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明末游戏》 第1章 老王是主角 “王先生,《大明王朝》这款游戏角色丰富……” “妹子,不用多介绍,我已经研究三十年了。我选李自成!” 老王其实更中意当崇祯皇帝,先别管他开局啥难度,起码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玩得爽。 奈何老王积蓄不够,没法做现成皇帝。 “王先生,您确定不回归现实了?” “不回了!” 老王打小学画,却上了音乐学院,毕业又赶上时局大乱,从军,被俘。后来么,他被拉到谷神星采了三十多年矿。 如今老王孑然一身,早已没了牵挂。 当初他就打定主意要进入虚拟世界,现在终于攒够了钱。 “王先生,我们为游戏人物准备了多种福利……” 外挂真是个好东西! 神速力,赋予玩家光一般的移动速度,售价十万软妹币;一千万两银子,售价一万软妹币;各种优良农作物种子一吨仅一千块;6管机枪加一万发子弹,只要一百块;详细历史事件走向一块钱…… 还有更便宜的,比如一杆燧发枪只需五毛。 “看不起谁啊?我要凭本事打通关,什么外挂都不要!” 老王大义凛然。 实际是他囊中羞涩,连一分钱也掏不出来了,光看着眼红,啥都买不起。 好在游戏公司老总牛爹爹比较大方,给穷逼为爱劈玩家送了点福利,以防他们进入游戏后活不过三天。 一切手续办妥,老王淡定地躺进营养舱,缓缓闭上眼睛。 “大明,我来了!” …… 天启七年(1627)。 八月,“木匠皇帝”朱由校病亡,十六岁的朱由检即皇帝位。 是岁,陕北灾以继灾,于今而酷烈异常。延安府禾苗尽枯,民争采山间蓬草为食,蓬尽则剥树皮而食…… 九月,白水县农民王二聚集数百人攻入澄县,揭开明末农民大起义序幕。1 十月,甘肃廵抚上疏:二千里长边以京运累欠至七十余万石,欠银九十五万余,乞借给十万银以济。 崇祯元年。 三月—— 陕西三边总督史永安上疏:“……致使各路军饷积欠至二十七个月。千里荒沙,数万饥兵食不果腹,衣不覆体,盈庭腾诉,挥之不去。间有脱衣鞋而易一饱者,有持器具贸半菽者,有马无刍牧而闭户自经者(上吊),有饿难忍耐而剪发鬻市者,枵腹之怨久酿……” 四月—— 延绥巡抚上疏:延军乏饷,饥军有聚众弃甲于将领之门者;有将合营之马置通衢,谓经年不给一豆一刍,穷军何复能喂养。 五月—— “……(延安安塞)炊某骨以为薪,煮某肉以为食……” 七月—— 陕西定边营逃卒王嘉胤聚饥民造反;不沾泥张存孟、一座城薛红旗、五虎蔚守珩、黑煞神李茂春等率众起于洛川,群掠富家粟。 蓟门驻军由于饥饿索饷兵变;辽东宁远军中四川、湖广兵因缺饷四月大噪,余十三营起应。辽东巡抚毕自肃、宁远总兵朱梅都被叛兵捉住,“棰击交下”,毕自肃惭愤自尽。 十月—— 紫金粱王自用、混天猴张孟金等起于延川;苗美等起宜川;闯王高迎祥起于安寒;曹操罗汝才起于延安;韩朝宰起于庆阳;汉中王大梁攻克略阳…… 十二月—— 陕西固原官军兵变,劫州库。2 崇祯二年。 二月,吴淞兵缺饷哗;遵化兵欠饷哗。 四月,阶州(陇南)官军周大旺因被欠饷,率众起义。 十一月,皇太极督军三路破边墙而入,明军不敢挡,后金兵锋直抵京师城下。3 十二月,山西八千余官兵赴援京师,赶达后因三天换了三个地方驻扎,又得不到口粮,遂一哄而散逃回老家。 崇祯三年。 正月,陕西三边各镇一万七千余精兵入卫京师。 几路队伍行至半路皆因缺衣少食无饷哗变。经过整顿,一部继续东行勤王,一部被遣还原戍地。 前边军马光玉在归途中起事;前边军张献忠回到定边后起事。 天下大乱,形势大好。 二月二,“李自成”重生了。 夜黑的很。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4 米脂县城内,银(圁)川驿站。 二十五岁的李自成“苏醒”了。 他偏头看向一起值夜班的驿夫,刘芳亮裹着羊皮袄靠坐在火炕上睡得正香。 李自成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块十两重的银元宝。 这是《大明王朝》赠送给玩家的“起步资金”,聊胜于无。 李自成饶有趣味的端详了两下银子,然后揣到裤腰带里收好,轻轻站了起来。 他看刘芳亮没动静,慢慢走到墙角提起一杆长矛。铁矛头对着手掌心就扎了下去。 安然无恙。 李自成再加把劲,又用力戳了几下。这次虽然有了一丁点疼痛感,但是皮肤仍旧完好无损。 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这是《大明王朝》喂爱屁玩家最重要的福利。不死才是王道! 李自成放下长矛,长舒一口气。 金手指有了,接下来他就要开始轰轰烈烈的一百年游戏时间。 整整一百年! 一百年也只是个开始…… “这次让建奴第一巴图鲁崇祯多干两年,他不用急慌慌去投奔歪脖子树……” “练兵、烧玻璃、造水泥……排队枪毙……” 李自成坐在炕头正胡思乱想,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快速的由远及近。 他刚站起身,炕上的刘芳亮同时惊醒,“来活儿了?” 李自成走前打开门,一个拎着长矛背着包袱摇着铃铛的哥们气喘吁吁跑近。 “哟,张老弟!快进来歇会儿。”李自成接过包袱热情招呼。 刘芳亮偏腿下了炕头,提裤子紧袄子,主动请缨,“马头儿,我走一趟!” 李自成摆摆手,“你守门,我去。” 反正他很快就要下岗了,玩几天就当是体验生活。 刘芳亮还要坚持,李自成已经检查完包袱背在自己身上。 包袱里面有个保护公文的夹板,公文可能是前线军情,也可能是朝廷紧急诏令,反正都与驿卒无关。 李自成瞅了眼桌上计时盘香,然后在张洪的回历本上写好名字时间,表示签收。 又在本站铺历上登记好,接着他揣好自己的回历本,带上长矛、火把、铃铛,出门,跑步直奔城外十里铺。 银川驿兼职急递铺的活。这种急件不用马,全靠铺兵双腿送达。 因为马多精贵啊,疾跑十里就掉膘了,没个天喂好料养不出来。况且遇到半夜或者雨雪天,马也跑不起来。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 其实急递铺不算慢。一昼夜通一百刻,每三刻行一铺,昼夜须行三百里。 “但遇公文到铺,不问角数多少,须要随即递送,无分昼夜,鸣铃走递……如是公文到来不即递送,停积等待因而失误事机者,问罪。” 延误三刻钟要挨杖二十,以下每延误三刻加责一杖。 李自成原本身板就好,驿卒初体验又精神头十足。他抬沟子就跑,一溜烟就到了城外十里铺。 交接完公事,稍做休息,他又掉头摸黑回城。 迎着冷风,伴着刚解冻稀哗作响的无定河水,李自成边走边哼唱着驿夫们的歌谣: “肥马血出,瘦马骨折。行行行行,方知马力……” 正路过一座小山包,李自成不由自主的就要往山上拐。 “搞什么名堂?游戏出问题了?不能?!” 李自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强行站定,又拐上了官道。 可是没走几步,他又控制不住腿了。这次直直就上了小山包。 “见鬼了!”李自成重重的捶了一下腿。 他刚嘟哝着,树林子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接着一个黑影猛的从侧面扑过来。 “我x!” 李自成惨呼一声,被撞飞两丈远。 火把、长矛也脱手了。 第2章 驿卒要为朝廷想 幸好李自成刀枪不入,不然这一下就要被撞散架了。 他尽管不会受伤,但疼痛感还是有一些。 趁着火把光亮,灰头土脸的李自成看清了“刺客”真面目。 一头獠牙狰狞的黑野猪! 畜生可没耐心让旁人安静参观,哼哧哼哧两声又冲向“口粮”。 李自成急忙一个懒驴打滚,不料却撞到个树墩,结果又被紧随而至的野猪在肚子上顶了一下。 “我顶你个肺!” 李自成大吼一声,坐在地上就和野猪浪战起来。 六七个回合后,李自成完败。 他刀枪不入,可不是力大无穷,打不过野猪不丢人。 眼看火把快熄灭了,李自成强顶着野猪蹂躏,三爬两爬终于抓住长矛。 “死!” 第一下急切间居然把矛拿反了,野猪毫发无损。 李自成赶紧调转矛头又扎了一回,角度略偏,力道也不够,野猪皮无伤。 人猪又大战了七八个回合后,李自成误打误撞,一矛捅进了猪眼。 “嗷嗷嗷……” 野猪惨嚎一声,带着长矛往林子里奔跑几步,然后扑倒在地不动了。 李自成躺在地上擦把汗,不停喘着粗气,“老子还没打野猪皮,先杀一野猪,开门红!” 他歇了好半天才站起来。 拔出长矛,李自成双手抓着野猪后腿一提,“这怕不是有两百多斤?” 野猪体型又大,实在不好抗。拖着回去又伤猪皮猪毛,那就没法卖钱了。 他决定等天亮了再找人来抬。反正案发现场在山坡树林里,不用担心被官道上的路人看到。 “这下不用喝米汤了,能打打牙祭。过年都买不起肉,这驿夫马头当的真失败。” 李自成简单收拾了下,扛着长矛回到驿站。 “马头儿?这是咋弄的?遇到流寇了?”刘芳亮一开门就惊住了。 “嗨!半路窜出头野猪,跟它打了一仗。明天给弟兄们开开荤。” 李自成放下长矛,走到火炉边往里填了几块碳,掉湿里衣烤起火。 “啥?你把野猪干趴了?”刘芳亮满脸不可思议。1 等闲老猎手也不敢跟野猪一对一单挑。 马头儿虽然模样狼狈了些,但是身上并没有半点伤口。大哥啥时候变这么猛了?! 李自成笑道:“就在南门外五里地林子里,等天亮叫上兄弟们抬回来。我实在没力气了。” 刘芳亮抱拳拱手,屈膝半蹲,“马头儿,小弟彻底服了。” 所谓马头,就是管马的头头。 这可不是什么正经官职,也绝不是好差事。 李自成分管着九匹马,现在可遭罪了。 早前驿站马匹吃的不光是草,还有一半多是粮。 每马一年额定100石粮豆加草料。那会儿马头还能从马嘴里偷点口粮,黄豆、豌豆或者麦麸什么的。 等李自成当上马头,驿马已经连草料都快吃不上了,个个饿的瘦骨嶙峋。遇到紧急军情,驿卒快马加鞭,然后马就倒毙了。 李自成手下已经死了三匹马,这损失全部要马头赔偿。 朝廷有令:凡各边驿站军马匹,如领养一年倒死者,纳桩银五两;二年者,四两;三年者,三两;四年者,二两;五年以上倒死者,官为补给。 所以,算下来李自成总共要赔偿七两银子。 他每月的工食银才五钱,就算不吃不喝都要一年多才能补上。 问题是驿站已经两年没开饷了。 银川驿每年额定公费一千六百多两,近年实际下拨的却只有五百两。就这,县令要先抽二百,驿丞再抽五十,剩下的二百五十两才是真正经费。 驿站困苦可见一斑。 穷啊! 所以刘芳亮一听李自成干翻了野猪,美滋滋的就盘算开了。 “马头儿,咱把野猪卖给袁屠户,这年景怎么也能有个十两八两。赔掉马钱……” 说到这里,刘芳亮憨笑起来,“马头儿,只要工食银一发下来,小弟那匹马钱尽快还给你。” 死掉的三匹驿马中,一匹是李自成骑死的;一匹毙命在刘芳亮手里;还有一匹病马甩锅于田见秀。 李自成摆摆手,“快算了!稀罕你那点口粮?老大不小了,存些钱娶个婆姨是正经。” 刘芳亮苦脸挠头,“唉!这年头活一天算一天,哪敢想那么多。” 随即他又问,“马头儿,你可比我大着三岁呢,啥时候找一个?” “……” 两人闲聊中天就亮了。 他们正要回马棚补觉,不想今日驿丞居然难得的一大早就跑来了。 所有驿夫很快被集合起来。 驿丞咳嗽一声,“朝廷新章程下来了……” 崇祯要裁撤天下一半驿站,陕西两万驿夫即将失业。 银川驿要关门了。 众人骤然一听这消息,立刻轰然大哗。 有个驿夫当即瘫坐在地,哭嚎道:“不给人留活路啊!” 驿站虽然拖欠工食银不发,但好歹一天管着两顿稀饭。再加上驿递时夹带请托信件、邮包等小费,驿夫们勉强能活着。 出去之后呢? 大旱之年,种地不得活。 外面一斤小米又涨至两分银。普通驿夫一天的工钱买不到一斤小米。何况他们还没钱。 李自成也挺意外,他原以为自己能在驿站干两三个月。 至于大明为啥要裁驿站,这说来话长了。 朱由检登基,魏忠贤倒台,原先被阉党打击的官员纷纷重出江湖。毛羽健也不例外。 他复任监察御史,趁糟糠之妻不在身边,立马包了个青楼女。 突然有一天,原配千里迢迢找上门来,当即捉歼在床。 毛羽健是个重度妻管严,自知理亏,跪了一夜,祈求夫人高抬贵手。 挨过这关,毛羽健气不打一处来。 他暗地里一查,最后把夫人快速得信和进京的原因归咎于驿站交通太便捷。 红颜美事被毁,全怪驿站! 毛羽健恨得咬牙切齿,当即就给皇帝上奏要裁撤驿站—— “驿递一事,最为民害……兵部勘合有发出,无缴入。士绅递相假,一纸洗补数四。差役之威如虎,小民之命如丝……” 话说得在理。公器私用,确实是当前驿站弊端。 比如着名的旅游家徐霞客,走后门拿到了勘合。他一路蹭吃蹭喝蹭招待,依靠驿站源源不断的供应保障,游玩得不亦乐乎。 他在《粤西游记三十》中自叙,无论走到哪儿,都有驿卒用轿子抬着他,还有几个驿卒抬行李一路伺候。 有次碰到驿站里人手不够,徐霞客就强迫两个妇女为他抬轿。 他还让老百姓“煮蛋献浆”,“以鲫为供”,“割鸡取池鱼为饷”。 由此可见,驿站之弊深入骨髓。 对了,现下徐霞客应该在家里猫冬呢。等到七月份,他就要和叔祖结伴启程,再一次游览福建,顺便祸害驿站。 崇祯皇帝日理万机,看过小毛奏疏后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随手放一边了。 毛羽健咽不下这口气,就跟好友兼远亲兵科给事中(皇帝近侍)刘懋大倒苦水。 刘懋说,你不懂皇帝脾性,奏疏写的不行,看我的。 他跟崇祯皇帝剖析:当今天下驿站用于公务的仅十分之二,用于私事的占十分之八。与其如此,不如裁撤一些驿站。这样每年可以节省出百万两银子,足以弥补辽东军费亏空…… 当然也有人反对裁撤驿站。 “祖宗设立驿站,所以笼络强有力之人,使之肩挑背负,耗其精力,销其岁月,糊其口腹,使不敢为非,原有妙用。” “汰兵止当清占冒及增设冗兵尔,冲地额兵不可汰也。驿传疲累,当责按臣核减,以苏民困,其所节省,仍还之民。” “天生此食力之民,往来道路,博分文以给朝夕。一旦无所施其力,不去为贼,将安所得乎?” 崇祯哪管那么多,一听能节省百万银,这可说到他心坎里了,立马龙颜大悦。 “驿递疲困已极。小民敲骨吸髓,马不歇蹄,人不息肩,朕甚恨之!” 至于裁了驿站会不会耽误公文传递,管他呢! 一拍脑袋,就这么干!一拍胸脯,没有问题! 驿站必须裁! 银川驿里鬼哭狼嚎一片。 田见秀唉声叹气,无语望苍天。2 刘芳亮抽噎道:“马头儿,咱怎么办啊?” 李自成摸了摸腰带里的“启动资金”,淡定道:“驿卒要为朝廷想,你不下岗谁下岗!?” 第3章 正义就是活下去 驿夫们被拖欠的工食银要不回来,遣散费肯定也没有,骑死的马匹还要照样赔。 “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大老爷,可怜可怜。小的情愿不要工食银,给口饭吃就成。” “贼你吗!给钱!” 众人鼓噪之际,几十个衙役从门外直冲进来,一顿棍棒交加,打得驿夫们抱头鼠窜。 好汉不吃眼前亏。 趁着场面混乱,李自成一脚把驿臣踹个狗吃屎,转头就跑。 刘芳亮和田见秀早没了主意,不过眼疾脚快,紧跟着马头跑出门。 “马头儿,咱怎么办?”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 田见秀大吃一惊,小声道:“去投流寇?好像……没听说过叫八路的队伍?” “娘的!”刘芳亮一拳砸在手心,“马头儿,小弟跟你走。与其饿死,不如抢他娘的做个饱死鬼!” 李自成瞪他一眼,“小点声,怕死的不够快?先把野猪抬回来再说。” 刘芳亮点点头,“是了是了,咱吃饱再反他娘的!” 母鸡的理想就是一把米糠。人呢? 人不可以太穷,穷着穷着就什么都没了。 …… 驿站隔壁有座马王庙。 殿内台上有高大的马王爷塑像,三头六臂,手持宝剑,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 台下塑一泥马,有奔腾欲走之势,马前有手拉缰绳的牵夫。 李自成三人正要离开,只见对面几人用木板抬着两具尸体进了马王庙。 庙主取出四个大碗,扣在死者两手两脚上,又用马尾巴一束置于两腿之间。 接着点香烧纸,老道跪在马王爷像下念念有词:“今有刘氏、张氏二人,送交马王尊神,让其来生转为驿马,大碗显其蹄壮腿粗,好为皇家传递公文出力。” 银川驿与马王庙有约:遇贫贱无法埋葬之亡人,若家人同意让他们来生投胎转马,便可得少许埋葬费用。 田见秀叹口气,“穷人活着受苦,死了受苦,来生还要作驴变马继续受苦。” 现在银川驿关门,那点烧埋钱估计不会有了。刘氏、张氏的归处只能是城外新挖的乱葬坑。 李自成一招手,“走!” 三人出了城,不多时就到了那个小山包。 “娘脚皮皮接!野猪呢?”李自成看着空空的树林傻眼了。 刘芳亮疾跑两步,四下寻摸一圈,指着草丛道:“有血迹,被人偷走了?” 田见秀走上前看了看,回头道:“看痕迹,应该是往石盘沟去了。” “高贼娃吗?”李自成想起来了。 石盘沟村距这边四里地。村里年前就出了个高贼娃,经常带着人做些偷鸡摸狗、拦路打劫的营生。 驿卒又犯不着多管闲事,遇到了也只当没看见。 “芳亮!” 李自成从腰带里摸出那十两银子,“拿钱进城找刘铁匠,带一批刀枪过来。” “马头儿,哪来的钱?”刘芳亮咽了口唾沫。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眼睛都看直了。他接过银子,不由自主的伸出舌头就想舔一口。 “爬开!” 李自成捶他一拳,“赶紧去买家伙……还有,要是二麻子、鬼剃头那帮人没散,问问他们愿不愿来。” 李自成想起驿站那些可怜娃了。 一帮咸鱼也没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开始没打算招揽他们。因为老李现在又没钱,养不起多少人。 “得令!” 刘芳亮揣好银子,飞一般跑回去了。 田见秀凑过来说道:“马头儿,兴许是过路人把野猪顺走了,未必就是高……” 李自成一脚踢飞块土坷垃,恨恨道:“高杰那个王八蛋!敢炸毛就先拿他开刀祭旗!” 田见秀可不知道李自成为啥就怒火攻心了,又不一定真是高杰偷的猪。 “哥,我跟高杰聊过几次,还算熟。要真是他干的,咱们把话说清楚,那后生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走着瞧!”李自成嘟哝一句,冷静下来了。 其实现在的高杰不过是个小贼而已,还不是原时间线将来那个芳心纵火犯。 送绿帽子这口锅不好往人家头上扣。再说戴帽子的是李自成,跟他老王有什么关系? “小田,现在驿站撤了,有啥打算?” “我想回趟家看看。” 田见秀是绥德人,老家距米脂三十里地。 “你家猴娃娃有一岁了?” “嗯,满周岁三个月了。” 说起孩子,田见秀傻呵呵笑起来,“这次回去应该会叫爹了。” “儿女双全,挺好。” “马头儿,你也该娶亲了?总拖着也不算个事。” “唉,我家里那一摊你清楚。别提了,愁得慌!” 李自成父母早亡;大哥更是死在父亲前头,老婆改嫁留下个侄子;另外还有个弟弟,日子难活的没法说。 “马头儿,小弟有个老乡在榆林镇当兵,要不咱也去投军……唉,只是他们也四年没开饷了。前个月入卫京师,上头连安家费都没给。” 上面就算偶尔拨一次饷银,“三军月饷,既克其半以充市赏,复克其半以奉要人。”普通小兵仍然一文没有。 至于安家费,天启时的成法是营兵移镇给五两,现在也没了。 田见秀摇摇头,无话可说了。 种地没收成,也找不到活儿干,做买卖又不会,活路在哪呢? 李自成负手背立,看着山脚下的无定河,缓缓说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明气数已尽,老朱家走不远了。投军没前途。” 缝缝补补又三年?不如砸烂了重新来! “这……不至于?” 田见秀小心瞅了瞅左右,生怕被旁人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 他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驿卒,也没啥忠君爱国的想法,但毕竟还算良民,从没考虑过犯上作乱的事。 之前从驿站出来,听李自成说要投八路,田见秀只当是气话。没成想自家马头现在能说出这番惊人之语。 李自成叹口气,“咱这地界连年饥荒,朝廷赈灾了么?没有;免赋税摊派了么?没有。城外刚掘的死人坑,没几天就填满了尸体。人命如草芥! 你说,谁甘愿活活饿死? 紫金粱、闯王这些人是因为吃饱了撑的才去当流贼?” 田见秀嗫嚅道:“去年是因为三月大雪冻死禾苗,或许今年天时好……” “那又如何?” 李自成要被这个榆木疙瘩气笑了。要不是田见秀读过几年书,还有点作用,他才懒得多费口舌。 “论起来,我大明赋税并不高。即便把朝廷规定的所有徭役、摊派全加上,撑死了算,有地百姓负担超不过收入的十分之二。可这世道为什么人不得活呢?你好好想一想。” “……”田见秀沉默了。 他当然清楚老百姓有多难。朝廷规定收一钱,下面就要收一两。另外还有不少狗屁倒灶的把戏,把小民盘剥的没活路。 冷风吹过山岗。 山脚下刘芳亮带着十几个人跑来了。 李自成把手指关节按的啪啪作响。 “什么是正义?正义就是活下去!任何人如果到了吃树皮吃草根的地步,还要跟人家讲公理道义,不是蠢就是坏!” 大明朝廷既蠢又坏! 第4章 柱棍柱个长的 “大哥!你这是打我脸呢?” 壮汉刘铁匠大踏步上了山包,人未到,一块银锭先飞了过来。 李自成一把抄住银子,大笑道:“你凑什么热闹?不怕老王头打断你的腿?” 刘宗敏嬉皮笑脸道:“那老汉下村赶事情了,铺里我说了算!”1 他是蓝田人,幼时跟随家人逃难来到米脂,娘改嫁,落户。 李自成比刘宗敏早入铁匠铺,两人做了七八年师兄弟。后来李自成学业不精,又整天拐带师弟出去打架斗殴,就被老王头逐出师门了。 近来流贼四起,县衙的刀枪全在铁匠铺里修补,这次被带出来十六把刀。 刘宗敏擤了把鼻涕,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大大咧咧道:“高贼娃不用大哥动手,看小弟怎么收拾他。我带路。” 他家住武里坡,过了高杰家的石盘沟村再翻个山头就是,不到二里地。两人从小就熟,没少打架。 李自成接过雁翎刀,大手一挥,“出发!” 众人在山沟里绕来绕去,很快就到了石盘沟。 刘宗敏直接就找上了高杰家。 此时窑洞前聚集了几十口人,个个流着哈喇子正看杀猪。 “都给老子闪开!” 刘宗敏大喝一声,把围观众推搡开。 破衣烂衫的村民们一看来了十几个提刀汉子,咋呼一声顿做鸟兽散。 高杰刚刮干净猪毛,一抬头,刘宗敏已经走到近前。 “哥,你……”2 “啪!” 刘宗敏直接甩他一耳光,“高贼娃,能耐了?敢偷我大哥的猪!” “啊?没有,不是,小弟……” 高杰眼冒金星,捂着脸正待辩解,他外甥不乐意了。 李本深抄起水瓢砸向刘宗敏,“驴求子,你咋呼个甚咧!” “愣怂!”刘宗敏瞪眼怒骂一句,提刀踏步上前。 “哥啊!”高杰慌的急忙把他拦腰抱住,“猴娃子不懂事,你多担待,别跟他一般见识。” 可是李本深却不甘示弱,弯腰就去捡砍柴刀。3 “你个求式!”刘芳亮早忍不住了,冲上前一脚把李本深踹翻在地。 高杰又急忙挡在刘芳亮身前,反起一脚踢向外甥,“求迷性眼!甚都闹不鸡米,有你言语的份?” 说完他又走到李自成跟前,弯腰弓背赔笑道:“哥,都是误会。小弟认错了,给你老人家磕个头赔罪。” 高杰扑通就跪下了。 “……” 李自成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把他闹的有点不好意思。 “起来起来……” 李自成搀起高杰,语重心长道:“往后少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穷苦百姓身上能抠出几个铜板?有能耐去找地主老财,吃他娘穿他娘。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高杰稀里糊涂的应承道:“不敢不敢。大哥教训的是,小弟记下了。” 他还不知道银川驿倒闭了,本着民不与官斗,不敢惹李自成。 虽然一个驿卒也说不上有啥身份地位,但是李自成在县里人头熟,人家有一百种方法弄死屁民。 这年头世道就是这么黑。 唯一令高杰疑惑的是,对方怎么会说出让他去偷抢大户?是故意揶揄人? 他心想,柱棍柱个长的,攀伴攀个强的,拼一把! 高杰壮起胆子试探道:“大哥,家里米缸早见底了,老少都不得活。大哥给指条路,你说抢谁我就抢谁……要不,咱先从艾家下手?只要大哥言语一声,小弟二话不说,就是用头撞也把他家大门撞开。” 李自成笑骂道:“扯求蛋呢!艾乡绅是你我能惹的?” 他幼时给艾家放过羊,因为在人家门前石坊上睡觉,在墙根下撒尿之类的事没少挨打。 但是可不敢去报仇。 艾家满门显贵,是米脂第一大户。 艾应甲祖父是贡生,做过绛州别驾;叔祖父则是米脂县第一位进士,官至户部右侍郎。 艾应甲父亲曾任京城东城兵马司副指挥;三叔是米脂第二位进士,官居山西按察司佥事;四叔是武进士,做过提督京营总兵官。 艾应甲自己是个贡生,由知县而知州,前年从赣州同知的位置上致仕归乡。 艾应甲儿子艾万年由廪生考中武举,去年从军,以军功擢升神木参将。4崇祯八年在甘肃宁县与李自成战,败死。 因为代代都有高官,艾家兼并了大量土地,旱田水田不下三万亩,家资丰厚。 这种土豪劣绅现在可不敢去招惹,那纯粹是找死。 高杰一听李自成话里有商量余地,又提议道:“要么去抢常家、高家、姬家,不管哪家,只要大哥发个话,小弟皱皱眉头不是人养的。” “你爱抢谁抢谁,用不着跟我说。” 为免后患,李自成没打算收高杰,当下也懒得再跟他废话。 转头指挥刘芳亮把猪头砍下留着——结个善缘,剩下的猪身让小弟们抬起带走。 高杰原本还以为这次买卖打了水漂,没想还能得个猪头,还有盆猪血,自然千恩万谢。 离开石盘沟,出了山走到官道上,十几号人明火执仗的太惹眼,李自成想让刘宗敏带着腰刀先回城。 刘宗敏不以为意,“高兄弟已经换班守南门了,你老放宽心。” “别啰嗦,让你咋干就咋干。” 李自成现在不想生事,还不到时候。他干脆扒了刘铁匠的破棉袄把腰刀都包起来了事。 刘宗敏抱着膀子哆嗦个不停,“娘的,都快惊蛰了还这么冷。芳亮,来唱个酸曲热乎热乎。” “要热乎的啊?好嘞!” 刘芳亮搓搓手,嬉笑着唱开了—— “一更子里叮当响,情狼哥站在奴家门上。娘问女孩儿什么响,西北风刮得门栓响嘛。二更子里叮当响,情狼哥进了奴家绣房……” 众人嘻嘻哈哈直奔县城。 …… 高立功是米脂民壮的小头目,此时正带着几个人把守城门。 “哟!李兄弟回来了?” “托大哥福!” 彼此打过照呼,李自成拍着他肩膀邀请,“高大哥,晌午来袁屠户家吃肉。” 高立功搓着手喜道:“好咧!沾兄弟的光,咱也饱饱口福。” …… 米脂县城分上下两城,最早先靠着山先修了上城。 嘉靖年时,城里人口日渐增多,又修筑了下城,将东、西关至华严寺湾等全部围在城垣之内。万历时进一步整修,奠定了现在格局。 刘宗敏先带着刀回铁匠铺,李自成等人扛着猪穿过城中的观澜门进入上城。 众人都想着马上有猪肉吃了,个个笑逐颜开。 可这猪肉真没那么容易吃,注定要一波三折。 因为袁屠户遇到事了。 一个穿着破衣烂衫,顶着鸡窝头的后生走到了肉摊前。 “大兄弟,县里老爷要在流金河兴修水利,你家摊派二两银子,交一下。” 袁宗第扣着鼻屎,坐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抬。5 他旁边的小伙计把刀子往案板上一剁,喝骂道:“交你马!滚!” 第5章 命案 袁宗第算是菜市场一霸。 他家亲兄弟姐妹四个,都在市场卖货。此外还有一大帮堂哥,表弟之类的住在附近。 所以他们只要有一人挨欺负了,那随随便便就能跑出来一二十个亲戚呐喊助威。别说男人,女人都敢打仗。整个菜场根本没人敢惹他们。 可是今天来找麻烦的痞子,不一般。 “你个兔崽子!” 鸡窝头上前一把薅住伙计衣领,瞪眼叫道:“会不会说人话?” 小伙计看对方够横,只好转头看向东家。 袁宗第起身吐了口痰,厌烦的挥手,“差不多行了啊,别动手动脚。” “啪!” 鸡窝头抬手抽了小伙计一个嘴巴子,“让你嘴臭!” 袁宗第不能忍,三两步绕过肉摊,一把推开鸡窝头,“滚一边去!” 鸡窝头瞪眼大骂,“透!肉摊不想干了?活腻歪了?” 袁宗第斜眼冷笑,“嘿呀,老子卖十几年肉了,你不让我干啊?你算个什么求东西?” “我是你爹!”鸡窝头骂骂咧咧抬脚就踢。 袁宗第没躲没闪,壮实的身板站在那里稳稳当当。 “屎一样的东西!” 他反起一拳就把鸡窝头砸翻在地。 鸡窝头疼的龇牙咧嘴,吐了口血沫子,拍着地大叫:“杀人啦!兄弟们都来啊!” 原来他是打前锋的,刚喊完话,一条巷子里猛的冲出五六人。 袁宗第慌的大叫:“去喊人!” 小伙计急忙边跑边扯起嗓子嚷嚷起来。 七大姑八大姨闻风而动,拿起扁担抄起擀面杖冲了出来。 …… 李自成带着众人转过弯,远远的就看到菜市场乱了起来。 二三十人混战之间,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不断响起。 田见秀皱眉道:“哥,好像是盖虎的人?” “管他娘是谁的人,跟我上!” 李自成大吼一声率先冲过去。 直冲拳砸倒一个,过肩摔放倒一个,右勾拳打倒一个…… 对于将来的起家班底,李自成是不吝于出手相助的。 有生力军加入,混战很快就结束了。 只是结局有些糟糕。 袁宗第看见弟弟袁宗道被人打的鼻血长流,急眼之下握着割肉刀就捅了上去。1兄弟俩同年同月同日死,儿子同。 鸡窝头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挣扎两下咽气了。 袁宗第冷静下来后傻眼了,嘴皮子哆哆嗦嗦着,“哥……” 李自成安慰道:“不慌,万事有我做主。” 袁宗第心下稍安。这兄弟没白交,年三十那五斤羊肉没白送。 “捕班拿贼,都给老子蹲下!” 一声大叫传来,几个挎着腰刀的衙役跑近了。 李自成看着为首一人嗤笑道:“盖班头?新官上任挺威风啊!” 盖虎按着腰刀阴阳怪气道:“还行,比那些被赶出驿站的强一些。” 袁宗第趋步上前,细声软气的解释,“盖班头,流金河修水利的钱去年就交纳了,现在又要收,这不合适……” 盖虎一瞪眼,“你昨日也吃过饭了,今天吃不吃?” 这就属于强词夺理了,袁宗第被噎的无话可说。 李自成正要开口,刘宗敏快步跑来。 “贼你娘!” 刘宗敏看到两拨人对峙,也不问缘由,飞起一脚直接把盖虎踹倒。 “驴求!别以为换了一身皮就不敢打你!” 老话说的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刘宗敏就是个不要命的二杆子。 “停手!别打了!” 李自成连忙把刘宗敏拉过来。 真要把事情弄大,那就不得不提前上山打游击了。 盖虎狼狈爬起,气急败坏的朝手下大吼:“你们这帮求势都白吃饭的?” 众杂役面面相觑。 他们刚跟了新班头,平日欺负个良善也就罢了,犯不着给他卖命。那位忠心小弟不就躺地上瞑目了? 盖虎骂骂咧咧正准备抽刀,李自成上前一步按回去。 “班头,抬头不见低头见,有话好商量。” “这还商量什么?出了人命,又拒捕抗官。李自成,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 刘宗敏怒了,“给脸不要脸!” 他上前一步,提起那醋钵儿大小拳头,作势又要打。盖虎不愿吃眼前亏,转头就跑。 杂役们跟着一哄而散。 李自成叹口气,又掏出了那十两银子,“芳亮,去找快班高头,让他把事情压一压。” 高映元和高立功是远房亲戚。 刘芳亮接过银子,拔腿就往高班头小老婆家跑。 袁宗第回屋里拿出些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苦着脸道:“哥,就这么些了。” 这点钱顶什么事。 李自成转头吩咐,“宗敏,跑一趟艾家钱庄,最少借五十两。想想法子。” “唉!”刘宗敏挠着头皮离去。 李自成在这边安顿后事,那边盖虎已经添油加醋把事情报给了典史。 他可没敢说是因为收水利摊派惹的祸,因为县里根本就没这项目。 何况收苛捐杂税之类的是快班负责,不归捕班管。 快班高映元因为拿了盖虎好处,所以才默许他胡乱收些钱。 盖虎之前就是个小地痞,为谋取班头这个差事花了八十多两银子,现在急于弄钱还高利贷。 高门大户他自然不敢惹,贫苦人家又榨不出油水,只好去找做小买卖的打秋风。 他没想到第一次敲诈就失败了。 这要是不处理好,往后班头的威信就没了。 典史听说是前驿卒闹事,思量一下又报给了知县。 知县燕子宾又气又怒又慌,把盖虎叫来大骂一顿,然后直接赶了出去。 燕老爷还有个把月就要调走,眼下绝不能出意外。 近来陕西各地流民四起,邸报上不时传来某县被破,某府被围攻,令人胆颤。 燕老爷天天求神拜佛祈祷自己治下别出乱子。 裁撤驿站他就捏了一把汗,生怕驿卒们聚众鼓噪。 现在听说是驿站马头挑事,他直接就当没看到。 杀个人而已,只要不造反万事大吉。 另一边,高映元收了李自成十两银子,随手放在一边就完事了。他既没有把盖虎叫来问话,更不可能去找知县周旋。 城里哪天不死人?屁大点事。 高班头在公门待了十余年,心里有数。 所以,一件命案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李自成还不知道内情,心里多少有点发毛。但他在众人面前必须佯装镇定。 他掂了掂手包,“宗敏,你能耐了啊。我原以为只能借来十两八两的。” 刘宗敏满不在乎道:“大哥说要五十两,那就必须有五十两。” 刘芳亮好奇道:“怎么借到的?我也去弄点。” 刘宗敏嘁了一声,“钱是好拿的?五十两借期一年,连本带利要还八十八两。拿什么还?我把自己卖了,到期还不上就给艾家当牛做马白干八年活。” 李自成解开手绢,先取出二十两交给刘芳亮,“拿去给猴精,让他在县太爷跟前说几句好话。” 猴精是燕子宾的贴身门子,心腹。 李自成又拿出二十两给袁宗第,“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赔偿免不了。去跟家属说说,这事就别报官了。” 袁宗第一推手,期期艾艾道:“哥,我揽下的事我赔,不能让你破费。” “你能有……” 李自成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前驿卒扑通跪下了。 “马头,我弄死盖虎,然后去衙门投案自首,你老人家给我十两安家费中不中?” 第6章 紫微帝星下凡 张洪是城外急递铺的,收到裁撤消息,急忙进城,结果驿站已经关门大吉。正好遇到刘芳亮招人,就混在一起了。1 李自成看张洪跪下,不由愣了愣。 他知道小民日子不好过,但是猛然听到这话还是没反应过来。 前铺兵张洪磕了个头,“马头,五两也成。你老人家宽坐着喝口茶,小的立马提着盖虎脑袋到县衙出首。” “犯不着!” 李自成搀起张洪,“盖虎就是一泡狗屎,动他反倒脏了自己的手。” 张洪一眨眼,泪水唰的就流下来了,挣开胳膊又跪下,以头抢地。 “马头,给二两也成……要不一两,一两我就干了……” “唉!” 李自成叹口气,又把张洪扶起。也不知道这后生遇到什么难处了,为区区一两银子就敢杀人。 他看着院里的前驿卒们,开口道:“不管有没有跟过我,大伙儿总是兄弟一场。现在驿站裁了,往后的路……” 话说了一半,有几个后生抽噎了。 这年景,老百姓上哪找活路去。 李自成原本看不上这些无名小卒,不想在他们身上破费,可是眼前这场面确实让人伤心。 他掂了掂手绢里的最后十两银子,“别的不扯了。兄弟们先吃一顿散伙饭,完了每人再分十斤猪肉,银子……” “哎呀我的娘!这是个甚咧?” 袁宗道把野猪洗刷干净,一开猪肚就看到个黄灿灿的四方形牌子。 大叫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全带过去了。 刘宗敏直接抓起血渍呼啦黄牌子掂量一下,又咬了一口,立即嚷嚷道:“金子!是金牌子!” “什么金子?” “原来这就是金子啊?开眼了。” “猪肚子里咋有这么大牌子?从屁眼塞进去的?” “你屁眼有两个巴掌大?” “上面还有字咧!” “快念念!” “什么天行什么……” 铁匠刘宗敏因为有“物勒工名”的需要,读写自己名字没问题,此外就认不到几个字了。他转手把牌子递给田见秀。 田见秀接过金牌在衣服上擦了擦,举起来念出上面的四个大字:“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众人哗然,围的更紧了。 刘宗敏一指牌子,“后面还有字。” 田见秀翻过牌子又念道:“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天下人田,天下人同耕。” “等贵贱,均贫富!打土豪,除劣绅!” “东方红太阳升,米脂出了个李自成,他为百姓……” “停停停!” 李自成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上前抢过牌子塞进怀里。 这游戏太扯淡了,搞彩蛋也不能这么草率嘛。 好歹自己胡编几句词呢?抄几句大杂烩算什么。还有,这不是公然搞封建迷信!? 一群人死盯着李自成不言语,把他看毛了。 老李咽口唾沫,“你们……” 呼啦啦,院子里当即跪倒一片。 刘宗敏叫嚷道:“大哥!老天爷……” 李自成慌了,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作死!别吵吵!” 田见秀擦了把汗,小声嘀咕道:“星宿下凡了星宿下凡了……” 李自成愁的不行。 现在真不是造反好时机,在他的计划里,起码要准备个半年到一年再起事。 他指着众人压低嗓门说道:“谁都不许多扯蛋!你们刚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懂了没?” 刘宗敏小声道:“大哥,你老人家是紫微帝星下凡,来人间替天行道。咱这就扯旗!上应天意,下……” 李自成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扯你个大头鬼!悄悄的。” 刘宗敏嘿嘿一笑,一副我懂得的表情。 李自成搓搓手,对众人说道:“赶紧都起来。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外传。但凡被老子听到一点风声,那就别怪兄弟对不住各位。我李自成要借你项上人头祭旗。” 一群人磕头如捣蒜。 “不敢不敢。” “听马头的话。” “陛下圣明。”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叽叽喳喳越说越离谱。 李自成急慌慌的手打脚踢把他们拉扯起来。 “袁宗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做饭!” “啊?哦,做饭做饭……那个,臣遵旨。是这样回话?” 李自成飞起一脚,“遵你奶奶个腿!谁他娘再胡乱说话,老子当场弄死他!” 袁宗第被踢了个趔趄,不敢言语,拉着弟弟去收拾野猪了。其他人也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一口。 李自成坐到一旁掏出金牌又瞅了瞅,背面还有很多字。 什么“红旗飘扬,旧邦新造”,什么“咨尔多士,为民前锋,以建抿国,以进大同。”乱七八糟的不成体统。 刘宗敏凑过来小声道:“哥,给小弟瞧一瞧仙家宝贝。” 李自成摇摇头,“这东西不能留,等吃完饭你拿回去熔了。” 田见秀惊道:“不可!大哥,千万不能熔,这是上天旨意。” 屁的旨意,明明是游戏公司的恶趣味。 李自成心下好笑,仍然装作一本正经,“拿去换银子吃饭要紧。咱们这帮兄弟一个比一个穷,都等着买米下锅呢。” 刘宗敏一竖大拇指,“仗义!” 田见秀惋惜道:“信物难得,太可惜了。” 几人说着话,刘芳亮送完银子回来了。 刘宗敏迫不及待的就说起了金牌,把刘芳亮听的一惊一乍。 李自成忍不住踹他一脚,“就你屁话多。” 刘芳亮急忙恳求道:“大哥,让小弟也沾沾仙气。” “爬开!这玩意儿现在是祸害。再不要提。” “大哥,开开眼,就一眼!” 李自成真不想惹麻烦。不过转头一琢磨,现在人就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何况刘芳亮以后也是将才,让他增加点忠诚度也不赖。 “行,看归看,千万别往外乱传。这是要掉脑袋的。” 刘芳亮双手捧过金牌,刘宗敏、田见秀立马跟着凑了上去。 三人在这边交头接耳,啧啧称奇,引得其他人也偷悄悄往过瞅。 金牌真是个祸端!这要传出去绝对没活路。 “看够没有?” 李自成劈手夺过金牌扔在地上,抓起斧子一剁两半。 “大哥!?” 众人惊呼。 李自成不为所动,把一半金牌收好,把另一半砸了个稀巴烂,直到一个字都看不清为止。 “宗敏,这一坨估摸有个三斤上下,拿去换银子。” 刘宗敏急得直跺脚,“大哥,这又何必?就算缺钱,咱再想法子嘛。仙家宝贝拿多少银子都买不来。” “去换银子!”李自成懒得多解释。 刘宗敏唉声叹气带着一坨金子出了门。 不大一会儿,他又背着个竹篓回来了。 总共换了四百多两银子,好大一笔横财。 田见秀提议先把前边借的五十两饥荒还了,不然利息太重。 “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李自成直接拒绝了。 “……”田见秀傻眼了。 刘宗敏拍腿赞道:“有道理有道理!大哥果然是金口玉言。” 刘芳亮眼神一亮,“小弟也去借五十两。咱有理走遍天下。” “别!”李自成摆手阻止。 他只是过嘴瘾而已,没想到这两人已经被带到沟里了。这三观要不得。 将来连老百姓一针一线都不能拿,借钱不还更是生儿子没屁眼的恶行。 “钱还是要还的,不就五十两么?做一次买卖就挣回来了。” 三人急忙问:“做啥买卖?” 第7章 求也烂不成 兵荒马乱的灾年能做啥买卖? 不外乎就是吃他娘穿他娘的没本钱买卖! 这是后话,现在也不适合跟他们交底。 “回头再说。先吃饭!” 此时院子里已经飘起了阵阵肉香。 前驿卒们个个流着涎水,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袁宗第格外巴结,倾家荡产置办了鸡鸭鱼肉,还有油旋儿、荞麦饸饹、驴板肠、沙盖疙瘩汤等等,几张大小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哎呦!李兄弟真阔气!过年都吃不上这些嘛!” 高立功大踏步走了进来。 彼此寒暄两句,众人进里屋落座。 李自成招呼道:“啥也不说了,都动筷子!” “饥民们”没人瞎客气,院外屋里纷纷甩开腮帮子造起来。 刘宗敏吃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往嘴里塞了口猪肉,左手抓起鸡腿,右手又拿个油旋儿,正准备胡塞,忽然顿住了。 片刻后他哽咽道:“哥,我,我,我老娘一辈子没吃过白面,我想带个馍馍回去。” 田见秀一听眼圈也红了,“日子苦啊!” 刘芳亮抹了把油嘴,“这世道好人遭罪。透他么扳机!” 袁宗第放下筷子叹气,“早前一天能卖两三只羊,近年五六天才敢出一次摊子。挣下几个铜钱还不够给衙役孝敬的。” 高立功开口道:“六子你们知道?户房的。去年秋粮收不上来,被县太爷打了板子,抬回家不上三天就死了。 还有捕班的赵班头,人人都说他吃饱黑钱回乡养老了。其实是县丞让他去抓投贼乡民,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娘的他也去投流寇啦!” 还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一群人长吁短叹,李自成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时外面忽然喧哗起来。 张洪急匆匆跑进来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二麻子不行了。” 二麻子吃的太狠,噎的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栽倒在地。 李自成出来看时,那后生已经嘴唇发青了。 “快抠嗓子眼!芳亮去请大夫!” 来不及了。二麻子腿一蹬,咽了气。 “造孽啊!” 饥荒年景被大鱼大肉撑死,令人无语。 要是二麻子地下有灵,不知道会留下什么遗言。或许是痛并快乐着? 喜事变丧事,众人也没了吃喝心思。 李自成让袁家兄弟去切野猪肉,每人分了十斤;又各给五两银子散伙费。 二麻子抚恤二十斤肉十两银子。尸身用草席子一裹,交代张洪把他送回乡里。 李自成挥手作别,“各回各家,各找各娘。都散了。记住管好自己的嘴。” 颇有几个人不愿意走。 他们想跟着“真命天子”做“开国功臣”,就算不能升官发财,最起码吃饭不用愁。 但是李自成暂时不想留太多人,只说将来时机合适再召唤众位兄弟,费了点口舌总算把他们都打发走了。 最后院子里就剩下了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袁宗第、袁宗道五人。 高立功现在未必可靠,再说主角是他弟弟高一功,就没留。 李自成叮嘱道:“金牌的事保不准会被哪个驴求漏出去。你们都激灵些,看情形不对赶紧撒丫子跑。” 袁宗第愁道:“大伙要是都散了,小弟在城里也待不下去。盖虎能放过我?” 刘宗敏拍桌子大叫,“怕个求!几把盖虎,老子今晚就弄死他。” “不要胡来。”李自成摆手阻止,“先消停几天,盖虎的事我办。” “我在城里待几天看看形势,你们先回家,十天半个月安顿好了后到铁匠铺汇合。要是我不在,就去常峁墕寻我。” 李自成给他们每人分了三十两银子,手头还剩下二百多两。 几十斤的东西不好带,他只捡出三十两零用,余下的暂让袁宗第保管。 李自成也没留在袁家住,跑去铁匠铺帮刘宗敏守门。 后半晌王老汉回来了。 王老汉是匠户。 明代沿袭了元代的匠户制度,将人户大致分为民、军、匠三等。此外地方上还有些杂役户,比如灶户、渔户、菜户、丐户等等。 民户和军户略好,其他都属于贱籍,地位低下。 各户籍的人要世世代代承袭祖业,当兵的好好当兵,种菜的好好种菜,打铁的好好打铁,站该的好好站该……子子孙孙不准干别的。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大概就是这样。 你要想搞兼职,朱元璋说了,“在京但有军人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蹴圆的,卸脚;作买卖的,发边远充军。” 匠户王老汉想得开,为了不让子子孙孙继续当贱人,干脆不娶亲。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 匠户按规定需要义务给官府干活。现在管的松了,不想干可以掏钱买自由。 王老汉以前的日子还马马虎虎,毕竟铁铺每年正税才二十来个铜钱。 眼下不行了,摊派既多,衙役隔三差五又到铺里勒索几个零花钱,不胜其烦。 老汉穿的破旧羊皮袄毛都掉成光板了,但这并不耽误他教训李自成。 “当初让你好好学本事,非是捣蛋不听。眼下驿站的活儿没了,又身无一技,你靠啥吃饭?” 李自成掀开篮子苫布,里面堆满了吃食。 他又摸出五两银子丢过去,“孝敬你的。” 王老汉眼冒精光,瞅一眼饭菜又端详一下银子,然后立马揣进怀里。 “看来你是饿不死了,不枉我教你三四年。” 王老汉伸手捏出条猪尾巴,一边大口嚼着一边嘟囔道:“来,给我掌锤,早些把官差的营生干完。” “干个锤子!”李自成抬沟子就走。 王老汉吐掉骨头,胡咧咧起来,“我就知道!你个讨吃货!求也烂不成……” 李自成不能同意。 求也烂不成的明明是崇祯。 干得多错得多。 偏偏当了皇帝还勤快的很,“上鸡鸣而起,夜分不寐。” 鸡叫了就起床,半夜还不睡,就是每天从鸡叫干到鬼叫。崇祯皇帝终于把大明地基一锤一锤砸塌了。 朱由检是怎么干活的?举个例子—— 他登基没几个月就干掉了魏忠贤,奉承之声不断,就真以为自己“圣明”了。 那就必须再做些“圣明”的事显摆一下。 崇祯问大臣:这个魏阉逆党李实为什么判斩立决,不会冤枉好人。 大臣回:罪证确凿,还没用刑他自己就先招了。 崇祯不满:哪有不用刑就招供的? 另一个大臣圆话:李实起先不招,后来用刑就招了。 崇祯更不满:重刑之下你让他说什么都行。 大臣纳闷,不用刑招了不对,用刑招了也不对,皇上您几个意思啊? 崇祯的意思是:朕明察秋毫,觉得李永贞才是主犯,李实罪不至死。 大臣们无语。算了,反正你是皇帝,你说咋判就咋判。 结果就定了李永贞斩立决,李实充军流放。 崇祯为啥非要要弄李永贞?因为魏党抄家现银最多的就是李永贞,29万。其中一部分赃款来自于信王藩邸工程款……信王是谁? 然后又有马屁精揣摩圣意,提出李实的罪名没那么大,应该再降等。 魏党逆案以八等定罪,最后李实定了七等“谄附拥戴”,判“坐徒三年,纳赎为民”。纳赎,就是花钱顶罪。 皇上圣明! 其实崇祯皇帝还不如安心当个昏君,“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富恩代贵恩代只要吃喝玩乐就够了,别瞎操心干事业。 朱元璋开局一个碗,朱由检结局一条绳…… 第8章 听不哭你算我输 李自成作别王老汉,在街上溜达一圈。看到间空荡荡的茶铺,他信步走了进去。 暴富也不乱花钱,老李只要了碗两文钱的劣茶,一边消食一边琢磨事情。 眼下初步的班底已经齐备,等人手集合之后就该练兵了。他一个人又照应不来几十人,先重点教几员“大将”出来再说。 然后下半年打几场实战见见血,顺便筹集些粮饷,再就招兵买马。过完年正式扯旗造反。 为了实现征服全球这个宏伟计划,李自成在谷神星时已经准备了三十年。 光是各种文字资料他就看了上万册,熟记在心的内容不下百万字。至于各种兵器之类的更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实际上都不用多少超前知识,只要原版李自成在一些关键点上走对、走稳,其实没那么容易被入关人一下打爆。 新来的李自成为了不让“先见之明”太快失效,他觉得开头几年最好还是先按原版走。做“流寇”是当前情况下的最优解…… “老爷!听个曲子么?说书也会。” 声音响起,李自成转头看。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带着两男一女三个小娃。 风尘仆仆的四人衣衫褴褛,带的乐器倒是全,二胡、唢呐,还有三弦、铜镲等。 曲子就不用提了,陕北说书并不是说评书,更多的是弹着三弦唱曲。 土豪士绅都在县城西角楼上品茗观景,这家苍蝇馆子都是穷汉来消遣,哪舍得出钱听曲。 但是他们幸运的遇到了暴富李。 李自成一勾手,“来,坐!你们也当一回大爷。二胡拿来,我给你拉一曲。” “可不敢!老爷说笑哩。”老汉明显慌了。 他走南闯北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种主顾。况且二胡是吃饭家伙,可不能被眼前后生唬走了。 李自成摸出二两银子拍在桌上,“让你坐你就坐,婆烦!” 老汉犹豫了下,终于招呼三个儿女颤颤巍巍坐定。 男娃看了眼老汉,得到示意后小心翼翼把二胡放在桌上。 这把二胡估计比老汉的年纪还大。琴把发黑,琴筒开裂,用麻线扎着;那支马尾弓又细又软,好像一用力就会断掉。 现下的二胡比后世略短,琴筒也有些变化,但是基本不影响发挥。 李自成会多种乐器,但最精通的就是二胡。 拿起二胡就自动有了一种全家死绝,身残志坚的悲剧气质。 唉!成也二泉败也二泉。 所以,《二泉映月》就算了,给他们来一首《江河水》! 李自成试了试音,然后…… 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哀怨,苍凉,丝丝缕缕,欲断又连,如无定漂泊的浮云…… 奔流呀江河水呀,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的江河水,它带着我的泪 带着我的过去那个不休提 不堪提不想提 不愿再提不必再提 不能忘记必须忘记的过去那一去不回的过去 奔流呀我的眼泪呀像那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的江河水…… 李自成拉的深情。 卖艺老汉听得如痴如醉,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这曲子简直就是为他几十年人生量身定制。 他不由得泪眼婆娑起来。 若不是强忍着,老汉立马就能放声大哭一场。 三个小娃早已泪如雨下;茶馆掌柜伙计皆以袖掩面,抽搐不停。 这曲子太他娘的悲了! “呜呜呜……二哥哎,驴日了呀,求求你别拉了。呜呜呜……” 茶铺门口一个瘦不拉几的后生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抽噎的快不行了。 李自成停手转头,叫道:“驴球子,不去给举人老爷端尿盆了?跑这里做甚哩!” 李大亮家也在常峁墕,他爹还给李自成父亲办过后事。 这娃从小打架没赢过,装逼没输过。后来跑去艾举人家当了奴仆。 “求的举人,他给老子舔腚哩!爷去割二斤肉赏他驴日的。” 大亮抹把眼泪,说完就离开了。 他要是割肉耽误了时辰,回去少不得又要给老爷舔腚。 李自成转过来问,“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 老汉抹了把眼泪,回道:“白水人。家里活不下去了,出来讨生活。” 吹拉弹唱,兼办红白喜事。然而现在这年景想混顿饱饭也不容易。 李自成翘起二郎腿,“跟着我,管吃管住,不过没工钱。干不干?” 老汉可以牵头组个军乐队;两个男娃回去培养一下能当司号员;女娃可以进卫生队,或者当个秘书。 “这……”老汉懵了。 他偷偷打量一眼,后生同样穿的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但是桌上那块银子却明晃晃的摆着。实在令人费解。 李自成又抄起二胡,“来去自愿,哪天想走了也由你。我还能教你几个曲子,往后讨生活也多个依仗。” 说完,奔腾的《赛马》响起。 单身五十多年的手速岂是儿戏?一气呵成。 老汉瞬间眼睛一亮,诚心夸赞道:“这么好的曲子闻所未闻,这么巧的指法见所未见。老爷好本事。” 这是实话。因为音乐是相通的,不论古今,调动情绪一脉相承。 也不说《赛马》这首入门名曲加成了,李自成光靠指法就能吊打现今所有二胡艺人。 老汉不再犹豫,一巴掌拍在男娃头上,“快磕头,老爷赏你们吃饭手艺哩。” 三个娃纳头便拜。 大一点的男娃边磕头边说道:“谢谢干爹谢谢干爹……” 老汉踢了他一脚,满脸堆笑道:“你娃倒是会巴结。” 三个娃里,老大张鼐十四岁,李来亨和李慧梅是龙凤胎,十一岁。 张鼐出身小地主家。1 早前他老子为了省赋税,把田地投寄到了一家大户。结果后来大户耍赖,直接霸占了田不承认。 老张气急攻心,呜呼哀哉了。 家破人亡后,张鼐四处流浪讨了两年饭。前年遇到好心的李老汉,算是有个归宿。 李来亨、李慧梅两兄妹是老汉儿女。2 说是老汉,实际上人家李满天才三十四岁,只是多年饱经风霜,被生活摧残的显老气。 听完介绍,李自成大喜。 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鼐和李来亨都是可造之材。 李自成一拍桌子,回头叫道:“掌柜,上馍馍。” 这种小店也没什么好吃食,杂合面馍馍配咸菜就是主力。 李满天带着三个娃一顿造,单是女娃李慧梅眨眼间就吃了五个馍。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别撑坏了,以后饿不着你们。” 未免悲剧发生,李自成不得不赶紧让他们住口。 李满天一脸尴尬,憨憨笑着不言语。 张鼐生怕遭嫌弃,赶紧声明道:“干爹,我一顿一个馍就够了,往后不多吃。” 李满天捶他一拳,斥道:“你以为自家是地主呐,还顿顿吃馍。想屁吃!” 李自成哈哈大笑。 吃饱喝足,先打发李满天带闺女去铁匠铺候着。 李自成则带着张鼐和李来亨上街大采购。 东大街过去就是米脂最热闹的商街,铺面形制几乎全是前店后宅。 米脂上城多为靠山窑洞,下城独立式窑洞居多,本地土、砖、石三种窑洞随处可见。真是住窑洞住上瘾了。 针线布匹,米面油酱,锅碗瓢盆,乱七八糟的买了一大堆。 这年月店铺服务态度好得很,给个地址就送货上门,不用自己拿。 在东大街逛了半天,就剩下最后一项笔墨纸砚了。 李自成带着两个小跟班进了粹芳斋。 没想到里面坐了一屋子熟人。 第9章 铁口直断李半仙 艾毓初、艾朝栋、艾诏、李振声、冯起龙,几个书生正在店里坐而论道。 米脂艾姓分大艾、小艾两支,祖先不同。 艾毓初,小艾家嫡系,米脂史上第一位进士艾希淳曾孙,艾应甲之族侄,艾万年之叔伯弟兄。1 被李大亮舔腚的就是他。 刘宗敏借钱的铺子也是他家的。 艾朝栋,他两姨爸的女婿的姑姑的尕娃是袁宗第他妈的堂哥。 艾诏,旁系杂鱼。1 冯起龙,高映元表哥的堂姐的女婿。2 李振声,算是李自成五服之外的同宗,俱出自陇西李氏,为汉飞将军李广之后。3 为啥把祖宗攀到了李广? 李广第十六世孙李暠建立了西凉,然后他孙子归顺北魏,然后陇西李氏就跟清河崔、太原王等成了望族。貌似大唐皇帝也出于这一支。4 此外还有一支。李广长孙李陵投降匈奴,虽然让飞将军一族在汉室蒙羞,但是他本人在匈奴过的挺惬意。不但封王,而且在北国子子孙孙繁衍昌盛。 北周名将,被隋文帝杨坚封为太师、位列三公的李穆,先祖随北魏南迁,再往上数就是李陵。 然后,《南齐书魏虏传》---魏虏,匈奴种也,姓托跋氏(拓跋)。初,匈奴女名托跋,妻李陵,胡俗以母名为姓,故虏为李陵之后。 拓跋--党项--建立西夏的李继迁孙子李元昊…… 这说法看看就行了,别当真,毕竟—— “天下之书,最不可信者有二:郡县之志也;氏族之谱也。” “宋元之后,私家之谱不登于朝。于是支离附会,纷纭踳驳(乱写),私造官阶,倒置年代,遥远华胄,徒为有识者喷饭之助矣。” 明代盛行编家谱,常有人花钱找落魄书生给自己套个显赫身世。有时就难免闹出笑话。 一个后生跑到翰林博士家显摆,自称是宋朝诗人林和靖的十世孙。对方翻开《林和靖传》让他读——……(林)终生不仕不娶,惟喜植梅养鹤,自谓“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人称“梅妻鹤子”…… …… 其实米脂全县不过两三万人,几百年繁衍下来差不多个个都能攀上亲戚。 俗话说的好,人没笑面休开店,会打圆场好下台。 伙计还没开口,东家冯起龙抢先招呼道:“稀客呀!听说李老弟刚发了一笔财,这么快就来照顾买卖了。” 艾毓初冷哼一声,“前脚借钱,后脚发财,不可说不可说。” 艾诏附和道:“一个泥腿子罢了,大哥犯不着搭理他。晦气!” 说完他还以袖遮面,转过身去。 李自成嗤笑一声,“你爹要死了!” 众人齐齐愣住。 艾诏转回头惊讶道:“你刚说什么?” 李自成一字一顿:“我说,你,爹,要,死,了。听清楚没有?” 艾诏大怒,猛地站起,抬手指着李自成,“你,你,你……” 文人嘴拙,你了半天也没崩出半个屁。 冯起龙干咳一声,手一摆,“休得放肆!请回。恕难招待!” 李自成手上掐个口诀念念有词,随后说道:“近来新学了一门术数,前知五百年,后推五百载,屡试不爽。各位老爷要不要试一下?” 艾诏仍然哆嗦着手,“你……” 李自成打断道:“你什么你?你爹三月初一就要没了,不赶紧回家尽孝,还在这里吟诗作对,真是斯文败类!” 艾诏一跺脚,咬牙切齿道:“你……” 李自成摆摆手,“快滚!也别惦记什么功名,你这辈子也就是个秀才到头了。要是肯花钱巴结,勉强能捞个廪生。” 廪生也是秀才,因为公家会按月发给粮食,又限定名额,竞争激烈。 颇有些吃不饱饭的寒酸秀才,谓之“穷措大”,也就是“臭屌丝”。当然是相对的。 秀才牛啊。 比如前头有个侍郎记:“吾少时乡居,见父老小民同席聚饮,恣其笑谈。见一秀才至,则敛容息口,惟秀才之容是观,惟秀才之言语是听……秀才摇摆行于市,两巷人无不注视视之曰:此某斋长也。人情之重士一如此。岂畏其威力哉?以彼读书知礼之人,我辈村粗鄙俗,为其所笑耳。” 李自成给艾诏下了定语,众人大惊。 一说起功名,他们立马就忘了刚才李自成的出言不逊。 皓首穷经一辈子,还不就是为了最后那一哆嗦? 这年头《周易》是四书五经之一,所以术数昌盛,几乎人人信服。 比如,与谈迁、万斯同、查继佐并称“浙东四大史家”的“小品圣手”张岱。 他喜欢斗鸡,天启年曾设斗鸡社于龙山下,仿王勃《斗鸡檄》,檄同社。 有天张岱在书里读到唐玄宗酉年酉月生,好斗鸡而亡国,大惊失色。因为他恰恰也生在酉年酉月,遂从此不再斗鸡。 张岱生性洒脱,为啥如此介怀呢? 传统命理认为生在酉年酉月的八字是“酉酉自刑”。命书说这类人,人生有大破败,容易遭遇兵灾、劫匪、刀伤等。 八字酉年酉月已经属于自刑了,酉在传统命理里又代表鸡,因此好斗鸡更是“刑上加刑”。 唐玄宗已然应验了,张岱当然不敢造次。 可见士人迷信。1 所以,李自成煞有介事的样子把在坐士子镇住了。 几人面面相觑间,艾毓初忽然拍桌子斥道:“装神弄鬼,故弄玄虚!满嘴胡言乱语。” 李自成淡淡一笑,掐指算道:“你啊,也是赶上了好时候。近年米脂文风昌盛,三杰联珠,雁塔题名有你一个。” “什么?” 艾毓初嚯的站起,颤抖道:“什么三杰联珠?什么雁塔题名?你,你,你……” 又一个结巴了。 李振声不屑道:“宵小蛊惑人心,不过是投我辈所好罢了。世兄切莫被小人蒙蔽。” 李自成哈哈大笑两声,“李家兄弟,本半仙铁口直断,三杰联珠有你一位!” “啊?我……”李振声瞬间方寸大乱。 功名威力恐怖如斯! 街头骗子有秘诀:入门先观来意,出言先要拿心。先千(欺骗)后隆(奉承),乃兵家之妙法;轻拷响卖,是江湖之秘宗。 李自成后知五百载,当然不用出老千。 尤其对一帮文人士子,只要拿捏住功名这个三寸,无往不利。 却见艾诏怒道:“泥腿子欠打!妖言惑众,看我不告到衙门枷你三日。” 冯起龙却问,“李兄弟,你可知什么是雁塔题名?” “雁塔题名始于唐代……”李自成娓娓道来。 唐中宗神龙年间,有位新科进士游西安慈恩寺。他一时兴起,将名字题在大雁塔下。 不料此举引得文人纷纷效仿,尤其新科进士更把雁塔题名视为莫大荣耀。 他们在曲江宴饮后,集体来到大雁塔下,推举善书者将他们的姓名、籍贯和及第时间用墨笔题在墙壁上。 这些人中若有人日后做到了卿相,还要将姓名改为朱笔书写。 题名雁塔的无数人中,最出名的要算白居易。 他二十七岁一举中第,按捺不住喜悦心情,写下“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另一位新科进士,“紫毫粉壁题仙籍”。 这家伙癫狂到认为中了进士就位列仙班了。 还有个老头儿考中后欣喜若狂,作诗曰: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尽管新科进士们诗兴不减,而慈恩寺的墙壁毕竟有限,很快白墙变成了“花墙”。 所以后来就发展成刻碑留念,一直延续到今日。就连中举人都要在大雁塔刻碑留名。 艾诏听完后还是不服,“沽名钓誉之辈,也不知从何处学舌得来。” 艾毓初、李振声还停留在“三杰联珠”的美梦中,看向“半仙”的目光都变温柔许多。 李自成一阵菊紧。他清楚现时士大夫们多有好这一口的。 冯起龙拱手道:“李兄弟博学多才,倒是我等小看了。不知……” 他示意旁边的艾朝栋,“这位……” 李自成一搓手指头,笑而不语。 艾朝栋尴尬了。 这要是二人单对单的场面,他立马就会掏出一块银锭拍在桌上,可现在…… 艾毓初大袖一甩,“李马头,你兄弟刘铁匠借的那五十两银子不用还了。你给咱再说道说道。” 真他码大方! 艾朝栋眼红耳热,欲言又止。 “唉!”李自成叹口气,“他么……唉!” “我……我……”艾朝栋瞬间仿佛置身冰窟,浑身直打冷颤。 李自成莞尔一笑,“你么,将来知县起步……” “我……嗝儿……” 艾朝栋不知是激动还是失望,一口气没过来当场晕倒。 众人手忙脚乱才把他救过来。 艾朝栋长喘一口气,瞪着死鱼眼,不停念道着,“我是知县,我是知县……” 冯起龙谄笑道:“李兄弟不好捉弄人呀,你看看,你看看……李兄弟,劳驾看看鄙人前程?” “你……” 李自成掐着指诀踱了几步。 冯起龙一颗心都吊在嗓子眼了。 “你,前途有些曲折……” “啊……”冯起龙一捂胸口,踉踉跄跄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大概是心绞痛犯了。 “善易者不卜!蛊惑人心之辈,满嘴喷粪!我这就去县衙……”艾诏又要发作。 “啪!” 艾毓初抬手就是个大耳瓜子,“闭上你的鸟嘴!” 他刚得了“三杰联珠”、“雁塔题名”的好彩头,鸟人居然敢说是“喷粪”? 艾诏捂着脸,眼圈一红不敢言语了。 目前为止,他最没前途,按“半仙”说法这辈子连举人都考不上。 李振声虽然不愿相信李自成的胡言乱语,但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好话谁都爱听。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温雅道:“自成,你所言三杰联珠是何意?” 艾毓初殷勤的搬了把椅子过来,“李兄弟,坐。” 李自成也不客气,一撩后摆……破棉袄没后摆,他也不尴尬,大喇喇坐下。 “那个……” 李自成转头看身后,“你俩傻站着干嘛,给老子看茶。” 张鼐和李来亨还没反应过来,冯起龙嗖的站起,唰的一下就把茶盏端来了。 “好兄弟,请喝茶。” 李自成颔首,“孺子可教也!你命里有贵人!” 第10章 我干爹要进京考状元 人生就像喜怒无常的老天爷,你永远不知道明年会来暴雨还是干旱。 但是李自成知道! “其实将来每科考题我都能算出来……” “……”艾毓初闻听之下瞪大了牛眼,满脸不可思议。 他伸手就掏出了银子。 李自成摆手拒绝,“免了,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考秀才的题目倒是不打紧,可以跟你们显摆一下。” 艾毓初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个不劳烦李兄。小弟不才,略知一二。” “哦?”李自成佯装惊讶,又竖起大拇指,“佩服!你也成半仙啦?” 艾毓初笑而不语。 艾家势大,走后门轻而易举。 冯起龙陪笑道:“不知李兄刚才所言贵人一事……” 李自成喝了口茶,缓缓说道:“那就看你造化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然贵人为什么提携你?” 冯起龙略一思索,毫无头绪。 他掏出块碎银,“些小东西实在不成敬意,改日……” 李自成推开了,“免了。我后知五百载的半仙,缺钱吗?” 这时预备知县艾朝栋已经缓过来了。 他心情大好,帮衬道:“李兄,话已至此,何方多提点一二?” “那我就直说了。”李自成逗完之后也不卖关子了,“你么,今年中举没问题……” 冯起龙暗喜,竖起耳朵聚精会神。 “不过……云潭老弟,实话说,你没艾家背景,将来充其量也就去蓝田县做个教谕。” 冯起龙苦笑一声,暗暗叹息。 艾毓初追问:“那贵人在何处?” 李自成想说贵人就在眼前,那也得人家信啊。这些老爷哪能轻易投“贼”。 “攀上贵人,前途不可限量。这是后话了,再说。” “多谢李兄。”这也算个好消息,冯起龙心情复喜。 李振声又凑了过来,“三杰联珠……” 李自成反问:“崇祯元年咱县里谁是进士?” 艾毓初抢答:“我五哥艾郢胤。” 李自成点点头,“是了,所以……” 李振声急忙道:“那辛未年大考……” “啪!” 李自成打个响指,把几人唬了一跳。 “崇祯四年,艾毓初雁塔题名;七年,李振声继之,是谓米脂三杰联珠。” 终于得了实信,艾毓初、李振声长舒一口气。 旁边冯起龙、艾朝栋忙不迭的恭喜连连;艾诏缩在一边不敢搭话。 艾毓初神清气爽,谦虚道:“李兄说笑了,你只管拿话哄我们开心。怪力乱神,子所不语。艾某才疏学浅,还要刻苦攻读为是。” 李自成老神在在道:“是与不是,明年自然见分晓。” “那个……” 预备知县艾朝栋忍不住了,“李兄,照你所言,小弟最少是个举人出身?” 早前县官多为进士,如今江河日下,举人也出头了。 “是啊!慢慢来,己卯年举人跑不掉。” “多谢李兄金口玉言!” 艾朝栋又没艾毓初背景,能当个知县也挺满意。 李自成又给他追加了个惊喜,“干两年就能升正五品同知,再往后就跟冯兄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艾朝栋一揖到底,“借李兄吉言。” 满堂喜洋洋。 米脂县读书人沾亲带故多的很,众人又问起别个的前途。 李自成一一道来,把他们听得一惊一乍。 艾朝栋不由感慨道:“元复兄比弟大着五岁,却要晚三年上榜。科举一道,不知所以,恕为难料。真应了那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 唐朝就有言“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考中进士都算年轻。五十岁连秀才都考不上的大有人在。 艾毓初点头,“多少俊杰才华出众,却屡战屡败,天意弄人。” 远的不说了,近的就有李时珍、唐伯虎、吴承恩、归有光、顾炎武、黄宗羲、张岱、谈迁等等。 冯起龙摇头,“现下有些人只背范文,指望一朝压中,哪还读什么书。” 有一次考试,出的题目是“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这句话来自《孟子·公孙丑下》,意思是那个最早被征收商税的是个贱人。 结果有不学无术的考生望文生义,以为“征商”是征讨商朝,于是破题曰:以臣伐君,武王非圣人也。 这种文章下面都不用看了,直接丢垃圾桶。 甚至还有迎立嘉靖皇帝有功的状元毛澄,殿试策论就被发现抄袭——“多出《小学史断》,全无自得。” 所以顾炎武感慨:“今则务于捷得,不过于《四书》、一经之中拟题一二百道,窃取他人之文记之。入场之日,抄誊一过,便可侥幸中式,而本经之全文有不读者矣。” 还有个没发生的例子。 南明小朝廷把朱祁钰的庙号定为代宗。因为觉得他替代了他哥皇位。 时人言:“唐讳世,代宗犹言世宗,近人欲以加景皇帝,其不学如此。” 唐皇帝李豫因为平定安史之乱,有不世之功。本来他的庙号议定叫世宗,但要避李世民讳嘛,所以取世世代代之意,改代宗了。 世代、替代,这俩意思完全不同。 所以南明小朝廷给朱祁钰弄代宗庙号的人,纯属不学无术。 明代某些杂鱼士子除了永乐皇帝钦定的《性理大全》外,几乎一书不读。 张岱《夜航船》:昔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慑,拳足而寝。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县学所在地就是文庙,里面有七十二贤塑像。澹台灭明是孔子门下七十二贤人之一,士子居然不知道?这读了个几把书。尧舜更不用说了。 黄宗羲有次正看《宋书》,翻阅到《陶渊明传》,有个进士见后惊讶:“渊明乃唐以后人乎?” 黄宗羲笑而不语。 显然那位进士分不清《宋史》和《宋书》,只知道赵宋,不清楚南朝宋。 老黄只能叹息:科举之学如是,又何怪其无救于乱亡乎! 众人说起科举弊端之种种,叹息不止。 李振声也附和道:“八股取士,害人不浅。” 李自成表示同意,“一习八股,则心不得不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状不得不寒,肚肠不得不腐……” “当彼其世也,而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戮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亦戮之,声音笑貌亦戮之。戮之权不告于君,不告于大夫,不宣于司市,君大夫亦不任受。其法亦不及要领,徒戮其心,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又非一日而戮之,乃以渐,或三岁而戮之,十年而戮之,百年而戮之。” 士子们也不容易,半辈子都耗在八股里了。他们并不想钻研八股,可是没办法啊。朝廷就看这个。 你喂他猪食,他就变成了猪;你喂他数理化,他就是科学家。 李自成拽完文后又说道:“可是话分两头,八股文章若做得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不可一概而论。” 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股者,对偶之名也。 八股只是一种文体,怎么破题承题收尾,就是一种固定格式而已。格式哪分什么好坏。 你能说五言绝句规定了五个字就是弊端?唐诗宋词平仄韵律字数对仗是弊端?对联也是弊端? 文章不像算术那样有标准答案,主观性很强。 但是科举考试对做题家们的成绩总要有个评判标准,这样就给考官带来极大不便。 评分难,审卷慢,考官意见难统一。 所以就需要一个大致的框架来限定考生发挥。 八股应运而生。 八股三要义:经义、代圣贤立言、八股对仗。 分别规定了出题范围,答题思路,文体格式。 八股文需要极高的作文能力,不但要求散文写得好,同时要求骈文写得好。 几百年下来,出题的那几本书都被翻烂了,可以说任何一句话都做过题目。而且大明士子们只被允许读朱熹批注,不能有自己的理解。 所以八股坏在禁锢内容。 可是,前面说得那位进士不知道陶渊明是哪朝哪代人,这有什么关系?这能说明人家当不成好官?两码事。 朝廷是为了选拔人才,做题家们只求功名,科举本身目的就不是为了提高见识、解放思想。 从这一点来看,科举制度无可是非,反而相当先进。 儒家虽然是表子,但问题还是出在狗身上。 儒家思想厉害之处在于它是维护封建社会次序的理论。其他家学说都没他厉害。 在封建统治者眼里,排第一位的永远是维系皇权。所以要独尊儒术。 皇帝是前面那个1,儒家是后边的一串0。 没有1,来多少0都无用。 “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迸进,邪僻之说禁绝矣!” “数儒争辩于学,曰孔子有言,皆寂然而不敢异同矣。” 一辈子就在孔子画的圈里打转了,你有办法? 有! 不管你考没考上功名,往后你爱研究理学还是心学,那是你的自由。没人禁锢你。 刚升任礼部尚书的徐光启还信奉耶教呢,足见我大明胸怀宽广。 奈何明末文人普遍的德性是—— “昔之学者,学道者也;今之学者,学骂者也。矜气节者则骂为标榜;志经世者则骂为功利;读书作文者则骂为玩物丧志;留心政事者则骂为俗吏……” …… 几人闲谈一会儿,众士子已经对李自成刮目相看。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李自成选了一堆笔墨纸砚准备离开,冯起龙自然绝不肯收钱。 艾朝栋好奇道:“不知李兄买如此多纸张做何用?” 实在太多了,摞起来几乎和人等高。 张鼐一掐腰,“我干爹要进京考状元!” 众士子绝倒。 李自成来了一句,“擦勾子。” 众士子无语。 这年头敬惜字纸,不能随便乱扔,要收集焚烧。有字的纸你要敢废物利用甚至擦沟子,直接拉去县衙打板子伺候。 临出门,李自成又转了回来,口中叨叨不停,手下提笔一挥而就。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用是书生。学以致用,济世经邦。望你们好自为之。” 否则老子一曲唢呐送你魂。 李自成写完之后背着手飘然而去。 “百无—用是书生……”李振声喃喃自语,顿觉回味无穷。 其他士子则一窝蜂挤到案前观看。 艾毓初赞道:“好一笔颜体,在拙重中见挺拔雄肆之气概。” 至于书写内容,自然是李自成抄来的—— 读书人,最不济。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人技…… “奇哉怪也!李自成入过学?” “不可能!他幼时在东官庄给我大爷放羊哩。” “难道真有天授?” “人家现在可是李半仙!” 几人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第11章 哥哥心中燃起红红的火 老李刚进铁铺后院,一阵叫骂声传来。 “堆这么多东西让不让人走路了?李自成死哪去了,除非分老子一半,不然捶死他。” 李自成回道:“美得你!一根毛都别想拿!” 王老汉三两步跳过来,揪住弃徒衣领怒吼:“老子不管!你发财了,你要给老子买口柏木棺材孝敬。” “行行行!老子给你买两口!” “老子光棍汉哪能用两个!” “有钱嘛!用一个扔一个!” “你,你,你……” 王老汉竟无言以对。 …… 当晚,几位受过提点的士子纷至踏来。 艾毓初孝敬三百两;艾朝栋五十两;李振声、冯起龙穷一点,都是十两。 至于吃屎货艾诏,已经心惊胆战的跑回家看老爹去了。 第二天,李自成寻思要去买几头毛驴驮东西。 只是米脂的骡马交易要到三月二十五才在南门外河滩开启,等不起。 正好袁宗第拉了三头羊要去乡下办事,路过铁铺进来知会了一声。 “领牲?同去同去。”李自成要凑个热闹,顺便正好到村里买驴骡。 张鼐年龄稍大,又会吹唢呐,一起带上。 三人三羊相跟着出了北门。 过饮马河走不多远,路旁有摩崖石刻“大富贵亦寿考”,为米脂胜迹。 李自成刚提了嘴郭子仪,要给张鼐讲故事,没想到这娃早学过了。 “先生讲过,郭子仪曾在此用兵。还有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说的就是这一战。郭子仪后来官至一品,儿孙满堂,七子八婿皆为朝官,福寿齐天。” 不愧是地主家孩子,上过学读过书,有前途。 三人又往前走了几里地,迎面碰上了高立功。 李自成抢先招呼道:“哎呀,高兄哪里来?” 高立功昨日得了笔意外之财,吃过饭后直接买了米面送回村里。又连夜往城里赶路。 “李兄弟,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有用得着的地方,姓高的没二话。” “客气客气。自家兄弟别见外。” 李自成刚回了一句,来事了。 他又控制不住腿了,跟上次单挑野猪前一模一样的症状。 这回有了经验他也不慌了。 看到李自成打量山头,高立功略显诧异,提了句,“上面是高家山?” “走,先跟我上去拿点东西。”李自成明白这是又送福利了。 翻过山头,跟着感觉在沟里走了不远,眼前出现了一片杂草掩盖的乱石堆。 李自成装模作样掐着指诀转起八卦步,稍顷: “张鼐,把石头搬开。” “好哩。” 高立功惊讶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马洞?不像?这也太小了。” “李哥,里面埋了好东西?” 袁宗第把羊栓在小树上,问了一句开始干活。 “挖开就知道了。” 四人一起动手,清理完石头杂草,果然露出来一个浅洞。 里面地方不大,一览无余。 石台上摆着个长条木盒,一左一右还立了两个牌子。 左牌上写:革命无罪。 右牌上写:造反有理。 李自成看得蛋疼!真他吗没创意! 高立功惊道:“花马剑?” 说完他扑通跪倒,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祖宗在上,保佑小辈无灾无恙,平平安安。” 高庆,元末在花马洞率众起义,光复了陕北一带。洪武九年归顺朱元璋。米脂高姓大多为其后人。 据说高庆投明后将自己佩戴的宝剑藏于花马洞。 高立功回头看向李自成,“兄弟,这……” “张鼐,把盒子拿出来。” “干爹,上面有字。” 顶好的檀木盒,盖子上刻了六个大字:十八子主神器。 “干爹,十八子什么意思?” 李自成没好气道:“倒霉孩子。老子还没成家呢,哪有你这么大的娃,以后不许叫爹。” 揭开盒盖,果然只有一把剑。 拔剑出鞘,寒光凌冽! 然而李自成失望至极。 给一把破剑有毛用,藏一洞银子多好。哪怕再来块金牌也行啊,起码能多换点钱。 张鼐瘪着嘴嘟囔道:“剑柄上也有字。” 正面:莫道三尺青锋短 背面:刺破苍穹天下安 李自成暗暗叹气:垃圾玩意儿!鸡肋! 袁宗第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这真是花马剑?两百多年了一点锈蚀都没有,果然是神器。” 李自成无所谓道:“劈个柴砍个木头什么的,将就着用。” 高立功咂舌,“兄弟!你说拿花马剑劈柴?” 袁宗第舔了舔嘴唇,“大哥,听说宝剑吹毛断发,咱试一试?” 那可太容易了。 李自成从张鼐头顶揪了根头发,一不小心多薅了几根,疼的娃龇牙咧嘴。 剑锋直立,头发轻飘飘落下,一断两截。 袁宗第赞道:“宝贝宝贝!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削铁如泥就更简单了。因为一般削的都是熟铁,其实那玩意儿真就没骨头硬。 再说眼前这把花马剑估计顶的上铣刀,岂止削铁如泥,就是合金钢也照样削得服服帖帖。 李自成瞎扯道:“剑体来自天外玄铁,雷劫淬炼八万年,当的上神兵利器。” “啊!” 果然引的三人惊呼起来。 李自成收剑入鞘,别在裤腰带上。 高立功咂咂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人家先发现的。 “回去可不敢到处乱传。” 李自成叮嘱完高立功,先把他打发回城。 余下三人把花马洞再次堵好,继续前往韩蒿村。 韩蒿村据说是貂蝉故里。 可是如今村妇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离的近了甚至能看到头发上乱爬的虱子。哪还有貂蝉风采。 韩家勉强算是村里大户,为祈求今年风调雨顺,挑头凑钱要在土地庙祭神。 老百姓用牲畜祭神,叫领牲。一般都用羊。 袁宗第牵来三只羊,韩大户挑选了两只顺眼的买下。 祭时,用酒倒在羊背上,说些好话,等它一抖毛就代表神接受了祭者祈求,事情就成了。 张鼐还适时吹了阵唢呐助兴。 走完过场,下面就是杀羊,全村共食。 袁宗第抽空向李自成挤眉弄眼,“韩家女子骚得很,大哥去撩拨一下。” 等韩金儿款步从屋里出来,李自成果然眼前一亮。 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俏美。 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貂蝉也不过如此。 天生一副好炮架! 李自成一边剁骨头一边嘿嘿笑着打招呼,“女子美得很呐,咋还没嫁呢?” 韩金儿腰一扭,杏眼一瞟,声如黄鹂,“没人敢要呀。” 这女子有个水性杨花的毛病,已经被休两次了。好人家都不敢招惹。 她看李自成生的不赖,长身而立,细腰扎背膀,剑眉星目,雄姿英发,神韵独超。 于是款款上前,笑吟吟道:“哥哥要了我嘛。” “要不起!”李自成同样不敢。 野战奉陪到底,进门免谈。 “五谷里数不过豌豆圆,人里头数不过我可怜。人家又不要彩礼,哥哥牵头驴把我驮上就行。”韩金儿还想争取一下。 李自成射眯眯的调侃,“那咱二人先往圪崂里走走。” “走圪崂做甚哩?” “圪崂僻静四条腿,咱们两个胡日鬼。” “不要把你的眼睛滴溜转,活活挖走了妹妹的心。” 韩金儿扭捏一下,自有万种风情。 李自成不争气的腿软了,有些张皇无措。 韩金儿媚眼含春,手捏衣角,“双扇扇门来单扇扇开,叫一声哥哥你来串门子。” “我想过去嘛,那狗叫着哩。” “怀揣馍馍把狗哄定。” “不争气的裤带解不开。” 韩金儿一跺脚,“白花花的这个水灵灵的那,这么好的地方留不住你。” 女子掉头就走。 够劲! 袁宗第失笑道:“交了回朋友没亲妹妹的口,擀了块儿双人毡没和妹妹睡。” 李自成飞起一脚,“去去去!老子是干大事的人!” 第12章 纳个投名状 李自成要是独自前来,还真就把韩金儿办了。 绿人者,人恒绿之。 但不绿人就不会被绿吗?你不想绿人,人家却未必不想绿你,所以要先绿为强。这就是绿色森林理论。 可当着袁宗第的面,李自成总要顾忌下形象。不好下手。 这一番折腾之后他也干不成活了,丢下刀歇会再说。 不像城里人,“一想到你,我就喔喔喔喔”,跟公鸡打鸣似的。 在陕北不好使。这里是单刀直入,一想到你我就腰膝酸软支帐篷,锄谷子拿起割草镰。 晌午匆匆喝了碗羊汤,吃了四五个高粱面黑馍,李自成带着两员大将及一头羊撤退回城。 驴也顾不上买了。 出了村子,袁宗第打趣道:“哥,你咋急慌慌的。被韩金儿拿住了?” “好汉不跟女斗!我没输她没赢,战了个旗鼓相当。”李自成理直气壮。 “哈哈哈……”袁宗第笑弯了腰。 “……”好孩子张鼐一脸迷糊。 说说笑笑前行二里路,在一个岔路口,只见盖虎带着几个人从沟里钻了出来。 两帮人打了个照面。 李自成单手掐腰,“虎啊,改行拐卖妇女了?” 一个女子二三十岁,形容憔悴,衣衫不整,脖子上套根绳。她手里还牵了个六七岁的女娃。 盖虎并不怯,右手扶住腰刀,“欠债不还,拿人顶账天经地义。你能说出半个不字?” “天爷啊……”女人掩面,嚎啕大哭。 “号丧呐?!男人没求用,怪谁?” 盖虎一拽绳子,把女人拉个趔趄。 “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也花。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杀人放火的享着荣华,吃素看经的活活饿杀。老天爷,你不会做天,你塌了……” 女人哭嚎一顿,奋起全力挣开绳子,拉着女娃直奔无定河。 “使不得!” 李自成大叫一声,疾跑往上追。 无定河水不深,又是旱季,但要被冰水一激,这年头感冒发烧都能要人命。 女人早饿昏了头,体力不济,又拖着个娃,没跑几步被李自成拉住了。 她一跤跌倒,瘫坐在地哭得恓惶,女娃也被吓得哇哇大嚎。 盖虎抽刀在手,“李自成,别干没眼色的事!真以为老子治不了你?” 对面只是两大一小,而且貌似唯有李自成带了把剑。盖虎这边有五个人,所以不惧。 李自成让张鼐把母女俩看住,转头说道:“她欠你多少钱。” 盖虎笑,“十两银子。怎么,你个老光棍要……” 女人急忙分辩道:“天杀的!明明只是一石糜子。” 盖虎鄙夷道:“现下粮价你不清楚?老子不收利息做善人呐?” 李自成看了眼袁宗第,对方微一点头,把手伸进包袱。里面有几把短刀。 盖虎又转头说道:“李自成,我知道你兄弟多。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硬拼一场你也不见得能落个好。” 李自成能让开一条路吗?不行! 那样救民于水火的大旗就立不住了。 没有原则只能当“流贼”,言行合一的才是义军。 况且,李自成跟盖虎有着“新仇旧恨”。这家伙和高杰一样,将来专门批发绿帽子。幸好这次老李不会再收韩金儿。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强干,把袁宗第或者张鼐折在这里划不来。 李自成看着盖虎身后的四个杂役,抬手一个一个指着他们,“每人二十两银子封口费。干死盖虎加……” “干了!” 李自成话没说完,杂役甲大喊一声,抽刀劈向盖虎后脑勺。 盖虎已预料到不好,身子一偏躲开。 袁宗第一咬牙,抓着剔骨刀冲了过去。 杂役甲一击不中,马上抬腿将盖虎踢个趔趄,举刀又砍。 盖虎回身起刀招架,又倒退了几步才站稳。 他破口大骂:“反了你们……” 杂役甲毫不迟疑,上步又是一刀,盖虎连忙侧身躲闪。 袁宗第及时赶到,趁势一刀捅进他腰眼。 “啊!”盖虎惨叫。 杂役甲紧随其后,一刀再劈中头脸。 盖虎站立不住,委顿在地。 又一个杂役乙开窍了,冲过来举刀在盖虎身上乱砍,“二十两!二十两!二十……” 杂役丙和杂役丁两股战战,想跑可双腿抖的根本不听使唤。 眼看盖虎咽了气,杂役甲把乙拉开,回头对丙和丁喊道:“你们两个怂货,过来纳个投名状!” 丙、丁两人都快吓尿了,腿一软跪倒,磕头如捣蒜。 “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 李自成全程看戏,连花马剑都没抽出来。 杂役甲骂骂咧咧的把丙拖到尸身跟前,“动手!你不砍他,老子就砍死你!” 杂役乙有样学样,连忙把丁也拖了过来,“入伙有钱拿,不掺和留不得你们。” 丙和丁求饶无果,只得抽出刀意思了一下,也算沾了血。 李自成走到张鼐跟前爱抚狗头:“怕不怕?” 张鼐一扬头,“不怕。死人见多了。儿子抬过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透它酿的世道! 李自成指挥几人处理好现场痕迹,又去山沟里刨了个坑,把盖虎埋进去了事。 他叮嘱杂役道:“回去就说半路遇到流贼,你们跑散了。不清楚盖虎去了哪。” 杂役甲拱手,“马头放心,小弟看着他们。谁敢乱说话先割了舌头。” 李自成拍着他肩膀夸道:“兄弟够爽快!晚上到袁屠户家拿钱。” 四个杂役先回了城。 刘月娥过来给李自成磕了个头,哽咽道:“谢老爷搭救。奴家是没脸活了。您老人家大人大量,把娃收下干个杂活,给口饭吃。阿弥陀佛……” 李自成叹口气,把她扶起来。 “好死不如赖活。娃还小,离了你不成。我给你拿点钱,你先回家……” “不回了不回了,死也不回去。”刘月娥头摇的像拨浪鼓。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唉!贫贱夫妻百事哀。 “那就先跟着我。” 好歹也能洗衣做饭。 收两个女喽啰对革命事业大有裨益,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为防意外,李自成先带着几人在山头上躲了一阵。结果县城方向连个人毛都没出来。算是浪费表情了。 县太爷只望“流贼”不去攻打县城就好,哪敢出来“剿匪”。 等他们漫步来到城外,但见大门紧闭,墙头上站满了手执刀枪的民壮。 县太爷真够谨慎。 米脂原有守御千户所,延绥镇治所由绥德迁至榆林后撤销,本县没有正经兵了。 李自成和他们好说歹说半天,又有高立功相帮,这才进了城。 街道上空无一人。 回到铁匠铺,王老汉又是一顿臭骂。 “驴求子,一天到晚死的不见人影。快过来给老子掌锤,县里催的急。” “掌个求!” 王老汉歪头一瞟,“哟哟哟,这次拐了个媳妇啊?还白送个闺女。赚了赚了。” 月娥臊得恨不能钻地缝里。 李自成懒得理老汉。 这边是没地方住了,暂时先让袁宗第把母女两人带回去跟他婆姨作伴。 第13章 以理服人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 艾毓初等人来邀请了几次,李自成跟他们相谈甚欢。 拉拉关系混个眼熟,期望他们将来主政一方后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农民军可以尸山血海打天下,但是治天下还要靠这帮士绅。无解! …… 二月初九,盖虎婆娘带着三个娃儿大闹县衙要讨个公道。知县老爷一口咬定盖虎投了流贼,反把她枷号三天示众。 到哪说理去? 隔天,韩金儿进城瞎逛,被李自成偶遇。 这还客气啥?哎呀那个干柴烈火,老李飞上云霄了。 “不要了不要了……”韩金儿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老李很惆怅,扶着腰去药房买滋补物。 过了两天高一功也进城了。1顺治八年在湘西与土司战亡。 他是县城北面壶芦山人,曾跟着“流贼”混了几个月,和官军血战过两场,怂了。前几天带着几个小弟跑回家当了山大王。 他听大哥高立功说了花马剑的事,于是前来“从龙”。 顺便推销自己亲姐——一位小寡妇。 原姐夫在婚宴上被拉了壮丁去推车,跟着官军入卫京师,亡于半路。尸首都没带回来。 李自成非常干脆的推脱了亲事,收高一功当小弟倒是可以。 接下来李自成闲待的几天,在铁铺里试着打造枪管,搞了下铅活字等。曾经模拟过无数次了,手到擒来。 十七日,韩金儿耐不住寂寞又跑来一趟。 这回她大发雌威,将李自成斩落马下。老李认输求饶。 高一功不能忍,急忙把高桂英召唤来了。2 “我姐女红好,让她给大哥做套新衣裳。” 高桂英挺干练一女子,还认识几个字,可李自成不能收啊。人家怎么说也是良家,玩玩不行,扶正又不甘心。 先留着当小喽啰。 这头李自成对上韩金儿屡战屡败,实在遭不住了。 他做了两块心形丁香味的胰子,还有盒雪花膏,再加三十两银子,总算把妖精打发走了。 二月二十五日,刘宗敏、刘芳亮陆续回来了。 田见秀还没影。 李自成不想继续等了。 一来田见秀家较远,二来那后生立场不够坚定,甚至在义军声势最旺时也没信心打天下。随他! 最后定下留袁宗道看家,沟通消息,其余人等随李自成前往常峁墕。 大伙儿都明白这就算起事前奏了。 往后福祸难料。 临行前,袁宗第掀开自家照壁上的红布,给土地神和天地神上了香,祈求保佑。 李自成虽然不信那玩意儿,但也随着几人一起拜了三拜。 铁铺王老汉听说刘宗敏撂挑子不干了,气得把李自成破口大骂一顿,认为都是被他蛊惑了。 刘宗敏缩在一旁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师徒如父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自成又塞给老汉二十两银子,外加一匹布,最后还答应给他养老送终,这才堵住他的嘴。 …… 常峁墕在城西六十里。 米脂无西门,众人牵驴挑担出北门来到无定河渡口。水势稀疏,不用坐船。 春风,小麦青,桃杏现蕾,柏柳竞争。 冬小麦一般农民多不敢种,气候不好,不定哪天就来寒潮,也怕熬不过春旱。大概再过个十几天,清明后才会种春小麦。 然而多数没有水利的旱田仍然不敢种麦,多种耐旱的小米、高粱、大麦、燕麦等。 过无定河西面就进入山区了,山连着山,沟接着沟。 前行几里地是官庄。 因为小艾家族名声显赫,人们都知道柳湾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祖坟葬的也都是官员,便把此处改称为“官庄”。 要问官庄官多少?三斗三升菜籽数。 继续逶迤前行十多里就到了艾东庄。李自成的前东家艾应甲就住这里。 除此之外,艾氏子孙遍布米脂各山川沟壑,艾好湾、艾家坪、艾家墕、艾家峁、艾家畔、艾新庄、艾好咀、艾好峁、艾家沟…… 数都数不清。 惹不起! 从早起赶了整整一天路,天将黑时,小队人马终于爬上常峁墕。 刘宗敏卸下肩上粮袋,喘着粗气抱怨道:“哥啊,多赁两头毛驴的事,你看把兄弟们折腾的。” 李自成笑道:“这算什么?往后每三天跑一趟十里地,好好操练操练。” “要了亲命唉。”刘芳亮当即瘫倒在地。 窑洞里的李自敬和李过听到外面吵吵,撂下碗筷跑出来了。 “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李自敬是李家老三,李自成弟弟。2 “二叔,你可算回来了。” 李过是老大的孩子,只比李自成小三岁。他爹是过继来的。3 眼看米缸马上要见底了,李过正寻思着去城里找救济。 李自成踢了他一脚,“快去烧火架锅,先吃饭。” 李自敬和李过看着地上堆满的大包小包,口水不争气的流了三尺长。两人答应一声,忙不迭跑回屋里忙乎。 这时听到动静的邻居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李自成客气的叫他们一起吃饭,众人半点客气都没有,老爷们儿赶紧催促自家婆姨去帮忙。 这帮人早饿急眼了,感觉都能吃下一头牛。 李诚上前搭话,“黄来娃,有没有见着我家大亮。” 李自成瞎扯道:“好着呢!吃得白白胖胖,长了有十斤。大前天我还看他读书写字呢,说是要上京考状元。” 李诚刚喜笑颜开了一瞬,这下又拉起了苦瓜脸,“可不敢胡说么,哄老汉做甚哩。” 这老汉也不是个好货。 将来他会变成带路党,帮知县老爷挖了李自成的祖坟。 话说回来,一个庄稼汉能扛得住县太爷的威压?不过是为求得一条小命罢了。都是可怜人。 所以李自成也不想为难李老汉。 相比提出挖坟主意的吃屎货艾诏,那就是个斯文败类,不能给好脸色。他也算读书人?就算是普通人家的祖坟被刨了,你看看对方什么反应?何况是李自成这种造反起家的一方枭雄,把艾诏剐了是正常操作。 常峁墕今晚比过年还热闹,一帮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泥腿子美坏了。 这里早先有十五户人家,分住在二十孔窑洞里。李家算“大户”,独占四孔窑洞。因为连年饥荒,现在只余七户人。 几十口人在闹哄哄中难得吃了顿饱饭。 李自成收到的恭维话能装满三箩筐。 后来把他搞得不好意思了,又给每家送了五斤小米五斤高粱。 当时就有人跪下磕头了。磕头算个啥,为了吃上一口饭,很多八辈子老实人敢去杀人。没挨过大饿的不会懂。 当晚,躺在炕上,李过开始一一细数半年来的光景。 附近十几里内谁家死绝了,谁家卖闺女了,谁家逃荒了,谁家小孩儿丢了,总之就是一个苦字。 刘宗敏吵吵道:“早他娘该反了!老子窝囊够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活一天算一天。头掉了碗大个疤,算个求!” 李自敬吓得翻身爬起,惊慌道:“可不敢乱说。” 李过超兴奋:“驴日的!咱们先去抢艾土豪!他家毛驴连高粱都不吃,藏的几窑洞麦子都发霉了。” 这话又把李自敬吓得一哆嗦。 他急忙转头看李自行车,“二哥,可不敢听求娃子胡咧咧,要杀头的。” 李过嘁了一声,“叔啊,我比你还大着两岁,谁是求娃子?” 李自敬一巴掌扇过去,“讨吃货!么大么小。” 李过拉起破被子蒙住头,嘀咕道:“求像!没卵子!活该饿死!” 这后生从小爹死娘改嫁,完全是野蛮生长,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 一旁的刘宗敏偷偷笑的直抽抽。 李自敬又要发作,李自成踢了他一脚,“安生睡,明个再说。” 李过和李自敬都闭嘴了。 李自成十六岁当家,又做爹又做妈,把两个猴娃子拉扯大不容易。他们不服不行。 夜深人静。 李自成暗暗叹息,这年头,像李自敬这类老实巴交的人,最后结局只能是活活饿死。 因为后知五百年的李自成清楚,今年依然大旱,要到明年五月份陕北才会降下三年来的第一场雨。 别高兴,后年又是整年不雨。 有几家老百姓的存粮能坚持住? 看看崇祯元年马懋才上的《备陈大饥疏》—— “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诸树惟榆树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殆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而食。 其石名青叶,味腥而腻,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晨必弃二、三婴儿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号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至次晨则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 更可异者,童穉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某骨以为薪,煮某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 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 今之里甲寥落,户口萧条,已不复如其初矣。况当九死一生之际,即不蠲不减(赋税),民亦有呼之而不应者。官司束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如一户止有一二人,势必令此一二人而赔一户之钱粮;一甲止有一二户,势必令此一二户而赔一甲之钱粮。 等而上之,一里一县无不皆然。则见在之民止有抱恨而逃,飘流异地,栖泊无依。恒产既亡,怀资易尽,梦断乡关之路,魂消沟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而为盗者乎! 此处逃亡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 民有不甘于食石以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有司亦不能禁治。 间有获者亦恬不知畏,且曰‘死于饥与死于盗等耳,与其坐而饥死,何若为盗而死,犹得为饱鬼也。’ 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 各县父母官能不知道治下惨况?朝廷能不知道陕北惨况?他们有什么应对措施? 有个屁! …… 一般人理解的粮荒,是一县一府乃至一省整个地域上都没有粮食,所以造反了也还是得饿死。 不对! 实际的粮荒,是不到总人数百分之一的高门大户屯了足够全部人吃二三年的粮食,穷人只能饿死。 天再旱,也不耽误艾土豪仍然有种一千多亩水稻。水浇地更不用说了。 反观李自成家里虽然有十亩地,但都是在山坡上开垦出来的,完全靠天吃饭。再加上又没肥料,正常年景的产出都顶不上人家四亩水田。灾年就更不用比了。 人比人气死人。 艾家已经够土豪了,但是跟大明宗室比起来,他仅是一根腿毛。 吉王仅在长沙、善化两地就占了七八十万亩良田;蜀王占了成都府七成的土地;福王赐田两百万亩;潞王赐田四百万。 还有周王、唐王、崇王、秦王、晋王、代王、肃王、庆王、瑞王、赵王、徽王…… 老朱家子嗣昌盛,现在少说也繁殖了十五六万头。他们占了多少良田?“固千古所未有也于乎。”1十五六万较保守,因为很多庶出小猪默认被开除了。比如“……皆庶宗,未请名禄者也……恩出特赐,准入玉牒。” 除了土地外,宗藩们还截留各地盐税、矿税、商税、田税供自用。 他们又不能干别的,只好靠民脂民膏供养着,整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 有些中低等爵位小猪,“禄粮未支,先已借贷,一领到手,俱归债主。究其所以,非为酒食燕游之费,则为赌搏银荡之资。” 纯粹被养废了,就是混吃等死。 不光是后来的宗室混账,其实朱元璋很多儿子一样是混账王八蛋。按他对其余文武官员的政策,儿子们多数都够得上剥皮。可那些宝贝都是亲儿子啊,训斥几句就算了。 唐朝杜甫早已预知了七百年后的朱家德性:“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对比一下,人家汉末刘皇叔好歹自食其力,织席贩履糊口。 …… 饥荒真是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战国的梁惠王说: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就这孟子都不满意,说他“以五十步笑百步”。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殍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所以,别甩锅。 西汉的晁错说: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所以,饥荒是伪命题。 如果没有“圣王在上”,朝廷不赈灾,那么就由李自成来解决。 他的办法是—— 把刀架在土豪劣绅脖子上,然后,以“理”服人。 第14章 墩军 天光放亮。 李自成带着几个喽啰动身出门。 常峁墕人多嘴杂,不适合当练兵之地。 十里地外的西山茆原有二十几户人家,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已经人烟绝迹。 那边山路难走,附近也没有其他村子,正是藏身好去处。 踏勘完地形,李自成安排刘宗敏带人搬家。除了让李自敬继续住在常峁墕打掩护,其他人都安顿到西山茆。 刘宗敏忙乎的同时,李自成引上弟弟、侄子牵着驴驮着粮食、布匹赶往四十多里外的李家村。 那是李自成出生的地方,还住着一堆亲戚,接济一下他们也是应该的。顺便去办点正事。 晌午时分,三人走到了黑木头河旁的华严寺。 寺庙富,有河谷水浇地三百多亩。 李自成以前在这里当过和尚。 他爹老来得子,生怕养不大,所以打小就送李自成寄籍华严寺,直到十二岁才还俗回家。 李自成三人进庙吃顿饭,跟熟人攀扯几句,留下一匹棉布,再次启程。 路经一座烽火台,李过看见有个小媳妇蹲在那里晒太阳,吹了个流氓哨就唱开了—— “对坝坝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俺舅娘她二呀么二妹妹, 妹妹你在圪梁梁上哥哥哥在那沟, 看见了那个妹子儿哥哥就这样招手……” 小媳妇脸不红心不慌,站起来大声对唱: “荞面那疙瘩羊腥汤,肉肉贴住绵胸膛。 手扳胳膊脚蹬炕,越亲越好不想放。 死死活活相跟上……” 妹子唱几句,然后风一般跑下山。 扑通跪下了。 “哥,给碗粮。” …… 军士之苦,莫过于边军。 边军,就是驻扎于九边的兵。 九边,明朝为抵御蒙古及女真势力陆续在长城沿线设立的九个大军区。1九边较大,其实各地还细分了十几个镇,都有总兵官。 由东往西依次为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山西镇、榆林镇、固原镇、宁夏镇、甘肃镇。 五年前,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脑袋在这九个地方一一出现。 起初九边虽然时不时要打仗危险了点,但是“宽衍川地,尽属军屯”。边军们小日子马马虎虎也还行。 现在完蛋了。比如波罗堡、响水堡等处被艾家占据的军屯良田就有六千余亩。 边军士兵变成了军官和大地主的家奴。 《边军谣》—— 边军苦,边军苦,自恨生身向行伍。 月支几斗仓底粟,一半泥沙不堪煮。 聊将斛卖办科差,颗粒何曾入空釜。 官逋私债还未足,又见散银来籴谷。 揭瓦偿,今年瓦尽兼折屋…… 边军之苦,莫甚于墩军。 墩军,驻守在烽火台。 墩台多在荒郊野外,高三四丈,上下皆用软梯。每墩以五人居之,若无水之处,则修水窖一所,冬蓄冰,夏藏水。 墩军与夜不收并称为两大苦役。 墩军之苦,根源来自内与外,而内甚于外。 在外部方面,并不是时时刻刻要面对敌人威胁。尤其是二三线墩台,几十年无战事。 内部因素则不然。 按照制度,守墩士卒多半为卫所正军,数月轮番一次。但从明中叶起,墩军未得轮替已成常态。 有手艺的士兵,可以被安排至将领或权贵家中,免去上墩之苦;有钱财的可以贿赂上官,买到不危险的腹里或边内墩台,甚至不用上墩,在家睡大觉。 而穷光蛋小兵,只能长年累月在墩台上站岗,老死在烽火台。 所以墩军逃亡甚多。 后来朝廷又征发罪犯当墩军。 可是真要有紧急军情出现,能指望罪犯给你示警?人家早撂挑子跑了。 前些年“有虏入,避不举炮传烽,虏出方虚张声势以掩耳日者。如前延安入犯时,烽火未传至镇,而声息已闻遍省,有速于传火者乎?每每迟之,是皆因守墩原无人……” 全省都知道蒙古人入寇了,可是各地一处烽火狼烟都没燃起,没人报信。 罪犯靠不住。之后,不是冲要地方的墩军开始征发当地老百姓。 “冬则男子了高,夏则妇人应数。” 男人要去干活挣钱养家糊口,哪有空守墩台。 墩军原本有月粮,可是这年头谁给你发。好不容易下拨一次,还有什么火把钱、坐月钱、空闲钱、节礼钱等等名目来克扣。 至于过冬衣物,“……缘边守了旗军,旧给皮袄、皮帽,年久破坏,请再给。” 官员建议每两年赏给延绥镇墩军皮袄一件。皇帝原则上同意:“榆林守墩官军并逻卒见在御寇効力,命镇守巡抚官察其勤苦者,特与赏劳,不为常例。” 结果只是择要赏给,未成定例。 普通小卒十年都不见得能给发一次过冬衣物。 之前毕懋康曾奉勅阅视延绥、固原二镇,亦提到守墩之苦。 都知道苦,那老百姓也要跑路。 所以又有了拖家带口守墩。 ”……草屋数间,使其父母、妻子俱生于斯、聚于斯、葬于斯。一切歌诀烽事,童而习之,丝毫无差。一旦闻警,照歌分传,庶不误事……” “不但守边,兼亦自防其家,杜脱逃旷离之弊。” 墩户以墩院为家,在周围开啃荒地,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逃跑,守到老死为止。 就如李自成眼前这个墩台,石碑上注明: 守了墩军五名。 口:一名刘奉妻李氏,一名丁海妻刘氏,一名李良妻陶氏,一名杨文斌妻金氏,一名马名妻石氏。 火器:钩头炮一个、百胜铳三杆、铅子四十个、火草一个、火线五十条。。 器物:黄旗一面、梆铃各一副、刀三把、弓三副、箭三十支、软梯一架,柴堆伍座,烟灶伍座,擂石二十堆。 家具:锅伍口,缸伍只,碗十个,箸十双。 米脂县石匠曹登云男曹小儿造碑 万历三十八年五月二十日 这是榆林镇七百八十五座烽火墩台之一。 高岗上黄土飞扬,孤寂的守墩军户驻扎了年复一年。 二十年前派来守墩五户人,现今只余两户三个人。至于原备的铳啊炮啊弓箭一概全无。 …… “哥,给碗粮。” 蓬头垢面的女子一把扯开破衣。 李自敬、李过唬的急忙背过身去。 女子膝行两步,给李自成磕了个头,“哥,行行好,给碗粮。奴家做牛做马报答你。” 这时窑洞里又出来个妇人,拄着个木棍步履蹒跚。 忽然,她身子一歪,从山坡上骨碌碌滚了下来。 “石家婶子!” 女子惊叫一声,急忙跑了过去。 “婶子!婶子!” “苗,苗啊,娃,娃不行了……” 女子闻言大惊,尖叫着奔回窑洞。 石家婶子大喘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李自成上前一搭颈动脉,摇摇头站了起来。 他叹口气的工夫,土窑洞里猛地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狗子!狗子!” 等李自成飞奔进窑洞,女子已经委顿在灶台旁没了声息。 炕上露着黑棉絮的破被子掀在一边,一个穿着单衣的两三岁娃娃直挺挺躺着,嘴巴微张,脸色发青。 守墩军户就此灭绝。 任是路过的三个后生见惯了生死,此情此境也不由得黯然泪下。 “老天爷!你瞎了眼啊!不给活路啊!” 李过一跪不起,哭得稀里哗啦。 李自敬蹲在炕边,以袖抹泪。 李自成四下寻摸一圈,没找到掘坑工具。 等他把坡下老妇人的尸首抱回窑洞,那两人也平复了情绪,跟着李自成搬石撮土,把窑口封住了。 姑且以窑为坟。 一轮红日挂在天边,映照着坍塌了半边的墩台,说不出的凄凉。 大风吹起遍野黄土,迷了人眼。 李自成揉了揉眼,挥挥手,“走!” 第15章 劫老财的富济自己的贫 万寿山上的李家村有一百多户人。 其中大半都跟李自成沾亲带故。 相对于常峁墕,这边的条件好太多了。 不光坡地较平,适宜开垦,而且村民们还佃种着山下黑木头河两岸的千亩良田。日子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饿死。 那当初李自成他爹为什么要离开呢? 因为他爹是官军的养马户,后来把怀远堡的军马给病死两匹,赔不起就只能举家跑路了。 李自成给几家长辈各送了一匹布,给李过亲爷爷家多送了两袋米麦。七十岁的李守栋牙都笑掉了一颗。 和李自成关系近的、同辈亲戚多数都在四五十岁开外了,李自可、李自良等等。只有个两个比他小,二十四的李自甲和六岁的李自身。 李自甲抽空把堂兄拉到角落,鬼鬼祟祟一个劲问怎么发的财,能不能把他引上。 李自成搓着脖子上的诟伽问,“要入伙吗?” 李自甲把胸膛拍的咚咚响,“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还用说!?九哥,你把我引上。” 李自成把一大坨诟伽搓成圆球弹飞,劝了句,“这买卖可不好干呐!” 李自甲甩了个小眼神,毫无意外的咧嘴一笑,“我懂!” 当晚无话。 第二天,李自敬、李过留下串亲戚,李自成和李自甲前往二十里外的怀远堡。 “九哥,咱买马做什么?” “跑得快!” 李自甲略一思索,恍然大悟,“有道理有道理!咱抢完就跑,谁也撵不上。” 随即他又出主意,“先抢川上的赵老财。球头子上个月还放狗咬我。” 李自成踹他一脚,“抢抢抢!一天到晚不学好!” “那咱干什么买卖?”李自甲站定,苦着脸疑惑了。 李自成笑,“当然是去地主老财家‘借’钱‘借’粮。” “嗨!” 李自甲一拍大腿,“哥啊,你跟小弟耍笑呢?老财凭啥借钱给咱?” 李自成举起胳膊握紧拳头,“凭这个!” “哎呀,那不还是抢么?净唬我。”李自甲被气笑了。 “屁!老子这叫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好好好!咱劫老财的富济自己的贫!”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怀远堡。 怀远堡所在地,位处鄂尔多斯高原毛乌素沙地向陕北黄土高原过渡地带。西北部是砂砾草滩地,地形平坦开阔;中、东南部是突兀隆起的横山山脉地带,山大沟深,梁峁起伏。 宋代种谔说:横山延包千里,多马宜稼,人物劲悍善战,且有盐铁之利,夏人恃以为生。其城垒皆控险,是以守御。 宋代名将狄青也曾在附近屯兵驻守。 这里是北阻河套,南屏延乌,东控榆阳,西扼三边的兵家必争之地。 怀远堡位于芦河东岸山梁上,东距波罗堡四十里,西距威武堡五十里,北距大边长城二十里。至于跟前的二边土长城,几乎废弃了,也不必再提。 大边长城外是套虏地盘。套虏就是河套蒙古人,鄂尔多斯部。 怀远堡周长二里零一十七步,俱为砖包砌城墙、垛口,有楼铺十二座,建城门有三,东曰怀远,南曰柔远,北曰振远。 堡内屯驻军丁及守了军共七百三十九名,配马、骡、驼三百五十七匹,设操守、坐堡、守备各一员。 职责为守了巡防大边长城四十三里零三十七步,墩台二十七座。 原本规定是驻扎军丁三分屯田,七分戍守。现在倒有七八成的兵丁在种田——给军官和地主种田。 “塞上民田少而军地多。因循日久,俱为豪右所占。是以屯日益窘,军日益贫。甚至当军者无地,种地者非军,豪强侵霸以肥家,公私因是而交困。” 明初,朝廷给所有边军下拨的银子不过二十多万两;现在,几个二百万两都不够用,还拖欠不给。 结果就是“各军始犹典衣卖箭,今则鬻子出妻;始犹沿街乞食,今则离伍潜逃;始犹沙中偶语,今则公然噪喊矣。” 到崇祯年间,“饥军哗逃,报无虚日。” 这就是边军现状。 …… 李自成二人毫不费力就进了怀远堡,反正也没人把门。 今日守备老爷的母亲过寿,土地庙前唱大戏,围的人山人海。 李自敬找了好半天,钻来钻去才把白鸠鹤拉了出来。 白鸠鹤是李自甲堂姐夫家的女婿。1 “姐夫,这是我九哥。你们小时候还一起放过羊,记不记得?” 记得个锤子。 李自成五岁前在怀远堡放羊,那时白鸠鹤才三岁。之后李自成去当和尚,两人再没见过面。 白鸠鹤热情招呼道:“哎呀九哥,好久不见。我说今早怎么左眼皮一直跳呢。走走走,回屋里坐。” 进了破土房子,李自成送上一匹棉布,白鸠鹤老娘笑得露出了大板牙,他女人也美滋滋的要张罗着烧水,又去找邻居借茶叶。 客套完,开始说正事。 听到李自成想买两匹战马,白鸠鹤犯愁了。 “九哥来晚了。要是去年的话还能通融,眼下堡里就剩八十九匹马了,守备不敢再往外放。” 战马哪去了? 崇祯元年一年之间,宁夏倒损战马七百余匹;固原倒损战马二千五百四十五匹;延绥倒损一千八百一十七匹…… 至于怎么倒损的,可能是冻死的,可能是病死的,也可能是饿死的,还有可能是被倒卖了。 白鸠鹤既然收了一匹布,自然要负责到底。 他琢磨了下说道:“九哥能等住的话,小弟可以到边外找鞑子弄马。” 弄,当然不是抢或偷,是拿铁锅布匹茶叶去换。 明末之所以裁减克扣拖欠边军粮饷,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有文官说边军多违规和蒙古贸易,生活还过得去。 拿陕西三边来说,蒙古人不时入关打草谷,边军每年也定时出长城赶马、打帐、烧荒、捣巢。可是两伙人打完之后该做生意继续做。两不耽误。 李自成没法嫌弃矮小如驴的蒙古马,因为大马也没处找去。 当初汉武帝为了得到大宛马,不惜动员巨大的人力物力,发动万里远征;唐代也还注重军马的谱系控制,以长期保持优良种马。 宋代后马种就不行了,黑锅要让儒家背。那帮人说回马杂交有悖人伦,彻底毁了中原育马。 李自成问:“要多久?” 白鸠鹤回道:“短则半月,长则一月。” 主要是骚达子一天到晚瞎溜达,不好找。 李自成想了想,摇摇头,“等不起。” 他手上现钱不多了,要尽快劫个富补充一下。为持久计,又不能找跟前的土豪,跑远的话没有马匹不方便。 白鸠鹤摸了摸下巴,又提议,“波罗堡的马匹还多着,小弟可以找熟人引荐。就是价钱……不是咱自己地盘,不好说。” 李自成撩起衣襟,露出吊在腰带上的小布包,“只要马好,银子不是问题。” 白鸠鹤一拍腿,“成!咱这就走。” 带上几个黑面馍馍,三人随即动身赶往波罗堡。 路上,白鸠鹤开始拐弯抹角打听买战马原因。 因为要是骑乘代步,驴子划算;驮东西拉车,骡子更合适。 马这种牲口难伺候,李自成又指明要战马,这就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李自成没瞒他,直接说要干没本钱的买卖。 白鸠鹤听了也不惊诧。这年头小土匪大流寇多了去了。 “九哥,也就是我老母亲身体不好,走不开。不然我就跟你干了。我有个兄弟日子过得挺难活,你看能不能把他引上?给口饭吃就行。” “没问题!能让白老弟开口,那指定是条好汉。” “九哥敞快!那后生骑马射箭样样拿得出手,现下在大边轮班,回头我让人把他叫回来。” 三人下了山,抄近路钻山沟而行。 如果在正常年景水势足,可以直接在芦河搭船,顺流北上进入无定河,再飘二十里就到。 没水就只好走旱路了。 第16章 般若波罗蜜 波罗地名是引用梵文“般若波罗蜜”,到达彼岸的意思。 波罗堡位于无定河南侧黄云山上,依地势而筑,系极冲要地。 围墙高三丈五尺,超过了米脂县城。在南门外还筑有一座小瓮城。 堡内建有延绥镇中协参将府,屯驻军丁近千。 波罗堡不仅是出入蒙地的要道,而且附近有煤矿、碱场等多种产业,同时本地陶瓷又远销蒙古宁夏延安等地。 堡内外光是庙宇就有二十多座,繁荣可见一斑。 时已后半晌,李自成三人在无定河边的接引寺稍做休息,开始上山。 进入波罗堡,李自成和李自甲找了家上档次的饭馆坐定,白鸠鹤去寻熟人。 他很快就把胡茂祯带来了。1 李自成起身招呼,“胡兄弟快请坐。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胡茂祯抱拳客气,“有劳李哥破费。” 嘴上客气完,嘴下就不客气了,这年头舔干净盘子不丢人。 四人吃饱喝足,谈起了买马的事。 蒙古马进价上等者银八两,中等者七两,下等者六两。边军转个手,上等马要二十两。 胡茂祯抹了把油嘴,“……至于堡内军马,李哥又要挑好的,那最少三十两。” 白鸠鹤不由抱怨道:“胡老弟,我九哥是自己人,你可不敢糊弄。” 胡茂祯赔笑,“二哥,你也是行伍中人,小弟哪敢乱开价?要是外客,就算给四十两银子也未必能拿下……” 上等马每天的口粮十五斤苜蓿草料就不提了,最少还要多加五斤粟五斤豆俩鸡蛋,比人吃的都好。本钱下的狠,自然卖的贵。 何况是训练好的军马。 马这玩意儿胆子小,容易受到惊吓。 路边杂草随风摆动,或是吹来点杂物都可能导致马匹出现应激反应。 拿骑射来说,骑兵在马背上不断变换角度、位置,甚至弓箭撒放时的响声都可能惊到马。 更别说听到枪炮声了。 战马在沙场上出现那种情况是什么后果? 所以一匹合格的战马,除了必须具备强壮的体格之外,还需要克服天生的胆怯弱点。要对诸多外界干扰因素视若无睹。 而且骑兵作战时,还需要马屁慢步、快步、跑步、袭步等;可能双手要紧握兵器而无法持缰,只能通过双腿、腰部动作、口令等来对马进行掌控。 在复杂的战场厮杀环境下,战马甚至要做到受伤仍然继续坚持战斗。 雄马还要阉割,不然敌人拉几匹漂亮小母马一勾引,玩完。 以上种种,普通马匹不经过刻苦调教根本达不到要求。 总之,培养一匹合格战马成本巨大。 白鸠鹤边军出身,自然明白这些,但是该还价还是要还价的。 “胡老弟,我九哥这次虽然只买两匹,不过以后绝对是几十上百的要。这买卖有的做,你再让一让。” “这样,三位哥哥随我到马场看看,选定了咱再说价。” 胡茂祯也无奈,他一个小卒,就算不抽一文钱好处,马价也降不下来多少。 几人动身下山。 越沟翻山,大家都累出一身白毛汗。 休息时,胡茂祯指着大路深沟说道:“有朝一日我要发达了,把这些沟都给它填平喽!” 李自成笑道:“兄弟好志气。真有那天,我打算先在无定河上修它十座桥。” “还是李哥实在。” …… 藏梁墕有座磨旗墩,站在烽火台上能遍观方圆几十里,隐约还能看到东北边的榆林城。 墩底有处长宽七八里的涧地,是天然草场,放马的好地方。 胡茂祯找到上官沟通,很快就牵来十几匹军马。 “客人看这匹,肥而见骨,瘦可见肉,马龄六岁……”马倌孙喜策卖力介绍起来。2 李自成摸着腰包,最后忍痛含泪买了三匹中马,花费白银七十两。不配马鞍,赠送一只小羊羔…… 巅峰时他有近七百两现银,这下只剩八十两。 夕阳西下,今天赶不回怀远堡了,众人转归波罗堡暂住。顺便去买三副马鞍配上。 胡茂祯不辞劳苦,非要请几人去烂大院找媳妇。 李自成借口婉拒,把小羊羔送他,又丢给五两银子了事。还跟他借了三副铺盖卷——客栈不提供。 波罗堡内也没像样客栈,一间大通铺,炕上能躺十个人。 李自成同房住了伙老西儿。 沈本升年过五十,洪洞人。祖上盐商出身,开中法败坏后另谋他业。粮行、皮毛、银号、印局等多有涉猎。 但是人要走起背运挡都挡不住,放屁都砸脚后跟。 前年中,西迁的林丹汗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击溃了归化城(呼和浩特)的土默特部。跟卜失兔做买卖的沈老汉倒账了。 去年初,鄂尔多斯部的济农(亲王或副汗)被林丹汗废了。沈老汉又一笔买卖倒账。 去年秋,五十多船从蒙古南下的皮毛在黄河里倾覆。沈老汉欲哭无泪。 上个月,马守应、八金刚、上天猴等部农民军窜入山西,沈老汉在洪洞县的大本营被洗劫一空。 这下彻底歇菜。 大小股东们无力垫资,各地十几家商号只能陆续清盘。 这年头商号是无限责任,店倒账不倒,应收账款能不能回来另说,自家欠的债务砸锅卖铁也要赔上。 沈老汉刚在波罗堡清完账,接下来还要上榆林,上京城清帐。 用他的话说,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个诚,不然谁信你? 诚可不代表不黑。 比如,沈老汉家的印局,放款无需抵押,仅凭借款人信用。 借贷一般按日或者按月计息归还,有的朝借夕还,有的十日或三十日归还。 每归还一次,盖一次印,故名“印子钱”。 由于这种放款不用提供抵押品,只要答应说什么时侯归还,到期还款就可以了,所以也叫“应子钱”。 放款对象多为候选官吏和商人。 候补官吏在京期间往往一住几年,时有招待送礼、交际应酬,用款甚多,囊空金尽后只得向印局借贷。 “遇选人借债者,必先讲扣头。如九扣,名曰一千,实九百也。甚至有倒二八扣者。扣之外,复加月利三分。” 三分利是大明律规定的,“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治罪。”各地商号都能遵守。 借一百两银子,一个月后还,连本带利,应该还一百零三两。若一年后还,连本带利就是一百三十六两。不管时间多长,不能将拖欠的利息变成本钱计息。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扣头应运而生。 要是看你还款能力有限,比如借银七百两,给你按四扣三分行息。即借款契七百两,实际到手二百八十两。到期按本金七百另加利算。黑不黑? 印局除抽扣头、收取高利外,有时甚至跟随贷款官员赴任讨债。 故有人写诗说:利过三分怕犯科,巧将契券写多多,可怜剥削无锥地,忍气吞声可奈何? 这还是有门面的钱庄、印局,其他私人放债五分利是普遍行情。甚或有加一钱的。 此外利滚利的高利贷也不少见。 钱庄放贷要看对方有无还款能力,并不是谁想贷就能贷。所以也就才有私贷、高利贷的横行。 高利贷不好干,因为收账可不容易。几乎每个月都有若干贷方和借方被打死。利率越高,贷方的死亡率也越高。 用沈老汉的话说,“反正还不起,迟早被逼的家破人亡。那不如和催债的拼命算了。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还赚一个。” 扯远了。 如今商贸能不能薄利多销呢? 那不行。 比如贩运皮毛,路途遥远,交通难行,再加上各种天灾人祸,薄利的遇上一次意外就倾家荡产。 另外,此时大宗商贸别说预付款,连现款现货都不可能。先货后款才是常态,账期漫长,有拖一二年都收不完。资金挤占严重,呆坏账比例高。 还有比如印局放款,又没抵押物,贷出去能按期收回六成就算好的,薄利哪能维持住。 经商成本太高了。 李自成跟沈老汉攀谈半宿,算是加深了对现今商业的了解。 “老沈啊,当铺买卖你做不做?” “咋不能做,请个朝奉就能开起来。小兄弟有意思?” “我缺钱,有些东西要出手。” “啥东西?有多少?” “金银首饰珍珠玛瑙人参鹿茸之类……数量说不准,每次值银几百两几千两不等。” 沈老汉眼睛一亮,小声来一句,“赃物打七折。” “奸商!” “嘿嘿,担风险嘛!”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越思越想心头恨,洪洞县内就无好人……” 六年前,冯梦龙出版《警世通言》,不过苏三应该还没被改编进戏曲里。 李自成果断盗版。 可是沈老汉不乐意了,听完之后气得胡须乱颤。 “你这后生相貌堂堂,唱的也好,可怎么尽扯淡哩!凭什么洪洞县里无好人?!” 第19章 迷途羔羊 第18章,换个活法 天蒙蒙亮了。 李过独自骑马上路,进县城去给新里长报名,顺便找袁宗道打探下有啥新消息。 李自敬继续看守老宅,李自成带另外两人前往根据地。 西山茆上的二十几孔破窑洞收拾一新,枣树挂绿,生气旺盛。 李自成刚夸奖刘宗敏几句,转头看到了扁下去的粮袋。 “我透!你们才几个人?四天就吃了一袋面?” 其他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默默低下了头。 刘宗敏搓着手憨笑,“白面就是好吃。” 这几天众人吃得好睡得香,有李满天带着三个娃吹拉弹唱助兴;有高桂英、月娥母女浆洗缝补衣服,小日子美得很。 张鼐端出个盘子,“爹,给你留了羊肉扁食。” “娘的!你们还买了羊?”李自成嗓门大涨,急的直跳脚。 刘宗敏慢慢往后挪着步,解释道:“就那个李诚嘛,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给他换了些小米。” 此时李自甲眨眼间已经干掉半盘饺子,“哥,真好吃!过年都吃不上。” “……”李自成无话可说。 养几口人容易嘛! 刘宗敏退到了马匹跟前,摸了摸鬃毛,“服了,还是我哥能耐。” 他说着话就抓住了缰绳,抬脚踩住马镫就要往上翻。 “咴儿咴儿……” 战马甩甩头,倒退了两步,把刘宗敏摔倒在地。 “哎呦……” 观众们大笑。 “老子还就不信了……”刘宗敏的倔强。 “不会骑就别瞎逞能!”李自成制止。 遭一下马蹄,闹不好要骨折的。 张鼐请战:“爹,我会骑驴。能不能试一下?” 李自成不耐烦道:“一边待着去。还有,往后别爹爹爹的乱叫。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 张鼐挠挠头,不敢言语了。 旁边的李慧梅捂嘴偷笑。 “都别闲站着。谷可成去吃饺子;刘宗敏带人去把后面那些抛荒地开出来。” 李自成安排完转身回了窑洞。 高桂英伺候着把笔墨纸砚准备好,老李提笔写下四个大字——步兵操典。 …… 傍晚时分,李自敬跑来了。 “哥,艾举人送了二百两银子……” 艾诏老爹准时驾鹤西游,前次在粹芳斋聚会的士子们闻听既惊又喜。 李半仙的话果然应验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前途光明。 艾毓初亲自带着银子绸缎上常峁墕“访仙”。 李自敬推脱兄弟出了远门,东西收下。驮驴也顺便笑纳。 真是瞌睡了送枕头,李自成正愁没钱花呢。 …… 初四,李过迟迟未归。 初五,还是没影。 李自成不淡定了,打发刘宗敏进城探听消息。 初六、初七又过去了,再次人毛全无。 李自成愁的不行,带齐刘芳亮、袁宗第、高一功、谷可成几人就往县里跑。 没想到在半路遇上了那俩货。 李过、刘宗敏二人骑着马唱着酸曲,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李自成怒道:“让我怎么说你们?尤其是刘宗敏,打听个消息,不管情况如何,要赶紧回来吱一声。这把人等的心焦!” 刘宗敏辩解,“县城许进不许出啊,我也没法。” 前几天李过刚进城,农民军紫金粱与混天王两部陆续从米脂门口北上,搞得人心惶惶。 县城自然戒严了。 刘宗敏还是凭人头熟,坐吊篮上的城墙。再想出来可就难了,所以耽误了两天。 李自成对这个榆木脑袋无语。铁匠毕竟不是侦察兵。 刘芳亮提议道:“哥,要不咱也去入伙?” “不行不行!那伙人不成事,没前途。” 李自成在没有拉起自己的队伍前,不可能投奔别人。 他知道,紫金粱、混天王这是混不下去了,月底就会从神木窜往山西。 毕竟陕西边军也不是白给的。今明两年,陕西各家农民军死的死,降的降,要不就是过黄河避风头。 李自成打算先低调练练兵再说,不好冒然起事。 李过又提起县衙催促赔偿驿站那三匹马钱。 李自成不屑道:“工食银都欠着不发,马钱急什么?理他个求!” 众人回转西山茆。 接下来几天李自成忙的团团转。 编训练大纲,设计衣服、军号、旗帜、枪械……眉毛胡子一把抓,乱七八糟的没个重点,自己也搞的头昏脑涨。 操之过急了。 李自成干脆丢开杂事,静想了一天,慢慢才理清头绪。 三月十二日,田见秀姗姗来迟。 他小儿子不幸夭折了,众人安慰一顿。 李自成也终于想起要给他们开个会了。 荒原上。 李自甲、李过、刘宗敏、刘芳亮、袁宗第、谷可成、田见秀,高一功八位骨干围坐一圈。 李自成抽~出花马剑插~进土里。 “今个把大伙召集起来谈谈心,要把一些话说明白。往后愿意跟我~干的,咱们是兄弟;想退出的,奉送盘缠,再见面还是兄弟。” 刘宗敏起哄道:“胡求扯!不愿干来这里做什么?你是掌盘,你发话我们干活就完了。” 李自成抬手指点,“你站起来。” 刘宗敏看大哥表情严肃,也不敢嬉皮笑脸了,尴尬的站起。 李自成继续道:“承蒙众位兄弟看得起,我有几句话要说在头里。大伙若做不到,请另投别路。” “首先,咱们这伙人要干什么?你们记住了,不是抢钱抢粮枪娘们儿!” “……” 众人听迷糊了,面面相觑。 钱粮你不要,美女你也不要,你要什么啊? 啥都不干,那把我们聚起来干个求啊! 刘宗敏欲言又止。 李自成大手一挥,“我们要革命!” 接下来他长篇大论详细阐述了什么是革命,为什么要革命,怎么革命。 《周易》: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故更替朝代,谓之革命。 既然大明喂不饱老百姓,又杀不光老百姓,那么大明不亡,“流寇”不灭。 刘宗敏貌似听懂了,举起拳头大叫:“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杀去京城!夺了鸟位!” 他双~腿早已站麻,喊完口号顺势就要坐下。 李自成喝拦一声,“你!站着!” 那后生野性难服,要好好敲打。 刘宗敏吊起苦瓜脸,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 李自成继续说道:“咱们革命军的路线是依靠贫农、雇农,联合中农,限制富农,保护中小工商业者,消灭土豪劣绅!” “革命军的纲领是消除内乱,剿灭鞑~虏;平均地权,济穷抑富;推翻腐朽大明,建立士农工商一同参政议政的抿~主帝国。” “革命不是儿戏。既入革命军,需牢牢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 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不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 李自成又是一通长篇大论。 “……先说这么多。” 听众们一愣,随之开始互相眨巴迷糊眼。掌盘刚才说了些啥玩意儿? 谷可成小心翼翼问,“哥,咱这就要杀官造反啦?” 他原本只想打家劫舍来着。 李自成笑,“怕了?咱们安分守己,官府就耍横,就要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可咱们一旦敢拼命,官府算个求!” “当然,眼下时机未到,不能公然举旗。” “兄弟们,日子难过啊!看看你们自己,再想想亲戚邻里,哪个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种生活猪狗不如。”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说白了,革命就是要换个活法,那就要拼命!” …………………… 感谢大佬硬玉、宅猩猩打赏支持 …………………… 第19章,迷途羔羊 革命爆发的前提条件有两个—— 第一是朝廷无法正常统治。 具体表现为对基层失去控制、腐败严重、内斗严重、外部威胁严重。 第二是老百姓无法正常生活。 表现为谋生困难、上升希望被阻断。 如果以上条件全都具备,革命成功轻而易举;具备大部分,革命道路会有些曲折,但前途是光明的。 大明如今就是一艘破船,覆灭是迟早的事。 李自成为了坚定他们造反的心,苦口婆心,说得唾沫横飞。 “……” “好汉死在阵上,赖汉死在炕上。” “靠父母你最多是王爷,靠女人你最多是驸马。你有这样的父母和女人吗?没有。但是靠自己,你他吗就是个叫花子!” 众人笑。 “眼下有三条路可走,第一条是向土豪大户‘借钱借粮’;第二条是大家散伙;第三条是饿死。第二和第三条都不好,只有第一条路可以走。” 终于说到大伙感兴趣的内容了。 “哥,咱先找哪家‘借钱’?”李自甲跃跃欲试。 李自成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稳妥起见,最好选在七八十里外比较合适。谷可成,回头你打听一下怀远堡以南以西有哪些为富不仁的大户。咱不打无准备的仗。合计好了再动手。” “大哥,你瞧好!包在我身上。”谷可成一脸小兴奋。 他们听不懂革命大道理,只有“借钱借粮”才接地气。 随后众人分头行事—— 谷可成和李自甲带着十两银子经费前去踩盘; 刘宗敏和李过带二十两进城找兵器串联人手; 高一功也带几两银子回壶芦旦提前招呼小弟; 田见秀和袁宗第带着二百两银子启程去西安。 因为李自成给西安的汤若望写了一封信。 内容无非是些恭维敬仰的话,并祝贺西安第一家教堂开张。 顺便让他帮忙采购一批望远镜、怀表过来。 江南的孙云球现在才两岁,没空研究光学问题——倒是有人用水晶磨眼镜;广州苏州南京等地也还没发展钟表业。 其实望远镜、怀表都是次要的,李自成随便动动手就能造出先进一百年的同类品。 重要的是跟汤若望搭上关系。 他的徒子徒孙大多数既通西学,又是科举出身,妥妥的文理全才。如果能把那伙人争取过来绝对是一大助力。 李自成本来还想送汤若望一副油画自画像,以便显示功底,但是调配颜料比较麻烦,一时半会儿弄不好。 信件末尾,李半仙再次发挥神棍本事,直言汤若望必得朝廷看重,今年秋天就会被召入京城编修历书。 并且还告诉他,欧战将会继续打十几年,最后以哈布斯堡王朝战败结束。 诱饵送上,就看老汤能不能上钩了。 汤若望接信自然大喜。 他没想到陕北穷山沟里还有迷途羔羊,而且这头羔羊还颇有家财,或许又是一位类似王徵的人物?能不能也资助开办座叫堂? 那当然不能放过。 汤若望当即派出洋鬼子曾德昭、二鬼子瞿式榖回访。 一路风餐露宿。 结果等二人爬上常峁墕,乍见李自成,心凉了半截。对方居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里长。 住着寒酸的破窑洞,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麻布衣。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前来拜会的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泥腿子。 二人不由泄气。 对了,门口还贴着一副不伦不类的对联,让人摸不着头脑。 上联:横眉冷对千夫指 下联:俯首甘为孺子牛 没有横批。 寒暄几句,李自成热情的把俩鬼子迎进窑洞,故意转头看着墙上新挂的题幅。 他叹气道:“空有一腔抱负,如今也只是一介草莽匹夫。身单力薄,举步维艰呐!” “李先生年少有为……” 鬼佬一边客气一边转头看去。 绢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副大字—— 与与与 人地天 奋奋奋 斗斗斗 其其其 乐乐乐 无无无 穷穷穷 “何为奋斗?” “夫以五千之卒,敌十万之军;策罢乏之兵,当新羁之马,如此而欲不亡,非奋斗不可!” “好一个奋斗!”二鬼子拍手赞赏。 李自成又眉飞色舞道:“老师教过我一句话,人生斯世,无在而不须苦战奋斗。不解苦战奋斗者,无生存之希望者也。” “说的好!名师出高徒!” “老师还说,所见大则所志大,所志大则所学大。所思大,所为大,斯为大人矣。” 泥腿子居然能说出这番话?! 然而这还不算啥。 令葡萄牙鬼子惊掉下巴的是,对方一个乡下里长居然对欧罗巴局势了如指掌。 瞿式榖也万万没想到,穷山沟里竟然还藏了这么一位人物。 他出身官宦之家,爷爷曾总校《永乐大典》。 他爹更是个“人才”。 他爹的哥哥娶尚书之女为妻,因父去世暂未同房。结果他爹就跟嫂子勾搭上了。 他爹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听说洋鬼子会炼丹,遂跑去拜师利玛窦。 仙丹自然没炼成,他反倒学会了欧几里德的几何学,还翻译了一卷《几何原本》。1《几何原本》牛x在公理-证明-定理体系的出现。后世科学都是以这个理论系统为框架建立。 瞿式榖三叔也是迷途羔羊,官至江西参议。 三叔儿子则是钱谦益的学生,位居户科给事中。一年前遭温体仁、周延儒等排挤,师徒俩同遭贬削,继而回老家盖园子去了。 李自成学识渊博,谈吐不凡,曾、瞿二人也就放下成见,彼此相谈甚欢。 瞿式榖得遇知音,跟李自成谈天文聊地理,乃至琴棋书画,相见恨晚。 这一日聊完时局,他不由感慨道:“中国居亚细亚十之一,亚细亚又居天下五之一,外面如赤县神州者且十其九。而世人井蛙观天,胥天下而尽斥为蛮貉,可叹可悲。” 李自成趁机说道:“所以,当今之世非革命不可。” “何为革命?” “除旧布新,战天斗地,谓之革命。” 瞿式榖想了想,摇了摇头,叹口气不言语了。 两个鬼子盘桓几日,临走之际,李自成又给他们拿了五十两盘缠。 顺便托他们给西安府的王徵带了一封信。 王老汉参加会试十次才中了进士,当时刚入教,高兴的说“今日登第,皆天注之赐”。 老王也算个人物,学识渊博,有“南徐(光启)北王”之说。登州之变时他被俘,孔有德放他回家,到李自成破西安,绝食死。 给他的信件,内容不外乎又是装神弄鬼—— 明年二月复起,小心孔有德。 断了一枚钉子,掉了一只蹄铁;掉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死了一个将军;死了一个将军,打了一场败仗;打了一场败仗,亡了一个国家。 王老汉看罢信后一脸迷茫。 他明年二月丁忧服满,出仕做官说得通。但孔有德是哪个? 什么钉子将军亡国的又是啥意思? 王老汉自然不清楚,他去登州没几个月,就会有一只鸡引发了血案。 大明帝国毁于“吃鸡”! 且不去管王老汉了,李自成继续操练兵马。 “齐步……刘宗敏不要抢口令!都有!齐步~走!鸭儿耶鸭儿耶……” “李自甲!你腿抬那么高要打肥鸡啊!” “鸭儿耶鸭儿耶,左右左左右左……” “立~真!” “想要砍妻!小碎步给我跺起来!注意间距!田见秀,别把孩子挤出去!” “向前~看!” “稍息!” “讲一下!” 李自成看着凌乱的脚步,叹气,“不是教过了么,讲一下就是立正。老子要讲话你们当然要立正倾听。再来一遍……立正……稍息……讲评!” “谷可成做的不错,值得表扬。动作要领都记好喽,自己下去多练练。” 终于结束了,喽啰们松了一口气。 要是能选择,他们情愿去砍人都不想训练了。单双杠那些玩意儿倒是好玩,站军姿可难受。 刘宗敏吵吵道:“大哥,你是没看见,谷可成都练魔怔了,从早到晚一有空就转来转去。” “小弟也不知咋回事,反正就觉得越练越上瘾,一刻都停不下来。” 谷可成心里美滋滋,脸皮上倒有些不好意思。 李自甲抱怨道:“哥啊,这操练太费鞋了,你看……” 李自成懒得看,一摆手,“自己打草鞋去。还有,奖励谷可成一双千层底。” 谷可成喜的抓耳挠腮。这辈子还没穿过那么好的鞋。 张鼐叫道:“干爹,我要练好了有没有布鞋。” “有!练得好了都有奖。” “来,再唱个《军纪歌》就解散。”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起……” 第20章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琅琅上口,又把军队纪律、和百姓的相处方式说得通俗易懂,是首不可多得的教育用军歌。 唱完歌稍作休息,李自成又带着喽啰们开始做常规热身。 手腕、手臂绕环,然后是扩胸振臂,接着是格斗式转腰,最后是提膝。 李自成还给众人讲解一番训练要点,力量、速度、柔韧、耐力、敏感等各方面。 乱七八糟的新花样让众小弟听的云里雾里。 接着打完两套军体拳,李自成说道:“功夫是杀人技,不是小孩儿打架,是要分生死的。马虎不得!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 刘宗敏起哄道:“谷可成,再去跟大哥单练一回。” 谷可成急忙后退几步,连连摇头,“可不敢了。” 众人大笑。 前两天李自成戴着拳套都把他打成猪头。 李自成练了三十年散打、拳击和摔跤,眼前这几头蒜一起上都不是他对手。 刘芳亮叫道:“哥,你就别藏私了。军体拳先放放,直接教大伙一套无敌神拳。” 李自成道:“哪有什么无敌,贵在坚持。说白了就是每月练十天的打不过天天练的;每天练半时辰的打不过练三个时辰的。就你们这点水平,离学拳还差的远……要不等干完这趟买卖先传你们一套黑龙十八手。” 李自甲砸着嘴,“我哥的花样就是多,马步推砖、弓步推掌还没练完呢。” 李自成笑道:“说到底其实用不着什么花架式,只要有了核心力量,哪怕打王八拳都威力无比。” 马步推砖不好练,没大毅力受不了那份苦,很容易连夜卷铺盖跑路。 也就是这帮家伙算骨干,李自成一天四顿饭供着,馍馍管饱,不时有荤腥,他们才能坚持住。 普通小喽啰可不能这么练,首先就养不起。能做到两三日一操就算精兵。 众人接下来又开始练兵器。 刀、矛、箭、盾牌等。1早前枪和矛不咋区分,到明末开始,有人把韧木杆子的叫枪,硬木杆子的叫矛。 火器暂时没指望。 李自成最多造几杆燧发枪样品玩玩,想大规模列装不现实。火炮更别提了。 因为在可预见的七八年内,“流寇”们会被官军撵的鸡飞狗跳,根本找不到能落脚的根据地。 李自成提着棍棒巡视全场,看谁操练不认真上去就是一棍子。 “刘芳亮箭射的不错!” 他以前就学过。 “高一功的刀盾配合还要多练。” 刀盾也难。 大脑下令:左手持盾架开敌兵器;右手举刀砍死他。 左手:我反应不来! 右手:习惯单打了! 新手都喜欢拿盾,觉得这样不容易挨打,实际上全都被打出翔。 拿盾防御就想不起来另一只手上还有刀;举刀进攻就想不起来自己还有盾。对方稍微一个假动作就晃的他急忙举盾,把自己视线都挡住了,然后就像个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样挨揍。 小兵练刀盾只有两招,格挡、反击。 “刘宗敏!让你练刺杀,你耍花枪是准备打把势卖艺呐?鸭步绕场三圈。” 枪比刀好造,费用也低;枪磨损远比刀慢,易保养;枪比刀易练;刺伤致命性大于砍伤;甲胄可防刀砍,防长枪要难点;枪可拒骑兵,短刀有些勉强。 不过同样数量和训练度的刀牌手对阵长枪,刀牌手胜面较高。2 所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那是对单打高手说的,对军阵里的炮灰不合适。 小兵练枪只有两招,刺杀、格挡。 “大哥,我那是回马枪,隋唐英雄里……俯卧撑五十个好不好。” “鸭步五圈!” “要了亲命……” “十圈!” “是!” “再有三天就要干买卖了,兄弟们抓紧练!” …… 四月初十。 李自成带着众将进行了一场模拟攻防战。 四月十一。 谷可成、李自甲先行出发打前站。 十二日。 刘芳亮招来了张洪等二十个前驿卒;高一功也招来二十人和几辆车。 李自成征发了辖下各村共三十个壮丁,另有五头驴骡,十二辆板车,百十多条口袋。 衙门征徭役本来就是强迫老百姓义务干活,能管两顿饭就谢天谢地了。 官衙坏了,得修,派几个老百姓去;城墙坏了,派老百姓去;给边军解运粮草,派老百姓去…… 不想去干活也行,掏钱赎身。 李自成披着里长的皮也可以狐假虎威。 壮丁们只知道要干活,却不清楚是“赃活”。未免泄露风声,暂时不能让他们知道底细。 李自成给众人讲完纪律,又饱餐一顿,然后收拾利索出发。 李满天带着妇女儿童们站在窑洞前为众人送行。 李自成一挥手,“李老汉,奏乐!” 唢呐、二胡、三弦同时响起。 伴随着《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七零八落的队伍嘻嘻哈哈下山。 李满天是老江湖了,早就看出一些苗头。他明白这伙人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这里吃得好睡得香,每天就是学学新曲子,也不用干活,他自然乐意待下来。 然而今天…… 李满天看着大队人马消失在山沟里,小声嘟囔了句,“好日子是不是要到头了?” 他偏头看张鼐,飞起一脚,“讨吃货,别吹了。” 张鼐不为所动,坚持吹完曲子才开口道:“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白吃干爹的饭。” 说完,他撂下唢呐,甩开小短腿跑下山坡。 “回来!快回来!唉!” 李满天急的直拍腿,可也没追下去。 李慧梅扯了扯李来亨衣角,“哥,他们做什么去了?” 李来亨摇摇头,又扯李满天衣角,“爹,他们做什么去了?” 李满天一瞪眼,“这是你该操心的?《赛马》那首曲子拉熟了?《男儿当自强》会吹了?滚回去练去。” 刘月娥看不下去了,“满天哥,孩子还小,你干什么呀。” 高桂英把李慧梅搂住,也埋怨了两句。 李满天叹口气,爱抚一下李来亨狗头,又看向远处的大山深沟。 强盗哪那么好干!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受过伤的胳膊,心说,老子最多等你八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怪我不仗义。 …… 车马队一气走了六十里地,行至怀远堡附近一个废弃墩台驻扎下来。 尾随的张鼐看前队停下,这才冒了出来。 李自成没理他,先把刘芳亮按在地上捶了一顿。 “让你殿后,连有人跟着都不知道?就这点警觉性?要是在战场上你就死了!我们全被你害死了!” 刘芳亮抱头蜷身,忍着疼不敢言语。 张鼐一急之下跪倒在地,“干爹,别打亮哥,都怪儿子不好。” 李自成回头数落,“屁大孩子,瞎跑什么?” 张鼐磕头,“儿子不能白吃干爹的饭,儿子能干活。” “……” 哎,李自成也不好说什么了。 “起来!往后记住,没有号令不得擅动。军中无戏言,下次再犯军法伺候!” “谢谢干爹,孩儿记下了。” “倒霉孩子!” 傍晚时分,另外两拨人马先后赶来。 看着乌泱泱的人头,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孩子,李自成头大了三圈。 他忍不住又把李自甲按在地上捶了一顿。 “你怎么做事的?老子让你找二十个人,你给老子弄一百个来干球啊!” “不敢了不敢了……啊……呀……”李自甲吱哇乱嚎。 旁边的李守仓看不过去了,急忙拉住侄子。 “黄来娃,有话好好说么。你也真是,发财当然要带上自家人。” 他一顿扁担,“别嫌弃老汉,咱挑两百斤担子翻山越岭如走平地。” 李自成无奈,“叔啊,哪个说要发财了?就是去干点活,拉点东西。” 李自甲捂着脸,低声道:“我经不住盘问就跟叔交待了。” “败兴!” 这是要去抢劫,能招摇的事?李自成真想飞起一脚,最后硬生生忍住了。 “叔啊,你们先回去……” “你这娃儿,来都来了。” 李守仓又劝道:“都是自家人,你放一百个心。谁要敢漏出去半句,我撕了他的嘴,打断他的腿。” “叔办事我放心。”李自成只能认命。 好在谷可成比较得力,按吩咐只叫了二十个壮丁,还带了十辆驴骡车。 天色渐晚。 田见秀安排众人埋锅造饭,半山腰乱哄哄热闹起来。 李自成叫齐李自甲、李过、刘宗敏、刘芳亮、谷可成、袁宗第、高一功,拿出土豪宅院布局图再次预习起来。 第21章 下次还要入伙 十三日。 李家村的老弱病残原地待命,做后勤。李自成只挑了三十个青壮和几辆驴骡车带走。 李守仓为不能跟着去哄抢老财埋怨了几句。他又胡吹一通自己年少时的光荣岁月,颇有英雄老矣的落寞之情。 李自成无奈道:“您老安心等着就行,可要把这帮人看好。昨晚那谁,偷人婆姨了?这事弄得多难看?” …… 小队人马南下,专挑僻静无人的山间小路走。 天黑前只行了不到五十里路。 十四日。 小队继续赶路三十里,晌午前找了个隐蔽山沟藏身。 西面两座山外就是陈梁涧,那里有个大土豪。 线索是白旺提供的。 那后生跟白鸠鹤是远房亲戚,老家原在清平堡。 白旺幼时家里有山庄傍河塘,林泉可爱。后来有个退休御史想购为墅,白爹不愿意。 御史一封书札送到衙门,白爹被逮以不法事,死在狱中,就此破家。 白旺在御史家干了八年活,十五岁时逃去怀远堡从军。 眼下老御史已死,现在的老财是他儿。 白旺原本也想跟着来打土豪,不过李自成怕他被人认出,容易暴露身份,没同意。 十五日午夜,月明星稀。 民壮和驴车原地留下,田见秀带着前驿卒看守。 李自成等八人以布遮面,各提兵刃走入黑漆漆的夜。 土豪庄子北面三里外有处孤零零的小别院,高高的围墙圈住了上下两层共十六孔超大窑洞。 窑洞里全是粮食。 院里有十个家丁和两条狗看守。 万籁俱寂。 众人蹑手蹑脚走到院外,袁宗第先绕墙半圈,丢进去六个毒肉包。 稍顷,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狗子差不多交待了。 刘宗敏把梯子架起来,李自成第一个爬上去。 院里黑乎乎一片,毫无声息。 李自成学了几声鸟叫,看门狗没反应。 他慢慢翻下墙头,蹑手蹑脚走到门前,捣鼓一通弄开锁头,轻轻的打开了大门。外面几人鱼贯而入。 高一功守大门。 李过和李自甲在门房前站定,里面应该有两个熟睡的值夜家丁。 刘宗敏、刘芳亮和谷可成、袁宗第分别守在两孔住人窑洞窗前。 “动手!” “咔嚓!” 三扇窗户同时被砸破,六个人翻了进去。 “吵吵一句,人头落地。” “有贼人!” 还是有个家伙喊叫起来,刘宗敏一刀把他结果了。 其余家丁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众人把家丁们绑起来塞住嘴,丢进一孔窑洞里集中看守。 李自成到大门口张望了一下,远处大宅和村民们没被惊动。 行动还算顺利。 刘芳亮小跑着回去跟田见秀报完信,又跑了回来。 此时粮库院子里已经点起几个灯笼火把,所有窑洞门都被撬开了。 李自成朝众人一挥手,“走,去大宅干活。” 车马队一来,就算再小心,也不免惊动了村子里的看门狗,汪汪声很快响成一片。 这是没法避免的,又不可能把所有的狗子都毒死。 李自成再次翻过墙头,拼着被狗咬一口,举剑把它砍翻。 顾不得各处人声响动,他先把锁链子剁断,拉开大门。 同伙们进入院子齐声大喊:“投降不杀!” 仍然有人不愿束手就擒,三个守夜家丁被依次放倒。 刘宗敏带着几人分头搜罗各处,李自成扛着梯子径直冲向内院。 跑到门口处只见眼前火光一闪。 “咚”的声巨响,三眼铳开火了。 “投降不杀!” 李自成忍着疼痛还在宣讲政策。 护院头子不领情,举起三眼铳当头便砸。 那就不对不住了。 李自成紧抓梯子把他顶在墙上,然后一剑刺胸。了账。 内院已经乱作一团。 李自成从墙头跳入,正好有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要投井,被他一脚踹翻,拖回里屋。 内院住的都是家眷,没遇到什么抵抗。 大宅子很快就安稳下来。 此战共杀了四个人,三条狗。 五六十口男女老少都被驱赶到了前院。 “大伙不要怕,咱家寨主不杀良善。都安分点!” 刘宗敏的话作用有限,尤其女眷们个个面无人色,纷纷嚎啕大哭。 顾财主膝行两步,颤颤巍巍道:“好汉,别杀我。金银财宝任取任拿。” “你可真大方。” 李自成讥笑一声,掏出张纸开始数落财主罪状。 某年某月霸占良民田产,某年某月抢虏妇人,某年某月杖毙奴仆…… 顾财主听到半截,两眼一黑,瘫软在地。 “把他架起来,老子还没念完。” “……” 老财自知万无活路,开始破口大骂。 李自成不为所动,继续履行程序,“……以上十三项罪名证据确凿,本寨断案公正。现判处顾伯申死刑,就地正法!” 话音刚落,刘宗敏当即一匕首扎进老财心窝。因为没经验,第一次被肋骨卡住,又捅了一刀才完事。 家眷们哭的声嘶力竭。 李自成大喊:“别吵吵!刘三槐出来。” 刘管家瑟瑟发抖,膝行几步一叩到底,“寨主饶命!都是主家逼我干的,我冤枉!” 谷可成上前踹他一脚,“清点家财,饶你不死。” 刘管家急忙爬起来磕头,“谢老爷恩典。” …… 打土豪实在太爽了。 想想看,如果自己种田,一年一熟要完整坚持一年才能收获粮食。而且中途不能出现任何天灾人祸,不然来一次意外就完蛋了。容错率极低。 抢就太简单了。 别人辛苦存了几年的粮食、财货,一波就全成你的了。 爽! 顾家大宅总共清点出金银首饰珍宝药材三麻袋,绸缎布匹新旧衣物皮草两车,牛驴骡羊大牲畜上百,银子五万多两。 李自甲还想把鸡鹅死狗也打包带走,被李自成踢了一脚作罢。 田见秀那边也忙乎完了。 唯一的意外是有个民壮偷捡了个肉包子吃,卒。计划没做万全,忘了收毒包子。 稻子麦子共装了五六万斤。至于小米高粱之类的粗粮只能靠边站,实在装不下了。 顾财主的家产远不止这些,光是城里的一处宅子还屯了五六万两银子,不过那可轻易吃不到手。 缴获收拾妥当,田见秀先行押着大队趁夜离开。 村庄里一片寂静,偶有几声狗叫也很快被止住了。土匪进村,哪个不开眼的敢出来? 李自成给顾家下人们各分了二十两银子;给村民院子里也扔了二十两,门口放了百十斤粮,算利益均沾。死掉的家丁也给留了一百两抚恤。 趁着闲等的工夫,刘宗敏等众好汉排排站,李自成开始搜衣服。 挺好!没人私藏财物,经受住了考验。 天蒙蒙亮时,李自成带着殿后几人撤退。 至于村民们会不会趁机前来哄抢大户,那就管不着了。 两天后,大队返回废弃墩台。 李守仓身子一纵,扑倒粮车上放声大笑。 “黄来娃,打小我就看出你是人才。你出生时天现五彩祥云……” 彩虹屁一顿猛吹。 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九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 有钱了认你是亲戚,没钱看你连路人都不如。 这一趟收获颇丰,接下来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分赃大会。 前驿卒,壶芦山、怀远堡和双泉里的壮丁各拿五十两银子,三百斤粮。另外还派给他们一些牛驴羊,回去自行分配。 李家村参与运输的青壮待遇相同,其余老弱只得三两银,一百斤粮,均分十只羊,算封口费。 那位吃了毒包子的后生论起来还是李自成远亲,倒霉蛋一个。抚恤优厚。 这一趟买卖有惊无险,人人乐的合不拢嘴。 他们上哪去找这么轻松,收入又高的营生? 众喽啰们纷纷表示下次还要入伙。 李自成最后训话道:“回去了钱粮小心花用,安分守己,管好自己的嘴。要是谁敢拿出去显摆,老子连夜派人打烂你狗头!” “都散了!” 第22章 精忠报国 李满天蹲在山梁上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煎熬着。 第七日傍晚,李自成满载而归。 李满天嚯的站起,急忙跑到窑洞前兴奋招呼道:“孩儿们,快来奏乐!” “来了来了……” 男女一阵欢呼。 高桂英抓着破布条胡乱挥舞。 李满天接过唢呐,卖力吹起新学的欢快调子—— 一曲《猪八戒背媳妇》献给回归将士。 车队上了半山腰,民壮和前驿卒们卸下多余粮食。李自成又细细叮嘱了他们一番,便打发走了。 李满天、刘月娥、高桂英带几个娃忙乎着张罗吃喝。 李自成看着风尘仆仆的几员大将,有些不好意思道:“兄弟们!前头有句话忘跟你们交待了。” 刘宗敏嚷嚷道:“还交待啥?正经的先放翻一头羊吃了再说。” 李自成点点头,“也罢,吃了再说。” 小羊肉嫩的很,一点膻味没有,那个香。 吃饱喝足,众人在炕头上围坐一圈。 李自成清了清嗓子,“兄弟们,干买卖前忘了一茬。你们听好了,咱革命军不发军饷。” 几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没听明白。 “你们看,我是这么想的……” 将来拉起队伍后,前面几年肯定是要到处流窜打游击。甚至可能游而不击。 革命军既然没有稳定的钱粮来源,那事先就不好许诺什么。不然就跟欠饷的官军一样了。 所以,干脆不给大头兵发饷了。 刘宗敏眨眨眼,“大哥,你这是几个意思啊?让兄弟们卖命,然后一切缴获要归公,然后还不发饷?小弟没听错?” 李自成尴尬一笑,“也不是完全不发。 咱们以后施行供给制,有饭同吃,没饭大家就一起饿着。” 这样还行,众人松了口气。 谷可成笑道:“大哥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能分两成已经很不少了。” “咱们还有四万多两银子,凑个整,两成就是……就是……”李自甲掰着手指头算不清。 “两成就是八千两。” 袁宗第也开始计算自己能落多少好处了。 田见秀搓着手提议,“粮食咱就不分了?不好带。” 李自甲和高一功连忙点头,“对对对,还是折成银子好。” “……”李自成叹息。 唉,指望他们能有革命觉悟还不如看母猪爬树。 现在人少还好说,以后成千上万的兵,每人能分几个铜板? 不过将来的队伍以饥民为主,给口饭吃就能跟着走。弊端是凝聚力不强。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眼瞅着大伙交头接耳算计起来,李过有意见了。 他敲了敲桌子,“瞧你们这点出息!那块金牌你们没看过?花马剑出世你们不清楚?咱们跟着大哥以后都要封王拜相,这点银子算个求啊!” 刘宗敏一拍大腿,“对啊!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咱不是土匪山大王,咱是革命军,要打到京城夺老朱家鸟位。” 李自成也一拍大腿,“哎呀!差点又忘了。” 众人被唬了一跳,心说你可别再瞎折腾了,瓜分两成缴获我们挺满意。 “说起封王拜相,你们这帮泥腿子认识几个字啊?明天开始,都给我滚去上学念书!” “啊……” 众大将哀嚎一声,栽倒在炕头。 …… 眨眼就到了五月份。 众大将把队列和单兵技战术练的差不多了,接下来重点教他们军号旗语地图排兵布阵等等,日子过得充实。 制式军装也做出来几身。 由内而外一整套。 帽子麻烦点,因为男人也留长发束发髻,只能选范阳笠。 鞋袜、裤头、背心、皮带、秋衣裤没什么好说的。 外套和裤子参考了经典款的两种六五式,算合二为一。 奇装异服的问题用不着担心。 白送一身衣服是恩赐,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多穿几天也就习惯了。普通老百姓可没读书人那么多臭毛病。短褂还省布料。 何况初期也只给军官和精锐配发,杂兵没份。 传统军服以后可以当做礼服。 五月十日,李自成亲手造出一杆前膛燧发枪。 如果给它拉好膛线,换个弹头,配上刺刀,那么这枪在原历史线两百年后的一鸦战争中也算主力装备。 火帽枪就算了,李自成累死也造不出多少。底火难搞,辛辛苦苦教几个学徒出来,可能让他们单干的第二天就被炸飞了。 再说后膛枪短时间内性价比有限。 其实不讲成本的话,造火炮比造火枪更简单,而且火炮更实用。古典方阵在火炮面前谢幕,毕竟一炮就是一个血胡同。 只是现在条件不成熟,年底前弄一门出来用于练兵就行,大规模列装往后稍稍。 十五日,城里来消息,韩金儿又要寻李自成。上次就没见她,这回老李夺了钱粮,不争气的想要进城了。 高一功以担心安危为由,要一路护送大哥。 “你快算了,拼音都学好了?别跟着瞎扯淡,我是去办正事。” 李自成急忙开溜。 在城里鬼混两日,高一功来报汤若望送信至。李自成急忙赶回常峁墕。 老汤派人送来三个单筒望远镜,五块怀表,还有几本经书。书直接扔茅厕当草纸。 说个插曲。唐朝时阿拉博人苏莱曼来逛了一圈,然后回去写书说:中国人不讲卫生,便后不用水洗,而是用纸擦。 水洗貌似确实比纸擦好,但要用手,膈应啊,那还是算了。 …… 老西儿沈本升在榆林开了当铺,双方已经做完了第一笔交易。价值四千多两银子。李自成特意交待他不能在陕北销赃。 近来各家农民军也没闲着,肆虐各地。 大大小小能叫上名号的就有十几部,有众数千到上万不等。 其中留在陕西的要数王嘉胤部最强。二月时他还大掠延安庆阳一带。 三边总督杨鹤被弄得心力憔悴。 其实老杨也算能臣,当初巡按贵州时颇有建树;杨镐的四路辽东军战败,他还推荐了熊廷弼等人。 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去年上任前,崇祯问他治理方略。 杨鹤答:“清慎自持,抚恤将士而已。” 拿什么抚恤?皇帝又不给钱。 陕西三边近几年来,光是应发的京运银就拖欠了四百多万两。民运银因为年成不好,也拖欠了近一百万两。如果从万历三十八年算起,京运银的积欠达九百万两。 杨鹤刚上任不久,三边精兵又去入卫京师了。他不得已先提拔督粮参政洪承畴领兵抵流贼,再起废将杜文焕出来任职。 可是要钱没钱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外面还要防蒙古入侵,杨鹤能怎么办? 所以他面对流寇只能以抚为主。 二月时招抚了首义民军王二大部,以及小红狼、一丈青、掠地虎、混江龙等大小流寇。 招抚的几万人要吃要喝,可杨鹤啥都拿不出来,只能勉力维持局面。 隔壁山西又以“防寇”为名将黄河沿岸戒严,禁止把粮食卖往陕西。 粮运中断,陕北斗米涨到七钱银子,比平常年景暴增七八倍。让本就受灾的陕北雪上加霜。1 李自成身为双泉里里长,又自号是义军,于公于私都要照顾下百姓。让他们吃饱不可能,饿不死就行。 春去夏来。 六月份,农民军王嘉胤部又要北上。 燕子宾已经溜了,米脂新任县令是王象兑。2 王老汉曾在山东做训导,时白莲教起事,他辅助知州守城,颇有功劳。 这次米脂提前收到了流贼消息。王象兑通知各里长,让他们征发民壮入卫。 李自成带了一百人进城。 用不着担心安危,反正王嘉胤不会攻打米脂。因为在七八天后他就会跑到榆林附近,连续拿下木瓜堡,黄甫营、清水堡以及府谷县。 所以李自成这一趟有惊无险。 可别人不清楚啊,城里居民纷纷逃亡,跑了大半。 老百姓有经验,小乱进城,大乱下乡。 小乱是骚扰乡下,躲城里安全;大乱是攻县破府,藏村里更稳。 米脂这种小县经不起攻打。 王象兑在县衙召见了五位里长,连抚慰带敲打,安稳人心。 李自成为了免于跪拜,诈称双腿摔断了还没好利索,是让刘宗敏等人抬进去的。 王知县果然大受感动,离座上前亲切慰问,还号召其他三位里长向李自成学习。 由于捕快班头举家逃窜不知所踪,知县老爷当即委任李自成为新班头。 令王象兑做出这个决定还有个原因,其他四家征来的“民壮”实在看不过眼。 饥民充数也就罢了,孩子、妇女还有六七十岁的老汉算怎么回事? 相比之下,李自成带来的一百人可称是真正的民壮。 如此精忠报国之辈必须重用。 可是李自成哪有空陪他玩耍,坚辞不就。 王老爷放下身段,使出“三顾茅庐”之计。 李自成实在推脱不开,只能勉强应下。 第23章 斗地主 三天后,流寇大队人马安然过境,“秋毫无犯”。 王知县总算松了一口气,赶紧再去给神佛上香上供。人啊,年纪越大越怕死。 接下来就要办正事了。 “朝廷有恩典!抛荒地准许百姓自愿开垦,谁占了就是谁的。这可是天大的善举啊!你们想想看,平常买一亩熟田要花多少钱?现在全部白送!” 五位里长不为所动,纷纷低头沉默不语。 傻子才信知县的忽悠。 田地是白给了,可是历年欠税仍然要一分不少的补缴。这年景,多一亩地就多一份负担。 任凭知县口吐莲花,循循善诱,里长们就是不上当。 王象兑一拍桌子,“赋税年年缴不齐,你们说怎么办?” 自然是凉拌。 穷不拉几的陕西田赋定额实在离谱,居然占了全国百分之九点三。 对比一下—— “鱼米之乡”江西占百分之五出头。 “湖广熟天下足”的湖广只占百分之四点七。1湖南湖北还没分家。 “天府之国”四川占百分之二。 江南苏松两府倒是重赋,但是一算人均,陕西人负担还是比他们苦。 仅以万历四十六年人均辽饷计,超出35。陕西啥环境?苏州啥环境?尤其是苏松欠赋天下第一,无他,朝中有人。 坑不坑? 能缴齐? 怎么活? “你们这群刁民!本县被罢官之前先砍了你们!” 知县咆哮公堂,里长们鸦雀无声。 “辽饷两年中已经拖欠了两千三百两,今年的一千四百两怎么办?” “旁的先缓缓。银川驿每年公费一千六百七十六两四钱四分,你们五家均摊,交了钱的回家,交不上的你们看着办。” 驿站经费向来都是从当地凑措,是众多摊派之一。 崇祯虽然裁撤了驿站,可是摊派却照原样收取。这样朝廷每年就能额外收入七十万两银子。皇帝真会做买卖。 王知县放完狠话甩袖离去。 五位里长被关进柴房,只等交钱赎人。 “这可如何是好?” 外面众人商议半天,田见秀想花钱买平安;刘宗敏想抄刀冲进县衙;李过提议去投奔王嘉胤;高一功要回葫芦山摇人…… 李自成都拒了。 “你们不要慌,我先住几天柴房再说。” 这一住就是七八天。 柴房里热闹不减。 “你要出对子嘛!他是地主!” “观棋不语真君子!” “这是叶子戏又不是棋。” “三四五六七!” “炸!” “……” 李自成已经教会他们玩斗地主了。 叶子戏就是纸牌。“万历末年,民间好叶子戏,图赵宋时山东群盗姓名于牌而斗之,至崇祯时大盛”。后来又演化出马吊、麻将。 几位里长没一个交赎金,住柴房一样能苦中作乐。 这年头欠钱的同样是大爷。顶多受点皮肉之苦,反正知县不敢弄死他们。因为里长死一个少一个,再想抓个合格顶包人没那么容易。 没了里长,知县老爷屁都干不成。 因为衙门人手太少了。 衙门里分官、吏、役三种人员。 官是有编制人员。 比如向来有“县城四大老爷”的说法。也就是县衙里有“编制”的只四个人——七品的知县、八品的县丞、九品的主簿、未入流的典史。 他们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属于“朝廷命官”。 县里各项事务就由这么四个吃朝廷皇粮的人包办了。有些人口少地盘小的县甚至不设县丞、主簿等副手。 当然,一个县只靠这些人是管不过来的。 知县大人日理万机,忙啊,所以手下还要有跑腿的,偷奸耍滑的,老实办事的,端茶倒水的等等,这些被找来干活的人,就是吏和役。 一个小县可以少至数名吏员,大县可以多至三十余名。 吏员在县衙里负责具体事务的主要机构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油水丰厚。 县太爷都是从外地派来的,没根基没班底,甚至除了吟诗作赋写八股外啥政事都不懂;而吏员都是地头蛇,熟悉业务。 知县必须倚仗吏员才能处理好一县政务,所以有时候地头蛇们甚至都不鸟那些大老爷。 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相安无事最好,不然胥吏们有九十九种办法拾掇县太爷。 官和吏之外,再往下的杂役人数就更多了。一般的县要有二三百人,大县往往有千余人乃至数千人。 比如衙内站堂值班的,负责缉捕的,负责治安和防卫的,看守监狱的,厨子更夫马夫轿夫仓夫等等。 虽然吏和役明面上不拿朝廷俸禄,但是人家的收入相当可观。县里给的正经工资没多少,多的是外块。 比如衙役向当事人收取的车费鞋袜费饭费茶水钱都属于“正常收费”。还有刁难索贿、挟制主官、监守自盗、盘剥平民、操纵司法、徇私舞弊等等。 有的胥吏一年陋规收入都有成百上千两银子,过得比县太爷还要滋润。 毕竟大明出了名的低薪养廉,县太爷月俸折银才三四两银子。 而县太爷要自掏腰包聘师爷、募仆役,要吃喝拉撒,要养活一家老小,还要纳两房小妾……可怜呐! 扯远了。 总之,县衙人手有限,所以必须依靠里长分管乡村。 不然的话,你今天派三个杂役下乡收税,明天就能多三个失踪人口。 米脂县百十个杂役面对的是六七百个自然村,出了城就是深山大沟,人死在哪都不知道。 所谓皇权不下县,不是它不想下县,是下县的成本太高了,还不如交给地方乡绅自治。 言归正传。 这边李自成带着里长们“斗地主”,那边知县老爷坐不住了。 倒不全是因为驿站摊派的事。 米脂县每年都要给榆林镇解送粮草食盐,现在夏税刚过,正应该启程。可是王嘉胤部农民军此时也在榆林一带晃悠。 谁敢去? 还要带着粮草去,分明是羊入虎口。 经办人员纷纷借口头疼脑热腿抽筋跑肚拉稀推脱,知县也没办法。 强逼着去的话人家大不了撂挑子不干了。你知县一个人有本事把全县的胥吏衙役全收监? 不送粮草又不行,一个贻误军机下来,知县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王象兑无奈之下只能把主意打到里长头上。 “一个个红光满面啊!看来你们还挺喜欢蹲柴房。” “啪!” 老爷猛地一拍惊堂木。 “站银摊派呢?给个准话,什么时候能交上来?” 没人言语。 王象兑叹口气,“别说本县苛待你们,实在是没法子的事。唉……” 要是能选择的话,他才不来米脂当知县。 陕西延安、庆阳、平凉三府下辖的州县官缺了半数以上,就是因为这边太苦了,没人愿意干。 甚至连陕西总督的位置都空了很长时间,也就杨鹤老实巴交的才被撵来上任。 以延、庆两府论,万历之前,州县官进士出身的占绝大多数,然而到现在举人贡生占九成五。 还尽是些老汉——“以鸣钟漏尽之年,痿痹不仁之躯,苟县塞责。” “延安、庆阳、平凉三府三四十州县官,坐定为老明经之缺。” 举人本就仕途有限,很难升上去,不免也就自暴自弃了,“潦倒贪残,无所不至”。 王象兑干咳一声,“上天有好生之德。这样,本县给你们指一条出路。往榆林卫解送粮草,完成差事者可以顶替五十两摊派。如何?” “良机难得啊。谁愿前往?” “……” 五位里长不吭声。 好死不如赖活着,当然没人愿意去。 堂下死气沉沉。 王象兑一一打量着几人,情绪逐渐跌入谷底,内心拔凉拔凉。 绝望中,他最后把目光定在“精忠报国”的李自成身上。 “李班头……” “我去!” 李自成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应下了。 王象兑心花怒放,急忙离座走到近前,彩虹屁连续放了一炷香时间。 李自成没有妻儿父母,知县就把他弟弟和侄子收在城里“好生招待”。这是为了防止当事人携粮潜逃。 “二叔,实在不行跑了算求。不用管我。” “求娃子尽胡说!二哥,可不敢听他的。” 李过倒是心宽,李自敬抹着泪叮嘱二哥一定要按时回来。 “你们俩吃好喝好安分待着,最多十天我就回来了。”李自成安慰他们一通。 张成在旁边插话道:“大哥放心去办差,两位哥哥有我照顾。” 张成就是当初干盖虎的杂役甲。 现在李自成当了班头,他算是名正言顺的小弟了。 杂役乙张礼抱拳道:“祝大哥此行一帆风顺!” 第24章 我爱咱们的国呀 起运的小麦有三百五十二石,豌豆三百一十石。 至于一千多斤盐巴,还在城北四十里外,顺路过去了再拿。 李自成带着人押着车队出了县城,只前行了十多里就被他叫停了。 “不走了!歇一会儿。” 李自成坐到石头上,默默看着眼前的无定河水哗哗流。 众人不明所以。 刘宗敏凑了过来,“要不打回去反他娘的!?” 谷可成提醒道:“先派人回城知会张成,让他把两位兄弟偷偷放出来。” 袁宗第主动请缨,“我去。顺便把铁铺的刀枪带出来一批。” 李自甲摩拳擦掌,“我回李家村招人。” 高一功也要回葫芦山摇旗。 李自成摇摇头,不言语。 刘芳亮急了:“大哥,你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这一趟营生眼看是有去无回,太危险了。” “你以为我要带你们去送死?”李自成笑,“粮食拉回西山茆。” “啊?!” 众人惊掉了眼珠子。 这就是掌盘想出的高招? “刘宗敏、田见秀、高一功押粮车进山;刘芳亮和谷可成快马回去拿银子;李自甲和袁宗第去榆林联系沈老西儿买粮,买不到就走关系,拿银顶粮。” “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咱们办完这事就开始招兵买马。” 原来是这样。 安排已定,众人分头行动。 为了掩人耳目,粮车继续慢慢前行,等天快黑时再过河进山。 李自成带着李过前往马湖峪盐场。 产盐河滩周广约三里,刮土煎盐,额设盐锅二百九十一面。 每盐锅一口,县里岁征盐十二斤,征解榆林卫。 马湖峪的盐产量和质量都不行,远远比不上绥德的十里盐湾。这边除了给边军供应一点外,只能满足附近穷苦老百姓消费。 都说盐是暴利买卖,可也要看对谁了。 起码盐户的日子就苦哈哈。 熬一锅白盐熬一锅汗,撒一勺清水撒一勺泪。 盐场烟雾缭绕,几十个盐户忙碌着。 李自成出示了公文,盐头欲哭无泪。 “公爷明鉴,前些天流贼路过,被掠去四五百斤盐……” 如今盐锅只有不到两百口,产量有限,急切间已经凑不齐县里要求的额数。 李自成大方道:“这样,被掠去的给你凑整算六百斤,这部分一笔勾销。其余份额一律折钱,改天送去县里捕班公房。” 其实就算全免了,顶多也就几两银子的事,李土豪根本不在乎这点钱。但是他犯不着为知县博好名声。 盐头暗想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后悔怎么没把损失说成一千斤。 他无以报答,准备孝敬三十斤粗盐和三十斤卤水。 李自成看不上这些玩意儿,盐太苦;他也不点豆腐,谢绝。 刚出门,一个后生歪了他一眼,嘴里还小声骂骂咧咧,“狗腿子!” “嘿!你个驴求!” 李过瞪着眼就要开打,被李自成拉住。 盐头立马慌了,踹后生一脚,又抓住衣领强按着头让他下跪赔罪。 李自成懒得计较,上马走人。 谢君友看着远去的背影大叫,“义军就该攻下米脂城,杀光这帮畜生才好。”1十六年与孙传庭战于郏县,被俘杀。 盐头叹息道:“傻儿哎,人家可是好人。你错怪了……” …… 这一趟营生五天就办妥了,就是花的钱有点多。 事完了,人可不能这么快回去。 车队先藏在山沟里待两天。 李自成想着要招兵买马了,不如再给高杰一次机会。 那后生将来冲锋陷阵挺得力,而且有了防备,不至于再让他戴绿帽。 结果到了石盘沟一看,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跑光了,就剩下几个老弱病残。 高杰自然也没了踪影,也不知道这后生投了哪家农民军。 随他去!应该后会有期。 刘宗敏趁便带着大哥回自家小住。 吃过晌午饭,众人在炕头围坐一圈。 “兄弟们,眼看起事在即,咱们要考虑一下家眷的问题。怎么安排?” 留下有隐患。万一哪天事情败露,官府肯定会抓捕头目亲属。 所以明末各家农民军大小反王多不用真名,在外只以绰号称呼。毕竟老家还有三叔四姑七舅姥爷呢。 另外就是跟《水浒传》的流行也有关系。 家眷全带走不现实。老弱病残首先就跟不上行军速度,再一个风吹日晒的也遭不住。 最好能找个稳妥的地方安顿家属。 可是天下之大,还真没多少合适的地方。 首先陕西就不行。 往后十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保不准就会被哪一股给连窝端了。 除非藏到穷乡僻壤。可那种地方生活又是问题。 华北也不行。除了兵匪还有建奴,搞不好要被虏到关外给批甲人做奴去了。 中原更不用说,将来是农民军主战场,天灾人祸加起来差不多要死一半人。 四川也不大靠的住。虽然去年八月奢安之乱魁首奢崇明兵败被杀,叛军主力基本被消灭,但是余部还有好几万人在各地流窜。 长江以南祸事略少,但是路途遥远,水土不服,言语不通,没有跟脚,不是好选择。尤其这年头水土不服是很普遍的事情,因之死掉的不在少数。 众人商量半天也没个主意,只得暂时放下。 “那大伙就起个绰号!开始招兵后互相就以诨名相称。” 李自成早选好了自己的名字,什么闯将、闯王之类的就免了。 “赵得胜”三字足以。 咱也当一回赵老爷;得胜者,谓之占得天下公理必胜也。 …… 众人在刘宗敏家盘桓三日,带着空车队返回县城。 李自成交上回执,王象兑免不了又是一顿彩虹屁。 因为流寇远去,富家大户纷纷搬回城里。 艾毓初等人也跑来给李半仙接风洗尘。 “李兄,实在对不住。让你住了柴房又干风险出公差,幸得神灵护佑,平安归来。回头我就把王象兑撸下去给兄弟出气。” “艾老弟客气了。为国效力,匹夫有责。不值一提。” 李振声赞道:“既有如此才干,又深明大义,李家兄弟窝在乡下可谓明珠蒙尘了。” 艾毓初略思索,提议:“不如我给李兄谋个差事?国家多事之秋,在军前效力只要稍有功劳,再一运作,年后就是参将。” 李振声点头道:“正该如此!当今外有鞑子内有流寇,祸我大明,生灵涂炭。某都恨不得弃笔从戎,效岳武穆尽忠报国。” “精忠报国?” 李自成摇头长叹,“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 几位士子恍惚一下,然后面面相觑。 他们这才想起眼前的“李半仙”是“泥腿子”出身,屁股坐的跟他们不在一处。 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衙门不光在泥腿子头上拉屎,还要让他们出擦屁股纸。 单说眼下,流贼刚走,官军又来了。 官军能空手离开吗? “倏奉一文,取米豆几千石,草几千束,运至某营交纳矣;倏奉一文,买健骡若干头,布袋若干条,送至某营交纳矣;倏奉一文,制铜锅若干口,买战马若干匹,送至某营交纳矣。 并不言动支何项钱粮,后日作何销算,惟以迟误则以军法从事耳。” 按当前传统,本来武官地位远逊文官,更不用说呼喝县官采办军需。 明朝中后期,大将、副将给兵部官员上手本时,一般自称“门下小的”。 比如戚继光给张居正写信就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 他们的给养、军饷之类被人捏在手里,怎么能硬气的起来? 实在很感慨。 想当年大明立国之初,总兵有列侯的美名,地方官员都是“伏谒如属礼”。 卫所指挥也威风,若知府不下马表示敬意,卫所官能直接愤怒的“鞭辱仆隶”。 现在反过来了,“承平日久,弓刀废弛,至以二三品龙韬虎贲之将而称走狗于六七品文阶者有矣”。 除了“承平日久”,还有个原因——土木堡战神被俘之后,以勋贵为代表的武将地位集体滑落。明军也从“驭外”变成“御外”。 但战时,尤其下层文武地位就又不一样了。 朝廷让武官出战剿贼,却拨不下几个粮饷。既然卵蛋没被捏住,那武官自然硬气起来了。县官算个求! 你敢耽误军需?后果很严重呀。大不了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知县王象兑很头疼。 别指望世家大户报效军需,他们连田赋都不愿交。 何况流贼并没围城,已经走了。既然不用官军守城保护家财,土豪凭什么破费? 那钱粮从哪出?王老爷正为这事发愁呢。 “州县之吏,懔懔恐后,间有借支正饷,以救目前之急者。然派之里下者,则比比也。 是以私派多于正赋,民不堪命。”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再摊派给五位里长,借他们手去压榨贫民。 …… 李振声尴尬了一下,随即慷慨激昂道:“都怪阉党误国!方今皇上励精图治,罢斥奸臣,任用贤能,相信不日就会澄清宇内。” 又是这一套糊弄鬼的甩锅论。 …… 感谢书友2021903打赏支持 第25章 卜算 纵观历史,向来有三百年王者兴的怪圈。也就是王朝周期律。 王朝初期:田园荒芜、人口稀少,朝廷鼓励农桑,与民生息。 王朝中期:市场繁荣、人口众多、矛盾隐藏,上位者骄奢银逸。 王朝末期:土地兼并严重、各种矛盾激化,天下大乱。 旧王朝历史都有着相似历程,即兴盛——停滞——衰亡,而由新的王朝所取代。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只靠一个圣明皇帝根本无法挽救末期大势。何况也未见的真圣明。 那怎么打破王朝周期律和循环论?靠柿油抿煮吗? 李自成不知道。 但是他清楚,在这片土地上,善良的老百姓最富有忍耐力,他们甚至强大到没有神经的地步。 他们但凡有口饭吃就不会跟着去造反。 农业社会自然是靠地吃饭。因此解决了土地问题就能安抚住小民,也即是所谓的得人心者得天下。 李自成看着一圈士子,“我还是那句话,朝廷要么让老百姓都有饭吃,要么杀光他们,不然流寇是不会灭的。” “即便流寇灭了,关外建奴呢?” “奴酋以十三副甲胄起兵,历三十多年征战,建国称汗。辽东局势糜烂,朝廷可有应对之策?” “十一年前萨尔浒之战,朝廷号称集结四十七万大军,结果一败涂地。” “四年前皇太极继位,三年前迫使朝鲜称弟纳贡;两年前开始绥服蒙古;今又破边入寇围京师,前后计六七个月。现在全赶出去了没有?” 鞑子这一系列的征伐都是在与大明辽西军团、东江军团,以及高丽、蒙古、别部女真等多方势力对峙下进行的……直白说,建奴绑着一条胳膊、两条腿,就逐一把他们打服了。 “你们细看朝廷邸报,奴兵死了几个?大明兵死了几个?痛心疾首啊!” “建奴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劫掠一回人家实力就增长一分,此消彼长,你们细想。” 李振声听得冷汗直冒,颤颤巍巍道:“如此……如此……” 李自成斩钉截铁道:“大明危矣!” “当啷!” 艾毓初手中茶杯掉落。 他急忙问,“李兄,这是你一家之言,还是,还是卜算……” 李自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八月,袁督师将被凌迟处死;十二月,上命再加派田赋,亩增三厘。是与不是,到时自然见分晓。” “咚!” 第一次见半仙的艾泰徵从椅子上出溜下去,一屁股坐地上。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只有西角楼外无定河水哗哗作响。 李振声擦了把冷汗,“兄弟,慎言!” 李自成放下茶杯,“咱都是自己人,不妨事。你们切不可外传。某泄露天机,这下少不得要折寿五十年。” 艾毓初舔了舔嘴唇,“李兄,照你所言,将来……” 李自成摇头,“不可说不可说,我还想多活几年。你们只需谨记圣人教诲,‘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至于将来,千言万语就四个字,事在人为!” 众人略松一口气,这说明局势还有回转余地。 国事太沉重,也不宜过多评论,免得惹祸上身。 正好冯起龙到了,大家随便捡些风月聊起来。 艾泰徵这次得见半仙真容,少不了又要问下自己前程。 李自成装模作样掐指一算,“艾兄大才自不消说,过两年去山西偏关做个同知。只可惜你又不会钻营,将来……” 冯起龙抢答:“将来那就看你造化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然贵人为什么提携你?李哥,我说的没错?” 艾毓初和李振声都笑了起来。 艾泰徵迷糊道:“贵人提携?” 李自成一笑,“走着看。” 艾毓初提起近来陕西流贼四起,山西的道路也不净,他打算提前进京等候春闱。 李自成说过了八月十五再动身不迟,又给他画了个路线图,“按这个走。” 半仙提点自然万无一失。 艾毓初又支支吾吾旁敲侧击自己是不是真能三甲同进士出身,有没有可能再努努力中个状元榜眼探花啥的。 那可不容易。小艾在米脂可以作威作福,到了天子脚下就是个猹。 同科殿试状元原取吴伟业,但因陈于泰是主考官周延儒之姻亲且行贿通关而抡元。老吴只好屈居榜眼。何论一个犄角旮旯来的艾毓初。 李自成邪魅一笑。 艾毓初菊花一紧。 他连忙赔罪,“恕小的失言了。” 怎么能质疑半仙?前边艾诏他爹明明已经应验了。 李自成琢磨了一下,叹气,“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百姓苦啊……” 艾毓初闹不几米半仙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大煞风景。 李自成继续道:“艾老弟,在城里设两个粥棚,出粮一百石……” “……”艾毓初心里大喊,苦也! “……赈济饥民,造福桑梓。父老乡亲能多活几日,你也积个功德……” “……”艾毓初暗发牢骚,饥民关我球事! 李自成忽然凑近了低声说道:“考题可以透漏给你,绝不能外传!千万千万!” 艾毓初一惊,当即跪倒在地,指天发誓: “若违先生训示,教艾毓初万箭穿心,天诛地灭,下拔舌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一幕可把李振声等人吓了一大跳。 闹什么名堂呢?怎么忽然就跪下了? 李自成先呷了一口茶,才点头道:“起来。” 艾毓初磕了三个头,“我出二百石粮赈灾!” 他站起来后也不落座,就候在李半仙身边了。 李自成颔首,“善举恩惠万民,我挑头给你在文庙勒碑叙功。” 文庙庑廊内有明嘉靖二十七年的《修筑米脂县要害城堡碑记》,书丹者是米脂第一位进士,艾毓初的太爷。 碑文在叙述筑城始末后,还有一句:予邑永唯兹赖,天朝赐之名曰大顺城可也。 艾毓初连忙道:“不敢不敢,全赖先生提点,当书先生之名。” 李振声等三人大眼瞪小眼,满脑子浆糊。但是也约莫能猜到半仙肯定给了艾毓初什么好处。 冯起龙一咬牙,“抚恤老弱分内之事,小弟家贫,乐捐白银十两。” 李振声、艾泰徵紧跟着表态,各出十两。 李自成起身,朝艾毓初一摆头,“随我来。” …… 会试在京城举行,基本每三年考一次,时在乡试的次年二月。 考试分三场。 第一场,考生做四书文,五经文。 四书需要倒背如流不用说,五经《诗》、《书》、《礼》、《易》、《春秋》并不需要全会全考。 学子们在五经里专治一经即可,精通哪个报考哪个就成。 他们选择何经作为本经,往往与其家学、老师的影响,就读县学、府学的影响有关。 且治《诗》、《易》、《书》的人数远远大于《礼记》和《春秋》。因为前三者的字数和难易程度比后两者来得简单。 尤其是《春秋》,微言大义,一不小心容易弄砸,学子们多知难而退。 除非提前知道主考官所治这一经,那么为了得到赏识,由其他项转学《春秋》也是可能。 因为文章好坏多依赖主考官口味,他说你行你就行。 第二场考试是“论”、“诏诰表”、“判语”。 “论”虽然出题也是从四书五经中摘取,但并无规定得用八股文来答,可自由发挥。 “诏诰表”要求士子模仿上位者言行,写出相应的诏、诰、表。一般都是汉表、唐诰、宋表。 如“拟唐以张九龄为中书令诰”,“拟宋群臣贺孝宗做敬天图表”等等。 “判语”考察学子对《大明律》等法律条文的熟悉度。 第三场考试是“策问”。 “策问”是给你一段材料,以“问”开头,阅读后写出自己的回答和理解。 曾经在弘治年第三场考试中出了道极其刁难的题,是年举子里只有唐伯虎和徐经答上了。 结果引来了某些羡慕嫉妒恨的举报,怀疑是主考官泄题给两人。 最后主考官一干人等入狱,唐伯虎被判终生不得参加科举。 至于是不是真的作弊,不好说。 因为会试看重的还是第一场的八股文,策问占比不大,顶多算锦上添花。 …… 李自成把崇祯四年的考题一一写下来,交给艾毓初。 其实就算知道考题也未必能高中。 因为评选标准以主考官心情为主,他要是看不顺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 “阅后即焚。切记切记!” “多谢先生。” 艾毓初双手捧过片纸,一揖到底,然后小心翼翼把无价之宝藏进怀里。 第26章 土豪 袁宗道找来报说有朋友拜访,李自成作别几人离去。 艾毓初也没空瞎扯淡了,匆匆去忙乎赈灾之事。 一场小聚会也就散了。 李自成回到班头公房,沈小西儿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沈老西儿在收了第一次赃物后回转老家,榆林的买卖交给了大儿子沈一石。 沈小西儿此次来访,一是为躲“流贼”;二是想打听什么时候再做买卖。 毕竟那家小当铺是因为李自成才设的,老不开张的话也没必要一直维持下去。 李自成听完后有些为难,“再等等,一时也没下手目标。” 沈小西儿眯缝眼一张,“班头,兄弟倒是打听到一个为富不仁的大财主……” …… 当天后半晌,艾毓初的三座粥棚就立起来了。 而且有他带头,乐捐人数大涨,最后共出粮三万八千多斤,银六百多两。 知县王象兑笑得合不拢嘴。 米脂一没起流贼,二没丢城,三饿死的人少,无过就是功。这就是政绩! 王象兑还亲自表演了在锅里插筷子不倒,以示粥稠。 乌泱泱的人头涌动,饥民们端着破碗把粥棚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自成安排张成带捕快维持秩序,不好好排队的也别客气,棍棒伺候。 没想到还在里边抓了一个贼。 真是奇葩天天有。穷的都要领粥喝了,你能偷到啥? 更奇的是他还真偷到三钱银子。 只能说的粥就是好,不论贫富都想来蹭一碗。 头一天还算顺利,第二天可不得了了。 大清早城门还没开,外面就围了成百上千人。 王象兑得报,匆忙穿戴好登上城墙一看,我的天爷啊。 他慌了。 或许还有更多饥民正扶老携幼在赶来的路上,可粥是有限的,放完之后呢? 届时上万人聚在城里,又没了吃食,必然会引发骚乱。 王象兑召集臭皮匠们一通商议,最后决定城里只留一口锅,另外在北门和南门外十里,以及无定河西艾东庄,三地各设粥棚一座。以分散饥民。 李自成原本只捐了一万斤粮,五百两银子,得到沈小西儿报信后他把捐赠额翻了一倍。 反正很快又要打土豪了,而且存粮太多起事后也不可能都带走,还不如散了好。能活一命算一命。 艾毓初真想不通李自成从哪弄来的粮,居然还都是麦子和大米。他只能感叹半仙果然好本事。 李自成不愿出风头,拒绝小艾在功劳簿上记名。 那怎么行? 赈灾是天大善举,上报之后说不准皇帝都要下旨表彰。 李自成拗不过,一时大意署名赵得胜。这下提前暴露假名,又要重新起绰号了。 知县王象兑端详着花名册直撮牙花子,赵得胜是哪个土豪?这年头竟然还有做好事不留真名的? 一般士绅但凡做些善举,没把牌坊盖到天上就算谦虚了。 延绥东路副总兵曹文诏也挺开心,米脂还是挺富裕的嘛,那他的粮饷是不是要再加三成? 王象兑这才想起还有一尊大神没打发走呢。 他清楚,以眼下情况,不可能再从里长手中抠出多少粮食。所以干脆把赈灾善款抽出五百两孝敬给军头。 曹文诏不大满意,纠缠一顿,又多取了两千斤粮,健骡若干头才罢休。率关宁军往榆林征剿王嘉胤。 老曹是大同人,早年在辽东从军,历事熊廷弼、孙承宗,积功升至游击。 崇祯二年底,他随袁崇焕入关勤王。 三年初,拿了尚方宝剑的曹文诏率领参将王承胤、张叔嘉、都司左良玉等在玉田埋伏建奴,因鏖战有功升参将。 然后他从大堑山转战到遵化附近,又跟从马世龙等攻下大安城以及鲇鱼等关口。因为收复四城的功绩,朝廷给他加官为都督佥事。 六月,曹文诏被封为延绥东路副总兵,带领关宁军入陕征讨流寇。 李自成目送大队离去,心里有些忐忑。 关宁军个个顶盔贯甲,罩袍束带,系甲拦裙,一看就不好惹。你说你不去杀鞑子,跑来缴农民军干嘛?! 唉! 米脂县这次赈灾只持续半个多月就结束了。 雁过拔毛是肯定的,至于有多少钱粮落在老百姓肚里,没人在乎。 李自成也懒得掺和,心意到了就好。 现在革命军的几员大将勉强操练出来了,随后招精兵四百余,让他们去教导。 如果不考虑那些因为长期饥饿而造成的营养不良,古人的身体素质要比后世人好太多。 恶劣的生活、卫生、医疗环境下,相当于以死亡率为代价对人口进行自然筛选。身体素质不过硬的根本活不到成年,剩者为王。 光一个接生,用生锈的剪刀剪断脐带,婴儿就不知道要死多少。能挺过来的自然强。 所以,兵源基础相当好。 李自成抽空再进城跟韩金儿鬼混几天。那玩意儿可好玩了,戒不掉。 这还咋干大事嘛!老李一边自责一边乐在其中。 一晃就是七月。 月初,瞿式榖又来了一趟。 李自成跟他深谈几天,瞿老汉还着重请教了一番乐理。 这年头会填词的人无数,能做好曲子的却没几个。不然也不会保留曲牌了,一支曲子能配几百首词。 老朱家难得出一个人才,朱载堉创了十二平均律。但是囿于各种限制,他的理论流传不广。本人也在二十年前去世了。可惜! 为什么需要十二律? 由于乐器制造与人的听觉限制,不可能在音乐里面用无限多的音程,所以需要有所选择,因此有了律制。 又因为简单音程较为和谐,会尽可能地将它们包含在律制之中。最和谐的几个音程:12,23,34之中,其最小公倍数正是12。 十二律就是一个八度分为12份,作为律制基础。 早在《管子》、《吕氏春秋》中就有了“三分损益法”。可以将它近似理解为五度相生律。 但无论是五度相生、还是三分损益,都无可避免地出现两个问题。 五度相生不能生成八度。这在中国也成为“黄钟不能还原”这一千古难题。 五度相生所得出的等位音会出现细微差别。 这两个问题导致五度相生律不方便直接用于乐器制造,而需要加以一定改进。所以十二平均律很有必要。1 历代一直有学者试图解决“黄钟不能还原”——曾侯乙编钟横跨五个八度,中间三个八度有完整的十二音。 比如南朝宋时期的天文数学家何承天。他在《立法制议》中首次提出十二平均律所对应的数列,可惜原书已经失传。 当时主流律制是通过多次损益而达到六十律,而何承天拒绝这种做法并发明了“新律”。 何律是按照弦长差值所平均的结果,并非按照频率比所等比计算的真正的十二平均律,但其明显已经有了十二平均律思维,且其实际效果也已十分接近十二平均律。 从南北朝到明朝,也有许多类似的对五度相生律进行改良的方式。 比如宋代蔡元定的十八律,在以十二正律为宫时,可以在所有十二律中保持三分损益法七声音阶中特有的音。 到了明代,其中集大成者要属大明宗室朱载堉。 由于八度弦长比为2:1,要将八度等分为12分,即需要求等比数列的公比x=2(112)。先将纯八度开平方,得到蕤宾1;再将蕤宾继续开平方,得南吕1;再将南吕开立方,则得半音应钟10…… 距今七年后,法国人梅森会出版《和谐音概论》,在西方第一次提出了10这个数字。而比他更早的朱载堉推算出的频率比是更加精确的10。 十二平均律是不是从中国传到了欧洲?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李之藻在自己着作里提及了十二平均律。他是填主叫徒,与利玛窦交往甚密。 利玛窦在日记里提到过朱载堉的历法理论,所以,他有可能知道朱载堉的十二平均律。 利玛窦又和梅森是好友,因此两人也有可能讨论过朱载堉的理论。 总之,老朱用81位的算盘,算出了2的十二次根,值得膜拜。可惜这些都被认为是“奇技银巧”,没有得到重视和推广。 尤其“十全老人”乾隆上位后,还专门组织人员声讨早已作古的老朱,将十二平均律斥为“臆说”。 因为大家熟知的“中国风”是五音,老朱倡导七音自然是异端。然而黄钟大吕还12音级呢。乾隆一个蛮子懂啥? 他搞的宫廷雅乐靡靡不振,跟丧乐一样,自己都听不下去,大骂群臣无能。 总之,三分损益律、纯律、十二平均律,在中国同时存在,异律并用。南朝宋、齐时清商乐的平、清、瑟三调和隋、唐九、十部乐的清乐中,都是琴、笙与琵琶并用;五代周文矩《宫中图》卷中的琴阮合奏,琴上所用应是纯律;笙上所用当为三分损益律;琵琶与阮是平均律。 所以,传统玩到5的版本就是宫商角徵羽,玩到6、7的有清角、清羽、变徵、变宫啥的,比如清雅燕乐。 再加上地域性民族性等原因,中国早有七音了,民间乐曲不少。司马相如《凤求凰》、古曲《流水》、不是沙宝亮的《暗香》等等等等太多了。更远的还有贾湖骨笛。 只不过传统以“雅音”为正音,对于不和谐音就有排斥心理,说其为“骄银厉色之音”。 比如《史记·刺客列传》: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 用变徵为主音的乐曲,听起来就会显得特别诡奇悲凉。于是“士皆垂泪涕泣”也就不奇怪了。 所以天朝用五声调式普遍较多。 事事跟天朝学习的倭寇在这上面正好相反,多用,所以乐曲基调普遍惊恐、诡异、暗黑。 十二平均律是好,可是对于音乐这种与感官挂钩的事物,如果只停留在理论上,我们欣赏什么? 没几个人能看懂理论,当然难以传播远扬。所以更重要的是实践。可是作好曲子难呀! 正适合抄袭狂魔李自成。 瞿式榖小住六日,带着一堆书返回江南老家。 陕西太乱了,他不敢多待。 米脂县就像台风中心,略安稳,四周却是疾风骤雨。 北边的榆林不用说了,王嘉胤部几万人在那一带打游击。 南边和西边的绥德、保安(志丹)、安塞、肤施(延安)、安定、甘泉等县一样遍地烽烟。 七月底,榆林驻军开往西北,击占据黄埔川的王嘉胤;原农民军王二部下白汝学率四五千人围攻绥德。 周边官军兵力被牵扯,李自成借机出巢北上。 大队车马夜行晓宿,在山沟里绕道,于五日后到达白田湾附近。 前面有个大土豪。 高远山祖上在淮扬贩盐起家,万历盛时资本不下三百万两。 开中法败坏后,高家逐渐回转陕西。大买卖也不干了,只从宁夏花马池弄点盐,每年赚个一二万零花钱。 高远山做为富三代,从小奴仆成群,锦衣玉食伺候着,被惯坏了,恶行累累也不必提。 李自成要替天行道。 晌午吃过饭,大队开出山沟。 这次不能夜袭了。 几百步卒训练不周,人数一多必然产生混乱。另外高家宅院占地五六十亩,晚上进去也不好搜剿。 分出几十人守定各路口,李自成带着三百多人直冲大宅。 架梯强攻。 高家护院近百,颇勇悍。双方厮杀一场,李自成于后半晌攻克大宅。 高财主月前已经带着家眷躲去榆林城了,逃过一劫。 战后清点,己方阵亡十一人,伤三十五。 死的里面有一个是李自成表亲。 顾不上悲痛,赶快把战利品装车要紧。 因为东面是波罗堡,西面有响水堡,离得都不远;北面五十里又是榆林城。大兵一出,李自成这帮“贼寇”就要嗝屁着凉。 粮食装了六十车,银子二十车,绫罗绸缎十车,其他贵重财货六车,牲口上百。大丰收! 照例车队先走,李自成在高宅蹲守一宿,天快亮时才撤离。 这次缴获实在太多了,除掉分给民夫们的好处,最后拉回大本营的还有七八万斤粮,五十五万银子。 爽翻了! 八月初十,望眼欲穿的沈一石终于等来了李自成。 “恭喜班头旗开得胜!” “好说好说,屋里坐。” 袁宗道在一边忙着端茶倒水。 两人先聊了些局势。 围困绥德的农民军已经被打散。 早前已降农民军头领王二也因为当内应败露,被洪承畴砍了。他还顺便把苗登云等大小几十个已降头目一齐斩首。 王嘉胤反而攻占了府谷,称王置官。 他麾下右丞白玉柱、左丞紫金梁,部下将领一百多,士卒三四万。 沈一石感慨道:“也不知啥时才是个头,咱安分买卖人最怕就是兵连祸结。” 李自成笑,“是吗?刀兵一起才是发财的好机会。比如介休的范永斗。” “范永斗?” 沈一石略思索,“好像……没听说过。” “老范发家还要再等两年,不出名也正常。” 山陕地贫,所以多商贾,买卖做遍天下。 他们财富之多,比江南那些土豪不遑多让。 其中很多人都是和蒙古贸易发家的。包括山西的范永斗。 到崇祯五年,皇太极带着附庸科尔沁、扎鲁特、巴林、奈曼、敖汉、喀喇沁、土默特、翁牛特、阿苏特等部约10万兵力,征伐插汉儿——令人菊紧的名字,还是改察哈尔。 皇太极大胜,从归化城南下,兵锋直抵大同、宣化。耀武扬威。 大同德胜堡明军遣使贡献,牛羊绸缎茶叶烟叶白糖冰糖粮食等等。皇太极也回赠了十几只羊。 宣化守将也遣使议和——都是私下的。 从此开始,边关守将纵容张家口商人与鞑子进行大规模贸易。那些商人尤以山西老西儿为主。 (皇太极并不算清太宗的本名。译名也可叫黄台吉、洪台吉。 “台吉”疑似出于汉语“太子”音译。明代蒙古人,凡是可汗、济农一级的首领,生的孩子如果有自己的分封部落,都需要加尊称“台吉”。 后来该尊称被滥用,稍大一些的有台吉尊号的部落首领,尽管他不是可汗也不是济农,他的儿子也被被尊称“台吉”。 而黄台吉或者洪台吉,就比“台吉”略显尊贵一点,疑似出于汉语“皇太子”音译。 起初能用此尊称的,只有可汗或者济农的长子或者指定的储君,后来滥用了。 “黄台吉”为储君的,土默特和卫拉特人比较常见。 但这和满清有啥关系? 努尔哈赤时期的女真人,已经高度蒙古化,但到底和蒙古人是有区别的。所以为了更好地和蒙古融合,努尔哈赤稀里糊涂地把孩子取名为“黄台吉”也就不难理解了。 然而蒙古人的比较正宗的做法是,无论“黄台吉”还是“台吉”,都是尊称,都用于名字后缀,没人直接用这个当名字。有点类似突厥时代的“特勤”了。 当时各种被突厥化的中亚民族后裔,也开始用“特勤”做名字后缀,逐渐让“特勤”完全消失了原有意义一样。 (古代史书里记载,突厥有个官号叫特勒,唐太宗昭陵六骏里有一匹马就叫特勒骠。然后现在考古搞清楚了,突厥那个官名,是叫特勤。特勒是特勤在多年抄写过程中以讹传讹搞出来的。史书还记有个叫阙特勒的人,现代已经发现了阙特勤墓的石碑。) 努尔哈赤称汗,一样是效法蒙古制度。) ………… 感谢书友2017933月票支持,感谢太平天国等书友推荐票支持 第27章 心似双丝网 其实范永斗等晋商只是摆在明面的花瓶,商人能有多大地位? 他们背后那些人才是真正的祸害。 冯铨、周延儒、温体仁、张彝宪、高起潜、陈新甲、刘永祚、魏邦典、江禹绪、李鉴……名字可以列七八页,包括内阁及厂卫成员、宣大官僚、边关守将等等。 李自成说道:“你只需知晓,天下最少还要乱十年。下对注,荣华富贵享不尽;押错宝,家破人亡就在眼前。” 沈一石大惊道:“十年?” 李自成点点头,“小西儿啊,为父母妻儿多想一想,哪怕只为自己,也要多想一想。十年大乱,如何自保?” 沈一石眉头紧皱,“恕兄弟愚钝,可否明示?” 李自成当然不可能跟他明说,而且沈一石原本只是个无名小卒,也没法在他身上展露神迹。 “回老家!如果你能想通了,明年五六月份我们在绛州见。” 小西儿一时琢磨不透,再追问,也没得到回答,只好暂时把这话题撂在一边。 两人又谈起销赃的事,李自成直接把十六车财货都赊了出去。 他手里的银子实在太多了,再拿也是累赘。这年景,银子没粮食好使。 沈一石又跟李自成攀谈一日,怀着重重心事离开米脂。 八月十五中秋节。 李自成在县里吟风弄月。 乐声婉转,歌声悠扬: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唱罢,艾毓初带头叫好,“先生大才,曲子做得妙不可言。” 李自成谦虚道:“主要是女子唱的好。” 几位歌伎纷纷起身致意。 知县王象兑捋着胡子赞道:“班头如此之才,何苦瞒着老夫?” 李自成谦虚道:“老父母日理万机,不敢叨扰。” 王象兑颔首微笑,“如此良辰美景,想必班头腹有良诗,让我等欣赏一番可好?” 李自成腹诽,老子虽然无功名傍身,但是你能一起坐在这里是祖坟冒青烟。还想看老子笑话? 他推脱道:“县尊面前哪敢出丑,白丁之身不值一提。” 艾毓初回护道:“老爷先起个头么,我们小辈哪敢放肆。” 王象兑笑呵呵,“老喽,不中用了。你们青年才俊正当时。班头,还望不吝赐教。” 艾毓初又要打岔,李自成已经站了起来。 非逼我抄诗,那只好对不住曹公了。 李自成装模作样在地上绕了两圈,又抬头看向窗外。 “中秋对月有怀,不才献丑口占一律。”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艾毓初抢先拍桌,“小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当浮一大白!” 王象兑大出所料,没想到这泥腿子还真有些本事。 举座二十几人也齐声交口称赞。其实诗句也一般,都是瞎起哄凑热闹。 气氛大好,一时间众人各做腐词酸曲,飞来飘去。 可是王象兑心下不快。 满屋子哪个不是苦读几十年,最少也是秀才出身。你一个芝麻粒大的班头凭什么能让艾毓初巴结?凭什么会作曲,还能做出好诗? 王象兑举起酒杯,“李班头,方才所做诗句令某回味无穷,敬你一杯。” 李自成客气道:“不敢不敢!折煞小人了,那个,恭敬不如从命。” 酒刚下肚,王象兑再出幺蛾子。 “李班头既能作诗,想必于词一道也有所得。来,大伙同饮一杯,再恭听妙词。” 李自成心里那个气呀。这死老头马上七十岁的人了,怎么一肚子坏水。 正常人哪那么容易立马做出诗词,天才稀少。“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啊。 边上一群士子跟着起哄,只有艾毓初等几个相熟之人帮忙打圆场。 李自成给王老汉把酒斟满,“请县尊痛饮三杯,再容小的搜肠刮肚博君一笑。” 喝死你个龟孙! 王象兑刚一推脱,李自成朝几个陪酒女一努嘴,再一亮腰间钱袋。 众女子一窝蜂就扑上来了。 “老爷,喝一个嘛。” “日后加官进爵可别忘了奴家。” “老~爷,你太也偏心,妾身要来个交杯酒。” “……” 眨眼就给老头灌下去七八杯。 王象兑摇着手大喘气,“不来了不来了,遭不住。” 李自成举杯上前,“皎洁一年惟此夜,莫教容易负婵娟。县尊,请再饮此杯。” “好句好句,班头有才。”王象兑摇头晃脑。 他已经有四五分醉了,不敢再喝。 李自成对几个陪酒女一举巴掌,意思是灌下去给五两银子。 女中最靓的一位却误认为还要再灌五杯,当即使出十分本事,把王老汉弄了个五迷三道,趁势猛灌。 一连三杯下去,邢秀娘又要再灌,王象兑擦擦嘴角,摆手道:“再,再不要了,你们一齐捉弄我,你们不是好人……班头,你的好词呢?” 众人哄笑一声,静了下来。 李自成负手而立,抬眼扫了一圈。心说别把中秋好词糟蹋在这里了,他们不配。 “李某不才,那就自嘲几句。” “咳咳……”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 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 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 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破!” 满座皆惊! 鸦雀无声! 王象兑因为一个“破”字酒醒了三分。 他定了定神,长叹声中站起,端起酒杯喝干,又抱拳拱手,“李先生,失敬!失礼了。老朽不胜酒力,先走一步。” 再没人敢小看泥腿子。 艾毓初满眼都是小崇拜,一闪一闪亮晶晶。 李振声暗赞不已,此子日后定不凡。 知县一走,士子们更加放浪形骸。 莺声燕语中某笑阵阵。 邢秀娘绕开桌子走到窗前,举起酒杯,“敬奇男子!” 李自成一推杯,“这从何说起?” 秀娘再送杯,“抱负尽在诗词中,英雄气概显露无疑。大丈夫当如此!” 这女子出身金陵烟花之地,后被富商买回绥德。可惜没过几天好日子就遇上了流贼过境,满府老幼弃家而逃。 颠沛流离中她走散了,孤零零一个人无处可投,只得从操旧业。 “谬赞了……” 李自成嘴上谦虚,心里颇有些后悔。做的太过了,连女人都能看出来。 他胡乱应付几句,给女人们开发了赏钱,借口离去。 第二天。 李自成刚从温柔乡里爬起,收到一个香囊,还附了张便笺。 上书: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末尾还有四个字:知名不具。 我知你个大头鬼! 李自成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难不成这就是原本要被高杰拐跑的那位“邢夫人”? 后来坐到南明江北四镇之一的高杰经常对人说:“邢有将略,吾得以自助,非贪其色也。” 造化弄人! 如今高杰远遁,可是,可是邢氏再得力也不好收啊,哪有皇帝娶鸡的。 “好像,宋朝有一个皇后……嗨……” 李自成扇自己一巴掌,急忙摇头驱散胡思乱想。 高一功隔三差五的推销亲姐他都不打算收,何况小鸡。 李自成提笔回信:家国江山磅礴,儿女情怀落寞。珍重! 原本是拒绝,不料邢秀娘一看回信,更加春心涌动。 她精心打扮一番,随即登门造访。 李自成好无奈啊,只得劝道:“找个老实人嫁了,相夫教子,安分过日子。。。” “……” 邢秀娘捂着脸痛哭而去。 第28章 连坐法 邢秀娘一出场,韩金儿不乐意了。她狂榨了老李一日,看看有没有偷吃。 完事后她又吹着枕头风让李自成早点把事情办了。 扯什么淡,能娶你过门? 说起来李自成还真有些纠结,把韩金儿一脚踢开舍不得呀。烧妇实在太好玩了。 要不怎么说成大事的人少呢,前路绊脚石太多了。比如红颜祸水…… 为啥总让美女背黑锅,而且有红颜薄命之说?因为没人在乎丑女,更没人在乎她们活多久。 …… 一晃到了九月,袁崇焕被处极刑的消息传来。 略知时事的愚夫愚妇拍手称快。 设身处地想,建奴忽然就兵临城下了,难道关外防线被打穿了? 山海关丢了? 袁督师殉国了? 呱呱叫的关宁铁鸡被全歼了?1 既然辽东无恙,将帅士卒也活蹦乱跳,那鞑子从哪冒出来的? 尤其在京城内,一般老百姓又不可能掌握多少情报,瞎话一传十十传百,造谣动动嘴。 所以袁崇焕就被“通敌卖国”了。 他到底有没有和鞑子暗通款曲?内情不为外人所知。 就和被袁崇焕矫诏杀掉的毛文龙一样,孰是孰非任由评说去。 反正,此后江湖再无——掉哪妈!顶硬上! 当初听过预言的艾毓初已然启程赴京,艾泰徵和李振声倒是来座谈了一回。 两人不胜唏嘘,对李半仙虽然还没五体投地,但也差不离了。 如果几个月后皇帝再加派辽饷,艾毓初又马到功成,那李半仙就真成李神仙了。 其实李自成早先还想给杨鹤、他儿子杨嗣昌,以及洪承畴、曹文诏、卢象升等等名臣宿将卜一卦,泄露点天机。可再仔细一想,这事恐怕不靠谱,遂作罢。 李自成能影响的只有身边人,靠潜移默化蛊惑。想让外人信服,单凭只言片语难的很。 比如之前西安的王徵,只回了一封信客套两句再无联络;汤若望的信多些,主要劝入教,李自成一直虚应付,对方也就寡淡了。 想玩神棍把戏,此路不通。 初三,袁宗第进城了。 “早前按大哥的吩咐……” 中秋节前,李自成给小兵们增发了安家费,让他们返家团圆二十天。因为起事之后再回来就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结果到期限后仍然有二十多人没按时返回。 李自成招的第一批兵都是精挑细选。供着他们吃喝不愁,而且前后总共给了安家粮六十斤、银二百两,待遇没的说。万万想不到就这还有人跑。 “……刘二哥不听劝,昨日先带着人去追查了。” “唉!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李自成叹气。 袁宗第不知道大哥说的是二哥,还是那些逃兵,不敢搭话。 “你留在城里照应几天,我回去处理。” 等李自成赶回西山茆,二十八个逃兵已经全抓了回来。本有二十九人,其中一个是壶芦山的,原高一功手下喽啰,直接被他追过去捅翻了。 按刘宗敏意思,这群白眼狼直接砍头示众,以儆效尤。 李自成拒绝了,“也怪咱们前头没定好规矩,直接杀人不妥。” 他看了看五花大绑的逃兵,回头吩咐,“先把绳子解开。” 刘宗敏气鼓鼓的不愿动,谷可成等人上前一一松绑。 逃兵们纷纷磕头求饶。 李自成说道:“我也不问原因了,马跑哩兔窜哩——各有各的打算。革命军来去自由,强逼着你们入伙没求用。” “之前发下去的粮食、银子就当是封口费。你们但凡有三分良心,去后不要到处瞎咧咧。兄弟一场,咱也算仁至义尽了。都回家!” 赶走了逃兵,李自成又召集大小头目们训话。 “兄弟们,要善待你的兵。你们和士卒朝夕相处,不光是教杀敌本领就完事了,还要跟他们多拉呱家常。要及时掌握部下心思,问问他们有什么难处,有什么不满意处。凡是合理述求,咱革命军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你们做头目的,要是连自己的兵天天想啥都不知道,那能管的好?将来怎么打仗?这还没跟官军开战就先跑了几十个,真要打起来,几十人临阵脱逃会扰乱了几百人军心;几百人动摇了,几千人就会跟着一哄而散,咱们就完了!” “兄弟们,干系重大,要引以为鉴!” “多的我也不啰嗦,咱们今天先把招兵条例定下来。” “刚入伙的先在新兵营整训一个月,因种种缘故不想留下的,听凭自愿。从新兵营出来后加入正兵,待遇一视同仁,若还有开小差的,定斩不饶!” “入军服役三年,期满后发放路费,留去自由。革命军不搞裹挟那一套。” “这次也给我提了个醒。咱们起兵在即,现下队伍却不知节制,上下不相连系。” “将来真开战了,容易导致进前者徒死而无赏,虽欲赏之,无从查考;退后者偷生而无罚,虽欲罚之,亦无从查考。 今定下节制,如一甲退,只杀甲长;一队退,只杀队长;以上皆然。 比方哨长但见他一哨人退时,若他一人不退,必要阵亡在前方。我便将他部下五个队长都杀了,来偿你哨长之命。 哨长不退,他的队长怕要偿命,亦不敢退;甲下士兵,恐怕阵亡甲长,其余士兵都该砍头,便都护着甲长,站住不退。 此法一行,便是百万士兵,一时进前退后,也都有查考。 反之,如若你不善待部下,人家临阵坑你,你便先死了。 兄弟们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此便是百万人也要同心,那个还敢轻先退走? 这是纵的连坐法,还有横的连坐法。 若一甲被围,二甲不救;一队被围,本哨各队不救;一哨被围,别哨不救,致令失陷者,俱军法斩其哨、队、甲长。” “兵法云,强者不得独进,弱者不得独退。又云万人一心、万人齐力。 真是要得这个成效,非实行此连坐法不可! 从今以后,仰各将士奉行无违,勿视此为普通之令。” 《连坐法》初听残酷,但大小头目一细想,这实乃军事良策。 两军阵前人人奋勇争先就行,不用操心后路,何战不可胜? 但,如果是因为大统领指挥不当而溃败…… 这就不好深究了。 李自成也管不着人家心里怎么想,给头目们讲完话,又集合士兵看了看操演。 当前一军分五营,一营辖五哨,一哨五队,一队五甲。 一甲十二人。 甲长甲副各一名,战兵十人。 一队五甲,共八十四人。 分别为十二个刀牌,十二个弓箭,三十六个长矛。 队里另设置有军官、直属人员二十四。 队长一,队副一,司务长一,书记员一,卫生员一,旗手二,吹鼓手二,军械二,传令兵三,炊事五,辎重五。 一哨五队,合六百七十六人。 其中军官、直属两百五十四人。 哨长一,哨副一,司务长一,书记员三,宪兵十二,吹鼓手十二,旗手十二,传令十二,炊事十二,军械十二,医疗队十二,警卫十二,工兵二十四,辎重二十五,侦察队二十五,骑兵队八十五。 一营五哨……李自成还没那么多人,暂不瞎编了。 队是作战的最小基本单位;哨为最小战术单位。 各哨要能独立作战,方便打游击。合则天下无敌,分则各自牛皮。 哨编制主要是以鞑子为假想敌,对方最小战术单位一牛录三百人,革命军要二打一。 除此之外,李自成坐镇的老营里还编设孩儿营、妇女营、辎重营、教导营、文工营等等。 孩儿营为十五岁以下兵将子弟及孤儿等。 妇女营不是劳军的,主要是部分女眷及收留的无家可归之妇,用来缝补浆洗做军服之类。 文工营吹拉弹唱兼职宣传刷标语等。 暂时李自成亲兼哨长,刘宗敏、谷可成、袁宗第、高一功、刘芳亮、李自甲各领一队。 李过统带新兵营。 田见秀这后生心慈手软,不适合带兵。 他的长处是读过书,谨慎心细,可以培养当参谋,还有组建情报工作。 队伍编制暂时就这样了,马马虎虎能把架子搭起来。 人员方面,普通杂兵随便都能招来,就是识字的少,当前有军伍经历的也只四分之一。 也缺工匠、大夫。这两者有一技傍身,轻易不会投“贼”。 眼下兵器还缺一少半,这个好补。 马匹差的多,要跟蒙鞑做交易,还要跑一趟甘肃大马营草滩(山丹军马场)。 盔甲就算了,外购容易暴露,自己做又太费事,将来以缴获为主。等有了地盘后再自做,也只给少部分精兵配发。 现下大部分战斗之胜败取决于精兵。啦啦队们呐喊助威就行了,要啥甲胄。 第29章 我要造反 光有《革命军连坐法》还不够,挡员也该下基层加强把控。 可惜合适的政工根本找不来,泥腿子们觉悟有限,不能指望他们为天下大同奋斗终身。所以,暂时拉倒! 士兵委员会倒是可以设置。任务主要有五项:一是参与军队管理;二是维持军纪;三是监督经济;四是作群众工作;五是加强士兵政至教育。 士委只能对某个问题提出建议或质问,而不能直接干涉和处理。士兵如要开会,主官必须在场。战时,军事主官可以暂停士委的各种活动。 李自成很怀疑小兵们能不能玩转士委,先搞起来再说。别的不提,起码有人贪污了伙食费总是能发现的。 给众头目训完话,李自成又拉着田见秀单聊。 “秀儿,那群老粗不顶事,你要把重担挑起来,尽心辅佐我。” “大哥只管吩咐,敢不效力。”田见秀感动的不行。 “你的差事非常紧要,革命军能不能成功,多半要系于你一身。” “我这条小命是大哥给的,火里来水里去,死而后已。”田见秀激动的快要热泪盈眶了。 “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你要做的就是给革命军当耳目,将探子、细作布满天下。” 李自成掏出一本册子,封面四个大字:特务秘典。 “拿回去好好温习,一概要点记录详细,照章办事,万无一失。” 首先要在米脂安排暗探。 将来大队离开后,兵将们还要给家里送回钱粮,没人照应不行。看家的袁宗道还是太显眼,搞不好哪天就被抓了。 第二就是往以后即将攻占的县城埋钉子。 早点发展内应好打听虚实。 第三是宁夏、汉中、吕梁山、太行山、大别山等等地方。 李自成打算做根据地的去处有十几个。暂时都没啥把握,多留几个备用,看形势发展再定。 探子再往后排就是去京城、边外、江南、山海关等处。 消息总要有个来源,老是依靠“天授”容易让人怀疑。而且随着蝴蝶翅膀扇动,李自成的“先见之明”迟早完蛋。 派出去的特务也分两种,一类是普通打探消息;最要紧的一类只蛰伏不启用,待战时出奇效。 打发走田见秀,李过和李满天相跟着进来了。 “叔,是这么个情况……” 李满天左思右想一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彻底入伙了。 他想让儿子、闺女认李自成为干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顺便张鼐一直嘴上叫干爹,李自成推脱几次都没用。李满天趁机会想一齐定下。还给孩子改了个名叫李双喜。 “让李过收下他们,我一天天忙的也没空管教,反倒耽误了娃。姓氏名字仍然照旧,都是父母生的,夺了人家本姓不好。” 大明风气就是这样,上到王公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义子义父比比皆是。明代庶民不能蓄奴,还有四十无子才可纳妾,所以为了钻空子,很多奴婢小妾明面上是干儿子干女儿身份,称呼主人爹娘。 还有,张献忠就收了十来个得力干儿子,令人羡慕嫉妒恨!孙可望,李定国等都是陕北人,可李自成寻不到啊。 认爹的事情定下,这边行完礼,三个娃第二天又带着些礼物去常峁墕看望李自敬。 然后他们返回时就多了一个人。 邢秀娘已经在常峁墕住了两三天,对外一直诈称是李自成媳妇。 李自敬虽然是个没主意的人,好在不傻,把她安顿去跟李诚婆姨作伴,准备观察几天看看有没有异动。 李过带着娃一到,他正好把女人甩出去。 “你啊你啊!”李自成一个头两个大。 邢秀娘蹲身施礼,“让老爷为难了。妾粗通文墨,随侍左右不求名分,被看添香足以。” 她一上西山茆就听到了阵阵喊杀声,倒也没慌,只当是整训团练。 李郎文武双全,反令邢秀娘更加顷心了。 “何苦呢?我给你拿点钱,去找个老实人……” “老爷不必多说。妾若稀罕银子,只需回转江南便是。无价宝易求,有情郎难得。” 青楼女子纵然做的是皮肉营生,但是无不渴望遇一良人。 这良人最好是达官贵人;不然有功名傍身,通琴棋书画的才子也行;最次也要是小土豪。老实人靠边站去。 良人还要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哪那么容易找啊。 前有马湘兰后有杜翠娟,没一个有好归宿,邢秀娘听过见过的多了。 李自成摇头叹息,“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李有才! 邢秀娘眼睛一亮。 “妾自知身份低微,只愿做一婢女。” “我后半生纵马天下,可没法带着你。” “古有梁红玉,今有邢秀娘,如何不可?妾也骑得马,不是小脚之辈。”1 “……”李自成头疼。 其实把邢秀娘安排到江南开个紫明楼、丽春院什么的不错。笼络士人、采购军需等等,大有用处。 凭李自成的本事,丽春院最多一年就能名动天下。 可是这玩意儿好说不好做啊! 先劝师足从良,再骗良家上炕? 李自成真不愿干那买卖。 “你知道我练兵为了什么?直说了,老朱家坐了太久皇位,搞得天下民不聊生。我要造反!” “……”邢秀娘愣在当场。 李自成再劝,“回江南。相遇也是缘分,我送你一本曲谱,可保后半生衣食无忧。” 邢秀娘紧咬嘴唇,低头不语。 “好好想一想。”李自成转身出门。 院子里很快响起了二胡《梁祝》。 女子姿色真不错,技巧也应该超群,可玩物丧志呐!老李很矛盾…… …… 一连几天,李自成忙于整顿军务。 西山茆上练兵忙。 基本队列熟悉后,要开始学列阵。 军阵很重要。 以老农民的纪律性组织性,你敢玩散兵,他们就敢四散乱窜放羊。所以必须用阵型禁锢他们,同时也是为提高战斗力。另外,后世的三人战斗小组也可以看做是一种阵型,甚至航母战斗群也有阵法。 当前列阵以一队为基本单位。 虽然存在“甲”这种更小的编制,但过小的战术单位在大型战场上无法指挥且战斗力和生存力堪忧,那只是行政编制单位。 中国古代最基本的阵型有5种:方、圆、曲、直、锐。 方阵是能攻能守的稳健阵型;圆阵主要应用于防守;曲阵差不多就是横队,一字横开的阵型有利于将所有兵力同时投入战斗,并且包围敌人,但展开后不利于指挥;直阵是纵队,纵队利于行军,也利于指挥,能投入的战斗正面却较窄,有很多兵力无法发挥战斗力;锐阵利于进攻,特别是突破类型的进攻。 所以,行军时候可以用直阵(纵队),若遭遇敌人而情况又不清楚的时候,则应转换成方阵(地形适用下);若敌人立足未稳或处于劣势,地形又开阔适合展开兵力,则可转换成曲阵(横队),去包围歼灭敌人;若敌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双方又必须一战的情况下,可以用锐阵来冲击粉碎敌人正面;若处于敌人几路袭击的危险中,可组成圆阵来应对威胁。 再次,各种军阵之间的变换方式是有规定的,这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做到尽可能在短时间内快速转换适当的阵形,否则在实战中非常危险。如果小兵们缺乏训练,战时走位混乱,就不战自败了。 具体展开水一下—— 对于步兵来说,基础的战斗队形很简单:方阵、锥阵、圆阵。 方阵是进攻,排横队还是纵队要看情况。 横队正面宽,代表着在时间上集中兵力。反之纵深就是空间集中兵力。 开仗时如果你的正面比对方宽,那么已经赢了一半。因为平原上视线不佳,对方不清楚你纵深多少,一看正面那么宽就先虚了,怕被包围。 打仗以短兵相交为主,除了三列线等可以调动纵深的阵型外,作战一般都是在第一线,后面的士兵大部分时间在打酱油。所以在作战时,纵深远没有正面发挥作用来的快与直接。 正面是一只军队攻击力的直接体现。可以说,你的正面越宽意味着你的有效战斗力越强。 当然,宽度还要考虑地形背景以及士兵素质等等。 总之,军队交战时,纵深的效果不会很快体现出来,但是如果你正面不够宽被包抄却是必然的。 最后,如果对方是强军,那人家列纵队直接冲击,弱军被一捅就破,有多宽的横队都没用。 具体如何分配纵深和正面需要看情况定。 方阵对士兵的训练要求比较低,但是在列阵时需要在阵形的四角和正面布置精锐老兵“夹住”阵形。 这样一是可以更快地完成列阵,二是能提高方阵牢固度。 锥阵也是进攻。 冲击力强,可以用来突破战线,破坏敌方阵形。只是稍微难练一些。况且冲阵被骑兵代替后步兵锥阵也几乎不用了。 大明当前只有西南土司兵仍然在用锥阵,以一人三人五人七人七人排五行成三角形,为一旗。若干旗再组成更大的三角形。 圆阵以及其他变种军阵如缺月阵或空心方阵是防御队形。 这类阵每个方向都是正面,可以同时应对来自四周的进攻。 而普通方阵防守时需要将正面转向,方阵越大转向就越困难,容易在遭到敌方骑兵突袭时发生崩溃。 再者圆阵便于指挥与弹压。当某一方向上的威胁较大时,将领可以方便地调集预备队进行加强;圆阵也便于保护军旗、主将、伤员和辎重等,还能在内部布置一定的骑兵、炮兵用以反击。 另外,空心方阵不是单纯防骑兵的,或者说不如实心的防骑兵效果好。主要是空心阵能防止火炮炸烂队形。毕竟传统方阵被淘汰的最大问题就是:骑兵四处冲击或者假装冲击,但是不硬拼。步兵会越来越靠拢,挤作一团,然后被火炮轰的稀烂。 阵型的作用太大了,因为很多时候胜败就在一线间。 比如卫青围剿匈奴的王庭之战,促不及防的汉军遇上了同样促不及防的匈奴。 谁先列好阵谁赢。最后卫青险胜。 总之,不管什么阵法,都是在“纵深”和“正面”上以士兵素质为基础,因地、因敌制宜的不同侧重。 所有阵型只有一个目的:把有限的力量用在对的地方,在局部形成优势,击败对方。 历史上还有名目繁多的阵法,那些玩意儿摆出来并不是为了好看,多数也并不是为了临阵使用,而是为了在日常训练中管理小兵。 正如子弟兵叠“豆腐块”一样,有助于杀敌吗?有!令人厌烦的内务条令很重要的一点是培养纪律性、组织性等,潜移默化教导他们要绝对服从,以小见大。 除了步兵外,骑兵也非常要紧。 骑兵特点是机动性强、冲击力强。 相对步兵军阵而言,骑兵军阵要显得松散许多。 最基本的骑兵队形为小型横队,每个小队只有几十人甚至十几人。 横队内各骑兵要保持适当间隔,以防止与敌方骑兵直接相撞、避开障碍或者尸体。 骑兵小横队可以组成大横队,但是人数不能太多,否则会导致指挥困难,而且机动力也会下降。 骑兵也能排方阵。 多个骑兵横队前后排在一起,每队间隔视情况而定。 “三堵墙”就是三个横队。每队前后间隔几丈或十几丈,冲击时如同汹涌的海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冲击敌军。 除了横队外,骑兵还可以列锥形阵冲击步阵。 它的优势在于机动性良好,方便转向。所有骑兵只要盯着最前端的旗帜行动就行。 锥形穿透力强,但是后劲不足。 前队冲入敌阵后可能会被黏住难以摆脱,那就会阻碍后队继续冲击,可以说是一锤子买卖。 如果冲锋的骑兵不能凿穿敌步兵方阵,就要陷入混战。骑兵没了机动力等同于嗝屁。 所以这一阵形用来冲击弱逼时非常有效。 宋朝就有记载“虏用兵多用锐阵,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重兵既乡,郎作圆阵以旋敌人;若敌人复作圆阵外向,郎下马步战,待其败走,上马追之。自用兵以来如此。” 若敌方步阵队形整齐不散,骑兵冲击时还可选择切角战术,从外面一点点磨掉对手。 骑兵战术,也可以说没啥战术,玄学,没人知道哪种方法能吃遍天。干就一个字!赢了就是名将,输了嗝屁着凉。 骑兵的强项在于机动力,相应的步兵对付骑兵就是限制它的机动。 可以说,一流军队以步兵为主。步阵胜,骑兵冲出去收尸;步阵溃散,一切完蛋。 除了步兵骑兵训练之外,治军还有非常多细节—— 粮草有多少?油盐有多少?衣装鞋袜有多少?帐篷被褥有多少?柴炭有多少?锅碗瓢盆有多少?银子有多少?被上官贪污了多少? 人医有多少?兽医有多少?药品有多少?绷带有多少?有没有鼠疫、霍乱、天花、疟疾、痢疾、流感、伤寒、肺结核、淋饼梅独? 木匠有多少?铁匠有多少?备用军械有多少?征召的后勤民夫靠不靠谱? 找来的向导可不可靠?野外怎么扎营?帐篷能不能遮风挡雨?茅坑挖多少挖在哪里?水源够不够?水是苦水还是甜水?附近有没有草地放马? 粮车要隔多远安置一个?岗哨撒出去多远?设了明哨有没有暗哨?有没有口令? 将领有没有威望?军官们有没有矛盾?后方有没有人扯腿?小兵们有没有士气?死了残了能领多少抚恤? …… 打仗的细节太多太多了。 第30章 我愿守土复开疆 邢秀娘没有离开,不羞不臊的住下了,算她捡回一条小命。 李自成也就不客气了,有个秘书挺好。 (此处略去六百六十六字) 高一功仍然没放弃推销自家姐姐,天天琢磨着怎么赶跑邢秀娘。 高寡妇做事挺干练,但模样一般,李自成对她没啥兴趣。 至于韩金儿,当花瓶外一无是处。老李也不好拔矛走人,给她开了个小作坊,弄点香皂雪花膏管状口红等等小玩意儿。 九月中,小股“流贼”过境,李自成又带民壮入卫县城。 “流贼”刚走,官军紧随而至。 知县老爷要哭穷,城里一个小户人家就被官军锁拿了,硬说他家通贼,还要再抓余党。 王象兑只得筹措了三百两银子奉上。 “好消息”也有。 巨寇王嘉胤在府谷抵挡不住,马上要往山西流窜。周边可以喘口气了。 然而仅仅半个月后,米脂西面三百里的神一元、神一魁兄弟又起事了。 俩人曾为甘肃兵。 去年底,皇太极兵临城下,甘肃巡抚梅之焕奉诏带兵入卫。 他正要出发,蒙鞑子来找麻烦。梅之焕只得先打了两仗后再行东进。 然后,在崇祯三年正月,甘肃巡抚梅之焕和甘镇总兵杨嘉漠统领的军队,走到安定县(定西)时发生哗变。 原因是入卫行程遥远,却并没有发给安家粮。加上统兵官员迫于朝廷严旨,一个劲地催促士兵们快走,“几日人马俱倒”。 于是一部分人夺取了营中粮饷,“介马西驰”,自行返回驻地。 梅之焕只好又调头返回去平乱。 兰州安定后,梅之焕再次东进勤王。 到二月初四,已行二千五百多里。忽接督府传来谕旨,说鞑子已退,各镇兵退还原驻地。 那就回家。 结果他快回到原驻地时,谕旨又来了。又说是鞑子并未退去,各镇兵继续赴京入卫。 与此同时,上万蒙鞑又来犯边。 梅之焕忧悸丛生,进退维谷。 那也只得先顾眼前急,再打了一仗将蒙鞑赶去贺兰山外。 后患稍定,勤王事急。 来来回回总共跋涉了六千多里路,梅之焕终于带领疲惫不堪的甘肃兵到达京师。 这时已经到了五月份。 简直混账!人家保定兵可以按时抵达,为什么你甘肃兵现在才到? 崇祯大怒:“夺职!回籍听勘!” 梅之焕黯然离去。 当然,英明神武的崇祯皇帝不会忘记他。 十一年后,正当大明丧师失地,行将倾覆之际,朱由检下圣旨表彰梅之焕—— “这甘镇大捷,内外文武有功各官委宜叙赍,原任巡抚梅之焕赏银三十两,丝二表里,荫一子入监读书。” 天爷啊!十一年了,你终于想起梅之焕的功劳了。 这真是皇恩浩荡! 崇祯够意思? 再举个例子,状元黄士俊官至礼部尚书,入内阁行相事。老汉借病辞职时,崇祯知他为官清廉,积蓄不多,便特意拨给他路费。 然后,清廉老汉回家就盖了座园子——广东四大名园“清晖园”前身。 别说广东名园了,中国四大名园除了俩清朝皇家园林,剩下俩都是明朝退休干部开始修的。如果不是明末毁了很多,入清后又衰败了不少,估计至少能变成“十大名园”。 跑题了,后话暂且不提。 你说领头的梅之焕都这待遇,下面小兵能落着好? 神家兄弟一琢磨,又要番戍辽东?上年去的老乡没一个活着回来,这还干个求啊,跑! “边兵生于塞上,舍从军别无事事。父兄子弟死者阵亡,生者补伍。冲锋陷阵,常悬带血之刀,卧雪眠霜,半作沙场之骨。 延西一带,极目黄沙比之中东二路更苦。地本不毛,不产一物。频年抗旱,粟贵如珠。” 神一元、神一魁回到老家又没饭吃,那就反了! 兄弟俩聚众三千,首先攻破了新安边营,闹腾起来了。 神一元离得远,田赋摊派近在眼前。 淋尖、踢斛的高手们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 米脂县秋粮六千七十三石,草一万二千九束,农桑绢六十八匹一丈三尺,商税五两三钱一分…… 王象兑抱拳拱手,“各位里长,老夫全靠你们了。”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 靠里长,你等着去。 看着里长们都耷拉着脑袋,王象兑知道他们不会尽力办差。 门神老了——不捉鬼。 何况又是大旱之年。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收上来多少算多少。 王象兑已经打申请回乡养老了,不想折腾。若是遇到国之栋梁,那就—— “故一当催征之期,新旧并出,差役四驰,杻系枷锁,载于道路;鞭笞拶打,叫彻堂皇。” “(临潼县)催科过严,每比较日,什排浴温泉,泉水为赤。” “予尝过恩县,见乙榜令催比钱粮,血流盈阶,可叹!” …… 西山茆上那几十亩地收成不错,毕竟有几百壮丁挑担浇水,精心伺候,而且绿肥充足。 小麦亩产高达一百四十斤,高粱二百斤,燕麦也有一百多斤。1有大佬用50年代小麦品种做过实验,保证足量灌溉和无病虫害的条件下,亩产也只300斤。合明斤也就两百多。 如果按两年三熟算,平均亩产稳稳超过一石。李自成已经比较满意了,人家衍圣公孔家的小麦亩产也就一百六七十斤。人家那田多好啊。2明代各省田亩大小不统一,省里各县也不统一,有大有小,多的能相差百分之二三十。甚至有三四亩折一亩的大亩制,不细说了。 山沟里的普通人家就不行了,天旱,收个几十斤甚至连种子本钱都收不回来的大有人在。 收成归收成,给老爷纳税先缓一缓。 李自成从县城回来后先派人去跟神一元搭关系。 神部里面多边军和蒙古人,骁勇善战,跟他混个眼熟后好挖墙脚。 隔天李自成带着几个可靠人勘察地形,分散选址挖了几口窑洞。 银子堆积花不完也是麻烦,帮双泉里百姓折银缴税后剩下的还多。留用二十万,窖藏二十万。 九月底,冯起龙乡试完毕,得中举人。他从府城回来后备了重礼,独自上常峁墕“访仙”。 “大仙”当然不在,冯起龙赖着不走等了三天。李自敬眼看推脱不开,只好上西山茆报信。 李自成琢磨了下,然后跑来跟他一会。 冯起龙想让李神仙算算“贵人”在东西南北何方何处,姓甚名谁。 李自成神叨叨:“你可知泄露天机是什么下场?” 冯起龙立马跪倒,“总是凡夫俗子痰迷心窍,今次把家当典卖一空,只求神仙大发慈悲,明示一二。” 李自成郑重道:“冯老兄啊,非是某不肯说。你要明白,听了只言片语就会沾上因果,此后只能进不能退,否则暴毙当场!” “……”冯起龙吓出满头冷汗。 沉思片刻,他一咬牙,伏地磕头,“望大仙指点迷津。” “哈哈哈……” 李自成大笑几声,冯起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伏地再拜,“恭请大仙指点迷津。” 李自成起身,原地绕了两圈,开口道:“你……跟着我!” 冯起龙迷迷糊糊的就跟到了西山茆。 旌旗招展,喊杀阵阵。 一队拉弓拔刀平举长矛推进; 二队跪地结密集长矛防御阵; 三队、四队练的是整合、分散; 五队面前有一排“铁甲人”,小兵们正卖力实战打靶。 远处更有骑兵猛冲稻草人方阵。 …… “举人老爷,看到这些没?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机会,是追随我起兵造反,还是去当教谕?” “造……反……”冯起龙浑身打颤,面无人色。 李自成淡淡一笑,“我的本事你清楚,不必多说。十年后,你最少是六部尚书之一。” “尚……书……”冯起龙舔了下嘴唇,脑子里翻江倒海。 “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强扭的瓜不甜,女人还能解渴,男人没求用,李自成没必要胁迫他。 当然,也不会真给他三天时间。 掐着表计时,冯起龙在最后一刻大彻大悟。 他小跑过来跪地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自成颔首,“孺子可教!做个从龙之臣,光宗耀祖。” …… 十月初五,李自敬跑来通消息。 有几个后生寻到了常峁墕,为首的叫李友,特来感谢里长没让他老娘饿死。 “原来是他?” 李自成略一琢磨,心里有数了。 李友早前在秀才家为佣,跟李自成相熟。2顺治三年与田见秀同死。 他去年就投了“流贼”,拼杀多时也混成了小头目。王二投降后他又辗转跟了点灯子赵胜。 李自成立即寻到李友家,结果那后生已经不在了。 无所谓,反正迟早能收服他。 转眼就是十一月。 李自成的兵力已经有八百出头,马匹军械等全齐活。马骡驴比人还多。 万事俱备! 西山茆容不下这么多兵马,革命军已经在不远处的羊卧山立了新寨。 将来大军转战四方,米脂也要有人守着。高一功比较合适,让他留在羊卧山。也省的听他天天唠叨推销亲姐。 十二月,增派辽饷的诏令如期传来。 老实说,辽饷并不高。这次亩增三厘,也就几个铜板。一年上交两个馒头负担重么? 兵部尚书梁廷栋:“今日闾左(穷人)虽穷,然不穷于辽饷。一岁之中,阴为加派者不知其数。如朝觐考满、行取推升,少者费五六千金。合海内计之,国家选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数百万。巡抚查盘缉访,馈遗谢荐,多者至二三万金。合海内计之,国家遣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余万。” 老百姓穷在官府乱收钱。 李自成早前已经铁口直断要加派辽饷,所以毫无疑问,他在县里又收获了李振声等人的崇拜。 老李又试着谈到义军反抗暴政,腐儒们却大加痛斥“流贼”。 屁股不同,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自成卸了班头差事,原本想交给张成,可那后生非要跟着闯荡天下。最后扶张礼上位。 里长也不当了,让给看家的袁宗道兼职。他明面上还是米脂民团总办。 李自成扯谎找了个守备的差事,要去辽东杀鞑。王象兑挽留不住只能作罢。 如今的米脂不再是当初盖虎猖狂的时候了。 李自成哪怕一兵一卒都不带,大摇大摆就能走进县衙稳坐大堂。 半年多来大把银子撒下去,就没有买不通的人。 除了知县老爷可能会悄么嘀咕两句,无人敢作声。 ……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 米脂建城数百年来就没像今年这么红火过。 城里大街小巷灯笼挂满,家家户户看着从天而降的百斤年礼喜出望外。 赵得胜赵老爷真是活菩萨! 除夕,城外南河滩上一字排开十座高达三丈的旺火堆,更有无数蒲城来的精品烟花绽放。 一丈五高花桩,四围下山棚热闹。 最高处一只仙鹤,口里衔着一封丹书,乃是一枝起火,起去萃律律一道寒光,直钻透斗牛边。 然后正当中一个西瓜炮迸开,四下里人物皆着,觱剥剥万个轰雷皆燎彻。 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 霸王鞭,到处响亮;地老鼠,串绕人衣。 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弹,施逞巧妙难移。 八仙捧寿,名显精彩;七圣降妖,通身是火。 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 一丈菊与大烟兰相对,火梨花共落地桃争春。 货郎担儿,上下光焰齐明;鲍老车儿,首尾迸得粉碎。 五鬼闹判,焦头烂额见狰狞;十面埋伏,马到人驰无胜负…… 李自成掏三万银子让米脂人过了个终身难忘的年。 …… 西山茆上同样灯火通明,充满欢声笑语。 羊肉馅饺子管饱,放开了吃。 李满天带着二十几个男女老少首先奏响《春节序曲》。 李自成抓着酒瓶指挥数十人的军官团齐声高唱: “春来了春来了,大地冰融雪消了。 春色点点,春丝条条,绿在枝头,绿在山坳,万里神州。 绿在山坳,万里神州,涌春潮! 塞外风吹骆驼草,岭南鱼打野芭蕉。” 东海冷暖催渔歌,西疆杨柳摇丝道。 城里灯火绽新花,田野放飞春耕谣。 咚呛咚呛,气不咙咚呛咚呛,我的祖国处处春光好,春光好! 你说春来早啊,喜鹊喳喳叫……” 满山头喝彩声不断。 接下来—— 谷可成带着一队横山老腰鼓跳腾的尘土飞扬; 刘宗敏的《好汉歌》大气滂沱; 李自甲的酸曲《姐夫戏小姨》挠人心扉; 刘芳亮和袁宗第耍了一阵刀枪棍棒加拳脚,背景乐是《醉打蒋门神》; 李过开唱《刀剑如梦》,俩干儿子配乐,一拉二胡,一吹唢呐; 刘月娥和李满天来了个二人转《小拜年》; 冯起龙携夫人对唱《新鞋子旧鞋子》; 邢秀娘戎装披挂,跟李自成合演了段《花木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 戏罢之后,台下纷纷起哄再来一个。 邢秀娘使出十分本事,一曲妲己版《牵丝戏》奉上: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秋波横黛轻触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也去得完美……” 邢秀娘眼波流转,体态婀娜,媚音抚心醉。 唐僧听完都不想取经了,要炕上躺一躺才能缓过来—— “妖精!不用你抓,贫僧自投罗网。今晚夜宿盘丝洞,佛祖来了都不好使。” 李自成一看众人丑态,这不行啊,色是刮骨钢刀,要赶紧拉回来。 他拔剑高举: “狼烟起江山北望……” 一传十十传百,继而全军齐唱。 歌声飘过山峦沟茆,响彻云霄——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国要让四方 来贺!” 第1章 开炮 正月初五。 西山茆上旗帜招展,《革命军战曲》响起。 草台班子奏起来略有骑驴下山的感觉。 杀猪宰牛祭旗罢,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整装待发。 李自成端坐点将台。 剃刀划过,长发落地。 “革命未成,绝不蓄发!” 终于找了个好理由,讨人厌的虱子就此爬开。 大统领玩这一出没提前商量,众将领面面相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泥腿子虽然没腐儒那样讲究,但是…… 李自成洗头的工夫,只见刘宗敏大踏步上台,落发! “你们快算了!天气冷,留长发还保暖。”大统领及时把余下众将拦住。 强人所难容易失民心。尤其是冯起龙,捂着脑袋脸都吓绿了。 收拾妥当,李自成高举花马剑: “出发!” 擂鼓三通。 《革命军军歌》奏响。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将士们高声齐唱,列队下山。 …… 初九日,革命军行至保安县附近,驻扎于山沟。 保安勉强也能算刘伯温老家,这老汉大概是史上躺枪最严重的的人物之二,所谓后知五百年的“谣言传播祖师爷”。 “传一张免杀难,传十张得保全。倘若抄了不传送,一家大小受罪愆。”有没有不转不是中国人的既视感?李自成将来搞起宣传工作可以学习一下。 刘伯温的十一世孙诚意伯刘世延,可能继承了点本事,某天说星象有变,他要领兵赴京勤王,被论罪。 后生大叫:“我有铁券,捶死一人纳一可免,谁难我者!” 铁券俗称“免死金牌”,生铁铸成,如瓦状,上面确实有注明“免其一次死罪。” “聒噪!”万历皇帝把刘世延砍了。 刘世延被砍的那年,李自成出生了…… 多说两句。 魏忠贤也有“免死牌”,后来主动上交了。他侄子魏良卿也有铁券,崇祯上台还晋封他为宁国公,加太师。然后第二个月就把他砍了。 魏良卿委屈的哭了:“吾生长田舍,得负耒耜(农具)足矣,何知富贵?今日称功,明日颂德,功德巍巍,自当封拜。吾不合为珰侄,遂以袍册加身,是称功颂德者以富贵逼我,我何罪也!!!” 可怜的娃儿。 …… 革命军刚在山沟里吃完饭,神一元部七千多人随后到达,两方合兵一处。 李自成前往大帐拜会,跟神家兄弟商议攻城及分赃事宜。 初十日。 李自成列阵保安县北门。 射书劝降,不从。 开炮轰城! 李自成只一门炮,神一元倒有五门。 火炮口径不大,而且发射的都是实心弹,所以伤害有限。守军往垛堞后一藏就安全了。 炮击无非是壮声势。打烂城门后面还有堆叠的沙土袋。如果是大邑,城门口往往还建有瓮城,贸然冲进去等于找死。 要是有几十门红衣大炮那就不同了,除了震慑城头守军,猛轰一顿有可能打塌小段城墙。有了缺口再攻城就容易多了。 炮击一刻后,刘宗敏、谷可成、袁宗第各率本队冲向城墙。 原有的护城河早已淤塞满,直接架起梯子,蒙头往上爬就是了。 攻城就是堆人命,谁先耗不起谁输。 保安县里只有一百多衙役、民壮,事先又无准备,只稍做抵挡便崩溃了。 这种弱鸡正适合练兵,所以李自成才要抢着打头阵。 战事乏善可陈。只伤了几个倒霉蛋,还是没抓稳梯子摔伤的。 神一元入城后军纪也还行,并不骚扰良民。 坦白讲,军纪的核心就是利益分配。一切行政、纪律、政治措施,最终都要围绕着利益分配来。怎么合理的分配利益就是政治。 你让士兵吃饱饭,他自然不会去抢老百姓粮食;你让士兵睡好觉,他自然不会去强占老百姓炕头。 如此时间长了才谈得上纪律的培养,让士兵养成好习惯,内化成心里的行为准则,最后遇到任何情况都能做到令行禁止,听从指挥。 说到底,做事情在前,喊口号在后。口号或者《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做事情的高度凝练总结。不要光喊了口号,事情爱做不做,那你的口号就是一句空话。 旧式军队的纪律时好时坏,有吃的就好,吃不饱就去打家劫舍,概莫能外。 在后勤能保障的情况下,很少有将领故意破坏军纪,放纵士兵去烧杀抢掠的,因为那么干并没有什么好处。放纵容易再想约束就难了。除非是报复性的屠城。 当天农民军抄了县库,又缉拿了八个土豪劣绅明正典刑。 李、神二人在县衙坐地分赃,四六开。 李自成主攻,拿六成好处。分粮八万斤,银六万,其他财货十余车。 十一日,两部各出缴获的三分之一放赈。 民心大定。 天寒地冻,不宜再奔波了,两部人马暂且在县城养精蓄锐。 神部兵卒较多,还要派人下乡打粮。 李自成据有北门一带,文工营出动,遍刷安民告示。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从前是牛马,现在要做人。” “……” 一座土豪宅院里,炭盆烧的暖意融融。 李自成召集几位大头目围坐一堂。 “起兵后的第一仗打得还不错,但也暴露出不少问题。今天大伙要总结下利弊得失。往后每次干完仗都要开讨论会,为的是吸取经验教训,不断改进战术。你们下去之后也要给部属开会。” 李自成起了个头,下面却把换题转开了。 “刘宗敏,你第一次砍人是什么感觉?” “我?砍人?第一次啊……我想想……” 刘宗敏挠着光头,“应该是十四岁那年。你刚离开铁铺,盖虎来寻晦气。我拿着生锈的铁片子,心里明明吓得要死,嘴上却跟着别人大喊大叫。也分不清楚谁是谁,反正就是乱打一气。结果还伤了两个自家兄弟。” 他说完之后先自嘲的笑开了。 李自成点点头,“不错!刘宗敏第一次出手就达到了斗殴的第二层次。这种情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多打仗,以后就不会慌了。谷可成,说说你的第一次。” “嘿,我大概比刘哥好一些。家里世代从军,所以我打小耳濡目染也练过几下。第一次拿菜刀砍人时,我知道要砍哪里才刚刚好。可惜失手了,就给弄死了。呵呵……” 谷可成也是个狠角色。 没等李自成开口,刘芳亮抢先说道:“我第一次砍人时根本没害怕,只想弄死眼前那个杂种。” 李自成又看向田见秀。 “我啊……” 田见秀咧嘴一笑,“在老家那会子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只好赶鸭子上架。我不光要砍眼前的人,还随时瞅着周围有没有人要过来砍我。要是打不过我就准备开溜了。” 袁宗第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弟可能最弱。小打小闹的也多,但要属菜市场那次最凶险。本来只想吓唬对方一下,没想到真打了起来。当时我又很怕把人打死。结果……你们也知道。” 李过和冯起龙还没砍过人,略去不提。 李自成总结道:“打仗也分层次。新手在初战时,往往心跳加快,虚汗直冒,手脚还不听使唤。别人大吼一声都能把他吓尿; 第二层的人心智稍微坚定一些,起码敢上前砍人,但是会畏手畏脚。你只要比对方胆子大就能赢; 刘芳亮可以算第三层,敢打敢拼。但如果对方人数占优,同时也更狠,那就免不了要吃亏……” “你们当中,田见秀做的比较好。” 田见秀听到这话正要谦虚…… 李自成继续说道:“但是,他那种方法很容易分心。一旦出现顾头不顾腚的情况,手忙脚乱之下落败是一定的。” 刘宗敏好奇道:“大哥,那你到哪一层了?” 李自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说道:“就拿两次打土豪和这次攻城来说,咱们遇到的对手八成多属于我说的第一个层次;有一成算第二层次;剩下敢打敢拼的人不足一成……” “那么问题来了。对面有一千个人,看上去乌压压一片,你慌不慌?实际上只要打倒最狠的那百十来个,这一仗你就赢定了。” “就是就是!”李过深有感触。 他回忆道:“刚进城门,我开始还有些心慌。后来看到刘哥砍倒几个人了,我才敢猛冲出去。我一个人就撵着十几个衙役跑,他们都吓破胆了,根本不敢停下来还手。” 李自成说道:“所以,综合考虑各种因素,咱们以后要走精兵路线……” “哎哎哎!”刘宗敏拉扯了一下,“别另起话头,你还没说你是第几层呐!” 李自成谦虚的说:“我处于刚入门。” 刘宗敏哈哈一笑,“看!刚入门?岂不是连第一层都不算?” “不对不对!”谷可成摇摇头,“我留意过,不是那样。” “这个嘛……” 客套两句后,李自成这才认真讲解起来。 双方性命相搏时,脑中要排除一切杂事,要心平手稳。眼前能看见的,只有对方要攻击在自己身上的点和自己所要攻击的点上。 比如李自成第一次在菜市场出手时,他看见眼前冲过来的不是杂役,而是一个拳头和面盆大的脸。所以他躲开拳头直接砸脸。 杂役看到的是一个人,而李自成全神贯注的是几个点。 “除非对方人数实在过多,又都不怕死,不然等闲十来个人根本不足为虑。” “有道理有道理……” 也不知道这帮人听懂没有,反正一个个都在那里频频点头称是。 “什么是入门?顾名思义,入了门才算是刚刚学会打仗。到了这一级别,已经不讲究个人的武技高强了,更重要的是心境。因此我只是入门,还达不到第二层境界。” 刘宗敏迫切的追问道:“那第二层境界是什么样?” 李自成缓缓说道:“是死过一次的人!狭路相逢,势均力敌,最后侥幸胜出的,那就算死过一次,才能达到第二层境界。” 刘宗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李自成继续说道:“死过一次的人要么从此缩卵了,咱们也不去说他;要么就看淡了生死。在往后的拼杀中,他的心境是对手无法相比的。也不说战无不胜,起码不怕死的人多数都能活下来。” 冯起龙问道:“第二层再往上呢,应该没有了?我寻思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总不能再死一回?” 众人笑。 “当然有!第三层第四层……” 刘宗敏皱眉打断,“太扯了?那直接说最高一层,大哥可别糊弄我们。” 第2章 打仗就是这么枯燥且乏味 李自成看着众人热切的目光,开口道:“最高那层……屠龙术!这东西一般人学不会,我也不大懂。” 袁宗第惊讶道:“真的有龙啊?能在天上飞能在海里游会吐水……” 李自甲撇嘴,“我是不信的。人人都说龙王爷在海里有水晶宫,合着真有人见过?还有什么井龙王,屁!我又不是没打过井。” 田见秀呵呵一笑,“龙王爷有没有我不晓得,反正屠龙术里的龙不是那个龙。” “那到底是哪条龙啊?”李过被弄迷糊了。 李自成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就你们这几瓣大头蒜也别瞎琢磨了。再给你们一百年也领会不到。” 冯起龙抿了抿嘴,只微笑着也没开口。 刘宗敏忍不住问,“那大哥领会一下要多少年?” 李自成不禁仰头长叹,“哎!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谈什么领会,我但凡能学到他老人家的一成……不说了不说了!” 老人家又是谁?众将只能心向往之。 李自成不想继续深谈,这个年代又不可能找到知己。冯起龙一类顶多能做个开明士绅,没法做同志。悲哀! “你们往后都是当将军的人,个人武力是次要的。打仗更重要的是多动脑子。《步兵操典》、《大顺兵法》一定要背的滚瓜烂熟;《战例选编》作为参考,要活学活用。” “这个话头先放下,你们回去了多用心琢磨。记着让各队各甲都开起战斗总结会,永为定例。比如爬梯子为什么会掉下来?是上面有人丢石头被砸了,还是自己平时训练不到位,还是心慌意乱手脚不听使唤?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曹操曾说过,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每打完一仗,条件允许的话要及时论功行赏。作战不力的该警告、该处罚也别手软。实在烂泥扶不上墙,直接清退。” “这次刘宗敏部作战得力,荣记团体三等功;张成第一个登上城头,荣记个人二等功,披红挂彩在全军表扬!” 保安毕竟是小县,抵抗不强,攻城难度不大,所以相应奖励也就不高。如果是在激烈对战下首登城头,妥妥的一等功。那真是拿命换来的。 说完自家事情,李自成开始算计神部。 他让各将多和对方小头目们拉拢关系,预备挖墙脚。这才是合兵的重要目的。 开会完毕,大伙儿各自散去。 农民军还没过几天好日子,真正的考验接踵而至。 李自成早有准备,不慌不忙排兵布阵,准备迎敌。 十九日,千余官军顿兵城外。 张应昌,榆林卫人,因父阵亡承荫,嗣为都司佥书,经略杨镐用他为左翼游击。 天启时迁参将,调任延绥;崇祯时累升都督佥事,现为定边副总兵。1后因避而不击、杀民冒功被解职。病卒。 明代营兵有巡抚直辖的标兵营、总兵直辖的正兵营、副将统辖的奇兵营、参将统辖的援兵营和游击管的游兵营。 标兵营相当于文官巡抚的亲兵;武将总兵以下就是所谓“正、奇、援、游”四营。名字不一定是分工,但是也能看出各部侧重。 比如游兵营人数最少,没有固定防区,所以称为“游”;奇兵营是机动兵力,救火队,可以是骑兵也可以是步兵。 明后期,边军体系中本应带领奇兵奇袭的副总兵转变为率领步卒防守截击的角色。 副总兵张应昌也不攻城,就地安下营寨。 李自成派了个老财管家往军营送信。 “流贼下战书么?” 张应昌冷笑一声,“拉出去砍了!” 管家腿一软摔倒在地,“冤枉啊啊啊,小的是良民,良民!不跟流寇一伙……” 早有亲兵上前把他拖了出去。 稍顷,首级呈上。 张应昌这才展开来信—— “你祖你父杀鞑有功,某素敬重。明日午后三刻,北门外决战,勿谓言之不预也。请各安天命!” 张应昌大奇,这反贼是何人?怪哉! 他爷张臣,历经嘉隆万三朝,前后出任四镇总兵官,名着塞垣,为一时良将。 他爹张承胤,第一位在辽东阵亡的总兵官。 十三年前,奴酋书“七大恨”起兵叛明,攻陷抚顺。“承胤请集兵后行,维翰不听,促之愈急。承胤悲愤以所部进”,战死。 他弟张全昌、张德昌俱为将官。 张应昌不清楚那位奉天倡义革命军大统领有多少兵,但是知道神一元部不少于六七千众。 他不敢大意,立即下令伐木立寨,准备坚守待援。 城头上,李自成把单筒望远镜交给刘宗敏,“多学一学,看看人家怎么扎营的。” 神一元开口道:“兄弟,官军人少,何不趁他立足未稳杀出去?” 李自成回:“张部俱为老兵,咱要谋定而后动。先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样。” 大统领一来是给张应昌他爷他爹面子,最主要确实没十足把握。 神一元再次凝神远望。 不多时,他又说道:“老弟且在此观敌料阵,待愚兄去杀杀他的威风。” 李自成抱拳拱手,“祝将军旗开得胜!” 神一元整顿好人马,率四千出了北门。 他前脚刚走,后脚探马来报,延安府出来的官军已行至南边三十里,约千余人。 “敌援兵已至,不如再做打算……” 李自成跟神一魁商量,想把他哥叫回来。 神一魁比较谨慎,但神一元犟驴不听,回话说挡住两个时辰即可。 那只能是李自成出战了。 叮嘱刘宗敏看好家,他从各队抽调出三百六十五骑,亲自去挡援兵。 革命军出南门,二十多骑侦察兵逐次先行。 张洪带着四骑一马当先,前进十多里遇到了官军探马。 “回报!” 他身后一骑扛起旗枪掉头返回。旗枪即是兵器,也是通讯工具,枪头下面有面小白旗。 白旗不是投降。西方为白虎,刑天杀神,主萧杀之秋,此处代指遇敌。 对面的官军也离开一骑,余下三人驻马观望。 张洪抽刀在手,“跟我冲!” 可是官军不陪他玩,拨转马头就跑。 张洪一停,对面也停;再追,再跑。 张洪掉头,对面反过来尾随。 双方就这么拉扯了一阵。 李自成带出来的都是轻骑,没辎重,行军较快,不多时后面几批侦骑逐次到达前线。 张洪聚了十几骑后再次领兵前冲。 这回直追了三四里,然后对面也出现了小队骑兵。 张洪驻足,思量未必打得过,于是两面又开始对峙。 打仗就是这么枯燥且乏味。 李自成得报后一算,距离应该差不多了。 “白旺,带队去冲一阵。” “得令!” 白旺率一个骑兵队拍马先行。 张洪此时已经上了一座小山,看到白旺出现立即猛打旗语。 白旺抽刀在手,“列队!” 道路不宽,左边是山,右边是河,中间只容的下一排五骑。 整队完毕,慢跑前进。 另一个山头上的官军也开始狂打旗语。 白旺转过一个小弯路,前面官军在望。 “冲锋!” 八十五骑呐喊一声,纵马狂奔。 间距百丈,官军虎蹲炮响。 屁都没打到。 间距六十丈,官军放排枪。 毛都没沾上。 烟雾缭绕中,白旺见对面阵型并不散乱,只得暗自叹气。 此时,河对面山头上的革命军侦骑奋力摇旗,就差把胳膊晃断了。 白旺平举腰刀,放慢马速,然后带队转进前面一个岔路入山了。 无功而返。 榆林参将苑攀龙看到“流贼”号令严整,也不敢再前进。 “应昌兄,自求多福!不是我军不努力,奈何贼寇人多势众哇!” 另一边的李自成开始整队返程。 虽然此行没有杀敌,但也算阻挡了官军,目标达成。 留下白旺一队,只要官军动,冲一阵扰敌就行;如果对面出大队骑兵,直接跑路就是了。 李自成带着大队往回走到半路,侦骑来报,神一元败了。 第3章 挖墙脚 “果然还是这样!”李自成叹息。 蝴蝶翅膀扇不动,暂时改变不了多少事情。死就死,反正对方也不可能投靠革命军。 等李自成赶回县城,这边战事已经平息了。 神一元中炮亡,还有个二首领高应登也战死当场。 幸好神一魁及时领兵出救,才没酿成大溃败。 李自成带了些财货前往吊唁。 大头目亡,神部人心思动。 隔天,余众推神一魁为首。 加上新招的流民,他们此时已有近万人马。 李自成只挑选了两三百新兵。 还没多喘几口气,正月二十三,南北两路大队官军进剿保安。 北面是杜文焕。1 杜文焕,杜松之侄。杜松就是号称“杜太师”,萨尔浒之战中阵亡的那位。 奢安之乱时,奢崇明围成都,杜文焕领兵救援。寻擢总理,尽统四川、贵州、湖广军队。当时杜文焕估计不能制贼,谢病去;复起后又坐延绥失事罪,戍边。 天启七年,老杜再起镇宁夏。宁远、锦州告警,诏杜文焕驰援,俄令分镇宁远。进右都督,调守关门。不久告病归家。 陕西乱起,总督杨鹤请令杜文焕署镇延绥事,兼督固原军。 王嘉胤窜入山西后,令杜文焕为提督,兼统山西、陕西军协讨。 他原本已经和曹文诏追过黄河去找王嘉胤麻烦,结果神一元攻陷宁塞后屠了他家眷。 杜老汉闻报目眦尽裂,留曹文诏部在山西,他率大兵返回。 这家伙手黑,“以去冬在延川纵部将杀乡民等男妇百九十九人,知县王道行闻于按察使李天经,吴甡劾之也。” 跟随杜老汉前来的还有左光先、白邦政两员骁将。 需要说明一下,明末有两位左光先,一浙一秦,一文一武。 浙江文官左光先,乃是大名鼎鼎东林党人左光斗之弟,暂且不提。1 陕西武官左光先,榆林武举出身,初为宣府深井堡守备,崇祯二年调往延绥镇教练火器。2 他一直追随洪承畴围剿农民军,居功甚多,现刚从左营游击升参将。 北路来的是边军精锐,南边来的总兵贺虎臣及副将李卑率领的也是善战之军。 总之,这一仗难打。 “二哥,官军最多两天就到了,如何应对?” 神一魁摸着胡子笑眯眯,“杜文焕势大,愚兄也不是没后手。” “二哥有良策?” 神一魁点点头,“兄弟,你等着看好戏。” 看个求! 有什么能瞒得住李神仙? 神一魁倚仗的不过是长城外的两三千蒙古人。管求用! 你把杜老汉全家都屠了,人家不找来拼命?你挡得住? 话说,这位杜老汉很快就会因为杀良冒功再次被撸下去。几起几落不容易啊。 反正李自成不能陪神一魁玩了。 另一边,刘宗敏、田见秀继续招待神部小头目。 “兄弟,官军大队要来了,不好打哟。” 马世耀擦了把嘴角酒水,“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1 张能愁道:“我看悬。前些天打的那一仗真真气死人。官军拒马车阵摆了那么多,头领还要往上冲。一阵炮一阵铳,兄弟们平白死了多少?”2 辛思忠咧嘴笑,“呦呵,你个补锅匠还懂这些了?”3 张能辩道:“补锅匠咋了?我五岁会骑马,十岁能放箭,打小在军营里长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你个骚鞑子懂啥?” “你别老提这茬行不行?让兄弟看笑话。”辛思忠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张能转头问刘宗敏,“高僧,你家大统领是个什么章程?” 刘宗敏一摊手,“这不明摆着的?你们倒是有近万人马,可是里面有没有一千能打的?几路官军合起来最少有五千,都是打老了仗的,比的过?” 辛思忠老神在在道:“咱援兵马上就到,未必输了他。” 张能嘁了一声,“骚鞑子有屁用!” 马世耀问,“大统领的意思是撤吗?往哪去?” 田见秀开始分析,“陕北是不行了。天灾不说,各家义军纵横三年多,还有几个县没被打过?往后想寻个吃食都不容易……” 辛思忠插话:“神头目好像有意往西走,去宁夏。” 田见秀一摆手,“那是送死!几位兄弟想一想,王嘉胤好几万人,为什么跑山西去了?只延绥一镇官军都挡不住,你还要往宁夏跑?人家两万多边军白吃饭的?也不提固原镇、甘肃镇了,杜文焕肯定要尾随追击,过去有活路?” 张能摇头:“我估摸头领还是想去汇合鞑子。唉!” 辛思忠再也忍不住了,“你老看我干什么?老子又不是鞑子,爷是纯种榆林卫汉子。” 刘宗敏急忙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兄弟,别闹生分。” 张能转而感慨,“要我说,你家大统领真不得了。军容严整,也不知道咋训出来的。更令人称道的,上千个兵居然全都穿羊皮袄,全有棉帽子,把我眼红的啊……” “就是就是。”马世耀点点头,“大统领也不好奢华。前头破城抄家,好东西拉了多少车?狐皮貂皮也不拿来用,一样还穿着羊皮袄。” 田见秀笑道:“用大统领的话说,咱革命军有饭一起吃,没饭一起饿着。这叫官兵平等。” 辛思忠纳闷了,“那图个啥啊?豁出命起兵不就为了吃香喝辣?” 刘宗敏解释道:“老哥这话也对也不对。我家大统领说了,要先苦后甜。暂且忍耐几年,好日子在后头呢。你现在享受了,没几天被官军砍头了,有求用!” 三个小头目唏嘘一顿。 田见秀看时机差不多了,端起酒杯,“来,三位哥哥喝一个。小弟明天就要开拔了,再见无期。保重!” 刘宗敏跟三人碰了杯,加了句,“哥几个要是有意跟随大统领共享荣华富贵,明早北门见。” 马世耀、辛思忠、张能互相看了一眼,蒙头喝酒。 送走三人,田见秀、刘宗敏还没离开,张能又转回来了。 三人攀谈几句,一同去寻大统领。 …… 李自成正带着冯起龙去看操练新兵。 刚走近训练场,他就听到行进的队列中传来一声惨叫。 李过抽了新兵一棍子,喝骂道:“蠢货!你平日走路也是同手同脚?” “不敢了……” 李过又抽了一棍子,“没脑子!” “小的知道了……” 李过继续抽,“不长记性!” 刘大仓挨了三棍子,疼的龇牙咧嘴,也终于想起了规矩,“报告!”4 李过朝队列大喊道:“再重申一次,动作做错做慢打报告;要提裤子要上茅房一律喊报告。” “齐步~走!鸭儿耶鸭儿耶,左右左左右左,立~正!” 看到大统领来了,李过叫停队伍。 李自成训了几句话就让新兵们先解散休息。 正好刘宗敏、田见秀寻来汇报挖墙脚情况。 “大哥是没见,我一说官兵平等,那三人全被震住了。” “我啥时候说官兵平等了?胡求扯呢!你见着小兵还要先给他抱拳行礼?你吃的不比小兵好?你分的银子不比小兵多?” “……”田见秀懵圈了。 第4章 官兵一致 。。李自成的一番话并没说服刘宗敏。。 他嘟囔道:“小兵穿羊皮袄,大哥也穿羊皮袄,咋不是平等?” “屁!老子穿一身貂给谁看呐?你懂得啥是貂皮?那不白费嘛!”李自成恨铁不成钢。 貂皮可是好东西,晚明年间相当风行。光是京师达官贵人们年用就要上万张,搞得万历皇帝都要禁止貂皮贸易。 李自成继续道:“一天天苦口婆心让你们好好学,你就给我搞了个官兵平等?听好了,那叫官兵一致!” 刘宗敏挠着光头皮,犹自不服,“一致不是一样的意思?都一样了还不是平等?” 李自成没搭理他,先把远处的张能招呼过来。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 李自成转头又对李过说道:“往后体罚方式不能靠棍棒打骂,改加操就行,俯卧撑、鸭步这些。咱们是老百姓的队伍,官兵一致,不能搞盛气凌人的官老爷做派。” 李过点点头,嘴上不敢反驳,心里却想,当初你不也是棍棒训我们几个? 跟着李哥混,天天挨木棍。 张能偷瞧李自成一眼,开口道:“大统领用意自然是好的,可那帮愚民全是刁顽之徒,不打骂不成材。你宽厚三分他就敢散漫十分。虽说自古就有官与兵同吃同住提振士气,但是远不如赏罚分明的作用大。” 冯起龙在一旁笑道:“冯某试着注解一下大统领的官兵一致。《军谶》曰: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张盖,是谓将礼。” “之所以有将礼,不外乎是激励将士用命打胜仗。” “夫用兵之要,在崇礼而重禄。礼崇则智士至;禄重则义士轻死。故禄贤不爱财,赏功不逾时,则下力并而敌国削。 夫用人之道,尊以爵,赡以财,则士自来;接以礼,励以义,则士死之。夫将帅者,必与士卒同滋味而共安危,敌乃可加。故兵有全胜,敌有全囚。” 冯起龙拽了段文,转口又说道:“但是,礼贤下士需要看情形用,不能天天如此。那样就不值钱了。毕竟官和兵身份有别,若是完全一致,似乎不妥。” 他没好意思说的是,大老爷跟泥腿子平起平坐?成何体统! “张能和冯起龙讲的都好,有道理。“李自成点头赞许,马上又转口,”不过我说的官兵一致并不是绝对平等……” 绝对平等不可取,也根本做不到。 何况,官兵平等之后将领的权威从哪来? 很多人都有犯贱心理。你对他好,他会逐渐变得放肆;偶尔施舍点好处,他反倒会感恩戴德。 比如早期红军中的绝对平均主义发展得很厉害。反对分伤轻伤重,要求平均发给用费;官长骑马被认为是不平等;住房子也要分得一样平,司令部住了一间大点的房子也要骂起来。 老人家纠正说,必须反对不问一切理由的绝对平均主义。因为这不是斗争的需要,适得其反。 长征时条件那么困难,还要尽量保证团级军官每周一只鸡。 李自成继续道:“咱们革命军要遵循官兵一致、军民一致、瓦解敌军的三大原则。 官兵一致是两者只有职务高低之分,没有贵贱之别。军官关心士兵,士兵尊重军官,团结互助,同甘共苦。军内实行有领导的抿主,建立自觉的纪律……” 旧军队里官和兵是割裂的、等级森严的,革命军里官和兵是一致的。 当然,待遇上不可能一致。 这是客观现实问题,而并非简单的主观问题。 首先,阶级或阶层是人类社会存在的现实基础,不是说一句反对就能消灭的。 有阶层才有组织性。不然人人平等就意味着群体成了一盘散沙。 一个组织里自然是上位者享有更多资源,这也是升迁制度的价值。 二是经济性。 当前生产力,或者说物资是有限的,不可能人人都大鱼大肉。 李自成解释了一通后说道:“兵不是牲口,他和官一样,都是爹生娘养的人。官兵一致说的是这个意思,并不是待遇上一致。” “官追求的是平步青云出将入相;兵呢,初始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他们进入军营已经被约束了,出战还可能掉脑袋。如果再天天挨打受骂,吃的又不如牲口,这种军队能有多少战斗力?” 当年蒙哥马利闹不明白国人为啥那么喜欢当兵,老人家直接回答:因为一个月有五块钱。 别跟一般小兵谈太多大道理,先满足了最基本的温饱需求再说其他。 “逆明那种官吃肉兵吃糠是不成的,咱们革命军的官可以少吃一口肉,让兵吃饱。所以咱们的官兵是相对平等。” “汉时飞将军李广算不太成功的例子…… 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 李广把《军谶》的将礼做到了极致。司马迁评价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然而,“匈奴破败广军,生得广。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是时广军几没,罢归。” 打出这个战绩,你将军和兵卒再平等又有什么用?所以唐代诗人王勃说:“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能打胜仗才是第一位,没战绩都白搭。 “汉武帝时有这么一场君臣对话,史书上看不到,我给你们讲一讲…… 刘彻:你怎么不吃啊? 霍去病:臣不太喜欢这个吃法。 刘彻:那你打仗时怎么办? 霍去病:多带几位庖厨就行了。 李广:打仗还要备专用庖厨?为将者哪有不能与士兵同甘共苦的? 霍去病:为将者并不一定要跟士兵同等待遇,只要赏功罚过就是了。这样可以激起士兵对胜利的渴望。只要让他们知道,如果仗打赢了,要什么都有。何必拘泥形式? 李广:不懂!老夫落伍了。 卫青:同甘共苦还是必须要的。 霍去病:带兵打仗需要的绝不是行仁义。将帅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赢。仗打不赢,就算天天和士兵同甘共苦也是个无能之将。 冠军侯战绩—— 十八岁——漠南之战,轻骑八百斩俘两千,封冠军侯; 十九岁——河西之战,两万骠骑斩俘十万,降休屠浑邪二王,设河西四郡; 二十一岁——漠北之战,破左贤王,斩俘七万,封狼居胥。 反观飞将军李广……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然而终究是迷路了。 不过以当时条件,迷路可以说是常态。卫青霍去病才是不正常的。就因为他俩太不正常,导致人们认为迷路才不正常。 “一个小兵,是愿意跟着能同甘共苦的迷路将军送死?还是愿意跟着冠军侯破敌立功?” 冯起龙抢答:“那自然是愿意追随大统领,得享荣华富贵!” 张能叹口气,“我连字都不识,在大统领麾下怕是当不成冠军侯了。” 刘宗敏哈哈笑道:“兄弟,哥哥原来也是个粗人,自从跟了大统领,现在已经能认两三百字了。” 李自成踢他一脚,“你也好意思说?半年了就学会几个字?” “我还会拼音,会加减乘除……”刘宗敏低头嘟囔,缓缓后撤两步。 李自成看着众人,“其实打仗说起来也简单,就是比谁失误少。冠军侯那种名将几百年都不见得会出一个。” 张能有所思的点点头,“大统领所言甚是。” 此时天色已不早。 李自成总结道:“这次简单讲了讲官兵一致,大伙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给你们的书上都写的明明白白。还有,将领想打胜仗,很重要的一点是指挥才能。咱们人手富裕后要在军里办个讲武堂,一边学兵书一边打实战。” 随后,李自成又单独找张能详谈了一番,再让他当夜回转本队。 第5章 攒劲节目 二十五日。 李自成点起本部兵马出征。 有受过革命军好处的百姓们纷纷夹道欢送。 神一魁抱拳,“恭祝将军前程似锦!” 李自成回礼,“后会有期!恕小弟先行一步。” 马世耀、辛思忠、张能各领几百人跟着出发,明面上是为协助李自成击破南面来敌,解除保安之围。 神一魁没法阻拦。他麾下各小头目本就是盟友,不是部属。 农民军就是这样,往往由几十人的小股组成几百人的大股,再汇合成几千人,上万人的大队。 大小头领之间并没有绝对隶属关系,合则留,不合则去,时聚时散。 革命军开出北门,驻扎在远处的张应昌立即排兵布阵。 “回见了您嘞!” 李自成虚晃一圈掉头往南。 前行五六里,官军苑攀龙部严阵以待。 “把炮拉过来!炸他驴求!” 李自成亲手操炮。 “放!” “咚!” 十斤重的大铁球冲出炮膛,飞,飞,飞,飞过四百丈距离,砸进官军后队。 一个倒霉蛋透心凉。 炮弹被尸体阻挡,没造成二次伤害。 李自成重新调炮毕。 “放!” “咚!” 大铁球在官军阵前落地,一路跳动,收获三条人小腿,一条马小腿。 这一炮炸的苑攀龙心惊胆裂。 “流寇为何能打如此之远?” “因为老子的铜炮铸造精,火药好。” “那又为何能打如此之准?” “因为老子有观瞄装置测算表,还能随时调整射击俯仰角。” 第三炮再次命中。 这时代火炮虽然伤人不多,但打击士气极强。 官军一队瞬间炸营,四散乱窜。 第四炮下去,苑攀龙急调骑兵策应,他率大队后撤,过河,继而退进山里。 李自成拔剑高举,“前进!” 中军里青色大旗舞动,吹鼓手卖力演奏。 前队小旗乱晃,军号嘹亮。 刘宗敏率方阵徐徐推进。 行十步止齐。 左队谷可成跟上,超前队十步又止。 右队李自甲跟上,越左队十步再停。 刘宗敏指挥前队再次出发。 迭阵法者,堂堂之阵,整整之旗,止于坐作进止;所谓不过五步六步七步而止齐焉,不过五伐六伐七伐而止齐焉,兵之正者也。 辛思忠却看不得磨蹭,进言道:“大统领,我率队往前冲?!” 他手下近五百骑兵,其中一半是蒙鞑。 李自成转头看他一眼,调侃一句,“去年是谁在大边外面说,‘草原上自在好过,老子才不投降’?” 辛思忠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这……那……你……我……” 草原上一点都不好过。 如果秋天南下打草谷失利,冬天寒风凛冽,牛羊再嗝屁着凉,他们来年只能等死。 牧民们虽然养牛羊过活,可并不能放开了大口吃肉,烤全羊是奢侈。 “……我等贫夷,但逢节杀一羊而已,杀羊亦必数户迭为主,到而分之,以是为一年肉食之候……” 逢年过节了才能杀一头羊,还是各家一起分着吃。 牧人日常吃的是乳制品,以及靠打猎、收集野菜野果等度日。若有意外死亡的牲畜,那就相当于过年了。他们到了冬天实在打不到猎物才杀羊吃。 和内地有地主、佃户一样,蒙人也多是给老爷们放牧,自己没有牛羊。 一千亩草原能养活几个人?一百亩农田养活几个人?根本不能比。古代人如果有选择,傻子才去游牧。关于蒙人的悲惨生活咱以后再谈。 所以说蒙鞑和明军是菜鸡互啄,两帮吃不饱的奴隶兵能有啥战斗力。 …… 辛思忠实在想不通对方如何得知他的来历,甚至详细到连说过的话都清楚。 他挠了挠头,“大统领……” 李自成爽朗一笑,“好好干!往后少不得你建功立业。” 此时官军骑队缓缓退却。 李自成也不追击,从路口拐进山沟。 革命军一口气跑了三十里地才停下修整。 能不赶紧跑么。可以不惧苑攀龙,被贺虎臣的大队撵上就遭了。1六年与林丹汗战,阵亡。 前面几仗要先捡软柿子捏,给革命军提振下士气,之后才好攻坚。 等打头的侦骑找到宿营地,大队再次启程。 行十里,大队一分为三,各进一个村子扎营。 每个小村子顶多一口水井,要是全军挤一起,人吃马饮,井都能掏干喽。 村里只剩老弱,青壮已窜入山林。 文工营出动,宣传革命军不杀人,不放火,不奸银,不宰耕牛,不抢财货。 各队又分出一些人帮老乡挑水、扫院子,遇到困难户还给送点口粮。村民陆续回归。 吃饭时,李自成把马世耀、辛思忠、张能三人招来谈了谈,随后让他们去找李过报道。 午后,新入伙的三支队伍里有十多人不愿干革命,每人发五两银子盘缠,打发离开。 一看到真给钱,那帮人里又有五六十个要退出。 马世耀、辛思忠、张能三人脸拉的老长,李自成干脆把他们圈到一起,让李过去各队再次调查。 马、辛二人心里开始打退堂鼓。 张能劝道:“老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你看看大统领的队伍,再想想神一魁那帮人……” 一通唾沫横飞,那二人才安下心。 最后总共有一百多人不愿留下,还有几十个不适合当兵,一概给银遣散。 但是马不能牵走,给原主折钱。 反正李土豪银子多,但是粮草只够一个月了。 下面往哪去?理清头绪才好做决定。 等到二月份时,神一魁约了蒙古人击退明军。 但蒙鞑子进保安城后会“大掠而去”,神一魁只能弃城突围。 所有蒙人的军纪都不行,不单是河套蒙人。 己巳之变,皇太极入关时就知道喀喇沁和土默特军纪不好,所以特地说:“尔等随我出征,遇明人拒我者当诛之,有杀明降民掠其衣服者,乃我之敌也,必斩无疑!” 然后打到遵化时,皇太极发现喀喇沁实在难以约束,把他们撵回了老家。人家在路上继续抢,搞得皇太极怒的不行,“此不诛何为?!” 毕竟是盟友么,哪能全诛呢,意思下再赶走就行了。 …… 此时留在陕西的农民军有十几部,但不沾泥张存孟势最大,拥众上万。他麾下七支队伍在中部(黄陵)、洛川一带游走。 所以李自成要去投靠他。 一来自己兵力不足,合伙好办事;二来过去继续挖墙脚。 革命军修整一天,启程南下。 苑攀龙派出侦骑尾随,被地雷炸翻两人后知难而退。 钢轮压火击发雷引爆率有限,李自成埋了五颗,只炸了一颗。 二月初,革命军绕过延安府,抵达洛川。 驴入的张存孟已经跑了。 李自成在附近找了两户土豪“乐”捐,又在山里整队半个月。 沿路招兵买马,这时革命军已有近两千人,李自成荣升营长。 刘宗敏、谷可成各辖一哨,马世耀、张能出任哨副。 刘芳亮、袁宗第、李自甲、辛思忠合为一哨,暂归李自成亲掌。 李过的新兵营还有三百多人;孩儿营、妇女营也各收拢了数十人。 张鼐当了孩子王,邢秀娘统管妇联。高桂英是她副手,分管孩儿营。 二月十八,侦骑打探到张存孟下落,李自成率队伍出山。 在白水县附近的苜蓿沟,李自成先跟李友接上了头。 两人在米脂时就相识。 李自成出任里长后对百姓多有照顾,早从贼的李友还专门去拜访了一回。 “哥!大恩不言谢,小弟略备水酒,以表敬意。” “兄弟客气了。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二队队长点灯子赵胜也赶来了,招呼热情。 “恭候多时了。早听李友说起兄弟,今日一见,果然一表非俗,风采照人。” 赵胜是青涧县人,穷秀才,之前每天埋头熬夜点灯看书。 没想到衙役不敢惹真流寇,于是污蔑他是效仿“黄巢点灯”,要造反。 赵胜不愿束手就擒,被迫于解家沟花芽寺聚众起义,干脆以“点灯子”自号。 “赵大哥军纪严明,一路走来百姓交口称赞,实乃我辈楷模。” 二人互相吹捧一顿,攀谈甚欢。 吃罢接风宴,赵胜带李自成前往老营面见掌盘。 张存孟更热情,立即大摆筵席欢迎新兄弟入伙。又传令各队头目前来相会。 一队,钱眼儿钱; 二队,点灯子赵胜; 三队,李晋王李武威; 四队,蝎子块拓养坤; 五队,老张飞张文朝; 六队,乱世王郭应聘; 七队,夜不收王文耀。 每队人马各有一两千不等,加上张存孟本部,总人数近两万。 张存孟打仗水平一般,笼络人心是好手。麾下将来出了不少厉害人物。 革命军顺理成章被编为八队。 众人胡吃海喝完毕,开始欣赏攒劲节目。 一时丑态百出。 第6章 小把戏 张存孟和八队头领商量妥当,准备大干一场。 张存孟带六队、七队去黄龙;二队、三队攻白水;四队、五队打澄城;一队、八队兵进蒲城。 黄龙县在西北面山里,崇祯元年末,王二、苗美、王嘉胤、高迎祥、张存孟、李茂春等十几部农民军曾汇于彼处。 如今王二已死;苗美也因不愿投降被部下砍了;张存孟收服了几部;余下都随王嘉胤去了山西。 物是人非。 白水、澄城同样好打,但是没油水。 唯有蒲城还没被破过。除了孝童村附近被王二掠了一回,余者安然无恙。而且这里比保安县富裕百倍,财货多多。 李自成和钱商议,这次依然由革命军主攻,战利品七三开。 钱眼儿乐开了花,这买卖可以可以,小老弟识相。 李自成又说要往他队里派监军,约束纪律…… “岂有此理!球头子刚入伙就这么张狂?入你娘!” 钱拍案而起,甩袖离去。 一队是张存孟铁杆老部下,他太知道钱眼儿是什么德行了,但是又不能把李自成踢出去。 这年头人多势就众,张存孟心气大着呢,不缺容人之量。 他又把二队调派来了。 赵胜好说话,对李自成的提议全部接纳。 两队人马做了五天准备,于二月二十六日出山。 关中平原,富庶之地,号称“八百里秦川”。 李自成一路所见,却人烟稀少,大片抛荒之地。 白水、澄城两县是陕西首义者王二肆虐之地,再加各家大小头目往来流窜,如今民生凋敝。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官府横征暴敛迫使农民大批逃亡。地方官吏为了足额收税,采取一户逃责令九户分赔,九户逃则勒逼一户独承。甚至“民有丁壮逃窜,而掠童穉以索赋。” 这样辗转相牵,往往出现整村农民逃散一空的情况。 明明是好田,却白白抛荒了,这也是“连年大饥”的重要原因。不能全怪天灾。 农民军纪律参差不齐,有的只勒索士绅富户,对穷苦百姓秋毫无犯;有的打了土豪还开仓放粮;有的则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话说回来,人家占地为王图的不就是翻身做老爷,欺男霸女么?目标明确,执行力强……谁都不知道明天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活一天算一天。 李自成暂时也没实力收拾那些害虫。 兵行四十里,抵达白水河畔。 河宽两丈,不深,可以淌水过。 李自成为了锻炼工兵队,让他们就地伐木搭桥。 过河之后不远就是高阳,商贾云集之重镇,有“蒲北锁阴”之称。 大军一到,巡检司的二十来个弓兵早已望风潜逃,没遇上什么抵抗。 “检”字只能用一个月了。因为四月份会“改巡检司印为简——以犯御讳也。” 避讳制度真的很扯淡。 明正德年间,因“猪”与皇帝朱同音,被令禁养。旬日之间,远近大猪小猪尽杀,有的则减价贱售或被埋弃。这件荒唐事持续时间不长。 《公羊传·闵公元年》的记载:“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 这是说好话不说坏话的“讳”。 名字“避讳”起于秦代,成于唐宋,到了明清达到鼎盛。 避讳主要是四类:避帝王、避长官、避圣贤、避长辈。 秦始皇嬴政上来就把“正月”改成了“端月”,因为当时正月的标准写法是政月。 嫦娥原叫“恒娥”,为了避讳汉文帝刘恒,神仙也要改名。 唐代,六部之一的户部原来叫民部,改成户部;观世音变观音。李世民爷爷叫李虎,从此“虎”变成了“大虫”。 其实李世民本人较宽和,只避讳“世民”两字连用,上面那些都是他的孝子贤孙干的。 最逗的是赵匡胤三兄弟。老大当了皇帝,老二老三要避讳改名;结果老二又当了皇帝,于是老三再改名。几百年后,老大也被雍正皇帝胤禛改名为赵匡允。 不清楚底细的后人看古书肯定会一头雾水,就如同蒋光头成了空一格或者常申凯一样滑稽可笑。 朱元璋为了所谓避讳,把“元来”改成“原来”,简直过敏。 元代及之前历代铜钱上有“元宝”、“重宝”字样,老朱铸币也舍弃“元”、“重”字,一律用“通宝”。 为啥把“重”也舍弃了?因为老朱原名朱重八。1 说完避讳中的避帝王,再看—— 避长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避圣贤,丘姓被改成“邱”。2 避长辈——杜甫母亲叫海棠,所以他就不写海棠诗;他爹叫杜闲,他诗中没有闲字。 …… 高阳镇家家户户闭门,街道冷清。 李自成没有过多骚扰当地,只叫开几家商户高价采买了些草豆。 现在革命军有马匹驴骡两千出头,喂饱这些大牲口不容易。连平日行军都舍不得骑马。 晌午歇息一个时辰,大军继续出发。 李自成往前一指,“赵兄,尧山名胜之地,万不可错过。当去游览一番。” 赵胜有些看不懂了,忍不住说道:“兄弟,咱们已经耽搁了好几天,你说整队我没意见。那眼下为何不直插蒲城?岂不是让对方有了防备?恕赵某愚钝,望兄弟明示。” 李自成神秘一笑,“老哥等着分钱粮就是,小弟心里有数。” 赵胜无奈。 尧山是关中名山,平原中突兀的横亘一脉,西南东北走向,总长约三十里。 “昔尧时,洪水为灾,诸山尽没,唯此山若浮”,得名“古浮山”。又因尧王在山上治水有功,后称其为“尧山”。 山上青山叠翠,古柏盘崖,泉清如镜,奇石遍山,殿宇古朴典雅。历代石碑林立,摩崖题刻述古,文物古迹甚多。 遍山有唐代所植柏林约两三百亩,总数不下三四十万棵。 尧山山门建有两层楼阁,一对雄狮横卧两边,气势肃穆壮观。 门前正中地面铺设一块长方形石头,叫作“世面”。就是常言“你见过世面没有”的“世面”。 尧山祠庙群立,古朴典雅,唐宋风格,十分壮观。 传说中的“尧山圣母”,属尧王之女,能呼风唤雨、祛病助产,从善扶正,解忧排险。后被皇帝敕封为“灵应夫人”。 唐太宗李世民也曾“狩猎于尧山”。 蒲城境内的五座唐陵就有四座依尧山盘居。 李自成、赵胜游山玩水,看罢“灵应夫人”祠后,又站上极顶南望。 平野辽阔,太华峥嵘。 赵胜不禁感慨,“尧山可称蓬莱仙境。” “仙境”二十里外就是蒲城。 蒲城县,九里三,出了北门是北关。城门楼子高又宽,旮里旮旯都是砖。北寺宝塔窝了尖,南寺宝塔戳破天。 城里两塔如奇峰突起,似双剑插天,相互辉映,蔚为壮观,即便在二十里外也能一目了然。 “蒲城县,我来了!” 傍晚前,大军行至枣园村。 扎营时,侦骑来报,县里出杂兵千余。 李自成不慌。 蒲城西北一百二十里是金锁关;西南一百八里是西安;东南一百三十里是潼关;俱为重地。 然而,附近一带的官军几乎没有机动兵力了。 等文书往来,调兵遣将,官军来围剿,李自成最少有二三十天的富裕时间。 至于蒲城出来的那千余杂兵,应该是武举人带的团练。也即乡勇。不足为虑! 李自成先遣左哨、右哨分走两侧,断他后路。稍后又让侦骑给武举人射书一封。 王文昌展信一看:这缘分像一道桥,旌旗飘啊飘。你想走,就请立马抽刀!3 “这乱七八糟写的什么几把玩意儿?流贼果然就是一泡狗屎!” 王文昌一抬手,“左右!传我将令,列阵,剿灭流贼!” 他把革命军当成一般“流寇”了。 可将令还没传下去,一骑飞奔来报:“大大大大,大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用不着他报了。 武举人王文昌抬头远望,先是一个黑点出现,继而看清那是一骑贼兵。 忽见马上旗帜挥舞,贼兵后面的大队雁翅排开,瞬间塞满旷野。 大地震颤,一堵墙排山倒海般挤压而来,令人窒息。 王文昌手一抖,书信飞起;眼一闭,心落地,“死矣!” 千余泥腿子半数跌倒在地,半数两股战战。 更有胆小之人被马蹄声震死当场。 轰隆隆声由远及近,人喊马嘶,震耳欲聋,忽然又逐渐远去。 王文昌叹口气,“原来阴间没有马蹄声……” “大大大大,大老爷,流贼遁去,我们胜了我们胜了我们胜了,哈哈哈哈……” 王文昌睁眼,残阳如血。 “……我们胜了,哈哈哈哈……”身旁的家奴癫狂不已。 …… 李自成微笑:“一群待宰羔羊又不反抗,那就不必乱杀了。” 刀子划过硬脑壳,是有可能崩缺口的。所以,省点事! 武举人王文昌也捡了一条命,原本时间线,他当场就被打死了。 枣园村里有个关帝庙。 庙宇残破,关老爷蒙尘。李自成给了看门老道一百两银子,让其修缮。 “五六月份我还要再来,你可别私吞银子。” “不敢不敢!小道谨记。” …… 蒲城内,知县老爷跌坐椅中,半歪着身子,目中无光。 堂下典史小心翼翼汇报,“老爷,刚从南门派出第五……” “还派个求啊,明知道被包圆了。” “……”典史暗自垂泪。 “老倪啊,县衙后院那口水井你别跟我抢。” “……”典史无言以对。 “文昌公忠心可鉴……唉,他的心肝肺怕是已被流贼煎炸……” “……”典史心有戚戚焉。 …… 王文昌不光活得好好的,还白得了五十两银子。 “任我离去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拿了银子快滚!老子连饭都没吃呢,赶紧滚!” 王文昌轻飘飘的走开,这感觉真不踏实,又像是身在阴曹地府了。 他狠掐了自己一把,疼! 可,这是流贼啊还是天兵?为什么要给我发银子?双方不是敌对吗?不应该你死我活吗? 不光王文昌有银子,乡勇们每人也得了五两。 那边人人高兴的发癫,这边赵胜看不懂了。。 他叹道:“兄弟啊,你真是大善人,想不通想不通……” 李自成笑,“钱是王八蛋!我车上还拉了二十万呢,给你分十万?” 行啊!我胃口好,全给了都吃得下。 想归想,赵胜摇摇头,“何苦呢?” 李自成答:“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我要那么多银子做甚?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说着话,他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这是兄弟新辑的《增广贤文》,自认比市面上流传的稍好一些,还请赵兄斧正。” 赵胜接过册子抚摸着封面,感慨不已,“愚兄苦读三十年圣贤书,一文不名;老弟自谦乡野之人,文武双全。单凭在尧山所做那首诗就令某自惭形愧。” 李自成搂上他肩头,“些小把戏不值一提。走,先吃饭!” 第7章 天呐看我发现了什么 蒲城县衙后院,知县老爷大纠结。 “老李啊,你说流贼派银是玩的哪一出?那他不缺钱?那就不会攻城?” “应该……不会……”县丞也摸不着头脑。 “文昌啊,还是要在墙头加派人手,不得不提防。” “是。”王文昌萎靡在椅子上不多言语。 老爷们纠结的一夜。 凌晨时分。 民壮小头目王高打着呵欠出门,一摇三晃登上两丈九尺高的北城墙。 一脚踢,“还睡呢?!不想要银子了?” 嘿嘿笑,“太困了,遭不住。” “咋没冻死你个狗日的!” 王高环顾一圈,“都给老子警醒点!” 他又扒着墙头往外瞅了瞅,啥都看不清楚。 “米二娃!办事!” “好嘞!” 吱嘎声中,吊桥缓缓放下。 城下壕沟深丈余,阔两丈,覆桥后立变坦途。1古代吊桥受到木头长度限制,以及城门口需要凸出一大块用做缓冲,所以此处河道会收窄。实际吊桥并没多长。有些甚至不设吊桥。 与此同时,城墙上飞起一支窜天猴。 紧接着,城外原野中忽然立起黑乎乎一片。 王高小声嘀咕一句,“你先人!早埋伏好了。” 谷可成带着两百精兵悄无声息的进了城。 稍顷,城头上又飞起两支窜天猴。 又有革命军一哨人马分批进入蒲城。 李自成通过城门洞,勒马停下。 “起来!革命军不兴跪拜。” “革命大军,仁义无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王高磕了个头才站起。 这后生早前跟着王二混了一年多,抢掠孝童就是他带的路。王二投降后他返回蒲城过起了小康日子。 田见秀派出的探子找了三天才把他揪出来,然后他就成了内应。 李自成一招手,几个亲兵抬着四个沉甸甸的大口袋上前。 王高赶紧又趴地上磕了个头,“谢大统领厚赏!” 他独得两口袋,另一半分给同党。 四千两银子换一座城,值! …… 太阳照常升起。 蒲城人醒来了。 早起的人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门上咋贴了张纸捏?这写的是甚家伙?” 每家每户门上都贴了张纸条,所书内容略微不同,“秋毫无犯”、“安居乐业”、“公平买卖”…… 有识字的人看了也莫名其妙,县里一切正常,除了纸条外没啥不同啊。 赶紧去请教下县太爷。 他们跑到地方一看,连县衙大门上都被贴了个新对子: 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怪哉! 直到天光大亮,一队队敲锣拍镲的人开始穿街过巷。 他们边走边高喊着: “秋毫无犯!” “安居乐业!” “勿要惊慌!” “……” 知县能不惊慌吗? 他急忙招人来问,王高早等在门口了。 这后生进去了也不下跪,昂首挺胸,“大老爷,革命军秋毫无犯,勿要惊慌!” 知县眨巴眨巴眼,“……” 王高抬手往上指了指,“大老爷,变天了!您老安心在后院待着,一切照旧。” 知县总算反应过来了,一拍桌子,“混账东西!掌嘴!” 一个衙役刚出列,被王高抬脚踹翻。 “轮不到你们张狂了!别给脸不要脸!” “……” 众衙役大惊,正要一窝蜂上前,门外已窜进十几人。 刘宗敏抬刀指点,“别动!容易流血!” 知县狂怒,猛拍惊堂木,“好大胆!哪里来的野和尚!给我拿下!” 衙役们却萎了。 刘宗敏大笑,“球头子!大统领昭告全城,革命军不杀人不放火不歼银不掳掠。话撩在这里,让你等细想一日。之后愿上吊的上吊,愿投井的投井,自己的路自己选。” “……”知县瞠目结舌。 刘宗敏哈哈笑着带人离开。 王高又开口了,“大老爷,小的就蹲坐在门口候着,你老有吩咐言语一声。” 说完他也出去了。 “……”知县仍在发愣。 城里人就更迷糊了。 不过日子好像没啥不同,那就照旧过。 前面李自成怕惊着老百姓,让先入的革命军都驻扎在城墙上。赵胜队伍也在城外没动。所以城里几乎一个兵都看不到。 因为有些迂腐之辈毛病多,受惊后动不动就要上吊投井,烦得很。 况且蒲城人在外地做官的有十来个,不扰他们家眷,日后好相见。 李自成仅带三个随从步行在街面巡查,城内秩序井然。 “秋毫无犯!” 两个敲锣的路过,看到李自成把他叫住了。 “喂!前面戴毡帽的站着别动。” “鬼头鬼脑的干什么?警告你们,莫伸手,伸手必遭砍!” “尤其那个黑脸,一看就不是好人。你要小心啊,我盯住你了。” “……” 李自成哭笑不得,这王高办事还挺靠谱。 这时,边上有户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然后又打开大半。 一个老汉探头问,“虎子,你们搞甚名堂呢?” 虎子敲了下锣,嬉笑道:“老原头,把兰花花唤出来我瞅一眼。” 老汉一努嘴,“去去去!你自己都不够吃,别祸害良人。” 家贫,无力娶妻。 寥寥数字,道尽人间苍凉。 “跟兰花花说一声,哥哥马上就有钱了。” “你还没回我呢,你到底闹甚了。” “革命军替天行道,不骚扰百姓,你老该吃吃该……” “哪来的革命军?胡说个求呢!” 旁边的李自成赶忙一举手,插话:“我知道!老人家,我来跟你说。两位小兄弟忙去。” 虎子歪头,拿着小木锤指点,“我警告你!” 亲兵张九霄上步挡在大统领身前,“小兄弟,我们就是革命军,你先往别处去巡查。” 天呐!我发现了什么? 三个活流贼……哦,不,是革命军。 “……”虎子闻言腿一哆嗦,哪敢搭话,掉头就跑。 另一个同伴也跟着窜走。 原老汉急急忙忙要关门,张九霄上前顶住。 “老人家,不要慌,革命军秋毫无犯。” 原老汉使劲推住门,脸都涨红了。 “黑爷请到别家犯去,小的孤寡老汉一个,三辈子穷苦百姓。” 哄鬼呢! 穷苦百姓都住雕梁画栋的大宅了?家门口还有刻花的上马石? 良心大大的坏! 原老汉终究体力不济,大门慢慢被推开了。 李自成信步迈入。 原老汉急忙张开双臂拦住,“老爷,小的奉送二两银子,祝你老大吉大利……” 李自成把他拨拉开,“讨口热水喝。放心,不去后院。” 信了你的邪! 原老汉亦步亦趋,进了前厅也不去提水,守着不敢离开。 李自成打量一下,“这屋子挺气派啊!” 原老汉结结巴巴道:“啊……还……行……” 李自成掏出个大元宝拍在桌上,“那个,叫什么来着……虎子,我帮他出一半彩礼钱。二十两银子有富裕?再借你家笔墨纸砚一用。” 原老汉期期艾艾不知怎么回话。 张九霄怒了:“借你家笔墨纸砚!” 原老汉一哆嗦,然后三步一回头,出门去拿东西了。 李自成不满道:“你要注意了啊!” 张九霄委屈巴巴,“大统领,我脸真有那么黑?” 辛思忠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黑九霄,我早说了嘛,你还不信。” 张九霄送给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原老汉去了好半天才返回来,同行的还有个女子。 女子低眉折腰趋步走来,先趴地上磕了个头,“奴婢兰花谢老爷赏。” 李自成摆手,“起来。革命军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主子也没有奴婢,不兴跪拜。还有,虎子那事我就随口一说,你要不愿意没人敢强迫。” “谢老爷。” 兰花站起,接过原老汉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开始研墨。 盘里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两腚银子。 李自成抓起银子掂了掂,又放回盘里。 “代我向你家主人问个好。心意领了。” 原老汉嗫嚅道:“主人……主母不方便见客,给大将军请安了。” “嗯,帮我问候雷老太太。” “……”原老汉…… 李自成也不在意原老汉惊诧之情,开始挥毫泼墨。 第8章 朱二百五 飞等暂龙 腾待且潜 六风偷海 合云闲角 定齐跃恐 乾聚在惊 坤会渊天 最后落款: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大统领威震天 此时在外做知县的老原跟史可法同榜进士,但本事没老史大,将来还是个墙头草。 不过既然来一趟蒲城,顺路跟他结个善缘。那家伙多少还有点作用。 好诗好词就不给了,糊弄一下就行。 李自成放下毛笔,“你们要是有三分豪气就裱挂起来,将来这是无价之宝。要是没胆子就一把火烧了去。” 原老汉急忙道:“不敢不敢……” “谁在冒充革命军?打烂你狗头!”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王高带着几个喽啰趾高气扬大步走来。 然后,他扑通跪倒,“小人参拜大统领。” 虎子一惊,也及时趴下了。 李自成猛拍桌子,大叫:“站起来,不准跪!” 众人胆颤。 原老汉腿一软,不由自主也跪了。 张九霄、辛思忠连拉带打把他们扯起来。 李自成问,“县衙那边有什么消息?” 王高擦了把冷汗,回道:“知县要给府城送信,小的遵照大统领意思,没拦。” “由他去!”李自成毫不在意。 反正知县也叫不来援兵。现在除了榜上有名的人,以及不能拉大车财物出城外,余者随便通行。 第二天,公判大会在县衙举行。 李自成原本想让知县主审,那老汉哪敢,躲进后院都不敢露面。 围观老百姓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先从胥吏、地痞开始,当场吊死两个,仗毙三个,枷号十六。 第二批是土豪劣绅,只把罪大恶极的,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吊死一个,同时抄家;余者写悔过书,戴高帽游街示众,“乐”捐一半家财赎罪。 蒲城不同于保安了,这地方李自成完全能做主,尽量少杀人。 接下来开仓放粮,赈济贫民。 买卖也要做起来。 县衙门口张贴了革命军需求,以市价高五成收购诸物。民众踊跃。 反正缴了十来万两银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椽头馍、石子饼、锅盔大大的要,还有酱香八宝、红油榨菜豆角、糖蒜、豆鼓等等,这些东西便于携带,又耐久贮。都是好军粮。 锅盔其实也是大饼,超大。 椒盐锅盔、葱香锅盔、五香锅盔、香椒叶锅盔、咸甜锅盔、夹酥锅盔、油酥锅盔、白糖锅盔……锅盔像锅盖,厚1寸,重5斤。 服帽鞋袜等不必说,火药原料也收购一批。 蒲城盛产烟花炮仗,名扬四方。杆火都能入宫廷表演。 盖因城南有卤泊滩,夏季水汪汪,冬季白茫茫,晒盐、捞硝者众。硫磺木炭更不缺。 未免惊扰百姓,农民军大队分批入城修整。 赵胜先带了三百人来。 “赵兄,这水盆羊肉真不错。” “好好好,油塌、双钱蛋茹也好吃。” 李自成端着碗葫芦头泡馍吃的油光满面,他擦了把汗,“可惜少了辣子!” “辣子?” “南方可能有种,调味一绝。” “哦?那要跟着兄弟去尝一尝。” “将来咱要吃遍五洲四海。” “同去同去……” 吃饱喝足,两人去逛双塔。 南寺唐塔,北寺宋塔,皆供奉舍利。 “巍峨双塔插苍穹,幻影分明夜色中,高出女墙虹饮阔,远横金界月当空。” 原诗为一举人所写,算下时间,李自成闹不机米那老汉现在做出来没有,不好冒然抄袭。又少一个装叉机会。 登完塔再去文庙。 又是唐代古建。 当先一座六龙壁,乃万历四十四年新建,琉璃花砖精砌。 论气派比不上大同和平遥的九龙壁,不过也足可一观。 旁边还有俩石匾,本县书法家、前山西巡抚樊东谟大书“文章祖”、“帝王师”六字于其上。 老樊三年前已亡故,没法招揽了。 过了棂星门是第一个院落,泮池上有单孔桥通之。 规矩是没有秀才身份不允许上泮水桥,李自成才不鸟,背着手踱着方步踏过。 “贼首”驾到,院里等候的一众士绅们心思复杂。 某个腰膝酸软的学生抢先跪倒,惹来全体白眼鄙视。 李自成一挥手,“大伙儿不要拘束!咱都是斯文一气,可惜老子学而未成!” 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李自成扫了一圈,“王怀鞠在不在?” 跪地学生抢答,“王御史原在京,年初听说巡按山东了。” 李自成点点头,“有跟他交好的提醒一声,孔有德要叛,巡抚余大成不顶事。贼日以抚愚人,一抚而六城陷,再抚而登州亡,三抚而黄县失,四抚而莱州被围。”2 这说的是什么几把话?众人惊诧莫名。 李自成虚抬手,“起来。革命军倡导人人平等,无分贵贱,不兴跪拜。” 张兴教谢过后不敢起身,仍然跪着。 李自成大怒,“不许跪!谁他妈都不许跪!跪天跪地跪父母,余者没人值得你跪!老子也不值得你跪!”” 张兴教冷汗直冒,一咬牙,站了起来。 李自成又开口道:“我来蒲城只办三件事!” “公平!” “公平!” “……” 众士子一想,这短毛还是个磕巴子。 张兴教又跪下高呼:“青天大老爷!” 李自成狂怒,“站起来!不准跪!” 张兴教哆嗦着站起,被吓唬的也不敢求老爷伸冤了。 “哎,这就对了。”李自成点点头。 “让你一打岔,我都忘了要说啥。这样,王怀鞠曾上书向陕北饥民放赈,虽然没啥用。算他良心未泯,本帅特赠银一百两。” 众人不敢接话。 李自成又道:“秦钦邻是哪位?” 张兴教再答:“秦公,不肯……奉诏。” 李自成冷哼一声,“算他有骨气!卸任了就好好养老,赠银一百两。” 一众士绅闻听此言不知该喜该忧,这一趟不知来错了还是来对了。 “王进德可在?” “王公远在乡下,恐未得传唤。” 李自成又连点了七八个人名,有在的也有未到的。 “蒲城读书人还算不错,赵世英、秦九成今年都能中举,好好学。” 还有和鼎、杨集、曹图南等人,将来虽然没抗节死,但也不投鞑。 李自成最后训话道:“圣人说,未知生焉知死。你们可知晓外面老百姓怎么活?陕北人相食!这是要上史书的!” “罪魁祸首是朝廷,是朱由检!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帮凶!” “本帅为何起事?我良田千顷家财万贯,吃饱了撑的?不过是吊民伐罪!” “革命军起兵以来秋毫无犯。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 “行了,跟你们说这些也是对牛弹琴。都散了。回家坐在热炕头上好好想一想,什么叫‘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几个胆壮的呲溜一下就跑了,大多数人还站在原地不敢动。 李自成懒得搭理他们,继续参观古迹。 过了戟门后为第二院落。 中心建筑物为大成殿,二进五间,宏伟壮丽。殿之内外有红光大柱四十八根,最高者达三丈。 殿内有孔子、四配及十二哲塑像。 “孔老二!成也是你败也是你!”李自成冷哼一声背着手离去。 西廊房内悬挂了不少名人字画。 看罢王进德所书《城隍庙》、《衎神楼》、《百里金汤》三手书,李自成不禁翘起大拇指。 “盖世无双!” 张兴教讨好道:“大统领,这边还有一副董其昌行书。” 李自成看后又赞,“妙不可言!” “这边墙上还有杜甫诗句。” “哦?可是亲书?” “已经不可考了。不过杜少陵妻家在此,数年盘桓,着述颇多。” “笔墨伺候。” 李自成一时手痒,就在白墙上胡写起来—— 怀古: 漫泉东畔是蒲城,春暮南原雨乍晴。 客过官桥迷柳色,僧归烟寺罢钟声。 穆公寨废闲云锁,魏将坟荒宿草盈。 独有宪宗陵寝在,至今华表尚峥嵘。 感时: 伤心痛苦,朱二百五。 名虽天朝,政愈秕腐。 莽莽神州,内忧外侮。 愿我同胞,努力奋武。 戡定大乱,万姓鼓舞。 ———— 提诗罢,有位叫郭典的秀才早已将一吨彩虹屁奉上。 其他跟随的士子也频频点头,贼首笔力苍劲,诗也过得去。 可问题是,你一个反贼感的什么时? 何况朱二百五又狗屁不通,大明国祚明明都两百六十多年了。押韵狂魔吗? 李自成只顾瞎抄乱改,管求那么多。 第9章 谁敢动米脂 蒲城县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纳鞋底、炕大饼…… 没人跟银子过不去,赚钱要紧。 为了感谢革命军,王高还组织百姓来了一场行路鼓劳军。 八面鼓、八面锣、八对镲。 众人头扎红色英雄巾,腰束黄色征战裙,裹腿紧扎,威武萧洒。 精壮汉子们抬着大鼓,边走边擂,两旁还有几人敲响锣、拍铜镲。 表演到骑马、倒立、跌叉、虎跳时,围观群众轰然叫好声、打呼哨声和锣鼓声混成一片,十分热闹。 李自成很高兴。继横山腰鼓后,这又能收服一队尧山大鼓。 等将来革命军打到欧米,让那群乡巴佬好好瞧瞧。 既然民众表示了,那革命军不得不意思一下。 军民鱼水欢嘛。 唱大戏的消息放出,人山人海围住了两个分会场。 《革命军军歌》开场。 民众骚动。 “这唱的啥玩意儿?” “听不几米。就是可带劲了。” “……” 躲在茶馆二楼的知县暗暗心惊,这队流贼大不同啊! “下面有请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大统领,一曲《父的陕北》送给蒲城乡亲。”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 “好!” 台下掌声、口哨雷动。 李自成频繁招手,“后面的老乡能听到吗?楼上的朋友你们好哇!” “……鹅莫有喝酒,可为啥就醉咧……” 红着眼圈的知县腹诽,咋没喝死你个祸害! “……黄脖子的那个土狗哟,朝南那个那个咬……” 知县怒骂,土狗怎么不朝北那个那个咬鞑子! 其他围观的男女老少们却纷纷叫好。 好不好听是次要的,甚至更多的人压根啥都听不见,反正起哄凑热闹就对了。逛庙会都没这么热闹过。 盛情难却啊,李自成的兴致也起来了。 “乐队准备,土嗨摇滚《革命军人喊翻天》送上!” “……” “这又是啥玩意儿?” “一边吐一边摇一边滚?” 乐器响—— 李满天先嚎了一嗓子,“他大舅哎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头哎……” 众人笑。 “……嗨嗨嗨嗨……” 和声把众人镇住。 “八百里秦川 千万里江山 乡情说不尽 故事说不完 扯开了嗓子 革命军人要一声喊 伙计哎抄家伙——” 李自成开唱: “……革命军人要一声喊呐~~~喊得那巨灵劈华山呐~~~喊得那老龙出秦川呐~~~喊得那黄河拐了弯呐……”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嗨嗨嗨嗨……” 台上唱的欢腾,台下群魔乱舞。 “虎子,你摇个啥?” “额背不住咧,额还想在地上滚上三圈!” 别说他们,躲在二楼悄悄围观的知县老爷都不由抖动起来。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 文工营连唱一整天,红火闹够办正事。 蒲城县外北、东归赵胜;南、西归革命军,下乡打粮。 李自成还在县里收起了商税。 各家店铺比照去年营业额交税,一般行业抽两成,暴利买卖三成,小本生意年入五十两以下的免税。 既然是自愿申报,那当然有人偷奸耍滑。 李自成怒摔账册,“不老实!群众里面有坏人呐!” 一家当铺只交税八两三钱,鸡院也才九两,糊弄谁呢? “王高,晓谕各家店铺,让他们自查一天,明日重新上报。之后凡有偷税漏税,一概抄家。若有良民出首举报,查明无误后即刻奖励收缴之半数。” 张兴教急忙道:“大统领,学生举报高升楼。县里最好的酒楼,年入银子至少有一千三百两往上。他才缴税十两。” 李自成笑道:“不要急,明天重新统计后再说。商税的事,你跟王高一起去办。好好干!” 两人领命而去。 王高也是个人才,不知道从哪儿找来把超大铡刀,上面还淋了些鸡血,然后扛在肩头去拜访各家掌柜。 第二天,商税收上来两千三百多两,翻了二十多倍。 然而无奸不商,真不能指望他们全是自觉人。 纳税名单张榜公布,围观者众,当天举报者踊跃。 革命军挑大商号清查了五家,其中三家人证物证齐全,即刻抄家。掌柜和东家戴高帽游街示众。 另外两家未必就是清白,只是证据不够充足,放他们一马。 李自成看着堆满的库房,发愁了,银子多的花不完呐! 散财! 衙门里从上到下各有赠银,知县五百两,普通杂役也有五两。 这银子烫手,知县老爷哭笑不得。 他不缺钱啊,每年常例收入都有三四千两。这是全天下每个知县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海瑞那种拒不受常例的也就他一个。 心黑的官儿还要再刮地皮。像蒲城这种地方,商业繁荣,平原良田近两百万亩,知县一年弄个七八千银子平平常常。 既然“流寇”没有勒逼,还发银子,知县老爷也不想去投井了,苟活。希望能把府城那边糊弄过去。 读书人同样收到了赠银。 童生二十两;秀才往上,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 颇有些“铁骨铮铮”的家伙绝不肯收,李自成也不以为意,把银子捐给了文庙。又轮到教谕发愁了。收,还是不收?这是一个大问题 小民也有好处,不过银子就不白给了。不论城里还是城外,十倍高价收购各种物资。实在穷的啥玩意儿都不能提供,那不还有劳动力么,委托加工或者扫大街去,工钱一两银子起步。 一顿奇葩操作,蒲城老少俱欢喜。 唯有土豪们暗里埋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怕是吃不到肉了。远近猪羊被革命军屠戮一空。不过他们也趁机狂甩出去满仓的大米白面,大赚了一笔。 这股“流寇”所作所为实在出人意料,连隐居乡下的王进德都被勾起好奇心,进城了。 王进德,万历年间进士,不出仕,好读书,倾心于书法。老汉颇有晋代陶渊明气质,隐居于金炽山下,唐睿宗李旦陵旁。 李自成得信后急忙派张兴教去招揽,毫不意外被拒了。他又亲自出马,吃了个闭门羹,面都没见着。 迂腐老汉! 李自成也就懒得在他身上费工夫了。 倒是有三个童生,一个秀才投了“贼”,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困之辈。 李自成还想招揽武举人王文昌,无果。不过对方态度还好,希望他能多活几年,坚持到革命军再来的那一天。应该还是希望收服他。 蒲城从军者踊跃,革命军已发展到两千五百多人,编齐三个哨。 如果不是李自成压着,人数能突到四五千去。 然而训练跟不上,人多没求用。况且几位哨长也不大合格。可是没时间教导了。 三月十一日,李自成正在手把手教学测量经纬度,大掌盘来信召唤八支队伍北上。 张存孟自觉兵多粮足,想要找块地盘常驻了。 在往前的三月初九,神一魁派孙继业、茹成名等大小头目六十余人,率三万众在甘肃宁州接受招安。其中有骑兵三千,前边军两千余。 同时皇帝下拨的赈金也在路上了,三边总督杨鹤大松一口气。 下面他就要解决关中流寇。 蒲城知县之前跟府城书信来往频繁,可是那边半个剿匪兵都没派出。这回总算有盼头了。可是老爷现在又觉得革命军来了也挺好,治下从没这么繁荣安定过。那些从不鸟他的大户们个个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令人神清气爽。 李自成没空陪他玩了。 点灯子赵胜先率队离开,大统领拖延到十七日才出发,还有空带着新收的细狗在城外撵兔子玩。 临走之际,革命军又在县城里大派银子,每户再分了五两。老百姓简直要疯狂了,送别革命军的队伍排出去二里地。 王高、张兴教两个“狗腿子”自然不敢留下,连虎子都拐带了兰花花投入革命军。 知县在城头上目送“流寇”远去,心里五味杂陈。 …… 革命军过了白水县后一头扎进山里。 兵行一日,李自成在宜君县境遇到了从山西返回的一部农民军。 由于曹文诏以及宣大军加紧围攻王嘉胤占据的河曲,好几家头领感觉不妙又溜回陕西。 上天猴刚回老家就被击败了,幸好官军在中部县附近盯上了点灯子赵胜,他才逃过一劫。 他叮嘱李自成一番,转头钻进山里去了。 等革命军赶到中部,赵胜已经没影了。 从乡人处打听到的情况是,二队被斩首一百二十级。 但,其中却有良民首级三十五颗。 因为明制首功以百二十级为及额,官军总要凑个整才好邀功。 驴日的! 革命军继续北上,沿路还藏了一部分银子、粮草。反正队伍很快就会再次南下。 李自成在鄜州、甘泉等处又遇到几部农民军,规模都不大,也是从山西跑回来的。 大统领跟他们打听了些晋地情况,顺便在山里修整队伍。 三日后,侦骑传回信。 张存孟跟插翅虎雷猛、紫金龙孙德才两部农民军联合,已在老家西川设立十七哨六十四寨。 西川者,绥德以西,大小理河之间山区,犬牙交错之地也。原本大理河川驻有四个百户所,小理河川一个百户所,后迁走了。 张存孟抢了一堆财货,当然要衣锦还乡。 可是那地方注定没前途。 首先山区缺粮;再一个“流寇”变“坐寇”,扎下根后肯定会被重兵围剿。想占个根据地种田没那么容易。 李自成匆匆赶到西川,赵胜仍然不在。二队被官军一路追到葭州(佳县)去了。 张存孟正在计划攻打米脂。 附近就一个绥德,一个米脂。绥德他不敢惹。 米脂当然也不能让他打,那是李自成的老巢。 “谁敢动米脂?先跟老子火并一场!” 第10章 我再挡一挡你先走 革命军的阵容有目共睹,张存孟也不敢小觑。他只好转而去打葭州,顺便接应赵胜。 李自成借口修整没跟着去。 近乡情怯。 然而放兵回家探亲是不可能的,只遣几支小队往各处分送银子、信件。然后再由袁宗道、张礼、高一功、李守仓、白鸠鹤等人继续给将士家眷转送。 冯起龙偷偷打听了一下消息,艾毓初果然中了进士。他回到帐篷连干三杯酒。 李自成也收到了转交来的艾毓初信件,上面少不得一通感谢,又打听半仙在哪高就。暂时还不能跟他交待实情,糊弄着回个信拉倒。 还有,“赵德胜”因为在米脂赈灾有功,受到朝廷表彰,这事整的。看家的袁宗道自作主张给“赵老爷”起了座牌坊。 怀远堡的白鸠鹤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红不已,又赶上他老母刚过世,就此带了百十余边军前来投奔。 其中还有当初买马见过的胡茂祯、孙喜策等人。 另一边,前盐户谢君友也来了。同行的还有党守素。1康熙三年降清。 党守素是合阳县人,农闲赶毛驴往返于各地贩私盐。这一次,他的驴、盐被官军没收,返乡不成,干脆“投贼”了。 他们入伙晚几个月,乖乖去新兵营练齐步走。能不能再次出头看自己本事了。 李自成又把高一功的手下全部调换出来,另派人补上。还给了批粮草银子,让他继续守在米脂。 老李有些想念韩金儿,又不能去,只好把邢秀娘折腾一顿。真他吗没出息! 爱江山更爱美人啊。 …… 张存孟出发十几天后,灰溜溜的跑了回来。这一趟损兵折将。 榆林兵备道张福臻、副总兵王承恩(不是太监)、孤山副将侯拱极率马步三千,与延绥巡抚洪承畴、总兵张应昌、副总兵李卑,以及艾万年、唐通、贺人龙、左光先等在葭州汇合,打的张存孟屎尿齐流。 没过几天,官军尾随追至西川。 “神机妙算”的李自成早有准备。 革命军驻扎在何家沟,外面的山口被洪承畴麾下的守备贺人龙守住。 “老贺啊老贺,为了免去咱俩之间将来十年相爱相杀,今天先送你驾鹤西游!” 当然,万一老贺突然抽风愿意投降呢? 所以还是先射书一封—— “煮豆燃豆杆,豆在锅里喊;同是米脂人,相杀何太急!” 贺人龙看完后哈哈大笑,“这球头子挺会耍。” 他转头吩咐,“老李,先干他酿一炮,愿降的话可以留条小命。” 老李还没打炮,背后河对面山头上的炮先响了。 “咚!” 贺人龙大惊,“谁人打的炮?” 革命军小将张世杰在山顶摇动旗帜,“来呀!快活啊!” 一门小炮发挥出了大威力,炸的贺人龙干瞪眼却没法反击。 挨了三炮后,尤其是侥幸爆了一发开花弹,贺人龙顶不住了。他派出两百多官军徒步渡河,准备拿下山头。 这时李自成已经转从后沟冒出来了。 两哨步兵依次排开,官军骚动,贺人龙急忙调整队形。 可惜革命军骑兵不在,如果趁机冲一阵,老贺必嗝屁。 张世杰仍然在山头快活着,一炮紧似一炮。 革命军缓步推进,当双方相距两百步,贺人龙放弃硬抗,领兵后撤。 李自成继续率队向前逼近。 “要是能把前面的洪承畴招降就好了……唉,想屁吃……” “咣!” 河对面忽然一声震天响,浓烟冲起。 张世杰炸掉铜炮,带着三十几个炮手钻山沟溜了。 铜炮身重近千斤。一斤铜差不多能铸造一百二十七文左右通宝钱(还有锡铅等),这一炸,一十二万七千铜板飞了。如果等价换铁铸炮,相当于五六十门。 如果是紧急关头,可以用铁钉钉死炮尾的火门,大炮短时间内就废了,不会被敌人利用。李自成弄的炮超出一个时代,炸掉也是为了防止明军仿造。 与此同时,漫山遍野传来隐隐约约的乱喊声。 山头上的侦察兵及时打出旗号——农民军败了。 虽然早知道是这结果,李自成仍然恨恨道:“张存孟就是泡狗屎!三四万人占据了地利,连六七千官军都挡不住。” 旁边的白旺建议,“大哥,咱退!” 李自成摇摇头,“再等等,给那些不成器的东西争取点逃命时间。” 施点恩惠,以后更好招抚。 很快,山沟里、山头上到处都是无头苍蝇,纷纷乱窜。 三队李晋王边跑边喊,“大统领,快撤!驴日的掌盘投降了。” 李自成回道:“我再挡一挡,你先走!” 李晋王过河往西逃窜。 四队蝎子块边跑边喊,“威震天,快撤!掌盘死求了。” 李自成回道:“我再挡一挡,你先走!” 蝎子块走大路往东去了。 七队夜不收边跑边喊,“兄弟快撤!钱眼儿死求了。官军势大,六队顶不住了。” 李自成回道:“我再挡一挡,你先走!” 夜不收过河往南钻山沟了。 六队乱世王边跑边喊,“大兄弟,快撤!五队顶不住了。” 李自成回道:“我再挡一挡,你先走!” 乱世王脚底抹油飞窜而去。 这时贺人龙已经重整了队伍,往回推进。 白旺急的再劝,“大哥,咱已经仁至义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自成一摆手,“撤!” 工兵已摆放完拒马,安置了地雷;刘芳亮带两小队殿后;李自成先退了二里地,然后过河溜之大吉。 一口气急行军二十里,跑得心肝肺都要跳出来了。 李自成才歇了三刻,刘芳亮气喘吁吁跑近。 “大大大哥,快快快……咳咳……官军追来了,我再挡……咳咳……” “啊?!”李自成吃了一惊。 官军里居然有如此忠心报国之辈?这不可能是贺人龙的作风啊? 你不去追杀溃散“流寇”捡人头,撵我做什么?找死吗? “上山上山,你们都上山。” 李自成提刀在手,独自在路当中站定。 不多时,马蹄声传来,一队官军赶到。 李自成拖刀迎上去,大喝一声,“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哎呦,还他娘的挺客气!”马科大笑三声,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嗖!” 李自成站如松,面无惧色,不躲不闪。 毡帽被射落,露出小平头。 马科拱手大赞,“英雄了得!佩服!”2先降顺后投清。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延安参将麾下都司马科是也!敢问英雄名号?” 李自成抱拳,“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大统领,威震天!” 马科扫了四周两眼,正色道:“威统领,降了。马某定会举荐于参将,为你博一个官身。” 李自成哈哈大笑。可惜没人问将军为何发笑。 “少年!老夫看你天庭饱满骨骼惊奇,不如拜于我座下做个吹宵童子,岂不美哉!?” 马科愣了一下,开始张弓搭箭,“不识抬举!” 李自成打个呼哨,左右山头上忽然旌旗挥舞,人声鼎沸。 马科扫一眼,并不显露惊慌。 李自成大声道:“马兄,降了!与我一道重整乾坤,再造盛世中国。”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马科动手,“嗖嗖嗖”急射连珠三箭! 一中胸!一中肚!一中腿! 李自成毫发无伤! 马科瞪着大眼呆住!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有铁甲都射穿了啊!? 李自成掸了掸衣服,“马兄!李卑还有三年就要病亡了,你会改隶洪承畴麾下,后任山海关总兵。今日我不杀你,望你好自为之!” “一派胡言!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杀我!” 马科勒转马头,带队离去。 “唉呀!”李自成擦一把冷汗,他当然没法杀马科。 山头上的疲兵刀抓不稳,弓拉不开,能把官军吓走也是侥幸。 略休息后,李自成带着两哨人继续南逃四十里。天黑后才安顿下来。 第二天革命军又转向西南,一路遇到不少被打散的各队农民军,还巧遇了四队蝎子块。他只剩下几十个部众。 拓养坤对李自成千恩万谢,又大骂张存孟挨千刀的。 李自成说道:“你大概还不晓得张存孟是杀了双翅虎、绑了紫金龙当投名状。” 拓养坤怒道:“那驴求子东西,老子早晚弄死他。” 张存孟部几万人马,眨眼烟消云散。 一队钱眼儿战死,余部投降;二队点灯子可能逃往清涧附近;三队李晋王跑去葭州;五队六队会窜去山西;七队夜不收应该会一路西走去甘肃。 甘肃那边平凉、陇州、华亭、武安、庄浪、静宁一带正闹的红火,刘五、可天飞、混天飞、独行狼、王老虎等部也有六七千人。 拓养坤问:“大统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第11章 好大的肥差啊 下一步,当然不能在陕北待了。 张存孟投降,其他小股农民军也会因为朝廷下拨了十万两赈灾银而陆续受抚,接下来革命军树大招风,容易被围剿。 所以,李自成要窜往山西躲风头。 拓养坤还想收拢部众,约好碰头地点后先离开了。 这家伙是清涧人,颇有头脑,不会轻易臣服。 而且他的部下良莠不齐,最倒霉的一个是他老乡黄巢武大定。后生能打,但是反复无常。原时间线会左右横跳叛变八次还是九次。要不是他早死了两年,说不准又要追随吴三桂起兵了。 送别拓养坤,李自成率部继续西行三十里,在无定河下游跟提前到达的大部队汇合。老营里一堆女人孩子,还有辎重,前面要是让他们留在西川,遇上官军围剿跑都跑不掉。所以被提前打发出来了。 无定河是黄河一级支流,是陕西榆林地区最大的河流。它发源于定边县,全长近千里,一路东南流向,流经定边、靖边、米脂、绥德和清涧县,沿途纳榆溪河、芦河、大理河、淮宁河等支流,在清涧县河口注入黄河。 附近的黄河也能找到渡口,过几个人行,大量的车队马匹不好运。所以现在还不宜直接去山西,要多绕一段路。 李自成又专门跑了一趟隔壁清涧县,给县太爷射书一封——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新上任的知县张缙彦看罢信一脸懵,“此何人哉?流贼居然有这才情?” 然而他也没空细琢磨革命军是个啥玩意儿。陕北民变汹涌,还是赶快花点钱调离拉倒。听说三原县就挺富有。 这后生月前跟艾毓初同榜进士,十二年后会成为兵部尚书。 李自成现在逃命要紧,没法跟张老爷多攀交情。给他留个念想就行。 革命军修整两天,启程往西南走。 行至延川、延长一带,遇到饥民围城。 时崇祯已遣吴甡带着十万赈抚银到了,与西安府推官史可法同至延长,变民拿到赈金解散还乡。城围立解。 可是陕北饥民何止十万,一石粮又价六七两银。就算加上藩王、土豪捐助的五万银子和粮食一万石——其中还包括赵老爷在米脂所捐——所救不及十一。饥民们能活几天?无异于杯水车薪。 崇祯早前说:寇亦我赤子,宜抚之,不必专戮。 可是没钱没粮怎么抚?“寇”们又不肯乖乖饿死。 所以崇祯现在改主意了:贼势獗甚,招抚为非,杀之良是。 洪承畴得令,他即将命守备贺人龙大摆筵席酬劳降人,然后摔杯,刀斧手齐出,斩大小头目三百二。 投降也是个死。洪承畴多狠。 …… 四月下旬,革命军到达甘泉县附近。 前方明总兵王承恩与上天猴等部大乱战,李自成急忙后撤十里到南泥湾暂避。 南泥湾其实叫烂泥湾,地如其名,一片水草地。想指望个人垦荒是不可能的,只有上九旅才能让它变成“陕北小江南”。 几部农民军很快被击败,上天猴、满天星、云交月、混天王、黄龙眼等上万人逃奔宜川。 五月初,革命军小心翼翼走到中部附近,又遇到了上天猴等部的溃兵。 前面王承恩一路追到宜川,击斩千余。闯山虎、陈龙、金翅鹏等部数千人投降——金翅鹏王成功是王二侄子。余者乱窜而去。 同时二队赵胜的消息也传来,那后生被赵大胤击败于韩城,正往合阳(合阳)逃窜。 李自成连吃粽子的工夫都没有,急忙率队西走合阳。 半路又打听到赵胜在合阳被灵州参将张全昌、巡抚练国事等夹击,大败,又往北窜去了。 陕北可不能去啊,曹变蛟等正在北面大开杀戒。 神一魁暂时投降后,余部有不少散去继续打游击,还有混天狼的数千人,被小曹杀的鬼哭狼嚎。 曹变蛟是曹文诏之侄,同样是一员猛将。到崇祯十五年松锦之战,洪承畴应对不力,被鞑子断粮,结果6、7个总兵先跑了。小曹在绝境中突袭皇太极大帐,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可惜最后功亏一篑,带伤跑后又被俘杀。 可见明军不是不能打,是指挥体系或者整个体系出了问题。可叹! …… 李自成急忙派遣侦骑去追赵胜,结果晚了一步,那后生在富县又大败,被斩数百人,投降了…… 同时投降的还有满天星一号高汝利。2还有个同名满天星,后说。 高汝利是张存猛的部将,张投降后他与草上飞刘忠等自立一队,南下宜君、同官(铜川)活动。在明军的追击下,他俩终于顶不住了。3先投明后投顺,顺治三年在甘肃降清,湖广总兵。 杨鹤选其骁勇置营中,散其众万二千人。 此时张献忠应该也投降了。他和赵胜没被砍,可见选择投降对象也是一门大学问。 好消息是二队的李友带着百十人跑出来了,正好纳入麾下。 接下来李自成原地扎营,不敢继续走了。因为南面一条线还是乱成一锅粥。还是前面的一对老冤家。 王承恩追着上天猴从宜君到白水又至合阳,接着又跑到澄城。 上天猴、浑天猴等人实在立不住脚,一咬牙,继而返西去打金锁关了。 金锁关,俗称“三关口”,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享有“雄关天堑,鹰鹞难飞”之称誉。是北上延安、榆林;西通甘肃、宁夏;南下关中的咽喉要道。 官军尾随而去,李自成正要趁机南下,又被突然到来的大雨耽搁了两天。 大旱四年,终于下雨了。 对陕北来说是好事,不过黄河对面的山西就头疼了。 因为那边下的是冰雹——大如卧牛,中如狗,小如拳。大同、襄垣等县毙人畜甚众。 雨过之后道路难行,八十多里山路革命军走了五天。 五月中,革命军进入蒲城县境,在唐玄宗李隆基的泰陵处扎营修整。 李自成本来想就地筹点粮,买点粽子啥的,不进县城。 没想到原籍蒲城的高大虎功夫超棒,兰花花已经怀上了。这至少说明革命军的训练强度不够高,他居然还有精力瞎折腾。 那后生担心夫人颠簸不起,想送回城里安养。而且他连娃的名字都起好了,生男叫催要,生女叫吊吊…… “悄悄的进城,不要张扬。”李自成细细叮嘱一番。 结果,不知怎么消息就泄露了。 热情的蒲城民众出动数百人,敲锣打鼓郊迎二十里,到泰陵恭请革命军入城。 盛情难却啊! 李自成只带一队警卫故地重游。 进城小住几日,跟知县老爷叙叙旧,跟暗探打听下情报。 又遇到枣园村民进城告状,说大统领给关帝庙下拔的重建银被牛鼻子老道贪了。 那老汉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李自成大怒:“胆大包天!砍了!” 牛鼻子嗝屁。 大统领又亲书“乾坤正气”一匾,送与枣园村民。 这一趟兴师动众,兰花花也不好潜伏了,高大虎只得另寻乡下把她安顿住。 李自成也不白进城,再次给每户散银五两。百姓们欢呼至癫狂。 革命军最早携带的二十万两银子快半年了,用到现在反而涨至三十多万。钱多没办法! 粮草收购齐,革命军再次启程。 黄河不好过。 西南面没多远有蒲津渡,但是离潼关太近,没胆去。 八百岁的黄河大铁牛啊,你再等等,过些年去看你。 只能沿河北上寻找渡口。 此时合阳、韩城附近的官军和农民军都散了,革命军一路畅通无阻。 在黄河边一路征船,每船给银十两,等到韩城县境时已收拢五十余艘。 行至芝川渡,李自成勘察一番,河面太宽不适合搭桥,只派张洪带先遣队过去探路。 当晚革命军在汉武帝的“扶荔宫”扎营。 北面不远就是司马迁墓,大统领少不得又去游览一番,顺便留个碑。 李自成每到一处名胜古迹都要打卡。因为乾隆是不会有了,他要争取超过那老汉的“功绩”。 隔天,大队人马北行二十里到达韩城。 担负着守卫黄河的重任,可这么座城居然还是个土围子,但是不妨碍唐代王勃夏日登韩城门楼:“下官狂走不调,东西南北之人也……”327岁的王勃从广州搭船去交趾看望在那边做官的老爹,半路遭遇暴风罹难。可惜了。更可惜的是交趾没了。 城墙包砖要等到韩城人薛国观当首辅后了。(各县城墙包砖绝大多数都在明代完成,崇祯朝尤多,大约能占一半。) 崇祯在位十七年,换辅相多至五十余人。薛国观能独任三年,相当不得了。然而老薛的官声也就那样,说不上多坏,也不能算好。 老薛将在崇祯十三年因罪罢官归家,隔年又被拉回京城吊死。又被抄了家,没收赃款九千两、田地六百亩、宅一座。 此时的薛国观正在家里服丧。 李自成当然要跟他打个招呼—— 箭射一首《田鼠》: 黍麦食残更食苗,人人身上剥脂膏。 竟偕蝥贼害田秩,不管农夫仰屋号。 穴地居仓诚得计,弥天积罪岂能逃。 忽然大雨倾盆落,安乐窝中起怒涛。 “唉……” 薛国观看罢信,摇头叹息。老百姓要是有活路谁又愿意造反?他也只能仅表同情。 韩城四门紧闭,目送“瘟神”远去。 大军先行,李自成又拐弯去了趟隔壁潭马村。 刘永祚,曾求学于名士解经傅门下,万历四十七年进士,任户部主事。魏忠贤专权时被罢官,后官复原职。将来会累迁至宣镇巡抚,因与首辅杨嗣昌政见不合,再度被罢。3 清兵入关之后,刘永祚在韩城举旗反清。顺治七年,清兵来韩进剿,永祚据周原堡寨,在天地庙与清兵对阵,兵败被俘,解省城处死。 貌似刘永祚做过晋商后台,弄求不懂哎。不是老李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 他孙子也官至巡抚,当然,是清朝的。 老刘不在家,李自成留下些布匹银子慰问家眷。 革命军继续前行十里,到达解家村后停下修整。 李自成必须要去拜访一下老解。 五子登科,来源于五代后周时期的窦禹钧五个儿子都中举的故事。除了窦禹钧之外,历朝历代难得一见。 解家做到了。 “一母三进士一举一贡生。” 老大解经雅,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历官汝宁府推官、山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寻迁山东观察使卒。 老二解经傅,万历二十九年进士,由济源县令而至保定巡抚、兵部侍郎兼都察院佥都御史。 老三解经邦,万历二十三年进士,迁山西布政使、宣府巡抚。目前解老汉被罢官在家,削籍永不录用。 老四解经达,天启元年举人,初任中书舍人,迁户部主事,出守袁州任知府,又任四川监军道副使。 老五解经铉,暂时没他什么事,要等崇祯七年了。 雕梁画栋的大宅里,李自成开口了: “解老汉,当日朱由检让你经略辽东,为甚推辞不就?” 解经邦低首垂目,不言语。 李自成一脸羡慕道:“辽东经略呀,肥差啊!” 解经邦本不愿跟“流寇”交谈,但是转念一想,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拖着病躯还能活几年? 老子连皇帝都不蹙还怕你区区一个“流贼”? 于是他嗤笑一声,“好大的肥差啊,你去!” 天启朝原话:神宗朝东南无警,闻命者恬然而往;今一闻山海、贵州差,如驱之死地,无病而饰词称病,亲健也而驾言亲病。此可以观世,亦可以观变。 西南有奢安之乱,不敢去;至于山海关外—— 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辽东经略、巡抚、督师的下场—— 杨镐处决;熊庭弼传首九边;李维翰革职为民;周永春丁忧后论戍;文球总督短期兼任;阎鸣泰遣戍死;张凤翼丁优;袁应泰兵败自杀;薛国用病辞;王化贞坐罪处死;毕自肃因兵变自尽;喻安性比较幸运,遇到裁撤辽东巡抚;解经邦未敢上任,削籍;王在晋罢免;孙承宗罢官;高第罢官;王之臣下狱死;袁崇焕凌迟;刘策被斩于市。 崇祯不得已再次启用六十多岁的孙承宗,但是孙老汉的好景不会长…… 在辽东当一方大员,除了那些短期在任,余者最理想的结局是被人弹劾有人保,得个致仕回家;第二是正好死了爹妈、或者自己病的要死,从而躲过一劫;第三是因罪罢官;最后是下狱等死。 只有一个破碗的,看啥都是肥缺;等有一头牛了,就知道这缺要命! 谁愿意去?还是解经邦聪明,就不去上任,大不了回家养老。 熊廷弼曾上疏说他任经略时的几个道臣,同级在内地混的都升两级了,辽东官原地踏步,还要时不时扛着不知道哪天后金来袭。 入关一步便为乐国,出关一步便是鬼乡。 关外既苦又累还危险! 当然,只要能当高官,从来不缺毛遂自荐。 福建有个叫林世卿的地痞头头,贿赂买了个光禄寺署丞候选。 他上疏请求募兵去辽东效力,然后招了些渔民、小贩、地痞……全福建的三千募兵差点都交给他带队。 最后,林世卿被厂卫拉去喝茶了。 第12章 鱼入大海 解经邦豁出去了长篇大论,李自成听得津津有味。 “老解啊,也就是你年岁大了,不然出来给我当个宰相挺好。” “我年岁小也不能从贼啊!一大家子在朝中为官呢。我俩儿也是进士,翰林院编修。何苦来哉?” “是啊?那行,看你面上,我打破京城后就不拷掠他了。是叫解胤樾?” “就凭你?拿什么打?” “凭……我想想啊,你最多再能活两年了。这两年……韩爌不得已告老还乡……这个记不清时间了。六月大学士钱象坤罢、兵部尚书梁廷栋革职以熊明遇代;七月,逮三边总督兵部右侍郎杨鹤下狱,洪承畴上台;八月,后金围大凌城;九月,朱由检复遣太监监军;十一月,吏部尚书崔景荣卒……” “要不要我继续说下去?” “……” 解经邦圆睁浑浊双眼,惊骇莫名。 李自成笑了笑,“马上就是六月份,很快就应验了,你等着看!” “……” 解经邦如看鬼魅。 李自成喝了口茶,“老汉,你是不中用了,多为儿孙想一想。哪天想明白了,让你儿去京城澄清坊三条胡同,有面墙上写了‘天父地母’四字,你懂的!” “……” 解经邦面色潮红,气喘如牛,口不能言。 李自成慌了,你可千万别提前嗝屁啊!不然咋凭神迹招降你儿。 “解公,好生安歇,晚辈告辞!后会有期!” 大统领原本还想跟他敲打些钱粮,这下也泡汤了。 革命军行至渚北村停下,等待过河。 李自成顺便寻到卫景瑗家,对他父母妻儿嘘寒问暖一番。老老少少战战兢兢。1 又寻到卫桢固家,“好好读书,下一届大比之年能中进士。兄弟教你一句话,记着,识时务者为俊杰。”2 “……”卫桢固既慌又喜。 ……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大禹凿山,疏通河道,称禹门。 大鱼集聚,上者为龙,称龙门。 黄河自北向南,沿峡谷奔腾而下,古道两侧刀劈斧削般的石崖形如门闸,黄涛滚滚破“门”而出,豁然开阔。 “美哉,河山之固!” 李自成即兴抄诗一首,令人刻碑留念。 冯起龙喜洋洋道:“这回咱们跳过龙门,到山西才叫鱼入大海,可以任意遨游。” 宁武总兵孙显祖曾上疏:贼二十余万,日剿日益。官兵不过二千,奔逐不支。乞再发京营或调边骑五、六千协剿。 崇祯命下兵部委总督专制,以兵、饷并乏,事竟不行…… 所以山西没啥兵。这也是陕西反王们老爱往山西跑的原因。 革命军众人同样个个神气活现。 他们几个月前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农民,走十里地赶次集就是出远门;去趟县城就能跟全村人吹嘘半年。对他们来说,黄河以东的山西简直像是天涯海角了。 可惜后勤民夫们不愿跟随过河,给钱遣散。 李自成指点着黄河,“将来要在源头治河,迁民栽树,中下游缕堤堵决、蓄清刷黄,再分流,或能百年不用再忧黄河水患。工程浩大呀,咱抓五十万鞑子俘虏,让他们去干苦役。” 拿陕北举例,后世没治理前一片光秃秃,真正的黄土高原。现在还有大片树林,能抢救一下。而且当前人口也少,用不着在山头垦荒,水土流失不会更严重。 冯起龙连忙奉上一堆彩虹屁。看看大统领的格局,眼下虽然被官军撵着跑,但已经在规划江山了。有前途! 龙门渡,大河之要津,中游之险塞。恰是在河面还未开阔时,两岸相隔仅七八十步。 可叹地方衙门不干人事,其实这里完全可以架铁索桥,沟通晋陕恩惠万民。3 没有现成便宜捡,革命军只好自己搭舟桥了。 一位老把头驾船先出,上面一船工撑篙,一船工向前抛锚,借水冲力推船横渡。 李自成大赞,五十两银子物有所值。 后续民船依次拖着麻绳出发,眼看就要沟通两岸。 此时上游忽飘下数十艘小船,侦骑急打信号,领头人眼见冲不过,只得率船靠岸。 黄河自壶口而下,流速减缓,河道拓宽,具备了航运条件。然龙门附近石窝盘旋,最号危险。长年舟子一出口北,率相庆贺,至有鸣金击鼓,披红挂帆而下者。 刘老汉被逼靠岸,可没心情披红,只有暗暗垂泪。这趟买卖要保不住了哇。 他侄子黄守才自告奋勇要去找山大王说情,刘老汉说我独孤个儿去,你老实待着。 刘老汉被带到大统领跟前,当即跪倒,口呼:“草民叩见大王!祝大王百战百胜,马到功成!” 李自成上前搀扶,“不必多礼,老丈请起。放宽心,革命军秋毫无犯。” 刘老汉“哇”的一声了哭出来,挣扎着又要磕头,“大统领万岁……” 黄河跑船苦啊! 行船吃的就是黄河水,舀一碗澄不出半碗清水。 逆流而上时,船工们还得上岸背着纤绳一步步的往上拉。4 通常一条船上的船夫是拉不动一条船的,一般都会等四五条船走到一起后,大家全力先拉其中一条,再拉另外一条。 他们跑船最远要北到九原(包头)、宁夏府(银川)、兰州等地,往返一趟少说也要半年时间。其中艰辛难以想象。 而黄河中顺流看上去轻省,但是一不小心就会船翻人亡。船工纯是拿命换钱。 胡老汉摊开手掌,“这是磨的茧子,逆水拉船,碰到水流急,不管地上什么情况,你都得马上跪下,用双腿使劲扒着石头,不能让船往后挪。等水流缓下来,号头喊一句‘喂号’,这时候才站起来,边跟着号头喊号子,边往前挪。” 李自成听起了兴趣,胡老汉当即召唤来船工们表演一通。 “喔——(喂号),喔——(喂号)……” “太阳出来一点红哦(嗨哟嗨哟),三国出了个赵子龙(嗨哟嗨哟)……” “揽工人儿难(嗨哟),正月里上工十月里满(嗨哟);受的牛马苦(嗨哟),吃的猪狗饭(嗨哟)……” “连天晌午日正南(喂号),观音老母造花船(喂号)……” 李自成感慨万千,此情此境,不抄歌能行吗? “你晓得那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 几十几道湾湾上几十几只船哎~~ 几十几只船上有几十几根竿哎~~ 几十几个那艄公呀哎嗨呦呦把船来搬……” 胡老汉听的直抹眼泪,原来大统领是同道中人哇。 歌罢,黄河上已经排了两列船,船上覆了木板,革命军过桥而去。 东岸有一块二十多亩的平坦地,上建汉代禹庙。屏阁楼亭,画梁雕栋,依山傍水,形势壮伟。 原本有位把总驻扎在庙看守龙门渡,此时已被张洪监押。 这可是首次正经的官军俘虏,李自成一高兴,每人赏银五两。 金钱威力大大的,当即就有八人“投贼”。 “流贼”刚走,巡检司的十几人跑回来了。 他们眼看一群丘八非但没被砍死,反得了银子,个个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逃了。 “不行咱追上去讨要?” “那你去。” “……” 还是算了。 其中有个胆壮之辈,一咬牙一跺脚真就去追讨了。就此失踪…… 革命军沿汾河东进。过河津、稷山,一路无阻。于五月二十四日在绛州西古交铺扎营。 这里原设有驿路急铺,可是大下岗,裁撤了。只剩下几个铺兵窝在破房子里苟延残喘。 李自成过稷山时早于大队出发,仅带几个随从轻骑前往绛州。 绛州自古有水旱码头之誉。 晋东南和京津百货可顺汾河、黄河、渭河销往西北、河南;陕甘等皮毛畜产又可逆汾而上运到绛州,交通便利。 绛州城,卧牛形,位于汾河北岸,依黄塬而建,城池九里一十三步。西高四丈三,东北角高三丈八尺,东、南俱高三丈三。只有二门,南为朝宗,北为武靖。 李自成入南门,刚在钟楼旁一处酒楼坐定—— “咣咣咣咣咣……” 急促巨响震的人耳朵生疼。 钟楼内悬五百岁的万斤巨钟,每一撞击,声闻数十里之外。 估摸县里已经得知“流寇”逼近,正在报警。 店伙计也顾不得招待客人了,纷纷跑去关窗户上门板。 李自成一拍桌子,“掌柜!流贼打不进来,赶紧先上个铜火锅,饿得不行了。” 掌柜告饶一声,连忙让伙计去准备。 “门也别关,等会儿我要招待贵客。” 掌柜愁的龇牙咧嘴,可也不能赶人。而且守在门口的那位黑大汉一脸不善,还是小心伺候。 田见秀去不多时回来了,随行的那位探子已在绛州潜伏三个月。 李自成跟他问询些情况就打发走了。 田见秀再出门,返回时,带来了一位老熟人。 第13章 先生大才受某一拜 李自成起身热情道:“哎呀!小西儿,好久不见!” 沈一石满面春风,拱手作揖,“东家一向发财,兄弟挂念的紧啊。” 当初沈一石离开米脂径回老家,跟沈老西儿商议了一个月,之后就到了绛州,在米面局胡同开了家粮店。 两人先捡闲话聊一阵,吃完火锅,一同回转大顺粮店。 进了后院关上门,沈一石再次作揖,“一别大半年,没想到兄弟真来了。” 李自成笑道:“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怎么样,想通了?” 沈一石先叹口气,“果如兄弟所言,陕西民变已蔓延至山西。燎原之势令人心焦,不得不为全家老小谋条后路。还望兄弟不吝赐教。” “谈什么赐教,你我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小西儿啊,不瞒你说,绛州城外的队伍正是我的,兄弟扯旗造反了!” 小西儿悚然一惊,随即面色如常,拱手道:“好气魄!早知大当家潜龙在渊,果不其然。” 李自成摆摆手,“这些话就不用说了。我在城里只待两天,你再好好琢磨琢磨,要不要上我这条贼船。” 沈一石咂咂嘴,“大当家,不是小的推脱,我就一小买卖人,怕是没法追随驾前上阵杀敌。” 李自成笑了笑,“真不用说这话,我能把你当小卒用?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是明白人,想好了给我回个话。” 沈一石踌躇片刻,“大当家,能否将具体事宜示下?” 其实要他做的也简单,一是继续销赃;二是采买军需;三是看情况做些奸细的活。 李自成说完后又补了一句,“将来荣华富贵眼下也不必多提。我可以保你全家在乱世中平安无事。” 沈一石纠结了。 销赃无所谓;采买军需也行。但是做奸细…… 可是前两天刚有上万流贼陆续从洪洞附近过去,令人胆颤。家小安危显然更要紧。 沈一石暗暗叹气,弓腰作揖,“谨遵大当家吩咐,沈某定效力不怠。” 之前打土豪得来的十六车财货已售罄,得银两万六千余。沈一石要交账,李自成没收,让他存着留用。接下来要花的钱可多了。 革命军从陕西走来一路又收缴了十几车财物,李自成叮嘱他出城接应。 大统领又拿出两本册子,一张清单,提点些注意事项让沈一石照单采买。 小坐一会儿,这边事安顿好,李自成匆匆赶往城北。 …… 万历四十八年,意呆利神甫艾儒略来到绛州,为韩氏全家受洗。 天启四年,意呆利人高一志、比利时人金尼阁又陆续来了,韩家捐资在绛州城东南购置两栋房屋,改建为填主堂。 隔年,灵丘王受洗,捐赠王府作为教堂。1景点招牌上的名字错到姥姥家了,朱仕塝已死百多年,咋能捐王府?不知现在改了没有。 灵丘王为啥不住灵丘在绛州? 到明末,王公多如狗,朱家几乎在每个县都封了郡王,不过绝大多数王公并没有赴国,因为住在繁华的府城享受更舒坦。 灵丘王在英宗时就从灵丘迁到了绛州,只是名号照旧。 曾有一任灵丘王超长待机,熬死了长子、长孙、曾长孙,最后玄长孙朱鼐镰即位。 朱鼐镰因故向曾叔祖索贿。朱俊檥虽然只是个镇国中尉,毕竟辈分摆在那,于是怒斥侄曾孙。 灵丘王一不做二不休,“逼之以刑”,最后竟然活活打死曾叔祖。 那孩子闯下大祸之后灵机一动,找借口把曾叔祖弟弟骗进王府。小弟看到哥哥惨死,当场打死府中宦官。 灵丘王就把这事报成曾叔祖兄弟俩和太监互相斗殴,以致二死一伤。后来事情败露,皇帝将朱鼐镰废为庶人,除国。是为最后的灵丘王。 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后面灵丘王就改成了灵丘宗理,只是民间习惯上仍然称呼为灵丘王。 现任“灵丘王”是绛州巨绅段衮女婿,而段衮早年在京为官时就成了羔羊。发展下线女婿顺理成章。 目前绛州羔羊已近千,其中举贡生员过百。 李自成赶到教堂,只有高一志、金弥格(金尼格之侄)两鬼子在,跟他们没啥好谈的,略打招呼后转头又往韩家巷去了。 韩氏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韩云、韩霖两兄弟,一个万历年举人,一个天启年举人。 祖上曾是绛州二尚书之一的韩重;其父弃文经商,在松江府发家;其母王氏乃太极拳宗师王宗岳独女。2还有说法王宗岳比陈王廷小153岁。咱这是小说,不去较真谁传谁太极了。 良好的家境培育出韩云、韩霖、韩霞三兄弟,时人称“河东三韩”。 老大老二少时随父居松江府,入青浦县学读书。彼时徐光启正在家中丁忧。“尝学兵法于徐光启,学铳法于高一志。” 韩云考不上进士,也就放弃了。后来历官徐州知州、汉中司理等职,因感朝政荒唐,遂辞官回家。 之前崇祯二年,葡萄呀人公沙率炮队入华。走到半路因行粮不足,得知天煮叫徒韩云正担任徐州知州,耶苏会士陆若汉便派人前去请求赊借。韩云慷慨接济白银200两。 韩云还高兴的说:“此器若到京师,入业师手(徐光启),可保万全。屈指水程,此时未能抵京,且所必用辅者有三,曰铳架,曰火药,曰铁弹。三者齐备,并战车三百辆,精兵三千,及鸟铳诸利器以助之,则所向无敌,苟缺其一,不能有裨。奈今安顿说明之人,尚有未全,是有器与无器同,似应请乞宪台,特赐未雨绸缪之策。或调拨官兵,防护攒督,兼程而进,倘万一前途有阻,则宜就便设处钱粮,制所未备者为吃紧,庶乎进可以解畿辅之急,中途可以保漕河之运,取守南服疆界,可使狂酋不敢南窥。赐以不世奇勋资宪台,宪台以不世奇勋报圣天子也。” (正赶上“己巳之变”,已经下台的前阉党大佬冯铨自费招募一支3500人的步骑兵,还随带百名家丁护送葡萄呀炮队。结果也没赶上参战。) 韩家老二韩霖未曾出仕,但乃东林党成员。他于崇祯四年再次入京参加会试,当然又失败了。不过他曾在北京见到公沙,还切磋了下兵法,并做诗曰:鲲鹏居北溟,海运则南徙……今亲见其人,西方之彼美……我从西儒游,谈天如测蠡。今与西帅交,谈兵如聚米…… 韩霞还在读书。 “晋人往往夸三韩,仆婢都教读《尔雅》。” 李自成递上名帖、礼物,诈称是经汤若望介绍,特来访贤。 顺利进门。 彼此寒暄过后,李自成将五六本书奉上。 “闻韩兄学识渊博,藏书颇丰。小弟不才,草编了几本书,恭请大家雅正。” 除了《新编增广贤文》、《声律启蒙》,还有《弟子规》这种糟粕,以及重头戏——抄袭来的清人注疏《十三经》中的几本等等。 韩云嘴上客气应付几句,其实心里也不当回事。 旁边的韩霖已经捡起一本开始翻看,“哟!这书好啊!” 首先印刷精美,一般书籍里分隔字行的线格完全没有踪影,字句之间却排列的上下左右一边整齐;蝇头小楷字字清晰,就连最好的宋版《史记》都比不上。 翻一页,居然两面都有字,却并无漫洇,这是何纸何墨? 油墨铅字活印没见识过? 韩霖再看内容,俗字略多。但时人多用俗字,并不为怪。 汉朝许慎在《说文解字》中就开始专门收录俗体字。 另外隶书可以算秦朝的简化字,《说》还哀叹,隶书出来后,“古文由此绝矣”。 历代名人字画碑刻中俗字也比比皆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有324个字,其中102个是俗体。 由于书写和辨认方便,俗体字的影响范围逐步扩大。到了明末,不但在“贩夫走卒”中流行,士子们也多用。 如吕留良在赠给黄宗羲的诗中注:“自喜用俗字抄书,云可省工夫一半。” 等到入关人问鼎江山,才对用字作了极为严格规定,只许用“正体”字,,违者严办。 所以现在用俗字是风尚,再正常不过。而且李自成并不是没头脑全改,只选了几百个时人常用字及改了些少数不会产生歧义的字。 比如新中国的伞(伞)、虫(虫)、众(众)、龟(龟亀)等改的都挺好。 “丑”和“丑”合并有些不妥,跟地支名混淆了;“运”改“运”似乎也可以再商量;“髪发”全合并成“发”不好,给语文试卷贡献了考题,加重学渣负担。 乾燥的乾与干活的干都被简化合并为干,乾在八卦中又代表天,于是就有《干隆生母享尽孝子福》、《干了112天终于湿了》、《晚上睡觉被干~醒好几次?用它湿润你干燥的冬夜》…… 还有,萧被简化合并为肖,大大不妥。当年未注明姓氏不在简化之列,大部分萧姓被改了。人家传承了上千年的祖姓,这样弄不好。 那么问题来了,党和党到底哪个更好? …… 用俗体字没啥问题,但是令韩霖觉得不妥之处是书中加了句读(标点符号)。自然这么一来读书大大省却了功夫,可焉知你断句对不对,能不能领会圣人语义? 韩霖细看了两页,不由得拍案叫绝,“好好好!妙妙妙!非大方之家何得做出如此高论!” 这注疏水平之精,绝不次于他读过的汉唐宋元明以来的前代注家。 自古以来,为十三经做注疏的人不少,清代对十三经的注疏又是一个新的高峰,特别是对经书文字解释和名物制度等的考证优于前代。 李自成抄袭来的精华岂是儿戏? 另一边韩云看着《古文观止》的书名一阵牙疼,短毛好大的口气。精彩的古文何止千万,你这薄薄的一册就全代表了? 他翻开看完序言再看目录,不禁叫绝:“好书!” 《古文观止》以散文为主,兼收韵文、骈文。先秦选的最多的是《左传》,汉代选得最多的是《史记》,唐宋时代选得最多的是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轼的文章。当然,还有本朝的好文。 它的主旨并不是说看完这二百篇就不用看其他古文了,而是说通关了这个选本,你的古文水平就过关了,再看其他的就没有障碍。 《古文观止》还有个更重要的作用,选篇是为了“科举”服务,那么文章选与不选都以此为判断标准。比如不选汉魏的赋只不过因它们对作八股没啥用。 对有志于科举的学子来说,这一参考书在手省了多大的功夫?韩云自然要赞叹。 当然,李自成的《古文观止》分两部,第二部里的选篇就是对做八股无用的其他好文。 韩霖又翻开一本《纲鉴易知录》,随便看了两页。 这是本中国历史的普及读物,从三皇五帝一直到唐宋元明,梗概性的将大事、主要人物梳理了一遍。 古代史籍浩如烟海,汗牛充栋,难以卒读。而《纲鉴易知录》恰是一部古史精华的荟萃。它简明扼要,通俗易知,不尚玄奥,不敷铅华,年经事纬,力求平实。有一编在手,诸史了然于胸之效。《纲鉴易知录》不失为一把入门的钥匙,一个登堂的阶梯。 “好书!” 韩云、韩霖再不敢慢待短毛。 蒸青团茶撤下,紫砂壶、青花瓷杯端上,来一泡上好的罗岕茶。 三人开始高谈阔论。 席间,韩云说起了金尼格。 那鬼佬编了本专供外国人学汉字用的按音查字和按字查音的字表,韩云得知后加以中国人为对象而粗编了《西儒耳目资》。后来陕西人王徵也参与了修订,还帮忙出版了。 二韩夸赞不已,谓国人都做不到这一点,西人却有妙法。 李自成淡定的从包袱里取出《中华永昌大字典》。 “二位兄长且一观。” 《康熙字典》是以两本明代字书《字汇》和《正字通》为基础,加以辨疑订讹而成。 不过此时《正字通》还没有成书――崇祯十四年才出来。 李自成盗版的中华书局《康熙字典》又出自后世上百年的精校成果,权威无比。 每字下的注音都采用《集韵》反切,并加直音,又注韵目,以资参照。 注音之后是释义,义项基本上按本义、引申义、假借义顺序排列。每一义项后都引一条文献作为书证。 同形同音不同义的字,全部释义归于一字;同形不同音不同义的字,复另立条目,以求明晰。 另外,全书除了拼音、部首检字法,还多了四角号码查字。 这样集古今大成的字书一出,二韩很是震撼。 韩云叹道:“某乃井底之蛙,往后再不敢说大话。谁言国人无才?” 韩霖摩挲着书册问:“何以只有三十页?先生可否赏赐全册?” 李自成就算是过目不忘的天才,那也不可能背下字典全文,这不是要紧事。 “俗务缠身,还未编纂齐备。” 他又拿出一本书放在桌上,“暂且只有《小学生字典》。” 韩霖又端起翻看,这本就简略多了,而且只收入三千常用字。 韩云起身作揖,“先生大才,受某一拜。” 第14章 地球围着太阳转 二韩研究完字典,又对李自成编辑的读音提出意见,认为和官定韵书差异不小。 李自成将来要定都北京,国语自然以京音为基础。 朱元璋虽然定鼎南京,但是南京话并不是官话。南京官话是中原书音在南方的地域变体,而不等同于南京方言,跟老朱的关系也有限。 当初朱元璋对新编的《洪武正韵》不满意,陆续修订两次还是不满意。于是干脆把别人的书改名《洪武通韵》,准备刊行代替《正韵》。后来相关人员牵涉到胡蓝党案,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可见大明法定的官话或读书音先天不足,等老朱驾崩后就更没人当回事了。 到明英宗朱祁镇时,“《洪武韵》……然今惟奏本内依其笔画而已。至于作诗,无间朝野,仍用《唐韵》。” 再过几十年到明武宗,“至今会试榜文,有除《洪武正韵》一部外,不许夹带片纸只字,盖亟欲正韵之行也。岂知以后革去诗赋,士子已不知正韵为何物。而世之作诗者,亦复因仍旧弊,又不知正韵为何书。不务正音,不遵时制,反从侏离艰涩之韵,吾不知其何也。” 到明末钱谦益,“至于《洪武正韵》……而今惟章奏、试院稍用正字,馆选一取协韵而已。学士大夫束置高阁,不复省视。其稍留心者则曰:‘圣祖固以此书为未尽善,此未定之本也。’噫,可叹哉。” 总之,朱元璋对南京官话的产生几乎毫无影响。 等到小朱迁都北上,又分成了南北官话。 简略区别就是北方官话阴阳上去四声,南方官话阴阳上去入五声。(北京读书音直到清末仍然有入声。) 《西儒耳目资》尽管是在北方最终完成,但反映的语音偏南方官话,类似江淮一片。因为鬼佬从南方登陆,长期生活在南方。而且参考的官定韵书也偏南音。(具体发音可见西南官话,约有七八分相似。) 京话是受到南方官话影响形成的北方官话。 即便鞑子不入关,京音土话和后世发音也没很大差别,可以说沟通无障碍。 万历年京人徐效编写过京话韵表,其与后世区别只在于当时京话尚能分辩尖团,比如精zg,京gg,以及某几个韵母等等。而且他在书里记录的是偏文读的北京口语音,若论老百姓实际口音,大概和后世的差别就更小了。 虽然还有些士人们标榜“中州正音”,但京话的地位越来越高。 明中后期很多在京做过官的人,致仕回乡后全家老小,甚或奴仆都“满口燕京音”,并且以此为荣。 总的来说,明代官话和读书音的标准音只存在于纸面上。两百多年下来,各地都有自发形成的特色官话、读书音。最具代表性的是北京官话、南京官话,中原官话三类。 万历皇帝就是一口中原雅音,中不中?(大概是张居正教的,要是和太监学就是一口侉话了。顺治长大后就吐槽被曹化淳等人把口音带偏了。) (中原雅音或中州正音并不是洛阳开封土话,而是“合南北之儒,酌五方之声,而一折衷于中原”的读书音。明清大书法家王铎就是洛阳开封附近的人,但他那河南口音,常因作诗平仄不分而被讥讽。) 还有例子可看明人语音后后世差别。比如明朝人学日语的书籍,在“母”字下注音“发发”。后世读“哈哈”。ha是由pa演变开的,明代日语正好变到pa和ha之间的fa。 …… 再水一水,岭南兄弟也别争“国语”了。 秦汉时那边百越杂处不说了,魏晋南北朝“巢居鸟语”,“犹虫嚾鸟聒”;唐朝地图炮韩愈“皆鸟言夷面”;宋苏东坡“但苦鴃舌谈”。 张居正表示岭南官员进京述职他要找翻译。 广东电白原有卫所带来的官话,“因其时而言曰旧时正,即明代之正音。”后来变成了“狗屎正”。 万历时期雷州:“雷之语有三。有官语,即中州正音也,士大夫及城市居者能言之;有东语,亦名客语,与漳潮大类,三县九所乡落通谈此;有黎语,即琼崖临高之音,惟徐闻西乡言之,他乡莫晓……” 可见明时还有不少能说官话,鞑子入关后,雷州半岛加速被闽语入侵。 明代潮州戏文《金花女》—— 生:驿丞,你是哪里人氏呀? 丞:小驿丞正是漳浦县。 生:既是我邻邦乡里,就将白话说罢。 官员是广东潮州人,驿丞是福建漳浦人,二地相距不远。两人一开始用官话交谈,知道彼此是近邻后,开始说方言。 在语言评价上,胡建人和广东人同病相怜——“啁啾不可辨”,“闽人语颇獠”。 北宋黄庭坚告诫朋友小孩,“莫随闽岭三年语,转却中原万籁簧。” 去了之后不要学当地话,不然回中原后叽叽喳喳别人听不懂。 宋朝有个官员办事得力,宋太宗想把他提为近臣。结果官员们纷纷劝阻,说对方是胡建人,你跟他没法交流。 赵光义表示你们毕竟那啥,我身经百战了,见得多了,哪的官员没见过?不就是闽语么,我怎么会听不懂,“我自会得!” 于是他把那位官员召来唠一唠。 结果,赵光义:“刘某奏对皆操南音,朕理会一句不得!” 一句听不懂,光速打脸。 又有一个胡建人,中了进士,明成祖朱棣看他仪貌颇伟,准备提拔为近侍。 结果对方一开口就是乡音,朱棣嫌弃了,“老蛮子也……” 到了明代,“今天下音韵之谬者,除闽、粤不足较已……” 这两个难兄难弟直接就被放弃治疗了。 张廷玉在《明史》记:“闽人入阁,自杨荣、陈山后,以语言难晓,垂二百年无人……” 想做高官,南方人学会官话太重要了。 (南齐时有个南昌人叫胡谐之,齐武帝挺看重他,还想给他介绍一门亲事。然而女方却嫌他口音太重,不愿意。于是齐武帝就派了几个宫人去老胡家教授官话。结果,那些宫人反倒学会了流利的南昌话。) 北方稍微好些,虽然方言也多,但是语音相近,交流上障碍少。 朝廷鸿胪寺主持礼仪的唱赞,都是从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四省人里选声音洪亮者。 明代记录方言如下—— “如吴语黄王不辩,北人每笑之,殊不知北人音韵不正者尤多。 如京师人以步为布,以谢为卸,以郑为正,以道为到,皆谬也; 河南人以河南为喝难,以妻弟为七帝; 北直隶山东人以屋为乌,以陆为路,无入声韵。入声内以缉为妻,以叶为夜,以甲为贾,无合口字; 山西人以同为屯,以聪为村,无东字韵; 江西、湖广、四川人以情为秦,以性为信,无清字韵。歙、睦、婺三郡人以兰为郎,以心为星,无寒、侵二字韵。 又如去字,山西人为库,山东人为趣,陕西人为气,南京人为可去声,湖广人为处。 此外如山西人以坐为剉,以青为妻;陕西人以盐为年,以咬为袅:台温人以张敞为浆枪之类。 如此者不能悉举,非聪明特达、常用心于韵书者,不能自拔于流俗也。” “大约江以北入声多作平声,常有音无字,不能具载;江南多患齿音不清,然此亦官话中乡音耳。若其各处土语,更未易通也。” “燕赵:北为卑,绿为虑,六为溜,色为筛,饭为放,粥为周,霍为火,银为音,谷为孤; 秦晋:红为魂,国为归,数为树,百为撇,东为敦,中为肫; 梁宋:都为兜,席为西,墨为抹,识为时,於为俞,肱为公; 齐鲁:北为彼,国为诡,或为回,狄为低,麦为卖,不为补; 西蜀:怒为路,弩为鲁,主为诅,术为树,出为处,入为茹; 吴越:打为党,解为嫁,上为让,辰为人,妇为务,黄为王,范为万,县为厌,猪为知; 二楚:之为知,解为改,永为允,汝为尔,介为盖,山为三,士为四,产为伞,岁为细,祖为走,睹为斗,信为心; 闽粤:府为虎,州为啾,方为荒,胜为性,常为墙,成为情,法为滑,知为兹,是为细,川为筌,书为须,扇为线。” “徽东读堂如檀,读郎如兰,读阳为延,读刚如干,盖谬阳韵于寒韵也。” “吴人不辨清新侵三韵,松江支朱知;金陵街该、生僧;扬州百卜;常州卓作、中宗……” “宗藩以科目起家,始自辛酉……朱统钸,亦宁藩宗室。钸 字本音饰,其意亦同,而江右人多呼为布,何也?”盖因江南多无翘舌音,读shi(饰)为si(死),“统死”不妥,故宁可错读为“布”。 戏说—— 崇祯:堂下何人? 督师:回皇上,偶系广东斯文读书人来嗝,叫偶靓仔就得嗝啦。 崇祯:侍卫!速将此逼拉下殿去! 督师:皇上,唔好讲粗口哦。做人仲系讲返d道理先好哦! 崇祯:哎哟哎哟,哎哟我x!丫挺真是盖了冒儿啦! 督师:掉哪妈,扑该仔!吔屎啦你! 督师卒! 若是来个胡建人—— 胡:¥ap;ap; 帝:你的口音好机车诶! 胡:皇上驾崩啦! 帝:掉哪妈!扑该仔!吔屎啦你! “南蛮北侉”的说法流传几百年,大家谁也别说谁了。 …… 韩家兄弟文武双全。 尤其是韩霖将来写成于崇祯八年的《守圉全书》尤为出彩。 “谓目下奴虏交讧,腹背收敌,城池不守,封疆大坏。世间兵书谈守者寥寥数言,谈战者博而寡要。故广采兼收,拔尤汰冗,详守略战,厘为八篇。全用其言,虽庸人可以无患。” 到顺治三年,钱谦益题《守圉全书》卷首,即谓“鼎革后则又大不合时宜矣,阅者慎勿轻示人”。 《守圉全书》除介绍西洋火器外,还有大量篇幅叙述棱堡。 一百年前,棱堡式防御体系,即所谓“意呆利式要塞”趋于成熟。之后西欧各国普遍采用。 早在万历年,萨尔浒之役明军惨败,徐光启上“辽左阽危已甚疏”,首言“亟造都城万年敌台,以为永永无虞之计”。 提议在京师周城建造大型三层敌台十二座,并将旧制敌台改造为“三角三层空心式样”。 天启元年,兵部尚书崔景荣又上奏,支持徐光启据西洋法建立敌台之议,“宜行工部详议而行”。得旨,“敌台着工部速议奏”。 图样、模型很快都弄好了。 个把月后,方案经工部营缮司略加修改,李之藻核定预算,建造单个敌台,物料、运费,工价等项,合计需银约四万五千两。 可惜经费无着。 官们再上言请赐发内帑,皇帝不愿掏腰包。事遂中止。 天启二年,孙承宗至山海关督理军务。孙元化入其麾下,受命“相度北山南海设奇兵于高深之间”,于险要之地建台。 孙元化想将旧式敌台改造为三角形棱堡式铳台。 “故法宜出为锐角,锐角者,犹推敌於角外,以就我击,故铳无不到,而敌无得近也。” “今筑城则马面台宜为小锐角;城之四隅,宜为大锐角;若止筑台,则或于四隅为大锐角;或於四面各出小锐角。 城虚而锐角皆实,故城薄而锐角皆厚。台则体与角皆实皆厚矣。城用大铳於角,而鸟铳弓矢助之於墙;台用大铳於中,而弓矢鸟铳助之於角。用大铳之处,旁设土筐,一以防铳,二以代堵……角之锐也,外洋法也。” 只是后来孙元化跟孙承宗不合,乃去职回京。 徐光启和孙元化从未忘却造台计划,之后若干年给皇帝疏凡二十余上。 后来汤若望为明廷造炮同时,受命对防御工事提建议。 鬼佬建言在京师城墙处修筑三角形堡垒,已获兵部赞同,却因“一位宦官和朝廷建筑顾问”的反对作罢。 理由是三角形在风水上利敌害己。 当时知晓棱堡的人不在少数,内地有传叫士介绍,闽广之人有赴南洋也多见。 万历年间,商人伍继彩在吕宋(菲律兵),闻买卖城(马尼啦)东门之“铳城”威力巨大,曾击死中国人数万,乃设法入内纵观。 伍氏继而偷运善于造铳台铳炮之闽人李姓父子回国,至北京投书兵部,欲立奇功而未果。 明末海外贸易最为活跃的闽南地区,也出现了名为“铳城”的防御建筑。 天启三年,潮州府南澳县建立猎屿铳城。 崇祯初年,漳州府海澄县修建大泥铳城、溪尾铳城。 “铳城”一词,最初可能是闽南出洋华人对马尼啦老城稀班牙人防御建筑的称呼,继而泛指火炮堡垒。 从描述及图样上看,国内基本符合棱堡形制的,当属崇祯十年、十一年改建的保定府雄县、山东淄川两小城。 “台形为锐角,有眉、目、鼻、颐,一如西制,且极坚实。” “敌台有三式,造于城角,谓之正敌台,一也;或于城墙居中,谓之属敌台,二也;或于城外另作,谓之独敌台,三也……此西洋之法也。” 明末文人好谈兵事,大多是放嘴炮瞎扯淡,但有真才实学、身体力行的也不少。 孔子讲君子六艺,核心就是打架不行少逼逼,打的过再吹牛逼。入清后徒子徒孙们彻底忘了。 闲话不暂停,再水一会儿。 棱堡还有个关键的配属设施——护城河或壕沟前有一圈较为平缓的斜坡。 逐渐升高的斜坡除了给主城墙提供部分掩护,抵御敌方火炮直射外,还有个更重要的作用。它承担着改变敌人行进路线的任务。 敌人向城墙推进途中,不得不在缓坡上爬升高度,这样一来,他们就始终处于守城方的火炮射界中。 相比旧式高大的城墙,低矮的棱堡更注重用远程火力杀伤敌方,而不是单纯的被动防御。可以说,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假如敌人十分勇猛,冒死突击,他们上了斜坡,填平了壕沟或者护城河,来到了城墙下。 如果是一段直线城墙,那守城方的火炮就没用了,总不能把火炮倒立起来炮口冲下打,同时火枪也没用了。只好上滚木礌石倒开水泼大粪等等。 棱堡形制,像星星或者齿轮,那种凸出来的玩意儿其实就是中国传统城墙上的“马面”,超级加强版的,更科学更好用。 它们的作用是减少火力盲区,以及对城墙下的敌人形成交叉火力。 棱形和倾斜的墙面还有助于使敌方炮弹跳开,就跟坦克上的斜面作用一样。 棱堡形制之所以不能完全像五角星那样,也是因为会有火力盲区,所以在两个角中间有一段凹进去的横墙。 有时候那段横墙前方,在护城河外面还会设置一座独立的三角形堡垒。用以加强防守和进攻力度。 那么,万一驻守在城外三角堡的士兵们想回城休息、吃东西、玩妹子怎么办? 堡上有栈桥和主城相连。 如果桥被打断呢? 那就等死嘛,要么投降。 三角堡后部,也就是朝向主城的一面没有凸起的女墙雉堞,无遮无挡。这样就算敌军占领后也无法被他们利用,反过来主城上的火炮会无障碍的横扫三角堡。就跟瓮城的作用一样,关门打狗。 可是,被派驻在三角堡的士兵不愿意干怎么办?几乎是必死之地啊。那就改成钳形堡,离城门近一些,方便他们及时逃生。 棱堡有很多变种,不一一讲了。反正很好用就是了。 当然,也别把棱堡被吹得神乎其神,什么守军以一敌百,坚不可破等等。再强的堡垒也只是个死物。 比如雅克萨之战中,清军就靠围困以及在堡外再修一个更高的炮台,用射程更远的炮去轰城里面。 再就是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挖壕沟推进。 …… 当晚,李自成留宿韩家,与兄弟俩秉烛长谈。 第二天,韩云带着“略通医术”的李自成去看望辛全。 老辛虽然只是个贡生——大多数是考不上举人,但因种种原由被进贡到国子监读书的学生——但有才。 他年初入京,有官员特别上表举荐于朝廷。崇祯下诏给辛全以知府衔补用。 然而辛全未等出仕,就因母丧匆匆返回绛州。 办完丧事,他一病不起。 望闻问切,李自成只善于望、问二诀,这也足够了。 辛全素有消渴疾,随饮随渴,随食随饥,随溺随便,三多一少。并发冠心病。 一千年前的大夫就晓得这病了,可是不好治。 李自成也没办法手搓胰岛素、降糖药、阿斯匹林、硝基甘油。 韩云夸口道:“只要能治好,再难找的药都有。” 野生山羊豆倒是能降糖,然而有毒。何况产自海外,你真找不来。 李自成回道:“大医家孙思邈有言在先,‘治之愈否,属在病者。若能如方节慎,旬月可廖;不自爱惜,死不旋踵。’” 辛全叹道:“生死有命,我也看开了。多谢先生教诲。” 韩云又请教:“先生博学多才,当有良方。” 李自成提笔在方笺上写:十里之外一眼泉,胜过名医赛神仙。 “此为何解?” “不外乎是节制饮食,多走动。” 李自成又详细写明注意事项,然后说道:“能慎此者,虽不服药而自可无他;不知此者,纵有金丹,亦不可救,深思慎之。我再开个方子,名为玉泉丸。若能照做,半月后当有好转。” 床榻边一个伺候的小娃跪倒在地,“多谢先生。” 辛全抚摸狗头苦笑,“担了老师的名,也没教什么学识,难为你了。” 李自成得知这娃叫党成,不由得也摸了摸狗头,“娃娃乖。” 党娃娃呀,不好意思,你学生李毓秀的《弟子规》刚被我无耻抄袭了。 李毓秀祖籍辽东,客居山东。他爷听说后金崛起,于是毅然带着全家奔向关外奔向幸福。可没想到巨城铁岭炮火连天,他爷只得再溜回山东蜗居——半路还丢了个孩儿。 李自成能活一百年呢,所以后会有期。 离开辛府,李自成叹口气,“景伯兄,小弟略精卜算。适才观之党成,此子日后学问精深,名动天下。然如无贵人提携,科举一途仅止童生。可惜!” “哦?”韩云反问,“那兄弟看复元兄寿数几何?” 这可把李自成问住了,又不是啥名人,历史书上没写那么清楚。 他装模作样掐指一算,“若不尊医嘱,最多两三年的事。” 韩云又问,“先生可否为某一卜?” “你……先不说了。” 死在鞑子手里没啥好说的。又怕惊到他,所以先不提了。 李自成摇摇头,“偶然兴起,些小把戏不值一提……反正叫堂那位老高只能活九年了。” 韩云惊道:“此话当真?这做不得玩笑!” 李自成答,“六十多的人了,再活九年也是高寿。” 韩云略思忖,开口道:“昨夜畅谈,先生对耶教知之甚详,教理问答应对如流。然而,然而细细回想,先生似乎并不信奉……” 李自成一笑,“前些年,布鲁诺反对地心说被烧死了。近来还有个伽利略,你等着看,他很快也会因为日心说被判为异端。他们真错了吗?”2布鲁诺被火化主因是异叫徒,他坚持日心说只是为证明多神论。 韩云皱眉,“那先生以为,日心说可取?” 李自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点远处,“譬如那位坐在驴车上的老汉,我们观之,他在由南往北而动。可他真动了么?人家坐在驴车上根本没动弹。 动与不动是相对而言。 这样一看,我们脚下的大地自然是宇宙中心,太阳也围着我们转。似乎能解释的通。” 李自成继续说道:“其实我不愿意跟人辩论这些。实话,你就算找一百个西洋番僧来,我三言两语就能驳的他们哑口无对。没啥意义。 所有宗叫最初都是通往智慧的道路,只是过程有所不同罢了。 我一向持尊重信仰、宽容态度。 外面很多乡人信奉无生老母、弥勒尊者,还有黄天道等等,只要他们不去为非作歹,一样是良民。 无论儒释道,或是旁的什么,可取的是导人向善,怕的是迷而信之,那是愚昧。 人谁无过?孔夫子说的话就全是真理?我看未必。 抱着一本两千年前的破书整日细究微言大义,舍本逐末。其他同理。 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是正理。 话说回来,何为精华何为糟粕?若是擅做定论,不免又成为‘两小儿辩日’。 首先你要知,才能发论。 何为知?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李自成洋洋洒洒一通,双手背后,抬头挺胸,“赵某大言不惭,已至蓦然回首矣。” 韩云貌似恍然开悟,长舒一口气,作揖道:“先生高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李自成也不谦虚了,笑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陕西的王徵受洗后强驱其妾,这就是对洋人迷而信之,可称愚昧。咱先不说他没儿子的问题,入教后连去坟头给祖先上香都不行了,好么? 欧罗巴为新旧教之争,自己都打出了狗脑子。咱们中国人有什么好迷信的?你说王徵之辈是不是可笑?看人家瞿式耜活得多明白,四五房妾,啥都不耽误。” 韩云脸皮发烫,因为他弟弟韩霖也为入教而休妾。 李自成继续说道:“你等着看,再过几年,身为填主国的法兰西必然会加入新教一方作战。为何?利益使然。最后将是新教一方获胜。为何?不迷信腐朽,与时俱进耳。你说,信什么玩意儿重要么?也就糊弄无知小民罢了。” 韩云默然不语。 前东林党人高攀龙言:“孔子道无亏欠,本不须二氏(指佛道耶等)帮补”。 那一堆士绅为啥改宗?因为韩霖认定儒教“有启示而无救赎”。 “从古以来,中邦止有身世五常,尧舜孔孟之道,并无他教可以比论。历代相传,后来者故不以为前儒之学有所不足……今天煮教,既有生前死后之明论,补儒绝佛之大道,后来者岂犹可以为前儒之学全备无缺,无不足哉?” 另外还有两条理由—— 其一,“世人肯冒死以证其言,则可信之据,莫大于此。今噎稣会诸西士在中国传填主教者,皆从九万里航海三年,长辞故国,永别戚友,涉风波不测,经杀人掠人诸蛮域,甘冒九死一生之险,以证其真教实理。” 其二,“若止有一二人,于一时一处受多苦,传行此教,尤可疑其人为憨不晓事。今传教于各国者,无虑万人,咸名士也。” 这两条理由近乎于扯淡。 李自成说道:“憨山大师有言,‘所谓不知《春秋》,不能涉世;不精《老》《庄》,不能忘世;不参禅,不能出世。此三者,经世出世之学备矣。缺一则偏缺二则隘。’ 耶教自有他的长处,但是咱们三教合一也足够用了,还不用交什一税。何况《胜经》原本并没有翻译,只摘抄些教义出来确实很能蛊惑人。你大概还不晓得赎罪券,几十年前才废除的玩意儿。有兴趣了解的话可以回去问问高神副。” 明末,各种会、各种道、各种门等乱七八糟信仰多如牛毛,而三教合一的思潮与宗叫实践也大行其道。 三十多年前,莆田人林兆恩心有所悟,以为儒、道、释“其教虽三,其道则一”,于是创立“三教合一”学说。 “一时胜流袁宗道、萧云举、王图、吴应宾皆北面称弟子。邹元标极言其学之正,有争之者,元标曰:‘讲学随人意见,何事力争?’袁黄曰:‘早岁读书多有未解处,每于三教集中,阅之豁然。’” 其实更早就有王重阳的全真派,即以“三教圆融、识心见性、独全其真”为宗旨。 可惜他的后人不给力,尹志平李志常等仗着丘处机弄起的声望,开始胡作非为。他们毁佛寺毁孔庙,然后又在蒙哥皇帝面前和佛教辨论失败,就衰落了。 (当时辩论一来有翻译问题,二是耶律啥的偏袒佛教,再就是“老子化胡”说确实扯淡。) …… 李自成看着韩云,“我并没有劝你退教的意思。前面说了,无论信奉如何,均是导人向善,令人修身养性。只要抓定主旨,细枝末节从心所欲,不逾矩。 其实啊,那些玩意儿不过是懦弱者的挡箭牌。无趣的很。” 韩云抬头,“先生,地球真是围着太阳转?” 第15章 开门迎贼还是殊死一搏 回到韩府,李自成动手做了简易的太阳系和地月系转动模型,又教了他们观测计算之法。 拨动机关,几个小球开始转动,二韩兴奋看的不已,大呼精彩。 “这个先不急研究,太阳月亮一时半会儿不会跑掉。” 李自成撸胳膊挽袖子,“雨公兄,赵某请教太极拳真解。” 遇高人岂可交臂而失之! 韩霖也不推辞,客气两句收拾停当。 他立圆带胯,以沉淀了三十年的功力使出一招右白鹤亮翅。 李自成一拳将他击倒。 飘然而去。 …… 绛州可玩赏之处甚多,可惜没时间了。 王嘉胤即将嗝屁,先去混眼熟要紧。 李自成几人快马加鞭,在翼城附近浍河旁追上革命军大队。就地扎营,顺便下乡打粮。 山西农民也苦。 虽然大旱要后年才开始逐渐蔓延,但是朝廷—— “以沿黄之派,急于星火,转运艰难。在朝廷虽算价二十二万,而民间所费实已不止百万。有司但顾考成,新旧并催,鬻子卖妻,剜心敲髓,民之皮骨已尽。今日春雨未沾,风霾日异,人心汹汹,朝不保夕。弱者转于沟壑强者瞋目语难……” 可见人祸要大于天灾。 先是崇祯二年开始,陕西农民军陆续过河进入山西。 在西北地区主要是王嘉胤渡河进入河曲;在西南地区的农民军分为两路,一路攻吉州、襄陵、太平、曲沃;一路攻蒲县等地。 然后起义军又兵分东西两路,西路攻石楼、永和、吉州、隰县;东路攻汾西、霍州、赵城、洪洞。 然后山西本地饥民也反了。“既揭竿,胁从者且十五六。” 山西官的反应不是如何剿灭“贼寇”,而是首先推诿责任。 以至于后来还说晋地原本国泰民安,变故都归咎于陕西官“以晋为壑”。又上疏朝廷奏请“责成秦之抚镇驱之回秦,而后再议剿抚。” 先把农民军从山西赶回陕西再说,真是笑话! 倒是有明白人说:“始之寇晋者,秦人也;今寇晋者,半晋人矣。二三月间,从贼者十之一,六七月而从贼者十之三,至今冬而从贼者十之五六矣……欲除晋之盗,莫先欲抚晋之贫民……” 可是拿啥抚?谁愿意掏腰包?不过是清谈。 所以,山西官的如意算盘只能是将变民赶出境外便算尽责,万事大吉。 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同镇要防边,内地山西镇全是二线兵,弓马惫废,无能为力。卫所兵直接就是老农,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陕西自己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管山西。 曹文诏也只在黄河一线游击,收复河曲后继续追缴附近溃兵,并没有过多深入晋地。 五月份,农民军占据了半年的河曲被老曹和宣大总督魏云中打破,王嘉胤突围而去。 二十四日他过岳阳县进入太岳山脉。1可怜山西叫了一千多年的岳阳,抿国时被湖南抢去了。 现下王嘉胤等农民军应该在屯留、长子一带。 李自成也不用去尾随,毕竟后知五百年,到时直接去沁水等他就是。 傍晚时分,老朋友拓养坤赶来汇合了。这家伙又收拢了马步千余。 想合兵没问题,只要让李自成派监军就行。不然以拓养坤的军纪,革命军免不了要背黑锅。 拓养坤自然不愿意,第二天找借口率队先走。 革命军随后向西进入山区。 西边太岳山脉,东边太行山脉,再加个南边的王屋山,一圈山围起来的就是上党高地。 “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 “居太行之巅,据天下之脊。自河内观之,则山高万仞;自朝歌观之,则如黑云在半天。即太原、河东,亦环趾而处于山之外也。乃其势东南绝险,一夫当关,万军难越;西北绝要,我去则易,彼来则难。夫非最胜之地哉!” 上党高地中间有盆地,宜农且多矿。 如果能把上党占下来种田,养兵五万没问题,枪炮甲胄也能装备齐全。 可是,难! 不好跟朱元璋比,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有前提。 元末扩廓帖木儿(王保保)、孛罗帖木儿、李思齐、张良弼、孔兴、脱列伯等各路军阀内战,自己人先打出了狗脑子。这也是各路反王能坐大的一个原因。 尤其王保保杀的元军怕是比他杀的农民军还多。 刘福通有安徽、江苏、河南、山东等地; 徐寿辉有湖北、湖南、江西等地; 张士诚有江苏、浙江等地; 明玉珍有四川、云南; 而此时继承郭子兴队伍的朱元璋,仍然局促于安徽中部的滁县、和州一小块地方。 前面有一众牛批人物帮着承担火力,朱元璋这才有机会猥锁发欲。 所以形势有别,李自成不能照猫画虎。 走一步看一步。 乌岭山是太岳山脉的支脉,也是汾河流域与沁河流域的分水岭。 革命军在乌岭山间穿行,于二十七日抵达沁水。这种偏僻小县正适合开刀。 县城周长二里一百步,髙二丈二尺,护城河深一丈,只有东西北三门。城里的武装力量有百十个衙役。 李自成分出三哨人马驻扎于三门外。 沁水县衙里愁云惨淡。 知县董老爷正聚集了一帮士绅商量对策。 “大伙儿都拿个主意,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你们都清楚,流贼暴虐,一旦破城,玉石俱焚。” 众人叽叽喳喳献言献策时,一个衙役疾跑进来。 “大老爷,流贼射书一封。” “……”士绅们立马闭嘴。 董之表看罢信,眉头皱的更紧了。 柳大秋问道:“明府,流贼可是劝降?” 知县叹口气,欲把信纸撕碎,再想了下,转手递出去。 柳大秋接过来一看,摇头不语。 尚宁一、赵完璧、王梓、卫思濂等十数人一一看过,有面色如常,有惶恐不安,有垂头丧气,有暗自窃喜…… 董知县咳嗽一声,“诸位,是开门迎贼还是殊死一搏,早做决断。” 如果流贼没有来信,县太爷自然会决一死战,好报效朝廷。现在么,还有一线生机。 赵完璧开口道:“流贼不可信……” “不要轻率!”贾富贵急忙出头,“事关阖城安危,还请大老爷再派人沟通沟通。若革命军果真秋毫无犯,何必陷死全城父老?” 卫思濂讥讽一句,“大财主这是担心钱粮被充公?你家远在端氏镇,慌什么?” 贾富贵辩解:“城里有多少民壮?拿什么守?平阳卫、沁州千户所、宁山卫的兵都去潞安(长治)保护王爷了,咱这小县能指望官军来救?” 沈王原封地在沈阳,永乐六年改封于长治。 当初朱元璋给诸王儿子设左中右三个护卫,按照一个满编卫五千六百人来算,这就是一万六千八百人。 然而老朱人走茶凉,篡位起家的朱棣对兄弟们手里的三卫兵马着实不放心。于是能改就改,能撤就撤。 如今大明现存二十八位亲王,仅沈王还保有一支护卫——沈阳中护卫。 可这仅存的千数人也完蛋了。 本月初,先进入上党的农民军马光玉等几部转战潞安府一带,王爷的沈阳中护卫——其实都是种田老农——全军“覆没”。 崇祯为此大怒,当即罢免宣大总督魏云中,谁让你剿贼不力! 保护王爷要紧,周边兵力几乎全去了府城。 所以,僻处山沟沟里的沁水县短时间不可能等来援军。 尚宁一站了起来,抬手抱拳,“但凭明府决断。若死战,学生登城协守;若议款,学生愿出城面贼。” “……” 众士绅各抒己见,结果三成愿死战,三成想议和,还有四成吞吞吐吐。 如果没有士绅土豪们出钱出粮相助,守城必败。 董老爷愁得慌,转回后厅又跟师爷商议。 刘师爷听完后大大咧咧说道:“明府不必担忧,议和只是权宜之计。眼前最要紧之事乃夏税!只要钱粮收上,自然天下太平。流寇到处都在闹,难道就我们这里闹不得?” 董之表心下稍定,随即叹气,“若行款,怕是瞒不过上宪。” 刘师爷笑道:“东翁无需多虑。官场上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钱粮入库,县城又没丢,州府老爷们理会这些作甚?” 董之表还是有些犹豫。 刘师爷继续开导:“流贼入境即不掳掠又不杀人,城外县学诸人安然无恙。他们若想取城早来攻了,何必言和?咱们买个平安,对付过眼前再做理会。” 董之表思量再三,打定主意。 做两手准备。一面安排防御事宜,一面准备跟流贼和谈。 很快,尚宁一带着知县回信和父母灵牌出城面贼。 第16章 杀流贼 尚宁一还没走到帐前,李自成已经迎了出来。 眼前贼首穿着粗布短衣,从相貌、神气和言谈、举止看,也很温文儒雅,不带一点儿草莽模样。 时已天热,李自成并没戴帽,露着小平头。 尚宁一暗暗摇头,“髡发流贼!无君无父!” 彼此寒暄几句,双方开始议和。 县里的顾虑是,“流寇”怎么保证不会祸害民众。 李自成爽朗一笑,“此事易耳,本帅孤身一人入县衙为质,如何?若革命军进城后但有骚扰地方,取某项上人头可也。” 老尚吃惊道:“你果真是大统领?情愿以身犯险?” 李自成反问,“本帅一身正气,行得正坐得端,何险之有?” 尚宁一心下鄙夷,嘴上说道:“既如此,何故谋反?” 李自成暗喜,等的就是你先开口。 “汉代严君平有言,‘帝王根本,道为元始。道失而德次之,德失而仁次之,仁失而义次之,义失而礼次之,礼失而乱次之。’当今皇帝有道?有德?有仁?有义?有礼?” “……”尚宁一五味杂陈。 髡贼居然晓得严君平?! 唐宋以降到了元明,就算博学鸿儒也很少有了解严君平。 严君平有个学生叫扬雄,因为学问大,又被称为扬子。1钱钟书字默存,出自杨雄的“默默者存”。他爹意思是让他少惹些口舌是非,结果老钱也没咋听。 “浑天说”中的“浑天”这个词最早也出于扬雄。(按记载看,比扬早出生一百年的落下闳,在汉武帝时已造有“浑天仪”,只是相关着作没流传下来。) 在宋代,出现过孟子和扬子谁高谁低之争。由此可见扬雄地位。 朱熹觉得扬雄在学术上不儒不道,而且他认为扬雄仕王莽是卖汉。所以,老朱编着四书时舍去扬子,只把孟子辑进去。 后来随着朱熹理学的兴起和四书在科举中的应用,孟子学说崛起,而扬雄学说则被挤出了正统。由此,扬雄老师严君平的学说也受到连累,在后代少见了。 而尚宁一恰好少慕严君平,甚至自号希平。 髡贼能引用严君平的话,让老尚着实震惊。 李自成又说道:“人之生也,悬命于君;君之立也,悬命于民。君得道也,则万民昌;君失道也,则万民丧。” “君者,民之源也;民者,君之根也。根伤,则华实不生;源衰,则流沫不盈。上下相保,故能长久。” “国朝二百余年以降,暮气已深,沉疴积弊,势难再起。赵某只是不愿饿死,数十万数百万饥民不愿饿死。希平兄,不愿饿死有错么?你还认为赵某是作乱反上?” “……”尚宁一无言以对。 他本博学之人,对科举嗤之以鼻,不爽朝政也不愿出仕。崇祯时辟博学真儒他都不去,情愿在家里做个有四五百亩田的小地主。 随着农民军进入上党,虽然还没到沁水,老尚已经准备带着父母牌位进历山潜居。没想到革命军来的太快,他没来得及跑。 李自成继续蛊惑,“希平兄,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养浩然正气,仿天地之德以爱人。请随赵某拨开乌云,重见天日!” 尚宁一苦笑摇头,“某只一书生耳,后半生埋首故纸,不欲闻天下事。” 招募失败! 李自成孤身一人随老尚入城。 举县哗然! 行至县衙前,小巷里突然窜出一人。 老汉举刀大喊:“流贼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一刀劈在髡贼后心。 李自成转身皱眉,“这件短褂是我亲手缝制,穿出感情了,你要赔五两银子。” “杀流贼!”老汉一刀再劈短毛胸口。 冥顽不灵之辈何其多。李自成挺身又受一刀。 尚宁一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抱住老汉,“卫兄不可!” 聚在衙门口的土豪士绅们被震的瞠目结舌! 髡贼衣破,明明都露肉了,为何半点血迹没有? 卫思濂暗叫一声糟糕,紧跑几步上前把弟弟拖开,逃逃之夭夭。 李自成说道:“希平兄,劳烦你追上去言语一声,赵某不会迁怒。卫老汉要作死随他,别连累妻儿媳孙。还有,衣服钱五两,让他赔来。” 尚宁一愣了片刻,然后赶紧去追卫家兄弟。 李自成转头看向县衙,目光一到,门口呼啦跪倒半片。 铜皮铁骨,这不是神人? 还有半片自恃风骨,但已双腿打颤。 众人心说,这他娘的幸好没抵抗,这他娘的短毛要是攻城谁能挡的住? 他们又惊忧会被卫思洛牵累,若此短毛贼一怒而屠城…… 一个胖子慌慌张张膝行上前,磕头道:“草民恭迎大帅入城!” 李自成虚抬手,“起来!” 胖财主哪敢,抱拳道:“草民贾富贵,非是沁水人,上辈因经商到此,暂住县下端氏镇。草民情愿捐资报效天兵。” 李自成扶起贾胖子,安慰一句,“经商好啊。无农不稳,无商不富。贾财东有见识。” “这……还行……”贾富贵汗如雨下,心说自己多嘴个啥?短毛老爷还没屠城呢,太急于脱罪,这回怕是要大出血了。 李自成迈步走入县衙,士绅们噤若寒蝉。 知县是不会出来见贼的,县丞顶包。 老爷还没开口,堂下赵完璧回过神了,他胆气顿升,指着短毛贼大骂起来。 “……屋里哇啦……要杀要剐,爷皱一下眉头枉为人子!” 李自成翘起大拇指,“有骨气!” 之前在信中写明,若县里主动开门,秋毫无犯,革命军分批次入城休整,公平买卖; 若不得已攻城,事后会逮民愤极大的土豪劣绅问斩; 余者根据个人操守,需分别“乐捐”八成、五成、三成不等家财。 李自成转头瞅了一圈,又看向县丞,“革命军有言在先,进城后一人不杀,一文不取。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士绅们长吁一口气,贾富贵更是激动的晕了过去。 可惜没人过去关怀他。 大事已定。 县里主动奉上三头猪,六套珐华器,二十匹潞绸,三十头羊,五十石粮、一百两银子,慰问“天兵”。 李自成笑纳。 沁水县算交通要道,东西出入上党往来者众,加上矿产纺织业繁荣,商业挺红火。 可惜有言在先,不好收商税。 不多时,尚宁一回报,果然卫思洛被拖回家后寻死觅活,闹的不可开交。那老汉还非要逼老婆儿媳上吊“殉节”。 然后被他哥甩了两巴掌才制住。 卫思濂一来担心髡贼秋后算账,二来怕弟弟再闹腾出祸事,便把他全家打发去乡下躲避了。 李自成也不以为意。说起来还要多谢卫老汉,若没他举刀乱砍,怎能显露“神迹”?可惜尚宁一忘了提五两银子的衣服费,便宜那老汉了。 晌午时,革命军士卒每人得了二两银票,分批入城潇洒。 银票就是纸钞,有五厘、一分等七八种面额。 用银子做单位比较合适。因为铜钱版别太多,同样一个铜板,价值不一。有的能当两文花,有的只值三分之一,难换算。而且银钱比价又常常变动,麻烦。 军票双面印刷,没有图案,上面除了标明面额的数字外,空白处全是革命军纲领、军纪一类的内容。 多数小兵舍不得花钱,想攒起来寄回家;也有放开吃喝瞟的——赌严禁,造反不容易,谁知道还能活几天? 县衙门口设了收兑处,各家商户拿着革命票来换现银即可。 老百姓见“流贼”并不骚扰地方,妇人们也就把锅底涂过的脸重新洗干净了,照常生活。 做买卖的更是笑开了花,革命军需求旺盛,生意兴隆。那就顺便涨涨价。搞得那些小民们看的眼红,甚至家里只有两颗鸡蛋的也要拿出来卖钱。 还有胆大的跑去跟街上乱逛的“流贼”攀谈,更有来县衙围观“短毛老爷”的。 李自成也没架子,坐在门槛上跟他们拉拉家常,三言两语就混熟了。 然后一个后生跪倒叩首,“草民冤啊!望青天大老爷做主!” 第17章 擎天白玉柱 沁水县里冤的何止一个。 李自成干脆把冯起龙召唤来,让他重新审理积案。 士绅们虽然心里不爽,但也不好公然反对,因为都是按大明律依法审判。没毛病。 董知县眼不见心不烦,留师爷、县丞跟短毛虚与委蛇,自己在后院优哉游哉。 傍晚时,二十多件冤假错案全部厘清。 百姓拍手称快,纷纷奔走呼号,县里来了个“贼青天”,短毛老爷真正为民做主。 然后刘师爷心眼一转,上前向短毛进言:“县东十里,夫妻岭向有强人盘踞,为害乡里……” 李自成一拍桌子,“剿!” 第二天派遣一哨人马前往,一个时辰既回。 夫妻岭上总共才三十来人,杀鸡用牛刀了。 刘师爷又说鸡林山有匪……继续缴! 刘师爷又说空仓岭有百余强盗盘踞经年,过往客商多受其害。 我可去你奶奶的!这回李自成懒得搭理了。 空仓岭在东面一百里,都快到高平县了,来回要多久?而且旁边就是空仓堡巡检司,官匪一气,关我鸟事。 …… 五月二十九日,侦骑来报,王嘉胤部已至高平。他们攻城未果,被官军追击,正要往西窜入山林。 该去混眼熟了。 李自成安顿好大队,叫上贾富贵,仅带刘宗敏、李过以及一哨轻骑前往联络。 革命军往西快马疾行六十余里,在三岔路口端氏镇停驻。 端氏镇是沁河流域最大古镇。 当年春秋战国之交韩赵魏三家分晋后,即迁晋国君于此。1河南济源先有个沁水,晋文公灭掉原国将他们迁至新沁水。没成想晋文公后代也被发配来了。 端氏镇东有巍山为依,西有榼山(克山)为屏,从北至南是千年流淌的沁河水,为长子高平阳城泽州长治等诸县往来必由之道,实系极冲要路。 这里自古商贸繁荣,被称为沁东地区旱码头。 贾富贵先跑回家看一趟,“流贼”未至,尚安稳。 这胖子祖上以贩盐发家,资产数十万,为端氏镇大贾。 镇里除开富商外,原还有位大人物。 刘东星,河对面坪上村人,万历年河漕总督、工部尚书,“耿直之资,清方之操”,后因积劳成疾死于治河工地。 李自成一到,先让贾富贵把他儿子刘用相等一家接过来安顿好,免得遭祸害。暂时也没空跟他们多聊。 贾富贵全力巴结,山珍海味摆满一桌。连外面的小兵都有人均半斤肉。 刚吃罢午饭,王嘉胤部前队来到城外,镇里鸡飞狗跳。 李自成登上土墙头一看,来的居然是原六队人马,乱世王郭应聘麾下的四天王李养纯。1郏县投降孙传庭,后再投李自成,与清军战死。 老乡见老乡。 当初李自成的八队独挡官军,为一众溃兵争取了逃跑时间,赢得交口称赞。 李养纯乍见救命恩人,热情非常。 两人攀谈一阵,后队陆续到了。 熟人不少,除了郭应聘外,还有四队蝎子块拓养坤,五队老张飞张文朝等人。 李自成也第一次见到了西营八大王张献忠。 这后生在陕西投降没几天就又反了。 还有曹操罗汝才、老回马光玉,这些家伙将来都不得了。迟早跟他们兵戎相见。 李自成面见王嘉胤,言说端氏镇有故旧,大军不好骚扰。河对面已经备酒三十坛,羊五十头,粮食一百石,银子五百两,专为大掌盘接风洗尘。 这边正谈着,隔壁吵闹起来了。 王嘉胤麾下有两员大将,右丞白玉柱、左丞紫金梁。 二人绰号取自“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白玉柱刚和刘宗敏、李过通报完名号,他不乐意了。 老子领兵数千,当得起这个名号。你区区一个小哨长,凭什么压老子一头叫擎天柱? 李自成原是拿汽车人首领名号送与刘宗敏,却不想犯了白玉柱忌讳。 刘宗敏是个暴脾气,见对方有轻谩之意,当即发飙;霸天虎李过也撸袖子要跟白玉柱撕扯。 李自成和王嘉胤连忙过来喝住自家将领。 王嘉胤训了白玉柱几句,责怪他小题大做。 这年头绰号还不是随便取?同名的都不少。 光是现有的八大王就有三家,三人都不愿改名,只好在前面加以东西南北营区分;满天星也有一号二号之分。绰号相近的更是海了去了。 王嘉胤早知革命军有精兵三千,当下刻意笼络。略歇息后他命大队渡河,在坪上村扎营。 村民们逃散一空。 反正王嘉胤即将攻打的窦庄在河西,驻扎这里也是顺路的事。 窦庄起于宋代。时有窦之女为宋哲宗妃子,遂为皇亲国戚,窦氏因此兴盛。 后窦氏衰落,原家仆张氏逐渐出头。两姓世代联姻。 张五典,天启时任南京大理寺正卿,年老致休时皇帝特加升为兵部尚书衔。 这老汉曾在山东当过官,对“泰山高者四十里”的说法产生怀疑,于是跑去测量了精确高度,也是人才。已于八年前去世。 张五典三个儿子俱有功名。 长子张铨,万历时任辽东巡按,驻辽阳,城陷死。 次子张鋡,进士,有才名,未出仕;三子张鉁,举人,“不求仕进,力行仁义,有长者称。” 后辈人物—— 张凤仪,张铨女,远嫁四川,为秦良玉儿媳。去年随白杆兵入京勤王。2女说为假,情节需要就当真的 张道濬(浚),张铨子,以父功荫锦衣卫指挥佥事。 孙承宗与张铨为同科进士,看在故人面,曾荐举张道濬“治冶于泽潞”,为朝廷督造“仿西制炮”。 “关之苦,更苦于乏铁也。铁不能无炼,炼则存三之一,而运铁之费仍之也。 山西外解颇精工,而锦衣张道濬以父仇未雪,思得效尺寸,因使就铁于潞。其所领仅三万余金,而较之部造,所省可一万余。 其部运之费,不与焉。晋产骡,而关亦需骡,遂买骡以为运,所省万余金。而复得骡之用,其精工更甚于所解。” 张道濬最后用银两万六千余,一年多时间“共造过佛朗机炮二千零三十三位,追锋炮一十六位,子炮一万零二百四十五位,百子炮一百八十二位,三眼铳一万零二百一十四杆,腰刀七千五百一十一口,灭虏炮二位。买过黑铅一万七千斤,铸过铁子二十一万七千斤。” 张道濬办完差事后屡次向上邀功,最后把天启皇帝搞烦了。 阁部疏曰:奉圣旨张铨仗节死难,朝廷自有公评。张道濬销算不清,部覆久稽,必已灼见情弊,如何生怨望?着革任回籍…… 上党这边铁价贱如泥。隔壁就是产盐地,私盐便宜的跟土一样,然而一斤铁也只能换两斤盐。 所以,张道濬随便贪个几百银子还不是毛毛雨。 老张被罢官后上下钻营,很快又复起了,还升官了。 …… 窦庄距端氏镇四里,距坪上村二里,抬脚就到。 第二天,农民军顷刻间就包围了窦庄。 王嘉胤只晓得张家有钱,却不清楚窦庄有多难打。 当初张五典人老成精,儿子在辽阳死后就说“海内将乱,天下从今多事,不止一隅,需先事预防。” 他晚年归乡后便在宋代窦氏修筑的小村外,以太极教场为中心营造坚堡。 墙高三丈,厚五尺,周长1008步。墙头筑有城垛、炮台、了望口。四角高筑五层碉楼,八面设窗,使楼外山水尽收眼底,如有来犯之敌,数十里外皆无所遁形。 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高而窄狭,宽不容车。四门之外,各设瓮城一道,高大睨傲。 城内四门之间互不串通,各成一区,自我封闭,以备战时一门失守,不会殃及它门。 城内一条石板街,宽5尺,民宅则于各独立体之间的二层设置过街楼道,明隔暗通,互相串连,一旦有急,便于逃生。 窦庄堡坚,强于大多数县城。 昨日李自成的人马刚到端氏镇,窦庄人先慌了。因为很多头面人物都在外面当官,家里没主心骨,他们想弃村逃亡山林。 张铨遗孀,张道濬他娘霍老太对众人说:“避贼而出,家不保;出而遇贼,身不复免,徒为人笑。凭城固守必无恙。万一有变,死在家里总好过死于荒郊野外。” 于是家丁村民们纷纷推出火炮,操起火枪,驻守墙头。 这就轮到王嘉胤头疼了。 刚从潞安府一带被赶过来,做为盟主颜面无光,眼下要赶快开张做买卖提振人心。再难也要硬着头皮上! “攻城!” 二十几门大小炮怒轰一刻,随后几队农民军抬着梯子冲向城墙。 窦庄随即开火。 弗朗机可以算后装炮,装填迅速,一炮数十上百弹丸,飞出去就打翻一片。 墙外哀嚎遍野。 另一队农民军再次离阵出击。 这些饥民没法以常理揣度,有可能一触即溃,也可能悍不畏死。 第18章 他为啥不死 远处攻城打得热闹,后方咸鱼们正在瞎扯淡。 李自成左转头问:“八大王,你觉得此城可能攻下?” 张献忠恶狠狠道:“驴日的,破庄后老子要抢个痛快!” 李自成右转头问:“曹操,你觉得此城可能攻下?” 罗汝才嘁了一声,“有这工夫我都打破一座县城了,何苦在跟一个村子费劲。他家钱财粮食再多能比的过一座县城?” 时至晌午前,王嘉胤已连攻三轮,次次铩羽而归。 人命不是这么填的。要是再打下去,部下非抗命鼓噪不可。可是王嘉胤仍然不想放弃,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现在不显示点实力将来怕是不好办。 于是王嘉胤传令各家头领,让他们协助再攻。 扯什么淡?各家推你当盟主是要跟着抢钱抢粮抢娘们儿,明知窦庄难打,鬼才愿意去!送死的活就免了。 无人肯上前。 王嘉胤想着威震天刚入伙,应该纳个投名状,便打发白玉柱、紫金粱二人前来请革命军助力。 “我上可以,你们先后退五里地。” “这是什么道理?”紫金粱王自用疑惑了。 “我要单刀赴会,靠嘴皮子说服他们投降。” 白玉柱哈哈大笑,一抱拳:“恭祝威震天兄弟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他又转头揶揄,“擎天柱兄弟,霸天虎兄弟,老哥给你们摆好庆功酒,静候佳音!” “贼你吗!”擎天柱刘宗敏恶狠狠。 白玉柱歪嘴冷笑,翻个白眼,拍马而去。 王自用、张献忠、罗汝才纳闷了,“威震天兄弟,你是耍笑呢还是真要去耍嘴皮子?” “你们等着瞧好!”李自成胸有成竹。 张献忠不乐道:“若是真降了,老子哪好意思进去哄抢?” 罗汝才挠挠头,“后面官军约莫只有一天路程,兄弟先走一步。” 大队人马很快就往南撤去。 王嘉胤知难而退,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还是别逞强了。反正附近有的是富裕村子,先去补充点粮草。 看到流寇散去,窦庄人正欢呼胜利,却见一名髡贼推个独轮车来到城门外。 车上铺了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从贾富贵家里“借”的。 李自成留下独轮车,后退三十步。 庄客料到必有古怪,不敢轻举妄动,飞奔回报霍老太。 霍老太闻报大奇,亲自登上墙头了望。 遍野血迹斑斑,上万流贼已杳无踪迹。 庄外独有一髡发后生席地而坐。 “这后生想干什么?”霍老太也想不通。 她遣几人出门,家丁战战兢兢行至独轮车前,里里外外检查一番,并无机关。他们急忙卷起银子书信回归窦庄。 霍老太展信:赠银千两,只求与张道濬一晤。 “怪哉!” 霍老太一招手,“请那后生入庄。” 李自成大摇大摆由西门而入,大门随即合拢。 门洞里刀枪并举,霍老太端坐于人墙之后。 李自成拱手道:“赵某想问张道濬几句话,问完就走。” 霍老太咳嗽一声,人墙分开,“我儿在京做官,未在家。” “哦?我记错了?” 李自成想了想,“噢!那也快了。你儿因贪污受贿,马上就要被贬戍雁门关。” 一个家丁举刀佯砍,“透你某某!撕不烂的某嘴!” 霍老太不闻胡言乱语,反问,“你要问我儿何事?” 李自成回道:“就是想打听一下,袁崇焕到底有没有勾结东虏?既然他不在家,那我明年再来。” 霍老太很利索的一顿龙头杖,“银子拿走。送客!” “回见!”李自成假装不稀罕那点钱,银子也不要了,背着手踱着步出了门。 张道濬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审问圆嘟嘟,但他毕竟曾是锦衣卫,想来应该知道不少内情。可惜这次扑了个空。 忽然—— “咚!” 一声巨响,鸟铳开火。 刚出门的短毛后生当即扑街。 霍老太猛的站起,环顾左右大怒道:“无耻之辈!谁下的黑手!?还有没有规矩!?” 一个家丁缩头缩脑,哼哼唧唧回了句,“走火了……” “混账!” 霍老太边骂边扒开人群,精雕楠木拐杖直接抡过去,打的那位家丁被头破血流。 “出银两千,把短毛厚葬。” 留下一句话,霍老太转身离开。 人已经死了,再说多了都是废话。 “活了活了……诈尸了……” 有个村民忽然尖叫一声,扔掉锄头就跑。 众人大惊,只见短毛后生歪歪斜斜站了起来。 “关门关门!” “快去拿黑狗血!” “……” 众人吵吵嚷嚷之际,李自成对他们竖个中指,转身走开。 “咚!”又有个家丁点燃了三眼铳。 一时间枪声大作,羽箭乱飞。 李自成挨了两枪一箭,也没回头,忍着疼痛走远了。 “我糙!” 窦庄人眼珠子都要惊掉了。他们赶紧关大门,接着墙头上的弗朗机开始发威。 “咚!” “我明明打中了!他为啥不死?” “妖怪妖怪!” 几个炮手瘫软在地,脸色煞白,脑门上冷汗直流。 …… 各家农民军四散下乡打粮,王嘉胤部却再次围住了二十多里外的阳城县。 知县杨镇原督众死守,李自成赶到时,王部第一次攻城未果。 白玉柱看见李自成的狼狈样,调侃道:“威震天兄弟,你用嘴炮拿下窦庄了?” 李自成揪着衣服叹气,“被打成筛子了!” 白玉柱憋着笑,张望一眼又问,“擎天柱兄弟在哪?老哥已经摆好了庆功酒。他不会死了?” “透你某扳机!”霸天虎李过龇牙怒骂。 白玉柱抽刀在手,“驴求!老子忍屎忍尿也忍不下你呀!” “都是自家兄弟……”紫金粱王自用正要劝解。 “你先人!”李自成掏出一锭大元宝砸过去,“狗东西!” “哎呀……” 白玉柱怪叫一声,捂着额头,指缝见血了。 他怒击之下,挥刀就要乱砍。 王自用急忙把他拦腰抱住,“兄弟,可不敢胡来!” 这边吵吵嚷嚷,王嘉胤匆匆跑至。 李自成抢先迎上去说道:“尤世禄快到端氏镇了,是打是跑,大当家要尽快拿个主意。” 尤世禄,榆林人,武进士出身。天启七年后金围锦州,世禄与满桂赴战解围,后辞职返里。之后几起几落,目前为山西镇总兵。 他大哥尤世功,总兵,天启元年鞑子攻沈阳,城破战死。妻及三子女殉难。 他二哥尤世威,总兵,镇守居庸、昌平。 此外,尤家还有小字辈尤弘勋、尤人龙、尤翟文、尤捷、尤岱等等,将来不是总兵就是副将。游击守备之下的小将更是多至三四十名。 前来围剿农民军的不仅是尤世禄率领的二线边军,还有冀南道王肇生、潞安同知,还有高平知县、陵川知县、壶关知县等征发的民壮,几路分头并进。 王嘉胤踌躇片刻,开口道:“来得及,先打下阳城再说。” 农民军起兵几年,最擅长的就是逃窜,腿短之辈早死求了。何况官军还没多少粮,就算有那一二忠于职守的将领,可有心无力,很难追的上“流寇”。 王部再一次攻城,又无功而返。 各家头领听说官军将至,也顾不得四处抢掠了,纷纷跑来抱团。 当晚,大宅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 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讨生活,不就为了这? 醉醺醺的张献忠开始勾肩搭背,“威震天兄弟,听说你营里养了个戏班子?别藏私,让兄弟们也乐一乐。” 李自成放下酒杯,“真不凑巧,没带在身边。改日。” 刘小山问:“大统领,你家真的顿顿吃白面?” 李自成还没回答,旁边胡二牛开口道:“可不是嘛!前两个月小弟有幸跟着大统领兵进蒲州,那日子过得,酸汤羊肉饺子都吃腻了……” 胡二牛石匠出身,绰号北营八大王,原跟着二队点灯子赵胜。在陕西时,赵胜要投降他不愿意,率自己队伍进入山西。 二牛把革命军胡吹一通,听的众人艳羡不已。 第19章 投降不杀 酒酣耳热之际,李自成开始讲笑话。 “前几天我在端氏镇进了一家饭馆子……” 李自成:“来一壶酒!” 小二:“二十文” 李自成:“昨日还是十文,为啥……?” 小二:“酒十文,另外十文是征辽响。” 李自成无奈,只得掏出二十文。 小二清点完铜板又还回了十文。 李自成:“这是作甚?上酒啊!” 小二:“酒被官兵抢光了。” 众人大笑。 “威震天兄弟讲的好!再来一个!” “话说崇祯三年……” 张三在河里捉到一条大鱼,高兴地回家和老婆说:“看,我们有炸鱼吃了!” “油拿去换钱交摊派了。” “那就煮!” “铁锅抵辽饷了。” “烤鱼!” “门板刚被过路官军拆走烧火了” 张三气绝,一怒之下又把鱼扔回了河里。 那鱼激动地高呼:“吾皇万岁!” …… 众反王都是苦出身,类似经历见多了,听完大统领的笑话纷纷喊妙。 “再来一个!” “话说洪武年间……” 一个九品芝麻官不慎掉入水中,岸边正好有两名锦衣卫在巡逻。官员大声呼救,然而锦衣卫只顾看热闹,并不施救。 时官员灵机一动,大喊,我贪污了1两银子! 两名锦衣卫立马跳入水中救起官员,然后将其扭送诏狱。 到了崇祯即位,又有个芝麻官掉入河里,他急忙对岸边的锦衣卫喊:我贪污了100两银子! 锦衣卫谈笑如旧。 芝麻官情急生智,随又高呼:五年平辽纯属放屁! 锦衣卫迅速跳入河中,将其拖上岸扭送大狱。 锦衣卫、五年平辽什么的离泥腿子太远,众人吵吵不好笑。 李自成问:“你们说,历朝历代,哪一家最富?” 张献忠答:“唐朝?拓土万里。” 罗汝才说:“小弟以为应该是铁血大送。” 李自成摇摇头,“都不对,是大明。国家被宗室勋贵文武官员偷了两百多年,还没被偷光,岂能不富?” 醉眼迷离的王嘉胤一拍大腿,“可惜没打下潞安府,沈王积蓄怕是能堆成山。” 众人又闲扯一阵就散了。 夜已深,李自成不敢睡,静候事变。 王嘉胤在府谷时抢了个老婆,这女子有个弟弟叫张立位,是官军小卒。 曹文诏听说后就让张立位投入王部,然后顺利的被王嘉胤封为帐前指挥。 张立位经过几个月潜伏,终于说动了白玉柱王国忠。 论起来,王国忠和王嘉胤不光是同村,还是五服外的同宗。 早前王国忠在河曲享了半年福,被曹文诏破城后一路逃窜,风餐露宿。由奢入俭难啊,他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凌晨时分,张立位、王国忠潜入大宅,一刀砍下王嘉胤头颅,带亲信溜走。 月暗星明。 不知是松针茶的功效,还是革命军伙食好,夜盲症是不存在的。1据说色弱色盲的夜视力好,好像不靠谱。不过他们能避免颜色干扰,容易发现移动及隐藏目标是真的。忘了哪个国家用过侦察兵。 小山坡上,李过低声道:“叔,我带队把他们截住?” “算了,夜黑敌我难辨,容易炸营起乱子。”李自成拒绝了。 周围都是一群神经紧绷的乌合之众,骤然变起,搞不好上万人自己先杀了个血流成河。 何况以当前革命军实力,有这功劳也不可能让其他反王奉李自成为盟主。所以省点事。只要防备着官军别趁机来捡便宜就行。 天蒙蒙亮时,王嘉胤的无头尸首被发现,全营大乱。 当前汇合在一起的农民军还有闯塌天刘国能、满天星二号张大受、过天星一号张天琳等等总共二十四家。 王嘉胤死,白玉柱跑,剩下的就是紫金粱王自用最大。他的部属也最多,有六七千人。 于是众人公推王自用为盟主。 大伙一商议,眼下军心涣散,官兵又将至,跑! 呼啦啦,二十四家分头窜入山林。 李自成这趟基本算白来了。 原本有七八家头领想跟革命军一起合兵,但是一听说要派监军约束纪律,立马跑路。都自由自在惯了,没人愿意受约束。 拓养坤、郭应聘、张文朝这些受过恩的不愿意;同为米脂人的一字王刘小山也没留下 最后只收服了个北营八大王胡二牛,有马步九百。 唉! …… 榼山有寺,创建于南北朝,历代香火极盛,唐昭宗曾亲赐匾额“大云禅院”。 山上清泉飞阁松栢参霄,风景佳美。尤为可观的是大云寺前有三株白松,“围一丈五尺,高数丈,玉干挺生,肤理莹腻似雪,凤枝旋舞。” 张五典认为榼山三松乃海内仅见,可观性要超过泰山“五大夫松”、密县“宇内第一松”。不是抽烟喝酒烫头的于谦同样夸赞有加。2光绪时树没了,附近几万颗树也被偷砍完了。 驻扎在大云寺的擎天柱兄弟却无心观赏风景。 小兵急匆匆跑至,“报!官军大队已全数过河,即将进入坪上村。” 刘宗敏转头吩咐:“马兄弟,准备点火!” 马重僖带人下山。3康熙三年在四川降清。 这后生是本地人,一次炸矿中左腿受伤,因此得了个绰号“马拐子”。他听说沁水县来了支队伍不杀不抢,便带了群矿工投奔。 山下一队官军侦骑跑过,马重僖又等了一会儿点燃引线。 尤世禄带着千把人刚到坪上村,前面震天巨响,路上浮土被炸起三丈高。 官军受惊,马匹乱窜。 山上号炮一声,革命军两哨人马呐喊着冲出,堵住官军前后路。 李自成急匆匆赶到时,官军还没整好队形。 新入伙的胡二牛请缨:“大统领,我带队去冲杀一阵。” 李自成摆手,“不急,咱们以和为贵。” “……”胡二牛纳闷了,难不成你又要去耍嘴炮? 果然,只见李自成独自拍马上前,大喊一声:“请尤总兵出来搭话!” 稍顷,老尤在家丁簇拥下果真出来了。 李自成驱马前行几步,“尤总兵!本帅若是在你经过时点燃火药,你还有命在吗?” 尤世禄举鞭一指,“你是何人?” 李自成抱拳,“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大统领,威震天!” 尤世禄嗤笑,“口气比脚气还大!反贼,有本事就来做过一场!” 李自成要真有本事弄死他,何必还来废话。 仓促间火药哪能埋多好,引线也没法藏在地面下,不然早把官军炸翻了。只靠三哨人马硬拼又没把握,还是先保存实力。 “尤老哥,你为朝廷征战十年,当今崇祯皇帝什么德性你比我清楚。给他卖命落不着好!与我共取富贵如何?” “要战便战,无需放屁!” “老哥,你仔细瞧一瞧我的军容,就问有几家官军比得上?你麾下除了三四百精锐家丁和蒙古兵,余者当的起我一击?” “入你娘!某嘴硬得很!” 尤世禄当然能看出革命军阵容齐整,不是一般流寇。但是他堂堂总兵官,鞑子都干过多少回了,绝不会被短毛的三言两句唬住。 贼寇无铳无炮,若敢硬冲过来短兵相接,胜负未可知。 李自成又喊道:“陕北老乡,今日姑且放你一马!回去好好想一想,给昏君卖命,与天下穷苦百姓为敌,你能走多远?眼看风云变幻,时局难以预料。尤老哥,命由你作,福自己求。好自为之!再会!” 挡在前面的革命军撤退上山。 尤世禄眉头紧皱,观望一刻,然后率队小心翼翼通过坪上村。 官军刚走,后面的一部民壮又进了包围圈。 山头号炮一响,山下咸鱼炸窝。前后都不得走,有慌不择路的纷纷跳进沁河,淹死几个。 千人齐喊:“投降不杀!优待俘虏!” 高平知县鲁国光抽鞭不停,“稳住稳住!不要乱跑!今日我辈报效朝廷,与贼决一死战!” “球迷性眼!你再抽一下试试,老子弄死你!” 有人在前带头,当即又冲上七八个后生,把知县老爷拉扯下马,掀翻在地。 “要死你死,老子不奉陪!” “反了反了……”鲁知县拍地大喊。 民壮趁机给大老爷嘴里塞了一把土,又扯住了大老爷的长发,这感觉实在太妙了。 旁边有忠心衙役欲要上前搭救,却被数十泥腿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不费一兵一卒,此战全胜! 李自成查点完辎重,大怒道:“干屁啊!要不要这么穷?!” 银子毫无踪迹,仅有的几十袋粮食也是高粱、小米,甚至还有半数是麸糠。 鲁国光堂堂一县父母官做到这份上简直可耻! 李自成一怒之下丢给他二两银子,“滚滚滚!赶紧剿你的流寇去!愁死我了!” “……,……,……。” 鲁知县目瞪口呆! 第20章 原来你是反贼 晌午时分,窦庄铜锣乱响。 “短毛诈尸鬼回来啦短毛诈尸鬼回来啦……” 革命军旌旗招展,两千兵马列阵于西门外。 霍老太接过射书,上面只有两个大字:还钱! “去拿两千银子给短毛。”霍老太扶额,头疼。 李自成完胜,班师回巢。 行至端氏镇,贾富贵哭哭啼啼跑出来了。 “大统领!苟日的官军抢去三千两银子,求大统领给草民做主!” 这主可不好做。 李自成只把窦庄拿来的两千银子给了他,“借一千还两千。” 贾富贵擦把眼泪,“说实话,小的在地窖里还藏了五千银子,情愿都借予大统领。” “扯淡!”李自成被气笑了。 …… 沁水董知县心凉了,短毛居然毫发无损返来。官军干什么吃的? 他原还想串联士绅驱逐城里的百十个流贼。 那些歹人成天开什么诉苦大会,城中大半民众都为蛊惑,遗毒无穷。 尤为可恨的是歹人在城里城外遍刷狂语,什么“刀在手,跟我走;杀贪官,铲劣绅”之类的,实在让老爷们菊紧。 县衙花厅。 李自成把一盘银子推过去,“孝敬你的。” 刘师爷尬笑推回,“不敢不敢。大统领有差事尽管吩咐。” 李自成再推,“今年夏税我包了,你和董……” 刘师爷慌忙站起作揖,“大统领,这可要了老汉命,我……” “别慌嘛!听我说……” 沁水县夏粮定额两千余石,近年来实收一千三四。 若革命军包税,上缴县里五百石粮,另有一千石加两成价折银,一文钱不少。 “这样么……”刘师爷捋着胡子坐下,靠住椅背,“大统领所言当真?” 大统领一笑,“咱也是有身份的人,没必要糊弄你。” 刘师爷瞅了眼银盘,端起茶杯抿了口,“这事可以商量。” 李自成把银子推过去,“有劳师爷。” “好说好说。”刘师爷笑成了眯缝眼。 田赋不好收。 主要官军还在隔壁阳城一带剿贼,说不上哪天就打到沁水了。这事要抓紧办。 前期已经做了些调研,当下税收小队四出,以大户中户为主,管你是什么举人老爷、五品官员、皇亲国戚、杜甫后人,一概纳粮。 然后官司就打到李自成这里了。 刘师爷嗫嚅道:“……鄙人实在推脱不开……” 李自成一拍桌子,“那就别怪老子痛下杀手!哪个跳得欢?杀鸡儆猴!” 刘师爷惊道:“这……这……这不好?” 不到万不得已,其实李自成也不愿多屠戮土豪。有时候妥协一下还能收买人心,尽量给老爷们留个好印象。可是所谓的妥协往往只是一厢情愿。 “劳烦师爷知会他们,不要挑战革命军耐心。三天内交不齐赋税,一概追缴历年欠粮。若是继续顽抗到底,直接吊死在城门楼,一并抄家!” 李自成伸手比了个哦几把克,“我只给三天时间!” …… 四天后,城门楼上没吊尸体,实收粮豆三千一百石。直接让刘芳亮拉去南面的历山屯起来。 只可惜老朱家沁水王已经百多年没在县城住了,不然干一票就能吃撑。 此次只有窦庄一粒粮都没交。 李自成跑去干了它两炮泄火,悻悻而归。 六月初八,刘师爷鬼鬼祟祟钻进李自成房里。 “大统领,州府都回信了,确定要调兵过来。” “送银子管不管用?” “恐怕……那伙士绅里颇有几个手眼通天,革命军入城的事不好瞒。” “想想法子,拖一天一百两!” “中!” …… 李自成抽空练了两天兵,演习如何攻城。 六月十八日。 革命军催促各家商户赶快来兑换银票。 李自成紧握知县双手上下摇晃,“董老爷,合作愉快,就此暂别。要是上面找你麻烦,干脆来我这里当个知府。” “……”董老爷笑的比哭还难看。 李自成刚转身,他赶紧伸手在衣服上猛擦几下——真想不到短毛还有这种嗜好。 革命军大队西走,李自成带一哨骑兵东走。 沿河行十里,路遇官军。 对方正要从车上卸炮,辛思忠已经率马队急驰而来。 炮手呐喊一声,四散欲逃。 游击李宁当场砍倒两个,阻住溃势。 开炮已经来不及了,官军三眼铳远隔一百步点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好了,这下你们玩完! 辛思忠抽刀高举:“杀!” 三百骑兵催马疾进。 官兵瞬间大乱,李宁阻不住,只得匹马北窜往山沟里去了。 这一次李自成没发善心,让辛思忠大开杀戒。 很快就要跟官军对阵了,赶紧挑弱鸡见见血。 喝碗水的工夫战斗已经结束,大路上躺倒一二百人。 李自成收缴了战利品,打扫完战场,率队撤退。 沁水县还在琢磨是关门拒贼还是躺平装死,革命军已经疾驰而去。 前头刘芳亮带着一哨人马,以及孩儿营妇女营等南进历山,安营扎寨,准备开辟根据地。 其余大队随李自成西出太岳山脉。 上党一带除了尤世禄,很快河北、河南兵都要开过来,先出去躲一躲。 还有就是留在陕西的点灯子赵胜降而复叛,被曹文诏追杀的鸡飞狗跳,不去救援他就要嗝屁。 赵胜好歹是个秀才,文能提笔作诗,武能上马砍人,难得! 不像其他文人,居然能搞出“一炮糜烂数十里”的笑话。 李自成要把灯子收服。 六月二十日晌午,革命军兵围翼城。 知县李士淳不识时务,既不送粮也不送猪羊。1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后据说他潜携太子朱慈烺回了老家。老头数次组织勤王之师均未成,遂遁入阴那山中潜心着述。 这老汉为政还行,上任之后修城墙筑重门;又建“翔山书院”,至崇祯癸酉、丙子两科,翼城士子中举人者20余人,其中有6人登进士。 敲诈失败,李自成估摸打不破城,只好无奈而去。反正相见有期,以后再收拾他。 六月二十二日,革命军兵围曲沃。 知县率众坚守,敲诈再次失败。 时间还多,跟你耗一会儿。 革命军驻扎于感应寺。 四周俱是平原,正好训练骑兵。 顺便把长势旺盛的近千亩烟草全部踏平。 崇祯在其统治的十几年里经常间歇性禁烟,最严厉时抽烟甚至可以杀头。 刚中了进士的杨士聪以后会在《玉堂荟记》记载,“相传上(崇祯)以烟为燕(京城),人言吃烟,故恶之也。”1先投顺后降清。 皇太极同样禁烟,“凡犯禁者,一斤以上先斩后闻;未满一斤者,囚在义州,从重科罪。” 可惜他俩的措施都没什么用。 抽烟上瘾不好戒;至于种烟,“一亩之收,可以敌田十亩。” 利益太大了,想禁烟不容易。 李自成对一众老农训道:“这是害人玩意儿,往后不许再种!下次被我看到直接抄家!明年水灾后年旱灾,想活命就正经的多屯些粮食。” “是是是……” 村民们拿了补贴银子,既喜又恐,对短毛老爷唯唯诺诺。 曲沃县内的李建泰眼下应该还是国子监祭酒,升为内阁首辅要到十年后了。 还有卫家兄弟,将来一个侍郎一个尚书——清朝的。目前还在家里当秀才。可惜李自成进不去城,没法找他们拉关系示好。 大统领拍马来到县南安吉村。 贾汉复已从军,不在。留些银子布匹慰问他老母。他会在大明朝升到淮安副将,然后在顺治二年降清,隶汉军正蓝旗。后为河南、陕西巡抚,官声居然还挺好。 县北辛村有卫所屯田,不用说,直接杀过去征缴夏粮,税额外的粮就地发放给军户。顺便把附近蒙城驿的几十匹马骡干走。 六月三十日一大早,革命军打了曲沃城两炮泄火,拔营启程。 晌午行至侯马,收粮,顺便把驿站几十匹马骡干走。 驿站经费就地摊派,蒙城、侯马两驿同归一县,差繁捐重,官疲民苦。 驿站该撤的不撤,不该裁的瞎裁,朝廷糊涂。 七月一日,革命军兵围绛州。 羔羊刺史雷羽中慌张无措,问计于士绅和高神父,均说破财免灾。 革命军顺利敲诈猪十口、鸡五十只、鸡蛋两筐、油炸葫芦座十筐、粮食五百石、澄泥砚贡笔贡墨若干。 话说上次韩霖被不讲武德赵得胜一拳撂倒,事后哭诉于姥爷。 王宗岳大怒,点齐徒子徒孙从太谷杀来要找回场子。此时老爷子正好在绛州。 王大胆率众出城,旁人惊掉下巴。这不要被贼寇生吞活剥? 韩家兄弟知晓赵得胜为人,所以并不担心,一起跟着出城。连高神父都跑出来凑热闹,准备趁机点化迷途流贼。 双方相见,气氛融洽。 王宗岳已经七八十岁的人了,可非要比划两下,李自成哪能拳打老汉。 他只好招来几位大将,“你们去陪他耍一耍。” 刘宗敏笑道:“大哥放心,小弟一指头捅翻他!” “那不行!” 李自成面授机宜,“只许败不许胜!打赢罚钱一百两,打输赏银十两……” 场地收拾好,文工队出动,奏响《秦王破阵乐》。 曲子名头唬人,其实算礼乐,并不是杀伐乐。 话说武德二年,李世民率兵从龙门渡黄河,屯兵绛州,讨伐刘武周,连战连胜。于是当地人为庆祝就创了个曲子。后又改编为宫廷舞曲。 鼓乐声中,刘宗敏当先出阵。 隔着一丈远,王宗岳刚摆了个起手式,擎天柱兄弟“啊呀”怪叫向后栽倒。 “老丈武艺高超!谢不杀之恩。哎呦,疼死我了!” “我某!” 李自成大怒,上前狠踹刘宗敏,“做戏做全套啊,懂不懂?演技浮夸,气煞我也!” 谷可成、袁宗第、李自甲纷纷上前助拳,“怎么能蠢成这样,陪我十两银子!” “别打脸……”刘宗敏抱着头吱哇乱叫。 王宗岳气的心肝直颤,胡子乱抖,“你,你,你蔑视我!” 李自成急忙上前告饶,又是捶背又是松骨。 “老英雄,常言说的好,拳怕少壮。你老歇息着,我陪你徒弟过几招咋样?” 徒弟也不成,蒋发也奔五了。不能欺负老汉。 徒孙邢喜怀、张楚臣等正是青壮,李自成揍起来没负担。 当下跟他们比划几下,有来有往打的煞是精彩。 围观众纷纷叫好,连城头观战的灵丘王都拍手称赞。 戏做完全套,李自成一拳一脚把他们撂倒。 “好小子!” 王宗岳拍掌大叫,“老汉还是不服,来耍推手。” 这玩意儿李自成不会,有心谦让之下坚持六七回合被拉了个趔趄。 王宗岳摸着胡子洋洋自得,“后生资质不错,给老汉当个关门弟子如何?” 李自成拱手,“承蒙王老爷看得起,不过晚辈以为还是造反更有前途。” “……”王宗岳呆滞。 原来你是反贼,把这茬给忘了! 第21章 知州哭了 “你有罪!” 你有病!李自成只能腹诽,暂时不好顶回去。 “老高,别在我这里忙乎了,去营里转一转。你要能发展出信众,我不干涉。” “愿猪保佑你!”高一志比划两下,美滋滋去传叫了。 …… 糖尿病人辛全仍然消瘦,不过遵照医嘱调养,现在精神头还好。 他苦口婆心要“贼首”弃暗投明,李自成反过来让他给沁水的尚宁一写信,劝老尚“从贼”。 这两人常有来往,关系交好。 “老辛,你有没有听过外面传唱的民谣—— 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 卖盐的,喝淡汤;种田的,吃米糠。 编席的,睡土炕;磨面的,吃瓜秧。 当乃妈的卖儿郎,做棺材的死路上。 挖煤哥家里像冰窖,掏金汉一辈穷得慌。 劝告众百姓,人人都做革命军,扛起枪来救自己,救穷人!” “……”辛全抹泪离去。 韩云、韩霖也来劝了一回。 李自成反给他们洗脑,说大明拉稀摆带要玩完了,早日迷途知返。咱们红尘做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生繁华。 俩兄弟唉声叹气。 士绅们之所以敌视农民军,主要有三个原因: 一是由于正统观念,以忠于朝廷为天经地义,视农民军为贼寇; 二是因为部分农民军行事野蛮粗暴,打击面过宽,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举动; 三是不看好流贼前途,认为官军很快就会剿灭他们。 其实第一种原因里,真正的榆木脑袋——就那种动不动要上吊投井抹脖子的,是绝少数。大部分人是墙头草,谁赢跟谁走。 至于第二种原因,革命军在这方面一直有所收敛,除非是罪大恶极,否则轻易不杀人。 跟大户逼粮是没办法,不吃就饿死了。 李自成现在欠缺的就是第三点。 在革命军有实力席卷全国之前,应尽量避免攻打重要府城,尤其要避免进攻位于平原和交通要道的大城。 因为既缺火炮,冒然攻城会伤亡巨大,还容易被重兵围剿。革命军不能蛮干。 这样一来,农民军整天流窜,没有稳固地盘,人家士绅当然不敢从贼。 暂时无解。 当初王嘉胤拥众三四万,其中不乏善战的前边军以及蒙古人,然而他在河曲也就待了半年就被打跑。 留在陕西的农民军攻破县城不下二三十次,但最多也就坚守一两个月。 因此,“流贼”并不想“流”,只是能允许安稳种田的地方不好找。 少抿地区先排除;其次必须有农业支撑;还要远离大城;而且附近需地形开阔,方便进退打运动战…… 安排刘芳亮驻扎在历山就是尝试。前期有存粮还好,后面出山打粮必然会惹人注目,能不能扎下根还不好说。 李自成把有关原因详详细细跟二韩解释了一通。 最后他又说道:“我也不怕得罪人,你们锦衣玉食,可知道老百姓是怎么过活?在陕北,城外狗食人,城内人吃狗。不信你们自己去看看。” “我经常跟部下士卒讲,你为什么打仗?为了眼前有口饭吃?为了将来能分三十亩土地?都不是。革命军起兵,是为了让全天下穷苦百姓都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他们也是人啊,和你我无二般的人,可如今活的连猪狗都不如。我看不下去!” “……”二韩沉默不语。 “天下苦朱氏久矣!难道要吃了这碗观音土,来世还做大明人?” “……”二韩沉默不语。 “知我罪我,其为春秋。赵某曾经写过一首自嘲小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赵某家财万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起兵造反,不在乎横眉冷对千夫指,不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只愿俯首甘为孺子牛,救万民于水火。你们呢?躲进小楼成一统?” “……”二韩低头沉默不语。 “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们倒是倾一生所学,造福天下苍生啊?为什么不出仕?” “帝王不用,卖与识家。正好,你们眼前就有一位识家。” “两位哥哥,奉天行道,善德仁勇,礼智忠信。” 李自成一揖到底,“请辅佐赵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二韩对视一眼,闭口不言。 招募失败! 李自成恨的牙根痒,真想掏出白又硬,一个一个全捅死! “唉……” 韩云忽然长叹一声,继而拱手道:“大统领,请容我等再思量一二。” 李自成喜道:“大丈夫相时而动!小弟扫榻以待。” …… 高一志居然想随军船教,李自成借口风餐露宿条件太差婉拒,只说将来有机会再来请他。 这帮家伙也真是有种,但他们另一项工作是当间谍。 比如丝绸、瓷器技术就是被船教士盗出去的。如果这个不要紧的话,那西板牙驻扎菲律兵的殖民者在几十年前曾撺掇国王征服大明,最先挑头的就是到过中国的传叫士。 至将来的鸦骗战争前后,传叫土们的间谍活动就更加猖獗了。 痛恨他们不用说的,然而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洋鬼子们的开拓精神。 比如之前鬼子们不知道中国和契丹是不是一个地方。 为啥跟契丹拉上关系了? 唐末混乱时期,北方的契丹人耶律阿保机趁势崛起,统一内部后开始向外扩张,后来定都汴京(开封)建立辽国,辉煌一时。 百年后辽国被金国打崩,残军西迁。西辽又称霸中西亚。当时正值第二次十字君东征,契丹的名头就传过去了。那帮土狗就将契丹视为中国代表。 元朝也被马可波罗记为契丹。 然后就到了明代。 开始西方还不清楚从陆路和海路到达的地方都是中国。利玛窦怀疑中国和契丹是同一个地方,还给叫会写了封信报告。 骡马叫廷想验证一下,就派人从陆路出发寻找契丹。 鄂本笃从印度莫卧儿帝国启程,千辛万苦经中亚翻越帕米尔高原,过河西走廊好不容易走到了嘉峪关。他想尽办法都没再进一步。 因为当时大明对西面来进贡的有数量、身份限制,而鄂本笃又没钱贿赂守军。就被挡在了门外。 鄂本笃就地住下,这时他已经知道契丹和中国是一回事了,于是给北京的利玛窦写信求救。第一次信没送到,等第二次搭上线他没过几天就病死了。 不过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西方终于知道了中国和契丹是同一个地方,不只是能从海路到达,陆路也相通。 其实如果不是朝廷禁的厉害,中国人也未必不能冒险。南洋不说,当前就有不少人在南美做生意。后话暂且不提。 …… 七月初三日,因受贿或者倾轧而被贬戍雁门的张道濬应该潜逃回家了,不过李自成暂时顾不得去找他。 陕西乱成一团,要赶紧去接应赵胜。 五月起—— 混天狼屯甘泉,宁夏总兵贺虎臣求援,曹文诏、杨嘉谟等皆至。 贼以精骑二万分两营待战,伏步贼数千于东西沟,官兵分四营进至铜川桥,破之。杀混天狼,余贼奔东北去。 延绥副总兵张应昌败混天猴张孟金于富县。 兵备道戴君恩以贼混天猴约齐、蔺二贼谋袭靖边,遇于真水川坌口,贼遁;追至中湖山力战,射贼将白广恩坠马;贼乱,大败之。 混天猴、独行狼万余人又谋攻合水县,自甘泉甄家湾而东。洪承畴率都司马科等二千人追至甘泉山中,大败之,混天猴降。 是役合督抚四镇之兵,穷追月余,先后数十战,始克之,延庆稍安。 点灯子赵胜在陕西立不住脚,很快会转入山西。而曹文诏也会一路追过黄河。 七月初四日,李自成兵围稷山县。 知县李燧庭刚刚整修完城池,丝毫不惧,放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敲诈失败! 打它一炮泄火,撤离。 七月初七日,革命军北上进入吕梁山南端,至乡宁县。 兵围两日,敲诈成功。 此时占据隔壁蒲县的别部农民军已走,正在围困隰州、石楼。 七月十四日,革命军兵围吉州。 西门外地势高处建敌楼五座,李自成打炮三发,敌楼遂降。 知州送羊三十只。 革命军继续围困一日。 知州送银三百两。 革命军继续围困一日。 知州送粮五十石。 革命军继续围困一日。 知州哭了…… 冯起龙心软,说差不多就行了。刘宗敏也过完瘾了,撤兵往两边山头驻扎。 而此时李自成正在四十里外观赏壶口瀑布。 “穿天透地不辞劳,到底方知出处高!” “朋友! 你到过黄河吗? 你渡过黄河吗? 你还记得河上的船夫 拼着性命 和惊涛骇浪搏战的情景吗? 如果你已经忘掉的话, 那么你听……” 李自成开始鬼哭狼嚎,身边的亲兵们纷纷以为大统领鬼上身了。 七月十九日,赵胜于蛤蟆滩渡河。 故人相见,分外亲热。 大军开进吉州,知州又哭了。 李自成可没空敲诈他,有更重要的事。 赵胜此时虽然略狼狈,但是有众五六千,革命军只及一半。 人家当然不愿意接受改编。 你强!到了黄河都不死心,那就只有不见棺材不掉泪了。看你能硬到几时! 李自成试探一番后也就扯开话题,双方吃了顿散伙饭,革命军拔营而去。 只留张洪带了支小队就地潜伏,去跟之前寻找根据地的探子会合。 革命军穿过云丘山,再次返回大平原。 大队人马行至泉掌村附近,居然有不自量力之辈率乡民前来截击。 辛思忠率马队出战,轻而易举把他们驱散。 领头的首恶大地主吉永泰被抓获后就地正法,即刻抄家,缴获满满。 晌午时分,革命军于廉颇村驻扎。 西面五里外的稷山县城再次鸡飞狗跳。 唯独知县李燧庭稳如泰山。 张能、马世耀等轮番率小队前去敲诈,皆败归。 李自成怒了,“他娘的就不能可怜可怜我么,送两筐麻花也行啊!?” 李燧庭大笑,“想屁吃!” 李自成:“老子花钱买总行?!” 李燧庭:“老子不卖!” 李自成:“我还就不信了!” 革命军在望尧门外竖立大牌,“三倍高价收麻花,甜咸不论!” 第一天没回音。 第二天,有胆壮的守城衙役缀绳出城,带来五斤麻花。 李自成大喜,除高价收购外,另赠银十两。 衙役美滋滋回城。 第三天,十数位老乡肩挑手提,带着麻花聚在东门鼓噪要出城。 李燧庭大怒:“这是资敌!” 他立即让衙役棍棒驱散乱民。 李自成也没空看笑话,因为官军到了。 分守河东道焦源溥率领精兵千余前来围剿“流寇”。 其中步卒五百、骑兵一百,号黄虎军;另有僧兵五六百。 李自成就纳了闷了,“这是从哪儿搜罗来这么多和尚?” 少林寺距这里可远。 第22章 自相残杀做甚哩 焦源溥有能力,官声也不错。 他曾做了两地知县,考核全都名列第一。后征召入朝,授御史。 光宗病危及熹宗即位,有“红丸案”和“移宫案”,都跟太监有关。 刑部尚书黄克缵奏请宽宥有关宦官,焦源溥上疏予以反驳,力主严惩当时司礼监秉笔兼掌御药房太监崔文升等,“不可不磔”。 后崔文升出镇两淮,彼时焦源溥在凤阳当兵备副使,正好在其辖境。老焦怕被报复,称病回家。 崇祯二年,焦源溥和王徵、马逢皋等前官员在老家三原县组织了乡兵,号曰“忠统”。三原人河南大梁兵备道还派了都司、守备等前去协助操练。 忠统军战斗力不错,甚至要超过一般官军,军纪更是比官军好到天上了。奈何因为筹措的钱粮有限,这支乡兵只维持了四个月便不得不解散。 崇祯三年,焦源溥又被起用为分巡河东道。 再往后,焦源溥会因剿贼有功屡次升迁,七年任大同巡抚。当时兵卒粮饷短缺,饥民又有淘马粪为食,老焦上疏请免赋税、增拨军饷,朝廷不干。他也就不干了,回家养老。 到十六年,李自成克陕西,把老焦从三原老家“请”到西安当官,顺便让他捐资助饷,老焦破口大骂,被杀。 焦源溥早在天启年就在山西募兵训练,现在又分巡河东道,统领的都是当年老兵。他跟农民军干过几仗,每次都是以少胜多。 可这次他遇到是革命军。 李自成高挂免战牌,想跟他聊聊天,老焦不屑。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那你就提前下场!” 大统领派袁宗第一哨出战,双方在汾河边列阵。 侦骑队张成、王高各带十余骑充当散兵,前出骚扰。 官军阵型严整,又有火器,革命军的骑弓不见效。 王、张又转向去骚扰后面的和尚队,对方又派出几十骑驱赶。 哨副白旺出发,指挥一小队推二十几辆盾车前行。 简易盾车是拿板车改装而来,上面只竖挡板、堆沙土,不站人。 官军有十四座炮,八弗朗机六虎蹲。 弗朗机漏气严重,装实心弹打不远,也打不准,但是换散弹就恶心人了。肉身直接冲抗不住,上盾车保险点。1 盾车距敌四十步时,终于等来一颗命中炮弹,砸进了土堆。 革命军继续推进,虎蹲炮发射的一颗小铁球打死个推车手。 还有个大号虎蹲炮挣开了地下爪钉,飞起来砸进官军队伍。 弗朗机只能直射,虎蹲炮外形、用法和迫击炮差不多,能打曲线。 此时革命军躲在盾车后面的几十个弓箭手开始反击。 往人群密集处闭眼乱射就行,怎么也能蒙住一个。再说杀不杀敌无所谓,主要为扰乱敌阵。 和尚们纷纷举起长矛挡箭,前排披甲官军却端起了火绳枪,开始三段击。 “咚咚!” “咚!” “咚咚咚咚咚!” 杂乱的枪声响起,除了溅起一堆尘土外毛都没打到。 白旺松了口气,“精兵”也不过如此。 双方相距二十步,官军开完火并没有再次装弹,而是纷纷掏出短矛、铳剑插进枪口,准备肉搏。1万历年何汝宾《兵录》有记。这家伙还给火铳搞出个“金属定装弹”,类似于弗朗机装弹方式。 革命军再前进几步,刀盾手先投一波标枪,然后呐喊一声跟着盾车跑起来。 分守河东道焦源溥有些着慌了,命令马队出击。 袁宗第也派出骑兵对冲。 这边官军步阵已经逐渐散乱,等盾车抵近,稍一阻挡便崩了。 倒是秃驴们挺顽强,嘴里乌里哇啦念叨着拼死抵抗。 另一边双方骑兵对撞一回合,各落马七八个。 拨转马头再战…… 李自成看不下去了,即将要迎战曹文诏,不能在这里折太多人。 中军大旗一挥,骑兵哨出击。 谷可成、辛思忠各率一部从两面包抄。 尘土飞扬,焦源溥仔细一瞧,然后转头就跑。 李自成召回骑兵,给小焦留了点面子,没追击。看他经历,不是那种死脑筋,以后还是有可能招降的。 他哥焦源清现为山西左布政使,小焦就算打败仗应该也能罩得住。2这个焦将来也不受李自成征召,绝食死。同光间“关陇文人第一”的谭咏昭曾于嘉庆年跑去焦家看了十多年藏书,终于在五十多岁中了举人。起码说明焦家有钱。 大战结束。 革命军阵亡三十二人,伤三十七;歼敌八十多,俘虏两百余。 一百多和尚缩在一处。 李自成瞪眼看着这群秃瓢,气不打一处来,“你是短毛,我也是短毛,大家都是短毛,自相残杀做甚哩?!” 秃瓢并不是天天有,勤快的和尚也要十天半个月才剃一次头。不勤快或不虔诚的都能梳小分头了。 “施主作恶多端……” “你凭什么说我作恶?你哪只眼看见了?你是不是真和尚?释迦摩尼主张普度众生,革命军又是为受压迫的百姓出头,可见传承有序,后继有人。天下和尚都应该加入革命军。” “……?……?”大和尚一时语塞。 “行了,拿上银子回五台山念经去。再敢出来乱窜定斩不饶!” “善哉!” 最后有四五十个官军、和尚投“贼”,余者给盘缠一两遣散。顺便让他们给焦源溥带封信回去。 七月二十五日。 稷山城门仍然未开,但是革命军已经收获了六七十筐麻花。 傍晚时分,灰头土脸的赵胜从吕梁山中逃窜而出。 “大统领,悔不当初啊。曹文诏追来了……” 谁让你是秀才呢,连官军都要高看一眼,不追你追谁? 前几天还有六千众,现在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不到两千人了。 休息一晚,第二天赵胜部又逃走几十人。 饥民们跟你是为了找口饭吃,不是挨刀的。既然你撑不起一片天,也别怪人家不仗义。 李自成有心试试革命军成色,要跟曹文诏硬干一场,所以没跑。 生命只有一次,成年人都懂,要么不干,要干一定得赢! 打仗说起来也简单,都是利用地形或城墙之类,挖壕沟摆拒马屯粮草,做好万全准备,等你来干我! 你好不容易爬上来或者跑过来,我对你一顿毒打! 当然,李自成是不会挖壕沟的,那东西虽然能阻挡敌人进攻,但同时也绊住了自己的脚。何况革命军现在没有远程火力,也不是坚守待援,躲沟后面没啥用。 双方对战,侦查很重要。 先找个险要扎营,保证自己粮草、后路没啥问题,然后侦查对方。 不停侦查;不停骚扰;找对面薄弱环节;派精兵去试探;有可能的话还要贿赂对面人反水。 一般决战来临之前,两面都在排兵布阵,互相找弱点。 真到短兵相接了,基本是一方有必胜把握,或者有人强行开团,对面不得不接。 七月二十八日,曹部两千人出山。 曹文诏在陕西紧追赵胜,一路翻山越岭,现在又是过黄河又是钻山沟,所以李自成断定他不会携带野战炮。撑死了有些虎蹲炮。 何况官军的后勤向来一团糟。 上面划拨的钱粮本就不足数,各级再层层薅羊毛,一线将领能拿到五成就算好的。 然后大将们要攒点私房钱又要蓄养精锐家丁,至于其他小兵,没饿死就行。 比如,司礼太监张彝宪,崇祯四年皇帝令他钩校户、工二部出入,署名“户工总理”,其权视外总督,内团营提督。 “彝宪按行两部,踞尚书上,命郎中以下谒见……” 他在任时经常扣押军械物资,索要回扣。兵部主事孙兆兴弹劾他,反被崇祯罚充军;兵部主事金铉、周镳弹劾他,反被斥退;工部尚书周士朴没有赴他的约,结果被崇祯责问罢免;继任工部尚书老曹也干不下去,只能屡疏乞归…… 崇祯坐在皇宫里喝着茶,只想捷报频传,却从不想小兵也是要吃饱了拿上武器才能打仗。 如果大明边军能足粮足饷,或许关外鞑子已经死三百六十五回了——那帮辽将辽兵除外,他们背后牵扯的利益太大。 所以,凡是粮饷不济却又能打的官军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打到哪“吃”到哪。 李自成认为曹文诏不会有多少粮食,耗也能耗死他。 二十八日后半晌,两军在刘家庄对峙。 官军除了辎重队外,战兵披甲率百分百。 曹文诏身穿金漆山文甲锃光瓦亮;虎头吞肩兽挂在左右膀;一块护心镜盖住正胸膛;头戴凤翅抹额盔,上有朱红的簪缨英姿飒爽。 精兵白色鱼鳞甲;小卒红色布面铁甲。 举着蓝色三角小旗满场乱窜的传令兵也有齐腰甲。 李自成羡慕的不得了。 盔甲当然重要。 戚继光曾说:若身上盔甲坚好,就被他戳砍我一下,不能伤入。我就手艺拙,第二下也杀到他身上,思之思之。 明人有诗: 从军莫从口外军,身挟战具八十斤, 头盔脑包占得七,顿项掩遮从五论。 唯甲所披四十五,腰刀骨朵二四六, 精工精铁始合度,日夜磨淬光胜银…… 当然,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厂库领出盔甲,止头盔可用。其暗甲止可披戴操演,稍令习于负重,临事无一足恃者。” 再看胖袄—— “胖袄系各省额解,佐领等官钻谋管造,内俱黄绵败絮,不能当风。” “近见包揽之徒,多收里甲银两,而制造极为粗恶,胖袄中贯沙,久则腐烂。” “边军胖袄,率自苏松成造,每领计官价二两。又增解赴部交纳,几及三两矣。然此项银两,多以奸役侵费,实用不过七八钱。迨至输边,十九浥烂,军士未得实济。” 就这种破烂货,定制三年一给,但往往十年未拨。 所以,看曹军披挂,妥妥的精锐。 李自成神情紧绷,不敢大意。 双方列横队对峙一刻,日头开始西斜,晃的曹军头晕目眩。 曹文诏不能再等了。 他虽然第一次遇见队形这么齐整的流寇,按理应该保持谨慎,但几十斤的甲胄压在身上可难受。要动起来。 曹军变为凸阵,准备进攻。 李自成列凹阵,有本事插~进来试试? 曹文诏遣左翼奇兵出击;革命军有辛思忠率队迎战。 曹文诏遣右翼骑兵出击;革命军有谷可成率队迎战。 双方画个弧形交错而过。 明军左翼艾万年眼尖,看到后面赵胜部阵型松散,当即拨转马头直冲过去。 右翼曹变蛟心有灵犀,当即从旁包抄。 赵部喽啰们瞬间大溃。山地战他们还能对抗一下,平原列阵就是送人头。 “我日你先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李自成气得破口大骂。 幸好开始就没指望灯子,只安排他打酱油。不然这一下就危险了。 谷可成和辛思忠在对面没找到机会,返回救援。 曹文诏将右翼步阵前进,超出凸头,摆了个斜阵。(▂▄▇) 李自成变成倒台阶。(▇▄▂) 曹文诏怒骂:“小乃球!” 李自成回骂:“你头上害疮脚把把流脓——坏透咧!” 此时曹变蛟冲杀一回,德胜而还;艾万年却率队跑远了。 曹文诏督步阵前行十余步,见流寇阵型不乱,又止住。 “你他娘的也太小心了!” 李自成掏出怀表看下时间,然后给老曹射书一封—— “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第23章 哥俩好呀 李自成射书调戏曹文诏,结果人家回了句: “女装要潞绸,多多益善。” “有点意思。”李自成笑了。 前头革命军打了土豪抄了家,缴获了不少女装,可惜都在泉掌村呢,不然送老曹一条亵裤玩。 既然你不来攻,那我也不动,咱先拉呱一会儿。 说不准曹文诏一冲动就纳头便拜了。 “杨鹤即将下狱,你追随洪承畴根本没出息。洪辈煦煦小仁,御士以诈,无雄畧英断,可遇小敌,不可遇大敌。你入陕征战积功甚多,以后麾下却不录一人。还干个求啊!” “寡逼!” “老曹,随我可做开国上将,跟着崇祯只能当走狗。” “灰个抛!一逼兜侧死你!” “说人话!” “你在泉掌村埋伏上千人,意欲何为?” 其实没那么多,也就李过的新兵营八百来人。另外几百人都是附近老农,受了革命军好处,凑个人头壮声势。 “你部艾万年一去不复返,意欲何为?” 其实没啥阴谋,也就是去稷山县城要点支援。李知县那群乡兵虽然没啥用,总比没有好,顺便再让他资助点粮草。 略等片刻,曹文诏不愧英雄了得,居然单骑出列。 李自成拍马上前。 双方在半路相会。故人相见…… 李自成在米脂见过曹文诏,可人家哪会注意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班头。 “大统领,曹某可保举你出任守备,一言九鼎!” “曹兄,不知你是否收到塘报,山西镇总兵尤世禄刚刚以病乞归。晓得内情不?因为之前我和他长谈一番,尤总兵迷途知返了。” “你真没调!一派胡言!” “曹兄,你官至副总兵,可是骑在你头上拉屎撒尿的有多少人?五十个?一百个?悬崖勒马,别伺候那帮混蛋老爷了,到我这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甭个塌了,有本事把岗打败再说。” “暂时没空呀,兄弟要先把隔壁的平阳道郭竹征击退。” 曹文诏抱拳,“大统领,国家多事之秋,以你之才,不出五年就是总兵官。” 李自成长叹一声,“是啊,国家多事之秋。国家……不如说是家国,老朱家的国,跟我这种八辈子贫民的人有什么关系?即便换了赵钱孙李谁来当皇帝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能让千千万万穷人吃饱吗?他们能让千千万万穷人翻身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吗? 曹兄,说句不中听的,我没把你们放在眼里,癣疥之疾罢了。我左思右想的是怎么剿灭辽东建奴,那才是心腹大患。” 曹文诏似笑非笑,“嘁!你宁成各拜了!就你这两下子连我也闹不过,你还想打建奴?勇气可嘉!” 李自成摇头,“你不懂我的那些憔悴,是你永远不曾过的体会。” “……” 天色将晚,双方罢战休兵,各自徐徐后退。 谁都别想好好埋锅造饭,彼此骚扰不停。 但是革命军有麻花,嘎嘣脆。 李自成亲自送过去一筐,曹文诏带些酒肉回礼,二人在两军阵前席地而坐。 “哥俩好呀!” “五魁首啊!” “……”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战了个五五~开。 两人这边喝着,那边艾万年带队回来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还好也没打起来。 李自成和曹文诏不理会外事,继续喝。酒至半酣,两人都有些上脸了。 “一人我饮酒醉,要干大事成双对;老曹你若来相随,最多十年就享富贵。一个好汉三个帮,多拉下线才能……” “求胡摸擦瞎瘪丁!” “老曹啊,若是我在山里设伏,你能活到现在?” “你个乃求货!岗是有多愣哩?岗会没头脑的往坑里头钻?” 比如说以一千人为例,将这一千人分为十哨,每哨百人。 过山路时第一哨先进,走到第一塘报骑兵位置,看塘兵举旗,如无危险就在此处列阵警戒;然后第二哨越过第一哨前进到第二塘位置,以此类推。 步步为营,就算敌兵伏击也能有所准备。 老曹打了十几年仗,不会栽到这上面。 李自成又说,“至少你没机会披挂甲胄。” 普通行军既不骑马,也不穿戴盔甲,除非你想把马累死把人累死。 曹文诏反问,“那又如何?” 李自成一口干掉杯中酒,转而说道:“知不知道小弟为什么在这里等你?原本你将于此地劝降了点灯子几个部下,然后他会带着残部窜往吕梁山。最多到九月份,在石楼、宁乡一带,黄河对岸的绥徳知州以降丁为导,半夜渡河砍死点灯子。” “……”曹文诏一时没听几米。 “为什么不是你砍死?因为陕西的李老豺、独行狼马上要攻占中部县;上天龙、王老虎等攻富县;曹操等陷宜川……还有很多就不提了。总督杨鹤要调你回陕平乱。” “……”曹文诏有些懵逼。 “然后你会升任临洮总兵官。记着,这是杨鹤为你请功。老杨九月份要被崇祯弄下狱,洪承畴被提拔上台。接下来东征西讨有你,功劳苦劳都没你。你又不是他嫡系。” “……”曹文诏眨巴眨巴眼,静静地看短毛表演。 “前面尤总兵托辞养病,朝廷原本有意提你为山西镇总兵,可是没成。个中原因你自己去想。” “……”曹文诏盯着短毛,不发一言。 “老曹,我随便掐指一算,后五百年的事情就全出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天下谁人能与我相斗?” “……”曹文诏开始冷笑,看着短毛宛如在看一个脑残。 “陕西民变仅仅只是个开始,明年才会迎来真正的狂风暴雨。因为上有天灾肆虐,下有苛政猛于虎,老百姓除了造反别无活路。你能杀多少饥民?十万?一百万?一千万?老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曹文诏摸着胡子皱眉。 “老哥,多和杜文焕、尤世禄学一学。人家看形势不好立马回家养病。哪怕再想当官也没问题。因为皇帝无人可用,随时能起复,受不受诏就看自己了。” “……”曹文诏陷入沉思。 “我就不说你的结局了,毕竟事在人为。只要迷途知返,你不会死在崇祯八年,或者更早。” “……”曹文诏冷哼撇嘴。 “你可以怀疑我的话,咱们拭目以待;你可以怀疑我的实力,咱们崇祯七年大同见。” …… 二十八日清晨,睡眼朦胧的两军重抖精神,准备厮杀。 骑兵因为快要先离营警戒;随后步兵依次出营;最后是辎重。 队伍全部出营后,步兵再顶到最前面。 曹文诏摆了个大方阵,李自成来了个螃蟹阵。 螃蟹阵者,中间一坨主战,两边伸出几只脚预备包抄。此阵乃从鱼鳞阵演化而成。 曹文诏研究了会儿,然后把本队改为左右两个方阵; 李自成随即变出两个螃蟹阵,准备凭革命军数量上的优势吞掉他。 “麻求烦!”曹文诏不想打了。 前方流寇队伍齐整,贼首又不是寻常之辈,他不愿冒险。 边将指望的就是几百精锐家丁,一旦覆没,光剩下杂兵球事不顶。 曹文诏下令明军左右队再分,变成二十个小方阵,准备交替撤退。 “你给我躺下!”李自成不能放虎归山。 号炮一声,革命军骑兵哨出,冲锋。 “杀!” “杀!” 谷可成、辛思忠是蛟龙入海;艾万年、曹变蛟如猛虎下山,双方刹那间“撞”在一处。 残肢乱飞,血染大地。 撞是夸张了。骑兵不可能互相列横阵对冲,因为马不愿意。马马相遇,会停下不动。结果就会是敌我双方大眼瞪小眼,尴尬的一批。 你要敢蒙马眼,它就敢把你颠下去。也可能没等颠你,马腿一拐,先摔了个四仰八叉。 双方骑兵纵队交错而过,你射我一箭,我轰你一铳;你砍我一刀,我插你一矛。然后互相绕圈圈,类似8字,战了个天翻地覆。 一骑当千是英雄梦。每个男人都有颗英雄心,前提是不会被敌人轻易杀死。 单骑冲阵的勇将不仅仅出现在演义小说和评书话本中,在真实战场中不乏其人。 因为英雄们穿着厚厚的铠甲,连胯下坐骑也包裹的如同钢铁巨兽一般。他们刀枪不入,勇猛无匹,在战场中左右疾驰,将敌人阵型冲个七零八落。 艾万年右手执辔,左腋挟枪冲向流贼。 “一点寒芒先到,随后枪出如龙”。 革命军小将都拉尔一磕马刺,小范围变向躲开攻击,同时急忙松开弓箭,抄起枪,捅他! 枪尖却在对手盔甲上滑开,自己落了个透心凉。 两马交错而过。艾万年抓着绳子,顺势倒拖出长枪。 又有两把刀先后砍在他身上,没破防。 艾万年再刺死一敌,枪杆却断了,抽刀继续力战。 革命军人数多,可明军甲胄厚。 李自成观战片刻,感觉不妙,心说要糟。 他正要下令让革命军步阵前进,侦骑来报信,泉掌村的李过要顶不住了。 新兵营战斗力有限,虽然仗着地形接连打退三次进攻,但已人心不稳,后继乏力。 起初只有平阳(临汾)道郭竹征带的两千多兵,今早稷山县又出民壮九百余,前去夹击李过。 “道”,行政介于省、府之间。和兵事有关的是分守道、分巡道和兵备道,三者隶属不同。 三道开始只管监察,如清军、屯田、驿传等等事项,平时督理防务,战时则监军。 后来三道多有合并,如大同兵备道兼冀北分巡道,朔州兵备道兼冀北分守道等等。 冀北不是指河北北部。冀代表古九州之一的冀州,地盘包括河南河北山西等部分。比如大同府在北面所以属于冀北,潞安在南属冀南,相应就有冀南兵备道。 道台都是文官,但他们现在也要率兵出战。 …… 李自成打量战场,此时双方骑兵还在互砍,各有损伤,一时难分胜负。 而曹文诏的小方阵交替撤退,步卒正有序撤往北面山区。 两边都没派预备队加入战场。 “算你命大!” 李自成咬牙切齿又骂了一句,然后先抽调出三个哨里的骑队去支援李过。 接着中军旗帜翻飞,革命军的两个螃蟹阵随即散开,改百鸟阵。 以一队为独立战术小组,分出数十组散布如撒米,准备围困明军骑兵。 刚登上小山头的曹文诏驻足观望片刻,琢磨了两下,最终还是带着榆林参将苑攀龙加速逃离战场。 第24章 破城 艾万年、曹变蛟已经完成了预定任务,见势不好,开始且战且退。 李自成顾不得追击,亲率两哨赶往泉掌村。 稷山知县李燧庭率领的民壮已被骑队冲散;郭竹征还在跟李过对峙。 革命军两哨人马一到,眨眼间就将老郭反包围起来。 俗话说的好,近猪者胖近尿者骚。老郭读圣贤书出身,风骨还是有的。不投降。 可他一个人不投降有啥用。 “投降不杀!” “革命军优待俘虏!” “想拿遣散费回家的往这边站!” 革命军喊了几嗓子,卫所老农逐渐四散,最后郭竹征身边只剩下三十来个人。 李自成拍马上前,“你这体格好啊,一看就知道准能活到死。” 老郭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反贼休要猖狂,王师一到……” 李自成笑,“你要舍得死我就舍得埋!” 老郭犹豫半天,面容表情丰富,刀没舍得划下去。 “你想怎样?!” “郭老爷,革命军奉天倡义,求的只是一条活路。我也不愿乱杀无辜。这样,你掏五万两银子,我放你回去。然后革命军大败亏输,流窜而去。” 郭竹征曾经督饷山海关,调度得宜,节省三十万。应该有钱。诈他一下。 “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李自成说完掉头离开。 老郭暗骂,“五万两?搓大木娘卖憋!”1 一个心腹上前劝道:“老爷,趁着还有转圜余地,还望……” “余地?那孙子给我留了吗?”郭竹征暴跳如雷。 “老爷息怒。事已至此,还是好好想想法子……” “西哩法子?快给我想!”气头上的郭竹征脑子已经不好使了。 一毛不拔自然走不脱,那就讲讲价。 心腹寻到李过,谄笑道:“将军,我家老爷虽然是从三品官,每个月俸禄才三十几两银子,他卖屁股也挣不到五万。真没那么多。”2起初兵备道不是专缺,而是由布政司、按察司二司的参政、参议、副使等兼任。所以出任兵备道的这个人的品级,是以他本身的官衔为准。明代巡抚类似,理论上是朝廷外派的巡查大员,属京官。 “你就说能给多少。”李过懒得和他兜圈子。 “最多八百两。” “嘁!那你等死!” “别!将军,我愿降。小的不要遣散费……” “晚了!让你家老爷拿五万银子出来再说。” 李过掉头正要走…… “将军留步!四千两!” “五万不能少,给你留二百。” “将军,郭竹征有多少家底我门清,五万两真拿不出来。现钱顶天了就三万。你要让他从老家带钱来,黄花菜都凉了。三万也不少了……那个,小的回去要说服老爷不容易……” “给你留五百,交个朋友。” “妥了!” 两人这边做着龌龊勾当,另一头李自成在稷山城门附近寻到了知县李燧庭。 民壮半数四散而逃,李友带着马队只围住三四百人。 这位知县老爷真敢自裁,大统领为长远打算也就不敲诈了,训他几句撤围而去。 李自成返回泉掌村,李过又汇报说郭竹征想要官军尸体。 “人才啊!” 李自成佩服的紧。估计是掏了三万银子不甘心,准备弄些首级回去报功。 前头两军骑兵互杀,曹文诏部倒下一百五六,李自成总共损失三百余骑,半个哨都打没了。惨啊!要不是革命军有步阵协助,弄不好会一败涂地。 官军的甲胄马匹搜走,尸体就让郭竹征去埋。 至于战马尸体,也给个体面,埋了。主要李自成现在不缺粮。明军同样有战马掩埋的条例,只是,其他那些饭都吃不饱的兵们能不能遵守就未可知了。 李自成和曹文诏虽然各有损失,但还算不上伤筋动骨。点灯子赵胜最惨,最后只收拢回来五六百人。 “唉!我算是看透了,光靠人多屁都不顶。”点灯子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那当然。起义初期,往往一两千官军追着吊打一两万农民军。毕竟里面多数还是饥饿的老农民,平日老实巴交的打架都没有,哪会打仗。让他们抢个老财主还行,对上正规军就拉稀了。 李自成循循善诱,“灯子啊,别怪兄弟说话直,打仗很复杂,这里面水很深。你把握不住。” “大统领,我是彻底服了,真的!谁能杀败曹文诏啊?!” “呵,他也不过如此!要不是他跑得快,今天就躺下了。灯子,啥也别说了,跟着我干!往后革命军纵横山陕,想打谁就打谁!” 李自成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在滴血。 补回三百骑兵容易,可光把他们拉出来溜圈最少都要训半年,想有些战斗力那就奔一年去了。这一仗打的也不知道划不划算。 但是从锻炼队伍,以及收服灯子看,勉强回本了。 …… 临近晌午,另一家反王,八爪龙率队赶来了。 六月份上党二十四家农民军四散星去,有上河北的,有下河南的,有原地潜伏的,更多还是转战于晋南一带。 然后到七八月,大部分饱掠完后会陆续返回陕西老家。 二十四家中,只有八爪龙徐十里是山西本地人。 徐十里原在宁武从军,后来鞑子入寇,山西官兵赴援京师。因驻地累更,上面又不给口粮,然后八千官兵一哄而散逃回老家。 八爪龙徐十里就此成为“流贼”。 他只有千把人,一连路过几个县都啃不动,又被其他官军追的紧,所以跑来想跟革命军合伙。 只要同意接受监军,李自成当然欢迎。刚好他正想找稷山县算账,起码要把买麻花的钱赚回来。 准备工作忙了三天。 正好郭竹征的赎身费送到了,大统领先给革命军每人犒赏五两银子,给八爪龙部每人一两,然后起兵围城。 知县李燧庭心凉了。 “流贼”遣散民壮时收买人心,给每人发银十两。回城后李燧庭要收缴,差点激起民变。 他出不起更高价了,之前修城已经花干了县库,没钱。这回士绅土豪们拢共只捐了三百多两银子,杯水车薪。 等死! 攻城经过让八爪龙笑开了花。炮都没打,填平壕沟时城上也没几个人反击,梯子架好直接往上爬。 梯子要比城墙稍微矮一点,以防止守兵推梯子。 可是根本无人拿长杆推,城头民壮们早已乖乖躺平,等着拿钱。 大势已去。 李燧庭悲愤不已,大喊三声“杀贼”,拔剑就要抹脖子自尽…… 最早送麻花的那位衙役眼尖手快,一招饿虎扑食将知县老爷扑倒。 “娃哈哈,三百两银子到手!” “反贼!”李燧庭怒送他五六剑。 “啊……啊……”衙役嗝屁。 李老爷挣扎着站起,又急忙一剑劈向城垛,刚爬上来的革命军小兵惨叫着摔下去。 又一个革命军爬上墙头。 武平孝是前黄河边巡检司兵,“投贼”后颇勇猛。1顺治十七年降清。 李燧庭瞪着红眼珠一刺,武平孝挥刀荡开,随即猛砍。 一刀过去,知县倒地。 “狗狗狗贼,你且猖狂一时,我自在地下等你千千刀万……”李知县死不瞑目。 此战农民军以伤亡十二人的微小代价,破城。 知县既然殉国,那他的后花园就归李自成笑纳了。 县衙破破烂烂。因为官场迷信“不修衙”,只要衙门还没塌,县令老爷绝对不会为它花钱。上一次修缮还是六十多年前嘉靖时期的事。 不过县衙后面县太爷自己住的后院相当精致。 爱竹轩内绿意盎然,有假山有鱼池,竹林中还养了两头鹿,风景不错。 外面的事情交给代理知县冯起龙处理,李自成先要解决内部问题。 “叔啊,你要缺钱跟我说一声。我能亏待你?” “我……我真没贪。就是怕娃们胡乱花钱,先帮着存起来。” 李守信四十出头,当日硬要入伙,从火头军干起,现在哨里当了司务长。1大顺赵侯,被清军俘杀。 革命军中李自成的亲戚不少,叔有两个,同辈兄弟四个,侄子六个,族孙七个。关系较远的还有二三十个。 “军中有条例,你也学过。可你是我亲叔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守信噗通跪倒,眼圈一红,“黄来娃儿,你吃婶子乃长大,我……我真没贪……” 李自成把他扶起,掸了掸裤腿上的土,叹口气,“我给你拿上点钱,回老家抱孙子去。” 不宽大怎么办,杀人立威?还没到时候,先偷悄悄的处理。别说啥严肃纪律了,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完全办到,都是看人下菜,私下里的事情私下解决掉就不错了。 李守信破涕为笑,“就是嘛,咱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家人……” 他见侄子脸色阴下来,赶紧住嘴。 李自成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收拾。” 李守信千恩万谢,他刚走,他儿子进来了。 “哥……” 李自甲揪着衣角,不知所措。 李自成不想跟他多废话,“去把亲戚们都喊来,晌午一起吃个饭。” 县衙厨子十分巴结,一顿鹿肉让众人油光满面。 吃饱喝足,李自成少不得提点他们几句。 “早前就说过,辛苦十年,子孙二十代荣华富贵。你们都给我长点脸面,别做那些让我下不来台的龌龊事。行不行?” 众人唯唯诺诺。有喝多了的又是拍着胸口保证又是指天发誓,感谢大统领把他们拉出火坑,今后一定听话。李自甲还红着眼圈流了几滴泪水。 贪婪之心人人皆有,这个没法禁绝。 高薪养廉当前也不合适,毕竟不是太平岁月。眼下兵荒马乱,可能明天就嗝屁了,谁会顾忌那么多? 只能广开言路,鼓动小兵们检举揭发违纪行为,发现一起查处一起。这次就是士兵委员会报上来的。 …… 第二天,冯起龙送来了清单。 城里共收“乐捐”银八万余,粮豆四千石,另外县库粮草也有三百多石。 可惜稷山王仍然不在县城住,在上党。也不知道哪天才能逮住个王爷大薅一顿。 稷山县没啥名人,但也没有大奸大恶之辈。 革命军破城后依据土豪们的操守,让他们捐了一成到四成不等的家财。倒也没人敢拒绝。 李自成拿过名单扫了一眼,提笔圈住个名字。 “王之翰的银子退回去。这位老爷乐善好施,放他一马。” 将来大旱之年,王土豪一次性就捐粮十万斤赈灾。佩服! 侧面说明,再怎么连年旱灾,大地主家里仍然不缺余粮。这大概是修水利的好处。不过一般的自耕农或者小地主就没那条件了。 第25章 瓜皮啊 李自成看完“乐捐”清单很欣慰,又能潇洒几个月了。 八爪龙部起的作用虽然不大,给他分两成缴获,拉拢一下。 冯起龙又汇报说,城里有个犟驴——因为耿直被罢官归家的前知州——绝食抗议。 “务必让他多坚持几年,等亲眼看着革命军打破京城后再死。” 李自成大方的赠他一百两银子买棺材。 冯起龙又说,还有个武秀才,顽固份子,一天到晚骂骂咧咧。 “跟他说好好活着,过些年就是举人、进士。将来去榆林当个都司,等革命军打破榆林城后要死要活都由他。” 李自成大方的赠他一百两银子买棺材。 冯起龙已经习惯了大统领的神神叨叨,听完安排领命而去。 李自成暂时还想着收买人心,等将来实力足够,类似反革~命直接镇压。不然留着他们只会带来隐患。 趁着修整机会,大统领再次重新编制队伍。 刘芳亮部远在历山,暂时不动。 当前还有四千六百余人。 设步兵哨四:刘宗敏、马世耀;李自甲、白旺;张能、李友;袁宗第、胡二牛,各以哨长哨副领军。 骑兵哨一:谷可成、辛思忠。 李过继续带新兵营。 新入伙的赵胜退居二线,掌管辎重营,顺便把讲武堂开起。抽调来的讲武堂学员也是教导营的兵。 老赵的部曲跟之前的北营八大王胡二牛一样,不适合当兵的遣散,其余打乱后一部分进新兵营,一部分调入各哨。 举人老爷冯起龙统管文事,秀才郭典和童生张兴教等三十来个文化人既当文书,又要负责识字班。 这边刚安顿好,八爪龙部出了点乱子——有个大头目被杀了。 马鹞子王辅臣前两年追随姐夫加入农民军,颇骁勇,但是好赌。1本姓李,投靠姜镶后拜了王姓干爹才改王,提前改名不讲究了。 打下稷山,这后生得了一笔钱,入城修整时自然免不了要去耍两把。结果一夜输掉六百两银子。 当姐夫的气不过,要清理门户,没想到却被王辅臣反杀。后生随即细软跑。 这事整的! 李自成听完前因后果,暗自感慨一番。王辅臣也算一代名人,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这是王辅臣军涯中的第一次叛变。将来还会反复横跳七八回,跟黄巢武大定不相上下。他将来的本事可远超武大定。 康熙十二年时王辅臣为陕西提督,随吴三桂反清。十五年被打败又投降,为平凉提督。又过了五年后老汉心怀不安自尽了……看人家康熙的手段,朱元璋那种剥皮简直就是小儿科,诛心才是真本事。 眼下出了这档丑事,八爪龙徐十里自觉脸上挂不住,跟李自成告饶一声,率队离开稷山。 老李只能腹诽,他乃乃的,拿了钱就跑,你咋不纳头便拜呢。 革命军继续在城里养精蓄锐,顺便大采购。各种粮豆、酿菜、饼子、红枣多多的要。 尤其红枣,因为果实较重,落地易碎,号称“扑落酥”。千年前稷山枣就是皇室贡品。 明初,地方官为发展经济,令平阳府所辖六州二十九县的百姓都种枣,如抗命则发配戍边。 各地农民自然不敢违令,一时到处种枣,而且都冒称“御枣”。 假货毕竟是假货,折腾几年后,百姓收益聊聊,怨声载道,官府只好任由百姓把枣树砍掉当柴烧。 正宗的稷山枣胖大肥硕,色泽红艳,肉厚核小,质地细密,含糖分多。咬开后果肉泛翠,甜脆生香。久储不干。 等晾至半干,则皮色愈深,果肉变为酱色,黏软如怡,掰开可拉出如老蜜一般的细丝。此时含糖量高达百分之七十,营养丰富。 五百多株千年枣树即将果熟,李自成必须搜刮一空,让崇祯吃屁去! 白露过后结束了暑天的闷热,天高云淡,气爽风凉。 眨眼又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李自成这次没工夫吟诗作对了。革命军带着月饼出城迎战官军。 原山西镇总兵尤世禄以病乞归,上允之,但仍令力疾候代。老尤懒得搭理皇帝,闭门不出。 所以这次率队前来的是副总兵王国梁。 当前仍然留在山西的农民军还有三四家,除了稷山县外,隰州、蒲州也在被围攻。 奈何革命军战绩太耀眼,被王国梁盯上了。 四千多官兵蜂拥而来。 革命军vs官军 [奉]ooooo右翼骑兵 [天]口口口右翼奇兵 [倡]楚口官口口口口口伏兵 [义]河口军口中口000预备口预备 [无]口铳口口口口口辎重口步兵 [敌]汉口和口军口000骑兵 [革]界口炮口口口口口伏兵 [命]口口口左翼奇兵 [军]ooooooo左翼骑兵 李自成摆的仍然是可攻可守的螃蟹阵。(排版实在弄不好) 双方战线拉出去一里地。 两边先排兵布阵对峙了小半个时辰,大眼瞪小眼。 对面的官军士兵们衣衫褴楼、饥饿颠连,仅有人形,全无生趣。真是闻者伤心观者落泪。 王国梁等不住了,再磨蹭下去,搞不好饥兵会饿晕呐。他只能率先发起进攻。 把三四十岁高龄的弗朗机、虎蹲等炮抬到车上——二线兵连个适合的炮车都没有,每次都要收起来放下去;扛起鹰嘴铳;收拾好拒马,前进。 行至四百步距离,明军停下,再次安放火炮。 然后—— “咚!” “啊!” 一门火炮炸膛,几个炮手嗝屁。 锈迹斑斑的火炮粗制滥造,遍布气孔,内壁坑坑洼洼不说,装药也没定量,时多时少。 何况虎蹲弗朗机等根本打不到四百步远。主要炮不行,再一个火药配方略差;造粒也不懂——戚继光会,没推广——路途颠簸中火药会分层,效果打折。 明军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炮,口大尾小,除了浪费火药弹丸,屁用没有。倒是绝不会炸膛。 李自成静静地看他们表演。 等官军打了三轮炮热身完毕,已经杀了自家九个人。2已给明军开挂,原本炮炸后他们就崩了。 革命军号炮一响,旗帜翻飞,开始往前推进。 官军只来得及再打一轮炮,然后先是炮手撤退,接着三眼铳等看到打不破盾车,陆续后撤。 剩下就是短兵相接拼士气了。 第一排官军略抵挡,纷纷从两边溃散。 接着,他们身后十步外的大杀器露出狰狞面目。 “咚!” 将军炮打出200发散弹,横击二十丈。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八管迅雷铳同时开火。 霹雳声响,烟雾滚滚,弹丸乱飞,无分敌我。 革命军第二哨瞬间扑街数十人。 “不许退!保持队形!保持队形!”宪兵队长路应标砍倒一人,叫嚷的声嘶力竭。2顺治二年战死武昌。 “吗的!” 后方督阵的李自甲咬碎钢牙,挥刀大喊:“杀啊!” 一骑当先飞奔出去。 “我透泥吗!”警卫队长王得仁一急之下口无遮拦。 若长官失陷敌阵,《革命军连坐法》岂是儿戏?! 王得仁急忙率十余名警卫追上去。 骑兵队长胡茂祯只能策马跟上,边跑边喊,“瓜皮啊!” 副哨白旺一看左边阵型乱了,再仔细一瞧,“贼你吗!二球货!” 他急忙大喊:“传令!全哨突击!” 隔壁第三哨见二哨阵型已散,张能急忙令李友带队过去增援。 消息传至中军,李自成骤然间方寸大乱,“冲冲冲!给老子全营冲锋!” 军号嘹亮,大旗挥舞。 全军呐喊:“万岁!” 不管是军头火还是火头军还是吹鼓手还是牵马拽驴抬担架的,通通抄起刀子上前砍人去。 喊声震天,一番厮杀天昏地暗。 …… 战场很快安静下来了。 李自甲手握钢刀,怒目而视。 他的天灵盖被轰掉半个,浆糊流了一地。 压在他腿上的战马浑身都是血窟窿,早已停止了抽搐。 马尸下面还有个明军参将,铁盔都被挤扁了。 “唉……” 李自成长叹一声,“都起来。不是你们的错。” 周围跪倒的十来个大小军官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安稳落地了。 王得仁起身,腿软的站不稳,一趔趄差点摔倒。 李自成拍着他肩膀,安慰一句:“二毛,你尽责了。做得很好!” “谢……谢……大统领,我……”王得仁眼圈红了,哽咽的说不出话。3李自成死后投清,又投南明,封建国公。后被俘杀。 此战革命军阵亡一百二十三人,伤二百多;歼敌五百,俘虏千余。 山西镇副总兵王国梁逃过一劫,但是等待他的将是崇祯帝怒火:“发戍边卫!” …… 回到县城,李大统领的贴身背心都湿透了,一阵后怕。 无论棋盘模拟多少回,总比不上打一次实战。 他居然在关键时刻没稳住,以致全军冒进。如果对方是精兵,那么革命军八成要玩完。 吃过饭后,李自成召开军事会议,深刻检讨自己的失误。将领们也讨论了一下利弊得失。 吃一堑长一智。热气球暂时弄不来,以后可以考虑搭个了望台观察敌情。李自成没想到二线明军也这么鸡贼,居然把大杀器藏到了后排。 李自甲退场,白旺升任哨长,李茂春提为哨副。 黑煞神李茂春比赵胜起兵早,跟王嘉胤、张存猛是一辈,但他后来却混成了赵胜的手下。这后生原本会是明年的山西三十六营之一,也算个人物。 开完会,李自成愧疚之余,最后又决定犒赏三军。 出战兵每人二十两;留守的五两;阵亡给六十;伤的给三十。战功卓着的另有重赏。 全军大悦! “万岁圣明!” 第26章 丧事喜办 屋内济济一堂,堂下鸦雀无声。 李自成绷着脸:“泉掌村修了烈士公墓,你给我看好喽!将来但凡有丁点闪失,你们一个个全部人头落地!” “鄙人谨遵大将军令。”县丞狄遵制汗流浃背。 县丞也是流官,要是运气不好,可能革命军一走他就玩完。指望不上。 李自成又看向几个地头蛇,六房吏员和三个班头。 “你们都是本地土着,劳烦费点心。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来亏不了你们。” “一定一定……” 众人纷纷小鸡啄米,满口应承下来。先混过眼前再说。 之前泉掌村有个大地主对抗“天兵”,被剿灭后抄了家。一千多亩田产均分给了佃户、村民,希望他们也能照应下公墓。 可怜李守信才刚被清退,他儿子就没了,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李自成好言安慰他一顿,又加倍抚恤。 李自甲是第二个阵亡的亲戚。将来革命军征战四方,李自成的亲朋故交还不知道要死多少。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 革命军在稷王庙前搭了几座巨大的灵堂。 稷王庙原在山里,老爷们觉得前往祭拜不便,于是就拆了盖到城中。 狄县丞带着衙役们忙碌一通,又在灵堂四周饰以白布,门口摆放无数纸人、纸马;里面上百口灵柩一字排开。 百十多个和尚在念经。 李自成忍不住小声说道:“怪能折腾的,请几个道士做下法事就好了么。” 冯起龙小声回了句,“和尚比道士便宜,里面还有一半是咱自己的,钱都不用。” 这理由果然强大。 李自成登台发言时,下面各色人等感慨万千。 一个小贩羡慕道:“那些人死的倒也风光,没白活一场。” 旁边人附和道:“可不是么!刘拐子五十多岁的人了,佃户干不成,给刘家扛长工都不要,还能活几年?就跟着出去推一回车,这下给家里赚到二十两银子。你看看!” “闹不懂革命军怎么想得,不就是一条烂命吗?能值这么多?” 又一个人开口:“马的!早知道短毛老爷这么大方,那天我也出去打了。” “嗬!你不怕死啊?” “刘拐子死了?我腿脚灵便的很,随便糊弄一下假装蹭破皮就能白得三十两,上哪去占这么好的便宜?!” “……” 话说县里首富死掉时都没做这么大场面,老百姓围观了和尚念经,又听了一顿吹拉弹唱,最后压轴的几家戏班子轮番登场。 原本悲痛的葬礼,摇身一变成为歌舞盛会。 围观群众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李自成对效果挺满意。 丧事这玩意儿名义上是给死人办的,实际上主要是为了给活人看——收买人心虽然难听,但差不多就这意思。 虽说一死百了,但是小喽啰们知道死后会有一大笔抚恤,还能被隆重安葬,他们面对死亡时或许能坦然一些,勇敢一些。 不妥之处是这回李自成一冲动,给的抚恤太多。下次要打脸了。 做完表面工作,后面抬棺去公墓的事李自成就懒得掺和了。当然,不能说大统领不重视,那些棺材每个都是三十二人抬,风光大葬。顺便让稷山人出个劳力挣点辛苦钱。 李自成还要继续笼络活人。 表彰会开起来,功臣们披红挂彩,跨马游街。 李自成又跑去慰问一番伤兵。 蒙古大夫们看到大统领来了,赶紧上前请教外科手术技能。 真是一群庸医! 战国时期的《五十二病方》记录了疝气修补、割痔疮;延至秦汉,甚至南北朝时外科都很兴盛,有《刘涓子鬼遗方》为代表;宋代就有专业镶假牙、补龋洞;剖腹产也早有。 远的先不说了。 二十多年前即是大官又是医生的王肯堂,在书里记述了肿瘤摘除术、甲状腺切除术,刚门闭锁症的成形术、耳外伤缝合再植术、骨伤整复手法与手术…… 他对这些手术的消毒方法、手术步骤和护理手段等进行了十分详细的描述。 还有即将去世的陈实功,外科圣手,会截趾、下颅骨脱臼整复、骨结核死骨剔除、鼻息肉摘除、食管气管缝合…… 关于食管气管缝合,老陈治愈过好几个。 有人为了考订真伪,还用鸡实验,“鸡瘟相次死,或教以割开食囊,探去宿物,洗净,缝囊纳皮内,复缝皮,涂以油,十余鸡皆如法治之,悉活。庄家所宜知,且华佗之术不诬也。” 看上去非常牛啊!简直不可思议!那后来中医怎么变成糟粕了? 早在程朱理学被推广之前,医者们就开始内卷。 那时的主流医家往往将外科医生当做野郎中,责其为“庸俗不通文理之人。”“甘当浅陋之名,噫其小哉如是。” 因为以当时的手术条件,治死的绝对比医好的多的多多。也难怪别人不敢信。 宋代前,医者社会地位低。之后“朝廷兴建医学,教养士类,使习儒者通黄素、明诊疗,而施于疾病,谓之儒医。甚大惠也。” 还有说法,“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然而儒生入医,你能指望他们去干解剖的活? 背几首汤药歌诀就能开门诊,多方便。所以“外治法衰,而汤药法兴。” 外科内化,谈玄说理开始兴盛——你也可以说它是系统科学,很厉害的一门学科。 还有的干脆连阴阳五行都不谈了,看病简单点儿多好,干嘛把理论弄得那么麻烦? 多收集点医方,有什么病到里面一查,按方吃药不就结了嘛。 于是很多二把刀庸医登场了,来个患者就问,“什么病啊?” 患者:“肚疼。” 大夫:“肚疼?好,你等一下啊。” 大夫翻开书,跟查字典似的开始找方子。 “查到了,好几十个方子呢,随便来个。得,就选这个了,你回家试试。不好的话,下次来再给你换一个药方。” 这跟谋财害命有什么分别? 当然话又说回来,一种方法治死了就换另一种方法,总有一个运气好的被救活。于是救他时用的方子会被记录下来,医学就这样一点点进步了。 大概这就叫经验科学。 到了明代,医事制度主要分为朝廷的医药机构、宫廷医事制度、地方的医事制度和民间医学团体四个部分组成。 比如每个县均设专职医官,万历中他们从未入流改为从九品。县设训科1人,负责辖区的医药卫生。绝大多数都是世袭职位。 朝廷的太医院设医术十三科:“曰大方脉,曰小方脉,曰妇人,曰伤寒,曰疮疡,曰针灸,曰眼,曰口齿,曰咽喉,曰接骨,曰金镞,曰按摩,曰祝由。” 但据绍兴府大医家张介宾说,“今按摩、祝由二科失其传,惟民间尚有之。” 为啥失传就不清楚了。祝由且不说,按摩还是很有用的。 李时珍于三十多年前编着的《本草纲目》非常有名,但里面也收录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比如说—— 蛇咬:男子某毛,以口含二十条咽汁,令毒不入腹; 小儿霍乱:用白狗屎一丸,绞汁服之; 金疮血出不止:饮人尿五升。 孕妇吃兔肉会让孩子嘴唇不全;吃驴肉容易难产;吃鳖生孩子脖子短;吃雀肉生孩子会不知羞耻;吃泥鳅容易流产等等。 还有木乃伊被叫做“蜜人”,称不管受到任何外伤,只要吃一块“蜜人”肉,就会迅速痊愈。而当时的欧洲确实流行过从阿拉博人手里买来木乃伊作为药材服用。 不光是李时珍,就连唐代孙思邈也记:把一条弓弦绑在孕妇左臂,绑足一百天,能转女为男。 都是反智的东西,瞎扯淡! 搞不懂这种没疗效的玩意儿为什么会传承下来。 如果你也这么想,那么,咱从头水一水李时珍和《本草纲目》。 李时珍科举不成,只好转而跟随老爹学医,后来他还进太医院当了个芝麻官。说明医术还行。 然而,从医学地位上说,老李的《濒湖脉学》比《本草纲目》更有用。 认真说起明代医学史,李时珍的地位比不上陈实功、张介宾、吴又可等。奈何他在后世名气大啊,就是因为《本草纲目》。可那本书在医学史上的地位没想象的那么重要。 《本草纲目》不能简单的当医书看,临床上不如好好学《伤寒论》;论草药也有别的书代替。它的重点在“纲目”。 不光是分类药物的纲目,还是百科知识纲目,对植物学、动物学、矿物学,乃至物理化学农学等等内容全有涉猎。还收集整理了很多已失传的历史文献资料等。 纲举目张。 比如提起个草药名,到书里一查,这东西怎么来的,长什么样,古代叫什么现在叫什么,各地别名叫什么,各地所产之优劣,有什么用等,相关知识可以一网打尽。 比如翻到“葫”的条目,就知道这东西还有个更通俗的名字——大蒜。同时也能了解它的来历:张骞使西域,始得大蒜。 李时珍邀请王世贞给《本草纲目》作序,人家当时就写了“博而不繁,详而有要,综核究竟,直窥渊海,兹岂仅以医术觏哉?实理性之精微,格物之通典,帝王之秘录,臣民之重宝。” 比如里面记,钱为什么又叫“泉”?因为钱能流通四方,就像泉水流淌四方一样,因此钱也叫泉。后世钱币收藏爱好者也会自称为泉友。 再比如,又记一般牲畜那个时都用骑乘位,而大象会用仰合位,这一点和人有些相似,所以可证大象智力高些。 等等很多内容完全跟医学没啥关系,所以《本草纲目》不是正经的医书。他的地位是从历史价值上来的。 至于里面记录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方,不能认为李时珍完全相信它们的疗效。后人如果照方使用或者以此批判,不妥。 李时珍做的事情只是收集、梳理截止到李时珍时代,历史上有记录的在人身上用过的药方,至于有没有效果是另外一回事。他只是告诉读者有这么个事。 你可以把它看成是“科研笔记”,是中国数千年来从无到有摸索出的医学体系。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失败的科研,你能说它毫无价值?实验室里出来的人肯定不能同意。 鲁迅起初是反中医的,后来又说:“古人所传授下来的经验,有些实在是极可宝贵的。因为它曾经费去许多牺牲,而留给后人很大的益处。偶然翻翻《本草纲目》,不禁想起了这一点……这一部书,是很普通的书,但里面却含有丰富的宝藏……大部分药品的功用,却由历久的经验,这才能够知道到这程度……人们大抵已经知道一切文物,都是历来的无名氏所逐渐的造成。建筑,烹饪,渔猎,耕种,无不如此;医药也如此。” 说中医是糟粕的,要考虑历史局限性。不能脱离当时现状谈对错,不然古人就全是智障了。飞机能飞不是理所应当?月亮上没嫦娥小学生都知道,可是古人不知道。那你说人家是傻子不合适。 《本草纲目》里面当然也有实用方子。 比如治疗手部皲裂,用童子尿的尿垢涂抹在手上。不晓得是哪个高人最先发现。尿素膏对于皮肤皲裂确实有治疗效果。 柳树皮有止疼、退热的功效。提取出有效成分就是阿司匹林。 多说一个神药,蟑螂水的作用机理你没法用“科学”解释的通,但它就是疗效超群,既能内服又能外用。你能说这不是科学? 中医或古代医学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有用,但他就是有用。没用的都被祖先用命实验过了。又可以说遵循的是统计学。 中医一个很重要的贡献就是提供了一份药物列表,其中可能存在有效成分,而那些物质恰巧又可以成本低廉地化学合成。 总结一下,古代医学和现代医学是两码事;古代西医和现代西医同样是两码事。所谓的“中医”和“西医”这种表述压根就是错的。 如果现代西医仍然坚信放血疗法包治百病,你会怎么评价? 古代“中医”为防止伤口感染,还用蛆来去腐肉。现代也有用,当然用的是无菌培养的蛆。 再比如“屎尿入药”,现代“西医”用就是科学,古代“中医”用就是糟粕?你倒是让西医在千百年前从屎尿中提取有效成分啊,你看他能不能做到。 人尿中可提取乌司他丁,这玩意儿主治和辅助治疗的病症很多。单说中暑和热射病,现代当然不用再喝尿,可古代中医又不能提取,那就只能喝尿保命了。 再比如鸡屎中的白色部分,主要是尿酸的结晶,有腐蚀性,可“灭瘢痕”。现代有了医药级的尿酸可选,自然不必非要鸡屎了。 至于“人屎”入药,在现代医学中也算相当前沿的研究科目,不展开讲了。 所以,一些原本看上去不科学的古方验方,盲目反对不可取,先别一棍子打死,说不准后人就找出科学机理了。 再举例:冰片主心腹邪气,治疗胸痛腹痛。 用现代医学语言解释就是:冰片激活表达有trp8的外周神经元,引发神经放电,导致位于脊髓的一类叫代谢型谷氨酸受体的细胞膜蛋白分子被激活。最终使得疼痛神经信号传递被抑制,在主观感受上减轻疼痛,起到镇痛作用。 最后再强调一下,现代人说古代中医是糟粕,有一定道理,但是无耻。 扯多了。 总之,两汉是中医第一个高峰,宋代算第二个高峰,以后基本就衰退了。医学在明代稍微复起了一丢丢,然后就稀里哗啦一路下坡。 “古早医学,无分内外,刀、针、砭、刺、蒸、灸、熨、洗诸法并用,及于今日,惟汤液一派。” “古之医,皆以针石灸艾为先,药饵次之。今之灸艾,惟施之风痹急卒之症,针者百无一焉,石则绝不传矣。古之视病,皆以望、闻、问、切为要,今则一意切胗。贵人妇女,望、闻绝不讲矣。夫病非一症,攻非一端,如临敌布阵,机会猝变,而区区仗诸草木之性,凭尺寸之脉,亦已疏矣。况药性未必遍谙,但据《本草》之陈言,脉候未必细别,徒习弦涩之套语,杀人如芥,可不慎哉?” 中医之所以衰败,入关鞑子要背一口黑锅。 有点风骨的儒生不愿出仕,考不上功名的也要另寻活路,他们翻几本医书就开始给人开药治病了。 一蟹不如一蟹! 清人俞正燮虽然不是正经医生,但“博古通今,世罕其匹”。他在压片战争前说——中国人肺有六叶,洋人四叶;中国人的心有七窍,洋人四窍;中国人的肝在左边,洋人在右边;中国人的小丸两颗,洋人四颗。 这个例子有些牵强,毕竟中医还没解剖过羊大人…… 秦汉《黄帝内经》:“若夫八尺之土,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脏之坚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皆有大数。” 王莽抓了个人,然后“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度量五脏,以竹筳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 宋代有人造反,抓获后被解剖了。官员并与画工将所见绘成图谱,名之曰《欧希范五脏图》。“喉中有窍三,一食、一水、一气,互令人吹之各不相戾。肺之下,则有心,肝,胆,脾。胃之下有小肠,小肠下有大肠。小肠皆莹洁无物,大肠则为滓秽,大肠之傍有膀肮。若心有大者,小者,方者,长者,斜者,直者,有窍者,无窍者,了无相类。唯希范之心则红而石垂,如所绘焉。肝则有独片者,有二片者,有三片者。肾则有一在肝之右微下,一在脾之左微上,脾则有在心之左。至若蒙干多病嗽,则肺且胆黑。欧拴少得目疾,肝有白点……其中黄漫者,脂也。” 虽然有错误,人家至少懂得要研究。 同时代的沈括很快就对《欧希范五脏图》的错误提出纠正。他在《梦溪笔谈·药议》中说:“世传欧希范真五脏图,亦画三喉,盖当时验之不审耳。水与食同咽,岂能就口中遂分二喉?但有咽有喉二者而已。” 还有宋慈的《洗冤录》,里面解剖内容不少。老宋是无可置疑的法医界鼻祖级人物,居然没资格上史书,可叹!(宋慈甚至都研究了苍蝇产卵在案件中起的作用) 到了清代,医家王清任深感解剖知识的重要,“业医诊病,当先明脏腑”,否则“本源一错,万虑皆失”。“着书不明脏腑,岂不是痴人说梦,治病不明脏腑,何异于盲子夜行。” 老王想研究人体结构,没条件,只能找倒闭路旁的尸体,等野狗啃食后上前观摩;以及去刑场研究死刑犯。 然后一些封建礼教的维护者辱骂其为“教人于胳堆中、杀人场上学医道。” 可能刽子手对人体更了解,毕竟古代有凌迟存在;或者饥民,他们人食人;还有行伍中人,杀的人多自然见的多。但他们不会留下人体结构记录。 王清任一直想弄清楚胸中膈膜的形态,苦等二十年才偶遇一位曾镇守过哈密的将军,将军对他详尽地说明了膈膜的形态和位置。。 “(中国)以整个解剖言之,实极幼稚。推其原因,乃因有人倡导,无人继承,虽有创建,不能发展。盖科学非一人一代之事,必经多人之研究,时能抵于大成也。两汉以来,吾国医学完全操在儒生之手,虽有其他杰出之士,或因不能着书立说,或因儒生所摒弃,以至其道不能传者,当不在少。儒生之弊,又在‘着而不述’,墨守旧说,且又谓医乃仁术,不宜刳剥人体以供实验,于是乃承讹袭缪,不事实验。两千年间,解剖学无成立之可能焉。” 不水了。 最后,中西医不要再争了。你咋不争两千年前的中西医,不争一千年前甚至五六百年前的中西医?他们连车尾灯都看不到。科技同理。后面就稍微落后了一小会儿就把老祖宗批判一番,合适? …… 李自成当场抓了个小白鼠给蒙古大夫们演示一遍,手术很成功,但伤员咽气了…… 老李有些尴尬,他转头叮嘱老军医们要多看《钦定外科》,多学习多实践。然后他就溜了。 话说穿越古代,只要掌握了壮羊、消炎两种大杀器,坐等收钱。 状阳拉倒,消炎药李自成做个样品还成,没法大规模量产。先用酒精、中草药凑合着。片仔癀不错,只是略贵。至于蟑螂水,有些难度,弄液体不掺防腐会氧化失效,弄粉末效果差点。 …… 一晃就到了九月份。 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兵部右侍郎杨鹤被逮下狱,洪承畴接任。 第27章 流窜 三边总督杨鹤被罢官,标志着朝廷在对待农民军策略上,开始由以抚为主转向以剿为主。 公平的说,老杨已经做的够好了。 陕西内养三王,外供四镇,民困已极;又赶上天灾;还要调兵支援京师;还要防备蒙鞑;还要镇压农民军。 哪有钱粮?哪有兵将?老杨只能以抚为主。 崇祯只拨了十万两赈灾,几天就花干了。受抚农民军没有饭吃,纷纷再次揭竿。 杨鹤心力憔悴,崇祯也不想再给他机会了。 “流贼之祸,起于万历己未。辽东四路进兵,三路大溃,于是杜松、王宣、赵梦麟部下之卒相率西逃。 其时河南抚臣张我续、道臣王景邀击之于孟津,斩首二十余级,飞捷上闻。于是不入潼关,而走山西以至延绥,不敢归伍而落草。 庙堂之上,初因辽事孔棘,精神全注东方,将谓陕西一隅不足深虑。不期调援不止,逃溃转多。饥馑荐臻,胁从弥众,星星之火……” “陕西兵于万历己未四路出师,败后西归……馀不敢归,为劫于山西、陕西边境。其后调援频仍,逃溃相次,边兵为贼由此而始。 天启辛酉年,延安、庆阳、平凉旱,岁大饥。东事孔棘,有司惟愿军兴,征督如故。民不能供,道殣相望,或群取富者粟,惧捕诛,始聚为盗。 盗起,饥益甚。连年赤地,斗米千钱不能得。人相食,从乱如归。饥民为贼由此而始。” 崇祯元年陕西巡按御史说:“全陕地多贫瘠……自边疆多事,征兵征饷,十室九空。更遇连年凶荒……与其忍饿待毙,不若抢掠苟活……(请求免税赈济,不然)万一祸乱大作,天下动摇,勿谓臣今日缄口不言。” 第一阶段—— “流贼”刚起时,地方官唯恐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担心朝廷追査责任,会受制裁。无人上报。 崇祯初年陕西巡抚胡廷宴每逢州县以“盗贼“事上报,不问情由先把报信人打一顿板子,说:“此饥氓也,掠至明春后自定耳。” 第二阶段——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农民起义的声势一天比一天高涨,地方官再也无法掩盖,只好硬着头皮报告朝廷。 第三阶段—— 兵部奉旨查核时,地方官又互相推诿。陕西巡抚说是延绥巡抚管辖的边兵作乱,延绥巡抚又说是陕西内地饥民为盗。 陕西巡按御史则各打五十大板,说:“盗发于白水之七月,初则边贼少而土贼多。今年报盗皆骑锐,动至七八千人。则两抚之推诿隐讳,实酿之也。” 杨鹤到任后,上疏“总因饥荒之极,民不聊生。” 剿贼需要调集大军,“行粮犒赏,所费不赀”,结果仍然是“诛不胜诛”,“屡剿屡不定”。 “仰遵明旨抚剿兼行,然欲行抚剿,必有抚剿之实费,此臣不得不亟请也。必济之以抚,然抚非空言也。” “即如杜文焕招抚过一千九百人,无一食之饱,从何处安插?” “徒以抚愚贼,是即以贼自愚,此不终日之计也,此抚之局不易结也。” “曾有移民就食之说,乃秦中士庶恐引贼入室,未救延安之饥,先酿西凤之乱。臣又不敢复言。” “考嘉靖十年,陕西曾罹灾荒,特遣吏部侍郎唐龙赈济,然此止于饥荒,未有流贼之乱也。世宗尚谓如何不救?” “今臣不望大发帑金,但望捐之外府,即于裁扣(驿)站银内许令抚臣通触接济、奏请开销。” “盖解而散,散而复聚,犹弗散也。必实实赈济,使之糊口有资,而后谓之真解散。 解散之后尚须安插,必实实给与牛种,使之归农复业,而后谓之真安插。 如是,则贼有生之乐,无死之心,自然就抚。抚局既定,剿局亦终。臣所谓欲行剿抚之实着,必有剿抚之实费者此也。” “况费之于剿,金银一去不还,且斩首太多,上干和气;费之于抚,金钱去而民在。活一人即得一人性命,盗息民安,利莫大焉。” 杨鹤是个好人呐! 老杨还在《对诏狱供状》里一针见血的指明:“诸贼穷饿之极,无处生活,兵至则稽首归降,兵去则抢掠如故。此必然之势。” 可是崇祯皇帝说:“杨鹤总制全陕,何等事权。乃听流寇披猖,不行扑灭,涂炭生灵,大负委任。着革了职,锦衣卫差的当官旗,扭解来京究问。员缺推堪任的来用。(巡抚)练国事姑降三级,戴罪剿贼自赎,如仍玩纵,定行重治不宥。” 崇祯这人“言朘削则喜,请兵食则怒”。“征榷之使,急于星火;搜括之命,密如牛毛”。 崇祯二年七月,户部眼见催征饷银实在难以足额,建议以九分为率,朱由检却仍坚持按十分通解。 三年九月,巡按御史要求豁免陕西欠赋,朱由检一直拖拉到年底才勉强答应免去元年和二年积欠。但是当年的欠税仍不准免。 并且进一步在十二月发布了全国增派辽饷的诏令。 四年二月,户部无钱发兵饷,向皇帝乞讨内帑,朱由检当即回绝。 大明穷啊。朱由检想掏钱可没有咋整。 陕西天灾人祸,田赋摊派自然收不齐,别的地方也因为各种狗屁倒灶的事同样征不足钱粮。 说个具体例子。 奉化人戴澳,祖上在元朝就做官,入明后历代均有出仕,他本人现在是顺天府丞。 先看老戴的诗—— 《喜得家书》:思家正苦久无书,忽得家书喜莫如。未及开椷先问客,来从何日别吾庐。见儿封识知无恙,说母平安一似初。还道姊归新抱女,怀中学笑解怜渠。 《哀路殍》:死兵烈如归,死疫昏如醉……寒雨时洒泣,阴风每感喟。当途肉食者,谁抱苍生志? 《贫民行》:贫民养蹇驴,主养不主骑。八口仰驴背,执鞭奔恐迟。酷日炙破脑,毒尘糁入皮。但愁驴踣顿(倒毙),遑恤身困罢。得钱未到家,怒吏忽已随。 《燕邸中秋十二绝》:虏入檀州(密云)逼帝京,不知谁是汉长城。将军此夜仍歌舞,明月空临十二营。 光看诗,老戴三观正的不行,忧国忧民。 然而,奉化县田赋“钱粮共二万余,戴氏居其半”,就拖欠不给。“县官多以畏势不敢督催”。 再看更早的万历年,朝廷派人去浙江赈灾。钦差到了后一看,这么繁华的地方竟然上报受了灾?你们是想欺骗挟制朝廷么?然后地方老爷们就上糖衣炮弹,成功拿下钦差,然后当地就“受灾”了,拖欠田赋也就理所应当了。 大明没钱还有一种原因—— 崇祯三年八月,原任职方司郎中周梦尹上言:臣理刑南阳,查盘大梁道属祥、陈等十二州县,清出已征未解银五万余两,而他州县可知;南、北直隶各州县征派门摊行户猪羊等税,俱不入册,他州县亦可知。 地方官府把钱粮征上来了,然而不给朝廷报送;还有些额外的苛捐杂税甚至不入册,去向不言而喻。 所以朱由检大怒,“其已征未解及私征私派等弊,各抚按严督有司,实意清厘。” 又严旨“户部勒限各抚按查拖欠根因,一一指名纠参,以凭惩处。如过限不参,一体重治。” 百官议论“自是考选,唯论钱粮,不及抚字,士风一变。” 诗云:初宦不应居下考,好官重点在催科。 奉命前往陕西赈灾的御史吴甡说:是时州县官仍行催科,死逃徭粮,皆责见在户代纳,流离载道。 小民催不出大户催不出,户部尚书毕自严很难过,只好进监狱蹲着去了。 至于千辛万苦收到皇帝手里的银子—— 崇祯十五年,朱由检觉得不对劲了,帐上钱还挺多啊,怎么会没钱花呢?他打算清点下内库。 库房头子一再推脱说找不到开门钥匙。真滑稽,没钥匙就不能开门?库房终于还是打开了,室内空空如也,唯有一只小红箱,里面放着一堆早已褪色的收条。 …… 从万历末开始的辽变,持续十余年。大明投入的数十万精锐兵卒,数千万钱粮全部打水漂,毫无成效,耗尽了帝国资源。 小民身上已经榨不出多少油水了,辽军以外的边军更是快活不下去了。 多个边镇陷入难以挽回的崩溃状态,最终无非是先崩哪个镇而已。 之前陕西未生民变也没见大明剿灭弱小的努尔哈赤,人家反而越打越强。所以不要再让农民起义背锅了,天灾也只是加了一小根柴火而已。 说白了,就是老爷们玩崩了,然后恼羞成怒将责任推卸给韭菜们! 对于大明来说,第四阶段已经不远了。 唐朝的李白早已有预言诗曰:“明断自天启……”;“大明夜已残……天人清且安”。 不过他预言错了一半,应该是“顺且安”。 …… 杨鹤因剿贼不力被逮下狱,孝子杨嗣昌想以身代父,皇帝自然不允。 洪承畴上台,农民军的苦难日子要来了。 他也招安,但是需要投名状。 像白广恩那样投降之后狠剿农民军,才能得到重用。1小白在后期甚至可以说是大明顶梁柱。因为官军名将差不多都死完了。后投顺又投清。 而王二、苗登云等人奉行“贼不杀贼”,招安之后可以去打蒙古打后金,但是不愿打农民军。老洪便设下鸿门宴将他们砍了。 八月份,总兵贺虎臣杀庆阳贼首刘六,斩五百余级;王承恩败过天星于中部,斩万余级,生擒两千余。 由正月至八月,陕西农民军被擒杀2万多人,招降三数万人。 起初官军还有些实力,一味驱使反正的农民军效力,但是功劳却不给报。 比如神一魁受招安后,曾三次“击虏立功”。他的部下茹成名求赏不得,殴打了领管的宁塞参将吴弘器和中军官范礼等。 然后茹成名就被杀了。 再例如刘六在受抚后进入环县城内,“士民”竟“合谋诛之,脔食其肉殆尽”。 投降之后面对不公平待遇,甚至是自身难保之下,于是很多大小头目又被逼反了。 不沾泥张存孟再次起事;神一魁也叛了,重新占领宁塞。 与此同时,紫金粱、过天星、蝎子块等率部众数万,已回转陕西,四处攻掠。 官军焦头烂额,东奔西跑灭火。 独行虎、满天星、一丈青、上天猴等五部在宜川、洛川、韩城间恣掠。 而副总兵赵大胤在韩城——“去贼营二十里,不敢出战。” “士绅强之出”,老赵拗不过,只好出门晃了一圈。 然后“报斩贼五十级,验之则率妇女首也。”结果被弹劾落职。 陕西乱成一团,山西却略平稳,所以革命军的日子不会好过。 树大招风。 巡抚宋统殷正在调兵遣将。 山西巡抚,明时全称提督雁门等关兼巡抚山西地方,统冀宁兵备道、雁平兵备道、岢岚兵备道、河东兵备道、潞安兵备道、宁武兵备道六道;山西布政司之太原、平阳、潞安、汾州四府;辽、沁、泽三州;山西都司之太原左右等九卫,沁州、宁化等九所城堡。 从崇祯元年开始,往后的9任山西巡抚没一个善终。 但宋统殷不清楚啊,他要报效君恩,自然不能让“流寇”逍遥。 窝在稷山县的李自成来不及多收缴秋粮,流窜而去。 第28章 去吃烩面 稷山县丞狄遵制担心官军收复失地后小命不保,遂投“流贼”。 县里的训导田嘉毂拒不从贼,由不得他,裹挟而去。因为他是陕西白水人,早前跟冯起龙相识。可不能让他泄露底细。 刘宗敏先带一哨人马北窜进入吕梁山,去发展革命根据地。 白旺、张能等依次出发,先南下稷王山虚晃一圈,然后再由紫金山潜行北上,最终进入历山。 重阳节前两天,李自成泪别稷山父老,率领殿后的骑兵哨出了东门。 革命军行至绛州城外跟官军对峙三天,佯败而去。 官军追至稷山,追至河津,追至万泉(万荣),追至猗氏(临猗),然后被拖垮了。 李自成返回去玩了次骑兵三堵墙,效果不错。然后再掉头窜往司盐城(运城),“拿”了一些盐。 顺便说一下盐。 茅元仪在军事理论上还行,实战一般,人品也就那样。算是明末部分文人的代表。不过他在财政上颇有些见识,这里单说盐一项。 “今国家滥觞之事,不可枚举,而徒日夜忧贫。何异膏粱子弟不知生产,豪奴宠婢恣擅奢靡,而独攒眉蹙额,日事借乞乎?是更不可不讲也。虽然讲者为难,而行者更难。讲者曰:吾儒者也,而甘为聚敛之臣,将以毁名,将以贾怨,夫怨,盖臣之所不避也。特不能忘者,名耳。夫苟果浚民肥上,聚财祸国,而以逢君土木斋祷淫蛊黩武之恶,则诚不可使。必欲避其名而坐视国贫,始以庚癸之呼,终以内溃之祸,坐见胡虏长驱,宗社腥膻,亦何颜施眉横襟而称儒者乎?” “今天下之盐,淮居其半,浙次之。按天下户口之众,流寓之广,财赋之自出,孰有过于浙之杭、嘉、湖、宁、绍,南畿之苏、松、常、镇、应天、淮扬者,然此十二郡者,无一人食官盐。” 经济最发达的江南十二地,无一人食官盐。 为啥呢? “按《东坡集》扬州盐元价二十八文,今扬州盐四五文即以为贵,不肯行引,而别请食盐。” 实际宋代官府卖盐,按“颗、末二种”(粗盐、细盐),每种又分不同等级。颗盐最便宜的三十四钱一斤,末盐最便宜的四十钱一斤。 上面二十八文已经便宜的不能再便宜了。可大明呢,同样是扬州,四五文即以为贵。 茅元仪说“其弊在于纵私盐。私盐不禁,即再损之,亦常虞壅积也。” 可见私盐之便宜,冲击市场带来的危害之大。 还有,“近楚盐至十余钱而交口诟之”。“往熊廷弼居乡,遗书袁世振,极言盐贵厉民也。” 茅元仪又说“楚人好嚣,而是时熊廷弼入土商数千金,欲以阻盐法耳。” 说熊廷弼收了贿赂才阻挠改革盐法。(老茅看不上老熊,经常拉出来打靶。可他自己曾放狂言有三万军队就能横扫奴虏,“全辽不复,弟甘三族之诛”。嘴炮小王子。) 按茅元仪估计,大明如能禁私盐,一年可以多得一千多万两白银收入;再提下盐价,年入两三千万。 以绝大多数贫苦老百姓的生活水准,每人每月吃半斤盐顶天了。提盐价并不会加重多少负担。 让李自成来干,若再加上其他改革,明末每年可获得合理财政收入,银两加实物折合不会少于八千万白银,努努力再增个五六千万也不是不可能。1明代财政收入并没有一个单独部门做完全统计,很分散,不止是明面上的几百万。 大明总比偏安一隅的大宋强,结果呢,不止税收上惨不忍睹,而大明老百姓也未必有大宋百姓过得好。 …… 李自成率队进入中条山,游山玩水几日,出发北上,潜行至历山。 一别两月,刘芳亮已经在历山扎下根,营寨修的颇为齐整。 小钢炮也铸出一门。2西方要到两百年后的克虏伯才浇铸成钢炮。 李自成检查过后撇撇嘴,“多用点心呐!” 质量过关,口径误差略大了些。 张鼐率领孩儿营百多个娃娃列阵,为大统领操演一番。 “好!”李自成忍不住夸赞一句。 “认识多少字了?” “五……六……八百个?”李来亨挠着头,一脸苦相。 邢秀娘笑道:“能写对五百个字算他有本事!” 李自成大怒,飞起一脚,“滚回去念书!” 一群虾兵蟹将落荒而逃。 妇女营大有进步,共培养出五个女秘书,三十个娘子军,四十个医护。 李自成大喜,一连跟秘书头子神清气爽三日不下炕。 邢秀娘吹枕头风,说想要个孩子。 “戎马倥偬,生下来也不好养。算了。”李自成提裤子就跑。 实际上,《大明王朝》里想生娃要另花钱,当初老王穷,所以李自成注定绝后。 这事将来也是个隐患。 李自成蜗居深山时,关外大凌河之战正如火如荼。 大凌河位于锦州东三十余里,地处辽西走廊咽喉地带,是屏蔽锦州的重要防线。 明军若要固辽,就必修此城;而后金要想攻明以及跟蒙古人交易,也就必拆此城。 从袁崇焕之前起,双方对大小凌河二城争夺就非常激烈,已是两建两拆。 从大凌河城再次修筑开始,朝廷里是守是弃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 磕磕绊绊反反复复中,城墙上的雉堞尚未完工,后金大军气势汹汹而来。 关外前线指挥有两层体系:督师经略和辽东巡抚。权责既不清,推诿扯皮就难免了。 袁崇焕时,为了避免狗屁倒灶之事,崇祯皇帝撤销了巡抚,以统一事权。他对老袁真的挺不错。 还有件事也能看出来。 前辽东巡抚因为发不出军饷,被哗变士兵羞辱的自尽了。然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袁崇焕及时到任,“请速发关内外积欠七十四万金及太仆寺马价并扶赏四万金,以无误封疆……” 崇祯皇帝眼都不眨就掏钱了,兵变也就消弭了。 还有,天启皇帝对袁崇焕也不错,“朝议以崇焕、(王)之臣不相能,召之臣还,罢经略不设。” 这待遇没的说。 袁死后,崇祯皇帝唯恐重新出山的孙承宗权利过大,又开始设置辽东巡抚牵制。 然后辽东巡抚丘禾嘉就和孙承宗有了冲突,互相不甚配合。孙承宗就想赶走他。 崇祯皇帝先用孙谷代替;紧接着又让谢琏上;然后一思考决定还是启用丘禾嘉;最后一拍屁股又以刘宇烈为兵部左侍郎兼右金都御史,巡抚辽东、山海关等处地方。 一个辽东巡抚,战时旬月之间连续变更几道任命。好吗? 明军先是用添油战术救援大凌河,被后金逐一吃掉。 九月份终于凑齐一支两三万人的大军,再次增援。 后金佯退,山海关总兵宋伟和遵化总兵吴襄二人都以为有便宜可捡,抢先冲出。 皇太极直接从两翼切入明军阵营,吴三桂他爹见势不妙撒丫子开溜,只损失一百来人;宋伟被出卖惨了,五千车营火器全军覆没。 左右翼溃散,中路统兵的监军兵备道、太仆少卿张春直接被后金火炮骑脸。 后金在天启二年既已开始造炮,崇祯四年正月又仿制成红夷大炮。汉军旗人王天相用失蜡法,又对火炮不同位置进行相应退火处理。可以认为后金铸钢炮技术已经独步天下。 张春跟皇太极在火炮对射中落败,撤退时又遇伏,大明数万援兵眨眼间土崩瓦解。 张春被俘虏,不降,将会羁压沈阳凡十年。等到松锦之战前,皇太极以张春名义想跟大明议和。 崇祯大怒,抓张春两儿下狱弄死,老婆自杀。张春得信后彻底绝望,留下一句“俯仰能不愧,至大而至刚”,在狱中自杀。 后话不提。 辽东战事紧呐! 此时孔有德应该已经从海路出发去支援大凌河了。李自成早前给王徵、王怀鞠发的预警也不知管不管用。 管求不了那么多,先顾自己。 李自成不能闲坐着吃老本,人多了难养活啊。沁水秋粮等等再征收,这回要大干,先摸底。 月底,其他队伍继续修整,大统领只带刘芳亮一哨出发,进王屋山,然后入河南。 河南好啊,平原沃土,有烩面吃。2貌似明末还没有。 然而想多了。 曾有人谈到途经豫南汝宁府真阳县、息县见闻—— 自晨发,出郭门二十里,又行四十里。此日天色甚霁,搴帷而眺,则四十里中一望皆黄茅白草。 察所过之处,皆行地亩中,亩之疆界尚在,而禾把之迹无一存者,计耕作久废矣。 即问夫:此县东西南北,其田地荒芜尽如此乎? 夫答曰:如此者十有八九。息县较好,然如此者亦十有四五矣。 心怪其言,到驿舍见有备中火老人及吏役在焉,即呼问曰:向所见一路荒芜之田,无差粮乎? 数人同声对曰:前此皆膏腴之业,差粮如何得蠲? 即问:何不耕? 对曰:无牛。 问:何以无牛? 谓:多盗卖出境者,无牛因以无佃,此其一端也。又本县马户差徭苛急,每报一人,人不堪役,则先卖其牛弃其地,久之而其人亦逃矣。人去则田无主,故不耕。人去而粮犹在,则坐赔于本户,户不堪赔则坐之本里,或又坐之亲戚。此被坐之家,在富者犹捐橐以偿,至贫者则尽弃户而去。故今村落为墟,田亩尽废,皆由此耳。 因又问:此有田弃走之家,始何不卖以与人,而甘抛弃若此? 则又对曰:夫差徭政为有田地者苦耳,今赔者欲弃其产而不得。况受其业,而粮即派其家,能堪之耶?于是相率而逃,相率而荒,日甚一日,故遂至此极矣。 又问:独无以此情白之县者乎? 对曰:此县令多举贡,日暮途穷,贪得为念。又衙门弊多,度力不足以区处,遂日操鞭扑,设法扳坐,只求粮完,自免上司谴责耳,何暇顾人户之逃、田亩之荒也。甚至有告理者则反笞之,所以百姓虽愁怨,率无敢言者。 崇祯年间,河南各路大小王公庄田就不提了,还有曹、褚、苗、范四大家族,各霸良田十余万亩,号称“四凶”。 河南老乡日子也苦啊! 李自成心怀百姓,打算少搜刮点就行了。结果一入济源才发现,来晚了。 什么独头虎、满天星、一丈青的刚饱掠而去,已经过黄河前往洛阳、宜阳一带了。 上天龙、王老虎、独行狼等等跑的更远,去了南阳、邓州。 济源南面是孟县,黄河在这里水面放宽,流速减缓,大量泥沙开始淤积,常受水患,穷不拉几。不去。 不过既然来一趟,反正顺路,李自成派人往缑村寻找薛所蕴家眷拉拉关系。 老薛现任山西襄陵(襄汾)知县,后累官国子监司业。等李自成破北京,先降顺后仕清,官至礼部左侍郎。 济源东面是怀庆府城河内县(沁阳)。 “河内,南控虎牢之险,北倚太行之固。沁河东流,沇水西带。表里山河,雄跨晋卫,舟车都会,号称“陆海''。岂非控扼之要地欤?” “河内当太行之麓,襟洪河而带丹沁,夙饶川泽之利……民遂殷富。” 秦朝时当地就开始修水利,农业发达,如今上等田每亩可产粮三四石,是河南重要的产粮区。有“河北小江南”之称。3“河北”代指黄河之北。 明英宗时,山东、陕西的流民逃荒到河南的人数达20余万。朝廷在河南开出两地粮仓进行救助,其中之一就是怀庆府仓。可见粮多。 城里还住着郑王,财富大大的有,可惜李自成暂时不敢觊觎。 革命军继续往东走,紫陵村倒也有两家大土豪,只是寨墙高耸,而且牛大户早带着家产躲城里去了。 再走就是清化镇。 当前的镇不能算正式的行政单位,市面繁荣的地方往往都称镇。 作为太行八陉之一的重要出山口,“清化为三晋咽喉,乃财货积聚之乡。凡商之自南而北者,莫不居停于此。”“北达京师,南通伊洛。” 镇子门口的小丹河是隋朝开凿的京杭大运河永济渠的一条重要分支,在此处坐船可直达天津。 镇里有五六百家商户,有钱。 李自成未免打草惊蛇,先率军进入九峰山潜藏。 然后就寻到了九峰寺。 …… 水文不看 说说老朱家的荒唐事。 朱檀是朱元璋的第十个儿子,出生仅两个月就被册封为鲁王。 他十四岁时娶了开国功臣汤和的闺女,两人成婚不久,双双前往封地兖州。 朱檀这下自由了,开始纸醉金迷的生活。然后又迷上了炼丹术,他在王府中聚集了大量道士,终日烧丹炼药,希望追求长生不老。 仙丹自然不好炼,需要一百个8岁的阉割男童。朱檀买不够100个,干脆派人在兖州当地抓捕8岁的男童,在鲁王府里阉割。 谁敢惹皇帝的儿子啊?没人敢管! 事情终于还是传到了朱元璋那里,老头子大怒,立即将朱檀夫妇抓到京城。然后,王妃被处死,鲁王被剃光了毛,打发回封地就完事了。朱檀回到王府继续炼丹,大概是中毒死了,未满二十岁。 鲁府从第一代鲁王开始就特别奇葩,那光荣传统必须保持。 成化年,第四代鲁王朱阳铸荒银放纵,经常带着王妃,及王妃哥哥等人招集外人一起办聚会,然后喝多了就开始乱搞。 鲁王他妹向朝廷告发,鲁王奋起反击,也状告郡主府里欺男霸女的事。 皇帝怒说:你们做的那些事禽兽不如,但凡有点廉耻心的都不会干。 结局是皇亲被革去禄米三分之一,外人处死或发偏远地区充军。王爷的禄米没过几年又恢复了。 再来个嘉靖年的,这一代鲁王自小袭爵,男女不禁,来啥玩啥,酒肉池林,“挟娼乐及群小,昼夜灌饮其中。或男女果体,群浴于池。” “左右有阴议及色忤者,必立毙之,或加以炮烙……咄啐杀人甚众,有抉眼截唇死者。” 其他荒唐事也不多提了。皇帝给鲁王的处罚是“革禄米三分之二,令图省改。” 不光是鲁王府本支,旁支也是很厉害的,比如钜野王府奉国将军健椹父子:“银虐禽兽行,椹尝夺人子为奴,不从则支解之,焚其尸。烜强妾其祖姑之女孙,寻为其妻杀之。” 再看晋藩。 成化年,永和王爷的母妃与太原卫卒及一个和尚乱搞,另有外人进王府与宫女私通乱搞。 最后事发,上令王母妃张氏及四名宫女自尽,永和王被骂了一顿了事。 再说下秦藩。 弘治年,秦王府会宁县君干了一件大事。这位丈夫早逝独守空闱的贵妇人不知怎的和个平民一往情深,两人居然私奔去了凤翔。 后来当然被抓回去了。然后“各王府凡郡主县君有孀居者,除年老有子外,但系年幼无出者,宜令聚处一府,拨老成内使并年长宫人守视,不许擅自出入。” 你关了寡居的,关不了老公还在的啊! 嘉靖年,隰州王府又出事了。该府广望县君和丈夫柳廷凤真可谓是一对活宝。柳廷凤在外面夜夜笙歌,然后“广望县君被不知籍贯游唱子弟王进贤王佩夤夜诱引去讫”,三人就私奔了。 结局是“将柳廷凤革去仪宾职事,广望县君革去封号,诰命、冠服俱行追夺。” 气抖冷,女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凭什么不能有幸福! 大明就是有病,人家堂堂王妃公主郡主县君,睡个汉子都不行,我要这凤冠有屁用! 再看个晋藩。 弘治年,山西巡抚奏言:晋府的庆成王朱钟镒子女九十四人,儿孙一百六十三人。 朝廷怀疑朱钟镒抱养别人的孩子骗禄米。因为这种事发生过好多回了,甚至有些抱养回来的还不是宗室后裔,及至被封为郡王才查出。没查出来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于是朝廷派人去查看,结果这些孩子确实都是庆成王的妻妾所生。 朝廷给他的禄米每年要超过十万石。 另外,这位庆成王还有九十九个叔叔,堂兄弟姐妹和侄子就不晓得有多少了。 他的长子也生了70多个儿女。他孙子辈的人数已经达到了163人,曾孙辈更多达510人。没统计的还不知有多少。 这繁殖量,能养得起吗? 好醇酒美妇即为贤王,好读书习文武艺者即为反贼,捉去凤阳为罪囚。 再看河南的藩王。 伊王封在洛阳。 第七代伊王朱典楧干的事情包括:攘夺人~妻女四百余口(包括郡主家女人),夺民舍三千余处,诳胁富商钱财三万两。又闭洛阳城门,大选民女十二岁以上者七百余人,留其姝丽者九十人,不留者令家属用银子赎还,厌恶者甚至委投于虎圈之中。招募无赖之徒以王府名义设置“税厂”收过路费。 “将方城王府、桐城郡主第宅、洛阳县狱、儒学文昌祠及法藏寺佛殿尽行逼夺,仍辟占官街五道,抑买民房百余家;又遣军校下洛阳等县催征府第价银,括洛阳寄居民一千余人,逼令作工府中;擅立东厂缉事,钩索小民过失,……系永宁知县谢鲁栲掠,逼跪殿门……” 以及破坏文物这种小事就不说了,他还诈传圣旨。 某日一锦衣卫路过公干,被伊王搞进府来大吃大喝。然后王爷召集属官拿出一黄卷,自称是锦衣卫送来的密诏,还说“天子特亲我也”,以此忽悠大伙跟他胡作非为。 还有违制,王府“崇台连城,拟帝阙”。 上面这些还则罢了,最厉害的是,他还私藏军械。朱典楧在府中私造铠甲六百副、火铳三千杆、火炮佛郎机数百门。 此外,他还做了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抢夺官军火炮。 “一日,(朱典楧)父子戎装,率其宗仪校从,控弦持戟,千骑前驱出城至河南卫教场演武竟日,剽其大将军等火器而还。” 河南布政使持礼部公文前去要求归还民女、拆毁违制建筑等不法行为,伊王答曰:“公文是什么东西,能用来糊窗户么?” 最后只能是嘉靖皇帝亲自下诏了,革除伊王朱典楧爵位,削除世封,禁锢凤阳。然后人家一口气活到七十多岁。 话说他祖上第一代伊王朱?是朱元璋第25子,他娘被殉葬了。就藩期间荒唐残暴,经常挟弹带剑到郊外游猎,遇到躲避不及的百姓便挥刀斩劈,以至于总是鲜血满身。小朱还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削人头发,脱得光溜,和一帮果体男女杂混取乐…… 永乐十二年,大祸害朱?因酒色蚀骨离开人世,终年才27岁。朱棣居然破天荒地辍朝十日以示哀悼。是正经的哀悼,不是庆幸。 真可谓是龙生龙凤生凤,历代伊王都欺男霸女。以及齐王鲁王代王等这几家祖祖辈辈都一个鸟样。 朱元璋孙子,周藩新安王朱有熺有个特殊癖好,“嗜生食人肝及脑胆。常以薄暮伺有过门者,辄诱入杀而食之。” 最后那孙子也只是以罪削爵,除国,废为庶人。 肃府金坛王朱真洵,手下小弟犯了死罪,他就“率其妾婢官校四十余人自州狱劫出之。”结果,皇帝只是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就完事了。 再说个盘踞武昌就国两百余年的楚藩。名震天下的伪楚王案与宫变案都出自这个宗室。 楚藩子弟们平日吃得太饱了,又寻不到正经事可做、为了不在养猪场中发霉,也就滋生了丰富多彩的业余活动。什么欺男霸女的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要搞就搞大的。 到明中后期,府外人冒充宗室继承藩国已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楚王朱显榕有个儿子朱英燿(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因为睡了老爹的宫里人之事败露,相关协助他的人被杀,他慌了。 于是朱英燿找了群狐朋狗友,“趁上元灯节时弑父,先用毒鸩,不果,遂用铜瓜击毙。” 当时武冈王也在场,混乱之中也受了伤。 事情发生后,王府长史等人为了避免受到牵连,包庇朱英燿,并把武冈王等人监禁起来。同时,对地方衙门假称楚王死于中风。 幸好当时有楚王亲随逃出王宫,弑父一事才泄漏。 当地镇抚官员写了奏疏上奏,朱英燿来不及派人追回,于是赶紧张罗人给自己辩护。崇阳王受到胁迫不得已参与保奏,但通山王坚决不从,暗地里向朝廷汇报了世子弑父、胁迫别人辩护之事。 等朝廷调查清楚原委,这次当然不能大赦了,毕竟死的是楚王,不是普通老百姓。 最后,朱英燿被斩于市。 然后当地老百姓的反应,“时闻楚王贪酷已极,人无可奈何矣。天为楚民报仇,乃假手其子,身弑子灭,天定胜人之理也。” 这俩父子狗咬狗,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 有关明代藩王府内发生的不法事迹,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皇朙宗室作为一个庞大的寄生群体,在我大明的日月光辉照耀下,滋生出什么杂种都不为过。 不荒唐的宗室当然也有,比如最出名的朱载堉。 第29章 老朱,跟我造反吧 朱载堉,明太祖九世孙,明成祖朱棣长子明仁宗朱高炽郑藩第六代世子。 他幼年即从外舅祖何瑭学习天文、算术等学问。(何瑭还是“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的几种来源版本之一) 当初他爹老郑王上疏,规谏嘉靖皇帝不要迷信炼丹。惹的皇帝大怒。后来又有宗室诬告,结果老郑王遭削爵,降为庶人,禁锢凤阳。 时朱载堉刚十五岁,“痛父非罪见系,筑土室宫门外,席藁独处者十九年,厚烷还邸,始入宫。” 老郑王去世后,作为长子的朱载堉本该承袭王位,他却连续十五年七疏让国。此期间又住在宫门外土房子。皇帝没法,只好允准。 朱载堉此后隐居九峰山,直到七十六病逝,即葬在此处。192年大修公路,朱墓及他爷郑僖王坟头被拉毛驴车运土的人拉去修公路了。 十二平均律就不说了,改乐器、绘舞谱等“载歌载舞”也不提。 老朱用超大算盘开方开到有效数字达二十五位,恐怕自古以来的数学家也只他有耐心。 他还研究出了数列等式,最早解答了已知等比数列的首项、末项和项数,解决了不同进位制的小数换算。 他还精确计算出京城经纬度与地磁偏角,计算回归年的长度和水银密度等等。 其中回归年长度值只比三百年后测量相差17秒。 朱载堉是乐律学家、音乐家、乐器制造家、舞学家、算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历法家,还在美术、哲学、书法、文学方面也有建树。 要是再来个军事家就成全才了! 然而皇亲国戚荒银无度可以,沾兵事绝对死——低爵位者例外。 朱老汉墓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土馒头,李自成找了好半天才寻到。 “咋连墓碑都没有?” “……”守墓老汉瞟了大统领一眼,抽着旱烟不搭话。 “也别等王铎了,我的身份我的书法配的上老朱。我给他留个墓志铭。” “你是谁?” “我……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大统领,威震天。简单说,反贼!” 守墓人一惊,结结巴巴道:“端靖世子不愿立碑。” 李自成上前扒拉,“你懂个屁!起开!” 守墓人大怒,一摔烟杆,一梗脖子,“我不懂你懂?我是他儿我没你懂?” “……”李自成有些懵。 朱翊钛穿着粗布麻衣,不修边幅,哪能看出来是皇亲国戚。 “你好像是东垣王?” “那是我哥的儿子……” 朱载堉不愿袭爵,他两儿也效仿,皇帝就以世子世孙禄终其身。另封长子朱翊锡的儿子为东垣王——要再过几年老东垣王死了他才能袭爵。 朱老汉遗嘱不立神道碑,俩儿子前几年刻了碑,但未立,存在九峰寺里。 李自成看罢之后大赞:“这行草潇洒!小汉奸果然有两下!”2有说法王铎在书法上的地位能跟王羲之相比。 “小汉奸?” “王铎将来要投鞑……不过这次天降伟人,他应该没机会了。” “投鞑?”朱翊钛听不懂。 “算了,不说这些。老朱,跟我造反。推翻腐朽大明,再造盛世中华!” “……”朱翊钛心说,你脑子没问题? “赵孟頫是大宋皇族后裔,不是一样为元朝效力?那个,老朱,郑王府家产有没有一千万?” “要杀就杀,尽说废话!” “唉,你爹要是还活着,我倒有意让他当个宰相。” “……”朱翊钛无语。 “纸糊窗,竹做榻,挂一幅单条画,种几枝得意花,生前有一院,死后有一丘,足矣。” 李自成吟完后叹道:“现成的王爷都不要,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若是我,怎么也要生他百个娃。” “……”朱翊钛暗嘁一声。 他又挺得意,我爹的境界岂是你这种反贼能相比? 老朱活得明白—— 《山坡羊·钱是好汉》—— 世间人睁眼观看,论英雄钱是好汉。 有了他诸般趁意,没了他寸步也难。 拐子有钱,走歪步合款; 哑巴有钱,打手势好看…… 《山坡羊·十不足》—— 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 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 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缺少美貌妻。 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门前无马骑。 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 家人招下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 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职位卑。 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量要登基。 一朝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 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 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 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黄莺儿求人难》—— 自己跌倒自己爬,指望人扶都是假。 至亲人说的是隔山话,虚情儿哄咱,假意儿待咱,还将冷眼观。 时下休夸,十年富贵,再看在谁家? 跨海难,虽难犹易;求人难,难到至处。 亲骨肉深藏远躲,厚朋友绝交断义。 相见时项扭头低,问着他面变言迟。 俺这里未曾开口,他那里百般回避。 锦上花争先添补,雪里炭谁肯送去。 听知!自己跌倒自己起,指望人扶耽阁了自己。 《叹人敬富》—— 劝人没钱休投亲,若去投亲贱了身。 一般都是人情理,主人偏存两样心。 年纪不论大与小,衣衫整齐便为尊。 恐君不信席前看,酒来先敬有钱人! 《黄莺儿戒得志》—— 君子失时不失相,小人得志肚儿胀。昨日无钱去做贼,今日有乃便呼娘。真臭物,实荒唐,君不见街前骡子学马走,到底还是驴儿样! 《警世言》—— 人活到三十五六,方知道天高地厚。 上忧着双亲年老,下忧着子女未就,背地里暗点头。 忧只忧一日三餐,米面煤柴盐醋油;忧只忧人情往来,百般诸事要应酬。 今日愁,明日忧;忙里头,忙外头。国事家事和人事,诸事般般皆忧愁。 今年愁,明年愁,青春年少耽误过,不觉白了少年头。 谁关心,谁可怜,谁人来除苦,谁人来排忧。 啥时能清静,何时不忧愁,除非是黄土掩面方才休。 细想人生淡如水,何必苦追求。 三餐有饭就可过,四季有衣就别愁;得清闲时且清闲,得欢乐时且悠悠。 人生十不足,何时才算够? 《自谦》—— 圣贤书,理奥深。非是俺逞学问,诌个曲儿闲解闷,也不是录书抄新闻。见歌儿,又悔心,几句粗俗语,俟高明,再评论。 《黄莺儿最值钱》—— 富贵总由天,把心怀且放宽,皱眉不算男子汉。少东也喜欢,少西也喜欢,得失存亡不相干。免煎熬,人生在世,安乐最值钱。 《劈破五人生无几》—— 叹人生有几,苦奔忙,为甚的?担惊受怕费心机,不过是图名图利。 人无百年寿,枉置下千年基。 三寸气断肉化泥,那时节不显高低。 金银拿不去,功名在哪里?倒不如早睡迟起。 笑嘻嘻,门儿外卧一只看家狗,槽头上拴一个拉磨驴。 一日不少三餐饭,四季也有两换衣。 盖几间茅草屋,种几亩沙薄地。趁时耕种应时犁,粮草赋税及早备。 逍遥自在,快乐便宜,不贫不富,不村不儒。 挨一年,添一岁。过一天,少一日。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驴。 子孙耕读,妻妾纺织。酒来烧高,鸡儿喂肥。 一片薄饼,半碟蒜汁。只落得又醉又暖又不饥,足遂俺平生之志。 《老不好》—— 叹人生,不喜老,老了没有半点好。 两眼常流泪,鼻涕擦不了;咳嗽又气喘,说话多颠倒。 惹人不待见,自己也不晓。 低说听不见,叫人说的高。他还未听见,别人先知道。 硬物咬不动,未吃使汤泖。囫囵并半破,咽下肚不好。 静坐低着头,行动弯着腰。未走一两步,不由就咳吆。 谁知年老人,尿脬分外小。每到冬天时,夜起六七遭。 方才暖热被,顷刻又要尿。辗转睡不着,反惹心内焦。 若还有把持,闲事割断早。略略轻脱些,或可延寿考。 眼昏花,牙齿倒,两耳不住蝉声噪。 血衰气短精神少,太阳过午归山跑。 下坡车,秋后草,今我不唯乐,知有来岁否? 而今炎凉世,有钱不论老。 老汉若有钱,时人敬的高。席前多推让,首座脱不了。个个来作揖,人人候安否。若是吃醉酒,争去报姥姥。 老汉没了钱,谁肯问饥饱?至亲多回避,契友也不瞧。只恐怕借贷,又恐怕缠搅。赶着去礼数,佯装说失照。万一吃醉酒,惹人扭脸笑。 儿孙多厌恶,不如死了好。 几句实情话,转向老人表。劝君休笑老年人,不久少者也要老。 《劝农夫》—— 劝农夫用力深耕,切不可靠天成。 任他沙田薄地石重重,粪多力勤,收打亦丰。 非欺蒙,自古道人勤地不慵。 每见世上懒惰农,把田务看得精松。 该耕犁不时应,延挨弗行,有迟没早将籽送。 还有耽搁不种,七断八续出几根。 一月四十不打动,忽然雨降草丛生,咬得苗害黄病。 日至收成,拨茂草寻着几茎,好穗头大如狗蝇,广打了一亩二升。 人皆打得千仓满,他独闲的万箱空。 人怪老农,室何悬罄,不知他匆乱时太从容。 愁只愁含哺鼓腹人受用,却叫你从旁眼睁睁。 《劝做买卖》—— 买卖发财是怎么?见人时一团和气,就是忘八也让座。 呀,迎面笑呵呵,张口叫哥哥,装烟捧茶要热。 若逢赐顾买货,急忙躬身拿过,贴实讲价莫旷多。 见利方可出脱,休要挨到牛角。 纵在童婆,也罔欺瞒暗张罗。 无嫌利儿薄,只要卖得多,卖得多来把财发。 切莫学盐当,看天不答,千金主也看不上他眼窝。 诡诈无实靠不着,一心只想欺瞒客。 歹货顶好货,见利渴,过十分,还嫌薄。 虽然利大赚的多,怎如主顾不来何? 终日寂寞,却省得迎人啰嗦。 愁只愁停货无利,将本钱日日消磨。 东家问你把本夺,伙计知你不合伙。 只落得忍饥挨饿,只落得忍饥挨饿。 …… 第30章 拳打南山猛虎 李自成逐一吟诵朱载堉作品,惊的朱翊钛云山雾罩。 “你……”老朱百思不得其解。他爹的很多着作流传并不广,有些甚至都没刊刻。 “老朱,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且看,我要这人间天翻地覆!” “……” 留下懵逼老朱,李自成带着三个警卫出山。 不远处就是清化镇,豫北商埠。 土围墙低矮,而且多处坍塌,天赐良机。 随着农民军四处转战,接下来几年,稍微富裕些的城镇乃至村庄,为免兵灾,纷纷重建、修筑坚墙,置办火炮、火铳。 以后攻城会越来越难。 李自成大摇大摆进入镇子。 之前“流贼”并没打过来,镇里一派繁荣。 最多的是山西铁货行,铁锅、农具、缝衣针,以及生熟铁等,还有醋行、潞绸、鞭炮、烟丝…… 本地特产有竹器、生姜、怀药等,畅销南北。 党守素买了几个饼柿,四人边吃边逛街。 李自成吃罢赞道:“这东西不错,可以大量采购。” 皇太极也喜欢吃柿子,高丽每年都要给后金上贡四万个。 上贡太难听,人家高丽人记录的是“金汗岁求红柿三万余个,上命给之。” 好嘛,是皇太极求的,然后他大方的给了。 那老汉吃的大概是冻柿子,在沈阳大瓦房皇宫里,盘腿坐在热炕头上吸溜一口,美滋滋。 后金为何屡次入关,皇太极还要冒巨大风险打到北京城下?可能是因为房山磨盘柿子顶顶好吃。 …… 李自成说要大量采购柿子,谢君友疑惑了,“咱也没带钱啊?” 革命军从历山出发,又不敢走大路,都是钻沟越岭。别说没带多少银子,连骡马、板车都没有,口粮都是人背肩抗。 白鸠鹤笑道:“老弟,放眼望去,这镇上不都是咱的钱袋子?” 李自成夸一句,“小白有前途!” 党守素苦着脸,“革命军不是有纪律?” 他贩私盐时在路上遇到官军,财货一股脑被“充公”了,所以格外痛恨抢掠。 李自成安慰道:“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咱可以‘借钱’嘛!” 四人在镇里逛个来回,熟悉了下地形。 走到一个摊子前,李自成随口问,“这瓜保熟吗?” 摊主回:“客人说笑了,老汉能卖你生瓜蛋子?” 李自成丢下一串铜钱,对白鸠鹤、党守素、谢君友一招手,“你们先吃瓜,我去去就来。” 他转身走进隔壁的大顺药房。 “伙计,有没有顺气安神金腔不倒大力丸?” 伙计傻愣片刻,然后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我……” “我”了两几声没“我”出啥花样。伙计一跺脚,急忙窜回后房。 稍顷,掌柜步履匆匆而来。 李自成又问,“有没有顺气安神金抢不倒大力丸?” 掌柜瞅了瞅左右门外,急忙回道:“有是有,价钱贵,一丸要五两银。” “十两银子卖不卖?” “为什么价钱这样贵?” “不贵,不贵,只要当真今枪不倒,情愿多掏些银子。” 掌柜当即比个手势,“举杯邀明月!” 李自成回了个手势,“共饮板蓝根!” 掌柜抱拳,“老爷里面请。” 这是沈小西儿开的一家药铺,除了帮忙采购药材外,还兼职打探消息。 李自成跟掌柜密谈几句,转身离开。 随后他又走进一家铁器行打探了消息。那是端氏镇土豪贾富贵开设的铺面。 摸完清化镇底细正好晌午,几人找馆子饱餐。 杂拌好吃;还有刚出锅的猪头肉,用芝麻烧饼夹起,咬一口,满嘴流油。 吃饱喝足,李自成几人正要往客栈走,半路窜出个后生。 “辛苦辛苦。”后生拱手打招呼。 见面道辛苦,必是江湖人。 党守素挡在大统领身前,抱拳回礼,“辛苦辛苦。” 后生问:“您家里哥几个呀?” 党守素回:“看山守业,吃家里饭的。” 后生提醒:“合字儿,掉瓢儿招路把合。这密里有支杆的,四面亦都是象家之地。” 他又瞅一眼李自成,“掌盘子梁上找金福柳,扯呼了。” 党守素谢过,后生背着手离开。 李自成想不通,我戴了帽子遮了短毛,又一身正气,怎么就被看出来是江湖人? 可来都来了,生意没开张哪能扯呼。 李自成几人在客栈睡至天黑。然后出门,先跑去大王庙蹲到半夜。 “大统领,咱请财主喝茶能借到钱么?” “‘请’老子没用,可能一个铜板都‘借’不到;要‘请’儿子,老子才会利索掏钱。” “有道理有道理。” 月明星稀,四个黑影来到土豪大宅。搭人梯上墙。 宅里无狗,护院却警惕。 几个“贼人”当即就被发现了。 “塌笼上的朋友,不必风吹草动。有支杆挂子在窑,只可远求,不可近取。” 李自成暗道郁闷。 护院见贼人不动,又大喊道:“请朋友到塌笼内啃个牙淋碰碰盘。” 党守素问:“你支的什么杆?你靠的什么山?” 护院高声回答:“我支的是祖师爷的杆,我靠的是朋友义气重如金山。到了啃吃密我们搬山,不讲义气不上梁山。” 两人对切口的工夫,院子里灯笼火把晃动,又跑来七八个护院。 大户家里原本没防备这么严,然而镇里来了好汉的消息可瞒不住江湖人,所以就这样了。 为首一人大声道:“朋友,祖师爷留的一碗饭,你天下都吃遍。把这个站脚之地让给师弟。” 李自成仔细一瞅,趁着光线看清楚了对方面目。居然是熟人!? 邢喜怀见贼人还不走,硬气道:“朋友,既有支杆的在此靠山,你就该重义,远方去求。你要不扯,鼓了盘,寸步难行。倒垃有青龙,切捻有猛虎,阳捻有高山,密捻有大水。你若飞汽子飞青子飞片子,我的青子青着,花条子滑上,亦是吊梭。” 李自成无奈,一招手,“扯呼!” 四“贼”下墙。 邢喜怀再大声道:“朋友顺风而去,咱们浑天不见青天见。牙淋窑啃吃窑,再碰盘。” 李自成无功而返,灰头土脸的继续回庙里蹲着。大统领为了避免形象倒塌,不得不耐心的给喽啰们解释一通缘由。 天亮后,四人来到大宅附近的茶馆,桌上左边空置一茶杯。 邢喜怀很快就寻来了。 “大……大兄弟,是你?” 他实在没想到。七月份还有几千兵的反贼大统领,现在怎么跑来翻墙当小贼了?被官军剿了?混的好惨啊!活该! 李自成一笑,“坐下说。” 两人这就闲聊开了。 俗话说,穷文富武。 饭都吃不饱的人哪会练什么真功夫;富家子弟又受不了那个苦。 功夫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旦懒散,状态马上下滑。 武功太容易失效,练起来又累又苦,还要坚持不懈。如果没有收益,鬼才去练。 传武的训练量和训练方式跟职业竞技运动员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也别信什么民间老师傅。年龄一大身体素质必然下滑,所以说拳怕少壮。 要说比兵器,年纪大的或许技巧足一些,占优势还是有可能的。 徒手格斗没得比。李自成单手就能打的他们“接化发”一条龙。 王宗岳传太极与蒋发,老蒋家里也不富裕,教出几个徒弟也多是给人保镖护院。乱世之中混口饭吃。 民间武人大概有四条路:保镖护院、教拳传功、落草为寇、撂地卖艺。 李自成顺便打听了下温县大地主陈王廷,邢喜怀说对方练的是少林功夫,有师兄陈敬柏在他家当护院。 附近一带武人相当多,跟一座庙有些关系。 十几里地外的唐村有座千载寺,建于东汉,原名无极寺。因魏太武帝灭佛,遂更名为无极庙;东魏时更名为千载寺。 它的东邻是三圣祠,供奉伏羲、文王、孔子;再往东是太极宫,内有老君殿、太极殿、药王殿等。 寺南有个叫博鳌潭的小湖,人称伏羲观鱼潭,潭边有个周易祠,里边存放有许多经书。 还有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无极殿、三教堂、禅道学舍、练武堂和碑林等等。这些建筑群左右相连,统称为千载寺,共占地五百余亩,民间俗称“五顷寺”。这里是典型的三教共融之所,信徒友好相处,香火兴盛。 历代名人纷至沓来。什么刘彻、李世民、孙思邈、王重阳等等。 唐代千载寺住持号十力僧,出外游方又化号李道子,文武医易博艺皆修,创无极养生功。功夫经千年流传,又演化出各种武术。本地光是讲武堂就有四座。 同时,千载寺还是明代洪洞大移民的集散地。 比如李氏一族。 “始祖妣王氏,聚广济寺大槐树荫,徙河邑千载寺,应官府设司驻员,迎迁分办。众徙下山四方不一,同足潮入千载寺、三圣门、太极宫,硕四邻茅舍茶待……” “……家住山西洪洞县凤凰村,李清江配王氏。洪武四年迁住河内怀府唐村,弟李清河同来住李洼村……” “始祖李公讳清江与河邑常阳村(温县陈家沟)陈公讳卜,赫庄陈公讳厚,李洼李公讳清河、刘村蒋公讳培礼,徙途相舍衣食,义厚,入寺庙拜圣结义……” 五个结拜兄弟还在寺前植下“二柏架葡萄”留念,之后年年来此聚会。百年以降,陈、李两姓世代通婚,子孙在千载寺习文练武,人才辈出。 “故吾李姓日蕃,人丁颇富……举监生,文武进士举贡,不可指数……五世祖讳明道,居住怀府,开业羽箭行,誉招武雄;六世祖讳从谅,首中岁贡,辉县教谕,文武皆功;七世祖讳政修,甲科进士,智谋大略,廉治道政……” 八世李春茂,中贡后入千载寺、三圣门、太极宫拜师博公武道,习拳、渡剑,看星相,读兵法,弘扬三教合一,论无极养生功,创十三势(式)拳、剑、枪艺,游教传拳于晋、鲁、陕、浙、湖广,数省赫名焉。 插叙完毕。 前头邢喜怀担心应付不来“贼人”,连夜求救于武林同道。 于是李春茂带着徒子徒孙,以及聚在千载寺的三山五岳好汉二三十人,捉刀提枪前来撑场面。 如若邢喜怀跟“贼人”讲不好斤头,那就摔杯为号…… 可是,小邢万没没想到“贼人”竟是绛州见过的革命军大统领。 不打不相识。虽说两方没啥深交,但面子上也过得去。自然彼此都不会为难对方。 然后李春茂就进来跟大统领喝了一杯茶。 “听说兄弟挺能打?”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李春茂瞟了眼邢喜怀,心说你这兄弟玩的是小母牛拿倒立啊。 “兄弟师从何人?” “自创神功。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 “……”李春茂无语。 混江湖讲究三碗面:脸面、情面、场面。 习武之人,给人的印象总是免不了粗鲁。但实际上,习武非常讲究修德,尤其重口德。 古时可说不上是啥太平年月。武人本就活在凶险里,如果不注意口德,一定免不了乱战。那样在行走江湖中,莫名其妙的就有可能丢了性命。 打把势卖艺的,以及镖局等等都是同理,走在路上单纯靠武力解决问题的是绝少数,以四处拜码头为主。 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人只能生存在盛世中。 可是李春茂并不知道眼前牛逼后生非是江湖人。 不管他是什么人,都上门狂言了,那就没得说了,必须要比划两下。 李自成欣然应战。 来到僻静空地,李春茂大儿子李伦抢先出阵。 后生起手好似虎扑羊。 李自成手足身同进,蹦步上前,潜身抱腿,力挺上举,直接将对方扔在一边。 “承让!” “还有这种打法?”围观众懵了。 又有两位本地武人出阵,李自成一用拳,一用腿,干脆利落解决。 第四位上前挑战的是客将,山西蒲州人姬际可。 这后生在千载寺研修的是《武经玄机密录》。 姬际可起势熊出洞,心动身动,猛虎离窝。 李自成侧身闪开,起脚踢他腰部。 小姬前手拳猛砸脚面,同时欲要上步进身。 李自成收脚挪步。 “好!”李春茂喝彩。 双方若有一位反应慢半拍,当场就要倒下。 李自成随之一记右勾拳。 小姬双把交架悬日月,左点把郎肘击太山,右点把郎肘填海乾,使出的乃是“虎包头”。 单手护头,另一手放在下颌,开手反击。 李自成收拳偏头,又蹦蹦跳跳闪在一边。他没戴拳套,对方也没戴牙套,重拳一下搞不好要出问题。老李不敢太放开打,陪对方玩玩就行。 两人耍了十几招后,李自成一个过肩摔把小姬放翻。 众人交投鸡儿之际,李自成朝他们勾勾手。 “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放马过来!我要打十个!” “……”众人倒吸二三十口凉气。 李春茂面色沉重,一点头,场上开始尘土飞扬。 围观众—— 原李春茂四子,现已过继给兄弟;刚娶了陈家女子;和陈王廷为姑表兄弟——李岩,看得眼花缭乱。1李信,字岩。大佬们考证历史没这人。小说不讲究了。 短毛拳去人倒,脚到人躺。 李岩不由得擦了把冷汗,“厉害!” 那年十八,清化武林大会,李岩站着如喽啰。 第31章 打打打打打劫 李自成放出狂言,邀斗众好汉,转眼间就打翻了十几人。 看着满地残兵败将,他豪气顿升。 “天大地大我最大!不服来战!”老李一叉腰,牛批坏了。 “短毛后生,敢比兵刃否?” 李春茂堂弟李自奇跳了出来,往地上一顿丈长红缨枪,前来邀战。 李自成抹了把汗,“不敢!” 李自奇抖了个枪花,“随便你选……啥?不敢?” 李自成拱手,“晚辈对兵刃一道学艺不精,不敢献丑。甘拜下风。” “……” 李自奇一撇嘴,心说你刚耍完了威风,现在倒是光棍的很。 他基于《武经玄机》创出一套枪法,颇为自傲。结果短毛怂了。唉!什么人啊这是! 李春茂眼看遇到高人了,虽一众惨败,他并没恼羞成怒,反而邀请短毛去千载寺坐而论道。顺便让他养一天精神,明日要正式切磋一场。 “恭敬不如从命。能结识诸位英雄好汉是赵某荣幸。”李自成爽快答应。 不过离开前先要交待件事。 李自成转头把邢喜怀拉在一边,说起要借钱。 “这……”邢喜怀愁得龇牙咧嘴。 李自成宽慰道:“老哥不用为难,我是真的借。有借有还,顶多半个月,按三分行息算。” 白鸠鹤补充,“咱革命军两三万人的大队伍,不缺这点钱。只是山路难走,一时不方便带出来。” “那……小弟去试一试……” 这可真是个难题,邢喜怀叹气离去。 他东家刘土豪是个买卖人,脑子好使,听完前因后果当即慷慨解囊。 这事你还不能委屈。做买卖的,低头、弯腰、下跪是基本功夫。 人家“礼数”到了,就算不给利息甚至将来不还钱,你也不好得罪。毕竟“山大王”一生气,后果很严重呀! 革命军到手三万两银子,党守素、谢君友张罗着,转眼就花出去大半。 李自成带着白鸠鹤买了几样礼物,前往千载寺。 寺院太大了,整整逛了一天。 太极宫门前有几方碑刻。除了王重阳的,还有邱处机所留—— “千载寺、三圣门、太极宫,释道儒融三教之胜,养生之圣地焉。” 邱处机呀! 假如邱处机没有路过牛家村…… 有说邱祖因为“一夕三漏”耽误道心,怒而挥刀“净身”。明清太监们就把长春真人的的生日正月十九日做为“燕九节”(阉),当天纷纷前往白云观祭拜。 全真派是释道儒三教合一,说不准“三漏”是佛教中的欲漏有漏无明漏;“净身”出于龙骑士尹志平,在道教里未必就是自宫意思。 为了个传言,又不好去白云观冒犯真人遗蜕。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 当晚,李自成和李春茂等人坐而论道,越谈越欢。 《武经玄机》出自千载寺武学堂之一隆兴堂,法明和尚编着。心意拳的内核已经基本形成了。 李自成顺势大谈一通,什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 他跟姬际可显摆说:“……此拳可称为《心意拳》。” 其实叫拳不咋合适,因为里面还有丰富的腿法,迷腿、截腿、令缝腿、绞龙腿、倒跟腿、提肘带腿等等。 李自奇耍的枪可以起名叫心意六合枪……抄袭无耻。反正短毛是干大事的人,要脸没啥用。 李春茂又请教了下“蹦蹦跳跳的是何功法?” 李自成讲解一番滑步、冲刺步、侧步、环绕步、撤步等等,实战时既能快速躲开对手攻击,又能快速接近对手。 李春茂听的连连称奇,意犹未尽之下还跟短毛过了几招。 练到最后,李自成干脆双脚不动,双手背后,“打中脑袋算我输。” 李春茂输了。 李自成忽然意识到装逼过头了,于是谦逊的说些好话,又邀请李春茂正式打一架。 第二天,在和尚道士秀才等上百人围观下,两人你来我往大战了五个回合。 最后都打脱力了,平手。 李春茂喘着粗气说,如果允许插眼掏裆你不是对手。 这种说法不算胡搅蛮缠,有一些道理。 踢裆插眼不是简单的两种动作,而是一套体系。 打个比方,例如没有专门练过护裆意识的人,就跟不会护头就去打拳击的人一样,想想会是什么后果?对手怎么打怎么有。 有些传武高手,挺粗壮个老爷们,站姿半蹲内八荚紧大褪,像娘炮,就是为防吓三路。 时时刻刻都要注意护着裆,迈步、后撤、出腿,只要脚一动弹就得护好裆。没专门练过的人,被高手一踢就中。 …… 李春茂和短毛这一战实在精彩绝伦,全场围观众大呼小叫。 完后一群人向短毛讨教武学精要。 李自成随便应付了他们几句。转头又跟李春茂提议,在千载寺设武林大会,三年一届。遍邀天下南七北六十三省好汉相聚,切磋武艺。 “盛事一开,小弟愿襄助银子五千两。除了好汉们吃住、会务花费外,冠军可得奖金白银一千两……” 此议甚好,众人讨论了个热火朝天。 晌午前,谢君友寻来,报说清化镇已经完事了。 李自成还有正经买卖要干,当下只得辞别众好汉。 李春茂、姬际可等人依依不舍。他们只晓得短毛是绿林人物,若是哪天弄清是反贼,不知会做何感想。 留下通信方式,李自成临走前又说了一句话—— “习武之人要经历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其实功夫没什么用,再强健的体魄都不如清醒的认知。民富国强才是最终依靠。” “……”李春茂、姬际可陷入沉思。 …… 清化镇都来了,隔壁的宋郭镇(宁郭镇)也要去溜一圈。反正都是“打劫”,捎带手就全办了。 宋郭也是大商埠,曾为县治,后废,改武陟去了。晋朝美男潘安当过县令。 景泰年重修过土城墙,这也快两百年了,多有倾塌。 李自成闲逛一圈,正遇到怀庆府通判窦光仪在镇里审案。 牛大户有女,年方二八,长得如花似玉。贼人半夜潜入宅院,欲行不轨,被蹲守的窦光仪当即拿住。 没想到那几个贼是把总领头,带的卫所兵。 老窦秉公断案,为官不错,李自成也就不打算“祸害”宋郭。 其实那是扯淡借口。主要原因是,他得知前两个月黄河在原武(原阳)湖村铺、封邱荆隆口等处决堤,不少难民跑来武陟躲灾。 要是不管不顾瞎打一气,容易起乱子。所以,暂且饶他们一次。 李自成本想在镇里买几车油茶,结果街上一逛,居然没有。又要等他发明了。老李只带了几车瓜果返回清化镇。 此时谢君友留守,党守素已经先行压着八十车货物北上进山,去了长坪镇(常平村)等候。 刘土豪又帮着张罗来五十辆驴骡车,也不知道“山大王”还要买啥。 买是不可能买的,抢! 第32章 快马加鞭未下鞍 第二天凌晨时分,刘芳亮带着大队出山,包围清化镇。 驻扎分防的几十个卫所兵在睡梦中当了俘虏。 清化镇里顿时鸡飞狗跳。 各家商户在心惊胆战中开始“纳税”,共缴银万余。 税课局大使兼理巡检职卫有公私银一千三百多两、马四匹,干走! 沁河通判有公私银一百二十两、马骡驴五匹,干走! 鸡院有两位被强掳来的女子,干走! 老鸨胆敢放狗咬人,把狗干走!养的十几只正经鸡统统干走!金银首饰大元宝,干走! 恶霸有个估衣铺,虽然旧衣服有点脏,不过棉布可以拿回去纳鞋底;丝绸做防弹衣,干走! 当铺、盐店、绸缎庄…… “空车位够不够?” “足够!” 酒楼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干走! 恶霸还有大宅子,冲进去翻箱倒柜,通通干走! 丝绸内裤?脱下来,干走! ……干走! ……干走! ……干走! 官设预备仓里有六百多石粮食,三千多束草,干走! 每个县都有各种仓库,际留仓、常平仓、丰储仓、便民仓、义仓等等。 际留仓在城里,存粮以支付官吏禄米和官府日用。 其他仓功用不一,多在城外。比如便民仓就是为方便百姓就近输赋纳粮;预备仓是备灾赈济之用。 清化镇有仓三十二间,最多时能存粮上万石,可惜革命军来的不是时候。 晌午前,两个外派小队陆续返回。附近武安驿站、覃怀驿站的一百三十六头马骡全被干走。 革命军饱掠而去,北上进山。 掌柜们站在铺子门口晃着三角小红旗“恭送”山大王。 这旗子可值钱,少的花了几十两,多的花了上千两。要妥善收藏好。 用短毛老爷的话说,“斧头劈开新世界,镰刀割断旧乾坤!” 拿了斧头镰刀旗就是良民,将来若有其他匪寇来骚扰清化镇,革命军必然会出头。 掌柜们擦把眼泪,姑且信之。 刘土豪也如释重负,幸亏借钱了,不然后果难料。 他一高兴,给护院头子邢喜怀加了二两“谢礼”。又千叮万嘱别泄露风声。 看家护院的在身份上并不低微。不是说我给你看家护院,你就能低看我一等。 双方名义上也不是雇佣关系。更不能把护院的武人看作奴仆,要以朋友相待。如此一来,每月给的薪酬就得叫“谢礼”。 如果大户轻视了护院,以武人脾性很可能转身就走,不给大户惹麻烦就是对得起他了。 …… 长坪镇虽然在山里,但是难得有大片平地,再往前走,路况急转直下。 晋冀豫三省往来上党有八条咽喉通道。 从南往北依次为轵关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井陉、飞狐陉、蒲阴陉和军都陉。 太行陉位于崇山峻岭间,孔道如丝,天井关以下四十里山路蜿蜒盘绕。 历史上曾经有11位帝王在此停留驻足,上百位文人墨客咏诵此陉。 《战国策》:得天下要决,羊肠之险,塞太行之口。 曹操: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唐玄宗李隆基:火龙明鸟道,去骑绕羊肠。 李白:五月相呼度太行,摧轮不道羊肠苦。 白居易:尝闻此中险,今我方独往。马蹄冻且滑,羊肠不可上。 宋太祖赵匡胤北伐李筠叛乱,面对险仄山路,亲自下马负石铺路,最终抵达泽州城。 元太宗窝阔台…… 从春秋战国到唐宋元明,这里上千年来干戈迭起,硝烟不散,为兵家必争之地。 大明正统年间,宁山卫指挥使带人凿石开山,平为道路,“车骑差得通”。 出常平村北上不远就是四十里羊肠道。 大统领亲书“古羊肠坂”四个大字,令人凿摩崖石刻留念。 再往前几里就是第一座关隘,控怀泽之冲的碗子城。唐代郭子仪首建,为山西河南两省交界。 李自成当即抄诗一首:“城如碗大踞高山,梁晋称兵角此关。今日承平残雉堞,雄关虽险变投间。” 碗大的城,依山崖而建,只有二十几人驻守。任把总早被先遣队冒充过路客商拿下,候在路边坐等赏钱。 也不用担心山头上的烽火报信。承平日久,各路墩台废弃的比陕北那边彻底多了。 嘉靖年修的盘石长城上空无一人。 再往前,山路难行—— 盘盘羊肠坂,路如羊肠曲。 盘曲不足论,峻陡苦踯躅(踟躇)。 上无树可援,下有石乱蹙。 一步一嗟呼,何以措手足。 途人互相顾,屡见车折轴。 少时徒耳闻,今日亲在目。 不经太行险,那知安居福。 就这路,在上党通往河南的几条路中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 革命军再走二十多里后已近傍晚,遂在拦车镇扎营。 “驿楼高架与云齐,晓日登临思不迷。卷幕全无三伏暑,凭栏转觉众山低。闲花故向吟边落,野鸟偏于静处鸣。十六年来成一梦,后人谁为继新题。” 可怜的于谦,你没抽烟喝酒烫头,奈何干的事太大,夺门之变后被砍了。 没想到你还在这里墙上留诗一首。李大统领当即抄诗附和。 第二天启程,星轺驿站的三十几匹马骡被干走;十来个驿卒自愿被干走。 驿臣攥着二十两银子哭的稀里哗啦。 前方就是天井关,后面的路好走些。 “太行山上云深处,谁向云中筑女墙。” 据说孔子想通过天井关,然后半路被俩小孩儿拦回去了。1王世贞:道有古祠,刻石崖表,曰“孔子回车处”。按,赵杀鸣犊子,孔子临河而返。此去河远,盖附会语也。 东汉时,他的19世孙在此建孔庙,纪念祖宗“回车”经历。 唐朝时,他的38世孙在泽州当官,主动求贬后到孔庙边筑居。那老汉死后白居易还哭了一回。“我是知戡者,闻之涕泫然。” 不愧是千年世家。 孔家人甚至牛气哄哄的放话:“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如此嚣张! …… 李自成在天井关又抄十六字令三首刻石留念—— 其一: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其二: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其三: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字要给我刻好喽!不定哪天我就回来了。” “一定一定。大将军只管放心。” 天井关头子拿了一百两银子,守军每人得了五两银子犒赏,欢送革命军离去。 “兄弟们一定常来啊!”守军们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再往前出山就是泽州(晋城),有宁山卫衙门在彼处。 宁山卫归属直隶界的后军都督府,其官廨却设于山西泽州,但是麾下大多数卫所兵和屯田又在河南、河北境,分布于浚县、新乡、辉县、获嘉、滑县五地。1明代滑县、浚县隶属河北大名府。 至于为啥这样安排,焦竑说“亦犬牙相制之意。” 所以,前面的宁山卫没啥兵,不过未免吓着他们,革命军在路口转向西北行。 过天水岭、东岭口至上黎川,经冶底、望头、岸村,天黑前革命军进入阳城境。 可叹王嘉胤一代枭雄,居然在此命丧割头小鬼。 老王且安息!凶手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回老家。过些年去弄死他。 大队车马休息片刻,然后刘芳亮带着他们连夜赶路。还是要避人耳目,低调一点好。 李自成则好睡一晚,第二天顺路去拜访各村名人。 沿沁河往上,先到了润城镇。 这里自古有“铁冶镇”之称。 阳城县一带年铁产量将近八百万斤,润城又为其中翘楚。 这一带坩埚炼铁技术传承悠久,再加上有高质量的兰花炭,因此造出的铁器名扬天下。 其实炼出来的钢也很不少,只是未多加分辨,有时候就和铁混用了。 坩埚和煮药罐子差不多大小,略高点。一锅出铁六七斤左右。一炉又有好多锅。 小镇里烟火缭绕,街道上摩肩擦踵。 这地方仅是铁犁、烧开水的铁壶年产量就各有二十万,还有铁钟、铁狮子、铁佛等重量在数千上万斤的大件出产。 润城不光是附近煤、铁、磺、丝、瓷、药的集散地,还是陕甘晋豫冀等地商品的集散和运转中心。 每日车辚辚马萧萧,两三千牲口大车往来不绝。街巷叫卖饭食火烧者直至半夜三更,繁荣的很。 端氏镇的贾富贵得了授意,已在这里改建了自家铁器作坊。 李自成到来,这胖子正在监工。 第33章 神棍李自成水文 “哎呦!东家!可想死我了……” 贾富贵欣喜若狂。 他一直担心革命军会被剿灭,或者短毛一去不复返。虽说他已经得到了好处不会亏,但是天知道短毛还有什么新花样。 李自成笑问:“东西造的怎样了?” “有大统领的新器械还有妙法,炼出来的都是精钢,没的说!”贾富贵笑成一张菊花脸。 一般工匠炼钢纯靠人品,时灵时不灵。其实简单说就是脱碳脱氧脱磷脱硫,去气去杂,调成分调温度。再简单就是根据原料,用酸性或碱性炉,然后加生石灰去杂,吹气去碳等。 当然,目前条件有限,李自成的炼铁炼钢法比较简陋,那也吊打全世界。 土高炉矮胖形,多风口多渣口,用无烟煤。若含硫高可土法洗煤,浸泡石灰水。 要求再高的零部件就上坩埚,用焦炭或木炭炼钢。 贾富贵得了本红宝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如今这胖子在冶炼上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 李自成鉴于当前条件有限,把各种细节步骤都规定死了,熟练工匠稍微提点一下就能上手。这附近最不缺的就是老工匠。 贾胖子把大统领迎进里屋,拉开柜子,步枪零件、手雷壳子、防弹插板等等新玩意儿出现在眼前。 李自成一样样拿起仔细检查,不停夸赞。 贾富贵喜道:“大统领,若是过得去,咱就开干?” 李自成点头,“干!年底能不能各造一千套?” 贾富贵脸一垮,“钢片子还好说,其他小件和无缝管子三成都难。您老的要求着实高,这玩意儿尺寸但凡有少许偏差就废了。还有轴承也不好弄,慢工才能出细活。” “行!我看外面水床还没弄好?” “已经修整完了堤坝。只是现在水量少,又快入冬了,预备明年再上水床。” “行,看着你安排。钱我再想想法子……对了,先借三万九百两。” “……”咋还有零有整。 “有难处?” “没有没有,明早我就送过来。” “直接拉去河南清化镇,给刘茂第。” “刘二毛我熟啊!大统领跟他有买卖?他能干的我也能干!” “别扯淡!贪多嚼不烂。你先把这一摊弄好,将来有的是富贵给你。” 贾富贵作揖,“多谢大统领提携。” 两人聊一会,李自成又去作坊视察一番,提点下工匠技艺。 他还亲自动手造出一个碗。 打磨出来锃明瓦亮,光可照人。 “这东西年都不会生绣,给你留着玩。” 贾富贵捧着不锈钢碗啧啧称奇。 “大统领,不是小的夸口,一年销三十万个没问题。” “没戏!这东西不好弄。配方工艺留给你无妨,但是我没空言传身教。有本事自己琢磨去。” 贾富贵千恩万谢。 聊完工场里的事,贾富贵带着大统领前往张家拜访。 老张他爹读书未成,就去“远游商贩”;他自己读书也未成,只好继承偌大家业。 “治田间,课炉冶。薄食忍嗜,习为俭勤,僮仆最下者共苦乐。又行贾中州,用是居积阜成。” 彼此寒暄一顿,李自成神棍附体,“你家这娃机灵,好好念书。过两年就是秀才,十九岁中举,二十岁进士。有缘的话咱在河南原武县能见上一面。” 好彩头谁都爱听,老张当即端一盘银子奉上。 李自成坚辞不受。 他心说,你儿后来官至陕西巡抚,清朝的。墙头草,日后招揽起来应该能省点事。 出了张家门,李自成又提点贾富贵,“我待不了多久。周边府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要多拉关系。日后有大用。” 贾富贵自己就是大商人,附近做买卖的都熟,就是官宦之家的门不好登。 商人有钱,可是没地位。 第二家拜访老杨。 杨扑原是京师大兴知县,前些日子由家信得知流寇猖獗,遂返乡。 润城北边三面环水,老杨已踏勘好地形,眼下正在筹措资金,欲造坚堡抵御流贼。 李自成扯谎慕名而来,愿捐银一千两。 杨扑大喜,二人相谈甚欢。 李自成向他提议,本地炼铁废弃的坩埚甚多,用这东西砌墙,堪称铜墙铁壁。 三百年后小鬼子围攻,用炮都打不下。 拜别老杨出了门,李自成提醒贾富贵,“别忘了捐银一千两。” “好好好!”贾胖子答应的干脆。 当晚在润城休息。 第二天李自成前往几里外的山沟。 郭峪也是富甲一方的大镇,居民近万。 郭峪三庄上下伏,秀才举人两千五。厉害! 王重新三十出头,他十四岁时就继承家业,来往于长芦、天津行商。现在名下有雇工上千人。 大土豪乐善好施,力崇俭朴,丝绸不穿,轿子也不肯坐。 按大明规定,商人坐轿违制,但早没人当一回事了。 明初定,文武百官都不得坐轿,“虽上公,出必乘马”。何论商人。 一来骑马彰显武德;二来宋儒反对坐轿,认为以人代畜,于理不宜。也算个理由。 可是,坐轿到底舒适,遮风挡雨且又威风气派,逐渐就泛滥了。 于是景泰四年朝廷重定规矩,三品及以上官员可以坐轿。 这就导致一些有趣现象。 比如,光禄寺卿是从三品,而都察院佥都御史是正四品。后者官品虽略低,但实权远大于那些清水衙门。因此光禄寺卿奉旨改任佥都御史,都不会有降职的懊丧,而是感到幸运。 不过麻烦也随之而来。能否坐轿的界线恰好划在三品与四品之间。转任佥都御史的官员赴朝谢恩时可以坐轿,接受任命后却只能告别轿子改为骑马。 所以《万历野获编》中有“抬轿谢恩,骑马到任”。那些转任官员在兴奋能捞钱之余,难免会有些不能坐轿的缺憾。 规定当然用来打破的,凭啥我六品官不能坐轿,老子就坐。 于是在弘治年再次重申规矩:文武官例应坐轿者,以四人舁之。其五城管事、内外镇守、守备及公、侯、伯、都督等,不问老少,皆不得坐轿,违例坐轿及擅用八人者,奏闻。” 重申禁令能收到些效果,但日子一长,又渐渐松弛。 到了十五年后的正德四年,朝廷感到有必要再次重申禁令,于是上述过程又重复一次。 又过了二十七年,即嘉靖十五年,朝廷又一次申明:“四品下不许坐轿,亦毋得用肩舆。” 王世贞《觚不觚录》记,嘉靖中若有中级官员乘坐二人肩舆,会被认为是大可骇异之事。可是到万历元年,官员们即使各乘四人大轿结伙外出游玩,路人却感到很正常。 何良俊《四友斋丛说》记,嘉靖间他在南京看到五城兵马司的官员违规坐轿,但又心虚,“道上遇各衙门长官,则下轿避进人家”。甚至遇见举人、秀才也下轿躲避,生怕被检举揭发。 可是“不上三四年”,违规坐轿现象到处可见。那些官员不仅是“轿子之帷幔鲜整,仪从赫奕”,而且还大模大样,堂而皇之出行。 嘉靖年间监察御史王化巡按浙江,有个举人去拜见他,戴了顶时髦大帽。 王化不满:举人戴这种帽子是从哪一年开始的? 言下之意是批评他的服饰违反了朝廷规定。 没想到举人并不买账,还反唇相讥:是从老大人坐轿那一年开始的。 王化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他到浙江后拥有大事奏裁,小事主断的权力,可是监察御史毕竟只是七品官,按规定够不上坐轿级别。他哪有脸管别人违制。 明中后叶,像王化这样违规坐轿的并非个别现象。 皇帝的步舆才用16人抬,据说张局座的轿子要32个轿夫。 至于商人坐轿,穿绫罗绸缎等,一样泛滥了。 另外多说件有意思的事。 成化年间,陆容在《菽园杂记》中考证过官员坐轿骑马问题。他以北京与南京各衙门仪门外都有上马台为依据,认定明初“大臣无坐轿者”。 论据虽嫌不足,结论却合实情,然而须专门考证方能得知,说明啥? 可见到明中叶,臣民对开国之初的规定几乎毫无印象了。 刚刚百年而已,听起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古典时代,社会发展几乎是停滞的,不好和后世一日千里的变化相比。例如一户人家迁往新村子落户,即便定居了三四代人百十年后,邻居在日常打招呼时依然称他们“外来的”。) 与需要考证骑马坐轿相类似的事还有一件。 嘉靖皇帝之后是他儿子隆庆皇帝朱载垕?人家叫朱载坖。 朱载垕是齐东王。 万历年朱国桢修《大政记》,把“坖”误写成“垕”,居然也没人发现错误,就流传下来了。这不搞笑吗?把万历爹的名字都能弄错,人家才死了几年? 被张居正罢官的王世贞,在《弇山堂别集》倒是写作“坖”,可后来书籍再翻刻时被改成“垕”。 万历年间人何乔远《名山藏》也写对了,然后也被人改了。 万历中《国朝献征录》陈以勤墓志铭有记,拥护裕王为皇储的陈以勤在为其辩护时曾经提到:(穆宗)乃生而命名,从元从土…… 然后在《明史·陈以勤传》中就被改成“(穆宗)生而命名,从后从土……” 万历间《明政统宗》、《掌中宇宙》都被朱国桢带偏了,都把前皇帝名字写错了。 为啥让朱国桢背锅? 因为他上小学时朱载坖都没登基呢,而且好歹也是当过首辅的人,够权威,自然以他为准。 这老汉当前还健在,要不是离的太远,李自成都想跑过去扇他一巴掌。让你瞎胡搞! 后面的张岱、万斯同、谈迁、查继佐等人就彻底被带偏了。 《明史》自然也跑偏了。 …… 贾胖子向王重新引见大统领,大家先闲扯几句。 王重新让烟,李自成说已经戒了四十年,把旁边两人听懵了。 客套过后开门见山。 “王财东,跟你交个底,最迟明年四月,流贼还要进入上党。而且远比前次更凶,郭峪势必不能幸免。不知王财东可有应对之策?” “哦?” “我来郭峪没去陈家,没去张家,先来拜访财东。为的是王兄做人地道,够敞亮。明人不说暗话,我麾下革命军有精兵两万……” “……” 王重新一愣,先瞟了眼贾富贵,拱手道:“沁水县的革命军?鄙人早有耳闻。贵军纪律严明,惩恶扬善,人人交口称赞。小弟薄有家财,愿孝敬一千两……” 李自成摆摆手,“我不是来敲诈你。只为提醒一句,陕西各家农民军年底会陆续再次进入山西。 那伙饥民泥沙俱下,良莠不齐。乃至杀人放火强撸民妇,什么龌龊事都干的出来。 我此行一为警示乡里,二也有自己的打算。 直白说,任何人只要给革命军照章纳税,我保他安然无恙。” 王重新深吸一口气,“不知大统领收税几何?” 李自成掏出张纸放在桌上,“有农税和工商税之分,这是暂定的详单。” 农税可交实物,也可折钱。累进税率。 五十亩地及以下,按常年亩产百分之二十征收;一百亩及以下,超额部分征百分之二十五;再往上三百五百一千的继续累进,顶格收百分之六十。 同时,凡不能维持简单再生产和最低生活需要的自耕农,一概免税。 工商税以营业额为准,按季征收,同样累进税率。 年营业额五十两以下免税,以上百分之六,累进后顶格百分之二十五。 同时,市场供应匮乏的民生类货物以及革命军另有规定的,执行免税和低税率政策。 “……” 王重新像是吃了苦胆,皱眉不已。这税收的也太狠了,历朝历代都找不出第二家。 他心里嘀咕,眼前这后生怪不得要剪发。果然是不秃不毒,不毒不秃,转秃转毒,转毒转秃。 虽然朱元璋规定了“三十税一”,但是万历4年金华府六七十万人口,一年只收商税7两银子……这三百税一都不止了。 倒是崇祯上台后加大了征税力度,普通商铺坐税照旧,过关税行业税多。“照广东南雄府太平桥北抽盘商税四万三千余两……浙中鱼税……泰山香税……每岁应解若干,以一半作本处公用,以一半解部充饷。” 很多天启时罢征的商税、关税,崇祯又开始征缴。 王重新愁道:“大统领,这税额是不是高了些……” “哪里高了?我都没收三提五统,还没收增值税消费税所得税城建税附加税车船税土地税房产税契税资源税环境税印花税专卖税遗产税三峡税过路税馒头税……这些以后再说。” “……” 王重新不清楚啥是三提五统,估计和苛捐杂税差不多,听后面一长串“万税”就知道了。短毛真狠!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好说道:“大统领,若能护得百姓周全,这税可以交。但是,官府那里还有一份……” “朝廷为收你几两银子,会出动一两千人?派兵是要花大钱的。如果只是几个胥吏衙役,来多少杀多少。只要革命军在一天,衙门的赋役摊派杂捐一概不用理会。” “革命军能待多久?” “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今年秋收已过,明年再交如何?” “农税可免,商税继续……等等,这才几月啊,秋税要征到年底,现在刚开始……算了,给你免了。” 王重新嗒几口烟锅,思考良久。 贾富贵开始敲边鼓:“王老弟,愚兄自从追随了大统领,每个月数银子数到手抽筋。这还是我胆子小。如果跑江南贩粮,一年就是二三十万的买卖。” “江南贩粮?”王重新疑惑了,这边也不缺粮啊。 “往后十年,黄河两岸天灾人祸,生灵涂炭……”李自成慢慢解释起来。 粮食是个大问题。 江南也会有水灾雪灾,但是和北方比起来程度轻多了。 比如万历末年江南遭了水灾,米价涨到一石一两三,老百姓就叫着活不成了。跟北方比起来简直毛毛雨。 万历末常熟知县耿橘曾记,当地田租每亩交租不过一石二斗……佃租呀,一石二呀,比李自成老家的亩产都高。1老耿为官清正干练,后得罪上司钱谦益,愤而辞官。耿橘精武艺,有名徒石敬岩。石又教过吴殳长枪。 再看崇祯年的松江—— “崇祯三年庚午,年荒谷贵,民多菜色,郡县施粥赈饥。予时尚幼,未知物价。然越二载,壬申夏,白米每斗价钱一百二十文,值银一钱,民间便苦其贵,则庚午之米价,概可知已。迨秋成,早米每石价钱止六百五六十文耳。”2天启时一两银子兑换六百文,崇祯初也差不多,后面才慢慢上涨。但是铜钱又有很多版别,不能简单换算。后面再水。 也就是说那边即使遇到年荒、青黄不接时米价高昂也就一两银子一石。老乡们居然还嫌贵。 崇祯五年秋后一两银子甚至能买两石大米,便宜的没法说了。 和陕北一比,简直没法比……那边现在高粱的价格是江南大米的十几倍。 江南人民真幸福。 其实更好的出路是从南洋,比如暹罗、吕宋等处买粮,加上运费也比江南粮食便宜。 只是敢跑那一线的人不好找。 王重新听完后心算了一下,说道:“南方海运没跑过,要是从湖广买粮,再转陆路千里奔波,就算一切顺利,那一石米最少最少都要三两银子往上。” 距离远交通不便是一个问题,半路还要被吃拿卡要等等原因,粮食拉过来当然就贵了。本地暂没遭灾,市面粮价才一两出头。 当然,不好在附近大规模买粮。毕竟李自成除了自用外,还要放粮赈济百姓。现在搜刮了粮食,将来饥荒就会更严重。 “商人逐利天经地义。无论粮价多高,我照单全收。只为救万民于水火,功德无量。” 李自成继续说道:“焕宇兄若有意,可预先谋划此事,不急于一时。若不愿,咱们再谈其他买卖。” 王重新犹豫片刻,小心问道:“大统领既然心怀百姓,为何……” “大明没救了,早死早超生。如果革命军不努力,十年后就是关外鞑子肆虐天下。时不我待!”李自成斩钉截铁道。 “这世道难活啊……”王重新长叹一声。 他在天津有买卖,人参鹿茸都收,对鞑子熟。 王重新说买粮的事他要考虑几天,李自成表示理解。以革命军的家底又拿不出预付款,谁敢轻易冒险和“流寇”做几十万银子的交易? 贾富贵脑子活,又问起刚才要再谈啥买卖。 李自成说道:“玻璃!现下此物都是从西洋过来,咱完全可以自己造。” 曾侯乙墓中出土了“蜻蜓眼”,这些精美的玻璃珠属于钠钙硅酸盐玻璃体系,与兴盛于战国时期的铅钡玻璃不同。搞不懂是不是自己造的,如果是的话,后人为啥不玩玻璃了? 王重新愣神的工夫,贾富贵已奉上一吨彩虹屁。 “大统领,小的家里有个玻璃杯,端的是晶莹剔透,买来花了八两银子;还有个镜子,小娃子巴掌大就要三十两。这买卖有的做。” 王重新疑惑道:“据说那镜子在泰西也只出于一城,其中奥秘外人不得而知。大统领也懂此物?” 李自成大大咧咧道:“小把戏!轻而易举。” 王重新不由得眼热了,这可是一桩大富贵。 贾胖子又说道:“我早想把家里的窗户纸换掉,只是一直买不到大块平整玻璃。说是这东西易碎,番人也不愿装船贩运。” 李自成笑道:“何止替换窗户纸,你要乐意,纯用玻璃搭个透明屋子都行。” “是啊?”贾富贵惊掉了眼珠子。 两位商人当即就围绕新生意讨论了个热火朝天。 玻璃原材料不用出上党就能找到,技术上也没啥难度。虽然大块玻璃可能气泡多点,带些绿色等等,反正品质肯定远超洋货就行了。 李自成让他们各出五名可靠学徒,跟着学一两个月应该能拿下。 贾富贵、王重新美坏了。 吃晌午饭时,三人闲聊中提到了附近的陈家。 陈家祖上“有志于用世,不售,退而为鼓铸,治生有计,家日以裕。” 科举不成就跑去经商了。发家之后,子孙读书得力,做到了陕西按察使。 王重新和他们是邻居,表面关系过得去,背地里却互有怨言。 因为陈家有人做官,抖落起来后看不起商人了。 陈三乐的女儿嫁给了一山之隔的王国光之孙。 老王头为官四十年,万历间任户吏二部尚书,曾辅佐张居正实行改革。 只从侧面也说明了陈家声望。 到了小一辈,陈昌言去年刚中举;陈昌期颇为博学,却屡试不中,。他未出生的儿将来会是个人物。 陈廷敬生于崇祯11年,原名陈敬,顺治赐“廷”字。康熙时官至工部、户部、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后来盖了皇城相府。 陈家真正辉煌就是在清朝,进士九出,翰林六鸣。乾隆亲书“德积一门九进士,恩荣三世六翰林”。牛批! 王重新叽里咕噜讲了一通,李自成假装听的认真。 他安慰道:“焕宇兄,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你且等着看,陈家要是不识时务,就这一二年间的事。” “大统领切莫会错意,陈家为人也还好,我……”王重新急忙要辩解。 李自成笑着打断,“好与不好要分两面,凡是与革命军作对,必将被打翻在地。” “……”王重新嗫嚅不能言。 吃饱喝足,他陪着大统领一起去拜访张家。 刚出门,李自成见一个跟班颇魁梧,夸了两句。 然后得知名叫吴开先。 李自成微微一笑,“就是你把毛文龙砍了?” “……”吴开先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几欲逃窜。 王重新也诧异了,他并不清楚这事。 贾富贵一挺肚子,自豪道:“咱家大统领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算五百年。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懂阴阳,明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未出茅庐便知三分天下。” 李自成乐了,拍着胖子肩膀,“能耐了啊?” 贾富贵趁势躬腰谦虚,“近来请了师爷,正经的读了不少书。” 李自成问:“知道毛文龙么?” “毛毛虫?” “龙!” 贾富贵转头瞪着吴开先,惊讶道:“你把龙砍了?!抽筋扒皮?哪吒下凡?” 吴开先低头不语。 这后生是安徽人,家贫,但是读过书善骑射。早年流落至窦庄,被张道濬收留,举荐去从军。后来混到袁崇焕账下,颇得看重。 矫杀毛文龙就是吴开先动的刀,事后得授都司。袁死后,他怕秋后算账,遂逃亡。 没想到他又被王重新收为护院。 李自成拍着他肩膀,“之前说了,明年陕西流民再次入晋。原本焕宇兄会招募义勇一千五百名,交给你统带。然后到九月份,你会死于乱刀之下。” “……” 吴开先不知是被叫破身份,还是被“神棍”预言吓住了,此时浑身打颤。 李自成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我来了,又跟焕宇兄一见如故,只要你不作死就不会死。” 王重新酝酿一下,拱手一拜:“多谢大统领。” 贾富贵笑,“怎么样?服不服?” 他转头又讨好道:“大统领,王老弟因为商贾身份,一直心有芥蒂。老想着捐个功名。您老帮忙看看,他家能不能出个人才?” 王重新好奇心起,竖耳倾听。 李自成装模作样掐着指诀,“你有个侄子,叫啥来着,王维时?马上秀才、举人一气呵成,崇祯十二年恩科进士。” 王重新浑身一震,再次作揖,“大统领金口玉言,总是小辈福分。” 李自成背着手,四十六度仰望蓝天,“要我说呢,其实考不考功名也就那样。跟着我干何止于一个进士出息?当然,这话你是不信的。走着瞧!” 贾富贵又拍了几句马匹,谄笑道:“大统领,小人鞍前马后效力多时,一直没得过神算。您老大发慈悲,帮小的瞧一瞧?” “你?这个……原本后代一两百年内秀才举人有个。高官么,三百年后能出个国会众议院议员、总统府资政。”2 “国会……议员……总统……这是个啥官?” “三百年后的事情你纠结个啥?眼前有贵人提携,还怕子孙没官做?” 第34章 第一思想犯水文不看 糊弄完贾富贵,几人来到张府。 “先有南卢北窦,后有张陈二府。” 大族张氏,在明朝世代有高官,要超过陈氏。 王重新跟他家关系不错。 张鹏云是四品官,前兵科都给事,目前丁忧在家。1 跟他就不能直接说收税了,闲聊几句混个眼熟就好。其余的话让王重新代劳。 接下来李自成独自去陈家。 有王重新的名帖开路,李自成顺利登门。但是对方神情寡淡,只得略寒暄便告退。 李自成临走前少不了又神棍一下,“陈兄才高八斗,文运亨通,两年后必登甲戌科殿试金榜,赴任乐亭知县。”2投清,顺治年三品官。 陈昌言笑呵呵,也不当回事。 出了门,再回到张府,李自成不免牢骚了几句。 原本以为李贽来过,陈家应该算开明,结果大失所望。 张鹏云却说,李贽只是来游山玩水,何况去的是隔壁天官王府,并没来郭峪,跟陈家没交情。倒是和坪上村的刘氏关系匪浅。 李自成顺便问起张鹏云对李贽什么看法。 对方或许是跟大统领不熟,也或许真的看不上李贽,只打几句哈哈,不愿多谈。 李贽这人不得了。 原谅我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 堪称明清第一思想犯。 大明万历皇帝对他怒不可遏:李贽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便令厂卫五城治罪。其书籍已刊未刊者,令所在官司尽搜烧毁,不许留存。如有党徒曲庇私藏,该科及各有司坊参奏来,并治罪。 否则“复安得节义忠孝之士为朝廷所用?” 清朝的《四库全书》在提要里特意写到:李贽伤风败俗,不把孔子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该杀,书该烧。 李贽到底干了啥? 他后来的思想应该和自家环境有关。 元朝时泉州是第一大外贸港,李家祖上“航吴泛越,为泉巨商”。 明初海禁,李家逐渐衰落。到李贽爷爷一代,成了仅能糊口的小商人。 若是代代穷苦反而让人心安理得,但是祖上阔过,那心里就难受了。 于是,他爷爷做了决定,要让子孙后代读书,做官! 李贽他爹便放下算盘拿起书本。虽然没能出仕,但也成为一名光荣的私塾先生。 李贽出生时,王阳明却即将走向人生终点。或许冥冥之中有种薪火相传的宿命。 李贽在十二岁时写了篇《老农老圃论》,炸裂十里八乡。 老农老圃是论语中的一个典故——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 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 李贽对孔子的看法是:吾时已知樊迟之问。在荷蓧丈人间,然而上大人丘已不忍也。3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要知道孔子可是连皇帝都要顶礼膜拜的圣人,而李贽小学没毕业就敢出言不逊。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后来李贽读书越多,心里越痛苦。 怎么我对经书的理解总是“不能契朱夫子深心?”4明科举以朱熹《四书集注》为准。 可是不读书又没出路,忍。 二十六岁那年,他中举了,但也没咋高兴。“此直戏耳!” 又当了官,却因自己所思所想与众不同,处处不得志。 接着父亲去世,李贽离任回家丁忧。没想到海盗横行,祖居毁于战火。 众所周知,大明官员俸禄太低了,老实人活得很辛苦。 李贽守丧三年期满,一贫如洗。好不容易再入京刚得了个官,爷爷又去世了。 由于父亲已不在,李贽必须替父丁忧。 此时他实在囊中羞涩,根本无力再携妻女回乡。只好把朋友赠送的“份子钱”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妻子置田地,供其生活;一份自己带着回乡办理丧事。 三年守丧完毕,李贽风尘仆仆返回,却得知二女儿和三女儿都已在灾年中饿死。 再次入京,李贽得了个从九品的礼部司务,和离任时相比低了两级。 就这他也不思悔改,把同僚上司得罪个遍。 “……为县博士,即与县令、提学触;为太学博士,即与祭酒、司业触;为礼部曹务,即与高尚书、殷尚书、王侍郎、万侍郎尽触也;汪与董皆正人,不宜与余抵,然彼二人皆急功名,清白未能过人,而自贤则十倍矣,余安免触耶……为郡守,即与巡抚王触、与守道骆触。王本下流,不必道矣;骆最相知,其人最号有能有守、有文学、有实行、而终不免与之触,何也?渠过于刻历。” 幸好这期间他结交了王阳明的徒孙,融入了激进的泰州学派。 王阳明不必多说,能文能武。 老先生年轻时信奉朱老夫子的“格物致知”,有一次格了七日七夜竹子,指望格出圣人之理。 最后竹子没参悟透,反而受风寒病了好几天。 “格物致知”真扯淡呀,咱创个“心学”。 心学派反对理学派累赘的格物致知,提倡直接追求心理的自由自在。 脱胎于心学派的泰州学派更是狂的没边,什么孔子孟子三纲五常,那都是“假道学”。总而言之,打倒一切权威,藐视一切准则。 当然,他们也没狂到“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不然早被剿灭了。 李贽终于找到了知音。仕途未必如意,却因为钻研心学而别有一番乐趣,“五载春官,潜心道妙。”3(春官,非椿宫,是礼部别名) 他认定心学乃是“不死之学”。他说:我个性倔强,不肯屈服于人,但对于心学,也不得不信服了。 几年后李贽调往南京做官。南方风气开放,李贽如鱼得水。 他常常与各种学派的人论学,甚至和利玛窦从天体运行到几何数学,从四书五经到嘎灯创世无所不谈。 这之后李贽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 他终于彻底背叛了程朱理学。因为对方讲究的是存天理灭人欲,饿死是小失节事大。4“存天理灭人欲”具体来源、解释不展开水了,反正不能一棍打死。假如人家要求的对象不是国民而是统治者呢? 二十余年宦海沉浮,李贽累了,他无力改变什么,只好辞官。 他的余生只剩下两件事:读书着述、讲学授业。 李贽反对男尊女卑,提倡男女平等;认为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提出凡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故未尝有是非;天之立君,本以为民;虽孔子亦庸众人类也。 “以吕不韦、李园为智谋;以李斯为才力;以冯道为吏隐;以卓文君为善择偶配;以司马光论桑弘羊欺武帝为可笑;以秦始皇为千古一帝……”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也舍弃。李贽认为“夫妇,人之始也。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兄弟,有兄弟然后有上下。” 为了和《烈女传》一战,李贽在着述中列举了25位有才识的妇女,赞扬她们“是真男子”、“大见识人”。 他强烈反对节妇烈女,主张寡妇改嫁,尤为反对广为流传的“女人祸水”论……打拳第一。 李贽指责道学家们都是伪君子,“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偷奸耍滑)。” “本为富贵,而外矫词以为不愿,实欲托此以为荣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义之事以自盖”。 “实多恶也,而专谈志仁无恶;实偏私所好也,而专谈泛爱博爱;实执定己见也,而专谈不可自是。” “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实际上都是“读书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显……无一厘为人谋者”。 “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 李贽又称赞南洋大海盗林道乾为“豪杰”,说与那群无才无能的士大夫相比,林道乾有二十分才、二十分胆。 李贽主张富国强兵,批评理学家们“高谈性命,清论玄微,把天下百姓痛痒置之不闻,反以说及理财为浊”的行为。 老李又指斥官吏“昔日虎伏草,今日虎坐衙。大则吞人畜,小不遗鱼虾。” “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给于孔子而后足也。若必取足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 每一条言论都和当时的环境格格不入。 顾炎武后来说:“自古以来,小人之无忌惮而敢于叛圣人者,莫甚于李贽。” 有人夸就有人赞。比如状元焦竑就认为李贽:“未必是圣人,可肩一狂字,坐圣门第二席。” 这位焦竑曾在落选卷中看上了徐光启,拔置第一。 李贽还是“呵呵”老祖。 他在《评三国志演义》中写:曹家戏文方完,刘家戏子又上场矣,真可发一大笑也。虽然自开辟以来,哪一处不是戏场,哪一人不是戏子,哪一事不是戏文。并我今日批评《三国志》亦是戏文内一出也。呵呵!5韦庄、苏轼都有呵呵。 万历十六年,李贽突然削发为秃瓢。 借口是“恶头痒,倦于梳栉,遂去其发,独存鬓须。” 实情是“因家中闲杂人等时时望我归去,又时时不远千里来迫我,以俗事强我。故我剃发以示不归,俗事亦决然不肯与理也。 又此间无见识人多以异端目我,故我遂为异端以成彼竖子之名。兼此数者,陡然去发,非其心也。实则以年纪老大,不多时居人世故耳。” 果然特立独行! 同年,李贽在麻城认识了梅国桢、梅国森等人。也即是梅之焕叔和爹。 梅国桢有个闺女,定了亲但还没来得及成婚丈夫就去世了,于是当了尼姑。 梅淡然不是一般深闺女子,李贽就夸她为“女中丈夫”。他不视淡然为弟子,而是彼此之间称师。 李贽的女弟子不止一位,梅家的大小媳妇以及其他几位女士也同样拜李贽为师。 时人眼中这是“伤风败俗”,自然引起圣人之徒侧目。被人称之为“僧尼宣银”。 李贽仍然我行我素。 他还理直气壮地辩解“我回首一生……心上无邪,身上无非,形上无垢,影上无尘……” 李贽自认和妇人们交往完全合于礼法,毫无“男女混杂”之嫌。但是又不伦不类地写下“山居野处,鹿豕犹以为嬉,何况人乎……” 假如他能看到唐代白居易弟弟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不知会不会引为知己。 …… 梅之焕当然会受到李贽影响,早前因杨链案被牵连戍边时作诗说,效忠这样一个朝廷到底值不值。后话暂且不提。5 梅家是麻城名门大地主,奴仆佃户上千,可排第二。异端李贽能长时间在麻城潜心治学,若没有他们护持不可想象。 不过他也当面批评过梅国桢迂腐,真是个怪老头。 万历二十一年,三袁来访。 袁宏道、袁宗道、袁中道,三兄弟是湖北公安人,开创了明代文坛“公安派”。 当时沁水人刘东星上任湖广左布政使,适逢三袁与李贽一起到黄鹄矶游览,遂去拜访。 两人谈道论学,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后刘东星因为父丧,丁忧在家,于是让儿子刘用相前往麻城致问邀请李贽。 李老汉来到坪上村,一边跟人谈学论道,一边辅导刘用相等子弟读书。住了一年多。 恰逢梅国祯此时正巡抚大同、总督军务兼理钱粮,他便邀请李贽北上相会。 大同边关之地,李贽对军事起了兴趣,开始写作《孙子参同契》。 梅国祯称之为“集兵家之大成,得《孙子》之神解。” 李贽随后又去南京待了段时间,在焦竑帮助下出版了《藏书》。 当时士人“全不读《四书》本经,而李氏《藏书》、《焚书》人挟一册,以为奇货。坏人心,伤风化,天下之祸,不知所终。” 等李贽再回到湖北,原寄居地已被湖广监察御史烧成白地,“置诸从游者法。” 东林党人冯应京能拜服耶教门下,也参与过翻译《几何原本》,却不能容忍李贽。4 老冯在反对万历矿税的斗争中也算急先锋。后因事被逮捕,百姓“拥槛车号哭,车不得行”。 他在《舆地图叙》写“即如中国圣人之教,西士固未前闻,而其所传乾方先圣之书,吾亦未之前闻。乃兹交相发明,交相裨益。惟是六合一家,心心相印,故东渐西被不爽耳。” 嘎灯都能拜服,可李贽的“异端邪说”却不是谁都能接受。慕洋犬果然是祖传。 万历三十年,着名东林党人,当时还只是礼科给事中的张问达上疏弹劾李贽: “李贽壮年为官,晚年削发,近又刻《藏书》、《焚书》、《卓吾大德》等书,流行海内,惑乱人心……狂诞悖戾,未易枚举,大都刺谬不经,不可不毁者也! 尤可恨者,寄居麻城,肆行不简,与无良辈游于庵,拉鸡女,白昼同浴。勾引士人妻女入庵讲法……至于明劫人财,强搂妇女,同于禽兽……” 张问达弹劾的好。他后来官运亨通,天启年做到吏部尚书。后被弹劾,命追赃款白银十万两。 万历皇帝看过后当机立断,逮李贽下狱。 此时李老汉已七十多岁,恶疾缠身,正寓居在通州好友马经纶家。6原监察御史,因直谏万历帝,被免职归里。 老马:“朝廷说你是罪人,而我私藏了有罪之人,我愿一同赴死!” 于是,马经纶跟着锦衣卫入京。 “李贽先生迥绝尘,不忧伯道只忧民;投荒携眷走千里,三女四男一女存。” 只一个女儿,也就只一个女婿了。 李贽女婿庄纯甫得知岳父在通州病重,日夜兼程赶来,恰逢老汉被系入京,便跟随照料。 李贽曾说:“我爱书,须牢收我书,一卷莫轻借人,时时搬出日头晒,晒干便收讫。虽庄纯甫近来因教子故亦肯看书,但要书决不可与之。且彼不知我死,纵或于别处闻我死而来,亦不可与我书。” 抠门老泰山,女婿心寒不? 庄家是晋江名族。庄纯甫的父亲率众剿海盗亡,他叔太仆寺少卿因前去抢夺尸体同亡,被称为“一门忠孝”。 庄纯甫侄孙是状元庄际昌。7时际昌卷有别字,又洗补未净。科臣杨涟曰:“以状元而有别字,必三百人皆不识字乃可;以状元而洗补,必三百人皆曳白乃可。” 与小庄同科高中的还有袁崇焕、孔贞运、孙传庭、马士英…… 都是大人物,又跑题了。 李贽这人太叼了。 一般人叼,顶多叼到二三十岁,荷尔蒙过去就乖了。他能一直叼到七十岁不带歇息。何况还是在明代这种大环境下。 李贽被捕后,东林党人冯琦马上跟进,建议万历发动清算李贽思想运动。 随后东林党领袖顾宪成将李贽定性为:“是人之非,非人之是”,令天下“学术涂炭”。 万历皇帝只是想让他认个错,可李老汉倔强一辈子,岂会在狱中低头? “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我今不死更何待,愿早一命归黄泉。” 李贽在狱中自杀。 在这个虚伪的王朝里,他活成了一团火。 老头儿曾说:“我性本柔顺,学贵忍辱,故欲杀则走就刀,欲打则走就拳,欲骂则走而就嘴。只知进就,不知退去……是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日与世交战而不败者,正兵在我故也……” 老头儿曾希望“有一个半个怜才者”,使“大力大贤”的有才之士“得以效用,彼必杀身图报,不肯忘恩。” 可惜李自成晚到了三十年。 有多少狷狂,就有多少叹息! 第35章 斗彩鸡缸杯 告别张鹏云前,王重新代为求卜。 李自成神叨叨:“老先生重新出仕,或为佥都御史,寻迁巡抚顺天;小辈张尔素过几年就是举人。再往后看他造化了。” 张尔素将来官至刑部左侍郎,又是清朝的。 神棍完,李自成独自前往隔壁山沟。 这条沟在“里坊”制中属于白巷里。 原名黑松沟,因为居民冶铁砍光松树,所以改名了。又因为上、中、下三庄连成一片,白天铁炉相望,夜间火光烛天,人称火龙沟。 沟里有个上庄村,村里有座天官王府。 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有别称,分别对应天、地、春、夏、秋、冬。所以吏部尚书又被称做天官。 王国光就是天官,历世宗、穆宗、神宗三帝,他所编制的《万历会计录》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改革赋税制度的重要依据。 张居正玩完后,他被落职闲住。 【老人渔那个色】—— 山西阳城王太宰国光,休致时已七十余,尚健饮啖,那个如少壮时。 至今上十八年,则去国凡九年矣。时阳城民白好礼者,病亡,其妻李氏,国色也。王夙慕其艳,托诸生田大狩等诱以为妾。 其翁名白书,初执不从,后以威胁,再以利动,遂许焉。 李氏誓不更适,又力逼之,以刀刎死,一时传为奇事。 按臣乔壁星得之,遂疏以闻。上命查勘后,亦不竟其事而罢。 或云,王善房忠那个术,以故老而不哀。 …… 天官王府妥妥的高门大户,当前在外做官的有五六人。 李自成投上名贴,老王儿子以年事已高为由,推脱不见客。 不见就不见。 咱去找他的邻居王洽。 这位王洽不是刚被崇祯下到狱里弄死求的前兵部尚书,更不是王羲之堂弟。 顺便插播一条刚死求的王洽事迹。 崇祯元年东土默特部入犯永宁。战后上报伤亡,南山参将比较老实,报告死了十四个失踪十一个。 结果他被朝廷训斥一顿,认为那十一个就是死了,说失踪是为了掩罪。 而永宁参将根据老办法,只要没到营的全算阵亡,报了二十一个。然后没几天从蒙古人那边逃回来十二个。他又重新上报。 结果他也被朝廷训斥,说哪有这么容易逃回来,肯定是死了虚报。 当时还是工部右侍郎的王洽,上疏信誓旦旦的说永宁之战官军死了八百,损失惨重。 咱也弄求不懂他一个工部的官儿咋知道这么清楚。实际当然没死那么多。 后来甚至连已埋葬尸首都挖出来重新统计了。最终做出阵亡四十名,失踪十一名,伤一百四十九名的报告。 而且此战还打死了东土默特部二首领,大功一件呀——这事还是新任宣大总督王象乾派人去土默特部问抚才得知。 两边都你死我活的开打了,还慰问个求啊?闹不懂。 …… 去年建奴破墙入关,兵临城下。崇祯皇帝归罪于兵部尚书王洽,将他下狱弄死。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都死求了,何论袁崇焕…… …… 沁水王洽是万历乙酉举人,刘东星女婿,隐居不仕。当初李贽在他家盘桓数月。王洽祖母九十大寿,李贽写过贺词。 王老汉年纪大,要奔七了。李自成跟他讨论了会儿学术,告辞离开。 离开上庄村原路返回,过中庄村。 此村有李氏,亦商亦宦。初以铁货发家,到嘉靖年时既已富甲一方。出资修建于村旁的寺庙和书院花费银子数万。 之后百余年,李氏历代均有高官。 隔壁王国光也曾在李氏书院读书。 李氏大族,共分四房,各房独立。 李自成跑了两家,连吃闭门羹,遂罢。 方圆几十里内有头有脸的富商缙绅实在太多,山西老西儿们真真不得了。 李自成转不过来,只能挑要紧的拜访。 出了火龙沟,沿沁河北上几里到屯城。 村子因白起长平之战中在此屯兵而得名。 李自成扣响了张家大门。 张慎言是王国光外孙。 他在阉党编制的《东林党点将录》中名列第九十五位,绰号地猛星神火将。 天启时,张慎言被弹劾盗库银三千两,发配肃州(酒泉)戍边。 两年后崇祯上位,将他召回,官至刑部侍郎。然后建奴入寇。 去年,山西巡抚耿如杞和总兵张鸿功分别带兵入卫京师。按照规定,军队到达汛地的当天不给开粮。结果山西兵三天调了三个地方驻守,三天没有领到口粮,遂一哄而散。 三日三调事出有因,和袁督师有关。老袁在蓟州遣散援军,导致张鸿功的5000晋军被这些遣散回去的原军挤得没驻地了,只能连换三个地方。 然后在明朝奇葩补给制度下就悲剧了。结果不光是张鸿功掉了脑袋,把山西巡抚耿如杞也坑死了。 耿如杞入狱。张慎言审理老耿一案,为钦犯辩解,被崇祯罢官遣归。 张老汉在书法上与董其昌齐名,思想上对李贽极为钦佩。 他同样认为“人之所欲即天理”,反对道学家们鼓吹的“存天理灭人那个欲”。 有明一代,理学发展可谓登峰造极。 巍乎岸然的道德之士在台面上天天喊着“存天理去人那个欲”,但民间广布流传的却是春那个图、房那个术和各色咸那个书。 台面上的道学先生,大多数不过是穿禽着兽的衣冠禽那个兽。 尤其晚明时期,一般男人的枕边大约…… …… 《肉》还要等几年,作者正忙着考秀才,顾不上写。 别说一般士绅,就连张居正高拱徐阶的暖阁里许多器具…… “二八……”,谁受得了?! 而且这年头还盛行恶心的……连带“小朋友”这个词都被毁了。 “苏州三件好新闻:男儿桌条红围领,女儿倒要包网巾,贫儿打扮富儿形。” “余乡二三百里内,若辈皆好穿丝绸、绉纱,且色染大类妇人。生员读书人家,尽为女人红紫之服,此乱象也。余每见惊心骇目,近日改得古诗一首:昨日到城郭,归来泪满襟。遍身女衣者,尽是读书人。”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如果说这是异装屁,人家未必搅基,…… …… 这陋习一直延续到清代。 琉球人的官话课本都有记:“兔子,北京的话;契弟,福建的话。男那个风的人,好男那个色也。”2大清禁止年轻女演员登台,加重了风气。 《得泰船笔语》—— …… …… 李自成顺利进了张家大门,跟主人又谈了一通李贽。 张老汉颇有偶遇忘年交的喜悦。 两人一起吃罢午饭,茶泡上。 李自成开口道:“在坦诚相待之前,晚生先讲个小故事。很短。” 张老汉颔首微笑。 “到崇祯十二年,皇帝想起老先生了,下诏起用为工部侍郎……” 张慎言眨巴眨巴老眼,欲要开口,李自成摆摆手,“听我说完。” “十三年,迁南京户部尚书;十四年,南京吏部尚书。十七年,流寇陷阳城,你儿自尽……” “……”张慎言傻住了。 “也是在那一年,皇帝自挂东南枝……” “妖言惑众!尔竟……咳咳……”反应过来的张慎言怒不可遏,气得直拍桌子。 李自成继续说道:“接下来福王即帝位于南京……不是现在的福王,他会被我弄死,是他儿。” “稀里哗啦!”张慎言抓起茶杯摔在地上。 斗彩鸡缸杯啊!李自成好心痛。 不过现在算不上天价。 《神宗实录》:“御前有成化彩鸡缸杯一双,值钱十万”。大约也就50两银子一个; 《万历野获篇》:“成窑酒杯,每对至博银百金”。50两银; 清初《曝书亭集》:“至鸡缸非白金五镒市之不可”。50; 康熙《在园杂志》:“鸡缸一对,价值百金,亦难轻购,本无多也”。同样50。 斗彩鸡缸杯上百年都没涨价,换算一下也就值五六千斤大米。 张慎言怒摔杯子,旁边伺候的丫鬟回过神后急忙跑了出去。 李自成先把自己杯里的茶倒掉,空杯揣进怀里,“这是酒器,喝茶不合适。我帮你保管。” “……”张慎言目瞪口呆。 大统领再说道:“书接上回。南明小朝廷内讧,你不愿干了,辞官。可是你已无家可归。尊夫人会带着孙儿前来投奔。一家人生活窘迫。” “战火很快烧到长江南岸,几个月后建奴攻破南京……” “建奴?”张慎言失声大叫。 他曾在抚顺做过监军道,那时候还是老奴当家。 “然后你背疮发作,旋即病死。冬天,尊夫人带着孙儿扶柩北还,回到屯城。你和谈以训关系不错,他从京师回家,特意绕道来祭拜你,结果也死在半路了。”1谈迁,原名以训,明亡后改名迁。后文提前改,顾炎武等人同。 “还没完。你侄孙张泰如官至浙江巡抚,显贵?!鞑子的官。” “张泰如?那是我亲孙!一派胡言!” 张慎言又气又急,拍着桌子憋得满脸涨红。 李自成想了想,“哦……那是我记错了,要不是张泰交?” “没有这个人!”张慎言气的又拍桌子。 李自成笑,“那就是还未出生。” 此时张慎言的儿子听到动静赶过来了。一看这场面,他立马上前挡在老父身前。 “哪里的野头陀!?休得放肆!来人来人!” 张慎言把儿子扒拉开,看着短毛,“后生,之前观你言语,条理清晰,思路敏捷,并无疯癫迹象。何以对老夫口出狂言?” 李自成叹息,“实在话,我也不愿耍这些小把戏。你以为是口出狂言,却不知是命中注定。” 张慎言冷笑,“既如此,敢问贵客前程?” 门口冲进来两个家丁,张履旋摆摆手,让他们先侯在门外。 李自成抬头望向天花板,苦笑,“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看到了光明。后来,后来眼睛被戳瞎了……” 大统领感到深深的无奈,“原本,京师被我打破,可没想到山海关却投了鞑。唉,老子干不过辫子军!我是一路逃窜啊,最后或许是被一老农拿锄头敲死了。” “……” 张家父子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接话。这短毛疯癫了?京城都能攻破,再怎么落败也不至于被老农拿锄头敲死? 李自成轻轻的拍两下桌子,“世事无常啊!去年二月二,赵某开了天聪,得了慧根。前尘后事历历在目,三教九流之学问了然于胸……” 张履旋忍不住发问:“那你看我二胎是男是女。” 张慎言怒瞪儿子一眼。 李自成笑,“我来之前,你命中只有一子。” “那之后呢?”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现在就上天?” “天降伟人,若不显露些神迹,你们是不会信的。” 李自成起身,从地上捡个碎瓷片,撸起袖子,对着胳膊又扎又划。 “……?!”张氏父子眼睛瞪的老大。 李自成扔掉瓷片,拍着脖子道:“来,不信再拿刀往这儿砍。破个皮我送你十万两银子;反之你给我一万就行。” 张慎言急忙往后一靠,“老汉两袖清风,没钱!” 张履旋不信邪,捡起碎瓷片在大统领胳膊上捣鼓一通。 自然连个印子都留不下。 “没有道理啊!” 张履旋抓着碎瓷片往自己胳膊一划。 “我透!” 剧痛传来,血流如注。 张老汉怒骂:“瞎里疙瘩货!” 李自成放下袖子,云淡风轻,“承惠一万,谢谢!” 张履旋捂着胳膊,“啥?” 张老汉一脚踹过去,“次怂!还不去包扎?” 张履旋这才反应过来,一溜烟跑了。 李自成转向张慎言勾勾手指,“一万银子,谢谢!” 老汉眯眼笑,“呵呵!” “还是不信?” 李自成一撩衣摆,重新坐下,“拿纸笔来!我给老先生写下崇祯朝实录,提前看看大臣们都上了啥题本。” 张慎言手抄袖子里,又靠住椅背,“难不成真有星宿下凡?老夫不信。” 大统领自顾自说道:“眼下革命军有精兵三万,万事俱备,只欠个宰相。” 张慎言继续摇摇头,“老夫还是不信……你且坐着,我先去看看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第36章 你啊,还是太年轻 张慎言去了一会儿,再次回来落座,新茶端上。 他那个傻儿无恙。 笔墨纸砚摆开。 “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见真空。” 李自成边说边挥毫泼墨,没写崇祯实录—— “中和癸卯春三月,洛阳城外花如雪……” 《秦妇吟》作于黄巢攻破长安时,这首唐代最长的叙事诗和《木兰辞》、《孔雀东南飞》并称为“乐府三绝”。 因为种种原因,韦庄晚年讳言《秦妇吟》,撰《家戒》自禁此诗,并向各处收回抄本。致使历代徒知其名,不见其诗。 重见天日要等洋鬼子掠夺敦煌莫高窟了。 “《秦妇吟》?果真是原作?”张慎言激动的老泪横流。 李自成放下毛笔,“至少以晚生的水平编不出来。” 张老汉边擦眼泪边说道:“后生可畏!焉知不能作伪?从陕西蒲城开始,你的诗书时有耳闻。当的起才华横溢!” “啊?”李自成大惊。 张老汉得意的笑,“意料之外?普天之下有几个不是和尚的短毛?这短毛还是陕西人,又有才,兼是纪律严明的反贼大统领。找的出第二个?” 李自成倒吸三口凉气,“这可有些糟……” “慌了?怕枪打出头鸟?”张老汉一脸戏谑。 “啊?”李自成再惊。 “呵呵!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枪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 语出大统领《新编增广贤文》。 绛州的韩家兄弟刊刻发行之后都没给李自成版权费,虽然不要脸短毛也是抄的。 李自成稳了稳心神,喝了口茶,淡定道:“有些鸟儿来到世间,只为秉承真理做事,而不是专门躲枪子儿的。” 张慎言指着桌上墨水未干的字迹,“何为真理?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与天下百姓为敌,就是真理!” “啊?” “额……口误,说反了说反了。” 张慎言摸着胡子叹道:“老夫真没想到你能寻到府上。革命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连历代官军都做不到十分之一。” 前几月官军来剿贼,牛世威部路经润城、史山等处,因军纪涣散,兵丁四处抢掠。本地乡勇疑兵为贼,飞砖乱石拦截阻挡。官兵畏,不敢相敌…… 地主老财们对“鬼子”唯唯诺诺,对“8路”重拳出击也就算了,对“国军”同样重拳出击呀! 张慎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革命军纸钞,抖了抖,“上面写的纲领和路线何解?” 李自成按捺住兴奋之情,详详细细解释一通。 张慎言听完后直摇头,“你呀,毕竟还是太年轻,想的太简单,不懂时势。天子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李自成没辩驳,先拱手道:“恭喜老人家压中了一半崇祯七年殿试考题。‘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可?’” “……”张慎言呆滞。 李自成又说道:“国朝太祖有言,‘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 张慎言也不好直接反驳朱元璋,只说道:“你怎么不想想‘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有吗?” 老汉起身离座,背着手踱了两步。 “唐代以前,地方多由世族门阀把持;宋以后则是土豪士绅,也可以称之为‘乡贤’。为何?你以为皇帝真能一言九鼎? 后生,你要明白一点,想要天下太平,自上而下的皇权和自下而上的绅权,缺一不可。” 前吏部尚书赵南星说,“乡官之权大于守令,横行无忌,莫敢谁何。” 比如现礼部侍郎王应熊,他弟王应熙在老家四处巴县为所欲为,乡人控告他480条罪状,赃私至170多万两。 还有大学士宜兴周延儒、乌程温体仁、都御史乌程唐世济、翰林宜兴陈于泰,他们的家人子弟在家乡都以横暴违法着名。116年周延儒被崇祯勒令自尽;10年温体仁病死;9年唐世济坐罪戍边,后投清;6年陈于泰被革职,未投清。 可见缙绅声势之煊赫。 即使本人廉洁正直,门生子弟及豪奴倚势为奸也是难免的事。 赵南星好友,现南京礼部右侍郎、代理尚书职务的钱士升说:“士大夫居乡,止宜闭门不闻一事。若欲作好事,便开罪端。盖身非有私,而因缘旁人安能预察而尽中启也!”2状元出身,致仕归乡后举兵反清,事败削发为头陀。 旁人假借声势,敲诈乡民,缙绅自己还不晓得。 张慎言说到这里连连叹气。 《明太祖宝训》里朱元璋说:“元季君臣耽于逸乐,循至沦亡,其失在于纵,元实非宽也。” 最后大明同样走了“失在于纵”的老路。 纵观元、明,除了明初,整个元明两代简直就是士绅地主官僚们的天堂,他们压根无底线无节操,人人都在进行一场狂欢盛宴。 崇祯上台之初儒臣说什么他就干什么,被东林群贤称之为“圣主明君”。后来皇帝发现这帮家伙太会糊弄人了,这才大开杀戒。 可惜,无力回天! 或许不能说是几十万鞑子征服了明朝上亿人,应该是明末官僚士绅们拉鞑子入的伙。因为再让崇祯瞎折腾下去真的就官不聊生了,李自成打破北京后也不跟他们合伙,那就引入外部经理人。 官僚士绅认为投降了大清也可以活的很滋润,甚至幻想着能过上元朝时的好日子。 “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 看上去没地位,但不影响臭老九们在大元过得非常滋润。因为当时地方几乎是士绅自治,他们是真正的土皇帝。 大明官僚士绅们想的很美,再然后,咱大清就来了。 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屠刀走来了…… 大清把他们的钱粮抢了,把他们的女人睡了,再顺便屠个城。不听话的杀,写错字也杀,还有哭庙案、奏销案,士绅们跟条狗一样趴在地上唱征服。 有时候跪舔也没用。 比如钱谦益门生谢三宾,被老师把相好的柳如是抢走就不提了,他不光给大清当了带路党,还举报了几次反清密谋大案。 结果呢,因为谢三宾有钱,就被当成反清共犯抓捕,榨干后才放出来。最后弄得钱财没了,名声臭了,孙子都不认自己了。5谢三宾在巡按山东兼军前监纪任上平孔有德有功。他儿子在京城被李自成追赃。 士绅地主们认为主圣臣贤,换个主子打工的梦想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于是,那些人中的代表,比如水太凉和吴梅村,他们前半辈子骂大明,后半辈子羞愧难当,又暗戳戳的反清复明。觉得死了以后无颜面对祖宗,哭的嗷嗷叫,整天怀念大明的好。 …… 李自成问:“老先生,你有没有鱼肉乡里?赋税交齐了没?” 张慎言一甩袖子,怒目短毛,“胡求扯!” 他定了定神,顺了顺气,又说道:“老夫既与你有缘,在这里大发慈悲教你两句不传之秘。 欲成大事,你要分清谁是敌谁是友。你要把敌弄得少少,把友弄得多多。至于是非对错,那是另外一回事。不然东林党为何势大?” 说白了政织其实非常简单,你是镖客,身边任何人都是小鸡。 飘客和鸡是什么关系?纯粹的利益关系。所以表子无情,戏子无义。 只要你能满足部分人的利益需求,同时对任何人都无情无义,却要逢场作戏,假装有情有义,你就具备了当高等政克的条件。 当然,这是对绝大多数墙头草来说的。也有些冥顽不灵的迂腐之辈—— 朱元璋在元末明初甚为当时的理学大儒们所轻视,譬如杨维桢、陶宗仪等江南名士,皆坚辞朱元璋征召,不仕明朝而尊蒙元朝廷为正朔。 有些人不用明朝年号,甚至始终视明朝君臣为贼。就连做了明朝官的一些士大夫在私下仍旧对元朝持同情态度,比如刘伯温等;有些人不经意间还流露出对元朝的惋惜和对明朝的鄙视之情,比如叶子奇等。 这种腐儒就不必计较了。 朱元璋有“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大义名分都这样,更别说李自成这种“流寇”。团结多数即可。 一番话让李自成频繁点头,他虚心聆听。 张老汉继续道:“你大概也熟读史书。宋代有这么一场君臣对话。咱挑要紧的说。” “‘安石曰:法制具在,则财用宜足,中国宜强。今皆不然,未可谓之法制具在也。 彦博曰:务要人推行尔。’” 张老汉盯着短毛,“听懂要害没有?” 李自成点点头,“治国就是治吏!所以才要发动群众,不然官僚士绅就会永远骑在百姓头上!士农工商……” 士农工商,士为四民之首。因惟士能代表理想,而率先之,宏扬之,又固守而勿失之。此士之一流品。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简单说,士人是三代表五代表之类,士人应以天下为己任。可当前还有几人能做到? “问其师,曰孔孟也;问其书,曰经传也;问其所学之道,曰仁义道德、忠孝廉让也;问其志,曰以为利也。 水旱频仍而不知恤;疮痍宛转而不知矜;坐糜廪食而不知羞;负赤子父母之望而不知省……与世之盗贼等耳。” 李自成洋洋洒洒一通,最后怒道:“……老汉,你说就这种龌龊之辈,我还要把他们供起来?我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不应该把他们打翻在地?我还要再踩他们一万脚!” 张慎言一撇嘴,“这可谓想入非非了……” 谋官卑如鼠,得官猛如虎。 官字两张口,喂饱上面那个,下面才有的吃。想从上面那张口里抢食喂下面那个嘴,痴人说梦。 治吏喊了上千年,可是谁又治好过? 权力是最好的那个药。人家提弓上马蓄势待发,你若喊一嗓子叫停,谁不急眼? 你一张嘴就是家国情怀,人家失去的可是真金白银呐。 靠个人道德?有几人是海瑞? 靠严刑峻法?朱元璋都“剥皮实草”了,贪官污吏仍然前仆后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百姓没有权利,他们也不知道怎样使用权利。你敢交出去?你可以看不上旧士绅,你可以自己培养人才。然后呢?结果还是出来一代新士绅,毅种轮回罢了。 甭管哪朝哪代,人家士绅永远是爷! 张慎言长篇大论一番。李自成如小学生听师长训导一样,苦着脸挠头不语。 即便是满清,入关重新分配利益之后,很快就跟士绅同流合污了。毕竟八旗才有几个兵,不拉拢士绅怎么办? 乾隆能不知道他爹改革的意义?可是再继续胡整下去,弄不好人家官绅又要换经理人了。他只能暗搓搓的搞些“文字狱”,杀一杀那帮人的气焰。(只是其中一个原因。)1雍正“朕览本朝人刊写书籍,凡遇胡、虏、夷、狄等字,每作空白,或改易形声……殊不可解。揣其意盖为本朝忌讳,避之以明其敬慎,不知此固背理犯义,不敬之甚者也。嗣后临文作字,及刊刻书籍,如仍蹈前辙,将此等字空白及更换者,照大不敬律治罪。” 士绅很难办!李自成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曾经朱元璋也发动群众了。 《大诰》说:今后布政司、府、州、县在职的官吏员,赋闲的官吏,以及城乡中那些老奸巨猾的顽民,若胆敢操纵词讼、教唆犯罪、陷害他人,勾结官府,危害州里,允许当地的贤良方正、豪杰之士将这些人抓起来,绑送京城。如有人胆敢中途邀截,则枭首示众! 看上去,朱元璋让屁民翻身了? 怎么可能。 朱元璋有很大的功绩,但政绩也就那样。 他只把自己朱家人当作人。至于之外的存在,无非是猪狗和牛羊的区别罢了。“代天牧民”嘛!牧的就是猪狗牛羊。 所以自己养的狗咬了自己养的羊,朱元璋还是可以打狗两棍子为羊出气。 朱八八最根本的立场和出发点还是维护家天下,其他的都是顺带。 不然他为啥不把混账儿子们剥皮?他要真是爱民仁善为啥要弄一堆贱籍?为啥跟曾经的敌对势力区域百姓歧视性收重税?老朱干的龌龊事多了去了。(后面会洗地,别骂扑街) 虽然朱元璋屡次重申:“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后世敢有言改更祖法者,即以奸臣论无赦”。 但他去世的第二个月,建文帝就暗搓搓的废了《大诰》,“发动群众”这张皮干脆也不要了,弃如敝屣。 …… 张慎言又语重心长道:“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其祸患必至也。” 他长叹一声,“天下大同固然美矣,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革命军的纲领路线说归说,真照那么做,不智!何况根本办不到!” 李自成问:“老先生,晚辈还是想试试,可有好法子赠我?” 张慎言笑了笑,“老夫充其量是个狗头军师罢了,要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还有你什么事啊?! 今日老夫以长者的身份就那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如此而已。” 李自成一揖到底,“多谢首辅老先生教我!” 张慎言慌的往后一跳,甩袖道:“扯求淡!你这短毛不要拉我下水。老汉五十多的人了,只求安度晚年。” 李自成再作揖,“黄忠六十岁跟刘备,姜子牙八十为丞相,佘太君百岁才挂帅。先生何敢言老?” 张慎言回到桌旁坐定,“不用拿这些话挤兑。说破天去老夫也不可能随你出山,顶多是坐等革命功成!来,喝茶!” 李自成很难过,跟着坐下。 他润润嗓子放下茶盏,想了想,反问道:“因为食君之禄,所以忠君之事?可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是天下百姓供养?” 张老汉道:“即便卓吾(李贽)复生,八成也不会随你造反。你可以认为是气节操守,或者旁的什么,随你怎么想。” 李自成不太同意,“卓吾先生时,天下还算富庶,他老人家要是看了现在的光景,大概早就跳脚造反了。” 张老汉送短毛一个冷哼,外加鄙视的微笑和蔑视的眼神。 李自成又欠身问:“晚辈自认有经天纬地之才,革命必会成功。但眼下急缺得力人手,不知老先生可有良策?” 张慎言呵呵一笑,“等你打的官军屁滚尿流时,士绅自然会蜂拥而至。” 李自成气愤道:“一群腌臜泼才!老子要发配他们去西伯利亚种山药蛋!” 抛开这个话题,两人又闲聊了半晌。 临别时,张慎言问:“你果真刀枪不入?” 李自成笑,“然!” 张慎言琢磨了下,又问:“障眼法?” 李自成笑,“然!” 张慎言怒,正要发作,李自成大笑而去。 “你真能预知后事?”张慎言紧跑两步,扶着门框追问。 李自成回眸一笑,“然!” “孽畜!”张老汉捶胸顿足。 李自成走了几步,忽然去而复返。 “明日想去拜访孙老爷,容后生在此凑合一晚。” “柴房还有一间,住不住?” “行!” 张老汉真把李自成安排去柴房了。 又再次送了壶“加料”茶水…… 张慎言回到屋里越想越气,拍着桌子叫道:“去唤二老爷来!” 稍顷,他弟来了。 大老爷无名怒火起,“你孙子不许叫张泰交!” 二老爷皱眉不解,“娃都没成婚,哪来的孙?” 大老爷拍桌子啪啪响,“老子不管!你要敢起名张泰交,老子就敢把他扔茅坑淹死!” 第38章 大明混账王八迟早嗝屁着凉 孙鼎相大概是想通了,于是开口问:“老弟可有妙法,让皇帝赦还老汉长兄?” 这个真没有。 李自成说道:“塞外苦寒之地,孙老先生又年届古稀,若不及早请回来安养,那就是七年九月四日的事。”1 “……”孙鼎相没听懂。 张慎言担忧道:“此话当真?” 李自成点点头。 张慎言揪着胡子说道:“我可不愿死在外头。短毛,你昨晚说的我是死在宣城?” 李自成点头,“对,入祀敬亭山五贤祠。逝后五十年,你侄孙张泰交时任江南学政,往宁国府主持岁考。宁国学子摩肩接踵,随从学政登山,对你进行了一次集体膜拜。” 张慎言猛拍桌子:“屁屁屁!再胡几把说翻脸了啊!老子死在宣称就够糟心了。” 李自成笑道:“也有好处嘛。你结识了当地沈寿峣等名士;和仙克瑾结为姻亲;和赶来求学的谈迁悠然林下……”2仙克瑾曾是山西巡抚,崇祯三年陕西农民军入晋,老汉移镇汾州,被乱民刺伤,告老还乡。 张慎言愁得直摆手,“行了行了,别说了。老子这辈子都不去宣城。” 孙鼎相听得一头雾水,“藐山老弟,你说什么瞎话?你跑宣城作甚?” 张老汉唉声叹气,“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接下来他把李自成来历、本事详细讲述了一番。 孙老汉听的一惊一乍。 “这……” 孙鼎相来来回回瞅着张慎言、李自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自成坚定道:“天下乱相已显,欲拨乱反正,非解放全中国不可。” 孙老汉问:“何为解放?” 李自成答:“解民倒悬曰解;放伐桀纣曰放。此谓之解放。” 张老汉挠了挠头,抓住个虱子,嘎巴捏爆。 他慢慢道:“我是不会造反的,但也不反对举旗。叔享兄,你是个什么章程?” “我……” 孙老汉受的冲击太大,一时半会儿脑子跟不上。 张老汉转头说道:“短毛,天下再乱,总有个稳妥去处?我也不愿死在外头,潜居历山如何?” 李自成笑道:“欢迎之至!” “……”张老汉懵了。 “不瞒你说,历山是我老巢。”李自成补充一句。 “那我去王屋山!” “也好。我正在那边勘察地形,准备选址立寨。” “太行山!” “一样。” “岂有此理!不给人留活路?” “看老先生说的,您是晚辈的上宾啊!” “屁!” “粗鄙!” “嘁!”张老汉一扭头不愿搭理了。 这时孙老汉已经回过神,搓着胡子问:“小兄弟打算怎么接回我大哥?” 李自成道:“花重金打点,弄个替身假死。不过那也要老先生愿意才行。” 孙老汉犹豫了下,“我也吃不准,姑且派人传信探探口风。” 张老汉瞪着眼惊讶道:“叔享兄,怎么?你这是准备上贼船了?” 孙老汉怒目,“屁!就你精明!?你都不上凭什么撺掇我上?” “那你……” “那是我亲哥!我能眼睁睁看着死在外头?” “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你敢违命,就是犯上作乱!” “去他吗的!老子不做杨文孺!”2杨说“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 张慎言忽然哈哈大笑,“看!皇上诏你出仕,你不就。老弟早知你脑后有反骨!” 孙鼎相吹胡子瞪眼,“你也不是好鸟!你没拍过魏忠贤马屁?” 张慎言怒:“你侮人清白!” 孙鼎相怒:“你胡搅蛮缠!” “……” “……” 李自成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喝着茶,坐看俩老头儿斗嘴。 张慎言大叫:“有本事你反一个?” 孙鼎相大叫:“大明混账王八迟早嗝屁着凉!有本事你也反一个?” “好好好!佩服佩服!” 张慎言转头对李自成一笑,“这老汉虽然年纪不小了,给你当个宰相也凑合。” “……”孙鼎相傻眼了。 老汉抬起颤抖的手指点着张慎言,“你……你……我……我……” 他气急之下甩袖而去。 李自成有些不好意思了,“先生,是不是太过了?” “哎哟哟,老夫大费周折还不是为了革命事业?你个短毛倒埋怨我?” “不敢不敢……”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李自成无语。 张慎言忽然奸笑起来,“来,跟我一起倒数十个数,十……” 刚数到五,孙鼎相返回来了。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出去?你们出去!走走走!” 李自成急忙迎上前,“老先生息怒,且宽坐。容后生讲个孔圣人的故事。书上没有……” “话说孔夫子周游列国,途中被一凶汉拦住去路。 问:一年几季? 子曰:一年三季,春夏秋。 凶汉满意而退。 众弟子不解,问师因何四季改三季。 夫子曰:凶汉乃屎壳郎成精,每年冬季入粪堆,其一生只见三季。所以这种屎蛋变的货色,别跟它较真。” 孙鼎相、张慎言开始真以为后生要讲圣人故事,结果是这? 孙老汉一指张老汉,笑道:“这种屎蛋变的货色,我不跟它叫阵!” 张老汉回道:“你才屎蛋变的!” 眼看俩老头又要争论,李自成急忙把他们各自拉开。 张老汉气未消,一指短毛,“你这颗屎蛋!从哪抄的?” 李自成脸上不动声色,心下暗惊。 张慎言喝口茶,翘起二郎腿,“短毛,你自诩后知一千年,甚至连内阁奏本内容都知晓。我私下一琢磨啊,那后世名宿大作是不是也知晓?然后你就抄来了?” 这老白菜帮子还真精明! 李自成答:“然!” “咳咳咳……”张慎言被茶水呛的直咳嗽,“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李自成回:“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嫂数百年。” 孙鼎相一竖大拇指,“不愧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张慎言掏手绢擦擦嘴角,“重阳刚过,以此为题再抄一首来听听。” 李自成脱口而出,“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孙鼎相不由抱拳,“后生可畏,吾衰矣!” 张慎言摇头,“我还是不信。” 孙鼎相鄙夷道:“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了。后生有才,大方承认又如何?” 张慎言唉声叹气。眼前这短毛果然成了精? 第39章 我有十一座红夷大炮 “保境安民,除恶惩奸,维护天下太平的重任我担了。” “我希望这世间充满博爱自由,再无压迫束缚;我希望人人生来平等,再无贵贱之别。” “我希望全天下老百姓食有饭吃、劳有所得、学有所教、病有所医、住有所居、老有所养。” “……” 李自成从饭前说到饭后,叽哩哇啦一通,两位老汉频频点头附和,但就是不愿上贼船。 人家都是做过高官的,还一把年纪,能认同革命军的理念就够开明了,至于被撺掇加入革命军,想都别想。 李自成嘴皮子都说的上火了,好说歹说之下,他们才愿意少许的出把力。 张慎言、孙鼎相答应呼朋唤友,不过邀来之后就看短毛能不能说服他们了。后面的事俩老头儿不掺和。 李自成大喜过望。 这年头有功名又做过官的人,亲朋故交遍天下。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总会有些狷狂之辈以及怀揣小心思的人愿意上“贼船”。忽悠一个是一个。 南有东林书院,咱北边可以在端氏镇建个榼山书院。 留几本《榼山主义宣言》、《榼山思想》、《榼山理论》、《资政新篇》、《天朝田亩制度》等等让他们学去。 以后就是榼山党。美滋滋! 也就是李自成没后台,不然把历年科考题一漏,起码半个天下的进士都是革命军的人。奈何这年头你文章写的再出色,主考官不点头,你就当不成进士。 三人闲谈几句后,两位老汉又说,既然短毛自诩保境安民,那么去剿灭附近的小寇天经地义。 空仓岭,古长平之战的第一道防线,秦将王龁在此击溃赵将廉颇。 地名出于白起诡运米置仓于此以绐赵括。(那时候白起还没来,应是王龁;赵括在后方未起,骗的也是廉颇。) 山左峭壁右陡涧,中路一线商旅通衢,为沁水至高平官道。 因当地频出土匪,万历三十四年建石城一座,东西设二墩台。高平出工,沁水出石,合计用银五百一十一两。 空仓堡有民房五十楹,编夫四十名,置巡司戍守,以时巡徼。 可是之后空仓岭商道仍然没有安宁。“巨盗出没其间,劫掠行旅,由来无一人得脱者。” 因为空仓北面还有座老马岭,山高林密,地势险要。 元好问有诗: 仙人台高鹤飞度,锦绣堂倾去无路。人言马岭差可行,比似黄榆犹坦步。石门木落风飕飕,仆夫衣单往南州。皋落东南三百里,鬓毛衰飒两年秋。 元朝时还没土匪,不过近几年老马岭上盘踞了一伙强人,大杆头绰号“老马”,手下喽啰上百。 空仓山巡检司也不干事。“问之高平,则曰沁水界也;问之沁水,则曰高平界也。彼此互诿,不任司捕,盗之伏法者百无一二。” 张慎言意味深长道:“短毛,你要为民做主啊!” 李自成一拍桌子,“剿!” 张慎言又说道:“短毛,你这一天天的到处流窜也没个踪迹。想坐而论道机会难得。把好诗好词再抄几首来!” “……” 唐人和宋人几乎已经把诗、词写尽,再想出脍炙人口的篇章难上天。 后人使尽浑身解数也难辟一条新路。所以元代传世的多是散曲,明清出名的多是小说。 李自成反正已经是神棍了,也不忌讳,开始挥毫泼墨…… 赠涧泉居士《贺新郎·读史》——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赠藐山先生《咏泰山》—— 远看泰山黑糊糊,上头细来下头粗。 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张慎言拿着《咏泰山》大呼小叫,连说不算。 孙鼎相夸赞一番《读史》,却琢磨不通“人猿相揖别”为何意。 李自成又发愁了,“这个么,很复杂,三两句说不清楚。反正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从会用工具会思考开始,跟猿猴区别开了。” 孙鼎相想了想说道:“曾看《汉书西域传》,有唐人注解,说胡人‘其形最异,青眼赤须,状类猕猴,本其种也。’可见蛮夷与我中国人物大有区别。这‘人猿相揖别’倒也恰如其分。” 唐代气候好,阿穷汗那一片还有鳄鱼老虎呢,当时人种或许是纯种洋鬼子? 巨唐时,大户人家不包几个洋马,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还有昆仑奴、新罗婢,富贵人家标配,美的很。 可惜大美西域丢掉八百年了,那条路越来越难走了。再次设立安西都护府还要靠李自成。 张慎言可不管人和猴的事,扯住短毛不放,非要他再来一首正经诗词。 李自成笑道:“《咏泰山》就挺好,裱起来挂上。开国皇帝亲自为你手书,祖坟冒青烟。” “扯求蛋!”张慎言气红了脸。 李自成搓了搓手,“诗词有甚好看的,你晓不晓得除了《今文尚书》、《古文尚书》之外,还有一部《尚书》?想不想看?” “啊?”两位老汉大惊。 《尚书》做为儒家五经之一,地位没的说。 孙鼎相急切道:“朱夫子就曾辨疑,时人也多有考证,难不成《尚书》真有假?” 李自成笑,“孔子能删改,梅赜自然也能,说不准他还瞎编了几篇进去。” 张慎言一把抓住短毛,“拿来我看。” 李自成一摊手,“我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哪有空写啊?” “啊?”两位老汉又惊了。 张慎言在短毛脖子上砍了两手刀,“一天天的尽瞎扯!给老子做诗来!” 李自成眼看走不脱,笑着说道:“学生十五六岁时有一篇七绝习作,应付下差事。” 老李提笔写下——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张慎言评价说好是好,小小年纪霸气侧漏,不过不算。再抄一首正经的来。 大统领只得再抄一首—— “万千风雨逼人来,世事都成劫里灰。秋老干戈人老病,中天皓月几时回。” …… 安歇一晚。 第二天李自成沿沁河上行,走不远就就到了窦庄。 墙头上瞬间铜锣乱响。 “短毛诈尸鬼又来啦短毛诈尸鬼又来啦……” 张道濬登上墙头一看,外面果然是个短毛。 “乱贼!我便是张道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从雁门关私自潜逃,不怕上面治罪?” “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给宋统殷送了多少银子才买通?” “鼠辈休要胡言!抚台青眼有加,张某现为军前赞画。” “原来军前就是你自己家啊?明白!” “短毛,你要是没甚正经话,赶紧滚!” “老子仰着头说话不累么?你倒是请我进去喝个茶啊?!” 让贼首进庄是不可能的,万一被他打探去底细怎么办。 张道濬想了想,在城门洞里安置下桌椅。 “你的匪号是威震天?可怜鼠辈连名讳都不敢报!” 李自成拱手,“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大统领,赵得胜,字润之,号介石,别号中正居士。” “中正居士?就你?哈哈哈……”张道濬直拍桌子,笑得乐不可支。 李自成跟着笑,“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张道濬往椅背一靠,“有话直说。我可懒得问你‘谁能当之’。” 李自成喝茶酝酿一下,开口道:“此来只为打听一下,袁崇焕到底有没有投鞑叛国?” 张道濬诧异道:“你一个反贼,关心他作甚?” 李自成答:“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 张道濬厌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在我这里卖弄。” 李自成放下茶杯,“那咱谈正事。深之兄在崇祯二年三月上了《自劾疏》……” “哦?你如何得知?”张道濬大感意外。 《自劾疏》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外面不可能抄录出来。 “这个咱们留到最后再说。小弟想请教,深之兄那一疏是作秀呢还是真情实意?” “作秀是何意?” 李自成挠挠头皮,“那换个说法,是以退为进还是显摆自己?” 张道濬摸着胡子笑而不语。 李自成扫一眼左右,“深之兄,话出你口入我耳,再无第三人知晓。咱坦诚相待行不行?我自有好处给你。” “呵呵,什么好处?” “后面再说,咱一步步慢慢来。” “我凭什么跟着你的步子走?” “……” 我糙!李自成怒火中烧,直想跳起来一拳打死他。 “我有十一座红夷大炮!四十二座弗朗机!七十七座虎蹲炮!” 张道濬盯着短毛良久,缓缓说道:“《自劾疏》么,你既然是明白人,当能看出我意。那也不必多提了。” 李自成点点头,“那小弟就理解为,深之兄怒骂满朝大臣蠢如驴,平辽报父仇没指望。皇帝要么改弦易辙,要么就准许你辞职。你不陪他们玩了。” 张道濬笑而不语,端起茶盏抿一口。 李自成打个响指,“好!再请教第二项。” “你在《自劾疏》里说了有边关将领倒卖粮食,私下议和。然后在去年八月所上《纠欺罔奸党疏》,又重提之前‘具疏自劾,其紧要八语:斩岛帅,庇私人,借盗粮,持和议,俱一一指明。’ 小弟想知道,袁崇焕确实倒卖粮食了?” 张道濬歪嘴笑,“卖给蒙人是为了以示天恩,拉拢他们。至于这张蒙鞑子皮下面罩的是不是建奴,谁在乎?” 比如,喀喇沁部夹在林丹汗(虎墩兔)和后金(建奴)之间,两边都不投靠的话等于自杀。1虎墩兔又译呼图克图,那啥的尊称,比如哲不尊单巴呼图克图。乾隆就不准哲布遵丹巴就地转世,干了件好事。 因为喀喇沁谁也打不过,也不能指望明军会救援。内喀尔喀五部就是例子,在后金和林丹汗的夹击下土崩瓦解。(喀喇沁和林丹汗结仇经过——虎酋差夷往来张家口卖马买货,哈喇慎家往往截夺其货物而杀之;赴喜峰口领赏贸易,三十六家截劫亦如之。虎使人讲说,各部傲然不理。(因为人家有建奴当后台)) 袁崇焕一边清楚“彦死之而我不能为各夷之依,夷遂依奴而自固”,一边还是瞎几把跟皇帝吹,“依奴而自固”的喀喇沁部“仇于虎而未与奴通”。 喀喇沁不光和林丹汗有仇,跟后金的仇也不小。但是他被辫子头打服了有什么办法,不通不行。 所以,喀喇沁部早就投靠了后金,还跟着去打了林丹汗。 王之臣上报给皇帝其他部落反应——“你汉人全没脑子。终日只说我们不助兵,你自家驮载许多金帛,着哈喇替他吊孝求和,反教别人与他为仇。我们不如也投顺罢了。”(这人天启七年当了皇太极的姐夫,崇祯二年还给袁崇焕写信感谢买了两年粮。) 袁崇焕则上疏,“各夷共谓:室如悬磬,不市卖一二布匹于东,何由藉其利而糊口?宁愿以妻子为质,断不敢诱奴入犯蓟辽。” 那些各部蒙古人都说:我们穷得裤兜比脸还干净,不卖点布匹给东虏,靠什么养家糊口?我们愿意拿老婆孩子做人质,保证不给后金当带路党。 宁锦之战后,后金“时国中大饥,斗米价银八两,人有相食者……”1金斗或者关东斗,可能比大明的斗大一倍,没仔细考证过,不管了。 一石米就是八十两银子。而大明这边经过袁崇焕屯田是一两出头。暴利的机会。 话说,辽东在宁锦大捷的情况下管粮的军官居然莫名死掉了,说是操炮失误死亡,然后仓库里的粮食就说不清去向了。甚至后来搞的“边储始竭”。 七年时间从县令升到兵部尚书衔的袁崇焕,会天真的相信蒙古人?确定他们只卖给建奴布匹不卖粮?只有老袁自己清楚。 朝廷也不傻,回复“其有饥困,查明部落多少,计口量许换米,不得卖与布帛米粮及夹带禁品。” 至于后来有没有“计口换米”,那就不好说了。 辽东那一块各种关系错综复杂,几万字都说不清楚。 第40章 毕竟还是个孩子 当初,陕西韩城人解经邦不不惜违抗皇命,冒着被戍边、下狱等风险,就不去做辽东经略。可以说那老头儿怕死,但说不准人家是清楚那边是个烂泥坑,不愿蹚浑水。 辽东是辽将或者某个利益集团的辽东,你一个外人过去哪那么容易站住脚。 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弟弟毕自肃,去做辽东巡抚,只干了几个月就因为发生兵变而绝食自尽。如果说其中一点隐情没有,恐怕未必。1蒲松龄是毕自严儿子的门客 辽东水深。 李自成问:“边将卖粮之事,朝中内外臣工俱知,还是因为你锦衣卫身份?” “你连我的《自劾疏》都知晓,又何必问这些?” “好,那么袁崇焕当真私下议和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养白喇叭、砍毛大帅、给奴酋吊孝,这些都能做的,彼此通几封信有什么大不了?何况兵不厌诈,互相试探,打听消息等等,没甚大问题。” “那他入卫京师遣散援军呢?” “这本来没甚问题。我兵长于守城,分散各将就像张开一个口袋,请君入瓮。况且数万人马聚在一起吃什么?” 蓟州到永平、三屯河有数万勤王军,还有快速赶来的宣府、大同兵以及各地入卫军。 这种布置在嘉靖时期多次遏制住蒙古。只要袁崇焕能在蓟州堵住鞑子,皇太极就只能徘徊不前,或退或战二选一。 双方决战不可避免。不在关内打,就要在关外打;不在蓟州打,就得在锦州松山打。晚打不如早打,在关内决战总比在关外决战胜算大。 可惜没打起来。 李自成问:“袁崇焕上奏‘力为奋截,必不令敌越蓟西’,可辫子军怎么毫发无损就‘潜越’了?” “唉!” 张道濬叹口气,“奴酋堪称枭雄!比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贝勒不知高到哪里去了。换成旁人,你敢孤军深入?” “我敢!” “所以说你只是贼……什么?你敢?” 皇太极虽然厉害,但是李自成也不弱于他。 “赵某自从陕西起兵,一路走来,哪天不是孤军深入?” “嘁!”张道濬讥笑,“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不好比的!” 这是实话。 己巳之变绝对是后金的军事冒险。 万一大明有个狠人能断其归路,关门打狗,皇太极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或许后金真的饿急眼了,也可能关外实在占不到袁崇焕便宜,又可能皇太极地位不稳想证明自己,再或者其他原因,反正皇太极孤注一掷,千里奔袭破口入关。 他甚至都不担心关外老巢被端掉? 后金入关,哪怕一粒粮没抢到,一个明兵没杀死,只要打到京城下,大明已经等于输了。在政织上这叫降维打击。 张道濬继续说道:“不提袁崇焕,朝廷诸公哪个能想到奴酋根本不搭理蓟州,敢孤军深入?” 蓟州重镇。 前头袁崇焕以“辽兵足用,不容西兵入城”,让刘策回密云,让尤世威回昌平,让侯世禄去三河…… 可三河知县不让进城,侯世禄没饭吃又跑到通州,通州也不让进门,他就到顺义找满桂混饭吃,三河这个作为第二道防线的后手布置就算废了。 还有,户部解送给辽兵的粮饷银车,车夫亲眼见到是被侯世禄的军队抢走。这官司打了很久,几个月以后不了了之……1嘉靖时俺答汗打到京城下,前来勤王的大同总兵仇鸾没饭吃,只好冒充蒙古人抢劫百姓……可见是老传统了。 接着,三四天后皇太极就“潜越”到了三河。三河县直接投降。 就是这么巧。 这时间卡得太准了。早那么一两天,尤世威还在从蓟州返回昌平的路上,侯世禄也在半路,他们一旦侦知建奴“潜越”,绝对会赶紧抢占三河。因为他们肯定清楚凭城固守活命的机会比在外面大。那后金还得顾虑一下这两位总兵。 上一次在遵化城外也是这么巧。 蓟辽督师安排赵率教从山海关出发,疾驰三百里去三屯营。可三屯营离后金攻破的长城关口只有五六十里路。恐怕等赵率教赶到,别说三屯营,没准儿遵化都早已陷落了。 然而,赵率教急行军三天,赶到一看,后金连三屯营都还没打! 鞑子几万人马居然如此拉稀?这是个好消息,但坏消息是三屯营总兵朱国彦拒绝赵率教进城。 没办法,赵率教只好退往遵化。 三屯营距遵化仅三十里,骑兵半日可达。 然而就在这短短三十里路上,赵率教遭到后金伏击,四千骑兵全军覆没。 不可否认,皇太极堪称英明神武,但他不是半仙!李自成可以未卜先知,皇太极不行。 那赵率教被伏击该怎么解释? 萨尔浒、松锦、大凌河等等,鞑子总是能以精准的伏击取胜。如何解释? 甚至当鞑子兵力不足,只能伏击其中一部,努尔哈赤说没关系。“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我伏击完这场再去赶下一场就行了,反正你们跑不掉。 当然,也不是绝对跑不掉。关宁铁骑,天下无敌,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悲剧的只有那些陕西人、甘肃人、山西人、四川人、浙江人等等。 当甘肃人赵率教送死后,皇太极转回头轻松拿下三屯营和遵化。鞑酋只留八百兵驻守遵化,大军继续南下。 十万人倾巢入关,你就留八百人看守后路,疯了吗? 皇太极当然没疯。大概是因为他知道明军只会在前面堵截,还没学会断后路。 袁崇焕最初打算在遵化阻截,结果晚了一步没挡住。于是袁大人在蓟州设防,可惜被皇太极绕过去了——本来挺难“潜越”,因为朝廷已经先期调了刘策、尤世威、侯世禄等人赶去协防。然后他们都被袁崇焕调离了。 紧接着,袁大人又匆匆赶到通州设防,咦,又被绕过去了。 你以为鞑子跑的快?幼稚。袁崇焕再一次跑到了皇太极前面,把他堵截在北京城外。 “外镇之兵,未奉明旨而径至城下,可乎?” 理论上当然不行,但袁崇焕报国心切,“君父有急,何遑他恤?苟得济事,虽死无憾。” 所以“潜越”这事—— 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依然在说谎。 李自成问:“皇太极越过蓟州,袁崇焕为什么没有尾随追击,而是向南绕道河西务直接去了京师?曲线救国?” 战争并不是说打就能打,说走就能走的。 特别是数万人的大规模会战,光一个阵型都要摆大半天,如果一方不想接战,实际上另一方很难抓住对手。 所以在战、守、走之外还有一种常见的战术选择,就是“拖”。 如果袁崇焕能吊在皇太极屁股后面,那对于深入敌境的建奴来说会非常难受。 按正常情况说,本来就人生地不熟,屁股后又有敌军,这样皇太极就没法肆无忌惮的分兵劫掠补充粮草,饿都饿死他。那皇太极就必须要考虑后路了。 可是袁崇焕却玩了一手迷惑操作。 当然,老袁也不是完全目送鞑子“潜越”,还是出了趟城。 “十三日,侵晨,报奴全军过石门驿,公令马步兵尽出城外列营。营甫定,有奴骑二百余,分四队扎我军之东南,相持两时,并不件贼大兵。公令我发炮,贼闻炮即四队排为一字,忽退去。竟日无一骑复至,使我欲战而无可战。” 张道濬一撇嘴,“你问我我问谁去?督师一介书生,升官又太快,兵事能懂多少?何况野战能打过东虏?不提前进城防守还能怎么办?” 当初老袁刚从知县升任兵部职方司主事,兴奋的“单骑出阅关内外”。一回来便放话,“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 有了军马钱谷,就是一头猪都能守住。万一没守住就是军马钱谷给的不够。 后来袁崇焕升为兵备佥事,协助辽东经略王在晋。两人每谈及战事,袁崇焕往往会在结尾加一句——“我不惜命!” 王在晋则说:“性命与封疆孰重?” 到了宁锦之战时,袁崇焕学习隋朝名将杨素的“用寡法”,“募死士二百人,令其直冲夷营。” 当那两百勇士正在死战,老袁转身回到屋里开始写奏本——“今已深入,存亡未卜。” 鞑子也有“死兵”冲阵,可人家后面大队随时准备往上跟进啊。你倒好,直接送忠臣义士白白送死。有啥意义? 弄求不懂,无话可说! 鞑子为啥长于野战?你结阵他就围而不击,断你后路断你粮道;你散阵他就蜂拥而上;你追,他就四散奔跑,然后八方游击。 八旗早期就是靠这样的战术打的明军节节败退。 到皇太极上位,后金逐渐开始硬碰硬的消耗打法。他们一边推盾车前进一边射箭,重步兵硬杠明军步阵,然后骑兵冲击。后来又有了火炮就更轻松了,所谓骑射夺天下压根就是扯淡。 总结下后金的一种打法就是,清理明军两翼——明军固守——切断明军补给——明军被迫主动进攻或者被进攻——明军崩溃。 李自成问,“仅仅是这个原因?不是袁崇焕通鞑?” 张道濬开口道,“避敌不战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我只想说懂得都懂,不懂的我也不多解释,毕竟自己知道就好,细细品。你也别来问我怎么了,利益牵扯太大……” 李自成不满,“你犯得着跟我绕圈子吗?” 张道濬冷哼,“我犯得着跟你交待一切?” “我就是好奇,袁崇焕到底有没有通鞑?” “你不会自己动脑子想?” 袁崇焕一路“护送”鞑子到了京城下,然后他还想带兵入城,即便袁是大大的忠臣,没有哪个脑子正常的皇帝敢同意。 “袁崇焕入狱后,哗变的祖大寿上疏辩解,里面有说‘锦州哨三百里外踪迹皆知’,那督师为何没有在关外截击鞑子,反弄了个‘纵敌长驱’?‘五年复辽’就这?” 后金数万大军出动,又是第一次冒着巨大风险入关,不可能十天八天就做好准备。光给四处传消息就要个把月,还要制定计划,收集粮草补充军械集合人马等等,谋划个月时间是最少的。 袁崇焕一直知道后金动向,早在九月他就上疏以建虏欲西先请驻宁远增戍关门。 张道濬笑,“毛文龙还两年平辽呢,孙承宗四年。徐光启都不止是平辽了,他说借三百洋兵两年平定诸边。他们都能吹牛逼,袁督师吹不得?何况人家上任督师还不到两年。”1 李自成又问:“那之前袁崇焕和王洽、钱龙锡等人沟通过谋款斩帅的事?”2钱因袁案坐死罪,后碍于舆论改发配戍边,南明时复官,后回家养老。 “御史是那么报的,我又没看到双方往来信件。” “你不是锦衣卫么?” “趟浑水死的快。” 李自成累了,干脆直接问:“袁崇焕死的冤不冤?” 张道濬答的也干脆,“不冤!付托不效、专恃欺隐、市粟谋款、纵敌不战,及兵薄城下,又潜携喇叭坚请入城…… 旁的先不说,只一个京师被围,就必须有人担责。皇帝不要面子的?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能无动于衷?我大明颜面何存?”1张道濬的奏疏中有“……臣随诸臣后,待召平台。我皇出贼臣袁崇焕招词,历数其逆状……崇焕自招云‘遣散援兵,以为京城内溃,不意尚守得定。’即是言而寸斩有余矣……”估计是瞎几把扯的扣屎盆子,袁崇焕要多蠢才会说那话? 李自成好奇道:“不是党争的结果?韩爌、温体仁、钱龙锡、钱象坤、何如宠、周延儒、梁廷栋、涂国鼎等等。” 张道濬喝了口茶,“此中隐情我都不能尽知,何论是你?” 那时,有个叫张思栋的人暗执火片进仓,欲行不轨。当时的仓场尚书是孙居相。 张思栋被锦衣卫抓入镇抚司,拷打成招,说是袁崇焕要谋反,他手下周彪指使我来当间谍。 后来锦衣卫指挥同知李若琏重新审问,张思栋哭诉“捕营苦刑,叫如此说,不然驳回,当时夹死。我是山西人,在京作木匠,何曾到过辽东?” 他哪知道袁崇焕反不反。 皇帝又让锦衣卫刘侨再审,不知道怎么就证据确凿了。结果张思栋被砍,李若琏降官两级。3李自成打北京,李若琏出战,兵败自尽。 由此可见,袁崇焕被剐,罪名当然有,但是和朝堂内讧也脱不开关系。 李自成说道:“周延儒、温体仁不是你的后台?你不是他们的马前卒?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内情?” 张道濬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没有的事。” 李自成笑道:“以后少巴结点首辅周延儒,他马上要玩完。虽然还会复起,不过那时大明都快嗝屁了。可惜你这次就是被温体仁弹劾,想再搭关系不容易。” 周延儒和温体仁原本是同党,老温入内阁后开始背刺老周,终于把他撵下了台。 张道濬不愿意多谈论相关事情,李自成也就岔开了话题。 李自成又问:“袁崇焕宁远大捷总没错?我寻思督师虽然有些小伎俩,但是总不至于叛国。他眼看就要位极人臣了,根本没理由投鞑。倒是有可能想做第二个李成梁。” 张道濬不屑道:“宁远?大捷?皇太极来之前,他说有进无退;人家真来了,他龟缩宁远不出。战绩会骗人,战线不会。蛮子志大才疏,尽会放空炮!” 张父失陷辽东,心里难免有怨气。 李自成笑了笑,“崇祯毕竟还是个孩子,处理军国大事动辄孤注一掷。寄托希望一次,失望一次,难为他了。要是他哥能多活几年,局势不至于此。” 张道濬也笑,“那可能就没你什么事了。” 木匠皇帝尽管年纪也不大,或许也并不勤政,在饥兵饥民嗷嗷叫中还花了五六百万银子修三大殿—— 多说几句,这和慈禧修颐和园不同。 刘邦初立国,穷的连四匹同样颜色的马都凑不齐,可萧何一样把未央宫修的富丽堂皇。 刘邦不满去质问,萧何说,这是体现国家和皇帝威严必不可少的举措。于是老刘闭嘴了。 木匠皇帝修三大殿同理。那地方是皇权和国家的象征,烧的乌漆嘛黑能不管? 三大殿修的再好,木匠也不在里面吃喝拉撒睡,跟颐和园那种纯享乐工程不同。 不能脱离时代孤立的看待某件事,再者站的位置不同着眼点自然不一样。 再打个不晓得恰不恰当的比方。新中国初立时也穷,农民吃不饱,一样上马了大汇堂等工程。不好说是穷奢极欲?你要非说是要面子不要里子,加急名单安排。 洗地完毕。 木匠皇帝有种种问题,但仅从见识上看,他比崇祯英明十倍。 天启六年,袁崇焕上疏在关外修城屯田—— “……由此行之,奴子不降,必为臣成擒矣。况厂臣魏忠贤与阁部诸臣,俱一时稷契夔龙之选,臣所遇非偶,故敢卜事之必成。” 口气大不大? 二十一岁的木匠皇帝回复—— “得旨:向以防守方殷,故着从容议行。但向后作何给授,使军民不相妨?作何分拨,使农战不偏废?作何演练,使农隙皆兵?作何更番,使营伍皆农?作何疆理,足以限戎马?作何收保,不致资盗粮? 一切事宜,该抚悉心区处具奏。 这本内说,奴子不降,必定成擒,诸臣诸不乐闻。以朕计之,奴未必降,降不足信也;战必能胜,胜无轻谈也。 蹈实而做,需时而动,正也,奇在其中矣。该抚饶为之,亦善为之。” 水平立见。 还有,木匠皇帝对毛文龙塘报的反应—— “上谕内阁,朕览登莱巡抚塘报,准平辽总兵官毛文龙揭前事。为屡获活夷,斩首级,得获鞑马夷器等件。虽功微小,实挫贼锋。其复辽之基,端在斯乎。朕心岂不嘉悦。 外呈称奴酋与亲信奸人李茂隆等,昼夜商议,欲以贿买西虏,更换旗帜,借路潘家口等处,进攻谋逆。 朕思奴酋所谋,其志不小,更甚于昔也。倘以假道长驱,为害非浅,是以朕不无东顾之忧。 卿等传示兵部,作速马上差人前去传与枢辅,总督镇巡,当详计塘报,作何料理?作何策应?筹度周全,务保无虞。 其沿途各路,并东征将士,俱要仔细防御,谨慎备尝。及各隘口守把将官,都要昼夜不时防守。还仔细盘诘进贡出入进攻夷人,其中恐有奸细夹带情形。 仍传户工二部,并专督辽饷等官,详确毛帅,如果缺粮乏器真情,并拨船及应用器械,一并速发解去军前应用,不得迟滞,有误军机,责有所归。特谕。” 木匠皇帝十六岁上位,是不是昏君另说,只凭年纪轻轻能有这份见识已经不得了了。 他老师孙承宗的眼界未必能强过木匠。 比如,孙承宗的平辽方案每年要花近六百万两银子,可能吗?想当然了。 万历三大征打了四十年,前后才花了一千一百多万两银子。 也就是说孙承宗两年就要干完三大征的钱,而且此后几乎每年都要花这么多钱在宁锦防线。只为了对付几万鞑子。 而王在晋的方案里第一年只要九十万。2孙承宗和王在晋互掐的那段真是如何剪裁史料的典范。 当然,王案需要放弃蒙古、辽西。 可是,按照孙承宗方案笼络蒙人,修建了宁锦防线,后金一样收服蒙古、绕过宁锦防线,频繁入寇洗劫。 换言之,历史已经证明,导致清军入寇的是孙承宗方案。 朝廷能动用的钱粮是有限的,孙案将资金几乎全部置于辽西,却失去了对整个九边的粮饷保障。 宣大总督曾经急切地要求朝廷拨款修整宣大地区的工事,更新朽坏的兵器,补发积欠的军饷,但是遭拒。原因是钱都拿去辽西了;陕西那边穷的更不用说了。 整个辽西军吸干了大明却不能战,能打的或者说是前去送死的还都是客军。前线堆积的大量物资让鞑子抢个够,把敌人越养越肥。 一寸山河一寸血!大明的血没有被放干之前,辽将们是不会放弃的。 就按一年五百多万银子算,养一万超级精兵行不行?合下来每个兵每年可以摊五百两,都能武装到脚毛了。能不能打爆后金?唉! 甚至也别养辽兵了,直接下令杀一个青壮鞑子赏一千两银子。保证其他边军嗷嗷叫着要争抢出战,卫所兵都能爆发出战斗力。乃至全国百姓都要自带干粮蜂拥而去玩敌后游击战了。毕竟是一千两银子啊! 你就说每年能不能收割五千辫子头,几年平辽? 异想天开了…… …… 或许说,按王在晋方案,大明放弃辽西,后金就会占了那里屯田?甚至直接攻破山海关?假设不来。 王案坑不坑爹未可知,反正孙案坑死了大明是事实。 谈迁在《国榷》中并未以孙承宗殉国而笔下留情,而是称他为“福将”,把孙在辽期间未历大败的原因归结为幸运。视角颇不寻常。 总之,木匠皇帝像一把没开刃的大刀,心里明镜似的,就是没啥大志向。或许又跟满朝文武们扯后腿有关? 人家十六七岁上台,想想,一般人在那年纪能有多少见识?泡个妞都脸红,给个村长位置都未必能坐稳,何论玩转一个大帝国。 另外,崇祯皇帝黑点不少,但也不用枉顾事实黑上瘾。他也十六七岁上台,还是做了不少正经事,而且执行力非常强。 就像李鸿章所说,这就是一个破房子,他不过是糊裱匠。崇祯干的也一样,拆了东墙补西墙。 朱由检大帝已经尽力了。历史上所熟知的一切能臣干吏他都提拔重用过了,包括袁崇焕、孙承宗、卢象升、孙传庭、杨嗣昌、陈奇瑜、徐光启、祖大寿、洪承畴…… 没有重用而名气很大的,如钱谦益、史可法等,不谈操守,事实证明,他们的本事确实稀烂。 杀魏忠贤就不用再说了。因为崇祯之后看清了官员嘴脸,很快又提拔了无数小魏忠贤,折腾的文武官员欲生欲死。而且魏阉跌倒,崇祯连牙缝都没塞满。 崇祯皇帝也费尽心思弄钱了,结果呢? 他还勤政了,节俭了,整军了,整顿吏治了…… 任何统治者的统治,都需要基本盘的支持。崇祯的基本盘是什么? 没有! 崇祯大帝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你说他是自作自受,可就凭明末那帮官员的操守,大帝敢信任谁? 之前信任的后果就是刚登基第二年就被后金打到了眼皮下。你让那孩子怎么想? 你说踢开官员发动群众闹革命?别扯了,时代不同,没有可行性。 从没见过亡国之君像崇祯这么没人支持的,哪怕连保着他逃往南京的都没有。 总说京师被李自成打破后哪个哪个忠臣自尽殉国了,值得怀疑。他们之前干嘛去了? 崇祯十六年的正月初一,按惯例皇帝会在“金銮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可是,当天朝贺站班的就只来了两个人。 一位是个勋戚,另一位是首辅周延儒。 周延儒开导说,大臣们太辛苦了,可能都睡过头了。崇祯皇帝除了被气个半死,也只能认命。 崇祯十七年的正月初一,朱由检大帝看着空无一人的场面,不禁泪流满面……夸张的修辞手法,应该没哭。不知大帝当时作何感想。 是的,那一天,满朝文武大臣勋戚们一个都没来。可能是因为当天刮大风,所以官员们懒得出门。 上年那位勋戚也不来了,不知道是想通了还是死掉了;至于周延儒,前个月刚被赐死,自然没法去朝贺。 大明的“忠臣”没人把皇帝当回事,正月朝贺这种国家重大典礼都这样,何论平时。 简直堪称史无前例。 崇祯十七年的三月十九日,崇祯皇帝敲钟召集百官。 结果不难猜。臣子们,没有一人前来。 三十四岁的朱由检大帝只好去跟歪脖子树相会。 所以,能指望那帮臣子们给皇帝尽忠?扯淡。就是一群贪官污吏反动派被人民群众打倒了,然后被美化成了殉国。(私货吐槽完毕) …… 可以说,中间商把差价全赚走了,留给皇帝的不够用,留给百姓的不够活。 当权者的困难在于:周围总有一大群——没你聪明或者比你还聪明的人,茶不思饭不想地琢磨怎么糊弄你。 你还没办法解决! 王朝末年的衰败,是全方位的衰败。 就像一个百岁老人,明面上直接病亡原因是肝癌,可其实检查一下心肺,基本上也衰竭的差不多了。即便治好了肝癌也挺不住几年。 大明又像晚期艾资病人。从表面上看还是健康,但其实内部免疫系统已经完全崩溃了。 崇祯面对的局面和清末差不多,也许可以撂挑子发展军头?那也保不住大明几年。我大清就被军头们坑惨了。老妖婆的威望够大,面对东南互保也没辙。 又跟蒋光头那会儿差不多,他还派小蒋还打老虎呢,根本无力回天。之前光头北伐到江浙就投靠了地主财阀,打老虎是自毁根基,当然要失败。 全烂了,换谁上台都不行,只能推翻从来。 (袁崇焕被下狱的前几天有个召对,水一下—— 上曰:“人马可曾出城扎营么?” 守錡奏:“臣已选定七千五百余员,名令副将施洪谟、袁信率领出城,但督师袁崇焕移书兵部,又告不出。”1李守锜祖上靖难有功,世袭襄城伯,为京营总督。李邦华要整顿三大营被他弹劾走。他儿子袭爵上位后被李自成拷掠到上吊。 上曰:“他不要兵马出城,是要入城么?” 守錡奏:“扎营须用火炮,伏乞皇上多发。”(答非所问) 上曰:“内库火炮已发得多了,如今战车可曾完备否?” 守錡奏:“战车只有一百八十余轮,已发工部修造。” 上曰:“前发出帑银,工部一时造办不全,便当一面补造,这时节还靠工部怎么?须是大家一齐做起。” ……少顷,上御暖阁,复召诸臣入,诸臣进跪案前。 上曰:“虏薄城下,不来攻城,周围抢掠,退虏守御之策如何?卿等有所见奏来。” 成国公朱纯臣奏:“臣等前具上闻,未蒙谕旨。”2祖上靖难有功,世袭成国公,后被李自成杀。 上曰:“城门久闭,煤运不通,有何方略?” 辅臣(韩)爌奏:“须遣兵扎营城外,以为防护,庶城门方可开,煤运得通。”3因袁案罢归。十七年李自成陷蒲州,迫爌出见,不从。贼执其孙以胁。爌止一孙,乃出见,贼释其孙。爌归,愤郁而卒,年八十矣。 纯臣奏:“为今计,务要设阵开粮道以定人心。伏乞皇上面谕在廷诸臣,有智美奇谋之士,不妨各举所知,必能用兵设法。况援兵今已四集,尽令在余城南二三千为一营,相去五六里,如梅花势连络遍布,与督师声援犄角,庶可远通粮煤硝黄之类。” 吏部尚书王永光奏:“无许多兵,只扎一营便好。” 辅臣李标奏:“援兵还要部调,实数宣大先到只四千,山东报只一千,何济于事?” 上曰:“入援兵要星夜趋驰,比不得常时行三十里五十里。” 标奏:“河南援兵前闻已到定州,至今不见至。”4河南巡抚范景文带着八千兵入卫,又不能学其他饥饿援兵抢饭吃,一路走一路找食不容易。所以走的慢。后为兵部尚书,反对南迁,崇祯上吊他投井。 礼部尚书何如宠奏:“虏薄都城许久,各处援兵尚不见到,殊无急公义。乞皇上下一严旨,责令星夜早来,还须兵部差的当将官、的当建丁,赍旨前去才好。” 上问兵部曰:“今援兵到的几何?” 尚书申用懋奏:“除袁崇焕而外,只有宣、大二处各兵五千,今两枝兵或溃或损。山西总兵张鸿功所领五千三百名已到良乡,因饥抢掠而去,其余屡催尚未见到。”5宣府总兵侯世禄、大同总兵满桂。 上曰:“卿部议个限期与他。” 用懋奏:“臣署事日,便定限行文各处催调了。”(然后甘肃兵被逼反了) 上曰:“调兵有不依节制,援兵有不遵限者,卿即系来究治。不然他借口说挑选未就,又说行粮不足,一发逗留观望了。” 用懋承旨。 上曰:“虏不大创不回,朕有旨着袁崇焕相机剿杀,使他匹马不还,却也不见怎的。奴酋零骑在我城下,任其抢掠,是何道理?也不见崇焕剿杀?” (朱)纯臣奏:“崇焕兵少,宜慎重。” 上曰:“慎重固是,但崇焕之兵俱是堪战的,人上挑人,马上挑马,他曾面奏过。又说虏精骑不满五千,其余不足杀,为何不动一动?” 如宠奏:“闻得邯郸县原任兵部侍郎张我续有疏,自捐家资募勇敢之士五千人入卫京师,因未奉旨,不敢骤来。”(答非所问)6张我续之前名列魏党逆案被革职 上曰:“览他疏,只说方才招募,不知他现有兵。” 如宠奏:“我续曾任川湖总督,尚有许多家丁堪用,这比别样募兵的似不同些。又闻得北直隶提学御史霍锳有疏,招集八府义勇入援,也只候皇上明旨。”7霍锳举荐过杨涟、左光斗,天启时被论“邪党”,削籍为民。 左都御史曹于汴奏:“霍锳要招集八府义勇,其事已有次第,原疏未下。臣于本月二十一日有疏催请,亦未奉旨。乞皇上将御史疏发下,仍愿皇上广召义勇之士为冲锋破敌之用。” 上稍迟,回云:“已将顺天巡按董羽宸本批允。”7董其昌亲戚,打过白莲教徐鸿儒,后在兵部侍郎任上削籍归乡。清兵至,迎降。南明绍宗立,起南京吏部左侍郎。后事不详。 如宠奏:“八府到兵,战不足而守有余。扎营未必虏胜,冲破随机便宜。有战车即可扎营,如车不足,即伐大树,亦可为树营。戎马不能近,火器弓箭亦便射打。东西北三面城高,兼火器城守严审,似不必用兵在外扎营,恐碍城上举放枪炮。” 如宠奏:“良乡、涿州系南北咽喉,此一线之路,不可使有梗塞。又京城少煤,山都在西南一带,宜于广宁门外令援兵靠门扎一营。一则为良乡、涿州声援;一则令西南煤到随便防护,即刻开门放进。” 上曰:“只恐煤不得来。” 如宠奏:“西南路上尚不闻有虏。山中煤户俱以卖煤为生,若晓得城中肯放他进,自然有来的。” 上然之。 (毕)自严奏:“三大营及在京军丁,伏蒙圣恩,预支十二月军粮。此时米价甚平,仓门买价不过六钱七钱耳,只是无处买煤。”(粮价真便宜,反观此时陕北,人相食。) 永光奏:“多事之秋,用人为急。臣部前会推张凤翼、翟凤翀,皆晓畅兵机,乞赐批发,以储督抚之选。”8 上曰:“此时还说推官的事?推官要量其人,能胜其任,方可推他。督抚须要知兵法的。” 永光奏:“庚戌之变(嘉靖俺答入寇),兵部曾添设侍郎六七员。” 上曰:“兵部左右侍郎要参赞部事,若不管事是个闲官,中甚么用?” 永光奏:“边方督不妨多储,今会推二人都是极有。京师甚近,材官将士甚多,还宜多方招募。” 上曰:“兵须要见成的,各处募兵,也恐头绪多了,不中用。” 上又曰:“屡谕九门提督等官,凡遇兵部公文,俱系军机,不许阻当,不消请旨就该放行,户部粮到就缒城给发。” 户部尚书毕自严奏:“袁崇焕兵马在于城头给发,粮料缒出甚难。昨经臣部侍郎钱春与袁崇焕面议,分为三处给发,候旨未下,伏祈皇上允行。” 上曰:“卿便宜行,便多放几个垛口何碍?此等小事何必具奏。” ……上顾辅臣曰:“屡有旨命崇焕相机剿杀。今虏骑猖獗,烧毁我房屋,掳掠我人民,再无人剿杀,便是零星虏骑亦不驱散一驱散。 似这样把边腹都蹂躏尽了,关宁兵也不见调将来,只恐一时不能整顿,忧方大耳。 卿等可传与崇焕,要相机动一动,大创他一番方可。卿等起。” 辅臣承旨起,诸臣俱出槛外,叩头毕,上兴还宫。 (没几天后,袁崇焕被抓进大牢。) 第41章 把话说清楚 袁崇焕和毛文龙的是是非非不多纠结了,反正两人都是吹逼。 如果非要在两人中选出一个比较顺眼的,那就看战果和损耗。刨去水份后的战果,谁花的少、战果多,谁胜出。别的都是扯淡。 李自成和张道濬闲扯几句后忽然想起个人。 “看你的《遵旨再纠疏》,和毛羽健不对付?有机会帮我收拾收拾他。” “哦?”张道濬想不通一个流寇怎么能和御史有仇。 李自成叹道:“若不是他,我在驿站好歹有口饭吃,何必造反。” 至于真正主管裁驿事的刘懋,因为“后有自秦、晋、中州来者,言所擒之贼,多系驿递夫役,其肩有痕,易辨也。” 他已经被喷的辞官,马上要病亡于回乡路中。老刘可能还是个清官,棺材将在异乡停好几年才拉回老家。 张道濬一脸不屑,“裁撤驿站岂是区区一个毛羽健能办到?短毛别找借口了,一个打砸抢烧的流贼还要把自己夸成白莲花。你要真想找毛羽健麻烦,直接去他老家。因为他已经被弹劾是袁崇焕党人,落职归里了。” “袁崇焕党人?你干的?” “那是大理寺陆澄原奏参,关我卵事!”2某年乡试,一县脱科。诸生请堪舆来看风水,以泥塑圣像卵小,不相称故耳。遂唤匠改造。圣人大喝曰:“这班不通文理的畜生,你们自不读书,干我卵甚事!” 李自成笑了笑,“把你的飞鱼蟒衣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 “哪红火哪转去哇,不要得寸进尺。”张道濬站了起来,准备下逐客令。 “老哥,想不想杀鞑子为父报仇?我带你去。” “你?就凭你?笑掉大牙!” “崇祯七年,皇太极将会二次西征察哈尔,毫无疑问他赢了。等鞑子得胜回师,会顺路劫掠大同、宣府。咱大明靠不住哇。赵某不才,必将率领全军北上,与鞑子决一死战!” “……”张道濬呆住了。 李自成端起凉茶喝一口,“老哥要是嫌杀的不够爽快,那么再过四年后随我进京擒王,继续杀鞑!” “进京勤王……什么……你是贼寇还是官军……不对,什么七年,四年,你能未卜先知?” “然!” “无稽之言!毛羽健落职回家的事你怎么不知道?” “那种小人物我理他作甚?晓得什么是蝴蝶效应吗?说了你也不懂。反正至少五六年内,世事如常不会有大的变化,该发生的事情仍然会发生。” “嘁!我信了你的邪!” “深之兄,明年陕西各家反王将会再次大规模入晋。窦庄将被围攻三次,皆被你打退。你还带兵出击,斩杀了不少流寇。但是,别忘了你是从雁门关偷跑回来的。 山西按台乃以离伍冒功参揭,你将被流放海宁卫。一去就是十年。 深之兄,你空有一身抱负,就此付诸东流。人一辈子有几个十年?你就甘愿大好年华蹉跎?” 张道濬深思片刻,开口道:“我受抚台宋公之邀,回乡督造佛郎机。师出有名,何人能参?” 李自成笑道:“你是阉党还是东林党?你在朝中为官多年,党同伐异、互相倾轧不晓得?好好想一想,你有没有得罪过谁?” 其实阉党也好,东林党也罢,只是个概称而已。双方并没有势如水火,各自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所谓党争近乎于扯淡。 天启年间“众正盈朝”,还有浙党、宣党、昆党、秦党、晋党、西江党、楚党、齐党等等,党与党互撕,党内也互撕。 都是为了个人利益罢了。 比如钱谦益,东林大佬。因为被温体仁弹劾问斩,老钱就托关系去找前朝阉党大佬冯铨和当朝大太监曹化淳帮忙脱罪,然后就回老家去等柳如是长大了。 比如被划定为东林党魁的叶向高,却称赞魏忠贤“即满腹诗书者不能道,奈何以不识字自谦哉!”。 魏忠贤重修西山碧云寺,老叶为之撰记,内中颇有称颂;还有“余在阁每以正言相规劝,忠贤多唯唯,凡有传谕至阁,其不可行事,余辄执争甚至拂衣欲去,忠贤亦不恨也。” 这两帮人关系很融洽嘛! 《东林点将录》里,头一号是托塔天王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这位毁誉参半的人物家财上百万,还盗用皇木营建私第。可老李自己一脸懵逼,我咋就成东林党了?太可笑了。 杨涟等人想扳倒魏忠贤,找上了黄宗羲他爹——同为东林的黄尊素,但是老黄不愿意陪他玩。 还有阮大铖,东林里绰号天究星没遮拦,老师是天闲星入云龙高攀龙,好兄弟是天雄星豹子头左光斗,东林党没跑?可老阮跟魏忠贤关系很不错。 还有许多被扣上东林帽子的人和阉党过从甚密。 所以党争什么的,跟意是形态无关,跟政见无关,不外乎是权力和利益之争,互相倾轧。 那帮人各自趴在帝国病躯上茹毛饮血,然后调动资源互相攻伐。 一个实体最大的损耗就是内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了就有了政织。 镇治斗争或内或外,斗来斗去,不过是妥协或者我多你少的游戏。瓦罐里的蛆虫! 风声雨声饿殍声,声不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先搂钱。 阉党是家犬,东林是野狗。 天启六年东林书院被拆毁,虽然在崇祯二年又诏复,但东林党已经名存实亡了。同年又崛起了个复社,以东林后继自任。 它的成员主要是青年士子,将来共计有近3000人之多,声势遍及海内。随着复社成员相继登第,声动朝野,而许多文武将吏及朝中士大夫、学校里的生员,都自称是张溥门下,“从之者几万余人”。 比如,崇祯四年,中进士者共347人,其中62人为复社成员。 …… 张道濬跟短毛贼又不熟,自然既不承认是阉党也不承认是东林党。 他只说:“身为锦衣卫,能不得罪人吗?” 李自成提醒,“比如巡按御史冯明玠?”3南明弘光帝起用他为广西道御史,后事不详。 “冯明玠?他和文震孟、毛羽健同年进士。”4文震孟状元出身,爷爷文徵明,9年病亡。 “对了,就是他。同年还有卢象升,汪乔年,这且不说。还有个郭竹征,山西平阳兵备道参政,前个月我还跟他打了一仗。”5 “冯明玠……弄死他易如反掌。” “呵!你行啊!” “我好歹是锦衣卫出身,从一品的都督同知。” “弄了冯明玠还有张明玠王明玠,你都被遣戍雁门关了你弄的过来吗?别忙乎了。老冯后面有人,他将来会巡按山西,然后因建奴入寇应对不力被皇帝削籍。你要是跟我北上杀鞑,说不准倒是可以救他一命。” “我救他马!” “呵呵……可惜你虎落平阳遭犬欺,朝中无人为你说话。你交好的杨维垣、高捷、袁弘勋、史褷、王永光等等自身难保,全没指望。也别指望你的府台宋统殷。他会被我打的屁滚尿流,然后被皇帝罢职下狱。”6杨列阉党贬官,南京陷被杀;高祖父高拱,孔有得反,高以失陷属邑被罢官;袁刚被撤职,重孙袁枚;史同袁;王吏部尚书,刚年迈致休。此四人都有阉党名声。 “啊?” “之后许鼎臣会接任山西巡抚,他和王肇生倒是给你报功了,但是不管用。 此外还有你的一群老乡三次向朝廷上《沁水乡绅士民为张道濬请功免罪公揭呈状》。 名单有孙鼎相、韩肫仁、刘用宽、尚宁一、孙如玉、王廷瓒、王文仕、王同春、张贺、窦复俨、李异品、高显光、刘衢、窦如干、丁继统、张报韩、张佐韩、景星晟、张国瑛、张瑆、孙如璧、韩瑁、张国瑞、王廷玺、窦如玉、王道生、窦复初、王道昌等等等等。 要么是致仕在家的,要么是些童生秀才举人,要么是你亲戚,没啥大人物,自然没卵用。” “……”张道濬纳闷不已,想不通短毛说这些胡话有啥意义。 他搓着下巴问:“你记这些名字花了不少工夫?” 李自成下意识地点点头,“确实用了好些天。为了把你纳入麾下,翻了几十本书。” “翻了几十本书?”张道濬不解。 李自成立即转口,“深之兄,你文韬武略齐备,本应是一等一的人物。然而命运这个老东西,他是一最不公平的孙子。你命途多舛,满腹经纶得不到施展。实话说,你这一生比茅元仪都要惨的多。”7 茅有名作《武备志》等。他曾助袁崇焕固守宁远,升任副总兵,又治舟师戍守觉华岛。毛文龙死,他受辽兵哗变之累被遣戍漳浦。十二年清兵南下,茅上疏要勤王,为兵部尚书张凤翼所劾,反令“还伍待勘”,押回戍所。后悲愤纵酒,郁郁而死。 “老张,我二十六岁起兵,一年间已经打下一片天。你呢?三十五岁了,你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活的有意义吗?你啊,到现在都没看清方向。你活得太失败了!三十五岁了,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成!好好想一想!” 李自成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因为他曾是都督同知啊。 大都督府是统领大明军队的最高行政管理机构,内分前后左右中五府,每个都督府都有各自辖区。 “土木堡之变”,大批五军都督府的都督等高官在战场阵亡。时任兵部尚书的于谦为了便宜行事,将原先由五军都督府对军队的管理权和指挥权划归兵部。自此,五军都督府的权力被极大削弱。 到了明朝中后期,五军都督府“不过守空名与虚数而已”。文官集团彻底架空了武将勋贵集团。 左军都督府是五府之一,除开左、右都督外,张道濬这个都督同知最大。他尽管没啥实权了,起码辖区内卫所指挥使之类认识的多,将来能起的作用不可估量。 张道濬本人也确实有些才干,而且为官多年,曾身居高位,见识不凡。虽说是个官场老油条。 “西虏入新平堡……(张)阴走上谷侦之。则汉虏争市,杀其使致变也。” “袁崇焕主表饵之计,以西僧唁建州。御史毛羽健右之。(张)公言之强,引去。十月,蓟镇陷,长安戒严,公投袂起,引二十骑反首x舍而东。至真定,值御史刘芳;至良乡,值吏部郎中龚世法。俱趋朝,闻警却行。宿涿州,又晋人入援宵遁。庚午元日抵彰义门,馁甚,啖菜羹,恨不饮老上之血。” (张是个“扫把星”,投谁谁跑,一仗没打。) “以建储迁都指挥使,拜左军都督同知,治德陵。(张)请旬日奏上(完工),同事悚栗。宝城辇黄土,每丈费十有八金。公语少司空沈演、太监孔有源曰‘左阜之土可移也’。事闻,以宗伯徐光启、博士杨邦庆遣视,如公言,省费巨万。” (铺一丈黄土垫道要十八两银子,大明哪里穷了。) “公遇事风生,好言大计,故于人多隙。” …… 除了张本人的原因外,李自成看在他爹的面上也要挽救一下他。 他爹张铨当初巡按山西,痛陈加派弊害,“谓竭天下之力以救辽,辽未必安而天下已危。请停止剥削,联络人心,以固根本,不可驱之使乱。” 多少还有点良心,天启年也死在辽东了。 在老奴进攻沈阳前,不断派人伪降以为内应。驻守沈阳的总兵贺世贤等没有详细查验一概收之为己用,多达三千人。巡按张铨等人劝阻经略袁应泰不可轻收降夷,但是袁不听。唉!1 袁应泰解释说:“知否西夷(蒙人)之逃荒者乌虑千百万,如流之东不可御,走我我不收即走奴矣。奴一旦而收此千百万众,是一旦而益千百万精兵也,势益强矣。【只今奴众未满万人也】,我已弗能当若此,若更益千百万精兵,其为我难可言哉!向所以亟竭力收之,一段苦心,不欲更借寇兵益强彼而弱我也。”(满洲太君不满万?[发呆]不好这样贬低自己?) 老袁当然也做了防备,“查其无它,可用以战,方始发各营。”“各收壮夷丁一千名分配各队,是每汉丁五十人,夷丁五六人也”。 当时干旱与严寒造成蒙古牲畜大量死亡,引发蒙古诸部饥荒。逃过来的人太多了,何止上万,哪能一一查明白? 同时投奔努尔哈赤的蒙人也多,他开了仓放了粮。后来被吃穷了,于是老奴对他们说“留藏种子,以备本年耕种,不再发给尔等新粮。无牛之人,以马、骡、驴耕之。” 蒙人有很多不愿种地,吃饱后就逃了…… 大明这边袁应泰下令辽东各地给蒙古降人发放月饷,“壮者人二两,老弱妻子人五钱”。 督饷辽东的户部郎中傅国和巡按张铨反对,“本奉命以度支金钱养兵,未闻养夷”。 还有理由——“今之投降西夷(蒙人)也,即非东夷(建奴)与我敌者。西夷又以逃荒故,皆奄奄欲死之众,非实控弦能作难者。即收之,不过如秦救晋饥耳。 彼非投降,我非收降,本与东局风马牛不相及也。即来者果是东夷,心亦不可知已,不可概不察所来,漫漫收之,开门揖盗。 况为西夷之逃荒明明者?我自奉命剿东夷,而何以收西夷之逃者为收降也……今民力已竭于加派,内币亦匮于频发,天下方瓶罍交罄,肌骨层剥,是何等时,而以养兵不足养夷,是割我民之臂以喂鹰也……” 袁应泰又与各官员商议:“权以皇赏之三百万饷夷也。” 各官员“皆不敢应诺”,并加以反对,“皇赏有命曰‘有功者赏’。就食之西夷何功乎?各道亦何敢专予赏?” 没等他们争辩明白—— 沈阳贺世贤出战失利,想回城已经晚了,内应鼓噪,城内大乱。尤世功到西门救援贺世贤,结果被辫子军击溃亦战死。1亲历者傅国《辽广实录》说贺世贤诈入浙营导致浑河之战浙兵战败。应该不大靠谱。应该是“同时有参将何世延者,降奴,遂讹为世贤云。” 当时川浙援兵正在半路,沈阳被破后张铨要他们撤退回辽阳。但是众将领意见产生了分歧。(辽兵浙兵川兵互有矛盾,不齐心) 裨将周敦吉力言:“我辈不能杀贼救沈,在此三年何为?”1周原为四川永宁参将,奢崇明叛乱有他的原因,先论死后派辽东效力。 于是“石柱兵先进,渡浑河,诸营继进”。然后……鞑子轰开川兵阵型用的火炮、炮手来自刚拿下的沈阳。 令人痛惜! 之后几十年,论明军和金兵的战斗力差距,不如说战意差距,几乎再也没有主动出击,更别说以少打多的情况出现。甚至发生过几十个金兵撵着几千明军跑的事情。 鞑子天生战力超强?当然不是。 早期“每惊传官军至,则呼诸酣睡尽起,齿上下击如啄木,面惨淡无人色。四驰侦探,实无一官军也。” …… 李自成又道:“大明局势你比我清楚,崇祯是什么人你更比我清楚。革命军的事业必然会成功,你仔细考虑考虑。对了,你妹子张凤仪原本也会在后年战败身死。言尽于此,再会!” 李自成起身要走,张道濬急忙把他拉住。 “短毛,把话说清楚!” “有什么好说的,我掐指一算,后事皆知。若想逆天改命,你懂的!” “听球不懂!” “多说无益。咱闲扯两句,袁崇焕家里抄出多少银子?” “你是有多闲?不去忙你的造反大业?” “赵某是大统领啊,哪能事事亲力亲为。不然麾下养的一百零八员大将白吃饭么?” “吹逼!” “袁崇焕到底有没有遗腹子?是不是叫袁承志?” “我哪知道?” “你不是锦衣卫出身?” “抄家的事又不归我管。” “那你总知道些什么?” “袁崇焕家里抄出九千二百个铜钱,余物折银一千两;东莞老家金银细软被他弟卷跑了,不清楚有多少;田产房屋鱼塘折价五千两。还搜出了盐本,闹了多少万银子就不知道了。” “就这么多?毛文龙在皮岛囤积的人参貂皮不是堆成山?袁崇焕抄走后都去哪了?” “我哪知道,你自己查去。” 李自成也没啥好问的了,话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至于张道濬能不能“迷途知返”,只好听天由命。 “那就这样!”李自成一按桌子站起来,拱手,“再会!” “不见!”张道濬手按腰刀冷笑不止。 第42章 自寻活路 “苍啷”一声响! 张道濬贱笑着拔出绣春刀,化身劈头士,抬手猛砍短毛。 “哎呀!” 李自成大叫一声,捂着脖子扑倒在地。 张道濬握着刀笑哈哈,“马的!什么鸟人都敢……” “无耻之徒!没有一万两银子起不来!”李自成怒目而视。 “……” 张道濬刹那间浑身冷汗直冒,握刀的手抖个不停。 他看了看短毛的脖子,没血迹;看了看自己的刀,没血迹…… 李自成搓着脖子又喊:“贼你吗!给钱!” “你……果真……刀枪不入?”张道濬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李自成原地打个滚,双脚乱踢,“给钱给钱!” 张道濬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问:“能不能容我再砍一刀?” “加钱!”李自成一手搓着脖子一手摸向椅子腿。 “……” 懂得要钱,那自然不是山精鬼怪。张道濬松了口气。 他上前两步,双手反握刀,猛的扎下。 “去你吗的!”李自成抓住椅子腿抡过去,“卑鄙龌龊狗!” “哎呀!” 张道濬撒刀倒地,立即大喊,“打的好!一万两银子相抵了!互不拖欠!” “我糙!” 李自成站起来掸掸土,鄙夷道:“瞧你这点出息。” 张道濬收刀回鞘,扶着墙站起,“老子两袖清风,哪能与你这种强盗比?你烧杀抢劫来钱快,自然不把一万两银子放在眼里。” “老子懒得跟你扯淡,回去坐在炕头上好好想想。告辞!” 李自成转身走了。 “慢走……不送……” 张道濬有心追上去再捅一刀,可念头转来转去,最终还是没抬脚。 他一直目送短毛远去,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像一坨浆糊。 …… 离开窦庄,李自成前往端氏镇。 已故前尚书刘东星老宅被烧了,农民军掘地三尺都没挖出银子。他一门老小只好暂居贾富贵家里。 李自成和刘用相、刘用健等人聊了聊,转头又叮嘱贾富贵筹建榼山书院。 第二天,他借了匹马,回转历山。 路过沁水县城,李自成进去转了转。 原知县已经调往别处,潮州人杨任斯前来接任。 老杨五十岁中进士,在工部试政一年,又回家闲住两年才来到沁水署理知县。 短毛大统领一进门,消息眨眼传遍全城。 杨任斯被唬得不知如何是好,干脆躲去衙署后院,假装无事发生。 李自成没多待,找几个熟人问候两句就离开了。 回到历山老巢,他先派人带四万银子送去端氏镇——还清化镇的货款以及给贾胖子一些预付款。 现在革命军在历山有众五千余,骡马三千,人吃马嚼,花钱如流水。 还有田见秀暗中布置天地会在各地开分堂,以及各地的暗探,花的银子更是个无底洞。 积蓄只剩五六万两了。 之前打发刘宗敏去吕梁山,一来为开辟革命根据地,二来也是让他自己去找饭吃。 冯起龙指着账目对大统领讲解一顿,连连感叹坐吃山空耗不起。他又摆出了明年的财物预算表,一堆钱粮还没着落。 “单说眼下,马上就过冬了,要紧的是趁秋收多屯粮草。” “过冬……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秘书,去叫田见秀……等等,把那群人都叫过来,开个会。” 二十几个骨干很快围坐一堂。 “先说过冬的事。今年十一月陕北会降下大雪,厚达六七尺。田见秀尽快传信回去,让留守家眷们提前做好防备。” 众人倒也不惊,反正大统领神机妙算,说啥就是啥。 只有新入伙的前县丞狄遵制暗暗纳闷,只是不敢多问。 辛思忠感慨道:“白灾一来,草原上人畜至少要死两成。” 他倒不是专门同情蒙鞑。革命军里陆陆续续收了四五百蒙古人,打过几仗后现存三百余。 他们的家属也要照应到。 游牧是最脆弱的产业之一。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一场暴雪,对于农民是瑞雪兆丰年,但是牧民牛羊少则死亡三成,多则全死,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人被冻死的都不少。 李自成敲敲桌子,止住大伙的嗡嗡声。 “还有就是屯粮。山里开的那几亩地不顶事。各位,正好秋收时节,你们已经是成熟的将领了,该学会自己找吃喝了。” 众人笑。 “大统领,你这是要把兄弟扫地出门啊?”赵胜佯装委的调侃一句。 李自成笑两声,“恭喜你,答对了!不过没奖励。” 田见秀提议,“陕西老家闹的正红火,要不咱也回去?” 袁宗第接话道:“我觉得行。兄弟们出来快一年了,回家看看也好。” 谷可成不同意,“那边饭都没得吃,回去干啥?”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几句,李自成敲了敲桌子止住。 “暂时不能回。老家那边官军势力大,围剿甚紧,下个月各家掌盘会陆续再入山西。咱们没必要白跑一趟。” 接下来众人商议半天,最后定下了各部去处。 刘芳亮一哨南下中条山扎寨,就食山西; 张能一哨北上太行山,在山西河北河南交界处活动; 袁宗第一哨到王屋山,去把河南烩面吃个饱,顺便照应下清化镇; 骑兵哨分两部,谷可成和辛思忠轮流带队去山西牧马——历山舜王坪虽宽敞,还是不大跑的开所有骑兵。 白旺一哨和李过的新兵营看家。 李自成叮嘱外派众将千万不要打县城主意,只遣小队去乡下吃饭就行。万一遇到大队官军进剿,不要恋战,撒丫子快跑。 这次的任务是吃饭第一,练兵第二。 安排已定,众人分头去准备。 李自成又把李过留下,单聊了一阵,最后让他去剿灭老马岭匪帮。 第二天,神清气爽的大统领在秘书陪同下巡阅女营。 妇女营和孩儿营设在一处,跟糙爷们隔个山头。为了避嫌没办法。 这年头男女大防害人呐,老观念一时半会儿的也扭转不过来。 女秘书和女医护刚开始没几个人愿意做,还是邢秀娘苦口婆心劝说之下才拉拢了一些。 军营里收些妇女绝对有必要,就算她们什么活儿都不干白吃饭也要养着。她们起码能给光棍汉们调剂下生活,顺便鼓励他们自愿配对。 李自成隔段时间就要打个县城进去修整,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城里有鸡院。 那玩意儿还是很有必要的,是个男人都懂。尤其革命军伙食还行,喽啰们平日训练很辛苦,精力基本上消耗完了。但总要有休息日放松放松。 两扁不如一圆,弄菊花就是过年——这种事情在革命军里绝对要不得。又不好开办军中乐园、831茶室之类的东西。 明朝底层边兵,穷困出不起票资,常年没有那啥,所以很多人都在军营里找对象满足需求。有些老兵没人要,于是就用“两足凹”代替,实在是…… 所以军营里无论如何都要有些女人。 李自成早听说李满天跟刘月娥打得火热,当场一问,把女人羞红了脸。 邢秀娘在旁边抱怨太直接了。 李自成呵呵一笑,“咱革命军是个大家庭,人人亲如兄弟姐妹。我关心下自家妹子很正常嘛。” 刘月娥低着头,揪着衣角小声道:“大统领,奴家还长你三岁哩。” 李自成抱拳,“行行行,姐姐好。” 刘月娥一跺脚,羞的就要往门外窜。 “等等!” 李自成把她叫住,“咱革命军有政策,婚恋自愿。趁现在修整期间还算安稳,我看你们就把事办了。” 刘月娥捂着脸飞一般窜走了。 “哪有你这么直接的,看把人家吓跑了。”邢秀娘捶了大统领一拳。 “我一天天的也顾不上这些,你多留点心,有合适的就撮合了。” “不好办呐。万一有了娃娃,以后东奔西走的能行啊?” “我再想想法子,确实要找个妥当地方安顿家眷。” 历山还是不够安全。 邢秀娘又说起孩儿营里有几个年龄渐渐长,天天在女人堆里窜来窜去不合适,不好继续留着。 孩子王张鼐虚岁十六,按理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虚岁是从父亲那里出来的时间;实岁是从母亲那里出来的时间。老祖宗会玩啊。 李自成当然认为张鼐还是个小屁孩,不过也要顾忌一下习俗。先把他调去新兵营。 逛完孩儿营,大统领又去医院巡视一圈。 有五个兵战后得了癔症——战场综合症,如果调理不好,也是个麻烦事。 还有几个中枪伤的一直不大好,伤口反复发炎。实在熬不过去只能截肢。要是侥幸能活下来,革命军少不得养他们后半辈子。说好听了是让革命军人没有后顾之忧,说直白了就是收买人心。 磺胺和粗制青霉素要尽快上马了,这玩意儿绝对是神器,价比黄金。 李自成恨不得把所有新东西一股脑全弄出来,可实在分身乏力,做为大统领,要忙乎的事情太多了。 …… 隔天,得到喜信的李满天心急火燎的就想跟刘月娥圆房。 那怎么行。 革命军内的第一对新人,就算条件简陋也要大操大办。早先蒲城的虎子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他媳妇又不在,不然凑合给他补办一次。 结婚大家都熟悉,是一种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业余活动。 大吃大喝三天,文艺表演安排上,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穿着青色状元服的李满天感动的热泪盈眶。1从隋唐开始,白色嫁衣淡出,改成“红男绿女”,明代又改成“红女绿男”,也没那么绿,青色的。 第43章 实在人 九月十六日,前去征剿老马岭的李过凯旋而还。 匪首沈烈、郭天佑听说来的是革命军,未战先投降,去新兵营报到了。1顺治年间大同姜镶起兵反清,沈烈响应,攻陷上党数县,后事不详。 老马岭那边设施完善,李自成让白旺派一个小队驻扎,鸠占鹊巢。 白旺哨部已设于端氏镇,还有三支小队分别驻扎于端氏镇东、西的榼山、巍山;还有郭峪附近的山头一支。 以预防官军偷袭。 别的也就罢了,贾富贵办事还算得力,要保护好。 接下来的安排就要征缴秋赋了。 沁水额定两万三千多石,历年实收不到两万。让革命军办,最少能榨出三万石。上缴给县里一万七八足够了,余者自用。一笔横财。 何况县里还有王府庄田,还有四万多亩卫所屯田,按原税额都能收两千多石。 “卫所在省,则行文于布政司;在直隶,则行文于该府,一切应征钱粮,俱代为转行督催。” 同样的,皇亲国戚们的庄田租税现在不许自行征收,由当地衙门代管。 这回革命军帮皇帝督催。 李自成之前派出的探子已经打听清了各家土豪底细,这次要按新税制收粮。他们肯定不会乖乖配合,少不得打一批拉一批。 行动! …… 十七日,孙鼎相托贾富贵传来手书,确定要救他哥。 李自成大喜,赶忙安排田见秀去张罗。 当然,他清楚老孙回来后不可能“投贼”,人家一把年纪了犯不上蹚浑水。只要这帮老汉能默认革命军是正义之师就行。 张慎言又来信讨要新《尚书》,李自成写了两篇糊弄。再多也没有了。哪有空背那些没用玩意儿。 有时间不如多烧几块玻璃。 不管是造玻璃还是造啥,弄几个玩没难度,开个小作坊也没问题,想工业化可不容易。 从建厂房开始到后面一系列制度安排,要考虑的细节多了去了。 李自成先写了本《工业制造宝典》,交给贾富贵自学。 又过了两天,米脂来信。 田见秀对照着密码本翻译出,原来是有江南客来访。 早前瞿式榖与大统领坐而论道,相见恨晚,临别时带了几页乐谱回家。 然后李自成抄来的几首歌、曲轰动金陵苏杭。 秦淮八艳此时多数还是萝莉,尽管有些已经堕入勾栏——比如十三岁的柳如是明年就要被状元买走——但没她们啥事。 你向往的曲幽小径,早已车水马龙…… 当前出名的是尹春、李雪衣、杨元、李宛君、徐佛、李贞娘、王微等等,皆为秦淮行首。 本来还有个杨宛,跟了茅元仪。原本王微也跟了,自觉不受重视,又跑回去解渴了。 瞿式榖将歌、曲传于交好的女子,那些小鸡老鸡转眼名声大噪。宾客如云,众士绅踏平了她们门槛。 瞿老汉成了香饽饽,整天被莺声燕语环绕,只求他赐下一曲。 他就五首存货,哪有多余的外放,于是就把李自成了推出去。 寻到米脂的除了求曲龟奴,同来的还有几个离经叛道之辈。 看家的袁宗道先寄信通知大统领,然后把他们打发去绛州等候。 月底,江南客到了绛州,马上又被李自成接到沁水。 知县杨任斯度过短期惊慌后,已经习惯了短毛往来,佯装不知就完了。 李自成在大酒楼款待江南客。 龟奴他没空搭理,让邢秀娘招呼。正巧里面还有一个是她旧相识。 大统领要忙着收拢人才。 瞿式榖介绍来五个人,只有一位在原本历史中留下了只言片语。 张养默,出身行伍世家,祖上自明初以降一直兴盛不衰。到了祖父辈开始走下坡路,不过他叔也出任过广西梧州府通判。 张老汉科名不显,只是个秀才,但学问不错。曾经师从王肯堂。 王肯堂父亲是刑部侍郎,他自己也中了进士,跟焦竑、董其昌同科,先入翰林院,后官至福建参政。 因上书直言抗倭,王肯堂被论“浮躁”降职,遂称病辞归。成为明末莲柏椒蕅四大高僧之一紫柏尊者俗家弟子,同时开始精研医理。 老王对伤寒、外科、眼科都有研究,还曾治愈一富家子弟因科举得中惊喜过度而得的精神病。 所以张养默除了儒学,也懂医,又和利玛窦过从甚密。 他曾自学了欧几里德第一卷,还想翻译《几何原本》出版。意呆利佬不愿意,只一个劲的催促让张去传教。 张养默说那纯属浪费时间,你还是再多教些天文数学是正事。鬼佬知道没戏,也不指望了,后来干脆拍屁股跑京城去了。 一开始鬼佬们只想传教,后来看行不通,才不情不愿的教授些知识。 利玛窦的想法是只翻译西方历法,好打入宫廷。 徐光启坚持说“算术者,工人之斧斤寻尺,历律两家旁及万事者……此事不能了彻,诸事未可易论。” 利马窦这才勉强同意翻译《几何原本》。过程中,大量官员和士大夫都参与研讨商量,如杨廷筠、李之藻、叶向高、冯应京、曹于汴、赵可怀、祝宰伯、吴大参等等。 利马窦去世后,奥门叫会当局下令鬼佬应以传教为根本,不准散播科学。徐光启想翻译《泰西水法》,意呆利佬熊三拔就表现的吞吞吐吐。徐不满意,说“可以窥见其人”。 扯远了,说回张养默。 张老汉听瞿老汉说起李自成的种种学问,见猎心喜,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跑来了。 李自成先跟五人扯了半天闲话,第二天讲学问,第三天开始慢慢深入,第四天说起革命军纲领,跑了两个…… 第六天,张养默和陆孙九、吴履江加入革命军。 江南繁华,同时也乱的很。三人闲扯了些荒唐事。 那边地痞流氓不仅成群结队,人数众多,并且有自己的组织。 比如打行。 原历史线会在嘉定抗清殉国的前顺天府丞侯峒曾:“吴中为奸民者有二:一访行,一打行也。明旨禁访行者,或跳而他匿矣。打行数慝敝邑为甚。小者呼鸡逐犬,大者借交报仇,自四乡以至肘腋间皆是。昨岁郭门之外,有挺刃相杀者,有白昼行劫,挟赀乘马,直走海滨者……” “从来地方棍徒,无有显着其名号者,独三吴则苏属有打行;在常属有天罡。 其种类又有獭皮、蚂蚁、黑虎、秤槌之名,其团聚有百子、团圆、冬青、棒槌之会,其所为则曰放线、生蚤、放春、紮囤,而其流毒最甚,则曰造访、团赖、打抢、奸银。” 这些人“分列某处某班,肆行强横”。“一人有不逞,则呼类共为抨抶,不残伤人不已”。“小者呼鸡逐犬,大则借交报仇,自四乡以至肘腋间皆是也”。 “犯科扦罔,横行市井”,“赌博酣,告讦大抢,闾左言之,六月寒心,城中有之,日暮尘起”。 “还有那飞天光棍,装成圈套,坑陷人命,无恶不作,积攒金银。” “今各镇市中必有魁滑,领袖无赖子开赌波、张骗局……甚至贩盐窝盐,兴讹造言,无所不至……显为民害,暗酿祸端。” 嘉定的南翔镇,过去“多徽商侨寓,百货填集,甲于诸镇”,但由于无赖恶棍的蚕食,使得徽商“稍稍徙避,而镇遂衰落”。 官府不管吗? 天启年间,崔呈秀任淮扬巡按御史,凡是地方所获强盗,只要每人向他缴纳两千两银子,即可释放。 恶棍们气焰嚣张啊,以至于无锡人,“东林八君子”之一的高攀龙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 他说,不如利用打行头目来管理和控制自己的手下。比如将天罡党中的首领登记在册,由官府给他们发工资。平时由他们“摄其徒党”,朝廷有事时则可启用这些地痞。若他们有诈害良民之事,唯首领是问。 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1天启六年崔呈秀告高攀龙贪污,高投水自尽。两年后,崇祯上位,魏忠贤死,兵部尚书崔主动上吊,但仍被追戮尸体。高攀龙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 再看其他乱象—— “吴江乡村,有算命卖药之妇,窃人幼女,藏于舟。以火烧其手足指,十指几尽,仅余一二矣。其女痛极,则脑髓坚实,利斧劈取之,以和邪媒之药,可取厚赀耳。” “丐首善骗术,果饼内置药,幼儿女食之,哑不能言,即抱入舟,浮舟他去,人不得其踪迹。幼女长大,美者银之,卖弃得高价;其丑者或瞎其目,或断其手脚指,教以求丐话行乞焉。乞所得不如数,痛责甚惨。” 多有奸商往酒中搀水。以至于有人曾作《行香子》一首,嘲笑松江出的这种淡酒: “这一壶约重三斤。君还不信,把秤来秤,倒有一斤泥,一斤水,一斤瓶。” 甚至南京光禄寺在招待外宾时,也公然“酒多搀水,而淡薄无味……非惟结怨于外邦,其实有玷于中国。” 还有民谚谓:“杭州风,一把葱,花簇簇,里头空!” “其俗喜作伪,以邀利目前,不顾身后。” 如有卖驱蚊符者,一人买归贴之,而蚊毫不减,往咎卖者,卖者云:“定是贴不得法。”问贴于何处,曰:“须贴帐子里。” 又有以招摇撞骗为啖饭之道的“神童”。 专门教儿童写大字,背几首诗,其他皆茫然不知。然后打着神童旗号,贿赂官儿们夸上几句,就成了炫耀资本,身价也就高了起来,以至“累月而致千金”。这只是江南七怪之一。 浙人张应俞专门写了本《骗经》,将骗术分为24类,罗列骗案84件。如露财骗、谋财骗、盗劫骗、强抢骗、在船骗、诗词骗、假银骗、衙役骗、婚娶骗、歼情骗、妇人骗、拐带骗、买学骗、僧道骗、炼丹骗、法术骗、引瞟骗等。 书中历述种种黑幕现象,上至官场科举,下至市井细民,旁涉九流三教,无不机诈百出。善良人偶一不慎,即堕其穿中,小则受骗招灾,大则家破人亡。 还有,江南溺婴成风。 “浙江温台处三府人民所产女子,虑日后婚嫁之费,往往溺死。” 万历《温州府志》:永嘉内积聚而务外饰,宴会丰腼,虽中产之家,亦勉强徇俗,嫁女盛妆,生女多不收,无嗣者私抱异姓。 台州府,“台故僻……俗贱女,生辙不举。”“台多溺女”。 万历《金华府志》:兰溪“女生不育,惧乏资装”;东阳县“民间生女多不举,故多鳏旷“;永康县“惧乏妆奁,则溺其女,惧乏聘娶,或溺其男”;浦江县“民家生女者,虑嫁奁不足,辄溺之。” 浙江领府十一,以上溺女习俗遍及温州、台州、处州、宁波、金华、衢州、绍兴、严州、杭州九府。 “此弊不独三府,延及宁、绍、金华,并江西、福建、南直隶亦然。” “大江以南甘心溺女,其歼天地之和,无父子之亲,此岂细故也。” 南昌府:“今则相习溺女不知其非,再育者鲜矣。甚者一举即溺之矣。孺子入井,残暴者尚悯之,此何忍焉。度其心不过虑婚费之难供也。夫婚费可薄也,毒不可逞也,曾不思一体而分,犹吾之骨血也,宁忍以无罪杀之乎。” 九江府:婚姻论财,多不育女。 饶州府:“饶俗不举女,皆因婚娶论财。”“县民弃女者载道。” 江西领府十三,以上资料遍及南昌,九江、饶州、广信、吉安、衰州、赣州、南安八府,几占全省府数的三分之二。 福建:“闽俗重男轻女,寿宁亦然,生女则溺之。” 广东:“男女勿弃途溺壑及卖银钱,离散骨肉,心亏何能善终。” 广西:“凡生女多惧贫难嫁自行淹溺。” 朱元璋曾有旨:“古之婚礼,结两姓之好,以重人伦。近代以来专论聘财,习染奢侈。宜令中书省集议,定制颁行遵守,务在崇尚节俭,以厚风俗。违者,论罪如律。” 从上面的例子可见,朱元璋的话不管用。但,这是女方出不起嫁妆,不是后世那种男方出不起彩礼。 (上海县洪武二十四年(1391)的人口数为男、女;可是到隆庆六年(1572)的口数为男,女。这只看男女比例就不科学。溺女虽然是个因素,但应该和统计方法有关。不可能那么悬殊。) 溺女有些是因为穷,也有些是重男轻女观念所致。 “富家巨族子弟、富少习于不经之说,谓初胎生女不溺则必连育三女,而得子必迟。故完婚即期得男,有生女者当必抛。” 利玛窦记:“中国有一种更为严重得多的罪恶,某些省份溺女。这样做的原因据说是她们的父母无力养活她们。有时候这样做的人并不是赤贫,他们怕的是以后不能照料孩子,免得孩子和自己所出生的家庭一起受苦,而不得不把孩子卖给不认识的凶狠奴隶主。因此,这种屠杀无宰的事情不是偷偷干,而是公开让大家都知道的情况下做的。” 溺婴风潮宋代起就有,不能全怪我大明。官府一直禁绝陋习,成效不大。 男多女少,所以寡妇改嫁很常见,偷汉子也多,尽管士大夫道学家们痛心疾首也无可奈何。 张养默、陆孙九、吴履江说了些江南事,叹息不止。 李自成说北方也好不到哪去—— “京师向有谚语云: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盖讥名实之不相称也。” 这还不算啥。 “燕云只有四种人多——奄竖(太监)多于缙绅,妇女多于男子,昌鸡多于良家,乞丐多于商贾。” 具体来水—— 南方溺女,北方腌男。3明初福建两广也阉,“有乞觅他人子弟阉割驱使”,土豪招太监伺候自己。朱元璋特别下旨“敢有违犯,以阉割抵罪,没官为奴。” 禁止民间“自宫”几乎贯穿整个明朝,违者严惩,可愈禁愈烈。 因为“自宫”改变命运。 “京畿民家,羡慕内宫富贵,私自阉割幼男,以求收用。亦有无籍子弟,已婚而自阉者。” 成化时,有54位自宫者找上礼部,要求为皇帝效力。皇帝命锦衣卫前去抓捕,将他们游街以示羞辱。结果两年后,“时自宫者至两千人,群赴礼部乞收用”。 “有一村至数百人者,虽禁之莫能止……嘉、隆而后,自宫者愈禁愈多”。 嘉靖天启时,都有几千自宫者聚在皇城外,希望可以进去当差。 崇祯他爹曾下令选用3000太监,结果因为发生选用不公情事,造成净身者鼓噪,乃追加1700个名额。 没被录用的还有多少? 荒谬! 再说个相关趣事—— 话说嘉靖末年,北直隶安肃县(徐水)有个老农叫陈虎,某天受钱代人服徭役。差事内容是去欢迎到访的太监。 结果,“以陈虎供具不时,被笞。” 陈虎回家后痛定思痛,悟出一个道理:太监真牛逼! 于是,“即阉其长子,得供奉内廷。” 事还没完。 某天,陈虎又受钱代人服徭役,然后又被打了。 “问贵客何人,云进士也。” 陈虎回家后痛定思痛,又悟出一个道理:进士真牛逼! 于是,他送次子去读书。 大儿子官至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难得官声还不错——“时颇称之”、“贤者”。 二儿子也真考上了进士,因不甘同流合污,仅仕至国子监博士。 如果,某天嘉靖皇帝把陈虎揍了…… 陈虎又会发现太监和进士都靠不住,还是皇帝最牛逼,遂让三儿子造反…… 可惜他就俩儿,那就只能把闺女送去当宫女,勒死那个狗日的。 后世有人得知此典故,经常用“这人好虎啊”来形容一个人很厉害。 事还没完。 陈虎长子做为太监无后,皇帝就让他侄子承伯父荫,那老汉现为金吾卫指挥使。李自成要是早点攻破京师,说不准也能凑个热闹打他一顿。 …… 说完太监再看女人。 京城“妇女多于男子”。那边达官贵人多,收的女仆自然多。周边女人很多都跑京城找活儿了。 “京师妇人有五不善:馋也,懒也,刁也,银也,拙也。余见四方游宦取京师女为妾者,皆罄资斧以供口腹,敝精神以遂其欲。及归故里,则撒泼求离,父母兄弟群然嚣竞。求其勤俭干家,千百中不能得一二也。” 京城里的女人找不到正经活儿咋办?那就“倚门献笑,卖银为活”,“昌鸡多于良家”—— “近世风俗银靡,男女无耻。皇城外娼肆林立,笙歌杂沓。外城小民度日难者,往往勾引丐女数人,私设娼窝,谓之窑子。 室内天窗洞开,择向路边墙壁作小洞二三。丐女修容貌,果体居其中,口吟小词,并作种种银会之态。 屋外浮梁过其处,就小洞窥,情不自禁则叩门入。丐女辈果而前,择其可者投钱七文,便携手登床,历一时而出。” 因为昌鸡多的不像话,朱瞻基开展了次轰轰烈烈的大扫皇。 接下来他儿子朱祁镇夺门之变后又扫了一次。哪能禁的住。 就算你禁了女人我还可以用男人,这也是男风盛行的一个原因。自然就有人顺势推出“南院”。 “侽宠大兴,甚于女色,士大夫莫不尚之……宋人道学,此风似少衰止。今复稍雄张矣,大率东南人较西北为甚也。今天下言娚色者,动以闽、广为口实,然从吴、越至燕云,未有不知此好者也。” “今京师有小唱,专供士绅酒席,盖官伎既禁,不得不用之耳。其初皆浙之宁绍人,近日则半属临清矣,故有南北小唱之分。” “衣冠格于文网,龙~阳之禁,宽于狭邪;士庶困于阿堵、断袖之费,杀于缠头;河东之吼,每末减于敝轩。桑中之约,遂难偕于倚玉。此男~宠之所以日盛也。” 概括说,找男不犯法;找女开销大;老婆不许找女人不管找男人。 到了万历年,男业发展其势之盛,直逼他们的女性对手。 顺便水一下绿帽子由来—— 《元典章》:“娼鸡之家,家长并亲属男子裹青巾。”3关羽就是穿绿袍裹青巾,大概是想说明二爷出自底层,未必是那个。“青”应该包括蓝、绿。 朱元璋:“教坊司伶人常服绿色巾,以别士庶人服。” 明《五杂俎》:“国初之制,绿其巾以示辱,盖古赭衣之意。而今无矣,然里闬尚以‘绿头巾’相戏也。” 明《七修类稿》:“吴人称人妻有银者为绿头巾,今乐人朝制以碧绿之巾裹头,意人言拟之此也……今吴人骂人妻有银行者曰绿头巾,及乐人朝制以碧绿之内裹头,皆此意从来。” 《七修类稿》又说:“当时(唐朝)李封何必欲用绿巾?及见春秋时有货妻女求食者,谓之娼夫,以绿巾裹头,以别贵贱。然后知其来已远,李封亦因是以辱之。”4唐代《封氏闻见记》:李封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罚,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随所犯轻重,以日数为等级,日满乃释。吴人着此服出入州乡,以为大耻,皆相劝励,无敢僭违。 一下子把绿帽子考证到春秋时代了。 还有跳槽—— 明人张存绅所着《雅俗稽言》中有“跳槽”一条:“今俗以宿娼无恒主谓之跳槽……” 冯梦龙所辑明代江南艳曲《挂枝儿》中,有两首《跳槽》小曲,其中唱道: “你风流,我俊雅,和你同年少。两情深,罚下愿,再不去跳槽。恨冤家瞒了我去偷情别调。” “姊妹们苦劝我,权饶你这遭。谁想你到如今又把槽跳。” 这跳槽! …… 京城首善之地,可是—— “京师多乞丐,五城坊司所辖,不啻万人。京师谓乞儿为花子,不知何取义。” “京师住宅既逼窄无余地,市上又多粪秽。五方之人,繁嚣杂处,又多蝇蚋。每至炎暑,几不聊生;稍霖雨,即有浸灌之患。故疟痢瘟疫,相仍不绝。” “时京城诸恶少凶徒,往往群聚,言内外文武大臣家积金银数百万,虏即近城,我等放火抢诸大臣家……” 那些团伙头子、成员不乏锦衣卫、三大营之辈。 前两年的已巳之变中—— “警逼近京师,而奸党尚自固营垒,全无为君国起念者。庸宰相任人穿鼻,仓皇失措。 戒严半月,不过老弱营军,鹄立风霜之中,日夜冻死百余人而已。不意积弛之弊,一至于此。 人情汹汹,南窜几半,独携家眷者不许出城。而士绅内眷,有扮男装者,有藏箱箎中者,往往为伺察所发觉。可叹可笑。” 我大明天子脚下都糟成这样,其他地方可知。 皇城根下官员多,“跑部钱进”自然也是一门生意。 早先高拱曾上疏说,他自行访获抓捕到王三聘等数人,这些人或冒充是高拱的外甥,或冒称是高拱的表侄,“诓骗人财,咸有证据”。 天启年间方震孺巡视北京南城,抓了一个绍兴人,对方吐了一连串同党—— 陈双泉家、沈业家,假印文书各一箱,自州、县以至藩司,自抚、按以至部堂,其中的印文无所不备,而其印亦无所不假。甚至太仓空印之库,收南京空印之办,票多至300余张。 王九家,假长单一束、兵部原解印文一宗;董小江家,假文书一束、假印八颗,有县、卫、吏部、后军都督府之印。 外人想纳一官,参一缺,无需巡抚、巡按,也不需银库、铨部,只用这些假印文书便可全部办妥。而这些文书有一部分更是起自万历二十年,“父子相传,以为世业”。 几十年下来他们卖了多少真官假官? 明代有捐纳制度,就是花钱买官身。阔佬们往往只是想弄张皮来傍身,又不是真要出仕,所以即便是假的也不会露馅。 大明,烂了。 …… 张老汉五十多岁了,李自成担心他遭不起颠沛流离。商议过后,送他两箱书三千银子,让他们三人返回江南,发展榼山党。 顺便让张养默给他老师王肯堂带句话——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另一头的龟奴们也没白来。 人手一册大统领新编《律吕精要》,加入五线谱、旋律、和声、节奏等内容,让老朱的十二平均律发扬光大; 精选出来的歌和曲子各送一首;女式“奇装异服”同样人人有份——都是得到邢秀娘肯定的样式。 你以为有钱人真的很快乐吗? 是的,他们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不论古今。所谓保守只存在于嘴皮上,“奇装异服”绝对是好东西。 不止富人,穷人也不保守。 《万历野获编》—— “古云粤中多蜮,因男女同川而浴,乃银气所生……余未之信。 一日与沈继山司马谈及。 沈云:余令番禺时初不知有此风,盖令居廨署,不及见耳。及谪戍神电卫(电白)闲居,每饭后群奴皆出,必暮而返,日日皆然。则痛笞之曰:“尔辈亦效权奸,欲弃掷我耶?” 然不悛如故。一日午饭罢,微伺之,则仆相率出城,因尾之同行。 至郭外近河滨,见老少男妇俱解衣入水,拍浮甚乐,弥望不绝。观者如堵,略不羞涩。 始知此曹宁受笞而必不肯守舍也。 余因问曰:自此后公将何法以处之? 沈曰:“从此以往,岂但不加箠楚而已。每遇饭饱,则我先群奴出门矣。” (我在番禺县令任上被贬到电白,整天闲的慌。发现每天下午我的奴仆就全跑出去了,傍晚才回来。天天如此。为这事我还打过他们,可总也不改。有一次我偷偷尾随他们,到了城外河边,只见河里密密麻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拖光了在一块儿玩水。岸上围观的人很多,他们一点不害羞。我特么现在才明白,为啥那帮货就算挨打也要跑出来了。后来每天吃完饭,我比他们跑的还快。) 哪里保守了? 如果说他们是愚夫愚妇,那张岱还记过,城里有女人扮男装去男鸡院潇洒。 还有北京女人—— “都人好游,妇女尤甚……每每为群,解裙围松树团坐,藉草呼卢,虽车马杂沓过,不顾。” 坐下之前为啥要解裙子?不清楚。 “妇人善应对官府,男子则否。五城鞭喧闹,有原被干证,俱妇人而无一男子者。即有,妇人藏其夫男而身自当之。” 有事女人出头,男人躲背后。京城老爷们儿令人无语! 不瞎扯了,言归正传。 大统领的东西不白给。龟奴们都带着银子呢,最少三百两起步。江南小鸡来钱快,有新才艺傍身,几天就能赚回来。 有个名鸡这次送来三千银子,李自成特别传授了套爱俺思哦标准一条龙服务流程。应该不会水土不服? 刚送走江南客,沈一石又亲自押着货物到了。 三十几辆大车装满了裤衩、袜子、鞋、裹腿、肩章、绷带、秋衣裤、战术坎肩等等。 “棉大衣棉手套棉帽这些过冬物还要半个来月才能准备好,下一批发货。” “你看着安排就行,尽量抓紧。” “大统领,那个帆布真不错,结实耐用。能不能往外销?” “随便卖,不是要紧东西。粮草收的怎么样?” “实在本钱不厚,连先前大统领预留的销货款加上,共屯了三万多石。近来又拉了几个股东,只是他们也不敢投入太多。” “这怪我。回头给你预支五万银子。顺便还有几车财货拉回去卖了。” “多谢大统领体贴。”沈一石感动的不行。 “粮食不能只在山西收,北直隶那边也要去。敞开了收,能收多少要多少。” 一来革命军要吃,二是给饥民屯一些,三就是间接打击鞑子。 “对了,晋南粮不要收,给我留着。”革命军很快又要出山打土豪。 沈一石又说起打听了范永斗等人的底细。 他们现今都在宣府、张家口做买卖,皮毛、高粱、茶叶、铁器、布匹等,生意不大,也就五六万银子上下。 宣德年间张文筑军堡,且北面的东、西太平山对峙如巨口,故名张家口堡;又有说嘉靖年守备张珍在北城墙开一小门,因门小如口,又由张珍开筑,所以称“张家口”。 张家口是草原南下京津的交通要道,京师北大门。 同时也是跟蒙古贸易的重要关口,那边做买卖的财东们多数是山西人。 “南京罗缎铺、苏杭罗缎铺、潞州绸铺、泽州帕铺、临清布帛铺、绒线铺等各行交易铺,沿长四五里许,贾皆争居之”。马匹交易每年四五万。 没必要提前弄掉范永斗。就算没了他,只要通鞑仍然有钱赚,还会有层出不穷的李永斗王永斗。 五倍十倍乃至二十倍的利润绝对令人眼红,李自成都馋的想去找皇太极做生意。 沈一石这次还带来百十人,准备为革命军效力。 其中两个是本家子弟。 这说明人家沈小西儿真正上了“贼船”。毕竟以当前革命军实力,外人看来凶多吉少是大概率结局。 李自成很高兴,夸了他好半天。 最后把沈一石弄得不好意思了。 “大统领,我爹说您是实在人,让小的也说实话。其实,关外鞑子那边我也搭上关系了……” 第44章 钱难赚 沈家多方押注能理解,李自成也不怪他。倒是他能坦白内情令人挺惊讶。就不怕短毛削他? 大统领反过来又安慰小西儿,说要是将来革命形势大好,那边的人给你算潜伏人员,一样有功。 沈一石感动的直抹眼泪。 接下来两人又谈起开店的事。 李自成准备在沁水弄个钱庄试水。 当下金融机构的主要业务大概是存款、贷款、银钱兑换、倾销银锭等。 存款业务很少。 小门小户往往家无隔夜粮,没得存;中户积攒个百十两银子,没必要存;大户人家都挖地窖了——土豪们把钱交给外人保管是不放心的。 而且现在存款又没利息,还要倒贴保管费。 贷款就不好说了。有的钱庄不经营,有的占比很少,有的算主业。 银钱兑换是大部分钱庄的主营业务。 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用的都是铜钱,而市面上通行的钱币有无数款。除了历代朝廷发行的官钱,还有乱七八糟无从统计的私铸钱。 大明官钱轻重不一,成色各异,有金背、旋边等几十种名目。 “永乐通宝”就比粗制滥造的“洪武通宝”值钱。 同样是“万历通宝”,因用料、做工、产地和年代不同,又分七八种版本,价值又不一样。 “天启通宝”更有五十多种版别。 总之,老百姓用个钱太麻烦了。 由于钱类庞杂,轻重不一,成色各异,版别之分,银钱比价差异大变动多等等原因,所以钱庄里一般兑换业务占比较大。 也有些钱庄以开炉倾销银锭为主,相当于银炉。用来铸造统一成色的银锭。 这是因为即便是白银,同样是一两重,也因为成色差异会导致价值不同。 比如说一只重五十两的银锭,如果成色好,可以当作五十二两四钱来用,就被称为“二四宝”;如果能多值三两白银,这只银锭就会被称为“足宝”或“足色”。 还有些钱庄提供庄票,类似于纸钞。 依据钱庄的实力和名气,庄票通行的范围大小不一。有些小钱庄、小商户发行的票子隔了两条街就不被承认了。 听到这里,李自成问,“庄票就不怕有人作假吗?” 沈一石解释道:“纸片上面有各种花押、印鉴、暗记,只有本庄掌柜才能通晓底细。外人很难仿制的一模一样。” 为了给大统领科普,他拿出两张巴掌大的纸。 一张是钱庄庄票,一张是“大明通行宝钞”。 “商号一旦关张倒闭,庄票便成了一纸空文,毫无价值。这张宝钞也差不多……” 宋代时就出现了纸币,称为“交子”。元、明两代继承。 早期朝廷还能以银为本,虚实相权。等尝到发钞甜头后,很快就开始大肆印行。 尤其我大明,只管发钞不回收,不允许纸钞换银子,国民纳税也几乎不能用纸钞。这种钱有屁用。 所以“大明宝钞”面世后一路贬值,又发新钞换旧钞,再次飞速贬值。再加上假钞泛滥,嘉靖年已贬值四千多倍,纸钞终于玩不下去了。 早先的元末明初人叶子奇就说了,元朝纸币的流通“用以权百货轻重,民甚便之”。它的失败是“去非其法之不善也,由后世变通不得其术也” 意思就是纸钞很好,是你们没玩好。然后明朝也走了老路。 叶子奇说,“欲立钞法,须使钱货为之本。如盐之有引,茶之有引,引至则茶盐立得,使钞法如此,乌有不行之患哉?” “以钱为母,以引为子,子母相权,以制天下百货,出之于货轻之时,收人之货重之日,权衡轻重与时宜之,未有不可行之理也。譬之池水,所入之沟与所出之沟相等,则一池之水动荡流通,而血脉常活也。借便听入之沟虽通,所出之沟既塞,则水死而不动,惟有涨浸淫,而有滥筋之患矣,此其理也。” 叶子奇的比喻生动形象地说明了纸币的玩法。 奈何皇帝们不搭理啊,一发钞就停不下来。空手套白狼实在太香了,无法抵挡的诱货,至于将来,谁管他呢。 曾担任明英宗朱祁镇礼部左侍郎的刘定之,在大明宝钞不断贬值时,仍对纸币持肯定态度。 他认为:“珠玉金宝可以为用矣,而不能多得;谷粟布帛可以为用矣,而不能致远。腰万贯之缉,手方寸之褚(纸币),寒可以衣,饥可以食,不珠玉而自富,不金玉而自足,盖亦古人抚世便民之良规也。” 他还赞成以纸币完全代替铜钱流通。他说纸币和铜钱一样,都可以用来交换衣食,可以使人“自足”“自富”。 那为何昔日之钞有流通,是“利民之事”,而今则成为“病民之本”? 刘定之说:“夫前代许民以昏钞赴官倒换,而纳其工墨之钱,故钞无滥恶;前代许民以交、会赴官收纳,而充其赋役之类,故钞有流通…… ……今也不然,钞之造于上也,有出无纳;钞之行于下也,有敝而无换……” 道理说的挺正确,奈何皇帝们不管啊,一发钞就停不下来。终于让“大明宝钞”沦落成了废纸。 当初朱元璋儿子秦王爷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烂纸,感觉挺可惜的,这要花出去。 于是王爷用“大明宝钞”强买民间各类财物,致使大量百姓家破人亡典儿卖女。 光是羊就买了几万头。前脚买来后脚就转手卖出。卖不掉的就摊派给大头兵,每五家必须买一只…… 王爷为了花掉废纸煞费苦心。 不止是他,十个宗室起码有八个这么干。 明代紫禁城有个“宝钞司”,听起来似乎很牛逼。其实那机构不是印钱的,和钞票也没关系,是给皇帝做擦屁股纸的…… 看看人家皇帝多明白,“大明宝钞”可不就等同于擦屁股纸。 天启年间,由于财政困难,给事中惠世杨曾建议启用纸钞。皇帝没有明确答复,此事就搁置了。1十五年在刑部左侍郎任上被革职还乡,后投顺又投清又反清。顺治九年兵败,下落不明。 崇祯上台,朝廷关于钞法讨论过几次。在大明即将嗝屁前,皇帝终于顶不住要发纸钞了。 物料先来200万斤,工匠召3000,撸起袖子加油干! 先印刷5000万贯,每贯面值一两白银,京城商户们可提前以优惠价097两白银兑换。 消息一传出,“京商骚然,绸缎各铺,皆卷筐而去。” 可见老百姓早清楚朝廷德性,不陪它玩儿。 阁臣蒋德璟说:“民虽愚,谁肯以一金买一纸?”2隆武帝被清军俘虏后他绝食自尽。 崇祯皇帝看着几库房的钞票愁极了,更愁的是几个月后他就上吊了。自始至终宝钞一张都没推销出去。 后话不提,言归正传。 介绍完庄票和纸币,沈一石又说道:“有些钱庄、商号还兼办汇兑……” 商号往来银钱携带不便,须马驮车载;再加上行程遥远道路不净,时有盗匪出没,所以就有了汇兑业务。有飞钱、会票等称呼。 同城或者异地的各家相熟钱庄、商号彼此协商,互任对方出具的票据,票到付钱,与现钱无异。 当前汇兑业务比较少,所以还没发展出专门的票号。 …… 李自成将要开的店铺名暂定了个农工商钱庄。 走遍天下都找不出这么土气的商号名字。 农工商钱庄要开办的业务既全又多,和别家还不大相同。 存款,没利息,也不收保管费。 贷款,不论人情,只凭有没有抵押物。等同于把当铺买卖合并了过来。如果这项业务有赚头,以后可以适当的给存款发点利息。 此外还有银钱兑换、银炉、庄票、汇兑等通行业务。 庄票就是“大顺纸钞”。 纸钞成本低廉,仿造不易。 除了开始研究纸张、油墨、雕版要花一笔之外,后面批量印刷的成本微乎其微。 造假也很难。 多色套印、水印谁都能做,但纸张、油墨是专用的,别人可不好仿。尤其是特制油墨,好,就算普通油墨整个大明都找不出第二家。 而且纸钞图案只要足够复杂,再盖个印章甚至微雕章,基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现时的纸张质量也就那样,年回收一次换新版,一举两得。 因此就算有人想伪造票版,可能他费心费力好不容易造出来,而“大顺纸钞”已经换新版了。 大顺铜钱就不铸了。 倒不是怕朝廷查,人家真不管。 比如汉代五铢钱,直到唐代还在使用,前后长达五六百年时间。就是明代也仍然在用唐代、宋代铜钱,尤其宋钱,存量相当庞大。 明代二百多年铸的铜钱还没有北宋两年铸的多。 因为铜钱属于价值币,不是信用币,只要含铜量实在,就能通行天下。 现今也没有冲床,铜钱都是采用浇铸工艺。 先设计出样钱交由工匠在精铜上雕刻出祖钱;再用祖钱翻铸出若干母钱;最后以母钱为本,用翻砂铸造的方法做出子钱,也就是在市面上流通的制钱。 其中祖钱要比母钱略大,母钱比制钱略大。这是由于铸造过程中会发生缩模。打磨抛光时也会导致尺寸及重量的减少,所以祖钱会提前让出余量。 铸钱倒是不难,技术含量不高。问题是要用真材实料,就没多少利息了。要是铜价再一涨,甚至还会亏本。 官钱为了节省成本,会搞些当五、当十甚至当百大钱,也就是说一枚铜板可以当五文、十文用。 但是这种钱在民间用不大开。因为现在的货币不属于信用币,不是你标什么就能当什么用的。 老百姓只看钱币料子。大钱虽然尺寸大一些分量重一些,但也有限。傻子才会拿一文当一百文。 天启年间兵部尚书王象乾甚至还请铸过“当千三”大钱,一个铜板当二两银子用,糊弄鬼呢。(天启年还有“十一两”铜钱,貌似是值十文重一两,不是一个铜板当十一两银子。) 尤其是铸私钱的,都是铜料,你官钱刻字,人家也会刻字;你刻什么,造假者就刻什么。完全没有防伪技术。大钱的市场很快就烂了。 市面上的私铸假钱一直和官铸真钱如影随形,无论哪个朝廷都无法解决这个难题。 比如再过几年后的张慎言就提出明末物价暴涨的一个原因是“非钱少之患,正钱多之患也”。 大明朝廷铸的铜币本来就少,而且还流入东南亚、高丽、倭国等地相当数量,市面钱不够用。那自然有私铸的填补,甚至要超过官钱数量。所以“则钱多于私铸之患也。” 除非是特别劣质的私钱,那倒是好区分。因为偷工减料的原因,比如锡铅锌掺多了,工艺又不好,会导致钱文模糊,色泽差,钱质脆容易折损。 比如“千钱不盈三寸”。一千枚私钱累叠在一起高度居然不超过三寸。甚至还有“贯之以缕,入水不沉,随手破碎”的垃圾货。 要么就搞出机制币来防伪。然而这太难了。就算水力或人工冲床能将就用一下,现今也找不到能刻钢版模具的工匠。以后再研究。 另外,拜朝廷低下的行政效率所赐,大老爷们又不知道市面上有多少货,又该发多少钱币,金融秩序也没的,各地不时会有银贵钱贱或者钱贵银贱的现象发生。 所以铜钱币值相当不稳定。这个月一两银能兑换一千二百制钱,三个月后可能就变九百文了。 甚至还会出现把铜钱销熔为铜器,反倒得利更多的情况。 明朝的制钱有京、省之异,京钱称为“黄钱”,外省铸造钱称为“皮钱”。京钱比皮钱重一些,含铜量实在,价值也高。 明代中后期的银钱比价,大致为纹银1两可以兑换京钱600文,皮钱1000文。到崇祯五六年后银价开始渐涨,先是能兑换800文,然后到末年约2000京钱才能换一两银。 为啥涨的厉害? 因为欧洲三十年战争,稀班牙被英荷玩死,南美殖民地的银子再也到不了大明。天朝白银流入减少,所以朝廷没银子用,所以大明亡于稀班牙…… 还有德川幕府闭关锁国,那边出产的白银也流不进来,所以大明又亡于倭国……1貌似他们唯一没禁止和大明贸易。 但这些扯淡说法应该不占主要。 可能还是大明内部战乱原因为主。老财们本来就有囤积银子的传统,加之明末持续的天灾人祸、商路断绝、市场萧条,市面百货缺乏,私铸铜钱多等等,所以导致银价上涨。 崇祯朝还是明代钱币最复杂的时期,也是中国古代货币史上最复杂的时期,款式计有百余种。早先铜币铸造精良,用料实在,后期就粗制滥造了。那种破烂货能兑换的银子当然少,也算个银价上涨原因。 要是再展开了讲,就要细论明末通货膨胀、通货紧缩同时发生的奇特现象,不说了。 闲话暂停。 总之,弄铜钱不划算,白给铸币权都没用。 银币暂时也不实用。市面上绝大多数交易都是用铜钱,还有些是以物换物。银子往往只是计价单位,许多老百姓至死都未见过银子。 你要拿银子出去用,还要担心损失。因为有些商家或银号在剪开银子时会舞弊,比如“飞渣”(碎银渣藏入夹剪豁口)、“抹蜡”(银锭底部抹白蜡补足重量)等等。所以一般来说顾客也不太愿意用银子付钱,以免被揩油。 至于大宗交易,称量银锭显然更方便。 海外流过来的银币也全被商人们熔成银锭了。 所以,等将来革命军势力坐大了再考虑弄铜钱、银币。到时候有了银矿、铜矿支持,造币才有赚头。 李自成之所以弄钱庄,赚利润是次要的。 一来是让人们适应“大顺纸钞”;二来搞汇兑方便自己人在外地提钱;三是为小商户自耕农提供无息贷款扶持;四是吸收存款偷偷自用;还有就是跟地方士绅富商拉关系。 发纸钞或者搞汇兑,需要本钱厚,不然来个挤兑就完蛋。 李自成的闲钱只能拿出两三万,再四处借一点凑个十万整。 先在沁水把摊子支起来,试营业一两个月后再往外地开分号。 …… 跟随沈一石前来的还有个交城毛皮商。 早前在波罗堡,李自成跟沈老西儿攀谈时知道他做毛皮买卖,然后在绛州给沈一石的册子里就有鞣制皮革方法。 沈家只做原料生意,就以方子入股了另一家大作坊。 老杨依法熟皮,出来后虽然远超硝制旧货,只是跟册子上描述的还有些差别。这次特来请教大统领。 新法熟皮有些原料不好找,比如碱式硫酸铬等,通过红矾加糖等简易制备及其它替代品勉强也能用。 李自成当场详解,又动手演示一番。弄出来琥珀色、黑色皮子各一,上蜡抛光,成皮光泽照人。 沈一石惊呼,“这哪还能看出是原先皮子?卖十两银子都不为过。” 一张羊皮多少钱? 一斤劣茶产地不超过十文,拉到草原上就能换一张羊皮。 五十斤重的羊只值三斤茶叶。遇到酒蒙子,一斤劣酒换一只羊。 羊不够可以先赊货,50羊欠到来年还就翻成了100羊。这也不贵,因为蒙人游牧呀,第二年去收账可能连人毛都找不到了。2此是夸张说法,正常情况下还是可以找到欠债人,后面讲。 六只羊又等价于一匹中马。 一匹布二三百文,能换一头四五岁的牛。 蒙人一双光秃秃没花纹的牛皮靴子要二两银,全云的要七八两,这还是硝制皮。 一张牛皮按五六十尺算,一双靴子耗皮只五六尺。 大统领的光泽新皮不怕水,还能做腰带、皮包、马鞍……皮衣更拉风。 坏处在于将来断粮时没法煮皮带吃…… “你就说一双这种皮靴能卖多少钱?” 老杨笑得眼都眯缝住了,“成本折下来不过五六十文,咱开头卖它十两银子一双。” 他又急忙补充道:“每卖一双提半价给革命军,大统领的军需一概按成本价。” 李自成让他赶紧回去卖,革命军缺钱呐。 说到缺钱,就要提一下王重新那边的“保护费”。 王重新在郭峪附近跑了几天,收效不大。 有些碍于面子还打两句哈哈,交情一般的直接甩脸色了。把老王弄的灰头土脸。 端氏镇的贾富贵也没啥进展。让人掏腰包哪那么容易。 屯城的张慎言更是不愿出头揽事。 一个个的土豪,不见棺材不掉泪! 第45章 短毛终于要下毒手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 柳宗元祖籍河东郡,是河东三着姓之一。 唐代,永贞革新以唐顺宗被逼退位而宣告破产。变法派成员或被诛杀或意外死亡,身为骨干的礼部员外郎柳宗元亦被连贬三次。 在流放途中,柳宗元深感危险将至,于是修书一封遣散族人。 并留下了这样的祖训:皇恩食邑中条道中,五谷为生,耒读为本,忠恕廉洁,忧国忧民,弃府始徙,盛名勿扬……成名勿宣门庭,得志勿忘饥民。 随着柳宗元黯然离世,河东柳氏匆匆忙忙举族搬迁。这个显赫一时的名门望族渐渐消失于众人视野中。 越过了宋、元的沉寂,到了明代,忽然有柳姓人在名利场上大展头角,耀目一方。 六百年了,这个家族一直都在。 从永乐年开始,柳氏族人接连考中功名。 土木堡战神的儿子明宪宗朱见深,御赐柳氏金匾“行邀天宠”。1严格说朱见深登基后叫朱见濡。当时圣旨写错字了,可已经昭告天下,只好将错就错。 到了嘉靖年的柳遇春一辈——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无关,柳氏不仅仕途得意,商场上也好生兴旺。 万历年《河东柳氏训道记》:“田邑广阔,典当驿号……赴任所及徙邸者,勿宿异姓驿,节俭支银;京归吾府者,勿宿异姓驿,恐骚官衙……” 柳家商号、客栈已经多到柳氏子弟出门不用另投别家旅店。 柳族聚居地西文兴村在历山脚下,于群山包围中,略偏僻。而且他们这一代没啥大官。2有大佬考证说这一支是冒充的柳宗元后人,不讲究了。 所以,既然收“保护费”,柿子先从软的捏。 敲山震虎! 李自成带兵进驻西文兴村。 柳府十三进院落,雕梁画栋,规模宏大,修建历时二十多年。大门两旁还有前尚书王国光亲笔提写的楹联。342年在沁南抗日县正府领导下,世袭柳府始变为民宅。 李自成进屋落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先夸了句,“好茶!” 放下杯子,他说道:“柳老先生,前几个月我来收夏税,你家缴纳的数额不对啊!是不是觉得革命军好糊弄?要不要我把证人带过来对质?” 柳之才急忙拱手,“大统领明鉴,非是老汉偷奸耍滑。实在是有几百亩地只担了个名,并不是族田。” 现下“诡寄”、“投献”早已烂大街了。有些小地主或者自耕农为逃避官府课税,往往会带着自家田产投在大士绅名下。 崇祯三年,马如蛟巡按四川,上疏谓生员监生以及县衙门的吏丞没有不接受投献的。 还有,“今日江南士大夫多有此风,一登仕籍,此辈来门下,谓之投靠,多者亦至千人。” 河南巡按毛九华上言:“势豪之家,仆隶多至数百,奸民乘势投献,百姓受其鱼肉。” 顾炎武:“一县之地十万顷,而生员之地九万,则民以一万而当十万之差矣……富者行关节以求为生员,而贫者相率而逃且死,故生员之于其邑人无秋毫之益,而有丘山之累。” 朝廷优免赋税政策原本有规定,举人免多少,几品官免多少之类,但实际操作中大大超出规定。 到张居正时,全国纳粮当差的土地急剧减少,和盛时相比“额田已减强半”。几亿亩农田不见了。 张居正按规定能优免粮税七十余石,实际却上报了六百四十余石。照这样算他岂不是最少都有数万亩田?(同时的徐阶家产比把持朝政15年的严嵩多十倍) 老张还算要点脸面,其他不要脸的人更不用提了。不止优免乱报,而且应缴田赋也拖着不给。 宣德年间,苏州积欠的税粮已达七百九十万石。 穷人纳粮,富人纳凉。 崇祯皇帝上台改了优免—— “士首四民,素谙忠义。年来独宽优免,皇恩则既沃矣,士独无所自效于危时乎?通查海内生员,大州县五六百名,即小县亦二三百名,计一年所入可得三十万两,足当一省赋役。今自崇祯三年为始,尽扣充饷,亦不后其君者之当然耳。” 想法很不错,但是以大明当前的形势,能执行下去才怪。这个政策能影响的顶多只是穷秀才之类,真正的大地主还是有办法逃税漏税。 再一个,朱元璋开国时才有多少人口,真正的地广人稀。到崇祯年间人口翻一倍都是少说了,新垦荒地绝对不少,然而纳税田亩反倒少了一亿。4明徐渭《会稽县志诸论户口论》“今按于籍口六万二千有奇,不入丁籍者奚啻三倍之。”当然这是江南一县情况,不好直接推广到全国,但也能说明点问题。 都是糊涂账。 柳家的诡寄田李自成没工夫去细查,只说道:“我也不愿节外生枝,既往不咎!” 他掏出税赋章程放在桌上,“老先生,照着算一算该交多少商税秋粮,半个时辰够不够?” 柳之才瞟了一眼那张纸,皱眉道:“大统领,您一声令下,我全族老小归西。老汉敢不交么?也就大统领纪律严明,老汉斗胆冒犯一句,这税我交的不情不愿。” 李自成笑,“官军不顶事,衙门不出头,老先生也只好认命了。” 大统领没跟他预告的是,后年柳府就被农民军抄家了。再兴盛要到乾隆年了。 柳之才叹口气,交待下去让账房计算税额。 所谓商税,还是以自报为主。尤其是在外地有生意的,人家想做手脚轻而易举,你也没法查。 田产一般多是在本地,而且因为有告密人,收缴田赋稍微稳当一点。 其实李自成并不在乎能收多少,只是表明个态度。在我治下就要按我的规矩来,你交了税你就是革命军的顺民。 若顽固到底,抄家!那就发财了。 “老先生,我建议你们分家……” 柳氏聚族而居,数百年不分家。好处是强化宗族组织的凝聚力,弊端是天长日久,内部难免会有龌龊事。 族人可以随意从铺中支取银钱,谁拿的多了谁拿的少了,家里女人再一撺掇,兄弟阋墙。 运道上升时或许不明显,一旦家势开始衰落,合族马上分崩离析。 李自成给他从大义上分析,心里的小九九却是另一种。 宗族势力太强,对地方影响过大。 战时他们会结寨自保,对抗革命军;太平年月又会干涉地方行政,土皇帝们往往对朝廷法令充耳不闻,自行其事。北方宗族势力相对还小一些,南方就更严重了,以后要想办法拆分了他们。 柳之才对大统领的建议表示心领了。 他们家规有言,“族业之产,永勿分割,家中财产,以长幼次第,经营生意,管理账余……生意房产永不许瓜分也……家道之败,败于分产之由。” 李自成又提到累进税率,如果不分家,缴的太多。 柳老汉支支吾吾随便应付了两句。他可不认为“流寇”能一直猖狂下去。 两人再聊一会儿,赋税已经算好了。柳家商税今年前三个季度加起来共应缴银一千八百多两;田赋两百多石。 李自成收钱粮走人。 柳老汉心里那个苦啊那个狠啊,免不了骂骂咧咧一顿。他听说沁水县已经萎了,指望不上,随即派人赶往五十里外的阳城县“诉苦”。 …… 第二天,李自成再进沁水城,欲拜访知县。 杨老汉当然闭门不见。 原本历史线,明年农民军进入上党,四处攻掠。知县杨任斯慌张中欲出城潜逃,不幸落入“贼”手。随身金银细软被搜刮一空。 杨老汉连回家路费都没得了,还是张道濬帮衬了五十两。他的继任者同样命运,同样也是张道濬帮衬路费。 后话暂且撂开。 杨任斯五十多岁了,好不容易属个实缺,再加上短毛贼并没祸害乡里,也没为难他,所以老汉暂时还不想潜逃。装死就行了。 杨任斯和翼城县令李土淳同列“潮州后八贤”之一,也不知道凭啥。大概是因为他之前在老家绿波书院教了不少学生。 知县没见到,李自成只跟县丞座谈一番,出城而去。 县丞急慌慌跑到后院汇报,“明府,短毛要在城里设税务局……” 他们商量对策不提,李自成带着谷可成的三队骑兵已经赶到了端氏镇。 端氏镇前后,沁水沿线众多村子,很多规模都有镇大,财主们个个家资丰厚,“非数十万不称富”。 是革命军打土豪的好地方。 李自成先礼后兵,下了几十份请帖。 十月初六,除了贾富贵、王重新外,只有寥寥五人应招而来。 李自成依然热情道:“承蒙各位朋友看得起,咱先吃饭!” 这顿饭吃得众人心里七上八下,满桌子菜都没动几口。 随后盘子撤下,茶水端上。 李自成还没开始谈正事,先收到两封信。 一封来自管辖沁水、阳城的泽州知州的师爷;另一封来自宁山卫指挥使。 写的内容都差不多,大意是别把事情闹大,不然就洗干净脖子等死。 “人渣!拿了钱还死鸭子嘴硬!” 李自成看过之后扔在一边。 他拍了两下桌子,“我发出去二十八份请帖,二十八份呐! 那二十三位财主不拿我当人物,不给面子。是啊,在大户人家眼里,我区区一个流贼能有什么面子?他们大概以为革命军很快就玩完了。” 李自成看着王重新,笑问,“焕宇兄,是不是这样?” 老王尴尬一笑,“呵呵,总有小人不识抬举。” 其实他自己也跑了几趟衙门。 贾富贵一样首鼠两端,近来四处拜神。 这还是跟大统领深谈过的,多少得了些好处的,其他人压根不尿革命军。 上次因为进入上党的农民军人数少,官军又来的快,绝大部分财主士绅没遭多少难。他们仍然抱有侥幸心理。 大统领不得不敲打一句:“一个人上了船,又不肯抓紧船帮,我看他迟早会掉下水淹死。” “……”王重新、贾富贵局促不安。 李自成也不想深究,转口说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诸位看得起在下,总不好让你们破了财又背了通贼名声,却任由旁人逍遥自在。” 贾富贵担心道:“大统领,若是出动大军前来镇压,恐怕官府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李自成起身,背着手在地上绕了一圈。 “前几日,陕西已经有两部农民军陆续过黄河进入山西,宁武总兵孙显祖正在河津围剿。你们且看,现在‘流寇’只有一万多人,可是过完年就是十万,二十万。 财东们,纵情恣意的好日子没几天了。等祸乱一起,玉石俱焚。 窦庄有城有炮,这也只是他一家。旁的呢?人能跑,家财也能全拉走?往哪走? 你们别看革命军收的税高,仔细想一想,绝对物超所值。 尽管你们理解成了勒索敲诈,或者是保护费。我只想说,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革命军的大本营就在历山,我就扎根不走了!你看官军能不能剿灭我。谁能奈我何? 可笑那帮见识短浅之辈,九牛一毛的税都不愿交。等大难临头,家破人亡悔之晚矣!” 李自成一一看着几人,“三天时间!沁河两岸凡是不愿交税的,老子不管他是尚书还是侍郎,统统抄家!鸡犬不留!” “……” 贾富贵等七人倒吸七口凉气,短毛终于要下毒手了? 干得漂亮!不然我们岂不是白来了? 第46章 孝敬白银一万两 李自成放了狠话,与会各人心思不一。 贾富贵擦一下虚汗,站起来劝道:“大统领,三思啊!官军势大,硬干咱会吃大亏。” 李自成厉声道:“怕个求!那帮孙子给脸不要脸。不使些雷霆手段,他们还真以为革命军是吃斋念佛的老好人?” 底气在于上党卫所兵毫无战斗力,乡勇更不值一提。只有长治那边兵备道手下有些兵稍微像样一点,杀败他也没啥难度。 再加上陕西各家反王陆续入晋,山西镇兵分不出多少来对付革命军。 等朝堂上下扯皮完,督促着整顿兵马过来,最少是一两个月后的事了。 李自成就算打不过,跑历山躲着就好。有钱有粮,守一二年都没问题。 这时一个老汉站起来说道:“大统领,前次,那个,农民军把小的祸害惨了,数十年积蓄被掠去大半。这个税……” 老韩来自郭壁镇。1 郭壁有个崔府君庙,上党之外难见。崔府君崔珏在附近长子县当过知县,后来演化成地府判官。《西游记》里带李世民游地府的就是他。 时下有金郭壁银窦庄之称,一个日进斗金,一个日进斗银,工商业繁荣。 窦庄南面紧挨着就是郭壁镇,几个村落沿沁河排开,南北绵延四五里。 老韩家的大宅靠着路边,上次首先就被哄抢了。搞的老头逢人就絮叨,“勤俭节约一辈子,又赈济乡邻修桥铺路,早知如此,有钱哪,就该吃喝飘赌,胡作非为,可千万别做好事!” 李自成一挥手,“十月份之前的税全免。要是做买卖缺本金,可以到我这里借一些。两分利息。” 老韩弓腰作揖,“多谢大统领体谅。” 有个叫陈大义的又站起来,抱拳道:“大统领,不才想请教一下。革命军收税既然标榜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知除了保卫乡里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贾富贵急忙上前一步,作揖道:“大统领,陈兄乃小弟至交,县里有名的大善人,一向急公好义,抚恤老弱,赈济孤寡……” 乡村里多数地主老财都有“善人”名头,但并不耽误他们谋田夺佃欺男霸女。就和后世管资笨家叫“爸爸”一样,人家照样给你送“福报”。 李自成笑道:“你慌什么?我又没怪陈兄。” 贾富贵松口气,告饶一声,尴尬一笑。 李自成看向王重新几人,“你们要跟陈大哥学习,有意见有建议都要提出来,不能总想着破财消灾就完事了。 革命军不是土匪,不是山大王,也不是外面那些流寇。” “革命军有纲领有路线有纪律……算了,先不说这些。至于税收用途……” 李自成猝不及防被将了一军,没想到真有胆大的人发问。收了税当然是养革命军啊,还能做啥。但是话不能这么说,失民心呐。 大统领快速想了想,开口道:“看看沁河边的官道,坑坑洼洼,商旅往来多有不便,自己出门也不好走。要想富先修路。正好农闲了,咱们先修路,完了再把河道收拾一下。” 李自成心痛啊!修路修河可要花大钱。 附近一带田少人多,很多百姓靠做工过活。他们一天工钱少说也有六七十文,比外面的短工都要高两三倍;比兵饷最好的辽东军也不遑多让。 这人工费可就高了。 贾富贵赞道:“要想富先修路!大统领果真妙语,小的深以为然。” 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就有“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的说法。古代交通不便,运输条件低下,很多货物如果超出一定距离,运输成本必然高昂,无利可图。 你砍了一百斤柴火,挑去百里外卖,走了两天,鞋底磨穿,衣裳磨烂,皮肉生茧,卖了20文还不够鞋钱。买十个烧饼又走两天赶回来,路上吃五个,然后到家发现老婆孩子早饿死了。 所以古代大宗货物哪哪都是以水运为主。北方水运不行,路也不好走,所以山西老西儿们多用骆驼当工具。那才能驼多少,成本高物价自然高了。 所以,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千真万确没毛病。 王重新点头赞道:“大统领善举,百姓之福,商人之福。” 陈大义抱拳,“大统领厚道!今后陈某若是短缺一文税款,天打雷劈。” 李自成既然夸了口要修路,那干脆来个大的。 “募工四五千,预算照着四万银子花……” 从沁水县城到端氏镇,从端氏到润城,从润城到岸村,从岸村到天井关,再从天井关到清化镇,五条路同时开工。 只要招工多,前面三条路一个多月就能修好;天井关前后两条不好弄,起码要半年。 “……” 在坐几人全被李自成的大手笔震住了。 这可是修外面的官道,不是修自家房子。一掏就是四万银子,这短毛还真舍得啊! 李自成一连接受了几筐恭维,然后他先把王重新几人打发走了。 革命军穷啊,哪来的钱修路。还是赶紧想想怎么弄银子。头疼。 客人散去,狄遵制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皱眉道:“大统领,真要这么干?” 李自成笑问,“哪个?” 狄遵制惊道:“难道两件事都要干?” 贾富贵叹道:“大统领所为实在出人意料。” 狄遵制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 李自成一条条解除他的疑惑。 当前前大兴知县杨扑在已经润城开工修筑堡垒,其余刘善、郭壁、郭峪等等四五十处村镇也在加紧谋划。 真要等他们都修起坚墙,置办了火枪火炮,想打一下还挺费事。所以,不如早点收税,趁机欺负一帮弱鸡。 “老狄,税收这一摊你管起来。三天后报上名单,咱要杀杀那帮土豪的气焰!” 狄遵制只得领命。 “老贾筹备修路的事。多招徕几个包工头,争取年前弄好。” 工钱高就高,也算给乡民谋实惠,顺便收买人心。而且占用了人手又能耽误别处修堡垒。 分配完他俩的差事,李自成又叫来白旺、谷可成叮嘱一通。 傍晚时,赵胜也从历山赶来了,带着新兵营里抽调的一哨人马。 平静的三天过去了。 第四天一早,老马岭守军来报,打退一支四五百人的官军。 李自成随即派遣赵胜前往增援。 他清楚那帮士绅的能量,估计官军不会轻易退却。然而力扛容易把事态弄糟,尽量还是智取为妙。 到晌午时分,已有十七家大土豪陆续交了税,共计五万多银子,还有不等的粮草。 李自成来不及高兴。因为冀南兵备道王肇生已从潞安府出发了。 老王山东掖县贡生,去年出任潞安兵备分巡冀南道。他虽然是文人,却颇有胆略。当时他刚到潞安就筹划着剿贼。 陵川县在太行山脚下,山里有上千“贼人”盘踞了十来年。 今年三月初,王肇生准备妥当,统泽潞三千兵,与磁州监军、河南副使祝万龄分头进山围剿九条龙。1河南磁州守御千户所隶属山西潞州卫。 太行山马武寨一带山高林密,易守难攻。 双方对峙一个多月,连战七八场。九条龙不敌,退往深山。 王肇生没工夫继续追击了。因为那时王嘉胤已进入上党,他只得退出太行山,回保长治。长治可是沈王藩地,不容有失。 由此可见,老王还是有两下子,不说他打仗的本事如何,起码忠于职守。 王肇生率大队由长治南下,第二天在老马岭、空仓岭被阻。 革命军在两边山上往下砸石头就够了,而且还装备了试验性的香瓜手雷,谁都别想安然通过。 老王转而掉头继续南下,准备绕山而行。 十一日傍晚,官兵千余人抵达郭峪附近的北留镇扎营。 李自成致书一封,想跟王肇生面谈。 老王还以为短毛要投降,大喜过望。 李自成赶着一辆骡车进入官军大营,王肇生也不摆老爷派头,亲自到门口迎接“贼首”。 二人寒暄几句,进屋落座。 王肇生笑吟吟道:“足下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李自成一指门口骡车,“王公乃朝廷栋梁,在下佩服的紧。此次前来特孝敬白银一万两。” 王肇生摆摆手,一脸严肃,“过了过了,不要耍这一套。” 不知老王是真廉洁,还是因为屋里有其他人在,不好受贿。 宁山卫指挥使张承宠看着骡车眼红耳热。短毛贼这么有钱,居然才给他送了一千两银子,真是岂有此理! 李自成扫了圈屋里的大小将领,又看着老王道:“王老爷不用客气,就当是给兄弟伙们喝茶钱。” “啪!” 王肇生一拍桌子,“我敬你是条汉子,以礼相待。你若再敢扰乱军心,就地正法!” 他太知道手下那些兵是什么德性了,谁能扛得住银子诱货? 李自成端起茶盏,“王老爷,这就是没得谈喽?” 王肇生吹胡子瞪眼,“当然能谈!受了招安,王某自会保举你一个好出路。” “唉!” 李自成叹口气摇摇头,喝口茶放下杯子。 “王老爷,我不想整天打来打去。革命军牺牲一位战士,他全家都要悲伤。明军也同样。他们都是老百姓的子弟啊。一场战争下来,会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惨事?” 王肇生欣慰的点点头,“算你良心未泯。” 李自成又说道:“每次战前我都睡不好,辗转反侧,焦虑不停。不论敌我,都是同胞,将来都是我的子民,怎忍生灵涂……” “啪啪啪!” 王肇生猛拍桌子,厉声道:“如何成了你的子民?贼心不死?跳梁小丑,旦夕可灭,也敢沐猴而冠!本官可以成全你!” 李自成笑,“老王,若是人人有饭吃,还会有流贼作乱? 把天下治理的民不聊生的是谁?正是你们这帮所谓读圣贤书之辈。 说我是贼?你的脸呢?逼脸都不要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你们,朝堂上下全是一泡狗屎!” 第47章 大伙儿一起发财发财 李自成怒喷了两句,王肇生气的面色铁青。 “短毛,你既发如此癫狂悖逆之语,那就别怪王某坏规矩。左右,将反贼拿下!” 李自成笑:“像你这类人要怎么改变,啊?你不会改变,只有死!” 不等亲兵上前,张承宠急忙抢上,将短毛双臂一拷,推搡着出了门。 趁左右无人,老张低声道:“短毛,我就是张承宠。你如今危在旦夕,眼看就要人头落地,不过我可以担保,掏三千两银子就能换一条命。你血赚。” 李自成随口调侃,“王肇生的命?” “……”张承宠怔住了,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他略琢磨后,一握拳一咬牙,“一万两!” “……”李自成万万没想到,这家伙胆子这么大? 张承宠可不傻,就算拿到钱也不可能真去干掉王肇生,顶多把他撵走就是了。忽悠一下短毛又不犯罪。挣钱嘛! 两人正在角落里讨价还价,王肇生又传令让把短毛押回去。 刚刚潞安传来消息,一队反贼正在炮击府城。 西城门顷刻就被打坏了,仓促间衙门又没做准备,全城顿时大乱。府台大人和沈王爷急忙召唤王肇生回援。 知府的条子上写“流贼”有三千;王爷的手条上写“流贼”有三万。总之府城形势大坏,十万火急求援。 王肇生只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革命军搞的鬼。短毛能派出个瘠薄的三千兵,那帮老爷们太他么的无胆。 可是,王肇生能怎么办? 他只能先跟短毛谈谈条件。 进了屋,李自成推开张承宠,径自落座。 王肇生狂怒:“跪下!” 李自成斜眼一瞅:“我不怕死!你呢?” “死鸭子嘴硬!”王肇生拍桌子,“拿下!” 左右亲兵上前欲抓短毛,李自成赶紧脱衣服。 “……” 屋内众人看呆了。 李自成一拳一脚打倒亲兵,甩掉长袍,露出了本钱。 身上绑满了火药包! 上面清清楚楚用红墨水写着“火药”二字——没办法,李自成怕他们不相信,一时冲动会乱来,不得不提醒一下。 众人正琢磨呢,只见短毛贼掏出火折子。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李自成大笑三声,“动一下,全部炸死!” “……” 众将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只有门口的张承宠反应快,他急忙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各位老爷,咱现在能不能好好谈一谈?” 李自成恐怕他们不信,特意点了个小药包扔出门外。 “轰!” 果然是真火药包。 “你……你……”王肇生毕竟只是个书生,一时间方寸大乱。 李自成环顾一圈,“何必打打杀杀呢?大伙一起发财不好吗?” 某位指挥同知已经吓尿了,哆哆嗦嗦道:“发财发财,不打不打。” 李自成笑着朝他点点头,又看向王肇生,“王老爷,你放宽心。革命军只是去认认路,顺便跟沈王爷打个招呼,绝对不进城。 俗话说得好,人情留一线,事不可做绝。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若不肯舍慈悲,我也不敢行方便。那咱们就一拍两散。 失陷宗藩,你要么自尽,要么等着皇帝杀你。或者,你现在就带着这些将军们跟我同归于尽?” “不要!” “短毛别乱来!” “有话好好说!” 屋里众人七嘴八舌后,三四个军官当即跪下了,“道台,您老人家行行好,咱还是撤回去救援王爷要紧!” “狂妄!卑鄙!无耻!你……” 王肇生瞪着短毛,两目通红,欲要喷火;双手死死抓着椅子扶手,青筋暴起。 此时已经尿了半泡的陈承业站起来,手按腰刀,“大老爷,兄弟们上有老下有小,您多体谅体谅。要我说,为国尽忠不必急于一时。” “同知说的是,咱们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 又一个军官也摸着腰刀站了起来。 王肇生根本不理他们,仍然狠狠瞪着短毛。 少顷,他长叹一声,摆摆手,闭眼靠着椅背不言语了。 屋内众人大松一口气。 李自成笑呵呵道:“这就对了嘛!朋友之间互帮互助,团结友爱,这结局多好。大伙儿都在上党这一片混饭吃,抬头不见低头见,别把关系弄的太糟糕。” 陈承业躬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大统领请慢走,恕不远送。” 李自成捡起长袍,拍了拍土,“那一万两银子留给大伙喝茶,兄弟暂且告辞。后会有期!” 终于送走了瘟神,陈承业这才发觉裤裆凉飕飕。幸好有衣服下摆遮挡,别人也看不见。他又暗暗埋怨自己,刀山火海也经历过,这次怎么就拉胯了。丢人现眼。 李自成出了门,抬眼就看到院子里的指挥使张承宠正在牵骡车。 真是想得美,想独吞一万银子? 李自成快步上前,一拍肩膀,“老张,不要吃独食!” 张承宠一哆嗦,好悬没栽倒。 “短毛!你不要吓人啊!刚才差点炸死我,你做人可不厚道。” 李自成掏出张三千两的钱庄银票,晃了晃,“张老爷,你做人不厚道,往沁水派几个探子当我不清楚?” 张承宠傻呵呵一笑,接过银票瞅了一眼赶紧揣怀里。 “里面谈妥了?” “妥了。往后还请老哥多照应小弟,大伙一起发财。” “好说好说。” “来,帮我把箱子抬下来。” “干啥?” “骡车我要牵走啊!” “……” 李自成赶着骡车扬长而去。 不多时,官军连夜拔营离开。 …… 隔天,有十土豪一窝蜂跑到端氏镇拜见大统领。 李自成跟他们谈笑风生。 然后就收到六万多银子,粮草无数。 狄遵制的税务局正式开张。他原在稷山县才上任小半个月,没啥熟人,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被认出来。 李自成应酬了半天土豪,又请他们吃了一顿饭。 后半晌,他带兵到了窦庄。 “又来了又来了!” “短毛,你这刀枪不入的,办那事还有没有感觉啊?” “你会不会拉屎撒尿?听说高人都能辟谷!” 墙头家丁们笑嘻嘻的打招呼。已经是老熟人了,他们也不慌张。 “拿去花销!” 李自成甩了几块碎银子上去,引来一阵哄抢。 张道濬得到报信,很快跑出来了。 “别指望收我的税,不服气就来打。还有,你上次还骗了我老母一千两银子,还钱!”张道濬扒在城头大喊。 “给点面子行不行?你这样让我怎么下台?” “我管求你怎么下台!” “老哥,随便意思一下,给我拿个千银子就行。” “最多一千!正好和上次的抵消了。” “那老子白挨打了?又是铳又是炮的,哦,你还砍了我一刀。我堂堂革命军大统领,也是有身份的人,你这样说得过去吗?” “行行行,别啰嗦了。给你拿三百两银子,粮食二十石。” “打发叫花子呐?”李自成非常不满。 张道濬把账本摔出墙下,“二百六十三两五钱一分二厘,不信你查账。多送你三十两银子,赶紧走。” 李自成也没去捡账本,账哪里查的清呢,他要的只是个态度。 收钱粮走人。 “给我躺下!” 张道濬咬牙切齿,伸手抄起精心打造的鸟铳。 “咚!” 铳响。 城外的短毛……一个踉跄差点扑街,仅此而已。 “……”张道濬呆滞。 李自成喝住亲兵,附身捡起弹头,转身走回两步。 他甩手把变形的铅弹扔上墙头,指着张道濬一字一句道:“老子欣赏你是个人才,你踏马的不能给脸不要脸!要是再不识相,铲平窦庄,鸡犬不留!” “……” 张道濬看着短毛走远,一下跌坐在地。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没有可能没有可能……”他看着地上的铅弹头语无伦次。 …… 李自成继续南下,到了屯城。 顺路先拜访个忘年交。 进了门,寒暄过后,张慎言笑呵呵,“老汉没做生意,没有商税。田赋也只五石,已经交到端氏镇了。” “不要慌。正好路过,进来讨碗水喝。” 李自成喝过茶,开口道:“我见墙头安放了弗朗机啊?挺好。” 张慎言一捋胡子,“震慑宵小罢了,连火药炮子都没有。何况大统领刀枪不入,老汉这点预备不值一提。” 没火药炮子?老子信了你的邪! 然后李自成一语惊人:“我要踏平天官王府!” “不可!” 张慎言慌的一激灵,急忙摆手,“那是何等样人家?你要执意这么干,事后绝对绝对待不下去。被官军剿灭就在眼前。” 老汉跟王府还是亲戚关系。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要阻拦短毛。 李自成无奈道:“谁让他家不识相?若是任他逍遥,革命军的名声就不值钱了。我也是逼不得已。” 张慎言劝道:“最多一个月,官军大队肯定要来。你抵挡的住?你还是多想想往哪跑路。” 李自成呵呵一笑,“是啊,反正官军迟早要来,那我还不如多抢些粮草。王家势大又如何?真惹急了,老子连沈王都抓起来抄家。” 张慎言愁眉不展,苦口婆心道:“枪打出头鸟啊!” 李自成摇摇头,“我意已决,走着看。” 他又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孙老汉那边我就不去了,这本修路册子你拿过去给他看看,最好能说动他出来监督修路。还有,他哥快回来。” 孙鼎相曾任工部营缮司主事,主要负责皇家工程的建造和修缮。督工修路正擅长。 这边正事说完,旁边张履旋期期艾艾问,“大统领,你看我要是纳一房妾,能不能再生个儿子?” 李自成呵呵一笑,“我这里兼卖生儿秘方,只要一百两银子。无效包退钱!童叟无欺!” “真的?”张履旋大喜。 他正欲讨要,张慎言冲儿子一瞪眼,“咋就生了你这么个货?没头脑!” “……” 人家都包退钱了,貌似我也不亏啊?张少爷想不通为啥又遭训斥。 第48章 水文 张慎言看着儿子气不打一处来:“见天就是扯淡,不好好读书。” 张履旋挠挠头,小心翼翼的问短毛,“大师,你看我啥时候能再进一步。状元咱也不稀罕,做个举人就行。” 张慎言双拳紧握,又要发飙。 李自成哈哈一笑,“十年后,信不信由你。要我说你也别琢磨八股了,没啥用的东西。有空多琢磨一下经世致用的正经学问,将来或许还能有个好出息。” “还要十年?”张履旋大惊,“唉,真是浪费光阴!” 张慎言眉头紧皱,叹了口气。科举害人啊,他一路走来深有感触。 李自成又和张老汉闲聊了几句,随后起身前往天官王府。 到了地方先在大门上贴一张布告—— “查该屋主人王氏,系着名土豪,为富不仁,压迫工农,重租重息,盘剥备至,本地贫苦群众恨之入骨。着罚筹军饷白银三万两,限本日内筹齐,送交……” 王家老老少少都跑去阳城躲避了,只有王国光侄孙王征俊胆子大,留下看门。 他是天启年进士,曾出任韩城知县,累官山东右参政,分守宁前,后以忧归里。王征俊将来倒是没投鞑,可能是没等到,农民军破阳城后上吊死。 李自成兵马一到,正在张贴布告,王征俊让人牵着十几辆骡车出来了。 管家陪着笑跟贼首短毛告饶一通,大意是银子粮草刚筹措好,正要往端氏镇解送。除了罚款,另外还额外奉送一车财货,三头猪三头羊。 “算你识相!回去跟家主言语一声,夹着尾巴做人,若再有欺压良善之举,踏平全府,抄家灭门!” 管家当即跪下磕头,连称不敢。 李自成美滋滋的带着缴获离开。顺便干走十几辆骡车。 这来钱可真快。 傍晚时革命军到润城扎营。 这边已经属于阳城县境了,也要设个税务局。大户敲打完,接下来就要让中小商户交税了。 正在修建砥洎城的前知县杨扑闭门谢客,还把之前李自成捐赠的一千两银子扔了出来。 他儿子跟大统领说了一箩筐好话讨饶。李自成不愿为难他,由他去。 倒是张鹏云比较识时务,招待了李自成。 休息一晚,第二天,几里外郭峪的王重新被叫来了。 李自成交待,“老王,你邻居陈家纳税晚了几天,而且才交了五百多两银子。糊弄我呢?劳烦你去说一声,重新算账,天黑前送不来罚款三万两银子,即刻抄家。” “……”王重新暗暗叫苦。 可一想到那天大统领说的三心二意会淹死,他立马道:“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这下要把人得罪惨了。他现在只能期望革命军不要被官军打跑。 …… 李自成在沁河两岸转了三天,带着十多万银子六千多石粮草返回端氏镇。 当然,打一棍子后也要给个甜枣 李自成已经把土豪们的好处准备妥当了。 大统领召集了二十多家识相财主,拿出三十多个项目让他们自由选择。 除了贾富贵、王重新外,最早交税的五人优先挑选,享受独门技术,余者两家共享一门。 李自成提供的有新产品、新设备,也有新工艺,随便哪一个都能让他们赚个盆满钵满。 众老板仔细地翻阅了《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随即心花怒放。 他们之前那点毛毛雨的税真没白交,短毛真够意思! 其中新设备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效果立竿见影。因为一般的货色根本没用。 很多宋代发明,乃至更早的汉代发明,到了明清大量失传。 其中一个原因是,主流鄙视“奇技银巧”? 比如朱元璋,“司天监进水晶刻漏,中设二木偶人,能按时自击钲鼓。太祖以其无益而碎之。” 这有些神经过敏了?大明就算有些奇才,估计在朱元璋治下也没啥前途。 水晶刻漏只是小玩意儿,宋代有位宰相造过个更复杂的大玩意儿。里面能活动的木偶人上百,用水利驱动,安安稳稳运行到北宋灭亡。到了南宋,朝廷好几次试图再造一个,只是失败了。 “奇技银巧”怎么来的? 最早应该是出自《礼记》记载,司法官在遇到“作银声”、“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的四类犯人时,“杀”! 《礼记》又载,“百工咸理,监工日号,毋悖于时,毋或作为银巧,以荡上心。” 而“奇技银巧”的首次“合流”,出现在《尚书》:“(周武王指责商纣王)郊社不修,宗庙不享,作奇技银巧以悦妇人。” 这里的“奇技银巧”大概类似“靡靡之音”一类的玩意儿,被认为是供王公贵族享乐的奢侈之物。 当时人们普遍把“奇技”解读为“奇异”的技能,比如杂技、戏法之类;把“银巧”理解为“过度工巧”,就是花里胡哨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东汉大儒郑玄就这么认为。 也就是说,在先秦时期,至少是汉初的那些年,“奇技银巧”并不是指科技。相反,春秋战国乃至汉初的那些年,战争不止,落后就要挨打,不重视技术革新的诸侯国都挂了。 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儒家坚持重义轻利。而早期“奇技银巧”的产物,多是享乐色彩远大于实用色彩。因而儒家和“奇技银巧”几乎天然地成了死对头。 到了汉元帝,把他老爹汉宣帝教他的“汉家自有法度,本以霸王道杂之”舍弃,完全用儒家那一套,从此以后儒学占据朝堂。 那儒家反科技吗? 《庄子·外篇》记了个故事—— 孔子的得意门生子贡(端木赐)游历楚国,有天看到一个老汉抱着大盆从井里取水浇灌菜园。 子贡说:“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 “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佚汤,其名为槔。” 有这样一种抽水机械,用来灌溉省力省时,你为啥不用? 老汉讥笑:“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用了取巧的法子人心就不纯洁了。我不是不知道那种机械,而是我不屑用它。 子贡跟老汉分别,走在半路上跟弟子说:“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 他老师孔子说了,事半功倍才是正途。意思是机械好用当然要用。反观那老汉就是个二逼。 子贡回到鲁国,把这事告诉了老师。孔子曰:“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识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无为复朴,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 孔子当然不会说那老汉是二逼。只说他们是老顽固,不愿与时俱进,人家的学问是修心,咱们不了解就不多评价了。 可见儒家老祖宗并不反对机械。实用的机械,或者说科学技术并不算“奇技淫巧”。 荀子也说: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通俗点讲就是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属于实用派。 那后来儒家怎么背上扼杀科技的黑锅了? 人家压根没有打压,相反很功利,有用的一定要用,还要大力推广。换句话说很注重“应用科学”。 只是以他们的见识,看不到长远。 任何科学技术都有个出现、发展、完善、造福人类的阶段。 或者说“科技”其实是2个词,从“技术”总结推导出“科学”,然后再用“科学”指导“技术”的升级换代。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然后科学转化为技术再进一步成为生产力。 但是他们等不及。所以“基础科学”这种东西就没人玩。 也别说古人了,哪怕在他们的千百年之后,同样有一大批人说上月球上火星有屁用,有那钱发给我多好。 古人的子子孙孙一样目光短浅。所以说“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汉代宋代就有简易木制收割机,后来失传了。因为原始机械并不好用,浪费挺大,效率也一般。在人力收割面前甘拜下风。 人工不比机械牛逼呀?结果就是人们对继续升级改良机械毫无兴趣了。 古代一样有镗床转床等,无非就是全用人力。人力更便宜,所以没兴趣用水利。 元代一度普及过几十锭的水利纺纱机,比300年后英国工业革命初期的纺织工厂用的玩意还先进些。结果后来反被三锭人力脚踏纺纱机打败了。 天朝人力资源太丰富了,机械在人力面前居然没多大优势。 同样的,天朝一直标榜最早发明了印刷术,但是直到抿国,文人靠手抄书都能糊口。人多,抄书比印书便宜。 内卷,人力过剩遏制技术进步。这也是“奇技银巧”失落的一个原因。 还有,很多医、工、农、数、天文等学说,虽然没人禁止,但慢慢就失传了,后人只能不断重复的重新发明一个轮子。只有孔圣人的言论,那叫一个源远流长。 比如,朝廷要招一个修水利的人,首要条件是儒生优先。结果就是儒生有饭吃,光会研究水利的人饿死,那以后谁还去专门研究水利? 除非是真正吃饱了撑的人,有钱有闲,才会为了兴趣琢磨一下无用的学问。比如弄十二平均律的朱载堉就算个例子。 《天工开物》那么好的书,然而宋应星在序言中写道:“……大业文人弃掷案头,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2崇祯16年亳州知州,后辞官归隐,约卒于康熙初年。 所以,独尊儒术后,尤其科举取士以儒家经典为权威,那么孔子要背锅,儒家要背锅。 多提一句,春秋儒和秦汉儒还有宋儒明儒乃至清代儒,简直是几类不同的物种。 另外,不管是独尊儒术还是改为崇尚黄老或者其他的诸子百家,都是维护家天下的统治工具而已。最终结果应该不会有很大区别。 不要说老祖宗们光学文,不玩理工科,人家琢磨过的真不少。看看古代技术史,古人牛了几千年,可惜很多东西没继承没发展,后来被碾压的一塌糊涂。所以老祖宗们就有了原罪。 其实国外又能好多少?鬼佬们还不是一样砸纺纱机,嘲笑火车,鄙视后膛枪,白眼电话…… 甚至更早的《几何原本》,那么伟大的着作因为并无卵用,同样在欧洲失传了好几百年。 鬼佬们后来之所以能抖落起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喜欢四处乱窜,发现啥好东西就搬回去用,顺便再改进。欧洲佬是真正的“师夷长技以制夷”。 比如唐代战俘教会了阿拉博人造纸,他们一直保密技术。结果就是欧洲几百年都没有学到,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获取了相关技术。之前他们用的是羊皮纸。 再比如印刷术,人家学会后改进成铅合金活字加油墨。还有铸铁炮等技术。 上千年来,直到明末清初,到底是西学东渐还是东学西渐,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扯多了。 总之,任何一项发明或发现,在没有看到它的实际好处之前,人们从来不会吝啬否定。 真的不用再批判老祖宗。放在一千年的纬度来看,他们没眼光很愚蠢,但是帝王的平均寿命才30几年,一个国家的寿命又有几年? 老窝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苏里雅再过几年就要登基了,然后很快有传叫士跑去给他提建议:修建公路和运河,你的王国将会空前富饶。 苏里雅回答:那样外敌和叛军就会来的更快,所以现在这样就挺好。 19世纪,有人给巴拉龟独裁者提建议应该打开国门。独裁者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们宁愿在泥巴里过活。 20世纪中,暴君蒙博托看到邻国的同行被人民起义赶下了台,就给对方写信说:我早告诉你不要修路,现在他们正在你修的路上开着车来推翻你。 他还不忘得意洋洋地补充说:我统治渣伊尔二十年,从没修过一条路! 从明君到暴君,没有一个人不清楚改革会带来财富。但他们同样知道,新技术新东西意味着变化,而变化意味着风险。 论据虽然有些扯,但道理大概说清楚了。 “任何在我出生时已经有的科技都是世界秩序的一部分,稀松平常;任何在我15-35岁之间诞生的科技都是将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任何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科技都是违反自然规律要遭天谴的。” 大概是因为越晚出现的东西,中老年人越不容易理解,不好学习,也就跟不上时代。 近代如此,何论古代。 农业社会,零星的实用技术创新时有出现,但是任何因之产生的增量,或者说科技带来的好处都会迅速被人口增长平抑。结果就是,任何朝代的平均生活水平都在温饱线上下浮动。 随便发生点天灾人祸,对人口对社会的影响都远比新技术来得更猛烈。 所以,在他们看来,科学技术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皇帝有时间还不如多关注一下黄河会不会决堤。 对于皇帝来说,江山永固远比技术创新靠谱太多了。或者说,稳定压倒一切。 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的基本面貌从来没有变过。种田、放牧、纺织…… 如果有个汉朝人穿越到了明朝,不必为他担心,因为他很快就能适应新生活。 所以,古人是真的不明白,科技有什么要紧的啊? 他们会觉得这个世界处于某种停滞或无限循环当中,于是佛耶会有“末世”的说法。这一条道会一直走到“黑”。 佛耶真有先见之明!为啥? 因为农业其实是不可持续的。实际上,如果生产力不发展,30万年之内,因农业社会导致的水土流失就会弄的土地无法耕种,到时蓝星上所有人都得完蛋。可不就是“末世”? 可是,30万年啊,关皇帝什么事?关老百姓什么事?关某个国家什么事? 古代,谁要是相信科技能够彻底改变这个上千年来没多大变化的世界,他一定是疯了。 毕竟,他们享受不到技术引领走出马尔萨斯陷阱的福利,可能还要遭受新技术破坏社会稳定所带来的苦头。 总之,社会是科技的土壤,当你改良了社会,科技自然而然就会冒出来。 科技发达了,生产力就提高了,人们吃饱饭,社会就会变得更和谐。贪官污吏也就没那么令人痛恨了…… 话说回来,制度没有先进与否,历史必然会选择最适合当时生产力的制度。 生产力达不到的时候,强行推广“先进”制度就是揠苗助长。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皇权不下县”。早期下县的性价比不高,甚至可以说是亏本的。 但要说明的是,“皇权不下县”只是一种表述方式。从秦汉到明清,县是最基层的行政机构,再往下就没有朝廷直接任命的官吏。那句话是从这方面来的。 以户籍鱼鳞册制度为代表的人口、赋税管理制度仍然体现出朝廷对乡村的直接控制。 而且,知县全部由朝廷直接任命,知府、巡抚理论上是没办法插手的。知县的奏章甚至可以直达皇帝案头。从这一点看,理论上朝廷对基层的掌控力可以说比后世还要强。 第49章 投贼 李自成指导着土豪们如何用新技术赚钱,忙碌几天,宁山卫指挥使张承宠来了封信。 大小地方官们经过商议,想让革命军去攻打盘踞在太行山的九条龙,最好能拿五六百个首级回来。 如果事情顺利,那么往后只要革命军不攻占县城,官军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相安无事。 这提议挺好,双赢。李自成回信说可以考虑。 九条龙占据的那块地盘确实不错,上千人能盘踞十多年足以说明是宝地。 之前北上太行山扎营的张能也有来信,建议驱逐或者收编九条龙。他在那边被挤兑的施展不开。 李自成暂时还没想好,再等等看看情况,要开战也要选个好时机。 十月底,在吕梁山扎寨的刘宗敏派遣张洪押着三十车粮草,一百多头羊,两百多匹马,一万多银子,以及一千多新兵回到历山。 新兵里有六百多是高一功从米脂打发来的,其中蒙古人二百多。 刘宗敏已经在吕梁山站稳了脚跟,又赶上秋收,混得如鱼得水。 李自成欣喜之余,又在暗搓搓考虑要不要调换各哨头领。 兵为将有是件很麻烦的事,搞不好以后就会出现军头。 现在又没政伟指导员,何况就算有,也未必顶事。 尤其是把他们打发出去自己找饭吃,捏不住后勤这颗蛋。 所以,李自成规定驻外各军不能自行招兵,必须把新人送回历山接受整编后再行分配。大概多少能管点用。 最稳妥的办法是,李自成必须保证自己的老营战斗力最强,那才能震慑住外派军头。 目前革命军已有近七千人,编制七个哨。 李过的新兵营还有两千多人,其中半数已经待满了一个月。因为暂时没成立新哨,也没把他们分配出去。 李自成琢磨了两天,开始搞小动作。 从新兵营抽出七支小队,分遣各哨,替换出来的小队回归历山。他们经过整编后将组建火器营。 各哨下辖的队长、甲长也要陆续调回来,送进教导营培训,大统领要亲自给他们洗脑。 忙忙碌碌,眨眼就是十一月初一。 窦庄张道濬来信,想跟李自成面谈。 两人在沁水县城畅聊两日。 随后李自成带他进历山,检阅革命军。 然后张道濬纳头便拜,正式“投贼”。 李自成想出钱让他活动一下,争取官复原职。朝堂上有个从一品的高官当内应,想想都令人激动。 “这个……” 老张认为行不通。 当初他在朝中左右逢源,升官快,但是并没有结交几个死党。尤其现在崇祯当家,想再次复起不容易,而且他也厌倦了朝堂。 “唉……”李自成惋惜不已。 “老张,你说我去打九条龙合不合适?” “不妥。现在别说知府、巡抚衙门了,你在兵部都早挂了号。这回收商税收秋粮又闹的沸沸扬扬,皇帝已经有旨意要严剿。” 李自成嘿嘿一笑,“崇祯都知晓了?我果然是威震天!” 张道濬哭笑不得,“革命军有纲领有路线,锋芒毕露。瞎子都能看出来不是一般流贼。” 李自成想了想,“我寻思朝廷暂时也派不出兵,你说革命军要是完全占据上党,能坚持多久?” 张道濬摇摇头,“没戏。山西镇就不提了,宣府和大同都能派兵出来。还不用说各地卫所兵、川兵、大名兵等等。七八万人总是有的。革命军要是闹大了,朝廷必然会加快调集大军前来围剿。” “那也不会全打来我啊?很快还有陕西各家反王要来山西搅浑水,而且山东的祸事也更要紧。”李自成又开启了神棍本色。 “山东?”张道濬诧异了,那边没听说有什么苗头啊。 “这要从孔有德说起了……” 孔有德铁岭矿工出身,原是毛文龙部下。 毛死后其旧部由副将陈继盛统辖,不久,参将刘兴治在皮岛叛乱,杀陈继盛,总兵黄龙随即赴皮岛镇压。 孔有德、耿仲明不服黄龙统辖,率部投奔登莱巡抚孙元化。 孔有德升为登州参将。 后金围攻大凌河城,孔有德先从海路赴援,因遭飓风而还。 这个风刮的邪乎。 登莱副总兵张焘和孔有德一起出发,当晚就遭遇大风,导致明军修整一昼夜。之后的十月一日(飓风持续五天)、初六、初八(飓风持续三日)明军持续遭遇飓风。 在张焘的上报记录上,整个十月份的大部分时间皮岛一带都是飓风不断。由于“天公不作美”,他只好勉为其难的留在皮岛修整。而孔有德则干脆直接跑回登莱了。 张焘在皮岛停留期间,还持续给崇祯皇帝上书,要求雇佣更多的羊大人。按他的说法“西洋一士可当胜兵千人”,“向恃为常胜不败者”。 他还要求朝廷拨款,购买更多的火器甲胄给自己。张焘在扯淡中度过了一个月,就是不愿意出兵援助大凌河。最后崇祯皇帝只好让他滚回登莱。 张焘为啥看好葡萄呀人?在之前的几个月,他参加了皮岛海战,然后上奏说公沙指挥的葡萄呀人“(炮队)计用神器十九次,约打死贼六七百官兵”。 这葡兵战绩牛不牛?平均每炮打死三十多个鞑子。 皮岛总兵黄龙同样颂扬此捷是“十年以来一战”;辽东巡抚丘禾嘉更形容此役乃“海外从来一大捷”。 所以徐光启说,只要有三百葡兵,不止踏平辽东,两年就能“威服诸边”! 真尼玛扯的好大一个咸鸭淡! 当时的兵部尚书熊明遇就对所谓的“大捷”不信,他当然清楚那帮人的德性。谎报战绩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羊鬼子炮术确实强一些,但吹牛也要讲个基奔法嘛。既然他们那么牛,为什么张焘第二次都不敢去大凌河跟鞑子开战了? 真就是“歼敌一亿,虎踞皮岛”。 (崇祯三年,朝廷花费两白银招募了160名葡兵、200名奥门本地人以及100名黑叔和阿三。安家费、伙食费、军饷等另算。还有在讨论中的鬼子其他条件,比如允许在奥门筑城台,要求裁撤香山参将并开海禁,允许其多买米粮并免岁输地租1万两,请拨广州对海之地以建营房…… 对招募羊鬼,朝堂一直有争议。徐光启极力辩解说“红夷(荷)之志,欲剪澳夷(葡)以窥中国;澳夷之志,欲强中国以扞红夷。” 崇祯那孩子差点被他糊弄住。而朝堂上下共识是:“火器可用,人未可信。” 像徐光启那种被洗脑成天真儿童的毕竟是少数。 最后的结果是,那群鬼子们走到南昌时被遣返。 这一趟瞎折腾白花了六万多银子。原本还要追回饷银,崇祯皇帝说算了。) …… 前些天,孔有德又奉命率兵从陆路赶往关外,去支援大凌河。 不久之后,等队伍磨磨蹭蹭走到山东吴桥(今属河北吴桥),大雪交加,部队缺衣少食,有小兵就偷吃了一家大户的鸡。 偷吃一只鸡而已,多大的事? 官军杀良冒功、谎报战绩、卖粮给敌、与贼暗通款曲等等龌龊事都干的多了。吃你一只鸡还不是小意思? 奈何那只鸡虽然是平常正经鸡,可他主人不一般。 王象春,和钱谦益同科进士,前吏部郎中,目前辞官在家。 万历三十八年庚戌会试,王象春已初步被定为第一。可是担任分校官的宣党领袖汤宾尹接受请托,竟从另一分校官徐銮房落卷中将韩敬检出,强求主考取为第一。 因为汤宾尹是韩敬的老师。 内部斗争的结果是韩敬高中会元,王象春屈居第二。此事一出,朝野震动。 殿试中,王象春郁气中结,在对策中直抉朝廷君臣相隔的弊端,结果被置为末甲中倒数第三名,韩敬则大魁天下。1韩敬后来辞官回家,天启年写了《东林点将录》。 因为这一场会试,之后就掀起了东林与诸党激烈交锋的“科场之议”,延续好几年。 闲话不提。 王象春祖上高官也不多说了,单看他的同辈兄弟们—— 王象乾,兵部尚书;王象坤,山西右布政使;王象蒙,大理寺丞;王象贲,户部员外郎;王象晋,中书舍人;王象斗,户部主事;王象节,翰林检讨;王象恒,监察御史;王象丰,守备。此外还有象复、象孚、象鼎、象益、象履、象曾、象泰、象艮…… 还有米脂前父母官王象兑,也是同宗。 就问你怕不怕? 王家的鸡好吃吗? 孔有德当然惹不起,只得将偷鸡士兵正法。 然后部下大哗。老子们保家卫国奔赴抗鞑前线,又没棉衣穿又没饭吃还没军饷,吃你一只鸡怎么了? 下面一闹腾,孔有德弹压不住。他干脆发动吴桥兵变,回师登州。 山东主客军本来就龌龊不断,长期被排挤的辽人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怨气,只是缺根导火索。 “辽丁素强悍,登人不能堪”;“登莱两郡自辽阳之失,辽人避乱来奔者十余万,土人多折辱之,或相残杀,辽人怨愤”;“辽人避祸内徙,土人日与为雠,戒谕不悛”。 此外,监纪谢三宾曾有“辽人在地方,颇不相安”之说。而孔有德率叛军回返登州时,更有“登人故虐辽人,至兵临城,犹杀辽人不止”。 此故,艾容在致督理刘宇烈的信中,即尝归纳兵变的原因为:“孔、李枭獍素习,一反也;为登土人凌蔑积恨,二反也;不愿远戍宁远,三反也”。 为啥“登人故虐辽人”? 建奴崛起,大批辽人渡海到山东避难,可朝廷并没有对他们进行妥善安置。人家没土地没财产,时间一长积蓄花完,也就没了生活来源。那么辽人整点打砸抢烧偷鸡摸狗的事情就难免了。 于是双方就结怨了。 于是,孔有德一反,耿仲明跟着反了,甚至连远在东江镇的旅顺副将、广鹿岛副将也起兵响应。 老孔这帮人的实力可比农民军强多了,接下来朝廷调集川兵、宣府兵、大同兵,辽兵等陆续开往登州平叛。 宁远总兵带着祖大弼、吴襄、吴三桂等辽军,还有天津总兵、保定总兵、通州总兵、蓟门总兵、昌平总兵、东江总兵、登州总兵、义勇总兵等等,全部参战了。 论内战双方的陆地火炮密度,吊打当前全欧洲战场。2 (白山战役发生于1620年底,是欧洲三十年战争早期的一场战役。双方兵力五万多人,火炮总共——22门。 十年后,也即是崇祯四年,布莱登菲尔德会战。双方兵力七八万,火炮不到一百门。 崇祯五年,吕岑会战,双方兵力四万多,火炮不到一百门。此战中,瑞点国王古斯塔夫阵亡。) 崇祯五年一月,孔有德攻破登州。只这一战,他缴获的西洋炮红夷炮有三百多门。 当然,战争烈度是一回事,战斗力另说。 比如登莱副总兵张焘带着葡萄呀兵临阵脱逃,孔有德死中求活,反败为胜。 然后孔有德直接攻占登州。之前牛皮哄哄的葡萄呀人公沙及12名葡兵阵亡。耶苏会士陆若汉则趁乱带着十几个伙计越城墙逃脱,并历尽艰险返回京城……至于张焘,和孙元化一样,先被俘后释放,去了京城被崇祯砍头。 比如在大凌河被后金打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吴襄,跑到登莱打的孔有德生活不能自理。吴襄凭战绩官复总兵。 所以,他们的战斗力是个玄学。 “……山东的祸事要一直持续到崇祯六年。” 第50章 两个臭皮匠 “这大明啊……” 张道濬听完之后神情复杂,长叹一声。 李自成忽然兴奋道:“老张,你跟孔有德能不能拉上交情?若有他入伙,革命起码提前两年成功。” 只要拉拢住孔有德,东江人马至少能掌握一半。到时候去皮岛开个分基地,沿着海岸线架它两百门炮,不信建奴能打过来。 再加上有李自成协调指挥,敌后抗鞑游击战的效果肯定比毛文龙玩的强百倍。 只是那边粮草、军械之类的不好解决。皮岛小了点,没法自给自足。 要么以战养战,抢鞑子抢棒子抢大明,不知道能不能行;要么就靠做走私生意补充消耗,那花的银子就海了去了,李自成暂时养不起。 张道濬沉思片刻,摇头,“革命军要是有六七万人马,我倒有三分把握。现在根本没可能。” “唉,咱实力不够哇。”李自成很无奈。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他还是觉得挺可惜。 接下来,两人再次讨论了下占据上党的可能性。 围绕上党的一圈都是高山,虽然能通车的大路只有十一条,但是山间小路无数。革命军人手不足,没法全部看守住。 何况盆地里还有十几个县,也没法一口气吃掉。到时候如果官军内外夹击,后果不容乐观。 张道濬不看好。 他说道:“能坚守住历山就不错了。前头在沁水县收夏粮就炸窝了,如今再收商税秋粮,闹的动静实在太大……” 附近一带在朝中做高官的大户多不胜数。就算贿赂了地方官,还有手眼通天的土豪士绅们往上捅事,根本瞒不住朝廷。 除非革命军回报给他们的好处能超过人家缴纳的赋税,然而短时间内这又是不可能的。 占据上党行不通。 李自成无所谓道:“大不了继续当流贼。东奔西跑是辛苦,但也能洗出去一部分意志不坚定之辈。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 原历史线由于闯军崛起过程太艰苦,所以李自成有大批部下战死或叛逃。磨砺过后能剩下来的人都有三个特点:对李自成极其忠诚;有很强的战斗力;运气好。 如果不够忠诚,吃不下苦的早跑了;如果个人战斗力不行,也挺不过无数次大小对战;在每次恶战之后都能幸存下来,其中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 只要在十多年转战中活下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优秀战将。 张道濬点点头,“咱们进可攻退可守,提前做好对策就行。” 他又提起了军饷问题。 革命军起兵以来,其实发下去的缴获分成已经远超十几倍固定军饷了,但是这样不够稳定。 张道濬认为革命军既然有纲领有路线,最好一切制度都要正规起来。 李自成采纳了这条建议。 反正山西老西儿富,随便“勒索”一个土豪,就能收获四五万银子。够吃两三个月。 万历年谢肇制说:“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徽州),江北则推山右。新安大贾,鱼盐为业,藏镪有至百万者,其它二三十万则中买耳;山右或盐,或丝,或转贩,或窖粟,其富甚于新安。” “三晋富家,藏粟数百万石,皆窖而封之。及开,则市者坌至,如赶集然。常有藏十数年不腐者。” 谢还说“北人不信南人有架空之楼,行于木杪;南人不信北人有万斛之窖,藏于地中。” 及至清兵入关,山西“民家多有储蓄”。 这是块宝地。 “还有就是民政方面……” 张道濬说革命军作为新兴政权,不能把重点全部放到军事上,同时也要开始培养自己的民政官吏。 每攻占一座县城就要让他们接管政务,锻炼执政能力。这样将来地盘扩大后才有足够人手巩固成果。不然就只能启用旧官吏了。可那帮人的操守实在不堪。 李自成完全同意。 原本时间线李自成高歌猛进时,那些家伙望风而降;等大顺在山海关一败,各地纷纷造反。一群墙头草。 “道理是没错,可是人手不好找啊……” 首先要识字。有功名的士子们一千个里面都难得会有一个“投贼”;落魄穷书生的比例也许会高一点,但也有限;剩下就是商人账房伙计地主管家胥吏师爷之类的,人家有正经营生,难。 其实主要还是革命军实力不够,一般人不敢来投靠。 如果自己培养人才的话,按识字三千算,少说也要七八年才能出来一批。 所以当前只能以收编为主。 回江南发展榼山党的张养默还没消息;张慎言、孙鼎相已经开始活动了,目前介绍来五个人。 李自成又说道:“老张,你也要出力啊。广发英雄帖,为革命军多招揽一些得力之人。” 张道濬说外地的要等等,本地能拉来的有一百二三十人,其中进过学的有五十来个。 李自成叮嘱外地的一定要是可靠人才能拉过来,早期应该先以红花会的名头笼络他们,听其言观其行。红花会各堂口除了大头目知道自家是革命军外,暂时不能和其他人挑明底细。 田见秀有个天地会,但是外面的力量不能全被他把控。独立的红花会应该上马了。还有韩霖负责发展各地地下革命党,同样是另一套独立系统。 张道濬又说本地骨干一离开,窦庄就没啥防御力了。 “……还望大统领安排革命军一支小队驻防。” “这是自然,一应开销也全部由革命军出。” 李自成很欣慰,老张还是挺有眼色嘛。 但是,怎么安排他的位置也要好好考虑清楚。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纯属扯淡。刘宗敏这种铁杆小弟都要时时敲打,何论半路出家的张道濬。 “老张,我知道你文武双全,随便哪一摊子都能挑起来。不过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想带兵还是走文官路线?” 张道濬谦虚一笑,“大统领抬举了。老实说我兵书确实看了不少,而且做到了都督同知,实际都是纸上谈兵,真要冲锋陷阵我心里也没底。监造火器倒是小有心得。我又是锦衣卫出身,细琐的政务方面没多少经验。” 这种要紧问题他早琢磨过了,大统领安排啥他干啥,绝对不能自己选。 李自成点点头,“给你三天假,把家里安顿好,回来先进新兵营。咱们这里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也要进去操练一个月。主要是学习革命军政策,顺便适应下军伍生活。” 当天两人一起返回窦庄。 李自成在村里各处逛了逛,不由得对张道濬他爷越加佩服。 “城四门,离地四五尺及人胸背间穿四孔,以铁叶围裹。上孔小以亲望,下孔安佛郎机二位……城四门楼上,设大炮各二位,炮手四人,三眼铳、号弩、灰石十人……城角大台上,设仿西制炮一位,炮手四人;小台上,设佛郎机二位,炮手六人……每一号十垛。第一垛弓弩一人,第二垛三眼铳二人,第三垛灰石兼钓镰、刀斧一人,四五六垛如之,七八九垛亦如之,第十垛佛郎机一位,炮手三人,空二人备水及杂使用……” 城上遍布各种火炮近五十位,红衣大炮都有四位。窦庄说起来只是个村子而已。恐怖如斯! 张道濬从雁门关回来之后,窦庄人终于有了主心骨。他还把在外做官的也拉回来几个,于防守上安排的更严密。 比如城四门楼上各设镇守一人,巡视两人,城门又设门长、副门长各一人。“东门一面镇守,(前)知县刘用宽;巡视,都司张道法、监生张国瑞;东门主副门长,(前)州同张报韩、监生张国瑛……” 城上各角台又设提调,指挥扞御,“小东南角提调,生员张一凤;大东南角提调,生员窦云章”…… 城内中心设镇守一人,四副之。镇守,(前)知县张五服;巡逻,守备霍名耀、守备窦明运、镇抚窦管、材官张正宗。 至于张道濬,自然是发号施令。 窦庄不得了啊,一个村子,有官身的人都能找出几十个。 张道濬还派出“远哨”,“遣人侦探,定在百里之外。分五拨,每拨二十里,遇警递传,倒卷而还。无事则取彼处结状回话。” 李自成走马观花转完窦庄,又跟霍老太见了一面。 第51章 大明没多少强军了 张道濬之前跟他娘商量时,老太婆坚决反对儿子“从贼”。 奈何老张琢磨良久,已经打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霍老太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没用。 “我也没几年好活了,随你们闹腾去。唉,不孝儿孙,无颜面对先祖。短毛后生,你好自为之。” 霍老太说了三两句就黑着脸跑了。 张道濬担心大统领发怒,李自成却根本不在意。 “老太太也是出于好心,能理解,只是她看不懂天下大势。投了革命军就是不孝儿孙?总比投鞑子好?你同辈兄弟张道澄、张道隆、张道濂、张道湜等等十几人,原本的将来可都是鞑子的官。” 张道濬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好在张氏一门及时归顺王师,总不会再让祖宗蒙羞。” 李自成笑,“其实,原本十多年后你带着儿子也投奔我了,跑去陕西当官……” 张道濬不敢接话。 “……然后,你会死在鞑子手里,儿子晚三年死。话说张道澄可是你亲弟,崇祯九年以拔贡出任县令,后来还自备马兵五百儒衣从军,跟我干过仗。唉!爹死在鞑子手里,哥死在鞑子手里,结果他后来还不是去投鞑了?” “……”张道濬紧咬牙关,表情纠结。不知短毛是不是故意恶心人。 幸好他那个弟弟是从叔叔张鉁那边过继来的,勉强可以甩一下锅。 明末类似张道澄那种人不少见。 比如,马与进曾是辽阳训导,后金攻辽阳中战死。其在老家的夫人听到消息后,带领家眷和女仆42人集体自尽。 当前环境下夫人殉节勉强能理解,可一堆仆人死个什么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逼的。古代社会这种事情很常见。先把人逼死,然后上报要旌表。 可是,马与进他儿子马鸣佩当时在辽阳,以明诸生的身份归降皇太极。最后做到了江南总督。 再过几十年,马与进孙子,也即马鸣佩儿子马雄镇,做到了广西巡抚。那会儿眼看吴三桂打过来了,那孙子率家人共38口殉清。真是闹不懂他们咋想的。 (也可能马与进并没死在辽阳,而是投降了。明末这种被“殉国”之事也常见。大人物还能再次露面翻转,小人物就没法一一考证了。) 李自成又说道:“老张,你是聪明人,咱就不说那些虚的了。乱世英雄起四方,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以革命军的作为,最多十年后就能问鼎天下。跟着我好好干,前程远大。” 张道濬当即离座伏地磕头,“小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早说了别来虚头巴脑这一套。”李自成虽然一脸享受,但还是装模作样撇撇嘴,“咱革命军里人人平等,职务有上下,尊卑无二样。起来。” 张道濬仍然又磕了一个头才站起。 其实他非常想确定一下,短毛是不是真的后知五百年,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可是他不敢开口问。 在窦庄小坐片刻,李自成又跟着张道濬出门去参观他的火器场。 庄外东南面有座火星庙,占地十余亩。 每年正月初七,这里都要起庙会。沁水、阳城、高平、泽州等地的铁炉匠、冶炼业主都要亲临火星庙,祭祀“祝融”。 张道濬的火器制造场就设在庙旁边。他亲戚张瑆、张佐韩等人任火器、火炮总理,负责工场事情。 当前给山西巡抚宋统殷造的佛朗机炮、火绳枪、三眼铳已经出来不少了。 “大统领,这批货要不要截留下来?” “照旧发送,多少能挣点钱。往后……暂时就不要再接生意,咱们的火器营也该编练了。” 李自成压根看不上那堆破烂货。 “你这地方也要改造一下,回头我安排人来指导,再送你点绝技。将来出炮的速度翻十倍,成本还能降一半。不愁没钱赚。” 说到挣钱,李自成又想起一茬。 “老张,前头我收税,那些土豪咋就不积极呢?他们是觉得革命军不会杀人?还是觉得自己能对抗天兵?谁给他们的勇气?武疼兰吗?我怎么都想不通。” 张道濬也想不通武疼兰是谁,又不好发问。 他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很有些抠门老货舍命不舍财。我还听过这么一件事……” 流寇要攻打县城,县官拿不出钱粮组织民壮,于是找大户豪绅募捐。可是老财们不干,县官只得强行征收。 万万没想到啊,正当流寇攻城时,豪绅居然带着家丁夺回钱粮,还烧了县衙。 后院起火,搞的军心大乱,那还怎么守城。 结果,流寇顺利破城,然后杀了豪绅全家,抢光他所有财产…… “这帮人啊,没救了!”李自成听完后哈哈大笑。 希望革命军一路上能多多的遇到些那种人。 当晚,大统领留宿窦庄,继续跟张道濬深谈。 短毛这人挺和气,老张也就放开了提建议。 他以为,名不正则言不顺。 韬光养晦在现今时势下不妥,应该公然打出旗号,昭告天下,革命军要改朝换代。 因为“流寇”根本没有号召力。 没有哪个读书人会冒着掉脑袋、被挖心掏肝烤着吃等风险,跑来给你献策:大王,这样不行,你要广积粮缓称王。 不管流寇实际上干没干那些事情,反正名声是传出去了。一般人躲都来不及,哪还敢投奔。 张道濬絮絮叨叨一通,让李自成想起了太平天国。 洪秀全在金田村起事时就建立了国号。等到攻占广西永安,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相对金田村已经是大城市了。 于是,洪秀全迫不及待的搞出个“永安建制”。 建立各项制度、发布新历法、废除清朝纪年;颁布三谕《奉天讨胡檄布四方谕》、《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谕》、《谕救一切天生天养中国人民谕》等等。 另外,杨秀清等五人全部封王。 后人看来他们不免过于猴急,就是个暴发户嘴脸,泥腿子上不得台面。 可当事人却并不那么想。人家跟着造反,不止立马看到了好处,实实在在的过了一回出将入相的瘾,而且也有了方向,有了奔头。这就坚定了他们“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 只要将来事情成了,做为开国元勋,荣华富贵自然唾手可得。 人家洪秀全从开始的定位就是一个新兴政权,而不是土匪流寇。这立意就比历朝历代的造反者们高了五层楼。 所以太平天国一竖起旗号,很多北方人都南下投奔。 由此可见,韬光养晦,稳则稳矣,但对鼓舞士气未免不利,又如何能招揽来五湖四海的高人? 一个好汉三个帮。革命军不缺炮灰,缺的是人才。当然,把小兵说成炮灰有些不敬,可实情差不多就是那样。一将功成万骨枯。 任何时代都存在着一大批不满现实秩序的人。他们渴望改变,但是又清楚凭自己的能力不但不足以登高一呼,就连当个土豪的本事也没有。 如果有人能给他们一个机会,这批人同样会爆发出很大潜力,以争取他们在旧秩序下原本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自古就有乱世枭雄出草莽的说法,他们抓住了机会,趁势而起。 至于李自成早先暗搓搓琢磨的忠诚问题,其实不算问题。别说当下了,再过几百年也不是个事。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怎么才能让他人唯命是从? 一般人从来没想过,权力这东西是怎么个意思。 简单说,首先要给好处,然后洗脑,再展示实力,最后竖起一面理想主义大旗。 四管齐下,大多数人都能搞定。并不需要自己苦巴巴的在孩儿营里慢慢培养后备军。 如果暂时不能给他们提供足够好处,那么就要忽悠了。 你要把项目计划讲的明明白白,逻辑清晰,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听的人能明白革命必然成功,将来可获巨大利益。 说服别人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实践。用事实证明你的计划是无可怀疑的光明大道。 这就是获得权力的基础。可以让他人俯首听命。 历朝开国皇帝为什么能夺得天下? 当然不是因为他身强体壮武艺高超或是万人敌。是因为他能带着伙伴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他们早已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张道濬认为,用人要不拘一格,只要能控制住他,能为我所用就要用。 比如贪官污吏之类,根本不可能禁绝。 可以给他们划一条红线,在规则内做小动作睁一眼闭一眼,罚酒三杯也就是了;要是捞过界,就地正法。 重点是他们能不能办好差事。贪官污吏里面也不乏能干实事的人才,一味处理掉不合算,留用他们还能争取到一大部分人的支持。如果实在看不惯,那得了天下后再清洗不迟。 李自成长叹:“唉!人性使然啊,不是喊几句口号就能万事大吉了……” 历史就是个车轮子,怎么跑都是在车轴上原地打转而已。这跟能不能搞出可控核聚变没啥关系。因为生产力再发达,人还是那个人。 正如朱载堉写的《山坡羊·十不足》那样——“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上还嫌低!” 腐拜之所以被当成罪不可恕的问题,根源在于其直接或间接造成的后果——社会分配不均衡,贫富差距过于巨大。 所以,如果把视角放在结果上,其中的一个解决方法就是不断做大“蛋糕”。 站得高,银子永远花不完。 相对的分“蛋糕”就更容易些,随便指头缝子漏出去一点也足够贫苦老百姓填饱肚子了。 “沉默的大多数”忍耐力超强,当他们的生活水平下限提升了,饱暖思那啥,但不会思造反。社会上顶多诞生些红眼病横国党,一群跳梁小丑罢了。 对于官员也是同样道理。 总不能既要马儿快快地跑,又像大明如此低的俸禄,人家不吃点夜草能活么?所以大明出现了“常例”这种外快,除了海瑞外,即便是清廉的官员又有几个不收?1 (海瑞不是死脑筋,举人出身还能爬上去,而且在那个时代竟然没有死于政争,足以说明他很聪明。当然,这么说并没有抹黑他是个直臣加能臣的事实。) 在淳安知县任上拒不受常例的海瑞,却详尽地记载了淳安县的老爷们应收的常例清单: 夏绢银一百六十两。太府如数,受否在人。 秋粮长银二十两。 折色粮银四两。 农桑绢银十两。 盐粮长银十两。 夏样绢八匹。太府如数,受否在人。 农桑样绢四匹。太府如数,受否在人。 清军匠每里银一两。 审里甲丁田每里银一两。 直日里长初换天字下程一副外,白米一石或五斗,八十里皆然。 审均徭每里银一两。 经过盐每一百引银一钱,每年约有五万引。太府如数,受否在人。 住卖盐每一百引银一两,每年约有七千余引。 样漆一百筋,太府如数,受否在人。 柴薪马丁家火,每一两收银二两。 起送农民罚纸二刀,纳银五钱。本府罚纸二刀,纳银八钱。吏拨缺罚纸四刀,纳银一两六钱。受否在人。 收各项钱粮每一百两取五两。 造黄册每里银二两。 催甲每里银一两。 俸米每石折银一两。 出外直日里长供应并店钱人情纱缎。 区区一个七品知县,一年的常例收入居然可以达到2700余两银子,几乎十倍于正一品的年俸。 要知道淳安县还只是个五六万人口的山区偏僻小县。如若到了富庶之地,县太爷的常例收入绝对会更惊人。 大明一千五百多个县(含无名但有实的县级区划),仅算知县一个主官,每年光是别人孝敬的“常例”一项就能从老百姓身上搜刮五六百万两银子。这种“潜规则”还不“犯法”。 如果把大明朝廷上下全部衙门里办差的人都算上,每年在“潜规则”下流动的银子可能有七八千万。 崇祯元年,户科给事中韩一良上《劝廉惩贪疏》,以亲身经历说明彼时从地方到朝堂,整套常例规则: “今之世局,何处非用钱之地?今之世人,何官非爱钱之人?臣起家县令,今居言路,如以官言之,则县官为行贿之首,而给事为纳贿之魁。州县之俸薪几何?而上司票取,抚按荐谢,考满朝觐,有费至一千、二千、三千、四千者。夫此银非从天降、非从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至于科道,尤为膻薮,据臣两月内,辞馈金五百余。以臣绝无交际之人而有此,余可知矣。” 海瑞不收常例钱,当然也不会往上送。韩一良是妥妥的收了,不然在明末不可能升上去。他提这个议案也许有真心出于吏治的本意,但很大程度上是投机的成份更多。可惜,他混官场水平又远不如王永光等人。然后…… 内阁首辅刘鸿训认为疏中“有交际”、“有纳贿”两事不实,朝廷里没有这种事。 崇祯帝说:“朕阅一良所奏,大破情面,忠鲠可嘉,当破格擢用,可加右佥都御史、吏部尚书。” 接着,皇帝让韩一良把“纳贿”的事解释清楚,参与的都有谁? 韩一良抓瞎了。他只好说我的奏疏上已经写了“风闻”一词,谁是腐拜分子我真不知道。 崇祯又研究了一遍奏疏,发现了突破口。他问,是谁给你送了五百两银子。 这个……韩一良死活不肯回答。最后他就被革职为民,回家养老去了。 内阁首辅刘鸿训的结局比韩一良还惨一点,以后再说。 常例,已经成为明朝官僚机器上无法根除的肿瘤。即使皇帝和个别有识之士认识到这一现象可能造成的巨大危害,也无力从根底掀翻整个官僚系统。他们更不可能冒着失去整个官僚系统信任的风险去严苛行事,这使得对常例的禁止完全成了无人当真的喊口号。 如同谢肇淛所说:“上官莅任之初,必有一番禁谕,谓之通行。大率胥曹剿袭旧套以欺官,而官假意振刷以欺百姓耳。至于参谒有禁,馈送有禁,关节有禁,私讦有禁,常例有禁,迎送有禁,华靡有禁,左右人役需索有禁,然皆自禁之而自犯之,朝令之而夕更之。” 大家都明白,常例无法废除。而常例的发展也就愈演愈烈,以至于到了明末成为无钱不能办一事的地步。 甚至当李自行车打到北京城下,大明情势危急万分,然而“守城军尽枵腹饥疲,司饷官犹索常例不时给。” 那帮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当然,李自成要感谢他们拖后腿。 只拿“常例”的已经算是清官了,心黑的还要再刮个地皮。明代地方官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敛财手段,故而个个赚的盆满钵满。 大明贪腐严重,以至于明人总结明代货币制度时,有人指出因为用银子当法定货币,所以才大大刺激了官史贪欲,因此提出应该废银用钱。如顺炎武、黄宗羲等人就持这样的观点。 因为银子小巧价值高,铜钱笨重价值低还不好储藏。 冯梦龙则从反面论证认为用铜钱有三不便。 其一就是“苞苴(贿赂)用钱难于馈遗”。并且特别强调这一点,他说:“凡此三不便,特不便于贪官污吏耳,而其便于国,便于民,造福不可胜言。” 真是奇特的视角。 不知道将来李自成的大顺国施行纸钞制度后,官儿们会不会更方便贪腐? 那对于官员来说,高薪养廉如何? 治标不治本,该贪的仍然会贪。 除非地盘小到只有一个县大,那样勉强才有可能监管的过来。也只是有可能,比如《红楼梦》里的贾府只是个大宅院而已,里面的龌龊事已经多到很难根治了。 南北朝时有这么一场君臣对话(假的)—— 宇文泰,北周开国之君。向来慕曹操之术。有苏绰者,深谙治国之道,孔明之流也。宇文泰以治国之道问苏绰,二人闭门密谈。 宇文泰问曰:国何以立? 苏绰曰:具官。 问:何为具官? 曰:用贪官,反贪官。 问:既是贪官,如何能用? 曰:为臣者,以忠为大。臣忠则君安。然,臣无利则臣不忠。但官多财寡,奈何? 问:奈何? 曰:君授权与之官,使官以权谋利,官必喜。 问:善。虽官得其利,然寡人所得何在? 曰:官之利,乃君权所授,权之所在,利之所在也,是以官必忠。官忠则江山万世可期。 叹曰:善!然则,既用贪官,又罢贪官,何故? 曰:贪官必用,又必弃之,此乃权术之密奥也。 宇文泰移席,谦恭求教曰:先生教我! 苏绰大笑:天下无不贪之官。贪,何所惧?所惧者不忠也。凡不忠者,必为异己,以罢贪官之名,排除异己,则内可安枕,外得民心,何乐而不为?此其一。其二,官若贪,君必知之,君既知,则官必恐,官愈恐则愈忠,是以罢弃贪官,乃驭官之术也。若不用贪官,何以弃贪官?是以必用又必弃之也。倘若国中皆清廉之官,民必喜,则君必危矣。 问:何故? 曰:清官以清廉为恃,直言强项,犯上非忠,君以何名罢弃之?罢弃清官,则民不喜,不喜则生怨,生怨则国危,是以清官不可用也。 宇文泰大喜。 苏绰厉声曰:君尚有问乎? 宇文泰大惊,曰:尚……尚有乎? 苏绰复厉色问曰:所用者皆为贪官,民怨沸腾,何如? 宇文泰汗下,再移席,匍匐问计。 苏绰笑曰:下旨斥之可也。一而再,再而三,斥其贪婪,恨其无状,使朝野皆知君之恨,使草民皆知君之明。坏法度者,贪官也。国之不国,非君之过,乃贪官之过也,如此则民怨可消。 又问:果有大贪,且民怨愤极者,何如? 曰:杀之可也。抄其家,没其财!如是则民怨息,颂声起。又收贿财,何乐而不为? 要而言之:用贪官,以结其忠;罢贪官,以排异己。杀大贪,以平民愤,没其财,以充宫用。此乃千古帝王之术也。 宇文泰击掌再三,连呼曰:妙!妙!妙! 而不觉东方之既白。 …… 举个例子,很难说乾隆不知道和珅是巨贪,但他没动手,其中应当有深意(猜的)。 反正用人制度上暂时只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做了,你就算看不惯,也根本没法一个一个的去监控,这年头又不是大数据时代。 …… 张道濬说完用人,又说至于举旗之后树大招风的顾虑,以革命军的实力基本上能应付过来。 老张说到这里喜忧参半,叹道:“大明,没有多少强军了……” 卫所兵直接忽略不计。少部分有些上进心的千户百户还有点家传武学,小兵们简直和其他种地老农完全没区别。 京师三大营勉强能打过卫所兵,仅此而已。十余万人中大半是老弱。京营又一向有占役、虚冒等弊端。1貌似三大营十几万是军户总数,战兵大概也就四万来人。 占役就是士兵为军官老爷们服劳役,干各种私活。一个小营中这样的士兵能达到四五百人。并且还有卖闲、包操等弊端。 虚冒就是军里没这么个人,诸将及勋戚、宦官、豪强以自家仆人冒充军中壮丁,每个月支取一份粮饷。 “京营官军皆诡寄靡饷,无一人可用。盖甲鬻于乙,乙鬻于丙,更易不知凡几。而按籍稽名,毕嘉隆以上之人,故名虽军,其实非市井游手,即势家苍头,从无纪律。” 花名册上登记的小兵可能早死掉几十年了,这可真是糊涂账。 “然是时册籍皆虚数,禁军仅四五万。老弱半之,又半役内外提督大臣家不归伍,在伍者亦涕泣不敢前。从武库索甲仗,主库阉人勒常例,不时发。久之不能军。” 再有,关外宁锦防线筑城一直调用的是拱卫京师的班军(外地客军),以及包括京营兵去做工,他们搬砖的本事要强于打仗。 京师三大营之外还另设了三个预备兵营,每营三千人。他们的军饷跟正营相当,但是不操练武艺更不用打仗,便成为权势人家隐冒占籍的宝地。 总之,京营在各种被占役和吃空饷中已经毫无战斗力了。能拉出来的青壮顶多三四万。他们还要护卫京师,所以能出来“剿贼”的顶天了三四千人。 之前的崇祯二年,李邦华开始整顿“三大营”,有些成效,但是“诸失利者衔次骨,而怨谤纷然”。 几个月后的“己巳之变”中,因为京营用火炮误伤满桂军,李邦华被罢官了。1弹劾李的有张道濬堂哥张道泽,入清后做了知府。李邦华后来又当了御史,京城破上吊死。他弟南明时守赣州,清军破城后死。 之后的“三大营”一切照旧,失去了最后的振作机会。 南京做为大明两京之一,自然也有不少兵。 当前南京兵部名义上还下辖十几万人马,其中南京五大营有两万多人。可是看他们早前的德性,连几十个倭寇都打不过,何论如今。也不必多提了。 …… 大明九边说起来是精锐,可是看他们历年表现,等同于菜鸡。士卒连饭都吃不饱,谈何武事? 只有少部分队伍有些战力。然而一旦出现上万人规模的大会战,半数情况下还没开打,自己先崩了。 因为他们后勤捉鸡没饭吃,况且文官统帅多是庸碌之辈。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九边又要防蒙古防后金,所以能派到外地的兵马多不过三四万。 其他农民军虽然干不成大事,但朝廷也不可能放任他们作乱不管,所以九边出来的这些兵马不会全部来围剿革命军,撑死了也就一万。 明朝边将“一万额兵,止有六千。以四千为交际、自给、养家丁之用。沿袭既久,惟仗家丁以护遁、冒功,而视彼六千为弃物。弃物多而家丁少,终不能以御敌。” “弃物”和“炮灰”哪个好听点? 以萨尔浒之战为例,大明号称出兵四十七万,努尔哈赤兵仅六万。1 实际上,当时大明纸面上出动的兵力也就十万出头,还是加上高丽、叶赫部的一万五千人。 其中去掉吃空饷的,实在能有七八万兵就不错了,其中堪战之兵估计了不起就三四万。还分了几路进击。147万之说有可能是加上了后勤民夫之类。 分进而合击是兵法常识,战术上没啥大问题。何况以那边的地形以及补给问题等原因,其实做的不算错。倒霉在执行层。 奴酋豪言,“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然后大明惨败。 (战后,原辽东经略、打过丰臣秀吉的杨镐被御史杨鹤等交章劾奏,因此下狱。一直关押到崇祯二年,他终于还是被砍了。也是奇怪,他的继任者熊廷弼早都坟头草三丈高了。朱舜水:“贼臣杨镐、袁崇焕前后卖国,继丧辽阳、广宁,滋蔓难图。”1) 所以,前来围剿革命军的所谓一万边兵,其实里面能战的往夸张了算也不过两三千人。其余都是“弃物”。 至于他们的战斗了—— “九边惟延绥兵最精,习于战也。延绥兵虽十余人,遇虏数千,亦必立而与战。宁战死,不走死也。故虏亦不敢轻战,虑其得不偿失耳。 辽左兵极脆弱。建酋时,时有轻中国之心,所赖互市羁縻之耳。然互市盟好,边境虽偷目前之安,而武备废,士卒惰窳,久而上下相蒙,不知有战矣。夫初立互市,本欲偷闲以缮治守御,生聚教训也,今反因之而废战具,不亦惑之甚耶!” 这说法大概稍显过分了些,把延绥兵夸出花儿了。 早前蓟镇总兵尤继先说:“蓟门之力唯藉夷丁,余无足恃。” 他甚至放话蓟镇十万汉兵不如一千夷丁。但是你要看夷丁什么待遇,汉兵什么待遇。这就又要扯皮到底是“干多少活拿多少钱”,还是“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各有各的道理。 夷丁包括蒙古人和女真人。 尤继先想大规模招降夷丁为我所用,跟上面打了几个月口水战,最后被调往延绥,换来了杜松。 老杜打仗也多靠夷丁,“榆林武卒素称雄於诸镇,然冲锋破敌大抵皆恃夷丁。” 由此看,大明边军也就这样了。 当然话说回来,军内除开吃空饷的,再裁汰四五十岁的和十三四岁的老弱以及疲癃残疾者,给剩下青壮们吃饱,人家未必不能打。都是人,都是一颗脑袋俩胳膊俩腿,谁比谁弱? 徐光启曾廵历通州昌平二处三座军营,其兵源来自山陕河南,刨去已调去援辽的外,还有七千六百七十六名。 那些剩下的兵,上等兵没有;中上等、中中等兵勉强能凑出来一千九百人,他们属于“稍堪教练,亦极费力”;中下等兵二千一百二十二名,“堪为火兵杂流”;剩下的四千人“俱不堪用”,“大半悉应退回”。 徐光启最后总结说:这3营兵七千多人,略能操兵器的不过二千;勉强充数能打杂的不过四千;求其真堪教练后能成为精锐者,不过一二百人而巳。 有可能成为精锐的兵不过一二百人! 少到可怜? 再看徐光启眼中的“精锐”标准:力举五百斤以上;穿戴盔甲四十斤以上又须精悍矫捷…… 力举五百斤啊,我的个娘哎! 还有,弓矢于三十步外,三寸之的,百发百中;鸟铳于六十步外,三寸之的,百发百中。 3寸靶子多大?没有半张嘴大,距离三十步、六十步还看得清?还要百发百中? 大明精兵恐怖如斯! 然而,李自成想说的是,老徐毕竟只是一介文人,他的练兵标准已经严重脱离实际了。那种要求没有丝毫意义。 你要说他练的是特种兵,那也练错方向了。 …… 大明除了卫所兵、京营、边军,还有些地方军。包括巡抚标营、团练和募兵。 巡抚标营也能出动一二千,其中或许有几百能战家丁,余者稀松平常。 团练比卫所兵强的有限,守城还马马虎虎可以卖力,因为他们都是本地人。但是野战不堪一击。 募兵大概也能看做是团练的一个变种。 募兵当中的代表是白杆兵。 他们山地作战能力过硬,士卒勇悍,早期对阵鞑子也不落下风。弱点是没有骑兵,也没有火铳火炮。 熊廷弼对他们评价颇高,“川军心力颇齐而皆徒步”。 白杆兵常备有四千多人。去年入卫京师,等鞑子退出关外后,秦良玉带一部返回四川。秦翼明、马祥麟、张凤仪带着两千兵仍然驻扎京畿没回家。 此外,西南各土司兵的战斗力也类似。 “湖广、四川、贵州各土司兵生长悬崖峻坂之间,利臂轻足,性悍嗜杀与虏相埒。且素有藤盔、毒弩等器械。” 广西狼兵现时又叫“俍兵”、“杀手”,也是山地步兵。因为他们“所过剽掠劫杀,鸡犬不遗”,“所在辄肆荼毒,xx妇女、劫掠财物、毁坏屋宇,良民横罹锋刃者不可胜数……” 所以到万历时,除了白杆兵外,朝廷已经不再征调其他土司兵作战了。 靠近缅电越楠的土司兵有成规模的装备鸟铳,不过暂时又遇不到他们。 所以,只要革命军装备了火铳火炮,又在平原对战,杀败前来“剿贼”的土司兵没啥难度。 江南浙兵自从戚继光死后已经不足为虑,尤其还被自己人灭了。再往后,张名世和戚金带了三千三百人参加了浑河之战。 张名世曾因“缓师纵贼杀良”而获罪下狱,但因援辽用人之际得到起复,募浙兵三千援辽。 戚金曾追随戚继光转战南北,可以说是嫡传。但他从高丽回来讨薪失败后就归家养老了。到浑河也只带了老家安徽定远类似于民壮的三百人。 戚金训练了新浙兵,但短时间内效果有限。 熊廷弼评价他们“南兵虚而猾,所恃狼筅及枯木竹枪多不中用。” 可见这只浙兵已经跟之前的戚家军或者说义乌兵没多大关系了。 然后,“四川石柱司女官秦良玉率兵三千援辽,所过无犯。至通州,偶与浙兵相触格斗,地方官谕解,旋止。” “情节起于片言之争,遂成大斗之隙。两兵杀伤未己也,而毙及民命矣;混抢行李未己也,而折及民房矣。炮声与喊声齐鸣几至天地动摇,城砖与瓦屋皆震。” 自己人先打了个狗血淋头。 到浑河之战,双方都跟鞑子拼的很顽强,然而一前一后几乎全军覆没。 浙兵彻底退出舞台。 …… 募兵中的一些代表如山东“长杆手”、徐州“箭手”也早落寞了。河南毛葫芦军还在。 毛葫芦军起于元末,因士卒所用箭囊为皮毛制成,状如葫芦而得名。 豫陕鄂三地交接处多为山区,民风彪悍。元明两代常招募豫西猎户矿徒成军。 成化年间,那边山区流民就多达几十万,基本都是因为天灾人祸不堪压榨躲进去的。所谓“苛政猛于虎”。 前年朝廷曾征召毛葫芦兵到汉中镇压农民起义。 至于他们的战斗力,原辽东经略熊廷弼评价说:“穿山透林,非平原冲战之用。” 所以革命军杀败他们难度也不大。 张道濬继续介绍道:“还有个别地方官募兵操练,较有实力的要算卢象升的天雄军……” 前年“己巳之变”中,大名知府卢象升招募了一万兵马,进京勤王。崇祯帝龙颜大悦。 去年他升任右参政兼副使,外出整顿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的兵备,正式编练“天雄军”。 今年老卢升任按察使,照旧治军。 李自成当然不会忽略掉卢象升,颔首赞道:“那确实是一位人物。” 驻扎在太行山的张能去河北打粮,刚冒头没几天就在一个叫石家庄的小村子被“天雄军”驱逐了。 卢象升做事还是挺靠谱。 张道濬总结道:“笼统来说,官军能出动的兵力不少,但强军几乎没有……” 再加上各路客兵前来,互不统属,后勤捉急,而且将领只顾自保,并不会十分卖力。 张道濬看过革命军操练,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认为革命军只要有一万人,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有五万就能四处出击,攻城略地;有十万就能问鼎天下。 尽管大明挺拉稀,但是李自成还是要稳扎稳打。 他琢磨了下,说道:“举旗建国这事先等等,咱们先潜伏俩月练练兵,内部也要花点时间整合。明年再出山。我估摸到明年八、九月份,咱就能名动天下!” 李自成又问起能不能把白杆兵拉过来。 “难!”张道濬摇头像拨浪鼓。 尽管张凤仪是他亲妹子,也随军征战,但嫁出去的姑娘如泼出去的水。她婆婆秦良玉、他男人马祥麟才是主事之人。 张道濬小心翼翼提了句:“大统领,前头说凤仪会于后年战殁,是跟孔有德还是……” “川兵也可怜呐……”李自成不由叹息。 邓玘前年率六千人北上勤王,目前仍然镇守遵化。 明年,崇祯会命他为援剿总兵,去山东平叛。之后再开往中原平“流寇”。 几千川兵五六年不得回家,人心思动,不愿打仗。 而且邓玘这人贪婪成性,为了敛财不择手段,克扣贪墨军饷是家常便饭。 到崇祯八年,他驻守河南樊城,部下士卒饥寒交迫忍无可忍,发动兵变。邓玘吓得心寒胆战,慌不择路跑到城墙上,然后失足掉下去摔死了…… 李自成又当了次神棍,然后惋惜道:“川兵善战,奈何摊上了这种将领。” 留京的白杆兵受邓玘节制,但也自成一体,没遭多少祸害。可是他们同样离家征战五六年,人人疲惫不堪。然后在转战中原期间,两千白杆兵几乎全军覆没。 马祥麟跑了,张凤仪死了。 “老张,不用担心。咱是讲人情的,就算你妹子不愿归顺,我也会放她一条生路。” 张道濬又伏地磕头,“谢主隆恩!臣一定尽快劝说她反正。” 第52章 资敌 第二天,宁山卫指挥使张承宠偷悄悄溜到润城。 李自成得信,赶紧前往相会。 见面寒暄之后,张承宠先是大倒苦水,说上面不好糊弄,要革命军尽快发兵剿灭九条龙,搞些首级回来。 而且他还直白的说可以租赁八百卫所兵,自带干粮,每人每个月只需五两饷银就行。 李自成受惊了。还有这种操作?简直荒谬! “我前头剿了九条龙,你们后面再捅我屁股一刀?老张,你能保证官军不来找我麻烦?” “那……咱明人不说暗话,自然没法打包票。不过只要有几百首级呈上去,起码今年安然无事。” “王肇生那边呢?前头一万两银子他分了多少?” “拿走六千。不过没落自己腰包,孝敬出去一半,另一半留着练兵了。眼下那小白脸整军备战,估摸年后正月就要跟革命军开仗。” 李自成笑,“那你呢?少不得也要出阵。” 张承宠尬笑,抱拳拱手,“还望大统领届时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他手下那些老农民十年八年都难得操练一次,多半人连刀枪都没拿过,武器就是锄头棍棒。让他们当个啦啦队呐喊助威还行,真刀实枪的干仗还是算了。 “九条龙的事,我明天给你答复。老张,宁山卫在河南的屯田不少,给我弄点粮草来” “要多少?五万、十万都是一句话的事。麦子一两六钱银子一石,包送货上门。” 李自成惊讶道:“你可太黑了!秋粮刚下来,我去市面找大粮商采买也就一两一钱上下。小米高粱更便宜。”1此时隔壁河北有“谷贱伤农”语,粮价应该便宜。 张承宠急忙解释道:“大统领明鉴,鄙人上面还有几位官老爷呢,都要喂饱了才好办事。毕竟跟革命军做生意,被捅出去就麻烦了。而且您老是不知道,我那些卫所屯田被潞王霸占去的就有两万多亩,还有其他缙绅土豪抢夺去的就不提了,这都要打点好了才能把粮食弄出来。而且我还包送货。” “我就纳闷了,你这资敌买卖干的毫不含糊啊。怎么想的?” “官军胜就不说了,若革命军胜出,凭咱们这层关系,大统领也不好砍了我?” “你胆子倒是大。” “革命军口碑我信的过。” “……”李自成无语。 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 大明就是纸老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不戳破还能哄一哄人,而里面早已烂透了。 张承宠也得到了修路消息,又说可以出动卫所老农两三千人。 “咱这交情,工钱特别优惠,每人每日只需四十文既可。” 雁过拔毛是一定的,干活的能拿到手二十文就烧高香了。 早前曾有一任宁山卫指挥整修过太行陉山路,朝廷有旨表彰。所以张承宠把活揽过去,不光能赚些钱,还能搏个好名声。 李自成有心跟他攀交情,当下开口道: “天井关前后都可以交给你,路要修的平,走车不颠簸。劳工们每人每日工钱要实得四十文。你回去算算要多少钱,我可以提前预付。不瞒你说,革命军穷的就剩下银子了。” 张承宠笑的合不拢嘴,“天寒地冻活计挺难做,赶工期就要多派人手,差不多到年后二月份左右能修好。两万银子左右。” 现时一般将壮丁一天的劳动量称作“一工”,比如修筑一段九里长的城墙,大约需要五六十万工。如果现场有一万名工人,工期约需五六十天。 李自成大方道:“银子我给你两万五!那个……天井关一线守军能不能换我的人?” “……” 张承宠一时吓傻了,这短毛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兹事体大,实在是……” 张承宠纠结了一会儿,又提起天井关对过路客商吃拿卡要,每年能得三四千银子;还有就是万一官军通行,怕革命军跟他们起冲突,那就万劫不复了。 李自成拍着胸脯给他打包票,革命军驻扎天井关只是收商税,绝不会跟官军开战。另外每年上缴八千银子。 张承宠心动不已,但一时间也不敢贸然答应,只说要回去合计一下。 “还有件事,皇帝派遣的太监马上要到了。大统领,这必须要打点一下。” 崇祯虽然干掉了一个魏忠贤,后来又提拔了无数小魏忠贤。 比如王坤,崇祯四年任宣府镇守太监,他弹劾谁,谁被罢免;谁弹劾他,谁也被罢免。最后弹劾到大学士周延儒头上,周延儒屁都不敢放。左副都御史王之道不满,上疏,随后王之道被罢免。 到崇祯五年,马士英被擢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他刚上任一个月,就因为挪移公款六千两贿赂权贵被王坤揭发,被皇帝遣戍。 实际内情,“例巡抚到任,修候都门要津,侑以厚贿。赎缓不能猝至,则撮库中正额钱粮应用,而徐图偿补。此相沿陋习,各省各边皆然,不独一宣府也。士英莅任未几,一时不及抵偿,遂为王坤所纠。坤既以发奸为功,上亦心喜内臣之果能绝情面而剔积弊也,故凡言内臣者皆不听。” 明末“潜规则”,每一届巡抚到任,都要给京城达官显贵奉送钱财。一般来说,巡抚值五六千两银子;知府二三千,官场上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如果你手里钱不够,那就先挪用公款补贴,之后刮了地皮再慢慢偿还。 结果马士英运气不好,被揪出来了。 由此看,太监还挺好用,可惜治标不治本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革命军在上党太闹腾,崇祯派出了太监巡视。 李自成不满,“凭什么我打点啊?你们剿贼不力,人家来监军,不应该是你们去巴结太监?” 张承宠谄笑,“我们自然是要巴结的。那个,大统领最好也出个一二千银子意思意思。这样就能往上报个招抚,对大家都好。” “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 李自成无可奈何,花钱保平安!革命军暂时还要养精蓄锐,不宜搞大动作。 这边谈完,大统领急忙跑回窦庄跟张道濬通气。 老张说,宁山卫资敌的事也就平平无奇,那些官儿早没节操了。他并没感到诧异。 能不能拿下天井关,这个不好说。 至于剿灭九条龙,张道濬现在觉得可以干了。 革命军占据太行山后,进可攻退可守,经营个年,上党高地唾手可得。 李自成当即拍板,“老张,九条龙这事交给你了,争取年前办妥。” 张能和李过两部合起来两千多人,再加上协助的八百卫所兵,应该够用。实在不行还可以把新兵营拉出去充数。九条龙只是个山大王而已,应该好打。 虽然对方的口碑还好,不怎么祸害百姓。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而且他还不吃猪肉。 九条龙要么无条件投降,要么被剿灭。 将来时机成熟了,李自成还要火并张献忠、罗汝才等人,他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如果这回闯王高迎祥比较幸运,没死的太早,李自成一样要跟他拼刺刀。 每个县就那么几个土豪,要是被他们抢先搜刮完了,革命军吃啥? 一个国家,一个主义,一个领袖! 有李自成这一个反王就够了,余者统统消灭! …… 第二天,李自成赶往端氏镇。 手下无人可用,啥事他都要亲力亲为,忙的团团转。 李自成刚指导着烧水泥、造蜂窝煤,留在沁水的张兴教又来信。那边设立税务局的事不顺,县里要谈判。 隔天,李自成又匆匆到了沁水。 招待他的仍然是刘兆敏刘师爷。 师爷又称幕友、幕宾、幕客等,无幕不成衙。 但凡县令上任,刑名师爷、钱粮师爷几乎是不可或缺的两位助手。他们杂学博识、睿智精明、处事周全,熟谙地方种种门道——这都是从幕资本。 前者协助县令审理案件;后者为东家办理钱粮奏销、地丁人口、杂税征收等业务。 因为科举出来的县官几乎毫无执政能力,异地为官又两眼一抹黑,不请师爷玩不转。 知县令到任之后,师爷先要出面去找衙门各房书办谈条件,讲斤两,勾结起来各取所需。 刘兆敏是湖广襄阳人,家传本业是刑名,但他学艺不精,一直混不到好东家――跟随的大多是些在偏僻小县里打转的举人老爷。 小县城人口少,打官司的自然也少,没啥油水。 所以刘兆敏又兼学了钱粮。虽说不甚精通,但一人身兼两职,不仅自己多一份收益,东家也少一份开销,皆大欢喜。 随着革命军到来,沁水上一位知县拍屁股跑路,刘兆敏却认为当下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他和新任知县杨任斯攀谈半日,顺利入幕。 老杨自己也带了刑名、钱粮两位师爷,人家千里迢迢的跟来又不好辞退。刘兆敏就说自己不要东家供养,反正他背靠短毛足够吃饱了。 “大统领,还望您老收回成命,税务局真的不好设立呀。您老之前说过,沁水县开了城门就秋毫无犯,现在岂不是食言而肥?”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李自成搓着小胡子,“要不,你们关起城门,我再打一次?革命军明早就来。” “……”刘兆敏郁闷了。 他晓得短毛人品不错,所以才够胆继续留在沁水周旋。可没想到这也是个无耻之徒啊。 “大统领,人无信不立。革命军是干大事业的,犯不着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商税毁名声。” 李自成回道:“那刘先生干脆投奔革命军,咱们一起干大事业。” 刘兆敏尴尬了,一抱拳,“承蒙大统领厚爱。然鄙人胸无大志,挣点养家糊口钱就满足了。” 李自成不解,“既如此,革命军收税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为何推脱?” “是这样……” 刘兆敏开始滔滔不绝。 新任杨知县是个老儒士,衙门事务一概不懂,但又想弄点养老钱。经师爷劝说后他才断了弃官潜逃的念头,准备跟革命军虚与委蛇。 可是县里缙绅太多,革命军闹大了不好收拾。沁河两岸的尚书侍郎是低头了,那毕竟是城外。如果革命军公然在城里设立税务局,干系太大。 刘兆敏说,难得杨知县比较配合,不能让他难做,要是再换个强项令来大家都不好过。 假如革命军实在不收商税不舒服斯基,那就装装样子,把税务局设在城外几个路口就行。银子一分不少的收了,大家面子上也过得去。 “如此也可。”李自成没意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刘兆敏又说道:“还有一桩难处……” 第53章 不行就全弄死 向来收赋税,尤其是占大头的秋赋,衙门里上到书办班头,下到一般皂隶,人人能捞个盆满钵满。 县衙里有所谓“三班六房”。 三班即皂班、壮班、快班。成员为均为差役;六房即吏房、户房、礼房、兵房、刑房、工房。成员为书办胥吏。 这三班的头子和六房的书办都不是易相与之辈。 尤其是书办。衙门基层公务只有书办才熟悉,这就是他们倚仗的“本钱”。其中门道、决窍为不传之秘,所以书办一职往往父子相传,惯例世袭。 他们个个是积年老吏,公事上熟到不能再熟,对人情世故,官场学问也了然于胸。 比如户房书办,全县赋税由他掌握,是个极要紧人物。 额征钱粮地丁,衙门只看总数,不问细节。县里有多少丁口多少农田,田产又在谁名下,座落何方,起科多少等等,底细只有户房书办一人知晓。 衙门倒是有“鱼鳞册”,但是年深日久,上面记载的东西早不作数了。 沁水县里的丁口田地已经“修订”到崇祯十七年了,纯粹糊弄人。比如记载户籍资料的“黄册”,堪称是“亡灵册”,上面多有百十来岁的乡民。 所以,不管是县令还是钱粮师爷,要顺顺利利的办下每年的夏秋两赋,时常会为书办所挟制。 书办本人则借此大发其财。 多少年来,钱粮地丁征收就是一盘糊涂帐。纳了钱粮,未见得能收到官府凭证,不纳粮的却有;有人名下并无田产,却要缴纳赋税;有人坐拥千亩良田却毋须出一粒米。 诡寄、产去粮存、包户、浮收,还有火耗、草鞋钱、踢斛淋尖等各种龌龊事名目繁多。 “田连阡陌者赋止勺圭,地无立锥者输且关石。催科者无可伊何,但令里老辈四六包赔而已。” “以致阡陌其田者无升合之税,税至数十石者地鲜立锥,敝也久矣。” “有赤子无立锥地而包赔数十亩空粮者,有一乡屯而包赔数十顷空粮者。” 反正上官只要征够额数就行,至于下面如何操弄,那是根本不管的。知县老爷也管不来。 比如在广东顺德,因为不懂“平衡之道”而被缙绅赶走的长官真不是个小数目。甚至有的任期才两三个月,连“丢雷老木”还没听懂就得打道回府。 那边30万亩田,只有区区不到6万亩需要缴税。外地官员上任,如果闹不清底细就乱搞,那就得有被扫地出门的觉悟。 前几个月,革命军强征夏粮,虽然给各色官吏衙役送了好处,但是对户房书办祁清彪来说,他的损失太大了。 他心下不满。而且革命军这回又要包揽秋赋,等同断了他的活路。 当初李自成之所以没有“鱼麟册”也能征到三千石夏粮,一是靠武力威逼,二是靠告密制度。 当地人甚至是土豪家奴自然知晓谁家有多少田产。告密制度一宣布,他们巴不得大户偷税漏税,然后去告发。革命军查明后抄家,带路党能分一半家财。 这玩意儿威力实在太大了,老爷们不寒而栗,以至于上次革命军才抄了两户土豪。 刘兆敏讲述一番衙门上下人际,最后说,革命军若想暗中掌控沁水,必须铲除一批阳奉阴违的胥吏衙役。 李自成表示同意,“只有一锅粥,舀得人太多谁都吃不饱。” “正是这话。”刘兆敏松了口气,不由得精神大振。 以后他不但可以继续“舀粥”,还能舀得更多。 “不就是杀人吗?这事容易。空出来的位置能不能安排革命军顶替?”李自成又想鸠占鹊巢。 刘兆敏摇头,“除掉些胥吏衙役,他们还有亲朋故旧,总不能全杀绝?只怕大统领一走,届时反攻倒算之下,顶替的兄弟们白白枉送性命。” “这倒也是。” 李自成又没把握能一直占据上党,不被驱赶出去。后事难料。 刘兆敏从袖子里掏出折纸,打开放在桌上,“这是名单。若大统领没异议,鄙人会陆续安排他们下乡办差,出去就不用回来了。” 李自成拿起名单扫了两眼,要除掉的人有二三十个。 “一下死这么多会不会有麻烦?” “大统领无需顾虑,刘某料理的开。” 刘兆敏不乏私心,但这事对革命军有利,配合一下双赢。 李自成少不得再送他五百两银子。回头又叮嘱张兴教改在沁水西面山沟里设卡收税。 沁水县城位处交通要道,晋南和上党之间往来必经之地。过路费暂定为货物值百抽五,沁水河两岸已经交过税的商号通行。 拜别刘兆敏,李自成又秘密召见了沈方。 沈方是沈一石族叔,原在京师当印局掌柜。 那边生意破产清算,他还以为后半辈子要玩完了。 现今商号只要不倒闭,掌柜伙计之类的职员能追随着干到退休,甚至子子孙孙都会在同一家商号干一辈子。只有小学徒们出师后,如果商号规模有限安插不下,才会另投别路。 当初沈方得知要跟革命军搭伙,很是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了上“贼船”。 李自成开办的第一家钱庄由他出任掌柜。 安全起见,钱庄和革命军在明面上要撇清关系。 沈方已经买定了房产,整改工作再有十来天就能弄好。 本地的钱业公会他也拜访过了,交了“份子钱”。还依例向其他知名钱庄存入一笔为期半年的款项,称为“内盘”。新钱庄的信用便由内盘规模决定。 不交钱别想开张。 公会也称会馆、公所、行会等。有些是同行业商号成立,比如颜料会馆、粮业公会;有些是同省同府老乡成立,比如山西会馆、潞安会馆;还有少数为士绅所立,多在京师,用来“跑部钱进”。 会馆绝大多数都是商业性质。“通商易贿,计有无,权损益,征贵征贱,讲求三之五之之术。” 京城的晋商会馆,明代已有平遥颜料商的颜料会馆;临汾、襄陵两县油盐粮商的临襄会馆,临汾纸张、干果、颜料、杂货、烟叶商的临汾东馆;潞安铜、铁、锡、炭、烟行的潞安会馆;山西烟商的河东会馆,布商的晋翼会馆等等。 市场繁荣商人增多,形成了工商会馆出现的基础。 士农工商的格局延续千年,商人备受鄙视。官吏、牙行的敲诈盘剥也需要商人们联合起来进行抗争; 为避免恶性竞争,维护行业利益、规范市场行为,商人们有需要联合起来设立会馆,自定规则,自我约束; 流寓地商人与本地商人之间发生利益冲突需要会馆这样一个组织来进行协调; 会馆为外地商人寄货、栖身、生养、死葬等提供保障,使商人获得了归属感。 会馆内部运作与外部整合中的“行规”、“条规”、“章程”、“俗例”,往往经同行协定,有的还经过报官立案,得到官府批准承认。 内容涉及入行资格、入行费用、原料取得、经营规模、货物好坏、计量标准、罚则及供奉和祭祀神灵等方面,同时在发生纠纷时成为行业内部调处和官方裁判的准则。 比如“买货不得论堆,必要逐宗过秤,违者罚银五十两”;“落下货本月内不得跌价”;“不得在门外拦路会客”;“要新开行者,必先打出官银五十两到店吃饭,俱要饭钱”等等 会馆收入来源主要包括捐项、厘金、香资、房租、利息、批头等项,支出则包括会馆的修缮费、祭扫费、演戏娱乐费、日常接待费、义馆义冢费等。1厘金,会馆成员每卖出一批货都要给会馆缴纳抽成。 会馆并不一定都是好的,垄断起来欺行霸市的不少见。 比如,对外坚守价格同盟,不许跌价;不准外人新建商号;成员不允许在本地新开设分号;不许给伙计涨工钱;招收几个学徒也有规定…… 李自成的农工商钱庄贷款利息是两分,扣头又没有,这就犯了行规。 “咱们是因为需要顾客交纳抵押物,所以利息才降了一分,事出有因。再跟会首谈一谈,送点钱。我也没闲工夫跟他们多扯淡,不行就全弄死。” “我再去商量……” 沈方暗暗擦一把冷汗,这短毛老爷够狠。 倚仗这种大靠山做买卖,那叫一个痛快! 第54章 救你妹啊 “钱庄人员你统筹安排。熟手伙计只要品行靠得住,来者不拒。学徒也要多招。将来咱的分号遍布天下,怕人手供应不上。” 李自成又给他们定了待遇。 按工作内容分为几类,每种类别各设等级,享受不同待遇。这个新体制对老沈来说完全是颠覆的。 所有雇员包吃包穿包住,学徒每个月发一百文零花钱;伙计试用期满后一两三起步;骨干二两;管事三两;掌柜八两。 逢年过节有奖金;年底双薪;按年涨工龄工资;允许携带家眷;本地雇员每月休假三天,外地人三年给一次假,一次休五个月。 还有比如“跑外的”伙计,称业务,吸收存款放出贷款都有“提成”,按季度结算支付。 再比如每年利润分成十四股,东家占十股;掌柜占半股;其他伙计占半股;一股是“公中钱”——由掌柜支配,给干活好的店伙发奖励,以及有生老病死等急用的,一概由这笔钱开支。 另有一股是附近有名望的商绅。惯例要他们合伙入股,以证信用,同时共担风险。当然,有些人往往只是出个名字,并不缴钱。 最后一股是“养老钱”。凡在铺子里尽心工作,病休或退休后,店里用这笔钱为他养老送终。 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福利。这待遇制度参考了后世的晋商票号,又比他们还要高一层。 “这待遇……太过了?”沈方感到不可思议。 一般铺子里,别说学徒了,很多低端伙计都没工钱,顶多在年底收个小红包。要是东家每个月能给个三四百文,那就算大善人了。 沈方还记得当初印局斜对面裁缝铺掌柜提过,他上年底给了伙计一匹布,然后伙计他爹就拿着布在村里到处显摆,因为那是儿子挣来的。 所以相对于其他东家,沈方甚至一度以为短毛脑子坏掉了。不然为什么把买卖做成了善堂? 给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革命军能不能罩的住?买卖能干几年? 沈方推脱几次,看大统领意志坚决,也就美滋滋接纳了。 上党富庶,钱庄买卖大有可为。将来他的收入比之前起码翻一倍,更别说还有干股分红。 沈方又拿出来一大摞折子。 钱庄成立后要派人挨门拜访本地商绅,送上“经折”。上面都会写明可透支银钱若干,相当于白送一笔钱出去。求他们“与小号往来往来”。 李自成草草看了下名单,什么知县老爷、衙门师爷、儒学教谕、望悦楼东主、灵虚观道长、宣化坊张举人、刘老爷二房小妾……总有百十人上下,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齐全。 “不错,你办事我放心。这边理顺后先去端氏镇、润城、阳城等开分号。其他地方年后我再安排。” 沈方又问起纸钞啥时候能出来。 “起码还要一个月……” 李自成原本要搞的是“大顺银钞”,现在又考虑提前立国号,纸钞上就不能再用“大顺”二字了。连带沈一石在绛州开的那家“大顺粮行”等等也要提前改名。安全第一。 正好大统领忙来忙去的铜板也没刻完,不用费力改版。 纸钞是要紧东西,在老营印刷,不能放到外头。 还有《银行实操手册》也没写出来,忙的顾不上啊。 除了钱庄,李自成还要在县里开个百货商店。这个计划做得比钱庄都早,开始是打算用它偷偷囤积粮草。 现有的杂货铺和超市没啥本质区别,都是为了满足顾客购买商品的需求。 但超市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杂货铺则是低端粗放有些土。一个像正规军一个是土八路。 超市除了环境好货品丰富,主要优势大概就是管理了。 另一位掌柜任南北带来了开店预算报告。 李自成翻了翻,写的挺详细,不光用上了表格,连新数字也学会了。 阿拉博数字早已传入三四百年,被国人称作洋字码。只是天朝记账所使用的为竖式账本,苏州码子更实用。所以阿数在天朝没有得到推广和应用。 李自成当然要改。语文等课本仍照传统竖排,由右往左书写;算术课本横排,从左往右书写。将来两种方式并行。至少横排书写在公式运算上占优势,不得不改。 革命军开的百货店啥都卖,若用农工商钱庄发行的纸钞购物,九折优惠。 尤其明年开始粮价会暴涨,店里仍然会按平价售卖,每人每天限量,想活命,赶快来用纸钞。 县里的事安顿完,李自成连夜赶回历山。 半路上听到了虎啸声,把随行几人吓个半死。李自成还没吃过虎肉虎啥,有空可以尝尝。这年头它还不算保护动物,是祸害。 这一天跑下来折腾的累人,大统领回到老营却顾不得休息,继续处理公务。 几支小队已经出发去替换外驻人员——谷可成的骑兵哨在山里,免去了瞎折腾。 跟着他们同去的还有沈一石带来的三十来个伙计。这帮伙计要协助着在各哨里开办军人服务社。 之前大头兵们拿了犒赏,一直东塞西藏,还发生过遗失和偷窃的事。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孤身一人,也没妥当地方存钱。有些兵就不得不当起了月光族,有钱了就赶紧花完拉倒。 前几个月被清退的李自成他叔,就是借口帮兵们保管银钱,暗地里做起了克扣的小动作。 以后服务社可以帮他们保管,没利息;还可以代为邮递到老家,免汇款手续费;再开个随军小卖部,方便消费。 按性价比来讲,小卖部外包最合适,省心省力。只是那样容易出现营私舞弊的情况,最后卖的东西质次价高,坑的是兵,损害的是革命军公信力。 所以,李自成觉得还是国营算了。账目收支能保持平衡或者小亏一点都可以接受。 沈一石带来的还有个远房兄弟沈三虎,之前一直负责在各地押送货物银子,类似于内部镖局。现在他和几十人去了新兵营。这帮人整训一个月后会被做为骨干充实进天地会,全部外派出去。 凌晨时分,李自成刚躺下眯一会儿,鸡叫了。 顶着黑眼圈起来上班! 想到这种生活大概还要持续十年,李自成瞬间感到痛苦不已。 要不是天赋异禀长命百岁,搞不好折腾一二年就过劳死了;要不是为了征服全球爽一把,其实当个富家翁就不赖。 如果没有任何超强力的外挂,理性的讲,穿越明末最好的出路或许就是赶紧跑到关外投鞑。 干啥大事业啊,太辛苦了。 别人坐着时你得站着;别人站着时你得走着;别人走着时你得跑着。这样你的前程才会越来越好。 李自成嘀咕了句,“要是一个人到了五六十岁才称王称霸,那还有个鸡毛意思!” 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李自成边念叨着边用冷水擦把脸,精神大振。 他高举拳头,又嚎了句:“争取六七年拿下大明!” 红军几百士兵上山,两年内攻略周围数县;几千士兵下山游击,五年内辟地千里集兵十万;万把士兵入延安,十年后百万大军席卷北国。 明末最后两年“流寇”攻掠天下虽速,但无后方根据地易败。论种田能力红军实属第一。 李自成非常羡慕。但凡能学到老人家的一成本领,在这个时代就能打遍全球无对手。 努力!奋斗! 又是忙碌的一天。 傍晚时分,窦庄的张道濬带着一百多人赶到了。 吃罢接风宴,赶紧安排他们先去休息。百十里路呢,狂走一天也累人。 第二天,小喽啰们先去新兵营报道。 张道濬先跟大统领聊了半天,然后抽空送给邢秀娘一块羊脂白玉子冈牌。 “你啊!在革命军里就别玩这套了。”李自成得知后把他训斥一通。 再说,玉石这玩意儿有啥啊。 和田玉的主要成分是硅酸钙和硅酸镁。硅酸钙,工地上叫防火板;硅酸镁,工地上叫滑石粉。 杂质低的、纯色的和田玉同样都是这两种成分,叫做羊脂玉。 有些和田玉颜色不纯,那是因为含了杂质。 杂质里铁多就发黄,叫糖玉;铬多就发青,叫碧玉;镍多就发黑,叫墨玉;这几种成分容易伴生,有时会调出黄不黄青不青黑不黑的高级色,再取个好名字老值钱了。 这些东西工地也很常见,而且各种成分也是混在一起的,叫做不锈钢。 买块好玉,一两二两重顶天了,够干啥的,搁工地这都是论吨算。 所以说什么人养玉三年,玉养人十年的都扯淡。戴玉不如进工地,工地才是最养人的。 教育完张道濬,李自成和他开始讨论太行山九条龙。 年初王肇生进剿过一次,张承宠也参战了。所以他派出来助战的卫所大小百户千户对那边的山川地理人文都熟。 进剿前九条龙有千把人,一度被打的只剩三四百人。 当时刚好陕西各家反王进入上党,官军兵力被牵扯只能放他一马。九条龙趁机出山,跟陕西反王们兵合一处,抢了个痛快。 他很快又收拢了千余贫民,声势复振。然后他没跟随王嘉胤等大部活动,又窜回太行山做山大王。 九条龙的老巢在陵川县东面的水峪村、马武寨一带,太行山南北二百里都是他的势力范围。 对了,他是九条龙二号,还有个陕西九条龙,是六月份聚集阳城的二十四家反王之一。九条龙还有三号四号,都是杂鱼,不提了。革命军里谷可成也是九条龙…… 李自成听完新情报,有些发愁:“九条龙居然有两千多人?我想简单了。” 张道濬说道:“若在平原对阵,那帮乌合之众一冲就散。山高林密之处,若要全歼他们,非调集重兵围剿不可。不然对方窜入山林就不好找了。” “革命军是为朝廷缴贼,他王肇生应该出点力?”李自成不由抱怨起来。 “还是不要考虑他了。王肇生和张承宠不能相提并论。”张道濬心说你挖墙脚挖上瘾了,可惜不是谁都能收买的。 “老张,只给你三千兵,有多大把握?” “剿灭没问题,只是伤亡……或许有些大。”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放开手脚干!” 张道濬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急忙回道:“最多一个月见分晓。太行山是直隶山西河南交界处,革命军占据后,若没有朝廷统筹,地方官轻易不会前来围剿。王肇生之辈百中无一。将来咱们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李自成一拍桌子,“干!拿下九条龙,不投降就杀!” 九条龙不吃猪肉勉强也算一个原因,对他要强硬点,没空墨迹。 张道濬清楚这就算是投名状了。事情办好了提拔重用,要是办砸了……大统领应该还会再给他一两次机会? 老张也没时间进新兵营体验了,带着几个人和五百两银子经费匆匆赶往陵川县筹划进剿事宜。 隔天,李自成开始安排给驻外各部送粮送银的事。 外派诸将只有刘宗敏较得力,不光养活了自己,还能给老营送回钱粮。 太行山的张能先是去河北一带混了几天,然后被“天雄军”驱逐了; 山西这面又是穷不拉几的山区,长期驻扎弄不到粮——问题刘宗敏也在山区,咋就能弄到粮。 张能要往南退一点,就要跟九条龙发生冲突。他暂时在黎城、涉县以北转悠,老营扎在黄崖洞。李自成还打算迁移个兵工厂过去。 王屋山的袁宗第不敢去河南吃烩面,只在附近山里打转。收的粮食还没打的野味多,勉强能养活自己,吃不大饱。 中条山的刘芳亮原本条件最好,下山就是大平原,有钱有粮。奈何陕西上万人已经过河来了,正跟官军在晋西南打东打西。刘芳亮不敢出山凑热闹。 李自成有些怀疑自己的部署到底对不对。手底下这帮人培养时间太短,还不能独当一面。贸然放出去是不是不妥? 现在通讯条件又不行,没法隔空指挥他们“机枪往左移五米”。1运输大队长没命令过机枪,不过类似的微操确实有。“给每个班一个西瓜”不算,咱也有每兵一个煮鸡蛋,虽然出发点不同。 至于大统领交给驻外各军的三大任务—— 消灭敌人;打土豪筹款子;宣传群众、武装群众、帮助群众建立革命政权。 指望那帮小丘八,能干成个屁! 还是要尽快培养一批政工、指导员出来,双主官设置也能防止一人独大。 李自成正琢磨时,刘芳亮、稷山县、绛州和袁宗第前后脚来信了。 八月时蝎子块拓养坤回转陕西,和过天星等部攻下了中部县,吃喝玩乐俩月。十月份,曹文诏和张福臻率领所部俱至,拓养坤撤离,又转进山西。 前些日子,宁武总兵孙显祖败拓养坤于河津,继而又追到万全县斩百余。 拓养坤跑到夏县,然后杀个回马枪,夜袭孙显祖。可惜没成功,反倒被官军按住摩擦了一顿。拓养坤被追赶的无路可走,然后一头窜进中条山躲避。 拓养坤顶不住了,向革命军求援。 “救你妹啊!” 李自成气得不行。老子在中条山潜伏好好的,奶奶的你带了一条尾巴来。这下根据地要被曝光了。 稷山县的信是潜伏探子送来的。 晋南乱糟糟一片,县里风声鹤唳。 上次“乐捐”过的土豪大户纷纷把革命军发给的斧镰旗挂在门口,指望能抵挡一下灾劫。 稷山新任知县甚至把旗子插遍城头——用来当护身符。 若被其他流寇破城,不免家破人亡。相比之下,革命军已经算是“秋毫无犯”了,起码不杀人。而且短毛已经收缴过一次财货了,他总不能厚脸皮再让土豪们“乐捐”? 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革命军不见踪影。城里人心惶惶。 短毛曾在绛州城下打过擂台,有土豪就去拜会了韩家兄弟。想打听下能不能跟短毛联系上;革命军又曾大张旗鼓的干过清化镇,土豪又派人前往探听消息。 韩云明面上自然说跟流寇势不两立,然后偷偷送了封信,邀请革命军前去“作客”。他也担心绛州遭殃,相对来说短毛为人还是比较靠谱一些。 李自成看完信又发火了。“乃乃的,你也不纳头便拜,也不给我交保护费,光想占我便宜?” 袁宗第的信里说得是清化镇的事。 有个大药材商的一批货物在晋南被“流寇”抢了,财主说我交过税了,革命军答应过要出头做主。 “做你妹啊!老子正要打九条龙,哪有空出兵晋南?!” 三件事凑在一起,李自成烦的不行。 事情总不能不管,应付着一锅烩! 大统领派遣谷可成带骑兵哨出山,先往稷山县逛一圈。 前头革命军是正儿八经打下的县城,士绅土豪们交的是“乐捐”,可不是税。想接受保护,重新交税。 之后如果有其他“流寇”攻打稷山,李自成会提前跟反王们递招呼,奉上“好处”,让他们破城后保纳税人平安。这点面子陕西老乡们还是会给的。 除非知县老爷同样交上“保护费”,那革命军才可以护着稷山县城不被攻打。 花了银子才能买平安,一钱不掏,做个假旗子招摇?必须警告一下。 然后谷可成再去中条山,把附近的宁武总兵孙显祖引开,想办法让他掉头去打八爪龙、紫金粱等人。 死道友不死贫道。 顺便给拓养坤卖个好,希望他能早日迷途知返,投顺革命军。 李自成又交待让谷可成、刘芳亮打听一下,是哪家反王截了清化镇药材商的人和货,掏点钱赎回来。要是已经被祸害完了,只能给财主补银子。 税不好拿啊,要担责任。 也怪李自成上次在清化镇里跟人家瞎吹牛逼,说什么包赔损失。税才收了几个钱?亏大了。 下回可不能胡乱应承了,要改一改规矩。起码他们在保护范围之外的损失,革命军不能承担赔偿责任。 以后倒是可以涉足保险业,乱世之中大有搞头——就是容易破产。 这年头天灾人祸,加上兵荒马乱,给别人上了保险,等于给自家上了绝大的风险。 如果想靠保险挣钱,那必须好好设计一款优质产品,可是革命军里又没精算师。 等有闲功夫了李自成再瞎琢磨一下。 或许可以先去江南试试水,那边地方安稳,富户也多,就是不清楚保险的接受度怎么样。 若是单纯想赚钱,其实可以把“传消”这个大杀器放出去。 李自成熟知各种相关洗脑套路,绝对能把韭菜们忽悠瘸。那来钱相当快,财富短时间内就能以指数级膨胀。 “传消”妥妥的是个吞金怪兽,只是这玩意儿好放不好收,留给将来的隐患挺大。 在自己地盘上不适合搞,以后可以拿去欧洲大放异彩——先培养几个犹太小弟,让他们出面去薅羊毛。 反正犹态佬上千年来“人嫌狗不待见”,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们再玩个“传消”剥削鬼佬正合适。 这年代屈居在小岛上的鹰国还没有大出风头,所以也可以拉一些鹰国佬下水,让他们去祸害欧洲大陆,提前进入搅屎棍角色。 第55章 独霸太行山 时间过得快,转眼就到了十一月。 关外大凌河之战彻底结束。 祖大寿打得很惨烈,然而最终还是投降了。当然,可以说是“诈降”,但是距离真降也没几年了。 围绕着大凌河之战,死在那边的都是援辽的关门遵密之将,还有不少南兵。而辽西九城除何可纲,“效死长山无人”。 太子太保、左都督何可纲还是被祖大寿亲手干掉的…… 后世有位姓阎名老贼的人说:可纲知祖大寿降清是诈,不惜以身死,全己忠义之名而取信于虏尔。 大凌河之战中的其他辽将哪去了?他们都在《贰臣传》甲编—— 祖可法、祖泽润、祖泽洪、张存仁、刘武元、邓长春、孙定辽、刘良臣、刘泽洪。此外还送了一万多将士给皇太极。 能在《贰臣传》列名甲等意味着什么? 就是曾经给鞑子拼了命的干活才有资格上榜。钱谦益那么有名气的大佬,不过也就是个乙等。 原历史线的洪承畴也给鞑子效力了,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年,爵位就是个不入流的轻车都尉。人家祖可法、祖泽润、祖泽洪都是子爵。这两个爵位之间还隔了个男爵,差得多少自己想。 不久的将来,六十多岁的祖大寿第二次投降,那归附鞑子的辽将就更多了。而祖家一门在满清的官爵更是蔚为壮观。后人有在辛咳革命时殉清的,也有把祖宗坟墓卖去大家拿的,也是一桩奇谈。 对了,祖大寿四儿子祖泽清后来跟着吴三桂造反了,被抓获,凌迟处死。 唉,又扯多了。 再早一些,皇太极率军千里奔袭,破边入寇京师,一战功成。皇太极在鞑朝中威望大涨;代善和莽古尔泰的权力被进一步虚化和削弱;八旗将士们自信心暴涨。 经过大凌河之战,皇太极又学会了围点打援,建立起能战的火器营,懂得了少屠城多招降…… 建奴崛起势不可挡。李自成干着急没办法。 想一想要做点啥才能扯他后腿? 如果历史线没改变,暂时应该不会变,那么再有两年,建奴会在大同一带放肆劫掠。 到时李自成肯定会跑过去肛一下建奴,革命军对阵八旗,谁强? 结局未可知,但可以预先做些对策。 李自成打皇太极,就相当于己方带着夜视仪跟对手打夜战,他们是瞎子。建奴不了解革命军,但是李自成对他们的底细门清。 明年抽时间编练一支新军,完全仿造八旗建制和打法,先来几场模拟对抗演习。将来让鞑子匹马不得出关! …… 忙碌到十一月中,进剿九条龙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 王肇生等地方官们默许了革命军行动。反正在他们眼里是贼打贼,谁灭了谁都是快事。 张承宠如约派出八百多卫所兵助战。他没亲自出面,由指挥同知陈承业领军。 革命军这边是张能出面挑头——张道濬名声在外,“投贼”一事暂且瞒住,遥控指挥就行。 除了张能本部人马,还有李过的两哨、新兵营两哨;还有王屋山副哨胡二牛带来支援的两支小队;还有李自成的教导营、火器营。革命军总兵力四千多人。地方民壮也雇佣了七八百。 九条龙当了十多年草头王,自然不愿无条件投降。那就对不起了,开战! 他的老兄弟在上次官军进剿时就死的差不多了,这回只抵挡了十来天便溃散。 张道濬头一次带兵出战比较谨慎,在深山老林里每行军一里地就整队一次。革命军稳步推进,追杀九条龙残部七八天,肃清大股残余。 九条龙窜入山沟要逃跑,不幸被从天而降的手雷炸死了。 此战歼敌四百余,俘虏七八百,收获粮草财物一批,夺得大片根据地。 革命军死伤三百余——山地战艰苦,其中非战斗减员七八十个。有掉山崖摔死摔伤的,有冻伤的,有因卸甲风嗝屁的,还有些落单的不幸被豹子野猪弄死…… 协助的卫所兵只死伤了五六个。他们本就是壮声势的,不担任主攻。 统兵的指挥同知陈承业在太行山里狂收人头。除了小孩的不要,余者几乎无一幸免。 原本妇女和白头发首级是不能记功的,然而官军为了杀良冒功,有人专门学过染发、化妆之术。他们能把老人打扮成年轻人,甚至把女人打扮成男人…… 官军搞的太过分,张能出面严厉制止时,对方已经割了四五百人头。 战后有一百多卫所兵“投贼”,惹来张承宠一通抱怨。他手下能战的兵原本就没几个了。 天地良心,革命军并没挖墙脚,卫所兵们都是自愿入伙。大概是他们看到革命军吃的好穿的暖,军饷又足。 一般人哪有什么革命觉悟?唯一驱使他们造反的动机,早期就是:吃饱饭,活下去。 张道濬班师凯旋。张能继续在山里清缴残匪。 太行山里的寨主不止九条龙一位。 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力非常弱,稍微偏远些的山区往往都有土匪活动。即便号称盛世的康乾年间,离京城不过百十里的地方都有土匪山寨。 革命军要独霸太行山,不投降的统统灭掉! 这次俘虏不能简单遣散,拉回来服劳役。让青壮俘虏们出工给修路收尾,好歹能省点钱。 修路民工们使用的是最原始的锄头、十字镐、铁铲、撬棍、扁担、竹箕、草绳、钻子、大锤、炮杆、黑火药等工具。方式跟三百年后修滇缅公路差不多。 挖出毛路,夯实,碎石当路基,表面用煤渣铁渣沙砾铺平,石滚子反复碾压若干次,硬化路面,两侧设排水沟。完工后堪称明代版高速公路。 明代累计修了超过五千多公里长城,烽火台无数,工程还多是在荒郊野外崇山峻岭间。 有那人力财力物力,足够在平原修两万公里宽阔平整的官道,那带来的益处可就太大了。 要么在黄河两岸建“长城”也行啊,能免多少水患少死多少老百姓。功德无量。 唉!又多扯淡了。 现时运输车辆都是硬木轮重载车,对路面损坏很大。只用不修,什么路都得坏。 李自成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再收养路费,但是沿线商贾纷纷慷慨解囊。他们表示从没见过这么好的路,一定要维护下去。 尤其是从革命军手里得过好处的财主,干脆利索的甩出几百两银子,眉头都不皱一下。 李自成谦虚道:“这也不必。养路主要是人工开销,一个月也花不了几两银子。” 陈大义拱手,“鄙人对革命军佩服之至,愿追随大统领麾下。” 他之前得了门蜂窝煤生意。工场量产后正好入冬,煤球一经推出,供不应求。 这玩意儿没啥技术含量,原料之中土就不说了,煤渣在附近便宜的就跟白给一样。再加上李自成提供的简易手摇煤球机,个工人一天能做七八百煤球。 煤球好啊,既便宜又实用。 为啥北方到处流行烙大饼? 尤其北方平原,树木少,柴禾少,秸秆还要喂牲口呢。总之燃料不好找。再说那些玩意儿占地大热效低,做个饭死费劲,又要人专门守着续火。 而且还要留着盖房子,要为了冬天取暖以及喂牲口等等,尽量省着用。再者穷人能有多少田,哪有那么多秸秆烧? 所以,不是大饼煎饼多好吃,是因为省燃料。 比如把铁锅翻过来,弧面朝上,底下烧点枯枝树叶,茅草都行,把面团擀薄了往上一摊,翻两下就熟。 熬米汤蒸馒头烧一锅水要多少燃料?以面条待客为上礼就是这种传统习惯的遗留。(我瞎扯的) 穷人平时连白开水都舍不得喝,熬米汤时才能捎带喝口热水。何况就冬天想靠茅草秸秆把炕烧热乎,那得要多少啊。穷人只能硬抗,适者生存。 “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排第一位。 一到灾荒年就有“炊某骨以为薪”也说明了些情况,可见古人的燃料问题相当严重。 李自成传给老陈的还有配套铸铁炉子、铁皮烟筒等,销量大好。往年冬天多有烤火盆而煤气中毒的人,这回就安全多了。 清代,“嵩文恬公以刑部尚书为内务府大臣,竟死于煤气。” “数千百年来,华人无祛除煤气之法。有之,自洋炉入华使之。” 就是加个烟筒的事,能有多难?火炕都有烟道,火盆上咋想不起来弄一个?搞不懂。弄铁皮虽然费点劲,但并没有难到做不出来。 不过,能烤的起无烟炭盆的都是有钱人,去死死。何况穷人住的破房也谈不上密封性,冬天想闷死不容易。 陈大义这人也是磊落汉子,几个月来看着革命军所作所为,观念慢慢转变。他现在居然心甘情愿“投贼”了。 革命军将来免不得还要四处流窜,陈大义待在地方的作用更大。当下李自成细细叮嘱他一番。 还有郭壁镇原本近乎破产的老韩,从大统领这里得了五十多种疗效超群的中成药方子。 老头儿延请医家验证了数方,喜出望外,瞬间年轻七八岁,誓要大干一场。 现在优先生产的是云南白药改名来的上党白药和冻疮膏,革命军大量需求。 还有纳税土豪得了水泥生意。这东西比黄泥、三合土好,附近大修堡垒的村镇多来采购。 简易水泥成本不算高,但是李自成也没奢侈到买来铺路。将来有闲钱再说。 贾富贵和王重新合开的玻璃工场还没有正式投产,刚出了试制品。 新出的玻璃镜子光亮无比,上到东家下到工人,看了之后无不欣喜若狂。他们从没想过自己手里还能造出这种“神物”。 古代一直用铜镜。 铜镜并不是由纯铜制造,开始是由含锡量较高的青铜铸造而成。 汉代时出现了一种特殊铜镜——透光镜。 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在将光源对准铜镜正面时,它反射出的映像是铜镜背部的花纹和铭文,而不是纯粹的“光的反射”。 倒映出来的结果仿佛是光源从背后穿过了“镂空”的铜镜一般,极具神秘色彩。 在光学和力学原理尚未被发现,或者说尚未成为体系知识流传时,这种镜子堪称物理学上的奇迹。 可惜的是,“透光镜”的制造技术在宋代就已经失传了。即使在宋代之后再过一千年也无法复制。 大人物视察博物馆时还曾询问透光镜原理,然而当时的专家并没研究清楚,自然无法做出解释。 倒是沈括曾在《梦溪笔谈》中有所暗示:“以谓铸时薄处先冷,唯背文上差厚,后冷而铜缩多。” 意思是铜镜中有铭文的地方厚一些,冷却得慢,铜收缩得多一些;别的地方冷却得快,铜收缩得就会少一些。 后世专家们得到启示,经过研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铜镜透光是因为表面厚薄分布不均,但是这种不均的差异只有几微米,并非能肉眼可见。而且这种特殊的形变并非纯天然,与工匠打磨的方式也有关。 但显然,那种打磨方式已经失传了。 古代无论哪一种铜镜,新铸成时镜面并无光泽,需要经过一种叫“玄锡”或“水银沁”的“磨镜药”(汞,钾、钙等混合制成的金属粉末)研磨抛光后才能正常使用。 用一块白毡蘸上“磨镜药”,将其涂抹在镜面并反复磨擦,之后便成了光亮可鉴的镜面,方可照人。 玻璃镜子用脏了随便擦一擦就可以恢复原样,但铜镜用得时间长了会生锈发污,用布是擦不干净的。 所以古代有一种专门的职业——磨镜匠,就是给镜面再涂上一些“磨镜药”,稍加擦拭就可以光亮如新。 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有句——“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徐孺就是徐稚,东汉名士,幼时家境贫穷,从事过磨镜的行当。 早前磨镜所需的材料,铅、锡、汞等等并不是寻常之物,但却是道长方士们炼丹用的最基本的原料。 于是炼丹方士们往往会兼职做磨镜的活儿。 比如,南北朝的《上清明鉴要经》记载—— “昔有摩镜道士,游行民间,赁为百姓摩镜,镜无大小,财费六七钱耳。不以他物摩也,唯以药涂面拭之,而镜光明不常有。” 这是有记录的古代最早的磨镜方法。 唐传奇小说《聂隐娘》中就有一位“磨镜少年”。 “忽值磨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镜,余无他能。” 这位忽然冒出来的“余无他能”,只会磨镜的少年,竟能被聂隐娘点招为夫。这一情节初看来不可思议,但在当时却合情合理。 因为磨镜本就是一项绝技,自古以来就几乎只在道士方士们之间流传。 比如唐朝诗人刘得仁在《赠道人》中写道:“长安城中无定业,卖丹磨镜两途贫。” 可见兜售丹药的道人也顺便磨镜。 所以,《聂隐娘》中的那位“磨镜少年”,隐藏身份很可能就是修道之人。 原剧情中,聂隐娘师徒杀人之后,常用一种神奇的药水将尸体溶解,能做到“毛发不存”。那种秘药说不准就是“磨镜少年”提供的。 道士与磨镜客二者重叠,更典型的例子当是吕洞宾。 《唐才子传·吕岩》记载:“……又尝负局奁于市,为贾尚书淬古镜,归忽不见。留诗云:‘袖里青蛇凌白日,洞中仙果艳长春。须知物外餐霞客,不是尘中磨镜人。’” 道士们之所以磨镜,除了赚点钱外,更重要的是以之修道。 《侍帝晨东华上佐司命杨君传记》中,九华真妃有云:“眼者,身之镜,耳者,体之牖,视多则镜昏,听众则腑暗。妾有磨镜之石,决腑之术,即能彻洞万灵吵察绝响可乎?” 这就把修道与磨镜联系了起来。 九华真妃认为如果外界纷繁复杂的干扰太多,会影响人的认识,而通过“磨镜之石”的磨治修炼,能使人明察一切,体悟真道。 修道如同磨镜。镜的制造过程是炼,与道的修炼过程是一样的,故而在道教经典中,以磨镜喻修道的例子较为常见。 直到北宋以后,磨镜法才渐渐摆脱道士的垄断,进入大众视野。 《梦粱录》即载有:“修磨刀剪、磨镜,时时有盘街者,便可唤之。” 明代流行有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宝镜绰约映春风。难见庐山真面目,拨雾还赖老磨工。” 刘伯温在《多能鄙事》中记载有三个磨镜药的配方。其中一方所需材料分别有“白矾(六钱)、水银(一钱)、白铁(即锡,一钱)、鹿角灰(一钱)”。 做法是“将白铁为砂子,用水银研如泥,淘洗白净,入鹿角灰及矾,研极细始可用。如色青,再洗令白”。 用锡作为研磨剂中的研磨粒;白矾、水银作为研磨剂的材料,再加上一定量的鹿角灰调匀就是一副上好的研磨剂了。 最后再使用光亮剂对镜面进行抛光,“顶骨(烧灰)、白矾(枯)、银母砂各等分,为细未和匀”。铜镜如此处理一次至少可用半年之久。 铜镜的效果并不比玻璃镜差多少,“鬓眉微毫可得而察”。 可是铜镜毕竟是昂贵之物,一般小户人家哪里用得起。 玻璃镜可以先作为奢侈物推销,等市场差不多饱和后,工场里量产的水平应该也提升上去了,足够进入寻常百姓家。 作为替代窗户纸的平板玻璃同理。 此外还能开发各种新奇的玻璃产品—— 比如玻璃瓶子。里面装上汾酒,加个高档盒子好好包装一下,绝对高大上。走亲访友佳节馈赠,拿出去倍儿有面子。 近视镜和老花镜销路也广;附近炼铁的多,墨镜也有需求;还有望远镜等等。 暖水壶有些难度,李自成没空指导他们。2宋朝就有暖水壶,可能是用玻璃涂银做,后来应该失传了。 当前李自成虽然抽的商税不少,但多数商人还算拥护革命军。因为李自成不光给他们提供了发财门路,而且在他治下,商人不再是贱人,地位高。 还有,修桥铺路改善交通;整治营商环境;清理街面卫生;低息贷款扶持;纳税人子弟读书,还有纳税大户参政议政等等措施,让众商人心服口服。 现在的商业极幼稚,李自成随便传授点理论都够他们吃一辈子。很多商人连动态定价法都玩不转,更不知道锚定定价、成本定价、竞争定价等等概念。 还有,取缔牙行。 牙行就是中间商,堪称无本万利。 在明代商业社会,领取官府牙帖的牙人在地方上有很强的垄断性。他们能依仗的,就是张盖着户部大印的牙帖,靠得就是这张虎皮吃了卖家吃买家。 行商千辛万苦将货物运到当地,并不能自由发卖和采购。一买一卖,中间都要受制于牙行。 牙行主人仗着有官府牙帖,一进一出坐收厚利不算,而且对销货的事情并不热心,往往闹得行商的货物一年二年的都销不完。 若货物是一坨铁疙瘩还罢了,若是吃的呢,多放段时间可就完蛋了。 因为有仓库租金,反正牙行不卖货仍然有收入。 从牙人手里结款更是难上加难。 这是个很大的商业弊端。 历朝历代为什么要设立牙行牙人这种看来收益很小,又明显违反市场规律的事情? 实际上是朝廷无力管理复杂的商业行为,无法从中获得利益,只好通过将利益出让给个人来获取少量的收入。 可以把牙人看作是一种官府的包税人。类似的例子还有明清的食盐专卖体制,就其本意来说如出一辙:通过最简单的方式获取财源,简化管理。 至于它所导致的结果,国家应有的巨大财源在变相包税制下反而年年减少,甚至亏损。 总说大明的税轻,其实商人的负担并不轻。钱都去了哪?大多花费是消耗在各种“明规则”和“潜规则”上了。 革命军抽的税明面上看着是重很多,实际上就是把某些“潜规则”明规化,做到征税有法可依,减少那种灰色领域。 而且他们若用农工商钱庄发行的纸钞交税,也免去了火耗陋规。 “火耗”制度起于明万历年间。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会有一些损耗,因此在征税时就会提前多征一部分。 各地加征额度没有定规,加正税的百分之十已经足够多了,可有些黑心官会弄到高达百分之四五十。 多出来的自然被层层贪污了。 用一个笑话打比方—— 巡抚去京城开会,会议上三令五申强调:除了朝廷规定的款项,各省不许私自增加任何乱收费项目! 巡抚回省给一众知府们传达朝廷精神:除了朝廷和省里的款项,各府不许私自增加任何乱收费项目! 知府再给所有知县传达朝廷和省里的精神:除了朝廷和省里的、府里的款项,各县不许私自增加任何乱收费项目! 知县再回去传达给乡镇:除了朝廷和省里的、府里的、县里的款项,各乡镇不许私自增加任何乱收费项目! 乡镇又回去给里长传达:除了朝廷和省里的、府里的、县里的、乡里的款项,各里坊不许增加任何乱收费项目! 里长继续传达给村长…… “火耗”一项每年就有四五百万两银子,九成进了私人腰包。 银子融化有损失,粮食运输也有损失,都要有额外加派。 比如征收这些大米你得挑到县库,挑不来怎么办呢?里甲派人征收,派人就要额外的费用,帮你运输又要费用。县太爷还得往府里送,府里送省里……这一层层送上去,要运费,要人力,仓储要有损耗,相关费用统统加派到纳税人头上。 再比如“淋尖”、“踢斛”。 加派的办法有很多种,用大斛征收,小斛发放那是作奸犯科,不是加派。 征粮的时候,正常情况粮食倒进斛斗和口沿平齐就够了。可是实际上不行。你得继续往斛里倒粮食,直到上面堆成尖尖才算,这叫“淋尖”。 “淋尖”的前后还有“踢斛”。 粮食松散,倒进斛里还要踢几下让它紧实些。“淋尖”之后再来几脚,撒出来的部分不算,你要继续再倒满堆成尖尖才算正式征收的。 “踢斛”要高手操作,把斛踢倒了不算,踢轻了撒出来的粮食少没油水,所以角度力度都要掌握的刚刚好。高手们真是屈才了,应该加入国足。 (“石”即是重量单位,也算容积单位,一石等于两斛。一石粮应该是用容积工具称出来的重量。弄不懂为啥不直接称重,是因为自古麻袋少,不好装,所以后来就懒得改了?) 而且送交钱粮时还会被经办人员挑毛病,借故吃拿卡要,还要再盘剥一层。 用纸钞交税就可以完全避免那些弊端。革命军也省事,省了费精力鉴定银子、铜钱成色等等。双赢。 至于纸钞信用,当前用的是粮食这种硬通货做背书。粮店保证随时有现货。 若想只靠革命军武力做担保,根本行不通。就算人家勉强捏鼻子认了,背后指不定骂成什么样了。失民心,不能那样干。 所以综合来看,革命军的税反倒轻很多。而且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如果土着们将来把税法研究通透了,还能学会合理避税,那就更爽了。 再者革命军大宗货物采购一律分期给现钱,完整账期不会超过三个月。并且尽力推广这种方式。 实在不愿意接受纸钞的给现银——这种商人以外地的居多,他们还不大信任纸钞。 现金流对商户太重要了,再加上取缔了牙行,外货进来至少能便宜两成以上。 商人,不管是坐商行商还是开工坊的,对一个正常社会来说绝对不可或缺。 那为啥历代都有重农抑商的传统? 所谓重农抑商,放到后世相当于——实体经济是一国经济的立身之本,是财富创造的根本源泉,是国家强盛的重要支柱。重视实体经济特别是制造业的发展,打击金融投机及非法集资金融诈骗。 自古以来农业才是实体经济,商业被认为是投机倒把。所以重农抑商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农业发展、手工业进步和商业的繁荣,资笨主义迟早出现,商人抬头势不可挡。 万历年间,朝廷开始允许商人子弟以“商籍”参加科举,算是个萌芽。 …… 革命军在当地盘踞日久,声望日益增长,老百姓们也收起了小心。 当然,暗中诋毁“短毛贼”的很不少。土豪劣绅之流也就算了,不少根正苗红的劳苦大众也跟着吆喝攻击农民军,令人无语。 总的来说,还是“认可”革命军的“良善”多。 有个裁缝,给大户家里做衣服时不小心办砸了。东西挺贵,价值十七八两银子。 弄坏了肯定要照价赔偿,但他又没钱。无奈之下便想把女儿卖了还债。 裁缝东跑西跑,人家出到四两的便是上等足数,再也添不上去。 一般来说,买个十三岁以下或者是粗使丫鬟市价也就三四两;能做个家常饭,会伺候人的大概要十两左右;能做出一桌酒席,再有几分颜色的要几十两;精通吹拉弹唱的就奔着上百银子去了。 裁缝无奈之下就把闺女推销给了短毛老爷。李自成爽快的掏了二十两银子买下。 大统领真不是要扩充后宫。小姑娘才十四岁,虽然到了大明法定结婚年龄,虽然长相挺喜人,但不能禽兽不是? 落到他手里总比给老财做奴强。 至于说哄抬人价,起码没啥坏处。苦主能多拿点钱,革命军里也能多补充点女人,还能打击地主们的嚣张气焰。三赢! 又有个小商人来求见大统领,他想让短毛给自己老爹题个墓志铭。 李自成问完生平,提笔书写—— 初从文,三年不中;改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又从商,一遇骗,二遇盗,三遇匪。遂躬耕,一岁大旱,一岁大涝,一岁飞蝗。乃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 还有些老百姓纷纷前来祈求“贼青天”为民做主。 刘善村有个童生,家里六七十亩地,之前都佃给两户远房亲戚耕种。 某个亲戚在王家租田已有三十多年,在他的相应租帐上,童生爹早批了一句“奸刁之极”。另有补充语:“其田甚好,千万勿被佃人蒙惑让谷。” 老头一死,家里就剩下孤儿寡母。亲戚先是开始少缴佃租,慢慢找理由拖欠不给,后来完全不搭理了。 “穷人天生是好人,有钱人就是坏蛋”的理论靠不住。 寡母胆小,只能偷偷抹泪,不敢招惹麻烦。她靠着另十来亩地租,又在工坊里给人炼制硫磺,勉强养家糊口。 童生年龄渐长,书都快念不起了,于是不顾母亲劝说,去跟亲戚理论了几次。当然无果,后面还被打了一回。他气急之下,跟母亲闹翻,执意找上了“贼青天”。 乱世用重典,李自成将佃户当众“绞立决”——以劝说农民交租交息。 这事吓坏了一干人,有些地主老爷都觉得短毛太过分了。 地主老财欺压佃户奴仆的更多,比如窦庄就私设有公堂和地牢。 只要没闹出人命,李自成尽量少杀大户。又劝说地主减租减息。 唉,地主比佃户待遇高啊。 李自成虽然时时刻刻都在窥觊大户们的财产,但是眼下只能以“治病救人”为主。 统战是一个重要因素。此外,很多老农尽管种了八辈子地,可他们连日历都看不懂,农事往往依靠地主指导。这也是乡下老爷们身份尊贵的一个原因。 李自成暂时也培养不出农技员,将就着过。 …… 还有些卖断身契的奴仆逃奔革命军。 这些男女按常理算私人财产,有胆大的土豪就上门讨要。 明初朱元璋规定只有勋贵和三品以上官员可以蓄养奴婢,其来源还是朝廷发给的官奴。 后来,地主需要奴婢伺候,贫民要卖身葬父,社会需求旺盛,双方一拍即合。私下的买卖人口就泛滥了。 为了躲避律法,双方采取干爹干女儿的方法钻空子。明中后期管制渐渐宽松,不过称呼主人爹娘的传统仍然留存了下来。 (古代如果某个土豪有大量奴隶,那随时可以转化为兵源。有地有粮又有兵,若他们在地方上胡整,皇帝可就坐不稳龙椅了。后期人力资源丰富,使用佃农、长工的综合成本已经比蓄奴低了。之后奴婢也就少了,他们的工作也变成专门伺候主人饮食起居。) 李自成本不想搭理那些老财,但考虑到要搞好“群众”关系,每个逃奴补了原主五两银子赎身费。倒也没人敢嫌少。土豪们反倒觉得短毛挺好说话。 还有一桩案子,牵扯到革命军。 现时大户人家愿意出高价雇佣厨娘。反过来,府里有厨娘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能做大席的才能算厨娘。 厨娘这份工作好啊!吃香喝辣工钱又高也体面。 那就有男人眼红了。 二刈子闪亮登场。 他天生一副女相,从小又扎耳朵眼儿、学女人做派、学女人说话、学化妆、学女工等等。 伪娘养成之后,成功混入大户后宅。 这个二刈子本事大,连人家女眷都分辨不出“她”其实是个男人。 后生刚开始单纯为了挣钱,时日一久又起了别样心思。近水楼台嘛,他在精心谋划下把主家女眷勾搭上了。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第一次事发,那户人家顾忌脸面,没好意思声张,只把二刈子赶走了事。 小白脸回家歇了段时间,接着到了阳城,重操旧业,顺利进入许宅。 许老爷家住许庄,在城里宅子养了两房妾,往常每个月只去小住天。 这对二刈子可太遂心如意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半强半哄的勾上了许老爷小妾。他在温柔乡里一舒坦就是小半年。 但是这人要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放屁都砸脚后跟。 许老爷有个儿子是色中饿鬼。他从外地回来后偶然进了趟城,乍见“厨娘”颇有姿色,当时就欲行不轨。 伪娘自然誓死不从,结果事情就败露了。 这还了得!?可把许少爷气个半死。 “吗的!男人也照干!” 许少爷要强上,幸亏二刈子身手敏捷,及时跑掉了。 许老爷得知后还不愿声张,可许少爷气不过,弄清二刈子下落后闹腾起来了。 “我也不白拿人,一口价三百两银子。人我带走。” 原来二刈子走投无路,暂入革命军躲避。 李自成还吃过他做的“炸八块”,手艺了得,确实是个好厨子。 那也不能包庇。冯起龙调查一番,审明无误。 二刈子结局惨的很。 第1章 丧心病狂短毛贼 老子明天不上班 爽翻巴适的板 老子明天不上班 想咋懒我就咋懒 上你玛的班 睡都没有睡醒 脑壳都是负的 人是木的 就不去上班 老子今晚要跟妹儿耍通宵…… 大统领难得休息了一天,收用了高桂英。 可惜姕巭孬,孕奀。 崇祯四年的尾巴,李自成率“御林军”出历山。 麾下两哨步兵、两哨骑兵,外加教导营、火器营、辎重营等,近四千人。全军基本实现骡马化。 李自成吃饭的第一站当然还是翼城,离得最近。 可惜乡下大户都学聪明了,早带着家财躲去城里,革命军没收到多少“税”。 “岂有此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大统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带着革命军进驻县城旁边的兴贤坊——宣庄。 这里有座前年建起的李娘娘庙,门口石碑上镌刻: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皇帝至此龙行三步。 李自成看罢之后大笑三声,“老子不信你不掏钱!” 然后知县李士淳收到一封信—— “限明日晌午前送粮三百石、银三百两、鸡蛋三百枚、猪羊鸡各十。拖延一刻,立马炸毁李太后老宅!” “……” 李士淳眼前一黑,几欲摔倒。 “短毛贼丧心病狂至此?!” 孝定李太后,明穆宗妃,万历皇帝生母,卒于二十年前。 老太太参与了“国本之争”,若没他敲打儿子,有可能现在的皇帝就是福王了。那样历史线不知会不会发生变动。 李太后的故居被改建为庙宇。 这就是向导的重要性。不然你到了一个地方两眼一抹黑,连谁家有钱哪个地方值得打都不清楚,那还玩个屁。 不过李娘娘庙这么出名的地方,大统领不用向导带路也清楚。相关攻略早准备好了。 这地方要是被“流寇”公然炸毁,知县李士淳啥下场?他敢放任不管吗? 县里很快从城墙上吊下一个书生,前来拜会大统领。 上官鉝战战兢兢开口:“县尊请问,革命军能否信守允诺?会不会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哦,你倒是提醒我了……” 李自成笑,“那就钱粮翻倍,往后再不拿李太后挟制。” 上官鉝不敢多言,告辞正要走,李自成把他叫住。 “你是在李士淳的书院读书?他对你们挺不错。好好学,壬午乡荐,癸未进士。前程远大!”1官至正三品太常寺卿,副部级,清朝的。 大统领又赠他十两银,上官鉝推辞不过,客气一句赶紧溜走。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 上官鉝坐在吊篮里上城,摸着怀里的银子一阵后怕。 话说那个短毛还不错,要不要把他的话砍去半截汇报?这样他下次就会再来威胁娘娘庙,我又能得十两银子。 上官鉝刚被拉到城头,还没从吊篮里出来,知县急忙问,“流贼怎么说?” “那个……” 上官鉝犹豫了下,老实交代,“有书信在此。” 李士淳急忙接过,看完大骂流寇卑鄙无耻。 护不住娘娘庙,县太爷最少也是个流放充军。 李士淳可不想被牵累,他就算有一肚子火也只能照办。 送钱粮送猪羊。 革命军先退后二里地,随后县门大开。 李知县真够精明,钱粮都是人挑肩抗出来,别说骡马,连板车都不用。李自成准备干走交通工具的计划泡汤。 奶奶的,伎俩啥时候泄露了?! 县里来人川流不息,大统领给每个民壮都发了一两脚费银。 敲诈来的几百两银子半数都还了回去,民众们个个喜出望外。当场投贼的都有十来个。 猪羊鸡当晚就下锅了。 革命军营地热热闹闹,人人吃得满嘴流油。 甲长姚奇英啃着鸡腿,晃晃悠悠前往队部。 临到跟前,他赶紧猛嗦两口冷骨头然后随手撇远,又擦了擦嘴。 守在门口的传令兵笑着打趣,“甲头儿,鸡腿就独吞了?不给咱队长留着?” “去去去!我来商量军国大事,别吵吵!” 姚奇英小声说完,又虚踢了窦云章一脚,“酸秀才,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拉哥哥一把。” 他从怀里掏出个煮鸡蛋塞过去,“趁热乎着,赶紧吃了。” 窦云章笑着伸手一推,“我刚吃完,你留着。” 这后生是窦庄人,正儿八经的秀才出身,如今算是投笔从戎了。他家里虽然说不上富裕,但也不稀罕煮鸡蛋。 “是你不要的啊,反正这个人情你是落下了。” 姚奇英把鸡蛋揣好,面朝帐篷口立正高声:“报告!” “进来” 姚甲长进门先开口笑,“队长,吃过了?” “啊!有事?”武平孝正坐着看地图,闻声抬头。 姚奇英先掏出个热乎乎的煮鸡蛋放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个热乎乎的油纸包。 “现烤羊肉……” 武平孝摆摆手,“别跟我扯淡,有屁快放。” 姚奇英放下羊肉,瞅两眼地图,“队长,咱有行动?让我打头阵行不行?” “就这事儿?” “那还能有啥事,我就是来求战。我贿赂长官也不能只带一包羊肉串啊?” 武平孝打开纸包,拿牙签扎了块肉送进嘴里。 “味道不错!干脆调你去做厨子。” “可别!” 姚奇英慌了,“那我更没有出头日子了,猴年马月才能升副队?” 武平孝笑道:“早干什么去了?我当小兵,你是甲长;我当甲长,你还是甲长;我这都升队长了,你还是个甲长。你亏不亏?” “唉!”姚奇英叹口气。 武平孝从桌上拿起《小学生字典》,晃了晃,“我每天学不会十个字,我都不敢睡觉。你呢?” “……”姚奇英彻底蔫头耷脑了。 武平孝又吃了两口肉,嘟囔着,“这一趟出来少不得要打几场硬仗,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姚奇英大喜,抱拳道:“哥,你瞧好!” “我也是弄不懂,学两个字有那么难?你啊……” 武平孝开导起这位老资格甲长。 …… 第二天,革命军南下。 半路李自成还派人去巡视曲沃,看乡民们有没有按叮嘱禁烟,不听话的抄家。 革命军大队过浍水走绛县。 浍水现时可宽,幸好封冻了。 绛县西面有紫金山绛山,东面就是历山,去往革命军大本营也就四五十里地,但是山里不通路,难走。 历山可以说是太行山脉之末,又是中条山之首。 大军行至睢村附近,刘芳亮派出的张洪带领一哨在此接应。 李自成就地在山脚扎营。 雎村是个好地方。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李自成四下寻么一圈,有处水紧成泊,荇菜丰沛,芦苇茂密,鸟很多。可惜认不出哪个是雎鸠。大概冬季南迁了。没口福。 不管它了,收钱粮要紧。 隔壁盖家沟有个大土豪,张洪说对方正在修筑城垣。 李自成大手一挥,“那就别等了,杀过去收税!” 直线距离也就四里地,然而半道有大沟,绕路又远了,今天来不及。 那就先在附近收。 隔天大军南下过义沟桥,张洪在此离队,美滋滋去找盖大户谈心。后生窝在中条山憋屈的不行,这回要大干一场。 李自成率大队前行七里包围绛县。 这边从早晨围到中午,绛县就是不投降,跟他要区区三百石粮食都不给。 欺人太甚! 县城有东、西、南三门,都设瓮城。 “开炮!” 张世杰指挥炮兵眨眼就轰破外边三门。 瓮城里的内门因为角度关系打不到。要让步兵冲进去就是被人家瓮中捉鳖,找死。 “千万别怂!千万别怂……” 步阵里的姚奇英扛着大旗,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抢先登城。 可惜。 革命军就给了这么点颜色,绛县顶不住了,要出三百石粮食求和。 “晚了,要加倍!” 知县犹豫的工夫,绛阳门上的敌台又被轰塌。 “别打了,就六百石粮!” “晚了,炮子火药不用钱吗?要超级加倍!” 李自成又对送信人说:“康兄弟,你有前途,过几年就是武进士,宣府守备。辅佐知县好好守城,可千万别被其他流寇打破。还有,跟南樊镇生员陈自治说一声,明年流寇要去抢掠,让他早点做防备。” 其实提醒了也没多大用—— 陈自治说:“我等起初即谋修寨,镇众不肯同心。有说躲五泉沟地方,有说往山洞可避,全然不信。” 然后张献忠到了,“遍野蜂拥,火焚百里,老弱尽杀,妇女掳去。” 之后陈自治主导,镇民这才行动起来,砍了两株千年柏树卖钱,同心修寨。真正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康四维带着五两辛苦银纳闷回城。 知县屈服于银威,送粮一千石、柴禾五百斤、猪羊各十头。还有打进去的铁球炮弹也要送出来。 送完最后一趟,拉货的驴骡车被革命军干走。 “做人不能太短毛!”知县泪眼婆娑。 更难过的是革命军小将姚奇英,“这仗打了个球啊!” …… 革命军收队,至陈村峪涑水旁扎营。 后勤人员指挥着上百个征发来的民壮上山捡干柴砍枯树。眼下寒风凛冽,不烧旺火会很难过。 晌午刚过,张洪带着二十多辆车满载而归。 “大统领,咱这太平车可好使,轻便,拉的还多。” 两轮车因为拉车牲口要承担负重,不如四轮车装的多。 太平车古已有之,宋时极为盛行,在运输业上占有重要地位。 《东京梦华录》:“东京搬载车,大者曰‘太平’,上有箱(厢)无盖,箱(厢)如构栏而平。板壁前出两木,长二三尺许,驾车人在中间,两手扶捉鞭鞍驾之,前列骡或驴二十余,前后作两行,或牛五、七头拽之。车两轮与箱齐,后有两斜木脚拖掖,中间悬一铁铃,行即有声,使远来者车相避。仍于车后系驴骡二头,遇下峻险桥路,以鞭唬之,使倒坐缍车,令缓行也。可载数十石。” “今之民间辎车重大,日不能三十里,故世谓之太平车,但可施于无事之日尔。” 明《天工开物》:“大车有四轮和二轮之分,其四轮车可载五十石,由马或骡牵引运行。或十二匹,或十匹、八匹马骡不等。” 主要道路条件不行,所以用的牲口多。车也不行。 原始太平车多由耐腐、耐震、耐碰撞的椿木、槐木等硬质木料打制;车底、内帮很厚;两边各有两个实心木轮,每个轮子都由一段段弓厚“铁瓦”围镶着轮边,“铁瓦”又由若干大铆铁钉深深砸进车轮内圈。 河南平舆年产太平车上千辆。 这种大车能载重四五千斤,行驶平稳,坚固耐操。缺点是没有转向架;车速慢;只能在平坦路面使用;自重也达到五六百斤,拉车牲口少说也要六七头。 宋应星说:“凡大车行程,遇河亦止,遇山亦止,遇曲径小路亦止。” 四轮大车对地形要求很高,他说这种成本很高的车只有在徐州、兖州、汴梁等处方圆三百里的范围内最为普及。 《水浒传》里,梁中书要用太平车押送生辰纲,被杨志拒绝了。太平车虽然平稳,可以拉很多货物,但是体积大、笨重、速度慢,也不方便隐蔽。半路一旦被强盗盯上,无疑会像去年一样,生辰纲被劫走。另外,即便没有强盗,太平车也不方便。因为一路上要经过桃花山、紫金山、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等地方,并非平坦道路,难走。 李自成改造后的四轮太平车自重轻一半,载重却不少。还有神器轴承、弹簧,又配刹车系统等。原版太平车要下坡必须在后面安排驴骡拉着减速,麻烦。 太平车还能改装成野战厨房,省的每次都要埋锅造饭。 如果给车子装上橡胶轮胎就更好了,大概还要等个二十年才行。那时候李自成都可能开始修铁路了。 大统领检查完张洪缴获,不由皱眉,“收了这么多?强取豪夺了?” 粮食六百多石,银子两万,驴骡牛马八头,羊三十只。 张洪急忙道:“是盖大户主动报效!我看他情真意切,也不好推辞。” “没伤人?” “绝对没有!” “要牢记革命军纪律,咱们不是土匪山大王。收个税么,别弄的像抢劫一样。” 不过到手的东西总不能再送回去。 原地修整两天,革命军拔营西走。 沿涑水行二十多里路就是十槐镇(横水镇)。 此地算是晋南陆路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四方商货集散地,有店铺四五百家。 前方小镇在望。 革命军小将姚奇英却打不起精神,“这么个小破城,拿个二等功都难。唉,将就一下……” 他想多了。 十槐镇已被刘芳亮带队占领。 小刘在中条山也干出了点成绩,屯了五六万斤食盐;附近的横岭背巡检司暗地里投降;再往南的垣曲县里也发展了一百多内应,随时可以夺取县城。 垣曲县在历山和中条山之间的山沟里,算是山西通向河南门户。 出城往南五十里是黄河,往西走一百七十里山路经王屋山可到济源。垣曲县地理位置挺重要。 “大统领,咱去垣曲过年?我打头阵!”刘芳亮按捺不住兴奋之情。 “知道你干的好,下半年给你升官!” 李自成夸了一句,又说道:“垣曲懒得跑了,下次。咱年后要在晋南转悠,跟官军打几仗练练兵。” “……”刘芳亮暗暗叹气,连个表现机会都不给。 没必要去垣曲,十槐镇一带也富裕,要啥有啥,可以过个肥年。 李自成在这边修整,上党那边李过和紫金粱合力攻破辽州。第二天就是年三十,正好进城过年。 转眼就是崇祯五年。 正月,留在陕西的混天猴派人伪装成米商进入宜君县,乘夜里应外合夺取了县城。陕西其他家反王和官军没啥大动作,可能都在过年。 还有两部农民军已由吴堡渡河进入山西,刘宗敏跟他们合兵攻下永宁州。 晋南这边,罗汝才在蒲州一带打游击;原三队李武威由龙门渡河,正往万泉汇合四队拓养坤。 拓养坤攻城未果,而总兵孙显祖率领兵马就快到了。 正月初七,十槐镇居民举着小红旗欢送革命军拔营。 李自成带兵走西南,后半晌兵围闻喜。 大佬王象乾早前在这里做过知县,办了点好事。闻喜以往每年冰雪消融、夏秋大雨时上涨的涑水会漫延到县城内,王象乾主持修筑了条长一百六十余丈的石堤,彻底隔绝河水漫溢。 王老头历仕五朝,虽文人出身,却是军界元老级人物,对明末军事思想影响极大。崇祯元年他已82岁,仍被皇帝拉出来总督宣、大。 闻喜知县当然早知道革命军盘踞在十槐镇。 李自成的大军一到,还没开口敲诈,县太爷派人出来讲和。 县里愿送粮五百石、银五百两。 革命军小将姚奇英快哭了,“你们倒是有点骨气行不行!” 闻喜县挺实相。不过李自成不满足,让县里把涑水驿站二十六头马驴骡送出来才罢休。 闻喜还有个裴氏一族,千年世家。 “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五代以后,余芳犹存。” “豪杰俊迈,名卿贤相,摩肩接踵,辉耀前史,茂郁如林,世不乏人。” 具体名人,那要把《二十四史》从头翻遍。 比如,魏晋时裴秀创“制图六体”,奠定了中国古代制图学的理论基础,一直运用了1400多年,直到明末。 还有个没名气的裴君赐,现任给事中,就是他说的先把农民军从山西驱赶回陕西再议剿抚。人才! 到明清时期,裴氏高官少了,扩散到各地的后人也就出了两个尚书、父子两巡抚啥的。2马上去敲诈尚书儿孙。巡抚还要三十年才出生。 当然,如果他们识时务投了短毛,倒是可以再续裴氏辉煌。所以,李自成赶紧派人去收税。 凤凰垣附近不止一个裴柏村,还有好几家大姓,董、宋、任、牛、毕、杨、辛、支等等等等,历史悠久,不知存款多不多。 另外,再黑一把。 曹魏九品中正制将人和官分为三六九等,不考核全靠推荐,自然一个人做官亲朋好友全做官。久而久之就成了所谓的世家大族。 其实,类似裴氏这种世家大族有个蛋的人才啊,全是关系户! 跟裴家一样的豪门在三国魏晋南北朝一抓一大把,什么清河崔、范阳卢、陈郡谢、琅琊王、南阳邓、关中杨、渤海高、江南朱顾沈陆等等,这些门阀一模一样,全靠关系一个拉一个。 所以拿这些地主老财讲家风教育有些可笑了,人家是继承制好不好?因为老子是英雄所以儿子一定是好汉。 自唐代以后靠科举出头的大族拿来吹捧家教才有一定说服力。 孔融四岁让梨,上了史书,流传千年。你家小孩三岁就知道给你开门、拿拖鞋,这算不算大孝子?是不是比孔融棒?能不能上史书?能个屁! 人家是因为姓孔才能出名,不是因为让梨。 上层把持着话语权,世家又把持了上层,那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隋唐两代一直费心费力打压门阀,到武则天后才有了一定成效。再到唐末黄巢和朱温把他们杀的萎靡不振,世家门阀才彻底淡出了视野。 没有了“传帮带”,没有了“扶君上马,再送一程”,一旦全靠真本事考科举,世家马上就没了。这说明他们本来就是靠裙带关系才发达的。 …… 张洪去了半天,又拉回来二十多车财货。李自成这次也没说啥。 第二天革命军启程往万泉,在孤峰山下遇到了拓养坤、李武威。 故人相见,来不及欢喜。因为大队官军就在屁股后面吊着。 革命军刚刚列好阵,宁武总兵孙显祖赶到了。 “我去你吗的!流寇哪来那么多炮?”老孙掉头就跑。 “我去你吗的!老子炮营都没开张!”李自成急忙追。 第7章 我先那啥起来有错吗 王铎在京城时就知晓有一队流贼打的旗号是“革命军”。等他到山西长治出公差,又听说了更多有关“革命军”的事迹。貌似口碑还不错,比传言强太多了。 黄河会不会决口暂时管不着,他对短毛大统领的兴趣可不少,趁这次机会倒要好好请教一番。 王铎酝酿一下,开口道:“前头先生说建奴入寇,最终得了天下。不知革命军……” 李自成笑,“此番既有我在,鼠辈再不能猖狂!” 王铎又道:“其他大小流寇……农民军,祸乱秦晋,大统领作何感想?” 李自成冷哼一声,“这就是‘糟~得很’和‘好~得很’的区别。 农民在乡里造反,搅动了士绅们的酣梦。乡里消息传到城里来,城里的绅士立刻大哗。 我从陕西一路走来,会到各方面的人,听到许多的街谈巷议……略去……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 李自成抄袭来的一番话洋洋洒洒,听得王铎虚汗直冒。 他又继续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天不公,人自公之;人不公,百姓自己公之。这可是衮衮诸公自己作的!” 王铎长吁短叹,“大明积弊已深,蠹虫横行。可也不能‘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啊?太过了!” 他自己就是官僚加地主,岂不是也要被打倒?这可太可怕了! 李自成一笑,转而说道:“我曾经研究过个学说,说在固有的总利益下,增加其中一部分人的利益时,不能损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 王铎细细一思索,点头道:“是这个理!” 李自成摇头,“那是空想。馒头就这么大,有人得到的多必然就有人得到的少,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 全天下的总财富就是那个馒头,占总人数百分之一的富人拿刀切去九成九,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穷人还有多少可分? 所以富人富了,穷人穷了,乃至饿死。现在不允许从富人手里抢夺馒头,又想让快饿死的穷人不造返,可能吗? 王铎眨巴眨巴眼,“有道理啊……可是,可是……” 他低头想了想,慢慢道:“为什么只有一个馒头?再找它五六十个不行吗?这样大家都有饭吃。” “老先生高见!” 李自成夸完又反问,“那多余的馒头从哪里来?” “这个……” 王铎搓着胡子,“……这个,我一介凡夫俗子自然弄不来。大统领学究天人,当有妙法。” 李自成说道:“办法么,不要只惦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外面的馒头堆成山,还都是抹了蜜的甜馒头。问题是怎么把馒头拿回来。谁去拿?” 王铎琢磨良久,回了句,“应当还有其他法子。” 李自成一摊手,“没了。外面的馒头拿不到,饥民们就只能盯着眼前那一个馒头了。所以,你说怎么办?不沙富济贫,还能做到人人有饭吃的好办法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王铎擦了把虚汗,随即皱眉道:“这就是钧贫fu?可是有几家的财富是天上掉下来的?少数? 大统领,像我这种苦读三十年圣贤书才出头,我先富余起来有错吗?我富了所以我错了? 我付出的辛苦你知道吗?凭啥要分我家产?不然那大家都躺苹啥都别干了,就等着均富贫好了。” 原始积累的过程都带着血星。时代的那啥啥,落在个仁头上就是1座山。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这是共通的道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李自成不能继续讲大道理了,他反问:“老先生,你有没有鱼肉乡里?有没有贪脏枉法?有没有做一些生儿子没屁yan的事?” 王铎急忙摆手急忙摇头,“没有没有,绝无此事。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光明磊落!” 李自成点头笑道:“是啊,富人也分三六八加一等,革命军杀的是恶贯满盈之辈,你怕什么呢?” 王铎松了口气,又问:“那均那个贫富怎么说?” 李自成解释道:“我不仇那个视富人。革命军允许一部分人先那个富起来,先那个富带动那个后那个富,最终实现大家那个共那个同富那个裕。” “共同那个富那个裕?” 王铎忍不住笑了,“你糊弄我呢。馒头就那么大,如何能共那个同富余?” 李自成道:“那是革命军打下江山以后的事情了。咱先让老百姓有饭吃,富裕日子会有的。” 王铎端起茶盏喝一口,点头道:“行,我承认革命军是好的,那别家流寇呢?大统领对他们作何打算?任他们祸害四方?” 李自成道:“老先生提醒的好。奈何革命军分身乏力,既要防官军围剿,又要救百姓于水火。一时应对不周。容我再蓄力二三年,当能维持秩序。宵小必然授首!” 王铎略思索,低声问:“那藐山先生?” 李自成稍微惊讶了一下,随即摆摆手,“觉思兄不要多想。我确实拜访过藐山先生,他并不清楚我的身份,也只是和他只谈了些学问。” “……”王铎松一口气。 他自己也不知为了啥松口气。或许是庆幸张慎言没“从贼”?若是从了呢?我王铎如何自处? 当晚无话。 第二天,孟津县里士绅齐聚衙门。 张尔葆跟众人说有神僧预言,六月份会下地雨,黄河要决口。无论当不当真,人家已经捐银五万两协助修堤坝,本县地主们理应出点乐捐。 土豪们可不乐意,谁信那些无稽之言。幸好有王铎这位京官挑头,首先站出来表态捐银三百两。土豪们交头接耳后才纷纷解囊。最后募粮五百石,银子八百两。 聊胜于无。 张知县预备征发民壮修堤,劳役本就是给官府白干活。李自成说要发工钱,每人按月至少给一两。从他的五万银子里出。如果最后钱不够,他还会再带更多银子来。 压榨贫民,到头还是毁了自己的根。你糊弄人家,人家反过来也糊弄你。豆腐西施渣工~程就是这么来的。 李自成又说已经在黄河北面招募了两千人,这边看情况再招个五六千或者七八千人。 人多力量大,大干快上,争取在六月前加固五十里长堤。余钱再帮衬黄河对岸及上下游。 为防仍然决口以及雨患,县城和乡下村庄也要预先做妥善准备,掏挖河道水渠,修墙修房屯粮等等。都要花钱。 另外还有我山东大曹那个县,苦! 去年黄河除了在河南原武、封丘决堤外,同时在不远处“败曹那个县塔儿湾太行堤”。淮安一带黄淮交涨,海口壅塞,河决建义诸口,下灌兴化、盐城,“水深两丈,村落尽漂没”。 今年要再来一次,曹那个县人根本没法活了。原本历史线,那边的决口直到崇祯七年才完全堵好。 太远的地方也照顾不到,帮帮曹那个县表个心意。 …… 四月十三日,袁宗第、谷可成诸将传信,在济源只收了三万多银子。 李自成已夸口有五万,可不能打脸。他让骑兵和火器营继续在周边化缘,收不够就跟土豪们打借条;袁宗第带两千换装步卒过河修堤。 革命军在黄河边忙乎着,上党那面已经窜入四五家反王,兴风作浪。 他们为啥老喜欢钻上党? 山多,方便流窜躲藏;又比吕梁富庶,有饭吃。 宁武守备猛忠追至沁水,被农民军杀败,战死。 李过出面跟各家反王讲斤头,对方挺给面子,离开沁水,各自窜往阳城、高平、长子、泽州等地去了。 张道濬带着赤卫队巡视各地,预防不测。 第8章 洛阳富于大内 四月十六日,钱粮人员全部到位。 知县张尔葆在龙马负图寺祭拜一番,黄河工地开干。 孟津段黄河还好,再往下游郑州、中牟已有悬河倾向,到开封高出平地三四尺。现今黄河是在兰阳、考城附近转道东南走向。 地上悬河一日不除,决口、改道风险一日不消。 但从另一个方面说,其实悬河也有好处。如果能保证黄河不决口,悬河是天生的水利枢纽,就是个高架水渠,当自来水用。 新中国成立黄委会开始是为防河患,很快就变成了抢救黄河水。如果没有他们管着,黄河大概出不去甘肃就断流了。 假如黄河决口后一直放任不管会是什么状况? 可以参考辽东的辽河。地广人稀处可没人治河,所以那边就形成了延续千年的“辽泽”。 隋唐时,大沼泽仍然有南北一千里,东西二百里。直到清末民初时才基本完全消失。 明朝辽东边墙在辽河套修成一v字形,v字以北的地方就是辽泽。在v字最下端,靠近渤海的地方叫“牛庄驿”,不仅是辽东重要的海港,也是联系辽东辽阳开原与辽西广宁—山海关的要道,咽喉锁地。 因为边墙v字最下端已经伸展到牛庄驿,导致辽东地区几乎被一分为二,开原、辽阳与广宁三地无法形成应援。 开原与广宁之间直线距离仅300里,但因为边墙如此走势,如果开原遭到袭击,广宁的明军想去救援,要走700多里路。 “照得辽东地形,以三岔河一线之地,分为东西统理之名。虽云一镇,而悬绝之势,实为两隅。东西道里,相去三百余里,仓卒呼吸,不及应援。况且三岔河墙外,东西相望之间,即达虏之巢穴……” “辽泽”带来的影响是全方面的。 闲话休提。 大统领本就是为尽心意,黄河决不决口只能听天由命。防不住也没办法,防住了这边就是革命军的粮仓。 李自成在工地虚晃一圈就不管了。 从偃师赶来修堤的黄守才看到了一袭僧袍的短毛。他暗暗纳闷,这人很眼熟啊! 小黄自幼父母双亡,由舅父抚育成人。老刘只是个船工,在黄河上跑船为生,但是把侄子培养的很好。 黄守才虽然没正经入过学,但是天生聪慧,识文断字一学就会。尤其自家靠水吃饭,河南又是水灾泛滥之地,所以他对修渠筑坝治水等学问格外关注。 这次整修黄河大堤,年仅十九岁的黄守才已经担任了工头职务。 李自成当然知道这位大佬的名号。 黄守才虽然只是一介布衣,将来却被称赞为“功并神禹”、“活河神”。连远至天津都建有黄爷庙。历代清帝都给他追加封号,竟达12个之多。 例如:康熙皇帝封他为“灵佑襄济王”,并祀“金龙四大王”;雍正十二年陈留建庙曰“大王坛“,赐名溥仁观;道光十一年,加封昭应,合起来称为灵佑襄济显惠昭应王;光绪五年加封为“灵佑襄济显惠赞顺护国普利昭应孚泽绥靖普华宣仁保民诚感黄大王”。 黄守才一生治水的功绩很多,可他现在只是个小年轻,也没人专门把他介绍给大统领。 小黄正想叫舅舅来辨认一下,看是不是去年在龙门渡遇到的那位短毛,可是“高僧”已经溜了。 李自成跑去附近参观了汉光武帝陵。 刘秀大帝厉害! 他老婆也厉害,阴丽华。 明朝人李贽说她“手段不减武才人”。 然而刘秀大帝的黑点并不比任何一个开国皇帝少。甚至连他的嫡系亲信都看不下去了,宁可与“贼”为伍也不愿在“光武中兴”下享受荣华富贵。 成大事之人,不能再用简单的功过评价了。 李自成随后又跑了趟洛阳,不远,四十里地。 战国始有雒阳之名。其位居雒水之北,“水北为阳”,故名雒阳。 秦朝五行学说盛行,始皇帝改为洛阳;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因汉尚火德,复名雒阳;曹魏以土行,“土得水而柔”,又改洛阳。 后来五德终始说不流行了,人们也就不玩弄“洛”字了。1宋代就基本摒弃五德说了。所以把“清”代“明”说成水克火有些牵强附会。 到了大明天启皇帝,因为他叫朱由校嘛,要避讳,于是“凡从木旁加交字者,俱改为较字。” 例外是提督学校改成学较有些不妥,改学政。 这和洛阳有啥关系? 朱由校他爹叫朱常洛啊,儿子要尽孝,于是捎带手“凡从点水加各字者,俱改为雒字。” 洛阳又成了雒阳。正赶上明末,也没人当回事,后来继续洛阳。2 …… “中州地半入藩府”,“田产子女尽入公室,民怨已极。” “先帝耗天下以肥王,洛阳富于大内。” 万历皇帝格外疼爱福王,差点让他接班当皇帝。 “国本之争”是万历朝最激烈最复杂的政斗,共逼退首辅四人,部级高官十余人,另涉及朝堂及地方官员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人先后被罢官、解职、发配。 当然,“国本之争”的深层次原因和万历他爷嘉靖弄的“大礼议”之争差不多,都是皇帝和文官集团的权力之争。 最后谁赢了? 万历皇帝输了;福王输了;崇祯他爹明光宗朱常洛输了;文官集团输了。 全是输家。 最大的输家——大明王朝。 党争内耗蛀空了帝国。甚至到南明小朝廷时也不吸取教训,继续内斗,结局就是彻彻底底的亡国。 冷抖哭,这国怎,定体问,亏总民,我陷思! …… “封(朱)常洵福王,婚费至三十万,营洛阳邸第至二十八万,十倍常制。” “下诏赐庄田四万顷。所司力争,常洵亦奏辞,得减半。中州腴土不足,取山东、湖广田益之。又奏乞故大学士张居正所没产,及江都至太平沿江荻洲杂税,并四川盐井榷茶银以自益。 伴读、承奉诸官,假履亩为名,乘传出入河南北、齐、楚间,所至骚动。 又请淮盐千三百引,设店洛阳与民市。中使至淮、扬支盐,乾没要求輙数倍。 而中州旧食河东盐,以改食淮盐故,禁非王肆所出不得鬻,河东引遏不行,边饷由此绌。廷臣请改给王盐于河东,且无与民市。弗听。” 福王虽然在位时日短,也不像其他王爷们有祖上财富继承,但妥妥的是个超级大土豪。 他是革命军的盘中餐。 李自成以赈济百姓为名,在洛阳收购陈粮三万石——都是福王府出来的。 福王听说有“神僧”驾到,当即召见了反贼大统领。 进了王府,李自成四处一打量,乐了。 福王穿着全花纹新皮靴,腰上新皮带,李自成出品;全套玻璃茶具端上,李自成出品;筵席上名酒“康熙”,李自成出品;还有弹簧软塌、玻璃窗、瓷砖、火柴、味精……通通是李自成出品。 歌伎抱着琵琶弹唱《秦淮景》,让人酥到骨子里——李自成出品。 古筝独奏《渔舟唱晚》,让人沉醉不知归路——李自成出品。 三弦响起,福王放下筷子,摇头晃脑打着拍子小声哼哼——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遮满了天……” 《探沁水河》,仍然是李自成出品。 革命军大统领可没兴趣听那些玩意儿,他抓着镶金象牙筷忙乎个不停,河豚熊掌鲍鱼龙虾……荔枝椰子菠萝……这些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吃到撑。 福王看高僧不落俗套,酒肉不忌,于是撤了筵席后叫出百十个女子。他让李自成随便挑选,准备与民同乐。 城里女人就是白啊,穿着肉隐肉现——有七八种衣服款式出自大统领。 看她们妆容,口红之类化妆品估计也是同出。 张岱曾说:“弟过钞关,美人数百人,目挑心招,视我如潘安。弟颐指气使,任意拣择,亦必得一当意者呼而侍我。王公大人岂过我哉!” 现在李自成看了福王做派,才知道张岱算个屁,就是掏粪的以为皇帝挑着金扁担。 老李虽然是银僧,那也不能在福王跟前失体面,强忍住了。 然后歌伎唱出了新学会的曲子,“来啊,快活啊……”;伴舞“女团”也放荡起来——李自成出品。 真得劲! 福王抹了把口水,交待高僧随便,他急忙拥着俩舞女告辞。 李自成那个纠结呀。 他起身离座,一步一磨蹭,终于挪进花丛。 “那个啥,我再教你们两支舞。” 女人已经落入魔爪,大统领能做的也只是让她们多学点技能,多挣点体己钱。 李自成问乐队识不识谱。 “回佛爷,能看简谱,就是那种,新花样。” 厉害!老李真想不到会传播这么快。 这样就好办了。 爱尔兰舞曲可以用二胡拉,就是跳起来比较闹腾,教学又有些难度。 康康舞简单,又怕她们踢不高;中老年广场舞不合适…… 那就来个“高雅”的交谊舞,配乐《蓝色雒水河》;再来个“低俗”的女团舞,配乐嘛,荷东迪斯科担心他们接受不来,随便换个有节奏的就行。反正欣赏这玩意儿要耳朵没啥用,主要用眼。 有位女子学的超快,又会巴结人…… “圣僧,我美吗?” “美!” “哥哥,你说四大皆空,为何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贫僧尘念已绝,无缘消受人间富贵。饿米豆腐。” 李自成要是睁大双眼,意乱神迷之下…… “女施主,小僧传你一首《女儿情》!” “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 第二日,大统领给福王表演了些小魔术,唬得肥王一愣一愣。 开胃菜过后上大餐—— 一根筷子、两个碗、三颗黄豆。 “王爷,看仔细了啊……把这个空碗盖上……” “哈哈哈,高僧,你手慢了。小王早已看穿一切,那个碗下面有一颗豆。” “一颗?进去!” 开碗。 “咦?”福王瞪大眼,“两颗?不可能!” “王爷,你说这边的碗有几颗?” “有……一颗?” “过去!” 开碗。左边没豆,右边碗下三颗。 “啊?”福王傻了。 “黄豆太小,王爷可能没看清楚,咱换三颗大红枣。” “好好好!” “慢动作,手里没有,对不对……看好,这个空碗盖上……再看这颗红枣,把它慢慢的放在手里……慢慢的盖上一个……够慢了……慢慢的再盖上一颗枣……慢慢的再拿起第三颗枣。现在是这边碗下面一个,我没动;这边碗下面一个,我没动。我手里还有一颗枣。对也不对?” “对对对……不对,这边碗下面两颗枣。” “打开!王爷亲自开碗。” “……” “仙术!绝对是仙术!”福王大呼小叫。 李自成用“三仙归洞”赢了三千石粮豆,五十匹好马。 “王爷,咱来个简单的,一看就能明白的。” “好好好,佛爷神通不是我等凡人能揣测,来个简单的。” 上象棋。 沉甸甸的金镶玉棋桌抬过来;金漆良木盒打开,象牙茜色填金浅刻福寿纹象棋码的整整齐齐。 “佛爷要下棋?” “咱下大米!” “下大米?” “第一格放1粒米,第二格放2粒,然后4粒,8粒,16粒这么摆下去,直到棋盘全部摆满米粒。王爷,你说一共要用多少大米?” “一碗?或许半碗就够了。” “王爷,棋盘上摆满米粒后,能不能把这些米赏给小僧?” “这是什么话?小王送佛爷一百石米又如何?” “不不不,小僧只要这一棋盘的米。” “嗨呀,佛爷是看不起小王?我虽然不富裕,区区几仓大米还是不缺的。” “只要这一棋盘的米。” “哎,真是……来人,换围棋棋盘!拿最好的米!” “1粒,2粒,4粒,8粒……” 从法律上讲,利用他人的无知而使人蒙受损失,构成诈骗。 264,大概是181019粒米,估算一下约有1500亿吨,是21世纪全世界所有谷物年产量的53倍。 这是象棋棋盘 如果是围棋棋盘,摆大米的过程中会以白矮星、中子星、黑洞的顺序坍缩。 大米在摆到盘面三分之一格多点,也即是在第119格,大米会在自身引力下坍缩成黑洞。(虽然它在变成白矮星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大米了) “王爷……” 福王回过神来,擦了把冷汗,“算术一道果然是精深学问!谁能料到小小一个棋盘倾尽全天下粮食都摆不满?” 没文化真可怕! 李自成担心福王恼羞成怒要杀头,只稍稍赢了一千石大米就住手了;以及让他开口提醒黄河沿岸各衙门,要小心大雨会带来决口。 吓唬了肥王一顿,大统领使出真本事送他点福利。 给福王来一张人像油画,可惜,刚画完脑袋被叫停。 画像太逼真,吓得福王还以为自己的魂魄被禁锢在上面了。 明代有“波臣派”,人物画流派之一。创始人曾鲸,字波臣,福建莆田人,侨居南京,和孟津知县张尔葆女婿陈洪绶是画友。 “波臣派”以墨线和墨晕为骨,用淡墨渲染出阴影凹凸,在国风肖像画写实派上达到了最高峰。 “每画一像,烘染数十层,必匠心而后止。” “写照如镜中取影,妙得情神,一经传写,妍媸惟肖。” “下笔稍不俗,其写真,大二尺许,小至数寸,无不酷肖。挟技以游四方,累致千金。” 真论写实,油画效果堪比照相机。要是李自成去当画家,那收入万金还不是轻而易举。 人物像要写实,有两个关键:形状比例合理;透视和光影效果。 即使没有达芬奇研究解剖,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完全可以通过测量古希腊雕塑的比例来画画,丢勒就是这么干的。 在光学理论传回欧洲前,画家们作画的主要方法就是画形状和填颜色。 到中世纪的时候,据说发源于忠东,兴盛于印度佛教的“凹凸法”也流转到了欧洲。画家们开始在颜色中画深浅变化,呈现一种类似浮雕的体积感。 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光学发展的一个影响产物就是镜片,当时有一些画家开始运用小孔成像原理,让真实的人物肖像投射到画布上,然后照猫画虎。 此外,还有材料、色彩、表现技法和审美等等原因,导致文艺复兴后中西绘画走向截然不同。 …… 毕加索跟张大千说:我最弄不懂的,你们中国人为什么非要跑到巴黎来学艺术?不要说巴黎没有艺术,就是整个西方包括白皮都没有艺术。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谈论艺术的,第一是你们中国人…… …… 大统领的本事不光震惊了福王,连他的后宫都纷纷邀请“神僧”进屋参禅说法。 还有女眷请“神僧”“做法”,好让她们顺利诞下王子…… 面对一群极品,李自成好难啊。 他仰天长叹:“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3这是曾缄在于道泉译本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的产物。完全可以说跟仓的原作毫无关联。 李自成现在没法当“送子观音”,悲伤的心痛万分。 恨! 老子为啥要当革命军,踏马的当个土匪不香么?!单纯当个神棍不爽吗!? 老李郁闷的咬碎钢牙。 …… 福王府的后花园里有种西红柿,仅供观赏。 李自成说这东西可食用,生吃熟吃皆可,用来炒鸡蛋别有滋味。 顺便再传授个佛跳墙、回锅肉、驴打滚、白斩鸡、双皮奶、麻婆豆腐、宫保鸡丁、开水白菜、锅包肉、桂花蛋……自然少不了土豪版烩面,老李也趁一顿解解馋。 福王一边吃得美滋滋一边感慨不能这么吃。他营养过剩,富贵病缠身。 李自成给他开了几方药,得赏银一千两;再送五粒蓝色逍遥丸,得赏银五千两。 福王还非常大方的赐下些玻璃镜子、皮衣、皮靴等等对大统领来说“不值钱”玩意儿。 他真想说给爷赐下五六十美女,狐狸精蝎子精玉兔精,还有七个蜘蛛精……爷腰好,完全能挑重担! 可是张不开嘴。 唉! 第10章 自求多福 李自成四处乱窜,往往个把月才能和孙鼎相通一封信,内容还是七零八碎。老孙刚想通了一个问题,又会产生更多问题。 可短毛没空理会求知若渴的孙鼎相,他忙得很。 五月下旬,李自成再入福王府“讲法”。 一通瞎扯淡,得赏赐珍宝皮货两麻袋。爽! 这些有钱佬太好忽悠了,河边随手捡一块“开光”鹅卵石奉上都能换几百两银子。 但是,你要让他给奴仆每月工资加几个铜板,他绝对不同意。奇了个怪! 要不是李自成实在没工夫陪他玩耍,怕是两三年内就能薅秃福王。顺便逍遥“女儿国”,给肥王戴五六十顶绿帽子。 因为刚下过一场小雨,李自成的预言勉强算应验。福王就想让高僧给他算一卦。 这个免了。 李自成借口对方贵为藩王,若泄露天机必遭天谴,暴死当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总不能说福王将来会被“高僧”打靶。 不过嘛,可以稍微给福王提点一二。 高僧掐指一算:“王爷,你攒的银子越多福报越厚。银子都要铸成猪形,重五百斤,十年之内集齐五百头猪便可福禄寿齐备。切记不可胡乱花用,多花出去一两银子就少一分福报。” 福王急忙道:“小王算术不精,那是多少银子?那个谁,小桂子,快去算!” …… 高僧会的东西太多了,福王开价月薪五百两留用。 拉几把倒!洗干净脖子等着! …… 其实,福王也可怜。 曾经差一点就当了皇帝的人,你说他现在除了吃喝玩乐、骄奢银逸之外,还能做什么?还敢做什么? 大明对王爷们防范可深,忌惮的过分。尤其要是遇到个疑心病重的皇帝,比如福王的侄子崇祯,那必须夹着尾巴过活,小心小心再小心。 王爷们混吃等死就行了。对皇帝来说,这就是他们最大的功劳。 …… 五月二十九日,大雨如期而至。 各处监测点的数据陆续传来,一日一夜降水量有指甲盖深。李自成还在监测点弄了简易的湿度计、温度计、风力计等。 这年头也算地广人稀,所以各种城池、村庄都选择修在高地。虽然城内排水系统不发达,但是硬化路面也几乎没有,所以一般般的雨很快就渗完、流走了,对城里影响不大。可是对野外无人修理的河道考验就大了。 黄河还没开始上涨,李自成先慌了。 豆腐渣工程未必靠的住,别把两千兵折在这里。 趁着大雨暂停,李自成和王铎、张尔葆打了个招呼,准备逃窜。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当时代准备抛弃你的时候,可能连一句再见都不会说。两位,多保重!” 王铎心下叹息,张尔葆一脸懵。 大统领匆匆率队撤往黄河对岸。然后加速往上党逃窜。 河南老乡,你们自求多福! 对了,老乡们现在的绰号是“驴板肠”…… 明朝人也喜欢互相开开地域玩笑。 官员们来往京城多送一些家乡“方物”,也就是土特产。因此,京城的大小官员们对各地都有哪些出产了如指掌,时间一长,干脆以食物来指代当地人。 比如嘉靖年间内阁首辅夏言是江西人,有人就送他半句诗:“腊鸡独擅江南味”。 江西人外号为“腊鸡”。 严嵩也是江西人。某次过生日,江西绅士毕集,嵩长身耸立,诸公俯趋。 高新郑在旁笑,嵩问故,新郑曰:“偶思及韩昌黎《斗鸡》诗: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是以笑耳。”。严嵩大笑,众人亦哄堂大笑。 开个玩笑别人也不为怪。 再看其他地方。 “新郑与江陵初年,相契如兄弟……高(拱)戏出一俪语云:晓日斜熏学士头。 张(居正)应声曰:秋风正贯先生耳。 两人拊掌几坠马。 盖楚人例称干鱼头,中州人例称偷驴贼,俗语有西风贯驴耳也。” “蜀人为‘川老鼠’,以其善钻也;呼楚人为‘干鱼’,以其善治鱼也;呼江西人为‘腊鸡’,以元时江西人仕于朝者,多以腊鸡馈客也。” 严嵩、夏言等权臣并不以“腊鸡”为忤;张居正也笑对“干鱼头”,以及河南人“偷驴贼”等等绰号并不是贬义的骂人话,顶多是善意调侃。 所谓“偷驴贼”也不是那个偷。 明初,名士宋濂过洛阳,士人挽其留宿,不从,遂藏其驴。宋濂觅驴不见,作诗:“绕遍洛阳寻不见,西风一阵板肠香”。 河南人“偷驴贼”和“驴板肠”的绰号遂传开。(宋濂被朱元璋称为“大明开国文臣之首”。但他在洪武元年给前朝衍圣公写墓志铭,依然用大元年号。) “各省皆有地讳,莫知所始如。畿辅曰响马;陕西曰豹;山西曰瓜;山东曰胯;江南曰水蟹;浙及徽州曰盐豆……福建曰癞;两广曰蛇;云贵曰象。务各以讳相嘲。” 除了这些无伤大雅的地域绰号,北方人南方人自古不乏互相诋毁。 北宋人邵伯温《邵氏闻见录》:祖宗开国所用将相皆北人。宋太祖刻石禁中(大内)曰‘后世子孙无用南士作相、内臣主兵。’ 南宋赵彦卫《云麓漫抄》:艺祖御笔‘用南人为相、杀谏官,非吾子孙。’石刻在东京(大)内中。 名人寇准更是狂发地图炮,“南方下国人,不宜冠多士。” 陆游《论选用西北士大夫扎子》:伏闻天圣(宋仁宗)以前,选用人才,多取北人,寇准持之尤力,故南方士大夫沉抑者多。 原因在宋前。 齐高帝欲用南人,被王俭劝阻,理由是晋朝任用南人结果灭亡了;宋武帝刘裕曾有任用南人想法,但沈文季说不用南人已是惯例了。 宋代,赵匡胤登基,同样延续了这个传统。 到了元代,“四等人制”虽然于史无证,不过北人较早归附,相对比南人混的好。 到了明代初期,因为南北对立还出了个“南北榜案”。 因为科举考试中所录51名全系南方人,会试落第的北方举人联名上疏,告考官刘三吾﹑白信蹈偏私南方人。后来朱元璋亲自策问,所录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 “南北榜”或许并不是一场科举舞弊和反舞弊事件,而是朱元璋用“搞平衡”的办法解决南北政治平衡的需求,扩大统治基础的政治事件。 明王朝的科举制度,经过南北榜案这次重大的变革。从此明朝的科举录取,不再是“全国统一划线”,相反分成了“南北榜”。即南北方的学子,按照其所处的地域进行排名,分别录取出贡生后,再统一参加殿式。 这个制度不但此后沿用于整个明清两朝,与后世高考中的“分区划线”也有异曲同工之意。 明中期还出了个地域炮烂人。 阉党份子焦芳不知为啥特别讨厌南方人,尤其是江西人。“每言及余姚、江西人……肆口诟詈。” 他曾写奏疏,把有明以来南方高官挨个骂了一遍。 还有,“满剌加(马来稀亚)使臣亚刘,本江西万安人,以罪叛入其国。与其国人端亚智等来朝。既又谋入浡泥国索宝,且杀亚智等。 事闻,方下所司勘奏。(焦)芳即署其尾曰:江西土俗,故多玩法(玩弄律法)……多被物议。宜裁减解额五十名,通籍者勿选京职,着为令。且言:王安石祸宋,吴澄仕元,宜榜其罪,使他日毋得滥用江西人。 焦芳想裁减江西乡试名额五十名,又说不要滥用江西人。多大恨?连王安石、吴澄等亡了几百年的人都要拉出来鞭一下。 “芳深恶南人,每退一南人,辄喜。虽论古人,亦必诋南而誉北,尝作《南人不可为相图》进瑾。” 后来大太监刘瑾倒台,焦芳也就随之削职为民了。 南人北人对立从朱元璋上台起就有,几乎可以说贯穿了整个明代,只是其他人的言行没有焦芳那么赤果果罢了。 在明代,还有些人被取了奇葩外号。 明宪宗朱见深的至爱是比他大17岁的万贵妃,官员万安就认万贵妃当姑姑。他又靠进献小药丸和小黄书走上人生巅峰,当了内阁首辅。 所以,人送外号“洗鸟相公”。 万安早年靠进献小药丸发达,后来却突然不举了。 他有个门生倪进贤,奉上秘方,号称“洗洗更健康”。 万安用了之后,果然“洗之复起”。于是提拔倪进贤当了御史。 因此,倪进贤被称为“洗鸟御史”。 有人作《放手铳》诗讥讽:独坐书斋手作妻,此情不与外人知。若将左手换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一捋一捋复一捋,浑身扫痒骨头迷。点点滴滴落在地,子子孙孙都姓泥(倪)。 还有,嘉靖皇帝好吃“仙丹”。有个名叫顾可学的人自称会炼丹,吃了之后延年益寿。 他用童男童女尿炼制“仙丹”,嘉靖服用之后觉得有效果,居然就提拔顾可学做了礼部尚书。 时人传言说“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骂顾是“炼尿尚书”。 还有一个例子,暂未发生。 宋一鹤升任湖广巡抚,按惯例,他要去拜访上司——兵部尚书杨嗣昌。 因为杨嗣昌他爹叫杨鹤,所以宋一鹤按理要避讳,送上名帖时把自己名字写为“宋一鸟”。 所以人送外号“鸟巡抚”。 ………………………… 第10章非我不爱钱 革命军行至清化镇躲雨两天,李自成收到张承宠来信。 朝廷要派人下来视察宁山卫,若卫所兵堪用就要拨粮拨饷。可那帮老农怎么拿得出手? 张承宠灵机一动,乞求大统领借给他一千人充门面,两三天时间就行,有出场费。 “真他码扯淡!准奏!” 于是,革命军接受了太监检阅。 …… 六月十五日,革命军过太行陉。 两万多银子修出的山路确实平整,不足之处是道路略窄,这个就没法了。 碗子城和天井关虽然没换革命军的人,不过也变成了自家后院,凡打斧镰旗者随便出入。 十七日,李自成进入阳城境。汇合了谷可成的骑兵和御林军。 沁河缓缓流淌,暂无满溢之患,张道濬的豆腐渣堤坝经受住了考验。附近没遭水灾。 今年沁水县及沁河两岸交夏税的人格外积极。几家农工商钱庄更是存款火爆,光是最近三个月已入库上百万两银子。 他们能不踊跃吗?否则就是一场辛苦为谁忙,我为流寇当银行! 农工商钱庄明面上自然和革命军没关联,它只是给土豪们承诺,若有意外包赔损失。 几箱子地契都经过官府验证,银子丢了拿田、宅抵——地契都是真的,也可以说是假的,废纸一张。 存银五万两以上的储户可申请参观银库。那地方很隐蔽,戴上头套坐上轿子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连走三天三夜。 摘下头套,几间库房里银光灿灿,都是百斤重的大块银锭,码的整整齐齐,粗略看去不下五百万两——银子九成九都是假的。 …… 革命军行至润城,张道濬、王重新、贾富贵等人率领两千余团练前来“截击”“流贼”。 双方“交战”半日,喊杀声震天。 围观乡民里三层外三层。 甚或有小机灵鬼在高地安设茶棚,供人吃喝观景,一座难求。 “求啊,还没狗打架好看。” “那个大炮不错,是不是真的?” “光冒烟没铁蛋,糊弄人。” “快看快看,革命军里有女人!” “就是就是,那儿还圪蹲了一个……” “河边洗澡的那些怎么围住了,唉!” “隔壁那么多光屁谷你不看?” “你爱看你看,我不好那口。” …… 赤卫队和革命军从晌午战至傍晚,胜负渐分。 看到“流寇”“大败”而去,围观的乡民们嘘声一片。 秀才韩志靳满头雾水,这就打完了?他稀里糊涂的随着张道濬返回窦庄。 这后生是陕西人,被盗屠其家,因从之。从流掠沁水,趁机投降张道濬。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啊,这浓眉大眼的张都督也是流寇一伙儿? 气抖冷!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当然不能好了。 一旦做过“流寇”,才知道“流寇”是真的好。 原历史线的后年,韩志靳去看望被流放海宁卫的张道濬,顺便“游吴,(谈迁)识之。壬午入楚,仍从盗……” …… 当前已有五六万农民军在上党东面肆虐,李自成打听完情况,补充了一批生力军和辎重,带着袁宗第赶去凑热闹。趁火打劫! 六月十八日,张能从太行山前来汇合,革命军逼近泽州城(晋城)。 泽州富庶。 “铁冶遍于西南,岁入白金数十万。” “万金之家遍于各里,夙称巨富者十余户。” “有官不到大阳夸,有衣不到渠头亮。” 大阳镇出产的钢针行销海内外;渠头村大户“金砖铺地,富甲泽潞”。 因为富,纳税也不同。 “泽之差银不编于地亩而编于人丁……而上丁银至二两七钱,则他省直所未有也……逐末者多富商大贾,或滞财役贫,冶铸煮盐,家累巨万而不置立锥之地。于是地不足凭,而始以丁役矣。” “田始八千四百顷,履亩法行增益殆万。污邪蟹螺何所不籍税,税难辨贫富,于是以丁出租庸,丁一征至三金,经数十年不稽登耗之数。” 泽州高官也多,不算辖下的沁水、阳城,州附近光知名的东林党人就有七八个,比如硬刚魏忠贤的王允成等等。 城里还有宣宁王、隰川王两座郡王府。 可惜俩末代王爷不争气,无子,除国。 万历时,因宗室繁衍过巨,遂减岁禄,并限制继承。 “郡王无继统之例,其进封亲王或薨故绝嗣或犯罪革爵者,子孙弟侄及傍(旁)枝族俱不准承袭王爵。” 王爷虽没了,还有旁支在兼理府事,多少能剩下点家产。 另外,朱家后来一直在约束宗室人口。比如成化年间规定,亲王只能有妻妾五人。西门大官人妻妾都八人呢,妥妥的比亲王还幸福。 到正德年间,朝廷又加码规定,凡生母来历不明者,一律不得纳入宗室。 到嘉靖年间,又出了新方案。以郡王为例,要年过二十五仍然无子,才允许选配两名妾;过三十岁无子的可以有四个妾。 多提一嘴。大明平民百姓纳妾也有规定,“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 当然,后来没人遵守就是了。 …… 泽州近两任知州官声都不错。 前个月黄图昌因父丧离职,“士民泣送百余里不绝,为明三百年第一云云。” 顺便他的师爷也跟着跑了。狗日的,白送了他几千两银子。 现任知州王胤长有《爱钱歌》一首: 非我不爱钱,我爱谁不爱? 敲骨吸人髓,天理良心坏。 逼人卖田产,把来我置盖。 逼人鬻妻孥,把来我养赖。 逼人借银钱,把来我放债。 人哭我欢喜,有些不痛快。 我见爱钱人,当身遭祸害。 又见爱钱人,子孙为乞丐。 空落爱钱名,唾骂千年在。 我有爱钱方,人己两无害。 少吃一只鸡,可买五日菜。 少穿一尺绸,举家有铺戴。 俭用胜贪图,吾鼎尤当爱。 “流寇”入上党,知州王胤长知道官军靠不住。那帮丘八大爷只会“尾贼而不见贼,惊贼而不杀贼”。于是他在郊外设立新营,募兵上千。 再加上泽州城池坚固,“流寇”轻易不敢冒犯。 可是王胤长心里不踏实,日夜巡城,即便积劳成疾,仍支床于城头督事。 然而,最令他头疼的还是应酬官军。 “贼去兵来,中贵总戎接踵而至。索饷如虎,毒害如狼,其视州牧不啻几上肉。” 王胤长勉力维持,尽量应酬官军,“不令怒亦不令喜”。 必须把那帮大爷伺候着,不然“军无粮则必扰民,民无粮则必从贼,贼无粮则必变流贼,则天下无了日矣。” 老王是个明白人啊,可有啥用? …… 十八日后半晌,革命军和泽州兵在吴王山下对峙。 指挥同知陈承业一看“流寇”旗号,转忧为喜,急忙出营前去拜见大统领。 城里得到喜讯,有个士绅就对张承宠说:“既是革命军,指挥使……” 老张怒瞪一眼,“你不要瞎说话啊,我与流贼不共戴天!” 他又转头对知州大义凛然道:“贼寇势大,非能力敌。陈家世袭指挥使百五十年,为国尽忠就在今日!” 张承宠自请出城剿贼。 知州王胤长感动坏了,连说不必犯险,凭城坚守可保无恙。 “老爷无需多言,今日不是敌退便是我亡!” 张承宠留下一封遗书,单枪匹马杀出泽州城,直奔敌营。 王胤长不知原委底细,站在城头目送指挥使远去,热泪盈眶。 城里其他土豪早清楚老张跟革命军勾连甚深,心说这次可高枕无忧了。 …… 张承宠进屋,掸下袖头,屈一膝,满脸堆笑,“请老爷大安!” 李自成屁股都没动,只虚抬手,“老兄多礼了,坐。家常便饭,招待不周啊。” 张承宠毫不客气的吃了大半盘过油肉。他心说,真特么好吃,短毛真会享受。 吃喝罢,两人开始讲斤头。 革命军近万人,跋山涉水,一路风尘仆仆前来,怎么可能空手离开? 看在合作伙伴张承宠的面上,城里送一千石粮,五万两银,大统领立马拔营而去;一万石粮,五十万银,革命军保证今明两年泽州方圆五十里无灾无恙。 “五十万……” 张承宠喉头滚动,艰难的说道:“大统领,不是小的推脱,以城里那帮人的德性,根本没可能。新来的知州王胤长又是迂腐之辈,怕是五万银子都不会出。” 李自成轻轻敲打两下桌子,“那行。城里俩王府有没有五百万家财?” 张承宠立即回道:“没有没有。除国四五十年了,后辈又不成器,现银顶天二三十万。要是抄了城里其他大户,或能凑个百万。” 宣宁王府宗理是他亲家。 李自成琢磨性价比时,张承宠又献策,“下官以为,革命军不如开往大阳镇。那边围墙低矮,转瞬可破。财物良多……” 东西两大阳,南北四寨上,九十三个阁,七十二条巷,九市八圪垱,老街五里长。 金、王、霍、段、裴、张、丁等几大族积蓄不下百万。 裴宇是万历年间工部尚书;张养蒙是万历年间户部右侍郎…… 裴宇盖了“金銮殿”先不说;张家大院两千多间房也不需提。王国士最高只当了个霸州知州,他的宅第从西大阳吾神巷延绵至南河岸,占地近百亩,有房舍五百余间。 壕无人性! 李自成眼睛一亮,当即安排谷可成率领骑兵快马加鞭赶紧去保护大阳。 “大阳是大阳,泽州是泽州。我这万把人马要吃要喝,怎么办?” 张承宠扑通跪下,“大统领,小的自知人微言轻,这里斗胆请革命军放过泽州一次。” “不至于……” 李自成起身搀扶,“你我兄弟之交,有话直说,不要见外。” 张承宠跪倒不起,“大统领,说起来让您老笑话。小的跟知州等人夸了海口,言说必退革命军。唉,死要面子活受罪。望大统领成全。” 老张帮过不少忙,这回无论他是为公为私,李自成也该卖个情面。 “指挥使,你可要想清楚,机会只有一次。如果等二三个月后我再来打泽州,城里不掏些大好处我绝不可能退兵。” “谢大统领厚恩!”张承宠伏地磕头,感激不尽。 以后再说以后,先对付过眼前。 第21章 敢死队 李自成原本想着赶走马士英,然后去沁水县围歼张宗衡。 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可造不出无线电,消息传递不方便。也不知道研究信鸽管不管用。 张宗衡已经被皇帝催到端氏镇了——推进几十里地也算行动迅速。 他带来的不止是山西镇兵、宁武镇兵等二线兵,麾下还有自己的督标,还有三千多宣府、大同、阳和等地的一线边军。 李自成必须把对方的战力高估一些。 所以为防不测,高桂英、冯起龙以下文工营、妇女营、孩儿营等“累赘”就不好继续留在军里,先让他们回老巢避风头。 李过带兵护着他们转道阳城进历山,连夜走。 谷可成的骑兵哨留下;刘体纯部和几十个千户百户暂时也留下,充个人头,等这仗打完后再回历山接受改编。 李自成还有精锐御林军,尤其之前又补充了炮组,他有八分把握一战打爆张宗衡。 …… 第二天,双方继续对峙。 河对面有一部明军南下而去,李自成派谷可成的骑兵哨沿河监视。 大顺军后营马骡数千,有拉车的牲口,有骑兵和御林军多余的马匹,可别被人捅了屁股。 尤其预备战马,此时都在纷纷大吃大喝,盐豆饼、鸡蛋、粮食等等,养足精神才能驮着大顺军去追杀官军。大战之前,马匹光吃草料是不行的。 吃过午饭,大顺军这边做好了进攻准备。 …… “大哥,我咋没有掌心雷?” “你们没练过,容易炸到自己人。” “噢。还有这讲究。” “甲胄重?先卸下来不打紧,咱听到号令再穿就行。” “没啥,穿着还怪合身的。估摸也就五十斤,我走上一天路都没问题。” “哟呵,能受苦呀!在本地怎么也不愁找碗饭吃,咋跑来冲锋队了?” “唉,家里被流贼洗了一遍,爹妈身体又不好,躺下了。急着用钱,我就出来做个短工。” “那也犯不着卖命啊?家里就你一个?” “二弟不顶事,三弟和妹妹都还小,指望不上。我是爹妈抱回来的,人家给了我一条命,我再还回去天经地义。” “大孝子啊!其实加入大顺军也不赖,起步军饷就是一两银,绝不拖欠。凭你这胆色,两三仗下来就是甲长、队长。那收入更高。” “我早打听过了,大顺军好是好,就是我缺的钱多,等不及。哎,大哥,看你穿戴,是正经的革命兵?你咋也来拿卖命钱了?” “我啊……嗨,反正各有各的难处。” “也是。大哥,你这兵器是青龙偃月刀?” “差不多,关刀。” “我咋就一根长矛呢?大家都是去送死,咋给的兵器还不一样?” “……这个……关刀一般人耍不来,我都练了大半年。这东西也不比长矛更好使,主要是吓唬人。将领用的多。” “啊?大哥原来还是个官啊!”炮灰杨山惊讶了。 “……” 姚奇英一脸便秘的样子,宛如日了狗。敢情老子早先没给你们训话?你他娘的眼睛塞匹眼里了? “嘟……嘟嘟……嘟嘟嘟……” “穿甲穿甲,所有人列队,准备出发!” …… 这是李自成第一次用“死兵”,权当做个试验。 步兵敢死队共有一百二十二人,其中大多数都是为了三十两银子来卖命的乡民。 附近老农、大顺军后勤民夫,以及刘体纯部报名的有四五百人,只从中挑选了九十来个——甲胄不够用。 大顺军里自愿出战的充当甲长,姚奇英这个原甲长临时升了队长。他得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当卖命钱。如果伤了亡了,还能再拿一份抚恤。 除了步兵,另有骑兵敢死队五十多人。 …… 一声号响,大军往前开动。行至官军阵前一里多地停下。 炮营出列。 “咚咚咚咚咚……” 一顿震天响。 炮打低被盾车挡住,稍微打高又不知飞到哪去了。要是把炮口再调高打个曲线,实心蛋落地一砸一个坑,要多好的运气才能砸个小兵?砸住也不划算。 换开花弹。 十发里面能爆八发就是奇迹,八发里面能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距离爆开一发就是成功。性价比有限。 再重新换实心蛋威慑一通。 步兵敢死队在炮火掩护下出击。 姚奇英带着十支小队推着盾车前行。 距离明军三百步,对面开炮。 姚奇英停下整队。 宝日朱特带着骑兵敢死队出阵,缓步向前。 姚奇英等待官军放炮的空隙再次指挥盾车蒙头赶路。 李延带一哨步兵排着纵队出发。 李自成在大帐里琢磨下个月要往哪跑路…… 姚奇英已抵达明军阵前二十丈,暂时无伤。 明军炮火不足虑,倒是神火飞鸭挺烦人——箭杆上绑个小火药包,点火飞出来后有些就四处乱窜,会忽然拐弯。 虽然对披着重甲的敢死队构不成大威胁,但恶心人呐。 趁着明军放了一轮炮,再次装弹的空隙,敢死队呐喊一声推着盾车疾冲十丈。 “扔手雷!” “轰轰轰……” 大顺军一口气甩过去六七十颗手雷,成功爆开的有五十多,炸的明军炮手哭爹喊娘。 “咚咚咚……” 明军后排三眼铳、鸟铳等火器发威,全被盾车挡住了。 他们没机会再次装弹了。 “杀!” 姚奇英呐喊一声,紧握“青龙偃月刀”直冲敌阵。 敢死队八支队伍跟随着上前肉搏,另外二十人趁机挪移明军车营、拒马,好为后面队伍打开一条通道。 前方开战,宝日朱特带着骑兵敢死队逐渐加速。 李延带一哨步兵同时加速。 大顺军左翼,辛思忠翻身上马,接过马槊扛在肩上——御林军骑兵哨随时准备出击。 此时突入敌阵的姚奇英杀红了眼,虽然脸上被面罩遮住看不到表情,但大吼声夺人心魄。 “杀!” 大刀劈下,人头落地。 无人敢挡! …… 小炮灰杨山灵活的躲过一刀,不料被脚下尸体绊了一跤,长矛也脱手了。 他正好瞅见姚队长不管不顾的杀出一条血路。 “对啊!老子刀枪不入!怕个球!我不杀人,别人就要杀我!” 杨山想通了。 他抬胳膊挡住一刀,随手捡起两把生锈的刀片子,翻身站起。 “啊啊啊啊……” 杨山一边大喊大叫,一边胡乱挥舞着双刀往人堆里冲。 疯狗打法威力不凡! 前方通道已被打开。 宝日朱特高举旗枪,“冲!” 骑兵敢死队呐喊着全速狂奔。 明军前阵已被搅乱,宝日朱特毫不费力的穿阵而过。 接下来面对的是明军正兵队,队伍齐整,每排10人共五排,有长矛有弓箭。 七零八落的箭矢飞了起来,武装到脚毛的宝日朱特眼都不眨。 他带着锥形骑兵队径直冲向步阵。 “杀!” “娘哎!” 铁甲巨兽迎面奔来,当先的明军来不及架长矛更没来得及跑,直接被撞飞了,骨断筋折。 官军右翼骑兵从侧面袭来,宝日朱特不加理会,继续往前冲击下一个步阵。 后一队明军反应迅速,瞬间四散奔逃。 “杀!” 宝日朱特举着旗枪纵马狂奔。 铁甲兽在蝼蚁身上碾压而过。 再撞翻一个明军后,忽然,马失前蹄。 蒙古壮汉飞了起来。 “啊……蓝蓝的天空……” “咚!” 铁甲人砸进尘埃,溅起一片浮土。 宝日朱特身后的两骑及时左右一分,带着两队绕过障碍,再次会于一处继续冲阵。 明军们哭爹喊娘。 溃散的官兵多是老边军,经验丰富,他们知道想活命不能胡乱跑,要向附近稳固的军阵靠拢,抱团取暖。 然后,一个新的步阵被己方乱兵冲散了…… 眼睁睁看着明军右翼被捅穿,榼山上观战的马士英掉头就跑。 丘仕通收到消息大喜,举刀一挥,“跟我上!别让马老爷跑了!” 原驻扎在榼山寺的白旺麾下一支小队从后山冲出,嗷嗷叫着猛追马士英。 …… “快快快!” 炮营后备火炮前进了一里地,张世杰催促着炮兵们赶紧卸马,展开阵地。 远处明军已被辛思忠的骑兵慢慢压到了沁河边,上千人挤作一团。 张世杰双掌合十,朝明军拜了三拜,“大兄弟,请你们千万要顶住啊!千万不能散开。咱的火炮马上就好。” “咚咚咚……” 一炮过去就犁开一条血胡同。 少顷,大顺军大营吹响出阵号,全军齐动,往前推进。 …… 端氏镇。 “报!西面二十里郑庄出现大队流寇。” “再探!” “报!我军前锋在坪上村溃退!” “败了?”张宗衡一脸不可思议。 “……”陪坐的贾富贵汗如雨下。 第22章 将军打了一百仗终于还是死求了 张宗衡登上墙头观望,远处两三千兵马阵型已散。小兵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全变成了无头苍蝇。 短毛贼有这么强? 他严令虎大威等诸将在镇外抵御,转身又回到贾宅。 “左良玉在哪?” “三天前已到安阳,最新动向还没传来。” “发信,让他进上党。” “老爷,朝命让他救援怀庆府,恐怕……” “只要剿灭短毛贼,余者不足为虑。” “郑王那边肯定不答应。万一流贼攻破怀庆府,咱可就完了。” “郑王……” 张宗衡有些恼火。 怀庆府兵多粮足,区区几股流寇怎么可能攻破?尤其最大股的紫金梁刚刚被撵进了太行山,还担心个什么?真他吗的怕死狗! 唉,左良玉那两千昌平兵指望不上了。 “许鼎臣呢?到任没有?” “没收到消息。倒是宋巡抚刚来信,他原本已经带兵出来了,结果有几股流寇攻打潞安府城,只好再返回去。他还让咱们去保护沈王。” “啪!”张总督一拍桌子,茶碗都震翻了,“一群混账!” 他顺了口气,又问:“张应昌走到哪了?” “张总兵大概还在临县,那边或许已经收复了。这几日没来信。又传有短毛贼擎天柱正在围攻石楼,又说是二十七家流寇共八十一营人马在攻石楼。” “放尼玛的麻花屁!哪来那么多流寇?石楼又是什么要紧地方?发信催一下张应昌。还有,给山西镇总兵尤世禄发信,再他吗装死老子就送他去死!” 张宗衡咬牙切齿,“传贾富贵!” 贾胖子正缩在后院拜佛,听到传唤急忙跑来。 “草民……” “给我拿下!” 贾富贵一哆嗦,直接瘫倒,哭嚎道:“老爷,我冤啊!” 张宗衡冷笑,“冤你吗个头!把他架到城墙上。” “老爷……大人……总督,我的亲爹哎,我冤……” 贾富贵被拖走了。 张宗衡又下令把端氏镇民团集合起来,解除武装,赶出城外当炮灰。 接着,老张又招来沁水人卫思洛、赵完璧等人夸赞几句,让他们出去甄别良善。 贾财主跟短毛勾结是没跑的,那座榼山书院也值得怀疑。 张宗衡安排完这边,刚出门,好巧张慎言来了。 “张……” “藐山先生,咱们走着瞧!” 张宗衡皮笑肉不笑,甩袖离去。 “……”张慎言心里一咯噔,要完! 他赶紧回书院找韩霖商议对策。 …… 窦庄张道濬思量了几天,终于拿定主意。以短毛的本事,当不至于被彻底剿灭,革命成功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 既然上了车,那就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 但是他的一些叔伯、兄弟们不同意。 那帮人觉得之前和短毛贼虚与委蛇还行,真要公然和官军开战,十死无生。窦庄就完了。 吗的!一群投鞑墙头草!我爹白死了?要不是看在同宗份上,老子先拿你们开刀! 张道濬怒极,起身抽刀在手,一刀劈断桌角,“我意已决!不愿跟随的请别寻出路,离开窦庄!” 他是长子长孙,又曾官居从一品,一言蔽之——家主。 张道濬话说完,他娘霍老太抹着泪不言语。 众人又看向辈分最尊的张五服。 七十多岁的老汉叹口气,扫了在座一圈,“自己的路自己选。” 说完,他自己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 场面一时冷清下来,掉针可闻。 “我要投大顺!” 张道濬收刀回鞘,打量着众人,“我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 于是,窦庄全体“投贼”。 他们真正的投名状很快就来了。 明军游击周得英沿沁河东岸南下,一是想抄大顺军后路,二是为联络各地民团。 曲堤村和窦庄一河之隔,是霍老太娘家所在地。明军到了曲堤村打算筹点军饷,结果全村空无一人——村民们早躲地道里了。 周得英正纳闷呢,张道濬带着六百多乡兵出现在村外。 “什么情况?” “杀!” 张道濬直接突袭。 明军人数要多一些,但他们都分散在村里翻找钱粮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时就崩了。 河对岸的谷可成观望片刻,看这边无事,带着骑兵哨返回。 这时李自成已经杀败明军前锋,推到端氏镇跟前,与张宗衡隔河相望。 “大统领,救我!” 墙头上的贾富贵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老惨了。 他拖着鼻涕泡转头看总督,“大人,我根本不认识短毛,我和他没有关系,就被胁迫着见过一两面。我家十辈子良善,我冤枉啊!” 张宗衡充耳不闻,仔细打量着河对岸流寇阵型。 他不由得暗暗心惊,短毛的火炮果然多!幸好有沁河阻挡,流贼想过来可不容易。 李自成根本没必要过河,端氏镇本就在火炮射程中。 更别说他还有大杀器——旋转后拉式步枪。 干他! 瞄准镜里张宗衡的胡须清晰可见。 “哒!” “日!” 击针断了。 老李花点时间修好枪,换了发子弹。 “咚!” “我日!” 炸膛了。 也就大统领刀枪不入,换个人来脸都要被崩花。 这把领先时代三百年的步枪寿终正寝。 李自成惋惜不已。他可没精力再折腾新玩具了。 “打枪的不行,打炮!” 李自成嘟囔几句,顺手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 此时远处墙头上不止贾富贵一人,密密麻麻站了一排可怜蛋。 张慎言、孙鼎相做为嫌疑犯待遇还挺好,跟宣大总督“谈笑风生”。其他人就不行了,五花大绑,背后还站着刀斧手。 张慎言后悔不及,当初为啥要抢着当书院院长?这下掉坑里了,真是脑子进水! 书院用的黑板粉笔抽水马桶暖气片等等新鲜小玩意儿先不提,光是开讲的榼山学说就足够震动天下。这些东西全都是忽然冒出来的,傻子都能猜出来背后有隐情。肯定和大顺军脱不开关系。 张慎言大意了啊!他认同短毛学说,可不代表愿意公然做“贼”。 孙鼎相没小张那么纠结。他觉得自己一把年纪反正也活不了几年,能结识短毛值了。那后生的学问博大精深,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墙头上的老孙戴着金丝边框蓝眼镜,外罩皮风衣,内里纯棉衬衣加休闲裤,腰间是鳄鱼皮带,脚踩大头皮鞋,脖子上还吊着块怀表,造型非常拉风。 “短毛,我已经收集了杜仲、蒲公英、无花果做研究,这橡胶怎么才能弄出松紧带、鞋底板?还有,自行车又是个啥?木牛流马?我死不瞑目啊!!!” …… 李自成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所以,再谈判。 射书一封,就看张宗衡怎么接了。 大统领转头去了野战医院。 大顺军敢死队一百八十五人,当场阵亡三十六。抬回来的又有十几个陆续闭了眼。 营帐里躺了五人,李自成一一看望。 “大大统领,我,我不后悔……我特别喜欢那首首首《天堂》。我想回回回回……” 副哨宝日朱特喷了一口血,闭眼。 “呜呜呜……”护士妹子哽咽了。 李自成转头问:“他家里情况都有登记?” “有……”红着眼圈的辛思忠点点头,欲言又止。 又走了一个。跟着他从草原出来的兄弟,还剩下不到六十个了。 隔壁床躺着步兵敢死队队长姚奇英。他在昏迷中被抬了回来,身上同样没伤口。 “大统领……”姚奇英挣扎着要坐起。 “别动!好好养伤。” “大统领,我是不行了。在大顺军里这两年过得挺好,我知足了。我就是……想听那个老爹的陕北歌。” “……” 这,影响军心呐。唉,人家都卖命了,咱就表示一下。 “……额出生在这个地方 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亡 用啥形式,在啥地方 末人知道 但是不管咋样 请把额的头颅,面朝着内个方向 让额的魂魄飞回,先人们睡着的塬上……” 姚奇英哭了,抹把泪,翘起二郎腿,打着拍子跟着唱,“……哎呀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哟,哎呀过呀来料……” “……”李自成心说,这是回光返照啦? 他伸手去摸脉搏,节律规整、搏动有力,“你这……” 姚奇英翻身爬起,跪在架子床上磕了个头,“永不敢忘大统领恩情!神医再世,把小人拉出鬼门关了……” “啪!” 李自成甩手一个耳光把他抽回床上。 姚奇英捂着脸傻笑,“这下能跟儿孙吹逼了!皇帝老儿给爷表演节目呢,服不服?!老子脸上还有龙爪印子,服不服?!” “毛病!脑子坏掉了!”李自成无语。 “嘿嘿嘿……”姚奇英沉浸在癔症中不能自拔。 他做为“御林军”,尤其还是步兵,遇到冲锋陷阵的机会太少了。何况军里那些鸟人一个比一个生猛,想升官?排队到猴年马月去。 姚奇英虽然参军早,但是有个绝症,一读书就头疼。 大顺军里想升队长要识字五百,他觉得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只能加入敢死队拼一把。 万幸赌对了。一等功在手,升队长稳了。 其实姚奇英没啥大志向。 他曾经从文书那里听到过一句话——“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将军打了一百仗,终于还是死求了;壮士都能活下来,就是要十年才能回家。 可见还是大顺军政策好,壮士们只要干满三年就能回家。 姚奇英只等着明年以队长身份退役,回老家……东北老家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了,还是回第二故乡甘肃,娶个婆姨,盖三间大瓦房。 然后老老实实躲起来生儿育女,坐等革命功成。 将来八十亩田在手,他也是老爷了。按以后大顺军政策,他还能出任个从九品的什么股级官员,可惜他不识字,怕是没戏。 谁不想当官老爷?姚奇英很恼火,世上咋就无名医呢,我这一读书就头疼的绝症咋就治不好呢? 第24章 大家活的都很辛苦 屋内继续寂静。 张慎言跪不住了,老寒腿不给力,身子一晃差点栽倒。 孙鼎相见状,赶忙上前搀扶。 老张挣扎着站起来,看了看总督,又看了看短毛,嘴皮哆嗦两下,终究还是没开口。 张宗衡瞪着短毛贼,李自成瞪着张王八。 两人挺胸叠肚,各自从丹田提起一口三分归元气,正在比拼气势。 良久之后,感觉就像过了三天三夜一样,李自成腿麻了。他的眼角还积存了点泪水,马上就要忍不住往外流。 大统领郁闷,心说这老头儿内力深厚啊,我一个棒小伙儿怎么能输给他?! 我忍!我坚持!我咬牙…… 李自成一咬牙,那滴泪水眼看就要决堤。 “大统领!” 门口一声喊,众人目光被吸引。 胡逸推开守门小兵,大步进屋。 李自成迅速来个假动作,借撩头发装帅之机擦干泪水,总算没当场跌份儿。 胡逸走过来耳语了几句,退在一旁。 柳家集合的民壮不堪一击,赵胜队无伤完胜;阳城民壮也被杀败,只是,孩儿营死伤了十九个娃。 “……” 李自成随手在脖子上搓了几下,一大坨“仙丹”显现。 “biu!”仙丹飞向张宗衡。 “我闪!” 老张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一挪步,不料双腿早已站麻了,腿一软摔个屁蹲。 亲兵急忙上前把老汉扶起。 李自成淡淡道:“张总督,你想死还是想活?来句痛快话,不要耽误我发财!” 张宗衡盯了短毛片刻,转头瞟了眼张慎言、孙鼎相。 他叹口气,“给我……” 话刚出口,门外快步走来个亲随,到了张老爷跟前耳语一句。 “啊?”张宗衡失态,不由叫出声。 “快请!” 随后,穿着一身麻布衣,踩着草鞋的前尚书孙居相走来了。 “哥!” 孙鼎相急的一跺脚站起来,“你瞎跑什么!” 孙居相拱手笑了笑,“诸位都挺好啊?” 张宗衡抱拳,“老先生,别来无恙?” 孙居相笑的很悲伤,“丢人现眼啊!我这张老脸是保不住了,让少司马看笑话了。” 张宗衡一伸手,“老先生,坐下说。” 孙居相先转头看短毛,“大统领,给老汉三分薄面,你退一步行不行?” “……”张宗衡傻了,什么叫让短毛退一步?我随时能把他砍成杂碎好不好? 李自成作揖,“老先生,您老人家实在不必掺和进来。” 孙居相没搭理短毛,自顾左右瞅了瞅,这桌椅都打翻了,我坐哪? 还是孙鼎相识眼色,把自己椅子端了过去。 孙居相朝三弟笑着点点头,坐下。 “这人呐,怎么越老越怕死呢?当日一时糊涂,居然苟且偷生了。呵呵。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造化弄人!我现在想开了,不躲了。人不人鬼不鬼,活着也只是多拉几泡屎。不好玩!死就死,蒙羞就蒙羞。” 孙鼎相抹了把老泪,张慎言耷拉着脑袋,张宗衡唯有一声叹息。 孙居相看着短毛,“后生,没有人能挡的住你了,往前冲!我想,以你的本事,大概也不需要我多嘴提一下关外建奴。就这样!” 李自成抱拳一鞠躬。 孙居相呵呵一笑,“短毛,少杀点人,大家活的都很辛苦。” 李自成二鞠躬,“谨记老先生教诲。” 孙居相转头看弟弟,“死我一个就够了,你投短毛!” 孙鼎相“哇”的哭了出来,跪倒在地。 孙居相又看张慎言,“你也投短毛!” 张慎言低头不语。 孙居相又看张宗衡,“你有官身,我就不多说了,自己选。我建议,我只是建议,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也投短毛。” 张宗衡一撇头,不言语。 孙居相又看向短毛,李自成先来个三鞠躬。 “让皇帝杀不好,我的命我做主。上吊不好,跳井不好,抹脖子不好,绝食更不好。你给点药,没痛苦的那种。我不怕死,只怕死相太难看。呵呵。” “哥……”孙鼎相嚎啕大哭。 李自成挠挠头,“很抱歉,没有。” “呵呵……”孙居相笑了笑,站起身,“没啥,那我回家自己准备!” 老头儿背着手走了。 孙鼎相、张慎言紧随而去。 李自成一转头,正迎上了张宗衡的目光,“你怎么说?” 张宗衡转头看着仨人背影逐渐消失,叹口气,“你走!” 李自成一撇嘴,“就这?” …… 阳城外,三骑快马飞奔而来。 一员传令兵滚鞍下马,直奔营帐…… 李过看完信拍腿大叫:“这才对嘛!” 旁边的杨时化眨巴眨巴眼,“大帅……” 李过温柔一笑,“老先生,请回。阳城,完了!” “啊?”杨时化瞪大眼睛。 他急忙抱拳,“大帅,钱粮都已筹措……” 李过站起身,“要么老先生去面见大统领,恕我无能为力了。” 杨时化跟着站起,还要进言,李过一抬手,“请回!” “唉!”老杨一跺脚,急匆匆出门。 杨时化是前户科给事中,曾弹劾前高平县令乔淳坐赃二万。老乔背后有人,一时扳不倒。杨时化就给老乡、仓场尚书孙居相写信抱怨了几句。 孙居相在回信中也抱怨了一下国事,结果这封信半路被人截获了,当即事发。 崇祯大怒,杨时化被罢官回家,孙居相遣戍。 前面阳城知县要截杀大顺军,老杨等几人不同意,但是以前工部尚书白所知、天官王府王兆河为首的另一半士绅坚决要求出兵,痛打落水狗! 他们认为王师已到,短毛贼就是秋后蚂蚱。 可惜他们失算了,短毛的报复来了。 …… 短毛李自成站在端氏镇墙头上冷笑:“老子不怕你横,就怕你穷!” 张宗衡远去了,辎重留下了。 他带着一千多人原路返回,要过沁水再跑去临汾坐镇;虎大威、马士英等带着几千兵往东去长治保护沈王。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 不知道哪支队伍先喊了起来,很快上万大顺军齐声高喊:“万岁!万岁!万岁……” 声势震天。 李自成看着眼前场景,心里却回想着老孙那句话——“少杀点人,大家活的都很辛苦。” 做人那么辛苦为了什么? 还不都是为了一碗饭。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也好,啃树皮啃草根啃观音土也好,都是一碗饭。有什么不同吗? 从皇帝开始,以下不论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谁又能活的轻松?谁家那碗饭吃的都不容易。 但,这不是少杀点人的理由。 去踏马的统占对象,李自成要大开杀戒! 世界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也不会死,只有一种人会死,那就是愚蠢的人。 落井下石的事情可以做,但日后被人捅刀子,也不要喊冤。 李友、王得仁带着历山援兵原路返回,他们即将去包围沁水县城,狄遵制受命要展开大清洗。 沁河两岸的那些墙头草交给张道濬处理,扫除一切害人虫! 阳城自然难逃一劫。火器营、骑兵营、刘体纯部南下去协助李过攻城。 那座山坳里的柳氏大族必然也要被抄家。 你们大伙儿都忙起来。 李自成做为大统领,在端氏镇里美美的吃了一桌好饭。 舒坦! “大统领,喝茶。”贾富贵伺候的很殷勤。 李自成站起来环视一圈,拱手作揖,“让诸位受惊了,我很过意不去,给大伙儿赔个不是。” 道歉嘛,当然是诚心诚意的。一年前就计划好了。 不逼一下这帮人,哪知道谁是忠心投靠谁是虚情假意?引蛇出洞。 当然,人性经不起考验。所以李自成要掌握个度,不会让他们彻底陷入绝境。 “大统领客气了……” 众人急忙站起来回礼。 李自成压压手,“坐下说。” 众人落座。 韩霖开口道:“大统领,眼下形势,咱这座书院怕是保不住了。我看,不如完全占据上党以为根据地。” 张道濬反对,“可行性不大。不是大顺军实力不够,是粮食不好筹措。今年上党肯定会闹饥荒。再者,咱名声在外,逆明绝不会善罢甘休。大顺军若是还像以前那样各部分散开,接下来容易被各个击破。” 贾富贵小心翼翼道:“大统领要率军离开吗?官军会反攻倒算?” 陈大义斩钉截铁道:“我跟大顺军走。” 王重新有些为难,“家小可以带走,可还有一堆产业呢……” 韩长里语气轻松:“不外乎就是多花点钱孝敬。我亲戚韩范、韩仰斗都能和朝里人搭上话,保住家产应该没问题。” 众人心思不一,纷纷献计献策。 李自成总结道:“两手准备!韩霖、张道濬、贾富贵这些已经露面的,不能继续待了……” 榼山书院留下,不过以后新学说就不讲了。百十多个被洗过脑的带走,他们可以充实政教队伍。 张道濬、贾富贵的火器工场搬去太行山,只留少部分继续开工赚钱。 尤其窦庄那个炮场,因为用的是铁模铸炮,“其法至简,其用最便,一工收数百工之利,一炮省数十倍之资。且旋铸旋出,不延时日,无瑕无疵,自然光滑,事半功倍,利用无穷,辟众论之导轨,开千古之法门,其有裨于国家武备者,岂浅鲜哉!” 窦庄每月能外销出去上百门火炮,即便提价一倍都供不应求。隔壁卢象升乃至辽东、山东官军都跑来采购。 火炮身管自紧的窍门同样用在了外销炮上,李自成在资敌上毫不含糊。 因为打一群弱鸡没啥成就感,那样只会把大顺军养成废物。结果就会是将来对阵鞑子,以及远征欧罗巴时可能会吃大亏。 李自成现在资敌算是另一种的以战养战。 沁河两岸的一些人员、产业撤走,不代表李自成要放弃上党。 历山、太行山根据地继续保留;各县赤卫队仍然要大力发展;狄遵制升任知府,沁水阳城泽州等各县包税制度还要推进。区别只是会比以前更嚣张。 要是糖衣炮弹不管用,有不识相的来找麻烦,直接剁手砍人。 可惜的是本地商业差不多玩完了。尤其是通往河南的路,商旅断绝。流贼肆虐的消息传出去,外地商人哪还敢冒险前来,怕是年内都难以恢复。 大顺军的很多产业同样遭受影响。 比如钞票,造纸原料中的三桠皮来自大别山岳西一带。当地人只拿来编草帽、草席,却不清楚那些玩意儿更适合造特殊纸张。 比如河南桐柏县的天然碱矿,也就是苏打,运不过来了。三酸两碱有多重要?化工之母。 连带一堆报刊杂志大概也办不下去了。 榼山书院最先出版的是《故事会》。创刊号销了三千本。第二期发往江南三千本,个把月也卖光了。非常受欢迎。编辑部还陆续收到投稿八十多篇,全是白话文。 《知音》、《读者》、《作家》、《生活·读书·新知三联生活月刊》正准备陆续推出,这下没戏了。 《中果时报》创刊号刚排完版,这下夭折了。《格命报》这种内参倒是无所谓,反正也发不出几张。 筹备中的《商报》也完了,这份报纸在前期调研中受到大商人的一致好评。 尤其令他们看重的,报纸上面会刊登海内外各地的供求信息,还有批发零售交易的货物种类、数量和价格。虽然消息会滞后一两个月,但不失为重要参考。这年头,这种消息实在太重要了。即便一两银子一份报纸他们都不会眨眼。 还有《博物学刊》等读物甚至没来得及提上日程,都完了。 编辑部乃至印刷厂或许可以考虑迁往江南。 …… 李自成在端氏镇跟众人商议后路,阳城人杨时化已经跑到了润城。 他先去找亲戚杨朴沟通一番。这位前大兴知县还在忙乎着完善砥洎城,他对大顺军的态度是不承认不拒绝不反对,糊弄着过就行。 他儿子杨载简还是赤卫队副队长。 老杨跟兄弟说张总督已经退兵了,阳城难保了,他也没办法。 “官军败了吗?怎么可能?”杨时化大惊失色。 他抬勾子就往屯城张慎言家跑,上门后又得知老汉去了湘峪,赶忙再追到老孙家。 孙居相跟家人吃完诀别饭,洗了澡换了衣服,正坐在炕头上交待后事。 “……另外,我写了个《沁水调查》。” 孙居相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桌上。 “你们有空了看一眼,长长见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发现问题、认清问题,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对策。 唉,对于那位短毛后生,我是彻底服了。他给出了答案,他还去行动了。 我们呐,都是门外汉。就这些!” 张慎言支吾道:“我不投短毛,我也不跑,我也不自尽,我就坐家里等死。” 孙鼎相挠头,“我投短毛可以,但是我不跑。山顶观象台上的那座大望远镜可不好搬家?我要留下来看月亮观星星……哥,你别笑。 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宇宙之浩渺,时空之无限。人类算什么?!朱由检、张宗衡、短毛又算什么?!不过都是蚂蚁、尘埃罢了。 哪天上命下来,我不让他们抓,我自尽就行了。埋在望远镜旁边。” “老爷……”一屋子家眷哭哭啼啼。 …… 杨时化及时赶到,见了老孙最后一面。 孙居相听完最新情况,呵呵一笑,“格命嘛,哪有不死人的!” 杨时化还想救救阳城,老孙摆摆手,“我听同僚讲过一句话,转送给你们。食得咸鱼抵得渴!” 孙居相下了炕头,拜了拜大明牌位,拜了拜皇上牌位。 他再回到炕头,伸手端起搪瓷碗,迟疑了一下。 老汉忽然转头问:“短毛真名叫什么来着?知不知道?” 孙鼎相小声回道:“李自成。” 孙居相一仰头喝干碗中药,往床上一躺。 他嘀咕了句,“李自成,好名字。两百年后的史书中会多出一部《顺史》。也许只要一百年……” 闭眼了。 全屋大嚎。 第25章 你要管饭还要给钱 阳城周长三里一百八十步,城墙髙三丈五尺,厚半之。城墙上有敌楼十九座,外面有护城河深一丈五尺。 知县杨镇原上任后又修葺垣墙,又增建了俩瓮城。 城上炮位二百一,城内有兵两千六。足以一战。 然而,阳城投降了,东西南三门大开。 知县杨镇原端坐在城头上抹脖子自尽;前工部尚书白所知以下八人在家中自尽。殉命的女眷二十多。 几位士绅代表前来恭请霸天虎大帅入城。 “投降有用吗?问过我没有?” 独断专行的李过不接受投降。 所有暴力的欢愉终将以暴力收场。 “开炮!” 在十二口小棺材的见证下,数十门大小炮开始狂轰滥炸,空无一人的城头很快遍地狼藉。 大顺军打了一百二十发炮弹,误中城内民房八间,死伤五人。 城头上杨镇原的尸体孤独的被埋于瓦砾堆中。 这老汉原本会在两年内升到正四品官,现在提前退场。 和他前后脚中途离场的还有很多人。 大顺军在展开大清洗之后缴获银子三十多万两,其他财货无算。 那些死有余辜的人,被抄家后理论上应该能收缴到超过三百万两银子。可是大头都存在农工商钱庄,李自成不好公然没收。那样的话钱庄名声就败了。 沁水知县杨任斯也想离场。他跑在半路时被赤卫队抓获。 老杨并没有出卖大顺军,只是不敢再陪短毛玩了。他的师爷刘兆敏稍微乖一点,打了申请要告老还乡。 李自成招待两位怂货吃了一顿饭,席间并无强留之意,又问有挣钱的买卖干不干。 杨任斯只想回家养老,不干;刘兆敏打听是什么买卖。 云南铜矿,明代年出产10万斤出头;到乾隆朝,年产量低时900多万斤,高时将近1500万斤。铜就是钱,每年上百万两银子的买卖…… 云南那地方是好去的吗?沐王府都不敢说能吃定全滇,那边是土司天下。杨任斯、刘兆敏直摇头,干不成,没兴趣。 山东金银矿?杨任斯、刘兆敏直摇头,太远了,没兴趣。 广西广东湖北银矿?杨任斯、刘兆敏眼睛一亮,这不就在家门口吗?可以考虑。矿在哪?好不好开采?出息大不大? 南美李自成没法去,国内各地还是可以派人勘察的。 广西南宁凤凰山银矿,限于当前各种条件不足,但是总开采四五百万两银子没问题。 广东廉江庞西洞银矿,收获五六十万两很轻松。 湖北竹山银洞沟银矿,可年产六七万两银子。 杨任斯、刘兆敏表示很有兴趣。只是代价…… 李自成道:“咱们是老朋友了,谈钱多俗?你们放心去干……” 矿场总需要打手,帮大顺军养个两三百人就行。 要求不高,杨、刘二人没意见。不过他们先要回去实地探查一下,还要通通关系,能不能干成还不好说。 李自成说不急,慢慢来。就算这个买卖干不成,你们给我供应点咸鱼腊肉啥的也不愁挣个养老钱。 大统领再赠他们二百两银子,又派专人护送他们回老家。 杨任斯只是个小小的知县,又出身于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沁水又兵荒马乱的,弃官潜逃了也不会有人追究。明末这种官儿太多了。 前脚送走两人,沈一石后脚就来了。 他已经给关外后金供应完了第一批货。从天津出发的二十多艘船装满了高档品,皮靴皮带玻璃白酒绫罗绸缎等物。 皇太极很高兴,将沈一石的货物全部溢价买下。只是除了十来个望远镜外,他对其余货物没啥兴趣。 鞑酋要求供应粮豆,或者锅碗瓢盆针头线脑棉麻布等等都行,绫罗绸缎以及抽水马桶雪花膏这种毫无卵用的东西下次就不要带了。 想得美,生活用品以及粮食当然不能给。 李自成反过来还要消耗建奴的粮食,让沈一石去东北生产饴糖、开酒厂。 糖属于贵重物品,战略物资。 蔗糖的原料主要是甘蔗,甘蔗又是热带作物,再加上交通不便,糖在北方简直可以说是奢侈品,正常年景一斤都要百十文铜钱。1此时欧洲应该刚间接从中国学会或者还没学会“黄泥水淋糖法”。在这种高效率的白糖制作技术没有传到欧洲前,昂贵的并不白的白糖只在药店里出售。在英国,只有王室、贵族才能在生病的时才享用砂糖,蔗糖变成了社会地位的象征。 甜菜倒是可以在北方种植,也能出糖,但现在只有李自成刚展开研究,别人压根不懂。 相对之下,饴糖比较容易获得,商朝就会做了。原料用大麦、小麦、粟等粮食经发酵就成,北方也能出产。就是耗费粮食较多。经过李自成改进工艺,饴糖成本能降三分之一左右。 先去东北老奴那边把糖厂开起,耗他们粮食。那边人有钱,消费的起糖。 至于白酒,酿造真不难,明中后期北方已经开始出产烧酒了,难的是去杂提纯。 搭三个高低灶头,用沁水铁做三口酿酒蒸锅,在每口锅里左右高低错开,再装两片半圆隔板,并稍稍内凹,三个锅用管道串连在一起。 第一个锅火猛一点,第二个和第三个锅小微火燎着就行。 水的沸点是一百度,酒精沸点是七十多度,蒸馏就是让酒精从发酵液中蒸发出来,得到纯净和透明的白酒。再调配一下定度数,四五十度或者六七十度,就可以发卖了。要是再用木炭过滤,出来的就是伏特加。 方法看上去简单,别人想照抄可没门。 一个密封做不好,逸出来的酒精雾遇到明火会爆燃,旁边的工人直接火化升天。 再一个,没温度计不行。有毒的甲醇和乙醇沸点相差不到十度,在木柴、煤炭这类燃料燃烧温度难以控制的情况下,出来的酒里甲醇必然超标,那要按坛子喝就等着邻居老王来家里吃酒席。 所以,这种高度酒必然只能被沈一石垄断。 东北老爷们儿一旦尝过了这种烈酒,那绝对戒不掉。 水一样的米酒、黄酒算个啥!?低度的土烧也靠边站。 而且咱这酒入口柔,一线喉,特别顺。闷一口,从上到下,肚里跟着火似的舒坦! 东北天寒地冻,女人都爱嘬两口。 烟酒不分家。再上卷烟,里面止痛神物就不掺了。祸害鞑子没问题,可那边毕竟还有东北老铁呢,以后都是大顺子民,不能让他们被牵连。没毛病? 不过烟草买卖要拉个大后台一起干,不然容易被皇太极砍头。 正经生意也要做,上铸铁炉子蜂窝煤,顺便还能消耗后金铁资源。 东北迟早是李自成的,所以要提前让沈一石、王重新去开发。 尼布楚银矿可月产数万两银子。如果这个利益不够,再看漠河金矿,年产黄金可达十万两,筛筛沙子就到手,不信鞑子不动心。 怎么也要招募几千人过去采矿,一座小城就出现了。 东北现在应该有两三百万人,早开发早受益。 当前毛熊刚修建了雅库次克城堡,沙皇在那边设立督军府。他们马上就要侵入东北亚了。 雅库次克再往南离漠河只有一千多里地。那边的一千里跟内地的二十里也没啥区别。一个前哨站几十个人就能控制方圆几百里范围。 李自成无条件奉上金银矿,只希望皇太极能帮忙守住北大门,给自己省点事。感谢他! 假如对方不愿意被感谢——这是极有可能的,尼布楚、漠河那边连像样的路都没有,人烟荒芜,皇太极疯了才去开发。 何况后金最不缺的就是钱,银子堆满了库房花不出去。这也是那边物价高昂的一个原因。 为啥明军给崇祯干活就拉稀,投身皇太极就武德充沛? 看人家政策—— 不分满蒙汉军,凡正身旗人马甲步甲阵亡给白银150两。如果是汉人家奴临时充甲兵战死者给银100两。这是一次性现金补偿,不包括丧葬费和对立功人员的家属津贴,以及把孩子抚养到16岁等等。 绿营这种仆从军,马兵阵亡抚恤银70两,步兵50两。 就算上官雁过拔毛——这简直是一定的,那小兵们也能剩下不少。 对比一下,明廷给吴桥兵变中在登州阵亡的13名葡萄呀枪炮教官的抚恤金是每人10两银子。 至于明军小兵,饭都没得吃,军饷都拿不到,还想要阵亡抚恤?真是想多了。 就算有阵亡抚恤,只能看到万历年的标准,千总8两,军丁3两。 天差地别。 鞑子能入关逐鹿天下全靠皇太极打的基础好,多尔衮就是个弟弟。 唉,又扯多了。 总之人家皇太极不差钱,未必会发神经去开发漠河。 如果真被拒绝了,那么为了让沈一石和王重新得到鞑酋支持,再奉上玉米等新作物种子。 这些救荒玩意儿在华北推广之后,迟早被建奴知晓,大统领资敌不过是抢先拿点好处罢了。 再者,人家真不一定看得上玉米土豆。东北有的是沃土,只是缺劳力耕种。愁人! 当年明太祖朱八八派大军进入辽东,仅三年后辽河平原就自给自足了。 东北绝对是一块宝地,“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捏把黑土冒油花,插双筷子也发芽”。可惜大明没有好好经营。 直到明中后期,那边还是以黄米为主粮,只这一点都能看出生产发展极端落后。小麦、高粱、小米、大米的啥不能种啊,卫所军户一家来一百亩地,只粗放的种一季也足够吃了。 别提小冰河了,不耽误种一季粮。 稳固经营五十年,东北富裕的粮食足够供应五座京师所需,哪还用大费周章的南方漕运。(漕运还有羁縻江南作用,不展开了) 也别再扯淡说东北没暖气所以人待不住,总比在陕北既挨冻又啃树皮强。 其实到了满清的乾隆朝,京城在事实上就不缺粮了。那还是在封禁东北,只靠畿辅产粮区以及开垦了些口外蒙古草地的情况。 即便要供应五六十万八旗人丁消耗,乾隆时京师附近的仓储粮依然多到发霉了,最后只好贱价处理给老农当肥料。然而钱粮还是太多了,乾隆又推行了几次全国性的免税措施,折合约3亿两银子。 再往前的康熙年间,京仓陈米已经多达四百余万石;雍正年间,东北高粱、小米价格是京师的一半。 这么一对比,越发显得大明朝拉稀。 等到清末东北开禁后,那边很快就大量的往南方输出豆饼。 当前的整个东北大地好好经营一下,每年产出供应八百万人吃饱喝足富富有余。 毕竟后世仅一个黑龙江垦区每年就可以保证12亿人口的一年粮食供应! 所以,东北那嘎达李自成一定要开发。 至于西伯利亚,在农业时代就是块没有丝毫价值的废地。拿来养狗熊吗? 但是大统领仍然不会放弃西伯利亚。 他还要在乌拉尔山以西驻军,还要扶持刘宗敏去老毛子家里当沙王——前提是那后生别死在半路,也别功高震主做傻事…… 李自成为什么要造反当皇帝,不就是为了将来能够为所欲为?南极都要去驻军! 瞎折腾才是人生真谛,不折腾不舒服斯基。否则活一百岁干嘛,只为吃喝玩乐早就腻歪死了。 说将来正体施行公和制? 也不用辩论这个时代条件够不够,你敢共盒,力史虚无住义的铁拳马上砸下来。 所以快拉倒。何况朕还没过足瘾呢,就别在自己身上绑铁链子了,太束缚手脚。 你的心胸有多宽广,你的战马就能驰骋多远。 有位大佬说过:人生最大的快乐在于到处追杀你的敌人,侵略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财富,然后听他们妻子儿女的痛哭声。 做为一个在文明社会熏陶过的人,那样干岂不是开倒车? 有个鸡儿的文明,都是相对的,人类社会运行的内在逻辑从没改变。 口径即正义,射程即真理。 用武力和暴力来充当检验标准,虽然惨无人道,可这是无数先人后人跪着悟出来的。实践出真知。 何况,李自成只是来这里玩游戏,他不做圣人。 大统领快死之前倒是可以再折腾一下,弄个君主立现。至于能不能行得通,他死后管它洪水滔天。 …… 李自成在端氏镇处理了两天事,正要起驾前往阳城,吕梁山的高一功又到了。 他带来两千多人,以及三千多匹马。 …… 哈台吉,出身辽东海西部落,因避建奴归顺大明。他以及部下百多人被朝廷安置在陕西定边。这鞑子起初剿寇得力,后宁塞告变,他随之叛乱。 哈老汉先投了神一元兄弟俩,神部玩完后他在陕北混不下去跑到蒙古。然后林丹汗又被皇太极打崩了。哈台吉再次失业。 他在草原上游荡了几个月,还陆续收拢了一千多蒙人。这帮丧家犬不想再跟林丹汗玩,又不愿投皇太极,自己又找不到饭吃,眼看就没活路了。 一个后生说部落里有人投了大顺军,那两户连续两年冬天都有人送粮食来,过得还不错。 哈台吉当然知道大顺军,他还知道短毛的军纪很严,当初在陕北攻破保安县时双方就合作过。 他虽然不想被约束,奈何肚子不答应。辗转之后哈台吉跟驻守在米脂的大顺军联系上了。 谢君友把事情报给刘宗敏,刘爷就让高一功带着他们来找大统领。 …… 哈台吉吃饱喝足,擦了把油嘴:“我可以帮你打仗。你要管饭,每十天要敞开了吃一回肉。还要给钱。按次数算,打一次仗给八千两银子。等我想走的时候你不能拦我。” 原来是想当雇佣兵。 第28章 收买人心或者急公好义 获嘉县的中所副千户沈立正在头疼…… 他夫人冯大娘子手舞足蹈,“哎呦呦,这毛衣可太好看了,咋织出来的?冬天能当棉袄……” “这个是……口红……拧开盖子……”沈立一手抓个小纸条念念有词,一手拿着个小东西来回端详。 他看过“说明书”后,尝试着要打口红。 冯大娘子急忙放下毛衣,一把抢过口红,“这是我们女人用的东西,你个老爷们儿别瞎捣鼓。敢弄坏了要你好看。” 此时她面前已经摆了一溜“战利品”,镜子、腮红、眉笔、香水、吊带裙…… 沈立尴尬一笑,低头看了眼包袱里最后两个盒子。一个标注的是腰带,另一个是皮靴。 他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东西明天就退回去……” “你说了个啥?!”冯大娘子一蹦三尺高。 她急忙把自己的“战利品”归拢一下,大叫道:“想都别想!我不管!都是我的!” 沈立皱眉道:“你咋这么不懂事?人家的东西是好拿的?” 冯大娘子一噘嘴,“你还当自己是千户老爷呢?人家指挥同知用得着巴结你?把你能的不行了还。这就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行行行,你快别胡咧咧了。”沈立双手抱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冯大娘子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说道:“你不就是怕跟着短毛造反吗?人家逼你造反了?你看看清化镇,你再看看别的地方,人家短毛……” “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沈立不耐烦了,脸黑下来。 冯大娘子一扭脸,“我不懂你就懂了?你懂你咋连千户都干不成哩,还不是让陈小旺那个灰各泡给挤下了?” 沈立一拍桌子,“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嘿呀呀呀!” 冯大娘子一掐腰一瞪眼,“你怎么当上副千户的?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我爹一死你就暴露了本性哇?你还要打我呢?你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打死我算了。嘤嘤嘤……” 沈立脑袋都要炸裂了! 他一捶桌子,怒气冲冲的,摔门离开。 沈立在城里漫无目的逛着,下意识的就走到了冯千户家。 这个冯跟他老婆那个冯不是一回事。他老婆祖上是蒙人,世袭宁山卫百户。后朝廷有令,“凡夷狄归顺之人,即为忠国之民,必依忠国之姓,无论伯叔兄弟,俱照本国百姓任其姓,不尊者斩!” 于是沈立老婆祖上五子依次改姓,长子哈利改姓可;次子达利改姓王;三子忽泰改姓冯;四子失月改姓石;五子把都改姓张,一家分为五姓。 他家百户位置这一代由可姓承袭。所以可百户和冯大娘子的祖上在一百多年前是亲兄弟。 至于冯千户,祖上原籍扬州,后被安顿到河南驻扎,三代人后跟老家那边也就没啥联系了。 老冯家有钱,获嘉县第三土豪,有良田三万多亩——卫所屯田就是自家的田,别客气。报一个荒地就能合法的划归到自己名下。 冯千户亲支叔伯兄弟子侄中,举人进士七八个,远支就数不清了。家族势力不小。 反观沈立就穷了点,家里只有五百多亩地。 正常一个千户级别的,最少应该有两三千亩地。 沈立早就受到了宁山卫指挥使张承宠的招揽,他一直没答应,怎么可能投贼? 冯千户因为没啥正经本事,并不被指挥使看重,但是他也早知道自家上官跟短毛贼暗通款曲。 反正老冯不打算投短毛,但是也绝对不抵抗。大顺军名声在外,冯千户又家大业大,万一对方打过来,还是交点保护费划算。 沈立却想忠心报国,老冯劝了他小半天。 “前两天短毛已经到了清化镇,谁能挡得住?靠你我还是靠那两千毛葫芦兵加盐兵?左良玉又跑山西去了,等他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咱们不妨虚与委蛇,至少能保的一方平安。” “……” 沈立失魂落魄般出了门,想回家,可一想到那婆娘他就烦,还是去庄里散散心。 离开县城,外面一片萧条。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小民们即便熬过了这个冬天,也难熬过明年的青黄不接。 官府还是有钱有粮。哪怕黄河以北遭了水灾、匪灾,沈立知道包括本地在内的河南漕粮已经陆续启运了。 明中后期,随着兑运法与长运法的实行,加之运道淤塞、漕粮改折等因素的影响,河南漕粮交兑地经历了多次反复,在小滩、临清、馆陶、汤阴等地来回选择,最后还是稳定在了大名府元城县的小滩镇。 小滩镇主要收兑河南彰德、河南(洛阳)、归德、开封、卫辉等府及山东东昌府部分州县漕粮。这些区域可以通过卫河及其支流输粮至小滩,可以减少运输过程中的负担。 每年经过小滩的漕粮在三十万石左右,从那边再转运到蓟州、天津等地收储。 “旧时小滩兑运设有监兑分司,自裁革后督以粮道,顾河南粮道与东省卫弁原无统辖,往往跋扈咆哮,不受约束。” “河南兑军粮米,惟彰德、卫辉二府虽收本色,临期亦有不敷。其余府分俱收轻赍银两,尽被小滩镇积年歇家、光棍贪图营利,前去邀接兜揽,专往临清、东昌等处籴买粗秕不堪粮米。展转迁延,致使军民递年争讼不已。” “小滩水次,向因河南粮户赍银至彼买米,致奸棍营求包揽,搀和不堪……” “如豪贩高价,车脚增值,是害之在市侩者也;减价而买粗湿之米,袭舛而甘猫鼠之眠,是害之在委官与总部者也;借口常例而索不一端,以致耗费多而加派之苦贻累地方,任情搀和折乾而弊不一途,以致米色恶而挂欠之数亏损仓储,又害之在奸弁与滑旗者也。” “中州挽运,例在小滩。大河南北相去有千余里,既无舟楫可通,自不得不于小滩、道口等处就籴。而印官鞭长莫及,又不得不委粮官代买,然一经转委,而印官之能事起矣;粮官之垂涎起矣。闻中州州县有另征粮官盘费者,此亦小民苦累之一端也。” “小滩为奸蠹窟穴而辖于大名之元城,臣不得而禁也。监兑衙门往日常例使费尤难枚举,打点需索不饱其欲则勒掯刁难,以致委官解户视临、德为刀山戟林,不倾其身家性命不已者。” “买米大弊在于以斛斗作市斗定价,夫市斗大而斛斗小,买之于市所用者市斗,交纳仓庾所用者斛斗,大约市斗六斗可纳斛斗一石,此小滩不易之规也。买役奸弊,谬称米价腾贵,此就市斗言之也。米或偶贵,然于市上买的六百石即可交纳一千石,则此四百石之价银独不可为腾贵之增添乎,乃以市斗之价谬作斛斗,恣意吞肥,上欺官府,下诓里民,间或遣人往查,通同作奸,此宿弊所以难清也。” 总之,州县官员、仓储胥吏、地方土棍或将粮米改折,或勒索运粮百姓,或乘机盗窃漕粮与贪污银两,以及奸商巨贾的胡作非为……种种弊端不多说了。反正大明拉稀了。 沈立骑在马上胡思乱想,一路到了自家田庄。 庄头禀告,刚刚跑了七家佃户…… 大顺军放粮赈济的消息一出,很快就传遍了方圆几十里。无数小民拖家带口急匆匆就往清化镇跑。 还有些并不是贫民的也不得不离开老家逃亡。 老范是一个代表,他有悲惨的回忆…… 第29章 清化镇的救济粮 天灾难避死何诉, 皇上唤,宰相呼, 官疼国爱,声声入废墟。 两万万人共一哭, 纵做鬼,也幸福…… 可是有些不识好歹的泥腿子并不想要这种幸福。 乌泱泱的人群蜂拥赶到范家寨。142 墙头上的范财主佯装镇定,热情的打招呼:“那不是刺猬吗?你小的时候跟着你娘到咱家来捶布,你犯了羊羔疯,是我赶着马车带你去瞧病的!你忘啦?” 刺猬从肩上卸下铡刀,拄在地上,“大爷,没有别的意思。饿呀,给口饭吃!” 范财主转头吩咐家奴,“栓柱,赶快骑马去县里报官。” 拴柱推脱,“这事太大,换个人。” 范财主:“三两银子!大爷的身家性命全在你身上了。快去!” 拴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老范转头又朝墙外赔笑,“刺猬,给大爷个面子,给你一石小米,爷们带他们再去别处寻寻。” 刺猬大声回道:“大爷,既然来了,就什么也别说了。今天都在你家吃了。不管吃多少,那灾后再还你不就行了吗?” 此时范少爷对身旁佃户说:“瞎鹿!一人两升小米,带着大伙跟他们干!” 瞎鹿摸着肚子为难道:“少东家,干是想干,就是见天挨饿,身上没有劲……” “孬种!”范少爷怒极了。 范老爷看着外面成百上千的饥民,心里发憷。 悔不当初啊,曾经有山西人跑来推销窦大利牌火炮,他没舍得置办。现在抓瞎了。 老范一琢磨,对方千把人,每人吃二斤撑死他们,那也没多少粮。安全起见,还是放那群领头的进来吃饭算了。 于是,范家寨里就像过年一样热闹了。 这边胡吃海喝着,栓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 他在屋里大声嚷嚷道:“大爷!兵……” “县里的兵来啦?!”范老爷大喜。 栓柱喘口气,“不是!是流寇!正在山后过兵,我,我过不去……” 范老爷一拍大腿,“你……你把大爷害苦了呀你……” 饥民头子刺猬站了起来,“爷!乡亲们在你这儿吃点饭,你都去搬兵?爷,你怎么这么毒啊!” 范老爷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爷一时糊涂,给你赔不是了。乡亲们吃,吃饱吃好……” 刺猬抓起碗就砸过去,“我让你吃好……” 寨子里大乱。 …… “爹,啥叫逃荒呀?” “没有吃的了,你愿意饿死啊?” “不愿意饿死!” “不愿意饿死,出门寻吃的,就叫逃荒。” 有些人说荒年为啥不捕鱼,为啥不打猎? 确实,河里鱼很多,山里肉更香。 可那些都是技术活,你就算找来了工具,下河可能喂了王八,上山可能变成虎豹粪便。结果饭没吃上,反倒成了对方的口粮。 瞎鹿他娘没理会爷俩对话,只看着远处的范老爷,“我说有灾好,叫他家也变成了穷人。” 瞎鹿叹气,“再穷也比咱家强。人家车上拉着那么多粮食,到哪儿都饿不着。人家逃荒还不忘带着猫。” 之前范老爷的儿子在乱民哄抢中被打死了,他带着老娘、怀孕的儿媳、闺女以及一只猫出门躲灾。 至于刺猬,寨子里起了大火,麻秆浸着油,那帮饥民的领头人都活活烧死了,其他饥民抢完粮食银子就作鸟兽散。 然后,流贼又到了。范老爷不得不跟着“逃荒”。 范老爷正在安慰闺女,“咱跟这些人不一样,咱不是去逃荒,咱是去躲灾。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咱就回来了。” 他想多了。 一队官军路过,把他的驴车连带粮食全干走了。 一地鸡毛。 瞎鹿女人看着婆婆的尸体,目光涣散,“死了好,死了不受罪。我还想被官军打死嘞!我不想再吃树皮了,早死早托生……” “这臭娘们!我楔死你!”瞎鹿怒了。 明末,一般老百姓的出路在哪里? 恐怕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像条狗一样活着;要么做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壮烈的去死——死于流寇之手;死于官军之手;死于地主之手;死于乱民之手,或者死于鞑子之手。拼过命至少不会有遗憾。 历史已经给出了大部分人的答案,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是在这个黑暗凄惨的岁月里,又有多少人没能有机会做出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还没来得及选择就暴尸荒野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被这句口号掩盖的另一种更普遍的状况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忍耐。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小民头如鸡,割复鸣。 忍耐衍生悲哀,而反抗往往产生悲剧。 所以,哪怕活着像一条狗,那好歹也是活着。 …… 范老爷上前劝说瞎鹿。 毕竟是当过老爷的人,他临危不乱,还开导瞎鹿、拴柱两家人。 “咱现在是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山西咱还得去。等到了阳城立住了脚,就好办了。哪怕老家的产业全撇掉了,我知道怎么从一个穷人变成财主,不出十年,你大爷我还是东家。” 搁长工面前扯呢,看能不能糊弄到一个力奔儿供他剥削。 一个围观后生说:“老爷,到时候我还给你当长工。” 不当长工能怎么办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莫欺青年穷! 莫欺中年穷! 莫欺老年穷! 死者为大……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一生。 范老爷忽悠了一个长工,挺高兴,没想到瞎鹿和拴柱两人不大愿意。 两人也算有点见识,投奔大顺军不比给地主当长工强?尤其是瞎鹿,他老婆整天被地主儿子勾搭,但凡有条别的活路,他再也不想伺候范财主了。 他们在路上已经听说清化镇有“贼青天”给饥民放粮,所以没必要再往山西跑了。反正据说两处造反的都是一伙人。 这边众人争论着去处,中所副千户沈立已经忧伤的从田庄返回。 他遇到了这帮上千人的饥民。 前地主范克俭身上的皮袄虽然被扒走了,至少还剩下两件光鲜衣服傍身,在饥民中自然显眼。沈立拍马来到跟前打听情况。 老范一仰头,“有啥好说的?前头闹水灾,死了许多人,剩下没饿死的穷小子就滋了事。拿着几把大铡刀、红缨枪,占了俺家一座小楼。他们杀猪宰羊,说要起兵,一时来俺家吃白饭的有上千人!俺家就败了……” 旁边的拴柱吸溜下鼻涕,“他们也是饿得末办法!” 范老爷一跺脚,“你给谁说话了?饿得末办法,那也不能抢明火呀!” 拴柱抄着手不说话了。他心说,你个老财有钱有粮,不抢你抢谁?总比活活饿死好。 沈立无语叹息。 是这样。大水,大饥。饿死人。孤儿啼,寡妇哭,盗贼蜂起。 天灾临世万民苦。 他又问众人要往哪走。拴柱说要去清化镇吃救济粮。 沈立说怎么能去投贼?官府很快就会赈济百姓……这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千户老爷还想劝劝这帮饥民,可是眼角余光一瞅,无数饥民正朝他围拢过来。 沈立骑着马,那匹小矮马怎么也有五六百斤肉。 “啪!” 沈立一甩鞭子,催马就逃。 他回头瞅了眼,糙!那帮饥民居然跟着跑起来了。就你们饿的那个求样子能跑得过马? 饥民们当然不是追马,是队伍最前头开始乱的,惊慌一直蔓延到队中。 有人喊前头杀人了,有人说官军又来抢粮了,也有说是流寇打过来了。 好在也有另一种说法稍微沾了点边,前面流寇和官军正在交兵,杀的尸横遍野。 实情是大顺军的赈灾小队压着粮食正往这边走,半路遇到了七八百盐兵。 盐兵是从怀庆盐户中征召来的,三个月前才成军,倒也做为啦啦队跟流寇打过几仗。 磁州道祝万龄带着一千多毛葫芦兵还驻扎在新乡防备流寇,他先让盐兵回老家找饭吃,顺便给他也带回点粮草。 盐兵们骤然遇到大顺军,吓得掉头就跑。 河南巡抚标下的中军官曹鸣鹤带着队伍一口气逃了二里地,却没见流寇追来。他又派人返回去查探。然后得知流寇也往回跑了。 “他奶奶的,功劳到手!” 曹鸣鹤大喜,急忙率队又返回追击。 大顺军这边,姚奇英只带了一支小队八十来人,推拉粮车的民夫倒是有四五百人。可是又不能指望民夫们帮忙打仗。 姚奇英乍见明军,带队就往回跑。 情报上并没有提到这里有明军,他不敢托大。 另外还有个原因,姚奇英已经变了,变得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他很早前听副哨长王高说过一句话:要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 姚奇英参加敢死队疯过一次,冲过一次,果然成功了。 他现在已经谋划好了后路,只等着退役过小日子,不愿意再发疯了。他不会犯错误,但也不想冒风险再立新功。 大顺军从清化镇出来的时候带着两百多车小米、高粱,一路走一路散粮,当前还有百十多车。带着累赘自然跑不快。 姚奇英一看明军又追来了,急忙下令让民夫先跑,不要管粮车了。民夫们毫不客气的每人扛了一袋粮就跑。 八十多骑大顺军也撤了半里地,远远的围观明军。 “这是什么情况?请君入瓮?还是空城计?” 曹鸣鹤不敢大意,马上叫停了队伍。 双方隔着粮车,开始互相行注目礼。 第30章 麻烦大了 姚奇英和曹鸣鹤一直对峙到傍晚。 双方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隔开他们的几十辆大车仍然寂寞的待在那里。没有饥民敢围观。 天,渐渐黑了下来。 …… 清化镇。 培养了一年多的参谋部还是不给力,平时让他们随便练手没问题,当前要紧关头,李自成必须亲自把握。 军队里“参谋”一职古已有之,唐代就有记载了。当然它还有其他别名,谋士、军师、幕僚、幕宾、师爷、赞画…… 古代设置的参谋虽然不是很正规,但负责的事情和后世没多大区别。 聪明又懒惰的人,适合当司令官;聪明又勤快的人,适合当参谋长;愚蠢又勤快的人,可以被支配着使用;愚蠢又懒惰的人,只能让他滚蛋了。 决策者:只需指出大而粗的战略目标,没必要被旁枝末节的细碎问题浪费时间。 参谋者:领会决策者的意图,并制定出切实可行的作战计划。 执行者:不必动脑子,撸起袖子甩开膀子,冲上去干就行了。如果他们稍微再有些主观能动性就更好了。 人类历史上的任何大规模战争都不是依靠蛮力碾压对手而获胜的,所有战役一级的战斗都有详尽的作战计划,往往会提前准备几个月,一年,两年。 战争,并不只是一个无脑冲锋就能解决的问题。 通常意义上的一个作战计划包含六个方面—— 战前准备阶段:敌情判断;上级意图;本级任务和决心;部队编成、部署和任务;作战阶段划分;行动预案;协同动作的原则和要求;主要保障措施;指挥、观察配系等。 这些工作的主要作用是,在开战之前理论上先让己方立于不败之地。至于将来实际上是胜是败,将来再说。 在收集了敌方情报,对比了敌我情况后,开始配置自己这边的战斗力部署,依据不同的战斗力部署再搭配物资的输送。这样你的士兵才可以在战场上始终以优势兵力对敌人进行作战,并且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弹药打光、军粮不够吃等在战场上很难解决的问题。同时还需要对敌人的侦查和情报获取进行反制和欺骗。 战斗进行阶段:对初战或第一阶段的行动作总结,当情况发生变化时,应及时修正或改变原计划。 还有,在战斗中,坐在指挥部里面的指挥员怎么获取“全局视角”? 侦察兵、传令兵、通信兵、内奸、密探等把各处信息搜集回来,参谋们把信息归纳总结,先筛选出部分无效信息,再把剩下的分门别类统一汇报给指挥官。这就是名将们之所以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原因。 诸葛亮在隐居时应该就有很多“参谋”,不然为什么他足不出户又能知天下事?三天两头不在家,说是找朋友喝酒,其实就是去业务交流去了…… 战果获取阶段:消除隐患;布置防守。 很多人会有一个很简单的胜利概念,就是消灭了一部敌军或者占领了“一块地盘”。但这个想法是不对的,消灭或者占领仅仅是战果获取的序章。 占领区是不是真的安全了?你敢在刚刚打败敌人的焦土上悠哉乐哉?必须一边清除隐患,一边建立防御体系,准备抵挡敌人的反扑……之后你才可以守住刚刚拿到手的战果。 所以,在作战计划中往往会包含消灭了敌人以后,如何迅速建立防御的计划。 战局稳定阶段:安抚占领区。 占领一个城镇,当地居民的安抚问题也是前期作战计划里的一个组成部分。是赈济贫民打土豪还是来一次屠城立威?以及如何安排自己的士兵驻扎等等,都是一场战斗过后需要立刻着手去做的事情。 怎么做,做到何种程度,调配多少物资支援等等,方方面面的参谋必须要考虑到。 李自成之前就因为心慈手软,没有对占领区土豪劣绅施行强力镇压,导致了一系列隐患。做为革命者,天生就和旧利益团体有矛盾冲突,指望完全感化他们,不现实。以后要吸取教训。 战后阶段:战斗效果评估。 仗是打完了,究竟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这事其实没有人能立刻说清楚。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算不算赢?花了一万块拿回来八千块算不算赢?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能算赢?要经过评估才能弄清楚。 再比如,刚沾沾自喜的攻下一座城,高兴的说这简直赢麻了,但是立刻发现外面被敌人合围了。完蛋! 这就是作战计划中战后评估的作用,千万不能以表面的得失论胜败。 总之,作战计划相当繁琐又细碎,司令官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不可能一直做这些工作。 可别忘了——聪明又懒惰的人,适合当司令官。 他们很“懒惰”的,这特么都是“勤快”参谋的活儿! 司令官的作用是指出目的地,而参谋们要去工地上修桥铺路。 参谋修出个豆腐渣工程,司令官半路翻车,乃至掉进阴沟;参谋铺出条高速公路,司令官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一路高歌猛进。 参谋部的出现,直接催生了复杂的战役动作,整个战役才活了起来。 由此可见参谋工作的重要性。 他们对作战计划以及军队规划进行统一负责。在战时之外的时间,参谋还有更多的工作是在部队的建设和管理上。比如官兵训练、实战操演等。 比如参谋根据任务分工不同,可设作战(训)参谋、侦察参谋、军务参谋等等。 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对于选兵用将、建军方略、战场调度等重大事项,他们甚至连建议的权力也没有。 。。。。。。 派出支援姚奇英的队伍后,大统领来到参谋部。 巨大的全国地图、战区地图挂在墙上,李自成看着各路官军的动向。 京城传来消息—— 崇祯皇帝命倪宠、王朴为总兵,将京营兵六千赴山西,以中官杨进朝、卢九德监其军,而别遣中官监良玉等军。 同时,山东战场的孔有德大势已去,川军要提前赶来中原剿贼;陕西的曹文诏同样要提前进入山西;原本暂时不会动的河南巡抚也接到了过黄河平贼的诏令;还有卢象升的“天雄军”…… 崇祯要求各部三个月内平定山西流寇,尤其是短毛。 大顺军麻烦大了。 在上党闹腾的太厉害,甚至公然建立“大顺”国,朱由检十分震怒。先期带来的后果就是,李自成暂时没啥,既没有得到好处也没啥坏处,可是,刘宗敏玩完了。 之前新任宁武总兵张应昌带着三千旧部过黄河进入吕梁山,他都没去宁武衙门,直接调来八百宁武兵。 随着李卑、贺人龙、艾万年率所部几千人过河进入吕梁山,他们合兵一处,对“流寇”发起了大规模围剿行动。 刘宗敏刚从泽州参加完开锅小典回到老巢,官军进剿。 以刘爷的预备老丈人为代表的很多土豪士绅都当了带路党,大顺军在石楼的根据地首先被攻破了。 连带李自成从历山派过去调换的一哨人马也被打残了。高一功因为“护送”上千蒙人到沁水,幸运的躲过一劫。 刘宗敏躺在担架上指挥突围,万幸跑出来几百人。他们安全抵达了娄烦山寨后才有条件传出信来。 那边根据地被围剿还有个原因。秋收之后,刘宗敏几乎把附近几个县能收缴的粮食全收完了。可以说他是吕梁地区最大的土豪。数千明军找不到饭吃,有钱都买不到粮,他们只能去“打土豪”。 可怜的小刘。 李自成不会亲自带兵去救援刘宗敏。 因为他的全骡马化“御林军”并不适合山地战,去那边反倒束缚住了手脚。何况,半路还有张宗衡等数千明军,大队车马想安稳通过不容易。 另外,马士英等人还在长治一带剿贼,他们会不会南下围剿短毛还未可知。 尤世禄在张宗衡的威胁下已然“病愈”,统兵到了阳城,几乎就是大顺军刚走他就赶到了。 众所周知,明军后勤捉急,老尤也不是善男信女,一路走一路找吃食。然后,“总兵尤世禄纵兵掠阳城”。 饱暖之后思那啥,没后台的秀才、举人家女眷都被祸害了几个。甚至有整个村子都被屠了,因为怕幸存者们上告。 尤世禄知不知道下面的情况?外人不清楚。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上面既要小兵卖命还不给拨钱粮,总兵能咋办? 刚进入泽州的左良玉部军纪也差不多类似。 记录农民军就是“百般拷打,损人耳目,断人手足,烧人肌肤,金银珠玉罄抢一空,猪羊牛只蚕食殆尽。家家户户无一物所存,无一物不毁”; 记录官军呢,“兵马太重,玉石难分,误伤良民亦多。”一笔带过。 再比如泽州的大阳镇,原时间线上先被平稳占了两次,当时土豪们给了钱粮。第三次不愿给了,农民军才攻城。 各路反王里应该有畜生,但是绝大多数并不会乱杀无辜,那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只是要吃饭。地主老财们要对抗,那被杀不是很正常。至于底层贫民,自己都快饿死了,农民军疯了去杀他? 乱杀无辜一点收益没有,还浪费体力、损耗军械,你以为农民军能天天吃饱?他的兵器容易找? (尤其秦始皇时期就是斩木为兵揭竿而起,将近两千年后的明清同样还是,能拿个木棍子就算武装人员。) 当然,这话对明军同样适用——适用一半。他们割贫民脑袋可冒充军功,有收益。 地主的后代们,以及自干六们总说农民军无恶不作,可是,再举个例子—— 原历史线,阳城附近除了窦庄,后来的五六十处大型堡垒都是在农民军三番五次来来去去后,在年或者七八年后才逐渐修筑起来的。 农民军要是把他们杀光抢空烧完了,他们哪来的钱修堡?哪来的劳力修堡?后世哪来的那么多明代老房子?尤其清代以降,绝大多数堡寨、老房子都废弃湮灭了,不然留下来的更多。 农民军攻破的城镇不在少数,有些县甚至来来回回被破了六七次的都有。县里的缙绅、退休官员以及未来不久会出仕当官的人等等,很多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比如向来传言好杀的张献忠,他占据县城时,听说有个后生的哥哥是知府,想着打个土豪弄点钱粮,结果跑去对方家里一看,并没有啥家产。 张献忠就给知府写信:“使为官者人人皆如我公,百姓不受睃削之苦,献忠何能起事?”并且说他知道知府不会回信,他也不希望得到回信。 知府确实没回信,不过张献忠和他弟成了“不拘形迹”的朋友。 这位知府的结局咱以后再说。张献忠以及很多农民军头领本来就是穷苦人出身,即便他们杀人不眨眼,但好歹也有基本人性,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没必要杀。 可掌握话语权的并不是农民军,所以,还不是任别人怎么编排?及至大明仅剩下最后一口气,有点良心的士绅官僚们才在笔下才把评论颠倒过来。 “今官兵所至,动以打粮为名,劫商贾,搜居积,银妇女,焚室庐。小民畏兵,甚于畏贼。” “贼来兵去,兵去贼来。贼掠于前,兵掠于后。贼掠如梳,兵掠如剃。总督之令不能行于将帅,将帅之令不能行于士卒。今日之事,其何以济!” “(官兵)杀民如剪草,列颅(冒)称贼首。” “各携利刃争相逐,函首忙报将与督。哄然攘臂受赐金,屠尽一家与九属。” “将无纪律,兵无行伍,银污杀劫,惨不可言。所掠妇女,荆布者徒步随行;锦绣者乘马掩泣。尾贼而往,莫敢奋臂,所获之级,半是良民。所报之功,毫无寔绩。” “贼令严明,将吏无敢侵略。明季以来,师无纪律,所过镇集,纵兵抢掠,号曰‘打粮’,井里为墟。而有司供给军需,督逋赋甚急,敲扑煎熬,民不堪命。至是陷贼,反得安舒。。。。。。” 乾坤颠倒! 河南襄城有个士绅叫张永祺,和王铎是同年举人。他从崇祯五年开始,集合了一帮大小地主出钱出粮协助守城。十年时间,他自己花了折合一万多两银子。襄城也一直平安无恙。 崇祯十四年底,李自成来了。包括襄城知县在内的很多人都要开门投降,张永祺不同意。他大义凛然的要死守。 结果,最后关头他借口老母想要出城躲避,就溜了。张永祺跑到温县花了八十两银子买了座大宅子安顿下来。 一个月后,张永祺“始得家书,云闯贼入城,家业荡析已尽,家口无恙。” 接着,他去找了王铎等人的关系,托汪乔年麾下总兵郑嘉栋捎带自己回襄城老家,顺便当带路党,要做还乡团。 当时刚过完年,先下雨又下雪,张永祺跟随从洛阳开拔的秦军“日行泥中,夜宿霜地。手拾枯枝煨面饼,日一餐。与各兵不盐食者数日,甚至求勺水润口不可得。草空豆尽,营马长嘶。呜呼,身在事外,痛恨兵丁驿骚,及入行伍,备悉艰难苦楚,可为痛苦浩叹也。” 可怜的秦军,张永祺还感慨了一番。 秦军们半路想打个寨子补充粮草还没打下来,灰头土脸的撤了,汪乔年的结局以后说。 至于张永祺,他记录说李自成打败汪乔年后把襄城190多个读书人“割鼻断足”。而他这个正经的还乡团团长,被俘后反倒没被割鼻断足,奇怪了。 乡亲们恼他引官兵入城,招来那么大灾难;汪乔年的亲属也一再告状,称张永祺通贼,又怀疑他侵吞官兵财产。 张永祺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只好又去外地买了座宅子,吃嘛嘛香,还看了一眼康熙盛世才嗝屁。运气真好。 最后,他在书里记录的那些事情,有多少真的有多少假的,已经没人知道底细了。 人民裙众创造历史,可传承历史的是达官贵人。涂脂抹粉的是他们,瞎几把编排的也是他们。 继续说农民军和官军对比—— “惟闯贼过则家室完好,亩禾如故。百姓竟德之,竟多归附,势益大。” “闯贼分兵下孝感,姚乘舟避难南湖,唏嘘不已。邻舟妇解之曰‘贼自入黄来未杀人’。” 李自成在襄阳时,明朝监纪推官朱翊辨向崇祯报告说:“贼又给牛种,赈贫困,畜孽牲,务农桑,为久远之计。民皆附贼而不附兵,贼有食而兵无食。” 李自成在京城时,文人陈济生于《再生记略》中记叙了自己逃出京城,在京南一带大顺政权统治区看到的情景:“居民稠密,诸乡村肩荷而来,日中为市,至晚方散。太平光景,于兹仅见。” 《定兴县志》中说:“(大顺)伪县令刘钟泰自山右来任。时贼法严,吏不敢舞文,民不敢犯禁,任二十余日,邑甚安之。” (农民军绝不是吃人恶魔,被污名化太久了。不一一举例了。有些记载失传了,有些是屁股不同的人瞎写,还有些入清后被篡改。能多方验证的还稍微可以还原一下原样,不然就只能人家怎么写后人怎么信了。) (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很多留京官员们本来想南逃,但听说小乌龟是要“拥立东宫”登基,他们就屁颠颠跑去迎驾。结果“则是清九王也,百官相顾惊异”。有的书就直接改成“拥立新君”,百官反应也删去。他们也算是被扣屎盆子了。所以很多官员后来又逃跑南下了,然后又被南明小朝廷搔操作逼回去了。) (大清兵分道西伐,更纠西人攻临洮、甘肃以牵之。自成勒边兵与战,杀伤相当本朝兵分道西伐,自成勒边兵与战,大败——虽然最终结果都是败,但删去好几万蒙古狗腿子的功劳算啥。) 第32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张献忠到底还是把高杰送出来了,李自成推脱不过,只好应下。 三人商量过后,决定张、焦两部各出一千人协助攻城,其他兵力散在黄河沿岸警戒对面河南兵。 李自成正好把自己的队伍调回来,让张能、谷可成守在清化镇,预防北面、东面可能出现的明军援兵。 至于打下怀庆后的缴获,三七开,大顺军拿七成。 张献忠和焦得名都说给多了。毕竟府城可难打,大顺军又担当主力,而且城里富庶,他们两部合分一成好处也不少了。何况大顺军已经给他们提供了粮草。 李自成一想,是给的有点多,因为打下怀庆后他还要赈济百姓,还要有一连串大动作,到最后自己都捞不到多少好处。 他本想就坡下驴,再琢磨,还是大方点。 李自成说咱们都是兄弟,你们必须拿三成,要实在过意不去,那就适当约束下军纪。多给那些算是补偿损失。 两位反王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张献忠,还扭捏了一下。 他问大统领,大顺军内的女人问题怎么解决?总不能一直旱着? 李自成介绍了一些经验。 大顺军内有将近两千妇女,当前自愿配对的有三百多,还在搞对象阶段的也不少。 历山老营以及各根据地还会定期举办相亲会,尽量多撮合孤男寡女。 当然,僧多肉少,以及还有些兵们出于种种原因不愿意找对象,他们的解决方式,如果舍得花钱,就去找小鸡了。 攻下城镇自然可以进去修整,平时就要外购服务了。十天半个月的从外边拉一批小鸡来,完事后再送走。 最出格的是刘宗敏部,因为相关需求旺盛,山寨门口不光有走地鸡,城里的欢乐店都跑去开分店了。李自成得知后痛批了他一顿。首先影响大顺军形象,再一个从业人员复杂,弄到军营门口厮混久了万一弄出泄密事件咋整。 刘爷这次被剿了,说不准就有一部分原因在内。 张献忠听完后直摇头,他可没有老巢,浪到哪算哪。偶尔弄批女人来也是玩完就甩,把她们留在营里只能耽误行军拖后腿。 焦得名又问,有没有好地方推荐一下,他也想去扎个寨子。 李自成琢磨了一下,也不藏私了。他说北方是没啥可能了,五台山那边马马虎虎能待一二年,但也不长久。大顺军有计划去安徽、湖北、河南交界处的桐柏山、大别山一带立脚。如果两位有兴趣,可以同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二人问完地理环境倒吸一口凉气,那边可深入的太远了,一路被围追堵截,就算好不容易过去了也怕是站不稳。 李自成回说只是先期计划,咱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看情况再定。 其实老李更想去川东、鄂西交界的山区建立永久的根据地。那边历史上的夔东十三家十来万人能坚守二十年,足以证明还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鞑子都花了那么长时间才解决,拉稀的大明想围剿大顺军,做梦去。而且那边算南方,粮食问题也好解决,把家眷等后方人员安排过去比留在历山、太行山保险。 …… 第二天,刘宗敏、焦得名两部带了些粮草、柴火开往黄河边。棉衣大顺军也没富裕,就不给他们提供了。 李自成整军,祭旗,出发。 还没出清化镇,消息传来,左良玉军又进入柳树口,要返回河南。不知道是为了追击张献忠还是为了消灭短毛贼。 那条山路可不好走,虽说算不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差不离。李自成通知张能去堵山口,守住五天就行。 大顺军大队刚出了清化镇,心意六合枪高手李自奇跑来了,要面见大统领。 李自成还以为有啥要紧事,结果那家伙是邀请大顺军去唐村驻扎,说是几千人的粑粑是好肥料,别都拉在清化镇。 我可去你的! 农家肥当然不是啥要紧事,只是个话引子。 河内县唐村的李春茂也算世家子弟,又是武林中人,在周边有好大的名气。所以很多土财主们就找上了门。 之前大顺军为了修黄河大堤在这边打了不少欠条,现在短毛来了,债主们就想让李春茂出面说道说道。 李春茂不愿意跟反贼有纠葛,就派李自奇来了。 欠钱当然要还,这没啥好说的。虽然欠条上没注明还款期限,还是早还早利索,别弄的十年后再跑来要钱,利息都给不起了。 李自奇掏出个小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厚沓纸条,“共五万六千八百四十一两三钱二分,利息就不要了。他们都说支持大统领闹各命。” 李自成回道:“那不行!利息必须给,大顺军说到做到。就是暂时没空,过六七天再结账。” 李自奇呵呵一笑,收起布包揣进怀里,“不急不急。咱大顺军口碑没的说,大伙儿都信得过!”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李自成催马前进追赶大队。 李自奇带着十来个人远远的吊在后面,不知道在想啥。大统领也没空再搭理他。 …… 怀庆府城,河内县衙后院。 “杨老先生,你糊涂啊!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临到老了怎么能从贼呢?”知县杨调鼎痛心疾首。 “谁从贼了?我们红花会以拯救天下为己任,为万千黎民百姓谋福。” “红花会?你们还成立会党了?尊党不是谋反?不是跟流寇一伙儿?” “如果不是到了饿死的边缘谁愿意做流寇?” “陕西要饿死了,所以就来抢山西抢河南?” “不然怎么办呢?为国饿死?” “……”知县杨调鼎被噎住了,想了想,“说句心里话,学生也很同情他们,可是当前天灾人祸,国家多难,他们怎么能不顾大局祸害苍生?国要是乱了,百姓还有活路?” 杨嗣修不由感慨道:“红花会的学说真是好。‘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辩?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杨调鼎陷入沉思。 杨嗣修继续说道:“睁开眼看看这世道,你觉得老朱家还能保住天下?还能保住大明国?关外建奴猪突豨勇,谁能挡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杨调鼎一声叹息。 杨嗣修摸着胡子也叹了一声,“有些人就是不明白,不是革名选择了忠国,是国人选择了各命。谁愿意无端端抛头颅去死?实在是旧社会让人活不下去了。有些事总是要有人做,你不敢做也不要阻拦别人做。” 杨嗣修做过京官,做过地方官。他在山东海防道副使任上还当面骂过毛文龙骄横。后来升迁到宁夏巡抚,然后,陕西大饥荒,延绥缺饷,固原兵变。杨老汉被御史樊尚燝弹劾,于崇祯二年回籍听堪。 弹劾他的樊尚燝现在是“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理河道屯田”,简称河南巡抚。(明代有42个巡抚,不是一省一个) 杨嗣修又说道:“当初固原兵变,我没钱没粮,拿什么安抚乱兵?调兵剿灭吗?调来的兵同样没饷没吃,你说,什么时候是个头? 万历年一有饥荒就赈灾,现在呢?再看大顺军,走到哪在哪放粮,活民无数。正应了曹石仓先生那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呵呵,我想着曹先生同样欣赏卓吾先生的学说,还写信邀请他加入红花会,人家不愿意。” …… (相传吾乡曹石仓先生学佺辞官归里时,闲行街巷,见一陋屋,柴门不正,柱上署桃符云:“问如何过日;但即此是天。” 询知宅主,乃屠者徐五也。径入厅事,有二联。 一云:“仗义半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一云:“金欲两千酬漂母;鞭须六百挞平王。” 先生为之惊然。徘徊间,徐五已回。与语,甚契洽,因定交。 甲申之变,徐五携只鸡斗酒,径造先生庐,排闼而入。 见先生,惊曰:“吾办此奉祭耳!何尚在也?” 先生遂拜而就义焉……殊有感慨。)(算不算道德绑架,被逼死了) 福建人曹学佺藏书万卷,着书千卷。他对文学、诗词、地理、天文、禅理、音律、诸子百家等都有研究。老曹曾谱写了闽剧的主要腔调逗腔,被认为是闽剧始祖之一。 天启年间,原陕西副布政使曹学佺因编纂《野史纪略》,被指控淆乱国章,削职为民。 崇祯上台后起用不就。 南明隆武时为礼部尚书,捐银万两作为军饷。及至清军攻陷福州,曹学佺说“生前单管笔,死后一条绳”。自缢亡。(这个可能是真正的最后结局) 第33章 狂热分子 杨调鼎也算个好知县。 他上任一年来开渠百里以灌溉民田,百姓称善。 前个月,流寇猖獗之际,防兵缺饷鼓噪。好在河内县作为府治所在地,还算富庶,杨调鼎筹措了些钱发下去才平息事端。不然搞不好又是一次兵变。 被保护的郑王爷才舍不得出钱,即便棺材摆在门口了也假装看不见。知府同样不出头。 杨调鼎开口道:“老先生,人各有志,学生也不多说了。斗胆暂且将您禁足于宅院,安心养老,等流寇退却,学生再登门请罪。” 杨嗣修呵呵一笑,“你确实胆大,不把我交出去?” 杨调鼎摇摇头。 杨嗣修站起身,拱手道:“爱锅主议是歹徒的最后归宿。告辞!” 狂热的爱国注义和宗叫或格命的激晴一样,常常可以作为罪恶感的抚慰之所。 泥腿子们交不上税或者饥民活不下去了起来闹事,他们抗税造反,我强力镇压打的他们屁股开花杀的他们人头滚滚,我忠于职守我没错我不会有罪恶感。 被活活烧死残忍吗?谁让他是异端,不信奉我的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我没做错。 我赈济百姓、惩恶扬善、修桥铺路,我是好官好人好地主。但是他若和大顺军对抗,然后被杀,杀他的那位大顺军也没错。 好人和反哥命并不矛盾。杀掉这么一个反革名的好人,大顺军人不会有罪恶感。 战场上只有敌人和自己人的区别。 甚至可以再说的极端一些—— 如果两个人约架,都拿把刀,甲把乙杀了,你说他是不是不道德? 生死相搏,各凭体事,其实没有什么不道德。 所以,如果拿刀杀人的都不能这样评论,你怎么能说刀子不道德呢? 冲在前面动手的人就是刀子,实际他们只是大佬的工具罢了。 你无法用理性或道德上的理由去说服一个狂热者抛弃他的大业。他是既得利益者,害怕妥协,害怕改变,因此你很难让对方相信他信奉的主义并不可靠。 然而不论是哪一类人,他却不难突然从一件神圣伟业转投另一件神圣伟业的怀抱。他无法被说服,只能被煽动。对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不是他所依附的大业的本质,而是他渴望有所依附的情感需要。 除了真正的死硬份子外,换言之,什么主义都是次要的。一般来说人人都有从众心理,谁赢跟谁走。眼光更高一点的就是预见谁能赢提前跟谁走。 大顺军画一个大饼摆在遥远的前方,天下大同能不能实现那是将来的事,定个目标嘛,大伙都有奔头。万一在八百年后成了呢? 就算不成也没关系,至少各命成功了我和子孙后代吃香喝辣我们现世安稳,能不能看到天下大同实在是无所谓的事。有个好梦就行了。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因为人性很复杂,吃了五谷杂粮必然会放臭屁拉臭屎。躲起来悄悄泄完不让别人知道就好。 你甚至可以说,所有理想都是骗人的,都是鬼话,还不如及时行乐,还不如放纵过一生,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是,理想终究还是存在的,只不过追求理想的过程,会很痛苦。 因为有李自成带领的大顺军出现,杨嗣修提前改换门庭,杨调鼎暂时还想着忠于朝廷。 他们这次没机会剃发易服了。不过万一他们想剃发变短毛,大统领热烈欢迎。 …… 河内县大牢。 蜂窝炉子里的烙铁烧的通红。 “兄弟,我劝你老实交待。杨嗣修是不是你的头领?” “哥,动脑子想一想,咱可能攀的上那种大人物?” “哟,你个龟孙儿!谁不知道你近年发了大财?钱是哪来的?要是没有人在背后帮衬,你个穷酸凭什么抖落起来?” “哥,地上那个炉子还有蜂窝煤都是小弟亲自送来的,我凭本事挣点钱咋了?这炉子烟筒啥的又不是稀罕物,别人又不是不能做。小弟只是比别人跑的快。” 牢头伸手提起烙铁,“你以为衙门会胡乱抓人?你整天鬼头鬼脑的干些什么还要我全说出来?” 刘志文慌了,“哥,别啊!你哪怕砍了我呢,千万别动大刑。” “哈哈哈……”牢头忍不住笑了,这可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他提着烧红的烙铁逼近两步,刘志文都快吓尿了,“哥,我说,我全交待……” 刘志文他爹是个秀才,因为得罪了郑王府的奴仆被革去功名;他还有个姐姐,光天化日之下被郑王府绑去贩卖了;他本人原还是个童生,后来也被县学除名了。 国人有三梦。在明君梦和清官梦破灭时,就梦想有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大明是多挡治的国家,村镇有“乡党”,朝廷有“朋党”,皇宫还有“阉党”。江湖再多个“会党”也没啥稀奇。 比如天地会。 张成当初在米脂做衙役,后来在半路干掉盖虎,算是正式投入李自成麾下。 李自成起兵之前,本来想提拔张成当班头留守米脂,结果后生不干,要跟着闯荡天下。 他在大顺军里先一路做到了侦骑队队长,随后天地会成立,挑选人员时就把张成抽出去了。 天地会并不是地下谠组织,它就是个帮派性质的社团,甚至可以简单的说就是个嘿社会。 大顺军同样是刚起步,李自成没有多少富裕钱能拨给天地会。社团想发展想壮大,多半要凭自己的手段。 要么以做正经买卖打掩护;要么就真刀真枪杀出一片地盘。 前衙役张成在老营接受了三个月的加强培训,被委任为天地会香主,然后背着包袱孤零零前往怀庆府城走马上任。 大统领放话,如果他干得好,很快就能提拔为天地会河南分堂堂主。 前程远大。 于是张成怀着雄心壮志出发了。他这位天地会香主说是光棍上任,其实如果有必要,隔壁王屋山的袁宗第随时能派出上千人提供支援。 张成刚进怀庆府城就跟本地小混混干了一架。 不得不打啊。他曾经是衙役,在米脂县里横着走的主,打瞎子骂聋子,什么时候受过那种气?在大顺军里的日子早憋屈坏了。 他并不后悔出山,也不怕招惹事端,反倒觉得过来单干就是好! 之前在陕西,张成跟着大顺军进蒲城,巡街时,有个刁民骂骂咧咧,还朝他脸上吐口水。 张成一拳就把对方鼻子打歪了,然后就被讹了十两银子。因为违反军纪还背了个处分。 当然,大统领前脚赔了苦主银子,后脚就深挖彻查。连对方三四年前犯的事都揪出来,先打了板子又罚银50两。算是给手下小弟报了仇。 张成不是做生意的料,刚进怀庆又跟本地小痞子开仗,他就干脆一条道走到黑了。经历过大小七八战,天地会的旗号在府城立住了。 刘志文在艰难窘迫的日子里,很快就被天地会拉拢了。因为帮会内部讲究“义气相助、勇斗不畏。遇事得有帮助,免人欺凌。” 口号自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天地会虽然斗不过郑王府,好歹把刘志文的姐姐从江南赎回来了。 刘志文读过书认识字,一年多时间就在会内成长为白纸扇——怀庆府内天地会堂口的二当家。 这边的天地会能来拉出来二三百人干仗,但正式成员并不多。当前府城里只有四十多个人。一个富商地主;两个读书人;三个衙役;四个小商贩;五个工匠手艺人;六个佣工;七个老农民;八个无业游民;九个兵。 刘志文好歹也是经过考验的会内骨干,他当然不可能一秃噜嘴啥都交待清楚。否则那后果…… “我真不认识杨嗣修……” “啪!”另一个牢子抬手就是一盐水鞭。 “啊……”被绑在椅子上的刘志文疼的直跳腾,“我认识杨嗣修,可他老人家不认识我啊……” “啪!”又是一鞭子。 “哎呀……哥啊,我认了,我出钱……” “晚了!早干什么去了?” 牢头阴森一笑,“前天你要是这么懂事,咱还真抓不住大鱼。现在已经不是钱的事了,煽动城内作乱,区区几十两银子就想抹平?” “哥,你开个价……” 刘志文真想来一颗后悔药。他更想的是出去就捅死邻居张三。 刘志文发达后,张三想跟着喝口汤,小刘以他品行不端婉拒了。于是就被点了。 见不得人好,是人性之恶。看到人发财了,开始羡慕,然后嫉妒,最后就是恨。你比我好,我很痛苦。你最好是再掉进泥坑里。 刘志文起初问题不大,没查出什么事。可同时河内县防兵里有个天地会成员上蹿下跳,鼓动众人加入帮派,别给地主老财们卖命守城。 防兵被抓之后熬不过大刑就招供了。其他人收到信可以跑路,白纸扇刘志文正在吃牢饭,倒霉。 至于杨嗣修,还真跟天地会没瓜葛。红花会本来就自成一套体系,主打上层路线。可以理解成“第五纵队”。 杨老汉本来挺谨慎,但他看新来的知县为人不错,一天真就想去发展发展。杨调鼎虚应付了几日,天地会的事一出,他还以为两帮人是同伙。也算歪打正着。 杨嗣修是红花会在怀庆府的堂主,确实知道自家背后是大顺军。而天地会分堂里,就连二当家白纸扇都不晓得底细,他们就单纯的以为自己混的是个江湖社团。 白纸扇刘志文已经给牢头开价到了二百两银子,依然没用,结结实实吃了一烙铁。 “啊……我说……我全交待……” 要让一个人产生自我牺牲精神,必须撕去他的自我同一性和特殊性。不能让他是个由生与死两端所限制住的一个人类原子。达成这个目标最激烈的方法,是把一个人完全同化到集体之中。 被完全同化到集体里的个人不会把自己或别人视为人类。他没有自己的价值、目的与命运可言;只要集体存在一天,他就没有死亡可言。 可惜,天地会的洗脑水平远远不够,刘志文也算不上狂热分子,幸好他也没完全被烙铁烧坏脑袋。 “去我家二楼窗口放一盆花,这是召集所有同伙的暗号……” 第34章 打赢了就能活 河内知县杨调鼎是个聪明人,听到刘志文招供了,他第一时间并没有特别高兴。 “窗台上摆一盆花就能召集余党?但这要是对方约定的其他讯息怎么办?天地会还真有两下子。” 杨调鼎琢磨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抱着“大不了回来再收拾死你”的心态,赌一把。 结果精干的差役们悄悄摸到刘志文家一看,“靠!屋里好几种花,放哪一盆啊?” 杨调鼎又一次陷入判断困境…… …… 与此同时,八大王张献忠的念头就很通达。 他刚过了沁河就遇到一位坐轿子的老爷。 老爷很配合,马驴骡都拿去,银子都给你,婢女奴仆也不算个事,轿子你想要也带走。 张献忠纳闷了,好奇就问,别人遇到抢劫都吓得尿裤子,你为啥这么淡定? 老爷豁达的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对我来说只是小事。况且你们只是求财而已,杀了我对你又没什么格外的好处,所以我并不害怕。 张献忠觉得他很了不起,就问清他的身份,得知老爷是要去做官。 老张一想,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将来一定能做大官。 那么对方日后报复起来绝对是灭顶之灾,所以张献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老爷给杀了。 …… 与此同时,李自成又被人绊住脚了。 短短的二十多里出征路还真不让人省心。 先是半路遇到一家镖局护送火炮到怀庆府城。 老字号的武会镖局设立在窦庄隔壁曲堤村,镖局东家是张道濬他娘的堂弟。 这次押运的火炮是出产于窦庄的窦大利牌一号炮,重七百多斤的铸铁城防炮,一共三十六门。火药、炮弹都拉了五十多车。 李自成跟镖头杨鹏举、窦明运聊了几句,想了想,挥手让他们继续去送炮。 杨鹏举是个无名小卒,窦明运是个人才。他原来做过明军守备,张道濬投了短毛后,他被安排去了镖局。 原历史线清兵入关,小窦仗剑谒豫亲王多铎于辕门,毛遂自荐,发达了,做到广东抚标中军游击。南明的杂牌总兵都被他杀了三四个。 后来,窦明运被明军围殴,自刎,为大清尽忠。这回,希望他能为大顺尽忠。 镖局押着火炮刚走,又来了两个人拜访大统领。 一个是因为老爹谦让,没做成郡王的朱翊钛;另一位是王屋山道士王常月。 朱翊钛也算熟人了,不去说他。讲一下道士王常月。 长春真人丘处机时全真派大盛,后来就落寞了。完颜德明,金朝王室后裔,全真教最后一任掌教。因其率教众护送元顺帝北逃,惹恼了朱元璋。老朱上位后强制解散了全真,并成立了道录司监管天下的道教。而后的全真教,仅剩丘处机创建的全真龙门派一枝尚能苟延残喘。 龙门第六代传戒律师(之一)赵真嵩,山东琅琊人,在王屋山精修法要,传道与王常月,于两年前羽化飞升。 王常月是潞安府长治人,在王屋山潜心修道,跟大顺军第五十七军是邻居,是袁宗第的老朋友。 他将来最大的贡献,在于让本已衰落的全真教复兴,甚至可以说是整个道教最后一次的复兴。后被誉为全真龙门派的中兴之祖。 全真就那么点东西,昆阳子祖师的着述成果可以算是半壁江山。是个人物。 朱翊钛和王常月两人联袂而来,是想劝说大统领别造杀孽。 李自成心里只觉得好笑。 他开口道:“老朱,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当初要是你爹继任王位,凭他老人家的作风,我至于去打怀庆府?现在那位郑王什么德行你不比我清楚?” 怀庆府没啥多余的大恶霸,因为坏事都被郑王府承包了。 朱载壐骄奢银逸没毛病,横征暴敛没毛病,欺男霸女没毛病,贩卖人口没毛病,横行不法等等全没毛病。 他爷爷就不是好鸟。当初夺嫡不成功,还窃去世子金册,又各种横行不法,终于被皇帝废了爵位。 他爹又以叛逆罪诬告前任郑王,也就是朱载堉他爹,让老头儿在凤阳吃了十七年牢饭。即便这样,老头儿复位后也没报复,他儿子朱载堉甚至都不愿袭爵,直接把亲王位置让给了朱载壐。 朱载壐的长子朱翊钟自然更不是好鸟。骄奢银逸没毛病,有毛病的是他蓄养食客。这还了得,弄一套班底想造反么?原历史线,朱载壐刚死,朱翊钟刚要袭爵就被崇祯赐死。 对于皇帝来说,藩王是什么畜生根本无所谓,是否会威胁皇位才是最要紧的事。谁敢乱动摁死谁! 这回,郑王朱载壐父子要换个大结局了。 朱翊钛叹气,“刀兵一起,遭灾的还是黎民百姓。” 李自成笑,“那你回去劝劝你兄弟朱翊钟,让他出粮五十万石,银五十万,放给黎民百姓。我可以饶他一次。” “……”那可太难了,朱翊钛想了想,“我可以给大顺军凑两万石粮,五万银子。” 李自成摇头,“远远不够。我要的是全怀庆府的饥民今年全能吃上饱饭。” “唉……”朱翊钛一声叹息,他原本都不想来。 他又没鱼肉百姓,怀庆破不破的也不影响他的生活。而且他跟大顺军还算是老朋友,自然无恙。那群狗屁亲戚们死不死的与他无关。 奈何朱翊钛却不过王道长的面子,只能陪着跑一趟。 包括他爹朱载堉在内的郑藩以及附近的其他藩王宗室,都和王屋山道长们过从甚密,包括捐资修建道观以及送钱送粮等等。 道长王常月打个稽首,“功德无量天尊!贫道不自量力,此行欲效仿长春真人西游之举。” 牛鼻子是人精,你咋不去劝王自用、张献忠?你咋不去劝尤世禄、左良玉?原历史线,将来等天下大势刚刚明了,他立即屁颠颠北上跑去找顺治玩了。 当然,也可以说人家在王屋山、华山修行,不知山外时事。以古代条件,这种不知道换了天下的太正常不过了。 别说他们了,那一年,17岁的预备伟人从勺山冲去往50里外,到湘乡县公立东山高等小学堂读书。他上了新式小学才知道,原来慈禧和光绪已经在两年前双双驾鹤西游了…… 所以,也不好说人家王道长是故意投鞑。 李自成抱拳回礼,“鄙人对丘祖敬佩之至!不才曾为其撰联曰:万古长生,不用餐霞求秘诀;一言止杀,始知济世有奇功。” 无情不过帝王家。丘处机又不会九阴真经、一阳指这些绝学,面对的又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所谓“拳拳以止杀为劝”,大概有一点点点用处,仅此而已。 不过李自成必须夸一夸丘真人,因为道教还是可以利用一下。 王常月感动的不行,又施礼,“大统领英明睿智,实乃苍生之福!” 李自成转而抬头望天,“仙长,国之将亡,道存何焉?不管你们信与不信,若没大顺军,将来就是鞑子主宰江山……” 道士们一样躲不开剃发易服。 王常月为了全真教乃至道教在大清朝那种严峻形式下生存,不得不妥协。比如他弄了个混元巾当帽子。 正一天师一系就惨了,他们可比早已没落的全真有实力,自然遭受了重点照顾。清廷在各个山头都派总兵进驻,小道士们被剃了头,天师又被降品级,还不许他们上席。因为说道流肮脏下贱,不堪与之席。 过了一段时间看他们比较老实,道士们这才被允许留发。 李自成语重心长道:“仙长,为什么道争不过佛?想过没有?东晋时期,有位高僧叫道安,他说‘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诚哉斯言!纵观历史,识时务者为俊杰……” 单说道教。 南宋末年,龙虎山张家早早的就与忽必烈建立了联系;全真更是早一步搭上了成吉思汗;茅山上清宗死守着宋廷,站错了队。 大元混一后,茅山的待遇可想而知。做为三大符箓派之一,居然不能单独传度授箓了,这项权力归于龙虎山。 全真派的实力也壮大,像贯云石、乃贤等西域人全是道教徒。(当时西域几乎被佛、道两家平分,没那啥的事。后来佛、道大辩论,年仅23岁的八思巴大放异彩,驳的道人哑口无言。于是忽必烈派人将道士樊志应等17人带到龙光寺削发为僧,焚毁道教“伪经”45部。天下佛寺为道教所占,全部命归佛教所有。) 元末,全真站错了队;龙虎山最初也是站元廷,明军西征前拥元的天师恰好“病死”了,新天师顺水推舟就效命新朝嘛。 茅山不吸取教训,看不清大势,仍然紧跟蒙古人。结果大元完蛋得太快,再一次站错队,那还能落得好? 还好,经过明清两代的积淀休养,茅山厚积薄发,终于在抗占时站到了正确的一方——全宗上下跟着新泗军干,期间牺牲了一大批茅山道士及道士亲眷,主要宫观几乎全部被倭寇摧毁或损坏——先辈的鲜血,为茅山在红朝打下了坚实的基业。 当时,落寞的全真明哲保身;龙虎山最后一次站错了队…… 认真说起来,就算道教跟对了人,也不可能比佛教发展的更好。 唐朝时道教可谓极盛,得到皇帝的支持,受到特殊的恩宠,然而道教无论从信徒人数还是道观数量,不到佛教的十分之一。 缘由在于,道教根本就没有进化完全,它不是一个合格的宗叫。说起来挺可惜的,外来佛教能被修修补补改造成功,本土道教反而没人发扬光大。 “……两位,保重!” 李自成还有要紧事,也没工夫跟朱翊钛、王常月多聊,当下拜别而去。 晌午前,大顺军到达怀庆府城。 原本历史线中,怀庆将来还会爆发一场不起眼的战役。大顺在此全歼了一部清军。 导致的后果是多尔衮调整战略,开始集中全力消灭李自成,天下走势随之改变。 不然闹不好会出现大清、大顺、大明三足鼎立的局面。 …… 今日的怀庆府,城外面人山人海。 王屋山的袁宗第已经率领两哨人马提前到达,还召集了附近的三支赤卫队,此外还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聚在几个城门外。 面对天灾人祸,官府在那里感慨你们何不安安份份的饿死。可是你卖了老婆女儿饿死了爹娘,还是活不下去了。你辛辛苦苦耕作一年,临近收获时遭了水灾导致收成锐减,仅剩的一点又全被地主老爷和官府拿走,五个孩子饿死了仨。你会有什么想法? 凡是从早到晚都要为最起码的生存操劳的人,不会有时间,不会有心情去悲愤或造梦。国民不易造反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他们得花很大力气才赚得到一点点维生之资。 可要是连仅有的饿不死都做不到,那该怎么办? 这时候来了支队伍,秋毫无犯,还给穷人放粮。 他们告诉你,跟着老子打!只要打赢了,就能活!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怀庆府城很快就被泥腿子们团团包围了。 第36章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十月十五日,晴,冷风嗖嗖。 大顺军一大早就做好了出击准备。 有队女兵强烈要求出战,李自成没答应,只说守好野战医院同样是功劳。然后女队长李慧灵写了封血书求战。 这位女英雄是高平赤卫队队长的闺女,果然一脉相承。 李自成想了想,最后同意了,反正府城被炮火轰完后也不会有很大抵抗力。大统领把女队安排给袁宗第。 出击阵营分三队,左翼高杰,右翼党维宣,中间是袁宗第。 在他们前方是炮群。 炮口指向城头。 城头上站着心里没底的知县杨调鼎。 “流贼调兵遣将,是要攻城了?” “应该……是!”指挥使张维检瞅了外面一眼,赶紧又躲在女墙后面。 兵备道王河占咬牙切齿,“岂能让流贼猖狂!咱们先开炮!” “咚咚咚咚咚……” 一百二十发炮弹打死了两个流贼,也算开门红。 炮声刚停下,吃饱喝足的李自成骑着马来到前线。 攻城……等等,不能忘了老本行,咱先唱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这是最后的斗争……” 数千大顺军嘶吼起来,火焰在胸膛中燃烧。 上万流民们在寒风中感受到了力量,心情不由得澎湃起来。 “攻破怀庆府,活捉郑阎王!” “杀光那群龟孙儿!” “穷人要翻身!” “抢钱!抢粮!抢娘们儿!” “透你吗的,老子要把你们千刀万剐!呜呜呜……”一位老乡涕泪齐下,拾起块土坷垃,甩手扔向城墙。 唤起蝼蚁千百万,不周山下红旗乱! 李自成意气风发,一挥手,“开炮!” “咚咚咚咚咚……” 震天动地的响声直冲云霄。 大顺军炮营怒吼,连续六百发炮弹打过去,城头已经没有能站着的活人。 协助攻城的高杰和党维宣看傻眼了,太霸道了!还能这样打仗?咱直接杀去京城算了。 怪不得短毛敢竖起大顺国旗号,这尼玛炮口所向,根本不可能有一合之敌。 说好的一起当流贼,你却偷偷…… “轰……” 随着最后一发开花弹在城头爆开,炮群进入冷却时间。 第二轮炮击还没开始,柏香镇来了个人。 柏香镇和清化镇、宁郭镇类似,也是商贸繁荣之地。在府城西面二十里。是红花会堂主杨嗣修的老家。 这回来的人是他大儿子杨挺生,原本的将来会做鞑子的官,且不说了。 杨挺生已经收到消息,他爹被知县扣押了。做儿子的孝顺,想去城里打探下是啥情况,结果半路被大顺军截住了。 小杨也不慌,说清楚前因后果。 大顺军小将一听他爹原是巡抚,妥妥的大人物,赶紧往上报。 袁宗第收到信也不敢怠慢,又报给了大统领。 李自成一听原委吓了一跳,杨嗣修被抓了?相关消息怎么没传过来? 他先找张道濬打听,老张也不清楚。 红花会事实上的总舵在窦庄,各地通信联络都要先送那边。现在张道濬离家出走,暂时也没稳定下来,信件要转一手才能收到。就滞后了。 李自成当即召见了杨挺生。 这边正安慰着,他爹杨嗣修居然从城里出来了。 “参见……大统领!” 老杨倒是比他儿谨慎,没直接参拜总舵主陈近南。 “委屈老先生了,快请坐。” 客气两句,杨嗣修说明来意——城里想谈判。 前边大顺军那一顿炮火太霸道,直接把张维检、杨调鼎等官员打懵了。城头上的防兵伤亡惨重。 只一个回合,守城的信心被打垮了。 他们要大顺军开个条件。 “条件?”李自成呵呵一笑,“条件很简单,就一条,血债血偿!” “城里愿意出银八万,粮五万……”杨嗣修开始劝说,“大统领,老汉有些不成熟的见解,当前大顺军不适宜发动全面进攻,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老先生啊,当初大顺军在沁水,在阳城,在泽州,都以大局为重。结果呢?老巢差点儿被一窝端。我之前常常跟人讲,阶级矛盾不可调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可笑我却对他们抱有幻想。” 李自成看着杨嗣修,“老先生,这一年来我总算是彻底想通了。谁是大顺军最坚强的后盾?是人民!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历史的创造者。” 生产力是历史的创造者。而生产力的体现主要依靠人民群众。历史在局部是有涟漪的,但在大趋势下是有其必然性的,趋势越大,必然性越明显。 “谁是人民?与大顺军有同一志向的都是人民。反之,其他反冻派必然要全部打倒!” “我能和郑王爷妥协吗?不能!不是他愿意出多少钱粮的问题。” “人怕出名猪怕壮,郑王一人占两样。” “简单说,不杀了这人我就念头不通达,念头不通达就会走火入魔,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城里那几个土豪劣绅了。这才是大局为重。” 杨嗣修呆了呆,起身抱拳,“大统领,老汉静候格命成功!” 老杨转身要走,李自成挽留。 老杨说,他跟知县杨调鼎有君子之约,无论谈判是个啥结果,他都要回去。 这或许就是节操。 杨嗣修回城,他儿杨挺生要跟随,被老汉骂了一顿作罢。 杨嗣修头也不回的走了,杨挺生噗通跪下,拜了三拜。 他又哭着给李自成跪下,一叩到底,“大统领……” 李自成能说什么?只好来一句,“那帮日川!血债血偿!” 想来城里那位知县是聪明人,应该不会为难杨嗣修。 …… 战场上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民夫们都准备好推着小车去填平护城河,这下不知所措了,不打了? 前流民栓柱不乱操心,趁这空挡先躺麻袋上养养精神。他一个多时辰前才吃了几个馒头,可现在就已经感到饿了。 李自成要等杨嗣修传信回去,之后再对一群瓮中之鳖发起全面进攻。 土豪劣绅们既然明白没有活路了,那么他们必然会顽抗到底。 知府贾元勋终于醒悟了,他真没想到流贼那么强。他慌慌张张的窜入郑王府求援。 郑王爷正在乐呵,他抱着瓶据下人说是二百两银子买来的‘乾隆’,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嘶吼着——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 贾知府心都要碎了。 他赶紧打断发疯的王爷,耐心劝说起来,“……王爷,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还请王爷开内库,救一救全城父老。” 朱载壐虽然喝大了,脑子还是挺清醒。 他一摊手,“小王攒了多少年才凑了八千两银子,都交给你了啊。小王没钱了。” 贾元勋哇的一声哭了,跪倒磕头,“王爷,你是我的亲老汗儿!摆龙门阵不得行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破费一席酒,可解九世冤;吝惜九斗碗,结下终身怨。一旦被流贼破城,玉石俱焚呐!” 朱载壐打了个酒嗝,一挥手,“这样,小王后院还圈了一百多美妇,都交给你……” “妈卖批!老子要的是银子!” 贾元勋一怒站了起来,“你还跟老子鬼扯火,今天你不要给我打麻轧符儿,龟儿子晓不晓得‘死’字咋写?!你晓得个锤子!” “……”朱载壐。 “哈麻批!我ri你仙人板板!” “……”朱载壐。 “你个哈j八锤子!!!” 反正是个死,贾知府豁出去了,骂完转身就走。 醉眼惺忪的郑王想了想,转头问,“小李子,刚刚他是骂我?” 小李子上前搀扶,“王爷,咱回房歇息。” 朱载壐捶两下脑门,“唉,到底还是年纪大了。是有些头疼,酒这东西真不是好东西,走。” 小李子安顿好王爷,转头就去收拾细软。 他只希望老天爷保佑贾知府,尽量多扛一会儿。 第37章 坚守五天就是胜利 杨嗣修回城没一会儿,大顺军的火炮还在冷却中,知县杨调鼎又光棍的跑出来了。 “走,带我去见你们大统领。” “知县老爷,您胆子可真大。” “心存浩然气,何惧之有!” “嘁!反冻派!” “小兄弟,看你也是个良家子,在家里安分生活不好吗?做流贼能有什么出息?” “哈哈哈……良家子!老子八辈子祖宗都是戴绿帽子的建人,良家子?我感谢你八辈子祖宗!我透你马!” “……” “杨老爷!从哪里来不打紧,重要的是到哪里去。咱大顺军里人人平等,没有贵贱之别,你们行吗?大顺军大统领可以给掏粪人弯腰作揖,你们行吗?” 做工人是光荣的,做农民是光荣的,他们应该永远都是老大哥。 贵和贱的区别,并不像是水必然向低处流,那种区别是人造的!是可以被拒绝和被否定的! “……” 杨调鼎勒马停下,低头想了想,又抬头望向远处。 “大明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杨老爷直接掉头回城,不去见大统领了。 “……” 大顺军小将佘加日心说坏菜,自己话太多了,怕是耽误了大事。他又不敢强行阻拦杨调鼎,只得急忙往上汇报。 结果,袁宗第麾下的队长佘加日因宣讲政策有功,大统领钦赐三等功。 可惜眼前这座府城依然要顽抗到底。 “老子在四川,想打辣个打辣个!他个短毛还想骑到我头上!?” “每个兵犒赏五十两银子,坚守五天就是胜利!” 知府贾元勋一扬刀:“兄弟伙!雄起!” 守军真的雄起了,立马补了一千人上城头。 只是,除了指挥使张维检还在一线,什么王道台、杨知县、唐按察使等等,一众大小官员各归衙门,在后方给他提供“坚强后盾”。 仗都打成这样了,连一丝丝的希望都看不到。还打个球。 可是既然谈判破裂,知府又不愿意投降,继续打! 大顺军炮营再次怒吼,又狂射了六百多发。 城头反击的炮火只来得及打了三十发就全哑了,后面就是被一边倒的蹂躏。 守军炮位以及其他城头补充过来的火炮、炮手全报销了。 城头上一片狼藉,横尸遍地,哀嚎渗人。 张维检坐在城门洞里唉声叹气。“不知道赵千户有没有在大顺军里混个一官半职。想当初我还是挺照顾他的……” 后方的贾知府一扬刀,“兄弟伙!跟龟儿子拼了!” “王爷大开内库,又放银二十万,杀一个流贼赏银三百两!” 这回打的鸡血不咋管用了。 “老爷,外面的兄弟们都问,前头犒赏的五十两银子啥时候发?” “哦嗬!急个铲铲。天黑之前,老子一定亲自把银两发到你手里头!” “谢老爷。” “兄弟伙!雄起!给老子顶上去!” …… 大统领本来想再打一轮炮,可前线的高杰强烈要求出战。 李自成想着后备弹药也不多了,于是吹响进攻号。 “嗖嗖嗖”三发大礼花在半空中爆开。 “老乡们,出发!” 城外,上千民夫推着板车扛着麻袋直奔护城河。 城内,天地会、赤卫队,以及各处犄角旮旯里的潜伏者们苏醒了。 红花会因为头领被圈禁,没动静。 武会镖局的镖头窦明运也想动一下,被杨鹏举按住了。 他们并不清楚天空中的礼花代表什么意思,他们窝在客栈里也并没有看到礼花。 窦明运只是听到隆隆炮声第二次停止,他觉得差不多该攻城了。杨鹏举说咱们只是押镖的,不要瞎参合,万一帮了倒忙咋整。 窦明运被说服了,但是坐立不安,他从包袱里拿出斧镰旗直奔门外。 正巧,他看到客栈掌柜正把一张写着“顺民”二字的大红纸贴在门上。 “掌柜,有眼光!” “哪里哪里。本来去年清化镇闹出事情,就准备了一面斧镰旗,可是时间长了想不起放哪了。” 两人说着话,大街上默默地开过来一队人。人人提刀捉枪,服饰各异,相同之处是他们胳膊上都绑了个红布条。 为首一人是个短毛,衣服上的碎头发都没收拾干净。可见是刚剃头。 掌柜急忙关上大门,慌张道:“镖头,大顺军已经入城了?” “没有?看样子他们像是要去围攻府衙?” 窦明运吃不准,但是用屁股想都知道现在是立功的大好时机。 他急忙把斧镰旗系在脖子上,又扑拉两下胸前的旗面,让交叉的镰刀斧头明晃晃的露出来。 窦明运抬脚要走,一把被身后人拉住。 杨鹏举摇摇头,“听我一句劝。” 窦明运嘿嘿一笑,“哥,我本来就不是正经镖头。承蒙哥哥关照了几个月,恕小弟今天失礼了。” 窦明运一抱拳,转身而去。 杨鹏举叹口气,掌柜却开始拍马屁。 客栈出了个大顺军,这下破城后他的小店应该可保无恙。 …… 城外,三段护城河很快被铺平,先是大统领麾下的御林军,一支掷雷兵小队分三路冲了出去。接着高杰、袁宗第、党维宣指挥大队随后出击。 同时,城头上明军的第二批补充兵到位了。 “轰轰轰……” 城下的掷雷兵狂甩木柄手雷。炸的城头守兵人仰马翻。 木柄手雷是试验装备,数量不多。它跟卵型手雷的区别除了多个木柄外,最大的不同处是火药。 低威力的黑火药靠边,硝、糖、铁锈等熬一锅,出来的成品就是大杀器。 黑火药因为燃速较慢,所以往往在密闭的弹壳中未充分燃烧下,已经撑破了弹壳,因此就会造成黑火药手雷和开花弹的威力不足——大量的装药并未燃烧,是被浪费了。 新式火药释放的能量理论上和黑火药差距不大,但它的爆燃速度是黑火药的十倍。因此二者产生的威力相差巨大。 当然,“甜火药”成本也高,糖可是贵重物品。 后世忠东哈驴斯的莱阳火箭弹燃料就用这玩意儿,额,稍微高级些,他们用化肥加白糖。 …… 木柄手雷发威,城头守军崩溃。 高杰边跑边挥刀大喊:“快快快!” 众人奔至城下,梯子还没架稳当,高杰蹭的一下就窜了上去,爬的跟猴一样快。 中路袁宗第正得意城头没啥反击,欣慰的看着打前锋的威武女兵们已经奔至城墙下。他不经意一扭头,不料看到扛着旗帜的高杰已经快爬上去了。 袁宗第大喊一声“我糙”,一急眼,抢过军旗就往前冲。 别人拿头功也就算了,高杰一个外人凭什么?! …… “老爷老爷!衙门口来了一支短毛队伍……” 贾知府心惊,这么快?老子细软还没收拾完。他赶紧一问,原来只是一群乱民。 他把家丁派出去传话给守军,“兄弟伙!跟龟儿子拼了!打巷战!” “郑王爷放银八十万犒赏全军,杀一个流贼赏银五百两!” …… 东城墙眨眼间就被夺下了。 高杰带着一千部下继续往西城墙杀去;党维宣率领大队走北城墙。 袁宗第打开了东大门。 冲锋号吹响,大统领麾下的步哨御林军蜂拥而上。 姚奇英队长嗷嗷叫着往前跑。还有比这更香的顺风仗?看我关云长再世,过十关斩十二将! 小将张鼐气的直跳脚,凭啥火枪队不能冲进去打巷战?老子的刺刀捅过去一样杀的死人! 辛思忠也郁闷。城里人咋就不突围呢?其余三座门外只有大顺军一支小队看守,再厉害又能挡住几个人? 明军不突围,他那一哨骑兵闲的都快发霉了。 第38章 体面 “杀流贼!” 劣绅李黄瓜带着俩儿,带着三十多个家丁,大喊大叫着从巷子里窜出来。 “砰砰砰……咚咚咚……” 一阵排枪一阵手雷。 李黄瓜被打成了筛子,巷子里躺倒一片,宵小全军覆没。 “运气不错!” 张鼐喜上眉梢,居然刚进城门就捡了个漏。 “上刺刀!” 他不敢大意,来不及再装弹,还是先把刺刀装好要紧。继续在前开路。 队伍中间的李自成稍微停顿了一下,再次催马前进。 第一站当然是直奔郑王府。 不多时,前方高楼在望。没有浓烟没有大火,王爷没犯傻。 李自成松了口气。 之前天地会先趁乱劫了县狱,又纠合了二百多人守住郑王府的几个门。王爷的贴身太监小李子刚跑出来就被抓获了,大包袱里塞满了宝贝。 探路的跌倒,王府里没人再敢往外跑,天地会自然也不敢打进去。 直到一哨大顺军赶来,双方继续对峙。哨长王高又下令射进去不少劝降书。 郑王家的地盘能占到城里面积的五分之一,府里能拿刀枪的不少于一千人。尤其这一任郑王还养了上百个食客,里面不乏亡命徒。 王高也不敢冒然进攻王府。 朱载壐被从醉梦中叫醒,脑子还迷糊着。 “怀庆府城这就被打破了?怎么可能?!” 等郑王爷清醒过来,不得不接受了现实。他磨蹭了好半天,终于打定主意要突围逃跑,然而李自成到了。 一座传承了两百多年的王府会有多少积蓄? 大统领兴奋的鸡儿发紫! 何况城里还有盟津王、东垣王、繁昌王、庐江王、德庆王、保平王、考城王…… …… 茶馆里掌柜亲自端上好茶,殷勤的伺候着。 “大统领请慢用。” “茶馆开在王府门口,想必生意兴隆啊。” “惭愧惭愧。小的不成器,拜了府里一个太监当干爹,这才挣点糊口钱。让大统领见笑了。” “好本事!你有没有……” 掌柜噗通跪下,“大统领明鉴,小的只是帮着走门路的人穿针引线,伤天害理的事一概没做过。” 李自成笑了笑,正要开口,报信的陆续来了。 高杰、党维宣已经清理完城墙,占据北、南、西三城门; 城内各主要路口被御林军守住,秩序还算安稳; 知府衙门被赤卫队抢先拿下,队长带人去追知府老爷了,大顺军已经接手防务。 各处老财们,以及郡王以下的宗室们都没闹腾,府门紧闭,里面的情况还不清楚。 然后,又一个报信的急匆匆跑进来。 郑王府北门刚刚冲出三百多人,大部分被大顺军打了回去,趁乱跑掉的有五六个,已经有小将带队追下去了。 看来是拒绝投降了。 李自成正要下令开炮,知县杨调鼎带着杨嗣修跑来了。 两人进门就跪下了。 “大统领……” 杨知县请求大统领允许他带着郑王离开。杨嗣修也帮衬说好话。 “你们啊……” 李自成真是无语了。 杨知县的行为勉强能理解,可杨嗣修都加入红花会了,怎么还是不懂事? 今非昔比,李自成不会再妥协。 斗争是绝对的,团结是相对的。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者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者亡。 杨调鼎、杨嗣修这种中间派可以联合。对中间派格命、爱国、不反对大顺的那一面,要团结、联合;而对其动摇、妥协、反对大顺的那一面,又要批评、斗争。 至于强硬的反冻派,必须死! “郑王不可能有活路。即便是他现在就投降也没活路。他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只有死路一条!连带那些土豪恶霸,必须死!” 杨知县痛哭,“只望大统领给众人稍存体面。” 这算是兔死狐悲?毕竟都是当老爷的人,看着同类被下油锅,被剖腹挖心……想想都可怕。 “他们要是体面,我就让他们体面;他们要是不体面,我就帮他们体面。” 李自成说完笑了笑,“杨老爷,要不,你去王府里劝降?” “……”杨调鼎哼哼唧唧着没敢答应。 进去劝别人麻溜的死?恐怕自己先被弄死了。 李自成拿起一张名单抖了抖,“劳烦两位先生跑一趟,让这些人自己体面点儿。还有,千万要提醒他们,不能投井不能投河不能投湖,对于污染水源的反格命,罪加十等!” 提醒的有些晚,下次攻城前一定要记住加上这一条。 之前在城门口偷袭大顺军的李黄瓜,估计他的家眷已经塞满水井了,其他大户家里也不好说。 你说上吊,房梁太高够不着;抹脖子呢,太残忍难下手;喝个毒药,谁家都不会常备那玩意儿。所以跳井的很多,反正大户家里不缺水井。 可是以当前的地下水位,水井根本不会有多深,水面也难淹没人。没经验的人可跳不好。 如果是比较幸运的老爷,跳下去受了伤,但井口有家人奴仆围观,还能把他捞上来。明末这种人太多了。 很多投井男女其实是在受伤哀嚎声中被淹死的,还有饿晕后被淹死的…… 所以,跳井自尽也是个技术活,直接头朝下栽进去的成功率可能会大一点儿。 “……” 两位老杨带着一身冷汗退出去了。 李自成端起茶盏喝一口,淡淡道:“开炮!” 炮营队长马重僖得令,一挥令旗,“开炮!” “轰轰轰!” 三发铁蛋瞬间砸烂王府大门。 硝烟散尽,门里门外一片寂静。 忽然—— “阿弥陀佛!” 门内先传来恨不得喊塌天的招呼声。 少顷,一个老光头探出来打量,然后露出身影,七八个和尚紧跟着冒出来。 “阿弥陀佛!” 和尚们大声念着口号齐步走来。 他们后面又跟着七八人。 …… 明朝近三百年间,少林僧兵至少有九次受朝廷征调,转战四方。半数以上打的都是各地起义军。至于零星的去各地协助练兵、作战,那就数不清有多少次了。 道法和尚是少林寺“七十字辈”的武僧,师傅是普从。普从曾追随俞大猷从军学艺,抗倭有功。原历史线,杨嗣昌上台后也会征调少林僧兵,道法将任职守备。 少林寺内部也有不同宗派。上一任主持是正道,掌权后开始“明传曹洞,暗传临济”,在“七十字辈”外又另立“元通行超明”五字辈。 大顺军攻城时,道法带着元成、元光、元喜、元满、元果几人正在王府做客。现在,他们不敢硬抗,乖乖走出来投降。 大和尚跟李自成解释他们只是来讲经说法。 信了你的鬼! 讲经说法为什么要带着一堆武僧来? 李自成暂时懒得搭理和尚,挥手放他们离开。 道法又啰嗦着夸了几句大顺军如何扶贫济困,这才招呼众人要走。 但是跟着和尚们一起出来的人里,有个老汉不愿走。 道法小声劝说几句不管用,一急眼就忘了是在大顺军地盘,直说短毛贼军纪虽好,但毕竟是流寇…… 程老汉赶紧打断,让和尚先走。 道法自知失言,又转回头跟短毛说软话。 李自成笑了笑,暂时不想跟他计较,挥手让他们离开,别耽误大顺军的正经事。 又是一番纠葛,最后道法带着8个和尚撤退,程老汉等8人不走。 “你就是赵德胜?” “正是在下。老先生有何指教?” “我是程宗猷……” “徽州府休宁程宗猷?” “不错!” 李自成急忙起身抱拳,“久仰久仰!幸会幸会!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了。老先生请上坐。” …… 唐村李氏,也就是李春茂、李自奇那一大家子,是存在于家谱里的高手,吹嘘的厉害。李自成随便跟他们客气一下就好。 程宗猷是真正的大牛! 第39章 徽州老汉 这年头,商人们离家远游商贩,到了外地有同乡同行业会馆照应,可免受欺负,但是走在半路上靠谁? 毕竟这时代的环境是—— 白昼劫抢,法纪昭彰,拦途打劫,脉络难通。 狭路相逢,不能躲避,半路截抢,目无法纪。 沿路纠抢,藐法难堪,藉棍无赖,扰抢为生。 拦路夺抢,藐法滔天,纠伙打劫,犯法弥天。 黑夜强抢,器皿一光,地棍伙掳,强狠莫制。 凶徒刁狡,搅抢横行,恶棍刁猾,劫掳孤庄……道路难通…… 都羡慕商人家资巨万,可背后走南闯北的艰辛之处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隆庆年间徽商黄汴编了本《一统路程图记》,里面的内容是—— “自湖广至仪真,强盗出没不时。有夹洲处,贼尤甚。夏港口有斜沙入江 心,未过沙而转尖者浅,其沙上货无粗细,一例而掳掳。凶年贼多。” “自宿州至汴城,有响马,宜慎。” “自颖州至大名府,响马贼甚恶,出没不时,难防。” “江西至玉山,水缓,夜有小贼,可防。” “自衡州至长沙,日无强盗,夜宜谨慎。” “嘉兴至松江,船昼去而夜不行,此路多盗。” “自吉安府至路江,每处十里……中途土豪口称‘粮长’,每挑索银五 分,不与即打,有司不知,过客甚受其害。” “自芜湖县至徽州府,每处十里,早有闷棍,日有调包,夜有盗,宜慎。” 到贵阳到柳州各地,“瑶贼恶甚,水陆皆难。” 金陵由漕河到京师,“贼有盐徒,晚不可行,船户不良,宜慎。” 天启六年出版的《土商类要》,里面记录了不少从商经验。 “不论陆路、水行,俱看东方发白,方可开船离店。若东方冥暗,全无曙色,寒鸡虽鸣,尚属半夜,若急促解缆陆行,恐堕奸人劫夺之害,不可不慎。 至于日将西坠,便择地湾船投宿。俗云‘投早不投晚,耽迟莫耽错’也。” “乘船登岸,宿店野行,所佩财帛,切宜谨密收藏。应用盘缠少留在外,若不仔细,显露被人瞧见,致起歹心,丧命倾财,殆由于此。” “出外为商,务宜素朴,若到口岸肆店,服饰整齐,小人必生窥觊,潜谋劫盗,不可不慎。” 还有,“船家乃暗贼,往来介意提防”;“谚云:十个船家九个偷…张家湾、河西务车脚,甚是能偷”;“苏、杭、湖船人,载人居上层,行李藏于板下,苟不谨慎,多被窃。” 商人走在半路,遇到事情不能指望官府,还是要靠自己。 明清之际,天下最出名的商帮是晋商和徽商。不只是因为他们会做买卖,还因为他们能打。 嘉靖三十七年前后,倭寇进袭扬州,流寓扬州的数百名西北贾客(山西、陕西盐商家属善射骁勇者)守城自卫,扬州城才免于遭难。 倭寇进犯杭州,胡宗宪“……悉召城外居民市户及新安之贾于质库者……” 关键时刻,打倭寇还要晋商、徽商出马。此外,他们到外地经商做买卖为了争夺地盘,大规模的械斗也不少见,尤其是徽商。 早在南宋时,徽州“其人自昔特多以材力保扞乡土”。 明末程胤兆在给堂兄《少林棍法阐宗》写的跋也指出:“吾族自晋、梁、唐、宋以来,理学文章之外,间以武功显。即有未显,而不乏其人……” 《少林棍法阐宗》的作者是程宗猷,字冲斗,南直隶徽州府休宁县汊口人。 “新都程氏甲于邑里,其族数千人,多业儒,取甲第,朱轮华毂相望。即去而善贾,亦挟儒以行。” 程氏以当官和经商为主业,两手都抓两手都硬。副业是玩耍刀枪棍棒。 程宗猷少时习武,二十岁那年,爷爷拿三千两银子让他去经商,不料孙子转头就携款跑到嵩山少林寺学艺。 本事学到了,但是钱也花光了。程宗猷“惧祖责,不敢归。父遣人访得之,闭诸室,不令他游”。 此后程宗猷一边习武一边随父经商。经商路上还单挑过几十个劫匪。 万历二十年,大明抗倭援朝,官府征召程宗猷出山。 因为程宗猷名声在外——“枪棍俱精,兼及弓马刀弩之术,心手俱化,随心而应,诸般武艺皆有造诣,卓然成家。” “其击刺时,虽山崩潮激,未足喻其勇也;烈风迅雷,未足喻其捷也;积水层冰,未足喻其严且整也。” 官府要程宗猷出山当官,“人皆以此时冲斗当为知己用矣。” 结果人家不去,“吾方以老母在,而不敢出,又以吾未嗣,而不容出,姑置之。” 此后,程宗猷陆续有着作《少林棍法阐宗》、《单刀法选》、《长枪法选》、《蹶张心法》(弩)、《射史》等面世。 茅元仪说:“诸艺宗于棍,棍宗于少林。少林之说,莫详于近世新都程宗猷之《阐宗》。” 茅还把相关着作收入《武备志》。(程宗猷的棍法已经自成一派,但是他自认为来源于少林,所以还是叫少林棍法) 尤其《单刀法选》,被后世的“苗刀粉”奉为圭臬。 一群图样图森破。 汉代开始出现的双手刀以及相关刀法到宋末就基本失传了。 到了明朝,中国古代战场中实用的刀法剑法已经绝迹,像何良臣、茅元仪、宋懋澄、戚继光这些名臣良将都这样认为。 明末清初人吴殳也说“唐有陌刀,战阵称猛,其法不传。” 需要强调的是,不是没有双手刀以及相关刀法、剑法流传,而是用于两军阵前的那种杀敌刀具、刀法失传了。 因此戚继光在初版《纪效新书》中不录任何刀剑法。 后来他缴获了倭寇的《阴流剑法图文》,戚继光研究后将改良的刀法定名为《辛酉刀法》,收录着作中。 同时他又仿倭刀形制造军刀,这便是现今存世不少的“戚家刀”……等一下,“戚家刀”也是个伪概念。 戚继光本人的着作和明代史籍中均未有“戚家刀”字眼。所以其实根本没有戚家刀,因为戚继光根本没有发明任何刀型。 戚家军用的制式军刀就是标准的雁翎刀。雁翎刀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南宋时期,在明代是制式腰刀,明代各军都在用。 明代中国刀匠参考了倭寇刀的型制,用本土工艺打造了一类腰刀,并配上中式刀装,改为一种单手腰刀。朝廷打造了不少。 洪武年间、正德年间都有记录,短柄叫“倭腰刀”,长柄叫“倭滚刀”(薙刀)。 腰刀在当时是特指单手刀,双手刀有叫单刀的有叫长刀的。 所以,明代在玩倭腰刀的时候戚继光的爷爷都没出生。“戚家刀”这一称呼大概只是后人给“倭刀”的统称。可能因为戚继光名气大,用的刀自然出名。 戚继光的《纪效新书》里确实记载了一款长刀,是依据倭寇野太刀仿造的。但那玩意儿不仅仅是戚继光独家引进,其他明代着作中也有记载。 野太刀也叫大太刀,尺寸巨大,但在倭国历史上使用者也较少。原因一是制造不易;二是战国后进入江户时代,那种军阵杀器几乎没用途了。 至于所谓“苗刀”,是由明长刀发展而来,跟戚继光关系不大。 那是抿国的事。当时武人为了把长刀与普通单刀做区别,或许因为刀身形似禾苗,所以起名苗刀。 近代刀法大家马凤图改双手刀为“破锋八式”,传入29军,是为大刀队之刀法起源。(至于有多大用处就不水了……) 他儿子说:“先父…认为…称苗刀…应该就在曹锟设置苗刀营时期。当时很可能是出自对日笨刀的忌讳…如沿用程宗猷、吴殳的单刀,又容易与一般的单刀混淆,于是便改了名字。然而不能不说这一字之改很不高明,十之八九出自某位浅人。” “武人往往不学,晚近以来传统武术术语多有被妄改者,如改‘闪赚腾挪’为‘闪展(或作‘战’)腾挪’之类,例不胜举,‘苗刀’之改当属此类。” 中秧国术馆成立之初,马英图(马凤图兄弟)、郭长生两人将原有的双手刀法改进,参照古谱修定了一个套子,为便于流行于是继续使用“苗刀”名,改称为“二趟苗刀”。 其主要刀势与程宗猷的《单刀法选》大部相同。 也即是双手刀法的源头,都应出自程宗猷,或是直接源自“浙人刘云峰”,再往前就是继承的倭刀法。 所以,“苗刀”之名,起自抿国。(未必是定论。祖大寿投降,进贡给皇太极的礼物中就有“苗刀”,只是不清楚形制。) 苗刀的形制和刀法,传自明清时期程宗猷、吴殳,源头都是倭寇,实际就是改动过的倭寇野太刀法。 “戚家刀”则是源自普通倭寇刀,无论是形制还是技法,都和所谓苗刀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只是都来自倭寇,而已。 石电,号敬岩,曾跟随常熟知县耿橘学剑法和双刀法,继从少林僧洪纪学棍术,后又拜“枪法近祖”刘德长为师。他又和刘云峰同习倭刀。他有个徒弟是吴殳。 程宗猷同样也跟洪纪、刘德长学过武艺。他的倭刀法则来自刘云峰传授,之后写成《单刀法选》。其中记载的单刀图样也是仿制的倭寇野太刀。 倭刀法本来“有势而无名”,还是程宗猷给起了个名字。 (刘德长初为少林僧,又遍游天下,从程真如学得峨眉枪法,技艺大成。后受朝廷召还俗,由军功授职游击将军。他后来依然与少林寺来往密切,并将枪法传于少林。程宗猷因为老师“洪纪与德长较技,而手中兵器为德长拔去,乃心折,百拜请受教。”)(程真如也是徽州人,他早前去了峨嵋山学艺。) 之前提过,程宗猷因为“声震南北,当路者屡物色,而欲爵之,终不应。” 然后到天启年,侯安国上任休宁知县。 侯老爷看了次表演,“程氏子弟十余人,各手持其器至,刀戟犀利,鞭简皆重数十斤。始命之独舞,再对舞,继之群舞,飘花飞雪,回若旋风……” 侯老爷问程宗猷,你一身本事,为何不给朝廷效力? 程宗猷说,我家财万贯,在家里享福不好吗? 有道理! 这年四月,李邦华接替毕自严巡抚天津。 天津巡抚是万历二十五年从保定巡抚中分立,专门事务海上防御,最初并无陆地管辖。当时因为倭寇侵朝,大明一方面要发兵援朝,另一方面“外防海口,内护神京”,所以在天津设巡抚。 两年后一看倭寇也就那样,又罢制天津巡抚。 天启元年又重设天津巡抚,毕自严是第一任。因为这时后金崛起,天津巡抚要“专饬海防”,防备后金从海上攻入,保卫京师安全。直到明亡。 天津巡抚辖河间府全境,顺天府的武清、宝坻二县,永平府的滦州、乐亭二地及附近海岛。天津兵备道各军事单位也归天津巡抚节制。这种初置仅管海上防务,复置才有陆上辖区的现象,在明代巡抚中仅此一例。 新任天津巡抚李邦华是能臣,一边整顿兵备,一边访求贤良。 休宁知县侯安国又劝说程宗猷出山,老程不愿意。侯就推荐了他侄子程子颐。 李邦华直接授程子颐为守备,又致书邀请程宗猷。 老程还是不愿意,侯知县就忍不住骂了他一顿,什么“食肉麋、饱糟醴,无用之匹夫……” 程宗猷一把年纪,老脸挂不住,终于出山了。 “父子兄弟并带其家丁八十人,自携粮饷赴军门从戎,以所创强弩及刀枪诸法日夜训练官兵,颇见成效。” 天津巡抚李邦华说,程家子弟虽八十人,但可当数千之用,极为推崇。他上报朝廷后,天启帝下圣旨答以义勇可嘉等语。 天启四年,李邦华抵京。时朝中传言,李邦华和正在赶来的孙承宗要于万寿节朝见皇上时“清君侧”。 天启皇帝立刻勒令孙承宗返回驻地,李邦华见机不妙则请病假回家,后来被罢官。 在天津军营效力的程宗猷一看这情况,也就回家了。不过他侄子程子颐继续当官,并且屡次升迁。 崇祯元年李邦华起复,先为工部右侍郎,后任兵部右侍郎,协理军政。当时程子颐协助设计了一款“工部刀”。(无官方正式名号,刀身上錾刻有铭文“工部制造”。) “工部刀”被程子颐称为朴刀。 “其朴刀用法,与单刀同,然撩劈之势大于单刀,故军伍中不可少也。余昔所造者,无剑脊,砍去偏软,若厚又难运用。故今制如倭刀样,亦起剑脊,但刀不宜太阔,今绘刀式于后。其用法照后单刀图势用之,故不重赘。” “工部刀”是双刃大刀,应当是专为破后金重甲所研制。 自万历年后,明军军政日益败坏,军械当然也不能幸免,品质一路下滑。但是崇祯年的“工部刀”却异常精良。 刀身通体都由两片皮铁夹刃铁的夹钢造法,且那两片皮铁由两种不同的钢材折叠打造而成,因此成品有非常明显的团花。而它刀身上那种特殊的异形清根,做起来也相当费工。再就是它双面开刃、全身起镐线的作法,使得锻打和研磨很费劲。就不提刃尖也需要开刃了——这种刀三面开刃,在制式雁翎刀形制中甚至可以说是仅见。 流传到后世的“工部刀”几乎都无太大锈蚀,可见其品质。 崇祯二年,皇太极率兵破关南下。程子颐受南京兵部尚书胡应台之命,以游击身份率军北上抗鞑。兵至涿州一带,后金已退出关外。而守卫京师的李邦华因故再次被罢官。人走政歇,“工部刀”也就停工了。 崇祯五年,程子颐出版《武备要略》一书。书前四个序言分别为李邦华、侯安国、毕懋康、金凤文所作。(后被乾隆焚毁) 李邦华不用说了;此时侯知县已经升到了山东右布政使;毕懋康做过兵部侍郎,还是火器专家,有书《军器图说》;金凤文大概是个出版商。 程子颐将来会是太子东宫属官,任都指挥佥事。 做为一个江湖出身的武人,程子颐如果没点真本事能升到高位?还能被那些大牛看重? 程子颐是幸运的。因为九成九的民间武术家已经被历史长河所淹没,有些仅有个名字,有些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以至连一点痕迹也无从寻觅了。 至于,或许比程子颐更厉害的程宗猷,他已经是七十岁的老汉了,做不做官的也不在乎。他原本就不想出山。 那程老汉为啥跑到了郑王府? 或许经商路过,或许跟着和尚来的,或许听说了武林大会……管他呢,反正他就在。 第40章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 程宗猷是大牛,李自成要巴结好。 不是为了他一个快嗝屁的老汉,看重的是他背后的势力和关系。 休宁离南京四百多里,距杭州三百多里,程氏跟一众江南名人,比如钱谦益、黄宗羲等等都熟。还有左光斗、杨涟等已亡人。还有合肥旁边的六安城,直接可以说是程家的天下。 “听说你挺能打?” “一般一般……” “锵……” 程宗猷使出一招“拔刀势”,从孙子身上拔出长刀。老汉自己早已不佩带兵刃了。 长刀嘛,长,连身带把长有五尺,超过倭寇身高。 拔刀势:此因刀长,遇急难时,难以出鞘。故以本阵中用刀者,你拔我刀、我拔你刀而用。 “老先生何必如此?”李自成看不懂。 程老汉双手握刀,挽了个刀花,“遇高人岂能交臂失之!请!” 李自成拱手,“老先生,晚辈以礼相待,咱们即便不是友,也绝非敌。大门敞开,随进随出。您要是不愿意待着,请自便!” 程老汉笑了笑,转头打发孙子先带人走。 程时澜不愿意,哪能让爷爷独自身陷险境。 爷爷一瞪眼,孙子哇的哭了。 程宗猷无奈,也就不管了,转回头看着短毛,“大顺军口碑还是不错的。” 李自成皱眉,“这是两码事。我肯定不会动你们,没必要。难道你们帮郑王爷作恶了?” 前边的和尚们开了个好头。此时王府里的各路“豪杰”一看不为难“胁从”,纷纷走出来投降。 大顺军李延、马世泰已经带着两哨兵冲进去了。抓郑王要紧,李自成不想跟老汉瞎扯淡。 程宗猷笑,“作恶自然是没有的。你正值壮年,难道还怕我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我不信你不会兵器。” 李自成挠头,“刀剑无眼,我直接认输。老先生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放郑王就算了,其他能做到的我尽量。” 在兵器上,李自成对击剑和剑道精熟,就算程宗猷年轻四十岁,谁赢谁败还不好说。 “点到为止,来耍一趟。”程宗猷坚持。 耍个毛,哪有功夫陪你玩。 “老先生,时代变了……” 李自成掏出左轮枪,“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七步之外,枪快……” 程宗猷拖着刀走上前几步,“这样就好了。” 他对火器并不陌生,优缺点了然于胸。他看不上火铳。或许因为年龄大了脑子跟不上,程宗猷不想着怎么改进火铳,而是埋头钻研强弩,走上了邪路。 “……”李自成无语。 这老头上赶着送命?一般人哪怕年轻时豪气冲天,到了这年纪都会变得惜命,想的是苟活一天算一天。 何况程宗猷充其量一个商人,实在没必要跟大顺军作对。 再说弄了程老头,又不能抄他家,这买卖要亏本。把他糊弄一下算了。 李自成收起左轮枪,拔出花马剑,“恭敬不如从命,请!” 程宗猷一点头,使出招“埋头刀势”。 此开左边门户,将左边身体向敌,饵彼枪札入,以刀横拦开枪,斜进右脚,换左手共持靶,听便砍杀! 李自成自然不能抢先进攻,对方毕竟是老人家。 他来了招“左提撩刀势”。 此开右边门户,彼枪札入,则将刀自下斜撩而上,进左步复成右提撩,听便砍杀。(此乃倭奴之绝技也) 《单刀法选》早已出版十年,程宗猷对短毛能使出“倭刀法”并不诧异。 程宗猷笑着点头,“得罪!” “唰!” 程宗猷手腕一动,虚晃长刀,袖中小刀飞刺而去。 飞刀势——此将小刀飞刺去,彼必招架。乘此之机,用刀砍入,乃短技长用也。 李自成眼疾手快,撩剑格挡,击落飞刀。 说时迟那时快,程宗猷上步便砍! 长刀刚起,他腰间劲弩射出。 李自成已来不及躲闪。 “叮叮当当!” 两支精钢小弩箭落在地砖上,声音清脆。 此时短毛还保持着跟步棚架的动作。 “这老头儿真踏马阴险!幸好老子刀枪不入!” 李自成收剑,忍着痛抱拳,“老先生武艺出神入化……” “当啷!”程宗猷将长刀扔在一边。 老头儿上前就要脱短毛衣服。 “哎……这……”李自成下意识后退一步。 程宗猷上前一步,继续脱衣。 算了,来,让你脱。李自成不反抗了。 程宗猷扒开一看,眉头皱起,“果然刀枪不入?” 李自成一挺胸,“金钟罩铁布衫!内练一口气外练……” “扯几把蛋!”程宗猷直接戳穿。 他行走江湖五十年,什么功夫没见过?什么高人没见过?有个屁的金钟罩铁布衫。 街头打把势卖艺的那种“刀枪不入”有技巧,别说挨了飞刀劲弩,砍他一刀他必须死。 程老头儿又在短毛身上摸索几下,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不可能啊……”程宗猷皱起川字眉,吊起苦瓜脸。 李自成收拾好衣服,笑着说道:“老先生,晚辈麾下战将千员,精兵十万,也是有身份的人。您进门我可没让人搜身,为什么?晚辈要是没点绝活儿,早死八百次了。” 程宗猷直摇头,“想不通想不通……” 他忽然手一抬,袖中滑出小刀,猛捅短毛。 “唉呀!” 李自成疼的大叫一声,捂着肚子倒退五六步。 “锵啷啷啷……” 茶馆内瞬间剑拔弩张。 胡苗范田四大侍卫挡在大统领身前;程老汉一方则摆出了鸳鸯阵。 眼看一言不合就要血溅当场。 “不要妄动!” 李自成扒拉开苗归农、田人凤,捂着肚子走前几步。 “程老先生,您打也打了,杀也杀了。您要是不投奔大顺军,您好意思吗?” “好意思!”程宗猷淡淡一笑。 “……”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李自成朝手下一招手,“去拿一本《大统领选集第一卷》,送给老先生。” 他又拱手,“后会有期。慢走不送!” 程宗猷呵呵一笑,“怎么?这就要把我打发走?不招揽了?” 李自成大喜,“老……” 程宗猷一抱拳,“后会有期!” 转身就走。 这死老头子!李自成气得咬碎钢牙。 他大声说道:“老先生,适才您受到晚辈内功反噬,寿命只余五六年。得罪了!保重!” 程宗猷停顿了一下。 李自成又说道:“真正的英雄,是那些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却依然热爱它的人。大多数人正是这样的英雄。 这个天下就是这样,人们管不了也没能力管那许多,他们只能怀抱些许希望,想办法让自己活的更好。 老先生,我不做大多数,我不做那种英雄。 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我热爱它,所以我要站出来振臂一呼。唤起蝼蚁千百万,同心干!” “……” 程宗猷没回头也没有回应,稍停片刻,抬腿就走。 李自成又大声道:“程大位是不是您亲戚,回去了帮我问候一声。晚辈拜读过《算法统宗》,十分钦佩。” “程先生已过世。” 程宗猷回了一句,大踏步出门而去。 …… 李自成毕竟不是神医,什么内功反噬的诳他一下,只是希望老汉到家后能多注意下身体健康,争取逆个天,多活几年。 然后就能多为大顺军贡献一点光和热。 …… 天黑之前,郑王府已经完全被大顺军控制。 然而朱载壐没影了。清点过全府人数后,大概少了一百来人。 这下搞的李自成不敢进去了。 “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42章 徽商快人一步 天光放亮。 李自成折腾了半宿,此时还在大床上补精神。 城里的民众可没那么安逸,小心翼翼的开条门缝往外瞅,一队队的大顺军往来巡逻,街面上并无乱象。 然而很多人还是不敢出门,尤其是富户;很多商铺也不敢开张,都在观望事态。 东升客栈的老板自诩店内出了个大顺军,有了后台丝毫不慌。武会镖局前镖头窦明运昨日带着满身血迹回到客栈,被老板、掌柜伺候的像皇帝一样舒坦。 府前街的利民当铺同样胆子大,早早的就营业了。 这家大铺子比较倒霉,昨天被一队地痞哄抢了店面,损失不小。 本来他家给天地会交纳保护费,店内也有帮会成员坐镇。可大顺军攻城时,天地会全体出动去看守王府了,哪有空管当铺。 “远瞧一座城,近看似木笼。里面住着孙猴猪八戒,竟赚爷爷铜。” “一座城”形容建筑雄伟宏大。旧时当铺都是独立院落,高墙大瓦房,门口都有高台阶。 大门边的墙上写着个巨大的“当”字。算是广告,人家为了醒目,让缺钱想当东西的人,打老远就能看到当铺。 可老百姓却不这么讲,他们认为“当铺”墙上的“当”字是“上当”的当字,进当铺又得上它的高台阶,这连起来不就是“明知道是当(上当),您也得上。” 当铺柜台高四尺五到五尺,快一人高了,顾客只能仰视当铺先生,给东西也要高高举起,才能放到柜台上。 当铺之所以要高柜台,不是为体现高人一等,无非是怕“挨揍”。 来当铺的人肯定缺钱,心里本来就不好受,再加上当铺先生故意贬低货物成色,估价甚低,自是心里有火。那搞不好一旦一言不合,这穷火一上来,顾客直接挥以老拳打骂起来。 所以,开当铺的人吃过亏就学精明了。咱把柜台砌的高高的,顾客想打人,您够不着啊!您有气也白搭。 挨几句骂倒是无所谓,挣钱嘛,不寒碜。何况反正挨骂的是伙计和朝奉,掌柜、东家的又听不到。 怀庆府城这家当铺的东家是徽州人。 徽商发端于唐宋,兴盛于明清,在当时的影响力之大有“无徽不成镇”之誉。 敬仰激进思想家李贽的汤显祖——这老汉过世十多年了,在万历年说:“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徽商有钱,众所周知,是李自成垂涎欲滴的大餐。 徽商,一般专指徽州府籍商人,不是整个安徽商人群体。入清后江苏与安徽两地才分开,省名取当时安庆、徽州两府首字合成,那时才有了安徽。 徽州包括一府六县,即歙(shè)县、黟(yi)县、休宁、祁门、绩溪、婺(wu)源。 地处“吴头楚尾”的皖南之地,山高林密,田地贫瘠;又经过历史上晋、唐、宋三次自北向南的移民潮,此地更是陷入“人多地少”的窘境,成了名副其实的贫困山区。 “徽人多商买,其势然也。”多商人的原因跟山西差不多,地狭人稠。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徽商中多巨富,更多的却是那些自幼担起重担、行走四方的普通小商贩。 徽州人挑着担子,翻越崇山峻岭,经六七十里徽杭古道走到杭州,再沿运河、长江闯天下。 他们一共闯出了四大门派,分别经营木材、茶叶、食盐、当铺等生意。 徽州山多树林子多,他们先卖自己家木材,生意做大后又将四川、贵州、江西、湖南的木材走长江运到江南发卖,又把福建的木材走海路运到苏浙皖卖,做中间商赚差价。 茶叶有一条完整的产业链。茶号就是茶叶加工厂;茶行是批发商,茶庄是零售商;茶栈算金融机构,主要给大商号发放贷款、介绍生意,收取手续费赚钱。 徽商把茶叶整个产业链上下游都吃完了。万历十五年时就能年售350万公斤茶叶。将来到清代时达到鼎峰,乾隆年光在北京就有上千家茶庄,从大城到小镇,徽商几乎垄断了茶叶生意,卖松萝、六方、毛峰、烘青、炒青、花茶各色茶叶。 着名的祁门红茶暂时没有,看短毛大统领啥时候有空发明。 位于黄山旁边的宏村,就是茶商们修起来的村庄。村里首富那套房花了60万两白银,不过那哥们是盐商。说明搞食盐才是最霸气的产业。 盐可以说是古代利润最高的行业之一。盐商这个行当,是晋商发家的第一桶金。 明朝有九边,山西人靠边吃边,专给边军调物资拿盐引作为回报。因为占地利优势,徽商一开始时竞争不过晋商。 弘治年间,盐法改革,允许8个总商买走所有盐引,再转卖给其他二批商。徽商当时有两大优势,一是在朝里做官的多,有靠山;二是两淮盐场离的近,于是徽商开始在盐业一行反超晋商。 当时两淮盐场一年出140万引的盐,差不多价值1200万两白银。利润丰厚。 徽商们把握住盐这一经济命脉,趁着明中后期工商业发展的东风,又进军棉布、典当、粮食、茶叶、文房四宝等生意,逐步做大做强。 徽商可以说是成于盐也败于盐。他们太有钱了,没办法低调,“乐捐”之类的敲竹杠就难免了。 跟盐业相关的各地官员也要时常孝敬,官衙里买根牙签都要找盐商报销,买个擦屁股纸也要报一千两银子。短短的百十来年,盐商们共“乐捐”3000多万两银子。乾隆下江南的开销大部分是盐商所出;嘉靖年间白莲教起义两淮盐商被捐输了七百万两。 道光盐法改革,徽州盐商的垄断经营权被取消,原来官商一体的包销制被打破。再也不能从盐业中获取暴利。 态平天国时期又是最后一个暴击,徽商亏损了三千多万两白银。曾剃头的军纪就不用说了,“皖南及江宁各省,市人肉以相食,或数十里野无耕种,村无炊烟。” 就连本地的祁门红茶,也因为干不过搅屎棍在阿三那边搞的红茶,也完了。徽商可以说是一次性衰落下来的,此后再没恢复元气。 相对来说,晋商还挺能扛,一直活到最后才被时代的浪潮掀翻。 再回过头继续说当铺,这买卖能挣钱,徽商做的也大,触角遍及全国。 “今徽商开当,遍于江北”;在江南,常州府“质库拥资孳息,大半徽商”;又浙江平湖县,“新安富人,挟资权子母盘踞其中,至数十家。” 在北京的徽商汪箕,“家资数百万,典铺数十处。”;徽州典商汪彦,资本数十万,“大小伙计都有百十余人”;汪保通,治典于上海,当铺规模极大,设分当,“里中富人无出其右者”;湖广“汪朝奉开当于襄阳”;汪可钦“伯兄以高资行质于粤;许某治典江浙各地,资本数年百万,“质物之肆四十余所”,管事及克厮役不下2000人;又有“吴老典”治典扬州,“家有十典,江北之富未出有其右者”…… 徽州当商规模全国第一,垄断了苏浙一带的典当业。晚明时期南京附近有当铺500家,大部分都是徽商势力。 “……当铺总有五百家。福建铺本少,取利三分、四分;徽州铺本大,取利仅一分、二分、三分,均之有善于贫民。人情最不喜福建,亦无可奈何也。” 可见,福建典当行坚持高利率,根本难以与徽商竞争。 整个河南有两百多家徽商当铺,怀庆府城有三家。 今早利民当铺刚开门,排队的顾客立马涌上前。他们都知道当铺被哄抢了,所以要赶紧来要赔偿。 汉子掏出当票和银子拍在柜台上,“手头宽绰了,就想着把衣服赎回来。您点点数,我怕把利钱算错了。” 当票是当铺收货后付给当户的书面凭证,也是客人日后赎取当物的唯一凭证。 开“当票”是一门学问。 首先甭管您多好的东西,“当票”上面一律格外贬低货品成色。即便是崭新的好东西,也一定会被评价为“半旧”。 如,新衣服写“油旧破补衣服一件”;皮毛大衣必写“光板没毛,虫吃鼠咬”或“缺襟断袖”;丝绒衣服写“呢布大袄”;金银首饰写“镀金锡首饰”;翡翠玉石写“硝石”;名家字画一律写“仿”;紫檀花梨则写“硬杂木”…… 总之就是故意把好东西写成不值钱的破烂货。 其中缘由跟当铺的高柜台一样,吃亏吃怕了才弄出来的自保措施。毕竟伙计、朝奉们总会有走眼的时候。 比如,某人当金手镯一对,你给票子上写“金手镯一对”。等人家来赎当,说货不对,你给掉包了。当众剪开验货,确为“镀金锡镯”,那当铺只能作价赔偿。 书画古玩就更难鉴定了,甚至还有人专门合伙行骗。那当铺就血亏了,且无处申冤,只能自认倒霉。 再比如皮袄、绫罗绸缎之类,万一当铺保管不当,衣服受潮或被虫吃鼠咬,当票上要是原写是新货,那就赔。 那么问题来了,你说当铺在票子上故意把好货写成烂货,到时商家掉包怎么办?好像你也没处说理。 这种事很少发生。因为现下的商号一开就是几十年,上百年,尤其是外人来当地经商,顾客本来就有疑虑,你要再搞鬼,买卖根本干不下去。 何况,经商利润大,稳当赚钱就够了,正经商户没必要耍花活。 一般来说,当铺行情是当品“值十当五”,也有些“值十当三”。 其实顾客也不全都是想要高价,因为有一部分人只是手头紧临时周转,日后还要赎回。当的钱多了,利息相应的也高。 还有,就是不缺钱的人也有去当东西。 比如自己要去外地一段时间,贵重东西放在家里怕不安全,干脆交由当铺保管。 还有人春天将家里的皮袄、皮大衣拿去当铺当了,待到冬天再赎回。因为当铺有专门收贮皮货的仓库,保管不会受潮鼠咬,比放家里还妥当。 当然,这些情况下都是索价极低,当铺给的钱越少越好,因为“本小利息也少”。 “……遵例每月二分行息,限定十二个月为满,如过期不赎者凭本典变卖作本。倘虫咬鼠伤各安天命,来路不明不与本典相干。论月不论日,认票不认人,此照。” 利民当铺的伙计看完当票,当场就郁闷了。那件褂子价值忒高,还是他亲手收来的,所以记得清清楚楚。 一件桃红缂丝银鼠石青褂,虽然是“缺襟断袖、光板没毛、虫吃鼠咬”,当时也作价银子六十两整。截止今天当期六个月零五天。 当铺有“明一暗二”,“过五不过六”的规矩。 所谓明一暗二,是指当品到期后,当铺并不立即处置此物品,而是继续保留一个月——这是明规则。事实上,这一个月过去后,当铺还会暗中继续保留一个月,也就是说实际上相当于多保留了两个月。 当铺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当户突然手头有了钱,想要把当品赎回去。自然,遇到这种过期赎当情况,当铺会狠狠地敲诈顾客一笔。 所谓“过五不过六”,是指如果来赎当的日期在三十五天内,那就仍然按照一个月计息,看上去颇有人情味。但要是超过三十六天,则按照两个月计息。虽然只是一天之差,但利息就多了一个月。 利民当铺里的那件桃红缂丝银鼠石青褂,以及仓库里的很多货物昨天被趁乱哄抢了,当铺可拿不出来。 客人在当期内来赎当,可东西没了,一个字,赔! 通常是赔两倍或三倍的当款金额。 但是伙计眼前的这张当票,上面特别约定了要按六倍赔偿。这就要付给客人三百六十两银子。 数额实在太大了,别说是伙计,连朝奉、掌柜都不敢轻易做主。刚好东家正在铺子里,让程老爷拿主意。谁让他在昨天那种情况下还要坚持开门呢。 程大财主自然不会推卸,“赔!那么好的褂子给人家弄没了,当然要给个说法。加价两成赔!所有丢失的货品全部照此办理。” 打发走掌柜,程壁治转头说道:“六叔,您看小侄要是去找短毛讲斤头,他会不会赔偿当铺损失?” “这个……短毛那人……估么有三成可能性。大顺军虽然也是流贼,但他们行事不能以常理看待。” “那小侄去走一趟?” 程宗猷想了想,点头,“也好,你帮着掌掌眼,看看短毛那人怎么样。” 这老头之前跟李自成分别,并没回家,而是继续留在城里静观时局。反正不会有啥危险,他又对短毛满肚子好奇,正好趁个机会好好看一看。 程宗猷跟程壁治也算不上正经亲戚,已经出了五服。因为两人都是大财主,又都有名气,又都在怀庆府城有生意,所以平日关系走的近。 程壁治准备了几样礼物,坐着轿子刚出了大门,他想了想觉得不妥,又返回来换骑马出行。 现在怀庆府完全就是大顺军的天下,有点家当的人都琢磨着要去拜访短毛。 徽商程壁治快人一步。 第43章 投胎是个技术活儿 李自成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哪有空跟土豪们摆龙门阵,应付了几句就让他们各回各家。 程壁治连巴结的机会都没捞到,会面就结束了。 …… 晌午时分,历山过来的大批人马赶到了。 新兵营抽调两哨兵补充给袁宗第,接下来怀庆一带的治安都要靠他维持;冯起龙带着两百多人来接收府城,他们很快还要进行土改试验。 与冯起龙同来的,还有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田嘉毂和柳如是逃跑了。 还有十来个文化人也跑了。 真是日了狗了。 那伙人是分批跑的,五六天后冯起龙才发现不对劲,可已经没法查他们的去向了。 田嘉毂是打破稷山县后拐来的。因为他早前跟冯起龙相识,李自成为了避免泄露底细,不得不出下策。现在人家跑了,情有可原。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找官府告发。 少不得要做些预防措施。 如果田校长的行为能理解,那柳如是为啥要跑? 李自成就郁闷了。 柳如是在大顺军里虽然不能顿顿吃香喝辣,不能绫罗绸缎天天换,但至少不用带着面具佯装潇洒迎来送往天天做新娘啊。 按理说她当前的生活还算安稳,应该比以前的日子舒心。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要跑。 柳如是就算不想窝在深山老林,打个招呼后想走就走呗。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短毛又不会为强迫她干点啥。 唉!李自成很伤心,养成计划泡汤。 那孩子也不知是跟人私奔了,还是准备逃回江南。 留在金陵的刑秀娘要多操点心了,别被柳如是检举揭发。下次要是再往来送人,中间要多转一道手,撇清关系。 至于那十几个文化人,估计就是墙头草。虽然洗过脑了,但是对方一看官军大规模前来围剿,那帮人可能觉得大顺军要玩完。 真让人愁得慌! 李自成正和冯起龙谈着,程宗猷送上名帖,要拜访短毛大统领。 “这老头儿想通了?觉得大顺军有前途,要纳头便拜?” 李自成顿时心花怒放,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大统领也顾不得跟冯起龙唠嗑了,先安排他去府衙坐镇,把行政机构尽快运转起来。 第一要紧的是先把地方秩序稳定下来,人心安了,大顺军的事就好办了;第二项任务就是抄家;第三项开公审批斗大会;第四项再开展严~打,彻底清除恶势力;第五项难点,要清丈城外田亩,尤其是郑王府的田,全部分给老百姓;第六项是招兵,尽量多的招炮灰,有多少要多少。 冯起龙的任务既繁杂又艰巨,但是他很兴奋。 前年短毛贼还只是个打家劫舍的山寨小头目,今年大顺军已经攻城陷府,发展势头一日千里。 现在冯起龙彻底安心了。 照这两年的情况看,短毛十年内问鼎天下还真不是吹牛。冯大人的前途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远的先不去说,眼下他就成了一府之主,实打实的知府老爷。 可惜好事往往难成双。冯老爷事业上得意,后院却出了一点点小问题。 他前脚离开历山老营,他老婆隔天就带着一队娘子军出发了。高桂英劝说了半天也没用。 李过也出面阻拦了,说大统领现在日理万机,真没时间处理你们的事,咱过段时间再说。 姬蕙兰说我一个妇联的会长连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这个妇联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大顺刚颁布了《婚姻法》,你们不处理就是渎职。我要去告御状。 李过头疼的不行,但也不敢阻拦,只能派一队女兵护送。 冯起龙老婆还在告御状的半路上,李自成也不知道。 他此时正在王府里会见程宗猷。 “这么说,利民当铺是在大顺军攻城的时候被宵小抢掠了?” “正是。现在官府衙门没了,当铺东家也没处打官司。不知贵军有何举措?” “这还用说?自然是尽快缉拿匪徒,追缴赃物发还原主。” “大统领,我可听说若是店铺挂了斧镰旗,那要出了意外,大顺军会包赔损失。” “这个……传言有误。实际上咱大顺的政策是,若治下商户民人遭了劫,大顺衙门一定会给个说法,秉公办理,妥善处理后事。相关违法乱纪的人员一定会被缉拿归案,依法审判。至于造成的财产损失,由肇事人赔偿。” “大统领,你们之前的政策不是这样?上次清化镇胡记药材行损失了几十车货物,后来追回大部分,其余部分也折银补偿了原主。” “这个我要认真解释一下。 首先,清化镇全员给大顺军缴税,他们出了意外,当然要给个说法。怀庆府城可没给大顺军交税。利民当铺的事,大顺军会抓捕嫌疑犯,依法审判,我认为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我承认当初大顺军为了尽快获取旁人信任,说了两句大话。 咱总不能明抢大户,收税总要给个合适的理由。以前我是‘流贼’,行事已经很有章法了。现在咱建立了国号,将来一切行为规范都要慢慢正规起来。 大顺国正式的《现法》、《刑法》等一批法律法规还在完善阶段,草案也不适合直接颁布出来,所以日常行事上可能有些粗糙。 而且现在是战时阶段,一概事务接受军管。 直白了说,大顺朝廷有名无实,现在是大顺军说了算。任何行为都以《战时管理条例》为主,与之抵触的其他条规必须先放一放。我……” “大统领……” 程宗猷很没礼貌的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短毛,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只是想明确一点,利民当铺的损失你不会原价赔偿,是不是这样?” “……” 李自成有些恼火。 大顺军这么好的队伍,有史以来独一份,就这还要挑刺?你个死老头子有没有良心? 李自成喝了口茶顺顺气,“老先生,咱大顺军马上要开办一家商号,专门为大户提供财产保全的业务。平时献出一滴水,难时拥有……” 程宗猷摆摆手,又打断,“大统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流贼。我想请教一下,你凭什么认为大顺军能推翻大明,取而代之?” 李自成抬头挺胸,口若悬河:“千千万万贫苦老百姓是大顺军的坚强后盾!因为大顺军真真正正是老百姓的队伍,大顺军治下人人平等,人人有饭吃。 即便哪天我倒在半路了,大顺军的火种也不会烟消云散。没了赵德胜还有里德胜,只要这天下一日不清明,格命的事业永远不会断绝传承。” 程宗猷开始讨教,“大统领,像我这种不贫苦的人算不算老百姓?我行走大江南北,到了哪里都是座上宾;我穿不缺绫罗绸缎,食不缺山珍海味。我在大明活的如鱼得水,我为什么要支持大顺军?” 李自成耐心道:“老先生,我是陕西米脂人。我曾经在米脂做过一个调查,我走访了八百多人,他们之中有佃户,有奴仆,有自耕农,有小地主,有商人,有雇工,有士绅等等三百六十行的人物,男女老少全包括。我写了一份总结,得出一个理论。 姑且叫做赵德胜需求层次理论。 人们普遍的需求可以划分为八层。 首先是生存需求。 处于这一层的人,他的需求是最低级的,有饭吃,别饿死就行。 米脂因为连年遭旱灾,庄稼绝产,处于饿死边缘的这类人能占到八成。整个大明有多少这一层的人?我没调查过,但是估计不会少于四分之一。 延伸开来,还要有衣穿别冻死,有水喝别渴死等等,总之,这一层是指维持生存的最低需求 第二层是那个需求。 这类人处于温饱线附近,心里的想法就要多一些。饱暖思那啥,顺便还要传宗接代。整个大明有多少这种人?以我这些年在各地看到的情形,估算一下,占比应该不会少于百分之六十。 徽州富庶,以上两层的人可能占比要少一些……” 程宗猷叹气,“富的都是大户,小民也就勉强度日。在外做工的还好,种地的也就仅能糊口,逢年过节都舍不得置办一身新衣裳。” 即便是号称富庶的江南,崇祯三年松江知府说:“粟米、布缕、鱼盐之利,藐称东南陆海,然糊口则盈,终事则绌。” 老百姓吃饱饭没问题,大闸蟹也只是贫民日常零食,但没啥余钱。 李自成问,“老先生家里田产买卖不少?有没有压榨贫民?” 程宗猷一瞪眼,“有你这么说话的?我自然体恤民人。” 李自成笑道:“是了,大顺军要打倒的是土豪恶霸,老先生这种乡贤绝对是在下的座上宾。” “座上宾?” 程老汉微微摇头,“我看不见得。二十万流贼四处乱窜,他们吃什么?还不是走到哪抢到哪,不给就杀。大顺军也没种田啊,还不是一样吃大户?恶霸杀完后你吃什么?座上宾?我看是盘中餐!” 李自成耐心解释道:“恶霸欺压良善,本来就是大顺军斗争的对象。从他们家里罚没一些粮食、银子,捎带手的事,合情合理。何况大顺军走到哪就在哪给贫民放粮,并不是把所有缴获供给自己享乐。 再者,此一时彼一时,将来大顺军有了地盘,自然会种田养兵。 还有,老先生可以由太行陉进上党去沁水,那一条路两百多里,全部是大顺军出钱翻修的,花了六万多银子。 老先生再去看看沁河两岸的大户,凡是拥护大顺军的,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程老汉开口道:“是啊,这个我承认。要不是你做的还像点样子,我也没必要坐在这里跟你多说废话。” “……” 李自成就没遇过几个纳头便拜的人,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他们就不怕短毛恼羞成怒? 上一个当面不客气的柳宗元后人,因为自己作死被抄家了。希望程宗猷不要走那一步。 程宗猷又说道:“你刚才讲的那个需求层次,总结的挺不错。我家打从宋朝起就没挨过饿,你再来分析分析我们这一层次的人。” “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儿啊!”李自成不由感慨一句。 “投胎是个技术活儿?” 程宗猷笑呵呵,“倒是有点儿道理。我曾在少林寺住了十年,不过投胎转世什么的,我是不信。生在什么人家或许都是天意。如果个人不成器,就算祖上有金山银山都不够败的。” 李自成送上奉承,“那是!老话说的好,‘天下之本在家’。千家万户都好,国才能好。老先生家风淳朴,温良恭俭让,这才家道兴旺,长盛不衰。实在应该大力旌表弘扬。” “大统领谬赞了,不敢当不敢当。”程宗猷容光焕发,笑成眯缝眼。 李自成转而说道:“老先生,你说在这个世道,一个人吃喝不愁了,他接下来还会担心什么?” “担心……” 程宗猷一下就想到了利民当铺,他本来就是以这个借口来的。 “自然是担心安危。即便家财万贯,在乱局中也朝不保夕,更多的家财反倒成了更多的祸害。而且,流贼们最爱吃大户!” “……” 李自成道:“是的。所以赵德胜需求层次理论中的第三层,就是安全需求。其中包括对人身安全、财产安全、生活稳定以及免遭痛苦、威胁或疾病等等。 老先生,我可以交个底,十年之内,世道无法安稳。未来的年会越来越乱。你打算如何自保? 官军肯定靠不住;若是结寨自保,能挡多久?能挡住一万人围攻?对方要再加五万你抵挡的住? 这两条路都行不通。” 程老汉疑惑道:“你怎么笃定世道一定会乱下去?流贼只是求碗饭吃,若一二年内风调雨顺,他们自然解散了。到时候只剩下大顺军,你能抵挡多久?” 李自成道:“我若是说能够未卜先知,你大概不信。这种手段我用过太多次了,我实在已经厌倦了。单说一件事,前几个月黄河两岸数万人修堤,是我出的银子,一共用了九万两。” “原来是你?!”程宗猷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进入河南后不止一次听人说起“神僧”事迹,夸的简直是活菩萨下凡。各地都给供了牌位,孟津县还专门为此修了座庙。 六月份连绵大雨,很多小河流都溢了,一向是祸害的黄河却被牢固大堤驯的服服帖帖。 若黄河泛滥,遭灾的人口不下百万。 程宗猷起身作揖,“功德无量!” 李自成站起客气,“应该的。大顺军是子弟兵,老百姓就是我们的父母兄弟。自家人不分彼此。” 程宗猷又夸赞几句后,提问,“那,你图个什么呢?你真就是道德高尚之士?还是为了南面称皇?” 李自成请老汉落座,然后说道:“还是用赵德胜需求层次理论来解释。 我出身富豪之家,我不缺吃穿,妻妾儿女成群;我有金钟罩铁布衫,我不缺安全感……” 程宗猷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什么狗屁金钟罩。以后混熟了再讨教,现在先看短毛表演。 “……我家里父慈子孝,亲戚和睦,好友成群;知县老爷的花厅是我每天喝茶的地方。这是需求层次理论的第四层。概括说就是被人接纳、爱护、关注、鼓励、需要及支持等的社会交往需求。” “第五层是尊重需求。简单理解就是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比如我外在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内在既不短小也不无力,人见人爱,主要是说女人哈……” “……”程宗猷无语。 “……女人当然都尊重我;我在县里乐善好施,人人称颂,朝廷都下旨表彰。我有成就、有名声、有地位,我什么都不缺。我若去考进士易如反掌,只是我不屑。 反之,老先生,你说做为商人,在大明治下是什么地位?一个芝麻小官就可以找由头扒了他裤子打板子,当众丢丑,他有尊严吗?他有家财万贯又如何?还有名列贱籍的那些人呢,一般是娘生爹养的人,他们有没有得到过尊重?” “唉……”程宗猷叹口气。 李自成道:“需要说明一下,并不是较低需求满足后才能产生较高需求,两者不冲突。比如一个有脾气的人饿的要死,给他个女人也玩不动,但如果有旁人嘲笑作践他,这个人会暴起讨回尊严。他就跳过了第二、三、四层,直接到达第五层尊重需求。 再往上一层就是自我实现需求。也就是我为什么起兵造反的原因。 对我个人来说,我这一辈子没有任何遗憾了,我各方面的生活都很好。 当年我做完《米脂调查报告》,我产生了一种使命感。我不能一个人过得好,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过得好。 不止是让穷苦老百姓吃饱饭。还要让贱籍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做人,还要让商人光明正大穿绫罗绸缎,让他们随便出入衙门参政议政,与官老爷坐在一处商议国事…… 当然,自我实现并不都是像我这种。 老先生应该很早就有这一层的体会了。您年轻时不惜一切跑去少林寺学艺,这就是一种自我实现的表现。” 程宗猷点点头,“你的理想很伟大,我自愧不如。” 李自成又开始吹嘘,“我目前只是世人眼中的‘流贼’,可已经不惜花大代价治理黄河水患。若我坐了天下,老百姓的生活绝对天翻地覆。 仅举一例,将来到崇祯十四年,江南大旱。初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江南水乡,居然会出现旱灾? 而导致旱灾的原因又仅仅是半年没下雨。江南缺水灌溉吗?当然不缺,缺的是水利,可是大明朝廷并不管。 半年没下雨,松江府百姓就开始吃草根吃树皮。民死道路,填沟壑者无算。上嗨县衙门前都躺了一地尸体。人吃人的惨剧天天都在上演,小儿被烤煮无数。 程老先生,那可是松江府,鱼虾遍地的地方,居然因为半年没下雨就成了人间地狱。不光可叹亦可恨!大明的官府衙门都在吃屎吗?” 李自成唉声叹气,“我可以预知后事,但是谁信呢?我只是一个‘流贼’罢了。黄河近在眼前,我可以出工出力防范水灾。但江南呢,再让我带上十万银子提前去修水利?我天天被官军撵的鸡飞狗跳,我做不到啊!” “老先生,若想拯救天下黎民百姓,我是不是应该尽快推翻大明?朱家早该退位让贤了。” 李自成挠了下头皮,继续说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尝试用大道理说服坐在对面的人,往后不会这么干了。我觉得没必要。难不成真就少了张屠户,就要吃带毛猪?天下有的是人才愿意加入大顺军。缺了张三李四还有王五赵六。我不稀罕再多费口舌了。” 李自成伸手端起茶盏,“其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讲那么一通大道理不如说几句实在话。 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格命。大抵如是。 阔气人总共才有几个?绝少数。大顺军振臂一呼,天下民众从者如云,阔气人能对抗天下大势?他们要么在洪流中淹死,要么及早上船。 想坐船过河就先掏钱,别等坐满了你干着急。毕竟船上的位置有限,那时候你掏再多银子都没用了。” 程宗猷伸手端起茶盏,“今年我出银三十万两。以后每年报效军需不少于十万两,直到大统领南面称尊!” “……” 李自成内心一震,差点把茶盏摔了。 程宗猷真他娘的是个大土豪。 徽商有钱,南明时清军攻江阴城,正在当地的利民当铺东家程壁治一人就拿出175万两白银资助明军。 老李稳住心神,佯装淡定的喝了口茶。 “只需五六年之后,老先生每年入账不会少于二十万两。”李自成放下茶盏,表明了态度。 程宗猷抿口茶放下,拱手道:“我财力有限,这是若干徽商集体报效。其实我不在乎能不能赚回二十万,只是为大统领的天下大同、理想之国尽一些绵薄之力。” 李自成抱拳,“是的,我们都愿为万千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不惜奋斗终生。” …… 鲁迅说——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 格命,反格命,不格命。 格命的被杀于反格命的。反格命的被杀于格命的。不格命的或当作格命的而被杀于反格命的,或当作反格命的而被杀于格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格命的或反格命的。 格命,革格命,革革格命,革革 鲁迅还说—— 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未订的画集;外面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坠入了睡眠。 第43章 投胎是个技术活儿(重发) 李自成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哪有空跟土豪们闲摆龙门阵,随便应付了几句就让他们各回各家。 程壁治连巴结的机会都没捞到,会面就结束了。 既然认定短毛是个人物,程财主当然不会轻易放弃。 …… 晌午时分,从历山过来的大批人马赶到了。 新兵营抽调两哨兵补充给袁宗第,接下来怀庆一带的治那个安都要靠他维持;冯起龙带着两百多人来接收府城,他们很快还要进行土那个改的试验。 与冯起龙同来的,还有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田嘉毂和柳如是逃跑了。 还有十来个文化人也跑了。 李自成真就无语了。 那伙人是分批跑的,五六天后冯起龙才发现不对劲,可已经没法查他们的去向了。 田嘉毂是打破稷山县后拐来的。因为他早前跟冯起龙相识,李自成为了避免泄露底细,不得不出下策。现在人家跑了,情有可原。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找官府告发。 少不得要做些预防措施。 如果田嘉毂的行为能理解,那柳如是为啥要跑? 李自成非常郁闷。 柳如是在大顺军里虽然不能顿顿吃香喝辣,不能绫罗绸缎天天换,但至少不用带着面具佯装潇洒迎来送往天天做新娘啊。 按理说她当前的生活还算安稳,应该比以前的日子舒心。真是搞不懂为什么要跑。 柳如是就算不想窝在深山老林,打个招呼后想走就走呗。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短毛又不会为强迫她干点啥。 唉!李自成很伤心,养城计划泡汤了。 那孩子也不知是跟人私奔了,还是准备逃回江南。但愿她会有个好结局。 留在金陵的刑秀娘要多操点心了,别被柳如是检举揭发。下次那边要是再往来送人,中间要多转一道手,撇清关系。 至于那十几个文化人,估计就是墙头草。虽然洗过脑了,但是对方一看官军大规模前来围剿,那帮人可能觉得大顺军要玩完。 真让人愁得慌! 李自成正和冯起龙谈着,程宗猷送上名帖,要拜访短毛大统领。 “这老头儿想通了?觉得大顺军有前途,要纳头便拜?” 李自成顿时心花怒放,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大统领也顾不得跟冯起龙唠嗑了,先安排他去府衙坐镇,把行正机构尽快运转起来。 第一要紧的是先把地方秩序稳定下来,人心安了,大顺军后面的措施就好办了;第二项任务是抄家;第三项开工审、屁斗大会;第四项再开展盐打,彻底清除饿势力;第五项难点,要清丈城外田亩,尤其是郑王府的田,全部分给老百姓;第六项是招兵,尽量多的招炮灰,有多少要多少。 冯起龙的任务既繁杂又艰巨,但是他很兴奋。 前年短毛贼还只是个打家劫舍的山寨小头目,今年大顺军已经攻城陷府,发展势头一日千里。 现在冯起龙彻底安心了。 照这两年的情况看,短毛十年内问鼎天下还真不是吹牛。冯大人的前途自然跟着水涨船高。远的先不去说,眼下他就成了一府之主,实打实的知府老爷。 可惜好事往往难成双。冯老爷事业上得意,后院却出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他前脚离开历山老营,他老婆隔天就带着一队娘子军出发了。高桂英劝说了半天也没用。 李过也出面阻拦了,说大统领现在日理万机,真没时间处理你们的事,咱过段时间再说。 姬蕙兰说我一个副联的会长连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这个妇连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大顺刚颁布了《婚因法》,你们不处理就是渎职。我要去告御状。 李过头疼的不行,但也不敢阻拦,只能派一队女兵护送。 冯起龙老婆还在告御状的半路上,李自成也不知道。 他此时正在王府里会见程宗猷。 “这么说,利民当铺是在大顺军攻城的时候被宵小抢掠了?” “正是。现在官府衙门没了,当铺东家也没处打官司。不知贵军有何举措?” “这还用说?自然是尽快缉拿匪徒,追缴赃物发还原主。” “大统领,我可听说若是店铺挂了斧镰旗,那要出了意外,大顺军会包赔损失。” “这个……传言有误。实际上咱大顺的政策是,若治下商户民人遭了劫,大顺衙门一定会给个说法,秉公办理,妥善处理后事。相关违法乱记的人员一定会被缉拿归案,依法审盼。至于造成的财产损失,由肇事人负责赔偿。” “大统领,你们之前的正策不是这样?上次清化镇胡记药材行损失了几十车货物,后来大顺军追回大半,其余部分也折银补偿了原主。” “这个我要认真解释一下。 首先,清化镇全员给大顺军缴税,他们出了意外,当然要给个说法。怀庆府城可没给大顺军交税。利民当铺的事,大顺军会抓捕嫌疑犯,依法沈判,我认为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 第二,我承认当初大顺军为了尽快获取旁人信任,说了两句大话。 咱总不能明抢大户,收税总要给个合适的理由。以前我是‘流贼’,行事已经很有章法了。现在咱建立了国号,将来一切行为规范都要慢慢正规起来。 大顺国正式的《现法》、《型法》等一批法律法规还在完善阶段,草案也不适合直接颁布出来,所以日常行事上可能有些粗糙。 而且现在是战时阶段,一概事务接受军管。 直白了说,大顺朝廷有名无实,现在是大顺军说了算。任何行为都以《战食管理条例》为主,与之抵触的其他条规必须先放一放。我……” “大统领……” 程宗猷很没礼貌的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短毛,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只是想明确一点,利民当铺的损失你不会原价赔偿,是不是这样?” “……” 李自成有些恼火,真想一巴掌呼他脸上。 大顺军这么好的队伍,有史以来独一份,就这还要挑刺?你个死老头子还有没有良心? 李自成喝了口茶顺顺气,“老先生,咱大顺军马上要开办一家商号,专门为大户提供财产保全的业务。平时献出一滴水,难时拥有……” 程宗猷摆摆手,又打断,“大统领,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流贼。我想请教一下,你凭什么认为大顺军能推翻大明,取而代之?” 李自成抬头挺胸,口若悬河:“千千万万贫苦老百姓是大顺军的坚强后盾!因为大顺军真真正正是老百姓的队伍,大顺军治下人人平等,人人有饭吃。 即便哪天我倒在半路了,大顺军的火种也不会烟消云散。没了赵德胜还有里德胜,只要这天下一日不清明,格命的事业永远不会断绝传承。” 程宗猷开始认真讨教,“大统领,像我这种不贫苦的人算不算老百姓?我行走大江南北,到了哪里都是座上宾;我穿不缺绫罗绸缎,食不缺山珍海味。我在大明活的如鱼得水,我为什么要支持大顺军?” 李自成耐心道:“老先生,我曾经在陕西米脂县做过一个调查。我走访了八百多人,他们之中有佃户,有奴仆,有自耕农,有小地主,有商人,有雇工,有士绅等等三百六十行的人物,男女老少全包括。我写了一份总结,得出一个理论。 姑且叫做赵德胜需求层次理论。 世人普遍的需求大约可以划分为八层。 首先是生存需求。 处于这一层的人,他的需求是最低级的,有饭吃,别饿死就行。 米脂因为连年遭遇旱灾,庄稼绝产,处于饿死边缘的这类人能占到八成。整个大明有多少这一层的人?我没调查过,但是估计不会少于五分之一。 延伸开来,还要有衣穿别冻死,有水喝别渴死等等,总之,这一层是指维持生存的最低需求 第二层是那个需求。 这类人处于温饱线附近,心里的想法就要多一些。饱暖思那啥,顺便还要传宗接代。整个大明有多少这种人?以我这些年在各地看到的情形,估算一下,占比应该不会少于百分之六十。 徽州富庶,以上两层的人可能占比要少一些……” 程宗猷叹口气,“富的都是大户,小民也就勉强度日。在外做工的还好,在家种地的也就仅能糊口,逢年过节都舍不得置办一身新衣裳。” 即便是号称富庶的江南,崇祯三年松江知府说:“粟米、布缕、鱼盐之利,藐称东南陆海,然糊口则盈,终事则绌。” 老百姓吃饱饭没问题,大闸蟹也只是贫民日常零食,但没啥余钱。 李自成问,“老先生家里田产买卖不少?有没有压榨贫民?” 程宗猷一瞪眼,“有你这么说话的?我自然体恤民人。” 李自成笑道:“是了,大顺军要打倒的是土豪恶霸,老先生这种相贤绝对是在下的座上宾。” “座上宾?” 程老汉微微摇头,“我看不见得。二十万流贼四处乱窜,他们吃什么?还不是走到哪抢到哪,不给就杀。大顺军也没种田啊,还不是一样吃大户?恶霸杀完后你吃什么?座上宾?我看是盘中餐!” 李自成笑了笑,耐心解释道:“恶霸欺压良善,本来就是大顺军斗争的对象。从他们家里罚没一些粮食、银子,捎带手的事,合情合理。何况,大顺军走到哪都在当地给贫民放粮,并不是把所有缴获供给自己享乐。 再者,此一时彼一时,将来大顺军有了地盘,自然会种田养兵。 还有,老先生可以由太行陉进上党去沁水,那一条路两百多里,全部是大顺军出钱翻修的,花了六万多银子。 老先生再去看看沁河两岸的大户,凡是拥护大顺军的,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程老汉开口道:“是啊,这个我承认。要不是你做的还像点样子,我也没必要坐在这里跟你多说废话。” “……” 李自成就没遇过几个纳头便拜的人,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他们就不怕短毛恼羞成怒当场翻脸?唉,这个大统领做的不够威严。 上一个当面不客气的柳宗元后人,因为自己作死被抄家了。希望程宗猷不要走那一步。 程宗猷又说道:“你刚才讲的那个需求层次,总结的挺不错。我家打从宋朝起就没挨过饿,你再来分析分析我们这一层次的人。” “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儿啊!”李自成不由感慨一句。 第44章 重发 “投胎是个技术活儿?” 程宗猷笑呵呵,“这说法倒是有点儿意思。我曾在少林寺住了十年,不过投胎转世什么的,我是不信。生在什么人家或许都是天意。如果个人不成器,就算祖上有金山银山都不够败的。” 李自成送上奉承,“那是!老话说的好,‘天下之本在家’。千家万户都好,国才能好。老先生家风淳朴,温良恭俭让,这才家道兴旺,长盛不衰。实在应该大力旌表弘扬。” “大统领谬赞了,不敢当不敢当。”程宗猷容光焕发,笑成眯缝眼。 李自成转而说道:“老先生,你说在这个世道,一个人吃喝不愁了,他接下来还会担心什么?” “担心……” 程宗猷一下就想到了利民当铺,他本来就是以这个借口找上门的。 “自然是担心安危。即便家财万贯,在乱局中也朝不保夕,拥有更多的家财反倒成了更多的祸害。因为,流贼们最爱吃大户!” “……” 李自成道:“是的。所以赵德胜需求层次理论中的第三层,就是安全需求。其中包括对人身安全、财产安全、生活稳定以及免遭痛苦、威胁或疾病等等。 老先生,我可以交个底,十年之内,这个世道无法安稳。未来的年绝对会越来越乱。你打算如何自保? 官军肯定靠不住;若是结寨自保,能挡多久?能挡住一万人围攻?对方要再加五万你抵挡的住? 这两条路都行不通。” 程老汉疑惑道:“你怎么笃定世道一定会乱下去?流贼只是求碗饭吃,若一二年内风调雨顺,他们自然解散了。到时候只剩下大顺军,你能抵挡多久?” 李自成道:“我若是说能够未卜先知,你大概不信。这种手段我用过太多次了,我实在已经厌倦了。单说一件事,前几个月黄河两岸数万人修堤,是我出的银子,一共用了九万两。” “原来是你?!”程宗猷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进入河南后不止一次听人说起“神僧”事迹,夸的简直是活菩萨下凡。各地都给供了牌位,孟津县还专门为此修了座庙。 六月份连绵大雨,很多小河流都溢了,一向是祸害的黄河却被牢固大堤驯的服服帖帖。 若黄河泛滥,遭灾的人口不下百万。“神僧”救人无数。 程宗猷起身作揖,“功德无量!” 李自成站起客气,“应该的。大顺军是子地兵,老百姓就是我们的父母兄弟。自家人不分彼此。” 程宗猷又夸赞几句后,提问,“那,你图个什么呢?你真就是道德高尚之士?还是为了南面称皇?” 李自成请老汉落座,然后说道:“还是用赵德胜需求层次理论来解释。 我出身富豪之家,我不缺吃穿,妻妾儿女成群;我有金钟罩铁布衫,我不缺安全感……” 程宗猷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愿意相信什么狗屁金钟罩。以后混熟了再讨教,现在先看短毛表演。 “……我家里父慈子孝,亲戚和睦,好友成群;知县老爷的花厅是我每天喝茶的地方。这是需求层次理论的第四层。概括说就是被人接纳、爱护、关注、鼓励、需要及支持等的社会交往需求。” “第五层是尊重需求。简单理解就是让别人高看自己一眼。比如我外在一表人才疯流倜傥,内在既不短小也不无力,人见人爱,主要是说女人哈……” “……”程宗猷无语。 “……女人当然都尊重我;我在县里乐善好施,人人称颂,朝廷都下旨表彰。我有成就、有名声、有地位,我什么都不缺。我若去考进士易如反掌,只是我不屑。 反之,老先生,你说做为商人,在大明治下是什么地位?一个芝麻小官就可以找由头扒了他库子打板子,当众丢丑,他有尊严吗?他有家财万贯又如何?还有名列贱籍的那些人呢,一般是娘生爹养的人,他们有没有得到过尊重?” “唉……”程宗猷叹口气。 李自成道:“需要说明一下,并不是较低需求满足后才能产生较高需求,两者不冲突。比如一个有脾气的人饿的要死,给他个女人也玩不动,但如果有旁人嘲笑作践他,这个人会暴起讨回尊严。他就跳过了第二、三、四层,直接到达第五层尊重需求。 再往上一层就是自我实现需求。也就是我为什么起兵造反的原因。 对我个人来说,我这一辈子没有任何遗憾了,我各方面的生活都很好。 当年我做完《米脂调查报告》,我产生了一种使命感。我不能一个人过得好,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过得好。 不止是让穷苦老百姓吃饱饭。还要让贱籍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做人,还要让商人光明正大穿绫罗绸缎,让他们随便出入衙门参政议政,与官老爷坐在一处商议国事…… 当然,自我实现并不都是像我这种。 老先生应该很早就有这一层的体会了。您年轻时不惜一切跑去少林寺学艺,这就是一种自我实现的表现。” 程宗猷点点头,“你的理想很伟大,我自愧不如。” 李自成又开始吹嘘,“我目前只是世人眼中的‘流贼’,可已经不惜花大代价治理黄河水患。若我坐了天下,老百姓的生活绝对天翻地覆。 仅举一例,将来到崇祯十四年,江南大旱。初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江南水乡,居然会出现旱灾? 而导致旱灾的原因又仅仅是半年没下雨。江南缺水灌溉吗?当然不缺,缺的是水利,可是大明朝廷并不管。 半年没下雨,松江府百姓就开始吃草根吃树皮。民死道路,填沟壑者无算。上嗨县衙门前都躺了一地尸体。人尺人的惨剧天天都在上演,小儿被烤煮无数。 程老先生,那可是松江府,鱼虾遍地的地方,居然因为半年没下雨就成了人间地狱。不光可叹亦可恨!大明的官府衙门都在吃屎吗?” 李自成唉声叹气,“我可以预知后事,但是谁信呢?我只是一个‘流贼’罢了。黄河近在眼前,我可以出工出力防范水灾。但江南呢,再让我带上十万银子提前去修水利?我天天被官军撵的鸡飞狗跳,我做不到啊!” “老先生,若想拯救天下黎民百姓,我是不是应该尽快推翻大明?朱家早该退位让贤了。” 李自成挠了下头皮,继续说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尝试用大道理说服他人了,往后不会这么干了。我觉得实在没必要。难不成真就少了张屠户,就要吃带毛猪?天下有的是人才愿意加入大顺军。缺了张三李四还有王五赵六。我不稀罕再多费口舌了。” 李自成伸手端起茶盏,“其实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讲那么一通大道理不如说几句实在话。 曾经阔气的要复古,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未曾阔气的要格命。大抵如是。 阔气人总共才有几个?绝少数。大顺军振臂一呼,天下民众从者如云,阔气人能对抗天下大势?他们要么在洪流中淹死,要么及早上船。 想坐船过河就先掏钱,别等坐满了你干着急。毕竟船上的位置有限,那时候你掏再多银子都没用了。” 程宗猷伸手端起茶盏,“今年我出银三十万两。以后每年报效军需不少于十万两,直到大统领南面称尊!” “……” 李自成内心一震,差点把茶盏摔了。 程宗猷真他酿的是个大土豪。 徽商有钱,南明时清军攻江阴城,正在当地的利民当铺东家程壁治一人就拿出175万两白银资助明军。可见豪气。 老李稳住心神,佯装淡定的喝了口茶。 “只需五六年之后,老先生每年入账不会少于二十万两。”李自成放下茶盏,表明了态度。 程宗猷抿口茶放下,拱手道:“我财力有限,这是若干徽商集体报效。其实我不在乎能不能赚回二十万,只是为大统领的天下大同、理想之国尽一些绵薄之力。” 李自成抱拳,“是的,我们都愿为万千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不惜奋斗终生。” …… 鲁迅说——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 格命,革格命,革革格命,革革 …… 鲁迅还说—— 街灯的光穿窗而入,屋子里显出微明。我大略一看,熟识的墙壁,壁端的棱线,熟识的书堆,堆边未订的画集;外面进行着的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我存在着,我在生活,我将生活下去,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我有动作的欲望——但不久我又坠入了睡眠。 第45章 还有很多人没杀完啊 济河发源于王屋岭五斗峰下太乙池。一路奔腾而来,绕怀庆城墙一周,即是护城河。又引河水从西面进入城池内部,从东北部出城入沁河。 “一水穿怀、湖塘相连、四门不照、藩府居中、商铺林立、府县并列。” 李自成带着天地会香主、赤卫队队长四下闲逛一圈,各处秩序井然。 最热闹的府前街两侧大小商号店铺和行栈庄堂多达数十家,此刻整条大街人流滚滚,摩肩接踵。 大顺军算经受住了考验,府城被占领第二天就完全恢复了日常。这就是口碑的重要性,不远处的清化镇做了个好榜样。 李自成刚走到利民当铺跟前,路边一个后生噗通跪下了。 “哥,小弟该死!” “啪啪啪……”后生连抽了自己五六个耳光,“您大人有大量……” “滚!” “咚咚咚!”后生磕了三个头,一溜烟窜了。 天地会香主张成跟大统领解释,那后生是个地痞,跟他有过节,双方打过两场。 现在估计天地会“巴结”上大顺军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城内外的江湖人个个带着重礼去拜访张成。还有些结下死仇的对头再不敢露面,大概已经逃出城了。 只是,利民当铺给天地会交保护费,这没保护好,少不得要掏出一大笔钱做赔偿。 李自成听完后说道:“我估计咱们在怀庆最多也就能待个月,你现在露过面了,到时候,调你去江南怎么样?” 张成笑道:“我是格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大统领看着安排就行了。” 李自成拍着他肩膀,“江南咱没多少势力,你可不能再蛮干了。悠着点……要不,你还是调回来算了,在军里先做个副哨。” 张成原本会在今年战死。当然,现在命运已经改变了。他要是去了江南继续打打杀杀,怕是仍然活不长。 “大统领,我还是更适合当个小混混,我愿意去江南。” “那……行,都由你。将来咱们百万大军下江南,你这个地主可要招待好啊。” “大统领瞧好,咱到时候振臂一呼,唤起工农千百万。那边就是大顺的后花园。” 一旁的赤卫队队长李四听的羡慕不已。 他之前并不认识张成,现在看情形,人家居然跟大统领是老熟人。不能比啊。 李自成转过头来就问他,“李队,你也露过面了,要不跟张成一块骑鹤下扬州?” 李四急忙一拱手,“大统领,小的想从军。” “哦?行,过两月忙完这边的事,你先去新兵营报道,再去讲武堂进修,学出来就给你晋封上尉。” 大顺国的军衔还没正式施行,李自成想着等把周边明军杀退后再颁布。 李四心说,我之前是奉国中尉,没想到投了大顺还升了一级。上尉,也不知道这是个多大的官。 有人升官,就有人贬官。 刘宗敏就被贬了。 大顺军在吕梁山损失太大了。一个根据地被剿灭,银子丢失六万多两,粮草丢失五万多石,其他财货军械无算。 人员直接伤亡一千六百多。还有八百多老弱病残等家眷被俘了,不知道能不能救出来。 惨败! 刘宗敏做为第一主官,必须承担最大责任。 明军那边,张应昌、李卑、贺人龙、艾万年都算是勇将,兵力多至七八千,又发起突然袭击,又赶上刘宗敏刚回吕梁,等等各种原因合力之下,大顺军失败不意外。 令李自成恼火的是输的太惨。 如果刘宗敏能够应对得力,本不该这么惨。干不过明军至少可以脱身跑路。 本来那边是模范根据地,大统领还表彰过两次,这下打脸打的太狠。于公于私,刘宗敏都必须要接受处理。 李自成第一时间派出人员慰问的同时,也带去道命令——军长兼营长刘宗敏被撸成哨长,原娄烦根据地的副营长胡茂祯暂代营长。 就在怀庆府被攻下的同时,从历山出发的第二批人员到达娄烦。 韩霖因为丢了榼山书院的工作,这次临时当了一回钦差,带着一哨援助人马驰援刘宗敏。 结果,刘宗敏不在山寨。 他居然躺在担架上去报仇雪恨了。 石楼县城外。 刘宗敏大声嚷嚷,“干他娘的!冲冲冲!” 胡茂祯一脸为难,“哥,咱没带火炮……” “这种机小城要个屁的火炮,一个冲锋就能拿下。” “哥,明军刚走,我还是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天黑之前老子要坐在县衙大堂!” “哥,那个,现在小弟是营长……” “给老子攻城!” “……” “你踏马的打不打?!”刘宗敏大怒,挣扎着要坐起来。 “打打打,马上打!”胡茂祯无奈。 他转头下令,“攻城!” 正规军都没出动,三千多赤卫队蜂拥而上。 石楼县的武备之前早被刘宗敏解除了,现在张应昌等明军大队一走,几乎没有任何防御手段。 他们哪能想到短毛的反攻倒算来的这么快,城头上连个滚木礌石都没预备。 老爷们当然要拼死抵抗,可下面的人都不愿意打。 所以,县城欲拒还迎的,眨眼就被攻破了。 …… 刘宗敏端坐县衙,惊堂木一拍,门口一百多颗脑袋落地。他的前预备老丈人也难逃一死。这门亲事自然就黄了。 在这边搞完清算,刘宗敏又准备一鼓作气再去打几个被招安的土寇,韩霖急匆匆追过来了。 “刘营长,我来之前,大统领给的交待是‘听其言而观其行’。第一道指令是协助你重建根据地,第二道……” 韩霖掏出大统领手书,“我觉得,现在刘营长更适合服从这条安排。” 躺在炕上的刘宗敏接过“圣旨”一看……看求不懂。 内容概括一下很简单:解除二十七军刘宗敏一切职务,另有任用。 韩霖慢慢解释完后说道:“你也别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刘宗敏一下泄了气,呆呆的看着房顶,“能不能再给我十天时间,还有很多人没杀完啊。” 韩霖暗暗叹气,安慰一句:“放心,大统领只是给你换个地方继续为格命事业效力。跟我到怀庆。” …… 怀庆郑王府。 监牢内,郑王爷朱载壐端详着一桌丰盛的饭菜,他没胃口。 “这就要上路了?” 饭是断头饭,路是黄泉路。 郑王爷叹口气,“小王活了六十多岁,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鸡蛋是有壳的。” 李自成问道:“那王爷知不知道一颗鸡蛋卖多少钱?” “跟狱卒打听过啦,市面上只要三文钱。”朱载壐呵呵一笑,“我之前吃的鸡蛋要二两银子一枚。” 李自成抄起筷子,指点一下,“来,尝尝这个炸土豆条,蘸上西红柿酱别有风味。崇祯皇帝都没这口福。” …… 冯起龙主持了公审大会。 “……本院依法组成合议庭进行了复核,经合议庭评议后,第3次会议进行了讨论并作出决定。以上四十三人判处死刑,即刻正法!” 马车驮着四十三名死刑犯在城内环游一圈。 街道两旁围观的民众挤的水泄不通。 大多数犯人在临刑前既非屎尿齐流,也非淡然处之,而是平静中透着紧张和焦虑。会抽烟的一锅接一锅不停的抽。 他们对四周民人的辱骂充耳不闻,不知道在想些啥。 午时三刻。 怀庆府城北门外人山人海,城头上更是座无虚席。有人欢呼有人暗地里发愁。 囚车驶出城门。 五花大绑的死刑犯被带到刑场,逐一验明正身后排排跪。 “杀了他!” “杀啊!” “把狗娘养的全吊死!” 围观众吵嚷不停。 如果不是大顺军拦着,他们绝对会冲过去将所有犯人活活打死。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压迫不是能轻描淡写化解的。 吊死虽然震慑力和可观赏性比较强,但是因为成本稍微大一些,而且不人道,死的过程很痛苦,死相很难看,所以李自成已经废除了。 “预备……执刑!” “咚咚咚咚……” 特意换上的尖头弹从后脑打穿头部,犯人一头栽倒。 土豪劣绅们死的还算体面。 行刑手看一眼结果,掉头离开。 唯独行刑手刘伟看着倒下去的郑王爷,有点懵。 “我的枪没打着火啊,根本没行刑。这老头儿咋地了?碰瓷呢?” 充当法医的尚炯上前一查验,郑王爷已经没有心跳,应该是死了。 不过按照程序还是要再来一遍执行过程。 张鼐叫替补的第二行刑手又给王爷补了一枪。 “咚!” 罪大恶极的朱载壐被开瓢,血债血偿。 群众山呼海啸! 第46章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怀庆府枪决了第一批罪大恶极的败类。 隔天,刘宗敏风尘仆仆从娄烦赶来了。 “哥……” “坐啊!杵在那干啥?” 刘宗敏小心翼翼地坐下,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大统领,这是我的战报总结。” “哦?”李自成大感意外。 他接过来翻了翻,脸拉了下来,把报告摔在桌上。扫一眼就知道是别人的手笔。 刘宗敏搓着手,扭捏道:“呃……是韩兄弟……” 李自成叹一声,“你啊!自己多长点心,一天咋咋呼呼打打杀杀,真遇到硬茬子,你看看。” “我错了。”刘宗敏低着头挨训。 他牢记韩霖叮嘱,端正态度绝不找借口。 李自成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来的路上还顺利?” “还好……” 任亮、王之臣、惠登相等“土寇”、“流贼”正配合着大顺军在太原附近溜达,张应昌、李卑等原陕西兵都赶去勤王救驾。 哈台吉带着蒙古骑兵在平阳府一带乱窜,宣大总督张宗衡坐镇临汾不敢擅动。 怀庆府陷落的消息他们应该得到了,头疼去。 李自成拿出本新编《游击战》,“宗敏,要认真学习啊,再不能蒙头傻干了。” 刘宗敏小鸡啄米,“一定一定,吃一堑长一智。” 李自成谆谆告诫:“宗敏,你一个铁匠出身,在这么多将领里面你凭什么出头?你比他们能打吗?你信不信我把谷可成、胡茂祯这些人放出去,他的战绩绝对比你强? 还有白鸠鹤、白旺,人家原本就是边军出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打仗能比他们强? 宗敏,咱们私底下论起来,这些还算是自己人。还有其他人呢?赵胜、张能、马世耀、李友、李茂春、王文耀、李武威、胡二牛、刘体纯等等,哦,最近我还收了个鞑子哈台吉,我这一直都压着呢,没敢让他们挑大梁。 咱大顺军眼看风生水起,前途一片光明。宗敏,你要迎头赶上啊! 你是我亲兄弟,我能不偏向你? 但是你要争口气啊!要拿出战绩服众啊! 别让人在背后说闲话!你抬不起头,我也跟着丢脸。” 一番话说的刘宗敏眼圈都红了,“哥,之前是我做的不行。从今往后,我洗心革面,我重新做人,我努力学习,我知耻后勇,我迎头赶上。哥,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啊……” 李自成又千叮万嘱一番,看敲打的差不多了,说起正事。 “你先跟在我身边,好好学个一年。到明后年咱们要过黄河,到时候整个河南都交给你!” “真的?!” 刘宗敏握紧拳头,兴奋道:“大哥瞧好!要是再打了败仗,大哥把我脑袋砍下来当夜壶!” “什么玩意儿……”李自成恨铁不成钢,气的真想拍桌子。 “你当你是谁啊?这尾巴又翘起来了。谁敢保证百战百胜,我都不敢。关二爷能吗?岳飞能吗?戚继光能吗?你除了会吹牛逼还能干什么?!” “我……”刘宗敏眨巴眨巴眼,又低下了头。 李自成瞅着他那熊样,越看越恼火。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打! “哎呀……哥,我错了……啊,呀……” …… 怀庆府城已经被拿下,西面的济源县和南边的孟县、温县还不投降。 李自成懒得在它们身上费工夫,一座孤城而已,要紧的是城外的地盘。大顺军直接农村包围城市。 “丈量田亩,利国利民!” “逃税漏税,就是欺君!” “对抗清丈,死路一条!”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一个个大喉咙在各处乡村喊着口号。 同时满墙的刷标语、贴布告。连猪圈的墙上都不放过。要让老百姓时时刻刻感受到大顺军的存在。 手持刀枪棍棒的大顺兵和赤卫队员们如狼似虎的结队而行,提醒老乡们那些口号中的威胁绝非一句空话。 贫民们还好,有田的自耕农才几个?地主老爷们个个担惊受怕,“打土豪”的惨剧他们听得多了。 政策宣传队刚走,文艺宣传队随后到来。他们连说带唱的宣传清丈田亩,厘清税赋的好处。 狂轰滥炸的宣传攻势起了很大效果,原本官府不过是个遥远而模糊的存在,现在,它每天喋喋不休的提醒你应该做什么。 含蓄的威胁你如果不做会怎么样,其效果是相当显着的。 主动申报田产的百姓越来越多。一些中小地主粮户知道拖下去绝无幸免的可能,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乖乖的申报为好。 有血债的老财主则早一步收拾细软跑了。他们的家产全部充公。 还有郑王爷的几十万亩田产,这个才是大头。清丈完后全部分配给小民。 不料这行为遭到了大顺军内部的一片埋怨。 自己人打生打死,一亩地没有,反而要全拿去分给毫无关系的乡民,他们想不通。 李自成不得不召开会议,耐心解释一番。 怀庆府顶天了也就占据个半年,到时候大顺军一撤退,土地可带不走。谁敢放心让家眷老小留下?还乡团可是会反攻倒算的。 农田分给本地百姓反倒更合适。各处成立农会自治组织,再加上编练赤卫队,他们一定会为了到手的土地跟官府拼命。 将来如果衙门胜了,本地百姓自然更加怀念大顺军,盼着再打回来;如果百姓能保住土地,同样忘不了大顺军的恩情。 双赢。 不管他们能不能理解大统领的“良苦用心”,照着干就完事了。李自成没空待在怀庆主持大局,交待完一些事情,他匆匆出发了。 大统领要抓紧时间去将各路赶来的明军逐一击破。以免到时被包围在怀庆进退不得。 尤其是王朴的六千京营兵、卢象升的三千“天雄军”、邓玘的六千川兵、马祥麟和张凤仪的两千白杆兵。 左良玉和尤世禄暂时不用担心。这俩位爷比较机灵,一听说怀庆府被大顺军攻破,立马掉头率队赶往长治。 他们跟马士英等人会合,一同“保护”沈王,“杀”的流贼哭爹喊娘。死王爷已经不会说话了,只能希望活王爷能帮着美言几句。 当然,李自成没忘记给他们每人送一车郑王府搜刮来的财物。 张宗衡那边也送过去两车金银珠宝。对方收没收还不知道,消息没传来。 为防意外,李自成抽调张能的第四军去垣曲,跟刘芳亮会合,守住西大门。 张献忠和焦得名继续看守黄河一线。他们已经分得了大批财货,正在兴头上,对这安排自然没意见。 李自成的“御林军”中,步哨、炮营等全部留在怀庆防守。他们虽然也配有马匹,到底和正经骑兵不同,突袭行动就不带了。 辛思忠的骑兵哨带走。还有哈台吉和谷可成的骑兵也跟随李自成行动。全部加起来有四千多骑,马匹有九千。 灭火队轻装出行。 …… 九月二十四日后半晌,李自成带着大队人马抵达修武县。 城墙高二丈,纯土坯。要等崇祯八年才会变砖墙。 二十多天前,县城被张献忠等人攻破。当时几乎没啥抵抗,知县刘凤翔缒城遁去,撂挑子跑了。 新知县还没有到任,现在城内都没个主事人。 从清化镇流过来的小丹河绕城而过,在此处东关码头坐船可直达天津。 阳城人王重新做买卖走的就是这条路。洪洞人沈一石给建奴送货就用王重新的船队,到了天津再转海船去辽东。 一条船可载重上万斤,一辆骡车才能拉多少?船只可以顺河而下,骡子就算每天吃三十斤粮豆都没法拉车日行百里。两者综合成本相差几十倍。 所以资敌的晋商,比如范永斗等人,他们给鞑子的大宗货物同样多走这条水路。 李自成现在也抽不出时间收拾他们。 修武县城南边还有条汇入黄河的沁河,离小丹河只有二十来里地。 所以,夹在两条大河中间的修武县完全不缺水。 但是,修武人却从来没有想过引水灌溉农田。直到数百年后新忠国成立,大修水利,当地人说什么“人活一百,没见过浇麦”。 明代类似修武这样的地方不在少数,乡民们真就是完全靠天吃饭。等过几年后遇到旱灾,你说算是天灾还是人祸?本来修一些水利就完全可以避免惨剧的。 就算真遇到旱的河水断流,那凭借之前的积蓄,多少也能撑过一年。 可叹! 城北的东关村是重要的水陆码头,还有个超大煤场。这边附近的小煤窑有三四百家。 沁水人陈大义在这里设有蜂窝煤加工场。 李自成也没空去视察。 修武县里还有个奇观。 原历史线十几年后的《创修关圣庙碑》,不知道是出自哪位大佬的手笔。碑上的落款依次并刻着3个年号:“大明崇祯拾柒年”,“大顺永昌元年,“大清顺治元年”。 人才! 大队“流贼”气势汹汹而来,修武县里的老爷们还在商量是投降还是抵抗,一堆人争的面红耳赤。城外的大顺军已经东行而去。 李自成现在也没时间打土豪,黑山羊和松花蛋等土特产也没时间品尝,他率领大队沿着小丹河继续东行。 傍晚前,大顺军走到了获嘉县。 第50章 剿灭川军团 修整一夜,第二日大顺军朝东北方向再次狂奔一百六十里。 过开州(濮阳),进入山东境,潜过濮州千户所,在范县附近停下脚步。 当地留守探子汇报说,两天前邓玘的六千川军刚到达聊城。 聊城在当前大顺军驻地东北方一百七十里。 李自成摊开地图一看,“这可难搞了……” 大名府在聊城西面一百六十里地,两天时间,川军可能已经走了一多半路了。 李自成要是打算带着骑兵去突袭邓玘,那必须再打个提前量,向西北方向狂奔一百六十里…… “这不行呐!” 人能扛住急行军,马匹可受不住了。而且那样双方遭遇点正好在大名府,卢象升眼皮底下。 如果邓玘没去大名府,从聊城转道向南走,那倒是能以逸待劳。可谁知道人家怎么行军? 附近毕竟不是大顺军地盘,能派出的探子有限,川军动向能两日一报已经很强了。 白杆兵五天前在济南,现在走到哪了还不清楚。 李自成琢磨一阵,只能赌一把,赌川军要在聊城修整两天。对方从济南出来两百多里路都没停过,粮食估计不会剩太多,后勤捉急。 再说以他们的心态,明知道要去山西打仗,哪有什么积极性,能磨蹭就磨蹭。 大顺军再次启程,摸着黑过了广济渠(大清河),再往北走了五十里地。 人马只歇息了两个时辰,天蒙蒙亮了。 大顺军vs聊城外扎营的川军 6点:大顺军吹号起床vs川军蒙头睡 6点10分:大顺军整理完毕vs川军起床 6点20分:吃完早饭vs继续起床 6点35分:上路vs炊事兵去砍柴 6点50分:急行军vs还在砍柴 7点:急行军vs炊事兵呼叫更多人手,拆村里门板劈柴火 7点10分:休息vs抢门板大战 8点:急行军vs烧火做饭 9点:休息vs邓玘发怒,龟儿子们再磨蹭怀庆府郑王爷就完啦! 9点20:急行军vs川军收拢部众 10点:大队休息,侦察队突前vs开始行军 10点半:急行军vs行军 11点:休息vs进村休息。老乡,你还有个女儿啊 行军60里vs行军8里 11点30分:吃完饭上路vs抓鸡牵羊抢门板 12点:急行军vs官吃肉兵吃糠 13点:侦察兵报,川军在东北方二十里vs大头兵又冷又饿走不动了 14点:川军在前方八里vs邓玘将五个刺头鞭打示众 14点半:修整完毕vs开始行军 大顺军缓速前进。 邓玘坐在轿子里缓速前进。轿子里还放着个炭炉,暖意融融。 老邓能有今天的享受,那也是血拼出来的。 邓玘,四川人。天启初从军,积功得守备。安邦彦反,玘勇冠诸将,与侯良柱共斩安邦彦。屡迁四川副总兵。 崇祯二年京师有警,邓玘率六千人勤王,共复遵、永四城。战喜峰口及洪山,并有功,加署都督佥事,世荫千户。寻擢总兵官,镇守遵化。 五年春,孔有德乱登、莱,邓玘为援剿总兵官赶赴山东,因功进署都督同知。 此时的孔有德、耿仲明被围困在登州城,翻不起大浪了。朝廷调遣川兵入晋,欲要剿灭短毛贼。 邓玘怏怏而行。给事中范淑泰劾玘虐民,帝不问,旋遣近侍监其军。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邓玘唉声叹气。 好在山西老财多,去了弄点钱,再给上面送两箱金银珠宝,希望能早点回川。 邓玘的后台和怀庆知府一样,同是大学士王应熊。 “报!南面发现大队骑兵!” “……” 暖轿外面一声大喊,惊的邓玘一哆嗦,暖手炉都掉地上了。 他急忙撩开帘子问:“骑兵?大名府的兵?” “不,不像……” “那是谁的兵?”邓玘纳闷了。 附近或许只有卢象升有可能弄出大队骑兵,王朴、梁甫等去剿短毛的就算忠君爱国跑得快,他们也应该在北边出现。 邓玘不敢大意,立即下令停止行军,又遣裨将杨明楷带队向南查看。 杨明楷刚整好队还没出发,远方传来敌军的马蹄声,大地在颤抖。 平原上无遮无挡,尘土飞扬中,川军很快就看到六支“利箭”疾驰飞来。 是扞卫正义的时候了,热血早已澎湃,干枯树枝上最后一片树叶被寒风打落,大顺军骑兵队在前进! 司号员鼓足了腮帮子奋力吹响军号,嘹亮的号声中,骑兵逐渐加速。 哈台吉、辛思忠、谷可成各领两支纵队直冲川军扑过去。 邓玘不白给,果断上马,带着家丁转头就跑。 杨明楷急的大喊:“列阵列阵!” 列个求,饥兵一哄而散。 其他将领麾下的兵丁同样约束不住,瞬间炸了。 可是他们哪里跑得过快马,绵延二里地的川军队伍眨眼就被凿出六个血窟窿。 大顺骑兵那勇往直前的冲锋势头,仿佛钢刀切入了柔软的黄油一般,势如破竹。 旷野中乱成一片,川军士气已经崩溃。他们哪里能想到这里居然成了战区? 第一个回合后,大顺军旗帜一挥,队形变换。 军号声中,哈台吉领军发动骑墙冲锋。 无头苍蝇们倒下一片。他们根本连翻身逃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无数马蹄践踏成了肉泥。 惨呼声震天动地。 人命,在这一刻,贱如泥。 幸存者们还没喘口气,辛思忠率领的第二队骑墙又排山倒海般压了过去。 这是一股奔腾的洪流,所过之处摧枯拉朽,身后有如收割过的麦田。 日落西山。 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 后方观战的李自成放声大笑,“还有谁能挡住我?!” 他已经笑到癫狂。 谷可成的骑兵营用不着冲锋了,转以小队为单位,开始归拢溃散的川兵。 傍晚前,粗略战果统计出来了。 大顺军伤亡六人;川兵,说是有六千人,其实实数只五千一。此战死伤一千八百余,被俘两千五。 那些受伤的川兵,如果自己能扛过去,或许还有条活路,不然就等死。李自成没有时间救治那么多伤员。 翻遍了战场,没发现邓玘。 邓玘跑掉了。做为导致全军覆没的主将,他的结局会很糟,但是总比原历史线上被哗变川军逼的跳城墙摔死来的好一点。 反正,他已经退场了。 俘虏们被组织起来挖坑,这帮惊弓之鸟还以为自己要被活埋,吓得跪倒一片。 川军裨将杨明楷、刘志敏、张云鹏、杨遇春也跪倒在了李自成跟前。 之前他们骑着马,本应该能逃掉,但是兵卒们一溃散,众将领反倒被自家人困住了。光荣被俘。 杨明楷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展开,上面绣着不标准的斧头和镰刀。 他也不说话,只能赌眼前的短毛就是传言中的那个短毛。 李自成呵呵一笑,“都起来,我不会杀你们。帮着把这边后事料理完,你们愿意去哪就去哪。” 第51章 寻找瓜娃子 川军的辎重粮草只有六十多车,正好活人剩下的也不多了,人人都能吃顿饱饭。吃饱后连夜去挖坑埋战友尸体。 邓玘的个人家当有七十多车。他在山东不到半年就搜刮了这么多。 李自成也带不走,散财。 两千多个俘虏每人拿了十两银子,感动的痛哭流涕。一时间“大统领万岁”、“大顺军万岁”等口号响彻云霄。他们挖坑更卖力了。 黑天半夜本是逃跑良机,但是川兵们一个都没跑。旷野中到处燃烧着熊熊篝火,衣着单薄的小卒们干的热火朝天。 有乃就是娘,只要发银子,管他给谁干活呢。 至于川兵将领,分到的钱更多。还要靠他们监督小兵挖坑埋尸体。 杨明楷终于安心了。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大顺军果然不一般。 他原是白杆兵出身。张道濬他妹张凤仪嫁给马祥麟时,他还应邀去喝过喜酒。 张凤仪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尽管亲哥苦口婆心的劝说,她依然不愿“投贼”。但她也不是死心眼,多做一手准备总没坏处。 尤其大顺军攻克泽州建国的消息传来,马祥麟都震惊了。张凤仪就跟男人吹枕头风,又说短毛贼如何如何强,马祥麟算是被说服了。 反正之后白杆兵对上大顺军,能避就避。川兵出来几年了,本来就没人愿意打仗。何况朝廷下拨的粮饷一直不足,小马还要经常伸手跟他妈秦良玉要支援。就这,他疯了才给朝廷卖命。 早前秦良玉一直是自筹粮饷,直到白杆兵打出名声后,朝廷才给拨了点粮饷。也没多少,三扣两扣后能拿到手的就更没多少了。 或许秦良玉忠君爱国,但是二代马祥麟可不是死脑筋。大伙儿应付着过。 他还提前给老部下杨明楷等人打了招呼,遇到大顺军别死扛,能跑就跑。跑不掉就投降,反正短毛优待俘虏。 杨明楷进门施礼,“大统领,外面已经安葬了半数尸体。您看是继续干,还是让大伙儿先休息等明天再接着干?” 李自成看了下表,已经半夜11点了。天冷,地冻,坑不好挖。要是夏天的话早埋完了。 “那就收工,歇一晚。” “多谢大统领体谅。” “老杨,大顺军明天就开拔,我再给你留四千两银子,一定要把这边的后事妥善处理好。之后你爱去哪就去哪。” 杨明楷“噗通”跪下,磕了个头,“大统领仁义之师,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办好差事。” 他站起来又说道:“大统领,有些兵想投奔大顺军,您看收不收?” 李自成想了想,开口道:“若他们果真是自愿加入,可以先去怀庆府报道。余者愿意回家的回家,想再去找邓玘的我也不阻拦。” 川军经此一役,兵们又拿了十两银子好处,若下次对上大顺军,不可能有士气再战了。所以,即便让他们去找邓玘回归建制,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 杨明楷谢过后,李自成没再说啥,他犹豫了一下,出去了。 他还以为短毛会招揽一下,他都想好借口推辞了,结果人家没开口。这就搞的杨明楷有一点失落。 老杨,以及刘志敏、张云鹏等川军将领,打过十几年仗了,也都算骁勇。但他们毕竟是副将身份,李自成没想着对方会纳头便拜。由他们自己选。 至于白杆兵,听说还在济南修整,暂时就不管他们了。 …… 第二天,大顺军启程。 走不远就是冠县。他们早已知道城外交兵了,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打谁。此时阖城老少瑟瑟发抖。 李自成哪顾得上敲诈他们,直接策马而过。 晌午前大军行至馆陶县。 馆陶县得名于战国时期,因县城北七里有陶丘,赵国置馆驿于其则,故名馆陶。当然,那个馆陶在经历了黄河千百年来的反复泛滥已於于地下,找不到了。 馆陶地处山东、河北交接,东西交通的重要通道,南北方向上在古代分别有黄河、隋大运河永济渠、御河、卫河等水路交通,因此自古既是“水驿通衢”,又因在平原“利于车骑”。 由于明朝对元朝开凿的京杭大运河山东段进行改造,能够基本上满足漕粮运输需要。所以卫河运输的漕粮就仅剩河南一地,馆陶的地位也就随之下降了。 永乐年建立的陶山水驿和南陶递运所分别存在了146年、172年,万历八年被裁撤掉了。 有一年,山东冠县知县张维新输冠县漕粮于小滩,“止饮歇家清茶一杯,赏银五钱,犹尔嗔索。维新怒责之,比征入清琐,遂疏论小滩奸弊,移兑馆陶。” 冠县知县张维新升任给事中后,希望将小滩贪腐之薮一扫而光,于是建言将漕粮改兑到了馆陶。 可惜只十六年后,因为“不知馆陶久冷乍热,贪恶尤甚,且道路辽远,故今复移之。” 馆陶比小滩“贪恶尤甚”,运输又远了几十里地,所以河南漕粮交兑地点又重回大名府小滩镇。馆陶又冷清了,算自作自受。 “先年河南粮厂驻北门卫河之侧,商贾云集,运军、大户共食于斯也。不意明末粮厂移至直隶小滩镇,军户已去,商贾不来,又迭经战火,册上人丁半属虚数。” 可见漕粮交兑地的得与失,直接关系到城镇与商业的兴衰。 所以馆陶现在没啥油水了,李自成懒得看一眼。 时已入冬,路过这里的漕船也早跑完了,想截船也截不到了。 大顺军驻扎于卫河旁,修整吃饭。 潜伏在当地的探子向大统领汇报——四天前,王朴、汤九州带着六千京营兵已从邢台南下;两天前,保定总兵梁甫带着三千兵刚到邢台。 李自成摊开地图一看,“这没戏了啊……” 邢台南边九十里是邯郸,四天时间足够京营兵走过去了。 如果他们仍然按照原计划去山西剿短毛贼,那就会出邯郸往西走,过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翻太行山进入上党。现在有可能走到了太行山脚下的河南武安县。 等李自成飞奔两百里路赶过去,对方可能已经进了太行山。大顺军的骑兵也就发挥不出啥作用了。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现在怀庆府被攻破的消息应该传到京城了,所以崇祯也可能下达了新命令,让京营兵直接去河南把短毛贼碎尸万段。 如果是这样,那王朴就会出邯郸继续往南,如今大概走到了祝万龄的地盘,磁州。 李自成要是想直接往西飞奔过去截击,绕不开挡在半路的大名府,有些难度。 关于卢象升的最新情报,五天前他在安阳附近击溃了最后一股“流贼”。之前李自成请来助拳的七八家反王不敌“天雄军”,纷纷逃散。 卢象升接下来可能直接去怀庆,也有可能先回大名府修整几天再出发。 “这可咋整呢?”李自成挠头。 当前通讯条件太差了,这就搞得每走一步都像是下赌注。赌对了自然收获满满,比如剿灭川军;赌错的话那就让对方溜了,同时可能让己方陷入不利境地。 话说回来,通讯条件是敌我双方都差,相比之下明军的反应还要更慢两拍。 别说远在京师的朝廷了,现在连附近的卢象升都不知道邓玘已经完蛋了。他更不会知道李自成已经到了馆陶。 就算卢象升的情报足够灵通,他顶多收到了大顺军围攻卫辉府的消息,那还是因为有潞王的关系。 李自成琢磨了一顿饭的工夫,打定主意先去会一会保定总兵梁甫。 这个保定兵厉不厉害呢…… 第51章 追击保定兵 明代的“九边”,字面意思就是在北部边防区设立的九个边镇。“九边”真的只有九个边镇? 不对。 在弘治十四年,九边正式形成。然而很快,明朝就因为边防形势的变化而拆分设置了很多新的军镇。 比如昌平镇。 嘉靖二十九年,蓟州镇拆出西境置昌平镇,简称昌镇,总兵驻昌平州城。 昌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防护明代皇家陵寝,毕竟明十三陵就在昌平,不过设置昌镇的时候才是七陵。 可见他们的工作和驻扎在南京的孝陵卫差不多。 当然,孝陵卫是卫所建制,现在早烂的不成样了。昌平镇好歹是营兵,应该还有一点点战斗力。左良玉南下剿贼就带着两千昌平兵。 再比如保定镇。 保定是出京第一府,又是京师的南大门,地位很重要。 嘉靖三十年,宣府、大同、蓟州三镇之间设立保定镇,简称保镇,也叫易州镇。 保镇主要负责倒马三关的防务,也就是山西和直隶的那段长城的防务。总兵驻保定,春秋两防驻浮图峪,遇警驻紫荆关。 保定总兵麾下编有分守参将4人(紫荆关、龙固二关、马水口、倒马关四参将),游击将军6人,坐营中军官1人,守备7人,把总7人,忠顺官2人。 总兵标下旗军3220名,正兵营旗军2187名,奇兵营旗军1500名,忠顺营旗军1500名,紫荆关将井所辖浮图峪、白石口、宁静庵、乌龙沟、盘石口,原额旧数常守并轮班备御及防秋官军壮乡夫共名。 现在这些都是营兵,但最早在保定的都是卫所兵。 明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取皇位之后,将首督由金陵迁到了北平。 为了防御南方势力可能对京师造成的威胁,朱棣于永乐元年将原驻内蒙大宁的都司部队主力,南迁到了京师的南大门保定。而且未改名称,仍叫大宁都司。 大宁都司原在蒙古时下辖10个卫,统辖军队将近人。南迁后兵力大为减少,到保定的初期总兵力为人。 其中本城守卫3232人,左卫1843人,右卫1766人,中卫3485人,前卫3676人,后为2824人,茂山卫1413人,紫荆关卫977人。平均一个卫才2200多人,比在蒙古时的平均每卫5600少了一半多。 明中期后,原实行的军队卫所制逐渐改为营兵制,那帮大宁都司卫所兵被抽调出来组成了保定镇。 或许是因为大顺军的战绩太醒目,晃瞎了崇祯的眼,继派出昌平和京营兵后,他又加派保定总兵梁甫带着三千兵南下剿贼。 保定镇作为二线关,和尤世禄的山西镇差不多,不会有啥战斗力。 只要梁总兵出了城,他就完了。 …… 大顺军在馆陶修整半日,第二天凌晨时分,全军渡过卫河北上。 邢台在馆陶西北一百七十里。虽是平原地带,但是半路上河流众多,即便当前是枯水期,李自成也用了两天时间才潜行到附近。 侦察兵进城一打听,梁甫已经率军离开了。留在当地的密探也尾随着保定军走了,行踪未定。 李自成无奈,只得赶忙掉头领兵沿着驿道往南追。 天黑之前大队抵达临洺关镇。 城南北二百二十丈、东西半之,基广一丈八尺,高一丈九尺,六门,城楼台堞具备,设巡检司、马驿,万历二十六年移通判驻之。 城内毫无防备,刘宗敏带着一支先遣队直接冲进城门,这就算占领了。 进城顺便找几个土豪谈谈心,让他们“乐捐”点钱粮,再吃顿好的犒劳一下大头兵。 李养冲,累官宣府巡抚,崇祯二年,御史吴牲弹劾其侵盗抚赏银七万,及冒功匿败等罪,论死,毙于狱。 李养志,历任巡按陕西、广东道监察御史,终大理寺左寺丞。目前致仕在家。 李养廉,举人,地主老财。 三兄弟撑起的李家是临洺第一豪。 还有李芳溏,李养廉之子,去年进士,现任章丘知县;李芳确,李养廉次子,天启年举人,现任文登县知县。 李芳莎,李养冲之子,现任永州府同知。还有李芳蕴、李芳溪等等小字辈就不提了。 反正李家有钱就完事了。 大统领找李养志、李养廉谈了谈心,他们非常积极的“乐捐”银子三万、粮草八万斤,猪羊鸡鹅成群。 识时务者,能保命。 同时,城里包括驿站和大户人家的两百多匹马骡也被“乐捐”给了大顺军。 感谢他们。 临洺镇位处交通要道。 从京师下南方陆路有两条,一条是向南京、浙江、福建等省;一条是到河南、湖广、广西。这两路类似于后世的京九、京广这种南北铁路干线。别的路当然也可以走,只是没这种成熟驿路方便。 所以左良玉、王朴、梁甫等人南下必然会路过邢台、临洺、邯郸、磁州等地;川军和白杆兵由登莱西进,必然会过济南、聊城等地。李自成只要提前在相关地方安排人手就可以得知他们行踪。 只是往来传递消息不便,没法时时监控。 此时梁甫带着保定兵可能已经走到南边二十多里外的邯郸了。 派出侦察兵后,李自成今天暂且在临洺镇修整一日。 插几句闲话。 直到清末,临洺的位置也很重要。 咸丰三年,洪秀全派林凤祥和李开芳率领两万人北伐。 当时清军在紫金山南麓的孝陵卫和长江北岸的扬州建立了江南和江北大营,对天京形成夹击之势。 为打破被动局面,洪秀全和杨秀清派遣林、李疾速挥师,北进畿辅,要求北伐军“师行间道,疾趋燕都,毋贪攻城夺地糜时日”,避实就虚“放胆灵变”。 林凤祥和李开芳没有走徐州和山东线北上,而是绕路转道安徽,入河南,进山西上党。再出太行山,由武安直袭临洺关,击溃直隶总督讷尔经额所设第一道防线。 接着太瓶军自临洺关经邢台各县,一路势如破竹,逼近京津,引起朝野一片慌乱。 太瓶军沿途张贴布告,申明其“大举北伐,恢复中原,保护人民,扫除妖孽”之义。由于太瓶军并未在邢台一带多停留,这里的人们便据太瓶军长发披肩之特征,称此事为“过长毛”。 林凤祥和李开芳水平有限,千里转战中犯了很多失误。如果由“开国六王”担任北伐军统帅,或者洪秀全采纳罗大纲的建议,北伐结果还真说不准会成什么样。 当然,那次北伐第一战略目标基本上实现了,不算完全失败。 后来捻军也跑来临洺一带,只是在大批清军围追堵截之下,张锡珠、宋景诗所率黄、白、黑三旗捻军被迫投降;五旗军首领张善继在临洺之战中阵亡,余众溃散。 (宋景诗有电影,剧情很无聊,服化道和战斗场面相当写实。从复原古战场景来看,是电影史上的高峰,其严谨程度甚至远超很多纪录片。) …… 当晚,侦察兵来报,梁甫并没有去邯郸,而是在临洺南边十里外扎营。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保定兵该退出战场了!” 李自成喜笑颜开,给对方下了定论。 第52章 京营兵算个求 虽然搞不懂梁总兵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边,不过这总是个好消息。 李自成摊开简易地图看了看……哦豁,路上有条河挡着,半夜去突袭有难度。先不折腾了。 反正保定兵已经是囊中之物。 修整一晚,第二日凌晨,大顺军悄无声息的开拔。 渡过洺河,天刚亮。 广平府,下辖各县人口很多都是明初从山西迁来的。 娄山——明永乐年间有马氏等人家迁此定居,位于狗山附近,故命村名“狗山村”。因村名不雅,后来本村乡绅联名向知县请示,要求更改村名。 嘉靖年,知县按星象二十八宿娄金狗之意更改村名为娄山。 梁甫带着三千保定兵正驻扎在娄山村一带。 营地稀烂,几乎毫无防御措施。 梁总兵大概认为附近的“流贼”都被卢象升打跑了,也可能认为“流贼”不敢偷袭官军。这就是二线兵的悲哀,他们不懂啥是战争。 很多兵丁在睡梦中被大地震颤惊醒了,没等他们弄清楚发生了啥,远处马蹄声伴着嘹亮的军号声传来。 “哪里来的大队骑兵?再去探!”梁甫慌张无措。 亲兵领命而去。 娄山村里的梁甫正忙着穿衣服,外面已经杀疯了。 明军营地里哭爹喊娘。 谷可成带着两哨骑兵一个轮次冲锋,保定兵退场。 哈台吉和辛思忠带着人马在外围兜圈子,防止有漏网之鱼。 仅仅一顿饭的工夫,保定兵伤亡约三分之一,剩下衣不蔽体的两千左右兵将都被驱赶进娄山村里。 那人挤的啊,如果大顺军携带了炮营,估计一炮过去能打穿两百人。 梁甫很快就收到了最后通牒——“无条件投降!” “短毛贼这是从哪冒出来的?他哪来的那么多骑兵?” 梁总兵唉声叹气,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没必要再深究了,眼下更要紧的问题是,投不投降? 现在他麾下那些惊弓之鸟半数连兵器都没有,想抵抗纯粹是痴人说梦。何况就算梁总兵下令,小卒们大概率不会服从了。必死的仗打个求啊。 而且大顺军已经亮出了旗号,人人都看的清楚。短毛贼的口碑还行,底层小兵们投降不仅没负担,反倒能额外赚点银子。 将领们当然也不想死。可是毕竟有身份,投降之后短毛会放过他们,朝廷的怒火如何扛? 梁总兵拿不定主意,召集部下商讨一通。 众人都说不妨暂时虚应付短毛贼,反正朝廷又不可能知道前线情况。之后的事之后再做打算。 梁总兵叹口气,“既然大伙儿都这么想,我也不能断了兄弟们的活路。投降,罪责由我一人承担。” 投降之前还有件事要办,先把监军太监弄死,免得被他打小报告。砍头捅刀子的不行,捂死比较安全,尸体上不会留伤痕,以后可以上报个病亡。 可怜中官,意气风发的出京,刚在保定享了两天福,命丧狗山村。 这边处理妥当,梁总兵带着些礼物出村见短毛。 李自成很高兴,这下就不用再杀那么多保定兵了。他不喜欢杀人,都是些穷苦百姓可怜人,都是大顺军要争取的对象。 “老梁,你知不知道倪宠和王朴走到哪了?” “应该过了邯郸,要进山西了。昨日接到朝廷加急调令,京营兵和保定兵要开往上党,预计要将那边流贼尽数驱赶到怀庆;尤世禄、马士英要找张宗衡会合,去垣曲;左良玉、卢象升、邓玘以及白杆兵要在卫辉集合。朝廷要将一干流……那个农民军歼灭在怀庆府。” “哦?皇帝下的好大一盘棋啊。” “大统领,鄙人有个不成熟的建议,大顺军还是尽快过黄河去河南。” “那倒不用。川军已经完了……” “……”梁甫闻言吃了一惊,怪不得短毛从他后方杀了过来。这一队骑兵居然先去把邓玘部剿灭了? “……倪宠和王朴的话,若他们还没进山,必然会被我击败;卢象升,他能挡得住大顺军八千铁骑?等死!什么包围圈的,根本不足为虑。” “……”梁甫又吃了一惊,短毛贼有八千铁骑? 他回过神一想,扯你娘的蛋!虚张声势而已。他的保定兵说是出来三千人,其实也只有两千四,还有六百是吃空饷的。 不过,短毛即便只有八千的一半骑兵,就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了,他能打能跑。 梁甫正琢磨如何回话,李自成又说道:“总兵,你带了多少辎重……” 邓玘那帮川军想获得补给不容易,保定近在咫尺,梁甫做为地头蛇还真就不缺粮草。大车满满当当的拉了六十多辆。 银子也有三万多。除了从保定带出来的军饷,还有沿途收获的“报效”。 不用说,钱粮通通被李自成干走。 银子当即放给小兵,每人十两,再吃顿饱饭,然后去挖坑埋尸首。 500多匹军马干走大部分,只给保镇将领们留下20多匹代步。 梁甫无可奈何,只能任由短毛处置。 晌午时分正吃饭,侦骑来报,京营兵果然由邯郸转向西行,准备进太行山。此时还没走到武安县。 李自成放声狂笑。 “天助我也!” 他急忙安排下面准备开拔,然后又叫来了梁甫。 “梁总兵,我马上要去追击王朴和倪宠,你有何打算?” “这个……听凭大统领吩咐。” “我没啥好说的,你可以去上党,也可以继续往南进军,或者回保定。你自己拿主意。” “……”梁甫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回保定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样就等着崇祯怒火。 要是按朝命进上党,可短毛正要去突袭京营,王朴很可能跑不掉。到时候他是该帮王朴还是帮短毛?怎么选都是错。 如果往南走,又违背了旨意。 梁甫想了想说道:“鄙人,打算暂时原地修整两日。” 李自成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保重!” “恭祝大统领旗开得胜!”梁甫不得不说句场面话。 原历史线,梁总兵因剿贼不力,明年被罢官。好歹保住了一条命。他的前任曹鸣雷因为“己巳之变”中作战不力,已经和总理蓟、辽、保定军务的刘策一同被砍了。 刘策多少有点儿冤,而且人家还和孙承宗一起追回了哗变的祖大寿,结果还是被崇祯弄死了。 …… 大顺军离开狗山村,一路朝西南方向疾驰四十里。 …… “滚开!” “军爷,行行好,赏小的一口剩饭。” “去你吗的!”军爷一脚把乞丐踹个跟头,“爷都饿着呢!爬开!” 乞丐艰难的爬起,瞅了眼正在过河的官军,然后一瘸一拐的慢慢走远了。 王小溪钻进树林,狂跑几步,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 武安县在两条河流的中间,大顺军正在渡北河,京营兵正在渡南河。 刘宗敏做为先遣军,带着大统领的一队亲兵向前探路。 队长苗归农认为跑的有些快了,提议道:“刘哥,咱是不是压一下速度,小心打草惊蛇。” 刘宗敏嘿嘿一笑,“川兵打过了,保定兵打过了,京营兵算个求?趁他正在过河,咱一队人马冲过去,这仗就赢了。‘半渡而击之’懂不懂?兵法上写的明明白白。” 苗归农愁的直咧嘴,“刘哥,咱是要全歼京营兵,怎么也要等他们全过河了再出击。何况人家六千人,咱八十来人,小弟觉得还是等一等大统领为好。” 第53章 一支穿云箭 京师三大营是中秧军,内卫京师,外备征战。分别为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 “五军营”是步、骑混合;“三千营”是骑兵;“神机营”是火器部队。 明末时三大营共有战兵约名(军户数要翻三倍),直接统领官叫总督京营戎政,当前由司礼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曹化淳担任。 曾几何时,京师三大营扬威大漠,立马燕然。可惜也就数十年之后,京营就腐化了,成了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 很快,三大营被蒙人虐、被满人虐、被农民军虐,人见人虐。三大营沦落的背后到底是庙堂的扭曲还是江湖的沦丧…… 噢,现在还没被农民军虐,不过马上就要开始了。 明末一位总兵官出征,麾下满编理论上应该有7500人,其中直属1500兵;副将(副都统)带领3000兵,其中直属1500兵;参将(参领)带领1500兵;游击(副参领)600兵;备御(牛录佐领)300兵。(实际军户人数更多,有部分兵要留守驻地。) 可见,其实明军编制和后金很相似。后金本来就脱胎于明军,不光编制,连军服、装备等都差不多。 实际上明末大伙穿的都差不多,反正不看旗帜你都分不大清楚闯军西军明军清军蒙军。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头顶,蒙军是苏鲁锭(矛);明军是避雷针;清军避雷针;农民军比较杂。 当然,不论明军、清军、蒙军、农民军,有头盔的都算是精锐,一般杂兵是没有装备的,他们仅戴个毡帽或者直接用布包头。 元朝军队的头盔上出现了“樱枪”,就是大家俗称的“避雷针”。不过,元朝时期的樱枪还比较短,没有明、清那么高。 至于“避雷针”的作用,一是显得军容威武;再一个是上面会有一簇不同颜色的羽绒作为装束,可以直观的区分部队所属和士兵身份。 …… 此次总兵王朴带领的6000京营兵,其中有骑兵1500,车兵1500,步兵1500,火器兵1500人。 他们的战斗力先不说,起码盔明甲亮、军容齐整。 副总兵倪宠先行带着600骑兵过河警戒,向四周撒出了侦骑。 某个选锋把总带着十来骑一路往北侦察,正好和刘宗敏打了个照面。 “别让他们跑了,跟我冲啊!” 刘宗敏抽刀吆喝一声,当即拍马向前。 苗归农先派人回去报信,然后只能率队跟上。如果让对方提前跑回去报信,那就真打草惊蛇了。最好能把明军的哨探全部消灭。 明军把总又不傻,虽然不清楚对面的来头,谨慎为大,掉头就跑。 一个追一个跑,双方都有马,哪那么容易撵上。 “嗖……咚!” 那位选锋把总边跑边放出一支窜天猴,在半空炸响。 苗归农眼看不好,大喊了一声,快马加鞭想凑到刘宗敏跟前劝一劝。不料刘爷同样开始加速,继续猛追前敌。 苗队长心碎了。前头别人跟着刘宗敏就是冲进城池立功,轮到自己却倒了大霉。 “刘哥!刘哥……”苗归农喊破了嗓子。 刘宗敏不管不顾,继续蒙头追击。 双方相隔半里地时,明军大队骑兵出现在远方。 “入你吗吗的比!” 刘宗敏大骂一句,勒转马头开始向西跑。 苗归农带队跟上。他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行踪已经暴露,突袭未必能成功,眼下只希望能把明军骑兵引开。 两帮人马逐渐跑远了。 等李自成收到信,率领大军赶来,明军已经在河边列好了阵型。 缺月阵。背后靠河,外围半圆形一圈车营,车上有弗朗机炮,还有虎蹲跑几十门、盏口将军炮三十门。后面又有火器营兵们端着三眼铳、鸟铳等枪械。阵里还有大队骑兵。 “武备充分啊!” 李自成愁的不行,不敢轻举妄动。 王总兵也愁啊,流贼居然这么有牌面?骑兵队伍多到一眼望不到头。 他有把握守住阵地,可是跑不掉。后背靠着河,顶多能跑掉一半人,剩下的车营炮队等等就要全交待了。 除非他能等来支援。 附近不可能有支援。 王总兵心凉了。 …… 刘宗敏带着队伍一头扎进了武安县城。 守门兵丁还没回过神,又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疾驱入城。 街道上鸡飞狗跳。 窝在鸡院享乐的武安守备曹鸣鹗刚得到报信,那一前一后两支骑兵队又已经跑出城了。 知县张国柱纳闷归纳闷,马上下令关闭城门,加强守卫。 …… 洺河边,大顺军已经展开了第一轮试探攻击。 副哨孙喜策带着三百骑出阵,结果对面明军骑兵稳如泰山。孙喜策顾忌火炮,不敢再往前逼近,绕个圈子又返回本阵。 “那就耗着!看你能坚持几天。” 李自成也没啥好办法,打不破乌龟壳只能这么干瞪眼了。 他这次出来比较匆忙,下次至少要给骑兵配备个迫击炮之类的小炮。 …… “刚才跑过去的是咱家队伍?这是从哪冒出来的?领头的那位好像是刘爷啊?” 高虎挠头琢磨的工夫,又一队骑兵从村口跑过去了。 “我糙!这是被追击了?” 高虎反应过来后急忙回村,敲锣打鼓召集(赤)乡卫队。 他是高一功亲戚,同时是个警卫员。高一功从吕梁山调任太行山,他也跟着过来了。然后高虎就被派出来巡视各地乡卫队。 高一功的根据地扎在太行山里的黄崖洞,方圆百里都是他的势力范围。 太行八陉中的滏口陉自然也是他的地盘,相应的周边村庄也编练了乡卫队。 滏口陉是太行八陉中地势起伏最小的。它实际上是把长治、潞城、黎城、涉县这些太行山里的盆地给串联起来了,几乎感觉不到很大的地形反差,就穿过了太行山主脉。自古就是晋冀之间的重要通道。 战国秦赵之时,滏口是赵国的后方粮道和秦军东进的入口;东汉末年,曹操率军击袁尚于滏水之畔;东晋后赵将军张沈拥兵滏口,问鼎邺城;后燕慕容垂挥师滏阳,西进灭西燕;北魏末年,大将尔朱荣战起义军葛荣于滏口之东…… 南北朝时,高洋建立北齐。北齐的国都在河北临漳县邺镇,陪都在山西晋阳,都是其政治军事中心。 没有滏口陉这条沟通山西和河北的重要通道,高欢就不可能快速摆脱北魏末期权臣尔朱兆的控制,成为独霸一方的风云人物; 没有滏口陉,就没有南北朝后期北方的东魏、北齐与西魏、北周对峙过程中上演的一幕幕威武雄壮的战争活剧; 没有滏口陉,就没有公元六世纪上半叶北齐王朝独踞翘首的有利战略地位 高欢、高洋无数次率领着皇亲国戚、文武大臣、步骑将士,嫔妃太监等,穿越滏口陉往来于两个国都之间。高洋不仅修整了河谷中的道路,还在响堂山开凿石窟、修建庙宇,既为敬佛,也为提供旅途中的行宫。(佛像后被袁世凯之子袁克文盗卖。) 北宋末年,磁州知州宗泽及其部将岳飞,也驰骋在滏口陉内外,率兵抗金。为抵御金兵入侵,他们在滏口陉东侧一带挖地道,俗称“躲金洞”。 进入明代,滏口古道这个曾经作为十几个封建王朝争夺的战略要道才渐渐远离了战争的烽火硝烟。 现在,它又要逐渐热闹起来了。 刘宗敏出了武安县城,向西跑了一会儿,又转头向南跑。傍晚时分,这支队伍到了滏山(响堂山)脚下。 半山腰的响堂寺伫立了一千年,是处极着名的风景名胜。可刘宗敏哪有心思风花雪月。 明军骑兵不依不饶的一路追了过来。 第54章 坑爹玩意儿 如果说大明的卫所兵是不可回收垃圾,营兵好歹还能当个垃圾回收站。至于一般营兵的战斗力,骑马不摔下来的就算精兵,四五十岁的老头兵一大把。 但是,追击刘宗敏的这一队京营兵还挺强。 “吗的!跑不死你们!老子让你追!追到鬼门关!” 刘宗敏勒住马匹,原地掉头。 大顺军一百一十人,明军约三百来人。实力并不算特别悬殊,可以拼一把。 附近应该不会有其他明军出现,刘宗敏认为是时候解决一下那帮追兵了。 …… “报!掌盘,北面有两队骑兵打起来了。” “是哪一家的队伍?” “没旗号,认不清楚。看服色,有些像太行山里的大顺军,他们人数比官军少。” “大顺军?” 徐百里想不通。他们这些反王被大顺军邀请来牵制卢象升,高一功没必要再往这里派兵,他还要看住上党呢。 “哥,咱去不去帮忙?”二当家李玉开口问道。 “这个……”徐百里犹豫了一下。 这支队伍的头领原是八爪龙徐十里,前头跟卢象升周旋时不幸阵亡。他弟九条龙徐百里被推为掌盘。 他们刚甩脱了“天雄军”,还没好好休息几天。 徐百里又问官军有多少人,听到只有三百来人,他立即下令:“李兄弟,你先带一队快马过去,我随后就到。” 李玉点起三百骑兵,飞奔而去。 李玉对大顺军的观感不错。双方曾在去年并肩作战,攻下了稷山县。当时主要是大顺军出的力,但事后给八爪龙分的钱粮很不少。 可惜刘哥那个小舅子王辅臣不当人,犯了事,八爪龙脸上挂不住,带队离开稷山。 前边八爪龙死了后,头目们商量时很多人有意投奔大顺军。但是徐百里心有芥蒂,不太情愿。 毕竟,如果不是大顺军许下重酬让他们来这边,他哥徐十里就不会死。 李玉是徐十里的老部下,早先在明军里还是个把总,两人也有十来年交情了。所以他尽管是二当家,徐十里死后还是推举他弟弟徐百里当了掌盘。 “嗨,不管将来怎么样,暂时落个人情。”李玉心里想着。 他知道短毛大统领是个人物,大顺军将来肯定有一番作为。等人家势力壮大了后,其他反王的下场,难说啊…… 当初徐十里跟李玉私下聊的时候,就有意投奔大顺军,可惜。 前方就是战场了,李玉甩掉胡思乱想,聚精会神准备厮杀。 “兄弟们,抄家伙!” 骑兵们纷纷夹好一丈多长的骑枪,准备把明军捅个人仰马翻。 然而…… 前面没人影,更没有听到什么喊杀声。 “来晚了?大顺军的兄弟们全灭了?”李玉不由皱起眉头。 及至他奔至战场,果然遍地尸体。 粗略看,一条线上散落着上百兵。还有些没死透的正在低声哀嚎,眼看不得活了。可见双方骑兵刚刚拼杀了两三个回合。 李玉仔细瞅了瞅,发现明军尸体不下一百具,大顺军的约有二三十。 另外,地上躺倒抽搐的马匹也不少,浑身血迹,不像是刀枪伤。连带有些明军尸体都不对劲,骑兵互砍不应该是这样。 李玉没空多想了,一挥刀,“继续追!” …… “不要乱跑,列阵,板车推到前面,堵住路口……”高虎喊的声嘶力竭。 可是,三四百个老农看到狂奔而来的铁骑,早已吓的心慌胆颤。有人带头一跑,其余的也跟着四散乱窜。 好在他们没顾得上拉走板车。 高虎眼见老农们靠不住,也不去管了,他一口气狂甩五颗手雷。 前方道路被阻挡,一百多明军骑兵分开两头下到农田里继续狂奔。西边一队只顾蒙头跑;东边的一队遭到手雷袭击,顿时势头一缓,速度慢下来。 虽然战果不错,但是高虎可没心情欢呼。 他悔的肠子都青了,怎么就没多带几颗手雷?这下要交待在这里了。 跑是不可能跑的,在骑兵面前逃跑只会死的更惨。 高虎抽刀在手,站上板车,冲着明军大喊:“来呀!杀一个够本,老子已经赚了!” “老子还有八百个掌心雷给你们留着,不怕死的放胆过来。” 高虎嘴上逞威风,腿肚子在抽筋…… 还好,他没机会壮烈,刘宗敏已经带队追杀而来。 一个冲锋,明军四五十骑落马。 “哈哈哈哈哈……”高虎仰天狂笑,“哈哈……额……” 大顺军毫不停顿,直接飞跑而去。 高虎又抓瞎了。明军还留下七八骑没杀完啊,你们就不管了?我一个人怎么抗?坑爹啊! “来呀!杀一个够本,老子已经赚了!”高虎挥舞着大刀,给自己壮胆。 “杀啊!”遍野传来喊叫声。 四下里逃去的乡卫队员们一看形势逆转,纷纷关帝爷护体,再次围拢过来。 “吗的!算你们有点良心。”高虎很欣慰。 下次如果见着了张能,必须跟他要点补偿,乃乃的把乡卫队训成这样,差点被坑死。 高虎一挥刀,正要带领喽啰们痛杀落水狗,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又是一队骑兵狂奔而来。 “这回是哪一边的队伍?” 高虎愣神的工夫,乡卫队们咋呼一声顿做鸟兽散。又把高虎一个人留下了。 “一群坑爹玩意儿!我命休矣!” 北面的骑队还没奔到跟前,南边又传来隆隆马蹄声。 “这又是哪家队伍啊?老子要被踩成肉泥啊!”高虎欲哭无泪。 …… 前头那批跑掉的明军半路遇到了增援的大顺军,眨眼全军覆灭。 李自成派出的亲兵胡逸带着一支骑队跟刘宗敏会合,又返了回来。 一波三折后,高虎的小命保住了。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 洺河边,京营军和大顺军还在对峙。 谁也奈何不了谁。 互相试探了两回后,天渐渐黑了。 紧张的夜,危险的夜。 明军仓促间展开的阵地有些小,晚上连帐篷都搭不起来。 北风呼啸,寒风刺骨。 小兵们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想打个盹也不行。 大顺军不定时的派出骑兵队前出骚扰,明军阵营里不时就会传来火炮声。 皓月当空。 大帐里温暖如春。 中官杨进朝扯着嗓子道:“王总兵,咱就一直这么被围下去?流贼又无火炮,剿灭他们易如反掌。有什么好怕的!” 王朴心里厌烦的不行,可阉人是监军,皇帝的亲信,可不能得罪。 他脸上挂着卑微笑容,解释道:“厂臣,兵凶战危,还是谨慎为好。卑职已经遣人往磁州道和大名府求援,咱们只要坚守日,流贼必会知难而退。” 监军卢九德开口道:“河对面又没流贼,咱大可以退一步,等重整旗鼓再杀回来剿贼。” 总兵倪宠强忍怒火,细声细语道:“大人,若我军阵型变动,流贼定会趁机袭来,不可不防。” 两个太监又出了些不靠谱主意,两位总兵一一耐心解答。 “你们看着办!” 杨进朝不耐烦了,一甩袖子站起来,踱着步出去了。太监卢九德紧随而去。 王朴和倪宠互相对视一眼,唯有叹气。 皇帝派来的两个坑爹玩意儿! 第55章 青天大老爷 凌晨时分。 “咚!” 一声枪响打破了夜的寂静。 抱着柴火的明军应声倒地。 盏茶时间,“倒毙”明军突然猛的爬起,飞速向后奔窜。 “咚!” 又一声枪响,没打到。 那位幸运的明军已隐入夜色中,看不清身影了。 “枪法不行啊……” 李自成放下线膛枪,微微摇头。早知道这情况应该带几个火器营的神枪手出来。失误了。 远处的篝火渐渐熄灭,没有人再敢出来添木柴了。 两军阵前被黑暗笼罩。 只有朦胧的月光照耀着大地。 大顺军一支突击队动了起来,摸着黑缓慢向前进。 十丈、三十丈、五十丈…… “嗖嗖嗖!” 明军阵营中飞起数十支火箭,突击队急忙趴下隐蔽。 火箭落地,照不亮附近一尺范围。 突击队再次挺身前进,很快就越过了早已熄灭的篝火。 前方火光闪耀,明军阵营中突然飞起数十支火把。 与此同时,刘宗敏大喊一声:“扔手雷!” 一百多颗爆炸物划破夜空,飞向远处。 “咣!” “丫挺的!什么玩意儿?” “轰!” “啊!” 这位可怜的明军炮手都不知道咋死的。 刘宗敏快速扔了两轮手雷后立即趴倒,对面零落的炮声随即响起。 又有十七八颗手雷划过夜空,飞向刚开过火的炮位。 此时明军阵营里的惨叫声已经响成一片。 “跟我上!” 刘宗敏大吼一声,身先士卒冲了出去。 一百多大顺军奔至明军阵前,立定,又是一轮手雷飞出去。 “轰轰轰……” 火光炸闪中,哀嚎声四起。 明军中路先乱了起来,饥寒的小兵们纷纷四散瞎跑,眨眼就带乱了整个阵型。 明军炸营了。 “这玩意儿真他吗的好用!” 刘宗敏说着话,又甩了一颗手雷出去。 每人携带五颗手雷,此时共计四百多颗手雷在明军营地中炸响。炸死炸伤多少人不清楚,反正明军大营骚乱起来了。 手雷效果卓着。 刘宗敏没有趁乱突进去,而是先放出一支穿云箭,再指挥众人挪移拒马、板车,扫清障碍。 没有人来阻拦大顺军,任由他们在眼皮底下搞破坏。 要不是信不过明军火炮质量,怕炸膛,其实掉转炮口打进去更能摧枯拉朽般灭掉明军意志。 “噼啪噼啪……” 随着几个酒精瓶被砸碎在板车上,熊熊烈焰冲天而起。 潜伏中的大顺军看到信号后开始加速前进。 “滴滴哒滴……” 嘹亮的冲锋号吹响,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队队大顺军奔跑着穿过火门,冲进明军营地。 “投降不杀!” “优待俘虏!” “抱着头蹲下!” “乱跑者格杀勿论!” …… 天蒙蒙亮了。 幸存京营兵们在刀枪棍棒的看管之下,埋头大吃大喝。虽然只是些粗粮和米汤,但是管饱,放开了吃。 “早知道这样,还打什么仗啊,早投降早吃饭。流贼真他吗大方!” “他大方什么了?这吃的还不是咱们自己军里的粮食?” “切!那你之前有像今天一样吃撑吗?粮食再多,吃不到自己肚子里有什么用?” “哥们儿,你说这不会是断头饭?” “你想多了。晚上那么乱都没杀,难不成是让咱们白吃一顿饭再杀?嫌粮食太多吗?没这个道理。” 当然不是白给饭,他们吃饱喝足后乖乖去挖坑埋尸首。 夜袭一战,大顺军伤亡了三十六人;明军伤亡八百多,被俘四千余。 王朴和倪宠两位总兵官过河跑掉了;杨进朝和卢九德两位太监在乱军中死掉了。 如果不是晚上不好追击,王朴和倪宠两位也很难跑掉。 放走几百人也无所谓了,反正,京营兵退出战场。 附近只剩下了一个卢象升。 李自成正在看地图,谋划着去突袭“天雄军”,徐百里和李玉过来了。 两人进门当即跪倒。 “大统领,我等愿投入大顺军麾下。” “哎呀,快起来,起来说话……” 徐百里已经听说了大顺军战绩,佩服的不行。他之前再有芥蒂也消散了,不得不纳头便拜。 大顺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先攻占了怀庆府城毙了郑王爷,又转战千里,先后剿灭六千川军、剿灭三千保定兵、剿灭六千京营兵。 战果惊天动地。 别说连干四单漂亮的大买卖,哪怕只办到其中一件,足以震动全天下。 谁还敢小看“流贼”? 我大明,不过如此,在大顺军面前犹如土鸡瓦狗。 李自成和徐百里、李玉二人聊了聊,最后决定让这两千来人先去太行山,临时划归高一功指挥。等再过个把月大事已定后,他们再回历山接受改编。 京营兵留下的辎重不少,李自成抽出些粮草和六千两银子拨给新队伍。 还有一堆火炮、火铳,李自成看不上,让徐百里和李玉顺路带去太行山给高一功。 这次缴获的还有800多匹战马,这个李自成全部留下了。 还有些多余的辎重、兵器,交由高虎处置,分给本地的乡卫队。 至于四千多个俘虏,每人发五两银子,愿回家的回家,想去邯郸找王朴的也由他们。 经此一役后,这帮京营兵不可能再有战斗力了。 原地修整两天,连带处理完这边后事,大顺军又启程了。 沿着驿道南下五十里到达磁州。 此时城里早已严阵以待。李自成对这地方没兴趣。 大顺军继续往南,过漳河,再走三十里就是漳德府治安阳县。 安阳在历史上先后成为曹魏、后赵、冉魏、前燕、东魏、北齐6个王朝的都城,可见其地位优势。 现在的安阳有个赵王爷。 第六代赵王,由于其儿子和其妃子私通,羞愤之下自尽了。也是奇谈。 第八代朱常?在今年刚由郡王进袭赵王。原历史线到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彰德府,赵王爷被杀。 他儿子朱由棪在南明隆武二年袭封赵王,后降清,然后被砍。可怜的娃。 今日数千流贼铁骑一到,朱常?和朱由棪父子俩窝在王府里瑟瑟发抖。 李自成带着大队骑兵在城外耀武扬威,让他们看看啥叫威武之师。吓唬他们一下就够了,攻城是不可能的。 谷可成、哈台吉留下,在府城周围找饭吃;李自成带着辛思忠转而向西,准备去跟“老朋友”打个招呼。 安阳西面二十里有个水冶镇。 一千多年前,北魏尚书扑射高隆之在此建炉炼铁,监造兵器和农具。初名“牵口冶”,后以引水鼓炉,冶铁造器,故改名水冶。 水冶附近有铁有煤,相关产业红红火火,而且还是晋、冀、鲁、豫四省重要的商品集散地。内有商铺,商行、作坊、商号、店铺达三四百家。 此时的水冶镇还只是一个小土城,大顺军一个突袭就进了城。 李自成只是顺路来吃个饭,不打土豪。 可土豪们一看是大顺旗号,纷纷主动上门“乐捐”。这里往西翻过太行山就是长治,他们早知道大顺军的正策。 还有人毛遂自荐要当“维持会长”;还有人想做带路挡,帮着去打隔壁的林县。 真是一群“良民”啊! 珍珠泉旁摆下筵席,山珍海味,觥筹交错,李自成和土豪们谈笑风生。 饭局临结束,一个伺候的婢女“噗通”跪下了。 “民女乞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第56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群老爷吃着火锅划着拳,来个“告御状”的,实在大煞风景。 “哪里来的疯婆子,叉出去!”东道主刘老爷大喝一声。 当即就有仆从要上前拉人。 李自成歪了他一眼,“让她说!” 众人不敢有意见了。 “民女……” 章静初哭哭啼啼开始讲述原委。事情也不复杂。 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在刘老财家里做了十年婢女。 这年头,主家要是不点头,买来的家仆是不可能自相嫁娶的。即便婢女要嫁人,也是主家给挑选对象,一般多是分配给府里的男仆。生下的孩子自动就是家仆。 前两天,刘老爷拍板,要把章静初许给另一户小财主家的痴傻儿子。对方才九岁。 章静初自然不愿意,哭的死去活来。可世道就是这样,由不得她。 幸好大顺军早来了一步,章静初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短毛老爷果然真的像传言中那么好,当场做主撤销了那门荒唐婚事。 刘财主哪敢表示不满,他还顺杆子往上爬,马上退还了章静初的身契。 李自成也没占他便宜,按照规矩付给了赎身费。刘财主自然不肯要,推辞几番后只好收下,然后转头又送给了章静初。 这边晚宴结束,刘财主要招待大统领来场三温暖。 李自成觉得那家伙不太靠谱,还是别让他巴结了,谢绝不受。以后说不准还要清算他。 吃饱喝足,李自成在章静初陪同下在珍珠泉附近逛了逛。 “人烟仍古邑,村落带清泉。修竹云千亩,垂杨翠半天……” 时已入冬,风景没夏天好。 半路上遇到个五六岁小女孩儿,大冷天的吸溜着鼻涕在捡柴禾。 李自成随口问了句,“你家大人呢?天快黑了,自己在这里不怕吗?” “不怕。我干爹在呢。” “哦……” 李自成正想摸几个铜板送她,章静初笑着说:“老爷,你问问她干爹在哪?” 二丫抢先一指,“就那里,亭子旁边。” 李自成转头看,湖中伸进一个小半岛,岛上有小亭,亭旁有棵造型别致的老树。但是跟前没人。 “这……你干爹在哪?” “算命先生说我五行缺木,我妈让我认那棵大柏树做干爹。” “……”李自成无语。 章静初开口道:“二丫,今天过生呢,早点回家让你娘做点好吃的。” 二丫擦了下鼻涕,比个环抱动作,“我娘说要捡到这么多树枝才能回。” 章静初叹口气。 她跟大统领小声解释,她们两家是邻居,二丫家里穷。她爹前两个月给人赶大车送货,半路遇到流贼被打死了。她娘带着个女娃生活无着,只好豁出去倚门卖笑。长相又不行,挣不到多少。 又是一个可怜人。 李自成看着女娃,“小姑娘,今天过生,想要什么礼物?” “想要个弟弟。” “……” 这玩意儿有难度。播种过程大统领可以代劳,就是以他那缺陷,不会开花结果啊。 李自成掏出块碎银,转头交给章静初,“你先帮忙拿着,回去了送给女娃家里。” 章静初蹲身施礼,又拉扯着要二丫跪下磕头谢恩。 李自成急忙拦住,“算了算了,你们早点回去。” 章静初噗通跪下,“老爷,能不能,您老行行好,能不能把奴婢带走……” 大顺军第二天就要离开,她要是留下,谁都不知道刘老财等人会不会报复。 短毛老爷虽然同样是“流贼”,但心善,而且大顺军的名声早传过来了。 章静初就想给自己找条后路,最好能把全家都带离水冶镇。 李自成听完缘由,想了想,“那,行,明早我派人送你们进太行山。先在那边安顿下来,以后再做打算。” 章静初千恩万谢。 这女人毕竟伺候惯人了,会来事,善讨好,长相也喜人,那个,李自成就有点把持不住了。 当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灯灭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 第二日,大顺军离开水冶继续往西走。 行四十里地来到太行山脚下,林县城外(林州)。 林县地理位置优越,西通晋陕,南依中原,北连京畿,乃南下北上、东进西达、三省通衢之要地,人称“j三角”。史书有“卫弃之而弱,晋有之而霸”的记载。 大顺军一到,城门紧闭,县内风声鹤唳。 这边有个守御中千户所,不过李自成这次过来并不是要剿灭它,也不是想攻城。他只是来找个人。 林县知县巩焴,陕西真宁县人(正宁),出生于书香门第,家庭富裕。崇祯四年进士及第,名列第六。他和米脂的艾毓初同科。 老巩去年八月上任知县,在林县政绩不错。 原历史线,他会于明年调任隔壁的安阳。当时人称河南有“三廉公”,巩焴当为“第一廉公”。官声不错。 之后他又做了京官,又外放。 崇祯十二年,巩焴调任河南分巡道兼右参议,整饬彰德、卫辉、怀庆三府。 当时局势混乱,盗贼蜂起。巩焴或许是明哲保身,只干了一年就主动辞职回家了。 崇祯十五年,由于京城河南籍官员的极力推荐,诏任巩焴为河南巡抚。但他未赴任。大概是因为看清了朝堂上下的黑暗,不愿再做大明的官了。 十六年,李自成攻陷西安。正在当地侨寓的巩焴投奔“大顺”,被任命为礼政fu尚书。 这位名气并不大的人,将来向李自成提出要改革科举,废除八股文,差一点改变了忠国历史。 只可惜李自成败亡的太快,还没正式施行新政他就死掉了,大顺也完蛋了。 等清兵入关,巩焴潜逃回陕西,隐居十八年。后被清廷所杀。 无论是能力、操守还是见识,巩焴这人都可圈可点。所以,李自成有必要提前来林县跟他打个招呼。 大顺旗号亮出来,上千骑兵绕着周围只有三里的小城转了一圈。 城头上的守军们有些心慌了。纷纷想着等下是先跑为敬,还是稍微装个样子后再跑。 “这一队流贼果然大不同,不愧是大顺军。”千户胡政感慨了一句。 他当了三十多年千户,京营阅兵也见识过,但从没遇到过如此训练有素的队伍。普天之下没有一支大明官军能比的上,卢象升的“天雄军”也不行。 只是眼前的大顺军全无盔甲,让胡政稍微心安。 知县巩焴愁眉紧锁,“是啊,短毛大统领有些本事。不然他怎么敢在泽州公然建立国号。” 胡政疑惑道:“不知他们为何来林县?这里实在没什么好打的,得不偿失啊!” 巩焴忽然眼神一亮,指着远处,“流贼这是要撤退?就这么走了?没道理啊?” 大顺军武装巡游过后,李自成带着兵退却半里地。给城里一些思考时间,看看对方会不会识时务。 很快,城门打开了。 千户胡政带着钱粮、带着成群猪羊出来了。 “大统领,这是阖城乡民报效的军需……” 果然是识时务的良民啊! 林县和上党一山之隔,他们早就听过短毛大统领的名号。而且胡政手下有个百户之前投奔了大顺军。 李自成刚说要款待胡千户吃个便饭,对方说城里已经准备好了,请大统领入城吃个便饭。 胡千户又期期艾艾说希望大统领只带个亲兵赴宴,不要让大队入城。 这是打算瓮中捉鳖呢,还是怕大军进去抢掠? 第57章 全都惊呆了 对于千户老爷的邀请,李自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反正单刀赴会已经干过几次了,熟门熟路。这回不妨再显露些豪气出来,争取早点把知县巩焴收入麾下。至少也要跟他结个善缘。 李自成一个人跟着胡千户进城。大队人马在城外就地修整。 城里的士绅们原本定在酒楼宴请大统领,只是个计划而已,客气一下,毕竟谁都想不到短毛真的敢不带一兵一卒进城。 这可让他们受惊了。 知县巩焴同样大吃一惊,短毛贼居然一个人来了?绝对是意料之外。短毛真不是一般人! 他得到报信,先急忙安排县衙厨子去做饭,然后又独自琢磨了一小会儿。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拿下短毛大统领? 以后的功劳自然不必说,可是导致的直接后果…… 有人质在手,谅大顺军也不敢再攻城。何况他们即便要报复屠城,那也要先打破了城再说。 为了防备流贼,巩焴已经在城防上准备了大半年时间。尤其本地还有个千户所,多少能拉出来几百兵,不敢说林县牢不可破,但至少坚守一两个月没问题。 巩焴又想,进城的这个短毛会不会是假冒的?毕竟双方非亲非故,也没什么交情,难道他真就大无畏敢冒险? 翻来覆去思量再三,巩知县终于打定了主意,还是正常招待,礼送“瘟神”为好! 宴请简简单单,设在县衙后院,就千户胡政、知县巩焴,以及两个士绅参加。 饭菜也是家常便饭,只一个大烩菜;主食花样多些,扁食(水饺)、宽面条汤、鸡蛋面疙瘩汤、杂面饸饹等等。 “大统领,穷乡僻壤,招待不周,多包涵。” “明府客气了,这饭菜已经很好了。说句实在话,我从小到大,25岁前就没吃过饱饭。白面也只是有幸吃过回。那日子苦啊!” “圣人云,‘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大统领有鸿鹄之志,我等凡夫俗子今日能目睹尊颜,实乃三生有幸。” 巩知县还真会说话。 李自成呵呵一笑,“我就不跟你们瞎客气了,真饿了。” 他夹个饺子沾点醋蒜,一口吃掉。 又端起碗大烩菜,“只愿天下百姓每日都能吃到这碗饭,赵某万死不辞。” 巩焴又恭维一句:“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李自成叹息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鄙人不才,原本没啥大志向。只是不想被饿死,不得已扯旗造反,走了这条不归路。” 他吃了口菜,招呼道:“都吃啊,动筷子。我是真饿了,这些天奔波劳苦,没一日安稳。” 陪坐的四人客气两句,纷纷端碗动筷子。 千户胡政吃了口菜,说道:“近年来世道越发大坏了,真就是民不聊生。” 李自成笑道:“老爷们也担忧吗?” 胡政一脸难过的样子,“可不,最怕的就是乱。要说平时呢,日子也还行,这乱局一起,人人朝不保夕。我这说好听了是个千户,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地主。手下能拿刀枪的连一百人都没有。乱世中自保也难。大顺军军纪严明,可天下仅此一家……大统领,这不是老汉拍马屁,实实在在人人都能看得到。我由衷佩服。” 邵土豪说道:“不瞒大统领,鄙人天天盼着大顺军来林县。大顺军来了,地面就清净了。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商号买卖也能做的安稳。” 李自成不由得哈哈一笑,转头看向巩知县,“明府,回头你要不要把他们收监上刑具?吃着大明的饭,砸着大明的锅。这不行啊!” 巩焴挤出个笑脸,“都是实话实说,咱们自己人也不用忌讳那么多。大顺军有口皆碑,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分得清好赖。” 李自成扒拉两口面条,擦了擦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如此而已。” 巩焴心有戚戚焉,“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郭举人说道:“何尝不是呢?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所以说,大统领的事业前途无量。” 几人又是一顿吹捧。 李自成也不管他们是拍马屁还是虚与委蛇,还是真的认同大顺军,陪着说了些闲话。 几人言谈中也看出短毛不是个普通草莽英豪,还能拽几句词。这就更令人放心了。 吃饱喝足,该说正经事了。要曲线拉拢巩知县。 “往后几年,逐年大旱……” 后世的红旗渠被称之为“人工天河”。 六十年代,林县人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从太行山腰修建了引漳入林的灌水渠,历时九年完工。 红旗渠以浊漳河为源,渠首位于山西平顺县石城镇侯壁断下。林县人奋战于太行山悬崖绝壁之上,险滩峡谷之中,逢山凿洞,遇沟架桥。工程累计挖砌土石达2225万立方米。如把这些土石垒筑成高2米,宽3米的墙,可纵贯祖国南北,把广州与哈尔滨连接起来。 后世红旗渠的建成,彻底改善了林县人靠天等雨的恶劣生存环境,解决了567万人和37万头家畜吃水问题,54万亩耕地得到灌溉,粮食亩产由100公斤增加到91年的4763公斤。 在当时开工前后走了不少弯路,比如认为“上7万人,每人1米,2月初动工,大干3个月,5月1日就能通水。”结果有的挖错了渠线,有的炸坏了渠底等等,进度十分缓慢。 不过,在明末修建简易版“红旗渠”不用九年。 首先,元代和明代林县知县都组织修建过水渠,这些设施当前还完好能用,已有水浇地三万多亩。 再一个,现在全县的耕地多在平原处,不像后世那样各种山坡上到处有田,这就能省去相当多的高难度工程。 还有,当前农田总面积才是后世的一半;现在的水资源又比后世好太多了。 而且李自成提前知道了成熟路线,不用走弯路;也用不着修什么水电站之类的配套大型体系。 只单纯把太行山上的浊漳河水引过来,大约有五千人开工,最多两年时间就能修好水渠。 还因为干活给钱,可不是吃大锅饭那种,人的积极性又不一样。 所以,预备个十五万两银子富富有余。 “十五万两银子?给林县修灌溉水渠?大顺军出钱?” 知县巩焴、千户胡政、郭举人、邵财主全都惊傻了。 短毛大统领不是开玩笑???!!! 第58章 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 一个朝廷要剿灭而后快的流贼,跑来给县里修水利,还要出十五万两银子的巨款,天下奇闻。 短毛能得到什么好处?说出去谁信呢? 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慌的一干老爷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李自成说道:“君子不怨天,不尤人。自力更生、难而不惧、自强不已、奋斗不息。天旱又如何?人定胜天!” 众人继续保持惊呆的样子。 李自成又说道:“今天我先拿两万银子留在林县,后续十三万两半年内分批到账。钱我出,修渠的事情还要仰仗巩知县和诸位老爷鼎立相助。” 十五万两银子买一个巩焴,值了。 胡千户呆呆的说道:“真给十五万?” 巩焴回过神后急忙站起抱拳,“先生大德,日月可鉴,天地动容。巩某敬仰之情无以言表。” 知县躬腰施礼。 胡千户、郭举人、邵财主也急忙站起来给短毛行礼。 李自成拱手回礼,又开口道:“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赵某起兵以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愿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足矣。” “大统领……” 巩焴一撩衣摆,跪倒在地,“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鄙人谨代替全县父老,叩谢先生厚德。” 这行为可有些严重了,毕竟是堂堂知县。 胡千户等人犹豫了一下,也要跪下磕头。李自成急忙把他们拦住,又扶起巩知县。 “诸位不必多礼,折煞我了。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赵某只是力所能及的做了一些小事情。” 巩焴感慨道:“服了,我是彻底服气了。大统领,若我昧良心私吞一文钱修渠款,天打雷劈,不……” 李自成摆摆手,“严重了严重了。巩老爷上任以来,爱民如子,体恤百姓,严惩恶霸,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百姓交口称赞。银子交给你,赵某一万个放心。” “谢……”巩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他回想这一年来的经历,那是真正感受到了在大明朝做地方官的难处。自己也确实“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可是大厦将倾,非是能靠个人挽回颓势。再看看大顺军的所作所为,巩焴唏嘘不已。 胡千户拱手道:“大统领,惭愧的说一句,胡某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今日,我拍着胸脯保证,谁敢乱动修渠钱,不管他是知府、总兵还是王爷,老子一刀砍了他绝无二话。” 郭举人也说道:“大统领真乃圣人楷模。学生汗颜,无以为报。往后名下的田产,按照大顺军的农税正策收取……” 胡千户又急忙跟着表态,“我也照此办理。另外修渠期间,我每年捐献一千石粮食。诸位也见证一下,咱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做荒唐事了,上对得起列祖列宗,下要为子孙后代积德。” 郭举人抽空赶紧补充了一句,“学生这就捐银三百两,抚恤县里孤寡穷困。” 邵财主一抱拳,“老汉也愿尽绵薄之力,乐捐白银三千两,由知县老爷做主使用。” 巩焴向几人一一作揖,“有劳诸位破费,巩某感激不尽。” 大家又哼哼哈哈说了几句场面话。 李自成此行目的基本达成了。用不着巩焴当场投靠大顺,投了也不要。先让他在地方官任上历练几年,将来也能做个内应。 巩焴有那么一瞬间,冲动上头了,还真想马上跟着短毛走。只是一来人家没正式邀请,自己太轻浮了不好;再者,短毛大统领怎么说也是个“流贼”,他多少有点顾忌。 头脑一冷静下来,巩焴就变得正常多了。他还为刚才下跪的举动有些自责。 李自成还有要紧事,当下跟他们随便说了几句闲话,拜别离开。 巩焴几人一直送到城门口。 大顺军逐渐远去。 郭举人看着一大车白花花的银子,神情复杂,“真真想不到,恍如做梦。” 胡千户则转头看向邵财主,“半仙,可否给我等凡人泄露些天机?” 邵财主是宋代邵雍之后,虽然这一支比较远了,但颇得家传梅花易数的精髓,在方圆几百里也是个有名的小神棍。 邵雍的嫡系后人如今定居在洛阳,二十七代孙邵继祖现为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 巩焴虽然不大相信卜卦,这时也难免有些好奇,侧耳倾听。 邵财主捋着胡须,淡淡吟道:“十二月将终,还惊岁律穷。藏冰方北陆,解冻未东风。草昧徒寻绿,花梢强觅红。探春春不见,元只有胸中。” 巩知县和郭举人陷入沉思。 胡千户一跺脚,埋怨了句,“神仙,您老人家能不能再说明白点,弯弯绕的,我一个大老粗听不懂啊。” 邵财主呵呵一笑,“这么说,那一位,紫气冲天,贵不可言!” 胡千户如释重负。看来这回巴结对了,以后还要大力巴结短毛。 巩焴看着大顺军离开的方向,不由感慨道:“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 …… 李自成带着大队快马加鞭,天黑前又返回了安阳。 安阳兵没敢出来浪战,只龟缩在城里防守。 赵王爷和知府派出几次求援兵,都被哈台吉和谷可成挡回去了。 谷可成又汇报说,保定兵和京营兵已经走到了磁州,他们都来信询问大统领有什么安排,他们保证配合。 那两帮人已经没有威胁了,李自成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干的,倒是可以反过来送他们点功劳。 第二天,收到信的保定兵和京营兵匆匆南下。 大顺军正在安阳城外耀武扬威,一看官军大队来援,“丢盔弃甲,狼狈撤退”。 赵王爷一高兴,还赏给两队援兵各五百两银子。 三方皆大欢喜。 李自成南下一百里,过汤阴,到达淇县修整。 淇县有块“扯淡碑”。 碑首上端一行横字“再不来了”,下面是两个醒目大字“扯淡”。这就是扯淡碑的名称由来。 该碑无墓主人详细姓名,无立碑时间,碑文藏头露尾,扑朔迷离。 其碑身正面刻字“泰极仙翁脱骨处”,两侧小字大意为:仙翁是燕人,水木氏。明末访道云梦山修真,事迹已详细载入甲申记,我等不敢再多说了。不知道仙翁多大年纪,有人说他卒于一百四十四岁。四空门人清,琴棋书画抱病老人立。 扯淡碑后面还有一幅联语:“不负三光不负人,不欺鬼神不欺贫;有人问我修行法,只在虚灵自然间。” 真是个神奇的墓碑。 “扯淡”二字令人莞尔;“再不来了”又像是一个失败的穿越客临终遗言。 现在是崇祯五年底,碑还没有,“泰极仙翁”大概也没来淇县。李自成必须要在县里留一个探子,看看那位大佬到底是何方神圣。 …… 淇县不投降,也不送猪羊。 大概是因为县官知道卢象升就在附近,有恃无恐。 李自成略微有些惆怅,只得让人去乡下弄点肉来吃。 不料天刚黑之后,城里偷偷溜出来一个人。 第59章 你大明衙门不敢管的事我大顺管 周士期是淇县知县的师爷,他又和原沁水知县的师爷刘兆敏是同门师兄弟。 他当然对大顺军不陌生。 “在下久已仰慕大统领风采,不想今日有幸能得一晤,足慰平生。” “周先生抬爱了,愧不敢当。咱们也算自家人了,不必多客气。” “大统领快人快语,那就恕在下直言了。有这么件事……” 淇县有潞王爷的三处田庄,统归王爷小妾他爹钱老爷打理。 钱恶霸做过的龌龊事罄竹难书,折腾的淇县都快顶不住了。可是知县老爷能咋办?他又惹不起宗藩。 难得这位知县还有点良心,想为百姓出头。以前是没办法,现在么…… 周士期搓着手,眼巴巴的说道:“所以……” 李自成哈哈笑道:“你们县衙不敢管的事,我们大顺管;你们县衙不敢杀的人,我们大顺杀!” “多谢大统领!大顺军为民做主,除掉恶霸,百姓之福!”周士期喜出望外。 钱老爷平日多在县城里住,可巧前两天他下乡办事,现在应该在田庄。大顺军来得太快,乡下老爷们连消息都不知道,更没有时间往城里躲。 刘宗敏连夜带队跑了一趟,两个时辰既回。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二十多辆满载大车。 至于钱恶霸,自然一命呜呼了。 第二天,李自成收到探马消息,“天雄军”正驻扎在西南面五十里外的卫辉府。 上次大顺军路过卫辉没多久,卢象升就赶到了。潞王爷可不敢再放大军离开。再加上朝廷新的指令,卢象升也要等会和了其他队伍后再行去怀庆进剿短毛贼。 卢象升有精兵两千余人,火炮不少,骑兵八百多。 这次很难玩偷袭了,要实打实的跟他干一场。 李自成带队南下,一路畅通无阻,于后半晌抵达卫河边。 河对面就是卫辉府城所在地,汲县(卫辉市)。 戚继光祖上就是汲县人。 他的先祖戚祥曾做过朱元璋亲兵,后于洪武十四年随傅友德、蓝玉远征云南时阵亡。戚祥为家族带来两百多年的荣光。 戚继光的老婆王氏,将门虎女,野史上说她“威猛,晓畅军机,常分麾佐公成功”。 有关戚继光怕老婆的典型事例,最被广为传颂的是这样三件事—— 一是戚继光被部下所激,命亲兵接老婆入军营。帐内众将皆盔明甲亮,手执利刃,一派杀气腾腾,想给其妻一个下马威。 王氏到了营帐,并没有被阵势吓唬住,反而对着戚继光怒喝道:“唤我何事?” 戚继光闻言胆战心惊,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特请夫人阅兵。” 二是戚继光架不住部下的怂恿,冲入家里想用利剑吓唬一下老婆,以振夫纲。 当时其妻午睡刚醒,立马怒吼:“你拿着宝剑想要干什么?” 戚将军吓得浑身哆嗦,宝剑掉地,匆忙应答:“我想给夫人杀只鸡吃。” 夫人一听开口说:“以后杀鸡再不要大声嚷嚷。” 戚继光连连称是。 三是王夫人所产下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于是戚继光背着夫人偷偷纳了三个小妾,一共生了5个儿子。 若干年后此事终于被王夫人知道了,人家操起刀就要找戚继光算账。 听到这个消息的戚继光赶紧在衣服里面穿好铠甲,然后找到王夫人,一见面就嚎嚎大哭说无孝有三,无子为大,没有儿子的压力太大了。 王夫人见状也心软了,把刀扔了后也嚎嚎大哭起来。她后来从妾生的儿子里过继了一个作为自己的儿子来养,事情才平息下来。 不过,最后王夫人还是跟戚继光一拍两散了,“囊括其所蓄,辇而归诸王”。 回娘家前还卷跑了家产。不过戚继光应该不差钱。 戚继光的五个儿子都有出息—— 长子戚祚国承袭登州卫指挥佥事;老二戚安国是锦衣卫指挥;老三戚昌国是都督府都督同知;老四戚报国是锦衣卫百户;老五戚兴国是锦衣卫指挥佥事。 当前只有五十多岁的戚兴国还在世,窦庄张道濬之前和他是同僚。也不知道老张有没有把戚继光儿子拉拢过来。 先不管老戚了,“天雄军”近在眼前。 卫河两岸两拨人马,李自成和卢象升隔河相望。 “果然不俗!”两人同时这样想着。 卢象升只知道大顺军前些日子从卫辉经过,去向不明。没成想现在从后方冒出来了。他此时还并没得到川军、保定军、京营军相继完蛋的消息。 邓玘完蛋的最早,可人家又不归卢象升管,自然没义务向他通报战情。等朝廷辗转传来塘报,起码要一个月时间。 而且邓玘敢不敢如实上报惨败之事?未可知。以他们的操行,讳败为胜太正常了。 卢象升目前知道的是,怀庆府被短毛贼用超多火炮攻陷,可见大顺军并不是一般流贼。所以他这次特意携带了不少火器,尤其是新购入的三十多门窦大利牌火炮,最是犀利之器,足可一战。 “我就不信你敢打过来!” 眼前的大顺军全员骑兵,虽然队伍齐整,但是轻装而来,料想不会有很大战斗力。 卢象升稍微松了口气。 卢象升能在明末打出威名,所倚仗的“天雄军”自然不一般。(大名府一带古名天雄) 李自成在望远镜里看去,“天雄军”全员配有盔甲,骑兵是铁甲;火器兵是棉甲。那装备水平在大明只有不差钱的辽军能比得上。 真不知道卢象升从哪弄来的银子。 后来的康熙年,文人方苞这样说:“明之亡,始于孙高阳之退休,成于卢忠烈之死败。” 乾隆朝的《钦定胜朝殉节诸臣录》评价说:“卢象升材优军旅,志竭股肱,坎坷遭时,艰难就义,今谥忠肃。” 卢象升,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人。天启二年,年仅二十二岁就考中进士,开始了他的为官生涯。 初任户部主事,升任员外郎,累迁为大名知府。 卢象升虽是文官出身,但善于骑射,勇力过人。或许“小李广”这个绰号他比花荣更合适。“暇即角射,箭衔花,五十步外,发必中。” 崇祯二年末,“己巳之变”,大名知府卢象升招募了一万兵马,进京勤王救驾。 当他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时,鞑子已经退出关外了。不过他也没白跑,如此忠君爱国的股肱之臣自然“简在帝心”。 崇祯三年,卢象升任右参政兼副使,外出整顿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的兵备,建立新军号称“天雄军”。 崇祯四年卢大人升为按察使,照旧治军。 “天雄军”的成员有些类似于曾国藩的湘军,都是由老乡、朋友、亲戚等等组成。 这种结构的优势是大家能互相照顾,更容易同仇敌忾,团结性好,能爆发出更强的战斗力。往往一个人战死,就可以激发大部分人的愤怒,战斗精神极强。 缺点是,一旦战场上有人退缩,就会带动一大片人跟着逃跑,继而引发整支军队的崩溃。 或许是因为那个缺陷的原因,所以后来的卢象升总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竟比武将还武将,是个不要命的主。他因此被称为“卢阎王”。 “天雄军”是一支步兵与骑兵结合,注重使用弓弩、火器等远程武器的部队。卢象升所训练的骑兵身着铁甲、配备长枪和火铳,既能远程打击、也能冲锋陷阵。 打法上步兵结阵,前面插上木桩、鹿角,两边骑兵掩护,后面火器齐射,打农民军真是一打一个准。 将来的天雄军在与农民军的战斗中表现亮眼,常常以少胜多,多次击败各路“流贼”。 卢象升确实作战勇猛,卢阎王的绰号也不是白叫的。不过,他并没有对农民军形成致命的打击,多半是把“流贼”驱散或赶入大山就完事了。对方实力未受大的损失。 说得直白一点,卢象升打农民军可以次次报捷,但流寇实力不减。 卢象升的胜仗,多是在战术层面。在战略上,他和大多数文官一样没什么大意识。 他说:“臣与督臣,有剿法无堵法,有战法无守法。”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说明。 卢象升对流寇的战略没有剿灭方法,他重视野战克敌,但没啥有效的方法抑制对方的流动,对于守备没提出什么建议。因此卢象升的剿匪和陈奇瑜差不多,天天打胜仗,月月报捷,但流寇并未伤筋动骨,整体实力不减。 相比之下,杨嗣昌至少还提出过“安内方可攘外”,“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方略,此举在两年内颇见成效。各路农民军几乎全部偃旗息鼓,败的败,死的死,降的降。大明境内难得消停了一阵子。 当然,这并不是苛责卢大人。强求文人变成军事家、战略家,那是吹毛求疵。 公允的说,在其位,谋其政,卢象升做了他身为大明臣子该做的事。 问题在于,李自成那帮农民军是罪人吗? 他们只是被天灾人祸逼得走投无路,不反抗就会死的一些底层贫民而已。杀他们,值得歌颂吗? 卢象升是一位独具风骨,忠君爱国,能力有限,但是永不放弃的封建官僚典范。 说他独具风骨,面对阉党权势熏天,他断然拒绝拜谒魏忠贤祠堂; 说他忠君爱国,“己巳之变”面对国难,他自行募兵万人进京勤王; 说他有一定能力,明末一堆烂摊子,他却能收拾豪强,赈济百姓,屯垦开荒,恢复生产,整合力量组建天雄军,剿杀流贼,努力扶持大萌的残破局面; 说他能力有限,虽然努力了,但是仍旧没什么实际效用。明末大局丝毫未有改观。 卢象升本质上毕竟只是一介文人。就像袁应泰、袁崇焕、茅元仪、孙传庭、孙承宗等等等等,甚至可以包括史可法、徐光启、瞿式耜等等等等很多人,他们都是文人。 明末文人好说大话,放空炮,拉帮结派,这是通病。 他们不是军事家,去统领军队打仗,其实不大合适。 洪承畴同样是文人出身。抛开立场,他的能力确实非常强,文韬武略齐备。可以说远超袁崇焕、卢象升等人。(非是洗白翻案,仅是从军事水平上讲) 崇祯十三年开始的松锦之战是明、清在辽西战场的最后大决战,可以说是皇太极一生军事生涯中最精彩之作。 从整个松锦战役过程来看,其实洪承畴有机会剿杀皇太极。可惜了。 有能力有机遇又想做出成就,这样的人是天选之子; 没能力有机遇又想做出成就,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能力没机遇又想做出成就,这样的人是一个悲剧…… 第62章 刀必见血!人必带伤! 大将们的发言都一般,没啥建设性意见。 李自成站起来背着手踱了两步,回头看了看墙上挂的粗糙大地图。 他一挥手,“先过河!等联系上怀庆,看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大顺军往上游绕了二里路,渡过卫河。 期间卢象升并没有来骚扰。 李自成在王奎屯村附近扎下营盘,距离卢象升大约只有六里地。 营地先把铁丝网拉起来——试验性的铁丝网只有半人多高,而且数量不足,对付着用。 这东西是防劫营利器,以后要大规模装备。只是骑兵没办法多携带。 大顺军在这边忙乎着,天雄军还是没动静。也不知道卢象升在打什么算盘。 李自成乐得清闲,吃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午后,吃饱喝足的哈台吉带着一百多人去明军阵前晃悠,探探路。 然而对方宁愿当缩头乌龟,仍然不出击。 “妈了巴子!爷们儿不行呐,一群瘪犊子玩意!” 哈台吉骂骂咧咧的绕过步阵,避开炮口,又试探着勾引对方骑兵。 远处的天雄军稳如老狗。 “爷们儿!是不是男人?磨叽个大粪,出来干仗啊!” “来打我呀!” “天雄军好威风,我好害怕啊!” “怂货!” 哈台吉欢蹦乱跳,大喊大叫一顿,离着老远,人家也听不见。 倒是把自己跟前的亲兵喊的不乐意了,纷纷在心里埋汰,“逼逼逼逼地,烦人劲儿!” 哈台吉自从加入大顺军,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言行举止完全改变了。搞得那帮子手下一时半会儿都不适应了。 “快垃圾倒,疯了么!”连他儿子赵忠心都听得腻歪了。 哈台吉自得其乐,见对面没动静,又往前凑了凑。 还没等他口吐莲花,城头上的一门小火炮先吐了。 “轰!” 一颗铁弹丸拉着烟飞过来,在大顺军隔壁十丈外落地,蹦蹦跳跳又滚落了十几丈远。 毛都没打着。 “驴比玩意儿!”哈台吉骂骂咧咧后撤了三十步。 后半晌他就这么来来回回在人家眼前前溜达,天雄军紧守阵地,不为所动。 哈台吉闲的蛋疼,还当场表演了脱库子放屁,当着几千人的面也不害臊。 “莫道落花无意,却是流水亦无情。方才那屎橛子着实坚硬,若如骨鲠倒也罢了,偏生出不得进不能,真真教人奈何不得。罢了,今儿就如此了,儿啊,扶我起来。” “爹啊,我真服的不行了,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搔话?” “后面还有一大段呢,我也记不住了。听说是大统领那边传出来的,贼绝。” 赵忠心眼看老爹要提库子,急忙道:“哎,等等,爹,你还没擦呢……” “嗨,搞忘了!这大顺军也是矫情,爱干净的过了分。那啥,你啥时候跟着学这一套了?求毛病!” 哈台吉掏出两张纸,先朝着明军晃了晃,“爷们儿!瞧好喽!老子以前也用土坷垃,现在用上手纸了!” “……”赵忠心无语。 五十岁的老汉了,这整的叫啥玩意儿! 哈台吉擦完,瞅了瞅纸,“挺干净,留着下次用。” 他把手纸一折,又装起来了。 赵忠心侧过头,不忍心再看。 哈台吉站起身,正要系腰带,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抽出皮带,面朝天雄军挥舞起来。 “兄弟们哎,看到没有,这皮带老好了!” 赵忠心一拉老汉,“爹啊,差不多行了昂,该回去吃饭了。赶紧把裤子提起来。” “哟哟,我说怎么凉飕飕的……” 哈台吉边系皮带边笑呵呵道:“这平时也没人显摆啊。我跟你说,其实这叫宣讲正策,争取一切可争取的力量。你啊,姿势水平不行,回头老实进新兵营待着去。” “你水平好!还宣讲呢,上次被抓现行,挨个处分的事怎么不提了?”赵忠心开始揭伤疤。 哈台吉愁的龇牙,“别提这茬了。现在又不是隐蔽行军,能一样吗?” 赵忠心一搂老汉肩膀,“走,回家吃饭。等打完这一仗,你退休养老算了。” 哈台吉歪头瞪眼,“你个小孩儿懂啥呀?老子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赵忠心认真道:“奔波多少年了,难得有个安稳机会。你啊,该享福就享福。有我给你挣养老钱呢。” 哈台吉听到儿子这话很欣慰,点点头道:“咱这步棋算是走对了。这一个多月下来,我是真看好大顺军,咱以后的日子不会差。” 赵忠心表示同意,不过还是劝了一句,“……明军确实不禁打。不过再这么说还是要上阵,你岁数大了……” “我哪里老了?” 哈台吉来劲了,“你爷爷六十五岁了还冲锋陷阵呢,我再干二十年没问题!” 赵忠心直皱眉,“那是在关外,八十岁你也要打仗,不打就要被人砍杀了。能比吗?” “唉……” 哈台吉叹口气,“那会儿的日子才叫苦呢,我踏马的六岁就……” “行了行了……”赵忠心急忙摆手阻止,“你都说过八百遍了。” “身在福中要知福。唉……”哈台吉摇摇头,不言语了。 他回头看了眼天雄军,对方还是没动静。一个个躲在鹿角、拒马后面就等着人冲上去给火炮送菜。 傻子才去冲。 他转回头对儿子说道:“我估摸这是最后一仗了,再给你铺一下路,扶上马送一程。大统领有意让我去关外……” …… 傍晚时分,辛思忠又带队去天雄军前叫阵,人家还是不搭理。 卢象升不来打仗也挺好。李自成可以趁机修整一下,跟他耗个两三天,等怀庆那边传来消息再行动。 现在邓玘、王朴、汤九州、梁甫都完了。其他明军,王肇生、马士英、尤世禄、左良玉、张宗衡等人应该心里有点数,不会特别卖力对付大顺军。 马祥麟、张凤仪的白杆兵,大概也不会傻呵呵的往上冲。 山西新任巡抚许鼎臣不好说。 还有陕西过来的张应昌、李卑这些家伙不好搞。他们刚端了刘宗敏的老窝,气焰嚣张。 曹文诏现在应该也进入山西了。 河南巡抚樊尚燝也算是个忠君爱国的好孩子,不知道他的兵到哪了。张献忠、焦得名有没有把他挡在黄河边? 大顺军估计没法过个好年了,要打的仗还多着呢。 …… 天渐渐黑了下来。 李自成担心对面会来偷袭,一直熬到半夜才躺下休息。 凌晨时分。 从新乡赶来的祝万龄就位。他麾下的一千五百磁州兵、一千盐兵、一千毛葫芦兵部署妥当。潜伏在大顺军的西面和南面。 消息传到,卢象升拔剑在手,环顾帐内众将—— “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者斩!” 第63章 夜袭劫营 李自成还在呼呼大睡。梦里啥都有。 天雄军出动,要夜袭劫营。 侦事总旗官俞振龙带着十几个人摸黑前进,脚步轻盈。 不多时,他们看到了前方火光点点。流贼营地外面,大约每隔三四十步就有一堆篝火。 俞总旗打量一下,猫着腰又逼近了三十多步才蹲下。 篝火旁围坐着两个流贼。离着还有些远,看不清那俩人有没有打瞌睡。 天寒地冻,俞总旗却不慌不忙,耐心蹲守。 少顷,篝火旁的两个流贼突然站起。 寂静的夜中随即传来大喊声:“口令!” “冰箱!回令?” “海尔!” 对答过后,一支小队的身影逐渐进入篝火范围。 俞总旗细细一数,十二人。 小队在篝火旁烤了烤火,互相嘻嘻哈哈说了几句话,又往下一个篝火走去。 “防备的还挺严密,这帮流贼果然不一般!”俞总旗暗想。 他仍然没有冲动,继续蹲守,同时心里开始默念数字。 数到两千时,他看到又有一支巡逻队到达前方篝火处,接着又离开了。 俞总旗继续蹲守,很快他就被闹迷糊了,巡逻队来的时间好像没啥规律。 他再细细一琢磨,推算几下,然后忽然想明白了。 对方的流动哨有两种,一队大约固定3000数字左右来一趟;另有一队不固定,随时可能出现。 “大顺军果然有两下,官军都比不上。” 侦事总旗官俞振龙暗赞一声,但是不敢轻举妄动。 尤其对方守在篝火旁的两人中有一个拿的是火铳,想必应该装填了火药和弹丸。如果有变,铳声一响,大半夜的五里地外都能听到。那样劫营就会失去突然性。 然而流贼还是失算了。 俞振龙知道,这一处篝火后面没有架网,也没有车营、拒马、鹿角等阻挡物。只要从这里冲进去,畅通无阻。 流贼自以为防守严密,却想不到卢老爷刚得到一个新鲜玩意儿——望远镜。 二百两银子买来的神器非同小可,效果远超西洋货。站在高处举起望远镜观察,纵然是相隔四五里外也看的清清楚楚。 之前流贼扎营时的举动在望远镜里一览无余。 可见他们注定要完蛋,老天爷都站在卢老爷一边。 俞总旗点起14人,猫腰横移。 到达合适地方后,俞总旗对部下小声叮嘱了一通,然后14人蹑手蹑脚,潜行至两堆篝火中间。 黑暗中,14人站了起来,列队齐整。 如果不看服饰,他们就跟流贼的巡逻队一模一样。 俞总旗一挥手,小队前进。 流贼岗哨很警惕,很快就察觉了在黑暗中逼近的那支队伍。 “口令!” 喊话的同时,流贼手里的火铳也对准了黑暗之处。 “冰箱!回令?” “海尔!” 流贼岗哨得到预设回答,放轻松了,铳口移向在一旁,手指也从扳机处挪开。 “哪位兄弟啊,我还以为该轮到沙喇斯来换班了。” “……” 俞振龙不敢多回闲话,言多必失,担心暴露身份。 他深呼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三步,然后猛的冲了出去。 短短几步路瞬间即至。 他直扑拿着火铳的那个流贼,上前一手搂住脑袋,另一手中的匕首在脖子处一划拉,快准狠! 旁边一个流贼也在同时被放倒。 两个岗哨发出的声音就是嗓子眼呼气那种游丝的声音,几乎就算是悄无声息的倒下了。 干得漂亮! 俞振龙心中大喜,今晚妥了。 他随即分派手下任务:“你们两个剥衣裳换装,收拾尸体,接应大队。其他人跟我往前再探一探。二狗子随时准备发信号……” “嗖……咚!” 一支窜天猴在夜空中炸响,爆开红色火光。 “啊?” 俞振龙被惊了一下,马上大怒道:“谁发的?你他吗的要死啊?!” “没,我没发,不是我……” 二狗子急忙晃着手里的火箭,撇清关系。 俞振龙顾不得跟二狗瞎扯淡,赶紧四下打量…… 少顷,好像,其他地方没动静? 寂寞的夜,一切照旧。大顺军营地里毫无动静。 俞振龙纳闷了。刚才那应该是大顺军发出的信号?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被对方发觉了,但是,就这? 发一支窜天猴就完事了?没有后手?其他大顺军反应这么慢?毕竟是流贼,活该你们被剿灭! “总旗,咱怎么办?” “跟我往里冲,都跟紧了!二狗子准备好发火箭!” 俞振龙抽出腰刀,带头向流贼营地深处跑去。 …… 蹲在坑里的大顺军暗哨稍微拉低点顶棚遮挡,一双眼睛瞪的贼大,静静的看着敌人从身旁一丈外路过。 按原定命令,他没有再做出任何多余反应。暗哨只能在心里为刚才阵亡的两位兄弟深感默哀。 俞振龙先跑了五六十步,一路畅通无阻,没看到任何机关埋伏。他又松了一口气。 流贼的外围防范看似严密,其实并不难破解。里面又松懈至此。单纯的骑兵队伍,在白天,在平野,可以说他无敌,然而现在,就是待宰羔羊。 俞振龙循着脑子里的路线图往左一拐,继续带着手下小跑前行。 他要再侦察一下情况,顺便,去流贼的马群里搞些事情。让他们未战先乱!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点移动的亮光。俞振龙定神一看,那应该是火把。 他暂停小跑,叫停队伍,回头压着声音吩咐手下一通,再次缓步前进。 双方离的越来越近。 俞振龙仔细一瞧,对面好像还是只有一支巡逻小队。看来流贼营地里确实并无防范。刚才那支可能是报信的窜天猴算是白发了。 是时候发动总攻了! “口令!”前方黑暗中忽然传来喊声。 “冰箱!回令?” 俞振龙脚下不停,边走边回了一句对方的暗号。 “杀!” 甲长韩文一声大喝,向前扔出火把。 巡逻的12人迅速靠拢,由纵队变为锥形。 骑兵干步兵的活,骑枪没法随身携带。大顺军这支巡逻队抽出腰刀冲了上去。 韩文不用多考虑对方是敌是友。大敌当前,又是半夜时分,口令回答错误,杀无赦! 何况第一线巡逻队不可能从这里经过,二线的口令是另外一种。结合刚才的窜天猴,他不用再多想了。 干就完事了! 俞振龙知道坏事,急忙下令,“放火箭!” 二狗子当即点燃引线,火箭飞上半空,炸开一树菊花。 俞振龙知道行踪泄露,又大喊一声:“迎战!” 十四个天雄军对阵十二个大顺军。双方刹那间接触。 “杀啊!” “冲啊!” “叮叮当当……啊……呀……” 在地上火把亮光的照耀中,影影绰绰的两队人开始互砍。 惨叫声不时响起。 这边胜负未分,又一支火把快速接近了。 …… 菊花火箭炸开,潜伏已久的卢象升亲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流贼大营。 他们刚动起来,四周黑漆漆的地方连续飞起十数支窜天猴。 紧接着,卢象升听到了大顺军那边呜里哇啦的嘹亮号声。 第64章 跑得快是个大优点 凌晨时分,李自成被嘹亮的军号声惊醒了。 他刚睁开迷糊眼,值班亲兵范一刀没喊报告,直接推门进入。 “大统领,敌军偷袭!” “卢象升出动大队了?” “都来了,还有炮队。” “按预案执行!” 范一刀答应一声匆匆出去了。 李自成刚穿好衣服下炕头,刘宗敏又急慌慌闯进来了。 “哥,我去打哪一头?” “黑天半夜的,你老实待着!再说我也没多余的兵给你,人家都忙着呢。” “我也不多要,给两队亲兵用用就行。” “扯淡呢!亲兵给了你,我怎么办?谁保护我?” “那啥,大哥不是有金钟罩铁布衫?” “滚一边去,老子没空跟你扯淡。” 李自成迈步出门,到了前厅。刘宗敏怏怏不乐,又无可奈何,亦步亦趋跟随在大统领身后。 乡绅家的客厅就是宽敞,十几个值夜班的围着几张大桌子忙忙碌碌。还有匆匆进来出去的人,乱中有序。 李自成当然不知道卢象升一定会在今晚夜袭,不过相应准备肯定有。 谷可成的队伍负责防卫。第一支窜天猴炸响时,他麾下的值班分队紧急集合,2分钟内全员完成作战准备。谷可成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外围岗哨被袭击的消息。 如果只是潜伏进来几条小杂鱼,不是什么大事情,没必要惊动全军。随手把他们解决掉就行了。 但是卢象升的大队一旦动起来就不能等闲视之,必须严阵以待。 一堆窜天猴刚炸响,大顺军的营地里随即吹响了敌袭警号声。 所有人从梦中惊醒,屁股尿流的拿上装备,2分钟时间内,八十多人的小队要全副武装集合完毕。就算是正在拉屎的都要憋回去那种,马上归队。 辛思忠的队伍还好,部下们毕竟在新兵营里就开展了相关训练,他们分到队伍里后更是常常演习。 半夜拉集合就是在模拟你意识模糊的时候是否能凭借本能完成集结。 在大顺军里,平时的要求是,5分钟小队集合完毕;7分钟全哨集结;十分钟全营集结。15分钟内要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 今天情况特殊。因为战场近在眼前,官兵们哪里能睡的安稳,衣服都不脱,抱着腰刀睡。所以紧急集合起来的时间更短。 相对来看,哈台吉的队伍就被折腾的手忙脚乱。 他们没有接受过正儿八经的训练。此次虽然提前收到了预告,这时骤燃从睡梦中惊醒,只能凭借本能一窝蜂的往外跑。 哈台吉的营地乱糟糟。 乱归乱,起码队伍里没有慌张情绪。 他们这帮人本就过惯了刀头舐血的日子,加入大顺军后又一路打胜仗,人人的精气神都暴涨了一大节。胆气壮着呢。 卢象升带领着天雄军才走了一半的路,李自成的大顺军已经齐装满员,随时准备出战。 不客气的讲,卢象升也就那回事儿,天雄军说白了就是一帮乡民凑起来的地方团练。 还是没多少实战经验,没见过多少血的,一帮菜鸟。 看看他们将来的表现—— “……将士恐惧之甚,咸思散逃。立斩一人,徇于辕门。身自督战,斩贼首十四级,射打死伤贼百余人,我兵亦伤十三人,此可谓全胜,已经具题矣。” 卢象升亲自督战,几千人大乱斗,砍了十四个流贼首级,就夸称全胜了。这战绩值得跟人炫耀? 所以,李自成今夜根本不慌。以当前天雄军的本事,说是劫营,其实只是来送人头。 辛思忠带领一千多骑出了大营,在南边驻足;谷可成去了北边;最后集合起来的哈台吉部簇拥着大统领撤至西面。 空营地里几堆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给卢象升标记个方位,让他去炸,随他。 至于村子里的平民会不会被火炮误伤,反正大顺军提醒他们了,不想跑的或者跑慢的挨了炸,怪他命不好。 卢象升在老远就看到了流贼营地里的冲天火光。 如果那是侦事总旗官俞振龙干的,说明流贼今晚必备剪灭;如果大火是短毛放出的假象…… 可惜卢象升不知道流贼大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后面遣出的几批夜不收没有一个返回来报信的。 估计凶多吉少。 卢象升略一思索后,先停下脚步,展开步阵,然后又派出了骑兵队。 部将陈安带着八百骑兵先行一步,驰向流贼大营。 片刻即至。前方没有任何遮拦,营门敞开,通行无阻。 一支侦骑抢先冲了进去。 他们在各处转了一圈,发现流贼的帐篷全空了,一个人都没看到。 侦骑又奔至营地中间的村子里,还是没有流贼身影。砸开几户的大门一问老乡,全都哆哆嗦嗦的说不清楚。 他们又屋里屋外翻找一顿,没搜出潜藏的流贼。 这不用说,流贼肯定抢先一步跑掉了。 侦骑回报,陈安听完这情况倒吸一口凉气。 流贼好快的速度! 从最先的侦事总旗官俞振龙发火箭报信开始,到陈安接命令骑快马赶过来,将将一刻时间。 流贼大营是实实在在的,白天时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没有摆空城计。可现在怎么解释?忽然就人去营空了。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快的撤离速度。难不成流贼会上天遁地? 陈安担心前面有诈,也就不敢冒然率队进去了。 他一方面派人给卢象升传信,一方面派出四支百人队朝附近搜索。 流贼毕竟是人不是神鬼,仓促撤离必然跑不远。以他们现在的狼狈样,陈安倒是有把握用八百骑兵冲杀过去,砍的流贼片甲不存。 …… 卢象升长得又白又瘦,虽然熬了大半夜,此时精神头仍然非常足。 他接到敌情通报,想法和陈安差不多,但是更谨慎一些。毕竟大顺军那是打出来的名头,不能拿它跟一般的流贼比。 卢象升留下炮队和一千多人就地列阵,加强防御;又派出一千步兵去找陈安会合,准备追击短毛。 他又传信给祝万龄,让对方立即向前进军,争取将流贼困在包围圈里,然后一网打尽。 祝万龄两队人马潜伏的地方距离大顺军的营地不过七八里。但他们是天黑后从新乡运动过来的,李自成一开始还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大顺军从营地一撤离,自然扩大了侦察范围。祝万龄接到卢象升手信的同时,李自成也得知了有两队明军在西面和南面。 附近哪还有其他明军,猜一下就知道是祝万龄。当然,也不排除是河南巡抚樊尚燝的队伍。 可能张献忠、焦得名没有把樊尚燝挡在黄河边,也可能是河南兵绕路过了黄河。 “反正都是战五渣,管他是谁呢。凑过来也好,一锅烩!” 李自成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第65章 李自成被包围了 东方渐渐发白,天快要亮了。 战场上的情况,双方互相试探过后都心知肚明了。 大顺军四千人被包围在卫河边方圆五六里地内。 北面是卫河;南面是河南巡抚标下的中军官曹鸣鹤带领的一千盐兵加一千毛葫芦兵;东面是卢象升的近三千天雄军;西面是祝万龄亲率的一千五百磁州兵。 短毛大统领插翅难逃。 只是,六七千步兵包围四千骑兵?谁给他们的勇气? …… 抚标中军官曹鸣鹤对大顺军不陌生。他上次偶遇清化镇出来的大顺军赈济放粮小队,准备截杀发笔小财,因为比较谨慎,最后关头算是成功脱离。 可这次,他就难跑掉了。 一千盐兵和一千毛葫芦兵往前推进了二两地,刚停下摆开阵型,前方传来隆隆马蹄声。 辛思忠派出一哨骑兵对付曹鸣鹤。 “驾!” 哨长李春缑精神亢奋,策马扬鞭。 做为大统领麾下的御林军,骑兵营现有两哨人马。之前宝日朱特战死,骑兵哨升格为骑兵营后也没有提拔新的副营。 李春缑认为,现在机会来了。 打个漂亮仗,有了功劳还怕不能升官?前些日子突袭的那些明军实在不堪一击,有些胜之不武。这回要实打实的干他一场。 副哨孙喜策同样战意昂扬。李哨要是升了官,那他顺理成章就是哨长了。 两年前孙喜策还只是个马倌,在菠萝堡给边军养马。那时的短毛大统领还啥都不是。看看现在的大顺军,看看现在孙喜策的地位,这发展速度、升官速度就跟坐了火箭一样。前途远大。 六百多骑大顺军奔驰而来。 曹鸣鹤有一些慌乱。步兵对骑兵,气势上先被压制了。而且他们匆忙出来,可没有带什么拒马、车营等累赘之物。 “稳住!稳住!流贼不敢冲阵!” 明军传令官边跑边喊,试图稳定军心。 李春缑确实不敢直接上,他先带着纵队围着明军转了一圈观察观察。 毛葫芦兵还行,起码里面有很多弓箭手;盐兵差一些,都拿着些长矛大刀,没有远程攻击力。 这两支队伍各摆各的阵型,左右相隔二十来丈。 两千兵一个个穿的破破烂烂,在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 毛葫芦的兵源来自猎户和矿工,至少见过血。他们打山地战不错;盐兵不行,就是些临时凑齐了的乡民,只能做个呐喊助威的啦啦队。 大顺军围着明军转了一圈,看清了他们的底细。随后旗帜挥舞,副哨孙喜策带领两百多人直冲盐兵。 “杀啊!” 一支“利箭”急速飞来,盐兵中胆小的先跑为敬,然后更多的人开始四散乱窜。 胆大的一看,我去,我一个人哪能顶得住,我也跑。 孙喜策还没奔至阵前,盐兵就崩溃了。大顺军穿阵而过,盐兵退出战场。 隔壁曹鸣鹤急的大喊:“稳住,不要乱!扰乱军心杀无赦!” 毛葫芦兵们虽然一样心惊胆战,好歹还稳住了阵型。 “放箭放箭!” 有个把总乱了心神,胡鸡把下令。 一批羽箭飞出,七零八落射向大顺军,连马蹄扬起的灰都没赶上。 …… 北面的大顺军也动了起来。 营长谷可成和副营蒙力克各自统带一哨人马杀向陈安的八百骑兵。 尘土飞扬中,双方刹那间就战在一处。 喊杀声震天。 …… 哈台吉要求出战,李自成没同意。 西面是祝万龄亲率的一千五百磁州兵,步兵多骑兵少。尽管他们的战斗力估计也就那样,但毕竟都是营兵,正规军。 反正对方也跑不掉,还是先等等看其他战场传来的消息再说。 李自成这次要优先对付卢象升,打不死他也要打残。 …… 曹鸣鹤还带着毛葫芦兵坚守阵地。 李春缑没有趁机去追杀溃散的盐兵,而是试探着冲击了两次曹鸣鹤。 毛葫芦兵经受住了考验,阵型没有乱起来。 “吗的!”李春缑大怒,“老子不信邪!” 他准备不管不顾的直接冲阵。 孙喜策急忙拦住,“哥,不能急啊!咱这次没穿甲,要是伤亡太多,回去了没法交待。” 李春缑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已经伤亡了八人,这数字再往上涨,回去少不得又挨批。 面对眼前这一群杂兵,杀败他们是毫无疑问的。要想战绩好看点,必须控制自己的伤亡。 随后,这一哨大顺军一分为二,开始去追杀盐兵。 曹鸣鹤眼看这情形,稍微松口气,然而很快就头疼了。 毛葫芦们都是步兵,在骑兵面前根本跑不掉。只要阵型一散,对面的流贼绝对会立马回头杀过来。 曹鸣鹤想了想,一招手,他的亲兵急忙凑了过来。 …… 第一个回合,陈安损失了四十多骑。 流贼人多势众,他不敢回头再战。直接带着队伍飞奔,向卢象升靠拢。 谷可成一路追了下去,直到看见前方明军增援过来的步卒。 可怜那千把步兵,急慌慌的刚要列阵,流贼已近在眼前。 大顺军加速冲锋,直接穿阵而过,身后留下一片尸体。 谷可成继续带队追击陈安;副营蒙力克带着一哨兜个圈子,又开始反复碾压“天雄军”残兵。 …… “兄弟们再坚持一下,咱们的大队援兵马上就到!” “流贼已经被我军合围,只剩下苟延残喘!” “剿灭流贼!升官发财!” “打完这一仗,每人犒赏五两银子!” 传令兵不停的给毛葫芦兵们打气。 中军官曹鸣鹤带着三十来个亲兵绕着队伍转了一圈,告诉毛葫芦兵们,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坚持就是胜利。 然后,曹鸣鹤拍马而去。 “哥,曹老爷要去干什么?” “可能是去救盐兵?” “三十来人去跟对方六七百人拼命?那他跑的方向也不对啊?” “曹老爷撂挑子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 “我糙踏马的!” 一传十十传百,曹鸣鹤刚跑去一里地,毛葫芦兵们扎营了。 这踏马的还坚守个求啊! …… 陈安终于跑回来了。 卢象升还没来的及问情况,大顺军的旗帜已在远处显现。 “开炮!” “轰轰轰……” 十几门窦大利牌火炮立即怒吼起来。 只是他们忘了测算距离,隔着将近二里地,能打到个毛线。 谷可成也不敢瞎逞能,当即拨转马头躲开炮口,往侧面跑去。 …… 两条腿的人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盐兵们伤亡过半,余下的抱头蹲下,乖乖投降。 毛葫芦兵们到底是常年在外讨生活的,脑子灵活,见机更快,所以结局更好。 他们眼看官老爷跑球了,自己两条腿可跑不掉。 有人带头招呼一声,这上千人也不乱跑,原地蹲下,放弃抵抗。 对面毕竟是大顺军啊,杀俘的事人家不会干。运气好的话,据说人人还能拿一两银子遣散费。 第66章 意外来客 李春缑去追击曹鸣鹤,孙喜策留下看守俘虏的盐兵和毛葫芦兵,料理后事。 明军的包围圈这就被打破了一面。 另外一头,谷可成杀败了卢象升的一支千人步兵队。 剩下的天雄军龟缩在一处,又有火炮相助,谷可成不敢再冲,只能远远的围观。 卢象升此时还没得到祝万龄的消息,但是看眼前这情况…… “唉……”卢大人长叹一声。 他知道大顺军不是一般的流寇,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精锐至此。 原来算盘打的好,半夜袭营,那个短毛就算侥幸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失算了啊…… 这局面一下子急转直下。 现在天渐渐亮了,战场主动权要交给修整了一晚的大顺军骑兵。 反观明军,熬了一宿,又冷又饿,现在哪还有精神打仗。要不是卢象升平日对待部下还不错,怕是那帮天雄军马上就要各自逃命去了。 话说回来,卢象升认为,大顺军勇者勇矣,但是毕竟全员轻骑兵,攻坚能力不足。他倚靠天雄军残部,再坚守一天应该没问题。 可又不能一直拖下去。那样先撑不住的一定是饥饿疲惫的己方。 如果没有外援接应,卢象升迟早被耗死当场。 思来想去,卢象升急忙亲书一封,派出两匹快马飞一般的窜回卫辉府城。 城里还有四五千乡兵,足可以成为有力后盾。 前头李自成路过卫辉城,潞王爷朱常淓虚惊一场。 短毛贼暂时离开后,朱常淓越想越害怕。怀庆府的郑王爷就是前车之鉴,谁知道短毛贼什么时候再带着火炮打过来? 于是朱常淓急忙上奏崇祯皇帝:“卫辉城卑土恶,请选护卫三千人助守,捐岁入万金资饷,不烦司农。” 藩王们自掏腰包养兵是大忌,可朱常淓为了保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私下干自然不行,先请示一下至少不犯规。 崇祯皇帝能不能答应还在两说,就算答应了,旨意传过来也要一些时间。可形势不等人。 朱常淓就先让知府出面挑头招了三千民壮,背后自然是王爷掏银子补贴。知府当然乐见其成,绝对配合。 三千乡兵成军不过半个月,连队形都摆不好,马马虎虎能守城就不错了。怎么敢拉出去野战? 知府接到卢象升的求援信,不敢轻率答应,急忙带着手书进了王府。 朱常淓还在睡觉,下人们哪敢打扰。 知府老爷只得摸出二十两银子孝敬给管事太监,又等了小半天,这才得到了王爷召见。 “支援他?” 朱常淓怒不可遏,把卢象升手书扔在地上。 “他出发前拍着凶脯保证,信誓旦旦要剿灭流贼。言犹在耳,这保证了个屁啊!小王还给了他三千两银子开拔费,现在反倒要调我的城防守兵去支援他?做梦!” 知府擦了把冷汗,小声说道:“王爷,眼下府城里只有些训练不足的乡兵,为长远计,救卢象升就是救府城。下官以为,不可轻言放弃天雄军……” “……”朱常淓叹口气,皱起了眉头。 两人在这边商量对策,王府外面又匆匆赶来一人。 高知府的家丁带来个新消息,急着要见自家老爷。可王府的大门哪有那么好进?知府还能受到太监的招待,一个家丁就边上候着去。 家丁可以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狐假虎威,可在王府门前绝不敢骂咧。他自然也不会自掏腰包孝敬门房秦大爷,干脆抄着袖子蹲在一边候着去了。 什么军国大事的,反正跟他无关,也不会牵累自家老爷。爱咋咋地。 …… 河南巡抚,全称“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兼理河道屯田”,从二品,总揽全省军事、吏治、刑狱、民政等,职权甚重。 如果说汉代的州、唐代的道、宋代的路、元代的省,是我国历史 上省级制度形成的几个阶段,那么,明代从行省到三司,再由三司到巡抚,客观上则是省级权立机构的调整和完善过程。 明代的省级行正制度有过两次重大变化—— 明初承元制,设行省统驭郡县卫所。洪武九年,朱元璋为防止地方势力的过度嘭胀,改行省为为军事、行正、私法等权力分治的“三司”制度。 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 “三司”之间互相牵扯,较好地抑制了地方权势的坐大,但也因此使权力过于分散,行正效率低下,弊端丛生。 为改善这一局面,从明成祖开始,朝廷陆续派京官大员分巡地方,节制三司。 宣德以后向各地派驻的巡抚,逐步成为地方最高军政长官,巡抚衙门成为新的省级权立机构。 巡抚之名,得之于它的特殊使命,“巡行天下、安抚军民”。 虽然明代巡抚地位并未以法律形式公开确立,但其实际发挥作用的时间却长达一个半世纪,并为清代所承袭且变为定制。 另外,“省”这个元代就有的称呼,在明代虽然被形式上废弃,但一直在实际上保留。哪怕到明末,各地乃至朝廷公文也多用“省”,而不用“布政使司”。 河南省巡抚樊尚燝接到朝廷诏令后,辗转从开封渡过黄河,此时已经到达延津县。 他麾下带着五千兵马。 全河南的额兵总共才八千多人,除去原本就在黄河以北的兵,剩下的几乎全被带出来了。可见樊尚燝这次为了剿灭大顺军真是下了血本。 延津县距离卫辉府城不过六十里地,顶多也就两天路程。 巡抚樊尚燝先发信知会一声,让高知府提前准备一下大军驻地和粮草的事情。 他预计再停留延津修整一日,筹集些粮饷,明早开拔。 樊巡抚还不知道他的标下中军官曹鸣鹤已经完蛋了。 巡抚虽然是文官,但也有直属部队,称为“抚标”。抚标一般是二个营,人数大致在1000人左右。某些省多一些的也有两三千人。 抚标和督标的营制差不多。 营将一人统兵(作战),营将看部队规模可以是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把总等。 中军官或坐营官一人,他们本身的职责是传达军令。单独设立的中军官对督抚总负责,和游击、都司这类营将谈不上统属。 中军官是一个系统,属于中军官、提调官、坐营官(实际上中军官准确的说是中军坐营官)、监箭官、坐司官、掌号头官之类这是一个系统。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把总是另外一个系统。 后面中军官惯例由营将兼任,那就算一体了。比如副总兵、参将、游击、都司等都可以充任中军官。 兼任中军官的,督臣衙门多以总兵副将为之,抚臣衙门多以副参游击为之。 所以,早期中军官不统领标兵,后期兼任等原因,也能统军。 之前,为应对陕西流贼进入上党后,可能会窜扰怀庆、卫辉、漳德等地,樊巡抚把标下中军官曹鸣鹤派往黄河北面办差,但是没给兵。 可怜曹鸣鹤,指挥着杂牌兵吓唬一下其他流贼还行,对上大顺军,直接就崩了。 不提小曹了,樊尚燝自己的麻烦很快也来了。 他之前本来想从孟津一带渡河北上,结果流贼把守严密,于是只好先往下游走,最后在开封跨过了黄河。 黄河一线足够长,张献忠和焦得名两部全加起来也就两万来人,哪里能全部看守住。 樊尚燝带着大队往下游一走,越走越远。可是张献忠和焦得名不能带着全队一起跟着走啊。 他们军里光是老弱病残等家属都有四五千人,锅碗瓢盆的零碎家当一大堆,说好听了是农民军,其实就是一帮难民。若全军开拔,拖家带口的哪里跟得上明军速度。 不去管河南兵又不行,拿了短毛的好处就要出力,天经地义。张献忠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他只能耽误点时间,把两部人马搭配一下,凑出来一千多骑兵,然后亲自率领着继续向东去堵截明军。 张献忠一路跑到阳武县,却得知樊尚燝抢先渡过黄河,已经到了延津。 好在两地相隔不远,也就四十里路。 张献忠今早快马加鞭,一路疾驰。 临近延津,他先被明军的夜不收发现了行踪。 第67章 乌龟阵 “夜不收”这个称谓早在元代就有了,明代军中的哨探或间谍依然沿用。 因为他们白天黑夜的在外打探敌情,晚上可能回不了营地休息,所以称为“夜不收”。 它在各支军队里又有其他别称:墩夜、直拨、横拨、远哨夜不收、哨拨夜探、拨夜等等。 夜不收在各军里的人数不定。 比如山西镇某营有1500人,其中夜不收52名,分为前后左右四哨,前哨21名,后哨11名,左哨10名,右哨10名。 戚继光每营设有夜不收50名。 茅元仪《武备志》讲练军编制时,每千总下设有夜不收6名,每中军设有夜不收8名,每哨也有夜不收50名。 然而营制并不是都设有夜不收50名。比如山海关营只设有30名夜不收,喜峰口营有216名,而古北口营有夜不收400名。 这应当就是根据防区的实际情况,灵活应变的结果。 夜不收不仅在边军里有,其他卫所、营兵中也有普遍设立。军队里哪能少了侦察兵。 夜不收需要专门训练,各路在春秋两次进行操练,还要定期进行考核定级,测验弓马、膂力、胆气、谋略等。此外还需要能熟悉山川地理,道路远近险阻,善于书写计算等要求。 夜不收的主要工作还是刺探军情,参与作战并斩获敌人首级的情况并不普遍,同时也因为侦查任务的隐蔽性需求,出边哨探的人数一般不超过10人,一旦遭遇敌军,通常会被杀死、杀伤或者俘虏,因此他们的军功kpi方式与其他兵种有些不一样。 核算的标准一般是以侦查的敌情是否准确为主。 嘉靖24年,题准“夜不收哨探虏情得实,照斩首一颗例,赏银三十两。” 隆庆元年,题准“蓟镇夜不收,深入虏营哨探得实,如果贼犯保障无失,或挫斩虏首70颗以上,其哨探之人,比照获功事例,升一级;不愿升者,赏银五十两。如出境哨探被贼杀伤,亦照阵亡、阵伤例,优恤升赏。” 功劳大的夜不收,甚至可以升授世袭一级。 自然,夜不收当中并不缺乏谎报军情、收取贿赂的通贼小人。考虑到他们的情报如果被错误的传播出去,那么危害后果是很大的。所以,夜不收在执行任务中存在的问题被制定了一套详细而又严格的奖惩制度。 最基本的,比如早前边军里看守墩台的夜不收,如果暂未有任务的,要戴上枷号在墩台上守哨。这措施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其余还有发配苦寒之地为军之类的说法。 最炸天的是戚继光,人家的军法森然滴很。凡是行营,夜不收没有亲眼看到贼军、亲自去刺探军情的,回来虾扯蛋的,传递不实军情的,了望失真的,搜索之后遗漏敌人的,影响军事的等等,通通送他两个字:斩首! 比如明代万历年间出版的着名兵书《阵记》,上面记载的夜不收各种失误及搔操作的后果是,斩首、斩首、斩首! 任谁都知道侦察兵在军事中的重要性,然而,明军里面的夜不收,饷银一般,没比其他兵丁高到哪去。 夜不收总旗郝尚久在一家农户吃饱喝足,带领小弟们刚出门溜达到大路上,远处奔来一支骑兵队。 “这怕不是有数百骑?”郝尚久心下着慌。 虽然西边还有四五个县没被大顺军攻占,但是残余的明军里不可能找出这么大一队骑兵了。 对方的来历不言而喻。 “撤退!” 郝尚久急忙招呼一声,带着十来个小弟快马加鞭,掉头就往回跑。 樊巡抚还没去剿短毛,先要跟张献忠打一仗了。 …… 短毛大统领这次没有简单的遣散俘虏。 盐兵们没啥用,自然被派去挖坑埋尸首。 毛葫芦兵们被集合起来,先把几个大头目拉出来放一边。杀是不会的,只是担心当官的会挑拨是非。相对来说,小兵们比较淳朴一些。 李自成没时间给他们洗脑,直接告知,所有人被紧急征用,不管愿不愿意,今天必须去跟明军打仗。 抗命的格杀勿论;听话的事后补发五两银子。 在明晃晃的刀枪威逼下,毛葫芦兵只能认命。 原管队杨英在投诚一事上表现优秀,现在被临时提拔为毛葫芦兵小统领,负责带领这一支队伍。 李自成本来打算让他们去打西面的祝万龄,结果正要出发,消息传来——祝万龄跑路了。 磁州兵没有直接掉头返回新乡。他们知道,在平原上两条腿的步兵跑不过四条腿的骑兵,往新乡跑是死路一条。 祝万龄也算够意思,没有自己苟且偷生,而是带着队伍一路向北,狂奔着冲过卫河而去。 过河再跑五里路就是潞王陵所在地,凤凰山。 你大顺军的骑兵再牛批还能冲到山上来砍我?有本事你过来呀! 李自成懒得过去,放掉一条小杂鱼也没啥大不了。暂且留他一条小命,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祝万龄一走,这下就再没什么顾虑了。 只留下李春缑一哨监督俘虏挖坑,其余大顺军全部集结,气势汹汹杀奔卢象升。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 “有正无奇,虽整不烈,无以致胜也;有奇无正,虽锐无恃,难以控御也。” 卢象升抑扬顿挫的吟诵完一句,又感慨道:“诚哉斯言!” 只想着出奇兵劫营,却没有多留后手。致有今日之败局。 悔不当初啊! 卢象升叹息一声,“大意了!” 阵型摆在这里可以自保,但是不能往后撤。一旦动起来,流贼的马队必然会趁机冲杀过来。天雄军被困死了。 好在潞王爷朱常淓被高知府说动了,他明白救卢象升等于救自己,不能坐视不理。 王爷当即放话,出银子七千两,只要把天雄军带回城里,立马赏银。 王千户领命,带着三百卫所兵、三千民团开出城门。 城外天雄军扎营时留下不少鹿角、拒马等物,王千户谨慎前进,安排一千多人把那些东西利用起来。 大队还没走到城头火炮射程的一半,他们就开始边走边往道路两旁摆放鹿角、拒马,以防备流贼骑兵偷袭。 卢象升距离城池本就不远,四五里地而已。 他看到援兵出城的同时,李自成率领着大队也到达了前线。 “好一个乌龟阵!” 天雄军围成一个空心方阵,外面有火炮,炮后面有强弩,弩后面还有弓箭手和火铳兵。 如果大顺军悍不畏死的往上冲,打破乌龟壳当然没问题,但是那样伤亡会很大,得不偿失。 李自成安排谷可成去骚扰城里出来的援兵,王千户顿时紧张起来,如临大敌,不敢再行前进。 数千人在道路两旁猬集成左右两支长蛇阵,各自看守一个方向,数十门大小火炮随时准备发射。 谷可成也不敢逼的太近,对方还在城头火力保护范围内。 辛思忠跑去试探了下天雄军成色,远远的在阵前掠过。 或许是对方看到有援兵到来,心神安稳后并没有冒失的发炮。 卢象升现在有了底气。 他已经得到最新消息,河南巡抚樊尚燝已经带领五千精锐到达延津。 樊巡抚的为人卢象升信得过,对方接到高知府发出的紧急求援信后,最迟明早就能赶来。 这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然后卢象升又开始胡思乱想,“祝万龄到底在哪里?若他能率军堵住流贼后路,短毛必然跑不脱!” 第68章 后退者当场杀头 五里地,正常人普通步行,半小时也够走完了。 祝万龄是逃命,自然跑起来更加飞快。卢象升想念他的时候,人家一千五百磁州兵已经狂奔到了潞王陵。 “谢天谢地……” 眼前的危险是脱离了,可临阵脱逃,日后少不得被弹劾。 祝万龄很纠结,让卢象升死在大顺军手里,他心里过意不去;万一卢象升活着撤离,那他的前途就完蛋了。 忐忑中,祝万龄派出夜不收前往战场侦察情况。 …… 战场上没有硝烟烽火。 天雄军稳如乌龟,卢象升情绪稳定;王千户带着援兵蚁速挪动,边走边在两侧挖陷马坑,逐渐构筑出一条生命通道。 “就这么干,看流贼还有什么能耐!” 卫辉城头上的高知府松了口气。 老高是山东人,前两年力参济南的德藩横行不法,反而遭到贬斥,他已心生归意。这大明也就这个样子了,他不想陪着玩了。 流贼到来之前,高知府正打算辞官归乡。现在看见大顺军凶猛的势头,他更是一天都不想在卫辉停留了。 “挨过眼前这一关,还是尽快回家抱孙子!” 高知府在城头上胡思乱想,潞王爷在望京楼上跳脚。 “怎么又来了一支人马?” 朱常淓端着望远镜使劲看,还是看不清远处那支队伍的旗号。 “流贼的兵?还是祝万龄的兵?” 可以说是祝万龄的兵,不过毛葫芦们现在变成了“流贼”的兵。 一千毛葫芦步行走得慢,现在才抵达战场。 看见这支“生力军”的到来,卢象升心碎了。 “这是什么情况啊?祝万龄投贼了?” 他转念一想,应该不可能。祝万龄大概是被流贼杀败了,盐兵和磁州兵完蛋,毛葫芦兵投降。 然后,毛葫芦被驱赶了过来。 卢象升见识过两次流贼驱赶炮灰冲阵的威力,这时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 其实李自成也不太忍心让炮灰上场。以前是心慈手软,现在么,良心仍然未泯。只是形势变了,他也想通了。 之前大顺军走的是精兵路线,选拔兵员的条件有些高。但是经过这一年来的经历,李自成逐渐转变了观念。 大顺军是穷人的队伍,走到哪里就给哪里的贫民放粮。尤其打下怀庆府后,还给当地老百姓分田分地分耕牛。 李自成得到了什么? 人心?拥护?仅仅只有这些玩意儿可不够。 拿了大顺军的好处,怎么也要为格命事业出些力。土豪们可以出钱出粮,穷人有啥?除了一条烂命别无其他。 不指望他们推着小推车支援战场,也不能指望他们能交出一些“合理负担”。他们太穷了,穷的只剩下一条命了。 那就出人! 所以,李自成离开怀庆前给冯起龙留了条指令,要多多的招兵,不拘男女老弱,有多少要多少。 反正一样要给他们发放赈济粮,不如顺便拉出来充数当兵。随便操练一下,武器先捡些破烂凑合用着,这就足够拉出来打仗了。 精兵是打出来的,不只是训练出来的。 如果一万人上战场,能活下来五千人,那这五千人下次就可堪一战了。再死,再打,再死……精兵就是这么打出来的。 以明末的大环境,那些泥腿子们早晚会死于非命,现在给大顺军当个炮灰,或许还能活下来,兴许还能升官发财。 乱世之中,人命真的就如草芥一般。 毛葫芦兵们现在就是草芥。 “兄弟们,短毛老爷说啦,打完这一仗就放我们回家。每人犒赏五两银子,当场发放,绝不会少一个铜板!” 被二百两银子收买的杨英开始给毛葫芦们做战前动员。 他呜哇哇一通喊叫,效果一般。 到底是被逼着来送死,就算允诺了五两银子也不大管用。毛葫芦们士气低落。 哈台吉可不管他们是不是情愿送死,吆喝一声就把队伍驱赶起来。 毛葫芦们列成十个百人方阵,向前开动。 两百丈……一百丈…… “开炮!” “轰轰轰……” 浓烟缭绕。 首批窦大利牌火炮一轮齐射,打出五发铁蛋,命中一支百人队。 铁球直接从侧面窜进队伍里,洞穿一个毛葫芦胸口,又连带砸死两个,重伤一个才消耗完动能。 惊慌失措的叫声中,那支队伍掉头就往回跑。 他们身后的督战队亮出了刀枪。 “不许乱跑!” “后退者当场杀头!” “继续前进!” “打败卢象升,重重有赏!” “先冲进明军阵地者,赏银三百两” 一通威逼利诱,那队溃散的毛葫芦们又重新整队。 推进到八十丈,天雄军又放了一轮窦大利炮。这次毫无准头。 继续前进到五十丈,天雄军第一轮打完的火炮再次装填完毕,五颗铁蛋飞出炮膛。 一片惨叫声中,三支毛葫芦队伍有崩溃迹象。 “冲啊!” 杨英的中军挥舞大旗,号角齐鸣,下令毛葫芦们冲锋。 他们刚跑起来—— “咚咚咚……” 震天响中,天雄军里的虎蹲炮和弗朗机开始发威,打出无数散弹。 毛葫芦们瞬间扑倒一片。所有队伍再没有敢往前冲的,全部掉头往回跑。 哈台吉顾不得执行战场纪律,一声令下,司号员吹响冲锋号。 五百骑兵奔腾起来,直冲天雄军。 半路上还撞飞不少毛葫芦兵。 火光伴随着浓烟和巨响,天雄军打出了最后一轮火炮。 哈台吉身先士卒,夹着长枪继续往前冲。 相隔三十丈,他看到弓弩手已经拉好弓搭好箭,铳兵也端起了火绳枪。 哈台吉不是莽夫,不会蛮干,他还有大好日子没过呢,何必犯险? 他一转马头,带着队伍绕了个弧形从天雄军阵地前掠过。 后方观敌料阵的赵忠心擦了把汗,松了一口气。还好那老汉没给他用命铺路。 第一次出击不利。 李自成不仅没有迁怒毛葫芦,还派人去夸赞了杨英一番。然后,新的指令是,他们再次集结,去骚扰城里出来的援兵。 这个差事风险小多了,杨英夸海口保证完成任务,领命而去。 李自成正琢磨该怎么打卢象升,旁边的刘宗敏再次请战。 “哥,你给我一百个兵,只要一百个,我要冲不进去提头来见!” “你冲在半路就死求了,还提个屁的头!” “让毛葫芦顶在前头。” “没戏!用一次就够了,他们已经被吓破胆了。” “要不,我去对面劝降?” “你劝个毛线!卢象升已经死路一条,早晚的事,没必要犯险……不过,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卢象升打仗不行,但做个地方大员还是挺称职的。 如果能把他招降,或者给他留一条活路,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拉拢过来? 第69章 薅羊毛 伤敌十指,不若断其一指。 李自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前头打川军、保定军、京营军,本来可以全数歼灭,但形势不允许啊。把他们杀光了谁来挖坑埋尸首?别等开春了再来场大疫。 再一个,人家都缴械投降了,你还斩尽杀绝,那不合适。卖个人情,日后好想见。 卢象升投降的可能性比较小,但是,万一呢?现在他可能不会投,将来也许就会动摇了呢。 然而如果仅仅是为了卖个人情就放跑他,那又亏大了。没那便宜事。 李自成琢磨了下,先交待刘宗敏带人去敲诈潞王爷,然后才坐下来给卢象升写信。 刘宗敏可算得到件差事,兴奋的点起一队大统领的亲兵,急匆匆跑到府城北门。 他在城外逛了逛,试探了几下,每次一靠近,墙头上不是放铳就是射箭。 刘宗敏气的火冒三丈,“你们他娘的!老子就带了一百来人,能攻城吗?用脑子想一想啊!至于打我吗?” 实情是城头上的守军在慌张之下自发行动了,并没有得到命令。等他们冷静下来,这才收手。 毕竟一百多骑兵哪能攻城? 高知府也被这边的情况惊动了,立即骑着马小跑过来查看。 他见城外也就百十个流贼,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刘宗敏又晃悠了两圈,看城头不再乱打,才慢慢往城下靠近。 然后,他一摸兜,想起来了,“他娘的,书信还没写呢!” 刘宗敏掉头返回本阵。 幸好亲兵头领苗归农随身带了纸笔,不用再多跑一趟了。 “这东西……应该怎么写?” 刘宗敏拿着铅笔无从下手。 他想了想,提笔写下:“子父小老儿,你老子我是大川军手下的第一大将……” “哥,咱是大顺军。”旁边的围观的苗归农看不下去了。 “知府”写成“子父”无所谓,可把自家队伍的名号都写错,这让人看到不笑死? “这还用你说?我这写的不就是大顺军?”刘宗敏理直气壮。 “那个……” 苗归农咽了口吐沫,伸手一指,“写成川军了。” “川军算个求,还不是被老子打败了。” 刘宗敏挠了挠头,看了看那个“川”字,把笔一丢,“你会你来写……” 当场写好书信,刘宗敏把它绑在箭上射向城头。 高知府首先拿到了流贼射书。 他看完之后鄙夷道:“短毛这是白日做梦呢?” 流贼居然要求城里送50万两银子,10万石粮食。开什么玩笑? 那什么大顺军刚才还在城外被打成了狗屎,留下一地尸体,狼狈退却。 谁给他的勇气来敲诈? 至于书信里瞎几把写的保证卫辉府城和潞王爷十年平安,更是无稽之谈。 流贼拿什么来保证? 当别人是傻子吗? 不过…… 高知府又看了一遍最后几句话。 “如果不满足大顺军要求的条件,一个月之后大统领将会发兵马五万攻打卫辉府。城破之日,潞王爷……” 高知府想了想,叹口气。流贼也不算虚张声势。 他知道的情况是,大顺军原有一万人左右,另外最近又在怀庆府一带招兵两万多。这加起来起码就三万了。 短毛再纠集其他几股流贼一起来,那何止五万人,十万人都有。 卫辉府能不能顶得住? 刨除卢象升的天雄军,朝廷调遣的其他援兵应该都快来了。邓玘、王朴、汤九州、梁甫、马祥麟这些将领,他们麾下人马总计将近两万。 近在咫尺的上党还有六千多明军;正在攻打垣曲的张宗衡等人又有上万兵马。 短毛贼应付那些官军就够吃力了,他拿什么来碰卫辉府? 高知府不相信大顺军还能翻起什么浪花,只是射书里牵扯到潞王爷的安危,他就不好自作主张了。 派人把书信送去王府,朱常淓一看之下勃然大怒。 “掏钱买平安?50万两银子?10万石粮食?这是要抄我的家啊,不给我留活路啊!” “王爷,流贼不过是恫疑虚喝。以小的看来,根本不必搭理他。” “那卢象升怎么办?” “流贼已经被打退一次,想来按察使那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哪怕他杀不败流贼,至少安稳无恙的退回城内应该做到的。” “你懂得兵事?” “不敢不敢,小的就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生死攸关之际,你随口一说?” “王爷,小的……” “唉,起来。你父亲遇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早就说过他,不要狐假虎威,不要横行霸道……算了,不提了。你先下去,那个……你顺便回一趟王府,把你爹的事告诉你姐姐。” 钱小舅子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不成器的东西!”潞王爷叹息一声。 他转头看两位门客,“青山先生有何见解?” 徐上瀛沉吟道:“以近来大顺军在怀庆的所作所为……” 刚说了半句,他向朱常淓拱手道:“还请王爷恕罪,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王爷大方道:“有何不可?小王非是不明事理之人,请先生直言无忌,尽管讲来。” 徐上瀛俯身致谢,“王爷宽宏大量,鄙人敬佩之至。要说起大顺军,他们和一般的流寇不可同日而语。首先军纪严明,所过之处只打那些行为不端的地主恶霸,对小民百姓多有抚恤。不管那位短毛大统领是收买人心还是愚弄百姓,单论这这行为本身,真的挑不出错。” 朱常淓点点头,“是啊。小王在去年就听说了大顺军,他们在沁水、阳城一带闹的红红火火,民众称善。短毛还得了个‘贼青天’的名号。听说翻修太行陉那条山路就是短毛出的银子。” 尹尔韬说道:“依我看,短毛惯会蛊惑人心,居心不良。他那一两万人马要吃要喝,钱粮从哪里来?他修路的银子从哪里来?” 朱常淓笑了笑,“短毛自诩是穷人的队伍,为穷人出头。他嘛,当然是要打恶霸土豪筹集粮饷。这一点我倒是并不痛恨他。说起来你们可能不大信,我贵为藩王,锦衣玉食,然而一直所思所想的是,我若是一介布衣,那该有多好。” 你当布衣百姓?你踏马早饿死在荒野了。 徐上瀛腹诽了一句,面子上却恭维道:“王爷淡泊名利,不好奢华,善待百姓,堪称是诸藩之楷模。” 朱常淓对这个马屁还是挺认可,“先生抬爱了。小王平日之所作所为,不敢厚颜说无愧于天地,仅是出于一片赤诚之心而已。” 三人又互相吹捧了几句。 徐上瀛说道:“王爷,观之短毛,行事有章法。这射书一事,当可以相信。只是要的钱粮太多,万万不能照此办理。” 朱常淓点头,“那是自然。小王既没有鱼肉百姓,又无敲骨剥髓压榨佃户,哪里有许多积蓄?” 他这说法并不算哭穷。 不提湖池、河泊、盐店、坑冶税金等收入。潞王府的庄田有360万亩地,按照当下地主剥削的常例来说,每年地租折银收入至少在80万两以上。 但官府衙门移交给潞王府的,就只有区区5万两银子。 绝大部分的钱哪里去了? 当然,按照《万历大明会典》的规章,钦赐的庄田每亩“上等田征三分,中等田二分,下等田一分五厘”。 要这么算,潞王府的庄田正常收入大概在10万两银子,那也不止五万两。 可惜,三十税一的官方税率若是当真执行的话,那真是皇恩浩荡啊,一片乐土啊。 庄田的佃户们不说粉身以报,怎么也是对轻徭薄赋感恩戴德,时时称颂了。我大明应该万万年呐。 然而明末还真没有发现这种乐土的存在。佃户们缴纳二分之一的收成都是正常现象。 所以,朱常淓就是头大肥羊,被里里外外薅走的羊毛不知道有多少。他的积蓄自然说不上富有。 短毛让潞王拿五十万两银子,他还真拿不出来。 第70章 老子要发飙了啊 尹尔韬说道:“当下要紧之事,是否要跟短毛议款?只怕时间拖延下去,城外的卢老爷恐有不测。” “卢象升……” 朱常淓本想骂他几句出出气,临出口还是忍住了。 “唉!总不能见死不救。” 徐上瀛说道:“此事还要听一听知府的意见。” …… 高知府能有什么意见? 他肯定想把卢象升救回来,但是府库里哪有那么多钱粮?连十分之一都拿不出来。 就算能拿出来他也不会那么干。朝廷的钱粮哪能随便动用?也许救河南巡抚还说的过去,毕竟是上官;卢象升么,往后排一排。 现在既然王爷发话有议和的意思,高知府自然乐见其成。对付过眼前他就要跑路了,以后的事不归他操心。 对方漫天要价,高知府就地还钱。他只愿意出银子三千,粮食八百石。 “打发叫花子呢!”刘宗敏直接把回信扔了, 苗归农说道:“刘哥,要不跟大统领汇报一声?” “报个屁!” 刘宗敏大大咧咧,“我能不清楚大统领的心思?八千两银子,想都不要想。后面加个零还有些商量的余地。” 苗归农又劝道:“对方现在只是要卢象升,可不是掏八千两就要保全城十年平安。” 刘宗敏摇摇头,“那也不够……” 他说着话又看了眼地上的回信,伸手捡了起来,“这两天有点儿拉稀,废纸。那个……回报给大统领,我可不能瞎做主了。” 事情报上去,李自成自然不满意。 他下了最后通牒:卢象升和天雄军作价五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王千户那三千多废物兵作价一万两银子。 如果晌午饭后交不出来,那就不客气了,别怪大顺军下死手把他们全弄死。 城里收到流贼的信,众人一商量,赶紧先把王千户叫回了城。这就能省下一万两赎身银子。 现在有毛葫芦们助纣为虐,那三千援兵的用处不大了。王千户在前面开路,毛葫芦就在后面搞破坏。 援兵离着卢象升还有三里地,实在没法再前进了。如果后路被遮断,他们就彻底没有退回城的余地了。那就跟卢象升一样,被流贼困死在城外了。迟早覆灭。 这两支队伍可都没带粮食。被围个一两天,不用流贼打,自己先饿趴下了。 李自成看到援兵撤退回城,知道谈判的事有眉目。 先吃饭,等着他们下午送钱粮。 …… 河南巡抚樊尚燝此时非常糟心。 他刚刚收到了崇祯皇帝的怒火。 怀庆府城被流贼打破,郑王爷被诛杀,骇人听闻。关外后金兵那么厉害,还打到了京师城下,他们也就杀了几个总兵而已。 现在皇室宗藩惨死,尤其还死在流贼手里,前所未有之事,朝廷震惊。皇帝震怒! 河南巡抚樊尚燝应对不力,罪不可赦!他必须被打入天牢,发给有司审问。 樊尚燝这条老命能不能保住,不好说了。 “唉……” 樊巡抚老泪纵横。 自从朱由检登基以来,他前面已经有了四任河南巡抚。都是干个一年,甚至一年都干不满就被撸了。 崇祯五年的年底,樊尚燝这位第五任河南巡抚也要黯然离场。 他多少有点儿背锅的意思。流贼攻破怀庆府的速度太快了,樊巡抚就算有心去救援,那也赶不及啊。 “短毛啊短毛,你一个陕西人,留在当地闹腾不好吗?” 实在不行,山西的宗藩也不少啊,你咋不去杀呢?上党就有个沈王,你倒是去打啊?泽州那两位皇亲你也没为难啊? 就看到河南没兵没将,好欺负了是? “这都是命啊……”樊巡抚痛哭不已。 如果他能预知后事,那么就会知道,原历史线明亡前还会有九任河南巡抚,他们也都没啥好下场。这样一想,心里大概能好受一些。 可惜他没有短毛的本事,现在只能怨天尤人了。 前河南巡抚樊尚燝一边哭泣一边收拾行李,准备入京伏法。另一边,张献忠一路追到了延津县。 明军夜不收总旗郝尚久到底是轻装外出侦察,马匹也没长途劳累,自然跑的更快。 所以樊尚燝提前收到了敌情。 虽然已经是前巡抚了,他好歹也要担责任,别没等被皇帝砍头,先被流贼拿了命去。 不过…… 樊尚燝转念心想,死在流贼手里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被崇祯砍头肯定不会有抚恤,要是战死呢?皇帝一心软,再有几个狐朋狗友帮忙敲边鼓,也许还能得个好谥号?家属也能博个封妻荫子? 樊尚燝心乱如麻。 貌似,大顺军优待俘虏,说不准还不用死…… “嗨!不至于!封疆大吏投靠流贼?滑天下之大稽!丢不起那个人。” “丢人总比丢命好呀……” 一顿胡思乱想。 想归想,樊尚燝面对流贼来袭不敢大意,还是要做好应对准备。 时间紧迫,步兵也别着急忙慌的列阵了,通通进县城里躲避。 命令下达,营地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帐篷是肯定来不及拆了,一大批辎重也来不及收拾了。 好在营地就扎在城墙根下面,不用担心被流贼抢去。 步兵匆忙撤退进城,城外只留下一支千人骑队做预防。 等张献忠匆匆赶到,明军步卒大半已经入城;那支骑兵已经备战完毕,在城下严阵以待。 “球头子!来晚一步!”张献忠惋惜不已。 如果能打个突袭,说不定还真就偷鸡成功了。 “这也不是大顺旗号啊?其他家的流贼?胆子倒是挺大!” 樊巡抚在城头了望片刻,一看流贼人数也不多,当即下令骑队出击。 “流贼不自量力,那老爷就成全你!” 樊巡抚觉悟高,在岗一分钟,就要干好六十秒。将功补过也许还能挽回点余地? 感谢流贼过来送人头。 张献忠从温县过来花了两天半时间,一路行军,现在人困马乏。不适宜立即跟官军干仗。何况兵力还不占优势。 打不过! 他当然不会蛮干,转头就跑。 樊尚燝:“我向你追,风温柔的吹。只要你无怨,我也无悔。” 张献忠:“你差不多得了啊,别他娘的这么尽责。” 樊尚燝:“你逃我追,我要让你插翅难飞!” 张献忠:“别踏马的追了,逼急眼了,老子要你好看!” 樊尚燝:“只因为相遇太美,抓到你我就嘿嘿嘿!” 张献忠:“糙就一个字!” 两队人马眨眼就互相追逐出去五里地。 张献忠:“行了,你们家巡抚老爷已经看不到了,你们再卖力给谁看呐?” 张献忠:“老子要发飙了啊!” 张献忠:“狗皮膏药!” 他一看甩不脱,只得使出绝招。 不是回马枪。 如今是给短毛大统领卖力,他犯不着搭上自己的精锐去跟明军拼命。 第71章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卢象升不愿意死。 既然没有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活命机会,为什么要拼命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丈夫能屈能伸。 等官兵大军云集之时,就是短毛贼授首之日。 只是,短毛贼要价太狠了。开口就是五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一文钱都不让步。 城里众人商议过后,钱粮摊派划分。 潞王爷咬牙切齿,出银子三万,粮食三千石;高知府仁至义尽,只能出银子三千,粮食八百石。另有羊二十头、猪五口、鸡一百只,鸡蛋一大筐,折价算四百两银子。 这还差的多。 剩下缺额归卢象升个人包圆,他给短毛写了张欠条。 …… 李自成看着欠条直嘬牙花子:“卢老爷没诚意啊!不署名不盖章,他事后反悔不承认怎么办?” “大统领,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哟呵?你胆子挺大啊?” “要杀就杀,爷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你是卢象升的家丁?” “我是卢老爷的马夫。” “原来是个脑残粉……” 李自成抖了抖欠条,“我看这字迹不像是你家卢老爷所写。你回去说一声,要实在不愿署名盖章,那就面对面把话讲明白。就在两军阵前,单枪匹马,谁都不要带亲兵。” 杨陆凯一抱拳,“那就烦请大统领写张手条,我好回话。” …… 卢象升骑着菊花青与李自成在阵前相会。 “传言说你会金钟罩铁布衫?让我砍一刀试试?” “一刀一万两银子。” “那先来个两刀……” “小本生意,概不赊账。不能打欠条。” “短毛,本官看你是可造之材,受了招安如何?” “可能吗?郑王爷我都杀了,朱由检能给我留活路?” “……” 竟敢直呼皇上名讳,卢象升本想斥责一番,想了想还是算求了。 “卢老爷,我抄了郑王爷的家,搜罗了不少宝贝,改天给你送一车。” “笑话!我堂堂朝廷命官,岂会要流寇的赃私?” “别……” “你能给多少?” “……你敢要?” “舍不得了?” “只是有点儿意外。” “拿你的钱养我的兵,不要白不要。” “不瞒你说,纵虎归山,我很纠结呀。可我还是放了你一马。由此可见,我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大统领。老卢,你在大名府官声不错,这次就当是我替那些贫苦老百姓谢谢你。下次遇上大顺军,你没有这个运气了。” “你活不过明年。” “这么说的话,你活不过今年。” “短毛,收手。继续对抗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凭你吗?还是邓玘、王朴、汤九州、梁甫、马祥麟?还是张宗衡、马士英、尤世禄、左良玉、张应昌、李卑、曹文诏? 老卢啊,你去打听打听,官军是什么德性?百姓畏官甚于畏贼。 我不论走到哪里,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官军呢,他们能从老百姓手里接过一瓢冷水吗? 你们把农民当作是什么?以为是菩萨吗?简直笑话。 我跟你说,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其实他们都有。掀开地窖看看,一定会发现很多藏起来的好东西;到山涧深谷去看看,还有很多隐蔽的麦田、粮仓。 老农表面忠厚但最会撒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所谓农民,吝啬、狡猾、懦弱、坏心肠…… 但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是你们! 你们都去死! 为打仗而烧村,蹂躏农田,恣意劳役,凌汝妇女,凶狠抢夺,肆意乱杀……你叫农民怎么办?他们应该怎么办?”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卢象升急忙撇清关系。 “那你的军费是从哪来的?朝廷给你拨了多少粮饷?够不够用?别说人家土豪劣绅给你自愿报效,鬼都不信。我可以镇压恶霸抄他们的家,你惹得起谁啊?你真觉得自己抓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地痞流忙就是青天大老爷了?” “放肆!” “你还不是找贫民摊派粮饷?老卢啊,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如果路线错误,你干的越多越反动!” “呵呵……”卢象升懒得反驳了。 说的实在些,古往今来都是各为其主罢了。 将领的忠义不是对老百姓体现的,他们的忠义是服务于朝廷社稷,为皇帝体现的。农民军本质上就是反贼,反贼岂有不杀之理? 将领们怎么会错呢? 吃公家饭不给公家办事那才叫无耻,不能因为能力强打仗厉害杀的流贼多就说是刽子手。 将领们多无辜呀! 当权派肯定要镇压反抗者嘛,很正常的事情啊。什么大义名分的冠冕堂皇话就不用说了,扯的太高大上了就显得虚伪了。 李自成又说道:“老卢啊,其实流贼很好对付。我教你一个办法,保证可以让天下太平。” “哦?你能有什么办法?” 卢象升起了兴趣。对方出身于流贼,自然对流贼底细了解甚深,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出人意外的好法子。 “彻底消灭流贼的办法,不是把流贼斩尽杀绝,而是把所有贫民百姓斩尽杀绝。因为只要还有吃不上饭的人,就一定会有起来造反的。” “……”卢象升傻眼了。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李自成道:“朝廷的错误在于没有痛下杀手,没有及早把陕北那些贫民全部杀光。一步错步步错。” 卢象升冷哼道:“也只有你这种流贼才能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 李自成笑了笑,“是啊,不装了,我摊牌了。如果我是崇祯皇帝,如果我没办法喂饱饥民,那就只有让他们去死,死的越快越好。正所谓断尾求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丧尽天良!你根本不配做人!”卢象升气愤不已。 李自成毫不在意,“场面话谁都会说,可是能解决问题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对于大明朝来说,如果能及时亡羊补牢,或许还能多续几年命。虽然最终结局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卢象升怒骂:“一派胡言!” 李自成淡淡道:“周期律就伟大在这里。一个80岁的瘫痪老人,尽管脑子不糊涂,他能看懂危险将至,可是有什么用?他又爬不起来,躲不开,也没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他唯一出路就是向大自然释放自己占据的碳氢氧钙铁锌硒……” …… 张献忠被河南兵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双方距离越缩越小。 他有心回头硬拼一把,但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放弃了。 “短毛!这笔账要记在你头上!” 张献忠心如刀割,可紧急情况下不得不使出撒手锏。 这一招在过去的三年内无往不利。 接到前方旗号,殿后的百十个骑兵拿过另一匹马身上的包袱,开始当起了散财童子。 一串串的铜钱被高高抛起,一块块的银锭在半空中熠熠生辉,一团团的绫罗绸缎四散飘扬…… 没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钱给的不够多。 第72章 皆大欢喜 金钱面前,人人拜服。 张献忠用糖衣炮弹打败了追击的明军,成功撤离。 追击的明军收获了大概七百多两银子,凯旋而归。 卢象升同样用糖衣炮弹让短毛屈服了,成功撤离。 他们都赢了。 李自成,自然不算输,但赢的有些憋屈…… 卫辉府城西门外一里地,四五十万斤小米、高粱、荞麦、豆子等等堆出了两座小山包。 一群羊啊猪啊鸡啊正围着粮食山撒欢打滚,吃的不亦乐乎。对他们来说,今天这可真是一顿丰盛大餐。 李自成很无奈啊,他能怎么办?这么多粮食既没有板车拉又没有麻袋装,他能带走多少? 狡猾的高知府给大顺军出了一道难题。或许是对方提前听说了短毛的手段,也可能是人家脑瓜子灵活自己想出来的高招。 大统领也抹不开面子再开口跟人家要板车。 所以,干脆大家伙一起吃! 谷可成、辛思忠、哈台吉轮流带队去牧马。敞开肚皮,能吃多少吃多少。 隔壁的毛葫芦们羡慕嫉妒恨啊!都馋哭了。 “不能这么浪费?” “这他娘的太没天理了,一群牲口的待遇都比老子好。” “短毛老爷家里的粮食已经多到吃不完了?” “你们现在后悔了?” 杨英开始数落他们,“看看短毛大统领豪爽不?你们前头但凡要是表现好一些,现在围着粮山欣喜发狂的就是你们!” “俺们大小也出工出力了啊,还死伤了五六十个兄弟,那多少也要给俺们留一些粮食?” “是啊是啊,咱也算干活了,给个斤粮食不算过分。” “杨老爷,你去找短毛老爷求求情?” “就是就是,咱不是说好的还有五两银子吗?” “银子可能不会给?五两,想都不敢想。”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起来…… “大顺军的正策我知道,谁家越穷越受待见。杨哥受个累,为大伙出个头,去趴地上嚎两嗓子,兴许能管用。” 梁三说着话,一把脱掉破棉袄,“你要抹不开面子就把我带上,我来干。” 杨英纳闷,“又不是上阵拼命,你这是要干嘛?” 梁三抱着膀子冻得直哆嗦,“这不显得可怜吗?饥寒交迫啊。” 商量完,两人一起去拜见大统领。 到了地方,梁三离着老远就跪下了。杨英赶紧停下,急忙后退两步,跟着跪下。 两人开始膝行前进,一步一磕头。 又扯起嗓子喊叫:“草民拜见大统领……” 得了,做戏做全套。 两人表现的不错,而且毛葫芦也确实出力了。李自成大手一挥,“马上给你们发银子!还有,那些粮食你们能拿多少拿多少,你能全搬空就全给你。” 梁三当即嚎啕大哭,“大统领,你比俺亲爹还亲啊!呜呜……草民这辈子加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老爷恩情……呜呜……救苦救难活菩萨……” 这后生脸皮冻的通红,身上的单衣破了几个洞,脚上的烂鞋还少了一只,太可怜了。 李自成于心不忍,多送给他一件军大衣。 梁三又趴下磕了个头,抽噎道:“大统领,您老就是小的再生父母,俺感激不尽。可这棉衣是那位军爷的,俺哪里忍心要……那个,俺上有八十岁的病重老母,下有两岁饿急眼的小儿,要不您给俺一只麻袋……” 李自成飞起一脚,“滚你娘的蛋!差不多就行了。老子上台表演的时候,你还是个卵。” 大顺军自己都没几个麻袋,哪有富裕的提供给他们。 “……”梁三翻身爬起,磕头如捣蒜,不敢言语了。 杨英赶紧跪下求情,“大统领……” 李自成一摆手,“去去!抓紧时间!” 那两人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低头弯腰就要跑路。 亲兵胡逸喊了一嗓子,叫了声,“把棉大衣拿上。” 梁三挠了挠头,看对方不像是找茬,赶紧谢过军爷,捡起棉衣,跟着杨英屁滚尿流而去。 毛葫芦们先兴高采烈的分了银子,然后一窝蜂扑向粮食堆。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拿上衣包的,有拿裤子装的,有的往怀里猛扒拉,有直接往嘴里塞的…… 还有的在嚎啕大哭。 “粮食太多了……呜呜……我拿不走啊……呜呜……怎么办啊……” 场面乱糟糟。 话说这边战事一停,附近村民有胆大的就凑了过来。 “居然白给粮食?”简直惊掉下巴。 一传十十传百,村民们得知消息,男女老少急急忙忙全跑出来了。带着各种工具,一趟一趟的往家里搬运粮食。 另一头的盐兵们埋完尸体后也跑来了,搬粮食。 很快,连十里地外的村子都知道这边有白给的粮食,乌泱泱的人马来了一批又一批。 傍晚前,粮食堆已经消失不见。连地皮都被铲去了一层。 附近几个村庄里欢声笑语不断,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他们要提前过年。 …… 第二天,李自成拔营西走。 毛葫芦和盐兵里面有三四百人愿意投奔大顺军,一起跟着上路。 抵达获嘉县时,冯千户、王知县等人又招待了大统领。 隔天过修武县,新任知县开门投降。李自成没多停留,当天赶到宁郭镇休息。 这边就已经完全是大顺军的天下了,城头上的斧镰旗高高飘扬。 大统领到来的消息眨眼传遍四方。 先是隔壁清化镇的一群土豪们小跑着来拜访;傍晚时冯起龙、张道濬也带着大队赶了三十里路跑来了。 李自成先通报了这次出击行动的战果,在坐众人听完后瞬间沸腾了。 以两百多人伤亡的微小代价,一次性打残了四支明军共计上万人,等于断了大明一条腿。短时间内,崇祯皇帝不可能再重新纠集起那么多援兵了。 今年,大顺军大概率可以留在怀庆过个安稳的肥年。 “这边情况怎么样?尤世禄和左良玉没找麻烦?” “他们还算老实……” 尤世禄和左良玉一直在上党收拾其他家农民军。有五六支队伍顶不住跑来河南;还有几支队伍去了晋南晋西;还有往北跑去五台山的。 紫金梁王自用带着几队人马还在上党北面打游击。 太原附近也消停了。李自成请去的大小“流贼”、“土寇”们被明军打的各自散去。 如今山西巡抚许鼎臣坐镇省城;宣大总督张宗衡纠集起六七千人进攻垣曲。 刘芳亮一开始守的很辛苦,后面把“御林军”的炮营抽过去两队人马才稳住形势。 调兵这事,李自成离开前就安顿好了,不然他们哪里指挥的动“御林军”。 “还有就是给各家友军出兵的费用……” 之前李自成邀请各家反王协助牵制明军,有十六家答应了,这就要发出去四十多万两银子、三万多石粮食。 目前大概放出去五分之一不到。很多反王离的太远,他们一时也不敢过来拿,大顺军也没法送出去。只能先记在账上。 “民正方面……” 冯起龙还要滔滔不绝汇报自己的工作成果,张道濬先把他打断。 “民正的事情等等再说。大统领,西营八大王带着一千骑兵去西面阻挡河南巡抚过河,现在还没消息传来。” “走了几天?” “五天。樊尚燝那边约有五六千人,骑兵应有一千左右。” “这要去接应一下……” 张献忠为大顺军办事,虽然说已经给了他好处,那人家万一遇到危险救援一下也是应该的。 李自成当即安排谷可成第二天再跑一趟。遇到明军能打就打,打不过撤回来就行。 河南兵只有五六千人而已,还是内地的弱兵,就算被他们过了黄河也不是个威胁。 抽出时间后随时都能把他们消灭掉。 …… 第73章 大业可期 如今怀庆周围,济源、孟县、温县、武涉、修武、获嘉六个县,尽管没有光明正大的投贼,也没正式投降,不过他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默认了。 府城那么强的防守都被打下来了,一个小县城拿啥顽抗? 识时务者为俊杰。 只要大顺军不去攻打县城,那帮知县老爷乐的逍遥。反正我县城又没丢,守土无恙。 双方互不干涉,有限合作。 大顺军没有为难那些县城,路口也没有设卡收税。只在各地乡下打吐豪,分田分地真忙。 老百姓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本地人从军者踊跃。还有外县逃荒来的也是一批一批的加入大顺军。 陆续招了两万多人,只简单的训练了天就全派出去了。 调了五千去垣曲;五千去太行山防守各关隘;五千在清化、宁郭一带驻扎;最后五千去了各地乡下铲除恶霸地主。 这一批炮灰兵没有正式编制,待遇也差的多。安家费只给了2两银子,不发军服,一天管着三顿饭,每个月饷银只有六百文钱。 本来就是充数的,里面四五十岁的老爷爷兵都有。李自成不可能花大价钱养着他们。 也不指望他们能打仗,壮个声势就行。平时没任务就发配去修路修渠干杂活,反正不能白吃饭。 对于外地饥民来说,有大顺军收留,能让他们吃饱饭已经谢天谢地谢短毛了。别说每个月还有六百文钱呢。 他们给地主老财当佃户,挨打挨骂之事常有,一年到头吃不饱不说,更不可能有余钱。遇到灾荒年收成不好,那就要卖老婆卖女儿顶账了。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加入大顺军就是进了天堂。 对于本地人来说,凡是分了田地的,三丁抽一。家里有人但不愿意出人当兵的就收回田地。 老乡们也都理解。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无可反驳。那大顺军可是真真正正的白给田地。 有些人家穷的连种子钱都没有的,还有钱庄提供免息贷款。而且大顺军收的税也不高——比大明朝的法定正税高,但是比它的实际税率低多了。还不用服劳役等等。 当个炮灰兵就要有觉悟。 他们要打过一次血战后才有机会被补充为正式战兵。 相对来说,大顺军的战兵待遇就好太多了。 因为打下怀庆后发了一笔巨财,现在新兵营出来的步兵每月饷银涨到了2两银子。 还有些其他福利待遇,比如吃的更好,衣装鞋袜被褥给,连擦屁谷纸都给发,承诺三年役满后发放田地,如果能多学着认识几个字,将来最低都是村长人选等等。 跟明军的待遇一对比,给崇祯卖命简直血亏。 当然,大顺军目前还是“流贼”,号召力上多少有些不足。 很多人畏惧于短毛被剿灭后会遭到牵累,以至于有些胆小如鼠的老实人连白给的田地都不敢要。 冯起龙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半个月前从孟津那边过来三万石粮食。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我想着咱也需要,就自作主张按市价全买下来了。” 说着话,他掏出一张纸。 李自成点头道:“没问题。粮食嘛,当然是越多越好。银子放在库房就是一堆废物……” 接过纸一看,上面写着“天生万物以养人……” 孟津送来的粮食是由王铎一手操办。 半年前李自成冒充“神僧”去孟津修筑黄河大堤,王铎得知短毛的真实身份后算是半推半就上了“贼船”。 王铎自然不敢公然投贼,只在暗地里做些力所能及的配合。 李自成临离开孟津时让他帮忙张罗着收点粮豆,这时间一长大统领自己都快忘了那茬。 现在看来,王铎办事还挺得力。他将来有前途。 …… 在宁郭修整一晚,第二天,李自成到达怀庆府城。 城里的土豪士绅百姓郊迎十里,道路两旁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李自成不停挥手向他们致意。 前知县杨调鼎、前分守河北道王河占、前怀庆卫指挥使张维检等一干官员现在是怀庆府咨议局的委员,他们可以参正议正,但是没给啥实权。 前宁下巡抚杨嗣修是咨议局局长,兼任怀庆副知府。他算是彻底“投贼”了。 原在怀庆的高官中,还有个前河南按察使唐焕不愿出来做事,但也不敢潜逃回家。他怕跑出去后被朝廷问罪。 欢迎的人群当中还有朱翊铎等宗室人员。朱翊铎他爹郑王爷被处死,他哥朱翊钟在暴乱中被当场砍死。 朱翊铎没做过什么坏事,除了被罚款外,李自成没再处理他。小朱是自由身,爱去哪去哪,没人阻拦。 他确实很想跑,但弄不懂大顺是真放还是假意,所以不敢,暂时就在怀庆待下来了。 徽州土豪程宗猷不在,他已经返回老家给大顺筹措军饷去了。至于许诺的让他年入二十万银子,大统领就是吹牛皮了,都没想好那钱从哪来。明年再说。 李自成在万人夹道欢迎中,带着凯旋之师进入府城。 在外面风尘仆仆奔波一个来月,连续作战,这支队伍的形象不大好。但是这队人马杀气凛凛,见者惊心。 威武之师! 李自成的行宫自然设在郑王府,富丽堂皇,婢女成群,要啥有啥。 但是他可没空享受,待处理的事情一大堆。首先就要想想怎么对付其他明军。 宣大总督张宗衡此时虽然在围攻垣曲,但不耽误他收下了之前李自成送去的几大车金银财宝。 这家伙也没给啥回信,还是要再敲打一下。 临洮总兵曹文诏已经进入山西。 他带领着“逐一挑选、屡经战阵”的马步兵丁三千五百人由甘肃庆阳开拔,经潼关渡过黄河,到达山西蒲州。 前头因为宣大总督张宗衡跟山西巡抚许鼎臣两人互相闹别扭,谁也不服谁,自行其事。 于是朝廷先把虎大威、贺人龙、左良玉等人分给张宗衡,把张应昌、李卑、艾万年等人分给许鼎臣。可扯皮事还是多。 不得已,崇祯皇帝特意进曹文诏为都督同知,由他“节制秦、晋诸将”讨贼。 朱由检要求曹文诏三个月内平定流贼。 好大的口气! 如果曹文诏不识相,李自成会在三个月内剿灭他! 现在大顺军兵精粮足,谁都不怕。要不是顾忌关外建奴,李自成都敢率军北伐,直捣黄龙。 反正吹牛不犯法。 李自成现在拥有的兵力将近五万。 当然,水分有些大。 其中两万多是新招的炮灰,勉强打个杂;徐百里那两千人以及几百新收的毛葫芦等等短时间内也拉不出去打仗;哈台吉那一千人还要送去新兵营回炉 新兵营里另外还有三千多人。 正经的算一下,大顺军实在兵力也就两万出头。这里面马马虎虎能算得上是精兵的就只有李自成亲掌的“御林军”,五千来人。 “御林军”下辖两个步兵哨、一个火器营、一个炮营,一个骑兵营。 火器营编制高一档。不过现在和步兵哨的人数一样,只是全员装备的武器是遂发枪。 炮营刚刚齐装满员。兵力近两千,装备有三十六门91式野战炮、七十二门81式步兵炮、七十二门71式猴版迫击炮。 炮营纯粹就是个大炸比营。做为单独编制,它的火力实在过剩了。现在只是过渡阶段,将来炮组要逐渐分配出去。 以“御林军”的实力,如果不考虑后勤等其他问题,李自成现在都敢跟鞑子八旗单挑。 打明军更是不要太轻松。 如果崇祯大帝不继续派援兵来,那李自成就要改变主意开始当“坐寇”了,他就待在怀庆不走了。年后再把上党彻底拿下,大业可期! 饭桌上,大统领跟一群手下畅想未来,群情昂扬。 大老爷们刚吃喝完散场,冯起龙他老婆找到了大统领。 第74章 一别两宽 姬蕙兰年纪三十出头,尔雅端庄,秀外慧中,丰润标致,楚腰卫鬓,风姿绰约。 李自成眼前一亮,好一朵出水芙蓉。 自从去年年底他带着队伍离开历山,算下来这都快一年没跟她见面了。 十分想念。 姬蕙兰被大统领盯的有些不好意思,脸微红。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哎哟喂,大统领是浑身酥软呀。 “那个……” 自知失态,李自成急忙招呼道:“哎呀,嫂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人跟我说一声呢?” “大统领要忙军国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 “来来来快坐下说……我得先批评一句,咱大顺的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又是妇女会长,怎么还说这种话?” 李自成把边上伺候的婢女打发走,亲自给姬蕙兰斟茶。 “在大统领眼里,妇女能顶半边天。可是在其他人眼里,奴家只是个抛头露面,有伤风化的女流。” “啪!” 李自成气的一拍桌子,“谁?谁敢瞧不起女人?谁让你受委屈了,我打烂他的狗头!有我给你撑腰,你只管说!” “呜呜呜……”姬蕙兰听到这么暖心的话,既感动又委屈,忍不住落泪。 “……” 眼前的美妇薄粉敷面,此时别有一种风情。我见尤怜。 李自成真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安慰……呸呸呸,龌龊! 姬蕙兰一抬头,哽咽道:“大统领……” 哎呀,梨花带雨,这小可怜样! 李自成不得不偷悄悄掐了自己一把,否则就要出丑了。 “你说,我给你做主!” “呜呜呜……” 姬蕙兰一顿抽噎,让大统领难过的心都碎了。 事情原委不复杂。冯起龙日常忙碌之余要散散心,要解解乏,顺便还要视察下文工营的工作,一来二去就跟里面的一个女子好上了。 然后,那小姑娘肚子大起来后瞒不住了。在历山老营,人多嘴杂,那事外面都传疯了,姬蕙兰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年头男人三妻四妾不稀罕,要是冯起龙正儿八经的提出纳妾,姬蕙兰虽说心里不满但也不会跟他闹腾。 偏偏老冯偷偷摸摸先把事情做了出来。 若放在以前,姬蕙兰大概也就忍气吞声了。可如今她在大顺军里待久了,接受了新思想,妇女会长姬蕙兰这可就忍不住了。 她要闹离婚。 “离……婚……”李自成倒吸一口凉气,又有点小兴奋。 姬蕙兰唉声叹气,“奴家不是一时冲动,大统领不必再劝我。感情破裂,实在过不下去了。” 感情破裂……李自成心想,你倒是把《婚姻法》研究了个清清楚楚。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这句话的本意是劝告人们,不要挑拨他人之间的感情。若因外人介入而致使他人的感情破裂,婚姻解体,实在是一种罪过。 它原本的目的,是劝告那些看笑话的,火上浇油的,唯恐天下不乱的闲杂人等。 但是,如果两个人因为各种原因,确实过不下去了,那就真没必要互相忍受凑合着过。既耽误了自己也拖累了别人,两败俱伤。何苦呢?何必呢? 姬蕙兰在大顺军里有职务,有收入,不靠男人养,当然不用再看男人眼色。她已经觉醒了女权意识。 “这事……” 李自成不好独断专行,不能当场判离,程序还是要走的。 他又找来冯起龙聊了聊。 老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猛抽自己耳光。 他说自己当时猪油蒙了心,脑子一迷糊就犯下大错。他本意并不是对姬蕙兰有什么不满意,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李自成说,你也别跟我扯淡前因后果了,人家现在铁了心要离,你给个痛快话。 冯起龙开始支支吾吾。 李自成察言观色,一瞧这情况也就明白了。 男人嘛,理解! “那就这样,过不下去别强求。不要为难自己也别耽误人家了。老冯啊,作风问题……” “大统领,我再也不敢了。我对天发誓……” “行了行了!不用啰嗦,没多大事。咱大顺又不反对纳妾,你再多找两三个也正常。我不可能因为这点事就迁怒于你。” “谢谢大统领。我……那个母老虎……嗨,不提了。”冯起龙松了口气。 李自成语重心长道:“老冯啊,你是从龙之臣,我不会亏待你。但是,你对自己的要求不能松懈啊。咱大顺一日千里,发展势头强劲,如果你跟不上步伐,那怪谁? 咱也不提行为不检点被人说闲话的事了。假如一个人仅有知县的才能,给他个尚书做,那位置他能坐稳吗? 多的我也不说了,你回去了再琢磨琢磨。” “大统领宽宏大量……” 冯起龙忍不住趴地上磕了个头。大统领这是给他吃了个定心丸。 客气了几句,李自成回头又把姬蕙兰叫了出来,让两人当面把话说明白。 两人都没啥好说的了,心平气和。 家产不多,对半分;有个13岁闺女,跟女方,男方给抚养费至十六岁。 这年头男人休妻或者女人主动离婚,不多,但也不少见。囿于传统观念,女方将来少不得会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 李自成为了给姬蕙兰撑腰,把她提为大统领办公室副主任兼机要秘书兼生活秘书,又收了13岁的冯程程为干女儿。 做为大统领的贴身人,以后没人敢欺负她们娘俩。 至于生活秘书啥的也不要想歪,李自成根本没时间去历山。坦白说,他虽有曹贼之心但没有曹之胆。 老李暂时不可能有什么大胆想法,因为那样太影响内部团结了。骄奢银逸是以后的事情…… 大统领的好意让姬蕙兰十分感动,她一激动,当场就要给闺女改姓为李。 冯起龙没啥意见,反倒跟着叫好。一个女娃嘛,本来就不受待见。而且反正闺女是亲生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认亲爹。 如果不是张不开口,冯起龙都有心叫大统领一声贤婿…… “改姓么,就算了……” 李自成拒绝了。 他现在名义上的干儿子干女儿收了十来个,还都是孤儿,一样没改他们原本姓氏。没啥必要。 改了姓氏会更亲近?没那说法。不过是为了加强人身依附关系,属于然并卵的行为。 冯起龙和姬蕙兰的事情商议完,这就要办离婚手续了。 现在民正部门还不完善,李自成先充当一回办事员。 准备好纸墨笔砚,老李想了想,提笔默写—— “盖闻夫妇之缘,是宿世之因。男阳,纳婚于六礼之下。理贵恩义深极,贪爱因浓。 何期二情称怨,互角争多,无秦晋之同欢,有参陈之别恨。 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稻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就此各还本道,千万永别。 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重官双职之夫;愿夫男子相离之后,任委贤央…… 双方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 这离婚证可新鲜,写的见水平,冯起龙夸赞不已。 姬蕙兰早听说大统领有才,这还是头一次当场见识。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女人默念了两句,看向大统领的目光充满崇拜。 李自成被马屁拍的找不着北了,下意识开口道:“要不,再给你俩各留一张结婚证?” “……” 也不管冯起龙、姬蕙兰的尴尬之色,大统领提笔抄写—— 其一——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其二——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此证!” “……” 那对刚离异夫妇各分了一张“结婚证”,哭笑不得。 第75章 进来玩儿一下嘛 大明奉国中尉、大顺预备上尉刘四,现在临时充任了怀庆府巡捕房副总探长。 大顺的巡捕就像是大明衙门里的“三班衙役”,类型差不多,但实际区别天上地下。 大明的衙役平日里可以狐假虎威,看起来威风极了,动辄拿人、锁人,谁见了都怕三分。 但认真论起来,衙役其实就是社会的最底层,低贱卑微,正治地位甚至连普通老农民都不如。 衙役几乎和“奴仆、娼优,丐户”同列。 他们不能参加科举考试,这就断了他们上进的前途。这辈子都不可能出人头地。 刘四以及他率领的乡卫队被原地改组为巡捕房,起初刘四非常难过。 我之前虽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家徒四壁,就快要倒毙在臭水沟边了,但我是堂堂的奉国中尉啊。如何能干衙役的差使,太丢人了。 但是当刘四深入了解后,他又很欣慰。 大顺是官吏一体!没有官吏之分,想做大顺的官,都要从微末小吏做起。 大顺治下的巡捕不是贱役,只要你有本事,别说升任知县、知府,就是内阁首辅的位置都有机会上去坐一坐。 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然而这就是大顺正策,人人平等,没有贵贱之别。 刘四作为副总探长,手下喽啰三四百,他平日不用上街巡视。但是今天情况特殊,他不得不一大早就跑出来表现一下。 东看看西逛逛,午前刘四走到了府前街。 “给位乡亲,让一让了啊,这里马上要过兵。” “老乡,摊子收一下。” 在巡捕们的吆喝声中,行人摊贩纷纷动了起来。 刘四背着手,迈着老爷步,边走边打量。街上秩序还行,百姓情绪稳定,没什么怨言。 “嘿,那不是六叔吗?”隔壁忽然传来一声招呼。 刘四听着耳熟,扭头一看……怎么是他? 朱由杉眼睛一亮,抄着手小跑过来,赶紧请安,“真是六叔啊,有日子没见了……哎,你这头发……” 刘四叹口气,左右看了看,把比他大二十多岁的侄子拉到角落里。 朱由杉笑道:“嘿嘿,叔现在发财了啊,咱论起来都是亲戚……” “你别跟我扯淡,有屁赶紧放。” “叔啊,我现在还能活着,这就说明我以前没干啥太过分的事,对?但是家产被抄了……” “那叫罚没!你要不赔偿苦主,现在早进大牢蹲着去了。” “不管是啥,这生活没着落了……” “明白了,这是打饥荒呢。准备要多少?” “六叔对付着给个一二百银子就成。” “我要是不给呢?” “别人都叫你刘老爷,怕是不清楚你其实是朱老爷?你倒是穷出身,可惜欺君之罪,嘿嘿……” “吗的!老子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刘四冷笑一声,“那你去揭发,大功一件呐!说不准大统领还能赏给你个小官做做。” 朱由杉一挺腰板,“你以为我不敢?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人灭口啊。” “……”刘四扯起嘴角,眼神阴鸷。 朱由杉心下着慌,硬着头皮道:“我留了后手,我跟你说,你杀了我没用。反正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烂命一条。谁怕谁啊?” “……”刘四有那么一瞬间还真动了杀心。 他跟朱由杉的亲戚关系还挺近,正经的亲叔侄。十多年前刘四他爷过世,他爹被自家亲哥赶出家门,分家单过。 这支宗室早没落了,根本没啥家产,刘四他爹基本就是净身出户。而且衙门又拖欠俸禄不给发,刘四他爹他娘挨了三四年,在饥寒交迫中双双一命呜呼了。 刘四当年才七八岁,跑去亲叔叔家里想讨要几个棺材板钱。结果被侄子朱由杉一脚踢了出去。 刘四不得已又去了衙门,当时的知县老爷看他可怜,安排了几个衙役把他爹娘尸体用草席子一裹,拉去城外乱葬岗埋了。 堂堂的皇亲国戚,宗室子弟,穷途末路,凄惨至此。 刘四自此就变成了孤儿,流落街头乞讨,一晃就是十五年。 “大侄子,我确实用了假名,只是因为我耻于再跟朱家为伍。我大顺朝大统领英明睿智,你觉得我会被处理吗?” “你就死鸭子嘴硬!可别忘了你的身份!欺君之罪,在哪朝哪代都难逃一死。你现在当了短毛的大官,哦,你也变成了短毛,我只要区区二百两银子而已。对你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你别舍不得小钱。事情闹大发,你不会有好下场。要珍惜啊,我的叔!” “……”刘四恨的咬牙切齿。 “哎呀,四哥,原来你还有个侄子呢?” 声音传来,巷子拐角处走出一个短毛。 李可明抄着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朱由杉跟前。 他假模假式的打量一下,开口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朱大爷吗?听说崇祯皇帝是你哥哥呀,这不得把你请去金銮殿上当个宰相?” 朱由杉身子矮了半截,“明哥,话可不能瞎说啊,我跟朱由检那孙子早八辈子就出了五服……”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又挺起胸膛,语气一转,“可明啊,如今是大顺的天下,你这种地痞二流子还敢嚣张?谁给你的勇气?我边上站的这位就是巡捕房总探长。” 李可明呵呵一笑,“那是,我跟四哥一起要过饭,一起爬过树,一起下过河。” 他转头看李四,“四哥,不劳你脏手,只要一句话,我弄死他。” “别乱来!” 朱由杉和李四异口同声。 朱由杉后退了一步,“信不信我喊一嗓子闹腾起来?在大顺治下你们别想玩这一套。我跟冯知府谈笑风生,你们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he,tui!” 李可明吐了口痰,不屑道:“就踏马的你会攀关系?老子跟大统领谈笑风生!老子之前的罪过就是由大统领金口玉言赦免。” 吹牛嘛,谁不会? 前面打下怀庆府,李自成带着天地会的张成、乡卫队的李四巡街,在利民当铺跟前遇到了李可明。 李可明跟张成干过仗,一看人家攀上了短毛,当时就吓傻了,跪下磕头求饶。 张成没有为难他。李可明犯的事又算不上死罪,就是带着二三十个小混混偷鸡摸狗敲诈勒索。 当天李可明回去后就找了李四苏通求情。 两人确实算从小一起长大,不过后来李四改邪归正,靠着砍柴渔猎养活自己,没再当小混混了。 李四隐瞒身份投靠大顺,知道自己都未必能过关,他不敢去找袁宗第。只劝说李可明赶紧去投案自首,不然等大顺军搞清算被抓出来就完了。 李可明想过逃跑,但是和李四一商量,好像没必要,还有挽回余地。他砸锅卖铁把家当清算了一下,给以前受过他祸害的苦主送上补偿,磕头求饶。换回一张联名保结书。 李可明成功过关。 而且因为他掉头早,悔过态度好,还剃发成了短毛,再加上李四协助,被新衙门树立为典型,张榜表扬。 新衙门还说了,如果李可明半年之内不再作奸犯科,还会给他安排个差事,吃大顺的皇粮。 半年后大顺能不能待在怀庆还两说呢,算是空头许愿。 李可明解散了小混混团体,暂时没了生活来源。李四又帮着给他支了个小摊子。 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烤红薯、煮玉米,这新鲜玩意儿还挺受欢迎,每天能收入一百来文钱。养活一个人富富有余。 李可明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毕竟堂堂正正的做人,自食其力,说出去可比当地痞的名声好多了。 今天他推着车出来,生意格外好,还没到晌午就卖出去大半。 李可明很开心,然后被一个顾客蛊惑了。 “后生长的真俊啊,进来玩儿一下啊,来嘛!” “……” 第76章 崇祯五年的最后一场雪 李可明摆了半天摊,挣回了六十三文钱,路过烟花之地,倒贴出去一两银子…… 出了门他才感到索然无味,悔之晚矣。 又遇到巡捕们清街,生意也做不成了,李可明推着小车进小巷子放放水,顺便检查一下那玩意儿有没有中标。 然后他就听到了朱由杉和李四的对话。 李可明于情于理都要帮着李四。 “朱大爷,我啊,劝你好自为之。老子现在改邪归正了,卖红薯卖玉米,自食其力。可是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人,弄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臭虫一样容易。懂点事行不?” “……”朱由杉不觉一哆嗦。 李四限于身份或许会有些畏手畏脚,但是李可明这个愣头青保不住真会弄出事来。 朱由杉快速想了想,腰弯了下来,转头赔笑道:“叔,都怪我不成器,长辈不跟晚辈一般见识。我实在是没活路了才出此下策,我但凡有口饭吃……” “行了行了!” 李四从兜里摸出三钱碎银子塞给他。 “以后铁杆庄稼是不会有了,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路该怎么走。大顺治下饿不死人,哪怕舍下脸皮去当个清洁工呢,怎么都不愁找碗吃。只有烂泥扶不上墙。” 李可明抄着手阴笑,“朱大爷好自为之。” 朱由杉接过银子,赔笑作揖,转头溜之大吉。 这头李可明开始大倒苦水,“……半个月白干了。唉!” “哈哈哈……” 李四忍不住开怀大笑,“你啊!” 李可明愁眉苦脸道:“四哥,我寻思继续待在城里,这臭毛病是改不掉了。我去参军咋样?” “我不建议你去,毕竟是要真刀真枪打仗的。那战场上血流成河,你能活几天?” “四哥,你前头不是说也要调去大顺军?” “我,我这是没办法……” 李四开始是有那想法,可在巡捕房上任后他觉得这差事可比当兵强多了。上尉军衔大概就相当于是个管着八十来人的队长,怎么看都不如巡捕房副总探长的职位好。 他这些天正犹豫呢,结果今天这事情一出,不得不彻底下定决心要离开怀庆。 李四毕竟是宗室,如果被大统领知道了还不定会是啥后果。从军卖命或许是条更好的出路,有点将功补过的意思。 两人这边闲聊着,外面大街上的哨声此起彼伏。 大顺军开过来了。 李自成只在怀庆修整了两日。 听到张献忠无恙的消息,大统领亲率“御林军”再次出征。 五千黄马褂威风凛凛的列队走来,引起街道两旁的路人阵阵喝彩声。 “大顺万岁!” “推翻逆明,解方全国!” “大顺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大统领万岁!” “……” “人抿万岁!”李自成不停招手示意。 “格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 《军纪歌》响彻在府城上空。 …… 大顺军一路西进。 沿途的济源、孟县恐慌不已,没等他们想好要不要躺平投降,李自成已经率队离境。 翻山越岭,5天后,大队人马抵达垣曲。 上次李自成路过垣曲后,原知县段自宏在周边紧要地点建造了二十七座守护报警台,利用免除徭役的方法招募垣曲当地乡民,设立团练。 他所做的措施在原历史线中挺管用,曾连续三年阻挡住了欲从黄河对岸跑过来的“流贼”。 黄河冬季会结冰,段自宏就带领一帮人在冰厚的地方堆积柴火融冰。不知道冰烧融了没有,反正黄河对面那些流寇看到垣曲这边有备而守,也不敢过河了。 但是他这次遇上了大顺军。 刘芳亮在中条山盘踞的一年里,垣曲县城这边发展了三四百个内应。他接到出击命令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垣曲。 知县段自宏在县衙里自尽,提前离场。 明代的垣曲县城还在黄河边上,因背靠王屋山,山垣环抱,又地处黄河九曲之一而得名垣曲。 后世50年代,中条山腹地发现了铜矿,大批建设者涌入建设矿山、开采铜矿。垣曲县城也从古城搬迁到五十里外的新址。后来古城在小浪底水库建成之后淹没在水面之下,不复存在。 中条山一带的铜矿早在先秦夏商时期就在开采。明代挖矿的人仍然成群,朝廷还专门置千总一员以防矿徒作乱。现在那些矿坑自然都归了大顺接管。 只是留下的容易开采的矿不多了,限于当前条件,每年就能出个几万斤铜。折算一下大约相当于能铸造七八万枚铜板。凑合着暂时也够用。 当然,李自成现在还没空大规模开采铜矿,更没空铸币。大敌当前,先要把明军杀退再说。 半个月前,宣大总督张宗衡进军垣曲。刘芳亮在绵延一百里的山谷路上逐次抵抗,坚持了十天后还是被对方打到了县城。 张宗衡攻了一次城后就停手了。一来刘芳亮得到火炮、兵力增援,二来明军就快没饭吃了。 明军的后勤捉急,附近又搜刮不到多少粮食。要是从山外面运,在一百多里山路上要被神出鬼没的“流贼”打劫七八次,补给艰难。 张宗衡进退维谷。 李自成到达垣曲的同时,曹文诏前后脚也到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垣曲城外,明军在西面驻扎,大顺军在南面驻扎。 李在成先没进城,只把十几杆黄龙旗插上城头。 远来的曹文诏没看懂,张宗衡却猜到一定是短毛亲自到达了。 “曹都督,上命既已下来,秦、晋诸将这就交由你节制。不知有何剿贼良策?” “张总督,下官初来乍到,对敌情不甚了解,还望不吝赐教。” 张宗衡简单说了下情况,曹文诏皱眉了。 当初在稷山城外对阵,短毛贼不过四五千兵力,甲胄全无,火器全无。虽然对手战斗力不错,但也是靠着人多,还有曹文诏不愿意硬拼,双方才打了平手。 如果当时曹文诏下死手,不顾伤亡猛打,短毛贼此时大概已经坟头草三丈高了。 可如今,想不到短毛贼居然在短短一年半时间势力大涨,嚣张至此。曹文诏就算有心跟短毛拼命,恐怕单凭自己一部兵马也奈何不了对方了。 尤为令人惊心的是短毛贼的火炮太多了。垣曲城头光是红衣大炮就有六门,城外阵营里又有不下六门。明军现有的火炮无论是威力和射程都拼不过。 难打。 曹文诏开口道:“张总督,眼下天寒地冻,我军衣食不继,这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张宗衡点头道:“是啊,难办的很。那短毛非是一般流贼,不可等闲视之。” 明军两员大将在这边商量着对策,另一头,刘芳亮带着些人出城前来拜见大统领。 城外。 北风那个吹。 雪,纷纷扬扬的飘落。 崇祯五年的最后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 第77章 关门打狗 食盐,其实并不算稀缺品。 沿海地区就不用说了,海水里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盐;内陆也有不少盐井、盐湖、盐矿等可以产盐。 比如四川的井盐,宋代时就年产六七千万斤了。明代凿井更多,产量自然更高,有些盐井深达六七百米。 盐是维持人生存不可或缺的必需品,地位就和粮食一样,所以历代以来都是朝廷的重要财政支柱之一。 律法规定不得私自煮盐卖盐,这也就造成了“官盐”和“私盐”之分。 既由官方监督生产并合法销售的盐称之为“官盐”,反之则是“私盐”。 普遍情况下,官盐生产成本每斤连半文钱都不到,尤其明代晒盐法的兴起,成本更低产量更大,而出场价每斤约两文左右。 盐商购买后运盐到岸,或以八两算一斤,或九两算一斤,又或掺沙带水,这种缺斤少两的劣盐批发价往往会达到五六文钱。 加上交通不方便、打通关节等原因,等卖到小民手里,官盐的价格就奔着十几文去了。 在有些市场被垄断的地方、离盐产地较远的地方,盐价更高。 盐商一方面获得暴利,另一方面他们的负担也很重。除了缴纳盐课,他们还要承受官员的无尽无休的额外盘剥。 比如各种过路费;还有给皇上置办贡品、赈灾、救济鳏寡孤独等等通通让盐商出钱。此外还有各种庆典、军需、河工等,每次动辄就向盐商索要几万两白银。 私盐有些复杂,主要分为场私、军私、官私、邻私、船私以及商私等等,基本上每个环节都有人私下违规贩如“场私”,顾名思义就是制盐场偷偷贩卖许可之外的私盐。假如某个盐场额定产盐二十万斤,但是他实际生产了二十五万斤。多出来的五万斤就被他们私下卖掉了。 整个大明市场上出售的食盐,有一多半是私盐。因之损失的税收至少在数百万两银子。 《大明律》:“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有军器者,加一等,诬指平人者加三等,拒捕者斩。” 规矩是规矩,实际操作上,明代万历年间,贩卖私盐者抓住一律斩立决。 当然,蛇鼠一窝,能抓的都是小贩罢了。 贩私盐的风险很大,完全可以说是刀头上舔血。所以人们将私盐贩子称为“盐枭”或“私枭”。 一个“枭”字足以代表很多东西了。 明朝廷认为:除谋反外,罪莫大于贩卖私盐,格杀勿论。而且对罪犯不称匪而称“枭”,是说帝王以孝治天下,故不孝之罪通于天,称之为“枭”,以示其罪大恶极。 张尽孝三十岁出头,在祖传的贩私盐行当里已经干了二十年。 和大顺军里的小盐贩子出身的党守素不同,张尽孝的买卖干的大。他麾下跟着吃饭的铁杆就有三百多人,其中亡命徒不下一百。 刘芳亮盘踞在中条山,而中条山下就是解池。历史上最着名的池盐产地。 《左传》记载晋大夫们决意定居在这一带的理由,是因为此处土地肥沃而且“近盐”,周穆王、秦穆公及汉代帝王的“观盐”,乃至秦人赞不绝口的“大夏之盐”,均指解池之盐。 百里盐湖,浩浩荡荡,十分壮观,犹如一颗灿烂的明珠,镶嵌在巍巍中条山下,形成了一条独特的风景线。盐湖在古老的中国盐业史上,留下了辉煌而重要的一笔。 在这个封闭的盐类湖泊中,为国人造就了取之不竭的矿业资源。无论是沈括的《梦溪笔谈》、柳宗元的《晋问》里,还是众多大家的专着中,都留下了对运城盐湖的详细记载和精辟的赞美之言。 大顺军刚一进驻中条山,盐枭张尽孝当即上门拜访了刘芳亮。 别人怕流贼,盐枭们可不怕。谁不用吃盐呢? 流贼们成群结队,动辄成千上万人,他们从哪搞食盐?除了攻破城池后能大量的缴获一些,平日所有同样是找盐枭做买卖。 流贼的队伍越大,私盐贩子们越高兴。两伙人各取所需,关系融洽。 你要说把盐枭宰了没收他的盐,行不行? 也行,不过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以后怎么办?风声传出去谁还敢跟你往来? 竭泽而渔和杀鸡取卵,只要有一点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那么干,除非被逼上绝路的那就不说了。 盐枭张尽孝攀上刘芳亮后,大顺军这边的食盐有半数都是从他那边流出来的。 及至李自成攻下怀庆府的消息传来,张尽孝更是高兴的发狂。他当即就上贡了一万两银子。 他的私盐可以在大顺治下畅通无阻的发售,近乎于垄断了。 之前程宗猷、程壁治也跟大统领谈过食盐生意,李自成没意见。你们尽管自由发售,公平竞争。只是他们的淮盐离的远,一时半会儿的也拉不过来。 盐这东西,以后自然还是要由官府垄断经营。只是李自成暂时也没空搭理。 刘芳亮带着张尽孝来拜见大统领。 得知这盐枭现在还帮刘芳亮运输军粮,李自成对他大大的夸赞了一番。 “咱大顺对待朋友一向大方,张掌柜好好干,亏不了你。” “草民必定尽心尽力。大统领但有吩咐,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闲扯完该办正事了。 垣曲县城北面是山,明军没法通过。所以他们只能待在城西一面,没法做出围城之举。 五千怀庆赶来的炮灰兵在城南设置了两道防线,堵在了城池和高山之间,令明军不得东进。 李自成在城南军营里逛了逛。 炮灰兵们有些凄惨,大冷天的有些人连帽子都没有,身上的棉衣也多是破破烂烂。 好在附近不缺树木,旺火烧起来勉强也能顶得住严寒。 帐篷也不够用。晚上要十几个人挤在一处睡,翻个身都困难。不过挤一挤也暖和。 吃饭就是两干一稀,将就着能吃个六分饱。 武器方面,就是些缴获来的破烂刀枪发给了他们,也只装备了半数。另一半人就是赤手空拳或者随便捡个木棒子用。 与其说这是军营,其实更像是个难民营。 李自成看着有些心酸,但是他不能再提供更多了。 垣曲县城里有刘芳亮的近三千兵,还有一千多乡卫队,这可都要吃饭呐。随着大统领的五千“御林军”到来,垣曲的后勤供应压力更大了。 炮灰兵们只能做好当一个炮灰的觉悟。 李自成装模作样的对他们嘘寒问暖一番,离开军营进了县城。 他自然不是去享受,先登上城头观望一下明军阵型。 尤世禄、马士英等人原本也要来垣曲找张宗衡会合,只是现在没有发现他们的动向。不知是朝廷有了新的对策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他们并没有来。 随着川军、保定兵、京营兵、磁州兵、天雄军等等被打败,那些总兵官们还不知道要怎么上报。 也许他们会佯装无事发生,继续按原计划磨洋工。也许他们会如实上报朝廷,那崇祯皇帝大概相应就会调整策略。 等着瞧。 所以,当前的明军,张宗衡所部在城外驻扎的有三千多人,另有一千多分散在百十里山谷中保护粮道;曹文诏部有三千五百人,不过他带来垣曲的只有两千,其他人在山外面的绛县、闻喜一带筹集粮饷。 “区区五千多人,居然就敢来攻我大顺的城?嘁!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你们死定了!” 李自成准备关门打狗。 第78章 雪花飘飘 太原、临汾一带有巡抚许鼎臣把守,估计其他家反王这次不敢前来垣曲相助抄官军后路了。 吕梁山根据地现在元气大伤,调不出兵了。 上党那边,沁水、阳城还算安稳,历山老营的人马可以出动。 李自成传令,让李过带三个哨以及新兵营的两千人出山南下。最好能攻下绛县,把进入垣曲的道路堵住。 如此,张宗衡和曹文诏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李自成都不需要打他们,拖个十来天,几千明军自己就先饿死了。也可能在饿死之前先冻死一半人。 不过,把曹文诏弄死有些可惜,还是先要会一会,一战把他打服气了。能招降最好。 李自成瞎琢磨的时候,明军两员大将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有劳张总督留守,卑职必定不负所嘱!” “曹都督言重了。你我都是为皇上办差,为朝廷效力,剿灭流寇乃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当晚无话。 隔天一早,大顺军整装备战,曹文诏部也动了起来。 “嘿!这是要跑吗?发生什么事了?”李自成纳闷。 “嘿!短毛这是要发起进攻?你踏马的就不能再等等么?等曹文诏走了,咱有啥事好商量嘛!”张宗衡非常郁闷。 “嘿!短毛不自量力,还真当我怕了你不成?”曹文诏叫停队伍,转而备战。 北风呼啸中,两军剑拔弩张。 张宗衡紧张起来。他知道短毛的火炮多,而且还知道窦大利牌火炮应该就是出自短毛之手。 窦大利火炮张宗衡采购了三十门,暂时到货只五门。 他已经试用过了,那真是好炮。明军装备的没有任何一种火炮能比的上窦大利。要么做工不行,要么射程不行,要么准头不行,要么重量不行……总的来说,窦大利火炮综合性能堪称第一,实至名归。 这种国之重器如果真是出于短毛贼,似乎又说不通。他把火炮卖给敌对一方有什么好处?想挣钱也没有这么干的。张宗衡闹不明白。 不只是他想不明白,大顺军里想不明白的更多。被自己出产的火炮打死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大概像是被苟日了一样憋屈。 就说上次遇到卢象升,四千多骑兵围住一千多步兵,因为忌惮对方的窦大利火炮,大顺军愣是不敢往上冲。 纯粹给自己添堵。 对于李自成这个阴险家伙来说,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才不管他们如何想。为了练出强兵,大统领真是操碎了心哇。 现在,是该检验一下队伍的成色了。 “御林军”准备完毕,李自成一挥手,“出击!” 号声吹响,队伍如墙推进。 明军如临大敌。 张宗衡拱手道:“我兵紧守阵地,不敢擅动,还望曹都督助我一臂之力。” 曹文诏回礼道:“责无旁贷,卑职愿打头阵!” 军鼓擂响,两千明军冒雪开出大营。 李自成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此时此刻的曹镇兵马大不如前。 最早是在陕北米脂县见过曹文诏,关宁兵那盔明甲亮的样子令人夺目;第二次在晋南稷山见曹军,一样威风凛凛,甲胄齐全。 然而这一次,曹军两千人中有甲胄的顶多四五百人,余下的多数都是穿着红胖袄,还有些是乱七八糟的服饰。威风不再。 过去的一年半时间,曹文诏在陕西杀的流贼哭爹喊娘,军功卓着,然而自身也折损了不少兵马。 朝廷给的粮饷、军械又不足,曹文诏靠自筹养活自己,捉襟见肘。 不过他麾下那些兵卒久经战阵,士气挺强。 李自成先要给曹文诏一个下马威,杀杀他们的锐气。 中军大旗一挥,全军呐喊:“杀!杀!杀!” 声震旷野。 喊了三轮,随后炮声毫无预兆的开始惊天动地。 “轰轰轰……” “虚张声势!浪费火药!” 曹文诏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楚,短毛队伍只是放空炮,并无炮弹出膛。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一通炮响后,流贼气势旺盛。反观己方将士,有些瞠目结舌。他们从没见过这种流贼。 众人纷纷心想,流贼的火炮居然比官军还多?这身份颠倒了?这踏马的是谁剿谁呢?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一袭红色身影奔至两军阵前,傲立雪中。 曹文诏放下望远镜,微微一笑,“好一个短毛,咱们再续前缘。” 他拍马出阵,前去与“老朋友”相会。 “曹将军,别来无恙?” “大统领,风采更胜往昔。” “老曹,一年多了,兄弟之前跟你说过的那番话,有没有好好考虑一下?” “呵呵!曹某去年大言不惭,说要保举你出任守备。现在看来,你若受了招安,一个副总兵是跑不掉的。” “文诏啊,我说句实在话你别生气,你不是我的对手。看看我身后的阵营,三百多门炮,九千多匹马,两万多个兵。我不是炫耀什么,我大顺的兵,每天实发口粮一斤半,三天吃一回肉,你拿什么比?” “短毛,我知道你又在吹笔了。我承认我比不过行了,我只有一条命可以跟你拼。” “老曹,一年半之前,我是什么光景?一年半后的现在,我大顺开国,兵强马壮。你可以想象一下,三年之后,五年之后呢?那时的天下会是什么样子?” “短毛,你怎么跟个女人一样,每次都是叨逼叨逼不停,你说的不累我听的还烦。” “曹啊,你这就是狗咬吕洞宾了。你让张宗衡过来,我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一炮轰死拉倒。你不一样……话说回来,其实,你这人也不行,杀良冒功的事做没做我不清楚,但巧取豪夺祸害百姓的事肯定……” “我不否认,不然吃什么?” “倒是挺光棍!话说,你为什么被打发出来剿杀农民军?是不是关宁军那边不好混,被排挤出来了?你有没有认真想过?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聊两句闲话。赵率教和满桂前后脚死掉了,你在关宁军中待的时间长,比我更清楚那边的龌龊事。 皇太极眼里,辽西的主战派就是毕、满、朱。他说完这话不久,前辽东巡抚毕自肃莫名其妙自缢了,总兵朱梅被祖大寿替代了,总兵满桂被调离了辽东。这三位皇太极眼里的主战派在两年之内相继全死掉了。 老曹,你说辽东那一摊子,还有哪个将领能撑的住?哦,对了,何可纲也死了。辽东谁还能镇的住祖大寿?没有了。 辽东从李成梁那时就开始养寇自重,你可以大胆的想象建奴将来会有多大的做为。 至于围剿农民军的那些家伙,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做事?流寇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啊,他们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父母赶尽杀绝? 除了你这种愣头青,别人谁踏马的管那么多? 文诏啊,我说话直,但没有恶意。你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投降。 当然,我不是说你必须要投降于我。你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投降关外鞑子。除此之外,你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大明朝同样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这个天下的最后一战,必然是我跟皇太极对决。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曹文诏无语。 李自成继续道:“或许你只是一个善战的将领,有些事情你看不懂,或者说看不长远,或者说你懒得看。我也不多啰嗦了,我说的累你听的烦。只要想一想洪承畴是怎么对你的。我之前在稷山说过的话有没有应验?” 曹文诏叹口气,“你到底想怎样?” 李自成笑了笑,“我自然想让你高官厚禄、光宗耀祖、恩荫子孙。只要投奔大顺,那一切唾手可得。” “……”曹文诏皱着眉摇了摇头。 李自成又说道:“那就剩下两条路了。第一条,今天跟我决战,必须有一个人死在当场。顺便提醒你一下,我有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 第二,你带兵撤退。你可能仍然会遵照原命运,被调去大同任职。到时候还请老哥给我行个方便,我打鞑子你拿功劳,互惠互利。 当然,你的命运也可能已经改变了,不会再去大同。那我就掐算不来了。 李自成抖落了一下身上的雪花,温柔的看着曹文诏。 “路怎么走,你自己选!” 第79章 风停了雪歇了 曹文诏不是傻子。 真是愣头青不可能升到总兵官。有活路没人愿意白白送死。 他当着李自成的面,举起望远镜观察大顺军。 “火炮真不少啊……炮车看上去挺轻便,都是你自己造的?真不得了。那些火铳呢,也是自造?” 曹文诏感慨一番,放下望远镜,“在上党盘踞一年,你还真折腾出不少好东西。” 李自成笑道:“老哥手上那个望远镜也是大顺出产,出厂价40两银子。 “啊?” 曹文诏大惊,看了看望远镜,又抬头看短毛,“我踏马的花了90两银子!” “嗨,你看看,被中间商赚了差价?” 李自成勾勾手,“你来加入大顺,我这里就是小队长都人手一个,配发。” “我尼玛!你是不是人啊?” 曹文诏痛心疾首,“有那么浪费的?明军里面连总兵都不敢说有,拿个洋人的破烂单筒千里境都跟宝贝似的。你这个更小巧,效果还更好。” 李自成谦虚的摆摆手,“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得夸。另外,你脚上那双皮靴也是我这里出去的。” 曹文诏看了看自己花了三十两银子买来的靴子,龇牙咧嘴问,“你那里还有其他大玩意儿?” 李自成点头道:“当然有啊。一种大号爆炸火箭,可飞四五里地。就咱们现在两军的距离,我都不用出击,发出去三四十枚火箭你就玩完了。” “又在吹碧?你炸一下张宗衡给我瞧瞧?” “呃,要等等,东西还没来得及造出来,不过迟早的事。” “暂且信你了。” 曹文诏说完一抱拳,“大统领,我要就这么退走不好交待。多少给我送几十个首级,反正你那里不是招了几千流民……” 李自成拱手道:“那就装模作样打一仗。反正首级是看不出来流贼和官军的区别,我允许你收尸,不会趁机追杀你。曹文诏,言尽于此,往后我没工夫再跟你多废话了。保重!” 说完,李自成掉头离开。 雪花纷纷扬扬飘舞着。 他的刀是冷的,剑是冷的,心是凉的,血是冷的…… “这天气可真糙蛋,太冷了。” 曹文诏看着短毛渐渐远去,叹口气,返回本阵。 双方大军暂时没有动起来。 曹文诏想了想,又钻进了张宗衡的大帐。 他进门就向众人拱手道:“幸不辱命。托厂臣之福,短毛贼同意接受招抚。” “此话当真?”监军太监“嚯的”站起来。 他可太激动了。眼前那股流贼的实力有目共睹,真不是一般的难剿。如果真能招抚了短毛,皆大欢喜。 这踏马的天寒地冻,还要窝在荒郊野外监督打仗,真不是人干的活。 张宗衡招呼道:“来来来,快坐下烤烤火,暖和暖和。适才看见曹都督单枪匹马出阵,老哥真是捏了把汗。还好,大功一件啊!” 求的大功,求的招安。除非短毛脑子坏掉了。 大顺军兵强马壮,人家好好的大统领不当,跑过来给你下跪磕头称臣?扯淡!张宗衡心知肚明,但也犯不着戳破。 曹文诏围着铸铁炉子搓着手,“短毛贼的条件是实授总兵,他的部属仍然由他统带。” “想当总兵?”监军太监摸着光秃秃的下巴,“这可有些难。” 他转头看向张宗衡,“如果短毛贼确实真心实意投降,也不是不能商量。” 老张点头道:“还望厂臣向皇上分说几句,这短毛贼两三年时间就有如此雄厚实力,若再耽搁几年,还不知他会壮大成什么样。早招抚早安心,之后可就去了一个大患。” 曹文诏又说道:“那短毛贼说了,招抚后只要不欠粮饷,他可以带兵去打其他流贼,也可以去辽东打鞑子。” “哦?”太监眼神一亮,转瞬又黯淡下去。 短毛去跟流贼、建奴拼杀自然好,反正是狗咬狗,谁打死谁都是快事。 只可惜,以俺大明的做派,给军队发放的粮饷就不可能不拖欠。短毛贼毕竟还是太嫩了。 张宗衡开口道:“招抚一事,咱们要谨慎些,最坏的打算就是短毛贼心怀叵测。不过,我军正在集结,不日之后王总兵、邓总兵、梁总兵的大军就快到了……” 王太监高兴的一拍腿,打断道:“正是这话!张总督好计策。无论招抚之事能不能成,咱先跟他谈着。不妨再多许诺给他一些好处,以便拖延时间。等王师一到,短毛贼插翅难逃,还不是任由咱们捏圆搓扁?” 曹文诏瞟了眼张宗衡,随即开始恭维太监,“王大人此议真真是万无一失,卑职佩服的紧。” 张宗衡摸着胡子赞道:“厂臣所提良策实乃老成谋国之见,此次短毛贼必定逃不脱手掌心。” “哪里哪里,两位老兄抬爱了。”王太监被捧的飘飘欲仙了。 五年前他还是个连白面都没吃过的穷苦泥腿子,现在,即便是封疆大吏也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做个太监真好!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宗衡向北一抱拳,“皇上若能得知厂臣高见,必会龙颜大悦。下官能在厂臣手下摊一份功劳,三生有幸。” 曹文诏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双手捧着,恭敬的放在王太监面前。 “卑职来的匆忙,多有失礼,小小谢仪不成敬意。还请王大人多包涵。” “哪里哪里,曹都督言重了。咱是给皇上办差……”王太监开始打哈哈。 张宗衡也给太监送了份重礼,然后请他去给皇帝写邀功喜报。 监军一走,剩下的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曹兄弟,我就不跟你见外了。我一介书生哪里会打仗,这次真是赶鸭子上架。谁也想不到短毛贼居然强到这个地步。咱是一条绳上的两个蚂蚱,若兄弟有何高见,还望不吝赐教。” “总督文武全才,何必自谦。卑职以为……” 这俩家伙把监军太监推出去扛包,自己在背后谋算退路。 …… 曹文诏退兵了。 李自成很欣慰,“那孩子还有的救,这次应该能多活几年。” 他并不知道对面那帮人在打什么主意,心说曹文诏是退了,但我这阵型都摆开了,不打一下有些浪费啊。要不要顺便欺负一下宣大总督张宗衡? 打几发炮弹热热身也好。 李自成正琢磨着,张宗衡先一步派人送来书信。 老李看过之后不由失笑。 “什么玩意儿啊!这说的好像是老子跪求你们招安我?滑稽!” 风停了雪歇了,明军感觉自己又能行了? 第80章 书生轻议冢中人 张友三是张宗衡收的养子,其实说白了就是个关系稍微亲近一点的家丁。都未必能算是真正心腹。 李自成看完他送来的信,开口道:“回去让你家老爷准备好,午后三刻,我准时开炮进攻。” 张友三躬腰道:“大统领,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李自成看了看左右,回了句,“都是我的身边人,没什么可瞒的,有话直说。” 张友三犹豫了下,开口道:“我家老爷还有句口信,想,想和大统领借五百石粮食。” “……” 好在大统领的亲兵训练有素,没发出笑声。 李自成一思索,对方是玩无间道呢,还是真的要虚应付差事,准备养寇自重? 先不管他耍什么花样,反正只要等李过带着兵一来,张宗衡就没后路了。拖延时间对我没坏处…… 可是曹文诏又跑了,那家伙三心二意,多少是个隐患。李过要是在半路遇上老曹,后果难料啊。 李自成犹豫不定。 到底要不要跟张宗衡彻底摊牌,他要么就此上船要么提前去死。 曹文诏多少还能打个仗,顺便他还能把猛将侄子曹变蛟带过来。对他要宽容一些。 张宗衡的用处有限,带兵不行,顶多也就是出任个地方知府。原历史线他过两年就要被罢官回家,然后清兵打到山东,张老汉家的县城被攻破,他阵亡了。操守还行。 李自成有些拿不定主意。 张友三看到大统领沉默不语,又出怀里掏出一个信封。 “我家老爷有借条在此。” “又是借条……” 李自成接过来一看,好嘛,还是跟卢象升的做法一样,上面光秃秃只有几个字,不署名没盖章。 “这样,五百石粮食照样给,借条我就不收了。你回去说一声,让那几千大兵给垣曲县干点活,修个路挖个渠之类。” “这……” 这可实在出乎意料了,张友三不敢做主,只得跑回去报信。 张宗衡也觉得意外,不过想想短毛在各地的做法,倒是也能理解了。 要说改善民生这一条,大明还真没一个流贼做得好。 比如怀庆府,虽说现在入冬了,但是那边各地修路挖渠干的热火朝天。一切相关开销全部由短毛出。 短毛自己哪有钱,还不是抄其他大户得来的? 张宗衡有时候想到这一点会感到非常愤怒,凭什么让一个流贼收买人心? 不就是抄家吗,多简单的事? 只要崇祯皇帝一声令下…… 那可不得了,满朝文武大臣九成九都要跳反了。第二天就能换个新皇帝上去。 朱由检大帝很果断,想弄谁就弄谁,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 他可以弄完张三弄李四,也可以同时弄张三和李四。还可以分别动张三们和李四们,可惜不能同时把张三们和李四们一网打尽。 张三和李四就相当于组成一面墙的砖头,少那么几块砖头不影响大局。 流贼乱起,大厦地基已经不稳了。这其实也不打紧,只要上层建筑足够坚固,倾斜一些没啥大问题,至少还能住着仍然可以为主人遮风挡雨。 然而,要是同时拆掉所有墙壁,那房子立马就垮塌了。 天下的土豪劣绅就是大厦的四面墙壁。他们允许少几块砖头,但不能让崇祯把所有墙连根砸了。小命要紧,谁动墙谁死。 李自成本来就要推平旧房子盖新房,砸墙自然无所谓。 可崇祯做不到啊。他就那么一间祖传破房,墙塌了房倒了,他就被砸死了。何况他只靠自己那小身板,扣几块砖头行,但他轮不起大锤,砸不动墙。 朝廷里能看出问题的人,能提出问题的人很多,可是谁都无法解决问题。 他们只能一边痛心疾首,唠叨着国将不国,一边赶紧薅羊毛,纷纷往自己兜里装银子。 明末的大环境就是如此,朝堂之上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宣大总督张宗衡自然也不是白莲花。马士英上任个宣府巡抚还要送出去六千两银子的“潜规则”,宣大总督这把交椅的价格肯定更贵。 你说老子就是不同流合污,就不理会“潜规则”如何? 那你首先就升不上去。 正绩考评都是别人说了算,说你好你就好,说你不行你能如何?你怎么跳过这一步? 哪怕走了狗屎运,既没有破费打点也没有巴结上有力人士,就是顺利升迁上去了。 那之后呢? 一个好汉三个帮。没人帮你,甚至干什么事都有人扯后腿,你能走多远?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可你非要找个白乌鸦,这想法本来就是错的,结果也就不用多说了。 爱民如子这是屁话,真要当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清官,在明末这种背景下生存期或许不会超过一年。 比如—— 《明史》:传庭死而明亡矣! 对孙传庭的评价不可谓不高。 然而—— 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寇,各路名将纷纷落马,卢象升一战败亡。当时孙传庭干了啥?他连跟清军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躲着不出。 有一次双方隔河相望,清军几十骑渡河,只是渡河哦,还没等人家上岸,吓的孙传庭部几千“百战兵”落荒而逃。孙营全军崩溃。 崇祯一再要求孙传庭出战,人家就是不出;皇帝让他听杨嗣昌的,他就是不听。孙传庭还说自己耳聋了,要回家休养,丢下军队不干了。他宁愿下狱蹲大牢都不愿听调遣。 这样你说该如何评价老孙? 人都有私心,人都想活命,眼见天要塌了,都想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别那么幼稚把真实历史中的人当伟光正主角看,明末的事还是很容易看明白的。 再有,孙传庭出狱后去了陕西。 他在那边清理屯田筹集粮饷,做了些事。 “西安四卫,旧有屯军二万四千,田二万余顷,其后田归豪右,军尽虚籍。” “总计三卫占种逃亡尝追免补各地已清出者,共该起课三千三百二十七顷零,征银三万五千余两。” “岁收屯课银十四万五千余两,米麦万三千五百余石。” 军屯田是什么人侵占的?孙传庭也只是打了一些小地主,真正的大地主大富绅他惹不起。 他又不傻,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惹。 有说在崇祯皇帝强迫之下,让还没做好准备的孙传庭出关打李自成,于是孙悲剧了。 早在崇祯十一年,皇帝就强迫过了,人家孙传庭听了没有?为什么这次就要让崇祯背黑锅?孙传庭要是真不想出关,皇帝能拿他怎么办? 搞的孙传庭成了个悲情英雄。 孙第一次出关是崇祯十五年十月,柿园之役大败,跑回陕西;十六年八月又出潼关,汝州之战再次大败;第三次防守潼关大败才是战死。 而且,第一次出关战败的孙传庭跑回陕西,立马就杀了没有背景的逃跑部将萧慎鼎泄愤。反之首先带头逃跑的左勷,因为老孙忌惮陕西榆林左光先家势力,只能罚左勷赔马两千匹就完事了。 人家孙传庭做人做事拎得清! 对了,孙传庭在陕西刚上任时还拿贺人龙开刀,老贺又没大后台,杀也就杀了。 还有孙传庭杀俘乃至屠城的事暂时也就不提了。 明末,没有白莲花。 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第81章 啐他一脸狗屎 书生轻议冢中人,冢中笑尔书生气! 宣大总督张宗衡有心无力,他不能像李自成一样为所欲为。 统治或者造反的核心就是你能给追随者多少利益。 大明的基础是上层人士,而李自成直接许诺了“为老百姓服务”。 崇祯皇帝或者其他势力要想彻底剿灭李自成,就得开出更高的价码。 比“为老百姓服务”还高的价码,那不是得跪下喊老百姓叫爹?这样的对策,即使侥幸能成功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所以,李自成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何况,这位短毛贼不只是喊几句口号,他还付诸实践了。 之前垣曲县是两军对垒的前沿战场,现在的垣曲县是热热闹闹的大工地。 张宗衡出了两千兵当劳力,李自成把那五千炮灰兵都派了出去,再加上本地招募的三千工人,上万人开始修路挖渠。 往后若干年,除非黄河水干,否则垣曲县不会再遭受旱灾威胁了。 县城大酒楼里,李自成热情款待了前来谈“招抚”事宜的宣大总督张宗衡。 两人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老张,你军里那两个监军太监挺配合?” “有一个吃不准,不过他刚刚受了风寒,病情严重,大概挺不住几天了。” “是啊,这天寒地冻的,又在野地扎营,风餐露宿条件艰苦,暴病而亡也是应该的。” 李自成端起酒杯,“来,走一个!” 两人一饮而尽。 “老张,海量啊!” “年少时何尝会呢?官场浸银二十年,哪个不是酒坛子?” 张宗衡摇摇头,夹起块糖醋里脊塞进嘴里。 “大统领,你这治军的本事高,享乐方面也不输于人啊!” 满桌子都是他没见识过的菜肴。 李自成笑道:“还行,随军带了十几个大厨。吃喝方面可不能亏待了自己。造反多辛苦啊,要对自己好一点。” “……” 张宗衡开口道:“外面传言大统领弄出来不少好东西……” 他一指酒瓶子,“这个也是?” 李自成点点头,谦虚道:“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张宗衡感慨道:“临近年关,听说礼盒装在京城已经卖到三百两银子了,一物难求。” “哦?”李自成来了兴趣,他还真没关注过,“哪一种卖的好?” 张宗衡道:“市面上有的就是康熙、乾隆、雍正,需求都旺。买的人不喝,喝的人不用买。” 李自成笑道:“走亲访友馈赠佳品,是咱们的传统美德。” 张宗衡道:“还有一种梳妆礼盒,端的是精巧别致,内容丰富,想必也是出自大统领之手。据闻皇上还送给周皇后一套。” “真的啊?周皇后啊……” 李自成对周皇后不感兴趣。那女人陪着朱由检过了十来年节俭日子,最后关头还是被自家男人钦赐了个自缢殉国。 “……那个,老张,皇上他嫂子张嫣是不是很漂亮?” “……”张宗衡一时无语。这短毛还真敢想啊! 天启元年三月,朱由校要大婚,诏选天下十三到十六岁的淑女。征集海选的共有约五千人。她们在京进行初选、复选、终选等复杂过程。 经过“八关”选秀,胜出了三位淑女,分别为河南开封府祥符县张氏、北京顺天府大兴县王氏、南京鹰扬卫段氏。 最终,十五岁的张嫣凭借“厥体颀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色若朝霞映雪,又如芙蓉出水;发如春云,眼同秋水,口如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上下三十有八。丰硕广额,倩辅宜人,颈白而长,肩圆而正,背厚而平。行步如轻云之出远岫,吐音如白石之过幽泉。不痔不疡,无黑子创陷诸病……”被钦定为皇后。 另外二人为妃子。 张嫣,小名宝珠,堪称大明第一美后。可惜年仅22岁就成为了寡妇。 明代有一个皇帝下落不明,那是朱元璋孙子朱允炆;有一个皇后下落不明,就是美后张嫣。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京师。朱由检命自己的周皇后自缢,又挥剑砍伤了袁贵妃、砍断了十五岁的长女长平公主之左臂、刺死年仅六岁的幺女昭仁公主。他再派太监去传口谕要皇嫂懿安皇后和明光宗遗孀李康妃也自缢。 有说张嫣在寝宫中上吊自杀身亡,殉国明节;有说张嫣先被李自成所获,然后才自缢;又有说张嫣当时跑出宫了,跟太子朱慈烺到了成国公朱纯臣家里,然后又自缢。 但,也有记载说张嫣后来被满清所获,交由光禄寺每月供养。不过有人分辩说那个是假冒的,其实只是朱由校的一个贵妃,并不是张嫣。 众说纷纭,莫得其详。 旧时代的女人啊,活的真不容易。好歹是一国皇后,居然连个详细记载都没有。 张嫣如今已守寡五年,李自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女人为啥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气抖冷! 李自成一定要把张嫣从冷宫里解救出来。这是他的使命,责无旁贷! “老张,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那种人嘛?” “……” “民间传言有个‘六位帝皇玩’的萧皇后,一代英主李世民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不可能。唐太宗那时三十出头,怎么会对五六十岁的岳母有非分之想。都是愚夫愚妇瞎编排。” “对嘛,所以,我跟张嫣也不会有啥,你放心。” “……”张宗衡一挠头,“这两者有可比性?” “老张,你说让朱由检做我老丈人怎么样?” “……”张宗衡傻眼了。 “我寻思,我俩结亲,那就是一家人了,也就不用打生打死了。” 张宗衡抱拳拱手,“这话你让张慎言、孙鼎相去上奏,我胆小,恕难相助。” 李自成笑道:“不要慌嘛!你认真想一下,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朱由检被一帮子贪官污吏耍的团团转,一筹莫展。他要招了我当乘龙快婿,这天下就清明了啊! 那个……事情要是公开了非议可能有些大,那咱们可以偷偷操作么。我不介意做一个得不到大义名分的女婿。 老丈人在朝女婿在野,他不敢管的事我管,他不敢杀的人我杀,谁敢跟我叫嚣?!!!” 张宗衡眨眨眼,“然后呢?” 李自成一摊手,“然后,天下就太平了,他就去当太上皇享福啊。多好,双赢!” “好一个双赢,你赢了两次。” 张宗衡颔首称赞,“老丈人赔了嫂子赔了闺女可能还要陪了老婆,又陪了江山,这嫁妆千古第一啊!” 李自成一拍胸膛,言之凿凿:“但是他得到了一个好女婿!” 啊呸! 短毛真是个无耻之徒! 张宗衡真想啐他一脸狗屎! 第82章 天下无敌啊 李自成原本是跟张宗衡扯闲话,胡乱调侃一下。 不过他说完之后再琢磨,给崇祯当女婿也许真的有一点点可能性? “老张,大顺现在呢实力有限,别人还只当我是个流贼。但你们这些跟我打过交道的应该能想明白,大顺的前途是光明的,有盼头啊。如此,你觉得将来皇上会不会有和亲的念头?” “开个玩笑就过去了,你还真那么想啊?怎么可能?” “我跟朱由检联姻之后双剑合璧,天下无敌啊。”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张宗衡腹诽了一句。 他又开口道:“臭汉、脏唐、搓比宋,我大明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大统领,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我可不觉得,叫门天子那是历朝历代独一份啊!” “……” 张宗衡一想,那确实够屈辱的。所谓天子守国门啊…… 李自成道:“人的下限远比你能想象的还低。他老朱家干的龌龊事还少么?还是那句话,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因为我的实力暂时不够。 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老张,你记住一句话,谁掌握了现在,谁就掌握了过去;谁掌握了过去,谁就掌握了未来。 皇帝轮流转,他朱元璋可以坐天下,我赵德胜为什么不能?” 张宗衡犹豫道:“说句不中听的,我朝太祖之功绩,你不好比?那可是驱逐胡虏,恢复……” 李自成笑,“呵呵,他也就那样罢了。平时人模狗样,一旦爬起树来,半路上就会露出自己红红的屁股……” 在给元世祖的祭文中,朱元璋是这样颂扬元朝的统治—— “惟神昔自朔土来主中国,治安之盛,生养之繁功,被人民者矣。” “如予父母生于元初定天下之时,彼时法度严明,使愚顽畏威怀德,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在民则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各安其生,惠莫大焉!” “朕本农家,乐生于有元之世!” 这舔的好不好?那你为啥子造反作乱呢? 老朱对自己造反的行为辩护—— “昔者朕被妖人(红巾军)逼起山野。” “朕本淮右布衣,暴兵(红巾军)忽至,误入其中。” “元纲不振乎彼世祖之法,豪杰(起义领袖)何有乎仁良(也没什么好东西)。” “元政不纲,天将更其运祚,而愚民好作乱者兴焉。” 朱元璋修编的《元史》,他叫刘福通为妖人,红巾军为妖寇,红巾起兵就是“乱”,“反”,元军攻打红巾军居然为“讨”。 果然是屁股决定脑袋!造反成功,当了皇帝后才发现起义军都是王八蛋,你们没事干嘛造反。 最后,朱元璋总结,他认为饿死都比造反强。所以他在《大诰》里告诉明朝百姓,饿死其实也挺不错的—— “饥谨并臻,间有缺食而死者,终非兵刃之死。设使被兵所逼,仓惶投崖,趋火赴渊而殁,观其窘于衣食而死者,岂不优游自尽者乎? 且昔朕亲见豪民若干,中民若干,窘民若干,当是时,恬于从乱。一从兵后,弃撇田园宅舍,失玩桑枣榆槐,挈家就军,老幼尽行,随军营于野外…… 与官军拒,朝出则父子兄弟同行,暮归则四丧其三二者有之…… 饮食不节,老幼悲啼,思归故里,不可得而归。不半年、不周岁男子俱亡者有之,幼儿父母亦丧者有之,如此身家灭者甚多矣。” 总的来说,明太祖朱元璋完全的诠释了一个合格的帝王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合格的帝王是不会被什么条条框框所束缚住的。 我造反成功了,但是你们可不能造反啊,饿死都比作乱好。 朱元璋的一切行为的根本目的只有一个:如何让自己的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李自成给张宗衡摆事实讲道理,最后说道:“世间上哪个豪杰,不经过无名小卒这个阶段?老张,我大顺的正策你是知道的,直可说千古未有。我的本事嘛,自认为也还行。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俱往矣,数风流人物,就坐在你面前。” “……” 张宗衡想了想,说道:“要我现在投贼……” 李自成打断道:“如果给你个机会,你愿不愿意投朱元璋?” “……”张宗衡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李自成又说道:“明白的告诉你,邓玘、梁甫、王朴、卢象升、祝万龄、樊尚燝等人都已经被我杀败了……” “……”张宗衡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只用了十五天!至于你们这些人,尤世禄、曹文诏、左良玉、许鼎臣等等,如果我愿意,一个月内剿灭你们完全没问题。” 李自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信可以试试!” “……”张宗衡沉默了。 李自成站起身,“走,吃饱喝足了跟我去遛一遛弯。” 两人来到了县衙,这里是临时指挥部。 当厅中间的地上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军事沙盘。 “老张,见过这玩意儿没有?” “这……”张宗衡惊了。 山川地理仿造的惟妙惟肖,敌我双方形态一目了然。 李自成拿起跟棍子指点,“这里,这里,这里,看到小红旗没有?这一线山头我埋伏了三千多人,真要断你粮道,你顶得住?” “那蓝旗就是官军?” “是啊!你看看这方圆百里的形势,要吞掉你们真不是难事。” 张宗衡摸着胡须,“你不是刚到垣曲吗?这个东西是早就做好的?” 李自成道:“当然,我麾下每个将领都会弄这玩意儿。” 张宗衡叹口气,“一举一动尽在掌握,这仗还怎么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开眼了!” 李自成转头一指,“看看这边墙上挂的图。这是县志里的图,这是我们做的图……” 军事地图上面有地形、地物、山的高度,经纬度更不用说了。甚至会有独立树、独立坟包等标识。 李自成详细的给土包子解释了比例尺和等高线,张宗衡啧啧称奇。 “大统领,张某不得不拜服了。” 张宗衡真正想不到还能这样打仗。 地图的重要性他当然懂,但是绝不能想到大顺军的地图如此犀利。 明军别说有详细地图了,连粗略地图都很难找到,所以他们往往只能沿着官道走。局限性很大。 你想啊,客军前来哪敢瞎走,抄个近路,谁知道前面有没有河流有没有深沟,能不能走车? 反观大顺军,一图在手,可以从任何方向出击撤退。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第83章 一年准备,两年反攻 张宗衡出了县城,有些失魂落魄。 他抬头看着四周一座座大山,直感觉里面都藏有短毛的伏兵。 这仗没法打了。 …… 降服了宣大总督,又鉴于曹文诏已经溜掉,李自成给李过传信,让他别过来了。 历山的兵直接去看守沁水县,不能放一个明军进出上党。 李自成现在雄心万丈,感觉可以开始正式建设根据地了。 “上党是我的,黄河以北怀庆一带通通都是我的!” 只要再给一年稳定发展时间,大顺军天下无敌! …… 十一月底,李自成带着“御林军”原路返回怀庆。 到达的当天,他迫不及待的召开全体会议,当场发布了《告全军书》。 其内容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 口号令人激动,群情鼎沸! “大顺万岁!” “大统领万岁!” 在座的一个个像是吃了那个药,山呼万岁。 能不激动嘛!只要苦干五年,他们一个个最低都是当朝一品大员,一步登天。 “推翻逆明!造福百姓!” 冯起龙握着拳头直嚷嚷,兴奋的直哆嗦。 做为最早的从龙之臣,他对大统领起家底细知道的一清二楚了。李自成手底下除了几个大字不识的武夫,还有啥人? 谁能担当大顺之宰相重任?舍我冯起龙还有谁?!!! 什么张慎言、孙鼎相之类的墙头草,连入围资格都没有。俩老头能不能再活五年都难说。 狄遵制上“贼船”算是被半强迫的,何况他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丞,能升到巡抚就算祖坟冒青烟了。想进尚书都难。 冯起龙根本不把他当做对手。 张养默一个老头子,半路出家,还被发配到江南干活,远离中枢。他要是能活到五年后,顶多给个知府的差事就打发了。这还是看在他是主动投奔的份上。 在冯起龙眼里,暂时只有韩云、韩霖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那两兄弟虽然资格上差了一点,但是人家之前就有名气,不可小觑。 然而,韩云被大统领打发回老家当土财主;韩霖也只是在榼山书院里待了几天,印刷点黑材料、给人讲课等等,没干啥实务。 还有个张道濬,勉强算是能文能武,但是他也不行。 按大顺正策,他们要想升上高位,先去基层干两年再说。那就跟他冯大人拉开差距了。 5年时间,大顺自然能搜罗到更多的人才,那又如何?反正他们通通威胁不到冯起龙的地位。 做官嘛,什么才能、品行等等都是次要的。 首要的是忠心!谁在台上就对谁忠心。 大顺军里,除了刘宗敏、李过等几个丘八,谁还能比他冯大人对大统领更忠心? 而且,前次他搞了一出外遇闹离婚的丑事,大统领一样不计较。可见冯起龙的地位之稳。 “妥了!五年后爷就是宰相!”冯起龙暗暗欢喜。 …… 参与会议的毕竟还是武将多,李自成同时颁布了军衔制度。 用缀在肩章或领章等处的等级符号,标明军人社会地位和军事级别的称号,叫做军衔。 军衔是国家给予军人的一种荣誉。 军衔制以军官的职务、资历、贡献、才能等综合因素作为评定和晋升军衔的标准。 新的军衔制进一步理顺了军官的编配关系,有效地调整了军官队伍的比例结构,对于增强军人责任心和荣誉感,提高军官素质,加强军队的指挥、管理、保障和协同等方面具有重要意义和作用,是深化……,标志着大顺军正规化建设进入新阶段。 大顺军官军衔共分3等10级,即: 元帅1级:大顺国元帅; 将官4级:大将、上将、中将、少将; 校官3级:上校、中校、少校; 尉官3级:上尉、中尉、少尉。 士官7级:下士、中士、上士、四级军士长、三级军士长、二级军士长、一级军士长。 士兵2级:上等兵、列兵。 李自成把军衔制度解释了一遍。 其实明代中后期在事实上也出现了相当于军衔的东西。 在明朝初年的卫所制世袭制度下,军衔和实际官职是合二为一的。 比如,指挥使,即是正三品的武官军衔,也是一个卫的实际长官;千户,即是正五品的武官军衔,也是一个千户所的实际长官。 随着卫所制没落,营兵制兴起,军衔(官衔)和实际官职就逐渐脱钩了。 比如,朝廷封你做到了指挥使,但你只有这个军衔,也可以世袭给子弟,却并没有实际管理一个卫。 但是某天,朝廷让你这个指挥使当游击将军或备御,去实际指挥一支军队,在这种情况下,游击将军或备御就是你的实际官职,而指挥使是你的军衔。 所以,大概可以近似的说,大明当前的都指挥(同知、佥事)、指挥(同知、佥事)、千户、百户,这些武官品秩就相当于军衔(官衔)。 李自成看着一圈人,说道:“元帅和将军这两级你们现在都不够格,别高兴过头了。” 刘宗敏笑道:“我知道他们都不好意思问,那就让我出头。大统领,我能拿个啥军衔?元帅一时不敢要,将军的话,我努努力能争取一下。” “你?” 李自成撇撇嘴,“拉倒!你刚被一撸到底,现在就是个大头兵身份。三年服役期又没满,也就是个上等兵!” “上等兵也挺好,还能指挥一下列兵。”刘宗敏挠着头,一脸不尴尬。 众人大笑。 李自成敲了敲桌子,“我在这里可以提前说一声,你们呐,今后放开了干,不要想着什么功高盖主的屁话,不要怕我耍什么鸟尽弓藏的把戏……” 刘宗敏抢话道:“你们看大统领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的功劳再大再多还能大过你?没有大统领,我们还在老家玩泥巴呢。我们给你打下江山,你当皇帝,大家伙当大臣,这不就挺好?” “就是,就是……” 一群丘八们开始附和。 他们,到底还是经历的太少,太淳朴了。 倒是冯起龙、韩霖、张道濬等人在心里感慨不已。 他们读过书的都明白,历史不断在证明,开国功臣们,爬的越高跌的越惨。 大明的朱元璋就做了个好榜样,一定要引以为戒! 冯起龙这时冷静下来,不由得为刚才的得意忘形暗自惭愧。什么宰相的,一时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忘了历代的教训。 现在只是打下个怀庆府而已,还不知道能占几天呢,尾巴就翘起来想当宰相了?冯起龙懊恼不已。冲动了! 各人心思不定,李自成也没法管那么多。 他又说道:“地球仪你们都看过了。天下之大,超出你的想象。今天我留一句话,以后凡是做到大将、元帅、内阁一级的,如果你们想出去折腾一下,列土封疆另立一国,我以倾国之力相助!” “大哥,你说了个啥?” 刘宗敏直接跳了起来,“我也能当皇帝?” 第84章 天下有我这一个皇帝就够了 从16世纪的最后25年到17世纪前75年,鹰国、葡萄呀、那布勒斯、荷蓝、乌克蓝、爱尔蓝、瑞氏、德锅、波西米呀、日奔、印渡、墨西歌、奥斯瞒帝国、巴尔杆、格鲁吉呀、亚美尼呀……几乎全世界的农民都在造反,各地都陷入了战乱。 从表面上看,农民造反的原因无非是因为民不聊生。农村普遍出现歉收和饥荒,加之正治腐败、城市商业阶级对农民的盘剥加剧、白银货币秩序的不稳定等等。 深一层审视,也许是由于进入小冰期,气温下降,降水减少,农民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但是,全世界各地纷纷进入战乱时代,是否还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呢? 其中大概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就是人口数量的大幅增长。 事实上,人口数量的大幅增长,才是1500-1800年全球最重要、最核心的“一致”现象的底层原因。 在此期间人口数量增长的曲线,各地甚至都高度一致。从15世纪开始增长,整个16世纪保持增长,17世纪有一个回落。 比如1600-1700年间,西班呀的人口减少了14,从大约800万减少到了不到600万。也正是在这一段时间内,西班呀由欧洲的主导力量降格为欧洲的二流国家。 不说欧洲了,单看明清易代天下大乱无数人死于沟壑,是哪一年?1644年,就是在17世纪。 可以解释为,人口数量增长一段以后,社会结构难以同步适应,无法容纳多出来的人口。毕竟传统农业社会的人口承载力是有限的,而且官府对民生问题并不重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于是就来了个大规模的“磨合”、“顿挫”,也就是爆发战乱。那俩词说起来轻松,可在现实中就是无数人死于非命啊。 当前全欧洲人口数量大约在7700万,大明的人口数量约在2亿左右。 2亿这个数字自然是推论。古代官方统计人口那真是糊涂账,参考性有限。 后世米帝3亿人口,仍然称的上是地广人稀。再看大明,比如陕西,除了关中平原占了一丢丢地盘,其他九成九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是不适合人类生存。 如果大明只有几千万人,以国土面积论,陕北除了边防需要点人手外,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有大量的聚居县城。因为几千万人或者1亿人大概连华北平原、中原、江南等地都填不满。 大明人口密度当然不能和后世比,但是也能看出一些问题。起码明末不止几千万或者一亿人口。 清末民初的人口数量大概有四万万,而那时一般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方式不见的能比明末好多少。 所以,从土地承载力上看,明末肯定有一亿以上的人口,到两亿也不是不可能。 欧洲人口在8000万左右就养不起了,所以他们在内卷的同时,各个国家都在开疆拓土,全世界的抢占地盘。 俺大明2亿人口,这要是放出去,谁能挡得住? 即便因为各种不可抗拒力,这回大统领挽救人口起到的作用有限,明末天灾兵乱之后也许只剩下不到一亿人口,那也足够用了。 本土留个七千万人口就行了,人人能吃饱饭,而且也不缺进入工业化的人力基础。 在李自成的有生之年,到时大概有六十年时间,陆续往外面南亚移民八百万,澳洲那片移民一百万,美洲移民五百万…… 大伙别内卷了,都出去吃饭。不管是贫民还是担心会功高震主的家伙们,通通打发出去。 不愿意出去的,那可由不得他们…… “大哥,我也能当皇帝?” 刘宗敏直接跳了起来,激动的快要尿了。 冯起龙等人都吓傻了,还能这样玩?大统领这是说胡话呢还是认真的? 李自成翘起二郎腿,看了看刘宗敏,又扫了一圈在座众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有我这一个皇帝就够了,你们嘛,出去弄个藩属国,称个国王就行了。” 张道濬咽了口吐沫,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韩霖看了看大统领,又瞟了下周围众人,也没开口。 冯起龙到底是从龙之臣,壮起胆子问了句,“大统领,此话当真?” 李自成回道:“君无戏言!” 刘宗敏喜的抓耳挠腮,“国王那不就跟皇帝差不多……大哥,我去哪当国王?” 李自成哈哈一笑,“自己看地球仪去!凡是秦汉以来我种花固有国土,一概属于大顺本土,之外的其他地方,你们随便挑选去。” 张道濬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大统领,欧罗巴那边也要去吗?那可太远了,怕是也不好打。” 前天煮忠实叫徒、现若即若离的叫徒韩霖,犹豫了下说道:“西洋人今非昔比。当年据说大元铁骑饮马多瑙河畔,打到了匈牙力,可如今那边船坚炮利……” 刘宗敏大大咧咧道:“船咱以后也能造,炮嘛,我就不信他们能比的过。” 李自成道:“韩霖说的在理。自从老朱家建立大明朝以来,欧罗巴那边确实后来居上,在各方面都在赶超咱们。不过,跟将来咱的大顺比,他们还差的远。以后咱们造出蒸汽船,一艘可以打它一百艘,不要太轻松。” 众人不知道啥是蒸汽船,但是大统领弄出的新鲜玩意儿太多了,当下也不用多怀疑。 刘宗敏笑道:“大哥,到时候我给你抓几个洋婆子回来。” 韩霖道:“洋婆子么,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据说她们浑身搔臭,不好不好。也就是尝个鲜罢了。”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自成摆摆手,“不说那么远了,总之,你们好好干,将来要啥有啥。” 张道濬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大统领,去年年底那个五年计划应该重新商讨一下了。目前看来,明军实力不过如此,拿下上党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李自成点头,“形势在变化,咱们的对策也要做出相应调整。” 冯起龙道:“唯一的难处或许还是粮食问题。不过咱们已经分田到户,又开始大修水利,想来此后几年应当无忧。何况还有外部运进来的粮食,养兵十万大概也够吃了。” 吃饭问题是最重要的,此外还有就是人员问题。张道濬又提起现在要设立各衙门,相关人手还差的多。 这个一时半会儿还挺难办。只能先把要紧的机构设置起来,其他的慢慢增添。 韩霖又说道:“大统领,还有件事情没来得及上报。昨日高一志介绍来的两个洋人刚赶到。” 第85章 诚意 李自成虽然才刚刚占领了一亩三分地,不过已经在为将来出海的事情开始铺路了。 之前九月份时,大顺于泽州开国,在绛州传叫的意呆利人高一志受邀参加了典礼。 当时李自成向高神甫许诺,耶苏会可以在大顺治下自由传叫。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每年给大顺提供一千条火腿、一万斤红糖、十万石大米,送货上门,连续十年。 如果骡马那边知道仅仅只要付出几十万两银子就可以打开一个庞大帝国的大门,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一定会立马扑过来。 然而大顺只是个造反起家的地方小势力,还不知道哪天就被朝廷剿灭了。教会又不傻,跟短毛合作风险太大。 所以,李自成又抛出了南美的金银矿,年可开采量折算成白银不会少于70万两,试图跟高一志在私底下做交易。 老高一面走官方路线,为教会和大顺牵线搭桥;一面私底下联络各路冒险家,要跟他们共同做一笔大买卖。 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此时奥们教会还没有传来明确消息;不过江南来了两个洋鬼子。也只有冒险家才敢跟大顺做生意。 johnark或者叫夸克穷,是个鹰国商人;德义志人马阳纯是耶苏会的传教士。 夸克穷和马阳纯是老朋友,俩人于十多年前在欧洲战场上结识。 他们各自退役之后,一个回国做了小商人,一个成了神父。 鹰国商人的生意做的不怎么样,很快就破产了,他之后干脆远渡重洋跑到远东寻求机会;德义志神父的事业说不上好坏,几乎也在同时被派往远东。 俩人又在奥门重逢了。 此后夸克的生意经还是不大灵光。他一股脑从印渡贩运了几千匹棉布,因为价格比本地布贵不少,所以那批货堆在奥门滞销了,好几年才卖掉十分之一。后来几位投资人一商量,不得不忍痛赔本甩卖,大亏了一笔。 夸克原本还有雄心勃勃,想把鹰国的呢绒贩卖到大明北方去,看到这副光景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呢绒是根本不可能卖出去的。 崇祯三年,关外鞑子围攻京师的消息传到了奥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夸克打听到了更多的情况。大明国东北方向有一支强大的势力,他们人傻钱多。 于是夸克又琢磨着要把鹰国的呢绒贩卖到明国东北去。那里天寒地冻,人傻钱多,一定有市场。 可惜夸克做为一个鬼佬,一直找不到相关渠道。 今年初,德义志神父马阳纯被派往大明江南公干,新教徒夸克立即冒充天煮叫神父的随从,偷偷跟随北上,到了杭州。 关于大顺的动态,高一志不光给奥门发信报告,还给大明江南地区的天煮叫总部发了通报。 身在杭州的叫会最高负责人、同为意呆利老乡的郭居静还收到一封私信。里面详细写明了有关短毛大统领的私下交易内容。 郭居静出身意呆利的托斯卡纳贵族家庭,风度仪表都很出色,在传叫士中素来以“髯长而美,身材魁梧”着称。 老头儿从1594年第一次抵达奥门,已经在大明待了将近四十年了。他在传教士中的地位很高,当初利玛窦进北惊的时候,南京等地的教务就是交由他代理。 曾经在1606年引起广东骚然的“郭居静事件”中,广东官民谣传葡萄呀人要拥立他当中国皇帝。 其实当时是荷蓝人嫉妒葡萄呀远征印渡取得的成果,便勾结海盗侵扰印泥的巽他群岛和马鲁古群岛,还企图袭击澳门等地,因此葡萄呀人紧急设防以御攻击。不料此举引起大明朝廷的怀疑,以为葡萄呀人要图谋中国。 当时流言四起,妄称郭居静已被内推为皇帝。同时又有人散发传单等,说郭居静阴谋篡夺帝位,已约定联合日奔人和马莱人共举大事;并说内地党羽甚多,只等战舰一到,即将揭竿而起。 流言汹汹,人心惶惶。由此可见郭居静的地位。 七十多岁的郭居静收到了高一志的信件,跟众人一商量,先不管奥门是什么态度,咱完全可以提前跟大顺拉上关系。 于公,天煮叫可以扩大地盘;于私,南美还有几十万两银子的收入,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 总之,跟短毛接触或者合作并没有坏处。以大明对外来宗叫的态度,就算事情暴露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于是马阳纯和夸克匆匆北上,日夜兼程赶到了怀庆府。 夸克虽然没有跟关外辫子军搭上线,不过这个新兴起的短毛似乎更好打交道,他更加心喜。 至于他一个鹰国佬,如何混进了天煮叫队伍里,那就是他的本事了。 只稍微令人可惜的是,听说短毛的地盘在内陆,不靠海。 欧洲诸国没有一个不想在中国沿海获得一个稳定的贸易基地的,只是除了葡萄呀人之外还没有人成功过。如今荷兰人正在试探。 奥门虽然不错,毕竟是天煮教徒的地盘,鹰国佬夸克若不是有马阳纯托庇,怕是早就给狂信徒们驱逐出境了。 他的同胞们在美洲走私黑奴的不少,然而被西班呀人抓到是什么下场?惨的很。 如果短毛建立的大顺将来能够推翻明国,那……夸克已经不敢想象自己会获得多大的收益了——前提是夸克要在短毛还弱小的时候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而那个所谓的帮助还是拿南美每年70万两白银的生意做交换,完全是无本万利。 夸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见到短毛了。 “……上帝保佑,他是天煮的信徒,没有堕入异端邪说中去……” 马阳纯比划了个十字,接着看向夸克穷,诚恳道:“夸克先生,天煮的大门始终为迷途的羔羊敞开着……” “神父大人……” 夸克穷一脸无奈。他知道老朋友又要开始游说了。 信仰不信仰的对他这个鹰国佬来说根本无所谓。 如果有需要,夸克穷随时可以信仰任何宗叫,也可以随时不信。他是个彻底的“无国王”、“无尚帝”的拜金主义者,他只信仰金钱! “……咱们还是安心等待大统领……” 话说了半截,门外传来脚步声。 李自成推门而入。 夸克穷转眼一看来个短毛,想必就是这个人了,他立即起身躬腰施礼,“大统领万岁!” “大统领好!”马阳纯只是站起来简单打了个招呼。 李自成压压手,“坐坐坐。两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多有怠慢。” 夸克穷立即回道:“我只是被大统领崇高的品格所折服,愿意为大顺国的事业增添一些微不足道的小贡献。” 李自成落座,笑道:“夸克先生的中国话很流利啊,不用瞎客气了。你们无利不起早,只要有钱赚的地方,刀山火海都要去走一遭,油锅里的钱也要捞起来。” “大统领果然是实在人……” 夸克穷呵呵一笑,连称说得是。 欧洲流行的是重商主义,大统领那番话在中国人听起来是贬,在他这个鹰国人听来却是夸奖。 马阳纯开口道:“大统领,我们是带着诚意而来的。” 李自成微笑,“是的,我的诚意更足。南美州足足有数千万两银子的财富等着两位去把它装进腰包里。” 第86章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夸克穷只是个破产小商人,无权无势,根本谈不起每年70万两银子的大买卖。 但是架不住人家会吹牛啊,反正李自成一时半会儿也没地方打听去。 “……海路艰险,我那五艘大帆船就被海盗抢劫一空,连块船板都没给我留下。不过没关系,跨洋贸易利润丰厚,我还可以再次组织十艘大船。现在我又搭上了大统领的关系,我想,我们的合作必然互惠互利,双方将来财源滚滚。” “夸克先生有魄力。”李自成点头称赞,“我必须要说的是,你做出了这一生最大最正确的决定。” 马阳纯端起酒杯,“我认为,我们应该先为合作成功干一杯!” 他早就眼馋新端上来的酒水了。 “干杯!” 夸克穷抿了口雍正牌葡萄酒,放下高脚杯咂咂嘴,“口感很好,而且这个酒瓶和玻璃杯更出色。” 三人又岔开话题讨论了下酒瓶和酒杯的生意。 李自成不得不把他们引到正题上。 夸克穷说道:“大统领,你所要求的火腿、红糖、大米都不是问题,算下来有三万多两银子就足够采买齐全了。可是,你却愿意付出年产达到70万两白银的矿场。恕我直言,这有些说不通。” 李自成笑了笑,正要开口,马阳纯抢先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大统领提供的那些南美银矿应该都位于西班呀和葡萄呀的统治区域内。” “实际上,并不为完全是……” 16世纪之前,白银主要产自西欧和中国,但是产量很低,即使在好的年份西欧产银不过50吨,中国在31吨左右。 在欧洲,随着汞气化技术的发展和应用,16世纪欧洲每年白银产量提高到了90吨:同时期俺大明发明了先进的“灰吹法”,白银每年的产量为20万两-30万两。 主要是大明的银矿并不丰富,所以产量比人家低十倍。 16世纪后,产银技术得到提高,新的银矿相继发现,欧洲,忠国,日奔和美洲相继出现开采银矿的热潮。 其中最大的亮点来自于美洲。 1492年,是大明的弘治五年。 1492年1月,西班呀王室接受了最后一位酥丹投降,阿拉博人被赶出伊比利亚半岛,西班呀也成为唯一被伊是兰入侵后还能光复的地方。历经七百年风雨,西班呀这块土地终于又回到欧洲人手上了,史称“收复失地运动”。 1492年4月,统一的西班呀为了能绕过奥斯瞒帝国的“收费站”,跟大明和印渡直接做生意,决定资助哥伦布出海,开辟一条新的贸易线路。 穷疯了的伊莎贝尔女王甚至卖掉了自己王冠上的珠宝给哥伦布筹集经费,凑齐了200万马拉维迪。 哥伦布带着西班呀王室写给印渡话事人和大明皇帝的信。此外他还带了一些玻璃珠、小镜子、花帽子、铜铃、衬衫、饰针、针线、花布、小刀、眼镜、石球、铅球等小商品,准备跟大明以货易货,因为他也不知道忠国人到底喜欢什么。 那点东西只能骗骗大西洋小岛上未开化的野人,大明做为天朝上国,怎么可能看得上哥伦布这么点廉价的小百货。 那时候全世界都流行源自于大明的奢侈品,丝绸、瓷器等等,他们有着狂热的需求,但是得拿真金白银找大明人换。 比如,16世纪30年代,每年有4万到6万件大明瓷器运到里斯本,到40年代,里斯本的有钱人都穿着中国丝绸衣服、喝着中国的茶叶、吃饭时用专门订购的明朝瓷器,只有这样生活的人才算打入了上流社会。 到16世纪80年代,里斯本的一条街上就有六家专卖大明瓷器的商店。里斯本的旧圣多斯宫瓷器室装饰着200件明代青花瓷砖。 可怜的欧洲人,他们那么不要命地穿过茫茫大西洋,只是为了从大明手里买点好东西,改善下自己的生活。 1492年8月3日,哥伦布带着三艘破船从巴罗斯港出发,其中一艘大船载重120吨,两艘小船载重60吨。比郑和的宝船差远了。 那年头出远洋跟玩命差不多,九死一生,不是正常人干的事。 哥伦布经过七十天艰苦航行,跨过茫茫大西洋,10月12日到达巴哈马群岛;10月28日,到达古。 在此之前,美洲大陆对于当时的世界还完全是一个迷。就连“发现”美洲大陆的哥伦布都一直坚持认为自己到达的东方是印渡,因此将那边的土着称之为“dian”,印第安,意为“印渡的居民”。 至于印第安人是不是殷商后裔,美洲是不是由郑和最先到达,这些就不提了。 反正,从哥伦布开始,欧洲对美洲,西班呀对南美的残酷剥削从此开始。 哥伦布到达新大陆后,因为败血症死了不少人,船上食物变质,水也变成绿色没法喝,当地土着看他们可怜,好吃好喝款待他们,哥伦布吃饱喝足后返回西班呀交差,按照他和女王签订的《圣塔菲协议》—— 他是所发现土地上的总督,这些土地上获得的黄金、白银、珍珠和宝石、香料等他都可以留下十分之一并免税。 哥伦布第二次再过来新大陆时,带着大炮和十字弓,把救过他命的当地人摁在地上跪下喊他总督。 在欧洲的殖民之前,美洲古代发现过三个文明:玛雅文明、阿兹特克文明和印加文明。 玛雅文明处于公元前5世纪到14世纪,主要处于墨西哥南部和危地马拉,由于未知原因而走向衰落; 阿兹特克文明处于是14世纪到16世纪,主要位于墨西歌中部,后被西班呀人打败; 印加文明处于公元11世纪到16世纪,主要位于南美的安第斯山脉(包含币鲁、智力、厄瓜多而和哥伦比呀等),后被西班呀人打败。 美洲大陆被完全征服比想象中来得快。西班呀人用550人和16匹马,用时二年击败了阿兹特克帝国;又用小股部队(不到200人)打败了印加文明占领了秘鲁,美洲的古代历史就此终结,千年孤独结束得异常迅速。 武装起来的哥伦布在当地行事手段极为残酷。他强制土着男子去采矿,女的留下开山耕田种木薯,谁不听话,“就拿刀在他们身上割几片肉下来”。 根据传叫士卡塞斯的记录,他在古亲眼目睹了哥伦布丧失人姓的行为,三个月就有7000名儿童死去,“有些母亲为了不让孩子受苦,亲手淹死自己的小孩”。 哥伦布规定,所有14岁以上的印第安人要在三个月内交出一定数量的黄金,交完后就在脖子上套一个铜圈,作为完成任务的标记。三个月后没有铜圈的人,就会被剁掉双手。 (也许有理由怀疑后面的比利石国王就是从他这得到的灵感,才会用同样的方式残暴折磨非洲的钢果人。) 哥伦布将大批印第安人送去做奴隶,谁敢反抗,就把他们的新生儿丢去喂狗,或者当着父母的面将小孩活活摔死在岩石上。 有病有残疾不能干活的人,哥伦布就拿去给士兵当练枪法的活靶子,打死一个算一个。谁要是提出反对哥伦布,他就让手下砍死这人,再把死者的残肢扔到大街上震摄别人。 印第安人自然不甘愿被奴役,但打不过哥伦布的队伍,被反复镇压了好几轮。 哥伦布残酷折磨当地人的行为最后连西班呀正府都看不下去了,他们倒不是心疼印第安人,而是觉得再让他杀下去就没人可奴役了。 1500年8月,一名皇家特派员到新大陆逮捕了哥伦布,将他铐回了本土。不过王室还是舍不得杀他,毕竟人家确实做了很大贡献,于是又让他出海两次。 1505年11月,哥伦布的出海毫无所获,没钱谈什么感情?从此哥伦布在王室面前失宠,第二年即病死。 1506年是大明正德元年,离大明建立已有138年,离大明灭亡还有138年,想不到哥伦布死的时间卡的刚刚好。 据统计,西班呀从1502年到1660年,在南美洲挖到的金银占全球金银总量的83,一时壕不可及。 赫赫有名的波托西银矿(今玻利维呀西南部)从1545年开始开采,1581-1600年,仅波多西银矿每年就生产白银254吨,约占全世界产量的60。 十六世纪中叶到十九世纪,波托西作为世界上银矿一半的产出地,密密麻麻的矿坑先后吞噬了800万条生命,这些来自地狱的财富曾经支撑了西班呀300年的辉煌。 在大约300年的时间内,西班牙一共在南美洲掠夺了超过1亿公斤的白银和250万公斤的黄金。 再把时间线拉回到1611年,波托西的人口已经达到十六万,它不仅成为新大陆最大的城市,也比欧亚很多中心都市的规模还要大。 西班呀国王卡洛斯五世赐予波托西的盾徽上就写着:“我是富有的波托西,全世界的财富,众山之王,众王之妒。” 这还不包括墨西歌的撒卡特卡斯和瓜纳华托银矿,两者则分别在1548年和1558年开始开采。 西班呀人从南美挖走了大量黄金白银,那些财富的流向大多进入了大明。 只有使银子,西班呀人才能从大明商人手里购买他们梦寐以求的奢侈品。 随着欧洲进入大航海时代,大明商品走遍全球,在全世界打得其他国家毫无还手之力,一时间居然冲垮了许多国家的手工业。 比如1594年,远在南美的秘鲁总督写信给西班呀马德里皇室: “忠国来的商品比欧洲来的品质优良,价格也要低廉一些,利马的居民都身着最精美和昂贵的丝绸衣服,利马人叫这种衣服叫忠国波布拉娜(chapobna)。” 1614年,荷蓝阿姆斯特丹的富裕人家都把大明瓷器当作日常使用,每年还要找大明进口35万公斤生丝。 当时南美白银流入大明分成三条贸易线: 第一条从墨西歌西海岸的阿卡普尔科到菲律宾的马尼拉,再从马尼拉到大明。因为这条贸易线的存在,1588年有一万多明人到马尼拉定居,1603年已经发展到三万人。那也是南洋华人大规模移民的开端。 第二条线叫宝藏舰队,从南美将金银运回西班呀的塞维利亚,先偿还西班呀的正府债务和支付国家支出,再从葡萄呀流向印渡、东南亚、大明。 第三条线同样是把白银运回西班呀,不过部分到达塞维利亚的白银会转运到阿姆斯特丹和伦敦,再由东印渡公司运到亚洲,用以购买大明的货物。 1608年,荷蓝东印渡公司就一次性订购了10万多件大明瓷器。 总之,美洲白银的最终归宿,基本都是大明王朝。 大量白银涌入,这也间接为张居正改革提供了必要条件。 在之前明朝的税收制度一直很混乱,收的大都是实物。种白菜的交白菜,种小麦的交小麦,造纸的交白纸等等。这种制度有一定缺陷,一是这些东西容易腐烂,不好保存,另一个是留给了官员可操作空间。 另外明朝16岁以上男子得服徭役,就是给官府干活一段时间,有时官府故意在农忙时节叫农民去服徭役,逼着农民贿赂他们。 这时候美洲白银刚好源源不断进入大明,张居正一看,得了,都用白银。农民交税换成白银,徭役也可以用白银抵,衙门再花钱雇人干工程。 期间张居正又重新丈量了全国土地,谁都别想跑,大家都老老实实用白银纳税。 张居正死后,其很多改革方案都废了,但白银的官方货币地位从此正式确定。 西班呀在南美攫取的财富,以及和大明之间热火朝天的生意让穷疯了的鹰国人妒红了眼。 一大批鹰国人开始在最重要的第一条贸易线上开始抢劫,鹰国佬的海盗事业就是从这时开始发迹。 他们最先大规模开抢的就是西班呀跟大明做生意的商船。 这些海盗里,最着名的就是弗朗西斯德雷克这货。 鹰国人和西班呀人第一次翻脸,是因为一个叫霍金斯的鹰国人,他专门干从非洲买黑奴卖到南美的勾当。 1568年他卖完奴隶遇到大风,请求到墨西歌一处海港休整,刚好这时候西班呀任命的新总督到港。西班牙人信天煮教,英国人信新教,两边互相看不顺眼。 本来新总督已经同意了让霍金斯进港休息,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认为鹰国人是在他们领土上搞走私,临时翻脸,叫人把霍金斯400人的队伍几乎全宰了,西班呀跟鹰国从此结了仇。 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不仅仅有霍金斯,还有他表弟弗朗西斯德雷克。 鹰国人从此找着了理由,决定报复西班呀,第二年就扣押了几艘由西班呀开往荷蓝的宝藏舰队。双方彻底结怨。 捡回一条命的霍金斯后来做到了鹰国海军大臣,给表弟德雷克做坚强后盾。让德雷克冲在前线,负责抢劫西班呀开往马尼拉跟大明做生意的商船。 前因后果在此,现在就能理解,为什么鹰国王室会给海盗发私掠许可证,并且授勋了。在鹰国佬眼里,抢西班呀商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德雷克的抢劫生意最早在西印渡群岛小打小闹,开始十分狼狈,最惨时被西班呀砍到只剩十几个人。 他的两个亲弟弟也死于枪伤和黄热病。 后来德雷克在外海遇到了一艘法国私掠船,他成功说服了这些人加入冒险团队。 机会很快就来了,那一次,德雷克抢到了10万金币和15吨银锭,完成了原始积累。 从此德雷克专注抢劫从阿卡普尔科开往菲律兵、准备跟大明做生意的装满白银的马尼拉大帆船。 1579年德雷克抢到一条西班呀小船,上面就有1300条白银、14箱银币、大量黄金、珠宝、大明瓷器。 1587年他的同行卡文迪什抢到的一艘大船上有6万公斤白银。这买卖真有搞头! 从1577年到1580年的劫抢活动,德雷克一共从西班呀人手里抢到了434万镑白银,约合174万公斤白银。换算下相当于五千多万两银子。不止是富可敌国了,简直可以敌整个欧洲。 1577年,德雷克出行时还带着鹰国女王给大明皇帝的一封信,表明了鹰国希望通商的意图。 船队先在大西洋抢掠西班呀,两年后德雷克横穿太平洋行,驶到印渡尼西亚群岛,他遇到了一个叫包少师的大明人。 对方愿意带德雷克去大明朝贡,并告诉德雷克现在统治大明的是“洪武皇帝”(应是万历皇帝)。 他还告诉德雷克,我们去了后皇帝会赏赐给你许多金银财宝。 但是因为风暴等原因,德雷克最终没有到达大明。下次鹰国要等200年后的马格尔尼觐见皇帝了,不过那时已经变成了大清的乾隆帝。后话不提。 1580年9月,德雷克等56名幸存的冒险者和满船财宝货物回到鹰国普利茅斯港。他们此次航程公里,相当于绕行赤道1圈半。德雷克成为历史上继麦哲伦后第二个完成环球航行的人。 这次劫掠之旅获取的财宝极为可观,其具体数字秘而不宣,只知对鹰国的财政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德雷克将全部抢劫财物的三分之一献给了女王陛下,他还将最大的一个宝石献给女王。而那颗宝石在后世几百年仍然镶嵌在鹰国女王的王冠上。 当时激动的伊丽莎白女王将德雷克请进王宫,花了6个小时听他讲述冒险经历,并册封德雷克为爵士。 另外,海盗爵士德雷克的海战战术帮助鹰国击败了西班呀无敌舰队。 鹰国海盗对西班呀的劫掠,不仅使西班呀财政损失很大,也渐渐动摇了西班呀海上霸主的地位。 1587年,伊丽莎白处决了亲西班呀的苏格兰女王玛丽。忍无可忍的西班呀国王腓力二世派出了“无敌舰队”讨伐鹰国。 47岁的德雷克听到消息后立即披挂上阵,率25艘海盗船支持女王,并提出要在外海全歼敌人。 打仗的同时他也不忘老本行,前后抢劫了数十万磅的财富。 当时的海战仍然运用的是传统战法,即冲撞敌舰,然后强行登船后展开肉搏战。 而德雷克根本舍弃了“接舷战”这种落后的方式,“海上的事要由船来解决,和步兵没有关系。” 德雷克推出了一种新战术,这一变化改变了海战的模式,使步兵在海战中完全失去了价值,自此以后火炮取代步兵成为海战的主角。 (当然,这里还要提一下朱元璋。1372年铸造的一门炮身上,镌刻着这样的文字:“隶属于大明海军防务部。第42号,碗形炮口,重26斤,洪武五年十二月吉时,铸造署监造。” 最早把火炮搬上海船的大约是我大明。明代海军曾经如此不可一世,甚至完全可以吊打全欧洲。 在郑和的时代,欧洲当时的船基本上都是一个样,一种用途:打仗兼拉货,区别仅在于主要是用于打仗还是主要用于拉货。 欧洲佬连给大明提鞋都不配。) 由于战争理念和武器装备的不同,在战争还没开始前,西班呀舰队覆灭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1588年10月,当“无敌舰队”仅存的43艘残破战舰返回西班呀时,标志着老牌帝国西班呀开始衰败,而大鹰帝国则成为新的海洋霸主。 这场海战开启了伊丽莎白一世的盛世,也成就了德雷克的辉煌。他被册封为鹰格兰勋爵,登上海盗史的顶峰。 1593年8月,55岁的德雷克再次率领海盗远征,因黄热病死在半路。水手们为他举行了海葬。 德雷克的功绩不止是以上种种,他还发现了“德雷克海峡”。 当时还没有巴拿马运河,人们又认为南美以南到南极是一整块大陆,所以大西洋与太平洋之间的唯一通道只有麦哲伦海峡。 原本,西班呀人相信只要扼守住麦哲伦海峡就万无一失,在太平洋上没有部署一个士兵。 德雷克通过新航线进入太平洋后,扬帆北上,沿着南美洲西海岸,一路抢掠,西班呀人在没有任何防备下,屡遭打击。 可怜的西班呀,在本土花钱如流水,外面又被海盗时不时抢一下,最后入不敷出,被英法两国联手放血而死。 不过,人家在南美的势力仍然强大。 整个中南美主要被西班呀、葡萄呀两家瓜分和统治,而英法两国只有些边边角角的一小块地盘。 夸克穷吹牛比说他爷爷他父亲和三个叔叔都追随过德雷克勋爵,他絮絮叨叨一通,给大统领讲了讲南美的形势。 “大统领,谁都清楚南美能赚大钱,可那地方并不是谁都能去的。” 夸克穷一个鹰国佬,想去死敌西班呀的地盘混,结果可想而知。 李自成笑道:“你可以加入西班呀,这不就好了?都是为了挣钱嘛。” 1584年,菲利普二世向南美洲殖民地颁布国王诏令,规定所有西班呀公民都有权去勘探金矿和银矿。只不过勘探金银矿的前提条件是,矿主要将金银矿产出收入的15奉献给国王。 这条妙计彻底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在16世纪中叶到19世纪,在南美洲的墨西哥和秘鲁等地,相继发现了矿藏巨大的银矿和金矿。 所以,如果夸克穷加入西班牙籍,自然就可以在南美横着走了。什么矿产都可以随便开采。 夸克穷挠了挠头,“可我只会鹰语,想冒充都不可能成功。那种野蛮地方,人家谁管你是不是真的西班牙人。” 现在的鹰语还是乡下人的语言,即便是后来“高贵”的法语现在的地位也不高。 拉丁语才是欧洲通行的语言。 马阳纯说道:“身份问题总会有方法解决,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拉拢几个合伙人。西班呀人和葡萄呀人我都有关系。只是,大统领所说的金矿银矿到底是不是存在?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以这时代的通信条件,南美的事情我们可能要等五六年才能获取相关消息。” 夸克穷急忙附和,“是的是的。跑一趟成本很大,万一……” 李自成解释道:“比如瓜纳华托,1560年就陆续开始采矿了,但是附近真正的大银矿并没有被发现。我可以提供精确的经纬度坐标。还有塔斯科也同理。另外,当然还有一些从未被人开发过的地区,那里连欧洲人的定居点都没有,所有的矿产全部是你们的。” 如果论安全,美洲西海岸的未来旧金山以及加拿大等地自然更好,还有澳大利牙,那边的金银矿储量足够惊人。 一群土着当然抵挡不住入侵,几百人的杂牌海盗队伍就能霸占庞大的一片土地。 不过,那都是李自成将来的自留地。他还要以此吸引无数大顺百姓漂洋过海去淘金,轻易不会把相关信息放出去。 夸克穷问道:“大统领,你身在明国内陆,是如何得知南美的事情?” 这才是真正的关键。马阳纯急忙竖起耳朵。 李自成起身,拉开墙上的一面帘子,后面露出了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 “哇哦!” 夸克穷和马阳纯惊呆了。 他们自然明白地图的重要意义,而且眼前这副地图大大的不同。 “那里……” 夸克穷指点着正要发问,可恶的短毛已经把帘子拉上,遮住了地图。 出于李自成之手的世界地图自然并不精确,然而已经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两百多年。 如果两位鬼佬要是知道短毛还可以在海船上随时能测量精确经纬度,那怕是要激动的一头撞死了。 尤其是李自成还掌握着各种海上成熟的航线图,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随着大航海的刺激,欧洲科技开始疯狂的发展。 当时真的有人为了绘制星图,跑到南半球一呆几十年的。 当我大清顺治皇帝宣布我们大清承认贞洁烈女的时候,发现哈雷彗星的那个哈雷,跑到圣赫勒拿岛上观察绘制南半球星图,画出来300多颗恒星的位置。 乾隆第一次南巡,这时候一个法国天文学家跑到好望角,呆了好几年,确定了南半球星空中9766个恒星的位置。 至此南北半球星图合二为一,可以为大海上的船指明位置。 乾隆第二次南巡,这时候,鹰国开始使用六分仪,大海之上再无迷雾。 看看世界地图上的季风图和洋流图,后世地理课上有个题目,说哥伦布第一次去美洲花了三十多天,为什么第二次去美洲绕了远路还只花了20来天? 还有就是为什么库克发现澳大利呀这么晚? 其实就是洋流和季风的作用。帆船嘛,动力可不能跟蒸汽机比。 大海虽然辽阔无边,但不是想怎么跑就怎么跑的。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哪里有陆地能补给,又不能随时选择方向行驶,帆船乱跑就是找死。 另外,哥伦布绕远的洋流特么的是欧洲去非洲,非洲去美洲,美洲回欧洲,三角贸易直接产生。 然后忠国就惨了。 为啥呢? 比如,湾岛离大陆并不远,然而直到三国的孙权时才登陆。 就是因为洋流。 海峡西侧,流速为20~45s;海峡中部附近,流速为16~40s;海峡东侧,流速为20~60s。 还特么是往北的。 所以,近在咫尺的那么大一个岛屿直到三国时期才算是对它有些了解。 而且,大明当前要去琉求或者日笨,仍然是按照千年前的老法子,先到福建,然后再顺着洋流北上。另外,如果航路选择错误,仍然无法抵达日笨。就如唐朝时期的鉴真东渡,他从扬州出发,最后被洋流带到了海南岛。 其实,明明天津、山东、浙江离日笨多近?可以直达的,反而要绕一大圈路。 相对元朝来说,明代航海技术可以说退步了。因为那时还可以从浙江等地直航日笨的。现在却不敢走了。唉! 忠国周围没有比较小的洋流积累经验,出门就是高考题;欧洲可以慢慢从小学做到高考,而且人家还有个地中海训练场,然后直接冲上大学的考场(环游世界)。 这也算是忠国错过大航海时代的一个重要原因。被地理以及自然条件等原因束缚住了。 另外,大航海的刺激,还是要运输大量物资才能发展起来,单独运输一些奢侈品,没多大意义。鹰国大航海时期,运输粮食、布匹、棉花这些大宗物资的商船才是大头。 而忠国古代跑跑日奔、高莉、南洋,就赚的差不多了,能养活江南大海商了,没必要发展远洋贸易,也没有开拓的心情和动力。再加上朝廷的限制措施,就没戏了。 最后就是航海技术还下降了,汉唐朝时候的过洋牵星技术,到了明清就几乎失传了,只能从陪郑和下西洋的人,在印渡洋时候留下的几句诗里找到一些端倪。 从海盗被招安的“国姓爷”,他们家倒是新发明了航海技术,后话暂且不提。 …… 李自成看着兴奋的两位鬼佬,淡淡道:“你们,对我忠国了解的太少,对历史了解的太少,对世界了解的更少……” 装比不犯法,篡改历史不犯法。 去美洲埋几个商周青铜器,去澳洲“发现”一些唐代遗迹,去非洲“偶遇”些宋代铜钱…… 还有北极、南极都不会放过。 将来,“欧洲中心论”必将被抛进历史垃圾堆,不复存在了。 以后,大洋马纷纷以嫁给国人当小妾为一生最大骄傲。那是她们祖宗十八代修来的最大荣光。 我大顺帝国要正本清源。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第87章 交个朋友 马阳纯又瞟了一眼被遮挡住的地图。 他搓着手开口道:“大统领,那下边非常大的两片陆地,是在南半球?” 李自成笑了笑,“不要多想了,你们暂时过不去的。” 澳大利呀,意为“南方的大陆”。 1606年,西班呀航海家托雷斯的船只驶过位于澳大利呀和新几内呀岛之间的海峡;同年,荷蓝人威廉姆·简士的杜伊夫根号涉足过澳大利呀,并且是首次有记载的外来人在澳大利呀的真正登陆。 因为要跨过赤道无风带,到达不易,再加上澳大利呀北面自然条件不大好,所以此后也没人再关注那地方。 1770年,鹰国航海家库克船长发现澳大利呀东海岸,将其命名为“新南威尔士”,并宣布这片土地属于鹰国。新西蓝的发现过程也差不多。 十年后的1788年,鹰国派出一支有6艘船的船队共1530人的“第一舰队”抵达澳大利呀,当中有736名囚犯。他们正式在澳大利呀建立起第一个鹰国殖民区,也即是悉尼。 关于谁是第一个澳大利呀发现者的话题,通行的版本有许多个。 鹰国人、荷蓝人、西班呀人、葡萄呀人等等,都认为他们才是澳大利呀发现者,是他们揭开澳大利呀面纱,呈现在文明世界面前。 当然,因为“欧洲中心论”嘛,人家自然有话语权。其实反过来也可以说忠国最先发现了澳大利呀。 远的先不提了,单说元朝人汪大渊。 至顺元年(1330),年仅20岁的汪大渊首次从泉州搭乘商船出海远航,历经海南岛、占城、马六甲、爪哇、苏门答辣、缅电、印渡、波斯、阿拉博、埃级;然后横渡地中海到摩洛歌,再回到埃级;出红海到索马李、莫桑比可,横渡印渡洋回到斯里兰咔、苏门答辣、爪哇,经澳洲到加里曼单、菲律兵返回泉州,前后历时5年。 至元三年(1337),汪大渊再次从泉州出航,历经南洋群岛、阿拉博海、波斯湾、红海、地中海、非洲的莫桑比客海峡及澳大利呀各地,至元五年(1339)返回泉州。 汪大渊一生远航两次,每一次终点都是莫桑比客,都经过了澳大利呀。 之所以说汪大渊去过澳大利呀,是因为在他的《岛夷志略》书中,就记载了澳大利呀情形。无论是地理还是风俗,都与澳大利呀对得上。 最后,不管汪大渊以及郑和的船队实际到过哪些地方,反正这个时空将来的历史由李自成书写,他说是啥就是啥! 谁敢不服直接打爆! 这个时空将来的澳大利呀,也许会变成大顺帝国的罪犯流放地…… 夸克穷的注意点和马阳纯不同,他第一时间在地图上看到的是太平洋里点缀的众多岛屿。 “大统领,做为您忠实的合作伙伴,我认为太平洋航道对双方都有重要意义。您总不会愿意看到我的船队在太平洋上迷航或者被海盗劫持?” “海路确实很重要,但暂时并不算急需待解决的问题。我们之间的货物往来也不需要经过太平洋。” “好,我并不是很贪婪,不会索求整个太平洋的航海图。大统领只要能给我提供一条可靠的路线就足够了。” “这个,可以考虑。但是不包括在我们之前的交易内。” “愿意为您效劳,我亲爱的大统领。” “我们一步步来,先把粮食和银矿的事情敲定好。” 李自成所要求的火腿、红糖、大米,都是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尤其大米,在南洋花一两银子足够买四石。就算加上运费、买路费等花销,合下来成本也就翻个一倍多点。 夸克穷和马阳纯自然不会像王重新那样走陆路运输,他们可以直接开着大帆船北上,在沿海港口靠岸,再转内河把粮食等物资运到怀庆。 有天煮叫在背后支撑,这单买卖并不难完成。 反倒是南美那70万两银子不好拿。夸克穷和马阳纯必须把各种困难因素考虑进去,估计每年能得到20万两就算是大赚了。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三人碰杯。 马阳纯回味了一下葡萄酒的滋味,端详着高脚杯,“大统领,我们现在可以谈其他生意了。” 李自成举起酒杯,“这个?” “还有……” 夸克穷急忙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大统领,我对这个更感兴趣。” 李自成说道:“那东西成本很高,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发财项目。玻璃杯也一样。” 马阳纯问:“想必应该还有其他更适合的贸易商品?我们早知道大统领是天纵之才,有很多实用的新发明。” 夸克穷不由感慨了句,“比如那个瓷器马桶和瓷器浴缸,实在太奢侈了。就连查尔斯一世都没有享用过。” 李自成调侃了句,“夸克先生,我建议你带一套回去送给国王,也许可以换个爵位。” 还要抓紧时间,不然就来不及了。 再过几年,鹰国议会派与保皇派之间会发生一系列武装冲突及正治斗争,并导致内战。 此事件对鹰国和整个欧洲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由此将格命开始的1640年作为世界近代史的开端。 最终结果,苏格蓝、英格蓝及爱尔蓝国王查尔斯一世失败,被押上断头台。他是鹰国历史上唯一被公开处死的国王,是欧洲史上第一个被公开处死的君主。 “你知道查尔斯一世是我国的国王?” 夸克穷惊讶了一下,随即释然。 他已经从韩霖那边得知这位短毛不止是全才,还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短毛对全欧洲的事情知之甚详。 “大统领,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和你做更多更合适的生意了。” 李自成翘起二郎腿,“如你所愿……” 南美除了金矿、银矿,还有什么? 疟疾是热带、亚热带地区猖撅流行的疾病,曾夺走成千上万人的生命。金鸡纳霜,又叫“奎宁,是这个时代防治疟疾的特效药。 秘鲁当地的印第安人早知道一种医治疟疾有特效的树皮,他们称这种树为“生命之树”,并规定:谁泄露了秘密,便处以死刑。 1638年,也即是崇祯十一年,担任秘卤总督的西班呀钦琼伯爵和夫人金鸡纳来到了首都利马。不久,金鸡纳夫人患了一种严重的冷热病,什么药也治不好,于是请来印第安姑娘珠玛照料。 珠玛姑娘出于同情,冒着生命危险带来了“生命之树”的树皮,服用后金鸡纳夫人的病果然好了。 第二年,“生命之树”便被移植到欧洲,植物学家把它改名为“金鸡纳”树。再过200年,发国人从金鸡纳树皮中分离出治疗疟疾的有效成分,并将之命名为奎宁。 早期树皮中提取的金鸡纳霜毒性很大,使用不当可致死。康熙皇帝还被这玩意儿救过一命。 现在,它要被李自成抢先包装成神药推出去。至于效果更好的青蒿素,以当前水平,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如果说金鸡纳霜还有些偏门,那么原产南美的橡胶绝对是鼎鼎大名了。 橡胶一词来源于印第安语cau-uchu,意为“流泪的树”。天然橡胶就是由三叶橡胶树割胶时流出的胶乳经凝固、干燥后而制得。 橡胶的重要性就不必多提了,是工业中的基本原料。 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时,就看见成群的印第安人在玩一种球类游戏,这些球很是奇怪,不仅弹性十足,也不会被水浸湿。此后在西班呀和葡萄呀征服美洲大陆的过程中,橡胶也被陆续带到了欧洲。 而后约有200多年,橡胶并没有得到重视。直到19世纪初,一个鹰国佬发明了降低天然橡胶弹性、提高塑性的机械方法,使橡胶更便于加工。于是,他利用橡胶做起了雨衣、橡胶带、橡皮擦的生意,成为橡胶工业的先驱。 然而,生橡胶具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完全不能经受温度冷热的变化。比如,生橡胶制品遇冷变脆,而遇热又容易发粘,因此使得生橡胶的应用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直到1839年,米国佬固特异发明了硫化橡胶,橡胶的性质终于被高温和硫磺改变了。 在固特异去世后的38年后,1898年,弗兰克希·柏林兄弟在俄亥俄州阿克隆市开始制造橡胶制品,为了纪念1839年发明“硫化橡胶”的固特异,兄弟俩将公司取名“固特异轮胎与橡胶公司”。 现在,有了李自成的到来,实用性橡胶要提前两百年出现了。 而且,早期是用斧头砍树取胶,因而伤树、不能持久产胶,相当于一锤子买卖。1897年才有人发现了在原割口连续割胶法,使橡胶产量大幅度提高。以三天割一次8-12年份的橡胶树,每年可以割8个月,每次割胶可产出1~2斤左右的乳胶。橡胶树的割胶产能最长能维持近40年。 比较可惜的是,俺大明云南、海南的气候条件还是差了点,没法大规模种植橡胶树。不过在海南先种它一百万亩,当前也足够用了。 更好的种植地自然是南洋一带,那地方必须被拿下。 1876年,一个鹰国佬将7万颗橡胶树种子悄悄地运出了巴稀,送往鹰国。 威克姆的这一行为在后来成为了一桩历史公案,有人认为他就是个小偷和商业间谍,为了将种子偷运出巴稀,他甚至还买通了巴稀海关官员。但是在1876年,巴稀没有法律规定橡胶树不能外流到其他国家,所以威克姆的做法并不犯法。 总之,无论是偷还是运,威克姆的这一举动彻底改变了橡胶业,只有南美洲国家出产天然橡胶的局面被打破了。 鹰国人在温室培养出一些橡胶树幼苗,然后将之送到了他们在亚洲的殖民地,从此橡胶在南洋落户,后来规模甚至超过了原产地南美。 一棵橡胶树从种下到割胶一般要6年之久,再加上其他因素,李自成要想大规模推出橡胶产品,至少在十年以后了。 现在呢,只能先从南美运些橡胶过来,少量的弄些奢侈品收割一波富人。不过连续割胶法不会传授出去。 还有,南美的可可种子是制造可可粉和“巧克力糖”的主要原料。 除了金鸡纳霜、橡胶和可可,原产非洲的咖啡更适合落户南美。 在公元15世纪以前,咖啡的种植和生产一直为阿拉博人所垄断。 16世纪末,荷蓝人辗转将咖啡传入欧洲。很快地,这种充满东方神秘色彩、口感馥郁香气迷魅的黑色饮料受到贵族士绅阶级的争相竞逐,咖啡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甚至产生了“黑色金子”的称号。 当时的贵族流行在特殊日子互送咖啡豆以示尽情狂欢,或是给久未谋面的亲友,有财入袋、祝贺顺遂之意,同时也是身份地位象征。 而“黑色金子”在接下来风起云涌的大航海时代,借由海运的传播,全世界都被纳入了咖啡的生产和消费版图中。 据说1600年时,一些天煮叫人士认为咖啡是“魔鬼饮料”,怂恿当时的叫皇克莱门八世禁止这种饮料,但教黄品尝后认为可以饮用,并且祝福了咖啡,因此咖啡在欧洲逐步普及。 直到1690年,一位荷蓝船长航行到也门,得到几棵咖啡苗,在印泥种植成功。巴西的气候非常适宜咖啡生长,从此咖啡在南美洲迅速蔓延。因大量生产而价格下降的咖啡开始成为欧洲人的重要饮料。 1718年,荷蓝人首次把一些咖啡带到了南美洲东北岸的苏里楠;1721年发国人将第一棵咖啡树苗从非洲带到拉丁美洲的马提尼克岛;1727年荷属圭亚纳的一位外叫官的妻子,将几粒咖啡种子送给一位在巴稀的西班呀人,他在巴稀试种取得很好的效果。 这一切就是中南美洲咖啡种植的起源。从此咖啡在南美洲迅速蔓延,因大量生产而价格下降的咖啡开始成为欧洲人的重要饮料。 “生命之树、流泪的树、可可、咖啡……” 经过大统领的讲解,夸克穷和马阳纯开始眼红耳热。那所说的每一个项目都可以让人瞬间暴富,而且足足可以让一个家族获利五代人。 李自成说道:“最重要的是把种子带回来,接下来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把它做好了。” “一定一定!”夸克穷急忙应承下来。 马阳纯说道:“大统领放心,相对于开采金银矿,获得种子反而更简单一些。也许只用年时间就可以全部办妥了。” 李自成说道:“将来的利益如何分配,等我们拿到种子后再谈……你们不用担心我会过河拆桥。因为只是种子而已,没有你们我也可以找其他人带回来。相关技术只有我才掌握,你们将来可以当个种植园主,或者做为我在欧洲的代理商。” 夸克穷赶紧点点头,“我对大统领的品格深信不疑,我们的合作必将持久和坚挺。” 马阳纯深呼吸一口气,“那么,大统领想用这几项生意从我们这里交换什么?我真的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提供给大统领。” 夸克穷挠头,“是的,差一点把这个忘掉了。” 李自成呵呵一笑,“谈钱多俗气啊,就当交个朋友嘛。不过……” 第88章 远洋水手们的糟糕日子 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中国是没有海军的。 古代即便有所谓的“水师”,充其量也不过是“河军”、“江军”,只是在内河上活动的水上武装,而不是在大洋上驰骋的“海军”。 沿着海岸线跑来跑去的那些小舢板真的也没法称为“海军”。 只有郑和的船队或许可以沾个边。 中国真正意义上的海军,是要到1888年才成军的“北洋水师”。 北洋水师最鼎盛时期,拥有25艘作战舰艇,50艘辅助军舰,30艘运输船,总排水量约4万吨,总兵力4000余人。为了建立那样一支在当时来说最“现代化”的舰队,清朝花费了4000多万两白银。 但就是那样一支耗费巨资打造的“现代化”海军,仅仅过了六年,到1894年,就在甲午战争中全军覆没。 甲午惨败的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其中最关键的原因是,当时的北洋水师只有现代海军的躯壳,而没有现代海军的灵魂。这也正是海军建设中最大的难点。 所谓“现代海军”的灵魂,指的就是要拥有海洋战略和海洋意识。 中国千百年以来都是陆地大国,恰恰在对待海洋这个方面最为欠缺,这等于就是完全没有真正的海军灵魂。 纵观世界上实力最强的海军大国,从早期的葡萄呀西班呀荷兰,到后期的鹰国米国,无一不是具有悠久的海洋传统,浓厚的海洋意识,换言之,就是具有了真正的海军魂。 相对来说,海军的躯壳——作战舰艇倒不是很要紧。毕竟现在有了李自成这个大挂逼。 大顺帝国将来必然会弯道超车,直接上蒸汽机,暴个机帆船海,打遍天下无敌手。 海军是毫无争议的技术军种。 老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放到军事上的陆海空三军,就是“一年陆军,十年空军,百年海军”。 先把空军略去不谈——要是滑翔机也能算空军,那李自成倒是可以搞出来。 在当前的陆海两军中,组建陆军是最简单的。 普通士兵只需要经过三个月的基本训练,就可以掌握武器使用和简单单兵战术动作。训练一年差不多就能算是老兵了。就是基层军官,也只要四年的军校培训。 这还是大顺兵的要求。其他家,无论中外,早期基本上发个武器甚至拿个木棍子就算军人了,就可以上战场了。 而海军,船上的每个系统每个部门的操作人员,都是具有各自的专业性,不经过专业培训,几乎不可能跨行业跨部门工作。其相关培训时间短则半年,长的要几年,一个合格的舰长更是需要长达十年以上才能培养出来。 简单来说,负责开船的,不可以去操纵舰炮;观察了望的,肯定不会干帆缆兵的工作。还有测量水文的,导航的,通讯的等等等等,各项工作专业性很强。 从一艘舰艇的建造、使用,到一个舰队的运转、行动、作战,再到各种专业人才的培养……就是不去考虑经济上的因素,单单是时间,就需要相当长的周期,这也是陆军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建设一支强大的陆军,30年时间基本是可行的;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花费百年时间算是标准门槛。 海洋对于人类来说还是神秘莫测和危险的,在航海大发展初期,深入远洋一直都是冒险者的游戏。这个冒险者还不能是旱鸭子。 李自成现在连陆军都还没整明白,已经必须要考虑加快水师建设的步伐了。 就算没有蒸汽船,普通的帆船也可以将就用,但是水军人员可不是随便拉一个出来就能用的。这就必须提前培养。 王重新、贾富贵等人手下可以找出几十个内河水手,另外再招募个两三百人,交给夸克穷和马阳纯去培养成可以在大洋中驰骋的大顺海军后备骨干。 “……相关水手的吃喝拉撒一应开销全部由我承担。” 李自成说完条件,夸克穷和马阳纯当即爽快的答应了。甚至还带着些兴奋。 他们并没有额外支出成本,反倒可以收几百个劳动力,占便宜的事情当然高兴。 大航海时代,远洋船员们被视为人类文明的渣渣。 如果要问谁是大航海时代生活条件最艰苦的人群,那当时的远洋水手们绝对榜上有名,并且一定“名列前茅”。 因为不管是水手们的工作环境、居住条件,还是日常饮食都极度糟糕,其糟糕程度甚至足以令监狱里的犯人生出同情心并眼含热泪。 比如甚至到了70年后的1702年西班芽王位继承战争期间,鹰国为了获得足够的水手开动战舰,就把许多监狱中的犯人拉上军舰,把犯人变成远洋水手使用,让犯人在船上服苦役。 对于鹰国海军来说,把犯人变成水手属于“废物利用”,但对于犯人们来说这种事就非常糟糕了。因为对比一下远洋海船的恶劣条件,陆地监狱其实还算可以,起码还能少挨几顿鞭子,没有淹死的危险。 由此对比可见远洋水手的糟糕待遇。 通常来说,在近海活动的海船,以及刚离开港口不久的远洋海船上,水手们通常能够吃到不错的食物,比如新鲜的水果、蔬菜,甚至新鲜的肉类也是日常饮食之一。 在水手们的菜单中,尤以杂烩菜最受欢迎。所谓的杂烩菜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也没个固定的材料搭配,就是船上的厨师们将面包或饼干碾碎放入大锅内,添入少量的水,以及倒入手头上能找到的所有食材——油脂、酒类饮品、腌肉块、土豆、胡萝卜、卷心菜、豆类等,然后将其煮成一堆不可名状的“黑暗料理”供水手食用。 这种杂烩菜的味道不固定,具体看厨子们的手艺,不过虽然味道看运气,但是营养却能保证。而且这些食物即使不好吃,但也算比较健康、干净和安全。 然而,当海船进行远洋航行,水手们在海上的日常饮食就只能用低劣来形容了,这绝不是夸张。 往往当海船离开港口一个月左右,水手们的饮食就会大变样。变得恶劣的难以下咽,挑战人类的生理极限。因为此时水手们的饮食种类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腐烂发臭的食物和长有绿苔的淡水。 一般情况下,远洋水手们经常要在大海上漂泊个月都见不到陆地,得不到新鲜食物和淡水的补充。新鲜的水果和蔬菜更是想都不要想了,在船上能有个发芽土豆吃都算不错了。 在食物选择上,船长会特意准备耐储存的食物,通常为黑面包、饼干、豆类、奶酪、鱼干和腌肉等。 但是即使是这样耐储存的食物,在远洋海船上也保存不了多久。大航海时代可没有杀菌消毒、真空包装、低温等现代化保存保鲜食物的方式方法。 至于罐头,到大航海时代都快结束了,也即是拿破仑时代,早期罐头才出现。 这年头人们要想长久保存食物,要么将食物完全晒干、烤干、风干,尽可能地去除掉食物中的水分,制成黑面包、饼干或是鱼干等干燥的食物;要么就要用大量的盐来腌渍食物,制成如腌肉、腌鱼等;再或者是用烟熏的方式来保存肉类,降低细菌繁殖,比如各种火腿就是如此。 在陆地上用这些方法保存下的食物或许能够保持数月甚至数年不腐败,但是一旦这些食物上了远洋海船以后,情况就会大大不同了。往往这些食物在海船待几个星期后,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如受潮、受热、储存不善等原因而腐败变质。 而就算是食用及时,食物的情况也算不上多好,因为人们为了能够长久保存食物不变质,黑面包、饼干往往都会经过多次烘烤、脱水或风干处理,其“质地”会变得紧密,危急时刻拿来当板砖攻击敌人都可以。 水手们在吃这些食物的时候,必须用淡水或是分到的酒类饮品将之浸泡,使其吸水变软或是搅拌成泥后才能很好的吃下去。 对于那些需要在大航海上漂泊三个月以上的远洋水手们来说,腐败生蛆的黑面包、咸肉,以及长绿苔发臭的淡水是日常饮食,他们需要忍着极大的生理不适才能吃下这些对身体有害的食物。 海船仅仅在海上航行几个星期,船上所携带的黑面包、饼干、豌豆、面粉等食物就会因为受潮等原因而腐败生虫。 大股大股的各类虫子“就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出现在盛放这些面食的橡木桶里。许多面包和饼干都被细菌和虫子祸害成一堆堆“恶心的锯末”。 但在缺少食物的情况下,为了果腹水手们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捂住眼睛将这些“锯末”,连带着蛆虫以及蛆虫排泄的残渣一起吞下去。 水手们还打趣道:“黑头蛆吃起来凉凉的,不像象鼻虫那样苦涩。” 不过也一些水手不想吃面包和饼干里的虫子,对此他们会将食物放入水中,而虫子遇水后会浮在水面上,这样水手就能得到一块较为干净的饼子了,水手们还将漂浮在水中挣扎的虫子称为“游泳的水手”,比喻成自己,算是苦中作乐了。 原本能在陆地上保存数年,乃至于数十年不变质的咸肉一旦上了远洋海船,其保存时间就不确定了。因为船上潮湿闷热的环境实在是太利于各种细菌的生长了。 一旦发现不及时,咸肉就会腐烂,然后生出蛆虫来。但即使是腐败成这种样子的食物,船长也会让厨师们处理处理给水手们吃下去。 食物上面,实在不行还可以沿途捕捞些鱼类凑合,可是淡水就要命了。 因为缺少消毒和保存淡水的手段,木桶里的淡水往往在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就会腐败发臭并长出绿苔,带有一股子恶心的鱼腥味,跟长时间没换水的鱼缸味道很像。 有条件的海船会在盛放淡水的水桶中放入一块银板,使用银离子杀菌——这还是大航海时代后期的做法,要等李自成来发明了。 但即使是这样操作,淡水也无法在潮湿温热的海船上保鲜几个星期,还是会长满绿苔、滋生水虫,发出难闻的下水道味,即使是煮开之后还是会难以下咽。 为此,大航海时代的航海者们在饮用淡水时不得不掺入大量的朗姆酒、白兰地、威士忌、葡萄酒、啤酒等酒精饮料以掩盖淡水的怪味。 甚至是干脆把酒当水喝,靠着啤酒和朗姆酒等过活。相比于发臭的淡水,各种酒精饮料才是船上安全、干净的可饮用水源。 酒的酿造过程会杀死一些细菌,比水干净。而且欧洲人相信喝水增加身体的“湿气”,酒则是“温性”的,可减少身体的“湿气”。 远洋船在补给的食物中将近五分之四是红酒和硬饼干。 水手们宁愿整天醉醺醺的也不愿直接喝下那些发臭长绿毛的淡水。 这就是为什么大航海时代的海员们总是喜欢喝酒,没办法,养成习惯了,谁让他们在船上顿顿喝酒呢。 远洋船上,葡萄酒无比重要,但前提是密封要严实。 储存葡萄酒的木桶是当年的高科技。橡木板拼成,再用环紧紧箍起来的严丝合缝的大木桶是高卢人的发明。大木桶基本上只在欧洲见得到,它需要高超的技艺,而且用料不菲,一个桶比它装的葡萄酒贵多了。 从罗马人购买高卢木桶开始,它就成了欧洲人最喜欢的运输容器。便宜的木板箱远不如昂贵的木桶好用。 木桶腰部稍粗,很结实,能滚着走、能堆叠、能反复使用。你可以把橡木桶理解为那个年代的集装箱——钉子、火药、腌肉、金币、鱼、鲸油……它可以容纳一切货物。 木桶之重要性—— 1587年,鹰国俘获了西班呀的物资船,上面装有能制造25万—3万个大桶的木材。 失去了这批物资,导致第二年西班呀无敌舰队携带的许多木桶的木料阴干时间不够,变形开裂,水和酒渗漏,食物变质,也算是导致全军覆没的一个原因。 酒桶是海员的忠实伴侣,也是船上最大宗的货物。用玻璃瓶和软木塞是17世纪开始的,其密封效果还不如木桶。 李自成已经开始发明金属瓶盖了。配套的橡胶也需要少量的使用。限于当前技术条件,瓶盖上的螺旋纹起到密封作用有限,内垫才是关键。 欧洲那一票跑远洋的,因为酒类密封不严,往往也会变质。水手们因为喝水问题引起的痢疾等死亡几乎每天都在发生。 远洋海船上的船员死亡率极高。 “已经3个月20天没吃过新鲜食物了。饼干成了爬满象鼻虫的渣屑,精华全被虫子吃了,有一股鼠尿的臭味。 喝的是黄水,在日晒下存放过久,一闻就想吐。 吃的是覆盖在桅桁上用来保护帆索的牛皮。由于风吹日晒雨淋,牛皮非常硬,先得把它泡四五天海水,再用余火灰烬烤了吃。 我们还常吃锯末。 一只老鼠能卖半个金币,但很少见到。 更糟糕的是,有船员的上下牙龈都肿成了褐色的海绵状,吃不进去东西,活活饿死。19人死于这种病。还有25或30个人的手臂、腿部等处浮肿瘀血。只有少数人健康……” 是的,他们得了坏血病。那是远洋航行中的另一大杀手,又被称为“海上凶神”。 当前,欧洲佬还以为坏血病是由于船上肮脏的环境导致的流行病。 甚至到一百多年后的1740年~1744年,鹰国海军上将乔治·安森带领船队环球航行,1955名船员中约有60死于坏血病,另有15死于其他原因。 在那时候的鹰国,坏血病造成的非战斗损员,甚至超过了皇家海军和发国、西班芽打仗时的阵亡人数。 直到1747年,苏格蓝医师詹姆斯·林德在治疗坏血病患者的过程中注意到,得病的水手数量远多于军官。 而他观察到的另外一个事实是,上级军官可以吃船上少量的水果和蔬菜,但普通水手只能啃面包和腌鱼。 因此他认为,军官的饮食里可能有东西可以治疗坏血病。 于是林德医生在船上展开了试验。 他将12名患有坏血病的水手分为6组,每组2人。6组水手每天的正常饮食都一样,但每组都额外吃一些东西: 第一组,每人每天喝1夸脱苹果酒; 第二组,每人每天喝25滴稀硫酸(?); 第三组,每人每天喝6勺醋; 第四组,每人每天喝半品脱海水(!); 第五组,每人每天吃2个橙子1个柠檬; 第六组,每人每天吃1杯加了辣酱的大麦水。 结果发现,第五组的两位水手在治疗5天后已经基本恢复健康了,可以重返工作岗位,而其他几组病情继续加重或者几乎没有效果。 很明显,吃柑橘类的水果是治疗坏血病的有效方式。 可是,林德的研究在当时并没有得到重视。原因是水果能治坏血病,是因为水果含维生素c,但必须在水果新鲜下,林德的方法才有效。 而新鲜蔬果在当时由于技术所限难以长久保存。 比如更早一些麦哲伦的船员倒是吃很多葡萄干,但葡萄在晾干过程中,维生素c大部分被破坏掉了。所以效果有限。 那个年代,欧洲人相信坏血病属于“寒毒”,而绿叶蔬菜也是“凉寒”的,所以不会想到给病人吃蔬菜。 林德的新发现过去了将近五十年,1794年,林德逝世。翌年,鹰国海军终于采纳了他生前的建议,强制水兵每日服用四分之三盎司柠檬汁酸橙汁(约21克),将其兑到每日按时按量配给的朗姆酒中,从此坏血病在鹰国海军中得到根除。 那么问题来了,生活在北极圈附近的爱斯基摩人怎么办?他们可几乎没有新鲜蔬菜和水果的供应。 爱斯基摩人这个名字在印第安语里的意思,就是“吃生肉的人”。而在驯鹿肝脏、海豹大脑、鲸鱼皮以及海带中存在较多的维生素c。 大多数动物可以自身合成维生素c,但灵长类动物则必须从食物中获取。如果6—12周没有补充维生素c,人耗尽了储备,就开始疲倦消沉,进而腿部浮肿,关节肿大。最明显的是牙龈肿胀成深色,疼得吃不下东西。3个月吃不到维生素c,人就可能死亡。 现在,李自成又要提前两百年告诉世人,坏血病是因为缺了维生素c而引起。 特效药就是多吃新鲜蔬菜,以及富含维c的桔子橙子柠檬等水果。 大航海中的远洋船员除了饮食上非常糟糕外,生活环境、工作环境、工作内容也十分糟糕。 水手们的住处船舱也是狭窄、细菌滋生、阴暗潮湿不通风。甲板的空间高度甚至会低到无法让人直立,因为靠近水线,所以不能开舷窗或通风口,不然海水会灌进来。 水手一般只能在船头的区域活动,如果发现他们靠近船尾,则是会被重罚。因为船尾是金库与高等人士居住所在。 船上厕所数量很少。如果天气恶劣,海船颠簸不平,这样上厕所就太危险了。水手们只能大小便于甲板角落,或直接拉屎到最底层的货仓,再把屎尿转移到炮列甲板上,然后从炮眼流出船外。 如果天气持续糟糕,屎尿则会堆积在甲板上。那时还不流行吊床,水手们多半只能打地铺,但甲板屯积尿粪与海水……实在太糟糕了。 等天气好转,水手们再用醋擦拭甲板,焚烧乳香与木炭除臭。 至于水手的日常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操作风帆、保养船只。 欧洲船用的是软帆,这些风帆多的有十几面,每面高度不同、形状不同、作用也不同,要靠无数条绳索、木桁、滑轮和桅杆共同操作,要用到上百种水手结。 水手们必须及时、正确地操作这些工具才能让船帆正常工作。若一旦操作错误,船帆很有可能因为受风力不均匀而出现撕裂或脱落,操作极为复杂繁琐。 日常则需要每天爬高上低,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危险重重。 此外,水手们还要保养船上的设备。要定期给船上的金属物件涂上焦油或沥青,防止金属物件生锈;保养其船帆、索具,平时上油上蜡,船帆破损时则交给裁缝匠修补;索具也要保持坚固耐用,万一使用时索具突然断裂打到人体,红肿乌青都是轻的,重者骨折断手断腿;当然,清洁甲板、维持船舱整洁,还有抓老鼠也是水手们该做的。 工作没做好,轻则被船长罚款,重则受到鞭打,情节更严重者则会受到更严厉的惩处,比如把水手扔进海里、吊死等等。 而对远洋水手们来说,船上除了这些糟糕的事情外,他们还要担心船裂和船沉的威胁。 在大航海时代,几乎所有环球航行的海船都饱受船沉和船裂的危险,需要经常将漏进船底的水排出去才行。 因为长时间得不到保养,他们的船帆和索具基本都出现腐朽了,但他们又找不到替换这些腐朽物件的零件,只能修修补补,凑活着用。但这还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他们的船只本身出问题了,被船蛆折磨得不成“船样”,到了连最基本的航行都没办法再进行的地步了。 对于乘坐木制帆船航行的人来说,船蛆是一种极为讨厌的船只“寄生虫”,他们不但会拖慢船速,还会让船只漏水。 船蛆又叫凿船贝,并不是真正的蛆虫,它实际上是一种喜吃木头的软体动物。它能对木制船底造成严重的伤害,能在那些连炮弹都打不穿的厚厚橡木船壳上,钻出密密麻麻的孔洞,让其漏水沉没,因此当时的船只必须经常进行清理才行。 一些水手因为太过惧怕自己乘坐的船只沉没,甚至宁愿选择独自留在荒岛上,也不敢再继续航行。 其中最着名的莫过于《鲁滨逊漂流记》的主人公原型——亚历山大·塞尔科克(1676年~1721年)了。 远洋船只长时间的航行,微薄的薪资(约2两银),阶级的不平等,加上恶劣的工作与居住环境,对船员们的身心都是折磨。有时船长不小心把船开到赤道的无风带,往往几天或几周船都无法移动,闷热的环境与越来越腐败的食物,更加深船员们的压力,往往有人就跳海自尽。 水手们哗变或闹事的情况也经常出现,高级船员们被迫用更高压的态度来对待水手。罢工的原字叫strike(击打),原意就是击打风帆。造反的水手用此动作宣告,该船已经被他们所掌握了。 根据统计,一趟从欧洲到亚洲的航程,光是因病去世的船员就能占到了10;加上其他因素,死亡的船员比例则更高。 远洋水手真不是一个好差事。 另外,有些远洋船会携带活羊,用来干什么自己想去。 还有,郑和下西洋的船队没见过有败血病记录,至于是不是因为腌菜、茶叶、豆芽等的关系就不多提了。 第89章 财富能填满整个大西洋 这年头的远洋船员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不到走投无路,很少有人会主动去上船。 所以当李自成一挥手送出几百水手,还包了相关开销,两个鬼佬自然欣喜非常。这可以让他们节省下一大笔钱。 夸克穷脑子一转,又说道:“大统领,您麾下都是百战精兵,那个,我能不能在陆地上使用他们?别误会,我只是为预防可能会出现的武力冲突,并不是让他们去攻城掠地。” “当然!” 李自成没意见,“我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提供足够多的兵力,一千两千三千都没问题。或者你有足够多的运输船,我甚至可以给你三万人五万人十……” “不不不!” 马阳纯慌的赶紧摆手打断,“整个偌大的美洲都没有一万兵力,我们还是不要太出格了,以免刺激到其他国家。” 那可太吓人了。真要运过去五万大顺兵,怕是第二天美洲就该纳入大统领麾下了。 夸克穷咽了口唾沫,“大统领的好意心领了,我认为有几百步兵就足够用了。” 李自成笑了笑,“好,如你所愿。你可以安排他们在南美守卫矿场。不过这些人的日常开销就要由你承担。” “就这么说定了!”夸克穷激动的一拍桌子。 美洲的土着人数倒是多,他们只配当劳工,骨干守卫人员还是用自己的比较放心。而且那边又很难一下招到几百欧洲人。所以直接用合作伙伴的大顺兵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如果大统领能再给他一大笔钱,用来当启动资金就更好了。 夸克穷现在穷的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他虽然是个冒险家,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破落户。 不过他绝不会当面提出来。夸克穷现在的身份可是实力雄厚的冒险家。 李自成打个响指,“妥了!相关细节问题我们再慢慢商谈,先吃饭。” …… “我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我的意思是此前完全没见过这些,呃,也不对……” 夸克穷干脆闭嘴不言了。 马阳纯放下高脚杯,“葡萄酒自然喝过,但是大统领这里的别有风味。” 夸克穷舔了舔手指,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无论是在欧洲还是亚洲,我确信没有见过这些美食……” 三明治、汉堡包、匹萨饼、炸鸡块、烤翅、低配可乐、薯条、番茄酱、蛋挞、奶茶…… 不知道去欧洲开个麦当劳连锁店如何? 饭店搭配的饮料嘛,汽水是个非常好的选择,全世界都喜欢。只是想量产还有些难度,主要二氧化碳不好加。汽水里面要是没了气,就等于失去了灵魂。 麦当劳当然属于饭店,那就不能少了酒水。 一般的啤酒、白酒啥的卖不上价,又消耗粮食,不是好选择。 有人说白酒这个东西,是歪果仁带到中国来的。这话不大对。 蒙元时期,波斯人带来了“白酒”,当中国文人头次喝到这么烈性的酒,不由做诗感慨曰:“一酌咙胡生刺芒,再酌肝肾犹沃汤,三酌颠倒相扶将。身如瓢壶水中央,天地日月为奔忙,经宿不解大苍黄。” 无非就是说东西太踏马烧喉咙,太踏马烧心了,晕得我颠三倒四的。其实也就二十来度,比国内常喝的那种五六度,十度的高了一些。 以至于到了明代,人们还是记得“白酒”的外国名字,比如《本草纲目》里说:“火酒,阿剌吉酒”。 arak在后世又可以意译为茴香酒,也有叫椰子酒的,这玩意跟白酒压根就不是一回事。欧洲把茴香酒作为一种疗效显着的药酒。说外国人给中国带来了这种度数稍高一些的酒,没错,说这种酒是白酒那就不对了。 一千多年前的北魏时期,关于用曲制酒的具体过程,在《齐民要术》中有非常详细的记载。古人造酒的工序非常多、也很繁琐,已经很接近后世白酒酿造过程中的一些工艺了。 而用“曲”酿酒,才是中国白酒区别于其他粮食发酵酒的主要特征。 粮食发酵酒可比酿造水果酒在技术上要更难。因为果糖可以直接转化为酒精,但粮食里的淀粉则不可以,粮食中的淀粉要先变成单糖类,然后才能变成酒。 在工艺上,就是粮食得先糖化才能酒化。 古人关于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是利用酒曲,通过加入酒曲让谷物直接转化为酒精,一步到位。这种用曲酿酒是中国独创的。 对比一下,国外的粮食发酵酒,比如威士忌、啤酒则通过先让谷物发芽(糖化),再转化成酒精的方式来酿造。洋人多了一个步骤。 顺道一提,粮食发酵酒的酿造还有另一个解决方案。就是用嘴嚼煮熟的谷物,然后吐出来保存,利用唾液里的淀粉酶来转化淀粉——口嚼酒在唐朝的时候还能喝到。 相当长期以来,中国喝的粮食发酵酒受限于酿造工艺,早期的酒普遍度数不高,尤其低价酒很浊。 “浊酒”说的就是这种酒,通常有点发绿。这种酒往往没有辣口感,而是有点甜。同样是因为工艺的问题,导致发酵的时候谷物往往有很大一部分糖化、但是没有酒化。 而好的酒曲酿出来的酒,因为相对纯净,颜色就不再是绿色,而是介于红黄色之间——这就很接近成熟的黄酒了,这种琥珀色的酒,在唐时就被认为是最高档的酒,有白居易的诗为证“世间好物黄醅酒”。 直到元朝时期,蒸馏术传进来,国内传统粮食发酵酒工艺结合了蒸馏术,才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白酒。 当然,这个说法也有一些争议。因为汉代的海昏侯墓就出土了蒸馏器,而且宋代就出现了能点燃的酒,说明也是高度酒。只是人们喝不惯没普及罢了。所以,顶多算是元人借鉴了国外的蒸馏技术。 总之,唐宋元明以来,黄酒一直是全国的主流,甚至直到清代都是。 而且,外国佬一般都能接受黄酒,要是再给他们搞点姜丝搞点话梅热着喝,能让他们分分钟飞起来。 中国黄酒的酿造工艺技术直接继承于中国古代原始米酒,其中以北方的“北酒”最为出名,比如杏花村汾酒之类。到清朝中后期,北酒渐渐失传,绍兴酒才慢慢崛起。 那是因为从明末开始,北方人逐渐都改喝白酒了。黄酒只被他们当成做菜的辅料,也即是料酒,其哀也矣。 相对之下,欧洲佬喜欢喝的是威士忌和白兰地,甚至还可以加上朗姆酒、伏特加,它们没有本质区别。西方酿酒工业没有发展出酒曲,多了一步糖化。那造出来的酒口感就不同了。 威士忌的原料是谷物,大麦、黑麦、玉米以及小麦;白兰地是利用葡萄果等水果为原料。 成熟的威士忌在二十多年前已经出来了。至于它的口感,用某位老哥所做的诗描绘一下——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来口阿贝 那种伤口豁一下崩开的撕裂感 谁说愈合就是完美 假如今天平淡无奇 来口阿贝 海风蹂躏后裸露着砂砾的粗旷 是显示你不甘岁月的stillyoung 还是重泥煤般饱经风霜……” 小酌一口,猛烈的泥煤味会混合着浓郁的海腥气息直冲脑门。 海水的咸苦和强烈的刺激感让舌头和口腔一阵发麻,入喉也颇为不爽。咽下之后,烟灰、焦糖、枣泥等等余味在口中久久不散,喉头热辣滚烫。 就好似烧焦的轮胎混合着刚出水的海带咸腥,那味道一言难尽。 真他娘的难喝! 洋鬼子尽整些破玩意儿。哪有国产白酒好。 至于白兰地—— 几十年前,发国由于葡萄酒产量的增加及海运的途耗时间长,导致大规模变质滞销。这时,聪明的荷蓝商人利用这些葡萄酒作为原料,加工成葡萄蒸馏酒。 这样的蒸馏酒不仅不会因长途运输而变质,并且由于浓度高反而使运费大幅度降低,葡萄蒸馏酒销量逐渐大增。发国人学会后又并将其发展为二次蒸馏法。 但这时的葡萄蒸馏酒为无色,也就是被称之为原白兰地的蒸馏酒。 到1701年,法国卷入了“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期间葡萄蒸馏酒销路狂跌,大量存货不得不被存放于橡木桶中。1704年战争结束,酒商们意外发现,储存于橡木桶中的白兰地酒质实在妙不可言,香醇可口,芳香浓郁,色泽也变成了琥珀般的金黄色。正是由于那一偶然因素,产生了真正的白兰地。 现在,纯正的白兰地要由李自成提前垄断了。反销欧洲薅羊毛还不是美滋滋。 伏特加就更简单了,蒸馏出来的酒精过一道木炭,再掺点水就成了。李自成要提前一百年把它卖给毛熊。喝的他们把老婆打的哇哇叫,然后女人全跑我大顺来。 也许这次教会仍然要宣布伏特加为恶魔的发明,管他呢。说的像是他喝的少一样。 比起威士忌的高贵典雅或者伏特加的纯净甘冽,朗姆酒在文人的笔下,往往与冒险、海盗、野性等字眼联系到一起。 如果说凯尔特人将威士忌称作“生命之水”的话,那融汇各民族智慧和孕育着海洋气息的朗姆酒更像是“自由之水”。 英国诗人威廉詹姆斯说:“朗姆酒是男人用来博取女人芳心的最大法宝,它可以使女人从冷若冰霜变得柔情。” 而作家海明威更是朗姆酒的忠实粉丝,他的传世名着《老人与海》正是抱着朗姆酒瓶写出来的。他所钟爱的莫吉托或者达伊基里也都是用朗姆酒调配的鸡尾酒。 村上春树也说,“诗歌与象征性自古以来就是密不可分的,就像海盗与朗姆酒”。 描写海盗的着名小说《金银岛》里写到海盗独白:“朗姆酒是我的肉,也是我的水,是朋友,也是老婆。要是我喝不上朗姆酒,就像是一条被风浪掀翻后飘到岸上的老破船” 面对诡异多变的大海和绞刑架的命运,朗姆酒成了海盗们舒缓压力的最爱。他们用朗姆酒御寒,也用来给伤口消毒,买卖得手后自然也要用朗姆酒狂欢一把。 朗姆酒,常以“火酒”和“海盗之酒”的名号为人所知。它是以甘蔗为原料生产的一种蒸馏酒。 用甘蔗压出来的糖汁,经过发酵、蒸馏而成。口感甜润、芬芳馥郁。原产地在古。 甘蔗在大航海时代被带到了南美,从此安家落户。也由此才辗转诞生了朗姆酒。 也许是因为朗姆酒诞生于新大陆,它不仅是海盗之酒,更伴随着猎奇、探索与自由。 17-18世纪是大航海的时代,地理上的大发现,史无前例的点燃了人们探险的热情。 不管是为国出征的海军,胸怀远大的海洋学者和博物学家,找寻黄金之国的冒险者,还是肆意妄为的海盗,朗姆酒都激励着他们的野心,鼓舞着他们的激情,伴随他们在海上乘风破浪。那是一个人们感觉到自己在征服世界的时代。 或许朗姆酒所代表的海盗精神就是我们心中那向往又需要克制的人类天性。 现在,朗姆酒也要被李自成提前数十年扩散出去了。 当然,为了给朗姆酒赋予更多的意义和噱头,它的原产地仍然会被设定在南美。 还有杜松子酒,这次也会提前半个世纪诞生。 另外,也许大黄酒同样是个好选择。 据说欧洲佬特别喜欢大黄,只是李自成暂时也没空搞大黄果酒出来薅羊毛。现在有了夸克穷这俩鬼佬协助,倒是可以试一试了。 大黄,这原料当前只有大明朝可以大量出口。 大黄是中医常用药物,使用历史至少有两千年了。它作为治疗便秘的泻药,又能作为治疗疾、腹泻的收敛剂,还具有攻积滞、清湿热、泻火、凉血、祛瘀、健胃解毒等功效。 比如,以肉奶为主食的民族,在还不知食茶以前就全靠中国的大黄,把它视为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自从西汉时代张骞“凿空”西域,为中国和欧洲的陆地贸易开辟了丝绸之路。自此大黄成批运销欧洲,为中国主要出口药材之一。 在以后的日子里,中亚商人经营着这条经过波斯和其它忠东地区的繁荣的贸易线。大黄这种货物曾在丝绸之路上繁荣兴旺了千年,一直是中亚、西亚乃至欧洲最紧俏的商品之一。 “所有商品中,最好的都来自中国,尤其是丝绸、缎子、红宝石、钻石、麝香、珍珠,以及大黄……” 大黄价值可见一斑。横穿亚欧的运输成本使得大黄在当时的欧洲非常贵重。 到了明朝,形成了两条从中国出发的大黄贸易线:一条走海路经印渡;另一条穿过戈壁沙漠、蒙古等地到莫斯颗。陆路因为大明丢了西域以及中间有那啥阻拦,所以贸易货物去欧洲不太容易了。 大黄的主要产地在陕甘宁青一带,李自成有那么几分把握垄断向南的运输线。不经过他的同意,大黄别想出海。 这玩意儿利润还是非常丰厚的。 大黄在欧洲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以至在全世界的很多地方都有大黄节日。比如鹰国约克郡的韦克菲尔德,大黄节是相当盛大的一个节日,延续了数百年。 这种药物在国外受到如此的欢迎,或许是大黄的原产地中国很难想象的。“泻药”居然如此畅销? 后来鹰国佬还在本土培育出了食用大黄,可以用在各种点心和菜肴中,甚至作为水果食用。不过药物用大黄依然只有中国才能种植。 嗜甜的鹰国佬喜欢把大黄的叶柄切成小块,和糖一起炖,直到变软。有时候也加入姜或者肉桂一起,炖好的大黄可以和其他水果混在一起做酱。 更常见的做法是直接把它当水果,用在馅饼、酥皮点心等甜食里。在19世纪很流行这种做法,以至于大黄多了个俗称“piepnt”。 大黄还可以脱水然后注入果汁制成糖果。如果想最大限度保留原生态的口感,还可以把大黄叶柄直接蘸糖生吃,小孩儿都馋哭了。 欧洲佬真是奇特的口味。 李自成可以提前培育食用大黄。至于添加了大黄元素的果酒,装在漂亮的东方瓷瓶里,跨过大洋运到欧洲就是上流社会的必备饮料。 有搞头! 当然还有新式方法弄出来的光亮熟皮子,要提前两百年在欧洲登陆,应该也有很大的市场。 原料自然不卖给他们,皮带、皮鞋、皮包等等这些成品可以大量出口。把最大利润留给大顺的子民。 红茶也不能少,相比绿茶,欧洲人更喜欢这玩意儿。 着名的瑞典博物学家林奈,发明了动植物命名双名法和生物分类系统。但饶是博学如林奈,也犯了想当然的错误,他认为绿茶和红茶来自两种不同的茶树,一种叫绿茶树,一种叫红茶树。 到了17世纪,茶叶在中国的出口商品中就超过了丝绸和陶瓷,成为最重要的出口品。有五分之一出口到了鹰国,白银大量流入中国,鹰国出现了贸易逆差。 然后,他们发动了呀片战争,而且还在之后偷走了制茶工艺。 这次,鬼佬想都别想!茶叶必然被我大顺永久垄断。 还有李自成的玻璃器,成本也比欧洲产的低,质量还好,只是不方便长距离运输。要是去南方沿海,比如广州等地开厂,又怕技术泄露出去。暂时只能作罢。 大统领也不介意卖给欧洲人枪炮,只是这玩意儿更难运输。 味精、火柴之类的暂时只够自用,没法大量外销。 “……” “大统领,你头脑里拥有的财富能填满整个大西洋……” 看过实物,以及听完李自成的构想,俩鬼佬直接惊呆了。 第90章 任重道远 李自成的货物出海,或者夸克穷把南洋的大米运过来,在当前环境下并不困难。所谓禁海问题完全可以用“潜规则”解决。 后世常常把明清合起来称这段时期为明清时期,是因为这两个朝代相同点很多。有人就理解为明朝的海禁跟清朝的闭关锁国是一样的。 其实,两者有相似,也有很大的不同。 首先明朝的海禁和清朝的闭关锁国,都是以防范敌对势力、巩固统治为主。 明朝初年,百废待兴,国内形势不稳定。对于开国皇帝朱元璋来说,强化集权是他的第一要务。 朱元璋实行海禁,短期目的有防范张士诚、方国珍余部来自海上的侵袭,以及倭寇、海盗对沿海的骚扰。 换言之,就是牺牲社会活力换取秩序稳固。这也是整个明代的海禁正策在正治上最基本的出发点。 老朱长期目的则是想跟元朝学习,由朝廷垄断一切海贸利润。 明洪武四年十二月,“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 十四年十月,“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 二十三年十月,“诏户部严交通外番之禁”; 三十年十月,“申禁人民不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 大明禁止的只是私人海外贸易,官方控制的朝贡贸易不受限制。 朝贡只是好听的说法,显得万国对我天朝恭顺,其实就是国与国之间贸易。 大明朝廷试图以此垄断获取海外商品的渠道。初期还管的严,后面慢慢就松弛了。 比如1485年,日笨进贡刀3610把,而使团另外所带用于贩卖的刀,则有多把,几乎是贡物的10倍。 大明对于朝贡国使者私下携带的物品,在处理方式上有没收入官、官买给价以及准予私下交易的分别。 人家傻了么会要你的宝钞废纸,自然都去私下交易了。 再者,大明早期对来华朝贡货物免征税,那就有空子可钻了。 许多外国商船都声称自己是奉使的贡船,比如葡萄呀、荷蓝都冒充过南洋和流求等国的使者。甚至大明本土海商从国外贩货回来,也冒称外国贡船。 到底是不是真的贡船,那还不是经办官员说的算? 朱元璋对来贡国实施怀柔抚绥正策,所谓“西洋诸国素称远蕃,涉海而来,难计岁月。其朝贡无论疏数,厚往薄来可也”。 “厚往薄来”,看上去又是一种“宁与友邦,不予家奴”。其实早期大明在朝贡贸易中是赚钱的,赚的还不少,只是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才变成了赔本买卖,当了冤大头。 众所周知,海贸能赚大钱。 朝廷虽有严刑酷法,沿海民众为求生存,自然不乏铤而走险从事对外贸易的大商小贩。 比如,福建海商每年聚集“大舶数百艘,乘风挂帆,蔽大洋而下”;广东民众也是“多挟峨舸入海与夷市”。 在沿海地区,大明官员往往接受海商贿赂,默许他们的出海行为。 后来朝廷一看这也管不住了,便因势利导,放宽海禁,顺便正好收收税补贴家用。 于是当时几大市舶司便不再禁止外商来华,国内海商也趁机浑水摸鱼。 由此私人海贸在半公开的进行,海禁基本废弛。 到了嘉靖皇帝,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跟文官集团斗气,强行申严海禁。关闭了广州市舶司之外的所有港口,禁止海民出海,销毁违禁大船,禁止私自贸易。他将朱元璋那套又搬了出来。 可是海外贸易的巨额利润让人尝到了甜头,已经形成的浙闽粤海商集团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而且那些西洋商人也不可能放弃大明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市场。 所以嘉靖皇帝的措施遭到明里暗里不少的反弹。 嘉靖年间,任两广巡抚的林富曾在奏疏中说:“粤中公私诸费,多资商税,番舶不至,则公私皆窘。” 这说明,来自市舶司的收入,在广东财政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于公于私,嘉靖皇帝都得罪了不少人。 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那人家就要反抗了。 这种铤而走险发展到极致,就是海商们走向了联合,出现了以王直、徐海、叶宗满等人为首的武装海商集团。 嘉靖年间所谓的“倭寇”,大多是这些亦商亦盗的大明人。他们有正经生意时就做生意,闲了时就摇身一变当海盗。 走私猖獗,大小海船隔三岔五而至,皆满载海外货物。因为无法立即销售,辄赊沿海商家。久之,奸商相欺,拖欠货款不啻千万,被海商逼急了,则投身贵官家以避祸。海商久候不得,狗急跳墙,时有劫掠发生。 贵官家辄出危言胁迫地方官员,发兵伐之。海商大恨,盘踞岛中,勾结海上生计困迫的亡命之徒,时时劫掠沿海诸郡。 至有衣冠失职书生,颇为向导,于是王直、徐海、陈东、叶麻之徒,皆我华人,却金冠龙衮,称王海岛…… 当时又正遇到日奔处于战国时代,那边在国内混不下去的鬼子,按照二百年来的传统,纷纷跑到大明来当海盗。 于是便如滚雪球一般,许多因禁海而生计艰难大明海商,因禁海而破产回不了国的西洋南洋商人,纷纷加入海盗队伍,成为声势浩大的“倭寇”——其总规模已经达到了上千艘船、七八万人之多。 事实上,十之七八的倭寇都是“假倭”,除了一部分原来便是海盗的,大部分是无法经商的海商和依附海商的流民。 而且倭寇都是打工人,大明人才是老板。 你不准贸易,我便走私,完了还要公开抢掠,抢了便跑,你又能奈我何? 有本事来打我啊?你又打不过。 边事失策,国势衰微,权奸掣肘,赂贿公行,终于酿成了这场“倭寇乱江南”的严重边患。同时也撕破了大明这个外强中干的虎皮。被人家几十个海盗打到了南京城下。 对于海禁与“倭患”的关系,当时之人如王世懋说:“商货之不通者,海寇之所以不息也……货贩无路,终岁海中为寇,何能已也?” 只要海禁还在,人们不能自由贸易,海寇就会一直存在,不会休止。 嘉靖嗝屁之后,他儿子朱载坖上台。 穆宗隆庆皇帝即位后认识到“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于是在一定程度上废除海禁,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史称“隆庆开关”。 此后大明虽然对海外私人贸易仍然有诸多限制,但毕竟朝廷正式承认了私人贸易的合法性,使得海贸得以迅速发展。 而那时又正值欧洲新大陆的发现,西葡两国将从美洲获得白银大多用来购买中国的丝绸陶瓷茶叶等奢侈品。 从隆庆开关到明亡,全世界的白银约有三分之二通过各种贸易渠道流入中国,极大促进了明朝社会商品经济的发展。 从明初对朝贡船只的不征税,到成化、弘治年间的部分抽分,以至嘉靖、万历时期对于广东、福建沿海商船的百分之十征税,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大明在海洋政策上的缓慢变化。 因此,在明朝中后期,所谓的海禁政策在很多地方名存实亡。 万历年间沈德符说:“我朝书生辈,不知军国大计,动云禁绝通番,以杜寇患。不知闽、广大家,正利官府之禁,为私占之地……” 晚明时期,朝廷的海禁政策有过多次变化,时禁时弛,但随着海禁的弊端和开海的好处日益显露,打开国门可谓大势所趋。 天启、崇祯年间明代东南沿海先后经历了葡萄芽、荷蓝人入侵、郑芝龙、刘香等大小海盗纵横海上等事件,海洋秩序一度混乱不堪。 鉴于此,明朝廷曾多次下令沿海海禁。但随着海洋秩序的恢复,不断有人上书提议取消海禁政策。 崇祯年间,泉州民众上书:“为今之计,莫若弛禁开洋,给引通商,庶可戢其敝而获安仓。” 他们建议朝廷彻底放松海禁,给海商发放许可证,如此一来,既能改善老百姓民生,又可以增加朝廷财政收入。 崇祯三年十二月一日,兵部尚书梁廷栋上书朝廷,请求“稍宽海禁,给引出洋,使十余万众皆得有所衣食。” 崇祯皇帝接到奏疏后下令“海禁之开,利害孰胜,仍令抚按酌妥以闻。” 也就是让大家商议商议这个事情可不可行。 皇帝开口,负责此事的兵部立即将梁廷栋奏疏、皇帝旨意以及兵部意见转发给福建巡抚熊文灿,巡按罗元宾。 福建巡抚熊文灿接到兵部公文的时间大概在崇祯四年正月,若干天后的正月二十八日,熊文灿正式将兵部公文以及自己的意见下达给了按察使司。 随后巡按御史罗元宾也将兵部的命令下达给了按察使司经历司。 按察使司接到上级公文后,立即将公文转发给“兵、海、守巡各道”(即兵巡道、海巡道、守巡道)。要求各道议妥后答复。 然而就在地方官员探讨放开海禁事宜之时,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崇祯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兵科给事中魏呈润上疏提出六条建议,其中有一条为“酌洋饷以通商”。 不同于十七天前对梁廷栋奏疏的批复,崇祯皇帝针对魏呈润关于开海的建议却指示道:“严保甲与开洋禁是否并行无碍?该部从长酌覆。” 由于魏呈润奏疏内第五条建议“酌洋饷以通商”事关户部,应该由户部对此作出议覆。 对此,户部在崇祯四年正月十八日做出回应。先是指出通商确实利民利国,但是由于近年来海上势力纷杂,而且朝廷还刚刚申明“严保甲以重比闾之讥察”,如果现在“开洋禁”,很有可能导致奸人作乱,勾结外夷。 所以户部在经过商讨后认为现在不宜彻底解除海禁。 得到户部的回应之后,崇祯皇帝于正月二十一日下旨:“开洋通商事宜,该部既称不便,着照常禁饬。该衙门知道。” 他要求沿海继续维持海禁。 接到皇帝批示后,户部立马将旨意下达给福建巡抚、巡按。 福建巡抚大概在崇祯四年三月接到户部下令维持海禁的公文,并立即将此命令下达给福建地方官员。 这下,福建地方官员傻眼了。 前头针对兵部尚书梁廷栋关于崇祯三年十二月一日宽海禁的奏疏,地方刚刚讨论完。而讨论结果是认为开海通商有利于地方,并决定取消海禁,允许出洋贸易。一切程序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 可是现在地方意见尚未来得及汇报给朝廷,却突然之间接到了朝廷继续维持海禁的一纸公文。 福建地方官员做为既得利益者,自然倾向于开海,所以他们经过商讨,向上汇报: 1、取消海禁,允许出洋通商。 2、针对皇上担心的“严保甲与开洋禁是否并行无碍”,建议今后地方海防官员选择上,必须推选精明能干的甲科官员(即必须使用进士出身的官员)。以保证开洋之后的地方海洋秩序。 福建地方官员的意见经由福建巡抚熊文灿、福建巡按罗元宾汇总后,分别上疏报给了朝廷。 而崇祯皇帝在收到信后于四年七月初九对奏疏做出批示:“抚、按官身在地方,自当熟筹利害。据奏,海禁不妨许开,是否长便,着该部谘议详确具奏。海防官遴选甲科如议行,该衙门知道。” 崇祯还算开明,他知道沿海地方官肯定比朝廷中枢那帮人更懂开放海禁的利弊,让他们再研究研究。 根据皇帝旨意,在崇祯四年八月,兵部官员针对海禁一事做出如下建议: 1、开海通商有利于地方,应听从福建地方建议放开海禁、允许通商。 2、地方官员应严格管理通商船只,出洋船只归海澄、月港管理,严禁私贩违禁物品,严格禁止商船通倭。 此时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8个月。而当时上疏的兵部尚书梁廷栋早已下台,转由熊明遇接替了他的工作。 至此,关于福建海禁一事,只能说兵部是阶段性完成了任务。因为在崇祯四年八月的奏疏上奏后,还需要皇帝对兵部提出的意见做出批示。 在得到崇祯的批示之后,兵部则会将命令再次下达给地方,整个事件才算最终得到解决。 但由于缺少之后的史料,对于这项公文的流传情况也只能分析至此了。 以上除了说明海禁放开问题,还能看出崇祯年间的公文处理程序。和后世的公文处理程序几乎完全一致,甚至还有文件落实“回头看”,差距无非就是因条件限制行文传递效率慢一些而已。 历史的车辙痕迹大体上就没有更替过。 从目前留下的最后奏疏来看,崇祯皇帝已经允许开海,但仍然要求兵部对此事做出详细的讨论制定方案。而兵部也给出了开海的若干方案,只是缺少有关兵部方案呈递给皇上后,崇祯的意见是什么的史料。 最后的实际情况,大概还是不了了之了。 因为崇祯皇帝焦头烂额,西北有陕西农民军蜂起,东北有建奴虎视眈眈,最主要南边的海盗以及洋人都在捣乱。 要再过几年,到郑芝龙剿灭刘香之后,才会有一个比较稳定的外围环境来支撑开海禁。 崇祯十二年,又有给事中傅元初请开洋禁。 不过那时已经晚了。 后续自然是“国姓爷”郑成功他爹郑芝龙仗着熊文灿撑腰,兼并东南海盗,建立起官盗一家的海贸秩序,肥了沿海官场和郑家势力。 “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一舶税三千金,岁入千万计……其守城兵自给饷,不取于官。旗帜鲜明,戈甲坚利。凡贼遁入海者,檄付龙,取之如寄。故八闽以郑氏为长城。” 尾大不掉。大明朝廷此时已无力控制海疆,对此无可奈何。 当李自成带着万把人在怀庆府称王称霸的时候,人家郑芝龙经营的武装海商集团麾下已经有各色人种高达十万人的军力,拥有超过两千艘大、小船只,成为南洋世界的强权人物。 就算大顺能五六年推翻大明,人家郑芝龙那时才三十来岁,年富力强,势力强横,当然不会投降。李自成肯定还要跟郑芝龙展开长期海战。 任重道远。 所以,李自成不惜付出很大的代价,也要拉拢几个洋鬼子给他培训海军后备力量。 论真正的海战,以及对海洋的认识,大明那些海盗海商还差的远,所以不找洋鬼子不行。况且李自成暂时又没法跟国内海盗拉上交情。 夸克穷和马阳纯被大统领寄予厚望。 第1章 我大明江山万万年 崇祯三年二月二,李自成来到大明。 这位二十五岁的后生才当了一天驿卒就下岗了,那必须再就业呀。 明末这环境太糟心,只有造反还算是一条出路。 扯旗! 风风雨雨打拼近三年,李自成在一众反王流贼里崭露头角,建立大顺国,麾下有了两万多人马。 崇祯五年是个分水岭。 十月份,李自成一方面为了解救吕梁山危局,一方面试探着想找个稳固根据地,大顺攻下怀庆府。 接着李自成率领四千轻骑在一个月时间转战千里,击破了明军准备合围过来的几支援军。 那些明军算不上是精锐,但也是大明的一线边军,被李自成打了个稀里哗啦。他们不过如此。 李自成这就有些膨胀了。 他回到怀庆后嚣张的提出:“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 如果走激进路线,“五年成功”未必是一句空话。 就凭李自成新造出来的那些火器,依靠上党源源不断出产的火枪、火炮,以及基本接近了近代化方式训练出来的士兵,这年头各方面都先进了两百年的大顺军去打仗,根本没有一合之敌。 谁能挡得住大顺军? 砸烂一个旧射会容易,建设一个新社会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 如果大顺军攻掠天下太迅速,他手底下这帮人还没来得及成长就走向高位,那么留给将来的隐患太大。 李自成再厉害也不可能事无巨细亲力亲为,把大顺国交给一群骄兵悍将落魄书生治理,那可有的酸爽了。 17世纪什么最贵?人才! 其实不管哪个时代都缺人才,不然也不会有“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等等说法。 话又说回来,十个厉害的将军也抵不过一个出色的正客。 正治是社会关系,经济是社会关系下的商品交流,战争是正治的延续,军事是战争的一种手段。 简单点打个比方说—— 一个人想办法吃饭,叫生活。 一群人想办法吃饭,叫经济。 而怎么在一群人吃饭的时候制定规则,分配怎么吃饭,或者如何长久的吃饭,谁吃哪种饭,叫正治。 两群人吃饭的时候发现,野地上有一块肉,那这块肉归哪一伙人吃?他们即可以用正治手段,也可以用经济手段去解决。 当然,要是两种方法都解决不了问题,接下来就可以靠打群架解决。 打赢的人就掌握了主动权、选择权,就能吃的更多更好了。 许多问题都是可以正治、经济手段解决的,军事是解决问题的最后办法。 经济也可以看做是正治问题,毕竟都是利益相关。 所以有说法,“战争是正治的延续”。 战争是正治手段而不是正治目的。用武力解决搞出问题的人,意味着一种达到个人或者国家利益最大化的手段。 他们最终的本质就是为了分配利益。 庙堂之上动动嘴,下面千军万马跑断腿。 所以,如果动动嘴用正治手段就能解决的问题,自然比跑断腿打个尸山血海划算多了。 比如,烛之武退秦师;比如战国时代的“合纵连横”。 在苏秦和张仪之前,各国基本都是单挑,打不过了叫个人帮忙而已(向列国求救)。 苏秦的“合纵”一成,秦国十几年不敢出函谷关。 直到张仪把三晋拉到了“连横”阵营,秦国才敢去占巴蜀,打楚国。没有张仪,秦国铁定被堵在函谷关出不来,妥妥的等着别人统一天下。 这么说,如果把张仪放到后世,那他就相当于是苏连的总里兼外叫部长。 张仪用三寸不烂之舌通过游说、拉拢、分化等方式,成功的离间了英美之间的关系,拆散整个北约。然后一边通过外交恐吓发国和得国,一边又不断地用战争来兼并其他欧洲小国,让苏连的势力穿越东欧和中欧,到达西欧腹地,甚至抵达大西洋,打穿整个欧陆。 如果有这样的人,你觉得他牛不牛币?这样一个人他能顶多少个师? 一个出色的正客绝对强过十个厉害将军带领的千军万马。 正客和军人思维方式不一样。 对于正客来说,今天可以打得你死我活,明天为了利益可以握手言欢,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军人就不行,敌人就是敌人,要跟他生死相搏,敌人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快刀斩乱麻,爽则爽矣,却不如正客们杀人还要诛心的手段获得的利益更大。 当然,军人也得看是那种军事家、战术家还是战略家。 历史上的大部分名将其实都是战术家,这种人往往缺乏全局观,只适合做一些具体的工作,比如带兵打仗冲锋陷阵之类的。 至于战略家,往往同时是高超的正治家。只不过到了这个层次的人,由于不直接参与指挥战斗,一般又不把他当普通军事家了。 就像是独孤求败一生几个阶段中用过的几柄剑。 第一柄,青光利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第四柄,已腐朽的木剑,原因是独孤求败“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哪个更厉害? “无剑胜有剑”,在武学上,可说是至高无上的修为。 无剑也是随心所欲、物我两忘的境界。这种境界,不需要剑,不代表就一定没有剑。只是没有用剑的理由而已。唯有收放自如、随心所欲,方为“无剑”。 正客和军人各自使用的手段对比一下就相当于“无剑胜有剑”。 李自成当然可以单靠武力夺取天下。 但是,如果能顺便耍些正治手段分化、拉拢相关利益方,妥妥的事半功倍。 贾富贵、王重新、赵胜、张慎言、孙鼎相、张道濬、王铎、杨嗣修、程宗猷等等等等人物,李自成把他们拉拢过来,增加了自己实力的同时又分化瓦解了大明的势力。 正治就是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朋友搞得多多的。 没有哪个人是不能用利益拉拢的,除非是你给的利益不够。 所以邓玘、王朴、梁甫、卢象升、张宗衡、曹文诏等等等等,甚至还可以包括崇祯皇帝,都可以用正治手段解决他们。 如果朱由检愿意乖乖的把长平公主、昭仁公主送出来和亲,给李自成当个老丈人,他自己去“颐和园”里做个太上皇享受生活,这可就…… 哪怕让李自成入赘也没问题啊,或者他还可以直接认崇祯皇帝当亲爹,而且将来仍然继续沿用大明国号也没问题。 在朱自成的带领下,我大明江山万万年。 大家不用打生打死了,皆大欢喜。 …… 送走了夸克穷和马阳纯俩鬼佬,李自成在琢磨着怎么跟崇祯皇帝搭上线,去认个爹…… 第2章 不正经的大顺军 李自成在惦记着怎么拉拢地方大员、腐蚀朝廷栋梁,乃至打算通过关系认崇祯当爹的关头,牵线搭桥的人很快就要到了。 孟津人王铎这几年就没好好上过班。 崇祯元年四月他升翰林院侍讲职,混了两三个月就请假回家了;崇祯二年回到京城,混了几个月又请假回家过了重阳节;崇祯三年五月份再次请假告归乡里;崇祯四年…… 崇祯五年王铎奉旨出使山西潞安府,事毕,没回京城复命,又请假回家了。这次他在半路遇到了个短毛“神僧”。 老王隔三差五的请假当然不是想家,反正他本身的差事就闲的蛋疼,妥妥的穷京官,所以他大半时间是在各地游玩顺便给人写字画做墓志铭等赚外快。 原历史线,直到明亡,哪怕河南一带总是闹流贼,这都不耽误王铎几乎年年回家。 现在他遇到了短毛大统领,“磨洋工”的命运大概要改变了。 王铎早在京城就知道有股“流贼”叫“格命军”,对方的纲领、路线什么的全清楚。 那位短毛大统领实在不一般,是京城官宦老爷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铎从没想到居然还有跟短毛“偶遇”的一天。 他一开始本以为“神僧”就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可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居然正是大顺军的大统领! 而且那短毛在造反之余竟然还抽出时间要给黄河修堤? 至于黄河大堤上挖出的那一块青铜碑,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孟津知县张尔葆信誓旦旦的把它当古董,恨不得天天抱着睡觉。 即便“七杀碑”是假冒的,那又如何? 短毛预言的大雨、洪涝是真的;短毛自掏腰包花费巨资整修黄河大堤是真的。 尤其王铎和短毛深谈过后……让他当场“投贼”是不成的,但不妨碍他就此多留一个小心思。 左右逢源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朝廷剿灭短毛,他王铎仍然是大明的官;短毛推翻大明,他王铎又能无缝对接出任大顺的官。 双赢! 王铎在秋收之后跑去洛阳张罗着收购了三万石粮食,委托行商全部运去了怀庆府给大顺军,马马虎虎小赚了一笔。 他在外地浪外刚回到家里,听到短毛大统领转战千里击败了几路明军,胜利凯旋。他坐不住了。 王铎赶忙收拾一下,乔装打扮,伪装成卖牲口贩子,带着几个家仆赶着一群牛羊骡马过了黄河。 河北面是孟县地界。县城虽然还属于大明所辖,不过城外几乎全部沦为大顺军的地盘。 镰刀斧头旗在黄河渡口处随风飘扬。 旗帜下还设有一个关卡。 几个头戴羊肚巾,身着羊毛坎肩,腰缠红带的兵丁把守在这里。 另有一个穿戴比较体面的小将坐在椅子上。 他一边烤着火,一边对刚过河的人开口发问:“看到那面大旗没有?竖旗之后是不是第一次过来?” “是是是!” “你们几个呢?” “回军爷,我们这一队都是第一次过河。” “一个个的回答。这要宣讲政策,不能遗漏一个人。” “回军爷,俺也是第一次来。” “回军爷……” 王铎等十来个人依次回答。 “行了,你们都去隔壁宣讲处听政策。” “军爷,政策是个啥?” “让你过去就过去,啰嗦个什么,别挡路!下一个!” “哎哎哎……” “宣讲处”三个大字很显眼,就刷在隔壁不远的房子墙壁上。 门口很快就聚集了三十多人。 “站好了站好了,都别吵吵。” “那两个人躲什么?离那么远你听得见啥,往近了靠。” 两个手执长矛的兵丁喝拦着众人。 “有没有识字的?” “我跟你们说,闹不懂告示内容,你们没法在怀庆行走,很容易出事情啊。一旦犯了大顺规矩,轻则坐牢,重则杀头。你们懂得?” “军爷,我懂规矩。” 一个矮胖子答应一声,上前两步,从怀里掏出二十五个铜板塞了过去。 “俺们五个人。” 兵丁张三扫了眼铜板,随手揣进怀里,“你们五个人是,看上去都是老实本分人。二狗,带他们去旁边听政策。” 矮胖子等男女五人跟着兵丁二狗去了另一边。 张三又看着众人,“还有没有不识字的?我先说一下啊,这不是跟你们吃拿卡要。你想想,你又没读过书还不识字,我把告示用陕西话噼里啪啦念一通,你河南人听不懂怎么办?瓷脑,鹅是你大,呛板筋……” “军爷,要多少钱啊?俺家里穷,这是想去怀庆找活儿干……” “那你更要好好看一下告示了,什么找活儿呢当兵呢做买卖呢,什么事情这上面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要是看不懂听不明白的,咱童叟无欺,每人五个铜板,有专人给你讲解。我跟你们说,怀庆现在还给穷苦老百姓分地,十亩地起步,天大的好处啊……” 张三吐沫横飞,又忽悠了二十多人交钱。 剩下的要么识字,要么穷的实在掏不出五个铜板,要么就赌自己能听懂军爷的陕北话。 王铎自然不差那几个铜板,但是看对方公然索要好处,心里不满。他觉得短毛大统领手下不应该有这种兵。 张三见忽悠不到交钱的人了,大声问道:“谁识字啊?” 大书法家王铎不敢冒头,他拉了拉童仆衣服,使了个眼色。 小王立即举手道:“回军爷,小的能认识几个字。” “好,你来念。”兵丁往身后的帖在墙上的告示一指,“大点声啊。” “大顺军向众百姓宣告……” 告示内容就是让第一次进入大顺地盘的人知晓一下相关政策,比如公平买卖、严惩违法乱纪等行为,以及什么事情要找什么衙门等等事宜。 小王很快就把告示念完了。 张三从桌上拿起一沓传单,给每个人分了一张。 “行了,这就去怀庆发财,恭祝各位老爷一路顺风。” 这叫什么事啊,王铎摇头叹息。 另一边交了钱的人还聚在一起听兵丁详细讲解,这边没交钱的人就随便被打发走了。 王铎等人刚要离开,远处有个兵边往过跑边喊:“散了散了,让他们都散了!” 张三不由骂骂咧咧一声,急忙驱赶众人,“快走快走,政策听完了赶紧走。都别给我惹事啊!” 一群人也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看这光景哪敢多停留,纷纷四散而去。 王铎心想,这估计是有上官来了,小兵害怕东窗事发吃挂落。 他倒是想看看对方会怎么处理这事。 眼见自家老爷还在磨磨蹭蹭,羊倌儿凑过来小声道:“老爷,小的听人说过,这边不是正经的大顺军,小心有麻烦,咱还是赶紧走。” “……”王铎愣了一下。 这大顺军还有正经和不正经之分? 第3章 被放血的大统领 王铎之前一直待在洛阳,虽然听说了家门口过黄河就有大顺军把守在对岸,但是真不清楚居然还存在杂牌“大顺军”,而且还杂的过分了。 其实守卫在黄河沿岸的压根不是大顺军。他们是张献忠和焦得名,以及新近赶来的拓养坤、郭应聘、刘国能等五股农民军。 孟县一带黄河沿岸由张献忠的队伍守卫。 王铎磨磨蹭蹭在“宣讲处”附近转悠,兵丁张三撵了两次,屋里还出来个小将也呵斥了几句。王铎继续磨蹭的时候,远处一支骑队跑来了。 渡口这里原本只看到十来个兵,这时呼拉拉不知从哪冒出上百兵,齐齐做出一片忙碌的样子。 尤其在渡口边上,原本堆满几垛的麻袋被他们急匆匆的扛进了仓房。连已经装在船上的麻袋都被重新搬了下来。 看样子麻袋里装的像是粮食。王铎弄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是能猜到对方应该是不想被前来巡查的人发现那些东西。 麻袋被搬空的同时,远处的骑队驰近。 只见为首一人体格剽悍,戴着尖毡帽,服织锦胡桃花衣,身长瘦而面微黄,两眉竦竖而长,满脸虬髯,英武不凡。 呵斥王铎的小将赶忙转头跑上前见礼,“爹,这边今日一切顺利。” “都挺好啊!” 大嗓门响起,声若洪钟。 张献忠下马,四处瞅了瞅。 二十多个交过五文钱的过河人此时还聚在宣讲处,张献忠又亮出大嗓门,“老乡们,我的兵有没有给你们好好宣讲布告?” 矮胖子抢先躬腰抱拳,“回大将军,军爷给俺们讲的清清楚楚,一条条诠释的明明白白。” 张献忠对胖子笑着点点头,又看向干儿子,“这里是要紧地方,你可要给老子守好了。对岸发现明军动向要及时上报,别他娘的给老子丢人。” “是……” 张可继应下后抱怨道:“爹,咱还要给短毛看门到什么时候?我等横行天下好不快活,何必死守一地?” 各路农民军东奔西走,一直以“打粮”为生。所谓“饥而聚掠,饱而弃走”,是他们的生存状态,也是生活方式。 如果是自己占的地盘,那盘踞下去无所谓,现在令张可继不爽的是要给短毛当看门狗。 虽然办这事拿的好处不少,那也是屈居人下啊,还有各种狗屁规章一条条的把人约束着。 “就你话多!” 张献忠还没开口,张可望(孙)忍不住先喝拦一句。 西营八大王这时收了六个干儿子,义子之首是孙可望。当前另外四个年龄还小,只有孙可望和张可继已经可以独立带队了。 张可继不敢还嘴,挠着头冲着大哥尴尬一笑。 孙可望一伸手,“爹,咱进屋里坐坐,烤烤火。” “啊,屋里坐!”张献忠背着手走进屋里。 孙可望趁机瞪了眼张可继,小声道:“老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干了些啥龌龊事,收手。” 说完,他径直跟在干爹身后进了屋。 张可继咬了咬牙,转头看了眼粮仓,擤了下鼻涕,跟着进屋。 站在不远处的王铎已经从羊倌那里听完了各支“大顺军”的区别,他见来的这个头领一样没有穿军服,这就不敢上前搭话了。 万一对方翻脸,他老王可就惨了,恐怕都来不及求救于短毛大统领。所以安全第一,还是别惹事。 王铎等人赶着牲口继续上路。 沿途所见,到处都在兴修水渠。天寒地冻,老乡们却干的热火朝天。 王铎跟做工的打听了些情况。 孟县全境被大顺军没收了两万多亩地,此时正在陆续分给本地老百姓。其中绝大多数是原郑王府的庄田,少部分是一些土豪劣绅的。 “……大顺军真是俺们穷苦老百姓的队伍,这农田说白给就白给,又三年免征钱粮。短毛老爷是活菩萨啊,你看,俺们现在给自己村里修水渠,人家还给发工钱……” “三年免征钱粮?白送十亩地还三年不收税?怎么可能?那短毛老爷吃什么?你是不是听错了?”王铎赶紧发问。 “呵呵,掌柜的是外地人,这事哪会有假?大顺军的政策是,原有五十亩地以上的大户继续纳税,其他人三年免征。” “哦,这样啊……老哥,你知不知道城北的薛家,他家有没有被……” “孟县人哪有不知道薛大财主的?人家可是孟县第一大户。不过,他们家虽然没少做欺压乡民的事,大顺军却没有去抄家,就罚了他们充公一百亩地,真是可惜了。” “多谢老哥相告。”王铎松了口气。 其实薛家还排不上孟县第一大户,顶多进个前五。 薛所蕴是崇祯元年进士,现为山西襄陵县知县。他的次子薛崴生今年十四岁,已经说定了要娶王铎的二闺女。 所以,这两人算是儿女亲家。 前几个月短毛在王铎家盘桓,已经得知了王薛两家的亲事,难不成短毛是看在他王铎的面上,所以没动薛家? 王铎在庆幸薛大户没被抄家之余,又暗自琢磨这门亲事还要不要继续? 这时乡民问了句,“掌柜的,你拉的那些牛啊驴的卖不卖?” 王铎道:“卖……你们要买吗?近来市价可不便宜了。” 乡民叹口气,“可不是吗?这半个月来足足涨了一成价……” 分到田地的老百姓因为按规矩要出壮丁去当兵,所以搞的很多家庭劳动力就不够了,没个牲口帮衬种田还挺难。 大顺军给老百姓分了地,又提供为期五年的农业免息贷款,很多人只贷款买了些种子、农具等,也有些人就凑起来合伙买牛买驴,一下推高了牲口价格。 郑王府里没收的那些牛驴早卖完了,现在怀庆周边一牛难求。 王铎当场卖出去一头牛两头驴六只羊,收回来几十张纸片。 “大顺纸钞”有好几种面额,依次为一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五百文、一两。面额不同颜色不同,而且越小的面额纸钞尺寸也小,一文钱的只有两指长宽。 纸钞挺括,双面印刷,精美的彩色图案以农业主题为主,包括耕牛、农民、麦穗和稻田之类。 王铎提前做了些功课,知道“大顺纸钞”在怀庆一带都能通行无阻。市面上的生意买卖都可以用纸钞结算。 大顺军放出去的贷款、付出去的工钱等等全部以纸钞支付。 一开始确实有很多人担心,手上拿一摞“废纸”可实在让人不踏实。不过李自成早有准备,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各县城乡镇都有指定的钱庄,老百姓随时可以过去把纸钞兑换成银子和铜钱。没有任何限制。 而且,大顺军立有规定,怀庆一带所有店铺出售的粮食只能用纸钞购买,不得再收银钱。 同时粮价被锁定,以崇祯三年风调雨顺下的小米为基准,一斤小米7厘银子,不能涨价也不能跌价。 其他粮食对照小米,按当年的价格做出相应调整。 这样一来,纸钞和银子的兑换体系也就出来了。 金融体系是一套很复杂的玩意儿,李自成暂时玩不转,只能马马虎虎硬着头皮上。权当做个试验。反正怀庆地盘不大,勉强能应付的过来。 按说今年怀庆一带算是糟了雨灾,粮食歉收,粮价至少会涨四五成。但是因为大顺军的到来,市面上的粮价不仅没有涨,反倒比去年今日还降了一成多。 老百姓欢天喜地热泪盈眶的背后,是李自成的 心如刀割亏本大出血。 他已经累计补贴进去八万多两银子,并且还在被外面不断运来的高价粮持续放血。 李自成要感谢郑王爷留下的丰厚家产。 第4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粮价在怀庆府内外不同,一进一出就产生了不小的利润。有空子钻。 李自成不知道的是,他前面在给老百姓补贴粮价,私底下却有人趁机薅羊毛。 张献忠的干儿子张可继利用把守渡口的机会,不光收点“宣讲费”,还在倒卖粮食。 大顺军把高价收回来的粮食低价放给各县大粮商,粮商们再批发卖给各个粮店。 张可继半威逼半利诱拉拢了一个孟县粮商,把低价粮拿过来,回过头再高价卖给大顺军。他一文钱不用出,倒手就能净赚三成。 像张可继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甚至大顺军内部有多少蛀虫还未可知。只要有利益的地方,从不缺勇敢者的身影。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短毛大统领迟早被薅秃头……” 王铎心里暗想。 他一路走来,没敢进孟县县城休息,怕被人认出来。路上琢磨半天,还是到了城北三里地的缑村亲家家里歇歇脚。 薛所蕴自然不在,王铎跟他哥聊了聊最近形势,然后就得知了有人倒卖粮食的事情。 薛大户当然没参与,但是以人家在当地上百年积攒的人望,得知相关内情并不难。 王铎感慨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旦东窗事发追究下来,那些人难逃一死。” 老薛道:“可不是吗?刀头舔血的买卖。短毛是好惹的?但凡走漏一点风声,严查下来,绝对杀的人头滚滚。不管那些人挣了多少银子,到时候连本带利全要吐出来。几十年上百年积攒的家业毁于一旦。” 他抿了口茶又说道:“凭良心讲呢,大顺军还行,对穷人是真好。又是发放赈济粮又是给分田地,近来还雇了成百上千人大修水利,真是没的说。老弟也知道,咱们这种人家向来是流贼眼中的肥肉,抄家都算轻的,闹不好被杀个鸡犬不留都不意外。这次啊,咱是侥幸过关了。” 王铎点点头,恭维道:“好人有好报。老哥向来体贴下人,对佃户也不苛待。想必那位短毛知道薛家为人,所以没怎么为难。” 老薛长出一口气,“是啊,只被罚没了一百亩地,这就算是老天保佑了。” 他家宗族有两万多亩地,各地商号铺面十六家。尤其在县城里的“薛宅”,占地虽然比不上藩王府,比郡王府也差不多少。被大顺军抄去的一百亩良田只属于九牛一毛罢了。 王铎捋着胡须,“我估摸着大顺军在怀庆待不久,他再强也难挡官军围剿。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哥,在人家治下一天就要守人家的规矩,往后行事还要多注意些,别被抓住什么把柄。” 老薛放下茶盏,开口道:“那是。前些天我躲在城里都不敢出来,直到交出去一百亩地才算踏实了。回来之后我又给佃户们减了租子,给仆役们涨了月钱,先把眼前对付过去。” 两人又闲聊一阵,老薛劝老王别在往怀庆走了。 “……那位短毛虽然不是乱杀无辜的魔王,但终究是个反贼。老弟,为朝廷分忧自然是臣子的本分,但自家性命更要紧。听哥哥一句劝。” “我这都乔装打扮了,想必不会泄露身份。我就是过去看一看,走一走,打听下流贼底细,没有什么剿灭短毛的雄心壮志。老哥放宽心……” 王铎打着哈哈跟老薛应付了几句。 当晚他在缑村歇息,第二天继续上路。 越往北走,路上见到的人越多。 数九寒冬的日子,大路上人流不断,挑担牵羊的推车骑马的,人来人往。 太平时节也不过就是这样。 王铎还见到了胳膊上套个被看章的乡卫队、脖子上挂着红领巾的“不正经”大顺兵。大路上、乡村里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临近怀庆府城,正经的大顺兵出现了。一队队的在各处巡查。 其实只看服饰也能区分出来。拿下怀庆后,现在正经的大顺兵全都是统一制式军服。最显眼的就是猩红色对襟褂子。冬天还要加一件灰色军大衣、大棉帽、棉手套。 凡是见过一次真正大顺兵的都忘不掉,就算不提服饰,那精气神都不一样。 王铎没有瞎转悠,紧赶慢赶,刚过晌午进了怀庆府城。 城门口有守门的,但并不排查进出人货。 城里就更热闹了,热闹的都有些乱哄哄了。 到处都在翻修路面,一块块大青砖铺出来的街道让整个府城都变了面貌。 王铎原想着偷悄悄去找短毛大统领相会,不料在街上撞见了出来检查工作的前宁下巡抚、现怀庆咨议局局长、兼任怀庆副知府的杨嗣修。 这两人可是老熟人了,杨嗣修一眼就认出了王铎。 老王一开始还遮遮掩掩说是来看朋友,后来一想你巡抚都投贼了,我慌个屁。干脆大大方方的承认是过来找短毛喝茶。 “觉斯老弟,你这一步走对了。等着看,不出五六年,这天下就要大变样了。” “景欧兄,小弟听说哥哥现为副知府,这可实在屈才了。大统领知人善任,怎么着也要提拔你入内阁?” “嗨,愚兄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还会贪恋禄位。副知府都是再三推辞不过才不得已走马上任,反正是为老百姓服务,做什么都一样。” 王铎拱手,“景欧兄高风亮节,实乃我辈楷模!” 杨嗣修笑呵呵抱拳回礼,“你我之间的交情就不必客套了。老弟,愚兄还有差事要办,晚上来我府里坐坐,吃个便饭。” “那就叨扰了,正想去拜访呢。” “大统领现在日理万机,轻易不见外人。这样,我给你写个手条……” 王铎心说,你怕是不清楚底细,凭我和短毛的交情,自然不会吃闭门羹。不过人家杨嗣修也是好意,他连忙感谢一番。 两人暂且分别,王铎信步来到王府。 郑王府不只是短毛的私宅,现在成了大顺军的军部所在地。 此时李自成正头疼着,连调戏秘书的心情都没有。他眼前的财报真是令人心慌。 银子照这样的速度流出去,抄来的郑王爷家产怕是连半年的消耗都坚持不到。 “那两万三千多炮灰……” 每个月要在他们身上花去三万多银子。负担很大,不能这么养着了,是该让他们去做点炮灰应该做的事了。 当前东面的明军已在卫辉府集结,总兵力约有一万八千多人。 那边是一帮老熟人,邓玘、卢象升、王朴、汤九州、梁甫、祝万龄,还有张凤仪和马祥麟,以及樊尚燝带过河的五千多河南兵。只是樊巡抚已经被押去京城了,新巡抚还没赶到。 总之朝廷又改变了作战方略,京营兵和保定兵没有开往上党。 “这眼看就过年了,打打杀杀的……要不等过完团圆年再让炮灰出击?” 李自成摸着下沉思的工夫,王铎到了。 第5章 君父面前岂有不跪拜之理 李自成正在为大顺财务状况发愁的时候,王铎登门了。 故人相见,十分想念。 两人寒暄一阵,老王先是恭贺大统领得胜凯旋,接着又夸赞一番大顺治下的怀庆一带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 “……赈济贫民、分田分地是善举,这也正是大顺的纲领。” 王铎说到这里一转,“只是,大统领,恕我直言,翻修城池、大兴水利虽说都是善举,然而若大顺军将来不得不离开怀庆,这笔巨资投入可就为他人做了嫁衣赏。” 李自成笑道:“老王,你对大顺的政策理解还不深刻啊。无论我在不在怀庆,那些老百姓总是得了实惠,这才是最根本的。这也是大顺军存在的意义。如果仅仅是因为担心明军会反攻过来把我驱赶出去,怕花出去的数十万两银子打水漂,那想法就过于狭隘了。我不否认我在收买人心,但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足矣。” 王铎拱手,不由得感慨一句:“圣人也不过如此。今世能得遇大统领,三生有幸。” 李自成谦虚道:“很惭愧,我就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才是真正的英雄,若没有他们鼎立支持,其实我什么都做不成。” 两人客套完几句,王铎问道:“大统领,孟县的薛家是个大土豪,听说只罚了他家交出来一百亩地。不知大统领是出于什么考虑?” “老薛家啊……” 李自成沉吟了一下,“以他们平日的德性,虽说没啥血债,就凭盘剥佃户罚一千亩地都算少的。一来,薛所蕴是你儿女亲家……” 王铎暗喜,看来自己在大统领眼里还有些面子。 “……还有个原因,看在薛所蕴的份上,暂且宽饶他们一次。” 王铎听完有些意外,犹豫道:“不知当不当问,薛所蕴现下是山西襄陵县知县,他也弃暗投……顺了?” 李自成摆摆手,“那倒没有,呃,暂时还没有。是看在他将来的所作所为……” 薛所蕴的政声不错,马上过完年会入京面圣。崇祯帝见他举止非凡,言行大方,谈吐自如,学识渊博,就任命他为翰林院检讨。 原历史线的崇祯十六年他又会被任命为国子监司业。再然后,李自成攻入京师,薛所蕴做了大顺朝的官。 没过多久,清军入关,老薛又成了大清的官,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后世青华呗大等最高学府的校长兼教育步步长的一些职能。 小小的孟县,弹丸之地,历史上出现了两位国子监祭酒,一位是唐代的韩愈,另一位就是薛所蕴。 顺治四年,薛所蕴请假回孟县探望父母,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当他听说余济河多年失修河道淤塞,就决心疏浚河道,帮助家乡的父老乡亲办点实事。 他跑去河内县柏香镇拜访姻亲、原任推官杨挺生——杨嗣修儿子——邀请他一起去柏香镇西边的桃园寨口,实地查看余济河的旧渠道。 之后两人又继续西行至蟒河,当看到永利渠的余水从济源县的遂村滚滚而来,然后注入蟒河白白流淌而去时,觉得十分可惜。两人一拍即合,立刻决定倡议地方政府疏浚余济河。 薛所蕴说干就干,雷厉风行,又去拜访了原通政使段国璋、原监察御史周维新,得到了赞同和大力支持。 他随即又召集济源县知县晋承采、孟县知县傅尔栻共同协商。由傅尔栻禀报怀庆府批准后,疏浚工程于当年动工。 薛所蕴以身作则,率先捐白银200两修建了一座大桥,上设渡槽,同时又出钱购买了渡槽下的几亩土地作为桥基占地。 第二年竣工后,余济河水从济源县南雍村东流经官庄,进入河内县柏香镇、大卫村、小卫村、王亮村、葛万村等村庄,然后进入孟县的赵改村、洪道村、曲村、罗庄、后姚村、吴塞、赵庄、岳师村、前姚村、立义村、函丈村等村庄。余济河疏浚后,渠水能够灌溉怀庆府城南部和孟县北部的数万亩田地。 老薛也算为老百姓做了些好事。 顺治十四年,薛所蕴以礼部左侍郎的身份退休还乡。 他在一次巡视中发现余济渠在首次修建时,由于时间仓促,工程质量不高,河道有窄有宽,河水流淌不顺。薛所蕴就召集人对余济渠进行全面整修,不到两个月,整修工程就全面竣工,保证了余济渠的作用得到更大的发挥。 李自成说完前因后果,“……薛家那一族虽然是个大土豪,看在薛所蕴还为老百姓做了些实事的份上,不管他有没有投顺,有没有投鞑,为人还算行。我就开恩放他家一马。” 王铎早已经领教过短毛的“神棍”本事了,现在倒也不会质疑。只令他郁闷的是,原版李自成攻入京师时,他王铎不在,错失良机啊。中间少了一道手续,直接投鞑了。这就给短毛留的印象不大好。 他由衷感叹,“做人做事凭良心尽本分,头上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 李自成道:“老天爷有时候会打瞌睡。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自古以来,在利益面前,谁还管天道人伦?现在,我来了,大顺军就是代天行刑之人!” 王铎搓搓手,不由缓缓吟道: “天生万物以养民,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 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 忽有圣王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李自成听完之后呵呵一笑,“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等着瞧,我会饶过谁?!” “……”王铎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李自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老王,你应该明白,所有规则的设立,说到底,都遵循一条根本规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是一条元规则,决定规则的规则。以后的天下,我说了算!” 王铎歪头沉思,在琢磨那句“规则”的含义。 明摆着的。拳头硬的说了算,有刀有枪就有权---有立法权,有执法权,因而有财富,有尊荣,有美女,有成就,有一切。 利益团体如是,个人也同理。小民们对行侠仗义的侠客的幻想,其实就是对不受约束的幻想,对拥有强大伤害能力的幻想,对暴力的幻想。 李自成又说道:“一个变质的朝廷,一个剥削性越来越强、服务性越来越弱的朝廷,自然必有变质的官员。 需要他们泯灭良心,心狠手辣,否则就要请你走人。 在如今的大明这种背景下,清官和恶棍的混合比率——即清官少,恶棍多,并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定向选择的结果。 恶政好比是一面筛子,淘汰清官,选择恶棍……” 恶政可以培养出一个自我膨胀的具有独立生命的利益集团。 这个集团在最高层笼络同党、影响皇帝,在官场中清除异己,在各地招收爪牙,在民间吮吸膏血,肥肥壮壮地扩展自己的生存空间,一层又一层地自我复制。 虽然道德操守是某些官僚始终卖力挥舞的一面大旗,它翻滚得如此夺目,根本就不容你轻视。 或许应该承认,道德的力量是有效的,海瑞的刚直不阿可以为证。但道德的力量又是有限的,海瑞的罕见和盛名也可以为证。 缺什么才会大力宣传什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做为狼,都知道羊是狼的生存根本。大家都懂得爱护羊群的重要性。然而,如果我的节制不能导致别人的节制,我的自我约束对羊群就没有任何意义。 谁稍微犹豫一下,谁就少吃了几口肉。 他们反倒会埋怨老百姓:你们要是变成了刺猬,俺们下不去嘴,那俺们不就变成清官了吗?都怪你们,自作自受。 所以,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们努力摆平各种利害关系的时候,无需考虑老百姓的压力。因为普通老百姓根本就不能构成一个压力集团,他们不过是一盘散沙,待宰的羔羊。 其实为了自身的长远利益,最合理的抉择应该是——就像张道濬他爹说的那样,停止剥削,巩固根本。 但是一头狼的理性与整个狼群的理性在此发生了冲突。每个瞎搞的土豪劣绅都有理由在最终报复来临之前努力捞上一把。反正自己不捞别人也要捞。 至于大明这条破船会不会因此被巨浪掀翻沉没,土豪劣绅们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历朝历代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如果干坏事的收益很高,隐瞒事实又很容易;如果做好事代价很高,而编一条好消息却容易,那最后就是“村骗乡,乡骗县,一级一级往上骗。” 最近的例子就是,邓玘和卢象升等人并没有上报遭到大败,反而向朝廷邀功,说沿路击退多股流贼,而且已经按时抵达卫辉府,堵住了流贼东窜的大门。 窝在怀庆府的短毛贼就是瓮中之鳖。 从爱大明爱朝廷的角度看,曾经权擅天下的大太监刘瑾并没有把家产转移到海外,他甚至从日笨使臣那里敲了一万两银子的贿赂。如此说来,刘瑾也可算是爱大明人士。 还有眼前的张宗衡、左良玉、马士英、尤世禄等人,拿了李自成的好处就是薅了大顺军的羊毛,消耗了对方的钱粮,等于间接削弱了大顺实力,增强己方战斗力。俺们多爱朝廷啊!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真实的常规是:对局者双赢,老百姓买单。 翻译一下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自成暂时还算比较有点良心,并没有完全进化成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不过,已经有那个倾向了。 短毛大统领正准备把炮灰们推出去,拿了我的钱粮就要给我做事。 而且他还想着“三年免征”实在不靠谱。分出去的都是熟地又不是抛荒田,到了季节就可以直接播种的。所以,老百姓应该缴纳一些“合理负担”…… 尤其土豪大户们更应该积极一些。面对那帮人,我李自成暂时不能给你什么甜头,但我随时可以让你尝尝苦头。 你不想被搞的倾家荡产,就要掏钱意思意思。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就是这么牛气。 当然,强取豪夺肯定是不行的,吃相太难看,应该编个冠冕堂皇的“敲诈”理由…… “老王啊,我大顺一心为民,为百姓谋福利,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钱粮只出不进,就算有一座金山都不够挥霍的。你为官多年,见多识广,给我出个主意。” 来了来了……王铎心说,这应该是第一道考验。如果能给短毛出个良策,日后必然加官进爵,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惜,老王吟诗作画写毛笔字的能力当世一流,政务上的事情几乎一窍不通。他连个县官都没当过,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这可太让人尴尬了。 “大统领,我听说了这么一件事……” 王铎没啥好主意,于是就把有人倒卖粮食的事情吐露了出来。他甚至还能说出来参与其中的两三个人名。 “呵,那帮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李自成听完之后冷笑不已。 王铎欠了欠身子,斟酌了一下说道:“大统领,臣以为,倒卖粮食的事情是小,问题出在监察上。今日可以处理私卖粮食的人,明日又会出现其它谋取私利的情形。若是监管不到位,后患无穷。” 李自成点点头,“是的。现在家大业大了,不可不防啊。” 大顺军内部有宪兵组织,有士兵委员会,多少还能监督一下违法乱纪的行为。 可是民政上还没有正式成立相关监察机构。尤其拿下怀庆之后,地方上说是接受军管,但具体事务还是交给冯起龙等人管理。 李自成当然不相信冯起龙会参与倒卖粮食的案子,那才能挣几个钱? 他老冯前程远大,以后腐化了有可能,但眼下绝不会干本末倒置的事情。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分得清轻重。 “揪出几个蛀虫轻而易举,这事我会处理。老王,对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臣……” 王铎先是抱拳,反应过来后急忙离座,跪倒在地。 “臣愿为大顺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哟,快起来!” 李自成上前扶了一把,“咱大顺人人平等,不行跪拜礼。” 王铎倔强不起,“大统领,礼不可废啊!君父面前岂有不跪拜之理?” 李自成硬把他拉起来按在椅子上,“繁文缛节,都是做样子罢了。臣服于大顺要看实际行动,口服心不服有什么用?磕个头有什么用?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我没那癖好。” 王铎恭维道:“大统领英明神武,原不需这些做派。但礼节是千百年延续下来的规矩,臣以为,还可以再商量。” 哪有人不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人性使然。 短毛再英明神武那也是一介凡人……或许短毛真是星宿下凡,可既然到了凡间,那就免不了沾染俗气。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眼看李自成犹豫了一下,王铎急忙再跟进,“大统领手提三尺剑,开疆万里,咱大顺国日后四夷宾服、万国来朝。做为天下共主,大统领岂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这……”李自成忽然开窍了。 洋鬼子,那必然要给我磕头! 清代时发生了件“礼仪之争”的大事,简单说就是“磕头风波”。 乾隆五十八年(1793)的“仪礼之争”是一个古老大国与新兴强国之间围绕“外交礼仪”发生的冲突。 这次“交臂失之”,留下的不仅是遗憾和隔膜,而且对于此后上百年的“文明冲突”和中国命运的影响都极为深刻。 话说早在万历二十四年(1596),都铎王朝的伊丽莎白一世就给明朝万历皇帝写了一封信,可惜未能送到。 信内语气谦恭,主要就是希望通商互贸,但也透出对“吾人邻近西方各国皆获益于此”的眼红和急于打开贸易,从中国“分一杯羹”的急切。 后来的马戛尔尼带去给乾隆的信件,内容也跟两百年前给万历的差不多。 区别在于,给万历皇帝的信是女王钦点;而马戛尔尼所谓的“英吉利使臣团”其实是由东印渡公司一手操办。 马戛尔尼使团的实际身份不能算是乔治三世的国家代表,应该是东印渡公司的贸易专使。 而且马戛尔尼本人事后也并没有向英王做出正式报告,只是委托其助手写了《关于英王陛下遣往访问中国皇帝使团的真实描述》,于1797年出版,中文版又翻译为《叩头风波——英使谒见乾隆纪实》。 书中有附了一封所谓“鹰国国王书信”,实际上是《东印渡公司董事长佛兰西斯·林爵士致两广总督的信》。 所以,后人看到书名有“鹰王陛下”云云就断定那是一支国家正式使团,恐怕是一个很大的误解。 其实商人为贪图贸易厚利,寻求特别优惠而冒充国王使团向中国皇帝“进贡”之事,自汉、唐以来便屡见不鲜。明代发生的更多。 当然,马戛尔尼此行目的还有其他很多因素加成,闲话少叙。 有说,乾隆与马戛尔尼使团的会面,因“磕头风波”不欢而散。这也不对。 《马戛尔尼日记》里,小马自己说当他得知被要求三跪九叩觐见乾隆时,十分生气。他反复跟和珅等大臣沟通,最后争取到了单膝跪地礼,维护了大鹰帝国尊严。 这事后来还演变出鹰国佬的膝盖结构不同,所以不能双腿下跪的传言。 其实,乾隆本人并不计较磕头问题,不管他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人家明确说了不计较的话。真正计较磕头问题的,是下面的臣子。他们想让鹰国人磕头。 而且,最后马戛尔尼乖乖行了“三跪九叩首礼”。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俺大清这边的相关记载就不提了,单看英使团的秘书温德在日记中写了这么一段: “当皇帝陛下经过时,有人通知我们走出帐篷,让我们在中国官员和鞑靼王公对面排好队伍。我们按当地方式施了礼。也就是说跪地,叩头,九下。” 在路上目睹天颜就这样,何况正式觐见呢? 见了皇帝想不磕头?想屁吃! 更早之前,大明正德十二年,葡萄芽使节抵达广东屯门。“三堂总镇太监和总兵闻知而来,葡使远迎,俱不跪拜。” 后果是,葡使的华人翻译被打了二十棍,葡使被送到光孝寺去演习礼仪。“第一日始跪左腿,第二日跪右腿,三日方叩头,始引见。” 这还是面对大明地方官员,洋鬼子不按规矩来不行呀。 继续说回俺大清。 顺治十年,俄毛国罗曼罗夫王朝的米哈伊尔三世派人出使,以便顺利通商。就是因为拒绝按大清礼仪叩头,未获召见,无功而返。 顺治十二年,荷蓝东印渡公司派人出使大清,要求通商。经过仪礼培训的两使节在皇帝前迳行三跪九叩大礼,因此被顺利允准“八年一贡”,后又改为“两年一贡”。 事后荷蓝人对这次“朝贡“作了总结:使节带回的赠礼和销售货物所得总计赢利f196,637019。充分展示了我天朝上国对华贡使“薄来厚往”的好处。 俄毛国眼红了。于是在康熙十四年,沙皇又派人出使,从这开始对大清皇帝行三拜九叩礼。 后面雍正年,葡萄芽等国来人觐见皇帝,都是行三跪九叩之礼。 有了前边这么多参考例子,所以马戛尔尼想不磕头就见乾隆?没有可能。 对于不想三跪九叩的使者,俺大清会不会给他通融一下,比方说就按照西方行单膝跪地呢? 乾隆嗝屁后,嘉庆朝时鹰国又派了个使团。人家这次坚决不愿跪下磕头。 俺大清说,“乾隆五十八年尔使臣行礼,跪叩如仪。此次岂容改异!当今大皇帝事事恪守先朝制度,尔等不肯遵行中国礼仪,断难准尔等瞻觐。” 不磕头的结果就是使团没有见到嘉庆,打道回府。 鞑清:“你是想站着,还是想挣钱呢?” 鹰国:“我是想站着,还把钱挣了!” 鞑清:“挣不成。” 鹰国佬啪一下掏出战列舰:“这个能不能挣钱?” “……” …… 将来面对欧洲佬,李自成啪一下掏出数十万精兵、数十艘机帆战列舰:“这个能不能让你们跪下磕头?” 所以,这个磕头礼仪,它不能完全废除呀! 第7章 没脾气了水一水 大统领这是第八次修了,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逃脱魔爪。 打发走王铎,李自成琢磨着要赶紧解决一下内部问题了。已经拖了很长时间。 说起来,如果大顺是一头牛,那被人薅去几根牛毛无所谓。何况那种事情你也不可能完全杜绝。 其实倒卖粮食只算疥癣之疾,根本原因还在大顺内部,各项机制不完善,给了蛀虫们可趁之机。如果不从根子上解决,那以后有的是糟心事。 李自成认为,要是没有内部人员配合,恐怕以大顺军的威名,没人敢这么快就伸出罪恶之手。 这才打下怀庆多长时间?那三批被正压的恶霸就不能带给他们一点点警醒作用? 本地人应该没那么大胆子,那自然是有蛀虫里应外合倒腾起来的。 历山老营刚搬过来不久,他们之中就算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也不可能如此快就和本地势力勾结起来狼狈为奸。 李自成瞎琢磨了一阵后,心说算了,纠结这个没意义。 重要的是把拳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 所以在挖出那些蛀虫们之前,先要把相应监管机制完善起来。 顺便趁此机会把朝廷,乃至府县乡村等各级衙门完善一下。 当可行性通过后,将来每攻下一地,就可以批量复制成功模式了。 李自成叫来张道濬,让他派人去暗中摸查一下倒卖粮食的事情,尤其是那三个有名字的蛀虫,看紧了,但不要打草惊蛇。 接下来就是不停召开各种大会小议,商讨组建大顺军和大顺朝廷各衙门的事宜。 大顺的本钱在于那两万兵马,所以首先要把军内整顿、清理一下。 军内成立督察署,向老营和驻外根据地、营级流…那什么军内还要成立正法那什么… 除以上两部门外,还要设立一个审核署。它的作用是那啥,还有那啥,这样行不行。 那啥的…但是自用兵工厂之类除外。像窦庄炮厂就要拆分…那啥啊。其他比如军服、帐篷等不要紧的用品暂时仍然交给私人商号承包制造。 。以后当然要收归朝廷,可以接纳一些退役人员和兵员家属进去做工。 哎,删…… 李自成在会议上进行了大改组,那什么什么的,明确了大顺军的最高兵事指挥管理部门为军机处。 按照那什么什么的总原则,军机处要设立15个职能衙门。唉,就这样了。 军机处下属有东西南北中五个大战的区。 下属各军兵种为那啥略去一些。直属院校暂设大顺军讲武堂一所。另有那啥和啥的检院。 各种部门设立的多,但合适的人选可不大够。 大统领和一群股肱之臣商议过后,各人员安排如下。那啥就这样。 这可不是让他们马上跑过去抢地盘,只是暂时划定一下将来的主要作战区域。各将领可以提前熟悉一下相关地区的情况。 真要打过去还早着呢。现在他们仍然以当前已有的任务为主。 还有各兵种的人事安排—— 不让说就算了……先把大顺陆海军的部门组建起来。 空军拉倒,五十年后再说。热气球虽然也能参与作战,比如侦查、往下丢炸弹等等,但它可没法独立成军,以后真造出来后配给陆军使用就行了。 接下来是特务支援部队。它的职责包括情报收集、技术侦察、渗透攻防、心理战、宣传战、特种作战等领域。副指挥由田见秀和张道濬兼任。 另外,那俩人组建的天地会和红花会继续保留。一个走下层路线发展人员,另一个以拉拢官吏士绅土豪为主。它们仍然能发挥很大作用。我这天地会和红花会又犯了哪门子规矩。 那啥啥的还有联合军需保障队,就是后勤。它的职责包括仓储、卫勤、运输投送、工程建设管理、储备资产管理、采购等。 总部暂设于怀庆府,以怀庆基地为主建,目前预计另建设米洪洞徽襄4个联保分中心。 至于将来,随着大顺地盘扩大,联保总基地大约会选在九啥通衢的长江边的那个地方。其下属5个军需后勤分部要对应于五大作战地域,另行选择合适地址。 它的作用自然非常要紧。原历史线后来的满清施行的《军需条例》算自古集大成的后勤保障、供应方式。也正是因此,它才能一路打去西域,甚至从黑龙姜派兵翻过洗马拉雅山脉迫使泥泊耳纳贡称臣。 李自成从中参考了很多内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联合保障的意思是,只要是大顺军,就可以跨啥跨地区领用军需物质。 比如北面区的队伍开到南面区,那么就可以在当地的联保后勤基地领取物资。而不用北部区千里迢迢一路运输了。要崩溃了大佬。 米那个地方的后勤交给袁宗第的弟弟袁宗道负责组建;洪交给太极宗师王宗岳——老头子只担个名,具体事务由韩云、沈本升负责;徽州自然是程宗猷;襄那个阳让王重新去,他上次已经在那边买过粮食了。 最后一个是国抿警卫队。它是由军机处和地方双重啥的一支武力。 限于当前通讯条件,不得不把指挥权下放给地方一部分。不然,等地方八百里加急请示朝廷和军机处,得到调动警卫队的权限后,黄花菜都凉了。 以前编练的哧乡卫队,以及怀庆最近招的那两万多炮灰,可以抽调一部分组成警卫队。 国抿警卫队拥有双重任务。 一是军机处层面的任务,如派遣他们到外地参加作战、维护秩序行动,由所在战区的战斗指挥官指挥; 二是各地方的任务,巡抚、知府、知县可在地方进入紧急状态时,通过当地武装部启用国民警卫队。如面临洪涝、大火、地震等自然灾害,或是内部出现骚乱等情况。 原时间线,李自成地盘扩大后,往各地派了不少官员。随着作战部队离开,那些新上任的地方官被反冻地主们杀害了不少。这次要给他们配置警卫队。 国民景卫队由几部分组成—— 其中,内卫军负责重要场所的保卫、重要来访人员的警卫任务;机动军负责占领区的抢险救灾、反暴维序等严峻任务……省略点。 讲武堂,也即军校的常务副校长改由韩霖兼任,赵胜转为学术副校长。另外,政工人员的培养也转入讲武堂。 李自成花了一天时间把这些部门设置好,又详细写下相关职责。 人员问题迫在眉睫,然而可用之人实在太少。只能先糊弄着把架子搭起来。 那帮人暂时也都当个副职,大统领是唯一的头子。 马马虎虎解决完大顺军的架构,朝廷和地方衙门的设置就更难办了。 在李自成的设想中,皇帝自然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貌似不用多说…… 可这就牵扯到定体问了,需要好好想清楚,要为万年大计打好坚实的基础。这么改总行了。反正也没读者。 纵观历史,两千多年以来,某东方大国究竟有没有制渡呢?大佬,这讨论的是历史问题啊,说一下秦朝汉朝能有啥问题?要还是不放过,那我认输。 当然是有的,而且比西边更成熟更完善。 首先要清楚,所谓制度就是大家有共同遵守的条文。 说白了,无非就是权丽的分配和约束,缺一就不应称之为治度。 正如钱老先生所说,咱这边历史上的那啥一直是缺乏对君王约束的,有也不过是道德上稍作限制。这样看来,岂非也只是另一种人制? 好制度能够自行更新,不断发展,然而历朝历代却是君权侵蚀相权,一直往错误的皇帝急权方向走。 而且,王朝的覆灭,如果简单的将其原因归结为年日久远,制度必然腐化,似乎有失偏颇。 常言说的好,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 国人往往就是太聪明把制度也“弄活”了,正是如此,我们才需要“死的”制度。 一切事务均有章可循,虽然蠢,虽然效率低些,却是最基本的“法治”精神。 如果真的一切事务均有章可循,又何须各种“解读”? 事情怎么就不能简单说清楚呢?搞的事情办好了是上面方向定得好,办错了是下属领悟不到位,这实在是一门大学问。 总之,制度是死的,人事是活的。死的制度很难完全配合上活的人事。 就历史经验论,任何一种制度都不可能有利而无弊,也绝不能历久而不变。 要讲一个朝代的制度,必先精熟一个朝代的人事。制度虽像勒定为成文,其实还是跟着人事随时有变动。 而且任何一项制度决不是孤立存在的。各项制度间,必然是互相配合,形成一整套系统。某一项制度之逐渐创始而臻于成熟,在当时肯定是有种种必要才出现的。 任何一制度,决不会绝对有利而无弊,也不会绝对有弊而无利。所谓得失,即根据其实际利避而判定。 最后,讨论一项制度,固然应该重视其时代性,同时又该重视其地域性。 说到历史的特殊性,则必牵连深入到全部文化史。 来回顾一下历史—— 从汉代说起。 皇位世袭,是天朝已往条件下一种自然形成的方式。 皇帝是国家的首脑,象征此国家之大一统;宰相算是朝廷的领袖,负一切实际管理责任。 首先看汉代经济方面,土地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时间一久形成兼并,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使朝廷的减轻租税政策,全失功效。 后人批评光武有事无政,只是人事好,没有立下好制度。 结果就是,皇帝好,事情也做得好;皇帝坏了,而正治上并不曾有管束皇帝的制度,国家也就开始滑坡。 最后汉代察举也有些问题。 一则其权在地方长官,不在地方民众。如何分发,则悉听朝廷命令。选举权完全操之在上。 二则学问与书本,却变成了一种变相的资本。 三则造成魏晋以下门第社会之流毒。 再看唐代—— 唐太宗起,朝廷的最高行正部门在政事堂。凡属皇帝命令,在敕字之前,须加盖“中书门下之印”,即须政事堂会议正式通过,然后再送尚书省执行。 若未加盖“中书门下之印”,而由皇帝直接发出的命令,在当时是违法的,不能为下面的各衙门所承认。 武则天以后的唐中宗李显,却不经两省同意而径直封拜官职。 但李显究竟要点脸面,不敢公然和制度做强硬对抗。所以他放诏敕的封带,不敢用照常式封发,而改用斜封。他所书“敕”字,也不敢用朱笔,而改用墨笔。当时称为“斜封墨敕”。 由此看,一国之事本不全由皇帝专制,也不能说天朝人绝无法制观念。 只不过从唐中宗的行为来看,制度嘛,有时往往并不被严格遵守,这也是事实。 建立的任何一种制度,若是仅由一二人的私意便能随便绕开,这就没啥制度可讲了。 如果说这是皇帝糊弄民众,而且凭此糊弄,便能专制几百年,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大体上总是要遵守的。否则要是民众那么容易被欺骗,天下就不会有一日安宁了。 唐代的科举制度也值得说道。 它意味着结束了贵族正体,放开了普通民众上升的通道,是一种进步。 可是,若要解决历代社会之积弊,那么就不能让读书人全部集中到功名一途,更该鼓励工商业、发明创造等,使他们的聪明才智有更多出路。 不然,就是所谓——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 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 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 达而相天下,穷则善其身。 遗子黄金宝,何如教一经……” 这虽然是北宋的诗,但也是总结的唐以来的实情。 文人钻进科举一途就出不来了。因为“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诱货力实在太大了。 你经商发家只能致富,我做官既能富还地位尊贵。 另外,汉代是在社会上层节制资本;唐代注意社会下层,由朝廷来计划分配。但是也仅限于初唐。后面随着租庸调制崩溃,改成两税制,便和汉代差不多了。 唐代是历史上在正治制度方面的一个最大的转捩中枢。 唐以后历代演变是好是坏,那是另外一回事,但罗马帝国亡了,以后就再没有罗马。李唐覆亡以后,依然有忠国。 第8章 就算自宫,未必成功 李自成在建立大顺的制度前,不妨回顾一下历代得失,学习点经验。 扫过有些代表性的汉代和唐代之后,再看宋代—— 本来科举考试是为国家选拔真才,但有些人便要借此制度之宽大处作弊。于是朝廷不免要为防弊而把制度严密化。 但制度逐步严密化,有时反而失却本义。这样的话,通过科举还能选拔出真正有能力的人吗? 李自成刚到大明朝的第二天,就跟米脂的几个书生,艾毓初、艾朝栋、艾诏、李振声、冯起龙谈论过科举制度。 科举考试内容就是做文章,但文章不像算术那样有标准答案,主观性很强。 但是科举考试对做题家们的成绩总要有个评判标准,这样就给考官带来极大不便。 评分难,审卷慢,考官意见难统一。 所以就需要一个大致的框架来限定考生发挥。 八股应运而生。 八股文的产生经过了漫长的历史过程,实则它滥觞于北宋的经义。 经义是宋代科举考试的一种文体,以经书中的文句命题,应试者作文阐明其中义理。 宋代的经义虽无固定的格式,但在代圣人立言这点上,已奠定了八股文的雏形。 如顾炎武曾直言:“今之经义论策,其名虽正,而最便于空疏不学之人。唐宋用诗赋,虽曰雕虫小技,而非通知古今之人不能做。今之经义始于宋熙宁中,王安石所立之法,命吕惠卿、王芳等为之。” 自北宋废除诗赋,就是有“声病对偶’的考题之后,科考基本以进士科取士。而考试内容又只有经义。 这直接或间接地促使宋代考生答题越发空洞无物,并朝着形式化趋势发展。经义一般为伦里道德,其对社会问题的剖析大多空洞、抽象,无法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因此,考生的个人见解逐渐减少,起承转合的文章结构形式则越发流行。科考八股文变得更加僵固、空泛。 科举选出来的人不行,那制度也就不用说了。 当然也有好的方面。 唐末五代如此混乱黑暗的局面下,在宋代文化又慢慢地复兴。后代所谓宋学,又称理学,就是在宋兴后百年内奠定基础的。 那一辈文人多沐浴了四书五经的熏陶,都提倡尊王攘夷,明夷夏之分,又提倡历史传统。所以忠国文化、传统还能维持,开辟出自宋以下的下半部忠国史,一直持续到后世上千年。 宋代的“募役法”也是一个大的改革。 自秦朝始,农民每年都要服徭役。而宋代“募役法”的颁布,使得原来必须轮流充役的农民可以选择以交钱代替服徭役。然后再由官府出钱雇人充役。 原来不用负担差役的女户、寺观,也要缴纳半数的役钱,称为“助役钱”。 这一举措使得农民从劳役中解脱出来,保证了田间劳作时间,促进了生产发展,也增加了朝廷财政收入。 其实从另一个方面讲,宋代和前代没有什么根本不同。都是统治街级盘剥百姓、稳定政泉的花样。但花样不断翻新。 如果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在赋税这块。汉代太狠了,虽然比秦好了点,但服了兵役还要上税;唐比较能创新,可以用绢代役;到了宋朝就伸手要钱了。 而且,宋代的大官僚大地主等也失去了免役特权。 宋之于唐,虽说它有变动,却不能说它有啥建立和创新。大概就像东汉之于西汉,有事而无政。有形势推迁,而无制度建立。 接下来到了明代—— 我大明“得国最正”,驱逐了鞑子,最后却又被鞑子所取代。 为什么会导致那种结果?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偏差? 如果说,历代是专制的,朝廷由一个皇帝来独裁,这一说法用来讲明、清两代是可以的。 比如,崇祯皇帝看上去是被架空了,底下人一起糊弄他。但其实皇帝仍然大权在握,基本上想处理谁就处理谁。 若论汉、唐、宋诸代,皇权、相权是划分开的。其间权力比重或有不同,但总不能说一切由皇帝专制。 明代虽说一切事权集中在皇帝,究竟还残存有历史旧传统,并不是全由皇帝来独裁。 比如,一般小官归吏部尚书任用,大官则由七卿、九卿或再加上外面的巡抚、总督商议后公开推举,这就是“廷推”。(明代六部九卿合成一词,指六部长官。也就是六部尚书与通政使司长官通政使、大理寺长官大理寺卿、都察院长官左都御史,为分管国家各项工作的九位最高长官,合称:六部九卿。另外还有个小九卿之说) 如果有大事,皇帝和各衙门不能单独决定,也常由七卿、九卿公决,这叫做“廷议”。 再有,大的狱讼三法司解决不了,也由七卿、九卿开会定谳,这叫作“廷鞫”。袁崇焕就是这样被定罪的。 “权臣弄权”与“大臣当权”是大有分别的。 大臣是在当时的制度上有他正当地位的。比如宰相,若他不问事、不当权,反倒是失职,是无能。 不是宰相而问事揽权,那才是奸臣,是权臣。 权臣弄权自然是违反国本的。就像是明代的几个大太监或者那啥啥啥的。 那么,说了这些,明代为啥亡了呢?是亡于人还是亡于制度? 大明的遗老遗少也在思考。 于是有出生于明代的两位大史学家、思想家,痛定思痛,来讨论明代正治制度得失,以及此后天朝正治的出路。 一位是黄宗羲,他着了一部《明夷待访录》。 老黄说之所以产生君主,是要君主负担起抑私利、兴公利的责任。对于君主,他的义务是首要的,权力是从属于义务之后为履行其义务服务的。君主只是天下的公仆而已。 他能提出来这种说法,在当时社会环境下是极其难能可贵的。 黄宗羲认为要限制君主的权力,而且他最注意的是明代废宰相那一事。 他认为将来只有再重新设立宰相,正名定义,把宰相来做朝廷领袖,不要由皇帝亲揽大权,避免昏君瞎胡搞。 当然,老黄还说自秦代以来“有乱无治”弊病的根源在于秦“废封建之罪”,进而以“托古改制”的方式主张效法古代“封邦建国”的诸侯自治制度。或者退而求其次,则应效仿唐初设置“方镇”以屏藩朝廷的制度。这个就不去多说他的利弊了。 另一位顾炎武,着有一部《日知录》。 他曾说:天下太平,则小官多,大官少;天下之乱,则必然是大官多而小官少。 这个很有些道理,后面再叙。 顾炎武提倡“利国富民”,并认为“善为国者,藏之于民”。 他大胆怀疑君权,并提出了具有早期抿主启蒙思想色彩的“众治”的主张。 他还提倡经世致用,反对空谈,注意广求证据,提出“君子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诗文而已,所谓雕虫篆刻,亦何益哉?” 顾炎武能于政事诸端切实发挥其利弊,可谓内圣外王体用兼备之学。 尤其是他所提出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一口号,意义和影响深远。 像大明这样庞大的一个帝国而垮了台,当然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原委的。 这并不是说其文化衰败、道德堕落、朝廷专制黑暗、党派误国、皇帝太拉稀等等几句空洞不着边际的言论便能道出其中之因缘。 一般来说,单从制度讲,只要推行到两三百年的,总不免会出毛病。历代无一幸免。不与时俱进,不革新就等死。 明代大体上已过了两三百年的太平日子,无论当初制度怎么好,变样、腐化是不可避免的,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清代的制度也可以为大统领带来点经验教训—— 大抵制度是出之于公的,在公的用心下形成的一些度量做事分寸的制度。 而手段则是出之于私,因此没有一定恰好的分寸。 在家天下时代,一个为公的新制度的诞生,期间当然会有许多复杂关系,总不免夹带有一些私意。 清代朝廷发布最高命令称上谕,又分为两种:一种是明发上谕,一种是寄信上谕。 经内阁传抄,再交给有关衙门者,称为明发,或称内阁奉上谕。 而寄信上谕,就是绕开内阁,由皇帝指示军机处直接给相关人员传达旨意。 跟密折制度一样,寄信上谕是加强皇帝集权的专制措施。 玩秘密正治这当然只能说是皇帝的一种手段,而不能说是一种制度。 总的来看,清朝的正治体制是传统正治体制的集大成。 从秦朝君主专制忠央集权制度建立,经唐朝的完善发展,明朝的强化,到清朝专制官僚体制,系统而严密,十分成熟。 清朝是传统君主专制的最顶峰。 从辩证法的原理上讲,最后一个总是最完美的。因为事物发展总是由不完善到完善。历代封建王朝的君主专制正体也是如此。 同样的道理,历代典章制度也是清朝最完备。清朝的典章制度和君主正治都是对忠国两千年封建社会的集大成。 最后,秦始皇以后的天朝政制制度是典型的君主专制制度,而不是所谓的“封建”制度。 马大胡子当年引用“封建”这一名词时,是指中世纪欧洲的封建制。也即是以贵族政制、领主经济为基本属性的封建制度。 它的本质特征是领主对土地的垄断,土地不允许自由买卖。领主利用对土地的垄断,获取政制上高贵的地位,土地不许转让给平民,农奴就更没有获得土地的权利,这是西欧封建制得以存在的根基。 天朝的情况并不具备那些特征。从战国起,土地买卖、兼并现象日趋严重,分封制逐渐遭到破坏。尤其是商鞅变法“除井田,民得买卖”,直到秦始皇三十一年颁布“使黔首自实田”。土地可以继承,可以买卖,从法律上肯定了土地私有的合法性。 此外,东西方还有农奴和佃户的区别,社会经济结构的区别等等。 可以看出,从秦始皇建立中秧集权的专制制度开始,到那啥推翻帝制的这两千多年的历史,与欧洲的封建制度相比,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天朝封建制只盛于西周,而衰于春秋,至战国已开始崩溃,最后秦始皇帝“废封建”,而在历史上消失。代替封建而起的制度是一种忠央集权的官僚体制,也可称为“中秧集权文官制”。 当马大胡子的学派迅速发展之时,“封建”一词便逐渐变质了,最后它竟变成了所有古老而落伍的一切坏习惯的总代名词。 “封建”一词,以及由此而派生的封建专制、封建迷信、封建落后、封建反冻、封建顽固等等,既不不合乎天朝历史上“封建”的本义,也不是中世纪欧洲的本义。它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滥用的那啥术语。 因此,用所谓原始、奴隶、封建、资本等主义来划分天朝历史阶段的表述也不合适。 好了,话题扯回来。 结合以上各朝各代的变化,得出的总论是—— 第一:朝廷或者皇帝有逐步集权的倾向。从秦到清两千年,一直在朝一个目的地走。 开始是封建,四分五裂,慢慢地就统一集中。然而自汉迄唐,就已有过于集权之势。到宋、明、清三朝,尤其是逐步集权,结果使地方一天天的衰落。 这从某一方面讲是好的,一个国家当然应该要有一个核心。任何国家都走这条路。 第二:历代传统正治随着发展,社会各阶层趋向于平等。 从汉到清,都沿袭着关于废除一切特权的措施——除却如元、清两代,因为他们算是外人入主,对自身族群肯定有特权。 其实若要讲平等,国人最平等;若要讲自由,国人也最自由。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彼可取而代之!” 简单粗暴的解释就是——“王侯将相多个鸡煲?谁怕谁,不服开干!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总之藐视一切权威。 然而正因为太过平等自由了,以至于老百姓变成了一盘散沙,变成了待宰羔羊。 朝廷终是高高在上的。社会平等了,什么人该爬上来当官掌权呢? 传统里规定只许读书人可以出来问政,读书人经过考试合格就可做官。 读书人大都来自农村,他纵做了官,他的儿孙未必仍做官;于是别的家庭又起来了,穷苦发愤的人又出了头。 这办法是好的。不过积久了,读书人愈来愈多,做官人也愈来愈多。 因为科举制度,向上的道路是开放的,“学而优则仕”。社会上聪明才智之士都想去走做官这条路,工商业就被人看不起。 西方就不同,起先人家根本不让你做官,底层也没有向上爬的途径。于是社会上聪明才智之人都去经营工商业。待他们自己有了力量,形成了资本利益团体,才团结起来去跟国王争权。 天朝是节制资本。旧的封建势力打倒了,却没有资本集中,于是社会成为一种平铺的社会。相当于重新洗牌了。传统历史中,地方豪强或者某个大商人还称不上是资本力量。 第三:长治久安,至多也只能维持三代。 只看宋、明两代的宰相、首辅,很多是贫寒出身,平地拔起的。然而天下太平,皇帝可以两三百年世袭着;做宰相的人,前十年还在穷乡茅檐下读书,但皇帝已是有着七八世传统了。 相形之下,皇帝的地位和尊严自然一天天提高。皇室的权利,总是逐步升;朝廷的权总是逐步降。 可惜后来的皇帝自小深宫长大,不通事务,很难出一个中兴之主。 专制情况下,皇帝不行,那么国家也就跟着破落了。 第四:历代制度相沿日久,一天天的复杂化。一个制度出了毛病,再打个补丁来防制它,于是有些却变成了病上加病。 制度愈繁密,人才愈束缚。 这一趋势,却使儒家文人们有“后不如前”之感。 由历史事实平心客观地看,历代实在一向是偏重于法治的,即制度化的。 可是往往一个制度经历几百年老不变。所谓的法治之下,人才就受束缚了。 所以明末的黄宗羲要慨然说:“有治人,无治法。” 这因一向规章制度太繁密,故使他太不看重法,太看重人,而要提出此感慨。 简单打个比方说,就是别搞什么“士农工商”那套了。 如何把社会上种种束缚来简化,使人才能自由发展,这是最关紧要的。 最后,历史终是客观事实。历史没有不对的,不对的是不注重历史,不把历史作参考。 任何一项制度之成立与推行,决不是孤立的,它必然跟当时的社会环境相辅相成,受很多因素牵动和影响。 或者说,在当时的情况下,那种制度是最优解。 后面满清是被推翻了,不过连全部历史文化也同样推翻就不好了。 那大概是因当时人误认为满清的制度便完全是秦始皇以来的照顾旧传统。又误认为此制度可以一言蔽之曰“帝王专制”。 又因为被列强欺负惨了,于是因对满清之不满意,而影响到对历史上传统制度也一切不满意。 但若把全部传统文化都推翻,这个新国家的历史在哪?一般人对其国家已往传统之一种共尊共信之心也没有了。 历史传统并不全是糟粕。 李自成的大顺,未来是继承和发展。不是推倒一切便可以成功,重要的不在推倒,是在传统之上建立。 还可以说,国情不同。 比如,在发国大格命之前那段时期形成的欧洲国家为什么会沿着如此不同的路径发展? 整个欧洲大陆的正权和国家基础结构在18世纪下半叶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形势变了,不随着改变就要被淘汰。 东方落后西方一是科技发展体系不行,二是体制分配制度不合理。 崇祯或者康熙或者乾隆能不能看出问题?也许能。 但他们会不会为解决问题而进行彻底的改革? 必然不会。 谁都知道练成葵花宝典后会称雄天下,但就是除了东方不败没人去练。 任我行不想当天下第一吗? 挥刀自宫,很难的。 第16章 京城来客 张献忠讲完故事后,又说,他在怀庆过了两个月好日子,感谢大统领的厚待。 “……无功不受禄,咱无以为报。我琢磨着,该动一动了。” “老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咱是一家人,你跟我客气什么?” “大统领,我和闯塌天、混天星、草上飞、薛仁贵等兄弟商议过了,我们准备开拔去新乡……” “见外了不是?说出去还以为我容不下众兄弟。我那帮手下不成器,要是在什么地方委屈怠慢了哥哥,我一定收拾他们。” 李自成心里却说,他娘的,你们几头蒜啥时候联合起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没人给我汇报呢? 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都查不出来,这情报系统烂的离谱。 但愿刚刚设立的各种军、政部门完善后,能改变一些情况。 张献忠说道:“大统领不要误会。我们在怀庆吃得好睡得香,你就想撵我们,我都死赖着不走。跟着大顺军的日子别提有多舒心了。但是,咱不能光吃饭不干活啊!” 李自成道:“你说这大过年的,别瞎折腾了。年后咱们再从长计议,过个安稳年。” 张献忠道:“就是想过安稳年,所以才要主动打一下。我们几支队伍开到新乡,把卫辉卢象升那些明军挡住……” 李自成摆摆手,“真不用……” 张献忠大手一挥,“就这么说定了!大统领,兵凶战危,我也不好带家眷,张狗娃就要拜托大统领照看一二了。” …… 重重心事添惆怅,说什么玉盘似镜月儿圆。 李自成辞别了张献忠,骑马走在大街上。 城里的夜生活挺丰富,各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传来。 李自成一路走一路看,对这种状态挺满意。民心定了,事情就好办了。 除了为数不多的土豪恶霸被镇压外,绝大多数怀庆人都从大顺这里得了实惠。 城外百姓分了田地不说,随着各项工程开干,招收的劳工成千上万。城里几乎没了闲人,只要不怕苦,总能找点活儿干,不至于饿死。 不说贫苦人了,就是流浪乞讨人员也全部动态清零。完全不能干活的收留起来,给口饭吃。那些有手有脚但实在不愿出力养活自己的、非要对抗大顺军正策的,一律投入大牢,接受劳作改造。 所以,大家有了钱,多少也带动了消费。商户们也跟着开心起来。 尤其是巴结上了短毛的,更是赚的盆满钵满。比如,利民当铺的东家程壁治,光是从王府里拉出的宝贝就有十几车交给他销赃。 这还是小钱。当铺的出息毕竟有限,做盐商才能富可敌国。 回到徽州的程宗猷已经送来了第一批淮盐,坐镇怀庆的程壁治负责售卖。如果全销出去,至少能赚八万两银子。 可惜,现在多了个山西盐商张尽孝。虽然他的盐在质量上稍差一些,但胜在便宜。搞得程壁治有些不爽。 人的欲望无穷尽,李自成不可能让所有人完全满意。在争取民心方面,大顺只要能超过拉胯的大明就行了。 李自成胡思乱想了一阵,回头一招手,高杰拍马上前。 “大统领!” “你那边谈的怎么样?” “孙可望已经起了戒心。还有除了张可继,其他头目都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有几个还羡慕我投奔了大统领,他们也有那么点意思,看上去是出于真心话。” “点到为止,你也别再去主动拉拢了。人家怎么走由个人选。” 高杰应下后松了口气。他还真怕大统领让他去挖墙脚。于情于理,张献忠对他真不错,他不愿意那样干。 至于跟孙可望说的那些话,算是半真半假。高杰又不是傻子,眼看大顺声势旺盛,追随大统领迟早会有荣华富贵,疯了么再去跟张献忠混日子? 当流贼能有什么出息?高杰不糊涂。 …… 李自成一路转了转,刚回到郑王府门口,报信人也出来了。 他正要去找大统领汇报,京师来客了。 李自成在米脂刚下岗,还没起兵前就给当时在西安的汤若望写了一封信。 内容无非是些恭维敬仰的话,并祝贺西安第一家教堂开张。 顺便让他帮忙采购一批望远镜、怀表过来。 信件末尾,李半仙再次发挥神棍本事,直言汤若望必得朝廷看重,当年秋天就会被召入京城编修历书。 并且还告诉他,欧战将会继续打十几年,最后以哈布斯堡王朝战败结束。 其实望远镜、怀表等等都是次要的,李自成随便动动手就能造出先进一百年的同类品。 重要的是跟汤若望搭上关系。 他的徒子徒孙大多数既通西学,又是科举出身,妥妥的文理全才。如果能把那伙人争取过来绝对是一大助力。 诱饵送上,汤若望接信自然大喜,他没想到陕北穷山沟里还有迷途羔羊。 汤若望当即派出洋鬼子曾德昭、二鬼子瞿式榖回访。 如今二鬼子瞿式榖半条腿上了船,先不去说他;洋鬼子起初一直跟李自成书信往来,试图把他纳入主的光辉之下。可惜李自成兴趣缺缺,一直敷衍,汤若望的热情也就慢慢淡了。 现在,身在京城的汤若望通过种种迹象,猜出了真相。当下闹的声势浩大的“短毛贼”,就是曾经山沟沟里的那位里长。 他接到绛州高一志的信后,很快就把短毛的老熟人曾德昭派出来拉关系。 葡萄芽人曾德昭在万历四十一年就来到大明朝的金陵,结果只待了三年。那时礼部侍郎沈?奏请禁教,曾德昭被押送去奥门。 再过了四年,曾德昭改用现在的名字,又潜入大明,至浙姜、姜西、姜苏、陕稀等地活动。 原历史线,他会于崇祯十年起程赴罗码参加椰树会代表会议。十七年再度来华,任在华椰树会会长。后死于广粥。 曾德昭在天朝住了22年,跨越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个明朝年代。 他后来写了本《大忠国志》,除了提到天煮叫传入天朝的歴史,也有描述天朝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概况。 他在记录中说—— 这个大帝国由十五个省组成(两京十三省),每个省都比我们所知的殴洲最大的王国还大。这十五个省每个省都很大,说真的,每个省都大到可以称为一个帝国。 这个国家的财富值得称羡,除盛产各种谷物以及一切生活所需东西以外,他们还把所有东方最好最贵重的商品售卖给外国人。 各地都不乏长寿和愉快的人,可以看见许多精力旺盛和健壮的老人。 他们的住房因设计良好而便于住宿,整洁舒适。他们种植许多蔬莱以供常年食用。他们在各地,即使小村镇,都有充足的肉食,全年最常食的是猪肉,牛肉去骨售卖。他们的鹿肉很少,也不怎么爱吃它。 z国人特别喜欢花,他们有非常美丽,但不同于我们的花。我们有的,他们也有,他们在园子里种植全年四季的花。 忠国人和我们殴洲人一样是白的。但是在热带的广洲附近,他们的肤色稍微有点褐色……其余省份的人都是白色,和殴洲人的白色没有什么两样,而且越是往北走,中国人的皮肤就越白。 忠国人是如此之多,我在那里生活了22年,离开时和刚到时一样,拥挤的人群令人惊叹。情况确是这样,决非夸张,不仅乡镇及公共场所(有的地方,如不用力推挤甚至无法通行),甚至在大道上,也汇集了大群的人,很像殴洲通常过大节或群众集会。 我曾在流往杭粥的南精河的一个港湾停留8天……一个砂漏时辰过去,仅仅数数往上航行的船,就有三百艘!那么多的船都满载货物,便利旅客,简直是奇迹。船只都有顶篷,保持清洁。有的船饰以图画,看来是作为游乐之用的,不是运货的。 天朝人是很有才能的工匠,虽然他们很少发明,却能卓越地模彷他们发现的新事物。 他们爽快的赞颂邻国的任何德行,勇敢的自承不如。而其他国家的人,除了自己国家的东西以外,不喜欢别的东西。忠国人见到来自殴洲的产品,即使并不精巧,仍然会发出一声赞叹…… 这种谦逊态度真值得称羡,特别表现在一个才能超越他人的民族上。对于那些有眼无珠、故意贬低所见东西的人物,这是一个羞辱。 他们最喜欢的殴洲产品是我们的钟,但现在他们己生产很好的钟,并能生产类似的小钟,价钱和我们的相当。 (浙江)论富庶它超过许多其他省,可以称作z国商品潮流的最佳源头。它的特产是丝绸,无论是生丝还是成品,也不管是茧还是原料,都运往各地。 南方九省的最后一省是南精,我认为它是全国最大最好的城市。优良的建筑,宽大的街道,风度优雅的百姓,以及丰富优良的种种物品……其西部地区最富庶,盛产棉纱……仅在常州及附属广大地区,就有20万台织布机……差不多所有的妇女都从事这种 行业。 忠国人温良多礼,喜交谈,在这点上,我们那些仅住在奥门和广洲的人是不相信的。因为他们在那里可以说是处于不断的战争状态,起因是葡萄芽人的奴仆和忠国人之间每天都发生矛后冲突。 但在其他省份和内地……他们恭敬有礼的和我们交谈,所有集会上都把我们当作上宾。不为别的,只因我们是异邦人,因此他们称我们是来自远方国土的客人。有所需要时,他们从不拒绝借给我们所需求的东西,即使价值超过我们给他们的抵押,也不要利息。 忠国大部分最好的商品都由广洲运往各地,它是忠国最开放和自由的交易地点。且不说其他国人运走的各种货物,仅由葡萄芽人运往印渡、日奔和马尼啦的货物,每年约有5300箱各种丝绸……还有2200块每块重12盎司的金锭。此外的货物还有瓷盘、镀金器皿、糖、中国木、麝香……即使长篇开列也不能尽举其名。 在海关……有更多的方便。没有堆放、过磅和检查货物的房间,也不需从船仓取出货物,只察看一下并根据商人的簿册,征收一笔适当的税。 若旅客不是商人,即使他一人带着奴仆,载运五、六口箱子以及许多其他物品,他从一地赴另一地时,一般都把东西留在船上, 并不打开检查,更不付税。这对殴洲的海关和税务所是一个好榜样,殴洲的穷旅客遭到凶狠野蛮的劫掠搜夺,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还抵不上向他索取的税。 曾德昭尤其推崇天朝人的孝道:确实在忠国没有比孝敬父母更值得基独徒模彷的了。尚帝给予这个民族有关德行的知识和爱好,遗憾的是,他们唯一缺乏的是信仰的基础。 在曾德昭的记录中,即将嗝屁的明朝依然是相当的富裕繁荣,在各方面都令那位殴州佬赞叹。 确实,不必自谦,倘若穿越到十七世纪至十八世纪的欧洲——宫廷宴会上最亮眼的是王侯贵族身上华美的天朝丝绸服;黎城里最拉动票房演出的名剧是丰姿蹁跹的天朝皮影戏;豪华干道上络绎不绝的是装饰精美的天朝轿子。 那些殴洲上流交际场合里,达官贵人们最撑场面扮风雅的随身小物件,自然是天朝扇子。而富家少爷小姐花前月下的浪漫场所,则是天朝风情的凉亭。至于瓷器更是享尽千家万户热捧欢迎。 上面这些情景,绝不是当时殴洲某一季或某几年的特殊风尚,而是绵延近二百年的火爆现象。 从衣食住行到吃喝玩乐,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殴洲大地满是最炫的天朝风。 风靡殴洲两个世纪的天朝热,在明亡清兴的年月,正是热得发烫。 第20章 今晚的月亮这样圆,又这样白 凌晨时分,李自成终于忙完了一天的工作。 打着呵欠出了门,昏黄的光线下,正在埋头读书的夜班女秘书立马起立。 “大统领好!” 李自成微笑,压压手,“坐坐坐,辛苦了。夜班熬人呐。” 邢芝瑛绕过桌子,款款走近,伸手搂住大统领胳膊。 “姐夫,你天天处理军国大事才叫辛苦。我给你捶捶背,放松一下。” 真受不了这种撒娇。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的就是会来事。 李自成无奈道:“不了不了,早睡早起,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忙。” “姐~夫……” 邢芝瑛抖了抖,蹭了蹭。 唉,短毛大统领又不争气了。有些地方软了,有些地方就要反着来。 邢芝瑛拉着大统领走到桌边,往椅子上一推,“今天送来的公文多,正好看一下明天日程安排,不耽误事。” 说着话,女秘书就开始动起手来。 李自成感受着吹气如兰,拿起大事表,随口道:“你姐那边还好?” “好着呢。我姐前些日子来信,说是想来这边过年。” “这事知道,我推掉了。最近也不太平,等等再……咦?” 李自成指着表上登记的第二项,“这个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邢芝瑛偏头看了眼,撇撇嘴,“又不是要紧事,大半夜的,姐夫不要提这个。” 李自成没理她,在桌上翻了下,捡出详报。 “嘁!我就说嘛……”李自成看完之后在心里冷笑一声。 张献忠晚上送来五颗脑袋,说他们是倒卖粮食的蛀虫,就地正法给大统领一个交待。 李自成看了名单,里面没有老张干儿子张可继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从哪找来几个替罪羊。 黄河边离着怀庆府城不算远,但是打个来回也有一百多里路。可张献忠刚送李自成离开府邸不到两个时辰,随后就送来了“蛀虫”。太糊弄人了。 当然,可能府城这边也有一批蛀虫,同样是老张的手下,又正好被老张抓到了。就是这么巧。 李自成放下本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只看张献忠这行为,就知道想招降他有些困难, 邢芝瑛见大统领眉头不展,有心转移话题开导一下。 她想了想说道:“姐夫,你给姐姐写过那么多诗词,也送妹妹一首嘛。今晚天上的月亮这样圆,又这样白……” 李自成转头微微一笑,“你身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 …… 第二天,李自成起的很早。 张献忠比他起的更早。 天蒙蒙亮的时候,八大王等人已经出城去了。只给短毛大统领留下一封辞别信。 跑的真快! 他们这一走,黄河沿岸就没人警戒了。虽然也不怎么担心河南兵会打过来,但是必要的防守还是不能少。 哈台吉的队伍还在接受改编,于是大统领把谷可成放了出去。交待他过了晌午再动身,拉开点距离,别被那帮反王认为是去剿灭他们。 李自成又给驻守在清化镇附近和太行山各隘口的那一万炮灰兵下达了调令,让他们开往阳城集结。 由李过指挥他们把上党的明军赶走。要是打不动,那李自成再亲自出马。 安顿完这边,大统领又亲切的会见了葡萄芽人曾德昭。 双方在友好的气氛中展开了广泛而深入的对话,彼此交换了意见,最后达成重要共识。 从明年开始,椰苏会将每年给大顺军提供十五万石南洋大米,交货地点定在汉江和长江的交汇处,汉口。 合同为期十年。 李自成允诺,椰苏会在大顺的势力范围内可以自由行动、传叫、建立叫堂。 但是,每座叫堂每年需缴纳50两银子注册费,每位信徒每年需缴纳1两银子注册费。同时椰苏会要遵守“利玛窦传教规矩”。 另外,大顺帝国承认葡萄芽合法的贸易权利。关于这一条,在曾德昭的极力请求下,李自成批准了。 其实当前根本没啥用。大顺没有海港,没有船队,能和葡萄芽做个求的贸易。 曾德昭不光是椰苏会人员,他还是葡萄芽人,为母国争取利益说的通。此外还有个原因。 15、16世纪与其说是殴洲人的世纪,不如说是葡萄芽人和西班芽人的世纪更为贴切。 这“两颗牙”同样垂涎于据说是遍地黄金的印渡的天拄教国家,为了避免在抢夺“猎物”时发生大冲突,就请求叫皇确定彼此开拓疆界的范围。 于是就有了1493年叫皇的训喻和1494年的特尔德西拉斯条约:向东属于葡萄芽;向西属于西班芽。 到了1498年,葡萄芽人达伽马的航船绕过后来改名叫做“好望角”的非州南端,开辟了向东方的航线,到达印渡。 与此同时,意呆利人哥伦布在西班芽国王的支持下,第三次扬帆起航,向西去寻找印渡,结果跑到了南美洲。 东方航线的开辟,使葡萄芽里斯本成为16世纪殴洲的商业都城。在香料贸易中大发横财的葡萄芽人有了他们新的座右铭——“香料与生命”。 葡萄芽人当然不会就此止步,他们进一步把目光投向了天朝上国。 当西班芽人继续在北美烧杀抢掠之际,葡萄芽人从马六甲海峡驶进天朝南部海域时,发现打不过我大明。 最早他们看上的是珠江口,于是在1514年,葡萄芽人偷袭占领了东管。结果明廷派兵一阵围剿,葡萄芽人丢盔弃甲、仓皇而逃。 次年葡萄芽整军备战再度来犯,结果又被大明击退,连续两次失利终于让鬼佬明白,想单纯依靠军事力量割占大明土地是不可能实现的。 所以,他们不得不换一种方式“入侵”。 先是在1535年,葡萄芽商人转而采用贿赂明朝官吏的形式“攫取”了在奥门暂住权。地方官对上面一阵糊弄后,加上葡萄芽人协助大明围剿海盗的功劳,所以朝廷也就默许了对方的行为。 当然,他们要给大明纳税,货物要给大明抽成,地皮租金每年两万银子,也要接受当地香山县衙门的管理。香山知县有权对奥门进行行正、刑罚乃至于军事上的干涉或处罚。 并且明朝还在奥门设置提调、备倭、巡缉等武职,管理奥门的边防或治安问题。除葡人内部可以设立自治机构管理外,其他事务仍然要听从香山县处置。 接着,葡萄芽人又采取了新的方式“入侵”大明。 由此,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对话以完全不同于北美和南美的形式展开了它的历史进程。而充当桥梁的就是以入华椰稣会士为代表的西方传叫士。 16世纪时,葡、法、意、奥等国的国王同骡马叫皇紧密勾结,订立宗叫协定。叫皇给予国王部分叫会事务特权,通过使叫会从属于上述国王的方式,叫皇获得国王对传播天拄教的支持。国王则利用天拄教来实现其海外扩张的目标。双方一拍即合。 1517年马丁路德发表《95条论纲》,声势浩大的西欧宗叫改革和斗争上演; 1540年,教宗保禄三世批准成立椰稣会,它是维护天拄教的“保皇维新派”; 1541年,椰稣会的联合创始人方济各启程前往印渡; 1552方济各病死于天朝上川岛,未能如愿踏入大明陆地。 由于印渡、大明、日奔等所谓“远东”地区的保叫权属于葡萄芽,所以远东的椰稣会一直受到葡萄芽王国在政制、经济、军事上的支持。 但是,他们最初时通行的传叫正策,即凡是受洗入教的人都要将国籍改为葡萄芽籍,在姓名、服装、风俗方面也要按照葡国的习惯加以改变。 这把戏用来对付南洋土人还行,天朝上国大明可不吃这一套。 所以直到1582年利玛窦到来之后才算打开了市场。 首先,和天拄教其他团体相比,椰稣会的一个特点是重视教育,也是其突出的优势。 在椰稣会的学校中,大量的课程,甚至说主要的课程,都是非宗教性质的。它的教育有三年时间在学习人文主义,其中一年时间学习人类学,两年时间学习修辞学。 经过两年充满灵性的见习期,开始学习哲学。第一年专攻逻辑学,尤其关注‘共相’问题和认识问题。 然后学习物理学,以及为学习数学做好准备。在学习物理学时,学习计划规定每天花一小时学习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然后开始学习地理学、制图学、天文学和机械学…… “由于通晓古代和近代的知识且具有良好的学术素养,椰稣会士通常是殴洲最有才华的人。” 利玛窦不光有才华,还有足够强的适应能力。 他为了打入大明,不仅学习大明的语言文字,还深入钻研儒家的经典—— “又闻玛窦初至广下舶……遂徽馆延师读儒书,未一二年,四子五经,皆通大意。” “按图画人物,请人指点,渐晓语音,旁通文字,至于六经子史等编,无不尽畅其意义。” 利玛窦对儒家经典的深入研究为他在大明士子中赢得了很大的美名。 他自己在札记中写道:“我享有过目成诵的美名……我只要与士子交谈,就问他们所习何经,然后我就表演我想证明的……他们十分纳闷,怎么一个人能熟知‘六经’,而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懂得‘一经’。” 可见老利对天朝文化的造诣。 据说利玛窦有个记忆法叫思维之宫,就是卷福那种,所以能过目不忘。 他还改变了旧有的传叫方式,充分尊重大明的风俗,允许祭天、敬孔、祀祖等。以一人之力开创了日后200多年传叫士在天朝的活动方式。 利玛窦的传教策略和方式,一直为之后跟随他到天朝的椰稣会士所遵从,称为“利玛窦规矩”。 意呆利人龙华民除外。不过为了大局为重,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椰稣会教士虽然对两派主张意见分歧,但为避免纷争闹大,焚毁五十多篇反对利玛窦的作品,统一了该会立场,延续“利玛窦规矩”。 那些人未必是葡萄芽人,来自殴洲不同国家和地区,但都站在葡萄芽这一边。 比如1622年的夏天,意呆利会士罗雅谷协助澳葡抵抗荷蓝人的进攻,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在椰稣会的居中牵线斡旋下,葡萄芽人可以“临时”居住在奥门。而荷蓝人无论如何努力,始终没法正式跟大明打交道。 荷蓝佬于是转而扶植海盗郑芝龙,却没想到最后被反噬了。 刚在“登莱之乱”中战死的葡萄芽军官公沙也曾挑拨说,“恭顺天朝其来久矣”的葡人是服从于明王朝的合法商人,相反红夷荷蓝人就是一群强盗,不仅是奥门的威胁,也是明王朝的威胁。 还有受西班芽国王保护的团体道明会,基地在西班芽占据的菲律兵马尼啦。由于葡西两国在海上对抗严重,关系紧张,故而道明会也无法进入大明。 从以上就能看出来,椰稣会作为明末天拄教向远东传叫的急先锋与中流砥柱,在进行传叫的同时,也积极广泛地参与贸易、防务和外交这些看似与传叫无甚关联的活动。 当然,椰稣会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成员在背后都为自己的母国服务。 比如,后来发国国王路易十四就派遣了几位椰稣会士,以“国王数学家”的名义赴华。他们在经历了与偏向葡萄芽的传叫士斗争后,椰稣会发国传叫区终于成立了。 从利玛窦到马嘎尔尼,椰稣会也算是从侧面见证了天朝科学技术及经济、军事上从和西方分庭抗礼到全面被远远甩开的三百年,最终也无可避免地从“曲线交流”变成了彻底的侵略。 现在,李自成和曾德昭的会谈,不仅仅是简单的传叫问题而已,背后都是利益。曾鬼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葡萄芽的官方立场。 至于大统领前面跟夸克穷、马阳纯达成的合作关系,那就纯属那俩鬼佬的私人利益了。 李自成开口道:“曾先生,我不管你们是投机取巧也好,还是真的认为大顺将来必将主宰忠国,所以提前拉拢关系。我想表明的是,涉及国与国的关系,我需要和对等的人物直接建立联系。” 曾德昭很开心的说道:“是的,我完全赞成大统领的提议。我们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大统领将来会是一位可以和殴洲平等交流的人物。” 李自成笑问:“那么,你认为我现在应该先给谁写信问候一声?” “当然是……” 曾德昭兴奋过后犹豫了一下,“……是,奥门总督。” 李自成摇摇头,“不!一位总督而已,他甚至都没资格和我大顺国的外务部直接交流。” “那您的意思是……”曾德昭疑惑了。 第24章 天下太平,则小官多,大官少 宋应星很矛盾。 他赞叹短毛的渊博学识,欣赏大顺的为政措施,可是,“投贼”? “承蒙大统领厚爱,奈何鄙人难当大任……” 看着对方的神色,李自成心凉了半截。“忠君爱明”的老想法害人呐! 大顺的翰林院相当于后世的科学院,没有个内行人掌舵不行。现在也就韩云、韩霖两兄弟勉强可以充任,但他们当前有更要紧的差事。 孙鼎相马马虎虎也行,但那老头不愿出山。 王徵算是能接受新学,可他还没投靠过来。剩下就是方以智、薄珏、王宣等人,更远着呢。 实在不行,就只能把发配到江南的张养默调回来。 李自成还是想争取一下宋应星,急忙转圜道:“完全能理解。毕竟我在那些愚夫愚妇眼中是一个大逆不道的流贼。他们根本不知道大顺比大明好一百倍。先生,别的我不多说了,也不强人所难。大顺朝廷里随时给先生留着位置。” “……”宋应星有些尴尬。 虽然他对短毛大统领,对大顺的了解有限,但确实能看出来还不错。比大明好几倍总是有的。 可他一把年纪了,传统的“忠君爱明”老思维一下子很难扭转过来。 李自成又说道:“先生在外一路奔波,实在辛苦。若不急着回家,暂且住几天休息休息。在王府里收拾一处院落留给先生住,每个月再拨银一百两供先生开销……” “太多了太多了……”宋应星急忙表态,“无功不受禄,大统领不必破费。” 每个月给一百两银子,还让住在大统领的“行宫”,这待遇确实没的说。 在老宋的家乡,若是无秀才身份,出任童子之师,一年的修金仅仅四五两银子而已。即便宋应星是举人出身,给大户人家子弟讲学,每年所得也就四十多两银子。 所以大统领给他每个月一百两银子,这一个月顶三年了。不可谓不厚。甚至比大明六部尚书的薪俸都高一倍多。 宋应星推脱不要。 李自成道:“怀庆这边马上要开办一所中学,可是教材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宋先生若不嫌弃,可以帮忙审定一下。” 说起学校,宋应星来兴趣了。两人聊了聊。 李自成介绍,大顺的小学教育全,结业后如果愿意可以继续往上考,那就要收学费了。 初级中学三年,出来算童生,再往上的高级中学要分文、理、武、技三科,学生经过三年学习,考试合格之后会颁发秀才证书。 之后就是大学,那专业就更多了。举人们通过几年的学习,到大比之时,每一科都会产生状元、榜眼、探花。 简单说,甚至都会出现“铁匠”状元。 说到这里,就算宋应星再开明,也难免惊讶不已,感到匪夷所思。 李自成只好跟他耐心解释一番。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像宋应星这种百科全才毕竟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正如传统科举,四书五经中的“五经”,学子们也只钻研一门。大顺的科举不过是分类更多而已。比如文学、历史、数学、农业、乐律等等。 随着知识体系越来越复杂,分科学习是必然会出现的。将来很难再有全科型人才。 宋应星听着解释不断点头,他在编写《天工开物》中深有感触。 李自成说道:“正如李时珍,本是医学方面顶尖人物,你非要强迫他去学四书五经,这就本末倒置了。我大顺的为政举措是,人尽其才,各展所长。” “大统领所言甚是,科举正应该如此方可选拔不同的人才。” 宋应星回想过去几十年的科举之路,不禁感慨万千。八股文让多少青年才俊蹉跎了一辈子。 大明的科举三年一考,大顺的科举每年一考。而且就算你不在学校学习,只要自认具备相关知识,就可以报名参加考试获得相应功名。 科举制始于隋,完善于唐,盛于宋。它确立之后,从隋朝到宋初,一直是一年一考。可是到了北宋宋英宗时期,宋英宗将一年一考改成了三年一考。 首要的原因,是宋英宗时代已经不需要那么多官员了。考出来的人员太多的话没地方安插。 再一个,朝廷乃至衙门组织管理能力跟不上,难以应付一年一度的大型科举考试。 比如明朝成化至嘉靖这段时间,全国有生员25万至35万人,后来最多时有50万人参加考试。 而且考举人的乡试在省里考,古代交通不发达,基本凭双脚走路,所以需要提前几个月就上路。会试在京城考,也需要提前几个月上路。 对考生来说,赶考途中非常辛苦,风雨兼程,疾病侵扰,各种艰难苦痛够你受的。另外,科举赶考花费巨大,像贾雨村那样行至中途盘缠用尽的人多得是。 所以,一般的考生也忍受不了一年一考的折腾,三年一考倒是可以。 但是从另一方面讲,对于考生那样可太浪费时间了。耽误了多少大好年华。 对于大顺来说,正是用人之际,来多少秀才、举人都能消化掉。李自成不会嫌人多。 至于赶考路途,大顺的秀才们只需要去本府参加考试就行了,几天的路程而已。 如果是经济好的县,设立了高中,那就只在本地考试都行。考举人也同样,免去了奔波之苦,所以每年考一次也不算负担。顶多到了京城入大学之前再加试一回防止地方作弊。 李自成道:“观大明科举,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考中了进士,他们的才华自然不用怀疑。可他们对地方事务能有多少了解?如何能做好地方官?还不是任由胥吏摆布?好一些的也不过是劝勉百姓安于农桑,再修条水渠万事大吉。” 宋应星叹道:“是啊,腐儒实在见多了。要说科举还有《四书五经》供学习,如何做官却没有任何参考,就那么把人派出去了。很多知县对庶务一窍不通,如何做得好父母官?” 李自成又介绍说,大顺治下,衙门人员全部公开招考,只要有秀才身份就可以参与选拔。当然,若想升迁,肯定是功名越高机会越大。 而且,知县是总管一县之事,让他去审案不合适。也不能让一个学历史的去指导农业上的事情。 专业上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李自成顺便又说了一下县里衙门的架构,宋应星不由皱起眉头。 “大统领,恕我直言,若依此,一县之内要有多少吃皇粮的人员?太多了?” “宋先生所虑切中要害。我是这么想的……” 正如顾炎武说的那样:天下太平,则小官多,大官少;天下之乱,则必然是大官多而小官少。 这个很有些道理。 像大明的县衙门这样,官员三四个,然后靠一群贱民身份的“小吏”去治理几万人的县,能把政务搞好才怪。 而且那样看似朝廷养的官少付出的俸禄少,可是因为下面的吏役吃拿卡要徇私舞弊,实际上对小民的盘剥更众。 李自成一贯对官僚体制非常的崇拜。 他坚决认为,后世之所以能做到古代社会、传统社会所不能达到的强大的社会控制力、执行力,关键就是建立了庞大的官僚集团。 也许会有些人浮于事的情况,但总的来说,利大于弊。 一个县里的任何事情都能找出专人负责,可比历朝历代粗放的管理强多了。 而且从管理学的角度讲,其实从秦朝起就开始总结出经验了。 秦朝四十个郡可以直管,但汉朝一百郡就只能在郡上面分派出机构州部。 其实就是下级分多了不好管了,一个上级机构对应四十个下级机构是极限。 所以,一个朝廷里仅有六部,县里仅有六房远远不够,根本不能发挥出应有的全部管理作用。 大顺的县下属衙门可以分出二十几个,而且因为当前人口少,这样知县管理起来仍然游刃有余。 知县老爷是掌总的,他不用去具体的操心审案子,不用掺和到治安、农业、城防等等琐事中去。那些都有专人负责。 这样的管理效率高多了。 简单说,想让“皇权下乡”,就是要大幅度增加“吃皇粮”的人员。 第28章 各打各的算盘 马祥麟装傻充愣,在邓玘面前演了一场戏。 说起来,只有白杆兵还算建制齐整,其他家全都被短毛打成了半残。 卢象升的败局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几乎传遍了全府城。 川军、保镇军、京营军,以及毛葫芦兵、盐兵、磁州兵被击败的地方比较偏一些,他们一个个的虽然没在明面上承认,不过私下里彼此之间都清楚对方的情况。 几支队伍的共同点是都没往上汇报惨败之事。 至于战损的兵,缺了那么多如何交代?无非是少吃点空饷而已,不会产生很大影响。 所以当张献忠等人主动送上门时,众将无不兴奋。打不过短毛还打不过其他流贼吗?这就是送上门的功劳。 而且打一仗还能吃两头。不光对朝廷有了交代,还能从短毛那边拿一份钱粮。 不过众人一时弄不清来的流贼有多大本事,所以还是要推脱一下,让卢象升顶上去试试对方成色。其他人到时候痛打落水狗同样不会少了功劳。 算盘打的很好。 与此同时,驻扎在泽州的左良玉也在打算盘。 他并不清楚川军、保镇军、京营军惨败的事,只知道那几支援军在卫辉府集结了。而且西面还有张宗衡、曹文诏的队伍也到位了。大伙儿准备围剿怀庆的短毛。 那么问题来了。 短毛贼不像是蠢货,但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了一万兵穿过太行陉去了阳城? 难道是短毛认为在怀庆顶不住压力,准备撤进上党? 可是上党同样有一万多明军。尤其是这边的地形原因,进来之后再想出去就难了。短毛为什么要钻口袋? 没有道理。 左良玉左思右想,找不到头绪。 但是不妨碍他做出一些推断,眼前的短毛贼要么防守要么进攻,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既然大顺军主动进了上党不像是防守的样子,那就只能理解为短毛要发动进攻了。 左良玉在泽州待了两个月,已经对大顺军的底细比较了解。他觉得短毛确实有发动进攻的实力。 那么,不管对方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没有先去解决东、西两边的威胁,非要先从上党开始,短毛肯定有自己的思路。 既然事态走到了这地步,左良玉首先要琢磨的是如何应对。 上党的明军都在东半面,沁水、阳城等地没有。 其中王肇生守在潞安府,保护沈王爷; 尤世禄追着紫金梁等流贼去了北面的武乡、辽州; 马士英带着阳和兵本来在陵川县,追缴窜进太行山的流贼。但是今早传来消息,马士英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人家要脱离苦海去当巡抚了。 “真他吗的走了狗屎运!”左良玉嫉妒的牙都咬碎。 阳和兵没了主官,估计暂时会待在陵川县不动了。 短毛如果要对上党发动攻势,那么从阳城过来第一站就是左良玉待的泽州。 前头泽州已经被短毛攻破一次,本地人多有投贼的,要是短毛再打来…… 左良玉心说,“城是肯定守不住的,弄不好那帮土豪还要把老子绑出去拿一份功劳。” 不能继续留着泽州了。 退往潞安府可能会安全一点,也只是可能。毕竟郑王爷的怀庆府城都被打破了,短毛再来枪毙一个沈王也不难。只靠王肇生那三千来人守城,不顶用。 去找尤世禄会合同样不是好选择。到时候他自身都难保,哪能给左良玉提供保障。 所以嘛…… 左良玉虽然心里有了主意,但是没有轻举妄动,先跑去拜访宁山卫指挥使张承宠。 老张的伤已经好了,不过成了半个废人。一条腿彻底没了,一条胳膊也只能充样子,实际跟废了没两样。 他终于职守,保卫泽州城,以“自残”的代价获得了朝廷表彰。皇上还特意遣人送给他五十两银子、二匹绸缎做慰问。 张承宠能说什么呢,只有感谢皇上的天恩。他从短毛手里拿的好处是皇上给的一千倍。 但是老张不后悔。 他家世袭了将近两百年的指挥使,老朱家对他不薄了。这次一并还回去,从此再不欠大明什么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短毛的实力越发壮大了。要是大顺军不给力,仍然是一股普通流贼,张承宠不介意再次“忠君爱明”。 左良玉来到张府,两人先寒暄几句客套话。 然后左良玉开始大倒苦水,朝廷发不下来粮饷,本地给凑集的协饷连五分之一都不足,实在没法过了。 张承宠随着他的话,跟着吐槽几句。又说你找我没用,要去跟知州老爷要粮饷。 左良玉说,我每天按时跑三趟知州衙门,屁用没有。 知州老爷又能怎么办?泽州已经被各路流贼连续霍霍了两年,哪还能收上来钱粮? 小民手里实在榨不出油水了,土豪们也不配合。一说报效军需大户们就哭穷,推三阻四。 甚至有人公然指着知州老爷的鼻子说,有本事你动我一下看看?老子一张纸条送出去,大顺军马上来。你不怕被点天灯咱就试试。 知州老爷识时务,也就不管事了。连左良玉军祸害城外百姓他都懒得掺和。挨一天算一天。 泽州就是这情况。 张承宠说道:“左总兵,我已经是废人了。不瞒你说,我后半辈子混日子就行了。什么事情都不管了。 直白的说,官军来了我还有个宁山卫指挥使的头衔;若是流贼来了,我也是他治下的良民。假如他非要为难我,大不了举火烧屋,一死百了。” 左良玉叹口气,好言安慰了几句。 接着他又说:“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指挥使帮忙拿个主意,在泽州待下去迟早饿死,你看我要是带兵去河南,行不行?” 张承宠一本正经的想了想,提议道:“若要去河南,最好由黎城走,过涉县出釜口陉到磁州,再南下。其他路都行不通。” 左良玉皱了下眉,“指挥使所言自然是老成之见,可是那就绕太远了。对上面不好交待。毕竟我的防区在泽州……” 说着话,他从袖口抽出一张农工商钱庄发行的银票放在桌上。 “……指挥使,若我走太行陉,那是自不量力,根本不用去想。在下的意思是,想走陵川过白陉去辉县。” 张承宠瞟了眼银票,五百两,也算大手笔了。 他摸着胡须沉吟道:“白陉嘛,不好走。马士英那是在陵川没进山,不然就他那千把人,顶多两天就连渣都不剩了。老弟啊,山里不说其他跑进去的流贼,光是大顺军就有上万人。” 左良玉暗骂一声,脸上却堆着笑,“指挥使对附近一带山川地理熟到家了,在下只求指点一条明路。” 张承宠两眼盯着银票,叹口气,“难办的很啊……” 要是有五千两银子,他还可以给短毛去封信探听下口风,五百两绝对没戏。 第207章 接力赛 短毛大统领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因为那会儿还要去打卢象升,没法带累赘,李自成就把章静初等人先安排去太行山暂住了。 结果今天高一功来信说,章静初怀上了。他问大统领要不要把那女人送到怀庆。 天呐! 绿人者,人恒绿之。 但不绿人就不会被绿吗?你不想绿人,人家却未必不想绿你,所以要先绿为强。这就是绿色森林理论。 现在,短毛大统领自食其果。终究还是走上了原版李自成的老路。 被人绿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或许章静初之前就怀上了,是短毛当了接盘侠。相比较,这个结果还稍微让人心里好受点。因为反过来可以说是短毛绿了别人。 “不管是绿人还是被绿……” 李自成皱着眉头想了想。 本来章静初还有希望当个顺太祖的嫔妃,这下她彻底没戏了。 因为她肚里的孩子没法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别人都怀不上,偏偏只有章静初生了个皇子或者公主。 这他娘的万一开了口子,其他女人一冲动,也给整出个皇子公主啥的咋办? 那样笑话就闹大了。青青大草原啊! 李自成也不好让高一功杀人灭口。 首先没那个必要。李自成现在收的没血缘关系的义子义女都有二三十个了,再多养一个也没啥。 何况,章静初怀上的事情肯定有不少人知道了,对她下手不就等于承认其中有隐情? 毕竟韩金儿、邢秀娘、高桂英和短毛的事情众所周知,其他还有邢芝瑛、那个谁谁谁等等的六七个没过明路的女人,他们全都没怀上。 这帮女人哪一个跟随大统领的时间都比章静初长。没道理她怀别人不怀。这事情怎么解释? 李自成之前一直没认真想过这事。邢秀娘、高桂英倒是随口提过一嘴,被他瞎编了个什么戎马倥偬没时间的烂理由糊弄过去了。 难道要直接承认自己不行? 这更是个烂理由。 “老子一世英名,伟光正的形象可不能毁于一旦……” 李自成想来想去,忽然开窍了。 他一直以来都是扮演着“神棍”的角色,从这上面可以做文章。 天道运行自有它的法则,万事万物有因果,那么窥探天机,强行插手改变因果,必要遭到上天惩罚。所以就招来了无妄之灾。 神棍们们总不能和正常人一样享受完整的命理,有的一世穷困,有些一生困顿,有些英年早逝,有些孤苦一生。 也就是所谓的五弊三缺。 五弊——鳏、寡、孤、独、残; 三缺——钱、命、权。 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残自然就是残疾。 所以,神棍短毛断子绝孙也就能说的过去了。 “这理由靠谱……” 李自成松了口气,又跟夜班秘书玩了一会儿才去休息。 …… 第二天他起个大早,匆匆召开了紧急会议。说了要去南金的事情。 冯起龙听完之后眼睛瞪的如铜铃大。 这要是提前半个月一个月的定下计划,他马马虎虎还能理解。到昨天下班之前还完全没风声,这大清早忽然冒出个这主意? 杀去南金?大统领脑袋被驴踢了? “大,大统领,还望三思啊……” 李自成叹口气,“再思就要断粮了。就这么定了!” 各处军营随即忙乎起来。 大统领当然不会带着七八千骑兵全部杀去南金。 一来人数多了跑不快;二来还要留下大部分在怀庆防守。 古代一人双马是骑兵的标配。对于一般的骑兵来说,两匹马中的一匹是战马,即不骑也不负重,只用于作战;另一匹负重马用来驼装备行李。 精锐一些的骑兵配置三匹马、四匹马都是正常现象。当然,马匹多了,相对应的骑士老爷就会多带一两个仆从负责牵马保管行李、装备等等。 汉武帝时官府“厩马有四十万匹”,唐朝军马储备一度到达恐怖的70万匹以上,创造了中原王朝养马数量之最! 唐军“凡马军,人支两匹,一军征马二万五千匹”。即给自己的骑兵配上双马、三马甚至更多。 而且当时的马种也好,后来被宋朝腐儒折腾了一下,几百年都没恢复元气。 人的耐力其实比马强。 在长距离运动中人类的耐力是无敌的。一般来说,人在一日以内的长跑中不如马,但三日以内就可以超过马,一旦时间超过十天,没有任何动物是人类的对手。 这说的是走平路,走山路马匹肯定没人快。 比如米军骑兵操典规定在训练有素、情况良好、日间道路等条件下,行军速度是每小时不到10公里,每天走56公里,必要时可以一星期走六天。也就是说七天里日均行程48公里。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马虽然走的快,但每天只能前进7-10个小时,每七天还需休息1-2天,还必须要精饲料伺候着。 而人类可以接受最多不超过18小时/天的行军,而且可以连续前进,无需休息。也许说应该让马和人类在同等食宿条件下比赛。这当然是不行的,人类最大的优势就是吃的少,吃的快,不用休息。 那支铁脚板队伍在飞夺泸定桥中,一日夜行进120公里,而且全部是崎岖山路,到达之后还要留有体力作战。这样的速度已经快于专门训练好的赛马在平地奔跑一天行进的速度。 赛马通常的速度是80到120公里每天。 徒步行军速度最快的,仍然是由铁脚板创造,奇袭三所里,14小时急进725公里。 这七十多公里只是地图上的将若干个点用一条条直线连接起来的距离,实际行进距离自然要比这个多的多。 因为这七十公里不是一马平川,不是平地走的,而是要翻山越岭。背着武器弹药和装备,在山区积雪地里行军,还要躲避轰炸,还要摸黑前进,何况给他们提供能量的吃喝仅仅是炒面和雪。 除了敬佩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太生猛了! 既然长途行军人比马厉害,那李自成要效仿铁脚板吗? 当然不。 他要带着走的是精兵,可比一匹马精贵多了。宁愿跑死马都不能跑死兵。 再一个,李自成这次玩的是马匹接力赛,前几天的急行军换马不换人,马歇人不歇。 三千骑出发,最后跟着大统领到达南金的只有他的四支警卫队,三百多人。 第208章 短毛大统领太厉害了 御林军里的工兵营先出动了,他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在黄河上搭一座浮桥。 一个时辰后,王高带着一哨骑马步兵出发。 再过一个时辰,第三支出发的队伍是由辛思忠率领的一哨骑兵。 吃过晌午饭,谷可成的骑兵师随即行动起来。 当然不是4哨半人马全部出发。 原哈台吉的部属经过整编后归入骑兵师,老头儿当了个副师长。虽然他非常兴奋的要求出战,但是李自成考虑他岁数大了,怕经不起折腾,没同意。 改让他儿子赵忠心带一哨骑兵,以及营长蒙力克带一哨骑兵,共两哨出发。 他们离开怀庆府城的一个时辰后,李自成带着修整完毕的三支警卫队出发。 大统领出了城直接狂奔六十五里到达黄河边。 运气不错,黄河正好封冻。冰面上已经由工兵营垫土垫草铺出来一条坦途。 换了工兵营的马匹后,李自成率队过河。 对岸是汜水县。 县城西面不远处就是军事重地,虎牢关。 因传闻周穆王曾将进献的猛虎圈养于此而名虎牢。 公元前571年,晋成公在此筑大虎牢城;后面秦朝开始在此地设关,始称“虎牢关”。 唐朝时,因李渊祖名讳虎,唐因而讳虎,遂改虎牢为“武牢”。 宋太祖认为虎牢关乃“盖万古要塞之地,群雄角逐之区”,又起名为“古崤关”。 这里秦置关、汉置县,以后的封建王朝无不在此设防。 虎牢关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虎牢关作为洛阳东边门户和重要的关隘,因周穆王在此牢虎而得名。 平地之中陡然升起一道天然的土岭,土岭南边向东南方向蜿蜒,向北则一直到黄河阻住去路,这道土岭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人费点力气可以攀爬而过。 但如果打仗的话,军队的马匹辎重很难翻越,即使翻越这道土岭,便会发现向西皆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地带,根本无法行军。 在土岭中间断开了一条孔道蜿蜒通向洛阳,而虎牢关就在这土岭的断口之间,天然形成的关口虽然不算险要,但不打下来军队确实无法西进。 虎牢关往东三四里处又有一道短一些的不规则的土岭北接黄河。两道土岭中间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原,而汜水几乎是从平原中间穿过向北注入黄河。 所以汜水相当于虎牢关的一道护城河,两道土岭构成了类似于城门的一个瓮城,只是在东南方向出现了一个豁口。 从防守虎牢关的军事角度来说,在这个豁口之处紧邻汜水修建一个汜水关,与虎牢关形成犄角之势是非常科学的。 因此汜水关可以看成是虎牢关的一个附属关口。甚至也可以粗略的认为虎牢关和汜水关是同一座关口。 从公元前11世纪开始设关,在虎牢关附近发生的大规模战争就有30多起。 春秋时期,郑国在此败燕师。 战国时期,齐、楚、燕、韩、赵、魏六国驻兵虎牢关和秦国对抗。 楚汉争霸时,刘邦、项羽在此争城夺关。 演义中,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让虎牢关名垂天下。 另一场着名的战争则发生在公元620年,李世民率军攻打洛阳。王世充向占据河北的窦建德求助,窦带领30万大军一路攻陷管城(今郑州),推进到牛口(今荥阳牛峪口)。 李世民深知虎牢关的重要,带领3500人抢先占据,以阻窦建德西进,切断了窦与王世充的联系。 李世民据武牢关之险,闭门不出,与窦建德打起消耗战;又悄悄派一支部队截断窦军粮草;随后牧马黄河北岸,装出已无粮草的迹象,引诱窦军发动最后的进攻。 窦建德果然上当,在汜水东岸摆开二十余里阵势,欲与唐军决战。谁知李世民让军队闭门不出,等到窦军疲惫不堪正泄气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杀出,最终生擒窦建德,为唐王朝的建立赢下了关键的一仗。 宋建炎二年(1128年)岳飞大破金兵于竹芦渡。虎牢关一直到元、明、清仍是鏖战纷繁,时闻杀声。 李自成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虎牢关,随即沿汜水河南下,在县城外面转上驿道,往东疾驰四十多里,绕过荥阳县城到达须水镇。 这时,天色才刚刚黑了下来。 前一晚出发的胡逸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就连王高、辛思忠、赵忠心、蒙力克等大队都没停留,一路沿着驿道狂奔。 他们一方面要给李自成提供粮草,留下替换的马匹,回收跑废的马匹;另一项重要任务是破坏沿线大明驿站。 每个驿站留一队人马看守,把驿卒原地监禁,他们的马匹全部收缴。 如果驿站是设在县城里,那就要最少留三支小队把守城门,三天内不得放人出去报信。 之前张养默、邢秀娘去了南金后,为了方便传递消息,李自成已经逐步建起了从南金到怀庆的驿路。 虽然大顺的驿路没法跟大明比,规模差的远,但好歹也算是一条比较完善的通道。 甚至有些大顺的秘密驿站就设在大明驿站隔壁,两家比邻而居。 这次李自成千里奔袭,那条秘密战线将发挥很大的作用。提前出发打前站的胡逸就是去提醒他们赶紧预备粮草、马匹,做些准备工作,等待大统领驾到。 黄河以南大明武备松弛的厉害,大顺骑兵狂飙突进,各县、府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们压根不清楚飞奔过去的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甚至更多的沿线地方官连大顺军刚从属地路过了都不知道。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 须水镇历史悠久,原名濉水,汉初更名须水,唐初置须水县,宋、元、明、清、民时期均为荥阳县东部重镇,是荥阳与郑洲之间的农副产品集散中心。 “永清冈自西而东,绵亘三十里,忽有清溪一道,自南而北结束之,曰须水。水浒市廛栉密,烟火云蒸,曰须水镇,镇居矗然,时起土垣缭绕,石门耸峙,曰须水镇城。” 现在的须水还没有城墙,要到崇祯十年才会修建。 须水人今天受的惊吓不小。晌午前后,一队队骑兵来来去去,川流不息。 普通小民们可能看不懂旗号,但是须水镇首富赵家可太清楚了。 赵氏祖上于明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迁至荥阳槐西村。几代后又有一位后裔赵国英搬迁到须水定居下来。 赵国英,字冠群,号岐山,人称赵疯子。“癖嗜农业……间仿刁氏术,算赢虚,节驵侩,而卒致富”。 这里的“刁氏”,指战国时齐国之刁勃、刁间二人,皆以经商致富。而“驵侩”指贩卖骡马生意。 此时赵国英已经年老不问事,由他儿子赵守礼当家。 大顺军攻占怀庆后跟他家做过生意,买的马、驴、牛、骡不下一千头。 赵守礼实在没想到大顺军来的这么快。 第一支骑队跑来时,他是又惊又喜,心说短毛大统领太厉害了,难不成已经打下了洛阳,这要去打开封? 第210章 嘿呦嘿不知道起啥名 当大顺军攻下怀庆府城后,蒋发、李自奇等人终于不再犹豫,果断“投贼”了。 不过李春茂也做了两手准备,他让堂弟李自奇一大家子投短毛,但是他本人明面上却不投。以防万一明军打过来后没法收拾。 脚踩两只船,好算计。 话说李春茂早年把四儿子李岩过继给了兄弟李春玉。 李春玉,字精白,万历痒生,田业百亩,开封、杞县业有粮行。 李岩之前在唐村千载寺习文练武,为啥跑来杞县了? 一来是李春茂的保全之策,不想让李家人全留在短毛治下,所以让李岩来杞县投奔开粮行的李春玉。再说本来就过继了,李春玉才是正经爹。 另外就是李岩惹事了,不得不躲一躲。 他的姑表亲、温县陈家沟陈王廷跟人起冲突,李岩强出头打死了人,为逃避官府追捕就跑出来了。 小李万万没想到,都躲的这么远,居然又看到了大顺的旗帜。 不过他对大顺正策还是了解的,对方不会祸害百姓。所以杞县不会遭什么大的麻烦。 李岩还劝说他爹不要害怕,人家李春玉淡定地呵呵一笑。 老李做为大粮商,早跟大顺勾搭起来了。毕竟短毛大统领给出的价格真不错。有钱赚当然不会推辞。 …… 黎知县刚走进县衙,李自成带着队伍飞奔而来。 短毛大统领原本没打算在杞县多停留,可是听说县里有两个知县,兴趣来了。 前知县宋玫,家里一堆亲戚都在外做官,且不提他们了。老宋后来做到工部右侍郎,接着“上疑比私植党,革职归。” 崇祯十五年鞑子入寇,一路打到宋玫的山东老家,城遂破,死之。 至于来接任的黎玉田,将来会是明朝最后一任辽东巡抚。 崇祯末,吴三桂是辽东总兵。但明末的辽东地区,吴三桂一开始只是诸多总兵中的其中一个,只不过到了1644年他已经是仅剩下的一个、同时也是官阶最高的总兵。 而总兵之职,原本只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因为辽东总兵只是个地区总兵,地区总兵的上司既有官阶上同正二品的巡抚,也有一品的总督。 所以吴三桂的2个上司都是有调兵权的。他们分别是: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兵部尚书王永吉;辽东巡抚兼都察院右佥都御使黎玉田。 1644年三月,崇祯下诏升吴三桂为平西伯、唐通为定西伯、左良玉为宁南伯、黄得功为靖南伯。命令他们尽快进京勤王。 其中唐通投降了李自成,左良玉与黄得功等关内军队在之前的作战失利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与大顺军交过战,李自成攻占京城时也没有前往救援。 到了此时崇祯才明白,那些军头靠不住了,再不调关外军队勤王,京城就保不住了。所以立即下诏:王永吉总督关外军队与吴三桂一起弃守宁远,迁徒边民,进京勤王。 那帮人还在半路磨磨蹭蹭时,李自成已经攻破京师。 原本王永吉是“老大”,黎玉田是“老二”,吴三桂是“老三”。但是这之后,吴三桂一个武人居然一跃超过了2位文官成了“老大”。上下身份兑换,王永吉和黎玉田都成了吴三桂的“幕僚”。 因为辽军已变成了“吴家军”,只是在名义上还受2位文官节制。崇祯都上吊了,吴三桂自然不用再鸟那两位文官。 身为陕稀人的黎玉田借着去京城谈判的机会投降了大顺,被委任为大顺政权四穿节度使,随同马科带兵前往四川。 但不巧的是这个时间李自成在山海关战败了,被鞑子一路追击。最后马科投鞑,黎玉田先是跑回老家,随后也投鞑了。 至于原来的老大蓟辽总督王永吉,看形势不妙溜到南方,加入了南明小朝廷。不过后来大势已去,终究还是投了鞑。 总之,杞县里的这两位知县将来都是大人物。而且本县人周光夏、江禹绪等等将来也是人物。 李自成想跟他们聊一聊。 可惜热脸贴了冷屁谷,一厢情愿了。 县衙跟前聚集了数百民壮、准备跟“流贼”决一死战。 踏平这些炮灰并无难度,不过李自成想了想,没硬来。 他让赵忠心料理后事,如果县里不掏些钱粮出来,那就别客气干他娘的。 大统领换了马匹后再次赶路。 路过睢州——也就是“四朝元老”之臣、诰”五世恩荣”之赏的前兵部尚书袁可立的老家。 也不知道老袁这次能不能多活几年。 李自成也没工夫进城拜访他了,一路狂奔一百九十里到达商邱。 这回跑的太狠,尽管半路换了两次坐骑,仍然倒毙了几十匹马。 商邱是归德府府治。这里的名人就更多了。 比如杨镐,万历援朝时打过鬼子,还有更有名的决战萨尔浒。两年前,他被崇祯砍头了。 比如侯执蒲、侯恂、侯方域,祖孙三代。 侯执蒲官至太常寺卿,如今在家养老。 侯恂在做兵部侍郎时收左良玉为帐前杂役,老左由此发家。崇祯九年,侯恂在户部尚书任上被逮下狱。 之后由于左良玉骁悍且不受节制,崇祯就把侯恂从牢里提溜出来,让他管一管左良玉,又让他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总督保定等七镇军务。 结果侯恂办事不力,很快又被崇祯逮进大牢。要等李自成打破京师才把他放出来。 老侯不愿做大顺的官,回到商邱造了“侯府南园”,怡然自得。 那园子里光是种的竹子就数万,其余花草更是不计其数。亭台楼阁也不用说了。 明末归德府的乡豪势力非常嚣张猖狂,世称“衣冠之虐”。他们侵吞百姓田地,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搞得人民艰难,卖田卖女,负累求死! 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老侯的“功劳”。反正人家一直爽到顺治十六年才嗝屁。 第三代侯方域则是明末“四公子”之一,孔尚任的《桃花扇》即是侯方域与李香君的故事。 明朝灭亡后,侯方域参加鞑子科举,为时人所讥:“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 小侯大概也感到面上无光,便将其书房更名为“壮悔堂”。然后郁郁不得志,死的比他爹还早。 如今十六岁的侯方域已是秀才身份,也娶了老婆,与李香君的故事应该不会发生了。 商邱还有不少大人物,比如前礼部尚书沈鲤、刚被罢官在家的前工部尚书周士朴、将来任辽东宁锦巡抚的叶廷桂、将来仅担任三日顺天巡抚就投降李自成又投鞑的宋劝等等,不去水了。 大人物再多,李自成也不敢进城放肆去。 他都没敢靠近城池,只在附近的郭村隐蔽下来。 第213章 死的连渣渣灰都留不下 秀才李上林又不傻,疯了么现在投顺? 对方不仅是孤军深入,而且他娘的还是几百人去打南金,十死无生。 恐怕死的连渣渣灰都留不下。 “流贼”毕竟是“流贼”,不成器! 所以,小李面对邀请果断推辞了。 看着秀才落荒而逃,苗归农不由得笑出了声。 “想升官发财又不敢冒险搏一下,活该你是穷酸!” 苗队长换班吃饭的时候把这事当笑话讲给了大统领。 李自成问完对方名字,有点印象,仔细想了想,记起来了。 李上林只是个小人物,不过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总也算是了不起了。 原历史线几年后小李投顺了。 他在李自成军营中目睹了米脂人李振声从被俘到被害的整个过程,写下了《见闻侍御李公忠烈传》。 其文云:“元旦,城内火起,城遂陷。贼下令,敢伤公者斩!因被获。贼闯待公至,鼓掌曰:‘大兄为我得,天下事定矣!’” 只怪李振声不识好歹,当了大顺的兵部侍郎,居然给孙传庭暗通消息。被处死不冤枉。 至于李上林,鞑子入关,他和几个同乡跑回商邱老家,后来也做了鞑子官。 如前所说,归德府已被巨绅乡宦把持,李上林这种读书人都要“投贼”,何论一般小民,他们更没活路。 他们当然反抗过。 早在嘉靖三十二年,柘城县人师尚诏等三百余人起事,旋 即攻破归德府,放其狱囚,夺其解藏,屡败官军,又攻克柘城、鹿邑、睢州等地。 一时间河楠、山洞、南直隶三省为之震动。 师尚诏事件对当地的影响很大,吕坤后来追忆道:“师尚诏初起时,家中显然屯聚者曾有百人乎?一出归德,便有三千余人;离鹿邑、柘城,则万余人矣。” 师尚诏到处,饥民群起响应。后来当然被镇压了。 所以等崇祯八年陕稀农民军到来时—— “初,贼之至他邑,有候于途者,有饷之粮者,有贻之弓箭者。” “中州大乱,李自成众数十万,横开(封)、归(德)间,兼频年荒旱,饥民相率从贼。” 商丘人贾开宗说:“无奈兵革焉而农事废;饥馑焉而农事废;催科烦促焉而农事废;豪强凭凌而农事废。与其坐而待毙,不如聚而为乱,其中有所大不得已也。” 贾土豪对饥民沦为盗贼充满同情,认为他们是不得已而为之。 明末归德府的乡豪势力非常嚣张猖狂,世称“衣冠之虐”。他们侵吞百姓田地,欺男霸女,巧取豪夺,搞得人民艰难,卖田卖女,负累求死! 大土豪沈鲤曾在七十岁寿辰上说:“我渔利,下人亦乘机以规利;我行恶,下人皆借势以助恶。乃遂使孤独鳏寡忍气吞声,道路里邻,旁观侧目,顾犹且扬扬得意,见谓豪强。” 由于豪奴以强大的官绅地主为靠山,对于豪奴嚣张的问题,地方衙门基本上无能为力。 商丘人郑廉说:“其官于朝者率多显仕,豪奴悍仆,横行州里中,有司不敢绳以法。” 甚至比如侯洵——“部下偏裨多其家奴,所将数千人……其所为不法事甚众,淘无以禁也……其后归德人有过黄河者,单县之民皆以为侯兵而杀之。至今归德人视黄河犹有戒心。” 侯家就是这么强大。毕竟“吾中州望族之最,夙称侯氏…可谓盛焉!”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商丘八大家”沈、宋、侯、叶、余、刘、高、杨,至少有五家出身于卫所。 因为千户百户之类的近水楼台可以巧取豪夺军屯田,赢在起跑线上,发家速度快人一步。 侯洵就想摆脱军籍。崇祯三年,他官至兵部侍郎,试图把侯氏 的出身戌籍改掉,被他爹侯执蒲修书制止。 “(候)家故军籍,子洵佐司马欲脱之。执蒲书止之,目若人以为苦,如国家何?若吾以为辱,如祖宗何?卒不易二事,至今卿里传为美谈云。” 居然还能想到国家和祖宗?少做点龌龊事比啥都强。 另外,侯恂十七岁时受知于提学使梅之焕,补博士弟子员。两人还算是师生关系。 同样“睢州四大门阀”汤、王、袁、蒋四个大家族,三家出身卫所。 汤氏家族是睢阳卫前所千户汤铭所在的家族;袁氏家族是睢阳卫百户袁可立所在的家族;王氏家族是睢阳卫指挥使王佐所在的家族。 归德十几家大族基本上都有姻亲关系,最少的都兴旺了上百年,直到明末洗牌。 某个拥有两千亩田地的归德小土豪说—— “士大夫殃及子孙者有十:一日优免太侈;二曰侵夺太多;三曰请托灭公;四曰恃势凌人;五日困累乡党;六曰要结权贵,损国病人;七曰盗上剥下,以实私囊;八曰簧鼓邪说,摇乱国是;九曰树党报复,阴中害人;十曰引用邪昵,虐民病国。” 归德府之乱象连归德人都看不下去了。 所以,你指望崇祯皇帝能从归德府收多少税?想都别想。 直到崇祯十三年,河南巡按御史高明衡上疏河楠四大凶“居乡极恶,宜急剪除,以消隐患。” “四大凶”里面三家都是归德人。 朱由检动手灭了四家。 “曹先死,仍戮尸枭首于市;苗赴逮,中途为仇家所毙不论;独逮褚、范至京,下狱论斩。范以耄瞽放归……褚论斩。范出狱而死,士论快之。而犹有张兵科与屠朱家庄者独得漏网……猛一回头,究竟于我何有乎?只供论世者之雌黄,其口亦复可悲矣!” 可惜已经挽不回啥了。 何况“四凶”的家产基本保住了,无伤大雅…… 如果李自成当前就在归德府公然打起招兵旗号,绝对十天半个月就能拉出来上万兵。 何南老乡苦啊!他们忍耐已经够久了,只缺个导火索。 也别说农民军屠城杀戮什么的太甚,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比如后来“归德郡东南的房文瑀部下与李振海相仇杀,知府田芳欲得其众以自强……” 接着两家打起来,“大杀掠,鸡犬无所遗,村落一空。虽闯(李自成)、曹(罗汝才)之残虐不如也。” 比如明军来了,当地“士民皆潜伏女墙,浇水冻城,为贼坚守,即粒粮、根草呼之不应,与价亦拒。” 真是有趣的对比。 可李自成现在没空拯救归德府老乡们,他还要忙着去打南金。 至于秀才李上林,反正他迟早会投顺,不耽误这会儿时间。 还有“何南四大凶”、“商邱八大家”、“睢州四大门阀”等等,这回不用崇祯大帝出手了,通通等着被短毛抄家! 他们死的连渣渣灰都留不下! 第216章 把步子迈大一点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腊月十六,胡逸这支小队伴着皎洁的月光一路狂奔。 到后面,一人牵着一匹马奔跑在乡间大路上。 六条腿果然比四条腿跑的更快。 马匹轻松了,就是人累的慌。 带路的前驿卒王小溪感觉已经到了极限点,那个难受劲儿就甭提了,呼吸不畅腿软乏力,表情痛苦五官挪位。 胡逸不停给他打气—— “调整好呼吸,三步一呼三步一吸。” “把步子迈大一点,再大一点。” “……” 可是王小溪无论如何呼吸总也调整不好,只觉得喉咙发干呼吸困难。 “队队队长,我我我我我不行行,我受不了啦!” “再坚持一下……” 胡逸可谓是操碎了心,使尽了招儿,或推或拉或打或骂,可王小溪已经到了极限,实在迈不开腿了。 “不行了不行了……” 王小溪气喘如牛,停下脚步。 胡逸只得下令,“全体休息十分钟。” 王小溪耳朵挺灵,随即问了句,“队长,十分钟是多久。” “不到1刻。” 胡逸划着火柴看了下表,“现在到哪了?” 王小溪回道:“差不多再有四里地到蒋口镇,到永城县还有四十里。” 时间倒是有富裕。 胡逸松了口气,笑着说道:“你这就不喘大气了?恢复的快啊!” “队长,我没偷懒,真跑不动了。”王小溪一脸尴尬,好在大半夜的别人也看不出来。 怎么说都是驿卒出身,长跑还是有两下子。王小溪刚才累是真累,不过也算偷奸耍滑了。 胡逸点头夸道:“还不错了,2刻跑了十里地。我刚入大顺军时都达不到这速度。那会儿真是练惨了,天天尿血。” 王小溪惊道:“不会每天都要跑十里?大顺军要求这么高?” 胡逸解释道:“那也没有。普通大顺兵每十天练一次,只有大统领的御林军三天跑一次。分轻装和负重。负重跑要背着四十多斤的东西,十里地两刻跑完算合格。” “要命啊……”王小溪直咂舌。 驿卒有马代步;铺兵虽然靠腿,但也并不是三天两头都有紧急公文,平时没那么累。 大顺军三天跑一次负重十里地,整个大明上百万兵员里都找不出几个合格兵。 之所以将越野的长度设置为五公里,这里面也是有说法的。 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那个烽火台就是五公里一个,平常都是以狼烟示警,事逢紧急也便于守台兵跑步传递信息。 明朝全国共设急递铺一万四千余所,这个急递铺也是五公里一个,专司传递官方文书,接力走递昼夜不停。(历朝历代度量衡不同,这里算近似值。) 经过一场场战争的检验,军事家们得出一个结论:两军对垒进攻与避让的安全值大约就是五公里。 从运动学角度来讲,五公里作为中跑的上限和长跑的下限,正好处于人的体能临界点。 武装越野若是超过五公里,会导致体力透支甚至脱水昏厥。长此以往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若是少于五公里,又无法达到战术训练的需要。 所以五公里的距离是一个可塑的“最佳值”。 长久的训练增加体能才会在战场上发挥出最好的体能,而且在撤退的时候也为自己增加了最大的存活可能性。 王小溪听完之后不由感慨,“大顺兵如此之强,这天下谁还能挡得住?” 胡逸从兜里掏出几块奶糖、猪油糖,“来,尝尝咱们的军粮……” 月上中天。 这一支大顺突袭队休息完后再次启程。 时间还早,众人骑着马慢悠悠晃着不急,也为节省点体力。 凌晨时分,他们已经赶到了永城县外十里铺。 五六个铺兵在睡梦中做了俘虏。 永城是个好地方。 永城芒山在汉代及其以前的史籍里叫砀山。自司马迁写《史记》后,才有芒砀山的称谓。 刘邦在这里砍过一条蛇。 还有说曹操和华佗的故里也是永城。 太久远的人物不提了。 永城在明代还出了两个皇后。 张皇后,张麒之女。朱元璋洪武十六年封燕太子妃,也就是朱高炽老婆。明成祖永乐二年封为皇太子妃。 朱高炽即位,她被册封为皇后。 孙皇后他爹在明成祖时任永城县主薄,遂入籍永城县。成祖永乐八年,皇太孙朱瞻基12岁,成祖即开始为其选妃。 在张皇后提议之下,10岁的孙皇后入宫了。后来还生了个皇帝朱祁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两位皇后的家族从此兴旺发达,亲戚世代为官就不说了,光是在永城县御赐的田地就各有十多万亩。 后人也就安心当个土财主,没啥上进心了。要说永城真正厉害的人物,那要算丁魁楚、丁启睿、练国事、刘超等人,还可以加个宋献策,其他小官就不提了。 还有发祥于永城的捻军,还有孙殿英等等就不乱入了。 丁魁楚去年升任保定巡抚,原历史线七年升兵部侍郎,代傅宗龙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崇祯九年时因未能抵御阿济格所率的清军进犯,丁魁楚被遣戍边卫。 崇祯十一年,老丁向朝廷交纳饷银,获释回乡。 南明时,丁魁楚被起用为总督河楠、湖广兼巡抚承天等地。不久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两广。 弘光帝被俘后,丁魁楚投奔隆武帝。隆武帝遇害,丁魁楚与广稀巡抚瞿式耜、兵部尚书吕大器共同拥立桂王朱由榔称帝于桂琳,年号永历。老丁进东阁大学士,督师。 洪承畴与丁魁楚进士同年,写信劝降,丁魁楚答书严辞拒绝,慷慨悲壮,大义凛然,且表示当“陈水陆之师,抵死一战”。 后来,有说老丁战死,有说负伤投江死,甚至还有说背着小朝廷投海殉国,其忠心日月可鉴,极为壮烈。 怎么可能? 当时瞿式耜倡议捐资助饷,自捐五千两银子,丁魁楚却“吝而不予”。 这种爱财如命的人怎么可能舍得捐躯殉国。 人家永历帝逃到梧州,首辅丁魁楚不想着辅佐皇帝振兴大明,却带着三百艘装满金银珠宝的船跑了,日运财货到岑溪,然后西上左江,一路舳舻相接。 丁魁楚在南明干了三年,积蓄攒了三四百万两银子。 就这,还有人评价他“兴利除弊,勤政爱民,体恤民情,纠正冤假错案,深受百姓称赞。” 称赞他刮地皮厉害吗? 老丁手里的那笔财富实在太诱人了。李成栋接受了丁魁楚的投降,然后转头就把他弄死。 他还不如投降洪承畴,说不定还能落个好结局。可惜当时追他的是李成栋。 老丁家族里在外做官的亲戚很多,他侄子丁启睿也算个人物。 现在小丁正在陕西剿杀农民军,一直忙碌了七八年后,杨嗣昌去世,丁启睿升任兵部尚书,又总督湖广、河南、四川及长江南北诸军,仍兼总督陕西三边军务。 崇祯帝让他出潼关打农民军。 丁启睿准备赴荆州,湖广巡按说这边不需要;丁启睿转而到了邓州,邓州人全部关闭房门不接纳;丁启睿去内乡,内乡长吏断了他们的粮…… 这时的明军犹如“瘟疫”,人人避之不及。官军形象早就败坏完了,纪律都没“流贼”好。 李自成打开封,丁启睿不敢去解围。后来不得已终于交战了,小丁败退,被崇祯罢官。 南明时,丁启睿又被起用为兵部尚书,弘光朝廷灭亡后,他回家养老。后来牵扯进“反清复明”事件,“并其兄弟及子,俱伏诛。” “伏诛”的只是参与者,像他堂弟丁启相就没事,后来还做了鞑子官。 说完丁家人,再提一下永城人练国事。 陕稀巡抚练国事此时正配合着洪承畴猛剿农民军。到崇祯七年,外出的农民军大规模返回陕稀,攻城略地,崇祯归罪练国事,将他罢官。 南明福王时练国事被起用为兵部尚书,只干了几个月就病亡了。 丁魁楚、丁启睿、练国事等人之所以后来还能爬起,都跟老乡刘超有关系。 刘超祖籍山稀,其父来永城行商发迹,遂落户。因为文科举名额有限,不可能给外来户,刘超只得去考了个武举人。 天启年,安邦彦、奢崇明反明,刘超因作战有功被提拔为遵义总兵。后来又因作战不利被罢官回家。一闲就是好多年。 他也钻营了好多年想复出,一直没如愿。 崇祯十五年,李自成围攻开封,刘超的机会来了。 蓟辽总督范志完举荐刘超,于是崇祯提他为保定总兵,急解汴京之围。 范志完是范仲淹后人,老家虞城,出身于河楠“四大凶”的范氏一族。同为归德府人,又同朝为官,范、刘两人当然有交情。 刘超再获新生,当官自然令人高兴,可那时李自成的声势已经很大了,刘超对是战是降犹豫不决。 他一边招兵买马一边瞎琢磨。 没等他想清楚,被罢官返家的前御史魏景琦指责刘超“通贼”。 我老刘只是跟李自成派来的人聊了几句,哪里算通贼了? 而且这时永城知县因听信兵科给事方士亮“超不堪任使”之言,将守城之任交付魏御史。 刘超怒不可遏。 他又听说方士亮上疏中伤他乃同邑举人乔明楷所指使。 乔举人和刘超素有宿怨。刘拥兵守城时,乔命家奴出城办事,因翻越城墙被刘超以违规砍头示众。 刘超发火了,带兵先拥入御史魏景琦家,怒杀琦、祖、父、子、孙五世30余口。接着又杀举人乔明楷等人。 当时丁魁楚、丁启睿、练国事等人都在家呢,可人家刘超拥兵自重,他们也没啥办法。 崇祯皇帝闻报大惊失色,忙下圣旨命河南巡抚王汉带兵赴永城县讨伐刘超。 丁魁楚、丁启睿等人当内应,偷偷打开了城门。 王巡抚带兵杀入城内,然后被刘超反杀。 至于丁魁楚等内应,刘超或许不知情,反正没动他们。 接着河楠总兵陈永福又带着兵赶来了,他没敢攻城,围了俩月。 崇祯皇帝只得又调凤阳巡抚马士英率马步8000前往永城进剿。 马士英是贵杨人,当年刘超在平“奢安之乱”时保护过他的家人。两人算是有交情。 老马给老刘写信说:“或束身归阙(朝廷),备陈怨状;或诛邻近土贼以自效;或安常守顺,听生死于朝廷。” 刘超不甘心,出城跟马士英打了两仗,损兵折将。 马士英随即发出《与刘超檄文》—— “谕刘超:本部院闻,杀人者偿命。本官杀一御史、一巡抚于法当死;年逾六十,于寿可死;以武解元登大将坛,以小不忍致大逆,拒王师,千秋万世斥名为贼,于羞恶之良心亦当死;以一人苟活累及满城之生灵……为身后计,亦当速死……若于死法之中求一线生路,则立斩贼首张君辉(即张献策)等,呈解军前使罪有所归,本部院亦当力为本官湔雪不相负也。” 刘超一看有活路,立马回信—— “……职正与丁、练二老以座围棋,突门者捧老恩台手谕至,职焚香跪读,不觉顿首扪心曰:此皇天开眼之日也。职遭时不辰,逢此大难,具疏屡请明旨,自甘一死,并未知明旨云何?而只假旨伪书层见叠出,即三尺童子也亦难欺之,此部曲辈所以宁愿战死而不服也。及得谕扎,语语具大佛性,即救世一真慈航也,是以披胆沥肝上陈。” 两人通了十来封信后,再加上丁魁楚、练国事等人反复劝导,刘超决定出城受降。 “(刘)超出降,至东关,(黄)得功抽刀由背斫其颈,头旋落。” 刘超被马士英坑死了。 练国事、丁魁楚、丁启睿等人因为这份功劳才被崇祯再次启用。 至于永城人宋献策,就一四处流窜算卦的,不过博览群书,学识渊博,也有点本事。 他在刘超反明的时候已经投靠了李自成。为大顺出谋献策,颇受李自成敬重。 至于他的结局,据阿济格给多尔衮的战报显示:“又获伪汝侯刘宗闵并一妻二媳,及术士伪军师宋矮子…………其自成二叔及伪汝侯刘宗闵俱斩于军。” 宋矮子就是宋献策,刘宗敏不久被处斩了,但没说宋献策的结局。 谈迁说:“满洲人重其术,隶旗下,出入骑从甚众。” 也有人说宋矮子遁入江湖,不问世事。大概是善终了。 还有人说宋献策在深山活了一百四十多岁,收了个女徒弟易瑛,传授她一身法术,然后坐化升天。 易瑛还差点被乾隆睡了,最终被刘墉烧死了…… 第225章 土豪太仆寺 金陵城聚宝门外雨花台附近的某处院落里,张成的震惊刚过去一盏茶时间,第二封急信又来了。 大统领的亲笔信只有寥寥几十个字,先是问候了张成的伤势,接着又说能不能控制一座城门以方便顺军进出。 张香主把信件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生怕自己看错了。 “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小张不认为大统领会带着几万人马千里迢迢杀过来,当然也不可能是个人化妆前来,因为那样就没必要控制城门了。 “太危险了,大统领疯了吗?” 张香主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糊糊。 金陵有内城和外城之分。 内城城墙周回96里,全是砖石所砌,有城门13座,水关2座。 金陵外郭,又称外城、外罗城、土城、郭城等,俗称“土城头”,是明代金陵四重城垣的最外城垣,也是最后建造的一道城垣。外郭依山就势、跨水越河,将城南雨花台一线至城东钟山及其余脉、城北幕府山等制高点以及玄武湖等河道、湖泊一并囊括其中。墙体以土墙为主,城门附近及一些重要地段使用城砖包砌,筑有城门18座。 外城土城墙周回达180里。 神父利玛窦曾写道,“曾有两人骑马从该城两边对面跑来,结果用了整整一天才跑到了一起。” 李自成想要安全的进出金陵,那就至少要占据外城和内城的各一座城门。 如今城里武备是松弛,那名义上也有七万多兵。 “大教场营见存兵止六千,小教场营兵止九千一百,神机营兵止二千五百,巡逻游巡营兵止三千六百,新江口营兵止五千八百……” 除守皇城陵差、内外城门、仓库、造作、水夫、运余、军伴、杂役与优养妇女、幼丁,及江北之浦口、池河二营,除掉这四万来人,那理论上能拉出来打仗的起码还有三万兵。 虽然张成清楚金陵城内实际勉强能充数打仗的不过八千兵,但那也不少了。大统领才能带过来多少人? “真是要命!” 张成愁的直发慌。 愁归愁,他还是赶紧派人把消息通报给邢秀娘、张养默等人。 这事情干系太大了,张香主一个人可搞不定。尤其天地会刚和本地社团干完仗,伤亡惨重,剩下的骨干都不足一百人了。这点人想守住两座城门难比登天。 再者,大统领之前都不清楚张成还在不在,特地注明第一收件人是张成,若他已经身亡,信件就要转交给邢秀娘。 张香主刚把送信人派走,用了磺胺粉重新包扎伤口,衣服都没穿齐整,第三封信件又送来了。 “我了个天啊!” 胡逸的先遣队居然已经抵达长江边的浦口镇了,过河就是金陵城。这速度简直逆天。 要知道一个时辰前第一封信才刚刚到达。那应该是大统领决定要来金陵前发出来的。 一千五百里地,仅仅只用五天时间,大统领这就狂奔过来了? 张成不知道的是,大统领付出的代价是跑废了三百多匹马。换来的效果自然超群,现在连开封府都没得到顺军过境的消息,更别提金陵了。 新任何南巡抚也才走到了卫辉,他刚和卢象升等人会合,还以为短毛贼正被包围在怀庆。 邓玘、王朴、马祥麟等人还在偷偷商量要不要接受短毛邀请,去怀庆过年…… 张成挣扎着要下地,身上扯的一阵疼。他也顾不得了,赶紧再派人给邢秀娘、张养默通报最新消息,又派出十几个人去联络胡逸的十二人先遣队。 这边忙乎着,李自成已经带着队伍摸黑渡过淮河,绕过了凤阳,正在路上狂奔。 沿途红心、池河、大柳树等驿站的马匹多被先行的胡逸干走了,没给李自成留下多少能用的牲口。 今天预计的路程有三百多里,如果中途没有替换马匹,晚上肯定到不了金陵。 假如分两天时间赶路,又怕出意外。毕竟凤阳、金陵这都是要紧地方,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太多了,一旦消息泄露被地方衙门知晓,再想潜入金陵就困难了。 李自成本来打算突袭滁州,去抢他几百匹好马。不过大柳树驿站的一位驿卒说那边现在根本没什么马匹了,去了也是白费劲。 滁州是朱元璋打江山的第一块“格命根句地”,有明一代,滁州被誉为“开天首郡”。 另一方面,滁州对京畿的拱卫作用十分要紧,而且环滁皆山,层峦起伏,山环水绕,草木丰美,适宜牧畜,江北各州县马匹来此地验查、征调方便,无需渡江前往金陵。所以当初朱元璋就把中秧机构太仆寺设立在滁州城外琅琊山下。 太仆寺负责马政和畜牧。 马政在古代封建王朝属于国家大事,马匹更是军国重器。 故明太祖朱元璋曾言:“马政国之所重。” 嘉靖时期内阁首辅夏言也说过:“国之大事在戎,戎之大事在马。” 所以太仆寺的地位相当重要。 明初施行“按丁计马”法以及论田养马等等。养马民户15 岁成丁至60岁,一辈子要养马。江南江北有十丁养一马和五丁养一马之别。 朝廷严格规定每年征缴马驹的时间和数量。永乐十二年开始,养马户一岁征一驹,这负担实在太重了。后又改为二岁征一驹,还是难办。 因为养一匹马所需的土地,拿来种田,可以养活二十五个人。而且马匹养死了还要赔钱。 再加上有人说“(南直隶马匹)多矮小,不堪征操”,所以朝廷就更改了方式,不用养马了,全部改折银。 对于江南马户来说,养马费时费力费钱,不如折银方便;对于朝廷来说,马匹够用就行,过多反而增加财政负担,不如折银一部分,需要战马的时候再用白银买马就行了。 这一制度的推行,使得南直隶太仆寺所属的养马场纷纷要求按照此例将马匹改折白银,于是马匹折银的进程逐渐加快。 南惊太仆寺原本管着九府三州的马政和草场,供应朝廷和军队的需要。弘治以后,马匹数额大减,南京太仆寺所管辖的马户、马 匹、草场等马政资源都逐渐白银化。 万历九年,奏准将存留种子马尽行变卖,上等马价无过八两,下等五两,马价银由太仆寺专管,专用于京营、边镇购买战马。民间孳牧体系至此崩溃,南京太仆寺的马政职能也逐步弱化。 此后太仆寺的马政制度逐渐从实物管理变为了货币管理。原本单纯的马政机构也因此衍生出财政管理的职能,兼具了财政机构的性质,对明代中后期的国家财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到了嘉靖时期,太仆寺每年管理的白银存量已经非常可观。每年实际收入就有六七十万两。这还是刨去各种陋规后的实际收入。 常盈库中的存银到嘉靖、隆庆时期多达一千多万两。 而作为大明朝廷财政税收主要来源,由户部管理的太仓库每年岁入大约有四百多万两,但太仓库中经常在库的存银却不过只有二三百万两,和太仆寺的常盈库一比实在显得太过寒酸。 李自成现在要是跑去琅琊山下,可能抢不到几匹好马,倒是说不定可以入账几百万银子。可他又带不走。 太仆寺那里虽然不养马了,不过周边还是有不少大户家里存有马匹,以备卖给朝廷。 有驿卒带路,李自成轻轻松松就换了几百匹马。 然后众人一路朝长江边狂奔而去。 第226章 在金陵城里好好过一个年 腊月十九。 半个月亮挂在夜空,长江边上寒风凌冽。 浦口镇巡检司的三十来个弓兵挤在库房里抱团取暖,他们不敢有任何怨言。 外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但是弓兵们知道此刻江面上至少停有上百艘大小船只。 符柏文巡检从胡逸那里得来的消息是,今晚有一单走私的大买卖,所以要委屈他们一下。 符巡检满肚子不忿,逃税而已,天天都能遇到,多大点事,再说都给了银子,还至于把人再关起来吗? 胡逸等十二人的先遣队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但此时可不敢有丝毫大意。隔壁二十里外就是江淮卫,卫所里虽然没啥正兵,那也是个威胁。 此时裹紧袍子眺望远方的邢秀娘却没有丝毫担心,她心心念念的只想第一时间见到阔别已久的大统领。 黑漆漆的夜,三步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邢秀娘执着的站在官道上吹着冷风不愿回屋里。 她已经从自家妹子那里听说了,大统领现在的女人有五六个,真是令人揪心。 相比待在金陵享受荣华富贵,邢秀娘更愿意陪在大统领身边转战南北风餐露宿。 她和短毛的感情当然有一些,但是随着大顺军威势日盛,邢秀娘已经在琢磨怎么才能坐稳皇后位置。 朱元璋的皇后马大脚有贤后之名,母仪天下,慈德昭彰,一时无两。马皇后去世,朱元璋十分悲切,大哭了一场,自此决定再不立后,此情之真挚为帝王所难有。 邢秀娘自认才德不比马大脚差,容貌应该更是完胜。 唯一的硬伤在于出身。一个是郭子兴的义女,一个是伎女,天差地别。这就没办法改变了。 短毛并不算喜色之徒。邢秀娘觉得,如果想提升自己的地位,更多的要从辅佐大统领开疆拓土上着手。 而且大统领一向强调男女平等,并不忌讳后宫干政,反倒要求女人独立自主,做出自己的事业。 当时邢秀娘被打发来金陵,她实在不愿意,因为看上去像是被发配一样。不过她后来彻底想通了,这不是发配,反而是看重她的才能。 她邢秀娘能做成的事情,换了高桂英绝对不行。 “何况对方还是个寡妇……” 邢秀娘瞎琢磨的时候,黑漆漆的夜里有人狂奔而来。 胡逸抢先一步迎上去。 来人气喘吁吁的压低声音,“队长,来了来了。” 盏茶的工夫,官道上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自成带着大队人马跑来了。 南方的马匹确实差一些,尤其没经过训练,不堪重任。前头换的几百匹马狂跑了一百里出头就纷纷撂挑子不干了。白瞎了三千多两银子。 大统领一行人只好劳动双腿赶路,所以耽误了点时间,子夜时分才赶到长江边。 看到魁梧的身形显现,邢秀娘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一头扎进短毛怀里。 “嘤嘤嘤……” “……” 胡逸知趣,急忙后退几步,转身去安排渡江事宜。 邢秀娘掏出手绢擦着短毛额头汗水,“冤家,想你想的好苦。嘤嘤嘤……” 李自成呵呵一笑,伸手搂紧女人,“我这不是飞奔来看你了?咱们在金陵城里好好过一个年。” 第228章 大明的世界地 千万不能小看大明的太监。 要知道在金陵,甚至是江南的三巨头就是金陵兵部尚书、金陵守备太监以及一个勋贵。所有军、政大事都由三巨头协商办理。 历任守备太监中名声最大的要属七下西洋的郑和。 天地会的后台孝陵神宫监就是金陵副守备太监潘德,地位很高。 守备太监们一向跟盘踞在当地两百多年的勋贵不和,双方为了争权夺利龃龉不断。 所以张成绝不是愣头青,如果没个护身符,他短时间内哪敢在金陵大动干戈。 李自成听完情况后很高兴,大大的夸奖一番。 张成谦虚的不邀功。因为跟太监搭上关系的是邢秀娘和张养默。 金陵三巨头都是流官,在太平时节他们的任期相当长,比如有几位太监都干了十几二十年的。但是现在的皇帝是崇祯,他手下没几个人能干的长。之前及之后三巨头也是走马灯一样的换。 如果不清楚底细,很可能就巴结错人了。人走茶凉,那样送出去的钱就白花了。 不过副守备太监专门管理孝陵神宫监,位置稍微稳一些。 李自成交待张成把潘德巴结好。 还有些勋臣也要孝敬到位。 明朝除了宗室外戚、宦官以及文武官员外,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阶层,这就是勋臣。 朱元璋称帝后,册封了一大批开国功臣;朱棣在夺取皇位后,也封赏了一批靖难功臣。 他们的子子孙孙享尽荣华富贵。 现在金陵有二三十位公、侯、伯。九成九都是造粪的废物。 提督南惊军务勋臣就是从他们之中选出来的。当然没必要巴结所有勋臣,把能用得上的交好一下就行了。 比如魏国公徐弘基,万历年担任守备,干了十几年,天启年以病辞任。老头儿树大根深,到崇祯十四年还会再次被皇帝启用为守备。 李自成明天要去拜访一下。 当前的守备是保国公(抚宁侯)朱国弼。 他还能干个两三年。之后温体仁把柄朝政时,朱国弼抗疏弹劾。崇祯下诏捕其门客及缮疏者均下狱,并停禄。要到崇祯上吊后,老朱又在南明小朝廷里占得一席。后投鞑。 另外,朱国弼将来娶了个老婆是“秦淮八艳”之一的寇白门。 不过小寇现在才8岁,还在金陵钞库街的名伎门寇家大院里学习琴棋书画。 按时间算,这次朱国弼应该没机会了。他也将免于丢人现眼了。 因为老朱投鞑后被带去京城,为了活命,他欲将连寇白门在内的歌姬婢女一起卖掉换钱来赎他的性命。 白门对朱云:“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 朱思忖后遂答允,寇白门短衣匹马带着婢女归返金陵,还真就短时间内筹措了两万两银子给了老朱。 朱国弼脱身之后,一方面还是觉得如此美女不舍丢开,另一方面可能也真受了点感动:危难之际能够如此重义的女子并不易寻,便想和寇白门重修旧好。 然而那时白门已不同往日,不再是他的掌中玩物。她正言相告:“当年你用银子赎我出青楼,如今我也用银子把你赎回,你我互不相欠。” 从此与之一刀两断。 闲话不提,反正当前的朱国弼还值得巴结一下。 再下来就是现任协同守备南和伯方一元。 协同守备相当于副守备,同样位高权重。老方后来投鞑了。 还有之后接任守备的宁阳侯陈光裕、忻城伯赵之龙两人,虽然都是废物,但有必要要送礼上门巴结一下。 勋臣之中自然也有没那么废的,虽然他们没啥实权,但也要卖个好。 比如常遇春后人怀远侯常胤绪。 常胤绪是南惊锦衣卫世袭指挥使。这只是个虚名,只领俸而不亲事任,跟北惊的锦衣卫指挥使不能比。他前些年也出任过守备,还被崇祯加了太子太师。 老常和《坤舆万国全图》有牵扯。 那是一张世界地图。 万历三十一年,常胤绪结识利玛窦、徐光启、李之藻等人,参与了《坤舆万国(两仪玄览)》全图的制作、出版,并为《坤舆万国(两仪玄览)》全图题序。 《坤舆万国全图》第二版改名为《两仪玄览图》,常胤绪亲笔题序后被大明万历皇帝作为贵重礼品赠送给了藩属国高丽。 从常胤绪做的序言中,起码能看出他的眼界、思想很开阔。 序言译文: 我们探究天与地的范围内,其中大、小地方都有,而且各类物体间错落有致,不相冲突。探究天地造化的玄机与奥秘所在,粗粗细细都不会遗漏。其中的道理无穷无尽,是好学者尽情发挥的一门大学问。 这种学问没有尽头,学习它的人一辈子的时间都学不完。这不是在贬低自己,而是来自西方国家的一位名叫利玛窦的人的观点。 ……利玛窦说过,我们脚下的大地就像一个圆形的球体,高悬在宇宙苍穹之间。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人依附在圆球的表面居住和生活。 ……我及周围喜好这方面学问的同僚、名士,如都尉侯虞山公(侯拱宸),及缙绅宪臬冯慕冈(冯应京)、铨衡吴左海(吴中明)、缮部李我存(李之藻)、典客祁念东(祁光宗)、驾部杨疑始(杨景淳)、都水陈坚白(陈民志)、世胄李省勿(李应试)、阮余吾(阮泰元)等人,不仅相信利玛窦说的话,还慕名与他相识,学习他的知识,协助他完成《两仪玄览图》的制作和地图的刊刻。 这一举动,使得周围的人从前不知道的知道了,未见过的见到了,并让他们从中明白了许多的道理,包括天地之间无穷无尽的奥秘。 而这些道理,要比跟在利玛窦身边的接待、翻译人员所说的还要深奥、宽广。 即便是才智过人的文人雅士,极有修养的儒学者,也必须仔细认真地去研究和揣摩才能领会含义。 从这幅前所未有的地图上,我们懂得了天地之大,造化之精妙。 由于精力、能力和知识所限,地图上面所写的许多地方都是我们所从未去过的,甚至从来没有听人讲过,心里也没有意识过的。如此看来,在我们的周边,蕴含着最深刻的知识和道理的东西,就是这幅地图了。 有不少以往显得拘泥刻板的人士,听到利玛窦的话语,看到这幅神奇的地图,茅塞顿开,眼前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东西,如同进入了一个清高淡泊的至高境界。《两仪玄览图》,可以说就是这种渊博学识的源头啊。 我的先祖开平王(常遇春)以三军主将的身份辅佐太祖高皇帝定一寰宇。以往我们只知道大明的疆域、舆图是天底下最大的,最为完整的。可是外边还有那么多的陌生的国家、地方和名字,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的人,都是从这幅地图中才得知的。 有感于各位大臣、贤士的言论和邀请,冒昧为这幅地图作一篇序。 怀远侯常胤绪值得巴结一下。另外,他的子孙也不错。 第229章 徐某愧不敢受 常胤绪已经七十多岁了,没多少年好活,李自成交待张成跟他大儿子常明良和孙子常延龄拉拉关系。 “南都诸勋戚多恣睢自肆,独延龄以守职称。国亡,身自灌园,萧然布衣终老。” 常延龄的老婆还是徐达的多少辈孙女。这些勋臣之后基本上都有姻亲关系。 “乙酉后,与夫人徐氏中山上公之爱女种菜于金陵湖墅,偕隐食贫,处之晏如。死无以为殓,友人白大生、胡星卿醵金赠赙,乃克葬。” 看在老常家没投鞑的份上,李自成对他们观感不错。送点厚礼拉拉关系。 之前大顺军抄了郑王府后,收缴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其中一半宝贝分送给各处大明文官武将太监,一半交给沈一石、程壁治等人去发卖。还有最贵重的一些财货被李自成带来金陵,十几个包袱里最少的一个都值五六万两银子。 明天起,邢秀娘和张养默最要紧的任务就是把包裹送出去。 送礼也是一门大学问,你愿意送人家还未必愿意收。看各人本事了。 …… 转过天来魏国公徐弘基早晨接受过儿女们的问安,刚吃了饭要去书房,路上见到了二儿子徐青君。 徐孝爵字青君,做为家里老二,他没机会承袭爵位,人生除了吃喝玩乐外也没啥追求了。 老徐压根不知道儿子在外惹事了,其实小徐也根本没把天地会当一回事。虽说上个月那一仗死伤不少,甚至都惊动了衙门,但是事情早就平息了。 徐青君最近之所以没出门,只是正好偶感风寒,身上不舒服。再说马上就过年了,家里一堆事要忙。这也刚好躲过了张成请来的杀手丁修。 丁大高手再厉害也不敢独闯国公府啊。 老徐正在园子里对小徐耳提面命,要他多读书不要整天在外面放浪,园子外面传来了大呼小叫声。 吵吵嚷嚷声中偶尔还传来一声惨叫。 李自成本来带足了诚意,送上名帖想拜访魏国公,可惜门房在收了十两银子的好处费后仍然不当一回事。“李自成”是什么玩意儿,听都没听说过。国公府哪有那么好进。 只能先礼后兵了。 大统领带着苗归农等十二人直接杀了进来。 国公府里也有几十个家丁护卫,可这些废物哪能挡得住杀场出来的虎狼之师。 有一两个护卫被砍倒后,剩下的人畏畏缩缩抱头鼠窜。各院里的婆子、丫鬟、小厮们大呼小叫起来。 苗归农抓了个带路党,很快就走到了魏国公眼前。 “你就是徐弘基?” “狗胆包天……”徐青君抬手指着陌生人就骂。 老徐拉了他一把,向苗归农拱手道:“不知贵客驾到,徐某有失远迎,得罪了。” “哟呵,不愧是魏国公啊,临危不乱,佩服佩服。” 苗归农也拱手,“我家大统领好意登门拜访国公,可惜门口的狗腿子没眼色,咱没办法,只好闯进来了。还望国公爷海涵。” 此时李自成还在园子里优哉游哉的漫步。 魏国公府不愧是“南都第一园”。 其历史可追溯至明太祖朱元璋称帝前的吴王府,后赐予中山王徐达的府邸花园,素以假山奇石着称。有些还是宋徽宗花石纲遗物。 山址潋滟没于池中,有峰峦洞壑亭榭之属具体而微。 那游廊的层层灰檐,也随着游廊的延展而高低错落,就有如《阿房宫赋》中所说的“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乾隆帝巡视江南,曾驻跸此园,并御题“瞻园”匾额。 太平天国来了后,瞻园又先后成为东王杨秀清府、夏官副丞相赖汉英衙署和幼西王萧有和府。 李自成一边欣赏风景,一边迈步走近承文阁。 徐弘基眼看一条大汉在几人的簇拥下背着手不紧不慢的走来,当即拱手道:“大统领恕罪,徐某未得通报,不知贵客前来,多有得罪。” 李自成笑呵呵的一抱拳,“魏国公客气了,在下初到应天府,仰慕中山王功绩,故而冒昧前来瞻仰一二,没想到给魏国公带来如此大的麻烦,着实是有些过意不去……” 徐弘基赶紧说道:“大统领抬举了,徐某不过托祖宗荫蔽罢了,我又岂敢拿大?大统领若是有何需要之处,尽管开口,徐某定然尽力而为!” 说着话,他又转头对儿子道:“去传话给下人,今日我要招待贵客,外人一概不见。府内一切如常,不得大惊小怪。” 徐青君看了一眼爹,又偷偷瞟了眼李自成,没敢开口,慢慢挪了两步后急忙溜走了。 李自成也不以为意。 国公府前后门都被守住了,一时半会儿这里的事情传不出去。 徐弘基见儿子离开后松了口气,邀请李自成进了书房。 落座后,李自成道:“正式认识一下,鄙人乃大顺军大统领李自成,今日冒昧前来只是为国公爷拜个早年。” 大顺军的大统领?! 徐弘基慌乱之中带着一丝疑惑。 “据我所知,大顺军大统领名叫赵德胜,且远在何南怀庆府,不知贵客从何而来?” 李自成道:“起兵之初为掩人耳目,不得不用了化名,实在真名确实是李自成。六天之前我在怀庆,这不是要过年了嘛,想着来拜会一下国公爷,咱们亲近亲近。” 这话把徐弘基搞懵了。 他对李自成的身份有些怀疑。就算对方真是大顺军的大统领,那撇下部属来金陵做什么? 之前听说这一股流贼被官军围困在怀庆府,旦夕可灭。 难道大顺军已经完了?贼首潜逃出来了? 李自成转头示意,苗归农从背后解下包袱放在桌上,解开。 “些小意思,不成敬意。” 徐弘基瞅了眼包袱里物事,红橙黄绿青蓝紫耀眼夺目。 “大统领客气了,徐某愧不敢受。” 李自成道:“国公无需介怀。三边总督洪承畴收了,宣大总督张宗衡收了,还有薛国观、解经邦、梅之焕、侯恂、练国事、丁启睿、卢象升、马祥麟、邓玘、王朴、汤九州等等等等,这个名单我可以写满五页纸。对了,洛阳福王、卫辉潞王、潞安沈王等等也收了。京城翰林院有五位翰林收了,今上身边的红人曹化淳也收了。国公还有什么顾忌?” “……”徐弘基目瞪口呆。 这不可能! 第231章 秦淮河 李自成离开后,魏国公徐弘基再三思量,却没有任何头绪。 那位短毛当真是大顺军大统领?很难让人相信啊。 他带着三百人到金陵又是为何? 短毛当真就带了三百人?他只是来给各家送礼? 徐弘基的内心翻江倒海。短毛的行为实在无法理解。 不能猜透短毛的来意,那就不好做出相应对策。 魏国公能怎么办? 立刻派人通知衙门,在金陵城抓捕短毛? 立刻向皇帝上疏,提醒流寇的下一步行动,并且通报张宗衡、曹正淳等人通贼了? 这样做合适吗? 那位短毛看上去并不像是草莽之辈,他千里迢迢赶来金陵的倚仗是什么? 魏国公正在头疼的时候,他儿子徐青君早就平复情绪了。 虽说被歹人杀进国公府简直匪夷所思,但是天塌下来有魏国公顶着呢。贵十代徐青君不操那份闲心。 公子爷刚走到大门口准备回自己隔壁的院子,天地会来人了。 高大虎也算大顺军里的老资格了,他在蒲城时跟随王高“投贼”,一年时间就做到了队长。他还抽空生了个娃。小日子不错。 张成来金陵时把高大虎带上了,如今已是天地会里的双花红棍。 “魏公子请留步!” “你是谁?” “公子,我家香主有伤在身,不能亲自前来,还望恕罪。这里有些薄礼,还有封亲笔信。公子一看便知。” “什么香主?”徐青君纳闷了。 他身后的几个小厮却上前一步把三个包袱接过来,并且对自家主子小声来了句,“香主是天地会里的称呼。” “哦,原来如此。” 徐青君大度的一摆手,“你家香主居然没被打死,倒也命大。这事过完年再说,没那……” “哎呀!” 一个小厮大叫着把带血的包袱扔了出去。 …… 《三国志·张纮传》裴松之注中,引用了《献帝春秋》的一段文字: “刘备至京,谓孙权曰:‘吴去此数百里,即有警急,赴救为难。将军无意屯京乎?’ 权曰:‘秣陵有小江百余里,可以安大船。吾方理水军,当移居之。’” 这长达百余里、可以通航大船的小江,说的便是秦淮河。相对于习称大江的长江,它自然只能算小江。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是唐代诗人杜牧在一次夜游秦淮河时看着夜景联想到六朝兴亡从而有感而发写出的诗句。 李煜以南唐后主之名,亲自为秦淮代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忧伤程度堪比一江春水向东流。 而邓剡和文天祥的那句“伴人无寐,秦淮应是孤月”,将感伤的意境推到了顶峰,也将秦淮提升到代表金陵、映照江南的高度。 秦淮河是六朝时期着名的烟花之地,河面宽逾百米,在南朝多位君主的建设下,发展成了当时南方最大的娱乐场所之一。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隋朝的建立,南北的一统,大量陈朝的歌鸡被大军带走,秦淮河自此衰落,不复六朝时的盛况。 此后的七百多年风雨,一代又一代的王朝不断更迭,秦淮河畔失去了达官贵人的光顾后,也没了丝竹乱耳的喧嚣。直至朱元璋问鼎江山,秦淮河终于再次迎来了自己的辉煌。 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明代的秦淮河无疑是最动人的那一抹色彩,那里有着明朝最迷人的一群女性,她们用自己的才艺、智慧和美色谱写出了自己绚烂的人生。 当时的秦淮河有着大明最顶尖的优伶和艺伎,这里文人墨客、达官贵族云集,和优伶艺伎们一起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文化群体。 在一批又一批的文坛宗师和学术领袖们的培养下,秦淮名鸡成为了大明两百年来最特殊的文化精品。 秦淮河畔有着大明二百年以来的历史沉淀和风月文化,见证了大明的仁人志士们的不屈和卑贱投降者的耻辱,也承载了大明三百年的兴亡史。 明初开国,百废待兴,以娱乐业为主的秦淮河更是萧条和冷清,无人问津,然而在明太祖朱元璋的亲自督办下,秦淮河畔很快迎来了第一批官方培养的艺伎。 “太祖立富乐院于乾道桥”,后来富乐院失火被毁,“复移武定桥等处。太祖又为各处将官妓饮生事,尽起赴京入院。” 聚宝门一带沿着内外秦淮河兴建了轻烟、淡粉等14座高档酒楼,这就是明代着名的“红灯区”--秦淮河畔的“花月春风十四楼”。 明太祖这样做的目的按照记载来看似乎有两个 第一就是用此以示天下太平,盛世已至,与民同乐,“以海内太平,思与民偕乐,命工部建十酒楼于江东门外……而五楼专处以侑酒歌妓者”,“太祖于金陵建十六楼,以处官伎……盖当时缙绅通得用官伎……亦足见生平欢乐之象。” 第二个目的就是可以借此安置犯官家属还可以将烟花之收入纳入国库,一举两得,“两京教坊官收其(娼妓)税,谓之脂粉钱。” 在大明朝廷的鼓励下,经过七百多年萧条的秦淮河娱乐业终于又再度容光焕发,得到了快速的发展。 朱元璋为了防止官员奢侈腐化,“禁文武官及舍人,不许入院,止容商贾入院内。” 然而当老朱去世之后,禁令就仿佛如同一张废纸了。 为整治奢靡风气,于是朝廷宣布官员前往秦淮河瞟宿是犯罪行为,罪名比杀人低一级,就算是以后被赦免,终身也不得为官。 “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取。” 天高皇帝远,也没多大用。何况皇帝都带头呢? 武宗皇帝本人打着征讨宁王朱宸濠叛乱的名义南下,但是宁王叛乱已经被王守仁讨平,于是本人就在金陵挑选美女歌伎享受生活,“武宗南征驻跸金陵,选教坊司乐妓十人备供奉。宝奴(王眉山)为首,姿容瑰丽出众,数得持巾栉近。圣尊班中,人争求希以媚上,或毁妆以自全。” 自正德以来,皇帝带头享乐,朝廷的逐步放宽,使得秦淮河畔跟随着明朝经济的繁荣达到了一个鼎盛的阶段,“今时唱鸡满布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它穷州僻邑在在有之”,“金陵秦淮一带,夹岸楼阁,中流箫鼓,日夜不绝。” 文人墨客们在这种风气的引领下也开始以前往秦淮河畔享乐作为时尚,他们甚至搞出了一个品鉴名妓的“花榜”。 所谓“花榜”起源自宋朝时期,当时的达官显贵,文人骚客喜欢给秦淮河畔的名妓们品评才艺、美色之高低,故有此榜。 到了明代中后期,当时的金陵作为陪都会迎来全国各地的士子参与会试。由于古时交通不便,在金陵参与科举考试的士子会在当地待很久,少则数月,长则几年,并且还要等待会试结果。 于是在这长期的百无聊赖之中,秦淮河畔就成为了士子们玩乐的好去处。 文人秉性喜好品评人物,所以当时“花榜”品鉴盛行于士子之间,并以此为风雅之事。 “旧院与贡院遥对,仅隔一河,原为才子佳人而设。逢秋风桂子之年,四方应试者毕集,结驷连骑,选色征歌,转车子之喉,按阳阿之舞,院本之笙歌合奏,回舟之一水皆香。或邀旬日之欢,或订百年之约。蒲桃架下,戏掷金钱;芍药栏边,闲抛玉马,此平康之盛事,乃文战之外篇。” 考场得意,人生得意需尽欢;考场失意,换做浅斟低唱。 夫子庙和江南贡院就在秦淮河旁边,也是奇葩。 难道大明如此开放?不注意风化影响嘛? 因为金陵早先并没有正式的贡院,不是在武学讲堂,就是在文墀宫,地方狭小,所以每次考试都不方便。于是到景泰年间,金陵衙门就把秦淮河旁边一处被没收的官员宅邸改造成了贡院。 可以说是凑巧,也可以说是人家就这么豪放。 嘉靖,万历以来,伴随着这些文人墨客,达官显贵们聚集于此地,秦淮河畔的风月也更加的繁荣,仿佛昭示着当今天下在皇帝和百官携手之下缔造了一个太平盛世。 然而,任谁也想不到的是,这是大明盛世最后的余晖,繁荣之下,隐藏着衰亡的危机。 秦淮河畔愈加繁荣,就说明了社会风气愈加的崇尚奢侈享受,而殊不知大明天下早已狼烟四起,满目疮痍。 不过短短数十年间,万历时期的太平盛世仿佛还在昨日,今日就北地已经狼烟四起了。 鞑子虽然远在天边,可流寇中最强的大顺军短毛大统领居然悄悄来了。 第233章 天要下雨 在此之前,明朝构建海陆两大防线对抗后金,关宁防线抵挡后金正面进攻;登莱及辽东海上防线,威胁对手背后。 “登莱之乱”后,明军虽然收复胶东失地,但元气大伤,登州作为辽东前线的后勤基地的作用大大降低。 此后数年,鞑子有“三顺王”效劳,大明辽东诸岛相继失陷,海上防线基本瓦解。 消除后顾之忧的后金,可以集中全力,从正面进攻关宁,这也为崇祯后期松锦大战的结局又埋下了伏笔。 再者,孔有德率领成建制的军队投降,也开启了明末清初的投降潮。此前投降者,大多实力有限,尚未形成风气。而此后数十年间,统领大军而归顺清朝者,比比皆是。 从以上意义来看,“登莱之乱”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明末清初的历史走向。 李自成没有多少登州前线的最新消息,要是仍然按原历史线发展。孔有德坚持不了多久了。 实在说,前去围剿的什么天津总兵、通州总兵、蓟门总兵、昌平总兵、东江总兵、登州总兵、义勇总兵等等带的队伍都没啥战斗力。 战局变化就是从关宁军到达之后。 叛军野战失利,龟缩进登州府城,明军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去。 登州早先是大明的抗倭最前线, 加强其军事能力是首要任务。后来鞑子崛起, 登州的作用仍然十分大。 首先登州,莱州地区, 作为山东向黄海延伸的一部分,为山东一省的海防前哨,山东有作为京师地区的屏障,所以登莱地区对拱卫京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第二, 登州地区与辽东半岛南部, 高丽半岛隔海相望,一旦这两方面出现状况,登州地区可以在军事上起到牵制作用,同时利用海运为在高丽, 辽东作战的军队提供后勤保障。 万历年抗倭援朝, 向前线运送的物资总数,其中大部由登州发运。还有明军的三分之一,4万人, 也有登州发运。 登州府“僻在东陲,三面距海,利擅鱼盐。且北指旅顺,则扼辽左之咽喉,南出成山,则控江、淮之门户,形险未可轻也。” 说明了登莱地区的地理位置举足轻重。 当辽东地区战事再起,于登、莱二府设立一位巡抚, 便成为必然。 天启元年, 毛文龙率二百人深入敌后,收复了镇江、广鹿岛、海洋等沿海岛屿, 成功在后金军的后方开辟第二战场。为配合毛文龙部的行动, 明廷下令:“登莱巡抚陶朗先发水兵一万人,由沈有容主之, 天津巡抚毕自严调浙江水兵八千为后劲”。同时解军饷十二万由登莱转运。 可是“经抚各镇观望不前, 以致失机”。虽然明廷失去了一次收复失地的天赐良机, 但是这次不成功的军事行动, 却说明了东江各岛,与登莱地区联系之密切。 毛文龙至皮岛开东江镇后, 同样归属登莱巡抚节制。当然,与山东半岛的辖区相比, 东江各岛在毛文龙死前都具有很强的独立性,登莱巡抚对东江军主要以核实兵饷,和转运军需物资为主。 崇祯二年毛文龙死后,东江划为四协,随后刘兴治发动兵变,杀陈继盛,登莱巡抚孙元化推荐黄龙出镇皮岛,东江各地与登莱巡抚的隶属关系才更加紧密。 还有,崇祯皇帝对袁崇焕真不错, 为了给他统一事权,裁撤了登莱巡抚。而且登莱总兵也改为协将(副总兵), 又裁撤部分士兵。 袁崇焕又在宁远设立了东江转运司负责对东江军的物资转运。“禁登莱商船入市”另一方面,袁崇焕的措施,导致了东江各岛都陷入了饥荒, 于是有了双岛之变,毛文龙被杀,东江镇分为四协, 以陈继盛统领。 袁崇焕死后,尤其皮岛兵变,朝廷才重新设立登莱巡抚,以孙元化担任。 孙元化接到任命后,鉴于登莱地区“兵马器械钱粮一物不备,虽备不精,不可以渡旅(顺)”,力主辞职,并要求朝廷给予足够的兵力,并以西洋大炮增援登州。 朝廷同意了孙元化的请求。 并且,毛文龙死后,其部下孔有德、李九成等人也率部渡海来到登州地区。 总之, 登州地区可以说是城高池深、兵精粮足、火炮犀利,啥都不缺。而且还有海路可以通外面。 所以,孔有德龟缩之后, 明军也只能采取围困之法。 九月份,明军各路俱至登州开始围城。 登州三面环山, 北面向海,明军乃构筑一道长达三十里之围墙,其高如城,东西两端俱抵海。 由陈洪范、刘泽清率步兵守西墙,吴襄、靳国臣等率骑兵接应; 刘良佐、邓玘等率步兵守南墙,金国奇、祖大弼等率骑兵接应; 牟文绶等率步兵守东墙,祖宽、张韬等率骑兵接应。 因为这次有李自成这个异端,前面朝廷认为叛军已经是瓮中之鳖,于是提前抽调邓玘的川军去剿短毛。 由此带来的变化李自成还不清楚,比如李九成有没有像原历史线一样突围失败被打死? 而且十几天的后的正月份,监军宦官高起潜会在挂榜山(今蓬莱城南)新筑铳城,并用红夷大炮轰击城内,效果不错。明廷于是决定自京城再赶运更多的大炮。 当时,围城明军筑甬道运兵,甬道和城墙一样高度。昼夜不停地修筑了半个多月,双方展开激烈争夺战,最后甬道攻城失败。 这时明军搜集了大量民船,准备夺取长山庙岛,断绝叛军去路。又调集了津门、淮海等地的水军五千人前来夹击叛军,从海上完成了对叛军的封锁。 二月十三日,孔有德率军守岛,加强防御。其实是留个后路,准备从海路出逃了。 耿仲明、毛承禄决定收缩部队,放弃大城,全力守卫水城。 二月十六日,耿仲明留部下副将王秉忠守卫水城,自己乘船趁夜色突围跑掉了。 明军进入大城,马上开始进攻水城。 水城南就是大城北,两者城墙之间仅仅相隔了一个夹道。 城头箭炮如雨,战斗空前激烈。 十七日,明军全力攻城,游击刘良佐献永福寺轰城策。 永福寺位于水城外西南角,在寺中藏人,城头上看不见。明军连夜挖城脚为孔,装上火药,从远处引发。当夜午夜爆破成功,城墙倒塌了一个缺口。明军趁势涌入,与叛军展开肉搏。 但是明军纪律太差,其中川兵一边作战,一边抢夺妇女、财物,被叛军抓住机会反击成功,明军又被赶出城外。 这样的拉锯战反复几个来回,结果最先勇敢冲入水城的大明第一个正经武状元王来聘阵亡。 次日,抚军朱大典、监军杨作楫亲自在城头上立马督战,朱大典手斩两个退缩的士兵。明军调集长矛手,枪炮齐发,硝烟弥漫,双方短兵相接,战况空前惨烈。 叛军退保蓬莱阁。朱大典不愿意强攻增大伤亡,于是树招降旗,叛军一千多人弃械投降。叛军将领王秉忠、高成友等75人自缢,投海死者不下四五千人。当天下午,水城被攻下。 接着明军派遣水师与叛军展开逐岛争夺战。战事很快就平息了。 至此,“登州之乱”结束。 如果这次没有李自成介入,登州的事情大概率还会是这个走向。 当然,邓玘的川军已经提前离场,不会在登州劫掠了。 …… 想把孔有德救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老孔个人跑出来没问题,用不着谁救,人家自己也办得到。但是那样手下没兵没将,对有追求的人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那李自成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坑死他,绝对不能让鞑子得到那一万多人。 第一滴冰冷的雨点飘下时,李自成还陷在沉思中不能自拔。弄死孔有德很难啊! “大统领,下雨了,咱们先去茶馆里坐一坐?” “哦?” 李自成抬头看了看天,果然阴沉沉,稀稀拉拉有些雨滴落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回魏国公府!” 第234章 大明水师 徐青君前边见了人头后居然没被吓尿,淡定的捡起包袱对天地会红棍高大虎说,等我看完你家香主的信件后再回复。然后又淡定的回自己宅院去了。 魏国公徐弘基刚把大儿子徐文爵叫回来,至于城外田庄的几百个回援家丁估计刚接到信还在半路。 徐弘基把短毛来访的事一说,徐文爵纳闷了,这没道理啊。 两人还在书房里参详着,下人来报,刚离开不久的那帮歹人又回来了。 徐弘基一听当时就愣住了。这个短毛到底搞什么幺蛾子啊。 徐文爵说这次国公府里有了戒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那帮人不可能再随意进来了,只要稍微拖延点时间,对方必定知难而退。 徐弘基说短毛这人不一般,眼下没必要得罪。让他进来又何妨,不外乎又来说几句话而已。 徐文爵不同意,说对方毕竟是流贼。就算不为家小安危考虑,总要顾忌下名声,万一被外人得知了怎么办? 两人还在争论着,外面又传来大呼小叫声。 李自成等不及了,让亲兵们搭人梯翻墙而过,又砍倒几个人杀了进来。 再次以这种方式相见,徐弘基有些尴尬。徐文爵则吓得面无人色,身体开始打摆子。 李自成拱手道:“国公爷别来无恙?” 徐弘基急忙回礼,“大统领千里迢迢来拜访,老朽招待不周,怠慢了。” 李自成道:“去而复返是有事相商。长话短说,登州的事情想必国公爷一清二楚。托皇上洪福, 叛军旦夕可灭。只是, 我刚接到孔有德的求援信,拿不准主意, 不知国公爷可否指点一二?” “这……” 徐弘基无语了。 这叫什么事啊?你问我干什么?有没有搞错? 老徐想了想说道:“要不老朽上疏朝廷,将叛军招安可好?” 这根本没可能。徐弘基清楚,李自成也清楚。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关宁军没到,安抚之事还可以商量, 现在明军已经压着叛军打了, 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了,首恶必除。 就算崇祯皇帝愿意网开一面,下面的将领也不会同意。都指望着痛打落水狗升官发财、抢夺战利品。而且比如东江总兵黄龙等人绝不可能放过孔、耿。 黄龙是袁崇焕旧部,在崇祯四年, 耿仲明的弟弟耿仲裕以索饷为名, 率领部卒包围了总兵衙门,并把总兵官黄龙押到演武场,打断了他的腿, 打伤了他的眼睛和鼻子。多亏有众将相救,幸免不死。在尚可喜的帮助下叛乱平息后,黄龙也没客气,把耿仲裕绑到演武场杀了。 接着黄龙又上疏请加罪于耿仲明;孙元化则弹劾黄龙贪污军饷导致发生兵变。崇祯帝左右为难。杨嗣昌后来表示此事实为抚(孙元化)、镇(黄龙)之间的利益冲突。事情不了了之。 黄龙的家小都在登州,孔有德举旗后,耿仲明毫不客气的把黄龙一家老小几十口砍了。 这结的是死仇。 耿仲明起初不欲跟随孔有德降金,而是“请修筑南关,复金州(大连附近)自赎”。但因为他和黄龙结怨太深, 所以求抚失败, 唯有投奔后金一途。 李自成叹口气,“难啊。登州离得又太远, 大顺军鞭长莫及, 很难救啊。国公爷,那帮人守不住后只有一条活路可走。你认为呢?” 徐弘基搞不懂短毛到底什么意思, 只能顺着话道:“虽然天下之大, 但他们想找容身之所, 只有去关外投鞑。” 李自成点点头, “走到那一步就糟糕了,后续会带来数不清的麻烦。不管国公爷信不信, 既然救不了孔有德,那就只能弄死他。必须弄死。” 徐弘基心里一惊, 这短毛还真是非同一般。 这时徐文爵稳了稳心绪,插话道:“如今登州叛军插翅难逃,自然是死路一条。” “此言差矣!” 徐弘基背着手,慈祥的看着大儿子,“陆路他们跑不掉,可是海路呢?你啊,托祖宗荫蔽,于实务半点不通。” 徐文爵道:“难道叛军的水师很强?” 徐弘基耐心道:“那倒未必,只是大明的水师指望不上……” 当孔有德等率军攻打莱州时, 留耿仲明守护登州。天津的裨将孙应龙向人自夸与耿仲明关系友善如同兄弟,能够让他捉拿孔有德来投降。 天津巡抚郑宗周信以为真, 于四月份派遣他率领二千人从海上前往离间耿、孔。结果耿仲明反手杀了孙应龙,缴获一支水师。 其实说是水师,不过是些小舢板罢了。从郑和之后, 大明水师日渐拉胯,如今规模连明初的零头都不够,大船更加没有——南方郑家海贼除外。 剩下能在海上拦截叛军的还有两支水军。 关宁军的龙武营, 驻山海关老龙头。孙承宗建立龙武营时水军的兵员达到“九千七百七十八员名”。 龙武水军在天启六年发生的宁远之战中,遭到重大损失。茅元仪对此的评价是“觉华之失,非小失也。战船五百余艘,所存无几。水军几及万人,避难辽民不啻二万,尽供屠割。储粮、储刍 以及龙宫寺近运往彼者几三十万石,火药铅子各数十万斤,如仪所制造铁铳万门、竹统三万门、车千乘牌万扇、弩矢各数千万,其存者当无一二也。” 损失惨重。 龙武水军经过重建后也不复昔日荣光,“今(兵)止存一千名,(船)五十只”。 这点兵力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做, 不可能出来征缴孔有德。 还有一支水军就是东江的黄龙了。只是他们分别驻扎在旅顺口广鹿长山石城獐子皮鹿诸岛。 而且之前如辽东半岛沿岸的鹿岛、石城岛等地的兵民均相应孔有德,纷纷渡海跑到登州去了。其中即包括毛文龙诸义子之首的广鹿岛副将毛承禄;而阵容最浩大者,则是旅顺将领陈有时所率领的七、八千人。 所以黄龙手下水军实力遭到了重大削弱, 能发挥出来的作用有限。原历史线上当然也没挡住孔有德投鞑。 而且令人糟心的是广鹿岛副将尚可喜很快也投鞑了。 皇太极高兴的说:”不费一弓,不折一矢,而王率甲众卷,倾心归命,首建大勋,为国家肃清海岛,此识时之俊杰,宜有以优礼之。“ “全携兵民,尽载盔甲器械,乘危涉险,航海来归,伟绩丰功,超群出类,诚可嘉尚。” 尚可喜投鞑让人有些想不通。 他十八岁时因后金入侵辽沈,随父迁徙辽西松山避难,期间母亲死于战乱。 他爹先投辽东巡抚王化贞,后随毛文龙入皮岛。尚可喜则在明天启三年参加明军水师,翌年赴皮岛寻父,也投入了毛文龙的麾下。 父子团聚后不久,爹就被后金兵打死,毛文龙将其所部交尚可喜统领。 毛文龙此后被袁崇焕杀,东江镇一直处于内讧之中,是尚可喜救了黄龙一命,稳定了东江镇的局势。 孔有德反叛,东江镇有不少人渡海投奔,在尚可喜和黄龙的努力下总算又稳定了东江镇的局势。 然后今年他哥也阵亡于对后金的作战中。 接着即将到来的崇祯六年,孔有德带领鞑子攻下旅顺。尚可喜夫人王氏、邢氏、李氏等留在旅顺城的家族以及随从数百人全死了。 尚可喜和鞑子的仇可谓深厚,可依然没阻挡他投鞑。令人无语。 闲话不提了。 最后从侧面说一下明军水师的战斗力。 南明时,黄蜚的登州水师有人,在黄浦江,他们被李成栋的几千步骑兵全歼了。。。。 纵观有史以来的众多战争记录,南方水师与北方骑兵大军的对抗就不曾停歇。 但后者居然能在适宜前者发挥的江南轻松获胜,还是会让大部分人感到非常惊讶。 真是没法说了。 “黄蜚、吴志葵两总兵提师于郡西南之豆腐浜,以为犄角。侯承祖则起义于金山城。然皆非纪律之兵,威令又不及远,以至地方到处杀人,或以冤家报复,或以抢掠劫焚。 浦西人至浦东,则以为尴尬;行头人至新场,则以为细作。白日杀之,略无顾忌。 在何家桥之抢掠者,地方不平,合力攻之,一时而杀九命。至如行头之杀严氏六七人,新场之杀朱氏七人,徐氏之杀闻孟嘉,闻氏之复杀徐九飞,青村高桥之杀陶待诏,丁官、林七之杀镇抚陆剑南…… 自六月至八月,行路者无不带刀,远出者必遭奇惨……诸人名为起义,志在打粮。” 李自成等人还没走到门口,府门就被关上了。 第235章 三十万两银子 大明水师根本截不住要逃跑的孔有德。 魏国公徐弘基说,他可以在半个月内征发一两千条民船北上,但兵员和枪炮就没办法解决了。 “大统领,外人看我们这些勋臣荣华富贵,确实不假,也仅此而已。 说实话,就算我还在担任守备,又提前知晓登州叛军要从海路逃亡,那也没办法。哪怕皇上下了圣旨,该没办法还是没办法。 我想大统领既然敢来金陵,自然对这边的武备有所了解。也不需赘言了。” 意料之中,李自成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如此说来,终究还是弄不死孔有德。” 徐弘基斟酌一下,开口道:“若想把他救出来,怕是也办不到。” 李自成叹口气,“尽人事听天命。好在就算那帮人投鞑也只会给大顺军稍微增加点麻烦。” 一旁的徐文爵心说,你好大的口气。现在只占了区区怀庆一府,就想着去剿灭鞑子了? 徐弘基却皱了下眉头,眼前这位短毛贼绝不是一般流寇。 李自成说要写几封书信,借下笔墨纸砚。 文房四宝端上来,却听短毛说道:“国公爷,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借三十万两银子。马上就要。” “……” 徐弘基倒吸一口凉气。 徐文爵腿一软差点栽倒。 你他爸的真敢开口啊! 李自成说着话已经提笔写好了借条,后面署名“大顺国大统领李自成”。 年息一分,没写还款期限。 将来老魏家敢要这笔钱的话, 李自成当然会给。 徐弘基犹豫道:“府里现银最多能拿出来五六万……” 李自成没接话, 自顾自写着信。 第一封给怀庆,让田见秀、张道濬、冯起龙、韩霖等人商议一下, 如果那边能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意外,那就把大统领的御林军派出来赶赴登州。炮兵除外。要求十五天内到达。 谷可成、赵忠心、蒙力克等人立即回防怀庆,不用留在何南接应回家的大统领。 这封信马上派人转交给张成,让他送回去。 第二封信给孔有德, 告诉他大顺大统领将在正月初一到达登州, 见面详谈。 胡逸揣好信带着五个人跑了,边跑心里边掉泪。一千三百多里路啊。这一路还找不到接应,全靠自己。更别说还要穿过明军包围圈,把信送到登州府城里。 李自成转头看着魏国公, “国公爷, 借我三百匹马没问题?” “需要两三天时间。”徐弘基心里暗暗叹气。 李自成一边低头写条子一边回道:“最多两个时辰,马匹和银子我今天就要带走。出神策门和观音门,再由龙潭水驿过江, 劳烦国公爷马上安排一下。” 纸条写给张成,这边能找到的马匹有多少带走多少,顺便让他预备点干粮,再派人去神策门和观音门观望一下,万一老徐不配合,只能强冲。 老徐敢不配合吗?他现在绝对确定,只要稍微推脱下,眼前的短毛立即就会手起刀落。 果然听短毛又说道:“这次来金陵原本打算闹出点动静, 去皇城里逛一逛, 凭吊一下明太祖,把大顺旗帜升起来。哎, 现在来不及了。” 徐弘基面上波澜不惊, 偏头对儿子道:“去准备银子和马匹,只给你一个时辰。” 徐文爵嗫嚅道:“一个时辰怕是不够……” “啪!” 徐弘基抓起茶盏摔在地上, 怒吼道:“少废话, 快去!” 徐文爵浑身一哆嗦, 赶紧出门。, 魏国公看着儿子背影,感慨了句, “一代不如一代了!” 李自成笑着安慰:“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识时务, 将来做个富家翁也挺好。” 这算是给老徐家允诺了,结局不错。要知道原历史线徐文爵虽然开门投鞑,但还是被抄家了。 魏国公尬笑一声,不知该怎么接话。他不知道短毛贼哪来的自信。 “大统领可有考虑过接受朝廷招安?” “如果皇上能招我做驸马,可以考虑。我已经请人去传话了,国公爷要是愿意为国分忧,也可以劝劝皇上接受条件。” “……”徐弘基无语了。 少顷他壮起胆子说道:“西北乱起,实在是由天灾导致。若一二年内风调雨顺,想必大统领就要考虑后路了。” 李自成摇摇头, “国公爷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多看看历史,改朝换代这种事没法避免。一两个忠臣良将根本无法挽回大势。我敢只带着三百人闯金陵, 谁给我的勇气?” 徐弘基默然。 李自成继续道:“我这三百人敢去冲击明军三万人的大阵,谁给我的勇气?” 两人在屋里聊着天,院里一箱箱的银子越摆越多。 半个时辰不到, 三十万银子就位。 李自成说这次来打扰国公府了,过意不去,所以留五万银子算赔礼。 徐弘基哭笑不得。拿我的钱赔给我? 再有五万银子准备给孔有德。李自成让魏国公准备两艘快船和相关人员, 即刻启程由海路送往登州。 剩下二十万李自成带走,要拿去贿赂各种阎王小鬼。 登州两位要紧的文官是山东巡抚朱大典和山东巡按谢三宾。 朱大典这人“饶有才,而性奇贪,多行暴虐。括取财贿,四府僚属,囊橐皆尽,人拟其富且敌国。” “御史郑瑜劾前总督朱大典侵赃百万。” 值得称道的是,老朱没投鞑。南明时福王、潞王相继完蛋,朱大典就回老家金华自己抵抗了,然后城破人亡。 谢三宾是江南名士钱谦益的学生。原历史线将来两人都跟柳如是有一腿,可惜最终学生没争过老师。 平剿登莱叛乱是他一生最大的功业。 他说,“胜势在我,贼不足惮, 了此不过数月。” 谢三宾匆忙上任后视察营垒, 检查粮草,并亲自到淮河盘查奸细。他还斩了逃帅王洪、刘国柱,严禁再提安抚,使军中士气大振,坚定了官兵平叛的信心。 然后,“有德、仲明浮海去,余贼开门降。所掠资财无算,皆积于登抚署,大典、洪范、三宾瓜分之。”(陈洪范也是人才,后面说) 还有,“而故太仆卿谢三宾家富耦国。” 谢三宾太有钱了,以至于就算他给鞑子当了带路党,仍然免不了钱财被敲诈一空。 倒是他儿子挺有骨气。原历史线京城破后被大顺军抓住了,死活不掏钱,被弄死了。 黑完之后也要夸一下。 话说辽军被调到山东平叛,他们并没有急着出战,而是找到巡按监军御史谢三宾,向他问了一个问题。 大致的意思是:兄弟们以前都是在关外砍人,那边的规矩是开打之前先把赏银说清楚,所以想问一问山东这边打仗是个什么规矩,银子是怎么一个赏法? 谢三宾也很干脆的说:总共三份赏银都准备好了。解莱州之围给两万,打下黄县给两万,打下登州给两万,这三份就是全部的赏银,你们可以拿去分掉,但是别再另外拎着人头找我讨赏,我发赏银是不认这个的。 这就很对辽军脾气了。金国奇、吴襄、祖大弼等人估计都不大喜欢按人头数论赏的做法,砍完了还得把敌人脑袋提在手上,整个做法真的很像傻子。那样的话实在是平白增添了许多无谓的工作量。 所以谢三宾的赏法着实让他们心头一轻,总算可以轻轻松松打上一仗了。 山东巡抚朱大典和山东巡按谢三宾的人品怎么样先不提,起码在平登州一事上还是做了不少事情。 他俩敢不敢收李自成送上的五万银子就不知道了。 第236章 大摇大摆逛金陵 除了朱大典和谢三宾,其他要贿赂的重要人员还有高起潜、吴襄、祖大弼。 高起潜“初为内侍,以知兵称。”是崇祯面前的红人。 太监是真,但根据他日后的表现来看,“知兵”个毛线。 吴襄和祖大弼都是辽军的代表人物。本来还有个总兵金国奇,不过老金现在可能已经病亡在前线或者即将病亡了,用不着给他送银子。 金国奇有个弟弟金国凤,和曹变蛟算是明末最后的两员勇将。都死在辽东了。 如果没有辽军,孔有德不会龟缩在登州。所以只要把吴襄和祖大弼买通,其他什么昌平总兵、义勇总兵、密云总兵、山东总兵等等根本不足为虑。 李自成掰着手指头一一说着要给谁谁谁送银子,听得徐弘基心惊胆战。 加上短毛之前说的什么又拉拢了张宗衡、曹正淳等等,还说一个月后会拿下卫辉府,三个月后拿下襄阳等等,这些话完全没必要跟一个大明的国公提。 短毛意欲何为? 无论如何,徐弘基当前绝不可能投顺。 “大统领,今日相会也算缘分,不过徐某以为,往后你我还是不要再有瓜葛的好。” “是应该避嫌。”李自成笑了笑,“传扬出去有损国公爷脸面。” 徐弘基也笑了笑,“我这把年纪活不了几年了,也曾自认看淡了生死。可事到临头,呵呵……人呐!话说回来,大统领,若我拼死反抗,会如何?” 李自成淡淡道:“那就过完年皇上收到消息后会送你个‘忠武’谥号。” 徐弘基想了想, “你真有把握从金陵全身而退?” 李自成微微点头, “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看着短毛一脸自信,徐弘基疑惑不已。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呐? 后半晌, 银子和马匹都准备好了。 张成也送来一百多匹马。短短时间能凑到这么多不容易。 马匹身上几乎全有烙印,“大”是大教场营,小教场用“小”字,神机营用“中”字, 浦子口用“正”字, 新江口用“新”字…… 都是从南京各军营里买来的。 李自成临时起意要去登州,原定在金陵的行程全部取消了。张成、张养默、邢秀娘等人全部匆匆跑来送行。 国公府大门口一时间热闹非常。 大顺军三百多人,天地会人员也有两三百,还有些吃瓜众, 把整条大街都占满了。 这情况自然引起了城内巡逻营的注意。 魏国公徐弘基叫苦不迭, 不停劝说短毛赶紧低调的走。 李自成说:“善后事宜有劳国公了。坦白说,天地会是我的人,往后还请国公多加照应一二。” 徐弘基都快哭了, “今日之事铁定瞒不住了。大统领,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李自成道:“我能来一次就能来第二次,金陵城墙再高也挡不住。若是有人为难国公,给我传话,我来处理。” 徐弘基抹了把心酸累,这麻烦弄大了。 李自成临走前还要给他搞个更大的麻烦。 一声令下,三百多大顺兵就地换了军服,黄马褂也穿起来, 刀枪亮出来, 斧镰旗、龙旗竖起来。 徐弘基当场就犯了心绞痛。 张养默等几个人也愁坏了。这大张旗鼓的,大统领是走了, 留在金陵的人怎么办?日后要是清算起来怕是会被杀的人头滚滚。 其实李自成开始也有些顾忌, 但后面一咬牙,心说无毒不丈夫! 来金陵一趟什么动静都没闹出来就太亏了。万一有意外, 只能对不住他们了。 除非徐弘基愿意陪着一起死, 不然他会拼了老命, 动用一切资源把今天的事情压下去。 李自成管不了那么多了, 翻身上马,带着大队直走城北。 这一队人马实在太显眼了, 就连瞎子都要跑到街上凑个热闹。 路上遇到五六波巡逻营的兵,他们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阵仗。只有一个把总大着胆子跑来询问, 李自成懒得搭理。 把总纳闷了,以为对方是什么大来头,也就不敢造次。 他们平日也就欺负下小老百姓,连个猪贩子都不敢招惹,何论这样一队人马。 “佻儇无赖,往往鬻贩私猪,纠伙聚徒,越城吊入,持械冲击, 无复顾忌,直以城垣为梯径。即直警人役, 逻而得之,惧其党羽众多,莫敢谁何。南中在仕官每一聚谈, 佥曰是渐不可长也,将来大有可虞者……” 大顺军由南向北,几乎穿越了整个金陵城。造成了空前的轰动。 “那些呆逼蛮莱斯滴嘛!” 作为一个南京潘西, 她们就是这么直白。 全城人都没见过这么威武雄壮的队伍。 只有为数不多的外地客商看到“斧镰旗”后想起了点什么,但是也不敢确认。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这里可是金陵,没有道理啊。 意呆利佬毕方济也看到了这支队伍。他也不敢确信这会是占据怀庆府的大顺军。 如果夸克穷和马阳纯在现场,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不过这两人正忙乎着去南美发财的大计,此刻在长江边的船厂里。 李自成带着队伍一路优哉游哉的行走,到达神策门时不明真相的守军夹道恭送。 神策门外是大名鼎鼎的玄武湖。 这座湖泊的名字一直被改来改去,什么玄武湖、昆明湖、饮马塘、练湖、习武湖等等。玄武湖这个名字的来历,据传说是人们曾在湖里发现两条黑龙——其实就是扬子鳄,黑色属北方,北方有神兽曰玄武,玄武湖的方位恰好又是在建康城北方, 因此得名。 王安石曾在江宁府担任知府,办公地点正在玄武湖旁边。他是个出了名的务实主义者,给宋神宗上书, 建议排空湖水,改为农田。 他算了一笔账,将这个湖填平,可以得2万多亩好田。 王安石对这项政绩很是得意,特意写了一首《书湖阴先生壁》以为纪念:“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两山是钟山、覆舟山,这一水,即是玄武湖。 昔日那烟波浩渺的大湖,成为“护田绕绿”的条条水渠,多好啊。 王安石的初衷是好的,可惜对城市规划缺乏了解。没了玄武湖,城市的排水功能受到极大限制,一下雨就涝。 这个麻烦从宋代一直持续到元代,以至于元廷不得不先后两次重新疏浚。在钟山附近开河道,重新蓄水还湖,才算让玄武湖稍微缓过来一点。 一直等到大明皇帝朱元璋定都应天府之后,他着手对玄武湖——那会儿其官方名字已被定为后湖——做了一次大改造,才使之恢复到最盛时三分之一的格局,够资格重新称湖了。 大家都认为他要是建行宫林苑什么的,朱元璋突然下了一道离奇的命令:封湖。 由此开始玄武湖被封了两百多年。 明朝建立初期,对天下户口开始登记造册,这样才能知道天下有多少亩地、多少户人口,然后征税。 基本就是人口普查。 像这样登记造册—— 嘉兴府嘉兴县零宿乡二十三都宿字圩民户。 计家五口。 男子二口:成丁一口,本身年三十九岁;不成丁一口,男阿寿,年五岁。 妇女三口:妻章一娘,年四十岁;女阿换,年十二岁;次女阿周,年八岁。 事产:屋,一间一披;田,自巳民田地,六亩三分五毫。 为了存放这些资料,朱元璋特意把玄武湖中的三个小岛空出来。 而且,这些资料多少年以后,还需要不断的更新。 大明朝两百多年的积累,在崇祯上吊的这一年,后湖黄册库的规模已经达到了册库七百间,遍布于后湖诸岛之上。 从洪武十四年至崇祯十五年,一共攒造了二十七期,历代累积黄册一百七十九万七千册。 从这些黄册中,也能看到了帝国崩溃的细微末节。 黄册管理成为问题,黄册每年的编纂、管理人员待遇低下,造成了黄册更新缓慢,甚至延迟。 由于监督的缺失,有些人在黄册上动手脚,类似将地主改为贫民,这样就可以少缴税,而贫民却被改为地主,却要多缴税。 所以玄武湖中的那些黄册现在连一丁点参考的价值都没了。 第238章 散财童子 菜州、登州两府相比规模(人口钱粮)而言,在明朝中前期,菜州更大。 但明末随着登莱巡抚的设立,登州的地位陡然提升,并且发往辽东的粮响和货物都在此转运,因此登州一时之间成为整个山东颇为亮眼的一座府城,史称“登之繁富,遂甲六郡“(山东当时总共只有六个府)。 但在整个”登莱之乱”过程中,登州的表现让人大跌眼镜,而菜州则战斗英勇,以至于此后胶东半岛流传这样一句话:“纸糊的登州,铁打的莱州”。 当然了,事出有因。 登州府城里的辽人更多,而且城内的耿仲明一看形势不妙干脆也反了,所以孔有德只用十三天就拿下了蓬莱。 或许举兵反叛并不是孔有德的本意,更多是出自李九成的撺掇。但是一旦真正举起了叛旗,那就由不得他们再做选择了。 孔有德也好,李九成也罢,他们肯定都没有推翻大明自己当皇帝的打算。起兵之初他们甚至连什么战略目的都没有,具体造反造到什么程度,叛军的高层并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 不过等叛军拿下登州府城后,肯定商量过后路。 登州位于胶东半岛北海岸线的中段,往东可至福山、宁海、文登;北渡海可至旅顺,向西经黄县、招远可至莱州再入山东内陆;南边翻山则入栖霞境内。 就当时的形势来说,西向攻莱州, 据胶菜河天险而守之, 进可威胁山东内陆,退可划河自守, 为上策; 而放弃登州,舍弃辎重,北渡海至辽东,虽然可以避免明军征讨, 但好不容易得到的登州钱粮兵马, 不战而拱手让人,且后金方面态度不明,容易骑虎难下,因此为下策。 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都很清楚, 如今朝廷焦头烂额, 任何兵变民乱,只要上了一定的规模,招抚几乎是朝廷最先做的一件事。 远了不说, 就是天启末崇祯初的几次兵变,几乎没有一次不是以“招抚”而告终。就连身为总兵官的黄龙在皮岛被暴乱士兵拷打,甚至打断了腿,最后也“招抚”了事。 所以他们应该是打算用造反来获得最好的“招抚”条件。那就必须先展示一下实力。 从行军路线来看,拿下蓬莱后,叛军向西攻下黄县,随后招远闻讯投降,叛军不到半个月之内, 连下三城, 气焰颇为嚣张。 不过,幸好在东面的福山方向, 叛军进攻不利, 未能攻下县城,使得胶东半岛东部的人力物力未被叛军所用。 继续向西进攻莱州, 一来是为了控制进入胶东的通道, 以此自保;二来是向朝廷施加压力, 增加谈判筹码。 所以, 他们起初表达愿意接受招抚的意思,是缓兵之计, 用来拖延朝廷镇压,尽量扩大地盘, 增加实力。 只要有了强大的实力,就能跟朝廷提出更好的条件。而这个条件,是很多东江出身的将领一直有所企图的。 那就是将东江镇变成名义上隶属于大明,实际能够游走于大明和后金之间的第三股势力。 这样的苗头在当时的关宁镇已经出现――统兵的将门家族正在向军阀转化,不但坐领大笔的军饷,朝廷也开始渐渐的指挥不灵了。 尾大不掉,骑虎难下。 朝廷为了对付后金,只能源源不断的给对方输送军饷粮食,让他们形成事实上的割据一方的军阀。 曾经毛文龙死后左右东江镇的刘兴祚兄弟, 就有这样的打算。但刘氏兄弟不是追随毛文龙起兵的东江旧人,号召力有限, 所以最终不能成事。 相比之下李九成、孔有德等人全是当年跟随毛文龙起兵,一手缔造东江的旧部。李九成还当过东江副总兵,在东江旧人中威望很高。 只要朝廷愿意招抚, 由李九成出任东江总兵,东江旧部就能摆脱黄龙这个“外人”。放开手脚自由行事了。而且他们还能在事实上控制胶东。 算盘固然打得不错,但是大凌河之战刚结束, 朝廷就冒着风险调辽军入关平叛。 叛军纸面兵力不少,但精锐主力也就一二千人,野战失利后只能退守蓬莱。 如意算盘也就泡汤了。 而这时朝廷经过争论后最终下定主意,弃抚而剿。 孔有德等人最后一条路,只有从海路逃亡去投鞑。 …… 崇祯五年的最后一天,李自成由南京千里迢迢跑到了登州府城蓬莱旁边的黄县。 原历史线孔有德投鞑带来的连锁反应相当大。 起初李自成并没有什么想法,大不了打建奴时多花一年时间而已。 可是没想到孔有德居然来信有意投靠。 既然没办法弄死他,也许救他一命能加快大顺夺取天下的速度。还可以间接削弱鞑子的实力。 李自成匆忙间就做出了决定,放弃在南京的行程,快马加鞭跑到了山东。 黄县一带几个月前遭过战乱,再加上增援过来的明军几万人马要吃喝, 附近民生凋敝。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 李自成花了三百多两银子。黄山馆驿站也仅仅是让三百多人勉强吃饱了,鸡鸭鱼肉一概没有。 有白面馒头就不错了,驿站人吃的都是杂合面和稀粥。 至于周边老百姓, 想什么年夜饭,没饿死就算胜利。 哪怕李自成想接济贫民,几百里范围内有银子都买不到粮。 驿臣刘虎讲了些附近形势,大倒苦水。 他听说这队人马是来给明军送饷银的,但奇葩的是公文、关防证明全丢了。不过在李自成送给他五十两银子后,还要啥证明?屁颠颠的伺候就对了。 今年刘虎接待的来往明军多了,哪个不是吃拿卡要?眼前这一队绝对是异端。 李自成原计划正月初一去跟孔有德会面,但现在来不及了。一晚上跑一百多里也许能办到,想进城没门。 而且据驿臣讲,月初叛军确实出城交战了,可没听说李九成身亡的消息。 或许会有新变局。 吃过寒酸的年夜饭,李自成又掏出两锭大元宝给了驿臣,让他帮点忙。 由驿卒带路,苗归农带队押送十万两银子向西去莱州府,分两份转交给山东巡抚朱大典和山东巡按谢三宾。 附带的信件上可不能说是朝廷下拨的军饷了,这瞒不过去,只简略说是富商报效,改日会登门拜访。 不知道那两位蛀虫敢不敢收来路不明的银子。 另一个驿卒连夜出发,向东去给蓬莱城外的明军报信,就说朝廷马上要送来十万两赏银,做好接应准备。 驿臣忙不迭答应下来,这种送喜讯的差事再好不过了。 李自成又说需要驿臣帮忙收购些马匹,除马价照付外,每收来一匹给驿臣提二两银子好处费。 “多谢大人体贴,多了不敢说,三四百匹没问题。”刘虎笑成了菊花脸。 大顺军带来的那些马几乎全跑废了,万一接下来情况有变,根本指望不上。多买些马稳妥一点。 转过天来就是崇祯六年的正月初一。 阴沉沉的天,雪花随着寒风肆虐。 送走苗归农,李自成又交待了些事情,然后领着一支小队押着十万两银子启程。 当天只走了六十里地,到黄县县城西关外的龙山驿停下修整。 龙山驿臣说一大早收到黄山馆驿消息,已经派驿卒去跟明军通报了。 与此同时,胡逸也接近了蓬莱水城。 第240章 拉吴襄下水 李自成一一细说着给谁谁谁送了多少银子,吴襄听的饶有兴致。 “实在说,剿灭流寇朝廷能放下来多少赏银?关内粮饷不比关外,穷的很,没油水。既然不用打生打死还能发财,何乐而不为?做到总兵位置也没多少升官余地了,大家伙就这么凑合着过。” 吴襄佯装好奇道:“要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情理之中,那边的各路官军如何向上面交差?” 李自成笑道,“多简单啊,隔三差五上报大胜就好了,流寇大小头目有上百,朝廷哪里知道谁是谁?” 养寇自重的操作在关外玩的更熟,从李成梁就开始了。做为李成梁的老部下,吴襄是明知故问了。 吴三桂看到短毛不像是会暴起发难的人,于是转身也坐下了。 他随即问道:“那你这次来登州做什么?不怕死” 李自成叹口气,“城里的叛军眼看死路一条,他们会怎么办?只能去投靠鞑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吴襄道:“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一个流寇管的也太多了?” 李自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我推翻大明后少不得要跟鞑子开战,你说有没有关系?” “哈哈哈……”吴三桂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吴襄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大统领果然想的够远。好了,不管是朝廷剿灭流寇,还是你推翻了大明,咱先不提。这次你给我送银子是什么目的?” 吴三桂不屑道:“你要是说想救叛军,根本不可能。” 李自成给自己倒满酒,又给小吴也满上。 “来来来, 相识就是缘分, 大家干一杯。” 吴襄和吴三桂像是逗猴子一样笑呵呵的跟短毛碰杯,一饮而尽。 李自成先给他们再倒上酒, 吃了几口菜,“我这一路从南京赶来风餐露宿,天天啃冷馒头。还是总兵这里的日子好。” 吴襄也边吃边道:“大家都是敞快人,有话直说。” 李自成道:“其实无所谓忠诚, 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吴总兵不妨开个价。” 吴三桂讥笑道:“好啊, 你拿一千万两银子出来。” 李自成瞟了他一眼,看着他爹,“贵公子所说做的准吗?” 吴襄皱了下眉头,“你不可能有一千万。” 李自成当然没有一千万, 现在让他拿一百万现银都费劲。 “如果吴总兵现在认我为主, 年底之前就会陆续得到一千万两银子。” 老吴小吴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吴三桂震惊不已,满脸质疑之色。 吴襄表面上稍微镇定一些,但内心也被冲击的不行不行的。 李自成嚼着卤驴肉, 嘟囔道:“两个月内我会先送三百万两银子当定金。主要是路途远,不好走。如果总兵等不及,也可以派人跟我回怀庆拿银子。那一个月时间就够了。” 吴襄仔细端详短毛神色,看对方也不像是犯病的样子。 “大统领,你看这样如何,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毛承禄四人连带一千部属,作价四百万。我现在就可以拍板做主。” 流寇老巢在怀庆府,可没法做海船跑过去。拿到银子后怎么收拾短毛和叛军还不是小菜一碟? 李自成道:“我可以给你五百万……” 老吴小吴瞪大双眼。 “……银子我有的是。不过总兵要多办点事。陈洪范、刘泽清、祖大弼、牟文绶、刘良佐几人随便挑两个杀了;朱大典和谢三宾要杀其中一个;高起潜必须死。如何?” 吴襄先喜后惊, 连连摇头摆手, “这根本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 如果杀一个勉强还能瞒过去,一下弄死四个大人物, 那就根本不用偷放叛军了。尤其还要弄死两个总兵, 自乱阵脚,包围圈不攻自破, 对方绝对可以反杀明军。 吴襄道:“大统领这话就没有诚意了, 不谈也罢。买卖不成交情在, 我可以派人护送大统领回怀庆。保证安全。” 李自成故意刺激, “不抓住我邀功吗?” 吴襄撇撇嘴,“咱辽人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 不干那种事。” 吴三桂端起酒杯,“不管怎么说, 大统领胆识过人,值得敬佩。” 李自成举杯一碰,“吴将军少年英豪,前途不可限量。” 客气话谁都会说,喝酒吃饭看上去也其乐融融。不过李自成信他个鬼。 真要抬脚就这么走了,老吴八成会把短毛拿下。送上门的功劳傻子才会白白放弃。更别说还能从短毛身上榨出来好大的油水。 灭了叛军后吴襄就会原路返回辽东,大顺军再厉害又能把他怎么样? 当然,谈判嘛,不可能三言两句就谈妥。彼此拉扯几个回合太正常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此刻短毛在老吴眼里就是他的盘中餐, 随便拿捏,慢慢来不急。 三人吃吃喝喝酒足饭饱, 吴襄掏出一包纸烟一盒火柴放在桌上。 “大统领,你可别说这玩意儿也是你弄出来的。” “不瞒总兵,还真是。现在市面上……” 吴三桂急忙一撩一摆, 伸出脚来,“这皮靴……” 李自成笑道:“都是些小东西,糊弄着挣点钱, 不值一提。” 吴襄给短毛散了根眼,划着火柴点燃,自己也撮上了,忽然问了句:“大统领这次在南京收获不小?” 李自成吐个烟圈,气定神闲,“时间太紧了,没来得及干什么。就给魏国公送了十万两银子。” “咳咳咳……” 吴襄呛了一口,半信半疑道:“魏国公收下了?怎么可能?” 李自成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没有谁会嫌银子多。他什么都不用干,交个朋友而已,白拿二十万, 为什么不收?” 吴三桂摇摇头,“你快别吹了。我不信没条件。” 爱信不信, 反正吹牛不犯法。 李自成道:“吴总兵若是愿意跟我交朋友,这次带来的十万两银子拱手奉上,没有任何条件。其实我此行目的只是不让叛军投鞑。他们唯一的活路只有走海路逃亡,若我许给东江总兵黄龙两百万银子, 于公于私,黄总兵一定能截住叛军。” 两百万银子,足够填满黄龙胃口,也足够让他调动一切资源弄死孔有德等人。 黄龙也是可怜人,去年刚被欠饷哗变的东江兵打断了腿。原历史线又在今年七月份战死在旅顺。 乾隆四十一年特诏予谥黄公“忠烈”,光绪年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等人还给他重修了墓。老黄也算留下了身后名。 当然,黄龙拥有和其他明将一样的特点,“专废军政,贪黩无厌,凡除将官必皆受赂……而亦皆自占,军中咸怨。” 好在他是抗鞑而死。 第241章 我的朋友遍天下 吴襄只觉得好笑。 短毛来都来了,想用十万两银子把自己打发了?然后去给黄龙送两百万银子? 吴三桂发问,“大统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此次只身犯险,谁给你的勇气?” 李自成回道:“我巴巴的来自然是信得过吴总兵的人品,否则我就先去找黄龙、陈洪范、刘泽清等人了。” 吴襄有自知之明,他不觉得自己人品比其他总兵能好多少,但是短毛这话还是挺让人开心。 “承蒙大统领看得起,倒让我诚惶诚恐了。” 面对肥羊,老吴把姿态放低一些又不损失什么。不会像自家兔崽子吴三桂一样咄咄逼人。 李自成又说让父子俩再考虑考虑条件,他准备进城去会一会孔有德。 吴襄有些傻眼,这还什么都没谈妥呢,你急什么。 短毛直言压根不认识孔有德等人,都不清楚人家的态度。万一对方是蠢货,不愿意接受好意,那就不用在这里破费了。 吴襄惊的不知如何是好。你他爸的都没事先联系就敢为对方掏几百万银子?天底下还有这种冤大头?你他爸的仅仅只是个反贼啊! 那更不能让短毛轻易离开了。 只要叛军不傻,流贼和鞑子谁强谁弱不是明摆着的?投谁还用得着考虑? 跟了短毛相当于刚出刀山又入火海,不定哪天就被剿灭了。 叛军一拒绝,那几百万银子就便宜黄龙了。甚至搞不好短毛会死在城里呢。 吴襄立即说道:“这样,李九成、孔有德、耿仲明、毛承禄四人作价三百万银子,不带任何部属。我现在就能答应。” 偷偷放几个人出来小意思。到时候攻破府城,就上报说四个大头目全部出海逃亡了,又不耽误平叛功劳,谁也挑不出毛病。 李自成当然不会答应。头目本人只是个象征而已,他们的部下那些炮手、技工、船员等等才更重要。毕竟孔有德几个人可没有祖大寿、洪承畴的名气,单要那四个人没卵用。 更何况对方家眷不带出来也说不过去。 老吴一看短毛拒绝又开始倒苦水。辽军担任的是机动任务,并没有完全掌握一条防线。想把人弄出来必须让其他总兵通融,没有大好处谁敢冒险? 率步兵守西墙的是陈洪范和刘泽清,吴襄和靳国臣率骑兵接应。 所以吴襄要先搞定副将靳国臣。 前几个月辽军刚来这边,祖宽在野战打不过叛军,还是靳国臣紧急救援才把叛军击退。 要不是总兵金国齐病亡,,从大淩河逃跑又戴罪出征的吴襄趁机爬了上去,他连靳国臣的地位都不如。 老靳没升总兵官就够糟心了,现在还要冒风险配合吴襄放叛军头目?很难的。 陈洪范和刘泽清虽然都是辽军出身,但人家现在可都是正牌总兵,跟吴襄平级,未必买账。尤其陈洪范的资历比吴襄还高。很难的。 这还仅仅是搞几个叛军头目出来,要是再多加一两千人,风声太大,更难瞒住。 李自成不得不给老吴摆事实讲道理。 附近一带的大户早被叛军抢完了,各路明军祸害老百姓没炸出多少油水。攻破府城后倒是有机会饱掠一番,可一群武官不过是给文官打工。巡抚老爷和巡按老爷能给丘八们留口汤就不错了。 所以短毛送来的这笔财富绝对不容忽视。 吴三桂忽然说,要是把短毛绑架了,不就一举两得?错误不用犯,赎金照样不会少。 李自成还没开口,吴襄先把儿子训斥了两句。 “小人行迹,不是大丈夫所为。” 怎么能干竭泽而渔的事情?细水长流持续薅羊毛不好吗?流寇纵横内地抄了多少大户的家,发了多少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收钱。 吴襄可比毛头儿子考虑的长远。 李自成大大夸赞一番老吴,又表示招远的两个大金矿可以送给老吴。 登、莱两州区域内原生脉金矿床较多,特别是招远、莱州地区的金矿床非常丰富。 早在宋代就大规模开采了。大臣潘美在招远督办了中国第一个官办金矿——罗山玲珑金矿。 潘美就是《杨家将》中大奸臣潘仁美的原型。潘美在招远办矿期间,首次将火药爆破应用于采矿,实行了“先碎后淘”的工艺,技艺被写入《宋史》,极大地提高了工效和产量。 当时登莱出产的黄金占全国总量的百分之九十。 明初没怎么开矿,直到万历时才“矿监”四处,但很快也被喷的没啥动静了。 另外,万历时的名义商税是六十税一,年销售额低于40两免税,而这个税率都无法如实征收。 万历皇帝逝世。“遂尽罢天下矿税,发帑金百万犒边。”万历死后,他坚持的税制改革也告失败,明朝的财政遂急剧恶化,不到十年时间,已经有军队因为发不出军饷而叛变。万历税制改革彻底失败。 有人统计,万历二十年到三十三年,矿使向国库上缴银两三百万两,私自截留所得十倍于上缴之数。出发点自然是好的,可执行过程出了问题。这事整的,不好评价了。 天启时魏忠贤也在招远督采黄金。后来也干不下去了。 所以招远一带的金矿现在多数被地方土豪霸占了。 “明季金穴千百处,樵夫持斧祈秦松”。 现在人一般都在河边找矿,未发现的大金矿比比皆是。 李自成简单介绍了一下,没想到吴襄对年入二十万的买卖不感兴趣。 山东不是辽人地盘,这次孔有德兵变闹大的一个因素就是主客矛盾。 吴襄在这边没有任何势力,有买卖也守不住。 李自成想了想又提起小兴州年产三十万银子的买卖。 只是那边地方比较偏,在山海关西北六百里的大山里。 明初元朝残余势力北逃,朱元璋和朱棣没有移民实边,反而把长城外的数十万军民内迁。 也正是由于那次大规模移民,承德区域在有明一代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无人区”。要到鞑子建了行宫后才再次兴旺起来。 小兴州那边的露天金银矿品味相当高,然而埋在深山无人知。其实距离京师不远,就在密云古北口外两百里地。 李自成说了下地理方位,吴襄稍微有了点兴趣。虽然那边属于蒙人地盘,不过难不住辽人。 和现银比起来,吴襄对不确定的收益还是有不少顾虑。 李自成不得不继续忽悠。 “我大顺对待朋友一向慷慨大方,吴总兵以后不用担心没银子,而且我还可以给辽东提供粮食……” 在辽东银子不值钱。那边银子多物资少,粮食才是硬通货。 “……老吴,到时候你有钱有粮有兵,皇上都要看你眼色行事。” 吴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 这他爸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粮食从哪来?” 这是个好问题。 李自成也不晓得,只能胡几把乱吹。 他说预计今年年中就能彻底打通海路,南洋的粮食将会源源不断的北上。 吴襄再次被震住了。你他爸的暂时蜗居在怀庆的一股流寇,在南洋还有势力? 吹牛也要有个限度? 吴三桂忍不住又要开喷,李自成赶紧祭起“挟洋自重”的大旗。 一边给他们科普南洋形势、洋鬼子和郑芝龙等人的实力,一边又说大顺已经和他们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老乌龟和小乌龟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南洋地界那么精彩。 当李自成说当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徐光启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俩乌龟惊掉了下巴。 第242章 小吴将军年少有为 徐光启是大明二鬼子之事人所共知,尤其他身居高位,遭了不少非议。 短毛居然把礼部尚书都拉下水了? 吴襄瞬间感觉一片凌乱。这世道太疯狂了。 目前为止,李自成只管胡吹,除了带来的那十万两银子外什么证据都没有。 “徐阁老近来忙于修订历法,自己编撰的五十万字《农政全书》无暇顾及,还是我出了三万两银子帮忙刻板印刷。下半年应当能面世。” “吴总兵可以向高起潜打听一下周皇后的梳妆盒是什么样式,从哪来的;还可以问问当今皇上对雍正牌葡萄酒的评价。对了, 京城国子监正准备更换玻璃窗,也是我白送的。吴总兵知晓玻璃?现在产量不高,还没往辽东发卖……” 吴襄摆摆手,愁的直吸冷气,“别说了别说了,谈正经事。” 再说下去真就成了天下无人不通贼。 上个月老吴接到家信,说是有个商人特别巴结, 送了一套柜子。稀罕的是大衣柜上面镶嵌了一人高的玻璃镜, 小柜子上是玻璃推拉门。他老婆还说有一个梳妆台,特别漂亮。 吴襄老婆是祖大寿妹妹,但不是吴三桂生母。 吴襄的妹妹又嫁给了祖大寿,这两家人是亲上加亲。 话说吴三桂见着祖大寿叫啥呀?既是舅舅又是姑父。 如果没有祖大寿照应,吴家不可能崛起这么快。 祖大寿在辽东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大明几任经略督师都无法撼动其分毫。别说他们了,连崇祯大帝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 为啥? 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是,祖大寿他爹祖承训在万历十年出任辽东副总兵,挂一品都督职,而另一个更重要的身份是李如松家将。 老祖家在辽东世袭将官,已达到都督职位,如何成了李如松的家将? 当然是因为老李家更牛皮。 李氏明初回归明朝,交辽东地,李英作为第一代赐铁岭卫指挥,这一脉在辽东的经营是贯穿了整个朱明王朝的。 李家在辽东的权力在李成梁手上达到了巅峰,在李如松手上闻达于天下。 当两人相继去世,后辈无人能继承衣钵,祖承训已经不再是李氏的附庸。自然, 原来李成梁的家丁努尔哈赤也早就自立了。 熊廷弼在万历三十六年参李成梁, 说他罪当至死;祖大寿在泰昌元年为官,没多久即被辽东经略熊廷弼上奏表彰。明显抑李扶祖。 在祖承训手上,祖家脱离了李氏的阴影,正式站在了辽东军阀家族序列中,与李氏平分秋色。 而祖大寿则彻底奠定了祖家在辽东无人能敌的地位。 崇祯元年,皇太极写信给祖大寿,商议吊唁天启皇帝丧事,并恭祝崇祯登基,祖大寿理都没理皇太极。 这个时候在辽东有谁? 袁崇焕、满桂、还有经略高第。皇太极为何不发函给高地,而发给辽东地方守将祖大寿? 祖大寿的地位可见一斑。 不管是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走马灯一样的换,祖大寿在辽东核心圈内从来没有偏离过。 无论是大明还是鞑子,完全明白,祖大寿于今日之辽东,等同于当年李氏与之辽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己巳之变时祖大寿不顾皇上正在遭受鞑子威胁,带兵跑路;大凌城之战,祖大寿杀了何可纲投降皇太极。 历朝历代但凡武将犯了其中一条,几乎都是死罪难逃。 人家祖大寿该干嘛干嘛,丝毫不受影响。 现在他已经跑回锦州了,崇祯敢动他吗?他儿子还在鞑子手上,皇太极会因为受到欺骗拿祖家人开刀吗? 祖大寿很像张作霖,在辽东有无可撼动的地位,但又识时务, 不愚忠,会审时度势。 李自成暂时无法拉拢祖大寿,只能先搞他亲家吴襄。 吴襄这时却想起了家信,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盘查一下,看送柜子的是普通客商还是短毛的人。 他不愿意相信短毛的手那么长,一个流寇而已,怎么可能拉拢各地那么多高官。 吴三桂刚要开口询问望远镜是不是同样从短毛那边流出来的,门外亲兵大声招呼了一句。 今天有短毛这位贵客,外面一般事情不会来打扰总兵。 吴襄告饶一声,匆匆出门,少顷又回来说监军宦官高起潜到访,这不能怠慢。他要去招待,让吴三桂先陪着短毛唠唠嗑。 李自成干脆说不打扰了,准备去城里会会孔有德。 那哪行啊,到手的肥羊绝不能放走。 吴襄千叮万嘱让儿子好好招待短毛,然后急匆匆去会高起潜。 吴三桂现在只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孩子,还没有原历史将来的“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吴伟业在《圆圆曲》里真能吹逼。 李自成大大咧咧道:“小吴,在辽东干的怎么样?要是不顺心的话来我这里,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毛病!吴三桂腹诽一句,尬笑道:“如此看来大统领当是志在天下,有问鼎之意了。” 李自成淡淡道:“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我有德,将来当然是我荣登九五之尊。” 吴三桂从桌上盒子里掏出一支烟,慢悠悠划着火柴施施然点起,“要是我一刀砍死你呢?” 李自成突然伸手把小吴的烟抓过来,扔地上一脚碾碎。 “干什么!” 吴三桂慌的一下跳起。 却见短毛自己抽出一支烟点上,还吐了个漂亮的烟圈。 “这玩意儿对身体不好,伤肺,年轻人不好沾染。” “你倒是不怕?”吴三桂要被气笑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日理万机,压力很大,抽两口解解乏。” “你这人真各应!” “小吴,问你点正事。你觉得鞑子是不是真的很强?” 吴三桂拉开椅子再次落座,“就那样。一千打一千,我都能赢。” “哦?”李自成好奇了,“要是一万打一万呢?” 吴三桂叹口气,“大半要输。没有哪个将领能单独指挥一万人。人心不齐,狗屁事情就多了。” “小吴将军看得挺明白啊,年少有为。”李自成夸了一句。 吴三桂伸手要去摸烟,中途又放弃了。 “短毛,我真的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怕死?” “跟我交个朋友比杀了我得到的利益更大更多。你爹就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吴三桂感到被冒犯了,握紧拳头一瞪眼,“我现在随时能让你死,你觉得我爹会怪罪我?” “你可以试试。”李自成深吸一口,将烟头扔在地上,面露微笑。 吴三桂没发飙,反倒一抱拳,“硬汉!有胆色,佩服!” 李自成淡定道:“主要是我只和聪明人打交道,我可不会冒然去给高起潜送银子。那就真的是找死了。” “你能收买官军,焉知你手下人不会被朝廷收买?” “你会背叛你父亲吗?” “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 现在说不可能是因为吴三桂还年轻,再过十几年就不会这么幼稚了。 要想知道锥子的锋芒,只有让大腿尝一尝——前提是你要把它放在裤袋里。 相比大顺,吴三桂对知根知底的鞑子实力更加认可。原历史线上投靠谁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至于“借虏平寇”,南明那些蠢货会信,辽东地头蛇吴三桂绝不信。 第248章 假传“圣旨” 李自成躺在炕上胡乱琢磨一通,沉沉睡去。 外面的情况瞬息万变,他完全不知道。 吴襄在睡梦中被叫醒了。 大半夜的,居然又有一个短毛的手下来报信。 这说明上次那个人大概率没跑出去,可是也抓到,没法完全确定。 吴襄不敢冒险让短毛跟手下通气。何况派出去沿驿路搜寻短毛大队落脚地的人还没报信回来。算下来回时间,也就这一二天的事。 他不知道短毛到底带了多少人, 有什么后手。 又不能简单的把送信人杀掉。因为这样连续失踪两个报信人,对方再蠢也会警觉到短毛出事了。那就容易出意外。 老乌龟最主要的是求财,抓短毛邀功是最后手段。一个流贼头目的功劳哪里顶的上几百万银子入账? 想了半天,吴襄故技重施,让人去忽悠说大统领已经入城。 对方果然又提出要进城,那可不能答应。以为是菜市场呐,想进就能进? 吴襄这回也没敢留人, 连夜把对方打发走了。少不得再安排一队人尾随追踪。 隔天,巡抚和巡按大人从黄山馆驿站启辰, 顺利到达龙山驿站。 苗归农和田人凤也收到了大统领已经入城的消息,估计短时间内联系不上,接受不到新指令。 从龙山驿站再往前四十里就是明军防线,一群军头们得到消息肯定会派人来接应。 两人一商量,这要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初六,黄山县里开出来的队伍才走了十里地,前后烟尘四起。 两百多骑将五百多人团团包围了。 山东巡抚朱大典收到消息后怒从心头起。这帮客军丘八太不像话了,哪有这样迎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土匪来了。 他很快又得到了新消息,来的还真是“土匪”。 朱大典一瞬间想到的是登州包围圈被叛军突破了,今日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了。 好消息是对方人数看上去并不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巡按谢三宾说不要慌,对方既然要谈判,不妨先应付一下看看情况。明军防线要真是破了,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 另一边李自成已经烦躁的不行了,他准备跟老乌龟摊牌。已经耽搁五六天了,行不行给个话。 “小吴啊, 你爹又去忙了?” “刚收到通报, 今日山东巡抚和巡按要来,家父要把这边事情安顿好了去迎接。” “朱大典和谢三宾?来放粮饷还是督战?” “这就不清楚了。” “小吴,你们把我丢在这里闷了几天,也该让我出门透透气了。我给你爹做个亲兵,去看看巡抚大人的风采。” “这……” 吴三桂哪里敢答应。短毛可是反贼大头目,万一出点意外怎么办? 李自成忍不住要发飙,“小吴,我一来就送了十万两银子,不少了?你们心里到底有没有点逼数啊?真当我是观音菩萨坐下的善财童子?你觉得能吃定我?算了,犯不着跟你说这些,把你爹叫来。” 吴三桂不好得罪大金主,转圜了几句,急忙去给老爹报信。 吴襄刚刚披挂整齐,听说短毛发飙,想了想,跑来了。 “大统领,实在是忙,对不住了。” “老吴,你要是没有诚心交我这个朋友,咱们就把话说清楚。谁也别耽误谁。今天你要不带我去见巡抚,咱就好聚好散。我也知道你有几千兵马,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拦住我。” 吴三桂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统领何必呢,大家都是刀头舔血的人物,谁能吓着谁啊?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吴襄说道:“大统领,你一开口就是几百万几百万的银子,眼见才为实。银子迟迟不来,我怎么敢冒险办事?” 李自成一摆手,“行,不谈了。” 吴襄急忙道:“大统领别冲动,有话好好说嘛。这样,今晚我就想办法让你入城。” “不去了。”李自成改了主意,“今天我要去见巡抚。同不同意就一句话。” 朱大典要来前线必然会走官道,留在黄山馆驿站的亲兵们必然会得到消息。 按照预先安排,胡逸若是两天内没从孔有德那边返回通信,那会有第二批人再从海路走一趟。要是仍然没回信,就说明出了问题。 不管出没出意外,留守驿站的人一定会跟大统领报信。 李自成到现在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亲兵来,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变故。 三百多亲兵都是百里挑一,还是骑兵,明军调三千人都灭不掉。 他们要是想尽办法连续两次还联系不到大统领,绝对敢冲着明军防线杀过来,把前线搅个天翻地覆。 现在山东巡抚从眼皮子跟前走过去,亲兵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自成也要借机自救了。 吴襄实在舍不得几百万银子,想了想,最终还是没翻脸。 让短毛跟着貌似没啥大问题。有一堆家丁看管,他还能反天了不成。 当下李自成换了一身辽军装束,跟着老吴出门上马去迎接巡抚。 走到半路,传令兵来报,巡抚老爷在十里外扎营,要防线上的总兵全去面见。 吴襄稍微有些疑惑。这都马上到军营了,没道理摆架子啊? 想归想,他也不敢怠慢。武将在前线卖命,文官老爷们拿捏着粮饷,不服不行。 一百多骑来到潘村外停下,只有吴襄带着两个亲兵前去面见巡抚和巡按。 李自成本来强烈要求跟着去,吴襄死活不同意。 “大统领,你也体谅体谅,对面是巡抚,咱们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还怕我刺杀巡抚吗?我吃饱了撑的?” “大统领多担待。” 吴襄转头叮嘱家丁严加“照顾好”短毛,自己先去见巡抚。 李自成的坐骑被牵走了,不过问题不大,仗着刀枪不入随随便便都能抢一匹马。见机行事,反正今天绝不会再跟着吴襄回去了。 短毛这边跟家丁闲聊着,听对方讲了讲关外形势,了解了下建奴情况。 “照这么说鞑子也不是三头六臂啊,咱大明怎么就屡战屡败了?” “嗨,上边屁都不懂,整天瞎指挥。反正这些年就打成这样了。” “在关外当兵真不容易。老哥,来我这边,给你个参将做。” “拉倒,你一个流寇指不定哪天就被剿灭了。也就总兵愿意听你忽悠,要我早把你解送京城献俘了。” “鞑子大贝勒代善知道,我跟他儿子岳托合伙做买卖……” 李自成和老吴家丁吹着牛皮,通州总兵杨御蕃、昌平总兵陈洪范、义勇总兵刘泽清等人陆续前来面见巡抚。 只有监军宦官高起潜自恃身份没有来。 晌午时分,潘村外面各总兵的亲兵都聚了五六百人。 眼看到饭点了,村里一直没消息传出来,骄兵悍将们都有些不耐烦。 李自成也准备“越狱”了。 第250章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曾经有位蓬莱人胸怀平寇大志,豪迈的写下:“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他就是戚继光,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 但他的结局不大好。 万历十年张居正病逝,万历皇帝亲政。 接下来不只是“人去政息”,老张还遭到了清算。大儿子被迫上吊, 全家饿死10余口。 后台大靠山玩完,54岁的戚继光也遭牵累,先被弹劾调去广东,干了三年又被弹劾,这次彻底罢官。 戚继光回到蓬莱老家。 官场失意,后院起火。他老婆王氏将家中洗劫一空后, 直接休夫回娘家了。 戚继光毕竟曾是一位“四提将印”的大将军,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出钱修葺了蓬莱阁, 又建家庙一座。庙修好没多久戚将军就病逝了。 老戚纳妾晚,儿子生的也晚。几个儿子论年龄都不算太老,到现在也就四十多岁,五十多岁。不过他们绝没有爷爷、父亲的风光,基本上都是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没啥做为。 登莱之变老戚家也没掺和。 “父子总督”坊俗称戚家坊。靖四十四年为表彰戚景通、戚继光父子的功绩而建造。 坊铭曰:“诰赠骠骑将军护国都指挥使前总督山东备倭戚景通,镇守浙福江广郴桂总兵都督同知前总督备倭戚继光。” 孔有德驻足看了看牌坊,叹息一声,继续往城西走去找耿仲明。 耿仲明此时正在为安排后路忙碌着。除了自己外,亲朋好友的后路也要照顾到。 比如原登州卫世袭指挥使金友胜家眷。 前头叛兵寇登州,围城七日,金指挥使在南门巡防时不幸中了火炮,当场阵亡。 随即耿仲明在城内发难,开启城门接纳孔有德叛军,登州陷落。 这边辽人和本地人虽然互有龃龉,但相互交好的也不少。 指挥使金友胜就和耿仲明关系不错。 老金遇难后,老婆自缢殉夫, 耿仲明为他们操办了后世,顺便把他小妾和儿子也照料起来。 原历史线,耿仲明投鞑后自然也带走了老金儿子。儿子的儿子后来做到广西巡抚。 金友胜与耿仲明,于公为仇,于私为友,公中有私,仇中有友,这也算是那个特殊历史阶段复杂人性的一个体现了。 类似这样的情况还有不少。 原登州卫军户有很多都跟随叛军渡海逃亡了,当然也有很多死于叛军之手。 如蒋姓指挥佥事一门数人,都死于此战。蒋姓原为登州城内大姓,至此逐渐式微。 还有些投降叛军的将领比如马骢等十几人,见情况不妙又想反正,被发现后处死。只有少数从城里跑掉了。 孔有德找耿仲明聊了聊,然后又去会合了毛承禄,三人商量好对策,再找上陈有时死后的旅顺叛军代表高成友,众人齐齐赶往李九成的帅府。 人家短毛冒着风险好心来解围,还送了五万两银子。你就这样待客? 对比之下,当初毛文龙亲侄、过继儿子,东江副总兵毛承禄来投叛军,李九成也不过给其众每人赏银五两。 你李九成可以拒绝和大顺合作,但半路截杀信使算怎么回事? 耿仲明和毛承禄虽然不太想投短毛,但对李九成的做法也看不上。下作! 叛军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着来。背后搞小动作就是破坏团结。 大伙推你当“都元帅”是出于信任,可没了信任基础,就算没内讧,那逃亡路上绝不会顺利。 孔有德、耿仲明和毛承禄几人联袂登门,直接对“都元帅”挑明了利害关系。 李九成听完之后感到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动那个大顺的送信人了?绝对没有。 他把王子登招来一问,对方眼看事情败露倒也光棍,没推诿直接认了。 当然王子登没蠢到承认是鞑子奸细,而是分析眼前局势,跟众人说流寇靠不住。现在只有渡海逃亡才是上策。 而且因为流寇的出现,让众人对后路争吵不断,产生了裂痕。这是个非常糟糕的局面。 从大局出发,王子登必须动手。 孔有德非常不满,直言因为王子登搅局,很可能大顺已经改变了策略,不会再跟叛军合作了。等同于少了一条后路。 李九成跟着大骂了一顿,但不同意处理王子登。 厅堂上又开始吵吵个不停,连晌午饭都忘了吃。 最后孔有德拍案而起,“不争论了。我就一条,别管人家是不是流贼,只要他能打开明军防线,就证明了实力。我愿意投靠。” 李九成道:“很难的,我不相信……” “报……” 亲兵来报,城外来了三人求见,一个是山东巡按谢三宾,一个是辽军总兵吴襄,还有一个是监军宦官高起潜。 屋里几人一时间无语。 没听错?这都什么时候了,谢三宾、吴襄、高起潜怎么敢来?这不可能! 前登莱巡抚谢琏、莱州知府朱万年完全可以说是被叛军诱杀,高起潜、谢三宾和吴襄不可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敢来? 完全没道理。 孔有德、耿仲明一激动,立马就要去城头观望。 李九成谨慎的说,官军正在南城外构筑炮台,登城有危险,小心为妙。直接让那几个人进城就是了。 进入府城的有四个人,谁也没料到三位高官的唯一随从才是正主。 元帅府里,双方一通报身份,李九成等人凌乱了。 孔有德年龄不大,不过三十岁,铁岭矿工出身又长期在军中,练就了一身健壮结实的身体。 他的名气在后世最大,李自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单从脸上看,孔有德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紧张或者兴奋。 这家伙在原历史线以清朝定南王的身份攻取桂林,俘获张居正的曾孙张同敞时,曾被后者痛骂为“毛文龙家提溺器奴”。 李自成淡淡道:“本来想把朱大典一同请来,只是巡抚老爷偶感风寒,身体不适。” 话说完,大厅里寂静无声。 与会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互相打量,不发一言。 少顷,李九成先打破了沉默,让人把王子登带来。 孔有德跟短毛解释说上次那事纯属意外,是王子登一人所为。 可是李自成压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都没接到胡逸的消息。不过王子登的名字他自然知晓。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无可厚非。我大顺军对待俘虏的行为准则是来去自由,要走的还会发放路费。王将军自己看着办。” 王子登紧绷的神情一松,差点栽倒。 李自成看着叛军几位头目又说道:“不瞒众位,我有五艘拉着三百万银子的船飘在海上,准备送给黄龙黄总兵。你们海上的退路已经没有了。各位可以理解成威胁,但我的想法只有一个,你们想去哪就去哪,只是不能投鞑。” 孔有德急忙道:“大统领多虑了,我们这些人的亲朋家眷死在鞑子手里的不在少数,双方血海深仇,不可能化解。” 李自成懒得理他,直接道:“现在有两条路摆在眼前。一,把我和高监军、谢巡按、吴总兵杀了祭旗,然后你们给自己准备好棺材。我保证你们每一个都会被碎尸万段……” 李九成等人菊花一紧。 从短毛进门开始,他们再不敢小瞧这位流贼了。 “……第二条路,官军会放开一条生路,城内兵卒愿意回家的发放路费;愿意继续当兵吃粮的,要么重归官军要么跟我走;愿意抵抗到底的也会成全。” 李自成转头看向高起潜,“老高,老谢,你们表个态。” “正月十五以前,登州的事情要解决掉。”老高无精打采。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谢三宾引用了一句名言。 第251章 攻破登州府城 正月初七,明军各总兵的亲信一百多人陆续悄悄进入蓬莱城。 他们要协助处理叛军分流事宜。 愿意回家的当场发二两银子,从水城坐船送走。在附近上岸后各找各妈,离开四千多人。 东江旧部只有极少数愿意走的,他们都没家了,想跑都没地方去。 有六千多愿意投明,每人拿了一两银子, 原地等待善后。 还剩下一万多要跟短毛走。里面不全是兵,家眷都有三四千。 至于想顽抗到底的,一个都没有。能活着谁愿意送死? 叛军的三千多匹马留给明军一千,其余的李自成带走。大批辎重也全留下。 火炮全部留下,两百多艘战船李自成挑了五艘连水手带人全送往南京交给张成。 大顺水师要逐步开始走上正轨,先培养些水手出来。 李九成、孔有德等叛军将领全跟短毛走。 李自成也明说了,让他们到了怀庆后先看一看,能适应的留下,合不来的不强迫,任意离去,部属也可以带走。或者不愿从军想当老财主、平民的也随便。 条件相当宽松。 李九成提议在登州留一支人马,李自成说快拉倒。 半岛确实是个好地方,位置太要紧了,可大顺军鞭长莫及,根本守不住。再说各家总兵现在捏着鼻子认了,回头翻脸怎么办?别冒险了。 剩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叛军投顺的万把人怎么从府城离开? 大摇大摆出去不可能。 朝廷早就放弃了招抚,高起潜等人还要脸呢,那样没法向上交待。 李自成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尽量别把人得罪死。好聚好散,再聚不难。 现在明军下层军官都不知内情,甚至有些副将都被瞒着。他们还无所谓,巡抚朱大典必须搞定。 李自成苦口婆心劝说一番,老朱起初大义凛然,后来慢慢有些松动。 他讨价还价说最多放几个匪首离开,部下不能带走。 这样朱巡抚也好向上面交差。攻破府城, 收复失地, 剿灭叛军,大功告成。 就算短毛没来,接下来的走向无外乎也就是这样。顶多明军多死一些人罢了。 现在各取所需,双赢。 朱大典觉得跑出去几个匪首很正常,尤其叛军掌握着不少战船,随时能从海路离开,可是一万多的数目实在太大。 李自成劝说无果,高起潜、谢三宾等人又轮番上阵。 吴襄干脆直白的说,现在大伙儿同坐一艘破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很钦佩巡抚操守,但各人也要考虑自己的性命、前程,万不得已之下短毛肯定会放弃巡抚。 那样朱大典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短毛有点良心,朱大典可能会“病死”;要是短毛撕破脸面,山东巡抚可能会因为收了叛军十万银子,被高起潜、谢三宾等人发现后畏罪自尽。 吴襄算是威逼,刘泽清则给巡抚好好讲道理。 叛军随时可以入海,带走两万人都没问题。人家还不是跑了?咱们又不可能出海追击。放人出去谁都挑不出毛病。 所以现在短毛只带走一万来人并不过分。 而且短毛还说了让匪首更名改姓,起码年之内朝廷不可能发现流寇里会存在一股登州叛军。 朱大典犹豫半天,还是不愿意答应。 吴襄放弃了,悄悄跟短毛提议直接把巡抚弄死拉倒,甚至连高起潜和其余几个监军太监也不能留。 李自成还想争取一下。 他把众人召集起来,说朝廷眼里我是无恶不作的流贼,大概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卑鄙小人。我通通不在乎。 我也没必要跟你们剖心明志,细讲我的抱负。 我现在想杀你们就是一句话的事,但我不会那么做。 需要明白的是,大伙儿从登州分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从此再无瓜葛。我绝不会用今天之事在将来要挟各位。 若朱巡抚继续固持己见,那只能对不住了。好人做到底,让大伙儿给他报个阵亡。 另外,大家朋友一场不能白干活,领头的每人送五万两银子谢礼。留下地址,两个月内保准送到。 最后,叛军这边出五十艘战船去旅顺附近晃一圈,象征性的开几炮就溜回来投降,算是疑兵之计。 黄龙那边也会送五万银子,不求他帮忙掩饰什么。只因为黄总兵的家眷在登州被杀,送些银子略尽心意。 “……我话说完了,你们商量!” 李自成起身离去。 吴襄等人开始当着朱大典的面互相拍胸脯打包票,订立攻守同盟。 谁要是敢把这边的内情泄露出去,查出来后大伙保证对方家里鸡犬不留,祖宗十八代都要从坟里挖出来挫骨扬灰。 话说的一个比一个狠。 朱大典叹口气,终于认命了。 …… 初八晚上,明军主要将领在城南齐聚一堂。 半夜三更,毫无征兆的,叛军在南城墙上开火了。炮声隆隆,惊天动地。 初九白天,官军东、西、南三处阵地炮声炸起,对着城墙猛轰,开始报复性打击叛军。连虎蹲炮都被拉出来狂射了。 监军高起潜和巡抚朱大典商议过后向众将下令,预计当晚强攻南城。 初九傍晚,官军还没集合完毕,叛军抢先在西城开炮。炮声一直不断响了两个时辰。但是炮弹却一颗都没打出来,尽放空炮。 明军小兵们又不清楚,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直往后方跑。 英明神武的高起潜及时识破了叛军准备从西城突围的阴谋,下令刘良佐、祖大弼、张韬等人紧急派兵支援,城南防线一时洞开。 随后高起潜以叛军主力冲出西门,又下令城东守将牟文绶等人趁机攻城。 那边各路明军刚“杀退”西门叛军,正准备大举反攻,又接报,一股来历不明的匪寇杀进了官军的城南防线,城内叛军趁机突围,急需增援。 辽军骑兵及时赶到,成功“杀退”匪寇。与此同时,明军攻破府城东门、西门。 各处乱糟糟一片。官兵们在夜里东奔西跑,打了一场糊涂仗,还莫名其妙伤亡了几十个。 城外某座大宅灯火通明。 高起潜深呼吸一口气,“短毛走远了?” 吴襄点点头,“确实走了。一直跟出去三里地。” 朱大典咳嗽了一声,“那个,能不能,嗯,咱们各路骑兵能凑齐四千,他们只有两千,还带着很多老弱妇孺和马车,走不快……这个,要不护送一下?” 谢三宾忽然站起来边走边说道:“城破之后一定要约束军纪,以免误伤良民,我要去看看。” 就这么走了。 高起潜喝了口茶,又问:“水城攻下没有?” 吴襄腹诽,装你爸呢! 此时武状元王来聘身先士卒,刚刚爬上水城墙头。叛军全部不战投降。 这批人本就是要投明的。 …… 天光蒙蒙亮,只剩下二十几户的潘村再次热闹起来。 成千上万人排着长队来到村子附近。 由于这次毛承禄并没有被黄龙俘虏,他的部下也没被孔有德吞并,此时兵力最众,有三千余人。 耿仲明的部众最少,只一千多。 李九成和孔有德都是两千左右。这两人的嫡系原本连一千都没有,是瓜分了阵亡的陈有时部才凑到那么多。 既然大伙儿成功跑了出来,那是不是要跟短毛讲讲条件了。他才三百来人,凭什么听他的? 李九成有了新想法。 第252章 援军到 不只是李九成有了想法,明军这边更尴尬。 一堆人莫名其妙就被流寇俘虏了,还是在大军云集占据绝对实力的场合下,到哪说理去? 那帮人面对短毛时第一想法是保命,现在命保住了,还有额外五万银子入账,貌似结局不错。 但是心里扎的那根刺可让人不舒服。 高起潜和朱大典尤其难受。 吴襄更比所有人都难受, 明明可以挣几百万银子,一下泡汤了。 和流寇做交易之事牵扯的人太多,谁也不敢冒然出头撕毁协议。 谢三宾找个借口跑了,吴安邦、陈洪范、刘泽清等总兵都去“攻城”了。 高起潜、朱大典、吴襄三人哼哼唧唧互相试探了半天,最终决定,有必要“护送”一下那位短毛。 吴襄随即雷厉风行,点齐靳国臣、刘邦域、张韬、祖大弼、祖宽、吴三桂、杨国柱、陈可立、金良栋、董克勤、王宪等辽军大小将领, 带着三千骑兵快马加鞭。 …… 天刚亮,潘村聚集的那一万多人守着无数篝火正在补觉。 李九成却毫无困意,对着几人慷慨激昂。 “……这一年来官军是什么表现?除了辽军赶到后咱们吃了两回败仗,怕过谁?一帮泥腿子流贼都能闹的风风火火,何况咱们这些跟建奴干过仗的人?天下之大,谁能挡住咱们?” 毛承禄说道:“李哥,咱们带出来的口粮只够吃十天……” 李九成打断道:“陕西流寇起家时带了多少口粮?他们要是有饭吃还用得着造反?一群泥腿子拿着木棍都能找到饭吃,咱们一万精兵还怕饿着?” 耿仲明犹豫道:“咱们之前打不过辽军……” 李九成嘁了一声,“他们有多少人?这可是在关内,死一个少一个。咱们死一个可以补充十个?再说了,辽军可能一直追我们?关外不要了?建奴不管了?” 孔有德开口道:“大顺好歹在怀庆有块地盘,有个落脚处。我还是觉得应该先去看看。短毛不是也说了,到时候随便咱们留去?” 李九成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老弟怎么糊涂了?短毛现在只有三百人,他当然说的好听。你信不信到了怀庆又是另一种说法?你能走得掉? 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不管怎么说都是短毛把咱们带出了险地。我绝对不会趁他现在人少动他。 兄弟们,另起炉灶不好吗?以咱们的实力没必要对短毛俯首称臣。” 李九成一番吐沫横飞,把在座几人说动了。 因为短毛最先联系的孔有德,这次也由他去跟短毛摊牌。 南京送来的五万银子肯定要还回去, 几个叛军头目又另外凑了一车金银财货当谢礼。同时他们还准备在将会再送五十万银子给短毛。 双方虽然分道扬镳,但交情还在。毕竟是救命之恩。 孔有德见了短毛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做的确实有些不地道。 没想到李自成完全不在意。 “孔老弟,我之前说过,你们来去自由。我把你们从登州城里弄出来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孔有德越发尴尬了,“大统领……” 李自成笑了笑,“坦白说,只要你们没去投鞑就好,这是我唯一的目的。现在看来已经没有那种可能了。至于你们想去哪里打天下,随便!” 孔有德疑惑了,“投不投鞑很重要吗?” 一个流贼居然关心这个? 李自成点点头,“另外,你们攻城略地也好,烧杀抢劫也好,千万记住不能祸害良民。否则将来你我兵戎相见容易伤和气。” 孔有德叹口气。 一个流贼居然说不能祸害良民?朝廷衙门都做不到的事,你管的还真宽。 李自成站起来边收拾衣服边说道:“不知道孔老弟有没有收到消息,辽军大队人马已经追来了。我也是刚收到消息” “这么快?” 孔有德惊讶了一下,随即释然。 这帮叛军也是打老了仗的,自然对各种意外情况有所考虑。他们同样在明军防线外留了探马,只是短毛的人可能跑的更快一点。 “大统领,接下来……” 李自成戴上帽子,边往外走边说道:“我当然是先跑为敬,三百来人可顶不住人家几千人。” 孔有德亦步亦趋,“官军匆忙出来准备不足,只要挡住第一阵……” 李自成忽然停下脚步,“孔老弟,我有三千人昨晚已经到了莱州,要是这边情况不好随时来找我。保重。” “大……” 孔有德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自成出门上马,头都没回就走了。 …… 从蓬莱城外到潘村不过十二三里地,吴襄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几乎没做什么准备就把熬了一宿的人马拉出来。 当三千辽骑气势汹汹杀来,短毛已经溜了,叛军这边严阵以待。 双方都没有火炮。 吴襄举起望远镜瞧了瞧,没敢直接冲阵。 人数不占优,而且对方已经摆好了阵型。 …… 李自成溜的飞快,除了在沿途留下些探子外,几乎一路马不停蹄。天黑之前到了黄山馆驿站。 一顿饭的工夫后,辛思忠带着一哨骑兵气喘吁吁赶到了。 他在郑州一带接到消息后直接上路驰援,没有半点犹豫,更没有等怀庆下令。 目前大顺军的实力绝对够强,但是除了短毛外没有其他人能整合起来。 张道濬是个外来户不用说,田见秀、冯起龙根本不能服众。即便是刘宗敏一天天咋咋呼呼的,没了大统领,靠他的战绩本事有几个人会服他? 李自成一旦出了意外,大顺军立马就会分崩离析。然后被官军各个击破。 辛思忠加入大顺军两年,对短毛的本事相当佩服。一路走来早就证明过无数次了。他毫不怀疑大统领许诺的光明未来。迟早的事。 如果说刘宗敏、李过、刘芳亮、谷可成、袁宗第等人是大统领的嫡系,那么“御林军”就是大统领的嫡系中的嫡系。 辛思忠也并不羡慕当初和他一起入伙的补锅匠张能、马世耀可以独领一军。虽然他们是军长,自己只是个哨长。天子近侍的位置远比那些虚头巴脑的实惠。 只要大统领在,辛思忠的前途就不是个问题。 收到南京来信的当晚,老辛只做了一个时辰准备,连夜带着六百多人向登州疾驰。 蒙力克、赵忠心等人就不敢擅自行动。毕竟大统领来信里要求只调“御林军”。他们只能收罗好战利品赶紧回怀庆。 第253章 这帮人没一个能成事的 李自成跟孔有德吹牛说有三千援军到了莱州,其实只有辛思忠的六百来人。 其他步哨、火器哨、教导营等等收到消息晚,一切顺利的话至少还要三天才能来。 “大统领,咱在河南发财了……” 辛思忠眉飞色舞,讲了讲半个多月的收获。 他赶来前已经往怀庆送了三千多车次物资,想入伙的老乡人数上万。而且被围的开封城一直没送出消息。 或许崇祯大帝压根不晓得李自成已经在南京搅合了一圈,更别说目前又跑到了登莱凑热闹。 李自成刚听完辛思忠带来的新消息, 外面又报吴襄和李九成正在潘村对峙。 希望叛军们能坚持三四天。 以明军拉胯的后勤补给,匆忙出来的吴襄或许连两天都待不住。 要是其他总兵带步卒来增援,那李自成就要好好想想是否应该杀个回马枪。 有几句话非常有道理——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当敌军主力被打败后,它的土地和人口都是你的!” 当前明军的机动兵力分两拨,一批在怀庆周边,另一批就是登州这些了。 假如把这两拨人马干挺, 崇祯大帝还能从哪调兵剿寇? 大明当然不缺人, 但不是拉几万老农来就能马上成军。那样不过是乌合之众,除了徒耗钱粮外不堪一击。 到时候李自成想去哪就去哪。 话说回来,怀庆有张献忠等人,这边有李九成这帮叛军,李自成可不会让他们占便宜。所以在大举进攻明军前必须搞定他们。 要么收服,要么剿灭。 之前他们可以分担火力,但是现在用不上了。可以一脚踢开了。 …… 一整天蓬莱城内哭爹喊娘。 吃饱的叛军撤了,明军饿着肚子来了。 六千多投明的前叛军也有些后悔了。当叛军的时候都有饭吃,弃暗投明了反倒被饿了一整天。 总兵们忙着瓜分战利品,哪顾得上管那帮人呢。 刘泽清和刘良佐还差点打起来。 叛军带不走的辎重都留在南城,堆成了山。 刘良佐本来就驻扎在南门外,虽然是从西门进的城,他认为南城理所应当是自己的地盘。 刘泽清原本驻扎西门外,可是夜里被调来调去,他是从南门进的城。 两位刘总兵都声称南城防务应该划归自己。官司一直打到朱大典和高起潜案头。 两位大员一商议,谁也别抢了,所有战利品均分。 他俩还刚联名给朝廷上报大捷。里面提到有一股五六千人的疑似怀庆流贼跑来偷袭明军防线,导致几百叛军冲出了包围圈。明军正在追击。 吴襄已经黏住了叛军, 他试探了一次, 没冲进去。请求赶紧送火炮支援。 高起潜有些拿不准主意。 他不明白吴襄为什么会那么积极的追出去,但要让其他总兵带队赶去支援,天能安排好算奇迹,十天半个月要是能开拔启程算优秀。 既然现在吴襄搞不定叛军,那只能及时转变策略,追击变成真正的友善护送。 何况野战不比围城,万一有几个漏网之鱼跑出去就遭了。狗急跳墙,很快所有事情都会被抖落出来。 在潜规则的生成过程中,当事人实际并不是两方,而是三方:交易双方再加上更高层次的正式制度代表。 双方进行私下交易的时候确实是两个主体,但是,当他们隐蔽这种交易的时候,就变成以正式制度为对手的一个联盟。 隐蔽本身就是一种策略,这种策略的存在,反映了更高层次的正式制度代表的存在。 高起潜怕露馅,朱大典也怕。但老朱更怕短毛脱离掌控之后的不确定行为。他想赌一把。 两个臭皮匠为此争论起来。 另一边的吴襄等不住了。三千人马的吃喝是个大问题。 祖宽带队出去找粮食,一顿操作猛如虎,再看拉回来不到两车半。都不够一顿晌午饭。 吴襄和李九成书信往来不断,一个客气的说只是来送一程;一个更客气说不麻烦你们了,请回。 吴襄还给短毛写了信,言语之间很客气,但没收到回信。 眼看日头偏西,李九成坐不住了,送信说如果明军再不离开,那就开战。 他还真不怕。 前次在莱州城外沙河大败是事实,但那会儿叛军几万人里大半都是刚刚裹挟来的前明军降兵,三心二意实在不给力。 这次李九成他们带出来的可都是自愿追随的人,战斗意志不可同日而语。 骑兵只比吴襄少一千,步兵还多六千呢。 李九成外号“三大王”,尤长于鸟铳,“可择人命中”。他是明军里面擅长火器的代表。 麾下有一千多杆鸟铳。吴襄敢冲吗? 李九成敢。 当晚,他和儿子李应元带着两千人主动出阵。 跑出去二里地结果连个人毛都没看到。 吴襄偷偷撤了。不然呢,没吃没喝没帐篷没支援,天寒地冻的在野地守一晚?找死。 李九成四面八方撒出去探子,方圆五里地没见到明军踪影。 消息传回,潘村里一片欢呼。 起码暂时安全了。 下一步就是往何处去? 李九成提议往南走,南边富庶且武备松弛。 这次吸取教训,占领府县后只要收到明军大队前来的消息就撤。跟流寇学习。直到实力壮大到野战能赢再考虑最后的落脚处。 毛承禄说不能深入内陆,最好沿着海岸线走。时机成熟后还要打造战船,这才是不败之地。 也有道理。东江旧部相当于海军陆战队,只要水路畅通,进可攻退可守。 毛承禄还说应该分兵,避免扎堆被明军一次包围。 几人商量了一番,孔有德觉得心里没底。他打算去投奔短毛。 李九成劝道:“跟着短毛是当流贼,自己干也是做流贼,有啥区别?当兵好还是做官好?” 耿仲明说,当初徐鸿儒、王好贤、于弘志等人在附近起兵,几个月就聚众十几万,烽火遍及半个山东。十年前的那帮人大部分还活着,可见这边基础好,咱们闹起来绝对有前途。 “不过……” 耿仲明又说他的部下人数最少,不利于作战,要李九成等人给他匀点兵。起码要把陈有时的队伍划归来。 孔有德无语,更加坚定了投短毛的决心。 李九成心里直叹气,这帮人就没一个能成事的。 第254章 爆兵就行 青州历史悠久,为“古九州”之一。东方属木,其色为青,青州在“古九州”之东因此得名。 汉武帝时将全国分为十三刺史部,多以古代州名为名,青州刺史部就为其一;隋唐时“州制”正式取代“郡制”;明初山东正式建省,青州(益都)就为省会, 洪武九年朱元璋改行省为承宣布政使司,山东中心才由青州迁到济南。 不过明清两朝,青州都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朱大典匆忙上任巡抚时都没去济南,直接跑青州坐镇指挥调度了很长时间。 另外,青州驻防八旗兵在清中后期都保有一定的战斗力。打过白莲教,打过天理教。 呀片战争时几百人还被调去镇江作战。当时枪炮一交火, 镇江旗兵就跑了,青州旗兵骂道:“你们丫的就算不敢打,也不能在我们后边儿造造声势么。”然后拼死抵抗,阵亡十之八九。 镇江之役后,青州旗兵又去打太平军,一路转战河南、湖南、安徽、江苏等地。接着甲午之战又被派去烟台。然后又跟着荣禄参加了对8国联军的南苑阻击战。 之后青州旗兵曾按照德锅步兵操典训练,已经是一支马步联军的新式军队,还装配了马克沁机枪。 所以宣统退位后,这支队伍得以保留。最后一任都统也变成了团长。接着军阀混战,青州旗兵换了一个又一个主子。大帅张宗昌逃跑后,山东这边各方势力打成一片,那位团长在夹击下也撂挑子自己跑去投寇了。 1929年,青州驻防八旗正式解体。留美归国的旗人唐良恩把几千老乡们接去了青岛机车厂打工。青州旗城也就慢慢败落了。 明末青州自然没有驻防八旗,倒是有个老朱家的衡王。 曾有一任衡王抱怨,自己在平度州境内的三万多亩田出佃给当地的农民,但当地农民“豪横”,到了收租子的时候就托词受灾,就是不交。按照衡王府的说法,派人收租子的时候,甚至遭到了围殴。 朝廷当即派钦差去查看。这位户部侍郎调查完后发现, 平度州这地方十年九不收, 当地人说的产量低是客观情况,并非欺骗王府。 可钦差老爷也不敢得罪王府啊,就做主将王庄旁边的良田划给衡王府作为补偿。而旁边的良田本来已经有主,这种行为无异于强取豪夺。 但钦差老爷说,原来的田主只要把田交出来就不用纳税了,多好啊。 别家没田还要纳税,你们虽然田没了但不用交税是占了便宜。 这逻辑,好像没毛病。 这位钦差后来做到了尚书,成为朝廷重臣。 这样的大明还有救吗? 末代衡王朱由棷倒也不算太草包。原历史线崇祯十五年鞑子入关劫掠,杀到青州城下时,衡王大开府库,拿出真金白银犒赏将士,还真就守住了。 只是没过两年,老朱还是投鞑了。提心吊胆半年后仍然被拉到京城砍了。家也被抄了。 李自成麾下的两支人马早前都从青州府城外经过,路过王府田庄时少不得要补充点吃喝,还被庄头当成了明军。 估计这时衡王朱由棷弹劾乱兵的信件都快到京城了。 短毛在黄山馆驿站等了三天,孔有德带着三千多人投奔。李九成等人随后也到了,不过他们要打着流贼旗号南下招远,一路向南流窜。 明军没有派步兵出来追击,李自成也不可能带着几千骑兵去反攻登州城。双方就此友好分别。 正月十八,李自成在青州城外修整时接到怀庆来信。 卫辉明军击败张献忠等人后又推进到了获嘉县驻扎。河南巡抚玄默带着兵过了黄河,目的不明。猜测是收到了大顺军在开封等地打粮的消息。 张宗衡还在垣曲城外和刘芳亮对峙。吕梁那边风平浪静,陕西兵守在黄河对岸,没过河。 左良玉还在泽州,尤世禄在辽州,曹文诏在洪洞。 宁山卫指挥使张承宠转交了两封信,左、尤二人想跟大顺军借点粮食。 张献忠等人去年的出兵费全还完了,不过对方现在想用怀庆市价买粮。如果同意的话,八万多人马的口粮不是个小数目。 白杆兵来信,马祥麟询问大顺军什么时候发动进攻,他好提前避开。 卢象升也送了信,上次被围欠下的赎身费一万六千六百两银子和六千二百石粮食还没凑齐,让短毛稍安勿躁。 同时他提议将粮食按一石折算成一两银子。明军手里有一千三百多个流贼俘虏,每个可以折算一两银子。 如果短毛同意,那么就是总共欠款两银子换对应数量的俘虏。他保证一个月就能凑齐。 李自成看完信后无话可说。 “不跟你玩了……” 他曾在南京跟魏国公吹牛,说一个月后拿下卫辉府,两个月后会拿下潞安府,三个月后会拿下襄阳。 因为来登州耽误了半个月时间,这牛皮眼看就要破了。必须马上挽救一下。 李自成当即给怀庆下令,调李过和高一功出山,去包围潞安府,不用攻城。 张能和谷可成前出到修武,阻挡明军。万一开战了打不过没关系,拖住就行。 李自成还特别交代,一定要稳住张献忠等人,不能让他们跑了。 这次要一勺烩。 前头从黄山馆驿站出来时,大顺军公然打出了旗号,结果就是沿路招纳了三千多饥民。 到青州修整又投来两千多人。 山东老乡们苦朝廷久矣。要不十年前徐鸿儒怎么能起事呢?孔有德这帮叛军造反时投奔来的老乡也上万。被官军缴获的花名册上都有九万多人。 李自成的队伍很快就上万了,一路大摇大摆的吃他爸喝他爸,好不快活。 沿途仅有的一点点明军也不敢出城邀战。 青州府城的衡王更是慌的不得了。他们可不认识大顺军旗帜,只当是登州叛军杀出来了。个个把朱大典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自成在青州城外歇了两天再次上路。花了十二天才到聊城。这点路程让骑兵狂奔两三天就够,可是带着上万饥民就不好走了。 二月十一,四万多人的庞大队伍走到了卢象升的老巢,大名府。 李自成并不嫌累赘多。 他早在攻下怀庆时就改变了想法,练啥精兵? 也用不着啥科技,爆兵就行。大量征召炮灰,砍多了剩下来的就会是老兵精锐。 要的就是拿大刀片子砍人。不怕肉搏的才能出精兵。跟他谈什么人人平等互帮互助还不如大白米饭好使。 第259章 根据地 左良玉还没等收到卫辉府城陷落的消息就跑了。 这时的左将军还算仗义,跑之前给尤世禄送了消息打了招呼。 两位总兵双双翻过太行山撤退。 李过和高一功收到信后放弃了围点打援,当晚就发起了攻城战。 李自成的老熟人冀南道王肇生阵亡在城头,提前离场。这次他没机会辞职告老还乡了。 明朝第七代沈王,八十一岁的朱珵尧受了惊吓,病死在当日。他儿沈世子朱效镛、他孙沈世孙朱迥洪等没啥劣行的宗室成员被护送往太原去了。 潞安府城解放。 消息传来,李自成当即给李过、高一功、张能下令,一个月内解放全上党。 其实那边没有成建制的官军了,抵抗力可以忽略不计。强攻各处十几座县城半个月都足够。多给点时间无非是想兵不血刃,最好将那帮知县们劝降。 此时宣大总督张宗衡还在垣曲城外疗养;山西巡抚以曹文诏军平定州备太原东,李卑佐之;张应昌军汾州备太原西,贺人龙佐之。 张献忠等人会合了原紫金梁麾下的几股农民军以及高迎祥等队伍纵横河北,接连攻打武安、赵州、西山、顺德、真定等地。 真定府知府都吓的跑去保定了。 邓玘带着四千川兵驻扎在磁州出工不出力;梁甫带着保定兵东奔西跑,四处灭火。 三月初一,山西巡抚许鼎成上奏“流贼三十万,流毒晋地五年,今以皇上神威,就歼十之五,解散十之三。西贼万余遁济源山内,其山为王屋山中条山,今李卑艾万年从沁州阳城沁水之延峦天井关进剿。令贺人龙李杏芳从垣曲绛州之邵源关瞽冢村入缴。此西路之大概也。东贼两万余遁辉林武涉山内,其山为青羊谷赤狄屯王莽岭碗子城大王庄小西天孙膑坡箕山远山,曹文诏中军孙茂林自潞安之黎城入剿。而遣标下猛如虎等自辽州和顺乐平之皋落山入剿。此东路之大概也。太汾西北有三关王刚短毛贼两股,不满三千。张应昌参将刘光柞讨之,谅可克日奏功。其晋中纷起之盗,入霍州之东山,赵州之休粮山,隰州之水头镇,石楼之花地窊,孝义之开府乔山二寨,皆土贼……” 许鼎成刚上奏完就陆续收到了卫辉府、潞安府被短毛贼攻破的消息。 卫辉府归河南他不管,上党陷落可就要了亲命。许巡抚赶紧八百里加急追回前封文书,又要重新做安排。 李自成继续在卫辉修整。顺便上次从河南奔袭南京再转战山东跑废了数百匹马,放王朴等人离去时自然把他们的马匹扣下,补回损失不算反倒赚回来一千匹。 因为上次奔袭在河南境内,还围了开封等几座城,整个河南震动。 新巡抚玄默原本是留在卫辉准备围剿怀庆流贼,结果收到消息匆匆赶回开封收拾烂摊子。 河南的藩王乡绅们慌的不行,一个接一个的向朝廷请求,由陕西总督洪承畴兼管山西、河南军务。兵部同意了这个方案,认为可以统一事权,防止各省互相推诿,便于全面部署对起义军的围剿。 兵部还建议洪承畴移驻三省交界的潼关,监制山西、河南二巡抚和曹文诏、邓玘、张应昌三总兵。 可这时朱由检还不愿意让臣下掌握较大的权力,没有同意。他把农民军活跃于三省归咎于官军作战不力,又加派太监陈大奎、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为内中军,分别出任曹文诏、张应昌、左良玉,邓玘四镇的监军。 当崇祯皇帝收到潞王上疏告急,请求朝廷“早行剪薙,毋轻视贼”时,还在琢磨从哪调兵,卫辉府陷落的消息紧跟着就到了。 而且倪宠、王朴的六千京营兵早已比原历史线提前派出,崇祯这时真的焦头烂额。 哪里还有兵力? 继续加派川兵?让秦良玉出列?可百丈关、二郎关、广元那边还有奢崇明的余部四处乱窜,川兵根本无暇应付。 崇祯皇帝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山东。 原历史线平定登莱之后那边的明军就都返回原驻地了,可现在出了短毛这根搅屎棍,事情起了大变化。 孔有德投顺不提,李九成、耿仲明、毛承禄等人带着不少兵力跑了出来。 本来三方协议是让李九成在半年内不要闹出大动静,起码先把朝廷糊弄过去。 可老李那帮人自从跟短毛分别后还没安分十几天就开始嚣张了。 说起来也是没办法,四五千人想找饭吃不容易,而且那么一大帮人足够显眼,走到哪都藏不住,不闹腾怎么办? 朱大典、高起潜还在尽力维持,仍然向朝廷咬死了说登州只跑出去几百个叛军,余者都是本地新起来的乱民。而且他们还向崇祯保证,一两个月就能平定乱民。 既然这样,崇祯暂时也就信了,毕竟登州城里实打实的俘虏了七八千叛军。而且驻守在旅顺的黄龙也在海上截住了成百上千从登州跑出去的叛军。两相印证,官军在登州大胜是确凿无疑的。 所以崇祯认为山东有些许乱民不足为虑,只留下吴襄的辽军协助巡抚朱大典,再加上登州总兵吴安邦的人马,应该没大问题。 然后让高起潜带着通州总兵杨御蕃、昌平总兵陈洪范、义勇总兵刘泽清、天津总兵王洪率天津等将领带一万多兵马赶赴河南,围剿短毛贼。 高起潜收到诏令一筹莫展。 上个月短毛只带了三百多人就把登州搞的鸡飞狗跳,还差点让两万多官军群龙无首。这他爸的现在要去短毛老巢干活? 去了之后到底是谁剿灭谁啊? 朝廷加急送来的公文里说短毛贼两天之内接连攻陷了山西的潞安府城和河南的卫辉府城,这意味着什么? 那两座城可不是一般的小县,是有两万多正规官军防守的府城,是大明藩王驻地! 短毛贼强的过分了! 高起潜要哭了。 巡抚朱大典说,去了之后见机行事,如果有把短毛一击毙命的机会绝不能错过,一定要痛下杀手。 高起潜欲哭无泪,痛杀你老母啊!你他爸的站着说话不要疼! 埋怨归埋怨,皇命不可违。三月初六,监军太监带着几位总兵慢吞吞上路了。 与此同时,李自成在卫辉府城里修整完毕。 留下谷可成、袁宗第守城,大统领带着“御林军”向垣曲进军。他准备去找张宗衡聊聊天。 结果队伍走到怀庆,传来张总督撤兵的消息。 拔剑四顾心茫然,李自成一时间没了目标。 明军太不经打了。 当前大顺军已经有八营人马。 八十一营,驻吕梁山,刘宗敏被撸下去后代营长是马世耀,麾下五哨人马加一哨炮兵,另代管米脂谢君友的两哨。总兵力五千余人。未编制骑兵。 一一四营,驻地历山,营长李过,辖五哨加一哨炮兵,兵力三千八百多。 一六八营,驻地中条山,营长刘芳亮,辖五哨加一哨炮兵,兵力三千八百多。 一七一营,驻地王屋山,营长袁宗第,辖六哨加一哨炮兵,又多一哨骑兵,共四千四百多人。 十二营,暂驻地清化镇,营长张能,辖五哨加一哨炮兵,兵力三千八百多。 二十四营,驻地太行山黄崖洞,营长高一功,辖五哨加一哨炮兵,兵力三千八百多。未编制骑兵。 骑兵师,暂驻地怀庆,师长谷可成,辖六哨,共四千二百多人。 李自成的中军共有三哨装备火枪的步兵,一营骑兵,一营炮兵,再加教导营、工兵、辎重等,五千余人。 大顺军的主力就这么些了,将近三万四千人。 还有田见秀代管的国民警卫队,沁水、阳城、怀庆各地加起来有十二哨,八千多人。他们主要防守地方。 妇女营和孩儿营凑数的不算。刚收编的孔有德的以及从山东返回沿路收人,还有收服其他家农民军加起来还有一万青壮出头,等整训过后再入编。 目前看,大顺只有“御林军”和骑兵师有相当的战斗力,其他队伍还缺历练,没打过多少仗。 所以大顺精兵勉强就万把人,不过自保没问题了。 当然,大顺人员还要再加上其他吃财政饭的,比如文官系统、天地会、红花会、家眷等等人员,这些又是三千多人。 李自成在怀庆休息的工夫又开始进一步整编。 随着地盘扩大,各队伍之间距离会越来越远,李自成再把持着新兵营已经不合适了。到时候给外派队伍补充兵员不方便。 “御林军”里的教导营是为了轮训军官,李自成抽出若干骨干去充实驻外各军,就地建立教导队。 教导队在其他军内就是新兵队、补充队的另一个称呼,保留基本骨干若干,随时招兵训练,主力战损及时补充。 为了避免山头主义,李自成仍然要求各军待晋升哨长人选必须在大顺讲武堂、“御林军”教导营内轮训过后才允许安置上岗。 人事权抓牢的同时,财权也不能放手。各军每个月都要上报一次账册。帐上有富裕的需要及时上交,不能自给自足的队伍会由大顺后勤保障部划拨粮饷。 民事方面,除了紧抓农业生产,上党、怀庆拳头产品丝绸、铁器、药材等商贸活动不光要恢复,还要通过各种惠商措施更上一层楼。 争取让根据地早日走上正轨。 现在今非昔比了。早前李自成还觉得轻易不能获得根据地,目前看来,吃下上党和怀庆、卫辉没问题。 有铁有煤有粮食,这就是稳固的大后方。不到万不得已,李自成绝不会撒手跑路。 农民获得了耕地,商人的生产经营蒸蒸日上,大伙儿都能过上好日子,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大顺? 当然,还有读书人的问题也要解决一下。 第260章 大顺科举 关于收拢旧文人的重要性,可以看两个例子。 北宋年间,陕西有一个文人叫张元,这后生屡试不第。那年好不容易考中举人之后,去京城考试,中了进士,但是在最后一关的殿试被淘汰。 宋初殿试属于淘汰性考试,淘汰的具体比例不固定,录取率从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不等。 张举人一怒之下就投奔了西夏。 他后来做到了西夏的宰相。并且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下多次打败了宋军。 好水川送给宋军一场惨败,丞相夏竦直接下台。之后也是多次痛击宋军。 张举人还写了诗嘲讽宋朝的官员: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两任宋朝宰相,被他一个人骂了。 从此以后,宋朝科举就改变了。殿试的士子全部上榜,就为了防止再发生这样的事。 大明也是这样。殿试不淘汰,只是根据考试成绩给考生排名就成为定制。不过,由于殿试的名次对考生将来入仕和升迁具有重要的影响,因此考生们对殿试还是非常重视的。 明清殿试后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通称状元、榜眼、探花;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一名通称传胪;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再来一个例子。 清朝雍正年间也是一个读书人,曾静,就试不第,于是起了反清复明的想法。 他联系了岳钟琪,想要造反。雍正为此特地写了有名的《大义觉迷录》。 更出名的还有个考不上举人的洪秀全。 前面说过,传统科举录取结果随意性很大,看考官心情,并不能完全反应学子的水平。这是个很大的弊端。你起码要让人家输的心服口服嘛。 童试是科举考试中的第一个层级,它是一种资格考试,童试被录取者,可以取得生员的资格,接着入泮进学,成为古代公办教育体系中的正式一员。此后再经过学校的岁试和科试,合格者便获取了参加乡试的资格。因此童试和岁、科试是将来考秀才的一个前提,也是古代读书人首先要参加的基础考试。 明、清两朝,考秀才时间在二月;乡试考举人时间在八月份,别称“秋闱”;会试考进士在二月份,别称“春闱”。 所谓“学而优则仕”,读书人的终极梦想就是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 当然还有极少数人进入科举是为了其他好处,比如这些特权包括见县官不跪、免除徭役、不能随便用刑等等。 童生、秀才、举人、进士大体上都是三年一考。若考不中就是三年三年又三年,能有几个三年浪费啊?太他爸的消耗青春了。 当然,考举人要去府城,考进士要进京,路途上要花费时间、金钱,年年考也遭不住。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考出来那么多举人进士朝廷没地方安置。 还有就是组织管理能力跟不上,官府与学子们都难以应付一年一度的大型科举考试。 再就考虑的是人才梯次选拔的需要,如果某人秀才、举人、进士一气呵成,自然不用等那么多的三年。 所以三年一考是国情在此。而且像宋英宗之前,也弄过每年一次科举考试。 大顺的规矩是每年一考,统一暂定时间为六月。 今年是第一科,李自成因为出于笼络士子、广而告之等因素,把时间定在了三月份。等到六月份再加考一次。 趁着战事平息的间隙,大统领想着好好操办一下,结果一看名单,扯淡了。 童子试,上党那边一共报名四十多人;怀庆只有二十来人;卫辉仅仅两位。 参加考秀才的拢共才十三人。 考举人的就一个。 考进士的零蛋。 真让人郁闷。 一群落后份子,还是信不过大顺。信心真就比黄金更贵重。 广告已经打出去了,考试只能照样进行。 考题照旧,还是四书五经和八股文。 大顺第一次开科举就这么稀里糊涂举办了。 李自成在考场晃了一圈就没心情管了,交给冯起龙善后。 大顺规定,解放区所有学生可以按照旧科目在十年内考五次。五次机会若还是考不过或者超期,之后想参加科举那就只能重学新课纲了。 李自成总要给旧文人一个机会。 三天时间,考试结束。 参加童子试的六十七位只有一个不合格。这是冯起龙放宽标准后的结果。那位三十多岁的小学生实在差劲,一篇文章三百六十九个字,错别字占了一半。这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水。 十三位秀才全部通过,一位举人通过。 李自成亲自给他们分别颁发了童生、秀才、举人证书。 虽然这届科举不像样,大顺朝廷仍然大势操办了一番。秀才和举人全部披红挂彩,跨马游街。 无论是童生还是秀才、举人,只要年满十六岁通通包分配工作。 只要他们愿意干。当然也可以选择继续深造。 大顺治下的县不再是知县、县丞、三班六房的架构了。而且吃皇粮的人数急剧膨胀。 一个知县,五个县丞。每个县丞又分管着五六个不等的局。什么农林牧矿局、税务局、交运局、工商局、统计局、水利局、邮政局、粮食局等等,总共有二十多个局。 这是衙门。 此外还有编制一个哨的国民警卫队。这一队人马在新解放区会常驻两年,之后大概三四个县共用一队。 县里和衙门地位平行的还有朝廷派出机构监察院、法院。 还有个县院。县议员全部民选,不吃俸禄,只象征性的每个月拿一两银子津贴。 参议员的评选资格是年纳税五十两银子以上或者家产达到一千两银子以上或者举人以上身份,年满二十五岁,男女不限。 众议院的评选资格就简单了,一线务农或者务工人员,家产在一百两银子以下,年满二十五岁就可以参选。 议员的作用嘛,他们对衙门有质询权、提案权、讨论和表决权等等。 前头李自成有意让潞王爷出任大顺参议院第一任院长,妥妥的国级地位。奈何那小子不识相,非要自决于人民。 朱常淓错失良机,将来不会有好前途了。如果他侥幸没死,顶多当个卫辉府府一级的议员,或者去待成立的音乐学院当个老师糊口。他的家产已经全部被充公了,在大顺治下不干活没饭吃。 总之,按权力分割和制约的原理,大顺一个县就由衙门、警卫队、监察院、法院、议院五套班共同领d。 大顺治下不可避免的会留用很多旧朝廷人员。甄别问题也很要紧。 设计这么一套玩意儿要考虑很多东西,李自成只是暂时这么安排,如果以后发现水土不服,随时都会修正。 姑且用着。 大统领和十三位秀才、一位举人在座谈会上说,愿意出来为大顺效力的,先去衙门某个局当一年办事员,一年后提干,两年后举人提县丞,三年提知县。秀才看情况提拔。 李自成语重心长道:“小张,若能尽心办差,五年后我保你一个知府。” “多谢大统领厚恩!” 张履旋美的都要冒鼻涕泡了,一激动就要给短毛下跪。 李自成急忙一把搀住,“你啊,别忘了大顺的规矩!” “是是是,咱大顺人人平等,不兴跪拜。”张履旋急忙致歉。 他在大明连个举人都考不上,投了大顺五年后就能当知府?再过五年是不是能提巡抚?四十岁前入阁?这升官速度比他爹张慎言都要快啊。 其实老张头都不太赞成儿子来参加大顺科举,张履旋是偷跑来的。 很多人还是不敢上短毛的贼船。 王重新几乎已经和大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然而他还是没让侄子来参加大顺科举。 沈一石倒是把他表哥送来凑数了,就那个三十多岁写了一百多个错别字的家伙。看那样这辈子就没打算小学毕业。 当然,现在的小学生可跟后世的小学生不同,单论文言文的话比一般高中生都强。毕竟人家是要考四书五经的,还要会写诗写策。 大顺科举过后的第二天,李自成收到王铎从京城发来的密信。 老王这次隶詹事府左春坊,任职左谕德,掌赞谕规谏太子事务。 皇太子朱慈烺今年才四岁,以大顺发展的速度,这回应该没他什么事了。 王铎在信里说了些朝廷动向,又说朱由检的脾气越发大了,动不动就对人发火。 初八日文华殿召对,崇祯帝还对诸臣说,“你们外臣果肯做事,朕何必要用内臣?” 唉,可怜的娃儿,身边没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崇祯帝还说,“想不到短毛贼如此狠毒,居然给老百姓发粮食。” 第261章 这日子太无聊了 李自成加紧建设根据地的同时,鬼佬夸克穷已经带着三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劈波斩浪,向南美进发。 另一头,李自成族叔李守义、秀才窦云章带着上百人的庞大使团早已通过马六甲海峡,此时正在印渡洋上迎接暴风雨的洗礼。 这年头走海路生死无常,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大顺派往欧罗巴的第二批使臣团在三月份又出发了。上个双保险。 因为有耶苏叫会接应,欧罗巴总是可以抵达的。反之南美那边向导不好找,暂时就没有第二拨人马了。只能保佑夸克穷一帆风顺。 时间来到四月,山东出发的明军大队才刚刚走到聊城。 部队要去打仗,又没钱没粮,那我就坚决不动。 肯定的!没钱我怎么动?出去饿死在路上? 那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开拔一里地! 这一支明军援兵趴窝了。 然后就轮到聊城知县张三就难受了。我区区一个小县如何能供养上万大军? 丘八们难伺候,有那么一瞬间张知县真想撂挑子不干了。要不是老家修武县被短毛贼占据,他还真想回家。 老张从家信里得知,伪顺已经成了气候,兵强马壮不说,把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修路铺桥,兴修水利,做了不少好事。 伪顺还真不是一般流贼。 然而让张知县难过的是,他家一百多亩田要交的税可不少。唉! 不提张知县如何敷衍高起潜等人,比明军晚出发五六天的李九成、耿仲明、毛承禄却一路飞奔,在四月初三越境到了河南封丘县。 这帮原叛军从登州出来时没有多少马匹,起初靠着人多势众还能逍遥,等吴襄带着辽军铁骑开始追杀,他们如何顶的住? 李九成的嚣张气焰被打没了。三位头领一合计,再浪下去只会全军覆没。此时委曲求全不丢人,还是去投奔短毛! 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六七千人的大队伍跑到封丘县时只剩下了三千多人。这还是吴襄没怎么出力,放水的结果。 山东地面清净了,吴襄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就算他还想多立点功劳,巡抚朱大典都不同意。把自己屁股擦干净就好,人家都跑了你还管那么多干嘛?打仗可是要花大钱的。省省! …… 原武县、阳武县、延津县、封丘县隶属开封府,不过由于地处黄河北面,反倒离卫辉府更近。 到四月初三,其它三个县不战而降,只有封丘被围困了两天还没松动。 目前大顺连怀庆府都没消化完,卫辉也只占了个府城,所以其它投降的县都没派人驻扎,县务一切照旧。暂时李自成只要求对方纳税就完事了。 实在是人手不足,接收不过来。 一七一营副营张九霄带着本部两哨人马以及临时划归指挥的赵忠心一哨骑兵,担任劝降封丘县的差事。 天色将晚,眼看又没戏了。张九霄让炮队朝城头开了一炮。示威加练兵,就这么耗着。 大顺军正吃晚饭,李九成等人到了。 李自成第二天后半晌收到消息,直接把孔有德派出去了。 那帮人要是愿投顺,一切好商量;若不愿,滚几把蛋。大顺不养闲人白吃饭。 孔有德快马加鞭赶到封丘,故人相见分外亲热。 李九成几人确实有投顺打算,可是一问孔有德的待遇,居然被打发到了新兵营整天训练转圈圈? 他爸的,就算不给个总兵官做做,好歹当个参将足够?就这? 李九成瞬间心凉了。 孔有德说,入乡随俗,这很正常。短毛大老远花了大代价把人从登州捞出来不可能弃之不用。 何况短毛明确给了安排,新兵营一个月出来,若是近来无战事就再去讲武堂待一个月,出来实授哨长。一年内打几个胜仗就是营长。若战事多,升官更快。 要知道追随短毛的老兄弟们虽然有几个挂着军长头衔,实际上也就是营长。这么一比,短毛给孔有德的待遇不能说差。 唯一不大好的就是大顺军纪管的比较严,虽然吃喝不愁,但没有发财机会。 李九成一听这话,更不想投短毛了。他反过来撺掇孔有德弃暗投明,大伙儿一起发财。 耿仲明说附近除了短毛,其他流贼还有十几万人,闹的红红火火。那帮泥腿子都不惧官军,咱们都是打老了仗的,何处不可安身?真没必要在短毛手底下讨饭吃。 毛承禄说,要是孔有德拉不出来原班人马,他可以送八百兵力。到时候渡过黄河,在河南境内还不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孔有德也不好说这帮老兄弟是井底之蛙。其实他自己刚开始对短毛实力半信半疑,直到在怀庆待了一个月。 之前明军围攻登州时动用的火炮给叛军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种叫窦大利牌子的火炮就出自大顺。几百斤的炮威力不次于洋鬼子上千斤的红衣大炮。 等孔有德看过大顺自己使用的火炮后更是无语,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轻轻松松按着大明往死里捶。 更别说大顺装备的鸟枪又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孔有德毫不怀疑,在合适的战场,短毛亲掌的“御林军”五千多人完全可以吊打明军五万人。 双方天差地别。 大顺兵的精气神甚至都要超过建奴兵。 武力强盛只是孔有德心对短毛服口服的一部分原因。怀庆府在大顺治下不过五个月,市面繁华,物阜民丰,老百姓安居乐业。 老孔去过苏杭金陵,此时怀庆府的气象比江南万历盛时还更像盛世。 大顺怎么可能失败? “你们听我一句劝……” 孔有德把自己到怀庆后的所见所闻一一讲述,想让几位老兄弟迷途知返。 李九成、耿仲明、毛承禄三人听完之后确实有些动心了。 但是“天高任鸟飞”的大好前途显然更吸引他们。 李九成也没把话堵死,只说要考虑考虑。 孔有德就不再多劝了。你们都不投顺才能显得我老孔识时务,事后又能让老子在短毛心里加些份量。 众人吃喝罢,孔有德径行回怀庆复命。 李九成三人又拜见了张九霄,直言欠过大统领人情,明日做点事稍微回报万一。 这三位想帮着把封丘县城打下来。 张九霄哭笑不得,真要硬上,十个封丘都早打下来了,这不是闲着打发时间顺带练兵嘛? 他赶紧婉拒对方好意。 李九成却非干不可。他说只攻占城头,绝不进城。打完就走。 张九霄抓瞎了。这帮人勉强算是友军,他一个副营的身份又不好做主阻拦,只能急忙派人去卫辉报信给袁宗第。 第二天一早,袁宗第还没收到信,封丘县已经被李九成“攻克”。 所谓攻克,就是毛承禄派了十几个人扛着一丈多长的梯子走到城墙下,爬上去,然后从里面打开城门。 简直和玩笑一样。 因为曹知县面对伪顺来兵奉行不抵抗不投降,非暴力不合作。 封丘县五座城门,张九霄驻在北门外。所以知县下令北门关闭,其他四门照样开放。 起初张九霄还跑了几步,到东门西门转了转,他走到哪,哪个门就关,别的门照样开。 这一趟本就不是为了攻城,所以张九霄后来懒得折腾了,就在北门外摸鱼。时不时的让炮兵练练手玩一下。 城头上压根没人防守。 甚至县城里的人还公然挑担推车出来跟大顺军做买卖,双方嘻嘻哈哈的不像话。 曹知县根本不管。 他能怎么办呢?短毛连重兵防守的府城都能攻下,他这只有三四百民壮的小县城能挡得住? 隔河相望的开封府老爷们又不派援兵过来。 反正老子就不投降,你爱打就打。 曹宗璠都快郁闷死了。他原本在浙江黄岩好好的当知县,谁知去年封丘知县弃城潜逃了,朝廷就把他派来接手。 曹知县心好累。前年才考上进士,还想着光宗耀祖,怀着远大抱负,现在都去他爸的。 他出身官宦世家,祖孙四代都是官,爷爷还曾高中榜眼,翰林院编修。原本前程远大。 现在都去他爸的。 曹知县早盼望着流贼攻城,一了百了,磨蹭三天今早终于如愿了。 累了,毁灭! 这一世,鞑子不会入主江山,老曹大概也不会因为将来在南直隶老家跟郑成功勾搭而被砍。 曹宗璠沐浴更衣,坐在县衙大堂静等毁灭。 可是一直等到晌午,城外连个人毛都没进来。只有衙役送来封信,流贼要求县里照章纳税。 此时李九成已经带着队伍北上,要去河北找其他家反王凑凑热闹,顺便沿路抢点吃喝。 张九霄也懒得在这边养老了,收拾人马启程往南到黄河边的陈桥镇扎营。 也不知道开封府啥时候派兵渡河,这日子过得实在太无聊了。 河南巡抚不给力啊! 第262章 蓝军 曹文诏终于还是得罪了文官。 朱由检因为曹文诏立功最多,命令他所经过的地区多积攒粮草犒劳他的兵马,并且敕令曹文诏尽快镇压农民军。 山西监视军情的宦官刘中允上书说:“曹文诏在徐沟、盂县、定襄围剿贼兵时,这些地方的主官不但不给筹措军需粮草,反而用大炮打伤他的兵……” 曹文诏只好自己找饭吃,那军纪肯定好不到哪去。 御史一弹劾,再加上朝廷收到线报蒙鞑要入寇边关,崇祯就把曹文诏调往大同任总兵。 巡抚许鼎臣苦苦请留文诏剿贼,帝不许。 张宗衡也被调回去防守长城了。 皇帝大概认为久经战火考验的山东援兵一到,趁势就能剿灭流贼。 张献忠在鹤壁、林县一带转悠了半个月,前两天与官军大战放牛坡。杀官军李进富、魏廷柱。官军增援,老张随即突围。 高迎详在武安附近击败一部官军,左良玉急忙增援。老高转头又去打涉县。 紧接着罗汝才、贺一龙、马光玉等部农民军又攻占了磁州。 地方官上报,“贼尽至磁州,众十余万,长可达五六十里……” 总兵邓汜与左良玉会兵彭城,尾至林县之清池柳泉,击败之,歼贼首九天圣等八十一人。 又有几部农民军围攻顺德府,王朴、梁甫等率兵前往驱赶。农民军走至内丘,从临城抵郝庄,数万屯小西天山中。 保定总兵梁甫又进洺水邯郸,剿临城贼。 至于尤世禄,上报说自己和儿子剿贼时都受伤了,原地修整,不干活。 西边山西境内,李卑还在卖力剿贼,殊不知马上就要病死了。 猛如虎、虎大威在五台一带剿贼。 贺人龙误闻太原兵变,其兵半溃…… 到处乱糟糟。 外面也一样。 蒙部插汉、虎敦兔连合河套各部大举进犯宁夏,总兵官贺虎臣战死,明廷任命马世龙代理宁夏总兵官。 老马武举人出生,银川人,猛将,十多年前就是总兵,几起几落,这次又被拉出来应急。镇守宁夏很称职,但没两年又要病亡了。 他的四个曾孙原历史线分别会是兵部尚书、四川提督、陕西提督、大同总兵,清朝的。老马家人才不少啊。 关外建奴没啥动静。或许鞑酋在为明年征伐蒙古做准备。 只是这次没了孔有德等人投靠,应该对建奴影响不小。 连锁反应下,起码镇守广鹿岛的副将尚可喜短时间内不大可能会去投鞑了。 这次皮岛、旅顺等地说不准能多坚持几年。 南海那边,郑芝龙剿拜把契兄弟刘香于雷州。老刘没两年好活了。到崇祯八年,刘香与郑芝虎在广东海上战斗时以渔网网住芝虎,在郑芝龙面前丢至海里,片刻后刘香也举枪自尽。此后那片海域成了郑家天下。人家每年挣的钱都要赶上大明朝了。 四月中,大太监高起潜带着几位总兵姗姗来迟。他们终于走到了战场。 河北河南交界处的农民军感受到了压力,大部分逐渐往太行山脚下靠拢,收缩战线。 此时上党已经归大顺所有,只是控制力不够。大多数县城仍然处于散养状态,原知县们甚至可以畅通无阻的和朝廷往来公文。大规模土改更是没有足够人手上马。 李自成已经修整了足够长的时间,是时候御驾亲征了。 大将刘宗敏实在受不了冷落,强烈要求出战。 他在垣曲编练蓝军才几个月,效果不知如何。尤其还有一千多人是月初才从新兵营划拨过去的。李自成想了想,把老刘调出来了。 鞑子八旗军,一旗辖甲喇,一甲喇麾下又有五个牛录,一牛录三百人。 刘宗敏效仿编练了一甲喇,相当于大顺的营。人数可就少了一半。 一千五百人全是骑马步兵,配双马,重甲占九成。火炮只给了五门,火枪三百多杆。另有仆从炮灰兵一千五。 这支队伍卖相不错,看上去威风凛凛。 演武场上旗帜招展,刘宗敏指挥蓝军卖力表演一番。 李自成转头问:“老孔,依你看,比鞑子八旗兵如何?” 孔有德点点头,“形神兼备,有过之而无不及。大统领,这不是浮夸,依末将在辽东所见,很多鞑兵不过如此。” 李自成很欣慰,又开口问,“若大顺军对上八旗兵,如何?” 孔有德琢磨了一下,回道:“大统领如用‘御林军’出战,即便鞑兵人数翻一番也只是土鸡瓦狗。” “哦?”李自成有些不放心,“兵凶战危,老孔可不能放大话。” 孔有德急忙一抱拳,“不敢糊弄大统领。实在说,鞑兵强在来去如风,加上气势旺盛,人人敢战,所以胜多败少。 其实建奴威名被夸大了许多,他们同样是吃五谷杂粮的普通人罢了。末将在辽东砍死的真鞑没有五百也有四百,何惧之有? 这些年来关外两军交战,人数少时,双方互有胜负。一旦兵力上万,明军几乎毫无胜算。 往往仗还没开打各家总兵就在为自己考虑后路了,首先想的是自保,这能成什么事? 明军见到便宜都要冲上去,有点困难全想推脱。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如此一遇大战,不败才怪。 越败越不敢战,胆气都被打没了。关宁军兵精粮足,近些年来却从不敢和鞑子野战。说起来真是一肚子窝囊气。” 李自成跟着叹息一声,“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辽东那个烂摊子真是难以言说。” 此时山脚下的蓝军正在奋力“进攻”,仆从炮灰兵们推着盾车义无反顾,重装大兵们紧随其后,还有不少伴随弓箭手。 八旗军的弓箭手基本不像明军使用火器那样进行滥射,一般他们在楯车之后很少妄动,直到距明军很近,甚至十步、五步时才会对敌实施火力压制射击,这样就大大提升了命中率。 徐光启就曾忧虑道:“(八旗弓手)专射面胁,每发必毙,谁能抵敌?” 鞑子这一套打法招式很老,从努尔哈赤时就开始用了,但是面对明军很管用。 建州女真起家靠的就是步兵,直到吞并善于骑射的海西女真和通过征伐蒙古才获得了可观的骑兵。 另外,明军放三眼铳和火绳枪时隔着一百步就迫不及待的想开火了,要是吓不退敌军,那自己就准备跑路。 建奴呢?天启年浑河之战时,川兵发动反攻,“贼虚发铳二次,我兵不损一人,因而直前搏战。迨至二三十步,真铳齐发,我兵存者仅七人而已。” 建奴在火器使用方面已经相当娴熟,战法亦颇为高明。 所谓八旗劲旅擅骑射,其实只是对后来蒙古八旗的部分写照而已。在起兵后相当一段时期内,八旗军完全是凭借重甲步兵下马交战打硬仗的法子,外加火器带来的战力加成来克敌制胜。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八旗军若是对上大顺军,他家楯车在二里地外就被轰碎成渣了。哪怕有些漏网之鱼,车手、步兵们在一里地内也会被开花弹炸成血葫芦。 就算冲过火炮防线,等着他们的还有手榴弹,还有三段排枪。建奴拿铁脑壳来扛吗? 相对来说,大顺骑兵稍微差些,质量和数量应该都比不上建奴。 可怜刘宗敏一腔热血都白费了,李自成不再关注演戏,转而和孔有德攀谈起来。 第264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刘宗敏终于如愿以偿被放出去了,可是大统领只让他到淇县一带,隔着淇河跟官军对峙。 做个样子给那些陕西老乡们看看。 接下来李自成抓紧建设根据地的同时,陆续往襄阳派了两批人,还让天地会、红花会重点关照那边事务。 北方做根据地还是穷了些,粮食问题制约着大顺无法发展壮大。是时候往南方鱼米之乡开拓分基地了。 时间进入五月份,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芒种到来。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上党、怀庆、卫辉的农田里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人群。 大顺军派出两万余兵力帮着抢收小麦、大麦。 之后还要抓紧抢种糜子、谷子、荞麦、高粱、大豆等等。 今年还要额外播种一千亩玉米、红薯。如果收成过得去,明年就要大范围推广这种救荒物。 沈老西儿负责的那个育种基地已经对这两种作物有了一定的心得。 韩霖还跟老师徐光启密切通信,不光提前校订出版了《农政全书》,还拉了几个师兄弟为沈老西儿指导农业技术。 可惜徐老汉大概再有半年就要病亡了,七十多岁的人,也差不多了。 李自成打算等下半年找个时间让韩霖和这位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内阁成员摊牌,届时徐老汉不知会做何感想。 老徐不太可能支持大顺,能获得个默认就不错了。说不准还能拉拢些人才过来。 后话不提。 自从去年十月大顺攻下怀庆府城,到现在约有二十万人正式获得了自己的土地。在这第一个收获季,无数农人欣喜落泪。 他们骂皇帝夸短毛,巴不得大顺早日推翻逆明。就这么现实。 没被抄家的土豪们则既喜又忧。 喜的是短毛花了大力气兴修水利,改善交通,一文钱没收,往后农田收成会越来越好。哪怕遇到灾年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忧的自然是大顺收税太狠。想走个后门都找不到门路。无数穷人虎视眈眈的监视着,揪出一起偷税漏税就能让他们发一笔大财。 相比之下本地很难雇到短工抢收抢种已经是小问题了。 黄河南岸跑过来上千打零工的人,还有小部分是卫辉那边跑来的。 卫辉仍然在清丈中,还没有分田到户。 没收的王府、土豪劣绅庄田仍然交由原佃户耕种,他们这次只需缴纳一半收成,而且免税。这就算天大的善政了,足够那些穷人给短毛设个长生牌位。 忙碌的五月份李自成又有另一份收获。 在大把银子开路之下,崇祯同意招抚短毛。他破天荒的派出后军都督曹化雨、司礼监王承恩,会同山西巡抚许鼎成全权负责相关事宜。 曹化雨是皇帝亲信、司礼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总提督京营戎政的曹化淳二哥。 年仅二十一岁的王承恩此时在外面没啥名气,但在宫里是曹化淳的头号亲信。他在几年后会接替曹化淳的位置。而且是原历史线唯一葬入皇陵的太监。 不知是金钱开路的作用,还是皇上确实看重短毛,招抚规格不小。 只是招抚方式令短毛不爽。 许鼎成要求李自成去太原谈判,而且只准短毛带五百名护卫。 开什么玩笑! 崇祯没诚意。 不然他为何让河南巡抚玄默在黄河南岸集结五千兵马,随时准备渡河。 他还安排了张全昌、杨嘉谟带兵五六千南下。 张全昌就是宁武总兵张应昌的弟弟,因在陕西镇压农民军有功,刚由定边副总兵升为镇朔将军、三屯营总兵。 (三屯营城座落于燕山深处、滦河南岸,是明代蓟镇总兵府的驻地。) 与他哥将来惧怕与农民军作战,避而不击,杀民冒功被解职相比,做弟弟的结局甚至更糟。原历史线两年后他在河南被蝎子块拓养坤俘虏了。 张全昌因代贼求抚,总理卢象升不许,责全昌丧师辱国,曰「贼果欲降,可灭其党示信」。贼不听命。久之,全昌脱归,谒象升阳和。象升令募兵山、陕。寻荐之朝,令赴军前立功,帝不许。十年四月,以杨嗣昌言逮付法司,谪戍边卫…… 这次卢象升已经提前离场,张全昌的结局大概也会换一个了。 至于56岁的老汉杨嘉谟,原是甘肃镇总兵,因平定农民军有功,被陕西巡按御史特向朝廷幕府呈报请功。也是这个原因,杨嘉谟被调任为蓟镇总兵。 崇祯年间举人查继佐曾上书朝廷说:“以守之难易论,诸边皆难,而辽东、甘肃尤难。何则?辽东僻处海滨,三面皆敌;甘肃孤悬天末,四面受警也。” 同为重要的边关重镇,朝廷为何将凉州骠骑将军杨嘉谟从甘肃镇调往蓟镇? 这还得从一年前蓟辽军事集团中的首领相互攻讦说起,其影响了边境安宁,朝廷遂有“议叙补蓟门总兵”之举。 在这之前是河南唐县人曹文衡任蓟辽总督,山西偏头关人王维城任蓟镇总兵,大太监邓希诏任监视中官。 董其昌曾评价曹文衡“……公之治吴,与武侯治蜀,恩威无异。”将曹与诸葛亮相提并论。 然而,监视中官邓希诏与蓟辽总督曹文衡为争抢一把手,相互揭短,互相扯皮。 朝廷过问时,蓟镇总兵王维城就替蓟辽总督曹文衡说了几句话,而且当时兵部给事黄绍杰巡视完蓟辽边关,回京后向皇帝进言,请求重用曹文衡而罢免邓希诏。 崇祯皇帝不仅没有采纳黄绍杰的意见,反而将曹文衡、王维城调往他处闲置起来,重新调杨嘉谟任蓟镇总兵,总领蓟辽边防军务。 邓希诏仍留蓟镇军中任监视中官一职。老邓原本就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经曹文衡等二人去职一事,更在蓟镇建立了他位尊权重的威严,便开始在军中指手画脚,颐指气使,根本没把来自甘肃镇的杨嘉谟放在眼里。诸将虽然看不惯,却也无计可施。 这年头,如果总兵官不和监军太监搞好关系,就会事事受制,轻者罢官,重者杀头。反之,如果和监军太监相处得好,沆瀣一气,打胜仗固然可升官封爵,打败仗却也可以谎报战绩而得到封赏。 你可以说太监监军实为明代弊政,严重制约和打击了边关武将征战杀敌的积极性与主动性。 但是,话说回来,很多武将的操守实在不堪,皇帝信不过又无人可用,只能派太监监军。 监视中官邓希诏知晓大顺军够强,就撺掇皇帝把和他不对付的杨嘉谟踢出来剿贼。试图借刀杀人。 李自成对相关内情一清二楚。因为他有内奸啊。 刚上任顺天巡抚的张鹏云可是老熟人,王重新邻居,短毛还给他算过卦。 还有宣府巡抚马士英,原本到官甫一月,檄取公帑数千金,馈遗朝贵,为镇守太监王坤所发,坐遣戍。 这次因为有短毛给他送上大笔银子,老马当然不必挪用公款贿赂要人,稳稳当当的做着他的巡抚。 所以朝廷里面有啥动向,李自成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266章 哪有这样办事的 艾万年坚决不多给口粮,曲沃知县只想赶紧把瘟神打发走,不顾反对又送出来一千斤粮。 李自成笑纳,乐呵呵上路。 一路晓行夜宿,沿途讨饭,五月二十一日,队伍终于走到了太原府城外。 李卑、张应昌率领三四千兵马在城外严阵以待。城头上更是旌旗招展,人头攒动,防备森严。 休息时刻,艾万年冷笑着对短毛说:“忍你很久了。约定只能带五百人,你看着办。” 李自成一脸认真道:“艾总兵,你仍然只把我当一般流寇?你觉得我会输?” 艾万年正色道:“杀场上见胜负!” 艾家从嘉靖年开始崭露头角,算下来也兴旺发达了百十年。他们在大明朝是既得利益者,当前在外做官的还有二十多人。怎么会轻易投贼? 艾毓初面对短毛的新身份非常纠结,艾万年却无感。 李自成叹息,“艾老哥,你有个远房兄弟叫艾培,他儿也就是你侄子叫艾能奇,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当年我在米脂起兵之前去找过那孩子,可惜没见到。如今他在西营八大王麾下,十六七岁的年纪而已,杀过的人不见得比你少。你艾家也有吃不上饭的穷人啊。他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艾万年同辈兄弟有两三百个了,旁支穷鬼哪能一一认识。子侄辈估计都上千了,更不用说。 “短毛,上路。”艾万年摆摆手不愿多谈,“别怪我没提醒你,护卫人数超额,别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李自成一笑了之,“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我是看在艾毓初的面上提点你两句,不领情就算了。” 原历史线艾万年于甘肃、艾毓初于河南先后死在李自成手里,这次看他们造化了。一代名臣张廷玉还给艾万年撰写过碑文 艾家子孙当然不都是愣头青,投鞑的也有那么几个,还入了汉军旗。 即便是张献忠麾下的艾能奇,战死后儿子还是投了鞑,还去打过吴三桂。后代还做了乾隆爷的御前带刀侍卫。 闲话休提。 李自成招来胡逸和辛思忠说了几句,随后大顺军七百多人快马加鞭眨眼散了个干净。只留下几辆马车。 艾万年惊呆了,“你,这……” 李自成一指西边群山,“想必你清楚,那一片从娄烦到石楼归大顺管。其实我很怕死,所以让手下人去汾州拜访一下庆成王。” 初代庆成王以降,子孙繁盛,如今汾州城里九成地盘被宗室占了,剩下一成是官府和寺庙。恐怖如斯。 吕梁根据地已经收服了任亮、王刚、贺宗汉、王之臣等当地土寇,拿下汾州府不费吹灰之力。 李自成丢下傻愣的艾万年,刚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艾老哥常年征战,露宿山野,不知近来手足麻木,痔漏脱肛的毛病好些了没。去药店寻个大龙痔疮膏,疗效不错。这边要是买不到就托人去怀庆、沁水寻一下。” 万历年间河北马氏家族先人潜心研习医学典籍所载眼科方剂,摸索总结出一套独特的眼药,外埠人又称其为“定州眼药”……后来时间长了,“州”字传丢了…… 总之,眼药配方稍微改一改就是痔疮良药。 艾万年在风中凌乱。 …… 大帐之内,李卑、张应昌笑盈盈的跟短毛打招呼,说你这发型挺别致啊。 李自成跟他们见过礼,打量了一下屋里众人。 “这不是马科马将军么,好久不见。” 三年前,明军攻破张存猛老巢,马参将一路追击残寇,危急关头幸好被李自成吓跑了。 马科怒瞪短毛,不搭话。一堆上官在坐,没他说话的份儿。 当初的丧家之犬如今成了声势赫赫的大顺军大统领,马科暗自感慨不已。 令他疑虑的是,短毛曾说过李卑要病亡,近来眼看着身体是不大好了。 李卑、张应昌没和短毛多聊,趁着天色还早要送他进城。 老李说不急,先把我带来的马车上箱子抬下来六口。 三位总兵、副总兵各赠五千两银子,一箱金珠宝贝。 大伙儿面面相觑。 张应昌摸着胡子感慨早听说短毛挥金如土,是个散财童子,果不其然。 李自成要是单独给个人送礼,三人早收下了。这时却僵在当场,不好处置。 马科懂事,上前一拉短毛,“走,城里众位大人久候多时了。” 李自成朝诸位拱拱手,转身出了大帐。留下几口箱子,马车往城门驶去。 走到高大的迎泽门前,一位守备拦住短毛,仔仔细细搜了两遍身。 马科调侃道:“听说你曾经绑了一身火药去单刀赴会,够光棍啊。” 李自成转头问:“你觉得我怕不怕死?” 守备一推短毛,“别废话了,走!” 城内的晋王府占了六分之一地盘,此外还建有许多郡王府邸,如宁化王府、平阳王府、广昌王府、方山王府、临泉王府、宁河王府、河东王府…… 这要是打下来,缴获财富顶的上三个怀庆府城。 一路前行,守备带着短毛来到巡抚衙门旁边的东升宾馆。 听名字就不一般,再看一水的玻璃窗,更是别处难寻。 太原府城内最高档客栈是沈老西儿的产业。 巡抚老爷把短毛安置在这里算是歪打正着。 宾馆伙计一看贵客到,急忙上前请安,又要帮着牵骡车。 李自成一摆手,“稍等。” 他从马车上提下个小箱子,在守备眼前打开。里面是个小挎包。 “这位军爷,容我带个包没问题?” 说着话,李自成掀开挎包,掏出一根黄灿灿的物事就往守备手里塞。 我滴个娘哎! 这怕不是金条? 王敦武急忙抖了下袖子把金条盖住,手感传来,妥了。 他发了笔小财,心里却不停埋怨,这短毛真不会办事。这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 李自成瞅了瞅左右,小声道:“车上有十五万两银子,劳烦王大哥辛苦一趟,分送给巡抚许鼎成、后军都督曹化雨、司礼监王承恩。每人五万。” “啊?!” 王敦武吓的不由叫了起来。 短毛病的不轻啊,哪有这样办事的? “那个,那个,短毛,不不不,大大统领,您老人家这是要我的命啊?” 不管那三位老爷收不收银子,王守备夹在中间很难做呀,搞不好就被灭口了。 李自成一摆手,“要么老哥去巡抚衙门找师爷商议商议,反正这十五万两银子我是不管了,任凭你们处理。” 话说完,短毛进了宾馆。 留下王敦武在风中打摆子。 第267章 乱弹琴 李自成一连在宾馆住了三天,老爷们不闻不问。 第四天,有人来传话,问短毛受招安的条件。 李自成回,大顺原有战兵十二万,需留用五万,然后封他为东江镇总兵,每年饷银三百万。 “本帅以项上人头担保,三年平辽!”李自成把胸口拍的啪啪响。 来人愕然,“你吃错药了?” 不过这事也轮不到他反对,回去报给巡抚交差就行。 这一等又是两天没音信。 李自成在宽敞的四合院里实在待不住了,伺候的婢女眼色好,提议老爷可以出门转转。 原来这样也行? 招来守在宾馆门口的衙役一问,原来上面并没有禁足短毛,随时随地能出门,只要让衙役陪同,城里随便逛。 李自成有些搞不懂许鼎臣的想法,就把他这么晾着?不谈了? 还是那帮老爷另有打算? 怀庆、卫辉乃至上党那边,十几天前并无异样。明军若是想趁短毛离开之际大举围攻根据地,貌似说不通。 玄默新招募的河南兵不足为虑,再说他想过黄河哪那么容易。 张全昌、杨嘉谟顶天了能走到邯郸,就算其他农民军都被赶去了山东,那两位总兵能干啥? 想穿过太行山进上党是找死,上百门火炮已经封锁了山路;去打卫辉也没戏,谷可成的四千骑兵就能吓死他。 难不成邓玘、刘泽清等十一个总兵不管其他流贼,也要一拥而上围攻大顺? 等他们尝过大顺火炮的滋味,以后就会彻底死心了。 李自成琢磨半天,认为外面不会有大的变故发生,所以用不着出门去找天地会打听消息。 他甚至都没和宾馆掌柜报暗号。既然是暗线,当然是最好不启用。 “既来之则安之!” 李自成上过抽水马桶,躺在大浴缸里舒舒服服的接受婢女伺候。 另一头,许巡抚何尝不想早日招安短毛? 可那十五万两银子以及几箱子金珠宝贝实在难处理。 起初王敦武直接把银子拉到巡抚衙门,许鼎成吓个半死。 这种事能见光吗?但凡走漏一丝风声,眼红怪们能用口水喷死巡抚大人。皇上必然发飙。 把银子充公?这不是千两银子,十五万啊,这坨屎洗不干净的。非议哪能轻易消停。 许鼎臣把王守备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赶紧派人把曹化雨、王承恩请来商议。 三人一合计,这是个烫手山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遭来大祸。 最后王承恩提议,短毛那些银子自然是抢来的,咱们发还原主怎么样? 怀庆府郑藩王爷、世子都死在短毛手里了,二儿子朱翊铎却跑到了太原。 朝廷一直有议论让朱翊铎袭封,虽然皇上还没下圣旨,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把十五万两银子推给朱翊铎拉倒。 曹化雨说做戏做全套,把银子重新熔铸,打上郑王府印记。事情传出去别人也挑不出毛病。 许鼎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原则上同意了。 三人一面联名上奏,一面抓紧处理银子。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小动作还是被泄露了。 首先跳出来的是地头蛇晋王府。 前年晋王朱求桂去世,他儿子晋世子朱审烜还没正式袭封,也只是时间问题。 朱审烜找上门说,短毛流贼祸乱晋地几年,王府在外的资产不知损失几多,所以短毛这笔银子要给他补偿。 接着从怀庆府跑出来的一些宗室也登门了。东垣王、繁昌王、德庆王等等说这笔银子也有他们的份;庐江王等被短毛正法的郡王后裔哭着说理应先赔给俺们。 然后又是本地的宁化王、平阳王、广昌王、方山王、临泉王、宁河王、河东王…… 很快从上党跑出来的某些沈藩子孙们也要瓜分银子,倒是沈王爷朱珵尧没露头。这位老朱都快八十岁的人了,哪还在乎什么银子。 也就是卫辉潞王爷那一支跑去了大名府,离得远,不然某些人得信后怕是又要加入分银子大军。 许鼎臣、曹化雨、王承恩麻瓜了,焦头烂额。 他们还没等到朝廷对银子处置的意见,又私下收到一封信。 汾州府的庆成王朱求棆、永和王朱求柱被吕梁山上的好汉请去做客了。 不用说,这事绝对和短毛脱不开关系。 许鼎臣终于把受冷落已久的大顺大统领请到了巡抚衙门。 双方都没提银子和被绑架王爷的事。 谈判嘛,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李自成要求出任东江镇总兵,许鼎臣却只答应许诺个宁武镇副总兵一职。 而且大顺军只能保留五千人,收编后打散分派各地。 这就没的谈了。当天两方不欢而散。 到五月底,招抚一事没有任何进展。 六月初一,上谕到,短毛的十五万两银子充公,就地赈济山西。朝廷原拨款的十万两撤回另用。 之前五月份,许鼎臣以饥民反者益众请免数年逋赋,帝不允。短毛这十五万也算救急了。 六月初三,朝廷又来了公文。 许鼎臣被罢官了。比原历史线早了两三个月。 直接原因当然是剿贼不力。间接原因据说是为总督张宗衡及监军太监所构。 许鼎臣一上任就和张宗衡不对付,为了争权夺利互相打嘴炮。 许鼎臣说张宗衡“结欢内臣,拥兵饮酒。” 还说“无奈总督张宗衡忌刻很毒,多方旁挠…而吾所用之兵之将,悉行调去,使吾不得展其手足。” 又说“臣以急借秦将李卑、艾万年之力,定计旬日之间可以擒魁复城。乃督臣大怒,先调李卑南行矣;仍复大怒,又调艾万年撤围而去矣。臣之所恃者,仅镇臣张应昌家丁七百人,与臣自募苟伏威等八百人耳。” 所以许巡抚剿贼不力实在是事出有因,不光手底下没兵可用,张总督还专门对着干。这本来就是糊涂账,朝廷又没说那些兵将归谁管,可不就扯皮么。 再说张总督出阵一趟虎头蛇尾,虽说把大部分流贼赶出了山西,可大顺却越发壮大了,上党也丢了。这必须找个背锅侠。 李自成听说许巡抚玩完,想去拜访。老许说拉倒,有事等接任巡抚来了再谈。 短毛只能甩出金条,在巡抚门客、师爷的协助下,老许总算答应见一面。 实在说,许鼎臣一介文官,在军事上确实不行,也做了不少糊涂事。指望国宾馆招待办主任去打仗本来就是病急乱投医。 所以最大的锅当然是崇祯皇帝背啦。 当然,现在的文臣们好清谈,个个冒称“知兵”,皇帝被蒙蔽也是原因。 总之,大明不用老许了,大顺不嫌弃。 李自成想和他好好谈谈。 第269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献忠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着短毛,阴阳怪气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一出,当即有七八个头目哄堂大笑,跟着喊起“万岁”。 李自成是做大事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换句话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八大王折煞兄弟了。” 李自成转头一拉高迎祥,把他按在椅子上。 “诸位哥哥对小弟有些误解,这里先给大伙儿赔个不是。” 短毛连干三杯酒,一抹嘴,正要开口,罗汝才笑嘻嘻抢先说道:“大统领准备摔杯为号吗?” 李自成一抱拳,“不敢不敢。” 高迎祥道:“大伙儿别打岔,听威震天兄弟说道说道。” 李自成先从起兵之前娓娓道来,讲了讲当年的苦日子,真话假话经过艺术加工,那可是一把辛酸泪。 在座众人有九成都是因为没饭吃逼不得已造反,一听短毛的话心有戚戚有,还有几位喝多的当场抽噎了。 说完为什么要造反,接下来就是怎么造反。 李自成又开始讲从陕北起兵以来的种种见闻,重点说了说那些烧杀抢夺的土匪行径。 他又讲到前年在窦庄和王嘉胤相遇,接着王盟主在阳城附近意外身亡,紫金梁王自用又被大伙儿推为盟主。 当时官军逼的紧,会盟的二十四家分头窜入山林,各求生路。 “……那时有几位哥哥看得起小弟,愿意和小弟兵合一处。结果小弟刚申明纪律,哥哥们头都不回就走了。” 李自成看着众人,“我做错了吗?我不是迂腐之辈,我不反对镇压土豪劣绅。不然咱们吃什么?但是无辜之人,甚至是和咱们之前一样的八辈子良善贫民,为什么去祸害人家?” 李自成叹口气,“有些兄弟忘了本!曾经被土豪劣绅欺压不得已杀官造反,等自己手里有了兵就变成了新的土豪劣绅,开始欺压良善。为此我甚至杀了几个人,或许从那时候起,某些兄弟就对我有了怨言。但是我不后悔。” 李自成转头看着高迎祥道:“闯王,你认为我做错没有?” “这……确实有些队伍不像话。” 李自成又看着张献忠道:“八大王,你认为我做错没有?” “这有什么可说的?对方捉刀执枪喊打喊杀,你还有工夫查他是不是良善?当然是先砍翻啦。何况兵荒马乱,有些误伤在所难免。” 拓养坤插话道:“大统领坐拥金山银海,顿顿吃细粮。哪里晓得我们这些吃糠咽菜的苦。” 李自成没甩他,环顾一圈,开口道:“好!至少从大义上来说,大伙儿都不认同欺压无辜良善。” 罗汝才说道:“大统领,兄弟伙都是粗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讲。” 李自成看向他笑了笑,转过头道:“我不怕得罪众位兄弟,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往后谁要是滥杀无辜,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大顺军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大厅里鸦雀无声。 张献忠欲言又止。 李自成继续道:“至于众家兄弟现在遇到的难处,我是这么想的。愿意去晋中晋南的,我护送,之后各位也可以再入陕西;愿意去山东的,我护送,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若是想过黄河去河南发财,暂时不成,要等到入冬黄河上冻,到时我可以帮着安排。但是,这小半年的口粮我无能为力,需要自己想办法。不瞒众位,我大顺仓库里的银子只剩下八万两,粮食节省着吃也只够两个月消耗了。” 过天星张天琳抢先说道:“不想受罪了,累了,我投大顺。” 紧接着草上飞刘忠、薛仁贵焦得名,还有原拓养坤麾下的吴汝义都表态要加入大顺。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等张献忠表态想回陕西,众头领才纷纷选定去向。不知为什么,去山东、河南的一个都没有。 还有少部分人说俺们也不进你上党核心地盘,在辽州、和顺以北晃悠没问题。 这点人情李自成总不会得罪,听之任之了。 太行山东面的官军大家都熟,李自成又给他们说了说西面官军情况,免得被打个措手不及。 当前山西机动兵力还有苟伏威所部八百人、刘光祚汾州营兵五百、太原左右标营游击史记、颇希牧所部士兵一千、岢岚、代州、北楼驻军一千五百。 还有张应昌家丁和宁武兵一千七、贺人龙、艾万年、李卑都是千余兵力。 因为曹文诏调走,张宗衡跑了,巡抚许鼎臣被撸了,所以留在山西的兵短时间内只会各守城池,不会出动。 再次入晋的农民军不会遭到阻截,剩下的些许乡兵根本毫无用处,哪里打得过农民军。 “大抵贼多边军,有良家子,及武弁世职,故隐其姓名,而称绰号。杀一人,又立一人以应其号,如一字王刘小山,左帅擒之,予所监斩后,复有新立一字王。惟紫金梁党归闯将,无复称其号者。此贼能统领诸贼也。此贼死后,众贼各自为队,时分时合。掳掠最重骡马,得妇女,作军装,乘马以从。遇官军,则令数骑诱之深入,大队两旁裹之。其攻城,则先伏数人于城中,外贼夜至城下,城内贼杀人,城民自乱,遂得入。多行金钱,以布奸细,有信先知,官兵出贼不意击之,必在四五十里来,故战胜不能远追……贼先去,委胁从者与官军,杀之报功。官军易乐其易杀,不追积贼,故斩级日闻,而贼势甚炽。” “(六年)秋……烽火尝昼夜不息。诸郡县羽书相继达会城,抚军患之,檄诸将会剿。诸将率皆迁延观望,不肯进。贼自是有玩易官军之志矣。” 明军实在不给力啊,大伙儿放心的跑。 潞安府群贼大会结束,各家头领陆续散去,李自成还没动身又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 朱由检又派兵出来了。 话说在明代内官二十四衙门中,司礼监排在第一位,其掌印太监也被认为是宫中宦官第一人,有“内相”之称。 还有个不起眼的御马监,不要认为它只是一个养马的机构,要知道,御马监掌印太监可是掌管着内廷的部分财政权以及军权,是可以和司礼监抗衡的存在。 宣德年间皇帝在京城增设四卫,隶属御马监的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起初只是负责掌随驾护卫。 嘉靖年间,他们被整编为勇士营和四卫营。 到了崇祯时期,这支禁军早已变得腐朽不堪。为此,崇祯将四卫营与勇士营并归一处,择其勇健之人另为一队,称作“勇卫营”。 曹化淳就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御马监印务总督勇卫营。 由于曹化淳位高权重,不可能传门只掌管勇卫营。为了实际控制这支军队,他选用自己派系的卢九德和刘元斌出任监军,从而奠定了这支军队直属于内廷的属性。 当然,指望太监打仗不现实,勇卫营实际主官是孙应元。 起初勇卫营只有两千多人,但是原历史线从崇祯九年崭露头角开始,这支队伍转战南北几乎打满全场,兵员也扩充到上万。 崇祯还检阅过几次队伍以鼓舞士气。 不过最后还是被李自成消灭了,孙应元阵亡。 顺便出身勇卫营的周遇吉也在宁武死在李自成手里;黄得功运气不错,变成了南明的江北四镇之一。 另外,有说周遇吉在宁武关以一己之力硬是打的李自成几十万大军差点逃回陕西,这只不过是为了烘托周遇吉的英勇无畏,顺道再衬托李自成犯下的种种恶果。 实际当然不可能。 周遇吉只抵抗了两天就败了,之后顺军压根没管宁武就冲北京去了,在宁武劫掠的是原来的官军溃兵啊。 闲话不提。 总之,崇祯大帝相当看重短毛,这又加派人手来剿贼了。 第270章 蝴蝶翅膀 太行山东面被农民军和官军轮番蹂躏,民生凋敝。夏收粮没弄到多少。 很多老百姓扶老携幼的往卫辉跑,近两个月跑来上万人。 大顺的粮食同样不富裕,尤其产粮主力军的怀庆府按承诺还没收农税。粮食都要掏钱买。 所以对那些灾民一天管着两顿稀粥已经是极限了。 上党那边虽然抄了沈王爷的家,缴获不少,但是当地山区多,穷人更多,开仓放粮赈济后也不富裕了。银子倒是有百十来万,可是无处买粮。 万幸这次有大顺收拾残局,各地没爆发瘟疫。这事也就李自成一个人操碎了心,旁人是不清楚的。 而且去年黄河在孟津段没有大决口,河南老乡少死几十万人不说,农业也没被耽误多少。这事也就李自成一个人操碎了心,旁人是不清楚的。 他爸的,今年玄巡抚反倒戒严黄河,一粒粮食都不让过。到哪说理去。 无论是为了老百姓的活路还是考虑大顺军的生存、发展,怀庆、卫辉一定要坚持到秋收。 可随着赶来的明军越来越多,高起潜等人哪还跟你交朋友。李自成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有机会,一定会彻底铲除大顺军。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明军再烂也不能大意。李自成总是吹嘘天下无敌,其实压力很大。 七月初八,李自成快马加鞭再次赶到卫辉。 随之收到个好消息,京城刚出来的勇卫营原路返回了。吴襄父子也带着辽兵回老家了。 大明边关有警,崇祯皇帝也要考虑自身安危。 今年林丹汗疯了一样的连续出兵七八次,不只是在陕西闹事,宣大那边军情也紧。这还只算人数上万的大规模行动,零星几百人的入寇更是数不清次数。 或许草原招灾比内地更严重。 宣大总督张宗衡收容了上万蒙人。 李自成暂时没能力影响到那边,所以林丹汗仍然做出了原历史线的举动。 但是孔有德等人这次可没投鞑,带来的后续反应就大了些。 自从后金兴起之后,明朝在辽东节节败退。到了崇祯期,原来管辖二十五个卫的辽东都司,已经被分为两处互不相连的小块区域。西部就是宁远、锦州、大凌河一线,而东部则以南四卫(金复海盖)及皮岛等沿海岛屿为根据地。 其中,明军东线的防御重心原本并不在旅顺,而在海上的皮岛。这主要是从防御和机动性考虑,旅顺位于半岛最南端,三面环海,一旦敌军从陆上来攻,倘若没有战船,如同绝地。而皮岛地处海上,当时后金出海能力有限,对岛上形不成太大的威胁。 孔有德、李九成、毛承禄、耿仲明发动“登莱之乱”后,明廷从多地调集兵力增援。当时,孔有德一党的高成友盘踞在旅顺,阻断关宁、天津方向的增援明军。于是,黄龙率军离岛登陆,收复旅顺,之后就长期驻扎旅顺,不回皮岛。 原本孔耿二人欲图旅顺,一是急于在新主子面前立功;二则两个人与驻守旅顺的总兵黄龙有仇。尤其是耿仲明,他与黄龙之间可以说是仇深似海。最后是孔、耿兵败乘船逃亡后金。黄龙率军一路追击,叛军伤亡惨重,多位叛将被俘,孔耿二人也差点死于黄龙手中。此后双方势同水火,欲把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所以于公于私攻打旅顺都是不二之选。 因为旅顺的特殊地形,进攻旅顺必须有水军,后金早就想攻旅顺,只是苦于缺乏战船、训练有素的水军和攻城的火炮、熟练的炮兵,齐全之后自然会出动。何况还有孔耿这种熟知当地形势的带路党。 这一次,鞑子没得到带路党,黄龙也没有被声东击西的诡计把主力调离旅顺。后金压根没有出兵打算。 大顺间接给大明续了一口气。这事也就李自成一个人操碎了心,旁人是不清楚的。 可叹朱由检恩将仇报,反而调集大兵围剿短毛。 没有遭到蝴蝶效应的还有南洋那边。 料罗湾海战前奏已然开始。 荷兰自万历三十年(1602年)开始在东南亚进行香料贸易,为了拓展与大明方面的贸易往来(尤其是丝织品)于1624年在澎湖建立城堡。 随之明廷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包围澎湖并与荷兰人交涉,后荷兰人退出澎湖。 但交涉过程中福建巡抚商周祚提出如果荷兰人愿意退出澎湖并前往湾岛的话,愿意保障福建至大员间的商业往来。 由于禁海令影响,实际商巡抚开出的是空头支票。而且荷兰方面的对中贸易完全受制于郑芝龙的决定。 荷兰方面自然有所怨言,并不断的向郑芝龙提出在大明港口自由贸易的提案,并协助郑芝龙于崇祯三年(1630年)击败当时在东南沿海势力最强大的海盗李魁奇以试图换取在大明的自由贸易。 郑芝龙虽然实力不小,但明面上的身份仅为厦门游击,因此实质上并没有决定与其他国家的贸易权限。 另外于崇祯三年三月新任的福建巡抚邹维琏对于郑芝龙等人无视海禁令进行贸易也多所不满,因此在上任后再次发布海禁令,允许有许可令的福建人下海活动,但不允许外国人至福建贸易。 在这次海禁令发布后隔年获得前往大员(弯岛)许可证仅有6张,而前来的船只更少于此数量,这种状况使得荷兰的贸易陷入困境。 荷兰东印度公司终于对于大明失去了耐性,在汉斯·普特曼斯至巴达维亚回报状况后,巴达维亚的决策者决定以海上掠劫的方式逼迫大明答应其要求。 崇祯六年,巴达维亚方面于四月份派出船只前往大员通报即将到来的作战,本队集中了6艘帆船于五月出发,另外也集中了各地巡逻中或是顺路武装商船前往作战。 他们计划趁西南季风吹起的夏季大明商人会自南方各地回国,在此时机对这些船只进行掠劫。 作战目的为“对大明福建沿海进行掠劫活动逼使明廷答应其贸易需求。” “率领其全部(作战)力量,从大明南部转移驶入福州湾,一路上可烧杀抢掠,毁掉视野内的一切!”(《荷兰人在福尔摩沙》) 崇祯六年的荷兰虽然还没有从西班牙的统治中独立,但航海和贸易已获得极大发展。已处于其历史上着名的“黄金时代”发端期。 当时,荷兰海军方面主力战舰共十一艘,由普特曼斯指挥,另有旗舰密德堡及一艘中国戎克船打狗号,此外还包括海盗刘香带来的50艘海盗船。 荷兰海军主力舰均为盖伦船,这是一型极为优秀的帆船。通常拥有两层或多层甲板。 为了追求更强的火力,西方在船舶设计方面开始追求更大的船型。盖伦船则成为这一造船思想指导下的产物。(《怒海争锋》中杰克船长的“惊奇”号,配炮28门,标准6级舰;《加勒比海盗》中的“拦截者”号,配炮18门,属于未定级战舰。这些军舰都是采用盖伦船设计。) 而大明这边几乎全是小型船只。 在明末,国产船舶已不再是明初下西洋时候那种艨艟巨舰。反而被朝廷制约的只能向小型化发展。这种船舶必然不可能装载更多的火炮和士兵。总体战斗力也会比较弱。 一般船长约10丈,配备2门火炮在大明就算主力战船了。而荷兰的三桅帆船载炮10门以上。 上月初,新任荷兰大员长官普特曼斯率领以密德堡号为旗舰的十三艘荷兰战舰,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对明朝管辖的南澳发起了进攻。 明南澳守军立即还击,激战中,把总受重伤,17名明军将士阵亡,而荷军亦有相当伤亡,不得不解围北上。转而去突袭厦门港。 此时南澳战斗的消息尚未传来,明军厦门守将张永产正在泉州操办器械,郑芝龙也正在率主力部队在福宁剿匪。 荷军突袭击沉大明25~30艘大型战船及15~20艘小型战船。随后分兵四处劫掠突袭。 接着郑芝龙派遣代表前往荷兰舰队,并提出只要停止战争并撤回大员即可派出船只与大员贸易。 荷兰方面回绝此要求,提的条件是大明立即停止同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贸易,只能与荷兰人贸易,否则将再度开战。 之后小打小闹的冲突中双方互有胜负。 7月份,明朝这边开始动员,除了军队以外征调民船以及物资制造火船,并对火船士兵发出:“烧掉荷兰船得200两赏银,取一个荷兰人头颅得50两赏银”宣告。 同时崇祯皇帝严令惩荷。 过了台风季,九月份最终爆发了料罗湾大战。 荷兰舰队8艘帆船以及海盗50艘大小帆船与明朝水师50艘大型战船100艘火船对抗。黎明,得到可靠情报的明军主力一百五十艘战船悄悄开到了金门岛南部的料罗湾口,在那里,正停泊着荷兰-刘香联合舰队的全部主力。 最终,“计生擒夷众一百一十八名,馘斩夷级二十颗,焚夷夹版巨舰五只,夺夷夹版巨舰一只,击破夷贼小舟五十余只,夺盔甲、刀剑、罗经、海图等物皆有籍存。而前后铳死夷尸被夷拖去,未能割级者,累累难数,亦不敢叙。” 参战的刘香战船五十艘全军覆没在了料罗湾。 虽然明朝宣称胜利,但东南海权自此落入郑芝龙一人掌控。 “海舶不得郑氏令旗,不能往来。每—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芝龙以此富敌国。” “八闽以郑氏为长城。”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同时期的欧洲装备四五十门火炮的都只算轻装战舰。配十几门炮的武装商船毫不起眼。 百年海军,压力山大。 第272章 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演戏需要双方配合,可是高起潜死活不肯过河。大顺军只好自导自演唱独角戏了。 把二十多门火炮从城头拆下来运到城外,架起来猛轰城墙。 一时间倒也声势震天。 高起潜派来观战的人不停咂舌,怪不得都说伪顺强,这姿势水平果然威猛。 这孩子不清楚,二十多门火炮原本就是府城装备的城防炮。大顺外销的窦大利牌比正版还是要差一截。 炮击两天,高起潜又传话说能不能把府城原来的火炮物归原主。 去你爸的!李自成怒说只有城外的二十六门炮,爱要不要。两天之内你要是再不来占城,那就滚蛋。 隔天一早,炮击继续。 最先赶到的是蓟镇总兵杨嘉谟和三屯营总兵张全昌。 一来他们在卫河南岸淇门镇,不用过河自然速度快;二来两位总兵已经打探清楚,短毛大军确实没在府城周围埋伏,只有城外的三百炮兵和城内的三百守军。 明军还在五里地外,李自成就撤兵了。 府城内的父老乡亲们哭喊声一片,他们刚过了几天清明日子,有些人还分到了土地,舍不得大顺军离开。 短毛也管不到那么多了,归附的几百人早已带走,剩下的自己看着办。何况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明军在府城里驻的越久越能显示出大顺军的好。 张全昌没有冒然进城,而是在外面继续接手阵地炮击到后半晌才做样子搭梯爬城。 当天卫辉府城光复。 高起潜多等了一天才带着大队过河进城。 邓玘、左良玉这帮家伙却不上套。进城就安全了?卢象升是怎么死的? 高起潜可顾不得那么多,早在三天前就开始上报和短毛贼血战了,现在更是连连发信上报大捷。 他又给河南巡抚玄默发信,让对方早日过河会兵,准备一鼓作气打进怀庆。 袁宗第已经提前从封丘县撤防了,玄默一收到高起潜的信再无怀疑,立即让五千兵马渡过黄河。 李自成等啊等啊,很多鱼还是不上钩。 左良玉在辉县不挪窝;邓玘倒是过河,却跑到了胙城县;倪宠到了淇县、汤九州在林县、王朴在汤阴。至于梁甫,从邯郸到了安阳就不走了。 还有尤世禄,更是不知躲在哪家院子里“养伤”。 李自成真想不到大顺军能给他们留下如此大的阴影。当然,那种安排也可能是明军策略。 河南巡抚玄默正为收复卫辉欢欣鼓舞,新上任的山西巡抚戴君恩却一个头变两个大。 老戴36岁中举,43岁成为进士,大器晚成。历二十年做到了封疆大吏。现在要收拾山西的烂摊子。 由于短毛瞎捣乱,原历史线只在上党、怀庆、卫辉、漳德等地乱窜的农民军一窝蜂跑过去了。 戴君恩勉强能调动的却只有张应昌、贺人龙、艾万年、李卑几部三四千人。这点兵力撒在广大的山西地面还想剿灭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七八万流贼? 更加严重的是上党被短毛占据了,戴巡抚对此毫无办法。他只能不断向朝廷伸手要兵要钱。 同时伸手的还有高起潜等人,没钱没粮如何打仗? 看在这帮丘八收复卫辉府城的份上,崇祯大方的赏出四万银子,诏令他们尽快向怀庆推进。 由于是在河南地头作战,巡抚玄默承担起供应军粮的重任。 就这么文书往来互相推诿扯皮,一晃就到了八月份。 此时李自成又整训出一万二的新兵。新兵训练营几乎掏空了。 李过、谷可成、高一功、刘芳亮、袁宗第、张能、马世耀几部各分配了一哨半人马。 再从他们队伍里抽调出半哨老兵外加三哨半新兵组建整编第七十六营。营长由“御林军”教导营的白旺出任。 还有三哨新兵补充给了刘宗敏的独立营。 谷可成的骑兵师拆分,哈台吉带3哨人马成立骑兵二师 八月初六,张能由上党出釜口陉直插磁州;谷可成和白旺从修武渡河往辉县行进。 与此同时,李自成带着人马出新乡往卫辉府城开拔。 实在是心有灵犀,大顺军忍不住要开战时,黄河南岸过来的那五千明军出延津准备收复阳武县。 大顺一哨警卫队拱手让出了县城。游击越效忠领着一千四百毛葫芦兵刚进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收到流寇来袭的消息。 阳武城头上连一门炮都没有,拿头挡吗?越效忠急忙弃城而走,跟后队会合之后继续回归延津县城。 刘宗敏带着队伍不紧不慢的跟随,距延津还有十里地时,那帮河南兵又弃城了。延津县城也没火炮防守。 刘宗敏修整一晚,第二天又往胙城追去。驻扎在县城的邓玘随即跟河南兵弃城赶往卫辉府城。半路上又收到消息,短毛贼正往府城开进。 邓玘急忙跟河南兵商议,你们先一步去府城,我在后面挡一挡。越效忠、李璇玑等河南将领感动的热泪盈眶。谁知他们刚走没多久,邓玘转头就去了淇门镇。他才不进府城送死。 与此同时,左良玉从辉县跑去淇县跟倪宠作伴。这帮家伙全然不顾高太监发起的召集令。 高起潜怒的火冒三丈。短毛贼再厉害也不是三头六臂,怕个求啊。 原本从京城转运往山东打登州叛军的六门红衣大炮如今在高起潜手里,而且他们从山东过来还带着六十多门大小炮。杨嘉谟和张全昌也带着三十多门炮,其中还有两座红衣大炮。 足可以一战! 可惜左良玉诸将不甩他。高起潜只得赶紧给开封的玄默巡抚写信,让他指挥其他明军向府城集结。同时又上奏皇帝,言说某些将领贪生怕死,若是俺不小心打了败仗你可不能怪罪我。先把黑锅甩出去。 短毛到达府城后只驻扎在西门外五里地,并没有立即攻城。他还想再等等看。 果然有点作用。 刚过完八月十五,左良玉、倪宠、汤九州、王朴在淇县会合,随即冲向谷可成和白旺。 双方在潞王陵附近厮杀三天未分胜负。 李自成也不慌,白旺的第七十六营本就是刚整编的,能顶住四位总兵联手不败就是胜。 此时梁甫还在安阳不挪窝。他的理由是要护卫从卫辉跑到这边的潞王爷。倒是说得通。 少围歼这么一位总兵也无所谓。李自成直接传令让张能南下往淇县进发。 八月十九日,卫辉府城被团团包围。 哈台吉带着3哨骑兵去淇门镇找川军团,鸡贼的邓玘立马过河往淇县跑。 他刚进城喘了口气,张能带着四千多人赶到了。 二十日,大顺军对府城发起总攻。 东门、南门、西门三个城头炮声隆隆。 这回明军有了红衣大炮,顺军没了吓人的火箭,双方倒是打了个有来有往。 炮战一日,明军居然不投降。 李自成撤了东门兵力,加上西门的火炮全部集中在南门,又狂轰了一天。 高起潜要哭了。 短毛贼的火炮太犀利,明军对射打不过,已经坏了三门红衣大炮,炮手也死了个七七八八。 再这么下去没活路。 诸位将领聚在知府衙门商量着要突围。 新任知府苗自成更是糟心,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没有这么玩人的! 第273章 快跑啊 一旦歼灭眼前的十几位总兵,那形势就变化大了。 到时候除了陕西、京师、辽东等地,李自成可以在黄河北岸任意驰骋。 南方更不用提了。其他农民军都能烧了朱元璋祖坟,打到金陵附近,何论大顺军?谁能挡得住? 以前以为条件有限,李自成对明军只击溃没有赶尽杀绝,这回不一样了。 游击以上的将领若不愿投降,那就去功德林劳改去。什么时候认认真真写了悔过书什么时候释放。 连带普通小兵也不会轻易给遣散费让他们回家。想投顺的甄别过后选择性收容,其他兵通通拉去劳改一年。 当然,大顺毕竟是正义之师、仁义之师,将来劳改兵们每个月会有百文工钱。 八月二十二日,邓玘出城和张能打了一仗,没占到便宜,又龟缩进淇县。 二十三日,白旺部累计伤亡五百多人,退到辉县修整。左良玉、倪宠、汤九州、王朴撤往淇县。谷可成带着骑兵跟进。 李自成给他们的命令是能拖住就行。 卫辉城的明军则准备突围了。 北门外和东门外只有少量流寇,但这两边不是好选择。 东门出去是新乡、获嘉,那可都是流寇地盘,除非掉头往南走。但原阳、延津都是小县,躲进去毫无用处,何况过去的几十里地一马平川,很难跑的过流寇骑兵。 李自成麾下五千多人全是骑马步兵,刘宗敏也有一千五骑马步兵,还有哈台吉的三哨正经骑兵,明军面对这状况怎么跑? 府城北门外不远就是卫河,虽然河上有桥,但上万明军挤上去逃命绝对会乱套。再说河对岸淇县城外还有流寇骑兵。 东门和南门外被犀利火炮把守,能不能冲过去未可知,就算侥幸成功又能往哪跑? 哪条路都难走,但也不能困在城里等死。 好在短毛兵力不足,哪怕被他抓到三四位总兵,其他人总是有机会逃脱。 众将领在大厅里抽签过后选定了自己的突围方向。 义勇总兵刘泽清带着两千多兵出南门;通州总兵杨御蕃带着一千九百兵出东门,第一批出去承担吸引火力的重任。 这两位山东老乡实在运气不佳。 刘泽清当场咆哮。流贼在南门外安置的红衣大炮有三十位,其他小炮无数,那是死路一条。 高起潜说就是因为大伙儿争论不休才用抽签这种公平方式选择,反悔是什么意思? 刘泽清自知理亏,但不愿认命,最后硬是把蒙在鼓里的游击越效忠、守备李璇玑争取到了炮灰阵营。 高起潜为了顾全大局,只能捏着鼻子答应。反正那两位带着毛葫芦兵的是河南将领,死就死。 张全昌出西门、王洪出北门。两人还各瓜分了一千多河南兵当炮灰。 陈洪范、杨嘉谟护卫高起潜,他们会等杨御蕃和流贼混战时第二批出东门逃窜。趁着夜色溜之大吉。 卫河北面的明军也要配合。高起潜让他们凌晨前占领卫河桥。 计划很不错。 可惜左良玉几人看过信后当场就撕了,信使拉出去砍了,就到没见到。 老子信了你的邪! 要是早知道短毛还派出谷可成、白旺,尤其从背后冒出来的张能这支人马,他们早八辈子溜了。 他们甚至等不到府城乱起来后再行动,当天就一窝蜂杀出淇县,准备往北面百里外的漳德府靠拢。 不得不说,人要是拼起命来真不能小看。 邓玘、左良玉、倪宠、王朴、汤九州几部人马阵型严整,交替掩护着撤退。 因为张能从太行山里出来不方便携带大型的91炮,这时显露出不妥了。何况明军人数还占优势。 谷可成指挥骑兵冲了三四轮,效果不明显。 去年大统领带队转战近千里,连番冲垮了几支明军完全靠的是突然袭击,胜的实数侥幸。现在换成了张能和谷可成正面对敌就有些吃力了。 谷可成拿不准主意,请示大统领是否要不计伤亡的做掉明军。 李自成舍不得。 损失两三千步兵都无所谓,补充起来很容易,换成骑兵就让人肉疼了。 大顺现在拥有的骑兵已经处于极限,养不起更多而且也找不到马匹了。原本各营都要配一哨骑兵的,如今都被短毛扣下补充给了骑兵师和刘宗敏的独立营。 李自成当即回信,让谷可成和张能尽量拖住两天。 后半晌,卫辉府城遭到有史以来最猛烈的一顿炮击。 刘宗敏兴奋的眼珠子发红,这一回轮到老子翻身了。 当独立营的炮灰兵负土填平几段护城河,大顺军吹响了冲锋号。 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毛承禄等人一看,这种战斗没悬念啊,于是纷纷请战。 李自成大手一挥,“去!” 几位前叛军将领只带着短毛临时划拨的十二人小队冲向城墙。 城内首先忍不住的是张全昌和王洪,两位总兵连分配给的河南炮灰兵都没带,前后脚出了西门就蒙头跑。 李自成急忙安排王高带一哨兵去尾随,吊住就行。 当孔有德登上城头挥舞着大顺旗帜,刘泽清知道没戏了,带上几百亲信放弃阵地往西门窜走。他还在半路遇到了陈洪范,老陈当即吆喝自家兵马赶紧跟着跑。 李自成得信后大怒,你们他爸的就不能好好待在城里等死吗?投降也行啊? 他只能再安排李延带一哨兵快马加鞭去吊住那两千多明军。 当李九成打开东门,刘宗敏下令让新收的三哨和五百多仆从兵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杨嘉谟护着高起潜也从西门逃窜了。 李自成一看,这不行了,再跑城里都没人了。他让哈台吉以及辛思忠和张鼐两哨人马追下去。 张鼐既想立功又担心大统领身边没人护卫,李自成说赶紧滚蛋,老子还有教导营,再说炮兵、工兵和辎重兵同样能上马砍人。实在不行还可以甩下累赘全员骑马跑路。 外面有些紧张,城内状况也不乐观。 东门是占住了,往里推进却遭到了相当大的阻力。越效忠和李璇玑带着毛葫芦兵打起了巷战。 刘宗敏派进去的三哨人马一半是新兵,打顺风仗肯定没问题,遇到硬仗就吃力了。 孔有德、李九成、耿仲明、毛承禄等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往城里冲,刘宗敏果断又让九百重甲兵上阵。 城里该跑的人差不多跑完了,已经用不着这些骑马步兵留下拦截。 这一批河南兵还挺顽强,再加上没跑的杨御蕃,还有其他总兵手下没跑掉的三四千人,府城内直到傍晚时分才彻底平息下来。 李自成来不及听战果和损失,带着本部剩下的一千来人甩下辎重开始狂追明军。 第274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最先被抓住的是高起潜和杨嘉谟。 追击他们的大顺军有三千余骑,用不着玩什么尾随,赶上之后直接冲锋。 辛思忠和张鼐只承担了一点围堵的小任务,哈台吉往返冲了两次明军就完了。 杨家将后人、老将杨嘉谟死在马蹄之下,高起潜和五百多幸存者投降。 入夜之后,李自成在大沙河附近追上了刘泽清和陈洪范。差一点就让他们过河跑到胙城。 月黑风高杀人夜。 骑马冲锋是不行了,但大统领的“御林军”可全是火枪兵。 辛思忠和哈台吉在外围逡巡,李延和张鼐扛着火枪徐徐推进。 明军营地里,陈洪范说,刘老弟啊,我估摸咱就是有幸跑出去也难逃一死,你意如何? 刘泽清还没回答,远处传来一阵枪声。 继而枪声开始连绵不断,不知短毛贼有几千杆火铳。 刘泽清忽然感到头顶疼了一下,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在地上一寻摸,捡起个小玩意儿。 “这……” 一颗变形的铅弹,还沾了丁点血迹。脑袋破皮了。 刘泽清脸如死灰。旷野之中无遮无挡,这可如何是好? 大顺军隔着七八十仗就开始放枪了,这距离就算白天都打不中人毛,何论乌漆嘛黑的晚上。 枪口抬起盲射,又可以叫超越射击。 当然,正经的“超越射击”要用重机枪,打曲线仍然有一定的杀伤力。或者如果早期那种大射程的半自动步枪够多,“超越射击”的远距离火力优势也是很可观的。 一战中,曾经有一个排的英军士兵以长期从军的单身手速,用李恩菲尔德以统一的仰角连续射击,火力密度让对面的德军一度以为受到了机枪压制,给德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恩菲尔德步枪的最远表尺达到了恐怖的3500米,没错,3500米,人眼根本没法瞄准这么远的目标。连一半距离都不行。 该枪专门装备了齐射瞄准具,用来“吊打”2-3公里的目标。 一战过后就很少有人这么玩了。 但滑膛遂发枪玩“超越射击”就是扯淡。能擦破刘泽清的狗头已经是好运气的极限。 刘泽清这后生,他曾经攀附崇祯时的大学士刘鸿训为叔。等刘鸿训一死,就将他的儿子刘孔中、刘孔和当作子侄看待。 有一次刘泽清在淮安宴客,把自己的诗作拿出来让众人传观。客人纷纷阿谀奉承,交口称赞。刘孔和默不作声,他点名问刘孔和,孔和忍不住说:“国家举淮东千里交付足下,未闻北发一矢,诗即工,何兴国事?况未必工也!”。 刘泽清大怒,找借口砍了刘孔和,又把对方所部二千人全部杀之。 可见人品操守。 当然,以上是发达后的刘泽清,现在刘总兵还没那么嚣张,顶多是在为朝廷效力的同时做些烧杀抢掠的勾当。和大多数明军将领没什么区别。 面对陈洪范的询问,刘总兵有些不甘心,直到头皮挨了一枪子后恍然大悟。还是活命要紧啊。 其实他们还有两三百骑兵,真想逃命本来还有机会。但是犹犹豫豫拖到短毛大队追来,希望渺茫了。 两位总兵还没下达投降命令,被枪声、枪子惊到的明军先炸窝了。 趁着夜色四散奔逃的可怜娃们被放倒一二百人才纷纷冷静下来,缴械投降。 此时已经月过中天。李自成没有多停留,只带着辛思忠和哈台吉先行离开。 这年头通讯条件太差了,又是大半夜的在野地里四处乱跑,想传个消息更难。李自成一直回到府城才得到最后一股明军下落。 半个时辰前张全昌和王洪两位总兵到了新乡附近,至于现在,最新踪迹还没报来。不过按约定时间快了。 李自成正好休息一会儿。 府城内的残局收拾的差不多了,几十间着火的房子已经扑灭,有些躲在民房内的乱兵也被拖了出来。 明军加老百姓的尸体一千四百多,俘虏四千多。 大顺军伤亡六百多,半数是被毛葫芦兵们造成的。还有些隐藏的土豪劣绅也跳了出来,进行最后的疯狂作死。 知府苗自成上吊殉城;通州总兵杨御蕃阵亡。他们都算死得其所。 小杨16岁时便跟随父亲一起参与了平定徐鸿儒白莲教,并在战斗中俘获首领夏太师。18岁就被提拔为曹州守备,可谓少年得志。 收复登莱之战中,小杨曾用三十门炮和叛军的三百门炮对轰一整天。明军火炮被炸毁二十六门后,小杨不得已趁夜率兵发起反冲锋。 天黑火炮不好瞄准,也难以判断明军动向,因而叛军炮兵首当其冲被冲溃。叛军主力是登州火器营,火器装备多肉搏相对差,夜战遭突袭,面前的炮兵又在朝自己溃退下来的情况下,本阵的崩溃也就不意外了。 之后小杨带着残兵顺利撤退回莱州城。当然,他的友军天津总兵王洪则早一步被打崩跑掉了。 莱州攻防战里叛军设立土山炮台工事重重围困,同时地道不断推进。明军则用火箭狂射叛军炮台,点燃的火甚至把铜铸的红夷炮毁掉了。还有,明军攻登州时用装火药的灭虏大将军炮爆破城墙,总之细节很丰富。 如果给这帮人多准备一点时间,李自成要灭掉他们不会像今天这么简单。 同时也能看出顺军若不是有犀利火器加持,短兵相交的战斗力跟某些明军也就半斤八两。毕竟城门都打开了,刘宗敏仍然伤亡了六百多新兵。 还有,王高带着六百多骑兵追击张全昌和王洪,居然能让人家跑了二十多里地到了新乡。这水平还是不够。 短毛一边小家子心态怕骑兵损失,一边又嫌人家不给力,也是没谁了。 当最新消息传来,刘宗敏主动请令,带着一千骑马步兵带着孔有德等人追了下去。 卫河上面有三座永久性的石桥,除了卫辉门口那座外,新乡有两座。 刘宗敏在邵公桥附近和王高会合。 王哨长已经损失了几十骑,勉强只能看住敌军。 前头府城内最先跑的就是张全昌和王洪,所以这两位总兵的实力没咋受损。他们麾下的骑兵有五六百,与王高兵力相当。 双方在半路拼杀过一场,互有伤亡。接着天黑之后王高就不敢太过靠近敌军,一直不紧不慢的尾随到了邵公桥附近。 第275章 什么叫爱民如子 当刘宗敏带领大队人马赶到,其实张全昌和王洪已经非常没有义气的丢下步兵,带着几百亲信跑过卫河了。 俘虏了一千多明军后问询才得这知消息。 王高骂骂咧咧的追了下去。 天蒙蒙亮,略微眯了一会儿的李自成带着本部回归的三千多人和哈台吉部出城,过河,往淇县去剿明军。 左良玉、倪宠、汤九州、王朴难得展现了一次齐心协力,在谷可成和张能的围追堵截之下仍然跑到了漳德府城安阳。 其实原本左良玉和汤九州打算击溃面前的短毛再跑,可倪宠、王朴不愿配合,只能作罢。 四位总兵越过土围子小县汤阴,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安阳。 漳德知府陈基虞和安阳知县巩焴这些日子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今早又是在睡梦中被唤醒。 同时被惊醒的还有迁居过来暂住的潞王爷朱常淓。 小朱和短毛大统领是老熟人了,他急慌慌爬起来去跟远房兄弟赵王朱常?请求,让兄弟下令拒绝明军入城。 朱常?不解,多收拢些兵马不是更好守城吗? 朱常淓说,短毛贼吃软不吃硬。稍微示弱一下,你好我好大家好。至于外面狼狈的明军,管他去死。 朱常?拿不定主意,招来知府和总兵问询。 陈基虞说若是平常过兵,怕他们入城骚扰地方,自然不应该让他们进城。但眼下短毛贼就要打来了,守城更要紧。 梁甫说一味在城头防守不顶事,外围一定要布置兵马。可以让左良玉等人在城下列阵,府里给吊下去些粮食和银子犒劳就好。另外,赶紧给卫辉府的高起潜发信,让他带领兵马火速援救。 他们还没收到高起潜玩完的消息。 朱常淓说流贼既然追着明军前来,恐怕他的封地凶多吉少了。 赵王爷赶忙派人问询左良玉,对方回那边炮声响了一整天,二十里地外都能听到,估计危了。 流贼能攻破一次卫辉府,第二次想必也没啥悬念。 赵王爷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潞王爷悄悄对他说,出点血,只要给短毛十万银子可保无忧,相信我没错的。 也就是朱常淓被抄家了,现在寄人篱下身无余财,不然这笔银子他毫不犹豫就掏了。 赵王爷感觉肉疼,哼哼唧唧不大愿意。 潞王爷语重心长道:“前车之鉴,请自三思。” 朱常?低头想了想,忽然一个激灵。沈王和潞王确实安然无恙跑了出来,可当初郑王却被短毛枪毙了。 老朱做了四十五年郡王,一年亲王,虽然没干过几件人神共愤的恶事,但扪心自问勾子后面的屎沾了不少。 短毛贼会不会放过他? 朱常?还在琢磨,他儿子朱由棪劝说还是破财消灾。短毛贼不是一般流寇,多少还讲点道理。如果硬抗,即便没有玉石俱焚,那几百年集聚的家财可就全没了。何止十万两? 沈王和潞王都对外传扬之前是拼死抵抗才突围,也就骗骗朝廷和皇帝。漳德府和卫辉府近在咫尺,潞王跑出来的实情哪能瞒住这边。 而且潞王朱常淓带出宫的有三百多人,这帮家伙里面难免有几个大嘴巴。赵王朱常?和儿子朱由棪早听到传言了。 再者,潞王和短毛打过几次交道,自然更清楚对方底细。前头收复卫辉,皇上高兴之余还催促朱常淓尽快返回封地。小朱使出拖字诀,果然,现在又成了烂摊子。 这帮人商议了一整天,赵王爷朱常?最终下了决心。与此同时,李自成到了。 高大的府城外,明军已经做好了工事,又是挖沟又是垒墙摆鹿角,龟缩在后面绝不露头。 谷可成和张能无可奈何,往前冲就会暴露在城头火炮射程了。 两部在围追堵截中总共伤亡了三百多人,倒是没有伤筋动骨。 大统领安抚了一下,又问起有没有遇到张全昌和王洪。结果是没看到人影。 不知道趁夜跑哪去了。可惜! 尽管那几百人已经翻不起什么浪,事后估计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张、王俩总兵,不过捎带手给“功德林”添点人口没坏处。俘虏大明总兵说出去也是实力象征。让那帮墙头草好好看看。 谷可成刚离开,城里谈和的人出来了。 安阳知县巩焴是老熟人。去年李自成突袭明军各路援军时还专门绕道去看望了时任林县知县的巩焴。 老巩为官不错,而且识时务,原历史线投顺后还提出过改革科举,废除八股文的建议。所以李自成不吝多花点功夫给老巩留个好印象。 两人相见,彼此客气一顿。 巩焴说自己虽然调离了林县,但“红旗渠”工程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他给继任交待好了而且时常关注着相关进程。大统领的十五万两银子没人敢贪墨。 老巩又是一顿夸,简直把短毛说成了“尧舜禹汤”再世。 朝廷都懒得为林县民生着想,一个“流寇”却不惜花大代价出面挑头,说出去谁信啊?林县可没给“流寇”缴税。 短毛大统领趁机再次宣扬大顺正策,说让所有穷苦老百姓吃上饭,过上好日子就是他起兵的原因。 巩焴听的连连叹气。 寒暄完说正事。 “大统领,我此次前来有个不情之请,知府和赵王爷出粮六百石、银十万两,恳请大统领罢兵言和。” 李自成呵呵一笑,“些许钱粮我根本不在乎……” 巩焴心想,那可不,短毛掏十五万银子给林县修水渠眼都不眨,能看上这点?府里还是小瞧大顺了。 李自成继续道:“……不过既然巩知县开口,李某退兵就是。” 巩焴真想不到自己有这么大面子,感动的不行。 李自成又提到今年开始周边会逐渐经历旱灾,那点钱粮他也不带走了,留给巩焴赈灾。 “这……” 巩焴凌乱了,眼前若是个大明的官,他当场就能跪下谢恩。 什么叫爱民如子! 感动归感动,但钱粮他不能拿。老巩解释说要是带回去怕是立马就被收缴了,根本到不了饥民手里。 李自成一想也是,干脆安排人手把钱粮就近分给了周边几个村庄。 短毛阴险,左良玉等人岂能放过眼皮子底下的财富,怕是大顺刚退兵他们就要上门回收钱粮了。 李自成可不管那么多,办完事后直接跑了。 一场兵戈消弭于无形,府城老爷们弹冠相庆。几位总兵松了口气,若是短毛调来炮兵,驻扎在城下的他们万无活路。 只有巩知县一人平添了些许愁绪,他甚至幻想过要是短毛招揽他该怎么应对。可是短毛没开口,就这么走了。 纠结啊! 第276章 大顺是很开明的 张全昌和王洪两位总兵也逃脱了。 谷可成、白旺派人搜索了两天就找到百十匹空马。那帮残军败将大概躲进了太行山,难找了。 经此一役,李自成起码能睡半年安稳觉。他不信左良玉等人还敢来捣乱,崇祯暂时也派不出其他兵力了。 九月份,大顺军班师回朝。 冯起龙组织怀庆府城军民进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第二次解放卫辉府,大顺军强大的实力表露无疑,军心、民心彻底安定了。如果现在再次举行科举,估计参加的人要翻几番。 刘泽清和陈洪范站在囚笼里接受了万民观瞻,两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他爸的比死还难受。 起初他们不服气,跟短毛大统领据理力争,俺是投降不是被俘,不应该获得这种待遇。 李自成说明军杀害的投降“流贼”还少吗?尤其陕西那边,洪承畴杀的人头滚滚,连主动投诚的都不放过。 还有山西这边,孝义的通天柱、临县的王之臣、三关的王刚,因为受不了大顺军纪约束,上个月跟明军眉来眼去,最后干脆投降了。 巡抚戴君恩把大小头领招到太原,一股脑砍了三百多人。 李自成对刘泽清和陈洪范说,老子不杀你们就够意思了,拉出去示众算轻的。 俩总兵赶紧说俺们打听过,之前大顺对待俘虏不是这样的,还给发遣散费呢。 此一时彼一时。何况大统领又没打算招降这两位人渣,示众、劳改都算是从轻发落。 看到短毛瞪眼,刘泽清和陈洪范只好乖乖的钻进囚笼。 杨嘉谟和杨御蕃的棺椁也游街了,不是羞辱,是尊重他们忠于职守的一种表达。之后两人会被妥善送回甘肃、山东老家。 被俘虏的高起潜因为身份特殊,获得了不同待遇。毕竟是皇帝身边当红的太监,有可利用价值。 李自成和他促膝长谈一番,老高允诺当内应。只是嘴上说的轻巧,跑回去后还认不认? 短毛都没提这个顾虑,想不到高起潜主动要写投诚书。实在出人意料。 老高自然不是多么心甘情愿的投贼,他只是从常理推断,不留个把柄如何会被放走? 结果短毛大手一挥,免了。 不是因为挟制别人会心里过不去,只因这玩意儿是双刃剑。人家可以不情不愿的助你,也可以在关键时刻卖了你。 高起潜带着几十个亲信欢天喜地的离开。不晓得他要怎么样才能糊弄过皇帝。 话说怀庆府落到大顺手里将近一年了,在冯起龙的辛苦操劳下,各级衙门逐渐完善,各项事务基本理顺。 李自成在各处视察一番,比较满意。是该论功行赏了。 老冯由代理知府一步跨越升到了代理晋豫总督。这当然不是正式官职,权宜之设。 名头叫的大,实际管辖区就只有山西的上党加垣曲县、河南的怀庆府和卫辉府。 不过冯起龙如今不在乎这些虚名了,哪怕给个尚书头衔也不会兴奋的跳起来。他早就是大顺隐形的文宰相,无名有实。 除了早前闹离婚搞的有些尴尬,老冯再没犯过其他错误。甚至更加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尝到了权利的滋味,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绝不会放弃眼前的一切。 狄遵制原先只是个大明县丞,两年时间摇身一变成了大顺河南巡抚。升官速度简直犹如坐了火箭。 他在兴奋之余不由得感慨天命无常。选择太重要了。和老狄一起入了“贼营”的田嘉毂,非要作死叛逃,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不然眼下起码也是个知府老爷了。 当前狄遵制已经攻读完了大顺小学课程,正在参悟中学学问。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一个举人凭啥登上高位?只靠从龙早不管用,真是要活到老学到老。 原宁夏巡抚杨嗣修以七十岁高龄出任大顺山西巡抚。 用老头儿的话说,倒退二十年,哪怕倒退十年,无论大顺是好是坏,他宁愿上吊都不可能“投贼”。 这人一上了年纪,很多事情就看开了。 李自成嘴上恭维,心里却吐槽要不是为了拉你出来当表率,你再年轻十五岁都到大顺退休年纪了。让你做个参议员都不错了。 他儿子杨挺生也跟着沾光,去上党阳城做了个县丞。 还有原大明河内知县杨调鼎,也想开了,平调去沁水做了知县。 要论大顺地方官,无疑及时上船的窦庄人最风光。一个村子里出来大顺知县、县丞十二人。 张道濬还专门找大统领谈了谈,以避嫌缘故认为给的官位太多了。 李自成说只要守大顺规矩,一概无妨。不过他们太聚集了也不好,等大顺地盘扩大后全部调去异地为官。 张慎言、孙鼎相介绍来的人很多也授官了,奈何这俩老白菜帮子仍然不愿出来为大顺做事。 还有江南的瞿式榖,老李致信说你来了就是知府。 老瞿不愿来,说他和张养默等人一样,留在地方也能为大顺出力。估计是推脱之言。 老李又说希望你堂哥瞿式耜早日迷途知返,现在进展如何? 瞿式榖回,正在谈正在谈…… 瞿式耜可是钱谦益的得意门生,师徒俩还同遭罢归。要是能把他拉拢过来,意味着钱谦益的半只脚也进了大顺的门。并不是看重他们的才干,是在乎他们背后的人脉。 而且顺序还不能弄返,毕竟原历史线“水太凉”在顺治二年就不战而降;瞿式耜一直坚持斗争到顺治七年,直到孔有德攻陷桂林后才把身兼两尚书的他俘杀。 这事急不来,慢慢筹划。 李自成处理了几天政务,召开了扩大会议,签发了若干任命书。这天,韩霖登门了。 老韩支支吾吾说怀庆能不能盖个教堂。 看来这孩子仍然没有迷途知返。不过大顺是开明的,信仰自由,随他去。 李自成说相关章程虽然还没来得及草就,但我的意见你是清楚的。 教堂当然可以设,但是…… 啥叫法律法规,李自成说了算,口含天宪。 短毛大统领当场颁布了草案—— “大顺治下每个县都允许最多一座教堂……” 韩霖高兴的正要夸大统领英明,却又听短毛说,“每个堂口每月抽税五两银子;收的教徒每月给当地衙门缴纳本人收入的‘十一捐’,保底每年五两银子……” 离了个谱。 韩霖很想说走遍天下都没有这种规矩,但大统领金口玉言,你能反驳? 堂口抽税马马虎虎能负担的起,可每位羔羊都要纳捐,这说出去还怎么发展信徒。一听要交钱估计都被吓跑了。 这正是李自成的用意。 读四书五经出身的人只有绝少数会被洋鬼子蛊惑,而下层愚夫愚妇们又掏不起银子缴税,这样起码能抵抗一下鬼子的曲线入侵。 其实完全禁绝也就是短毛大统领一句话的事,全禁了也不耽误他跟洋鬼子做买卖。 那帮家伙为了跟天朝自由贸易努力了上百年,甚至不惜和大明开战。所以只要有钱赚,传教本来就是附属的东西,是进入当地的一种工具和手段。 大顺将来不会闭关锁国,无论是对内对外,保持个开明、包容的形象没坏处。 若干年后,等大顺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一切都不重要了。李自成派韩霖去做叫皇,谁敢反对? 韩霖压根都不敢那么想。他支支吾吾说,前次大统领明明和葡萄牙佬曾德昭谈妥了,椰苏会要遵守“利玛窦传教规矩”,然后每座叫堂每年缴纳50两银子注册费,每位信徒每年缴纳1两银子注册费…… 李自成心说,有吗? 忘了个一干二净。 老韩啊,打人不打脸,你这样在官场很难混呀! 第277章 又要当流寇了 李自成不能食言而肥,当面坦诚认错,直言太忙忘记了。他光记得鬼佬要给他送大米、腊肉来着…… 这下倒是把韩霖闹的有些尴尬了。 李自成又说上次订的是十年合约,那十年后再按照前面说的办。 隔天,意呆利佬高一志登门造访。 他先是吹捧了卫辉大捷,又赞美了大统领对教会的开明态度,接着提起羔羊纳税一事能不能再商量。 李自成有些不爽,我承认某些人可以自愿做为上帝子民,但他首先是我大顺的子民。你不要得寸进尺。 高一志看短毛面色不豫,不敢再争辩。两年前的流贼如今头角峥嵘,实在不好得罪。再说纳税是十年后的事情,短毛也不算违背诺言。 他说了些软话,李自成也就消气了,跟他闲扯了几句。 最后李自成又绕回来说大顺正策不是针对你们外来户,本土儒释道三教一概照此办理。 和尚、道士不提,以后腐儒们也可以守着孔庙到地老天荒。不过估计几十年后那帮遗老遗少就要绝种了。 至于不吃猪肉的,李自成麾下都有一两百人,老教很听话,但不好放任。以后再解决。 高一志听完后很欣慰,一视同仁嘛,要的就是公平不歧视。这下也没有抱怨理由了。 他还趁机说马上就会在怀庆开建叫堂,到时候希望大统领百忙之中能去剪彩。 其实上次曾德昭离开后老高就想趁热打铁来着,不过被冯起龙拦住了。 官方理由是大统领并没有给他下达相关文书或者当面安排,他暂时不能答应鬼佬。何况老冯读孔孟圣贤书出身,私下里也看不上洋教。 当时正值年底,李自成千里迢迢跑去了南京,然后逛了圈山东,又回来打卢象升,二次解放卫辉等等,大半年就没闲着。 短毛就算偶尔得空,冯起龙自然不会把鬼佬申请建叫堂的小事情报上去;韩霖又在上党、怀庆两头跑,忙的不可开交,半年来连大统领的面都见不到。就拖到了现在。 给教堂剪彩就是给它脸上贴金,李自成借口到时候看有没有时间再说。 老高又提到葡萄牙佬曾德昭已经于三个多月前到达奥门,椰苏会给大顺军承诺的十五万石南洋大米购置完毕,正等待起运。 这是个好消息,粮食到手后又能给大顺续命三四个月。可惜鬼佬们只能把大米运到汉江和长江的交汇处,汉口。 另外,王重新在湖北累计屯的粮食也有七八万石了;武林高手程宗猷在徽州屯了两万石,一直没机会拉回来。 是时候去逛一圈了。 之前李自成还在米脂时就给田见秀写了本《特务秘典》,让他在各重要地点安插密探以及寻找根据地。 当时李自成打算做根据地的去处有十几个,那会儿都没啥把握,多留几个备用,准备看形势发展再定。 位于安徽、河南、湖北三省交界地区的大别山脉(明末称之为英、霍山区)就是其中一处备选地。 由大别山出西面就是湖北麻城、汉口;出东面就是安徽六安、合肥,离南京也不过四百多里路;往南不远过长江又是江西九江;往北就是河南。 刘邓千里跃进大别山,没站住脚是有客观原因,而且战略上胜利了。 明末“革左五营”都能占据那里发展,朝廷无可奈何。 “回、革善购土人为间谍,星卜市贩之流多为所用。官兵多则窜伏,少则迎敌。搜山清野则突出郊关,及列阵平原又负险深箐。贼为主,兵反为客,是以多败。” 大顺军更没问题。 田见秀派出的人已经在那边勘察了一年时间,掌握了些地理环境、风土人情等,大军开过去不会两眼一抹黑。 吃饭永远是个大问题。怀庆这边虽然经历了一个完整的收获季,但屯粮仍然不富裕。尤其近半年就从各地陆续跑来两三万穷人,在没有妥善安置前,只能以工代赈给他们口饭吃。 所以大顺军迁一批人马去南方之后能给这边缓解不少压力。同时也能吸引朝廷注意力,别他爸的老是派兵来围剿了。 至于夸克穷和马阳纯这俩穷鬼冒险家答应的一千条火腿、一万斤红糖、十万石大米,他们要到达南美亲眼看到矿山后才会履约。 九月份,在泽州筹建完中学的宋应星回来向大统领汇报工作。 这位大顺翰林院院长身兼多职,有忙不完的活儿。从去年两人第一次见面,这次是第二次见面。 翰林院草创,在短毛的大力支持下,目前已经成立了物理研究所、化学研究所、数学研究所、金属研究所、农业、医学、矿业、船舶等十来个学部。 除了农业、医学、船舶人数稍微多一些外,各部大猫小猫两三支,仅仅是搭了个框架。而且他们的水平不忍卒读,甚至有不识几个字的老工匠人物。 任重道远啊! 农业、医学、船舶是当前最紧要的,其他只是容留那些偏科严重的人才混口饭吃。一群连中学课本都没弄懂的人能研究个啥? 宋应星谈完工作,又聊起前两个月遇到个人物。 这年夏天,徐霞客北上京师。他在老家就听说了大顺名头,而且有传言大顺甚至打到了南京。 在瞿式榖、张养默等人以及地下刊物的宣传下,大顺是仁义之师、威武之师、文明之师的观念早已散播出去。除了某些迂腐之辈诋毁那股流贼外,也有不少人对大顺产生了好奇心。 北上的徐霞客就顺路到了趟怀庆,果然物阜民丰。他又去上党转了转,偶遇了宋应星。 两人都是走了“邪门歪道”的同行,相见恨晚,畅聊三日。 宋应星知道短毛大统领就喜欢这种“不务正业”的家伙,当即招揽。 徐霞客推脱了,收了三百两盘缠后继续北上去游览五台山、恒山去了。 这老家伙胆子够大,这边闹流贼都不耽误他玩耍。 李自成赞扬了宋应星的工作,又给他特批了一千两银子。这笔钱将用于购买《徐霞客游记》的版权,让那老头早日把上部编撰完出版。 徐霞客的游历,并不是单纯为了寻奇访胜,更重要的是为了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寻找大自然的规律。他在山脉、水道、地质和地貌等方面的调查和研究都取得了超越前人的成就。 李自成还按记忆写下若干名字,让宋应星去招揽。比如方以智,虽然人品一般,但在明末清初算是少见的博学家。 送走宋应星,军机办主任高桂英又来报了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