嫔说出下文。 “巫教的族人,都会供奉一位天狼尊者。相传巫教的创始之人诞生于上古时期,后来他为了拯救巫教,并且将巫教发扬光大,便在先秦朝的时候,转生为人,来到了世间,自称为巫生。正赶上秦始皇相信鬼神之术,便将巫生重用过一段时间。可后来有道士指出巫生额头有红月胎记,乃是不吉祥的象征,有可能断送先秦朝的江山运城。秦始皇左右为难,最终抛卦而定,选择相信了道士,并且将巫生密谋杀害了。巫生惨死在满月之夜,鬼魂化作饿狼,痛恨皇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满月之夜,杀害无辜者,吸取他们的魂灵以为食。后来先秦朝灭亡,高祖坐稳江山,很多人就淡忘掉了这个传说,但是在高祖驾崩之后的那个满月,有人离奇死亡,满脸血痕,便有宫内的老人想起了这个传说,纷纷盛传是饿狼回来了。” 慧嫔说了很多,余香却听得不可思议,真的会有人相信这么可笑的传言? 况且这个故事似乎对不上,鸣烟宫两位死者死亡的时间间隔太短,绝对不是分别死在两次满月。 而且就算真的有这个满月饿狼,那为什么又都死在鸣烟宫呢?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马八子跟此事逃脱不了干系。她本身便跟巫教有关,现如今这个传说也是跟巫教有关,一直以来掩藏真相的人,一定就是她。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慧嫔见余香半天没有反应,一直蹙眉发呆,心中暗自笃定她肯定是又想起什么来了。 “我是在想你为什么会把巫教了解得那么透彻,难道你也是巫教中人?这巫教可是汉王朝第一大邪教,若你真的是巫教中人,只怕你的背景再深,皇上也不会留你。”余香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假意是在制衡慧嫔。 她不希望自己总是被慧嫔所掌控,什么事情都由她来说的算。这让余香不舒服,毕竟此前的日子里,从来都是自己想方设法让别人服从的。 “你这当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好心给你讲故事,你倒是反咬起我来了。不对啊,这不像你。你知道我这门一关起来,外面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你若是把我惹火了,我要是真的如你所言是巫教人,很有可能在这屋子里把你就地解决了,再将你抛尸到什么地方去,神不知鬼不觉,你说是不是?”慧嫔的嘴角一直上翘,显而易见她是得意的。 她觉得余香根本没有办法将她怎么样,事实证明就连皇上都没法将她怎么样,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皇后呢? “不是。杨凌就在屋顶,他也许听不清我们聊什么,可我若是拿起茶杯猛地砸向屋门呢?你觉得他会不会听见?你觉得以杨凌这个刑卫身手,对付你容不容易?杀人灭口,又要神不知鬼不觉?你当真以为我来见你的时候没留后手,没有告知任何人吗?”余香轻笑,完全不将慧嫔的话放在眼里。 慧嫔一愣,微微收起了锋芒,觉得现在还不是跟余香为敌的时候。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么,你怎么还当真了?”慧嫔伸手给余香倒了杯水,递过去,缓和道。 “我也是开玩笑,当真的人是你。你刚才的传说讲完了吗?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个传说?”她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如果真的单纯只是一个前朝传说,那为什么太后一想起它会惶恐成那个样子? 假设慧嫔口中所讲的这个饿狼传说与太后心中所想的传说为同一个,那么这个传说中能够让太后慌张的点便只有两个。 要么,太后也是巫教中人,她害怕自己查到这个传说,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如果是这样,那么慧嫔身为太后的娘家人,同为巫教族人,便说得通了。 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慧嫔怎么可能肆无忌惮的将这个传说讲给自己呢?她不是应该防范着,生怕被人知道才是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年满月之时,宫内便已然出现过这样的事,那死者与太后有关,所以她在意这个传说,相信这个传说。 “我什么不知道?但凡是这宫里发生的事情,又没人刻意躲避我,所以我都知道。除了我想问你的那件事。” “什么事?”余香不解。 “你知不知道先帝当年有个异常宠爱的女人,为了她甘愿不做皇帝?”说这话的时候,慧嫔的眼睛蓦然瞪得老大。 余香有预感,这件事肯定就是慧嫔多年在宫内一直装疯卖傻的理由。 她皱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进宫以前对这后宫的人和事一无所知。再说了,先皇宠爱过的女人那么多,我哪儿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先帝的女人虽然多,可那个却特别不一样。那个人的后代你应该认识。不对,说认识可能不恰当,你们应当是非常熟识。没有他,你进不了宫,遇不见皇上,当不成皇后,更不会有人知道你什么天命之女的身份。要是这么算来,他对你的影响这么大,你却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吗?”慧嫔今日的话太大胆了,太不忌惮了,这些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余香猜不出。可余香心底却无比清楚的制度,面前的慧嫔是她今后余生里的劲敌。 她们现在并没有牵扯到什么利益纠葛,因为慧嫔一直要的并不是皇后之位。 但终有一日,也许她们是会站在敌对的位置上,因为慧嫔所求的**太强烈了。更何况她所求的**,还跟周子欢有关。 余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满脸写着“不明白”,而后对慧嫔道:“若是可以,你能否告诉我这个人是谁?身为当事者,我很好奇自己的生命里为何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慧嫔冷笑问余香,“你是在跟我装傻吗?” “虽然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依我来看,大多时候亲眼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就好像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真的傻了。可实际上傻掉的一直都是他们。当局者迷,旁观者也未必清。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也不愿意听懂。点心是我特意让人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尝尝吧,他们也不会给你准备什么好吃的东西。”余香说完这话,站起身打开了木盒子,而后一碟一碟的取出点心,摆在了小桌上。 慧嫔忽然怒了,“你是在耍我吗?我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讲给你听了,你明明答应过我,现在又装糊涂,不说了?”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对于你问的事情,我唯独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三个字。”余香望了一眼那只木盒子,索性将它直接放在地上,转身便要推门离开。 “你这是做好了与我为敌的准备?”慧嫔诧异道。 “不会,你不配。”余香轻轻说出这句话,嘴角也如同慧嫔方才一般,上扬了起来。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慧嫔太过处心积虑,她也许利用不过慧嫔的。 而且留住慧嫔,终究是一步险棋。 既然如此,她便要改主意,狠狠心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等你归来 门一推开,屋外忽然下起倾盆大雨,可关上门来的时候却是半点没听到屋外的雨声。仅凭这一点,便可知道慧嫔的话的确是真的,这屋内隔音极好,一旦关起门来,外面想要偷听什么都难。 余香抿唇止步,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冒雨赶回立政殿。 若是不回去吧,她刚刚挑衅了慧嫔,又有何脸面留在这儿?若是回去吧,这浇了雨会不会生病还是后话,若是让刘康的人瞧见了,汇报过去,那她假孕的事情不就败露了吗? 早知道外面下雨,她何必逞一时之快,跟慧嫔讲出那样的话呢? “下雨,困住你了?我本欲借你把伞,可无奈想到自己的身份低贱,这屋子里拿出去的伞,也配不上你。”慧嫔嗤笑一声,心道刚才她还趾高气昂,现如今这一场雨倒是浇灭了她的气焰。 余香眼珠一转,直接将那殿门大敞四开,人又重新做回到软榻上。自己跟自己斟上一杯茶,坐着细品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慧嫔猜不透余香突然坐回来又是唱的哪一出,当即也是绷紧了身子,警惕了几分。 纵然是在她自己的地盘之内,她依旧没有把握能够将余香玩弄于鼓掌之间。 又或者她们两个人都把对方看的很高,又不希望输于对方。 “我来看你,可是下雨了,我走不成,只好留下来等雨停。放心,这季节下雨也下不长,我在你这儿留不了多久。又或者你不希望我留在这儿,那你要么快些将伞借给我,要么心中巴望着那些奴才快点回来拿把伞给我,否则我也只好继续在这儿碍你的眼了。”余香在这儿说话的时候宛如就在自家地界,神态自如,倒是让慧嫔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叹了口气,起身从木箱子里找出一把已经沾了灰的油纸伞,递给余香道:“你拿它回去吧。时间长了,这伞许是没那么结实。若真是坏在半路,你也只能认了。” 余香接过那把伞,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娟娟小字: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余香不知道这把伞是她曾经打算送给什么人,还是什么人送给了慧嫔,她又在上面写下了那句诗。总而言之,她知道这伞应当属于慧嫔心中深处的故事。 她其实很想拒绝慧嫔的好意,这是人家的心头所爱,若真是让自己在这样一场急雨下用坏了,又该拿什么偿还?可此刻她明明需要一把伞,如果现在她将这把伞还给慧嫔,又显得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慧嫔自从装疯卖傻以后,这宫中给她的用度便是大不如前,像是伞这样的东西更是没人来送,她没有多余的倒是也能理解。 “这伞,我他日会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余香朱唇轻启,对着慧嫔说出这句话。 “不必非要用这伞成为你我再相见的理由,若本非一路人,不必强求。”慧嫔说完这话,将余香轻推至门口,转身进了屋子。 她们都是太过聪明的女子,只可说太过相似,注定是无法成为一路人的。 她们总是善于利用着别人而活,但要她们成为别人的牺牲者,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余香撑开伞,移步走入雨中。离开院子时,她抬头看了房顶一眼,只见上面空无一人,想必杨凌是已经离开了。 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他想要知道些什么? 对于慧嫔说杨凌在屋顶偷听的这件事,她还是相信的。因为慧嫔跟杨凌并不熟悉,若真是想要陷害,无论如何也害不到他的头上,所以犯不着提起他。 那最大的可能,就是杨凌骗了自己。 这么一想,心底里倒是有些微微难过。 下了雨,路并不好走,回立政殿的时间倒是比来时多了一倍。可偏偏人靠近立政殿的时候,雨就停了,好像这场雨就是为她下的一样。 值得松一口气的事是,伞没坏,她仔细收好,决定下次给慧嫔送回去。 仇她记,恩她也记,这伞到底是要还的。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还不待走进立政殿,就见芷荷那丫头冲了出来,一脸焦急道。 “芷荷,你终于回来了。”余香见是芷荷,便也把这话还了回去。这些时日见她一面真是不容易。 芷荷知道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低着脑袋咬着唇道:“娘娘,都是奴婢的罪过。皇上来了,在正殿内等着您呢。” 刘骜来了?怎么每次自己一出门,他肯定就会来到正殿抓自己一个正着?命里注定的事儿吗? 余香将伞递给芷荷道:“收好了,别弄坏了,这是我从别人那儿借来的,改日要还回去的。我先进去拜见皇上。” 有了这话芷荷便知道,娘娘是不希望皇上看到这把伞。 于是芷荷便赶紧跑到偏殿去将这把伞收在自己的柜子里,想着等皇上走了,再将这伞还给娘娘。 这可是个跟娘娘缓和关系的好机会,这段时日她一直因为中山王的事情惹怒了娘娘,现在她只希望能够借着这把伞,让娘娘重新信任起自己来。 虽然事情小,可总要一步一步来。 也许有一天,当她能把真相说给娘娘听的时候,娘娘便大慈大悲,能够理解自己,不再生气了呢。 余香踏进立政殿的大门,便看见刘骜正在殿内用膳,恍惚之间她竟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宫殿,到了宣室殿的地界呢。 “皇上,臣妾回来了。”余香见刘骜没抬头,便以为是自己脚步声轻了,所以他没听见。故而主动开口,唤了他一声。 刘骜放下筷子,转过身来望着余香道:“皇后,朕怎么觉得你比朕还忙,每次到你这立政殿想要见人,还要提起请示,排队等着?” “陛下当真是说笑了,臣妾得好好跟您解释解释。臣妾今日闲来无事,便去了储宫,想着去看看安贵妃与慧嫔。想来她们也是两个可怜人,也曾风光无限,但只可惜时运不济,落得个今日的下场。好歹也是您的女人,臣妾身为皇后,实在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每次余香都是说这样的话,刘骜也就信了,这事儿便也不会细追究,就这么过去了。 可偏偏这一次,刘骜没信她的话,反而伸手一拍桌子,震得那碗碟叮当作响。 “朕的皇后竟然这么大度,连朕自己都想不起的女人你竟能一一照顾周全了?那你对朕呢?岂不是一样弃之不顾!” 刘骜的火气很大,余香鲜少见他对自己这样发火,心中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刘骜心里头的这股火是打哪儿来的。 她这几日对刘骜一贯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在刘骜生辰之前,余香是没打算跟刘骜多亲近的。更何况现如今刘康还时不时安排眼线过来溜一圈,瞧瞧自己的肚子有没有什么新动静,所以她就没敢刻意去招惹刘骜。 但今日刘骜来的是莫名其妙,她咬着嘴唇,心中暗自想着对策,哪儿知道刘骜的声音却再一次从耳畔响了起来。 “不对,皇后刚才似乎在欺瞒朕啊。朕怎么听说你今日一大早就去了鸣烟宫,而后又去了承宁殿。按照你的说法,你在去了这两个地方之后,又赶去了储宫。这未央宫从北到南让你一个人跑遍了,皇后怎么还能说是闲来无事呢?嗯?”刘骜的眼睛盯紧了余香,正对上她一抬头的泪眼朦胧。 “朕把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刘骜见余香满眼含泪,一瞬间懵了。 “臣妾至今也不知是哪里惹怒了陛下,让您生了这么大的气。但既然是您生气了,那就必然是臣妾的罪过。今儿个早上,臣妾听说鸣烟宫又出现了一具尸体,便想着跑过去看看,别让马八子再惊吓到了。可是臣妾能耐太小,去看了却是无济于事,依旧没有找出那人的死因。后来杨凌跟臣妾讲,说那具尸体身上的胎记特别像是当年的刑卫之一,臣妾便想着去问问母后,看看能否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结果母后也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皇上,臣妾知道的便都说了,您若是心气不顺,就责罚臣妾来出气吧。” 余香说完这话,便缓缓跪了下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所以犯不着这个时候跟刘骜置气。 她若是现在把刘骜得罪了,便等于是着了那敌人的道,实在犯不上。 “你起来说话,别动不动就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明知道朕受不了你这个。罢了,也怨不得你什么,是朝堂上事儿太多了让人心烦意乱,本来朕来找你是想让你帮着出出主意,却不想你不在这儿,不免心情更加失落。”其实刘骜今日来,是因为曹美人背后说了余香不少坏话,但这些话,刘骜还是不希望余香知道了。 多知一事不如少知一事,刘骜不希望余香的生活变得这么复杂。 他走上前拉起余香,伸手替她擦拭眼泪。 余香的眼神忽然落到刘骜的腰间,发觉他腰上别着一只荷包,上面绣着个金色的狼头。 第一百一十八章:爱上别人 余香停止了哭泣,伸手把玩着刘骜腰间的那只狼头荷包,口中似是好奇道:“皇上这荷包上的图案真别致,臣妾可绣不出这样栩栩如生的图案来。” 刘骜忽然步子往后一退,将余香玩弄自己荷包的手拨开了,语气里透露着一丝尴尬之意,“今日朕佩戴这荷包只是因为颜色与今日的龙袍很相配,你不要多想。” 相配吗?黑色的龙袍腰间突然多了一只金色的狼头,这画面怎么看起来都觉得是无比突兀的。 余香抬眸望着刘骜那闪躲的目光,心里微微闪过一丝不悦。宫内的绣娘是不可能绣这种不伦不类的图案,肯定是哪个后宫嫔妃绣完了送给刘骜做礼的。这本身是一件正常事,但偏偏刘骜的神情太不正常。 他此前就算跟自己说起哪个妃嫔漂亮,又或是哪个妃嫔善解人意,也都是大大方方的,从来不会对自己躲闪什么,隐瞒什么。可是今日的他,似乎不大对劲儿。 这躲闪是因为怕自己知道真相吧,连带着今日他突如其来的怒火,都是因为荷包背后的那个妃嫔? 他是在如当年对待自己一般,运用着他的方式,保护着那个人吗? 后宫妃嫔虽然不少,可能够入刘骜眼的也不过那么几人。曹伟能虽然漂亮,可脾气秉性似乎并不得刘骜欣赏。况且她虽然想要与自己为敌,但在大事上一直有所收敛,应该不会敢绣什么狼头荷包给刘骜。 除了曹伟能,那剩下的便也就是林充依了。 她跟当初的自己那么相似,她那么聪慧,只要她想,刘骜对其动心应该不是难事。 刘骜一向为了感情不顾一切,他若是真的喜欢上什么人,别说是佩戴个不合时宜的荷包,就算是为其更改律法都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那个藏在荷包背后的女人,当是林充依吧? 她的目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突然爱上了刘骜,想要与他共成白头之好? 余香才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那日她去看望林充依的时候,她的眼神,她的举止,无疑不写着“恰当”二字。就如同她一样,都是苦心算计好了的预谋。 每个人靠近这未央宫都有不同的目的,有些人为财,有些人为势,有些人则是为了情爱。她本来已经搞不清楚慧嫔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留在这未央宫内,现在倒是又多出了一个林充依。 这未央宫果然是鱼龙混杂之地,来人各个都不是善茬。 比起她当年的家乡,到当真是无法与之比拟。 “臣妾倒是没多想别的,只是觉得陛下着实好福气,遇上了林充依这样的知心人。林充依人长得娇媚,这女红又是这样好,想必品行也是上成。别说是陛下,就连臣妾身为女子,见到林充依那样的人,也忍不住面红心跳呢。”余香直接点明了林充依的身份,只看刘骜如何作答。 若是自己猜错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直接编个理由说自己为何突然提起林充依的好就是了。 刘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手下意识放在了腰间的狼头荷包上,握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没想到余香的眼睛会这么尖,只不过是扫了这荷包一眼,便知道出自谁的手。 以前每次在余香面前提起哪位妃子有多好,都是他故意气余香,希望余香吃醋,反过来跟他撒娇讨好。 可是这次不一样,林充依在这段时间的确帮他解了不少心结。他想要跳出她的不是来,证明林充依没有余香好,以此让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安分下来。 但之前在安贵妃身上,马八子身上,曹美人身上,他都能找到不如余香的地方。可是唯有在林充依身上,越是深交,他就越觉得这女子身上全是好。 数读诗书,善于琴棋,温柔贤良,姿色动人。 初相识时,他还因为林充依是太后所喜爱的人而排斥她,可越是接触,就发觉她身上那股劲儿,跟当初刚入宫的余香特别想。 林充依身上有着跟余香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贪图荣华。可她又不同于余香。她没余香那么孤冷,也没余香那么固执。 她身上似乎有余香身上所有的好,可却少了余香身上的那些不好。 最重要的是,跟林充依在一起,他还是皇帝,可跟余香在一起,他总是很卑微。 他时常需要讨好余香,可他不需要讨好林充依。他有时会觉得自己跟余香在一起时没有自尊,可是跟林充依在一块时则完全不会。 林充依也能听他聊朝政,也能帮他出主意,也能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后,做那个信任他的人。 并且她“无所求”。 她不要求自己给她什么,无论是权位还是珠宝,她都从未向自己主动讨要过,这一点很难得。 就连余香还恳求过自己,说想要个孩子。可是林充依呢?她什么都没对自己要过。 反倒是他,一直在汲取她的一切。 她的智慧,她的善良,还有她的温柔乡。 刘骜想得越多,便越是害怕。林充依这么好,余香又这么聪明,她会不会不容忍林充依的好? 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一山不容二虎,这后宫之中也同样容不下两个过于美好的女人。 想到这儿,刘骜一时之间头脑混乱,张口竟道:“天宁,林充依她终究不过是个充依,你不需将她放在眼里,她无论如何得宠,也是无法撼动你的位置。” 时间一瞬间似是静止,余香一直微笑着望向刘骜,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刘骜略有心慌,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终于听见她道:“皇上还是老毛病,总是把臣妾高看一眼。皇上放心,今日臣妾就对天发誓给您看,臣妾不会对林充依怎么样的。后宫得宠,各凭本事,谁也不可能真的将谁怎么样。臣妾看见这狼头荷包如此激动,并非是猜出了它为林充依亲手所绣,而是因为这荷包上面绣的图案不是别的,而是狼。” “是狼又如何?那又有什么稀奇的?”刘骜不解,只当这是余香聪明的说辞。 她定然是要说自己身为九五之尊,本是真龙天子,不该佩戴什么豺狼虎豹这些猛兽图案的荷包。 可那又怎么样呢?林充依说过,这狼乃是一种图腾,是威猛的象征,就如同他一样。 这话说的多好,他就应该将这图腾与象征佩戴在身上。 这么想着,刘骜的眼神不禁更加尖锐了几分,望向余香却再没了怜惜之意。 “在您一心护着林充依前,请别忘了今天早上明烟宫内发生了什么。臣妾与您没什么可隐瞒的,否则便是欺君。”余香见刘骜的心不再向着自己,便知道再装可怜多情已经没有意义,随即恢复了平日对他人的理智模样。 “今天明烟宫的那具尸体,杨凌十分肯定死者就是当初太后的刑卫之一。但蹊跷的是,当年那批刑卫除了杨凌,所有的人都被先帝问斩了。陛下,您可听出其中的奇怪之处了?”余香觉得刘骜去喜欢林充依也好,倒省得自己一心觉得感情的事情对不住他,冷下一颗心总以为是辜负了他。 现如今,她便可以大大方方的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应该做的事,不要再担心为了刘骜也变得束手束脚,反中了敌人的圈套。 “杨凌是如何认出那尸体的?听你刚才跟朕讲话的意思,这具尸体跟上一具尸体应该有许多相似之处,那说明死者的脸上也是被抓满了血痕,那如何认得出他是谁?”很多时候刘骜不说,也不代表他是没看透。刚刚他听余香那样讲,顿时便猜出了其中缘由。 “臣妾说过了,那刑卫脖子上有胎记。这世上在相同位置有相同胎记的人应该并不多。当初那帮刑卫整日住在一块,形影不离如同过命兄弟,他们熟悉彼此应该是正常事吧。然而蹊跷事远远不止于此,臣妾去给母后请安,母后便询问起臣妾这明烟宫的命案来。臣妾如实讲了,哪知母后在听到两名死者脸上都有血痕后,却突然惊讶地站起身,口中喃喃自语,说是什么传说。臣妾很好奇,想要询问母后,那个传说可否跟这命案有关系?母后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还赶走了臣妾。” 余香说到这儿,再去看刘骜的眼神,却只见他满脸写着“不明所以”。 “后来臣妾一再追问芙蓉姑姑,芙蓉姑姑告诉臣妾了一个传说,关乎于猛兽的传说,关乎于狼的传说。”余香之所以把慧嫔做的事情安插到了芙蓉姑姑头上,是因为她知道刘骜不会去追问芙蓉姑姑任何事。 无论这话是不是芙蓉姑姑亲口所讲,刘骜都不会追问她。 因为芙蓉姑姑是太后的人,刘骜不信任她。 “满月饿狼?”余香没有料到的是,刘骜竟然说出了这个传说的名字。 看来这不是什么秘密,这传说在宫内人尽皆知? “陛下竟然知道,看来唯有臣妾孤陋寡闻了。”余香尴尬笑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冷得像冰 “也算不上是人尽皆知,只是小时候带朕的嬷嬷总喜欢讲这些吓唬人的传说,让朕听话罢了。但那毕竟只是个故事,谁会把这事儿当真呢?”看刘骜的态度,他倒是对此事不以为然。 “皇上当年听的传说里头,也提到了巫教么?”余香看刘骜的表情太过平淡,心中暗自生疑。她不相信刘骜面对巫教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平淡的境界。 巫教乃国之大忌,是汉王朝的第一大邪教,皇宫内的默默怎么可能从小对皇子讲关乎于邪教的故事? 纵然当时刘骜年龄尚小,不懂这些,也尚且好说,可问题是这些传说直至今日刘骜都记得,那依照刘骜的脾气,跟自己母后还要追究当年的是非,对一个嬷嬷怎么可能毫无怨意,不去征讨追究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个嬷嬷因故离开人世,刘骜不会去跟一位死者计较,那他提起这事儿的时候,神情也未免太正常了,半点不觉得尴尬或是避讳。 汉王朝的皇帝,怎可如此随意地提起巫教的传说呢? 果然如余香所料,刘骜听到“巫教”二字顿时脸色大变,蹙眉问道:“什么巫教?” 余香轻声道:“看来陛下跟臣妾听到的版本并不相同,这满月饿狼的传说本身就起源于巫教,传自宫中。” “你听到的传说是怎样的?讲给朕听。”刘骜走到旁边的软榻上,一撩龙袍,坐了下来。 “臣妾听到的这个传说,有关于巫教。相传巫教族人,均会供奉一位天狼尊者,而这天狼尊者便是巫教创始之人的化身。他为了将巫教这种邪术传给更多的人,便在先秦朝的时候转生为人,自称巫生。据说当年正赶上秦始皇相信道术,恰巧知道了巫生,便重用过他一段时间。可是后来有位深受始皇帝重用的道士指出巫生额头上生有红月胎记,乃是不祥之兆,许是会断送先秦朝的江山运程。秦始皇左右为难,最终抛卦而定,选择了相信道士,并且将巫生密谋杀害了。巫生惨死在月圆之夜,鬼魂化作饿狼,痛恨皇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在满月之夜杀害无辜者,吸取他们的魂灵以为食。后来先秦朝灭亡,我汉王朝成为正统,高祖坐稳江山,许多人便逐渐淡忘掉了这个传说。可就在高祖驾崩之后的那个满月,又有人离奇死亡,满脸狼爪血痕。便有宫内的老人聊起了这个传说,纷纷盛传是巫生化作的狼魂回来吃人了。” 余香讲完了这个传说,见刘骜一直凝眉望着自己,以为他是震惊于这宫内竟还有关于巫教的事情。 却不料,刘骜忽然张口道:“天宁,你不觉得这传说之中,有关于巫生的故事,有个听起来极为耳熟的地方吗?” “耳熟?臣妾不知道陛下所指何事。”余香听了刘骜的话,又在脑海中仔细回顾了一遍这个传说,并没有觉得其中有哪里耳熟。毕竟这是一个久远至前朝的传说,根本无从考证。此前,她也从未听宫人讲过这个传说,所以她没觉得哪里耳熟。 “朕问你,这传说中所讲的巫生,当年究竟是因何而死?”刘骜询问余香道。 余香想要猜测出刘骜话里透露的意思,可他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身上,情急之下她又无法思考。 于是只得照搬说出原话来,“因为有道士说巫生额头上长得那个红月胎记,乃是不祥之兆,许是会断送先秦朝的江山运程。秦始皇信以为真,所以要了巫生的命。” 这话说完,余香蓦然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刘骜话中的耳熟之处指的到底是什么了。 红月,血月! 她的肩上也有一块红色月牙形胎记,就是因为这块胎记,先皇和刘骜才将自己当做兴国之女,她才能这么顺利地坐上今日的位置。 刚才的这个传说一定是让刘骜联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胎记。 然而在这传说中,巫生身上的胎记乃是不祥之兆,如果刘骜相信了这个传说,认为她身上的血月胎记也是不祥之兆怎么办? 这一刻,余香忽然心跳加速,有些慌张无措起来。 “你身上也有一枚红月胎记,朕听来觉得耳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刘骜的话里带着一丝冷冰冰的薄凉。 就在这一刻,余香竟在刘骜身上看到了刘康的影子。 不愧是亲兄弟,这性情看来都是一脉相承。 此前岁月,只是我没有看透你吗? “陛下,普天之下,没有巧合,您可是这么认为的?陛下可否觉得臣妾是巫教一族的族人,刚才的传说并非是从芙蓉姑姑那儿听来的,而是臣妾自己从小便知道的?”余香的眉头下意识拧成了一团,语气里微微带了绝望之意。 为什么在不爱他了以后,竟发觉自己好像当初真的爱错了模样。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心目中朝思暮想的那个少年郎,他狠心,他武断,他毒辣,他残忍,他不信任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堆积在一起,余香忽然盲目了,她当初那么死心塌地的爱着刘骜,到底是爱他的什么? 难道她也如同这后宫中的千万女子一样,是爱上了刘骜的地位吗? 那假使有朝一日,刘康成为皇帝,她会因为地位爱上刘康吗? 不会,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朕没有这么说,你不要曲解真的意思。你虽不觉得这是巧合,但朕觉得是。毕竟那传说中巫生额头上有红月胎记是亡先秦之预兆,而你的身上有红月胎记是兴汉王朝之预兆,这二者并不冲突。只是朕想知道的是,你一向蕙质兰心,此时竟然会相信明烟宫的命案跟一个邪教传说有关系?你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对朕阐明,你对于这命案,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吗?”刘骜的话里却像是生了刺,扎得余香胸口生疼。 但凡刘骜是别的身份,余香一定扭头便走,不再与他多做交谈。 可偏偏刘骜不是别的身份,他是皇帝,自己不敢对他有半分忤逆。此前仗着他对自己宠爱有加还能恃宠而骄,可现在自己已成旧时人,哪儿还敢再耍小聪明? “臣妾是替您着急,替马八子着急,也替自己着急。红菱死的时候,人人都以为这桩命案是个偶然,虽未查出真相,可到底也没有多么当真。当这次明烟宫又死了人便不一样了,这事儿定然要引起众人的恐慌。人们会质疑这两个人因何而死,没准马八子肚子里那未出世的小皇子也要受到牵连。”余香的语气很严肃,她要刘骜知道此事的严重性。 她更是要刘骜明白,她如此彻查此案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你说朕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为什么?”刘骜其实心中对马八子早有怀疑,自从上次他在明烟宫门口发现了那一炷巫教的高香,他便始终觉得巫教一事,马八子逃脱不了干系。 甚至就连明烟宫接二连三发生命案,他也认为马八子是知情的,蒙在鼓里的不过是他跟余香等人。 但她怀着孩子呢,那肚子里寄托着他全部的期望。 他也赌气,也日日召其他妃嫔轮流侍寝,可偏偏没再听见任何妃嫔传来好消息。 他会去跟马八子问清楚,他不会容忍任何人欺骗自己。但绝对不是现在,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要力保马八子的安全。 秋后算账,可在马八子未曾诞下龙子以前,便都算不得是秋后。 “皇上应该清楚谣言的力量。因为臣妾肩上的血月胎记,先皇与满朝文武便认为臣妾理应成为皇后;因为卫婕妤对您说过母后的是非,您便至今与母后无比生疏。陛下,难道这些就不是谣言吗?如果这些是,那明烟宫接二连三的命案就更是制造流言蜚语的好苗头了。他们会觉得为什么未央宫这么大,别的地方都没有出事,偏偏这里一再出事?那满月饿狼又与巫教有关,马八子会不会也与巫教有关?一个巫教之人生出来的孩子,纵然身为皇子,难道就不会从小生长在流言蜚语之中吗?”余香的话说得有些急,这话传入刘骜耳中就成了咄咄逼人。 “一派胡言,马八子怀的是朕的孩子,谁敢对他指指点点,说出是非?!皇后,朕看不是有其他人整日议论明烟宫的是非,而是你。是你一直带头挑拨,教唆你殿内众人四处去将马八子的不是。”刘骜忽而站起身,伸手一指余香,语气坚定而又伤人。 余香使尽闭上眼睛,停了一会,而后又睁开。 只见刘骜还是站在那儿,用那跟食指指着她,目露凶光。 她本来以为这是一场噩梦,只需闭上眼睛再睁开,这梦便会结束,她便会从噩梦中逃脱,清醒过来。 然而并不是,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鼻头发酸,眼眶发红,她这次是真的想哭了。 “天宁,许多事情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你流泪示弱已经用过一次,朕不会再对你心软了。”刘骜的话冷得像冰。 第一百二十章:愤然离场 余香愕然,耳边徘徊着刘骜的话,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应当如何应对。 她不该如此,她总是那么冷静,那么睿智。往往事情还没发生时,她便能够猜得出全局。 但这次不同了,她慌张无措,这宫内此前唯一能够依靠的人,现如今竟然把自己推送至冰山之巅,要她怎么办?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几天之前刘骜待自己还是无比谦和的,怎么就这么几天未见,他就对自己好似敌人一般看待? “陛下今日来找臣妾是为了什么?”余香用手指轻轻扫去眼尾的泪痕,抬眸询问杨凌道。 她的倔强,她的自尊,她的无所畏惧,统统在这一刻咬着牙跟找回来了。 一直以来,对待后宫众人谦卑、退让、容忍,她都是在用最稳妥的方式生存着。这种方式虽然稳妥,但并不痛快。 她本以为不去主动招惹任何人,便等同于与人井水不犯河水,可偏偏有人要来主动招惹她。 也许人本身就是这样的,当她们意识到自己这个对手不够强大,或是觉得自己跟刘骜之间的情分有机可乘,那她们就会出手了。 这些道理她也曾经教育过许多人,说这后宫本就不是什么清净地,别人害你也是正常事,都不过是在谋自个儿的利益。 可是偏偏这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她就很难把自己说服明白了。 刘骜的目光微微滞了一下,双手在袖子内交叠摩擦,似是在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 “朕是来找你说说话,散散心的。” “可是陛下现在可觉得这番交谈开心吗?您的心情可好吗?怕是非但没好,反而更差了。对于此事,臣妾亦然。想来陛下今日也无心在臣妾的立政殿内留宿,那臣妾便也善解人意一回,不留您了。”余香的话说得干净利落,语气里半点不留往昔情分。 刘骜惊愕,没想到自己对余香不过冷淡几分,她竟然便敢这般对待自己。“你这是在赶朕走?朕不知你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皇上若是愿意这样觉得,那便就当做是吧。臣妾只是不愿给您添堵,也不愿给自己找不自在。”余香轻轻说出这句话,语气里百转千回藏着不知多少无奈。 “好,你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别怪朕日后与你不留情面。是你自己开口要朕离开的,不是朕不到你这立政殿来。杜松,摆驾回宫。”刘骜的手指在袖子里握成了拳头,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生气的,今日到这儿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疏远余香,亲近林充依。 可是偏偏余香的眼神如此淡漠,他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以前的她也骄纵,也蛮横无理,可那眼神都是在意的。现在倒好,他还没有彻底疏远她,就反被她抢占了先机吗? 林充依奉劝他,不要爱上太过无情的女子,到头来容易伤心。 不愧是蕙质兰心的聪明人,将这事情看的未免太透彻,他此刻难道不是已经应验了吗? 走便走,后宫无数佳丽,他还有什么好不舍? 刘骜一甩长袖,转身离开,留给余香的便只有那一个玄墨色的背影,还有夕阳照在他那玉冠上,反射过来的光辉。 余香一言不发,站在那儿,望着刘骜一步一步离开,一步一步走远。她心里也盼着刘骜回头看她一眼,可是偏偏没有。 他走的真干脆,真绝情,比她脑海中想象出来的样子还要冰冷。 她吸了吸鼻子,发觉什么都没有,眼角没有再流出水痕,鼻头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发酸。 还好,她还扛得住。 “杨凌,你过来。”余香见杨凌一直鬼鬼祟祟地躲在殿门外,当即招手让他上前。 “娘娘有何吩咐?”杨凌刚刚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将那被雨淋了个透彻的湿衣服藏好,这才重新赶回立政殿。哪儿知道一来殿门,就看到皇上带着一行人怒气冲冲地离开,看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倒是不怕皇后娘娘会将跟皇上生的气发泄到自己身上来,他害怕的是娘娘那么聪明,很有可能察觉到自己刚才跟随了她在慧嫔宫殿的屋顶上偷听。 但实际上他也很是委屈,因为听来听去,他是半个字也没听到。 “你去跟上皇上,看看他是回立政殿还是去了兰林殿,速去速归,我要准确消息。”余香并不是在吃醋,而是她要去兰林殿找林充依的麻烦,这事儿可绝对不能被刘骜撞个正着。 “娘娘,皇上身边随从太多,奴才跟上很容易暴露身份,到时候奴才怕是对娘娘不利。不如晚些时候奴才去宣室殿找福公公打听打听,不就知道皇上留宿在哪儿了么。”杨凌这话倒是半点不掺假,都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 “跟踪一个人很困难吗?跟踪皇上不被人察觉,难道你做不到吗?那你刚才跟踪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怕对我不利?”余香的目光正对上杨凌的眼睛,一句话把杨凌追问的哑口无言。 “娘娘,奴才这就去,您静候消息便可。”杨凌怕皇后多追问自己什么,他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所以连忙转身离开,跟上了皇上一行人的步伐。 “你在门口盯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写字了?”余香见芷荷一直站在那儿望着自己,也不说话,随即坐到软榻上询问她。 芷荷蹭着步子上前,眉头拧成了一团,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娘娘,奴婢想要问您一件事,但这事儿说出口又着实有些冒犯,不知道您准不准问。” “问吧,冒犯过头了我便不回答,也不会因此降罪于你。”余香拿起一旁小桌上的茶壶,本来是要给自己斟一杯水,低头看见刚刚刘骜喝剩一半的茶杯放在那儿,心里又是一阵添堵,随即放下了茶壶。 芷荷想要上前接过茶壶替皇后娘娘倒水,可却被皇后娘娘伸手拦了下来。 她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把话问出口道:“奴婢想要知道,您爱皇上吗?您跟皇上在一起的时候,幸不幸福?” 余香抬眸望着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你爱上他了?” 芷荷听见这话满是慌乱,虽然皇后娘娘并不曾提起那个“他”是谁,可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她始终觉得娘娘早就知道了一切。 娘娘知道所有,她看得透一切。 皇上不过是佩戴了一只荷包,娘娘扫一眼便知道这荷包出自谁手。那她呢?她与中山王的那点小秘密难道还藏得住吗? “娘娘指的他是谁?”明明心跳快的要死,芷荷还强撑着装作镇定,用看似平稳的语气跟皇后周旋着。 余香没有戳破芷荷的谎言,这本来便可以当做是刘兴的一个绝佳把柄,她怎么可能蠢到去拆自己的台? 于是她道:“我怎么会知道是谁?但看你这样子,春心萌动,肯定也是心有所属。至于我跟皇上,爱与不爱都是夫妻,情分二字不可移。” 见皇后并没有直接提起中山王,芷荷暗暗松了口气,连连称是,也不敢再多询问些别的。 其实她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一句。 她想要问的话,犹豫了又犹豫却还是没敢问出口。 她想知道主仆之间到底会不会有真的男女之情,皇后当初身为奴婢也走到了今天,那她跟皇上之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感情。 与中山王接触的日子长了,说心不动那是假的。虽然中山王始终将自己当做那个女人的替身,可是也没关系,时间总能够改变一切。 她不在乎中山王妃的身份,她要的是爱,中山王对她的爱。 那宠溺,那在意,那多情,她希望是能够一辈子留在自己身上的。 本来她以为皇后娘娘跟皇上之间便是最好的例子,他们无比恩爱,颇有白头到老之势。可是今日看来,不过貌合神离。 他们的爱是随着时间散了,随着新人淡了,还是压根就没有爱呢? 也许一切都不过是演给文武百官的一出戏? 又或者皇上也许需要一个足够漂亮又能够服从的女子成为他的傀儡呢?那娘娘的日子岂不是一点也不好过? 这么一想,她对于中山王的感情,又有几分打怵了。 “芷荷,你先退下吧。”这话不是余香说的,而是杨凌刚刚冲进立政殿后讲的。 芷荷的脸上微微挂不住,毕竟杨凌是无权直接命令自己做什么的。但见到皇后娘娘示意的眼神,她便也默认退了下去。 “说吧,你现在越发放肆,倒是指使起大宫女了。”余香没好气道,也是生气杨凌欺骗自己,偷偷跟踪。 “娘娘,奴才这不是着急回话,怕被外人听见么。皇上并没去兰林殿,而是直接回了宣室殿,您可以放心了。”杨凌浅笑道。 余香挑眉,“我放的什么心?皇上就算去兰林殿也是情理之中,最近林充依乃是新宠,你没瞧出来?” “奴才愚昧,哪里知道这些。”杨凌上下嘴唇一碰,嘟囔道。 “你让阿梦跟芷荷回来,我要换身衣服,去会会皇上的这位新宠了。”余香嘴角上扬,大戏即将开始。 第一百二十一章:局中之人 换衣裳的时候,余香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何种姿态去见林充依更好。是穿得正式一些,还是穿得妩媚一些?前者仪态虽足,却不够动人;后者虽显姿色,却失了分寸。 女人相见,总归是在互相比较的,无论是夫婿还是姿色,一举手一投足,那都是在心里盘算,对方与自己,究竟哪个更好一些。 可她们的夫婿乃是同一个,所以比的便是刘骜对谁更宠爱一些。自己虽然身份比她高,但明显现在不得势,她应当用怎样的方式才能证明自己过得身心富足,比林充依更好呢? 余香凝眉望着镜子,手中沾了唇脂一点一点抹在唇瓣上,望着镜子里那娇艳欲滴的模样,她心里却犯了难。 甚至她还没有想好,到底是自己主动去兰林殿开始这一局,还是派杨凌去兰林殿把林充依召过来,到这儿给她一个下马威。 其实初次见面的时候,余香就没给林充依好脸色看,一心想要把她打压下去。却无奈太后瞧上了她,让她有了翻身侍寝的机会。 怎么办,现如今余香在刘骜眼中的份量还比不上一个林充依,她若是强行将林充依召到立政殿,刁难于他,那不就等于亲自奉送了把柄给她吗? 若是这消息传到刘骜那儿去,那余香这个皇后的身份只怕更是岌岌可危。本就膝下无子,要是再添上一条善妒成疾,那她这皇后还做个什么劲儿? 谁都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见到皇上也能挺直了腰板说话。可她也是个凡人,没有三头六臂,没有神仙护体,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 在刘骜对她呵斥的时候,对她充满误解的时候,她也会伤心难过,手足无措。 可却没人能够帮她。 这么想着,心下慌乱,手指一使劲儿,唇脂抹在了脸上。 “娘娘,不如让奴婢来帮您画吧。”阿梦用手帕帮皇后轻轻擦拭掉脸上的唇脂,如此说道。 余香望着阿梦那张平静的面孔,知道她刚才也将刘骜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但她不说,却也不知是怕惹怒了自己受罚,还是怕惹到了自己难过。 “阿梦,你说我要不要去见林充依?如果你是我,在听到皇上说过那些话后,你会不会去见她?”余香当局者迷,看不透这问题,只能求助于阿梦。 阿梦沉思片刻道:“奴婢不知道,但奴婢现在便以奴婢的身份给您个答案,奴婢觉得您应该去。您若不去忍了,那林充依会变本加厉,其他妃嫔也会效仿,长久之后您就是不想忍,怕也难了。您若去了,让那林充依知道谁才是这未央宫的正宫娘娘,许是就能有所收敛,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娘娘,内殿此刻既是无他人在,奴婢便也斗胆跟您说句不知规矩的话,当年您对待孟良媛与安贵妃时,都不曾心慈手软,今日又在怕什么呢?” 听见这最后一句,余香冷不得身上打了个寒颤。她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被人看在眼里,半点不曾逃脱。 可是仔细思虑,阿梦这话似乎说的也没错。 当初她刚入宫,一无所靠,可却凭着自己的脑子混得顺风顺水。若说起她爱上刘骜,倒是个意外的巧合。可刘骜宠爱她,似乎真的无法算作巧合。 在自己以良家子的身份入宫之前,周子欢便让她熟记下了刘骜的喜恶,并熟知了他的性情。所以,在她遇见刘骜后的一举一动,其实大多是刻意而为。 就好像是她画了个圈,又引诱着刘骜走进来罢了。 虽然一路上也曾出现了无数拦路虎,可无论是孟存菲还是安贵妃,又或者卫婕妤与平阳公主,她都一步一步走过来了,都用着自己的办法将这些人击退了。 那个时候她都不怕,今日又在怕什么呢? 余香站起来,转过身望着这内殿之中的处处繁华,心中忽然就明白她怕的是什么了。 此前她不畏惧,正是因为一无所有,纵然做了什么也是无可失去。只要能够保住这颗脑袋,剩下的她都可以抛弃。 可是今天,她有了地位,有了名声,还有了这满屋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她要是走错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且是再难回去了。 就连刚入宫时那微不足道良家子的身份,她也是回不去了。 可是失去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她冯余香当年从吴县上逃出来,为的又是什么呢? 活下去,比这普天之下所有人都更好的活下去! 那她今日可活的好吗? 显然算不得好。 虽有地位,虽有身份,却不顺心,亦不开心。 怎能忘了一开始的初衷呢?她可不仅仅是要活下去的人,还是要活得好的人。 想到这儿,余香抿了抿嘴唇,对阿梦道:“去给我找一件足够张扬的襦裙来。” “喏”,阿梦虽然嘴上应着,可心里却暗自揣测着“张扬”这个词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不是一贯不大招摇吗?这一次去见林充依可是示威的?那穿得太过显眼,会不会被旁人瞧了多想,反倒是容易被人利用了去? 可这是皇后的吩咐,她不敢违抗,于是值得走到衣柜子旁翻找起来,最终她取出了一条大红色上面镶嵌金丝凤凰的襦裙来,若是再多些点缀,怕是就要以为这裙子是喜服了。 “娘娘,您看这条可行?”阿梦高举起来,展示给皇后看。 余香抬眼一瞧,不禁乐了,这裙子也的确是张扬得很。 “就是它了,帮我换上吧。” 阿梦的话提点了她,当年她是如何除掉孟存菲,对付安贵妃的?那么今日她便可以照搬效仿,用她最擅长的方式,毁掉林充依。 换上了这大红色襦裙,发间插了刘骜赏赐的名贵珠宝,脚下踩了一双金色的鞋履,满身的衣裳都无不表明了她的得意。 她此刻当没有得意,这幅模样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可她还是努力装成不畏惧,并命人准备了点心,亲自带到了兰林殿去。 天色渐黑,记得上次来兰林殿也是快要黑天的时候。现在余香只担心这暗黑色的天可否能让林充依看清她的得意模样。 余香使了个眼色,杨凌便高喊了一声“皇后娘娘驾到”,这自然就是为了让林充依听到的。 殿内果然很快亮起灯盏,林充依脚步匆匆迎了出来,在殿门口给余香规规矩矩行了礼,口中问了一声“娘娘安好”。 “林充依快快请起,天色渐晚,本宫却偏偏想来你这儿做做客,你不介意吧?” 林充依耳朵里听到这句话,抬眸便见皇后娘娘宛如笑里藏刀。 不怀好意,她此刻能够想到的便只有这么四个字。 “娘娘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是嫔妾的福气。您快起来,也不知道上次送您的茶喝得合不合胃口?若是好了,嫔妾这里还剩了一些,一会便都给您包了去。”林充依这话倒是也说得自在,招手便让侍女赶紧给皇后上茶。 兰林殿内的灯火如昼,蜡烛倒是没少燃。这样也好,她看得清林充依,林充依也看得清她。 殿内的陈设没有换什么,唯独是内殿的床幔换了镶金丝的,看来是刘骜的意思。 扫到了这一幕,余香又转而望向林充依,本以为她近日得宠应是张扬无比。可却瞧见她穿了一身素青,跟自己这一身大红比起来宛若一股清流。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这说明林充依足够聪明。 虽然表面看来她似是怯懦,还无胆量直接跟后宫内其他妃嫔冒然炫耀。但实际并非如此。 这一招,是她玩剩下的。 刘骜不喜争斗之人,林充依越是乖巧,刘骜便越会心疼,她越是不求,刘骜就越是要给。 她自个儿的后位就是这么得来的。 “本宫也不能总让你送东西,没这个道理,礼尚往来方才恰当。这不么,本宫亲自做了一些小点心,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要不介意,可以尝尝。不过这晚上吃多了积食,胃容易不舒服,明早上就着粥吃一点,正好。”说完这话,余香点头示意,阿梦便将手中装点心的木盒递了上去。 她说话时刻意加重了“特意”二字,为的就是要林充依多心。 林充依的贴身侍婢接了过来,紧接着便听见了她家主子的道谢声。 “娘娘怎么这般客气,臣妾便多谢娘娘好意了。既然来了,娘娘便多坐一会儿,咱们一同聊聊天可好?”林充依这说话的语气活像是个女主人,好像余香才是那个外来客。 “林充依多心了,本宫压根也没打算早走。立政殿距离兰林殿可不近,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不去,本宫只好亲自来聊聊。听说最近皇上经常留宿于此?”余香那说话的口气倒是像在聊家常,可偏偏让林充依更加警惕。 “是,近日嫔妾得遇皇恩,甚是有福分。不过娘娘放心,嫔妾明白这后宫的规矩,会奉劝皇上,不要专宠一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激怒了你 林充依自认为自己这话对答得极好,任是皇后今日刻意来找茬,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无论你多么耀武扬威,又或是怎样处心刁难,她都一忍再忍,皇后又能将自己怎么样? 话说到底,得宠是本事,失宠是没有本事。现在宫内谁最得宠,谁又失了宠已是一目了然,那一个失宠的人,还要跟得势之人争什么呢? 皇后身上的大红襦裙也好,那送来的精致点心也好,不都是处处在示威吗?真当她生来不长脑子,还会将皇后娘娘作为自己的知心人?自古以来宫内事,姐妹相称都是笑话一桩,她可不蠢。 这么想着,林充依心中的底气便有足了几分。 “你会奉劝皇上,不要专宠一人?林充依这话,本宫怎么听不大明白呢?你是以什么身份,才有资格跟皇上这么说话?哦,对了,你是新人,入宫的时候不长,不懂规矩本宫尚能理解。这么着吧,本宫来跟你讲讲,充依到底是个什么位分,免得你不清楚,说错了叫人家笑话。”余香咧唇一笑,眼眸轻转望向林充依,语气了十足的打压。 “充依,视千石,位比左更。纵然是你得了宠,升了位分,便可成为八子,又或是美人。但就算是你这么一级一级升上来,想要走到本宫的位置,也需七回。可是这古往今来,多少痴心妄想后宫人,就是在这么升位分的路上,丧了命。本宫不是来吓唬你的,也不是来欺负你的,只是来教你这后宫妃嫔做人的规矩。奉劝皇上不要专宠,可由太后奉劝,亦可由本宫奉劝,独独轮不上你。充依嘛,人长得再水灵,也不过是个为皇上冬日暖床的工具罢了。若是你争气,早些怀上龙子,许是命运就会大有不同。你看本宫现在对马八子,不是也得客客气气的?所以安分一点,免得丢了这个改变命运时局的好机会。” 说罢此言,余香一声冷笑,还伸手将那头上的金簪又往发间插了一插,免得被人瞧不见的模样。 林充依的脸色由晴转阴,她想不通皇后怎么会突然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且还这么明目张胆的来找自己麻烦?难道皇后就不害怕,自己将这些话上报给皇上吗? “皇后娘娘这样为难嫔妾,难道就不怕嫔妾将娘娘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说给皇上听吗?”林充依蹙眉说道。 “怕啊,但相比之下,本宫更怕一些不识好歹之人。明知道有些图腾是宫内禁物,还偏偏绣成荷包奉劝皇上佩戴在腰间,这该是多么处心积虑的事儿,藏匿的摆明了就是一颗谋反之心。皇上许是被美色迷了眼,可这样的祸害,本宫是断断不会让她留在宫中。”余香说这话的时候,倒是没有看着林充依,反而语气平淡,喃喃自语。 就好像她话里所讲之人,并不在眼前,不过是个故事。 “林充依可千万不要多心,本宫就是来给你提个醒。初见你时,便觉得与你甚是投缘,所以真心希望你多活些日子,便自找不痛快。”余香柔笑一声,起身便要告辞了。 这一出“来者不善”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以至于林充依僵在原地,胸中宛若积了一团火,却又没处可说。 她此刻再痛恨皇后,都不能明着争执什么。一旦皇后借题发挥,那自己不是等同于给人家送上了一个惩戒的好理由?所以只能忍,起码此刻,除了这忍,她什么都不能做。 更何况,皇后又是指桑骂槐,并不曾指明了来骂她,这是气死人了。 “别送了,这些日子伺候皇上也累了吧?赶巧皇上今日没来,还不赶紧早些休息歇着?你虽没资格劝皇上,但本宫倒是想要奉劝你一句,别那么拼了命的想办法留住皇上,又不是没日子活了。”说完这话,余香便带着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兰林殿,头也不回。 林充依的手指捏得“嘎吱”作响,终忍不住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杯碟作响。 贴身侍婢雏燕连忙跑了过来,一边握起林充依的手心疼查看,一边小声劝道:“夫人切莫动气,皇后娘娘尚且没走远,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是能够听得见的。” “欺人太甚,雏燕,她当真是欺人太甚了!自问我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以至于她今日这样针对于我?”林充依气得眼圈发红。 平心而论,她这段时间倒是没针对过皇后,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坏话。所以今日这一出罪名,她背得实在冤枉。 “夫人,皇后娘娘来咱们这兰林殿里发脾气,不也说明她害怕了吗?这就是嫉妒,说明现在她已经失势失宠,这对于您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啊。”雏燕凑上前,小声在林充依耳边嘀咕着,倒像是个得力之人。 兰林殿外,走出没多远,余香回头见殿内并未出人跟上,心道自己刚才演的这一出也算是将人得罪尽了,以至于连个出来送送的奴才都没有。 “娘娘,奴才怎么没看出您这刚才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您一向自傲,为何今日要来招惹这林充依呢?她当下正得宠,这回保不齐要跟皇上说您的坏话,又是何苦?”杨凌刚才在殿内瞧见余香这一出,自己都是吓了一跳。没见他家娘娘这么刻薄的对待谁过,今天晚上怎么倒像是变了个人? “杨公公,不该你问的话,还请你不要多言乱问。”阿梦呵斥杨凌,不希望他什么都乱打听。 “阿梦,别对杨凌这么凶,他不过是好奇心太大而已。”余香轻笑,对待杨凌顷刻之间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 杨凌心头一喜,顿时将刚才娘娘的刻薄模样忘了个一干二净。 可是他却见皇后忽然脸色骤变,冷静下来道:“杨凌,今日还要辛苦你一回,你需守在兰林殿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替我盯着点。看看我送过来的这盒点心,林充依究竟如何处置了。” “喏,奴才明白。” 杨凌心里庆幸,幸好刚才出来的时候,他瞧见兰林殿内有口井。他一会只需攀附在井内,盯着人就行了。不过是一盒点心,林充依就算命人扔掉也不会等到深更半夜吧,所以他便可早些完成娘娘交代的任务,早些回殿睡觉了。 事情吩咐给杨凌去办,余香是放心的。 余香一摆手,命身后众人跟上,自己便往立政殿走。 她其实心里也有几分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去宣室殿,跟刘骜倒打一耙,把林充依卖出去。可是在杨凌回来报信以前,她心中又没有十足的把握。 万一林充依并没有拒绝自己的好意,那点心她真的就放心的吃了,也没打算视作自己为敌可怎么办? 今日她去兰林殿的目的,就是要激怒林充依。一个人在愤怒的时候,更容易露出马脚。 一旦林充依怒了,将自己作为敌人,那她就势必要做出许多不当之举。 而刘骜偏偏又最是讨厌争名夺利的女子,那林充依就等同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便赢了这一局。 可人心难料,她刚才演的那么起劲儿,就是怕林充依识破她的心思,大人大量,不屑于跟她一般计较。 一旦林充依不计较,那这事儿就成了她一个人忙前忙后的戏码,她宛若自己敲响锣鼓点的猴子,成了被人嘲弄取笑的对象。 所以,她刚才煞费苦心,想尽了办法,就是要热火林充依,等着她自乱阵脚,对付自己。 其实说实话,余香并不擅长直接要谁的性命,她下不去那个手。 她更希望林充依能够自己除掉自己,那往后的日子,她也能活得更加心安理得一些。 兰林殿内,林充依望着桌上皇后送来的那盒点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命雏燕连带盒子一同扔出去。 “夫人,此举怕是不妥当,若是被人瞧见传到了皇后娘娘耳朵里怎么办?”雏燕有心奉劝,却也知道自己的话在自家主子耳朵里并无力度。 “丢了丢了,她日后送过来的任何东西都要统统丢掉。你瞧她刚才那嚣张得意的模样,心里头还能是盼我活着吗?这宫内那么大,一样的盒子和点心那么多,就算是你丢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出去吧,别在这儿烦我,我想一个人清静清静。”说着这话,林充依便叹了口气,将雏燕连同那只承装点心的木盒子,一块推了出去。 “夫人……”雏燕这话还没说出口,殿门就被关上了。 然而殿内的林充依并没闲着,走到衣柜里翻找出一件侍婢衣裙,三下两下褪去身上襦裙,换上了侍婢服装。 她推开殿门,见雏燕的身影已经匆匆离开院子,当即松了口气,转身合上殿门,离开了兰林殿。 杨凌双手扒着井沿,见有一个侍婢打扮的人抱着木盒子跑出去,心里轻笑,打算回去交差了。 可是还不等人跃出井口,便又见一位同样衣着的女子紧跟着离开了兰林殿。 第一百二十三章:杨凌受伤 瞧见这一幕,杨凌那钻出井口一半的身子,便又随即缩了回去。 他若是没记错,那衣裳应该是主子的贴身侍婢才能穿着的。每日都瞧着芷荷与阿梦穿着那身衣裙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他认不出倒是奇怪。 但问题就出在这儿,按照林充依的品阶,她只能有一位贴身侍婢。而每次陪同皇后娘娘前来兰林殿,杨凌也的确只看到了一位贴身侍婢,那这后面的一位,又是谁宫里头的? 难道说这兰林殿里一直藏了别殿的耳目,不过是没被人发现罢了? 那可万万不妙,娘娘今日在兰林殿对待林充依的态度并不友善。这些话他本身就害怕传到皇上耳朵里,有一个林充依传话已经够扰人的了,现如今要是再多了一个其他宫殿的主子证明了这件事,那岂不是对皇后娘娘大大的不利吗? 为了防止再有人发现自己藏身于此,杨凌屏气凝神又在井内躲了片刻,见兰林殿内再无其他响动,这才纵身一跃,离开井口。 杨凌此刻心里的念头是,他一定要追上那个不知名的侍婢,看看她究竟是谁家的奴婢,免得到时候娘娘被人陷害都还不知情。 步伐匆匆跑出兰林殿,只见视线前方正是那位侍婢,手中没有提任何照明物件,就那么径自往前走。 “哼,果然是心中有鬼,否则怎会连灯笼也不提?” 杨凌心里这么想着,缓缓放稳了脚步,以免被前面的人发现。 这侍婢果然是有备而来,走起宫内窄巷也是轻车熟路,许多地方就连杨凌也是不认识的。 他自认为跟上一个普通侍婢根本不是什么困难事,毕竟他当初可是刑卫,功夫好得很。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转弯处,那侍婢竟然转瞬消失不见了。 面前是一堵高墙,可谓死路一条。难不成那侍婢并非是人,而是什么妖精,还会上天入地术不成? 不对,肯定哪里有机关。 杨凌走上前去对着那墙敲了又敲,以为这上面会藏着暗门什么的,可是这墙就是一堵普普通通的朱红墙,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他偏偏不信这个邪,踩着墙壁快速跃到墙壁的那一头,发觉是个宫殿。 而那名遁地消失的侍婢,此刻竟然真的在这院子里头,伸手叩响了正殿的大门。 杨凌吃了一惊,所以说刚才那名侍婢实则也是个武功高强的人?这墙壁他一个八尺男儿跳过来尚且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侍婢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翻过来的? 他距离得太远,只能瞧见殿门打开,那侍婢与其说了什么,便走了进去。看样子,那名侍婢并不像是这宫殿的人,否则不会在门**涉那么久。 那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先出现在兰林殿,又来到了这个地方,且还满身武功? 杨凌意识到这个侍婢将会是皇后娘娘的潜在威胁,顿时想要赶紧离开去向皇后娘娘禀报消息。 可是等到他转身想要再次攀上墙壁,原路返回离开院子的时候,却没料想那墙壁他踩不住。 墙上似乎被人涂抹了油,他一旦脚踏上去便打滑,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坑,腰撞在了台阶上,疼得冷汗直流。 果然都是圈套。 杨凌轻轻揉着腰,忍不住地倒吸凉气,心中哀叹,想着逃离这里的办法。 他仰头见那旁边的树干上有一根铁链垂了下来,便暗自猜测,那名侍婢稍后会不会借助这根铁链离开呢? 她总得走吧,若是这跟侍婢能够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想必刚才也不会费这么大劲翻墙而过了。 杨凌觉得自己待在皇后娘娘身边久了,似乎整个人的脑子都清醒了许多,聪明了许多。 这么想着,杨凌咬着牙半跪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可刚才那一下似乎撞到了腰上的骨头,此刻想要站直身子都是不可能的。 糟了,这下玩大了,他还得保护皇后娘娘呢,要是整日都是这个样子,他还怎么能保护皇后娘娘? 想起今日皇上对待娘娘的那副模样,他心里却闪过一丝心疼,那滋味可是比腰上的疼痛感更加难以忍耐。 这么想着,杨凌伸手抓住了树上的那根铁链,往下使劲儿拽了拽,见它也没掉下来,便心中打定了主意,借着这铁链的力攀到了树顶,跃到了墙外。 他步子一跃,手中放下铁链,那链条垂下击到树冠,便是“咣当”作响,惊到了殿门口看守的奴才。 “夫人不好了,院内似乎有贼来了。”内臣一个劲儿地敲门,唤自家主子出来。 听到这样的喊声,杨凌一步也不敢停,顺着记忆里,按照原路走了回去。 步子越来越沉,腰间越来越疼,只觉得这条平日里走不了多远的路,此刻却变得无比漫长。 “杨凌,你得坚持住了,皇后娘娘此刻还在等你回消息呢。就这点疼算什么,当初净身的时候你都没喊疼,这不过是腰间撞了一下,你怎么就怕了?你若是这么怂,皇后娘娘是绝对不会喜欢你的。”杨凌就在心里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免得瘫倒在半路上。 终于看到了立政殿的灯光,杨凌跑过去使劲儿砸门,却见是阿梦拉开门走了出来,“你疯了,使这么大的力气,吵醒了皇后娘娘可如何是好?” “你说皇后娘娘已经睡着了?”坚持了这一路,却突然听到皇后娘娘已经就寝,杨凌便忽然觉得自己扛不住了。 皇后娘娘睡了,那今夜她就没法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也许明天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万一明天一早皇上就收到有人报信儿,陷害娘娘怎么办? 还有他刚才跟了一路,不都是白折腾了吗? 腰间忽然像是散了架,杨凌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顿时跪倒在地,侧着身子,希望能够对那腰间的疼痛缓解一点,可是无济于事。 “杨凌,你这是怎么了?”阿梦意识到了杨凌不大对劲,连忙蹲下身想要扶起他,却发现他的掌心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余香披着衣裳从殿内走了出来,见到杨凌这个模样,连忙召唤宫人把他抬进来。 合上殿门时,杨凌已经昏了过去,余香一时间却又不知他到底伤在哪儿了。 “阿梦,把他外衣脱了,我看看他到底是伤到哪儿了。不过是去了一趟兰林殿,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呢?”余香皱紧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 阿梦应了一声,还不待人蹲下,却听见芷荷道:“娘娘,还是奴婢来吧。奴婢略懂一点医术,也许会比阿梦姐姐更容易找出杨公公的问题所在。” 说完这话,也不等余香开口,她便蹲下身褪去了杨凌的外衣,可是细看里面的中衣只有被汗水浸湿的痕迹,根本看不到任何伤口血迹。 汗出得这么多,不是体虚,就是太疼。没有外伤,很可能就是内伤。 “阿梦姐姐,你刚才在门口可看到杨公公是以怎样的姿势昏过去的?” 阿梦觉得芷荷这个问题很奇怪,对于她会医术一事也是半信半疑,可皇后娘娘此刻并未开口阻拦,她便只得模仿着杨凌昏倒前做出了相似动作。 “多谢阿梦姐姐,我想我知道杨公公到底何处受伤了”,芷荷肯定道。 杨凌刚才既然昏倒时是侧着身子,患处必然就在他不敢触碰的地方。 她掀开杨凌右侧的衣裳,见他腰间已经红肿,伸手轻轻抚上去见肋骨处已经不平,便对皇后娘娘禀告道:“娘娘,依照奴婢拙见,杨公公应该是伤到腰处了,还有这肋骨也撞到了。今夜最好别再移动他,明日早些请太医过来帮忙看看才是。” “那他现在昏迷又是什么情况?”余香倒不是不信任芷荷的话,毕竟她一下子就找到了杨凌的伤处所在,肯定也是对医术有所了解。她担心的是杨凌现在已经昏迷,再让他躺到明日早上,会不会病情更重了? “娘娘,他昏过去仅仅是因为疼,骨伤是需要静养的,他就算现在清醒过来也没什么用。昏睡过去倒也好,找床被子别让他着凉就行了。”芷荷认真答道。 “好,我知道了。阿梦,你去取一床被子来,今夜就让他睡在这儿吧。时候不早,除了今晚上值夜的,剩下都歇着去吧。” “喏”,宫人们纷纷应着,各忙各的去了。 转瞬之间,这立政殿便又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令杨凌滑到的院落之内,林充依重新走出殿门,身后跟着的人竟是曹美人。 “主人,咱们的行踪不会被人发现吧?”曹美人担忧询问林充依道。 “夜黑风高,想要发现也属不易。但能一路跟着我到这儿来,却还始终没有被我察觉的人,这宫内应该也没有多少,想要查找出来,也不困难。静观其变,我殿内还留着后棋呢。为今之计,你只需要按照我所言,在皇上生辰之时抓住他的心即可。” 第一百二十四章:今夜无眠 “是,我明白了。天黑不好走,要我给你找个灯笼提上吗?或者派个人送你回去?”林美人想得事无巨细,但却并没有得到林充依的好脸色。 “不必,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我相熟,也希望你能够谨记这一点。安安分分做你的曹美人,你想要的一切,自然会得到。”林充依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到来时的墙边树下,伸手抓起那跟铁链时,却突然眼神扫到地面,见有块类似铜牌的物件。 难不成是刚才跟踪自己的人掉下来的? 可是不应该啊,那人功夫不错,行事应当十分谨慎才对,怎么可能连腰牌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也许这块腰牌是个圈套,上面沾了毒,就等着她们来触碰?又或者是旁边有人盯着自己,刚才那铁链声声作响不过是用来误导自己的? 林充依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凝眸停着旁边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呼吸声。 也许是她多虑了? 为了防止万一,她还是用身上的裙角包裹着那块腰牌放到了眼前,借着月光,她并无法看清上面写着什么字。 左右思量过后,她还是决定带走这块腰牌。哪怕这块腰牌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是跟踪人偶然掉落的,那她也值得冒这个险。 她想知道是谁派出眼线跟在她身后,这几个月以来,她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没想到这么快便被人察觉了。 料到了人心难测,料到了人外有人,就是没料到自己的行踪竟然被人发现得这么快。 所以,她是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聪明,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的把柄。 一旦她找到了这个人,若能除掉便除掉,若除不掉便结交。 总而言之一句话,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成为她的绊脚石。 林充依讲那腰牌别入腰间的缎带之中,仔细系好,以确保它不会掉下来。而后她伸手握紧树干上的铁链,足尖点地,如同肩上有羽翅,飞起来了一般,转眼就跃到了树顶去。 一个翻身,人便来到了墙壁上沿,纵身一跃,人已稳稳落在地面。 这动作一气呵成,若真的细论起功夫来,当真是不比杨凌差的。 估计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林充依,竟然还暗藏着这么一身好功夫。 她不需要任何人想到这一点,若是大家都想到了,那她便也没活路了。 为了防止查夜的侍卫发现她的行踪,林充依走的每一条路都是绕了远的小巷,回到兰林殿的时间比往常走近路要远了小半个时辰。到达兰林殿时,已经深夜。 雏燕蹲在门口睡着了,想必是叩门过后无人应答,故而便守在殿外了。 林充依怕从殿门出入声音太大会吵醒雏燕,便特意走窗户进入了殿内。 窗子没锁,是她特意留的。 进殿之后,林充依悄悄点了一支蜡烛,找了手绢裹住那块腰牌,放在拉住下细看。 待看清楚那腰牌上的三个字时,林充依的嘴不禁咧开了,上面楷字写的清清楚楚:立政殿。 她还真是没想到,这皇后娘娘竟然还有下一步棋。刚刚在她这儿耀武扬威逞足了威风,转眼便又安插了眼线来监视自己。 林充依确定,这块腰牌是杨公公无意间落在地上的,绝对不是设了圈套。因为如若皇后派人跟踪自己,那是断断不可能希望自己找到把柄。 林充依的唇边闪过一丝不怀好意,这个女人,无论她能不能除掉,都得试一试。这腰牌,也必须在最恰当的时候拿到皇上面前。 老天要帮她,真是挡也挡不住。 皇后娘娘,怕是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你口中对我的声声警告,转眼之间就要在你自己身上应验了。 这鬼门关,怕是你要比我先走这一遭。 林充依将换下的衣裙连同那块腰牌一起塞在了衣柜的最深处,它们再一次见光之时,便是扳倒皇后的时机来了。 这一夜,没人睡了好觉。 刘骜在宣室殿内辗转反侧,不知他今日对待余香的所作所为究竟对不对。他甚至看不透自己的心究竟向着谁。他总是说余香固执,实际上,他又何尝不是?他明明可以学习先祖,后宫三千佳丽,雨露均沾,可他就是学不会。 林充依也好,余香也罢,他在这漫漫日子中,便只能选出一个人,放在心上。同时爱两个人他不会,同时对两个人掏心掏肺的好,他也不会。 那这左右衡量之中,便是让人彻夜难眠。 余香躺在立政殿的床榻上发呆,虽然帘子已经拉了下来,她根本看不到殿内杨凌的情况,可她还是担心不已。 杨凌的功夫那么好,怎么会无端伤到腰?难道说兰林殿藏有会武之人,并且杨凌的行踪已经被人发现了,情急之下他才会被人所伤?要真是如此,看来林充依比她想象的还不好对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烟宫那接二连三的人命案已经够让人心烦的了,现如今又出来一个不得不对付的林充依,简直是把人的心都弄乱了。 原先还想着无论到什么时候,自己都有刘骜作为靠山。可是看刘骜今日的模样,是被林充依迷的不轻,一时半会儿也听不进自己说话。 余香叹了声气,把脸埋进被子里,心中默念希望自己快点睡着,别想这些扰人心的事情。 承宁殿内,太后睡着又惊醒,梦里翻来覆去总有个人影站在她身后,可她一旦回过头去,那人便又消失不见。 反复几次,她终于从大汗淋漓中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殿内一片漆黑,不由更觉得心里孤独,大声呼喊芙蓉的名字。 “娘娘,臣在这儿呢。您这是做了噩梦?”这些年,芙蓉姑姑早就养成了睡觉浅的习惯,太后那儿无论有什么响动,她都能马上清醒过来。 “芙蓉,哀家一直在做噩梦,梦里总有个人影站在哀家身后,可就是瞧不清模样。你说是不是她回来了?今日哀家就是心神不宁,皇后突然来提起那传说,哀家一听就想起来了,明烟宫死的那两个人,简直跟她死的时候一模一样。脸上都是血痕,全身找不到伤口。芙蓉,你说是不是她回来复仇了?”太后紧紧抓着芙蓉的手不肯松开,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显而易见,她口中的那个人是她心里的魔,也是她梦中的魇,缠着她,不放开。 “主子,您想多了。那事儿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没人知道,没人记得。当年知道那事儿真相的人都去了另一个地方,您不必担心她找回来。不可能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活回来。”芙蓉坐了下来,将太后搂在怀里,像是哄弄一个小孩子般哄着她。 “不是的,芙蓉。人死后虽然没法再回来,可人死后是能变成鬼的。那么多年,也许她一直在想办法摆脱阴曹地府,现在才来找我呢?又或者是她现在才找到我了呢?你说以前宫里怎么就没出过这样的事儿,现在就发生了?已经两条人命了。她为什么要去缠着马八子?一定是因为她想害死我的孙儿。太可笑了,她无名无分,还妄想自己诞下龙嗣成为皇后,简直是痴心妄想!芙蓉,我当年要了她的命都是轻的,我应该让她活着,一点一点折磨她才对。” 太后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时哭时笑,那模样真是吓坏了芙蓉。 “主子,没事儿,有臣在呢。臣会一直陪着您,任由那女人怎么放肆,都不会伤到您。主子,您是太后,您的孩儿是真龙天子,您怕她什么呢?”芙蓉也不知道能够怎么办,只好一句一句轻声奉劝着太后,希望她可以宽心。 太后愣愣地听着芙蓉的话,忽然将头埋在芙蓉怀里呜咽起来。她隐忍的,她承担的,她畏惧的,她谋害的,都在此刻就着这泪水一块流了出来。 世上难觅一知音,不是没有人懂她,而是没有人愿意懂她。 她的欢喜无人愿知,她的苦楚无人想懂,没人愿意静下心来听她讲故事。 不,她也无法讲给别人,所有的故事都是应该吞在肚子里的秘密,说出去就毁了名声。 所以她应该怎么办呢?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到胸口,成为了委屈。 在这只有她与芙蓉在的深夜,她依偎着芙蓉,逃避着梦里残忍而孤独的一切,假装自己爱这现实。 然而无人能讲的是,她醒来的时候也是同样孤独。 其实皇后真的不用一次又一次来到承宁殿,向自己炫耀着她的聪明。那双倔强却又略带稚嫩的眼睛里,何尝不是显现出了一个年轻的自己? 她也是这么走过来的。 她不喜欢皇后,她厌恶皇后的孤傲与聪明,可她却知道这样的女人会活得很久。 久到像她自己一样,只能在这无人的深夜里哀嚎痛哭。 月影投递下来,顺着窗子照射进殿内,形成了一道皎洁的光。 又一个满月之夜,要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下一步棋 翌日清晨,半梦半醒之间,余香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说话,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心里只怕又是什么有坏消息传来了。 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半坐起身来,却因为昨晚上没睡好而觉得头痛欲裂。 伸手拢了拢已经散开的中衣,赤着脚便拉开了内殿的帘子,只见外面只有阿梦与杨凌在说话,并没有其他人。 余香暗自松了口气,只要没有新的坏消息传过来,便足以证明今天是个好日子了。 “娘娘,可是刚才杨公公声音太大吵醒您了么?”阿梦听见帘子上流苏摇曳的声音,连忙抬起脑袋,见是皇后站在那儿正往她这里瞧。 杨凌腰间疼的厉害,虽然明知道不合规矩,可此刻却只能躺在那儿,一点也不敢动。听见阿梦这话,嘴上却还反驳道:“娘娘,您别听阿梦恶人先告状。明明是阿梦早上来了就踢了奴才一脚,不然奴才也不会吵醒您。” “得了,多大的事儿。本来就睡不踏实,不怪你们。你那腰怎么样了?到底昨夜是因为什么搞成这样子的?”余香半蹲下来,伸手掀开杨凌的中衣就要查看他的腰伤。 可杨凌似乎不好意思,一个劲儿伸手拦着,嘴上念叨着“无碍”,不让皇后看到他身子。 “娘娘,奴才昨晚上就想跟您说这事儿来着,可是没想到昨晚上会昏过去。昨天您不是让奴才去兰林殿盯着林充依可会把您送去的那盒点心扔掉吗?奴才就躲在井里盯着来的。奴才先是瞧见个大宫女打扮的人抱着那木盒子离了殿,当时就料到您猜对了。可是奴才正要从井里出来给您回来复命时,却突然瞧见又有一位身着大宫女衣裙的人从兰林殿出去了。”因为腰上有伤,所以杨凌跟余香说话的时候只能仰着脖子,让人看着怪不舒服的。 “你说你的,我听我的,我蹲下盯着你倒是让你我都不自在。阿梦,伺候我洗漱更衣。对了,先别让其他人进来,你伺候着就好,免得杨公公不方便说话。”余香伸手揉了揉脖子,转过身望见软榻上还扔着昨日换下来的大红色襦裙,不禁轻笑一声。 一想到林充依那一身素色的拘谨模样,她便想笑。 那盒点心被她命雏燕扔掉了? 那真是扔的好,扔的妙。 想必林充依根本不曾打开那木盒子看一看,究竟里面都放了些什么东西,否则应当不会扔的那么痛快。 其实那木盒子里根本没有点心,而是装着一封余香写给林充依的信。 信是由阿梦代笔,信件内容写的倒是字字真切,每一句都是表明了余香愿意结交林充依为姐妹的决心。 这当然是个圈套,可偏偏林充依中了这个圈套,那便怨不得她了。 今日她可以直接找到这封信,拿着它去跟刘骜哭诉,她是如何被林充依伤害的。 演的本就是一出苦肉计,她非但要把这一出演好,还要继续将这戏演下去。 她就是要在林充依面前张扬跋扈,又在刘骜面前故作可怜。 林充依越生她的气越好,越讨厌她越好,最好是讨厌她到去刘骜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她的命不可才好。 这样的女人,刘骜是断然不会喜欢的。 这么想着,余香又让阿梦去找了件雪白色的长裙,肩上还缝了一圈的兔毛。入冬了,天越发冷了,她可不想受冻生病。 “奴才虽然看不出那名身着大宫女衣裙的人到底是谁,但却非常肯定这里面一定有蹊跷,毕竟林充依身边不应该有两名大宫女,所以便从那井里跑出来,跟上了那女子的步伐。那名女子一直走小路,兜兜转转却也不知要去向何处……” 杨凌刚说到这儿,却听皇后开口打断了自己的话,“你能不能挑要紧事,长话短说?我只想知道你那腰为何会被伤成那个样子,谁要听你这些有的没的。” 杨凌一听这话急了,“娘娘,奴才说的这些可没有半句是没用的话,您都听完就知道了。奴才一直紧紧跟着那名女子,突然到了一个拐角处,那女子竟消失了。奴才跑过去,见面前仅有一堵墙,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去路,就想着那女子会不会是翻墙进去了。于是,奴才就此跳墙而过,见那堵墙后果然是个宫殿,却不知究竟住的是哪位主子。奴才跳进院子后发现那名大宫女打扮的人果然敲开殿门,进了正殿。奴才怕被人察觉,便想着先回来给您报信儿,于是打算原路返回。却没想到他们如此狡猾多端,竟然在墙壁上抹了油,奴才心中没有设防,脚下一打滑,正好甩在台阶上。这不,就把腰伤成这个样子了。” 余香听到这儿,才意识到杨凌不是在长篇大论的给自己讲故事,他说的事情的确非常重要。 如果说那名女子能够走小路抵达那所宫殿,而墙壁内侧又被人涂抹了油,那这就是一场早有预谋。 从兰林殿出来,身着大宫女的衣裙,又会武功,这个人很不简单呐。 “杨凌,你跟我去兰林殿的时候,觉得林充依会不会功夫?”余香询问杨凌道。 “奴才瞧不出来,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模样,倒不像是个会功夫的。娘娘是怀疑昨夜奴才跟踪的那名女子,就是林充依?”这话说出口,杨凌自己都觉得惊讶。 应该不会吧,林充依大半夜为什么要换了衣裳鬼鬼祟祟地走小道去见人,她现如今正得宠,想见什么人不行? “不知道,只是隐约猜测罢了。那你最后又是怎么回来的?”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以前,余香也不敢冒然指认那个人是谁。她害怕杨凌嘴快,会在旁人面前说出什么,只得岔开话题。 “奴才当时虽然觉得腰疼得厉害,但是更害怕被人发觉行踪,被人以为是您要求奴才去跟踪的,牵连到您。奴才想着,既然那名女子能够大费周章的翻墙而过,便说明她怕被人看到而无法走正门。有来路便必有去路,左右一找,还真在墙旁大树上找到一根垂下的铁链来。奴才伸手拽了拽那铁链,见挺结实,就咬牙借着铁链的劲儿攀出了那院子,跑了回来。”杨凌的脖子仰得难受,便侧着身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躺着。 他知道皇后娘娘在此刻不会介意他不守规矩的事儿,毕竟没功劳,有苦劳,他也真是一心为了娘娘好,方才把腰伤到了的。 “然子,你去太医署叫位太医过来,给杨公公看腰伤。要是有太医多嘴,问是怎么伤到的,你就让他来问我,明白了吗?”余香把杨凌的好也记在心上了,这宫里难得有个这么忠心的人,她可不能让他出事儿。 “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然子答应得痛快,人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往常皇后娘娘很少直接吩咐他办什么事情,今日可算是因为杨公公腰受了伤,轮到他来做这个,他可得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得在太医面前表现出立政殿的势气来,以防有朝一日自己升了官,那些太医署的人还不认得他。 余香目送着然子离开立政殿,心里却在盘算着她今日到底应该怎么走下一步棋。 假设昨天晚上杨凌跟踪的人是林充依,那么她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又是要去见谁? 按照时间来说,林充依离开兰林殿时恰巧是自己刚走不久。而杨凌又亲眼所见她命贴身侍婢雏燕扔掉了自己送去的那盒“点心”,这就说明她当时正在气头上。 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会去见什么人呢?她当时没准对自己恨之入骨,那她所见之人,一定是能够联合报复自己的人。 可是杨凌说了,去的那所宫殿地处偏僻,并非是立政殿,也不是承宁殿。 况且真的去这两个地方,林充依也没必要大费周章的换衣裳了。 这就说明她去见的人,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相熟的人。这个人应该知道她的很多秘密,并且愿意帮她保管秘密。若非下属,便是同谋。 她脑海中已经映现出了一张面孔,那就是曹伟能。 若是没记错,上次宴请西域使臣布格里大人的时候,曹伟能的眼神便一直在林充依身上徘徊,这就说明她们两人之间肯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否则有谁会在那种场合上,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比自己位分更低的人身上呢?若非想着争奇斗艳,总该眼神在皇上身上徘徊,哪儿可能去注意一个刚入宫的新人? 此前余香就一直想要查出到底是谁帮曹伟能换了一张面孔,现在看来,多半是跟林充依逃不了干系。 那她现在便应该去曹伟能的居所瞧瞧,到底是不是杨凌说的那般模样。 “娘娘,不好了,奴才的腰牌不见了。”杨凌忽然惊呼一声,手撑着地就要坐起来,却又因为劲儿没使对,疼得尖叫一声。 “你别着急,腰牌丢就丢了,改日再领一块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余香示意阿梦过去扶住杨凌,别让他乱动。 杨凌急得一脸是汗,“娘娘,那腰牌定然是我昨日腰撞到台阶时撞掉的,若是被人捡到就麻烦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生辰之舞 “有什么麻烦的?按照你所言,最可能捡到这腰牌的人便是你跟踪的那个人。她若是捡到了腰牌,又能怎么样?如果她出卖了立政殿,那便也等同于出卖了她自己。我想,那个人应该不会蠢到这种程度吧。”余香对着镜子描画着妆容,脑海里想着刘骜当初也帮自己画过眉,不禁觉得好笑。 堂堂皇帝,为女子画眉本就不合规矩,可她当初却还将其当为自己受宠爱的理由。 真的,无论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他若是肯将你视若珍宝的待你好,你都是无法不感动的。 更何况,他还是长得那样好看。 望着镜子里的面孔,余香却也不知道是哪里变了。她这个年纪,熬过多少日子也算不上老,只能说是长大了。 是入宫太早了吗?明明她是觉得自己的眉眼一日比一日标致,为何在刘骜眼中却越发丢了新鲜滋味呢?那个林充依虽然也长得不赖,可到底自己看自己是更顺眼一些,总觉得若论起姿色,自己也不比她差分毫。 可怎么刘骜的心,就被这林充依勾去了呢?余香其实昨天晚上去兰林殿,对着林充依又是演戏又是设圈套,偏偏就没问出自己心坎里最想知道的那句话。 其实余香就想问问林充依,到底她是用了什么办法,能让刘骜突然对她着迷至深,不惜来毁掉与自己的往昔情谊? 可是不能问,一问就输了,气势就弱了,日后再见面,她想要表现出放肆张扬也是难了。 “娘娘,还是您想得周到。刚才一发现腰牌丢了,奴才真要吓死了。若是因为奴才轻举妄动而为您招来罪名,那奴才真是万死也不足以谢罪了。”杨凌听见皇后娘娘的话心头倒是松了口气,这放松之时不禁觉得腰痛来得更加强烈,但他却压根没想到这番话不过是皇后娘娘说来安慰自己的。 假如那块腰牌真的被林充依捡到,那对于余香的潜在威胁无疑是巨大的。你根本无法预料那块写有“立政殿”的腰牌会被她用到什么地方。 林充依颇有心计,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将腰牌递交给皇上,出卖了她自己。 她会等一个最巧妙的时机,用捡到的那块腰牌,借力打力,除掉余香。 所以,这块丢掉的腰牌无疑是毁人的,可余香现在责备已经受伤的杨凌又没有用。得到的结果只会是伤到杨凌的心,让他日后不愿在为自己死心塌地的效力。 腰牌已经丢掉,结果已经注定,她只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丢了腰牌,可不能再丢了杨凌的忠诚。 “娘娘,莺莺姑娘来了。”门外响起芷荷的通传声,近两日不知道是不是这丫头自己识趣儿,许是心里清楚皇后娘娘也不想看到自己,所以阿梦在的时候,她便尽可能的不进正殿,守在门口。 所以那名唤舞娘的莺莺来了,芷荷一眼便瞧见了,就站在门口通传了一声。 莺莺?这两日她一直忙着各宫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腾出时间召见她,她怎么想着自己跑来了? 余香将最后一只早就选好的金手镯套上手腕,而后便起身去门口迎莺莺了。 “娘娘,年太医来了。”此时正赶上然子也领着太医回来了,看到皇后正站在门口,便也吱了一声。 “年太医,有日子没见面了。”余香见到年太医后脸上露出一记浅笑,这太医署里的官员不少,可也就这位年太医是真心帮了自己不少忙。 没想到这然子还是个有缘分的,没嘱咐他什么,却把年太医请到这儿来了。 “娘娘有些日子没见到臣是好事,说明娘娘一直无病无灾。”年太医行了礼后,这样说道。 “是,无病无灾,可也没有喜,不是么?”余香说完这话,自嘲冷笑,而后指着地上躺着的杨凌道:“年太医,还劳烦你帮杨公公瞧瞧他的腰,昨儿个本宫命他爬到树上摘东西,却不料他脚下一滑摔到地上,好像就把腰伤到了。” “娘娘,先容臣看看再说。”年太医说完这话,蹲下身掀开杨凌的衣服,见他肋骨处都肿了起来,伸手一摸,暗自松了口气。 “算得上是个好消息,骨头没错位,也没断掉。但是红肿成这个样子,肯定是伤到筋了。敷药,静养,若不乱动,过两个月便无碍了。”年太医说这话时暗自庆幸杨凌没事。 其实腰伤看似不严重,实则若是伤得厉害,很有可能造成下肢麻木,以至于终身无法站立、行走。相比起那种情况,杨凌的命已经很好了。 只是年太医没想明白,凭借杨凌的身手,不过是上个树而已,怎么至于摔成这个样子? 不过立政殿的隐情一贯多,年太医早已见怪不怪了。 “两个月?年太医,可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让我早日行走的?娘娘身边只有我一人会些功夫,若是我躺上那么久,谁来保护娘娘?”杨凌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他日日跟在皇后身边尚且对其安危放心不下,若是要他在床上躺两个月,那还不等同于要了他的命? “杨公公,做人切记不可贪得无厌。本官已经体谅你护主心切,想着给你药物剂量开得猛一些,少在床上躺一个月。可你偏偏还要跟本官讨价还价。娘娘,您若是由着杨公公这么任性,他没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年太医懒得去跟杨凌多解释,而是扭头笑着看向皇后,打算让皇后来教训他。 “杨凌,本宫放你两个月的假,好好静养。立政殿人才济济,你休养的日子,自然会有其他内臣伺候好本宫,你不需多担心。然子,本宫说的对吗?”余香随口点了然子的名字,将其作为挡箭牌。 然子忙不迭点头,一时间忍不住竟笑出声来,可感受到杨公公那地上传来的一记眼刀,又顷刻间收了笑脸,拘谨地站在原地。 “娘娘,奴才会尽量早日养好身子,为您效力的。”一刻钟后,杨凌被人架着抬出去时尚且还喊了这么一句,生怕几日不见那名唤然子的内臣真的会顶替了自己在娘娘心中的位置。 “然子,杨凌休养的这段日子你便暂替他伺候在内殿吧。”虽说余香心里也清楚,杨凌的腰伤不养不行。可是身边没有个靠谱的内臣也不行,看着然子也算听话,不如就提携他在身边吧。 “奴才叩谢娘娘大恩大德,奴才肯定好好伺候您,保管不会让您跟杨公公失望。”然子听见这话竟然蓦地跪了下来,冲着皇后一个劲儿磕头。 阿梦趁着没人瞧见,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又不是什么好事情,然子这激动的也真是没章法。 “行了,起来吧,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有不懂的就问阿梦,去询问杨凌也可。”安排完了杨凌和然子,余香终于有时间回头来瞧莺莺了。 “可是有什么想法,今日怎么突然到我这儿来了?”余香拉着莺莺坐下,还命芷荷给她倒茶。 显而易见,余香待莺莺倒是极好的。 “娘娘,民女倒是的确有个新点子,想要说给娘娘听。”莺莺手捧茶杯面色乖巧,见余香点头,连忙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往常宫内献舞,大多是服饰华丽,舞姿动人,可却没什么新意。若要有新意,那就得在编排舞蹈时,在里面藏故事才行。” 这个说法余香倒是第一次听说,不由觉得眼前一亮,“你细讲讲,什么叫在舞蹈里面藏故事?” “就是咱们编排舞的时候,便同时编进去了一个故事。跳舞的人都如同戏中人,观舞的人看入迷了,便会觉得也深入其境。那这舞蹈就不仅仅是舞蹈,还会令人入迷。娘娘想要的,难道不正是这样一支舞吗?”莺莺眯起眼睛笑,那眼睛倒像是两道弯月牙。 “嗯,你说的有道理。说到这故事,我也有个想法,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两个长相相同,性情完全不同的人?”这便是余香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 “这——民女不知。”莺莺语气迟疑,想不通皇后娘娘话中的意思。 “到了那日,你我二人可以把妆容化成八分相似,皇上坐的位置离我们很远,其实根本无法看清脸上的五官。所以离远了瞧,你我二人举止若雷同,就很像是一个人。到时候,我着白衣,你着红衣,一人如冰雪,一人如火焰,要的就是跳舞时的对比鲜明。我就不相信,会有人记不得这支舞。”余香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这舞,她还真是跳定了。 莺莺的脑海中仔细琢磨着这舞,倒是也觉得想法新奇,令人兴奋。可问题是,舞是有了,曲子呢? “娘娘,这主意虽好,可却想不出能够搭配怎样的曲子才合适。若是曲调配不好,很可能毁了这念头。” 关于曲子,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无疑是百里苍兰,这宫内古琴上最有造诣的人便是他了。但百里苍兰却是刘康的人。 余香担心,一旦自己找了他,那假孕的事情便会败露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刘康到访 “莺莺,你说到了那日,如若你我二人真的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裙,又舞出了不同的风韵,那这奏曲之人,是不是也不应该独独奏琴,应有萧声或是笛声与其相匹配?”除了这一次奏乐能不能请百里苍兰以外,余香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支舞若要跳,就必须跳好。若不能惊艳天下,倒不如不费功夫,难道不是这样吗? 上次在先皇寿宴上,她之所以能被众人记住,也无非是多耍了小心思,实际上并没有献出她的舞艺,也不曾让众人看到她跳舞的本事。不过上次倒是无妨,她本身只是为了设个圈套,让孟存菲自己钻进来罢了,也没想着让众人记得未央宫内还有这么个会跳舞的人。 但是这次不同,她是下决心要演绎出刘骜梦中女子的样子,活出一个与自己平日完全不同的模样,一支舞跳进刘骜心里的。 她要足够清冷,却又要足够魅惑。她不仅要在场众人大吃一惊,还要刘骜对其魂牵梦萦。 所以,这舞很重要,这配乐自然同样重要。 莺莺思索了一会,点头道:“若是按照娘娘所言,那能有一琴、一萧相互配合自然是好。只可惜乐府里并没有擅于吹箫之人,她们吹起箫来,并不动人。” 说到这儿,莺莺似乎决定有所不妥,便又补充了一句道:“也许只是民女的拙见,毕竟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哪位主子说过乐府的人,不擅吹箫。” “之所以没人品评,也许未必你的看法是拙见,而是大多数人压根就不懂音律,所以听不出。你与百里大人的关系如何?”这未央宫内,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百里苍兰更会弹琴的人,若是舞蹈有他的琴声做衬,那姿色自然平添三分。 那日不是要脸上蒙纱,还要画上油彩么?那如果她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那不就瞒过了百里苍兰与刘康吗?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莺莺能够帮自己守住秘密。 “百里大人为人谦和,对待整个乐府的舞娘们都很好。但是民女私下里与百里大人的交集并不多,所以也算不上多熟识。娘娘是想要奴婢去请百里大人给您配乐吗?若是以您的身份,百里大人自然是不会拒绝的。”莺莺如实说道。 余香知道,百里苍兰并非不会拒绝,而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敢拒绝,也不好拒绝。 可是她没办法亮出自己的身份,因为余香已经想好了那天借故不去宴席,改换身份的说辞。 “若是我不亮出身份,单单要你去请呢?就说是给你的舞蹈奏乐,他可会同意?” 余香这话说出来,莺莺便也大致猜测出了她的用意。 一面说着在脸上浓墨重彩的勾勒妆容,一面又说不亮出身份。也许这一次,皇后娘娘真的是咬定了主意,想给皇上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呢。 看来皇后娘娘是真的很爱皇上,为了让他开心,竟然不声不响的准备了这么多。 若是其他宫中的妃嫔,做了什么只怕恨不得皇上在场,全都知道一样。生怕皇上以为自个儿没花费那么多心思,不记得她们的付出。 可是皇后娘娘不一样,她是为皇上做了什么,均不声张,唯恐他知道她有多好。 莺莺也是藏了小心思的,其实百里苍兰待她与别的舞娘并不一样。 若真是相同,她怎会用谦和这样的词儿来形容他呢?这词儿哪里是用来形容官员的,明明是用来形容心仪之人的。 要是百里大人待自己,也想皇后娘娘待皇上那么有心就好了。 “民女会竭力去试一试,但是百里大人答不答应,民女现在无法承诺娘娘。”莺莺抿了一口茶水,以此来掩饰自己神态中的慌张。 “你先去试试,若是真的不成,我再去与他说。另外,咱们只需先编排好舞蹈就是,吹箫之人,我心中已有人选,他吹奏出来的曲子,可是相当动人的。”余香心里头惦念的那个擅长吹箫之人,实则便是周子欢。 她很肯定周子欢擅长音律,也很肯定周子欢若是吹奏起萧来定能同百里苍兰配合的很好。但她唯独无法肯定的是,周子欢愿不愿意为她奏乐。 上一次周子欢冒险入宫时,她把话已经说的足够决绝,足够伤人。现如今她又有何脸面去请求周子欢再次冒险来帮自己的忙? 从长计议,虽然时间不多,但她也只能从长计议,另想办法了。 “喏,民女明白,今日回去后民女便会好好琢磨一番这舞到底应该怎么跳,待想好了,明日再来找您。”莺莺说完这话,便将茶盅放到一旁,直接站起身行礼,便打算离开了。 她想着早些走,便能去见百里大人,与他聊聊这奏乐之事。 当然也有私心,借此机会见面,也算一解相思之苦。 “你只需想清楚,你的舞应该怎么跳就好。我的那部分,我可自己来想。切记,那日你要身着一身大红衣裙,所以舞蹈务必要张扬夺目,能够让人一眼便可瞧见。”余香叮嘱了莺莺一句,是因为她怕莺莺不懂她的心思。 “喏。娘娘只管放心,民女虽没有您这么蕙质兰心,可近段时日受您熏陶,也是学到一二。这支舞,民女定然不会令娘娘失望。” 莺莺这话,倒是让余香放心了一些。可是话音还未落,就只听见殿外传来通报声,“定陶王驾到。” “莺莺,你快回乐府吧。”余香听见通传声,对着莺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点离开。 莺莺知趣儿,转身便垂着脑袋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却不料与定陶王擦肩而过。无奈之下,她行了个礼,待准许后,便离开了。 “阿梦,你带她们几个到外殿等候吧。”余香抬眸望了刘康一眼,便吩咐阿梦道。 刘康今日穿得倒是颇具英姿,一身黑色朝服上镶嵌着淡金色的麒麟暗纹,头发用金冠束了起来,脚下踩着玄色厚底履。 他长得本就不错,与刘骜比起来亦是不相上下,只不过余香心中一直对他有着颇多说辞,故而不欣赏罢了。 “王爷今日看样子心情大好,这是特意打扮了一番?”其实余香心里更想直接问他,到这儿来做什么?可是怕惹急了他,自己此前的戏便都白演了。 “皇后娘娘直接把本王拽到内殿来,是不是有些不妥?”刘康一脸坏笑,那模样倒是让余香看的心里发慌。 余香清了清嗓子道:“你到这儿来,在外人看来已经不妥。我将你拽进内殿,相比之下,似乎也不算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日刘骜身上系了狼头荷包的缘故,余香的眼睛竟无意间一个劲儿向他腰间扫去,想要瞧瞧他那儿系的是什么。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一只瑞兽图案的香囊。 “几日不见,你倒是学坏了不是?你往哪儿看呢?”刘康见她的眼神,笑得更欢,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毫不避忌此刻身处立政殿。 “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立政殿,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要是皇上来了又怎么办?”余香微微皱眉,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开来,却无济于事。 “乖,别闹,想你跟孩儿了,便来瞧瞧你。今日本王去朝堂了,你猜怎么着?”刘康的语气忽然温柔起来,头轻轻枕在余香的发间,吸着她发丝之中的清香味。 这一刻,他倒是觉得这发香比他手中的任何一种奇珍异宝的香料都好闻。 听到刘康去了朝堂,余香不敢再乱动了,她静静地将头埋在刘康怀里,等待他说出下文。 若非传召,他一向不会上朝的,今日他去朝堂上做什么? “我哪里猜得到这个?朝堂上的事情,后宫是无法过问的。”余香只得装作什么都毫不知情的模样。 “你不过问?只怕你是不少过问。”刘康轻笑一声,揭露了余香所隐瞒的真相,而后又道:“今日本王去朝堂上乃是要看戏的,听说朝上以萧丞相为首的一干臣子,全都请休在家,快七日了。” “有这事儿?”听到这消息余香却是心里一慌,这段时日刘骜并不曾跟自己亲近,自然也没有把朝堂上的事情讲给自己听。 萧丞相带领众位臣子罢朝,这是什么意思?况且都已经七日了,这是要逼宫吗? 余香心里急得要命,却又不敢跟刘康多问什么,怕刘康察觉出不多劲儿来。 “可不是么,刘骜现在倒是慌张得很,跟布格里说话时都开始语气打怵,本王看,时日将尽了。”说这话时,刘康的手轻轻抚上了余香的小腹,竟还在她耳边轻言了一句,“本王定要你的孩子成为太子,说到做到。” 余香干笑着应了一声,手心却微微渗出汗珠。 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太过草率了?这前三个月瞒得住,可之后的日子,又如何瞒得住呢? “对了,刚才从你宫中出去的那女人,是做什么的?”刘康突然问起这句话,吓了余香一跳。 第一百二十八章:花珀镯子 余香不敢对刘康说谎,害怕他早已派人暗中监视自己,查出了莺莺的身份。更何况,她从未嘱咐过莺莺刻意隐瞒身份,所以只要有人一路相随,很容易便知道莺莺是谁。 可倘若她说了实话,便就意味着接下来有数之不尽的问题等着自己去编造答案。 “一个乐府舞娘而已,怎么,你瞧上她了?若说姿色么,倒是也有几分。但你若细瞧,便会觉得长得也不是那么水灵。”余香嘟囔着用手指在刘康胸前打转,一副吃醋的模样。 这样的语调掩饰情绪最好,不会让刘骜生疑,也不需要多解释什么别的事情。 “本王可没你想的那么滥情,整日惦记你一个还不够,谁有心思看什么乐府舞娘?你少跟本王玩这些心思,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想在刘骜生辰上献舞?”刘康一眼看穿了余香,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坐到床榻上,眉毛上挑望着她。 他不是刘骜,余香瞒不过他。 “此前倒是想过,可后来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就不敢再动那些心思了,怕乱动伤到孩子。可我是皇后,皇上生辰我没理由不送上点什么。难不成你还希望我被那些妃嫔比下去吗?”余香嘟嘴,心中不快,脑子转来转去不知道该如何转移话题才好。 “你知道不能乱动就好。余香,本王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他说有喜的事情?下个月胎也稳了,肚子也要一天一天大起来了,你就打算这么一直瞒下去?更何况昨日本王也听说他到这立政殿来训斥了你一番,若是知道你怀了孩子,他许是会善待你一些。” 刘康的话传入余香的耳朵,让她意识到这件事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若是知道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便就不会善待我了。王爷,我害怕。原本以为他是个痴情种,却不想倒也是个无情人。昨日他到我这儿来,毫无理由便冲我吼了一番,只因为那个林充依又入了他的心。”说到这儿,余香不禁冷笑出声,她脑海中想起昨日刘骜的样子,却只能用刻薄作为形容。 当初明媚如阳的男子,现如今怎可刻薄如冰? 好似风水轮流转,现在拥自己入怀,嘴角含笑的男人,竟然是她当初最最畏惧的刘康。 而那个她以为会永远为了她不顾一切,乃至天地的人,现如今又消失到哪里去了? 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世上唯一可以永恒之事便是没有永恒。 又或者,还有她那坚定不移要活下来的决心。 “王爷,就算作是我当初犯了傻,错信他会永远爱我。现如今我回头是岸,可晚了吗?”余香的眼眸似是含了水,望向刘康的时候心里想尽了刘康的好处,只为了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更真实一点。 但平心而论,她根本想不出刘康的半点好。 “每个人都不会如你想的那样好,也未必如你想的那样糟。你当初不是还对本王恨之入骨么,现在呢?你放心,现在除了马八子,后宫之内并无人有孕,而刘骜又盼子心切,不可能对你怀疑什么。更何况,他是知道你我不合,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真相。后续的事情,均教给本王,有本王在,便不会让你受委屈。但林充依这个人,本王没有深接触,觉得身后既没背景支撑,又无讨喜的长相,刘骜为何会弃你于不顾,去迷上她呢?” 刘康说这话,倒也并非全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余香虽然颇具姿色,可在这后宫佳丽之中,光凭借一张脸蛋,倒也不能算是独占鳌头。 但有一点特质是余香有,而其他人没有的。那就是余香足够聪明。 这后宫女子,容颜易找,智慧难得。想要寻一个既能听得懂朝政,又能摆得平后宫的人,并不容易。 这第三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余香不是寻常女子,她的命数可是兴国之女。 先皇驾崩之际,刘骜还利用余香的命数促使朝中元老支持他坐稳江山,怎么转眼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若不是影响到篡位大计,刘康根本不会对刘骜后宫中的任何女人产生兴趣。但自从他碰到了余香,他便发觉自己与这刘骜的后宫便分割不开了。 先前的马八子,现在的林充依,他都是耗尽了心血派人去探查她们的底细,只为了帮余香在这后宫这种,走的更安稳一些。 这些话,他不曾对余香说明白,他觉得余香不需要知道。 他总觉得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大公无私的去帮助一个女人? 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当他幼年时第一次看到这句话,便就觉得对极了。 所以,他仅仅是想要利用余香罢了,或许也有那么一点欣赏她,喜欢她,但是他此生是绝对不可能被一个女人牵着走的。 没人能够操纵他的命运,除了他自己。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于本心,不过是为了得到那个权力至上的位置。 想了半天,刘康方才觉得自己的心踏实了一些。他险些就要以为自己陷进了余香的美人计里,为她赴汤蹈火,甘之如饴了。 “不知道,但她很聪明。我昨夜去找过她,想要看看她此刻正得宠,是如何威风八面的。但结果让人很失望,她的殿内没有几乎没有添置任何特别名贵的摆设,就连衣裙也是普普通通的一身素色。我是半点没瞧出她要争宠的模样。”余香耸肩无奈道。 “聪明?你觉得是她更聪明,还是你更聪明?”听见了余香对林充依的评价,刘康觉得有些意思。按理来说,余香应该怨恨林充依夺去了刘骜的宠爱才对,所以不应该夸赞她。 可偏偏没有,余香直言不讳地说出了林充依身上的优势,这便说明余香非常聪明。 但在余香口中,这个林充依也很聪明,看来也不是个随随便便的小角色。 “自然是我更聪明,她选了皇上,我选了你,结果岂不是不言而喻?”一语双关,既夸了自己,又捧了刘康,皆大欢喜。 这种话自然对谁都是受用,刘康也不例外。听见此番言语,刘康轻笑出声,望着余香的脸蛋不禁觉得越发动人。 他伸手捏住余香的下巴,想也不想便对着唇瓣吻了下去。 余香大惊,却推也不是,接也不是,心中默默企盼着刘康快点离开,又不得不故作深入,迎合着他的举动。 也就只能庆幸,一吻过后,并无下文。 “对了,今日我让年太医来问我请脉了,还请他帮我开了保胎药。他说孩子一切安好。”余香对刘康编造这些话的时候,心中闪过一丝苦涩。 她想起了当初失去的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也想起了求子庙中栓来的那只泥狐狸。 这个谎言最终应该怎么圆,她不知道。 她这辈子还能不能再一次怀上孩子?她也不知道。 她又一次把年太医搬了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刘康真的派人去询问年太医,那是唯一一个可能帮着自己说谎的人。 年太医知道自己许多秘密,他就算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害她的。 而怀孕近两月却还不找太医来保胎又着实不可信,所以她必须对刘康说这番话。 刘康果然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本王总是害怕你不注意,却又不能日日跑到立政殿来守着你。”说完这话,刘康突然从袖子中掏出一只琥珀镯子来,套在了余香手上。 那晶莹透亮的琥珀之中竟然嵌着半朵桃花。 余香愣愣地望着那只镯子,喜欢,却又不想收刘康的东西。 “戴着,没有本王的准许,你不许摘下来。要知道,这花珀镯子举世无双,多难得才弄来一只?” 余香若没看错,刘康对自己的眼神是宠溺? 刘康都已经这样说了,她自然是无法再推辞。于是便道:“好,那我便一直戴着它,也算有你陪伴我了。” 话问了,人亲了,礼也送了,刘康这才起身要走。 见他要走,余香自然是起身相送,绝不相留。 “等等,王爷且慢走。”余香突然想起什么,唤住了刘康。 刘康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余香,心道这女人是开始依赖自己了吗? 余香用帕子快速地擦去刘康唇上沾染的鲜红口脂,而后便把他推出了内殿。 她没有走出来,也不想走出来。 那只镯子她想要从手腕上褪下来,却发现这镯子的口似乎很窄小,她试了两下根本无法拿下来。 奇怪,那她刚才又是怎么戴上去的? “皇后娘娘,老臣杜松求见。”帘子外响起杜松的声音,余香捂着嘴才忍住没惊呼出声。 杜松来了,可刘康却刚刚离开,他们两人会不会已经打了照面? 余香在脑海中快速地想着说辞,以此证明自己跟刘康的见面合情合理。 但一时情急,她根本想不出什么好理由。 她连忙走到铜镜前照了一眼,见脸上的妆容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走出内殿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威胁皇帝 “杜公公找本宫有事?”余香掀开帘子,仪态得体地从内殿走出来,瞧见杜松时还面带浅笑,半点没表现出慌张之意。 她心里想着,就算是杜松刚才真的撞见了刘康,只要自己只字不提,他也不会问什么。 就算是问了,自己打死不说,装傻到底,他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万一杜松没看见呢?那自己主动提起,不就成了送上门去的做贼心虚? “不是老臣寻娘娘有事,而是皇上召见娘娘前往宣室殿议事。”杜松行了个礼,如此说道。 这句话说的很奇怪,传召就传召,可是找她议的什么事? 余香此刻满脑子能想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无非就是明烟宫的人命案,昨日刘骜将自己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今日这又把自己传召过去,肯定又是要追究责任。 她本以为刘骜讨厌她是到了不愿见她的地步,现在才醒悟,他已经讨厌她到了恨不得时时刻刻找她麻烦,将她置于两难之境地的地步。 余香轻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是他非得伙同这些后宫妃嫔找自己麻烦,那她能不能也伙同他来找这些后宫妃嫔的麻烦? 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余香便道:“好,本宫知道了。公公可先走一步,本宫稍后就到。” 杜松点头,并未多留,也并未提起自己看到了定陶王的事情,行礼告退。 余香跟到门口,见杜松已经走远,连忙将芷荷唤到身边道:“芷荷,你现在就去兰林殿附近的草丛里找找,可有昨日我从小厨房带去的木盒子。若是找到了,那盒子里面有封信,你马上送去宣室殿,我会在那儿等你。找到之后,送信时机灵一些,别让他人看到,也别让任何人瞧出异样。皇上面前,你也知晓,任何一个细微的不当之举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余香将这事儿委托给芷荷去办,只是因为在刘骜眼中,芷荷的脸生,即使不在自己身边随身伺候,也不会引起怀疑。而她若是命阿梦去找信,刘骜则一眼就能发现阿梦不在,容易令人乱想,抓到把柄。 为了不令芷荷多想,余香又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原谅你吗?若是你能将此事做好,此前你隐瞒我的那些事情,我非但不问,此前事情,还既往不咎。” “喏,奴婢这就去,定然会将此事办妥。”芷荷应了一声,就匆匆忙忙跑出立政殿。 兰林殿距离立政殿不算近,她得快点跑过去将此事做好,免得又错失了这个机会。 她不愿与皇后娘娘为敌,所以还是顺从一些更好。 “阿梦,走吧,你随我去宣室殿。” 余香走到门口时,见然子正守在那儿,想起杨凌近段时间都不能跟随,身边没个贴身内臣跟着也说不过去。便又开口道:“然子,你也一并跟上吧。到了宣室殿少说话,多学着。” “谢谢娘娘。”然子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嘴巴,不再多言一个字。 祸从口出,既然娘娘让他少说话,那就一定是有道理的。 立政殿离宣室殿没有多少路程,一刻钟的功夫就进了正殿的大门。 余香心里本来已经想好了在刘骜面前如何告林充依的状,她已经酝酿好了情绪,只需见到刘骜,就能在他面前示弱、装可怜。 可是偏偏她刚踏入正殿,就听到了女人的嬉笑声。 无论正殿内的女人是谁,她都不可能再去跟刘骜诉说她苦心编造好的“委屈”。 “皇嫂来了,你看林姐姐送给我的珠玉发簪好不好看?”殿内人倒是主动迎了出来,是平阳公主。 她的心情难得好成这个样子,然而令她开心的缘由竟是因为林充依送给她的一支发簪。 余香望着坐在刘骜身旁的林充依,眉头一瞬间锁成了一团。 她竟然在这儿。 可是,她凭什么在这儿与皇上平起平坐?她凭什么仅用一支珠玉发簪就把平阳公主哄得这样开心? 还有,刘骜不是传召自己过来议事吗?那林充依坐在这儿又算怎么回事儿? “臣妾见过皇上。”尽管心里满是不甘,可余香还是大大方方的行礼,眼神压根就没在林充依身上停留。 “福子,给皇后娘娘搬把椅子,坐下说话。”刘骜的手一直牵着林充依的手,目光温柔。 那语气与他昨日对待余香时,完全是天壤之别。 余香沉默。平阳公主与林充依一左一右坐在刘骜身边,而另外搬了椅子坐下的只有她。 孰近孰远,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皇上让杜公公召臣妾前来议事,不知此次所议之事,指的到底是哪一桩?”余香抬眸询问刘骜道。 “哦,既然找你来,便说明定然此事需你参与。朝中近日有些内乱,朕一直没有想出合适的平息之法,但当下之急却是西域之事,今日午后,西域使臣就会派人来为平阳验身。前段时间这女一直推托说平阳身子不适,可眼下布格里就要返回西域,这借口便是不能再用了。朕最近脑子混乱,你说的那方法也不敢保证能够运用明白,所以你午后就亲自陪着平阳吧。还有,你上次说替身一事,朕也没想出谁来做平阳的替身更合适,这人选你来定夺吧。” 刘骜这话说的无比自然,可听在余香耳朵里却是刺耳的。 如果这殿内只有她与刘骜二人,那这些话她能够接受,也乐于接受。可偏偏不是,殿内不仅有平阳公主,还有林充依。 林充依来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昨天晚上刘骜跟踪的人真的是她,所以她拿着那块腰牌来告自己的状? 可是看刘骜的架势,倒像是亲自把她传唤来陪同的,不像是林充依主动前来缠着他不放。 “皇上,臣妾愿意听从您的吩咐帮平阳公主度过此关,但也有个不情之请,愿您恩准。”余香刻意说了“帮”这个字。她希望刘骜能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为刘骜出谋划策,坐稳江山,不让西域来犯,这是她对刘骜的情分,可不是本分。 不是任何一朝的皇后都有这个责任。 她可以选择帮,却也可以选择不帮。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她闭严嘴巴不张开,刘骜也没法叫她吐露出半点主意。 这一点,其实刘骜也是清楚的。 “你说,你想要如何?”现如今余香已是皇后,刘骜想不出余香还想从他手中得到什么。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余香希望自己冷落林充依? 那不可能,那是她痴心妄想。 “皇上,臣妾近来只觉得胸闷气短的厉害,便寻了太医来诊脉,太医说乃心结所致。臣妾也不知道这心结到底是什么,但身子不舒服倒是真的。所以想要请您准许,在布格里大人返回西域后,让臣妾出宫寻个清净地住几日,透透气可好?”余香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她总觉得,倘若刘骜还念一丝旧情,就该准了她。 “有病当需医病,你身为皇后,随意出宫,朕以为不妥。传出去也不利于你的安全。”刘骜想也不想,直接回绝。 “臣妾以为,后宫参政同样不妥,传出去同样不利于臣妾的安全。两国联姻属政事,不属后宫之事。”是他刘骜绝情在先,那就不要怪她了。 刘骜挑眉不悦道:“你是在威胁朕?” “皇上若这样觉得,臣妾亦无话可说。”余香知道西域的态度对刘骜而言有多重要,所以她就是在威胁刘骜。 那又如何? “陛下息怒,皇后娘娘不过是身子不适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嫔妾相信娘娘一定不是故意的。所以陛下千万不要怪罪娘娘,西域大计为重啊。”林充依突然跪了下来,满口都是在为余香请命。 余香听得不禁冷笑出声,刘骜也许压根就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现在经由林充依一提醒,他是不想觉得也难了。 好个林充依,当着她的面就敢玩阴的,当真以为她不过是只纸老虎吗? “陛下,臣妾以为林充依这话说的有道理,西域大计为重。”余香没打算在此刻替自己辩白什么。此时刘骜心情不悦,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皇后,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你知道让朕为你妥协的后果吗?”刘骜严声问道。 “臣妾不知,不知者不怪。”余香轻声说着,她知道刘骜就要妥协了。 她也知道,在刘骜心里,与她越走越远了。 “罢了,你只要能够将平阳的事情瞒过去,朕便准你出宫小住几日。但如若平阳之事瞒不过去,朕便必然要治你的罪了。”这是刘骜深思过后,想到的两全之策。 余香跪下谢恩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但臣妾还想提醒皇上一句,很多国之大事,并不是任何一个后宫妃嫔都应该知晓的。免得不经意间,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林充依此时还跪在刘骜脚边,听见这话一言不发,脑袋就那么垂着。 可她今日还是赢了余香,她们二人同时跪了下来,可刘骜却是伸手扶起了她,将余香独自晾在了原地。 第一百三十章:争斗不休 余香眼睁睁地看着林充依将手放在了刘骜的掌心内,由刘骜扶着站了起来,一脸娇羞地坐在了他旁边。 不是嫉妒,余香只觉得林充依这表情让人作呕。 她总觉得,一个人是不是真的爱另一个人,这是旁人都能瞧出来的事情。萧芊芊当初是真的爱周子欢,她能够看出来;张放当初也是真的爱刘骜,她也能看出来。 可林充依不爱刘骜,起码没爱到令人察觉的地步,那就算不得深爱。那眼神,那笑容,那举止,都是林充依装出来的。也许刘骜看不出异样,可她看得出来。 然而,余香心底真正的怨怒所在,就是因为刘骜看不出林充依的任何异样来。 是因为情不知所起,故一往而深,才会觉得林充依哪里都好吗? “皇后,你就不能学学林充依,待人大度一些,宽容一些?你可知道今日林充依见到朕时,都说了哪些关于你的话吗?她说你昨日提了点心去兰林殿看她,说你祥和大方,对她颇有照顾。朕当时听到这些话还觉得感动万分。可现在看来,大度的只有林充依,而不是你。真的,朕现在看看林充依,再看看你,真的是不知道你有哪一点比她更适合做这个皇后。”刘骜蹙眉说出这番话,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余香暗暗泛红的眼圈。 林充依是真的很会装好人,她真的比自己更适合演一出戏。 余香的喉咙动了动,开口便问刘骜,“皇上可听过一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嗯?”刘骜一愣,不知余香到底要说什么。 “若是半年以前,臣妾在皇上面前说出这番话来,皇上便不会觉得臣妾不够宽容。因为那个时候,皇上的心里有臣妾的位置。可是现在,变了的不是臣妾,还是皇上。您心里的人,由臣妾换做他人,自然看待臣妾便处处不够好了。”余香只不过是说出了一句实话,可这实话听到刘骜耳中,却是无法忍耐的。 在平阳公主面前,在林充依面前,余香竟然胆敢一直顶撞他,那是将他这个皇上的面子置于何地? 她是仗着自己身为皇后,便以为他就必然不会处罚于她吗? 还是说她真的以为自己姿色动人,举止娇柔,是后宫三千佳丽所不能及? “天宁,你能成为皇后,是朕的旨意。你若丢了皇后之位,那也不过是朕的一道旨意而已。趁着朕还没有改主意,后悔让你统领后宫,你还是温顺一些为妙。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你就且回立政殿吧,午后三刻,朕在铃兰殿门口等你,别忘了将替身找好带来。”刘骜竟然出口赶人了,这是余香第一次在宣室殿,被赶走。 余香紧紧咬着后槽牙,告诉自己别哭,在他们的面前流出眼泪太过丢人,她决不能在林充依面前示弱。 顿了顿,余香开口道了一声,“喏,臣妾告退。” 而后转身离开了宣室殿,却觉得外面虽有阳光照射,仍是冷风习习。 果然是冬天。 “嫔妾正好要回兰林殿,咱们二人顺路,不妨一同走吧。”余香前脚才出宣室殿,后脚就听见身后林充依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也是个圈套吧?殿内殿外全是刘骜的人,她若是此刻拒绝了林充依的请求,便又会被人抓到把柄,说她待人刻薄,仗势欺人。 可是明明她就那样讨厌林充依,却又不得不因为林充依的一句话,而停下脚步。 这感觉,就像是被人操纵了一样,人家说行你便行,人家说停你便停。 “本宫还以为林充依要留在宣室殿用膳,怎么这么早便回去了?”余香的语气并不友善,她实在跟林充依装不出什么好脸色来。 “皇上下午还要忙西域使臣之事,近段时日朝中大乱,已经够让皇上烦心的了。中午嫔妾便嘱咐了杜公公,让皇上午睡一会儿,免得下午没精神。若是嫔妾在那儿,皇上指定又是睡不着,那岂不是就成了嫔妾的过错么。”林充依说这话时满眼含笑,那说话的语气就好似在讲自家相公,横竖都跟余香没关系。 朝中大乱?余香知道这些事情还是因为刘康,那林充依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既然敢大言不惭地对自己讲,便说明这些话都是刘骜亲口告诉她的。 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她一个充依竟然全都知道,这是要篡了皇后的位吗? 余香回头,见转眼之间已经走下了宣室殿的台阶,而身后并无刘骜的人跟着,这才道:“林充依,本宫身为皇后,有义务提醒你,后宫不得干政。也许有的时候皇上心中有火,无人可讲,但你不该听的,还是不要听。” 林充依突然伸手一拦余香的去路,直接站到她面前道:“娘娘这是在劝嫔妾,还是在劝自己?据嫔妾所知,娘娘干政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当初西域使臣刚来的时候,您不惜直接闯入宣室殿,打搅皇上歇息,也要将自己掺和进这朝中事来。若真要说‘干政’二字,那嫔妾比起娘娘,还真是愧不敢当。” 林充依牙尖嘴利余香料到了,但此前林充依见到自己还算知礼,今日为什么突然一改常态,胆敢与自己直接顶撞起来? 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自己现如今已有把柄落到了她手中,所以她不再惧怕自己了。 杨凌啊杨凌,你跟踪她虽说是一片好心,希望为我多寻到一些证据。可现如今你的腰牌落入她的手中,可等于是平白无故害了我啊。 余香心里叹气,嘴上却反问林充依,“本宫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当夜本宫闯入宣室殿,奉的是太后娘娘懿旨,为的也是两国的江山社稷。但此事除了皇上、太后与本宫,便也只有曹美人知晓。难不成是林充依私下与曹美人交好,以至于她将这些话全部告诉给你了吗?” 她这话,不过是想告诉林充依,你也同样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中,所以不要太嚣张。 然而这些话,林充依似乎早在预料之中。 她不假思索,当即反驳道:“嫔妾是不知娘娘究竟为何苦心积虑的要将曹美人与嫔妾联系在一起,但这些话却偏偏都是太后娘娘亲口告诉嫔妾的。太后娘娘当时还说,千万不要学习皇后,不知分寸,擅自做主。嫔妾是没有皇后娘娘的胆识,做起以下犯上的事情,向来毫不犹豫。” 余香愣在那儿,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驳林充依了。 林充依太聪明了,她竟然将太后搬了出来,这便让自己无从检验事情的真假。 “娘娘怎么不说话了?无话可说了?娘娘是不是特别奇怪,为何之前皇上一直专宠你一人,却可以在短短几日之内,将心思全部放在嫔妾身上?”林充依这话倒是说在了余香的心坎上。 她沉默,但却点了头。 她很想知道,因为只有知道了答案,她才能有针对性的去对付林充依。 但余香猜测,林充依也未必会对自己说实话,所以这话听不听都可。 林充依上前一步,走到余香身边,用手掩口,轻声说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吝啬,其实告诉你也无妨。皇上他一直很爱你,所以我就把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你,却又偏偏没有你身上的任何缺点,他怕是想要不爱我也难吧?” “你到底想要如何?”余香盯着她的眼睛,却看不出这双漂亮的瞳孔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见到余香眼神中的警惕,林充依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嫔妾只是希望娘娘能够将嫔妾当做自己人,站在一条船上而已。嫔妾从不想视娘娘为敌,也并不想要皇后之位。并且,如若娘娘答应嫔妾的要求,嫔妾还会有一份薄礼奉上,相信娘娘一定会对嫔妾这份薄礼很感兴趣。”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余香若是没有料错,林充依口中的这份薄礼,指的就是杨凌丢掉的那块腰牌。 她想要这腰牌,却不愿与林充依结为同盟。 “怎么才算是站在一条船上?”余香想要试试,能不能将那块腰牌骗回来。因为除了腰牌,林充依手中并没有自己的其他把柄,就算知道她派了杨凌跟踪,而是毫无对证。 “今后无论嫔妾做什么,都请娘娘不要干预。娘娘做了什么,嫔妾也不会干预。若是日后皇上依旧独宠嫔妾,嫔妾还会多替娘娘美言几句,您以为如何?” 余香望着林充依胸有成竹的样子,就不知她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 纵然是当初刘骜宠她的时候,她亦不敢肆无忌惮,可这林充依方才得宠几日,就敢语不惊人死不休? “皇上为什么还不给你升嫔位?”余香没有直接回答林充依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一句。 “看样子娘娘是并不想答应嫔妾的请求了。皇上不给嫔妾升位分,也许是因为有人占了那个位置,娘娘说呢?”林充依轻笑一声,转身带着雏燕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还有回忆 见林充依已经走远,阿梦连忙上前询问皇后,是否无碍。 “娘娘,林充依怎敢对您如此放肆?要奴婢说,您就应该当即折返回宣室殿,在皇上面前参她一本,看她日后还敢不敢逾越放肆。”阿梦心疼自家娘娘,对那林充依是恨得牙根痒痒。可无奈她只是一名小小的侍婢,在皇上面前半句话都说不上。 余香无奈笑笑,对着阿梦摇了摇头,“我大可以在皇上面前说林充依千百句坏话,可只要皇上不信,这坏话就白说了。前日在立政殿,今日在宣室殿,皇上现如今待我是个什么态度你也看到了。他心里没我,我说真的他也当做是假的,更何况是要告他心仪之人的状呢?倒是那林充依,现如今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人家都会相信,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可是娘娘,难道您就要独自承受这些委屈吗?当初皇上也与您无比恩爱,总有旧情分在的。您要不然就跟皇上寻个没人在的时候,好好聊聊?奴婢总觉得您跟皇上之间是有过什么误会。”阿梦也想不通感情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她还曾羡慕过皇上待皇后娘娘无比疼爱,怎么转瞬之间皇上宛如变成了另一个人?难道情意这事儿,是能够说变就变,朝生夕死的?她翻看过《诗经》,对里面的那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念念不忘。在她眼中,这便是男女之间的情分了。 可是看看今日的皇上与皇后,她又糊涂了。 任由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林充依是怀有功利之心才接近皇上,为何皇上自己却看不出来呢? “也许吧,但有些误会可能就是要存在一辈子,到死也难消。时候不早,咱们回殿用膳吧,外面站着怪冷的。”余香搓了搓手,把掌心放在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才觉得暖了一点。 她当初还幻想过,到了寒冬腊月之际,她就把手放在刘骜的大裘里,一定特别暖和。因为从小她就体寒,到了冬日,更是时常四肢不过血,冰的厉害。她总以为,找到了男人,她就再也不用一个人挨过这寒冬腊月了。 她还想过,等到了冬日,她一定会时常牵着刘骜的手回储宫,去看绣梅馆里的腊梅。在那儿住的时候,还是春日,转眼到了冬天,却无缘看见。 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几日就是皇上的生辰了,到了那日一定会大摆筵席,举国欢庆。可是没人知晓,她的生辰,也要到了。 寒冬腊月之际,就是她出生的日子。十四年前的冬天,她凭着自己在大雪之日活了下来,所以生辰,就是她铭记“活着,便只能依靠自己”的日子。 刘骜帮她庆祝过一个假生辰,就是在那日,她心花为君开,决定嫁与他为妻,陪同他白头至老。但是没想到,短短半年光景,物是人非。 相爱一回,他都没能陪她度过一个真的生辰。 她不甘心。 这场她全心全意投入的情分,到头来如竹篮盛水,一场空无。 她是真的不甘心。 眼角有泪径自落下,转瞬之间便滑到了唇边,她轻轻拭去,愕然惊觉自己近日哭了好多次。 “娘娘,您没事吧?饭菜准备好了,您可以用膳了。”阿梦进屋回禀的时候,正瞧到皇后娘娘偷偷用手拭泪,也不知能劝什么,便就想着以用膳之名,分散她的悲伤。 余香一愣,望了阿梦一眼,见她脸上并无异色,这才放心道:“我没事,你去偏殿看看杨凌怎么样了,回来告诉我。” 她不希望阿梦看到她总是垂泪,这显得她太过软弱。 “喏”,阿梦有些担忧地看了皇后一眼,心道自己都悲伤成这个样子,却还担心杨凌做什么。 余香坐在桌子前,用筷子夹着白饭,一点一点吞咽进肚子,却觉得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说真的,以前先皇在世的时候,听说先皇与王皇后常年不合,先皇多年不曾踏入立政殿一步,她还暗自窃喜过。 她也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成为皇后,一定能够改变现状,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王皇后。 然而她现在的处境还不如王皇后,好歹先皇迎娶王皇后三年,还是时不时召其侍寝。更何况,王皇后好歹还有刘骜这个养子为伴,不至于觉得孤独。 可自己呢?一无所有。 孤独的可笑,偌大的立政殿里寂静的可笑。 她握紧了筷子,直到手心感觉到微微痛意,她才回过神来。 林充依刚才是怎么跟自己说的那句话来着?她说皇上其实很爱自己,她能够成功上位也不过是模仿成了另外一个自己,不过是没有了自己身上的那些缺点? 那这是不是就说明,刘骜心底里真正用情至深的那个人,还是她? 也许是自己的某些方面令刘骜觉得累了,他才去寻了林充依这个替代者,寻找依靠。 若真是这样,那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如果刘骜真的准许林充依干政,那今日平阳公主寻替身验身一事,为什么不让林充依来做?以林充依的脑子,想到跟自己同样的办法,应该不是难事。 不过说到底,她林充依才认识刘骜多久,而自己又陪伴了刘骜多久? 刘浩病逝,张放身亡,先帝驾崩的时候,都是自己陪伴在刘骜身边,那些时刻,并没有林充依。 刘骜参政,登基为帝,这些关键的时候,他身边站着的人依旧是自己,还是没有林充依的身影。 他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一个林充依的三言两语又能替代得了什么?她与刘骜之间可无男女情分,可这一起经历过的悲喜记忆是不可磨灭的。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谁也不能更改。 林充依可以改变未来,却无法改变过去。就凭借着这一点,她就有机会赢了林充依。 毕竟林充依自己不是也承认了么,刘骜之所以爱她,是因为她原封不动的学了自己的性情。 归根结底,模仿之人,总比不上真的。 她要让刘骜知道,只有自己才能辅佐他的身份地位,而林充依不过是个温婉女子,朝堂之上纵然她有心干政,却什么都做不到。 对了,还有那西域使臣布格里,他可是还有把柄被自己握在手中,林充依的手中可没有这样东西吧。 想到这儿,余香略微松了一口气,从柜子内找出皇后的暗红色朝服换上,又将刘骜曾经送给自己的兰花金簪别在了发间。 毕竟面见西域使臣,总不能丢了汉王朝的脸面不是? “娘娘,您换好衣裳了?”阿梦这时候赶回来,却见到皇后娘娘已经换了朝服站在殿内。 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娘娘竟然穿得这么正式,并且没有等她伺候? “换好了,怕时辰来不及,这都午时了。你去看过杨凌了?他怎么样?”余香询问阿梦道。 “奴婢觉得杨公公没什么大碍,可奴婢一过去他就喊疼,好像是特意喊给奴婢听的。折腾奴婢又帮着换药,又帮着倒茶,好像自己跟个主子似的。”阿梦嘟嘴,难得见她被人气成这样。 “罢了,你就当他不懂事。刚受了伤,难免有些小脾气,你就多包容包容。”说到这儿,余香忽然变了脸色,道了一声:“糟糕,刚才光顾着跟林充依说话,我将芷荷忘在脑后了。” “芷荷……她好像没回来,奴婢刚才去偏殿的时候也没瞧见她。”阿梦回忆着,然后摇了摇头。 “你当然不会瞧见她,那个傻丫头肯定是跑去宣室殿了。”余香蹙紧眉头,忧心忡忡。一心只顾着跟林充依生气,完全将芷荷忘在脑后了。 “娘娘,奴婢这就去找她。”阿梦说完这话就要走,却被余香唤了下来。 “你等会,你若是去太吸引人注意了,福子第一个就要看住你。然子,你去把芷荷带回来。若是发觉她已经被宣室殿的人抓到,就直接说她是本宫准备给平阳公主的。其余的,一律不要乱讲。若是还有人再问你什么,就让他来问我,懂了吗?”如果阿梦去宣室殿太引人注目,更何况福子对阿梦还颇有好感,这要是去了,还不得被询问一番? 那封信本来是自己想要拿去刘骜面前告林充依一状的证据,可却不想林充依已经把昨晚的事情演好了戏,现在要是被刘骜看到那封信,肯定更要以为是自己处心积虑陷害林充依了。 那这事儿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所以让然子去应该没什么问题,刚入宫的小内臣,没几个人认识他。 “娘娘,奴才肯定把芷荷姐姐完好无损的带回来。”然子现在特别期待皇后娘娘给自己指派任务,因为每一次完成命令,都代表着自己即将得到重用。 也许今日他还是杨公公的替身,可到了明日他就能够顶替杨公公在娘娘心中的位置呢。 “越乱越出错”,余香的手指杂乱的在桌子上敲打着,袖子一滑,手腕上的刘康刚送给她的花珀镯子便露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芷荷被扣 余香盯着那花珀镯子发呆,镯子倒是好看,可偏偏是刘康送的,让她想戴也戴不得。 这玩意那么珍贵,保不齐是刘康从国库里讨过来的,刘骜许是还认识它,要是整日戴在手上,太容易被人察觉出异样。 若是这事儿让人抓到把柄,她当真是百口莫辩,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余香索性就将那镯子从手腕上取了下来,收进了存放首饰的木匣子里。为了避免刘康的人察觉到这一幕,余香又把先帝寿辰之日,太后赏赐给自己的那只玉镯套在了手上,这样就算真的有人去给刘康传话,说自己手上没戴他送的花珀镯子,自己便也有了说辞。 “娘娘,大事不好,芷荷姐姐被皇上扣在宣室殿了。”殿门外突然响起然子的声音,吓了余香一跳。 “然子,不得无礼,有话慢慢讲。”阿梦见皇后娘娘打了个激灵,知道她是被然子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了,连忙出言呵斥。 余香转过身来,见然子跪在殿内,泪眼婆娑,当即走过去道:“她不就是被皇上扣下了么,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是告诉过你应该怎样跟皇上讲了吗?” 芷荷拿着那封信会被人扣住,此事已在余香的预料之中。所以然子在去宣室殿找人前,余香已经叮嘱过他,若是芷荷被人扣住,只需说此人是她特意为平阳公主准备的替身就好。 既然她已经叮嘱过了,那此刻然子又在慌什么? “娘娘,还没等到奴才说这话,皇上就看到了芷荷姐姐手中的信,说她有意挑拨您跟林充依之间的关系,要砍她的脑袋。奴才想替芷荷姐姐求情,可是皇上说了,若是奴才不回来给您报信儿,就视同奴才为帮凶,一起要了奴才的命。”大冬天,然子却是吓得满脸是汗。他入宫的日子不长,一进宫就被分来了立政殿,娘娘日常待下人都很好,从来也没意识到砍头竟然距离自己这么近。 他要是早知道顶替杨公公的下场就是难逃一死,那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往前冲。 果然立政殿的内臣总管也不是什么人都有福消受的。 “砍头?皇上他亲口说的?”余香讶异,没想到刘骜竟然接二连三要给自己这么多惊吓。 既然刘骜来让然子给自己报信,就说明刘骜并不是真的想杀她,就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这个消息,赶过去求他。刘骜太过了解自己,有了之前朵儿跟杨凌的例子在先,他知道自己待下人都是个什么情分,必然不会看着他们含冤受死。 一旦自己主动去宣室殿开口求了他,那刘骜则可以利用芷荷的命,来限制自己的自由。 上午在宣室殿时,自己便利用今日下午西域使臣为平阳公主验身一事威胁了刘骜,现如今芷荷送上门去,是正好被刘骜抓到把柄,也想反威胁自己一回。 想要她对刘骜妥协,可以。 想要她因为芷荷的命而对刘骜妥协?绝不可能。 此事一旦奏效,刘骜日后大可以继续效仿。一旦自己有什么地方不顺他的意,他就可以拿立政殿的奴才们开刀。 有一就有二,所以余香绝对不能给他开这个头。 她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芷荷因为自己送命,可她也绝对不会现在跑去立政殿给刘骜放低姿态,求他手下开恩。 真正该求他的人,不是自己。 余香低头对然子道:“然子,你别害怕,只要有我在,纵然是皇上也无法伤你们分毫。你现在就去无名殿找中山王,跟他说皇上要杀芷荷,我让你过去报信的。” 芷荷不是跟刘兴交好吗?刘兴不是处心积虑就惦记着要找自己麻烦吗?若是此事成了,她还真该好好谢谢刘骜,否则她还想不出这么好的对付刘兴的办法。 “对了,然子,记得告诉中山王一声,他欠我一个人情。”余香又补充了一句,让然子务必把话带到。 “娘娘,您肯定中山王会去救芷荷吗?”阿梦虽然并没有多喜欢芷荷,可这毕竟涉及到一条性命,她也是不可能不担心的。 “不肯定,只是试试罢了。若中山王对芷荷不过是玩玩而已,那芷荷日后也该看清了。可一旦中山王去向皇上求了情,日后中山王再刁难我时,也该犹豫一番了。”对于这件事情,余香心里倒是抱有乐观态度。 但刘骜对她的态度,倒是着实令人寒心。 可是她对于刘骜的心,不是一早便冷下来了吗?怎么在这寒冬腊月之际,却能再寒冷一遭呢? 寒冷,难不成是因为心不死? 这个念头令余香打心眼里排斥,她摇了摇头,努力想要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却听到阿梦担忧道:“可是娘娘,若中山王对芷荷不过是玩玩而已,那怕是日后芷荷也没机会看清了。” 阿梦觉得,如果娘娘不去救芷荷性命,而中山王又不愿为了一个小小侍婢跟皇上开这个口,那芷荷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在自己没跟刘骜明确表态以前,刘骜应是不会杀害芷荷性命的。否则,他还能拿什么要挟自己? “喏,还是娘娘想得周全。”见皇后娘娘的话如此肯定,阿梦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取了脂粉替娘娘重新擦拭过后道:“娘娘,午时已过,您该去铃兰殿了。” 余香点了点头,袖子内的手却已经握成拳头。 她不知道布格里带过去的验身嬷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这等小伎俩到底能不能够骗过嬷嬷的眼睛,一切都是未知数。 什么尽在掌握,不过是用来欺骗阿梦的鬼话,她自己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她还要留着性命去见子欢,给他道个歉。 所以不能出乱子,一切都应该如同计划所料,一步步走下去。 此刻,铃兰殿之内,平阳公主已经换了一身水粉色襦裙坐在软榻上。内殿床上,还放了一套与她这身襦裙一模一样的衣裳,是准备给替身的。 她紧张无措地抠着指甲,几乎将上面的蔻丹颜色扣了下来。虽然余香曾经向她保证,说今日的验身并不会出问题,可她还是慌张得打紧。 母妃在世之际,就对她三令五申说过公主名节的重要,她不是不听,是耐不住这深宫寂寞。 无论是父皇还是皇兄,他们似乎从来都不曾将自己放在心上,没人打算将她许配他人,好像就要她在这宫中孤独终老一辈子。 有母妃陪着的时候还好,可是后来母妃被打入永巷,她身边就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白天还好熬,到了夜晚,便是一阵连着一阵的寂寞。 她依赖于黑夜,却又厌恶黑夜。她不知道在那漫漫长夜里面,她望着铃兰殿院落中巴掌大的一块天,能瞧出个什么稀奇来。 那就像是她的宿命。 黑夜就好像在无声地告诉她,你逃不掉,你注定在此寂寞终老。 她不想如此,她期盼情爱滋味,她也要有人垂怜。她不希望自己身边能够见到的异性只有内臣,她不愿意所有的人见到她都是在卑躬屈膝的阿谀讨好。 直至他出现了。 他给了她全部的快乐,带给她男女欢愉的体验,她想过要下嫁给他为妻的。 可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一无所有。 自古也没有公主下嫁侍卫的先例,此事若是传出去,会被世人当做笑柄,她会被皇兄杀掉的。 她害怕。 她迷恋于他的好,却又忌惮于丢掉性命。 甚至为了这份情爱,她都不舍得丢弃公主的身份。 她时至今日,也没敢对任何人承认过,当年并不是他勾引了自己,而是自己褪去衣裳,勾引了他。 “主子,午时过了,使臣他们该来了。”安公公瞧了一眼外面的太阳,见时辰差不多了,便给平阳公主提了个醒。 “知道了”,平阳公主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手指交叠,却是捏得更紧。 时间越近,她脑海中他的模样就越清晰。 是她,亲手要了他的命。 他心甘情愿的为了自己去死,可是她当时却只想着如何摆脱掉他,别让他牵连了自己的性命。 为了以防万一,她的胳膊上还自己涂了守宫砂,如果仅仅凭借外观,并没有人知道她失了身。 可是听说这西域人找来的验身嬷嬷极为厉害,守宫砂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把性命寄托给了余香,可她此刻满脑子却都在想他。 这是报应吧,在这一刻,他还要缠着自己的思绪不放。 “平阳,皇后来了吗?”刘骜的声音从殿外响起,吓得平阳公主当即站起身,却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恍惚之间,她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皇兄来了,你刚才跟平阳说什么了?平阳没听清。”平阳公主充满愧意地笑了笑,起身去迎刘骜。 “你怎么了,看样子身子不太舒服?朕刚才问你皇后来了吗?”刘骜见平阳公主的脸色不是很好,便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心中有些担忧。 第一百三十三章:赌这一回 “哦,没有不舒服,不过是看时辰快到了心里有些紧张。铃兰殿就这么大,皇嫂在不在你不是一眼就能看到了么。”平阳公主往后退了一步,努力调整着呼吸,以此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异样。 “还没到?福子,你把人带进来,看来今天她是真的不想要这奴婢的命了。”刘骜听说余香尚未到场,顿时脸色大变,一声令下让福子将捆绑住的芷荷从殿外拽了进来。 福子舍不得下狠手,但碍于皇上此刻正发火,也只得佯作凶狠的样子,推着芷荷进了正殿。 芷荷的嘴巴里塞着手帕,想喊也喊不出声,可那瞪大的双眼和额头的冷汗都表明了此刻她有多么惊恐。 她印象里的皇上不是这样的,她印象里的皇室也并非如此。她不过是个帮皇后娘娘传话的小丫鬟,皇上为何想要她的命? 在皇后娘娘身边待了这些日子,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叫“求饶无用”。 如果主子要你死,无论你如何求饶,如何哭闹,他都不会留下你的命。 可如果主子不想你死,即使你一言不发,依旧可以活下来。 至此以后,芷荷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绝对不乱张嘴。 当然,除了她与中山王之间的事情,其余的,她都有好好的听皇后娘娘的话。 不求饶她做得到,可是不害怕她真是做不到。 身子不由自主的在发抖,一想到今日就要脑袋搬家,而她跟中山王却还没有告别一声,眼眶就被泪水浸湿了。 “皇兄,你绑的这人是谁啊?”平阳公主本来就觉得心里发堵,一见福子带进来这么一个哭哭啼啼,浑身绑着绳子的女人,更是觉得怪晦气的。 紧要关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知皇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为何会这个时候绑了人带过来。这要是让西域使臣看到的,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能够威胁你皇嫂的人,今日在宣室殿她是如何威胁朕的,你也瞧见了。今天她要是不跟朕求饶,就别指望这侍婢活命。”刘骜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张放被人所杀时他都没气成这个样子,今日不过因为余香的几句话,他这心里头的怒火怎么就放不下? “皇后娘娘驾到”,铃兰殿外响起了通传声,紧接着便瞧见余香一身朝服走了进来。 刘骜紧紧盯着她的脸,并没有从她的眉眼之间找到一丝焦虑。 相比之下,暴躁难耐的人,似乎更像是自己。 “福子,把人松绑。”余香进殿后并不曾直接向刘骜请安,反而是对着福子命令起来。 “娘娘,这是皇上的命令,您别为难奴才。”福子不敢正眼瞧皇后,生怕她把火气撒到自己身上来。 “皇后,你当真放肆,朕亲自抓的犯人,你说松绑就松绑?你将朕的颜面置于何地?”刘骜见余香进殿后都不曾正眼看过自己,心中更加不快,直接一把抓住余香朝服的广袖,将她扯到面前。 余香抬眸看向刘骜,面露困惑,“皇上,是您亲口对臣妾讲,说午时过后,那西域使臣布格里大人就要带嬷嬷来给公主验身,现在臣妾将公主的替身找好了,您却将人捆起来,这出戏是做给臣妾看的,还是做给西域使臣看的?您要是还想与西域交好,就趁早解开芷荷身上的绳子,让她赶紧换好衣裙,戴上面纱。您对芷荷可有怒火,亦或者您对臣妾可有埋怨,都是自家的事,别掺和到朝堂上来。” 刘骜的手指捏成拳头,狠狠砸在身旁的红木柱子上。 打蛇打七寸,每一次余香都能准确的找到自己命脉,让他不得不服从于她。 他是皇帝,可他更像是余香的傀儡。 无论后宫还是朝堂,他一直在任由余香操控着,摆弄着,做出她话语中的要求。 正如同林充依对自己所讲,他已经在余香面前丢失了自我,他不再是他,他成为了她的奴役,她的影子,替她而活。 这是最后一次,为了汉王朝与西域的关系,他向她妥协。 但是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为了皇家的脸面,为了汉王朝的尊严,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皇上,您的手没事吧。”杜松上前来查看刘骜的手,发现关节红肿,便要传唤太医。 “不必,没有大碍。皇后,为了汉王朝与西域的关系,朕今日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待西域使臣离开后,朕再与你们一同清算这笔账。”刘骜将手从杜松手中抽出来,缩回袖子内。 “臣妾多谢陛下开恩。”余香的眼睛紧紧盯着刘骜的袖子,她也想问问他为何这么生气,刚才那一拳使了那么大的力气,是不是真的伤到了骨头。 可刘骜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福子,还不快点松绑。”余香转头吩咐完福子,又让阿梦赶紧抽去了芷荷口中的手帕。 如大梦初醒,芷荷忽然意识到自己今日还有命活,连忙用已经被捆得酸麻的手臂擦去眼角的泪痕,望着皇后感激涕零。 她相信皇后娘娘不会放任她丢掉性命,阿梦曾经对她讲过,“只要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不背叛娘娘,娘娘便会掏心掏肺的对咱们好。能够伺候娘娘,也算是平生修来的福分了。” 芷荷跪下给皇上和皇后各磕了三个响头,这头还没磕完,就听见皇后娘娘道:“没时间等你谢恩了,芷荷你快起来。平阳,你准备的衣裙呢,快点带她换上。你们二人身形差不多,而西域使臣又从未见过你的真容,所以不会有意外。” 平阳应了一声,只当今日的余香是自己的救星,于是连忙带着芷荷走进内殿,也不再如往日一般计较什么尊卑有别,牵着芷荷的手就那么往里走。 拿起她一早准备好的衣裙,还亲自帮她换上了。 “娘娘,您可否借一步说话?奴婢有事向您禀报。”阿梦忽然想起什么,一脸严肃地对着余香说道。 这一幕本没有什么,可在此刻心怀怒火的刘骜看起来,便是别有用心。 “皇后,这种时候了,你可又是想要无事生非吗?”刘骜怕余香又是一早跟阿梦做好了一出戏,来演给自己看。 关键时刻,容不得出乱子。 “皇上多虑,不过是臣妾的贴身侍婢有话要跟臣妾讲而已。就好像杜公公跟您说什么,臣妾也向来不会过问。谁家的奴才谁来管,这是皇室的规矩,臣妾懂。”又是一出“指桑骂槐”,余香这是在说自己懂规矩而刘骜不懂规矩,让刘骜千万不要多管闲事。 “朕真是受够了你。”刘骜说完这话一甩袍子,坐到软榻上独自饮茶,懒得再理会余香。 余香愣了一下,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刘骜的这句话。 这就受够了?当初又是谁与她说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大局为重,余香觉得阿梦不会无端在这种场合跟自己要求借一步说话的。 所以余香随着阿梦来到殿门外,又支开了殿门口的侍婢们,才询问阿梦道:“怎么了?” “娘娘,您也休怪得奴婢多嘴。不过您今日为平阳公主找寻替身,为的不就是应付西域使臣验身一事吗?且不论平阳公主是不是清白之身,那芷荷日日都去寻中山王,您又如何笃定她现在尚且还是清白之身?这要是真的出了差错,皇上是一定要责怪您的,这个罪名您要如何担待啊?”阿梦一脸担忧,她这事儿是真的实实在在为皇后着想。 唯有皇后坐稳位置,她才有的活,不是吗? “我心里并没有把握,但是也不妨赌一回,生死全凭芷荷自己的造化了。身为宫内侍婢,她若是不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也算是死不足惜,我给她留了机会的。”余香无奈道。 阿梦环顾四周,见并无人把眼神投递过来,这才道:“娘娘,奴婢担心的不是芷荷的性命,是您的安危。” “我知道你的心,把心踏踏实实的放在肚子里吧,我的命大着呢,这才算个什么事儿啊?”余香把手放在阿梦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大可放心。 阿梦抿着双唇点了点头,她乐得相信皇后娘娘,可是这一次,她害怕是皇后娘娘太过乐观。毕竟此事涉及到两国关系,非同小可,岂能运用此事来试探芷荷? 芷荷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婢,两相比较,着实犯不上。 这些是阿梦的心里话,余香不得而知。假若余香能够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对阿梦再多说一句: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从来不做。 这一点,还是她从周子欢的身上学来的。 余香重新走回殿内时,芷荷已经换好了衣裙,若是看她跟平阳的背影,还真有几分相像之处。 “皇嫂,一定要戴面纱吗?”平阳公主试探着问了余香一句,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 “一定要。否则万一西域单于同意和亲,而布格里大人与那嬷嬷又看见了相貌,到时候难不成让芷荷嫁过去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已非处子 “可是,我忘记准备面纱了,现在派人去找,定然是来不及了。”平阳公主皱着眉头,不得不向余香坦白实情。 “你就没有夏日轻纱的衣裳?剪下一块来也可。总而言之,一定不能让那嬷嬷记清芷荷的相貌。”余香当机立断对平阳公主说道,心中却也是没料到她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这个有。”平阳公主连忙派侍婢去柜子里找了一件白纱外披,直接用剪子便从上面剪下一块来,递给余香。紧要关头,纵然这白纱是上好的蚕丝所制,她也来不及心疼。 余香接过面纱,走进内殿替芷荷系好,轻声嘱咐她道:“一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慌,我会一直站在旁边替你说话。验身之时,那稳婆必有许多不当之举,委屈你忍一忍了。” 当初余香是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宫的,故而入宫时,也曾被中黄门请来的稳婆验过身。坦白讲,被人摸遍全身,检查私处,以此评断自身清白,这种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还记得当初入宫那么多家人子,有多少姑娘都是与那稳婆吵闹起来,或是怨声载道,被中黄门刘公公施了杖刑。 可她当时就想着,查吧。查完了,她就能入宫了,就能平步青云活下来了。 人有信念真是可怕,以至于那稳婆的手探入她身子的时候,她愣是将心头的耻辱咬牙忍了下来。 所以,她才能入宫,才能有今天。 “芷荷,委屈不会让你白受的,熬过今日,你便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一会布格里来了,无论芷荷开心与否,情愿与否,都绝对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她就是平阳公主,绝对不能出现半点意外。 因为余香很清楚,一旦谎言败露,必须有一个人替刘骜承担下全部的罪过。 这个替罪之人,不是平阳公主,就是她。 而按照刘骜今日对她的态度来看,相比起自己,刘骜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下平阳公主的性命。 那最终因为这个替身谎言而死于非命的替罪羊,便成了自己。 她不能死,更不能因为别人的事情枉死,所以只能将一切寄托在芷荷身上,说尽言辞,让她别出差错。 “娘娘放心,芷荷知道该怎么做。”芷荷做了一个放肆的举动,她伸手握住了皇后的手,然而这个举动却让她们两人都更加安心。 “布格里大人到。”铃兰殿外再一次响起通传声,可却是令殿内众人无比紧张,除了余香。 早前便说过了,余香早就从周子欢那里学来了一个真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所以面对布格里,她并没有什么好慌张的,甚至还有一丝旧友相见的惬意。 “平阳,你赶紧从后门走,躲到偏殿去。”余香冲着平阳小声道。 她在还是侍婢的时候来过铃兰殿,知道正殿与内殿是相通的,所以此时连忙催促平阳快走。 如果真的平阳公主被布格里看到了,无论芷荷这个假的平阳公主演得有多好,也演不出皇家的傲骨来。 有些事情是与生俱来,学不来的。 平阳公主听见这话连忙点头,拉着贴身侍婢就要往偏殿走,忽然又想起什么,松开了侍婢的手,自己躲去了偏殿。 不让她在场也好,免得她心慌意乱,自毁阵脚。 “西域使臣布格里叩见汉王朝皇帝陛下。”布格里今日倒是换了一身银色汉服,配起他那明显的五官倒也是英姿飒爽。见到刘骜后,他便俯首在地行以大礼,这在大多数人看来是懂规矩,可在刘骜与余香看来,却是有备而来。 他明明不必在此行这么大的礼。 “大人平身。此前一直因为平阳公主身子不适,无法配合,倒是耽误了你的行程。一想到此,朕也是心有愧意。”该说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这一点刘骜的解释从来不差。 “谢陛下。皇后娘娘竟也在此,还请恕臣刚才眼拙,竟没瞧见。”布格里一抬头便看见了皇后娘娘,顿时唇上挂笑,语气温柔。 余香见状,便也迎过来道:“皇上此前对本宫说过大人的来意,便也想着毕竟是女儿家的事情,你们大男人在场总归是不方便,便想着到这儿来陪伴公主了。这一点,大人不介意吧?” 听到皇后这样讲,布格里连连摆手道:“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能在场,臣荣幸备至。上次一别,也有日子没见,臣还想着若是临走之前见不到您,便去立政殿亲自拜别。” 刘骜目光严肃,负手而立,望着布格里与余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痛快。 上次一别?不就是余香主动请命去跟布格里请罪的那一次吗? 怎么,区区道歉,竟然让他们道出情分来了? 看来这余香果然不知安生,竟与西域外臣这等教好,当真是忘却了自己的身份。 还不待余香回话,刘骜便猛咳了两声以做示意,“今日看来也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日子,布格里,公主也是候你许久了,不如咱们开始吧。” 布格里自然知趣,连声称是,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瞥了皇后一眼。 就这么一眼而已,却偏偏被皇上逮了个正着。 布格里转身对着身后的老嬷嬷说了几句西域话,余香也听不懂,却听得布格里回过身来道:“陛下,娘娘,这稳婆是随臣自西域而来,此番为公主殿下验身也是单于的吩咐,得罪之处,还望陛下与公主海涵。” “皇上,还请您与布格里大人暂且到殿外等候,殿内有臣妾陪伴公主就是,否则你们男人在场,总归多有不便。”余香虽是在向刘骜通禀此事,眼神却是时有时无的向着那西域稳婆望了过去,想看看她身上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好,布格里,那你便随朕到殿外来吧。朕已经命人准备了热茶和围棋。对了,还不知道你会不会下我汉王朝的棋啊?”刘骜与布格里聊着天便来到了殿外,殿门就此关闭。 那稳婆向皇后行了个礼,而后便直接走进内殿,一把扯开内殿的帘子,站到了芷荷面前。 “你对公主殿下客气着些。”公主的贴身侍婢见到稳婆竟然这等架势,连忙冲上去护在了芷荷面前。公主殿下之前吩咐过,她不在的时候,就要将这替身当做真的公主一般看待。 然而那稳婆似乎听不懂侍婢的话一样,一把拉开侍婢,手指捏上了芷荷身上襦裙的衣带,一把扯开了。 芷荷惊了一声,却又转瞬震惊下来,张开双臂,任由那稳婆对着自己上下其手。 这不就是她今日尚且活着的理由么。 稳婆为芷荷褪去全部衣裳,而后先用手去查其胸.乳形状,又褪去衣裤一路探查。那手熟悉却又令人羞愧,直至她的手伸到那位置,芷荷终于忍不住,又是惊呼了一声。 她没想到验身原来是这样的,本以为不过是瞧一眼胳膊上的守宫砂,又或是摸脉问询,不想竟然来真的。 眼泪浸湿了眼眶,芷荷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委屈。她还从没被人这样摸过身子,更别提是有人把手伸到了那地方去。 可是皇后娘娘说过,不会让她白受委屈。 就为了这句话,芷荷还在咬牙熬着。 纵然难以忍耐,她也忍了,否则凭什么让她轮到日后的好日子? 望着那稳婆的举动,阿梦的心似是跳到了嗓子眼,生怕那稳婆转过身来向人禀报,说芷荷现今已非处子。 余香望见这一幕,想要上去说些什么,可她又着实没什么好说的。人家稳婆的的确确是在做自己的事儿,又着实没有刻意做什么冒犯之举,她阻拦什么呢? 倒是看芷荷的眼睛,委屈成这般样子,想必真的还是处子。 那倒也好,算是解开了自己的一个心结。 她是断断不可能将身心都属于刘兴的人安放在身边,如果今日稳婆查出芷荷并非处子之身,就算她最终保住了性命,自己也必定要想方设法赶走她。 趁她还没知道自己那么多秘密以前,早些离开立政殿,尚且还能活命。 那稳婆忽然停下手来,表情大变,将手放在旁边一早就准备好的水盆里洗了洗,便转身离开了内殿。 芷荷不明所以,还是旁边的侍婢帮着她穿好了衣裙。 那稳婆见芷荷已经穿好襦裙,直接拉开殿门,走出殿外,忙着去跟布格里禀报了。 “娘娘,奴婢怎么觉得那婆子的表情不大对劲儿呢?”阿梦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好事。 “稍安勿躁,静观其变。”余香只说了这八个字。 片刻后,布格里与刘骜共同回到内殿,却听见布格里高声对刘骜道:“皇帝陛下,并非是我西域无诚意与您交好。只是刚才稳婆告诉臣,公主殿下已非处子之身,这是为何?是陛下觉得西域无诚意,还是陛下本身便无诚意与西域议和?”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最慌张的人,还属芷荷。 她不明白这个西域使臣到底在说什么,已非处子,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三十五章:芷荷吾妻 若是往常,她一定要跪下大声喊冤,求皇后娘娘帮她查出真相。可是此刻她不是芷荷,她是平阳公主。 身为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岂能因为这等诬陷而大称冤枉? “你什么意思?”刘骜故作镇静,其实心里并无底气。毕竟这人是余香带来的,是不是处子之身他并不清楚。假如余香是记恨自己,所以设下了这个圈套来陷害自己呢? 凭借余香的心思,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刚才稳婆告诉臣,她已为公主殿下验过身,公主殿下已非清白之身。臣就是这个意思。其余的,似乎应当由陛下向臣解释,臣也好将话,带给单于。”布格里抬眸望着刘骜,那目光并算不得友善。 刘骜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余香挡在身前,拦了下来。 “皇后,你这是……”刘骜不知余香要干什么,自然要问上一问。 却不料,余香突然当着众人的面鼓起掌来,一声接着一声,口中还大声道:“使臣大人果然是演了一出好戏。” “什么戏?恕臣听不懂皇后娘娘的意思。”布格里的脸色微微变化。 余香的眼神扫到那稳婆抿紧的双唇,便笑着对布格里大人道:“依照本宫来看,并非是汉王朝无心与西域交好,倒是西域,处处试探,处处设陷,以至于陛下与本宫非常怀疑西域单于的诚意。似乎使臣大人到现在还没明白一个道理。若是西域愿与我汉王朝议和,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可若是不愿议和,执意要战,那也并不需兜圈子,咱们战场上见。我大汉的兵将可都不是吃素的,对待友人我们好茶相待,对待敌人只好刀枪相见。” 刘骜大惊,不明白余香怎么敢这样放肆,对使臣说出此等话来。 他正要当着布格里的面,好好惩戒余香,平息使臣之怒,可耳边却忽听得布格里跪地请罪的声音。 “皇帝陛下恕罪,单于一向谨慎,对于迎娶公主殿下一事更是万分在意,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考验汉王朝的诚心。现在臣已经明白陛下的意思,即日便会起程返回西域,向单于禀明一切,并愿西域与汉王朝永世交好。”布格里双膝跪地,双手交叠放于身前,叩头俯首,诚意十足。 这一举动倒是把刘骜看懵了,至始至终他也没明白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但是既然布格里已经这么讲了,那自然表明他这一关便是过了。刘骜三言两语便让他起身,并表明明日一早会派人相送。 待布格里离开后,刘骜才转身来问余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余香跌坐在软榻上,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方才道:“臣妾其实压根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是在赌罢了。结果就是,臣妾赌对了。” 其实她也吓到了,她没想到布格里会突然来这么一招。 “什么意思?”刘骜也坐了下来。 “那稳婆想必并非西域人,不过是布格里从长安城内找来演戏的人罢了。布格里与那稳婆说西域话的时候,臣妾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稳婆,却见她目光涣散,分明是听不懂的模样。还有,从始至终,臣妾不曾听闻那稳婆讲过一句西域话,心中便觉得奇怪。刚才稳婆为芷荷验身的时候,芷荷委屈的不行,臣妾敢笃定芷荷尚且为处子之身,可那稳婆却突然跑出去给布格里传话,而布格里又冲进来问罪,这事儿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所以,臣妾便大着胆子冒然赌了一把,赌布格里其实就是在试探我们联姻的诚意,又或者是有人暗中给他报了消息也说不定。” 说到这儿,余香猛地吐了一口浊气,又轻声跟了一句,“幸好赌赢了。” 如果芷荷真的不是处子之身,如果那稳婆确实为西域人,如果刚才布格里的兴师问罪并非试探,那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刘骜望着余香额头上渗出来星星点点的汗珠,又听了她的这番话,方才明白她的苦心。 不管此前她的诸多举动是否冒犯,起码此刻这一次,她的冲动大胆都是为了汉王朝。 他从袖口掏出方帕,替余香擦去点点汗珠,又将那帕子塞在余香的手中道:“辛苦你了。此劫一过,应当无事了。” 余香摇头笑称不敢当,低头松开手,望着掌心那块方帕,却见上面绣着一个“骜”字,还有一对并蒂下缠绵依偎的鸳鸯。 她心中不禁暗自冷笑,这刘骜还当真是大方,其他妃嫔煞费苦心绣给他的定情方帕,他就这么随手赠给自己了? 能够让他随身携带的,便也不是寻常妃嫔所制。这么宝贝的玩意儿能够赐给自己,她是不是该跪地谢恩? “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拦住本王的去路,可否不要脑袋了?”门口传来阵阵男声,不待去看,余香便已经知道是谁了。 虽然来得晚了一些,可到底还是来了,这便足以令余香觉得刮目相看。 想不到这刘兴倒还真是个痴情人,照此说来,他对芷荷这丫头倒是认真的了? “门外何人喧嚣?杜松,你且去看看。”刘骜听到外面的声音,便委派杜松去瞧。 杜松应了一声来到殿外,便看见中山王被几名侍卫挡在殿外,正在大吵大闹。 “老臣见过中山王千岁,不知您到这儿来可是要寻公主殿下吗?” 一瞧见杜松过来,几名侍卫纷纷退下,心中暗自庆幸可算是有人来管这档子事儿。他们虽然是奉命,可毕竟拦住的是小王爷,他们可还不愿脑袋分家。 “杜公公,你来的正好。本王不是要寻平阳,而是来找皇后的。只是这群狗奴才要拦本王的去路,你且就给本王一个解释吧。”刘兴见到杜松,知道这是个忠心奴才,父皇在世的时候对待自己也是百般谦让,此刻更是不会善罢甘休。 “王爷息怒,皇上刚才处理公事,吩咐了侍卫们不要放进任何人,他们也是奉旨办事,还望王爷不要难为他们才是。您若要见皇后娘娘,请随老臣来。”其实如若中山王此番是要找皇上,那杜松必然要进殿通传。 可偏偏中山王要找的人是皇后,这便不在他伺候的范畴,所以愿意进就进吧,反正皇上对待这个皇弟,一向宽容。 “不愧在父皇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就是比那些狗奴才识趣!”刘兴怒道,迈开步子就进了正殿。 “皇弟,你怎么来了?”刘骜见来人是刘兴,心中暗自奇怪,自己并不曾传召他,他来做什么? “皇兄,今日臣弟在跟你说话前,得先问问皇嫂几句。”刘兴望着余香的眼睛像是要喷火。 芷荷瞧见刘兴来了,身子僵在原地动也动不得。 这还是她爱上刘兴后的第一次,在皇上与皇后的面前看到他。 “你是要找你皇嫂?”刘骜疑惑地望向余香,“天宁,你们之间可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王爷要找本宫说些什么?”余香这话音未落,却被刘兴开口打断。 “皇嫂不要装傻了,你做了些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芷荷是你的贴身侍婢,你身为皇后,若是连自己手下的侍婢都护不周全,我看这个皇后也是白当了。”这句话出自刘兴的口,难得的没有任何陷害之意,只是单纯的在替芷荷讨公道。 他听到然子去无名殿传信的时候,还以为是玩笑,又或者是余香设下的什么圈套。 可毕竟此事关乎到芷荷的性命,他又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便派了奴才去宣室殿探信儿,才知道此事竟然是真的。 皇兄竟然真的要杀芷荷,他的芷荷。 “本宫听不懂王爷话里的意思。要杀芷荷的人是你皇兄,而非本宫。”余香表面上露出不悦,心里却是暗自赞叹,芷荷这也算是有本事,竟能让这么个冷血无情的家伙为他出头。 芷荷泪流满面,是喜也是惊,是怕也是慌。 她想上前阻止中山王,不让他乱讲话。 可在这个满是主子的场合,又着实没有她讲话的机会。 “得了吧,若不是因为你,皇兄何必刁难一个小小的侍婢?皇兄,你说句公道话,你要杀芷荷,是不是因为皇嫂她惹怒了你。”刘兴伸手拉住刘骜的袖子,紧张得像是孩子。 他从未如此渴望皇兄能够向着自己说话。 “你跟那芷荷究竟是什么关系?朕听着你对她颇有情意?”刘骜这话一出,四处寂静下来,好似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芷荷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停了下来,她等待着刘兴的答案,像是等待一生般漫长。 然而刘兴毫不犹豫道:“是,臣弟对她有情意,早已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娶她为妻。本来想着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再求皇兄赐婚,可是今日却得来消息,知道臣弟心爱的女子命不久矣,这才主动找到这儿来。皇兄,臣弟不管她得罪了谁,惹怒了谁,她都是臣弟最最心爱的女子,臣弟不允许任何人伤她一根汗毛。” 第一百三十六章:贬去皇陵 芷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中山王怎么可能当着皇上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看来皇后娘娘说的果真没错,她今日的委屈没有白受,现如今听到这话,便是死也值得。 刘骜望向余香,却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这反而激怒了他。 听见这话,他觉得诧异,而余香却不觉得,便说明她一早便知道。怪不得她根本不急着来救芷荷,只因为她早已备好底牌,等着刘兴出手。 他本想借着芷荷控制住余香,让她别再胡作非为,懂些规矩。可是现在看来,他却是被余香玩弄于股掌之间。 照他看来,自己也好,刘兴也好,平阳也好,都不过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权利在她。 拿他当什么?拿他皇家又当什么? 沉默了半晌的刘骜终于开口,“哦?朕竟不知皇弟已有心上人,况且这个人还是皇后的贴身侍婢。不得不说,皇后的嘴真是够严实的。皇后,朕问你,若是朕准许,你可看好芷荷与兴儿的婚事?” 刘骜将选择权交给了余香。 平心而论,余香并不看好芷荷跟刘兴在一起,她大可不对刘兴的性情品头论足,单说家境,便是天差地别。 门不当户不对可有幸福吗?看看她跟刘骜,难道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为何同样是不得皇帝宠爱,太后当年就可以稳坐后位,而她就要日日提心吊胆?还不就是因为家世。 碍于王氏一族当年在朝中的地位,无论王皇后多么不得宠爱,她还是这后宫的主子。 可是自己就不一样了,没有任何人能为她撑腰,站在她身后的便只有恨不得她早日滚下后位的一双双眼睛。 难道芷荷,不是也如自己一般吗? 嫁给刘兴又如何,纵然再伶俐,再聪明,这宠爱又能坚持到几时? 话几乎就要说出口,可她却看到了芷荷面纱后那道紧紧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那目光里藏着渴求,藏着盼望。 显而易见,她想要嫁给他。 余香犹豫了,她有什么权利阻止芷荷去尝试被宠爱的滋味?如果她愿意,那就应该让她得到。这不正是一直以来她教给立政殿众人的道理吗? 争取想要的,不要等。 所以,余香开口道:“皇上,臣妾以为应当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王爷他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与其劳心劳力的塞给他一个不爱的,倒不如许给他这个钟爱的。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陛下觉得呢?” 刘兴愣愣地望着余香,他不敢相信余香竟然会如了自己的心愿。 她在这儿装什么好人?她应当是恨自己恨的要死,怎么可能在皇兄面前说自己的好话? 芷荷听到这一句,也摘下面纱跑了过来,跪倒在皇上脚边。 也不说话,倒是就这么跪着。 “你怎么在这儿?还穿成这个样子?”见芷荷突然冒出来,倒是吓了刘兴一跳。他还以为芷荷此刻应当是被捆绑在什么小黑屋里,现在看来穿得竟然不错,这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的时刻,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着刘骜开口,等着看这桩出乎意料的姻缘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芷荷今日作为平阳公主替身有功,也算是为汉王朝与西域的议和出了一份力。既然皇后也看好你们二人的婚事,那朕便成人之美,在此为你们二人赐婚。封芷荷为中山王妃,择吉日完婚。”刘骜的尾音拖得很长,似乎并没把话说完。 余香微微松了一口气,轻笑着望着跪地谢恩的一对,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倒也是般配的。 她恨刘兴,却不恨他有了一份好姻缘。 毕竟情分难得,她尝过那好滋味。只可惜,它来得快,去的也快。 “你们两个起来吧,朕的旨意尚且没有宣完。”刘骜果然还有话要讲,只不过这一次却将矛头对准了余香。 “皇后今日曾对朕讲,说身子不适想要出宫散心,朕当时也答应了你,处理完平阳公主一事,便准你出宫。现在既然平阳公主一事圆满解决,那你便出宫去皇陵静养一段时日吧。有祖宗相陪,你既可为汉王朝祈福,又可静心养性。事情便就这么决定了,今日你回去收拾行李,明日朕便亲自送你出宫。”刘骜并没有询问余香的意见,而是直接给出了命令。 他捕捉到了余香眼神中的惊诧,突然想笑。 想不到你南宫天宁机关算尽,却也有事情能够让你觉得惊诧? 你不是想要成全他们么,朕准了。 你不是想要出宫散心么,朕也准了。 皇陵内,你进得去,出不来,插翅也难飞。 我倒是要亲眼看看,你还如何颠倒是非,干预朝政,勾结外臣,操控皇家。 看守皇陵?余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 她只觉得刘骜平生这点坏心思全都用在自己身上了,却还以为做出了什么聪明事。 他针对自己做什么?可知道普天之下她独独没有针对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你前方刀山火海,我仍敢往前走。到时候,你又能把我怎么办?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还请陛下放心,臣妾定会日日烧香祈福,愿先祖庇佑我大汉,永世太平。”余香跪地谢恩,语气里没有任何不情愿。 刘骜以为她会恨,会怒。可是都没有。 余香的不慌不忙倒是让他更加害怕,她才多大,这又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有多深的城府? 那皇陵阴森不说,且冬日里寒冷至极,余香不是不知道的。 她如果此时跪地求饶,也许他会念及旧情,心软饶过她,顶多将她禁足于立政殿内,便也罢了。 可是偏偏没有求饶,她在谢恩。 “起来吧,路途遥远,皇后明日也需多加小心。皇弟,你也先回去吧,毕竟尚未成亲,别总是带着人家姑娘往无名殿跑。来日方长,别总耐不住性子。”刘骜又对刘兴讲道。 刚有了赐婚的大喜事,任是在余香面前,他的唇角还是合不上。听了刘骜的话,便只知道一个劲儿点头,道:“皇兄,那臣弟便先回去了,你定要叫人给臣弟选个好日子成亲。” 临走时,还拉了拉芷荷的手,这才离开。 “时候不早,皇后你也可以早点回殿准备东西了。”刘骜出言赶余香走。 刘兴离开了,平阳公主尚且没有回殿,此时这铃兰殿正殿便只有刘骜与余香两位主子。 余香轻轻靠近刘骜,站在他身侧轻声念了一句,“真遗憾,臣妾今年无缘陪您过生辰了。” 说完这话,余香便转身离开了铃兰殿。 刘骜说的没错,若是明早起程,她的确要现在回去收拾行李了。 离开铃兰殿后不久,余香便转头对阿梦嘱咐道:“你现在去乐府告诉莺莺明日我要去皇陵的事情,就让她专心编排舞蹈,一切照旧。要找我时,便去长安城翡翠楼内,找陈公子传信,说是我的朋友就好。如果我没猜错,皇上现在对我已有戒心,没准会找人跟上我。你便多费点功夫,先去太医署找年太医开药。两副方子,一副安神,一副安胎。而后你再从太医署的后门走,绕去乐府。记住了吗?” 阿梦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些话,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不知道娘娘为何要这么做,但是她不需多问,只需遵从就好。 有了皇后娘娘的嘱托,她走每一步的时候都万分小心,时不时便停下脚步暗自注意可有人跟踪自己,但并未感觉到什么。 然而阿梦不曾知道的是,她身后的确有人暗自跟随,只不过这个人不是皇上派来的,而是定陶王刘康派来的。 这人便是乔公公。 凭借他的身手,阿梦若想察觉,怕是也困难。 乔公公此次跟踪阿梦,倒不是因为刘康觉得余香要有什么预谋,而是想凭借阿梦的举动,确定余香的安危。 刘康只听说余香被刘骜三番两次叫去宣室殿,而出来时脸色都不好看。 这便令刘康担心了。 派去乔公公,除了他身手好,能信任外,还因为他现在潜伏在马八子身边。 毕竟马八子现在怀有身孕,真的被人逮到,她宫殿的人,别人多少也会照顾着一些。 阿梦来到太医署,见到年太医后,便附耳与他说道:“娘娘让我来找你开两副方子。一副方子安胎,一副方子安神。” 阿梦很怕年太医询问自己理由,她都不知道娘娘为何要自己这么说。 她更是猜不出这安胎的方子是要给送用。 这宫内怀孕的人,不是只有马八子一个吗?娘娘总不会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给马八子留一道方子吧。 幸好,年太医什么都没问。 “好,你稍等,容本官这便去写。” 很快,年太医便遵从嘱托,写下两张方子,递给阿梦,便依次告诉她用途。 “可还要配了药送去立政殿吗?”年太医询问道。 “不必了,娘娘没说便是不用。”阿梦说完这话,又跟年太医嘀咕了几句,便打后门离开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被人跟踪 阿梦走了一刻钟,乔公公便跟进了太医署。四下无人,心中暗自奇怪,便拉过年太医询问道:“年太医,奴才想要询问您一件事,刚才立政殿的阿梦姐姐是过来开什么药了?您也知道,自打我家夫人怀了身子以后,疑心就重,成日派了奴才在这盯着,你说奴才瞧见了若是不问明白,回去定要受罚。不妨太医大人卖奴才个人情,透露透露消息如何?” 乔公公说话的时候,还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两给年太医塞了过去,其中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年太医想要直接把银子塞回去,可是此刻太医署内的人并不少,如果直接还回去举动太大,倒显得自己好像时常收受贿赂一样。 除此之外,这银两若是直接这么还回去,可否也是公然撅了马八子的面子?这不是在无端端的给自己树敌么。 这么想着,年太医便先将银两往袖子里面塞了塞,确保它不会掉下来后,便将乔公公拉到一旁,小声道:“阿梦找本官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并不曾抓药。” “乔公公,奴才看您收了东西,便以为您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却也净干些糊涂事。您是真的以为奴才站在太医署门口一点没瞧见?她找你可不只是因为安神的方子吧?您若是不跟奴才说实话,奴才万不得已,只能上报,说您收受贿赂,以公谋私了。”其实乔公公并不曾真的看到什么,只是在用言语诈年太医,看能不能追问出其他消息罢了。 阿梦来太医署肯定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如果单纯是一副安神方子,犯得着这么急急忙忙,神神秘秘?这里面肯定有鬼。 一直以来负责皇后身体的人都是年太医,两次怀孕,一次小产,知道实情全因后果的人也是年太医。由此可见,这位年太医不但与皇后娘娘关系匪浅,并且嘴巴极严。 若是不使点手段,乔公公还真不相信年太医会老老实实的跟自己讲实话。 年太医看见乔公公突然变脸,威胁自己,不禁大吃一惊。 “你怎么能这样?”一个不注意,年太医便抬高了音量,瞪着眼睛望向乔公公。 他这一抬高音量,两侧的太医纷纷注视过来,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才便看他跟乔公公两人神神秘秘的,现在怎么又突然变脸了? “奴才听不明白年大人的话,不如年大人给奴才指点指点,奴才哪里做得不恰当了?”乔公公却突然一脸无辜反问年太医,逼得他顿时无话可讲。 小人! 年太医只能在心中咒骂一句,嘴上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若本宫告诉你实情,本官又如何能够确保你不出去乱说话?”其实太医收受贿赂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大多时候是主子愿给,太医愿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 可是这件事情说到底也是私下里的,不能放在明面上来。况且主子给的,那不叫受贿,那叫赏赐。可是奴才给的,便不是这么个道理了。 真要是闹到皇上那儿去,就算最终没有责罚他,或是削去官职,那他的名声便也破败了。 自从他帮皇后娘娘隐瞒实情后,便与太医署内其他人交流甚少,本来已有诸多太医对他不满。现如今若是在坏了名声,他还要如何在这太医署内生存下去? 从医数十载,他不能毁在这一件“莫须有”上面。 更何况,栽赃陷害他的人,竟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公公。 若真是因此被除去官职,怕是到死后,他都无颜见祖宗吧。 “这自然好办,年大人将那银两重新还给奴才就是。那银两上面已被我家主子做上记号,所以若是想要告您,自然一告一个准。”乔公公轻笑,嘴唇轻启,小声说道。 “你们是一开始就设好了圈套等本官钻进来?”年太医愤怒,可心中更多的是恐慌。 这未央宫里,就怕被人惦记上,真的想要陷害你,便是防不胜防。 “话不能这么说。年太医,其实你细想想,奴才也没有为难您什么,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又没让您出去害人。”说这话时,乔公公的手已经悄悄伸进了年太医的袖子,指尖一扣,便将那银两重新取了回来。 年太医一惊,知道自己今日是逃不掉了,无奈之下才道:“阿梦还来要了一副安胎的方子。但是你可以回去跟马八子讲,她大可放心,这安胎的方子并无什么特别的成分,不会伤到她。” 年太医也认为这副方子可能是皇后娘娘要给马八子用的,怕话传回去反而令人多心,刚才才没有说。 “安胎的方子?奴才知道了,在此多谢年大人了。”乔公公轻笑着抱拳拱手,转身便离开了。 看来皇后娘娘并不曾欺骗主子,她果然是怀孕了。 当初在宫外地牢,他曾经被皇后娘娘耍过一次,为此主子没少批评他。 所以纵然现如今皇后娘娘已经跟主子交好,他也绝对不会轻而易举相信她。 她太滑头,不得不防。 得到消息后,乔公公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内,从小路赶去了安明殿。 立政殿内,芷荷跪在皇后娘娘旁边止不住地抽泣,却只换来皇后娘娘的一声怒吼。 “你若是再哭,我就把你送到宣室殿去,一定想方设法让皇上给你降罪,你信不信?”本来已经够烦的了,现如今坐在这儿喝个茶却还要听她哭个没完。若是让过路的外人听见了,还以为这殿内死人了呢。 “娘娘,都是奴婢的过错。您若不是为了成全奴婢跟中山王爷,也不至于被皇上贬入皇陵。您对奴婢这么好,可奴婢当年还一心瞒您,这么一想奴婢简直太不是人了,您惩罚奴婢吧。”芷荷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着说道。 余香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问她道:“你烦不烦?我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嫁给中山王?” 芷荷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你到底想不想死?”余香又问道。 这次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芷荷忙不迭地摇头。 “说的就是啊,你既然不想死,又想要嫁给中山王,就不要在这儿哭诉什么想要承受责罚。口不对心的话不要对我讲,你瞒不过我的。还有,你哪只耳朵听见皇上是将我贬入皇陵的?我在立政殿时是皇后,去了皇陵仍是皇后,何来贬字一说?皇上明明是为了如我的愿,是我今日主动跟皇上开口说心乱,想要出宫静静的。无论我是去皇陵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只不过是为了修养身心,地点真的那么重要吗?” 余香不仅仅是在骗芷荷,也是在骗自己。 她也不知道能怎样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无可更改的现状,若是有选择,她真想把殿内能砸的东西砸个稀碎,以此来发泄心头的怒火。 可是不成。她要是还想有机会回宫,还想再次从皇陵回到立政殿里来做这个皇后娘娘,就不能吵,不能闹,非得装出一副规规矩矩,逆来顺受的模样不可。 林充依不是说过么,她之所以能够博得皇上的心,就是因为她身上有自己身上的影子,却没有自己身上的毛病。 自己身上的毛病是什么?燥?固执?不安分? 那如果她在刘骜面前改掉这一切,他对自己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善? 余香这么想着,索性不再管芷荷,而是直接走到衣柜前收拾起行礼来。 手指触到衣柜最深处的大红喜服,余香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昨日尚且是朱唇红烛,一夜花嫁。 怎么转眼,就成了空? 她努力的说服自己镇定下来,清醒一点,她还要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她还劝过周子欢,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自己怎么忘了? “芷荷,你去偏殿跟杨公公说一声,我去皇陵的日子里,让他不要多想,安心留在这儿养伤,我会留人照顾他。”余香想了个理由把芷荷支走,免得她在旁边哭泣个不停。 其实今日的事儿,她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对于每一个人而言,不是都达成所愿了么。 她解下床头的玉佩系在腰间,如果想要联系陈文浩,那这信物必不可少。 她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可真是如了林充依的心愿。反正现在无论她说什么刘骜都相信,更何况是自己不在了呢? 余香望着立政殿内的陈设,轻笑一声,下次回来,也不知这地方是不是就交给别人住了。 “娘娘,奴婢回来了。”阿梦急匆匆地跑回立政殿,手一直缩在袖子里。 “怎么了,看你样子不大对劲儿,可是没见到莺莺吗?”余香不解询问道。 阿梦摇头,将袖子里的药方子递给皇后,而后轻声道:“娘娘,不是没见到莺莺姑娘,而是奴婢也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明明这一路上奴婢都时不时回头看可否有人跟上,什么都没有看到,可偏偏一直觉得身后有人,您说奇不奇怪?” 第一百三十八章:整装待发 “没什么可奇怪的,走之前就告诉过你,你身后许是会有人跟着。你又不会武功,发现不了也是正常。对了,你可都是按照我吩咐的做的?”余香听见阿梦的话倒是没觉得稀奇,只觉得经历了这么多,阿梦却还沉不住气,让她有些意外。 “嗯,奴婢都是按照您吩咐做的,只是莺莺姑娘说,那舞是两个人一起跳的。没有您,她一个人编排不成。她让您在皇陵里面等她,她过两日想办法去见您。”阿梦回忆着莺莺的话,对余香说道。 余香听了轻笑,口中暗自念叨着,“她以为皇陵是什么地方,她能进得来?说的倒是轻巧,还过两日。这从长安到皇陵就要整整两日,一来一去便已是四日的功夫,若是等她想方设法找到我,再慢慢去编排舞蹈,只怕皇上的生辰早就过去了。” “娘娘,那您想过未来该怎么办没有?”阿梦的语气里无不透露着担忧。 其实这段时日,阿梦的心便一直悬在喉咙眼,没放下来过。 以前跟着孟存菲的时候,她反倒是没有这么心慌。她从来也不曾真的把孟存菲当主子看待,觉得她既没修养,也没学识,登不上大雅之堂,不配做自己的主子。 那孟存菲是生是死便与自己没多大干系,她活一日,自己就侍奉一日。她要是哪日死了,自己大不了换个主子继续伺候就是。 可是自从跟了皇后娘娘,这心思便逐渐有了变化。她发觉或许跟着皇后娘娘便是一条好出路,又或许是她此生唯一的出路。 一旦认了主,这心思便多了起来,人便不由自主的牵挂起来。 之前皇后娘娘得宠的时候还好,她想着无论怎么样还都有皇上护着娘娘,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可是近日则不同了,就连皇上也是一心排挤娘娘,今日还将娘娘赶入了皇陵。这去皇陵倒是有个日子,出来可就没头了。 娘娘也是,立政殿安安稳稳的日子不过,非得跟皇上拗什么劲儿呢?就算娘娘人再聪明又如何,终究抵不上九五至尊说话的份量啊。 要她是娘娘,早就服软了,求情了,求皇上念及往日情分,别这么大发雷霆。 真的,依她来看,比起去皇陵,倒还不如去永巷。 好歹永巷是在这未央宫里头,近水楼台,总有办法让皇上想起来。 娘娘去过永巷一次,出来便是平步青云成了皇后。 可皇陵就不同了,山高水远波折多,谁都不知道此去一别能够遇上什么,怕是再想回来也困难了。 这些话,她憋了整整一肚子,可无论她问什么,总觉得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自己已经觉得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但娘娘却还悠然自得,从不曾方寸大乱。 倒也是当真稳得住心神。 “你想让我怎么打算?我知道你的心思,肯定觉得我此番离了皇宫,不知何日再回来,甚至不知此生能不能回得来。”余香说话的时候手上没停,一点一点整理着首饰,衣裳。 阿梦此时正在帮皇后娘娘将柜子里的衣裙往外拿,听到娘娘的这句回应,手忽然顿住了,好半天才道:“奴婢不敢这么想。” “要不说我最喜欢你呢,说话就是比别人更实在。你放心,皇上虽然令我去皇陵,却不曾下旨贬我品阶,撤我凤印,这就是后路。明日怎么走的,他日就怎么回来。不,许是要比今日更风光,更自在。” 余香之所以说阿梦实在,就是因为阿梦回答的那句话里,说的是“不敢想”。 这话若是她问其他人,例如芷荷,那芷荷便一定会答“没有想”。 这便是两个概念了,前者是想了却碍于身份规矩没有说,后者则是压根不敢承认自己的念头。 两相比较,余香自然更爱前者。 皇后娘娘的话说得半点不犹豫,阿梦几乎要相信了。 可她日日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实情和现状她是清楚的。皇上的心里已经被林充依占据了,哪里还有念头惦记皇后娘娘? 这人么,就是离得远了,情分就淡了,指望着再风风光光的被皇上接回宫中?只怕不过是心里想想罢了。 首饰很多,可余香并不曾带走多少,除了一些她打算用来撑场面的,其余的大多仍留在立政殿。 她知道,别看刘骜今日下令的时候只有铃兰殿的众人听见了,可明天早上她离开的时候,整个后宫的主子都会清楚这一件事,消息传得快着呢。 就算是去皇陵,她也要体面大方的去,别让林充依瞧了倒是真以为自己此生回不来,给她腾位置。 离开皇宫也好,她才更有机会见到周子欢,完成她的计划。 “娘娘,奴婢都按照您的吩咐跟杨公公说过了,他急着要来看您,奴婢见他的样子下地都困难,就说服他好生歇着了。”芷荷此时也赶回来禀报,低头见娘娘的行李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便也道:“娘娘,那奴婢稍后便也去收拾行李衣物,免得耽误行程。” “得了,跟我你还兜什么圈子?皇上不是都说了,择个黄道吉日便让你跟中山王成亲?等我下次回来的时候,你我怕是就成为妯娌了。你大婚,我不在,也没什么可送给你的,若不嫌弃,我跟皇上大婚时命人打了一对金凤凰的镯子,便送给你戴吧。明天一早我便走了,也嘱咐不上你什么,中山王虽年轻,待看今日的架势,待你也是很好的。你也别怪我今天没有直接去宣室殿救你性命,我若去了,中山王这番心里话还指不定要藏多久,你总瞒着我,我却也是想替你试探试探他。还好,结局总归是好的。”余香说完这话,从抽屉里取出那对金镯子,拉过芷荷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 “娘娘,这可使不得,这镯子是您跟皇上大婚时用的,奴婢怎敢收?娘娘的好心,奴婢都懂得,此生难忘,唯有来世相报。”说着说着,芷荷的眼眶里又泛了泪花,这次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感动。 “有何使不得的,这金镯子除了大喜的时候,也不知还有什么场合能戴。此生谁还能成第二次亲么?戴着吧,有了它,就算是有我亲眼看到你成亲了。相识一回,就是缘分,说什么来世的就扯远了。我走后,你就去找中山王,他怎么安置你,我就不操心了。行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下去歇着吧。”芷荷摆了摆手,示意芷荷可以离开了。 她如今已经是准王妃,自己再将她当做粗使丫鬟也说不过去,便让她歇着好了。 “喏,奴婢告退了。”嘴上这么说着,可芷荷却突然跪地为皇后娘娘磕了三个响头。 阿梦见状本欲上前阻拦,可一偏头见皇后娘娘没说话,就也止了步子,索性由她去了。 芷荷磕头过后,便转身跑出了立政殿。 余香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唤道:“阿梦?” 阿梦应了一声,没反应过来皇后娘娘突然叫自己做什么。 “你看我从来不跟你假客气,是不是因为拿你当自己人啊?”说完这话,余香忽然调皮一笑,吓了阿梦一跳。 这表情倒是符合她的年纪,却不符合她的心境。 阿梦从没见过皇后娘娘这个样子。 所以一时间竟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快点把东西都放在那箱子里,然后就去收拾你自己的衣物吧。芷荷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若是再晚些,就要耽误明日的行程了。”余香轻轻眨了眨眼睛,这轻快的语调忽然活跃了氛围,让阿梦的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明明是一件令人压抑的事情,可在皇后娘娘眼中,却似乎是去玩耍的。 “皇陵不是都建在人杰地灵的地方么,我倒是还真想瞧瞧,那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地方,又是个什么模样。”余香躺在床上,自己这么嘟囔着。 阿梦整理好一切,合上了箱子,心里也想着。这可是寒冬腊月之际,哪里会有什么好精致可看? 翌日清晨,余香是被阿梦叫醒的,说有人在殿外等候。 “什么人?”余香接过阿梦递过来的热帕子抹了一把脸,顿时清醒了几分。 肯定不是刘骜,若是,他才不会老老实实等在殿外,早就一脚把门踹开了。 在他眼里,这普天之下可都是他的地盘。 “是西域使臣布格里大人。”阿梦回禀道。 “布格里?他大清早的来找我做什么?”不管做什么,这人还是要见的。毕竟是西域来客,一日不走,就不能一日不给面子。 “快点伺候我更衣,直接穿上赶路的衣裳吧,免得过会还要更换。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每次换衣服都觉得透心凉。”余香抱怨着站起身,一回头望着那上好的被褥,心里也颇有不舍。 毕竟名义上,她是去皇陵为江山祈福,又不是去享福的,总不能带上太多东西。 换好衣裳好,余香叫阿梦把人请进来,却见布格里已经冻得满脸发红。 第一百三十九章:又是挑衅 余香见状,连忙吩咐阿梦道:“阿梦,快给布格里大人倒热茶。” 说完这话,她又让然子去把殿门关上,免得冷风吹进来,把屋内的暖炉吹灭了。 “娘娘,您不用张罗,微臣本来今早就要起程赶回西域,却无意听说皇上让您去皇陵祈福,故而才来找您。”布格里站在暖炉旁搓了搓手,以此取暖。 西域的冬天其实比长安要寒冷,只不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打算逗留这么久,故而也没带多少御寒衣物。这天气倒是说变就变,几日前还不过是凉风习习,今昔屋外却已经是冷风入骨了。 一时之间,他的身体还没有适应,早上不过在立政殿外站了两刻钟,就觉得耳朵吹的快要没有直觉。 “大人这话本宫倒是没听明白,本宫去不去皇陵祈福,与大人有何关系?”余香本来以为布格里是来跟自己告别的,可听他提起自己要去皇陵一事,不禁有些困惑。 “娘娘误会了,臣的意思是反正回西域也会路过皇陵,若是娘娘不介意,不妨同行,由臣与您做个伴,共同离开未央宫。等到过两日,臣将您安全送达皇陵后,再继续赶路也不迟。”其实布格里若是将皇后娘娘送到皇陵,无疑是绕了远路。 可在他看来,今日回西域与十几日后抵达西域并无太大差别。 西域没有亲人,只有利益,那么在哪儿度过这些时日,又有何妨? 倒是听说皇后此行突然,皇上也并没有给她安排多少随行侍卫,他这才想着送她一程。 好歹相识一场,在他眼中,这皇后娘娘也不是寻常女子,能够结识,也是庆幸。 “同行自然是好,不过在赶路之前,本宫还有两个问题想要请教大人,不知大人能否如实告知?”余香询问布格里道。 布格里点了点头,接过阿梦递过来的热茶,坐在椅子上道:“娘娘请讲。” “皇上他可知道你要与本宫同行一事?布格里大人又是从何处无意听说本宫要去皇陵一事?”虽然余香已经料到今日起程赶路之际,宫内会有许多人得知这个消息。但问题是,就算是宫内的奴才们得知自己要去皇陵都不奇怪,但布格里知道就很奇怪了。 昨天下午才发生的事儿,无论宫内的人怎么嘴快,也传不到他一个西域使臣的耳朵里。 宫内虽有嘴快之人,可能活下来的便也大抵知道分寸,断然不可能在一个外臣面前肆无忌惮的乱讲话,更何况此时还关系到当朝皇后。 布格里能够这么快得知此事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他在未央宫内安置了耳目;要么,他已经结交了未央宫内的某位主子,能够让对方对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除此之外,再没有旁的可能。 布格里端着茶杯的手滞了一下,待那茶杯之中的热气扑面而来,才像是将他心中的念头熏清醒了。 “皇后娘娘当真聪明,臣有心想要欺瞒却也瞒不过您的眼睛。皇上并不知道臣要与您同行一事,依臣拙见,此事也不需皇上知道。而若说起是谁向臣告知了您要去皇陵一事?这个人据说是在长安城内有个称呼。” “什么称呼?”余香挑眉。 布格里的嘴巴张了张,不过吐出两个字来,“二爷。” 二爷?余香的印象里并不曾有这么个人。但其实想要知道他是谁,倒也不难猜测。 这未央宫中排行第二,且又在长安城有名有号的人,必然就是定陶王刘康无疑。 但刘康究竟跟布格里是什么关系?难不成他真的已经跟西域勾结一气,想要倒戈叛变? 不会。 余香随即否定了自己心中的这个念头。 刘康想要当的是皇帝,野心那么大,怎么可能去西域服从单于? 更何况布格里似乎对单于也着实算不上忠诚。 那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又在哪里?刘康断然不可能对一个毫无用处的人这么大费心机。 还不等余香猜测出答案,便听到布格里道:“他放心不下,所以请臣护送您一程。若是这个答案能够让您满意,那臣便这样讲吧。” 余香点了点头,这个答案她是相信的。毕竟刘康还以为她的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在意她的安危? “大人早上可用过膳了吗?若是没有,不如一同吃一口吧。一路奔波,路上可就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了。”余香已经使了眼色让阿梦下去布膳。 虽说是早膳,不用太过铺张。可到底是去皇陵前的最后一顿,总要吃得好些。 布格里摇头推辞,说是已经用过了,还道先去宫门口的马车内等皇后。 待布格里离开后,余香一边喝着粥,一边问阿梦道:“阿梦,你的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回娘娘,昨晚上就都收拾好了。奴婢也没多准备什么,戴了几套厚衣裳,一个包裹便装下了。” “嗯,你也坐下吃一口吧。这次去皇陵,虽说应是没什么性命之忧,可这段时日便做好吃苦的准备吧。皇陵无论如何也是给逝去之人享福的地方,活人到了哪儿去,便也只能遭罪了。”余香这句倒是心里话。 不过她也没什么可畏惧的,想当年在家乡吃的苦难道还少?什么环境她都能活得下来,一个皇陵算什么? 与此同时,宣室殿内,林充依正在帮刚刚起床的皇上更衣。 待那双纤纤玉手替皇上系好腰间玉带后,她却突然跪了下来,让皇上颇感意外。 “爱妃,你这是要做什么?”刘骜颇有预感,林充依这又是要说什么替人求情的话。 她一向善良,看不得任何人受委屈。什么宫内的侍婢奴才,或是花花草草,她都求情求遍了。 不过任由她怎么求情,那一番姿色也是楚楚动人。 “皇上,嫔妾想要向您讨个恩准。”林充依说话的语调百媚千娇,让人骨子发酥。 “起来吧,不管什么事,朕恩准就是。”刘骜大手一摆,毫不在意。 刘骜以为,林充依又能跟自己提什么要求呢?无非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可若是这些小事她不对自己说,又能如何体现出她足够惹人怜爱,自己又足够宠爱她呢? “皇上万岁万万岁”,林充依站起身,笑着高呼一声,惹得刘骜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就算是朕恩准了,你也总要告诉朕,到底是什么吧。”刘骜坐了下来,让福子帮自己佩戴玉冠,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 “嫔妾想要皇后娘娘不去皇陵,留在宫中。”林充依语气轻柔说出这句话,却见皇上的脸顷刻间便阴沉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刘骜大怒,没料到林充依竟是要为皇后求情。 “嫔妾是想要皇后娘娘不去皇陵,留在宫中。皇陵里面太苦了,半点比不得宫里,嫔妾想想便不忍皇后娘娘去受那个罪。这几日皇后娘娘惹怒了您,不过是她性子急,一时口快,并非是存心不把您放在眼里。皇上,您刚才都已经应了嫔妾,您就下个令,让皇后娘娘别走了。”林充依双手拉住皇上的袖子,一摇一晃撒着娇。 刘骜却一把甩开林充依的手,冷哼一声道:“你替她求情,她可曾将你放在眼里吗?依朕来看,皇后去皇陵静养这主意再好不过,朕的耳根子清净了,这后宫便也清净了。对了,爱妃,皇后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就由你代为掌管后宫事物吧。正好也让朕看看,你们之间到底差了多少,这后宫若是交由你来掌管,可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这话说出来林充依自然是心中大喜,可她脸上却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拉着皇上的手说了半天皇后有多么可怜,直至皇上去上朝,方才罢休。 借此机会,林充依连忙带着侍婢去了立政殿。 她赶到的时候,皇后已经命人抬着箱子,正要上凤辇。 “娘娘且留步,嫔妾特意赶过来,送娘娘一程。”林充依抬高了音量,生怕皇后听不真切。 “本宫不需你送,有这时间倒不如回殿补个觉吧,看你那衣衫不整的模样,便知道昨晚又伺候皇上了。别拿这事儿刺激本宫,怕是你白费心思。”余香坐在凤辇上,望了一眼林充依没有系好的衣带,冷笑一声。 “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今早上嫔妾还跟皇上求了你的情,让皇上放你一马。可惜皇上大发雷霆,说你去皇陵这后宫才能清净,嫔妾也是有心无力啊。”林充依皱眉耸肩,满脸无奈的模样。 “得了,收起你这副嘴脸吧,何苦装出一副担忧本宫的样子?你什么心思,本宫还不清楚?”余香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抬着凤辇走了。 “你说的没错,嫔妾就是装出来的。可偏偏皇上最吃这一套。皇上说了,待你走之后,这后宫便由我待为掌管,还说我掌管的后宫,定然比你在时清净。”林充依见皇后并不生气,心里顿时挫败得厉害。 “说完了?那本宫就等着瞧,看本宫回来之际,你是如何让这后宫足够清净的。然子,抬辇,走吧。” 第一百四十章:马车之上 “此去一别,回来时这后宫就未必再有你的位置。皇后娘娘,就这么离开,你不后悔?”林充依不甘心,她想要看到皇后恼羞成怒,嫉妒成狂。 她希望皇后意识到一点,无论到了什么时候,皇后都不可能斗得过自己,还不如趁早服输。 如果皇后认输,自己非但不会要她的命,许是还会保她坐稳皇后之位。 毕竟有她的命格在,便是行事时最好的掩饰之举了。 但万万不曾料到,余香并没有理会林充依的话,反而轻轻敲击凤辇,示意然子可以走了。 林充依只看到皇后挺直了腰坐在凤辇上无所畏惧,不知道的是长袖之内,她的指尖已经扣进掌心。 刘骜竟然做得这么绝情,不给她留一丁点的退路吗? 凤辇摇摇晃晃,路上偶有颠簸,余香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回忆着刘骜当初对自己的温柔模样,就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她去先皇那儿大着胆子设计圈套是为了他。 她骗了子欢,让他按兵不动别去造反是为了他。 她舍了身子,陪了刘康,假意恋慕还是为了他。 是,这些付出里她也有私心,她也有目的。可是他怎么能变心变得这样快,做事做的这样绝? 他变成今日的样子,完全超出了自己心中的预计。余香忽然不知道自己往昔该如何面对他。 真要她想方设法谋了他的命,她没这个本事,也狠不下这个心。 “娘娘,咱们到了。”凤辇落地,阿梦见皇后娘娘迟迟没说话,便开口提醒了一句。 余香一愣,从思绪中剥离出来,伸手递给阿梦,由她搀扶着走下凤辇,往马车走去。 门口停着两辆马车,一辆上面装饰着西域挂饰的香囊,而另一辆则只有灰布遮挡,看起来穷酸异常。 看来的确是让她去吃苦的,别说是什么侍卫队,她就是连随行的马车都没见到。 她坐的这一辆,还抵不上当初跟着周子欢回长安城的那辆好。 许是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布格里掀开帘子跳下马车,走过来迎接皇后娘娘。 “娘娘,您来了。”布格里轻笑,见皇后娘娘穿得并不厚重,又怕这冷风冻到她,便命人送上了一条雪白的兔毛披风。 这兔毛披风其实是单于拖他送给公主的礼物之一,他因为在此见到了肖楼,就偷偷留下,想要寻个机会送给她。可无奈肖楼的心中并没有自己,这披风一来二去竟也无人可送,转眼之间就要被他带回去了。 现如今正好,顺水人情,便也送给皇后娘娘吧。 她身子纤细,如今配上这兔毛披风,倒也不显臃肿,反而平添一丝韵味。 自然,这话是逾越,布格里是不敢讲的。 余香拢了拢这身上的披风,却也知道是为女人准备的。她轻声道谢,又望了一眼身后的漫漫宫路道:“现在除了你我,怕是也没人将咱们放在眼中了。” “也许会有人不将臣放在眼中,但怕是没有人会不将娘娘放在眼中。相识一回,终生难忘,如何忽略得掉?”布格里一个不经意竟将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待意识到此乃不敬时,已经晚了。 余香看到他脸上的尴尬神情,轻笑一声,“大人,这儿天寒地冻,四面无墙,又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地方。若是不嫌弃,车上一聚,也免得一路无聊。” “这可妥当?”布格里有些犹豫,怕不合规矩。 “如何不妥当,心中无愧,又何惧别人说什么闲言碎语?本宫不在意,难道大人会介意?”余香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止不住地冷笑。 谁会在意?刘骜现在巴不得她消失在眼前,好让耳朵清净几分。那她是生是死,又或是跟什么男人做了什么事,刘骜如何会知晓? 甚至就连她设想中的跟踪,许是都不存在。 刘康还愿意派个人询问自己的死活,可他刘骜呢?他的心不小,能够装下的事情跟人也不少,可偏偏自己最多余。 “身正不惧影子斜,皇后娘娘言之有理。不过相比之下,似乎臣的马车更舒服也更宽敞一些,娘娘若不介意,请吧。”布格里倒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看今日皇后的马车,倒是真的有几分寒酸。 他身为西域外臣,不懂这汉王朝皇帝的家事。但这么通透的一位女子,却被皇帝赶到皇陵之内,实乃不该。 但这些,又岂是他一个西域外臣能够干预的? 余香也不推辞,她怎么会蠢到有更舒适的马车不坐,而去坐那寒酸残破的车子?又不是吃苦有瘾,戒不掉。 “然子,你们两个带着行李上那辆车。阿梦,你随本宫做布格里大人的这一辆。其余的人,都回立政殿等吩咐吧。皇上若要使唤你们做事尽管去,别的人,便免了吧。”余香这话里有话,指的自然是后宫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妃嫔们。 她的人,纵然有天大的罪过也该由她来惩戒,若有人胆敢趁她不在宫内的日子里使唤她的人,那这账咱们来日在算。 当然,这段时日若是胆敢让她知道哪个奴才存心倒戈,背叛于她。那待她回来之时,便也别想再要那颗脑袋。 她的确在这宫内没有放心得过的眼线,若真说有,那杨凌的身子骨怕是也撑不住为她通传消息的时候,便要因为胸痛难耐倒了下去。 不过没有别人,还有她自己。 别忘了,她煞费苦心命莺莺帮她编排舞蹈,可不是说着玩的。 刘骜生辰之际,皇后娘娘可以不在场,可她冯余香却不能不在场。 文武百官齐聚之日,怎么能够少得了她呢? “喏”,众人应了一声,各自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临上马车前,余香回头望了一眼宣室殿的方向,一无所有。 她不知道自己还在期盼什么,那些虚无缥缈的幻想,还是一个让她决绝干脆的理由? 不管是什么,她现如今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不在,也并不曾来。在他心里,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抵不上林充依,也抵不上平阳公主。 呵,倒是自己自作多情。 咬紧嘴唇,余香踏上马车,钻了进去,车内并没有人。 随行,侍卫,什么人也没有。 阿梦不敢进到马车内同坐,便随着车夫一同坐在车外,布格里一个跃步也跨上车坐到了余香对面。 “赶路吧。”布格里掀开帘子吩咐车夫,随即又放下了车帘。 速度很快,他怕寒风吹进来,冻到皇后。 “娘娘,您身侧有软垫,可放在身后靠着,舒服些。”布格里体贴道。 余香谢过,将那软垫放在了腰后靠着,又道:“此时已经离开皇宫,你我二人不需使用尊称。反正也无他人在,直呼我天宁就好。” 布格里点点头,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虚辞,直接唤了一声“天宁”。 “既然已经没有称呼芥蒂,那相识一场便是朋友。你应当不会介意告诉我你与二爷之间的关系吧?”余香手中抚弄着那兔毛披风,佯作无意之间问了这么一句。 “天宁,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话的?”布格里倒也不外道,平日里虽然一直与余香尊卑有别,现在唤起她的名字倒也是无比顺口。 “你觉得我是以什么身份,就是以什么身份。皇后娘娘,二爷的女人,又或者是一个闲得无聊的陌生人,都可以。”余香并没有介意透露出自己跟刘康的关系,既然刘康能够让布格里护送自己去皇陵,必然也是与他说了自己的关系,所以倒不如她直接坦然承认。 “中山王有意让我做他身在西域的细作,我与他的关系,仅此而已。倒是你,如今对我说了实话,不怕我将这些内容记下来,飞鸽传书给皇上吗?”布格里挑眉望向余香,语气里倒有一丝调侃之意。 余香本以为布格里是个恪守规矩的死板之人,现在看来,不尽然呐。 “我不够了解你,不过想来你也并不够了解我。我足够信任你,相信你不会这么做。”余香想起布格里对肖楼念念不忘的情分,便想着他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总不会辜负这信任。 更何况这话也不过是说说听听的,她并不怕布格里真的去告状。这事儿与他而言,得不偿失。 “那你答没答应他?”余香对于这一点倒是真的好奇。 她更惊讶于刘康竟会对一个布格里说明心思。刘康为人谨小慎微,他在宫内众人面前均不曾表露过逆反的心思,他为何要相信布格里? 还有,刘康要知道西域的消息做什么?难道说他的野心不仅仅在汉王朝,还有西域么? “我本没有答应他的理由,可转念一向,却也没有拒绝他的理由。所以,便打算等到了西域再决定。若是单于待我好,我便不背叛他;若是单于待我不好,我便背叛了他。也不为了什么,图一时开心吧。”布格里这话说的极为潇洒,倒是把余香逗乐了。 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就好了,她不是,却也不知道布格里是不是。 第一百四十一章:请你辞官 “那若真是如此,现在该提心吊胆的人,到该是单于才对。” 余香轻笑,随手从带进来的包裹内取出一枚油纸包,询问布格里道:“有好吃的点心,你吃不吃?” “不吃,不喜欢吃甜的。”若是在宫内,听到余香这样询问,布格里一定谢恩接过。 可现在既然是在宫外,他便直言不讳,也懒得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不甜,是香的,我自己做的,你若不吃定然后悔,皇上都没尝到过。”这点心的确是昨晚上余香睡不着,半夜起来去小厨房亲手烤制的。 余香想着,出来路上,肯定吃不好也喝不好。况且路上就算是想做好的,怕是也没有什么上等食材,倒不如在小厨房多烘烤一些点心带着,既可充饥,又能解馋。 “不想你贵为皇后,竟然还会做点心?”布格里伸手接过来,见那点心是花瓣形状,精致漂亮。 放到口中软糯却不甜,似乎点心馅儿还有肉香味,无论是西域还是长安,他倒是第一次吃到味道这样奇特的点心。 “你可莫要小瞧人,若是我连点心也不会做,还怎么算得上贤良淑德?”余香也捏起一块点心放到自己嘴里,好久不曾尝到这个味道,果然还是花心思的东西才好吃。 宫里面美味佳肴虽多,可不过拼的是个花式好看,名字吉利。若真说在口味上面花心思的,那便是少之又少了。 所以未央宫中许多御厨做的点心,倒还没有余香自己烤制的好吃。也许花心思做的,总归会有几分特别吧。 “这点心里面的馅儿是什么?倒真是一点不甜,里面还有一股子肉香味。”布格里赞不绝口,实际内心想法却是没吃够,又不好意思再问余香要一块。 “是猪肉,煮熟了撕成丝状,再加些调料放在锅里炒熟了,就是馅料。怎么样,是不是尝过了之后对我手艺的看法大有改观?”余香请勾嘴角,将那整个油纸包都塞在了布格里手里。 她刚才看到布格里用完点心后偷舔嘴角,便知道是没有吃够。 反正阿梦的包袱里还有一些,大不了她此行少吃一点,下次寻到机会再做便是。 无论何时何地,对于余香而言,拉拢人心都是一件重要的事。 布格里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点心现如今均跑到了自己手心里,顿时眉开眼笑,便吃便道:“的确是没想到你还这么会做点心。真是好到我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词儿可以用来形容你了。” “既然我做的点心这么好吃,不知你想不想一直吃到我做的点心?”余香似是无意问出这句话,布格里却是当做玩笑话,并不曾当真。 ”布格里用极快的速度吃完了手中的几块点心,意犹未尽的用帕子将手指擦干净了,又道:“就算是我想一直吃到又能如何?你又不会随我去西域,日日给我做点心。所以说,我这辈子没福分,喜欢的人得不到,欣赏的人又留不住。 “我是没法留在西域,但你大可以留在长安。如此一来,我便能够时常做点心给你吃了。你知道么,我不仅仅是点心做的好吃,我还会制茶,会酿酒,你若是留在长安,必然会过的比你现在开心多了。为两国议和之事奔波有什么意思?伴君如伴虎,你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全凭上面的一句话。你干嘛要将自己的命送到人家手里头?依我来看,这全天下最自在的人不是达官显贵,而是平民百姓。你想啊,他们每日说什么,做什么,万岁爷是不会知道的。生不容易,可死也没那么容易。”余香一个人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些话,时不时用眼睛暼一眼布格里,看着他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让我投奔定陶王吗?”布格里想着,这余香倒是还真跟定陶王一条心,就算请人吃个点心,也不忘了当说客。 然而,听见布格里这句话,余香却突然掩唇轻笑出声,惹得布格里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我想说服你去投奔中山王,便会告诉你追随汉王朝比起追随西域好上千百倍;也会对你讲,跟随定陶王比跟随当今皇上明智千万般。但是都没有,我跟你说的是,留在长安比留在西域要幸福,做个百姓比身为官员要幸福,对不对?” 布格里凝眉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那余香不是为了给定陶王当说客,这么大费口舌的说了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 余香聪明灵透,一眼就瞧出了布格里的心思,“我虽然是汉王朝的皇后娘娘,论起身份也算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你别忘记,我不过是个后宫的主子,没有任何实权,在朝堂之上,还抵不过一个七品官员。所以你需明白,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完全出于私心,跟汉王朝与西域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而我这私心,一来是希望你过的更好,二来是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长安城多个朋友,多个知己。要知道,有时候我在未央宫深处连个能够说话的人都没有,时常做出新的点心,连个品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多寂寞啊。” 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神色之中无不透露着落寞,令人看见她那凄怨的小模样,就不禁感同身受起来。 “好,你且让我好好想想。等我此次回到西域见过单于后,许是会直接向他辞官。但他准不准且不说,我舍不舍得离开那儿,倒也真是有些犹豫。”布格里的心里也开始犹豫起来,耳边传来了熙攘的叫卖声,听得出这座城市有多繁华。 长安,无论气候还是环境,都比起西域好太多。但是对于这座城市而言,他始终是个异乡人。 这座城可会容下他么?皇上与定陶王可会容下他么?为一个女人较弱的模样心动是小,那决定后面隐藏着的无数风险才事关重大啊。 所以,一切都得从长计议,答应容易,做到困难。 如有选择,他自然也是想过清净日子,三五好友,饮茶喝酒。 但问题是,那不可能。 余香见他蹙紧眉头,便知道他心里正是徘徊不决,于是便又道了一句,“对了,肖楼,长安城可不仅仅有我,还有她。上次我虽对你讲,她早晚都会是皇帝的女人,可只要一日不曾侍寝,就尚且有机会在。而且别忘了,我可是皇后,这后宫的妃嫔都要我来做主,只要我想放她走,未必没有一线生机。你若留在长安,我定能想出办法来。” 说这话的时候,余香的眉目之间闪过一丝雀跃,全部被布格里看在眼中。 他苦笑,点了点头,但也并未承诺什么。 那夜宿醉过后,虽说他还是忘不掉肖楼,可到底已经算不得是他内心中苦苦追寻的那个人。 也许是肖楼变了,也许是自己变了。 他当年迷恋的少女,已经变得不成样子。相比之下,那肖楼的魅力,倒还抵不上余香。 各人有各命,纵然他留在长安,也不会强求什么。 “有你点头我便放心了,那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在皇陵安心为汉王朝祈福,你便踏踏实实回西域,向单于禀报这一切。待到明年春日,我在未央宫内,等你的消息。”余香笑得特别甜,好像是真的打心眼里盼着这一切发生。 布格里还是沉默,但眼神温和了许多。 “行了,那我就睡一会。你不知道,今天早上为了赶路,我起的太早了,结果根本没休息好。有你在,我也放心了,真发生什么意外在叫醒我。”说着说着,余香的音量越来越小,待布格里再望过去时,见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熟了。 年纪本来就不大,现如今加上身上的那件白兔披风,倒真像是一只化作人形的小兔子,可爱得很。 布格里身子往前探了探,拉过余香腿上盖着的披风,又将其往上拉了拉,怕她冻到。 余香其实只是合眸,并未曾睡着。 刚才有句话她倒是说得准了,强留布格里在身边实际出于私心,并非是为了给谁当说客。 只不过此私心非同于彼私心,布格里幸不幸福,她并不在乎。 布格里身为西域使臣,无论他跟西域单于的关系如何,西域跟汉王朝关系紧张,既然单于能够排遣他前来商议联姻一事,便说明他在单于心中的分量都应是不轻的。 这种人,如若在西域还无特别深厚的背景,那有的便是本事了。 假如他能够为自己所用,那便等同于自己旗下又多了一员猛将。 她需要一队自己的人马,将来无论她是站在周子欢的身后还是刘骜的身后,都不怕自己被人扳倒。 这是她能够更好活下去的最佳保障。 她现在只需要布格里相信她,一旦布格里在西域辞官,单于想必不会容他。他若不来投奔自己,又岂还有什么活路吗? 这么想着,她感受到肩上一暖,那兔毛触碰到脖颈上的肌肤,让她愣了片刻。 随后,伴着马车颠簸,她竟是真的睡着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郊外酒肆 出乎意料,这一睡竟然足有两个时辰,没有梦,便就是那么安安稳稳的睡着了。 待醒来之际,余香自己都是略有惊讶,不曾想她心底里竟对这么个没见过几面的西域外臣这么信任。 她一向胆小怕死,所以很难对任何人产生信任。再加上她曾经那么信任刘骜,现如今却也被他所负,便更是不敢再信任他人。 可是今日,她竟在这只有自己跟布格里的马车中睡了这么久,也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这布格里的确能够让人放下戒备之心? 掀开车帘子望了一眼车窗外,却发觉已经出城,天已临近黄昏。 “醒了?睡得可好?”布格里见她睡醒,便放下手中书卷,笑着问她。 余香的神情有些恍惚,望着布格里的脸,脑海中却想起周子欢来。 她临进宫前,周子欢也曾这么望着她,可自从子欢队她说出真相的那一刻起,这眼神就没了。 想不到今日她竟能从布格里脸上看到这眼神,宛如旧识老友一般,却也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出卖自己。 总而言之,不该把人心都想的这么坏吧。 “睡得挺好,就是没想到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出宫的机会,却不想什么都没干,连个热闹也没瞧,就这么睡出城了。”其实余香心里倒是真的有些懊恼,本来她是想着抵达翡翠楼的时候,借着去小解跟陈文浩打个招呼,以方便到了皇陵好接应。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一觉醒来,翡翠楼早已过了数十里。 “没关系,若想要出宫,总还是有机会的。”布格里随口说出这句话,却令余香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什么叫若想要出宫,总有机会?身为皇宫,怎么会有随随便便出宫的机会?他可知道上次自己私自跑去求子庙,已经险些酿成大错?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不是你今晚早上信誓旦旦的对我讲,说我若来到长安成为平民百姓,便能时常吃到你做的点心么?那你肯定还是有出宫的办法,否则便是欺骗我的情分了。”布格里的眼睛里写满了信任,看得余香竟有一丝不忍心。 布格里难不成还真就信了自己的话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是为了留一个人在身边,不惜让他付出成为内臣的代价吗? 余香抿唇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娘娘,车夫让奴婢询问您,天要黑了,今儿个是连夜赶路还是找个地方歇息?”阿梦掀开车帘,从外面探进个脑袋来。 “布格里,你需要休息吗?”余香扭头反问布格里道。 “我怎么样都可以,但你是需要休息的。颠簸两日,怕你身子骨受不住。”布格里关切道。 “阿梦啊,咱们先寻个有人烟的地方吃点东西,然后连夜赶路。”余香必须早些赶到皇陵,她所在路上耽误的每一日,都可能成为阻止她回宫的因素。 她得早些在皇陵内练舞,这是上好的机会,因为没有任何外人在,也不可能出现刘康的眼线,她可以放心大胆的去跳。 此外,她要在这短短几日中,联系上周子欢,并请求他来帮助自己吹箫。还需等着莺莺赶来,与自己汇合。 显而易见,事情不少,麻烦更多,所以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确保做好这些事情。 并且逃出皇陵还不想被人察觉应当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对皇陵内部构造的了解十分有限,一切都要等到了皇陵之后才能慢慢摸索。 更何况,她身边没有了杨凌,没有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人能够帮她探听口风,此次的行程还是无比紧张的。 听到余香的回答,布格里有一丝惊讶,“你连夜赶路吃得消吗?你与我不同,我从小在外奔波,连夜赶路是常事。” 余香耸肩道:“有什么不同?你以为我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你因为平阳公主的事儿已经耽误了不少时日,要是总也不回去,单于会不会以为你倒戈了?还有我啊,与其在外面这么日日颠簸,倒不如遭点罪,早日赶到皇陵,也睡踏实。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说白了,余香只要想赶路,总能说出一百八十个借口来应对布格里。 布格里拗不过她,便也吩咐车夫赶紧找个郊外的馆子吃饭,用完了饭好继续赶路。 那车夫虽是西域人,可却是常年跑西域到长安的老手,寻找吃饭的地方也痛快,没多大会功夫就找到了一家酒肆,说里面不仅有好酒,还有好菜,不比长安城内知名的馆子差。 余香由阿梦扶着,先下了马车。怎么说也是坐了大半日,身上也有些腰酸背痛,借此机会正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抻了个懒腰,余香却在冥冥之中听到远方有哨声,那哨声时长时短,颇有规律,很像是传递讯息的那一种。 “布格里,你听到哨声没有?”余香凑近布格里,询问他道。 布格里点了点头,也侧耳仔细听起来,可惜那哨声没多久便停了。 “你出来的时候,便只有这么几名随侍,再没别人了?”布格里像是想到什么,对着余香问道。 余香点了点头,“现在皇上一门心思都在林充依身上,对我漠不关心,哪里还会派多大的阵仗来护送我?只不过是想着把我逐出皇宫,让他跟林充依的耳朵清净几分吧。” “不管皇上对你如何,你都是当朝皇后娘娘。从未央宫到皇陵这么远的距离,他不派人护送,实在说不过去。本来我还奇怪,却以为是你命人远远跟在身后。可现在来看,你好像并不知情啊。”布格里皱眉分析,又望向身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人的影踪。 这本来就不对劲儿,既有哨声,必有吹哨之人,怎么可能是无影无踪呢? “你的意思是,皇上其实暗中派人跟踪我?那哨声便是他们吹响通消息的?”余香凝眉思索着,想着对付身后跟踪之人的办法。 “我可没说那些人是跟踪你的,我只是说那些人是皇上派来保护你的。不过说真的,你真的觉得皇上的心里没有你?”说这话时,余香已经往酒肆走去,布格里便也边说边尾随着她走了过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有没有我,难道你会比我更清楚?”余香哑然失笑,觉得布格里尚未成亲,却对这情爱之事宛若颇有了解的样子,也着实好笑。 “说不清。但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旁观者清’么?可还记得初次见面的宴席么,就是你后来向我赔罪的那一次。本来是那么多人在场的宴席,底下坐着文武百官,可皇上的眼睛里,似乎只有你。”他之所以了解,是因为那眼神太过熟悉。 曾几何时,他也是用那样的眼神看肖楼的。 只可惜,正如余香曾经所言,有些事情,你肯做,人家却不稀罕。 “出了宫门,就别整日把皇上放在嘴边,一会进了酒肆,再吓到人家。”余香不想跟布格里多聊刘骜的事情。 情分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又能看清什么? 这便也是她不会去阻拦芷荷嫁给刘兴的理由。 即使明明在她看来,很多事是犯傻,也是犯错。可只要有人乐在其中,旁边的人又如何会懂得其中滋味? “罢了,不讲便不讲。”布格里无奈摇头,见余香不爱听,也不便多说。 “几位客官要用点什么?别看店小,五脏俱全。您要什么,咱们家掌柜都能变出来。”小二见有人来了,肩上搭了一条布巾,笑着出来迎。 这地方距离偏僻,若不是有来往远行商客,平时也没什么人照顾生意。现如今有人来了,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 “瞧你这话说的,简直神了。”店内一共摆了三张桌子,实在不大,地处偏僻,掌柜的亲自下厨也不是稀奇事。可布格里听这小二说话倒是觉得挺神的。 布格里见余香坐下,便也随着坐在了她旁边,然后问她道:“想吃什么?” “面,什么口味都好,随你家掌柜做。”余香想了一下,说道。 “好嘞,这位客官,那您要吃些什么?我们这儿有上好的竹叶青,要不要尝尝?”小二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蛊惑之意。 “竹叶青我知道,是这儿的名茶对吧?来一壶吧。我也跟这位姑娘一样,要面。还有身后这几位,每人都上一碗。”布格里直接将阿梦等随侍的饮食也管好了,还心情大好的要了一壶茶。 小二点了点头,应下了,可望着布格里的笑容颇有深意。 待两刻钟后,饭菜上齐了,布格里才发现那精致的小壶里装的不是茶,而是酒。 “小二,这为何不是茶水?”布格里质问道。 “客官,这竹叶青本就有茶也有酒,小店是酒肆,这竹叶青为酒有何不对?”小二也满口是理。 “既然是酒,我刚才说错你便应该提醒我,真是不地道” 两人争执的功夫,余香夹了一口面条放入口中,却忽然听得堂内一声响,吓了众人一跳。 “你也真敢吃,就不怕我在这面里下了毒?” 第一百四十三章:酒里有毒 余香听见这话放下筷子,望着来人,情绪并无太大变化。 倒是阿梦十分激动,冲到那人面前,展开双臂道:“你是什么人,怎敢如此无礼?” 身后没有侍卫跟随,面前人却是七尺男子,阿梦其实心里也是打颤的厉害。 可是此行娘娘身边并无人守护,现如今又有人主动出来挑衅娘娘,她要是再不出头,谁来替娘娘出头? 今日余香倒是难得的平静,以至于颇有些不像她的性子。 她挑眉望向布格里道:“布格里大人好胆识,有人已经把毒下到这儿来了,你还不慌不忙,在这儿喝茶?” “你都不慌,我有什么好慌张?这茶的味道真是不错,不说别的,肯定比那名唤‘竹叶青’的酒味道好。小二,你这茶叫什么名字?”布格里像是全然不将突然闯出来的男子放在眼中,照样喝茶吃面,还时不时询问小二一句。 小二自然没有答话,倒是那内堂出来的男子似是按耐不住,觉得自己被人冷落,一把推开阿梦坐到了余香对面。 “你这人怎敢这样,信不信我替主子宰了你。”阿梦怒气冲冲在袖子里面抽出一把匕首来,趁人不备,直接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半点没犹豫。 然而这一幕的发生惊住了在场众人,却唯独没有惊到这个男人。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余香,眉宇之间还藏着一丝不屑,倒像是觉得余香的沉稳有多么的登不上大雅之堂。 “阿梦,你从哪儿拿的匕首,我怎么不记得你身上还带着这种东西?”余香语气不悦,微微蹙眉,不知阿梦可否是还有其他事情瞒着自己。 阿梦刚才也是一个冲动,放在平时她做事严谨,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做出这种举动。现如今突然反应过来了,手也开始打哆嗦。 “主子,这匕首是临行前,杨凌送给奴婢的。说是他不在,若有人敢欺负你,便让奴婢一刀捅过去,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伤到你分毫。”虽然手上发抖,可阿梦的语气却是坚定不移,就连出门在外不能轻易暴露皇后娘娘的身份也是时刻记在心上。 那把匕首一直抵在原处,半点不曾挪动。 “胡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真伤了人,他替你进大理寺么?把匕首拿下来。”余香怒喝,不承想关键时刻阿梦竟然这么没脑子,会听信杨凌这番冲动言语。 “可是主子……”阿梦犹豫,怕这匕首一旦拿下来,无论娘娘还是自己,都没得活命了。 毕竟这里是长安城外,是人家的地盘,他们这是中了埋伏啊。 刚才娘娘听到的哨声,一定就是这男人的同伙。 他们既然都能追到这儿来,肯定是谋财害命,或者是另有所图。 多危险呐,想当初娘娘大婚之日,随皇上抵达阴阳坛,那么多侍卫守着,还有人想要刺杀。更何况今日娘娘身边没有任何会武之人在呢? 匕首架在这男人的脖子上面,好歹短时间内便是有了保障,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这男人的同伙若是强行闯进来,她也好以命换命,保住自家娘娘。 “什么可是?把匕首放下,这人我认识。”余香虽懒得理会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出这一点,以免阿梦再铸下大错。 阿梦一听这话,手腕一软,那握在掌心的匕首便顷刻间滑落下去,不偏不正,刚巧对着那男人的大腿。 见到这一幕,阿梦已经懵了,想也不想便要用双手去接住那利刃,根本无暇顾及后果。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用那手中折扇一挡,正好将那匕首甩在柱子上。 “咣啷”一声,匕首入木三分。 阿梦吓得尖叫了一声,虽是虚惊一场,可却许久不能回过神儿来。 “孙叔尧,你这样出现,不觉得十分唐突?”余香站起身,拉着阿梦的手让她坐下,让她定神。 “原来娘娘还知道在下是谁,还以为未央宫里的锦衣玉食,早让娘娘忘却了当初侯爷府的日子。”孙叔尧虽然直接称呼余香为娘娘,可是看他满脸不在意的样子,着实又看不出半点尊重。 余香摇头无奈,也罢,他本来就不喜欢自己。 当初周子欢收留自己时他都是百般阻挠,只怕他对自己的厌烦程度,足以与刘兴相匹敌。 “寒冬腊月,除了你只怕没人会随身带着一把折扇。想要忘记你的模样甚是容易,想要忘记这扇子,却困难得很。说吧,你今日特意在这儿堵我是为了什么,又是谁给你传消息说要要去皇陵?”见到孙叔尧本不奇怪,可在这荒山野岭的孤家酒肆内见到他,便很是稀奇了。 面是热的,茶是温的,说明这是他早有准备。况且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吃什么,许是备了许多食材。 这么大费周章,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回到这儿来? 想到这儿,余香猛地回头用眼神去寻那车夫,这地方是他提议要来的,路线也是他擅自决定的,若真说有细作,必是他无疑。 “布格里,人不见了。”余香有些慌乱,她并不是担心车夫跑了,而是担心布格里也欺骗了自己。 若真是如此,她根本无法确定布格里究竟是谁的人,可能是刘康,但也可能是刘骜。 如若布格里已经被刘骜收买,那自己在马车上吐露心迹一般的那番话,不是成为了最好的罪证么? “什么人不见了?你说那车夫?慌什么,本来就是百两银子,就算人跑了,车还在,没什么损失。倒是你,不打算为我介绍一下这布衣公子,究竟是谁?”布格里还不慌不忙地坐在那儿,心不惊肉不跳,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可余香就是觉得不对劲,他的异样之处就在于他太镇定了。 “诚如大人所言,在下一介布衣,孙叔尧。”没等到余香开口介绍,孙叔尧自己便双手抱拳报上姓名。 “布格里,西域人。初次见面,不妨饮酒一杯,这也是我西域结交好友的规矩。不知孙公子可介意?”那小二听见这话也是个有眼色的,听见布格里的话便又转身去酒柜里将那壶被他刚刚退掉的竹叶青拿了回来,还顺带捎来了两只杯子。 “客官,掌柜,小的再去炒两个小菜,你们慢用。”小二说完这话转身就去了后厨,也不多待,免得误了正事。 “瞧大人说的哪里话,相逢便是缘分,孙某自然要与你喝上一杯。这酒在窖里藏了多年,你可千万别小瞧它的味道,后劲儿十足。”说话之间,孙叔尧已经拿起酒壶给布格里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余香惊愕地望着两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孙叔尧不是来堵自己的么?那现在竟无话跟自己讲,又与布格里喝起酒来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孙叔尧与布格里两人本就相识,这一切不过是他们二人给自己演的一出戏? 三五杯酒下毒,孙叔尧还要再倒,可刚拿起酒壶,却被余香一把抢了过去,“别喝了,你到底为何在这儿,至今也不曾回答我。” “我不是来找你的,就是在这儿开了个小酒肆,看看来往车马,交交朋友,你激动什么?酒壶还给我,我还要与这位兄台,再饮几杯。”看孙叔尧那眼神朦胧的模样,便也知道这酒劲很大。 既然孙叔尧咬定主意不肯多说,余香迫不得已只能疑问抛给布格里。 “他既不肯讲,那你说。你身为西域使臣,来长安的时候身后也是带了一队人马,为何回去的时候却是形影单只?你到底是谁的人,又有何事欺瞒我?”余香盯着布格里,浑身警惕。 布格里脸上已经微微泛红,轻笑道:“看吧,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信任我,亏得我真的想要为了你辞官而留在长安。” 话说到这儿,布格里忽然扭头转向小二道:“小二,刚才那酒,再来一壶。没喝够,又不习惯从女子手中抢东西。” 小二在后厨,自然听不见布格里的吩咐,布格里无奈,却突然脑袋向下一栽,倒在了桌子上。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为了你从西域辞官而来到长安?”孙叔尧皱紧双眉,不明所以。 早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却不想现如今还敢跟西域使臣勾上关系,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亏得侯爷一直指望她能替他谋得天下,简直就是笑话。 英明一世,糊涂一时,侯爷栽在她手上,却也是孙叔尧始终想不明白的事。 “我跟他什么关系,又与你孙公子有何干系?他醉倒了而你没有,这酒从一开始小二就极力推荐,非拿到桌子上不可。孙叔尧,你不是等我的,而是等他的?” 话是分析得条条是道,可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确定,毕竟听来有些匪夷所思。 “你很聪明,可依然不能抹去我想要让你远离侯爷的心思。时候不早,你该赶路了。”孙叔尧轻轻叩击桌子,后厨就走出来几名陌生男子,抬着布格里就往后面走。 第一百四十四章:谈判之后 “孙叔尧,你别乱来,你私自劫下西域使臣可知道是多大的罪责吗?你胡闹可以,别牵连了子欢。”余香自然不肯走,起身追着就要往后厨去,却被孙叔尧伸展手臂拦了下来。 “别直呼其名叫得亲切,于情于理你也不该对他直呼其名。怎么,在宫中得宠的时候便将他一脚踢开,现如今皇上怀里另有娇娘,你别又想重新回头巴结侯爷,以便为自己另谋一条生路?省省吧,侯爷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更不会缺你。”孙叔尧冷笑着对余香说道,却是恨不得早日替周子欢铲除了这个祸根。 侯爷一贯明智,偏偏在她的面前,总是失了分寸。 余香听着这些刻薄的言语,并没有愤怒或是反驳。身旁阿梦跟然子想要上前与孙叔尧争论几句,却也被余香制止了。 “我不会缠着他不放,我知道他的身份,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放心好了。叔尧,替我给他带句话,祝他一切安好。”余香的眼睛里写满了恋恋不舍,可却没有换来孙叔尧任何友善的回应。 “时辰不早,你快点去赶路吧。”孙叔尧的语气里颇有些不耐烦。 余香缓慢地点了点头,而后便吩咐阿梦跟然子,让他们先去把行李送到马车上。 她明明已经快要走到门口,可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来。 “你还不走么?纵然你不走,我也不可能让你带走那西域使臣。”孙叔尧如此说道。 “好,我这就走。”余香转过身,望着门外,忽然身子一僵,紧接着带着哭音喊道:“子欢,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撒谎,侯爷怎么可能到这儿来?”孙叔尧嘴上虽说着这话,可还是不由自主走到门口,打算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余香突然转过身,双手并用抓住了孙叔尧手中的折扇,一使劲儿将其抽了出来。 “你干什么?”门外哪里有什么周子欢,除了一片茫茫枯地,一无所有。 手中一空,孙叔尧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个狡猾的女人戏弄了。 “没干什么,兵不厌诈。孙叔尧,要么你将西域使臣完好无损地交出来,要么你就等着这把扇子被毁吧。 余香刚才蹭着步子离开时,便随手将放置在凳子上的那半壶毒酒藏在了腰间,现如今她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握着酒壶。 只要轻轻这么一倒,折扇必毁无疑。 “你是不是疯了?我抓不抓西域使臣与你有何干系?你将那扇子还给我。”孙叔尧瞪圆了眼睛就要去抢,可门外突然冒出来阿梦等人站成了圈,围住了余香,让孙叔尧根本靠近不得。 孙叔尧咬牙,这才知道自己中了余香的圈套。 望着孙叔尧激动不已的样子,余香越发肯定自己猜对了。这把折扇无论春夏,无论地点,孙叔尧都要时时刻刻握在手中,这便说明这扇子对他而言非常重要。 “要我将扇子还给你也成,但你必须答应我三件事,而后我定然完璧归赵,绝不刁难。”余香为了避免孙叔尧直接冲过来抢折扇,竟背过身去将那把折扇直接塞在了肚兜之内。 倘若孙叔尧真敢乱来,她大会直接命人去给宫中报信儿,到时候任他是谁也没关系,猥亵皇后的罪名,必然是死路一条。 孙叔尧一向稳重,可今日面对着如此无赖的余香,他竟真是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纵然讨厌她,纵然她不得势,可到底余香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娘娘,他也不敢真的将她怎么样。 偏偏她这样聪明,能够这么容易就猜出那把折扇非同寻常。 只能妥协,此时此刻孙叔尧竟然想不出一丁点别的办法。 “你说吧,哪三件事,这事情也要我能做到才行。”孙叔尧叹了口气,坐在后面的凳子上,算是妥协。 “你当然能做到。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刁难人?这第一件事,便是你要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绑走西域使臣的,周子欢么?还有,你绑走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孙叔尧挑眉,“这是两个问题,若我都回答了,便算是两件事情,你可同意吗?” 余香点头。 “那我奉劝你最好让这几个人出去等,接下来的这些话,你不会希望他们听到的。”孙叔尧忽然不着急了,不过是几个问题而已,让她知道又坏不了大计。 更何况,算算时辰,那西域使臣也快失去他的利用价值了。 到时候,余香想要将人带走便带走,也省了他再送人的麻烦。 “阿梦,你们都出去吧。”余香听见这话,毫不犹豫地吩咐道。 阿梦自然不肯走,她绝对不相信这姓孙的人是什么好人。威胁娘娘大不敬不说,娘娘现在还抢走了他的东西,他极有可能打击报复。 已经答应好了杨凌的事情,怎能就此轻易食言? “出去,别让我重复第二次。我没事,他不敢对我怎样,放心好了。”余香推着阿梦,将几个人赶了出去。 关上酒肆的门,余香回过头看孙叔尧,“可以说了吗?” 这一刻,孙叔尧竟然有些暗自佩服余香的胆量。她就不怕此刻并没有任何人帮她,自己出手夺走折扇,再伤了她吗? 但他孙叔尧是君子,既然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便不会反悔。 “迷倒西域使臣是侯爷下的令,他已经在西域安插了细作,这西域使臣身上有官印和信物,打算利用这些东西让单于能够更快的信任那名细作。”孙叔尧之所以让阿梦等人出去,就是怕被人听到这些事。 这些事情不只是机密,还是关乎到侯爷及他们性命的事。 余香可以知道这些事,但除了余香外的人,谁都不可以听到丁点内容。 本来孙叔尧是连余香也设防的,可陈文浩说过,若是余香想要出卖他们,那他们此刻早已人头落地,哪儿还有活着的机会? 孙叔尧一想也对,虽然他的心里还是不喜欢余香,可到底这些事情也觉得无需刻意瞒她。 “子欢到底怎么想的?他的野心不只是这里,还有西域?”余香蹙眉,她从未听说过周子欢对西域的野心。 “这是又一个问题了。你真要我回答你?”孙叔尧本以为自己会被余香刁难,看来并没有那么惨。 “不,不用你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对什么事情有什么心思,本就与我无关。我现在要从你酒肆的后门离开,你为我重新准备马车,再给我找个靠谱的车夫。”余香突然改变了主意。 “什么意思?”孙叔尧没有听懂。 “现在有人在后面跟踪我,我并不确定那是谁派来的人。所以我必须从后门离开,躲过他们的眼睛,才能够放下心来。”这个心思其实余香一早便动好了的,否则就不会在刚才一下马车时,就命然子等人把行李如数抱进了酒肆之内。 “你怎么肯定我有马车?”其实酒肆后门的确有一辆马车,是孙叔尧自己的。他好奇的是,余香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 “你没有也不要紧,想办法去给我弄一辆来。反正你这酒肆有酒有肉,我不介意多等你一个时辰。”余香顺势坐了下来,双手把玩起那只装有竹叶青毒酒的酒壶来。 只见那酒壶上面有个小机关,只要往下一压,倒出来的便是酒。然而往上一抬,倒出来的便是水了。 “这带有机关的酒壶是不是从陈文浩那儿拿来的?”余香将那酒壶往桌上一搁道。 “你若是再问我,就别想让我给你准备马车。”孙叔尧说完这话走到后面去查看马车的情况。 余香嘟囔了一句,“小气,难道分不清什么叫聊天,什么叫帮忙?” 她见孙叔尧此刻不在屋内,连忙将那折扇从胸前取出来,塞到了桌上的书卷内。 做完了这一切,她又开门唤阿梦等人抬着行李再进来。 “娘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您跟奴婢说说啊。”阿梦焦虑不已,这一路上娘娘做的每一件事都跟出宫时说好的不一样,这要是被皇上知道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等到了皇陵细聊不迟,到时候你若不想聊天,都会不知道还能干什么。现在只需听从我的吩咐,跟着我走就是。其余的,一句别说,一句别问。”说完这话,余香便直接走去了后门。 “这马车你来坐,这是王猛,他可以带车赶路。你现在可以将折扇还给我了。”准备完了一切,孙叔尧伸手向余香要扇子。 余香抬头望着这辆马车,比不上布格里的那辆,可也算是宽敞。 “我上车之后便将扇子还你,说到做到。然子,搬东西,咱们上车。”余香说完这话,自己先钻进了车内。 孙叔尧无奈,碰上这等人,他除了无奈,怕是也说不出什么。 还好王猛在,若真是余香不肯还自己扇子,还有他帮忙夺。 待人跟行李都上了车,余香才掀开帘子道:“扇子我放在屋内的书卷之中了,你去找吧,必定有。咱们赶路吧,时候不早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危险来临 来不及再交代什么,孙叔尧转身就跑进了屋内,然而刚刚进去,却发觉本该昏迷不醒的布格里此刻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握着的正是他视若珍宝的折扇。 “你醒了?”孙叔尧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些,刚才他已经中了余香的圈套,便不能栽在同样的地方两次。布格里此前并未同自己见过面,应当不知道这把折扇就是他的软肋,毕竟这扇子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之处,不知内情者,猜不出其中奥妙。 布格里坐了下来,望着孙叔尧轻笑,“啪”地一声展开折扇,学着汉人的样子摇了又摇,而后对着孙叔尧道:“压根就没醉,何谈醒了?” “没醉?”孙叔尧想要继续深究下去,可又怕被布格里察觉到异样。于是动了动唇,只吐露出这么两个字来,说是疑惑,又如深思。 “就许你以水代酒,不准我避之不饮?真是不讲道理,还口口声声道是什么礼仪之邦,你们这汉人又是说的什么规矩?”布格里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这表情倒是激怒了孙叔尧,一直以来,在孙叔尧眼里都是国为重,家为轻。敢污蔑汉王朝之人,死有余辜。 “敌寇之都,好不到哪儿去。”说完这话,孙叔尧直接上前一步,飞身就要去抢夺布格里手中的扇子,说是对着扇子去,又忍不住用手指去锁他的咽喉。 不料想,这布格里也是个武功高强的,弯腰一躲,倒是用那折扇做兵器,直接挡住了孙叔尧探过来的手。 “你不需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你也不想想,既然我刚才根本就没有被你的酒毒倒,为何还要放纵你的人拿走我身上官印,去写一封伪造的举荐书?”借着孙叔尧愣神的功夫,布格里直接将那扇子扔给孙叔尧,如此说道。 他在后厨其实听到了余香说的话,也知道这把扇子对于孙叔尧而言是万分重要的。 可他挟持住孙叔尧有什么用?他要跟人家交朋友,若是刀枪相见,还怎么做朋友? 纵然退一万步讲,他今日这预料出了错,孙叔尧也断然不可能拿他当好友,那他就更不能去动孙叔尧一根汗毛了。 刚才那招,之所以余香敢用,不是因为孙叔尧抵不过她的本事,而是因为余香仗着自己皇后娘娘的身份,敢跟他蛮不讲理。 可自己则不同,这偏僻地方,自己毫无帮手。若以一敌三可以,若以一敌十便难。 他没办法预料这附近到底藏了多少孙叔尧的人,为保性命,还是稳妥为上。 这折扇该还就还,留在手中,怕是更有后患。 孙叔尧一把接过折扇,当着他的面儿便展开来以确保没有被调换。左右翻看见无异样,这才略带困惑道:“你就这么把扇子还给我了?你怎么不学着皇后娘娘,用它来威胁我?” 布格里哈哈大笑,“威胁你做什么?我早已跟皇后娘娘在路上说好,到了西域就辞官,归来长安。只可惜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投奔之所。所以今日听到这一切,便希望你能去给关内侯捎个话,若是侯爷不嫌弃,不妨等来年开春,咱们长安相见。” 他说的这话,孙叔尧自然是一点不信。 “一个背叛家国之人,侯爷要何以相信你能够对其忠诚?又如何能够确保你不是西域单于放在侯爷身边的眼线呢?”孙叔尧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战场上周子欢曾与单于交过手,但不料得单于调虎离山,最终击退了周子欢的军队。 对于周子欢,想必西域单于是颇有印象的。 “孙公子,敢问一句,在你眼中,何为家国?所生土地?所奉先祖?还是当朝统治之人?心有信念,四海为家,均为家国。若明知统治之人为恶,难道不该明智的寻一个以百姓为首的君王吗?如果你真的要固执的认为,只有死守先祖才是正道,那关内侯所密谋的事情,难道不是离经叛道吗?”布格里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孙叔尧的眼神,一点也不动摇。 “你且回西域去吧,你的话我会带给侯爷,至于他如何评判,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事情。但倘若侯爷安插在西域的眼线出了问题,待你回到长安之际,定要找你追究。”孙叔尧自然不会承认布格里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细微角落,但他的话,他会原封不动传给周子欢的。 “多谢,他日你我必会再见。”布格里双手抱拳,以示告别。 打开酒肆大门出去的那一刻,却见一队素衣人马正往酒肆走来,他只当没有看见,继续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慢着,你是何人?可见到一位衣着华贵带着侍婢的妇人?”领头的人拦住了布格里的去路,自然不肯轻易放行。 “我不过是个赶路的外乡人,刚才口渴,就进那酒肆喝了杯茶。若是真问有没有看到那妇人,不该问我,应该去问酒肆掌柜。”布格里笑着要推开那拦着他的刀鞘,可那人似乎并没打算让他离开。 “你说谎,刚才我明明看到你跟那人在一起,现如今怎么矢口否认起来?可否是你将人藏起来了,你可知道那妇人的身份,不是你能动得的?”那人往前又走一步,刀鞘向上一抬,直接抵在了布格里的胸口。 布格里的眼神向下一扫,只见有人腰间已要露出腰牌。 至此,他已经知道这些人是何身份,当即板起脸怒道:“既然你们知道那妇人是何等身份,也知道我是与那妇人同行,便该知道我的身份是什么。本官乃是西域派遣来汉王朝的合议使臣,敢拦本官的去路,可是都不想活命了吗?” 说完这话,布格里直接从腰间拿出官印,双手捧着官印给众人看过,顿时便听到众人齐齐下跪的声音。 “请恕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就是使臣大人。小的们都是奉皇上之命来保护皇后娘娘的,只见皇后娘娘进去多时,却迟迟不见人影,顿时心中焦虑。还望大人开恩,能够给小的们指条明路,这皇后娘娘到底往哪儿走了。否则一旦娘娘路上出了事儿,着实不好交代。”那几名侍卫磕头如捣蒜,一时间弄得布格里倒是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们娘娘最终要去哪儿,便去了哪儿,何苦问我?”说完这话,布格里便自己坐上了马车,提起马鞭,继续赶路。 那群侍卫见布格里已经走远,纷纷询问统领道:“大人,怎么办?皇后若是一个时辰前就已经赶往皇陵,那咱们快马几个时辰也未必追的上。” “不行,追,否则咱们也别想有命回去见到王爷。”说完这话,几人纷纷上马,追着酒肆之后的小路便赶了过去。 “娘娘,刚才那酒肆掌柜到底是个什么人?他怎么既敢威胁您,又敢给使臣大人下毒?看模样倒是儒雅得很,不像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马车之上,阿梦询问着皇后娘娘道。 余香靠在马车上发呆,本来天色已黑,到了该入睡的时辰。可因为白天在布格里的马车上睡了太久,她现在反倒是一点困意没有。 这马车上,倒是然子跟另一个小内臣,睡得香极了。 “关内侯的人。”余香刚说出这句话,只觉得马车猛地停下了,她们几人忍不住往前一仰,险些栽倒。 然子也一头撞在了另一个小内臣身上,这么一下,两人都醒过来了,疼得“哎呦”一声。 “娘娘,您等着,奴婢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梦起身要去询问赶车的王猛,却被余香拦住了。 “什么都没发生,这王猛必定也是关内侯的人,听我提起他主子,便给个警醒,不希望我乱说话。”余香咧嘴轻笑,又提着嗓门喊了一句,“王猛,你若是明日午后赶不到皇陵,我定然让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主子。” 这话一出口,马车果然又赶了起来,况且比原来快了许多。 然子一脸无辜地望着皇后,显然尚未睡醒,又没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 “接着睡吧,大晚上的,直愣愣地瞧着我怪吓人的。”余香如此对然子和那小内臣说道。 “阿梦,把包袱里我做的点心分给王猛几块,免得他夜里赶路犯困。然后你便也睡吧,时候不早了,又是连夜奔波,也要了命了。”余香都交代完,便靠着马车,闭上了眼睛。 说是闭眼睛,可毫无倦意,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在皇上寿辰献的那支舞。 该是什么动作,该配什么调子,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的在脑海中演着,一个时辰过去,月上三更,她却笑颜如花。 这舞,终于是想明白了,剩下的便是等着到了皇陵之后,她多练习几遍就成了。 想清楚了这事儿,便觉得困意袭来。可能是因为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然而余香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合眸而眠的功夫,身后的危险已经悄悄来临。 那队人马,追上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实则挂心 “大人,他们马车上并无悬挂灯盏,无法确定里面坐的人是不是皇后。咱们若是冒然射箭,射错人了可怎么办?”弓箭手望着前面疾驰的马车,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主子有话在先,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人。你只需动手就是,天塌下来,又不用你来抗,你怕什么?”那领头的侍卫目光凶狠,握着缰绳的手又紧了几分。 听到这话,弓箭手拉过背上羽箭,直接搭起长弓,对准了前方的马车。 虽然没有灯盏照明,可长年累月的训练早已让他们拥有一双在黑夜中也可看清目标的眼睛,射这么大的目标,并非难事。 弓箭手要做的只是用羽箭逼停马车,一旦马车停下,那身后的杀手便会冲上去解决掉那几条性命。 服从是他们的天职,对于主子吩咐的事情,他们从来不会有任何疑惑。 箭在弦上,只需刹那功夫,那马车之内必定有人重伤。 然而坐在马车正中的人就是余香,只要这一箭射出去,非死即伤。 弓箭手毫不犹豫地射出了那一箭,可却在羽箭离弦的那一刻,被另一支箭打断了。 接二连三的箭从两侧射过来,这群人想要躲避都来不及。 马匹中间,伏地嘶鸣,几人被重重摔下马来。 两侧响起了马蹄声,那些人只能望着渐渐跑远的马车唾骂一句,却也不知是中了谁的埋伏。 “司马统领,您看这几人怎么处置?”有人询问领头者道。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御前一等侍卫,司马朝安。 “左云卫队,你们几人将其绑回去,留活口,交由陛下处置。定要如实禀明,他们几人要刺杀皇后娘娘,行事狠毒,有谋逆之嫌。剩下的人,随我来。”司马统领说完这话,一甩长鞭,继续在暗中跟上了皇后娘娘的马车。 显而易见,皇上对于余香从来不曾坐视不管,虽明面上颇为冷落,但暗中还是排了两队精兵保护,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刘骜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讨厌余香的吗?可是一想到自己往后的日子里,若是没有她陪在身边,似乎心里又颇不是滋味。 余香离开皇宫的那日,他并未曾传唤任何人侍寝,而是一个人站在宣室殿的书房内,望着墙壁上挂的那副画卷,久久不说话。 那画中人,究竟是谁呢? 那让自己魂牵梦萦了多年的人,是余香还是林充依? 朦胧的模样,相似的性情,一时之间他竟是茫然了。 “万岁爷,司马统领白日里的飞鸽传书到了。”杜松拿到纸条,见皇上还没睡,便走进来禀告道。 “怎么说的?可是一切安好?”刘骜转过身来,眉目中甚是关心。 “有私兵暗中跟随娘娘,不知是敌是友。司马统领并未出手,以免打草惊蛇。”杜松用自己的话又将这些事儿用语言组织了一遍,尽可能完整地讲给了皇上听。 “私兵?都知道是私兵,就必然是敌,怎能是友?朕早该料到,皇后此次离京并不安宁。上次出宫之时,还是与朕大婚,那时便有刺客暗杀。却不想,他的心思还未收敛。”刘骜眉头蹙紧,心中挂念,却是无济于事。 杜松怕皇上着急上火,连忙劝慰道:“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更何况,还有司马统领带领精兵暗中保护,不会有大碍,陛下尽管放心就是。” “话是这么说,可皇后毕竟是一介女流,丝毫不会武功。杨凌又没跟在她身边,朕想要放心也难。那司马统领定然脑子不够灵光,朕说过不要他露出端倪,肯定就不会距离皇后太近。真出了事儿,等他再赶过去,就什么都晚了。”刘骜越琢磨此事越觉得坐立难安,可是就算他此时再派人去支援,想要赶上余香,也要明日午时了。 “皇上,时辰不早了,明日还需上朝,您不如早些就寝。关心则乱,皇后娘娘自然有她的命数,担心无用。”比起惦念一个女人,杜松的职责便是劝阻皇上去将心思放在朝政上。 难道现在皇上最该愁闷的事情,不是如何说服朝内老臣,收心上朝吗? “罢,关心则乱,不想了,就寝吧。”刘骜嘴上这么说着,人也的的确确往内殿走去,可是这心里却是一直惦记着。 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相比之下,马车内的余香,睡得倒是还算安生。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余香便睁开眼睛望向四周,本以为自己身在马车不过是黄粱一梦,揉揉眼睛清醒过来,才记起自己已经不在未央宫。 “娘娘醒了?这是奴婢从湖边刚打的水,您漱漱口吧。”阿梦递上一只装满水的葫芦给余香道。 “车几时停下的,你们又是几时醒的,我怎么一点也没察觉?”余香掀开帘子,望向车外,发觉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界。 “有大半个时辰了,奴婢见娘娘睡得熟,便也没敢吵醒。王猛他正在树根底下补觉呢,说是不让他睡一个时辰,成天成宿的赶路,不安全,也不放心。”今日王猛如此跟阿梦提议的时候,她本想拒绝,因为昨日娘娘说过,务必要早些抵达皇陵。 可是王猛一再强调,如果执意继续赶路,出了事儿他绝不负责。人要休息,马也要休息,不歇不行。 阿梦仔细一想,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便擅自做主应允了。 现如今时间已过大半,娘娘醒来正好吃口东西,再上路不迟。 “嗯,他说的有道理,我下车抻抻身子,舒展一下筋骨。你们也是,别都在车上待着了,也不嫌闷得慌。”余香这么说着,便跳下了车。 这冬日的早晨,天亮的晚。 你若是抬头细瞧,那月亮还挂在天上。 可是余香却觉得说不出的自在,此时她便不需担忧有人盯着她,或是陷害她了。 离开长安,未到皇陵之际,她便是无比自由的。 她在湖边走着,见那水已结冰,便询问阿梦道:“这湖水都结了冰,你又是从哪儿打来的?” “娘娘你瞧,那前面,奴婢用发簪凿了个窟窿,从那里面打的水。又用衣裳包了葫芦,那水您用来漱口便不会冰了。”阿梦轻笑,这话说得似是不经意,可余香听在耳朵里却是颇为感激。 “冰也无妨,下次不必这样做,这路上冻坏了身子,又没太医给你瞧。咱们还有吃的东西吧?把点心取来,给大家分了吧。”余香忽然觉得肚子有些动静,连忙想起还未用膳,赶紧这样说道。 一听到这话,阿梦的脸色忽然变了,“娘娘,昨晚那些点心都被王猛吃完了,咱们现在没有吃的了。” 余香抿唇沉默,倒不是想要怪罪王猛,而是一时之间想不出这冬日的野外能够找出什么可以食用的东西。 就让大家这么饿肚子么?似乎着实说不过去。 “阿梦,你先回马车那儿等着,我去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余香这话说的其实也是没底,这山林之间的冬日能够抓到野兔的几率几乎渺茫,就算真的抓到了,再剥了皮,烤着吃,也费足了功夫。 “娘娘,奴婢陪您一块去。”阿梦本来就心里惦记,怕皇后娘娘再向昨天一样,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出了什么不该出的事儿。 “你得回马车那儿给我盯着,免得王猛看你我都不在,再耍什么鬼心思跑掉了。我们之中无人对皇陵的道路熟悉,这里荒无人烟,要是没了他,咱们多少日也赶不到皇陵。”余香对王猛倒是真的不放心,从昨晚上她提到周子欢,王猛突然勒马驻车,她就觉得不大对劲。 所以,有阿梦在,她也放心。 阿梦听了这话,便点头回到马车边去了。 说来也奇怪,余香就往树丛里走了没多远,竟闻到了一股烤鸡的香味。 她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有烧鸡在树枝支好的架子上,还冒着热气。 环顾四周,余香并没看到任何人。 这烧鸡必定是圈套,但余香仔细辨别烧鸡的两侧,没看到任何陷阱痕迹。 她捡起一根树枝,往那烧鸡周围捅了捅,没有任何陷阱。 抬头望去,亦没有任何绳网。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将那烧鸡取了过来。 这烧鸡在这儿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要么是保护她的人,要么是伤害她的人,这其中既然有一半的可能是可以安全填饱肚子的,那她为何不试一试? “娘娘,您在哪儿弄到的烧鸡?”阿梦见到皇后娘娘捧着这烧鸡,顿时奇怪不已。这荒山野地的,眨眼之间的功夫竟然弄到了一只烤好的鸡,这实在说不过去。 还不等余香答话,那坐在地上睡觉的王猛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抓起烧鸡的腿,扯下来放在了嘴里。 余香望着王猛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笑出声来了,对着阿梦道:“这烧鸡哪儿来的不要紧,要紧的是,它有没有毒,能不能吃。” 第一百四十六章:方寸之地 “什么意思?”王猛一口将那鸡肉咽进肚子,愣着询问余香道。 “没什么,再等一刻钟,看你是不是还活着,我便知道这鸡肉到底能不能吃了。毕竟是随手在人家的地界捡来的东西,总归担心它有蹊跷,没那么放心。”余香没想到王猛回直接不顾规矩来抢这鸡肉,不过抢了也好,免得她犹豫找谁来试毒了。 王猛听见这话眼睛一瞪,满脸写着不愿意。 “娘娘,你这样办事可就不地道了。若我真是在此中毒身亡,这马车谁人来赶,皇陵谁带你去?我尚且还不曾失去用处,你就将我一脚踹开,可否是太操之过急了?” 王猛的话音未落,阿梦就冲过来使劲儿推了他一把,“你怎么敢跟娘娘这样说话,当真是不知死活。别说是这鸡是你自己抢过去吃掉的,就算是娘娘赐给你的毒,你一样要感激涕零地咽下去,知道么?” 余香愕然地望着阿梦这个样子,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好像并没有看透过她。 是阿梦在宫中从未展示过自己真实的样子,还是自己做事的手段无意之中也影响了她? 无论是昨日酒肆之中,阿梦毫不犹豫将匕首抵上孙叔尧的脖颈,还是现在她话语凶狠的威胁王猛,这都不像是一个行事严谨的大宫女该说出来的话。 果然还是没有看透么,她本以为阿梦就是年轻时候的芙蓉姑姑,但现在看起来,并不尽然。 “行了,别吵了,有段时辰了,既然王猛没事,这鸡大家便分着吃了吧。想必是皇上已经暗中派了侍卫跟随,咱们不怕再遇上什么心怀鬼胎之人,这路赶得也能安生一些。还有王猛,你既开口呼我一声‘娘娘’,就有个遵从的样子。否则我宁愿晚些赶到皇陵,也不愿容得一个大不敬的人活在眼前。阿梦她不敢对你下杀手,我敢。”余香三言两语夺回主权,她的确需要王猛听话,但不需要阿梦来教他听话。 有她在的地方,还轮不到一个丫鬟开口。 王猛抿唇,点头应了一声,不再胡乱言语,得知面前的皇后也不是一介寻常女流。 然而那鸡,却迟迟无人下手,阿梦捧着它走到然子面前,就连然子也摆着手声称“不饿”。 余香笑,这是怕有毒啊。 她一把扯下一块鸡肉放入口中,全程并无半点犹豫。 见她将鸡肉咽进肚子,然子几人这才放心,纷纷撕扯鸡肉吃了起来。 望着他们,余香忽然有点想念杨凌,这若是他在,才用不着自己这么劳心,他定会第一个以身试毒。 填饱了肚子,众人便再度上路,余香一直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望向窗外。 冬日,马车外并无值得一看的景色,倒是一直捏着帘子的手指却因为寒风而懂得发红发冰。 但她不想去看阿梦,也不想跟她聊什么,也许是因为阿梦知道她太多秘密,她却并不知道关乎于阿梦的任何过往。 这样一想,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本来她此次去皇陵,又要想办法折返回宫的事情,是并没打算瞒着阿梦的。 可现在她一想起阿梦在别人面前无所顾忌的样子,忽然有些怯懦了。 她可以放肆,但她身边的人不行。 不是每一个放肆的人,都能够懂得在什么时候该放肆,又在什么该收敛。 为了以防万一,她身边的人,应当是明智而谨慎的。 在这次离宫之前,她从未怀疑过阿梦,但现在,这信任的念头似乎有所动摇。 午时刚过,马车便已经赶到皇陵,由此可见这匹马的确是好马,王猛也绝对是走了近路。 皇陵看守的官员接到的消息时明日皇后娘娘才到,现如今突然来了,他们竟然有些措手不及,除了跪拜行礼,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都起来吧,先带本宫去给列位先祖上个香。”余香嘴上这样说着,眼神却快速地扫向皇陵之内的外部构造,路很长,两旁均是松柏,并不能看清都有些什么。 据说这皇陵最巧妙的地方,是在地宫,也就是存放先皇及后妃们棺木的地方。但那地方常年上锁,除历任皇帝外,其他人是禁止出入的。 上香的地方在皇陵内的大祠堂,这里供奉着列位先皇的牌位与画像,余香上完香后静静望着先帝的画像一会,心里微微酸楚。 不得不说,一点也不像。 先帝待她,其实还是纵容的。 即使先帝待自己好是因为她那传闻之中兴国之女的命格,那也算是一种难得了。 毕竟刘骜也知道这件事,可他似乎并不曾因为这命格,而对自己多一分包容? “娘娘,下官们已经备好了您的房间,皇陵适合居住的地方并不多,所以房间有些小,还望您能谅解。”负责皇陵接待的王大人如此说道。 “嗯,能住人即可。本宫到此乃是为我汉王朝祈福,没那么多讲究和说道。”余香微微浅笑,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可话虽这样说,余香心底还是略有一丝犯嘀咕,毕竟这皇陵是有专门给皇帝与皇后到访时安顿的居所,怎么到了王大人这儿,就变成可供居住的地方并不多了呢? 待跟随王大人来到那所谓的居住之处,余香的脸色便变得有些不再好看。这哪里是房间小,分明屋子仅仅能够容纳一张床榻,此外连个木凳也放不下。 想要行走,都只能侧身而过,为难异常。 “这地方是王大人亲自为本宫准备的?”余香挑眉问道。 王大人连连摆手,“娘娘息怒,这是皇上信里交代的,下官不敢违背。” “得了,既是皇上的吩咐,那本宫也不会难为你什么。给他们寻个住的地方,行李放下,你便可以退下了。到了时辰把饭命人送过来,其他时辰,不要打扰本宫。”余香心里暗道刘骜这事儿做的真绝,看来皇陵一行真是打定了主意要她吃苦受难。 其实屋子小些倒是没什么,想当年柴房里她也不知睡过多少夜。 可她的身份被放在哪儿了?面子又被放在哪儿了? 这皇陵距离长安数百公里,现如今就被刘骜的一封信将她失宠的消息传遍了。 什么意思?不给她半点退路吗? 刘骜怕是已经觉得,她这个即将退位的皇后娘娘,不需要在这些大臣心中树立任何威信吧。 你对我越是绝情,我就越希望你好,怎么办? 我若是不帮你把全部朝权都握在手里,不让那朝中众臣因为我而对你俯首帖耳,你又怎能心愿情愿地听我的话? 真到了那么一日,你再想将我一脚踹开,怕也是痴心妄想。 可真到了那么一日,我要想让你离开皇位,会不会要比今天容易? 余香袖子里的手渐渐握成一团,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你们几个,跟着王大人去吧,舟车劳顿,本宫也累了乏了,想要歇歇。晚膳之前,不要来打搅本宫。”余香这话说的一视同仁,并没有针对阿梦单独说什么。 余香不知道阿梦到底多心了没有,自己这话倒是说的颇有几分刻意。 “喏”,阿梦等人自然不会忤逆皇后娘娘的话,纷纷背着行李,跟随王大人离开了。 关上屋门,余香褪去鞋袜,赤着脚站到了床上,愣愣地望着屋外射进来的阳光。 阳光很明媚,乍一看上去,你便会以为很暖。但只有你走到屋外才会发现,这是冬日的阳光,看着暖,实则很寒。 就像是刘骜一样。 脑海中想着这张面孔,余香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冽冰冷,人赤着脚在床榻上轻轻舞动,跳动起来。 她昨晚上在马车上想的并不是这样的舞,可她一想起刘骜,却只能这样跳出来。 初相识的恋慕,自以为长相守的神情,得知大婚时的欣喜,曾觉得他多么值得依赖,现如今就要觉得多么怨恨。 剩余的,便是心底里的凄楚。 人生中的头一遭爱慕,她就所托非人了吗? 越恨就越忍不住加大动作的幅度,越跳就觉得心里的滋味越来越深。 是他,让她刻骨铭心。 她不恨爹娘,不恨家乡,可她却恨刘骜。 有些人跟事,从一开始就不曾放在心上,所以能够容忍伤害,也能够容忍背叛。 但那些从一开始就放在心上的人呢?一点点伤心失望之事,便随之带来噬心的痛苦。 她不知疲倦地跳着,像是茫然走在路上的孩子,得不到救赎。 “娘娘,奴婢给您倒了清茶,您可要尝一尝?”门外突然响起声音,却不是阿梦。 余香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跳下床榻,站到门边去望外面的身影。 看身高,的确不是阿梦。 拉开门,只见是打扮成侍婢模样的莺莺,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 脸生,瞧看模样是没见过的人。 “我倒是真服了你,这么快就找得过来,你可知道我也才到这儿没多久。进来说话吧。”余香直接拉着莺莺进了门,她身后那男人便一并跟进来了。 “屋子小,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直接坐床上吧。”余香接过莺莺手里的茶盘放在地上,却听到了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咱们又见面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动心的吻 余香的手指一瞬间冰凉,可心却在一瞬间“砰砰”跳个不停,像是被猫抓了一样。 努力想要平静心神,却发现是无济于事。 “莺莺,你怎么把他找来了?”余香转过身去,没敢看他的眼睛,反倒是将话头抛给了莺莺。 “娘娘,民女……” “你不对我讲话,问她做什么?不是她把我找来的,是我主动赶到这儿来,与你算账的。”周子欢这一句话便说得余香僵在那儿了。 算账?算什么账?怎么算账? 自从上次不愉快地分别之后,余香便是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便在那未央宫失了宠爱,也不知这些事情,周子欢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但周子欢一定不知道的是,在她在那大病期间,一直在反反复复做着一个梦。 梦里周子欢身着一身白衣,面露凄凉,一直轻轻吟唱,“曾为你肝肠寸断,现如今只剩尸骸,今昔前尘早分明,注定难逃苦海。愿为你改性情,断前程,毁自身,只恨你不记往昔情分。” 她梦见子欢死了,躺在棺材里。 害死他的人是她。 尽管周子欢并不知道这件事,尽管这仅仅是一个梦,但她还是不敢直接面对周子欢。 说是心虚也好,说是战栗也罢。 她怕了,既怕周子欢是真的来找自己报仇算账的,又怕自己见到他会克制不住情绪,依赖于他。 所以,听见周子欢这样对自己说话,余香当即就手足无措,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莺莺,你先去门外等候,我有话跟皇后单独说。”周子欢摘下人皮面具,顿时恢复了昔日的气场,转头就将莺莺赶了出去。 莺莺识趣儿,也清楚周子欢的身份,不敢乱言语,于是便当即走到门外,又关紧了房门。 “你把她赶出去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非要背着人说?你现如今冒冒失失来了,要是被那看守皇陵的人瞧见,上书给皇上可怎么办?”余香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心底里头的担忧,讲来讲去,无非是责备子欢来到了这里。 她想他,也想见他,可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做好准备面对他。 归根到底,这些责备话语的出发点都是因为恐慌。 “说完了吗?”周子欢这一次没有恼怒,反而是平静地望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宛如听到什么笑话。 余香发愣,“啊”地疑惑了一声。 “你既然说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说了。”周子欢说完这句,突然伸出手搂住余香的腰,迫使她人受惊身子止不住地向后仰去,他便就着这功夫,俯下身亲了下来。 余香的身体顷刻间失去了平衡,本能地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肢,以此借力。 然而这个无心的动作却加深了这个吻,周子欢想要对她说的,只有这么多。 他不似刘康,他的吻并没有任何摄取的意味,他并不想在余香身上得到什么。 甚至他想给她很多,却无力去给,她也不愿意要。 终于放开她,她说话时都已经带了微微地喘息之意。 再抬眼望他时,不由自主脸都红了。 “你将莺莺赶出去,到底是要对我说什么?”一肚子的怪罪,到了嘴边却全成了嗔怒,细听来好像在撒娇。 “我要对你说什么,你还不知道?刚才这场面若是不将她赶出去,难不成让她站在一旁盯着我亲你?”周子欢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伸手轻轻捏了捏余香的脸蛋,像是始终如一般自然。 “日子过得越发苦楚,怎么脸蛋倒是圆润了几分?实在没办法,所以自己想得开了?不过这胖点倒是比原先更好看。”周子欢又自顾说了一句,惹得余香抿着唇,心坎里发酸。 他是知道的,虽然人不在身边,可自己所发生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一想到这儿,余香就觉得自己终于不是一个人。 他将自己送入皇宫,却没有就此甩开自己,抛却自己,这滋味真好。 “子欢,上次那样待你是我的错,我心里其实并非那样想的。只是宫中人多嘴杂,免不了怕人听了去,害了你。”这是余香的心里话,可也暗自害怕子欢听了这些觉得假。 毕竟上次赶人离开的时候,伤人的话也是让她说尽了,现如今她又来说好话,话都让她一个人说尽了,纵然子欢不听,也是情有可原。 “我知道你的心思,否则今日就不会站在这儿了。你要的,我帮你。”周子欢说完这话从身后变出一支竹箫。 瞧见那箫,余香的嘴简直要咧到耳后去了。 没想到这莺莺果然不负所盼,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把这事儿办妥了。 “莺莺跟你说了我要跳怎样的舞吗?你想没想过应当吹奏怎样的曲子?”余香有些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将舞跳给子欢来看。 “没有,你现在出去跟莺莺跳一遍,我看了自然会知道该和这样的曲子。”周子欢推开房门,这样说道。 余香连连摇头,“这不成,若是被王大人看见可怎么了得?” 周子欢轻笑道:“你堂堂一朝皇后,竟然还会怕这个?罢了,也不需瞒你,你那口口声声放在嘴边的王大人,是自己人。” “自己人?”余香难以理解,“若真是自己人为何还要安排我住在这样的屋子?还有,你为何要在皇陵之内安插自己人?” 说完这话,余香才看到门外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莺莺,顿时捂住了嘴。 这些话她不该乱说的吧,这些话也不该让莺莺听到的吧。 毕竟莺莺只能算作是余香找来的人,如何也算不得是周子欢的自己人。 这些话,不该被她听到。 “莫慌,我看莺莺倒是个知趣儿的,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周子欢一眼便瞧出了余香心中的不安,竟直接伸手拉过余香的手,紧紧相扣,拽着她走到院中。 “民女只听见了该听见的,其余的,都没听见。”莺莺笑着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却是恰好能让余香听清的语气。 这话说得巧妙,可却并不曾令多疑的余香放下心来。 可莺莺现在对她而言有用,所以只要没被她逮到莺莺有贼心,那她就不会做出任何限制她的举动。 但周子欢是谨慎的,他既然赶在这儿光明正大的握着她的手,便说明无论是王大人,亦或者舞娘莺莺,他都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安静闭嘴。 既然如此,她就不需害怕了。 此时此刻,她半点没有怀疑周子欢,这里面其实藏了很多奇怪之处,可余香就被周子欢的那一个吻,亲乱了脑子。 “不对啊,既然都是你的人,那你进皇陵之时又为何要戴着人皮面具?敢情儿这面具就是戴给我一个人看的?”余香忽然想起这事儿,颇有不满地嘟囔着。 “不然你以为呢?若是我直接这么走进来,对你还会有惊喜可言么?”周子欢说完这话,突然松开了余香的手,又从腰中拿出竹箫,拿到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余香给莺莺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跳了。 她从未与莺莺合过舞,这还是头一次。 两人的想法此前并未交涉,合不合拍,一切都要再看。 其实余香与莺莺两人都算是懂舞的人,也算是痴舞的人。 一旦跳进去,便都犹如沉浸其中,深陷而无可自拔。 余香想象着那个场景,她就是刘骜的梦中人。 她是冰冷的,神圣的,孤傲的,动人的。 她应当与他有距离,让他意识到即使自己是皇帝,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得到她。 可是偏偏,她又是那么真实的出现在他的眼前,真实存在着。 梦如人生,人生如梦。 就像是这话说的那样。 而莺莺,却是无比热辣奔放。 她的动作轻盈又充满挑逗,平日里温顺得不成样子,可这舞动起来却如同像是变了一个人。 好似那藏在山洞之中的千年狐狸,突然化作人形,说不出的媚态。 对于余香而言,其实她来跳白色的这一边,而让莺莺去跳红色的那一边,是有些吃亏的。 红比白更夺目,更热烈,更讨喜,也更容易让人记得。 但是余香了解刘骜,他心里的那个人,只能是一身白色。 她坚定与他的坚定,固执于他的固执,煞费苦心,却不知结果。 这显而易见,又是一场豪赌。 最终,曲声渐停,余香竟同莺莺两人像是跳出了默契,双手交叠,共同抬腿直至高空,相视一笑。 舞必,不需人品评,余香跟莺莺都很肯定,这就是默契,这舞便成了。 可是有这旁观者在场,她们又不可能不去问周子欢的看法。 “我没想到你会对它这么上心。”子欢的语气有些酸。 “我的舞,我怎么会不上心?”余香奇怪道。 “不是舞,我说的是人。你那心思花的太多,我看得简直嫉妒。这事儿你自己估量好了,若是被人逮到你逃出皇陵去宫内献舞,有太多人都不会饶过你的。”周子欢脸色忽然阴沉下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随了子欢 余香抬头看了一眼莺莺,见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脑袋扭到了一旁,神情没有任何异样,这才蹙着眉头对周子欢道:“子欢,我若不对他上心,可还有别的选择吗?” 她是刘骜的皇后,是刘骜的妻子,是他能够控制在鼓掌之间的女人。 倘若不上心,还能怎么样? 周子彦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黯淡,漠然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余香的话。 他知道一百种抚慰百姓的方式,却捉摸不透一种能够安慰女人的方式。 余香对于刘骜有没有爱,子欢不知道。 但她却本能地在依附着刘骜而生存,这在子欢眼中,是一种耻辱。 他了解余香的性情,知道她在选择自保的方式,她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一定会选择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作为靠山。 但余香选择了刘骜,而不是他周子欢。 如果说这事儿是放在一年前余香刚刚入宫的时候,那她依附于刘骜实乃明智之举。毕竟刘骜身为正宫太子,手中虽无实权却有地位,而他那时还只是个不断隐忍的无名侯爷,余香那样选择是对的。 但今非昔比,先皇已死,刘骜虽然坐上皇位,但显然在朝中并没有树立起应有的威信,朝中大臣分设几派,却找不出任何一派是对他刘骜忠心耿耿。 也就是说,刘骜坐在皇位上,只因为他是先皇的嫡长子,并非是自己受人信服。 与其相反,周子欢在朝中有人马,军中有兵马,四海百姓之间有名望,他随时可以起兵入宫,夺下皇位。 如果余香现在把势头转到子欢身上来,那也可保她性命,守她富贵,可她偏偏不肯。 她的心思,她的寄托,还在刘骜那儿。 若不是余香已经深深爱上刘骜,就是她对自己夺位之事,并不信任。 在她眼中,至始至终的正统都是刘骜,即使她已经知晓他的皇子身份,可还是不愿意冒险将宝压在他的身上。 “余香,苍兰乐师已经答应为你奏琴了,这两日你什么都不要想,只需与莺莺两人专心练舞,等着后日一早,我把你送入皇宫。”周子欢这话听着都是为了余香着想,可当事人听到这话,却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在莺莺面前直呼她的本名? 还有,如果百里苍兰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为她奏琴一事,那不就等同于刘康马上就会知道一切真相吗? 余香嘴唇微抿,脸色阴沉下来。 她的眼神在莺莺与周子欢之间徘徊,不明白他们是不是一早就相识的一路人,这事儿是不是他们一早就给自己设计好了的圈套。 莺莺是她主动找到的,她其实不想怀疑莺莺的,但今日周子欢的态度实在太可疑了。 他三言两语,几乎把所有不能说的话,不能告知的秘密,都讲给莺莺听了。 但谁知道莺莺又是谁的人?下一秒又会将这些话说于谁人听? “余香,你的眼神,是在怀疑我吗?”周子欢望着余香警惕的模样,略带失望的询问她道。 “莺莺,你告诉我,你跟关内侯到底是什么关系?”余香并没有直接回答周子欢的话,反而直接上前一步,与莺莺四目相对,语气严肃地询问她道。 “我与她……” 还不等周子欢说完话,余香扭过头便呵斥了一句,“你别开口!” 周子欢一惊,略带愤怒地闭上了嘴巴。 余香是什么意思,用她皇后娘娘的身份在压制他吗? “娘娘,民女与侯爷并无关系,昨日之前,素昧平生。”莺莺乖巧温顺地回答,眉眼之间找不出一点可疑的痕迹。 余香冷笑,素昧平生?她怎么不知道周子欢已经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说出自己谋反的大计? 她突然二话不说,转身回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大门,不再理会院内两人。 “侯爷,莺莺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皇后娘娘这般生气。”见到余香这个样子,莺莺倒是一脸紧张,双手交叠,满是无措。 周子欢轻笑安慰道:“无碍,你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吧,若是看到阿梦她们,记得叮嘱一句今日不需伺候,说是皇后娘娘的吩咐,知道么?” “喏,民女知道了。”说完这话,莺莺便告退回房了。 周子欢走到余香屋门处,轻轻叩了叩门道:“余香,把门打开。” 余香此刻正躺在床上生气,哪里会来为他开门? “你若是不把门打开,我便也不走了,就在这儿守着你。反正你迟早是要出来的。一个时辰等不到,就等半日;半日等不到,就等一日。我还不相信你这辈子就不打算离开这儿了。”说到这儿,见屋里依旧没有声音,周子欢索性就在地上坐了下来,好像不等到余香开门,他还真就不走了。 余香在门缝里听着,望着,见到周子欢已经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连忙一把拉开房门,嘴里嘟囔了一句,“无赖”。 “你当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想当年追在我身后怯生生唤‘公子’的黄毛丫头去哪儿了?”周子欢站起身,嘴里抱怨着,却主动去牵住了余香的手。 余香想要躲,可这屋子里总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她想躲也躲不开。 现在她真要怀疑王大人安排自己住在这间屋子并非是刘骜的意思,而是为了方便周子欢使坏。 这不,她一个转身,就被周子欢推倒在床上,压着她身子,不让她动弹。 “公子这是转了性?想当初公子待我也没这么粗暴,那叫一个温柔多情。”余香仰头望着子欢那张脸,突然轻笑起来,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周子欢的时候。 那日她还穷得连碗粥都喝不起,若不是周子欢,她真的可能会饿死在街头。 又或者是被卖进赌坊、青楼。 不知道,没想过,也不敢想。毕竟这普天之下的好日子都是一般模样,可痛苦却各有各的不同。 “乱讲,遇见你时,我何曾对你温柔过?”周子欢轻轻抚摸余香的脸,一年光景,却觉得她长大了好多。 相识之时,他对她充满了目的,就算是对她好,也不过是为了使她成为自己的细作。 就像是刘康待莎罗一样。 但现如今他几乎都要臣服于她,又能算是什么呢?只能说是这丫头太有本事,以至于他克制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陷了进去。 “余香,我总觉得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你,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周子欢轻轻呢喃,余香听着这话却只觉得可笑。 她只不过是生在吴县的穷人家丫头,周子欢怎么会见过她呢? 然而周子欢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真的见过襁褓中的她。 那么小,还不会说话,也不会笑。 他尚且是少年,用手去牵住她,她就那样握住过他的手。 她的身上还带着奶香味,乌黑的眼珠一直瞧着他,像是在瞧这世上最新鲜的事儿一样。 一年前他带她回周府的那日,便知道她是谁,亦知道他的命数。 可幼年初见里的疼爱,却到底没抵过他想要权利的野心。 这一次,不知他的未来,又会如何选择? “别说这种傻话了,你快起来,压得我身子都疼了。”余香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握住了想要逃开的手臂。 “余香,入宫前错过了你,这次我是认真的。”说完这话,他便低头封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想要逃开的念头。 衣衫褪去,她想要拒绝,他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在这距离长安城遥远的地方,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皇陵,当着列位皇家祖先的面,她背叛了刘骜,随了周子欢。 他是那样温柔,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到了后来,索性余香就当它是一场梦,既然已经发生,不坦然接受又如何? 她也不是没想过跟子欢在一起,这倒像是许久之后如了当年的愿。 要知道,当初莎罗下药时,余香因为自己错过了跟周子欢在一起的机会,还偷偷哭过。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对么? 他们的身子那样契合,好像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就该是这样。 月落西山,子欢在床榻上搂着余香,什么都没说。 “子欢”,反倒是余香轻轻开口,率先唤了他一声。 “怎么了?”子欢吻了吻她的额头。 “你说我会怀上你的孩子吗?”比起两人情分,现如今余香更关心的事情,是这一桩。 这一次,周子欢并没有猜透余香心里的想法,于是问她道:“你想怀上吗?你若不想,我稍后便命人去准备药。” “不,我想。我想要一个孩子,你的孩子。”余香的语气无比肯定。 她刻意避开了周子欢眼中的惊诧和感动,将头扭到了一边,望着大门。 她感受到了腰间拥紧的手臂,那是这段时日以来,她久违而渴望的温暖。 但她想要怀上周子欢的孩子,却是无奈之举。 按照现在宫内的情况,她需要一个孩子巩固地位,刘骜不肯召她侍寝,而她又断然不想怀上刘康的骨肉。 两相权衡,最好的人选,便是周子欢。 第一百四十九章:你去了哪 余香用指尖轻轻拭去眼角滑过的泪水,觉得自己这日子过的真是可悲。 虽然从来没有人逼迫她与谁在一起,可是为了活下去,她却只能躺在不同人的身边,睡在不同人的床上。 可笑么?明明贵为汉王朝的皇后娘娘,可却也过着“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日子。 比起那些风尘女,又有什么区别? 但如果不这样做,她不过是毫无身份背景的区区弱女子,她还能怎么办?在这残忍的皇城,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宫闱,想要活下去,除了用脑子和身子拼出一条血路来,还能怎么办? 周子欢就那样搂着她,一言不发,时不时用手去摆弄她的手指,一副万分亲近的样子。 他其实从未与女人躺在一张床上这么久,即使是他的女人也从未有过,所以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往时日,除了将萧芊芊娶进府门,因为碍于萧丞相的眼线还在侯爷府,他才迫不得已与她过度一夜春宵,其余时刻,做完了该做的事,他都会回房。 只有自己一个人躺在房间里,他才会觉得安全。 他这辈子身上藏的秘密太多,肩膀上担的担子也太重了,他很难以信过任何人,特别是口蜜腹剑的女人。 这么多年里,无论萧芊芊待他有多么好,他始终无法向她坦明心迹。 因为萧芊芊是萧丞相的女儿,血统无法改变,身世无法改变,她效忠于其父亲的心也无法改变。 周子欢没有把握,当他跟萧丞相站在对立两侧时,芊芊到底会像着哪一边。 他赌不起,所以压根不会在她身上花费赌的心思。 他本以为自己对余香也会如同对芊芊一样,一切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戏,欺骗了外人,欺骗了余香,但自己是能够看透真相的。 可时至今日,他却成了最先上当的人,难道不是么? 就在这时,余香忽然转过身来,用手轻轻顺着周子欢的脸滑下来,痴笑了一声,娇嗔道:“子欢,我饿了。” “饿了?那我叫人去给你准备吃食。”周子欢轻声叹了一句,本欲要跟她多厮守一会儿,却不想被饥饿打搅到了。 还不等他彻底坐起来,余香却忽然用手一推他的胸膛,如蛇般攀附在他身上,轻声念道:“明明你就能喂饱我,还劳烦旁人做什么?” “妖精”,周子欢低吼一声,将她压到身下。 余香的嘴角是上扬的,但眼尾却含着泪。 刘骜也曾在床上笑骂她是妖精。 可她若真是妖精就好了,便不需为了活着发愁,便不需陷入凡人的情爱痛苦之中,折磨自己。 她必须诱惑他,仅仅一次,她根本没有把握能够一击即中,怀上子欢的孩子。 多一次,总是多了一点机会。 一旦出了这皇陵,她怕自己再也没有勇气与他做这破戒的事。 若再回了未央宫,就又失去了回头的机会。 此时此刻,不想那么多好么?就让她尽兴地与他纠缠在一起,好似上辈子已经注定。 这滋味足够好,两个人也足以动情,月上三竿,想那么多做什么。 不知这是不是咒,越不愿惦念,余香的脑海深处便越是容易显现出那张脸。 宣室殿里,刘骜此刻又在如同她一样,跟谁在一起呢? 翌日余香醒来的时候,屋内床榻上便只有她自己,周子欢早已不知去向。 她摸着枕边,甚至寻不到他的温热与气息。 除了腰间的酸痛,她找不到一丁点他存在过的痕迹。 “娘娘醒了?奴婢早晨进来的时候见您睡得还熟,就没吵您。您也是,这冬日的晚上,您睡着怎么不关门,若是吹病了可怎么办?”阿梦端着热水走进来,一边帮皇后娘娘梳洗一边说道。 门是开着的么,他应该也是离开不久。既然明日他还要送自己回宫,那也许还住在这皇陵内吧。 想到这儿,余香忽然低下脑袋,将头埋在双腿之间,忍不住偷笑起来。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唬奴婢。”阿梦望着娘娘今日奇奇怪怪的模样,心里暗自后悔,昨晚上为什么要听信莺莺姑娘的话,不来陪着娘娘? 这屋子里头连个暖炉都没有,被子又没有宫内的暖和,肯定娘娘是冻坏了,所以神智都变得没那么清醒了。 “娘娘,您是不是昨晚上冻到了,所以有些不舒服?”阿梦没敢直接问,所以试探着说道。 余香连连摇头,语气里满是笃定道:“没有,昨天晚上很是暖和,这屋子不错,虽然小,但我甚是喜欢。” “如此就好,奴婢也就放心了。看来娘娘昨日与莺莺姑娘排舞排的很愉快,今日看起来神色都不错呢。”没事就好,阿梦暗自松了一口气。 “嗯,挺愉快的,你快去准备早膳吧,我这肚子早就饿得咕咕作响了。”昨天晚上就没吃饭,说是要用子欢填饱肚子,可天知道伺候完他,余香的肚子有多饿。 阿梦应着,跑出去寻膳房了,昨天晚上她也没吃东西,见不需要守夜,便也早早睡下了。 余香见床头堆着阿梦拿过来的新衣裙,也不等了,索性自己赶紧换上,跑出屋子去转转这皇陵。 其实说真的,这皇陵若是夏日来,一定景色大好。 这么说虽是对先皇不敬,可这里处处栽满了珍贵花木,若到了绽放季节,该会有多么好看。 “皇后娘娘早,可用膳了么?民女自己备了一些,要不要一起尝尝?” 余香走到一处院落前,便听到莺莺呼唤自己,回过头去摆了摆手道:“不用,你吃吧,我已经让阿梦去准备了。” 说完这话她转身要走,忽似想起什么道:“对了,莺莺,你今日可看见他了吗?” 莺莺一愣,回味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娘娘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回娘娘的话,民女没看见。”莺莺如实作答。 “嗯,好,你早些吃饭吧,吃完了就去我院子里寻我,咱们继续合舞。”余香轻笑着说道,可眉宇之间还是难以掩饰地露出了失望。 好吧,就承认了吧,她在这地方转了那么久,不过就是希望在某个地方遇见他。 若四下无人,她还可以直接扑进他怀里。 说来也奇怪,明明昨日她一想起刘骜还心头发紧,可此时此刻她的思想与情愫却全被周子欢占据了,她想念的人直接从刘骜成为了子欢。 这女子原来是如此善变的人呐,她以为自己要一直藏在内疚与煎熬之中。 可今日一醒过来,她便开始掩藏不住唇间的笑意,开始思念子欢了。 至于刘骜在她离宫的日子,召了谁侍寝,又封了谁的品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那颗在冬日里僵硬无比的心,已经开始慢慢复苏,有了感知。 可是,那个让她心脏温暖的人,躲到哪儿去了? 本以为周子欢是怕阿梦她们看见,不想暴露身份,才离开的。 所以用膳过后,余香马上找了理由支走全部宫侍,就一个人找了软垫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等子欢回来。 嗯,她觉得自己这模样真像是个痴人,不知过会儿被子欢瞧见了,会不会嘲笑她傻。 可是嘲笑了也没关系,她就是痴了,还不是他害的。 若不是昨日他先招惹了自己,自己也不至于满脑子想的都是他那英俊模样。 可惜,她等来的人只有莺莺,并没有周子欢。 从早上到日落,她与莺莺在毫无奏乐的情况下跳了一天的舞,但仍然没有等来周子欢。 也许是出去办事了,明儿个一早就见到了。 余香这么想着,便早早躺会那张床上睡着了,因为这样就可以早些醒来,早些见到他。 因为这雀跃地心情,她甚至连想到回皇宫冒险跳舞都不再可怕,好似周子欢就是她身体里的定心丸,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但又一日的清晨来了,她睁开眼睛又闭上,闭上眼睛又睁开,依然没有看到周子欢。 甚至最终来接她乔庄入宫的人,都不是周子欢。 他消失了,莫名其妙,就那么来了又走了,像是一场黄粱梦境。 她有苦说不出,没办法去询问任何人。即使明明知道王大人是周子欢的部下,却也没法直接以皇后娘娘的身份开口,打听关内侯的行踪。 有些事情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一旦挑破了就是掉脑袋的过错。 以前她不能乱说话是因为想保住自己的性命,现在除了自己,她还得保住周子欢的性命。 “莺莺,侯爷他什么时候离开皇陵的,走时没留下任何消息吗?”离开皇陵的马车上,余香终于忍不住询问莺莺道。 “民女不知侯爷去了哪里,只知道他另安排了人与苍兰乐师合奏,后天晚上的皇上寿宴,他不会出现了。”莺莺看得出余香眼中的难过,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余香的双眉蹙作一团,周子欢是开玩笑的吗,许给了她那么多安慰,转眼便撒手走人了? 她的手指捏成拳头,狠狠砸在马车的窗棂上,表情痛苦。 第一百五十章:只欠东风 “娘娘,侯爷应是有苦衷的,否则不会这么无缘无故的不辞而别。您要知道,民女那日去翡翠楼寻陈公子,恰巧遇上侯爷也在,他听闻您被皇上送去皇陵,顿时脸色大变。娘娘,关心这事儿,是装不出来的。”莺莺这番话在肚子里犹豫了又犹豫,怕说出口倒是给自己无端惹麻烦。 可她也是女人,知道惦念一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让她眼睁睁看着娘娘难过至此,又不出言安慰,着实于心不忍。 “他就算再忙,就算再有苦衷,道别的时间总有吧,跟我说一声的功夫总有吧。我就不信,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着急到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显然莺莺的话并不足以说服余香。 什么叫苦衷,什么叫不辞而别。 若真是着急,他跟她在床上纠缠了一夜的时候,怎么不说有苦衷,怎么不说忙着去做别的事儿? 周子欢,你是真将我当做勾栏院里卖笑为生的风尘女吗?还是你用来挑衅刘骜,以战皇威的工具? 又或者,这是你用来报复我的手段?只因为当年你煞费苦心送我入宫,我却没有真的成为你的耳目,现在这些欠下的债,我要用身子来还了? 越是在意,越是折磨。 不思念刘骜,这思念便成了翻倍的痛苦,寄托在了周子欢身上。 “娘娘,不是男人们做的每件事情我们都理解,就好像您现在冒着风险做的事情,也不会对男人说,不会祈祷他们懂一样。生而为人,总要有些秘密,得以傍身。” 余香听见莺莺的话,扭过脸去望向了她。 她的眼睛很亮,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笃定无比。 她不只是在安慰自己,而是在说有关于她自身的故事。 她的话里,也藏了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是她得以傍身的秘密。 余香暗自猜测着这个人的身份,他会是自己认识的人吗?为什么莺莺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个男人? 乐府舞娘是可以成亲的,只需请求离开乐府即可。若是能跟心上人厮守,那离开乐府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为难的事情。 况且,如果想要离开乐府,是需要一段时间等待上级官员应准的,要给他们时间去寻找新的顶替她原有位置的舞娘。 迄今为止,莺莺为什么还留在乐府呢?说明她根本没有离开乐府的意思。 这就令余香想不通了,难道这其中还是另有隐情吗?是因为她心中装着的那个男人不愿娶她,还是因为她根本无法离开乐府,亦或者是有别的理由? 这一路上她没再跟莺莺说什么话,偶尔聊上两句,也是关乎于准备衣裙服饰的问题。 这次马车真的是一夜未停,余香必须先随着莺莺赶到乐府,装成是与莺莺合舞的人。这个过程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对外却还要放出这个消息。 所幸莺莺在乐府是领舞之人,并没有什么人敢不经允许去擅闯她的房间。 待抵达长安乐府之后,余香便脸戴轻纱随着莺莺进了她的房间。 路上虽然也曾与其他舞娘擦肩而过,但因为没有人会将她与远在皇陵的皇后娘娘联系在一起,所以总的来说,这一路行程还算顺利。 若真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她好想周子欢。 有很多很多的怨,有很多很多的委屈,还有很多很多的思念。 她当下最重要的事是赶紧跳好这支舞,让在场所有人留下印象,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长安。 一旦离开了长安城,就可以去找他了。 既然昨日她都能那么轻而易举离开皇陵,那便说明看守皇陵的王大人根本没有打算困住她。这就好办了,她一定要找到子欢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子欢是不是真的有苦衷,无论他那天早上不告而别的理由是什么,只要他愿意跟自己谈,她就都能接受。 又或者,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在告诉她,只要能够见到他,扑到他怀里去,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 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余香心里一紧,回首去寻莺莺,却没有看到她。 看身高应是男子,余香轻轻迈着脚步走过去,从门缝望向了外面。 没看到脸,便先瞧见了那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琴,门外的人是百里苍兰。 当真是好久不见。 他这个时候来,应当是莺莺的意思吧。 也好,应该让他先过来弹琴与自己合一遍,以免在台上出了乱子。 余香一把拉开房门,笑着望向百里苍兰道:“苍兰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这话虽是余香笑着说的,可她此时心里已经在暗自盘算,如果百里苍兰此次以刘康部下的身份,向自己提起身孕一事,自己究竟应该如何作答了。 “上次我帮你,你还不曾谢谢我呢。”百里苍兰也不客气,与余香说话的语调一如当年,轻松自在。 余香在脑海中回忆着百里苍兰说的事情到底是指的哪一桩,终于想起先皇寿辰上,百里苍兰主动帮她奏乐,熬过了一关。 嗯,若这么说来她还真是欠了百里苍兰一个好大的人情。 可她自那日后就日日陷在了水深火热之中,自保都费劲了心神,更别说是记得感谢什么人了。 “是啊,我这便在此谢过了,算我欠你一个恩情,日后你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便尽管开口,我定竭尽全力。”余香咧嘴轻笑,可这话也不过是嘴上说说,并不曾多么走心。 说是说的,做是做的,等到了时候就算百里苍兰真的求她,也要看看那事情到底是哪一桩,哪一件,总不能什么忙都帮。 “嗯,你也就嘴上说的好听。本来今日这事儿,你又是欠了我一个人情。不过念在子欢他都帮你承了过去,这账便也不算在你头上了。”百里苍兰将那手中的琴放在桌上,在这地方斟茶自饮,倒像是无比熟悉这个地方。 听到百里苍兰那么自然地轻唤出这个名字,余香一瞬间僵在原地,不明白这是怎么个状况。 百里苍兰不是刘康的人吗,怎么会那么自然而然地叫起子欢的名字? 他说今日奏乐欠人情之事被子欢承了过来,那就说明并不是他答应了莺莺来奏乐,而是答应了子欢才来的? “听你的口吻,你跟关内侯很熟悉?”余香试探着问道。 “嗯”,这音调从百里苍兰唇边挤了出来,其余的,却又是什么都没说。 余香不敢乱问,怕被百里苍兰发现了她跟周子欢的异样之处,去跟刘康汇报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虽说看起来这举动像是谨言慎行,可实则说白了,这便是做贼心虚。 莺莺回来的很晚,也不知到底是去做了什么,总之再度推开门时,就瞧见了百里苍兰搂着皇后共同奏琴的场景。 “娘娘,时辰差不多了,民女为您上妆吧。”莺莺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心里却多少生了一丝埋怨。 她竟不知道苍兰乐师与皇后娘娘这么熟悉,本来还想着在其中引荐。现在看来,这心思竟是生的有些多余。 “回来了?时辰不多,咱们各自上妆就可。”莺莺走路的声音很轻,若不是主动开口,她都没听出人已经进了屋内。 刚才都怪百里苍兰非要闹着再教她弹琴,现如今莺莺撞见了,多误会。 若是被人以为她天生就是什么水性杨花的人,当真冤枉得很。 莺莺心里不开心,刻意不去看百里苍兰的眼神,她其实多盼望百里苍兰能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对她说点什么。 又或者,只是轻声唤一句她的名字。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们既要上妆,我也不便留在这儿,便去乐府正堂等候了。” 然后他就离开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余香并没有察觉到莺莺的异样,只是拿了脂粉涂在脸上。 眉细,眼长,唇淡,眸亮。 她专心致志地在铜镜前涂画着妆容,却根本不曾注意到身后莺莺正暗自在服饰上做着手脚。 为了防止意外,两人除了在妆容上做了很大改变,还准备了不同颜色但款式相同的面纱以作遮挡,为的就是防止刘骜突然将她们召唤上前,余香被认出来。 这面纱上面有金链,悬在耳后,便可确保不掉下来。 因为看到了余香刚才跟百里苍兰的依偎,莺莺心中怨恨,便将那金链弄断了一块。 中间位置,两两衔接,那链条随时可能脱落,面纱也随时可能打开。 莺莺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并不算绝,这不过是个可能,也许面纱不会掉,也许皇上不会发现,这一切便看的是皇后娘娘自己的机缘。 余香没有发现异样,毕竟这面纱是等到跳舞过后才要戴在面上的,现在并不需要它。 妆容化好了,不是熟悉的人,怕是也很难认出是她。 裙子是她曾经按照记忆,按照皇上书房墙上画卷中女子所着的衣裙制出来的,一身雪白。 莺莺的与她的款式相似,不过是上面多绣了一朵蔷薇,颜色是一身鲜红。 准备就绪,只欠东风。 第一章:多少意外 说实话,余香是一个擅长将所有事的负面都想清楚的人,一切做好最坏的准备,就不怕出现任何意外。 这就是她一向能够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善的方式。 但今日她并不是十分担心,毕竟知道她离开皇陵的人少得可怜,知晓她回到皇宫的人就更是屈指可数,就连阿梦她也不曾对其说出实情。 既然没什么人知道,就不怕走漏风声,不怕被人出卖。 这么想着,化好了妆容的余香便又将那腰杆挺直了几分。 冬日,其实本不该穿得这么轻薄,但为了好看,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她正跟莺莺一人披着一件灰鼠裘走向乐府正堂,准备与伴舞的舞娘们会和。 然而她刚走进正堂,一眼就瞧见了张熟悉的面孔在与百里苍兰交谈,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支竹萧。 是周子欢的那一支竹萧,就连悬挂的装饰都是一模一样。 所以说,周子欢现在就在长安城? “莺莺,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是陈文浩,陈公子。”百里苍兰在介绍的时候刻意越过了余香,因不知该称呼她为什么。 反正陈文浩与余香也是旧识,他介不介绍也没那么重要。 莺莺过去跟陈文浩打招呼,余香的神情顿了顿,便也一并跟了上去。 “莺莺见过陈公子。”因为陈文浩没有官职,所以纵然家世再显赫,也不过是个平民身份,莺莺并不需要对其行大礼。 “你叫什么?”陈文浩望着余香轻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倒是很好奇,余香到底会在这众人面前如何自称。 其实如果不是提前知晓,乍一看余香今日的妆容打扮,并不是那么容易认出来。 可现如今知道了,却又忍不住去逗逗她。 要知道,自打她入宫之后,鲜少有机会相见,像是这样她隐藏皇后身份的时刻,便更是难得一遇了。 “见过陈公子,民女闺名飞燕。”余香心中此时还怀有对周子欢的怨怒,看见陈文浩逗弄自己便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 敢情儿这两个人现在是合起伙来与自己作对,还问她叫什么,他陈文浩难道不清楚她叫什么? 飞燕,就是飞燕,待会儿跳起舞来便让你明白我叫什么了。 余香的眉眼淡淡扫过堂内众人脸上的表情,引得脖子上悬挂的金铃铛响起,清脆声声。 “哦,飞燕,这名字听来很美妙,想必舞姿也定然如同名字一般美妙。想想今日有缘与这乐府最擅跳舞的两个姑娘共同为皇上献艺,陈某当真激动不已。” 陈文浩这话引得堂内诸多舞娘不满,说是莺莺为这乐府最擅长跳舞的人也就罢了,那名唤飞燕的女子明明才来乐府,有何资格配得上这样的赞扬? 更何况这位陈公子长相俊秀,风流倜傥,她们早已望得春心荡漾,谁愿意他多将心思放在别的女子身上? “飞燕见陈公子手中这竹萧很是眼熟,不知是不是旧友今日相赠?”余香对陈文浩的那些废话根本没兴致听,她只关心周子欢此刻是不是还在长安。 若是,她跳完舞后定要马上去把他找出来,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辞而别,弃自己而不顾。 “是啊,看来你认识我的那位旧友啊。咱们可要练习一遍,我看时辰就要到了啊。”陈文浩其实并不擅长吹箫,不过是周子欢临时嘱咐,他又勤加练习了一阵罢了。 说真的,现在除了百里苍兰交给他的那首曲子,其余的,他一概不会。 余香刚要点头,说练练也好,毕竟这么多人从未在一起合过一次。 可是还不等余香开口,就听见莺莺与众位舞娘商议过后道:“陈公子,苍兰乐师,时辰的确不早,咱们这便赶过去吧。若是再练习,恐怕就要耽误时间,影响大事了。” 余香觉得有些奇怪,距离寿宴开始怎么也要一个时辰,提前赶过去又有什么意义?若真是没有配合好,到时候出了差错,她显露了身份不说,大家还不是都要受罚? 可是当她随着莺莺等人来到举办寿宴的天盛殿,忽然就觉得今日早些到此,也并非没有意义。 比起一年前先帝的寿宴,刘骜今日的生辰宴席不算隆重,可也是张灯结彩,热闹得很。 那些宫侍都在盛传,说今日皇上这是三喜临门。 “敢问姑姑一句,只知道今日是皇上寿辰,何来三喜临门?”余香终究忍不住,上前一步拦住管事姑姑,询问了一句。 那管事姑姑并不知余香的真实身份,见被拦住,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道:“瞧你那孤陋寡闻的模样。皇上生辰、中山王大婚、林充依有孕,你自个儿掰着手指头数数,还不就是三喜临门?” “多谢姑姑提点,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余香惨笑了一声,这么快么? 趁着她离宫不过几日,这些事情都发生的这么快吗? 就算是今日为了赶个彩头,让刘兴同日迎娶芷荷也没什么,可林充依这怀孕的时间,是不是巧了点? 不早不晚,偏偏在她刚刚离开皇宫的时候,她就怀孕了? 看来林充依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赶下后位呢。 “别愣神了,时辰改了,皇上跟百官过会儿来了,先是举办中山王的大婚仪式,而后才是你们上台献舞,可别搞错了,知道么?”管事姑姑像是刚刚接到什么消息,于是便过来通知乐府。 余香麻木地点头,觉得自己在这宫中的地位,只怕是越发难保了。 随着怀孕的后妃越来越多,随着她在刘骜心里的位置越来越淡,她离开后位的时辰便也就即将到来了。 是成是败,今日赌这一局。 倘若输了便是命,虽然她从不认命,可那到底也是后话。 但如若赢了呢?这总归是有希望的。 就连余香自己此刻都想自嘲,她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这么乐观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待到鼓声响起,刘骜便携众妃嫔来到了这里。 余香远远地观望着,觉得现如今的自己,跟一年前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还是无法直接入席,还是只能远远观望,还是揣着一肚子忐忑心思,等着实现最终的计谋。 嗯,这么一想还真是令人沮丧,好像没什么长进啊。 距离很远,余香并不能看清坐在刘骜两侧的妃嫔分别是谁。 但其实不用看清她也能够猜得出来,定然是马八子和林充依。 比她们嫔位高的人那么多,可都没她们两个那么争气的肚子。 想到这儿,余香忍不住冷笑一声。 “别出声,没到你说话的时候。”管事姑姑推搡了余香一把,却被陈文浩一把将人揽了过来。 管事姑姑见陈文浩是百里苍兰带进来的,便不再言语,站到了另一旁去。 “你没事吧?”陈文浩小声在余香身侧耳语,用着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够听清楚的声音。 “他人呢?”余香没回答陈文浩的话,而是直接在询问周子欢的去向。 “我不知道。”陈文浩没有说谎,可余香显然不会相信。 她不再开口,而是安静地站在暗处,望着那大殿内发生的一切。 喜庆的乐律响起,百里苍兰此时已经坐在大殿内奏琴。 刘兴身着大红朝服率先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一段红绸。 余香的嘴角微微上扬,能够看到他跟芷荷修成正果,自己也是欣慰的。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红绸的另一端同时牵着两个人,除了芷荷,还有另外一个陌生女子身着大红喜服,笑颜如花。 她是谁? 这话余香只能在心里问出来,也并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疑惑。 三拜天地,又听得众位百官祝贺,余香才隐隐约约从那些人的口中听到答案。 芷荷不过是个妾,而那位陌生女子才是正统的中山王妃。 余香看不到他们脸上的神色,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短短几日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她失忆了吗?难道已经过去了许多时日,只是她不记得了吗? 然后,她看到了中山王妃冲着萧丞相叫爹爹。 除了萧芊芊,萧丞相哪儿来的其他女儿? 还不等她思虑清楚脑海中的疑惑,就听到管事姑姑已经让她们准备献舞了。 “朕听闻今日乐府准备了一支非常特别的舞蹈,据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朕还真是无比期待。只可惜皇后不在场,她也是个懂舞之人,若真有好舞,朕想,她会愿意看到。”刘骜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场上众人变得很安静。 余香抿唇,说不出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他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儿,演出一副夫妻恩爱的假象吗?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看到,那又何必将我送去皇陵? 场上很安静,舞娘们纷纷找好了自己的位置,蹲了下来。 唯一的声音,只有余香和莺莺,一左一右地向大殿中间走去,她们的脖颈上,手腕上,金铃声声。 一个血红,一个洁白,这鲜明的反差色不由得引起众人的目光驻足。 刘骜,我来为你庆祝生辰了。 余香在心里这样轻念了一句,给百里苍兰与陈文浩使了个眼神,舞动起来。 第二章:民女飞燕 雪白的长袖上嵌了狐狸毛,舞动起来像是那寂静山岭上的皑皑白雪。 大红色的衣襟上绣满了大朵蔷薇,裙摆捏着褶,每每转身都如同不可触及的彼岸之花。 余香跳时,莺莺便静下来;莺莺舞时,余香便停下来。 她们二人一静一动,不曾停止的只有她们身上的金铃响动与那琴箫之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们吸引去了,余香始终流露出高傲的神态,似乎在说着“生人勿近”。 而莺莺则不同,她遵从着皇后的嘱咐,舞姿大胆而热辣,引得许多朝臣忍不住暗自在心里琢磨,这究竟是乐府里的哪位舞娘,不如讨回去做妾如何? 刘骜的眉头一直紧紧皱成一团,眼神却始终盯在余香身上不移开。 真是太像了,太像他梦中的那个女人。 梦里的她也是跳着这样的一支舞,神色高傲,举止冷艳。 她的腰肢,她的身段,她的一颦一笑,就像是那梦中人来到了自己面前。 曾以为皇后与那梦中女子有几分相似,可当他看到了今日的跳舞之人,才明白,相似的终究只是相似,与正主则有太大差别。 她是冰冷的,是美艳的,是明明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却还让他的心在为她跳动着。 这是谁特意为他准备的贺礼吗?还是这梦中人,已经知道他就在这里,才不远万里的来寻他? 他知道,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这三喜临门,只怕要因为这个女人,而变成四喜临门了。 今日果然是个黄道吉日。 这么想着,他的眉头渐渐散开,表情恢复了祥和模样,唇边还不经意地挂上一分笑容。 林充依眼瞧着这一幕,又将视线移到了大殿正中的两位舞娘身上。 这一红一白,惹眼的显然是那个红衣女子。 她摆了摆手,叫侍婢凑上前来,在其耳边轻声道:“你一会去给我查查,这个红衣女子是个什么来头,怎么满身的狐媚子劲儿。” 侍婢应了一声,悄悄退下去了。 “芙蓉啊,你过来,你瞧着皇上那眼神是放在谁的身上呢?”太后坐在皇上左侧稍远的位置,却总瞧着皇上这神情不大对劲儿。 那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乐府舞娘们,嘴上还不自觉地露出笑意,像是七魂六魄都被人勾去了一样。 “娘娘,微臣瞧不出来,也许皇上就是心情大好,瞧着这舞蹈好看,便也高兴。”芙蓉姑姑并不想把话扯到具体某一个人身上去,免得皇上真的喜欢或是不喜欢,倒成了她一语成谶。 “不对,他是看着那个白裙女子呢,你看他那眼神,分都分不开了,好似有人拿绳子将他们两个人绑在了一块儿似的。芙蓉,你看这白衣女子眼熟不眼熟,你瞧瞧她像谁?”太后眯着眼睛瞧着,忽然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芙蓉姑姑摇头,说自己愚钝,瞧不出来。 “是皇后啊,你看她那挺着脖子站在那儿的样子,多像是皇后。芙蓉,知子莫若母啊,哀家本以为他将皇后送出宫去,时间久了,也就断了念想了。可你瞧瞧他那眼神,他的心至始至终就还在皇后身上,这现如今瞧见个模样像她的,就魂儿也丢了,魄也散了。哀家还以为林充依能够让他转了性,现如今看起来,怕是也不能。”太后叹了口气,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语气里满是无奈。 “娘娘,容小臣多嘴,林充依身上有很多地方,也与皇后十分相似。您若是希望她能够顶替皇后娘娘博得皇上宠爱,怕是也没什么意思。”芙蓉姑姑蹲了下来,俯身到太后耳边,轻声说道。 太后摇了摇头,眼神瞥向前方林充依一眼,而后念叨了一句,“不然,林充依终究只是像她,那聪明决绝的劲儿,多半是装出来的。不像皇后,心是真的灵,也是真的狠。” 此时此刻,琴音忽然一个回旋,百里苍兰指尖一使劲儿,那琴弦竟被人挑断了。 百里苍兰大惊,不是他失误,而是这根琴弦被人动过手脚,调换过了。 一时之间莺莺与众舞娘也是一身冷汗,余香连忙望向莺莺,用口型快速地说了两个无声的字“别动”,然后自己足尖点地,在那圆盘上转了起来。 琴声断了,萧声便也随着停了,殿内此时只有余香身上的铃铛响,还有她身上那不曾停止的铃铛声。 她此时也是一身冷汗,这是预料之外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所以只能脚下不停,快速地舞动,让那身上的长袖也随着身子的转动舞出形状,直至最终她给莺莺使了个眼神,停止转动,与她共同携手,一条腿高抬,如同飞起一般。 就好像是破茧成蝶的过程,那挣扎的蛹,总会成为飞翔的蝶。 殿内寂静了许久,余香跟莺莺都很紧张,她们的手心都出了汗。 没有声音,为什么会没有声音? 直至许久,刘骜开始鼓掌,殿内便逐渐响起了阵阵掌声。 余香此时方才回过神来,暗自松了一口气,随着整个乐府的人跪下去来给刘骜行礼祝寿,抬头时才顺势望了一眼他的眼神。 是了,她一直在忍,忍着不要在跳舞的过程中对视上刘骜的目光。 因为一旦看了,她怕自己的心思就乱了,那咬着牙强撑出来的冷艳便会荡然无存,自己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冒的险,就没了意义。 现如今,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她看到了刘骜眼睛里的探究,也看到了唇边的笑容。 真奇怪,距离得这么远,她竟然看得清。 赢了,若没料错,应该是这样的吧。 “平身吧,那身着白衣的舞娘,你上前来。”刘骜突然开口,直接点了余香。 她心中一惊,这虽然是个好兆头,可却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身后有舞娘递上了一早就准备好的面纱,余香坦然接过,戴在面上的那一刻,心里算是有了底盘。 脸上有这面纱遮挡,眉眼又画成了与往日不同的模样,她就不相信刘骜能够认得出来。 他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本该处于皇陵狭小房间的自己,现在竟然就站在他面前吧。 莺莺见皇后戴上了那被她动过手脚的面纱,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皇后已经走近了皇上,一步又一步,而那面纱却随时可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脱落下来。 她抿着嘴唇,忽然有点心慌,如若皇后娘娘的面纱真的脱落下来,那她是不是等同于也牵连了自己? 莺莺的眼神悄无声息地扫到了一旁坐着的百里苍兰身上,他的眼神时而看琴,时而看皇后,却至始至终没有看过自己。 真的,一个眼神也没有。 他怎么会变了呢?以往的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啊,他待自己极温柔,举止极多情,虽从未许诺过长相守,但多半也就是那个意思了。 可是当他见到了皇后娘娘,这事情怎么就变了呢? 她承认,皇后娘娘人聪明,舞跳得好,人长得又好。可这一切跟百里苍兰又有什么关系?他不会觉得自己眼神的注目很多余吗?他难道没有觉得自己在犯下大逆不道的过错吗? 莺莺自以为自己是个很稳重的人,不会轻易吵闹,不会违背规矩。 但这一刻,她竟然嫉妒起皇后娘娘来,这感觉抓心挠肝,让她发狂。 怎么办,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止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重复,想要让皇后娘娘脸上的面纱掉落下来。 她明明知道皇后娘娘没有过错,就算苍兰乐师中意娘娘,那也是苍兰乐师的问题。 可她就是没办法去埋怨乐师,她就是想要让娘娘受到惩罚。 余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依旧故作高傲地走到刘骜面前,行以大礼,等候下文。 “你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显然余香今日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回皇上的话,民女闺名飞燕。”余香毫无怯懦地回答,这话已经说过一次,再说起来便是熟练得多。 “进乐府多久了?”刘骜的眼神痴迷的放在余香身上,却浑然不觉,说起话来也是心不在焉。 余香只想早早结束这无聊的对话,她的目的已然达到,她该离开去宫外寻子欢了。 “不足一月。”余香回答。 “不足一月竟有这样的舞艺,看来便是天赋了。”刘骜说着这话,忽然站起身,走下龙椅,来到余香面前。 余香屏住了呼吸,不知刘骜要做什么,更怕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毕竟是夫妻,别人认不出,未必刘骜也会认不出啊。 刘骜忽然伸出手拉住余香的手,牵着她站了起来。 “皇上?”余香惊诧,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今天晚上,你来陪朕。”刘骜轻轻说完这句话,便将余香拦腰横抱在怀。 同一时刻,余香脸上的面纱也一并滑落在地。 她大惊,顾不得许多便将脸埋进了刘骜怀中,恨不得就此昏过去。 “众位卿家能为朕贺寿,朕今日很是开心,时辰不早,都散了吧。”说完这话,刘骜抱起怀中人便要离开。 “皇上,此举恐怕不妥。”萧丞相突然站起身,阻拦道。 第三章:看透了你 “萧丞相,朕有时候还是希望你能懂得‘分寸’二字究竟为何意,朕对你做出了妥协,你就不要再得寸进尺可好?若你是要再对朕定规矩,那便请萧丞相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吧。朕相信,这汉王朝人才济济,定有人愿意接下萧丞相的位置,你觉得呢?”刘骜冷下脸来对着萧丞相说出了这番话。 不仅是萧丞相目瞪口呆,在场朝臣都不敢相信皇上竟敢对萧丞相说这样的话。 萧丞相可是两朝元老,先帝在世时对于萧丞相都是无比尊敬,朝中大半臣子都要听从萧丞相的吩咐,皇上怎么会为了一个舞娘就跟萧丞相作对? 这天下虽是刘家的,可若没有萧丞相,这刘家的天下又岂能安稳? 想当初皇上继位,还是萧丞相一手庇护,现如今怎能亲了政便忘记萧丞相这些年的劳苦功高? 当然,会这么想的人,大部分都是萧丞相的部下。 常言虽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可在大多数朝臣看来,他们食的并非是国家的俸禄,而是萧丞相的赏银。 自然而然,他们要忠诚惦念的人也绝对不会是皇上,而是在他们心里如同财神爷一样的萧丞相。 “陛下息怒,是老臣多言了。”说完这话,萧丞相突然跪倒在地上,像是要领罚的模样。 “爹爹”,那一身喜服的中山王妃突然冲出来,唤了一声萧丞相,跪在了他的身旁。 “这里轮不上你说话,还不快些起开。”萧丞相低呵了一声,惹得中山王妃满眼委屈,几乎要哭出声来。 余香害怕被人认出来,再平添出更多乱子,只能死死的用双手搂住刘骜的脖子,把头埋进他胸口,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模样在众人看来,便是一副妖媚惑主相。 这殿内百官见萧丞相与新王妃都跪了下来,便也坐不住,纷纷离开座位随着跪了下来。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跟皇上替萧丞相求什么情,只知道一同对了眼神后高声呼喊,“皇上息怒”。 刘骜冷漠地望着那下跪的朝臣,从牙根里挤出一句“都是疯了”,便抱着余香离开了天盛殿。 杜松一甩拂尘,什么都没说,只是给身后的宫侍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上,而后便自己赶上了皇上的步伐。 “你的头还打算埋在朕怀里多久?”出了天盛殿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余香突然听到脑袋上方传来了刘骜的声音。 余香心里没底,他这是认出了自己还是没认出自己? 面纱倒是掉了,可毕竟当时自己就把头很快地埋进他怀里了,他也未必看得到吧? 可是现在看这架势,摆明了刘骜是想把她带到宣室殿侍寝,这外面天黑还好说,宣室殿内可是灯火通明,任是妖魔鬼怪也能照得现出原形。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她要不然就赌一把,赌其实刘骜还没认出她,赌自己巧言善辩能够逃走? “皇上,您抱着民女这么久,肯定也是累了。不如您先把民女放下来?”余香心里暗自盘算着,自己到底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放走。 她煞费苦心的准备了舞,又特意乔装打扮,的确是想要吸引刘骜的目光。 可问题是,她只是希望刘骜心中惦念她虚构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并没有真的打算用这虚构出来的身份跟他重修旧好啊。 还有,这若是真让刘骜发现了她的心思,恐怕重修旧好是难了,但罪加一等倒是容易得很。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得逃走,光明正大的找个理由当着刘骜的面儿逃走。 “放你下来,然后等你当着朕的面儿逃走?”刘骜轻声问她,语调里充满了调笑之意。 余香气得干瞪眼,她怎么不记着刘骜这么聪明,能够一眼便瞧得出别人的心思? 他若真是聪明,还会被林充依耍的团团转么? “皇上喜欢民女,乃是民女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是皇上,民女今日真是身子不便,没法伺候您。”余香咬着嘴唇语气娇嗔,听起来倒真是她愿意得打紧,只是天公不作美罢了。 “无碍,你既无法伺候朕,那朕今日便就委屈一回,伺候伺候你。”说完这话,刘骜也不容得怀中人的挣脱,直接将她抱进了宣室殿。 余香惊讶,不知刘骜是不是早就清楚了一切,还是事先已经有人走漏了什么风声,以往日日灯火通明的宣室殿,今日竟然不曾点灯。 她才离开了未央宫几日呢?为什么看着哪里都觉得如此陌生? 刘骜的动作是坚定的,她知道他已咬定了主意不会放她走。 余香心中猜测,也许有那么一种可能,刘骜已经知道她是谁,不过是为了在这床榻之上给她一个难堪,用这种方式来让她明白自己的过错。 可是至始至终,他褪去她的衣衫,却只字未提她的过错。 他的动作太温柔,像是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许久没有这样过,余香几乎不适应起来。 她熟悉他身上的每一个位置,知道如何做才能让他喜悦,既然她已经咬定了主意要成为那个令他迷恋的人,那便不怕放下这么一点孤傲。 不就是讨好,不就是承欢,有何困难? 面对一个压根就不爱也不心动的男人,讨好他,简直太容易了。 她听到他满意的声音,感受到他宠溺的簇拥,他一直在唤她“飞燕”。 这称呼使余香感到庆幸,还好,她不必担心刘骜认出她了。 只要等到过会时候,刘骜睡过去,她就能够找个理由逃出皇宫了。 除了杜松跟福子,并没有其他人能够认出她来,只要避开这两个人,逃出去应该并不困难。 可就在余香算好了一切的时候,就当刘骜的双眼合上的那一刻,她刚刚坐起来,便听到身旁的声音响起,“你这么好,我都舍不得将你送回皇陵了。” 余香的身子一僵,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四肢冰凉。 她定了定神,问刘骜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认出我的?” “面纱掉下的那一刻,你的模样,化成灰我也认得。”刘骜此时突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用手抚上了余香光洁的后背。 余香难以克制地发抖,却在下一秒被刘骜搂进了怀中。 她的身子冰冷,他的怀抱温暖,可这温暖却令她感到更加害怕。 她明明算好了一切,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可到底哪里错了,为什么刘骜会看透她? 只能狡辩,真的,她现如今几乎走投无路。 “我不是故意犯下欺君之罪的,我只是一想到不能当面为你庆祝生辰,便觉得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的话?” “我爱你。” “是么?” 刘骜冷笑着问出这两个字,让她本就寒冷的身子已经在战栗了。 “你不用这么怕我,无论你犯下什么过错,我都不可能要了你的命。你别忘了,你可是兴国之命,若是杀了你,我岂不是成了这汉王朝的千古罪人?” 余香听不出刘骜话里的意思,他对自己现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愫?是爱是恨? “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你重新爱上我?”余香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其实这并不是余香想要问他的话,余香真正想要说的是,“我究竟怎样做,你才肯放过我?” 她一声叹息,却也惹得刘骜一声叹息,“我只想问问你,我几时没爱过你?我一次又一次将你放在心上,可你却是离我越来越远。我多希望你能够向那许多后宫女子一样,除了惦念着我,不关心朝政,不关心国家。你是个女人啊,你心里只需要装着夫婿就行了啊。” 但余香偏偏不是,不该她参与的事情,每一桩都有她的身影。 她让他迷恋,却也让他为难。 还有他不曾讲出口的是,那么多男人,那么多不同的身份,为何偏偏都与她有关联? 她是汉王朝的皇后,只是他的皇后。 “皇上,今日我跳的舞你可喜欢?”余香不再聊那些沉重的话题,而是主动将话引向了另一端。 “你是故意模仿那画卷上的女子吧,我倒是当了真。”刘骜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道。 余香趴在他怀里摇头,“才不是,那就是我。你说过的,她就是我。” 她执着地重复着这句话,听来幼稚无比,却又像是不愿放开什么。 “是便是了吧,那你今日冒然回来献舞可想过会被发现么?现如今我发现了,是不是要罚你?还是说,你要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再放你回皇陵?” “我没想过那么多,其实一个月前我就惦记着给你献这支舞了,不告诉你,是打算着给你一个惊喜来着。你是皇帝,什么都不缺,除了这个,也不知还能送你其他的什么。哪知道,还不等到了你生辰,我就被你送去皇陵了。皇陵很冷,屋子很小,我很想你,更想你。”余香不停地讨好着,表现着,等着刘骜心软。 第四章:留在皇宫 刘骜的喉结动了动,这个寂静的夜里并没有什么嘈杂的声音,但他却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一个地方在说话,说余香有多么让他心疼。 这是痛苦的,也是矛盾的,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分。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告诉自己,林充依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林充依比余香更温顺,更惹人怜爱。而余香所作出的一切实则都是大逆不道,她不该从皇陵偷跑出来,不该隐瞒身份如同舞娘一样当着百官的面去跳舞,更不该骗他。 但是怎么办,余香太懂他了,她知道说什么会引得他心软,知道做什么会惹得他迷恋。 就像是今日的那支舞,看得他的心都要掉进去了,他就要在那舞里找不到自己了。 知道么,在他看到那支舞的时候,早已忘却了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 他就如同是梦境中那个一直不曾长大的少年,看到了自己的心头好,又喜又怯,想得到,却又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靠近。 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啊,明明已经在一起那么久了啊。 可他的心还是真真切切地因为她而跳动了,这是无法掺假的。 余香见刘骜一直不说话,担心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说过了,所以将刘骜激怒了。 于是她连忙道:“陛下,臣妾不会给您添麻烦,待过会时候臣妾就走,马车备好了,臣妾是要回到皇陵去的。本来冒这么大的险,就是为了给您献舞一支,陪您过个生辰,现如今心愿也算是圆满,臣妾无憾了。还有,回宫的时候臣妾也听说了林充依有孕了,臣妾还没来得及恭喜皇上……” 还不待她说完,刘骜就低头封上了她的唇,不要她再讲下去。 的确是他将她送出皇宫的,可她并不知道,在她身在皇陵的这几日,他的日子也并不好熬。 除了对她的安危一直担心惦记外,朝堂之内早已乱作一团。 西域使臣离开了,他本以为以萧丞相为首的列位朝臣就会乖乖回来上朝,然而并没有。 他没办法,他怕这事儿闹得越来越大,只能亲自派了杜松去丞相府请人。 毕竟杜松是父皇的人,跟萧丞相也算是老熟人。所以刘骜想,既然他能够委派杜松去亲自请人,那萧丞相也该顺了这个台阶走下来,这页也就算是翻过去了。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萧丞相非但没答应这个请求,还张开口给他提了个条件。 萧丞相不知从什么地方认了一个干女儿,非要将她许给中山王刘兴。 真是好难为他,明明刘兴已经有了意中人,而且郎情妾意正恩爱,眼瞧着要举行大婚,萧丞相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不是故意的,又是什么? 可是他压根就想不出萧丞相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从未听说过萧丞相还有过什么干女儿,后来他把人召进宫殿,发觉也是生面孔。 萧丞相的语气很坚决,甚至可以说是威胁,说的虽然不算直白,可意思却非常明确。 假如刘骜不肯给他的干女儿与中山王赐婚,那他便有心思放不下,身体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无法按时来上朝。 刘骜心底里咽不下这口气,但萧丞相一直以来在朝中的势力实在太大了,如果他公然跟自己作对,那这朝中的许多臣子便会义无反顾的站在他那一边。 很多人会给父皇面子,却不会给他这个新皇帝面子。 有时候想想,他这个皇帝做的也真是有名无实。 恨只恨父皇当初没有让他过早参政,以至于现在他在朝中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心腹。 所以他只能暂时对萧丞相妥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主动去无名殿找刘兴谈,明知道刘兴听到这些会不开心,明知道这是强行附加在刘兴身上的枷锁,可他却为了朝堂,不得不谈。 最难为人的其实不是让刘兴娶一个陌生女人,而是除了刘兴外,不能有任何一个人知晓他娶了那女人的真正目的。 这其中包含芷荷。 刘兴不会难为刘骜,那是他一向爱戴的皇兄,他怎么可能违背皇兄的意愿? 苦了谁呢?也许是芷荷,她突然听到一个消息,那就是在皇上的寿辰当日就是她跟中山王的大婚之日。 然而还不等到她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她就又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大婚之日,中山王妻妾同娶,中山王妃另有其人。 但刘骜不是芷荷,他不知道芷荷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也不关心她怎么想,怎么看。 那是刘兴与芷荷之间的事情,不是他该关心的。 他更关心的是接下来他要如何在朝廷里树立足够的威信,让朝臣信服于他,忠诚于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喜讯,林充依怀孕了。 明明应该是大喜的念头,可是不知为何,他听到的时候竟然有一丝忧心忡忡。 他开始恐慌起来,如果他的孩子越来越多,而这些孩子又并非是皇后嫡子,那他应该如何跟朝臣交代? 皇后的位置还能坐得安稳吗?如若无子,那她的位置显然是如坐针毡。 那怎么办,难道要他如同母后一般,怂恿余香去抱走其他妃嫔的孩子,当做继子,再去除掉那个孩子的生身母亲吗? 不,悲剧已经在他身上重演过,他又怎么能让悲剧再次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发生? 余香聪明,但她也有自己毒辣的地方,刘骜甚至害怕余香知道林充依有孕的事情,他怕她会嫉妒。 他更害怕这嫉妒会蒙蔽余香的眼睛,让她做出许多不该做的事情来。 故而,那个时候刘骜还庆幸,真是巧合,他将皇后送去了皇陵,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林充依早已胎稳,也不怕轻易因故流掉了。 但是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余香回来了,甚至都不给他一个准备的机会。 她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可是这突兀又好生美丽。 他像是饮鸩止渴的人,明明知道鸠的羽毛有剧毒,却又忍不住深深痴迷,将那毒活活吞了下去。 “天宁,你告诉朕,当你得知林充依有孕,你是什么心情?”刘骜问出了他最怕的一件事。 余香抿着唇揣测着刘骜问出这句话的心思,若是以往,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她嫉妒。 其实她不光嫉妒,她还恨。 她恨她曾经那么祈求刘骜,赐给她一个孩子,以此来给她一点安全感,可他都没有答应。 但现如今,马八子有了孩子,林充依也有了孩子。 接下来后宫之中一定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怀上他的孩子,但这里面的人没有她。 永远也不再会有她。 她本应该那样回答的,可是她今天偏偏没有。 她柔声轻笑着说:“臣妾替陛下高兴,没能替陛下怀上孩子臣妾一直觉得是罪过,现如今越来越多的姐妹能够怀上龙嗣,臣妾心里也觉得轻松了好多。陛下,多好啊,多子多福,您的福分越来越多了,臣妾若能借着沾上一些光就好了。” 刘骜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觉得解脱。 也许他明明知道这句话是余香的谎言,可他宁愿听到谎话,也害怕得知余香会因为嫉妒而伤害其他妃嫔的孩子。 对不起,至始至终在这一件事情上,他还是没办法相信她。 因为她没有孩子了啊,他们的孩子失去了。 他现在闭上眼睛都能够回忆起她小产刮宫的日子,他不曾经历过她的痛,却都能感受到那份痛。 许是心中有愧,又或是心里有鬼,他总觉得她要报复的。 她会报复他,会报复他跟别人的孩子。 这就是他的担忧之处,他不敢想象余香的心里对此事没有恨,那太可怕了,他不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人。 “你是想回皇陵还是想留在宫内?”刘骜突然开口这样询问余香。 余香能不能回答,此时此刻她两个地方都不想去?她想要离开皇宫,可又不愿被再次囚禁到皇陵。 她想去翡翠楼,找陈文浩问清楚,子欢到底去哪里了。 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要丢下她? 他知不知道,要她自己一个人面对着所有未知的风险,她也会感到害怕? 所以,她其实应该回答刘骜,她想要回皇陵的。 其实这个选择并非两个地点,也是宫内和宫外。 只要离开未央宫,她就一定能够想出办法获得自由。 但她人在未央宫里就不行,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有人看着,说的每句话都可能落入别人的耳朵。 可问题是,如果她现在对刘骜讲,说她不想留在皇宫会很奇怪。 这是多好的问题,又是多好的机会,她为什么要放弃?这不合道理。 一旦引起刘骜怀疑,她也许这辈子都不能再以皇后的身份回宫了不说,也许还会因此查到子欢,牵连到他。 想到子欢,余香便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陛下,臣妾想留在皇宫。”她轻轻开口说出这句话,语气坚定。 第五章:大婚之夜 “天宁,朕给你你想要的,让你不必再回皇陵受苦,也不必在路上奔波。 但你却只能居于储宫之内,与安贵妃和慧嫔作伴,直至朕觉得你可以回到立政殿之内,你方能够回来。这其中时间内,你不可以皇后身份自居,不可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你身在宫内,不可离开储宫一步。如果是这样,你可愿意?”刘骜给余香定了许多条件和规矩,甚至他自己都开始觉得这些规矩并不公平,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期待余香会愿意留在皇宫内。 毕竟就算是去皇陵,她也还是皇后的身份,别人也不敢对她有半点不敬。 但自己刚才那番话对她的束缚可就太多了,她将失去权力、身份和自由。 刘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限制余香,好像他的心底真的在害怕什么。 好像余香真的离开了皇宫,林充依肚子里的孩子就安全了。 果然,余香犹豫了。 但她犹豫的事情与刘骜所猜测的事情并不同,她根本不怕暂时放下皇后的身份,只要人在皇宫,总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便不怕没有回头路。 可是刘骜却要将她送入储宫,哪怕是冷宫都好,她都不会有任何异议,但偏偏是储宫。 她不想见到慧嫔,现如今却是连躲都躲不开了。 此时此刻她倒是想起一句老话,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若是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林充依折腾成这个样子,又怎么会那么急于逞一时之快,将慧嫔得罪的那么干脆? 但现在看来,她又断然不能离开皇宫。刘骜既然开了那么多条件才能准她隐蔽于储宫之内,就说明刘骜其实介意她留在长安。 无论是为了林充依也好,又或者是为了马八子也罢,不管他是为了哪一个,都说明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受到了影响,分量也是越来越轻了。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走,更要留在这皇宫之内,看看到底是谁在他面前使了手段,非得把她赶下皇后之位不可。 那这么说来,现如今最值得她思量的事儿,便是如何重新挽回慧嫔的心,以至于不要让她在背后里暗做手脚了。 说来这事儿也有好的一面,毕竟现在慧嫔并不知道自己还在皇宫,也不知道她即将住在储宫,那便不会提前盘算好如何对付自己,这也是她的机会。 “皇上,臣妾愿意居住于储宫。皇陵威严,臣妾一个人留在那儿,真的害怕。”余香说着便钻进了刘骜怀里,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腰,摄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即使不爱他,却还是可以温顺地躺在他怀里,这也是因为熟悉了吗? “你能听话,朕也是欣慰的。”刘骜长臂一揽,把她抱得更紧。 说到底也是心里爱过的,爱着的人,柔弱成这个模样,难道他会没有感觉? 但他是皇帝,不能无后,否则便是千古罪人。 他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所以他绝对不能让那些即将出世的孩子们受到半点伤害,即使要伤害他们的人是他的皇后也不成。 “再睡会吧,天亮前朕会叫你起床。”刘骜轻轻拍了拍余香的背,这样说道。 余香的唇边吐出来“嗯”地一声,然后便趴在刘骜的怀里,睡着了。 与此同时,无名殿偏殿内,芷荷正坐在床榻上哭得满脸泪痕。 她想不通,究竟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会令刘兴一夜之间变了态度,突然另娶他人为王妃? “侧妃娘娘,夜已深了,您若是再这么哭下去,明日怕是这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听奴婢的话,擦把脸睡吧。”春红是新分过来给芷荷使唤的丫鬟,在这宫内也是伺候过先帝妃嫔的老人儿,见芷荷难过成这个模样,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宫里自古便是阴盛阳衰,有人得宠自然有人失宠,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要真论起可怜,那便是这位侧妃娘娘再大婚之夜就被人抢了风头,连这最好的洞房花烛都没享受过,也算是命苦。 芷荷一愣,忽然止住哭泣,春红的那一声“侧妃娘娘”无疑刺中了她敏感而脆弱的神经。 她突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言不发,推开殿门就走了出去。 春红瞧见这景象自然是怕芷荷胡闹,连忙追上去拦,边跑边喊:“侧妃娘娘,您可别想不开,忍得住一时,才能换得来一世。” 芷荷也不理会她,脚步匆匆走得极快。 她刚才在偏殿已经脱去外衫,现如今只剩下里面的一件中衣穿在身上,冷风一吹,冻人得厉害。 可即使是这么冷,她也没打算走回头路,而是直接走到了正殿门口站定,盯着里面的摇曳的灯火发呆。 “侧妃娘娘,咱们回去吧,若是被王爷听见咱们听门缝可不好。”春红一个劲儿拽芷荷的袖子,想要把她往回拉。 可芷荷这人却像石头似的,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拽也拽不走,说也说不听。 直至殿内传来阵阵喘息,还有女子声声柔情地呼唤,她一下子就懂了。 这是他的大婚之夜,是他跟另一个女人的洞房花烛。 这里面没有她的位置,这正殿外装饰的整片大红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她是中山王的侧王妃,她是个妾,她是人家新婚之夜的陪衬,她是所有人眼里的一个笑话。 那之前刘兴对自己的承诺呢?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呢?他跪在皇上面前,不惜受到责罚也要救自己的勇气呢? 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可她只不过是个小丫鬟,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心思来骗她? 因为好玩? 想到这儿,芷荷只觉得自己再也气不过,一把踢开殿门就闯了进去。 没有人拦她,所有的奴才都被刘兴以不要影响他洞房花烛夜的名义支开了,所以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人会阻拦她。 然而走进去以后,芷荷便亲眼目睹了她此生最爱的男人跟他的新王妃纠缠在一起。 两个人的喘息声,床的摇晃声,这些声音纠缠在一起本该是令人面红耳赤,可芷荷看来却只有愤怒。 她不觉得亲眼目睹这画面有什么羞愧,她只是想要问清楚,要一个答案。 “王爷,你看她”床上的中山王妃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抱着被子缩在了刘兴身后,葱葱玉指对准了芷荷,似是要对她有什么责罚的言辞。 芷荷咬着唇,不甘心,好生不甘心。 他的身后,本该是她的位置,但现在那白皙身子躲在他身后的人,又是什么人? 一双晶亮的眼睛都要瞪红了,她就那样站在正殿中间一言不发,等着刘兴给她一个答复。 你的多情呢?你的爱呢?你的相思呢? 刘兴,当初你求着我嫁你为妻,我犹豫了又犹豫,却还是答应了你。 现如今你给我的就是这样的答复吗? 刘兴用长袍一挡身子,走下床来,冷着一双眼睛看向芷荷道:“你来做什么?” “这是我的大喜之日,这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你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你说我来做什么?”芷荷望着他的眼睛,终究忍不住,将这些话喊出了口。 “啪”地一声脆响,刘兴扬起手就给了芷荷一个巴掌,扇得她险些栽倒在地不说,耳朵都几乎出现了鸣音。 “你凭什么打我?”她仰着头问刘兴这话的时候,倒是真有几分余香的影子。 “你是妾,她才是本王的妻。什么大喜之日,洞房花烛,都轮不到你来讲。若真有诉求,该是王妃来说。”刘兴的声音冷冰冰的,他不再是那个嬉笑着缠着他的大男孩,他变了。 芷荷不可置信地连连摇头,脸上被闪过巴掌的地方已经泛了红,疼得火烧火燎,可想而知刚才那一下,刘兴使了多大的力气。 芷荷想要在刘兴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疼惜,又或者是一点愧疚,可是都没有。 他难道觉得真正胡闹的人是自己?真正错了的人是自己? “如果你不在意我,又为什么要娶我?”芷荷的嗓子一瞬间沙哑,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刘兴的回答十分干脆,“传宗接代。” 这话就像是烧得鲜红的烙铁,“嗞啦”一下,正戳在芷荷的心坎上。 “你不碰我,怎么传宗接代?”芷荷说完这话都恨不得用刀捅向自己,她怎么会那么犯贱,要这样对刘兴讲? 可是她忍不住,她一看到刘兴那张脸就神态失常,所有的话都没办法过脑子,所有的念头都乱七八糟的冒了出来。 “再说一次,今天晚上是本王与王妃的大喜之日,扰者斩。你若还想活命,就乖乖回去,本王是绝对不可能让你诞下长子的,明白吗?”刘兴觉得自己的话已足够仁慈,他以为芷荷会为了性命回去。 王妃围着被子坐在床榻上,望着这一幕,唇角带笑,像是看了一出什么好戏。 但是芷荷却做出了一件令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儿,她走到桌子旁,一把拿过剪刀,照着肚子就捅了下去。 顷刻间,鲜血直流。 第六章:太惦念你 疼,说不上多么撕心裂肺,但是芷荷能够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在流血,它随着自己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只觉得伤口在一点一点被撕裂得更开。 她不受控制地流出眼泪,这一次倒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疼痛感太过强烈,迫使她不得不哭。 “你疯了?”刘兴怒吼了一句,过来半抱住芷荷的身子,眼瞧着她的肚子上被剪刀戳开一个窟窿,现如今那里全都是血。 芷荷回答不出话来,因为失血过多已经脸色苍白,她睁着充满泪水的眼睛望向刘兴,想要看到一点点愧疚。 她不会向任何人承认,这一剪子捅下去,其实是她的预谋。 她精通医术,所以知道人身上每一个位置都长了什么,她这剪子若是往下一些,便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怀孕,这剪子若是往上一些,很可能伤到心肺。 这个地方,算是最不冒险的地方。 说是不冒险,但这血若是一直流下去,她怕是也活不成。 说真的,连芷荷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胡闹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如果真的就这么死了,她不是等同于如了那新王妃的愿,成全了这一对新人吗?她又能得到什么? 就算刘兴心怀愧疚,也不过是一时之念,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总会忘却。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皇后娘娘在身边的时候不知说过多少次这个道理,你若要他记得你,便要想着不同的办法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知道你的重要。 这个皇宫里面,死太容易,活下来才是本事。 谁也不会记得陈死人,他们能够记得的只有每日穿着锦衣华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皇家新宠。 道理谁都懂,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想要试一试刘兴对她到底有没有爱,她想要知道前些日子的承诺到底是不是虚假的言辞,她想要寻找一个真相能够让她彻底死心。 他来了,他拥住了自己,尽管语气责备,可到底是关心她的。 真好,他还知道在乎她的生死。 芷荷干呕了一下,嘴里突然也吐出血来。 这让她慌了,这不在她的预料之内,血若是再这么流下去,她就真的活不成了。 可是还来不及等到她呼救,人便已经昏了过去。 “王爷,新婚之夜出了这样的事儿,你不觉得晦气吗?”王妃望着这一幕,像是看一出再寻常不过的戏。 现如今看的厌烦了,便随口这么说了一句。 “伤了不算晦气,死了才叫晦气,你安安分分在这儿待着,本王把她抱去太医署。”刘兴不想对此事多做评论,他现在只怕芷荷身上的血会真的就这么流干了。 他将自己身上的袍子系紧,而后做了一个无比冒险的举动,那就是一把将那插在芷荷身上的剪子抽了出来。 血流四溅,喷得到处都是,就连他的身上,脸上,也全都布满了她的血。 刘兴咬紧了牙根,用布条捆住芷荷身上的伤口,然后横抱起她,往太医署跑去。 他之所以将那把剪子拔下来,就是因为害怕在路上行走的时候,因为颠簸,再加剧她身上的伤口。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跟一个陌生女人春宵一夜,为何会引得芷荷激动成这个样子。 是因为他出手打了她那一巴掌吗?平时看她挺激灵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这么傻? 这王妃是谁送过来的,那是萧丞相,就算是父皇在世尚且不会与萧丞相明着作对,他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去冒险? 他跟王妃乃是皇兄赐婚,无论怎么说也叫圣旨,他为什么要为了一夜春宵而去公然违背圣旨? 还有,一看这王妃就不是等闲之辈,倘若他在王妃面前表现出自己十分疼爱芷荷,难道不是在为芷荷平白树敌吗? 这一切,他都没有向芷荷解释过,他以为她会懂得,他以为她那么聪明不至于在今夜跟他置气。 现在来看,这哪是在置气,这是在赌命啊。 以前抱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的身子特别轻,抱起来一点也不吃力。可是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何,刘兴却觉得她沉得厉害。 直至他将她抱到太医署的床上,他才发觉不是芷荷变沉了,是他的胳膊一直在发抖,所以总是快要抱不住她。 “快点救她。”刘兴只能说出这四个字,脸上、身上都是芷荷的血迹,他整个人的神智都快要被芷荷吓得不清醒。 此时已是深夜,太医署内只有两位值夜的太医,见到刘兴这架势,顿时吓了一跳。 “王爷莫急,容得下官瞧瞧。”王太医连行礼也顾不上,拿过身旁的布巾沾了水,递给刘兴,便当即来替芷荷检查。 伤口不算深,但这人送来的却是有些晚了,不过王太医在宫中许久,深知这宫内的说道。 主子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人到底伤在了什么地方,他们只在乎这人能不能救得活,能不能救得好。 如果能救得活就闭上嘴巴赶紧救,如果救不活,那就抓紧说,也别耽搁。 耽误的越久主子越急,他心里受煎熬,这些做太医的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现如今看来,这姑娘能够救得好,那他们两个就不需废话,赶紧救人就好。 刘兴用王太医递过来的布巾抹了把脸,然后搬了凳子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芷荷被救治。 他很紧张,紧张到手心全是冷汗。 真的,说不后悔是假的,如果他早知道会发生今天的这一幕,他今夜压根就不会把芷荷娶过门。 太残忍了,如果芷荷今夜真的出了事,于他而言真的是太残忍了。 他不过是在遵循着历朝历代皇子都不得不遵从的规矩,可他心爱之人却忍不得。 她都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么? 他自小身体就不好,这太医署可谓是宫内除了无名殿外他最熟悉的地方,他也自小就知道,来到这太医署看太医救治病人的时候,不能乱说话。 因为一旦这话说多了,就会扰乱太医的心神,就有可能哪里做错了,葬送了病人的性命。 这话其实是以前母妃告诉他的,所以每次看到他生病,母妃会蹲在一旁默默流泪,但绝对不会说出声音。 她在意,所以怕惊扰,怕出现意外。 现如今,刘兴也是一样,他咬紧了下唇,像是手足无措的孩子,静静的等待着太医给出的结果。 他也在脑海中设想过最坏的一面,如果芷荷真的熬不过去了,他该怎么办? 他会马上回到无名殿去,洗干净身上的血迹,躺在王妃身边,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 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必说,他只能选择将这感情深深埋藏在心,除非有朝一日可以为她做一些什么。 这就是身为皇子的宿命,他打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都以为这皇宫之内,身为皇嗣的命就是好的。 其实不是。 无论是后妃,皇帝,亦或是皇子,没有一个人是幸福的,没有一个人的性命是有选择的。 规矩操控着他们,江山操控着他们,汉王朝的命运也操控着他们。 没有选择。 大半个时辰过去,该清创的时候清创,该上药的时候上药,望着芷荷的脸上渐渐恢复血色,总归是能够松一口气。 王太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主动上前来禀:“王爷,这姑娘虽然流血过多,胜在伤得不深,现如今臣等对其伤口进行了处置,不会有性命之忧。” 报喜不报忧,他们早就学会了这样的生存法则。 没事就好。 说真的,当时刘兴心里只有这么四个字。 “王太医,别称呼她为‘姑娘’,她是中山王妃。”刘兴走上前来,伸手抚摸着芷荷的脸,心头难过。 王太医连忙叩头赔罪,他也知道自己说什么芷荷都听不见,这样讲不过是为了让王爷有个心安。 “照顾好她,待无碍之后便将她送回无名殿偏殿,千万不能让她的身体出现任何意外。她若是醒过来,问你们是谁把她送到这儿来的,就说是侍卫,其余的一概不知,可懂了吗?”知道她无碍,他就放心了。 刘兴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能够让芷荷长个教训,为了别人伤害自己乃是这世间最蠢的事儿。 这么危险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她发生第二次。 可是这事儿他帮不了她,只能她自己帮自己。 他现在绝情,是要芷荷死心。 她如果想要留在无名殿,想要留在他身边,就得学会跟王妃相处,学会自己在这死路里面找出生路来。 吩咐完这些,刘兴转身便离开了太医署。 出门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袍,很冷。 原来惦念一个人,竟是能够连温度也感觉不到的。 “王妃为什么住在偏殿?”乔太医有些好奇的询问了一句。 王太医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句,“看不出么,这面前人才是中山王心里的王妃。” 乔太医挑眉,自顾说了一句,“这位王妃身上的伤口有些意思啊,伤的够浅,出血又多,伤成这样不容易啊。” 第七章:重回旧地 刘兴走回无名殿正殿的时候,看见王妃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狐裘。 见他走回来,也顾不上自己赤着脚,就那么踩着地走了出来,将狐裘披在了他肩上。 “你这么光着脚出来也不怕冻病了?”刘兴想要将她揽在怀里,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满是血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怕,你穿得这么单薄都不怕冻冰了,我又怎么会怕?夫唱妇随,嫁过来之前我是学过《女诫》的。”王妃轻笑,也不嫌刘兴身上脏,直接挎着他的胳膊,就这么一同回了正殿。 刘兴微微蹙眉,看不出她那恬静温柔的模样后面到底藏着怎样的心思。 “你等着,我去命人烧水,然后帮你擦洗。”正殿内的灯光早已被她全部点亮,王妃望着刘兴脸上、身上已经干掉的血迹,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而是这样说着,便穿了鞋子要去寻奴才。 “别忙了,你去床上歇着吧,本王自己来就好。本来今日也是芷荷她自己胡闹,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倒还是毁了你的心情。”刘兴抓了抓头发,心里有些烦躁。 “怎么会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夫婿,我伺候你还不是应该的?只是王爷,你唤她芷荷,你可知道我的闺名吗?”王妃说这话的时候轻轻蹙眉,眉宇之间带了一丝可怜。 刘兴愣住,他在这皇宫里知道的事情不少,可还真就不清楚他娶的这个王妃叫什么。 这本来不过是一桩使命,一桩任务,他只要遵从圣旨将这女人娶进门做王妃就好,剩下的面子上过得去便也可以了,不需要太认真。 所以她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中山王妃,又不是他爱的女子,他还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吗? 但是此刻她既然问了,自己也无从躲避,只能摇头。 “我叫如玉,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如玉。”王妃浅笑,灯光映照下露出一口银牙,“王爷定要记住了,没人在的时候,唤我的名字吧。平生也没什么所愿所求,但总不能嫁给王爷一回,到头来王爷却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那我该会有多么难过?” 说完这话,她就走出了正殿,留给刘兴了一个背影。 刘兴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长吁了一口气。 会是自己想多了吗?也许她真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并不曾有自己跟皇兄所设想的那么多故事? 可是她的义父不是别人,而是萧丞相啊。 他会平白无故的把人送到他身边吗?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赶在他要跟芷荷大婚的时候,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 刘兴的手不禁握成拳头,狠狠砸在了木桌子上。 待芷荷回来的时候怎么办?他又该如何在王妃面前对待芷荷? 他必然是无法待芷荷亲昵如常,可是看芷荷刚烈的性子,自己若是真的冷落了她,会不会又闹出新的事情来? 不敢想象,无法想象,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兴真是想也想不到,他厌烦无比的皇后终于离开了未央宫,可是现如今他自己家里却又出了这么多烦心事。 没多大会功夫,王妃便领着侍婢们回来了。 她用帕子沾了水,一点一点擦去了刘兴身上的血迹,毫无怨言。 刚开始刘兴还躲,可她却很执意,口中喃喃一句,“躲什么,你身上哪里是我没看过的?” 听了这话,刘兴索性不再挣扎,任由她去了。 倒是旁边几个侍婢,听见这话纷纷红了耳朵,低着头不敢胡乱言语。 忙活了一个时辰,待刘兴换了干净衣袍重新躺在床上时,天都快亮了。 也就是庆幸他不需要上朝,犯不着起早。 王妃也没别的话,直接钻进了被子里面,纤细的手臂环住了刘兴的腰,头枕在他胸上,就这么睡着了。 这一刻,他听到殿外有声音,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太医署的人将芷荷送回来了。 低头望着怀里睡得恬静的人,他简直觉得这事儿费尽了心神。 假若她从自己一进殿就缠着他询问芷荷到底怎么样了,又或者是大发雷霆,责骂自己为什么要纵容她胡闹,以此毁了大好的新婚之夜。 那他都能够理解,他甚至会庆幸,大名鼎鼎的萧丞相派过来的女人也不过如此,他刘兴根本就不屑,不稀罕。 想要用这样的女人看住他,显然嫩了些。 但是偏偏没有。 从一个多时辰以前他重新回到无名殿正殿的那一刻开始,王妃一直在安安分分的伺候着他,毫无怨言,毫无责备,甚至对于芷荷过激的举动只字未提。 这反而令刘兴手足无措了,她说不上有多么好,可是今天晚上,果真没有任何过错。 他真是想要找出她的毛病都不成。 说心里话,他此前还设想过,若是能够找出王妃犯下七出之条,那么他定然会毫不犹豫的以此为借口,休掉她。 毕竟是萧丞相的人,他放在身边也不会安心。 但是这女子,若是想找出她的缺点,怕真是难了。 想到这儿,刘兴轻叹了一声。 怀里的人还在睡着,可却又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叹息,头轻轻在他胸口蹭了蹭,手臂把他抱得更紧。 刘兴的手伸到了王妃的发间,揉了揉她的发,然后重新闭上眼睛,尽可能的不去想殿外发生的事。 没多久,他便又睡着了。 与此同时,天蒙蒙亮,余香便睁开了眼睛。 她没打算打搅刘骜的,想着他过会儿还要上朝,便能多睡一会就多睡一会吧。 可没料到她刚走下地去,就听到身后响起刘骜的声音,“朕不是说了让你安心睡一会么,过会儿杜松回来叫朕起床,你到时候再走就好。怎么,跟朕多待一会儿委屈你了?” 余香听到这话笑出了声,回过头望向刘骜道:“皇上这没来由的小脾气,可是因为起床气么?” “乱讲,朕哪里会有起床气吗?”嘴上这么说着,刘骜却一把拽过余香,将头埋在她胸口,像是撒娇模样。 余香轻笑,看刘骜这样子,忽然想起刘浩来。 那孩子也不知现在可投胎转世了,可会幸福快乐吗? 愣神的功夫,身后响起杜松的轻咳声,余香一惊,连忙推开刘骜,穿好了自己的衣裳。 看到杜松来了,刘骜揉了揉脑袋,神色也清明了几分。 “天宁,朕也不派人随着你了,免得知道你在宫内的人越多,越容易露出马脚。杜松,你去给她找一身宫侍的衣裳换了,而后你自己寻小路去储宫即可。对了,就还住在绣梅馆吧,那地方你熟悉,估计住着也会舒服一些。”刘骜一一嘱咐了余香,暂且也没叫更多侍婢进来,怕余香的身份暴露。 杜松应了一句,便转身去帮余香找侍婢要衣裳了。 “龙袍在那儿,你来帮朕穿。”刘骜站起身,伸手一指置放龙袍的地方,如此对余香说道。 余香也不答话,直接走过去捧起龙袍走过来,熟练地帮他披上,系好每一条玉带。 难得的和谐,他们真是许久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只可惜这会儿功夫过去,他们便又要告别这样的和谐了。 连早膳都没用,余香就这么穿着侍婢的衣裳回到了储宫。 兜兜转转,她好像真是一无所有,一无所得。 当年入宫时候身上带的几枚保命铜板与银簪,现如今也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去。 人是会忘本的,也是会沉迷于浮华的。 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穿回这件衣裳,更不会再需要什么铜板与银簪。 毕竟立政殿内,金银珠宝的首饰多得她就算日日换着佩戴,也还是戴不完。 储宫现如今没有正牌主子居住,所以变得非常荒凉。 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竟然无人拦她。 想她当初想要进出储宫还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儿,真是愁煞了人。 不过一年光景,怎么样,这地方就成了无人愿来的荒凉地了。 顺着记忆走回绣梅馆,这又是一个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来的地方。 冬日,绣梅馆里的那株腊梅竟开了,鲜红色的,大朵绽放,在这寂静的地方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还以为这株腊梅无人照看,早就枯萎了呢。 咧嘴干笑一声,她推开了绣梅馆的屋门。 屋内很多灰尘,但她却好像还能看到刘骜偷偷跑过来见她的样子。 长吁短叹,这回忆真是个熬人的东西。 明明知道回不去,却还是无法忘记。 她走到铜镜前,用手拂去了上面的浮灰,照着镜子里面自己的样子,发现摘掉了那些繁华的首饰,她也真的与那些宫侍别无二致。 没有比谁更漂亮,也不曾比谁更惊艳。 撇嘴,她真的不愿意这辈子都躲在这里,做一个无名无姓的人。 所以,得先填饱肚子才行。 不能饿死在这地方,否则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这么想着,余香拍了拍手,走去了储宫的膳房。 一进去,她就瞧见了一锅刚刚蒸好的白面馒头,热气腾腾地摆在蒸笼里。 第八章:当年真相 想也不想,余香顾不上烫,便直接将手伸向了那些馒头,想要赶紧用来果腹。 可是还不等她的手碰到馒头,就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呵斥,“什么人,怎么敢在这儿偷东西吃?” 她回头望过去,只见是个陌生的内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如今的装束,连忙赔上笑脸道:“见过这位公公,我是新分过来储宫伺候的,已经整整一日没吃过东西了,肚子实在太饿,这不就想着来寻点吃食,并不是要偷。” “呵,你糊弄谁呢?这储宫连个人都没有,会被新分过来宫侍?还伺候,你伺候谁?”那内臣满脸不屑,只觉得余香的话都是在信口开河。 余香舔了舔嘴唇,凑到那内臣身边道:“公公还不明白这个么,我把主子得罪了,所以就被支到这地方来了呗。我一个新人,什么规矩都不大懂,这刚入宫还没有两个月就把主子得罪了,您就照顾照顾我这个不懂规矩的,好不好?” 明明肚子已经饿得直叫唤,可为了接下来能够在这储宫有个人罩着,她还是在脸上堆满了柔情的笑容,巴望着这位公公能够给她几分面子。 那内臣瞧见她这个模样,伸出手勾起余香的下巴,眯着眼睛道:“你早这么说我不就听明白了吗?告诉哥哥,哪个宫里来的,哪家的主子这么不识货?” 余香咽了口吐沫,心里有些紧张,可脑中却紧紧记得刘骜的话,不可以向任何人表明身份。 否则,也许她真的就再也不能回到立政殿做皇后了。 “以前我是林充依的人,之前都还伺候的好好的,可是自打她前两日有了孩子后,这性情就变得大不一样,无论怎么说话她都瞧着不顺眼。这不么,昨儿个晚上就把我赶到这儿来了,还说这辈子都不要我出现在她面前。真是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怀个孩子么,都是女人,长个肚子,谁还不会怀孩子?”余香故意在这内臣面前装出一副不知畏惧,不懂规矩的模样,心想这样他肯定就不会对自己多加怀疑。 那公公听见这话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她的嘴巴,四下瞧了一圈,见无人走过,这才小声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这话也是能够瞎说的么?这世上谁怀了孩子都可讲究,唯独林充依那样的不成。她怀的可是龙嗣,看她近日得宠的模样,没准那就是未来的太子,哪是咱们这些奴才能够乱议论的?得了,你这初来储宫也无人照料,日后便跟着我混吧,起码能保你个吃穿不愁。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飞燕”,这名字既然编了,倒不如好好用一阵子,反正昨晚上除了在场的人,也不曾有别人听见她的回话,更不会有人将这个名字和皇后娘娘联想在一起。 “嗯,那日后我就叫你燕子,我姓萧,你叫我萧公公就好。坐这儿等会,我给你拿吃的。”萧公公说完这话,便拿过一个盘子去给余香拣馒头,还从柜子里取出两碟小菜。 “吃吧,吃完了跟我一起去给安贵妃送饭。” 萧公公把碗碟放在余香面前的桌子上,如此对她说道。 余香感激接过,咬了一口馒头,只觉得真是香极了。 “公公以前是在哪儿伺候的?看公公人这么好,为什么要留在储宫啊?”闲着也是闲着,余香便跟他聊起家常来。 萧公公轻叹了一口气,看模样像是有些无奈,“留在什么地方哪儿是我能说了算的?就像是你若能决定自己在什么地方,肯定也不会到这储宫来了,不是么?其实这话我本不该乱说,但你既是新来的,也不像是会乱讲话的样子,我就都跟你聊聊吧,话憋在肚子里久了也闷得慌。” 余香一个劲儿点头,就差伸手发誓自己肯定不会对外说了。 “其实我以前是关雎殿伺候安贵妃的掌事公公,说不上多风光,可在这储宫的内侍里面,地位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但自打大皇子被人谋害身亡后,安贵妃就疯了,我这地位便也一夜之间跌落谷底。新帝登基,安贵妃这个妃子自然不会被带离储宫,我便也沦落到了这荒凉地,在这儿守着一个疯主子。燕子啊,你知道么,我这辈子怕是都要在这儿度过了。不过幸好,你来了,日后你我二人便能做个伴,估摸着日子还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听着萧公公这话,余香咬了一半的馒头突然掉落在了碗里。 “你说什么?你说大皇子是被人谋害的?他不是得天花病死的吗?”再一次听到刘浩的死因,却不想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当初余香也怀疑过刘浩并非是单纯的病逝而亡,可一直没有找到任何谋杀的线索,这事儿便也一直这么耽搁了。 今日听到萧公公提起此事,她只觉得整个身上的汗毛都束了起来,顿时想要知道下文。 假如这个萧公公知道些什么,她便能够顺藤摸瓜,找到真正谋害浩儿的凶手,让他得以瞑目了。 “你不是刚刚入宫两个月,怎么会知道大皇子的死因?”听到余香突然询问自己这话,萧公公顿时警惕起来。 余香的手忽然握上了萧公公的胳膊,咬着嘴唇撒娇道:“你就告诉我嘛,这些事情自然都是宫人们众口相传,可谁都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不是说,今后我们两人都要共同作伴了么,那你怎么连这么一点事情都不肯讲?” 这声音要多娇有多娇,要多嗲有多嗲,萧公公自然招架不住,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的确,外面都说大皇子的死因是因为天花,但你也知道,天花这病是传染的,宫内除了大皇子外,再无第二个人得上天花,他怎么会突然因此身亡?大皇子临死前一个月,萧丞相曾经派过一个人入宫近身伺候过大皇子,没多久他就高烧不退,最终大病身亡。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外人看不出,我这个整日守在关雎殿里的人还会看不出么?” 萧公公见余香一直皱着眉头,便又紧接着道:“说来也怪,自从大皇子高烧不退后,安贵妃其实早就有了大皇子命不久矣的心理准备,甚至还跟我说过,将来还得跟皇上再要个孩子什么的。但是大皇子走后,她突然就疯了,毫无征兆,而且没得治。” “有没有可能安贵妃疯掉也不是偶然,是有人谋害呢?”余香没想过,原来这事儿背后并不是一条人命这么简单。 看来这一次刘骜把自己送入储宫,倒还真是一项明智之举。 若是能够因此让她查出刘浩的真正死因,那她倒是要好好感谢感谢刘骜才对。 “我是这么猜想过,可没有证据,我又能乱说什么呢?我还怀疑过安贵妃可能是装疯卖傻,为了躲避什么。但是这几个月我尝试过无数方法,可惜就算关雎殿内只有我跟她两个人,她还是那副疯样子,我也早就放弃了。”萧公公眉眼之间的神色有些黯淡,他也希望安贵妃的真的装疯。 毕竟这后宫的奴才都是凭借主子的地位才能获得身份的,安贵妃失宠,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那萧丞相派进关雎殿的那个人呢?”余香的思绪忽然蔓延开来,有没有可能一直不动声色,看似忠贞的萧丞相,实则是在布一盘比周子欢、刘康更大的棋呢? 记得子欢曾经说过,先帝在世的时候,萧丞相就会把所有的消息隐藏起来,不上报给皇帝,蒙蔽皇帝的视听。 昨日萧丞相还将自己的干女儿嫁给了刘兴为王妃,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会不会是萧丞相一早就准备好的预谋,所有事情不过是按照他的设想再发展,包括当初他力挺刘骜登上皇位? “不见了。”萧公公这样回答道。 “怎么会不见了?皇上他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吗?”余香很奇怪,既是新派进宫的人,总该过中黄门才能分到内宫来吧。 如此说来也是有很多手续在的,怎么会一个大活人,说不见了就不见了? “不知道,行了,别问这么多了,时辰不早,该去给安贵妃送膳食了。”萧公公忽然不再多言,脸上明显表现出了一丝不耐烦。 余香“嗯”了一声,端着盘子跟在了萧公公后面。 其实自从安贵妃疯了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的面。 这是第一回,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自己这张脸。 来到关雎殿,只见安贵妃只着一件中衣坐在暖炉旁边,一言不发。 她跟萧公公走进门,她就如同完全听不到一样,完全不理会他们。 说来也奇怪,盘子放在地上,安贵妃就知道自己抓起馒头放到嘴里,好像明白饿下去会死一样。 余香看到这一幕倒是有些感慨,就算是她疯了,也知道活下去很重要。 这一点,岂不是跟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不谋而合? 趁着她吃东西的功夫,余香走进殿内转了转。 第九章:待我很好 殿内的陈设跟当初没有什么差别变化,刘浩的虎头枕还摆在床榻上面,余香走过来将它拿起,却发现上面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余香转过身望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安贵妃,心道她应是已经好久没到这床上睡过觉了。 “我还要去给慧嫔送吃食,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前往?”萧公公见余香拿着大皇子的虎头枕望着出神,便问了她一句。心道是她愿意去便去,不愿意去在这儿等他也好,反正过会功夫他还是要回来的。 “我不去,听说慧嫔疯得厉害,我害怕。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余香笑着对萧公公说道。 “你怕慧嫔,就不怕她?”萧公公看了坐在地上啃馒头的安贵妃一眼,觉得她现在跟慧嫔也没什么区别。 他经常在她面前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他倒是宁愿安贵妃会突然恼怒,狠狠责罚他一回,倒是也好过日日陪伴她在这儿过这疯癫日子。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安贵妃都不会恼,甚至连话也不说。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安静的,给东西就吃,不给东西也不要。 你帮她沐浴更衣,她也温顺,不吵不闹。 比起她当初的浑身戾气,这个样子的她简直叫人绝望。 这后宫里头,争的人未必会什么都有,可不争的人必然是什么都没有。 跟着安贵妃,萧公公觉得自己未来的路,就是一条死路,全是黑暗。 “我不觉得安贵妃疯了,她很安静不是么?倒是那慧嫔娘娘,我身在兰林殿的时候,就对这位疯娘娘早有耳闻,据说是多少侍卫都时常治不住一个她,我可不敢见她。”这话其实可是说对了,她就是不敢见她。 一旦见到了慧嫔,保不齐她会如何出卖了自己的身份,可现如今她又没想出威胁慧嫔的办法。 所以,对于慧嫔,她所采用的原则便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行,那我自己去了,你在这儿乖乖等我别乱跑,这储宫里面虽然主子不多,可奴才却不少,那些兔崽子见到你怕是要欺生。”萧公公这人不错,起码短暂接触下来余香是这么觉得的。 余香温顺地点头,保证自己绝对不会乱跑,还催促萧公公快去快回。 萧公公无奈一笑,摇了摇头,走出了关雎殿。 见萧公公走了,余香连忙蹲到安贵妃面前,双手抓着她的胳膊,摇晃着道:“安贵妃,你看看我,你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安贵妃盯着余香的眼睛,一脸茫然。 “你现在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吗?可记得太子,可记得刘浩?”余香的神情十分紧张,她觉得此时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假如安贵妃是装疯卖傻,又或者是她的脑海深处还记得什么,那这时候将其问出来,便再好不过。 “浩儿做太子了?”安贵妃忽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询问余香。 余香见这话题终于能够引得安贵妃开口,连忙顺着她点头,继续跟着说道:“对,浩儿做了太子,皇上封他做太子了。” “那这么看来,我就是皇后了。我什么时候做的皇后,怎么想不起来了呢?浩儿是太子,我是皇后。”念叨着,念叨着,安贵妃忽然仰头大笑,那声音尖锐的令人毛骨悚然。 笑着,笑着,安贵妃突然脸色大变,紧紧抓住余香的手腕,那纤长的指甲几乎要扣进余香的肉里去,她黑着脸问道:“你是谁?你是谁派来的?” 余香吃痛,但又不愿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于是马上接话道:“萧丞相,你还记得萧丞相吗?” “萧丞相的人?呵,那你完了,你跟你的主子都完了。当年的那笔钱没收买了我,也没收去浩儿的命,倒是要去了你的命。报应啊,真是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我逃不过去的事情,你也逃不过去啊。”安贵妃果然是疯了,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根本没办法在其中听出什么真相。 她一会大笑,一会大哭,时不时还不停鼓掌为自己叫好,现如今的这幅模样,真是没办法叫人联想起当初的她。 怎么会变成今日的样子呢?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啊。 看来她的确当初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不会在自己提起萧丞相时,她便突然脸色大变,喜怒无常。 但是她口中说的那笔钱,到底是什么钱? 难道说萧丞相谋害刘浩,并不仅仅是涉及到皇位继承的恩怨,还跟一笔钱有关? 多少钱能够买得来一条人命? 余香的眉头皱了又皱,始终也没有想明白。 “你跟她说什么了,她怎么突然闹腾成这个样子?”此时正赶上萧公公回来,一眼便看到安贵妃又哭又闹,顿时询问起余香来。 余香听他的语气里有责备之意,怕他再因为怪罪自己而发现什么,连忙嘟着嘴委屈道:“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好心问她渴不渴,她就突然对我凶起来。你快看,她把我胳膊都抓出血痕来了。” 余香生怕萧公公会不信自己的话,连忙将自己的胳膊递上去给他看,那上面果然有几道被人抓出来的血印子。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知道她疯,你还往她身边凑什么?过来,我给你找药涂涂。”萧公公面冷心热,嘴上虽然在呵斥她,可是却转身从抽屉内拿出一个小药瓶来。 “没事儿,也不是那么疼。”余香推脱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萧公公也没说什么,一把拉过余香,将那药粉轻轻洒在她的手腕上,又用帕子将她的手腕系上了。 “谢谢”,余香这声道谢倒是无比真诚。 “谢什么,有那道谢的功夫,不如好好学学应该如何在储宫里面活明白。”萧公公将那药瓶放进了抽屉,盯着地上哭泣不止的安贵妃,轻叹了一声。 “也是个可怜人,对吧?”余香转头对着萧公公轻轻说道。 萧公公听到这话倒是冷笑了一声,“可怜?她再可怜日子也比你过得清闲。可有了住的地方没有?” 其实她应该住在绣梅馆的,可是为了不被萧公公察觉到异样之处,她便咬着嘴唇道:“还没有。” “嗯,跟我来吧,我给你找个地方住。”萧公公说完这话,便招了招手,示意余香跟上来。 “她自己在这儿待着没事儿么?”余香回头望了一眼安贵妃,实际是害怕她突然跟别人讲出什么疯话来,出卖了她的身份。 “她自己在这儿待了好多个月了,她若是真的有事儿,你我倒是解脱了。”萧公公说着就引余香走小路,去了一间内侍居住的屋子。 “这是南殿,现在没有人住,你自己在这儿也算是清静。对面院子是北殿,人住的多,嘴巴也杂。你认识我一回,总不能叫你这点福都享不到。”萧公公话说得很自然,余香倒是心里偷笑,自己当真是好运气了一回,遇上了个愿意帮助自己的人。 “萧公公的大恩大德,飞燕真是无以为报,唯有来世做牛做马,才能报此大恩。”余香想着,自己在储宫的这段日子,总是要有许多地方用到他,好言好语哄着总不会有错。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道理她打小就明白。 “无以为报?那以身相许好了。”萧公公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好似在说什么无比严肃的事情,两相比较,到如同是余香自己想歪了。 “公公真会开玩笑。”余香浅笑,也不多在这事儿上解释什么,便允自道:“公公,我去屋子里收拾收拾,过会儿到哪儿找你?” “往前走第一间屋子。不过下午可能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到了吃饭的时辰,我再来找你。”萧公公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这院子。 余香觉得这萧公公也有些意思,不像是寻常的内臣,他在这地方也当真是屈才了。 若日后有机会再回立政殿,她必要将萧公公带出去,放在自己身边。 进了这间屋子,余香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半点灰尘也没有,桌上还有装了水的茶壶,这地方可是之前一直有人住? 不对啊,刚才萧公公明明说过这地方并无人居住,是他说了谎,还是有人趁他不备,住在了这里? 因为不必收拾屋子,余香这个下午便就躺在房间里养精蓄锐,毕竟今晚上,她还另有计划要实施。 到了晚饭的时辰,萧公公便过来敲门了,两道小菜十分精致,真不像是对奴婢的待遇。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余香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随口这么问道。 “我没有觉得自己对你哪里好。”萧公公的一句话倒是又浇灭了余香兴奋的热情。 口是心非,余香心里这么嘟囔着。 一顿饭吃罢,萧公公一直陪在她身边,也不跟她闲聊,就那么看着她吃完。 说来也怪,平日里余香不怎么爱吃东西,这有个人不顾身份的瞧着,她倒是吃得挺香。 “你要不要也来一口?”余香没忍住,又抬头问了萧公公一句。 第十章:他是男人 “不要,你自己吃就好,我来之前已经在膳房吃过了。”萧公公说完这话,无比自然地摘下余香嘴边挂着的白米饭粒,这举动倒如同认识了好多年一样。 有了这举动,余香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不停吃饭,屋内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你打算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呢?”他轻轻念叨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让余香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嗯?”余香抬头看他,却见他的唇边挂着一抹浅笑,顿时迷乱起来。 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吃完这碗筷也不需收拾了,明早直接一并带去膳房就好了。明儿个我领你认识认识其他宫侍,也得给你分点活,免得被人知道你什么都不做,再胡乱说道你什么。”萧公公嘱咐得事无巨细,余香也插不上话,只能一个劲儿点头。 “那你没什么事儿,过会便早些休息吧,我也回去了。”说完这话,萧公公便离开了余香所居住的屋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举正合她意,只有萧公公离开了,她才能有机会去四处走走,顺便慰问一下安贵妃。 白日里的话还没有问清楚,现在天色已晚,余香料想关雎殿内肯定无人把守,此时去问安贵妃点什么,便也不会被人察觉。 为了防止萧公公没有走远,会发现她的秘密,余香便又在屋子里坐了一刻钟,这才推门离开。 这边的路余香是熟悉的,所以走去关雎殿,她并没有花费多少工夫。 关雎殿里漆黑一片,看来自从安贵妃疯掉以后,这地方就连个守夜的内臣都没有了。 这也当真是物是人非。 “安贵妃,你睡着了吗?是我啊,白天里来找过你的,还记不记得?”余香走进关雎殿,小声地呼唤着安贵妃,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是浩儿叫我来的,你不是还记得浩儿吗?”余香在殿内转了又转,每步都走的很小心,生怕撞到殿内的什么东西,可她在这殿内转了好多圈,就是没有找到安贵妃的人影。 地上没有,床榻上也没有,这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带着疑惑离开了关雎殿,余香又在附近找了一些地方,依旧没有看到安贵妃的身影。 就在这时,关雎殿附近忽然有人巡夜,这倒是吓了她一跳,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她赶紧跑回了自己所居住的屋子。 回去以后,她看到萧公公的屋子亮着灯。 她记得走的时候,萧公公的屋内还是黑着的,她便以为他是回屋就睡着了,怎么现在又醒了吗? 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走了过去,她用手指蘸了吐沫润湿了窗户纸,借着这洞眼往里面看去。 萧公公正在脱衣裳,但他脱的并不是内臣的衣裳,而是夜行衣。 难不成这萧公公并不如同他所言,身上还有别的秘密? 余香皱眉,继续望过去,只见萧公公褪去了中衣,又褪去了亵裤…… 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有意目睹到这一幕的。 可当她亲眼看到之后,才愕然发现,萧公公竟然没有自宫,还是个男人! 余香紧紧捂着嘴巴,以保证自己不要发出异样的声音。 他怎么可能是个男人,他入宫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他一定不是单纯的关雎殿管事公公,甚至他对她的好,也许都是因为早已清楚她的身份。 这一刻,余香的后背全是冷汗。 萧公公此时已经走入木桶,开始擦洗身子。 借着这个功夫,余香连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她的心砰砰乱跳,本以为刚刚来到储宫,便有人护着自己,是她命好。 可现如今这样看来,就连这样的恩惠,也是因为不知真相的阴谋。 她躲在屋子里面,不敢点灯,怕招来萧公公。 忽然觉得后怕,她打算去全心全意相信的人,背后竟然藏着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秘密。 本以为储宫里面的恐惧只有慧嫔一个人,现在看来远远不止如此,储宫里面可能藏着刘浩当年死亡的真相,也可能藏着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发现的秘密。 余香将自己紧紧包裹在被子里,屋内明明有炉火,可她不愿点,似乎那冰冷的寒意能够让她更清醒一点。 可不可以告诉她,她现在能够依靠谁呢? 刘骜,子欢,刘康…… 一个个名字在脑海中闪去,却转瞬又被她否认了念头。 除了她自己,一无所依。 这一夜睡的并不算安稳,可也没有发生任何令人担忧的事情。第二天醒来时,她顾不上洗漱就跑到院内张望,想看看萧公公是不是还在。 可是院内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她暗自吁了一口气,快速洗漱过后,便收拾了碗碟去了膳房。 一路上她暗自在心里捉摸着,若是遇上萧公公,看还能用昨日的目光与他说话。 说来也邪门,她没遇上萧公公,却是冤家路窄,遇上了慧嫔。 “我没看错吧,咱们的皇后娘娘竟然会到储宫来?还是这身打扮,这是被贬了?”慧嫔的语气里不乏讥笑之意。 “纵然是被贬,也比你过得自在。更何况,若我被贬也不会到这储宫来,你说对吧?”余香不接慧嫔的话茬,那身份和傲气还是自然而然地端在那儿。 慧嫔的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是怎么着,皇后娘娘来这儿便衣私访,体察民情?” “我来找刘浩真正的死因,这话你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切莫再要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你我二人均活不成。”余香上前一步,眉头紧蹙。 “呦,你拿什么威胁我呢?别说是我让第三个人知道,就算是我让第三十个人知道了,你又如何能够取得我的命?你不是皇上,也不说他的生母,他的死因,你那么上心做什么?”慧嫔不屑冷笑,看样子对于刘浩的死因倒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余香觉得慧嫔倒是真的有可能知道萧公公的真实身份,毕竟她在这宫里的时间最长,萧公公是什么时候来的,平日里又都做些什么,大抵最不会顾忌的人,便也只有疯了的安贵妃和她了。 慧嫔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伞还给我?” “伞在立政殿,待我有机会回去之时,便会将伞原封不动的奉还于你。人活不易,我能懂你的处境,望你也能懂我。”余香的语气比起上次相见放缓和了许多。 她倒是不怕慧嫔对别人乱讲,一个疯子的话也没人会相信。 可她现在害怕慧嫔会对萧公公说什么,若是萧公公有心谋害自己,那她真是死在这储宫里也没人知道。 “我不配与皇后娘娘说话,也不配与皇后娘娘为敌,更不配懂皇后娘娘。所以这些话,千万不要跟我讲。”慧嫔显然还在记恨上次的事儿,现如今又原封不动把话搬出来说给她听。 “那你想不想知道先帝当年异常宠爱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你若是能帮我查出刘浩死亡的真相,我就将这事儿告知于你。”余香放出了最后一道底牌。 慧嫔挑眉,显然她对这件事情十分感兴趣,“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在骗我?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撒起谎来眼睛也不会眨一下,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先告诉我那人是谁,我才能告诉你关于刘浩死亡的事情,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你不愿意就罢了,反正对于外人而言,你只是个疯子,无论你对他们说什么,都没有人会相信。刘浩死亡的时间并不长,只要我想查,总能查得出来。倒是你也该好好想想,究竟自己哪里的戏出了问题,为何会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知道你是在装疯卖傻。”余香说完这话,便与慧嫔擦肩要走。 慧嫔听到这儿哪肯放人,慌忙抓住余香的袖子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有谁知道我的秘密?” 她自问应该不会有错,除了余香,这些年她是真的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本相。 那余香的话,难不成只是在诈自己么? “啪”地一声,余香手里的碗碟掉在地上碎了一地,她望着面前冲自己走过来的萧公公,带着哭音大喊道:“救救我,快点救救我。” 慧嫔不知道余香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要有人来了,她势必会将这痴傻装到底。 于是她不管不顾,转身便捏住了余香的脖子,也不知是不是觉得解气,这手下的力气倒是真的没少使。 余香因为无法呼吸,顷刻间脸便涨得通红,任是再想说话也无济于事。 萧公公见状,连忙跑上前来,一把推开慧嫔,将余香搂在怀里。 “你没事吧?”萧公公关切道。 余香咳嗽不止,眼睛里竟然涌出泪珠来。 借着这会功夫,慧嫔便咒骂着跑开了,这一点倒是有些出乎余香的意料。 她急着跑什么呢?难道是在躲萧公公? 第十一章:险被发现 “是不是我就长了一副讨人嫌弃的模样,为什么无论是安贵妃还是慧嫔,都要跟我一个小小的丫鬟过不去?”余香没直接回答萧公公的话,而是扶着他的胳膊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你不像是普通的侍婢。”萧公公望着她脖子上的一圈红印,这么说了一句。 余香费解,“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她们见到这两个人都会绕着走,只有你,非但不躲,反而会主动迎上去。”萧公公的一句话点破了这其中的所有秘密。 如若是昨日初见时萧公公这样讲,余香一定会惊讶异常,佩服他的目光尖锐,脑子聪明。 但此刻,她只会在面对他时更加警惕,想着一定要与他多划分开一点距离。 “我为什么要躲开?你不知道,我进宫的时候就给自己定过目标,既然来了未央宫,就不要做普普通通的丫鬟,要做就得做好,做人上人。知道我的目标是谁吗?承宁殿的掌事女官芙蓉姑姑。同样是女子,我们这样的都是奴婢,人家可是女官,多了不起。”余香一挺身子,眼神里充满了不服输的样子。 “得了,看你那模样就知道你瞧不起我。入宫后我没少对人家说这事儿,人家都笑话我,说我这种出身贫寒的人,怎么能够与芙蓉姑姑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可我偏不信,就算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也要试一试。”余香说的跟真事儿一样,可她其实说的又何尝不是真实的自己呢? 入宫这事儿对于整个吴县的人而言,都像是无比浮华的黄粱一梦。 更别说是成为皇妃或者皇后。 她偏不信,她偏要试试,她偏要比那些看低她的人活得更好。 其实入宫以后,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将她放在眼里的。 无论是安贵妃、孟良媛,还是太后,都觉得她低贱。 刚刚见到刘骜的那一日,刘骜也不过觉得她是个卑贱的侍女,不配与他对视,只配给他倒夜壶。 要真说起有什么人是初见的时候便对她好,且还没有任何目的的,便也只有刘浩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小了,小到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低贱,所以才会对她那么在乎? 可惜,她都没来得及多感受一点他的在乎,都没来得及多给予他一点温暖,就让他离开了自己。 本想着,若浩儿真是病逝,那便也是命,顶多怨恨天不遂人愿,她这颗心也能安稳一点。 可现如今既然让她知道了浩儿的死是另有隐情,实则为他人谋害,那她便觉得不会放任事情的真相就此隐藏。 她根本不指望刘骜能够去以这个名义彻查萧丞相,她清楚萧丞相的势力,也知道刘骜拿他根本就没办法。 一个大司农之女他都不敢动,现如今这个嫌疑之人可是萧丞相,刘骜就算知道了,又能将他怎么样呢? 若是刘骜拿他真有办法,就不会放任朝堂之上他们消失那么久。 所以这件事,她只能靠着自己帮浩儿讨回一个公道。 要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啊,对不对? “谁说我瞧不起你了?有念头便坚持,这其实挺好的。”萧公公蹲下身捡起打碎在地上的碗碟碎片,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现在整个储宫里你说话是很有分量的,你看他们见到你的时候都要低着头,绕着走。但是你对我这么好,我会害怕。”余香也随着他蹲了下来,一脸认真道。 这话把萧公公逗笑了,他挑眉望着余香道:“我对你好,又不需你还,你怕什么?” “怕你有朝一日会不再对我好,怕这些好会在下一刻变了样子。我很难相信一个人,也很难对一个人认真。对我好的人很少,所以你若是真的对我好,我会当真。”余香的手握住了萧公公的袖子,眼神紧紧盯着他,半点不放。 她想要示弱,从而在萧公公的身上找到一丁点破绽,关乎于演戏的破绽。 可她却一无所获。 他笑着用空出来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脸上竟挂了一丝宠溺的笑容,“说什么傻话,我若是对你好,便不会是假的。” 嗯,现如今,余香的确更怕了。 面前的男人没有破绽,她简直不知道要从哪里防范他了。 但一个身穿内臣服侍,并以内臣身份自居,而实则并未自宫的男人便绝不可能没有故事。 完整的男人,除了侍卫与皇族,其他人是不可能留在后宫的。 就连皇子,成年之后,原则上也是不能擅自无故出入后宫。 刘康,纯粹是个意外。 他在用兄弟情分掩饰他的肆无忌惮与野心。 那面前的人,出现在储宫,又是为了什么呢? 表面上来看,这储宫里面没有居住任何有用之人,仅剩的主子还是两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他留在这儿是为了探听到什么呢? 刚才慧嫔看到他以后便连忙逃离了此地,会不会是他真的知道关乎于慧嫔是在装疯卖傻的真相? 又或者,这个男人要找到的秘密跟慧嫔要找到的秘密,是同一件事? 她假意放松下来,轻吁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若能一直对我这么好,便真是福分了。那咱们说准了,拉钩,一百年不许变的。” 余香变成小孩子的模样,伸出小指,在萧公公眼前晃了晃。 萧公公无奈摇头,最终还是伸出指头与她完成了这一次契约。 这契约当然无法束缚任何一个有心思之人,它不过是余香用来掩饰自己心思的戏码。 她在赌,赌萧公公也许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又或者,萧公公虽然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并不曾清楚她是如何爬上后位的,并不知道她实际是一个心思颇多之人。 毕竟仅仅去看她的年纪,是没人能够联想到她今日的所作所为。 “好啦,咱们去吃早饭,然后你给我分工,就这么决定了。”余香尽可能的让自己笑得真诚一些,却也不知萧公公看不看得出来。 “看你这样子,倒是挺迫不及待分工的。怎么,可否是身在兰林殿的时候林充依令你太闲了,所以现在巴不得做些什么?”萧公公扶着余香起身,打趣儿了一句道。 “也不是闲,只是比起在林充依那儿时时挨骂,我倒是宁愿多做些苦力。累心跟累身子若必须选一样,我定要选累身子。身子乏了,睡一觉就缓过来了;可心若乏了,睡多久也缓不过神来。”余香说的条条是道,没注意到萧公公也在频频点头。 “言之有理,看你小小年纪,没想到说起话来还蛮有道理的。” “那是,你小瞧了我可不行。” 显而易见,与萧公公一番交谈下来,她觉得比昨晚上料想得要愉快许多。 不知道这萧公公是真的城府太深,以至于她根本看不透他隐藏在背后的真相,还是他是真的没有怀揣半点谋害自己的心思,一切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打从今日走进膳房的那一刻起,余香便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其中一个,便是安贵妃当初的贴身侍婢九儿。 九儿此时并没注意到她,而是正在用勺子盛粥。 余香只瞥见她一眼,便连忙往后退,“我不饿了,不想吃了,不如我回去等你?” 她想跑,可萧公公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不吃早饭怎么行呢?你来,你不是想要找活干么,我给你介绍个人。”说着这话时,萧公公拽着余香的袖子,就把她拖进了膳房。 “九儿,我给你介绍个人。”萧公公这么一喊,余香的心都凉了。 完了,躲也躲不过去了,安贵妃疯了,可九儿没疯,她再熟悉自己不过了。 九儿听见萧公公唤她,便放下手中碗筷转过身来,口里念叨着,“谁啊?” 余香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九儿的目光。 可她知道,无论自己抬不抬头,她都能认出自己。 所以这个举动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 “这是新分来的丫头,叫飞燕。”说罢这话,萧公公又给余香介绍九儿,“这是安贵妃的贴身侍婢,九儿。” 余香现在一万个肯定,萧公公肯定是故意的。 他一定知道九儿能够认出自己,这样一介绍,自己的身份就被出卖了,她也就没办法再留在储宫了。 “飞燕,这名字好听。你日后便唤我九儿就行,不用当外人。”九儿笑着过来拉住余香的手,并没有认出她来。 余香有些愣神,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她又不是如同曹伟能一样更改了相貌,甚至她当年出现在九儿面前时也是这样一身衣裳,不过短短几个月,九儿怎么可能认不出她来? 不过在萧公公面前,这显然不是询问九儿疑惑的时候,她既然不愿意戳破自己,余香自然是顺水推舟。 “好,九儿。”她轻笑了一下,回握住了九儿的手。 “今日我还有事,你就跟着九儿走吧,有什么活便分她一些,但也不要太累到她,毕竟是新人,别把人家吓坏了。”萧公公这样对九儿说道。 “知道了,你的人,我不会累到她的。”九儿莞尔一笑,似是在暗喻什么。 第十二章:九儿的话 望着九儿跟萧公公这么一唱一和,余香在一旁看得有些奇怪。 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待她跟萧公公均用完膳后,萧公公便借故有事离开了,顷刻间膳房内便只剩下了九儿与余香两个人。 但在余香眼里,这地方并不安全,也不适合说秘密,所以她拉着九儿的手,就把她拽到了拐角处的假山后面。 “皇后娘娘这么急着把奴婢拽到这儿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还不待余香开口,九儿自己便说出了这话。 余香一愣,道:“我便知道你不可能不认得我,那刚才在萧公公面前,你为何不直接说出我的身份,还要装成不认识的模样?” 哪知道九儿抿唇一笑,轻声回答,“娘娘既然身着这身衣裳,自然是有一番道理。娘娘都没主动开口表明身份,奴婢又怎么敢乱说话呢?” 余香点头,心里暗自嫉妒起安贵妃来,没想到她当初那么目中无人,身边却还都是这么些有眼界的人,放在她这儿都是白瞎了。 “还是你最机灵,不需我提点,什么事儿也都能想周到了。的确,我这次来是没有打算阐明身份的,否则便不会穿着这身衣裳过来。我得知浩儿的死另有所因,便想着隐瞒身份过来彻查此事,换他一个真相,让他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余香觉得九儿是安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也算是自小看着浩儿长大。 且不论她知不知道浩儿的死亡真相,她对这孩子总归也该是有感情的。 她既要防范萧公公,就必须在这储宫之内另找靠山才成。 既然九儿那么清楚她的身份,倒不如赶紧借此机会将她化成是自己人。这样既能保证九儿跟别人不出卖自己的身份,又能够从她口中多套出一些话来。 提到刘浩,九儿的眼眶微微泛红,“本以为皇长子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皇上不提,安夫人又疯了,便是再没人能为那孩子做主了。皇后娘娘,多亏了您心善,能让皇长子得个清白。” “是,你也知道,我是真心喜欢那孩子,他走了,我比什么都难过。但是这事儿有人从中作梗,并不好查。你若愿意,也得请你帮帮我才成。”余香握着九儿的手,说得一脸真诚。 “娘娘您可真是折煞奴婢了,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婢帮您,帮大皇子,这都是应该做的,哪儿敢用请字?您放心,只要是奴婢知道的,能做到的,您一个吩咐,定在所不辞。”九儿这话说得痛快,余香也没有半点怀疑。 因为她若是有异心,大可在刚才萧公公面前出卖自己的身份,可她没有。 那余香便姑且相信,她是个能够为自己所用的人。 “我问你,萧公公的身份是个什么来头?我在储宫虽待过一段日子,可是对这个人却毫无印象。他自称是关雎殿总管,可真是这样吗?”既然萧公公说是关雎殿人,那九儿便一定应该与他相熟才对。 九儿凝眉思索了一会儿道:“他倒是的确身为关雎殿总管,只不过他这个人,有些蹊跷之处。其实此前关雎殿内并没有大总管,安夫人的事儿无论大小,都是由奴婢来负责的。可是在您刚来储宫不久,萧公公便突然出现在关雎殿内,被安夫人封为总管公公。没人知道他是打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入宫多久了,反正自打他来以后,这储宫内除了达公公外,便属他的权利最大。” 听见这些,余香的语气倒是有些急了,“那他来关雎殿的时辰,是不是距离皇长子病故的时间也差不多?” “的确,但当时皇长子一直是嬷嬷带的,所以萧公公来了以后跟皇长子的接触并不多,也称不上熟悉。不过有件事儿奴婢一直觉得很奇怪,在皇长子病故以前,安夫人是个脾气很差的人,对待宫侍们绝对称不上有多好。但对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萧公公,安夫人一直态度非常谦和,好像无比信任他一样。”说到这儿,九儿的语气里还有那么一丝嫉妒之意。 本来就是么,算起年头,她伺候安贵妃的时间最长,可安贵妃对萧公公却比待她还好,这怎么能叫人心里不多想? “我昨儿个到这儿来,便发现给安贵妃送饭以及日常照顾起居的事情都是萧公公来做,若是按你所说,达公公现在不在储宫,便属萧公公权利最大。为何这些事情他不吩咐你们去做,要自己来做?”余香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九儿点头,“说的就是,所有与安贵妃直接接触的事儿,他都不叫奴婢们做。奴婢们现在只需洗衣、扫尘,做这些活计。不过说到这儿,大多数宫侍还是念他的好,毕竟安贵妃已经不是当年的安贵妃了,谁会想要日日夜夜守着一个疯子?” 九儿的尾音很小很轻,可余香还是一字不漏的听在了耳朵里。 她好像通过这些事情,隐约联想出了个大概。 萧公公的真实身份一定跟安贵妃口中的那笔钱财有关,还有,他日日亲自给安贵妃送饭,不让任何宫侍近身接触她,会不会是因为他在安贵妃的吃食了下了什么药? 余香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安贵妃的疯癫之症并不是无药可治呢? 如果单纯是有人不希望安贵妃清醒过来,怕她说出真相的一切呢? 虽然昨日萧公公给安贵妃拿吃食的时候是当着自己的面儿,但因为昨日自己初来乍到,并且对萧公公十分信任,故而并没有将视线时时刻刻放在他的身上。 现在想来,他很有可能在其中动手脚。 还有一个人,慧嫔,慧嫔的吃食也是萧公公准备的,那他会不会在慧嫔的吃食上也动了手脚? 否则慧嫔为什么一见到萧公公就要连忙跑走? 那慧嫔为什么没疯,而安贵妃却疯了? 这一刹,余香的思绪忽然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半天没有想明白这一点。 “娘娘,您可千万别让萧公公知道这些话是奴婢对您讲的,虽然萧公公看起来待宫侍们都很好,可总觉得他不像是表面上那样和善。”九儿忽然将手拢在余香的耳朵边,这样轻声嘀咕道。 余香疑惑,“这话怎么讲?你为什么会觉得萧公公并不是好人?” 坦白讲,萧公公的戏的确演的很好,如果不是昨晚上她亲眼所见萧公公并非内臣,也绝对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 她见过不少坏人,眼睛很毒的,就连她第一眼见到刘康的时候,都能一眼知道他心思歹毒。 可偏偏这个萧公公,她瞧不出什么。 她无论怎么看,直觉都在告诉她,他真的是一个谦和温柔的好人。 但直觉并不能算数,眼见为实啊。 现在听到了九儿也这样说他,她倒好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合理怀疑萧公公行恶的理由,连忙追问起来。 “娘娘,这话绝不是奴婢说假。曾经安夫人身边还有个小丫鬟,叫春梨,年纪不大,人也机灵。就因为得罪过萧公公,人便不见了,谁也没再找着过她。有人大着胆子向萧公公问起过这事儿,萧公公说她出宫了。未到年纪,上面不批,宫侍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出宫呢?若他说的话的确不是假的,那奴婢便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春梨的确出宫了,可并不是活着出去的,而是死了抬出去的。”九儿说到这儿,伸手一比划脖子,做了个“杀”的姿势。 余香的眼睛半眯起来,万万没想到,这萧公公的故事还不少,身上还牵扯着人命案呢。 既是命案,有没有可能跟马八**里的那两桩无源命案有关系? “这不也是你猜测的么,可有什么更加确凿的证据?又或者关于皇长子病故的真相你知不知道什么?这事儿跟萧公公有没有关系?” 余香本想就此寻出一点证据或线索,无奈却瞧见九儿一个劲儿地摇头道:“这事儿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内情,自从萧公公来了,安夫人突然对奴婢冷落起来,有什么话也不再对奴婢讲了,除了那日复一日的暴脾气,倒还真像是变了一个人。” “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带我去找点活儿做吧,免得被萧公公看见,再起疑心。”聊了挺久,余香害怕再这么说下去,萧公公会来找她们。 “好,娘娘……” 还不等九儿说完,余香便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别再称我为娘娘了,你难不成真不怕被人听见?叫我飞燕就好,这名字应当没人知道。” 可不是么,这名字是她前儿个晚上刚编出来的,除了刘骜,还真就没人知晓。 “好,飞燕。”九儿眯起眼睛轻笑,眼神倒像是当初见面时一般模样。 “走吧,等我回殿的时候,便将你带回去吧。这辈子都守在这个地方,怕是也真的没什么出路。”余香忽然轻声在九儿背后说了一句。 九儿狠命点头,要知道,离开这地方,是她做梦都想实现的事儿。 第十三章:带你出宫 九儿对余香的确算是照料,表面看来是让她给那些奴婢们洗衣服,数九寒冬这的确不是什么好活计。 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真正洗衣服的活儿都是九儿在干,余香不过是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子,对那衣服随意敲打,做个样子罢了。 九儿不让她洗,她也犯不上非得做什么。 这大冬天的,手洗完那些衣服,沾完凉水,估计也就冻得不像样子,没准还会生出冻疮来。 “九儿,这天这么冷,为什么你要亲自洗这些衣裳?那些小宫侍都哪儿去了?”余香用袖子抱着手,握着那根木棍,倒是也不觉得凉。 闲着也是闲着,所以便同九儿闲聊了起来。 九儿从盆子里取出衣裳,拧了又拧,最后搭在了绳子上,这才回头道:“这储宫没了男人,便早已不是当年的储宫。太子成了皇上,但凡是有心思的便也都随着皇上离开储宫了,又或者是托关系,送银子,让人把她们分到别处去了。这储宫里面,前前后后不过十余个宫侍。主子都疯了,既无发展,也无赏赐,留在这地方真是一点出路也没有。只怕再这么下去,这地方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余香听见这话觉得奇怪得很,“给谁拿银子?没有主子批,谁敢轻易离开储宫?我怎么没听说过储宫大量调人的事情?” 她才是正了八经的后宫之主,如果储宫有大量的宫侍调度,那也应该是到她这儿来送单子,让她来批。 但是自从她成为皇后,便没再在明面上听过关乎于储宫的消息,更别说是储宫的宫侍们了。 “自然不是给你,是给达公公。你也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大公公,他若是想调几个人离开储宫,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九儿轻叹了口气,好似提起达公公,语气里满是无奈。 达公公?说起这个人,倒是真的值得她恨。 若不是因为查他,她犯得上自毁身价,跟刘康纠缠不清? 只不过自从刘骜进了宣室殿,似乎就将杜松当做了亲信,这个达公公倒是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这储宫调人的事儿,还有他在里面跟着掺和呢? “你的意思是说,达公公收了宫侍的银两,便帮他们调离储宫,去到更好的地方?”余香蹙眉道。 九儿点点头,“就是这么个道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那些宫侍都是哪儿来的钱,明明刚入宫没多长时间,怎么就能攒出那么多钱来?我这入宫这么多年,俸禄加上主子当年的打赏,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掏出那么多。” “多少?”余香倒是对这事儿颇感兴趣。 九儿对着余香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两?”余香觉得自己可能是猜少了,毕竟五两银子不是什么大数目,运气好的两周便也赏来了。 “五百两”,九儿这话说出口,果真是把余香吓了一跳。 五百两银子,那可是许多朝臣一年的俸禄啊。 “不对,这事儿太不对了,就算真的有几个宫侍能够掏出这么一笔钱,那也未必舍得为了调换个地方而花出这么多银子。更何况,就算是宫侍舍得花,那达公公又怎么敢收?他的俸禄也不少,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余香现在听到“银子”这个词儿,神经就要绷得很紧。 毕竟昨日安贵妃疯疯癫癫,却还不忘在口中提起什么银子,所以一旦有数额巨大的往来,她总觉得可能会跟刘浩的死有关系。 刘浩,安贵妃,达公公,刘康,萧丞相。 余香在脑海中把这些人名一一想出来,连成一条线,忽然觉得这个结果令她不安。 难道说萧丞相也是刘康的人?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把将那木棍扔在盆子里,懒得再在这儿装样子。 木棍“咣当”一声掉在盆中,激得水花四溅,好大的声响。 在这其中,她到底遗落了什么,没有发现呢? 萧公公又是谁的人呢?刘康? 这个结果让她更加害怕,如果萧公公真的是刘康的人,那他一定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会是刘康的眼线。 这么想来,其实也是合理的,毕竟马八子殿内的乔公公,不也是他的暗卫赤鹰假扮的么? 所以这个萧公公,极有可能就是刘康的暗卫之一。 那自己假孕的事儿,岂不是败露了么? 这可怎么办,那她往后是要在萧公公面前装作怀孕还是无孕? 这再过几日就要三个月了,肚子都快显怀了,她却是一丁点动静儿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但问题是,这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假如她要是猜错了,萧公公压根就不是刘康的人,不知道她怀孕的消息,那这事儿岂不是自露马脚吗? “大冷天的,你还叫她碰什么冷水?”面前忽然传来萧公公的声音,吓得余香打了一个激灵。 “你怎么了?穿得少了,都瑟瑟发抖的?”萧公公一脸关切地走过来,对待余香真是温柔得没话说。 九儿瞧着这一幕,连忙低下头去,不吭声。 “刚才在想事情,听你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才不是因为发抖。倒是九儿姐姐对我是真的好,知道我不愿碰凉的,也不强求我干活。萧公公,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的活,就让我们两个人干,别的宫侍都去哪儿了?”余香借故撒娇,嘴里还嘟囔着不愿碰凉水。 她心里是这么琢磨的,假如萧公公是刘康的人,知道她有孕在身,那听到这句话便也能够猜测出个大概。 就算是他并非刘康的人,也不会觉得女孩子不喜冬日碰凉水有什么问题,这个借口也算是找得圆满。 “你这是在挑理,觉得我分配不公?”萧公公的尾音上挑,让人听不出是喜是怒。 “对呀,就是觉得你分配不公,九儿姐姐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干这么重这么累的活儿。这些粗活应该给那些公公来做。”余香嘟着嘴回答。 “比如说我?”萧公公这话倒是吓得余香不再撒娇,乖乖闭上了嘴巴。 也不知萧公公是不是看出了余香的紧张,反而放缓了语气,对着九儿道:“行了,你歇着去吧,过会儿扫尘的时候吩咐云念和云烟来做。” “是,那九儿就多谢萧公公了。”九儿轻施一礼,而后拿着盆子便要走。 “别谢我,要谢就谢她吧,谁让她开口替你求了情呢?”萧公公忽然在九儿背后说了这么一句,九儿的步子顿了一顿,转身向余香点头示意后,便匆匆走了。 余香看不透这里面到底是藏着什么事儿,萧公公这么跟九儿说话,是帮她还是害她? 早上明明说的好好的,他之所以给自己分些活做,是不想要别的宫侍觉得她有特殊优待,因此记恨于她。 可是现在呢?他当着九儿的面,就对自己特别好起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幸好九儿是知道自己的皇后身份,否则岂不是真的要害死她了么。 还有这储宫内总共也没剩下多少宫侍了,她干活与否,又是做给谁看的? 余香咬着嘴唇,忽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子的态度面对萧公公。 她变了,这个皇宫,这些身份,让她变得无所适从。 她竟然连一个内臣都不知道怎么对付,她以前可是站在皇帝面前都不会害怕的,她这是怎么了? “你为什么总是在走神想事情?你那小脑袋里,到底是装了多少事情?”萧公公双臂环肩,望着她轻笑道。 余香抬头,目光里透露着渴望,“我想出宫,起码离开这儿。” “为什么想离开这儿,我让你受什么委屈了?”萧公公不明所以。 “这宫里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以前想着入了宫就能有好日子过,可是看着安贵妃,又看着慧嫔,总觉得这宫里其实很吓人。她们可是皇妃,最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若说一个人是巧合,可这两个人都变成了这样,又怎么说?这不就是结局和宿命么。”余香感慨着,实际不过是为了兜圈子。 因为她不知道能对萧公公说什么,准确地讲,她是不知道对萧公公说什么才能不出差错。 本来她还指望着今日在九儿口中多套出一点关乎于达公公收受银两的事情,现在被萧公公这么一出现,又是耽搁了。 真是奇怪,这储宫怎么好像都被人监视在眼里一样? 昨天她想问安贵妃话的时候,萧公公便恰好回来了。 昨天晚上她私自跑去关雎殿想要找安贵妃,结果安贵妃不见了。 今天她刚跟九儿聊到正题上,萧公公便又出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好似有人带了一双耳朵藏匿在了她身旁,无论她说什么,只要是想挖掘出真相来,就会出现意外。 “走,你不是想出宫么,我带你去个地方。”萧公公忽似一时兴起,拉起余香的手就往外走。 “去哪里啊?”余香有些慌乱。 “出宫。”萧公公的话再一次惊到了余香,他到底是什么人,这宫岂是他想出便能出的? 第十四章:遇见芊芊 本以为萧公公不过是在说一句玩笑话,哪知道他带着余香光明正大的从未央宫正门就走出了宫,这一路上却没有任何侍卫盘查他,甚至还有那么几个对他点头哈腰,毕恭毕敬。 这可是彻彻底底地惊到余香了,一个普通的公公,哪儿来的天大本事,竟让侍卫们对他这般恭敬? 不过是个凡人,又不会神仙法术,凭什么叫那些人这么听话? 除非,那些侍卫知道这位萧公公的真实身份,所以不敢拦他? 可是,就算她身为皇后之时,不隐藏身份随着采买的宫侍出宫,尚且不能大摇大摆无人阻拦,他又能是什么身份,竟没人盘查询问? 出了宫门后,余香装作好奇模样,侧着脑袋询问萧公公道:“你怎么那么神,说出宫就真的能出宫,他们都不问你的?” 萧公公瞧着她那一脸困惑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扬起手中的木牌子,给她瞧看。 “这是什么?”余香接过那木牌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也没瞧出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这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檀香木,摸上去有些暗纹,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任何字印在上面,跟平时各宫宫侍身上所佩戴的腰牌也有所不同。 “我若对你如实讲了,你可能帮我保密么?若是你对外说了,我可就要掉脑袋了。”萧公公这话倒是说的跟真事儿一样,可余香知道,这萧公公不是个寻常人,无论她对外说什么,他也不会轻易掉脑袋。 若真是能让他掉脑袋的秘密,难道萧公公还会对自己讲吗? 但是人家的话既然说到这儿了,她又没有不听的道理,所以便点了点头,一脸期待的模样。 “这腰牌其实是我偷偷照着达公公身上的出宫腰牌仿制的,当初大着胆子试过一次用它出宫,可那些蠢货侍卫压根就没发现,还以为我才是正了八经的达公公呢。从那以后,我每逢想要出宫,就把这玩意儿拿出来,一用一个准,根本没人查看。” 余香抬着脑袋望向萧公公窃喜的样子,心道这戏唱的也真是够假的。 这话若是用来偏偏毫无见识的小丫鬟,也许还有几分作用。 可要想那这些话来欺瞒她冯余香,那就真的是太可笑了。 这檀香木的价值,她清楚得很,若非王孙贵族,普通人家根本沾染不得。 就算达公公身上真的有跟这一模一样的出宫腰牌,而看守宫门的几名侍卫又恰好没有见过达公公本尊,那他用来仿制这腰牌的成本可否也高了些? 他是从哪儿得到这么大一块完整的檀香木的? 不过也无碍,既然他这话又跟达公公有关系,那她找个机会,一问便知。 这一点,是不是越发让结果倾向于,萧公公就是刘康的人呢? “你真是厉害,看来这回我真得感谢林主子把我扔到储宫来。我还本以为从今往后,便再没好日子过了呢,可今日这么一瞧,只要有你在,我这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对于夸奖别人,余香一贯不惜余力。 谁不爱听好话,谁不愿意被人信赖?只要萧公公本人并不讨厌她,那这些话讲了就不白讲。 果不其然,萧公公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而后催促她快点早,说是要带她去成衣铺买件新衣裙。 “别为我破费了,买了我也没机会穿,入了宫后还不是要穿着这身衣裳么。”余香嘟囔着,看似推脱,实则抱怨。 萧公公轻勾嘴角,拉着她的手便走进了距离皇宫最近的一间成衣铺,而后偏过头对她小声说道:“你若是穿着这身衣裳,还怎么能够在百姓的视线下,开开心心的玩一回?” “掌柜的,快出来给这位姑娘找件合适的衣裳,要上好的料子。”萧公公对着屋内喊了一句,看样子倒也是这家店里的常客。 掌柜的听见喊声连忙走出来,一见到萧公公当即双手抱拳道:“贵客驾到,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姑娘且等等,我让内子出来为您挑选一件合适的衣裙。” “贵客坐在这儿喝茶稍等,姑娘随我来就好。”那掌柜的无比热情,这倒是让余香觉得很是奇怪。 她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那件普普通通的侍婢衣裳,不知道这掌柜到底是在巴结什么。 最终,掌柜的夫人帮她挑了一件藕色袄裙,上面还用白色兔毛在领口与袖口处镶嵌了一圈,看着倒是在这冬日里也清爽得很。 余香请捻布料,发觉这竟是上好的丝绸所制,看来萧公公还真是大手笔。 纵然她在宫中,也不是每一件衣裙都有这样珍贵,这套袄裙看着上面没有什么珍贵装饰,但这料子却是寻常人间苦攒一年也买不起的。 不得不说,因为这衣裳,她对萧公公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姑娘,这是您穿来的衣裙,我已经叠好放在这布包袱内了,您随身背着就好。衣裙每个月都有新款式,穿好了就跟萧公子一块过来,随时欢迎。”掌柜的夫人递过来装着旧衣裙的布包袱,笑着说道。 萧公子,对外竟称公子,看起来还有许多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啊。 那么蒙在鼓里的,都有谁呢? 宫内的这些人? “你还是这样打扮更好看。”萧公公见余香换了衣裙走出来,觉得这身打扮的她可爱极了,连连称赞。 “还不是衣裳选的好。我虽不知价钱,可看看这纹路做工便也知道不便宜,欠了你这么多,我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还了。”余香特意在萧公公面前转了个圈,不得不说她也是女孩子,衣裳好看她又怎么会不开心? “慢慢还吧,反正你喜欢就好。走,好不容易溜出来一趟,我带你去吃点好的。天天守在宫里头,那些菜真是食之无味,哪里比得上‘天下第一楼’的菜肴?”萧公公一把接过她手中的包袱背在肩上,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天下第一楼?该不会是翡翠楼吧。 事实证明,还真的只是余香想多了。 这‘天下第一楼’只是一家名叫万福酒楼的地方,据说长安城最好的厨子都在这个地方,是京城里的一位官员开的,故而被百姓们称之为‘天下第一楼’。 “想吃什么?”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下,萧公公手里拿着菜牌递给余香看,问她道。 “什么都好,我第一次来这么好的地方吃饭,还是你点吧。不是说长安城最好的厨子都在这儿么,那应该什么菜都会好吃才对。”余香推辞,她这好不容易溜出宫来,只想找个机会跑去翡翠楼寻周子欢,哪儿有什么心思点菜。 “好,我来点,你要喝酒么?这可有许多上好的陈酿,一般地方喝不到的。”萧公公忽而又问她。 “我……喝不了酒。”余香怕这句话是试探,所以只得这样回答。 不过她也的确鲜少喝酒,醉了容易坏事,她喜欢看别人喝醉,但自己却很少喝醉。 她四处张望着,忽然在酒楼的二楼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芊芊,她怎么会在这儿? 这一刻余香忽然犹豫了,她是要见她,还是不要见她? 芊芊也许知道子欢现在身在何处,问她无疑是最方便的。 可她答应了芊芊的事情,却直到今日也没有下文,这是她欠了芊芊的。 更何况,她现在对子欢的感情还发生了变化,细想来,这事儿也有些对不住芊芊。 就在她犹豫之时,却见芊芊忽然向下望了过来。 她心头一紧,赶紧趴在桌子上,怕被瞧出来。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萧公公见她突然趴在桌子上,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不烫,那这是怎么了? 余香听着萧公公的问话,忽然提点了她,“对,我想去个茅厕,你先点菜,上了就先吃。” “嗯,从这儿绕过去往前走就是。”萧公公怕她第一次来,找不到地方,便主动给她指了路。 她还是决定去见芊芊一面,有些事情她想不清楚。 可是问了芊芊,也许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也说不定。 借着上菜的小二阻挡视线,她赶紧趁机上了二楼,匆匆走到芊芊面前。 “芊芊,好久不见”,她忽然发现,人们总是用这句话当做打破沉默的说辞。 “天宁?你怎么在这儿?”芊芊看清来人,顿时惊住。 她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觉她的身旁既无侍婢,又无皇上,难道这皇后娘娘是微服私访? “长话短说,这地方也不方便我细讲缘由。总而言之,我现在实在算不得受宠,有了林充依,我就成了他眼前的旧人,所以他自然是能把我支多远,就把我支多远。这样也好,我倒是有了偷偷溜出宫的机会。本来只是想要四处转转散散心,瞧见你在这儿,我这不就来打个招呼么。”余香坐了下来,怕直接问起子欢会显得突兀,便想着先聊几句。 她坐的这个位置旁边恰好站了个丫鬟作为遮挡,如此也能防止萧公公突然望上来,发现她并没去茅厕。 第十五章:秦楼楚馆 “他待你不好么?当初我入宫看你的时候,还以为我此生不幸福,可所幸你还算遇见了能够让你幸福的人。现在听来,倒也是物是人非了。但你跟他这才多少光景?你从嫁给他算起,直至今日也不过半年有余,他怎么能另爱他人呢?”芊芊听着余香的话,好一番感慨。 “呵,他若是有心移情别恋,不要说半年,就算是半月也是能的。感情之事本就不可强求,更何况他的身份在那儿,我早该料到会是妻妾成群。芊芊,你呢,你现在过的好么?”余香抬头望着芊芊,见她的面色倒是比起当初红润了许多,却也不知是真的想开了,还是用了脂粉作掩饰。 “说不上好不好,侯爷常年不在府里,我倒是也乐得清闲。无聊时就来这街上逛逛,或者回丞相府看望我娘。对了,这酒楼就是我爹开的,你一会想吃什么尽管点,不需花银子,记我账上就成。”芊芊使眼色示意侍婢给余香倒了一杯酒,然后这样说道。 这酒楼是萧丞相开的?身为朝廷命官,这么公然的在长安经商,他就没想过皇上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芊芊,这酒楼既然是相爷所开,那这酒楼内可有什么方便说话的地方?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余香的脸色忽然凝重下来,这令芊芊意识到,她要说的可能是件严肃的事儿。 芊芊点了点头,起身招手道:“你随我来。” 而后,她又转身吩咐几名侍婢道:“你们就在这儿守着吧,哪儿都不要去,我片刻就回来。” “喏,小姐。”那几名侍婢齐齐施礼答道。 余香注意到她们说的称呼是“小姐”,而非“夫人”,看来这些人都是丞相府的人,而非周子欢的人。 如此来看,芊芊现如今与周子欢果真越来越疏远了,听她话里的意思,子欢近期好像都没有回过周府。 离开座位时,余香朝着楼下望了一眼,发觉原先的位置上并没有萧公公的声音。 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揉了揉眼睛再望过去,还是没有。 “瞧什么呢?” 直至芊芊回头喊了她一句,她这才连忙跟了上来。 芊芊带领余香上了三楼,进入了一件客房之内,待两人进入关上房门后,芊芊道:“好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这地方隔音很好,没有其他人能够听见的。” “刚才在楼下,人多口杂我不好对你直接讲,其实这两日我在宫内听说了一件事情。萧丞相曾经派过一个人去储宫关雎殿伺候安贵妃,后来刘浩出事以后,安贵妃疯了,那个人也消失不见了。你可知道那人是谁吗?萧贵妃近来神智时而清醒,时而迷乱,她总是会对别人讲,说萧丞相曾经与她有什么金钱往来,我怕她一个疯子乱讲什么连累到萧丞相,所以你若知道什么,不妨告诉我。” 余香觉得全部说真话芊芊未必会对自己如实讲,现在她半真半假,一切目的看来均出于保护萧丞相的安危,芊芊这个做女儿的总不会对父亲的安危弃之不顾吧。 芊芊凝眉片刻,似是在脑海中思索这些事情,而后道:“你既然说安贵妃已经疯了,我相信皇上也不会为了一个疯子对我爹怎么样吧。我也不知道我爹到底有没有将人派去过关雎殿,这些事情他是不可能对我讲的。但我哥应该会知道,你若是有时间,今日可以去问问他。但他这个人,行踪一向不定,大多时候是在秦楼楚馆内过夜,想要找到他,也没那么容易。” “你哥?此前还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哥哥。”余香对萧丞相的这位大公子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听芊芊的描述,应当是位风流多情的公子哥。 “嗯,萧云桐。从小到大,数他待我最好,虽然当初我嫁给侯爷的时候,他一百八十个不同意,可后来见我开心,他便也支持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爹不准他为官,他自己似乎也没那个心思,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酒和女人,却也没见得哪个女人能够真的收住他的心。我娘前些日子还讲,说她平生最大所愿,就是有生之年能看到萧家有后。”芊芊提起她这个哥哥,脸上倒是浮现出一丝浅笑,看来兄妹感情果真不错。 “芊芊,那这长安城内秦楼楚馆这么多,我该怎么能在半日找到他呢?还有,就算是我找到了他,他又如何能够告诉我实话呢?”余香的语气有些急迫,她不知道今日还有没有机会问到线索。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明明距离真相很近了,可就一定要有什么事情阻拦她找到真相。 她真是恨透了这种滋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余香的语气出卖了她的心思,芊芊的脸色忽然大变,面对余香道:“天宁,你对我说实话,你为何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别说你是为了我爹的安危着想,我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我是为了浩儿。芊芊,我只有找到那个人,才能找到浩儿真正的死因。你知道他走的时候才多大么?”余香用手在自己腰间比划了那么一下,“他就这么高,正是那么聪明可爱的时候,转眼间就没了。我自己的孩子没保住,我一直拿他就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是他却无缘无故的走了,你要我怎么接受啊?”提起浩儿,余香的眼眶微微泛红。 “浩儿?他不是得了天花之症,病死的么?难道此事还另有隐情?”芊芊显然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是,此事的确另有隐情。除了浩儿,伺候他的宫女,甚至在他临死前抱过他的我,都没有感染上这场病症。我便渐渐开始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既然天花是感染之症,那么宫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得上过,浩儿怎么会突然得上呢?” “好,你既然对我说了实话,我也没有不帮你的道理。我哥他一定去的是长安城内最有名的秦楼楚馆,姑娘不美不要。你见到他后,就说是我让你去问他的,他便一定会对你说实话。但我没法保证你一定会找到他,但我能做的,也真的只有这么多了。”芊芊并没有挑明余香的这番话里藏着许多破绽,例如她为何会突然在这个时候调查起刘浩的事情,又比如她是如何能够想出宫便出宫的。 如果她的消息没有了解错,这个时候,余香应当身在皇陵才对。 作为朋友,她能够对余香说的只有这么多了,也算得上是相识一场,仁至义尽。 她是希望余香没有骗她的,希望余香也没有任何伤害她爹的意思,否则她们之间,真的是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此刻,芊芊是背对着门口站着的,而余香站在她对面,所以目光能够直接看到大门。 门外忽然有人影走过,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忽然就觉得那道人影特别像是萧公公。 “芊芊,谢谢你,我替浩儿谢谢你。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忘。”余香拉起芊芊的手感激道。 芊芊轻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和离一事,早就不抱有任何指望。 与芊芊告辞后,余香便赶紧跑到一楼,见桌子上早就摆满了菜,而萧公公就端坐在那儿,连筷子也不曾动。 “我……有些坏肚子,所以回来晚了,你不介意吧?”余香在脑海里想了半天,最终悠悠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不介意,快坐吧,吃点清淡的。要是还不舒服,我就带你去找个好些的郎中看看。别小瞧这儿的郎中,好多比太医署的人技术还好呢。”说着话,萧公公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余香面前的碟子里。 这一顿饭余香自然是吃的心不在焉,一直惦记着该如何对萧公公讲,才能说服他陪自己去秦楼楚馆。 真的是无论如何,这话也没办法轻易说出口啊。 “萧公公,一会吃完饭,我想要去个地方逛逛,却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应允我。”余香支支吾吾地夹着碗中饭粒,如此说道。 “想去哪里,你直说就是。今日既然说了是要陪你出来玩,就是为了让你开心尽兴,所以别跟我客气,银子我是带够了的。”萧公公轻笑,眼睛里满是温柔。 “嗯,我想去个正常女子不会去的地方,据说长安城内那种地方有许多,还特别出名。我入宫前就想去,可是不敢,怕人家把我留下,不让我出来。现在有你陪着了,我心里就踏实了许多,想着能不能借今日这个机会,去那里逛逛啊?”余香撂下筷子,一脸期待。 萧公公越听越觉得好笑,“你确定要穿着这身衣裳去那种地方?” 据他所知,去那种地方的女人无非两种,一种是走投无路,想要以此谋生。 还有一种,便是正房去那地方寻夫婿。 可是眼前的余香,显然两者都不是。 这世间真的会有女子,对那种地方有好奇心吗? “是,我就是好奇想要去看看。”余香的语气很笃定。 第十六章:三位姑娘 余香望着萧公公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不禁瞪圆了眼睛,伸手照着他胸口轻锤了一拳道:“笑什么,那种地方就许得男人去,不许得女人去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萧公公脸上的表情,发觉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异样。 看来他对于自己这个公公的身份也并不是那么适应,否则便不至于在她提起“男人”二字时,表情淡然。 余香嘴唇上扬,心中暗道这萧公公的戏似乎演得也不是那么好嘛。 “去得,去得。我又不曾对说什么,不过是想笑了而已。”萧公公将面前的那杯茶一饮而尽,便起身要去结账。 “我去门口等你。”余香欢快地喊了一句,便自己往大门处跑。 站到酒楼门口的时候,余香闲着无聊便朝门里面瞧,偶然发现酒楼掌柜竟然在给萧公公行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定睛再看过去,便见萧公公已经朝着她走来了,那掌柜也转过身回到里面去算账了。 “看什么呢?”萧公公见她的眼神一直盯着里面,便也顺着她的目光回望了过去,什么奇怪之处也没看到。 “也没具体看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只觉得什么都稀奇。还有啊,这回是多亏了借你的光,否则真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我才能来这么好的酒楼吃一顿席。”余香收回思虑的目光,轻笑着回答萧公公。 “若是有机会,我还会带你去更多稀奇地方,这儿算什么。”萧公公这话说的令余香听不明白,他到底是真的想要这么讲,还是不过在欺骗她罢了? 余香宁愿选择是假的,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去被人再骗一次了。 “萧公公,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却不知当问不当问。”余香的手冷,所以蜷到了袖子里,却被萧公公看见这一幕,主动拉了过来。 他的手跟子欢的手不一样,一看便是没有习过武,一点茧子也没有。 很大,很暖。 可余香却惶恐于这种温暖,她甚至害怕在这街上突然遇见子欢。 到时候她要如何跟子欢解释这个身边牵着她手的人? 子欢会不会介意,会不会吃醋,会不会因此而生气? 她在那一张张面孔里有意无意的去寻周子欢的面孔,隔了很久才发觉,周子欢根本不在这里。 一切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遐想出来的情景,别说她被一个陌生男人牵着手,就算此刻她在这长安城的街头性命攸关,周子欢依然不会出现。 她于他,不过是闲暇时玩乐的对象罢了。 他又许许多多的要紧事要办,哪一件都比她更重要。 “萧公公,咱们还要走多久?”其实他们在这条街上也并没有走太长时间吧,可她总觉得,这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又或许,长的不是这段路程,而是她心中苦楚与所求真相之间的距离。 “走过前面的药铺,之后的那一整条街,都是你想去的秦楼楚馆。怎么了,不是很好奇的么,走这几步就累了?你若是累了,咱们就回去,不去也罢。”萧公公还记得余香刚才说过身子不舒服,还坏了肚子,便以为她是又难受了。 “不是累了,只是因为好奇,所以更加急迫。萧公公,那你知不知道最有名的是哪一家?毕竟时间有限,咱们还要早一点回宫,免得被人发现。所以,既然要去,咱们就该去最好,最有名气的那一家。”余香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不过是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萧云桐罢了。 听见这话,又将萧公公逗乐了,“最好的一家?秦楼楚馆各有滋味,每个人眼里对于这个最好的一家都有不同定义,你要我如何替你选择?更何况,飞燕,这个时辰,各家馆子里有名的头牌还在梦乡,你就算是去了,也未必能够瞧到什么。” 听萧公公这话,看来他对秦楼楚馆也很是了解了。 嗯,也对,他毕竟不是真的内臣,光顾这秦楼楚馆也是能够理解的。 如此也好,要是那些风尘女子对萧公公熟识,没准就能从她们的口中,套到一点什么有用的消息。 “你也知道我就是去凑个热闹的,我一个女人家,能指望在那地方瞧到真的什么?就听你的,你说哪里好,那就就是最好的。”余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既是萧公公觉得最好的地方,那必定也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这地方就算是没有萧云桐,也必定有认识他的旧人。 她出来的时候有些仓促,所以并没带什么银子,但她脖子上系了一块羊脂玉的坠子,应当也值些银子。 到时候就用这坠子套那些姑娘们的话好了。 “也成,我熟悉的地方,那些女子总不会欺负你。”萧公公倒是也坦然,似乎早就知道她已经看到他不是内臣一样。 这会功夫余香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她虽然现如今已经换了新衣裙,看不出她原本的身份,可萧公公还穿着内臣的衣裳啊。 他这么大摇大摆的出入各种地方,为何毫无忌惮? 就算是达公公私自出来办事,也不敢穿着宫内的衣裳四处招摇。 萧公公他怎么敢穿着内臣的衣裳出入秦楼楚馆?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清楚这些规矩,还是因为他很笃定即使别人见到这一幕,也不能将他奈何? 如同萧公公所言,一旦走过了这条巷子尽头的那家药铺,就进入了烟花柳巷之地,隔得老远都能闻见一股子脂粉香。 最终,萧公公带她进入了一家名为“花满楼”的地方。 里面熏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料,让人闻得面红心跳。 这儿的姑娘穿得极少,不过轻纱遮体,隔得老远都能瞧见面前女子胸上的痣。 屋内的炭火烧得极暖,屋内的地都是热的,余香也燥得不行,不由分说便褪去了肩上的藕色小袄,塞在萧公公怀里。 “萧公子许久不见,这位姑娘是?”鸨儿见到萧公公来了,连忙迎了上来,可眼神却一直在余香身上打转。 “我带来的人,轮不上你们多问。给她找间屋子,她要看什么,你便命人准备什么,花的银子记在我的账上。”萧公公的语气比余香想象得还要霸道,她越发笃定了一个念头,这些人对萧公公并不是看衣裳的,而是看脸的。 这长安城中,很多人都认识萧公公这张脸,也有很多人知道萧公公真正的身份。 他一定不是个寻常人,否则不需任何一家店的老板见到他都这般客气。 “是,萧公子吩咐的,我们一定做到。”鸨儿虽然觉得奇怪,可显而易见,她更加在意面前人的要求。 “这位姑娘,随我来吧。”鸨儿回头招呼余香道。 “你不陪着我一起去?”其实余香心里自然是一百八十个不希望萧公公跟着,否则她还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询问到萧公公的身份? “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免得耽误了你。玩够的时候叫她去找我就好。”萧公公的话听来无比体贴,却也正合她意。 “好,那说定了,你可别到时候玩的太疯,不理我。”余香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不是正合她意么。 鸨儿带着余香上了二楼,找了间靠里的屋子,将人请进去后,便询问她想要什么。 “给我找三个姑娘,一个点她的客人最多的,一个点她的客人最少的,一个跳舞最好的。” 这话说完了,一抬头她见那鸨儿还在原地站着不动,顿时困惑,“你不去叫人,在这儿守着什么劲儿?” “没听过还要这种叫法,所以一时间回不过神儿来。”鸨儿如实说道。 来这地方,听过要找最美的,也见过一个人要两个的,就是没见过面前姑娘这种叫法的。 可这女人是萧公子带过来的,她便也就不敢有所怠慢。 “萧公子不是对你说过,账记在他头上么?怎么,怕不给钱?”余香挑眉,心里笃定这鸨儿不敢与萧公公对着干,这才如此说道。 果然,那鸨儿连连摆手,声称“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快着点?对了,给我拿两张二百两的散银票来,也一并记在萧公子的账上。” 这套银票是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一会问话的时候,手里有了银子做赏,肯定更方便。虽然她脖子上带了坠子,可毕竟只有一条,赏谁不赏谁都是问题。 其二,她也是想看看萧公公的底,这二百两他若是能够随随便便出得起,她也大致能够猜到他的身份地位了。 鸨儿支吾了两声,最终还是跑去叫人了。 不多时,鸨儿真的领来了三位姑娘站在余香面前,还掏出一摞银票放在了桌上。 “姑娘,您要的人和银子我可都带来了,萧公子面前,还望您务必美言几句。你们几个,记得伺候好这位姑娘,若是这姑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到时候可要你们好看!”那鸨儿说完这话,便陪着笑出了屋子,独独留下那三位姑娘面面相觑,不明白什么意思。 第十七章:萧家公子 “行了,别互相看了,都把目光放到我这儿来。”余香打了个响指,扬了扬手中的一摞银票,顿时聚集了姑娘们的目光。 “我接下来问你们的话,绝对不可以出去透露半个字。这事儿若办得好了,我重重有赏。可若是走漏了风声,你们三个,便是人头落地。”余香的目光尖锐了几分,手指重重叩击着桌面,显而易见,她并没有在开玩笑。 余香其实很容易便能看破这面前三位姑娘的身份。 一位发饰贵重,容颜秀丽,脸蛋始终微微上扬,这必定是花魁。 点她的客人多,赏钱也多,且骨子里总觉得自己比别的姑娘强上几分,自然高傲。 中间那位的裙子相较于旁边两位素气许多,长相中规中矩,发间别的发饰也是银制,而非金制,款式也说不上多么新奇。 如果没猜错,这姑娘点她的客人最少,多半是因为她的性情并不讨喜。 而最右面站的那一位,一看身段便知道是跳舞的姑娘,步伐轻,腰身细,身板直,其余的便是不言而喻。 “我们为什么要听从你的摆布?你是一个人,我们是一群人,你说这话威胁我们的时候,可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那花魁显然不屑于将余香的话放在心上,只觉得面前的人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她什么风雨没见过,为何要臣服于她? “鸨儿没对你们讲,我是萧公子的人?”对于花魁的质疑,余香有些意外,她本以为鸨儿在外面早已对她们三个嘱咐清楚了。 “妈妈对我们讲了,但问题是,你眼前的三个人当中,有两个都曾经是萧公子的人。你的身份,不足以说服我。”花魁轻轻勾了勾嘴角,脸上写满了“不屑”二字。 余香盯着她那张脸蛋仔细瞧看,心里暗自纳闷现如今的男人都是什么眼光,面前人除了脸蛋真是全无半点脑子,花魁难道不应该色艺双绝吗? 这种女人也能捧成花魁,真不知这“花满楼”里是有多么缺人。 她浑身上下究竟哪一点像是青楼女子? “得了,也甭管我究竟是谁了。就说这银票,你们想不想要?你们在这地方日日供以千人枕,也不过是想要谋个生路。我不需你们陪我做什么,不过是回答几个问题,就能白拿银票,这样的活儿,你们不接?”余香捏着银票的手使劲儿拍在桌子上,偏头挑眉望着她们。 除了花魁,剩下的两个姑娘都望着银票温顺地点头。 “你那么一点钱,我才不稀罕,还抵不上那些男人用来见我一面的。”那花魁说完这话,转身便要离开。 想走?余香的话都说到这儿了,岂能让她轻而易举地离开? “等等”,她一把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站起身抵住了花魁的脖子。 花魁大惊,瞪着眼睛望着那水果刀道:“你想干什么?杀了我,你也难以活命!” “是么?如果我真的难以活命,怕是此刻就不会拿刀抵在你脖子上了。我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你的命,没有我的值钱。你若不信,大可以跟我赌上一次,看看咱们两人究竟谁能活下来。”说话之间,余香手中的刀距离花魁的脖子便又近了几分。 她当然不会真的杀掉花魁,就为了一个身份消息,便去冒险亲手杀掉一个人,那也未免太蠢了一些。 不是说了在赌么? 她就是在赌花魁惜命,会乖乖听话,回答出她想要知道的一切。 她总觉得,这花魁没准与萧公公关系匪浅,是个老相好。 否则怎么会在提起自己是萧公公的人时,她满口醋意? “姑娘息怒啊,锦兰她这个人就是嘴巴不好,没有恶意的。”见到余香要动真格的,边儿上的两个姑娘连忙跪地求情。 倒也不是她们真的有多在乎这花魁的死活,而是“花满楼”若是闹出了人命,她们便也就没了去处。 “锦兰?”余香口中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可并没有半点要将刀拿开的意思。 “好了,我认输了,你快将这吓人的玩意儿拿走,你问什么我说就是了。”锦兰的脖子往后缩了又缩,生怕余香一个不注意,那刀就真的伤到了她。 余香也不含糊,既然人家都明确表态了,她随手就将刀拿了下来,可也没扔走,还是结结实实地握在了手里头。 万一这锦兰是在说谎,希望她放松警惕,而后趁其不备反找人制服了她怎么办? 气势不能丢,刀更不能丢。 余香手里握着那把刀在原位上坐了下来,而后道:“你们之间,谁跟萧公子最熟悉?” “锦兰”,没等那花魁开口,站在中间的素衣姑娘便直接开口答道。 余香挑眉,有些玩味的望着她们几个,显然看得出非常不合。 “要你嘴欠?是,我跟萧公子熟悉过那么一段时间,不过萧公子这个人,对于女人大多抱着玩玩而已的态度。无论多美的人儿,在他眼中,终究会成为过眼云烟。玩过一阵子,便就腻了。所以,我也说不上与他有多熟悉,但是别人也一样。”最后这一句,锦兰显然指的人是余香。 萧公子没有在意过我,可他也不会在意你。 在他眼中,任何女人都是过眼云烟,结局都是一样。 “上次他来这‘花满楼’是什么时候?”余香觉得应该也不会有多久,毕竟自从安贵妃疯了以后,就再也没人能盯着萧公公了,他的来去行踪还不是自由的么? 更何况,若是真的按照这花魁所言,这萧公公应当也是离不开女人的,难道他昨日经常说有事要忙,就是去找女人了? “这可就有些日子了,怎么也有三四个月没来过了。”显而易见,锦兰的语气无比笃定。 三四个月?那么久? 那这三四个月中,又是有什么事情牵绊住了他的步伐,让他不来这“花满楼”呢? 这事儿估摸着问她们也没用,她们又不会知道萧公公的想法。 “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回答清楚了,这些银票就都是你们的。”余香也不吝啬,将那二百两银票全都往前推了推。 “姑娘请讲。”那素色衣裙的姑娘说起话来真是规矩又客气,余香倒是觉得蛮喜欢她的,却也不知她在男人之间为何这般不受欢迎。 “你们可认识萧丞相的长公子,萧云桐?” 余香这话刚一问出来,就听见锦兰“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不要紧,却还像是止不住了一样,越笑越厉害,好像余香刚刚问的那句话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余香再望向另外两个人,也是一脸困惑地望着自己。 “锦兰,你将话说清楚,为何你要笑成这样?难道说萧云桐在你眼中很好笑?”余香有些不明所以。 “萧云桐不好笑,是你问的话好笑。如果我们不认识萧云桐,那刚才那么多问题,你又是在问什么?”锦兰捂着肚子,勉强止住笑意。 余香急了,站起身抓住锦兰的衣裳道:“你是说带我来的萧公子,就是萧云桐?” 听见这话,锦兰倒是不笑了,反而一脸困顿地望着余香道:“你不知道吗?” “行了,钱是你们的了,都出去吧。”本来余香叫了舞娘过来,还想跟她切磋一番舞艺,但是现在便全然没有心思了。 锦兰见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奇奇怪怪的,一把拿了银票,便推搡着另外两人出去了。 “疯子”,走到门口,她还忍不住啐了一句。 萧公公就是萧丞相的长子,萧芊芊的哥哥? 她不是没有联想到,而是压根就没往这上面想。 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萧丞相竟然将自己的儿子送入宫中,伪装成一个太监? 现在,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萧公公并没有欺瞒自己,萧丞相当初的确将一个人派入关雎殿,安插在安贵妃身边,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奉其父亲的命令入宫谋杀了刘浩,而之所以安贵妃当年会听从于他,是因为安贵妃与萧丞相有金钱上的往来。 也许这件关乎于金钱的交易,是要命的。 萧公公很有钱,他在长安城中的任何一家店铺走过,老板都认识他,但却唯独宫中人对他并不相熟。 那是因为他打小便混迹长安城,出入这些店铺,可却从来不曾入朝为官。 还有那家酒楼,之所以其掌柜会对他十分恭敬,是因为那家酒楼就是他家开的。 所以他好色,他对于这条巷子上的每一家勾栏都熟悉,因为他本身就如同芊芊所言,对此地流连忘返。 他身上的那块腰牌为何会是上好的檀香木,便也能够解释得痛了。 萧丞相家什么没有,一块檀香木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她甚至还在他的面前,想着去寻找他的踪影。 真的是蠢到家了。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那个花魁会不会已经跑出去出卖了自己。 都姓萧,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第十八章:真的爱你 余香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但是她能跑到哪儿去呢? 出入宫内的腰牌在萧云桐身上,她现在就算偷偷溜走也绝对不可能安全进入宫内,一旦在守门侍卫那儿闹大了,没准还要将消息传到刘骜那儿去。 她都已经被刘骜赶出立政殿了,若是这个时候再被人家知道自己不消停,只怕下一步就要将她送去冷宫了。 此番若是再入冷宫,她心里是一点都没有再能走出来的底气。 刘骜不同于先帝,对待她这个兴国龙脉的身份并没有那么看重,似乎觉得国运成败与她这个女人并无干系。 所以,没了这个传说做靠山,她在刘骜面前就更加不知如何自处,现如今无论是林充依还是马八子,甚至慧嫔,都想置她于死地。 一个个的,定然都巴不得能在这个时候抓到她的把柄,好在刘骜面前治她的罪。 为今之计,唯独能够稳妥保命的办法,也就是踏踏实实待在储宫内,一边查找刘浩的死亡真相,一边等待着刘骜突然回心转意了。 余香的脸皱成了苦瓜样。 完了,这么一想,看来她今日还真是在劫难逃,必然要面对萧云桐。 非但如此,她不仅仅要面对,还要仰仗着这个人回到宫内,这事儿就麻烦了。 她见到萧云桐的时候,要神色表情如常,没有任何变化,面对他的脸不可以流露出任何恐惧之意,还要忍住任何一句话都不提起与萧丞相相关的事儿。 坦白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如果想要毫无异样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余香用袖子轻轻擦拭掉额头渗出的汗珠,却也不知道这些渗出来的汗是因为屋子内闷热,还是心里紧张。 她匆忙站起身,走到铜镜前,望着两颊通红,面露恐惧的自己,连忙闭上了眼睛又睁开。 余香,你一定要冷静下来,现在的你一如当年,无人顾你,便需学会自保。 想想你当初是如何从吴县上逃到这儿的,想想你是如何舍得一把火烧掉家宅的,又想想你是如何成为皇后的。 这一路,哪一日过得不辛苦? 但是没关系,纵然再苦再难,你也都熬下来了,今日的惊吓比起往日当真算不得什么。 余香就在心里这么想着,待到眼神逐渐平和,方才推开门,走出了屋子。 刚一出门,就瞧见一个人影正往前跑,显而易见她刚才一直在偷听屋内的动静。 “我说鸨儿,你这么匆匆忙忙地跑,就不怕摔着?要我说又没人追你,跑得这么快是要去给谁送信儿啊?”余香抬高了音量,唤住了鸨儿。 那鸨儿干笑着转身,一脸无辜地望着余香,“瞧姑娘说的哪里话,我这不是瞧见那三个丫头都被您赶出来了,怕您不满意,想着问问您可还有什么需求么。可没您传唤,我这也不好冒然闯入,就一直候在门口等着您差使。您这至始至终也没叫我,我就想着再去楼下转转,一会到了时辰,客人就多了。” 鸨儿说得理直气壮,叫人听了好似真的是多么为她着想。 “还别说,我还真就有事要找你。你去告诉萧公子一声,说我玩累了,要回家了。”余香抬高了下颚,尽可能的向鸨儿表现出自己的气场。 “好,我知道了,姑娘先在这儿等一会,我去去就来。”鸨儿说完了这话,慌慌忙忙跑上了楼去,看来萧云桐此时正在楼上。 嗯,这地方看着没什么稀奇的,也许楼上还是别有洞天? 余香在二楼逛了逛,发觉这地方就是一间又一间屋子,如果不推进去看,也真的没什么意思。 门口响起了熙熙攘攘的声音,余香从这个角度向下望去,正好能够看到进入花满楼的客人。 这些客人来自五湖四海,穿着也各有不同。 你能瞧见穷书生,也能看到王侯公子,反正这男人,终究是逃不过一个**熏心。 约莫一刻钟过后,鸨儿又从楼上跑了下来,身后并没有跟着萧云桐。 “他人呢?怎么还是你自己一个人?”余香走过去,面带疑惑。 那鸨儿的面色忽然略带尴尬,支支吾吾道:“姑娘,萧公子说让您上去找他。” “找他?那你前面带路吧。”余香心里有些回不过神来,为什么萧云桐不下来找她,非要她上去呢? 他们接下来不是该离开了吗? 难道说,萧云桐已经知道她从锦兰口中探听到他的真实身份了? 不管他知不知道,余香现如今都要装作自己不知道。 随着鸨儿走上楼梯,掀开纱幔才发现这整层楼原来都是打通的,上面只有这么一间屋子。 地上铺满了丝绒与绸缎,即使光着脚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而在这三楼的正中间,萧云桐正与一名陌生女子赤.裸交缠,全然没有避讳的意思。 难道萧云桐把自己叫上来就为了让她目睹这一幕活春.宫? 余香抿唇,却并没有移开视线,他不是要自己看么,那自己就看好了。 她此刻才忽然明白,令鸨儿面红耳赤,支吾不已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没多大会功夫,萧云桐拍了拍自己身上人的后背,示意她退下,这便披了长袍,坐正了身子。 鸨儿不知怎地,竟也随着那位光着的女子共同离开了三楼,顷刻间,这里便只剩下了她与萧云桐二人。 “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萧云桐望着余香摆手,嘴唇含笑。 “倒是不怕你吃了我,只是怕误了你的好事。”余香也不畏惧,更不推辞,直接走到萧云桐身前,随着他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上楼来?”萧云桐询问余香道。 “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已经得知了我刚才与锦兰等人问了什么吗?萧公公,怎么样,瞒着我很开心?”余香挑眉,却也逐渐发觉自己面对他,倒是比自己想象中更加自然。 萧云桐倒是对余香这话极不赞同,连连道:“你这话岂能这样讲,你光说我欺瞒了你,那你自己又几时对我讲过实话?你从来到储宫的第一日晚上便知道我并非内臣,可你直到现在也不曾说出此事。你一直瞒着我调查我的身份,却也不曾直接问过我。对于你口中的信任,我现在想想,还真是觉得有点心寒。” 萧云桐故作夸张地捂着胸口,声称心冷了,需要用手暖着给捂热乎。 余香舔了舔嘴唇,以此掩饰她紧张的情绪。 原来昨天晚上她站在他屋外看到的一切,他其实都知道? 敌在暗,我在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便是此刻余香心底里最真实的想法。 “那你呢?你对我说的话又有几句真,几句假?”余香故意装傻,将问题反抛给他,却不肯接他的话茬。 “你仔细琢磨琢磨,我还真的没骗过你什么。我跟你说那‘天下第一楼’的饭菜好吃,是不是真的?我跟你说这‘花满楼’的美人儿多,是不是真的?还有我对你的好,是不是真的?”萧云桐一句接着一句,说的看似句句圆满,却终究被余香抓住了把柄。 “不是,你前面说的都对,唯独这最后一点不对。你对我的好,怎么会是真的?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还傻兮兮的去问花魁,萧云桐在哪里。我要找的人,至始至终就在我身边,我压根就不知道。我在她们眼里,一定愚蠢的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余香皱眉说道。 听见余香的这话,萧云桐的表情一反常态,忽然凝重起来,“如果我对你的好都是假的,难道我会冒着生命威胁,带你出宫吗?如果皇上发现你此时不在宫内,纵然我身为丞相之子,也是要受罚的。没准,会落得个问斩的下场。” “你一早便知道我是谁?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在昨日储宫相见以前,你我素未谋面。”余香愕然,不敢相信萧云桐的话是真的。 “你昨日的确是初次见我,可在见面之前,我对你的故事真是早有耳闻。芊芊对我提起过你,侯爷对我提起过你,甚至就连我爹也对我提起过你。说真的,你的故事频频响于耳畔,我想要不记得你怕是也难。所以,入宫以前,我对你真是满怀好奇,我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姑娘,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那个残酷而血腥的皇宫里混得风生水起,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女,一举成为了当朝皇后,令群臣俯首。昨日真的见到你,我当真诧异极了,你怎么会是这么机灵可爱的姑娘。跟我想象的你,完全不一样。” “嗯,我们见面的时间很短,我这辈子也遇见过太多姑娘,所以直觉告诉我,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可以纵容一点,可以抛却规矩,可以多一点时间陪在你身边。只是真可惜,你太聪明了,我想要多瞒你一点时间都不成。”萧云桐说到这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没有缘分吧。 第十九章:别问真相 听到萧云桐的话,余香的眼神有些惊愕,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萧云桐竟然一早便知道自己,而且此前相处下来,也真的对自己没有任何敌意。 忧的是,这都是此前的事情了。他刚才说了“只可惜”,既是可惜,便说明他对于自己的喜爱和纵容,都已经消逝了。 “是,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我也的确欺瞒了你很多事情,但是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己。如果我有选择,我压根就不会去储宫,也压根不会遇见你。你以为我要调查你的身份做什么,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吗?我只是不安,只是害怕,这天地之大,却没有一个人是我能够实心实意去信任的。昨天晚上窗外的事情本来只是一个意外,我没想到会看到的……”余香说到这儿,一下子支吾起来。 “你知道么,我并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可也不傻。你真正想要知道的,绝对不是在我身边会不会安全。你若愿意再信我一次,便就对我说实话。我已经对你说了我的心思,你不需要再多怀疑什么,我不会骗你。” 萧云桐的眼神很真挚,余香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相信他。 如果相信了,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将她怎么样吧。 如果不信他,余香便会再一次说谎欺骗萧云桐。可是很有可能现在萧云桐已经察觉到了她真正的目的,那么再欺骗他又有何意义? 这只会令萧云桐此后对自己更加设防,敌对起来,这样与她而言全无半点好处。 所以,她选择向萧云桐说实话。 “你还记得昨天初见时对我说了什么吗?你说浩儿的死并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蓄意谋害。那个孩子,是我曾经在宫中最在乎的人了。”说到这儿,余香的眼神渐渐落寞下来,“我想要知道是谁害死他的,我想要他能够在九泉之下闭上眼睛。” 面前这个人,会是残害浩儿的真凶吗? 他既然说不会骗自己,此地又没有他人在,他会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如果他是自傲的,那便很有可能会讲出来。 反正就算她跑出去对别人讲,说萧丞相的儿子杀害了大皇子,也是没人会相信。 就连刘骜,也绝对不可能信她这种荒唐话。 他一定会说:“当真是一派胡言,萧丞相怎会让长公子入宫做太监?” 嗯,如果一早就清楚这些话说出来便也没人会信,余香压根就不会将这些话说出口。 余香的视线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发觉整个三楼都没有任何可以让她用来当凶器的东西。 她想过先斩后奏,待萧云桐对她说出真相,便用什么杀掉他,而后抢了他的腰牌飞奔回宫去。 如此虽然不妥,便也算是为刘浩那孩子报了仇了。 她大多时候都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可当碰上一些在意的人和在意的事,她就会变得草率而糊涂起来。 “不是我,你不必再在心中思量了。”萧云桐将袍子往里拢了拢,一语道破了余香的心思。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余香皱眉,发觉自己的心思越来越浮于脸上,好像天下之间任何一个人都能够看透她一样。 这不好,她不愿意做一个没有秘密的人。 没有秘密的人,总是要比有秘密的人,死的快。 “你望向我的眼神里,有仇恨。我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过你,伤害过你。若真说有什么能够令你恨我的可能,那就如同你所说,你在找谋害大皇子的凶手,你以为我是那个人。”萧云桐耸肩,又将身上的衣带系上了。 望着这一幕,余香简直找不到怨恨萧云桐的理由了。 “不是我,如果真的是我,昨日里我就不会对你说那些话了。我能理解你对待大皇子的一片真心。但是天宁,你要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应该查的,也不是你能查出来的。刘浩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又是长子,他死了,难道皇上会不痛心?储宫之内,眼线最多的人应该就是皇上自己,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倘若真的有异样,皇上难道会不知道?可是刘浩都死去多久了,你听说过皇上要彻查此事吗?皇上对外一直宣称刘浩是因为天花之疾而病故身亡。这就说明,皇上根本不想查。他都不查,你在这儿又是操的什么心?” 萧云桐真的是在好心劝慰余香,可他不知道,余香这个人倔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你知道真相对吗?你告诉我行吗?我只是想求一个心安。萧公公,你没见到浩儿临走时的模样,那天我就抱着他,他那小小的身躯就在我怀里一点一点变冷了。就在那之前,他还跟我说,要喝茉莉冰茶。我答应了,可是晚了啊。他走了,他还那么小,他还说过要保护我呢。你知道么,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说过要保护我的人。”说着说着,余香就止不住眼泪,哭了起来。 她闭上眼,眼前就能浮现出浩儿手持木剑站在那儿的小模样。 她从来没有想过,此生会跟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那么亲近。 但是要知道啊,是他先对她好的,不顾一切也要对她好。 那她要如何能够忘记,一个不求回报对她好的孩子? “说便说,哭什么?”萧云桐略带笨拙地帮她擦拭泪水,却见她越哭越厉害。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余香竟然会跟刘浩有那么深的感情。 说不出为什么,他心底里竟然涌现出一丝愧疚之意。 明明这件事情不是他所为,明明刘浩的死跟他一点干系也没有,但他却愧疚于自己知道真相不能对她讲,更愧疚于自己的隐瞒令她如此难过。 萧云桐长臂一揽,将余香搂到怀里,轻轻拍着她,哄弄着,希望她别再这么伤心。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对她做一点什么。 他不能告诉她真相,尽管他很喜欢她,可是他不能背叛自己的父亲。 哭是一件耗体力的事情,当你用了感情去流泪,哭就成了一件耗心力的事情。 余香趴在萧云桐怀里,觉得身心都很疲惫,当她借着萧云桐的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然后抬着脑袋对他道:“我不问了,咱们回宫吧。” 萧云桐惊讶于余香会突然变得温顺听话,心中暗暗感慨老天助他。 如此一来,他既不用伤害余香,也不需背叛父亲,这无疑是个最好的结局。 但萧云桐不知道是,余香并不是变乖了,而是在哭泣之中想通了。 即使她执着地问下去,也问不来一个想要的结果。 也许,这答案还会把自己的性命葬送进去。 这赌本太大了,她输不起啊。 无论她多么想为刘浩讨回一个公道,都得有命活着才是啊。 “嗯,我带你回宫。有我在,你在储宫的这段日子便不回受到任何委屈,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我护着你。可是天宁,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绝对不要再去查这件事,因为你查下去,未必能够找到真相不说,最终伤害到的人,一定是你。”萧云桐十分笃定。 可他越是笃定,余香就越想要挖出这背后藏着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明明距离真相很近了,怎么能够就这样放手? 萧云桐出去命鸨儿打了盆水,然后让余香擦脸。 “你回宫的时候,不能与任何人讲我的身份,还有今日你去做了什么。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我叫你在柴房砍柴来着。”萧云桐虽然知道余香机灵,可毕竟事关重大,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便如此嘱咐着她。 “嗯,我知道了。咱们快点走吧,若是再晚了,我怕九儿会察觉出异样。”余香还想把衣裳换过来,可萧云桐却说不必。 “提到九儿,我还得再跟你说一句,别以为她真的是什么良善之辈。能够在宫里待下来的人,都不会是善类。她的话,切莫全信。”走下楼梯时,萧云桐忽然这样说道。 余香点了点头,却觉得心中始终像是悬着一块石头,不得安宁。 还好,回宫的路途还算顺利,并没有人盘查她什么,见到那块腰牌,守门侍卫便直接放人了。 萧云桐嘱咐余香早点去休息,之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回到屋内,余香只觉得坐立难安,她不甘心已经查出了这么多,就差那么一丁点,她就知道杀害刘浩的凶手是谁了。 浩儿,你护了我,我也要护你。 既然生不能守着你,那你死也要安宁。 别怕,姐姐会找到那个谋害你的残忍之人,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这件事情合不合规矩,它都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 想到这儿,余香重新换上了侍婢的衣裙,在天色黑暗下来时,再一次去了关雎殿。 她还不相信了,安贵妃一个疯子,会每天晚上都不待在寝殿内。 这次她来已经有了准备,手中带着火折子,走入殿内直接点燃了蜡烛。 瞬间灯火通明。 可是屋内,依旧空无一人。 第二十章:这是圈套 她能去哪儿? 余香手持蜡烛走遍了这关雎殿内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箱子里和帘子后面也一一找过了,都没有。 不光是没有安贵妃的人影,而是这整个关雎殿,竟然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余香想着,这实在是不大对劲儿,今天整个白天萧云桐都没在,那肯定要有人照顾安贵妃的吃喝才对,即使别人不管,九儿也应该是在这儿的。 可现在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呢? 难道说安贵妃不是真傻,也是如同慧嫔一样,在装疯? 余香拿起蜡烛直接跑出了关雎殿,直接走向偏殿去了九儿的屋子。 她并不知道九儿住不住在这儿,可好歹也是安贵妃的贴身侍婢,总不会也跟别的侍婢住在通铺上吧。 “九儿,你在不在里面?”余香见门没关严,开了个缝隙,便用手轻轻敲了敲门,口中也念着九儿的名字。 然而她的话并没有换来回应,她手持蜡烛走了进去,发觉床上躺着一个人。 会是九儿吗? 倘若是九儿,她又为何不应当自己呢? 当蜡烛的光辉渐渐笼罩住那个身影,余香发觉她是背对着自己的。 余香推了推她,人没醒,可身子倒是一下子转了过来,面向她。 这吓了余香一跳,她举着蜡烛照见这人的脸,才发现她就是九儿。 九儿的脸色惨白,任你无论如何对她讲话,她都半点反应也没有。 余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只是昏了过去,并没有死。 看来,这一切很有可能是人蓄意而为。 那个人绑走了安贵妃,又用药迷晕了九儿,可目的是什么呢?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如若不是今日萧云桐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她真的就要怀疑这些事情是他一手操纵的了。 不过,这些事情就算不是他本人所为,也很有可能是他的亲信所为。 萧丞相既然舍得把自己的儿子放入宫中伪装成内臣,为此不惜断送了他儿子的官运仕途,便说明这储宫之内必然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又或者,安贵妃知道这些东西在哪儿? 正这么想着,余香无意间回头时忽然看到院中闪过一个人影,连忙吹熄了蜡烛,怕被人发现什么异样。 她悄悄移步到了偏殿门口,借着门缝向外望去,却又是什么都没看到。 她很笃定,刚才并没有看花眼,院内的的确确有人影闪过,而且速度很快。 但是现在,为什么人又消失不见了? 余香推开门跑了出去,在院子里转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什么异样的地方。 可是直觉告诉她,安贵妃此刻就在关雎殿,她已经回来了。 所以余香重新折返回了关雎殿的正殿,果不其然,她推门而入,便见到有人躺在门口。 她再次从荷包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靠近,却惊讶的发现安贵妃浑身是血,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 “安贵妃,你醒醒,你还能不能看见我?”余香的心砰砰直跳,她的预感显然不好,但安贵妃的安危也同样关系着刘浩死亡的真相,她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安贵妃浑身是血,而不管不顾。 然而她唤了安贵妃好半天,都没有等来她的回应。 余香只觉得手上掌心温热,低头一看,发觉手上沾染的全是安贵妃身上的血痕。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越来越多的灯盏出现在了关雎殿门口。 余香心中暗道不好,这必然是有人通了消息,来找安贵妃的。 她吹灭蜡烛,将它随手丢在地上,然后快速地跑到内殿柜子后面,躲了起来。 来者不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慌张成这个样子,右眼皮一个劲儿地跳。 殿门被人推开,殿内响起了杜松的声音,这并不是最令人慌张的。 令人慌张的是杜松说的话,他说:“皇上,您瞧。” 刘骜,来了的人竟然会是刘骜,这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把灯笼都靠近,朕要仔细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杜松,你去把关雎殿内的所有蜡烛都点燃。”刘骜说出这句话后,仔细盯着躺在地上的安贵妃。 他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心中一惊。 她已经没有呼吸了,她死了,浑身是血。 “去找人给朕查,看看是谁如此歹毒,谋害了安贵妃的性命。” 刘骜的这话说完,余香已是一头冷汗。 她本以为安贵妃会跟九儿一样,不过是被人下药昏了过去,又或者是因为她身上的伤口太多,所以疼昏了。 可竟然不是,安贵妃竟然已经死了。 这么短的时间,是谁杀了她? 余香忽然在这一刻想起了一件事,此时殿内有一个人应当是认识萧云桐的,那个人就是刘骜。 刘骜若是打小跟萧芊芊一起长大,那他便一定见过萧云桐。 所以,这如果是萧丞相的阴谋,只需让刘骜在储宫内见到身着内臣衣裳的萧云桐就行了。 一切自有刘骜去查,真相便会水落石出。 想到这儿,余香的心里有些安慰,浩儿的死因看来就快要真相大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一个陌生人高喊道:“皇上,不必查了,真凶此刻就藏在这关雎殿中。” “哦?此话怎讲?”刘骜挑眉,不明所以。 “皇上您看,杀害安贵妃的刀就在这儿,然而这血迹却滴了一路,直到正殿。正殿之内根本没有能够逃出去的生路,便说明凶手就在殿内。”那人的语气无比笃定。 “好,既然如此,你们几个就去把真凶给朕找出来。”刘骜一声令下,便有几名侍卫朝着余香藏身的地方走了过去。 余香此刻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这事儿摆明了她是被人陷害的,这就是一个一早便设好了的局,不过是在等待她亲自钻进来。 “皇上,这里果然有人。别动,跟我们出来。”几名侍卫很快便根据血迹找到了余香的藏身之处,一把将她拽了出来。 “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敢杀害安贵妃。”刘骜说完这话,直接向余香的方向走来,她的心都窜到了嗓子眼。 “皇上,容得奴才给您照亮,瞧瞧到底是哪个狗东西竟然这么不知死活。”有人举起灯笼照向了余香的脸。 而与此同时,余香恰好抬起了头。 目光交集,那样惊叫一声,“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不知是您。” 见他这样讲,屋内众人纷纷下跪,唯有杜松与刘骜还站在那儿。 余香蹙着眉头望向刘骜,迟迟没有开口。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所以,她在等待刘骜先说话。 “谁来告诉朕,一个本应该待在皇陵里的人,为什么会在这儿?”果不其然,刘骜根本不承认余香在储宫是他的主意。 顷刻之间,所有的过错与罪名都被安在了余香的头上。 “也许是皇后娘娘觉得皇陵寂寞,所以自己跑了回来吧。她又怕您发现,故而就躲在了储宫之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只是皇后娘娘,千不该万不该,您别杀人啊。如若不是万岁爷今晚上梦见了安贵妃,说要来瞧瞧她,可否您要一点一点把这储宫里的人都杀干净呢?”突然有侍卫开口这样说余香,可她望过去,那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是啊,皇上,奴才也听说近日储宫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私底下都纳闷,却不想原来都是皇后娘娘所为。”另一个人也应和着开口,可余香还是不认识这个人。 什么时候,刘骜身边的人,都换成了她不认识的面孔? “皇后,你为什么要杀安贵妃?”刘骜冷漠地望着余香,只是这一次,余香已经料到结局,所以并不难过。 不难过好,不难过她就能认认真真地想出应对刘骜的办法。 伤心没用,失望没用,喊冤也没用。 他若是相信,便不会有现在的言语。 “皇上,让他们放开臣妾,臣妾带你去找真正的凶手。”余香的语气同样冰冷。 “娘娘还有同伙?”那些不该多嘴的家伙偏偏在此时特别不在意规矩。 “随便你们如何想,皇上,您请相信臣妾这一次。”余香目光炯炯,黑夜也无法掩饰她那双闪亮的眸子。 “好,放开她,你头前带路。朕倒是想看看,你还有何花样。”刘骜轻轻抿着唇,望着余香。 余香带领大队人马来到了萧云桐的屋内,示意他们不要靠前,然后敲了敲门。 “萧公公,是我,你开开门啊。”余香决定这个时候只能出卖萧云桐来保全自己了,一旦刘骜看到萧云桐那张脸,必定会怀疑起整件事情来。 门打开了,可余香抬起头,看见的人并非是萧云桐。 依旧是陌生的脸,穿着萧云桐的衣裳,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是谁?”余香惊讶道。 “飞燕,你怎么了?我是萧公公啊。等等,皇上来了?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个人与余香擦肩而过,撞得她好一个踉跄。 第二十一章:谁更狠心 “皇后,这就是你执意要让朕见的凶手?”刘骜询问余香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皇后?”那公公喃喃自语,猛地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忽然转过身,给余香磕起头来。 “奴才不知您就是皇后娘娘,否则打死也不会这样跟您说话的。这一切都是奴才的过错,还望娘娘责罚。”说完这话,那公公一个劲儿狠狠往自己脸上抽巴掌,深更半夜,看不清楚脸上肿没肿,但抽得倒是真响。 “你给本宫闭嘴,滚到一边儿去。”余香怒吼了一声,一脚踢开那公公,然后走到刘骜面前道:“皇上,臣妾被人设了圈套。这屋子里该有的人并不是他,此刻以前,臣妾从未见过他。包括您来,包括安贵妃的死,都不是别人想要谋害臣妾的圈套罢了。” 余香这些话说的苍白无力,刘骜难道会不知道这些事情是圈套吗?可他为何非但没有干预,还等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进这个陷阱呢? 或许此事便是正合了他的意吧。 他既然能先将自己赶入皇陵,又将自己囚于储宫,便说明他一早便厌倦透了自己,可又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杀了她。 现如今冒出人来,主动给了他一个杀害自己的理由,他自是开心都来不及,还怎么会去查找什么真相? 果不其然,她听到刘骜在讲:“纵然朕相信此事是圈套,那请皇后告诉朕,你又为何身在储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来这皇宫里的生与死,皆不过是一念之间。 并不看你对不对,好不好,只看比你位高权重的人,想不想要你活命。 余香心中轻叹,双膝跪地道:“如若臣妾认罪,皇上可愿减轻责罚吗?” 不求皇后之位,起码念及恩情,给她留一条命也好啊。 现在根本轮不上她不认,她相信,倘若自己不认,自有一百八十种手段和方法来让自己认。 这年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犯不上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自己的初衷。 这么想着,她心甘情愿的认罪,甭管这事儿是不是她做的。 她温顺听话的令刘骜颇感意外,他知道余香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却不至于无理由杀人。 况且余香说的没有错,今天晚上压根就不是他梦到了安贵妃,而是有人传了密信,让他无论如何务必赶到储宫关雎殿一趟,出了命案。 知道么?他听到这个地方,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出事的人不是安贵妃,而是余香。 所以他才会这么急着赶来,什么都顾不上。 他此生对于安贵妃的情分不过是因为刘浩,现如今刘骜已死,安贵妃是疯是傻亦或死去都跟他全无半点关系。 但是他在乎余香的生死。 显而易见,有人要害她,有人摆明了要她的命。 而他的侍卫中,必定有内鬼,正虎视眈眈监视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一旦他今日纵容了余香,非但余香身上的罪名不会被洗干净,更有可能此事明日便会传到满堂朝野的耳朵里面。 说皇后杀了人,皇上却无端庇护,这事儿是大忌,更是荒唐。 这是他坐上皇位的第一年,他绝对不能被人留下这样的话柄。 他跟余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更是绝对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便出事。 或许,让她离开这个危险的皇后之位,是最好的保护她的办法。 “你既已经知错,朕念及夫妻恩情,便饶你不死。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杜松,你去立政殿取走她的凤印金宝。你们几个,把她暂且压进大牢,择日再审。”一句话,余香便从皇后成为了庶民。 余香抿唇,这个下场不算好也不算坏。 不过是自己争了一年的东西,转瞬消失了罢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记恨刘骜什么了,好歹他的确给自己留了一条命。 又或者,这注定是她逃不过去的牢狱之灾。 只是萧云桐就不怕遭天谴吗?之前还口口声声的对自己说什么喜欢,在乎,现在转瞬竟然想夺了她的命去。 是了,她没有听从告诫,还是偷偷去了关雎殿寻找安贵妃。 但是他不是一早便准备好了要下手吗?难道不是这样吗?否则怎么会他们刚刚回来,就出现了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提前准备好,只怕是压根就不会有时间完成这些事吧? 把九儿迷晕,将安贵妃活活打死,还有那“狸猫换太子”之计,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要花功夫的? 无所谓了,这宫里面,本来就不该信任任何一个人。 如此看来,倒是她的错。 她被侍卫架着送去了牢房,这是她第一次到这儿,如若不是以囚犯的身份到此,或许她会对这地方更觉新鲜。 或许还是念及了她此前的身份,她自己一个人被关进了一间屋子,也不曾给她加锁链,只是将门上的锁,锁了一道又一道。 多此一举,她本就逃不出去,也不会想着逃出去。 所有想在皇宫里逃狱的人都是愚蠢无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皇上想要抓你,任由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总能抓得到。 更何况,这天下之间,想要她死的人,还不只一个呢? 她坐上了那张用稻草堆成的“床”,忽然觉得困意袭来。 多有趣,她身在立政殿,锦衣玉食的夜里,竟然总是睡不着。 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躺在这牢房里,竟觉得浑身轻松。 人呐,果真是不能给自己找太多累赘,否则这心里便总是想要的越来越多。 翌日,刘骜上朝时一切如常,这倒是令他有些意外。 难道时间太短了,所以尚且无人知道此事? 他频频将眼神投递在萧丞相身上,然而他的反应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他还刻意询问朝臣,可否有什么事情要启奏? “无事”,这当真是一个熟悉的字眼。 曾经他还是太子时,异常痛恨这个词儿,他知道外面必然有多少地方旱,也必然有多少地方有灾,无事便是有大事。 只是这些朝臣不肯报,也不肯说。 但自从他成为皇帝以后,却忽然越发喜欢起这个词儿来。 这个词儿代表着他不再需要为了百姓的事情而操心,就算是真的有人告诉他何处出了什么事,远水难解近渴,他也未必想得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来。 后宫与朝堂上的事儿就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别人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想管,也管不完。 可他是皇帝,如果有人说了他就不得不管,否则便是失职。 一想到此,他就万分庆幸这些朝臣一直报喜不报忧,让他少了好多烦心事。 退朝之后,他还不曾走进内殿,就见福子过来报:“皇上,定陶王来了。” 二弟?他来做什么。 “皇兄,你可下朝回来了,臣弟等了你半天了。”刘康见到刘骜,连忙迎了上来。 “大早上的,你找朕有事?”刘骜总觉得刘康此行不善,所以语气也谨慎了几分。 “皇兄,臣弟听闻您将皇后废了,还关进了大牢,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刘康万分急迫,鲜少见到一贯稳重的他这个样子。 刘骜挑眉,朝臣都不知道的事儿,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过也好,这件事情迟早要公布于天下,早晚是要知道的。 “是,昨夜朕已经将她贬为庶人,且……” 还不待刘骜说完这话,刘康却突然将他的话打断了,“皇兄,你不能将她关入牢房,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 听见这话倒是惊到了刘骜,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余香与刘康竟有这么好的交情? 当真可笑,她的身子经不经得起折腾,是刘康该管的吗? “你怎么知道她经不起折腾?”刘骜唇角上挑,望向刘康的眼神也冷漠了几分。 “她怀孕了!” 刘康本来不想对刘骜讲出这件事,但是当他知道余香被关进大牢,震惊不已。 这女人是疯了吗,明明怀了身子,为什么不跟刘骜说? 如果刘骜知道她怀了孕,还会舍得将她贬为庶人吗? 她怎么能不心疼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他的孩子啊。 “二弟,你今日是不是喝多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刘骜的拳头已经在袖子里攥紧,恨不得下一秒就打在刘康的脸上。 刘康深吁了一口气,害怕自己说的太多反而会遭到刘骜怀疑,为今之计是将余香接出牢房才是要紧事。 万一动了胎气,可是什么都换不来的。 “是臣弟有手下在御膳房见过她的婢女抓保胎药,后来见此事一直没有对外讲,便也觉得不好由臣弟来说。可是皇兄,如若她真的有孕在身,这么在牢房里一折腾,怕是孩子就保不住了。”刘康心急之下,竟然抓住了刘骜的袖子。 刘骜使劲儿甩开了刘康的手,道:“朕还有事要处理,定陶王可以退下了。” “皇兄!” “退下。” 待刘康转身走后,杜松便询问刘骜道:“皇上,可要老臣派个太医去牢房吗?” “不必,若真有孩子,流掉时便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替死之人 “达公公,好久不见。”刘康手中依旧摆弄着他的香炉,压根没有抬眼望着下面俯首的达公公。 达公公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定陶王的话。 刚才定陶王的暗卫突然用一记飞刀送信,让他火速赶到这儿来,却也不知到底为的是什么事。 其实说好久不见倒是也没错,自从他开了那个小赌坊后,便鲜少出现在定陶王面前了。 “本王说什么了,以至于让你笑成这个样子?达公公,告诉本王,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为何今日本王特意到了宣室殿去找你,却也没看到你的身影?如若没记错,当年是你信誓旦旦的跟本王讲,说你一定会是刘骜身边最得势的掌事公公,无论他要做出什么决定,你都能在第一时间告知本王,对么?”刘康说着这话,手中暗自使劲儿,竟然将那一块香料捏坏了。 他轻叹一声,将那香料扔在桌子上,拍了拍手,口中又低吼了一句,“说话!” 达公公吓得猛咳了两声,连忙回应道:“奴才答应主子的事情从来不敢忘,只是自从皇上登基,杜松便一直掌管皇上身边的大事小情,根本轮不上奴才插手。奴才也是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那你大额收取贿赂是不是有心无力,这件事是不是杜松让你做的啊?”刘康蓦地抬头,瞪向达公公,心道这是当真以为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吗? 达公公吓得冷汗直流,咽了口吐沫,不知今日定陶王到底是因为何事竟然气成这样。“奴才知错了,主子莫要动怒。” 他不知道能够解释什么,只得一个劲儿俯首磕头。 “本王没打算管你的这些烂事,真有一天你栽在这些事情上,那也是咎由自取。不过,你敢无视本王的话,视本王于不顾,这就足以让你掉脑袋了。”刘康站起身,走到达公公面前,望着他身子瑟瑟发抖的模样,嘴角轻轻勾起。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啊。”达公公紧紧抱着定陶王的靴子,求饶着。 “本王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念及你这么多年对本王也算得上是忠心,本王也自可以将你近日犯的过错视而不见,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刘康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可每一个字传到达公公耳朵里,都重复了无数遍。 他是最清楚刘康有多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当刘康这样说话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是不想让他活命了。 他的确想要逃脱刘康的束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果他提出现在就要离开皇宫,刘康是不会放过他的。 只怕那个时候,他就不是走着离开,而是抬着离开了。 “主子有什么命令尽管吩咐,奴才定然会竭尽所能。”达公公的语气无比虔诚。 “瞧你这话说的,好似本王有多么强人所难一样。其实不过是一桩小事,你现在就回到宣室殿去,想尽一切办法打听出刘骜有没有派人去牢房接出皇后。本王今日务必要得到准确消息。” 说来说去,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还是为了余香。 不对,这个说法或许不够准确,他是为了余香肚子里的孩子。 “喏,奴才明白了,还请主子放心。”达公公说完这话便要退下去。 可此时身后却又传来了刘康的声音,“本王很希望你能凭借自己的能耐,多活几日。” 牢房内,有牢头打开了门,送进去一个盘子。 余香望了一眼,只见上面是煮的发黑了的饭,还有几片菜叶子。 “你已经不是皇后了,在这个地方,你跟所有人都一样,不过是个要问斩的犯人。这东西,你爱吃不吃,不会有更好的了。想必你早就过惯了那锦衣玉食的日子,今儿个也让你瞧瞧,平民老百姓,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那牢头望着余香,满脸写着不满。 他心里的确觉得不公平,都是爹生娘养的,凭什么他一年赚的钱还抵不上这些后妃的一件首饰? 靠着睡男人活着的,他就是瞧不起。 所以,他只送来了一盘饭,连筷子都没拿。 不吃就饿死好了,反正进这牢狱里的后妃,因为嫌弃环境恶劣而选择自尽的也不在少数。 到了这地方的,都是死路一条。 无论最终是砍死的,还是毒死的,都没人会在意。 更没人会责怪他。 不过不得不说,这还是他见到牢房里关押过的身份最高的人。 褪去了那身衣袍,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余香从草垛上爬了下来,走到门口端起那盘看起来就叫人生呕的饭,在牢头的注目下,用手抓起一团,塞进了嘴里。 有点硬,但她此刻已经饿急了,所以并不觉得难吃。 你可以想象是在吃锅巴,这么嚼起来,竟然还觉得味道不错。 “你不嫌这饭脏?”牢头有些震惊,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 余香使劲儿将嘴巴里的饭菜咽进肚子,然后道:“能让我饿不死的东西,怎么会嫌它脏?稀罕还来不及。” 牢头无比惊讶,所以就那么站在那儿,看着她将这些饭菜全部吃完,终究觉得不忍心,去给她拿了一壶水来。 “谢谢你的好意”,道谢过后,余香也不客气,将那整整一壶水都喝了进去。 她其实渴坏了,所以咽刚才那些饭菜的时候才觉得更加吃力。 但她听到牢头刚开始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断然不可能因为同情,而善待自己一点。 如果她说的多了,很可能会让他更加厌烦,以至于晚上连饭也没得吃了。 “我能问问你么,你为什么会被关到这地方来?”牢头今儿个是自己值班,闲着也是闲着,他觉得佩服余香,就蹲下来跟她聊起天来。 “你不知道吗?杀人了啊。”余香说的云淡风轻,好似在对别人讲“我吃饭了”那么简单。 “皇后杀人也犯法?”牢头本以为她是得罪了皇上,才被贬到这儿来的。 “怎么不犯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又能跑得了吗?”余香无奈地笑了笑,揉了揉肚子,这次到算是吃饱喝足了。 “看你这么瘦,真不像是能杀人的人。”牢头以往见过的杀人者,大多是彪形大汉,又或者是城府极深的人。 然而余香,真的太瘦了,加上这身囚服与脸上的灰尘,更加觉得她纤弱极了。 “杀人不一定要用刀,话也成。有人说我杀了,便就是杀了,哪儿有什么像不像能杀人的人之道理?”余香对待此事倒是看得淡了许多。 她若是此刻再为了刘骜的决定而难过,那才是蠢呢。 再一再二不再三,她对他的情分,不知尽了多少呢。 但是没人知道,昨日,是她的生辰。 这可能是她一个人想起来时,觉得最失落的事。 聊过天后,牢头对待余香的态度大有改观,晚上那顿饭端来的也是好米好面了。 “牢头,你不需因为特意照顾我而为难,若是让别人看到了,怕是你要受到牵连吧。” 余香吃饭的时候,还不忘体贴牢头几句。 “不碍事,你吃就是了。”牢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并未有什么规矩,是不能给劳烦吃好饭的,他们大多是故意整人罢了。 身为牢头,听起来像是个官,实则却什么权利也没有,要真想找点特权,也只能是欺负欺负犯人了。 况且,这皇后娘娘是个好人,吃些好的也是应该的。 就算是好的,只怕她也吃不上几顿了吧。 傍晚,安明殿内。 “得了准确消息了?”刘康的语气有些焦急。 望着达公公的表情,显然他带来的似乎并不会是一个好消息。 “回主子的话,皇上今日并不曾派太医去牢房,也不曾叫人去把娘娘接出来。奴才还听福子说,今日皇上跟杜松说过‘有没有孩子,待到流掉的时候就知道了’。”达公公禀告完这话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定陶王脸上的表情。 他不知道定陶王心里想要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定陶王想要的结局。 “刘骜竟然这么狠毒,虎毒不食子,他竟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顾?”刘康握紧了拳头,重重砸在了木几上。 “你退下吧。”既然刘骜不肯听劝,那他只能采用自己的办法了。 待达公公离开之后,他直接吹响了银哨。 没多久,绿豹跟蓝狐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主子有何吩咐,直说就是。”蓝狐一如既往笑得魅气。 “杀人,劫狱。”刘康轻轻吐出这两个词儿来。 绿豹在脑海中想了一下,又问道:“主子,这人既是要杀,为何不让他死在狱中?在哪儿死不是都一样么,属下给他下个毒就好了。” 蓝狐伸手一点他的脑袋道:“蠢笨的东西,主子定然要杀的跟要救的不是一个人,否则还何谈劫狱一说?” 刘康点了点头,又道:“朵儿那女人被你们关在什么地方了?” “回主子的话,还在永巷呢。”蓝狐笑答。 “好,那今日就让她替余香送死吧。”刘康道。 第二十三章:冲进牢房 永巷深处,残破的宫门被人推开,在这寂静的夜里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我来了。”门外响起一声略沉稳的男音。 “他说的可不全面,我们是来杀你的。”一道勾人心魄的魅惑之音随之传来,真叫人分不清性别。 屋内,有女子身着破布残袄,蓬头垢面蹲在角落。 说真的,她这个模样,真是比储宫内的慧嫔更像疯子。 但是她一张口,你便会知道她并不痴傻。 “你们凭什么杀我?”她站起身,略带踉跄地走到门口,抬起脑袋,倔强地望向来人。 屋内没有炭火,她的衣服又不够暖和,在这三九冬日里,她的手脚上都生了冻疮。 当真是站不稳,也走不稳了。 听了这话,蓝狐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绿豹,我真的是很久都没见过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了,我们救下她的命,她竟然不知道感恩。” 绿豹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算是赞同蓝狐话中的意思。 “你们既然救下了我,又为什么要杀我?我一直呆在这儿,听你们的话,没有到处乱跑,也没有去见任何人。”就这么一刻,她眼神里的倔强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恐惧。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的名字很奇怪,他们的举动也很奇怪。 当初皇上本来下令让她在永巷里活活饿死,她被人绑到这永巷来,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毕竟么,她出卖了皇后娘娘,皇上跟皇后夫妻感情又那么好,让她死也是必然。 她当时就想,还是真的残忍啊,就不能一刀给她个痛快吗? 活活饿死,那得是个什么滋味? 可是就在她不吃不喝三日,只觉得睁开眼睛,眼前也只有金星的时候,竟然有人送饭和水来了。 就是他们两个,出现在她面前,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一样。 于是就这样,朵儿活了下来。 他们要求朵儿不要跟任何人说话,这样她就能活得久一点。 将死之人才知道,活着真好,更何况朵儿从来就没想死过。 她当初出卖皇后娘娘,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日子更好过一点。 每天都有人给她送饭,可送饭的人什么都不说,她也什么都不敢问。 她想着,熬吧,熬得久一点,熬过这个冬天,她一定要想办法活着逃出去。 但是现在,冬日过了大半,他们两个竟然在这个深夜突然冒了出来,说要她的命? 凭什么? 他们可知道熬过这么多日,有多困难,又有多痛苦么?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到今天?”蓝狐反问朵儿道。 朵儿伸手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其实心底里并没有什么答案,但此时此刻,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可能都关乎着面前人要不要她的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因为你们善良。”朵儿目光炯炯,希望自己说对了答案。 说好话总归不会有错吧?她捧着他们说话总不会有错吧? 可是没想到,她还是说错了话。 听见她这样回答,一向稳重的绿豹都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你知道我们杀过多少人,竟然说我们救你是出于善良?告诉你吧,我们只是在养一个鬼,替死鬼。反正你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个早已死了的人,所以不如你也善良一点,帮帮我们,替我们的人死啊。”蓝狐不厌其烦地向朵儿解释着。 他的语气温柔,喃喃低语,宛若在说什么动人情话。 这语气,让人乍一听来是真的很容易为其沉沦。 可偏偏他的每句话,都是在强调,他要取了她的命。 “不要,我不要死。”朵儿意识到自己跟这两个人说什么都没用,随手拿起门口的铁锹,就要照着蓝狐的脑袋砸过去。 她一心想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她心一横,手下使劲儿就好了。 死了一个,另一个她总会好对付一点。 却不料,这铁锹还不等碰到蓝狐的头发丝儿,她就被蓝狐抬腿一脚,踹倒在地。 她手中的铁锹不偏不正恰好砸在她的脑袋上,顿时鲜血直流。 朵儿就那么睁着眼睛,死在了两人面前。 蓝狐望着朵儿,伸手轻轻推了推绿豹道:“你说我最近还真是善良了,竟然就让她自己这么轻易地死了。这要是在以前,我非得用她的皮,磨磨我的匕首不可。” “还不是怨你这么磨蹭,一刀杀了她就是了,非得跟她废话这么半天。现在可好,她自己死了,流了这么一地的血,还不是要我收拾?”绿豹的语气略带抱怨,每次脏活累活蓝狐是不会干的,便都要他来做。 “抱怨什么?不待到月黑风高,你敢直接闯天牢,换人去?我不闲聊几句,又有什么意思?”果不其然,说完这话,蓝狐双臂环肩,半点没有要去帮绿豹扛人的架势。 绿豹力气不小,扛个姑娘绝对谈不上吃力。 可他一回头望见蓝狐双臂环肩,事不关己的模样,便顿时气结。 “你就不能帮我一把?”绿豹瞪着眼睛问他。 “不能,头功算你的,我不跟你抢。血太脏,我不喜欢。”蓝狐一贯骄傲的像个贵族,可定陶王却从不介意这一点。 似乎在他眼里,只要能帮他杀人的人,都适合做暗卫。 多少次绿豹也对蓝狐的身份颇有好奇,想着询问他一句,他以前是不是真的身为贵族后代,否则哪儿来的那么傲娇的气质? 可每次当他对上蓝狐那双媚中带笑的桃花眼,顿时话到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因为蓝狐的那双眼睛,他注定了没法跟他正常交流。 绿豹叹了口气,口中念叨了一句,“我要头功做什么?” 继而他便背着朵儿的尸体朝天牢的方向赶去了。 蓝狐的鼻子里冷哼一声,他的轻功极好,追上绿豹根本不费力气。 天牢距离永巷并不算近,他们赶过去也要花费不少功夫。 正因如此,当蓝狐与绿豹二人背着朵儿的尸体到达天牢时,已是深更半夜,就连值夜的牢头都已是昏昏欲睡,神志不清。 蓝狐蹑手蹑脚走到牢头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将他唤醒。 牢头眯缝着眼睛,望着蓝狐,刚要开口,眼前却被蓝狐洒了一把迷药。 “绿豹,别磨蹭,快点走,这迷药也坚持不了多久。”为了这戏份更真实一点,蓝狐并没打算让牢头一觉睡到天亮。 “你不用去他身上翻找钥匙?”背了尸体一路,此时绿豹的步子也开始变得吃力起来,说话时胳膊已经微微打颤,背上宛若千斤。 “用不着,你以为主子这些年把我留在身边,我又不肯做力气活是为的什么?自然是有你们不会的本事在的。天底下没有我蓝狐打不开的锁,纵然是天牢内的,不也还是锁么?”蓝狐的语气里自信得很,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骄傲。 说话间,两人共同往里走,这一路太过顺利,以至于绿豹开始觉得不大对劲儿。 “蓝狐,你不觉得今日咱俩来这牢房,有些太顺利了吗?走到现在,除了那被你迷昏过去的牢头,竟然没有一个人拦我们。”绿豹觉得这一点有些奇怪,平日里他们出入这牢房,虽说不上是难如登天吧,可肯定也是要乔装打扮,玩尽了心思才成。 但是今日,他们两个进入牢房,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该不会是,这牢房里面有诈吧? 他们进来容易,出去的时候不会就难了吧? “现在哪有时间想那么多?人也杀了,牢房也进来了,你不把人救出去,主子能让咱俩活?”说完这话,蓝狐一间一间牢房找过去,却发觉这条路过去,牢房大多是空的。 果然是关押皇后娘娘的地方,说是天牢,比起那些杀人犯的屋子,真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待走到余香的那一间时,蓝狐用早就准备好了的银钩伸进锁中,捅咕了几下,便将那门锁打开了。 “属下参见皇后娘娘”,他们二人跪拜在余香面前,这礼行的是半点不含糊。 绿豹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肩上的累赘,是终于可以卸下来了。 “绿豹?”这张面孔余香是认识的。 蓝狐听见皇后叫绿豹的名字,一个劲儿地撇嘴,到底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娘娘,您光记着他的名儿,我可要吃醋了。我叫蓝狐,蓝色的蓝,狐狸的狐。” 余香压根没将蓝狐的话放在心上,扭头盯着血肉模糊的朵儿尸体,皱眉道:“她是谁?” 显而易见,她认不出朵儿了。 “一个死去的陌生女子罢了。”绿豹嘴巴严实,却抵不上身边还有个爱嚼人口舌的。 “娘娘,她是您当初的贴身侍婢,朵儿,还记着不?”蓝狐这话刚说出口,就被绿豹猛地击了一拳。 “瞎说什么话?” 绿豹这是担心皇后娘娘会心疼,最终影响计划。 余香点了点头,开口的话却是惊到了绿豹、蓝狐二人,“怎么着,你们主子让她来替我送死?” 第二十四章:金蝉脱壳 听见余香这话,蓝狐与绿豹二人均是一惊,不由得心中暗道,不愧是主子看上的人,当真是聪明绝顶,太不一般。 心里虽是这么想,可嘴上却是谁也不敢瞎说话,只得开口道:“娘娘,您还是快些随属下们离开吧,此刻若是再不走,叫皇上察觉了,怕是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绿豹望着余香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中异常害怕她的迟疑是来自于蓝狐方才所讲的那句话,于是赶紧又跟着念叨了一句,“娘娘,人死不能复生,您犯不上为了一个死人耽误工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先随属下们出去,往后的事儿,咱们出去了也好从长计议。” 余香听见绿豹的话,回头瞪了一眼绿豹,皱着眉头训斥他道:“谁跟你说的我要为了她耽误工夫?你心里倒是也太过高看我了。” 她忽而蹲下身来,伸手轻轻抚过朵儿的脸颊,这张曾经望着她会笑的模样,这个曾经跟在她身后发誓要这辈子对她忠心耿耿的人,这个在关键时刻背叛她和杨凌比谁都快的灵魂,现在竟然就这样死掉了。 这是她的预料之外,因为在她的预料之中,以为朵儿早就死了。 是谁骗了她呢?刘骜吗?他不是对自己承诺过,不会让朵儿活下来吗? 可既然朵儿是现在被绿豹带过来的,那会不会是定陶王将她劫走,变成了自己的棋呢? “朵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风水轮流转。当初杨凌受辱,我为你受委屈的时候,老天爷站在了你那一边。今儿个不巧,老天爷怜悯我了,便只能也委屈你一回了。说到底,还不是你咎由自取?有了今天,也是活该。”余香轻声念着,像是在为朵儿死去的亡灵念诵经文一般虔诚。 可她不过是希望朵儿在天有灵,能够记住一个道理。 人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但要懂得感恩。 对你好的人,你若不记恩,人不报,自有天来报。 说完那句话,余香便缓缓站起身,对绿豹与蓝狐道:“走吧,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蓝狐望着余香那狠心决绝的样子,似是在她的神情之中看到了主子一般。 他那双含水的桃花眼忽而眯着笑了起来,冲着余香道:“娘娘,属下终于明白为何主子会如此在意您了,原来您看着生了一副娇柔姿态,这狠下心肠来,可不属男儿。” 余香听着蓝狐的话,只得苦笑。 若有选择,真当她愿意变成这个模样吗?还是在蓝狐眼中真的以为,性情像是定陶王刘康,是一件多么值得人庆幸欢喜的事情? 普天之下,怕是余香没有觉得谁会比刘康更讨厌了。 “刚才不是还对我说,要着急离开么?怎么着,现如今我觉着可以走了,你们却要在这儿平白耽误起工夫来?若真如此,我倒是也不走了,坐在这儿,咱们三人一尸,一块聊聊。”余香皱眉,转过身作势又要回到那稻草堆砌的床上去,满脸不悦。 她就是不想跟别人去聊刘康,在刘康面前伪善出自己一副对他爱慕有加的样子已经够难的了,若是还要她在他的黑骑面前装模作样,她是真没那个闲情逸致。 “蓝狐,都怪你,说过不要你在娘娘面前胡言乱语,你那张嘴就是不长记性!”绿豹一见余香不想走了,赶紧急了,张口训斥了蓝狐几句,又转过身陪着笑脸去哄余香。 余香望着绿豹狗腿子一般的模样,心道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上次见面的时候,绿豹还对她吆五喝六,恨不得要了她的脑袋。 这现如今,倒像是她轻而易举就能摘了这绿豹的脑袋一般,上哪儿说理去? 余香估摸着时辰,也怕自己再磨蹭下去,今日便走不成了。现如今她的处境原本便是岌岌可危,要是再耽搁,许是真要人头落地,命丧黄泉。 那她如何能够甘心? 想到这儿,她便抬头问面前二人道:“你们两个谁带我走,谁留下处理这些事情?” 一听这话,还不待绿豹开口,蓝狐连忙抢着答道:“娘娘,属下带您走,绿豹留下处理尸体。” “为何是我?”绿豹有些不甘心,怎么每次有了任务,都得蓝狐抢着选择? 倒不是说他今日非要先陪着余香离开,只是他不明白自己跟蓝狐身为平级,蓝狐到底是哪儿来的优越之心? “因为我最怕脏,你看这里,到处都是血迹和腥臭味。得了,你也别推辞了,我这便带着娘娘先离开了,你赶紧处理好,别留下什么痕迹,回头咱们在主子那儿汇合。”说完这番话,蓝狐便上前一步,拉起余香的手,声称冒犯,然后带着她离开了。 绿豹长叹了一声,心里惦念着哪日还真得找出点蓝狐的毛病来去上报主子,好让主子将他降级,赶出黑骑。 真到了那一日,看他蓝狐还有什么地方可跟自己耀武扬威的? 心里抱怨是抱怨,可活儿总归还是要干完的,否则主子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他随身带着犯人穿的牢服,这便给朵儿的尸体换上了。 他又将随身带的烈酒取了出来,全部倒在了朵儿的尸体上,而后又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火苗,一把扔在了朵儿身上。 望着朵儿身上的火苗越烧越大,待那点着稻草时,都要窜到房顶上去,绿豹便放心了。 这下好了,任由是皇帝来了,也认不出死了的人是谁。 临走之前,绿豹还不忘将牢门锁上,制造了一出并无外人来过的假象。 最终逃之夭夭之际,他看了一眼月黑风高的天,心里感慨,究竟何年何月他才能在家睡个好觉呢? 半个时辰后,安明殿内。 “余香,你怎么样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这一遭的牢狱之灾可真是苦了你了。”正殿之内,刘康终于见到余香,二话不说便将她搂在怀里,好一番嘘寒问暖。 这一刻,余香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凶狠如刘康,尚且能够待自己如此温柔;那温暖如刘骜,为何却要相信那莫须有的罪名? 她怎么可能会杀安贵妃?她有什么理由去杀安贵妃?要杀的话,当初在储宫的时候,安贵妃威胁她的时候,她早就动手了,还会等到今天? 事到如今,安贵妃对她难不成还有什么威胁吗?她是一个疯子,她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刘骜身为皇上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就连那关雎殿里的奴才都不屑于去伺候她。 一个这样的人,她有什么值得去杀她的理由吗?她当真是同情都来不及,还怎么会去害她? 牢房里面,一个与她平生素未谋面的牢头都知道,人不可能是她杀的。 可她的丈夫竟然不知道,她曾经爱了那么久的那个男人,竟然不懂她! “王爷,我一切都好。只是我想要问你一句,你是当真相信我没有杀人吗?”余香伸手抓着刘康的衣襟儿,仰着脑袋瞧着他。 她知道刘康对她的所有呵护与温柔,都是源自于他以为她的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 那就让他这样以为下去吧,好歹现如今有了刘康在,纵然有人要谋害她,也有他在前面护着呢。 “你现在既然这样跟本王说了,那本王便会相信。不过余香你要知道,无论你有没有杀人,本王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伤害到我们的孩子。”刘康的话乍一听上去,是很动人。 可他也说得明明白白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尚未出世,甚至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孩子。 “有王爷在,我当真是放心多了。只是王爷,明儿个天一亮,皇上必会知道我死在牢中的事情,那日后又该怎么办呢?”余香询问刘康道。 “怎么办?谁知道呢。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不会亡了本王的运势,有你在,有孩儿在,又怕什么呢?对了,明日本王派人去宫外请个名医来替你诊诊脉,免得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再让你动了胎气。”刘康的一句话,再次让余香的心,高悬到了嗓子眼。 真是不让她过个消停日子,明日他若是真的请了大夫来诊脉,那她假装怀孕的事情不就要露馅了吗? 可依照刘康那谨慎多疑的性子,她若是拒绝这件事,刘康又必定要怀疑她心中有鬼。 她现如今在人前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再不躲在这安明殿,那便是真真切切犯了欺君之罪。这朝堂上下那么多人想要了她的脑袋,她活下来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怎可因为怀孕之事,便丧了命去? 她脑海中忽而浮现出刘康方才讲的那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就是这么个道理,她还不相信明儿个真会让她死在这儿不成? “王爷,我累了,我们去休息好不好?”余香放柔了语气,躺在刘康怀中撒娇。 回到安明殿之前,蓝狐已经给她找了地方沐浴更衣,让她穿的这样少,想也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只要能活命,有些事情,能忍便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