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子要从军》 第一章 失之毫厘 差之千里 天合二十四年的孟秋,在北澹生活了十二年的齐芸,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北澹之王达奚穆已向大运国俯首称臣十五载,十五年前,北澹在琼关一战一败涂地,年轻气盛的达奚穆更是战败被俘。 不得已,达奚穆只能俯首称臣,年年向大运国朝奉。 并且为表忠诚,达奚穆将自己的妹妹达奚子言许配给了那个打败他的将军的弟弟——现今当朝丞相齐彦。 只没想到,达奚子言嫁与齐彦后不久诞下一女,三年之后便因病去世。 达奚穆见齐彦很快便抬了一个妾做了继室,心中为自己的外甥女在齐家的生活感到担忧,冒险将自己的外甥女齐芸接到了北澹抚养,一养便是十二年。 没有人知道达奚穆和齐彦在那个月夜交谈了什么,争执了什么,齐府里的人只知道,那位北澹威猛的王气势汹汹闯进齐府,第二日沉着脸抱着一个脸蛋儿粉嘟嘟,睡得一脸迷糊的小齐芸回了北澹。 齐彦送了出来,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望着尘土中远去的马车发了很久的呆。 十五岁的齐芸,在北澹生活了十二年。 北澹位于大运国西北方向,西边国界一溜儿沿着一片汪洋大海。因此北澹气候舒适宜人,海景风光辽阔壮观。 所谓海纳百川,气势雄伟,生活此地的人们也总受海之博大的熏陶,胸怀广大,雄心勃勃。是以在向大运臣服之前,北澹是出了名的好战,一年不打上两三场战,总不痛快。 虽然有个好战之名,却无常胜之命,琼关大战的失利,让北澹蔫头巴脑了好多年。 齐芸却是被北澹的山水将养的分外水灵,所见者无不惊叹她粉雕玉琢般的容颜。 在北澹王室,她受的更是公主般的待遇。舅舅待她,比亲女还亲,可谓有求必应,唯一不准的,便是踏出北澹。 可皇命难违,这一纸诏书来得太是时候,正在齐芸及笄礼过的第二日,正在达奚穆预备为齐芸和自己的儿子达奚毅张罗婚事的时候。 达奚穆看着立于大殿之上趾高气昂宣读圣旨的太监,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怒火,正要起身回绝旨意,齐芸却瞄准时机,抢先一步,接了旨。 她脆脆的声音响起,“臣女齐芸接旨!” 太监和达奚穆,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传旨的太监以为当是达奚穆代为领旨,达奚穆却是没想到她竟接旨接得如此干脆。 齐芸原本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颔首,见空气凝固,疑惑地微微抬头,夜莺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圣旨召臣女回京,臣女接旨,敢问公公,可有什么不妥?” 太监赶忙咧着嘴笑着接茬,“自然没有不妥,齐小姐请接旨。” 回都城平京的马车已经行了半月,一路上途径了中原大地的半壁山河,虽行的官道,免不得穿梭一些丛林密道,或遇些山匪,或遭逢猛兽,也算得上险象环生。 齐芸如葱玉的纤手撩起马车的帘子,抬眼望见一边高耸的断崖,目光向上攀援,眼角突然闪过一片寒光,隐在另一边袖中的手暗暗握住了几根细长的银针。 “小姐!”丫鬟鸢儿也灵敏地发觉到不对劲,紧张地望向齐芸。 齐芸递给她一个眼神,低声道:“这条路不对劲,崖上有埋伏。” “那我们?” “不要轻举妄动,姜路会解决的。我们还有别的事。” 鸢儿点头,这样的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在北澹的时候,即使住在守卫重重的宫苑里,都有死士前来刺杀。 可齐芸不过是达奚穆的外甥女,若是与达奚穆有仇,断没有刺杀她的道理,毕竟达奚穆还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而若是与她那素未谋面的丞相父亲有仇,她一个背井离乡十余年的小姐,或许在丞相心中还没有那些绕膝的庶女重要。 齐芸一直在暗中调查刺杀她的背后之人,北澹已经排查一遍,倒也不见可疑,此次接旨,除了及时回避与她表兄的婚事,二件便是换个角度去大运查查刺杀之事。 突然车外响起一阵刀剑碰撞之声,崖壁之上悬下十几根锁链,几十个蒙面的紫衣杀手从崖顶顺着锁链滑了下来。 齐芸气定神闲地撩起一角车帘,看着一袭白衣的姜路和随行的几个侍卫将刺客全部挡在了车外,姜路的无影剑法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甚至还来不及侍卫们出手,他已经几个旋儿把刺客干趴了一半。 侍卫们围着马车,把齐芸护在里面,突然,一个侍卫微微又往马车这边退了几步,大家都盯着敌人,没人在意他,他提溜着眼看了四周,触不及防地一转身,一把剑便刺向了马车,照着齐芸的脑袋就去了。 齐芸偏偏头,那一剑在她鼻头一毫厘的位置擦了过去。随即她手里的一根银针顺着剑柄嗖的一下飞了过去,闷哼一声,那个侍卫便倒在了地上。 鸢儿在一边鼓掌,“小姐,这是不是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的意思?” 齐芸一头黑线,“你不应该关心一下小姐我有没有事吗?” 鸢儿吐着舌头下了车,看见刺客都已经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已经溃逃。 姜路掏出一个手帕子,将他剑上的鲜血擦拭干净,插回剑鞘,又指挥人将那个被银针干晕的内应捆起来横放在马上。 看见鸢儿出来,笑道:“她倒是坐得住,刺客一来我就晓得她的打算,你看,我可没杀他,再往前走有个驿站,到那里再审也不迟。” 鸢儿嘻嘻一笑,走到那内应身边,打开他的嘴,掏出了他藏起来的毒丸,也不再说话,转身又进了车里。 此时此刻,塞北战场之上,硝烟弥漫,红色旗甲的大运军队势如破竹,战鼓雷雷,厮杀声震彻天际。 那匹穿戴着甲胄的汗血宝马目光如炬,四肢健硕,它灵敏矫健地在战场上驮着它的主人大杀四方。 那是一个勇猛无畏的男人,他一身银白战甲被敌人的鲜血染成了红色,他所行到之处,敌人便如田里的麦子倒伏一片。他刚毅的面孔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剑眉入鬓,细长的凤眼里此刻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男人的脸上也溅上了血迹,却更添几分邪魅。 这就是被称为大运战神的男人,楚秋明。从他十八岁替父出征,到如今七年里,他靠着一场又一场的胜仗成为了大运国的神话。 一阵厮杀自后,秋胡敌军已经溃败不堪。 楚秋明竖起他的雷霆戟,抿着薄唇,看着溃逃的敌军,视线一直落到地平线处的山丘上,勒住马,下令不再追逐。 “将军,此刻乘胜追击,必然可以一举歼灭敌军啊!” 楚秋明看着心急的副将,冷冷地开口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去送死。” 第二章 忍得一时 逍遥一世 齐芸蕙质兰心,心思玲珑。 当年舅舅带她回北澹,说是怕她被欺负,可自她懂事起,她便明白,自己不过是舅舅拿来牵制自己丞相父亲的筹码。 她以前想,舅舅的这个算盘终究是打错了,母亲去世了,齐彦又娶了他老师卫太师的女儿,也有了嫡女,何必在乎她呢?现在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价值。一个北澹王的外甥女,一个丞相的嫡女,实在不是一个简单的身份。 她曾在六岁的年纪感慨自己被摆布的一生,不想自己的一声叹息被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听见,印象里北澹王府是查无此人的。 “小小年纪就唉声叹气,有什么心事呀?”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绿衣,笑得明艳灿烂,爱不释手地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 齐芸本能地抗拒并警惕,后来奶娘出来告诉她这是她小姨,她才疑惑地偏头打量那人。小姨就是母亲的姊妹,那应该就和母亲长得很像了,眼前这个小姨很好看,尤其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眼,和齐芸的一模一样,那和母亲的必然也是一模一样了。 齐芸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竟不知觉将小姨和母亲等同在了一起。三岁时母亲去世,舅母待她是极好的,却总隔着些什么,总也有小心翼翼的意思,而眼前这个小姨,却让她没有隔阂。 齐芸突然觉得很委屈,莫名其妙地委屈,她不知道是委屈自己小小年纪没了娘,还是委屈这个应该和自己最亲的小姨现在才回来,总之她鼻头一酸,抱着这个刚见一面的小姨“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达奚子梦没有料到自己的外甥女儿见到自己反应这么大,一时手足无措,只能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哦哦不哭不哭”地安慰。 “小姐第一次见到小姨,觉得亲呢!”一旁的奶妈笑道。 达奚子梦愣了愣,想到了姐姐,竟不觉也红了眼。 这个小姨是刚回北澹的,据她自己说她是一个江湖侠客,最有豪情和义气。 自从达奚子梦回来,齐芸便大半的时间都耗在她的院子里,听她讲江湖上的故事。 可舅舅不喜欢听这些,他只要听见小姨讲一次她江湖浪荡的往事,就关她一次禁闭。 达奚子梦并不在意,且常常自己溜出去继续浪荡,十天半个月,一年半载,都有过。 “子梦姨,你如今已经二十六了,还不成婚吗?你成天这样乱跑,难怪舅舅生气。” 达奚子梦一脸吃惊,捏着齐芸肉嘟嘟的脸蛋道:“我的小乖乖,你为什么觉得女子一定要成亲呢?为什么女子不能和男子一样在大街上昂首阔步呢?” 齐芸偏着小脑瓜,“为什么呢?” 达奚子梦也偏着小脑瓜笑着问,“为什么呢?” 齐芸没有找到答案,因为达奚子梦告诉她,这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因为女子不一定要成亲,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做男人做的所有事情。所以如今达奚子梦三十五岁,依旧是利索地一个人。 甚至齐芸接旨进京时,子梦正在外云游,也不知何时才能知道这个消息。 齐芸六岁,明白了,女子和男子是一样的。 达奚子梦说齐芸根骨极佳,极力主张让她从小练武,达奚穆自然是极力反对。 双方争执了很久,还是舅母想了一个办法,“既然王担心芸儿练武之后性子浮躁,以后和小妹一样……额……去行侠仗义,小妹又觉得练武强身健体是桩好事。不如咱们折中,让芸儿琴棋书画也学上,两相中和,不至太野,也不至太静。” 因为达奚穆晓得,即使自己反对,子梦必然也会偷偷教齐芸,也只有听从妻子的建议,让齐芸都学起来。 齐芸:“……” 所以就是,小小年纪的齐芸依旧没有逃脱被摆布的命运。 小姨宽慰她:“眼光要放长远,忍得一时,逍遥一世啊!” 齐芸坐在马车上回想起自己在北澹的这些年,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笑来。 当年她舅母的一个提议,让她接下来近十年里真是一刻不闲。但细想来,若不是如此,令无数剑客走火入魔的般若剑法她也无法练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 琴棋书画她学得也很好,修身养性她也做到了。 姜路是达奚子梦给她找来的师父。 这位翩翩公子江湖漂泊了很久,正路过北澹,被达奚子梦在大街上给碰上了。 “咦?”达奚子梦绕着他转了两圈,“咦”了很久。 “咦什么咦,没见过俊俏的公子吗?” “陆大侠!你不记得我?三年前武林剑术大赛上我可见过你!天下第一剑啊!” “你才天下第一贱!我们第一次见面,骂我做什么?” “你不是陆远?” “不是。” “那你认识陆远吗?” “与你何干?” 达奚子梦狐疑地盯着他,突然出手向他拍去,姜路下意识挡了一挡,“你究竟要作甚?” “陆远,别装了,就是你。” 然后姜路就被绑到了北澹王府,带到了齐芸面前。 姜路依然不承认自己就是号称“天下第一讲剑”的陆远,达奚子梦的解释是,他不喜欢“天下第一剑”这个称号,是以至今悔恨当初赢了剑术大赛,得了这个劳什子的虚名,以致天天被“骂”。 姜路和小姨之间的故事齐芸不大清楚,只是姜路最终还是答应了教她武功。 姜路第一次见到齐芸,倒是没有和达奚子梦一样看出这个娇滴滴软绵绵的小女孩儿有什么练武的天分,事实上他并不晓得怎么看一个人的天分。 子梦让他教,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起初教授基本功,姜路还是小心翼翼的,觉得这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是经不起折腾。 倒是齐芸很认真地问他:“师父最开始练武也是和我这般不紧不慢的吗?” “那自然不是,你师祖当年可是没少让我吃苦。” “所以师父是担心徒儿学成了之后超越你,才不敢教吗?” “这是什么话?” “我虽小,却明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我虽然是女孩子,但要练的是实打实的功夫,不是摆摆样子的花拳绣腿,师父你明白吗?” 姜路被齐芸一番话噎住了,他本想说“为师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住”,转念一想其实确实是自己有心敷衍,于是装模作样道:“为师正是借此考验你的上进心,若是你当真一直安于我这敷衍的教授,我还真就不会再教下去了。既然你诚心提出来,为师可先跟你说明白,外修行内修心,是不论寒暑,起早贪黑,伤筋动骨更是在所难免的,你可受得住?” 齐芸明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咬咬牙,道:“我受得住!” 这一受便是九载,寒来暑往,日复一日。 第三章 古刹琴音 因缘和合 马车在驿站前停了下来,齐芸已经蒙上面纱下来,从今天起,她要长久的戴着面纱度日。 她和姜路两人点了壶茶,慢悠悠地喝着。鸢儿指挥两个护卫把那个刺客内应绑好锁在了驿站的柴房。 齐芸见鸢儿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眼神,微微颔首,像是做一项神秘的交接。 姜路其实看见了她们的小动作,却偏头不理。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徒弟少年老成,心思深处,他虽年纪在这,却单纯无邪,可不屑去猜她的那些计谋。她说他做,简单不过。 姜路不开口,齐芸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姜路还是忍不住道:“到了京城,我应当不便住到相府的,到时候遇到麻烦,一定找我。” 齐芸捧着茶杯,眼皮也没抬一下,“到时候再说。” “我想京城形势复杂,你是想好了应对之策了?你说你刚刚及笄,皇帝便召你回京,会是为什么?” “你既然明白,还问我做什么?” 姜路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小小年纪这么老成,好没意思。我看到时候你的夫君可是够遭罪的……” 齐芸正经道:“未必不是他的福分。” 两人正聊着,齐芸不经意瞥眼,看见驿馆门口,夕阳之下,拉出一个细长的人影。 顺着影子抬眼望去,是一个抱着一把琴的年轻和尚。 那和尚身形高大,面容却很清秀,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眉宇间有我佛慈悲,更有一股昂扬英气。他穿着一件青色僧衣,虽风尘仆仆地赶来,衣服上却一尘不染。 那把琴被一块上好的绸缎包着,与这个和尚格格不入。 那和尚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下,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里的琴,要了一杯清茶,点了一盘素菜,刚饮了一小口茶,愣了愣,似乎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循着目光回望过去,是一双看似明媚娇妍却藏着无尽言语又深沉幽远的眼眸。 正是黄昏时分,细碎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仿佛他的周身也在散发着柔柔的光,捕捉到了观察自己的眼睛,那和尚浅浅一笑,微微朝齐芸点头,一瞬间,仿若清莲的花瓣飘落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姜路喋喋不休的声音拉回来齐芸的思绪和目光,她不自然地低下头,看着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叶。 “要说指婚,依我看,最有可能是把你指给如今声名大噪的平远将军楚秋明,那家伙……连着打了几场胜仗,听说马上要班师回朝。” 齐芸笑道:“如今虎符在那平远将军手上,齐相两朝元老,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而我母亲又是如今北澹王的妹妹,你以为,皇帝会让这三个人有交集?” “这……” “原本齐相想靠我拉拢朝中权贵可以凭自己所需,可偏偏这次是皇帝出面召我回京,这无疑提醒皇帝,还有我这么个与北澹和朝廷都有关联的人在,那我的婚事自然由不得齐相做主。” “你如今这分析,确乎是有道理,这么说来,要想避免由你而起的各方势力的联合,除非……不让你成婚,下旨让你去道观,当道姑!” 齐芸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姜路,“……” 姜路却还在撑着头思考:“或许比丘尼也可以,只是要剃头发,不对不对,带发修行也可以,到时候你跟皇帝求求情也行……” “我觉得你可以闭嘴了。” 突然后院响起一片嘈杂声,一个护卫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关在柴房里的刺客逃跑了,其他人已经去追了。 齐芸面色平静,“跑了?这么多人看着都跑了?” 那护卫低下头,“属下无能……” “今日歇息一晚,明日启程,一路上刺客如流水,今日若是抓不到,便罢了。明日还需诸位护送我回京的。” “属下明白。” 护卫订好了客房,天已经落幕,齐芸和姜路也各自回房休息去了,只是不见鸢儿服侍。齐芸看见那和尚今晚也歇在了驿站。 齐芸回到房中,并没有睡意,披衣起来,推开窗子,漫天的繁星映入眼中,耳边是高低起伏的虫鸣,鼻尖是青草沾染露气的清香。 突然,悠扬的琴音从远处骤然响起,乘着清风,飘到了她的耳畔,那琴声如梦似幻,高山流水,在指尖游走,令人沉醉。 夜色微凉,踩在被露水沁湿的土地上,软软的,黏黏的,齐芸挑着灯笼,走出了驿馆的院子,循着琴声,绕到了后山脚下,这里闪烁了无数的萤火虫,与星空融为一体。 从山上淌出一汪浅溪,空灵的水声与琴声相和。小溪边的一块青石上,坐着的正是傍晚时分见到的那个和尚。 和尚盘腿坐在青石上,将琴放在腿上,他的背影坚实却落寞,远远看去他没有动,可齐芸知道,此刻他灵活的手指正在琴弦上纵情飞舞。 齐芸没有再上前,抬头看月华皎皎,于是熄了手里的灯笼,只是如他一般找了块石头坐下,远远地静静地听他弹奏。 这是一段伤心的曲子,悠游惆怅,苦情难消。齐芸不明白一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怎么会弹奏出如此情殇之曲。 齐芸听得着迷,一时恍惚,倏忽琴音终止,齐芸尚没有回过神来。 “这位施主,更深露重,早些回去歇息。”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齐芸迷离着眼抬头,那和尚原来已经抱着琴走到了她的面前。 虽是兴起踏月,谨慎的齐芸还是蒙着面纱。 齐芸忙起身,笑道:“我晚上睡不着,听见师父的琴声,觉得实在悦耳,扰了师父雅兴还请见谅。” 那和尚浅笑颔首,“施主过誉了,贫僧在北澹寻得这把瑶琴,一见投缘,今晚也是难眠,所以一试琴音。” 齐芸看向他怀里的琴,琴身上的漆料已经斑驳,夜间倒也看不清色泽,只是隐隐约约的现出蜿蜒的花纹,七根琴丝却在星月下也散发着柔和的光。 齐芸心尖一颤,愣愣地说道:“这把琴……没想到它竟与师父投缘。” 那和尚腼腆一笑,似乎很愿意讲讲这把琴的来历,与齐芸一同回驿馆的路上,轻声道,“贫僧很是偶然地在一个小乞丐那里看见了这把琴,孩子懵懂地摆弄着它,明明温饱尚不能照顾,却把这把琴当做宝贝,只是终究不懂琴,贫僧拿食物与他交换来后,此琴已经残破了。” 齐芸偷偷侧脸看他,发现他的眼里闪着光。 “我修复了琴弦,却以为琴身斑驳也是一段因果所致,留下是一段回忆,所以任它如此,没再重新上漆了。” 齐芸道:“或许,它的每一道伤痕都有一个故事……” 两人行至驿站门口,正碰上踏夜归来的鸢儿。 鸢儿反应迅速,忙道:“小姐,大晚上你跑到哪里去了,让奴婢好找!”借着光,她瞄到了和尚抱着的那把琴,心下觉得熟悉。 世上巧合太多,实在不该深究。 那把琴是齐芸十岁时制作的第一把琴,琴行的王师傅对这把琴赞赏有加,并愿意出高价购买。 齐芸很高兴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行业权威的赏识,于是将自己的琴赠送给了王师傅。 却没想到,王师傅获得了这把琴,将它放到了自己的琴行之中,重重保护,在外大肆宣扬自己获得了北澹王府芸小姐制作的第一把琴,为着北澹王的面子,为着这个小姐的面子,人们纷纷登门观赏,王师傅的琴行每天都热火朝天。 齐芸自然很快知道此事,她不是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虽然明面上是人们叹服小姐的手艺,实际上只是王师傅为了和自己的同行竞争,找了个噱头,招揽客人罢了。 她很生气,当天拉着表哥,跑到琴行,把自己的琴取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砸在了地上,几根琴弦当场断开。 至此齐芸的威名也算是在北澹传开了,都知道这位王的外甥女,惹不起。 齐芸没想到,辗转了这么多年,这把琴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若非那残存的一点花纹,她自己设计的竹叶穿梅的纹路,她也不会知道,这就是她的那一把。 第四章 痴心难全 笔墨无心 平京,丞相府。 府里平静一如往昔,下人们各自忙碌着,主人们也都各怀心思地应酬着。 齐彦的继室卫氏正在房中焦急地踱步。她花费大价钱保养得脸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一旁的李嬷嬷宽慰她道:“夫人放宽心,那五小姐已经在回京的路上,等五小姐一回来,联姻之事便可推到她的身上,三小姐自然也就脱身了。” 卫氏咬着嘴唇,皱起眉头,“只怪我当时心急,想着太子正妃之位还空着,跟皇后提了一嘴,没想到这只老狐狸,竟然扯到楚秋明身上。” 李嬷嬷忙道:“好在老夫人想让五小姐回来,亲自进宫求皇上下旨,只要她回来,夫人便可见机行事了。” 卫氏喘了口气,“但愿那丫头可以平安回来。” 两人正说着,卫氏自己的女儿齐妍推门而入。 齐妍如今十七岁,婚姻大事早该定下了,可作为嫡女,卫氏总想斟酌再三,找一个最好的女婿,她心中最好的自然是太子。 她并不在乎什么朝堂争斗,更不懂什么拉帮结派,她只知道,只要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当了正妃,将来就是皇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齐妍早在门外听见了母亲和李嬷嬷的对话,心中气愤不已,“娘,我喜欢楚哥哥,非他不嫁!你不要再费尽心机了……” “住嘴!”卫氏被女儿突如其来的顶撞吓了一跳,“你懂什么?我们卫家和楚家是世仇,你觉得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 “什么卫家?我姓齐,是齐家的女儿,什么恩怨,与我有什么关系?” “反了你了,娘会害你吗?那楚秋明一上战场这么多年,一介莽夫,纵然他战功显赫又怎么样,到时候兵权一收,他什么都不是。再说,你以为你和卫家没有关系,他也会这么觉得吗?是你的外公于他是杀父之仇!你觉得他能不在乎?” 齐妍红了眼眶,望着她的母亲,“母亲,你是担心我嫁给楚秋明受委屈,还是怕我不能嫁给太子给你带来荣华富贵?”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了齐妍的脸上,卫氏颤抖着身体,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李嬷嬷眼看不对劲,忙上来拦住卫氏,“小姐还小,很多事不明白,以后就慢慢懂了,夫人消消气。” 齐妍捂着火辣辣的右脸,哭着喊道,“我已经长大了!我什么都明白,我明白你永远只会在乎自己!” 齐芸的马车行到了都城门下,车外一片嘈杂,她微微掀开车帘,看见来来往往进出城的百姓,正要放下帘子,一匹快马从车身擦过,在门口被守卫拦住,马上的人也不下马,匆匆亮了腰牌,继续往前赶路。 齐芸看见那马上之人穿的军中铠甲,背后背着两面黄色三角旗,知道此人是军中驿卒,如此快马加鞭,必然有什么重要消息。 自她三岁离京,如今十余年过去了。平京算是她的家,可回到这个阔别已久的地方,她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无喜亦无愁。正如姜路所说,她早已想好对策,这一天她等了多年,她早在心中筹谋得清清楚楚。 都城毕竟是都城,城外已是喧杂不凡,进入城中,更是车水马龙,人潮拥挤,处处张灯结彩,叫卖吆喝此起彼伏,秦楼楚馆传出莺莺燕燕细软的歌声,茶馆里说书先生中气十足的叫喊,戏台上铿铿锵锵的锣鼓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齐芸在路上安静久了,一时间被吵得头疼。她让姜路去了早先便置办好的别院,免得一个陌生男子随行,惹得多事的人非议。 鸢儿不在,当日歇在驿站的第二日,鸢儿便突染风寒,不能再陪行。齐芸只好让她在驿站歇息几日,好了再独自回相府。对外,齐芸是这么说的。 因为她晓得,这些护卫立马将此处的情况传书给了达奚穆。 到了宰相府大门前,早已有两排婢女仆役在门口恭候,排面十足,对于这个三岁便离家的女儿,齐相心中还是十分挂念的,如今也是给足了这个五小姐面子,不管是在府中还是在外人面前,都让人不敢轻视她。 抬眼望向府门上的牌匾,“丞相府”三个大字书写得威严肃穆,全不像是一处府宅,倒像是府衙。 齐芸拢了拢面巾,藏在面巾下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朝着扶她下马车的小婢女和善地看了一眼。 那鹅黄外衫的小婢女没想到七小姐突然朝她笑,竟一时恍惚,愣了两秒,随后慌忙低下了头。 卫氏听得通报,也姗姗来迟般站在了大门口,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看见齐芸从马车上出来,殷勤地上前拢在她跟前,朝着身边的两个婢子道:“还不快上去扶小姐下来?” 于是两个丫头也挤了上去,摆车凳,掺胳膊,把那个起初便站在跟前的小婢女挤到了一边。 齐芸不动声色地看着,没说什么,任她们接她下车。 卫氏看她下来,忙又握住她的手,满脸堆笑,“芸儿可算到了,你这一路上,你父亲可没少念叨你,总算平安到了,路上可辛苦?看你这身子骨可弱的,母亲已经安排人准备好了接风筵,可得好好给你这小身板补补。” 齐芸面上微笑,心中却冷笑,母亲?她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了! “多谢父亲母亲的挂念,芸儿这一路上还算平安。” 卫氏笑着点头,“平安便好。”说着又抬头望车的四周看了看,“芸儿一路回来,没有带一个随身的丫鬟?你舅舅怎么都不知道顾忌你这女儿身……” “母亲有心了,我本来带了一个丫头,只那丫头路上身体不适,不适合再奔波,我便让她先修养好了,再接她过来。” “哦,原来如此。”卫氏若有所思地答应。 在众人的簇拥下,齐芸被迎进了齐家大门。 这宰相府,外面看着肃穆,内里装陈却豪奢不简,进门时一大块大理石屏,石屏中央嵌着一大块四方的白玉,玉璧上用精工雕着一副当朝名家贾慎所绘的凉山暮景图。这幅图齐芸曾亲眼见过真迹,或许说,这幅真迹本就在那贾慎在齐芸眼前所作。 想起那日贾慎带着十二岁的齐芸去凉山采风,回程中见那暮色橙光燃遍了凉山,心中震撼,回去便一定要绘出这幅奇景。 齐芸在一旁研墨,她养的一只小猫忽得跳上案来,齐芸慌得躲闪,将一滴墨甩到了已绘了大半的画纸上。 齐芸觉得可惜,贾慎却不怪罪,反对她说道:“你若能让这一滴墨成为点睛之笔,此事便也没什么大不了。” 齐芸跟着贾慎学画学诗的年岁远比跟着姜路要长得多,她细细思量了片刻,提笔在那一滴墨处,绘出一只面朝林间头朝后望的小鹿,小鹿欢脱,此刻却显出“倦鸟归林”的祥和。 贾慎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提了日期,在后面盖上了自己的印章,又让齐芸也盖上自己的章子,那章子是署名章,齐芸所署的却是自己的一个雅号“兰若居士”。 齐芸进门,抬眼见那浮雕画上,竟将她与贾慎的印章也雕上了,心下觉得好笑。在此地,尚没人知道,她便是这个兰若居士,这幅名画的参与者,更是如今读书人纷纷推崇研读的《兰若集》的作者。 再往府内行走,左右院宇,皆是雕梁画栋,其间小桥流水,又在豪贵之中附庸山水风雅。 “你父亲现在还在宫中上朝,很快就会回来。”卫氏极尽热情地揽着齐芸的胳膊,往正厅里走,原来正厅正位上,正坐着以为鹤发慈目的老人。 “这位是老夫人,你的奶奶,快去给奶奶请安!”卫氏把齐芸领到那老人家面前,轻轻拍了拍齐芸的后背,便自己向老夫人请了安,退到了一旁,齐芸瞥见旁边,还站着三个女孩儿两名男子。齐芸知道这该是自己的兄弟姊妹。 齐老夫人面上带着和蔼的笑,眼里却泛起了泪光,朝着齐芸招了招手,“我可怜的孙女,快到奶奶跟前,让奶奶好好看看!你说你,都进家门,还罩着这劳什子干什么,快摘了,让奶奶看看你……” 齐芸愣了愣,酝酿了片刻,眼中染上痛苦的神情,缓缓走到了齐老夫人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奶奶……不是孙女不让您看孙女的样子,只是孙女怕,孙女的模样吓到您……” 齐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眼中却是宠溺,“瞎说,奶奶的孙女还能吓到奶奶?我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可是我见过天底下最标致的女儿了。” 听见老夫人的话,一旁的卫氏咬了咬嘴唇,捏紧了自己的手帕。 “你是你母亲的女儿,模样能差到哪里去呢?快让奶奶看看!” 第五章 人心莫测 好自为之 齐芸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夫人,“芸儿不久前便染上了恶疾,脸上生起了脓疮,一直不见好,实在是……”说着齐芸似乎真的说不下去,只是缓缓揭开了自己的面纱,露出一张布满脓疮惨不忍睹的脸来。 旁边的兄弟姊妹都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被卫氏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可卫氏也没想到,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救兵,居然面貌如此寒碜,那自己的计划该怎么办? 饶是老夫人也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儿啊……你这是……” 齐芸很快又将面纱戴了回去,满眼痛苦,企求似的望向老夫人,似乎心中沉痛到难以言语。 老夫人也没想到自己多年未见的孙女会变成这副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只是眼中含泪地拍拍齐芸的背,“丫头,不要紧,奶奶就是把全天下了名医了请来,也会把你的脸治好的。” “谢谢奶奶。” 见过了奶奶,齐芸又走到卫氏面前,庄重地行了礼,叫了母亲。 卫氏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看着齐芸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毁容的事实。 卫氏愣愣地答应了两声,又将身边的兄弟姐妹指与她相认。 长相端庄,此刻眼中满含着对齐芸怜惜的少女,是卫氏的亲生女儿,三小姐齐妍。 另一个相貌一般却灵动活泼,对着齐芸笑靥如花的,是妾室楼氏的女儿,四小姐齐巧。 还有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生得乖巧可爱,怯怯地望着齐芸,想是被她刚刚展现的脸给吓到了,依旧是楼氏的女儿,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六小姐齐星儿。 那两个男子长得分外相像,相貌平平却一个显出儒雅的气质,另一个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子歪邪之气。他们是一对双胞胎,是已经故去的朱姨娘的儿子齐泰、齐康,在家中排行老二和老三。 齐芸一一见过。众姊妹纵然对于齐芸毁容一事惊诧不已,却到底是有些教养的贵公子小姐,又当着老夫人的面,都识趣地没有给齐芸难看。 齐妍更是上前握住齐芸的手,一脸关切,“父亲常常提起妹妹,如今妹妹终于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京城名医众多,妹妹的脸一定会好的。” 齐芸看见这位三姐眼中毫无一丝幸灾乐祸,反是真心疼惜,有一点小小的诧异。 卫氏见相认的差不多,又揽过齐芸,笑道:“你的贴身丫头还没来,总要有人服侍才行,我身边的丫头彩环和李嬷嬷都还算细心能干,先让她们照顾你可好?” 齐芸心中冷笑,这一来便要在她身边安插人了吗?面上却表现的受宠若惊,道:“多谢母亲费心了,彩环和李嬷嬷将母亲服侍得好,芸儿不敢夺爱,今日车前那个鹅黄罩衫的小丫头倒是合我眼缘,不知道母亲可否将她安置在我房中?” 卫氏转了转眼珠,却没想起是哪个小丫头,于是吩咐身边的彩环去寻,暖莺很快便被带了上来。 “你说的可是她?” 齐芸见那小丫头正是,于是点点头。 “她本是一个粗使丫头,只怕照顾你照顾得不周到……” 老夫人见齐芸喜爱暖莺,于是开口道:“这丫头年纪小,好好调教也是使得的,芸儿若是喜欢,带着便是,若不称心意了,只管再换。” 见老夫人开口了,卫氏只得应下。 齐芸的住处被安排在子兰轩,很是雅致幽静的一处院子,很合齐芸的心意。卫氏殷勤地将一应起居用品和几个粗使丫头送到院子里,又细致地交待了家里少不得的一些规矩,才出去。 子兰轩中有一处雕窗映竹的走廊,景致很好,齐芸很喜欢,尚没到卧房,便停在这处看起风景来。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叫暖莺。” “暖莺?倒是个有朝气的名字。以后跟着我,你可愿意?”齐芸自然知道,如暖莺一般签了卖身契的女奴,早没有选择的权利。 可这个暖莺又有些不同。 齐芸刚一下车便注意到她,因为她那一身并不扎眼却能让人一眼看到的鹅黄罩衫,半新的料子,却熨得很平整。阳光下,鹅黄色外衣的光晕是最柔和的。她伸出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细柳条编制的手环,手腕上若隐若现着一些伤痕。 而这一切,都是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小丫头特意让齐芸看见的。让齐芸看她的一丝不苟,看她的处境艰难。她在赌,赌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姐可以记住她。 暖莺没有说话,齐芸看向她,发现她眼里竟噙着泪。 过了一会儿,她才颤抖着声音道:“暖莺愿意跟着小姐!我十岁被卖进齐府,现在已经四年了,一直被安排在厨房,受尽打骂,如今能跟随小姐,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暖莺愿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芸面色平静,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脸去看窗外的翠竹,声音淡淡的,“这个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我可以给你这机会,也随时会收回。在我面前,收起你的算计。把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 暖莺怔了怔,眼中闪过慌乱,原来小姐早已看破了她的用心吗?可是小姐还是留下了她,那意味着什么呢? “暖莺定将小姐恩德铭记于心,绝对忠于小姐!” 齐芸笑了,起身往卧房走去,暖莺跟在她后边,齐芸幽幽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人心莫测,你好自为之。” 回到卧房,在妆奁前摘下面巾,铜镜中展现了一张惨不忍睹的满脸脓包。 “你将我衣箱中的那个小木盒拿过来。”齐芸吩咐暖莺。 暖莺照做,齐芸将小木盒打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小药罐子。齐芸拿出一个,用棉棒沾了里面的药水,往脓包的地方抹。 “小姐,这是治脸的药吗?” 齐芸没有回答,只是将脸转过来给暖莺看,笑着问道:“暖莺,你老实告诉我,我这张脸,可怕吗?” 暖莺低着头,不敢作答。 齐芸低声笑道:“你都不敢看我,果真是难看的紧了。” “小姐的脸……一定会好的。” 齐芸又从木盒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暖莺,“将这个要每日涂在伤口处,等伤结痂了,也不会留疤的。” 暖莺忙跪在地上,“暖莺低贱,不配用小姐的药。暖莺愿意一辈子跟着小姐,身上留些疤痕也没事。” 齐芸看着面前快要将头埋进地里的女孩儿,冷着声儿道:“你若觉得没用,便把这药丢掉。” “小姐……” “我刚与你说过,在我面前,收起那些算计,包括那些违心的奉承和敷衍。你想要什么,我们主仆一场,自与我说,可以许你的,你值得的,我都会尽量满足你。假意奉承心口不一在我这儿,没用的很。” 暖莺听见齐芸如此说,实在未曾想到,自己放手一搏跟随的主子,竟与她在齐府里见到的所有主子都不同。明明只和自己差不多大,她却仿佛可以洞察一切,更重要的是,可以看穿自己! “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需不需要这瓶药?” 暖莺抬头看见齐芸坚定深沉的眼眸,愣了一会儿,缓缓点头。 齐彦和自己的长子齐先从皇宫早早赶了回来,因他心中惦念自己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儿。 齐芸离家时只有三岁,他还记得那个小娃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嘴里含混地喊着“爹爹”的场景。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小丫头该长成婷婷的少女了。 可是当他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敏锐的他感觉到了府里空气的凝重,尤其见过母亲之后,母亲脸上沉重的神情让他警惕起来。 “母亲,芸儿回来了?” “回来了,只是我苦命的孙女儿……” “芸儿怎么了?” 卫氏忙道:“是母亲心疼孙女,芸儿生了一场病,脸上长了些脓包,咱们京城什么样的名医没有,再不济还有太医院,母亲不要急坏了身子。” 齐彦皱了眉,竟有些希望落空的感觉,毁容了? 几个人正说着,下人来报,五小姐已经在门外了。 齐彦往屋外看去,齐芸蒙着面纱,唯留出一双晶莹透彻秋波款款的杏眼,那双眼睛,和她的母亲一模一样。 齐彦有些失神,直到齐芸走到他跟前,款款行了礼,叫了“父亲”,他才回过神来。 他忙扶起女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却没忍心让她摘下面纱,只是道:“你的情况你祖母已经告诉我了,你放心,父亲明日就去请太医,为你看诊。” “谢谢父亲。” “这些年……你在北澹还好吗?” “舅舅、舅母待我都很好,多谢父亲关心。”齐芸表现出的疏离让齐彦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明白,这么多年在异乡,她心中是委屈的,是有气的。 老夫人笑道:“他是你父亲,你对他还这么客气干甚?你想要什么,只管跟你父亲说,我道你父亲不会说半个不字。” “现下一切都好,母亲都安排得很周到。” 晚饭时,齐芸要求一个人回到子兰轩里吃。见过她那张脸的人都晓得,她是怕自己这张脸影响到大家的食欲。 老夫人抢在齐彦前面答应了。在她心里,她并不是嫌弃这个孙女儿,只是心疼,更明白一个少女心思的敏感,以及对自己容颜的在乎。 老夫人早从齐芸进家门的那一刻便注意到,齐芸处处谨小慎微,小心翼翼,本就长久不在家中,一切都是陌生的,加上自己面容上的自卑,更让她压抑悲戚。 让她顶着那张脸和并不熟悉的亲人一起吃饭,无异于凌迟。 第六章 深宅大院 各怀鬼胎 两天前刚刚在塞北秋胡一仗取胜的平远将军楚秋明领着两个亲随,穿着便衣,在齐芸回到平京的这个月夜,也悄悄进了城。 回到将军府,楚老夫人尚未休息。楚秋明其实并没有告诉母亲自己今晚回来,或当真是母子连心,楚夫人竟也预感到了今夜的惊喜。 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鹤发老人,虽然年过花甲,却脚步健捷,目光炯炯,精气神十足。 楚秋明一边快步走向母亲,一边皱眉道,“母亲,夜这么深了,怎么还不休息?” 楚老夫人久未见到儿子,含着泪握着楚秋明的手,笑道,“我就晓得你回来,等着你呢。这一路上可好?受没受伤?怎么又瘦了?” 楚秋明心下却明白,自他从军以来,母亲便日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何止今夜等着他,必是日日夜夜都盼着他回来。 “母亲,儿子一切安好。如今边境稳定了,战事也少了,儿子会在家多陪陪母亲的!” 楚老夫人拉着儿子到屋里坐下,笑眯眯地说道:“母亲老了,最怕孤单,你能多陪陪母亲自然好,若是能再多一个人陪着母亲,就更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楚秋明突然面色凝重起来,“兄长他……” “唉,不提你兄长,我是说……齐家那三丫头!” 楚秋明常年征战,一门心思保家卫国,战场厮杀勇猛无敌,若是谈情说爱起来,却是个十足的榆木脑袋,是以即使楚老夫人如此直白地暗示,他也并没明白什么意思。 “齐家三丫头?是谁?” 楚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哎呀!就是小时候常常跑到咱们家来玩的那个小丫头呀,如今长大了,出落得更标致了,人也好,心也善,你不在这些日子,她可是时常来府上陪我解闷呢!” “哦,那倒是有心了,看来那丫头与母亲投缘,倒不如认个义女!”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楚秋明无心在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上纠缠,道:“母亲,我刚回来,也是疲乏得很,天也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待明早我去宫中述完职,再回来陪您。” 楚老夫人出师不利,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兴致,摆摆手,“去去,我也懒怠说了。” 齐老夫人心疼齐芸,特嘱咐她用不着每日跟她请安。齐芸自然晓得这话只能是听听便罢,否则自己当真连祖母的安都不请了,传到外面,指不定说得多难听。 所以她第二日便早早起来跑到祖母房中请安,老人家睡眠少,她到的正是时候。 而与祖母寒暄几句后,她便把自己关在子兰轩里,不再出来。 “那野丫头今天一天都没出来,估计觉得自己的脸毁成那个样子,没脸见人,哈哈哈……”这边四小姐齐巧和楼氏正在房中嗑着瓜子编排着齐芸。 楼氏好奇地问自己的女儿,“那丫头的脸真的毁了?可惜我没能瞧见,还是嫡女呢,没了娘,毁了脸,在这家里可就难立足咯!” “娘亲不用可惜,有机会我让你见见她的脸,保准让你一连几天吃不下饭!” 说完自己像是后怕似的打了个寒噤,楼氏也一脸嫌弃地摇头。 齐星儿坐在门槛上玩耍,听见自己的娘亲和姐姐说齐芸的坏话,偏过头,奶声奶气地说道:“三姐姐告诉我,不能以貌取人,更不能把别人的伤痛当笑话来讲,娘亲和姐姐,你们这样是不对的!” “臭丫头,究竟是谁你亲姐,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教训起你姐来了?”齐巧朝着星儿啐了一口,星儿又朝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跑开了。 楼氏也不理会,“这孩子跟着她们都野了……” 卫氏为着齐芸的脸,愁得一夜难眠。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青色的眼圈起了床。 李嬷嬷知道卫氏愁的什么,眼睛提溜地转,道:“夫人不必太过忧怀,五小姐的脸肯定有法子医治,且如今只咱们府内知道她毁容一事,老夫人又叮嘱了不得外传,咱们不过把计划推迟上几天,等她的脸好了,自然……” 卫氏扭着手帕子,压着声儿道:“不能再等了,皇后的意思已经那么明确了,只怕她枕边风一吹,妍儿和楚秋明的赐婚圣旨就到了,到那时就不好办了。妍儿一定不能嫁给楚秋明!” “非常时期,自有非常手段来应付……”李嬷嬷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 “要说起来,五小姐那双眼睛……确实算得上好看,蒙上那张脸,但露出那眼睛来,也是令人遐想联翩,不如……” 卫氏不说话,更用力地扭着手帕子,望向了窗外。 入秋时节,满园飘着丹桂的清香,大半的鲜花已经凋零,草叶也是青黄相掺,没了生机。子兰轩里的几个丫头正在打扫院子、修整花圃。 齐芸一袭淡蓝色长裙清新雅致,面上的纱巾是最轻柔冰蚕纱,轻薄而不透。她正在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里练剑,清风拂动她的长裙和衣摆,每一个旋转都像盛放一朵繁茂的鲜花。 她轻盈地飞舞,恍若落入凡尘的仙子。而一招一式铿锵有力,英姿不凡。 暖莺在一旁已经惊掉了下巴,她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主子,居然还会武功!她虽然不懂功夫,却能够感觉到一道一道凌厉的剑气波及自己。 齐芸一套动作下来,竟一点也不喘气,只是接过暖莺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汗。 齐芸斜着眼睛看了看暖莺,道:“你的手抖什么?” 暖莺老老实实地答道:“奴婢是激动,这是奴婢生来第一次见到话本上说的剑术!” 齐芸心下觉得好笑,扭过头问她,“你不会武功?” 暖莺有些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小姐放心,奴婢虽然不会武功,齐府家丁多是练家子,可以保护小姐,奴婢拼死也会护住小姐的。” “那你识字吗?” 暖莺又是摇头。 “如今你是想识字,还是想学武?” “小姐?” “我的身边不养废人,端茶倒水的事情,谁都能做,你要想在我身边留下,就得让你无可替代。” 暖莺细细琢磨了这话,咬咬牙,“奴婢两样都学。” “既是要学,便要用心学,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只是不知向谁学?” “我会亲自教你。” 两人正说着,一个丫头来告诉说三小姐来了。 齐芸迎出去,见齐妍正拿着一个食盒进来。 “三姐姐!” “五妹妹,我做了些桂花糕,想着拿来给你尝尝,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齐妍笑着道。 “姐姐这是哪里话,姐姐能来,妹妹高兴还来不及!” 两人坐下,上了茶,齐芸尝了糕点,很诚恳地赞叹,“入口软糯清香又不至太甜腻,姐姐厨艺了得!” 齐妍微微有些脸红,“妹妹过奖了,你若爱吃,往后我便多往你院里送些。” 齐芸命暖莺将装着小物件的箱子抱了出来,放在桌上。 齐妍是被养在深闺里小姐,平日所见不过是下人们在街上搜罗的一些玩意儿,久也看厌了,那箱子一打开,全是些她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用拇指就可以弹奏的掌琴,可以随意变换形状的木头机关,会自动的小兔子……简直各式各样。 齐芸看见齐妍眼里泛光,笑着道:“这些都是我从北澹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儿,想着大运少见,难免稀奇些,想给兄弟姊妹们解解闷,姐姐喜欢什么尽管拿。” 齐妍情不自禁将那手掌大小的琴拿出来,轻轻扣动琴弦,琴音清脆如空谷泉音,“这琴小巧精致,音色也好。” “这是我在北澹时自己做的,姐姐喜欢,送与姐姐。” 齐妍不可置信,瞪大了眼道:“妹妹竟会制琴!” “只是简单学过,不算精通。” “这礼物太珍贵了,我怎么好意思……” 齐芸笑道:“你我本是姐妹,何必这么客气,况且这不是什么珍品,姐姐能喜欢,我很高兴啊!” 两人正聊着,突然窗外一直羽毛洁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在了窗棱上。齐芸见齐妍没有在意,自己便也只用余光扫了一眼。 一旁的暖莺会意,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将绑在那鸽子腿上的信卷取了下来,藏在袖中。 正当时,院外嘈杂,又有来客。 第七章 失足成恨 迷云聚京 皇帝早朝之后,便召了楚秋明独自到崇明殿回话。 虽卸下战甲身着朝服,楚秋明峭拔的身姿依旧气质卓然,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气。 这是在沙场浴血多年结果,他是大运国的战神,亦是坊间传闻的死神。他赫赫的功绩被带回京城,成为说书人重要的说书材料。说书人讲故事,必然是添油加醋龙飞凤舞,必得是奇之又奇,玄而又玄。 这位保家卫国的将军之所以成为人们乐道的对象,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的兄长。 楚老将军楚炀在世时,世人皆赞叹他好福气,两个儿子皆是栋梁,大儿子楚秋旭文质彬彬却运筹帷幄,二儿子楚秋明从小醉心兵法,武艺高强,以为楚家日后必然是荣耀满门恩宠最盛。 可谁想到,七年前,楚老将军在率军平定大运南部天玺州叛乱时,壮烈牺牲在了战场之上,而尸骨被叛军夺取,践踏侮辱。楚秋明年轻气盛,得知父亲因平叛而死,还不能入土为安,即刻请缨出征,夺回了父亲尸骨,一举剿灭了叛军。 至于为何常年征战的楚老将军都战死之局能够被楚秋明攻破,外界皆说是楚秋明天赋异禀,有战神护佑。实则当年楚炀早已察觉叛军比实际军报要多于几十倍,他便宜行事,调集了周围地区的民兵,可纵是再神勇,也经不得战场消耗。 当年兵符尚有皇帝掌握,楚炀只能命人快马加鞭去请示皇帝调军增援。可已从辅导太子的太师之职转任兵部尚书的卫司荀认为是楚炀夸大其词,觉得区区叛军用不着兴师动众,再说他已经征调了地方民兵,于是一旁谏言,让皇帝为发兵增援产生犹豫。 一来二去,楚炀被叛军围困,死于乱箭之中。 到这时皇帝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楚秋明出兵时,方调集了更多军队。 此战之后,皇帝降了卫司荀的职,两年后又让他做回了太师。 楚秋明至此正式接替他的父亲,成为护国大将军,赐封号“平远将军”。他任职第一件事,便是从皇帝手中拿来了兵符,自己掌管。 皇帝心中对楚家有愧,是以对楚家两兄弟照拂有加,人们于是又纷纷以为,楚家终究还是会在两兄弟的努力之下重新振作。 可任谁也没有料到,一年之后,楚家大公子楚秋旭剃度出家了。 一个普度众生的佛,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楚家一门,竟成了京城权贵最另类的存在。 以上便是坊间说书话本中关于楚秋明最猎奇之所在。 楚秋明进了崇明殿,原以为只是皇帝单独召见他,进去才发现太子也在,这个太子,他是晓得的,这些年在卫太师的指导之下,庸庸碌碌,毫无进步。 “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皇帝原本冷着脸,不知道和太子在说什么,见楚秋明进来,瞬间笑脸盈盈地迎上来,“秋明,不必多礼。”然后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头,道,“此次征战不容易啊,辛苦你了。” “这是卑职应该做的。” 太子道:“战场上幸亏将军识破敌人诡计,没有落入圈套,将军真可谓智勇双全,有将军护我大运,真乃我大运之福!” 楚秋明没有表情地看了太子一眼,“战场之上难免要多留一个心眼,这没有什么。” 太子哑然,皇帝哈哈哈大笑,笑却没有落入眼底:“楚将军忠于职守,朕心甚慰啊!”转又一声叹息,“只可惜,听说你们围困了秋胡敌将姚广,却还是让他逃了?” 楚秋明心中冷笑,面上依然刚毅,“姚广一事卑职在述职折中已经阐明,是卑职疏忽大意,请陛下责罚。” 皇帝摆摆手,“欸,朕自然知道战场之上变故颇多,如今既已得胜,此事不必再追究了。” 说着皇帝朝着太子递过去一个眼神,太子会意,道:“楚将军,此战大捷,按理该为将军摆上庆功宴。本宫向父皇讨了恩典,想来操办此宴,还望将军不要推辞,务必光临。” 楚秋明晓得此番,是皇帝想要拉拢他和太子的关系,为太子立稳根基,站稳后台,他心里头明白,虽然他瞧不起这个唯唯诺诺的太子,却也知道他到底算得上仁德,他也该辅佐。 只是这个心理建设,还需要一段时间。 “多谢陛下,多谢太子殿下,卑职恭敬不如从命。” 齐芸和齐妍正在闲聊,又有小丫头来报,说老爷带着太医来了。 齐妍很高兴,道:“如今父亲请了宫中御医,妹妹的脸一定会好的。” 齐芸也浅浅一笑,“不过一副容貌罢了,好与不好也没多大干系。” “妹妹千万不要这么说,”说着突然脸红起来,“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等妹妹遇到自己的良人,自然什么都想让他看见最好的……” 齐彦领着太医进来,在一旁关切地看着太医给齐芸诊脉。 太医紧皱着眉头,又让齐芸揭了面纱,说了句“得罪”,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上的脓包。齐彦第一次见到齐芸的脸,纵然有过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齐芸暗暗看着齐彦的反应。 “李太医,小女这脸,可能医治?” 太医左看右看,眉头蹙成了一团,“照理小姐脸上生此恶疮,应是内热所致,可微臣探查小姐脉搏,一切正常,不见有什么内症,或是水土不服,微臣先为小姐开几味行气解郁的药,看看可行否。” “那若是见好,可会留下伤疤?”齐彦接着问。 “小姐脸上的脓包生长已久,难免伤及肤底,齐相不必担心,日后见好,太医院有医治疮疤的良药,到时可用。” “还望李太医务必尽力尽快医治小女。” “微臣定当全力医治。” 齐芸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父亲希望她的脸好,或许有心疼她的缘故,可在她看来,急着安排她的婚事才是最大的原因。 皇帝召她回来,明面上看是齐老夫人的恳求,实则不过是齐彦明里暗里给了齐老夫人暗示,让她知道只有皇帝能让齐芸回来,而皇帝为了太子,于是顺水给了齐老夫人一个人情。 一个皇帝,一个丞相,哪个不是心里精明满肚子计量。 送走了齐彦,齐妍也回去了。 齐芸方才展开那张信条,看了信上的字,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晚上给老夫人请了安,回到子兰轩。丫头们已经摆好了饭。 暖莺伺候齐芸用晚膳,齐芸看着面前的饭菜,问道:“事情办好了吗?” 暖莺点头,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放心,奴婢已经将药放到了院里丫头们的饭菜里了,等过上一会儿,奴婢就去查看。” 齐芸点头,声音里竟带了几分笑意,“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让你把她们迷晕?” 暖莺顿了顿,“说实话,奴婢确实想知道,但是小姐不说奴婢就不问,小姐自有小姐的打算,该奴婢知道的,小姐自然会告诉奴婢。” 齐芸偏着头看向暖莺,笑了笑,好看的杏眼更加明艳动人,“你悟得倒是快。” 当夜,齐芸便出现在了姜路下榻的别院之中。 而子兰轩中的暖莺看着齐芸突然一跃而起消失在黑夜中,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小姐……真的是仙女……” “丫头,嗝,怎么这快就来找我了?嗝,遇到麻烦了?”姜路衣衫单薄,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摇椅上,一边抱着酒罐子灌酒,一边看星星。 秋夜寒凉,齐芸刚刚轻功过来,已觉得风有些刺骨,看见姜路这番模样,撇了撇嘴,“你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姜路叹了一口气,“丫头,你不晓得,唯这寒风侵我身,方可驱我心中冷啊!” “你找到小姨了?” “找到与否,已经没有关系了,你说她心中到底有没有过我?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不懂我的心呢?” 齐芸在树下石凳上坐下,微微有些怅然,“或许她只是在等你的一句话……” “什么……”姜路有些神志不清,没大听清。 齐芸摇了摇头,照他这个样,是说不清什么了。只好跑到厨房,熬了一碗醒酒汤,给他灌了下去,直灌得他呛得咳嗽。 过了好一阵,他才清醒过来。 “我说丫头,以后这厨房,咱能少进就少进,刚刚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喝的是孟婆汤呢!” 齐芸白了他一眼,“鸢儿来信了,说那个人也回了京城,因为怕与我们撞见,绕了远路。” “哦?那他回京城后去了哪里?” 齐芸暗暗捏起了拳头,“将军府。” “楚秋明的府邸?” “正是。” 姜路笑道:“这倒是有趣,堂堂大将军,莫非是背后耍阴招的小人?但是他杀你是为的什么呢?” 齐芸眼中看不清神情,周身的空气却似乎更冷了几分,姜路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过了一会儿,齐芸道:“京城,我们是来对了。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说说看。”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一位在太医院任职的朋友……” 第九章 天玺之祸 起于宫墙 百叶寺建在百叶山的山腰之上,霜清雾凉,入秋的百叶山被热烈的红枫点燃。 楚秋明独自行到百叶寺的后院,院里一株一人合抱的枫树下,盘坐着一个青衣和尚,和尚失神地看着放在自己腿上的一把瑶琴,却不弹奏。 楚秋明看那瑶琴有些残破,雕漆斑驳。 他原想轻步过去,但院里铺满红叶,行一步便缠绵出“嚓嚓”声。 那和尚闻声回过神来,抬眼看见来人,复又垂下头去。 “兄长……”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找贫僧,所为何事?”慧明法师双手合十,依旧不看他,声音轻柔亦不见什么情绪。 楚秋明皱了皱眉,忍不住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难道就想一辈子困在这里,当个懦夫吗?你难道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 “万事皆有因果,前尘往事,何必深究。倒是施主你,如今杀孽太重……” 未等慧明说完,楚秋明一声冷笑,“我造杀孽?” 见慧明不语,楚秋明蹲身下来,目光中带着压迫,死死地盯着慧明,声音压得极低,却掩饰不住怒气,“我楚家世代忠良,我们的祖父战死在抵御秋胡的战场之上,我们的父亲战死在平叛天玺州的战场之上,如今,你逃了,我替楚家,替皇家,替大运,跑到战场上杀敌,抵御外辱,平定叛乱,你说我杀孽重?” 慧明原本坚定的目光渐渐松动闪烁,他感受到了楚秋明压抑的怒火。这个弟弟,向来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最擅隐忍,可在他面前,从来不会隐藏什么。 慧明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还是楚秋旭,随父亲一起前往天玺州平定叛乱。去时的路上父亲便问他,“你可知道这场叛乱因何而来?” 楚秋旭自然知道,来之前,他查看了自大运开朝以来百二十年中天玺州的卷宗,一切关于天玺的奏折案卷,甚至地理风俗记载。得出的结论是,天玺是一块人杰地灵的宝地,百二十年间,天玺出了十一位状元,二十四位将军,都是国之栋梁。天玺居南,气候湿润土地肥沃,年年丰收,所产粮食畅销全国,甚至出口海外。 天玺地域并不辽阔,只是有一条羽田河经过的丘陵地区,却当之无愧被称为大运的明珠。 可这颗明珠被皇帝的一个梦彻底毁灭了。 天合十五年的五月初八日,皇帝召集群臣,说他昨晚做了一个梦。 说这个梦时,皇帝是以“朕给众爱卿讲个笑话……”做开场白的。 说是梦里他乘着仙鹤云游自己的疆土,行至一处不知名的地方,从半空远眺下去蜿蜒着一条大河,形似神龙,便要下去一游,结果原本温顺的仙鹤突然变得暴戾,用力抖动自己的身体,把他给甩下身去,他便直直地掉进了那条大河之中,在差点溺死之际才忽从梦里醒来。 说完这个梦,皇帝便自己哈哈大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其实群臣中大部分都觉得这个梦虽有点奇异,却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又看皇帝如此兴师动众地看重此事,并拿出来一说,大家都觉得自己若是不当一回事就太不像话,于是纷纷做沉思商讨之状,却不建言。 到最后还是刚刚升任兵部尚书的卫司旬道:“依陛下描述,微臣倒是记起曾在天玺州任职时,流经天玺的羽田河形似神龙,莫非陛下所梦之河便是羽田河?” “哦?竟真有此河?” “陛下乃天子,陛下之梦必有天兆,此梦祸福难料,臣识得一位老道,修为颇高,或可解之一二,臣请旨寻此老道。” 卫尚书简直是皇帝肚子里的蛔虫,晓得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大运向来不设国师位,并非是不信鬼神,反倒是太祖皇帝太信鬼神太信天兆之说,才下令不可设国师之位,因天意难违,祸福有命,不可逆天而行。 今日皇帝做了这个奇梦,心里着实好奇,真心地想要一探究竟,而太祖旨意难为,他必不可自己说要找道士算上一算,只能是借群臣之口,自己做个不得已的模样,说上一句“既然众爱卿皆有此意,那朕只能如此”,便能巧妙地达到自己的目的。 卫尚书知道皇帝的目的,他自然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揽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说当楚炀因为卫司旬的谏言而战死沙场,卫司旬只是得了个降职的处罚,全在于皇帝对这条蛔虫的不舍。 这个梦带来的最后的结果便是,那个老道士声称此梦是大凶之兆,说羽田河区域必然会有威胁皇权的势力出现,让皇帝及早做好防范。 而皇帝的防范竟是强令天玺州的百姓不许再参加科举,文武之才皆不可入朝为官。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更可笑的是,皇帝还下令堵了羽田河流往天玺的河口,重新挖了河道,绕开天玺流入南海,受了此令的官员为及早完成任务,堵与疏同时进行,却因为没有协调好进度,堵快于疏,竟大河漫堤,天玺西部惨遭殃及。那一年,正在蓬勃发展中的天玺州一夜间如蝗虫过境,消靡颓萎,一蹶不振。 两年之后,民不聊生忍无可忍的天玺起兵谋反。 这便是缘起,楚秋旭眼睁睁看见父亲为护他被叛军乱箭射死,眼睁睁看着父亲的尸体被叛军千刀百洞。 他又眼睁睁看见天玺的百姓虽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依然追随叛军,绝意与大运分裂。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楚秋明当年听兄长讲述了战争的经过,久久没有说话,几日后他便孤身去了皇宫,带着父亲沾满血迹的战甲,带着父亲的绝笔书信,有生以来第一次冒着杀头的风险,痛陈此战皇帝之过,痛陈兵符不在将领之手的弊端,找皇帝拿到了兵符。 握着兵符的将军,绝不会再出现调不动兵的情况。 回来后,楚秋明对着消沉的兄长说:“最差的局面也不过如此,我们能做的,就是改变它,不让历史重演。” 可是楚秋旭终究没能振作起来,一年之后,便遁入佛门了。 楚秋明知道与慧明再争论什么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他们终究想的是不一样的。 他不信天,不信命,唯一信的便只有自己。他觉得不对的,他一定会去改变,只要他能做到。而这个兄长,他虽然嘴上说着他懦弱,却不得不承认他的佛心慈悲,他或许生来不属于杀戮。 楚秋明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慧明,“母亲是挂念你的,即便是四大皆空,你也该为母亲发发慈悲。” 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依旧背着身,声音有些怅惘:“你的琴弹得好,许久不曾听过你的琴音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将要踏出院门之时,萧瑟的秋风中,传来清幽苍凉的琴音…… 第十章 皎月初升 玉碎难全 齐芸自北澹启程回京都时,虽只是孟秋时节,却因北澹居北,寒凉也比之平京早上一步。待齐芸风雨兼程一个多月回到平京,平京的秋也已萧萧然起来。 秋是冬的序章,它苍凉,却比不得冬天的萧索,它颓败,更不及冬的死寂。秋之圆月总皎洁得干干净净,通透纯洁,犹如沧海明珠,圣洁如斯。 齐彦差人来请齐芸往书房说话时,齐芸正在月夜之下教暖莺识字。 烛光在从窗牗溜进的晚风中明灭闪烁,齐芸抬头看窗外竹影横斜间,明月高悬,目光也柔柔地印上了一片月光。 听见来人的禀报,她低下头,眼底的那片温柔倏忽便已消失不见,她指着刚刚书在宣纸上的字,“皎”,对暖莺说:“月光皎皎,便是此字,将此字抄写一百遍,要工整的楷书,我回来检查。” 暖莺答应,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不需要我陪您去吗?” “路我都熟了,你且识字。” 暖莺“哦”了一声,便乖乖坐下开始一笔一划地照着齐芸的“皎”字模写起来。 齐彦很头疼,头疼太子突然送来的琼芳宴的请柬,因这请帖上书得明明白白,请丞相大人携一众子女共赴琼芳宴,尤其点明了听闻齐五小姐已经返京多日,此次琼芳宴一为楚将军庆功,再则便是要为齐五小姐接风洗尘。 太子虽这些年来在卫太师的谆谆教导之下得以长久地维持了他不太聪明的人设,但对于皇帝的安排,这个不太聪明的太子是心知肚明的。齐五小姐一及笄便被皇诏召回了京城,父皇虽然没有明说,却旁敲侧击地告诉太子自己为了保他这太子之位耗费了多大的心力,太子便也明白皇帝是想让他娶这个齐五小姐。 娶了齐芸,便有的北澹的后台,有丞相的扶持,太子之位便可稳固,可谓百利而无一弊。 而齐彦又对太子安排的用意也心知肚明,这个单纯的太子,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向丞相表示自己对这位未来太子妃的重视,又私心想要先一睹这位齐五小姐芳容。 可是如今齐芸患了恶症,这张脸实在是不适宜给太子瞧见。可他不能自作主张让齐芸不去琼芳宴,齐芸刚刚回京,那日初见,他便见到齐芸眼中对他的疏离和冷漠,后面虽也常常来向他请安,却也仅仅止步请安而已。 她不会像齐妍一样,就着天寒天暖提醒他添衣,自己下厨做点可口的点心让他品尝,更不会向齐巧一样,抓着他的衣袖撒娇,或是眼中常含试探般的讨好。 齐芸对他生疏到父女的关系仅是一种关系而已,而这个关系所带来的所有他们之间的牵绊便是,齐芸见到他,恭敬地唤他一声“父亲”。 面对这样的女儿,他不能再专断了,他深知现在自己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在齐芸心里有着深刻的含义。这些含义,决定着齐芸是会一点一点拉近和他的距离,还是会和他渐行渐远,甚至到事态严重时,与他反目成仇。 与他反目成仇,这个女儿,是有可能做到的。 齐彦背着手,站在窗边举头望月,这轮清月透着寒凉萧苦,令他心烦意乱。 “给父亲请安。”齐芸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声音冷得仿若就从那轮清月传来似的。齐彦愣了一愣,转过身,看见齐芸衣衫单薄,弱柳扶风般地立在那儿。 “秋寒最是侵骨,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不觉得冷。” 齐彦看着齐芸冷得如冰石般的眼神,心中“咯噔”,心里又重复了那个想法,与他反目成仇,这个女儿真的做得到。 十二年前,他不得已让达奚穆带走了她,终究是错了吗? 齐彦暗暗叹了一口气,终于把先前斟酌了一番的话说了出来,“太子殿下明日要为平远将军办一场庆功宴,令群臣携子女赴宴。到时那里的人必然是多的,人多嘴杂,你……你若是不想去,父亲也是不会勉强你的。” 说完齐彦便等着齐芸的反应。齐芸却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全然尊重你的意思,你若是不想……” “女儿听说,太子为办这场庆功宴,专门差人从千芷州寻了名贵的凤凰振羽?” 齐彦顿了顿,“似乎有这一回事。” 齐芸忽而巧笑道:“父亲不知,女儿最是爱菊,在北澹时,舅舅寻遍名山大川,搜罗了不少菊花的珍贵品种,却独没见过凤凰振羽。没想到这桩遗憾这么快就可以弥补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去?” “既是太子谕,岂有不去的道理,况此行可以赏菊,女儿自然愿意前往。”齐芸说得天真,反做出不解的样子望向齐彦,“父亲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你不怕……” 齐芸依旧笑着,笑得恭敬客气,“若是父亲觉得不妥,女儿自然也可以不去的。往日只说玉碎难全,想来菊花罢了,谢了也会再开,来日还有机会再见的。” 齐彦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齐芸不愿意多说话,因她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刺,刺人的心。玉碎难全,他倒是想知道,碎了什么,又全了什么?可他终究忍住没再问。 “你初来京城,是该多多走动,早日熟悉京城里的情况,琼芳宴的确是个好机会,为父自然希望你去的。” “多谢父亲。女儿明日,定当护好自己脸,护住齐家的脸面。” 齐彦再次一怔,心莫名地揪起来。 齐芸踏着流光月色回到了子兰轩,暖莺已经趴在书案上睡熟了,她拿了件披风给她披在身上,看见书案上整齐地摞着一叠纸,每张纸上都工工整整地写着十个“皎”字。 真是个好字,皎皎明月,皎皎人心,月光下的人心,被照得无处遁形。 当今皇帝的父亲,便是先帝他老人家,曾在一次微服出巡中结识了一个善养奇花的女子,名唤琼芳。先帝对这位琼芳姑娘一见钟情,将她带回了平京,纳为贵妃。可这位琼贵妃因离了她的花花草草,终日里抑郁忧愁,眼看着就要闷出病来。 先帝疼惜她,便命人在皇宫里辟出一个院子,赐名“琼芳苑”,搜罗了天下名花,群芳争艳,只为博得琼贵妃一笑。据说琼贵妃生得冰肌玉骨明眸皓齿,民间更有“琼妃一笑群芳妒”的残句来形容她。 只可惜,先帝的心血在琼芳苑建成一个月后,便宣告白费了。因为琼妃不见了。琼妃为什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至今是个谜。可先帝因为琼妃的离去郁郁寡欢了好久,后来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依旧难以忘怀这位他心中的白月光。 于是下令将琼芳苑移到了皇宫之外,太子东宫旁。每到琼妃离开的那个日子,先帝便会到琼芳苑一个人呆上一阵。 先帝驾崩以后,琼芳苑便成为了皇家宴客的一处雅苑。 齐芸和楚秋明的初识,便是在这里。 第十一章 琼芳晚宴 初见太子 琼芳宴定在酉时开始,正是通红的晚照洒满琼芳苑的时刻,朦胧的霞光在啼晓湖上顾盼生姿,苑里的楼台水榭,粉墙翠瓦,凋零的枯木,茂盛的松竹,无不都镀上了一层绮梦般的光晕。 齐相一家正在往赴琼芳宴的路上,虽然太子没有明言,丞相或者说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携子女仅仅指的是嫡子嫡女,所以齐府里只有齐芸、齐妍有资格前往。 齐巧原以为自己也可以去,虽没等到父亲差人来告诉她,却抱着一丝希望,一大早起来便打扮得花枝招展,往前厅里找父亲,却被齐彦皱着眉头呵斥了回去。 齐芸和齐妍同乘一辆马车。齐妍往日总是爱找齐芸说话,今日两个人紧挨着坐着,她却没什么话,一直低着头蹙着眉,一边揉着自己的手帕子,一边咬着嘴唇,眼神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芸看齐妍这个模样,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有点像是娇羞,又有点像是恐惧。 齐芸轻轻挨过去,将自己的手盖在齐妍的手背上,缓缓问她,“姐姐怎么了?可有什么不适?” 齐妍回过神来,抬起的眼睛里还带着茫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掩饰过去,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齐芸笑了笑,“不过寻常宴会罢了,姐姐难道还去的少?” 齐妍闻声,低低地回了一句,“这次……不一样……” 是的,这次是不一样。这场宴会,齐妍会见到两个男人,一个她朝思暮念的男人,一个她不愿有任何交集的男人。 齐芸不知道齐妍的心事,她们的关系还远没有亲近到分享自己心事的地步,可是看齐妍这女子特有的含情万端的模样,晓得此次宴会对她来说的不一样,必然和来赴宴的人有关了,那人还必然是个男人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马车已到了琼芳苑门口。 今天齐芸穿着一件藕荷色白梅百褶裙,外披月白色银丝流云纹的披风,素雅却不失华贵。一根精工雕琢的玉梅簪是发上全部的装饰,可玉梅簪在低盘的发髻上散发着柔亮的光泽,竟是如此地恰到好处。 下了车,齐相便领着自己的女儿们往宴席去,宴席设在建造于啼晓湖之上的东莱水榭之中。 此时正是宾客入场的时候,大家借着霞光和已经点亮的宫灯,往东莱水榭而去。 丞相一路上遇到大小官员向他行礼,都能感觉到他们探究的目光落在用素白色轻纱蒙面的齐芸身上。 太子对于宾客名单是仔细斟酌过的,除了此次打了胜仗的平远将军以及他下属的十二位上将军,二十四位中将军,便是这一年在自己的位置上表现卓越并受到圣上嘉奖过的臣子以及御史台的御史大夫,加之京城中叫得出名的权贵,总共一百多位。 大运律有规定,凡宗亲举办宴会,必须有监察御史在场,是以御史台是必须有一席之地的。 而太子让丞相带上自己的子女赴宴,却没有让所有宾客都带子女赴宴,而是让笼统屈指可数几位重臣如已经成婚有子女的将军、尚书如此,一方面自如丞相所想,有心表明自己欲与丞相交好的心迹,另一方面也是聊表自己对国之重臣的倚重与尊敬。 齐芸并不在意那些探究的目光,藏在面纱之下的面容也很平静,她跟着齐妍,款步走在铺着霞光的小径上,暗暗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行至东莱水榭,便看见一座灯火辉煌的三层楼阁似是浮在啼晓湖面之上,天色已经渐暗,天边火红的云霞缠绵着夕阳,映红了湖面,精美的楼阁里此刻正传来隐隐约约的管弦之声,窗影里有舞女妙曼的身姿。 “妍儿,你妹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待会儿照顾好你妹妹。”齐彦叮嘱齐妍。 齐妍轻声答应。 太子听人报丞相大人到了,热情地迎了出来。这个单纯的太子,长得却还算好看,穿着一身玄色金丝蟒绣长袍,腰间束着碧玉流云腰带,他的面庞很白皙,五官也很周正。 “齐相,您来啦!”太子笑着迎上来。 “参见太子殿下。”齐彦行礼,齐妍和齐芸也款款在身后行礼。 “齐相不必多礼。”太子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两个女儿身上,“这两位便是齐相的千金了。” “正是,正是小女。”丞相答应着。 齐妍却在感受的太子的目光时吓得小小地哆嗦了一下。 齐妍今日在卫氏的张罗下,打扮得更为华丽庄重,翠玉朱钗,丁香罗裙,雪腮画鬓。太子自然会注意到他。 “这位……”太子探究般问道。 “回殿下,这是小女齐妍。” 太子得知不是齐芸,也不再多问,他是有目的的,太师交待过他,不能三心二意。收回目光,又望向齐妍身边那个蒙面的女子,那女子竟也正望着他。女子的目光平静如深潭秋水,潋滟着晚霞,长长的睫毛掩映着眼底的波光,更添几分神秘迷人。 “这位便是五小姐了!”太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直直地望着她。 “正是小女齐芸。” “听闻五小姐刚刚回京不久,不知对于京中生活可还适应?” “多谢殿下关心,京城本是齐芸的家,自然适应。” “五小姐这面纱倒是别致……”太子不晓得她为什么罩上这个面纱,全以为是北澹的某项新奇的时尚,天真地说到:“但大运虽主张男女有别,却也不至于如此刻板,女子在外,可没有掩面的习俗。” “启禀殿下,小女自回京城,便因水土不服一直身体抱怨,掩面只怕着凉更添新病,还请太子见谅。” “既是身体不适,自然应该慎重些。五小姐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说着有含笑望向齐芸。 说着一行人便往东莱水榭里去落座。 全程太子只顾与齐芸说话,而大多时候都是齐彦代为回答。太子心中有些不悦,却没有说什么。心想五小姐或许初次见他,羞涩些是难免的。 齐妍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幸好母亲的心思不是太子的心思,太子看重的是妹妹,那她自然可以脱身了。 想来可笑,那时母亲盼着齐芸回来,是为了让齐芸和楚秋明在一起,让她脱身嫁给太子。如今,她却希冀着齐芸能够嫁给太子,自己可以脱身与楚秋明在一起。 这是赤裸裸的利用,无辜的齐芸竟一直在被她们母女两个利用。想到此处,齐妍心里突然升起对齐芸的愧疚来。 宾客带来的女儿们大多被安排在了东莱水榭的二楼,齐妍和齐芸也被带到了二楼落座。太子原还想多和齐芸说上两句话,可一楼的宾客都还等着与他说话,只能一步一回首地回到了一楼。 齐芸不想多理会这个太子,便是皇令让她嫁给他,她也是不打算从命的。她今天来是为了赏菊的,更是为了见见那个楚将军的。 她并不大相信楚秋明会是刺杀他的幕后之人,这个男人既能从皇帝手中夺兵符,又能七年常胜,绝不至于头脑简单到刺杀一个人之后让刺客回府找自己。 但她也很好奇,这个将军,是怎样的一个人。 两人一上楼,便有人认出齐妍来,齐妍又将齐芸介绍给众小姐。 齐芸弯着好看的杏眼与诸位小姐见礼,却无意参与她们的聊天,坐靠在栏杆上,望着进进出出的宾客。 她们进来时,楚秋明还没有来。 宴会的主角总是会迟到个一时二刻,因此方能体现主角非凡的重要性与地位。齐芸是这样想的。 正在她懒懒的望着楼下时,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第十二章 笼中之雀 无聊之争 大运的秋来得早,拖得长,瑟瑟的风也是常驻客。饶是今日天朗气清,到了傍晚时分,暮色里也透着几丝凉意。 暮色四合,琼芳苑里的曲径两旁亮起的宫灯在微风中轻摆摇曳着红亮的光。楚秋明从一条幽径里走出来,步子迈地稳健带风,素白色锦袍的衣摆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浮动,一个军人的一丝不苟与庄重肃穆在举手投足间可窥一斑。齐芸远远的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够看见他腰间坠着一个通碧的玉环。 玉环在民间常有一种说法,因“环”与“还”同音,所以人们多把环状的饰品作为信物相送,对于离家之人,赠送玉环,便是催促还家表示思念的意思。而在大运,几乎每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士,都会有一件环形的信物,都是家人们怀着十二分的虔心制作了再拿到寺庙里开了光,给自己的孩子、丈夫带上,表示希望平安凯旋的意思。 齐芸靠着栏杆,目光慵懒地看着楚秋明走进了东莱水榭,二楼里一众贵女的交谈声才传入她的耳内,巧的是,正在说她。 “既是三小姐的妹妹,必然也是如三小姐一般腹有诗书的,若是五小姐有意,我们自然可以考虑让五小姐加入我们的岚华社。” 这个声音很圆润,却带着难以言明的调子,时扬时抑,却毫无抑扬顿挫的美感。齐芸心想,这个人唱歌肯定难听。投过目光,见是一个绿衣女子,她也正觑着眼看着齐芸,目光里是不屑与莫名的挑衅。 挑衅她做什么?齐芸并不认识这个女子。 “就是,五小姐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岚华社的姐妹们还可以帮衬些。”另一个黄衣女子附和,气势却要比绿衣女子弱些。 京城的贵女,个个抱着可笑的优越感,以为自己的身份地位何等高贵,往往气势凌人,遇见一点小事便把自己在后宅里学的一点心机使尽,来博取旁人的注意与艳羡。 她们依仗着自己官居高位的父亲,殊不知,这高位终究还要用她们来做垫脚石。 齐芸冷眼看着她们,心中却同情她们的无知挥霍。 “我妹妹性子内向,不太喜欢热闹,加上刚回京,身子也有些不适,入社的事情,待妹妹身子好些了,对环境适应了再说。”齐妍自然能感觉到这几个小姐的不善。 即便是丞相嫡女,如今齐芸母亲去世多年,又长居北澹刚回来,在那些小姐看来不过是一个被丢弃多年忽又被丞相想起来的野孩子罢了。论起地位,绝对不会在齐妍之上。 她们想巴结的是齐妍,以她们对家宅之争的经验来看,同父异母的两位嫡女,必然是暗地里波涛汹涌争得不可开交了。 可是她们想错了,这两个嫡女,一个为着心爱之人唯恐自己被重视,以致嫁给太子,一个一心想着办大事,一心想着自力更生,都绝无争宠斗艳的意思。 所以齐妍会维护自己的妹妹,一向温和的她此刻的声音也有些清冷。 那个绿衣女子闻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既然不喜欢热闹,今天还来这干什么,还不是想见到太子和将军……” 齐妍的目光又冷了几分,“余小姐慎言!我们来此,是太子亲谕的!” 黄衣女子扯了扯绿衣女子,示意让她不要再说。 齐芸竖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突然,一个穿着嫩黄色窄袖,束着和男子款式类似却是稀世流纹红玉制成的宽腰带的女子坐到了她身边,还撞了撞她的胳膊。 女子长相不算出众,却干净舒服,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在夜色里更显明亮。她的三千发丝全部利索地束在头顶,更有了男子的几分英气。 齐芸疑惑地望向她。 “你就是丞相家的五小姐啊!” 齐芸点头。 女子指着刚刚屋里小声道:“你姐姐为了你都要快跟她们吵起来了,你都不去看看?” “三姐是相门嫡女,以她的风度,不会跟她们吵的,有失身份。” 女子笑道:“确实如此,我看齐三小姐还是很有分寸的,你去了倒是不好说了,到时候她们传出去说你们姐妹两个合起伙来欺负她们,倒是显得你们相府小姐小气了。” “笼里的鸟雀才会小气。”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它们不会自己捕食,只能依赖主人的喂养,所以只有小气些,才能多争些,才吃得饱。” 女子豁然开朗地一笑,“原来如此,倒是颇有道理!”说着伸出手握住了齐芸的手,“我叫顾云丹!” 顾云丹,京城首富顾申的嫡女,排行老二。齐芸似乎听涂子伯提过她,说她是个难缠的豪女子,近年来颇让他头疼。 原来他说豪女子,果然是个豪女子。 齐芸点点头,“顾二小姐,久闻大名。” “你听说过我!?” “京城首富之女,略有耳闻。” 顾云丹有些泄气,“好。我也晓得……对了,北澹女子有罩面纱的风俗吗?你如今回京城,怎么还罩着?” “身子不大好,脸上生了不好看的东西。” “哦……” “诸位小姐,凤凰振羽花已经搬到水榭旁了,殿下请诸位小姐下楼赏花。” 于是贵女们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地纷纷往楼下去了。 齐妍的脸上染上了红晕,走过来拉上了齐芸,看见顾云丹点了点头,道:“妹妹专程来此想看的花来了,快些下去。” 顾云丹不屑道:“不过是菊花罢了,殿下还故弄玄虚,现在才搬出来。” 齐妍抿嘴笑道,“为求一番意境罢了,啼晓映月,月华照菊,求得便是风雅二字。” 齐芸看着齐妍脸上的红晕,微扬的唇角,知道她心里盼的那个人应该来了。会是谁呢?让仪态万方的齐妍都可以如此失态地盼着念着? 楼下啼晓湖边已经聚满了人,用精美的花盆栽种的凤凰振羽在月光之下妙曼舒展,花瓣又齐齐上卷环抱,光彩夺目,当真犹如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水光潋滟,波光映衬着舒菊,朦蒙似幻。 齐芸一眼便看见那袭白衣的楚秋明,他并没有赏花,而是仰起头望向了高悬的明月,月华照在他的脸上,带着棱角分明的冷峻。 齐妍也看见了楚秋明,任何时候,她都能一眼看见他,他是那么的光彩夺目,那么的伟岸。齐妍挽着齐芸的手紧了紧,甚至在发抖。齐芸感受到了,这发抖不同于见到太子的惊惧,这是激动的颤抖。 原来,牵动齐妍芳心的男人,是楚秋明。 太子道:“楚将军此次征战秋胡大胜,护我国土,抵御外辱,扬我国威,实在是功勋卓着。有楚将军护我大运,实乃我大运之福。菊花傲立寒霜挺立枝头,最契将军英勇之姿!且菊花高杰,今日宴请诸位爱卿赏此菊,也望以此花勉励众位爱卿勤勉为政,共兴我大运!” 太子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群臣都应和称是。 楚秋明清冷的声音传出来,“保家卫国是臣子本分,此战虽胜,却是踏着我大运三万将士的骸骨取得胜利,微臣不敢居功。” 太子愣了一愣,不太聪明的他却很快反应过来,道:“将军说的是,战火无情,战场上牺牲的将士更是我大运功臣。今日本宫与诸爱卿便以此明月与薄酒,祭奠为秋胡之战牺牲的三万烈士的英魂!”说着身边的小太监忙递过酒杯给太子,太子望着明月敬了三杯酒,然后将酒撒入地里。 仪式完毕,太子令大家自由赏花饮酒,自己又拉着楚秋明想要再对酌几杯。楚秋明以不胜酒力回绝了。独自到了啼晓湖畔吹冷风。 “秋明哥哥……”他听见了背后柔柔的脚步声,接着又听见有一个柔柔的女声唤他。于是转过身去。 第十三章 痴心女子 无情的汉 齐芸从齐妍的神色中明白了她心里的人是楚秋明,一个丞相嫡女,一个护国将军,倒也是般配。虽说皇帝对于两位重臣的联姻多少会有些不放心,千百年来多少重臣勾结颠覆朝政的悲剧发生,他自然会当做前车之鉴。 可是按齐芸对皇帝心思的揣摩,若是让太子娶了自己,丞相和北澹在成为太子后台的同时,两方也会成为一个制衡,只要丞相尽心辅佐太子,即便齐妍嫁给了楚秋明,也只是将楚秋明拉入了太子阵营,而不会对朝堂有任何威胁。 所以齐芸觉得,按照事件正常的发展来看,齐妍和楚秋明算是一对良配。 只可惜,她自己从未打算过要嫁给太子,而她亦晓得北澹这个后台有多不牢靠,皇帝为太子精心筹谋,却未免格局太小,将筹码压在一个女子身上。人们常说“红颜祸水”,殊不知,只是人们向来太低估女子,太瞧不上女子。 齐芸心里觉得,若是自己不嫁给太子,自己这位三姐必然在嫁给楚将军的路上会波折不少。虽然她又觉得,自己着实也算无辜,但毕竟一对良人因自己平添了几番波折,她不帮衬帮衬,委实也不好意思。 所以她在看见楚秋明在湖边落单之后,自己便很有眼力见儿地遁到了湖边的林子里,留了齐妍一个人。 齐妍一时寻不到齐芸,又看见楚秋明湖边遗世独立般的身姿,虽是做着找寻妹妹的模样,却不知不觉把脚步迈向了楚秋明。 “秋明哥哥……” 楚秋明听见有一个细软的女声唤他,转过身来看,是一个没有什么印象的女子。 “小姐有何事?” 齐妍听见楚秋明冷得如冰的声音,心想被石头重击了一般,却还是忍着要留下来的眼泪,强笑道:“秋明哥哥,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妍儿呀?” 楚秋明皱了皱眉,他从不爱唤女子小名,亦不晓得“妍儿”是谁。 齐妍赶忙又说到:“秋明哥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小时候我还常随父亲到将军府里去玩的!秋明哥哥还教我练过武的!” “你的父亲是……” 齐妍缓缓低头,他不记得她了,他不记得她的容貌她可以解释,他长年在外,即便回来也是匆匆待上两日便又走了,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见面。可是他也不记得“妍儿”这个名字,虽然他从来只唤她“齐妍”,但怎么“妍儿”就不记得呢?她说小时候,他更是毫无印象。 这个自己朝思暮念的男人,竟从来没有记得过自己。 齐妍声音不觉有些哽咽起来,眼眶也红了,“回将军,小女子是丞相之女,齐妍。” 楚秋明看着面前这个女子突然低落起来,目光依旧清冷,月光倾泄在他一半的身体上,将另一半身体隐在黑暗之中。 顿了一顿,他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些,道:“原来是齐三小姐。我回来时,听母亲提起过你,说小姐常往将军府陪母亲解闷,我在此多谢小姐费心了。” 齐妍突然又听见楚秋明说知道自己,一时又升起希望来,她的情绪总是那么容易被牵动,大悲大喜,只是一瞬。 她正要接话,楚秋明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接着道:“齐三小姐不去赏菊,怎么一个人走到这儿来了?” 其实这是有些明知故问了,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他。聪明人知道怎么不动声色地断人念想,就如他一般,漫不经心的一问,只待对方心里细细地一揣摩,两人便可心知肚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了。 齐妍又是一愣,湖上掠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噤,她吸了吸鼻子,随即掩饰般的笑道:“我,我正在寻我妹妹,刚刚正与她赏着花,一时竟不知人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回到楼上了。” 齐妍沉沉地点头,“或许是了,我这便去找找……” 齐芸偷偷进了幽丛小径,一路上也不见什么人影,乐得清静。 于是她一边赏着沿路上各式各样的宫灯,一边心里琢磨着怎么帮三姐这对苦命鸳鸯终成眷属。今日初见楚秋明,身形伟岸,一脸正气,倒不像是什么奸诈叵测之人。 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若他只是极善于伪装,把所有人都骗了呢?扮猪吃老虎嘛,太子就是最会这招了。未必楚秋明不会。 鸢儿来信告诉她,那内应自进了将军府便再也没有出来过,在府里也没有看见那人。 齐芸素手解着被风吹结了的宫灯的穗子,一边失神地想着:不尽然是死了……或许是…… “慵卷万丛天姿色,唱罢残魂一缕香。”突然一个清朗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啊?!”齐芸一惊,刚刚想事出神,竟不知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 等定睛一看,竟是楚秋明,宫灯照亮了他眼睛,他的眼里扑闪着红亮的光,一袭白衣也被染成了暗红色。他看着她,眼里却看不清什么神情。 “楚将军?你不是应该在……”齐芸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意料之外。 “应该在何处?” 自然是在湖边幽会了。齐芸眨了眨眼,笑道:“我以为将军正在把酒对月,沐风赏菊呢。” 楚秋明不易察觉地勾了勾嘴角,将齐芸跟前的宫灯转过来,又读了一遍上面的诗句,“‘慵卷万丛天姿色,唱罢残魂一缕香’,齐五小姐也喜欢兰若居士的诗吗?” 齐芸知道楚秋明是聪明人,晓得她是齐芸也是正常,反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楚将军竟也知道兰若居士?” “略有耳闻罢了,我的军师很喜欢他的诗。” 齐芸笑道:“将军的军师大人倒是很有品味。” 楚秋明看着齐芸笑得明丽,淡淡道:“你的姐姐刚刚在找你。” “将军见到我三姐了?” “嗯,她告诉我她在找你。” “她只告诉你她在找我?” 楚秋明看着齐芸,眼里竟带了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不然还要告诉我什么?” 齐芸噤声,藏在面纱下的脸僵了一僵。 楚秋明又换了一个宫灯,看上面依旧是兰若居士的诗,“‘苍山晓月色,旧庭南风歌。御风知劲舞,刺破云中开’”。 齐芸不得不承认,楚秋明的声音真的很好听,这些诗句在他的口中念出来,别有一番风味。 “兰若居士倒像是一个剑客。” “未必不是一个剑客。” 楚秋明点头,将手背到了身后,“你姐姐找你,我告诉她你可能回了水榭。” “找不到我,她可得着急了,多谢将军提醒,我这便回去。” 楚秋明又淡定地接着说道:“其实我亲眼看着你偷偷进了林子里。让她去水榭找你,是在诳她。” “咦?” 第十四章 将军自重 太子勿扰 “你诳我三姐回了水榭,你自己偏又找了来?”齐芸巧笑,眼中星辰闪烁,“将军莫不是担心这深夜林子里不安全,才让我三姐回去,而自己替她来找我?” 楚秋明也笑了,刚毅的脸上一个浅浅的笑,并没有掩饰,“虽是皇家御苑,今日人多,林子里确实不安全,齐五小姐胆子倒也是大,敢一个人跑到这来。” “我是看这太子殿下精心布置的灯火幽境却没人欣赏,着实可惜,所以走过来观赏观赏,也不浪费这一番景致。” “齐五小姐当真是在意太子殿下。” “……”齐芸的笑又僵住了,转过脸,不动声色地白了楚秋明一眼,“楚将军,这幽径就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实在不妥,我们还是快些出去,若是让人撞见说了闲话可就不好了。” 楚秋明看着齐芸一本正经地说话,突然又往她跟前凑近了两步,弯下腰平视着齐芸的眼睛,楚秋明真的很高,所以在人群中总有鹤立鸡群之感,而他此刻站在齐芸面前,齐芸只能齐及他的胸口。确实,个头矮了一半,气势也矮了一半。 齐芸看着楚秋明突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俊脸,吓得往后又退了两步,警惕地盯着他。这个人,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五小姐放心,便是太子亲眼见了你我二人独处,也还是会娶你的。”这话里带着十二分的戏谑,却是一句实话。 齐芸暗暗捏紧了隐在袖中的拳头,眼中却反倒平静下来,冷哼了一声,“将军请自重。” 楚秋明直起腰,冷笑道:“五小姐虽是生在北澹,但也莫要忘了自己是大运的臣民。也请五小姐自重!”说完便先一步走了出去,步履生风,拂动了路边的草木。 齐芸看着楚秋明的背影,微微颦起眉头,眼里带着探究的光。 他今日这一出,倒是出乎意料,齐芸本来还纳闷,他们从无交集,他怎么会突然来找自己。直到他说出最后一句话,齐芸恍然间便明白过来。 楚秋明让她自重,让她记住自己大运臣民的身份,因他怀疑自己会成为北澹的内应。北澹的小动作这么多年来其实一直没有停过,一直在和大运撕破脸的边缘试探。而如今大运对北澹最大的震慑就是这个平远将军。 楚秋明担心达奚穆此次痛快地将齐芸送回大运,是因为齐芸也是达奚穆的一个武器,达奚穆很有可能交待了齐芸什么任务,祸乱、刺杀都有可能。这十二年,培养一个红颜祸水或者一个杀手,都绰绰有余。 所以楚秋明今日见她,是为了警告她,告诉她,他已经盯上她了。 齐芸觉得楚秋明这样的担心很有必要,因为他不知道是齐芸自己要回的大运。如此想着,竟有些释然,觉得楚秋明今夜的无礼也算可以理解了。 自琼芳宴回来,齐妍便闷闷不乐起来,时常躲在房里不出来。齐芸猜想定是那位楚将军与自己这位三姐的心意并不在一处。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没过两天,太子便差人给齐芸送了一箱子礼物过来。 那小厮将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金灿灿明晃晃的首饰,一旁的齐巧和楼姨娘看得眼红,而卫氏更是眼中隐隐燃起怒火。 这太子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小厮恭敬地又拿出一个长条的紫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画,小厮道:“太子殿下说,金银首饰总是浮表,全当送给五小姐随意把玩罢了,只这幅兰若居士的《囚秋图》,是太子在雅博斋里花了重金购得的,殿下及其爱重,但觉得此画清雅别致最称五小姐,是以特命小的拿来送与小姐。” 说着便徐徐展开了那画,暖莺看着画卷展开,上面的泼墨和印章竟如此熟悉,忍不住又细看了两眼,不正是小姐前几日刚刚画完让她送往雅博斋的那幅画吗! “这是……”暖莺忍不住看向齐芸,齐芸递给她一个眼神,于是她识趣地闭上了嘴。 齐芸沉着眼看了看箱子里的首饰,又看了看那幅画,开口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赏赐还请阁下送还殿下,殿下心意齐芸心里领受了。” 那小厮愣了愣,僵笑道:“殿下看重小姐,送的礼岂有收回的道理,五小姐还是务必收下才是,不然小的实在没法给太子交差呀!” 卫氏也没想到齐芸竟不愿收礼,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连忙上前笑道:“芸儿刚刚回京,不大懂大运的礼数,以为不好随便收人馈赠,殊不知,”说着转向了齐芸,似是向她解释道,“太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贵,既是赏了咱们齐家的,那便是看重咱们齐家,若是还要推拒,便是不识抬举,是大不敬了的。” 卫氏这招偷梁换柱用的是巧,太子点明了说要送给齐芸的东西,被她说成是赏给齐家的,既是赏给齐家的,那便和齐芸关系不大了。 那小厮本已觉得若是齐芸坚持不收便会很难办,既然卫氏给了这个台阶,便也顺势下了,只要东西收了,他的任务便完成了,万事大吉,忙笑道:“齐夫人说得极是,殿下感念齐相为国尽忠,这些赏赐还请齐夫人务必收下。” 卫氏堆脸笑着点头,“自然,自然,多谢殿下赏赐。” 齐芸冷眼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已有些倦怠。看那小厮终于走了,便也准备回子兰轩休息。 “芸儿,这些东西到底是殿下赏给你的,母亲差人给你送到院子里去?”卫氏试探着问道。 齐芸笑道:“芸儿无功不受禄,这些赏赐实在惶恐。既是赏给齐家的,便将这些首饰分与姐妹们,芸儿只拿了那幅画便是。” 齐巧用手帕掸了掸衣摆,耸着肩膀道:“五妹妹好本事,不过去一趟琼芳宴见了一回太子,便让太子如此看重。只不知太子殿下可见了妹妹真容了?” 楼氏扯了扯齐巧,示意她不要再说。齐巧不屑地撇嘴。 楼氏只好笑道:“芸儿啊,你姐姐就是这般心直口快,可不要和她计较才是。” 齐芸还没说话,齐巧又不识趣地阴阳怪气道:“是呢,还请妹妹不要跟姐姐计较才是……” 齐芸冷眼看向齐巧,目光像一把尖刀直刺向她,齐巧只觉的一股寒气逼过来,忍不出颤了颤,终究还是闭了嘴。 “这幅画竟然被太子买去了,小姐与太子果真有缘。”暖莺看着那幅在桌案上展开的画,说到。 “这幅画就被放在雅博斋里,只要有钱,凭谁都可以买到,如你这般说,缘分可太贱了些。” 暖莺:“……” 齐芸把画从上至下又看了一遍,暗暗叹了一口气,让暖莺搬了个火盆进来,便把画丢进火盆。很快,那幅被太子画了两千两黄金买来的《囚秋图》便被火舌舔舐了个干净。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齐芸看着只剩灰烬的火盆,也不抬头,声音轻轻地,“今日再教你一个字。” 于是起身走到书案边,大笔会就一个“贱”字。 “最可笑的是‘贱’,最可悲的也是‘贱’。今日你便把这个字参透。” 暖莺一头雾水,“贱?” 齐芸却不多说,只道:“细细想想这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晚上说与我听。” “小姐要出去吗?” “嗯,去讨账。” 第十五章 清者自清 两厢不疑 雅博斋虽说是老字号的古玩字画店,因平日接待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富甲一方的有钱人,所以斋楼里设有精致的雅座待客。 此刻二楼的一间雅室里,檀香缭绕,一个男子站在雅室外的雕花栏杆前,扶着栏杆看着楼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腰间的环配在阳光下闪着柔柔的光,窗廊上挂着的铜铃铛在清风吹拂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雅室内坐在茶几旁的一个白衣男子,悠悠然地扇着手里的扇子,嘴角噙笑地望着室外的男子,道:“我晓得你回来很久了,怎么今日才记起来找我?” 楚秋明收回望向街道的目光,冷冷地看了涂子伯一眼,“我为什么来找你,你难道不晓得?” 涂子伯先是晃了晃脑袋,然后优雅地用扇柄子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该晓得什么吗?” “齐芸回京后的第二日,有个自她那儿逃走的刺客进了我府里,你不晓得?”楚秋明挑了挑眉,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齐芸?刺客?”涂子伯装作思考了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说的是这个!刺客我不是让清卫给你解决了嘛!绝对威胁不了你和老夫人的安全的。” 楚秋明有些头疼,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你绝对是诚心在给我找麻烦。” 涂子伯笑道:“我晓得,堂堂楚大将军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不就是一个误会而已,就辛苦楚将军自己去解咯!” 说着涂子伯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接着道:“说来也奇怪,知道圣上要召齐家五小姐回京,我便差了清卫暗中跟着圣旨一起去了北澹,想的是路上绝不太平,多少可以保护一二,但齐五小姐身边有个剑客,委实厉害,全然轮不到我的清卫出马。后来他们抓了那个藏在侍卫里的内应,却又被齐芸故意放跑了,那个内应一跑竟跑到你府里去了。” 涂子伯的清卫,是一股神秘的力量,他们出入于无形,最善于暗中行动,而且能够加入清卫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 清卫原是雅博斋的专门护卫,因雅博斋里的珍品无数,难免遭人觊觎,只能严加防范,有时运送珍贵的藏品,也需要清卫暗中保护。可几代传下来到了涂子伯手里,清卫已经从专门的珍品保安业务扩展到了跟踪、探秘、监视等全方位一条龙服务。 往往只要楚秋明往沙场征战,涂子伯都会命令清卫严密护卫将军府,以保护楚老夫人的安全。因为将军府里,还养着几双皇子、朝臣的眼睛,这几双眼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变成锋利的刀子杀人了。 楚秋明走进了屋里,撩开衣摆坐在了茶几旁,也端了茶喝了一口,“我想我知道那内应为什么跑到我府里,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派清卫去保护齐家五小姐。” “啊这……” 一时雅室的门被轻轻叩了两下,涂子伯说了声“进来”,一个小伙计便推门走了进来。 “回公子,有贵客来了。” “哦?她也来了?” 楚秋明挑了挑眉,“贵客?能被涂公子成为贵客的,倒不知是什么人。” 涂子伯展开扇子笑道:“我涂某人至今只把两人称为贵客,一位是楚将军你,还有一位便是她。今天倒不知是什么日子,竟把两位贵客凑到了一起。” 那伙计犹豫了一下,接着回说道:“那位贵客说了,若是公子此时抽不开身,只把那卖了画的银票给她就行,她今日来也只为这一桩事。” 楚秋明摩挲着手中上等的青花瓷杯,笑道:“你这位贵客倒是很实在。” 涂子伯嘴角僵了一僵,干干一笑,“她一向如此,我也是习惯了。” “既是你的贵客,诚然没有怠慢的道理,既然来了,不如请来一见。” “说起来,这人你也认识。” 齐芸本只想拿了银票子然后去找姜路,好让他去置办些上好的蚕丝和木料来制琴。如今大运歌舞行正值兴盛,是以琴行的市场也随之更加广阔了,齐芸便想趁此时机,好好捞上一笔。 来了听说涂子伯正在见一位重要的客人,便觉得不好去打扰,所以让小伙计带了话。没想到涂子伯竟邀她上去。 她心里疑惑那位重要的客人是谁,涂子伯何以见得他们可以一见,一边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边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去。 楚秋明心中也好奇可以被涂子伯称为贵客的,会是何许人也。一边饮着茶,一边抬着眼望向门边。 当齐芸一袭素白长裙出现在门口时,楚秋明愣了一愣,齐芸也有些出乎意料地睁大了眼。楚秋明见齐芸脸上素白的面纱轻轻浮动,面纱下的脸看不分明。 轻轻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眼里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与笑意,“原来是齐五小姐。” 涂子伯朝齐芸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进来落座,齐芸蹙了蹙眉,却还是提了裙摆走了进去。 “我说你们认识的,可不是?” 楚秋明轻笑着将茶盘里的茶递到齐芸面前,“这是第二次见面。” 齐芸看着楚秋明意味深长的笑,接过茶来,淡淡地道:“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 涂子伯看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却爽朗一笑,道:“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嘛。楚将军与小五可算得上是有缘之人了。” “小五?你唤她作……小五?”楚秋明觉得有趣,虽是问的涂子伯,打量的目光却落在齐芸身上。 “齐家小五,我与齐五小姐可是莫逆之交,若如旁人唤她小姐未免生分,如她家人那般唤她芸儿委实矫情,思来想去,我觉得小五这个称呼便是极好了。” 齐芸嫌恶地看了涂子伯一眼,“谁跟你是莫逆之交了?” 涂子伯瘪了嘴,一脸受伤的模样,“好歹这么多年的交情,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小五……”楚秋明把这个称呼像品茶一样品了一会儿,从成色到口感都静心地鉴赏了一般似的,觉得这个草率的称呼怎么都跟跟前这个冰霜一样的女子不称,又觉得这样的反差又着实有点意思,然后道:“小五刚回京不到一个月,你们却已相识数年,涂兄的关系网果然厉害。” 涂子伯不值一提般摆摆手,“起初为与小五相识,可没少费周章,所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你叫我上来,就是为了让我来听你追忆往事的?” “欸,自然不是。我想是或我处置不周让你与楚将军之间有了什么误会,我一向觉得事情终归放在明面上说最清楚,所以既然今日因缘巧合,都凑到了一起,不如咱们各自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日后多些麻烦。” 楚秋明似笑非笑地摩挲着茶杯,不说话,似是在等齐芸的意思。 “既是如此,便说。” 涂子伯:“额……便是你回京路上遇刺之事,那个被你放掉的刺客跑到了将军府,我想你那丫鬟是告诉你他再也没出来过了,那人,其实是被我的清卫干掉了。” 齐芸神色平静,“我知道。” “你知道?” “起初我并没有怎么想明白,以为他易容之后混在府里也有可能,今日见楚将军在你这里,便也明白了。你让清卫替他护着院子,是想得通的。” “那你……” 齐芸却一脸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楚秋明,又看向涂子伯,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深邃的眼波,“这又如何呢?” 楚秋明似是意料之中,也勾起嘴角笑问道:“是啊,那又如何呢?” “楚兄,你怎么也跟着捣乱?我不是就想说,你不可能会刺杀小五嘛!” 齐芸看着涂子伯气急的模样,给他斟了一杯茶递给他,声音轻缓却坚定,“天下之事确乎若都有一个明白的解释便可以分明太平,可你也当晓的,世上最复杂的是人心,夫妻尚能反目,父子也能成仇,其间牵扯永远没有看似的那么简单。你今日以你的立场,希望我们可以不要相互猜忌,可我们才只见过两面,若想真正放下猜疑,绝不是你只言片语便可以的。于我而言,自然也希望此事与楚将军没有瓜葛,可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多个心眼。” 楚秋明用两只手指轻扣着茶几,静静地看着齐芸,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涂子伯愿称她为贵客了,她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女子,眼界胸襟也非常人可以企及。 齐芸感受到了楚秋明的目光,偏过头去与他视线交错,眉眼弯了一弯,似是解嘲一般,“说来楚将军亦是疑心我会成为北澹内应,毕竟这十二年里我经历了什么很少有人能知道。但所谓清者自清,楚将军是,我亦是,相信时间会给我们最好的答案的。” “好一个清者自清,那我便与小五一同等待时间的验证。”楚秋明难得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来,这个笑容在他俊俏的脸上绽放,如阳光下的冰雪一点一点消融。 齐芸听见楚秋明唤她“小五”,声音低沉却纯净,竟听来很舒服,于是也懒得理会,看了看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云,道:“看样子要下雨了,我该回去了。”说着便利索地起身往外走。 “拿把伞再走!”涂子伯在身后喊。 齐芸背着身摆了摆手,背影潇洒。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转过身来,“这次卖了画的钱,一半运到城西琳琅街的别院里,有人会收,一半给我存起来。” 涂子伯笑问道:“你怎么晓得画已经卖掉了?” 齐芸懒懒道:“画已经被我烧掉了……” 一回到子兰轩,暖莺便兴奋地拉着齐芸到书案前坐下,“小姐,我悟啦!” 第十六章 贱之一字 只作平常 暖莺一边背着手在房间里踱过来踱过去了,一边摇头晃脑地解释到:“所谓‘贱’之一字,含义颇丰,一指价低,上次我去给涂掌柜送画,涂掌柜说小姐的画只卖一千两是贱卖,便是此意了。二指卑鄙下作,不自重,今日……”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四小姐与楼姨娘两个,眼红太子对小姐的赏赐,便出言挖苦,殊不知言语之间只显得她们眼馋眼红,没有骨气,这便是……”于是又把声音压到只剩气声,“下贱!” 说完,吐了吐舌头,偷偷拿眼看齐芸的反应,齐芸没有做声,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她继续说。 “这三嘛,便是多而泛滥到不值一提,因得到轻易,失去也会轻易,得了太多,失了也不心疼,便是贱了,不足以宝贵了。便如小姐今日所说,若凡是巧合便做缘分,那这缘分就委实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了,便也是贱了。” 说完自己很满意地喘了一口气,齐芸递给她一杯茶,让她润润嗓子,“倒是有一个意思,你没有说。” 暖莺愣了一愣,随即眼神黯淡下来,“为奴为婢,自然知道那层意思,可是小姐,我不甘心,人为什么会有的生来就是低贱的?王公贵族的命就高贵,我们的命就合该低贱,任人践踏吗?” 齐芸看着暖莺渐渐红起来的眼眶,抿了抿嘴唇,“没有人生来低贱,可这个世道已然如此,弱小者难逃被压榨的命运。若是不甘心,便让自己强大起来,让人不敢小瞧你。我第一次见你就跟你说过,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成全。但成败与否,全在你自己。前面你晓得‘贱’有诸多含义,归根结底,只是说,诸事平常以待便好,无需太过计较,不然就是自掉身价。” 暖莺看着齐芸深沉坚定的目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胸上心头,她也跟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在窗外听了半晌了,这也贱那也贱的,可是骂得痛快。”一个爽朗的笑声传了进来,接着一个身着茄花剑袖长袍的小女子从屋外走了进来,她身姿轻盈,笑面含春。 “鸢儿,你回来了。” “小姐。” 暖莺看着面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眼中掩饰不住的艳羡,“这位便是鸢儿姐姐?” 鸢儿走到暖莺跟前,笑着凑到她面前,跟她对眨着眼,俏皮地做着鬼脸,“那这位便是暖莺妹妹了。” 暖莺竟不禁红了脸,垂下了眼睑。 “你怎么今日回来了?”齐芸问。 鸢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猛灌了一口,道:“小姐可不晓得,将军府的墙头真不好爬的,我在墙头上蹲了几天,以为是视野不好,昨天就想着去屋顶上趴着看,没想到就遇上了涂子伯的几个清卫,他们趴在屋顶上吓我一跳,我说了好久的好话才得以在他们中间挤了个位子出来趴着。” “你给他们看了竹梅令?” 鸢儿点头,“他们说涂子伯说了,若是小姐派人去趴屋顶,就给挪个位子,向他们一问,才晓得那家伙是被他们给杀了。” “我又趴了半天看看将军府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动静,想着事情探究地差不多了,也就回来了。” “那你除了知道他是被清卫干掉了,还探到了什么呢?” “了不得!”鸢儿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将军府里我看一半的人都是拿两份报酬的,好多人都安插了眼线在将军府,每天大家明面上伺候老夫人和将军,背地里就是各种传情报递消息的,也不知道府里就这两个主子,有什么可天天报告的。” 这些眼线,楚秋明自然都知道,他不处理,只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藏得再深的的眼线也挖不到。 齐芸知道楚秋明年纪轻轻官拜护国将军,又手握兵权,自然日子过得不安生。朝臣里有的拉拢有的诋毁,外敌有的觊觎有的使坏,眼线细作的存在太正常不过。可多年过去,楚秋明依然完好无损甚至神威倍增,可叹着实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齐芸心里纳罕,对鸢儿道:“好了,这几天辛苦了,让暖莺带你去房间休息休息。” 鸢儿打了个哈欠,“真是,小姐一说我就困了。” 于是暖莺红着脸带鸢儿去了卧室休息。 自鸢儿回来,齐芸在子兰轩里呆了将近一个月。 据说这段时日太子依旧隔些日子往府里送些东西,卫氏不再知会齐芸,全自领了,说起来便是太子赏给齐家的。齐芸并不计较。 姜路拿着涂子伯运去的黄金,在京城里各大琴行、木材店里搜寻了好久,重金购了几块上等的百年生长百年做梁的杉木和材质极佳的冰蚕丝,给齐芸递到了府里。 齐芸便虔心在院子里斫琴。当下一把瑶琴若是精心制作,耗时往往数月到数年不等,干燥木材、打磨漆胎都不是速成之事。齐芸想着现下尽早开工,那不出一年便可出第一批成品,吃如今市场的红利也不算晚。 鸢儿和暖莺每日除了照顾齐芸饮食起居,便是练剑、练字。 子兰轩的小丫头们起初对齐芸这个毁了容貌的主子并没有多大在意,只是本本分分地干好自己事。后来看着原和自己一般的粗实丫头暖莺在齐芸的调教下,举止谈吐都已大大改观,不免觉得好奇。 加之齐芸并不会太多地支使她们,往日见到她们虽笑不太多,却也从没有苛待。其实在子兰轩里,真的不能再轻松了。 一个胆子大一点的小丫头便横竖硬着头皮跑到齐芸的书斋里,战战兢兢地问她:“小姐,奴婢也想学点本事。” 齐芸彼时正在挑选琴漆的颜色,对着总色本都快看瞎了眼,抬眼看着面前颤颤巍巍的小丫头,唇启清音,“那你想学什么?” “回……回小姐,奴婢想学认字……” 齐芸将目光投向窗外的竹林,模糊是视线渐渐清明,又收回目光,“那便学。去找鸢儿,让她带你。” 风气一开,子兰轩里的小丫头们都纷纷表示要学认字。鸢儿每天被烦得无可奈何,齐芸又要专心制琴,无暇顾及。 倒是暖莺出了个主意,让鸢儿定一个固定的时间每天统一教授多少字,再一个固定的时间统一答疑解惑,这样就不至于无时无刻被请教了。 这个方法很可行,从那一日起,丞相府里的人总能在辰时准时听见从子兰轩里传出来的朗朗书声。 大运历十月十九,是齐相父亲的忌日。齐相之父齐忠生前只是一个普通百姓,未有过一官半爵,齐彦官拜丞相时,齐忠已经驾鹤西游好几年了,皇上便追封了齐忠安国公的称号。齐老夫人每年的这一天都会带着子孙到祠堂祭拜齐忠,然后再领着孩子们往百叶寺去礼佛祈福。 于是在院里呆了一个多月的齐芸终于再次踏出了院门。这个她等待已久时机,终于到了。 秋寒更甚,齐家老幼乘车骑马,浩浩荡荡的一列队伍往百叶寺去了。 齐家有着双生子的基因,齐彦自己便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只是英年早逝了。后来齐彦自己的第一双女儿也是双胞胎,是白姨娘生的,只可惜难产,母女都没有救活,但齐家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位子给她们空下来,好在白姨娘先前便生下齐家大公子起先,很有出息,十七岁时便金榜题名,如今官拜礼部侍郎。再便是朱姨娘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今天也跟着一起往百叶寺去了。 齐芸和齐妍陪老夫人坐在一辆马车里,自齐芸回来以来,虽平日都把自己关在子兰轩里,向老夫人的晨昏定省却从没有间断过。 从老夫人慈爱的目光中,齐芸读懂了她的真心,她是真心疼她,爱护她,怜惜她。但齐芸又总感觉,老夫人的怜惜,并不全在于她受伤的脸,更像是为了别的什么缘故。 齐芸现下并没有心思思考这个,齐家每年十月十九的礼佛,有心之人都会知道,再有心些,便也能想到齐芸必然也会跟着去。那么,该来的,是时候来了。 第十七章 白叶山下 又遇刺客 “芸儿,这些日子身子可见好些了?”老夫人看齐芸有些心不在焉,只当是还在为容貌苦恼,握着齐芸的手慈爱地问到。 “奶奶放心,京城的环境芸儿已经适应了,至于脸上的伤,也渐渐好转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疼惜地拍着齐芸的手背,看见齐妍正在望着车窗外出神,这个孙女,自那日从琼芳宴回来,便一直愁眉不展,于是又扯过齐妍的手,搭在齐芸的手上,“你们这一辈虽是兄弟姊妹众多,却独你们两个最该相互扶持,奶奶这话,你们可明白?” 要不然是老夫人呢?端水的本事最是了得。 齐芸和齐妍相视一眼,心下了然。 齐妍笑道:“我与五妹妹一见如故,况且血浓于水,岂有不相互帮衬的道理?日后不管如何,我与妹妹的情谊是不会变的。” 老夫人听到齐妍如此说,很是欣慰。 百叶寺香火鼎盛,今日进进出出的香客也不少。齐家一行人到了白叶山脚,便都下了车,步行上山。任老夫人年迈,身体不如从前,她也不会坐轿,只说祈福最该心诚,为了齐家老幼,为了一门荣耀,不过是爬山而已,决不能为图简便轻易上了。 齐芸抬眼看山路的阶梯密密地往上延伸,台阶两旁的枫叶似火燃烧着,低矮常青的灌丛紧贴着路两边。 鸢儿不动声色的凝神注意着周围的环境,暖莺看鸢儿神色紧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也跟着小心起来。 “五妹妹可是好体力,爬了那么久的山,竟一点也不喘。”齐康突然凑上来,嬉皮笑脸地对齐芸说话。 “三哥哥若是把平日吃酒听曲儿的时间拿来锻炼身体,便是一口气不喘爬上山顶也不是不可能。” 齐康“呵呵”一笑,“那我倒宁愿多喘上几口气。”说着便走开了。 便是在齐康刚刚走开的一刻,一只冷箭刺破空气,直向齐芸而来。齐芸的眼角感受到暗箭的寒光,微微偏了偏身子,那剑便从她面前窜过去,重重地扎进了对面的树干之中。那重重地刺穿声吓得齐康一哆嗦。 “小姐小心!”随着鸢儿一声紧促的叫喊,无数暗箭齐刷刷从林子里射出来,目标直指齐芸。 “有刺客!”齐家家丁跟着慌乱地叫喊起来,纷纷手忙脚乱地护着主子。路上的香客不明所以,也跟着惊慌失措的叫喊逃散开来。 齐妍正扶着老夫人,见此场景,一时无措地站在那儿,双腿竟不听使唤起来,怎么也动不了。几个家丁连忙护到她们跟前。 老夫人活到这个岁数,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看见众人四散逃窜,家丁护着小姐夫人有的往山上跑了,有的往山下逃了,只有齐芸一个人在乱箭的中心,不进不退,只有丫头鸢儿一个人在她面前用一条皮鞭奋力地挡剑,于是心中焦急万分,甚至欲要往她那边去,“芸儿!我的芸儿!” 齐芸听见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叫她,愣了一下,望向老夫人,那双深邃的眸子宽慰是的一笑,一边朝着老夫人摇头,意思是让她不要担心更不要过来。 老夫人此刻却只担心齐芸会怎么样,这乱箭来得气势汹汹,是必夺人性命的架势。她的芸儿,生来便苦命的芸儿,怎么还要遭人如此暗算!她急得泪眼婆娑满脸通红,却又无能为力。 “你们护着我们做什么!快去救小姐!快去救小姐!”老夫人急得跺脚,冲着家丁们吼道。 “老夫人,三小姐,这里危险,快躲起来!”暖莺突然出现在她们身边,一手挽着一个,把她们拖到了一棵粗壮老树的后面,几个护着她们的家丁才跑到乱箭的中心去为齐芸挡剑。 齐妍直到被暖莺按着肩蹲下来,才找回一点四肢的知觉,声音里却还是惊恐,“五妹妹!这些刺客是冲着五妹妹去的!奶奶……” “老夫人,三小姐,小姐让你们不用担心她,她说生来这些场面她已经见惯了,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事,这次也必然不会有事的。” “我的芸儿……”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她不会有事的。我相信她!”说着紧紧抓着齐妍的手。 林子里的刺客见那执鞭的丫头实在厉害,暗处的弓箭根本不能伤齐芸分毫,于是蒙上面跳出林子,开始与鸢儿近身搏斗。 鸢儿自幼跟着齐芸一起习武,一套打魔鞭法已是练得出神入化,区区几个刺客还远近不了她的身。 只见那七尺长的皮鞭灵活地在空中挥舞,如长蛇凶猛地捕食猎物,所到之处皮开肉绽,落叶纷飞,一道皮鞭落下,落叶也被震碎。 齐芸气定神闲地玉立在那儿,面纱下的脸旁却透着寒意。 齐泰和齐康护着齐星儿躲在不远处的一个石碑后面,齐康一只手抱着齐星儿,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 齐泰探了探身子,“这次刺客冲着五妹妹去的,看样子凶多吉少,我们该去帮帮她。” 齐康一脸不屑,“欸~你看所有家丁都去了,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是白去,倒不如在这里少去添乱。”说着摸了摸下巴,“难怪这丫头这么多年还能平安回来,原来她身边这个鸢儿的武艺如此了得。” 可就在齐康盯着鸢儿轻盈地舞着皮鞭片刻便把刺客干趴了一半时,齐泰却分明看见,就在一个刺客握着一把长剑,从高树之上直直地往齐芸的头顶刺去时,齐芸却像是头顶有眼睛似的,一个小小的步子就避开了,然后竟是如此不经意地伸了两只手,把那还没有回过神的刺客的脑袋轻轻一拧,就……那脑袋就给拧过去了! 而齐芸的面色依旧平静出场,就行拍死了一只蚊子似的。 拧过去了!拧过去了!齐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 “你……你看见了吗?” 齐康也抖着牙齿道,“看……见……了……” 齐星儿不明所以,天真地问,“看见什么了呀?”一边想要挣脱齐康的手,却被齐康禁锢得更紧了,“星儿乖,很快就没事了。” 这边刺客丝毫没有占上风,忽又从山上跑下一群拿着长棍的和尚来,加入了混战。这些和尚都是练家子,手里的棍子也是使得得心应手,干脆利落。 那些刺客一看死伤大半,且不能伤齐芸分毫,于是喊了一声“撤”,便很快撤没了踪影。一时间,山路之上只剩下一些逃不走而服毒自尽的死尸和被斩断的乱箭。家丁们也都负了伤。 躲在一边的齐家老幼见刺客都退了,于是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都往齐老夫人跟前去了。 齐芸面色平静,全然不像刚刚经历一场大战的模样,发饰未乱,衣衫整洁。她握着老妇人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奶奶,孙女不孝,让奶奶受惊了。” 齐老夫人含着泪摇头,把齐芸一把揽进怀里,“这么多年,真的是苦了你了!” 而此刻,齐巧和楼氏已经跑到了山下。卫氏灰头土脸地跑过来,扯过齐妍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来。 卫氏紧抓着齐妍,心有余悸,“老夫人,今日遇上这样的事,怕是不再适合上山了。” 老夫人沉了沉脸,“上!此事便是就要心诚。况今日既遇上这样的祸事,更该去求菩萨保佑。” “阿弥陀佛,齐老夫人既有意上山,我等自会护送齐老夫人。”领头的和尚竖掌颔首。 “还要多谢师父们及时出手相救。” 终于一行人走到了百叶寺门前,主持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了,主持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和尚,眉目清秀,眉眼慈悲。 第十八章 百叶寺中 再见慧明 主持慈眉善目,合十双手,微微颔首,“阿弥陀佛,施主上山路上遭遇刺客受惊了,先请诸位施主随贫僧到客堂歇息片刻,喝杯清茶。” “有劳福元大师了。”老夫人也合十她苍老得只剩枯皮的手,向福元主持还礼。 “奶奶,你们先随主持师父去客堂坐坐,孙女今日本有意随奶奶诚信礼佛,却在佛祖脚下犯了杀戒,芸儿该去佛前忏悔。”齐芸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那些刺客本就是死士,便是你不杀他,他也会自尽,你不用对此心中不安。” 齐芸看着老夫人泛红的眼睑和眼里关切的目光,轻巧一笑道,“往日这些刺客来便来了,这么多年死在我手上的不在少数,偏今日,因我一人,扰了齐家的礼佛大事,已是我的不对,我又手沾鲜血,更不得不诚心向佛祖忏悔了。” 齐芸的气场已全然不似初来京城时那般柔弱胆怯,往日她处事淡然,人们只当她人生地不熟,不敢过多表露。可今日,面对黑压压袭来的刺客,她气定神闲毫无畏惧,面对她一招扭断刺客脖子的事实,她却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其实自她回来,家里兄弟姊妹除了齐妍,都没大与齐芸有过太多交集。面对第一映像的柔弱小女子和如今冷酷狠辣的形象的反差,一时还是难以接受。饶是齐妍这些日子常往齐芸院里走动,也想不到她一个闺阁女子,竟能亲自杀人,还杀得如此利索。 卫氏那时只顾逃命,藏得远,并不知道齐芸自己杀了人,只当是她为自己的手下杀人去忏悔,心中满是不屑,以为她不过是为了在老夫人面前塑造自己尊佛的形象罢了。 齐芸说一句,齐康和齐泰就忍不住哆嗦一下。 “二哥哥、三哥哥,你们是很冷吗?”星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问他们。 “阿弥陀佛,小姐既有此诚心,便让我的徒儿慧明带小姐前去大殿参拜。” 齐芸于是把目光投向了主持身边的那个年轻俊朗的和尚身上,这个她一来便留意的人。 “有劳师傅了。”齐芸朝着慧明颔首致意,藏在面纱下嘴角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来。 慧明垂着眼睑,并不直视她,声音清朗柔和,“施主请随贫僧入殿。” 暖莺跟着老夫人一众人去了客堂,鸢儿则随齐芸往大雄宝殿去参拜如来佛祖。 山路上的死士已经被下山去的和尚迅捷地清理干净,并正在做法事超度亡魂。后面上山的香客不晓得前面发生的事,一如平常往山上去了。一场小乱之后,百叶寺里的香客又多了起来。 “原来师傅在百叶寺修行。”慧明领着齐芸穿过三门殿、天王殿,一路上静默无声。 慧明握着手里的念珠,忽又浅浅一笑,“原来施主是齐家五小姐。” “所以因缘和合,当日初见,或许便已经注定了你我二人今日的再见。不知那把残琴可还在师父手中?” “尚在。” 齐芸点头,不再说话,静悄悄地跟着慧明进了大雄宝殿,一进殿门,巨大的金身佛像便展现在眼前,佛祖眼角高挑,眉目低垂,慈悲地俯瞰众生。 慧明取了三炷香,点燃了递到齐芸手中,齐芸接了,拜了三拜,诚敬地查到了香炉之中。然后退到蒲团前,跪了下去,合十双手,闭上了眼睛。鸢儿也跟着上了香,跪在了佛前。 大雄宝殿香客人来人往,独齐芸笔挺地跪在那儿一动不动。慧明看齐芸不是一时半会儿会结束的模样,又担心她结束之后找不到去客堂的路,于是干脆守在佛前,一边为来往香客递香点蜡,一边等她。 几个年轻的女子前来求佛,见这么一个英俊的小和尚在佛前,都不禁红着脸想要和他说上两句话。 慧明垂着眼睑,只有“阿弥陀佛”,不言其他。 过了好一阵,往大雄宝殿来的香客越来越多,齐芸看已经有人在殿门前排起了长队,多是些妙龄的少女,粉面含春地往殿里张望。 于是齐芸庄重地朝着佛祖拜了三拜,终于起了身,朝着慧明弯着眉眼笑道:“有劳慧明师傅带路,好去找我祖母。” 慧明如蒙大赦,忙领着齐芸出了殿门。看见慧明出来,排在外面的少女们都失望地目送起他们来。 可就在走出大殿们的一刻,一阵古怪的风吹来,刁钻地钻进齐芸的面纱之下,然后便将她的面纱掀了起来,一张脸便触不及防地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人群中随即传来一阵惊呼。 “如此好看的一双眼睛,脸竟然毁成这个模样!”一个油腻的男人惊讶地说道,人群很快便附和一片。 “难怪要遮着,太吓人了也!” 齐芸暗暗叹了一口气,眼中不忘闪过一阵惊慌失措的神情,愣了两秒,才像是回过神似的将面纱拉下来把脸罩住。 齐芸看向离自己咫尺之近的慧明,他刚刚一直跟自己保持着很礼貌的距离,此刻忽然闪到了自己跟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众人的目光。而他自己神色平常,眼里只有慈悲与了然,如清莲之水,纯而又净。 齐芸低下了头,在慧明的保护下绕到了殿后的一间寮房。这里并不是老夫人休息的地方。 鸢儿不在,出殿时鸢儿便已经不见了。齐芸不在意,慧明于是也没有多问。他将她带到寮房,只是觉得她可能需要一个人平静一下。 进了寮房,慧明便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又点燃了一片檀香放进香炉里,然后让一个小和尚去沏了一壶茶来。 这处寮房在百叶寺最里面,远离喧闹,有翠竹青松掩映,很是幽静,看样子是专给香客歇息下榻之处。 “小师傅倒是对我的脸,一点也不惊讶。”齐芸笑捧着茶杯,偏着脑袋看坐在一边掐着念珠的慧明。 慧明闭着眼睛,“我佛观心,皮相俱是身外物。” “怪到四大皆空,钱财是身外之物,名利也是虚无,如今皮相也空空,如此想来,果然还是佛家弟子看得透彻。”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贫僧还远达不到这般境界。只是贫僧明白,皮相可以装饰,眼神可以掩饰,唯有人心不可篡改。施主慧心,自然也不会不知。” 齐芸了然一笑,“可天下之人终究浮于虚表,不然也不会遭受蒙蔽,受尽天命捉弄。” 慧明闻言,心中动容,缓缓睁开了眼,望向了齐芸。 “小姐,老夫人正在找小姐呢!”暖莺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房前,朝着齐芸说到。 “老夫人知道了?” 暖莺愣了一下,随即咽了口口水,心中明白过来,“老夫人知道了,外面人都在谈论呢!” 齐芸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起身捋了捋自己的衣裙,朝着慧明会心一笑,“与慧明师傅聊天,受益匪浅。只望下次再见,可以再听一听师傅的琴音。” 慧明也清风一笑,颔首合掌。 第十九章 生不自由 路由我走 齐家五小姐毁容的消息很快便被传的满城皆知。若是说落残芳霏被风吹散到各处,到底还是那残芳点点的模样。那这靠着猎奇之心口口相传,几经添油加醋的消息,便早已与原貌相去甚远。 齐芸本就露面少,如今外面传她面目丑陋,已经将她描绘成了夜叉的模样,还说有见她一面之人,吓得三日卧床不起目不敢闭。 齐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孙女在外面遭到如此诋毁,又是自责又是生气,回来后抱着齐芸哭了一场,好容易才被齐芸劝回了院子休息。 齐彦从宫里回来,老夫人更是不等齐彦往她房里请安,自己已经急急忙忙地跑到前厅去找他了。 齐彦回来路上已经略有耳闻,知道齐芸的脸被人看见了,并且已经传开了。心里也是焦急,他首先想到的是太子知道了这件事,该当如何。 这张脸已经了两个太医的手,李太医治了半个月,总不见好转,便推荐了太医院的另一位王太医来诊治,还说他是医治皮肤的能手,可这么久过去了,也没见好。齐彦已经在暗中找寻名医了,可名医还没找到,齐芸的脸已经被公之于众了。 “是我不对,不该带着芸儿去百叶寺,可如今,她一个闺阁小姐的名声遭了这样大侮辱,你作为父亲,也该想想办法啊!”老夫人声音苍老悲哀。 “母亲,这件事已经是满城皆知了,儿子纵是丞相又怎么堵得住这悠悠众口啊!” 老夫人揉了揉急红了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就晓得,你终究是不在意她的,这么多年你对她不闻不问,是我强求让她回来,她回来你本来也是顺意的,觉得她可以帮你去联姻,去拉拢太子,可她的脸伤了,你觉得她不能帮你了,你就不管她了?” “母亲,儿子从来没有说不管芸儿!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护着她!” 老夫人“哼”了一声,眼里又迸出泪来,“你还晓得她是你的女儿?你不要忘了十五年前你说的话!” 老夫人闹这么一出,确实于事无补,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已经听说了。 齐妍担心齐芸,回来后直接往齐芸的院子里去了。 齐芸给她斟了茶,自己便开始描要往琴上画的花纹样子。 齐妍看齐芸一点没有把今天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斟酌了一会儿才道:“祖母很关心你,父亲回来了,也会想办法的。” 齐芸低头仔细看着花纹,笑道:“流言扩散开去,便是覆水难收,除非有新的谈资出现,不然谁也没有办法。” “今日遇见刺客……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些年来这么不容易……”想到齐芸今日只身面对刺客时的淡然,齐妍心里明白这件事对她并不算什么,其实一早她就该知道,齐芸从来没有在乎这这张脸。 “没什么不容易的,我生来便注定如此,与其等着被刺杀被安排,生死不由自主,倒不如自己主动些,走自己的路。” “走……自己的……路……” 齐芸吹了吹宣纸上的墨迹,“容貌是自己的,便是这些疮疤也是长在我的脸上,与外人何干,他们见了我又惊又叹,比我还要大惊小怪,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又岂会在乎外人的眼光?” 齐妍听得有些失神,走自己的路,她的路到底是什么,被父母安排嫁给自己不爱的人,然后在后宅里周旋,最后和母亲一样为了一点荣华恩宠勾心斗角耍尽心机吗? “姐姐心思玲珑,我这番话姐姐自然明白。” 齐妍苦笑道:“亏我虚长妹妹两岁,目光远不及妹妹通透深远。”说着长叹了一声,“我的母亲被扶为正室的时候,我两岁,什么也不懂,懂事了,便知道自己这嫡女的身份原来要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耀,我不能任性,我要听父亲和母亲的话,他们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自己的路……我倒是想走自己的路……” “姐姐若是想,何妨一试?”齐芸抬头,眼里是坚定沉稳的目光。 齐妍愣愣地看着齐芸,眼里泛起涟漪,但很快被她的一笑掩起,“我本是想来安慰妹妹的,反倒是被妹妹开解了。” 齐芸了然一笑,又低下头描起了花纹。 “皇兄,今日城里的传闻你可有耳闻?”一个玉冠束发,系着淡蓝色襄玉抹额的男子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东宫太子书房,他的眼里含着笑,戏谑的笑,试探的笑,这是当朝的三皇子,往日他与太子走得最近。 太子正在批阅文书,闻声抬头看见来人,眼中充满疑惑。 “哦,看来皇兄并不知情,我也只是耳闻,如今大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说……当然,我也只是无意间听人谈论的,”说着斜着眼看太子一脸茫然,接着道,“说齐家五小姐昨日随了齐老夫人去了百叶寺上香,然后有风撩起了她的面纱,很多人都看见了她的脸,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 “都说那齐五小姐生了满脸的恶疮,恐怖不堪啊……” “啪”的一声,太子将手里的文书扔到桌案上,“放肆!谁敢诋毁丞相之女!” “皇兄,非是有人诋毁,只是全京城的人都是如此说,真真假假的,皇兄若想知道真相,只怕亲自问丞相便知,齐相自然是不会欺瞒皇兄的。” “三弟,这件事情本就关乎齐五小姐的名声,外人传谣也就罢了,你我是皇家子弟,却不可也为着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去伤了朝臣的脸面,如此更是有失身份。” “可是皇兄,若是那齐五小姐当真……” 太子眼里突然蹦出锋利的寒光,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桌角,声音低沉,“便是当真,本宫也会娶她!” 三皇子闻声,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定睛看了看太子,心里却沉了一沉。 第二日,齐府便再次收到了太子的赏赐,并且依旧点名是给齐芸的。齐芸自然没收,仍是卫氏打着齐家的名号给收了,心里却在打着鼓。 按理这齐芸毁容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子耳朵里,太子怎么还能坐得住,还给齐芸送礼呢? 琳琅街的别院里,姜路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摇摇椅上摇啊摇。齐芸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趴在石桌上鼓着嘴一点一点吐气。 “你这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嘛,刺客引来了,脸也让他们看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就是太顺利了些,觉得有点不对劲。” “嗯?你说你回京城前他们来刺杀你,然后自尽,彻底断了和他们主子的联系,不好查,如今你是深入腹地引蛇出洞,有什么发现呀?” “那就得看什么人先来找我了。” “哦?” 齐芸不再说话,眯着眼睛望向暮色渐沉的天空。 第二十章 九香居上 看她打人 九香居的高楼之上,一身素白长袍的楚秋明正站在窗边沐着秋风,远眺平京城。他手里握着一只酒杯,轻轻摩挲着,目光深沉。 而房间里传来悠扬动听的琵琶声,一个衣着鲜丽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弹奏,女子眼波传情,娇柔地扭动脖子,去看倚在桌边的涂子伯。 涂子伯却闭着眼睛,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在桌上叩着拍子。 “我说楚将军是没有其他朋友吗?我店里生意很忙的,陪你喝这一顿酒,就有可能损失一大笔钱呢!” “你很忙?忙着听曲儿吗?”刚刚楚秋明去找他,他正在消停地听着琵琶曲,叫他来他还不乐意,非得把这个琵琶女也带来。 “我这生意,日日接待的都是达官贵臣,费神得很啊!我闲来听听小曲儿养养神怎么了?” “你听得小曲,可听了这几天坊间的流言?” “流言?你是说小五是夜叉的流言?” 楚秋明不说话,他的目光忽被他视野尽头的一个小巷子吸引了,巷子里十几个男子围堵着两个女子,越逼越紧。 那女子的身形竟莫名有些眼熟。 楚秋明皱了皱眉,更专注地看向那里,握在窗棱上的手紧了一紧。 涂子伯不知道楚秋明看见了什么,依旧闭目养神道:“难怪上次她来蒙着面纱,原来是脸伤了,但我想这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这世上很多事,非是她自愿的,否则是不可能发生的。”说着脸上不禁露出一个笑来,“说她是夜叉,倒是一点没错。” 楚秋明望向那巷子的目光忽然缓和下来,握紧的手也渐渐松开了,“你说她是夜叉?” 涂子伯很是平常地摆摆手道,“你是没见过她发起狠来的样子,简直比夜叉还夜叉!” “我想,我是见过了。” “嗯?”涂子伯猛地睁眼,看见楚秋明指了指窗外,立马跑到窗边撑着窗框往外看,眯着眼睛看了好久,看见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地上躺了十几个人,都抱着肚子捂着头在地上打滚,白衣女子似乎是蒙着面的,看身形就是齐芸,她正一脚踩在那个领头的人的头上说些什么。 涂子伯僵硬地扯着嘴角笑了,比出一个大拇指,“呵……呵呵……果然是夜叉中的豪杰!不不,女子中的豪杰!” 楚秋明眼里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仍旧停留在齐芸的身上。 这边齐芸和鸢儿几招便把这几个突然围堵上来的小混混干趴下了,看着这几个不堪一击的大男人,鸢儿眼里满是嫌弃。 鸢儿弯下腰,一脚踩在一个人的背上,道:“你们的饭都是白吃的吗?怎么打起架来娘们唧唧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真没用!” 齐芸冷着眼,扯掉了那个领头人的面巾,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来。 齐芸看了一眼,冷笑道:“今日我见了阁下尊容,往后阁下若是想要行事方便,不如想想办法躲着点我,不然可别怪我见阁下一次,便打阁下一次了。” 那男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自己的头被死死地踩在地上,他挣扎一下,另一边的脸就在地上摩擦一下,生疼得紧。 “丑八怪,你别得意,你现在在京城已经是臭名昭着了,就是丞相嫡女又怎么样,照样不会有人要娶你的!” 说着,头上脚踩的力度又重了几分,那人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有没有人娶我,与你何干?但是如果你再多嘴,我倒是可以保证让你娶不了别人!” “你!啊!”齐芸不等他再说话,一脚重重地踢在他后颈上,他便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齐芸收了手,往巷子外面走去,那些在地上哀嚎的小喽啰忙不迭地爬到了一边给她让路。 “齐五小姐!” 出了巷子没走两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叫她。齐芸转过身,看见一个衣着明丽,笑容清爽的女子,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顾二小姐,只是今日再见,这顾二小姐眼里还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顾二小姐?” “五小姐还记得我!”顾丹云很惊喜,忙跑到了齐芸的面前,“五小姐刚刚,真是威武霸气得很!” 齐芸笑道:“原来刚刚一直是你躲在一边看的。” 顾丹云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到:“果然早被你发现了,我看见那伙人跟着你们进了巷子,就晓得事情不简单,于是也偷偷地跟了进去,看他们要动手,我本来也是想上去帮忙的,但是还没等我出手,他们已经全倒在地上了……” “顾小姐既然全看见了,可认识那个领头的人?” 顾丹云忽然沉着脸,环顾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凑到齐芸耳朵边说道:“是三皇子。” “是他?” 顾丹云却没有觉得惊奇,自顾自道:“他一向如此,最爱混迹街头,像地痞流氓似的,可是因为有太子爷罩着,没人敢拿他怎么样。今日必定是他听了什么风声,才跑来找你麻烦的。” 齐芸目光一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顾丹云随即笑道:“芸儿放心,今日虽没让他讨到便宜,以后更不能便宜了他,咱们见他一次就揍他一次,揍到他喊姑奶奶为止!上次见你,我便觉得你我有缘,今日没想到又在街头相遇,还让我看了这么痛快的一处好戏,你这个朋友,我顾丹云是交定了!” 齐芸笑道:“顾小姐豪爽,能与顾小姐做朋友是齐芸的荣幸。” 顾丹云拨浪鼓似的摆头道:“芸儿可别这么说!以前我以为京城中的女子娇娇弱弱的,最没意思,以为我算是最洒脱不羁了,如今见了芸儿你,实在是自愧不如。芸儿若愿意和我做朋友,那才是我的三生有幸呢!” “那顾小姐……” “我叫你芸儿,你便叫我丹云,这样亲热!”顾丹云美滋滋地笑道。 “丹云,你不怕我的脸吗?” 顾丹云愣了一愣,一脸真诚地问到,“你的脸真受伤了吗?那又如何?我敬佩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你的那张脸!” 齐芸隐在面纱下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会心的笑容,“是啊,一张脸能代表什么呢?” “今日你我既然正是成为朋友,那必得有点仪式感才行。”说着顾丹云认真的想了一想,道,“再过三条街有一个九香居,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今日我们便去那里!” 这边九香居上,涂子伯看见齐芸走出了巷子,遇见了顾丹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楚秋明偏头看他,“你不是早知道她是个夜叉,还怕?” 涂子伯摇了摇头,“我怕的不是她……” 第二十一章 子伯哥哥 来日方长 顾丹云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说要去九香居,便一刻也等不及,大手在路边一挥就拦了一驾马车,豪气地甩了一大把银子,轻车熟路,看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 拿了银子,车上又正巧没人,那驾车的伙计乐得赚个外快,立马拉着她们三个人到了九香居门口。 “其实倒也不必这么着急,何必又这么破费?” 顾丹云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我本今日就是来九香居尝他们的新品的,所谓九香居,正是因为他们酒楼每半年会推出九样新的菜品,今日十月二十五,正是推新的日子,可得赶早些,不然就得久等了。” “原来如此。”齐芸点点头,跟着顾丹云进了九香居里。 顾丹云笑道:“你不必为我省钱,从今后,我便是你行走的钱袋子!” 怪道是京城的名酒楼,楼外装饰豪奢不亚于涂子伯的雅博斋,雕檐画栋,碧栏翠幕,户牖高悬,进了楼里,一层一层盘旋而上,也是三层的结构,但是中间镂空,直见琉璃瓦顶。楼里一应陈设都豪奢不凡,入门也是一块硕大的紫檀木屏风,挥着四季图;绕过屏风,大堂中央是一个八边形玉砖砌成的水池,养着一池子不该秋天看见的红莲;大堂不设桌椅,而是在周围栏杆之后的小隔间设置席位。齐芸看见有的隔间帷幕撩起,里面桌椅俱是黄花梨木打造,柜架之上陈设的酒瓶酒坛俱是青瓷白玉的材质。 看来这九香居只做贵人的生意,很注重客人的隐私。 三个人进来,一个小伙计便笑脸迎了上来,“顾二小姐,您来啦!快快楼上请!” “本小姐今日宴请贵客,需得是最好的雅间,就你们那个……那个望潮轩!那里视野好,空间大,挺好!” 那伙计闻声面露难色,“顾二小姐,这可不巧了不是,望潮轩已经有客人订了,而且已经落座了。” 顾丹云也不纠结,挥挥手道,“那便给我们找个更好的,一定要好的!” “是是是,顾小姐是我们九香居的贵宾,自然要安排好的,那望潮轩旁边的盼曦轩正空着,小的领小姐们上去。” 那伙计领着她们上了三楼,往盼曦轩方向去,路过望潮轩时,顾丹云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表情严肃起来,竖起耳朵在望潮轩门口听了一听。 齐芸来没来得及开口问怎么了,她便猛地把门一推,自己愣了,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也愣了一下。 顾丹云灵动的眼睛突然放出光彩来,整个脸像迎着朝阳的向日葵,亮了起来,“子伯哥哥!真的是你啊!” 涂子伯一脸错愕,刚刚端起的酒杯都忘了放下,“丹云,你怎么这么快到这来了?” 顾丹云笑得一脸天真,“当然是来吃饭啊!”说着把身边的齐芸拉着走进了望潮轩里,又朝着带路的伙计摆手道,“不用去隔壁了,就在这儿,都是熟人!” “小五?你也跟着来了?” 齐芸耸了耸肩,“交了个朋友,来吃个饭。” 顾丹云看见涂子伯与齐芸说话,也有些惊讶,“你们认识啊?” 坐在桌边已经又斟了两杯酒摆好的楚秋明笑道:“确实都算是熟人。” 顾丹云推门,满眼里只有涂子伯,楚秋明突然开口,她才发现,“原来楚将军也在!失敬失敬!”但还是很疑惑,挠着脑瓜问道,“楚将军和芸儿认识倒是好理解,但是子伯哥哥……难道芸儿你也去过雅博斋吗?” 齐芸想了一想,觉得说起来太复杂,于是道:“不过一些机缘巧合罢了,以后再跟你说。今日不是来尝新品的吗?” “对对对,还是美食为先,子伯哥哥,好久不见你了呢,我去了好几次雅博斋,伙计都说你不在,今日可巧,终于见到你了!” 顾丹云傻呵呵地笑着挨着涂子伯坐下,一脸花痴地望着他,“子伯哥哥最近可好?秋凉了,你身子骨弱,可得注意保暖啊!” 涂子伯一脸僵硬地笑着点头,“我挺好的。” “昂……子伯哥哥,我看你不好,都瘦了,你看你的手腕子,都细了一圈了!”说着顾丹云当真用手去比涂子伯的手腕。 “生意固然重要,身体也很重要的。像今日和楚将军出来喝喝小酒就挺好的,放松放松。但是如果能有个人随时照顾你,就更好了……”顾丹云说完突然含羞地笑起来,还低下了头。 涂子伯从顾丹云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声音带着尴尬与疏离,“我如今真的很好,顾小姐不必为我担心。” 顾丹云看着抽出去的手,愣了一愣,眼里的失落转瞬即逝,随即哈哈笑道:“你总是这样,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我差人每日送到你府里的补药可得记得喝啊,每次叫你去打猎、去练武场你都不去,这身子骨怎么熬得住呢?” 这边齐芸看着前一刻豪爽利索的顾丹云突然在涂子伯面前死缠打烂地嘘寒问暖,觉得好笑,又觉得敬佩,一个敢于大胆表露自己心迹的女子,敢于去追求所爱的女子,值得敬佩。 齐芸看着顾丹云,楚秋明却一直在观察着齐芸。他的目光却不再锋利带刺,柔和地一点一点探究着齐芸,这个刚刚打了一架此刻却一脸淡然地坐在这的相府小姐。 “楚将军,你在看什么?” “看小五。” “看我做什么?” “看你想做什么。” 齐芸笑了,她的眼睛每次笑起来都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弯弯的月牙扑闪的睫毛,让人真想看看她面纱下的笑容。 “我想做的事情可多了。” 楚秋明抬了抬眉毛,勾起嘴角,端起了酒杯朝着齐芸一敬,“那楚某拭目以待。” 涂子伯被顾丹云缠得不耐烦,于是转移话题问齐芸,“小五,你的脸真伤啦?上次见你,竟忘了问了。” 齐芸想了想,“算是伤了,反正现在是不好看的。” 顾丹云也兴起问到:“外面都传得离谱得要死了!” “今日若是让你们见了,怕这顿酒就真毁了。” 第二十二章 两个耳光 是赏你的 顾丹云见了涂子伯,兴致高涨,一口气把上新的九样菜全点了一遍,又因为见了涂子伯,食欲大增,一个人就吃了不少。 齐芸看着涂子伯虽然总想和顾丹云疏离,不断地推拒躲避,却总拗不过顾丹云的热情,任她奉菜斟酒。 都说“烈女怕缠郎”,反过来应也如是。想到此处,齐芸又不禁想起了齐妍,看着面前的楚秋明,表面上处处周到,心思却十足的深沉难猜,齐妍也是心思内敛,不敢表露,这样下去,他们两人终究不会有结果。 顾丹云醉了,醉趴在了桌子上。齐芸亲眼见她只真的喝了一杯酒,后面的酒都被她偷偷倒掉了。心中便了然。 离席时,自己也故意虚晃了几步,道:“我本来酒量浅,这九香居的酒果真是上品,两杯就有些醉了。丹云她醉得厉害,我是不能送回去了,看样子楚将军倒不如涂掌柜与她相熟,只能劳烦涂掌柜送她回去了。” 说着便伸手让鸢儿扶她,往外走,又想起来转身道:“秋凉最易伤风寒,可要早些送回去得好,莫要耽搁久了。” 假寐的顾丹云闻声,嘴角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心中对自己交的这个新朋友很是感激。 齐芸前脚踏出望潮轩的门,楚秋明也跟着走了出去。 “你去干嘛啊!”涂子伯叫住他。 “小五也醉了,我送送。” “你们……真够损的!”说完望着趴在桌子上唧嘴的顾丹云,扶额叹息。 虽然京城里传扬齐家五小姐面容如何恐怖,却终究真正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她蒙着面纱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会注意到她。 是以这些传闻才更加可悲可笑,众口铄金,无关真假。 “你去找姜路,让他盯着点太子和三皇子。” “小姐,你说第一个来找你的就是刺客背后的人,那一直以来刺杀你的会是三皇子吗?” “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和他脱不了干系。” “什么意思啊?” “你不用管,只让姜路好好盯着他们就是了,现在就去。” “哦!” 鸢儿随着齐芸走到一个岔口,自己便转向了回相府相反的方向。 齐芸一个人往相府的方向走去,路边的糖人摊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情不自禁走了过去,看着那摊主正在制作一个螳螂形状的糖人。 摊主见来了客,忙笑嘻嘻地问道:“小姐,买一个,便宜好看又好吃!” 齐芸笑着把插在摊上的糖人一一看了一遍,各式各样的都有,眼里难得露出纯真的笑来,小时候小姨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她带糖人回来。 “老板,给我拿一个……” “哟!这不是齐家五小姐嘛!真是好巧,大街上就能碰见!”一个尖细刻薄的女声从身后传来,这声音齐芸还记得,是那个余小姐,户部尚书的千金,余百芳。 齐芸转身过去,正是她,身边跟着的还是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跟班小姐,不知道是哪家的。 余百芳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时都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齐芸。 “原来这就是齐家那个五小姐啊!” “毁容的那个?难怪蒙着面!” “胆子可真大,还敢一个人上街来,果然不知羞……” 周围的人压低了声音议论着。 齐芸笑了笑,“原来是余小姐。” 余百芳突然故作惊讶后悔的模样,“哎呀,是我不好,竟敢当街叫齐五小姐,害得大家都知道你是齐五小姐了!”眼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齐芸将手里刚刚拿起的糖人插了回去,偏着头眨了眨眼,笑道:“我本就是相府嫡女,有何不可让大家知道的?” 余百芳眯了眯眼,“本小姐近来听了一些传闻,是关于齐五小姐的,但正如五小姐所言,您是相府嫡女,身份尊贵,那些传闻必定是谣言重伤,今日既然有缘在大街上遇见,又有这么多百姓做个见证,不如就让我帮五小姐做个澄清!”说着猝不及防就要上前去撤齐芸的面纱。 齐芸往后仰了一仰,左脚往后迈了半步,整个人转了一个圈,稳稳地站定,正躲开了余百芳伸过来的手。 齐芸眼里闪过一阵寒光,“余小姐,大街之上,还请自重。” 余百芳没有料到齐芸躲得如此飞速,翻着白眼冷哼了一声,“本小姐可是好心要帮你,只要你今日摘了面纱,让大家伙儿看看你的真容,那些谣言便可不攻自破了,五小姐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说着余百芳给身边另一个小姐使了个眼色,那小姐连忙应和道:“是啊,五小姐可别不知好歹啊!” 齐芸一个眼刀过去,吓得那小姐一个哆嗦。 余百芳咬了咬牙,大有今日必把她的面纱扯下来之势,于是一只手去扯齐芸的胳膊,顺便把她禁锢住,另一只手往她脸上伸去。 贵族小姐之间的矛盾,没人敢上前去劝。 “啪!”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大家只看见余百芳已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坐在地上,一脸恨意地盯着齐芸。齐芸则淡然地拍了拍手,像是在拍手上的灰尘。 跟班小姐忙跑过去扶余百芳起来,一边像是有了底气似的对着齐芸道:“五小姐,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齐芸无辜地眨了眨眼,“打人?我没有打人啊!” “那刚刚明明……” “刚刚吗?我不过是拍了一只烦人的蚊子罢了,可巧那蚊子正落在余小姐脸上了……” 余百芳推开自己的跟班,上前就要掐齐芸,声音里带着怒吼,“齐芸!我爹都没打过我!你竟敢打我!” “啪!”又一记脆响。余百芳又捂着另一边的脸愣在了原地。 齐芸低头看看自己有些发红的手掌,轻轻摸了摸,抬着眼扫视了一遍看热闹的一群人,声音似乎从冰谷里传出来:“第一巴掌,是因为你当街侮辱相府嫡女,不懂尊卑不知轻重,我在府里是相府的五小姐,在外是相府嫡女,代表的是相府的尊严和脸面,你却妄图毁我相府尊严,该打!这第二巴掌……”齐芸忽又笑了,“本没有第二巴掌的,是余小姐自己说从没有被打过,像余小姐这样的大小姐竟没有被打过,实在可惜,于是,我便再送一个,买一赠一,余小姐稳赚不亏啊!” 齐芸说完,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余百芳却已经气红了脸,当然,一半的原因也是被打红的。 余百芳如今怒火中烧,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齐芸,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余小姐这是当街威胁丞相之女吗?” “你!” “小五!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人群中一个清冷却带着几分宠溺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二十三章 大运京城 再次扬名 那清冷的声音传出来,让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大家纷纷望向声音的来处。 余百芳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楚……将军……” 楚将军平京城谁人不知,每次楚秋明骑着高头大马凯旋回城,可谓万人空巷跑到大街上只为一睹将军真容。可这个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是嗜血的恶魔,也是无人不知。在场的人顿时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动静,但心里还是在琢磨着。 楚秋明刚刚那一声“小五”,指向不明,被大家忽略了,只那句“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被在场的人听到了心里。 余百芳身边的跟班小姐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嘀咕道:“楚将军定是来为姐姐解围了!” 余百芳想了一想,自己虽然和楚秋明没见过几面,但自己哪次出现不是精心打扮,光鲜出众,楚秋明注意到她那是必然的。想着便挺了挺胸,扬起了下巴,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楚将军说的对,我不该跟你一般见识。” 楚秋明从人群中走出来,嘴角还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俊朗的面容在日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这是与他在战场上截然不同的风姿,是硬朗的儒雅,温柔的威严。 楚秋明往人群的焦点走去,步子不疾不徐,捎着一阵清风,余百芳分明地感受到了那阵清风掠过了自己,径直走向齐芸,楚秋明竟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人群中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原来楚将军是来给齐小姐解围的! 楚秋明却只是一脸笑意地看着齐芸,不顾其他。 “小五,刚刚喝了酒,现在站在这冷风口子可是会着凉的。” 齐芸却对楚秋明的出现意料之中,笑道:“还好,刚刚小小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酒寒也散了。”说着齐芸的视线绕过楚秋明看着一脸错愕的余百芳,“还得多谢余小姐了。” “楚将军,分明是齐芸她不知好歹打我,你怎么……” “余小姐,你当街侮辱相府嫡女,现在还不罢手,究竟是谁不知好歹?”楚秋明眯了眯眼,终于看向了余百芳,眼里却是无尽的威严与震慑。 余百芳怕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那跟班的小姐也颤颤巍巍,拉着余百芳走了,到走两个人都不敢再多看楚秋明一眼。 人群看两个闹事的走了,又看楚秋明站在那儿,立马也带着新鲜出炉的谈资散了。 齐芸看人散了,楚秋明也不走,想了想,道:“多谢楚将军出面,酒刚刚才喝过了,不如我送将军一个糖人。” 说完便在糖人摊子上挑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狗递给楚秋明,自己则拿了一个老虎的。 “老板,就要这两个了。” 楚秋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狗,又看了看齐芸手里的老虎,“我更想要你手里的。” 齐芸立马把手里的老虎塞进面纱放进嘴里舔了一口,道:“反正是要吃的,有什么不一样的?” 楚秋明笑了,“你知道我在你后面?” 齐芸眨了眨眼睛,不说话。 “那万一我不站出来,你把事情闹得这样大,该怎么收场呢?” 齐芸转了转眼珠,“没想过。大不了把她打到说不了话了,我就回去咯。” “那看样子,我救的不是你,反倒是她了。” “那她可不会感激你的。” 齐芸在北澹时,当街砸了自己的第一把琴,更是砸了那琴行王师傅的生意,从此她的名声便与狠戾霸道分不开了。如今她回了大运,当街打了尚书之女,这威名不出一时二刻,也会传扬开去,这是有好也有坏。坏的是她又该背上跋扈的名声了,好的是她的跋扈多少可以转移一点人们在她脸上的注意力了。 楚秋明就这么跟着齐芸一路往相府走,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糖人。 城里百姓见了,莫不觉得奇怪。护国大将军竟然当街和齐家五小姐走在一处,莫非两人之间有点什么?将军都没有因为传言齐五小姐貌丑而疏远她,莫非那传闻本就是假的? 当然,现在这些都是没有答案,只是人们暗暗的猜测和议论。 太子东宫。 “混账!”一卷书被狠狠地砸向了跪在地上的三皇子乾义,乾义也不躲,任那本书砸向自己的脑袋,没有带抹额的额头立马肿起一个红通通的大包来。 太子乾忠怒火中烧,双手撑着书案,一双眼睛已经能迸出火来,“你能不能长长脑子,我说了让你不要管,你为什么还要去堵她?” 乾义低垂着眼,眼白上是涨红的血丝,他咬了咬牙,“我是为皇兄着想,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绝不可以是一个貌丑之人。皇兄可知道外面传得有多难听,我绝不允许皇兄你因为这个女人被百姓看不起!” “你还有理了!你可知道,若是你这一闹,被丞相知道了,别说娶他的女儿,以后朝堂之上,他甚至都可能处处与我作对!” “皇兄是太子,是以后的皇帝,他不过区区一个丞相,他如果敢作对,皇兄也可以废了他!” “住嘴!”乾忠怒喝一声,“我看是我把你惯坏了,什么话都敢说!” “反正那齐芸肯定有问题,虽然没有看到她的脸,不过看她护得那么厉害,一定是因为太丑不敢让人看见。” 太子眯了眯眼,声音低沉下来,“你带了这么多人,都没看见她的脸?” “皇兄不知道,那丫头会武功,是我轻敌,带了几个没用的家伙,连两个小丫头都打不过。” 太子却有了兴致,沉吟道:“她竟会武功?一个闺阁里的小姐,在北澹学了功夫……” 齐芸回来没多久,便被齐彦叫住,带到了祠堂跪在了祖宗排位前。 齐芸心里明白,是因为她当街打人的事,但她没有说话,听话地跟着齐彦去了祠堂,然后乖乖地跪了下去。 她抬眼看着面前供奉的祖宗排位,前几天祖父忌日她见过一次,今日她看见了在最下一列靠左的地方,摆的正是齐彦的哥哥,她的大伯,齐昌的排位,年轻时正是他率兵打败了达奚穆,平定了大运西北之乱。 齐彦今日是真的生气了,朝堂之上,户部尚书余光与他本是一个阵营的,往日只要齐彦有所谏言,余光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自余光掌管户部以来,齐彦作为丞相是如虎添翼。今日齐芸却当街打了他的女儿! 齐芸当街打了余百芳,就是打了余光的脸,伤了余光的脸面,还大肆顶着丞相嫡女的名号,那就是说齐彦伤了余光的脸面。余光虽然没有登门来兴师问罪,自然,他可能也不想撕破脸皮,可齐彦自己心里这么一琢磨,便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所以他一听说这件事,便立马想着要好好惩治齐芸一番,往日念她刚回家,不想给她难看,可今日她竟然给了自己难看,那就怪不得他了。 齐芸看着齐彦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自己却有着冰潭月影般的沉静,声音也是平稳不惊,“父亲,可是要上家法?” 第二十四章 父女对峙 对错难解 齐彦听见齐芸空谷幽兰一般的声音,仿若事不关己一般,越发怒从中烧。 “齐芸,你还不知错吗?” “错?敢问父亲,我错在何处?” 齐彦闻言,愤怒地将手边的桌子狠狠一拍,“你!你在北澹十二年,你舅舅就没有教教你教养二字怎么写的?” “教养?父亲难道不知道,养不教父之过,我没有教养,与我舅舅何干?”说着冷冷一笑,“说起来,教养我确实没有,从进齐府以来,我也已经装得厌倦了!” “你真是反了你!好,你说是我没有教养好你,今日我便来好好教育教育你!”说着齐彦高高扬起了手掌。 “父亲是该如此,该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管教我,好让我明白,原来齐家的荣耀是靠遇事忍气吞声换来的!” 齐彦空中的手掌定住了,看着面前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儿,自己最该爱护的女儿,他愣住了。 “父亲只知道我今日当街打了那余百芳,回来便兴师问罪,”齐芸笑着,笑里却带着几分苦涩,“却自始没有问一问女儿,可是受了委屈,可也挨了打,没有问女儿哪怕一句,为什么要去打她。” 齐芸没有哭,眼眶却还是红了,她抬起头看向齐彦,依旧扯着嘴角笑道:“父亲,我终究还是你的女儿?便是毁了脸,没人愿意娶了,也终究还是你的女儿?” 面对齐芸的追问,齐彦无话可说,他的心也被牵扯着疼了起来。 齐芸却并没有就此结束,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裙摆展开,接着叹了一口气,“那日去百叶寺,父亲看我平安回来了,脸却被人看见了,传开了,父亲于是满心只为城里那些传言烦闷,可曾问过一句我遇见刺客的时候怕不怕?” 齐芸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却字字落在齐彦的心尖上,“我明白,这是我生来的命,有人拿我当筹码,就有人想要除掉我。这十二年里,我多少次九死一生,父亲又可知道?” “不要说了!” “父亲,女儿以前想过很多次,自己的父亲长得什么模样,平日里是怎样的谈吐,对自己的孩子会怎样的宠溺……可我见到您的第一面,我便知道了我先前的那些全是奢想。我的父亲,这么多年在乎的,并不是我……” “齐芸,不要说了!”齐彦表情有些痛苦,却不似初时的愤怒,而像是被打回原形时的无地自容。 齐芸终于不再说了,而是端正地跪好,对着祖宗排位磕了三个头,然后自己起身,走出了祠堂,只留下齐彦一个人呆愣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齐芸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清晨醒来看见暖莺却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怎么了,脸耷拉成这个模样?” “小姐,老爷早上刚下了令,让小姐禁足在子兰轩里,不许出去。” “哦?那要禁多久呢?” 暖莺摇头,“老爷没说。小姐,昨日你真的顶撞老爷了吗?您这才回来多久,老爷就这样对你。” 齐芸接过暖莺手里的沾湿了的洗脸帕子,“你在府里这么久,可知道老爷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以前在厨房打杂,很少见老爷,只是听下人们都说,老爷为官耿介,刚直不阿,平日里也是一脸严肃,很少见到老爷笑。” 齐芸笑了笑,“为官耿介,刚直不阿,可见是个好丞相了。既是如此,我们便遵他的命,在院里禁足。” 暖莺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齐芸并不在意的模样,也不好多说。 齐芸于是一个上午安闲地练了一会儿剑,又静静地坐在小丫头们的后面听她们读书。 那个胆子最大的第一个跟齐芸说要识字的丫头名唤彩画,晨读结束后又拉着鸢儿让她指导自己写信。 “以前我给我娘写信,都得请人代笔,如今我竟可以自己写了!”她很高兴,这些小丫头原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只觉得识字了,可以自己看懂各种单子,也可以自己写信了,这便足够她们欢喜了。 齐芸看着她们纯真的笑脸,轻启唇齿,道:“你们好好学,学得好的,通过了我的考验,我给你们赎身,给你们安排更体面的活计。” 彩画和其他丫头们一听,眼睛都亮了,瞬间来了精神,“小姐!您说的是真的吗?” “前提是你们要好好学,不仅要会识文断字,还要学会看账算账,我的考核可是不容易过的。” 彩画高兴地直跺脚,“小姐,那咱们一言为定,我们一定会好好学的!” 一群小丫头叽叽喳喳地欢乐不已,齐芸被吵得头疼,正想转回房里去,刚刚出去领碳的小丫头跑了回来,“小姐,那余尚书到咱们府上来了!” 暖莺道:“昨日小姐打了她那不长眼的女儿,今天就来恶人先告状了?” 齐芸却眯了眯眼,没有说话,还是自顾自转回了房里。 “丞相大人,老臣……老臣实在是无颜见您啊!” 齐彦看着一进门就一脸羞愧难当模样的余光,一肚子疑惑,又听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心中隐隐觉得是昨日之事。 “余大人,快快请坐,不知所为何事啊?” 余光一愣,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实在是老臣教女无妨,才至小女昨日大街之上唐突了丞相千金,还请丞相大人恕罪啊!” 齐彦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他女儿挨打了,怎么他还上门请罪来了,难道为了巴结他这个丞相,余光可以隐忍到如此地步? “余大人这是什么话,你我同朝为官,本就一直相互帮衬扶持,你我之间还需多说些什么?那些不过是女儿家的玩闹,昨日我家芸儿回来,我已经责罚了她,余大人就不必自责了……” 余光突然像是吓到了一般,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啊!原是小女的过错,丞相大人怎可责罚五小姐呢!还请丞相大人万万不可怪罪五小姐啊!” 齐彦:“……” 余光将自己带给齐芸的赔礼留下,便很快离开了齐府。 他原是有气的,后来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先找的麻烦,这气他也就想着狠狠心咽下去,就当没有发生过,往后朝堂上和齐相见面还可以一如平常。 只是没想到,楚秋明突然破天荒地第一次踏进了他的府邸,振振有词地说他该给丞相一个说法。 他是护国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狠戾角色,年纪轻轻却手腕了得,不然怎么能坐稳这大将军的位子?余光惹不起,只能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设,今天跑到齐府去硬着头皮谢罪了。 第二十五章 子兰轩里 真的有鬼 卫氏正悠闲地裁剪着花枝,听李嬷嬷说,余大人上门来了,为的是昨日五小姐当街打了余小姐的事。 卫氏道:“这小丫头平日里看起来温顺的紧,这才回来几日,便惹出这么多祸事来。” 李嬷嬷道:“终究是在蛮夷之地长大的,不懂规矩,五小姐但凡有三小姐一分的教养,也不至于这样。” 卫氏停下手里的活计,把剪刀递给李嬷嬷,自己抽了帕子出来擦了擦手,“你可别这样说,她现在到底也算是我的女儿,她从小没娘,如今既到了我的膝下,我免不得要照拂照拂她。” 卫氏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来,“你说,昨日是楚将军送那丫头回来的?” “是的夫人,只是楚将军将五小姐送到门口,便自己回去了,没有进府。” “送她回来,没进府里来……他们两个何时相熟到这一步了?” “夫人,既然五小姐的脸已经毁了,那李太医、王太医都没辙,看来已经没得治了,太子怎么会娶一个毁容的女子做正妃,可见五小姐已经不是威胁了。” 卫氏扣着自己精美的指甲,沉吟了片刻,“如今不是怕她做了太子妃,而是怕妍儿嫁给楚秋明。唯有绝了楚秋明这条路,妍儿才能安心嫁给太子。” 李嬷嬷叹了一口气,道:“夫人良苦用心,可惜三小姐不能明白。” “她早晚会明白的,哪有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余光带来的赔礼,齐彦还是差人送到子兰轩里。也无外乎一点首饰和几盒糕点,齐芸让院里的丫头们都分了。 夜幕降临,这个白日里还老老实实地说“禁足就禁足”的齐家五小姐,一眨眼便已经坐在了琳琅街的别院里喝起了茶。 “你最近闹得阵势可大了点,这几天全城的热门话题可都被你承包了。” “无聊。” 姜路今夜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脸上的笑一刻也没消失过,今夜看不见月亮,可姜路那张喜上眉梢的大脸,在齐芸眼里像足了那正月十五的月亮,而且亮得有些刺眼。 “你让我盯着太子和三皇子,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那你盯了这一天,可发现了什么?” 姜路想了一想,“你让我同时盯两个人,实在有些分身乏术。所以我一天都蹲在东宫里,那太子早朝回来没多久,三皇子就来了,他也不知在哪里磕了,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我离了老远都看得清清楚楚!”说着姜路用两只手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圆来。 齐芸扶额,“说重点。” “然后他们两个就在书房里讨论怎么制造和你的相遇……” “太子还想见我?” “可能是想再确认一下你的脸……哦对了,说起来,你这脸上的皮可不能一直贴着,这么贴久了,还真容易伤了真皮的,晚上睡觉没人的时候,揭下来也是没关系的嘛,让鸢儿给你守着就是了……” “说重点!” “哦,他们最后好像是准备在冬猎的时候再好好和你认识认识。” “冬猎?”齐芸笑了,“的确是个好好认识认识的好机会。” “你这是又有什么打算了?” “太子你倒是可以少盯一会儿,那个三皇子还是要多多留意些。” 姜路点头,忽又抬头,收起手里的扇子往齐芸的头上轻轻一敲,“说到底我还是你的师父,你这么命令你师父你好意思吗?” 齐芸缩了缩脖子,柔柔脑袋,“你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如今你帮我,可就是在救你徒儿的命呀!找到了元凶,我也就不用再夜夜等刺客了。” 姜路“哼”了一声,“只能这么想了,就算你不是我的徒儿,也还是子梦的外甥女儿。” 齐芸笑着吐了吐舌头,“怎么,你这是有我小姨的消息了?” 姜路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她说她要先回北澹一趟,过些时日再来平京。还让我好好照顾你!” 齐芸点头,“难怪今夜的师父如此耀眼……” 齐芸从姜路那里回来,院里的小丫头们都已经熄灯歇息了,只有鸢儿和暖莺还守在房里等她。 齐芸让暖莺先去休息,只留了鸢儿伺候洗漱。 洗漱完,齐芸便坐到了妆台前,开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脸上的皮揭下来。 姜路说得对,这皮不能久黏在脸上,伤肌不说,也闷得慌。齐芸自然知道,所以往日一有机会她是会揭下来透透气的。 齐芸揭皮揭得仔细,像是在做一件精细地手工活。 烛火将她的影子印在了窗上,窗上的影子又跟着摇曳的烛光被拉长缩短左右摇摆。屋外阴风阵阵,无星无月,只有压低的乌云随风移动着,秋蝉此起彼伏的凄厉的叫声从后花园里隐隐地传来。 第二日,彩画便病了。 彩画这病来的蹊跷,一早上起来,同屋的丫头就发现她捂着被子浑身发抖,满嘴的胡话,说看见了鬼。看见齐芸走进来,更是用被子捂着头,尖叫不止。 “这是中了什么邪了,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暖莺看着彩画的模样,也很焦急。 “去找大夫为她看看,让她就在屋里待着,不要出去了。”齐芸吩咐。 出了彩画的房间,鸢儿有些忍不住地笑了,“小姐,我可知道她为什么病的。” “她成这个样子,你还笑得出来。” 鸢儿吐了吐舌头,“早晚会好的嘛……” 齐芸被整整禁足了三日,三日后便有齐妍身边的丫头到子兰轩来,说三小姐知道五小姐这几日在院里闷得紧,特在九香居备了酒席为五小姐解闷儿。 还说齐妍已经先一步去九香居做准备了,让齐芸自己随后快去。 不及齐芸多想,那丫头便已经十万火急似的催着齐芸换了衣裳出门,只说怕三小姐一个人久等了。 齐芸笑道:“你倒是真心为你家小姐着想。” 齐芸说罢,只见那丫头的眼神躲躲闪闪的,脸也红了。 暖莺要照顾魔怔的彩画,便只有鸢儿跟着去了。 进了九香居,绕过当门的屏风,鸢儿便要跟着上楼去。 那领她们来的丫头一把拉住了她,笑道:“鸢儿姐姐,三小姐想要与五小姐单独说话,咱们就不要去凑热闹了,这里不是咱们这些下人吃饭的地方,我与你去外面的馆子吃去!” 然后对着迎上来的九香居伙计说:“这位小哥,请带我家小姐往二楼绘莺轩去。” “好嘞!小姐这边请!” 齐芸朝鸢儿点点头,鸢儿才不情不愿地跟着那丫头走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既见小姐 云胡不喜 绘莺轩比起望潮轩,空间要小上不少,从精致的轩窗往外瞧,是一条贯穿平京城的小河——子卯河,入秋以来子卯河里的水位已经下降了不少,有些地方已经可以见底了,河边的柳树也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在那里凌风萧瑟。 绘莺轩里的布置是很精巧的,还有一张软塌可供客人休息。可是齐芸进去,并没有看见齐妍。 “先前可有来过一个小姐?” 那伙计道:“是有一个小姐来过,点了酒菜了,小的马上送上来。” “那小姐呢?” 伙计也一脸疑惑,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想是那位小姐有事出去了。” 齐芸摆摆手让伙计出去,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而此刻正对着绘莺轩的包间里,卫氏抿了一小口茶,“那丫头进去了?” “已经去了,在房里等着呢。”李嬷嬷一脸阴笑,“那熏香我也让伙计送去了,夫人就安心等着。” 卫氏点点头,脸上已经露出了得逞的笑来。 这边,几个伙计把精致的菜肴送进了绘莺轩,走时,一个伙计在香炉里点了块熏香,香气很是淡雅。齐芸坐在桌边看了看香炉,神色平常。 可当伙计们都出去并关上门后,齐芸的眼神突然泛起了寒光,拿起茶壶就浇灭了香炉。 “下作。” 说完便想起身离开,这已经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而且用的是最低劣的把戏。 会是齐妍算计她吗,齐芸是相信齐妍的,而可以让齐妍身边的丫头听命并且想着算计她的,只可能是卫氏。 那熏香只是普通的迷香,让人吸入后在短时间里神志不清,四肢酸软。 齐芸蹙了蹙眉,忽又坐了回去,“我倒要看看,你想做甚。” 过了一会儿,便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听见三声叩门声。 齐芸心道:“还懂礼貌?”于是说了句“请进”。 外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便推门进来了。 齐芸看见来人,惊得睁圆了自己的杏眼,“怎么是你?” 那人明显也有点出乎意料,声音里带着疑惑,“小五?” 齐芸越发觉得可笑了,这个卫氏,竟然敢算计到楚秋明的头上了。 楚秋明看着齐芸眼底忽然掩饰不住的笑意,抿了抿嘴。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收到了齐相的邀约,说要来此小聚一下?”齐芸把他拉进来,关好了门。 机智如楚秋明,已经了然,看见那香炉上的水渍,于是释然一笑,“小五倒是机灵。” 齐芸看见楚秋明,反倒轻松起来,既然是他,便不存在事先的勾结了。她笑着将刚刚浇了香炉还剩下的小半壶茶水斟了一杯给楚秋明,“那人倒也是真的敢。” 楚秋明侧过脸,轻笑了一声,“你知道是谁?” “不过是那些笼中雀罢了,既然没有损失,现在倒也不用去计较了,以后有是的时间慢慢收拾。”说着搓搓手拿起了筷子,“这些菜倒是点的很合我意,不吃白不吃,将军你也吃点。” 楚秋明看着齐芸一脸不在意的模样,不经意勾起了嘴角。“你戴着面纱,吃饭不方便,反正只有你我二人,何不摘下来?” 齐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这可不行,让将军看见了,可是会大大地影响食欲的。” “无妨,行军打仗,再恶心的事情我都遇见过,照样可以吃下饭。” 齐芸:“……” “你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的偶遇,也算是有点缘分,我已同涂子伯一般叫了你这么久的小五,怎么也该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必如此拘束。” 齐芸干笑了两声,放下筷子,正声道:“我交的朋友,可得是共过患难的,我与楚将军萍水相逢,顶多算得上点头之交。” 楚秋明偏头看她,曲着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轻轻地叩着,“你与涂子伯还共过患难?” “我曾和他白手起家共同创业呢。” 楚秋明笑道:“你与他,还需要白手起家?” “那是在北澹,他在北澹又没有什么声望,顶多有点钱而已,还亏是我张罗吆喝呢!” 楚秋明点头,“那顾二小姐呢?” 齐芸想了一想,“她救过我啊,我遇到一群混混,她便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了!” 楚秋明摇头,“明明是她事后才出来的,这个不算。”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 齐芸:“……” “倒是我们两个,大街之上我帮你解围,今日我们两个又一同被算计,难道不算是共患难了?” 齐芸懒得再多说,声音敷衍:“楚将军有理~” “那便……”说着楚秋明便伸手过来,准备解下她的面纱。 齐芸连忙往后一躲,楚秋明却不罢休,一个旋儿站到了齐芸面前,两个人便你攻我阻地过起了招来,室内只听见两个人过招的打声和空气被划拨的声音。 楚秋明动作迅捷,齐芸前面还能跟上,后面渐渐吃不消了。楚秋明看见齐芸竟能抵挡这么久,眼中渐露出惊喜的神情。 终于最后一刻,楚秋明猝不及防,扯下了齐芸的面纱。 一刹那,世界寂静无声。 面纱之下,分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她蒙着面时,人们皆感叹她那一双明艳时若春雨繁花、深沉时似深潭幽谷的明眸,而这面纱之下遮掩的,却是白玉般光洁的面庞,娇艳的红唇,五官如此恰到好处地组合在一起,摄人心魄般的美。 楚秋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原来你是这个模样……” 齐芸见已然如此,也没什么办法。朱唇轻轻抿起,眼角微微上挑,风情万千,“楚将军可满意了?” 卫氏喝了一壶茶,嗑了一会儿瓜子,又吃了一块西瓜,于是起身掸了掸衣裙,声音里带着几分计谋得逞的得意,“那楚将军品味也是够奇特的,进去那么久也不出来。” 李嬷嬷但笑不语,随着卫氏迈着小步子走到了绘莺轩的门口,还未敲门,先中气十足地叫了两声“芸儿?芸儿?你在里面吗?” 然后便推门而进,门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嘭”得一声。 第二十七章 偷梁换柱 一石二鸟 卫氏是鼓足了气势鼓足了劲去推门的,顺便已经酝酿好了惊愕的表情,只待她好好表演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 门被重重地推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屋里却没有什么动静。卫氏带着李嬷嬷走进去,看见酒桌上两杯没有喝完的酒,嘴角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来。 于是特意放慢了步子,轻轻绕过珠帘,去看那方软塌。 “芸儿啊,你们……”卫氏正欲开口,却愣住了,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再也发不出来。 空的!屋里根本没有人! “人呢?”卫氏皱了皱眉,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李嬷嬷也很惊讶,“老奴一直盯着绘莺轩的门,他们确实都进去了,也都没出来过啊!” 卫氏手撑在酒桌上,狠狠地抓着桌布拧了起来。 “夫人,香被浇灭了,是不是五小姐发现了?”李嬷嬷揭开香炉,看见那香根本没燃。 卫氏白了李嬷嬷一眼,咬着牙道:“废话!没想到她还真是不简单!” “那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卫氏沉了沉心,看着桌上的酒杯,道:“不管她在不在房里,她都来过,且和楚将军两人独处一室纠缠不清,这是事实,既是事实,可就管不得她在不在了。” “何人在此?”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清冷却威严,吓得屋里的卫氏和李嬷嬷一哆嗦。 卫氏看去,两个男子站在门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们。 “楚……楚将军?”卫氏看见楚秋明,一时不知该是何表情。 涂子伯见卫氏转过了脸,忙揖了揖手,笑道:“原来是齐夫人!齐夫人可是走错了地方了?” 卫氏扯了扯嘴角,干笑道,“涂掌柜也来吃酒?” 涂子伯展开扇子扇了一扇,“哦,今日得闲,邀了楚将军来此小聚,刚刚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竟看见齐夫人在我们的房里……”说着挑着眼看向卫氏。 卫氏脸颊颤动着笑着,眼角皱起几道鱼尾纹来,“哎呀,是走错了,走错了,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涂子伯笑道:“不知齐夫人要找的可是三楼的卉樱轩,也是,这二楼的绘莺轩与三楼的卉樱轩叫法一样,位置一样,确实容易弄混。” “三楼也有卉樱轩?” 出了绘莺轩,卫氏满腹疑团,左思右想,领着李嬷嬷上了三楼,果然在与绘莺轩上下相对的位置,看见了卉樱轩,写法完全不同,叫法却一模一样。 轻轻叩了叩门,便有人从里开了门。 房门打开,那开门之人正是齐芸! 卫氏瞪大了双眼,齐芸也眼中露出天真地疑惑。 “母亲?您怎么来了?不是说三姐姐邀我来此吃饭的吗?她说她先来,可我来了没见到她,在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也没见她来?三姐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卫氏看着齐芸,那天真的眼眸里,却是毫不掩饰的狐狸的机敏与狡猾。卫氏沉了沉眼,又挺了挺胸,不想让齐芸看出她的一丝错愕与慌张。 “哦,刚刚你三姐姐是来过了,忽又有皇后娘娘召她进宫说话,走得急,来不及打声招呼,所以我这不是特意赶来告诉你一声了吗?” “原来如此。”齐芸乖巧地笑着,“那母亲可用过午膳了,不如一起吃过午膳再回去?” “不了不了,母亲已经用过了,可是让你一个人久等了,我替妍儿给你赔个不是。” “母亲这是哪里话,三姐姐心思纯良,不像有些人居心叵测,她邀我来此定是真心的,但凤谕难违,芸儿是理解的。” 卫氏看齐芸话里有话,便知道,她果然什么都明白,心里越发不敢小瞧了这个小丫头了,眯着眼从头到尾细细地打量了她一遍。 “芸儿如此聪慧,母亲甚是欣慰。”说完,卫氏便笑着走了。 没有剑拔弩张,恶语相向,甚至都没有撕破脸,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此微妙起来。 李嬷嬷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看见齐芸进的是二楼的绘莺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三楼,明明楚秋明进了绘莺轩,怎么和涂子伯一同出现在了外面。 卫氏却明白,那日百叶寺下的刺杀,从齐芸的表现来看,武功了得,肯定会些轻功,楚秋明就更不用说了。这出偷梁换柱,堵住了卫氏所有的说辞,可谓高明。 今日皇后确确实实召了齐妍入宫,昨日便传的口谕,但并不止召了齐妍一个人,还有齐芸。 近几日坊间对于齐芸的事情传得厉害,什么齐家五小姐貌丑似夜叉,什么齐家五小姐强悍跋扈当街打人,都传进了皇后的耳朵里。 早些时候她与太子便仔细地合计过,当下的局面,娶了齐芸是最好的选择,既有了丞相扶持,又有北澹这个强大的后台。可是如今宫外传言沸沸扬扬,一个丑陋乖张的女人,怎么可以入主中宫呢? 所以皇后坐不住了,她必须亲眼瞧瞧这个一回来就闹出这么多动静的丞相小姐,看看她丑有多丑,跋扈有多跋扈。 卫氏自然也料想到,皇后突然召齐芸进宫的意图。在她看来,如今齐芸名声已然臭了,嫁给太子必然是没戏的,而既然皇后还叫上了齐妍,意思便是齐妍的机会来了。 卫氏太知道齐妍如今一门心思要嫁给楚秋明,所以便设了这一石二鸟之局,让齐妍一个人进宫,好好表现一番自己,以博得皇后的欣赏为一;让齐芸和楚秋明两人落实那不明不白的关系,绝了齐妍的念想为二。 于是卫氏听了口谕,又偷偷把那传口谕的公公拉到了一边,塞了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小声道:“公公,皇后娘娘召见小女实在是让臣妇荣幸之至,只可惜,我家五小姐前几日里院子里不干净,已经有个小丫头着了魔,若是五小姐去了宫里,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了凤驾可是不好,还望公公在娘娘面前解释一二,以表臣妇对娘娘凤体着想之心啊。” 那公公捏了捏钱袋子,笑道:“齐夫人考虑周到,咱家自然把话带到。” 卫氏这样说,因她知道,虽皇宫禁言邪祟之说,但皇后娘娘和当今圣上一样,心里对此总有顾忌。只消那公公把原话带到,按照平日卫氏对皇后的了解,自然不会再让齐芸进宫。 事实也是如此,今早上那传话的公公便又来了,说皇后娘娘说了,五小姐身子不适便暂时不用入宫了,养好身子要紧,然后带着不情不愿的齐妍进了宫。 这些齐芸确实不知道,她禁足结束的消息都是齐妍身边的小丫头告诉她的,那皇后的口谕更是被卫氏掩得严严实实的。 原本她也疑惑,齐妍怎么会帮着卫氏来让她与楚秋明幽会,直到卫氏告诉她齐妍进了宫,她才明白过来。 第二十八章 彩画去邪 齐妍逢厄 齐芸回子兰轩时,暖莺正陪着彩画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彩画还有些神志不清,眼神空洞洞地望着天空。看见齐芸回来,忽然又发起狂来,哭着喊着掀翻了椅子躲进了房里。 暖莺赶忙招呼白萍、白鹭两个丫头去看着她,自己愁眉苦脸地跑到齐芸跟前。 “小姐,大夫开了安神的药也吃了两天了,总不见好,也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什么了,竟然疯魔成这个样子。” “她除了说些胡话,还干了些什么?” 暖莺想了想,跑到屋子里捧着被撕碎的一本书出来,呈到了齐芸面前,“她刚刚把这本书给撕了。” 齐芸翻了翻那碎得不成样子的书页,勉强认出封面上“聊斋”两个字,而这本书中,尤其《鬼画皮》那页碎得最为彻底。 齐芸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进了书房,也没说什么。 到了晚上,临睡前,齐芸让鸢儿把彩画带到了她的房里。 第二日,彩画便奇迹般的好了,不仅清醒了,而且越发容光焕发起来。 周围的小丫头们都好奇地凑上去问她,究竟怎么好的,彩画却只是一脸得意,一点也不透露,还故弄玄虚地说:“我是仙女治好的!” 齐芸一早照例去给老夫人请安,正巧碰见齐巧和齐星儿都在房里。 齐巧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跟她打招呼,齐星儿却是奶呼呼地叫了她一声“五姐姐。” 齐芸请完安,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在出院子的时候,先走一步的齐星儿却突然跳了出来,一脸纯真无邪地笑着,“五姐姐!星儿在等你!” “星儿等五姐姐做什么呀?” “三姐姐昨日从宫里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平日里五姐姐和三姐姐相处得最好,五姐姐陪星儿去看看三姐姐。” 齐芸听着星儿奶声奶气地说话,心也忍不住跟着柔软起来,她背起手,弯下身子,平视着星儿,笑道:“三姐姐有没有说她为什么不高兴呀?” 星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摇头。 齐芸于是牵着星儿的手往齐妍的紫竹院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院子里的哭喊声和慌乱的脚步声。 齐星儿听见这些动静,立马撒了齐芸的手,往院里跑去,随即传来她惊恐的一声:“三姐姐,你怎么了?” 齐芸疾步走到时,看见齐妍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脖子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勒痕。 卫氏坐在床边,一个劲地哭嚎着,一边用力摇着齐妍的身体。齐妍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动静。 齐芸皱了皱眉,健步如飞地走过去一把扯着卫氏的胳膊,一个用力,把她扯到了一边,自己一个跨步便坐在了齐妍的身上,先探了探鼻息,然后双手交叉互扣,一下一下用力地按压着齐妍的胸口。 “大夫呢?”齐芸不停手上的动作,声音冰冷,问旁边的丫头。 丫头抽抽噎噎地回答,“大夫……已经去请了……小姐……早上还用了早膳的,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呜呜呜……” 卫氏被扯开时还有些迷糊,看见齐芸坐在那,立马又哭着喊着扑过去要把齐芸扯下来,“你这是干什么,我女儿现在已经被你害成了这个模样,你还要这样对她!” 齐芸冷眼看向卫氏,眼里似有千把冰刃,直刺向卫氏的心,“不想她死,你最好冷静一点。” 星儿也哭红了眼,趴在床边握着齐妍的手,“三姐姐……三姐姐会死吗?” 齐芸一下一下地用力按着,“不会的。” 不会的。三个字齐芸说得很淡,却很坚定。 卫氏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声音也沙哑了,她听见了齐芸“不会的”三个字,瞬间瘫坐在了地上,这一刻,她比谁都希望齐芸是对的。 “咳……”突然,齐妍的嗓子像是噎了一下,然后轻轻咳了一声。 “妍儿……我的妍儿……”卫氏听见声音,立马又扑了上去。 “咳咳……”又是两声咳嗽,渐渐气管被疏通了似的,齐妍的气息回来了,脸上的苍白也消退了一点。 终于大夫赶来了,跑得气喘吁吁的一个老大夫,还来不及喘一口气,马上给齐妍看了诊。 大夫仔细地探了齐妍的脉搏,检查她脖子上的勒痕,然后用银针刺穴,最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卫氏说:“小姐有的脉息已经平稳,后面只需好生调养便行了。只是……”老大夫捋着自己的胡须道:“依照小姐的伤,本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不瞒夫人,老夫从医馆往府里赶时,已经想了千百种可能,竟未想到,真的有人能及时将小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卫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些吃惊地望向齐芸,自己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多谢老先生辛苦一趟,还请先生写了药方,我们好去抓药。”齐芸看着卫氏瘫软的模样,叹了一口气,领着大夫出了里间。 等卫氏回过神来,走到外面来时,大夫与齐芸都已经不在了。 “五小姐呢?” “回夫人,五小姐说了,三小姐需要静养,她就不打扰了,等三小姐好些再来探望。” 卫氏有些愣神,看着屋外,眼中的神情复杂变换着。 齐妍的事情,在府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老夫人、楼氏、还有各个兄弟姊妹,关心的不关心的,都往紫竹院里去看望过了。 可是谁也不知道齐妍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个个嘴上宽慰她,心里却实在不明白该往哪个方向去安慰。 齐妍虽是把命救回来了,却真真的把魂给丢了,整日里木楞地坐在窗边,披着单衣,望着窗外,什么话也不说。 姜路的消息又来了,告诉齐芸,这个三皇子乾义,每天的主要路线不是在太子府和太子商议怎么跟齐芸搭讪,就是在酒肆、赌坊、蹴鞠场,然后就是往醉仙楼里去逍遥快活了。 齐芸看着姜路在巴掌大点的纸上写了乾义的每日行踪后,还不忘尽数自己这几天来跟踪的不易。说他为了去醉仙楼里盯着乾义,他第一次让自己这纯洁之躯去了那污秽淫乱之地,实在是对不起达奚子梦云云。 齐芸看了忍俊不禁,却也越发注意起这个纨绔的三皇子来。 第二十九章 生而不易 何必轻贱 十一月,大运的寒冬如期而至,阳光也失去了活泼,平京城外的梅坞里,已有早梅踏冬而来。 齐芸回京时见到这片梅林,便想着等梅花绽放,来此踏雪赏梅。如今入冬的初雪尚未落下,齐芸却不想再等了。 齐妍整日浑浑噩噩不见好转,卫氏跟着急得不行,寝食难安,甚至还要去宫里找皇后兴师问罪,要问问她到底对自己的女儿说了什么,好容易才被人拉住。 她总是哭着对齐妍说:“你不想嫁给太子,那咱们就不嫁了,你想嫁给谁就嫁给谁,母亲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帮你的!” 可齐妍还是没有反应。 齐芸看卫氏那模样,终于不得不承认,卫氏虽然平日里看起来鲁莽没有脑子,待自己的女儿,却是十二万分的真心。 齐芸再踏入紫竹院,是在三天之后,那日天空泛着柔白的光,齐芸看见齐妍正在用一把剪刀铰自己绣的荷包,卫氏在一旁红肿着眼,也不去阻止。 看见齐芸进来,卫氏眼里失去了往日藏满了算计的光泽,只是无力地抬了头,看了她一眼。 “母亲,我与姐姐单独待会儿。” 卫氏擦了擦眼泪,看看齐妍,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姐姐说,人命真的很贱,对不对?”齐芸坐到齐妍旁边,声音清浅。 齐妍愣了一下,很快又继续铰起来。 齐芸叹了一口气,将地上的碎布一块一块捡起来,“可人活着也真的不容易,对不对?我初见姐姐时,便知道姐姐是这府里真心待我的极少数人中的一个,因为姐姐最能体谅我的不易。” 齐芸看着齐妍眼里噙满了泪水,却还是强忍着。 “说来可笑,自我懂事,便时时有人想取我的性命,我为了保命,就去练武,夏天里热得大汗淋漓,冬天冻得四肢僵硬,我都不敢停,因为我怕,怕我自己懈怠半分,自己的命就会没有,”齐芸笑了,眼里带着苦涩与辛酸,“我辛辛苦苦才活到了今天,姐姐一根白绫,竟然就可以轻易结束,这需要我拼命努力才能得到的一切。” 齐妍的泪从苍白的脸旁滑落,她僵硬地转头,眼里流淌着无尽的悲哀,“芸儿……可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齐芸握住齐妍的手,眼神坚定,“我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若是我处在你的境地,我会做什么选择,但我绝不可能选择死。你如今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齐妍只是垂泪,低头不语。 “你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可是痛快?父亲母亲可是痛快了?便是那皇后,可又在乎了?你这个样子,究竟能改变什么?” 齐妍突然哭出了声来,哭得撕心裂肺,她伏在了齐芸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畅快地哭出来。 卫氏在屋外听见屋里的动静,心中一紧,忙要进屋去,被李嬷嬷拉住了。 李嬷嬷抹了抹眼泪,“夫人,让小姐哭一场,痛快地哭一场,便什么都过去了。” 过了好久,齐妍的哭声才渐渐小了。 齐芸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轻柔地说,“城外梅坞的梅花开了,我与姐姐去赏梅。” 在出城的马车上,齐妍一直握着齐芸的手,缓缓讲述了那日她进宫之后的事情。 皇后召见她,还召见了皇后的幺弟元玉。 如今的皇后,是长公主和端王的长女,皇帝的表妹。 端王是大运国唯一的一位异姓王,曾经跟着先帝出生入死浴血沙场,年纪大了便特赐了“端王”的封号。如今的端王已经活到了八十二岁高龄,这在大运国实在算得上是长寿了。 端王元明除了皇后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已经入朝为官,唯有最小的儿子元玉要继承爵位,没有做官,且尚未婚配。那日皇后便是召见的元玉。 齐妍没有见过元玉,也没有仔细瞧他,从皇后言行来看,似是有意撮合他们两个,后又特意只留了他们两个在御花园里,那意思便是很明了了。 可齐妍一心只想着楚秋明,对元玉爱答不理,元玉也不生气,只是努力找话题与她聊天。 齐妍看元玉性子极温顺的样子,也于心不忍,想了很久才对他说道:“世子身份尊贵,只是齐妍无福消受。” 那世子依旧一脸温和模样,闻声也不生气,只笑笑道:“看来齐小姐已经有心上人了。” 齐妍红着脸低下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元玉便也不纠缠,自己回了皇后,说天色晚了,该回府了,也不说这第一面究竟如何。 齐妍于是也要出宫,却偏偏走到一处假山的地方,听见了两个宫女在嚼舌根。 “皇后娘娘不是想让这位齐小姐嫁给楚将军吗?怎么突然又想到端王世子了?” “嘘,小声点,你难道没听说吗,前几日皇上召了楚将军说了赐婚之事,人家楚将军当时就拒绝了,说是拒绝的十分干脆呢!” 齐妍突然腿脚一软,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站住。 她呆愣在原地,只听见那宫女还在说,“我也是听掌事公公说的,那楚将军说要自己找心仪的女子,还请陛下不要再赐婚呢!” “啊!那齐小姐不好吗?楚将军不喜欢?他不接受赐婚,不是违抗圣旨吗?就不怕陛下怪罪?” 后面的话齐妍再也没有听进去了,她只觉得昏天黑地,一时呼吸都困难起来。好不容易走出了小花园,看见在外面等候的丫头,便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早该想到的,她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再见时,一点也不记得她,他的目光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停留过。从前她想着,不管母亲要使什么诡计,她也要嫁给楚秋明。却从没想过,如果楚秋明不要她,她该怎么办…… 齐芸听完齐妍的讲述,一时难以理解,为了几句不知真假的嚼舌,齐妍竟能直接想不开。 齐妍看她,齐芸笑了笑:“姐姐,感情上的事情,我不大明白,但我想到有一个人,或许可以与你分享经验,我叫她来可好?” 齐妍有些疑惑,却还是点点头。 于是齐芸出了马车,吩咐了一个家丁去请那人,自己又回来坐下。 第三十章 梅坞煮酒 初雪骤然 城东郊外的梅坞里,遒劲的枝干上绽放着梅花,有的白似瑞雪,有的红似丹唇,星星点点,团团簇簇,萦绕着清逸优雅的暗香,方眼望去,是看不见尽头的梅林花海。 顾丹云骑着快马赶到时,看见齐芸与齐妍姊妹两个,在梅林深处人影绰约。 顾丹云往手上哈了哈气,再捏了捏耳朵,便欢快地朝她们跑过去。 “你们两个真是好雅兴,这么冷的天跑来赏花!”顾丹云声音轻快,大步子走到她们身边,用肩膀撞了撞齐芸。 “赏的便是这凌寒之物,经不得冷如何看得?” 顾丹云嘻嘻笑道:“这是有理,你们姐妹两个感情真好,难得你们两个出来,还想到叫上我,既要叫我,怎么不等等我一起出发,让我一个人快马过来?” 齐芸笑道:“我们先来一步,可是已经为你温好了酒,煮好了茶的。”说着便往旁边一指,果然一树开得最盛的白梅之下,放了个小茶几和三个蒲团,茶几上的茶壶里冒着白气,茶几旁一个小炉子,上面架着一个小锅,锅中盛着温水,泡着一个青瓷的酒壶。 “芸儿果然周到!” “我可不敢居功,这些事是全是三姐姐做的。” 齐妍看着她们两个说话,看着顾丹云明艳的笑脸,情不自禁也露出一个笑来。 顾丹云笑着挽上了齐妍的胳膊,往茶几旁走去,“往日只与三姐姐在一些大宴上碰面,话也不曾多说什么,今日倒是有福,能吃上三姐姐煮的茶了!” “她是我的三姐姐,你跟着胡叫什么三姐姐?” “既是芸儿的三姐姐,那便是我的三姐姐了!难道偏我这商贾之女攀不得丞相大人的亲?姐姐可许我这么叫?”顾丹云鼓着腮帮子,眼里却带着笑,问齐妍。 齐妍也笑道:“有什么不能的,芸儿回来,能交上你这个朋友也是一大幸事。都是姐妹,想怎么叫都行!” 几个人落座了,齐芸亲自斟了茶给顾丹云和齐妍。 齐妍虽是出来散心了,却终究在家里消沉了这些天,身子骨总见弱柳扶风般的虚弱。 齐芸看似不经意聊起来,对顾丹云道:“你我既是朋友,我也不瞒你,近日我遇上一桩难题未解,还想向你指教一二。” 顾丹云捧着茶杯吹了吹气,闻声有些夸张地笑道:“芸儿竟有事要请教我?那我可得好好听听了!” 齐芸沉吟了片刻,才道,“你晓得少女难免有些旖旎绮梦,我……曾心悦一个男子……” 顾丹云睁大了眼,眼里闪烁着听故事极大兴致。 “那时我的脸也还是好的,平日言行举止也没什么错处……我与那男子见过几面,还见过他的母亲,可是他母亲要来向我提亲,他却拒绝了,对此……我很伤心,却没有办法……” “这……”顾丹云屈着指头一下一下拨弄自己的下巴,“我原以为多么荡气回肠呢……芸儿你往日通透,怎么在这件事上便没有看明白?” 齐芸还未开口,齐妍便抢先问道:“看明白什么?” 顾丹云看了看齐妍,齐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顾丹云却先说到:“芸儿真好,三姐姐这么关心你。” 齐妍红了脸,不再说话,静静地听她们说。 “若是一般人家的儿子,为母命是从,自然会娶你,而若不是一般的男子,偏是那百里挑一难得的英雄儿郎,他们往往有自己的主见,尤其在婚嫁之上,最希望自己自主。芸儿你必然看上的,是后一类男子汉了。” 齐芸点头,脑海中浮现出楚秋明的影子,“确实算是英雄。” “那你与他见过几面,可与他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情呢?” “这个……” “若你只是与他见面,出于礼节的见礼寒暄,他怎么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呢?你喜欢的是他,虽见过他母亲,便是讨好了他母亲,他未必真的感激,反而可能以为你是借他母亲来强迫他娶你,你说是也不是?” “若是喜欢一个人,只是放在心里,不去争取,只想着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安排,那往往结果都是与愿相违的。往往真正有魄力的男子,他们都欣赏有个性的女子,每日呈在他们面前的女子这样多,你怎样做到让他看见你中意你,便是首要考虑的了。” 齐芸点头,齐妍却听得愣了神。 说着顾丹云眼神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便说涂子伯,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也拒绝了我这么多次,我偏还不想死心。” 齐妍问道:“顾……丹云妹妹也有心上人?” 顾丹云苦笑道:“岂止是心上人,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可是他的心里也没有我。” “也是苦情之人了……”齐妍也幽幽地说。 “并不苦的,我喜欢他的时候,很快乐。虽然他以前不喜欢我,现在也不喜欢我,但未必不在未来喜欢我。我愿意一试,我愿意总是去找他,烦他,直到他告诉我,他有心上人为止!”说着顾丹云顿了一顿,“毕竟感情真的强求不来,努力过了,我便也觉得没有遗憾了。我们总会遇上真心喜欢自己的,对不对?” 齐芸点头,笑道:“会的,我们都会的。” 此刻楚秋明正在城西郊外的军营里,带着将士们操练。厚重的铁甲穿在他的身上,却依旧感觉轻盈。 他神情肃穆,看着校场之上顶着寒风却大汗淋漓的将士们。 过了一会儿,他挥了挥手,身边一个击鼓的将士便击了三下大鼓,训练的士兵们便停了下来,这是休息的鼓声。 一个小兵从校场外跑进来,跑到楚秋明身边,递给他一封加急的文书,小声道:“梁国的边境驻军忽然向大运方向跃进了十里,石将军问将军可需要有所行动?” 楚秋明看了文书,“让他也率兵前进十里,然后按兵不动。” 顾丹云正在低头喝茶,忽有东西飘落进她的茶杯里。 她笑道:“怪哉了,这白梅花落进茶杯里,竟化了……” 齐芸仰头看了看天,脸上感受到一丝冰凉,笑道:“是下雪了!” 齐妍也抬头去看,果然看见雪花轻盈地飘洒下来,晶莹洁白,不染一物。 齐芸看了看齐妍,目光温柔,“姐姐,这次可是赶巧了……” 第三十一章 醉仙楼里 名妓挽冬 齐妍跟着齐芸回到府里的时候,卫氏听到下人传报,立马紧张地跑到了门口。 今日的初雪,初下时也不大,星星点点地飘落,随着北风吹得越来越紧,雪花便开始团簇起来,密密落下来。 齐芸她们到时,落雪已是紧锣密鼓的状态了。 卫氏忙命了人将手炉送到她们手里,又紧张地看着齐妍。 齐妍红着眼睛看向卫氏,笑着叫了一声“母亲”。 卫氏顿时便欣喜起来,忙忙答应,搂着齐妍便回了紫竹院,走时向齐芸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一夜过后,平京城大小街道、屋顶檐脊都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齐芸一早起来,喝了一碗热茶,吃了些点心,看着天穹黯淡,雪却没下了,于是又出门去了。 她先去了琳琅街的别院,走进去时一个窈窕淑女,出来时却是一个俊俏公子。 转眼之间,这个俊俏的小公子便已经出现在了醉仙楼的大门口了。 所谓京城四大名馆,便是最有名的四家青楼妓馆,分别是各居一方的醉仙楼,怜香居,望月馆,有梦莱。 醉仙楼又当四大名馆之首,便因这京城十大名妓中,醉仙楼独占五妓。 齐芸今日来这醉仙楼,便是为寻访那五妓之一的挽冬姑娘。 姜路那次靠着牺牲贞洁给她探到的消息,便是三皇子乾义每每去了醉仙楼,找的都是这个挽冬姑娘。 齐芸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三皇子,很不对劲。却又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一个纨绔,成天里吃酒赌博逛青楼,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 所以她得亲自探上一探。 齐芸不过在大门前犹豫了片刻,便被眼尖的老鸨招呼姑娘把她拉了进去。 一进楼里,便是各色脂粉香味的混杂。屋外严寒,屋里却暖烘烘的。轻纱帷幔都被撩起来,顾客不多,来的也只是找了一两个姑娘作陪喝酒,倒都像是失意之人的买醉。 老鸨抖着脸上厚厚的粉,笑着迎上来,用团扇拍着齐芸的胸前,“公子好雅兴,这大清早的便来,不知是记挂上我们家那位姑娘了?” 齐芸摸了摸鼻头,呵呵笑了两声,“不知挽冬姑娘现在可得闲,可否请来一见?” 老鸨闻声,笑着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打量了齐芸一边,“公子是第一次来?不知公子贵姓?可知我们这儿的名妓向来是卖艺不卖身的?” “小生姓姜。小生也是慕名而来,挽冬姑娘琴技在京城称为一绝,小生乃是个琴痴,特想来拜会拜会!”说着,齐芸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递到了老鸨手里,“这是小生的花茶钱,不知够不够?” 老鸨把那银票拿到手里,眼睛瞬间就亮了,忙满面堆笑道:“姜公子客气了,公子来蔽坊便是贵客,公子想见的姑娘岂有不见的道理?快随奴家上楼!” 说着老鸨叫丫头去叫挽冬,自己则一脸谄媚地带着齐芸到了二楼,挽冬的闺房前。 敲了一声门,门很快便被打开了。一个睡眸惺忪不施粉黛的女人出现在齐芸面前。齐芸一愣,面前这个女人分明什么都没有装饰,连头发都没有盘起来,只是松散地垂落在腰间,却分明从她素净的眉眼间看出了万种风情,那眼睛深邃却慵懒,柳眉微蹙,情丝万千。 “哎哟,我的姑娘诶,都来客了,怎么不梳洗一些,这个样子,怎好见客嘛?” “妈妈,无妨的,小生看挽冬姑娘这般,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比起那浓妆艳抹更是强些呢!” 老鸨笑着点头,“那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挽冬,好生招待这位姜公子,人家是特意慕名而来,专程与你切磋琴技的。” 挽冬点头,将齐芸请进了屋里。屋里陈设与普通香闺别无二致,齐芸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又把视线落在挽冬身上。 “姜公子,请喝茶。”挽冬低眉浅笑着斟了茶,递到坐在桌边的齐芸手中。 齐芸接过茶,放在鼻尖闻了一闻,“果真是好茶,醇香沁脾。” 挽冬笑了笑,将房中一边的珠帘帷幕束起来,里面放着一张瑶琴。 齐芸走过去,细细看了那琴,上等的材质与面漆,比例匀称到完美,忍不住上手轻轻拨弄了一个琴弦,那声音圆润浑厚而韵味悠长。 “是把好琴!” “此琴是崇山先生所制,也是多番辗转,我才有幸得到它。如今先生已经作古,只此琴音犹存了。”挽冬轻轻摸着琴身,声音轻柔。 “崇山先生乃是乐界泰斗,他虽仙逝了,留下这诸多上等乐器与乐谱,也没有遗憾了。” 挽冬笑了笑,“也是,如今乐界盛传崇山先生后继有人,便是北澹隐士大龙先生,只可惜至今未曾觅得大龙先生亲制的瑶琴,算是一桩憾事。” 齐芸扯了扯嘴角,“倒……也不必遗憾,大龙他……大龙先生他的琴,我曾见过,着实比不上崇山先生,姑娘既得了崇山之宝,也无需再觅次品了。” 挽冬在瑶琴后面的坐垫上坐下,“公子既是听琴而来,今日可想好听什么曲子了?” “如此难得的名琴和美人,姑娘随性而弹便是了。” 于是悠扬的琴声想起,琴音松透亦不空散,琴调平稳却带力度。 齐芸听着琴,一边打着拍子,一边不懈地观察着这间闺房。房中也有书案,书案上摞着厚厚的一叠白纸,上面没有字。书案下面放着一个装着碳的火盆。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声,是姑娘们莺莺燕燕的吵嚷声和一个男子气愤的声音。 齐芸疑惑地竖起耳朵去听,却听不大分明。 “公子,可是屋外吵嚷扰了公子雅兴了?”挽冬停了琴,看见齐芸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齐芸干笑道:“姑娘恕罪,倒是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闹出这样大的阵势。” 挽冬目光平静,“不过是些泼皮无赖来找麻烦罢了,本是烟花之地,也是正常的。” 第三十三章 痴心错付 一厢情愿 “在家里闷得很,出来逛逛,听说醉仙楼里的挽冬姑娘琴技出众,所以来拜会拜会。” 齐芸说完,才想起自己从窗户掉下来,便直接跟着楚秋明来了茶馆,也没打声招呼。抬眼看见今日楚秋明出来,还带了一个小跟班,抱着一把大刀静静地立在旁边。 这个小跟班听了他们的谈话,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但楚秋明并不防备,可见是他的心腹。 齐芸转了转眼珠,“不知可否借楚将军身边的这个小哥一用?” 楚秋明笑着看向齐芸,也不问她要做什么,便对身边的小跟班说到:“阿默,你便听齐小姐差遣。” 那叫阿默的随从面若冰霜,声音铿锵有力地答了一声:“是。” 齐芸于是捂着嘴笑了笑,从钱袋子里摸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他,“劳烦阿默小哥,替我到对面醉仙楼一趟,将这张银票给楼里的妈妈,再告诉她,姜公子说,今日是来的不巧了,未能尽兴,改日再来拜会挽冬姑娘。” 阿默先接了银票,听见齐芸的交待后却愣住了,冰霜似的脸也瞬间红起来,他求助似的望向楚秋明,楚秋明却很合时宜地将头扭向茶馆外面,拒绝接收他的求助。 “阿默小哥,可有什么问题?”齐芸偏着脑袋,眼中闪烁着天真的星星。 “我……” “阿默小哥不会……没去过青楼……”齐芸故作惊讶,瞪圆了的眼睛落在了楚秋明身上,“楚将军难道都不带你去……” “咳,”楚秋明突然咳嗽了一声,做出一个不在意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没去过。” 齐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事的,凡是都有第一次不是?阿默你尽管去,若是出了事,你只管找我便是。” 阿默红着脸,看楚秋明也不管他,咬了咬牙,步子沉重地向醉仙楼走去,齐芸看着阿默的背影,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势。 齐芸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 “小五叹气做什么?” 齐芸笑了笑,“可叹这世间男子,家中已经三妻四妾,却还不满足,非要再到这烟花柳巷寻欢,惹得多少红颜肠断。若是都像楚将军和阿默这般洁身自好,该多好啊!” 楚秋明刚刚拿起茶杯的手抖了一抖,他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这些男子,图的都是新鲜感罢了。” 齐芸将手肘撑在茶桌上,用手腕托着下巴,看向楚秋明,突然想到家中为了这个男人肝肠寸断的齐妍,“楚将军懂男子的心思,却不知道明不明白女子的心思?” 楚秋明一愣,眼神有些复杂地望向了齐芸,过了一小会儿,才语气中颇有深意地回答:“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心,无论男女,我或许有时会揣摩,却不一定都懂。尤其……” “尤其什么?” “尤其我面前这位齐五小姐的心思,我最猜想不透。” 齐芸粲然一笑:“猜不透便不要猜呀,早晚将军会明白的。” 阿默进去没一会儿,就红着脸逃也似地跑了回来。 齐芸于是起身告辞,走时她又想到齐妍,于是问楚秋明:“楚将军,上次你说我们是朋友,那朋友之间,问一个小小的问题,也没什么别的意思,纯当时我的一颗八卦之心。” 楚秋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齐芸清了清嗓子,“今日见将军的表弟为爱自戕,倒是令我想起曾经,曾经我也见过一个女子,为了得不到心爱男子的爱而闹得要悬梁自尽。” “天下最难能可贵的便是痴心二字,最令人肝肠寸断的便是一厢情愿。是以我便想问问将军……” “如果,如果有一个女子,十分爱慕将军,赤诚之心天地可鉴,不知道将军可否给这女子一个机会?” 楚秋明眼中神情越发意味深长了,他眯起眼看着齐芸,把齐芸看得头皮发麻。 齐芸于是抖抖肩,“将军若是觉得不好回答,便当我没有问。”然后便脚步生风地跑了。 齐芸没有回齐府,而是直接去了琳琅别院。 “你这亲自去了一趟,可有什么发现?” 齐芸一边仔细地揭着人皮面具,一边道:“发现不多,倒是看了一场戏。” “哦?说来听听!” “今日有人来赎挽冬,挽冬不愿意,那人还闹得要跳楼。” “结果呢?” “结果是那人没掉下去,我却掉了下去。” “看你这样是没什么事。” “是没事,但我发现那挽冬似乎有内力。” “她会功夫?” “我掉下去时,她像是抓住了我,那力道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可以做到的,可是她又很快松了手,可能是看见有人会救我。” “风尘女子大多都是历经坎坷的,会点武功不算什么。” 齐芸摇头,“那她也没有理由隐藏自己的实力,而且今日那人赎她的时候,她的表现也很可疑,倒像是迫不得已。” 姜路不再说话,亲自去端了一盆温水给齐芸洗脸。 “你再调查调查,这个挽冬平日里都接的哪些客。” 姜路一脸幽怨地点点头。 将军府,书房。 楚秋明冷眼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表弟林霖在地上挣扎哭喊,房里的空气冷到了极点,比寒风萧索的屋外还要冷。 冷冰冰的阿默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过了良久,林霖折腾累了,终于慢慢消停下来,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抽一抽的,可怜兮兮。 楚秋明让阿默给他松了绑,他也不起来,依旧瘫软在地上,可怜兮兮。 楚秋明冷着脸走过去,一脚踢在他腿上,“站起来!” 林霖一脸怨气地看向楚秋明,便立马被楚秋明比阎罗王还要恐怖的气场吓得不敢吭一声,扭扭捏捏地站了起来。 “为了一个女人,你便要闹到跳楼,你可真是好有出息!” 林霖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爹娘已经不在了,我活着唯一的念想就是挽冬,她既然不要我,那我还活着干什么?” 楚秋明突然想起齐芸说的话,“天下最难能可贵的便是痴心二字,最令人肝肠寸断的便是一厢情愿。”他晃了一晃神,他明知道即使给林霖再多的钱,他也赎不回挽冬的,却还是愿意把钱给他,让他去试试。 因他以为,只要让他试过了,失败了,便会死心了。却没想到,这个从小在他楚秋明眼里最懦弱胆小的表弟,可以选择去死,也不愿意接受失败的事实。 果然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他本想骂他没出息,现在却因为齐芸那番话,更觉得他可怜起来。 楚秋明沉默了一会儿,背过身去,“任谁都不会喜欢一个凡事用死去逃避的人。那挽冬拒绝你,可见是早知你的为人。” 第三十四章 齐妍出击 马场练马 齐芸再见到楚秋明,是在城西练马场。这次不算是偶遇,因为是齐妍特意拉着她来见楚秋明的。 齐妍在家里养了一段时日,身子骨渐好了,精神状态也不错。一日晨起,她跑到厨房忙活了好一阵,然后带着自己精心制作的糕点,领着丫头跑去了将军府。 去了将军府,她先见了楚老夫人。楚老夫人一向喜欢她,平日楚秋明不在时,齐妍还时常来看她。她性子温和,又有才情,楚老夫人心里觉得,若是她作自己的儿媳妇,还挺好。 奈何楚秋明没有这个意思,她在家里几次提起该请齐妍来府中吃饭,以感谢她多这么多日子的陪伴,楚秋明都没有答应,只说送礼也是可以的。 于是楚老夫人又说,那你便替我送了。楚秋明立马拒绝,说既是母亲的心意,便该以母亲的名义送去。 楚老夫人是没奈何自己儿子的犟脾气了。可巧这次齐妍自己上了门,那楚秋明断没有赶她出去的道理了。 楚老夫人以为,齐妍这样一个端庄大方的闺秀,只要楚秋明愿意去了解,必然也是会喜欢上的。他们之间缺少的,只是一个深入了解的机会。 这世上有一种喜欢,便是母亲觉得你会喜欢。 齐妍一进将军府,便看见楚秋明正在大堂前的空地上练枪,他身姿挺拔,身材健硕,身形矫健,有时腾空跃起,举枪下刺,有时曲腿俯身,压枪下戳,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力度。坚毅的面孔神情肃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齐妍站在一旁,看着楚秋明,看出了神。 这便是戏本子里所说的盖世英雄,她从小放在心里的人呀! “齐小姐?” 楚秋明见有人来,收了枪。 “哦!楚将军,”齐妍忍不住红了脸,“妍儿可是打扰将军练功了?” 楚秋明将长枪往身边阿默的手中一扔,“没有,我也练得差不多了,不知道齐小姐今日来我将军府,所为何事?” “我……我……我做了些糕点,想拿来给将军……和老夫人尝尝……” 楚秋明看着齐芸身边的丫头抱着一个食盒,“齐小姐有心了,母亲在佛堂,我这就去叫她,请齐小姐先到堂上用茶。” 说着楚秋明让阿默领着齐妍进了客堂,自己去了佛堂叫母亲。待齐老夫人出现时,楚秋明并没有跟着来。 而且直到齐妍回府,也再没见到楚秋明一眼。 过了一日,齐妍又来了,带着食盒子,还带了两个香包。 这次她一见到楚秋明,便把香包塞进了他的手里,依旧红着脸,“妍儿在家中制了很多香囊,家中长辈和兄弟姊妹都有,楚老夫人平日里待妍儿如亲女,这两个香包还望楚将军收下,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家中兄弟姊妹都有?”楚秋明将香包放在鼻尖闻了一闻,确实很香,可他平日里并不带香囊,成天待在军营里,要这么香做什么。 齐妍听他如此问,想他必然是担心自己这香囊别有深意,于是忙说,“都有的,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初雪那日,我与家中妹妹在梅坞里赏梅花,我闻那梅花香味清新雅致,便想要制成香囊。” 楚秋明笑了笑,“怪道味道那么熟悉,原来是梅香。那便多谢齐小姐了。” 齐妍看楚秋明笑着收了香囊,心里别提多么欢喜,含羞笑着,“楚将军不必客气。” 在齐妍看来,楚秋明收了她的香囊,便是很大的一个成功。于是她顺势说到:“城东的梅花开的极好,楚将军成日在军营操练辛苦了,可愿意随妍儿一同去赏花,放松一下?” “营中操练乃是分内之事,楚某一介粗人,并不懂什么赏花,便不去扫齐小姐的兴了。” 齐妍碰了两次壁,有些泄气。 顾丹云来府上找齐芸玩,得知齐妍这两次的情况,想了一想,“想来楚秋明他一个常年打打杀杀的人,确实可能不大懂这些风雪,就是所谓的不解风情。你邀他赏花,自然没用。” 齐妍想了一想,几次见他不是在练枪就是在练剑,确实不像是一个会赏风弄月的人。 顾丹云接着分析,“如他这样的大将军,照我分析,一般有两种极端,一种呢是自己一介粗莽,便特喜欢那柔柔弱弱娇滴滴的小姐。”顾丹云看了一眼齐妍,“如今看来,他不属于这一种。二种呢,便是喜欢那巾帼英雄,喜欢那豪气万丈,英姿勃发的女郎。自然,这只是两种极端而已,不排除他只是随缘,看上谁便是谁的那种了。” 齐妍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便望向了齐芸,“芸儿,你教我骑马。” 齐妍又跑了一趟将军府。 楚老夫人这段时间第三次见到齐妍的时候,有些明白过来齐妍的心思。于是有意无意间告诉她,“秋明他两天后会去城西连马场,听说那里新进了一批好马,他要去看看。” 这是一个重大的消息,齐妍欢喜的跑回来,告诉齐妍,两日后去城西练马场练马。 见到楚秋明的时候,齐芸正和齐妍正各自骑着一匹马,慢悠悠地在马场上走着,齐芸的手里捏着齐妍的马的缰绳。 楚秋明也骑着一匹马,那是一匹枣红色汗血宝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 齐芸暗暗在心里感叹,“真是一匹好马!”一双眼睛盯着那匹马看了好久,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楚将军!”齐妍果然看见了楚秋明,喜不自胜,有些失态地挥手跟他打招呼。 今天她们来骑马,特意变了装束,穿上了顾丹云通关的窄袖长袍,披了件白毛领的披风,头发高高束起,果然显得英气不凡。齐妍想知道,楚秋明喜不喜欢她这样的装扮。 楚秋明朝着齐妍笑着点了点头,“齐小姐也来练马?” 齐妍含羞点头。齐芸盯着楚秋明的马,那马一脸高傲冷漠,和有时候的楚秋明很像。 楚秋明接着道:“虽然齐小姐平日出行都是坐的马车和轿子,但偶尔骑骑马,也可以强身健体,确实是桩好事。” 齐妍点头,“楚将军说得是,妍儿往常总一番闺阁习气,如走出来,才发现新的天地。” 楚秋明笑了笑,感觉到自己的马有要走的动向,扯了扯自己的缰绳。 齐芸盯着那匹马,面纱之下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齐妍刚刚开口,“楚将军……” “五小姐,你若是再这么盯着我的马,它该发飙了!”楚秋明截断了齐妍的话,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声音清朗。 第三十五章 好马难得 有点兴趣 齐芸正看马出神,楚秋明这么一叫她,竟还吓得她一机灵。 “楚将军的这匹马,是今日新进的这一批良驹里的吗?”齐芸咽了口口水,问楚秋明。 楚秋明笑了笑,俯身摸了摸自己的马头,“这匹马名唤追云,已经随我征战五年了。汗血宝马珍贵难得,今日马场新进的里面,并没有此类。” 齐芸原本兴致勃勃的目光闻声立马黯淡下来,有些蔫蔫地说,“说的是呢,将军这马一看就是久经跋涉,历经沙场的,骨腾神骏,威风八面。” 齐芸失望了一小下,不忘齐妍此行目的,在心里一番盘算,一番斟酌,“楚将军,我三姐想学骑马,奈何我也就是勉强会骑而已,今日既碰巧遇见将军,我看将军也不忙,不如请将军教教我姐姐?” 楚秋明却没有直接回答,“看来五小姐很喜欢我的追云?” 齐芸笑了笑,“好马难得,有点兴趣。” “我听闻北澹盛产良驹,五小姐在北澹长大,还没见过几匹好马?” 齐芸点点头,“确实如此,但细想来,我曾经所见的,虽说身形体貌不错,脚力日行千里也可,但是风神全不如将军这一匹。” 楚秋明又笑了,笑意落入眼底,星辰闪烁。齐妍却心情黯淡了。 是了,她竟忘了,一个月前,齐芸当街打了余家大小姐,是楚秋明解的围,还特意送了齐芸回府的。她原不在意的,想到楚秋明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罢了,应该没有别的心思。 可今日她却有些痛心地发现,原来是不一样的。她前几日跑去将军府找楚秋明,楚秋明见了她,虽然也点头微笑,却也只是礼貌性地笑一笑罢了。然而他见到齐芸,嘴角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这笑中,竟还带着几分宠溺。 女子的心思向来敏感,尤其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对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都看在眼里。 “三小姐的马选得好,性子温顺,适合初学者,你也不必紧张地一直牵着她的缰绳,松开也不会有事的。” 齐妍回过神时,眼眶已经不知不觉红了,“楚将军说的是,是我胆子小,没用,大惊小怪的,才让五妹牵着的。” 齐芸看像齐妍,看见她红了的眼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姐姐,你怎么了?” “这场上的风怪大的,吹得头疼。” 齐芸蹙了蹙眉,“姐姐不舒服,不如下来去屋里休息一下?” 齐妍点点头,于是齐芸翻身下马,然后扶着齐妍也下了马,往供人休息的客堂去了。 齐妍闷闷不乐地进了客堂,齐芸给她倒了一杯茶。 “姐姐,到底怎么了?今日不是一个和楚将军相处的好机会吗?” 齐妍咬着嘴唇摇头,“芸儿,是我错了……”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齐妍于是又红了眼,看向齐芸,“芸儿,你实话告诉姐姐,你……是不是也喜欢楚将军?” “啊?”齐芸确实没有料想到齐妍问她这个,一脸的不可置信与天方夜谭,“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齐妍吸了吸鼻子,反道:“楚将军怎么了?他这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喜欢呢?” 齐芸有些语塞,“姐姐可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那楚秋明在姐姐眼中是一个完美的人,并非意味着所有人见他都是良人呀!我与他虽见过几面,算是相识,可我从来没有想过……” 齐妍却还是一脸忧愁,“可是芸儿,我能感觉到,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他是我眼里的西施,可他眼里的西施……是你……” 齐芸着实没有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更想不通齐妍的脑回路是什么样的,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她一个激动,就将手边的茶杯给打翻了,滚烫的茶水烫到了她的手背上,立马红了一片。 齐妍连忙起身去看,看烫了不小的一块皮肤,已经通红了,也顾不得再纠结什么,匆匆跑出去找马场的管事要烫伤膏。 齐芸看着手上的烫伤,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慢慢隐隐有了烧疼之感,于是她自己对着烫伤的地方吹了吹。 她还是没明白,齐妍为什么会说,楚秋明喜欢他。 房门再被打开,齐芸以为是齐妍,一边转头去看一边说:“姐姐怎么这么快……” 可话没说完,便咽进了肚子里。因为来人不是齐妍,而是楚秋明。 楚秋明的脸色似乎不大好,阴阴沉沉的,手里还捏着一个药瓶。 “楚将军?” 楚秋明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坐在了齐芸旁边,把齐芸受伤的手扯了出来,放在桌上,用棉棒沾上药瓶里的药往上轻轻地涂抹。 齐芸想抽回手,“让将军为我上药有失体统,我自己来就行了。” 可手腕立马被楚秋明握住,固定在了桌上,“不要乱动。” “这药是姐姐让楚将军拿来的吗?” 楚秋明没说话,可是上药的手莫名重了一下,齐芸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秋明立马又轻了一些。 齐芸自第一次见到楚秋明一脸严肃地警告她之后,再也没见过他这么黑的脸,心里莫名地打鼓。 “楚将军?你怎么了?”齐芸偏着头,试探性地问道。 楚秋明还是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刚刚路过她们的房间,听见齐芸那么坚定地说她不可能喜欢他的时候,他觉得很生气,很郁闷。 齐妍说楚秋明喜欢齐芸,他并不承认,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身上有很多秘密,有趣罢了,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的。可是为什么他听见齐芸说不喜欢他的时候,还是那么生气呢? 因为楚秋明想不明白,便越发有些置气。可置气归置气,齐芸受伤了,治伤还是要紧事。于是他只能一边置气一边给她治伤。 郁闷。 齐芸于是识趣地闭了嘴,心里还是打着鼓,楚秋明这样,齐妍回来看见怎么办,她本来已经想多了,这下真该说不清了。 可是这次是齐芸想多了,直到楚秋明给齐芸上完药,缠好了细布,齐妍都没有回来。 齐芸有点迷糊了,齐妍刚刚说了楚秋明喜欢她,现在楚秋明就来了,齐妍却不来了,难道是自己的这个姐姐,领悟了爱情的至高真谛“放手成全”,所以想到了为楚秋明制造机会? 齐芸很头疼,更是自责。她早该想到,明知道齐妍喜欢楚秋明,自己就不该与他有太多牵扯,如今竟让齐妍误会了,那到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呢? 第三十六章 凡夫俗子 总要一试 齐芸看楚秋明为她已经包扎得差不多了,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到:“姐姐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去了那么久没回来,我得去瞧瞧了。” 楚秋明笨拙却仔细地将纱布系成一个不好看的蝴蝶结,也不抬眼看齐芸,“她没事,在隔壁坐。” “嗯?” 楚秋明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望向齐芸,眼里神情复杂,齐芸也看不大明白,“你上次问我,若是有女子真心地喜欢我,我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你可是,替你姐姐问的?” 齐芸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即止。 楚秋明接着说:“我与你姐姐,是没有可能的。” 齐芸好看的眼睛里露出大大的疑惑,“是因为,老将军他是被……”卫太师害死的? 可齐妍还没说完,楚秋明打断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感情是很主观的事情,你可明白?” 齐芸左手捏捏右手,右手捏捏左手,“但不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呢?” “既然知道不行,何苦要给她莫须有的希望和失望呢?” 齐芸说不过楚秋明,她也确实没有资格没有立场去要求他给齐妍一个机会。 楚秋明与齐芸说完,便去了隔壁房间,去找了齐妍。 回来之后,齐妍便又沉默不语了。 齐芸能想到楚秋明跟她说了什么,尽管很残忍,但齐芸以为,如果注定没有结果,那早点说清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依照齐妍的性子,又该好好消化好一阵了。 又下雪了,距离初雪,已有半月。这场雪一来便是气势汹汹,团团簇簇地往下落,不出半日,便让整座平京城银装素裹起来,过了一日,人们晨起,一脚踩出去,积雪已经没到了小腿。 大人们忙着砍柴烧火屯粮食,孩子们则欢喜地在院子里、巷子里追逐着打雪仗,堆雪人,几个孩子合力抱着一棵大树摇晃,树上的厚厚的积雪便“刷拉拉”落下来,将树下的孩子们埋住,等他们从雪堆里出来,浑身也浸湿了,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好打。 齐芸看着院子里的丫头们也在院子里堆了好几个大大小小好看的丑的雪人,连自己练剑的地方都没能幸免,立着两个像兔子不像兔子像狗不像狗的雪堆。 暖莺特意取了院子里树上的积雪,化开了煮茶。 鸢儿不理解,“反正都是水,雪水化了沁到地里,再从井里被打上来,还不是一个样,我看取雪水煮茶,不过附庸风雅,听起来好听罢了。” “鸢儿姐姐这就不懂了,曾经的医祖写了一本《百岁筹》,记录了人想要活到百岁必须依行的养生之道,其中就说了,‘腊雪甘冷无毒,解一切毒,治天行时气瘟疫’,可见这雪水是有药效的。” 鸢儿笑道:“怪道,前几日见你一直在翻书,原来看的是《百岁筹》。识得几个字,这么快就用上了?” 暖莺红着脸笑了,“学了就该用的。” 齐芸吃了半盏茶,却有些心事重重。 齐妍自从马场回来,便再也没来找过齐芸,顾丹云来了,她也不来见。齐芸几次去找她,她也是避之不见。 齐芸心事重重地让鸢儿和暖莺在院里待着,自己却出了齐府,雇了一辆马车,往百叶寺去了。 百叶山也已是白头银装,山中寂静,不时有枝头雪落之声,想是积雪太重,或者野雉扑腾的缘故。百叶山并不巍峨,此刻却冷峻得似一副凝重的画。齐芸已入画中。 齐芸去了百叶寺,上了香,给佛祖磕了头,便让慧明领着又去了那间寮房,依旧是檀香清茶,窗户开了两扇,展现出窗外覆着白雪的翠竹,座前有一个炭盆。 寮房的墙壁上,一边大大地书着一个“佛”字,笔力雄厚,气势非凡。 齐芸看着那个字看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慧明静静地坐在一边,颔首闭眼,拈着念珠。他知道齐芸现在很苦恼,他在等着齐芸开口。 齐芸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对慧明说:“山下诸事累杂,烦心得很,借寺中宝地,消停半日罢了。” 慧明点点头,出了寮房,留齐芸一个人。可过了一会儿,一阵悠扬的琴音从窗外传来,琴声柔美恬静,流淌在心间。 齐芸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必然是慧明了。 齐芸翻了翻桌案上的佛经,檀香缭绕,琴音袅袅,立马困意袭来,合衣在榻上睡着了。 待齐芸醒来,已经到了中午,想着也该下山了。 推门出去,看见慧明正往这边走来。 齐芸笑了笑,“寺中和谐静谧,慧明师父的琴音也静心排忧,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慧明也笑着颔了颔首,“施主平日若是累了,便可往寺中来。” 齐芸伸了个懒腰,叹了一口气,“佛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可见有求皆苦。你说对不对?” 慧明闻声,看向齐芸,目光澄明清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觉得苦,不过是执念太深罢了,其实世事轮转,人生大梦罢了。” 齐芸了然一笑,“是啊,所以说我们是凡夫俗子呢!便是梦幻泡影,我们也想去抓住一试!” 姜路这个月已经是第五次跑去醉仙楼了。 从第一次的羞愤不安,到第五次的轻车熟路,姜路在心里万分感慨自己的堕落。可奈何是小徒弟交代的事呢?她交待的事,必然有她的道理。 醉仙楼里有一个小丫头,年纪很小,长得也瘦弱得很,样貌也因为她太瘦,看不出来怎么样。姜路第一次硬着头皮进了醉仙楼的时候,正巧遇见这个小丫头被几个年长些的姑娘推搡着出来接客。 他看那姑娘一脸的痛苦,于是生了恻隐之心,当即便指着她说要让她服侍。 那姑娘怯怯地看着这个长得俊俏的中年男子,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 她告诉姜路,她叫小雅。 姜路面上装着沉静,“嗯”了一声,便让她领着自己往一楼的一个角落里落座,在这个角落,正好可以看见二楼挽冬的房间。 然后,姜路就让小雅陪着她喝了两个时辰的茶。期间,小雅离席净手三次,姜路五次。 小雅皱着眉头,又不敢说话,忍了很久才说道:“姜公子,要不咱们喝酒……” 姜路摇着扇子掩饰自己的心绪,笑道:“本公子,不爱喝酒,不爱喝酒……” “那姜公子……”小雅说着,怯怯地挪到他的身边,伸手就要攀上姜路的胳膊,生硬地想要做出妩媚的样子,姜路立马惊恐地躲开了。 小雅以为是自己表现不够好,惹姜路厌弃,害怕地红了眼,如果接不好客,妈妈又该打她了。 “欸,你哭什么呀?” “姜公子,这是小雅第一次……” 姜路有些无措,手忙脚乱,也不知道干些什么,“你别哭别哭啊!你放心,你只要陪我喝喝茶,该给的赏赐绝对不会少的……” 小雅抽抽噎噎地看着姜路,“公子说的是真话?” “真话!真话!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美女陪着喝茶!嘿嘿……”姜路觉得自己是变态。 直到这第五天,姜路在醉楼居记下了来找挽冬的第十个客人,刚踏出醉仙楼的大门,便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好你个姜路,胆子大了会逛青楼了!” 第三十七章 京中惨案 赵家灭门 齐芸匆匆赶到琳琅别院的时候,首先引入眼帘的,是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委屈巴巴的姜路。 雪断断续续地下个不停,院子里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姜路的膝盖陷进雪里。看见齐芸进来,姜路一脸幽怨地看着她,“都是你,你跟你小姨说,是不是你让我去青楼的?” 说着姜路下意识想起身,一个茶杯从里屋飞了出来,击中了姜路的膝盖,扑腾一声,又跪了下去。 达奚子梦笑脸盈盈地走了出来,看见已经大半年没见的外甥女儿,跑过去牵着她的手便往屋里走。 齐芸欢喜地叫了一声“小姨”,拿着余光瞥了一眼姜路,“小姨可别听师父瞎说,我只让师父帮着查查醉仙楼里的一个姑娘,可没说一定要他跑进去查的。” 姜路闻声,气急败坏,也顾不得许多,蹭的一下从雪里站起来,指着齐芸,“你个丫头片子,别以为你小姨回来了,有人给你撑腰了,你就可以污蔑你师父我!我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齐芸一脸坏笑地朝着姜路吐舌头,姜路“哼”一声,自己跑进屋里坐到榻上揉起了膝盖。 “小姨,你来平京,是为我吗?” 达奚子梦拉着齐芸地手坐到桌边,看着面前的姑娘,眼神中带着难以言表的意味,达奚子梦语重心长地对齐芸说:“京城环境复杂,各种势力交错,你一个人可应付得来?” 齐芸宽慰似的一笑,“我本来所求也不多,能够全身而退,和小姨一样去仗剑天涯就好啦!” 姜路揉了一会儿腿,突然凑上来,“你回了一趟北澹,是去干什么的?” “北澹是我家,我回去干什么还要跟你交待?”达奚子梦忽然眼神有些躲闪,带着几分心虚。 齐芸捕捉到了一份心虚,她隐隐觉得,这个自己从小亲近的小姨,有事在瞒着自己。 “你父亲……待你还好吗?” “终究是还生疏了,但祖母待我很好的,她虽然年纪大了,却像是很明白我,或者说很疼惜我……” 达奚子梦点点头,“她是该疼你的,毕竟是你的祖母。” 姜路给了齐芸一份去找过挽冬的客人的名单,挽冬是京中名妓,醉仙楼的头牌,身价不菲,腰包里没几个钱的,是不可能踏进挽冬的房间的。 齐芸细细看了看那份名单,最高品级的除了三皇子乾义,还有六皇子乾珩,八皇子乾琰,更有当朝吏部尚书,次之有户部侍郎,太常寺卿等,没有官职的,也有一些望族子弟,商贾富贵之人。 齐芸把名单上的人一一看了一遍,越发觉得蹊跷。 第二天,齐芸正在想着再往醉仙楼一探究竟的时候,太常寺卿一夜之间被灭门的消息便传到了她的耳中。 太常寺卿赵炳,正在那份名单之上。 难道只是巧合吗? 齐芸带着鸢儿攀上了赵府的墙头,饶是齐芸见惯了生死,也杀过人,却还是被府内的场景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大门到大堂再到小院卧房,到处都是横死的尸体,有家丁丫鬟,有衣着华丽的主人,有年白发苍苍的老人,扑倒在水池边,有襁褓中的婴儿,冻死在奶娘的怀中,鲜血与白雪交融,触目惊心。 已有大理寺少卿带着人来现场勘查,所有人进入府中的第一反映,都是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在天子脚下,竟会有人可以如此无声无息地将朝中重臣一家灭门,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大理寺将府中的尸体一一清点,蒙上白布,抬到了大理寺的验尸房,一共有三十四具尸体,其中除了太常寺卿赵柄、他的夫人、一个妾室,三个孩子,一位老母亲,其余全是府中下人。 齐芸看大理寺第一遍搜查已经差不多了,只留了六个人在赵府守着现场,齐芸于是翻身下到府内,躲开那六个人的视线,顺着地上残存的血迹去探查。 齐芸看见大理寺卿支使几个手下,从书房抬出了赵柄的尸体。于是她偷偷进了书房。 书房里已经乱成一团,架上的书卷全部被推到了地上,桌子也被掀翻了,看来赵柄临死前挣扎了很久。屋里的炭盆已经冷却,但盆中可以看见是烧过纸的痕迹,里面还有成块状的灰烬。 齐芸不敢翻动炭盆,毕竟如果大理寺还要来查,自己这一翻,没准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齐芸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努力地辨识出一小块焦黑的纸张上,有一个隐隐约约梅花的暗纹。 齐芸皱了皱眉,她想到了挽冬房里的那一摞白纸,可她并没有仔细看那白纸上是不是也有梅花的暗纹。 她起身,又在四周搜寻了一番,虽然屋里乱糟糟的,陈设一类却很平常。 齐芸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赵家一门被灭,又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皇帝一早得知太常寺卿一家被害,龙颜震怒。天子脚下,竟能发生这种惨案,实在是当面挑战皇家威严。于是皇帝严令大理寺彻查此事,三天之内侦破此案,为赵大人讨回公道。 将军府,书房。 “将军,大理寺初查,以为赵家灭门之案,是斩龙帮余孽所为。” 楚秋明抿着薄唇,没有说话。 阿默继续说:“斩龙帮近来异动频频,半年前刚在东郊华子村进行的一场屠杀,手法与赵大人家的一模一样。” 楚秋明依旧没有说话,他的右手放在腰间,摩挲着腰间的玉环。 “将军……” “这几日,赵柄可去过醉仙楼?” “事发前两天,去过。” “找的挽冬?” “是的。”阿默顿了顿,又道:“将军,赵柄既然是三皇子党羽,会不会是太子……” 楚秋明给了阿默一个眼神,阿默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哟!姜公子,您来啦!”醉仙楼的老鸨一眼看见齐芸进了门,立马堆着笑迎上来。 “妈妈,别来无恙啊!挽冬姑娘可是得空?” “哎呀,这可不巧了不是,挽冬姑娘刚刚接了客人,现在怕是无法接待公子您啦!”老鸨眯着眼睛笑着,“我们醉仙楼呀,最不缺的就是好姑娘,盼夏姑娘的琵琶也是京中一绝,公子何不换个口味?” “不知是哪位贵人点了挽冬姑娘,劳烦妈妈告知,我好斟酌斟酌可否与那贵人拼个桌。” 老鸨一脸为难,“这……这怕是不妥,那位贵客可是三皇子呐!” “三皇子?” 第三十八章 原不得已 我来顶上 齐芸在一楼,往挽冬的房间望去,房门紧闭,门外守着两个护卫,严密观察着往来的姑娘和客人。 齐芸皱了皱眉,“既然是三皇子,姜某确实不好冒犯。那便只有等挽冬姑娘得空,再来拜访了。” 老鸨看着齐芸就要走的模样,也有些失望,到手的银子又飞了,忙赶着说:“公子莫要急着走呀!咱们楼里的的盼夏、扶诗也是一等一的姑娘,何不让她们服侍公子试试?” 齐芸回头想要拒绝,目光却扫到了一个躲在廊道柱子后面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年纪不大,施着与她年纪不符的浓妆,一件浅紫色敞口的纱衣被刻意地褪到肩下,生硬营造着风情。 小雅听见有姐妹说,那个出手阔绰的姜公子又来了。她不知道齐芸假扮的姜公子,只认识那个每次来找她只为喝茶的姜公子,这位姜公子出手也是真的阔绰,而且风度翩翩,从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她心中以为是姜路来了,以为姜路该是来找她的,忙忙地跑出来,看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心中竟感觉到失落。 齐芸朝着小雅笑了一笑,老鸨朝着齐芸的目光过去,看见小雅躲在柱子后头怯怯地羞笑。心道这小蹄子平日里看起来死板,竟还有些手段。 “姜公子可是看上那丫头了,她叫小雅,可是咱们楼里最有潜力的姑娘!” “她就是小雅?” “姜公子认识小雅?” 齐芸笑笑,“略有耳闻,听闻确实是位好姑娘。” 于是小雅被带到了齐芸面前,接着齐芸和小雅上了三楼小雅的房间。 小雅还是怯怯的,在齐芸进去后关上了门,过来小心翼翼地斟酒。 齐芸看她果然如姜路所说,是个没奈何的小姑娘,笑了一笑,“小雅姑娘,不要害怕,小生原只想来找挽冬姑娘切磋琴技,可惜挽冬姑娘有客,妈妈又如此热情,才答应妈妈上来一坐,小雅姑娘坐下与我喝喝酒说说话就可以了。” 小雅看着齐芸一脸真诚,点点头坐到了齐芸身边。 齐芸将酒杯推到小雅面前,笑问:“小雅姑娘可会弹琴?” 小雅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学是学了一点,但不精通,远没有挽冬姐姐弹得好。” 齐芸沉吟了一会儿,“挽冬姑娘在琴技上造诣,确实不同凡响。小雅姑娘一直在这醉仙楼中,可大致清楚挽冬姑娘她待客的时间?我小生平日也是诸事繁杂,不想下次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偏又遇上挽冬姑娘没空。” 小雅低着头,并不作他想,先道:“客人们也多随性而来,我在楼中身份卑微,不敢多做打听的。” 接着又说:“但是挽冬姐姐……确实有不少常客来,今日的三皇子便是,每个月至少有三趟。” “看来三皇子对挽冬姑娘情有独钟!” 小雅接着说:“三皇子来的时间不大固定,但每月的第三次都是在月末前三天。” 月末前三天,齐芸知道,大运国律有规定,当朝官员每月最后三天是休沐日,官员们不用上朝,可以在家好好睡个懒觉的。 乾义这一天来找挽冬,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那三皇子每次来找挽冬姑娘,除了听听琴,还会做什么吗?” 小雅有些奇怪地看向齐芸,齐芸笑了笑,“只是难得见到这样身份尊贵的皇子流连此地,难免好奇想他们会做些什么。” 小雅又是摇头,“三皇子来时,从不让人靠近,我并不得知皇子……还会做些什么……”说着又红了脸,齐芸肯定,她是想偏了。“但是三皇子走前总会召楼里的舞姬们进去跳一支舞。” 齐芸点点头,看着小雅深埋的头颈,笑了一笑。 齐芸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小雅的衣服,竟还有点合身。她撕了人皮面具,用房里的妆奁脂粉给自己上了妆,画了风尘女子最长用的桃花妆、点朱唇,用墨笔勾了眼角,眼型瞬间不似她先前动人心弦的杏眼,倒像是勾魂的狐狸眼,又放下额前的两缕长发,遮住面庞。她本是天姿,这样一装扮,虽然依旧美艳,却多少掩盖了她往日清冷的气质。 齐芸用扇子遮着脸,怯怯地走着,楼里的妈妈姑娘,多是熟悉小雅这怯生生的模样,一看又是小雅的衣服,也不在意。 她转了一圈,跟着一个送茶的小丫头进了一间妆室,里面正是在备舞的姑娘们,有三个人。齐芸脚踏进了半步,马上又退了出来,作出走错的模样。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齐芸又走了进去。而此刻屋里的姑娘只剩了两个,焦急地跺着脚。 齐芸作出一脸吃惊的模样,“呀,那位姐姐去哪儿了?马上三皇子就该唤了,怎么不在准备?” 其中一个姑娘皱着眉道:“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闹起了肚子,怕是撑不住跳了!” “可那如何是好,三皇子是何许人,若是招待不周,只怕是要掉脑袋的!”齐芸拍手焦急道。 另一个姑娘道:“去找妈妈,让妈妈想想办法。” 齐芸忙阻止道:“妈妈性子姐姐还不知道,若是知道那位姐姐临场出问题,到时候的责罚可是不轻的,这原是不得已的事情,惊动了妈妈,只怕惹些怨气。” “那你说怎么办?” 齐芸作出思考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我原是新来的,从小学了点舞,想来临时学上几段不成问题,我先跳一段给两位姐姐瞧瞧,姐姐若觉得可以,我便顶上,可好?” 那两个舞姬想了想,觉得可以一试,于是让齐芸跳了一段,果然觉得不错,于是紧赶着教了齐芸她们常跳的舞步。 刚合上一曲,三皇子便唤人来唤了。 三个人进了挽冬的房间,齐芸看见挽冬正在抚琴,即便有人进来,她也是头也不抬,像是司空见惯了。 三皇子乾义侧卧在软塌上,手上端着一个酒杯,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深沉地打量了进来的三个舞姬。 齐芸看乾义此刻的模样,竟全然不似那日在巷子里遇见的鲁莽轻浮之气,反而带着几分深沉稳重。 齐芸低下头,目光也暗了一暗。 过了一会儿,挽冬的琴音一转,变得急促起来,像是无数的鼓点落了下来,接着再一急转,变得悠扬起来。于是舞蹈开始了。 齐芸从小练剑,剑式也有身段,是以学起舞来,并不费力。 她随着她们蹁跹婀娜轻步曼舞,将目光不经意地落到那桌案上的一叠白纸上,反复三次,才看清那纸真的是纯白的,上面什么标记的都没有。 但这并没有什么要紧,因为她发现了另一条线索。她安心地跟着跳完了舞,三皇子一言不发地卧在榻上,右手撑着头,左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拍子。 一舞完毕,她跟着舞姬们行了礼,正要退出去。 “你,留下。”突然,乾义发了话,他用手指了指齐芸,眼中露出了一点兴致。 第三十九章 虽然没说 却都明白 齐芸心中一惊,愣了一下,脑子飞速转着想对策,想着大不了打晕他跳窗跑路,于是努力憋了一个笑出来,行了个礼,“是。” 起两个舞姬退出了房间,房门刚一打开,楚秋明就倒了进来。 他一脸醉醺醺的模样,眼神迷离,不知道怎么就扑了进来,两边的护卫来不及拦也来不及扶,就这么硬生生地扑倒在了硬邦邦的地上。 屋里的三个人都是惊了一下,望过去。 乾义眼里的深沉褪去,突然变成一副憨厚天真的模样,跳下了软塌,跑到楚秋明面前,蹲下来看了又看,笑嘻嘻地叫到,“楚将军!” 楚秋明还是一脸迷糊的模样,打了一个酒嗝,“嗯?是谁?” 乾义将楚秋明扶了起来,坐到了椅子上,倒了一杯茶给他,“楚将军,是我呀!我是乾义呀!” 楚秋明红着脸,眯着眼,唧嘴,“不认识!不认识!” 乾义笑了,“楚将军可是醉得不轻啊!没想到,平日里看将军一脸刚直不阿,竟也会到这烟花柳巷来寻乐子!只是怎么只将军一个人喝酒,没找个姑娘陪陪?” “姑娘?没有找到姑娘……”楚秋明说着,摇摇晃晃地那眼睛在屋里看,看见齐芸站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突然指着她,“这个姑娘……我看看……” 乾义看向齐芸,招了招手,笑道,“你过来,让将军好生瞧瞧。” 齐芸皱了皱眉,走了过去。于是楚秋明眯着眼睛,扯着她的袖子,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还凑近了去闻她的袖香,迷迷蒙蒙地一笑:“她……她不错……” “哈哈哈哈!”乾义大笑,“我也是看这位姑娘生得好看,身段也好,本想留下作陪,既然将军看上了,也只好忍痛割爱,让将军带去了。” 于是齐芸搀着踉踉跄跄的楚秋明走了出去。 走出去没两步,楚秋明便把齐芸按到了墙上,一双手握着她的肩头,弯下身子,将脸凑到了她的颈便。 楚秋明身上的酒气笼罩着齐芸,但是她没有反抗,眼眸平静地任他摆布。 可是楚秋明的唇在要触到齐芸细白的脖子时,停住了。 两个人进了小雅的房间,齐芸检查了一下小雅,她还在床上熟睡。于是自己坐在妆台前卸妆。 楚秋明掸了掸自己的衣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小口。然后就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齐芸,已经全然没有醉醺醺的样子。 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却又仿佛什么都明白。齐芸明白了楚秋明应该一早就注意到了乾义的反常,他与太子一母同胞,人前理所当然的摆出一副支持太子的模样。他惯会伪装,让自己人前看来傻不拉几没有城府,实际上,他应该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 所以,今天楚秋明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巧合。 “乾义很危险,你不该参与进来。”过了一会儿,楚秋明才开口。 “我不过是在查刺杀我的凶手,若他是,我早已经入局了。” 楚秋明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去过赵府了?” 齐芸点头。 “那你发现了什么?” 齐芸摇头,又说:“我想,有些我想查的事情,你已经弄清楚了。” 第四十章 安分皇子 想得太多 “乾义不是一个安分的皇子,对吗?”齐芸笑道。 楚秋明点头,“他确实想得比较多。” “那赵炳是乾义的党羽,对吗?” “走的是比较近的。” 齐芸失笑,楚秋明的回答都很谨慎。 “若我猜得没错,那挽冬,或许是乾义与他的党羽们暗中接触的一个途径。一个纨绔子弟,平日吃吃花酒再正常不过,再加上他平日从来只跟着太子,从来不单独结交大臣,所以很难引起怀疑。”齐芸贴上了面具,朝着楚秋明笑了笑。 “你的这个思路倒是不错。”楚秋明表示赞成的点头。 齐芸嘿嘿笑了一下,推了楚秋明出房间,自己则换好衣服出来。 两个人出了醉仙楼,齐芸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里面真的是闷得很,还不如吹吹凉风来得痛快。” “那你以为,赵炳是为谁所害?” “我去现场看过,赵炳的书房里有一堆灰烬,肯定是烧了什么重要的信件和文书,而对他来说最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便是他与乾义勾结之事,那烧掉的东西肯定与乾义有关。” “何以见得是他自己烧掉的,而不是凶手烧的?” “未必不是凶手烧的,若是凶手烧的,那凶手肯定就是乾义了。但是……也可能既不是凶手也不是赵炳,而只是乾义……”齐芸想了想,说到。 楚秋明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这又何以见得?” “勾结之事,必是双方都不希望走漏的。不管是谁杀了赵炳,乾义都有理由去销毁证据。” 齐芸细细地思考着,分析着,突然偏头看时,楚秋明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了。她一愣,忙回身去看,楚秋明原来正站在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前。 楚秋明看见齐芸转身找他,于是朝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齐芸走过去时,楚秋明已经撸起袖子站在了摊子后面,老板让了位子,准备好了糖浆。 “你这是干什么?” 楚秋明对着齐芸笑得一脸宠溺,“想来做糖人不比练剑难,今日试试。” 齐芸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楚秋明的笑变得那么温柔,初识时的冷冽严肃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那你便做,让老板教教你,看看大将军今日能不能一天出师?” 楚秋明抿嘴一笑,便开始让老板指导他。先在石板上均匀地抹油,然后舀上一勺熬制好的糖浆,快速地来回浇铸作出造型,在把造好型的糖人铲起来黏在竹签上。 老板十分有耐心地讲解,可是楚秋明常年执剑的手,今日竟显得格外笨拙起来,几次三番不是形状莫名其妙,就是一铲起来刚成型的糖就碎了。 齐芸也不急,抱着胳膊看着他。 楚秋明笑了笑,“果然术业有专攻,老板的手艺确实精巧。” 齐芸也笑,打趣道,“不然何来各司其职之说,难不成将军还想抢了糖老板的生意不成!” 楚秋明笑着不说话,终于好不容易完整地将自己塑好型的糖人铲了下来,黏在竹签上。 他举起来递到齐芸面前,抬着下巴,眼里是得意的笑,颇有些小孩在做了一桩好事要大人赞赏的模样。 齐芸接过糖人,看了很久,很勉强地笑了笑,“到底有了糖人的神韵,将军还是很有天赋的,只是这大圈黏小圈的造型,是靶子吗?” 楚秋明神秘一笑,接了老板递来的湿手帕擦了手,给了老板一两银子,“我做的你呀!难道不像吗?” 齐芸皱了皱眉头,“哪里想啊!我有这么丑吗!”语气里带着女子特有的恼羞成怒的娇嗔,在外人听来却是一个男子阴柔地撒娇。 老板打了个寒噤,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于是当天下午,楚将军有断袖之癖的消息,传遍了平京城。 第四十一章 遇见错过 都是旧忆 齐芸嫌弃地将糖人拿回府中,看见齐妍已经等在了子兰轩。 看见齐芸回来,齐妍微微蹙着眉,走上来,“自己出门,怎么丫头都不带一个?你本就晓得自己处境危险,还这么不小心!” 字里行间虽是责备,却满是关怀之意。 齐芸一个手牵着齐妍的手笑道:“姐姐还不知道我的身手?谅那人在京城也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的!” “话虽如此说,总是小心一点好。如今匪徒猖狂,太常寺卿不就是被灭门了吗?” “知道啦,以后出去,我一定多带一个人!” 齐妍才满意地不再多说,突然注意到齐芸手上的糖人,又是好笑:“这个糖人怎么……”齐妍想了很久怎样形容,可平日里腹有诗书出口成章的齐妍愣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沉吟了很久说道:“这么……古怪……” 古怪!真是个好形容!本来楚秋明亲手做糖人这件事就挺古怪的。 齐芸撇撇嘴,笑道:“可能是糖老板在这大冷天冻僵了手,我也是为老板除害,买了来,能吃就行。” 齐妍觉得好笑,捂着嘴笑了一阵。齐芸却突然正色道:“我还怕姐姐要很久都不理我了。” 齐妍停了笑,目光柔和,她本就长得端庄,此刻更显出不染一物的纯洁,“芸儿,你可知道,我喜欢了楚秋明十年,自他还是楚家逍遥自在的二公子的时候,我便喜欢他,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是每次看见他都好开心,他会教我练剑,会给我带小玩意儿,可能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微不足道,我却一直记在心里。” 齐妍说着苦笑了,“后来楚家遭难,楚老将军战死,楚大公子出了家,他一个人撑起了楚家,他杀伐果断,雷厉风行,成了大运朝第一个掌管兵符的大将军,年轻的大将军……我就觉得,这个男人多威武呀,这样的英雄,我更是全心地去喜欢。他常年征战在外,我便常常去陪楚老夫人,我看楚老夫人喜欢我,我以为……我一定可以嫁给他……” “可是我母亲告诉我,我的外祖父是害楚老将军身死沙场的帮凶,外祖父告诫卫家子女,不论是何身份,都不能与楚家有任何牵连,他说楚秋明他……一定会报仇的,卫家的孩子与他走得越近,只会遭劫。” 齐妍叹了一口气,声音哽咽了一下,“可是外祖父的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楚秋明不会因为上一辈的恩怨,牵扯无辜。我怀着期待,等着他从战场回来,娶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这个梦,很快就破灭了。在马场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他与我没有缘分。我问他是不是因为外祖父,如果是,我可以离开齐家,我可以断绝和所有人的关系,可他告诉我不是的。其实我知道,仅仅是他不喜欢我罢了。” 齐妍吸了一口气,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突然很豁达地笑了,“我在院里一个人想了很久,觉得那天的自己竟能说出与家人断绝关系的话,实在可笑。当初想不开,还想着一了百了,如今更是羞愧。强求一个人的喜欢,太难了。过去十年,只是一场执念罢了。他有心与我讲清楚,让我放下,起初我很伤心,后来觉得他也是一番良苦用心,你看,若是他不说,我不知道还会做些什么傻事。” “我与你同是嫡女,过去的日子里,我却比你过得安逸得多。如今,却远比不上你看得明白。人活一世,何必为一个永得不到的人戚戚怨怨呢?” 齐芸认真地听着齐妍讲述她的心路,世上多有痴男怨女,唯因看不穿罢了。幸而齐妍终究是不凡的女子,如今能想明白,实在算得上脱离苦海了。 齐芸也会心一笑“姐姐说得是,人生漫长又短暂,所有的遇见与错过,终成旧忆,当下与未来更该珍惜才是。” “正是呢,”齐妍突然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那楚将军若当真对妹妹有意,我倒觉得芸儿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啊!”齐芸的目光正落在被插在书案上的糖人,听见齐妍又讲到了自己,不禁脸一红,“姐姐再莫要胡说了,我与他是不会有可能的。” “我也没让你立马作出什么决定,只是往日与他交往,多多注意注意便是了,有情无情,时间最能证明的。” 第二日,齐芸依旧易容成姜公子的模样,拉上了姜路,准备和楚秋明一起又去一趟醉仙楼。 齐芸谨慎,每次易容和卸妆,都是在琳琅别院里,而趁着达奚子梦在家,便让达奚子梦装扮成她的模样,待在院子里。这样便不会有人把她易容后的姜公子和齐家五小姐联系在一起,便可以省些麻烦。 达奚子梦原本也是想去的,齐芸说人太多,只怕会引人注目,才把她劝了回去。 齐芸和姜路刚走到街上没几步,忽然两个人一起顿住了脚步,相视一眼,警戒起来。 接着只听见长箭划破空气的呼啸声,那支箭便从街边一个商铺的楼顶直刺向齐芸。两个人都没有带武器,姜路一个飞身,抄起路边的一根长竹竿,便将那支箭街挡了下来。 接着却又有无数的暗箭从两边的楼顶射了下来,姜路何许人也,也不劳齐芸动动手指头,他便将暗箭悉数挡下,不费吹灰之力。 大街上乱成了一团,街上的百姓仓皇地躲了起来。 齐芸抬眼看见楼上埋伏的刺客,眯了眯眼。一个腾空飞旋,手里的银针便转瞬之间全部插入了刺客的脑门里,接着那些刺客便都滑下了屋顶,断气了。 “啪啪啪!”掌声从街口传来,他们望过去,是楚秋明,他一脸笑意地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 “两位果然是好身手!”大街之上,齐芸易着容,楚秋明忍住没叫她“小五”。 姜路与楚秋明第一次见,客气地见了礼,表示认识了。 姜路笑道:“也是她狠心,全杀了,也不留个活口。” “这些都是训练出来的死士,留了也是死,省得麻烦。”齐芸撇撇嘴,并不在意。 楚秋明点头表示赞成,“想来都是一路人。” 齐芸眯了眯眼,“看来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三个人进了醉仙楼照例找了小雅。 “姜公子!两位姜公子?”小雅看着面前两个同姓的男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叫才好。 “哈哈哈,你便叫他大姜公子,唤我小姜公子便是了。”齐芸笑道。 姜路心中却在腹诽,为什么齐芸逛青楼,要用他的姓! 小雅答应“是。”接着道:“小姜公子今日可是要找挽冬姑娘,今日可赶巧了,挽冬姑娘现在没有客人。” “哦?那可巧了!”齐芸笑着与楚秋明对视了一眼,楚秋明会意地点点头,于是齐芸起身往挽冬的房间走去。 “姜公子!?您来了!”挽冬正在练琴,听见敲门声,开了门见是齐芸,似乎有点惊讶。 第四十二章 我是晚辈 理应如此 齐芸看见挽冬眼中的诧异,多少明白过来,刚刚那场刺杀,她必是知情的。或者说,有她的一份。齐芸易的这张脸,只拿来做过一件事,便是到这醉仙楼里来找挽冬。 齐芸在心里掂量了一番,看着马上神色如常恢复笑意的挽冬,也随即笑道:“怎么,挽冬姑娘不欢迎在下?” “姜公子哪里的话?公子能来,挽冬喜不自胜呢!”说着,挽冬将齐芸让进了房中,向屋外暗暗张望了两眼,才将门关上。 齐芸进屋,看见书案上被一支没有沾墨的笔压着的琴谱,笑道:“挽冬姑娘琴技高超,想来世间名谱都已熟记于心了。不知姑娘可有自创曲谱?不知道姜某可有这个荣幸,一闻佳音?” 挽冬走到桌案边,将曲谱放回到书架,笑道:“公子说笑了,若是琴笛相和还可,说是自创曲谱,挽冬还远没有这样的天分。” “姑娘过谦,姑娘既不愿,那姜某也不勉强。姜某昨天便来寻过姑娘,可惜来的不巧,今日特来相会,还请姑娘弹一曲崇山先生的《千秋月》。”齐芸说着,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袖子暗暗地用力。 挽冬点头,款款走到瑶琴前坐下,抬眼看了齐芸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姜公子的袖子……” “袖子?”齐芸低头去看,自己的袖口居然破了,“哎呀,袖子怎么破了!” “姜公子出门时想来没有看仔细。” 齐芸笑着摇头,“或许是刚刚路上遇见刺客,慌乱中扯破的。” “公子遇见了刺客!公子没事!” “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一见到挽冬姑娘的芳容,平复了不少。”齐芸笑得一脸真诚。 挽冬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便好,那便好……” 琴音响起,清音泠泠,齐芸细细地听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这边,姜路细细问了小雅在赵家灭门前,赵炳来找挽冬的场景。 姜路与楚秋明原也不打算从小雅口中问出什么,没想到说到此事,小雅却记忆清晰。 “公子既提起此事,小雅倒是记得一件。”小雅一边回忆一边道:“那日赵大人来,我格外记得,有一个男人那天在楼里闹了事。” “什么样的男人?” 小雅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人很好记,脸上长了一个大大的痦子,长在眉心的位置,还有一把大胡子,模样十分奇怪。” “那这个男人和赵大人可有接触?” 小雅摇了摇头,“我当时在一楼,那个男人也是在一楼,坐在……”小雅又想了一想,“对了,就坐在姜公子每日来都坐的位子,有个姑娘陪酒来着,忽然好像是仇家找了上来,来了两个男人,没说上几句,几个人就开始动起手来了。” 姜路看了楚秋明一眼,“那你可听清了他们说的什么?” “离太远了,听不清,也没去注意,直到他们阵仗闹大了,我才看过来。” “你可还记得是哪位姑娘陪的那个男人?” “是阿紫,我记得是阿紫。” 叫来了阿紫,阿紫于是又讲述了那天那个男人与来的两个仇家之间的对话。 男人问:“你们是谁,来做什么?” 那两个人说:“我家赵大人让我们来的!” “赵大人,哪个赵大人?” “还能有哪个赵大人?” “是他?他找我做什么?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他的!” “大人说了,不必你去找他了,让我们找你就行了。” 然后还没等那个男人反映过来,两个人便已经动了手,把那个男人打蒙了,于是那个男人就开始还手。 听完阿紫的讲述,姜路一头雾水,楚秋明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姜路用扇子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楚将军,姜某的脑子是转不过来了,这个赵大人,是那个赵大人吗?” 楚秋明笑了笑,“是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咯!”齐芸出现在了小雅的门口,带着一脸笑意。 楚秋明看见齐芸,也笑了笑,“看来你有了新的发现。” “也不算是新的发现,昨日便觉得蹊跷,今日来验证一番罢了,果然不出所料。” 楚秋明点点头。 于是三个人回到了琳琅别院,坐下来慢慢说。 达奚子梦一眼看见俊俏的楚秋明,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眯着眼笑起来,“这位是……” “这位是大运国的护国将军,楚将军。” 楚秋明笑得一脸温和,朝着达奚子梦点头,“小姨,您唤我秋明就行了。” “这……不合适,楚将军……” 楚秋明眼含笑意地看了一眼撕下了面具的齐芸,道,“小姨不必客气,我与小五是朋友,您是长辈,应该如此的。本来初次见面,该略备薄礼的,只是今次匆忙,下次再见小姨,绝不会如此无礼的。” 达奚子梦细长的眉毛拧了一拧,“小五?朋友?” 齐芸连忙打起哈哈,跑过去挽着子梦进了房里,“哎呀,小姨,你就依他,该叫什么就叫什么!” 子梦一脸狐疑地看了齐芸一眼,“不简单哦!” 几个人在烧暖了的屋子里落座,齐芸煮了茶,斟好,达奚子梦将花生瓜子和一些时令的水果摆上了桌,几个人围着桌子坐着,莫名地和谐。 达奚子梦总忍不住多看楚秋明几眼,都被姜路扯着袖子把视线截断。 子梦谈笑道:“可惜了,屋里都没有配一副牌九,不然咱们四个人,正凑一桌呢!” “小姨!”齐芸无奈地看了子梦一眼。 楚秋明却只是抿嘴笑,“家慈平日里无事也以此消遣。下次若有机会,我一定为小姨作陪!” 子梦的脸笑成了一朵花,“那感情好!秋明啊就是心细又孝顺,令慈真是有福啊!” 齐芸轻咳了两声,“言归正传啊,我今日去找挽冬,让她弹了昨日她弹给乾义听的《千秋月》,其中果然有猫腻。” “你是说,他们是以琴声作为暗号进行传递的?” “正是!这个挽冬,将琴谱进行了很高明的改编,一般若是不留意,根本听不出来其中的蹊跷。昨日我进入房中时,正听见其中有几拍与原曲有着很细微的不同,我可不信这位京城第一琴姬,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果然今日再听,有没有哪些细微之差了。” 楚秋明皱了皱眉,“琴音传语,倒也是桩秘法。” 第四十三章 敌明我暗 顺藤摸瓜 那一日,楚秋明在琳琅别院坐了很久,他告诉齐芸,那个在醉仙楼闹事脸上有痦子男子,正是斩龙帮余孽。楚秋明曾经与斩龙帮交手,见过此人。那时那人并没有大胡子,这次的大胡子必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他与“赵大人”的手下发生冲突,名目还是因为“赵大人”与他无从得知的交易,那大理寺必然很快就会查到他的头上,并且将他列为最大的嫌疑。 如是顺藤摸瓜,大理寺便能查到他的背后,是已经溃逃已久的斩龙帮。再将赵家灭门的手法一看,与斩龙帮前几起案子手法一致,便也容不得他们狡辩了。 齐芸笑了一笑,“现在看来,先拿下斩龙帮是最好的选择,几件案子在手上,到底也不冤枉他们的。” 楚秋明点头,“既然他已经为我们想好了路,那我们就遂他的愿。” 姜路很专注地嗑着瓜子,看见两个人像是已经什么都明白了,自己却是一头雾水,“你们两个又在打什么哑谜!” 齐芸道:“若我推测没有错,赵炳是被乾义所杀,所谓何事暂不得知,但绝大部分的原因是这群叛党内部出现了分歧。” 齐芸看了楚秋明一眼,楚秋明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因为醉仙楼的那一场冲突出现得实在太突兀,太刻意。不排除是乾义使了手段,找到了斩龙帮,说了什么,让他们以为赵炳有意与他们合作,所以派人去找赵炳,另一头让两个人假传赵炳的意思,在醉仙楼演了这么一出戏。” 姜路抢着说到:“这样就是为了扰乱视听,让事发之后的调查首先注意到斩龙帮与赵炳的矛盾!” 达奚子梦用脚踢了姜路一下,“就你聪明!” 齐芸笑了笑,“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推测了。” “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的,我们并没有证据去说乾义谋反,他的手段,还算得上高明。只能再等一个时机。” “楚将军,”齐芸突然睁大了眼睛,眼中笑意更深了,“其实这件事,已经算得上是关系大运朝堂的要事,你不必告诉我的。” 楚秋明反而不以为意,“我不告诉你,你不是也参与其中了吗?殊途同归罢了,我查逆党,你查刺客。” “有道理!”齐芸嘻嘻一笑,将一个红红的果子递给楚秋明,楚秋明接了,过了一会儿才放进了嘴里。 齐芸原本兴致勃勃地看着楚秋明,却并没有看见她想看见的,只是看着他把红果子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脸色平静地将果核放到了桌上。 达奚子梦笑道:“秋明觉得这果子好吃吗?” 楚秋明点头,“挺甜的。”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齐芸一眼。 达奚子梦道:“那倒怪哉了,这果子是我从北澹带来的,虽看起来色泽红润,实则越红味道越酸,楚将军吃的那个,这么通红,怎么会是甜的?” 齐芸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耳朵有些发烫,用手捏了捏耳垂,道:“或许楚将军爱吃酸的。” 于是在楚秋明离开时,达奚子梦特意将她带的果子里最红的挑了一包,硬要楚秋明带回去慢慢吃。 楚秋明回到将军府,大理寺卿乔英正在他的书房等他。 看见楚秋明抱着一包果子走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楚秋明让他坐下。 “楚将军,仵作验了赵家三十四口的尸体,赵大人的死法与其他人的死法并不相同。如之前所说,除了赵大人,其他人的死法像是斩龙帮所为,而赵大人并不像是,微臣推测,是两拨人所为。根据仵作报告,赵大人也远比其家人早死一个时辰以上。” 楚秋明点头,看见乔英恭恭敬敬地坐在那里,突然说:“乔大人已经在大理寺任职五年了。” 乔英一愣,“正是,再过上了三个月,便是整整五年了。” “我记得五年前,乔大人入职大理寺卿之后,我与乔大人促膝长谈,乔大人告诉我,既然今日掌平决狱讼,便当一心为百姓,为朝廷,公正决断,绝不偏私。” 乔英突然苍然一笑,“初时一腔热血,雏犊不畏,如今却也渐渐明白,朝廷与百姓,竟是难以兼顾。” “可我与乔大人相交数年,大小刑狱,从未有一件冤案错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乔英摇摇头,“尽力而为罢了。” 楚秋明突然正色,声音变得慎重,他站起身,向乔英抱拳行了一个礼,“今日,楚某有一件事想恳请乔大人。” 乔英一脸惶恐,忙站起身去扶楚秋明,“将军这是何意啊?” “赵炳灭门一案,乔大人知道疑点重重,虽然有斩龙帮的嫌疑,但楚某料想乔大人不会如此草率结案。可是……”楚秋明看着乔英,“此事牵连甚广,乔大人若想查清此事,也绝非一朝一夕。” “将军的意思是……” “楚某深知此事事关重大,此案背后之人,藏得很深,且手段狠辣,乔大人若执意去查,只怕会身陷险境。” “将军这是何话,乔某难道是贪生怕死之辈吗?若能捉得真凶,便是身死又何妨!” “我便知道乔大人的品行,才请乔大人莫再追查,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想要逆转局面,捉拿真凶,便需要我们去顺着他铺的路走,让他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然后留出余地好去顺藤摸瓜。” 乔英皱了皱眉,仔细想了一想,“将军既是如此说,莫非是知道此人是谁?” “一切只是推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乔大人与我知交多年,当晓得楚某绝不会行不忠朝廷之事。” 乔英点点头,于是也不再多问什么。 乔英走后,阿默走了进来,看见楚秋明桌上的一包红彤彤的果子。 楚秋明看阿默一直盯着果子不放,笑了一笑,“你拿些去吃。” 阿默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拿起一颗用袖子擦了擦,就往嘴里塞,咬了一口,瞬间一张脸就皱成了一团,咧着嘴立马吐了出来。 他一边用袖子擦嘴一边道:“好酸好酸的果子!将军不是最不爱吃酸的吗?哪里得的这么酸的果子!” 楚秋明笑了笑,“偶然吃点酸也挺好的。” 第五十二章 余晖晚照 心动瞬间 齐芸和楚秋明出来,遇到了来找她的齐妍,齐妍看见楚秋明,莞尔一笑,朝着他点了点头。 “三姐姐,一起去看落日。” 齐妍走过去握着齐芸的手,笑得温婉,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责怪,“刚刚我便来过了,大哥哥说你在看信,我便没有打扰。你也是,你的脸既好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们,还让我平白为你担心?” 齐芸撒娇似的摇着齐妍的胳膊,“王太医原说好的不太彻底,不宜吹风,我便也觉得该大好了再说的,今次是围猎时情况紧急,不小心把面纱给扯了的。” 齐妍看着齐芸撒娇的模样,也气不起来,“噗嗤”一声笑了一下,“幸而是好了的,只要能好,我便也放心了,你这久瞒不报的罪,我便不追究了,只是,下不为例了!” 齐芸“嘻嘻”笑着,要拉齐妍去看日落,齐妍看见楚秋明在跟前,便很识趣地是拒绝了,“你们去,我去看看父亲,今日你那一出虽是漂亮,父亲定然是气得不轻的。” 在齐妍再三婉拒之后,齐芸只好作罢,与楚秋明两个往营地外的一个小山坡走去,楚秋明说他提前勘探过,那处看风景最是别致。 在看见齐芸亲手给老虎剥皮抽筋之后,已有一半的王公大臣的公子哥打了退堂鼓,他们一致认为,齐芸虽美,却是个蛇蝎美人,看着赏心悦目,却是不敢亲近的。 那还剩的一半,有的是着实被齐芸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有的是着实敬佩这个女子的神勇果敢,或是对这两者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了一个人身上感到惊奇,多少愿意放手一搏,以期抱得美人归。 他们早已在齐芸帐前跃跃欲试,只等齐芸一出来,就争先恐后地上去争取与美人共处的机会。可偏偏齐芸还没出来,楚秋明便进去了。而等楚秋明出来,齐芸也跟着他出来了。 齐芸并没有看他们一眼,倒是楚秋明眼中带着几分震慑与威严,将帐前一群春心萌动的公子哥们扫视了一眼。楚秋明,这个大运赫赫有名的杀神,战无败绩的战神,连皇帝都要给几分薄面的男人,这就么觑着冷眼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只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北风多了几分冷冽。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伸脚不是,伸手也不是。等他们回过神来,齐芸已跟着楚秋明走远了。 这时不知人群中谁嘀咕了一句,“楚将军他不是断袖吗?”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人惊恐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但有个不怕的,看着齐芸远去的背影,目中神往,“有此天仙下凡,便是个断袖,也怕是可以被掰直了的!” 天边白云已四散,被夕阳的余晖晕染成斑斓的晚霞,明静的天边有孤鸿远影,划破已经触碰到地平线的红日,投入茂密的林中。 夕阳柔和却深沉的光,将坐在山坡上的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极目远眺,广阔的平原上有几只跳跃的小鹿,几株孤木自立,被霞光镶上了金边。 齐芸伸了个懒腰,问楚秋明,“这次这只老虎,你觉得是意外还是人为?” 楚秋明没有回答,反问她,“你觉得呢?” 齐芸屈起膝盖,将胳膊撑在膝上,“说不清,感觉这老虎不像是林子里野生的,倒像是有人训导过的。” 楚秋明偏头看着齐芸沉思的模样,看见她精致的面庞在霞光的照耀下竟添了几分圣洁的迷人。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突然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过脸去看已经只剩下一个小头的夕阳,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手掌都能感觉到心的跳动,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厉害。于是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子,轻咳了一声。 “楚将军,你怎么了?不舒服吗?”齐芸看楚秋明的脸突然红得厉害,一脸疑惑地问他。 “我……我没事,就是……有点热……” 齐芸皱了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脸,“热吗?我还感觉这风挺冷的啊!” 楚秋明“噌”的站起来了,神情很不自然,“既然冷,那我们快回去!” “哦,好。”齐芸不明所以,觉得楚秋明怪怪的,但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当夜所有人又回到了宏德宫。 太子寝殿内,乾义和一个侍卫跪在地上,低着头,任凭太子责备。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若非那齐芸会点功夫,本宫今日便就会命丧虎口了!”太子压低着声音,但是怒气是压不住的。 “皇兄,是臣弟疏忽,臣弟安排驯兽师带来的老虎并不是袭击皇兄的那只,臣弟与驯兽师在另一处久等皇兄不至,才知道皇兄是遇上了真的猛虎。等臣弟赶到时候,皇兄已经脱险了。” 太子怒拍了一下桌子,“你是说,是我找错了地方!” 乾义压低了自己的头,“臣弟不敢。” “当日谋划之时,本宫就一再告诫你,万事要处置周全,今日竟全是漏洞!还有你们!你们明明跟着我,怎么转身就不见了!”说着太子又指着那个跪在地上发抖的侍卫问道。 “回太子,卑职本来是跟着太子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卑职绕过一棵树后,就没有看见太子的身影了,过了一阵才又看见太子的一个背影,于是又一直跟着,直到后来,那个背影又一晃不见了,卑职匆匆寻找,也没看见,只得出来,卑职出来时,太子您已经出来了。” 太子背着手,低吼一声,“一群废物!这么大点林子都能迷路,你们可担得起这东宫护卫的称号!” “卑职知罪,请殿下责罚!” 太子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下去各领二十大板。” “多谢殿下开恩。” 乾义跪在地上,并没有起身,可是他额上的青筋暴起,那是隐忍的怒火冲击着大脑。 太子将乾义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莫要怪皇兄责备你,今次真的是生死一线,若非齐芸,本宫就真的交待在那林子里了。” “皇兄,是臣弟无能,没有保护好皇兄,臣弟甘愿受罚。” “你我是兄弟,你一心辅佐我,皇兄都明白。只是你这浮躁的性子,真的该好好改改了。” 在太子乾忠看来,如今的祸事,全是乾义的鲁莽与浮躁造成的,在他眼中,乾义全是不成器的模样。 乾义在心中冷笑,面上却恭顺地答应着。 第五十三章 安乐郡主 来找麻烦 齐芸决定之后的几天都不再参加围猎,她知道自己如今已经算得上是锋芒毕露,行事已经太过了,多少双眼睛盯在她身上,让她很多事情行动起来都不大方便。 她回京的主要目的是查清过去多年不懈刺杀自己的幕后真凶,现在列入最大嫌疑的便是三皇子乾义,根据她这么多天的调查,可知乾义并非表面上的唯太子是从的普通皇子,他有野心,有城府,善于伪装,而皇子的野心,除了当上太子,似乎也想不出别的。 乾义借助醉仙楼的挽冬与朝中大臣暗中勾结,在自己沉溺声色的表象下做着巨大的谋划。要使他的胜算大些,那便不能让太子获得太多的支持,尤其齐芸不仅是丞相嫡女,更是与北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太子娶到齐芸,势必会势力大涨,让乾义的计划受阻。 如此看来,乾义有足够的理由来刺杀她。 再看乾义昨晚说要娶她的话,怎么看都像是想要挖太子的墙角。 但是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未必只有乾义一个人想要争夺皇位,齐芸看那些皇子表面上和睦相处,背地里或许也已经剑拔弩张了。所以她还需深入地探查清楚。 齐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看见窗外有烛光,一个人影站在自己的门前。 她起来开了门,是齐妍。 齐妍进了屋子,搓了搓手,笑道:“有些睡不着,看你房中没灯,以为你睡了呢。” 齐芸拉着齐妍钻进被窝里,“我也睡不着。” 齐妍像是看穿了什么,笑得有些暧昧,“是不是想楚将军啦?” “姐姐!才没有呢!我跟他真的清清白白的!” 齐妍却一脸不相信,“清清白白的还两个人一起去看日落?” “我也叫姐姐你去了的,你不是不去嘛……” “嗯~可不是我不想去,我是看那楚将军不想要我去!” “哎呀!不要讲他了啦!姐姐来就是为了来取笑我的?” 齐妍笑了笑,想起来道,“我刚刚来你这的路上,看见齐巧了。” “她怎么了?” “这么大晚上,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地要出去。” 齐芸皱了皱眉,“然后呢?” “然后我叫了她一声,问她去干什么,她说屋里闷得很,要出去走走,我提醒她注意安全,她便折返回房间了。” “倒是奇怪了。” “确实有些奇怪。她本心不坏,却跟着楼姨娘学一股小家子气,会耍些小聪明,你如今已然是众矢之的,该小心些她才是。” 齐芸看着齐妍郑重地叮嘱她,心里一暖,抱着齐妍蹭了蹭。 “好啦!早些睡!” “姐姐就在我这儿歇。” 齐芸睡不着,不是因为楚秋明,可楚秋明睡不着,确确实实是因为齐芸。 楚秋明领着禁军将宏德宫巡视了三遍,每走一步,脑子浮现的是齐芸,她面对刺客时的稳重镇静,面对猛虎时的果敢机智;他用晚膳,举着筷子,脑子里还是齐芸,她举着糖人笑得一脸纯真,眼里是清澈的光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眼前浮现的更是齐芸,夕阳余晖下她被撒上柔光的面庞…… 楚秋明觉得自己魔怔了,他翻身起来,喝了一口冷茶,喘了一口气,还觉得不够。于是穿好衣服,到外面去视察。 可走着走着,猛一抬头,竟不知不觉走到了丞相一家下榻的院子。 楚秋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奇怪,明明是冬夜,自己怎么会这么热呢? 后面几天,楚秋明没有来找齐芸,齐芸一直都安安静静地跟着齐妍加入那些贵族小姐们的游戏里面,说是加入,她其实并没有参与,只是在一旁安静地观战,看她们有的投壶,有的对弈,有的藏钩据,玩得不亦乐乎。 齐芸并没有再表现出第一日在猎场上的锋芒,跟在齐妍后面,不多嘴,不盛气凌人,见人便礼貌地见礼,加上她那姣好可人的面容,也让一部分小姐忍不住去亲近她。 她们拉她来玩,齐芸有时推辞不过,便很勉强地去投壶,这种游戏对她来说小菜一碟,可她总是会漏上几发,成绩不至于太好到令人眼红,也不至于太差到令人瞧不起。 还有几个小姐围着她,一脸崇拜地问她是怎么猎杀老虎的,完全是小迷妹的的模样。 齐芸便笑道:“全凭运气罢了,我赌了一把,先把老虎的眼睛射瞎了,这样便可以占得先机,后面只等老虎精辟尽力了,自然就手到擒来了。我自己原是没什么技巧的。” 其中一个小姐拍手笑道:“五小姐临危不乱,还能设计擒虎,要是我早吓得魂飞魄散了!” 齐芸摇头,“各位小姐谬赞了,实在不值一提。” 几个人正在聊着,突然一个紫衣的小姐一脸不屑地走过来,她是安乐郡主,皇帝的侄女儿,北静王的女儿,“齐五小姐不愧是在北澹长大的,本郡主听闻北澹民风淳朴,最尚武力,齐五小姐果然是身手不凡啊!” 安乐郡主身边的一个小姐讥笑道:“我可听说,一般四肢发达之人,总是头脑简单,哦,不对,是单纯天真~我看齐五小姐竟有勇气在圣上面前强词夺理,说什么要婚嫁自主,果然是勇者无畏啊!真是令本小姐佩服呢!” 齐芸静静地看着面前几个女人阴阳怪气地说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按住了想要上前理论的齐妍,笑道:“郡主说得极是,齐芸一向没有什么收敛,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受不得气,全没有像郡主这样才女的涵养。想必,齐芸当街打了余百芳余小姐的事情诸位小姐都听说了,原也不为什么别的事,只怪她口无遮拦,污了我的耳朵,一时忍不住,便动了手。” 齐芸走到说她“头脑简单”的小姐面前,云淡风轻道:“这位小姐恐怕没有尝试,所以不知道打人可比打老虎简单多了……” 那小姐惊得后退了几步,“你威胁我?!” “这位小姐何出此言呀,齐芸不过是分享自己打虎的心得罢了,我本与诸位小姐谈论此事,你和郡主过来,不也是为了听听此事吗?” 刚刚围着齐芸说话的几个小姐捂嘴偷笑起来,安乐郡主深呼吸了一下,压着怒火瞪了齐芸一眼,便走了。 “五小姐,安乐郡主可是不好惹的,你今日得罪她,以后她必定会找你麻烦的。” 齐芸不在意地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刚刚让诸位小姐见笑了。” “哪里的话,齐五小姐英武不凡,不卑不亢,我们敬佩得很呐!” 后来齐芸才知道,这几个小姐多是出身将门,从小也耳濡目染,多少懂些功夫,平日里没事也会相约蹴鞠、骑马、射箭。 但因为此次是皇家围猎,没有皇帝的旨意,女子不能轻易上场,而为了安全着想,皇帝往往都在日程过半之后,大型猛兽要不然躲藏起来,要不然被猎杀了,才让女子上场。所以她们暂时都憋屈地在营地里玩耍。 第五十四章 险救皇子 齐芸受伤 齐芸受伤,是在她安分地待在营地里的第五日。她其实也没有伤得很重,只是倒在地上的时候胳膊抻了一下。 她却看见几日没有和她说话的楚秋明火急火燎地飞奔到她面前,把她抱起来冲到了营账里。他的速度太快,快到忙着跑过来的齐彦、齐先还有太子都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便已经不见了。 “我其实还没有严重到不能自己走的地步。”楚秋明将齐芸放在了坐榻上,齐芸看见楚秋明紧皱的眉头,满脸的担忧,轻声道。 “你不去救他,我也能救下他的,何必逞能呢!”楚秋明看着她,虽然像是责备,可齐芸知道,他是在关心她。他关心她,她觉得作为朋友是很正常的,可是为什么他的眼神,齐芸读不懂呢? 齐芸不由自主地嘟了嘟嘴,“当时我离他最近,总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是我大意了。” 楚秋明叹了一口气,“下不为例了,以后万事护住自己最重要,你的后面还有我……” 齐芸愣了一下,有些僵硬地抬头,目光与楚秋明的目光相触,越发觉得这目光发烫灼热到陌生了,“楚将军……” 楚秋明欠了欠身,正欲开口,齐妍领着一个女医官掀开了帐门进来了,“芸儿,你没……事……” 齐妍一进来看见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楚秋明似乎还想进一步做些什么,到嘴边的话卡了壳,捂着嘴笑起来。 楚秋明看见有人进来,不自在地站起来,“让太医给你看看,我去外面。” 齐芸看着楚秋明这莫名其妙模样,一脸懵,又看齐妍偷笑的模样,心里纳闷,“难道三姐姐说对了?楚秋明他,真的喜欢自己?” 齐芸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上午,皇帝安排了一场骑射比赛,不限文武将,只要愿意一试的都可以参加。楚秋明并不屑参加这种小儿科的比赛,只是在一旁观战。 有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是王都尉的公子王启生,王都尉一介武将,可叹他戎马一生,自己的儿子却是个不成器的,被母亲娇惯地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有意借此次冬猎好好磨练一番自己的儿子,于是在骑射比赛前,愣是揪着王启生的耳朵把他扯到了赛场上,逼着他上马。 大家都见惯了王都尉这火爆的脾气,连陛下也不在意。 可王启生颤颤巍巍坐在马上,愁眉苦脸,抱着弓箭畏畏缩缩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战鼓擂起来,所有人都一边驾马飞奔一边射击场上经过精巧设计可以快速移动的靶子。所有马飞奔起来,惊动王启生的马,那匹马也就暴躁地奔跑起来。 王启生只能哭喊着抱着马脖子好让自己不至于掉下马。 齐芸原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前面几个人百发百中,心中赞叹不已。一眨眼,竟然看见王启生的马已经逆着人群往后面的看台冲了过来,那马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跑成了一道光影。 马冲来的方向正是一群小姐站的位子,小姐们大惊失色地逃开,齐芸跟着闪到了一边,转身却看见一个小孩子扑倒在了地上哭喊,爬也爬不起,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齐芸眼看那马直奔那小孩过去,心下一沉,卯足了劲跑回去,抱着那个孩子往旁边一躲,与此同时,那匹失控的马已经被楚秋明勒住了缰绳,嘶鸣着提起了前蹄,然后停了下来。 齐芸看看了怀里的孩子,虽然被惊吓得一直哭泣,好在没有受伤。倒是齐芸,隐隐感觉到胳膊有些吃痛。 楚秋明看见了齐芸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表情,料定她受了伤,所以有了他飞奔过来抱起她的那一幕。 医官给齐芸的胳膊上了药,裹了绷带,一层又一层,唯恐有人不知道齐芸受了伤。 “不至于……”齐芸面露难色地看着自己鼓起来的胳膊。 那医官却很惶恐地说道:“小姐为救小皇子受伤,臣不敢怠慢,且幸而只是抻伤,若再严重些,只怕骨折,所以还是要好生护理才好。” “小皇子?那个小孩儿是个皇子?” 齐妍道:“你不认识他?那孩子可是当今圣上最小的皇子。” 于是齐芸这次,糊里糊涂地成了小皇子的恩人。医官刚给齐芸包扎好,那小皇子的母妃,慧贵妃便来了。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年轻到,齐芸觉得她和自己差不多大,只是装扮成熟,画着浓妆。其实她也只不过二十岁,十五岁入宫,诞下皇嗣,被封为慧贵妃。 慧贵妃是噙着泪进来的,看见齐芸那肿胀的胳膊,眼角的泪便很适宜的滴落下来。 “今日本宫的皇儿幸得齐五小姐相救,本宫实在感激涕零。”慧贵妃走到榻前,齐芸想要起身行礼,被她按住了。 “五小姐是我皇儿的救命恩人,不必多礼了。”然后递给齐芸一个精致的盒子,诚心诚意地说道:“五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个盒中是皇上赏赐给本宫的一些首饰,今日借花献佛,还请五小姐收下。” “贵妃娘娘言重了,今日之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再说是楚将军及时勒住了缰绳,避免了祸事发生,臣女所做微不足道。” “楚将军本宫自然会谢,齐五小姐不收下这些礼物,难道是嫌这些礼太轻了?” 齐芸看见贵妃将盒子有往自己面前推了一推,她纤细的手腕上一只翠玉镯子吸引了齐芸的注意,齐芸觉得眼熟,不禁多看了两眼,贵妃注意到齐芸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掩住了那只镯子。齐芸于是收下了盒子,笑道:“那臣女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慧贵妃欣慰地点点头,又与齐芸寒暄了几句家常才离去。 没多久,太子的补品也送了过来,并几只野鸡。说是太子临时去林子里猎的,专为给齐芸补身体的。 齐芸并不在意,却是注意到那楚秋明自出了帐子就再没有进来过。 大哥哥齐先此刻就像一个守卫,在齐芸的帐前将大部分来探望齐芸的公子哥们都挡下了,只让与齐芸相熟些的小姐们进去。 楚秋明在不远处望着齐芸的帐子,捂着自己砰砰跳的胸口,心里纳闷,“怎么这么多天过去了,心还是跳得这样快?” 第五十五章 琰巧私会 将军吃醋 “殿下……嗯……您轻点儿……” 在宏德宫一处偏僻的院宇中,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正相拥纠缠在一起,两个人粗重暧昧的喘息声弥漫在整个房中。 激烈的性事结束之后,男子起身穿衣服,女子则柔水似的覆在他的背上,声音娇柔含春,“殿下,巧儿真心爱慕殿下,如今已经完完全全是殿下的人了,殿下可一定要对巧儿负责呀!” 乾琰邪魅地勾起嘴角,转身将齐巧带入自己的怀中,勾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的唇上轻柔地啃噬,惹得齐巧一阵娇嗔,过了一会儿,乾琰对已经双眼迷离的齐巧道:“只要你好好表现,便一定可以进我八王府的门。” 齐巧还沉浸在乾琰的温柔乡中,迷离地问道:“殿下还要巧儿怎么表现?如今巧儿可是将自己都交给殿下了……” “我一心辅佐太子殿下,而如今太子殿下更需要你的父亲齐丞相的支持,你只乖乖听话,待在相府里,府中若有些异样的情况便即刻告诉我。” 齐巧笑道:“殿下何必多此一举呢?太子既为太子,那便是日后的皇上,我父亲自然是要辅佐太子的。” “哼,你一个女人家知道些什么,朝堂关系错综复杂,你只需关注后院里的情况,看你的那些姐妹都与和人走得近,做些何事,说些何话,要知道,她们以后所嫁之人,定然都是丞相精挑细选的,我们也好早做拉拢。” 齐巧抱着乾琰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笑得一脸甜蜜,“只要能嫁给殿下,殿下让巧儿做什么都行。” 齐芸自受了伤,便在宏德宫里待了三日,百无聊赖之际,收到了顾丹云的第二封信。 齐芸出院子接信的时候,正看见几个不大认识的男子贴子她院子的墙边,一个叠一个,像是要爬上墙头去。 他们看见齐芸出来,愣了一下,齐芸看见他们,也愣了一下。 几目相对,齐芸偏着头,那双好看的眼睛疑惑地眨了眨。 那几个男子张着嘴像是痴了一样,一不留神,垒起来的人梯便倒了下来。 齐芸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眼中却带着几分戏谑与调侃:“爬墙很危险的,诸位还是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那几个男子摔得很尴尬,都傻笑着点头,红着脸逃跑了。 齐芸看着他们跑了,也觉得意兴阑珊,转身要回到院子里,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朗冷冽,“难怪你一直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齐芸笑着转头,看见楚秋明提着一个糕点盒子,站在那儿,嘴角噙着一抹笑。 “你怎么没有去狩猎呀?” “去了,不过他说想见你,我便带他回来了。” “他?” 齐芸疑惑之际,从楚秋明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来,是王启生。 王启生很腼腆地一笑,接过楚秋明手里的糕点盒子,走过去郑重地递到了齐芸手中,“齐小姐,你受伤都是因我而起,怪我没用,连马都骑不好,差点踏了小皇子,还害齐小姐受伤。” 说着一个大男人竟然红了眼眶,低下了头,“本来应该早来看望齐小姐的,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王启生也没说个所以然来,楚秋明已经被他娘们唧唧的表现惹得不耐烦了,道:“可是他因为受了惊吓,连着两天卧床不起!” 齐芸有些惊讶,嘴角抖动,“不……至于!这么严重?” 王启生的脸已经红得要滴出血来,头埋得更深了,“是我没用……” 齐芸看着一个大男人这副模样,有些匪夷所思,也于心不忍,伸手接了他手上的盒子,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王公子,其实这没有什么的,每天都会有意外发生,你的那匹马或许本来就烈,那日不管是谁骑,都有可能出事,不必如此自责的。” 楚秋明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一双眼睛落到了齐芸拍在王启生肩头的手上,那只手转而又去抓王启生的胳膊,将他扶起来,又去拍他的背,让他挺直腰杆,楚秋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一直在王启生身上的手,他觉得很别扭,很难受,心里很不爽! 齐芸正在对王启生说:“其实若是王公子当真对骑射不感兴趣,不妨与王都尉好好交流交流,王都尉也是爱子心切,希望王公子能够成才,王公子不妨好好考虑考虑,自己到底适合做些什么……” 话还没说完,楚秋明突然走过去,有意无意间,将手也搭在了王启生的胳膊上,正覆在齐芸的手上,然后顺势往下一划拉,将齐芸的手甩开了。 齐芸愣了一下,看着楚秋明莫名其妙有些黑的脸,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齐小姐这话说得极是,你父亲几次让我带你到营中历练,可我也看出你从无此心,所以一直没有答应。你如今不小了,该好好考虑今后的出路了。你的父母不可能护你一辈子的。” 楚秋明说着,又不动声色地将王启生扯开了一点,与齐芸拉出了更大的距离。 王启生没发现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谢谢齐小姐和将军,我回去一定好好考虑!” “那便回去!”楚秋明顺势道。 “啊?”王启生一脸茫然。 “齐小姐你见到了,礼也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你还想怎么办?” “哦!对对,齐小姐还要伤在身,我便告退了,齐小姐你好好休息……”说着王启生便愣头愣脑地走了。 齐芸看着王启生的模样,觉得好笑又心酸。 “楚将军不走吗?” 楚秋明干咳了两声,漫不经心地抬头看天,“今日天燥得很,本将军有些口渴……” 齐芸笑道:“那便请将军进院中喝杯茶。” 楚秋明神色不自然地抱拳说了声“叨扰了”,便一撩衣袍跨进了院里。 “小五……” 齐芸在斟茶,楚秋明突然低低地唤她。 “嗯?” 齐芸等着楚秋明说下文,可楚秋明突然又住了嘴,摩挲着手里的杯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五十七章 欢喜到期 就此诀别 齐芸出了皇后寝殿,太子随后便追了出来。 “齐小姐请留步!” “殿下还有何吩咐?” “母后是喜欢齐小姐的,还望齐小姐不要多想。” 齐芸笑了笑,“殿下何出此言,皇后娘娘召臣女觐见,给臣女赏赐,臣女自然感恩戴德。” 太子挠了挠头,一时语塞。 齐芸接着低声道:“殿下是储君,臣女实在不值得殿下费心,殿下若想皇途顺遂,不若多多留意身边人。有时除掉一个阻碍远比多一个支持有用得多。” “齐小姐这是何意?” 齐芸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不再言语,自顾自地走了。 太子在原地怔了片刻,又追上来,“那齐小姐是为了躲本宫,才向陛下提出那样的要求吗?” “殿下多虑了,那不过是齐芸从小的愿望罢了。” “齐小姐的意思是本宫还有机会?” 齐芸突然停住了脚步,太子也匆忙刹住了脚。 “殿下,齐芸是不会嫁给皇室的,永远也不会,所以殿下不要再在费心了。” 太子看着齐芸坚定的眼神,“你何必如此决绝……” “殿下以为,后宫中的女子幸福吗?便是如今正得圣宠的慧贵妃,她便真的快乐吗?臣女惟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殿下是给不了臣女这个的。” 太子闻言,原本闪烁着希望的眼睛立刻黯淡下来,他确实不可能一生只娶一个人,齐芸好比天上星,水中月,饶是自己贵为太子,竟都觉得配不上她。 可是齐芸所说的留意身边人,是什么意思? 太子一时想不通。 终于为期半月的冬猎结束了。齐芸一回家,顾丹云便幽幽地钻进了子兰轩里,愁眉苦脸,全没了往日的生机。 齐芸知道,她此番是伤得深了。 顾丹云在给齐芸的第二封信中告诉她,那白夭并没有就此停止兴风作浪。有一日她就这么走在大街上,好巧不巧地就遇上了白夭被几个小混混非礼。 顾丹云的解释是,没有用的人,只会通过伤害自己,来达到伤害别人的目的,并且以此自傲,觉得是高明的计谋。白夭这样的伎俩使用了两次,对于顾丹云来说,怎么都是个死局,她救就会被反咬一口,不救便会落个见死不救的骂名。什么话都是被白夭说了,她只能百口莫辩。 但是她还是想赌上一把,即便知道白夭不安好心,她总还是想知道涂子伯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于是她去救了,她的功夫虽然比不上楚秋明和齐芸,但对付几个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三下五除二便把他们打跑了。 没想到的是,白夭这次连样子都没有装一下,直接指着顾丹云的鼻子道:“顾小姐原来也会这样的心机,吩咐了人来侮辱我,自己又当大英雄?可真是唱得一处好戏!” 顾丹云真的是气笑了,咬着牙摇了摇头,走过去便掰着白夭的胳膊道,“同样的戏码,你居然不厌其烦地演了两遍,你是只会这一出吗?” 白夭这次气势却格外地足,她瞪着眼睛挺起胸,“你敢说那群人不是你找来的!” “你?哼,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还不配本小姐劳民伤财。” 可是当晚,涂子伯破天荒地带着白夭,来了顾府。 一个是京城首富,一个是京城第一斋到掌柜,涂子伯与顾申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可他们谈生意,从来都是在雅博斋里,涂子伯这是第一次到顾府。 顾丹云曾经无数次幻想,这个从没有踏进自己家门的男人,第一次走进顾家,如果是为了提亲,该多好…… 可是那终究只是幻想,涂子伯第一次来,便是兴师问罪来的。 顾丹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为了这个女人做到半点情分都不顾。 他们一口咬定,今日当街非礼白夭的混混,是顾家顾的,正当顾丹云还想争辩的时候,顾申开口了,“没错,那群人是老夫找的,这个女人害我女儿受伤,又伤心了那么久,必须付出代价。” “顾老爷,不觉得如此行事,有欠妥当吗?” “哼,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我顾申经商多年,这是唯一的原则,没有什么妥不妥当的。” 一边的顾丹云却愣住了,原来这一次,是父亲为了给她出头。她记得他的父亲向来光明磊落,从不做这样的卑鄙之事,这次居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替她出头,她一时想不明白。 可她却想明白了一件,她这次,还是赌输了。在涂子伯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她,更没有半分信任。而白夭说什么,他都会信。原来,缘分一事,真的强求不来,她这两年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涂子伯得了个真相,便走了,走时都没有给顾丹云一个眼神。 顾丹云浑浑噩噩地追出去,拉住了他。 “我们之间,该做些了断了。” 于是涂子伯让白夭和下人们先回去,自己则跟着顾丹云走到了顾府旁边的一个小湖边。 “京城里人人都说我任性,想要什么便总要立马得到,说我跋扈嚣张,仗着家里有钱,就知道挥霍。”顾丹云苦笑了一声,“我用我家里的钱,碍着他们什么事了?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嫉妒罢了。” 顾丹云望着平静的湖面,眼中却还是忍不住泛起涟漪,“我从小明白一个道理,一时有一时的欢喜,过了时辰,即便所求的都得到了,那份欢喜却是再也尝不到的。所以我总要趁着我喜欢的时候去努力争取,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追寻快乐吗?” “可是我以为,感情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如果相爱,是可以长相厮守的,这份爱情的欢喜,是可以持续一辈子。涂子伯,我喜欢你,我以为……只要我不放弃,你终究可以看见我的好,喜欢上我的……”顾丹云哽咽了一下,“可是恭喜你,涂子伯,你成功地消磨掉了我对你的喜欢了……” 顾丹云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涂子伯,你这个混蛋……” 顾丹云的眼泪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我们,就这样。” 涂子伯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顾丹云说着与他诀别的话,袖中的手却紧紧的握住了。 第五十九章 猛虎凶残 难敌人心 齐芸出了将军府,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楚将军,老夫人是不是误会什么啦?” 楚秋明也不生气,反而那宠溺的笑意一分没减,这就这么抱着胳膊看着齐芸笑,“母亲她,误会了一半。” 齐芸有些疑惑,“什么叫误会一半?老夫人她现在估计连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楚秋明也不解释,见齐芸笑够了,便领着她上了府里的马车往九香居去。 齐芸坐在楚秋明对面,不懈地偏着脑袋想从楚秋明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楚秋明好笑地迎上她的目光,“你在看什么?” “楚将军……你不会真的是……啊!” 齐芸话还没说完,楚秋明突然一个起身,一手撑着齐芸背后的的车墙,一只手撑着齐芸身边的座,将齐芸禁锢在了自己的环臂之中,齐芸看着突然在面前放大的俊脸,慌得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楚秋明眯着眼睛,看着齐芸慌张躲避地眼神,轻声道,“你怕什么?” “我……我哪有……你突然凑过来,吓我一跳罢了!” 齐芸藏在面具之下的笑脸已经红得发烫起来,不得不说,楚秋明长得,真的好看。他的五官立体,犹如天匠精工雕琢,剑眉入鬓,眼睛深邃,一笑起来,如三冬暖日,和煦美好,有时又带着几分深沉与邪魅,仿佛将一切蕴藏心间。 “我凑过来,你很怕?”楚秋明嘴角勾起一抹浅淡与摄人心魄的笑,又朝齐芸靠近了几分。 齐芸越发用力抵着他的胸口,“你干什么呀!快起来!”然后用了力一推,楚秋明便顺势退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仿佛先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神色平常地看着齐芸。 齐芸用手背靠了靠自己的脸颊,看着楚秋明一直盯着自己,挪了挪屁股,往旁边坐了坐,依旧觉得尴尬,她便随口说了一句恨不得割掉自己舌头的话:“将军这么多年果真没有白练!” “……” “小五是觉得,本将军的身材还算不错?” 齐芸埋下了头,“……” 楚秋明看齐芸无地自容到恨不得下车,终于轻松一笑道:“我其实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小五,你得知道,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齐芸的头埋得更低了,“……” 齐芸捧着脸,过了一会儿才闷闷道:“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楚秋明很少无事去丞相府,今日一早便去了,且与丞相说笑了一会儿便走了,且碰巧被暖莺看见了,齐芸便知道,他其实是来找她的。 他们两个之间没有约定暗号,每次碰面基本上都靠的巧合,所以真的要找彼此,还是得费些功夫。 楚秋明懂得适可而止,于是接过话头道:“你精通音律,且我们现在的调查不宜声张,挽冬抚琴中的蹊跷,还需你去解一解。”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醉仙楼?” “自然是先填饱肚子再干活。” 两个人在九香居吃了饭,便绕到了醉仙楼的后面,醉仙楼也是背靠子卯河,河边栽种着几株高大的槐树,如今已经落光了叶子,枝干张扬,依旧显出衰败中的繁盛。 楚秋明领着齐芸,借着槐树的枝干,跳到了醉仙楼的后院中,再避人耳目,悄悄地攀着墙壁从窗户钻进了醉仙楼三楼的一间房中。 齐芸一跨进窗沿,就看见一个坐立不安的身影,在房子里一边搓手一边踱来踱去。 看见楚秋明和她进来,那个身影一脸看见救星的模样,忙跑过来,压低了声音,对着楚秋明道:“将军,那姑娘已经昏睡了半个时辰了,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齐芸笑道:“怎么,阿默小哥这是心疼姑娘了?” 阿默红着脸,“我将药量把握得很好!只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像话……” 齐芸不再逗他,以为这样纯情的少男实在可贵,不该调笑。 转而很认真地将房间打量了一边,“这是挽冬楼上的房间?” “对,正对挽冬的房间。青楼虽然楼层之间隔音,但其实楼板材质不隔音,只是在地板之上铺的一层棉地毯起到了隔音的效果。” 齐芸点头,表示明白。 楚秋明指示阿默将地板上的地毯剪出一个方形的洞,露出清漆的木地板。 接着阿默从自己腰间的口袋里掏出自制的,成喇叭状的,竹片制成的道具,递给齐芸。 齐芸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只有一寸长,却很精致,接缝基本上都看不见。 “条件有限,只能委屈小五趴在地上听了。” “这些都是小事,无妨。倒是今日她接的是什么客呢?” “是那个买走摄魂的商人。” “哦?查到了?” “是个梁国瓷器商人,他说是将老虎买回去敬献给梁国皇帝的,我派人去查探,在路上果然看见了运送老虎的车队。但他们说,那只老虎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猜那只不是摄魂。”齐芸已经趴在了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喇叭状的听筒对准阿默掏出来的孔。 楚秋明笑了笑,席地坐在她的身边,低声道,“确实,调虎离山罢了。那个驯兽师是出了名的残暴,所以才能将猛兽驯得服服帖帖。这么多年惨死在他手下的猛兽,不在少数。于是我着人调查了一下,得知他前段时间刚刚将一只老虎驯到绝食,后来看实在没有办法,就把它丢到深山里去了。” “猛兽再凶残,也抵不过人心险恶。”齐芸感叹了一回,便给楚秋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专注地将耳朵抵在听筒的另一头听楼下的动静。 她听得认真,且渐渐皱起了眉头,一脸严肃起来。然后指了指桌案,楚秋明立马会意,去取了纸笔过来,铺在她的面前。 齐芸一边竖着耳朵听楼下的琴音,一边以非凡的速度记录着曲谱。 楼下琴音不绝,持续了半个时辰,齐芸便一个姿势不变得听记了半个时辰,其间楚秋明给她端了茶放在一边,又找了毯子给她盖在背上。然后就盘着腿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盯着她,不知不觉愣了神。 第六十章 鸢儿发威 齐巧失策 齐芸一个姿势维持得久了,琴音终了,她想要爬起来时,四肢都已经麻木了,她撑着地板有些吃力的翻身过来坐着,拍了拍自己的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一个哈欠打了一半,齐芸感觉身子突然一轻,随即便腾空了。 楚秋明横抱着她起来,把她放到了房里的软榻上。然后很自然地坐到了她的身边,伸手给要她捏腿。 齐芸忙躲开了,眼神有些躲闪,“将军,这不合适的!” 楚秋明看齐芸生怕被他碰到小心模样,有点小小的失落,又亲自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回去让丫头给你好好按一按。我看你记了这么厚一塌纸,可有什么发现?” 齐芸摇了摇头,“他们这样隐秘的递信方式看来已经很久了,这只是一支谱子,要从中找线索,还需要多记录一些他们的谱子,再好好研究。” “估计还要几支谱子?” “至少三支。” 楚秋明会意,“我会让人严密监视这里,凡有来找她的,我就叫你过来。” 他们约定了暗号,需要齐芸出府时,就会让那个卖糖人的小摊主往府里送一个糖人,就说“齐五小姐订的糖人给她送来了。” 于是此后的几天,齐芸都在收到了糖人之后,换装易容,攀墙出府。 齐巧自在宏德宫与乾琰私会,回来后便成日里想着他,想着自己定是早晚要嫁给乾琰成为八皇子侧妃的。 她其实从没有奢望过自己会成为王公贵族的正室,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庶女,纵然生在相府,依旧身份低微,要嫁入高官府邸,只能是为妾的命。 可是她从懂事起,一直秉持着“宁愿嫁给权贵做妾,也不愿在平凡人家做妻”的理念,从不对小门小户的人家多看一眼。 依照她的意思,虽然为妾,依旧身份卑微,可是锦衣玉食享用不尽,且无需为府里上下操心,只管吃好喝好,将相公服侍好,何不乐得自在! 她这样的想其实算是看得开的,却唯独没有考虑下一代,没有想到她日后的孩子,可能也会和她一样,因为庶出被人看不起,为了出头耍尽心机。 齐巧记住了乾义交代给她的事,盯紧后院里的人。齐星儿自不在意,又是自己的妹妹,有还那么小。所以她将一双眼睛搁在了齐妍和齐芸的身上。 自回了府,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总是殷勤地往齐妍院子里跑,还总是撺掇齐妍带着她去齐芸的院子里。 齐妍也不是傻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饶是从小玩在一起的姐妹,可终究心不在一处,齐妍不得不对她做些防备,且看她一心要往齐芸的院子里,可知绝对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 “芸儿在院中制琴,如今正是关键的步骤,最该静心,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五妹妹竟会制琴,我从未见过,如今更想去看看呢!” 齐芸斜着眼睛瞟了齐巧一眼,“你若想去,你自己去便是了,拉着我做什么?” “我……” 是呀,其实齐巧可以自己去子兰轩的,可偏偏先前自己妒心太重,因为太子对齐芸格外的关照与赏赐,常常阴阳怪气地嘲讽。现在她可抹不开面子舔着脸上门去。 可齐妍不去,齐巧也没有办法,终究只好自己去了。 还没走到子兰轩门口,就听见院里传出来的读书声。此时正是院子里的丫头们早读的时辰。 她让自己的丫头去敲门,可是因为院里读书声一声高过一声,全然盖过了敲门声。 那丫头敲了很久,见无人来开门,看了一眼齐巧,齐巧抬了抬下巴,那丫头会意,抬起脚一踹,将院门给踹开了。其实那门,根本没有上锁。 院里的丫头们正拥在一个亭子里,一边烤火,一边举着书读记,忽然听见猛地一声开门声,都停住了往门口看。 看见了齐巧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且左顾右盼。 鸢儿看着齐巧目中无人地走进来,眼里染上了危险的光芒。她几步走过去挡在了齐巧面前。 “四小姐!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找五妹妹了!” 鸢儿冷哼一声,“四小姐怕是来得不巧了,我家小姐正在制琴,可是不方便见客。” “我与她是姐妹,哪里算是客人了,今日我来正是想见见妹妹如何制琴的!” 暖莺看鸢儿性子刚强,怕她惹出麻烦,于是也走过来,道:“四小姐,我家小姐制琴时不可打扰,她对于每一个步骤都看重的很,从来……” “啪!”突然,跟着齐巧的丫头移步上前,猝不及防地给了暖莺一个耳光! “主人家见面,哪轮得到你们奴才阻挠!越发没有规矩了!” 但是下一秒,这个丫头就已经被捏住手腕狠狠地将胳膊拧到了背后。鸢儿扣着她的胳膊掰到身后,惹得她一声惨叫,然后用膝盖将她的腿弯一顶,她便跪在了地上。 鸢儿声音冷得同从冰窟里传出来的,“道歉。” 齐巧没有料到鸢儿这么生猛,一时惊得退了两步,又指着她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造反不成!” 鸢儿又重复了一遍,“给暖莺道歉。” 暖莺捂着脸,看着那丫头跪在地上痛苦哀嚎着给她道歉,于是朝鸢儿看过去,“鸢儿姐姐,她已经道歉了,算了。” 鸢儿才猛一松手,那丫头便扑到了地上。 “四小姐,我们已经说了,我家小姐此时不便见客,小姐若是实在想见我家小姐,不妨改日再来。” 齐巧看着鸢儿要吃人的模样,只得跺了跺脚,走了,那丫头也逃也似的跟着出去了。 其实此刻,齐芸正在醉仙楼,记着琴谱。 楚秋明不忍心看她一直趴在地上,受冻不说,也总让四肢麻木无力,长久也是伤身的。想了一想,让阿默找了根细长坚韧的银丝,两头连着两个听筒,再将银丝绷紧,便可以远距离听见琴音了。 齐芸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桌边,一边听一边写了。 不知是不是年关将近的缘故,挽冬接客的频率高了不少,一连几天都没有闲着,于是齐芸也是一连几天将她的琴谱记了下来。 一共记了五支曲子。 除了一支名曲之外,其他四支都是少有听闻的。 第六十一章 调查琴谱 二入楚府 三皇子的府邸里,六皇子乾珩、八皇子乾琰都在书房中与乾义一同商量着什么。 乾义坐在书案前,用戴着白玉扳指的拇指低着自己的下巴,神情中带着一丝玩味。 “你是说,齐芸因为制琴不想让人打扰,派人把齐巧给打出了院子?” 乾琰道:“齐巧是如此说的,她说已有几日没有见到齐芸了,也不见她出府。” 乾义阴沉沉地一笑,“这个齐芸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了。你讲齐巧哄住,让她好好盯着齐芸。” 乾珩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三哥,不就是一个黄毛丫头吗?长得好看些,再会点功夫罢了,有必要这么如此防备她吗?再说了,父皇不是答应她不给她赐婚了吗?我看她那样,并不想嫁给太子。” “你懂什么?她关系两头势力,若是三哥得到她,自然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乾义抬手制止他们,“只怕她那日只是配合某人唱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盯紧她就是了。倒是我们的计划,也该抓紧了,裘弘说他往梁国运送老虎的车队在路上被一伙不明来历的人堵截了,看来已经有人发现端倪了。” “三哥放心,我们这么多年行事都如此谨慎,不会出岔子的。” 乾义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突然意味深长地一笑,“是啊,我们这么多年谨慎行事,竟然都没能要了她的命,有趣……” 齐芸拿着五支谱子,将自己收藏的琴谱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与其它四支对应的原曲。 正当她怀疑这四支谱子是挽冬自创的时候,楚秋明突然想起来告诉她,“我家里有一大堆的琴谱,你不如去我家里翻一翻。” “你也会弹琴?” “我不会,那些是我兄长的,他的琴技很高超,或许比挽冬更胜一筹。” 齐芸笑了笑,随即跟着楚秋明去了将军府。 要说上次楚老夫人看见齐芸一身男人装扮,只是疑心试探,多少还有些分寸。 那这次,她再次看见这么个小白脸似的男人跟着自己的儿子进了家门,她那一张脸便很不客气地黑了下来,一双眼睛要吃人似的盯着齐芸,盯得齐芸心里直发毛。 她知道,老夫人已经如此敌视她了,她总不能再挑战老夫人的底线,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于是她很恭敬地行了礼,叫了老夫人。 可楚老夫人并不领情,将手里的拐杖不轻不重地往地下一杵,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头往旁边一扭,并不看她。 齐芸偷偷朝着楚秋明吐了吐舌头。楚秋明笑了笑,带着她直接去了楚秋旭的书房。 虽说楚秋旭出家了,可家里他的卧房书房一直给他留着,陈设也不变,日日有人打扫,只盼他能回来住上两天。甚至楚老夫人到如今还盼着他还俗。 齐芸进了楚秋旭的书房,直观是拥挤的,六列书架将屋子都填满了,书架上的书也摆的满满的。因为日日打扫,这么多的书,纤尘不染。 书房里还挂着楚秋旭自己的墨宝,有题词,有水墨画,以齐芸专业的眼光看来,幅幅算得上精品。可他有如此水平,竟鲜少在文人墨客中传颂,倒是不合常理。 楚秋明在书架上寻找琴谱放置的位置,齐芸便也细细地将几列书架上的书名看过去,有各朝典籍、史鉴、四书五经,还有志怪、野史,更有药理、地志。之后,齐芸看见的是整架的佛经佛典和道法名录。 齐芸似乎有些明白,楚秋旭选择出家,或许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过的,他的心路不好揣测,但他确实是为了避世,为了远离纷繁的世俗,他在道家与佛家之间做出了选择,最终皈依佛法。 楚秋明看见齐芸对着佛经发呆,有些惆怅地说道:“人生路漫,只能说各有选择。” 齐芸笑了笑,表示认同。 琴谱占了书架上的五个格子,确实算是很多了,齐芸挑挑拣拣,将自己没有看过的挑了出来,然后坐到了书案前一页一页地翻看。 正可谓不翻不知道,一翻吓一跳,这里居然还藏着一本崇山先生谱曲时亲手写的稿本!这份稿本被精心地装在一个特制的防潮盒子里,可见楚秋旭也是爱重万分。齐芸将稿本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又轻轻地翻开,里面的字迹历经百年,依旧清晰可见。 楚秋明正端了个炭盆进来,想要给齐芸取暖,一进门看见齐芸盯着一本书两眼放光,凑过去看原来是一本破旧不堪的琴谱。 “这本书上有什么线索吗?” 齐芸摇了摇头,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欢喜,“这可是稀世珍品,也不知你的兄长何处得来的!” 楚秋明并不懂琴,也不懂这琴谱如何珍贵,他只知道齐芸此刻的嘴唇有些发青,肯定是冻着了! 于是楚秋明将炭盆往书案地下塞了进去。齐芸低头一看,那炭盆里的炭还冒着火星。 她惊慌地站起来,“拿这个来做什么!这屋子里的书这么多,一点火星子就能燃起了,太危险了!快端出去!” 楚秋明看齐芸第一次如此紧张,于是很听话地将炭盆端了出去。 齐芸看楚秋明一言不发地出去,平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明知是好意,也该好好跟他解释,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悔。 等楚秋明再进来时,齐芸抬头看他正想道歉,只见他将一个注了热水的水袋子塞到了她的怀里。 “我将袋子口都封紧了,你只管放心捂着,绝对不会漏一滴水出来,伤不了那些书的。水冷了就叫我去换。”楚秋明似乎并没有生气,声音依旧温和,还搬了把椅子凑到齐芸旁边坐下,她看完一本,他就整理一本。 其实楚秋明此刻心里想到了他的兄长,年少时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这间书房,他担心兄长一个人在屋子里读书冷,也特意端了炭盆进去,同样被他赶了出来。 “老夫人,可是怪哉了!” “他们在干什么?” “将军和那位公子两个人在看书呢!” “看书?看的什么书?” 老管家擦了一把并没有冒出来的汗,“什么书老奴不敢凑近看,只是那位公子为了炭盆的事呵斥了将军,将军不但不生气,还凑到他跟前,挨着他坐呢!” 楚老夫人此刻只觉得,有些窒息。 第六十三章 百叶解密 再添误会 齐芸回到府中,径直往齐老夫人院中去了。 “祖母,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孙女想去百叶寺里静心祈福三日,请求佛祖护佑齐府合家平安顺遂。” 齐老夫人拉着齐芸坐到自己的身边,牵着她的手,笑得慈爱,“你既有此心,便去。”说着,让老嬷嬷取了一串手珠来,齐老夫人接过手珠捧在手里,虔诚地默念了几句,再将手珠戴到了齐芸的手腕上。 “你如今大好了,也是佛祖保佑,去后一定要虔心念佛。路上千万小心。” 齐芸点头,看手腕上的念珠雕刻精细,每一颗上面都雕刻着一尊法像庄严的佛像。 第二日,齐芸便在府中家丁的重重护卫下往百叶寺去了。 慧明给齐芸安排了一间寮房,齐芸住了进去,一进去看见窗外在寒风中依旧翠绿的一片竹林,忍不住在窗边多站了一会儿。 “若是说通过变换细微的音节来传递信息,那必然是要有一个他们依据的秘本的,将琴音中的节点对照秘本进行翻译。”慧明坐在桌边,将那五本琴谱仔细地翻阅对照后,说到。 齐芸点头,转过身,眼中似乎还存留着翠竹葱茏,笑道:“楚将军已经派人去查探了挽冬房中的书,给了我书名,我已经都带来了。”说着指着自己带来的一堆佛经,慧明走过去将佛经翻开,原来佛经只是外壳,里面包裹着别的书籍。 “阿弥陀佛。” “实在是现在调查之事不能声张,一切都需要掩藏好。” 慧明表示理解,将里面的书拿出来,足有五十本之多。 “虽然知道其中个别音节有改动,但因为我还没有揭开其中的蹊跷,所以只能把所有书都带来,还需劳烦慧明师父与我一起解开谜底了。” 齐芸说着,拿了一本谱子靠在窗边一页一页地翻看。 慧明看着齐芸在窗边,柔和的竹影映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光影交错间,她的一颦一笑都变得深邃。 慧明突然感觉眼前有些朦胧,愣了一愣,遮掩似的低下了,翻着手里的书,一时却看不进一个字。 翻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走到桌边又拿起琴谱翻开一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怎么了?” “这是减字谱。” 齐芸笑道:“自然是减字谱。我记得减字谱早在前朝就已经取代了文字谱,至此大运的琴谱就一直是减字谱了。” 慧明摇了摇头,“据贫僧所知,梁国的琴师们依旧习惯用文字谱曲。” 齐芸看向慧明,“梁国使用文字谱,那个军师的带的却是减字谱,不是巧合,便是有意。” “你已经将你发现的所有与原调有出入的地方标记了出来,贫僧看过,没有遗漏。只是如今尚没有找到琴音的规律,翻这些书犹如大海捞针,且难有头绪。” 齐芸抿着嘴看着慧明,眨了眨眼睛,慧明低下头,又是一声“阿弥陀佛”,接着道:“贫僧有一个故人,或许有这些琴谱的文字谱。” 齐芸笑道:“我便知道慧明师父有办法的!” 于是两人决定下午去找那位故人。 齐芸又翻了翻谱子,在纸上涂记些什么,忽然抬头看向慧明,“我记得师父房中有一把瑶琴,不如请师父将琴拿来,我照着这谱子弹一弹,看能不能从琴音中听出什么。” 慧明将那把残破的瑶琴抱了过来,那把被齐芸亲手制作又亲手摔断的瑶琴。齐芸看着它百感交集,兜兜转转,这把琴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琴音响起,袅袅绕梁,慧明打坐闭眼仔细聆听着。 忽然那个小沙弥又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师叔师叔,有一位老施主来找您啦!” 琴音戛然而止,慧明睁开眼,“什么样的老施主?”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只是我看那位老施主很着急要见师叔的样子……”小沙弥天真地说着,可话还没说完,一声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的声音下了他一跳。 慧明看向门口的楚老夫人,神色平静地“阿弥陀佛”。 “我这样的老施主,不知道慧明师父愿不愿意一见?”楚老夫人眼睛微红,看着慧明,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与无奈。 “老夫人若要礼佛,请往大殿去。”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将两只脚迈进了房中,正想开口说话,看见了坐在瑶琴前的齐芸,一个精致的美人! 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盯着齐芸看了一会儿,看得齐芸心里又打起鼓来。这位老夫人,先前因为她装扮成男子,误会她与楚秋明是断袖,所以不喜欢她。如今她是女儿身,她还如此盯着她看,又是为什么?难道这老夫人火眼金睛,认出了她? 齐芸咽了口口水,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向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眼中起先看不出什么神情,其实心中早已是翻涌出万千的想法,自己的大儿子,当初不顾她的阻拦,一心要出家,今日竟与一名女子独处一室!这女子貌美倾城,难保不是让他动了凡心,若是如此,那他还俗返家,岂不是有了可能。 如此想着,她的忍不住有些满意地笑起来,这笑意味深长,可在齐芸看来有些毛骨悚然。 “老夫人?”齐芸试探地叫她。 楚老夫人才回过神,连忙笑问道:“这位小姐是哪家千金?” 小沙弥欢快地答道:“这位是丞相府的齐五小姐,特来百叶寺祈福的。” 又是齐家的小姐!楚老夫人在心里不禁感叹,看来齐家与楚家是纠缠不清的缘分,齐三小姐与老二两个无疾而终,如今出了家的老大又与齐五小姐有了瓜葛。若是老大执迷不悟,不肯还俗,再伤了齐五小姐的心,只怕这齐楚两家的梁子就结下来。 想到此处,楚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又看了看齐芸,真是一张绝色的脸蛋儿! 齐芸被楚老夫人变幻莫测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一笑,“老夫人既然来找慧明师父,必然有事,齐芸便先告退了。” 第六十四章 找寻琴谱 又遇故人 楚老夫人来找慧明,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观察楚秋明往日种种,皆有断袖的端倪。心中焦急难安,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慧明。 她想着慧明到底是兄长,见到弟弟走入歧路,总不能不管。 可是楚老夫人没想到的是,等她将来龙去脉告诉了慧明,只换来了慧明一句没有感情的“一切皆是缘法,不可强求”。 慧明是何等的聪明,既见了楚秋明和齐芸一同来找他,且齐芸会易容术,那楚老夫人的疑惑便是可以解释清楚的。但是既然齐芸要隐秘行事,他自是不会透露真相,所以只能如此“敷衍”老夫人。 楚老夫人但慧明一脸漠然,气愤地离去了。 回到府中,楚老夫人思来想去,对这个在百叶寺出现的齐芸充满了兴趣。 “齐府的五小姐的样貌生得这样好,我竟以前不知道!”楚老夫人自言自语。 一旁的老嬷嬷笑道,“这位齐五小姐是刚从北澹回来的,以前不在京中,老夫人自然不知道的。” 楚老夫人恍然大悟,“齐五小姐,便是齐相先夫人的女儿,相府嫡小姐!” “正是呢,老夫人!”老嬷嬷忽又很有兴致地说道,“往日里老夫人鲜少关心外面的事,可是不知这位齐五小姐如今已是声名大噪了!” 楚老夫人疑惑地抬头,“哦?一个闺阁的小姐,如何声名大噪?” “这位齐五小姐啊在冬猎之时,凭借一己之力,打死了一头猛虎,救了太子殿下,然后陛下要封赏,她既不要珍珠宝石也不要如意郎君,竟然请求陛下许她婚嫁自由,不要任何人干涉!老夫人,你说,这位小姐是不是胆子大!” “竟有这样的事,我倒是头回听说,怕只是这丫头的一时刁蛮任性。” 老嬷嬷笑了笑,看老夫人摆手让她出去,便不再言语,静静地退出了房。 当齐芸跟着慧明将百叶山绕了半圈,到了慧明口中故人的居所时,有些明白他在这么多寺庙中选择了百叶寺的原因。 他爱抚琴,出了家也难以割舍,如今同样爱琴的故人也住在百叶山,他在百叶寺修行,平日里切磋琴技,也是方便。 齐芸一路上忍不住想,住在百叶山中深居简出的故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在走进院门,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摆弄一架破琴时,齐芸不禁一惊一愣,接着喜上眉梢! “师父?!” 那老人正在认真地修琴,听见熟悉的声音,不慌不忙地转过头,看见齐芸和慧明站在院门口。 老人看不大清,微微仰头,眯着眼仔细瞧了一瞧,然后从嗓子里缓缓发出“哦”的一声,接着略有些迟钝地笑起来,将手里的工具放下,站起来。 齐芸跑过去扶他又坐了下去,然后退了两步行礼。 “徒儿见过师父!” “你这丫头,怎么跑这儿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老人的声音不出所料的苍老,微微有些含混。 齐芸笑了笑,“我原是不知道,慧明师父说有一位故人收藏了不少琴曲的文字谱,我因想要一见,他便带我来了,不想竟是师父!” 这位老人名唤辞方,是享誉一时的制琴大师,后来因病退隐,除了修修古琴,鲜少再亲自制作瑶琴了。 慧明看见齐芸唤辞方先生作“师父”,不免有些吃惊,他虽听辞方说过自己有一个徒弟,但他一直以为是一个男子,没想到竟是齐芸,今日还这么巧,让他们师徒相见了! 辞方确实身子不大好,齐芸记得三年前与他作别时,他还只是白了一半的头发,今日再见,竟然已是发白如雪,苍老了不少。 “才三年不见,丫头长高了不少。”辞方呵呵地笑着,看着齐芸。 “我已经成年啦!自然会长高些的!倒是师父,您不是说要远游去嘛,还是回到平京来了,我全没想到,往百叶寺跑了好几趟,竟然都没有碰到您!” 辞方怅惘一叹,“见与不见,都是缘分,如今既然见到了,便说明你我这师徒的缘分未尽啊……”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才想起此行的正事来。 辞方于是蹒跚着脚步带着他们进了他藏书的竹屋里,取出了一摞文字谱的琴谱。 “你们要这些琴谱做什么?” 齐芸笑眼清澈,道:“师父偏心,将珍藏的崇山先生手稿送给了慧明,我这个小徒弟也不强求什么,只望借师父几本珍藏的琴谱瞧瞧,还不行?” 辞方听齐芸如此说,便晓得她不想告诉他具体所为何事,于是也不再多问,笑呵呵地将他们送了出去。 齐芸与慧明走在回寺庙的路上,本来两个人都沉默着,忽然齐芸开口说道:“以前在北澹的时候,我以为世界辽阔广大,人之渺小沧海一粟,一旦投入红尘,难寻难觅,可后来回到京城,突然又发觉世界之小,兜兜转转,总也不过脚下几寸之地,似乎所有人都在打转,有的人转的圈大,有的人转的圈小,分合聚散,是缘法,更是宿命。” 慧明捻着手里的念珠,平静地说道:“因果相生,人行之处皆种因得果。” 齐芸叹了一口气,“他这三年一直住在这吗?” 慧明点头。 “他的身体很不好了对吗?” 慧明犹豫了一下,依旧点头。 “我知道,他是一个要强的人,收我做徒弟时就是因为要强,被我舅舅激将法一激,便上了套。那时他身子渐不好了,名医求遍了也只能暂时抑制病情,他不想自己的狼狈的模样被人看见,所以骗我们说要去远游……” “他跟我说,他有一个很优秀的徒弟,他很自豪……” 慧明顿了顿,齐芸看向他,他接着道:“他说他的徒弟是大龙……” 齐芸原本阴郁的神情僵住了,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慧明也有些尴尬,他看齐芸情绪低落,原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的,没想到弄巧成拙,让气氛更尴尬了。 齐芸干干地笑了笑,“他将我放在心里,我很高兴。” 第六十五章 琴密解开 乾冀出场 齐芸与慧明拿到了那五支文字谱,比对着挽冬改编的减字谱,寻找其中的端倪,第一天,将改编之处对应的文字提出来,并不能拼凑成句,于是又设想了各种可能,最终锁定在对应的书页、字行之上。 因为找出了对应的行列,再将其对应到挽冬房中的书中,如此便有了更高的效率。只要有一本书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便可以判断出那一本是他们传信的秘本了。 齐芸来百叶寺两天,楚秋明却没有再来过,齐芸以为是因为他不想见慧明,所以不来。 直到她与慧明终于在一本最不显眼的《簪花录》中拼出了一句话时,阿默又带着七本琴谱来了。 阿默看见慧明,很恭敬地叫了声“大公子”,尽管慧明回的是“阿弥陀佛”。 齐芸因终于解开了琴音的秘密而有些高兴,“你家将军呢?将事情丢给我们就不管了?” 阿默将手里的琴谱递给齐芸,回道:“将军说了,相信齐小姐和大公子两个人很快就能解开琴音的秘密,这是这几天挽冬的所有琴谱,将军说,这几天挽冬待客更频繁了,其中必有蹊跷,请齐小姐赶紧将琴音翻译过来。梁国边境的驻军突然集结了大批兵马,对我们发起了进攻,将军昨晚便前往战场了。” 齐芸不禁皱起了眉,“他已经上战场了?” 阿默催促道:“还请小姐尽快翻译密文,我好带去给将军。” 顾丹云一个人骑着马仗剑走天涯,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往哪边去,出了平京南城门,忽想起天玺州便在大运的最南边,这个命途多舛的州部,如今据说已经在二皇子乾冀的努力下恢复了安定与祥和。 顾丹云于是沿着官道,一路向南。想去看看这个地方,传说中龙形的大河,传说中的国鞭之地。 行了三日,忽然遇见迎面浩浩荡荡的一批人马过来。顾丹云见那黄旗麒麟雕花的马车,看走在前面威武的几十个盔甲武士,知道那车中之人定是身份尊贵之人。 她扯了缰绳,将马拉到了一边,让对面的人马过去。一双眼睛好奇地落在了那麒麟马车之上。 马车行到了她的跟前,她拽着缰绳,感觉到自己的马有些不安分,于是又用力地扯了扯。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那马突然发狂似的仰着头拽缰绳,想要挣脱她,两只前蹄高高抬起,一边嘶鸣一边想要转身。 几个拿着长枪的盔甲武士听见动静,立马围了过来,顾丹云看见他们一个个黑着脸,拿着长枪对着她,气势汹汹,心中慌了一拍,手一松,那匹马果然挣脱了她的手撒欢似的跑远了,跑远不说,它一转身,后蹄一踢,正踢中了顾丹云的腹部。 顾丹云吃痛地倒在了地上。 那几个武士看见这般情景,也不管顾丹云的伤势,上来两个人就要去架她的胳膊。 顾丹云一边捂着腹部,一边慌张地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吗!” “怎么回事?”突然马车里传了一声沉沉的问话,那声音似乎被什么压抑着,是一种想要说却说不出声的感觉。 一个武士走到车窗边,“殿下,有一女子被自己的马踢伤了。” 马车里的人咳嗽了两声,随后像是鼓足了气力,将自己的声音提高,却依旧带着气力不足的感觉,“这位姑娘,既是你自己马踢伤了你,便不要冤枉无辜了。” 顾丹云坐在地上,觉得腹部越来越痛,声音也变得颤抖无力,额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若不是你们一大群人来……惊了我的马……它也不会踢我……” 接着,顾丹云只觉得力气用完了一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殿下,这姑娘晕过去了。” 车里传出了一声重重的喘息。 齐芸对齐老夫人说的祈福三日,如今正是第三日,齐老夫人派人去接齐芸回来,等到了天黑,派出去的人却自己回来了。 齐老夫人没有等到齐芸回来,一时紧张起来,“五小姐呢?” “老夫人,五小姐说,这三日她在寺中感悟颇丰,对寺中佛经痴迷,想要在百叶寺里再待几天再回来。” “这像什么话,再过两天便要过年了,她难道想在寺里过年不成?” 那回话的下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五小姐不愿回来,小的也不敢强求小姐回来。” 齐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小姐那里有人照顾吗?” “鸢儿昨日被小姐叫去了,老夫人放心,鸢儿从小跟着五小姐,一定能照顾好小姐的。” 就是在这天傍晚,乾义向太子乾忠建议,“再过两日便是年禧,自天玺之乱之后,父皇便很注重关注民生民情,皇兄不如建议父皇,在年三十率众臣登上三通台与民同乐,让人民更加爱戴明君!这样既可向父皇表面皇兄你的爱民之心,也说明你是真的在位父皇分忧呀!” 太子很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思来想去,觉得确实有道理,乾义平日里虽然看起来不靠谱,这个主意倒是不错的。 顾丹云昏昏沉沉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隐隐作痛,身子也在颠簸。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间宽敞的房间,她艰难地动了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小榻上,环顾了四周,麒麟雕花的装饰,木制的顶和地板,还时不时一个小小的颠簸,她知道自己此刻正在一辆马车上,一辆豪华的马车上。 晕晕乎乎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马车的角落,坐着一个闭着眼的男子,男子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周正立体,束着玉冠。 “你是什么人?” 乾冀听见顾丹云的声音,睁开了眼睛,没有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我是你的恩人。” 顾丹云想要坐起来,可一动腹部就抻拉般疼痛。 “要是不想伤势更严重,就不要乱动。” “你到底是什么人?” 乾冀闭上眼睛,声音冷冷道:“大运国的二皇子。” 第七十章 犯我大运 虽远必诛 京城别院。 顾丹云尚没有理解乾冀所说的“不会让她有事”这句话。屋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急吼吼又慌张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不好了,楚秋明带着大军将殿下包围了……我们败了……” 屋外的守卫们也都慌乱起来,“那趁现在我们还没有被发现,赶紧逃!” “都慌什么!”一声怒吼,一个大胡子男人从偏厅走了过来,他怒目圆睁,“你的情报可靠吗?” “将军,千真万确啊!三殿下已经被俘了,所有跟着三殿下的大臣们都被抓啦!” 那个男人重重地喘息一声,将手里的大刀往身边的一棵大树上看去,“可恶!” “将军,我们快逃……” 就在别院中的反兵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难安时,别院之外一队禁军正在将别院包围。 “嘭”的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院子里的人都惊慌地拿着兵器看着从大门外跑进来的一队士兵。 “逆贼乾义已经被俘,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大胡子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关押乾冀的房间,心下一横,猛地冲进房中,随手将顾丹云双手一缚,将自己的大钢刀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横竖都是死,若是不想让你的美人儿跟我陪葬,就放我走!”他朝着北侍卫护在身后的乾冀吼道。 乾冀眯了眯眼,眼中迸射出火光,“你以为拿一个女人的命,就可以威胁我?” 顾丹云吓得脸色苍白,说不出话。 “你若是有脑子,就该知道,我这个皇子的命,可比这样的贱婢值钱多了。”乾冀继续说道。 屋外的反贼已经被全部捉拿,援兵已经堵在房门口。 “少废话!放我离开!” “一个女人,便是我在乎,屋外这些弓箭手也不会在乎,你若是想活下去,就用我来换她,我一个残废,也逃不掉。”乾冀说得很平静,仿佛是真的在为大胡子出主意。 大胡子愣了一下,看见乾冀让自己的侍卫退到了一边,自己摇着轮椅朝他过来了。 他似乎看见了机会,束缚顾丹云的手下意识松了松,正想去捞乾冀时,突然自己握刀的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手顿时感到无力,手中的刀“哐当”掉到了地上。 原来是顾丹云低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腕。 大胡子回过神来,一个巴掌就像顾丹云袭来,顾丹云害怕地闭上了眼,一阵天旋地转,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身下一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你没事?”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丹云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地看过去,是乾冀一张放大的俊脸。 大胡子被就地正法了,乾冀派人将顾丹云送回了顾家,自己则在进军的护卫下,回到了皇宫。 天合二十五年,正月初一,刚刚在紧张的备战状态下过完这个特殊的新年的将士们,在护国将军楚秋明的率领下,展开了对侵犯大运边境谛城的梁国军队的反攻。 这是一场将士们盼望已久的反击,是在久久的压抑下,迫不及待的一次扬眉吐气,是对国家被侵犯带来的耻辱感愤怒感中,忍无可忍的一场爆发。 前夜在帅帐中传出号令之时,将士们无不斗志昂扬。这是楚秋明手下的兵,跟随楚秋明南征北战,磨炼出最顽强的意志与最勇猛无畏的精神。 阴晴了几天的谛城,终于在大战一触即发的傍晚,纷纷扬扬飘起了絮雪,一夜北风紧,将士们亲眼看着黑土地上被盖上了一层绵绵的白被。 “您不能去!”阿默紧张地拦在楚秋明面前,“战场上多是变数,您去了,若是出事,我怎么向将军交待……” 楚秋明却异常坚定,深沉的目光落在阿默的眼中,“现在,我是你的将军,我的话便是军令。” “可是一场大战,不能没有人坐镇指挥!” “我已经制定了详细的战略,若是我只躲在帐中,又如何真的知道敌情如何,军情如何,又如何知道下一步的战术?” 阿默为难地站在他的面前。 楚秋明继续说道:“我既能来这里,就说明他是相信我的,你的将军都相信我,你不信我?” 清晨,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乌云,射向了大地,第一次走出帅帐的楚秋明,身披铠甲,手握长剑,英气逼人的脸旁上,显露出肃杀的神情。 他抬头望见天边的朝阳,金色的光芒落入他的眼底。 他放眼看向整装待发的大军,每个将士的脸上都是坚毅的神情,他们的目光炯炯有神,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这个楚秋明的心中升腾起来。 “将士们!”他的声音,从胸腔发出,浑厚而响亮,“梁国无辜犯我边境,侵我家园,扰我国土,甚至串通内奸,妄图颠覆我朝政,我大运的好男儿,岂能任由他们践踏我们的尊严!区区梁国,本不入我等眼中,今日既然他们有意挑衅,我们,便给他们好好展示我们大运将士的雄威!” “大败梁军!展我雄威!大败梁军!展我雄威!” 十万战士齐呼口号,响彻天际,振聋发聩! “将士们只管放手拼搏,凯旋之日必当论功行赏!” “是!是!是!” 战鼓雷雷,旌旗展展,十万大军在各部将军的率领之下,浩浩荡荡向战场进发。 楚秋明骑着那匹汗血宝马,肃穆昂扬地走在大军之前,阿默紧紧随在他的旁边。 卫太师在三通台之变上,以身殉道,死得壮烈,皇帝甚为动容,为其举行国葬。 卫氏与齐妍回到卫家奔丧。 齐巧因为得知乾琰参与谋反,自己嫁进八王府的希望完全破灭,且如今自己已不是完璧之身,今后再想嫁出去,只怕更难。更可怕的是,若是朝廷彻查,查出自己与乾琰私通,那可不仅是嫁不出的问题,怕还要掉脑袋! 如此想着,不禁战战兢兢魂不守舍,整日地待在房中,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悸惶恐。 齐彦和齐先被召进宫中,商讨如何收拾乾义搞的这副烂摊子。 偌大的齐府,冷冷清清,老夫人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着早已备好准备全家坐在一起闲话时吃的茶点,怅然孤独。 “初一了,芸儿怎么还不回来,那佛经里到底有什么宝贝,让她这么着迷?” 秦嬷嬷笑道:“老夫人,五小姐一看就是一个爱钻研的人,这遇上自己喜欢的,自然就爱不释手了。况且寺中清净,她这一待,便容易忘记时日的。” “虽是如此说,这个年,过得真的好没意思。” “我的老夫人,只要儿孙绕膝,岂不是日日是新年?何必在乎这一天两天呢?” 老夫人沉吟了一会儿,释然一笑,“阿秦啊,你跟了我有三十年了!这府中里里外外,你原是比我看得多,想得透……” 第七十三章 将军出征 齐芸相送 齐老夫人与辞方一合计,竟发现齐老夫人的孙女齐芸正是辞方的徒弟,两人不觉又亲热地多聊了几句。 此时上山的石阶上,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拄着竹棍,慢吞吞地跟在两位老人身后。乞丐的脸上糊满了煤灰,只一双混着血丝的眼睛阴沉沉地盯着地下。 “方丈,我孙女齐芸在此研读经书,我想来看看她。”老夫人进了百叶寺,抬眼西北角,是百叶寺的三层高的藏经阁,黑瓦红墙,庄严肃穆。 “阿弥陀佛,慧明,你带老夫人去齐小姐的厢房。” 慧明眉目低垂,答应了一声,领着齐老夫人往后院走去,他的步履很慢,比腿脚不便的齐老夫人还要慢。 终于挪步到了齐芸下榻的厢房前,慧明咳嗽了两声,才说道:“齐小姐,老夫人来看你了。” 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并没有应答。 齐老夫人看没有人答应,又道:“芸儿,奶奶来看你了,你都不出来迎接一下我吗?” “嘎吱”一声,房门被打开了,房里的鸢儿带着一个罩了白纱的斗笠走了出来,出来时斗笠撞到了门边上,差点掉下去,被鸢儿手疾眼快地扶住了。 “芸儿,你这是什么打扮?在屋里还罩得这么严严实实的?” “老夫……奶奶,我这两天身子有些不适,吹不得风,所以这样的。” “既然不舒服,怎么不回家去找大夫看看,这些书,什么时候看不行,偏要这几日看?” “慧明师父已经为我请了大夫了,好得差不多了,您不用担心。” 老夫人将信将疑地眯上眼睛,想要凑近白纱,鸢儿慌得往后退了两步,赶紧笑着说:“奶奶去屋里坐会儿。” 老夫人看着这个齐芸举止反常,往屋里看了两眼,确实堆满了经书,有摊开的,有摞起来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才缓缓道:“不坐了,我上山,本来就是为看你过得好不好,既然没事,你又不想回去,我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秦嬷嬷不解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您不是来接小姐的吗,怎么坐都不坐一会儿就走了?” 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心境却也随之通明敞亮,她意味深长地回看了一眼山上的百叶寺,“如今孩子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我这个老人家就不掺和了。” 鸢儿看见老夫人出了院子,松了一口气,进了屋里就将斗笠摘了下来,喝了一口凉茶,抚着自己的胸口道:“吓死我了,差点被发现了。” 慧明跟着进了屋里,看见屋里到处摊放的经书,皱了皱眉,“这是你刚刚摆的?” 鸢儿神情得意,呵呵笑道:“小姐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爱这样,知道老夫人来了,特意按着小姐的习惯摆的,聪明!” 慧明将地上的一本经书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经书是要好好保护的,不可以如此随意地丢在地上。” 鸢儿并不在意,摆了摆手,“小姐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一个人在外边,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楚将军已经赶过去了,你放心,他会保护好你家小姐的。” 鸢儿点点头,随即百无聊赖的趴在了桌子上,突然眸光一闪,起身跑到窗边大喊:“什么人!” 原来是那个跟着齐老夫人上山的乞丐蹲在窗下偷听。 鸢儿随手拿起自己的剑,跳出窗外,指着那个乞丐,“你在这里偷听什么?” 那乞丐哆哆嗦嗦,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刚刚有个小师父令我来后院喝粥,他先走了,我自己迷路了……” “阿弥陀佛,鸢儿姑娘,他只是一个可怜的乞丐,放过他。”慧明走到窗边,捻着念珠道。 鸢儿哼了一声,收了剑,“就算是迷路,也不该蹲在别人的窗下。你都听到了什么?” 那乞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齐芸一早起来,换上了女装,出了营帐,就看见楚秋明已经身披铠甲,身子挺拔,气势刚健,剑眉星目,沐着晨光朝她走过来。 齐芸一阵恍惚,丹唇微微张开,眼神也有些迷蒙。但很快她恢复过来,看着走向她的楚秋明,笑道:“等你凯旋。” 或许齐芸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她如今对着楚秋明的笑,含着怎样明艳的柔情与依恋。 楚秋明觉得,这次出征本与从前的每一次出征没什么区别,却又显得如此的不一样,因为齐芸来了,这个才相识几个月的女子,却是仿佛要弥补他们错过多年的遗憾似的,在这几月里,两个人便一起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 “小五……” “嗯?” “谛城其实是一座很美的城,等此仗结束了,我带你去好好逛逛。” “好。” “行啦行啦,将军,夫人在营中自有人保护,咱们此战速战速决,你不就可以快点回来陪夫人了!” 齐芸听见华天口中左一个“夫人”,右一个“夫人”的,霎时脸红起来。楚秋明锤了华天的胸口一下。 “走!”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过去八年,楚秋明常年戍守在外,保家卫国。从一个青涩的少年,到如今威武的主帅,其间经历多少艰险与磨难,多少的生死瞬间,齐芸不敢想。 她坐在一个小山包上,望着正缓缓升起的一轮红日,耳边传来遥远的天边的号角与战鼓声。她的右边,是战场,她的左边,是谛城。 一簇小火苗在齐芸的心底燃烧,火苗越烧越旺,让她胸膛发热,让她激动,亢奋。 她回京,一为调查刺杀自己的刺客,如今可以确定刺客就是乾义,他已经落网;二为给自己赚一个自由身,她已经向皇帝请了旨,不赐婚不联姻,也算是了结此案。 可终究,她还是没有想明白自己这漫长的一生,到底该做些什么。她靠着自己的书画和琴,赚了钱,她本想用这些钱给自己建一座庄园,从此过上消闲自在的生活。 可是这些便够了吗?人之一世,或长或短,庸碌一生,忙碌一生,不如去建树,去作为,和楚秋明一样! 如今她忽然想到了! 她要从军! 第七十四章 白夭离京 子伯警告 白夭在雅博斋过完年,便被涂子伯送回了交兹县,并且为她打了一场官司,分到了她应得的家产。 白夭走时,哭得梨花带雨,半真半假的一副楚楚可怜的娇柔模样,意在引起涂子伯的一点怜惜,好让她留在京城。 可涂子伯没有丝毫动容。 正月初五,北风料峭,大雪纷飞。 平京府尹前的布施还在继续,城中的流民和乞丐排了长长的队。城中张灯结彩,笑语欢声,有名的戏班子被请进了大户府邸,平常些的戏班子则在坊间搭台唱戏,在热闹中讨些赏钱。更有趁着年节办喜事的,吹吹打打,喜气洋洋。节日喜庆的氛围萦绕京城。 涂子伯送白夭出城,路过了等待布施的长队。 白夭抽抽搭搭,“表哥,我不想回去……” “你与顾家小姐之间的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白夭挂着泪珠的眼睛睁大了,“表哥……” “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她做了什么,我也知道,我不揭穿,是不想让你难堪。”涂子伯冷着脸,也不看白夭,声音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少些心机,少受些苦。” 到了城门口,涂子伯从马车上下来,另骑上了自己的白马,目送了白夭的马车渐渐远去。 “公子,白小姐,我们还跟吗?”一个清卫消无声息地站到了涂子伯的旁边。 涂子伯的视线被漫天的飞雪阻挡,脸上有晶莹的雪花融化,丝丝凉意渗入皮肤。 “跟到交兹,便回来。” “那……顾小姐呢?” 涂子伯被寒雪冰封的目光流转融化,“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小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二皇子往顾家送了很多补品,还请了太医。” 涂子伯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紧锁,“在京城,有顾家人保护她,你们退回来。” “是。” 太子先前一直将乾冀视为自己最大的威胁,对乾冀虎视眈眈,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摆了一道。 如今乾冀废了双腿,坐着轮椅回了京城,倒是让他一时不知所措了。一个残废的皇子,纵使文韬武略,也不会有成为储君的可能。他顾虑了这么久,竟然都是白担心一场。 正月初六,皇帝在宫中摆了家宴,与各妃嫔皇子公主一同吃团圆饭。 这难得的家宴,皇后没有出席,一来她冬猎之前染的病本就没好,且冬猎中奔波一场,更加重了几分,二来,乾义是她的亲生儿子,她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向一视同仁,最盼望的是他们兄弟两个同心协力,却不想,乾义冒天下之大不韪,通敌谋反!她一边痛彻心扉难以接受,觉得没脸见人,一边又私心想要皇帝留他一命。 可是这次皇帝没有徇私,直接将乾义交给了大理寺,传出口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意为当杀则杀,当流放便流放。 慧贵妃也没有赴宴,她的理由是她的皇儿前两天不小心从花台子上摔了下去,磕到了胳膊,这几日闹着疼,她要照看着。 人们都很理解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关怀,因为这几日凡是见过慧贵妃的人,都见她愁眉不展,甚至以泪洗面。 这场家宴,吃得是各怀心思,没有执掌后宫的威严皇后,也没有最得圣宠的慧贵妃,其他妃嫔乐得自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想惹皇帝注意,众皇子,心里琢磨着乾义之事以后,皇帝必然更会忌惮皇子争权,都想着怎么让自己明哲保身。 太子端了酒杯走到乾冀跟前,坐到了他的身边,小声地带着惋惜的口吻说道:“二弟在天玺,将那一带治理得仅仅有条,劳苦功高,只是这腿怎么就伤成这个样子了?可还有法子医治?” 乾冀面上带着他一贯的冷傲,便是对太子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天玺山匪猖獗,我带兵剿匪,被匪徒捉住了,被他们挑断了脚筋。” 太子听乾冀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手上的遭遇,握着酒盏的手一抖,撒出几滴酒来。 乾冀又道:“脚筋可以接上,只是以后行走不大方便。” “二弟,受苦了。”太子亲自为乾冀斟满了酒杯,递到他的手中,自己端起自己的杯子,朝他一敬,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太子见乾冀握着酒杯并没有喝,于是转身对着众兄弟说:“二弟镇守天玺,尽职尽责,让我们共同敬他一杯!” 于是一众皇子公主都举起了酒杯,乾冀这才回敬他们,将杯中的酒灌入喉中。皇宫中的酒香醇爽口,却没有天玺本地所产的酒烈。乾冀回味了一阵,又自斟了一杯。 大运当朝皇帝,有十七位皇子,十二位公主,已有五位公主和亲远嫁,三位公主嫁给了朝臣,有五位皇子在幼时便夭折,还有三位皇子谋反。 他最喜欢的老二,竟然也残废了双腿。 皇帝只觉得忽然的悲哀,他亦是从皇子的年岁走过来的,深知投身皇族的艰险,他本有意制止皇子间的争权,所以一开始便立下太子,以为结果既定,他们总该死心,却没想到,人心莫测,该来的怎么样避免不了。 家宴之后,皇帝单独召见了乾冀。 这个阔别五年的皇儿,他最最欣赏与器重的皇儿。可他非嫡非长,他可以器重他,却不能立他为储君。 皇帝曾想过,这样一个有才能的皇子,便是为他破一次例又能如何,可是他一想到此例一破,后患无穷,只能痛苦地斩断了自己的念头。 天玺之乱后,他亦是和卫珏一样,寝食难安了很久。卫珏将所有的罪过拦在了他自己的身上,皇帝却深知自己其实难逃其责。因为一个梦境,害了一整个州部。 所以当那个老道提出什么“国鞭之地”的胡话时,他虽然并不怎么相信,却也想顺水弥补遗憾,他思来想去,派了自己最信任的乾冀前去治理天玺。乾冀离京,且无召不得回京,说是外派,更像是流放。 他只要不回京,就可远离朝堂纷争,他的才能,就不会威胁到太子。 皇帝是这么想的。 皇帝的思绪飘飞到很远的地方,被乾冀的一声“父皇”给拉了回来。 乾冀似乎想从轮椅上起来,给皇帝行礼,皇帝走过去扶着他坐回到轮椅上,“你行动不便,以后都不必行礼了。” 乾冀的声音带着疏离与冷漠,“多谢父皇。” “你在怪我吗,冀儿?” “儿臣不敢。” “若是父皇不派你去天玺,或许你就不会受伤……” 乾冀的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若是我不受伤,父皇也不会许我回京,不是吗?” 第七十五章 楚二受伤 齐芸心疼 乾冀明白,只有当自己不会成为太子的威胁,父皇才会放心让他回京。 殿外北风呼号,在宫苑的琼枝间悲鸣。乾冀在明灭的灯火中,看见了皇帝苍老无奈的神情。 乾冀忽然释然一笑,道:“儿臣如今虽是一介废人,报国之心未死,天玺五年,儿臣已经对那一方土地产生了感情。儿臣请求父皇恩准儿臣,回到天玺,任天玺州刺史,继续治理天玺。” 皇帝沉吟了很久,才缓缓道:“过完年,再说。” 楚秋明领着大运军队,浴血奋战了六天,混着霜雪,顶着寒风,勇猛无畏地冲杀着。战场上硝烟弥漫,遮云蔽日,尸骸遍野,血流成河。 终于在正月初七,等到了梁军的一纸降书。 齐芸每日都在小山坡上坐着,看太阳东升西落,侧耳听着远处的战鼓与厮杀,等着从地平线处,凯旋的大军。 她知道,楚秋明领着大军,将梁军一直逼回到了梁国边境以内。他们势如破竹,攻势迅猛,一个大将军的魄力、勇猛、与才干,尽显于此。 楚秋明回来时,齐芸远远看见走在大军之前,骑在骏马之上的挺拔身姿。她远远地感受到了将士们欢欣鼓舞的氛围。 她在小山包上站起来,一席红裙被北风吹动翻飞,她朝大军奔跑而去,犹如苍茫的大地上一只自由纷飞的鲜艳的红蝶。 楚秋明一连厮杀了六日,本已经疲乏了,可当眼底落入那一抹鲜艳的红色时,他突然觉得这几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心底里填充了无可名状的满足。 他驾马奔驰,在快要迎上齐芸的时候,及时地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看着满脸红润,带着发自心底的笑容的齐芸。 “小五。”他轻轻地唤她。 齐芸发现自己已经如此习惯于听他唤她“小五”。 “恭喜楚将军凯旋!” “他们说,你每日都在山丘上等我?” “我在等大军归来。”齐芸眼中含笑,美目盼兮,并不躲闪楚秋明试探的目光。 楚秋明笑了笑,转而又跨上了自己的追云,然后向齐芸伸出了手,齐芸将手递给他,一个旋转,齐芸便坐在了楚秋明的身前。 追云健硕,承受这两个人的重量,依旧步履生风。 齐芸听见身后大军中传来起哄的笑声,不禁有些脸红。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用手背给自己的脸降温,结果追云突然奔跑起来,齐芸双手来不及抓住缰绳,差点掉下马去。 惊呼还未出口,她只觉得腰间一紧,一只坚实有力又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扶住了她。 她的背紧紧地贴着楚秋明的胸膛,隔着厚厚的铠甲,仿佛都能感受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楚秋明的身体微微前倾,下巴几近要枕在齐芸的肩上,他呼出的温热的气息扑打在齐芸的耳后。 “你不用……贴我这么紧……”齐芸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楚秋明从未听见过得女子的娇羞。 楚秋明笑了起来,依旧伏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怕你掉下去。” 回到营地,楚秋明不及休息,先与几位将军安顿三军,巡视伤员,进行了战后的总结性发言。然后才回到帅帐,请了军医来为他包扎伤口。 楚秋明的左臂上遭了一处砍伤,最为严重,连着几天征伐,伤口没有好好处理,如今已经发炎化脓了。 齐芸在一旁看着那已经血肉模糊的伤口,虽不是在自己身上,竟也隐隐觉得心里某处在作疼。 她皱着眉头,看着军医手脚利索,但下手总那么重,让楚秋明咬牙忍痛,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军医先生,接下来是不是只用上药包扎就行了?”齐芸终于忍不住问道。 老军医点点头,“老夫已经将将军伤口中的烂肉清理了,下面只需上药包扎了。” “那上药之事,便不劳先生了,我来就行了。” 老军医笑了笑。他在军中多年,早在楚老将军在世时,他便跟着,后来楚秋明来了,还是他跟着,楚秋明礼待他,他便也看楚秋明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这么多年,他头一次见到楚秋明身边出现了女孩子,且还跟着他到了军营,他心想着这小子总算开窍了。 “姑娘是心疼将军了?” “哪……哪有……军中伤员众多,怕有些还很危急,都要有劳老先生,既然我可以为将军包扎,自然就不敢花费先生的时间了……” 老军医心领神会地笑起来,“姑娘说得极是,老夫这就去看看其他伤员,将军就有劳姑娘了。” 老军医走了,阿默还眼巴巴地站在楚秋明的跟前,一脸心疼地盯着楚秋明的伤口。 楚秋明看着他那副“恨不痛在他身”的无限关怀的神情,满头黑线。 “咳,阿默。” “啊!将军,我在!” “那个,华将军这次好像也受了伤,你去代本将军看看他。” “啊?华将军不就是破了点皮……”阿默突然接收到了楚秋明无语的目光,立马明白过来,“哦对!华将军的伤这几日怕也是更严重了,我这就去看看……”说完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齐芸很专注地给楚秋明上药,生怕弄疼了他,甚至楚秋明的喘息粗重一点,她都会停下来问她是不是弄疼他了。 “我们行军打仗,受伤在所难免的。这点疼都忍不了,还谈什么战死沙场保家卫国?”楚秋明笑道,其实是在安慰齐芸。 “我知道。”齐芸低低地答应。 “那你在担心什么?” 齐芸摇头。 “你在担心我?”楚秋明偏着头,看着为他上药的齐芸。她的手真的很轻,指尖带着凉意,全不像她空手拧断虎脖子那样的铁腕,忍惯了疼的楚秋明,真的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疼。 齐芸没有说话,依旧专注地给他包扎,将纱布在他的胳膊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看不见渗出的血迹,才细致地打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 她像是完成了一项巨大的工程,长出了一口气,才抬头看向楚秋明,目光流转,丹唇轻启,“对,我在担心你……” 第七十六章 林泉茶肆 论辩英雄 顾丹云觉得这段时间自己的日子,过得比话本子上的还要精彩,经历了小人的奸计,还经历了逆贼的谋反,认识了齐芸这个与众不同的相府小姐,还结识了当今的二皇子! 她平安回家之后,便想着去找齐芸。 可是去了齐府,没有人,去了百叶寺,还是没见到人。 她知道,齐芸有时行事总是神神秘秘的,便也释然了,想着等她回来了,再给她说自己的奇遇。 林泉茶肆。 顾丹云其实已经决定再也不到这个地方来了,她以为,凡是与涂子伯有关的地方,都是她的伤心地。可转念一想,既然心已经死了,便不该再在乎这些,便应该坦荡地去接受现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当乾冀约她来林泉茶肆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因为她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事实证明,这个地方,还是让她不舒服,当日白夭诬陷她的画面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令她恶心难受。 因为她满心的难受,所以没有发现坐在角落里的涂子伯。可涂子伯却看见了她,目光中带着复杂的情愫。 她上了二楼,找到了乾冀的隔间,走进去,坐在窗边的乾冀很快便发现了她的脸色不好。 “你怎么了?” 顾丹云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小口,“下次你若是想约我,就去酒馆,喝酒可比喝茶有意思。” “这个地方不好吗?”乾冀笑问道。 “不好,我不喜欢。” “其实今日,请你喝茶是其次的。” “那来做什么?” “这里有个说书先生,近来将楚大将军的事迹攥成话本子,讲得很是有趣,我想你会喜欢。” 顾丹云却并没有提起什么兴致,“楚大将军嘛?见过见面,是个厉害的人物。” 乾冀觉得有趣,自己摇了轮椅到桌边,“你也认识他?” “也就是,见过几面!一位故人的朋友罢了……”顾丹云忽又低沉下来,细想来,她以前见到楚秋明,都是因为涂子伯,他们两个交好,楚秋明一回京,总要找涂子伯相聚的。 乾冀看顾丹云的神色忽闪忽灭,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原想请她来听书,却似乎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的伤都好了吗?” “已经无碍了。” “上次你原是要离京的,如今还有离开的打算吗?” 顾丹云点点头,“等我一位朋友回来,我再走。” 就这样乾冀问一句,顾丹云就答一句。气氛一度有些尴尬。直到外面响起醒木拍桌的声音。 乾冀命人将包间的门打开,让顾丹云将自己推到二楼栏杆边,又让顾丹云坐在自己身旁,道:“既来了,便听听,若觉得有趣便听下去,若觉得没意思,咱们便走可好?” 顾丹云点点头,她也知道乾冀一番好心,她不可以使性子辜负。他们两个好歹也是共过患难的。 没想到,这一听,顾丹云果真还听得入迷了。 明知道楚秋明就是一个勇猛机智些的凡人,却在听到他会分身,一个安内,一个攘外的时候,热血沸腾。 乾冀看她神情紧张地听着说书先生讲述战场的画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将近一个时辰,顾丹云屁股都没有挪一下,听得是津津有味。 醒木再一响,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让顾丹云如痴如醉的脸上染上了几分意犹未尽。 “若是喜欢,下次接着来听。” 顾丹云虽然很喜欢,却不想再来这个地方,于是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位说书先生在林泉茶肆讲完,会去百香馆去讲,你到时去那里听就是了。” 顾丹云于是又展开笑颜,“那感情好!” “你这么喜欢这本子,可有什么见解?” 顾丹云笑道:“楚秋明的分身术固然不可信,但未必不能换个理解。” “哦?洗耳恭听!” “为什么这世间的大英雄只能是男子?我们女子也占了半边天,自然也应该有女英雄!所谓阴阳调和,一阴一阳乃为一体,若将这话本中的楚秋明不当做现实中的楚秋明,而只当做一个整体的英雄,那便该从中分出两个英雄来!” “你是说,一个巾帼,一个须眉?” “没错!” “倒是很新奇的理解!”乾冀赞叹道。“只是,据我所知,女子多只能在家中操持,便是厉害,也没有上战场的道理。” 顾丹云忽然睁大了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谁说的,我便认识一个女子,她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上了战场,绝对不比男子差!” 乾冀看着顾丹云较真的模样,觉得好笑,也不与她争执,回到屋里,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便离开了茶肆。 涂子伯看见顾丹云与乾冀有说有笑,忽然觉得刺眼。他似乎,从来没有和顾丹云正正经经地聊过天。 楚秋明兑现诺言,带着齐芸去谛城游玩。 边陲城市,贸易的出入口,各国商人在此来往,开办各种商铺,人口密集,各色建筑林立。 齐芸一进城中,便有眼花缭乱之感。城中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全然没有被城郊百里之外的战争干扰。 楚秋明告诉齐芸,“这是百姓对军队的信任,更是大运军队对百姓的承诺。” 齐芸觉得这句话的分量十足,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们两人一人骑着一匹良驹,进了城,又改牵马慢走。一路上齐芸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商铺,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 “喜欢什么就去挑。” 齐芸看了看,看见一间书屋,细窄的门上悬着一块匾,上面书着“明究暗探”四个字,觉得有趣,往里张望,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模样。 她看向楚秋明,楚秋明笑了笑,“要不进去看看。” 他们雇了人看马,正要走进去,从黑漆漆的书屋里走出一个大运装扮却长相怪异的男子。他的眼窝深陷,鼻子像鹰嘴一样带着一个大勾。 “两位可是要进屋选书?”他的大运话说得却很地道。 齐芸点头。 “两位可知我这书屋的规则?” 齐芸笑道:“我们一次来,自然不知道。” 那男子道:“书屋之中的书有两类,一为有字书,一为无字书。” “何意?” “有字书可看,无字书可撰。鄙人从遥远的波茨国而来,跋山涉水,看见每个擦肩而过之人,都是带着故事的人。后在谛城落脚,想到此事,便开了这样一间书屋,刊印无字书,再将无字书赠与有缘人撰写,若愿意将自己的故事留存下来,便将完成的书寄给我,再供有缘人阅读。如今我已在此地经营二十余年了,有字书已经积累了上千本。二位入我这黑书屋,有字则看,你给我二两,无字则撰,不取分文,提前讲定,可否?” 第七十八章 官府寻亲 师爷作威 齐芸和楚秋明带着用楚秋明的披风包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到了官府。 他们并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为图省事,只说他们在桥洞里捡到了个孩子,带来官府,查看是否近来有人丢了孩子。 谛城府尹正在准备运往城外军营的粮食,楚秋明的军队驻扎城外,一半的粮食在营中,一般的粮食存在谛城粮仓。军队还要在城外休整两日才会班师回朝,府尹想到打了胜仗,军中将士必然要好好庆贺,粮食也要准备更充分些,于是准备再送些粮食过去。 谛城府尹无暇,一个刚刚上任不久的年轻师爷在府衙见了齐芸和楚秋明。 师爷没有见过楚秋明,更不认识齐芸,却不得不惊叹齐芸的天姿,一双眼睛嵌在了齐芸身上,只差眼珠夺眶而出了。 楚秋明抱着孩子黑着脸,挡到了齐芸的前面,觑着眼看那个师爷。齐芸突然发现,楚秋明近来很喜欢挡在自己的前面。 师爷看不见齐芸,轻咳了两声,直了直腰杆,“近一个月本府只受了两起儿童丢失案,且都已经结案了,孩子都已经找到了,尚没有其他人来报案说丢了孩子。” 孩子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蛋被擦洗干净了,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裹在楚秋明的披风里被柔软的兔毛包裹着,进入了梦乡。 “那找到这个孩子的家人,需要多久?”齐芸问道。 师爷看见齐芸的脸,笑嘻嘻地答道:“这位小姐问得好!只是谛城正处于国界,各国人员来往,这孩子也不一定就是谛城的,没准是谁故意丢在谛城,这样要找他的家人,实在是不容易啊!” 齐芸沉吟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块镶着金边的碧玉,玉上雕刻着一把花纹精致的小锁。 “若是凭借这个物件,可否为找到他的家人提供线索?”这块碧玉被细密的针脚缝在那孩子单薄的衣服里面,鼓起一个小包。齐芸为他换衣服时,摸到了这个硬块,撕开一看,便见到了它。 师爷看那碧玉晶莹剔透色泽饱满,顿时眼中生光,接过那块玉对着光仔细地看了又看,忍不住赞叹,“这可是块宝贝啊,若非大户人家,绝不会有这样的宝贝!” “所以是不是可以用这块玉去找到他的家人?”齐芸追问道。 师爷眼中闪烁着贪婪,微微仰起头,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是自然,我即刻便可命人将此玉的型式临摹下来,张贴出去,定有人认识。” 齐芸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 “那此物作为证物,需要留在府中,到时候孩子找到了家人,我们定将此物奉还给那户人家。” 齐芸看师爷脸上挂着的虚伪的微笑,皱了皱眉,“你便命人即刻画了拿出去贴,然后将玉还给孩子。” 师爷眼睛一定,“姑娘,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楚秋明冷冷地说道:“现在就画!” 师爷冷哼一声,作势要将碧玉揣进自己的怀里,一边道:“在这谛城的府衙,就要守谛城的规矩,我们谛城的规矩便是今日受案,明日理案,你们想胡来?可不行!” 楚秋明眼中闪烁细碎的寒光,抱着孩子,一个转身飞踢,重重地踢在了师爷的握玉的手上,师爷吃痛地松手,玉便跟着飞了出去。 齐芸轻轻一跃,将那玉接入手中。 “你们竟敢殴打师爷!”师爷握着被踢到的右手,恶狠狠地对着齐芸和楚秋明说道,然后便指使两边的衙役将两人包围。 “既然贵府有今日受明日理的规矩,那便不劳烦贵府了,我们自己去找。” “伤了我,还想走?休想!给我拿下他们,压入大牢!” “让冯显来见我。”楚秋明冷眼看着围过来的衙役和趾高气昂的师爷。 “府尹大人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齐芸微微叹息,看了楚秋明一眼,又看看他怀里沉沉睡去的孩子,“他刚睡熟,你别动手了,我来。” 楚秋明点点头,他知道齐芸的本事,倒不担心她受伤。于是将自己的披风拢了拢,盖住了孩子的额头和耳朵。 …… 就在所有的衙役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哀嚎的时候,谛城府尹冯显,终于匆匆赶来了。 他一进来,就看了抱着孩子的楚秋明和他身边一个倾城貌美的少女。少女正踩在他这个新师爷的背上,师爷嘴里不断地求饶。 “将军!楚将军!这……这是怎么啦!” 师爷的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他听见府尹来了,还以为救星来了,一声“将军”差点没让他当场晕厥。 完了!今天可算是摸到老虎屁股了! “没什么,想给这个孩子找到家人。你这师爷说要按规矩办事。” “按……按规矩办没错啊!” “他说谛城的规矩是今日受案明日理案,本将军倒是第一次听说府衙有这样的规矩。”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规矩!是他在胡说!将军不知道,他是新上任的,好多规矩不懂,冒犯了将军,还行将军见谅……” “看来,以后冯大人找人,得把眼睛擦亮些了!” “将军说得是,说得是!” 齐芸终于松了脚,那军师感觉自己的脸一半冷得发麻,一半火辣辣的疼,可他还没站起身,就跪在了楚秋明面前,战战兢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请将军念在我新来的份上,饶小的一命……” 楚秋明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齐芸,齐芸摆了摆手,“打也打了,算了,若是有下次,决不轻饶。” 府尹连忙接过话,“夫人说的对!本官一定好好教导监督他,绝不会再犯了!” 府尹叫齐芸夫人,虽然他也没有听说楚秋明成婚的消息,但是看楚秋明护着她又听从她的样子,料想不会有别人,便是尚没有成婚,这么叫着,也定然是合将军心意的。 齐芸这几天听人叫她夫人叫得多了,也不在意了,也觉得算是对她身份的掩饰,只要没人知道她是相府的嫡小姐就行了。 而对楚秋明来说,这个称呼,他确实很受用。 楚秋明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就听夫人的……” 七十九章 假仁假善 稚子生钱 谛城府尹冯显立马着人画了碧玉的样式和孩子的肖像,命人在城中张贴,并且还派人送到临近的城中去打探。 楚秋明的意思是,既然冯显已经着人在寻了,便把孩子留在府衙里,待他的家人找到了,直接带他回去就是了。 齐芸却很不放心,“若是家人故意丢弃,即便知道也不来认领,怎么办呢?” 冯显笑得一脸谄媚,“夫人放心,即便无人来认领,谛城中也有安置孤儿的百善堂,这孩子便会被送到百善堂里生活,那里有吃有喝,绝不会委屈了孩子。” “百善堂?可以抚养这些孩子们长大吗?” “百善堂抚养孩子,直到孩子有人领养为止,若是无人领养,自然将他们养到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为止。” 齐芸沉吟着,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处。 楚秋明想将孩子放在榻上睡觉,可是孩子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地抓着楚秋明的衣领子,怎么也不松手。楚秋明看他细小地像鸡爪似的小手,仿佛一碰就会折断,却不知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 楚秋明不敢用力地掰开他的手,也只好抱着他坐下。 齐芸轻声道:“他这些天定然是日日担惊受怕,如今被你抱着,难得心中安稳。” 楚秋明点点头,忍不住抬手轻轻去摸他小小的柔软的脸蛋,可他的手刚一碰上他的脸,小孩就难受地皱了眉。 楚秋明摊手一看,原来自己的手上,全是舞刀弄枪时磨出的老茧,粗糙得厉害。 齐芸向来知道,楚秋明是一个外冷内热、粗中有细的人,今日见他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孩子,就像捧着一块随时都会化掉的冰块,呼吸都变得轻柔起来,心中动容。 “将军和夫人可是要在城中留宿?下官府中已备了酒宴和厢房,还请将军赏光!”冯显将事情处理完后,依旧唯唯诺诺地走进来笑问楚秋明。 “不必了,冯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本将军今日还要携夫人在城中逛逛,晚上去客栈休息便好,就不去叨扰贵府了。” “将军客气了,今日师爷冒犯了将军和夫人,怎么说下官都要替他向将军和夫人赔罪的,不然下官于心难安啊!” “大人若是觉得心有不安,那便请尽心查办此案,早日为孩子找到家人。”齐芸说道。 “夫人所言极是,这本是下官分内之事,理应尽心竭力地办理。” 楚秋明将孩子安置在府衙,带着齐芸去城中最好的饭馆用午膳。 齐芸其实有点心不在焉,看着菜单上的菜,也不知道吃什么好,还是楚秋明按照她的口味,点了几个菜。 “你在想那小孩儿?” “细想来,那孩子既然有那样的宝玉,定然来自富贵之家,按理富贵之家断没有丢弃孩子的道理,更不会在孩子丢了之后也不寻找。” 楚秋明却笑道:“你就生在大户人家,不晓得家族纷争的厉害?若是嫡子之争,爵位之争,那明争暗抢,杀人放火并不在少数。” 齐芸叹息,“这孩子生得漂亮,又有灵气,只是可惜了……对了,你去过百善堂吗?” 楚秋明摇头,“略有耳闻,没去见过。” “客官,菜来啦!”小二扯着长长的像唱歌一样的调子,托着菜盘子推门进来。 齐芸看那小二很是活泼健谈的模样,于是问道:“小兄弟,你可知道这城中的百善堂?” “知道啊!”小二上完了菜,拎着托盘,露出一口大白牙,“客官是想买几个小童回去使唤?” “买小童?那不是专门收养孩子的地方吗?”齐芸微微有些吃惊。 小二突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笑起来,摆手道:“收养小孩不假,可那些孩子收来,都是靠买卖出去的!客官若是不给钱,可是带不走他们的!” 齐芸震惊,看向楚秋明。 楚秋明皱了眉头,“竟有这样的事!百善堂何时成了贩卖儿童的地方!” 小二笑道:“百善堂,百善堂,百善全为面上光,卖儿的钱往腰包装!坊间童谣便是如此……” 一餐饭,食不知味。 楚秋明和齐芸循着小二指的路,找到了百善堂。 一个外观很普通的小院子,大门紧闭着,在外面听不见屋里的动静。两个人觉得奇怪,有孩子的地方,不都该吵吵闹闹的吗? 跳上了墙头,眼前的一幕让齐芸的心为之一颤。 二十来个孩子排成整整齐齐的三列,大的有十岁,小的甚至只有三岁的模样,都在院子中央扎着马步,头上顶着一本书,谁头上的书掉下来了,就得挨管事的一顿打,谁站不稳了,摔倒了,也是一顿打。 那是个管事的三四十岁的模样,人高马大,赘肉横飞的脸上泛着恶心的油光,下起手来,也不管孩子们多小,狠辣厉害,打得孩子只顾蜷缩着低低抽泣,也不敢放声哭,也不敢反抗。 齐芸和楚秋明看不下去,从墙头跳下去,一脚踹飞了那个管事的。 楚秋明又揍了他几拳,让他彻底不能反抗,齐芸则过去将刚刚被打伤的孩子扶起来,查看他的伤势。这个孩子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红着眼,任凭齐芸的摆弄,不哭不闹,就像一个木偶。 “孩子们,坏人已经被打趴下了,你们不要怕!”齐芸轻声说道。 可是所有孩子都木然地看着那个已经昏厥的管事的。 “你们……每天都被这样欺负吗?” 孩子们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才慢慢开口,问道:“他还能醒过来吗?” 楚秋明道:“他没有死。” “他会醒过来,对吗?”那孩子又确认了一遍。 楚秋明不解其意,点点头。 突然,那个孩子冲到院门口,开了门,跑了出去。齐芸想要去追他,被两个孩子扯住了衣服。又有两个孩子坐到了院门口,身子朝里,看着齐芸和楚秋明。 齐芸看着每个孩子的脸上全是沉闷与麻木,心中隐隐作痛,声音哽咽,“我会救你们的。” 她和楚秋明进到院中的屋里,是孩子们的房间,里面竟然全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小铁笼子!孩子们晚上就一个一个被锁进铁笼子里,为的就是防止他们逃跑! 齐芸觉得不可思议,毫无人性! “真是岂有此理!”楚秋明的拳头捏紧了。 第八十章 童心蒙尘 恩将仇报 屋子里的窗户破了大大小小的洞,有一丝一丝的冷风灌进来,铁笼子闪着寒光,仿佛冒着侵骨的冷气。 齐芸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到难以置信的窒息。 几个孩子怯怯地趴在窗户下面,探着头,从破洞里往屋里看。 忽然屋外嘈杂起来,杂乱地脚步声从院外一直响到了房门口。 “究竟是谁伤了李管事!”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楚秋明与齐芸走了出去,看见屋外已经有四个拿着大刀和木棍的人凶神恶煞地堵在了房门口。 在那四个人后面,正是那个刚刚一溜烟跑出去的孩子。孩子躲在四个大人身后,指着楚秋明道:“大人,就是他们两个,打伤了李管事……” 齐芸皱了皱眉,这个孩子原来是去找人了!他们有意帮他们逃脱虎口,竟然被他们反咬一口。 “就是你们两个!”领头的那个尖嗓男人用大刀指着齐芸,“你们为什么要伤李管事!” “这百善堂,打着救济孤儿的名头,虐待儿童,买卖儿童,胆子可不小!”楚秋明冷眼看着他们,声音仿佛从冰谷里传出来。 “老子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管到天王老子头上来了!给我上,拿下他们!” 楚秋明拦下了齐芸,微微一笑,“刚刚你才动了手,现在歇着,我来!” 楚秋明不仅功夫好,而且功夫漂亮,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直击要害,不出片刻,那四个人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孩子们躲在一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尤其那个去叫人的小孩,抱着头瑟瑟发抖。 楚秋明收了手,下意识看向齐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投去的眼神里,带了怎样的一种希望被夸赞的神情。 齐芸也正是接收到了那个眼神,于是笑着给他比出了一个大拇指。 他们走到孩子们的跟前,楚秋明将那个瑟缩在角落的大孩子拉过来,然后自己蹲下来,努力降低自己的威严,轻声问他,“你为什么要去喊人来抓我们?” 孩子抱着头,不敢说话。 楚秋明又看了看周围的孩子,这时,孩子们的眼中似乎有了一点光彩,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糖,举起来,“谁可以告诉我,我就把这块糖给谁。” 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孩站了出来,他盯着糖果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因为这样,管事的就不打我们了……” “管事的为什么打你们?” “因为我们不听话……” 齐芸看着孩子们畏畏缩缩地站着,小心翼翼回话的模样,知道他们是被打怕了,他们以为,这次她与楚秋明打伤了这个管事,管事醒来找不到他们两个,又白挨了一顿打,一定会把气撒到孩子们身上,所以他们只能去找人来抓住他们。 “不会有人打你们的,我们会保护你们的!” 孩子们眼里闪烁着胆怯的希望,“你说的是真的吗?” 楚秋明点头,“是真的。” 当承办百善堂的谛城富豪吴柏寿被传唤到公堂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百善堂今日有人闹事,打伤了李管事。他还正想报官呢,没想到他们居然恶人先告状,把他给告了。 冯显坐在堂上,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知道,定是他那一句“把孩子交给百善堂抚养”被楚秋明听进了心里,于是他才去调查了,接着便查出了此事。 但百善堂是干什么勾当的,他早已是心知肚明的,可冯显给了他太多的好处,他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今日楚秋明有心要彻查此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 这个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杀伐果断,战功显赫,他是怎么也得罪不起的。 他思来想去,权衡再三,决定弃车保帅。 楚秋明和齐芸坐在公堂一侧,看见吴柏寿被人带上了公堂,趾高气昂,全然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 “大人!您要替草民做主啊!”吴柏寿没有看见冯显努力给他使的眼色,一跪下就开始做起戏来。 “你要本官为你做什么主?”冯显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问。 “有人无故闯进百善堂,打伤了李管事,还把孩子们都给掳走了啊!” “啪!”惊堂木一响,吓得吴柏寿一哆嗦,“大胆吴柏寿!本官念你平日为人温和,特许你办百善堂,收纳无家可归的孩童,你竟敢借此买卖儿童,从中谋取私利,该当何罪!” 吴柏寿被冯显的话给说呆了,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冯显,“大人,这……” “你还想说什么,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不认罪!”冯显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来人,将吴柏寿压入大牢!” “慢着。”楚秋明忽然站起来,制止了冯显。 “将军有何吩咐?”冯显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楚秋明。 “本将军只是武将,不该越权。只是此时事关重大,且大运境内大部分城中都有百善堂一类的收容地,谛城或非特例,所以,本将军已经书信回京,让大理寺受理此案,全国排查,决不姑息一人。”楚秋明意味深长地看着虚汗越冒越多的冯显,“吴柏寿收押大牢,暂不论刑,等大理寺来,再做处置。” 冯显还能说什么,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命人快将吴柏寿押下去。 吴柏寿惊慌,口不择言,“冯显!你个老不死的,我要有事,你也别想好过!” 楚秋明笑了笑,“我们带回来的那些孩子,还望冯大人好些安置,本将军也会派人前来保护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今日事繁,多次叨扰大人,还请大人见谅。往日不曾有这样的闲心在城中游逛,今日得闲,所见之事便也多了。只是,既然身为一方父母官,到底还是要多尽些心,谛城不比其他地方,稍有闪失,可是要背上千古骂名,遗臭万年的。”楚秋明的声音很平静,可每一句话,都让冯显心惊胆战。 “本将军明日再来问那孩子的事情进展,还望大人多费些心。” “应该的,应该的,将军慢走,夫人慢走。” 第八十一章 养个孩子 可不容易 天合二十五年,正月初九。 齐彦在忙完朝堂上的事情后,终于得了皇帝的恩准,告了年假,回家休息。 齐妍和卫氏也已经从卫府回来。卫氏在卫珏灵前没少掉眼泪,回来后还顶着红肿的眼泡。 平日里卫氏并不讨老夫人喜欢,如今卫珏悲壮赴死,作为卫珏的女儿,忠臣之女卫氏也跟着被另眼相待。回来后,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 卫氏,名唤卫慈,只因少女青葱时的惊鸿一瞥,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还只是卫珏学生的齐彦。齐彦并不喜欢她,奈何卫氏一心相许,甚至央求父亲做主提亲,卫珏爱女心切,逼迫齐彦娶卫慈,齐彦不从,甚至差点师徒反目。 太师嫡女出嫁,自然是要做正妻的。卫慈知道自己的任性给父亲和齐彦都带来了麻烦,于是只好忍气吞声,只求齐彦娶自己,哪怕只是个妾。 她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在家中以死相逼,让父亲答应自己委身为妾,齐彦也明白,事已至此,他不能再将关系闹得太僵,也只好答应娶卫慈。 卫慈嫁给齐彦,在达奚子言出现以前和她去世之前,一直被唤作卫姨娘。在卫姨娘之前,齐彦已有两房妾室,白姨娘和朱姨娘,且都生下了儿子。只可惜,卫慈进齐家门之前,白姨娘因为难产去世,朱姨娘也染病去世。她进门之后,后院中只有她与老夫人两个人。 她以为照此下去,她早晚也有被扶正的机会。 她刚生下齐妍,齐彦就娶了楼姨娘。她心想,终究没有正妻,她还有机会。 不想,齐彦当上了丞相,第二年,达奚子言出现了,两国联姻,声势浩大,风光无限。她的梦彻底破灭了。 齐彦近来为处理朝堂之事,殚精竭虑,疲惫不已。回来之后见卫氏满脸哀愁,难得温柔地嘱咐她:“逝者已矣,不要伤心坏了身子,好些歇几天。” 卫氏受宠若惊地看着他,“老爷……” 齐彦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松开了。 “芸儿呢?怎么不见她?还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齐彦环顾了正厅里的人,母亲、妻妾、儿女,都在,唯独没有齐芸。 老夫人道:“近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让芸儿去寺里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我们家,都平平安安。” 齐彦的眉毛却立马拧了起来,“母亲,您也知道如今外面乱的很,您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出去呢?” 老夫人冷哼一声,看了齐彦一眼,“你到也知道关心她,你不必担心,我的孙女,我知道她,她有的是本事保护自己!” 齐妍也不知道齐芸去干什么了,当日齐芸往百叶寺去时,只说去个两三天,结果两三天后,她不仅没回来,还把鸢儿也叫了去。如今又为外祖父的事一直不在家,没想到齐芸到现在也没回来。 “父亲,祖母,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快去用膳!”齐先看气氛不对劲,打着圆场道。 第二日,孩子的家人有了消息,一个不好的消息。 冯显唯唯诺诺地将一早就赶过来的齐芸和楚秋明迎进了府,坐下之后,才一脸惋惜地说道:“这孩子可怜呀!他原来是隔壁勋城张员外的小儿子,张员外一家一月前因为一场仇杀,全死了!官府搬运尸体的时候,唯独没有找到他这个小儿子和乳娘的尸体,于是有人推断是他们因为什么事逃过了一劫。” “昨日下官将这孩子与碧玉的画像送到勋城,便被人认了出来,说张员外的孩子就是这个模样,还说当初张员外在孩子出生时花重金打造的金边玉锁很是出名,也是这模样,如此看来确实没错了。” 齐芸听着冯显说,一边思索着问道:“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从勋城跑到谛城来?” 冯显道:“是他的乳母带他跑到这来的,他的乳母正是谛城人,下官着人将他的乳母带到府衙审问,得知她有意照顾这个孩子,可是她的丈夫不答应,她只好将孩子丢在了大街上。” “所以现在这孩子,无家可归了?” 冯显咧着嘴,不自然地笑道:“如今百善堂下官一定会着重整顿,请夫人放心,孩子一定会有地方安置的。” 齐芸不屑地看了冯显一眼,“我可不信你。” 冯显的笑僵在了脸上。 因为得到了大将军特别的关照,府尹里的衙役们都不敢怠慢了这个孩子,好吃好的都奉上,睡觉的时候也是铺的最软和的被子,还有人陪着。 可是孩子却一直哭闹着不吃不喝也不睡,一直折腾到半夜,实在没力气了,才慢慢消停下来。 一早看见楚秋明和齐芸,那孩子一下子就冲了过来,抱着楚秋明的腿不撒手。 楚秋明看了跟在后面的两个衙役,那两个人立马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将军明鉴,小的们可是尽心服侍这位小少爷了!” “叔叔……”孩子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奶呼呼的,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烁着惹人怜惜的光芒。 “叔叔,你也要丢下我了吗?” 楚秋明低头看着仰着小脑袋的孩子,弯腰将他抱了起来,那孩子立马搂住了楚秋明的脖子,“叔叔,不要丢下我可以吗……” 齐芸看着孩子紧紧抱着楚秋明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突然有些心酸,她轻轻地拨开孩子落在额间的一缕头发,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张观槿。” “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齐芸轻轻吟出一句诗来,随即轻声一叹。 沉默着的楚秋明突然开口:“你想跟着我?” 孩子在楚秋明的肩头重重地点头。 “跟着我,就要打仗的,你也愿意?” 孩子说道:“我愿意,我要去打坏人!坏人杀了我爹娘……”说着,孩子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来,打湿了楚秋明的肩头。 齐芸微微有些震惊,她其实也觉得孩子令人心疼,却没想到,楚秋明愿意带走他! 楚秋明看着齐芸,他在目光中征求着齐芸的意见,齐芸明知道这是他的事,他愿意养着这个孩子,与她何干,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仿佛觉得,似乎只要自己表现出反对,他会再次慎重地思考自己的选择。 第八十二章 唤她姑姑 孺子可教 “小观槿,你与楚将军有缘分,以后可要好好跟着他学习!”谛城大街上,齐芸牵着小孩儿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张望着街边的小摊给他买点心。楚秋明走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两个人,若有所思。 小孩儿起初话不多,只是听话地被齐芸牵着,在各种小摊子前逛着,买的东西就给楚秋明拎着,走了一路,楚秋明的两只手都已经被占满了。 齐芸很喜欢捏小孩儿的小手,软软的小小的,手感特别舒服。 “仙女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慢慢两个人熟起来,小孩儿问起了齐芸。 齐芸笑了笑,“那你便叫我芸姐姐!” 小孩儿露出洁白的小牙,笑着唤齐芸,“芸姐姐!” 可是听见孩子叫齐芸“姐姐”的楚秋明有些不淡定了,他记得,刚刚这孩子还叫的他“叔叔”! 齐芸很满意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脑瓜,“小观槿真乖!” 前面有一个卖糖果的小摊,齐芸牵着小观槿走过去,“小观槿喜欢吃糖吗?” 小观槿点点头。 “那就来一点!” “等等!”楚秋明制止了齐芸。 齐芸疑惑地回头看他,楚秋明道:“这一路买的都是甜食,小孩子吃多了甜的对牙不好,再说明日我们就要回京了,买这么多吃不完的。” 齐芸眨了眨眼睛,看向小观槿,“小观槿,怎么办,姐姐觉得你叔叔说得有道理。” 小观槿很懂事地点头,声音软糯地说道:“叔叔说得对,以后观槿少吃一点甜的。” 齐芸笑得越发灿烂了,“对,咱们不是不吃,就是少吃一点!” 可楚秋明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楚将军,你说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给他买几件衣服。”楚秋明淡淡地说道。 “几位客人,可是要做衣服?”三个人进了一家成衣店,一位女老板便迎了上来。 看见齐芸,老板连连赞叹,“哎呀呀!这位小姐生得一副这样的好样貌,什么衣服穿在姑娘身上,都别有一番风味,小店正有大运最好的裁缝,这位师傅做的衣服,一定能为姑娘锦上添花的!” 楚秋明道:“那你们店里做出的衣服可是现在最时兴的款式?” “自然!自然!保管姑娘和公子都满意!” “那……” “咳!”齐芸看楚秋明似乎正有叫裁缝出来为自己量体裁衣的打算,撞了他一下,“你干什么!我们不是来给小观槿买衣服的?” “既然来了,顺便给你做几套,又不费事。带他们做好了,让人送回京就是了。” “就是!就是!”老板帮不跌地应和,“小店可以配送的,京城也送!” 楚秋明笑道:“我也好奇这大运最好的裁缝,能做出多好的衣服!” “公子可别不信,我们家的裁缝,原来是在皇宫为后宫里的皇后妃子做衣裳的,如今年纪大了,才回到谛城来的,那手艺绝对堪称一绝!” 齐芸看楚秋明意已决,也不好推迟,只好应下。 齐芸先给小观槿选了几套合身的成衣,他是马上就要换洗的,等不得定制,只好买现成的。齐芸看店里的衣服,确实款式好看,缝制的技术也很精巧。 等裁缝来了,将齐芸请到了后面去量尺寸,老板也跟着进来,扭着丰腴的腰身,一脸富态,嘴角含笑,神秘兮兮地凑到齐芸跟前,小声问道:“那孩子不是小姐亲生的?” “自然不是!”齐芸有些莫名其妙。 “我想也不是,看小姐也不过刚刚及笄,那孩子已经五六岁了。”老板晃动着身体坐到了桌边,一脸艳羡地欣赏着齐芸,“姑娘不仅样貌好,身材也好!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人,难怪那位公子如此心疼姑娘!” 齐芸听此言,红了脸。 “那孩子定然是公子的?” “嗯?” 老板一脸什么都明白的样子,“我在此地经营这家店已经几十年了,什么没看过,家长里短的,也就那么点事。继母可不好当,不过我看那孩子乖巧,姑娘又和善,想必家里还是和睦的。” 齐芸听得一愣一愣,她着实有被老板清奇的脑回路震惊到了。 来到前厅,齐芸看见楚秋明和小观槿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等她,突然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怎么看都有些解释不清的感觉。 “都量好了?”楚秋明站起来,走向她。 齐芸点头。 “那我们走,观槿饿了。” 小观槿也跑过来,“姑姑,咱们走!” 齐芸一怔,“你叫我什么?” 小观槿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会儿又叫了一遍,“姑姑……” 楚秋明转身向外走去,眼中含着得意的笑,心里对小观槿又多了几分喜爱——孺子可教也。 护国大将军凯旋而归,携带部分精兵接受皇帝的接见与褒奖,京城百姓夹道欢迎,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唯一令人奇怪的是,将军身后一驾马车,里面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长得乖巧可人,实在是难以理解。 既然难以理解,便会有人想方设法去理解,于是,楚秋明楚大将军,在外行军打仗多年,耐不住寂寞,与边塞女子诞下一子,如今接回京城的传闻,愈演愈烈! 齐芸也在正月十一,赶到百叶寺,见了慧明,叫上了鸢儿,回了齐府。 老夫人将齐芸叫到了自己的院子,语重心长地拉着她手,说道:“不管你在做什么,千万保护好自己!” 齐芸心头一暖,“奶奶……孙女不孝,让奶奶担心了……” 老夫人摇头,“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奶奶都支持你,奶奶相信你!” 将军府。 楚老夫人看见自己的儿子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可看见他牵着一个孩子走进了家门,一口气又差点没上来。 “你……你……”老夫人睁大了眼睛。 “母亲,你怎么了?” “你……”老夫人抚着胸,喘了一口气,又惊又喜,半天才吐出后面的字来,“你不是断袖啊!” 楚秋明:“……” “奶奶好!”小观槿不明白断袖什么意思,路上楚秋明交代他,看见了老夫人就叫奶奶,于是他照办了。 老夫人一时脸色五彩斑斓,心潮澎湃,这孩子叫她“奶奶”,他真的是楚秋明的孩子!能跟女人生孩子!不是断袖!真好!真好!于是老夫人所有的心绪化成了灿烂的笑容,朝着小观槿伸手了双手。 第八十四章 月下知己 对饮消愁 处理完正事的楚秋明,踏着月色,来到了雅博斋。 他心里有很多的疑惑,需要涂子伯帮他来分析分析。可他走上二楼时,看见的却是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涂子伯。 他记忆中,涂子伯一向稳重,行事有度,绝不会让自己有醉酒失态的时候。可此刻,他就是分明醉得一塌糊涂。 他坐在窗边的地上,靠着墙,头顶有阵阵的冷风灌进屋里,他一件单薄的衣服裹在身上,也不在意。 迷蒙间,他看见楚秋明进来,“嘿嘿”傻笑了一下,想要爬起来,却感觉浑身轻飘飘地,怎么也站不起来。于是所幸就坐在地上,将自己手里的酒瓶递给楚秋明。 楚秋明看着涂子伯一言难尽的模样,觉得似乎面前这个男人比自己更需要开解。从椅背上拿了他的披风,走过去盖在涂子伯的身上,又接了他的酒瓶,发现已经的空的了。 “怎么,近来有转型的打算?”楚秋明挨着涂子伯坐下,曲着腿,将胳膊搁在腿上。 “嗝,转什么型?” “要从翩翩公子转变成酒色狂徒了?”楚秋明戏谑道。 涂子伯展开手臂,拍了楚秋明一下,可是手也软绵绵的没力气,“你……嗝……你才是酒色狂徒……” “到底遇上什么事了,值得你借酒消愁?” 涂子伯从楚秋明手中又夺回了酒瓶,往嘴里倒了半天,没有一滴酒,朝外面叫道:“小风!给我拿酒来!” 那个唤小风的小厮于是推门进来,为难地看了楚秋明一眼,楚秋明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让他不要去拿了,小风会意退了出去。 今夜月朗星稀,京城万家灯火,繁华似锦,雅博斋虽然有意建得远离闹市中心,却也可以听见不远处的锣鼓声歌舞声,还有街上游玩的人们的欢笑声。 涂子伯叹了一口气,一张俊俏的脸此刻染上了不正常的红色,就像过敏了一样,他双眼迷离地靠在墙边。 “我不是个男人……我不是个男人……”他低声呢喃。 楚秋明却是一愣,有些错愕地看着涂子伯,这是他们之间很久很久没有谈起过的话题了,他们默契地以为只要不聊起,就可以将一切当做没有发生,可是两个人又心知肚明,涂子伯一直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压得越深,他越痛苦。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那一场意外……” “子伯……” 涂子伯用袖子擦了自己眼角的眼泪,挤出一个苦笑,“可是意外还是发生了,楚秋明你知道吗,我其实经常在想,当初还不如你不救我,就那样死了一了百了,不用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楚秋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年他十九岁,领命往京城邻城的一处虎牙山剿匪,正遇见被山匪绑架的涂子伯,此时的涂子伯已经遭了山匪残暴地对待,浑身上下都是伤痕,更可怕是他的命根也受了伤,基本与净身无异。 虽然那些伤了涂子伯的山匪被就地正法,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涂子伯的病一直没有治好。 涂子伯回来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几日,再出来时,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依旧意气风发,谈笑风生,打理店中的生意,更加雷厉风行。 楚秋明也渐渐和他相熟,成为了朋友,而这件事,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你喜欢上了顾丹云?”楚秋明轻声问道。 涂子伯嘴角那一抹苦涩的笑,带着刺痛心脏的颜色,眼角的泪水在月光下闪烁,“我不配喜欢她……是我辜负了她……” 楚秋明也是男人,他深知此事之难以启齿,涂子伯以前一门心思扑在雅博斋的生意上,平日里逢场作戏,到底也没有动真感情,可如今,他的心动了,顾丹云这些年不懈的努力,让他无法招架,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可能告诉顾丹云真相,所以他的不在意,只能被顾丹云作无情理解。 楚秋明叹了一口气,起身到门外,让小风又拿了两瓶酒,走进来。 这样无可奈何的事情,唯有一醉方休。心痛,是最能下酒的好菜。涂子伯压抑了这么多年,何不放肆一回! 于是两个人痛饮一夜,醉了一天。 雅博斋的小厮们一早上进来,看见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酣睡,都唬得不轻,赶忙将两个人扶到了床上休息。 煮了解酒汤给两个人灌下肚,两个人又沉沉地睡去。 齐彦的生辰正在正月十五,上元佳节。齐府一向在这一天过得很热闹,不少达官显贵会前来为齐彦庆贺生辰。可是今年遭逢乾义叛变之事,实在不宜再大操大办,齐彦便一早跟人打了招呼,今次不请客,不办席,只家中小聚即可。 齐妍拉着齐芸到雅博斋要给齐彦挑生辰礼物,因为齐彦爱些古玩,雅博斋里的东西都是上好的,而齐芸一向有品位,故齐妍一定要拉着她来。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齐妍知道齐芸与父亲的关系紧张,她必然不会给父亲准备贺礼,这次拉着她来了,或买两份,或共选一份,其中总有齐芸的一份心意,这样父亲知道了也会高兴,父女关系也好缓和些。 可以说这也是齐妍作为姐姐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雅博斋的一个管事看见齐芸和齐妍走进来,恭敬地迎上去,询问她们要买些什么。 “父亲最爱字画,不知贵店中有哪些上好难得的字画?” 管事笑道:“小姐要问店中的字画,幅幅都是上好难得的精品,小姐若要挑选,请随我上二楼。” 齐妍于是拉着齐芸一起走上二楼,二楼一侧是专设的一排雅间,专供接客,另一侧推门而进,则是一间宽敞装修精美,进行了防潮防腐处理的字画间。里面陈列着各朝各代各国大家的书画真迹。 齐妍看得眼花缭乱,在里面一幅一幅地细细观看挑选。 齐芸也随便看了看,这里她来过几次了,都看得差不多了,虽然这些珍品值得细细品味,但她自昨日楚秋明走后,就一直思绪纷乱,静不下心来。 突然外面有错乱的脚步声传来,还伴着小厮们无可奈的劝说声。 “外面怎么了?” 管事尴尬一笑,“没有事,没有事,两位小姐挑画,我出去看看。” 齐芸目光跟着管事出去,却分明看见楚秋明踉跄着脚步固执地要下楼,而两个小厮则拦着他,一边劝道:“将军,将军,酒醒了再走……” 第八十五章 宿醉初醒 酒后撒娇 雅博斋富丽堂皇,里面陈设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楚秋明踉跄着脚步走了不过几步,差点碰倒了紫檀架上的镶金玛瑙盘、朱砂翠血鼎,几个小厮跟在后面胆战心惊地扶着摇摇晃晃的宝贝,又要去扶站不稳的楚秋明,心慌不已。 齐芸在书画间看见楚秋明这样一副模样,一边觉得新奇,一边也隐隐担心,齐妍看出齐芸的心事,拍了拍齐芸的胳膊,“你去看看,楚将军这模样,看来醉得不轻。” 齐芸被戳破了心事,含羞地垂下了眼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楚秋明此刻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虽然喝了醒酒汤,神志稍稍恢复,但宿醉醒来,依旧难受得紧。 也不知道此刻是哪根筋没有搭对,路都不会走了的他,却只一心想去找齐芸,迷迷糊糊爬起来,就想下楼。 “你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了?” 一个清铃般悦耳的声音,被一阵和煦的微风吹进了楚秋明的耳中,他迷糊的视线中,却渐渐有了一个分明的人影,浅蓝色的长裙,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一双细闪的梅花耳坠,娇艳的红唇,一双黑漆如夜的深眸。 齐芸见楚秋明看着自己傻傻地笑起来,叹了一口气,“将军昨日与公子喝了多少,到现在还醉着!”齐芸皱着眉头看着一旁的小厮。 小厮为难地对视了一眼,“五小姐,昨日公子心情不好,将军陪了半宿,将最烈的醉东风喝了不下十瓶……” “喝这么多!如今天寒,酒又这么烈,你们怎么不拦着点!” 小厮们不敢说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小五~”随着楚秋明一声撒娇的叫喊,齐芸只觉得身子一沉,楚秋明庞大的身躯已经朝她扑了过来。 她本能地想要接住他,心里也已经做好了两个人摔在地上的准备,可是腰上一紧,胸口贴上了楚秋明的胸膛,楚秋明的头枕在了她的肩上。明明走路都走不稳的楚秋明,此刻却可以牢牢地抱着齐芸,稳稳地站立着。 “小五~你来了~”楚秋明闭着眼睛,轻嗅着齐芸耳后的清香。 “楚秋明,楚秋明,你醒醒……”齐芸拍着楚秋明的背,却怎么也唤不醒他。只好无奈地吐了一口气。 “你们过来把他扶回厢房。” 好不容易将人高马大的楚秋明弄回了房间躺到了床上,楚秋明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齐芸的手,怎么样也不松开。于是小厮们都退了下去,只留下齐芸陪着楚秋明。 “小五,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楚秋明将齐芸的手覆到自己的脸上,楚秋明的脸微微发着烫,齐芸的手冰冰凉凉的,贴在他的脸上,很舒服。 “你们喝这么多干什么?他要糟践自己的身体,你不劝着,还跟着添柴加火……”齐芸皱着一张小脸,语气中带着关怀的指责。 “嗝”,楚秋明感觉嗓子有点干,“小五,我想喝水……” 齐芸抽了抽手,没有抽动,“你不松手,我怎么去给你倒水?” 楚秋明笑了笑,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齐芸去倒茶,楚秋明接着道:“你不晓得他心里的苦,往日看他意气风发,其实心事藏得深……” “我知道,他有心事,是不能跟我说的。” “小五……”接过齐芸端来的茶水,咕咕灌进了喉中,楚秋明感觉自己的神志更清醒了,“涂子伯如今,是真的压抑到无可奈何的地步了,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我处在他的境地,我会如何,我能不能如他一般泰然,思来想去,我竟觉得我比他要懦弱得多。” 齐芸拧了湿毛巾,覆在了楚秋明的额头上,“往往设想是最不切实际的,除非真的身临其境,你不会真的知道自己究竟会怎么做。” 楚秋明叹了一口气,将齐芸的手再次握到了手里,齐芸却抽了出来。 “三姐姐还在外面等我,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酒醒了再走,省得出事。余孽没有剿清,难免有人报复。” 楚秋明靠在床上看着齐芸走出去的背影,不禁露出一个浅浅的满足的笑来。 齐芸与齐妍带着挑好的礼物回到了府中,看见府外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疑惑地走府门,两个人便看见从府门口整整齐齐地一直排到正厅的套着大红花的红漆雕花礼盒。 正厅里,齐彦和卫氏正在接待一位客人,看齐彦平日里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喜悦的神情,两个人都觉得这估计是一桩好事。 可当两个人绕回到后院,才听见丫头们说,是端王世子元玉来府上提亲了!而且他要娶的是三小姐齐妍! 齐妍听闻,整个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来提亲了,这个男人,除了在御花园里两人说过话,其他时候相遇都是在一些大场合,远远地看上一眼,怎么就突然来提亲了! “姐姐,姐姐……”齐芸看见齐妍心神不宁,扶着她到桌边坐下。 齐妍目光有些呆滞,“父亲答应了?” “老爷说,世子喜欢三小姐,是小姐的福分,但是到底还是看小姐的意思,世子也说了,他此次来,也不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只是想向咱们府上表明一个心意。那些礼物,也不算做是彩礼,只当是送给小姐的礼物罢了。” 一个在前厅打听得明明白白的小丫头一五一十地把老爷与世子的谈话复述给齐妍听。 齐妍听她如此说,方才渐渐平复下来,却还是觉得心中沉重,毕竟承了他这一份情,以后实在不好收场。 “哦!对了,世子还说了,他是认准了三小姐做他的正妻的,即便三小姐不愿意,他的正妻之位宁愿空置也不会给别人。” 齐妍听完,又皱起了眉头。 齐芸笑道:“看来又是一个痴情的人啊!” “你还笑得出来?他这么说了,总有逼迫的意思。” “非也,非也,姐姐若是当真不喜欢他,管他娶不娶正妻,有没有嫡子承袭爵位呢?姐姐只管凭借自己的心意便是了。” 齐妍觉得烦躁,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把自己关在了房中。 卫氏回来,在齐妍房前徘徊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妍儿啊……那个玉世子来过了……” 齐妍没有回应。 “你都知道了?”卫氏见齐妍不说话,又有些慌乱了,“妍儿啊!你……你若是不愿意……娘亲这就给你回绝掉……” 卫氏自上次那件事后,是真的怕了,再也不敢强迫齐妍做什么,尤其在婚事上,她都不敢再开口。虽然她觉得元玉很不错,性格好,长得好,还如此真心喜欢齐妍。但是她不能替齐妍做决定。 第八十六章 一家三口 其乐融融 楚秋明躺了一天,第二日终于才算完完全全清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外面天已经大亮,院子里传来小观槿和一个女子的欢笑声。他洗了把脸,打开窗户,便看见齐芸和小观槿在假山背后捉迷藏。 两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明丽的笑容,楚秋明站在窗边也不禁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来来来,观槿,到奶奶这来吃点心,齐小姐也过来尝尝!”楚老夫人带着一个拿着食盒的丫头走了过来,坐到了石桌边。 齐芸于是牵着小观槿的手走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可是芸儿吵醒了您了?” 老夫人慈爱地笑着拉齐芸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人老了,本就睡得少,我其实早就醒了。齐小姐这么早过来,不知用早膳了没有,尝尝咱们府里点心。” “谢谢老夫人。我因听说楚将军带回了一个孩子……” 小观槿一边嚼着嘴里的点心,一边疑惑地仰起头,“姑姑,明明是……”你们一起带我回来的。 可是话没说完,嘴里就被齐芸又塞了一块糕进去,堵住了后面的话。 “所以一来想看看这个孩子,二来确实是找楚将军有事的。”齐芸很乖巧地笑起来。 老夫人心里却在纳闷,那日在百叶寺见到齐芸,她以为是楚秋旭与她有关系,可她今日却来找楚秋明,又是为的什么?难道这位齐小姐喜欢的楚秋明? 可楚秋明这一心扑在军队之上,这些年来伤了多少女子的心,只怕这位貌若天仙的齐五小姐,也捂不热他那冷心肠。 老夫人心中惋惜着,只感觉一阵风过,楚秋明已经很自然地坐到了齐芸旁边。 老夫人被突然出现的楚秋明吓了一跳,“你这小子,神出鬼没的,早晚被你吓死!” “母亲,大清早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楚秋明拈起一块糕,放进嘴里品尝,入口觉得味道不错,点点头,又拿起一块,递给了齐芸,“这块的味道不错,蜜桂的,你爱吃甜的,应该合你口味,你尝尝。” 齐芸朝着楚老夫人尴尬一笑,接过了楚秋明手里的蜜桂糕。 小观槿在一边看见,眨巴一双童真的大眼睛,“为什么姑姑喜欢吃甜的,就可以吃,观槿喜欢吃甜的,就要少吃呢?” 楚秋明笑着揉了揉小观槿毛茸茸的小脑瓜,“因为姑姑是大人了,你还在长身体。” “咳咳!”老夫人看着面前这三个人,莫名其妙的熟稔与亲密,大有其乐融融一家三口的模样,一时脑子转不过来,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情节。 “齐小姐……与秋明早就相识了?” 齐芸笑道:“太子殿下为将军办下琼芳宴,那时是初见,后面因为一些事情,便渐渐相熟了。” 老夫人抬头看着天上一只孤鸿远去,“哦!那也有三四个月了!” 用完早膳,楚秋明带着齐芸到了大理寺。 齐芸如今没有易容,全是一副真容走在大街上,走在楚秋明旁边,大街上之人,一面为此天姿国色驻足倾倒,一面也在心中暗自揣测这样一位神仙女子与楚大将军的关系。 楚秋明看着路边的男子盯着齐芸垂涎三尺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闷闷道:“倒不如戴了面具出来。” 齐芸笑眼看他,“可是你说的,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被人看见?” 到了大理寺,正遇见乔英在审理一桩偷盗赃物的案件,原来是一个衙役偷了挽冬的镯子被发现了,乔英正在责罚他。 楚秋明于是和齐芸在乔英办公的书房等候。 “楚将军!齐五小姐!久等了!”乔英处理完外面的事,匆匆走了进来。 “齐芸见过乔大人。” “齐小姐多礼了。”乔英赶忙虚扶欠身的齐芸,一面命人看茶。 乔英坐定,才叹了一口气,“如今何止是国贼要除,这各个府衙里,都要好好清理一遍了,竟还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知法犯法!” “他偷了什么?”楚秋明问道。 乔英于是将一只用手帕包好的镯子递给了楚秋明,“就是那个琴技挽冬的镯子,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她手腕和虎口处有淤青且像是死后伤,,一调查就发现了那个家伙把镯子藏起来。” 楚秋明将镯子拿起来看,齐芸也看过去,这一看,她便愣住了。 她紧蹙着眉将镯子拿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翠玉宝石,金丝蝶纹,通透的色泽与柔和的光晕,“这镯子,我见过!” “可是在挽冬房里见过?”楚秋明问道。 齐芸摇头,睁大了眼睛慎重地看向楚秋明,“是慧贵妃,那日冬猎的时候,我看见她手腕上的镯子,和这只一模一样!” 乔英道:“一样的镯子,或许只是在同一个地方买的,倒也难以断定慧贵妃与此事有关。” “不对……”齐芸将镯子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是八宝阁制的,雅博斋里不少八宝阁制作的宝贝,涂子伯说过,八宝阁远在梁国,专门为人定制首饰和器皿,而每一样物品,从来只做一件,最多不超过两件,而制作两件一模一样的也只会给一个客人。” 楚秋明听见齐芸如此说,顿觉得大事不妙,起身就往外走,出了大理寺,跨上了马,绝尘而去。 乔英咽了口口水,“楚将军果然雷厉风行。” “若是慧贵妃当真是梁国细作,那此刻陛下就危险了。”齐芸也很紧张。 大运皇宫,月仙殿内,慧贵妃正在给皇帝献舞。 “三春忆雪红,九冬盼青葱,失也得也,恁得失凭空也随风……”慧贵妃年轻貌美,风情万种,此刻轻歌曼舞,迷得皇帝神魂颠倒。 可是贵妃的脸上,魅惑的笑容之下,带着瘆人的恨意。她红唇似血,红衣如火,手腕上那一只翠玉镯子成为醒目的装饰。皇帝感觉今日的贵妃很不一样,有着令他心醉魂迷的美。 皇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朝着贵妃伸出了手,“爱妃……到朕这来……” 贵妃嫣然一笑,如一只火红的蝴蝶,翩翩飞舞到了皇帝的怀中,挽起长发的那一根银簪,闪烁着刺眼的寒光。 而此刻平京城外,一驾马车带着小皇子,飞快地向南而行。 第八十七章 蛇蝎美人 功败垂成 皇帝此刻意乱情迷,躺在慧贵妃的怀中,“爱妃,你可是狐仙转世?不然怎么会这样的迷魂术?” 慧贵妃挑起红唇,邪魅地一笑,“那陛下,可喜欢臣妾这样?” 皇帝享受着贵妃的爱抚,迷迷糊糊地点头,“朕就喜欢这样的爱妃……爱妃想要什么,朕都满足你……” 慧贵妃眼中闪过一阵嫌恶的神情,但很快掩饰下去,俯身到皇帝的耳边,吐气如兰,却更想一条毒蛇朝着猎物突出毒信,“陛下说得都是真的?” “君无戏言。” “那陛下,臣妾若是想要陛下的性命呢?” “嗯?”皇帝没有睁眼,只是宠溺地笑道:“放肆……”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地掐住,他猛地睁开眼,看见前一刻还温柔似水的慧贵妃此刻睁着一双吃人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双指节分明的芊芊细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掐得毫无反击之力。 皇帝震惊得瞳孔紧缩,说不出话,甚至手都没有力气抬起来。 贵妃癫狂地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臣妾特意为陛下酿的酒,看来陛下很满意啊!哈哈哈哈哈!” “你……”皇帝好不容易将自己屋里的双手抬到了自己的颈部,却也无力反抗,原来是那些酒的问题! “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跟了你五年,那时我还那么小,你看上了我,用皇权逼迫我进宫,如今你后悔了吗?这个你想方设法弄进宫,最宠爱的女人,最后竟然是杀了你的人!哈哈哈……”慧贵妃笑到了落了眼泪,她笑得癫狂,哭得凄厉,“阿义没有了,孩子没有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狠心!” 皇帝已经感觉的了窒息,翻着白眼,只差最后一点就要命归西天了,他听不清慧贵妃在说些什么,心中只有面对将要无可奈何地接受死亡的绝望。 楚秋明驾马飞奔到皇宫,赶到崇明殿,求见陛下,得知他正在慧贵妃的月仙殿中,于是不及解释,立马调集禁军,冲入后宫,包围了月仙殿。 “嗖”得一声,一只长箭刺破雕花精美的窗户,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慧贵妃的肩胛骨。慧贵妃吃痛地松了手,知道皇帝的救兵来了,可她没有惊慌,她已经作于皇帝同归于尽的打算,她将挽住自己长发的一支银簪取下,眼中闪过狠戾的光,朝着皇帝刺下去。 “嘭”一声,楚秋明踹门而入,手中长剑直指慧贵妃,只是电光火石间,慧贵妃手中的银簪已经掉落在了地上,而手臂上也已经被剑划破,渗出了鲜血。 慧贵妃狠毒地看着楚秋明,“还有你!如果不是你,阿义就不会失败!”说着便朝楚秋明扑了过去。 楚秋明收了剑,想要留下这个女人审问。没想到慧贵妃见楚秋明躲开了她,竟侧了侧身,跑出了殿门,然后往自己皇儿的偏殿跑去。 不知是谁射了一箭,慧贵妃背部中箭,往前扑倒,可她立马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冲进了偏殿中,并且将门上了锁。 人们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叫,“孩子!为娘对不起你!” 然后便是冲天的火光燃起,整座偏殿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慧贵妃事先在殿中撒了大量的硝石粉和磷粉,所以只要一点火星,即刻燃起大火。 大火扑灭之后,侍卫们在烧焦的废墟中发现了两具焦尸,一具肩胛和背部有箭伤的女尸,一具是胳膊上有骨折伤的童尸,所有人一致认为,正是慧贵妃和小皇子的尸体。 皇帝中了迷药,加上被掐住脖子窒息太久,一时还处于昏迷,被运回了寝殿治疗。 楚秋明起初守在殿外,直到太子和二皇子得知消息匆匆赶到,他简单交待了两句,便回到了将军府。 楚秋明没想到的是,齐芸竟还在他的府中。 此时已经日薄西山,城中百姓家家户户已经炊烟袅袅饭菜飘香。楚家也不例外,厨房里的厨子已经开始乒乒乓乓地忙活起来了。 “你回来啦!”齐芸一见楚秋明进门,便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楚秋明有些意外,不想这么晚,她还没有回府。“你……” “我实在是等不及知道结果,想到若是回去了,只能明日听你说了,这一夜也难熬,所以索性就在你家等你了。” “算是有惊无险,我赶到时,贵妃正要刺杀陛下,还好及时阻止了。” 齐芸却皱了皱眉,“那这未免太巧了些。正好今日发现慧贵妃是乾义的人,她便在今日行刺,还被你拿下了?” 楚秋明走进了饭厅,下人接过他脱下的披风,又端了热水让他净手。 “其实不算太巧,你不知道的是,昨夜乔英递了折子,拟定了乾义谋反之罪的刑罚,上元节后便要斩首。此事若是陛下告诉了慧贵妃,便不难理解她狗急跳墙了。” “原来如此。” 楚秋明示意让齐芸坐到饭桌前用膳,齐芸看老夫人才走进来,于是很识趣地走过去搀扶老夫人先坐在了上席的位子,然后才牵着小观槿坐到了老夫人身边。 “齐小姐,哦,一直这么叫你齐小姐,感觉太生疏了,不知道齐小姐介不介意老婆子我叫你芸儿呀?”老夫人笑得和蔼亲切。 “老夫人叫我芸儿就好!显得亲切!”齐芸应和道。 “芸儿呀,虽然我只见了你两面,但是一见就甚是喜欢,你又与秋明是朋友,观槿也喜欢你,平日里无事,就常来府上玩呀!” 齐芸看了看楚秋明,楚秋明低头吃着菜,顺便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齐芸的碗里。 齐芸笑道:“芸儿一定多来看望老夫人!” 楚老夫人脸上乐开了花,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小观槿也拍手叫好,“姑姑,我也喜欢吃糖人,姑姑来的时候可以给观槿带糖人吗?” “好!姑姑给你带!” “明日,我去大理寺,你去吗?”楚秋明问齐芸。 “去!”齐芸答应地很爽快。 楚秋明弯起眉眼一笑,似乎早已料到齐芸会答应去。 第八十八章 太子疑心 将军明志 乾义突然在狱中变得癫狂,他睁大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就像一只被砍断了前腿的饿狼,痛苦地在狱中铺满枯草的地上打滚,他脏兮兮的囚衣上沾满了枯草的碎屑。 他沙哑的嗓子里发出呜咽的哭嚎,一张已经沾满了污垢的脸上,被泪水冲刷出斑斓的沟壑。他甚至趴在地上,将地上的枯草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堵住他的哭声,直塞得他干呕,才又吐出一点,然后又用自己的猛装坚硬的墙壁,额头被撞得血肉模糊。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以各种方法虐待着自己。 楚秋明和齐芸站在狱门之外,看着乾义发疯的举动。就在刚才,在楚秋明告诉乾义慧贵妃被大火烧死之前,乾义还不屑地坐在角落里,哼着“”三春忆雪红,九冬盼青葱……” “秋儿……秋儿……你怎么那么傻……”过了很久,乾义才慢慢平复下来,趴在地上,呜咽着。 齐芸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个慧贵妃对乾义来说,很不一样。” 楚秋明道:“当初,若不是皇帝纳妃,秋儿应该会成为三王妃,而不是慧贵妃。” “所以一切都是为了慧贵妃吗?值得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楚秋明深深地看向自己身边的齐芸,齐芸感受到了楚秋明的目光,却没有抬头。 第二日,乾义被发现死在了狱中,他用捆着自己双手的铁链的缝隙处,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被发现时,乾义身边有他临死前的血字,一个名字,焦袁熹——时任梁国太尉。 皇帝上元节时,身子已渐渐康复。因为楚秋明此次救驾有功,特意在上元节时召了楚秋明进宫,参加皇室的晚宴。 皇后依旧没有参加。慧贵妃死了,她很高兴,乾义死了,她很悲伤。终究是丧子之痛盖过了敌亡之快,让她日日寝食难安,以泪洗面。 晚宴之上,楚秋明与乾冀详谈甚欢,太子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宴后,太子叫住了楚秋明,虽只是一些很平常的寒暄,可字里行间,都是对楚秋明的试探。 楚秋明心知肚明,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问道:“殿下可是因为微臣与二皇子走得近了些,便开始忌惮我与二皇子了?” 太子神色变动,随即如常,“乾义之事后,难免要谨慎一些。” “殿下,微臣有话,不知当不当讲?” “请将军直言。” “殿下是大运储君,从陛下定立太子始,不管结果如何,殿下便已经肩负了这社稷之重,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身为太子,就该为君分忧,以黎民百姓为重,行仁政,才可得民心,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想必殿下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太子点头,“那是自然,本宫一向主张仁政。” “既是如此,殿下果能心系百姓,为民着想,那自然受万民爱戴,即便有反贼,有何怕自己的储君之位不保呢?” 太子忽觉心中一击。 “卫太师给殿下上的最后一课,教给殿下的,便是气骨二字。任何时候,不卑不亢,磊落大方,是忠臣之义,更是为君者的气骨!” 太子恍若醍醐灌顶,怔怔地看向楚秋明。 楚秋明突然退了一步,朝着太子行了一个大礼,道:“微臣今日在此立誓,只要殿下明君圣德,造福百姓,臣楚秋明绝不会有二心。” “楚将军……快快请起!”太子得到了楚秋明的保证,心中既欢喜又感动,赶忙扶起了楚秋明。 上月灯节,齐府里一边用各式各样的灯笼将府里的各个角落都照得明亮,厨房里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美食,自然还有必不可少的汤圆和寿饼。 齐彦坐在上座,孩子们一个个给他献出生辰贺礼。 齐康用自己猎的狐狸为齐彦做了件大氅,齐康则是自己亲手做的一副文房四宝。齐彦看重孩子们的心意,很满意。 齐先则送的一柄玉如意,白玉镂空,内嵌珍珠,装以金丝云纹,精美华丽。齐彦觉得此物虽然精美富丽,但华而不实。可接过来细看时,上面竟用娟秀的字体镌刻着一位前朝着名诗人的诗句,这位诗人是齐彦最喜欢的。他便顿时爱不释手起来。 齐巧送了她的一幅写着大大的“寿”字的刺绣。可爱的齐星儿送了她亲手制作的兔子灯笼。齐彦喜欢乖巧可爱的星儿,拿着她的兔子灯点燃,立马挂了起来,还在星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齐妍上次在雅博斋里挑了一副贾慎的字,献给了齐彦。齐彦更高兴了。齐妍想说,这礼物是她与齐芸一同挑选的。 可是齐芸抢在她前面说道:“父亲,女儿并未给您准备礼物。”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起来,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尤其齐彦,脸色格外不好。他理解齐芸对他的恨意,但也没想到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她还要惹自己不开心。 可是下一刻,齐芸又缓缓说道:“女儿的礼物,是专等到今日,现场为父亲完成的。” 人们脸上的神情都松动了一下,卫氏打着圆场道:“芸儿有心,现场要为你父亲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呀?” 齐芸抿嘴笑了笑,转过身看向外面灯火通明的院子,抬头是被京城里繁盛的灯火映红的夜,道:“北澹没有上元节,芸儿回到京城,第一次见到大运上元节的繁盛景象,芸儿愿将这上元盛景,献给父亲。” 就在人们一脸疑惑的时候,鸢儿和暖莺带着几个子兰轩里的丫头,搬了桌案和笔墨放到了正厅中央。 齐芸站在桌前,望向屋外,一手左手优雅地撩着右边的长袖,神情肃穆地开始挥毫泼墨。 齐彦起初不解齐芸之意,见她开始作画,且认真专注,不禁站起来走过去看她如何落墨,又如何献上这上元盛景。 他心里想着,或许是她本没想献礼,但今日众兄弟姊妹都送了,不好意思不送,于是临时作画一副,到底是个意思。 齐彦虽然觉得失望,但也从中看见了齐芸这个女孩儿该有的天真可爱之处,于是也不想追究什么。 然而,当他这么想着走到桌案前,看见齐芸的画时,整个人便犹如雷击一般,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第九十章 从无到有 敢为人先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旨意,齐彦感到惶恐不安,而齐芸却多少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是第一次进宫,卫氏知道了,忙不迭跑过来为她张罗着进宫该穿戴的钗裙。自齐芸替齐妍解开心结之后,卫氏对齐芸的态度也有了大大的转变,平日里也不招惹,有事时也尽心相待。 齐芸今日一身精美的红梅刺绣银白华服,里三层外三层,将齐芸裹得差点喘不过气,头上一走起来就会打结的步摇,也让齐芸头疼。她想摘下来,卫氏连忙阻止,“步摇之所以如此设计,就是为了让女子步态优雅,端庄得体。你这次是进宫面圣,比不得上次冬猎随便,陛下也没有说是急事召你,你也不必风风火火地跑过去。” 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卫氏在一些礼节上确实是很注意。她又教了齐芸如何行礼,该如何说话,不能直视圣上等等的规矩,齐芸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进入宫门,七弯八拐地走了一条又一条甬道,视野才豁然开朗,看见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正阳殿,皇帝上朝群臣议事的地方。然后转过正阳殿,在其背后,则是又是一座规模稍小但装饰更为精致的大殿——崇明殿。皇帝的书房和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皇帝正在崇明殿等着齐芸,和皇帝一起的,还有楚秋明。 齐芸低头走进殿内,叩首行礼,“臣女齐芸,拜见陛下。” “齐芸,朕可记得你。” 齐芸维持着跪拜的姿势,“陛下日理万机,还能记得臣女,臣女不胜惶恐。” 皇帝清了清嗓子,“起来。” “多谢陛下。” 齐芸站起来,看见楚秋明正坐在大殿一侧的椅子上,椅边桌上,放着一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楚秋明对着她温柔地笑着,意在使她安心。 皇帝也笑了笑,笑声中感受不到什么情绪,只像是做一个过渡,“齐五小姐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果然国色天姿总难露面。自宣你进宫,楚将军的茶都换了三盏了。” 齐芸垂目,“面见天威,需得沐浴更衣华服精饰,臣女依礼而行,让陛下久等,是臣女之过。” 皇帝这次是开怀大笑,声音浑厚,仿佛能震动宫殿,笑了一会儿才道:“秋明啊,这齐小五果然是伶牙俐齿,是半点亏都不愿意吃啊!” “臣女知道陛下明察秋毫,宽厚慈爱,才敢直言不讳。”齐芸接着道。 楚秋明于是也笑道:“陛下并没有怪你。” 齐芸笑了笑。 皇帝住了笑意,背着手走到了齐芸跟前,围着她转了两圈,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两边。他微微眯着眼,抿着嘴,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齐芸:“年前,是你代楚将军奔赴谛城的?” “回陛下,是臣女。” 皇帝“啧啧”道:“可你这小小的身板,怎么可以以假乱真地扮演楚秋明?他军中的将士,那个不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都对他熟悉不过。” “臣女会易容术,可以易容成楚将军的模样,身高上,臣女有特制的增高鞋,且平日很少出帐,所以不易被人发现。” 皇帝紧追着道:“可你还上了战场!” “战场之上,将士们一心杀敌,也不容易注意到我与楚将军直接的区别。” “你不怕?” 齐芸顿了顿,并不理会卫氏交代她的不可直视圣上,抬头看着皇帝的眼睛,这双沉稳沧桑又威严毕露的眼睛,“保家卫国,匹夫之责,臣女虽只是假扮楚将军迷惑敌人,但也是全心守疆土,杀敌军,一入战局,诸事皆可抛于脑后,有何畏惧?” 皇帝看着齐芸坚定的目光,微微一愣。“慧贵妃之案也是你发现的端倪,是你救了朕!” “一切机缘巧合,臣女才能有此发现,臣女不敢邀功。” 皇帝看着齐芸的回答滴水不漏,满意地点点头。 “你连立两功,若不封赏,实难服众。”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楚秋明,“尤其朕的楚将军就会第一个不服。朕便封你做郡主如何?” 齐芸却蹙了蹙眉,心里的小火苗突然一下窜上了头,“陛下若是一定要封赏,臣女可以自己讨要一个吗?” 皇帝其实很怕齐芸自己讨要封赏,上次猎虎头筹之后,他其实懊恼了了很久,若是将规矩设得再严密些,也不至于出这样难以让自己下台的事。 “让你做郡主,食邑千户,你还不满意?” 楚秋明也有些不解,但他不好插嘴,只是在一旁看着齐芸的反应。 齐芸沉吟了一会儿,“郡主坐享千户食邑,虽然富足,却是不劳而获。臣女不愿如此,只愿所食所用皆是自己挣来的。” “嗯?那你想干什么?” “臣女想要从军!” 皇帝却嗤笑一声,“女子从军从古自今未有之,且军中俱是男子,你一个女子在军中,如何方便?” 齐芸于是又跪在了地上,朝着皇帝行了大礼,声音不卑不亢,“那臣女恳请陛下,允许臣女创建女军!” 正准备端起茶杯喝一口茶的楚秋明,愣住了,准备展开文书的皇帝也愣住了。 “你说什么?” 齐芸于是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臣女,要创建女军!” “你可知道,创建一支军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以为楚将军现在的精锐军来得很容易,他们可是楚家两辈子的心血!你区区一个黄毛丫头,就想建军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臣女本就未曾想过一步登天,但万事都有第一步,臣女只想先走出这一步。” 齐芸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行军打仗,从来不该只有男子,女子中亦有豪杰之士,渴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我相信,女子只要接受和男子同样的训练与磨砺,一样可以勇猛无畏,所向披靡!今日臣女有此请求,并非依仗功劳任性妄为,只是深感女军创建之必要。” 皇帝不说话了,他陷入了沉思。他沉默良久,看向了楚秋明。 楚秋明却深深的看着齐芸。 过了一会儿,皇帝朝着齐芸摆摆手,“你先回去,你的建议,容朕考虑考虑。” 第九十二章 相府嫡女 册封郡主 齐彦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帝那句“不了解女儿”的意思,就听见他继续说道:“翰林院听旨,丞相嫡女齐芸,风姿雅悦,聪慧敏捷,强而不恃,勇而能战,功宣于谛,德表于京,着即册封为宁玉郡主,赐黄金千两,布匹五十段,夜明珠十颗……” 朝堂之上,空气凝固了,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翰林院的官员一边抹着头上的汗,一边在自己的笏板上记着皇帝的旨意。 皇帝话音落下,看着除了楚秋明,都一脸震惊的朝臣,眯了眯眼睛,“朕的这个处理,不知众位爱卿满意不满意?” 没有人敢说话,因为他们明白了,皇帝没有对此事作出任何评价,而是对这个齐五小姐大加封赏,那么便说明,坊间的传闻,都是真的! 他们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对于皇帝而言,确实也是被逼无奈,他原想私底下以其他的理由给了齐芸封赏,但如今看来,这个齐芸是铁了心要去建什么女子军队,所以才在城中给自己大造声势。而就皇帝的观察来看,楚秋明必然是向着齐芸的。他不可能当着楚秋明的面否认齐芸立功一事,因为楚秋明是大运如今不可缺少的战神,保护神,他若是当着他面,否认了齐芸,他总有预感,楚秋明也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承认。他也没有想到,他堂堂大运的皇帝,竟然被两个年轻人逼到了这个地步。 小观槿在将军府外面的一条小河里抓住了两条蓝色鳞片的小鱼,在阳光下鳞片反射出七彩的光芒,他觉得好看,于是找了个大的陶瓷碗装着,送给了齐芸。 齐芸将装着小蓝鱼的陶瓷碗放在书案的一角,入冬前,院子里的小池塘里还有几条欢脱的小鱼,可是一场初雪过后,它们就翻了白肚皮。暖莺没少为了那几条小鱼伤心。这两条小鱼,长得漂亮可爱,暖莺也很喜欢,总爱凑到桌子跟前看那两条小鱼吐泡泡。 齐芸于是也展了纸,提起笔,画起这两条小鱼来。 “妹妹,大喜了!”远远听见屋外传来齐妍的声音,齐芸抬头,齐妍也已经难见的步子风火地快步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喜色难以掩饰,“妹妹,大喜了!” “喜从何来?” “宫里有公公随着父亲一起回来了,说是陛下给了妹妹封赏,妹妹快出去前厅领旨!” 于是齐芸被齐妍推着出了门,到了前厅,接了旨。 齐彦此刻依旧是浑浑噩噩的,感觉在做梦一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齐芸心安理得地接了旨。等他送走了公公回来,依旧满脸狐疑地盯着一脸淡然的齐芸。 齐芸朝着齐彦行了礼,“假冒将军之事,事急从权罢了,父亲还想知道些什么?女儿知无不言。” 齐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想指责她好大的胆子,战场之上生死难料,她竟然敢只身入军营,可是她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他想说她这事差点酿成欺君之罪,可是皇帝早已知晓此事,并且论功行赏一点也不马虎。他还想说,她太过肆意妄为,这样的大事竟然不跟他说,冷不丁就走了,还将家里人瞒得这样紧,可是这已算是军事机密,稍有不慎,这局棋就是满盘皆输。 于是他看向齐芸的眼神,从愤怒,到不解,再到无奈,最后张开的嘴只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老夫人知道齐芸那段时间在做自己的事情,却不知道做的是这样一件大事。她一边后怕,一边又觉得自豪。她牵着齐芸的手,含着热泪,“好孙女,以后再这样冒险的事,一定要告诉我们啊……奶奶年纪大了,就盼着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第二日一早,齐妍又在厨房忙活着用腊梅的香气熏蒸糕点,她前几日突然发现这样做出来的点心,闻起来沁人心脾,尝起来味道也很清爽。 齐巧路过厨房,看见了齐妍,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姐姐又在做糕点了!” “五妹昨夜晚膳没用多少,可能胃口不好,我这新发明的糕点做给她尝尝,看能不能开她的胃。” 齐巧撇了撇嘴,“姐姐对五妹妹真好。” 齐妍笑了笑,“你若觉得胃口不好,我也做给你吃。” “妹妹只是一个庶女,可消受不起姐姐的点心。” 齐巧阴阳怪气,齐妍懒得理她,继续揉着面。 齐巧在厨房环视了一圈,只有一个生火的粗实丫头。 齐妍揉了一会儿面,对那个粗实丫头道:“你在这里掌握好火候,一定要把腊梅的香味都蒸出来,我去外面摘几片竹叶回来。” 那丫头答应了,齐巧想了片刻,也跟着走了出去。 她靠着厨房的门,看见齐芸绕过了假山,去了一簇竹丛那里找叶子,计上心头。 “小妮子,本小姐早上想吃鸡蛋羹,你会做吗?” 粗实丫头懵懂地抬头看向齐巧,“回四小姐,奴婢会做。” “那就你给本小姐做。” 丫头为难地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可是三小姐让我招呼火候。让厨子给小姐您做,他们做得好吃……” 小丫头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到了她的脸上,“本小姐就想吃你做的!你倒吩咐起我来了!” 小丫头眼泪涌了上来,“可是这个火不能熄的。” 齐巧转了转眼珠,“你去做羹,我来添火。” 齐妍摘了几片竹叶子,本就想回到厨房的,碰见了来找齐芸的顾丹云,两个人便驻足聊了一会儿。接着顾丹云便跟着齐妍来了厨房,一进厨房,就看见一边抹眼泪一边添柴的小丫头。 厨房的另一边是一个被打碎了的碗,里面还有残存的蛋液。 齐妍问丫头怎么了,那丫头只是抹了抹眼泪,不说话,再问,就说是柴烟迷了眼睛。齐妍心中以为是她打碎了碗闯了祸所以不敢说,她于是也不再追问,也不计较。 顾丹云看见桌子上揉了一半的面,玩性起来了,撸起了袖子,“三姐姐,这揉面需要什么技巧吗?” 齐妍笑道:“没什么技巧,揉得均匀就行了。” 第九十三章 再入皇宫 丹云贪嘴 顾丹云跟着齐妍揉面搓团子,又是加火又是加水,一在旁忙的不亦乐乎。她本来性子活泼,只要是她喜欢的人,她从来不吝啬自己的笑脸。 她喜欢齐芸,所以爱屋及乌,敬重齐妍,日子久了,这位温婉可亲一点也没有架子的齐妍,也成了她心目中不可多得的一位朋友。一下有了这两位知心的好姐妹,顾丹云一度夜里从梦中乐醒过来好多次。 两个人忙活了一阵,终于拎着食盒到了子兰轩。子兰轩前院里没有人,两个人张望着走了进去。 “芸儿!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在睡懒觉呀!”顾丹云像一阵风钻进了齐芸的房间,欢脱得又像一只小鹿。可进去之后,没有看见人,床上的被褥也已经叠得整整齐齐。 “奇怪,院子里的人呢?”顾丹云疑惑地挠着头看向齐妍。 “是三小姐和顾小姐来啦!”一个声音从齐芸房中对门的窗外传来。 顾丹云跑过去推开窗户,探头一看,原来是鸢儿和齐芸两个人在比剑,两个人专注地出招应招,你来我往,剑花闪烁,剑锋凌厉。 院里的丫头们都围着她们两个紧张地加油助威。 顾丹云趴在窗沿上,张着嘴看呆了。 齐妍于是拉着她绕到了屋后的小院子里,走近了去看,还在一边解释道:“她们这院子里日日都有些新奇的事,芸儿平日里无事,大早上就要拉着鸢儿比试,她说是怕鸢儿在院子里安逸久了剑法生疏了,我看呀,其实是她自己想练练手了。” 顾丹云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鸢儿一个分神,就被齐芸挑走了剑。 鸢儿瘪嘴看着顾丹云:“顾小姐,都是你让我分心,才失了手的!” 暖莺玩笑道:“瞧瞧,鸢儿姐姐今日可算是找到败给小姐的原因了!” 丫头们都笑起来,鸢儿红着脸,朝暖莺吐舌头,“等哪日你能跟我过招了,再来嘲笑我!” 齐芸擦了擦汗,与齐妍、顾丹云进了自己书房。 书案上那个瓷碗中的小蓝鱼游得欢脱可爱,鱼鳍扇动,鱼身定格在水中,好似空中悬浮,然后猛地一窜,从这边游到那边,咕咚咕咚地吐泡泡。 顾丹云将食盒放在茶几上,便跑过去亮着一双眼睛看着这两条小鱼。 “这糕点好香呀!”齐妍揭开了食盒的盖子,齐芸用湿手帕擦着手和脸上的汗水,还没走近,就闻到了糕点中竹叶的清香与腊梅的幽香。 顾丹云于是立马凑到跟前,拍着自己的胸脯道:“这点心可是我和三姐姐一起为你做的!” “哦!没想到顾二小姐,还会进厨房呀!”齐芸调侃道。 顾丹云鼓着腮帮子,跑过去,拿起一块糕点递给齐芸,“你快尝尝,这面三姐姐揉了一半,我揉了一半,团子可全是我搓的,可圆了,你看是不是!” 齐芸看着面前那青幽幽的圆团子,笑着接了过来,“果然是圆滚滚的,可爱得紧。” “小姐,老爷说,今天您该进宫面圣,谢陛下的封赏了。”一个外面的丫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齐芸微微一笑,“我知道了,等一下就去。” “老爷说,他正要早朝,让小姐与他一同入宫。” 齐芸皱起了眉头,将手里的青团子放回到了食盒里。 顾丹云道:“对了,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庆贺你被封为郡主了!陛下给了你这样大的封赏,确实该进宫谢上一谢。你就快去,我和三姐姐在家等你回来。” 齐妍则到齐芸跟前小声道:“父亲让你跟他一起入宫,必然是有话要交代给你。父亲心总是好的,一大早上的,尽量不要顶撞父亲。他要上朝,你要面圣,两个人都黑着脸,只怕惹怒圣上。” 齐芸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分寸。” 进宫的马车里,齐彦和齐芸父女两个相顾无言。路边的早餐铺子里包子油条的气味从马车门缝中钻进来,小摊贩的吆喝叫卖和食客们嘁嘁喳喳的交谈闲话也从马车半卷的车窗中挤了进来。 这是烟火的味道和红尘的声响。 齐彦已经年过半百,比起同龄人,养尊处优的他却更显苍老,斑白的鬓发像秋日里的落霜,薄薄地铺陈,斑斑地消融与遗落,他脸上的皱纹不多,可可见的抬头纹和法令纹,深如幽谷。他的每一下呼吸都是沉重的,却很有规律,沉默了半路,他终于发出了声音:“芸儿,我到底算是你的父亲。” “您本来就是我的父亲,何为算是?”齐芸的问句,带着几分理所当然地嘲弄,却隐含着几分发自肺腑的疑惑,这疑惑让齐彦意识到自己用语不当。 他紧接着道:“过去的十二年,我未能对你尽到父亲的责任,可如今你回来了,我就是你的依靠,你的后盾。你其实真的不必如此防备我。” 齐芸的心不是石头,便是刚回京时,心中怨气难消,可这几个月来,她以一个女孩最任性地方式去顶撞父亲,去发泄不满,可是她这么做,到底为了得到什么呢? 为了看见面前这位老父亲拿她没办法的懊丧模样?为了看见他因为亏欠她和她母亲而悲哀伤怀?还是为了摆脱他?摆脱他然后呢?实现自己真正的逍遥快活,四海为家,仗剑天涯? 或许以前她有过这样的念头,可现在她有了新的追求,新的人生方向。她明白,她所追求的和他父亲所为之努力的,殊途同归。 她不敢看齐彦苍老的脸旁,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袖,一滴眼泪无声地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赶忙抹去,生怕被齐彦看见。 顾丹云和齐妍在子兰轩里帮齐芸挑了衣服,挽了头发,描眉画鬓,从头到尾都仔细把关,然后一直将她送出了丞相府大门。 回到子兰轩,顾丹云盯着茶几上的点心,咽了咽口水,“这点心闻起来好香呀!” 齐妍抿嘴笑道:“傻丫头!这点心本就该趁热吃的,芸儿往宫里走一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等她回来点心凉了也不好吃。你辛苦做了一出,还不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顾丹云嘿嘿笑着,将手在裙摆上擦了擦,拈起一个小青团就咬了一口。 她惊喜地咀嚼着入嘴软糯香甜的糕点,一边点头,不及全部咽下,忍不住夸赞道:“姐姐的手艺,比九香居里的名厨还好!这也太好吃了!” 她还要再吃一口,瓷碗中的两条鱼突然打起架来,两条小蓝鱼,浑身闪着碎碎的亮光,狂摆着尾巴,用牙齿撕咬着对方,碗里的水溅了出来,打湿了铺在桌面上的还没有画完的金鱼图。 齐妍于是把瓷碗端过来放到了茶几旁。 “怎么了,这两个小家伙是饿了吗?” 顾丹云说着,将自己还没有吃完的小青团揪了一点下来,扔进了碗里,两条小鱼立马将碎屑吸进了嘴里。 第九十四章 牵机药作 丹云垂危 齐芸向皇帝再次提出了参军的请求。其实她本可以不顾及什么家国礼法,男扮女装去参军入伍,楚秋明也可以替她掩护。可是正如楚秋明说过的,她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即便是参军入伍,为的也是保家卫国,何必要藏着掖着,还要改头换面! 她要做自己,要让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名正言顺! 这一次在崇明殿,楚秋明没有在场,只有齐芸一个人。 可她毫不畏惧,不卑不亢,“陛下圣明仁德,臣女替楚将军戍守谛城,陛下是知情的,可陛下以大局为重,并为因女子领兵而责罚楚将军与臣女,可见陛下看重的,不是男女,而是实力。” 皇帝背着手,犀利得如苍鹰的双眼紧紧盯着齐芸,“你也说了,那是大局,朕信的不是你,而是楚秋明。” 齐芸嘴角含笑,如春风沐雨,和煦温柔,“既然陛下相信楚将军,那何不相信将军信赖之人?可将军往日举荐之人才,陛下必然重用,唯有今日,陛下犹豫再三,只是因为,臣女是女子?” 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是在指责朕轻视女子?” “臣女不敢。陛下重用英才,无论男女,臣女以为,陛下之所以对臣女所求不愿应允,是因为臣女一无功绩,二无战名。臣女希望建立女军,却尚没有显示自己能够在领兵打仗的能力,于陛下而言,确实难以信服。所以臣女仍旧希望可以参军入伍,从最底层的小兵做起。臣女所愿,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而已!” “朕看你胆子大得很,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你知道,上一个像你这样对朕咄咄相逼之人是谁?” “臣女不知。” 皇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就是你挂在嘴边的楚大将军!那时他和你一样,一头钻进朕的崇明殿,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逼着朕把兵符给了他……” 齐芸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皇帝。 皇帝叹了一口气,“你去。” 齐芸终于得到了皇帝圣谕,欢欢喜喜地出了崇明殿。按照皇帝的意思,此事只于军中宣布,不必一定公告全国,且就按照齐芸自己的意思,从最普通的小兵做起。他倒想看看,这一心要从军的小姑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齐芸一出崇明殿,还没来得及适应殿外有些刺眼的阳光,齐彦不知道从哪里走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进去那么久?可是惹怒了陛下?”他的声音原本很急迫,可当看见齐芸喜不自胜的表情,于是也慢慢放下心来,“哦,陛下夸赞了你?” 齐芸弯着眉眼看着齐彦,“父亲,陛下答应让我参军了!” 齐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下意识掏了掏耳朵,“你……你说什么?” 齐芸于是重复了一遍,“陛下答应让我参军了!” 齐彦只感觉五雷轰顶,浑身震颤,寸步难移,脑门一热,额头上冷汗就冒了出来,“你……你这像什么话!上次你还没有胡闹够?这次还要去参什么军!自古哪有女子参军的!”说着迈着颤抖的步子往崇明殿走,是要让皇帝收回成命的意思。 齐芸挽住齐彦的胳膊,搀住他快要站不稳的身子。 “父亲,不必如此激动,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哪有刚说出来的话就收回去的道理?我们回府,路上女儿再与您细说。” 于是在回府的马车上,齐芸将对皇帝说得话一一复述给了齐彦。但她只说自己要参军之事,并未提起要建女军。此事虽在她的规划之内,但路漫漫其修远兮,还是不要宣扬的好。 齐彦听完,长叹了一口气,“你未免太大胆了!” “父亲放心,女儿入军中,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齐彦看着齐芸因为达成心愿,明艳的笑脸,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后面的话不能说,转而道:“果然齐府,少不得要有武将的。你的大伯,也是一位大将军,当年正是他打败了北澹王,也就是你的舅舅,可是次年,他就战死沙场了。” 齐芸在府中老人的口中知道,自己的大伯,壮烈牺牲在战场之上,更是死在小人的陷害之下。他被敌人隐藏在军中的奸细引入敌人的包围之中,孤立无援,才至于惨死。 这位大伯,在齐芸还未出生是就死了。在他死后的第三个月,达奚穆不管齐家丧期刚满,就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齐彦,以永修两国只好为由,齐彦无法拒绝。 十个月后,齐芸出生了。这个小丫头,一生下来,圆滚滚的,粉嘟嘟的,大家都说一点都不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倒像是长了几个月的。三年后,达奚子言去世,齐芸被带到北澹,便是众所周知之事。 当齐芸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府,在府门口就看见了一脸焦急跺着脚的暖莺。 暖莺看见齐芸走进来,赶忙跑过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子兰轩里,此刻聚满了人,有齐府的老夫人、夫人和小姐们,还有从顾府赶来的顾申,更有雅博斋的涂子伯…… 书房内茶几上,那只精美的瓷碗中,两条小蓝鱼翻着白肚皮,一动不动,它们再也不能打架,再也不能俏皮地吐泡泡了。 书房的软榻上,顾丹云一阵一阵地抽搐着,几个丫鬟使劲压着她的四肢,用棉布塞进她的嘴里,可她就是忍不住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涂子伯看见顾丹云痛苦的模样,心中也煎熬万分,他不顾在场之人,过去拉开一个丫头,自己用力压住顾丹云抽搐到变形的胳膊,看见她连手指都在抽筋,又腾出手去给她舒缓手指。 顾丹云不知道怎么挣扎,将嘴里的棉布抵了出来,她的头不受控制地向前伸,仿佛要去够自己的脚。她没有办法,偏头张嘴就咬到了涂子伯的胳膊上。 涂子伯闷哼一声,任由她将牙齿咬进他的血肉。 老大夫擦着汗给顾丹云各个穴位插满了针,却总不能对症。此刻齐彦和齐芸已经赶来,他慌慌张张站起来,他朝着众人作揖,“齐大人,顾老板,顾小姐这是中了千机散的症状,小的只能暂缓毒性蔓延,实在是解不了毒,还请诸位赶紧再去找别的大夫!” 第九十六章 姐妹反目 恩断义绝 这是顾丹云的造化,王太医,王俭,就是老大夫口中屈指可数会解千机散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这个不过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曾是浪荡江湖的游医,最善解奇毒,名震一时,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位江湖游医没有了一点踪迹,而在大运太医署中,多了一位不苟言笑的王太医。 顾丹云终于可以沉沉地睡过去了。齐芸轻手轻脚地给她擦拭着脸,轻轻地给她的四肢放松。 乾冀和涂子伯都在房中,不愿出去。 齐芸看着这两个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们出去,让她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乾冀看了一眼顾丹云,摇着轮椅出了门,涂子伯却迟迟不肯离开。 齐芸没法,只好推着涂子伯出去。 看见顾丹云脱离了危险,齐彦于是领着顾申、乾冀、涂子伯到前厅喝茶压惊。 “顾小姐有芸儿照顾,不会有事的,诸位随我去前厅。” 齐彦没有想到,不过是让齐先去找太医,他却把二皇子也带了过来。而且看着这二皇子的反应,与顾丹云的关系可不简单,可是雅博斋的涂老板的表现,更不一般。他有些糊涂,只知道这必然又是一段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了。 顾申其实一直都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一到前厅,他便翻了脸,“齐丞相!我的女儿今日在贵府中毒,必定是蓄意谋害,本该即刻报官查办的,可老夫知道,丞相并不知情且尽心救治小女,闹到官府都不好看,老夫只求丞相查出凶手,给我女儿一个交代!” 齐彦还是镇定的,他先是起身朝着顾申行了个礼,“我一定彻查此事,给顾小姐一个交代。” 当天晚上,顾申带着顾丹云回到了家中休养。跟着一起的,还有王俭。乾冀命他暂住在顾府中照看顾丹云,直到顾丹云身体康复。 齐芸送走了顾丹云,回到子兰轩,齐妍还在书房里呆呆地看着那两条翻着白肚皮的小蓝鱼。暖莺和鸢儿将刚刚慌忙中被打碎的摆件撞倒的家具收拾了出去,换了软榻上的垫子。 暖莺走过来,看见那两条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小鱼此刻了无生气地翻死在水面上,不禁红了眼,“顾小姐鬼门关走了一趟,幸而是救过来了。可是这两条小生命,没人会管。”说着就要端走小瓷碗,把鱼拿出去埋了。 齐芸走了进来,看见齐妍在发呆,倒了一杯热茶给她,“今天一天你都没有吃饭,身子怎么受得了?” 齐妍摇头,“我想不明白……白秋是我院里的,她性子温和,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可是她为什么要自杀?” “白秋是你院子里的,你说,如果她被认为是畏罪自杀,你会怎样?” “我是她的主子……”齐妍一惊,“旁人会认为是我授意她下毒,即便她畏罪自杀,我也百口莫辩!” “那你可还记得,这点心,最开始是为谁做的?”齐芸接着问道。 齐妍恍然大悟,“这点心,原是要给你吃的!那人本来想给你下毒,必然知道你对我不会防备,所以想借我的手!” 齐芸笑了笑,“你知道做点心的时候,有谁去过厨房?” 齐妍想了想,“齐巧!她来酸了两句。接着我离开了厨房,等我回来,就看见白秋挂着泪珠坐在灶前,问她什么她都不说。”齐妍顿了顿,不敢相信地看向了齐芸,“会是她吗?她平日虽然嫉妒心重些,但也不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残害姐妹的事,她怎么敢?” “她敢不敢,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 齐芸却不再回答,而是睁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看着齐妍,“姐姐,自我回来,你的风头都被我占尽了,你难道不讨厌我?” 齐妍不解地皱起眉头,刚要开口,齐芸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个八度,声音里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真心待我!我与顾丹云交好,你觉得我两个排挤你,你怀恨在心,所以想要害她,对不对!” 齐妍眼眶霎时间红起来,“齐芸,你说这话可是凭着良心的?你细想,自你回来,哪桩事不是我依着你,什么不是我让着你的!” “不然怎么这么巧,姐姐做的点心正好被顾丹云吃了?而跟着姐姐的丫头就死了!难道不是姐姐找的替罪羊?” 齐妍哭着从子兰轩回到紫竹院的事,不出片刻,府里的人都知道了。 这两个平常好得不能再好姐妹两个,终于还是闹掰了,因为顾二小姐。 当夜齐彦就叫了齐妍到书房问话,他是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事的,可是他深知,不能以自己的主观去判断。 齐妍在齐芸那里受了委屈,眼眶还是红得,可是在齐彦面前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齐妍告诉齐彦,她没有下毒,但此事因她而起,她应该承担责任。所以她会将下毒之人揪出来,三天之后她一定要将那人带到父亲面前。 齐彦相信齐妍的清白,觉得她此刻说要抓凶手只是一时赌气,她这个小丫头,胆子小,又老实,能抓住什么凶手? 第二日,小姐们都到老夫人院里请安。 齐芸请了老夫人安,匆匆就要赶到顾府去看顾丹云。 齐妍连正眼都没有看齐芸一下,别说像往日那样两个人亲昵的聊天,一同离开了。而齐芸从齐妍面前匆匆过,竟投来一个愤恨的眼神。 两个人之间的矛盾,被老夫人、卫氏、还有齐巧都看在了眼里。 “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有什么误会说清就好了,何必闹到这样的地步?”老夫人语重心长地劝说齐妍。 “白秋死了,死无对证,我也是百口莫辩,五妹妹认定是我指使白秋干的,我又能怎么办?”齐妍不甘心地对老夫人说道。 齐巧提溜着一双眼睛,看看老夫人,又看看齐妍,抿了抿嘴。 坐了一会儿,齐妍起身要走,齐巧赶忙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齐巧走到齐妍的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齐芸不信姐姐,我是信姐姐。姐姐这么善良的人,定然是那白秋为了泄私愤,牵连了姐姐。” 齐妍意外地看着一脸愤世嫉俗的齐巧,“你信我?” “我自然信姐姐,我们从小玩在一起,姐姐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齐芸说到底和咱们不一样,她才回来几个月,哪里真的抵得上你我姐妹这么多年的情谊?” 第九十九章 此情长长 只愿久久 两个人驾马驰骋回城,身后是红光灿灿的夕阳和揉碎晚霞,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齐芸有了心事,楚秋明也有了心事,两个人一路上默不作声,这让他们的心事也更重了些。倦鸟归林,一头扎进路旁的林子里,留下几声树叶的摩挲,便再无动静。 就在骏马奔驰的城门口时,楚秋明猛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齐芸不解其意,却也跟着停了下来,她偏偏头,疑惑地看着楚秋明。 楚秋明不说话,翻身下马走到齐芸跟前,齐芸看着楚秋明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看着他一身素白的长袍被微风轻轻撩起一角,看他的神采英拔,器宇轩昂,微微有些发怔。 楚秋明走过来,伸出手,示意她下马。 齐芸愣神盯着楚秋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楚秋明浅笑着摇了摇头,贴近她,伸手拦住齐芸的腰往下轻放,一只手撑住齐芸的腿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齐芸横抱了下来。 齐芸回过神来,眼中闪过惊愕,“你干什么?” “你也太瘦了些,战场上怎么拿得动兵器?”楚秋明轻声道。 齐芸红着脸别过头,“我有的是力气。” 楚秋明脸上是温柔的笑意,将齐芸放下,再将齐芸的马牵给守城的小卒,交待了几句。 回到齐芸身边指着自己的马道:“我记得你初见追云时,便喜欢得紧。” 齐芸抿嘴笑了笑,“是匹好马,战场上它也很通人性。” 楚秋明将追云牵过来,追云枣红色的皮肤在夕阳柔和的光照下,如浸在水中一样,红得通透明亮,它温顺地跟着楚秋明来到齐芸身边。 楚秋明轻轻地抚摸着追云头上的一缕鬃毛,追云眼中闪烁着夕阳的绚烂,它的喘息都变得轻柔。 “上马,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楚秋明对齐芸道。 齐芸看着楚秋明柔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中仿佛有一支轻盈的羽毛扫过,心跳加速,甚至都可以听见“砰砰砰”的声音。她捂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踩上马镫,跨上了追云。 楚秋明看齐芸坐好了,于是也翻身上马,坐在后面紧紧挨着齐芸,一双修长的手臂环住齐芸,在前面握住缰绳。齐芸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贴着楚秋明的胸膛,能够感受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 楚秋明的下巴无意间擦过齐芸的耳朵,齐芸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微微一颤,一股莫名的感觉在心中流淌。 齐芸身体紧绷着,轻轻问他:“我们去哪里?” “等一下就知道了。” 不知行了多久,夕阳已经钻进了山头,红霞消散,夜幕笼罩了山河。 他们终于在一个小木屋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哪?” 楚秋明轻轻牵起齐芸的手,笑得清浅,“进去看看。” 齐芸感觉到指尖发烫,感觉到楚秋明手心微微的汗意,她知道,男女之间,不应该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可是她不忍心甩开他的手,更不想甩开。 齐芸微微仰头,看着星光璀璨下楚秋明既柔和又刚毅的脸旁,跟着他走进了那间小屋子。 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嗤”得一声,身后的楚秋明已经点燃了火折子,他将屋里的灯都点亮,屋子瞬间便通明了。每个角落都有蜡烛,闪烁着温暖的烛光,照亮了屋子里的一切。 屋子不大,只是简单的陈设,有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张桌子和两把椅子,都是一尘不染。灶台在外面,进屋时,齐芸隐约看见了。 齐芸有些不解地看向楚秋明。 楚秋明笑了笑,拉着齐芸坐到了桌边,他的手一直握着齐芸的手,即便是坐下,也没有松开。 齐芸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她低着头,不敢看楚秋明的眼睛。 “这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齐芸抬起头,“你小时候不是生活在将军府吗?” 楚秋明看着这件屋子,思绪万千,“父亲为了磨炼我们兄弟两个,当我们能够自理之后,就让我们两个人在这郊外的小木屋里生活,我六岁时,跟着兄长来到这里,除了祭祖过节之外,我们都只是两个人生活在这里。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六年。” “老将军也是用心良苦。” “这是我从小生活等我地方,更是我的内心深处。” 齐芸偏头看着楚秋明,眼神迷蒙。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军中这么多年,我看清了太多的世事无常,我会努力地活下去,但是我也不知道哪一天……”楚秋明顿了顿,“所以,我不想留下遗憾。” 齐芸感到楚秋明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他将齐芸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轻声道:“小五,我喜欢你。” 楚秋明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齐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大脑一片空白,她却与楚秋明的表白,并不意外,甚至觉得不算是突然,仿佛早知道有这样的一天,但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想好如果自己真的面临这一幕时,她该怎么办…… 她感到惊喜,幸福,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也希望自己的心意得到回复,可是,她亦知道,如今两个人身份特殊,她们之间的结合,正如当初她跟姜路所解释的那样,牵涉太多,即便她渴望两个人的结合,也不得不考虑到之后可能带来的麻烦。 她沉默着看着楚秋明,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楚秋明看着红了眼眶的齐芸,接着道:“我是一个粗人,不知道怎么讨女孩子喜欢,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或许是第二次见你的时候,你在涂子伯那里与我坦白,你的冷静理智吸引了我,也或者是我给你买糖人的那一次,我知道了也和一般的小女孩一样……总之,我不知不觉将你放在了心里,开始将想你见你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 “这些日子里,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能感觉到,你对我也是不一样的。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我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我……” 楚秋明轻声地讲述着自己对齐芸的感情,齐芸一字一句地放进了心里,她缓缓抽出自己被楚秋明仅仅攥住等我手,抚上了楚秋明深情的脸庞。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她声音一出,她自己都愣住了,那声音糯糯软软,竟然还带着点撒娇的感觉的。 第一百零二章 妒火焚心 添油加醋 齐芸被叫到前厅见客。 几位老先生俱是初见这位从北澹回来齐家五小姐,看面前这个长相娇美小巧的小女娃娃,一时都不大能把她和写出《兰若集》的兰若居士联系起来。 齐芸行完了礼,大家都还在发愣,过了片刻,才尴尬地笑了起来。 “齐五小姐,小小年纪,那《兰若集》果然是小姐所作?”苏子文微微皱起自己白花花的眉毛,他着实有些不信。 齐芸浅浅一笑:“苏先生六岁便能作出《东风诀》,小女也不过十三岁完成《兰若集》罢了。” 苏子文没想到齐芸会这样说,吸了一口气,“你读过老夫的诗?” 齐芸微微颔首,然后抬眼看着面前的四位老先生,“四位先生的文集,都是齐芸小时候的读物,那时我的师父贾慎先生管教的严,读记的不少。” 一旁老诗人柳青山点头道:“若是既有天分有愿意努力,确实有此成就,不算奇怪了。” “你说贾慎先生是你的师父?”苏子文抓住了关键词问道。 齐芸点头。 柳青山起先一愣,看了齐芸一眼,随即叹了一口,“据说他是去了北澹,如今多年未见,你师父可还安好?” “师父他如今还在北澹生活,一切安好。” 四位老人若有所思,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苏子文才想起他们此行的目的。他叹了一口,对齐芸道:“《兰若集》虽好,其后却再没有看见齐五小姐的诗作了,不知是何故?” 齐芸抿了抿嘴,才面露天真地说道:“当初与师父游历北澹山水,兴之所至,可文思泉涌,之后出门少了,便也无话可写了。” “那倒是了可惜了。” “齐芸倒以为无甚可惜,写诗写文,俱是凭兴而起,为了写而写出来的东西,无灵无性,只为一时追捧,倒也没有意思。” 齐芸话音落下,几位老先生又惊异地看着她。 “芸儿,不可胡说!”齐彦在一旁听见,低低地提醒她慎言。 苏子文和几位老先生哈哈大笑着忍不住拍手称赞,“小姐说的极是!小小年纪由此见地,实在是不容易!贾慎教导于你,果然也不曾怠慢过!” 齐芸抿嘴笑了笑,又朝着他们欠了欠身。 齐巧为了及时拉拢齐妍,知道这两天因为齐芸对她的误会让她心情不好,于是拉着她去九香居吃饭。 好巧不巧,走进九香居的大门,便听见坐在一楼大厅的几个食客在那里高谈阔论。 “你们刚进城,怕是还不知道,丞相家那位嫡小姐!竟然就是兰若居士!”一个瘦弱的男子一边喝酒,一边将自己的听闻来的事跟自己伙伴分享。 旁边一个人问道,“兰若居士?不认识。” 瘦弱的男子“啧啧”道:“怪道你没文化呢!这位兰若居士读书人可都知道,写的诗好,画的画也好!据说一幅画可以卖上黄金前两呢!” “这么厉害!不亏是丞相的嫡女啊!” 那瘦弱的男子立马“欸”了一声,“倒也不是嫡女不嫡女的事,你可晓得,丞相大人有两位嫡女,不同的夫人生的,那卫夫人生的女儿,”他饮了一小口酒,“可就平庸的很了,顶了个嫡女的名号罢了,哪像现在回来的这位!”他用筷子往上指了指,“人家一回来,做的事可都是惊天动地的呀!” 旁边几个人竖起了而过,凑到男子跟前。 男子“嘿嘿”一笑:“你们呐,刚到京城来,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们!”他压低了声音,却没有完全压低,齐芸似乎有意要听他们说话,挑了个离他们近的位子坐下,现在依旧能听见他说话。 “这位嫡小姐啊!她回来没多久,就在大街上打了余尚书的千金!那可是位惹不起的主,可是被打了,愣是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然后她跟着皇上去冬猎,徒手打杀了一只猛虎,救了太子殿下,你说厉害不厉害!” “这是真的吗!” “你们还别不信,还又更不可置信的呢!你知道三皇子造反的事吗?咱们都说是楚将军有分身术,谛城一个,京城一个,其实啊,谛城的楚将军,竟然就是这位齐小姐假扮啊!人家在军营里,愣是没有人认出来!还带着军队打了胜仗呢!” “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能耐,奇女子啊!”一个人赞叹道。 “就是这位嫡小姐,人家能文能武,毫不输一个男子,你们说,这是那位小姐能比的吗?”瘦男子嘴角挂着邪痞的笑,不屑道。 齐妍这边,握紧的拳头上,关节露出青白色。 齐巧也听得嫉妒,愤怒,凭什么,齐芸一回来,齐家女儿的风头都被她占尽了!都是因为她,因为她的出现,才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后知后觉,明白了乾琰勾引她,只是为了监视齐芸。如今知道一切都有齐芸的参与了,又想威胁她去杀了齐芸。所以,如果没有齐芸,她根本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越想越气,现在她要杀了齐芸,因为乾琰的威胁,更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姐姐,他们胡说的,你不要听他们说。”齐巧假惺惺地安慰齐妍。 可是齐妍已经红了眼眶,眼中含着仇恨的火光,“他们说得对,我什么都比不上她,同样是嫡女,以后京城百姓只会认识齐五小姐。” 齐巧眯着眼,藏住眼中忍不住的笑意,起身拉着齐妍往楼上的包间走去。 关上包间的门,齐巧拉她坐下,一脸真诚地对她道:“姐姐,自齐芸回来,便事事压姐姐一头,同是嫡女,你想她凭什么?” 齐妍不说话。 “姐姐,说到底,你我一同长大,虽然平日妹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妹妹的心是向着姐姐的。所以,即便姐姐顾念姐妹情谊,愿意忍气吞声,妹妹也看不下去,况且如今那齐芸已经视姐姐为仇敌了,往后姐姐还会有好日子过?如今想来,曾经她有意与姐姐交好,不过是为了在家中立足罢了,如今她名声有了,便也不在乎姐姐了。这个蛮夷长大的女人,到底一肚子坏水!” 齐妍叹了一口气,“那又能如何呢?” 第一百零三章 王子来京 子伯失踪 晚上,月色朦胧,齐芸趁着打烊前到书店买了顾丹云交待的话本子,又买了点心,和鸢儿去顾府看望她。 踏着月色进了顾丹云的院子,还未走进顾丹云的房间,便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笑声,清脆欢快,是顾丹云发出来的。 齐芸纳闷,这么晚了,竟有人和她一样来看齐芸的?齐芸看了看鸢儿,鸢儿耸了耸肩。 走到门口,方才晓得,来者是谁。那在顾丹云床前坐着轮椅的,不是乾冀还是谁?屋里还有一个顾丹云贴身的丫鬟,和王俭。 齐芸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专心听着乾冀讲话的顾丹云才注意到她,欢喜地让她进来,齐芸才走进去。 “齐芸见过殿下。” 乾冀浅笑着,温润如玉,朝着齐芸点了点头,“齐小姐也来了。” 齐芸看顾丹云今日起色红润,笑声清朗,道:“白日里一些琐事绊住了脚,今日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顾丹云摇头,朝齐芸伸手,齐芸把手递给她,被她拉过去坐到了床边,“王太医妙手回春,我今日就已经浑身轻松,感觉已经大好了!” “到底要慎重些,还请王太医再多留一日,明日顾小姐可下床走动了,再看情况。”乾冀吩咐道。 “微臣明白。” 乾冀于是又对齐芸笑道:“听闻齐小姐不日便要往军营中历练,齐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 齐芸道:“殿下谬赞了。” 顾丹云抢着道:“今天要不是三殿下告诉我,我都还不知道你要去从军呢!你去,我也要去!我以前只想着行侠仗义,怎么就没想到也可以从军呢!” 齐芸用指尖抵了一下顾丹云的额头,“你呀,先把病养好再说!” 顾丹云撇了撇嘴,“芸儿,你瞒我的事竟还不少,兰若居士又是什么事?” 齐芸笑道:“不过一个虚名罢了,以后再与你说。” 乾冀在一旁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顾丹云的一颦一笑。 齐芸偷偷用眼睛瞟见乾冀看顾丹云的眼神,和楚秋明看她时的眼神竟然是一样的,忍不住偷偷笑起来。看过了顾丹云,且看乾冀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顾丹云好像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于是她便很识趣地知道了自己是该走的那一个。 “天色不早了,看你身子好些了,我便也放心了,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离开顾府后,齐芸抬头看夜空,夜朗星稀,她想了一想,“鸢儿,随我去雅博斋看看。” “小姐,这么晚了,涂公子该歇了。” 齐芸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可睡不着。” 果然到了雅博斋,斋中依旧灯火通明,屋里的脚步却有些慌乱。 齐芸皱了皱眉,敲门进去,一个小厮开了门。 “齐小姐!您怎么来了!” “你们家公子呢?” 小厮双手掌着大门,也不让齐芸进去,眼神闪烁,“公子他……睡了……小姐下次再来……” 说着小厮就要关门,齐芸一手撑住了门框,“到底怎么了?” 涂子伯失踪了,连清卫都跟丢了,全城的清卫都在搜寻,可涂子伯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昨日公子从顾小姐家回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位熟人,特意命令清卫不用跟着,两个人进了林泉茶肆喝茶,可是直到晚上,等在外面的清卫都没有见到公子出来,进去寻时,公子与那位故人都不见了!” “为什么不早说?”齐芸听见这个消息,心中一惊,跑到涂子伯的房间细细搜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老管家苦丧着脸,对齐芸道:“齐小姐不是不知道,雅博斋产业之大,全靠公子的经营,若是对外宣扬老板不见了,只怕这生意就要乱了。” 齐芸紧锁着眉头,“此事自然不可宣扬,昨日跟着清卫在哪里,可还记得那位故人的模样?”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出现在了齐芸跟前,将他所绘的人像递给了齐芸。 齐芸结果画像,心中咯噔一声,又吃了一惊,“怎么是他!” 老管家看齐芸神色异常,立马问道:“小姐认识这个人?” 齐芸看了看老管家,“此人是北澹过来的。” “那公子会不会被此人劫持去了北澹?” 齐芸摇头,“不应该,他带他去北澹干什么?” 老管家急得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小姐,这人到底是谁啊!” 齐芸却闭口不言,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差点与她定亲的表兄,北澹王子达奚毅……她知道当初涂子伯在北澹时,与达奚毅也算是酒肉朋友,但也看不出深交,为什么达奚毅会来平京,还带着涂子伯一起失踪了呢? 她不敢妄言,她虽与涂子伯相熟,却不能不防范他的身边之人,所以她也不能说。 “若是他带着你们家公子,那你们家公子不会有危险的。他不会伤害他的。” 老管家却不相信,“小姐,公子如今生死未卜,我们怎么能安心呢?” “那你们就继续找,一队往北澹路上去找,一路就在城中找。”齐芸不想再逗留,给了个建议,便回了府中。 第二日一早,齐巧便胸有成竹地来到齐妍的紫竹院找她。 卫氏不喜欢楼氏,更不喜欢她的两个女儿。且齐巧平日总爱耍些小心机来争宠夺爱的,让她更是看不起。 看见齐妍因为与齐芸闹掰了,又和齐巧玩在了一处,还是觉得不妥。 “那四丫头心术不正,你以前也是看不上的,跟她在一处,小心被算计了。” 齐妍笑着宽慰她的母亲:“女儿有分寸的,都是自家姐妹,又能坏到哪里,我对她好,她自然不会恩将仇报的。” 卫氏只好闭着嘴却在心中担心。 “姐姐早!”齐巧一看见齐妍,就亲昵地凑到她跟前,笑脸嘻嘻。 “四妹妹这么早就来了?” 齐巧神秘兮兮地用手挡住自己的嘴,紧贴在齐妍耳边小声道:“妹妹是来问姐姐,昨日之事,姐姐考虑得怎么样了?” 说完,齐巧切切地看着齐妍的神情,似乎想从中捕捉到什么。 齐妍却表现得很平静,她引着齐巧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关紧。 “你说可以帮我除掉齐芸,你一个庶女,又没人脉有没有势力,怎么去除掉她?” 第一百零五章 纸货梅花 刀光剑影 城外梅坞,傲寒的梅花,都已经谢了。遒劲的枝干上,点缀着点点的果芽,叶还没有发起来。可是一夜之间,就在这光秃秃的枝干上,竟然绽放出朵朵雪白的梅花,夜风吹得紧,这些花牢牢攀附在枝干上,一片花瓣也没有掉落。 一辆装饰精美的大马车中,气氛依旧凝固着,顾丹云看着齐芸和齐妍两个人谁也不理谁,有些着急,在中间说了不少好话,她们都无动于衷。齐巧则像个看热闹的,在一旁偷偷拿着眼睛瞄着她们几个人。 突然,齐芸皱了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 “芸儿,你怎么了?”顾丹云看见齐芸的异常,赶忙关心地问道。 “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浑身也没有力气。”说着她动了动腿,也觉得艰难。 顾丹云坐在她的身边,赶忙一只手搂住齐芸的肩,“这是怎么了?要不我们调头回去找大夫看看。” 齐芸喘了几口气,脸色渐渐好了一些,摇了摇头,“可能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不要紧,我现在感觉好些了。” 顾丹云不放心,紧张地看着齐芸,“你确定没事吗?” 齐芸宽慰地一笑,“真的没事!” 齐妍这边看见齐芸突然出了一点状况,神情微微动容,可到底没有动身过去看看,也没有问候一句。齐巧看着那边的情况,偷偷捂着嘴得意地笑了一下。 马车颠簸着,很快到了城郊的梅坞。 一下马车,四个女孩子都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展现在她们眼前的,竟是比年前开得还要繁盛的白梅花林,宛若悬浮在半空的花海,只是比起年前的花,少了几分冷艳,多了几分热烈。 她们仿佛瞬间忘记了烦恼,眼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跑到花树底下去仰头看着这明明一色雪白却鲜艳在心中的花。 齐芸觉得浑身乏力,仅剩的一点力气也只能支撑她在花下走走。她扬起小脸,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蛋在白梅的映衬下,更显得比雪还要白。 她抬手拈下一朵,浅笑道,“原来是绢布做的假花。” 顾丹云笑哈哈,拉着齐妍来到齐芸面前,“昨日我才吩咐了人来这里布置,本来还怕他们会应付了事,没想到,他们这手艺这么厉害!” 齐妍声音透着悲哀,“这花早就谢了,假花终究也不能代替真的。” 齐芸看了一眼齐妍,又看见齐巧在不远处一束花前不知道在张望着什么。 齐芸把玩着手里的手中制作的足以以假乱真的梅花,问道,“你是找谁制作的,手艺这么精巧。” 顾丹云得意地笑道:“城西一个纸扎店,我以前路过,看里面摆的纸货都做得精致,所以昨日便想到他了……” 齐芸听闻,不可思议地看着顾丹云,“……” 顾丹云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齐妍问道:“什么是纸扎店?” “就是专做烧给死人的纸货的……”齐芸解释道。 齐妍也正拿着一朵花在捏在指尖转动,瞬间便愣住了,那朵花飘飘然落到了地上。 突然一阵风起,掉落的那朵绢布制作的花,又飞了起来。 齐芸眼中寒光一闪,周身变得肃杀起来。 齐妍和顾丹云看见了齐芸的突然变得严肃的面容,心中都一惊。齐巧此刻却欢笑着跑向她们,一边跑过来一边大声笑道:“三姐姐、五妹妹,你们在这里赏花呀!” 齐芸看着齐巧笑得阴森可怖的笑脸,心中隐隐一沉。 “突然起风了,怕是又要变天了。”齐芸抬头看着的确不太明朗的天空,“我现在身子还是无力,怕是不能再待太久了。” 顾丹云嘟着嘴,有些惋惜,“那……” “顾小姐一片好心,花了这样大的功夫再现了梅花盛放之景,五妹妹现在就要走,也太不给顾小姐面子了。”齐巧抢着责备齐芸道。 齐芸看着齐巧,眼中寒气逼人,直逼得齐巧瞬间怯怯地往后退了几步。 突然,五个蒙面的刺客不知道从林子的哪一个方向冲了出来,将齐芸死人团团围住,映着青白色天光的大刀明晃晃的,闪到了顾丹云的眼睛。 齐芸还算镇定,将顾丹云和齐妍护到身后,“你们要干什么?” “要你的命!”一个刺客吼出一声,接着五个人就举着大刀朝齐芸冲过来。 齐芸摆开架势想要接招,忽然只觉得内力难以聚拢,四肢犹如千斤重,抬不起来,眼看此刻的大刀就要砍向她,顾丹云手疾眼快拉了齐芸一把,将将躲开了直砍向她的那把大刀。 那刺客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都过齐五小姐武艺高强,原来也不过如此,竟然还会吓得腿软。” 齐芸眼中有怒火燃烧,却又无能为力,顾丹云扶着她。 顾丹云也没想到这里居然会藏着刺客,更没有想到可以赤手空拳拧断虎脖子的齐芸今天竟然正好生病了,一点功力都发挥不出来。她是惊慌的,她也是刚刚病愈,饶是从前,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不够应付这些刺客的。而且她还要保护齐妍齐巧,看来是要死定了! 可是顾丹云虽然惊慌,面上却很平静,她是刚走过了鬼门关的人,且往日齐芸的沉稳也让她耳濡目染,学会心中惊涛骇浪,面上也要波澜不惊。 “芸儿,不要害怕,我一定会保护你的!”顾丹云咬着牙,把齐芸护在了身后。 齐芸心中一股暖流淌过,“丹云……” 因为刺客们目标明显,直奔着齐芸过来,所以齐巧和齐妍已经顺利地逃到了刺客的包围圈外,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 齐妍眼中露出惊恐,她看着齐巧,“这些刺客,是你找来的?” 齐巧阴鸷地笑着,“姐姐放心,在这荒郊野外,遇上了刺客,也是难以防范的事,你我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虎口的,是不是?” 齐妍看着面前的齐巧,不敢相信这个和自己从小长大的妹妹,几时竟变得如此恶毒。 这边刺客步步紧逼,顾丹云只能护着齐芸,像一只随时会反扑的小老虎。 第一百零六章 梅枝为剑 削铁如泥 齐芸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今日注定要命丧于此,倒不如让我们死个明白,究竟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领头的那个刺客冷冷道,“死到临头,知道了又能如何?” 齐芸却苍白着一张脸,笑出了声,“因为我找到了乾义谋反的证据,让乾义功败垂成,所以你们作为逆党余孽,来找我报仇?因为我是北澹之王最宠爱的外甥女,只要我命丧大运,北澹必定对大运发难,那样你们便又可以趁乱起事?” 齐芸脸上的苍白渐渐退散,红润的光泽重新出现,这张绝色的面容上,挂上了一抹看透一切的哂笑,“我说的对吗?八殿下?” 那领头的刺客露在外面的眼睛中露出惊愕的神情,他惊异地看着齐芸,随后却又变得了然,摘下了自己的面巾,“齐小姐是个聪明人,可惜就要成为一个聪明的死人了。” “八殿下也聪明,可以在重重包围下毫发无损地逃脱,只可惜,你既然逃了,安安分分地隐姓埋名重新做人,也不是不好,偏偏想要的太多。” 乾琰一把大刀朝齐芸扫过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殿下!” 齐芸看见朝着她和顾丹云砍来的大刀,按住顾丹云的背,往下深伏,躲过了一击。 乾琰看齐芸躲过,对手下道:“杀了她们!” 于是几个刺客正式展开了刺杀,挥舞着手里的大刀,朝齐芸砍去。 齐芸搂住顾丹云的腰,轻声道:“抓紧我!” 顾丹云迷迷糊糊,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刚还浑身无力的齐芸现在周身都散发着强大的气息,就感觉到脚尖离了地,腰间明显感受到齐芸紧紧地搂着她的手。 齐芸摘了一根梅花枝,当做手中的剑,与刺客展开了搏斗,尽管刺客手中拿着的都是大刀,可是齐芸手中那只遒劲的梅枝,此刻仿佛化身成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利剑,在一边躲过大刀的砍杀的同时,准确的抽打在那些刺客的脸上,手上,腿上。 齐芸带着顾丹云一会儿高高跃起,一会儿低低俯下身子,顾丹云只感觉天旋地转,她闭着眼睛,耳边不时传来刺客的呻吟声。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脚终于踏踏实实地踩到了地上,齐芸在她耳边道:“好啦,可以睁开眼睛了。” 顾丹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看见几个刺客都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 齐妍和齐巧看见这边,齐芸竟然一打五全胜了,不可思议。齐巧浑身打着哆嗦,双腿发软,心中暗叫不好。齐妍用余光瞥见齐巧的模样,有些嫌恶的叹了一口,朝齐芸走过去。 “芸儿,你们没事?” 齐芸拍了拍手,看着单腿跪在地上咯血的乾琰,“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乾琰看着齐妍对齐芸关切的模样,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一场戏!” 齐妍面无表情地看着远远站在一边的齐巧,“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可做不出残害手足之事。” 接着,一队拿着长枪的士兵从林子里跑了出来,将几个刺客围住了。楚秋明走上前,站到了齐芸身边,嘴角是一抹掩饰不住的笑,“八殿下,久违了。” 乾琰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用手中的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没想到,我今天竟然会栽在你们手里!” 楚秋明挥了挥手,“拿下。” 于是那群士兵夺了乾琰手里的兵器,用一根结实的绳子困了他的手脚,将他抬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囚车上。 乾琰被抬着往囚车走时,路过了已经被惊呆了的齐巧跟前,他睁着一双燃烧着怒火的圆眼,死死盯着齐巧。齐巧似乎被这个眼神烧伤了灵魂,她猛地尖叫一声“啊!”然后抱着头蹲到了地上,浑身瑟缩着,嘴里喃喃道:“不关我的事!我是被逼的……不关我的事……” 顾丹云后知后觉,跳将起来,“哦!原来你们两个不和,都是装的啊!” 齐芸和齐妍相视一笑。 顾丹云泄气地嘟着嘴,“亏我病着还在想怎么让你们两个和好,还没了这样大的心思布置梅坞,结果根本没我啥事……” 齐妍笑道:“怎么会没有你的事?今日抓到乾琰,你也是有功劳的呀!” “嗯?” “齐巧昨日去找你,说要你帮我们两个和好,你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且找了这么个好埋伏的地方,让楚将军可以藏起来不被发现,难道不算是你的功劳?” 顾丹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又爽朗地笑起来,“不管怎么样,你们下次还有这样好玩的事,可不能瞒着我了,告诉我,我也能演好的!” 楚秋明将乾琰送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乔英立马写了折子进了皇宫去禀报。 齐芸和齐妍带着疯了的齐巧回到了府中。 楼氏看见女儿早上还好生生地出门,结果才过了半天,就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着回来了,哭喊着扑上去抱着自己的女儿,一边还不忘指责齐妍和齐芸姐妹两个。 “你们虽是嫡女,可巧儿到底是你们的姐妹,你们也不该仗势把她欺负成这个样子呀!” 卫氏也不明白面前是个什么情况,出去时齐妍和齐巧两个好着,回来怎么她又和齐芸和好了,而齐巧又疯了呢? 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又不敢惊动老夫人,只派人去叫了齐彦来。 楼氏看见老爷来了,看见救兵似的又朝齐彦扑过去,“老爷啊!你可得给巧儿做主啊!” 齐彦看着后厅里乱哄哄的,皱着眉头推开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楼氏,“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芸和齐妍将巧儿给逼疯了啊……我的巧儿……”被推开的楼氏又哭着去抱着在一旁一时哭着一时笑把头发扯得乱糟糟的齐巧。 “不是我……真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都是你们……你们害我……”断断续续的话语从齐巧嘴里吐出来。 齐彦看着齐妍和齐芸,“到底怎么回事?” 齐芸正想说,被齐妍拉了一把,而后齐妍走上前,开始娓娓道来。从顾丹云中毒当日说起,一直说到齐巧勾结乾琰刺杀齐芸,眼看事败,担心事情牵连到自己,精神错乱。 第一百零七章 三妻四妾 古来寻常 听完齐妍所诉,齐彦简直怒不可遏,即使齐巧已经发了疯,他还是要家法伺候。 楼氏以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与乾琰勾结,更不知道她下毒暗害齐芸。她往日里虽然也有些小心机,但终究是小打小闹过来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女儿胆子这样大。 “老爷,巧儿便是千般错万般错,她还是您的女儿啊!再说了,您只听了两个丫头的片面之言,怎么就确信都是真的呢?”楼氏痛哭流涕地护着齐巧,齐巧在她怀里却呵呵傻笑。 齐芸冷哼了一声,“她还轮不到我们来编谎话冤枉她,楼姨娘若是不信,自然可以闹到官府去,楚将军也可以来做个证人,或者,要已经关押进监牢的乾琰亲口告诉你?” 楼氏不敢说话,只抱着女儿哭个不停。 齐彦被她哭闹得心烦,思绪乱作一团,所幸一拍桌子,“把齐巧关进柴房!楼氏禁足秋香院,没有我允许,不准出来!” 几个家丁过来,把相互搂着的齐巧和楼氏拉扯开,齐彦想了想又吩咐,“把星儿带出来,让她在紫竹院来先住着。”说着恶狠狠地看着楼氏,“好好的孩子,看看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再让星儿跟着你,早晚也要学坏!” 待大夫给齐巧看了诊,确定她患上了失心疯,神志不清,齐芸便也不再管她的事,如何处置全凭齐彦。毒害亲妹,差点害得顾丹云命陨,又挑拨姐妹关系,勾结逆贼,刺杀齐芸,桩桩件件,足可以让她掉脑袋。 这是应该交给官府查办的。 齐芸以为,乾琰会供出齐巧,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会有心护着谁的,便是当初跟着乾义的时候,他也是只考虑着自己。 可是万万没想到,乾琰在大理寺监牢中呆了三天,三天之后便离奇暴毙了,而在他活着的三天里,任人如何逼供,他竟然一个字没有吐出来。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楚秋明也觉得蹊跷,“找了几个太医都验过了,都确定是气绝了,或许是用刑太过了,我看了尸体,伤得不轻,按照礼制,皇子暴毙,即便犯了罪的,也该葬入岐山陵。他已经被葬在哪里了。” 齐芸叹了一口气,“生在富贵家,总有不知足,落得个惨死,何苦来哉?” 楚秋明看着齐芸小小年纪总是装作一副深沉的模样,宠溺地将她鬓边的一缕发别到耳后,“这个世道便是如此,已经拥有了的,总想着要更多,人性的贪婪,是难以终止的。” 齐芸莞尔一笑,“是呢,也难怪,我又何尝不贪心?” 王俭突然辞官了,他辞官之后,先往琳琅别院去找了姜路,彼时姜路正在被达奚子梦罚跪,王俭造访,达奚子梦才勉勉强强地让他站起来。 姜路如蒙大赦,揉着膝盖,请王俭进屋喝茶。 王俭没有见过达奚子梦,在他那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笑,问道,“这位是你的夫人?” 达奚子梦红着脸吼道:“谁是他的夫人!他的夫人马上就要进门了!” 姜路头疼地把达奚子梦的声音用门阻挡在了外面,才摇着头叹了一口气,“王兄来的太是时候了。” “这是怎么回事?” 姜路走到桌前要给王俭倒茶,却发现茶壶的空的,有些尴尬,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她小姨啊,屋里没茶了,你去烧一壶来!” 王俭只听见屋外一阵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带着愤怒。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喝茶,我坐坐就走。”王俭有些尴尬。 姜路听见他说坐坐就走,立马按住他,“欸,怎么能坐坐就走?多坐会儿,多坐会儿,我一会儿就去烧水!还得留在这吃晚饭!” 王俭无奈地说道:“看来姜兄是来拿我做挡箭牌了。” 姜路苦丧着脸,“这也没有办法,前段时间,我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烟花女子,我看她身世可怜,就给她赎了身,结果没想到,被人家给缠上了,非要跟着我,被这位知道了,”说着朝外努了努嘴,“我可真没少遭罪啊!” “所以这位真的是姜兄的夫人?” 姜路傻呵呵地一笑,“早晚会是的。” 王俭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一想,转移了话题,“你徒弟的事,你都晓得了?” “丫头有能耐,总能闹得个满城风雨,我怎么能不晓得?” “你这个徒弟,确实不简单,早晚要成大器的。” “王兄看人一向很准,既然王兄都如此说了,后面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原本我也是不放心她,才跟着来京城的,结果现在倒也没我什么事了。对了,外面那位,就是她的小姨。” 王俭恍然大悟,“果然是一家人。” “你怎么就辞官了?太医署不是挺好的?” 王俭突然嘿嘿一笑,不像他往常的做派,“我终究不算个好人,只盼着天下大乱,再待在这里,只怕要摊上大麻烦,该走了!” 姜路不明所以,还想再问,结果屋外又吵嚷起来。姜路头疼地扒开门缝看,果然是那个小雅又来了。 小雅跪在达奚子梦面前,声泪俱下,之说是姜路将她救了出来,只想报答姜公子的救命之恩,即便不能为妾,就算只是做个丫鬟她也愿意。 达奚子梦感觉脑袋都要炸了,“你要跟着他,那就跟他说,我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管他要娶谁要用谁!” 小雅不依不饶,抱着达奚子梦的腿不撒手,“小雅知道,您是姜公子的夫人,可是自古男子三妻四妾,都是寻常事,只要您松口,姜公子自然是会答应的。” 姜路越听越觉得了不得,他看见达奚子梦的脸已经气得通红,他暗叫:“了不得了不得,王兄你想看的天下大乱,这不就来了!” 姜路冲出去,想要去扶跪在地上的小雅起来,可又怕被她黏上,于是只好帮着达奚子梦退几步,躲开小雅抱着她大腿的手。 “小雅姑娘,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姜路,不会纳妾,也不需要丫鬟,你现在是自由身了,我给你的银子也足够你去开个小店过日子了,何必缠着我不放呢?” 小雅不以为然,抬头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姜路,“姜公子若非对小雅有情,怎么会花这么多银子赎我出来,夫人若是不愿意姜公子纳妾,小雅愿意只服侍夫人……” 第一百一十章 将军吃醋 约法三章 齐芸的住宿是阿默安排的,单独扎的一个小帐篷,帐篷里面还有一个浴桶。齐芸住进去的,里面床单被褥也都是新换好的。床上还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套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军装。 集训结束后,齐芸也已经跟着白虎学会了三套拳法和一套棍法。 白虎面对学习能力惊人的齐芸,惊得说不出话。直到楚秋明、周胜来到他们身边,白虎才磕磕巴巴地感叹:“多谢将军赐给白虎营一员猛将!” 周胜不明所以,但看在白虎似乎很愿意接纳齐芸,乐得其所,于是也糊里糊涂地说道:“那你就好好带她。”说着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了齐芸,看了一眼楚秋明,“将军,我去带兵了。”然后便脚下抹油似的跑了。 周胜知道齐芸生得好看,京中还传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见了那么多面,他觉得的确名不虚传,真的是他活了这二十五年来看见的最美的女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看的人嘛,谁不想多看几眼。可这位可是大将军的女人,他刚刚就注意到了,集训的时候,楚秋明的眼神时不时就落到了边上的齐芸身上,尤其看见白虎和齐芸两个交谈甚欢的时候,他发号施令的声音就格外大。他可算明白了,这位大将军,是个大醋坛子! 所以他可不敢再多看齐芸一眼了,要看那也只能不带感情地像看男人一样来看她了。不过要怎么样才能像看男人一样看这个大美女,他还得多练练。他心里暗暗琢磨着。他想着,不仅要自己琢磨,还得让自己军中的所有将士都琢磨琢磨,尤其白虎营的将士,尤其白虎这个人! 这边白虎乐呵呵地看看齐芸,又乐呵呵地看着楚秋明,也不知道现在面前这个大将军是个什么意思。 楚秋明面上严肃,清了清嗓子,“今天刚进来,就再把军中生活熟悉一遍。” 齐芸点头。 楚秋明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顿了顿,道:“阿默给你安排了住宿,我带你去看看。” 白虎立马“自告奋勇”,“将军,我可以带她去的!” 楚秋明一个眼刀投给了白虎,白虎傻傻地也不知道怎么了,但是那杀气让他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嘴。 “你很闲吗?集训的时候就偷懒,还不回营?” 白虎委屈地耷拉着脑袋,明明是将军让他带齐芸的,现在怎么还怪他玩忽职守?但他感觉出将军现在心情不好,这个时候他绝不能回嘴,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只好蔫头巴脑地往自己的营地走,走了几步回头对齐芸道:“明早卯时三刻开始训练,不要迟到了。” 齐芸笑着点头,看着白虎蔫头巴脑委屈的模样,活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虎崽。 “咳咳!”楚秋明轻咳的声音拉回了齐芸的视线。 齐芸抬头看着竟然微微噘着嘴的楚秋明,忍俊不禁,“你怎么啦!” 楚秋明也不回答,只是拉起她的手,往给她准备的帐篷走去。 楚秋明拉齐芸的手,拉得明目张胆,拉得紧紧的,穿过了各部各营,现在将士们正在休息,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 齐芸几次暗暗地用力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是徒劳。 直到走进了帐篷,齐芸听见外面一阵起哄的嬉笑,红着脸推开楚秋明,抽出了自己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齐芸有些生气。 “我在吃醋,你看不出来吗?”楚秋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齐芸,像要一口吞掉她一样。 齐芸被气笑了,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摆了摆头,坐到了自己的床边,“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 楚秋明也紧挨着齐芸坐下,把她的手又握到了自己的手里,“我早知道让你进军营,免不得要和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在一起生活训练,可是我发现我高估了我的气量,我一看见你和他们说笑,我就难受,我就……想……” 齐芸笑眼看着楚秋明,“想什么?” 楚秋明伸出手将齐芸的后脑勺轻轻往前一捧,一张薄唇便落在了齐芸的唇上。 齐芸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硬,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模糊的面庞。 楚秋明感受到齐芸红唇的香软,他轻轻地用自己唇摩挲着,接着情不自禁。果然是甜的,一股清甜沁人心脾。 齐芸回过神来,猛地推开楚秋明,捂着自己的嘴,惊惶地看着他。 楚秋明却像一个偷吃到糖果的小孩,羞涩却满足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得意地笑了。 齐芸起身,红着脸拉楚秋明起来,“你出去!” 楚秋明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从齐芸手里挣脱,转到她的身后,抱住了她。 “楚秋明,你今天不正常。”齐芸很无奈。 楚秋明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以后我可能要成为一个妒夫了。” 齐芸想了想,“这样可不行,我们得约法三章。” 楚秋明搂着她的腰,依旧轻轻地“嗯”一声。 “第一,以后无事,你不准找我。第二,我与人军中将士正常的交往,你不准干涉。第三……” 楚秋明轻轻在她的颈项摩挲,惹得齐芸一阵震颤,“第三是什么?” 齐芸抖了抖身子,从楚秋明怀里钻出来,嘟着小嘴,“第三,在军营里不准对我动手动脚的!不可以有亲密接触!” 楚秋明怀里一空,心中失落,看着一脸正气的齐芸,叹了一口气。 “好,都听你的。” 楚秋明被赶了出来,周围的将士们看见大将军走出来,都慌忙别过脸,装作忙自己的事的模样。 楚秋明轻轻咳嗽了一声,依旧恢复自己平日里威严的模样,大踏步远去。 直到楚秋明的背影消失,将士们才又欢笑起来。 “原来堂堂大将军,要做妒夫啊!哈哈哈哈!”他们也无恶意,只是觉得是桩趣事,于是拿来调笑起来。 “将军夫人貌美如花,又文韬武略,将军自然爱惜得紧!说来也是,将军怎么舍得让夫人来吃这个苦啊!” “兴许夫人就是为了多见见将军,才来军中的!” “军营可不是来打情骂俏的地方,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但也该换个地方去,来这种地方卿卿我我,成何体统!”说这句话的,是一个跛腿的老兵,看面貌已经五十出头,他正拿着一杆烟,嗒嗒地抽着,面上确实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玩笑的士兵们都不说话了,他们可不敢去指责将军,刚刚说的话,不过是军中常有的一些无关痛痒的打趣,为的也是捉弄捉弄还在帐篷里的齐芸。可是这老兵突然这么一说,气氛可就完全不对劲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歌声嘹亮 心潮澎湃 将士们的歌声洋溢着青春与热情,不止一只队伍响起歌声,校场之上,四面都响起嘹亮奔放的旋律,仿佛一个赛歌会,一支队伍赛过另一支。在放声高歌中,将士们似乎已经将一天的疲惫卸下,仿佛身体里又注入了新的力量。 齐芸不知不觉陶醉在这健劲豪放的歌声中,甚至感受到了心潮的涌动。 直到走进白虎营的基地,将士们的歌声才停止,随即发出欢呼声。各营的基地设置是一样的,有专门的营房,有军师和文职在营房坐镇,有专门处理军中琐事的杂事房,里面也有专门的管事坐镇,营房两边,是专门搭建的休息场,设置了吃饭用的桌椅。营房面前是一片宽阔的场地,用于平时一些将士们的小型训练。 齐芸跟在后面,一进入基地,刚刚还整整齐齐的队伍立马四散开去,随即又向齐芸聚拢过来。大多数的士兵眼里都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在渐渐暗淡的天色下,格外明亮。 大家为着齐芸,一个士兵问道,“夫人,你是真的要来参军吗?” 齐芸笑了笑,“不要叫我夫人了,我不是夫人,大家叫我齐芸就好了。” 一个小兵凑上来,睁着一双大眼睛道,“这么说你是真的要来军队和我们一起训练呀!”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儿戏?” 小兵笑嘻嘻地说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女人来参军的,还是身份尊贵的大小姐!” 一个年长些的拍了一下小兵的脑袋,“你小子才多大啊!就是那铁拐李那么大年纪了,不也是头次听说!” “铁拐李?”齐芸有些疑惑地复述了一遍。 “就是一个老兵,姓李,早些年跟着楚老将军,后来在战场了跛了一条腿,让他回家他也不回,说就算是只在炊事班当个帮厨,也不离开军营,楚将军看他铁了心不走,就把他安排在军营喂马了。我们都称他铁拐李。”说着这个士兵摇了摇头,“这老头,可是个怪脾气,我们都不惹他的。你见了他也最好躲着。” 齐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了刚刚见到的那个老兵。 白虎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又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席地而坐。 “将士们,今天咱们白虎营迎来了一位新的成员!”说着他双手指向了齐芸,营中将士们都欢呼着鼓起了掌。 白虎营现有六百余名将士,掌声雷动,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齐芸站起来,落落大方,“我就是齐芸,最普通的一个兵!很高兴加入大家,一起拼搏奋进,一起保家卫国!”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大家欢迎齐芸,一方面因为这位相府小姐的功绩已经是人尽皆知,他们白虎营当初并没有跟随齐芸前往谛城,所以没能亲身感受到齐芸扮作楚大将军后是怎样威武,怎样的以假乱真,令人惊奇。他们很想亲身感受一下,这位巾帼英雄的风采。另一方面,军中传得沸沸扬扬,这位是楚大将军的夫人!并且当事人都没有否定,那便是确有其事,虽然楚大将军成婚之事无人知晓,可是已经得到当事人默认的将军夫人,可是难得一见的!他们自然乐得与将军夫人多多相处,以便满足自己一颗好奇之心。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他们到底还是没有把齐芸前来参军的真实目的放在心上。多抱着好奇的,看热闹的,猎奇的心态而已。 齐芸心里明白,但是并不急于一时来证明自己,时间会证明一切。 白虎于是接着道:“所以,齐芸现在是白虎营的一员,我对她会和对你们一样,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当奖则奖,当罚则罚。你们也要一样!明白了吗?” 将士们齐声回答:“明白了!” 齐芸很感激地看了白虎一眼,白虎朝他点了点头。 这时候,两个炊事兵推着两辆推车,把晚饭送来了。有荤有素,有汤有饭。如今国家富足,军队伙食也得到了保障,饮食营养都经过了专门的配制。 齐芸跟着将士们拿了碗,列队去领吃的,一碗大骨汤,两个馒头,肉片和青菜。刚刚那个跟她说话的小兵领着她走进了吃饭的棚子里,找了个空位坐下。 “夫……齐……芸,这些饭菜你吃得惯吗?”那个小兵小心翼翼地问她。 齐芸喝了一口汤,笑道:“这有什么吃不惯的?炊事班的手艺真不错,这个汤味道好极了!” “像你们这样的大小姐,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的,都把肠胃养得金贵了,突然吃这些,会不会吃坏肚子呀?”小兵眨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继续问道。 齐芸忍俊不禁,“我们平日里也不过是吃这些东西,你有时候看桌子上花里胡哨地买了一满桌菜,最后真的下饭的,还不就这几样实在的?” 小兵呵呵笑了,将手里的馒头三下五除二就啃完了,然后吸溜吸溜就把碗里的汤也喝完了。 吃完,他一抹嘴,打了个饱隔,笑嘻嘻地对齐芸道:“我叫阿晨,早晨的晨!齐芸你以后有事,只管找我!” 齐芸笑着点点头。 晚饭吃完,白虎过来找齐芸,“今天将军罚咱们去担水,十缸水也不是小工程,你吃好了咱们就去。” “今日是我害你受罚的,我很抱歉。” 白虎笑道:“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不怪你!再说了我挺喜欢担水的,这个真的很锻炼人!你不知道,炊事班的人,各个肌肉横生的,据说都是担水的缘故,我可羡慕了!” 阿晨跳起来道:“我们都去帮忙!齐芸这么小的身板,哪里能挑这么多水啊!” 白虎皱了皱眉,“将军点名罚的我们,你们再去,他只会说我们又不遵守军令,到时候,不仅要加罚,咱们都得受罚!将军今日定然是在赵将军那受气了,咱们还是少招惹他。” 一个高瘦的士兵道:“赵将军每次都拿我们乘风军在三年的中军赛中那第二说事,他一说就惹怒将军,将军一生气,遭殃的就是我们!” “行了,少说两句,齐芸,我们走。”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阿宝营长 与众不同 齐芸跟着白虎走到炊事营的时候,炊事营一溜的营房还是灯火通明,从房里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响声,这是炊事班的士兵们正在收拾厨房洗碗。 炊事营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边高高地垒着劈好的柴火,另一边是储藏食物的粮仓,正对院门的一溜营房就是做饭的地方,在营房前面,一边一棵大樟树挺立着,就像专门守卫着将士们力量之源的战士。 那十只大水缸一边五只整齐地摆在大樟树的树盖之下。水缸真的不小,一个水缸装两个齐芸都绰绰有余。 炊事营的的营长腆着一个大肚子从一间屋子走了出来,不像齐芸见到的其他的士兵那样,挺拔健硕,这个营长大腹便便,脸上赘肉横生,脸颊上的两团肉挤着的一双小眼睛闪着细碎的微光,头上包着一个半旧的头巾,面前围着一个沾着黄色污渍的围兜。 他优哉游哉地走出屋子的模样,与屋里急促的洗刷声,很不协调。 “虎领军,您来啦!”炊事营长咧着肥厚的嘴唇,笑着迎上来。 白虎朝着他抱了个拳,“阿宝营长,我们来领罚了。” 阿宝营长一脸憨厚地笑着上来拍了拍白虎的肩膀,他肉嘟嘟的手掌似乎没有用力,可是白虎的肩却跟着沉了一沉,“虎领军,还得练呀!”阿宝营长的笑声很纯粹,但是并不响亮,像是从鼻腔挤出来的笑。 白虎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 接着阿宝接着屋里透出来的昏暗的灯光,看见了跟着一起来的齐芸。他似乎并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好奇,只是和善地朝着她点了点头,接着道,“这可不算是领罚,你不知道我们营里的小子们每天都争着抢着要去挑水,今天可算是便宜你们了!” 将水桶扁担交给了他们,阿宝又腆着自己的大肚子慢悠悠地回到了房中。 第二天天还未亮,军中起床的号角就已经吹响了,齐芸腰酸背痛地爬起来,感觉两只肩膀上坠着沉重的秤砣一般,抬起来都十分艰难。十缸水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她和白虎两个人整整挑了半夜,才将水注满。 今天是她正式参加训练的第一天,尽管昨天半夜才睡,且睡得不太安稳,尽管浑身无力依旧疲惫,她还是忍痛迅捷地穿好了衣服,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小跑着赶到了白虎营地。 到得正是时候,将士们也都正往营地赶。他们看见齐芸,都很熟络地跟她打着招呼,齐芸也朝气蓬勃地回应着他们。 白虎整顿了队列,便开始布置今天的训练安排。 最开始是热身长跑,军队征战,往往需要千里跋涉,最考验脚力与毅力,长跑于是也是训练的重要一项。 阿晨因为个子矮一点,排在队列的最前面,齐芸更不用说,也站在队列前面,他们两个并排着。 阿晨小声对齐芸道:“阿芸,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齐芸又听见了一个对自己新的叫法,面露欢喜,点点头,“当然可以。” 阿晨甜甜地一笑,“阿芸,你等一下跑不快就不要勉强,跟在队伍后面调整好节奏就行,我们这个不比速度,能够跑完全程就可以了。” “嗯,我明白!” 说起跑步,齐芸确实并不擅长,她也很少有需要长跑的时候,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二十里她能不能坚持下来。 随着白虎的一声令下,队列便维持着整齐的队形出发了。齐芸虽然昨夜担水担得筋疲力尽,此刻跑起来却明显地感受到了身体的轻盈。她本来是会轻功的,且姜路和达奚子梦都算是轻功修习的行家,传授到她身上,自然更为精进。 她调整好自己的节奏与呼吸,领在队伍前面,轻盈地奔跑着,起初倒也不觉得累。她可以听见左右和后面的将士们一致的呼吸声,能听见大家齐步奔跑的“哒哒”的脚步声。 可是跑到一半的时候,日头渐高,原本温和的红日变得炽烈,她感觉到浑身都有汗水渗出来,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节奏也越来越急促,直到急促以致混乱,她开始感受到体力不支了。 她速度放慢下来,身后依旧整齐地队列越过她,跑大了她的前面,她眼看着队伍离她越来越远。阿晨在前面喊了一声,“阿芸,坚持住!” 接着队列里传来很多将士整齐的声音:“阿芸,加油!” 齐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是忍不住会心一笑,继续调整呼吸,对着队伍往前跑去。 来回两趟,跑完了全程,将士们回到营地里原地休整,阿晨和几个小战士又凑到了齐芸跟前,“阿芸,你真厉害,当初我刚入军营的时候,这二十里差点没跑下来!” 齐芸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体力不济,我还得多练练。” “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真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子,居然有这样大的毅力。” “好了,都休息好了!我们现在开始拳术训练!”白虎一声令下,将士们立马站直了排好队,并且两两组合起来。 齐芸站在队列的前面,正好和阿晨一组。 “我们营将在五天后进行中军赛参赛人员的选拔,所以这几天大家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练,谁被选出来了,并且能够代表乘风军参赛的,可是有军功的!大家知道军功意味着什么!”白虎明明一脸严肃地在说话,可是他一说话就会无意中露出他的两颗小虎牙,虎牙一露出来那点威严的劲头就全没了。 齐芸心中暗暗发笑,同时也注意到了这个中军赛在军营中的被重视力度。楚秋明曾经告诉过她,中军赛在每年的一月上旬举办,为的就是激励将士们努力训练,不断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在无战事的时节里,中军赛中的佼佼者,就会被授予军功,优秀者更会直接提拔军职。 齐芸明白楚秋明的意思,这是她一战成名的大好时机,所以她必须把握好这个机会。 “下面是近身搏击,应对的就是战场上无刀无枪的情况,全凭我们的一双拳头来制服敌人乃至杀死敌人。今天不指定固定拳法,所学都用上,直到把对方打倒为止!” 第一百一十四章 达奚王子 现身京城 涂子伯已经不见六天了,但他不见的消息没有人知道,有人来找他,管家就说他出远门去谈生意了。 直到六天之后,涂子伯终于露面了,他依旧是从林泉茶肆走出来的,和六天前来找他的那位故人一起。仿佛他们只是在茶肆中小坐了一会儿,仿佛那消失的六天只是一个幻觉,他们若无其事,毫不在意。 那位故人生得一张俊俏面庞,霞姿月韵,仪表堂堂,他与涂子伯站在一起,这位被京城少女追捧的翩翩公子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们一路走回雅博斋,大街上的少女便情不自禁跟了一路,有的含羞带笑,只想多看看两位俊俏的公子两眼,有的搔首弄姿,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是他们两个人目不斜视,旁若无人一般低声交谈着,走进了雅博斋。 管家早听见清卫报信,知道公子回来了,忙不迭早在大门口候着了。 “公子,您回来啦!” 涂子伯一如往常一般,浅笑着朝管家点点头,又吩咐他往二楼送上好的茶,然后就领着他的故人上了二楼。 管家不认识这位故人,但他知道,相府的齐五小姐认识。管家不禁再看了那人一眼,眉眼间竟然与齐物小姐有点相像。 那古人虽然生得丰神俊朗,却面容严肃,仿佛冰封的山河。 “殿下……”涂子伯眼看他紧锁着眉头,一刻也不曾松懈,也不禁收敛了自己惯常的假笑。 “既是在大运,就叫我毅,免得惹人起疑。”达奚毅提醒涂子伯。 涂子伯点头,“毅兄,除了那桩事,来大运还有别的事?” 达奚毅背着手立在窗前,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边,他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动,“表妹她在大运,过得好吗?” 涂子伯愣了一下,随即道:“小五在大运皇子谋逆之案中立下了大功,如今已经被大运皇帝封为郡主了。” “她没有被指婚吗?”达奚毅紧接着问道。 涂子伯摇头,“她毕竟是北澹王的外甥女,她若是有了婚约,自然会马上告诉你们的。”涂子伯想了想,接着道,“她在冬猎的时候,亲手猎杀了一只猛虎,并且以此讨了皇帝的一个赏赐,”他顿了顿,看着达奚毅的脸色,“她想要婚事自主。” 达奚毅微微有些吃惊,转过头,一双和齐芸一样的深邃的眼眸看向了涂子伯,“大运皇帝答应了?” 涂子伯点头,“答应了。” 达奚毅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染上了一抹微不可查的悲哀,表妹啊表妹,她是为了逃避和他的婚事,才这么爽快地答应回大运的吗? 而对于顾丹云来说,涂子伯在与不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自中毒之日涂子伯说要娶她时,她感觉到的竟然是厌恶,她明白了,涂子伯对她来说,已经完完全全是过去的故事了。 她心里其实很矛盾,她不愿意自己一直停留在过去,去把当初的求而不得换来的痛苦反复咀嚼,也不敢相信,自己几年的执念竟然说看开就看开了。 她也不明白,堂堂的二皇子殿下,好容易回到了京城,不在皇宫陪伴皇帝陛下,不在自己的宫中处理他的政务,不去找医生好好治疗他的腿,一天到晚往她顾府跑是几个意思。 乾冀给她的理由是,他已经太多年没有回平京了,对于平京城的风土人情,他甚是怀念。因为顾丹云在城中最熟悉,所以想让她带路,带他再重温平京的大街小巷,去体验平京城的风土人情。 “你不是要回天玺吗?什时候出发呀?”顾丹云推着乾冀进了一个专门卖一些手工艺品的小店,一边问道。 “等陛下恩准了,就出发。”乾冀刚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顾丹云觉得没趣,“哦”了一声,自顾自看那些小玩意儿去了,也不理他。 顾丹云手里正拿着一架大船的模型,兴趣盎然地仔细看着,乾冀自己摇着轮椅到了她身后,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问道:“如果我回天玺,你还跟我去吗?” 顾丹云愣了一愣,没有说话。 “天玺有一条宽广的羽田河,河上每天都有和你手中一样的大船经过,他们运送客商、游人和货物,你去了,也可以坐上去……” 顾丹云红着脸,低头看着手上的船,还是不说话。 “你若不想去了,留在京城也挺好,天玺实在也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乾冀的声音有些落寞。 顾丹云默默地将手里船放了回去,埋着头转过身,闷闷道:“我才不稀罕坐什么大船呢!” 说完也不理乾冀,跑了出去。 阿晨正躺在地上,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 齐芸轻笑一声,朝着他伸出手,阿晨看着她周身笼罩着柔和的光晕,就像一个披戴着圣洁光辉的仙女! 阿晨回想起刚才自己只是摆了个招式,还没来得及出击,只感觉天上的太阳绕了个圈,自己便已经被摔平躺在了地上! “阿芸,可不带这样的,我都没准备好!你居然搞偷袭!”阿晨嘟着嘴委屈道。 齐芸笑了,依旧伸手要拉他起来,“好啦,是我不好,下次让你准备好,你说开始就开始。” 阿晨于是伸出手给齐芸,就在齐芸要拉到他的时候,白虎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出现,抢在齐芸前面,拉着阿晨的手一扯,把他扯起来。 “训练就实战,战场上你的敌人会让你准备好了再和你打吗!别磨磨唧唧的,好好练!” 阿晨站起来,垂着脑袋,两只手搓着自己两边的裤子,像一个做错了的孩子。 齐芸于是也敛了笑,“好啦!阿晨,准备好,我要开始了!” 阿晨于是果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摆好架势。他给自己刚刚被打倒的解释是,他以为齐芸并不会这些拳脚功夫,他也不想伤到她,所以也不敢认真出招。既然齐芸还有些本事,那他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结果可想而知,阿晨又毫无意外地被齐芸两招就撂到了。 在两边训练的将士看见了齐芸撂倒阿晨的动作,快准狠,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完全不留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都不惊目瞪口呆。 阿晨内心很崩溃,更觉得羞愧,自己入伍也有三年了,居然连一个女娃娃都打不过。 一个士兵调笑道:“阿晨,可别看阿芸是女孩子就手下留情啊!” 阿晨跳起来,不甘心地对齐芸道:“再来!” 齐芸有些无奈,直到将阿晨撩到了五次,且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后,阿晨才终于泄气地坐在地上,苦丧地说道:“我这三年算是白练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擂台之上 自见分晓 京城西郊的军营,也称作西郊练兵总营。其实西郊军营驻扎的将士们,并不肩负保卫皇城的任务,守卫皇城的,另有城中禁军。 楚秋明找皇帝要来兵权之后,与皇帝达成的协议便是城中禁军可以不受楚秋明调度,而只听从皇帝的命令,这也是皇帝最终答应交出兵权的一个原因。 西郊军营里的将士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待命出征。 这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地方,军纪严明的地方,也是一个充溢着热血与洋溢拼搏精神的地方。所以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会跑到西郊军营外晃悠。 可是自从齐芸参军并且就在西郊军营训练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军营外的守将们就发现,在营外晃荡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大都是些公子少爷,也有些平民青年,有的装作漫不经心地在门口路过,然后滑稽地探着脑袋往里张望,也有些就明目张胆地在营门口守着。 守将们起初很警惕,看着这些衣冠楚楚的人在军事重地探头探脑,觉得可疑,怕是什么奸细来偷取军情的,立马将事情汇报给了楚秋明。 楚秋明眯着眼睛,“我希望军营方圆五里以内不要出现任何无关之人。” 守将领了命走出了帅帐,楚秋明才突然意识到,他的齐芸,被多少人惦记着。 他有些失神地坐回到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来一会儿,他走出帅帐,叫守着帅帐的一个小兵去把阿默将军叫来。 阿默看小兵急匆匆来叫他,还以为楚秋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于是也急吼吼地跑过来,撩起门帘进去,气还没有喘上一口,便问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你现在……不忙……” “回将军,我正在带几个新兵训练。” “那就是不忙了。” 阿默:“……” 楚秋明看着阿默还是气喘吁吁的模样,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白虎营今天中军赛选拔,你去看看。” 阿默不明所以,“一个营的选拔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楚秋明轻咳了一声,眉头一锁,“让你去就去,废什么话!” 白虎营的营地里正传来一声声欢呼与唏嘘声,阿默还没走进去,就知道他们的选拔已经开始了,想到了楚秋明那张严厉的脸,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白虎营自己在营地中央搭了擂台,为了营造气氛,擂台两边高高的束着三面大旗,分别是“楚”字旗,“周”字旗和白虎营的营旗。三面旗帜随风招展。 营中几百名将士正团团围着擂台,紧张地看着擂台上的比拼。阿默看见在白虎营的士兵中间,一头花白头发一脸肃穆的铁拐李也在,一眼望去,他那一头白发格外显眼,所以他一眼就看见了。 擂台上的比拼正在紧张地进行着,所有将士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没有人发现阿默进来,阿默于是也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看向擂台。 他心里还在纳闷,重要的是中军赛,这小军营的选拔赛,有什么需要分外关注的,可当他抬眼看见擂台上的人时,他恍然大悟,甚至为自己刚刚那茫然无措地问楚大将军“有什么可看的”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 在擂台上的小小身板,不是齐芸是谁!他怎么就忘了,齐五小姐,宁玉郡主,将军的心上人,就在白虎营呢? 齐芸轻轻抿着双唇,平日里温婉深邃的眼眸此刻却像一只正在死盯着猎物的老虎,凶狠可怕。可要是老虎,也是一只小老虎,因为她面对的,是一个将近两个她大的威猛大汉,在个头上,她是半点优势也没有。 齐芸在营中已经五天了,其实应该说她才来五天,这五天,白虎营的所有训练都是围绕着中军赛来的,强度大,难度也大。 她从小习武,天赋极佳,姜路教她剑术、拳法,也教她轻功、暗器。不得不说,虽然姜路在江湖上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其实在武术上是全才,他教齐芸也是毫无保留。可是学了这么多,齐芸最终还是本着果断利索的原则,不喜欢跟人绕来绕去,可以一招毙命就绝不会多出一招。 除了鸢儿和姜路、小姨,她一般不与人切磋,要出手时,就是面对刺客。 小姨说她这样挺好,不拖泥带水,省了不少麻烦,不像有的人,非要弯弯绕绕的,像作秀一样舞出花来才算数。 齐芸知道她其实在拐弯抹角地讽刺姜路。姜路却很是独到且精准地指出来,“什么叫不拖泥带水,我看她纯粹就是怕麻烦,懒得多花一点力气。” 齐芸听见姜路如此说,不得不感慨,知她者莫若师父了。 如今想来,她确实就是不爱麻烦,懒得花力气。以至于她的耐力和气力都经不住消耗。 这五天里,她每天都会在休息的时候去跑步,负重跑加速跑,或许一时也不能改变太多,但她坚信,贵在坚持。 到了晚上,她也还会跑到炊事营去担水,阿宝营长第二天看见齐芸来,只是拍着自己的大肚子问她:“怎么,小姑娘,晚饭没吃饱,肚子饿了?” “我来挑水的。” 阿宝营长有些吃惊,看着齐芸已经拿了扁担和水桶往外走去,才冲她叫道:“挑个两缸就行了!这个好差事可不能你一个人独占了!” 齐芸转过头冲着阿宝营长一笑,“知道啦!” “挑完了到厨房来,我给你蒸两个鸡蛋!”阿宝乐呵呵地继续道,齐芸已经出了院门消失在了黑夜里。 所以这五天,对于齐芸来说,真的很累,各种训练,她都一个不落地跟上,小小的个子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摸爬滚打一项也不含糊,那一股干劲让所有的教官和士兵都震惊又振奋。而结束一天的训练再跑到炊事营里再挑两缸水后,阿宝营长给她留的蒸蛋,总让她心中暖暖的,感觉到了一天的圆满。 她常常想,自己过去的日子里,囿于各种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而仿佛将红尘看淡了一般,做出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实在是可笑。 生命应该是如火一般,熊熊燃烧的。 五天后,白虎让想要参加中军赛的人报名时,齐芸第一个站出来,让所有人觉得不敢相信,又觉得情理之中。 “阿芸,你才训练了五天,要不等下一届。”白虎有些犹豫。 阿晨站出来道:“我觉得阿芸可以,这么多天,我就没打赢过她!” 白虎白了阿晨一眼,阿晨还要再说,齐芸打断了他:“我究竟行不行,明天擂台上见分晓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为饿了 来炊事营 当齐芸灵巧地像一只小鹿利用自己动作灵敏的优势,将对面的大汉耍得团团转直到大汉筋疲力尽,再趁他不注意一脚将他踢下擂台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那大汉在擂台下爬起来,他感觉齐芸踢向他的那一脚明明软绵绵的,自己就是没力气抵抗,于是不服道:“阿芸你这是玩赖,你故意与我拖延,然后让我没力气了再一脚把我踢下去!” 齐芸笑了笑,“此之谓兵不厌诈,大头你以后可要记住了!” 阿晨在一旁跟着起哄,“大头,你可别打不过就赖人家!我都打不过阿芸,你败给她,不丢人!” 话音刚落,就传来将士们的笑声。 大头拍了阿晨一下,“去你小子的,你这小身板还要跟我比!” 白虎也知道,齐芸刚刚对付大头是迂回战术,就是为了消磨他的精力和耐心,除了在心中赞叹她有些小聪明,也不觉得有什么。 直到接下来几场,齐芸速战速决,一连以剑术、拳术、自由搏击打败五人后,白虎和众人都托着惊掉的下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上笑得一脸温柔的齐芸,连鼓掌和欢呼都忘了。 阿晨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其实心里也明白,他的功夫在营里只能排在最后,所以齐芸打败他,他并不觉得有很大的问题,可是,刚刚齐芸将军营里公认的功夫最好的几个人都打趴在了地上,他实在觉得有大大的问题。 他忍不住道:“你们可不能因为阿芸是将军夫人,就给她放水呀!” 最后一个还趴在地上没起来的将士,名唤恭辰的,听见阿晨如此说,感觉到他侮辱他,在地上捂着肚子朝阿晨吼道:“你丫的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阿默在人群外看着台上的齐芸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遗世独立,暗暗叹了一口气,“难怪将军要守身如玉二十五年了。” “阿默将军!”阿默正要转身离去,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了他,他回头看,原来是铁拐李。 “李叔,您也在呀!” 铁拐李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比起刚刚的一脸严肃,也微微有些缓和,他背着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直到走近了阿默,他才再次开口,“楚将军让你来的?” 阿默僵着脸笑了笑,“楚将军哪里会管这些,是我刚刚路过这里,看见营里热闹,就进来看看,看看……” 铁拐李的表情让阿默知道,他并没有相信。 “这女娃娃,真的是将军夫人?” 阿默又有些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齐芸和楚将军两个人没有婚约没有婚礼,齐芸自然不能算是将军夫人。可是自谛城开始,将军夫人这个称号似乎只能是属于齐芸的。 阿默想了想,“将军认定的,也只有这一位了。” 铁拐李听了阿默的回答,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转身又看了齐芸一眼,才缓缓地走出了白虎营。 天合二十五年二月初一,三更鼓过,从林泉茶肆的后门,几个黑衣人拖着四五个麻袋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停在了雅博斋门口。 第二日一早起来,涂子伯和达奚毅也上了那辆马车,赶着城门初开,出了城。 守城的士兵拦住了马车,看见里面的涂子伯和陌生的达奚毅,语气还算客气,“涂老板这么早就出城?” 涂子伯也客气地回道:“出城谈生意,路途遥远,只能早行。” 士兵也不怀疑,放下马车的帘子,让他们出了城。 达奚毅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养神,“你在平京,还是个人物?” 涂子伯笑道:“一般一般,不足挂齿。” 达奚毅却轻笑了一声,似乎有些嘲讽的意味。 “将这几具尸首烧干净,我不希望留下什么祸患。” “我明白。” 达奚毅睁开眼睛,看着涂子伯,他那一双眼睛真的和齐芸太像了,可是涂子伯明白,达奚毅这双眼睛里,时刻暗藏着狠毒与杀气,还有尖锐的试探,而齐芸却比起他澄澈得多,她也有深埋在心底的心事,却绝不与达奚毅一样。 达奚毅轻声道:“涂兄,你可是觉得我狠毒?” 涂子伯看着他,不说话。 达奚毅冷哼一声,“是他们背叛我在先,叛徒就是隐患,我不除掉他们,早晚会给我带来麻烦。成大事者,不能心软。” 涂子伯知道,达奚毅这也是在警醒他,他并不回应,只是发愣。 齐芸在白虎营脱颖而出,要开始准备五天后的乘风军的选拔,到时候从四个营中选出来的九个人再进行车轮战,决出最后三个人,参加中军赛。 齐芸在擂台上大显身手,已经让白虎营的将士们刮目相看。这位曾经假扮楚大将军出征的巾帼英雄,果然名不虚传,小小身板,身手居然如此了得! 阿晨最是兴奋了,因为他知道不是因为他弱才打不过齐芸了,而是因为齐芸太强了。 第二日晚上,齐芸照常要去炊事营担水,阿晨兴高采烈地跟着她,在旁边叽叽呱呱说个不休,“阿芸,你才成年,怎么功夫这么厉害呀!” “我从小就开始练了,有些基本功罢了。” “那阿芸,你这么厉害,以后可以教我吗?我也想和你一样,一鸣惊人!” “你呀,只要扎扎实实练跟着训练,以后一定也会成为一个厉害的人的!” “阿芸……”阿晨的声音突然放低了,“你和楚将军真的是那种关系吗?那为什么这几天,都没看见楚将军来找你呢……” “小五!” 齐芸一只脚迈进炊事营的院子,院子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在一棵树下看见一个模糊却高大的身影。阿晨也顺着声音看过去,这一看,腿一软,差点没摔一跤。 “将……将……将军!” 楚秋明从树下的阴影中走出来,径直走到了齐芸面前,虽然夜色昏沉,阿晨还是感觉到了楚大将军对他投来的冷箭。 他打了个寒噤,感觉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却又迈不开腿。 “你怎么来了?”齐芸看见楚秋明有些意外,细想来自那日约法三章后,好像这五天真的没有看见过他了。 楚秋明轻声笑道:“这里是炊事营,我饿了来这里找点吃的,不行吗?” 齐芸也忍不住笑了,声音也跟着情不自禁地轻巧了起来,“你是大将军,当然可以啦!” 楚秋明又朝齐芸走进了两步,正想伸手去牵她,齐芸躲了躲,楚秋明看见了一旁没有眼力见的阿晨,轻咳了一声,“你也是饿了来找吃的?” “回……回将军,卑卑职就是路过!马上就走……” 阿晨慌张地拔腿就跑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北澹长大 不得不防 众人见到皇帝,行了礼,皇帝轻轻“嗯”了一声,向达奚毅介绍楚秋明,“这位是大运护国大将军楚秋明。” 达奚毅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朝着他见礼,“楚将军,久仰大名。” 楚秋明也朝他抱了个拳,“见过王子殿下。” 楚秋明面上平和,心里却忍不住琢磨起来,这位达奚王子,就是齐芸的表哥,他与齐芸成婚,那这位王子也就和自己算是亲戚了。再一细看来,这达奚毅与齐芸长得竟有五分相似,尤其那一双眼睛。表兄妹如此相像的,倒也少见。 皇帝看他们相互认识了,才道:“达奚王子远道而来,当在大运多留些时日,也体会体会我大运的风土人情才是。” 达奚毅恭敬地行了礼,“陛下盛情,毅恭敬不如从命。” 皇帝想了想,“那便由太子带达奚王子在城中参观。” 太子领了旨,皇帝便命他们都退下,只留下楚秋明一个人。 “陛下,有何吩咐?” “齐芸在军中,可还适应?” “一切适应。” “那可有反常?” 楚秋明抬头看向一脸严肃的皇帝,“没有反常。” 皇帝叹了一口气,“齐芸终究是在北澹长大的,不得不防。你既然肯意担保让她进军营,那她的一举一动你都得放在眼里。” “陛下,齐芸若有反叛之心,那当日三通台之变,她就不会守住谛城,慧贵妃一案,她也不会及时发现并制止。”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向楚秋明,“你倒是了解她。” 楚秋明自知言多必失,低头不再说话。 “朕相信你是懂得分寸的。今年北澹派他们的王子亲自来京朝贡,只怕不简单,你也派人注意一些。” “微臣明白。” 皇帝缓缓走到楚秋明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惆怅,“秋明啊,你看见了,太子如今一无城府二无远见,可是,只有他是太子,只有他可以成为未来的皇帝。朕希望你可以好好辅佐他。” 楚秋明跪下,行了大礼,“微臣始终忠于大运,忠于陛下,也必当尽心辅佐太子殿下。” 太子要带着达奚毅参观皇城,面对这样一位异国的王子,自然是要极尽所能地向他展现大运之辉煌富庶。 于是当天太子便命自己的门客们制定一个完美的参观体验路线。 是夜,太子摆宴招待达奚毅,特地命人去请楚秋明,楚秋明本想推辞,后来想了想,招待达奚毅,就是招待齐芸的表哥,毕竟是亲戚,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于是便去了东宫赴宴。 达奚毅一天都表现得很安静,很少说话,只是一抹浅淡的笑容挂在脸上,将所有的礼节都行到位,一副文质彬彬又内敛的模样。 因为他生得俊俏,又本分,太子半日下来,便很愿意与他亲近。 楚秋明刚进宴席,就看见太子拉着达奚毅劝酒。达奚毅有些为难地推辞,太子反复劝了几回,见达奚毅确实不胜酒力,只好作罢。 楚秋明笑着摇头在了一边,太子正在兴头上,看见楚秋明孤零零坐在一边,举着酒杯对楚秋明道:“楚大将军,你来晚了,可得罚酒啊!” 楚秋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殿下恕罪,王子赎恕罪,近来军中正在准备中军赛,我不能饮酒,只怕误事。” 太子才恍然大悟,将酒杯放下,道:“本宫竟差点忘记中军赛要开始了,每年中军赛都有不少小将脱颖而出,今年又要挑选出一批得力干将了!” 楚秋明笑而不语。 “对了!”太子皱了一下眉,一拍脑门,“齐五小姐不是也在军中嘛!” 达奚毅闻言,一直保持的平和的笑容微微动容,“丞相府的齐五小姐?” 太子笑道:“就是她,那位不正是达奚王子的表妹嘛!如今可是我们大运的英雄啊!” “哦?”达奚毅虽然听说了齐芸在大运的事迹,却还是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待到太子兴致勃勃地将齐芸的故事讲给他听后,他才一脸惊奇地赞叹,“表妹从小就不同于一般的女子!” 太子得意地笑了笑,“可这位奇女子,如今是我们大运的啦!” 达奚毅目光一暗,众门客也感觉到太子此言之不妥,问问打着哈哈转移了话题。 太子却还是意犹未尽,“楚将军,中军赛,齐五小姐会参加吗?” “回殿下,尚在选拔中,结果未可知。” “无妨,中军赛正是我大运军人展现风采的大好时刻,达奚王子到时便于本宫一同前去观赛,也看看我大运军人比之北澹如何!” 楚秋明有些头疼地看着得意忘形的太子,选择不说话。 达奚毅抿着嘴笑了笑,“全听殿下安排。” 齐芸一直待在军营里,并不知道达奚毅来京的消息。楚秋明本想告诉她,又觉得此事或许会让她分心,不能好好准备比赛,于是也没有提。 只是依旧每天晚上都跑到炊事营和她一起一人打满两缸水,然后一起吃宵夜。 前两夜都是阿宝营长给他们蒸蛋,后来齐芸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蒸蛋好吃,可是天天吃,也容易腻。” 阿宝堆着脸上的两坨肥肉,笑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准备。” 楚秋明道:“阿宝叔,你不用忙了,到时候我们自己煮就行了。” 于是第三天,两个人挑完水,一起走进厨房,准备做宵夜。 “上次是你给我煮粥,那今天我也给你煮一回。”齐芸摆弄着阿宝为他们准备的食材,兴致勃勃。 楚秋明抱着胳膊靠在灶台旁,“为夫倒是很期待喝到夫人亲手煮的粥!” 齐芸红着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担水累的,还是现在害羞的。 “以后别这样叫了,咱们还没有成婚呢。”齐芸说着,不好意地转过身,去灶台上切洗好的青菜。 楚秋明走过去,双臂环住齐芸纤细的腰肢,将下巴垫在她的肩上,轻轻在她耳边吹气,惹得齐芸浑身发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魅惑,“小五,很多事情其实可以不必等到成婚的。” 齐芸的耳朵根子已经要红到滴血了,她拐了拐胳膊肘,声音底软,“去生火。” 楚秋明看齐芸无所适从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放开抱着她的手,往灶炉里添柴火,用打火石生火。 两个人忙活了一阵,齐芸煮的粥终于出锅了。 楚秋明在她热切的注视下喝了一口,然后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味道怎么样?” 楚秋明砸砸嘴,才道:“往后生火做饭的事,有我就够了……” 第一百二十章 通过选拔 给她道歉 顾丹云对于乾冀的这句话,其实深有体会,何止男子,女子为了自己的所爱之人,更是可以义无反顾去做很多让人觉得很傻的事。 她如今想起自己曾经为了涂子伯做的那些傻事,已经没有什么感觉的了,不觉得心痛,也不觉得可笑。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步入了新的生活,开始面对新的境遇了。 “你真的要回天玺了吗?” 乾冀看着被游船拨开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到很远的湖面上,看着鉴月山上渐渐染上了新绿,听见从身边滑过的画舫中传来的欢笑声,却答非所问,“你想去天玺吗?” 顾丹云其实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知道乾冀每每问她这个问题,都是另有其意的。她从前敢爱敢恨,如今却不知怎么了,也不知道对面前这个才认识不久就已经同生共死过的男人什么感觉。 她想了很久,才道:“你若要走了,就走。我想去了,自然就去了。” 乾冀并没有对这个回答感到失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笑了笑,只说了声,“好。” 达奚毅在京城五日,跟着太子,游遍了京城的风景名胜,吃遍了各种美食,欣赏了各种歌舞,虽然他总是表现得有礼有节,从不逾矩,但太子的盛情,他基本上没有拒绝,且对所有的事物都赞不绝口。 在所有人看来,这位从北澹来的王子,就是为了来大运的都城感受真正的盛世风光的。 就在达奚毅与太子依旧太子门客们开怀畅饮的时候,齐芸正在西郊军营紧张地训练着。 她马上就要迎接乘风军的最后选拔,通过了这最后的选拔,她就可以参加中军赛了。 对于她可以参加中军赛这件事,她并没有怀疑过,楚秋明也没有怀疑过。可是对于其他的将士们,还是将信将疑的,尽管在白虎营的选拔中她是如此出色地击败了那些公认的强者。 周胜已经听说了齐芸的事迹,但他没有亲眼目睹,以为有军中将士添油加醋之嫌。再一想到齐芸与楚秋明的关系,想到她如今郡主头衔加身,想到她那张他不得不承认绝色的脸,受些吹捧也很正常,虽然正常,他却并不满意,他不能接受自己手下的将士们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辈,也不能接受他们如此轻易就被美色迷惑。 他性子急躁,越想越觉得楚秋明这个决定实在不妥,就是皇帝已经下了旨,他也在心里怀疑是皇帝一时糊涂了。 于是当夜他便跑到楚秋明的帅帐中,要跟他抱怨,他撩开帐门,看见楚秋明正要出门的样子。 “将军要出去?” 楚秋明微微一怔,有些不自然地活动活动身体,“出去运动运动。”他当然不会说他是要去陪齐芸挑水的。 周胜“哦”了一声,“那末将陪将军一起去活动活动?” 楚秋明看了看周胜,“你找我有事?” “有事。” 楚秋明坐会到自己的位子上,“什么事就赶紧说。” “是关于……齐芸的事……” 楚秋明眯起了眼睛挑着眉,“关于她什么事?” “末将觉得,让一个女人在军营,实在不成体统,再说了,还是将军你的女人。” “我说过,既然在军营,她就是你的兵,什么女人不女人的?” “齐芸她身份特殊,只怕会扰乱军心,对军队不利!将军不知道这几日军营里的将士都把她吹捧成什么样了。” “那你去过看了过了吗?”楚秋明侧目看向周胜。 周胜紧闭着嘴摇了摇头。 “你都没有去亲眼一见,怎么就觉得那些话是吹捧呢?” “一个女人,能有多厉害……”周胜不满地小声嘀咕道,虽然声音很小,还是被楚秋明听见了。 楚秋明并没有生气,只是说道:“明日便是你们乘风军的选拔了,她已经通过了白虎营的选拔,明日她定会上场,到时候,她若是不能通过选拔获得参赛资格,那我立马就让她离开军营,若是她获得了参赛资格,那你就没有资格说她是靠着关系进来扰乱军心的了。” 周胜一脸势在必得的神情,“那便以明日选拔结果为定。” 楚秋明笑道:“若是她通过选拔,你当如何?” “我当如何?” “本将军便要你当着众将士的面,以茶代酒敬齐芸一杯,然后向她道歉,说自己不该对女子有偏见。” 周胜看着楚秋明在灯火之下明灭的脸旁,“一言为定!” 齐芸并不知道周胜和楚秋明之间打了赌,她只知道,今夜楚秋明在她挑完了水才来。 她其实不该如此盼着每夜都见到他,可是总忍不住,总是会想念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想念他在夜色下带给她平静与动力的笑容。 齐芸将最后一桶水注到水缸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又抻了抻自己的腰。 楚秋明便来了。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还有微微的小喘,可见是急急赶过来的。 “你在着急什么?”齐芸笑着问他。 “着急见你。”楚秋明缓过了劲,宠溺地笑着过去抱住了她,但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拥抱的温暖,他便很快松开了她。 齐芸在夜色中的眼睛明亮得发光,因为有月光落在了她的眼底。 “明天又有比赛了,你要早点休息。”楚秋明解释道。 齐芸笑得很甜蜜,“那我去休息啦!” “嗯,好好休息。”楚秋明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放开齐芸的手。 天边的明月尚缺一个小口,虽不圆满,却很明亮,明亮的月光倒映在装满水的水缸里的,一下就有了十一个月亮。 太子对于接待达奚毅之事,可谓是十分上心了。每天的行程都安排的满满当当,甚至晚上还要给达奚毅塞美女到房里来。 达奚毅对于送进房里来的美女,起初只是对管事的说不用,然后让美女自己离开房间。 可是夜夜如此,达奚毅觉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对太子道:“毅心中已有中意的女子,此生只愿娶她一人,所以还请殿下见谅,毅辜负了殿下一番好意。” 太子却哈哈大笑道:“那些女人不过是晚上的消遣罢了,又非让王子娶她们。” 可当看见达奚毅一脸认真的样子,就像一个为了丈夫守住贞洁的烈女子,太子只得挥挥手,“王子原来也是个痴情之人,是本宫思虑不周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口舌之快 非好汉为 京城的驿馆内,达奚毅房中陈设精美,布置豪华,屋外夜色如水,屋内有流光溢彩的夜明珠熠熠生辉。书案上一盏灯被从窗外溜进的一缕晚风拨弄得明灭忽闪,达奚毅一身宽松的睡袍坐在案前看着书。 他看的书,是《兰若集》。 要说这世上对这本集子最熟的人,或许不是那些自诩为博文广记的老学者,也不是一天到晚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书生,而是他达奚毅了。 他是这本集子的第二个读者,或许说是第一个。在北澹时,他喜爱待在齐芸的书房,看着她读书写字赋诗作画,齐芸的诗作出来,他总能先有幸一观。可是这本集子是贾慎帮她整理出来的,贾慎是看见这本集子的第一个人,而他是第二个。 他知道齐芸写里面的每一首诗时的喜怒哀乐,记得每一个清风明月、飞雪玉花、夏晚残照的情景。更将每时每刻齐芸的一颦一笑刻进了自己的骨子里。 他九岁时,齐芸来到了北澹,那时才不过一个刚刚会说话的小娃娃。他亲眼看着这个小娃娃长大,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长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而他对于这个表妹的心境也越来越不同。 他明白自己的心思。少不更事时,他也被一些纨绔引着去经历了些风月情事,那时还觉得新奇有趣,可当齐芸住进了他的心里,他便也对此再也提不起兴致。 他常常想,这是上天恩赐给他的礼物,是他值得一生去珍惜爱重的宝贝,是唯一可与他相配的佳人。 起先是母亲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接着父亲便叫他到书房,问他:“芸儿马上就要及笄了,你是希望芸儿留在北澹,还是希望她回到大运?” 他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北澹才是她的家。” 达奚穆笑了笑,站起来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让你母亲去问问她的意思。” 可是还来不及北澹的王后去问自己外甥女儿的意思,大运皇帝召齐芸回京的圣旨便来了。 他永远记得齐芸接旨时的果决,也记得她离开时的毫不留恋,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啃噬一般阵阵发痛。 他忍不住捂住胸口,深吸了几口气,再一抬头,原本浸润着悲伤的眼眸中,染上了狠辣与坚定,“芸儿,我一定会带你回北澹的。” 齐芸睡了一夜好觉,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简单的洗漱后来到乘风军的大校场,这里也已经垒了个台子了。 几个营的将士们都在各自的位子列队。 齐芸站在队列最前面,所以周胜抱着自己的头盔,握着自己的佩剑走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她。 周胜黝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随即不再看她,而是走上了高台,宣布选拔开始。 齐芸虽然站在前面,却也能感受到身后将士们已经热血沸腾。她不解,能上场比赛的也就十二个人,他们这么激动干什么。 白虎后来告诉她,被选出来的将士,可不只代表他自己,更代表的是整个营的荣誉,这就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虽然大部分的将士不能上场,但比上场的还要紧张。 因为周胜的乘风军一向只以武力值论英雄,所以军中将士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训练,性子也粗爽耿直。 第一轮剑法比试时,其他营的将士们看见齐芸上台后,都忍不住在下面起哄,“白虎营最近是怎么了,这么多男人还比不过一个女子吗?” 白虎营的将士自然不甘心受辱,有些脾气爆的立马就要冲出来打人,好在被拉住了。 “比不比得过,等一下不就知道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可非好汉所为!”齐芸在台上道,她声音显得轻巧不经意,却被清风送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包括远远坐在一边的楚秋明。 那些起哄的人听见齐芸如此说,都红着脸不说话了,齐芸才举起弓,抽出一枚剑,按在弦上,将弓拉满,瞄准靶心。 长箭破空,尖锐的箭头生猛地穿透靶心,一头扎进了靶子后面的一棵树干上。 空气凝固了,就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齐芸后面一连九箭都穿过了第一剑射出的箭孔,刺入了树身。 周胜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甚至亲自去验了靶子,再看向轻轻抿起红唇,目光如炬的齐芸。 随着旁边报结果的士兵颤抖着声音发出:“齐芸,十靶全中!” 场下发出一阵欢呼,尤其白虎营的欢呼声最响亮,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楚秋明在远处摇着头笑了笑。 周胜没有说话,走了到一边,看了看其他人的靶子,其实也有几个和齐芸差不多,全部所有的箭都射过了靶心,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反正只选出三个人,这一把来能留下六个人,后面拼体力的时候,齐芸可就落入下风了。 结果呢,却也没有太多意外,剑术上,齐芸是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其他五位的。齐芸的剑术,以轻巧直截为特点,所以台下人看齐芸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击中了对手的要害,却不知道其实行剑过程中所需要的敏锐尖刻的观察力与把握力,就要耗费不少心神与气力。 周胜看着面前这一幕,一时恍惚起来,他依旧不说话,任由台下那些将士们起哄,而自己跑到不远处楚秋明面前,有些幽怨地看着他。 楚秋明坐着看他,云淡风轻地一笑:“我没有告诉你吗?齐芸她师承天下第一剑。” 周胜猛吸了一口凉气,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看着楚秋明。 “你放心,她是有分寸的,不会让你的将士们难看的。”楚秋明笑着安慰他道。 周胜知道这不是安慰,是赤裸裸的炫耀。 果然后面几场,都不过是平平无奇地以第三名的身份顺利通过选拔罢了。 周胜坐在楚秋明身边,远远地将比赛看完,明明比拼精彩纷呈,可他却愁眉不展。 楚秋明看见比赛差不多结束了,敲了敲桌子,桌上是楚秋明刚泡好的茶,就在所有人聚精会神地看比赛时,楚秋明慢悠悠地泡着茶。 “茶,我给你准备好了。这是北澹此次进贡的冬茶,她会喜欢的。” 周胜苦丧着脸,他给她敬茶也就罢了,还要管她喜不喜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万家灯火 孤心飘摇 乘风军的周胜将军,在自己所有的将士面前,为自己小瞧齐芸,看不起女子之事,以茶代酒亲自向齐芸赔罪之事,很快又在军营传开了。 周胜将军这个火爆脾气,竟然愿意给当众赔罪,实在罕见。 这样一来,齐芸在军中行走,虽然还是有很多将士忍不住多看几眼,眼中除了对这位“将军夫人”的好奇以外,就是为她那些英勇传闻的探究了。也有一些人,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去白虎营看齐芸训练,除了看见她比平常人多跑了几圈外,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 因此心中越发好奇了。 晚上在炊事营,楚秋明正在厨房给齐芸加餐,熬粥。齐芸倚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楚秋明,他切菜的时候手起刀落快到无形,只听见“哒哒哒哒”的声音,而且刀工极佳,他围着围兜,神情专注的模样,令齐芸舍不得移开眼睛。 “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楚秋明抬起笑眼。 “因为你好看呀!” “再好看你一直这么看,总会看腻的。”楚秋明将菜下锅。 齐芸笑了笑,眼中柔波流转,“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楚秋明只是笑,也不说话。 “对了,今天周胜端给我的,是冬茶!” “你果然尝出来了。” “倒是很久没有喝到冬茶了,军营中怎么会有这种茶?” “自然是有人送来的。” 齐芸想了一想,“是了,又到了北澹进贡的时候了。” 此时,夜黑风高之时,三个装扮十分普通的人,偷偷潜入了梁国国境。他们一路急行,不敢大张旗鼓,只靠两条腿步行。他们的目标是梁国都城赤安。 平京驿馆,达奚毅房中,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站在达奚毅面前,“殿下,乾琰已经出了大运,去了梁国。” 达奚毅将手里的一枚印章捏了一捏,嘴角是一抹阴鸷的笑,“他早晚会回来找我们的。” “可是殿下,要是他与梁国皇帝达成了协议,那咱们不就白救他了?” 达奚毅看向面前的黑衣人,“你的话太多了。” 黑衣人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总之盯紧他,他会有用处的。”达奚毅说完,摆了摆手,黑衣人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窗外夜色浓郁,可是平京城的灯火映红了夜空。 富庶繁华的平京城,一到夜晚,便亮起万家灯火,大街小巷,明艳的灯火交相辉映。 涂子伯在上次顾丹云中毒去看过她之后,便得知达奚毅来到了大运,此后一直没有机会再去探望她。等他事情了结,顾丹云已经生龙活虎,更没有再去看望的必要了。 过了那么久,他是第一次在大街上遇见她。在夜晚的平京城,在平京城的夜市。 遇见她和乾冀两个人。 夜市上人来人往,可偏偏,顾丹云那一抹娇嫩的鹅黄色衣裙让他一眼便捕捉到了。 他微微有些愣神,看着她明艳灿烂的笑容,看见她轻松活泼的举态,恍如隔世。曾几何时,这些笑,都是为他。 涂子伯就这么站着,远远看着顾丹云将一些小玩意递给乾冀,然后弯下腰和他说笑,像是对孩子一样耐心,又有着对一个男人的欣赏动容。 而乾冀的笑容,是那么的幸福。 这便是造化弄人,有缘无分了。 楚秋明已经煮好了粥,粥里放了一些蔬菜和肉沫,香味扑鼻。 “快尝尝味道怎么样。”楚秋明盛了一碗,端到桌上,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期待地看着齐芸。 齐芸吹了吹热气,舀起一勺放进了嘴里。细细品尝,随即眉眼弯弯,“好吃的!” 楚秋明很高兴,“好吃就多吃点。最近训练紧,一直这样下去,只怕身子也吃不消,好在中军赛后不久,军营里的将士们都要去郊田农忙了,你也可以歇息一段时间了。” 齐芸吃了一口粥,有些不解地看向楚秋明。 “进来算是难得的太平时日,倒也不用日日操练,到了春耕秋收的时节,我们一般都让内城待命的将士去农忙。” 齐芸有些明白地点点头,“我总也不能闲着。” 楚秋明笑道,“到时候自有安排。” 齐芸舒展眉宇,露出一个笑来,将一勺粥喂到楚秋明嘴边,“你也吃呀!” “阿芸!”楚秋明正要张嘴,被门外一声叫喊给定住了。 他皱了皱眉头,走出去一看,原来是白虎营的领军。 白虎没有和齐芸过过招,但经过这些天的比试,他深知这个女子,很不一般。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将军的女人,自然是非同凡响的。那面对这样的奇女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去多探寻一些。 于是结束了晚训,他便来炊事营找齐芸了。 没想到他这么叫了一声,没有看见齐芸,却是楚大将军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楚将军!您怎么在这?”白虎这句话问完,瞬间觉得自己好傻,整个军营都是将军的,他在那还需要他来过问! 于是他立马露出他那两颗亮闪闪的小虎牙,“将军,您在这呀!” 楚秋明皱着眉头看他,也不说话,因为他心里很不爽,直到齐芸从屋里走了出来,笑道:“虎领军,这么晚到这里来,是饿了吗?” 白虎看着眼前的一幕,难得聪明一次,想到如果他说他是来找齐芸的,只怕楚秋明的脸色会更难看,于是傻呵呵地挠着头道:“啊,哈哈哈哈,对啊,有些饿了……” “那来得正巧了,楚将军亲自熬了粥,喝一点。” 楚秋明有些委屈地看了看齐芸,齐芸却递给他一个宽容大度的眼神,楚秋明只好叹了一口气,转而给白虎使眼色。 白虎远远地感受到了楚秋明身上的杀气,打了个寒噤,慌忙摆头,“不了不了,我突然就不饿了,我想起来营中还有事没有处理,我先走了!将军,卑职告退!卑职告退!” 不得不说,和齐芸在一起后,为了制造两个人的相处空间,楚秋明在清理不该出现的第三者这件事上,已经算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了。 白虎汗涔涔地跑回来自己都营房,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心道,阿晨果然说得没错,楚大将军天天晚上都去给齐芸开小灶了,只怕做饭是假,教她武功才是真。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所偏爱 见怪不怪 料峭冬寒已退,大地回暖,万物蕴蓄着新的生气与活力,欲语还羞着舒展新颜。 西郊广袤的原野铺陈新绿,林中虫吟鸟语,相映成趣。 天启二十五年二月十一日,大运军队所有将士们盼望已久的中军赛如期而至。今天,不仅是平京西郊练兵总营,其它各处驻守的军营,都会各自举办中军赛,唯一的目的就是检验将士们的训练成果,激励将士们奋进。 齐芸今日早早醒过来,灵台清明,还是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帐篷,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屋外鸟叫声渐渐欢脱,她才起床。 推开门,便看见了门口已经守着一群白虎营的将士了,他们起初眼巴巴地蹲在外面望着齐芸的帐篷,看见齐芸出来,都热切地涌到她面前。 齐芸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这群人。 阿晨从人群中挤进来,怀里抱着一个食盒,“阿芸,这是我去炊事营特意让人给你做的早餐,今天就要比赛了,你可得吃的好一点!” 齐芸失笑地接过食盒,抬眼看见面前欲言又止的将士,道:“平常心就好了,你们也不必如此紧张。” “对对对,平常心就好,阿芸,今天来比赛的,都是军队里佼佼者,虽然你确实也很厉害,但是如果打不过他们,可千万不要硬撑啊!” “就是就是,先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齐芸笑了笑,“知道啦!比赛场上,我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但是我也知道分寸,你们放心。” 突然一声苍老的咳嗽从井边传来,这一声咳嗽一听就知道不是真的咳嗽,而是刻意的大声的提醒,将士们看过去,铁拐李正坐在井边,阴沉着眼睛看着他们。 大头不屑地粗声道:“铁拐李,怎么了,年纪大了不舒服就在屋里待着!” 一个将士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惹事。 大头不理,依旧没好气地看着铁拐李。 铁拐李依旧阴沉沉的,他站起来,跛着腿却稳重地走到了他们跟前,拿着眼睛将面前的将士们扫视了一遍,才缓缓道:“你们也知道今天比赛,还一大早就来打扰她,不让她清静清静?” 齐芸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虽然和这个铁拐李见过几面,可他总是一副不爱搭理她的模样,她想是第一次楚秋明在帐篷里与她说些肉麻的情话被他听见,所以惹得他不喜。 没想到今日,他倒是在替她着想。 轰走了白虎营的人,铁拐李才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离开,他走在后面,转身看着齐芸,“丫头,你是吃这碗饭的,这场比赛,好好比。” 今天的齐芸,用一只红珊瑚制成的发簪将长发挽起,额前留下一些碎发,给白皙精致的脸蛋添上了别样的风韵。她自入军营,就未曾施过粉黛。 她将头发挽起后,眼角却瞥见了来军营前,齐妍塞给她的一盒胭脂,盒子十分精美,精工镂空雕刻着一对仙鹤,她情不自禁将盒子拿起来看了看。前几日都忙于训练,倒没注意到它。 当齐芸出现在西郊军营最大的校场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身暗红色戎服,衣摆上绣着一只威猛的白虎,袖口用黑带束着,显得干脆利索。然而这不过是所有将士们大同小异的装扮,只是是衣摆上绣着各自军营的标识。 让在场所有人移不开眼的,却是她那一张比往常更多了几分精致的脸。他们知道齐芸是美人,平日里尽管她从不施粉黛,却也赏心悦目令人沉醉,可是今日,齐芸显然更加精心的打扮过了。这所谓的精心,自不同于往常那些贵族小姐的浓妆艳抹,极尽夸饰,而是恰到好处地着一点胭脂而已。恍若雪日晴天上的一抹浅霞,带给人无尽的惬意与舒畅。 往常中军赛都由太子率领众皇室成员前来观看,但是今日,除了大运皇族,多了一位达奚毅。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入场的齐芸身上时,达奚毅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坐在距离擂台十步之外的观赛台上,达奚毅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齐芸,看着这个自己朝思暮念的女孩儿,看着她光彩夺目,看着她神采奕奕。 她依旧是那么美,美得动人心魄。 达奚毅暗暗握紧了拳头,他多么希望这份美,只属于自己,可是如今她却在军营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全是男子的地方,让这么多人垂涎,这么多人去贪婪地享受她的美。 楚秋明不与太子他们在一处,而是和众将领另坐在一边的观赛席上。 他也发现了齐芸今日的不同,更发现了达奚毅看向齐芸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达奚毅望着齐芸出神,直到太子突然一声叹息,“达奚王子的表妹,真乃人间之绝色,女中之豪杰啊!” 达奚毅意识到自己的一时的失态,松了松握紧的拳头,带出一抹浅笑,“表妹乃大运丞相嫡女,自有非凡之处。” 太子痴痴地望着齐芸,倒也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只可惜这样的女子,与本宫无缘啊……” “殿下也讲求缘分?”达奚毅眯起眼看向太子,太子只看着齐芸,也没有将此话放在心里,只是苦笑。 乾冀也前来观赛,他静静地坐在太子身后,看着前面两个人的互动,不动声色。 齐芸并不知道达奚毅来了,但她知道今天她必然会成为全场的焦点,不管是她的装扮,亦或是等一下的比赛。 她很快找到楚秋明坐的位置,甚至是一眼便看见了,她朝着楚秋明笑了笑,虽然楚秋明不一定看得清楚。 直到楚秋明朝着她挥了挥手,以作回应,她便又忍不住会心一笑。 达奚毅看见了眼前的一幕,浑身警觉起来。 “哎,我就说将军是最有眼光的,要么就不找,一找就得是最好的女子做夫人!”观赛席下几个小兵忍不住议论道。 他们也看见了楚秋明朝着齐芸招手。楚秋明向来没有在军营中掩饰过对齐芸的喜欢与照顾,而往往那些回避,都不过是齐芸的要求。 所以营中将士们对于楚秋明给齐芸的偏爱已经是见怪不怪的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美人之计 因人而异 “将军夫人已经是过五关斩六将走到今天了,也不知道最后结果怎么样?” “不管结果如何,作为一个女子,可以打败军营里的那么多人,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 下面的小兵们聊得投入,奈何达奚毅听力极佳,所以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落入了他的耳朵里。这些话仿佛惊雷,在他的耳中、心中炸裂开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自己的表妹,什么时候就成为将军夫人了! 他侧过脸看见太子依旧一脸迷醉地看着齐芸,并不像她已经许人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表妹啊表妹,才半年未见,你到底做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随着紧迫的擂鼓声响起,中军赛终于要开始了。 留在西郊练兵总营的一共有六支精锐部队,分属六位上将军。 通过前期的层层选拔,今日得以参加最后的中军赛的一共是十八位将士。 比赛共分为三轮,赛程为两天。第一轮比赛便是持械格斗。参赛者选择自己趁手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随意挑选,然后两两对决,选出九名选手晋级。 第二轮比赛则是骑射,九位参赛者在骑马奔驰的状态下射击移动标靶,按射击总数记成绩。然后晋级前四名。 带三轮则是兵法对策,这是前面选拔时不曾有的比赛项目,只在中军赛决赛开设,到时候有排兵布阵的演练,不限于沙盘模拟,而会有营中所有将士参与,在大校场进行实地演习。这也是中军赛最大的亮点,很多王公贵族来看中军赛,都是冲着最后一场比试,来观摩这样难得一见的恢弘场面。 随着楚秋明一声令下,战鼓再次被敲响,鼓点紧密,随之有将士在擂台四周奋力挥舞着参赛者所代表的军营旗帜,旌旗招展,战鼓雷雷,场外呐喊助威声此起彼伏,现场一片热烈的景象。 齐芸已经坐在了备战区,随着比赛开始,太子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擂台。 不愧是精英中的精英,此次参赛的将士们各个人高马大,威武雄壮,他们的脸上也少见浮躁之气,多是沉稳且自信的。 齐芸排在第四组出场,和她对战的,是赵威将军威猛军千斤营的士兵,名唤响石。 虽然同坐在备战区,两个人却隔得十分远,响石甚至都不看齐芸一眼。 白虎和几个白虎营的将士们坐在齐芸身边,端茶递水,比真正要参加比赛的人都紧张。 白虎故作轻松地笑道:“阿芸,你今天装扮这么美,是不是也是战略呀?” 齐芸也笑了,“若是说这也算战略的话,那必然是要因人而异了。对于有的人,不管对面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认准他是敌人,就一定会内心坚定毫不留情地去制服他。可是如果自己内心本就不坚定,左右摇摆,容易被外物干扰,心神不宁,对面不管是什么人,他也是束手无策的。或许对于后一类人来说,我这算是在使用计谋了。” 阿晨傻呵呵地一笑,“阿芸讲起道理来总是一套一套的,和教书先生一样。” 白虎拍了一下阿晨的脑袋,“教书先生可说不出阿芸这样的话,教书先生叫兵法,可没上过战场,或许连战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除了第一场比赛很快便结束,后面两场都耗费了两方很大的精力,比了很久才分出胜负。 终于轮到齐芸和响石上场了,白虎直到看见齐芸走上了擂台,看见了那一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红簪,才不得不相信,他这次把白虎营的荣誉,全部压在了一个女人的身上。 齐芸的那一根红簪,色泽饱满,在阳光下光彩夺目,她一上场,所有人的目光便情不自禁落在了发簪上面。 响石也终于不得不直视齐芸,看着面前这个身材娇小,明艳动人的女人,他心里真的是有苦难言。 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和一个小姑娘打。 齐芸看出响石心中的犹豫,嘴角一抹浅笑,“挑选兵器。” 响石挑了一把长枪,齐芸则拿了一把长剑。比赛终究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那便应该选择自己擅长的,虽然齐芸剑术如今已算是一流,拿出来比赛大有倚强凌弱的意思,却也没有需要去谦让的地方。 “不要手下留情,既然我可以站在你的面前,那便说明我有足够的资格来做你的对手。”齐芸声音坚定。 响石听见齐芸如此说,忍不住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摆开了架势,准备接招。 达奚毅看见擂台上那个红衣的女孩儿,轻盈地像一根羽毛,在擂台上纷飞,轻巧地躲避着对方的攻击。 响石起初还是不敢主动出击,直到齐芸在三招之后展现了自己的实力,才让他明白了,她的确是他的对手,不是女人也不是将军夫人。 响石人如其名,他每次出击都会伴随着震天动地的吼叫声,齐芸却是一声不发,尽量避开他猛烈的袭击,而去寻找突破口。 他的所有出击都衔接紧密,而且体力非凡,即便一直出招,也没有显出疲惫的感觉,反而因为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时机,而更加惹怒他,使得他的下一次出击更加迅猛。 齐芸跟着躲避了很久,便微微有些喘息了。 周胜紧张地看着齐芸,暗暗为她捏一把汗。 楚秋明却只道:“看来她的体力,还得继续练练了。” 周胜看向楚秋明,“将军,你不紧张吗?你夫人现在可是在比赛啊!万一那小子杀红了眼,她可就有危险了。” “她不会有危险的。我相信她。” 其实楚秋明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地相信齐芸,相信她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解决,他甚至有时候希望她可以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让他来帮她解决,让她对他有所依赖。 果然,齐芸终于在几次完美的躲闪之后,找到了响石的破绽,一个旋踢使他踉跄了几步,不及他转身,齐芸空中翻转到他面前,长剑一抵,便正中他的喉咙。那柄长剑的锋尖,距离响石只有毫厘只差。 响石定在了原地,他的喉头感受到了剑锋的寒气。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朝思暮念 本该欢喜 随着一声锣响,第四场比赛胜负已分。 齐芸收了指向响石的长剑,竖在身后,“承让了。” 响石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叹一口气,朝着齐芸抱了拳,颓丧地下了擂台。 台下将士们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太子也跟着兴奋地鼓掌。 乾冀用手指轻扣着自己轮椅的扶手,笑道:“齐五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这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周胜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脸甚至涨得发红。 齐芸此场既胜,便可以晋级到下午的骑射比赛中。虽然闯过一关,她依旧准备认真地将后面几场比赛都看完了,她需要了解每一位对手的情况,在比拼过程中,一个人的特征都会暴露无遗。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可是才过一场,她便感受到了一道炽烈的目光,久久在自己身上不曾离去。 今日虽然天气晴好,可阳光也并不灼人,带着微微的尘土味,带着浓郁的林木的清香。偏偏齐芸却感受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刺进她的骨髓,带着霸道与阴鸷,带着强烈的欲望与逼迫。 她顺着这道逼迫的视线而望去,看见了远远坐在专门为王公贵族准备的观赛台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心中一惊,甚至感受到了呼吸一窒。他怎么会在这! 达奚毅的视线与齐芸的视线终于交织在了一起,看见了齐芸脸上错愕的表情,心中复杂万千。 他想见她,朝思暮念,见到她,本该欢喜。可是他却也不敢见她,这个女孩儿心中所想,他总不能把握,他惯常喜欢操纵一切,却偏偏操纵不了这个他深爱的女子的心。 看见齐芸见到他时,丝毫没有惊喜的神情,他便知道,他终究也是陷入了一厢情愿的深渊。 可他还是忍不住对着齐芸,露出一个笑来,笑中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苦涩。 第一轮比赛在上午全部结束后,楚秋明便准备叫齐芸一同吃午膳。往常都是以营为单位用餐,今日比赛,情况特殊,所以楚秋明想和她一起吃。顺便跟她解释达奚毅出现的事。 只是当他刚走到齐芸身边时,太子已经带着乾冀、达奚毅出现在了他的后面。 齐芸对着太子、皇子行了礼,然后叫了达奚毅一声“表哥”。 太子挥了挥手,让齐芸免礼,“齐五小姐,今日的表现十分精彩呀!” “殿下谬赞了。” “是齐五小姐过谦了,今日军中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小姐与我们一同去用膳!”太子接着道。 齐芸看了看楚秋明,又看了看一直含笑不语的达奚毅,“齐芸还要准备下午的比赛,况且军中小卒,不便与诸位殿下同席。” 太子依旧邀请她,拉出达奚毅来,“小姐的表哥不远千里来到平京,怎么也要好好叙叙旧嘛!一餐饭而已,小姐就不要推辞了!” 达奚毅看齐芸不为所动,知道她向来执拗,只得道:“殿下,表妹下午骑射比赛,必然需要好好准备,待她比赛结束,我们再叙旧也不迟。” 达奚毅说着,看向了旁边的楚秋明,楚秋明面色平静。 太子听他如此说,只好作罢,但把楚秋明拉走一同入席用膳了。 齐芸在白虎营将士们但张罗下,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但是她并没有食欲,没有吃下多少。 回到自己的住处,想要休息一会儿,也睡不着。 她不知道达奚毅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在此地见到他,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 她明白表哥对她的心思,但在北澹时,她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也知道,自己表哥那张俊俏的容颜之下,是一颗怎样深沉的心。 这些年来与他同在屋檐下生活,从最初小小年纪被他抱在怀里哄,到渐渐长大了,跟在他的屁股后头跑,再到后来,她懂事了,不再爱去掺和表哥那一班子公子小姐的事了,反是这个表哥经常来找她,想方设法地逗她玩,而表哥看她的眼神也不再纯粹,多了些复杂难言的情愫。饶是再迟钝,也该渐渐明白过来了,何况是齐芸这样灵巧的女子。 可是她总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不去回应表哥的这份感情。因为她实在无法对他产生那样的心思。 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隐隐的排斥。 或许是在得知,如今北澹牢狱中那些令人发指的酷刑都是他的建议与设计之后。 那时她才七岁,姜路教她剑术防身,以为到底也该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杀人,于是拉着她去看了一场杀人犯的行刑。然而这次行刑,不是斩首,而是虎枷。 所谓虎枷就是用一个外形似虎的刑具,套住头,外观似虎,而内部却是锐利的钢齿,由刽子手启动虎枷机关,使内部钢齿不断收拢,切割犯人的头颅,直到犯人脑浆迸裂而死。 原本虎枷上了白漆,每次行刑完后,白漆都会被鲜血从内而外沁成鲜红色,可谓触目惊心。 齐芸偏偏第一次看行刑,就看见了这样残忍的一幕,回去之后便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眠,几日里都魂不守舍,脑子都是虎枷之中犯人脑浆迸裂的画面,饭也吃不下。 姜路很自责,不该挑着这样的刑罚让她去看,可也悔之晚矣。 期间达奚毅几次来看望齐芸,齐芸知道是他设计了这样的刑罚,一看见他就头疼欲裂,甚至感到从心底的恶心,便怎么也不愿意见他。 直到后来她渐渐好转了,才见了达奚毅,只是此后,她与他之间,总感觉生分了不少。 达奚毅向齐芸解释,“杀人犯既然随意剥夺了别人的生命,那么赐他一死,便太便宜他了,有的人便纯是了报复别人,怀着必死的决心来杀人的,那更不能轻易让他一了百了,唯有此十二分的折磨与痛苦,才能威慑这类人。” 齐芸只是摇头,“未免太残忍了……” 达奚毅看着齐芸依旧与他疏离的模样,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因为这个,让你怕我,我也不会……” 齐芸也常常想,自己只是因为那一次行刑,才对达奚毅产生隔阂的吗?或许不止如此。 达奚毅的一切,她总是捉摸不透,她相信他不是个坏人,不会无事生非,也不会无端行恶,总是一副彬彬有礼谦谦公子的做派。他总表现出一切都不在乎的样子,可偏偏不管对于什么,他不在乎之后总能最终得到它们,这便足以让齐芸远离他。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伐果决 爱得卑微 经过一个小插曲,齐芸后来者居上,很快通过关卡。 在所有人紧张地注目下,她第五个到达了终点。终点便是,所有参赛者在通过最远处的关卡后,便要掉头往回跑,再经过几处新设关卡后,到达终点。 周胜有些懊丧,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若不是马出了问题,齐芸一定没问题的!” 楚秋明却表现得很平静,看着不远处微微喘着气的齐芸下了马,轻柔地抚摸着马头,安抚着它,“战场之上,什么样的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能够应付各种突发状况,也是一个战士的基本素养。” 齐芸将缰绳交给前来接马的士兵手中,提醒他要给马清洗一下伤口,才站回队列,等待宣布结果。 齐芸望向楚秋明,看见楚秋明也正在看她,她朝着他笑了笑。 随着统计结束,负责裁判的将领显得有些激动,声音洪亮却有些颤抖地宣布了比赛结果。齐芸有惊无险地晋级了! 齐芸虽然是第五个冲到终点的,但是加上比赛过程中的射击成绩,齐芸正好超过了第四个冲到终点的将士。 最终晋级到前四的,除了周胜乘风军的齐芸,便是赵威将军威猛军的胡忝,杨东平将军铁甲军的杨远,沈千将军奇阵军东莱。 赵威将军已经是不惑之年,却依旧身强体健,他拍了一下坐在旁边激动地鼓掌的周胜,“哼”了一声,“你小子得意什么,往年便是第二名,也至少是个小伙子,现在你们军中,连拿得出手的小伙子都没有,还要一个女娃娃来顶!” “赵将军,您这话就不对了,便是个女娃娃,人家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来的,刚刚她的表现,咱们可是有目共睹的!”周胜有些不服气,赵威总是仗着自己在军中的资历,不把他们小辈放在眼里,有事没事就挖苦他们。 第二轮比赛结束,军中将士们又是一阵沸腾,他们为晋级者欢呼,更是为齐芸欢呼。 齐芸在热烈的欢呼声中走出了赛场,她觉得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了。 她的三千发丝如黑瀑般垂落到身后,却并不长,只到自己的背部,不似其他女子,长发及腰。 齐芸跟围上来的白虎和阿晨等人简单了说了几句话,便说要休息一会儿再吃完饭,于是白虎带着将士们走了。 可是当齐芸走到自己的帐篷前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表妹!” 晚霞一如天际流光,向着西天辉煌的余晖轻漾,浅薄的淡紫暮色,渐渐笼罩大地。 晚风先群星一步抵达,轻轻抚弄着齐芸的发丝和她的裙角。 齐芸望向霞光聚拢的方向,看不清面容却轮廓分明的人影出现在哪里,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表哥,你来了……”齐芸微微一愣,丹唇轻启,含着无法掩饰的疏离的语调。 达奚毅一身华服,玉冠束发,他迈着风雅的步伐,走向齐芸。 他笑得温柔,笑得深情,却又笑得小心翼翼,齐芸是他最珍视的宝玉。 “表妹,一别半年,别来无恙啊?” “多谢表哥挂念,平京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好。” 达奚毅再走近了两步,抬起手想要为齐芸拨开额前的碎发,齐芸退了两步,躲开了他的手。 达奚毅顿住了,齐芸避开他的眼睛,看向了别处,只好落寞地放下了手,“北澹也是你的家……” “往后有空,我会回去看望舅舅、舅母还有……表哥的……” “芸儿……”达奚毅好看的眼中染上了痛苦的神色,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明明心中千言万语想对她说,才发现,很多话,她都没有给他说的机会,“你为什么这么怕我呢……” 齐芸吸了一口气,才笑着看向达奚毅,“我没有怕你,只是……” “只是什么?”达奚毅紧接着问道。 齐芸看着达奚毅热切的目光,像是被灼伤了一般,立马躲开了他的直视,她低下头,“我也不知道,表哥……你永远是我的表哥……” 达奚毅的目光黯淡了下去,颓丧地垂着胳膊,苦笑了一声,“芸儿啊芸儿,我总是拿你没有办法。”说完,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塞进了齐芸的手里,不容她拒绝。 “若是摔伤了,这个药可以缓解疼痛。” 达奚毅走了,身影落寞地离开了。他杀伐果决,却唯独在齐芸的身上,做不到,甚至在她的面前,这位尊贵的王子,感受到了爱的卑微。 齐芸被达奚毅的到来扰乱了心神,可是一天的比赛下来,着实让她疲惫不堪,合衣在床上一趟,不及胡思乱想,眼皮一沉,就睡着了。 恍恍惚惚中,她仿佛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慌乱的脚步声和此起彼伏惊慌的呼叫声。 齐芸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走出了帐篷,看见远处竟有红耀耀的火光冲天。 她耳边可以听见各种叫喊声,却看不见人。疑惑地往火光处走去,路过了一个又一个营地,绕过了炊事营,她看见炊事营中的两棵树也着起火来,树顶的枝干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断裂的声音,就像两根巨大的蜡烛一样。但是这里的火势没有人理会,炊事营中都没有人。 看来火光的中心也不在这里。她继续往前走,耳边的呼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渐渐也有了人影在面前慌忙地奔跑穿梭。 终于,她看见了,看见了起火的,竟然是居于西郊练兵总营中心的帅帐! 她瞬间清醒过来,抓住了一个从面前奔跑过去的士兵,“楚将军呢!” 那士兵满头大汗,神情焦急,“楚将军在里面还没有出来!” 另一个士兵跑过来,大声喊道:“快灭火啊!周将军冲进去救楚将军了!” 齐芸睁大的眼睛中倒映着熊熊火光,她看着即将烧成灰烬的帅帐,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被旁边的两个士兵手疾眼快地拉住了。 “阿芸,你不能进去,太危险了!”他们正在拉扯之间,周胜已经背着楚秋明冲了出来。 齐芸赶忙冲上去,军医也紧忙跪在楚秋明身边给他诊治。 齐芸紧紧握着楚秋明的手,看着他那张总是宠溺地对着她微笑的脸,此刻双眼紧闭,嘴唇也紧紧地闭着,毫无生气,青黑僵硬。 随着军医叹息着摇了摇头,随着周胜的一声嚎啕,齐芸只感觉到呼吸困难,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眼泪大滴大滴地从脸庞滑落,滴到了楚秋明的脸上,手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梦魇惊魂 占回便宜 齐芸哭得痛彻心扉,可是她怎么也哭不出声,只能不住地流眼泪,不住地抽噎着。 “小五!小五!”突然,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叫她“小五”的只有两个人,涂子伯不可能出现在军营,可是楚秋明已经…… 齐芸感觉到了心痛得揪起来,痛得要死。 她哭着寻找声音的来处,可是四周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楚秋明不见了,所有人都不见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绝望,她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原地。 突然,仿佛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抚摸上了她的脸,一点一点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可是她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声音告诉她,“闭上眼睛,小五。” 是楚秋明吗?是人死后的魂灵吗?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于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接着她感受到了嘴唇触碰到了一温暖与柔软。熟悉到让她贪恋的白檀香味将她包围,她感受到自己的双手都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感受到这个缠绵的吻在不断的加深。 她不敢睁眼,她害怕一睁眼,就什么都消失了。 直到那个声音轻柔地告诉她,“小五,慢慢睁开眼睛……” 她才敢缓缓睁开眼睛,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眼睛的睁开,泪珠颤动着落到了睫毛根部,再次湿润了她的眼眶。 眼前的黑暗消失了,柔柔的暖黄色光晕倾泄进她的眼角。而真正引入眼帘的,是在她面前放大的楚秋明俊俏的脸旁。 楚秋明看见她醒来,露出了放松的微笑。他坐在她床边,俯下身子紧紧地注视着她,一双手各自握着她的双手,束缚在她的头顶。 “楚秋明……我梦见……你死了……”齐芸沙哑着声音叫出他的名字,可一发出声音,她就忍不住又流泪了。 楚秋明松开了她的手,刚刚在梦魇中,他担心齐芸伤到自己。 他轻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傻丫头,你只是在做梦。” 齐芸哭着爬起来,抱紧了楚秋明,头贴紧了他的胸膛,听见他坚实的心跳,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暖,“楚秋明……” 屋外夜幕已经降临,繁星闪烁,军营中已经各处燃起了篝火,将士们的欢笑声伴着晚风钻进了帐篷。 “那个梦,真的这么可怕?”楚秋明一下一下轻拍着齐芸的背,声音轻柔低沉,就像哄孩子一样。 齐芸在他怀里点头。 “天不怕地不怕的齐五小姐,为一个梦,哭着么久,说出去,可要丢人了……”楚秋明轻声笑道。 齐芸在他怀里摇头,依旧低低地抽噎着。 “楚秋明,不管遇见什么事,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我一定不在你前面离开。”楚秋明不再拍齐芸的背,而是紧紧将齐芸环抱,两个人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楚秋明,你刚刚,是不是占我便宜了……”齐芸突然话锋一转,红着脸低声问道。 楚秋明笑了,“被你发现了?那这个便宜要不要占回来?” 齐芸锤了一下他的胸口,“不正经!” 楚秋明看见齐芸终于破涕为笑了,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今日齐府也遇见了一件大事,皇帝下旨,给齐家三小姐齐妍赐婚了。 赐婚的正是端王世子元玉! 齐妍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往常那些贵族小姐,早在这个年纪孩子都生了几个了。从前,齐妍一心等着楚秋明,卫氏一心想着太子,一拖再拖,才到现在。 如今,两个人的念头都已经化为泡影。 皇帝赐婚自然不是因为担心丞相嫡女大龄未嫁有伤风化,而是为了朝政的考量罢了。元玉是皇后提出的人选,皇帝合计之后,以为也算是门当户对,且不会对朝堂产生威胁,于是便允了。 齐妍这次很平静地接了旨,也没说什么,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卫氏却很怕这样的女儿,她很担心,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紧张地在齐妍房前踱步。 过了一会儿,齐妍才出来。 “母亲,你不用担心,女儿吃过一次苦头,吸取了教训,总不会再做傻事的。” “可是女儿啊,这门亲事,你真的同意吗?” 齐妍苦笑,“有什么不同意的,这是陛下赐婚,不能违抗,母亲,女儿有分寸。” 卫氏叹了一口气,“那世子,也是仪表堂堂,且母亲也看出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女儿啊,母亲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听母亲的,女人啊,选一个疼自己的,往后还有个盼头。若是选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而自己又爱他到骨子里的,后半辈子,是遭不完得罪……” 卫氏说着心中翻出一阵苦涩,鼻头也发酸,她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母亲如今的处境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你父亲对我……只像是没我这个人……你父亲不看重,其实这家里的人,哪怕是个下人,又有哪个真的把我放在眼里的?” 齐妍看出了母亲的心酸,扶着母亲回到了房中歇息,卫氏却握紧了齐妍的手,“女儿啊,遇见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是不容易的,你一定要好好考虑……” 齐妍一夜难眠,第二日,便有丫头早早见她叫醒,说元玉世子来了。 她不明白,这才赐婚,他竟然就急不可耐地要来见她了? 简单地梳洗了之后来见元玉,看他神情紧张急迫,却似乎没有想要与她吟风弄月的意思。 元玉看见齐妍出来,慌慌地像个冒失的孩子跑到她跟前,也不顾身边还有一个丫鬟,“齐小姐,这赐婚圣旨不是我求的!我没有要那陛下的圣旨来逼迫你的意思……” 齐妍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焦急的模样,也不说话。 元玉看齐妍不说话,更急了,两只手捏着自己的衣摆,红着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赐婚了,我,我真的不想强迫你,你若不喜欢,我即刻进宫去请陛下退旨……” 齐妍看了元玉一阵,才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捂着嘴笑着,反让元玉摸不着头脑了。 “我知道这不是世子的意思,世子不用自责的。” 元玉失神地看着齐妍的笑脸。 “当日与世子相识,本就是皇后娘娘的安排,想来皇家早有此意罢了。” 元玉红着脸,“齐小姐不生我的气就好。” 齐妍素净的脸上也浮现一抹红晕,“既然世子这么早便登门请罪,不如就在府中吃早茶。” 第一百二十九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兵法对策是中军赛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项目,所以今日前来观赛的人比昨日多了不少。 赛前,余下的四名参赛者被领着登上了全军校场前最高的望楼之上。 卯时末刻早膳结束后,将士们便列着整齐的队伍在校场之上整装待发。虽然不是真的上战场,却个个神采奕奕,精气神十足,跃跃欲试。 楚秋明和几位将军带着参赛者站在望楼之上,校场上气势磅礴的队伍一目了然。 楚秋明拍着栏杆,“今日,这些将士就是你们的兵,他们的生死今日便掌握在你们的手里,此仗的胜败也掌握在你们的手里。好好看看他们,看看他们此时鲜活的面容,可能下一刻便因为你们的一点小小的事物,就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楚秋明说这番话时,没有往日训诫士兵时的那般严肃激愤,而是语重心长,带着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与惆怅。 齐芸和其他三个参赛者没有说话,举目四望,将士们昂扬的斗志仿佛化作有形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地向他们袭来。 这是一场混战,四支军队没有分组,最终只能剩下一只军队留在战场上,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今日的天空比昨日还要明媚,楚秋明专门找司天监看了日子,选到了最合时宜的时间来举行这场比赛。 太阳暖烘烘地照在齐芸的身上,清晨早起的湿气瞬间被蒸发干净,她感到了浑身的干爽与舒适。 随后四人分别进入自己的帅帐,了解今日所要面对的战场形势。 齐芸只上过一次战场,就是谛城那一次,假扮楚秋明在帅帐中坐镇时,有一半的指令是楚秋明提前交代好的,而另一半的指挥是她临场发挥的。 她自然不是胡乱指挥,从小兵法一类的书她看得不少,往日应付那些刺客,小打小闹地实践过,也不算是纸上谈兵,所以在面对谛城之战时,她既然看出了对方有意消极应战来推延时间,便也有把握去好好应付他们的消极,毕竟当日她的主要任务就是迷惑他们,以为楚秋明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罢了。 今日却是不同,他们需要在一天之内分出胜负定出输赢,没有人会有有意拖延,拉锯战的可能性也不大。 齐芸看着面前的沙盘,思考着应战策略。威猛军的胡忝便已经派出他的使者来到她的帐中游说。 因为全然模拟战场形势,所以自然少不得一些军队联合作战,消灭强敌,再分胜负。这是合理的。 那使者传达了胡忝的意思,说是愿意与她强强联合,一同击败铁甲军的杨远。齐芸知道,铁甲军里的将士是出了名的强悍善战,杨远出自铁甲军,前面几场发挥都十分出色,实力超群。 胡忝必然是想联合齐芸和奇阵军的东莱,先将杨远击破,再与他们两个之中的一个人联合,击败另一个人。他已经很快地分析了他们四个人的战斗能力,做出了一个衡量,奇阵军顾名思义,最会布阵,战场之上,阵法变换自如,东莱入军四年,一直跟在沈千将军身边重点培养,已经深的沈千将军真传,然而他行事保守,总是瞻前顾后,这也是他最大的短板。 而齐芸呢,齐芸想来想去,胡忝应该也不是很了解她到底是怎样的风格,怎样的能力。毕竟她才到军中不到半个月,外日或显露些锋芒,不过是拳脚刀棍功夫上的,所以他也还在试探,或许是想着在联合作战过程中再好好了解她。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谋。 齐芸听了那使者条分理晰的一番话,只问道:“那东莱答应了吗?” “东莱将军尚在考虑中,但他一定会答应的,否则杨远将军与他碰头,他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齐芸手指轻扣着自己的沙盘,看着自己的领地在一处易守难攻的山丘之上,笑了笑,“那便等东莱将军接受了胡将军的建议,再来找我。” 这个使者也很认真地扮演着这个角色,他傲气地冷哼一声,将袖子一甩,“齐芸将军若不好好把握时机,待到东莱将军答应了,或许便也轮不到您来选择了。”他的意思是胡忝大可和东莱一同先攻杨远再攻齐芸。 齐芸不屑一笑:“你会再来的。快走,不要耽误时间了。” 东莱经过了深思熟虑,最终还是接受了胡忝的建议。 也果然不出齐芸所料,胡忝再次派了那个使者来说服齐芸。可这时,杨远的使者也已经到了齐芸帐中。 杨远自然料想到自己树大招风,难免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他需要先给自己拉拢势力,即便对自己没有帮助,也可以削弱对方联合的势力。 齐芸看着两个使者见到彼此时都没有一点惊奇,便料想到杨远必然也去找过东莱了。可是东来选择了胡忝。 齐芸看着胡忝使者依旧一脸自信的模样,笑了笑:“先生来得不巧了,我已经接受了杨远将军的邀请了。” 曾经乱世纷争之时,各国混战,便有有识之士提出合纵连横之计,意在破除强国。后来此计被后来用兵者不断借鉴使用,成为了重要的军事策略。今日开局的场面,可知军中将士对这一策略,已经熟谙于心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芸注定要成为螳螂了。 雷雷战鼓声响彻天际,将士们的怒吼声气壮山河,随着发令官将帐中主帅的命令传达到各营各部,将士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排列布局。 看台上的人们看着眼前成千上万的将士们,整齐地踏步向前,脚步声铿锵有力,空气中弥漫着飞扬的尘埃,将士们各个目光如炬,丝毫没有因为只是一场比赛而懈怠半分。看着眼前的一幕,所有的观众都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自上场与之一起怒吼拼杀。 太子很是得意,脸上难掩自豪的神情,看着一边静静地注视着战场的达奚毅,“达奚王子以为如何?” 达奚毅笑了笑,朝着太子揖手,“大运将士威武昂扬,毅心悦诚服。” 太子爽朗地笑起来,“我大运有此强盛,一半都仰仗于张扬的威武雄师啊!” 第一百三十章 保全自己 方法很多 胡忝得知齐芸选择和杨远为伍,只感叹她没有远见,只知道杨远实力强胜,可以保她一时无虞,是若是只剩下杨远和齐芸两个人,杨远拿下她牵制易如反掌。 “她要自寻死路,我也没有办法,选择了杨远,她便是毫无胜算了。”胡忝感慨着下达了围攻齐芸和杨远合军的命令。 杨远行事果敢,齐芸并没有将自己的军队交给他去领导,而是首先给自己的将士们发布了第一道命令,不冲锋不断后,在与杨远军一同应战时,做到能攻则攻,不能攻则守,尽量保全自己。 这是一道消极的指令,也是对于战场来说十分不厚道的一种做法。既然决定与对方合作,便应该有诚意,也应该尽心力。而不是当一只缩头乌龟躲在后面。 赵威将军听见传报兵讲解各帐里的军令情况以及战况,不屑地笑道:“到底是个女娃娃,这么多规矩也不懂。” 楚秋明没有说话,周胜在一边却不甘心地说道:“战场上面,能打赢敌人就是王道,都去讲什么承诺信用,那还打什么仗,找几个人去谈判就好了!” 赵威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强词夺理!” 两人争论间,战争正式开始了。 齐芸的军队果然全部夹在杨远军队的中间向前推进。胡忝和东莱来势汹汹,经过东莱的精心设计,两万人的军队摆成了勾型阵,此阵正面是方针,后方倾斜两只不对,以保护侧翼,形成一个完成的坚固的结构。 但正如东莱性格偏向保守,此阵也偏向保守,虽然不易解构冲散,但在攻击力上并没有很大。 杨远已经编排了精锐的突击队,冲在最前面,直击对方正面的方阵。 而齐芸的军队以弓箭手在前,开始朝敌军射箭。 为了保证演习的安全性,战场上使用的刀剑都是木制的且没有锋芒的,而每个战士身上都绑有装满了红色粉末的小球,只要小球破裂,即可视为阵亡。而战场上使用的弓箭,箭头也是柔软的小红球,小红球击中对方,里面的红色粉末沾到对方的衣服上,也视为阵亡。 考虑到场地限制以及战争规模,并没有骑兵出场。 勾型阵的另一好处便是有利于变换阵型,当杨远的突击部队奋力击破胡忝的方阵时,那勾型阵的侧翼部队立马围拢,形成包围之势,一面继续向前进攻,一边围剿进入包围圈的突击部队。 杨远为损失了一批精良部队而咒骂一声。而就在此时,齐芸下令快要暴露在战场前沿的将士们分别向两侧散出,去进攻失去侧翼保护的方阵。 即便如此,齐芸依旧让他们谨记保全自己为第一要义。 保全自己,实在是一个意思明了却操作困难的事情,战场上刀剑无眼,且一心求胜,有的人杀红了眼,想要保全自己,难上加难。 杨远虽然损失了突击队,但留了后手,他也采用计策,请君入瓮,一边借助齐芸两边包抄带来的良好战况,一边加大后续部队的攻击力度。 齐芸看着杨远的军队已经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军队包围起来,便知道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黄雀在后了。 虽然暂时杨远的军队依旧只是对胡忝和东莱的军队发起攻击,可是却紧紧贴着齐芸的部队,这只是在为最后消灭掉胡忝和东莱后的最后一击做准备。 齐芸登上自己帐前的了望台,看见了战场上混乱的战局,努力从中辨出局势。不同的军队将士的袖子上都系着不一样颜色的袖带,齐芸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军队已经像一个闭环一样,一边包围着胡忝,一边被杨远包围。 齐芸看着战场上自己军队的闭环越来越细,这便意味着自己的军队的人越来越少。 她眯起了眼,紧闭着嘴。一旁等待指令的传令官紧张地看着齐芸。 “我们的人已经不多了,看来是要败了。” 齐芸看向他,眨了眨眼,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最后才说,“不到最后,怎么知道结果呢?” 这边观战台上,周胜也跟拍着自己的大腿懊丧不已,“哎,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她也是尽力了的。” 赵威知道自己带出来的胡忝也没有希望获胜,便没有心情去挖苦周胜,只是紧张地望着战场,这时四家军队都没有指令传来,场面一直维持着包围加包围的局面。 消灭胡忝和东莱联军的最后指令,是齐芸发出来的。她只说所有齐芸军队缩小包围圈,逼迫胡忝和东莱投降。便看见仅剩三分之一的被看军也就是齐芸的军队开始往里缩,随着被看军往里缩小,杨军所带领的黑袖军竟不听从杨军指令,只在齐芸军队外延作战,而是跟着散入到齐芸军队里面,开始一同进攻胡忝和东莱。 铁甲军的杨东平看着眼前的一幕,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杨远是他的侄儿,当他说要从军时,他便将他招进了自己的军中,有意培养为自己的接班人。杨远这些年来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令他很满意。 今日的比赛,表现也很出色。但是他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齐芸,以至于齐芸一声令下,他的军队也跟着响应了。 杨远也没弄明白,等他回过神来,胡忝和东莱已经毫无反败为胜的能力,只能投降下场。这时的战场上,便真的只剩下齐芸和杨远的军队,杨远的军队包围着齐芸的。 这时可见,齐芸的被看军所剩无几,而杨远的的军队却浩浩荡荡,似乎根本没有损失。 杨东来欣慰地捋着自己一小撮胡子,笑着看向周胜,道:“周将军,承让了。” 话音未落,却突然听见场上想起的一阵惊呼声。 杨东来慌忙看向战场,之间原本形成的黑袖军包围被看军的局面,却成为了被看军以大环套小环的形式包围了黑袖军! 杨东来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怎么可能!齐芸的士兵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 一直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战场的楚秋明,此刻终于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对着杨东来说道:“杨将军,此战你看的不认真啊!” 周胜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天啊,怎么做到的?” 楚秋明心情好,于是笑着问他道:“你可还记得齐芸多次下令,让将士们保全自己?” “那又如何,我没看见有人逃出战场啊!” “战场上保全自己的办法很多,不一定要逃出战场。”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时日无多 不要瞎想 齐芸获得中军赛第一名的消息,还不及太子兴冲冲跑回宫中告诉皇帝,皇帝便已经得知了。 彼时他正在皇后宫中与皇后下棋,李公公接到军中的消息,便立马去栖凤殿禀告了此事。 皇后自那一病,就不见大好,加上三通台之变受到惊悸,越发加重了病情。到底是结发的夫妻,皇帝惦念她,时时来看看她。而每次皇帝来,皇后即便再难受,都一定要梳洗打扮之后再见皇帝。 这是宫中的礼,也是皇后心里的念。她谈不上多么依恋皇帝,只是当初既然已与他成婚,成为了一国之母,她便不得不收了自己所有的念想,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皇后,切切实实地为自己的儿子谋划。 国礼有皇后见客必着正装戴凤冠的规定,她身子已然不好,却不愿意将自己最后尊严失去,她要在所有人面前留下自己的体面。 李公公对于齐芸在中军赛中夺冠的消息也显得有些激动,甚至还有些欢喜,所以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时,皇帝拿着一双威严肃穆的眼睛看了李公公一眼,李公公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立马敛了笑,跪在地上求皇帝恕罪。 皇帝捋着自己的胡子,看着面前自己与皇后的棋局,他正面临着一个两难的境地,他做出的样子,像是在认真思考下一步的落子。 想了一会儿,他便听见了皇后的咳嗽声,皇后病得太久,咳嗽时仿佛可以听见腹部鼓动的声音。皇帝看向皇后,“皇后不舒服,这局棋留下,下次朕再来与皇后续上。” 皇后脸上是两抹淡淡霞色的腮红,唇上点染着檀色的唇脂,一眼看去,气色很好,但是从她那一双无神地耷拉着的眼睛却分明可以看出她的虚弱。 皇后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虚弱地摇了摇头,“臣妾今日比往常都好些,此局已近尾声,何必等到下次。” 皇帝看皇后坚持要下完此盘,叹了一口气,终于落下了一枚黑子。黑子落定,整盘棋便朝着和局的方向发展。 栖凤殿中檀香缭绕,上等的香料是根据皇后的病情进行的配制,带着微微的药香。皇后寝宫陈设一如皇后的身份,雍容华贵,端庄大气,金丝楠木架上陈列着各国进献的奇珍异宝,翡翠牡丹花插,翡翠太平有象磬,琥珀鎏金掐丝塔,足金掐丝凤凰宫灯,在从窗外倾泄而来的阳光下,闪烁着柔亮或炫目的光辉。 皇后身子虚弱,向旁边的宫女招了招手,宫女会意,将软塌上的靠枕和被子抱到皇后身后,高高地垒起来,让皇后倚靠。 “没想到,这位从小长在外面的齐芸,一回来就给我们带来了这么多的惊喜。”皇后已经将手帕抵在嘴角,似乎准备随时咳嗽。 皇帝叹了一口气,“朕倒是希望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可是如今她已经锋芒毕露,她到底要做什么?” “皇后,你身子不好,这些事,就不要乱想了。” “陛下,忠儿他身边,正是缺少这样的女子……” “皇后!”皇帝不想讨论这件事,他打断了皇后。可是当他抬眼看见皇后无力强撑的双眼,他的喉咙里传来低低的“咕噜”声,仿佛将自己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陛下,臣妾知道,臣妾时日无多了,臣妾如今惟愿忠儿一切顺遂,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皇帝很想说,造成那件事的也是她儿子,可是看见她生病的份上,他没有说,而是道:“朕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机会,身为储君,他若是不能让自己变强,反复掉入陷阱,那便也说明他没有做皇帝的资格。皇后,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皇后看见皇帝已经隐隐动怒,知道不该再说下去了,她垂下眼睑,那张经过细致保养的脸上,出现了几道细纹。 西郊军营沸腾了,在裁判宣布中军赛的第一名是齐芸时,尚在模拟战场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用手中的剑敲响手里的盾牌,伴随着他们齐声的吼叫,一声一声,响彻天际。 楚秋明带着所有的将军走上了校场高台,在众将士们的欢呼声中,宣布比赛结束。比赛结果会被金榜书写呈给皇帝,而后众将士先手皇帝嘉奖,再受本军将军任命。 能参加中军赛的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而来的,都是军队中的佼佼者。所以,进入中军赛的十八名将士都会受到褒奖。 军中,是最赏罚分明的地方。 齐芸往常对什么都波澜不惊,而此次取胜,却让她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掀开帅帐走出来,被白虎营和乘风军的将士们欢呼簇拥着来到了校场高台。 高台上的将军们都很识趣,看见齐芸走上来,都给她让出一条道来,让她站在了楚秋明身边,而另外三名进入决赛的将士则站在自家将军的身边。 齐芸笑靥如花,精致的面容绽放灿烂的笑容,仿佛一朵盛开的娇艳的花朵。 太子意犹未尽地坐在看台上,看着齐芸,一边啧啧赞叹,“今年的中军赛比之往年,可精彩多了。达奚王子来的可巧!” 达奚毅也为齐芸的获胜开心,明知道这与他没有一点关系,齐芸参加的是大运军队的比赛,往后甚至要在虽大运军队作战,她从来就明白自己的根在大运。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心,看见齐芸的笑容,即便不是对他,也让他动容。 他失神地望着台上欢欣的女子,没有应太子的话。 乾冀在一旁看见了达奚毅看向齐芸的炙热目光,心中了然,但他只是无声地一笑,对太子道:“皇兄,臣弟有些疲乏,便先行告退了。” 太子看向乾冀,看他窝在轮椅里憔悴的模样,点头道:“二弟回去好好修养,本宫有空便去看你。”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拉回了达奚毅的神思,他看那些前来观赛的皇室宗亲在乾冀走后便三三两两地来向太子告辞,而太子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些疑惑,“太子殿下还在军中有事?” 第一百三十二章 表哥对你 不安好心 太子一直留在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事,纯粹是想再多看几眼齐芸罢了。他也深知齐芸不大待见他,于是借口说想要让达奚毅和齐芸兄妹两个好好叙叙旧。 本来中军赛结束后,军营中都会举行盛大的晚宴。今日太子和北澹的王子留在军营用晚膳,自然就更丰盛了不少。 阿宝指挥着炊事营的将士们忙活着,而自己掌勺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小将士在他旁边切菜,看见阿宝笑得合不拢嘴,问他:“老营长,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老营长用围裙马马虎虎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为咱们的将军高兴!” 小将士犯迷糊,手上切菜的动作慢了下来,“为将军高兴什么呀?” 旁边另一个洗菜的中年大汉用水浇了小将士一下,“快切菜你,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老营长手上的活不听,肥胖的身子居然还轻盈地踮着脚,一上一下,“咱们将军以后双剑合璧,从此大运军队如虎添翼啊!” 晚宴上,除了外面的篝火堆围坐着将士,一处大帐里坐着太子、达奚毅、楚秋明还有一众将军。 齐芸和另外三个人也在里面坐。这也算是对优胜者的奖励。 军中平日里都是忌酒的,今日难得可以开怀畅饮,诸位将军们都想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好好过一把瘾。军中将士豪爽刚烈,即便是太子,白日里毕恭毕敬,一到酒桌上,便开始胡乱劝饮起来。太子想安安静静地看会儿齐芸,专门将齐芸安排在离自己近的位子上,可还不等他跟齐芸说上一句话,那些将军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来敬酒。 太子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只好一一地应了。 敬完太子和达奚毅,几位将军又去敬齐芸,他们嘻嘻哈哈地拿着酒壶,一定要给齐芸斟酒,齐芸连忙站起来推辞。 赵威举着酒壶,头往后仰了仰,“小丫头,你是今天的冠军,可不能扫兴,这酒再怎么也得喝呀!” 其他几位将军也在一旁起哄,那边几位将军缠着太子和达奚毅,大帐内觥筹交错闹哄哄的。 齐芸为难地喝了一杯,看见他们还要继续敬,连胡忝、杨远、东莱也挤过来朝敬酒,齐芸无奈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楚秋明。 楚秋明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只是安静得在一旁看着,她希望齐芸可以尽快融入军营,所以他并没有阻止这些将军去和齐芸喝酒。 但眼看他们没了分寸,越喝越带劲,也知道不能再放纵了。于是从自己的位子上起身,走到了齐芸身边,将齐芸手里的酒杯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毕竟是女孩子,不能喝太多了,你们要喝,本将军和你们喝!”楚秋明说着,便仰起头将齐芸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众将士们起哄着笑起来,杨东来哈哈笑道:“将军,你这就可不对了,当初让齐小姐进军营的时候,说了男女一视同仁,怎么现在承认人家是女子了!” 说完又引得大家大笑。 那边太子已经被灌得迷迷糊糊,他的酒量本就不好,今日喝的有都是烈酒,很快便醉了。 达奚毅和饮酒的几位将军被这边的欢笑声吸引,纷纷看过来,看见齐芸和楚秋明被他们围在中间说些什么。 突然已经有些醉醺醺的周胜呵呵笑道:“咱们将军啊,这是在护夫人呢!你们可不知道,平日在军中,我们多看齐芸一眼,楚大将军就恨不得将我们的眼珠挖下来!” 楚秋明看见达奚毅看过来的眼神,他皱了皱眉,“周胜,你醉了,不要胡说!” 赵威狠狠拍了一下周胜,“你小子,喝点酒就胡说八道!” 周胜眯着眼摇摇晃晃地说:“我才没有胡说八……”一个鸡腿塞进了他的嘴角,堵住了他后面含混不清的话。 达奚毅看向齐芸的眼神瞬间染上了痛苦的颜色,她不去看他。 帐外传来将士们的歌声,铿锵嘹亮,带着欢愉与豪迈。晚风将热血的歌传送到空中,响彻平京城上空。 周胜被鸡腿堵住了嘴,竟真的乖乖到一边去啃鸡腿了,有的人喝醉了会耍酒疯,有的人其实也很乖的,给他点事情他就不吵了。 火力转到了楚秋明的身上,那些将军们又开始一拥而上去向楚秋明劝酒。 “你也少喝点。”齐芸在一旁提醒。 胡忝在旁边傻呵呵地低声笑道:“夫人放心,将军可是海量!” 楚秋明也朝着她笑,“放心,我有分寸。” 达奚毅当夜便先回了驿馆,他只感觉心中很乱,再加上他作为一个异邦之客,不能在军营待太久,太子喝醉了,他的一些行动犹如瓜田李下,只怕有太多的说不清。 几个将士扶着已经喝醉了的楚秋明回到了他歇息的帐篷。齐芸交待阿默照顾好他,便准备吹着晚风醒醒酒。 阿默却犹犹豫豫地说道:“齐小姐,将军从前都没有醉过,我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啊?” 齐芸好笑道:“你去让炊事房煮一碗醒酒汤来让他喝了就是。” “小五……小五……”这时四仰八叉地躺在床的楚秋明突然翻了个身,叫起齐芸来。 阿默看向齐芸,“齐小姐,这……” 齐芸叹了一口气,“你去让阿宝营长煮一碗醒酒汤,我先照顾他。” 阿默于是忙不迭地撒腿跑了,跑出去时,不忘将帐门关得严严实实。 齐芸将帕子打湿,摊在楚秋明的额头上,他的脸红红的,还在发烫,可见是真的醉得不轻。 楚秋明却并不怎么安分,他扭动着身体,将额头上的湿帕子弄掉,然后半眯着眼却准确地找到了齐芸的手,抓过来放到自己的脸上,嘟着嘴哼哼唧唧。 “楚秋明,你在干什么?”齐芸轻声问道。 楚秋明抓着齐芸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小五……你和你的那个表哥……是从小在一起生活吗……” 齐芸看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是啊,在北澹的十二年,我都是住在他家的……” “小五!”楚秋明突然像生气了一样,“你表哥他对你……不安好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追星之夜 偶遇慧明 阿默去找阿宝煮醒酒汤一去不回,楚秋明缠着齐芸也不让她走。 齐芸看着楚秋明缠着她撒娇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原本就是个爱吃醋的,喝醉了醋性越发大了。 “楚秋明,你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啊!”楚秋明将齐芸压倒在床上,像被子一样严严实实地压着她,但又手脚用力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他怕压疼她。 楚秋明醉眼迷蒙地看着身下的女子,脑子有些不清醒,眼前的齐芸却比往日更加清晰。 他轻轻地抬手描摹齐芸脸上的轮廓,他的手指上仿佛有火,将齐芸的脸点燃,顿时齐芸的脸比喝醉了的楚秋明还要红。 “小五……”正当齐芸要推开他的时候,楚秋明低声呢喃叫了一声齐芸,便再也撑不住耷拉下脑袋,趴了下去,结结实实地压在了齐芸身上。 齐芸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被挤压起来,发出了一声痛苦地呻吟。 艰难地将楚秋明推到一边,给他脱了衣服鞋子,盖好被子,才终于消停下来。 帐外将士们的欢宴也快接近尾声,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划拳喝酒的声音。 齐芸出来找阿默,路过大家的篝火旁,眼尖的小士兵看见了她,马上惊喜地指着她的黑影道,“齐芸来啦!” 大家纷纷朝齐芸的方向望去,看见果然是她,都起哄要和齐芸喝一杯。 楚秋明已经喝醉了,不能帮她挡酒了。 不及齐芸反应过来,几个小将士已经跑过来簇拥着她来到篝火旁。 她看着将士们脸上洋溢着热情,也是诚心敬佩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跟他们喝了一碗酒。 看见齐芸豪爽,已经快要偃旗息鼓的众将士们又兴奋起来,都要跑来和齐芸喝。齐芸眼看这酒醇烈,才喝一碗就让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便也只好逃之夭夭。 晃晃悠悠地要回自己的帐篷,走着走着,渐渐走出篝火的火光,人越来越少,今天除了值班的人,基本上都在校场上欢聚。 齐芸看着漆黑的夜,仰头看着天空闪烁的星,迷醉地笑了笑,忽然看见一颗明亮的星突然动了,突然像萤火虫一样开始上蹿下跳,活泼地可爱。 齐芸眯着眼看见那像萤火虫的星子向前方斜落,想着那星子是要落下来了吗?她迈开脚往星子落下的方向走去,夜间的湿气渐渐上来,她因喝酒浑身发热,空气中的露水让她感到了舒适。 她走着走着,穿过了不知道多少营地,她的脚步很轻,身子娇小,又是如此正巧地避开了所有的值班巡卫。 当她走到了一睹高墙前时,有些迷惑地看着面前的阻碍,伸出手去摸它,是烧制的土墙,坚硬牢固。 她小声嘀咕着,往后退了两步,“没有什么能阻拦我……” 于是突然蓄力一跃,身子便已经轻盈地落到了高墙之上。晚风在高墙上变得大了,吹得醉醺醺的她稍稍清醒了一些,也吹得她在城墙上摇摇晃晃站不稳,于是索性骑在了墙头。 她不禁打了个酒嗝,嘴里的酒气不好闻,她难受地用手在鼻前扇走难闻的气味。 抬眼看去,那颗移动的星子已经落到了半空,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星子明灭闪烁,使隐在黑暗中的山林和群山亮起金色的光斑。 齐芸在墙头上坐着,迷糊地揉了揉眼睛。 跳下了墙头,她像一只在山林中迷失的小鹿,朝着那一出光,求索而去。露水打湿了她的一群,一根横斜出来的树枝勾落了她的发簪,长发披肩,被露水沁湿,她也无所谓。 她是醉了,她想她是醉了,她意识到自己醉了。 醉眼中那一颗从星空中掉落的星子,如此的吸引她,让她想要去追寻,去捡拾。 她从前很少去十分地想要什么,除了学武,是她坚持的。对很多东西的得失,她并不十分在意。可这颗星,唤起了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执念。 她穿过了一片松林,跨过了一条小河,一片开阔的原野出现在了眼前。 那颗星也在她的面前清晰可见了,它亮得刺眼,亮得温暖,她想要靠近它,去捧起它。 她从仰着头看见星子落下来,再看见星子即将着陆。她怔怔地迈开了步子,可还没等往前走上一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惊恐地转身看去,并且立马握紧了拳头,下一刻那拳头就要落在抓她之人的脸上。 可是那明亮的星照亮了那个人的脸,尽管有些迷糊,齐芸还是认出了他,于是急急收了手。 “齐五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齐芸偏着头,咽了咽口水,“慧明法师?你也在这啊?你是来拾星星的吗?” 慧明疑惑不解,看见不远处已经着陆且即将烧成灰烬的孔明灯,松开了抓住齐芸的手,一只手捻着手里的念珠,“你说那是星星?” 齐芸一脸天真地用手指向刚刚落地的孔明灯,转过头:“对啊,这不是星……嗯?星星呢?”齐芸惊讶地喊道。 “慧明法师,你看见星星了?它刚刚才落在这儿啊!”齐芸不甘心地跑过去,在已经燃成灰烬没有了一点火星的孔明灯残渣旁跺脚。 “你喝酒了?” 齐芸于是摸了摸自己依旧微微有些发烫的脸,傻傻一笑:“喝了一点,军中的酒太烈了,一喝就醉了……” 慧明第一次看见齐芸醉酒失态的模样,既觉得可爱,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了齐芸身上,“更深露重,不要着凉了。” 齐芸原也不觉得冷,可是慧明的披风一披在身上,便感觉到了一股暖意,于是便乐呵呵地将披风裹紧了自己。 “阿弥陀佛……”慧明不敢再看她的醉态,低下了头,不住地捻自己的念珠。 “可是我的星星……”齐芸心里还在惦记着自己的星星。 “那是孔明灯,不是星星。” “孔明灯?嗯……不,那就是星星,从天上落下来的星星……” “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吗?” 齐芸嘿嘿对着慧明一笑,抬头望天,用一只手指着天上个繁星,“我想要啊!” 慧明跟着她的手指向的方向望过去,清秀的脸旁敷上了柔和的月光。他合十双手,不知道在心中默念些什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凉如水 沁湿僧袍 清晨,将士们训练的声音传进了帐中,楚秋明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昨夜烈酒喝得太多了,居然真的喝醉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依旧觉得头有些疼,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换好衣服,走出了大帐。 阿默正在帐外守着,看见楚秋明走出来,笑得暧昧。 “你小子笑什么?” 阿默红着脸笑问道:“将军,齐五小姐还没起来吗?” 楚秋明皱起了眉头,“她起没起来,我怎么知道?” “小姐不是在……您的帐中吗?” 楚秋明拍了一下阿默的脑袋,“你胡说什么,我帐内哪里有她?难道昨一晚都是她守着我的?” 阿默点头,“没错啊,可是齐小姐也没有在自己的帐中,早上的训练也没有参加……” “你说什么?”楚秋明忽然感觉脑中炸裂,抓起阿默的领子问道。 “将士们都说今天一早就没有见到她,我以为她在将军的帐中……” 楚秋明急忙松开阿默,“营中各处快去让人找!” 阿默也跟着紧张起来,赶忙去叫人找齐芸。 正在军营中焦头烂额的时候,这边的齐芸方才醒来。 她睁开眼睛,抬头看见的就是朴素的床顶,转动眼珠,是一间木屋,她感到头昏昏沉沉,皱着眉头坐起来,再将室内认真地环顾了一圈。 这不是别处,而是楚秋明向她表白时,带她来的那间木屋子。那间他和他兄长从小生活的地方。 她怎么突然到了这个地方?她不是应该在军营的吗?楚秋明带她来的? 她疑惑地翻身下床,走到房门前推开门,确实是那间屋子,也是那个院子。 然而院子里的,不是楚秋明,而是慧明。 慧明在小院中的树下打坐,他盘腿坐在树下,上身挺直,紧闭着双眼,捻着念珠,嘴里低声念诵着佛经。他从昨夜带着齐芸来到这里,将齐芸安置睡下,便一个人盘坐在树下。 夜凉如水,沁湿他的僧袍,他剃度后光光的头不断被冷风侵袭。可是他一动不动,即便落叶飘落在他的肩上,他也不曾拂去。 看起来他已经入定,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刻他的心中是多么的乱。 听见了门打开的声音,他睁开眼,缓缓看过来,看见齐芸疑惑地站在门口,浅浅地笑起来,然后站起来走向齐芸。 “慧明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昨天你喝醉了,走到了这个地方,这些事,你不记得了?” 齐芸摇头。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个地方不是应该离军营很远吗?我怎么可能徒步走到这儿来,还是在醉了的时候?” 慧明失笑,“谁告诉你这个地方离军营很远的?两地也不过相隔一片松林罢了。” 齐芸明明记得当初楚秋明带她来时,先是和她去了军营的,而后从军营里回城,到了城门口他才又带着她来这个地方。当时她还以为两地之间相隔甚远,原来全不过是楚秋明在绕圈子罢了。 “楚将军带你来过?”慧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齐芸愣愣地点头。 慧明浅浅一笑,便一切了然了。 齐芸不好意思地问道:“昨晚醉酒,我可有说什么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有,你只是一直想要摘星星。”慧明目光柔和地看着齐芸。 齐芸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星星?” “你很想要一颗星星。可是我不能给你摘下来。”慧明回答得很认真,甚至带着惋惜,仿佛没有给齐芸摘到星星是一件十分可惜的事情。 “那都是喝醉了之后胡说的,你不要当真了……” 慧明却依旧很认真地说:“以后有机会,我会给你一颗星星的。” 齐芸看向慧明,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一会儿才问道:“慧明法师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太久不来了,便想来看看。” 楚秋明很快找过来了,他没等营中的将士将军营的角落找完,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快马跑过来,急急地推开院门,果然看见了院中的齐芸。 楚秋明不等齐芸说话,便不发一言地走过去,不由分说地将齐芸揉进了怀里,直到齐芸说慧明在这,他才松开了她。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楚秋明并没有责备齐芸,他相信齐芸不会无缘无故到这来,说着他还一脸审视地望向了慧明。 “昨夜你醉了,阿默去要醒酒汤一直不回来,我想去找他,结果被将士们拉住喝酒,没想到那酒这么烈,我不过喝了两碗,就醉了,迷迷糊糊就到这儿了。幸好遇见了慧明法师,不然我估计要在荒山野岭过一晚了。”齐芸老老实实交待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楚秋明看着齐芸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老实巴交地交待,只轻声道:“早知道你喝醉酒就爱乱跑,再不敢让你喝酒了。” “我酒量倒也没有那样差……”齐芸小生嘟囔。 楚秋明已经转向了慧明,“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既然一切放下了,还对着这个破屋子有什么好留恋的?” 他的声音冷冰冰的,除了那次为了解密挽冬的琴谱,两兄弟还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过,基本上两人每次见面,楚秋明的火气都会无名的大。 齐芸知道,这次让楚秋明无法释怀的,是楚老夫人生辰那日,慧明依旧没有回家。 入军营前的一日,正是楚老夫人的生辰。楚老夫人早知道楚秋明喜欢齐芸,也知道齐芸出楚秋明有意思,后来楚秋明直接告诉她,已经给她找到了一个儿媳妇,而且就是齐芸的时候,她简直不能再高兴了。 多年的心病,今日总算有了了结。 然而楚秋明知道,楚老夫人最大的心病,还是楚秋旭,是慧明。 他寄希望慧明可以在楚老夫人生辰日时回家来陪陪老夫人,哪怕不计较将来还俗与否,只为了让老夫人生辰日欢喜一天也好。 可是终究是让他失望了。 他永远记得,老夫人从早到晚,总是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她虽然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可她的心是写在脸上的。她盼着门口出现她心里惦念的那个人。 直到天黑了,她才终于不再盼了。楚秋明知道,那一夜,母亲又在暗暗地落泪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违反军纪 齐芸受罚 慧明目光沉静,他已经习惯了楚秋明对他这样的态度。或许也只有在他面前,楚秋明才会将自己的不满与愤怒毫无保留地表现出来。 所以他明白,在楚秋明心里,也是惦念他的。 慧明不说话,无声地朝着齐芸和楚秋明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开。他的浅蓝色僧袍已经在露水的浸染下湿了大半,变成了深蓝色。 齐芸看见,明白是他一夜守在外面,才会如此,心中动容,过意不去,于是叫住他,“法师留步,你的衣服都湿了,烤干了再走。” 慧明止步,也不回头,“不必了,贫僧回去便换下来就是了。” 看着慧明挺拔却单薄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口,楚秋明还盯着院门发愣。 齐芸扯了扯他的衣襟,“你总是这样,遇见别的事总是冷静,怎么一到他面前就像吃了火药似的?” 楚秋明回过神,看着齐芸,“从前遇上他和母亲的事,我总是静不下心,现在,除了他,又多了一个让我无法冷静对待的人了。” 齐芸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染上了一抹绯红,“我不是故意的,慧明说,我是追着星星到这的。” “追星星?” “喝醉了,或是糊涂了,出现幻觉了。”齐芸鼓了股腮帮子,“还有啊!原来这个木屋子离军营这么近啊!” 楚秋明宠溺地刮了一下齐芸的小鼻子,“我又没说它们隔得很远,当初为了方便父亲给我们训练,特意挑了这个地方。” “哦……” 直到楚秋明带着齐芸回到军营,军中四处寻找齐芸的队伍才算松了一口气。 可是齐芸不见的消息,也已经在军中传开了。 楚秋明刚带着齐芸进入自己的大帐,得知齐芸回来的铁拐李便跛着他的一条腿紧赶慢赶地来到了楚秋明的大帐。 “李叔,你有什么事?” 铁拐李黑着脸,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齐芸,又看了看楚秋明,“不知齐芸昨夜身在何处?为何从营外回来?” 齐芸看出了铁拐李面色的严肃,竟然不由得心慌,“我……” “她昨日醉酒,误走出军营,在外面露宿了一夜。”不待齐芸说话,楚秋明便先说了。 铁拐李眯着眼睛,再次仔细地打量了齐芸一番,“将军,记得齐芸第一日入军营时你便说过,她既入了军营,便没有别的身份,只是一个兵。何以将军你还要替她开脱罪责?” 楚秋明皱起了眉头,“本将军哪里有为她开脱罪责?” 铁拐李虽然瘸了一条腿,年纪也大了,可是站在那里依旧挺拔,一身普通的戎装穿在他身上,愣是被他穿出了将军的风范,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此刻所有的皱纹聚拢在一起,写出大大的失望。 “将军身为三军统帅,可还记得军中法纪?” 楚秋明自然觉得铁拐李小题大做,同时也是觉得此次齐芸夜不归宿实在情有可原,真的没有必要深究。 然而军中军纪严明,偏偏不允许私自出营这一条军规就在军纪手册的第一页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 这次齐芸不仅出了营,在外留宿了一夜,还没有能准时回来参加早训,照铁拐李这样来深究,这事便也就有些大了。 “我读过军纪手册,私自出营,夜不归宿,缺席早训,我确实触犯了军纪,请将军处罚。”齐芸看出了楚秋明的为难,于是向前走了一步,向楚秋明行了军礼,不卑不亢地说。 楚秋明久久不说话,违反此条军规的处罚并不是任由人去规定的,而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十五军棍。 十五军棍,对于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汉,也足可以打得屁股开花,在床上躺个两三天。更何况她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 “李叔,这次事出有因,应当从轻发落。” 铁拐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事出有因?因为齐芸一夜未归,一早各营都派出队伍四处寻找,如此惊动损耗,怎当从轻?” “那是我一时心急!”楚秋明以前怎么没有觉得这个铁拐李如此强词夺理? “将军!我老李如今已经一大把年纪,当初有幸跟着老将军南征北战了几十年,大运的军队能有今日这样的强大,正是因为军纪严明,赏罚分明,为将帅者不偏不私,为兵卒者尽职尽忠。我老了,身子骨是没用了,只配给将军养养马了,可是我的脑子是清醒的。”铁拐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楚秋明,他说起话来,太阳穴两边的青筋暴起,仿佛用尽了力气,声音掷地有声,“营中那些老将军岂有不是和我一样想的,但他们不来说,那是看在楚老将军的情分上,是看在今后还要去将军你共事上,可我什么也不用顾忌,我老李之说一句,今日将军你若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娇妻,偏私不罚,那大运军队在将军手中,怕也难有以后了。” 齐芸在一旁没有说话,她忽然明白楚秋明为什么要将这个脾气古怪又固执的老头留在营中了,这是一颗炽热不熄的忠心。 当楚秋明发出对齐芸进行处罚的军令时,军中将士们都是一阵错愕,尤其昨夜那几个劝齐芸饮酒的将士,感到万分的自责。 他们一同来到楚秋明的帐中,将所有的罪责拦在自己的身上,都想要替齐芸受罚。 楚秋明没有理他们。于是他们纷纷请求与齐芸一同受罚。 齐芸有些哭笑不得,果然世事无常,祸福相依,悲喜轮转。昨日刚在中军赛中夺魁,今日便因为违反军令受了罚。 但即便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受罚,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那几个小将士因为自责非要和她一起挨棍子,让她看出了这群朝气蓬勃的小将士们的天真可爱之处。 就在齐芸还在一下又一下挨着军棍的时候,宫中前来传旨的公公便来了军营,宣读皇帝为此次中军赛中表现出色的将士的赏赐。 李公公因为得知齐芸昨日夺魁,对于这个小姑娘十分好奇。他见过齐芸几次,都是一个沉静的女孩儿的模样,却没想到这沉静的外表下,竟然有这样惊人的潜力。 可是他宣旨时,只看见了昨天参加中军赛的十七个人,偏偏没有看见冠军齐芸。 他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楚将军,齐五小姐呢?” “齐芸现在受罚,不便接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将这江山 拱手让人 “齐五小姐在受罚?”李公公有些吃惊,将手中已经摊开还没来得及读的圣旨合拢起来,“昨日魁首,今日便在受罚了?所为何事?” 楚秋明没有表情地看向李公公,“军中之事,不便透露。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如此而已。” 李公公看楚秋明的脸一点一点地冷下去,自知没趣的撇了撇嘴,看着面前跪了几排等着接旨的人,于是只好先念圣旨。 李公公再次摊开圣旨,先看了一遍,忽又皱起眉头,神色不自然地看了看楚秋明,楚秋明不明所以,示意他宣读圣旨。 李公公于是照着圣旨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下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海宇宁谧,宠固河山,赖师武臣力,中军赛启,擢拔能兵干将,今封赏杨远、东莱、胡忝……” 从头挺到尾,所有的参赛者都得到了皇帝赏赐,却偏偏最重要的那个人的名字一直没有出现,那便是齐芸。 楚秋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跪在地上接旨的将士们面面相觑,以为是因为齐芸不在,所以李公公没有念到。可是李公公念完,让他们接了旨,他们摊开圣旨看了又看,确实没有齐芸的名字。 李公公也不明白,他是到了军中才摊开圣旨的,他想齐芸能有这样的能耐,封赏必不可少,可是没想到皇帝居然故意一字不提她,实在费解。 楚秋明送出了李公公,李公公叹了一口气,“楚将军,便是咱家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也猜不透陛下他的心思啊!” 崇明殿中,乾冀被皇帝单独召见。 “父皇没有给齐芸封赏?”乾冀听见皇帝亲口告诉他,心中也有些意外。 “你全程看了比赛,作何感想?” “齐芸文治武功,实是将才。” “你也觉得她可以建成我大运的女子军队?” “以她的能力,不无可能。” “我大运男儿郎还不够,为何一定要让女人去打仗,难道要让人笑话大运无人?”皇帝将自己手里奏折往桌上一丢,像是在撒气。这是一本详论不该让齐芸入军营的谏言书,上这个折子的,是北静王,一个老顽固。 乾冀笑了笑,“儿臣以为,父皇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皇帝看见乾冀笑了,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他笑起来,胡须被自己的气息浮动。 “罢了罢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朕也不管她了,朕能排除众议让她参军就不错了,她表现再好,朕也不赏了,更何况,朕看那丫头一点也不在乎这些。” 虽说是受罚,那两个真的来执刑的人,哪里又敢动真格的?也不过意思意思,十五军棍之后,齐芸除了觉得屁股有些发麻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还能很自如地在地上行走。 铁拐李在她受刑时,一直在帐外等着,看着齐芸走出来,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倒是齐芸对着他很恭敬地点了点头。 “丫头,你怨我吗?” “李叔良苦用心,我怎么会怨您呢?” 铁拐李似是很欣慰地叹了一口气,“丫头,你若是下定了决心留在军营,就该知道,军中的规矩是比天还要大的。” 齐芸点头,“我明白。” 铁拐李继续说道:“都说皇宫里的规矩大得很,可那些不过是为了宣扬皇家的威严罢了,军中的规矩却不是,军队是守住咱们这个国家的基础,它就是一座牢固的高墙,每一个将士都是这墙上的一砖,每一块砖都必须在其位谋其职,稍有不慎,高墙坍塌,家国不存!” 铁拐李语重心长地说完,目光深邃地看了看齐芸,“丫头,后面的路还很长,慢慢去体会。” 楚秋明告诉齐芸,皇帝没有给她封赏的时候,齐芸并不意外。 那十五军棍还是有点后劲的,晚上屁股竟有些微微的刺痛,她只好趴在床上,楚秋明给她拿了创伤膏来。 “他本来就不乐意让我来,后来没有办法让我来了,若是还因为这个事给我封赏,那便是告诉天下人,他已经认同了女子从军了。可是他还不想那么早松口,皇帝总是要考虑的多些,我也理解他的。”齐芸的偏着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楚秋明。 楚秋明听她说的话,不禁发笑,“你也理解他?可你也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了。” 齐芸眉眼一弯,也觉得好笑。 “对了,我听说,皇帝已经给你的三姐赐婚了。” “是谁?” “自然是那位端王世子元玉,他倒是真心喜欢你的姐姐,还请了二皇子帮忙。” 齐芸叹了一口气,“只怕有缘无分,促成一段孽缘。” 皇帝与乾冀在御花园中对弈,父子两个多年未见,这次重逢,却生疏了不少。 “你的腿近来可好些了?” “回父皇,太医们一直在尽心为二臣治疗,近来已能渐渐有些感觉了,只是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既然如此,何不在京中将腿治好了再走?” 乾冀笑了,苦涩的笑,“若是儿臣的腿一辈子好不了,便要一辈子在京中?” “冀儿,”皇帝看向自己最喜欢的孩子,自己觉得最亏欠的孩子,“你若想走,朕不会留你。可是冀儿,父皇年纪已经大了,你这次一去,也不知何时再回来,也不知你我父子二人,还有没有再见之日……” “儿臣必当时时回来看望父皇。” 皇帝叹了一口气,“那便问问你皇兄的意思。” 乾冀不语,因为太子已经朝着他们走来了。 太子依旧兴冲冲的跑过来,似乎还沉浸在昨日精彩的比赛中。昨夜被军中的将士们合伙灌醉,一路颠簸回到了自己的东宫,倒头睡到了大中午。 “儿臣参见父皇。” “臣弟见过太子。” “二弟来得早!”太子笑道。 皇帝冷哼一声,“不是谁都和你一样,不有分寸滥饮大醉!” 太子立马敛了笑容,低下了头。 “冀儿一定要会天玺,你是太子,你是什么意思?” 太子愣了一愣,依旧拿他从前的那套说法,“儿臣全听父皇的。” “啪!”皇帝的手拍在了棋盘之上,一局好棋被打散,太子浑身一震。 “你现在已经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主见,以后面对国家大事,朕看你只好把这江山拱手让给别人帮你治理了!” “父皇恕罪,儿臣知错了!”太子立马跪下认错。 皇帝怒气冲冲,“说,你的意思!” “儿臣……儿臣,儿臣以为,二弟既要回天玺,便赐二弟天玺刺史之职,以二弟的能力,必能将天玺治理得很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孩观槿 来到军营 虽然齐芸没能得到皇帝的封赏,却当之无愧地被周胜提拔为中士,任命为白虎营把总。 中士是比普通兵更高一等级的军衔,属于军队士兵中的精锐。日后只需表现良好,即可被提拔军职,依次为把总、千总、守备、指挥佥事、指挥使、参将、副将、总兵、都尉、将军。 表现良好,自可跳级晋升。 齐芸任把总,麾下即有白虎营战兵两百人。 上任把总的第一日,齐芸在白虎的带领下,重新认识了自己麾下的两百人。因为俱是精兵干将,所以在整个西郊总营来说,各营各军,人数都不算多,按理一般军中,任此职者,麾下人数是齐芸的两倍。 白虎露出他亮闪闪的两颗小虎牙道:“阿芸,不要觉得人少,咱们的人,可都是有以一当十的本领的。” 齐芸是相信白虎的话的,因为中军赛几天下来,虽然她险胜,但其中也感受到了这些将士们各自的过人之处,都是骁勇善战且生气勃勃的,有这样的能力与精气神,确实可以提升战斗力。 经过中军赛,再也没有人敢小看齐芸了,这些被分配到齐芸麾下的士兵们甚至都感到自豪。由将军夫人亲领的兵,他们可是第一批! 当天,便轮到齐芸带领士兵巡视军营,她身材娇小走在军队的前面,气势却丝毫不减。 齐芸带着一队兵走过营中各个角落,巡视各营训练和营中异常。突然一个稚嫩的奶呼呼的声音在叫他,“姑姑!姑姑!” 齐芸起先还有些意外,恍然想起来小观槿来,向声音的方向望去,看那个小小的身影,活蹦乱跳地朝他跑来,一张纯真可爱的笑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是小观槿是谁! 想来,齐芸也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个小家伙了,他一直住在将军府,由楚老夫人照顾,不过个把月,脸上已经长了点肉,看起来肉嘟嘟的,比原来更可爱了些,笑容也更灿烂了,看来这段时间老夫人将他照顾得很好。 齐芸有些惊喜,张开蹲下来张开双臂,小观槿便跑进了她的怀里。 “小观槿,最近长胖啦!”齐芸忍不住捏他的小脸蛋,笑道。 小观槿一双清澈澄明的大眼睛弯起来,嘿嘿一笑,“姑姑,我终于见到你啦!” “嗯?怎么,小观槿很想姑姑吗?” 小观槿重重地点头,还有些委屈地说:“我跟将军叔叔说要见姑姑,叔叔总说要等一等,等了好久,叔叔才带我来。” 齐芸轻轻地揉了揉小观槿的头,“小家伙,军营不是小朋友该来的地方,你找姑姑什么事呀?” 小观槿笑嘻嘻地朝自己身后望过去,楚秋明已经来到齐芸面前,齐芸身后的一队士兵立马叫了一声“将军。” 楚秋明点了点头,“你们先去巡逻,本将军找齐芸有点事。” 士兵们一个个像是看穿了什么似的,暧昧地笑着走开了。齐芸却不解地看向楚秋明。 “你把孩子带到军营来,不合规矩。” 楚秋明似乎在真的很认真地回忆着军规,然后道:“营中只说无关人员不得入营,观槿不算是无关人员?” 齐芸更不解了,“那是什么意思?” 楚秋明将手放在小观槿的头上,“这小东西一直嚷着要练武,知道你来军营了,更是一直说要和你一样到军营里来。母亲看他如此坚决,非要我带他来。” 齐芸皱了皱眉,“孩子还那么小,不合适。” “姑姑,观槿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小观槿听见齐芸的话,立马仰着小脑瓜反驳道。 齐芸看着孩子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看向楚秋明,“那你想怎么办?” 楚秋明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让他在营里住些日子,我闲了或是你有空的时候,教教他。母亲喜欢他,隔几天不见,定会让我带他回去的。” 齐芸无奈地笑了,“您是将军,你怎么决定都行。” 齐芸回到营中,立马一群人围了上来,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尤其那个最八卦的小兵八宝,凑上来就问,“阿芸,今天楚将军带到军营的孩子,是你的吗?” 齐芸正在喝水,闻声一激动,竟呛住了,猛地咳嗽了好久,才顺着气平静下来,“你胡说什么呀!” 八宝于是像个大明白,“哦!”了一声,便自顾自分析起来,“既然不是阿芸你生的,也是,毕竟你还这么小,那就是楚将军跟别的女人生的了,虽然我们以前也没听说将军有过别的女人,但是毕竟将军也这么大年纪了,有些事也是正常的。” 齐芸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八宝,不知道这个家伙一天到晚脑子里在琢磨些什么。 倒是阿晨拍了八宝的脑袋一下,把齐芸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你这个家伙,尽在瞎捉摸!楚将军绝对不是这么会寻花问柳的人,那孩子既然叫阿芸姑姑,叫楚将军叔叔,那必然是楚将军的亲戚的孩子了!” 齐芸看着这群将士煞有其事地推理这小观槿的身份,哭笑不得。 “好啦,就是亲戚的孩子,都不要瞎猜啦!马上要训练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人都散了,齐芸一个人坐着对着天空发呆的时候,突然觉得怅然。 若说人生是命中注定,放在以前,她总不愿意相信,可是现在她不禁回想起来回京后的种种,竟有点冥冥天意的意思。 他们初识,便起于楚秋明对齐芸的误会,从远在谛城被人误会成楚秋明的夫人,到现在小观槿的出现被误会成她和楚秋明的孩子,他们两个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仿佛都是误会促成。那这些误会,未必不是天意。 齐芸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蔚蓝的天空上几朵柔软的云彩被风吹向天边,看着高飞的鸟儿消失在远处,看见太阳刺眼的光芒照耀着世间万物,原来她还有好多的路要走,路漫漫其修远兮,楚秋明会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吗? 世事轮转,人生无常,莫名的怅惘涌上心头。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与其相见 不如怀念 齐芸恢复了晚上去炊事营挑水的训练,楚秋明自然义不容辞地去陪练。 “观槿睡了?” “睡了,他有时虽然固执些,但还是很乖的。” 齐芸点头,挑着空桶去出院子往水井的位置去。 突然想起什么,齐芸道:“你讲他带来军营,真的只是老夫人吩咐的这么简单?” 楚秋明笑道:“那小五觉得会是为什么?” 齐芸摇头,“我只觉得你应该不会轻易带他来这里,上次我挨了军棍,可记得咱们的军纪严明着呢!” “怎么,屁股还在疼?” 齐芸没好气地白了楚秋明一眼。 楚秋明收了笑,道:“带他来确实还有一桩原因。最近突然出现了一群神秘的人在将军府的周围游荡。似乎是冲着小家伙来的。” “何以见得?” “他们一直在城中隐秘地打探孩子的事,被我的暗卫发现了,想要捉住他们问清楚,却被他们跑掉了。” “那确实该小心谨慎一点,他家中遭难就是仇杀,说不准是那群匪徒要赶尽杀绝。” 说完,第一桶水已经灌进了水缸,齐芸拎着空桶又往院外走去,不再说话。 楚秋明跟着走出来,和齐芸紧挨着,“你与我都没有什么话说了吗?”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楚秋明叹了一口气,“如今便这样了,以后你去创建女军了,我们两人之间,还能有相处的时间吗?” 齐芸笑道:“那便好好珍惜现在呀。” 楚秋明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我明明喜欢的就是你这样认真的样子,可是偏偏又怕你这样的专注。” 齐芸停了下来,看着楚秋明的身影,“你今夜怎么了?” 楚秋明放下水桶,将齐芸揽入了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样,“我……就想抱抱你……” 齐芸觉得莫名其妙,楚秋明接着道:“小五,你想到过你实现自己梦想之后,我们两个之间该如何吗?” “楚秋明,你不是支持我的吗?” 楚秋明紧紧地拥这齐芸,将头埋进她的颈窝,“是啊,我是支持你的,支持你想做的一切。可是小五……”楚秋明的声音轻轻地,有些沙哑,“我发现我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今日观槿来到营中,军营来的一些传言也传到了楚秋明的耳朵,他们以为观槿是楚秋明的孩子,可是不是。然而楚秋明却由此想到了今后他与齐芸两个人的孩子,由孩子想到了他们的家庭。 他忽然有些理解母亲那些年岁的日夜盼望,若是齐芸创建女军成功,那么以后,他们两个人必然聚少离多,他不能想象自己与齐芸分别那么久的情景。陷入情网的男人,原来比女人还要疯狂。 齐芸确实没有想到那么远的时候,她只知道她喜欢楚秋明,以后便一定要嫁给他,却没想过嫁给他之后再如何。 她感觉到脑子突然有些乱,抬起手轻轻地抚上了楚秋明的头发,“楚秋明,这些问题,我们以后慢慢考虑,可以吗……” 楚秋明埋在她的颈窝来,轻轻地呼吸了着,一言不发,就像睡着了一样。 过了还一会儿,齐芸只感觉到颈项有些发酸,她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楚秋明像是睡醒了一样,将自己的头抬了起来。 他的目光深沉,一如深沉的暮色,他紧紧地盯着齐芸,齐芸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感觉到了一点心虚。 “小五,我听你的。”过了良久,楚秋明才说出这一句话。 乾冀离京回天玺州的日程定下来了。 天启二十五年二月二十八日。 太子亲自送乾冀出城,兄弟两个一路上无言。直到快要出城门时,乾冀对太子道:“皇兄,谢谢你。” 太子微微吃惊,看着乾冀认真的神情,“兄弟之间,何必言谢。” 乾冀笑了笑,不再说话。他相信太子是明白他的意思的,他谢他,是谢他相信他,愿意让他回到天玺。 太子感觉到了马车里气氛的尴尬,笑道:“怎么,那位顾家二小姐不来送送二弟,二弟若是真心喜欢那丫头,怎么不带他一同去天玺?” 乾冀目光暗了暗,低头捋了捋自己的有些褶皱的衣角,“她是一只小鸟,我不想做束缚她的笼子。” 他没有终究没有告诉顾丹云他要离京的事,前面他已经明里暗里多次问过顾丹云的意思,他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天玺,可是顾丹云总是在犹豫。 他不想逼迫她,也不想逼迫自己,如果告诉她,她必然要来送自己,只怕到时,他会不计后果地将她绑到马车上带着她离开。 今天,天空中飘飞这蒙蒙细雨,雨丝乱飞,一把油纸伞遮不住四面而来俏皮的细雨。天灰蒙蒙的,一直暗淡到了天际。 太子在城门外下了马车,与乾冀道别。 乾冀撩起马车的窗帘的一角,朝着太子微微点头。 “走。”他声音轻轻的,却清晰地传到了自己近侍的耳中。 随着一声“驾”,车轮滚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等等!等等!” 马蹄哒哒,穿过城门,朝乾冀的马车本来。 马上一个白衣女子,在斜风细雨中衣袂纷飞,发丝因为快速地驾马飞驰显得有些凌乱。 她气喘吁吁地赶来,挡住了队伍前进的道路。 “顾小姐!”近侍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二皇子呢?” 近侍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 顾丹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喘了喘气,才下马,一边往马车走,一边道:“二皇子为何要不辞而别,都不等我来一送?” 说着她已经走到了马车前,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马扎。就在她一手即将撩开门帘时,里面传出来乾冀的声音,“顾小姐能来一送,我已经很开心了,然而相见不如怀念,当说的话从前都说过了,今日无需再见了。” 顾丹云的手僵在了门帘前,她看着精美的车帘,象征的皇家的尊贵地位。 缓缓将手放下,“你何必如此小气,只是现在不去,又不是以后不去。” 车里的乾冀张了张嘴,感觉到呼吸都有些颤抖,他平复了一下自己,才道:“那便将这一面,留在天玺。丹云……” “嗯?” “我在天玺等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行军如梦 沧桑太平 三月十日,大运北部迎来了忙碌而充满一年希望的春耕时节。 边境稳定,战事消停,西郊总营的将士们都开始一边耕种一边训练。在京城郊区几百里之外,便是广袤的田地,没到太平时节,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就会翻滚着大片大片碧绿、金黄的麦浪。 齐芸跟着楚秋明一起往西郊军田看将士们驭牛犁地。将肥沃的黑土地翻过来,泥土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散。将士们卷着裤腿,撸着袖子,穿着统一的为干农活分配的浅蓝色农装。 几只燕子低低地从他们的头顶掠过,仿佛只要他们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它们。 春天来了,空气是湿漉漉,天空是清澈的蓝色,入眼山川田野,是心旷神怡的绿。 齐芸站在田埂上,仰着头,感受到了细密的毛毛雨打在了脸上,不似冬天的凄风冷雨,打在脸上如针扎,寒冷刺骨,春雨是柔柔的,轻轻的,落在脸上,仿佛春天的一个香吻。 楚秋明用他的大手遮在了齐芸的头上,齐芸仰着脑袋,弯着眉眼笑看他,低声呢喃,“傻瓜!” 楚秋明只是温柔地笑着,轻轻将齐芸头上细小的水珠拂去,“后面一个月,都是各营自己安排训练,你先回家看看,后面我们再做安排。” “我也可以下地干活的!” 楚秋明声音温柔,口吻却不容置疑,“本将军说你不用。” 齐芸鼓着腮帮子,幽怨地看了楚秋明一眼,别过脑袋,不再看他。 “这段时间,咱们倒是要好好查查那伙神秘人了。” 那伙神秘人,打探小观槿的神秘人。 说到这里,齐芸也觉得是一桩大事,虽然表面上还是不瞒楚秋明的霸道,但心里也默认了楚秋明的安排。 离家一个多月,齐芸再次回到丞相府,感觉一切都没变,有感觉有些不同了。 她进府绕过当门的石屏,看见石屏上雕刻的《凉山暮景图》居然被上了色,色泽饱满,一切是按照原画的色调进行的调配。原先浮雕出的画,有些许清冷肃穆的味道,上了色之后,秋景的爽落,秋季的暖调,给这个大宅子带了不少生机。 鸢儿和暖莺一早在门口候着齐芸,跟着她走进府中,齐芸便不禁驻足细细地观赏这活起来的浮雕。 暖莺在一旁道:“这浮雕,是老爷亲自上的色呢。” 齐芸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暖莺继续道:“就在小姐中军赛夺魁当天晚上,老爷便叫管家买了上好的颜料,仔仔细细地画了三天,才上完整面墙的色。” 齐芸感到自己心灵深处的一根弦,被拨动了,发出无声的清音。 她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先去后院见过了老夫人,卫氏正在老夫人房中,看见齐芸回来,拉着齐芸看了又看,笑道:“芸儿此去,可是吃苦了,都瘦了,回来了,可得好好补补!” 老夫人也笑得合不拢嘴,“吃点苦也好,咱们芸儿可是给咱们齐家长脸了,一个女儿家,比他们男子汉都强!” 齐芸抿嘴笑着,耐着性子和她们寒暄了一会儿,老夫人似乎看出了齐芸心里在想什么,一双眼睛闪烁着慈爱的光,“去,你父亲在书房等你呢。” 齐芸让鸢儿和暖莺先回院子,自己一个人到了齐彦的书房。 她在书房外犹豫了一会儿,才叫了一声,“父亲,我回来了。” 书房的们“吱呀”一声,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齐先。依旧是那样一副端端正正的做派,他对着齐芸和善地微笑着,“妹妹回来了。” 然后突然双手交叉伸开,朝着齐芸行了一个正正经经的礼,这是大运朝君子之间行的里,意为对对方的尊重与敬佩,齐先却一丝不苟地朝着他妹妹行了这样一个大礼。 齐芸惶恐,立马也向齐先回了一个礼。 齐先退了两步,朝里看了看,示意齐芸进去见父亲,而后自己便走了出去。 齐芸走进书房,绕过一排书架,嗅见了齐彦珍藏古书的书页和陈墨的芳香,看见了正在书案前端坐的齐彦,他坐的端正,双手双在自己的膝上,似乎是在专程等待齐芸。 齐芸向齐彦施礼,“父亲。” 齐彦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有了岁月的划痕,眼角微微皱起,像张开的扇柄。 他笑了,“军营生活可还适应?” “营中生活很好,我在那儿受益匪浅。” “有没有受伤?听说你在营中受了罚?” 齐芸摇了摇头,“女儿一切安好,受罚也是因为女儿无意违反了军纪,受罚也是涨了记性。父亲……可安好?” 齐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齐芸这是在关心他吗?他眼角的皱纹更加深了几分,低沉地笑起来,“为父也很好。”说着他站起身,走到了一排书架前,背着手,抬头在一排中翻找些什么。 找了一会儿,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他轻轻地用手摩挲着书的封面,眼中有波光闪烁,他看着手中的书,像看着自己的老友一般,亲切与怀念。 他叹了一口气,将书递给了齐芸。 齐芸接过书一看,书名竟是《从军行》! 感到心头一窒,齐芸竟隐隐觉得心痛,这不明所以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她也有一本从军行,一本她正在写的书。那这一本,是谁写的? 她下意识看向书的背面,果然在深蓝色书页上看见了几个细小的字——“明究暗探”! 齐芸有些错愕地看向齐彦,然后翻开书,书的第一页是用龙飞凤舞的草书写下的一行字:“自平京至北澹,四千二百余里,峭壁高崖,森林密道,黄沙古渡,海天金波,行军如梦,终守得五年沧桑太平。” “这是,你大伯的,他一直随身带着,他牺牲在沙场上,将士们从他铠甲之下,找到了这本书,这也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样东西。” 齐芸听着父亲的讲述,看着书中的文字,“戎装在身,便是将家国众任抗在了肩上。第一次将长枪刺进敌人的胸膛,看见那人瞪大的双眼逐渐暗淡,我的心也随着震颤。” 齐彦知道,这本书本是应该属于齐芸的,他轻轻地拍了拍齐芸的肩头,语重心长道:“你的,大伯也是一位英雄,这本书,你带回去慢慢看。” 第一百四十一章 齐彦兴起 回忆童年 自齐家发迹,齐彦便主持修缮了老宅和祖祠。如今齐家的老宅虽然没有进行繁复华丽的装饰,可宽大的格局也体现了家族的鼎盛。 齐稳迎了齐家人进宅子,过了好一阵,在门外观望的百姓心中对丞相的敬意表达了,热闹也看过了,才渐渐散开。只三三两两的小孩子还在齐家老宅前玩耍,吵吵闹闹的。齐稳让齐沈定抓了一把冰糖,给孩子们一人几颗,将他们打发走了。 打发走了孩子们,齐沈定低头踢着一颗石子往宅子里走,他爹娘正在安置丞相老爷和公子小姐们的住处,他不需要去帮忙。 往常他们住在这大宅子里,睡的是偏厅,生火用的是小厨房,从来只在大宅子的一角活动,今日,齐家真正的主人才算回来了,那些装修高档的,母亲日日打扫的房间,终于有人来住了。 他想着,吐出了一口气,突然脚下一用力,将那颗小石子猛地踢了起来。小石子便像一枚暗器一样,飞快地朝前面冲过去。 齐沈定抬头,看见石子飞去的方向,正站着一个女子! 一袭浅蓝色百褶锦绣裙,雪肤桃腮,杏眼潋滟。 来不及他反应过来,那女子不知何时脚下蓄力,轻盈地转了一圈,百褶长裙旋出一朵盛放的花,稳稳地躲过了那枚石子的袭击。 齐沈定看见女子躲过了石子,却还是愣愣地盯着面前那个天仙似的少女,咽了一口口水,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张地跑过去问她有没有事。 女孩儿眼眸沉静如深潭,但带着温和的笑意,才要开口,齐先拐过墙角,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说道,“五妹妹,祖母在找你了,快过去!” 齐芸于是只对齐沈定点了点头,便转头离开了,留下了痴痴的齐沈定。 原来是齐家的五小姐,刚刚在门口,他竟没有看见她,是了,他刚刚只顾着低着头,因为父亲对着齐彦的谄媚阿谀让他觉得抬不起头。 绵绵细雨终于有了一刻的消停,空气清爽,春风和煦,将天空中轻盈的白云追逐。 在齐稳和张媒婆的张罗下,一路舟车劳顿的齐彦一家终于坐在了一起享用具有家乡风味的午膳。 齐彦似乎心情很好,餐桌上竟然难得的和妻儿们说笑起来。卫氏看见齐彦难得的好兴致,更是一搭一捧,笑得嘴都不曾合拢过。 齐彦看着屋外的蓝天,开始怀念起自己的童年,“我们小时候,在这个时节,都爱在河堤边放风筝,河边满是刚冒出软软的小尖芽的青草,踩上去绵绵的,赤脚既不觉得扎脚,也不觉得冷,那时的风筝都是我们亲手做的。” 我们,齐彦的我们指的是他和齐昌兄弟两个人。在座的孩子们大都不会去深究这个词,而老夫人和齐芸却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意味深刻的词。 这个战死沙场的儿子,是老夫人心头的痛,这个素未谋面的大伯,凝聚着齐芸的好奇。 齐彦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兄长,望着天空神往的神情突然染上了一抹伤怀,他深呼吸了一下,低下头,笑道:“难得回来一次,你们兄弟姊妹不妨也出去好好玩一玩逛一逛。” 楼氏没有跟着来,齐星儿来了一直粘着齐妍,听见父亲说可以出去玩,开心地放下筷子鼓起掌来,“星儿也要放风筝!” 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一路颠簸而来,本就疲乏不已,加上想起了伤心的往事,没有吃几口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歇息去了。 卫氏赶忙起来要扶老人回房,老夫人摆了摆手,“你们吃饭,不必管我。” 老夫人的背已经佝偻了起来,头发也已经花白,她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离开。两个老夫人房里的老嬷嬷一边一个,搀着她。 卫氏看见老夫人走远了,忍不住道:“这一路舟车劳顿,本就不该让母亲来的,而且又是这样的时节,这老宅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会惹她老人家伤怀,伤心坏了身子可还了得。” 齐彦叹了一口气,没有去回答卫氏的话。 饭后,齐家的兄妹几个都还觉得精力旺盛,便都说要出去踏青。 齐先道:“星儿要放风筝,我们去街边的杂货铺买几个风筝。” 齐康却笑道:“父亲都说了他小时候就是自己做风筝的,咱们何不也来自己做?想来也没什么难的。” 齐泰不置可否,他也不想放风筝,只跟着凑凑热闹罢了。 “那三哥哥可知道要怎么做风筝?”齐妍问道。 齐康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前,眺望着远方的天边几只蝴蝶、燕子形状的风筝在高高地飞着,“我不会,但我举荐一个人,肯定会,让他来教我们便是。” 说着齐康就跑到了前院,叫了那个他说一定会做风筝的人来,正是齐沈定。 齐芸坐在后厅前的台阶上,和齐星儿看着一群蚂蚁搬家,齐沈定来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齐妍叫了他一声“堂兄。” 于是齐芸也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叫了他一声“堂兄。” 齐沈定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我一介草民,担不起小姐们的一声堂兄。” 齐康熟络地拍了齐沈定的背,可能他事先没有预料,竟被唬得一跳,像一只受到惊吓后弓起背的小猫,往前一跳。 齐康笑道:“你怎么这么胆小,你会做风筝,可知道要备哪些材料,又是个什么步骤?” 待齐沈定去准备材料时,齐先被齐彦叫去交待祭祖的事宜,齐芸便坐在台阶上看云,齐妍带着齐星儿在做桌边吃点心。 齐康一边在后厅喝茶一边对自己双胞胎哥哥笑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咱们的五妹妹,竟不像是我们的姊妹……” 齐泰赶忙瞪了他一眼,低声吼道:“不可胡说,这话若是被父亲听见了,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齐康却不在意,不屑地撇撇嘴,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五妹妹没有回来时,我便在想着,咱们齐家的儿女,多少有点随遇而安的意思,我便是个纨绔,也不敢反抗父亲,更不敢顶撞圣上,偏偏咱们的这个五妹妹,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她没干过,她骨子里那股干劲,我看咱们家里人,都是没有的。” 听见齐康如此说,齐泰也不禁看着齐芸在厅前台阶上坐着背影,觉得确是这么一回事,突然觉得一阵羞愧。齐彦三个儿子,虽然都是庶子,但是俨然齐先已经被齐彦看作了未来的继承人。而齐泰虽然温和沉静,考功名却屡试不中,未免让他失望。齐康就更不用说了,志既不在文也不在武,倒是个吃喝玩乐的行家,无所事事的领首,纨绔中翘楚。 文武双全的齐芸的出现,足可顶替家中男丁所有的职责。 第一百四十二章 齐聚祖宅 各怀心思 齐康一定要自己动手做风筝,拉着自己的双胞胎哥哥一起做,星儿看见了,也跟着装模作样地趴在桌子上在纸上涂涂画画。 齐芸觉得没多大意思,并不想参与,齐康却一定要齐芸画风筝面。 齐妍笑道:“三哥哥必然是想得了你的画,到时候拿出去好卖钱的。” 齐康将细长的竹条交叉绑好,“三妹妹既然晓得,就不要点破嘛!”说完,在场的人都笑出声来。 齐芸并不在意,“即便画了,也没印章,不值钱的。” 齐康嘿嘿笑道:“这不容易,回去妹妹将你那章子再印上去不就成了。兰若居士画的风筝面,可是稀世罕有的。” 齐星儿没怎么听明白哥哥姐姐之间的话,笑嘻嘻地拿着笔在纸上随意地图画着,接着仰着小脑瓜对着齐康道:“星儿画的,也给三哥哥去卖钱!星儿画的风筝,只此一副,物以稀为贵,肯定值钱!” 齐星儿声音奶呼呼的,稚嫩可爱,童言无忌,齐妍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瓜,齐康更是将自己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再伸过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咱们星儿真乖!” 齐沈定在一旁一边扎着风筝骨架,一边暗暗听着他们兄妹之间的说话,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酸涩的感觉。 直到齐先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他们正在忙活,走过来这边瞧瞧,那边看看,才笑道:“看来这事还得行家出手,沈定兄弟的架子可扎得比你们两个好。五妹妹画得这样好的风筝面,该用在沈定兄弟的架子上。” 沈定红着脸,“大公子谬赞了,孰能生巧罢了。” 这时齐芸终于与齐沈定说话了,“堂兄往常也做风筝?” “学堂里的孩子们也爱风筝飞,每到好时节,我就带着他们去堤边去做风筝放风筝。” 齐芸笑着点头,不再说话。 但是最终齐芸画的风筝面最终还是被糊在了齐沈定做的骨架上。 因为下午花在做风筝的时间上太多了,等到一切准备妥帖,已经日薄西山了。而明日已经安排了祭祖,并不能出去玩。齐彦便很开明地表示,他们既然有这样的兴致,在尧县多留一日,也没有什么问题。 齐沈定自教齐家的公子小姐做了风筝后,似乎与他们的关系拉近了一些,加之这些公子小姐不同于别的公子小姐,父辈的官不大,架子倒也不小,总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虽然父亲畏惧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都还算随和,从不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来压人。 第二日,到了祭祖的时节,齐家其他的宗亲得知齐彦回乡祭祖了,也都紧赶慢赶地在这一天回来了。 一时间,平日里冷冷清清的祖宅,热闹起来。 进进出出全是齐家大大小小的亲戚,他们有的也在做官,有的在经商,还有一些农民,但回到齐家老宅,便不论身份地位,只论血缘关系。 这也是齐彦的要求。这便出现了一些大官人要朝着穿着朴素的农民鞠躬施礼,甚至叩首问安的现象。 齐芸和齐妍原本在后院里,可是架不住回来的人太多,一些女眷便也只有挤进后院来。 卫氏一个人也招架不住,便有些人钻了空子去与几个小姐套近乎。 在人到得差不多的时候,都齐齐拜见了齐老夫人,然后齐家人便浩浩荡荡地出发去祖坟扫墓祭祖。 这样浩浩荡荡的队伍,再次成为了尧县大街上一道风景线。县中百姓都不禁驻足观望,再次感慨齐家的发达。 来到祖茔,因为齐稳夫妇将祖坟都打理的很好,所以都是象征性地铲了铲杂草,然后添了些新土,随后供上祭品,燃香奠酒,焚祝文,叩拜。 所有人齐齐完成了所有的祭祖仪式,齐彦让大家都回去,且十分严肃地说:“此次回乡,只为祭祖,不为其他。” 他这话意思分明,他知道这些人赶着回来,未必是真心祭祖,只是为了见他罢了,见他也不过是有求于他。他十分不喜这样的风气,可是有时难于推辞,总有妥协,今日人众,他只好当众表明自己的意思,以减少一些麻烦。 听见齐彦如此说,众人都有些犹豫,但看见齐彦神情肃穆,犹豫了一阵,也只好向他告辞离开。 可是所有人都走了,齐彦也不曾动身离开,卫氏和几个孩子也便没有动身,齐沈定和他的父母也在一旁等待着,不知道丞相大人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齐彦叹了一口,又领着自己的孩子们来到了一座坟茔前,坟前石碑上写着“武安君齐昌墓”。 这是齐昌的墓地,紧挨着齐芸祖父齐海的墓地,刚刚扫墓时齐芸便已经注意到了。 齐彦对孩子们说道:“你们的祖父生前,没能享到子孙的福,便驾鹤西去了,他生前在泥地里淌了一辈子,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弟二人抚养成人,生孝难尽,死孝必全。再跟你们的祖父磕三个头。” 说完,孩子们便齐齐跪在地上,对着祖父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齐彦接着道:“你们的大伯,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死得壮烈,是当之无愧的英雄。如今英雄长眠,敬心不可泯,磕头。” 于是所有孩子都朝着齐昌的墓碑磕了三个头。 待孩子们站起来,齐彦看向了齐芸。齐芸正愣愣地盯着齐昌的墓碑出神,她感觉到心隐隐的作痛,似乎想到了那一本《从军行》。 “芸儿。”齐彦叫她。 齐芸看向自己的父亲。 齐彦眼眶泛红,声音似乎苍老了很多,“你与你大伯有缘分。” 一滴泪,蓦然从齐芸的眼角滑落,滴到一片青草叶上,随着叶尖滑落进了湿润的地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也不明白那一滴泪意味着什么。她怅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随后又朝着齐昌的坟茔跪下,双手交叉垫在自己的额上,将上身伏在了地上。 这是拜见活着的长辈时的大礼,这纯是下意识的举动,似乎在齐芸的心灵深处,觉得没能以这样的大礼拜见生前的齐昌,是永远难以弥补的遗憾。 远处传来杜鹃声声啼鸣,婉转而带着惆怅的春情。 第一百六十一章 艳艳红布 森森白骨 楚秋明不知道地底下会有什么,也不敢用力,怕有什么脆弱的东西一碰就碎,只轻轻地翻开薄薄的一层土皮,却依旧是土。楚秋明与齐芸交换了一个眼神,于是再一铲子便用力了些,将厚厚的土块铲起来,便隐约看见了泥土里面似乎有什么红色的东西。 齐芸莫名感到一丝紧张,抿着嘴唇,紧盯着地下。 楚秋明接着便顺着那红色的不明物体慢慢将泥土铲开,一点一点,露出一块鲜亮的红布。红布是鼓起来的,里面似乎包了什么东西。 用铲子并不能将这个红得妖艳的包裹打开,楚秋明只好蹲下来用手去解开包裹上的绳结。 大晴的天,阳光明媚,可突然间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推动一朵云挡住了太阳,整个大地瞬间被笼罩在了阴影里。 与此同时,楚秋明已经将红布包裹打开了,两个人看见眼前的一幕,都愣住了,那红布包里的,竟然是一堆白森森的枯骨! 齐芸错愕地看着包裹中的白骨,只感觉后背发凉,饶是楚秋明血雨腥风这么多年杀人无数,也觉得震惊难言——那具白骨显然是一个婴儿的,只有小小的一堆,可那最显眼的光滑圆润的头骨竟有两个! 两个头颅紧紧地连在一起,骨头紧密地交融在一起,乍看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将两个头骨粘起来的,仔细一瞧,那两个骨头相连处确实没有一点衔接的缝隙,倒像是天然生长在一起的。 楚秋明没有去碰那堆骨头,愣了一会儿,才对齐芸道:“看来,传闻中双头的婴儿是真的,这就是胡师爷埋在这里的。” 云被风推动着慢慢飘移,终于将太阳露了出来,明媚的阳光照在了那一堆白骨上,反射出奇异的白光,竟刺得齐芸有些睁不开眼。 楚秋明屏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他们回来了,我们先离开。” 齐芸愣愣地点头,想了片刻,有不像是打算离开的样子。 楚秋明忙活着将包裹泥土和水缸还原,看见齐芸一脸沉思,站在一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事已至此,我们应该让胡师爷先给一个解释。” “那你还怀疑齐巧的死与他有关吗?” 齐芸摇头,“我不知道,世间的可能太多了。” 当胡师爷抱着宝贝似得账单回到院子里时,便看见齐芸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正屋廊前。 他不知为何,左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但还是抱着账本走了过去,经过那口摆在院子正中的大缸时,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五小姐,今日您又来啦。”他没有笑,但神情还算和善。 齐芸点点头,介绍楚秋明道:“这位是我的一位朋友,师爷可唤他楚公子。” 师爷微微仰起头,去看楚秋明,一双浑浊的老眼此刻没有白翳,显出几分深沉的端详,他的嗓子里发出时断时续的“嘶嘶”声,是他刚刚太过慌张,跑得太累了而产生的喘息。 “楚公子仪表堂堂,一看就不是凡人啊!竟似天将下凡!”说着他便将账本塞进了怀里,一双干枯得只剩黄皮的手在身前相叠,朝着楚秋明作揖。 楚秋明抬抬手,“老先生不必多礼,楚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五小姐与楚公子来此,不知所为何事?还是为了四小姐?”胡师爷似乎不想过多寒暄,随即问齐芸。 “今日确实有事想问问师爷,不如去屋里说话。”齐芸突然反客为主,朝着胡师爷作出一个请的动作,理所当然地推开了正屋的门。 齐芸看胡师爷一进屋放好了账本,就往那烧水的地方去,齐芸叫道:“师爷不必忙了,我们不喝茶。” 胡师爷闻声,突然局促起来,他拿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并没有冒出来的汗,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走过来道:“刚刚……刚刚我……” 齐芸目光沉静地看着他,接着他的话道:“刚刚师爷去找账本子了,账本子被人偷了,我知道。” 胡师爷忙摆手道:“账本子被追回来了,也不知道那伙贼是什么居心,把账本子放到村口的槐树上,诚心难为我这个老头子,后来还是一只野猫把账本给碰掉了下来才被看见。小姐恕罪,是我没有看管好账本,以后,以后再也不会了……” “师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且坐下来。” “不敢不敢。” 楚秋明看着胡师爷这畏畏缩缩的模样,于是直接起身,将老人家按到了椅子上坐下。 “师爷,我只有一事问你。” 胡师爷目光躲闪,垂着脑袋缩着脖子,活像一只受到惊吓卧在角落里的鸭子。 “师爷,当年的双头婴儿,你将他埋在了何处?” 师爷浑身一颤,却依旧不敢看齐芸,低声道:“到底是我的孙子,我将他和他母亲葬在一起了。” 齐芸一声冷笑,“你可知道,这样早夭的孩子怨念极重,即便是死了,他的怨气凝作恶鬼,也会阴魂不散?” 师爷浑身发冷似的抖动起来,他抱着自己干瘦的身体,一个劲地摇头:“不要说了,不要说!”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把他埋进这个院子,为什么一定要用水缸压着他?”齐芸声音也阴冷起来,紧紧地追问他。 师爷换做抱着头,弓着背,让自己缩成了一个硬邦邦的球。 “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 “那你知道齐巧是怎么死的吗?”齐芸紧盯着他,问道。 抱作一团的师爷低低地呜咽了一会儿,才缓缓将身体放松,眼中的白翳又将眼球覆盖,脸上纵横的沟壑中是浑浊的泪水。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悲凉,道:“五小姐,你就当四小姐是我害死的,我愿意一名抵一命,你就不要再问了……” “就当她是你害死的?”齐芸微微眯起眼睛,“那你说你是如何害死她的?投毒下药?勒死她?打死她?” “溺死的!溺死的!四小姐是被我溺死的!” “你如何溺死她的?” “我就趁着她睡着了溺死她的……” “你为什么要杀她?” “受够了受够了,这个疯婆娘,一天到晚胡言乱语,让我受够了!”胡师爷突然爆发出来,一声怒吼从他的嗓子里迸发出来,这不仅让齐芸和楚秋明觉得意外,脸他自己也不可思议。 愣了一下,胡师爷才哀叹了一声,道:“我愿意去府衙里自首,烦请楚公子押着我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星高命 好事多磨 胡师爷已然是破罐子破摔,声称是他杀了齐巧,但这更让齐芸感到蹊跷。 齐芸看他此刻不管不顾,一心要往衙门里去投案,觉得头疼,有看他年纪大了,哭哭啼啼地也惹人心酸,低声问楚秋明:“你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 楚秋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鸢儿也来了?” 楚秋明刮了一下齐芸的小鼻子,“她就在村口候着。” 齐芸之所以如此猜测,是她知道,当鸢儿觉得她有危险时,一定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的,即便有楚秋明在,而村口槐树上的账本子,哪里会如此巧合正在有人的时候被野猫碰掉落下来,必然也是人为的。 她昨夜便该想到,但楚秋明的出现让她太过欣喜,竟忘了去质疑了。 鸢儿被叫了来,齐芸让她看守胡师爷,不要让他“畏罪潜逃”了,其实是为了让鸢儿看着他,以防他想不开自杀。 鸢儿以为齐芸已经断定了胡师爷就是下毒迷晕齐巧然后杀害她的真凶,也没有多问,便应下了齐芸的吩咐。随后齐芸便与楚秋明出来院子。 “你不相信是他了,对吗?”楚秋明与齐芸并肩走着,可是齐芸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口,他看齐芸,还微微地低头。 “他只看到齐巧死在水缸里,却并不知道齐巧是怎么被溺死的。” “那他为什么要将她的死揽在自己的身上?” 齐芸浅浅一笑,却胸有成竹,“我知道一个人,她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答案。” 东婆,湖村远近闻名的神婆,最会算吉凶看阴阳。 齐芸找大黑痣问了东婆的住处,便带着楚秋明往她家去了。 东婆没有田地,平日里就靠前来找她算命看相驱恶人支付的报酬过日子,而这报酬是足够丰厚的。 穿过大片的田野,跨过一条小河,东弯西绕,两个人到了一个用木板搭建起来的房子,房子不大,显得十分破败,用来当做墙的木板像是从破烂中捡拾来的,随意用稻草变编成的绳子绑在一起,歪歪斜斜的,似乎一阵风就足以将屋子吹到,房檐上挂满了已经晒干的红辣椒和玉米棒子,门口是一个燃着碳的火盆。 房子的门是开着的,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从小小的门洞里射进一束光,照亮了当门摆放的一尊天王像。 齐芸往屋里张望了两眼,楚秋明正要走到门边去一探究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干枯阴森的声音,“你们是来找我算命的?” 声音太过瘆人,齐芸感觉到后背像是被无数只蚂蚁爬过一样,心里也跟着发麻,她转身去看,微微一惊。 面前的老人竟和一个五岁孩童差不多高,四肢头颅都是小的,五官和皮肤却苍老得犹如百岁老人,所有的皮肤皱到了一起,松松垮垮地附着在骨头上,仿佛轻轻一挑整个人就可以骨肉分离。 老人拄着一根竹竿当做拐杖,有些费力地抬头,她的眼皮已经耷拉到遮盖了大半个眼睛,只露出一点点的光亮,她再次发问,“你们来找我,是想算什么?” 齐芸咽了咽口水,楚秋明于是走过来,道:“东婆,我们想来找您打听一些事。” 听见楚秋明如此说,东婆翻了翻眼皮,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在我这里,你是打探不到什么的。” “东婆,此事性命攸关,还望东婆告知一二。” 东婆不急不缓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边托着长长的尾音道:“性命攸关?老婆子我一辈子都在和命打交道,你拿这个就想威胁我?” “晚辈绝没有这个意思……” “有没有这个意思我不关心,我看你们两个人的面相,就知道你们的不凡,也知道是老婆子我得罪不起的,但是如果你们不是来找我算命的,就请走,老婆子我要休息了。” 东婆的声音像是两块麻布相互摩挲,发出来沉闷又磨耳。 她慢慢走到自己的门口,她背对着光束,面部全部隐在了阴影里,屋里突然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东婆,我们确实有事想请东婆帮忙相看。”楚秋明突然叫住她。 东婆闻声,果然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了身,耷拉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齐芸看向楚秋明,眼中疑惑。 楚秋明朝着她温柔地一笑,轻轻握着她的手,走向了东婆。 “我与这位姑娘情投意合,许下终身,还请东婆为我们相看一个合适婚期。” 东婆没有让他们进屋,而是把他们领到了屋子后面的一个用竹子搭建起来的架子下,竹架下是一个竹编的桌子和四把竹椅。 东婆让他们坐下,然后问了他们各自的生辰八字,然后一边口里念念有词一边深处手指快速地掐算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二人一个天赦入命,一个命逢华盖,俱是上佳的命格,却偏偏两个人遇到一起,需得好事多磨……” 说完,东婆又捻着手指不知算些什么,目光中露出一丝惆怅,“你们的婚期,老婆子算不出来,如此只当一句话送与二位‘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齐芸原是不信这些的,可是听到东婆如此说,心中感到了一阵失落与紧张。 楚秋明看见齐芸脸色不大好,轻轻握住齐芸的手,笑道:“她便是我此生的命,即便命中没有,我也要逆天而行。” 东婆的嘴角终于高高地扬起,露出一个明显的笑来,但这个笑却带着苦涩,“年轻人,逆天而行,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秋明握紧了齐芸的手,声音坚定,“至死不渝。” 齐芸一双眼睛渐渐红润起来,心中动容,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楚秋明并没有忘记正事,他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东婆,微微抬起眼皮,看了那银子一眼,没有说二话,便将银子接了过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老人家,实在是情非得已,我们所想打听的事与给齐丞相收庄子的胡师爷有关。” 东婆没有做声,缓缓地将眼睛闭上。 “他在院子正中摆上水缸,用水缸压着他十几年前一出生就早夭的孙子的尸骨……” 东婆的眼皮跳了两跳,接着便缓缓睁开了。 “前几日被囚禁在此处的齐四小姐死于非命,胡师爷一口咬定是他杀了人,实在令我们费解。” 第一百六十三章 至阳之地 至阴之水 楚秋明神情严肃而诚恳,再看东婆听见胡师爷说齐巧之死是自己干的而震惊,便知道有戏。 “我们虽为还死者一个公道,却又不想冤枉一个好人,若是此事本与胡师爷无关,而是他为了包庇某人,我们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远处灌丛里传来鸟儿有节奏的叫声,这鸟叫声齐芸从前没有听见过,有点像鸭叫,却又比鸭叫短促清亮,节奏感很强,就像在打拍子,两声高,一声低。 齐芸不禁侧耳去听,东婆缓缓道:“这鸟一到这个季节就叫个不停。” “是鹧鸪。”楚秋明道,“是如今很少见的鸟了。” 东婆点点头,看了看楚秋明,往后仰了仰自己的身子,然后俯身随手拾起一块石头,朝着鸟叫声传来的方向用力扔出去,她力气不大,扔的也不远,但是还是有不少鸟被石头落地的声音惊吓到,扑腾着翅膀四散地飞了。 “要说齐四小姐的死与胡老头有关,倒也不是冤枉了他。”东婆望着远处的灌丛,声音低沉。 “东婆何出此言?”齐芸问道。 “呵,”东婆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随即用手揉了揉眼角,道:“这也是多年前的冤孽啊……” 通过东婆的讲述,齐芸和楚秋明终于明白胡师爷一口咬定自己与齐巧的死有关究竟是为什么了。 十六年前,胡师爷那个双头的孙子出世,没过多久那孩子便死在了母亲的怀里,一连将母亲的命都给索走了。那孩子一出世,东婆闻讯赶来,掐了孩子的八字,烧了符纸求问天命,得知孩子是个妖儿,命中带煞,降世必会给村子带来厄运。 好在孩子出生没多时就自己断了气,村人们才没有再去追究。 没想到,后来胡师爷的妻子,何家的小姐开始卧病在床,嘴里不断说一些胡话,胡师爷请了大夫来治,也都说治不好,没有办法,只好去请了东婆来。 东婆伏在何小姐的床边,仔细听了听她嘴里说出的话,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 过了一会儿,东婆告诉胡师爷,他妻子如今已经因为那双头的妖儿而被煞气侵入体内,纵使是她也无力回天了,但是何小姐如今也已经一脚才进地府,她说那妖儿命陨之后,魂魄依旧在四处作乱,因为妖儿的罪孽,阎罗地府的阎王爷正在用酷刑惩罚她的一双儿女,东婆说何小姐亲眼看见她的儿子女儿正在油锅里被滚烫的油炸。 胡师爷听得东婆如此说,只觉得心惊肉跳,又心疼不已。 东婆说:“若想救得你的那一双儿女,若不想何小姐妻百年之后也要下十八层地狱,最好就是羁押那妖儿的魂魄,不再让他行恶。” 眼看情况紧急,胡师爷赶忙请教东婆。 东婆于是告诉他:“此事有解救之法,却是要折损那行此法之人的阴德的,行来若是有朝一日事情败露,还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只要让孩子和我妻子平安,就算要我现在就去死我也不怕。” 东婆满意地点点头,“你都如此说了,那我便告诉你,只是此事断不可说出去。” 东婆告诉胡师爷的方法便是将那双头妖儿的尸骨挖出来,埋在至阳之地,每日都用至阳之水镇压。 此法是很简单的,东婆用司南找到了村中的至阳之地,那时齐府收租的院子还没有盖起来,至阳之地正是在那一块空地之上。 东婆道:“这边也是天意了。” 于是很快,胡师爷将孩子的尸骨挖出来,在一个深夜,埋在了这块地里,埋的位置也是东婆精细算过的。 然后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搬来了一个水缸压在了孩子的尸骨之上,随着东婆咒语念毕,胡师爷便开始了长达十六年的镇压妖儿的工作。他每在夜里将水缸里的水倒出来,第二日日出之前将水又注满。 后来何小姐终究还是去世了,但是此时胡师爷内心很平静,因为他知道,他的妻儿去到地府不会受苦了,会顺利地投胎转世了。 只是没想到齐府忽然在湖村置办了不少田地,并且在一个阴阳先生的相看下看中了他埋着孩子的那一块地,他无力阻止院子的建造,但最后靠着何小姐生前交给他的一些识字的本领,还是想办法去到了这院子里做一个专门收租先生。 从前在空地之上,倒还无所谓,如今那大水缸赫然摆在院子正中央,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禁忌。可是胡师爷没有办法,他必须亡人着想,更为了人间免遭妖儿作乱。他知道,他做的是一件正义的而且必须的事。 东婆讲完,怅然叹息,“十多年过去了,那妖儿竟然还不肯罢休。” 齐芸将信将疑,问东婆:“何为至阳之水?” “就是每日午时太阳居于穹顶之上时,倒映太阳的水。” “每日午时?”齐芸皱起了眉头。 楚秋明与齐芸相视一眼,楚秋明道:“多谢东婆答疑解惑。”然后从钱袋里又拿出了一锭银子给东婆,“绵薄谢礼,还请笑纳。” 可是这一次东婆却推拒了,“为你们算命的银两是我应得的,告诉你们这些,我只想说,若是说因为胡老头压着的那只厉鬼害人,终究也不是胡老头的本意,阴阳之事,我们凡人都难以去把握。” “我们明白了。” “鬼神之事,到底还是虚渺了,可是总有这么多人坚信不渝。”齐芸感叹道。 楚秋明却看得很明白,“生活多艰,贫苦人家唯有如此,才不致真的绝望。” “现在看来,这个胡师爷并不是杀害齐巧的凶手,可是他或许还有的别的恶念。”齐芸思考了一会儿道。 “是因为他在月夜里注水?” “他不再用至阳之水而用至阴之水,必然是想借这个鬼婴去做什么。”做什么呢,齐芸想了想,忽然想起什么来。 回到院子,齐芸让鸢儿将胡师爷放了出来,胡师爷以为是要将自己押进官府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齐芸叹了口气,道:“胡师爷,你就好好守着这个院子,替齐府好好地收租。” 胡师爷有些惊愕,说不出话来。 “齐巧的死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了,那只夜枭,是我带进屋子里的,只不过是个恶作剧了,吓到了师爷,还请恕罪。” “怎么会这样?”胡师爷苍老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师爷,逝者已矣,还是不要有太多执念了。”齐芸并不回答他。 带着楚秋明走出了院子,齐芸长出了一口气。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没有验尸 直接下葬 既然不是胡师爷,那调查之事便要转变一个方向了,或许说从一开始,齐芸是怀疑过胡师爷的,但是随着调查的深入,她更在乎的变成了胡师爷行为举止怪异的原因了。 她后来想明白了为何胡师爷突然开始在月夜注水,因为那只突然出现的夜枭,让他以为是齐巧的阴魂回来了。他为了对付齐巧的阴魂,于是想到了那个鬼婴。 楚秋明不解齐芸为何一定要查清楚她的死因,齐芸自己也说不明白,她总感觉有一个真相在等着自己,而这个真相对于齐芸来说,很重要。 她回到齐府,得知被送到官府的两个嬷嬷因为只是看守不利,瞒丧不报,所以也没有给她们很重的责罚,只是被判一月监禁。 昨日楚秋明告诉齐芸说齐巧可能显示被曼陀罗迷晕,再被溺死的,她便想到应该来询问这两个嬷嬷。 监牢里的两个老嬷嬷看见齐芸突然指名要见她们两个,都惶恐地在铁栏杆里面朝着齐芸跪拜。 齐芸平静地看着她们,问道:“那曼陀罗是谁的?” 听见齐芸开口就如此问,两个人都微微一怔,“奴才不知道五小姐在说些什么啊?什么曼陀罗?” 齐芸冷哼一声,“不要装傻了,每日就是你两个照顾齐巧的饮食起居,她吃喝的,全是你们送进去的,掺着曼陀罗的水,是谁送进去的?” 两个嬷嬷都神经惊愕,忙不迭地磕头,“五小姐明鉴啊,我是什么也没干啊!” “我老婆子一大把年纪,可不会害人啊!况且楼姨娘还给了我钱,让我好好对四小姐……” 齐芸看着两个人都嘴硬不说,忽然笑了笑,“你们两个在那院子里住了这么久,可知道那院子里有些什么?” 两个人趴在地上,不敢抬头,肥胖臃肿的背一起一伏着。 齐芸自顾自道:“对了,你们是不知道了,湖村里十几年前出生了一个双头的婴儿,你们说一个人长两个头,那是什么,自然是妖了!结果后来那婴儿死了,化作了厉鬼,整日里在村子里游荡。湖村的神婆告诉我,那厉鬼最该跟着身上沾有杀孽的人,鬼就跟着他,一直等到有机会了,就杀了他……” 趴在地上的两个人抖得更厉害了,齐芸觑着眼看她们,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来。 齐芸回到子兰轩,齐妍便来找她。 “你在调查齐巧的死因?”齐妍有些惊讶,随后渐渐冷静下来,想了想道:“这么说来也奇怪,齐巧的尸体运回来,父亲都没有让仵作验尸,就直接下葬了。虽然看得出来是溺亡的,但这一步并不该省的。” 齐芸的目光暗了暗,“是啊,为什么不验尸呢?” “那你最近有什么发现吗?” 齐芸摇摇头,“或许很快就有进展了,待结果出来,我便告诉姐姐,如今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齐妍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也不追问。倒是齐芸问起齐妍和元玉世子两人的近况,齐妍红着脸告诉她,元玉过两日便要将聘礼送到府中了,然后再请父亲和端王商定婚期。 齐芸惊喜地挽着齐妍的胳膊,“看来姐姐如今对玉世子很不一样了呢!” “只愿他是我的良人。”齐妍眼中神情复杂,带着几分期待、紧张,却又同时带着几分惆怅。 说道婚期,齐芸不禁想起了东婆在看了自己和楚秋明的八字后,得出的“好事多磨”四个字,这是很含混的一个说法,甚至暗中带着几分不好的语言在里面。 姊妹两个聊了一会儿,齐妍便说要去给两个孩子送点心了。 齐芸笑道:“姐姐每日都给他们准备这么多好吃的,到时候书没读进去多少,肉倒要涨不少了。” 可虽如此说,齐芸还是跟着齐妍一起往齐沈定的院子去了。 路上齐妍告诉齐芸,小观槿这几日十分关怀星儿,虽然比星儿小两岁,却像个小哥哥一样,带着星儿玩儿,还做了很多小玩意儿去逗她开心。 齐妍道:“果然是楚将军带出来的孩子,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担当。” “他并非是楚秋明教出来的,他经历的太多了,那些事让他不得不早点懂事。”齐芸想到他小小年纪就经历如此惨痛的灭门,也心中动容。 两个人走进了齐沈定的院子,便听见两个孩子清脆的读书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看见两个人进来,齐沈定让他们先歇一会儿,吃了点心再继续读书,他现在也十分注意齐星儿的状态,好在在小观槿的陪伴下,星儿渐渐开朗起来,也吃的进东西了。 直到齐妍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才发现了坐在角落里默默看书的齐泰。 齐泰找了一块垫子,坐在书架的旁边,正将身子隐在一个比较暗的角落里,手上拿着一本文集,正在津津有味地读着。 “二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齐妍有些吃惊,问他。 齐泰拿着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了笑,可还不等他说话,小观槿就抢先道:“齐泰叔叔这几天都和我们一起在沈定先生这里读书呢!齐泰叔叔好用功,比我们到的都早!” 齐妍噎了一下,齐芸捂着嘴笑起来,看见齐沈定神情倒是自然,而齐泰却有些红了脸,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二哥哥,不要坐在角落里,光线太暗了,对眼睛不好,要坐该坐到这儿来。”说着,齐芸指着靠近窗户的位子,这里正有一个专门喝茶的小几。而这个位子就在齐沈定书案的旁边。 齐沈定像是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啊呀,是我思虑不周,竟没有想到此处,二公子,且坐到这边来。” 齐芸看着齐星儿虽然笑容不多,但是好在愿意吃喝,也很愿意和观槿说话,便放心了很多。 她看齐沈定如今渐渐适应了齐府的生活,换上了更体面的长袍,书生气更浓郁了。 “辛苦堂兄了。”齐芸朝着齐沈定点头道谢。 齐沈定连连摆手,“都是分内之事。观槿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要好好教诲,以后前途无可限量。” 正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的小观槿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观槿以后要做一个和叔叔一样的大将军!”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真相大白 情何以堪 第二日,便有事先听了齐芸吩咐的狱卒来告诉齐芸,说昨夜里狱中的赵嬷嬷一晚上没睡,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今早起来也恍恍惚惚,神神道道,非说自己昨夜里见到鬼了。 齐芸知道调查冤案之事,自然有官府去办,可是当初交送这两个嬷嬷到府衙时,齐丞相并没有提出齐巧之死的蹊跷,而是断定是一场意外,平京府尹于是也没有理由一定要去调查。 而现在齐芸越来越发现事情的不对劲,再看众人对此事的避讳不谈,隐隐预感有一个自己最不愿意去面对的真相在等着自己。 她再次打点了狱卒,去见了那个举止反常的赵嬷嬷,看见她蜷缩在角落里,双臂环抱着膝盖,紧张兮兮地盯着监牢外面的人。 齐芸让狱卒打开了牢门,缓步走了进去,另一个神志正常的嬷嬷连忙给齐芸磕头,齐芸给狱卒示意了一下,然后狱卒便将那个嬷嬷带走了。 现在这边的监牢了只有齐芸和那个赵嬷嬷两个人,齐芸走到赵嬷嬷面前,慢慢蹲下身自,去看她惊惶的眼睛。 “你,看见了什么?” 赵嬷嬷慌忙地摇头,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不停地摆动,荡起一层又一层肉浪。 齐芸顺着赵嬷嬷的目光看向铁栏杆的外面,低声道:“齐巧在水缸里淹了一整夜,又被你们放置了整整三天,你还记她浮肿的身体和她脸上的神情吗?” “啊!”赵嬷嬷一声尖叫,将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心惊胆战地哭喊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是……” “是什么?” “是……是有人给了我药粉,我不知道她会死的,我不知道……” “谁给你的药粉?”齐芸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跟着提起来,她马上就能知道真相了吗? “是大公子!是大公子……”赵嬷嬷老泪纵横,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齐芸惊愕地睁大眼睛,忍不住扯住了赵嬷嬷的衣领,“你再说一遍!你若是说错一个字,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赵嬷嬷恐惧地喊道:“五小姐,您饶了我了,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大公子让我做的,他给了我一包药粉,让我放在给四小姐的药里给她喝的!” 齐芸感觉到窒息,她慢慢松开赵嬷嬷,失神地后退了两步,竟然是大哥哥亲手杀了齐巧!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到底还是亲兄妹啊!何以到得骨肉相残的地步! “是谁溺死齐巧的?”齐芸感觉到了深深的悲哀,声音也跟着变得无力起来。 赵嬷嬷似乎在回忆恐怖的场面,全身发抖,“晚上我依照吩咐给胡师爷和周嬷嬷都下了药,大公子让我听见任何动静都不要看。” 齐芸眯着眼睛看向她,声音冰冷,“可是你还是看了,对不对?” “可是那个人奴才真的不认识啊!” 齐芸知道此事赵嬷嬷不会说假话,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她知道齐巧的死,齐先有脱不了的干系。 回到齐府,齐芸还在想着该如何去质问齐先,齐先便已经迎面走过来。 齐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出来了齐芸的失魂落魄,“五妹妹,你怎么了?” 齐芸看着他,眼神里全是陌生,她看见齐先对她关切的目光,看见他温和的脸旁,实在不敢相信,面前的哥哥会亲手将自己妹妹送上死路。 “芸儿?”齐先或许也被齐芸的眼神吓到了,试探着再叫了她一声。 “大哥哥,即便齐巧她该死,也不当你去动手……”齐芸轻轻地吐出了这一句话,便将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齐先的眼睛。 她看见齐先瞳孔的紧缩,看见了他的张皇失措与极力遮掩,看见了他的恼羞成怒,“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是你?” 齐芸并不想听他的辩驳,如今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可她必须知道一个真相,齐先知道,凡事在齐芸这里,是没有糊弄的余地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来往人多,你跟我来”。 两个人走到后院,到了齐先的清风院,摒退了院子里的人,齐先才喘了一口气。 “现在可以说了。”齐芸没有表情,甚至感觉到了麻木。 “这件事情,你不该插手。齐巧当初一心要害你,险些让顾丹云丧命,勾结乾琰谋反,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所以,你是觉得他有辱门楣,才杀了她?” 齐先却不说话了,他背着手看向自己院中的水塘,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齐芸解释。 “我自回来,最敬慕的便是你,可是如今,你却……” “芸儿,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即便不是我,齐巧也活不过几日,其中缘由我不能告诉你,但我知道,你是懂分寸的。”齐先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望着泛起层层涟漪的池塘,神情惨然。 齐芸愣了一会儿,忽的苦笑一声,“是了,若非如此,父亲也不会袖手旁观,可他也默认了一切……” 离开了清风院,齐芸只感觉到脑子里一片混乱,若是一开始就要让齐巧死,那何必大费周折把她带到乡下庄子里去,难道只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吗? 她失神地走在回子兰轩的路上,她不想见到太多的人,专程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往日时刻警觉的她,偏偏今日失了策,当一把匕首直刺进她的后背时,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忍着剧痛转过身来,便看见了面部狰狞的楼姨娘,她狂戾地大笑起来,“齐芸,你害死我的女儿,我要让你现在就去给她陪葬!” 说着,楼姨娘又将匕首高高地举起,朝着齐芸的胸口刺去。 虽然受了伤,但是齐芸的底子还是有的,她忍着痛躲开了楼姨娘的袭击,楼姨娘于是抓狂地扑过来,将齐芸扑倒在了地上,受伤的后背被压住,齐芸感觉到了血咕咕的冒出来,脸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楼姨娘再次举起匕首往下刺,齐芸拼尽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使匕首与自己拉开距离。趁着楼姨娘力气渐弱,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上一翻,反身将她压在了地上,然后夺过她手里的匕首,朝着她的脖子一击,她便晕了过去。 齐芸此刻脸色惨白,可来不及休息,她便忍着伤痛,往子兰轩去。 她没有走正门进去,而是翻窗进了自己的卧房。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本该惩治 何以隐瞒 鸢儿听见了齐芸的呼唤,也很快敏锐地感觉到了齐芸叫她是声音的虚弱,赶忙跑到房中,眼前一幕将她吓了一跳。 推门便有浓重的血腥味扑鼻,齐芸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地伏在桌边,浑身鲜血淋漓,尤其后背上的血迹已经呈现了暗红色,房中也有滴落的血迹,触目惊心! “小姐!这是怎么了!”鸢儿大惊失色,不禁喊出了声。 “不要声张,你速将暖莺叫来。”齐芸无力地对她道。 鸢儿的脸也跟着吓白了,从小到大,她从没有看见齐芸受过这样重的伤,眼里的泪水哗地就流了出来,但还是听话地很快将暖莺叫进了屋子。 暖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震惊得不知所措。 鸢儿想要马上替齐芸止血,齐芸却道:“让暖莺来,伤口虽然深,但没有伤到要害,不要紧,你顺着我一路的血迹,将它们清理干净,再将楼姨娘秘密送回她的屋子,将屋子锁好。” “小姐,你都这样了,治伤要紧啊!”鸢儿哭着要给齐芸看伤口。 齐芸因为伤口疼痛,不想多说话,皱起眉头,严厉地对鸢儿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不要让人知道我受了伤。” 鸢儿知道齐芸的固执,她没有办法,只好翻窗出去。 暖莺没有给人处理过伤口,看着齐芸因为失血过多而白的像纸一样的脸,又心疼又害怕。 “你去打一盆热水来。”齐芸吩咐她。 于是暖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很快地端了一盆热水来。 在齐芸的指导下,暖莺帮着齐芸一件一件脱去衣服,露出了后背的伤口。看见齐芸白皙的后背此刻因为从伤口渗出的血迹满目血红,暖莺的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齐芸虽然虚弱,却还是打趣道:“快把眼泪擦了,不然滴到伤口上,可是刺疼的。” 暖莺将洗脸的帕子用热水打湿,轻轻地将血迹擦拭干净,伤口此刻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但是血肉外翻,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上好了药,齐芸只好趴着在床上休息,那些沾了血迹的衣服齐芸让暖莺收拾好,不要让人看见,已经被血染红的水,也暂时不要拿出去倒,全部等到晚上再处理。 暖莺红着眼睛问齐芸,“小姐,只上一点药,伤口能好吗?” “这是王太医当初离开时给我的金疮药,他是很厉害的大夫,这个药的疗效也很好,没事的。” 暖莺吸了吸鼻子,“小姐,楼姨娘刺伤了你,为什么不让人知道,万一以后她还来伤你怎么办?” 虽然后背因为上了药,刺疼得厉害,但是齐芸还是感觉到了上下眼皮在开始打架了,她眯着眼睛,她趴着,双臂环着枕头,偏着脑袋,声音渐渐变得含糊,“星儿已经……失去了一个姐姐,不能再失去娘亲了……” 楼姨娘并非神志不清,她是真心想为女儿报仇,也是真的不想再顾及自己的死活了。她知道,星儿在家中是讨喜的,即便她出了事,家中兄弟姊妹、齐彦都不会为难她。 她在自己的房中醒过来,感觉到了脖子的酸痛。她努力回忆着,自己偷偷瞒着看守她的丫鬟逃了出去,在一条小路上杀了齐芸,然后自己便什么都不知道。是齐芸打晕了自己?那她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呢? 她觉得迷糊,揉着脖子想要推门出去,却发现房门居然锁了。她当初被禁足,也只是禁足在了院子里,现在房门都锁了,难道是她杀了齐芸,然后被发现了,现在她被锁起来,就要听候发落了? 她此刻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样的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了,只要齐芸死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听见了她的推门声,有个丫头跑了过来,隔着门朝着她说话,“姨娘可是有什么事?” 丫头声音是恭敬的,全然不像是对待犯人的模样。 楼姨娘不禁有些疑惑起来,她于是试探着问道:“将我锁起来干什么?” 那丫头像是怕被责罚一样,战战兢兢地说,“姨娘刚刚私自跑出去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担待不起,是夫人下令让姨娘就在屋里歇息的。” “只是因为我偷跑了出去?” 丫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问道:“姨娘可是饿了,奴婢去给姨娘准备吃的。” 楼姨娘觉得恍惚,难道齐芸死的消息,还没有人知道?那她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是自己走回来的,只是因为太过激动,将经过给忘记了?还是,齐芸没有死? 齐芸就算不死也是重伤,这样的消息,早晚会有人知道,她现在可是郡主,这样尊贵的身份,受了这样的重伤,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到时候,她必然难道重责,或许最后一击,彻底让齐芸气绝也不是不可以。 楼姨娘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只等着外面的消息传来。 可是等了一天,两天,外面竟然都没有半点动静。饭菜照样送来,丫鬟们依旧恭敬。 齐芸一连在院子里趴了两天,伤口太深,愈合的很慢,现在依旧不能有大动作,不然就会渗血。 她以制琴需要清净为由,让鸢儿拦住了所有人,包括齐妍。 齐先也来找过她,但是得知她闭门谢客,以为她是因为得知齐巧之死的真相而心里难受。 “小姐,不用告诉楚将军吗?观槿下学后特来说,想邀小姐明日去将军府里玩的,我猜也是楚将军的意思。我告诉他小姐明日有事,他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 “暂时别告诉他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待伤好些了,我再亲自跟他说。楼姨娘怎么样?” 鸢儿不满地嘟起了嘴,不屑道:“她可好着呢!像没事人一样,每天吃吃睡睡,再就是拉着给她送饭的丫头问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她可就盼着小姐你出事!我真想不明白,小姐你为什么要替她隐瞒,这种人,就该抓出来好好惩治!” 齐芸叹了一口,“鸢儿,我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星儿。我也不会再给她得逞的机会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事已至此 如何收场 在屋里趴了三天,为了不引人起疑,她不得不强撑着起来在府中行走一圈。 因为脸色依旧不大好,她让鸢儿给自己画了淡妆,尤其涂了增强气色的唇脂。 “小姐平日里也该多化化妆,咱们小姐虽然天生丽质,但是施了粉黛,更明艳动人了呢!”鸢儿一边仔细地给齐芸上妆,一边很得意地说道。 齐芸无力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看着镜中的少女,杏眼流波,红唇映衬着雪白的肌肤,确乎是美的。齐芸从来没有否认自己的美貌,但却并不怎么在意这皮囊姿色。直到遇见了楚秋明,她才似乎隐隐希望自己可以将最好的一面,最美的一面展现在他的面前。 换好衣服,齐芸在鸢儿的搀扶下走出了房间。 这三天,子兰轩的丫头们也都以为齐芸是在房中制琴,有了她的吩咐,加上鸢儿和暖莺的日日的守护,自然都不敢靠近。今日终于见到了齐芸,且看她朱唇粉面,鲜眉亮眼,情不自禁感叹自己小姐实在是风华绝代。 出了子兰轩,她先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请安,老夫人几天没有见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拉着她有说不完的话。 “我知道你做事专注,但还是身子要紧,怎么才几日不见,就有些瘦了?”老夫人拉着齐芸的手,左瞧右瞧,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却能看清很多别人看不清的事。 齐芸笑道:“没有瘦,只是天气渐暖,衣服穿得少了。” 没一会儿,齐妍也来了,她看见齐芸,心头一喜,“芸儿,你来啦!” “姐姐。”齐芸朝齐妍点头。 待齐妍给老夫人请完了安,姊妹两个便结伴又要去齐沈定的院子看看两个孩子。 “二哥哥肯定也一早就守在那了。”齐妍低声笑道。 齐芸闻得齐妍如此说,也忍不住发笑,可是身子刚一颤动,便感觉到了背后伤口被扯了一下。 “现在如此,也不知以后该如何收场了。”齐妍笑了一阵,突然又担忧起来,不禁感叹道。 “都是各自的造化……”齐芸也叹息。 到了齐沈定的院子,观槿终于见到了齐芸,欢喜不自胜,跑过来抓着齐芸的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姑姑,姑姑,你的琴已经制好了吗?我跟叔叔说姑姑在制琴,都不出来见我,叔叔说姑姑制琴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观槿就没有去找姑姑了……” 齐芸本想蹲下来和观槿说话,可是背后伤口随着蹲下来的动作就会被扯裂,她只好坐到了靠窗的榻上,将观槿拉到身边,轻声道:“观槿真听话,姑姑以后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 观槿开心地点点头,又迫不及待地说道:“姑姑,今晚和观槿一起回家,奶奶一直念叨姑姑呢!” 齐妍在一边低低地笑,她自然知道,最惦记齐芸的不是楚老夫人,而是楚秋明。 齐芸听见齐妍的笑声,忍不住红了脸。 “小观槿,姑姑以后有空了就去看奶奶好吗?姑姑的琴还没有制完……” 观槿眼中立马染上了失望的神情,他抱着齐芸的胳膊,嘟着小嘴,“晚上姑姑也要制琴吗?” 齐妍也在一旁道:“既然是楚老夫人盛情,也不好推拒,想来父亲也不会说什么,你便去,顺便可以送观槿回家。这两日有一批流民到了平京,街上也不太平。” 鸢儿有些着急了,“小姐不能去!” 齐芸示意鸢儿不要说话,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待小观槿要下学了,姑姑就来接观槿一起回将军府。” 观槿开心地拍着手跳起来。 齐芸看见观槿活泼的模样,也注意到了在一边不说话的星儿。于是将观槿又拉到身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观槿点头。然后走过去牵起星儿的小手,“小姑,你也和我一起去将军府玩!” 星儿听见观槿的邀请,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黯淡下来,“晚上天黑了,我怕……” 观槿拍着自己的小胸脯,道:“小姑不要怕,观槿可以保护小姑的!叔叔在府里绑了一个秋千架,很好玩的!小姑就一起去,晚上有姑姑陪着小姑回来,若是再晚了,就是歇在将军府又何妨?” 齐芸听见观槿最后一句话,差点被一口茶呛到,咳嗽了两声,又牵着伤口疼起来,好在又脂粉遮掩,不然她那惨白的脸很快就会让他们起疑。 鸢儿知道齐芸可能撑不下去了,赶忙过来扶齐芸起来,要回子兰轩。 走时,齐芸递给星儿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星儿,有五姐姐护着你,不要害怕。” 这边齐芸几人在说话,那边靠近书架的地方,齐泰正和齐沈定谈笑风生。看见齐芸要走了,两个人竟都没有察觉,因而也没有出来相送。 回到子兰轩,齐芸便又趴会到了床上,刀伤本没有什么,只是当时楼姨娘那一刀扎得太深了些,加上两个人撕打在一起时,齐芸伤口又被压在石子地上摩擦,故了加重了伤势。 鸢儿给齐芸换了药,却一直愁眉苦脸的,嘴里不断地发出叹息的声音。 齐芸偏过头去看她,“你怎么了?” “小姐,”鸢儿托着尾音,像撒娇一样,“你这个样子,怎么好出门嘛!要不今晚不要出去了,我去跟观槿说,改天再去。” “不必了,只要我注意些这伤就不会有事的。他已经说了几次了,再推拒总会让她心里难受的。再说了,可以带着星儿出去散散心,也挺好的。我看她与观槿也很投缘。” 鸢儿没有法,只能继续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齐芸只觉得好笑。 梁国皇宫。 即便乾琰已经向梁皇宁修展现了自己投诚的诚心,可他毕竟是大运的皇子,他背后所牵扯的一切都太过复杂,宁修愿意与他合作,却依旧不能十二分地信任他。 乾琰在梁国,没有任何名分和职位,甚至他的人身自由也被严格的限制了。 他被安置在皇宫的一座偏殿,这里靠近专门责罚宫中犯错奴才的慎敬巷。每天夜里,乾琰躺在床上就能听见从慎敬巷里传来被鞭笞的宫女太监的哭喊声。 这是宁修对他的警告,警告他如今人在屋檐下,不要打别的算盘,不然惩治他比惩治这些奴才还要简单。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世事难料 死不复生 宁修在得知长姐在大运勋城,便即刻派人前去找寻,结果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令他惊愕不已。 长公主一家被仇家灭门了! 宁修不可置信没揪着派出去的侍卫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侍卫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是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禀皇帝,“末将以寻亲为由,拿着长公主的画像在勋城里打听,所有人都告诉末将,这是勋城里张员外的夫人,可是他们一家去年遭难,被歹人灭门了……” 宁修一双细长的凤眼此刻被瞪圆,满目通红,他缓缓向下滑落,坐到了地上,声音里满是痛苦,“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死呢?怎么会……” 梁国的丞相舒紘得知了消息,匆匆赶到皇宫来要见皇帝。 他进来了,皇帝依旧瘫在地上,泪流满面,皇帝无力地摒退了大殿的人,只留下丞相。 舒紘与宁修从小一起长大,从太子伴读到如今伴君的丞相,他帮助宁修抵抗皇子夺权,帮助他清除朝堂党羽,一路走来,两个人彼此信任相互扶持。 舒紘跪在宁修面前,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宁修没有动,双目无神地盯着地板,“阿紘,长姐没了……” “陛下请节哀。” “长姐这次是真的没了……”宁修眼中的泪水又奔涌出来,他哭得声嘶力竭,全然没有了一个皇帝的威严,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因为失去长姐而痛苦的弟弟。 舒紘看见宁修伤怀难以自持,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且宁芳长公主还在皇宫时,待他也如亲弟弟一样,公主的音容笑貌如今他也历历在目,她的离世也让他伤心不已。 他不禁也红了眼眶,两个人于是就这么相对这哭泣了好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若是当初,父皇没有给她指婚,若是当初,我登记后帮长姐悔婚,她就不会……”宁修想到了小时候,自己的亲姐姐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想要篡权夺位的人暗害,每天夜里都在他的房中守着他,想到了在宫外被刺杀时,长姐为了保护他,装扮成他的模样引开刺客,想到了与长姐离别的前一天晚上,她对自己说不完的叮嘱,心就感到一阵刺痛。 “我们总是难以预料未来,唯有去接受,去以别的方法去弥补。”舒紘擦了擦眼泪,扶着宁修起来,坐回到椅子上。 宁修垂着头,声音低沉,“如今人已经没了,那些遗憾,又如何去弥补呢?” “公主离开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陛下做一个好皇帝,若是公主看见陛下将国家治理得昌盛繁荣,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 因为宁芳公主的死暂时查不到凶手是谁,宁修怒火中烧却没有办法,竟直接让人打了乾琰一顿,乾琰莫名其妙地挨了打,才知道是宁芳长公主一家竟在勋城被灭口了。 虽然感到委屈,但他并没有为自己的挨的打申辩什么,而是默默地受了。他知道,如果自己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他这么多年早已经领会了。 齐芸果然在傍晚下学时分去接小观槿和星儿一起回将军府。鸢儿紧紧地跟着,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齐芸笑道:“鸢儿,将你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睛收一收,你这样,越发让人怀疑了。” 鸢儿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我不管,我得保护好小姐!” 齐芸、鸢儿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马车,从将军府来的专程护送观槿的两个侍卫前后护着马车。 撩开窗帘,齐芸果然看见大街上多了很多穿着破烂的流民沿街乞讨。 “可知她们都是从哪里来的?” “据说是北方莲台州来的,莲台州一向是大运最穷的州部,据说那里大部分的地都是盐碱地,寸草不生,而且风沙巨大,不断将可以种植的天地覆盖,到最后田地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农民背井离乡外出谋生。” 齐芸有些赞赏地看向鸢儿,鸢儿“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小姐要问,可是事先做了功课的。” 星儿看见那些老人小孩都饿得面黄肌瘦只剩一副骨架,神情悲哀,“他们好可怜,我们帮帮他们。” 齐芸看着星儿依旧有纯真质朴的心,很是欣慰,轻声道:“星儿这样想很好,可是现在我们能够接济他们的实在有限,待我们回到家里,星儿亲自去跟父亲说,让我们施粥给这些灾民好不好?” “嗯。”星儿笑着点头,看得出她是真心的开心。 观槿在一旁道:“叔叔会施粥吗?” 齐芸笑道:“他自然会的。” 突然车外传来一阵喧闹声,车子猛地停了下来,甚至还像被什么撞了,摇摇晃晃起来。 “小姐,前面不知道是谁在给这些流民撒银子,他们都一窝蜂聚到一起抢银子了,路全堵了!”一个侍卫道。 齐芸皱眉,怎么会有人撒银子给流民,他们全是饿疯了穷怕了,有银子捡,必然不顾死活地去抢,只怕到最后钱没有抢到,人倒是没了。 齐芸掀开帘子去看,果然看见满街的人挤挤攘攘,都要去捡银子,已经不止有流民乞丐,连京城的平常百姓都混在里面。 马车已经被紧紧地围在了人群里,而人群里不断传来人的惨叫声,估计是踩踏或者争夺造成的。 齐芸在车里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出去,鸢儿手疾眼快地拉住她,“小姐,你不能出去!” “我只出去看看,不会有事的。” “不行!说不行就不行,外面这么乱,咱们自身都难保,再说还有两个小家伙,你可别管外面的事了!”鸢儿难得的强硬了一回。 突然一声尖叫近在咫尺,是马车夫的! 齐芸一惊,撩帘一看,便见一个穿着破烂的人爬上了马车,外面守着的侍卫马上去扯他,可是不想那人竟然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刀,朝着侍卫刺过去。 侍卫躲过了一击,大喊一声“保护小姐!” 随着一声喊叫,另一个侍卫从车尾跑过来,然而与此同时,十几个流民模样的人都纷纷盼着马车往上爬,有的甚至都已经将头伸进了马车里。 “他们不是流民,是刺客!”齐芸看见了那些人的眼睛,各个都闪烁着狠毒坚韧的光,且身强体壮,绝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那些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行剑无影 杀人无形 车外刺客一拥而上,个个手握尖刀目光凶狠。 可是流民聚集,犹如潮水大浪,裹挟之下,竟然无人注意到此时一架马车正在被围攻。齐芸在车里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轻声安抚,“没事的,不要怕。” 观槿只大大地睁着眼睛,紧紧的盯着马车的车帘,一边竖着耳朵听车外的动静。 齐星儿却显然被吓到了,将头藏在齐芸怀中,低低地啜泣。 外面的打斗声持续了很久,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刺客,竟然一波一波上个不停。前方依旧还有人在撒钱,流民乞丐和普通百姓越聚越多,人多势众,有的抢不到钱,便开始壮着胆子去抢劫身边身手中的,或者十几个的成群去抢劫街边店铺的,事态不断被恶化,大街上混乱一片。 此刻越混乱,那些刺客动手便越发肆无忌惮。到底人多势众,外面三个人有些招架不住了,已经有刺客爬上了马车,将剑刺向了车里。 齐芸眼看情况危机,对小观槿道:“观槿,你现在是小男子汉了,保护好星儿小姑!” 观槿眼中的恐惧是无法掩饰的,可是尽管害怕,他还是重重地点头,用自己小小的胳膊搂着星儿,:“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姑的!” 看见观槿如此懂事,齐芸觉得很跟感动也很欣慰,然后便一脚将钻进马车的刺客踢了出去,顺便夺过了他手中的剑。 看见齐芸出来,鸢儿心中越发焦急起来,想到她身上还没有好的伤,哪里经得起这样剧烈的打斗,若是不慎又添新的伤势,小姐的身子怎么吃得消呢! “小姐!”鸢儿不禁大喊。 齐芸朝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话,此刻不能让刺客知道她有伤在身。 鸢儿一向自负,从小练功习武,虽然比之齐芸不够,但往日里应付一些刺客绰绰有余。可是今天,或许是因为心中挂念齐芸的伤势,竟然这几个刺客都对付不了。她感到自责,觉得自己很没用。 心中对这群刺客的怒气越来越重,出剑的速度竟然不知不觉加快了,力道也变大了。 齐芸感觉到了背后伤口被牵扯开的疼痛,但还是咬着牙抵挡着要爬上来的那些人。她面上不露声色,行剑依旧章法井然,剑风凌厉,招招致命,让刺客们感觉到了强大的威慑力。 然而即便已经如此,那些刺客依旧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他们都是不要命的死士,卯足了劲往前冲,在抵抗之余,齐芸竟然不禁分神去想,战场上那些将士们也都是这般不惧生死地往前冲,两相比较,将士们为的是保家卫国,为的是民族大义,那这些死士到底是为什么呢?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这三天的修养全部白费了。 慈风街流民暴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平京府。平京府尹朱孝先在得知消息时,正在接待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御史大夫曹华严。 朱大人当即便要调派府军前去维持秩序,曹华严皱眉道:“这些流民才到平京两日,竟然这么快就带来这样的骚乱!” “哎,也都是饿极了的……”朱孝先脸上浮现忧郁的神情,“这次一涌而来,人口众多,实在也找不到安置的地方了。” “总要想出办法的。”曹华严神情严肃道。 曹华严已年近中年,可是除了一双锐利的眼睛足见他经历丰富外,他的脸上竟光滑得没有一丝皱纹。当初皇帝调笑他:“爱卿竟有长生不老的妙方,可要早早献出来! 朱孝先想要赶紧去慈风街安抚流民,曹华严想了一想,道:“今日本是难得来与朱大人叙叙旧,既然遇上这样的事,本官也不可袖手旁观,不知可否让本官与大人同行?” 朱孝先看曹华严神情肃穆,正气凛然,不由得心生敬佩,自然应允了他的请求。 府兵匆匆赶来时,已经有十几家铺子遭到了打劫,有的店主人在店门口无助的哭喊,有的店主人甚至被打得遍体鳞伤绝望呻吟。地上已经没有散乱的钱了,可是到处都是扭打在一起的人,那些流民乞丐为了你多我少你有我无的纷争大打出手。 慈风街上甚至还有十几具被踩死、被打死的尸体。 朱孝先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由得痛心疾首,即命手下去制止还在厮打的人,有不听从者,便强制押入大牢。又命人去追讨被流民抢走的店铺钱财。 曹华严原本骑在马上,他神情严肃地看着慈风街上的一切,似乎在搜索些什么,接着便翻身下马,走到了一具尸体旁边,蹲下身子去看。 不是踩踏致死的,他的身上是剑伤和刀伤,一连看了几具尸体,竟都是如此。 他的目光暗暗沉了下来,在路上看见了车轮原地摩擦后产生的印记。 朱孝先走过来,也看见了这些尸体,惊异道:“这些流民身上竟然有利器!” 曹华严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铁匠铺子道:“或许是从那里抢来的。” 事后朱孝先着人去调查,果然得知铁匠铺子遭了劫,里面的利器都被抢了。 当齐芸因为伤口隐隐犯疼而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里。她是趴着睡着的,醒来时依旧维持着趴着的动作,这是这几天为了保护伤口而下意识的形成的习惯。 她慢慢撑起身子去看这间屋子,素净典雅,月白色帷幔,青莲色床单被褥,靠墙的楠木架子上陈列着闪烁着暗光的箭头,墙上挂着一幅苍茫山水图。 床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衣服,是男人的长袍,齐芸看见那件长袍,不禁红了脸,她认得那件衣服,是楚秋明的。 渐渐地她才回忆起来,马车遭到乔装成流民的刺客攻击,趁她不备时,有一个刺客钻进马车掳走了观槿!她不顾伤口撕裂,运轻功去追,就在快要追到那个刺客的时候,又遭到埋伏的刺客的袭击。 她奋力迎战,想要夺回观槿,可观槿的哭喊声也越来越远,她心急如焚,自责不已,不得已,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使出了姜路一再交代万不得已不可以使的般若剑法。 般若剑法从被创造到如今已经三百余年,期间不少人为了修习它而走火入魔命丧黄泉。它以无垢、无防、无影为剑法的内核,主张修习之人不可有贪嗔痴三垢,需无害人之心,方可达到剑人一体,乃至行剑无影,杀人无形。 就在齐芸一鼓作气将围堵的刺客一瞬间全部撂倒之时,却再也没有力气去追观槿,只感觉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第一百七十章 月光入户 一室温情 “观槿!”想到这里,齐芸心中一惊,猛然想要爬起来时,房门被推开了。 看见齐芸撑着身子要起来,端着药进来的楚秋明赶忙将手里的药放下,快步过去,“小五,不要乱动,你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你再这样,只怕一直都好不了了……” 楚秋明的声音里满含着关切,即便带着几分责备,但齐芸也知道他实在是太关心自己才这样的。 “观槿呢?”齐芸紧张地问道。 “他没事,只是被小小的吓了一下,在母亲房里睡了。星儿我也让鸢儿送回齐府了。” 齐芸这才放心地吐出了一口气,趴回到了床上。 又觉得哪里不对劲,齐芸蹙着眉头想了想,偏着头看着将药端过来的楚秋明,“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秋明抿了抿嘴唇,一脸无辜,“我看见你晕倒了,身上又全是血,吓到了,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你抱回了府。” 齐芸狐疑地看着楚秋明的眼睛,“堂堂楚大将军还会被吓到?” 楚秋明坐到了床边,帮着齐芸翻身坐起来,将一匙药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再送到齐芸嘴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齐芸用没有血色的唇包着匙尖,将汤匙里药喝干净。 他的神情温柔,却没有笑意,似乎还在后怕。 “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害怕的时候。小五,你这次真的吓到我了……” 汤药苦涩,齐芸忍不住皱了皱眉。以前喝药时,再苦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次却不知道怎么了,一点苦涩就让她忍不住吐舌头。 “良药苦口,将药喝完了,我让人准备一些蜜饯来。”楚秋明说话间,又将一匙药送到了齐芸嘴边。 齐芸却没有张嘴,而是看着楚秋明,缓缓将手抚上楚秋明的脸,“我就是怕你这样,你总是这样,一遇见我的事,就变得不像你了……” 齐芸的指尖带着温柔的凉意,带着她特有的暗香,楚秋明忍不住腾出一只手,覆在齐芸的手上,轻轻将一个吻落在了齐芸的手心,惹得齐芸从心里感到的一阵酥麻。 她慌忙红着脸抽出了自己的手,低下头不去看楚秋明。 “只有遇到你的事,我才能做真正的我,我也会害怕,会嫉妒,会犯傻,我也会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想你想得睡不着,我会害怕你受伤,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也想……”楚秋明俊朗的面容上也浮现出与他坚毅气质不搭的红晕。 齐芸听着楚秋明低低的沙哑的呢喃,感觉到了自己心跳越来快越来越重。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心,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被楚秋明听见。 可是楚秋明说完了,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要齐芸回应他的意思,又将药喂到了她的嘴边,“快喝药,不然要凉了。” 齐芸问楚秋明她留宿在将军府是不是会有不妥,楚秋明说并没有人知道她在将军府,他告诉齐府的人,军营有事,齐芸回西郊军营去处理了。 因为齐星儿在混乱中一直被鸢儿护在马车里,所以她并不知道齐芸的去向,所以楚秋明这么说,齐府里没有一个人怀疑。慈风街上的暴乱自然是不能瞒着齐彦的,只是楚秋明在讲述时省略掉了一些细节,比如齐芸原本就受伤了,随后还晕倒了。 楚秋明将齐芸留在将军府养伤是有原因的,鸢儿在楚秋明的追问下将齐芸受伤的真相全盘托出,他知道齐芸若要替楼姨娘隐瞒罪责,必然不能好好在齐府养伤,只怕一拖再拖,伤情总不见好。将军府也在楚秋明回京后进行了清理,将那些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都清理掉了,留下的都是他信任的人。 他希望齐芸能在将军府养好伤。 第一天夜里,楚秋明在房中与齐芸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她早些休息,然后睡在了客房,齐芸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不将我安排在客房了,现在这样太不合规矩了。” 楚秋明只是笑笑不说话。 第二日,楚秋明在齐芸房中呆了一整天,服侍她喝药吃饭,连给她换药都恨不得亲历亲为,好在被齐芸制止了。 晚上丫鬟来给齐芸换了一副药后出去了,楚秋明竟然抱着一床被子走了进来。 齐芸有些惊愕,“你这是干什么!” 楚秋明身上穿着单衣,是刚洗过澡的样子,身上仿佛还带着清凉的水气。他将被子放到了床里面,齐芸刚换完药,背后的伤口刺痛得厉害,难受得趴着。楚秋明越过她放被子时很小心,都没有碰到她。 齐芸这才发现楚秋明的床竟然比一般的床还要宽一些,她为了换药的方便,每次都只趴在外面一小块地方,而里面还有很宽大的空间。 楚秋明吹灭了屋里的蜡烛,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楠木架上的箭矢,然后楚秋明一言不发地爬上床。 “楚秋明!你这是干什么!”齐芸一边觉得伤口疼,一边又为楚秋明这样的举动感到紧张。她撑着身子起来,跪在床上,看着夜色下楚秋明脸部朦胧的轮廓。 楚秋明轻轻抚摸着齐芸的手背,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声音轻柔而宠溺,“不要乱动,你放心,我只是想睡在你的身边,什么也不会做,况且你现在还受着伤。” 齐芸分明听见楚秋明说这话时,咽了咽口水。 她很无奈,果然在她面前,这个男人总是什么都藏不住。 但她还是相信他,她明白他对自己的紧张,知道他还在后怕,她知道经此一事,他只会变本加厉地放不下她。陷入情网的男人,痴情到让人心疼。 其实齐芸又何尝不是呢? 于是她顺从地趴了回去,头枕着自己的双臂,偏着头去看躺在自己身边的楚秋明,看见他的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因为月光而闪烁着柔亮的光。 楚秋明也侧着身子看着齐芸,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清清楚楚地看清齐芸的容颜,这是刻进他骨子里的容颜。 “楚秋明,你怎么还不睡?”齐芸声音低低的,带着笑意,带着娇嗔。 “就睡了,你也快睡,休息好了,身子也能好得快些。” “你过来,有人看见吗?” 一阵被褥被翻动而发出的悉索声传来,楚秋明凑到了齐芸的脸庞前,他轻轻吐着气,“你怕被人看见吗?” 齐芸被楚秋明喷出的热气弄得耳朵痒痒的,他身上特有的白檀香钻进了齐芸的鼻尖,奇怪的是,这个香味只在楚秋明的身上,他的房间里却没有这样的香味。 齐芸感觉到了身边突然像有一个火炉一样,突然变得热了起来,她想要转过头不去理会楚秋明,可还不等她转过去,一个温软的唇便落到了她的嘴角。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恨无仇 唯美唯洁 焦袁熹看见宁修走到他的床边,强撑着自己干枯的身子想起来,“陛下……陛下……” “爱卿快快躺好,不必多礼了。”宁修心中对这个老臣的不满,似乎再见他如今的模样的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只差自己去扶着焦袁熹躺下了,身边的公公手疾眼快地抢过去,双手搀扶着焦袁熹慢慢靠在了被抬高的枕头上。 焦袁熹气息微弱,靠下后,喘了好一阵,才将一张瘦黄的脸面向宁修,露出一个惨淡可怖的笑来:“陛下,老臣不中用了……”说着,眼角又变得湿润起来。 宁修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焦爱卿不要多想,只管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的。” 焦袁熹缓缓地摆着头,声音也有气无力,甚至含糊不清,“老臣跟着先帝大半辈子,又有幸看见陛下登基,老臣的一颗心,自始至终都是扑在大梁江山之上。” 焦袁熹有些激动,捂着胸口咳嗽了一阵,喘了一口气才又道:“可是老臣最后这一件事,办的太糟糕,竟让老臣晚节不保……” “焦爱卿不论何时都是大梁栋梁,万不可如此说。”宁修道。 焦袁熹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陛下若是念在臣从前也是为大梁尽过犬马之劳,臣恳请陛下,在臣百年之后,善待臣一家老小,臣这一生,树敌太多,直到这一刻,才开始怕了……” “朕一定护卫焦家老小平安。” 焦袁熹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道:“臣想见陛下一面,还为一件重要的事,臣拼着这最后一口气,想了很久,臣死后,太尉之职不可空置太久,臣为陛下提点一人,还请陛下考虑。” 宁修听见焦袁熹竟然提到了自己的继任者,不禁一愣,“爱卿请讲。” 焦袁熹又咳嗽了一阵,才缓缓道:“臣如今身边有两员大将,陛下是知道的,何迟将军与西丰将军,然而他们两个并非合适人选,臣前段时间听闻,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剑圣陆远从大运来到了大梁,此人虽说只在剑术上富有盛名,其实臣知道,陆远师从百玉子。” “百玉子?当初父皇一定要请出山为相的百玉子!”宁修有些惊讶。 焦袁熹点头。 “百玉子是将相之才,他当初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徒弟便是前丞相周爻,周爻之才,陛下深知,舒纮是他的弟子,如今也算是承袭了他的衣钵了。第二个徒弟便是陆远。然而他早已有令,不许两个徒弟共侍一君,所以陆远便离开了梁国,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国家入朝为官。” 宁修听焦袁熹沙哑断续的讲述,一时有些出神。 “陛下……如今周爻早在先帝时便因病故去,如今有是新帝当政,请陆远做太尉,是最好的选择啊……” 宁修看着焦袁熹郑重其事的嘱托,心中暗暗盘算起来。 齐芸在将军府老老实实趴了五天,背后的伤口终于结好了痂,随便动动也不会流血了。加上吃的喝的补的太好,走出房门的她感觉到肚子上都多了一圈肉。 楚秋明本来还想留齐芸再养两天,可是齐芸坚持要回去。 看着齐芸红着脸走出去的模样,楚秋明笑了笑。 “楼姨娘这几日如何了?”刚踏进齐府的大门,齐芸便问鸢儿。 鸢儿不高兴道:“她好着呢,每天好吃好喝的,又不用动,我看她已经胖得不止一圈了!” 说完,鸢儿忽又觉得不妥,想到这几日齐芸也是这样过下来的,吐了吐舌头,“小姐一点也没胖!” 她这欲盖弥彰的话,惹来了齐芸的一个白眼。 齐芸没有先回子兰轩,而是径直去了楼姨娘的院子。令她惊奇的是,楼姨娘并没有被关进屋子,而是坐在屋子的廊前,和看守她的两个丫头在那绣着花。 感觉有人走过来,楼姨娘抬了抬眼,看是齐芸,也没有惊讶,只是又低下头。 齐芸让她身边的两个丫头出去,只留下鸢儿在一边。 楼姨娘也不在意,只是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恹恹道:“你果然没死。” 齐芸道:“托姨娘的福,我还这么年轻,暂不该死。” “是是是,都不该死,就我的女儿该死……” “你不止一个女儿,你可为星儿着想过?她还那么小,你知道这件事给她留下多大的阴影?你想让她以后怎么办,就一直带着恐惧,带着仇恨活下去吗?” 楼姨娘没有说话。 齐芸也顿了顿,“若非是你从小将那些贪欲、嫉妒之心教给齐巧,她又怎么会走上这一步。你只说是我害了她,可我从前可做过一件对不起她的事?又因才有果,而这件事的因,不是我齐芸,而是你这个母亲,你可想明白过?” 楼姨娘浑身颤抖着,依旧不抬头,可是她已经连针都握不住了,手一抖,那根细小的银针便掉落到了廊下的草丛里,一点响动都没有。 楼姨娘慌张地趴下身子想去找,可是草丛乱糟糟,那根针根本无迹可寻。 待她趴在地上愣了一阵,再缓缓起身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齐芸吐出了一口气,“星儿前几日在大街上,亲眼看见了一场因为流民而产生的暴乱,她甚至就身处危险之中,可是当她平安回来,却跟父亲说,要给那些流民施粥。星儿那么小,心是那么的纯洁,在她那里,没有恨,没有仇,她的世界,是多么美好……” 齐芸说完,不待楼姨娘说什么,便带着鸢儿离开了她的院子。 身后传来楼姨娘嚎啕的哭声。 齐妍最近开始很少出紫竹院了,她正在自己的房中,专心致志地绣着自己的嫁衣。 元玉与她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就定在六月初六日,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齐妍绣好她的嫁衣。 卫氏因为女儿的婚事,欢喜得很,平日里在家中主事,都是横眉冷对笑里藏刀,可自婚期定下后,成日里喜笑颜开,面对下人们也宽容了不少。 齐芸在齐妍房中看着她用金丝红线精心绣制的蝴蝶花纹,爱不释手。 齐妍看着齐芸看痴了的模样,笑道:“日后你若成婚,我也会教你自己秀的。” 齐芸笑了笑,又皱起了眉,“一定要自己秀吗?我这双手,写写字,舞舞剑还行,绣花实在是一般。” “岂不都是一样的,怎么会偏有一样不会?”齐妍调笑道:“当你真心想绣时,只怕比我绣的还好!” 齐芸红着脸笑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将军若去 微臣也去 不知曹华严从何处听来的风声,一再说华天在谛城玩忽职守,一再私自越过边境,在大梁境内行事诡秘。 楚秋明在与华天的书信往来中也提及此事,但是华天除了汇报边境两军的状况外,对于他私自潜入梁国的事,总是含糊其辞。 这也正是一个借口,楚秋明以前往谛城调查华天渎职之事为由,向皇帝递了折子,让他准许自己带一队人马前往。 皇帝依旧先问了太子的意见,太子除了赞扬楚秋明秉公执法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皇帝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在那折子上用鲜红的朱砂笔画了一个圈,批了两个字“准了”。 然而得知此事的曹华严很快就跑到了崇明殿,“陛下,华天本就是楚将军的部下,即便是要去调查,也该是督查院去啊!” 皇帝半睁着眼,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恳切的曹华严,“是在你朝堂之上口口声声让楚秋明管好自己的部下,他现在要去管了,你又说不能让他去,曹华严,别仗着朕给了你信任,你就可以说风就是雨了!” “微臣惶恐!”曹华严虽如此说,面容上却没有一点惧色,双目炯炯有神。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你说,你想怎么样?朕可告诉你,楚秋明手下的,都是一群虎狼,除了他,没人能驯服!” “若一定要楚将军去,微臣请旨一同前往谛城。” 皇帝没有说话,他抿着嘴,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曹华严,你的忠心,朕知道了。” 对于去谛城到底要不要带上观槿的问题,楚老夫人和楚秋明产生了很大的争议。 对于楚老夫人来说,一个人在家盼着儿孙绕膝这么多年,却迟迟无法实现,终于楚秋明给她带回一个这么可爱又水灵的孩子,让她喜欢得不得了,自然是不想让楚秋明又把他带走的。一讲起来起来就泪眼婆娑,说楚秋明诚心让她不舒坦。 任凭楚秋明怎么说,老夫人都不情愿。 而楚秋明也有自己的考量,如今观槿正被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死盯着,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危险,他必须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才放心。 两个人僵持了好久,直到齐芸送了观槿下学回来。 齐芸笑道:“观槿已经是个小大人了,该有自己的想法,就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观槿想了一想,道:“奶奶,我想回谛城。” 老夫人还没有说话,观槿就跑到她面前,十分乖巧地趴在老夫人的怀里,道:“奶奶,叔叔是为了调查想要害观槿的人是谁,是为了保护观槿,观槿就是调查的关键,所以我需要去!” 齐芸和楚秋明都很惊讶,他小小年纪竟然可以说出这样一番话,老夫人道,“观槿不害怕吗?” 小观槿摇头,“不怕,叔叔是顶厉害的人!是大英雄!有叔叔在观槿身边,观槿一点也不怕!” 于是楚老夫人只好妥协,张罗着身边的丫头去给观槿收拾行李,而自己也事无巨细都亲自参与。 楚秋明朝着齐芸撇撇嘴,道:“从前我出门,母亲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齐芸看楚秋明孩子气一般,忍不住捂着嘴低低地发笑:“这么大人了,居然和一个孩子吃醋。” 然而他们心里都明白,在受到丈夫去世,大儿子出家的接连打击后,对于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小儿子该是怎样的依赖与紧张。然而楚秋明却常年征战在外,虽是都有可能命悬一线,楚老夫人又该是怎么样的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梁皇宁修从焦袁熹府中回到皇宫,心里便一直在琢磨他举荐的陆远。 舒紘看宁修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于是也不说话,但是不断地那一双眼睛去瞟宁修。 到了书房,宫女给宁修换了衣裳,舒紘也一直在旁边不说话。 “你有什么话要说?”宁修似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什么来,才发现舒紘还在这里,于是疑惑地问道。 “说起这个陆远,臣倒是有所耳闻。” “哦?”宁修抬手示意让他说。 “臣很早便听闻陆远在北澹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化名姜路,在那里收了一个关门弟子。” 宁修突然想起来什么,笑了笑,“朕想起来,从前你的父亲可是想请一位师父来教你练武强身。你这身子骨太弱了。难道本来想请的就是他?” “正是他,可惜他那时拒绝了,在北澹收的那个徒弟,陛下可只是谁?” “朕如何知道?” 舒紘卖了个关子,才道,“他的徒弟身份也是复杂,当年为了两国联姻,北澹王将自己的公主嫁给了大运丞相齐彦,后来那公主诞下一女后去世了,北澹王竟然带着人将自己的外甥女带回了北澹。陆远的徒弟便是这个女孩儿。” 舒紘继续道,“现在这个丞相小姐已经回到了大运,陆远便也跟着她回了平京城,据说这个丞相小姐回了平京没多久就变成了城中的风云人物,做了不少大事。” “这个朕知道,上次率军与边境军队对抗的,就是她假扮的楚秋明。”宁修道。 舒紘点头感叹,“小小年纪便身手不凡,胆量过人,不愧是陆远的徒弟。” “派人找到陆远,不要打草惊蛇。” “微臣明白。” “朕刚刚就在想,陆远来大梁会是为了什么,如今想来,只怕是为了长姐身上的东西……” “神兵谱!”舒紘猛然想起,心中一惊。 “如今长姐罹难,也不知此物遗失何处,若被有心人得到,只怕后患无穷……”宁修脸上布上了愁云。 “陛下放心,臣会派人暗中寻找的。” 长公主拥有神兵谱的消息,是最近这段时间才被人得知的,消息来源就是曾经在公主府中服侍多年的老管家。 这本神兵谱上记在了天下各种神兵的锻造之法,凡根据神兵谱锻造出来的兵器,都具有巨大的威力,只要使用得当,就会所向披靡。 这本神兵谱本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从来没有人亲眼见过,可是老管家在弥留之际,却信誓旦旦地说此谱却有其物,当年有一江湖侠客偷偷放进了公主府,从此长公主为了不被人发现并拿取作恶,便将它藏了起来。 一个已经病入膏肓之人说的话,多半是不可信的,可是这次,大多数人却选择相信了这个听起来有些离奇的故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在我身边 莫看别人 楚秋明将出发往谛城的时间定在了两日后,曹华严出奇的没有异议。 观槿在出发前,往齐府找齐沈定,去听他布置在谛城的课业。 “虽说路途有些颠簸,到了那里也不见得时间妥帖,但既然已经入门,便不可荒废了学业,读书写字,即便不是为了考取功名,也是一项不可缺少的养性修行。”齐沈定一边在一张纸上写着他给观槿安排的课业,一边教诲他。 观槿在一边乖巧地点头,齐星儿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撑着头发呆。 她一边为观槿要离开一段时间而感到伤怀,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弟弟陪自己读书,现在又要走了。 一边又为娘亲突然的转变感到惶恐,这两日四姐姐很少往这里来送点心了,倒是娘亲,突然一天三趟地往这边跑,脸上的笑容也是奇奇怪怪的,她从前看见母亲对三姐姐都是这样笑的,可是这个笑放在自己娘亲身上,总让她觉得很不适应。 而且娘亲一来,总要在屋外看她好久,然后再离开。想到五姐的尸体被抬回来那一天娘亲恐怖的模样,更让她有些害怕了。 好不容易齐沈定给观槿安排完了课业,亲自送观槿出来去找齐芸,看见楼姨娘在院子里还没有走,“楼姨娘,您还有事?” 楼姨娘听见齐沈定问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会儿,走过去蹲下来,牵起了观槿的手,观槿本能地想要避开,但因为她是星儿的生母,于是忍住了。 楼姨娘咧着嘴努力笑得亲和,“你就是观槿,真可爱,我家星儿这些日子多亏有你陪着,这次要出去多久呀?可要早点回来,星儿可是会在心里一直想你的……” 观槿愣愣地点头,但心里总觉得这个姨娘神情举止都好奇怪。 因为齐芸又要离家,顾丹云便带着好酒上门来喝,还叫上了齐妍。 “哎,本来还指望着跟你入军营的,结果你又要出远门,说好了,下次你回来去西郊军营的时候,得带上我!”顾丹云豪爽地饮了一大口酒。 齐妍制止她,“你少喝一些,喝得这么猛,很快就醉了!” 顾丹云打了一个酒嗝,脸上果然开始泛红,像小马驹一样摆了摆头,“不对不对,我跟着你去不了了……我也要走了……” “你要去哪?”齐芸偷偷往酒里掺了一点水,一边问她。 顾丹云傻傻一下,抿着酒杯,“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天玺啦!” 齐妍捂嘴笑起来,“原来是天玺呀!” 顾丹云似乎就是来一醉方休的,越喝越起劲,即便掺了水,也还是喝得津津有味,没一会儿醉意便浓了,“怎么,偏许三姐姐嫁给如意郎君,我就不能去找我的心上人了!” 齐妍脸上浮起的红晕和顾丹云喝醉了一样,齐芸看着她们,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齐芸没有想到,自己来到大运可以遇见顾丹云这样倾心的朋友,可以又齐妍这样知心的姐姐。她觉得很满足。 自从遇刺之后,观槿下学都是齐芸亲自护送的,她背上的上经过精心地调养,好得很快,这当时楚秋明的功劳。 路上观槿告诉齐芸,星儿的生母楼姨娘奇怪的举动,齐芸只是笑笑没说话。 天启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五日,楚秋明一行再次踏上了前往谛城的路。 齐芸和鸢儿带着观槿乘一辆马车,曹华严乘一辆马车,楚秋明骑马。楚秋明带了一队亲兵,还有曹华严的六个部下,一个队伍总共三十余人。 曹华严看见观槿时,打量了他很久,“带着个孩子做什么?” 楚秋明道:“孩子就该从小见见世面。” 曹华严眯了眯眼,不再说话,就钻进了自己的马车。 他甚至都没有看齐芸一眼,当初和北静王一同反对齐芸参军的,就有他一个。他心里对齐芸的成见,也是不小的。 一行人走了大半日,天渐渐暗淡下来时,到了一个驿站,楚秋明便让大家在此处过夜,第二日一早再出发,曹华严依旧没有异议。 齐芸牵着观槿下来,带着他到驿馆去喝茶。楚秋明跟在旁边,寸步不离。 曹华严坐在桌边,看着楚秋明,声音冷冷地道:“楚将军,未免太过小心了!” 楚秋明没有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偏偏有些人,防不胜防。” 齐芸看他们两个人总是争锋相对,暗暗叹了一口气。 齐芸太美了,美得不可方物,一路上见过她的人都忍不住驻足久望,而队伍里的士兵和随从也总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可是曹华严却依旧当做她不存在一样,从来没有看她一眼。即便有时齐芸直直地注视他打量他,他也是目不斜视,顶多不满地冷哼一声。 楚秋明看出齐芸对曹华严的兴趣,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了,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哪有女孩子这样盯着一个男人的!” 齐芸收回视线,看着楚秋明的酸脸,低声笑道:“楚秋明,你怎么又吃醋了?” 楚秋明的脸更难看了,抓着齐芸的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观槿坐在他们旁边,笑嘻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两个人的小动作自然都被人看在眼里,曹华严用余光瞟见,更觉得不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也不说话,自己上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齐芸吐了吐舌头,朝楚秋明笑了笑。 楚秋明不屑地朝着曹华严的背影撇了撇嘴,依旧拉着齐芸的手,还有指尖在齐芸的手板心上画圈,惹得齐芸心里一阵发痒。 夜间,齐芸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着窗外的升腾着水汽的丛林,看着夜空中孤单的一弯月,忽然感觉到一阵怅惘。 去年的九月,她从北澹来到大运,在驿馆借宿时,心中所想的不过是查清自己屡遭刺杀的真相,然后想法逃避被摆布的命运。然后呢,她不知道…… 没想到半年之后,心境却已经大不如前。从前的淡然被一股莫名的情愫滚沸,让她的心中充满了希望。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有那么多希望去实现的事情,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或许正是因为遇见了楚秋明的缘故。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多有冒犯 还请见谅 齐芸正对着夜色出神,房门被轻轻地叩响,接着楚秋明便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鸢儿说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我让厨房准备了两样点心,多少吃点。” 齐芸走到桌边,看着楚秋明端出来两盘糕点,甜腻的香味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甚至还干呕了一下。 “怎么了?不合胃口?还是身体不舒服?”楚秋明看见齐芸难受的模样,紧张地扶着她坐下。 齐芸摇摇头,“没事,我不饿,你吃。” “这怎么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楚秋明一双大手包裹着她微微有些泛凉的小手,齐芸感到了温暖。 “不过是昨日与丹云喝酒喝得多了些,今日心里还有些难受,明日就好了。”齐芸笑了笑,让楚秋明安心,接着道:“观槿睡了?” “嗯,我让人守着呢。”楚秋明皱着眉头,神情苦恼,似乎将齐芸的不舒服视作了一件大事。 齐芸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小五,此行,我总有预感不会很顺利,所以遇事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不要单独行动,可以吗?” 齐芸看着楚秋明一脸认真的模样,失笑着点头。“你且将心放宽……” “咚咚咚。”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屋内两人相视一眼,便听见外面鸢儿“噔噔蹬”爬上楼来,在门口与那人说话,“曹大人,您大半夜不休息,在我家小姐门前做什么?” 曹华严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两声,“本官是来找楚将军的,本官与楚将军有要事相商,有属下说,将军在这里……” 曹华严话还没说完,楚秋明就推门走了出去。曹华严看见楚秋明一脸坦然,竟一时也没有话说,愣了一会儿才道:“楚将军,明日即可到达谛城,我们还是先商讨清楚到了之后的安排。” 看着两人走远,齐芸吩咐鸢儿将观槿抱进她的房里来睡。鸢儿不明所以,可是齐芸也没有多给她解释。 齐芸轻轻给观槿掖好被角,看着他熟睡时乖巧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鸢儿,从现在起,不要让观槿离开你的视线,不管什么时候。” “可是小姐,那么多人保护他……” 齐芸将食指竖在嘴前,给她做了一个噤声动作,然后轻声道:“你只听我的便是。” 鸢儿只好瘪瘪嘴不说话,然后委屈地抱着自己的剑靠在窗边上眯上了眼睛。 谛城太守冯显听闻楚秋明和曹华严要来谛城视察,虽说是检视军纪,但免不得也要考察他这个太守的工作,所以一早便开始做起了准备。 当初楚秋明揪出了百善堂的问题,差点让冯显以为自己的乌纱帽要不保,可是此事上报了大理寺卿查办,也只是罚了他一年的俸禄,这让他大有劫后余生之感。随后为了不落把柄,加紧赶工让人重新建了百善堂,又专门请了城中妇女前去照料儿童起居,专请先生去叫孩子们读书。 现在楚秋明来了,正好可以让他看看自己做出的好事,也好让楚秋明对他放下芥蒂。 这天,从太阳当顶开始,冯显便领着一众官员在城门口等着迎接楚秋明一行了。 比起楚秋明,冯显更畏惧的还是御史大夫曹华严。这个铁面无私的人,曾经两次到谛城来巡查,来一次总有几个倒霉鬼要遭殃。他也是想尽了办法,才将自己保全至今。 令他奇怪的是,曹华严一年前才来过,这次怎么又来了? 然而,冯显领着自己手下的官员在城门口张望了大半天,知道太阳已经西沉,最后一点光边也要没入远处浓墨似的山头了,也不见楚秋明的人马走过来。 直到他派去的手下骑马跑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大……大人,楚将军他们直接去戍边的军营了!” 华天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直接到军营来,根本没有准备,只好匆匆地领着几个将军出来在辕门口迎接。 楚秋明和曹华严走在前面,齐芸牵着观槿的手走在他们的后面。华天因为见到楚秋明,表现得很高兴,远远便小跑着过来迎接,他暗红色披风被风带起,像朱砂的一笔写意。 “将军!”他到楚秋明身边,“一路可还顺利?” 楚秋明拍了一下他被铠甲包裹的肩头,发出沉重的“哐当”声,“顺利。” 华天笑了笑,也不看曹华严,绕到后面,对着牵着观槿的齐芸抱拳行了一个礼,“当日末将不知实情,郡主在军中时,末将多有冒犯,还请郡主见谅!”他已经知道当时与梁军的第一场战是齐芸带着他们打的了,也知道了齐芸的身份。 为此,他特意吩咐了军中的将士,不要再叫齐芸“将军夫人”,要叫也只能在心里叫,这次有外人来,只怕被有心人听去,给将军和郡主惹麻烦。 自然,这个外人就是曹华严了。 华天最看不惯这类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看起来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不过就是为了满足自己权力的欲望罢了。 这次若不是曹华严为了给楚秋明找麻烦,怎么会挑他的刺,害得一队人千里迢迢跑到这里。 齐芸也朝着华天抱拳回礼,竟也有一种见到老朋友的淡淡的欢喜。 “齐芸在大运的第一个年,便是同华将军一起过的,你我便是朋友,何必见外!” 华天也呵呵地笑着,目光不经意落在了一个明媚的笑脸上,是一个长相清秀可人的少女,虽比不上齐芸的惊为天人,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齐芸他是不敢多看,但他的目光在这个少女忍不住多停留了一会儿。 鸢儿发现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盯着自己看,下意识敛了笑,朝着华天做了一个鬼脸。 华天觉得有趣,但也不再看他,走到前面时,依旧只是给了曹华严一个余光。 直到楚秋明提醒他不可无理,他才不情不愿地见过了曹华严。 曹华严的脸色一直都不大好看,被华天这样无视,那张光滑的脸就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让人一看,就硬的咯牙。 华天的几个手下不服气,个个趾高气扬地想要上前理论,可是华天的几个部下也挺着胸,斗狠一般很那六个人针锋相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华将军,有人向我反映,说你几次三番一个人偷偷潜入梁国境内,可有此事?”一进帅帐,还没来得及落座,曹华严便冷着脸盘问华天。 华天正准备坐下的身子顿了顿,随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怒气,狠狠地一拍桌子,“曹华严,你不就是来想抓老子的把柄吗?老子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就往老子身上扣屎盆子!” 楚秋明看见华天突然的恼羞成怒,皱了皱眉,曹华严并没有被华天突然的吼叫吓到,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看了看旁边的楚秋明。 “华天!”楚秋明沉着声音喝住他,“不得无礼!” 华天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破罐子破摔道:“曹华严,你不就是来抓我回去的吗?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能挑出我的错来,还多说些什么,那根绳子把我捆了回去就是,我要是有一点反抗,我华天的名字就倒着写!” 曹华严眯了眯眼,眼角终于出现了几根细小的纹路。 “华天将军,你一直不正面回答本官的问题,是想隐瞒什么吗?本官劝你,坦白从宽。” “我没有隐瞒什么,我也没有去梁国!我没什么可说的!” “此事必然不会是空穴来风,本官一定会查清真相的。”曹华严将袖子一甩,发出沉闷的衣袖与空气想撞的声音,然后便走出了大帐。 不一会儿,便有两个曹华严的手下果然拿着绳子进来,将华天捆了起来。 华天大声口不择言地骂着曹华严。 楚秋明让他骂了一阵,才低吼着让他住口。“你果有事瞒着我?” 华天神色不自然,不敢去看楚秋明的眼睛,低声道:“我绝没有做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大运的事,不然我也不会在军营等着你们来,早就跑了。” “所以你真的去了?” “没有。”华天不再反抗那两个人的捆绑,只是闭嘴不再说话。 齐芸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直到他被压着走出大帐时,齐芸与他对视了一眼。一双泛红苦涩的眼睛。 第二日清晨,楚秋明带着齐芸走到了当初齐芸等待楚秋明凯旋的小山包上,坐着等待看日出。齐芸知道,这是因为楚秋明心里有些乱,他一夜未眠。 楚秋明叹了一口,“他若是不自己开口,此事难解。” “他必然是有苦衷的,我相信的他的忠诚。”齐芸轻声道。 “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他。”楚秋明眼中闪过一丝忧郁的神情,“只是,到底能有什么事是他不能对我说的?” “是人就会有自己的秘密,我们本不该去强求他的。” 齐芸话音落下,却久久不见楚秋明的回应,疑惑地转身去看他,看见他正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 “小五,你也会有秘密吗?” 齐芸听到他如此问,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我也有秘密吗?”她复述了一遍,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或许我的身上,也有秘密。” 楚秋明不想去深究齐芸这话的意思,只是宠溺地将齐芸揽进怀里,望着一轮红日从远处的水平线上缓缓升起,看见红日的光芒慢慢倾撒大地,将原野上的每一株小草都点亮。 “先将华天的事情查清楚,再去勋城调查张家的事。”楚秋明在齐芸耳边轻声讲着自己的规划。 “曹华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来调查华天吗?”齐芸突然从楚秋明怀里挣脱出来。 “他向来如此,很多时候很多事都是亲力亲为,我不得不承认,为官之上,他是最尽职尽责的。” 曹华严为了查明华天私自前往梁国的真相,盘问了所有戍边军营的里的将领,还有华天的亲随,结果不仅没有问出个所以然,还惹得这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火冒三丈,只差拿着一把剑去把曹华严赶出军营了。 好在有楚秋明在一旁调停。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华天竟然就跑了。他打晕了看守他的两个曹华严的手下,连夜跑没了影。 曹华严也怒冲冲地喊来楚秋明,“楚将军,你看看你的好部下,他怎么可能无辜!” 楚秋明也觉得匪夷所思,前一刻还说不会反抗的华天,怎么就突然跑了! 他于是又召集了营中的将领,神情严肃地问他们,“你们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将领们面面相觑,然后又纷纷摇头。 “你们可知若是他……”楚秋明想说若是他作出什么叛国之事,包庇之罪也足以诛灭九族,可是他觉不相信华天会是这样的人,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帮着他隐瞒,就是在害他!” “将军,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一个副将道,“华天将军确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一趟,带上不少干粮,但是也就连夜便回来,他从来不让我们的跟着……” “那是去的梁国吗?” 将士们摇头。 “楚秋明……”齐芸在帐外轻声叫他。 楚秋明走出去,“小五,怎么了?” “营中少了一匹战马,曹大人已经和人顺着马蹄的印记去追了。”昨夜间微雨润湿了土地,马蹄的印记还算明显。 楚秋明突然神情复杂地看了看齐芸,只见齐芸轻轻地牵起楚秋明的手,声音软软糯糯,像是撒娇一样,“既有曹大人去操心此事,你便也少动怒了,待曹大人将人追回来,自然能问清楚的。” 楚秋明抿了抿嘴,看着齐芸的目光也一暗,惹得齐芸一颤,想要松手,手却反被楚秋明紧紧地握住了。 “小五说的是,既有曹大人,我确实不该操心了。”说着,他对着帐内那群一脸暧昧看热闹的将领们道:“你们回去,等曹大人回来再说。” “楚将军,华天将军绝对是清白的,我等都愿意给将军做担保!”那些将士一个个走出大帐,依旧不放心,对着楚秋明道。 “我知道。” 那些人还想多说什么,却看见一旁的齐芸,知道不该打扰将军,于是只好纷纷加快脚步离开。 待众人都离开了,楚秋明再次看向齐芸,弯腰伏到她耳边,低声笑道:“小五,你在急什么?” 齐芸红着脸拍了他一下,“没正经!” 第一百七十八章 闲情逸致 儿女情长 齐芸拉着楚秋明的手,亲昵地穿过戍边的军营,径直走出辕门时,没有一个人跟着他们,大家都带着暧昧又躲闪的目光,目送他们出去。 楚秋明很享受齐芸这样的主动,捏着她软乎乎又光细腻你的小手,嘴角一抹幸福的笑荡漾着。 然而当所有人以为他们两个是要出去温存时,他们却是要去寻找一个真相。 谛城中有一条贯穿全城的河流,命曰听水,是一个很有趣的名字。当初齐芸和楚秋明便是在干枯的听水河床捡到了小观槿。如今等到了春天,远处高山上冰水消融,听水的水流也渐渐得变大了。 沿着听水,直出了谛城,再往南寻十余里,听水便钻进了一片野林中,它缓慢流淌着,再寻几里,便可见到一小片人工斧凿出的空地,空地上,是用木棍和粗麻随意搭建的一个简陋的帐篷。 这里仍属于大运境内。 齐芸和楚秋明远远躲在树林子里,为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他们亲眼看见,华天弯腰走进那个简陋破败的帐篷里,身子只能探进去一半,然后便跪了下来,帐篷里传来一个女子隐隐的哭声,还有女人反抗声。 华天没有说话,接着跪着往后退了两步,当他直起身子时,藏在暗处的齐芸和楚秋明分明看见,他怀中抱着的,竟是一个没有双腿的女人! 齐芸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那个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很不合身的大运戎服,她的一双小腿处空荡荡的,被绳子紧紧的扎住,这样使得她看起来很矮,华天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孩子。 她不断地用自己的都去拍打华天的背,晃动着仅剩下的大腿表达着自己的抗争,然而一点用的没有,华天脸上没有什么神情,任由她的拍打,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将她抱到了河边,然后轻轻地将她放下来。 华天将一块帕子递给女人,接着这个五大三粗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男人,竟然拿出一把梳子,一言不发地将女人的蓬松凌乱头发拢到身后,一点一点轻轻地给她梳起头发来。 女人拿到手帕后,身子僵住了,然后肩膀一耸一耸,浑身都颤抖起来,没一会儿,整片树林都传来她嚎啕悲哀声嘶力竭的哭声。她本来想要隐忍,将手里的帕子塞进嘴里,可是华天将帕子拿了出来,声音也哽咽着,“哭,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真正的悲哀,可以通过哭声传递出来,引发周围人的共鸣。即便齐芸尚且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是听到她绝望的哭声,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一滴眼泪也不知不觉得低落下来。 华天与那个女人之间几乎没有对话,他默默地给女人梳着头发,然后笨拙地用一根木簪将那一头长发挽起,女人也默不作声,一双无神的眼睛如死鱼一般,木木地盯着河的对岸,河的对岸,还是一片密林,这一片密林里据说有野鹿,有野兔,也有花蛇,她已经将这片野林盯了整整两个月,却什么也没看见。 过了很久,女人梳洗了一边,又晒了一会儿太阳,直到她迷蒙地眯了眯眼睛,困意来了,华天才将女人又抱回了帐篷。 齐芸看清了那个女人的模样,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人,不算十分好看,但若是没有脸上的那一道刀疤,应该也是一个讨男人喜欢的女人。 刀疤,齐芸将目光落在那一道刀疤之上,久久移不开眼,为什么会有一道刀疤呢? 楚秋明的惊讶绝不亚于齐芸,当他看见这个女人的背影时,心中便已经意识到事情的复杂,这个女人,他认识!或者说,所有谛城戍军都认识! 两年前,梁国派来驻守边境的将军中,便有一位女将军,她的军衔不高,但因为是女子,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这两年大运与梁国除了前不久的一战,基本上没有冲突。但即便如此,这位女将军每隔几日就会带着一小队人马在边境线上威风凛凛地巡视一圈,所以大运军队的将士们都熟悉她的脸。 有几次,华天不满意这个女将军挑衅一般的巡视,跑过去说了些不好听的话。那女将军于是说:“你若觉得不满,不如我们单挑!” 华天觉得这个女人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但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并不想去理她。奈何那女将军不由分说,夹紧马肚子,一声“看招”,便举着手中的长枪朝华天袭去。 华天不得不应战,那女将军有几分力气,招数也很果决老练,奈何华天作为楚秋明的得力干将,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几个回合下来,女将军就败下阵来。 女将军摔下马后,却一点没有羞愧之色,她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华将军果然厉害,下次,我一定要来打败你!”然后便跨上了马,回了军营。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每隔几天,这个女将军都要来找华天单挑。华天起初还是不想理她,她就死缠烂打,或者使用激将法,几次下来,华天发现她竟然在与他的比试中一天一天进步卓然,出于惜才的心理,便也很乐意与她比试了。 有人提醒他说,对方毕竟是敌国的人,楚秋明得知后,便道:“我们要怕的,不是敌人的进步,而是自己的不长进。” 这句话给了华天一个很好的理由,也或许成了一段孽缘的始源。 两个人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营地,走在路上事,齐芸不忘将自己的一对耳环摘了下来。 楚秋明看见,轻柔地搂起齐芸盈盈一握的细腰,“委屈你了。” 齐芸抬起手抚摸上他的脸颊,轻轻地将他的眉头展开,“我没有什么的,你也不必太过忧怀,他会给我们一个解释的。” 当他们回到营地时,顺着马蹄的印记前去追寻华天的曹华严一行已经回来了。 看见楚秋明和齐芸两个人如胶似漆,且早晨看见齐芸那一双鲜红的玛瑙耳环不见了踪影,曹华严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楚将军好兴致,不是说来此调查华将军的吗?怎还会有闲情逸致来儿女情长?” 楚秋明无视他的冷嘲热讽,神情轻松自然,“本来本将军是想来查到,可是曹大人也说了,华天是本将军最器重的部下,若是本将军插手,只怕曹大人还要怀疑本将军徇私舞弊了,倒不如全凭曹大人安排。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世上只有 一个齐芸 华天回来了,在傍晚时分,在曹华严再次抓着那些副将盘问时,他出现在了曹华严的账门前。 他回来后,只是一口咬定他没有私自潜入过梁国,他也没有做有损大运安危之事。 曹华严对于华天的去而复返觉得惊讶,他原想若是华天不会来了,必然就坐实了他通敌叛国的罪名,可是他明知自己在被怀疑的时候又回来了,实在难以理解。 齐芸去看了观槿,鸢儿在听了齐芸的命令后,果然是寸步不离得守着他,吃喝拉撒都是她盯着的。观槿原本觉得很不自在,鸢儿就用一些恐怖的传说来吓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些故事果然让他害怕起来,即便鸢儿不跟着他,他也要巴巴地紧跟着鸢儿。 看见观槿已经睡熟了,齐芸才放下心里,又叮嘱了鸢儿几句,才来到楚秋明的帐中。 “那个女将军叫什么?”齐芸问他。 “宁织锦。” “宁姓?”齐芸声音惊讶,“是皇室里的人!” 楚秋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与现在的皇帝是远方堂兄妹的关系,或许和你与齐沈定的关系一样,甚至更远一些。据我所知,当初也是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女扮男装在军营里慢慢晋升起来的。” 齐芸神情忽而悲哀起来,“那她的腿……是因为战争?” 楚秋明摇头,“上次一战中,她并没有参战,我们以为她被调到别的地方了,今天也是我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她,不想竟然……” “她与我原本是一样的。”齐芸暗暗感叹。 “小五,”楚秋明的低声地唤齐芸,他看出了她心中的怅惘,若是一个常人遭受这样这样的创伤,外人见了也会感慨怜悯,更何况,这个宁织锦与齐芸有着同样不服输的心,一样想要做只有男子才做的事去证明自己,而最终却落得半身不遂痛不欲生。“你与她不同,没有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世界上只有一个齐芸,而且,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齐芸苦涩地笑了笑,“楚秋明,有你这句话,我就很开心了。” 随即齐芸又苦恼起来,“华天现在这样藏着她,若是被发现,私藏敌国军官的罪名也是不轻的。” 楚秋明缓缓地吐出一口,“他也该告诉我们真相了。” “我知道,你是相信他的。” 梁国戍军,帅帐之内。 “禀报将军,大运军守将华天被抓了。” “哈哈哈哈,居然开始窝里斗!可知是为了什么事?”大梁守帅刘幸大笑了几声,才问道。 “说是他私通敌国……”那个小军官犹疑地说道。 “嗯?”刘幸又大笑起来,“可笑,私通敌国,不就是我们吗?我看大运是被打怕了,窝里的人都本分,各个都想篡权夺位,搞得现在全是惊弓之鸟了!” “将军所言极是。那我们……” “他们自己的事,我们怎么办?就看看热闹得了。”再想了一想,“最近派人严加巡查,只怕是一个陷阱,好让我们放松警惕。” “是。将军,还有几件事……” 刘幸不耐烦地朝着那个小军官吼道:“你小子有话就快点一口气说完,磨磨蹭蹭小娘们似的!” “将军,织锦将军我们还找吗?” 刘幸似乎被提到了烦心事,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发出“嘭”的一声巨响,还伴随着茶杯碎裂的声音,“我当初就说不该让个女人来打仗,你看看,现在这一下就不见了,说不定就是吃不得苦自己跑回去了,别理她了!” “可是将军,那毕竟也是一位有了军衔的将军,而且还是皇室里的人,就这么不见了,上面如果追问起来,咱们可担待不起啊!”小军官的脸皱到了一起。 刘幸烦心地抓了抓自己的头,“那就问起来再说!老子在外面风餐露宿马革裹尸,管她这么多!” 因为华天的被抓,整个军营人心惶惶,好在楚秋明在此,方才让军心稳定了。 而因为曹华严整日里除了逼问华天,就是不断地抓人审问,惹得营中众将士越来越不待见他,起初看见他或还叫上他一声,渐渐地,竟然看见他都视若无睹了。 曹华严方才知道在楚秋明的低盘上查个案子多麻烦,这些在战场上生猛如虎的人,下了战场,若不是军纪军规拘着,只怕要闹翻了天不可。 华天其实知道,夜里帮助他逃跑的人是齐芸,不然他不可能这么顺利地逃出来,那一匹马,也是齐芸放出去的,为的是扰乱曹华严的视线。 他在被囚禁的时间里想了很多,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事他必须说出来,却也只能对楚秋明和齐芸说。 楚秋明摒退了所有人,包括曹华严的人。曹华严没有异议,他也明白,华天只信任楚秋明。 “我的确去过梁境,但是只去过一起,只去了一次,就带回了她……”华天平静地叙述着故事的经过。 原来,两个月前,华天在带兵巡视边境时,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因为宁织锦的缘故,他也渐渐有了隔段时间巡视边境的习惯,即便两国关系紧张之时,他也依旧如此,其中的私心可以想见,不过是想渐渐宁织锦罢了。 那封密信便是一封求救信,信中说宁织锦遇到危险,让他赶紧前往盛兹相救。盛兹即是与大运将将交界的梁国城池。 拿到那封信后,华天便心神不宁惴惴不安,也来不及去想是不是敌人的计策,便只身偷偷前往了盛兹,按着信中的指示,竟然真的看见了宁织锦遭到一伙杀手的围堵。更让他心惊的是,宁织锦的一双小腿已经与大腿分开,她就倒在血泊里,像一只被人宰割的羊羔,绝望的望着漆黑的夜。 他心痛到窒息,跑过去与刺客拼杀,自己也负了伤,直到惊动了盛兹的官府,那些刺客才收手。 他抱着宁织锦避开了前来查看的官兵,官兵只看见了一大滩还没来得及凝固的鲜血。 齐芸听着华天的讲述,已然觉得心惊肉跳,更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就在现场,该是怎样的惊愕。 第一百八十章 命中难题 无法逃避 华天每回忆一次他见到宁织锦手上的场面,就万箭穿心一般疼痛,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那宁织锦呢,受到如此残忍的伤害,从此以后失去了双腿,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又该是多么绝望。 伤害宁织锦的人,华天不知道是谁,宁织锦自那日以后也很少再开口说话,对于那些杀手更是只字不提,华天为了不再触痛她,更是不敢多问。 但华天知道,那些杀手是大梁人,必然是宁织锦在大梁的仇家想置她于死地,所以她不能再留在大梁了,而对于大运来说,她是敌人,加上这样的伤太过引人注目,被人发现,也会让她处于危险之中。 他想了很久,找到了这一片鲜有人迹的密林,他只能将宁织锦藏在这里。开始的时候夜夜在这里陪着她,给她治伤,后来伤口渐渐愈合,他便隔几天再来。 “你难道想这样藏着她一辈子吗?”齐芸忍不住问,“你留她一个人……不怕她……” 华天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带兵了,带她回家,原本我已经做好打算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跟将军开口。” 齐芸不敢将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深情的男人与年前见到的那个看起来莽撞却又英勇的将军联系在一起,或许只是当初她没能料到,这样一个爽落的男人,会遇上这样悲苦的爱恋。 久久未曾开口的楚秋明低沉着嗓音,“难怪进来你送往京中的信件比往常多了不少,你在每些一次信的时候就就结一次。” 华天低下了头,“我知道,作为一名战士,不该如此儿女情长,可是,她现在没有人能护她,她只有我了。梁军明知道她失踪,却不闻不问,毫不在乎,”他又缓缓抬起自己沉重的头颅,看向了面露悲戚的齐芸,“她没有郡主这样好的命,有将军守护,有众将士的爱戴,还有丞相与北澹王的保护,她过得实在太艰难了……” “所以你想怎么样?” “将军,”华天红着眼睛,“扑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着地,跪在了楚秋明的面前,他的双手被绳子捆缚在背后,“您已经看见了,她如今只是一个废人了,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求带着她回家,照顾她一辈子,我愿意卸下军职,我也愿意受军法处置!” 楚秋明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华天,你太让我失望了……” 齐芸跟着楚秋明走出了关押华天的大帐,两个人都默不作声,表情凝重。 曹华严看见他们走出来,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过去询问情况,“他如何交代的?” 楚秋明只是冷眼看了曹华严一眼,齐芸在一旁问道:“不知道曹大人可已经婚配了?” “此乃本官私事,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齐芸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不过好奇罢了,曹大人日日为国事操劳,不知可还有时间顾念家中妻儿,若是曹大人不方便说便不说了。” 曹华严犹疑地目光打量了齐芸一遍,“郡主此话何意?” “无意,”齐芸好看的杏眼中闪烁着明亮而尖锐的光,直视着曹华严探究的双眼,“人人都说曹大人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但我好奇这样的人,究竟懂不懂情呢?是否也有人之常情呢?” “小五,不必再说了,曹大人,我会给你一个真相,只是希望你给我一点时间。”楚秋明对曹华严道。 “楚将军,本官不明白,此事不过黑白,难道还需要如此犹豫吗?即便他真的做出违背国法之事,也可以轻重论处。” 可是楚秋明并没有再给他任何回应,拉着齐芸回到了自己的大帐。 “你在失望什么?”齐芸进了帐中,轻轻地问道。 楚秋明一愣,转身去看齐芸,她的脸色很不好,仿佛被悲哀的阴云笼罩,她这样的情绪,楚秋明这么久以来,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小五,你怎么了?” “你说你对华天失望,是因为什么?” 楚秋明皱了皱眉,一双薄唇抿成了一条清冷的线,“他与周胜一样,是我亲眼见证了他们一步一步走上如今的位子,大运与大梁的交界,历来是最不稳定的,我却派华天在此戍守,可知我何等器重他。可是如今,他却因为自己的私情,说卸职就卸职……” 齐芸神情更加阴郁,木然地坐下,“可是要他怎么办?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却遇上了这样的两难,你要他怎么办呢?楚秋明,你说我不是宁织锦,你也不是华天,不是吗?” 楚秋明听见齐芸如此说,突然浑身一怔,他蹲下身子,要去握住齐芸的手,却被齐芸躲开了。 “楚秋明,若是你我面对他们现在这样的处境,我们又会如何呢?” “我们不会有这一天的。”楚秋明正色道,他不希望齐芸提出这样的假设。 齐芸笑了一下,可是眼底的迷茫随着这个笑容的消散被铺陈开来,“记得当初姜路问过我,皇帝若是为我赐婚,为什么不会考虑你,那时我便想得很明白,不管是你的身份,我父亲的身份,还是北澹王,任何两个人的联合,都会成为大运皇室巨大的威胁,皇帝怎么会任由这样的威胁出现呢?” 她轻轻地将手抚上了楚秋明的脸颊,她现在总该用手去轻轻地描摹楚秋明脸庞的轮廓,那样会带给她一种难以名状的满足感,“可是命运偏偏让你我相遇,你我早该明白,这个难题,我们也终究是逃不过去的。” “小五,我们不是早就说过,待我将军中事情处理完毕,我就会娶你。” 齐芸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所以啊,你的意思,难道不也是要放弃一些什么,才能与我一处吗?” 楚秋明明白了齐芸的意思,华天与宁织锦的事情的进展,便会预示着他与齐芸两个人的未来,所有的两难,原本就是相通的,而所有的取舍,也都是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最爱罢了。 齐芸突然的愁绪让楚秋明有些措手不及,他不知道她也会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刻,他记忆里的齐芸,从来比男子还要稳重干练冷静自持,却偏偏忘了,她到底还是个女子,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她已经将自己的羞涩纯然展现给了自己最爱的男人,如今也将自己的悲悯与感性流露在华天与宁织锦的身上。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是拖累 而是支柱 梁国赤安,皇宫。 “陛下,微臣派出去的人来说,陆远现在仍在盛兹逗留。”舒紘得知了陆远的消息,便赶紧进宫去禀报给宁修。 宁修听说后,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他既入梁国,却只在与大运交界的盛兹,却是为何?” “这个……”舒紘想了想道:“臣的手下说,盛兹有一位颇负盛名的铸剑师,陆远在盛兹停留,便是在等那位铸剑师铸剑。” “铸剑师?”宁修用修长的手指摆弄着一局棋,“他是剑客,为一把好剑等待,这倒是也不奇怪。” “那陛下,可是要召他来都城?” 宁修执黑子落定,低低地“嗯”了一声,他也好奇是怎样的人物,让焦袁熹在临死前还惦记着,“那便让人拟一份圣旨带去。” “臣领旨。”舒紘正要告退,宁修却有叫住他。 “此事稍后再办,你先陪朕手谈一局。” “是。”舒紘落座,看着已经被宁修走成了死局的棋盘,愣了愣。宁修只是笑了笑,便一手将棋局扰乱,将黑子收入棋罐,舒紘便将白子收拢。 “阿紘,你可还记得织锦?” 舒紘专心地看着黑白棋局,“臣自然记得,织锦将军当初也是通过一局棋,才得了陛下的恩准,得意参军的。” “说起来,她也是朕的堂妹,皇室宗亲,只是她那一支隔得太远了。” “织锦将军凭借自己的本领参军并且成为少将,也体现了皇室儿女的不凡。” 宁修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啊,当初她来都城,我本还有意将她赐婚于你的,只可惜,她还嫌你只是个文弱书生,看不上你。” 舒紘也笑了,“是臣配不上将军。” “她已经在盛兹戍守半年多了,是该让她回来瞧瞧了。” “是啊,已经七个半月没有回来了。”舒紘怅惘地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发现宁修投向舒紘的带笑的目光。 夜里,齐芸踏着撞成星光的露水,靠着记忆,来到了宁织锦藏身的地方。 走入密林,便听见无数的虫鸣声此起彼伏,还有野狼的呼号与蝙蝠翅膀拍打的声音。漆黑的丛林里,闪烁着蓝青色的光,有小虫子荧光,也有猛兽的眼睛。 可是齐芸一路走来,那些猛兽都不曾上前来袭击,直到宁织锦的帐篷前,她才恍然大悟,她既然要在此生活如此之久,华天必然是采取了什么办法,让那些猛兽不会靠近。 至于是什么办法,齐芸想不明白,她想着此事之后,还得向华天请教一下。 帐篷外面的河流缓慢地流淌着,将月亮揉碎成闪烁的光亮,恍若一条银带被水流冲刷洗涤,映衬着夜的柔和与静美。帐篷前没有生火,帐篷里也没有亮光。 齐芸小心翼翼地走进帐篷,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小心,都会将铺在帐篷周围干枯的树枝踩响。是了,这必然又是华天的安排了,唯有这样,宁织锦就可以事先知道有人来了。 “什么人!”简陋破败的帐篷里传来警惕的一声。 齐芸在原地站住,“打扰姑娘了。” “你是谁?”宁织锦依旧警惕着,她的声音是哑的,却中气十足,让人无法想象她受了如此重的伤。 “姑娘,我是华天将军的朋友。” 帐篷里传来一阵窸窣声,齐芸正待睁眼看时,从帐篷的一个漏缝里,突然飞出一个飞镖来,齐芸往后一仰,轻松地躲开了,“姑娘,我没有恶意,我真的华天将军的朋友,我替华天将军,来为姑娘送吃的来的。” 宁织锦没有了动静,齐芸于是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看她不再出声,也不使暗器,于是大胆地走了过去。 她走到了帐篷前,帐篷的帘子是撩开的,她知道,虽然她看里面是黑漆漆的,但是宁织锦在里面却可以借着月光,看清楚她的样子。 齐芸没有进帐篷,也没有让宁织锦出来,她将一个食盒递进了帐篷,对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下了,然后她就席地坐在了帐篷旁,轻声道,“姑娘原本可以在我一踏入此地时就使暗器的,却还是先问了我一声,可知姑娘本就不想伤我了。” “他上次来,说有两个他信任的人跟着,说你们早晚回来找我……” 宁织锦的声音沙哑地厉害,齐芸摸索在帐篷旁的一对杂物找到了一个碗,到河边清洗了一下,舀了一碗水递给宁织锦。 宁织锦又默默地接了,齐芸听见了她将水灌入喉咙的声音。 “他说,他要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因为我的事,他被抓了,对不对?” 齐芸没有说话,默认了。心中也在纳闷,华天说宁织锦自受伤后便很少说话,可是见到她,说起话来,却很主动。 黑暗中传来她的哽咽,“我这样一个废人,真的不值得他如此。” “我听他说了你们之间的故事,值不值得,是他的选择。他觉得你值得。” “我从小家境贫寒,父母早逝,虽然与皇室同姓,却过得猪狗不如。我便立誓要出人头地,要做出一番事业。我勤学苦练,参加武举,可是因为女儿身,一直受到排挤,陛下为了让我远离朝堂那些纷争,将我派到盛兹来,却不想才短短两年,我就……” “那你可知伤你的人是谁?” 黑暗中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不知道。大梁的人,多少盼着我去死的,数也数不过来,不知道是谁……” “为什么?你只不过是证明了自己不必男人差,他们就如此嫉妒?” “是啊,为什么?我行军打仗保家卫国,却从来不被将士们信服,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对我更是不屑一顾,我又损害了他们什么呢?” 宁织锦苦笑了一声,“终究是一切都结束了,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都做不了了,也不会在妨害他们什么了。” 她顿了顿,声音中的悲哀更甚,“只是华天他……因为我身陷囹圄,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我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你心里明白的,你不是他的拖累,而是他的支柱,不然,你就不会在自己这么痛苦的情况下,还艰难地让自己活下去。”齐芸声音依旧轻轻的,伴着阵阵晚风,却显得无比坚定,因为这是她确信的事。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形如虫豸 心如凌迟 齐芸话音落下,晚风捎来远处花朵的幽香。齐芸拢了拢衣襟,抬头看了看渐斜的月亮,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一时两个人都沉默下了,黑暗中的宁织锦抱着被子,眼中噙满了泪水,怔怔地盯着帐外,可她已经看不清月光下的河流,看不清对岸的黑林。 过了很久,久到齐芸一度以为宁织锦已经睡着了,帐篷里突然传出了她微弱的声音,“你是来帮我们的吗?” 第二日一早,曹华严便按捺不住,跑到楚秋明的帐中想问个明白。 “楚将军,你若是不能给本官一个说法,就别怪本官要自己去查了。” 楚秋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若是想自己去查,本将军倒是一点不介意,只是怕曹大人白费功夫,花了时间消耗了人力,什么也查不出来。” 曹华严脸上的怒火被点燃,他已经对楚秋明忍无可忍了,他总是这样公然地挑衅他,不将国家礼法放在眼里。这对于他来说,是最不能容忍的。饶他是大将军又如何! “将军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包庇华天了?” “曹大人,请慎言,如今一切尚未定论,何来包庇之说?” “你……”曹华严气得只想拍桌子,可他也知道,要与楚秋明斗狠,他还远远比不上,也只好一脸愠色拂袖而去。 还未及走出帐门,便有士兵来报,他神色慌张:“将军,曹大人,军营外面……外面来了一个女子……” 楚秋明心中一惊,曹华严已经撩开帐门走了出去。 “是谁?”楚秋明问来禀报的士兵。 士兵显然也是被刚刚的一幕吓到了,还没有回过神来,“好像是梁军的女将军……宁织锦……” 楚秋明抿了抿嘴,也紧跟着曹华严的脚步来到了外面。 宁织锦还在辕门之外,远远可见她趴在地上,用两只手抓着地,撑着头,艰难地往前匍匐挪动。她的小腿处空荡荡的,连大腿都跟着无法用力。她所有前进的动力都靠着她的一双手,一双曾经挥舞长枪的手。 她前进的速度特别慢,远远看她蠕动的模样,就像一条受了伤的虫子。 辕门前的守将很远就看见一个不知名的物体在往这边挪动,派人去勘察,才知道是宁织锦,他们不敢相信面前这个满面污垢,已经不成人形的女人,竟然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梁军少将宁织锦。 他们上前去问她话,她只是一言不发往前爬去,他们想要去抱她起来,她挣扎着不让他们帮忙。 将士们没有办法,只好先去禀报楚秋明。 可当楚秋明和曹华严感到辕门前时,齐芸早已先一步等在了门口。 她沉静的目光一直落在宁织锦越来越近的身影上。 曹华严想要先过去一探究竟,齐芸叫住了他,“曹大人,您想要的真相,就在她的身上。除非让她自己过来,否则你无法从她的口中得知任何事情。” 见齐芸说的坚定,尽管曹华严心中疑惑,但还是按捺住了焦急,在门口注视着那个女人艰难地匍匐而来。 辕门口的将士们都是屏息凝视地注目着宁织锦,看着那个受难的女子靠着顽强的毅力和惊人的耐力,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来到曾经敌人的阵营。 此刻,不管是谁,在这样看着她不到一刻的时间,就被被眼前的这个女子折服,甚至让自己感到惭愧。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地伫立在那儿,等待着宁织锦的到来。 鲜红的朝阳从东方升起,却不带一丝温度,它红艳的色泽,竟然像凉透了凝固了的血一般。 齐芸感觉着自己的心跳,也感觉这宁织锦的心跳。 终于,一个多时辰后,宁织锦来到了齐芸的面前。 她趴在地上,身上宽大的戎服已经被磨破,大大小小的破洞有的露出了她磨破渗血的肌肤,有的露出她穿在里面的一件白色如今已经被湿泥弄脏的里衣。 她的脸上全是污垢,但是齐芸相信,她早在出发前,已经给自己清洗过了。她是一个有尊严的女子,一个赛过任何一个英雄男儿的女子。 宁织锦那一双眼睛,今日显得特别明亮,她用手撑着身子,让自己坐起来,那一双大腿就这样微微张开,保持着她上身的平衡。 她用手下意识掸了掸自己的衣服,然后捋平整,可是她后来发现,自己的手远比自己的衣服还要脏。 她仰着头,苦涩地朝着齐芸笑了笑。 楚秋明见宁织锦如此,已经感觉难以直视。他以为,现在他们多看她一眼,对她这样高傲的女子来说就是一次凌迟。 可是她到底还是出现了,为了华天,她忍受着一场又一场凌迟的痛苦,忍受着如虫豸一般屈辱的行为,趴到了大运军营的辕门前。 曹华严不认识宁织锦,也没有人来得及告诉他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但他隐隐明白了,齐芸昨日问他是否也有“人之常情”的意思。 齐芸命人去取了水,亲自跪下身子去帮助宁织锦喝水。宁织锦没有拒绝。 清凉甘冽的水灌入喉咙,齐芸看见了宁织锦眼角晶莹的泪珠。她自己竟然也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然后她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去擦拭宁织锦脸上的污垢。她做这一切时,依旧没有一个人说话。 宁织锦苍白的面容渐渐变得明晰,齐芸看见她努力扯动嘴角,颤抖着脸颊上的酒窝,朝着她笑了笑。 “进去说。”楚秋明道。 宁织锦摇头,“我是大梁人,是最不该被信任的,就在这里。” 曹华严终于忍不住发问道:“你是梁国人?那你与华天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宁织锦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她喘了一口气,又摇了摇头,“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那你是什么人?”曹华严皱了皱眉,他并不习惯面对这样一个陌生又悲惨的女人,这让他一时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我是大梁戍边将军,宁织锦。” 曹华严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竟然是梁国的将军,而一个将军又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呢? “那你为何变成了这副模样?” 宁织锦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一场意外……” “什么意外?” 宁织锦摇头。 “你是为了华天来的?”曹华严继续问道。 “是的,我为了,华天来的。” 曹华严沉默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苟延残喘 毋宁一死 “你为了华天而来,那为何不说清楚真相?” 宁织锦冷冷地笑了笑,“如今我已然是一个废人,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又有什么重要?你就是来调查华天的大运官员。我可以告诉你,华天,没有你所说的通敌叛国,也没有你道听途说的偷潜入大梁,他不过是个痴人罢了,他为了保护成为废人的我,才会遭到你们的误会罢了。” 曹华严神情严肃地听宁织锦讲述,听她说自己被人暗杀,为华天所救,华天为了保护她不被刺客发现,不被敌国抓住,将她藏在了不远处的密林之中。她告诉曹华严,每一次华天离开军营,都是去找她,给她送食物的。 曹华严即刻和人一同按照宁织锦的交代,找到了那一片密林,找到了河边那一顶破陋的帐篷。 他在那里研究了很久,还自己研究了宁织锦爬行的痕迹,知道她没有说谎。 曹华严在调查真相时,宁织锦一直靠在军营大门旁边休息,她轻轻地闭着眼睛,呼吸也变得轻柔,齐芸就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她。 过了很久,曹华严回来了。他承认宁织锦说的是事实,但他总对宁织锦受伤一事耿耿于怀,非要问出真相不可。 可是宁织锦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来伤的她,她又怎么能跟曹华严解释清楚呢? “曹大人,我虽是梁国军人,但是我更明白有恩报恩,华天将军于我有恩,没了这一双腿,我就是一个废物,是所有人眼中的笑话,他却不惜冒着被怀疑的危险,也要护着我,让我多活了两个月,让我感受了他两个月的温情与呵护,我已经很满足了。要说通敌叛国,更是子虚乌有……” 宁织锦轻轻地咳嗽了以下,可是嘴角的笑容依旧,“这两个月以来,他不曾对我说过半点与大运军事机密有关的事情,而我,即便知道这些,又能如何呢?这两个月,我与森林为伴,与虫鸟为友,除了华天,我什么人也见不到,也不想见……” 曹华严抿着嘴,听宁织锦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突然道:“宁将军行军打仗,必然知道‘苦肉计’是权谋中最常见的伎俩。” 宁织锦不禁冷笑起来,她的笑没有声音,却冷得彻骨,“曹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苦肉计?哈哈哈,自毁双腿,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残废,这样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曹华严目光一闪,还想再说什么,却已经看见宁织锦从身上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华天救了我,反要被我连累,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两国交战,我们都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我早就该死了,两个月前,就该死了。曹大人,华天他却不是你这样的人就可以随便诬赖的……”宁织锦眼中迸射出血色的光芒。 “织锦!”齐芸眼中闪过惊恐,却看见宁织锦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自己胸膛。 “织锦!不要!”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华天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然而刺客,宁织锦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口咕咕的往外冒着鲜血。她的脸已经惨败如纸,眼中的光亮瞬间暗淡下来。 “不要!织锦……”华天不可置信地连跑带爬地到了宁织锦的面前,却只看见她紧闭的双眼和渐渐冰冷的身体。 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浑身抽搐着将宁织锦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就像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一样。 他双眼猩红,泪水奔涌,大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嚎啕。 曹华严也没料到宁织锦突然会来这么一出,他愣愣地站在一边,看着仿佛即将发狂的华天。 果然在华天搂着宁织锦的尸体哭了好久之后,他轻轻地将她的尸体放平在地上,猛然从身边一个将士手中抽出了一把剑,直刺向曹华严。 楚秋明眼疾手快,拉着曹华严躲过了一击,若非如此,按照华天的速度,曹华严早已成为他的剑下亡魂。 “华天,你冷静一点!”楚秋明朝他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她已经收到了这样大的伤害,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华天咆哮着,拿着手中的剑胡乱地挥舞着,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 “华天,人死不能复生,宁织锦这样的女子,你以为她这样苟延残喘会快乐吗?”齐芸在一旁道。 华天红着眼,将剑指向了齐芸,“还有你!” 楚秋明心中一紧,护在了齐芸的身前,“我以为你会帮我们,可是你,就是你将她逼上了绝路!若不是你,她就不会……” 齐芸轻轻将楚秋明从自己的面前拉开,而自己面对着华天的质问,“所以呢?华天,是你将这件事情走上了绝路,其实在一开始,你就有很多选择,你可以选择将宁织锦送回梁营,她是梁国的将军,自然会有人治疗她保护她,可是你没有,你也可以将她带到大运的军营,告诉楚秋明真相,然后让她归降大运,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照顾她,可是你也没有……你偏偏将他藏起来,让她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让所有人对你的行迹起疑,让所有人对宁织锦的身份产生怀疑,现在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 华天愣住了,他的眼中似乎就要迸出血泪来了,“是我?是我……是我……” 楚秋明趁着他一时恍惚,一个手刀,将华天打晕了过去。 齐芸看着血泊中宁织锦的尸体,叹了一口。 曹华严听见齐芸的一番话,也深觉有理,忍不住点了点头。 “曹大人,事已至此,我原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宁织锦到底是大梁的将军,还是皇室宗亲,死在了大运,只怕会引起祸端。”齐芸走到曹华严面前,面露愁色道。 曹华严也皱起了眉,不得不再考虑起这个难题来。 “宁织锦也是一个奇女子,我与她倒是有惺惺相惜的意味,不如,让我为她梳洗之后,将她的尸身送还梁国。” “只怕是百口莫辩了。” “那曹大人意下如何?” “先让营中将士保密此事,待有对策,再做安排。” 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的小五 很了不起 “楚秋明,你又发什么疯,军营这么多人看着呢!”齐芸看着已经心安理得地躺在了她的床上的楚秋明,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楚秋明笑了笑,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军营里谁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楚秋明,这样真的不行,你我又没有成婚,哪有就……”同床共枕这个词,齐芸实在难以启齿。 “小五……”楚秋明的嘴角依旧挂着一抹浅笑,可是笑容之下,意味深长,“我只是想一直在你身边,在一切可以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帐篷外传来一阵夜间巡逻的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烛光被从门缝里溜进的晚风拂动,摇曳的烛光将齐芸的影子牵动,仿若起舞。 楚秋明知道齐芸因为宁织锦和华天的事,一直心绪难宁,她将他们两个的境地下意识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上,或许,这样一个心结,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这件事就像一根导火索,最终将她心底的不安与患得患失牵扯出来,点燃。 齐芸照着嘴唇,她衣衫单薄,本是要就寝了,可还没来得及钻进被子,楚秋明就来了。 楚秋明等了她很久,可她只是坐在桌边,脸上一直染着愠色。 没有办法,楚秋明只得起身,齐芸以为他要离开了,可是他却是二话没说走到了齐芸身边,一手撑着她的背,一手撑着她的腿弯,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向了床榻。 齐芸不敢大声叫嚷,只是一个劲地捶打着楚秋明的胸口,可是楚秋明就是不为所动。 “这几日你都累了,不要闹了,好好休息。”楚秋明轻柔的声音伴着他温热的气息灌进齐芸的耳朵,惹得她心里一阵酥麻。 他轻轻地将齐芸放进了床的里侧,然后自己躺到了床的外侧。他侧身卷着身子,看着已经扯了被子盖上的齐芸,轻声笑了笑。 “小五,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很高兴,因为只有越爱一个人,才会越害怕会失去。我也害怕失去你。” 楚秋明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一样,撩拨着齐芸的心弦,齐芸从被子里探出一个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楚秋明。 楚秋明伸手,用指腹轻柔地摩挲着齐芸的嘴唇,“可是小五,你不是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命运是可以自己掌握的吗?你让皇帝不再为你赐婚,你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了营中将士们的信服,你想要做的,不是都正在因为自己的努力,一一实现吗?” “我的小五……是多么了不起的女孩儿呀!”楚秋明说着,眼中宠溺而满足的笑意流溢着,“难道,你不相信我们两个人的未来,也是可以靠我们自己的努力,去实现吗?” 齐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突然变得这样的迷茫,变得患得患失,或许真如楚秋明所说,她是太爱他了。 齐芸一时失神,带回过神来,楚秋明竟然已经钻进了她的被子,将她紧紧揽进了怀里。里衣单薄,她的身体能明显楚秋明胸膛的火热,她挣扎了以下,可是没用,楚秋明一双臂膀坚实有力,牢牢地将她禁锢着。 她于是又恼怒地娇嗔,“楚秋明!” “小五,你真的好香,让一种会让人上瘾的香……”楚秋明闭着眼睛,将头埋在齐芸的颈窝,轻嗅着。 齐芸被他弄得有些发痒,红着脸道:“你若喜欢这个香,到时候我把我的香包给你就是了,你爱带在身上就带在身上,爱放到床上就放在床上。” 楚秋明嗤嗤地笑着:“没有你,这香也就索然无味了。” 齐芸懒得再听楚秋明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抬了抬肩膀,楚秋明于是终于松开了一点,让她呼吸更顺畅了一点。 “你说华天还会回来吗?”齐芸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会的。”楚秋明声音里带着一点鼻音,似乎困意真的来了。 可是被他这么抱着的齐芸一点也睡不知道,因为她知道就现在,华天正带着宁织锦的尸首往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而去。 “那宁织锦怎么办呢?” “她会等他的。” “你怎么知道?”齐芸再次试探性地动了动身子,依旧只能在楚秋明的怀里活动。 楚秋明知道齐芸被自己抱着不舒服,终于还是松开了手,齐芸于是往旁边一滚,像一只缺氧的鱼重新回到了河水里,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楚秋明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再次忍不住发笑。 “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你一定会劝我回来的。虽然你不是宁织锦,但你们是同一类人,不是吗?” 齐芸听见楚秋明如此说,愣了愣,随即也释然一笑,是啊,她们的心,原是一样的。 这一夜,楚秋明安分地只是拉着齐芸的手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便有将士着急忙慌来报告,说华天将军与宁织锦的尸身一同不见了。 楚秋明其实一早就醒了,可是齐芸因为楚秋明在身边,很晚才睡着,直到又有人来报告,也还没醒。楚秋明就这么用手撑着头,静静地欣赏着她的睡颜。 外面的将士尽管很着急,却也不敢冒冒失失地进帐子,犹犹豫豫后,在外面大声地喊了几声,“将军,卑职有要是禀报!” 原本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楚秋明昨晚是宿在齐芸帐中的,这几声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可即便都知道,大家也不过是暧昧的笑一笑,竟也觉得平常。 齐芸被外面的叫喊声吵醒,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一睁眼便看见了近在咫尺的一张俊俏的脸庞。 “楚秋明,你这样会吓到人的……”齐芸刚睡醒,声音沙沙糯糯的,带着莫名勾人的尾音。 楚秋明忍不住俯身在她的嘴角落下了一个吻,才心满意足地起身,不紧不慢地穿衣服。“可见小五要多多适应了。” 齐芸无奈地坐起身,听见外面的小将士没有听见帐中的回应,还在犹豫着喊话,在他看来,华天和宁织锦失踪,实在不能不算是一件大事。 “到底也该表现得着急些,不然都知道是你故意放跑他的了。”齐芸在一旁道。 楚秋明笑道:“小五以为,昨夜会没有人看见他出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单靠一门 穷途末路 华天带着宁织锦的尸体失踪的消息,被封锁在了军营中。 第二日,楚秋明组织了一队士兵,到当初宁织锦藏身的地方,将所有曾经有人生活的痕迹清除干净,然后便当做无事发生一样,暂代华天在军中领兵操练。 所有人都默契地对于他失踪一事只字不提。 小观槿知道此行主要目的是来调查他被刺杀的事的,也知道现在他们遇上了一件更迫切的难题需要解决。 他乖巧地跟着鸢儿和阿默,也模糊地感觉着这两个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发现每当鸢儿在他身边打盹的时候,阿默就会静静地看着她,他脸上的神情就和楚秋明看齐芸的一样,但是当鸢儿醒过来时,阿默却总是红着脸,不敢直视她。 小观槿少年老成,又一次背着鸢儿,将阿默拉到一边,道:“阿默叔叔,这种事情,男人都要主动一些的!你可得学学楚叔叔啊!” 阿默起先是不可置信,观槿小小年纪,竟然懂得这些,随后便因为自己的心事被一个小屁孩说中了红了脸,他揉了揉小观槿毛茸茸的脑袋,“小……小家伙,别乱说,你懂什么!” 小观槿皱了皱鼻子,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懂得可多了!我还知道,鸢儿姑姑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阿默本不想和观槿说这些,却依旧忍不住凑过来,难得地神情严肃,皱着眉,“小东西,不准再说了!我也不喜欢那个冒失的丫头!” “远远就听见你们两个喜欢不喜欢的争来争去,说什么呢?”齐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身边,将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没……没说什么……”阿默下意识低下头,连耳朵根子都变红了。 小观槿也很识趣,笑着将自己的小嘴捂起来,一双大眼睛完成了明亮的月牙,摇着他的小脑袋,“姑姑,这是男人之间的谈话,你可不准偷听的!” “好好好,姑姑什么都没听见,”齐芸应和而笑,却拿眼睛去瞄着一旁的阿默,“阿默将军,我带观槿去校场看训练,我守着他便是了,你也去休息一会儿。” 阿默答应了一声,便目送着齐芸和观槿离开,隐约似乎听见齐芸对观槿道:“你的鸢儿姑姑她,向来喜欢爽直的人呢!” 观槿这些日子一直跟着阿默和鸢儿练功,练的都是基本功,本来年纪尚小,只是打牢基础的时候。但是楚秋明有意让他多在营中感受将士们那种英勇无畏,威震山河的气势,只有从小在这样的氛围下接受熏陶,骨子里自然会浸染一种磨灭不掉的豪情壮志与坚毅勇猛。 齐芸带着观槿进入了将士们训练的校场,此刻镇守边关的三万将士都在这个巨大的校场之上操练,他们的吼叫声震彻天际,观槿在一旁,忍不住跟着他们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齐芸笑着看他小小身板摆出一招一式,既呆萌可爱又蕴藏无限潜力。 在操练了一会儿,将士们原地休息时,不知是谁突然道:“听闻宁玉郡主可是总营中军赛的冠军啊!上次郡主在营中隐藏身份,却没能领教到郡主的本事,这次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 齐芸看过去,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她似乎记得这个人,当初她领兵与梁军交战时,他战绩斐然,还得到了她的褒奖的。 “朝……风?”齐芸努力回忆着他的名字,试着叫了出来。 那人瘦削的脸旁上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郡主记得我!” “我的记得你,优秀的战士。”齐芸浅浅地笑了笑。 这时,旁边一名副将介绍道:“这朝风就是本次中军赛戍边营中的冠军,现已升任守备。不就将往吴城上任了。” 齐芸点头道:“他确为可塑之才,这样的封赏也值得。” “那宁玉郡主可愿意赐教?”朝风继续问道。 “营中没有郡主,你我便是同袍,叫我齐芸便是。”齐芸缓缓道,一边将自己宽大的袖子扎紧,一边往前走了两步,“既然朝风有此意,我倒是很愿意与你切磋一二。” “那便请!”朝风伸出手,朝着齐芸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将士们都很自觉地给两个人挪出了一片空地。 可正在将士们起哄呐喊的时候,楚秋明出现了,他静静地站在一边,神情肃穆地看着场上的两个人,看见楚秋明不苟言笑的神情,刚刚兴高采烈的将士们突然都闭了嘴,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将军……” 朝风也有些慌张地看着楚秋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本将军扰了大家的兴?”楚秋明一脸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将士,似乎真的不知道问题出现在了哪里,然后抬了抬手,“听说你们要比试,本将军也来观摩观摩。你们继续。” 将士们还是不敢动,朝风也愣在原地。 齐芸失笑,“朝风将军,既是比试,就不要想太多别的啦!楚将军在又如何?还需得拿出真本事来才行啊!” “齐芸说得是,朝风,好好比赛,万不可有懈怠,莫要小瞧了你面前的女子了!”楚秋明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来,这个笑,让周围的将士们都放松了下来,他们还以为楚大将军要来护妻了,看来他也不至于如此霸道,不让齐芸跟人比试,也不介意齐芸在比试中吃亏了。 现场的氛围又火热起来,周围人开始纷纷呐喊助威起来。 观槿扯了扯楚秋明的衣摆,楚秋明蹲下身子,问他,“怎么了?” “叔叔,姑姑会吃亏吗?” 楚秋明笑着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蛋,“小家伙,你难道不相信你姑姑的能耐?” 两个人各挑了一件兵器,朝风拿了一柄长枪,齐芸于是也挑了一把长枪。 “姑姑不是用剑的吗?”观槿疑惑地问楚秋明。 “观槿,若是想要单靠一门本领行遍天下,那总有一天你会穷途末路。” 观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被将士们的一声欢呼将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齐芸和朝风两个人,手握长枪,健步如飞,双手灵巧地摆动着长枪,长枪便如灵蛇,吐着蛇信不断地与对方密集地交锋,两个人动作之迅捷灵巧,且视觉上的美观,竟如戏台上的武生一般。 不同的是,朝风高高瘦瘦,比齐芸要高出两个脑袋,乍看起来,就像他和一个小孩子打斗,即便胜了,倒有些胜之不武的意思。 然而随着比试的推进,这样的担忧便显得多余了。不管上场上比试之人,还是台下观赛之人,都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两个人的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齐芸轻轻抿着双唇,目光如炬,一招一式,从来不偏不倚,攻势迅猛,守势时也毫无破绽。每当朝风想要更进一步,加快速度或者加重力道时,齐芸便也会随之跟着加快加重,从来不曾落后。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华天回营 负荆请罪 齐芸与朝风你来我往整整二十个回合之后,依旧难分胜负,但是两个人都已经气喘吁吁感到疲乏了。 这个时候楚秋明发话了,“既然如此,此场两位可见是平手了,你们可有异议?” 朝风将手中的长枪一竖,朝着齐芸抱拳,道:“我原不信一名女子真的可以赢得中军赛,今日一战,朝风心悦诚服。” 齐芸也朝着朝风抱拳回礼,笑道:“承让。朝风将军实力斐然,日后也定当无可限量。” 这时已经看呆了的众将士纷纷鼓掌呐喊起来,他们也终于相信了齐芸的实力,也更加敬重起她来。 楚秋明也笑了笑,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轻轻为齐芸擦拭脸上的汗水,齐芸知道,这个醋坛子,又在宣示主权了。 她失笑,也不反抗,任由他一脸小傲娇地为她擦汗。 回到帐中,楚秋明亲自给齐芸倒了茶水,然后挨着她坐在她的旁边,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使枪?” 齐芸喝了一口茶,喘了一口气才道:“你怎么知道的?看起来很不熟练吗?” 楚秋明笑了笑,“若是他知道你第一次使枪都能和他打个平手,只怕会很挫败。” 齐芸吐了吐舌头,“若非你叫停,他还是会占上风的,当初我见他在战场上便很是不凡,只可惜调去吴城守备,难以在战场上大用了。” “若他表现得好,早晚会回来的。” “禀报将军,华天将军他回来了!”帐外的小将士声音很兴奋,甚至带着一点颤抖。 楚秋明和齐芸却并不意外,他们相视一笑,走出了大帐,却看见华天脱光了上衣,背着一捆荆棘,正跪在帐前。 齐芸笑道:“负荆请罪?华将军以为这样就可以免罚了?” 楚秋明站在华天面前,居高临下,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华天甘愿受罚。”华天的背上已经被荆棘条划出了密密麻麻的伤口,伤口渗着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没有将士前来围观,但是华天回来的消息已经是全营皆知了。 “你有何罪?为何受罚?”楚秋明问道。 “华天因小情而罔顾大义,玩忽职守,差点铸成大错。”华天道。 楚秋明冷哼了一声,“差点铸成大错?看来你是觉得,现在还好,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差错了?” 华天低着头,不说话。 齐芸看着华天虽然神情悲怆,却眼中有光,便知道他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好了,心中便也放下心来。 她轻轻扯了扯楚秋明的袖子,让他不要再为难他,楚秋明看了一眼齐芸,叹了一口气,“进帐来说。” 进帐之后,齐芸要为华天解下身后的荆棘,华天却不肯,“华天此次请罪,更是向齐芸小姐!” “向我?”齐芸有些出乎意料,“向我请什么罪?” “华天当初不分青红皂白,怪罪小姐逼死织锦,险些伤了小姐,是为恩将仇报,是为大罪。”华天说得真诚,甚至眼中隐含着热泪。 “华将军严重了,将军不知实情,一时激动,这都是在所难免的,不必介怀了。”齐芸笑了笑,要去扶华天起来。 华天依旧不肯,楚秋明冷笑了一下,对齐芸道:“你别管他,这个犟驴脾气,随他去!” 齐芸于是只好叹了一口,任由华天跪着,“宁姑娘,你可安顿好了?” “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带着她离开的第二天,她便醒过来了,”华天说着,声音里掩饰不住的激动,“她告诉我,是小姐你出的主意,让她假死……” 华天还想说,齐芸制止了他,“好便好,无需多言……” 华天违反军纪,擅自离开军营之事,终究要有一个说法,于是楚秋明罚了华天两年的俸禄,这也让众将士觉得还算能接受。 而私底下,齐芸又给了他两张面值千两的银票,华天惊讶齐芸竟然这样有钱,又不肯接受,齐芸便正色道:“这不是给你的,我晓得这么多年,你多少有些积蓄,不在乎这两年的俸禄,但毕竟有她跟着你,她身子不好,这些钱是给她好好调理的,日子过得好些,人的心情也会好一些。” 华天感激不胜,一个大男人竟然又哭哭啼啼起来。 华天回来第二天,楚秋明便带着齐芸和观槿去了勋城,阿默和鸢儿自然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 谛城太守冯显自听说楚秋明来了戍边军营,便日日提心吊胆,一刻不敢松懈,让手下们都要好好表现,免得什么时候楚秋明突然出现,又来个措手不及。 没成想,楚秋明离开军营,竟是要去勋城,这让冯显摸不着头脑,这日日担惊受怕的,竟是白担心了? 然而去勋城是还是要经过谛城的,冯显未免夜长梦多,便在城门口去拦住了楚秋明,他带着自己府衙的一众官员,毕恭毕敬地守在城门口。 “冯大人,你这是何意?”楚秋明眼中露出不屑。 冯显满脸堆笑,“楚将军旅途劳顿,下官聊备薄酒,还望将军与夫人赏脸。” 楚秋明皱了皱眉,“冯大人好意,本将军心领了,但也不必如此,我们也不为公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冯大人还是将精力放在城中事务上。” 冯显笑僵了脸,“将军教训极是,下官只是摆的家宴,并无铺张,还望将军光临寒舍,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当初下官视察,致使百善堂滋生罪孽,现今下官已经尽全力重修百善堂,也望将军前往视察指点。” 观槿记得冯显,记得这个人曾经说要将他放进百善堂,他心里觉得他不是个好人,尤其看他那一副奸滑的嘴脸,让他忍不住感到害怕。 他藏在鸢儿身后,一双眼睛像惊恐的小鹿,紧盯看着冯显。 齐芸倒是想知道现在的百善堂是个什么模样,楚秋明明白齐芸的意思,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冯显也一早注意到了躲在一个女子后面的小观槿,他可还记得这个孩子,正是因为这个孩子,给他牵扯出多少麻烦事来。 他与楚秋明走在一处,一边谄媚地笑着,一边道:“将军将这孩子带来,可是要为他寻一个归属?将军待会儿去看谛城中的百善堂,绝对比现在寻常人家教养孩子还要周到,将军若觉得尚可,不妨将这个孩子也放在这……” “我不要!”观槿听见冯显的话,怒气冲冲地喊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学做佳肴 献给夫人 冯显自然不知道,楚秋明和齐芸都如何看重观槿,于是咧着嘴笑道:“小公子,你与将军非亲非故,难道要赖着将军一辈子?” 齐芸有些不高兴,冷着脸道:“冯大人未免管的太宽了一些。” 冯显的笑容又僵住了,只得尴尬地笑了笑,揖了揖手,“是下官唐突了。” 只是经此回合,观槿更将冯显视为对自己居心叵测的坏人,一直像一只准备战斗浑身竖毛的小猫,时刻警惕着冯显。 一行人先随着冯显往他的府中去用午膳,因为楚秋明不喜欢兴师动众,于是冯显让其他的官员都退下了,只留下了一个新任的师爷在一旁陪侍。 楚秋明见了那个师爷,也是一个年轻人,和当初那个师爷年纪相仿,模样却比先前那一个更清秀一些,再想一想刚刚前来迎接他们的一行官员,竟也个个有模有样的,心中不禁琢磨起来。 餐桌上的俱是谛城当地的特色菜肴,虽然奇特,但也算不上十分贵重,这也是冯显特意精心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楚秋明看见自己的用心。 冯显殷勤地给楚秋明和齐芸介绍着桌上的菜肴,指着一盘青笋道:“将军此次可是来得巧了,这盘玉笙箫可是咱们谛城的名菜,虽然食材简单,却是要经过十分复杂繁琐的烹饪工序,但就是处理这青笋就要耗费厨师半个月的功夫,而每次即便是一大筐笋一同处理,到最后能留下上桌的,也不过十之一二,基本上也只够做两餐的,此菜入口爽脆,酸甜可口,回味无穷,且有抵御春寒的功效。非是贵客临门,我等也难得品尝一口,将军与夫人前来,正好是这最后一盘玉笙箫了。” 楚秋明听冯显如此夸大其词,不置可否,夹起一根自己尝了一下,咀嚼一番之后,原本不屑地目光却为之一亮,又夹起一根,放进了齐芸的碗中,温柔地说道:“你尝尝。” 齐芸看楚秋明一脸惊喜的模样,也尝了一口,笑道:“味道确实不错,看来这样繁复的工序,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五觉得不错,那我便要去找冯大人府上的厨师请教一番了,以后做给小五吃。” 冯显不可置信,“哪有将军亲自下厨的,将军夫人若是觉得美味,尽管将这厨子带走都行,他不但会做这盘玉笙箫,谛城美食,可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啊!” 齐芸笑看楚秋明,并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却话锋一转,问道:“既然这玉笙箫是最后一盘,那不知前几日,可是也有贵客临门?” 冯显一愣,“这……贵客?” 齐芸看冯显反应奇怪,暗暗思忖,却听见一旁的年轻师爷道:“回夫人,大人心中顾虑,但恕小人放肆,冯大人家中有一位年近八十岁的老夫人,老夫人年事已高,想食此菜大人为尽孝道,方命人烹制此菜。” 齐芸眯着眼睛,再猜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师爷,他说这番话时神情泰然,可眉宇间的阴柔之气,让齐芸感觉很不舒服。 她抿了抿嘴,道:“即使如此,冯大人有这番孝心,实在应当敬重。” 冯显的书房里,那个年轻的师爷翘着二郎腿,软趴趴地也躺在软榻上,右手翘着兰花指,尤其小拇指高高翘起,手里捏着一块碧玉,鉴赏似的仔细看着。 冯显在一旁坐下,笑嘻嘻道:“不好的宝贝,我可不会给你!” 年轻的师爷翻了一个白眼,鼻子里冒出一声不屑的“哼”,才幽幽地将手里的碧玉揣进了自己的怀里,“你便是个榆木脑袋,若不是我帮你解围,只怕你就真要把真话说出口了,到时候,曹大人来找你麻烦,可如何是好?” 冯显笑呵呵地将师爷手握住,一边抚摸着,道:“是是是,多亏了你了!所以说我离不得你呢!你可真是我的好师爷!” 师爷一张清秀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明明一个男人,做起女子妩媚的神情来,竟然也没有半点违和,他在冯显怀里扭了扭,声音阴柔娇嗔,“你知道就好,我看这大名鼎鼎的楚大将军也不过如此,还有他身边的那名女子,也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点罢了,竟也把你吓成这样!”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初我也以为不过就是一个得了楚大将军宠爱的普通女子,没成想,人家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当今大丞相的嫡女呢!我虽说你厉害,你也不要得意忘形!”冯显突然正色道。他知道了齐芸的真实身份,却依旧以“夫人”称之,也不过是为了讨好楚秋明罢了,因为他发现,他每次叫齐芸夫人,楚秋明冷酷的脸上就会浮现一丝笑意。 “哼。”师爷不满意地甩过了头。 冯显于是又一声叹息,“只是这曹大人交代的事,该怎么办才好呢?” 下午,楚秋明一行便在冯显的带领下,往新修缮的百善堂去了。 对于百善堂全心的面貌,齐芸很满意,听见百善堂中孩子们朗朗的书声,还有欢笑声,齐芸也终于放下了心。 “这并非个例,若是所有城中都能如此,方才是真的和谐了。”齐芸感叹道。 观槿却对这个地方虎视眈眈,即便修缮得再好,里面的玩伴再多,他也不想离开楚秋明和齐芸,他也舍不得将军府里待下如亲孙子的奶奶。 他紧紧地抓着齐芸的手,生怕自己会被送进去,齐芸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都要被他抠破了,才问道:“小观槿,你怎么了?” 观槿重重地甩了甩头。 鸢儿在一旁笑道:“他可怕被将军和小姐丢在这呢!” 观槿鼓着腮帮子看向鸢儿,似乎鸢儿在说一件事实一样,鸢儿摊了摊手,一时真想逗一逗这个孩子,“小观槿,你看这个地方,房子这么漂亮,还有那么多小朋友陪你一起玩,一起读书,有什么不好呢?” “不好!不好!就是不好!”观槿再一次吼出声来,眼泪也跟着一起留了下来。 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即便经历了那么多,心灵依旧是脆弱的。他无法把握楚秋明和齐芸的心思,当初他跟着他们到谛城来,是因为他们要调查的事与自己有关,他觉得自己应该来的,可是现在他常常想,他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他已经被丢弃了两次了,第一次,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双亲被残杀,第二次,说要照顾他的奶娘将他丢在了桥洞里,好不容易遇见了楚秋明和齐芸,好不容易再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真的害怕自己会被再一次抛弃。 第一百八十九章 抱我夫人 有何笑话 齐芸朝着鸢儿皱了皱眉,“鸢儿,不要再逗他了。” 鸢儿吐了吐舌头,看这个小家伙真的快要当真了,自知玩得有些过火,于是道:“好啦好啦,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楚大将军和我家小姐怎么会丢下你呢!再说了,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徒弟,即便他们不要你,我也会管你的!” 观槿吸着鼻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幽怨地说道:“我才不要你管,你先管好自己!” 鸢儿被他这么一说,登时有些冒火,抬手就像去敲他的脑瓜子,却被旁边的阿默握住了手腕,“好了,明明是你先招惹他的,就不要跟他置气了。” 鸢儿看阿默一脸正经,真像是在说公道话,哼了一声,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不满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小东西,你可给我等着!” 几个人参观完百善堂,冯显便备了把车,要载这他们回府。 一旁的师爷轻咳了一声,行过礼后道:“大人莫不是忘了,今日城中正有狮虎戏表演,楚将军和夫人必定没有见过谛城的善戏,因是本地的小戏种,很少在外面有演出,不知将军和夫人可有兴趣一观?” “狮虎戏?是真的狮虎?”齐芸问道。 师爷笑了笑,道:“若是真的狮虎表演,那便是驯兽表演了,算不得是戏,谛城的狮虎戏其实不过是戏子披着兽皮表演丛林中百兽争王的故事,还会伴有音乐和唱词。” “原来是如此。”齐芸并没有兴趣。 可是鸢儿因为刚刚将观槿给弄哭了,这时便想着去哄哄他,也不管自己也被观槿怼得哑口无言,味道:“小家伙,你想看戏吗?” 观槿想也没想,道:“想!” 楚秋明轻轻拢着齐芸的肩,“那便去看看。” 还未曾走进,远远便听见了戏台上传来的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和戏台之下观众们的叫好声。天色渐暗,街市上已经亮起了各色的灯笼,而在街心位置,一个巨大的露天戏台上,亮起的灯最为明亮夺目,灯光照亮了戏台上,披着虎皮的演员,那虎皮色泽鲜亮饱满,似乎是刚从老虎身上剥下来的。 待一行人走近,其实戏台周围早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 冯显擦了擦脸上的汗,“将军,是下官考虑不周,这么多人,该先为将军安排位子的。” “无妨,此处远观便是,也不过就是来凑凑热闹的。” 齐芸个头小,在人群后面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还有戏台上越来越热烈的锣鼓声。 阿默将小观槿顶在了脖子上,观槿抱着阿默的脑袋,一脸欣喜地看着台上两个武生的打斗,两个人你来我往,竟然真的就像两只猛兽一样,惹得他一阵阵欢呼。 齐芸看着观槿一脸兴奋的模样,笑了笑,下一刻,自己双脚却腾空了,她惊得回过神,竟是楚秋明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齐芸的脑袋高出了人群,戏台上的表演尽收眼底。 但是她却不好意思这样看,晃了晃脚,低声道:“楚秋明,你放我下来,这样让人家看见了笑话!” 楚秋明却稳稳地扶着齐芸,不置可否,“怕什么,我抱我的夫人,有什么好笑话的。再说了,大家都在看戏,没有人看咱们。” 冯显在一边谄媚地笑道:“将军对夫人可真是用心了。” 一时这边的人越挤越多,基本上都是人挤人了,阿默顶着观槿也被人群挤得快要站不稳了。 齐芸从楚秋明身上下来,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 两个人突然警醒起来,抬头竟然也看不见被顶着的观槿了,周围冯显也看不见了,鸢儿和阿默也叫不答应。 “不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这里来的人太多了,甚至似乎全谛城的百姓都来了,在这样的人海中找一个孩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了人群,其间两人也差点走散了。 可是挤出来,也没有办法找到观槿,两个人沿着大街走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阿默和鸢儿也不见。 正焦急着,冯显大汗淋漓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朝着他们跑了过来。 “冯显,又是你搞的鬼!”楚秋明气愤地揪着冯显的衣领逼问道。 冯显登时吓软了腿,“将军恕罪啊!下官也没想到今晚会来这么多人,其实谛城百姓都爱看这狮虎戏,也因为它从前是这一方祭祀祖先的仪式,现今流传下来,才会这样受欢迎啊!想来是因为今年只有这一场演出,才会有这么多人来的。” 齐芸让楚秋明松了手,问冯显:“你可看见观槿了?” 冯显满脸吃惊,“小公子?没有啊!下官被人群挤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怎么,小公子不见了!” 楚秋明恶狠狠地瞪了冯显一眼,冯显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才朝着齐芸道:“想是现在人多,小公子挤不出来,不是有阿默将军和鸢儿小姐守着他吗,他不会有事的。” “你最好祈祷他不会有事,不然冯显,你难逃罪责!”楚秋明冷着脸望向拥挤的人群。 终于,等到了戏散场,挤了两个多时辰的人海才渐渐散开,齐芸和楚秋明站在较为显眼的街口,等着阿默和鸢儿带着观槿出现。 可是等了好久,却怎么也不见他们的人影。 楚秋明暗暗握紧了拳头,齐芸则意味深长地看向冯显。 冯显双腿又是一软,跪在了地上,“下官这就派人去寻,一定会将小公子寻回来的!” 齐芸想到阿默与鸢儿也不见了,那便有极大的可能他们跟着观槿,他们两个人的本事,齐芸是相信的,有他们保护,观槿应该不会有很大的危险,反而是偏了偏头,朝跪在地上的冯显问道:“冯大人,怎么不见师爷?他也走散了?” 冯显这才后知后觉地往自己身边看了看,“师爷呢?难道是先回家了?” “师爷要回去,不会先报告大人?”齐芸狐疑地又问。 冯显用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估计是人太多了,他也找不到下官,才自己先走了……” 齐芸冷笑了一声,却又暗暗将楚秋明紧紧握起来的拳头展开,轻轻抚摸着他的掌心,又冷声对冯显道:“现在便请大人会到府衙,加派人手去寻人。” 第一百九十章 秋后算账 也不算迟 果然还未等冯显将人派出去,举着火把准备出发的府兵就在府衙前,远远看见了一个黑影脚步慌忙地朝着这边跑来来。 待他们看清楚来人,不禁大惊失色,竟然是阿默抱着鸢儿,而观槿则趴在他的背后,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可即便前后负重,他跑起来依旧速度不减。 “阿默将军!”府兵赶紧上去迎他,才发现他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肩胛处渗出暗黑色的血迹。 有人要从他怀中接过晕过去的鸢儿,他面色铁青,并不放手,于是那人只好去将身后已经吓坏了的小观槿抱了下来。 观槿浑身发着抖,身上湿漉漉的,像一只被大雨淋湿的小猫。抱着他的小兵愣了一下,阿默一边抱着鸢儿往里跑去,一边怒吼道:“还在等什么,快去叫大夫!” 齐芸和楚秋明看见三个人都变成了如此狼狈的模样,一阵惊愕。 好在观槿只是呛了几口水,换了干爽的衣服了,用炉子烤了一会儿身体,脸色便渐渐红润起来。只是受惊吓,一直所在楚秋明的怀里,不肯出来。 而鸢儿的伤势却重了不少,好在没有伤及要害,但是射中她的箭上带了毒药,虽然阿默及时给她做了清理,一些毒药的残留却不容易清除,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 大夫要给鸢儿治疗伤势,可是因为伤在肩胛的位置,需要褪下衣服,阿默却一直紧张地守在床前,竟忘了避讳。 齐芸给楚秋明使了一个眼色,楚秋明会意,将阿默拉出了房间。 走出房外,冯显正战战兢兢得跪在门口,一看见楚秋明出来,立马一边磕头一边声泪俱下地喊道:“下官失职,下官疏忽,请将军责罚……” 楚秋明冰冷的目光只在冯显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移开了,“冯大人,此事本将军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是在大人治下出的事,自有算账的时候。” 听罢楚秋明的话,冯显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哆嗦。 阿默心里一直记挂着房里的鸢儿,伤得那样重,他却一路上不曾听见她哼叫一声,她都快要将自己的牙咬碎了,也没有叫一声疼。现在回来了,她依旧是那样死命地忍着。 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才会有这样的耐力…… 楚秋明轻轻咳嗽一声,唤回了阿默纷乱的思绪,阿默自知自己失态,低下了头,“将军恕罪,是属下失职,才放观槿和鸢儿陷入了险境。” 楚秋明看着阿默心事重重,背着手站在廊前,望着夜空中弯月,“她与她的小姐一样,从来都是比男人还能扛的。” 阿默轻轻叹出一口气,“这样却未必是好事……” 楚秋明看向他,目光带着探究,阿默于是赶忙道:“属下……属下随口说的……”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心乱如麻,就在刚刚,看见鸢儿为他挡下那一箭时,他第一次对除了将军之外的人,感到了紧张与心慌。 “你说的对。”楚秋明转过身子,看向了房间的门,看见里面绰约的人影。 “将军……”阿默惊讶地抬头看楚秋明,楚秋明抬了抬手。 “说说今晚的情况的。” 原来就在刚刚,他们在看戏的时候,人群越来越拥挤,他们便被冲散了,好在鸢儿一直紧紧跟着阿默,而观槿又正看在兴头上,于是他们便决定等戏收场了再去与楚秋明会合。 可是挤着挤着,便听见隐隐有人叫“观槿少爷!” 观槿没有听见,鸢儿也没有听见,偏偏听力极佳的阿默听见了,他探着头在人群中找寻了一阵,便看了不远处一个年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女人,朝着他招手。便是这个女人在叫“观槿少爷。” 阿默为保谨慎,并不想理她,可是她叫声越来越大,还挪动着自己稍显臃肿的身子往前挤,就在她一边挤一边叫时,两幕戏的间歇,观槿便注意到了这个女人。 “罗妈妈!”观槿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了,再看时,确实是一张他熟悉的脸,“真的是罗妈妈!” 阿默朝问鸢儿道:“罗妈妈是谁?” 鸢儿也一头雾水,想了一想,“小姐说,当初张家惨案,只要观槿和他的乳母逃出来了,既然观槿认得,估计也只有这个乳母了。” 两个人分析之间,这个罗妈妈终于挤到了他们面前,一脸惊喜,拍着手,“啊呀呀!真的是观槿小少爷!” 阿默下意识想与面前这个女人拉开距离,奈何人太多,他也没有后退的余地。 虽然当初是这个罗妈妈将观槿抛弃了,可是好歹从小便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小小年纪的观槿并没有记恨她,从前齐芸便问起过他这个问题,“如果再遇见乳娘,可会怨她?” 观槿当时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齐芸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可观槿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乳娘,或许观槿连活着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问题让观槿想了很久,他小小的脑袋并不大能相通这些事情,他便拿着这个问题去问楚老夫人,楚老夫人慈爱地笑道:“孩子,奶奶问你,你的母亲生下了你,却并没有哺育你,而是让你去吃乳母的奶,你可怨恨你的母亲?” 观槿摇头。 “因为母亲身体不好……”说起母亲,观槿神情又黯淡了,“我经常看见母亲咳血……” 楚老夫人知道这个问题让观槿想到了灭门的惨痛,又要让他伤心一阵了,可是有些道理她和齐芸一样,希望他从小就能明白,于是继续道:“所以啊,母亲又母亲的难处,而你的乳娘不能继续抚养你,也是因为她自己的难处,观槿可明白?” 观槿想了一想,才缓缓地点头。 事后观槿便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他不能因为罗妈妈一时抛弃了他,就去无视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他还是应该怀着一颗感恩之心去对待罗妈妈的。 思绪牵回,观槿于是很开心地笑着叫自己的乳母,“罗妈妈!罗妈妈!” 罗妈妈也很是高兴地拍手答应,然后张开双臂,想要去抱被顶在阿默头上的孩子。 阿默依旧皱着眉,紧紧扶着观槿的两条小腿,不让这个女人去碰他。 罗妈妈尴尬地笑了笑,才将目光移到阿默与鸢儿身上,然后慌慌张张想要欠身行礼,却因为没有空间,险些一屁股将她身后的人抵倒。 鸢儿看着罗妈妈滑稽的样子,不禁捂着嘴偷笑起来,罗妈妈也咧着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早听闻观槿少爷被一位大将军收养,今日见到将军气度非凡,夫人貌美如花,又待少爷这样好,真是少爷的福分啊!” “罗妈妈,你误会……”罗妈妈一位阿默和鸢儿就是楚秋明和齐芸,正要解释,阿默却轻轻撞了她一下,不让她说话。 鸢儿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地闭了嘴。 第一百九十一章 鱼饵入水 鳖入瓮中 罗妈妈热情,一直说自己对于曾经抛弃了观槿而十分难受,一直心怀愧疚,如今知道他跟着将军过得很好,也便放心了,说着竟还落下泪来。 观槿因为罗妈妈的出现也无心看戏了,罗妈妈便顺势道:“当初小少爷还有一些行李在草民家中,其中还有夫人留给少爷的东西,我怕将这些给少爷戴在身上,遭歹人觊觎,就暂且留在了家中,只想以后有机会还给少爷,今日碰巧遇见了,不如就请少爷随我去取了。” “还有母亲的东西!”观槿突然兴奋起来,他身上只有一块随身的玉佩,想母亲时就会拿出来看,对于先人的物品,小小年纪的观槿也是倍加珍视,若是还有更多,自然他也更加欢喜。“阿默叔叔,我要去将母亲的东西拿回来!” 阿默一直保持着对面前这个女人的警惕,他眯着眼,看着昏暗光线下女人的脸旁,对鸢儿道:“不如你去取,我与观槿在这里等你回来。” 罗妈妈的脸色一僵,随机道:“可使不得让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姑娘一个人去,我家住的偏,一个人可不安全。” “大嫂,不必替我担心,再黑的夜路,我也一个人走过,再说这还是是城区呢!”鸢儿道。 罗妈妈犹犹豫豫却总不愿意挪动脚步。 “要不还是一起去,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阿默叔叔,”观槿突然伏在阿默的脑袋上,轻悄悄地说道:“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鸢儿姑姑再怎么厉害也是女孩子,都得男人保护的!” 阿默不知道他打哪里学来这些道理,恶作剧般晃了晃身子,将观槿吓得直抱紧了他的头,然后嘟着嘴继续在他头上轻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楚叔叔说的,他对芸姑姑就是这样!” 阿默吸了一口气,再看看罗妈妈复杂的神情,道:“那便一起。” 听见说要一起,罗妈妈才松了一口气,在前面用自己臃肿的身体为他们挤出了一条缝隙,几个人好不容易才钻出了人海。 “待会儿小姐找我们怎么办?”鸢儿突然道。 阿默于是住了脚步,皱着眉头,问罗妈妈,“非得今晚?明日再去也无妨。” 罗妈妈顿了顿,一脸干笑着转过身,“将军有所不知,明日草民一家有事要外出一趟,今日也这是巧了才遇见少爷,不然还真难寻得机会,物归原主呢。” 阿默不置可否,提醒鸢儿注意周围。鸢儿会意。 这一场埋伏,阿默早该预料的,鸢儿也该察觉的。可是他们也自信以他们的本领,足以护观槿周全。他如此珍视他家人的遗物,他们不可能不去帮他一叹虚实。只是他们还是小瞧了观槿对于自己家人的思念。 罗妈妈将他们引到了一处偏僻的住所,建在一个小潭边,房子很简陋,里面亮着微弱的烛火。 阿默紧紧将观槿抱在怀里,鸢儿则贴近他密切关注着周围的情况。 罗妈妈知道他们警惕,于是就让他们在屋外等着,自己则走进去取包裹。 没一会儿,她抱着一个包裹走了出来,她笑着朝观槿挥了挥手里的包裹,“小少爷,这里面有当初你母亲的一些随身的遗物,还有很早就为小少爷做的衣裳,现在正是小少爷穿的时候呢!” 观槿心情激动,热泪盈眶,他伸手要去接过那包裹,罗妈妈也将手中的包裹缓缓递了过来,可就在一瞬间,罗妈妈目光骤变,她猛地将包裹扯了回去,往不远处的水潭里重重地扔了过去。 “扑通”一声,那包裹击碎了潭水中的月亮,在亮光的碎片中,便缓缓沉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观槿错愕地盯着潭水看了两秒,再不明所以地看向了罗妈妈,随后便开始声嘶力竭地在阿默怀中拳打脚踢要下来去捡包裹。 鸢儿看见罗妈妈眼中露出凶光,一掌将罗妈妈击开,她软绵绵地后退了几步就倒在了地上,吐出了一口血,她并不会武功。 “你究竟是什么人?”鸢儿拔出手中的剑指向她,可是罗妈妈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句话不说。 “母亲!母亲!”观槿哭喊着要母亲的遗物,阿默没有办法,只好安抚他,“叔叔一会儿就给你捡起来……” 可是话音未落,观槿竟然直接咬住了阿默的手,然后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径直跳入了水中! 阿默没来得及追上他,便听见空气被弓箭刺破的声音,呼啸声灌入耳中,他迅速地拔尖去抵挡黑暗中不知道何处射来的暗箭。 鸢儿还没来得及从罗妈妈口中问出什么,一支箭便穿透了她的喉咙。 密密麻麻的箭矢落下来,黑暗中看不清,两个人只能凭着感觉去躲避。观槿并不会浮水,听见他在水里扑腾的声音,阿默只好瞅准时机跳入水中,去捞他起来。 鸢儿便奋力为他们挡剑。 当两人湿漉漉地爬上岸,那些藏在黑暗中的刺客已经现身,足有十余人,正与鸢儿交手。鸢儿与齐芸一样,下手果决,从来喜欢一招毙命。可是奈何寡不敌众,渐渐有些吃力起来。 阿默于是让观槿抱紧他,然后加入了混战。 就在两个人拼尽全力,终于将所有刺客反杀后,一支毒箭却已经瞄准了阿默怀中的观槿。 可阿默还没有回过神来,蹲在地上检查刺客尸体的鸢儿便已经先一步扑向他,一支箭已经穿过她的肩胛,在她身前露出了沾着鲜血的肩头。 阿默将事情叙述完,懊恼地重重拍了一下身前的柱子,“是我太自负了,自以为什么都可以应付,才让事情变成了这样!” 楚秋明轻轻拍了怕他的肩头,“她不会有事的,但今夜你的行事确实太过鲁莽,待回到平京,再去领罚。” 齐芸从房中走了出来,阿默焦急地上前,也想进房,齐芸拦住她,“让她休息,大夫说只需好好调养,就会没事的。” “小姐,今夜就让我守着她。”阿默道。 齐芸看向楚秋明,楚秋明点了点头,于是她便也叹了一口气,“那今晚观槿便跟跟着你睡了。” 楚秋明的脸色于是又阴郁起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将军福薄 无福消受 冯显战战兢兢地跪在房门前,见楚秋明也不再理他,又硬着头皮跪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在下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听见阿默在跟楚秋明汇报今晚的事,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像凑过去,可刚挪动了两步,楚秋明冰冷的目光就射向了他。他咧着嘴,不只是哭是笑,站在了原地。 阿默将所有经过交代完毕,就迫不及待地进了房间,寸步不离地守在鸢儿床边。 楚秋明抱着已经耷拉着眼皮的观槿也回了房,走时提醒齐芸道:“晚上不要睡太沉了。” 齐芸知道他的意思,这件事他们都预感与冯显脱不了干系,在他的府上过夜,还是要万分小心才行。 好在一夜无事发生。 鸢儿早早地便醒了过来,睁眼便看见一双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吓得她猛然一缩身子,扯动了伤口,一阵钻心的疼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阿默,你要吓死我啊!”待她皱着眉看清了面前的人,没好气地说道。 阿默却是一脸惊喜,“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大夫说,这要醒了就没问题了!” 鸢儿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副啥样,又好气又好笑,“我身子可硬朗了,一点小伤能有什么事?大惊小怪……” “是呢,听你这数落起人来中气十足的,想来也是没什么事了……”未及阿默开口,从屋外便传来了齐芸带笑的声音。 待齐芸走进屋子,看着鸢儿脸色也有些恢复,微微透出一点红润,也放下心来,“阿默不眠不休地守了你一夜,你一醒来不是先感激人家,反这样说他,可是太不知礼数了!” 阿默红着脸,低下头,“无妨的,鸢儿本就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照顾她是我应该做的。” “我可不是为了就你,我是为了观槿,你可不要自作多情了!”鸢儿嘟着嘴,不高兴齐芸对她的教训,又将气撒到了阿默身上。 阿默也不反驳,站起来就往外面走。鸢儿看他一言不发地出去,以为她让他受了委屈生气了,嘀咕道:“这么大个男人,气量也太小了。” 齐芸觉得好笑,伸手将她的手腕扣住,给她诊脉,确定她现在脉象平稳。 “是呢,以后要娶咱们的鸢儿,可得是个大度量的人,这点气量的,千万要不得,不然鸢儿可要受气了!”说完,齐芸便捂着嘴偷笑起来。 “小姐!你说什么呢!” 没一会儿,一声不吭地跑出去的阿默又回来了,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段热腾腾的粥和一碗药。 齐芸于是又调笑道:“哎呀,原来是我错怪他了,如此看来,阿默的气量还算可以,要不鸢儿勉强再考虑考虑?” 鸢儿红着脸,佯装生气,“小姐!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齐芸识趣地走出了房间,去找楚秋明和观槿,可房中并没有他们的人。下人告诉她,楚将军带着小少爷在后花园里晨练,于是她又在下人的指引下往后花园去了。 刚绕过一座假山,齐芸便听了见了不远处传来女子的笑声,还不止一个女子,倒是一群女子娇媚的笑声。 待她再往前走了几步,转出了一个花丛,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了片刻。 楚秋明和观槿正被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围在一个亭子里,女人们穿着鲜艳的裙衫,带着明灿灿的簪环,似乎在与花园中的百花争艳。她们娇羞地笑着,在楚秋明面前搔首弄姿,楚秋明倒还是一脸平静,不为所动的样子。而可忙坏了小观槿,他就像一个小小侍卫,尽职尽责地不让那些庸脂俗粉碰到楚秋明的一根头发。 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活像一只护食的小老虎。 齐芸看见小观槿这样,很是欣慰,可是又觉得,若是楚秋明懂得避嫌,立马带着观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应该会更欣慰。 想着,她的脸色不由得有些黑了。 竟也不知道几步就跨到了亭子里,也不知道怎么就将那些俗艳的女子挤到了一边,一屁股坐在了楚秋明的旁边。 正当那些女人错愕之际,齐芸已经端正了自己的坐姿,抬高了下巴,微微眯着眼,好看的杏眼中第一次迸射出不一样的光芒,“楚大将军真是艳福不浅,一大清早,便有这么多美女相伴!” 楚秋明第一次听见这样醋意浓郁的话,心中惊喜,他往后仰了一仰,身子就靠在了背后的栏杆上,然后翘起了二郎腿,果然一脸享受地说道:“这几位小姐都是冯大人的千金,个个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今日也是让本将军涨了不少见识呢!” 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盯着齐芸看了一阵,才缓缓问道:“这位是……宁玉郡主?” 齐芸并不回答她,而是眼中一抹冷淡的笑意,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又看向了楚秋明,“且还都是难得的美人呢!” 楚秋明看见齐芸吃醋,心里真的是莫名的高兴,他哈哈笑起来,将齐芸的手轻轻握住,“小五莫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中,除了小五,便不知道还有什么算是美的了!” 齐芸翻着白眼瞪了楚秋明一眼,鼓了鼓腮帮子,“你也是越发油嘴滑舌了!” 观槿在一旁赶忙解释道:“姑姑,我们真的只是在跟这些姐姐聊天,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知道面前的少女便是宁玉郡主,也早就听闻楚大将军喜欢宁玉郡主,那四名女子不敢造次,行了礼,纷纷退下了。 齐芸看着她们渐远的婀娜身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小五,你叹什么气?”楚秋明轻轻揽着齐芸的肩,笑问道。 “笑楚大将军福薄,无福消受这样多的美女!” 楚秋明又哈哈大笑起来,他宠溺地刮了一下齐芸的小巧的鼻子,“往日都是我吃你的醋,今日可算是让你也跟着常常吃醋是什么滋味了!” 齐芸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我才没有吃醋!” 观槿乐呵呵地在一旁,用稚嫩的声音说道:“姑姑,叔叔说了,吃醋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每次叔叔因为姑姑而吃醋,回去就会说,这时他在乎姑姑的表现,姑姑也是因为在乎叔叔才吃醋的,不是吗?” 齐芸听见观槿小小年纪,居然可以将这些事情分析得有条有理,脸蹭的一下就红了,“楚秋明!你都教了这小家伙什么呀!”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国之君 当作表率 楚秋明从冯显那几个女儿的口中得知,她们父亲的新师爷名叫冯贝,小时候被冯显收养,在府中时她们还经常玩在一起,但是待冯贝长到十六岁时,就搬出了冯府,她们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是前不久上一任师爷被降了罪,他才又回来的。 “今天这个冯贝来当值了吗?”齐芸问楚秋明。 楚秋明点头,“他说昨夜一时身体不适,就先回家了,还说有邻居给他作证,我差人去问了,确实如此。” “我们什么时候去勋城?”齐芸转而问道。 “看来得尽快了,他们依旧没有放弃刺杀,我们不可能一直保护他,只有早日查明真相,观槿才能真的安全。”楚秋明一边思考着问题,用手轻轻摩挲着齐芸的掌心,这是他最近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齐芸的手软软的,每次用拇指轻轻在她掌心打转时,齐芸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轻轻合拢。 很快楚秋明便做了决定,让阿默留在谛城照顾鸢儿,他则和齐芸带着观槿继续前往勋城。 鸢儿听说,竟然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不行!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可以了,阿默得在必要的时候保护观槿,留在谛城,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阿默看着鸢儿依旧有些虚弱的身体,没有说话,他既不放心让鸢儿一个人在谛城养伤,也不放心将军和郡主两个人带着观槿,毕竟有观槿在身边,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 任齐芸如何跟鸢儿讲道理,说以她与楚秋明的本事,倒也不至于吃亏,鸢儿就是不同意。 “鸢儿,这是命令!”齐芸眼看说不通她,只好正色道。 鸢儿瘪了瘪嘴,眼眶竟然骤然地红了,“小姐,你知道鸢儿最怕什么,小时候你从路边带走鸢儿的时候,鸢儿就说过,任何时候,鸢儿都不会成为小姐的累赘……” 齐芸蓦然也心疼起来,想起当初那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想起她为了活下去,和一只大狼狗抢一个掉在地上包子时那样的强烈的求生欲望,想起她将她带回家后,她因为喝了碗热汤而嚎咷痛哭着对齐芸说:“我要一辈子跟着小姐,只求小姐赏我一碗热汤,我愿意给为小姐豁出性命。” 虽然这么多年来,她们名为主仆,齐芸却从没有真正将她当做自己的丫鬟,而是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妹妹,可是在鸢儿心里,她永远记得齐芸对她的救命之恩,永远记得自己的命就是属于齐芸的,她这条捡来的命,只能帮助齐芸,绝对不能成为齐芸的负累,半分都不行,不然它就失去了意义。 就好比当初,因为鸢儿的一时疏忽,让齐芸受了伤,她罚自己几日没有吃饭,每日除了练功就是练功。 “鸢儿……你从来没有拖累过我……”齐芸轻轻擦拭鸢儿挂在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口气,“你还能走吗?” 鸢儿练练点头,“我可以的!” “那便与我们一起,但是路上必须让阿默照看你!” 梁国赤安,皇宫。 宁修头疼也很不爽快地翻阅着今天的奏折,舒紘则坐在他的下首,静默无声地喝着茶。 书案上的折子堆得快要盖过宁修的头顶了,他不耐烦地将这些折子掀倒,只听见一阵“啪嗒”声,地上便到处是散落的奏折。 舒紘将头抬起,看了看乱糟糟的书案,和同样乱糟糟的宁修。 “能明知道朕很生气的情况下还这么气定神闲地喝茶的,也只有你了!”宁修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舒紘于是忙不迭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跪在了宁修的面前,“微臣惶恐,请陛下恕罪。” “好啦好啦!你少来这套!”宁修紧锁着眉头,在大殿中踱来踱去,“你说这些朝臣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自己家后院都乱成一团,还来逼着朕选秀!” “陛下,你作为一国之君,后宫中再怎么也得有几个人才是,皇室血脉也得靠陛下来延续呀!”舒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哼,朕又不是不会纳妃,只是现在国事繁忙,哪里能顾及这么多!” 舒紘默默站起来,嘴里嘀咕道:“借口罢了……” “舒紘!别仗着朕看重你,就得寸进尺!” “微臣不敢!” “陆远的事,怎么样了?” 舒紘摇了摇头,“微臣派了人去找到他宣旨,他非但没有领旨,说自己不是梁国臣民,不受梁皇的任命,而且连夜逃了。” “连夜逃了?他的宝剑已经铸好了?”宁修背着手,居高临下看着舒紘。 “没有。” “那他就还会回来的,派人在那里等着,他若是不领旨,就派人将他给朕捉来!” “陛下,”舒紘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这恐怕不妥,且不说陆远是天下第一剑客,武功了得,抓不到他,即便抓到了,这样扯破了脸,只怕他也不会答应陛下任何事的。” 宁修觉得憋屈,“那你说怎么办?” 舒紘显然早已经有了打算,“陛下,微臣以为,要想请动这样的高人,还需诚意。只有让他看见我们的诚意,事情便有转机。” “诚意?”宁修用手指叩响桌面,一下一下,“如何才有诚意?” “微臣正是想向陛下请旨,请陛下准许臣亲自前往盛兹,去请陆远来我朝任太尉一职。” 宁修做了再三思量之后,答应了舒紘的请求,舒紘行动敏捷,将事物交待完毕后,第二日便带着几个随从出发前往盛兹。 宁修问他若是陆远不在盛兹了怎么办?舒紘笑道:“既然一次可以找到他的踪迹,便能二次找到三次找到。” 宁修也承认,舒紘总是点子多,这点事应该难不倒他。 只是舒紘离开时,说了一句话让宁修的脸又黑了,他说:“陛下,你既说朝臣们总管不好自己的后院,那你便该做个表率,教教他们该怎么管才是。” 楚秋明一行一到勋城,不出所料,勋城太守不知何时得了消息,也已经在城门口恭候多时。 但比之冯显的谄媚,这个勋城太守黎明倒是显得踏实稳重得多。他没有领着大官小官来候他,只是一个人带着两个随从等在城门口,他也没有将楚秋明他们安排在自己的府中,而是按照礼数收拾出驿馆来让他们居住。吃食上也是中规中矩的,不至太铺张,也不算简陋。 第一百九十四章 蓄意欺诈 善意谎言 楚秋明一行到时已是傍晚,按理正是热闹时分,可勋城内却不似谛城那般灯火辉煌,人来人往,街市上只有寥寥几个小摊,在路上也鲜少看见闲逛之人,凡行路者,俱是神色匆匆。 虽说春夜微寒,但似乎勋城之内夜,要比别处更寒凉几分。 黎明与楚秋明在前面骑马而行,齐芸等人则坐在马车里。 “黎大人,城中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何以天还未黑,就已经不见有人了?”楚秋明疑惑地问黎明。 黎明解释道:“楚将军有所不知,半年前,城中有一个富户不知何处遭来了仇怨,竟一夜之间被灭了门,手段极其残忍,官府追查了很久,可直到今日也未能查出真凶,下官也正是此事发生时才到此处上任,见城中百姓依旧人心惶惶,便下令提早宵禁,加派官兵巡视,以免再有此事发生。” 楚秋明没有想到,他还未说出此行目的,黎明便自己提起了张员外一家被灭门的事,但也或许是冯显早有推断他门此行目的,所以事先给黎明透露了风声。 “此事至今还在追查?”楚秋明接着问道。 黎明很是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将军有所不知,此案蹊跷异常,下官到任时正好碰上此事,也是为了还张员外家一个公道,更为了让城中百姓安心,便下令彻查此事,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进展,不想,竟然在城郊外的一石窟里发现了当时刺杀张员外一家的刺客的尸体。”黎明顿了顿,补充道,“整整十具。” “何以见得就是那些刺客的尸体,想是他们将别人的尸体套上自己的衣服,也说不定?” 黎明意味深长地摇头,不再说话了,楚秋明于是也不再追问,因为他也已经明白过来。 有时候为了安抚民心,维系正常的社会治安,官府面对一些难题时,便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有的人称之为蓄谋欺骗,有的人称之为善意的谎言。 是夜张家被灭门时,据说有一个打更人无意中撞见了那一伙刺客或者说是强盗,虽然是在夜里,但是正值十六日,月亮又大又亮,照在那些刺客的衣服上,让这个打更人看得分明。 他不知道这群人是刚刚杀了人的,虽然觉得他们鬼鬼祟祟很可疑,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便只顾着躲起来,不敢声张。 直到官府在石窟中发现了这十具尸体,这个打更人去凑热闹看了一眼,仅这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干尸身上的衣服就是他在那个月夜撞见的那一伙刺客的。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就是他们杀了张员外一家,更说十个人,不多不少,他当初也是数过的。 不管是这个打更人真的亲眼所见,还是他自己为了博眼球而胡诌,或者是官府威逼利诱让他来作证,反正,在人们知道这伙刺客因为什么原因全死了之后,多少是放了一点心。 到了驿馆,楚秋明便也直截了当告诉黎明,“此次本将军前来,黎大人估计也早已有所耳闻,主要是为了调查张家灭门案。”说着将一旁的观槿拉到自己身边,“黎大人因该也认识这个孩子,他便是张家的遗孤,张观槿,本将军收养了他,可依旧有刺客不断来刺杀,可见,所谓的那十具尸体,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最大的可能便是灭口,而真正的幕后真凶,还没有放弃行事。” 黎明吸了一口凉气,眼中却没有惊慌的神色,可见他却是早已有所准备。他朝着楚秋明揖了揖手,“下官明白,不瞒将军,下官也是如此推测,那十具尸体,是刺客的应该不假,只怕幕后之人不是一般人,否则不会找来这样的死士。既然他不惜派死士刺杀,也可见他对张家的仇恨深重,这孩子虽然逃过一劫,可也会被一直盯上。” 齐芸原本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突然问道:“前几日,勋城中可有什么人来?” 黎明愣了一愣,看向齐芸,这事从他们见面,齐芸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从前没有见过齐芸,但是早已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心中暗暗感叹果然名不虚传,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美上几分。看着齐芸这样一张摄人魂魄的娇颜,黎明感觉自己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黎大人?”齐芸偏了偏头,看他在出神,叫了他一声。 楚秋明看着他那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有用指节叩了叩桌面。 “哦!”黎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郡主如此问,下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了,这每一日城中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人,多则上千少则数百,不知道郡主指的是什么人?” 齐芸笑道:“自然是能让黎大人注意到的人,或者还需要黎大人接待的人。” 黎明想了想,还是摇头。“近日稀松平常,除了将军与郡主,下官尚未接待什么别的人。” 晚上,尽管黎明给齐芸和楚秋明各自安排了房间,楚秋明依旧厚着脸皮钻进了齐芸的房间。 齐芸对此也渐渐看淡了。她本也是认准了他的,也知道这个男人对于她具有多强的占有欲,平日里他已经算是隐忍克制,任谁多看她一眼,或者和她多说一句话,他还可以忍住,却偏偏要在事后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他爱粘着她,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再说他到底还是懂得分寸,即便再亲密,也不曾越雷池半步。如此想来,倒也没什么了。 齐芸洗完澡,坐在妆台前,涂抹她自己特制的香膏,这几日舟车劳顿,让她的皮肤也干燥了,这香膏便是滋润肌肤的。 楚秋明一只手撑着妆台,将身子俯下,轻轻在齐芸的脸颊旁闻了闻,“你本来就很香了,还抹这个做什么?从前倒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 齐芸将楚秋明推开,“这是润肤的,你也可以用用。我平日都不用它。” 楚秋明轻声笑了笑,搬了一把凳子坐到了齐芸旁边,柔声亲昵地说道:“我来给你涂。” 齐芸哭笑不得侧过脸看向嘴角沐风的楚秋明,“楚秋明,你又要干什么?” 楚秋明却不由分说,从齐芸手中拿过了香膏,用手指沾了一点,就要给齐芸涂,齐芸本能地躲了一下,楚秋明就像哄孩子一样:“乖,别动。” 第一百九十五章 鸡汤好喝 下次再煮 “楚秋明,少抹一点,太多了!”齐芸声音里带着娇嗔,像一只小猫用自己软绵绵的爪子挠着楚秋明的心。 “小五,别乱动,多一点不好了,多一点更滋润……”楚秋明的声音因为情欲的压抑而变得沙哑。 齐芸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她只感觉自己的脸上油兮兮的,不高兴地嘟起了嘴。 楚秋明轻声笑着,一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一边轻柔地给她摸着香膏,然后道:“小五,别看我平日里打打杀杀,但粗中有细也是真的……” 齐芸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楚秋明,你快一点,我都要困了!” 屋里两个人低声说话,此刻站在他们屋外的阿默却已经脸红得快要冒出烟来,他埋着头跑回鸢儿的屋子,观槿这个鸢儿玩着击掌的游戏,看见阿默一脸羞涩的模样,觉得莫名其妙。 “阿默,你不是去找楚将军了吗?怎么这副样子回来?”鸢儿问道。 阿默抬头看了一眼鸢儿,又看了看旁边一连纯真的观槿,将头又埋了下去。鸢儿见阿默眼中难以启齿的羞涩,不明所以。 “说起来,我家小姐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她送过去。你看着观槿。”鸢儿身上的伤没有大好,但是也勉强可以支撑。她站起来,就要走出去。 “你别去!”阿默近乎是喊出声来,神色暧昧又慌张。 鸢儿笑道:“怎么,心疼我的伤,阿默将军要代劳?” 阿默红着脸看向一边,“我也不去。” “你到底什么意思呀?这吞吞吐吐的,我这伤要不了我的命,你倒是马上要急死我了。” “哎呀!”阿默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就是将军齐小姐房里!” 鸢儿愣了愣,并不惊讶,“那又如何,我准备两份就是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阿默有些着急,他皱着眉头,只差跺脚了,“你别去就是了!” 鸢儿这下是彻底愣住了,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你是说!”她正要说下去,看见观槿睁着一双好奇又无辜的大眼睛瞅着他们两个,于是又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压低了声音,“真的吗?” 阿默对于这事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还是在鸢儿的眼神威逼下,磕磕巴巴道:“我……我亲耳听见……了……” “好啊阿默!你竟然听墙角,还……”鸢儿用手拍了一下阿默的肩,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默将鸢儿扶到床上去休息,一边嘱咐道:“这事,咱们绝对不能说出去,就当不知道。” 鸢儿瘪了瘪嘴,“你当我傻呀!” 而这边,全然不知道已经被误会的两个人还在为涂香膏的事上纠结。 齐芸看着镜中的自己油光满面,真的是哭笑不得。 “楚秋明,你是故意的!” 楚秋明抿着嘴笑起来,“我看着这膏子确实不错,我也想用一用试试。” 齐芸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从椅子上跳将起来,与他拉开了距离,“你自己涂啊!抹个膏子而已,你事可真多!” 楚秋明却已经意味深长地笑着站起了身,朝着齐芸一步一步走过去,齐芸预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可退了没几步,她就已经被楚秋明逼到了床边,一不留神没站稳,坐在了床上。 “楚秋明,你要干什么?你可别乱来啊!” 楚秋明果然像一个图谋不轨的登徒子,不顾齐芸说什么,俯身就将她压在了身下,齐芸的双手被他束缚在了头顶。 “楚秋明!”齐芸挣扎着,心里一阵慌乱,她可真怕楚秋明一时迷了心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小五,别乱动,我不会做什么的。”楚秋明轻柔地在她耳边安抚她。 “那你这是做什么?” 楚秋明于是笑容更灿烂了,齐芸此刻惊恐的眼神,就像一只遇见了猎人的小鹿,似乎只要他一撒手,她就会像风一样飞快地逃跑。可是他也知道,齐芸是逃不掉的,她的心,早已经被他捕获了。 “刚刚那膏子,我给你抹太多了,不如分我一点……” 说着,他已经不由分说地俯下身子,将脸贴在了齐芸的脸上,轻轻地摩梭起来。齐芸的脸因为楚秋明的戏弄,又红又烫,楚秋明的脸颊也很快被温暖。 他忘情地像一只被驯服的野兽,蹭着齐芸的脸,果然齐芸脸上厚厚的膏子被他蹭走另一半,他的脸也变得油光泛滥起来。 齐芸只是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心中感慨男人的幼稚。 终于在楚秋明折腾了一阵,两个人才在各自的被窝里躺了下来。 “小五,你以为,这个黎明如何?”楚秋明突然变得正经起来,躺在床上问齐芸。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为人处世已算得上是老练了。”齐芸闭着眼睛问答楚秋明。 “老练?何以见得他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齐芸扬起嘴角,声音已经带着沙哑的鼻音,“或许,这么短时间,我也看不清一个人。” 楚秋明还想说什么,耳边已经传来齐芸均匀的呼吸声,他侧过身子,看着齐芸平静美好的睡颜,忍不住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然后也怀着甜蜜的美好入睡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齐芸便发现阿默和鸢儿看她与楚秋明的眼神不大对劲,那眼神真是意味深长一语难道尽。 而且更奇怪的是,鸢儿跑到厨房还专门给她炖了鸡汤来。 齐芸看着兴师动众的早膳,扯了扯嘴角:“这哪有一大早就吃这么油荤的?” 鸢儿笑得一脸暧昧,“补身子嘛!这些日子奔波,小姐本就辛苦了,一碗鸡汤,没什么的。” 楚秋明从房中出来,看见齐芸对着一碗鸡汤发愁,走过来看见阿默不自然的笑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皱了皱眉,递给阿默一个不大友善的眼神。 阿默收敛了笑,以为楚秋明因为自己撞见了他们的事而责怪他,低下了头。 楚秋明也不再理他,将齐芸面前的汤端起来一饮而尽,“你家小姐早上受不得油腥味,你的好意我替她受了。” 鸢儿一阵错愕,目瞪口呆。 齐芸也觉得很奇怪。可是楚秋明却并不多解释,而是道:“这鸡汤的味道不错,但下次再煮给你家小姐喝。”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会放下 一生荒芜 “下次再煮”,鸢儿反复将楚秋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琢磨了很久,才恍然明白过来,那意思不就是昨晚他们两个根本不是阿默想的那样。 阿默还一脸迟钝,鸢儿已经狠狠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吗?”阿默不明所以地问道。 鸢儿朝着他翻了一个白眼,“呆子,以后别瞎猜了!” 早膳过后,一行人不待出发,黎明便已经亲自上驿馆来接他们了。他的礼数是很周到的,即便没有朝廷文书,楚秋明此处来查案纯是属于私自行动,但是他也没有非议,只要在规矩以内,倒没有什么不能配合的。 楚秋明让黎明去将张家的户籍找来,几个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张朝之,便是观槿的父亲,五年前携着怀孕五个月的妻子来到了勋城定居。原籍贯在莲台州,因为做茶叶生意,发家致富,便带着妻儿到了这里生活,图的便是此地交通便捷,各国商贩来往密集。 齐芸和楚秋明看着记录详细的户籍,陷入了沉思。 既然这个张朝之五年前才迁居此处,且原本老家在最北方的莲台州,而这里距离莲台州乃是千里之遥,若是曾经的仇敌,不惜千里迢迢前来报仇,属实该是不共戴天的大仇才会如此,要不然,就是这近五年里,张朝之得罪了什么人。 不管是哪一种,单凭这户籍是看不出来的。 齐芸将那一本户籍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问黎明道:“这位张员外的妻子,怎么没有记载?” 黎明摇了摇头,“这个下官也不知道,下官到任时也曾仔细看过,那时便没有记载这位张夫人的来处。” 齐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日一早起来,观槿的情绪便有些低落,跟着楚秋明和齐芸来到勋城太守府时,也一直一言不发地闷在角落里。 齐芸知道,即便他小小年纪,不懂人事,但是家破人亡的惨痛记忆,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扎根在他的心里。这里,本就是他的伤心之地。他原本美满幸福的生活在这里被打碎,他本该无忧无虑的童年,在这里宣告了终结。 他已经迫不得已地一夜长大了。可即便如此,齐芸与楚秋明有同样的心,那便是让他像一个平凡的孩子那样,快乐地长大。 仇恨的根须若是扎进了心里,将是一辈子的重负,甚至到死都难以解脱。唯有从下教他放下,学会从容,才不至于一生荒芜。 可惜的事,当齐芸与楚老夫人刚教会了他去宽容他的乳母罗妈妈时,罗妈妈竟然就再一次做出了伤害他的事。即便事后,楚秋明推测是有人那罗妈妈的家人胁迫她做出这些事,但是她在这个幼小心灵上的创伤已经造成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去抚愈。 而且,小观槿对人的防备与芥蒂,也因为这一次的背叛,长出了荆棘。 楚秋明决定去张府周围调查一番,问问与他们为邻的那些人会不会有线索,即便黎明说他已经再三盘问过了,但很多事情,总要亲耳去听亲自去想,才能真正弄明白。 齐芸牵着观槿的手,看着小小年纪的孩子一脸深沉肃穆,心里一阵心疼,他知道他们的方向是他的家。 齐芸也知道,这样让他去面对这个血腥而残酷的场面,是对他的残忍。 可是楚秋明告诉齐芸:“有些事早晚都要去面对的,这也是为了他好不是吗?” 事实证明,黎明说的没错,那几户住在张府附近的人家,不管是富户还是穷人,都纷纷说,张朝之一家自来了勋城,从来都是与人为善,没有半点得罪人的地方,虽然家里有钱,但是行事都很低调,有时候还让人们觉得他们实在是小心过头了。 所以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和人结仇呢? 问过了所有人,一行人才在张府大门前住了脚步。 观槿的手被齐芸握在手里,齐芸只觉得这只小手冷得像一个小冰块,甚至让那刺骨的凉意钻进了她的心里。 楚秋明也注意到了观槿的紧张,于是走过去将他抱了起来。 “观槿,你想进去吗?”齐芸轻声问他。 观槿的眼眶红得象一只小兔子,眼神中有悲伤和惊恐。 “若是不想进去,就和鸢儿姑姑回驿馆好吗?”齐芸声音更轻柔了,她还没有做过母亲,也从小没有见到过自己的母亲,但看见观槿这副让人心疼得可怜模样,也难免由心底生出一种本能的关怀来。 鸢儿正要从楚秋明手里结果观槿时,观槿却突然紧紧地搂着楚秋明的脖子,眼泪漠然喷涌出来,“我去!我要进去!” “观槿……”齐芸看着他突然下定决心要去面对现实,不得不再次认真审视这个不过五岁大的小娃娃。 推开沉重的大门,张府宅院中的景象呈现在众人眼前。 遭逢突如其来的杀戮时,那触目惊心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可是空气中竟然还弥漫血腥味儿,院中杂草丛生,石板缝中挤出一簇簇野草,仿佛被鲜血灌溉,呈现妖艳的红色。 院中的草木疯长,廊檐下蛛网密布,屋里的一切都沾满了灰尘。屋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当初那一伙刺客杀了人之后将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带走的全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全部毁掉了。所以在那一阵,人们都认为杀害张朝之一家的,是一伙强盗,不是因为什么愁怨,纯粹是看上他家的钱财。 观槿被楚秋明抱着,走进了自己曾经的家,眼中的泪水不断地流淌着,突然他看见了什么一样,从楚秋明身上跳下来,往一处飞跑过去。 “观槿!”齐芸想叫住他,却发现他跑得飞快,根本不理会她。 “鸢儿,快跟紧他!”齐芸一边叫着鸢儿,一边也往那边跑去。即便已经离开这个家将近半年了,可是观槿对于这个地方依旧十分熟悉。 齐芸跟着他穿过了几处回廊,才来到一个房间前。 观槿站在房前,不再动了,可是他哭声嚎啕,响遍了张府的每一个角落,悲恸每一个人的心。 “娘!娘!娘……” 齐芸的视线也模糊了,观槿是没有娘的孩子了,她又何尝不是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望遵本分 盼妹速归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人们都感到无能为力,黎明也赶到了现场,可是即便指挥人将火扑灭了,也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张府只剩下断壁残垣,周围的几户人家,也只剩下冒着黑烟的废墟。 黎明表现得却并不惊讶,他来不及与楚秋明他们说话,只能先去安抚那些受灾的百姓。 看见父母官过来,那些百姓都挤过来哭诉自己的遭遇,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房屋家私都全部毁于火海了,这么多年辛苦全都一遭白费了。 黎明沉静地让人们不要着急,先让人安排出地方供着些遭遇火灾的百姓落脚,然后告诉他们,他会在清点完此次火灾的损失后给百姓相应的救济。 在安顿好这些惊魂未定的百姓后,黎明感到了疲乏,可是他还记得楚秋明和齐芸正等着他。走出了暂时安顿这些百姓的学堂,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朝着楚秋明一行所在的驿馆走去。 刚刚楚秋明见现场混乱,但是黎明应对自如,知道即便他们在场也帮不了什么忙,便先回了驿馆。黎明心里也明白,此场大火目标明确,正是从张家的宅子燃起来的,他需要给楚秋明一个说法。 “黎大人,今夜已然如此劳累,何必急急跑过来?”楚秋明看着一脸疲惫的黎明,有些惊讶地问道。 黎明摇了摇头,“想必将军也知道,此次大火并非偶然。” 楚秋明没有说话,但是眼神沉静,表明了他的想法。 突然二楼房间中传来孩子的哭喊声,黎明抬头望过去,并不能看见什么。 “是观槿。”楚秋明说道。 “哦。”黎明明白过来,张家仅剩的这个孩子,若是从前还有什么是可以让他借以怀念的话,现在的他真的就是一无所有了。“是个可怜的孩子。”黎明叹息了一声。 “今夜可有人目击到是什么人放的火?” “是下官疏忽了,原本这处宅子下官都是派人严密看守的,只是过去那么久,案件也无进展,也觉得不需要耗费人力在这个上面,就将人调走了。结果偏偏今天就……”黎明神情懊悔。 “黎大人不必自责,这场大火早不起晚不起,偏偏等到我们来了才起,只怕关键还在我们。” 第二日一早,在观槿的央求下,齐芸不得已带着他又往已经被烧毁的张府前去看看。 令齐芸赶到意外的是,观槿再没有哭,而是面带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着,眼神肃穆地看着眼前的一堆废墟,这里已经埋葬了他短暂的童年。 两个人静静地注视这张府的废墟,各自想着心事。 “请问,这里……就是张府吗?”一个面容清秀,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厮,也走到了这片废墟前。 齐芸闻声,转身去看向来人,并且本能地握紧了观槿的小手。 舒纮看见齐芸的那一刻,只感觉呼吸一窒,只觉得此生第一次见到美得如此惊心动魄的女子。 齐芸看着那人痴痴的看她,皱了皱眉,倒也觉得平常,牵着观槿,也不回答他的问话便要走。 “小姐!”舒纮忍不住又叫了一声,直到一旁的小厮提醒他,“公子,要不再问问别人。” 舒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已经什么都不剩的废墟,叹了一口气,“就是这儿了,看来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舒纮千里迢迢跑到勋城,竟然就在他到达勋城的前夜,仅存的张府也被一把大火烧了哥干净。 舒纮望着废墟又发了一会儿呆,他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便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为首的那个官兵问他:“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舒纮表现得惊慌错愕,“回禀大人,我是从北方过来的商人啊!不知道我们犯了什么事……” 不待舒纮说完,那个官兵便一挥手,让几个手下将他们抓了起来。 “大人,我初来贵宝地,真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触犯了哪条法律?”舒纮着实觉得吃惊,怎么以来就被抓了。 “住嘴!你乖乖跟着我们走就是了!”那个官兵不耐烦地朝着他吼了一声,舒纮于是闭了嘴,倒不是怕他,早已有一队伪装成百姓的大梁侍卫跟着他一起进了城,他们会在暗中保护他的安全。他不反抗,也是想一探究竟,他不相信自己的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那到底是为什么要抓他呢? 楚秋明这边却正接到了一封加急的传召圣旨,皇帝问他为何解决了华天之事后还迟迟不归,字里行间暗含着呵责之意,且令他即可返京操练兵马,不得在外游荡。 驿卒同时还给齐芸带来了一封信,齐芸以为会是齐妍或者顾丹云的,看着信封上“五妹亲启”四个笔力厚重的正楷,才知道,原来是齐先写来的。 “他不会不知道你在干什么。”齐芸神情淡然,并没有先看齐先的信,而是将圣旨看了一遍道。 “这一路,从谛城到勋城,我们都在多双眼睛的监视之下。”楚秋明没有否认齐芸的判断,他缓缓握紧了拳头。 “你想如何?”齐芸问他。 “真相已经离我们不远了,我们不能半途而废。” 齐芸浅浅一笑,又看向手中的信,想起调查齐巧之死,最后竟然查出了齐先,心中又是一沉,“有时候,事情的真相可能会让我们失望。” 齐芸没有告诉任何人齐先参与杀害了齐巧,楚秋明也不知道。楚秋明看着她突然变得低落,轻轻握着她的手,“小五,怎么了?” 齐芸摆了摆头,“没事,我先回房了。” 齐先的这封信,看起来就是平常的家书,信中告诉齐芸,原定齐妍和元玉六月初六的婚期,要改到六月初八了,信中说齐芸祖母想念齐芸了,盼着她早日回来,但信的最后一列所书“兄入仕途六年有余,所谨遵者,本分而已,唯不逾越而已,以之共勉,再盼吾妹速归。” 齐芸盯着信看了很久,知道齐先此番话意味深长,其意也和陛下的圣旨一样,看似催促他们回京,实则是不让他们继续调查。 第二百章 美人在怀 坐怀不乱 齐芸一夜依偎着楚秋明而眠,却睡得并不踏实。 楚秋明则睡得更浅,美人在怀,他却要坐怀不乱,实在是巨大的折磨。夜间齐芸几声含混的梦呓让他知道,她又在做恶梦了。 齐芸的心事,似乎太重了,明明看起来已经足够豁达,明明似乎将一切都看得分明了,却终究还有自己无法释怀的事情。 他轻轻拍着齐芸蜷缩起来的背,只愿自己能成为她噩梦中的救赎。 第二日,齐芸和楚秋明来到了舒紘落脚的客栈用餐,舒紘也正坐在客栈大堂的一个角落里独酌,面前已经有三个空酒壶了,却没有一盘下酒的菜。 齐芸走进客栈时,她明媚纤柔的倩影,瞬间便落入了舒紘的眼中。 两个人视线碰撞,齐芸浅浅一笑,朝着舒紘点了点头,可不待神思迷蒙的舒紘回应什么,楚秋明已经从旁一把揽着齐芸的腰,往舒紘旁边的一个桌子坐下了。 原来名花有主,舒紘目光暗了一暗,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自顾自独饮起来。 跟着舒紘的那个小厮跑过来,神情焦急,跪在了舒紘的面前,“公子,不能再喝了,一早起来便喝到现在,也没有吃点东西,身子会受不了的!” 舒紘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阿巳,今日便许我放纵一会儿,一醉过后,我自然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那个叫阿巳的小厮苦丧着脸,也不知所措,他一个下人,哪里能去管主子的事呢?可是他是真的担心舒紘的身体。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在下来陪阁下一醉方休!” 舒紘抬起已经红透的脸,眼神迷离,只捕捉到一个高大的轮廓,听那声音,倒是有一个英雄男儿气魄。 但是他皱了皱眉,没有理楚秋明。 楚秋明见他已有半醉,索性坐在了他的身边,“何事让阁下如此伤怀?或许说出来,会让自己好受一些。” 舒紘吐了两口气,“天下最让人伤心的事,不过是与在乎的人阴阳两隔,被信任的人背叛罢了。” “阁下倒也是性情中人。”楚秋明笑了笑,随手将舒紘手中的酒壶拿了过来,往自己的杯中斟满,然后朝着舒紘一敬,仰头将杯中酒全干了。 舒紘看楚秋明喝得如此爽快,终于拿正眼去看他,“是条汉子,萍水相逢,你招惹我作甚?” “楚某平生最爱结交好友,某与阁下一见如故,且看阁下伤怀独酌,所以忍不住前来陪饮。” 舒紘不屑地笑了一下,“谁与你一见如故了……” 话音刚落,舒紘耳边便传来了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笑声如歌,伴着悠扬的哀叹。 “是位小姐……”舒紘低声呢喃,他并不知道自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鼻尖传来一阵幽远淡雅的暗香,让他更醉了几分。 齐芸也跟着楚秋明坐到了舒紘这一桌,她其实并没有笑,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在已然有些迷醉的舒紘耳中,竟变成了如歌的笑声。 “阿巳……让小二上菜……”舒紘打了一个酒嗝,朝着一旁的阿巳吩咐道。 阿巳于是忙不迭地去安排。这边舒紘似乎一个酒嗝将自己的醉意打散了几分,他的目光变得清明了一些,但只用这目光在齐芸身上轻点了一下,便看向了楚秋明,“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楚禾月。” “楚兄。”舒紘朝着他抱了抱拳,“在下佘宇。” 楚秋明点了点头,“佘兄。” 舒紘笑了笑,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楚兄为何找上在下?” 楚秋明不置可否,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耸了耸肩,“萍水相逢,一见如故。” “好一个一见如故!”舒紘大笑了几声,将两人的酒杯中斟满酒,与楚秋明一饮而尽。 齐芸在一旁,静静地坐着,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舒紘,可是舒紘竟不再多看她一眼。 直到店小二上了满满一桌的菜,舒紘才看向齐芸。 “这位小姐,昨日我们便见过了。”舒紘面色凝重,却是笑不出来的样子。 “初见生人,难免有所防备,还望公子见谅。”齐芸浅浅地笑着,眉眼柔顺。 舒紘于是也为她斟了酒,“是啊,初见,善恶难辨,总还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齐芸还未拿起酒杯,楚秋明便按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杯子拿过来,道:“她酒量不行,我替她喝。” “是令夫人?”舒紘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了他们两人的关系。 “早晚会是的。”楚秋明已经将酒一口饮尽。 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锣鼓声,接着便是一群人的喝彩和掌声。 齐芸不禁感叹了一声,“真是各有欢喜各有愁。” 楚秋明于是顺势问道:“佘兄伤怀,为的是亲人离世?” “是一个我命中贵人,我原以为她逃离了家中的囚笼,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却没想到,此次来到勋城,竟听闻他们一家殒命的噩耗。” “是……张朝之张员外一家?” 舒紘眼中闪烁的泪光忽然没了光彩,神情一窒,他抬眼看向楚秋明,楚秋明却很淡定地解释道:“你一来便是像她询问张府,如此实在不难推测。” 楚秋明说的是她,指的是齐芸,舒紘释然苦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敢问小姐芳名?” “小女子姓齐。”齐芸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齐小姐,说来在下也很奇怪,昨日为何小姐和一个孩子在张府前驻足观望?可是与张府也有渊源?” 齐芸突然笑了,“或许算是有渊源,不瞒佘公子,我们也想查清张府的命案。” “你们究竟是何人?”舒紘警惕地皱起了眉头。 “若是佘公子愿意,我们可以是朋友。”说着齐芸站起了身,她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玉佩,色泽饱满,晶莹剔透的碧玉,碧玉外是一圈闪烁的金边,玉面上刻着一把精致的小锁。 随着齐芸站起身,她腰间的碧玉跟着摆动,被窗外射进的阳光照射,发出夺目的光彩。 舒紘脸色一变,忽然慎重起来,他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块碧玉看了一会儿,就在齐芸将要转身时,他叫住了她:“齐小姐!” 第二百零四章 楚大将军 妇人之仁 舒紘说明自己的身份后,自然便也瞒不住宁芳长公主的身份。 楚秋明和齐芸得知,观槿的母亲竟然是梁国的公主时,感到很吃惊。看来这件事情,果然牵扯了很多东西。 现在外面可能到处埋伏着刺杀舒紘的刺客,舒紘只能躲在将军铺里。 “外面那两个,是你的人?”齐芸指的是伞铺的陈老板和伞秀才。 舒紘摇了摇头,“他们都是老实人,你们不要牵扯上他们。” 齐芸笑道:“无辜之人,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但是你与他们有什么关系,竟让他们愿意让你藏在这?” “当初公主有恩于他们,得知我是张家的表弟,便自愿让我暂避此处,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份。”舒紘虽然伤得不重,但是一口气与齐芸和楚秋明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有些损耗力气,他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开始养神。 楚秋明道:“你有伤在身,好好修养,我会派人保护好你的。” 舒紘闭着眼摇着头,“我自有人保护,只是那个孩子,还望将军与郡主一定要照看好。” 两个人心事重重地走在回驿馆的路上,齐芸主动牵着楚秋明的手,将身子靠近他。 她抬着头,只能看见楚秋明棱角分明的下巴,“楚秋明,你怎么长这么高?” 楚秋明低下头,展露一个宠溺的笑,“我从小就长得高。” “是了,你们家里人都长得高,慧明法师也很高。”齐芸释怀地叹了一口气。 “小五!”楚秋明突然手上一用力,将齐芸的手重重捏了一下,齐芸吃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可是楚秋明的视线却在以另一个方向。 然而齐芸还没来得及看过去,楚秋明已经搂着她的腰,旋风似的躲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齐芸的脸紧贴着楚秋明坚实的胸膛,她感受到楚秋明搂着她腰的力量特别大,“楚秋明,看见什么了?”她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个清楚。 “曹华严!”楚秋明的声音里带着惊异,他没有看错,就是曹华严,他那样一张脸,只怕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明明看起来不算年轻,却光滑到没有一根细纹。 待齐芸从楚秋明怀里挣脱出来,往那边看过去时,她只看见一个身形与曹华严有几分像的背影。 她皱了皱眉,“确定是他?” “我可不会认错他。”楚秋明神情严肃。 “他怎么会在这?难道说,他一直在跟踪我们?”面对齐芸的疑问,楚秋明并没有作答。 曹华严找上楚秋明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楚秋明独自上街为齐芸和观槿买点心。 曹华严的人将楚秋明引到一家酒楼的包间里,见到了已经坐在了桌边的曹华严。看见他,楚秋明并不觉得意外。 “曹大人,好巧,本将军来勋城,大人竟也到了勋城?莫非是来巡查勋城官员的工作的?”楚秋明不待曹华严请坐,自己便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对面。 曹华严笑得很含蓄,他连笑起来眼角都没有皱纹。 “岂止勋城,谛城时,我也在。” “果然是曹大人的手笔。好一招斩草除根,大人可算是够执着了。”楚秋明笑得一脸不屑,冷眼看着对面的男人。 “楚将军这是在挖苦本官了,原本早该斩草除根,只可惜将军多管了闲事。” 楚秋明原本笑着,突然眼中寒光一闪,眼刀锋利,直指曹华严。可是曹华严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尽做的是些得罪人的事,也没少遭威胁甚至构陷,他的心理素质可非常人所能企及的。 “这一切,都是曹大人的意思?” 曹华严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不然呢?曹某虽在御史大夫一职上只呆了五年,却已经为国尽忠二十载。曹某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运江山。” “为了大运江山,就要将梁国公主一家赶尽杀绝?那大人可曾想过,此事若是被梁国的皇帝知晓,他一怒之下发起战争,又有多少生灵涂炭?”楚秋明紧捏着酒杯,对于曹华严给出的理由感到难以信服。 曹华严冷哼一声,“枉费将军带军征战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年轻,难免妇人之仁。何以一个国家尊贵的长公主会甘心到她敌国的城中定居?她又为什么会甘愿嫁给一个大运的商人?” “为什么?曹大人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楚秋明对于曹华严这样的提问,觉得更加意外。 “我知道,年轻的楚大将军会告诉我,因为爱,长公主和一个大运商人相爱,私奔,跑到大运,隐姓埋名,梁国已经是人尽皆知,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曹华严说着笑了起来,似乎是在说一件十分讽刺且可笑的事,“可是世间之事,总有很多真相是掩藏在表象之下的。人们看似一段旷世之恋,我看不过是一个暗度陈仓之法罢了!” “曹大人,难道堂堂梁国,会让自己的公主在敌国做细作?”楚秋明紧紧蹙起眉头。 曹华严却不说话了,他喘息了一声,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重重地掷在了桌上。 “楚将军,天下之大,真的会无奇不有。就像从前我哪里会想到,皇帝陛下会让一个女子去从军,可偏偏这样的事情它就真的发生了。就像将军从前哪里会想过与丞相家的千金有瓜葛,可偏偏也有了。事若以常理推之,很多事情,便就无解了。” “曹大人,你如此说,可是有什么证据证明宁芳公主她不无辜?”楚秋明眯起了眼睛,审视的目光直逼曹华严。 “曹某从来不会空穴来风。从梁国赤安到大运勋城,这个宁芳长公主身上,都带着一件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中人寻找的宝藏,她便是依次为诱饵,笼络江湖中人,密谋侵犯大运。” “宝藏?是何物?” 曹华严道:“《神兵谱》。从前我一直没能知道此物为何,后来经过一番调查才知道,神兵谱中记载了各种神兵的锻造之法,神兵之器配以相应的功法,则威力无穷。” 曹华严确实不是胡说,《神兵谱》也一直遭到很多人的觊觎,其实岂止江湖中人,各国朝廷也都希望得到此书,好使得自己国家兵械强劲。 在宁芳在勋城的那一段时间,他们也总是门庭若市,来往不少的人,他们神神秘秘而来,又神神秘秘而走,难免不引人起疑。 第二百零五章 羊入虎口 自寻死路 楚秋明回到驿馆时天已经黑了,齐芸从他手上接过点心,发现他的手冰凉。 “你怎么出去这么久?去找舒紘了?”齐芸问他。 楚秋明摇了摇头,“你猜我见到谁了?” 齐芸看他不大好看的脸色,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转身将包点心的油纸展开,露出里面香喷喷的点心。她叫鸢儿来房间将点心给观槿拿回房间,然后转身对楚秋明道:“还能有谁,出了曹华严,不会有第二个让你头疼的人了。” “小五果然聪明。”楚秋明露出疲惫的笑来。 可是齐芸眼神很快暗淡下去,她看着桌上都是白日在街边看见让自己发馋的美味,可是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了,“所以,是他,对吗?” 楚秋明没有说话,齐芸知道这是默认了,随即道,“我不明白为什么……” “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没有理由的,且往往别人的理由,在另一个人面前,也不能算是理由。”楚秋明沉吟了一会儿,想到了曹华严给他的解释,他其实并没有信服,也觉得这并不足以成为宁芳一家被杀害的理由。 “那我们该怎么跟舒紘他们交代?观槿又怎么办?” “小五,这就是我们探寻了这么久找到的答案。当初你说,若是结果不尽人意该怎么办,你是早有这样的预感了,对吗?”楚秋明轻轻地将齐芸揽进怀里,言语间也是掩饰不住的温柔与疼爱。 “你跟我说过,大哥和曹华严是一样的人。” 楚秋明在齐芸的头顶轻轻一声叹息,将她揽得更紧了,“舒紘他其实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从他决定以张朝之表弟的身份出现时,他便是让自己做诱饵。而他受的伤,便是对他猜测最好的印证。” 齐芸对于这样一个结果,久久难以释怀。而又隐隐觉得事情还远没有这么简单。 “所以曹华严是什么意思,让你交出舒紘和观槿?他难道不怕引起两国争端?” “当梁国插手大运皇储之事时,他们便已经挑起争端了,现在舒紘在明知梁国交恶的情况下还到这边来,本就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顾丹云在街边墙角醒来,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 “我怎么会在这?”她揉着自己的脑袋,紧皱着眉头。 “姑娘,先喝一碗水,你要的药我兄弟去买了,马上就回来了。” “药?”顾丹云结果碗,也来不及多想,咕噜咕噜便一口干了,干涩的嗓子瞬间感觉到了一丝顺畅。 “姑娘,你这是喝了不少酒啊!”旁边的乞丐一张脏兮兮的脸展现出一个和善的笑来。 顾丹云也没有力气起身,这个墙角正好有一束阳光从斜上方射下来,打在顾丹云的身上,让她感觉身上暖烘烘的,她缩了缩身子,身上那件破烂的外套滑落了下来。 她感觉身上一轻,看向了掉在了地上衣服,又看看身边的乞丐。 那乞丐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见谅,这衣服虽然破了一些,但还到底算是干净的,你刚刚那样子就睡过去了,我怕你着凉……” 顾丹云突然眼眶便红了,一大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一个萍水相逢,自身难保的乞丐,都愿意关心她,让她在异乡第一次感受到了最淳朴的善意。 看见顾丹云突然哭起来,乞丐慌张起来,“姑娘,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看见顾丹云这样一个穿着还算不错的女子蹲在乞丐身边梨花带雨地哭泣,瞬间惹来不少路人的驻足观望。 顾丹云哭得悲切,即便被这么多人盯着,她也不管不顾地哭着,哭得畅快淋漓。 那乞丐却是真的慌了神,他不断跟越聚越多的人解释说,他和这个姑娘不认识,他也没有欺负她。 好在这个乞丐在这一带算是人们的老熟人了,有一个驼背的老人家站出来,对着人群道:“各位,依老朽看来,这位姑娘必定是遇见了什么困难了,或者是钱袋丢了,才会沦落至此,要不咱们大家接济接济她,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话音刚落,人群便纷纷响应,都开始掏腰包。 那乞丐看着这个小姑娘居然这么轻易就获得了人们泛滥的同情,目瞪口呆,也不禁怀疑起这个小姑娘的身份,莫非真是同行,只是她走的是新路子? 可就在人们给顾丹云钱时,从痛哭中抬起头的顾丹云红着眼睛道:“大家都是好人!可是我不缺钱!” “那小姑娘,你不缺钱在街边哭个什么呀?”依旧是那个驼背老人。 顾丹云抽抽搭搭地吸了两口气,小脸皱成一团,鼻头红红的,真是我见犹怜,“我……我是因为遇见了负心汉!” 听见顾丹云如此说,人群中立马发出一阵唏嘘,渐渐转成了对那个不知底细的负心汉的呵责与咒骂。 “姑娘,可是你男人喜新厌旧,把你赶出家门了?” “还是那男人拐跑了你,又甩了你?” 不管女人还是男人都七嘴八舌地乱猜一气。顾丹云只是摇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我就说天下总是薄情男子多,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抛弃,可真不是东西!”一个身材丰满的妇人挎着一个买菜的篮子,一边大声道。 “哎,你可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有的男人还是很有担当的!” “可别说了,哪个男人没有一点花花肠子,就看敢不敢罢了!”有一个女人嚷出来。 “别说只说男人,你们女人难道就没有?我看那些嫌贫爱富的女人,可是不少!” 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们说着说着,变成了男女对骂,接着,竟然开始相互扔东西!渐渐从悲伤中缓过神的顾丹云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一阵错愕。 她微微张着嘴,看着他们唾沫横飞地唇枪舌战,又看着满天飞的萝卜白菜和豆腐,看向身边同样一脸错愕的小乞丐,“他们……怎么了?” 乞丐也只是呆呆地摇头,然后合上嘴,咽了一口口水,转头看向顾丹云,眼中不无叹服,“姑娘,你可是太厉害了,一句话就惹起一场战争!” 顾丹云不知道这算不算夸赞,她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没有,没有很厉害。” 第二百零九章 皇子之爱 难以承受 黎明是真心求教曹华严的,他也一直很敬佩这位监察御史,也想向他讨教为官之道。 曹华严疲于应付,可当黎明提到他们找打了张朝之表弟的事时,他又不得不去插上一脚,他的目的,就是尽量不要让黎明在他要做的事上捣乱。 好巧不巧,两个人在府衙里正说话,舒紘竟然来了。 “佘公子?可是来问案件进展的?”黎明对于舒紘的到来感到奇怪,曹华严则更加奇怪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与舒紘见面,他并不知道舒紘是梁国的丞相,但是也料想他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角色。他或许可以抓了他拷问一番,没准可以获得更有价值的情报。然而在他这里,万事以谨慎为先,他只怕夜长梦多,便指派杀手前去灭口,只是没想到被他逃掉了。 舒紘与曹华严的目光触碰片刻便各自移开了。 舒紘朝着曹华严揖了揖手,道:“表兄家惨案,草民相信大人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只是现下家中有事,草民是来向大人辞别的。顺便恳请大人一定要彻查此案,莫让我的表兄一家冤死。” “回家,莲台州?”黎明记得他们的老家在莲台州。 舒紘答道:“正是。” 曹华严眯着眼睛看着舒紘的一举一动,就像一只猎狼盯着自己的猎物,目光里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出乎曹华严所料的是,舒紘竟然没有从前往梁国方向的东城门出城,而是真的往莲台州的方向西城门去了。 他带人前去围堵,却不知道与此同时,东城门正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出了城。 面对顾丹云的吃醋,乾冀便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自己的想法,顾丹云也不想听他说话,将他赶了出去。 他觉得或许让她自己冷静冷静,慢慢就想通了。 可是乾冀走了之后,顾丹云又大哭了一场,永娘拿进来的粥一口也没有喝,直到放冷了,永娘于是又拿出热。 就在这时,屋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顾丹云躺在床上,朝着里曲着身子,她以为是永娘进来了,声音疲惫而沙哑,“我什么都不想吃,你别再忙活了。” “咳咳。”是一个苍老的声音。 顾丹云有些疑惑,转过身子来看,是一个瘦高的老妇人,皮肤有些松弛,上面分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斑点,她的脸很瘦削,下巴渐渐的,一双眼睛却精亮。 “你是谁?” “顾小姐,老奴是二殿下的奶娘,你可以老奴栾嬷嬷。”栾嬷嬷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显得尖瘦,就像两根细针相互摩擦出来的刺挠声,让人感到难受。 “原来你就是栾嬷嬷。”顾丹云看出这个老嬷嬷脸色不好,眼神中也不怀好意,她原本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加上哭了一阵,更加疲乏无力,于是也不起身,只是躺着轻声道。 栾嬷嬷却一步一步走到了顾丹云的床边,她身子高挑,站在床边,顾丹云看着她的黑影,感觉到了莫名的压迫。 “顾小姐,老奴虽然只是殿下的奶娘,可是银贵妃去世的早,殿下从小便是老奴一手带大的。” 顾丹云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这老嬷嬷在说什么,又是个什么意思。 “顾小姐的父亲是京城首富,却到底不过是商贾之家,能与皇室结亲,已是皇恩浩荡,万不该再奢求太多。” 顾丹云挑起的眉毛垂了下来,然后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要娶小姐,要让小姐做正妻,已经算是一个笑话了,可是就是寻常百姓家,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在正常不过了,更何况殿下的身份?顾小姐万不该因为这件事情和殿下置气。殿下近来正为匪患忧心劳力,分身乏术,却还要抽出时间来照顾小姐,小姐为何不可以体谅一下殿下,让他省一点心呢?” 顾丹云笑了,终于知道为什么永娘谈到这个栾嬷嬷时,总是显出一副害怕的模样,这个老女人便是仗着自己照顾乾冀长大,仗着自己辈分,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以为自己就该多管闲事了。 她很想说,不过一个奴才,何来这么多话。可是话到嘴边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咽了回去。 “我没有让他带我回府,也没有让他来照顾我,更没有让他非来我面前受气,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我爱撒泼爱置气,是没有办法的事,嬷嬷若是心疼他,何不去跟他说,让他别来找我了!” 栾嬷嬷的眉头竖起,眼中迸出火光,“顾小姐,你这样,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顾丹云火气也上来,她实在不能忍受这个老女人趾高气昂的样子,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乾冀的奶娘,也只是下人,却总是拿出一副主人的姿态对她颐指气使,再一想,她能这样,还不是乾冀默许的,于是又将怨恨放到了乾冀的头上。 她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翻身下来,栾嬷嬷以为这个毛丫头要打人,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顾丹云自然不会打她,也没有力气和她吵架,她只是走到了衣架旁将自己的衣服取下来,胡乱往身上套。 “你这是要走!”栾嬷嬷插起了腰。 顾丹云不说话,衣服还没有整理好,便往外走去,好在永娘看见两个人势头不对,赶忙跑过去找乾冀来。 乾冀将顾丹云拦在了门口。 顾丹云已经生气到极点了,在顾丹云身上,若是她的怒气达到了极点,她反倒会平静下来,话也会变得少。 她目光平静地仰起头看着面前地乾冀,“乾冀,原来你长得这么高。” 乾冀看着她这副模样,却也被吓到了,他紧紧抱住她,似乎怕她会立马消失一样,“丹云,你别这样,你有什么不高兴,你说出来,好不好。” 顾丹云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不高兴的,我该高兴才是,我的心里没有你了,我现在感觉很轻松呢。” 乾冀听她如此说,心凉了半截,但双臂更紧地抱着她,“我不会让你离开的,顾丹云,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乾冀,其实我们……也没有认识多久,我记得第一次见时,你很冷漠……”她推开乾冀,已然一字一句道:“趁陷得不深,你我还是早日脱身,你这样尊贵的皇子的爱,是我这个商贾之女承受不起的。” 第二百一十章 调虎离山 勇敢告白 当曹华严带着一队人马往莲台州方向去追捕舒紘时,却突然一路上都不见他的人影。 “你们确定看见他出了城门往这个方向?”曹华严紧紧锁自己的眉头,声音里带着怒气,问他身边的侍卫。 “大人,确凿是这个方向,我们有人一路跟踪他,不会错。” “跟踪的人呢?”曹华严突然警惕起来,他望着怪石嶙峋的小路,眯起了眼睛。 侍卫不明白曹华严的意思,却突然有前面探路的人跑回来,气喘吁吁,“大人,不好了,跟着佘宇的人全部被打晕,藏在了前面的石林里了!” 曹华严瞳孔紧缩,大叫一声“不好”,立马调转马头,喊道:“快回去让黎明封锁城门!” 待到他赶回勋城时,迎面便见到了在大街上漫步的楚秋明,楚秋明笑着跟他打招呼:“曹大人这是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曹华严没有做声,也没有停下自己的马,从楚秋明身边飞快地擦过,好在楚秋明敏捷地躲过了他,不然就该被马蹄踏伤了。 楚秋明看着曹华严急匆匆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暗笑。 他回到驿馆,鸢儿跑到他面前,神情急迫,“将军,怎么能让小姐一个人去到异国他乡呢?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楚秋明让她不要着急,阿默也道:“齐小姐身手不凡,在任何时候一定都能自保的。” 鸢儿皱着笑脸,没好气地瞪了阿默一眼,阿默似乎便被唬住了,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小五的师父就在梁国,她此去,姜路会护着她的,不过,”楚秋明坐在桌边,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环,“到底是世事难料,今夜你便出城,沿着听水向东,往梁国盛兹胜天铁铺去寻你家小姐,或许,没到盛兹,你便可以在路上遇上她们了。” 鸢儿愣了一下,突然问道:“楚将军,您是真的关心我家小姐吗?” 楚秋明经她这么一问,倒也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此话何解?” 鸢儿嘟了嘟嘴,“我是看将军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我家小姐虽然厉害,其实她心里总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人真心去护着她念着她的。” “我知道。”楚秋明觉得鸢儿说得很对,即便齐芸总是可以独当一面,但是终究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也有她的绮梦与期盼,而他,便是她梦的发源。 想到这里,他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一份柔软被触碰。 “那将军为什么不陪我家小姐一起去?” 阿默看鸢儿越发口无遮拦,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鸢儿却像炸了毛的猫,甩开了阿默。阿默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总是很没有威严,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继续摸摸自己的鼻子,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 “鸢儿,我知道你是担心你家小姐,但是他们出了城,离开大运,留在大运的隐患,总是需要人处理的。” 鸢儿知道她不该这样无理取闹,跺着脚走了出去,阿默跟着追了出去。 回到房间,鸢儿便开始气冲冲地收拾行李。阿默看她火冒三丈的样子,不知所措。 “你到底是在气什么?将军和小姐自然有他们自己的安排,难道你觉得将军会害你家小姐不成?” “他是不会害小姐,可是他怎么可以忍受小姐和别的男人假扮夫妻!他不是最能吃醋了,这个都能忍?”鸢儿将自己的两件衣服重重地摔倒了床上。 “你也说了,是假扮啊!难道假扮一次夫妻,就成了真的不成?我家将军是非分明,你家小姐更是以大局为重,你何必在这边干着急?” “我是怕!”鸢儿突然委屈地红了眼眶。 “你怕什么?” “我怕楚秋明会和曹华严一样,为了什么大局,变得无情无义,我怕我家小姐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心交出去,却要被一个负心汉伤害!” 阿默觉得鸢儿这样的担心属实是多余的,可是他最笨,不知道该怎么去让她安心,“我家将军,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鸢儿擦干了眼泪,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又开始收拾自己的行礼,她现在只想赶快去找到小姐,她实在不放心小姐一个人,尤其在她受过伤之后,更让她不敢离开她半步。 阿默却没有离开,他现实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收拾,可是在看见她拿出自己的肚兜时,又脸红着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总之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局促不安。 “你还有什么事吗?” “鸢儿,你也要一个人出去,我需要跟着将军,不能陪你一起去……” 鸢儿疑惑地看着他,“本来也没想你陪我去啊?” “我也会担心你的,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阿默红着脸,甚至都不敢看鸢儿的眼睛。 鸢儿看着阿默羞涩的样子,呆愣了一会儿,“阿默,你喜欢我?” 没想到鸢儿如此直白,阿默神色瞬间慌张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服,脸红到要滴出血来,“我……我……” “哎呀!我什么我?你还是战场上那个威风凛凛的阿默将军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磨磨唧唧,像什么男人?” 阿默像是每一个馒头哽住了喉咙一样,半天发不出一句话,也迈不开步子,鸢儿见他这副模样,也没有心情跟着他耗着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就要往外走。 “我喜欢你!”阿默憋在心里的话,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终于迸发出来,声音不小,只怕整个驿馆里的人都能听见了。 鸢儿惊愕地赶忙去捂住他的嘴,“祖宗!你这么大声音做什么?” 阿默却走出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他将鸢儿的手拿开,却又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力道大到让鸢儿都感觉到疼,“你说得对,我是个男人,不该磨磨唧唧。”然后红着脸大声道,“我阿默,就是喜欢鸢儿!很喜欢很喜欢鸢儿!” 这下倒是轮到鸢儿羞红了脸了,阿默低着头第一次看见折服娇羞模样的少女,腼腆地笑了。 鸢儿却又抽出自己的手,与他拉开距离,脸色一沉,正色道:“可不能说你喜欢我,我就跟你在一起,甚至嫁给你,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那要我怎么做!你说就是!” “我现在还没有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所以,你得让我更加喜欢你才行呢。”鸢儿鼓着腮帮子想了想,明亮的眼睛里露出笑意。 趁着阿默一脸疑惑,她一把将他推出了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隔着房门朝他道:“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把你想到的办法都试试,看能不能打动我。” 第二百一十二章 霸道皇子 无异劫匪 一生一世一双人,多么美好的绮梦,每一个少女的心中,都曾幻想过与心爱之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实总是将这样的美梦打破,不得不让她们屈服于现实,成为男子可有可无的依附。 顾丹云知道,楚秋明是可以为了齐芸不顾一切的人,而面对齐芸这样举世难得的女子,他也必然不会再有旁的心思。可却未曾想到,她看上的男人,却是与楚秋明不一样的。他似乎并没有觉悟到为了一个心爱之人放弃自己的妻妾成群。 “丹云,你便实话告诉我,你不想让我纳妾,对不对?”乾冀皱起了眉头,顾丹云却看不懂他的神情。 顾丹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对,我顾丹云的男人,也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但你也不必为我为难,世上女人这么多,你总能找到个更喜欢的,天下男人这么多,我也总能找到心里只有我一个人的。” “丹云,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乾冀!”顾丹云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我凭什么要按着你喜欢的样子来!我为什么一定要你的喜欢?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我顾丹云就是这样,凭什么你一句不喜欢,我就要变个样子?” 乾冀被她的话噎住了,他突然站起来,眼中神色风云变幻,顾丹云自然知道他生气了,可是他若是真的生气了,她的怒气可就比他更大了,明明是他有错在先,他有什么可气的? 顾丹云不服输地瞪着自己的大眼睛,和乾冀对视,可对着对着,自己就变成了斗鸡眼,等她意识过来,乾冀高挺的鼻梁已经触碰到了她的鼻尖,她猛然想往后退,可是已经被乾冀有力的臂膀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一个天旋地转,她已经被他打横抱起,往自己的床榻方向走去。 “乾冀!你要干什么?乾冀,你放我下来!”顾丹云后知后觉,不断地挣扎着,对着他拳打脚踢,乾冀都无动于衷,还是一步一步稳稳地抱着她往前走,然后将她重重地往床上一扔,好在床铺软软的,只发出小小的一声撞击声。 顾丹云却被吓得不清,她想撑着身子站起来,乾冀却随即压了过来,将她的身体紧紧地束缚着。 顾丹云看着乾冀脸阴沉沉的,目光里面也是令人胆寒的威慑,害怕地牙齿都在打颤,“乾冀,你别这样,我会恨你的……” “我说过,既然你来了,我便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乾冀嗓音低沉,他温热的气息扑打在顾丹云的脸上。 顾丹云不敢直视他了,紧紧闭上自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透露着她的心慌,“乾冀,没有你这样……唔……”可是没等她讲话说完,她的嘴唇便被堵住了,她震惊地睁开眼睛,此时乾冀的眼睛却已经闭上了。 她感受到了他的气息,是清亮的薄荷味道。 她的双手双腿都被乾冀束缚着,这个男人,也是在战场上饮过血的,他的力气自然不是她可以抗衡的。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并非乾冀懂得克制,而是顾丹云在他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猝不及防咬了他一口,咬的且还不轻,他的唇角立马深处血珠来。 看见自己这一咬,立马见了血,顾丹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乾冀撑起自己的身子,却没有生气,他舔了舔自己的伤口,邪魅地一笑,“果然是一只小野猫!” 顾丹云真的觉得累了,她也不反抗了,只是轻声道:“乾冀,二殿下,府尹大人,你就放我过……” 乾冀缓缓摇头,“我不会放过你的,顾丹云,我会娶你,你不喜我纳妾,后院里的人待你进门,全部任你去发配,好不好?” 顾丹云愣住了,连呼吸仿佛地暂停了,她盯着乾冀认真的脸看了很久,“嫁给你?” “一生一世一双人,丹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乾冀松开了她的手,轻柔地将她刚刚因为挣扎而散乱在额前的发丝撩拨开,“我此生,只会娶你一个人。” 顾丹云的脸已经开始红到发烧了,她伸手抵在了乾冀的胸前,“乾冀,你就这个样子,向我求亲?” 乾冀宠溺地笑起来,却并不起身,“丹云,我本不是霸道的人,可是这次却想在你身上霸道一回,你若是不答应嫁给我,我,真的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顾丹云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将头偏向了一边,“我顾丹云此生,最不吃受人威胁这一套!” 两个人虽如此说,房里的氛围却已经暧昧到了极致。 “是吗?”乾冀笑着将顾丹云的脸掰正,俯身又想亲吻上去,顾丹云赶忙捂着他的嘴,“我们现在还没成婚呢,这样成何体统?” “你这是答应了?”乾冀眸中笑意更浓。 顾丹云嫌弃地推开他,坐起来,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还皇子,你这样跟劫匪有什么区别?” 乾冀也坐起身,笑道:“劫匪可不会求着你嫁给他。” 顾丹云白了他一眼,隐隐似乎听见了外面又小丫鬟们的笑声,再回忆一下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张老脸瞬间觉得没处搁了。 她想出去,却又不好意思出去,乾冀却大摇大摆走到门边,开了门,“你们进来。” 顾丹云用手遮着脸,不去看那些丫头,但是即便不看她们,也知道她们现在脸上都是何等暧昧的笑意。 好在丫鬟们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将手中端着的东西轻手轻脚放在了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丹云,先吃点东西,你这么久没有进食,身子会受不了的。”乾冀坐到了她身边,将一勺粥送到了她嘴边。 顾丹云笑了笑,却像是在嘲弄,“可不敢让大人服侍小女子,还是小女子自己来。” “为夫现在是在服侍自己的夫人,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顾丹云懒得和他贫嘴,加上自己的肚子确实饿了,便很利索地将那一勺粥吃了下去,后来又觉得一勺一勺地吃实在不尽兴,所幸抱着碗吸溜吸溜地很快将一碗粥喝完了。 看着她又回到了那个大大咧咧的样子,乾冀露出了会心的笑。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各事其主 追求一致 舒紘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封文书,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姜路,道:“陆大侠师从白玉子前辈,学得一身本领,却隐姓埋名,属实可惜。周尧先生与陆大侠同门,且是在下的恩师,晚辈应该称呼陆大侠为师叔才是。周爻先生在梁国大展身手,建功立业,受全国爱戴,若是陆师叔也愿意出山,必然成就斐然。” 姜路没有立马回答舒紘,而是展开了那封信,正是周爻的亲笔,可却不是写给姜路的,更多的不过是对舒紘的嘱托与交待,只字未提姜路。 “自师兄入梁,在他生前我倒是与他见过几面,他可不愿意我也来梁国入职。”姜路笑了笑,将信又重新折好,还给舒紘,“那举荐我的,又是谁呢?” 舒紘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不瞒师叔,便是刚刚逝世的梁国太尉,焦袁熹。” 在一旁不做声的齐芸听见焦袁熹的名字,突然愣了一下,焦袁熹,便是乾义在死前血书的那个名字,便是三通台之变中参与进来的梁国太尉! 姜路看了看齐芸,发现她的神色有异,脸色也渐渐沉下来,“原来是他……” 舒紘也看出来他们对于这个名字的敏感,赶忙道:“大运那一场事变虽然是焦袁熹参与其中,我们陛下却是不知情的,若是知道也是万万不会让他妄为,来干涉大运的朝政的。事后焦袁熹也为此受了罚,一病不起,最终去世,也算是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 姜路抿着嘴,似乎在沉思,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他为什么要举荐我?” “因为他的心,到底是为了大梁……”舒紘无意去渲染焦袁熹的忠诚,所以也不知该如何解释,“陆师叔的将帅之才,众所周知,如今大梁太尉之职空悬,便正是师叔一展身手之地。” 姜路哼了一声,表现出不屑的神情,“可惜,我只追求闲云野鹤的生活,并不想入朝为官,况且我姜某人并不是大梁人,并无心效忠梁皇,舒丞相只怕是白跑一趟了。” 舒紘却浅浅地笑了笑,“师叔既然第一次没有受旨,晚辈便也知道师叔的决心,只是希望师叔看见晚辈的诚心之后,再好好考虑。从前师叔一个人浪迹天涯,自然逍遥快活,可是现在师母已经怀有身孕,自当时该安定下来了。” “这便不劳舒丞相费心了,姜某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齐芸送舒紘到街口,道,“他若是真的想建功立业,又何必等这么多年,在北澹时,我舅舅又何尝会放他走,他这个人性子古怪又执拗,认准的事,是不好变的。” 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不回头侧目去看明艳娇美的齐芸,尽管她已经很低调地打扮了自己。舒紘其实也不敢多看她一眼,这一路奔逃回来,他一迎上齐芸的目光,就会不自觉地躲闪,可是今天,在齐芸与他并肩行走轻声与他说话时,他忍不住看向她,“若是齐小姐愿意帮这个忙……” 可不待舒紘说完,齐芸已经笑着摇起了头,“舒丞相,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大运军人?我为何会帮你去请自己的师父侍奉大梁?” 舒紘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收回目光讪讪地笑了,“是了,是在下忘了,以为齐小姐冒险救助在下,我们便是朋友了,可是我们终究是敌人……” “敌人?”齐芸住了脚步,“舒丞相认为我们是敌人?” 舒紘顿了顿,不明所以,“不是朋友,自然是敌人了。” “我并无意与梁国为敌,若丞相大人是如此见解,怕是这条路,齐芸不能再往前送你了。”齐芸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那我们是……朋友吗?” “我们各自侍奉自己的君主,可以竞争的对手,可以是合作的伙伴,我们共同追求应该是一样的和谐与大同,不是吗?”齐芸清朗的声音,一字一句落进舒紘的心里。 “和谐,大同……” “我相信,丞相大人你,和我想的是一样的。”齐芸语气坚定,却紧紧地盯着舒紘,等着他的回答。 舒紘低声呢喃着,“和谐……大同……”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豁然开朗,朗声一笑,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迎上齐芸的目光,“齐小姐说的对!我们虽然各事其主,但是应该有一样的追求,为的是天下不再生灵涂炭,为的是国泰民安!” 齐芸于是也豁然笑起来。 分手时,舒紘向齐芸表示,他不会就是罢手,一定会尽力请出陆远出山的。 回到胜天铁铺,姜路便让秦舟带齐芸去看看专门为她锻造的宝剑。 秦舟乐呵呵地领着齐芸往一间毛坯房中走去,一边笑道:“你师父老早就跟我说,有一个厉害的徒弟,我还当是个小伙子,没想到,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娃。” 齐芸腼腆地笑了笑,“是个女娃娃,却不娇滴滴的。” 秦舟更笑得大声了,他拿出一把生了绣的钥匙,艰难地开了那房间的锁,推开那门的一瞬间,齐芸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屋里的阳光从门外倾泄进来,攀上屋里所有的兵器,那些锋利锃亮的武器,刹那间变得耀眼夺目,明晃晃地,仿佛到了太阳的跟前,竟晃得她睁不开眼。 待她渐渐适应了这刺眼的光,缓缓睁开眼睛,就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睁大了眼睛,眼中是满溢出的惊喜。 屋子里依旧是朴素的土墙,可是却陈列着各色的兵器,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这却并不是称奇之处,令齐芸叹为观止的,是这些兵器虽然乍看不过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类,再细看时,却发现这些兵器上都有了十分巧妙地改造,都是的刀锋,有的是剑柄,有的是箭矢,所有的改造都让这些兵器有了更大的威力。 同时这些兵器在细节处处理几位精妙,上面的装饰也是十分用心之作,不管是镂雕,浮雕还是镶嵌的玉石明珠,都让这些兵器显出十分的精致。 齐芸在这些兵器前缓缓观览,慢慢品鉴,那如镜面的刀身剑面映出她因为惊喜而红润的脸旁。 第二百一十七章 娶顾丹云 实现双赢 齐芸没有再说话,沉默着等待着马车驶出城门,却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马车突然停住了,外面是舒紘的小厮阿巳呵斥守城官兵的声音,“你们知道你们拦的是谁吗?可是当朝丞相!”他掏出腰牌给守城官兵看,一边道:“丞相大人现在出城又要事要办,你们也敢拦!” 显然那群官兵也被唬住了,面面相觑,却也没有立马放行。 没一会儿,一个守城的官员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他在车外恭敬地对舒紘到道:“下官盛兹守城使白景,请见丞相大人。” 舒紘皱了皱眉头,看了看齐芸,低声道:“不要担心,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他便撩开了车帘,走了出去。 “下官见过丞相大人!”白景看见果真是舒紘,赶忙行礼。 “白大人不必多礼。”舒紘抬了抬了,神情镇定,他看见此刻城门已经完全关闭,有还要出城的百姓,也都被堵在了门边,那些守城的军官不断地驱赶着他们。 “不知今日为何突然关闭城门?可是出了什么事?”舒紘问道。 白景有些惊讶道:“大人竟还不知道,盛兹的太守大人,昨夜被杀害了!” “什么?太守被杀害了!” 白景道:“为了避免凶手逃脱,昨半夜下官便派了人守在各处城门了。实在不是不信丞相大人,若是丞相大人着急出城,可否让下官检查一下大人的马车,这是也是例行公事,还请大人见谅。” 舒紘沉吟了一会儿,“既然是公务,且是太守遭刺这样的大事,本官也不当例外,既然不让出城,那本官就暂且在城中待些时日,只愿早日查清真相,开放城门,也给来往百姓方便。” 白景笑着躬身点头,“那自然是如此。” 回到马车上,鸢儿沉不住气,质问舒紘道:“他要查马车,让他查就是了,我们又没有杀人,查完了我们也好早日出城!” 舒紘解释道:“你们是大运人,他若问起来,即便你们不牵扯这桩命案,也会令人起疑,只怕今后更加麻烦。” 齐芸点头道:“舒丞相的担忧不无道理。” 依照顾丹云的意思,婚礼她是希望简简单单办一下就行了,毕竟对于她来说重要的人都不在身边,如今简单办过了,到时候或是在平京或是梅洛,正式地给齐芸她们发了请帖,等她们来了,在风光地大办一场。 乾冀却说,第一次决不能委屈了他,他已经向父皇请旨,让他下旨赐婚,然后便要昭告天下,告诉世人,他二皇子乾冀的妻子是顾丹云。婚礼也好热热闹闹地大办。 只是这次确实来不及请来顾丹云的父亲了,但他也已经休书给了自己的岳父,说明过一段时间带着丹云回门时,愿意为她再办一场更风光的婚礼。 顾丹云对于往日里低调的乾冀这次却这样高调声张,感到很不适应。 “这样会不会不大好,让人家说你奢靡无度……” 乾冀则搂着她,一脸心满意足地笑道:“我只为你奢靡。” 顾丹云笑道:“真看不出来,当初那样冷傲的二殿下,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 两天后,圣旨便被加急送来了。前来传旨的太监还来不及喝一口茶,便被乾冀催着宣旨。 栾嬷嬷却在一旁撇着嘴角,她相信,皇帝必然也是不会允许一个商贾之女嫁进皇室的,更何况还要做皇子的正妃!她只等着皇帝圣旨极力否定这门亲事,最后能将顾丹云逐出府去。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太监喜笑颜开地宣了旨,“……顾家之女,品貌端正,秀外慧中,与皇二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家人之美,特许配为皇二子为王妃。一切礼仪,因皇三子职守天玺,可凭佳偶自行操办,则良辰完婚。望百年恩好,朕心甚慰。” 直到乾冀和顾丹云双双叩首接了旨,栾嬷嬷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皇帝陛下竟然就这样准许了乾冀与顾丹云的婚事!可是顾丹云只是一个商贾之女啊! 她错愕地有些晕厥,一旁的小丫鬟赶忙扶住了她,却还是提醒她,“嬷嬷,该叩首谢恩了。” 她猛然睁圆了眼珠子,狠狠地瞪了一眼提醒她的小丫鬟。小丫鬟被吓到了,忙得垂下了眼睛。 宣完了旨,内监被迎着往茶厅用茶,可是尽管他很想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却还有正事没有办完。 “二殿下,请留步。” 正要和顾丹云回到后院的乾冀住了脚步,“还有何事?” 内监于是又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一份红色外壳的折子,递给乾冀。 乾冀疑惑地接过来,“这是……” 内监嗓子有些哑了,他笑道:“殿下这亲事委实着急了一些,都城里众皇子公主还有大臣们都来不及前来为殿下贺喜,贺礼也尚在准备中,运过来也还要些时日,所以便托奴才带来了这份礼单,先请殿下过目,也是诸位的一份心意。” “他们可真是有心了。” 乾冀展开礼单,一一看下去,都不过是也明珠宝玉,名人字画一类,却偏偏不见太子的贺礼。 “奴才出发前,太子殿下便特意交代过奴才,他的贺礼不必写在礼单之上,二殿下心中却也是明白的。太子还说,来日若有机会,他来天玺,外请殿下要好好款待,兄弟之间,就不必吝啬了。” 乾冀细细琢磨了一番这话,恍然大悟,勾起嘴角满意地笑起来,“有劳公公了,公公先去喝茶,带回到平京,请转告太子殿下,他的这份贺礼,我很喜欢。” 回到书房,顾丹云不解地问乾冀,“太子他送了什么贺礼呀?我什么也没看见呀?” 乾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嘴角噙着一抹宠溺,“傻丫头,太子的贺礼,便是我这个天玺十六城的府尹之职。” 顾丹云的脑瓜子一时转不过来,也懒得理会故作高深的乾冀。 乾冀心里却明白,他娶顾丹云,一是让他终于可以和自己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二便是彻底打消了乾忠对他的猜疑,他娶了一个没有任何朝堂背景的女人,娶了一个商贾之女,对太子不会产生任何威胁。所以太子自然而然对他放下芥蒂,也必然会保全他天玺府尹一职。 他们这下,算是双赢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童言无忌 秦舟涉案 回到客栈,齐芸不得不重新写一封信给楚秋明,讲清楚现在的情况,舒紘表示他可以代为传信。虽然现在城门封锁,但是他作为一朝丞相,总还是有点特权的。 原本齐芸离开时,是趁着观槿还在睡梦中的,没想到这奔波一场,没能走成,观槿一觉醒来,睡眼朦胧地跑到齐芸房前敲门,看见是齐芸亲自来开的门,方才安心了。 舒紘已经给梁皇修书一封,告诉了他已经平安带回了宁芳长公主的遗孤,但他希望可以说服陆远出任太守,再带着他们一起回赤安。梁皇宁修准了他的请求,也给了他在外便宜行事的权力。 因为毕竟是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发生的命案,还是刺杀朝廷命官,舒紘虽然并不掌管刑狱,但作为丞相,还是需要去关心一下案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的。 齐芸自然是不会插手梁国的事物的,前面宁织锦和观槿已是不得已,现在人家自己的朝廷官员在自己辖制的地盘被杀了,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也是半点都不想被牵扯进去的。 所以为了避嫌,她带着观槿又去了胜天铁铺。 看见齐芸去而复返,姜路很惊讶,达奚子梦很惊喜。 “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还带了这么个小子?是落了什么东西了?”姜路倒豆子似的问齐芸。 “不知道怎么这么瞧,盛兹的太守早不死完不死,偏偏我们要回去的时候被人给暗杀了,搞得现在城门被封了,我们也出不去了!”鸢儿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她还在生气刚刚舒紘没有动用自己的职权,让她们出城。 “盛兹太守死了?”发出这个疑问的是秦舟,他正来后院换工具,便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齐芸看秦舟一脸震惊,脸上弯月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白,又分外狰狞,觉得她对于这个太守的死反应不大正常,“听说是昨夜里被杀害的。” “昨天夜里就死了?我们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听见?”秦舟若有所思地朝着前面的铺子看过去,铺子前是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街上的行人们神色如常,似乎确实不知道这个消息。 “可能是担心打草惊蛇,所以暂时没有声张,只是已经封锁了所有的城门,估计消息很快就要传出来了。”齐芸缓缓道。 秦舟一手拿着一个大铁锤,有些愣神,直到外面铺子里几个徒弟欢快的笑声,伴着传来几声尖锐的锤击声。秦舟从自己的神思中抽脱出来,往前面去呵斥自己几个顽皮的徒弟,做起事来嬉皮笑脸,是绝不可能成器的! 秦舟话语间十分严厉,瞬间那些精壮的小伙子们都不做声,外面只传来他们乒乒乓乓的锻铁声。 达奚子梦笑道:“他们的命案让他们查去,你就先在这里多陪陪小姨。”说着就拉着齐芸进了他们暂住的房间。 观槿也跟着她们走了进去,却一直没有说话。等到达奚子梦给观槿拿出蜜饯来,观槿才放开了吃起来。 “你是怀宝宝了吗?”观槿一边吃着,一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达奚子梦。 齐芸和达奚子梦都很惊讶,她们并没有谁告诉他达奚子梦怀孕了,他怎么会知道的? 观槿似乎知道她们疑问,脸上露出稚气又纯洁的笑容,“我就知道,娘亲从前告诉我,又两层下巴的女人,是因为她怀了宝宝了!” 齐芸:“……” 达奚子梦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姜路本来在院子里解答鸢儿近日练功上的疑惑,似乎也听见了观槿的话,发出爽朗的笑声来,达奚子梦一边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一边拾起观槿刚刚吐在桌子上的枣核,漫不经心地朝着他掷了过去,可就这么轻轻一扔,那枣核却像一枚暗器,飞快射出,接着外面传来了“哎呦”一声。 齐芸捂着嘴笑起来,观槿则一脸天真地拍手道:“哇!好准啊!” 齐芸却也知道,凭姜路的本事,怎么会躲不过这一击,不过是为了讨她小姨的欢欣罢了。 多好呀,相爱之人修成正果,长相厮守,齐芸看着姜路和达奚子梦,又想到了楚秋明,她知道,鸢儿想早日回去见阿默,齐芸虽然不说,但她也想早日回去见到楚秋明啊! 几个人正在后院说说笑笑,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嘈杂声起。 “鸢儿,去看看怎么回事。”姜路对鸢儿道。 鸢儿皱了皱鼻子,“就知道使唤我。”可是却也很自觉地已经朝着前面走去。 没一会儿,她便有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是官府的人!他们要把秦前辈抓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姜路皱起眉头,便要往前面去看个究竟。 可还不待众人走到前面去,舒紘已经自己来了后院了。 “舒丞相,难道这个案子与秦师傅有关?”姜路眯起眼睛问他。 舒紘道:“现在暂且是有嫌疑,只是将秦师傅带去衙门问话而已,诸位不要紧张若是秦师傅是清白的,我们会立刻放人的。” “现在是何人审理这桩案子?”齐芸问道。 舒紘叹了一口气,“是啊,本该来审案子的人却自己死了,朝廷已经派了大理寺卿前来,只是路上还需一些时日,为免证据被毁,如今暂由在下代理了。” 齐芸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是相信舒紘的公正的,若是秦舟一定清白,那也就不用担心了。 姜路却又问道:“是只带了秦舟一个人去,还是这胜天铁铺的人都要去衙门接受审问?” 舒紘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愣了一下,之后才道:“我们暂且只问几位铁匠的话,若有需要,还请诸位可以配合调查。” 舒紘走后,看着瞬间空荡荡的铺子,达奚子梦叹了一口气,“这算是什么事嘛!” 齐芸蹙起自己的细眉,“昨夜里,师父见过秦前辈吗?” 姜路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晚饭之后我就带着你小姨去街上散步了,回来的时候院子里也没人,但他们屋里的灯都是亮着的。” “他也没说晚上要去做什么?” 姜路继续摇头,“没有。” 第二百一十九章 放下屠刀 立地成佛 这桩命案忽又牵扯上齐芸身边之人,这样她感觉很头疼,这件自己并不想插手的事,似乎又不得不把她自己牵扯上了。 姜路的意思是,秦舟是不可能去杀人的,因为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最是主张慈悲为怀的。 “佛教徒?”齐芸没想到,一个为别人打造杀人武器的人,会是一个虔诚的慈悲的佛家弟子。 姜路道:“不然你以为他如何会给你那把剑命名为‘修罗’?他从前也是凶猛好多的修罗,可是直到遇见了一个得道高僧点化了他,他便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齐芸到底还是觉得讽刺的,继续道:“可是他放下了屠刀,又将自己的屠刀递给了别人,他打制的那些兵器,早晚都会沾上鲜血的。” 姜路笑了笑,“我当初也觉得他荒唐,他却说,即便他不来锻造这些兵器,人们也会从别的地方去找寻,而他打制的这些兵器全都是锋利无敌,放眼天下,唯经他锤炼过的武器可以真正地削铁如泥。这样,别人拿着他的武器却杀人,也可以免去被杀者的痛苦了,也算是一桩功德。” 齐芸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道理却头一次听说,不禁想起了要在百叶寺的慧明法师听见这番理论,会作何感想。 而这边,曹华严自然知道是楚秋明和齐芸两个人从中阻拦,才导致他们放虎归山,留下祸患,怒不可遏,可是他实在那面前这个掌握着大运兵符的男人没有办法。 朝着楚秋明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留下狠话,说楚秋明以后一定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然后便一甩袖子,回了平京。 楚秋明想等着齐芸回来再一同回去,可是没能等到齐芸回来,却等到了一封说她现在被困在了盛兹的信。 黎明对于张府灭门案的真情已经自己预料了几分,但却也知道自己即便只是模糊的知道了一个大概,也该把这个大概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楚秋明在曹华严离开勋城后的那个下午,便也要启程回到戍边军营去了,他若是相等齐芸回来,待在军营是最好的借口。 临走时,黎明送了楚秋明一段路程,路上,他问楚秋明,“将军,从前黎某是不相信什么案子是查不清楚的,可现在却无奈于自己终究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棋子之上,才是人,而人之上,却又有天子,天子之上,便是天。对于我们仰望的,只能臣服,对吗?” 楚秋明知道黎明此话深意,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或许只要存在于这世间,不管是上天还是棋子,都应当有对错之分,而我们,只当信服于对的。” 黎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朝着楚秋明躬身行礼,送别他,楚秋明走出了十步后,黎明在身后叫住他,“将军说的对!黎某此番,诚心信服于将军!” 楚秋明的脸上露出肃静的浅笑,朝着他挥了挥手。 整个天玺州为了乾冀的婚事,欢腾热闹了整整三天。 原本各地官员都想热闹喜庆个七天的,可是乾冀说不可为此事太过耽误百姓正常的劳作与生活,这才作罢。 拜堂成亲的那一天,顾丹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就像在做梦一样,永娘扶着她与乾冀拜了天地,被一群丫鬟婆子们簇拥着进了新房,坐在丝滑柔软的大红褥子上,顾丹云只觉得心中一阵发慌。 喜娘张罗着丫头婆子们在新房里又是一阵忙活布置,在地上撒了一地的豆子谷子,又对顾丹云说了一大堆的吉利话,然后还充当着娘家长辈的角色,覆在顾丹云耳边讲了一些洞房里的事情,听得顾丹云面红耳赤。 等到一群人终于完成了自己任务走了出去,顾丹云才长长出了一口,她想扯下盖头,看看新房的不知,可是刚刚喜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自己掀盖头,不然不吉利,她于是还是忍住了。 乾冀还在前面陪着宾客饮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坐得百无聊赖,又感到紧张。这是她第一次成婚,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孤身一人,竟然就这么轻易将自己给嫁出去了! 想着竟然有些后悔了,或许还应该再好好考虑一下的,毕竟她与乾冀相识也没有多久,他们之间也没有很了解,就凭着一时冲动成亲,只怕日后还会有更多的问题出现。 想着想着,时间竟也就慢慢流逝了,就在她正为未来思考得出神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然后又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 紧接着是徐徐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只响了几声,便停住了。 顾丹云回过什么来,“乾冀?” “丹云……”乾冀就像在低声呢喃,“我很开心,你嫁给我……” 顾丹云沉吟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乾冀……要不咱们再考虑考虑?” 乾冀已经走到了她的旁边,她已经从自己盖头下的视线中看见了乾冀精致的靴子,接着身边一沉,是他坐了下来。 “考虑什么?”乾冀低声温柔地问她。 “就是……”顾丹云犹豫着说道,“就是你别掀盖头了,咱们俩的婚事,再考虑一下?” 话音落下,顿了片刻,顾丹云耳边便传来轻快的笑声,乾冀竟没有生气,他笑得很开心,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 顾丹云娇嗔道:“你笑什么?我认真的!” “我的娘子,你现在可是反悔不了了!”乾冀依旧笑着,同时也已经用秤杆挑开了顾丹云的红盖头。 眼前的视野突然变得明亮开阔,顾丹云愣住了,还没有反应过来。 乾冀又亲自倒了两杯酒,递给顾丹云一杯,道:“我还怕平日里最爱闹腾的你今天会坐不住,特意早些推了那些酒,回来陪你,没想到,今天一整天你都这么安分。” 顾丹云愣愣地接过酒杯,不高兴道:“我哪里闹腾了!再说今天这么多人,我也是有分寸的!”说完就要将自己手中的酒一干而尽,却被乾冀及时拦住了。 “你干嘛?” 乾冀笑得宠溺温柔,“娘子,咱们先喝交杯酒,之后你想喝多少酒喝多少。” “交杯酒?” “就是这样……”乾冀说着,将自己的手臂绕过了顾丹云的手臂,两个人的身子瞬间凑得很近。 顾丹云小脸一红,不敢直视近在咫尺的乾冀,慌得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乾冀也笑着,喝干了自己杯中的酒。 第二百二十章 良宵绮梦 顾丹云平日里虽然酒量浅,但是也还能喝上几杯,遇上不烈的果酒,更能喝上不少也不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一杯酒交杯酒,这样的烈,不过饮了一杯,整个人瞬间便开始晕晕乎乎的了。 一边晕晕乎乎,一边紧张兮兮,她迷离着双眸,笑脸红扑扑的。 乾冀看着她可爱的模样,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接过她手里的酒杯,起身放回到了桌上,转身时,顾丹云还愣愣地坐在那。 “乾冀,真的不能反悔了吗?”她傻傻地发问。 新房中大红的蜡烛在烛台上绽放出鲜艳的蜡花,烛光徐徐摇摆,贴在门上的囍字也跟着欢脱地跳跃着。 乾冀没有回答顾丹云,却兀自笑着脱起了衣服,脱掉外面繁复的喜服,里面的里衣竟然也是鲜亮的红色。 也不知道是衣服的颜色映红了他的脸,还是他为着得偿所愿娶到顾丹云感到欣喜而露出了亢奋的红晕,总之他红着脸缓缓走向了顾丹云。 顾丹云扒着床杆,躲在红帐后面,怯怯地咽了一口口水,嘿嘿傻笑了一声,“看来是真的没有后悔药了……” 乾冀坐到了床上,他看顾丹云一直保持着警惕的姿势,盯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怎么,娘子准备一个晚上都保持这样一个姿势?那为夫就一个人睡床咯!” 顾丹云嘟着小嘴,眼珠在眼眶中灵活地转了几圈,傲气地哼了一声,松开了抱着床杆的手,胡乱扯掉了头上的凤冠,然后蹬掉鞋子,滚到了窗上,接着便四仰八叉地将一张大床整个地占据了。 “床是我的!你去别的地方睡!” “新婚之夜,娘子就要将自己的夫婿赶出新房?这要是传出去,我作为一州府尹,颜面何存?”乾冀果然摊了摊手,作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顾丹云却不管他什么颜面不颜面的,“那是你的事!” “我的事?”乾冀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垂着眼睑,看着霸占着床的顾丹云,“我的事便是今夜要和我的新婚娘子洞房花烛夜!”说完便也蹬掉了自己的靴子,爬上了床。 顾丹云低声惊呼着,要推他下去,可是乾冀不知何时知道她腰间的痒痒肉十分敏感,直接去挠她的细腰,惹得顾丹云咯咯笑个不停。 屋外守夜的小丫鬟们听见新房里传出来的笑声,都不禁红着脸捂嘴偷笑起来。 “乾冀,你卑鄙!”顾丹云被他戏弄得没有办法,只能一边笑一边骂他。 乾冀眼看顾丹云也笑累了,便也住了手。 顾丹云看身上没了动静,睁开笑出了眼泪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眼中瞬间便倒映了乾冀放大的容颜,他的五官其实并不算出众,她不得不承认,他比不上涂子伯五官精致,可是偏偏这些平凡的五官在他的脸上达到了完美的契合,让他整个人显得周正舒服。 两个人视线交织缠绵,柔情蜜意渐浓,房中暧昧的气息不断升腾。 “丹云,没有退路了……”乾冀深情地看着身下的女子,他知道,这个往日看起来锋芒毕露的女子,将会向他展现自己独有的那一份温柔与柔软。 顾丹云缓缓抬起手,轻柔地抚摸上乾冀高挺的鼻梁,声音有些颤抖,“乾冀……我怕……” 乾冀听见顾丹云沙哑微颤的声音,缓缓俯身,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别怕,有我在……” 红幔轻垂,红烛摆荡,一夜良宵绮梦…… 楚秋明回到了戍边军营,顺便给皇帝写了一封奏折,意思是他要秉持着负责人的态度,谨慎认真对待曹华严曹御史对于他军事工作中提出的问题,所以还需一些时日留在谛城整顿军纪。然后又拍了阿默回到平京,将他对于西郊总营的训练计划传达给营中的各位将军。 华天自宁织锦之事后,整个人都变得沉稳了很多,他差驿卒快马加鞭往平京送折子后回到帐中,对楚秋明道:“将军,你这样做,会不会引陛下猜疑,只怕还会让君臣之间生隙,以后在朝堂之上,处境会更加艰难啊!” 楚秋明笑笑,“陛下是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追究,什么又不该点破。” 华天不明白,但他相信楚秋明,于是只是咽了一口气。 想了一会儿,又道:“只是宁玉郡主也不知何时可以回来,要不要我们派人去接她?” “不用担心,有人会保护她的。我们冒然前往,只会惹出更多麻烦。”楚秋明虽如此说,可从他一定要等到齐芸回来再和她一同回平京可以看出来,他是真的很担心她,是不可抑制的,是下意识的。 华天于是不再对此事发表什么意见了,他现在每隔两天就会去找一次宁织锦,楚秋明在这儿,他离开时也安心一些。楚秋明也明知他违反军纪,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华天开始去得不怎么频繁了,楚秋明于是笑着问他,“怎么,这才几日,感情变淡下来了?” 华天苦笑着摇头,“她不让我经常去。” 楚秋明于是满意地笑了笑,“我便知道,你没有看错人。” “嗯?”华天不解。 “当初她既然劝你回来,现在必然也会劝你要以军务为重。好在你也没有完全沉溺与情情爱爱,也算是没有让她失望了。” 此话说完,华天立马明白过来,原来这几日自己去找宁织锦,虽然楚秋明看似都是默许了,其实心里也一直以为不妥,可是他没有说,而是期待着宁织锦对这件事的态度。他们都是明白人,只有自己,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无法自拔,总想和宁织锦腻在一起,尤其看见宁织锦的状态和起色越来越好,心里也越发欢喜,倒有些恍惚度日的感觉了。 想明白了,华天惭愧地低下了头,“将军,华天知错了。” 楚秋明轻轻拍了拍华天的肩,“你没有错,天下最宝贵的便是至情至性,而真情也是最无法抑制的。” “将军……” “你再等一等,现在朝廷的眼睛都聚集在这,待这一阵风头过去,我再给你许个假,好好陪陪她。” 第二百二十一章 住在铁铺 就会打铁 舒紘带走了秦舟和他的五个徒弟,齐芸和姜路也不知道他究竟盘问了他们什么,而一天一夜过去,也不见放他们回来。他们带走秦舟不久,就又来了一批官兵,将胜天铁铺翻了个底朝天,带走了一些东西,但是这些齐芸和姜路都不知道与案件会有什么关系。 达奚子梦在院子里踱步,她为秦舟还不回来感到焦虑。他们将前面的铁铺关了,却总还有人跑过来敲门,找师傅做些工具,都被姜路打发了,让他们下次再来。 唯有一个十分固执的老头,一把镰刀钝了,跑过来一定要秦舟给他重新回炉烧了大几锤子再淬火,按姜路的理解就是要一把新的镰刀了,于是在铺子里找到了一把新的给老人,老人却黑着脸,“我不要新的,我就要我这一把!” 可是姜路哪里会打铁,只好说给老人将镰刀用磨刀石好好打磨一番,保准锋利。老人还是不依,非要将他的镰刀回炉重造。 姜路为难地让老人等秦舟回来了再来,可是老人说他紧赶着要用,秦舟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等他回来,只怕事儿也全做完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姜路苦笑着,摊开自己的一双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老人冷哼一声,“既然住在铁匠铺子里,怎么会有不会打铁的?” 后来被这个老人家烦得没有办法,姜路竟然硬着头皮上了,回忆着秦舟平日里打铁的步骤,加上老人在一旁不耐烦地指点,最终竟然哐啷乒乓得将那把镰刀给打好了! 老人为了一把镰刀,在铁匠铺耗费了大半天,若是秦舟在,片刻的功夫而已。但是即便耗了这么久,老人还是拿着姜路做出的成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送走了老人,看着被他搞得一团糟的铺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个奇怪的老人。” 齐芸则在一旁笑道:“这下好了,师父往后可不怕饿着我小姨了。” “臭丫头,就知道贫嘴!”姜路朝着齐芸做了个鬼脸。 达奚子梦给姜路端了茶水过来,一脸忧愁,“他们还不回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了达奚子梦的担忧,师徒两个不再说笑了,也沉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 一早便跑到衙门口探听消息的鸢儿跑进了院子,几个人于是赶忙围上她,问是怎么一回事。 鸢儿顺了一口气,又喝了一杯茶,才道:“衙门管得严,我进不去,在外面等了很久,直到舒丞相出来,他告诉我,让我们暂时不要担心,说现在证据还不充分。” 齐芸却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这件事,胜天铁铺的人是脱不了干系的。” 几个人正说这话,舒紘又带着一队官兵来了。 齐芸看见舒紘虽然还是穿着一身常服,可是此时他身上的肃穆严谨与他从前的谦和平易已大不相同,“舒大人,是要审查我们了吗?” 舒紘顿了顿,道:“舒某在客栈为陆大侠和陆夫人准备了房间,这段时日官差要在这里取证,只怕会打扰到诸位,况且陆夫人还怀有身孕。” 姜路皱起眉头,却没有反驳什么,只是淡淡地问他,“那我们房中的东西,可能带走?” “自然可以,只是需经过检查。” 姜路点点头,低声道:“确实该如此……” 齐芸投向舒紘的询问的眼神自然被他捕捉到了,可是案件正在调查中,他不能透露,于是只好对齐芸投以抱歉的微笑。 等所有人搬到了客栈,达奚子梦靠在床上抱怨,好不容易适应了铁铺厢房里的床,现在睡这么软的床,也不能踏实了,还说自从有了身孕,睡眠也变得不好了,睡得浅,一点动静就会醒过来。 齐芸坐在自己小姨身边,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忽然灵光一闪,叫住小姨,“小姨睡不踏实,一点动静就会吵醒你?” 达奚子梦不明所以,点点头,“我这一夜都会醒来好几趟,像你师父翻身的动静,外面那群娃子起夜开关门的声音,我都能听见。” “那小姨还记得在太守被杀害的那一夜听见了什么吗?” 达奚子梦愣了一下,“这我哪里记得,不过是些吱吱呀呀的小动静,你也知道院子里是一群大男人,做什么事都会闹出点动静,我虽然听见了,却也没工夫去分辨是什么动静。” 齐芸于是有些泄气,“也是呢……” 看见齐芸颓丧的模样,达奚子梦抿了抿嘴,轻声问她,“你是真的想救秦舟师傅?” 齐芸点点头,“就冲着他的那把修罗剑,我也是信他的。” “那你信不信舒紘?” 齐芸犹豫了一会儿,也点点头,说的却是:“我信他人品,却也不知道他的能耐究竟如何。” 达奚子梦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轻轻抚摸着齐芸的小手,“我的傻外甥女儿,果然只有楚大将军才能如你的眼!” 齐芸红了脸,低下头。 说起楚秋明,达奚子梦忽又来了兴致,“丫头,实话告诉我,你与楚秋明怎么样了?” 齐芸含羞地看向了窗外,“什么怎么样?也就这样……” 达奚子梦“哎呀呀”地叫了一声,“你还想瞒着你的小姨?”然后一脸暧昧地看着齐芸,低声道:“你们两个是不是……”说着伸出两只食指点了点。 “哎呀!”齐芸拍开达奚子梦的手,“你别瞎猜了,我们之间没有……” “我可不信,人家鸢儿可是说了,说那小子一到夜里就……” 齐芸是在觉得羞得不行,不待达奚子梦说完,猛地站起来,跺了跺脚,“不跟你说!” 然后跑出了房。 姜路正从外面买了一盒蜜饯回来,还没进门就遇见羞红了脸跑出来的齐芸,觉得莫名其妙,走进屋里看见达奚子梦也在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达奚子梦于是敛了笑,白了姜路一眼,“你笑什么?” 姜路傻呵呵的,将蜜饯拿到她的面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笑,我就想笑。” 达奚子梦用食指戳了一下姜路的眉心,“傻样,你是说我好笑?” 第二百二十二章 梁上君子 非你莫属 齐芸因为和达奚子梦聊到楚秋明,回到房中竟然一时难以平复,也不知道得知自己被困之后,楚秋明会怎么样。又想到此次坏了曹华严的事,楚秋明又该如何应付他。曹华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此后只怕事事更加针锋相对了。 想到这些,齐芸感觉有些头疼,只觉得朝堂之上的事情实在是复杂又麻烦,人心实在是难以预测。 鸢儿从外面回来,又是一阵风风火火的模样。 齐芸这次主动给她倒了一杯茶水,鸢儿二话没说接过来先喝了,才道:“小姐,我偷听到了,舒紘之所以一直叩着秦前辈和他的徒弟们,是因为这次杀害太守的凶器,就是胜天铁铺里打造出来的。” 齐芸皱了皱眉头,“或也可能是有人买了这凶器,再去行凶,怎么可以如此就将矛头指向秦前辈呢?” 鸢儿赶忙摇头,道:“自然没这么简单,说是太守遇害之前,见过秦舟,秦舟就是带着那凶器去找的太守,说这把武器是太守亲自定制的,所以他才亲自送了过来。” 齐芸细细琢磨了一番鸢儿探听到的消息,太守在胜天铁铺定制了一把大刀,在大刀打制好了之后,秦舟便亲自带着刀去给太守验货,而在秦舟献完宝刀回来之后,第二天一早太守便被发现死在了书房。而经过仵作验尸,推断太守早在夜间就已经气绝,这段时间里,除了秦舟进过太守书房,就没有人再去找过太守,所以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了秦舟。 而既然宝刀是在胜天铁铺里打造出来的,秦舟的徒弟则都不免有包庇之嫌,所以全部收押受审。 “那凶器是留在现场的?”齐芸想了想问鸢儿。 鸢儿点了点头,“我听他们这话中的意思就是如此,那凶器现在被当作证物,保存着。” “可知秦舟他们的说法?” 鸢儿道:“秦前辈他们自然是否认的,他说自己去送刀不假,所有人都看见了,但是送完刀就走了,走时太守还是好生生的,他没有杀他。” “那可知道,这个太守为什么要定制这把宝刀?” 这倒是难住了鸢儿,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说,我猜他们也不知道……” 齐芸的眼珠转了一圈,考虑了一会儿,道:“鸢儿,你再去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把刀,然后尽量弄清楚太守为什么要这把刀,还有就是在秦舟走后是不是真的没有人再去找他……” 鸢儿皱着眉头,噘着嘴,哼哼了两声,“小姐!你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查案得了!” 齐芸抿着嘴笑了笑,轻轻拍了一拍鸢儿柔柔的脸蛋,“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做梁上君子,你排第一,可没有人敢排第二的,保护好自己。” 鸢儿一脸幽怨地走了出去,齐芸则叹了一口气,早日破案,不仅是在帮秦舟,更是好让自己早日回到大运。 帐子的缝隙间射进一缕阳光,带着柔软的温暖,正好落在顾丹云酣睡的容颜上。 顾丹云被耀眼的阳光晃了眼,皱了皱眉,眼皮也跟着抖动了几下,随即翻了个身,躲开了日光,整个人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下意识搂住乾冀精壮的腰,脸在他的胸前蹭了蹭,乾冀被她的动作弄醒,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往自己面前拱,宠溺地笑了。 他伸出一只手,撩开大红的纱帐,看窗外一片晴明,知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该起床,甚至已经坐在府衙里处理了很久的公务了。可是今天,他却这个时候才醒。 顾丹云似乎还在梦中,她唧着嘴,发出低低的“哼哼”声,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美食了。 乾冀笑着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吻,又抱着她闭上了眼睛,今天,就允许他旷一次工。 不知过了多久,顾丹云才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她缓缓睁开眼,却正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唬得她一跳,欲要往后躲一躲,却发现身子被面前的人紧紧搂着,根本退不了。 乾冀看见顾丹云惊恐的眼神,失笑道:“怎么,娘子,春宵一夜之后,就不认得自己的夫君了?” 两个人都只穿了单衣,现在紧紧贴在一起,顾丹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乾冀坚实的心跳,羞红了脸。 乾冀喜欢看见顾丹云害羞的样子,于是也不说话,就看着她面若桃花,含羞低眉。 可是外面的吵闹声一直不停,顾丹云反应过来,迷惑地问道:“外面怎么了,一早上就这么吵?” “别理她们,你睡好了吗?……” 顾丹云不知道为这么乾冀可以这样一本正经地跟她说这样的事,轻轻用拳头锤了他的胸口一下,乾冀忽然笑了一声,一个翻身竟又将顾丹云压在了身下。 “乾冀,这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顾丹云睁大了眼睛,惊慌道。 乾冀看着顾丹云惊慌又委屈的模样,就这么盯着她看了好久,做足了思想斗争,才终于叹了一口气,从她的身上下来,“我真是拿你没有一点办法……” 顾丹云舒了一口气,坐起身来,又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是栾嬷嬷和永娘的声音。 栾嬷嬷其实早在卯时就在他们的房前候着了,就是为了等顾丹云起来拜谒姑舅,这是新妇在婚后第二日一早必须行的礼。 可是栾嬷嬷从卯时等到辰时,又从辰时等到巳时,这房中竟然一直一点动静也没有,于是就要去叫醒顾丹云。可是永娘却不答应,说哪有下人一早上打扰主人休息的,殿下都没有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下人来做主了。 栾嬷嬷于是又不高兴了,她说她辛辛苦苦照顾二殿下长大,从小的规矩也都是她教给殿下的,现在结婚了,该有的礼节没有人来说,她作为奶娘,自然是要提点的。 永娘因为有了顾丹云给她撑腰,竟也硬气了不少,她道:“便是奶娘,也是下人!” 这话无疑惹怒了栾嬷嬷,两个人竟也不顾是在主人房前,争吵起来。 顾丹云听明白过来,笑道:“她们倒也是胆子大。” 乾冀道:“让她们去。这宅子静了这么久,是该热闹起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敬她三分 勿落把柄 栾嬷嬷第一次被永娘这样忤逆,怒不可遏,扬起手掌,就要打下去,可还未落下,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门后走出一脸平静的乾冀。 栾嬷嬷愣了愣,那巴掌在空中停留了一阵,终究还是颓丧地放了下来。 永娘于是也不服气地扬起了头,挺了挺胸。 “永娘,进去伺候夫人更衣。”乾冀对永娘道。 永娘于是轻快地答应了一声,忙不得地跑进了屋里。她高兴,是因为在这样一个场合二殿下却并没有因为她顶撞栾嬷嬷而责备她,甚至给了她一个抽身的机会。 顾丹云看见永娘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多少也知道她的心思。 “栾嬷嬷是长辈,说话也该注意些分寸,再怎么说,也是她将殿下带大的。”顾丹云起身,低声对永娘道。 永娘一边侍候她穿衣服,一边在一旁答应,“奴婢只是见不惯栾嬷嬷平日里仗着自己的辈分,就在府里作威作福,搞得自己是主子似的。” 顾丹云笑了笑,“我看你就是看准了我会护着你,可是丫头,我是不会随便护着一个心术不正的人的。” 永娘怔住了,随即立马跪在了顾丹云跟前,神色紧张起来,“夫人,永娘知错了,求夫人让永娘跟在夫人身边!永娘绝对没有二心的!” 顾丹云被永娘的这一跪唬了一跳,皇室中的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下跪。 她叹了一口气,扶永娘起来,还贴心地给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道:“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永娘却并没有表现得轻松,声音颤抖着道:“奴婢今日只是不想让栾嬷嬷搅扰大人和夫人的好梦,再者确实想到有夫人可以护着奴婢,所以才有了底气,与栾嬷嬷硬碰硬,奴婢不该借了夫人的势来强压栾嬷嬷,奴婢知罪,请夫人责罚。” 顾丹云笑道:“好啦,我知道了,那就下不为例了,你要知道,即便栾嬷嬷平日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甚至有时候你看我也会顶撞她,但是你作为我的贴身丫鬟,断不可以为就可以瞧不起她,或者去欺负她。就如你所说的,我现在既然嫁给了大人,好歹就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主人训斥下人,理所应当,可是你却是侍女,她是一个有着深厚阅历的老嬷嬷,怎么说,在表面上,还是要敬她三分的,万不可在别人面前落下把柄,知道吗?” 永娘愣愣地听着顾丹云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也知道这是顾丹云在为自己的考虑,心中更加感激,越发信服这个女主人了。 “好了,今天就罚你给我盘一个让所有人都惊艳的发髻!”顾丹云笑着坐到了妆台前,朝着永娘招手。 永娘走过去,拿起了梳子,想了想,问道:“夫人喜欢什么样的发髻?” 顾丹云却突然小脸一红,低声道:“我已经嫁为人妇了,你说该梳什么样的?” 永娘精心为顾丹云打扮了一番,走出房门时,让等在屋外的乾冀惊艳不已。 往常见到顾丹云,总是活泼中见出稚嫩与可爱,可今日所见的她,一袭紫色花锦长裙不似她从前穿着那般明艳,却也显出几分端庄稳重,双刀髻上点缀着金玉制成的发簪,显得华贵明艳。她的妆容也比之平日不同,可是乾冀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感觉她双眼顾盼流连中更添妩媚多情。 看见乾冀看着自己发愣,顾丹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我的装扮是不是太夸张了?” 乾冀一步跨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笑道:“没有,很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穿成这样的你呢!” 栾嬷嬷看着顾丹云终于出来,其实心中已经身份不快,可是刚刚乾冀的态度也是很强硬,还说本就是在宫外,双亲也都不在身侧,有些规矩也不必死守,所以是他故意没有叫醒顾丹云的。 乾冀都如此说了,她一个奶娘又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忍气吞声,黑沉这一张脸。 “夫人,既然起来了,那就与大人一同去拜谒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栾嬷嬷冷冷地在一旁道。 顾丹云眨了眨疑惑的双眼,“陛下和皇后来了?” 乾冀笑道:“自然是没有的,只是皇家子弟成婚第二日,按理是要进宫拜见皇帝和皇后的,我们远在天玺,在正院里朝着北方拜一拜,尽尽心意便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于是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一对新人来到已经布置好的院子里,乾冀和顾丹云朝着北边行了大礼,方才起身。 栾嬷嬷于是又吭声道:“现在请夫人去拜见银贵妃的牌位。” 顾丹云看了看乾冀,知道银贵妃是乾冀的生母。 乾冀牵着她的手,温柔地对她说:“我陪你去,母妃知道我娶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会为我高兴的。” 虽然乾冀说银贵妃会为他高兴,可是在银贵妃的牌位前,乾冀却落下了一滴眼泪。 栾嬷嬷也红了眼眶,在一旁一边上香,一边道:“娘娘去得早,来不见见到殿下长大,更来不见看殿下娶妻生子。殿下从下也不容易,在深宫大院里长大,遇到了多少危险,可算都是挨了下来,现在终于盼上了安稳日子了。” 顾丹云自然也知道乾冀生在皇宫中的不容易,齐芸也曾经跟她分析过,皇帝是执着地要立大皇子做太子,却偏偏总表现得偏爱二殿下,不过是为了那二殿下来磨砺太子,警醒太子,希望他在二殿下的压力下,发奋图强。 可这不免会引起太子对二殿下的猜疑与嫉妒,也会引起其他皇子对二殿下的眼红,可想而知,乾冀在皇宫中会多么难以立足,遭遇的明枪暗箭又有多少。 想到这里,顾丹云也不禁想到昨夜里见到乾冀的身上,有好几处消不掉的伤疤,她傻傻地问他,“这些都是战场上弄伤的吗?” 乾冀却只是苦笑,“都是在家里不小心弄伤的。” 她还笑话他,“怎么这么不小心,在家都会弄伤自己。” 现在想来,那个被乾冀称之为家的地方,就是皇宫。 第224章 新茶雪茗 天下皆白 楚秋明几次派人去盛兹,却都说此次盛兹城门锁闭,防守极为严密,甚至都有军队把守,看来太守被杀的案子,很受上头的重视。 照这样看来,他更加紧张起齐芸来,他最怕的是,捉拿刺杀太守的凶手事小,囚禁齐芸和姜路才是主要目的。 在齐芸给他的信中,他得知梁国有意让姜路入朝为官,但是姜路拒绝了,难免这不是一出专门唱给姜路的戏。 可是不管他如何为盛兹那边的情况忧虑,当下有一件事更让他头疼了。 皇帝竟然传来诏令,令他即刻回京述职。这必然是曹华严对皇帝说了勋城的情况了。 楚秋明看着皇帝的手谕,面色阴沉,有压抑的怒气在缓缓升腾。 华天道:“本就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将军不必为难,我上一份折子,只说军营整顿离不了将军。” 楚秋明制止了他,“这一次,我是非回去不可了,不然只怕就会被安上谋逆不轨的罪名了。我已经忤逆了他太多次了。” “那郡主怎么办?” “你在此处,随时了解的盛兹的情况向我汇报,若是齐芸得以出城,你便去接应一下她。”楚秋明交待着。 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帐中,给齐芸写了一封信,信写好,用一个信封套着,写上小五亲启,再用一个信封套上,写上“舒丞相亲启”。随后他将这封信给华天,让他派人送到盛兹去。 因为信封上写的是舒紘的名字,所以当那个驿卒将信从门缝里塞过去时,没有人敢打开信,而是马不停蹄地给舒紘送了过去。 齐芸从舒紘的手上拿到楚秋明的信时,小小的意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以为舒紘也是他们可以通信的唯一途径了。 舒紘这两天为着调查案子,废寝忘食,人也消瘦了不少。齐芸看见他眼下青黑,必然是日日熬夜的。 “虽然案子重要,但是舒丞相也要保重身体才是,不然累垮了身子,于大梁可是比失去一位压榨民脂民膏贪腐成性的太守损失要大得多。”齐芸看着舒紘,轻声对他说。 舒紘愣了一下,笑道:“看来这两天,齐小姐也了解到不少东西。” 齐芸笑了笑,又道:“按理大理寺的人这两天也该到了,大人又何必着急,到时候他们也会查清的。” 舒紘摇了摇头,“齐小姐难道不着急回大运?我若是能早日破案,于齐小姐而言,可不是一桩坏事。” 齐芸将手中的信揣进了怀里,将门拉得更开,身子往旁边让了让,给舒紘让出一条进门的路,舒紘虽然觉得意外,齐芸竟然邀请他在房中一坐,但还是不作他想地迈开了脚步。 齐芸让舒紘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茶,茶叶是上好的茶叶,是前两日齐芸和达奚子梦在茶铺里刚买的,茶香清明,茶水是明亮透彻的浅绿色,舒紘轻啜了一口,入口微涩,随后甘甜,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舒紘很中肯地感叹是好茶,问齐芸是在哪里买的,齐芸于是告诉了他茶铺的位置,又说了茶的名字,“雪茗”。 “这个名字,倒是不曾听说过。”舒紘惭愧一笑。 齐芸颔首,自己也喝了一口茶,“本是没有名字的,老板说是高山上的新茶,我尝过,味道确实极好,问老板名字,他说因是刚刚上市,只想做个试销,所以没有起个正经的名字。我想,这样的好茶,没有个拿出去相传的名字,终究也就被埋没了,所以斗胆给它起了个名字。” “竟然小姐起的名字,可有深意?” 齐芸纤细白嫩地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瓷茶杯,若有所思,“不过是经历了一些事,倒也觉得白雪纯洁,却也并非全然是好事。” “小姐何出此言?” 齐芸目光深邃,盯着杯中澄澈的茶水,看着氤氲的雾气,“大人可知,白雪在阳光下,已汇使人失明的。原以为看得一片晴明雪白,却终究是白雪障目,一无所见。” 舒紘没有立马回应,只是也低下了头,做起了思考。 齐芸笑了笑:“可是世人终究还是爱着白,永远追求着真相大白。” 舒紘才缓缓开口道:“真相大白,所得的确实一塌糊涂的黑,值得吗?” 齐芸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但至少,不至于让人什么都看不见。” 舒紘离开时,碰上了正陪了达奚子梦散完步回来的姜路,姜路朝着他点了点头,舒紘对着他却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然地离开了。 齐芸打开信,信中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几句肉麻地相思情话,让齐芸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心里还是甜蜜的。但知道他被皇帝强硬地召回平京,心中隐隐不安起来。 虽说楚秋明掌握兵权,可是这个权说到底是皇帝给的,他既然给得起,那边也拿得回来,若是楚秋明举止异常,若是皇帝真的听信曹华严对楚秋明的诋毁,那楚秋明的处境就会很不利了。 鸢儿进来,看见齐芸满面愁容地盯着一封信,疑惑地走过去,“小姐,你怎么了?” 这一声吓了齐芸一大跳,鸢儿皱了皱鼻子,“小姐,往常我还没上楼你就知道是我,怎么今天被吓成这样?” 齐芸叹了一口气,“是楚将军的信。” 鸢儿于是瞬间两眼放光,“楚将军的信?是只有楚将军的信吗?还是附带着有什么……” 齐芸挑了挑眉,“附带什么?一封信还需要附带什么?” 鸢儿小脸红扑扑地扭过了头去看窗外,“没……没什么……” 齐芸捂嘴笑起来,“傻丫头,你的阿默将军已经会平京了,西郊军营里也需要人驻守,楚将军也回去了。” “我才没有想阿默……”鸢儿鼓着腮帮子,低声道,可是低垂的眉已经透露了她的失望。 “好好好,不是你想的!”齐芸觉得有趣,将信重新装回信封,然后夹进了那本《从军行》,这本书,她已经读了将近一半了。 一半便是齐昌三年的时光,这三年,他打了整整二十场大大小小的仗,负伤十三次,四次差点丧命。 齐芸不敢读快,甚至一字一句她都会反复琢磨好久,会看着齐昌工整中带着几分豪爽的字迹思考很多。 第225章 妻妾见面 状况之外 楚秋明快马加鞭回到平京,甚至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被皇帝召进了宫。 楚老夫人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但是心中总感觉不妙。 当日楚秋明还没回来,阿默先行回来了,回来后便告诉楚老夫人说,他们在勋城又找打了观槿的亲戚,他们愿意照顾观槿,所以就将观槿留在了那儿。 老夫人哪里肯依,好好的一个乖孙子,跟着去了勋城,就不回来了,她又要落得孤零零在家一个人了,未免太让她难以接受。再说观槿走时,乖巧地牵着她的手,说“奶奶,等观槿回来为奶奶抓小鱼”,说这话时,孩子天真可爱的神态让老夫人心中暖了好久,如今还是记忆犹新,可是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就这么跟着别人去了! 她一定要给楚秋明写信,将孩子带回来,阿默也觉得很为难,但又不能跟老夫人说实话,于是只好告诉她:“那亲戚是观槿的舅舅,他舅舅家里也很有钱,而且齐小姐和将军都是切实考察过了,他们一家是真心地疼爱观槿的,观槿跟着他们,绝对不会受到委屈。” 又说:“原本将军和小姐都是不愿意将孩子留在那的,可是到底血浓于水,加上观槿现在屡次遭到暗杀,留在大运身份不安全,所以他舅舅就打算带着他移居到梁国,至少躲开那些刺客。” 就这样,阿默苦口婆心地全了很久,老夫人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便才慢慢熄了怒火。后来阿默又陪着老夫人去了百叶寺,找到慧明法师,母子两个人又聊了很久,慧明也开解老夫人,这才让老夫人彻底放下了这件事。 老夫人觉得楚秋明被急召进宫很反常外,齐芸没有跟着回来,更让她觉得心中不安。这些孩子,做事从来都不想着跟她说一说,她一个老婆子,又与谁与嚼舌根子,还怕她泄密去了,难道他们就忍心让一个老人因为不知实情整日为他们担惊受怕吗? 可是就算是这样抱怨又有什么用,到底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打算,她现在在家中干等着也是心急,所幸和老管家又跑上百叶山,去百叶寺找慧明。 现在慧明没有再躲着老夫人了,他知道,即便遁入空门,即便四大皆空,断绝尘缘,但不代表他就必须与亲人斩断瓜葛。 楚秋明说的对,他既要虽众生慈悲,就更改对自己的母亲慈悲才是。 老夫人当初以为慧明会因为齐芸的出现,动尘心凡念,或有还俗的可能,却不曾想,倒是自己的小儿子捷足先登,这样一个世上难得的好女子,终究只能属于一个大英雄。 齐芸与楚秋明在一起,楚老夫人很满意,但也为此更加心疼自己的大儿子。她自然知道,这一份尚在萌芽的感情,早在慧明发现楚秋明与齐芸关系不一般是便已经夭折,但是曾经心底的那一份悸动,又岂是会这么轻易就消散的。 然而终究一切都是慧明独自忍受了。 楚老夫人告诉慧明,楚秋明急匆匆赶回来便被召进了宫里,而齐芸却没有跟着回来。 慧明捻动佛珠的手顿了顿,他眉目低垂,不见忧喜,“或许有什么军务着急与陛下说,齐小姐也是军中的人,或也是军中的调遣。” 楚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合十了双手放在胸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让孩子们一定都要平平安安的。” 慧明道:“施主放心,楚将军与齐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顾丹云被栾嬷嬷折腾着学了不少宫中的礼仪,让她苦不堪言。想来大大咧咧惯了的她,被这些束手束脚的规矩都快逼疯了。 但是她还是忍了,因为想到乾冀毕竟是皇子,这些礼仪早晚会用上,为了到时候不给他丢人,硬着头皮也是要学的。 毕竟已经是正牌的夫人了,栾嬷嬷即便再不喜,也没奈何,到底还是要依着主子的礼去待她,只是在给她训练礼仪时,那嗨的如煤炭的一张脸,着实让顾丹云心里堵得慌,而且稍有做得不对的,便是要打手心的,这她可真的忍不了。 所幸她将那打她手心的戒尺趁着栾嬷嬷不备给折断了,没想到她竟又随手捡了根树枝来打。 打得倒也不疼,却让人憋屈。 而顾丹云在深受栾嬷嬷折磨时,有一群人躲在一边的灌丛后面,偷偷地看她。 顾丹云本就是练武的,虽然比不得齐芸、鸢儿那样灵敏,但多少也能有所察觉。 训练结束后,顾丹云不待那些人走开,先一步跳过灌丛,挡在了那群人面前。 那群人显然也没有想到,顾丹云会突然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顾丹云则是有些意外,是四个陌生的面孔。 “你们是谁?” “妾身艳儿见过夫人。” “妾身珍儿见过夫人。” 为首的两个人打扮得比较艳丽的女子慌得向顾丹云行礼。 顾丹云觑着眼看她们,“你们就是乾冀纳的两方妾室?” 因见着顾丹云声音有些冷,两个女人都畏畏缩缩地发起抖来,“请夫人恕罪,大人吩咐我们不要出现在夫人面前,只是妾身实在好奇夫人真容,才斗胆前来。” “乾冀不让你们来看我?”顾丹云想了一想,道:“说起来,好像是正室前门后,妾室该来见过正室,为正室夫人敬茶的,你们也不曾来,怎么,是看不起我?” 两个人又慌得摇着头跪下,“夫人尊贵,妾身鄙陋,大人说,我们虽说是妾,却也不过和府中丫鬟一样,有名无实,不必给夫人来行礼。且让我们等候夫人的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 艳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是想将我们发卖,亦或就留在府中为婢,我们都听凭安排。” 顾丹云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人年纪倒是不大,身板也小,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真是我见犹怜。 正想说让她们暂且在府中留下,她想清楚了再给她们安置时,栾嬷嬷却也已经走到了她们跟前,重重地哼一声:“真是荒唐!哪有新婚夫人头一天就要发卖妾室的!传出去,夫人这善妒的名声可是不好听!” 第226章 新妇难当 无人可挡 顾丹云听见栾嬷嬷突然跑过来说这样一番话,登时有些冒火,随口便道:“可不是荒唐,连我一个商贾之女都可以嫁给皇子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的?” 栾嬷嬷被顾丹云的话噎了一下,脸色有些发青,尖酸的脸上显出愠色,“夫人,你可以嫁给殿下,乃是皇恩浩荡,那就更应该感念陛下和殿下的恩德,好好侍奉夫君,为殿下开枝散叶,而不是在后院里争风吃醋。” 顾丹云一阵冷笑,忽然明白过来,这两个女人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在她面前说什么安排,不过是为了说给栾嬷嬷听罢了,她们自然知道,这个自打乾冀出生就一直陪着他的嬷嬷,虽然只是个下人,但乾冀也敬她三分,俨然也算得上是这府里的半个主子,更知道她看不上顾丹云,必然与她为难,她们如此说乾冀为了顾丹云要发卖妾室,必然要惹得栾嬷嬷不快,那她们的命运就还有转机。 永娘听不下去栾嬷嬷这样说顾丹云,正想开口替顾丹云说话,却被顾丹云拉住了,“夫人……” 顾丹云轻轻地踱步到到栾嬷嬷跟前,朱唇轻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绵里藏针,“栾嬷嬷教训的是。向来新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得由婆婆指点,只可惜,此地离平京千里之遥,我不得面见皇后娘娘听她训示,银娘娘也已经仙逝多年,无缘得见,想来只有嬷嬷可以从旁提点了。” 栾嬷嬷听顾丹云此话倒还算是贴耳,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夫人明白就好。” 可是不想顾丹云却是话锋一转,“可是嬷嬷的提点,丹云倒是不敢全听的,倒时候若是传回宫中,皇后娘娘得知,堂堂一个皇妃,却事事听从一个嬷嬷的指点,保不准以为我这个媳妇眼中没有她老人家,更不懂得尊卑礼法了!” 栾嬷嬷闻言,脸色骤变,瞬间苍白,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她睁圆了眼睛瞪着顾丹云,顾丹云一脸无辜地笑了笑,“嬷嬷可要小心些,眼珠子掉出来可就安不回去了。”然后又叹了一口气,面露忧愁道:“可见这新媳妇是不好当的。” 说完不等栾嬷嬷还有什么回应,转身面向了那两个准备看好戏的妾室,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换上了冰霜似的神情,她缓缓走向她们,顺便折掉了从裁剪得干干净净的灌丛中突兀横斜出的一根小小枝干,她手中摆弄着那根小枝干。 艳儿和珍儿原以为栾嬷嬷会为她们说话,再不济也会数落的顾丹云哑口无言,却没想到反是栾嬷嬷哑口无言,不由得领教了这位新夫人的厉害,此刻看见她走向自己,更加畏惧起来。 顾丹云看两个人瑟缩发抖的样子,笑了笑,“诸位或许只知道我是京城首富的小姐,但再不知我更多的底细,其实我呢,在京城也算是有些名声在外,从小不像别的女子养在深闺里,倒像是个野小子,泼皮无赖的什么事都做过,甚至连土匪窝里我也去过,所以,别以为你们这点小把戏就能唬住我。不然,我又怎么会只身一人千里迢迢跑到天玺来嫁给乾冀?” 艳儿干干地笑了笑,“夫人乃是奇女子,难怪大人喜欢夫人。” 顾丹云觑着眼看了看艳儿,冷哼一声,“我顾丹云从来行事不问对错,只看自己顺心与否,本来呢,我念在你们两个弱女子,若是出去了无依无靠,且是在乾冀府上待过,难免遭人议论,所以还想着从长计议,可今日你们既然迫不及待跟我提起这件事,我倒也就不想多做考虑了,反正从前你们也是在这府里做丫鬟的,吃苦耐劳也是没有问题,我记得乾冀跟我说过,在乡下制了一些地,你们便去照看那些田地。” 艳儿和珍儿慌了,跪在地上哀求道:“求夫人开恩啊!我们知道错了,请夫人就让我们留在府里。” 顾丹云蹙起眉头,疑惑地问道:“刚刚你们不还说要听从我的安排吗?怎么现在安排了又不愿意听了?” 说着,她将手里的树枝“啪”得一声折断,“这多出来的枝干太碍眼了,永娘,明日让园艺师傅再好好修剪修剪。” 永娘忙不迭答应了一声,跟着顾丹云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两个妾室和栾嬷嬷苦丧着脸面面相觑。 晚上乾冀回来,却不见顾丹云出来用晚膳,永娘犹犹豫豫地告诉乾冀:“回大人,夫人说她今天累了,懒得吃晚饭。” “今天干什么就累了?夫人在睡觉?” 永娘却依旧犹犹豫豫地,一脸为难地道:“是……” 乾冀看永娘的样子,知道顾丹云必然是没有睡的,笑了笑,起身往卧房走去。 推看门,果然看见顾丹云正躺在床上,大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本书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房门开了,顾丹云也不看来人,只是道:“大人自己再吃了?” 乾冀看她消闲自得,不禁失笑,轻轻咳嗽一声:“咳,大人没有夫人陪着,吃不下呢……” 顾丹云听见是乾冀的声音,唬得一跳,忙将书合拢,藏到了枕头底下,“你……你回来啦……” “看的什么书,这么入神?”乾冀走到床前,想从枕头下掏出那本书,顾丹云急忙压着枕头,红着脸道:“没什么啦!都是你不感兴趣的!” 乾冀看她这般护着,越发来了兴致,一定要看看是什么书,永娘见势,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并且贴心地将门关好。 乾冀一手揽着顾丹云的背,将她提起来,禁锢在自己怀里,一边去枕头下掏书,顾丹云实在不是乾冀的对手,而且一到他怀里,自己就瞬间变得柔弱了,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乾冀得意地看向书的名字,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刁蛮小姐俏王爷”! 顾丹云红着脸将头埋进了乾冀的怀里,不敢看他,一边低声抱怨道:“这个永娘,我只是让她去买些话本子来让我解解乏,也不知道都买了些什么……” 乾冀看着她一脸无辜地帅锅,忍俊不禁,“那你还看得这么起劲?” “好歹也是人家花了功夫写的,也是我花了钱买的,不看看对不起作者,也对不起自己的银子嘛!” 第227章 一顿鞭子 解决一切 平京,皇宫,崇明殿。 皇帝背着手,面对着自己书案后面挂了一整面墙的大运疆域图,他微微仰着头,呼吸匀称,却微微有些粗重,一双眼睛半眯着,嘴微微张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而在他的身后,在大殿中央,是跪得笔直的楚秋明。 大殿中没有别人,只有君臣二人,可是两个人都不说话,殿中空气凝固,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过了好久,皇帝才缓缓转身,俯视着跪在殿中的楚秋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朕知道你的秉性,所以很多事,并不想告诉你,可是朕也早知,有些事终究是瞒不过你的。” 楚秋明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神情,“陛下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是觉得必须要做的事,微臣所作所为,也是因为微臣以为当做的。” “楚秋明!”皇帝看着楚秋明不卑不亢的样子,突然觉得一阵心烦,从前面前这个小伙子,于是沉着冷静,形式雷厉风行,从来也是不卑不亢正义凛然,可是这次,他依旧是这样一番做派,在他眼中,却变得那样刺眼,让自己难受。 “你可知道,你现在是在忤逆君上!朕是可以治你得罪的!” 楚秋明却依旧没有一点惧色,甚至还勾了勾嘴角,也不知是笑是怒,“陛下自然可以治微臣的罪。臣亦无话可说。” “你!”皇帝瞪着眼珠,狠狠地盯着楚秋明,“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吗?” 楚秋明缓缓抬起头,与皇帝愤怒的目光对视,皇帝的怒气更加凸显他的镇定,他抬起双手贴额,在缓缓推出,匍匐在地,然后慢慢起身,“微臣甘愿为惹怒陛下之罪受罚。” 楚秋明说他受罚,不是因为他阻拦了曹华严刺杀观槿,不是因为他放跑了舒紘,不是因为他违反皇令拖延返京,而是因为他惹怒了陛下,惹怒陛下的是原因很多,却并不是因为他做的事情不对,只是不讨陛下喜欢罢了。 皇帝自然听明白了楚秋明话中的意思,原是该更加生气的,却偏偏渐渐平和下来,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喘了一口气,“楚秋明,看来是朕平日太放纵你了。” “微臣知罪。” 就这样,楚秋明从谛城千里迢迢快马加鞭赶回来,进了宫,却莫名其妙领了一顿鞭子。 皇宫里传出来楚大将军受罚的原因是他下棋输给了陛下。 这必然是滑稽的,可是实情又确实没有人知道。有人为楚秋明,楚秋明只是笑道:“陛下先我对弈时给他放水,以为君臣之间应当坦诚相待,而非以为奉承巴结,为了让我长长记性,便赏了这一顿鞭子。” 这话再传进皇帝的耳中,让皇帝在心里琢磨了很久。果然在楚秋明带着一身鞭伤回到家中没多久,皇帝便差自己近侍的内官李公公带了上等的金疮药来到将军府送给楚秋明。 李公公将药亲自交到楚秋明的手上,对他道:“奴才知道,为君为臣都不容易,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将军有将军的打算,此番虽有不快,但陛下心中到底还是有将军的,日后也是还要将军辅佐的,将军文韬武略,也需要陛下的重用才是。” 楚秋明趴在床上,笑了笑,“公公的意思,我明白了,还请公公告诉陛下,既然一顿鞭子可以解决的事,他若是解气了,便也就值得了。” 李公公满意地离开了,楚老夫人将他送出了门,忧心忡忡地进到屋里来照顾楚秋明,一边道:“我说此次有些反常,好端端地进宫,带了一身的伤回来,你是做了什么事惹陛下不悦了?现在可知道,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你也是任性妄为惯了!” 楚秋明身上的伤并不重,那些执刑的内官并不敢下狠手,也就意思意思,楚秋明趴在床上显得伤很重的样子不过是做皇帝看的。 李公公走后,他便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了书案前,他要给齐芸写信。 楚老夫人看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心中更加着急了,在一旁数落他,“就算只是一点皮肉伤,那一个时辰也该休息一会儿,这一会儿有什么要进的事非得现在做?” 楚秋明一边埋头写信,一边道:“给齐芸写信。” “给齐芸写信也……”楚老夫人本想说也不用着急,却恍然意识到齐芸就是齐小五,立马转变了态度,凑过去,紧着问道:“说起齐芸,她呢?她怎么也没有跟着你一起回来?难道你这次把观槿给丢了,将媳妇也给丢了?” 楚秋明无奈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没丢!她现在被隔在盛兹了,一时回不来。” “什么叫隔在盛兹了?” 楚秋明无意跟母亲说太多,于是只是含混地应付了两句,只说她早晚会回来,而他现在要给齐芸写信了,老夫人在这里实在是打扰到他了。 老夫人于是只好噤声,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可是出来后,左思右想,还是有些疑惑,问身边的嬷嬷道,“你可知道盛兹是什么地方?” 老嬷嬷想了想,“老奴记得,盛兹好像是在大梁的。” “大梁!”楚老夫人心中一惊,那意思就是齐芸现在被困在了大梁! 她不敢声张,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可是想到自己的准儿媳妇困在了大梁,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越发心慌起来。而现在,老夫人一心慌,就往百叶寺里跑,这这一跑,找慧明一倾诉,慧明便知道了齐芸在大梁的事。 再等老夫人跑上百叶寺时,住持便告诉她慧明法师又外出游历去了。 老夫人明白慧明是去哪里游历了,这世上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便是两国之间,无论怎样交恶,修道参禅之人是不会受到影响而能够自由来往的。 慧明花了两天的功夫,快马加鞭地赶到了谛城,才知道盛兹封城的消息。 却偏巧,因为太守下葬欲要法师超度,慧明在城门口徘徊时,竟被守城的士兵不由分说拽进了城门,理由是太守的儿子为了让自己的父亲风光大葬,一定要全成的法师都来为自己的父亲诵经超度,而且花了高价,凡有举荐得道高僧的人,都有重赏,所以全城都在找法师,现有一个送上门的,自然有人立马拉住了。 第229章 前辈大义 晚辈叹服 舒紘对于慧明的出现似乎没有多大的意外,也并没有对他避讳什么。 齐芸为他们各自做了介绍,舒紘道:“今日匆匆一瞥,便知道大师不凡,原来也是将门之后!” “俱往矣,如今贫僧只是出家人,尘俗之事,不必再提。” 舒紘也确实没有时间与慧明寒暄,他需要又赶回府衙去了解情况,其实大理寺的人早已经到了,却被舒紘暂时拖延着没有展开调查,没想到秦舟今日得知大理寺的人到了,竟兀自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这让他们着实有些意外。 自从那日对饮“雪茗”之后,舒紘便也不再向齐芸隐瞒案件的进展,不待鸢儿去探听,他便已经悉数告知了齐芸。 齐芸知道,在秦舟献刀离开之后,有丫鬟前去太守书房送茶水,只是还没有开门进去,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声音,像是身体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喘息声。 因为太守荒淫无度,总是带了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子到自己的书房中行事,所以这些动静在府中下人看来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丫鬟自然不好意思去打扰。可是直到半夜里老管家去找太守,发现书房里烛火亮着,却没有人回应,才好奇地推门进去,便看见了太守倒在血泊中,连头颅都被砍掉了,滚到了桌子底下。 这是府里人调查起来,那丫鬟说昨日应该有个女人在太守房中,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昨夜有女人来过。老管家更纳闷,老爷往常的那些女人,都是由他带进府里来的,这次他也没有带什么人来呀! 所以左思右想,最大的嫌疑就是秦舟了。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府中,走进了老爷的书房的。 齐芸让慧明在客栈等着,自己则易容简单易容了一下,跟着舒紘去了衙门的大狱,见到了秦舟和他的五个徒弟。姜路和达奚子梦也在那里。因为是舒紘的许可,所以狱卒没有干预他们之间的聊天。 姜路看着也是愁容满面,秦舟也算是他的好友,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身陷囹圄,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秦舟且表现得很坚定,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杀了太守,他说他杀了太守之后,弄了两只发情的猫在太守的床上,糊弄了前来的丫鬟。 齐芸蹙起眉头,看向他身后深情悲哀的徒弟们,微微叹了一口气,“秦前辈大义,晚辈叹服。” 秦舟一愣,不解地看向齐芸。 齐芸笑了笑,“我也去过太守的书房,那书房里的床榻上,也确实找到了猫毛。” 秦舟于是苦笑道:“那就是了。” “可是前辈,我们也在书房中发现了一样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前辈您掉在那的?”齐芸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牌子,木牌子上刻着“圣三”。 齐芸将小木牌递给秦舟,秦舟的脸色明显一变,却很快掩饰过去,将牌子握在了手心,“是是,正是我掉的……” “圣三?我记得这是胜天铁铺学徒的牌子。”齐芸缓缓走到了秦舟的面前,一边思考一边道,“胜天铁铺到如今在盛兹已经经营了六十又三年了。” 秦舟点头,声音怅惘:“是啊,六十多年了,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秦前辈是胜天铁铺的二代店主,那这‘圣三’的意思,应当是三代的意思。” 秦舟笑了笑,却看不出喜乐来,更多的却是无奈。 “秦前辈这是想收太守做徒弟了?不然为何会带了这牌子前来?”齐芸继续问道。 “这牌子我做得多,随身带两块又有什么不妥?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有时却也不必如此聪明,糊涂一点,日子才更好过的。” 齐芸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她心中也不是滋味,顿了顿,“可是秦前辈,您放眼这世间,又有多少糊涂人人是真的日子好过呢?” “是我!”齐芸话音刚落,便在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来。 众人都往那边望过去,看见的是一双坚毅而明亮的眼眸。 乾冀对于顾丹云要将两个妾室安置到乡下去的决定,毫无异议。 顾丹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心疼?我可看见她们两个,也算是娇滴滴的女儿呢!” 乾冀自然闻出了这话中的醋味儿,一把将顾丹云扑倒在床上,“任她们娇滴滴,我却只爱夫人的水嫩嫩……” 顾丹云羞红了脸,想要骂他的话却被他的唇堵住了,气得直锤他的背。可是乾冀的背竟然比石头还硬,锤了几下,他没有反应,倒是让自己的手先痛了。 看见顾丹云懊丧的模样,乾冀发出了低低的轻笑。 “娘子,为夫满足了你的要求,现在该你来满足我了……” “乾冀!还没吃晚饭呢!” 乾冀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一边解着顾丹云的衣服,一边道:“有娘子就够了!” 被折腾了半夜,顾丹云睡了一会儿,还是饥肠辘辘地醒了过去,看见一旁乾冀还在一脸满足地睡着,一时没好气地推了一下他。 谁知睡着的乾冀依旧是警惕的,竟然顺手又抓住了顾丹云的手腕,翻身将她又压在了身下,声音是沙哑魅惑的,“娘子,还不够吗……” 顾丹云咬着牙推开了他,“乾冀,老娘饿了!” 这一声吼出来,乾冀果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饿了?” 顾丹云鼓着腮帮子爬起来,跨过乾冀下了床,披了一件衣服就要去厨房找东西吃。 乾冀于是也跟着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顾丹云看了他一眼,撅了噘嘴,“你也会做饭?” “还有谁会吗?” “楚大将军呗!” 乾冀眯起了眼睛,眼中透露出危险的气息,顾丹云打了个寒噤,“是齐芸告诉我的!你别瞎想!” 看乾冀眼神又柔和了,顾丹云才又道:“是你们这些从军的都会做饭吗?做饭是必须学的吗?” 乾冀给顾丹云将衣服理好,又给她加了一件披风,拉着她出门,“从军打仗,环境艰难,有时如果断了粮,就得就地挖草根树皮充饥,哪里有机会去学什么厨艺。不过是因为有了想要养活的人罢了。” 第231章 刘伯殒命 全城愤起 既然真凶已经抓到,城门自然就开了,齐芸却并没有着急离开。 她从狱中出来,牙痛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达奚子梦说是因为她平日里甜食吃得太多了,姜路就说都怪达奚子梦从小就爱给齐芸买糖人吃,才养成了她爱吃甜食的习惯,达奚子梦于是又反过来指责姜路没有多看着点齐芸,让她少吃些糖。 齐芸听着他们争论,只觉得牙疼更甚。 慧明记得小时候母亲给他么兄弟两个治疗牙疼的土方,用花椒、樟脑、荜拨水煎取汁,然后用棉棒沾了汁水涂在患处,然后上下牙齿要紧沾了药汁的棉球,过上一刻便能止痛。 当夜齐芸便试了,果然有用,可是第二日起来又痛了。 她想再用慧明的方法,慧明道:“这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去医官找大夫抓点药。” 待喝了药,牙疼稍稍缓解,齐芸脸上又现出忧愁的神情来。 慧明看出齐芸忧愁,对于盛兹的这桩案子,他没有什么了解,但心想齐芸还是在为这件事烦心。 齐芸对慧明说:“若是在百叶寺,这时候,我怕又在和你一起参禅了。” 慧明笑了笑:“你每次遇上难解的事,在寺中坐坐,一切便也解了,这次又有什么难以想明白的?。” 齐芸叹了一口气,“佛说因果相生,说善恶有报,可是现实中总还是有那么多的意难平。” 慧明捻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发出清脆的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 “佛讲多世,此世的遗憾,来世自然会有弥补。” 齐芸无力地笑了笑,对于这个解释,她并不能接受,她从来不奢求来世,人唯一能够把握的,只有今生。 秦舟和其他四个徒弟被放了回来,可是觉澄被处秋后问斩。大理寺的人说,按理刺杀朝廷命官,应当处以凌迟,可是舒紘却没有这样做,他不愿意再折磨这个可怜的人。 丞相大人已经下了令,其他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刺杀太守的凶手抓到了,自然要在城中张贴告示,可是这次当人们看见告示栏上的布告的凶手时,没有义愤填膺,没有指指点点,没有咒骂指责,所有人都只是静静看一眼那张告示,然后无声叹息着离开。 秦舟的胜天铁铺歇业了,歇业前,最后一桩生意是给那个来过一次要修镰刀老头重新又打了一把镰刀。 老头蹒跚着走过来,弓着背,走进铺子,看见铺子里师徒们正在收拾里面器具,“怎么,不干了?” 老头声音十分苍老,甚至有些含混不清,可是秦舟因为与他相熟,于是赶忙走过去迎接他,自己也弯下腰去扶着他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刘伯,您来啦!” 刘伯沉了沉脸:“前几日你们不在,我的一把镰刀坏了,让你的朋友给我重新铸铸,结果没用上两天就又坏了!要说这还是术业有专攻啊!” 秦舟陪着笑脸点头称是,一边拿过那把镰刀过来看,果然是又钝了。 “刘伯,您拿着把镰刀砍什么了啊,割草也不至于钝成这样啊!” “砍了两棵树,就成这样了。”刘伯道。 秦舟哭笑不得,“刘伯,您农忙了几十年,怎么不知道砍树该用斧子的!我这里有斧子啊,送给您!” “昂,就用镰刀!人都知道,镰刀只能用来割麦子割草,我偏偏就用它来砍树了!这不,还砍倒了两棵不是?” “您老砍树干什么呀?”一个徒弟好奇地问道。 “做棺材!” 秦舟道:“您还硬朗着呢?哪就着急做棺材了?” 刘伯笑了,脸上的皱纹全部挤作了一团,眼睛被藏在了松弛的皮肤之下。 “老啦!老啦!活了七十年了,早就活够了!” 对于刘伯这句话,秦舟只是笑了笑,现在的老人往往都是这样说,年纪一大,行动不便,便就觉得活够了,可偏偏又是舍不得死的,看见儿子结婚了,就像盼着有孙子,看见有了孙子,又盼着看见孙子结婚……总也没有个尽头。 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巳时,在盛兹城中人们都出来活动的热闹时刻,刘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撞死在了盛兹府衙前的石狮身上! 面对这样突发的情况,暂代太守之职的主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着人要去将刘伯的尸体抬进府衙,可是这时,府衙前已经聚集了盛兹大半的百姓,他们一个挨一个,摩肩接踵,又浩浩荡荡,将府衙前的一条大街全部占满。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群精壮的男子汉,他们个个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出来勘探情况的官兵,他们气势十足,让官兵显得畏首畏尾,有出来几个人想要出来将刘伯的尸体抬进衙门,可是被几个粗壮的大汉拦住了,他们只是将刘伯身上的一封血书给了府兵,让他拿进去给主簿看。 过了一会儿,有人将刘伯自己给自己做的简陋的棺材抬了过来,人们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尸体放进了棺材中。 人群是静默的,大家都默契地静静地站在府衙前,心照不宣。 又过了一会儿,十几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跟着十几副棺材来到了府衙前。 棺材被放下,落地有声,叩响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一个老人说:“我们都是活得够久了的,也是苦了一辈子,苦到了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原本也该是儿孙绕膝,却偏偏让李页害得家破人亡!我报不了仇,觉家的小子,有胆量,为我们所有人都报了仇!他是个英雄!英雄行了善事,却要被杀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二个老人说:“都说官官相护,现在丞相也来了咱们盛兹了,天下最大的官如果也不管咱们,那咱们也要给他们看看什么叫民民相护!” 于是老人们齐齐跪在了衙门前,朝着衙门齐声含“冤枉”。 后面所有的盛兹百姓也就跟着齐齐下跪,高声喊着“冤枉啊!” 主簿在衙门里急得团团转,两位大理寺的官员有些不知所措,只有舒紘在一遍又一遍细细地看着刘伯的血书,第一遍,神情肃穆,第二遍,双眼泛红,第三遍,浑身发抖。 第232章 你的星星 终究非我 老人们带着盛兹百姓在府衙前跪地喊冤,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正当有一位老人也要效仿刘伯血洒衙前时,阿巳飞快地拦在了老人面前。 随后,舒紘带着两位大理寺正连同已经战战兢兢浑身发抖的主簿从大门走了出来。 看见当官的终于出现了,百姓们于是齐齐跪拜喊冤,这样的场合原是很容易发生暴乱的,其实衙门里已经有主簿提前吩咐的官兵们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冲出来。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人们除了跪在大街上,申述冤情,并没有半点逾越的行为。舒紘看着面前黑压压跪到一片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 两位大理寺正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一个在一边喃喃道:“原来这是一桩不该查的案子……” 另一个却立马呵止了他,“余兄慎言!你我既然担此官职,就该尽心履职。没有哪一桩案子是不该查清的。” 舒紘看了一眼两个大理寺正,两个人都恭敬地垂下头。 “那封血书,两位已然是看过了,现在盛兹百姓的伸冤,两位也是亲眼目睹了的。照理,舒某身为一朝丞相,更改秉公执法,严守大梁例律,然而,君主之兴废在于天下之民,今日若是我们断了那觉澄斩首,来日,盛兹只怕离梁日远,早晚成为一患。”舒紘低声对两个寺正道。 两个人闻声,俱是一震,他们自然是聪明人,明白舒紘的意思,一个道:“丞相大人所言极是。唯有民心归附,方能国泰民安,况且盛兹位于大梁边境,若有变动,后患无穷。” 舒紘不再与他们低语,而是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到最前面的那群老人面前,亲自将他们一个个扶起,老人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恳求舒紘放过觉澄。 舒紘看见了一旁的棺材,看见了刘伯已经冰冷的尸体,他额头上那个巨大的血窟窿,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后来回到赤安,舒紘也一度回想起刘伯的尸体,每每想起,就会浑身发冷。 他紧紧咬着嘴唇,用一块白布将刘伯的尸体掩盖起来,然后转身面向众人,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很大的声音,长街之上的人,大多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却在他开口时,出奇地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寂静了,只有舒紘一个人的声音在盛兹的大街小巷回响:“盛兹太守李页,生前重重罪状,尔等一一陈述,三日内陈入府衙,本官会一一细查,其间不管牵连何等广阔,舒某以丞相官印为证,一定全部严惩不贷,却不姑息!” 一旁的主簿听见舒紘如此说,吓得就差瘫软在地上了,他哭丧着脸,“大人……” 舒紘却并不理他,而是继续道:“至于刺杀李页的凶手觉澄,暂且免除死刑,收押待判。舒某一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齐芸和慧明在府衙不远处的一家酒馆的二楼,将衙门前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慧明眼看事情解决,收回目光,缓缓念出一声“阿弥陀佛”。 齐芸也笑了,“他到底知道孰轻孰重。只是不想,刘伯竟然为此不惜献出生命。” “他已经无妻无子,无牵无挂,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件值得的事。” 齐芸吸了一口气,咧了咧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牙疼久也不好,问医官的大夫,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可能是上火了,于是又开了清热败火的药给她。 慧明看着齐芸因为牙疼皱起了眉,顿了顿,“只是,毕竟觉澄是犯了杀戒的,舒紘如何保得下他。” “他是丞相,自然有他的办法,这边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了。” 慧明点点头,沉静柔和的脸旁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他笑起来的样子,和楚秋明很像,或者说,楚秋明每次笑起来,很像慧明,他那眉宇间的肃杀气也会被和煦的笑容冲淡,变得温柔。 齐芸一时恍惚,有些失神。 “此事已经了解,你可是要回去了。” “嗯。”齐芸点头,“是该回去了,也不知平京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陛下不会为难他的,秋明他自己也懂得分寸。”慧明走回窗边,看见衙门前的人已经渐渐散了,可是舒紘却久久伫立在衙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呢?你也回去吗?”齐芸捂着右边的脸颊,一边撑着脑袋。 “芸儿……”慧明忽然转过身,看向了齐芸。 听见慧明忽然的呼唤,齐芸愣了愣,抬头望向他,他站在窗边,面朝着屋里,身后是熠熠的光芒,在身前打下神秘的阴影,恍惚间,竟然忆起了与他的初见,忆起那一双看似明媚娇妍却藏着无尽言语又深沉幽远的眼眸。 记忆中,那时正是黄昏时分,细碎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仿佛他的周身也在散发着柔柔的光,慧明察觉到齐芸在观察他,浅浅一笑,微微朝齐芸点头,一瞬间,仿若清莲的花瓣飘落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慧明似乎从来没有叫过她芸儿,尽管曾经她这样让他叫过,可是他总是回避了。可是这次,他却这样叫了她,而且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情丝与惆怅。 齐芸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了,那样一声深情的呼喊,让她心中一窒,随即自己的神情也变得慌乱了。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这一刻时间恍惚静止了,齐芸看见慧明脸上带着忧伤的笑容,感受到了自己的无措。 良久,慧明才缓缓开口,“齐小姐……贫僧已决定在大梁云游求学了,或许一年,或许十年,也或许……”慧明笑了笑,“总之,不能陪齐小姐会平京了。” “那楚老夫人怎么办?” “贫僧会给她写信的,也请齐小姐和楚将军照顾楚老夫人。” 齐芸垂下了眼睑,却听见慧明继续道:“那日齐小姐追着要星星,贫僧说会为小姐摘一颗星星,可是这颗星星,只有楚将军有资格为小姐摘下……” “慧明……”齐芸低低唤他,却也不知道叫他做什么,又能对他说些什么。 “如此,便已经很好了。”慧明笑着,走向齐芸,他柔和的笑容中却泛着点点泪光,齐芸看着他走过来,脑中闪现着曾与他的点点滴滴,竟也有了一别之后难再相见的悲哀,一滴泪无声地滑落。 慧明缓缓抬手,想要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却终究没有触碰到她的脸颊,就顿住了。 他笑着,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走过了齐芸,没有回头,直走出了房间。 踏出房间的刹那,他的一滴泪也悄然落下。 第237章 若他还俗 不会是我 太子一定要做东请楚秋明和齐芸去九香居用晚膳,齐芸原是想推拒的,可是太子毕竟是储君,也实在不好搏了他的面子,只好勉强跟着去了。 酒席上,三个人也不过是简单的寒暄,却不知为何,太子忽然问起齐芸达奚毅的事情来。 齐芸不想太子竟然对自己的这个表哥如此念念不忘,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只是道:“现今我们也是很少联系,想来北澹国事也是繁忙,他也少有抽出空的时候。” 太子忽而目光黯淡了,道:“是了,本宫原是最能体谅你表兄的处境的,只好在北澹王只有毅一个儿子,你表兄倒还比本宫好些。” 楚秋明觉得太子言语间有失妥当,给他斟了酒,陪他饮了一杯,道:“殿下有众多兄弟辅佐,又何尝不是一桩幸事!只当知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太子明白了楚秋明的提醒,笑了笑,摇头道:“是本宫醉了,竟在胡言乱语,齐小姐若是日后与北澹王子信件往来,自可叫他来平京游玩,无关国事,纯来回回远方的朋友也是好的。” 齐芸正在专注地吃着菜,听太子这样说,敷衍地点了点头。 太子似乎还觉得不尽兴,又道:“说起来,众多兄弟中,老二确是本宫的左膀右臂,是不可多得的栋梁了。” “天玺既称国鞭之地,二殿下镇守此地,也是恰得其所。”楚秋明道。 “是啊,他也一心留在那。”太子笑道:“你说他也是心急,偏偏一刻也等不了就要与那顾家二小姐成婚,又急急地休书回来让本宫被他想父皇求赐婚的圣旨,他这样急切,本宫倒是不办不行了。” 齐芸笑了笑,懒得理太子的闲侃,再看楚秋明,倒是表现得毕恭毕敬的,竟也难得见他这么迁就太子。 太子酒量不行,楚秋明连灌了他两杯,很快就趴在桌子上。 齐芸看楚秋明一脸得逞地朝着她耸肩,也忍不住笑起来。 送走了太子,两个人并肩走在繁华的街市上,此刻平京城的夜市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着各色的人,但大都是消闲自在地在街上漫步,看见自己感性的便停下来把弄一会儿,价格合宜的便买下来。 晚风微凉,楚秋明将自己的披风披在齐芸的身上,齐芸拢了拢,看楚秋明里面衣服单薄,仰着小脸问道:“你不冷吗?” 楚秋明笑着牵起她的手,捏了你,齐芸感受到他手的温度,是温暖的。 “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会觉得冷的。” 齐芸弯起一双缀满繁星的眼睛,朝着楚秋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忽然,星空中一声炸裂声响开,所有人都纷纷仰头去看天空,都发出了惊喜的欢呼。 一个人道:“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在办喜事了!” 齐芸和楚秋明也抬头看去,天空中此刻竟然绽放出缤纷的烟火,烟花璀璨,点亮了暗淡的夜色,闪烁的光芒将人们的脸旁都映得明亮光彩。 齐芸微微张着嘴,笑靥如花,“又看见烟花了!” 楚秋明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我在丞相的书房里,看见了一副画,也是这样璀璨的烟火色,是你画的?” “嗯……烟花很美的……”齐芸记起来,那是齐彦生辰时,她现场给他画的。 “小五原来这么喜欢烟花?” “喜欢的。”齐芸低低应着。 楚秋明却不在说话。 送了齐芸回到齐府,门口遇见了齐彦,楚秋明于是又和齐彦寒暄了两句,待离开齐府后,竟有折返回去,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后门,轻身一跃,翻过了院墙。 齐芸沐浴完,回到自己的房中看见楚秋明时,只是小小地惊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 “楚将军,这样太逾矩了。” 她一边坐在自己的妆台前,一边用毛巾擦拭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楚秋明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毛巾,轻柔地给她擦拭起来,因为刚洗过澡,她衣衫单薄,隐隐从白色的里衣中见出浅粉色的肚兜。 “再逾矩的事情都做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楚秋明声音轻巧,实则他现在实在是已经足够隐忍自己的冲动了。 齐芸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秋明接着道:“乾冀与顾丹云成婚了,你可知道?” “知道的。” “从前我倒是没有想过,以为乾冀即便要成婚,要娶顾丹云,也会回到平京,要皇帝征婚,要让顾丹云的父亲兄弟在场,在我们一班友人见证,可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两个人便完成了所有的礼。” 齐芸笑了笑:“乾冀是聪明的,知道遇见了便要牢牢抓住……” 齐芸刚说完,便感觉双肩头被一双滚烫的手握住,“楚秋明!” “我也想要牢牢抓住。” “小五……慧明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齐芸不明白为什么楚秋明突然问到了慧明,也不知道慧明和他们之间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楚秋明让齐芸面向自己,他则半跪在齐芸面前,双手紧紧地握着齐芸的手,“我其实知道的,知道慧明对你……” “楚秋明,你说什么?” 楚秋明笑了笑:“他是我哥哥,我其实比谁都了解他,明白他的所有苦衷与痛苦。母亲说他去盛兹找你了,我便知道,他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你。奇怪的是,从前不管是谁对你怎样觊觎,我从来不会担心你会被抢走,我相信,你的眼中从来不会看得上他们,可是偏偏慧明不一样,他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只觉得心烦意乱。” 齐芸看着楚秋明一脸认真地说着,苦笑着伸手将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傻子……” 楚秋明也笑了,“爱情或许真的会让人变傻。我常常想,若是慧明还俗,或者他根本没有出家,或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就会是他……” “别胡说了。”齐芸伸手轻轻搭在楚秋明的嘴上,心中却莫名有些发酸,“他心中的,是佛,是慈悲,是五戒是十善,我对他,也只有崇敬……” 夜色渐浓,窗外传来高高低低的虫鸣,院子里有丫头们的说笑声。 楚秋明见出齐芸眼中的伤心,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慧明,还是因为他的患失。 第238章 若知是我 必不会看 是夜,楚秋明没有赖在齐芸的房中过夜,翻窗离开时,见墙角下几朵挂着露珠的小花,在柔和的月光下绽放着如梦似幻的柔光,笑了笑,小心地避开了它们。 送走了楚秋明,齐芸在窗边伫立良久,月华如水,晚风微凉,她亦在不经意垂首间,瞥见了那几朵晶莹的小花,竟是不知道名字也不知是何时生长起来的,偏又开得这样娇艳又这样茁壮。 她在心里计算着时间,想着楚秋明也该身披晨露回到了府中了。 可是楚秋明却并没有即可回府,他去找了涂子伯。 雅博斋此时还亮着灯火,里面还有两三个伙计陪着账房先生清点账面和货物。一楼大厅中央摆着几个大箱子,里面是今早刚从外地运进来的珍品宝石玉器。 面对楚秋明的突然的深夜造访,伙计们都很惊讶,却还是忙不迭跑上去叫涂子伯。 楚秋明已有几日不曾见到他了,当看见一个身材瘦削形容枯槁眼窝凹陷的男人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时,楚秋明竟一时不敢确定,这个人就是涂子伯! 怎么几日不见,整个人变成了这副模样! 涂子伯却像是没事人一般,手里握着一柄坠着流苏的玉骨折扇,风度翩翩地朝着楚秋明笑,笑却是哭的不得了的。 楚秋明皱起眉头,一时忘了自己来次的正事,也觉得他这副模样不是谈正事的时候,只问道:“怎么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了?” “哪里是糟践,近来食欲不振罢了。无妨,过几日便好了。”涂子伯引楚秋明往一楼茶厅用茶,却不带他上二楼,要知道从前他们都只在二楼茶室里坐的。 楚秋明在心里琢磨着,涂子伯于是解释道:“二楼现下太乱了,还在打扫。” 楚秋明沉吟了一会儿,一双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涂子伯身上,“你这样,可是为了一个人?” 涂子伯的目光却丝毫没有躲闪,“啪”一声展开骨扇,带起微风,拂动他微微有些凌乱的头发,“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 楚秋明一时语塞,不想往日如此意气风发的人,为了女人,也是可以几度失态的。自己竟又次次都碰上了他失态的时刻。 涂子伯给楚秋明倒茶,楚秋明却并不想喝,起身就要告辞。 涂子伯叫住他:“楚兄深夜造访,只是为了来关心关心我的?” “见斋中灯火通明,所以进来看看。” “既来了,还请楚兄帮我一个忙。” “何事?” 涂子伯于是忙跑回二楼,他形销骨立,即便跑起来也是颤颤巍巍,仿佛立马就要倒下的样子,这样楚秋明心中很不是滋味。 待他回来,手中则紧紧攥着一封信,他递给楚秋明,道:“如今我是不方便写信给她的,或许知道是我的东西,她看都不会看,小五回来,自是要与她通信的,还请楚兄将这封信交给小五,她知道该如何做的。” “即使如此,何不你亲自交给小五,或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交代她。” 涂子伯笑着摇头,“她近来繁忙,我便不去烦扰她了……” 第二日齐芸依旧早早去了芙兰校场,按照第一日的形式,考察了剩下的四百余人。 楚秋明一直和齐芸在一处,除了时不时关心关心她饿不饿渴不渴,没有对于选拔提出很多意见,全凭齐芸自己做主。 其间倒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在第二轮考察稳重力时,一个身材壮士不差于扛鼎男子的女人,在端了茶水往前小心翼翼地走时,被一个小士兵从中突然跳出来唬了一跳。 那女人浑身哆嗦了一下,手里的茶撒了一半,往常那些被吓到的女子都是惊魂未定,然后看清是人,就调整心态继续前进,偏这个女子一反常态,虎目一瞪,先将手中的茶杯慢慢放在地上,然后一手扯过那个吓到她的小士兵,又一掌将他推倒,其间也不说话,打完了人,对着在地上一脸懵的人重重地哼了一声,又才拿起水杯继续后面的任务。 齐芸自然是看见了这个女人的举止的,觉得有趣,格外多看了两眼她的名字——“莫离”。 鸢儿在一旁笑道:“好一个莽撞的女子!” 齐芸淡定地点头:“是了,与你倒是一般。” 晚上齐芸根据自己对考察情况的记录,仔细筛选出了五百人,只待明日一早以告示的形式,贴在布告栏上。 可当齐芸亲自将名单誊抄出来时,却有不速之客前来了。 这个不速之客,是白虎营的营长白虎。 齐芸从子兰轩出来,到府门口见到白虎,他依旧露出自己两颗闪亮的虎牙,朝着她灿烂地笑着。 “你今日怎么有空出来的?” “我向周胜将军告假了,”白虎说着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当初原以为阿芸你还会回来,可没想到,才过去两个月,你便真的要建立女军了,我是特意来恭喜你的!” 齐芸笑了笑,“白虎营长有心了。”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白虎便一定要请齐芸在酒馆里吃饭。 齐芸心下疑惑,见他一直呵呵傻笑,又欲言又止,想了一想,便答应了。 她问他既然如此,要不要叫上楚秋明,白虎赶忙摇头,“我与阿芸尚有话说说,若是叫上大将军,我怕这餐饭吃得会太拘谨了。” 齐芸知道将士们对楚秋明的敬畏,于是也只带上了鸢儿。 到了一个,小酒馆落座后,白虎不好意思地说道:“阿芸,我请不得你到九香居,但是这小酒馆里的菜品也是很不错的,你待会儿一定尝尝。” 齐芸在酒馆里环顾了一周,人倒是不少的,伙计们也忙得热火朝天,可见生意不错。 但是齐芸并不急着点菜,而是不经意间提到:“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你还说,她也想从军的,是不是?” 白虎忽然一征,脸涨的通红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是为了你妹妹来找我的?” 鸢儿一边仔细看着菜品,挑着齐芸和她爱吃的,一边头也不抬地道:“原来你是要来走关系的!” 白虎红着脸,红着眼眶,声音微微颤抖,“她等着一天,等了好久,我不想她失望……” “可是你已经让我失望了……” 第239章 何曾偏私 叙旧而已 “你已经让我失望了……”一个低沉悲哀和忧愤的声音传来。 不是齐芸,不是鸢儿,而是另一个女子。 “雅儿!” 看见已经站在桌边,紧缩眉头,隐隐窜着怒火的女孩儿,白虎的眼皮猛地一跳。 齐芸却对这个清秀的面孔感觉很熟悉,女孩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又十分羞愧地看向齐芸。 “小姐是白虎营长的妹妹?”齐芸坐着,微微抬起下巴,挑着眼看向那女子。 女孩儿却忽的闷了头,跑过去,将白虎拽起来,朝着齐芸低着头,“齐小姐,哥哥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想凭借自己的努力进入到军营!” 白虎还愣着,看见自己的妹妹果真动了怒,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喉咙,“雅儿,你别胡闹!” “胡闹的是你!你这是在毁了我你知道吗!”女孩儿突然红着眼睛朝白虎大吼了一声。 “小姐可是唤作田雅?”齐芸并没有因为面前女子激愤的举动变换神色,依旧平静地坐在桌边。 齐芸记起从前白虎告诉过她,他原名田睿,只是升任白虎营的营长之后,按照军中形成的习惯,被军中将士们都唤作白虎了。 昨日审看名单时,对于这个名叫田雅的女子,虽是注意了几分,却未曾将她与白虎联系起来。没想到,世上巧合竟是如此之多。 听见齐芸平静地唤自己的名字,田雅惊讶地看向齐芸,“齐小姐认得我?” 齐芸笑了笑,“田小姐或许是误会什么了。我在西郊军营训练时,便是被分配在白虎营长营下,今日白虎营长不过是来恭贺我。再说了,田小姐,你以为我是一个会徇私的人?我会因为一些人的几句话就随便召一个人进来?” 白虎是嘴笨的,更是老实巴交,面对妹妹的责备,他是没有任何办法去为自己争辩的,可是当听见齐芸在为自己解围,于是也赶忙应和道:“齐小姐本来就是最秉公无私的,你以为哥哥三言两语能改变什么?” 田雅自然也是不傻的,她心里明白哥哥的初衷,只是好在自己及时来这打断了他,但是她也确实相信齐芸是一个不会偏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相信。 是夜,齐芸没有让白虎掏钱请客,而是自己出钱请了他们兄妹二人吃饭,免得惹人非议,真让别人以为自己是在帮谁走后门。 第二日入选女军的名单被张贴在了城中的布告栏上。从早上,布告栏前便聚集了女子,张望寻找自己的名字。这样的场面,也只有在科举放榜时才会出现,而且那时出现在榜单前抻长了脖子的全是男子。 因为尚没有为女军选址建立营地,所以皇帝暂且恩准了让女军在芙兰校场训练,住宿则也住在校场旁的营房里。 楚秋明上完早朝,又被皇帝叫住了。 皇帝问了他这两天齐芸选拔将士的情况,笑道:“尽如小孩儿过家家一般,可偏偏你们都乐得讨她喜欢陪她胡闹,朕允了这次,可是没有下次了。” 楚秋明暗暗观察皇帝说这话时,虽然话不大好听,神情倒是还算和缓的,于是也放下心里。 皇帝又道:“既然是女军,也该有个名字才好听,总不能回回都女军女军的叫。你回去,让那丫头自己想个名字呈上来。” 对于想名字这件事,齐芸其实很早就开始在心里琢磨了,却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不是太俗就是太雅,思来想去,呈了个“红簪军”的名号给皇帝。 皇帝没有发表意见。 在女子军营开营的那一天,又是由太子亲自带了皇帝的圣旨前来芙兰校场,宣读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之女齐芸,蕙心纨质,文韬武略,乃巾帼之奇才,特封为昭武将军,统领红簪军……” 齐芸领了不少圣旨,却唯有这一封圣旨,分量是沉甸甸的。 接过圣旨,齐芸心中百感交集。以致太子恭贺她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天合二十五年,五月初九日,大运第一只女子军队红簪军正是成立。 顾丹云这边也正兴致勃勃地跑去天玺州府参加捕快的选拔。 为了避免偏私,乾冀没有参加选拔的过程,所有的事宜都是由判官乔庆安排。 第一天,顾丹云是带了一身的伤会家的,乾冀其实是偷偷躲在一边看了顾丹云和一群大男人在那里打斗比拼的,也看出那群男人到底碍于她府尹夫人的身份,不敢真的动手,于是乾冀召了人,告诉他们这不是偏私畏势的地方,尽管放心大胆地出手。 可亲眼看见自己的娘子被打得遍体鳞伤,乾冀还是心疼不已,虽然顾丹云最终进入了下一轮的选拔,他却忧心忡忡起来。 当时只是想打消她会平静地念头,可看她这么不要命的样子,倒是不如回平京的。 回了家,乾冀拿了上等的创伤膏,亲自给顾丹云上药,她倒也不是什么会隐忍的角色,一边上药,一边嘶啦的喊痛,还一边骂那些大男人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乾冀看她还有力气发牢骚,哭笑不得。是夜也只是轻轻搂着她,安分地睡了一夜。 可是早上他还没醒过来,一向爱睡懒觉的顾丹云竟已经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爬起来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你身上的伤不痛了?”顾丹云在房中的书架上翻弄了一阵,道:“明天要比什么勘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我昨天看你这书不少,找两本看看……” 乾冀拢了拢被子,侧着身子,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看向顾丹云,“其实你想知道要怎么做准备,有一个更便捷的方法。” “什么方法?”顾丹云在书架边看向乾冀。 “取悦我……” “啪”一声,一本书应声飞到了床上,好在乾冀躲得及时,不然那书就砸到了他的脸上了。 “我可是不会作弊的!乾冀,你小瞧我!” 顾丹云气鼓鼓地不理乾冀,自己跑了出去,钻进了乾冀的书房,在里面翻找关于探案侦查的书,还一边骂骂咧咧。 栾嬷嬷早起了,听见书房中有动静,以为是乾冀一早就在书房办公了,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殿下,天还早呢,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第240章 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听见书房外又声音,正在书架上翻找书的顾丹云愣了一下,再仔细听,知道是栾嬷嬷,不屑地撇了撇嘴,没有理她。 她实在对这个老人家喜欢不起来,总觉得心里膈应,以为就算是奶娘,可是行事却偏偏总要高人一头,随意干涉主子的生活,并不像是一个本分人。 栾嬷嬷依旧在外面站着,听见屋里依旧又这动静,却没有声音回应她,她倒以为是乾冀还在为她为难顾丹云的事置气,毕竟是孩子,耍些孩子脾气也是有的。 她干干地笑了笑,在屋外继续道:“殿下莫要怪老奴对夫人苛待,老奴也是一番好心,希望夫人走出去不给殿下丢脸。这不教了夫人几日礼仪,她便很有长进了不是!” 说完,她将耳朵贴在了门缝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样子十分滑稽,顾丹云在屋里也看见了她身子紧贴着门的大黑影子,忽然心中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来,坏笑着慢慢走到门边,已经伸手搭在了门上,想要猛地开门,却忽然又听见栾嬷嬷继续说话了。 “殿下,小诗明日便来了,她说,小时候得了殿下诸多恩惠,一定要来服侍殿下……”说着她自己率先咯咯笑起来,“记得小时候,小诗便爱粘着殿下,长大了,还是这般……” 顾丹云听着她的话,要扯开门的手僵住了,越发来气,觉得书房里闷得慌,重重地推来了窗子,然后将自己找到的书重重地拍在了书案上。 听见屋里的动静有些不一般,似乎是有怒气的,栾嬷嬷忽的慌了神,不敢言语了,在门口站了站,心下琢磨着这事或许到时候自己的女儿亲自给乾冀说才是管用的,于是讪讪的准备退下。 “栾嬷嬷?你在这里做什么?” 栾嬷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转身看见披着一件披风,还没有束发的乾冀,一看就是刚起床的样子。 乾冀看见栾嬷嬷神情怪异,也觉得怪异,“嬷嬷,你怎么了?” “殿……殿下!您在这里,那书房里……可是遭贼了!老奴听见书房有动静啊!”栾嬷嬷惊慌地朝书房看过去,且忙的去推门,门竟被闩上了! 乾冀也上前推了一下门,确实是紧闭闩上了。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要找书,为夫也可以无偿为你提意见嘛!”乾冀轻轻叩了叩门,却只隐约听见屋里传出来一声冷哼。 “是夫人在里面!”栾嬷嬷又错愕了,感情自己刚刚说的话,全给顾丹云听见了,那这个妒妇哪里是肯依的! 心中正暗暗叫苦,乾冀已经一脸狐疑地看向了栾嬷嬷,“你刚刚对她说了什么?” 栾嬷嬷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苦笑,“也……也没什么,就是说小诗要来咱们府上了……” “就说了这个?” 栾嬷嬷慌得点头。乾冀于是让栾嬷嬷先离开,顺便对她道:“如今府里有了女主人,我们这边的院子,嬷嬷还是不要随意进来的好。” 栾嬷嬷心头一震,鼻子发酸,低声答应了一声“是”。 顾丹云不愿给乾冀开门,乾冀只好转到窗户下面翻窗进去。 进去后看房里一片太平无事,也是送了一口气,他害怕顾丹云生气起来,将书房给砸了,毕竟书房里放了不少重要的文书,还是要小心些的。一面又看见顾丹云嘟着嘴黑着脸,坐在书案边一页一页地翻着一本书,她翻得很快,一点也没有看进去的样子。 “哎呀,是小醋坛子又打翻了?怎么一进来这么大一股酸味儿!”乾冀笑着走过去,将顾丹云手中的书夺了过来,看书名是“九案集”,记录的是一些旧案。 “这书倒是值得一看的。”他点头表示认可。 顾丹云嘟着嘴,“你走开,别打扰我看书!” “夫人,不就是一个小诗嘛,她是栾嬷嬷的孙女儿,还是个孩子呢,你这就吃她的醋了?”乾冀将顾丹云提起来,自己坐到了椅子上,又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一双手在她的腰上轻轻摩挲着。 顾丹云扭了扭身子,乾冀轻轻在她小腰上掐了一下,低声道:“别乱动!” “乾冀!你怎么每天脑子里都是这些事!”顾丹云红着脸,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慌的要从他身上下去。 乾冀却把她紧紧禁锢在怀里,将头枕在她的肩上,“因为是你啊……” 顾丹云从前喜欢涂子伯,喜欢到了骨子里,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情,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爱。直到遇见乾冀,细想一下,两个人并没有经历很多事情,初见时,便遇见了三通台之变,后来便是自己接二连三的受伤,似乎那时候,都是乾冀一直陪着自己,她只是感受着一日复一日,这个初见时病怏怏冷冰冰的皇子,慢慢地开始对自己笑,开始对自己温柔,看着他渐渐向自己表露心迹,表现自己的执着。 或许这就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顾丹云轻轻抚上乾冀的脸旁,低低地喊他:“乾冀……”她的眼眶红了,突然满心里都是委屈,“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见你呢?” 乾冀收紧了自己怀抱,顾丹云身上原还带着伤,被他这样一勒,隐隐泛疼,可是她愿意被她这样抱着。 “还好,不是遇见了吗?” 于是,乾冀得偿所愿,在书房又将自己的小娇妻吃干抹净了。只是事后看见顾丹云身上青紫的伤痕,心中悔恨万分,只怪自己一时不能克制。 重新给顾丹云上完药,顾丹云已经迫不及待爬起来为明日的考核做准备了。 乾冀道:“现在你已经成功地取悦我了,我可以帮你。” 顾丹云虚起眼睛,扯了扯嘴角,“乾冀,你可以不要大白天总是说这些无耻的话吗?好歹也是个府尹,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好,那我只在晚上偷偷说给娘子听……” 顾丹云:“……” 可是顾丹云并没有要乾冀帮她什么,除了让乾冀给她挑了几本书。 乾冀去衙门当值了,顾丹云则在院子翻着书,然后跟着书上说的练习敏锐观察能力的方法,趴在地上数了好一会儿的蚂蚁。 其间,她似乎看见栾嬷嬷在院门口转了两圈,却终究没有进来,于是也不去理会她。 第243章 卧虎藏龙 不容小觑 莫离趴在地上,一时震惊得难以置信,所幸就在地上思考起了人生。 若不是齐芸伸手将她扯了起来,只怕她还要在地上趴上一天。 莫离站起来,垂眼看见齐芸还一只手拎着她的大铁锤,咽了一口口水,也不敢伸手去接过来。 齐芸看她神情紧张与恍惚,笑了笑,“怎么,摔了一跤,人就摔傻了?” 莫离慌得摇头,赶忙将自己的锤子接了过去,颠了颠,分量一点没少。 “我看你操纵这对大锤的能耐还是不错的,只是还需要勤加练习,让自己更灵活些就好了。”齐芸很认真地点评道。 莫离已经毫没有刚刚的傲气,尴尬地点头。 齐芸接着道:“刚刚我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下面可有将士愿意上台来与莫离比试的?若是有人赢了她,便可成为小都统。” “还有没有人?”鸢儿在一旁跟着又问了一遍。 因为看见齐芸竟然如此轻松就夺了莫离的兵器,台下的将士们很多瞬间觉得自己可以了。不一会儿,竟然就有了五个将士上台和莫离比拼了。 只是看归看,真的要自己来实操起来,可并不容易。虽然最开始在齐芸那里受到了打击,但是后面几个来挑战莫离的女子都没能胜过她,所以第一个小都统便非莫离莫属了。 接下来,将士们开始踊跃起来,纷纷要上台来比试。 这五百人中,果真是卧虎藏龙的,鸢儿也渐渐明白了齐芸所说的“红簪军不简单”是什么意思。 比试中,鸢儿竟然发现了一个轻功一绝的女子,名唤轻烟,身轻如燕,甚至超过了她与齐芸。还有两个女子极擅舞枪,其中有一个就是田雅,两个人旗鼓相当,难分胜负,齐芸于是让她们各领一都。还有人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更有智力卓绝,极擅分析的。总之红簪军中文武具有佼佼者。 擂台一共摆了三天,选出了五个小都统,五个参事,两个军师。 因为有了层级管理,军队里更加井然有序了。鸢儿与小都统和参事们制定了对将士们的基础训练方案,整整一个月都在加强将士们的身体素质。 其间,宫中禁军也有时来这里训练,两组军队在校场上相遇,有时红簪军绕着校场跑步,禁军在校场中央练枪,周围奔跑得香汗淋漓的女郎,禁军中总有人忍不住那眼睛去瞟她们。这时总不免被带队的将军呵斥一顿,这时女军中就会爆出一阵嘲笑声。 而一个月后,齐芸考察确定的红簪军营正式建成完工,齐芸带着将士们离开了芙兰校场,搬到了红簪军营。 红簪军营也在西郊,这是齐芸思考了很久之后做的决定,因为要接受楚秋明的统一部署,同时训练有时也需要两方联动,若是离西郊太远,很多行事是很不方便的。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两营又不能离得太近,所以楚秋明将当初他与兄长居住的小院子拆掉了,将军营建在与总营一河之隔的对岸。 红簪军在新的营地整顿好了之后,楚秋明很快就派了总营中的将士前来红簪军帮助训练,军队训练主要分三种,首先是武器操练,主要是弓箭、刀、剑以及火器操练,其次是体力训练,负重训练和摔跤训练是主要的项目,虽然这些训练之后每个人浑身脏兮兮的,这个本该是水做的女子却个个都天不怕地不怕,抗摔抗打,让给她们训练的男将士惊叹不已。最后是队列阵法训练,女孩子总是更加细致精到,所以在队列训练中不仅行动迅捷而且美观。凡是在红簪军训练过女军的将士,回到了西郊总营,总是情不自禁向自己的战友们夸赞这群女子的毅力与干劲。 听到有人谈论红簪军,白虎就忍不住凑上去,竖着耳朵仔细去听。 有人就调笑道:“看看,白虎可是在关心自己妹子呢!快说说那丫头的情况!” 于是那人就道:“田雅那丫头可是出息的,我看她被阿芸安排在第一排领训呢!说现在是小都统呢!” 白虎于是红着耳朵露出自己的小虎牙,“我家那丫头,和他哥一样有出息,哈哈哈!” “可是要比你还有出息了!”旁边又有一个人道,声音却有些苍老。 众人看过去,竟然是阿宝营长。 阿宝看他们训练刚刚结束,都在休息,于是道:“你们闲着正好,楚将军吩咐炊事营里给红簪军备了伙食,你们几个去帮我把伙食运过去!” 白虎于是争着去了。 可是到了炊事房,竟然看见楚秋明也在门口等着。白虎顿了顿,放慢了自己欢快的脚步,“将军……您这是……” 楚秋明轻声咳嗽了一下,神色也不大自然,“这几日红簪军训练的强度太大了,本将军让阿宝营长多备了伙食,给她们加加餐,本将军顺便去视察一下军营的情况……” 阿宝带着几个将士走进来,一脸笑呵呵,看破不说破,指着几个大桶,让将士们搬上了推车,然后道:“你们去,我一把年纪就不跟着跑了。” 红簪军营不大,只有一个大校场,两个小的训练场,总共可容纳两万余人,再就是将士们居住的军房。 楚秋明到时,红簪军也正是在用晚膳的时候,将士们送去的食物正好派上了用场,阿宝对于这些女娃娃是一点也不吝啬,大块大块的肉,鲜香的鸡汤,还有甜爽的点心。 红簪军的将士们对于这突然的加餐感到十分地欢喜,大口吃肉大口喝汤,好不豪爽。 白虎见到了自己的妹妹,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再见时,他发现自己的妹妹晒黑了很多了,可是一点没有瘦下来,脸上气色红润,笑容是那样的阳光灿烂,便知道她在这里过得很开心。 而这时,楚秋明早已经钻进了齐芸的军帐里,搂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腻歪个没完。 齐芸本想推开楚秋明的,奈何这个男人生怕她跑了似的一双手紧锁着她的腰,把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差点喘不过气。 “楚秋明,你克制一点……”齐芸无奈地看着楚秋明,可是话还没说完,自己的双唇就被他堵住了。 第245章 恍惚一年 物是人非 天合二十六年六月初八,大运二皇子乾冀携皇妃顾丹云回平京城,正式完婚。 大运第一富商之女嫁与皇子为正妃,乃是从古至今头一回,虽然其实两人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在皇帝的赐婚圣旨之下成了亲,可终究没有父母兄弟在身边,亲朋好友也不曾来得及祝贺。 于是趁着此次乾冀回京述职,加上皇帝陛下念子心切,就让他多在皇城留几日,再正式举行一次婚礼,因为这本也是乾冀当初就给顾丹云承诺过的,所以一拍即合,当下便定了日子,发了婚贴。 六月初一,乾冀和顾丹云刚回到平京,到皇宫拜见了皇帝和皇后。太子随后便到乾冀的府上与他叙旧,见到了顾丹云。 他记忆中的顾丹云也不过是个小黄毛丫头,行事天真活泼却有时毛毛躁躁,可今日再见这个丫头,眉眼间的纯真倒是分毫不减,只是谈吐中多添了几分沉稳,依旧是那么爱笑,依旧还像个孩子,只是更加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现了她为人妇的一面。 顾丹云给太子行礼,太子虚扶了一下,笑道:“可见二弟对弟妹爱护有加,才至弟妹这女儿形态分毫未损。” 顾丹云红了脸,乾冀引了太子落座,命人奉了茶,一边道:“原就爱她自由自在的模样,能娶到她,已经有幸,自然得捧在手心里的。” 乾冀说这话时一本正经,顾丹云站在他身边却怪不好意思,轻轻用脚踢了他一下,乾冀于是笑了笑,不及太子开口,就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太子与你有正事要谈,我还是出去。” “无妨,本宫只是来与二弟叙旧,见见弟妹的,你便坐在这儿与我们一起说说话。” 顾丹云眼看太子谈吐竟也与一年前不同,越发成熟稳重了,且亲切宽和了很多,这才真正明白了当初他们在天玺成婚时,乾冀告诉她太子的贺礼便是天玺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然太子不再视乾冀为威胁了。 “弟妹回来,可是见过齐五小姐了?”太子突然问顾丹云。 顾丹云摇头,“这才刚回来,连自己家都还没来及回去的。不过我们倒是经常通信,她原说今日在城门口迎我的,却不知为何没有见到她的人。” 太子哈哈笑起来,笑罢喝了一口茶,才道:“那本宫这次是来着了,正好替齐五小姐给弟妹一个解释了。” “哦?”顾丹云挑了挑眉,心中却纳闷,这个太子原来还对齐芸怀着心思,哪里就需要他来替齐芸做什么解释了,偏上赶着给自己攀关系,越想心中越好笑,却还是要听听是个什么解释。 “因为这也是父皇突然的命令,事发突然,想来齐五小姐是来不及跟弟妹说明的。红簪军建军也已经有一年了,齐五小姐也是将自己全部的心血都花在了这只军队身上,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先是领着自己五百人的军队彻底消灭了湖山匪患,一战成名,全国各地有从军愿望的女子都跑来红簪军营要参军,父皇看出红簪军的潜力,于是又允了第二次招募,没想到,这一招,红簪军一下子就扩充成了万人军队!” 太子啧啧称奇,“没想到,你我生逢这样一个奇才辈出的年代,得见女子军队成就这样的规模,而且不过是在一年之间啊!” 乾冀笑道:“自古人们都以为,只有男人拿得起刀枪,只有男人可以征服女人,可是她们却证明了女人分毫不输男人。”说着他笑眼看向自己的娘子。 顾丹云瞥了他一眼,道:“芸儿便是有这样的能耐,当初我便知道她一定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不然又怎么会和她成为好朋友呢!” 太子笑道:“弟妹所言极是,弟妹也是女中豪杰呢!据本宫所知,弟妹在天玺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捕快,而且立了不少功劳!” 顾丹云听见太子说起自己,无不得意地笑了笑,说起她为这捕快的工作,她确实是没少下功夫的,单单捕快的考核,她就经历了三次,才终于考上,果真是半点关系都没走的。 太子继续道:“红簪军现在是名扬天下了,一只全部职务由女子担任的军队,已经世所罕见。却偏偏纪律比楚大将军的军队还要严明,将士们比那些男子还会拼命,军队壮大后,红簪军又领了几次剿匪的任务,都是十分迅捷地完成了。” 太子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几日前,莲台州因为饥荒连连,饥民们都是举家南逃,现在那边州县都已经空虚得不成样子,靠近莲台州的一个弹丸小国竟然也想借此窘迫情形侵入我大运。原本楚大将军要派周胜的乘风军去的,父皇想要试试这红簪军的真本事,与楚秋明商量了一番,便换做了红簪军了。” 顾丹云皱了皱眉,“红簪军不过才建立不到一年,这样轻易派她们去,不会太草率吗?” 太子于是又笑起来,“弟妹这可是不知道了,本宫只去过红簪军的军营一次,可就这一次,差点将本宫给吓死,那军营里的,个个看起来都是正当好年华的少女,可手中的长枪大刀舞得可叫一声生猛!” 顾丹云被太子夸张的表述逗笑了,心中却也不免迫切地想要见识见识这个往常只在与齐芸的书信中零星了解到的军队了。 送走了太子,顾丹云自己一个人回了一趟家,不让乾冀跟着,是不想因为他的存在让父亲拘束。 顾申抱着自己的女儿哭了一场,倒哭得顾丹云不知所措,她原也是就有别重逢的喜伤的,却不想自己的父亲反应这样大。 哭完之后,父女两个坐下来聊天,顾申只说:“我只道你是爱瞎跑,可不管跑到哪,早晚都是会回来的,却没想到,这次一跑,却是彻底地跑出去了……” 顾丹云听见父亲悲哀的缘由,又情不自禁哭了起来。 红着眼泡,是没法再出门了,加上父亲这样舍不得自己,顾丹云所幸就在家里住下了,让一个小厮回到二皇子府告诉乾冀一声。 第246章 玉环玉环 盼卿速还 晚膳时,顾府门口突然停了一辆豪华的马车,十几个家丁担着系了大红花的礼盒一溜跟着,声势浩大,让府门口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顾丹云扶着顾申来到门口,看见乾冀正从马车上下来,顾申惶恐得忙要甩开顾丹云的手上前去给他行礼,乾冀却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先大跨几步到了顾申面前,率先搀住了他。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 顾申看见乾冀已然能够健步如飞,笑着点头道:“殿下身体看来是大好了!这便好,这便好。” 顾丹云朝着乾冀努嘴,眼神里带着不满与责备,说了让他暂时不来的,还偏要这么兴师动众地来。 乾冀装作没有看见的模样,笑着搀了顾申进屋,身后抬着礼盒的家丁也恭恭敬敬地进了府。 乾冀可以说是十分招摇地来到顾府的,带来的礼品也都是他一早就精挑细选过的,不算是聘礼,只是给顾申的见面礼。他如此这般地大张旗鼓,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顾丹云即便只是商贾之女,他亦是万分珍惜爱重,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这是为了给顾丹云表明自己的爱她的心,更是给所有皇室宗亲和顾申表示自己的态度。 态度是任何事情中最终要的一环,明确的态度,可以省去很多莫须有的麻烦与障碍。 晚上两个人歇在顾府,顾申思来想去的,还是给乾冀单独安排了一间客房,不过作为一个商人,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乾冀在得知自己有客房的时候,神情不大自然,但他只当没看见,呵呵笑了笑,与他们闲话了一会儿便很快自己回房休息了。走时,不忘找了两个由头将顾丹云身边的小丫头给支走了。 顾丹云也不大想和乾冀分房睡,看着他黑着一张脸准备往客房走的时候,抓了他的手悄咪咪回了自己的房间。 乾冀跟在顾丹云身后,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欢愉的笑来。 楚秋明深夜并没有回府中休息,西郊总营帅帐中灯火通明,映出他脸旁棱角分明的轮廓。 营中将士们都已经入睡,只有巡逻的队伍轻巧而整齐的步伐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几处燃烧的篝火不时哔啵炸裂出火星。一阵风来,鼓动旌旗,发出声响。 大帐中静悄悄的,只有楚秋明一人。 月夜深沉,群星渐暗,他依旧无法安睡,因为他的心中,正牵挂着千里之外,万里之遥的那个女子。 他还记得,五日前,齐芸一袭银白盔甲,腰间一柄修罗剑,跨上战马,沉声号令,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他也记得,大军出征,马上的女子朝着他莞尔一笑,展现了她的自信与底气。他站在城墙之上,目送大军到天边不可见出,心中感慨万千。才开始真正意识到,当初站在齐芸一边,帮着她从军建军,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以后聚少离多,意味着每一场战事的彼此挂念与忧心,意味着刻骨的相思满怀。 他在临行前,将自己一直挂在腰间的玉环亲手系在了齐芸的腰带上。玉环,玉环,念卿速还。 可是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情愫滚沸,齐芸一直嫣然笑着,她扯着他的衣领,让他弯弯腰,然后轻轻一吻落在他的眉间,用柔软的素手抚开他紧锁的眉头。 “等我回来。” “嗯,等你回来。” 齐芸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开拔了三日,终于到了莲台州。 将士们都想过莲台州的环境恶劣,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惨烈。莲台九城,全部在漫天黄沙的掩盖之下,风沙之下,天空昏黄,太阳只有一个模糊的光影。城中街道上少有人迹,纵有来往者,无不适用粗布裹着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 乡中场景更是令人难以相信,正当植被生长的季节,却不见又一点青绿颜色,放眼望去,全都是触目惊心的黄沙和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四处都是破败倒塌的房屋,何止没有人影,连一点活物的影子,都难见到。 天上结队的鸟群都忍不住在此加快的飞翔的速度。 齐芸看着眼前场景,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好。大军进入莲台州,莲台州府尹谢辉以为救兵终于到了,慌得带了几个人就往大军这边赶过来。 可是看见居然盼了这么久的援军竟然是一群女子,他是傻了眼的,傻傻地愣在那反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齐芸看出这个年过古稀的府尹大人脸上的失望与绝望,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翻身下马,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下红簪军齐芸,前来支援。” 谢辉抬着眼皮看了看齐芸,嘴唇有些发抖,甚至眼眶都泛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沙太大,他擦了一擦眼角的老泪,朝着齐芸揖了揖手,“齐将军,久仰大名。在下莲台府尹,谢辉。” “谢大人,如今战况紧急,你我闲话少叙,现在前方战局如何了?” 谢辉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低声呢喃道:“看来,陛下是要放弃莲台了……” “谢大人以为,莲台已经收不住了?”齐芸皱了眉头,说话间,一阵风又掀起了风沙漫天,扑到了将士们的脸上,所有人都吃了一嘴沙子,军队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谢辉已经颓唐了,并不回答齐芸的话,只是继续道:“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守了这寸草不生的荒城四十多年了,便是所有人都走光了,只要有我在这城中一日,莲台就一日是大运疆土,可是陛下竟然……罢了罢了,我便是以身殉城,不负朝廷,不负大运,不负莲台!” 齐芸心中暗暗赞叹这位老者对于这片土地的忠诚,一手扯住了谢辉的衣襟,不让他做傻事,一边看了看他身后的几个官员,有一个是军人打扮,于是朝他指了指,“这位将军,你可给本将军说说现在战况如何了?” 莲台州与那弹丸小国邳舟国相邻,有一支军队在此驻守,邳舟很早就对大运俯首称臣,年年朝贡,所以大运对此处防备较松。当邳舟偷偷蓄足了兵力进犯莲台时,这支驻守的大运军队是措手不及的。很快便被邳舟夺取了五座城池了。 第251章 鲜红嫁衣 为谁而穿 就在大婚的前夜,顾丹云最后一次试了明日要穿的婚服,大红的婚服,有着大片金丝玉线绣的凤凰,在烛光下也在闪烁着明亮的光泽,凤冠也是镶满了玉石,金丝盘雕出凤头和凤尾的形状,沉甸甸的,这是皇室婚礼的规格,比起天玺,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姐,您紧张吗?”顾丹云从下贴身的丫鬟玉夙一边给她整理发饰,一边好奇地问她。 顾丹云明艳的笑容展现在铜镜中,“紧张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乾冀早就是我的人了,也没什么好期待的了!” 说完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 小丫鬟却羞笑着道:“小姐,这话哪是女子该说的!” 顾丹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感觉回来这几天,虽然忙忙碌碌,却一点肉也没少,“这有什么的。” “婚后我还是要回天玺的,玉夙,你呢,你是想留在平京,我定让父亲为你寻一门满意的亲事,若是你想随我一起回天玺,到了那边,自然也有良人等着你呢!” 玉夙听见顾丹云讲起自己,赶忙退了两步,跪在顾丹云面前,“玉夙不求什么好的亲事,玉夙只想跟着小姐,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顾丹云笑了笑了,“所幸你在平京也是没有牵挂的,到了天玺,那便是你的家了。” 顾丹云穿着婚服在镜子前臭美地转了两圈,说不紧张是假的,见到乾冀,每一天都可以让自己心神荡漾,更何况他将自己全部的心意都付诸自己的身上。她自然希望她可以成为他的骄傲,而要成为他的骄傲,她就要事事做到周全。这也是她这几日刻苦训练的原因了。 忽然,屋外闪现一个人影,人影落在门上,久久不曾离去。看那身形,倒是一个男子的。 顾丹云看着那人影,疑惑地皱了皱眉,看向身边的玉夙,玉夙神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低声哭诉道:“小姐,玉夙有罪,求小姐开恩!” 那身影顾丹云是熟悉的,熟悉到骨子里的,她曾说,便是他化成灰她也能认出他来,纵然已经一年未见,她以为早已经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了,却没想到只一个影子,就能将往昔记忆勾上心头。 然而她却感觉到心情的平静,“是你放他进来的?他给你钱了?” 玉夙低声道:“小姐明鉴,玉夙没有收涂公子一分钱,只是,涂公子一定要见小姐一面他说有的话一定要亲自对小姐说。玉夙知道,当初小姐喜欢涂公子,玉夙以为……小姐或许也有话要对他说的。” 顾丹云脸上没有了喜色,沉了沉目光,叹了一口气。 她走到了门边,没有开门,她知道涂子伯也能看见她的影子。庭院里的人早就被玉夙支走了,所以他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站在这。 今夜虽然是个晴朗的月夜,天上却没有一颗星星。庭院里的灯火莹莹闪烁着,涂子伯隐忍着忧愁的脸旁也在明灭着。 “明日便是我的大婚之日,涂公子若是念在你我往日还有些交集,相送祝福,不妨明日再来。”顾丹云隔着房门,轻声对着屋外的男人道。 屋外传来一声叹息,“你竟是,连见我一面也不愿了……” 顾丹云笑了,“涂公子,我已为人妇,你亦有红颜,现在夜深人静,若是相见,只怕遭人非议。从前是我顾丹云不懂分寸,做了不少丢人现眼的事,只是现在即便不为我自己的清誉着想,我也要为我的夫君着想的。” “他待你,好吗?”涂子伯的声音浸染了深重的悲哀,顾丹云自然是听出来的。可是她却是不明白了,当初决绝地推开她的人是他,现在自己终于不再缠着他了,他又做出这样一幅苦大仇深的样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涂公子说笑了,二殿下待我,是掏心窝子的好,遇见他,是我此生最大的一桩幸事。或许,这便是老天对我的眷顾。缘分一事,总在蓦然之间。” 顾丹云虽然忆起了从前自己对涂子伯荒唐的执着,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心竟然毫无波澜。这让她感到高兴,又觉得悲哀,高兴是因为她终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心意,明白了自己对乾冀全心全意地交付,悲哀的却是原来从前那么多年,自己竟然都只是空耗时间罢了。 涂子伯沉默了好久,才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曾经托齐芸捎给你的那一封信,你可曾看了?” 顾丹云却顿了顿,“信?我并不记得有你的信。” 涂子伯离开了,他与自己深爱的女人只有一门之隔,却不曾相见,他知道她正身穿鲜红的嫁衣,可是却知道,这嫁衣不是为自己而穿的。 就在顾丹云大婚这一日,涂子伯醉了一整个日夜。 天合二十六年六月初六,大吉,京城第一富商顾申嫡女顾丹云,身着华贵的婚服,在鞭炮与欢喜的乐曲声中,坐上了碧玉辉煌八抬大轿。 乾冀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大轿之前,鲜艳的婚服映衬着他英俊的容颜。迎亲的队伍穿过平京城繁华的主街,城中百姓都纷纷向二皇子道喜。 楚秋明先到了二皇子的府邸贺喜,可是却坐立难安,他在盼着一个人。他明知道,按日程算,她不会这么快回来,可是他总又觉得,他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府中前来贺喜的皇室宗亲和朝臣权贵纷至沓来,一片吵吵嚷嚷,热闹喜庆。 端王世子元玉领着齐妍也来了。齐妍已经怀孕五月有余,腹中显怀,整个人也显得圆润了不少。元玉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走进来,有下人想要来帮着搀扶齐妍,都被他挥开,非得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才安心。 “依我说,今日这里人多嘈杂,小心惊了腹中胎儿。便是惊了孩子也无妨,偏他受了惊,吃苦的却是夫人!”元玉紧紧握着齐妍的手,一边道。 齐妍一脸脸上浮现着浅浅而满足的笑容:“我与丹云是知交好友,五妹妹也不知能不能赶上婚礼,我若是不来,岂不是落下一个大大的遗憾来!” 元玉扶了齐妍到女眷们聚会的茶厅坐下,满眼的宠溺,“是是是,夫人说的对。” 有一位王妃看见了,笑道:“瞧瞧咱们的世子,对世子妃可是爱护的紧了,咱们这么多女人在这,保管讲您的宝贝夫人照看的妥妥帖帖,难道您还要在这听我们这些夫人说话?” 这话倒说得元玉白净的脸旁一红。 第257章 三年之后 自可改嫁 皇帝一早召见了齐彦,跟他说了梁国意欲联姻一事,他的态度已经很鲜明,三周三十六城为聘,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见过的手笔,可见梁国此次的诚意。 虽然他知道齐芸亦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兰若居士之名已让大运众多才子拜倒,如今建立了红簪军,更是让天下人叹服,可是,说到底,终究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女子最终的宿命也不过是嫁人。 他对齐彦说,梁国与大运之仇,不共戴天,然而如今却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将齐芸嫁过去不过是权宜之计,不出三年,大运发兵梁国,齐芸若是想回来,自然可以逼迫梁皇放她回大运,到时候,她再想嫁给何人,他绝对不会再干涉。 “可是陛下,您明知芸儿与楚将军……” “那丞相以为,目下这种情况,齐芸与楚秋明会有可能吗?”皇帝眯起双眼,声音冷漠。 这让齐彦一惊,终究绕不开他们两个人最大的障碍,一朝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将一相,有谁会放任两家的结合? 皇帝怎么会不忌惮?再信誓旦旦的忠诚,也不可防备没有变故。 “可是陛下……” “爱卿,朕知此事突然,爱卿可以回去好好考虑,只是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齐芸平时也是被爱卿太过娇纵,才有时不知分寸。” 红簪军已经全部回到了军营,整顿之后开始了训练。 齐芸心不在焉地看着她们训练了一个下午,晚上回到齐府,看见齐彦书房中的灯依旧亮着。 轻轻叩了门,开门的却是齐先,齐先看见是齐芸,也微微有些吃惊,“五妹妹。” 齐芸轻轻点头,她现在早已知道齐先所作所为都不过是皇帝的授意,既觉得悲哀,又无可奈何,面对这样一个愚忠的人,她叫不醒。 “大哥哥与……父亲有事,我明日再来……” “芸儿,进来。”屋里传来齐彦的声音,齐先于是将门打开,让齐芸进来。 齐芸看见齐彦,张了张口,却恍然不知道该怎么叫他,他不是自己的生父,而是自己的叔叔,可是,她可以叫他叔叔吗? 她顿了顿,缓缓叫出声来:“父亲……” 齐彦惊喜地笑了,脸上的皱纹也跟着加深了,然而很快他就有变换做悲哀的神情,“芸儿,你大哥哥,也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与他,本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我知道,你为了齐巧的事,一直很防备他,可是芸儿,你大哥哥绝对不会做伤害你的事的。” 齐芸不明白齐彦现在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而他后面的话更让她有些糊涂了,“往后,若是有了麻烦,他也会护着你的。” 齐芸看向齐先,见他神情也黯然,“父亲,是出什么事了吗?” 齐彦笑着摇头,“只是世事无常,明天总是难以预料,今日告诉你真相后,我只觉得浑身轻松,也想着若有误会有嘱咐,还是要尽早交待得好,不然留下的遗憾,就是终身的折磨。芸儿,你说对不对?” 齐芸愣愣地点头。 回到子兰轩,齐芸思来想去,总预感明日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大运和梁国联姻一事,既然皇帝已经有了抉择,那圣旨下来便是早晚的事。她是断不会从旨的,楚秋明也绝不会允许她嫁给别人。 难道真的要抗旨不遵吗?抗旨不遵,后果难以想象。她心中苦笑,从前自己似乎是天不怕地不怕,做什么都豁的出去的,可是现在越发瞻前顾后起来。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才回来一个日夜,却仿佛过了好久,沧海桑田。 暖莺要给她熄灯,齐芸制止了她,她心里乱的很,若是黑下来,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一起涌上来,会让她彻夜难眠。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耳边有声音,轻柔的,低沉的,迷离的…… 她翻了一个身,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楚秋明正侧卧在她的身边,曲折手肘枕着头,看着她。 她没有说话,无声地钻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感觉到面前的人是真实的,不是梦之后,她才低低地笑了。 “傻丫头,睡傻了?”楚秋明揉着她凌乱的发,宠溺地说道。 “楚秋明,你怎么总是喜欢夜里翻窗进来?”齐芸头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问他。 “因为想见你啊!” “楚秋明,你也知道皇帝要让我去和亲了,对不对?”齐芸声音低低的,带着鼻音,有些沙哑。 楚秋明于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在她耳边轻声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去的,皇帝的命令在我这也不管用。” 齐芸于是又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小五,你可别忘了,你已经是我楚秋明的女人了!”楚秋明给齐芸掖了掖被角,自己也躺了下来,他的语气很平和,也很霸道,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嗯……” 清晨醒来,身边的床铺已经凉了,楚秋明很早就走了。 齐芸坐起来,恍惚了好一阵,已经有点分不清昨夜的楚秋明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梦了。 暖莺端了洗脸盆进来,服侍齐芸洗漱。 “小姐,今天去军营吗?” 齐芸洗了脸,感觉到一阵凉爽,人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 “父亲呢?” “什么?小姐?”暖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迷惑地看着齐芸。 “丞相大人去上朝了吗?” “哦!丞相大人一早就去上朝了。” 齐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自己的衣柜,“我记得,当初宫里是有给我定制一身朝服的。” “是呢,那朝服我给小姐小心收起来了,小姐今天要穿?” 齐芸擦了擦手,坐到了妆台前,“拿出来,一年了,当初皇帝免我上朝之责,如今,红簪军已初具雏形,我自然也该上朝了。” 暖莺不明白齐芸的意思,但还是从衣柜里拿出了那一套朝服,大运朝廷第一套专为女子定制的朝服,据说是太子特意派了尚衣库的人给齐芸缝制的,暗红色锦服,上绣着虎豹的纹路,虎豹的形象活灵活现,是武将的专门纹样。而且衣服经过特意的设计,可以显现女子玲珑的身段,不止与在猛兽纹路之下,丧失女性的柔美。 第258章 微臣请罪 由来无因 皇宫威严,朝堂肃穆。 卯时初刻,皇宫大光楼上鼓声响起。卯时正刻,正阳殿钟声敲响三遍。早已在正阳楼外排队等候的群臣端着笏板,小步快行,进了正阳殿。 楚秋明和齐彦分别站在队伍的两侧,群臣毕集,皇帝还没有来,殿中候着的大臣们神行各异,有的看着自己笏板上的标记,斟酌着等一下要上奏的言语,有的大臣年纪大了,一早起来昏昏沉沉,趁着这个间隙神不知鬼不觉的眯着眼打瞌睡,还有的窃窃私语,或有已经为一些政务上的分歧红着脸争论起来的。 齐彦抱着自己笏板,沉着脸,站在前面,周身散发着低沉的气息,没有人敢上前去和他说话。唯有另一边的楚秋明,将深沉的目光投向了他。 当两个人的视线相触时,他们便即刻知道了他们正在为同一件事担忧。然而他们的目光是沉静的,他们都是经历过各种各样血雨腥风的人,遇事惊慌,如何能够解决问题呢?唯有沉着下来,方能想到对策。 两个人无声地交流了片刻,伴着内监一声细长而有力的“陛下早朝——”,纷纷收回了目光。 同样,今天的皇帝也是心事重重的,平日里皇帝早朝,若是无事,总还算和颜悦色,可是今天,他紧闭的双唇和阴沉的面容,让朝堂上的群臣一时摸不着头脑。 有些想要请奏的官员,在心里揣摩着,今天到底适不适合提自己的想法,也不知道提出来,自己的头上的乌纱帽还能保多久。 皇帝觑着眼,眉间蹙起一个大大的“川”字,他如鹰眼一般的双目将朝堂上的官员大臣们一一看过一遍,大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禁屏息凝神。 他看见已经有一个平日里最胆小懂不懂就吓得尿裤子的官员,已经在偷偷扯着袖子擦汗了,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笑。 大殿空旷,说话声带着回响,“怎么,今日诸位爱卿都无事可奏?” 曹华严是有事要奏的,正吸了一口气,欲要走出队列时,他被身边另一位御史暗暗扯住了胳膊。 那位御史朝着他摇了摇头,曹华严皱起眉头,见他拽的紧,生怕他多说一句话似的,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于是又站定不再动了。 齐彦垂着眼,不知道在思量什么。楚秋明倒显得十分平静起来,泰然自若地立在那,他气质卓然,身形挺拔昂扬,即便只是这样简单的站在那,也是难以不被注意的。 皇帝将目光落在了楚秋明的身上,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可是楚秋明并没有跟他对视,垂着眼睑,盯着前方光滑的地板,像是在发呆一样。 他眯了眯眼,又去看一边的齐彦。 他重重喘出一口气来,“既然今日无人上奏,那便由朕来与诸位商讨一桩大事。” 听说要商讨一件大事,朝堂上的大臣们都升起疑惑,在他们看来,近来国家还算安定,莲台州的外辱也已经被红簪军扫灭,还有什么样的事情,算得上是大事呢? 众人正在疑惑时,齐彦和楚秋明却警惕起来,终究,还是来了。 “陛下!” 还未等皇帝开口说出那桩大事,齐彦忽然走出来,跪在了大殿中央。他的声音沉稳而洪亮,让大殿之上瞬间安静下来。 “嗯?齐相这是何意?” 齐彦将笏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身子匍匐在地上,“微臣请罪。” 皇帝欠了欠身子,随后又端正做好,眯着眼看着趴跪在地上的丞相,“齐爱卿,好端端的,如何请罪?” 他心中掂量了很久,今日预备在朝堂之上,提出派齐芸与梁皇联姻之事,自古两国联姻的并不少见,便是前几年,也有大运公主前往南蛮和亲的,而现下,梁皇以十二分的诚意,希望与大运联姻,对于大运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齐芸既然身为大运臣女,自然应当肩负起维系两国关系以保大运昌盛的重任。 所以他在朝堂上说起此事,料想不会有人反对,在这样的大势所趋之下,即便齐彦和楚秋明心中不愿,甚至公然顶撞,也是不会改变注定的这场联姻的。 可是现在他并没有说起联姻之事,齐彦便率先跑出来跪着请罪,由来无因,有从何启齿。 “陛下,微臣入朝为官三十二载,本是平庸,承蒙陛下不弃,是以微臣忝居丞相之位二十载,虽无功业,到底也算是矜矜业业,宵衣旰食未曾分毫懈怠。而今,微臣唯有一女尚且年幼,其余儿女,具已成人,臣以为今生功业,如此而已。却又一事,使臣日夜惊惧,夜不成寐,如今小女齐芸已经遂愿成立红簪军,亦可见其起色,臣以为终于是时了结此案了。” 楚秋明静静地听着齐彦说话,可是他和皇帝一样,对于他的此番话,只觉云里雾里。 再看时,才发现,齐先今日竟然没有来上早朝。 皇帝的目光更加阴沉起来,“爱卿此为何意?好端端的,哪来有案要解?” “陛下,微臣今日请启陛下,为齐家之女齐芸正名。”齐彦直起身子,虽然双腿跪着,上身却是笔挺的。 “为齐芸正名?爱卿此话更让朕不明白了,齐芸乃是爱卿爱女,不管是宁玉郡主还是昭武将军,朕自问不曾埋没她的才能,何来正名之说?” 皇帝话音落下,大殿之上的群臣也已经嘁嘁喳喳低声议论一起来,比起来刚刚上朝是皇帝的黑脸和他说起的大事,现在齐彦莫名其妙说来的正名一事,更加勾起他们的好奇。 曹华严对于齐芸的印象是很深的,当初在勋城时,他是记得她的,后来不曾想到这么快她就将红簪军建设的生风水起。他不会平白对人产生恶意,也不会去吝啬自己的赞赏。 是以他也情不自禁竖起了耳朵,想要一听究竟。 “陛下,齐芸,并非是微臣之女,而是,”齐彦顿了顿,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正色道:“而是微臣兄长,武安君齐昌之女。” 话音落下,大殿之上,万籁声寂。 第259章 人才辈出 微臣已老 皇帝想过无数种可能,齐彦会拿出来替齐芸回绝联姻之事,却偏偏不曾想过,他酝酿了这么久,却说出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大殿之上安静了很久,所有人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武安君,一个已经渐渐淡出人们记忆的大将军,一个为了平定西北之乱,马革裹尸的大英雄。 所有人都只知道,他一生未娶,将自己短暂的一生全部倾注于战场之上,所有人都还记得,当初武安君的灵柩回到平京城时,全城一身素白,百姓自发在街口迎他。 记忆被唤起,只有上了一点年纪的人,便也还记得,十六年前,楚老将军也还在世,对于自己的爱将战死沙场,他狂歌悲哭之后,又是怎样的癫狂大笑。而几年之后,这位威武豪迈的大将军,也殒命在了天玺之乱的战场之上。 楚秋明不由得瞳孔紧缩,不敢相信齐彦说出的话。然而他亦知道,若非是真的,齐彦不会将此事拿出来。 “爱卿,慎言啊!”皇帝的神情不断地变换着,最终还是归于威严的沉稳。 齐彦于是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缓缓摘下,端端正正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再次朝着皇帝行了拜见大礼。 “陛下,微臣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绝无半点虚言。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朕犹记当年,北澹王达奚穆自愿将她的王妹达奚子言嫁与你,那时,武安君已经去世了。你说齐芸是武安君之女,那齐芸是否为达奚子言所生?” “确为达奚子言所生。” “那你说齐芸是你兄长之女,可是家中隐秘私事?齐相何等明智之人,怎知此事断无需拿到朝堂上说的。” “陛下既然知道,微臣是在兄长逝世后才娶的达奚子言,却忘了,微臣迎娶达奚子言时,兄长尚且尸骨未寒,连灵柩都尚未回到老家下葬。” 齐彦的眼眶泛着红,眼珠显出浑浊的清白,他的声音渐渐沙哑。 皇帝觉得有些头疼,事情正朝着他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着。 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在心里开始揣摩起这一段故事来。 “事实想必陛下已经想见,与北澹王室之女达奚子言相爱的,原是我的兄长,然而,兄长血洒西北战场,未能迎娶达奚子言,而彼时达奚子言已经怀孕三月有余。北澹王室不可蒙羞,齐家骨肉不可流离,是以微臣代替兄长,迎娶达奚子言。婚后,达奚子言平安诞下一女,便是齐芸。” 齐彦说的很简洁,也很清晰,前因后果,所有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可明明白白,也不胜唏嘘。 说完,齐彦再叩首:“微臣欺君罔上,隐瞒陛下真相,此乃微臣之大罪。今日,微臣自愿卸去丞相一职,听候陛下发落,但请陛下念在微臣这三十余年为大运勤勤恳恳的份上,看在武安君为国尽忠战死沙场的份上,不要迁怒与齐家余众。” 齐彦匍匐在地,不再看皇帝,他虽然句句恭敬,却又句句锋芒。 皇帝的眉头紧紧锁起来,一双鹰眼盯着齐彦的身影,沉重的喘息着。 “陛下!”皇帝正想着该怎么说话时,曹华严忽然站了出来,他光滑的脸旁此刻反射着清晨柔和的阳光,“丞相大人今日说出真相,是为昭武将军正名,以还她武安君之女的身份,此亦乃拳拳爱女之心,更是兄弟之情深昭彰。微臣以为……” “曹爱卿,朕还没有发话,你便已经如此等不及为齐相说话了?”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窟里传出来的,曹华严愣了一下,他一向是直言惯了的,所以即便顿了一下,还是准备继续说齐彦并没有什么罪,可是站在他旁边的御史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眨眼眨得都快要抽筋了。 皇帝冷哼一声,“唐爱卿,你就别眨眼见了,就是眼睛眨抽了筋,曹爱卿也是看不见的。” 唐御史诚惶诚恐,“陛下恕罪——” 皇帝并不想跟他们两个纠缠什么,不再看他们,看向齐彦,“齐相所说正名之事,便是让朕昭告天下,说齐芸是武安君之女?” 齐彦点了点头。 “便是如此,又有何难,齐相既然愿意告诉朕真相,亦表明爱卿的忠诚之心,朕自可昭告天下。爱卿亦无需为此自责,朕不会怪罪于你的。武安君为国尽忠,他的女儿,本该被珍待,爱卿为武安君呵护爱女,更当嘉赏才是。” 可是齐彦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道:“陛下,微臣对于齐芸,从来是有愧,未曾尽到半分为父之责。孩儿三岁,便被达奚穆强掳回北澹,在北澹十二载,虽说身在亲舅身边,实则受缚,未曾踏出北澹半步。生来寄人篱下,微臣愧对于她,更愧对九泉之下她的生生父母。” 原本齐芸在北澹生活十二年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而众所周知的,还有齐芸前往北澹,亦是皇帝许可的,或者说也是他授意的。 当初达奚穆得知达奚子言病逝,不管不顾闯进平京,闯进齐府抱走了齐芸,而其事先,是先面见了皇帝的。 他与皇帝进行了谈判,交易,他以亲舅爱甥为由,要将齐芸带回北澹照顾,而以免齐府后宅之争伤到她,实则是要以齐芸为质,牵制大运,而只要皇帝答应这件事,他便可保证十五年不进犯大运。 所以,齐彦说他对齐芸有愧,实则是在告诉皇帝,大运对齐芸有愧。达奚穆从来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若非有齐芸在北澹,他又岂会遵守约定,与大运相安无事。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沉默着,他不知道齐彦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微臣已近知天命之年,再无他求,惟愿为这个被亏欠太多的女儿求得往后的幸福。” 皇帝眯起了眼,周身开始散发危险的气息。 齐彦却并不理会,“如今人才辈出,微臣已老,于朝廷,再无价值,今日,望陛下恩准,微臣自请卸任丞相一职,为我儿齐芸,谋一桩良缘。” 第260章 将相联合 国之大危 皇帝没有想到,为了齐妍,齐彦竟然愿意做到这样的地步。赌上自己官帽,赌上自己人头,忤逆他,逼迫他! “齐彦!你不要以为说辞官就能威胁到朕!”皇帝这下是真的动怒了,无论如何,他是九五之尊,是大运的最高主宰,他不容许自己的权威被冒犯,尤其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 皇帝的一声怒吼,让大殿上所有的人都跪倒匍匐下来。 唯有楚秋明没有动,他站得直挺挺的,像一株挺立的松柏,从前,他为了守卫大运的疆土,在风霜雨雪中,挺立了九年,他不敢倒下,就像一座丰碑,代表着大运的军魂,他想,若是不出意外,他将为此坚守自己的一生。 而今天,他要为自己的幸福,为自己珍爱的女人,而挺立坚守。 他的面容沉静如水,棱角分明地脸阔,此事显得格外坚毅。 皇帝站起来,背着手,在龙椅前来回踱步,怒气冲冲。他皱着眉看向楚秋明,看他沉着的目光,烦闷地移开了视线。 而朝中大臣,却大多是不明所以的,不过是为齐芸求一桩婚事罢了,丞相何以要闹到辞官的地步,也不过是允一桩婚事罢了,陛下又何至于这样恼羞成怒。想到处,他可是亲口允诺让齐芸自己择婿的。 大家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看皇帝,又纷纷忍不住好奇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彦,你要为齐芸求一桩良缘,但朕看来,她如今可是一门心思放在红簪军上呢。”过了良久,皇帝渐渐平和下来,站在皇座上,俯视着齐彦。 “陛下——” 一阵微凉的风迷失在了空旷的大殿之中,楚秋明坚定的步伐将这一缕风搅乱,风撩动了他的衣摆。 楚秋明不卑不亢地跪在了大殿中央,他上身绷直,展现出他健美的身形,也展现了一个军人的风神军姿。 “微臣与武安君之女齐芸,两情相悦,恳请陛下为微臣赐婚,促成良缘。”他的声音宏亮,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传进了大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其中早有不少人知道楚秋明与齐芸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则是第一次知道,微微显得有些意外,然而意外之后,便也觉得理所当然了。大运之中要再找出如楚秋明一般丰神俊朗而器宇轩昂的男子,或是如齐芸一般天姿国色而钟灵毓秀女子,实在没有第二个,他们两个便注定是天生的一对。 而现在,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为什么齐彦为了给齐芸求这桩婚事,要辞去做的好好的丞相一职了。自古,大将军与丞相作为朝中肱骨,作为分领文武大权的重臣,是从来没有两家联姻的可能的,除非是皇帝老糊涂了。 将相的联合,就是对政权最大的威胁。不管他们多么的忠诚,人心是不能轻易去考验的。 所以,齐彦要为了这个他亏欠的孩子,献上自己的功名,献上自己辛勤拼搏了一生而得到的一切。 所有人都不胜唏嘘,这样做,值得吗? 皇帝没有再坐下,而是背着手,觑着眼,看着楚秋明仿佛要在楚秋明的身上看出一个窟窿来。 现在,他面对的,正是一个大窟窿。他的如意算盘,现在根本毫无用武之地。他可以强令齐芸前去大梁联姻,让她去嫁给梁皇,可是,他得到了三州三十六城,却说不准就会失去朝堂中大半臣子的忠心。 齐彦在入朝三十二年,他信他不会结交党羽,不会图谋不轨,但是也心知肚明,他早已编织成了自己权力的大网,这是无法避免的。 齐芸终究没能上的朝堂,因为齐先拦住了她。 似乎早知道她要做什么似的,齐先一早就守在她的子兰轩前,看着她开了院门出来,整整齐齐地穿戴好了朝服,忙的拦了上去。 “大哥哥?怎么,你今日没有上朝去?”齐芸看见齐先有些意外。 齐先温和地一笑,“五妹妹这样,是要去上朝?” 齐芸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遍齐先,“你今日特意不去上朝,就是为了堵我?”说着不屑的笑了一下,“大哥哥这次又是听的谁的命呢?皇帝的?你知道的,若是我想走,你又怎么拦得住我?” “芸儿——”齐先皱了皱眉,“今日便不要任性了,是父亲,他知道你今日一定会去朝堂上,他让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什么也不用做,就在家里好好待着,他能够解决好一切。” “解决好一切?昨夜父亲说的那些,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是臣,皇帝是君,他又能拿什么去解决一切?他将我的问题解决了,那他呢?他还能平安回来吗?”齐芸逼迫的目光紧紧盯着齐先,让齐先忍不住睁大了眼。 暖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准备马车吗?” “不准备马车了,给我准备一匹快马!”齐芸看着齐先,赌气似的说道。 暖莺正准备应下,齐先忽然吼道:“不准去准备!” 他一向是温文尔雅惯了的,在府中,在朝中,所有人看见他时都是谦和有礼文质彬彬,今日却忽然失态地大吼,这让暖莺唬了一大跳。 随后,这个一向温和的兄长,紧紧抓着齐芸的手腕,大踏步地将她拉回了子兰轩里。 他的手劲出奇的大,握着齐芸纤细的手腕,让她很快便感觉到了手心的发麻。这让齐芸很意外,她知道齐先是没有习过武的,却不知道他这样大的力气。 她试着甩开他的手,却没能成功。 一直走进了屋子里,齐先一直抓着她的手腕。 他的脸涨得通红,却并不像是因为发怒。 齐芸倒是渐渐平和起来,她顺从地坐在椅子上,齐先还是一副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你今日就乖乖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我相信,父亲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齐先看着齐芸目光变得平静下来,于是也渐渐松开了她,看见她的手腕已经被勒红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对……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齐芸抬起手腕,看着上面一圈红印子,愣了愣,“你这力气,不去练武,倒是可惜了。” 第261章 兄妹长谈 只论值得 齐先和齐芸大眼瞪小眼,在屋里坐了一个上午。 齐芸看着窗外的日头越来越高,看着门外的光影越来越短,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的心却越来越不能平静下来了。 暖莺进来给她们各自添了茶水,感觉到屋子里的氛围实在诡异,默默地又退了出去。 “其实从前,父亲也是请了师父在家,教我练武的。”齐先突然开口道,他在回答刚刚齐芸的一句调侃。 齐芸看着他,虽然心中不安定,却也愿意听听他要说什么。 齐先双手撑着自己膝盖,直了直自己的腰。 “可是后来,父亲不再让我学了。”齐先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 “因为……大伯……”齐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齐芸的反应,他看见齐芸先是一愣,随后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目光垂下了片刻,但很快又投向了他。 “因为他?” “在大伯去世那一年,父亲请退了那位叫我练武的师父,让我专心读书,考取功名。”齐先笑了笑,“你知道的,我不过是一个庶子,当初我九岁,已经很明白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所以我从来都是依从父亲的意思的。生母早逝,家里除了父亲,我没有别的依靠。” 齐芸静静地听着齐先给她讲述自己的身世,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辛酸苦辣,她记起从前楚秋明跟她说过,他说齐先不像一个真正的人,人有七情六欲,又爱又恨,可是齐先似乎什么也没有,他做什么都是中规中矩,对谁都是彬彬有礼,行事妥帖,大公无私,对内对外,没有人能找出他半点错处来。 可又有谁知道,作为一个庶子,却要承担起嫡长子的责任,齐先顶住的是多大的压力,面对的是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只能每一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齐先苦笑一声,道:“当时我不明白,以为父亲因为我是庶子,所以不重视我,也觉得没有各方面都培养我,心里难过了一阵。直到过了很久,就在你决定要从军时,父亲我我秉烛夜谈,他告诉我,当年,他不让我练武,就是不愿意让我重蹈大伯的覆辙,战场上一切都难以预料,他已经再经受不起这样的伤痛。” 齐先声音惆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呼吸都有些颤抖,“父亲在外面是一国的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他也有怕,也有伤心的时候,你以为当初齐巧之死,他真的那么铁石心肠,你知道他为此多少个日夜难眠。” “可是当你说要从军时,他还是答应了,你要建军,父亲他在朝堂上面对着群臣表示支持。因为他知道,这是你真心做的事情,他不知道怎么弥补这么多年对你的亏欠,只能事事顺着你的心意。你又何尝知道,你每次带着军队出征,父亲总是会一个人独自坐在前厅望着府门的方向,他在等你平安归来。” 齐芸静静听着,心中涌上无限的心酸,眼眶也开始泛红,她吸了吸鼻子,“他原是过的最苦的。” 齐先看着齐芸眼角泛着泪花,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去为她拭去泪水,可是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齐芸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齐先,齐先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递给了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选择做对自己来说值得的事情,就和你要从军一样,明明应该被小心爱护的少女,却要冒着血雨腥风去厮杀,因为你觉得这样做值得,而父亲为了国家尽忠,为了子女,他也甘愿放弃一切,因为他也觉得,一切是值得的。” 齐芸回到大运将近两年,这是第一次齐先一次性和她说这么多话。 这个她从齐巧之死后就不愿意再接近的兄长,这个在楚秋明口中没有七情六欲的男人,今日却展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面,最无奈的一面。而他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齐芸。 “大……大公子,小姨娘来了……”暖莺又进来了,看见齐芸红着眼眶攥着帕子,顿了顿。 齐先闻声,皱了皱眉,“她来做什么?” “小姨娘说她做了一些点心,拿过来给五小姐尝尝。” 齐先至今还没有娶妻,只有一房妾室,还是一年前卫氏从自己的娘家给他塞进来的,便是这个小姨娘。因为齐先的这个妾室也姓卫,若是叫她“卫姨娘”,被一些不知情的听见,只怕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府里都唤这齐先的妾室作“小姨娘”。 那个女人很少在齐芸面前出现,或者说,她甚至很少出自己的院子,这么久,她们似乎只见过两面。 今日,却没想到她破天荒自己跑到齐芸的子兰轩来。 齐芸本没有心情来招待这个不速之客,齐彦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朝堂之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现在情况又是怎么样的。 看见齐芸恹恹的神情,齐先道:“今日五妹妹没有食欲,让她回去。” 齐芸却拦住了准备去回话的暖莺:“让她进来,既是辛苦做了,就让她这样回去,难免让人伤心的。她也是一番好心。” 说着,齐芸却听见了齐先低低的一声冷哼,几乎微不可察,却到底被齐芸捕捉到了。 难道他们两人之间吵架了?她并不知道,齐先与这个卫氏专门给他张罗的妾室相处的如何,他也已经二十四岁了,久久没有娶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姨娘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实际上年纪也只和齐芸一般大。她的长相不算多么惊艳,但也不丑,小家碧玉的感觉,笑起来也有一股纯真稚气。 她是被家中安排的,本就是卫家的一个偏房庶女,婚事本就不能自己自主。可是齐芸记得自己为数不多看见她的两次,她看向齐先的目光,都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慕之情的。所以在齐芸看来,便这桩未能自主的婚事,在这个小姨娘看来,也是满足的。或者说,也是得偿所愿的。 第263章 明目张胆 心照不宣 夜里,伴着一阵带着露草的晚风,楚秋明来到了齐芸的房中。 齐芸正在挑着灯芯,看着灯台上的火苗摆动起来,齐芸伸手挡挡了挡风,才缓缓看向窗边一袭黑衣的男子。 楚秋明靠着窗栏,朝着她春风一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 楚秋明向她,轻轻环抱着她的细腰,头枕在她单薄的肩上:“我也知道,你在盼着我来。” 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她并不知道,齐彦也没有跟她说什么,只说,联姻之事,已经作罢了。 而楚秋明今夜过来,齐芸方知道了事情的全貌,知道了齐彦宁愿辞去丞相一职,也要成全她与楚秋明,也知道了群臣纷纷为齐彦求情,让皇帝不可措施这位肱股之臣。 齐芸听着,笑了笑:“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他这个提议,绝不会被皇帝应允的。” 楚秋明撩着齐芸的一缕长发,在指尖上绕了一圈又一圈,“他若是真的要牺牲了官职才能成全自己女儿的一桩婚事,那他是不可能在丞相之位上稳坐这么多年的。” 齐芸赞同地点头。 “可是,要想让皇帝打消联姻这个念头,怕也不是不那么简单的。” 楚秋明笑着,在齐芸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是不简单,我答应他,今日梁国许诺给大运的三州三十六城,三年之内,我将双手奉上。” 齐芸惊得从楚秋明怀里挣脱出来,“你要挑起战争!” 楚秋明沉了沉眼眸,“大运与梁国之间的一战,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作为军人,保家卫国是我们的本分,却不该主动去挑起战争,去侵略别人的国土。可是,我却可以预见,梁国三年之内,必定会向大运开战。” “所以,如果梁国没有在三年之内开战呢?你要如何?我们又当如何?”齐芸却不似楚秋明那样的想,这并不是一场赌注,若是他一定要拿下这三州三十六城才能娶到她,那这一场注定难免的战争,会造成多上生灵涂炭,而最后,所有的罪孽,她又如何能够逃开。 “小五,你不要这样想,你以为我就是那样弑杀的人?你以为我分不清是非轻重吗?”楚秋明看着齐芸一脸的质疑,也不禁皱了眉头,他已经感觉到齐芸的抗拒了。 齐芸愣了愣:“你不是的,我相信你,你不是的。” 楚秋明于是再次将齐芸揽入怀中,“小五,相信我,我也可以答应你,若是这三年,梁国果真对大运秋毫不犯,我也绝不会去发兵梁国,但是,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分开我们。” 齐芸真的很贪恋楚秋明的怀抱,他宽厚温暖的胸膛总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她点点头,也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楚秋明的腰。 而就在此时,在子兰轩外,有一个身影在落寞而孤独地徘徊着。 他看不见子兰轩里的情景,隐隐可以看见里面有着灯火闪烁,他也知道,此刻,子兰轩里,窜进了一个黑影。 他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却对于一切无可奈何。 华丰院,卫小姨娘看见齐先竟然破天荒自己到了她这来,惊喜不已,来不及打扮自己,就跑出来迎接他。 “夫君——”她刚想上手去挽着齐先的胳膊,却被齐先无情的一把甩开,眼中无不显出嫌弃的神情。 卫小姨娘不曾料到他会这样推开她,愣在了原地,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齐先背起了手,看着卫小姨娘一脸无辜的模样,冷声道:“以后无事,不要去找齐芸。” 卫小姨娘红着眼眶,感觉到浑身有些发冷,她记得,她进了齐家的门的时候,齐先就跟她说过,无事不要出院门,更不要去找齐芸。 她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一直都遵守着他的命令。 而今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齐先在齐芸的院子里,竟然鬼使神差地就像要过去看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见见久未谋面的齐芸,还是同样很久不曾见到的齐先。 “妾身……妾身只是想去看看……” “她不是你该去招惹的人,你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听我的话,不要再去找她了。”齐先的声音依旧冰冷,冷得让卫小姨娘的心打颤。 可是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她一向只会隐忍,生来便是庶女,在家时便是隐忍,现在嫁为人妇,依旧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妾室,更改处处忍让。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红着眼眶,强忍着眼泪,答应了一声“是”。 她原以为齐先便要走了,却没想到,他又径直走进了她的卧房。 看见齐先已经走了进去,卫小姨娘还后知后觉地站在原地发愣,一旁的小丫鬟赶忙提醒她:“小姨娘,您还愣着干什么,大少爷已经进去了,您快去服侍啊!” 楚秋明在齐芸的房里又留宿了一夜,一早趁着天还没亮就走了。 齐芸看着他极不情愿地起床穿衣服,然后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才恋恋不舍地跳窗离开,觉得好笑。现在两人,真的就像是明目张胆地偷情。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而又心照不宣。 梁国,赤安皇宫。 舒紘自知自己走错了一大步,当初宁修要他给他画出齐芸的画像时,他便应该拒绝的,可是他终究还是答应了。 可是如今,他看着宁修每日盯着齐芸的画像傻笑,便越发觉得事态的严重性。他曾经也想过,宁修会为齐芸的容貌所迷醉,却没有想到,他会对她痴迷到这样的程度。 他到御书房找他,不出所料地看见他又傻傻地盯着墙上的画像,情不自禁皱了眉,走过,“陛下!” 或许是太过入神,宁修竟然被舒紘给吓了一大跳。 他猛地转过身,看见舒紘正站在自己的身边,瞳孔都瞬间紧缩了。 “陛下,您万万不可再这样了!” 宁修眯起眼,有些不满地看着舒紘,“朕的舒丞相,你如今是越管越宽了!” 舒紘惶恐,立马跪在地上,“微臣该死!” 宁修撇了撇嘴,也不去让他起来,背着手踱步到座椅前坐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也不过是……”说着,他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转而又愁眉苦脸道:“大运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 第264章 进宫面圣 父债女偿 齐芸被封为了公主,理应进宫谢恩,亦如当初被封为郡主一样。齐彦并不放心齐芸一个人去,思来想去,让卫氏和她一起进宫。 卫氏如今知道了齐芸原来是达奚子言与齐昌的孩子,起初只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却又觉得悲哀起来,她还记得达奚子言嫁到齐府的那三年,齐彦对她的呵护与关爱,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迁就着她的所有习惯,她不习惯大运的食物,齐彦就专门从北澹请了厨师来给她做饭,他一下朝,第一个去的,总先是达奚子言的院子,平日里得到的什么好东西,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达奚子言。 可尽管他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她,达奚子言也总是一副愁苦哀伤的模样,一对柳叶细眉总是微微蹙着,嘴角总是隐隐往下,她的身上,总是没有半点朝气。 卫氏如今知道了,原来达奚子梦从来喜欢的人都是齐昌,她生命的最后三年,无不是在对齐昌的彻骨思念中度过的。她觉得悲哀,为达奚子言,又为爱而不得的齐彦,更为和齐彦一样苦苦爱慕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之人的自己。 思来想去,卫氏再看待齐芸,眼中便显出更多的怜惜与疼爱了。这两年的相处,她也真正认识了齐芸这个孩子,她虽然看起来心思深沉,却从来没有过半点坏心肠,在家中,她悉心爱护自己的姊妹,孝亲敬长,在外,她勤苦训练,战场上厮杀报国,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去敌视她,去算计她。 齐芸与卫氏坐在一辆马车中,便一直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目光久久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摆了摆自己的过长到拖地的裙摆,看似不经意地抬起眼看向卫氏,看见她一脸的和蔼微笑。 齐芸觉得有些不自在,她犹记得,卫氏这样的和善与慈爱,从来都是专属于齐妍的。 她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芸儿,你性子本是沉稳的,可母亲还是要叮嘱你,到时候见到陛下和皇后,一定要好生说话,不要顶撞他们。陛下恩威难测,你与楚大将军的婚事,还需由他做主的。” 卫氏说的诚恳,齐芸轻轻“嗯”了一声。 马车穿过了半个平京城,来到了皇宫宫门前,这里早有另一辆马车等候多时。 卫氏和齐芸下了车,齐芸便一眼看见了有些眼熟的马车,果然,下一刻,从马车后面,转出一个身材硕长丰神俊朗的男子。 “楚将军!你也受诏入宫?”卫氏看见楚秋明,问道。 楚秋明原本双手背在身手,看见齐芸后两只手不经意拿到了前面,随后又交叠这放在了面前,他看见卫氏,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浅浅一笑,掩饰了他的意外。 他微微点点头,走到了她们身边,“小五昨日受封,我想今日必然是要进宫谢恩的。” 齐芸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明白,他不过也是放心不下他,所以专门过来等着要陪她一起进宫的。 皇后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太医署的太医们都没有办法医治好她,这一病拖了一年多,也将她熬得油尽灯枯了。 齐芸今日见到皇后,看她已经骨瘦嶙峋,虽然为了曾显气色,在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她眼中的虚弱无力。原本皇后比皇帝要年轻十岁,可是她现今坐在皇帝身边,却显得苍老了很多。 原本齐芸进崇明殿时,楚秋明还想跟着的,卫氏却拉住了他,李公公也拦住了他。 卫氏低声道:“陛下本就是被逼无奈,才勉强暂时放下了联姻的事,丞相大人在我们来时便交代了,说你昨日朝堂之上顶撞他,今日他必然是不想见你的,说你若是来了,也不要跟着芸儿一起进去,还可免些麻烦。” 楚秋明琢磨着这番话的道理,也不得不感慨齐彦不亏是丞相,到底思虑周全。 齐芸进到崇明殿中,看见皇帝正和皇后在对弈,他们必然是知道她进来的,可是谁也没有理她,只是专心地盯着棋盘。 齐芸也不下跪请安,只是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余光瞟着棋盘上的棋局。黑白子之间,针锋相对,战况胶着,齐芸眯了眯眼,却已经发现此局,皇后已经占了上风。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最后果然,皇后只剩下最后一步,便可赢得此局。 然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皇后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慌得用帕子捂着嘴,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咳得气力不足,又仿佛五脏六腑都要挤出来似的。身边的几个宫女忙上前去服侍她,给她倒茶帮她抚背。 咳嗽声打破了崇明殿的安静,也仿佛惊醒了一场大梦,皇帝看着棋局愣了片刻,又看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皇后,微微皱了皱眉,眼底也没有半点心疼。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站在一边,快要和柱子融在一起的齐芸。 齐芸看见皇帝看向她,不慌不忙走上前给他和皇后请安。 皇后终于渐渐缓和下来,抚着胸口喘了喘气,“陛下恕罪,臣妾的身子实在是不中用了……” 皇帝盘着腿坐在榻上,伸手轻轻拍了拍皇后的胳膊,“皇后身子不适,该多休息才是。” 两个人说完,才看向跪在地上的齐芸,让她起身。 皇帝似乎并没有什么话要对齐芸说,也不想提昨日的事,他为这件事扰得心烦,一个晚上没睡。想了想,才道:“此次在莲台州,听说你留了一个军师在那儿?” “莲台州环境恶劣,大运难民多半来自于此,这样下去,莲台州只会成为更加荒芜,而难以生存。微臣以为,自然有自然之道,顺之则治,莲台州若是能够得到合理的治理,必然也会重新焕发生机。” 皇帝点了点头,眼中肃穆的神情并没有缓和,“你的那个军师,有这样的本事?” “若是给她一次机会,便可以知道此事的可行性,虽不能保证一定成功,但所有的道路,都需要有人去摸索的。微臣未能先禀报陛下,擅自做主,恳请陛下责罚。” 皇帝冷哼一声,转过头,随手捏了两个核桃在手里,“你们擅自做主的事情还少?朕看你们早就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第265章 太子无福 皇后难安 若是聊正事,皇后是绝不会在皇帝面前插嘴的。 齐芸听见皇帝话语间隐隐的怒气,脸上并没有慌乱的神情,但还是跪了下来,正声道:“陛下恕罪。” 皇帝眯了眯眼睛,“你若是想一直跪着,朕也不拦你。” 齐芸不露声色的笑了笑,立马站了起来。 “宁玉公主,你这也是在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又怎么会怪罪呢?”皇后也笑起来,朝着齐芸招了招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皇帝挪了挪屁股,下了榻,甩了一把袖子,便走了,也没有给齐芸留下什么话。 “陛下到底是陛下,他在你父亲那里吃了闷亏,君威有损,今日你来,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看的。”皇后声音很虚弱,很苍老,她拉了齐芸坐到自己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道。 齐芸闻见皇后身上一股十分重的药味,是很苦很涩的味道,便是崇明殿里焚烧着上等的香料,也掩不住这一股味道。 “齐芸明白的。” 皇后看着齐芸,紧紧握着她的手,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当初本宫便知道,太子喜欢你,可惜,太子没有这个福分娶到你,若是……”她怏怏地一笑,“若是太子能娶到你,那本宫也就能安心地走了……” 齐芸听见皇后说得如此伤感,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知道,皇后这病根是在当时乾义谋反时落下的,此后她更是一门心思要为太子的皇位的着想,也是身心俱疲。 看见齐芸神色有些为难,皇后笑了笑,“你也不用为难,本宫知道你与楚将军之间的事,只是,本宫希望你能承诺,不管今后嫁给谁,一定要尽心辅佐太子,可好?” 看见皇后眼中殷切的目光,齐芸缓缓点头。 皇后握着齐芸的手更紧了几分,但手心却是冰凉的。 顾丹云因为从一早就对红簪军十分感兴趣,便一定要跟着齐芸往红簪军营去一探究竟。 乾冀对此却表现得很警惕,一定要跟着去。 齐芸有些奇怪,笑道:“我那军中,上至将军下至伙夫,全都是女子,二殿下这是在担心有谁会拐走了你的爱妻?” 乾冀牵着顾丹云的手,道:“若是些粗野男子,我倒也还放心,偏偏你们这群娘子军,我是最不放心的。” 顾丹云含羞带笑地拍了乾冀的胸口一下,“你胡说些什么呢!” 齐芸也明白过来,捂着嘴笑起来。 果不其然,将顾丹云带到了红簪军,她便即刻两眼放光起来,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看见红簪军在校场上气势磅礴的训练,她便热血沸腾,跟着在一旁跟着伸胳膊伸腿。 看见专属于红簪军的军旗,上面画着凤头与凤尾盘旋的剪影,红色的底色,金黄的纹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顾丹云仰着头,一脸的神往。 “芸儿,这旗帜,真好看!” 齐芸也跟着仰着头,笑道:“是三姐姐帮忙画的呢。” 顾丹云跟着低声呢喃道:“真好……” 乾冀在一边将顾丹云一脸的艳羡自然全部收入眼底,他紧紧握着顾丹云的手,仿佛她马上就要叛变似的。 几个人又走了一会儿,进了齐芸的大帐中稍坐,顾丹云看见军帐中庄严肃穆的陈设,看见齐芸的修罗宝剑陈放在精致的剑架之上,看见她威武的铠甲挂在衣杆上,小嘴张着就一直没有合拢过。 “芸儿……你们这红簪军还招人吗?” 齐芸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却先听见了乾冀的两声咳嗽。 她看见乾冀朝着她挤眉弄眼,又觉得好笑极了,他们夫妻两个,可是有趣的。 顾丹云迷惑地看着齐芸的笑,又转头看身边的乾冀,“怎么了吗?” 齐芸笑道:“没什么,只是不巧了,现在还不到红簪军招新的时候,估摸着还得过上半年。” 听见齐芸这么说,顾丹云有些泄气了,“就不能通融通融?” 齐芸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作为一军之长,自然是不能偏私的。” 看见顾丹云果然叹了一口气,乾冀终于松了一口气,齐芸忍俊不禁,“你如今在天玺,不也是干出一番成绩了。” “我不是还想嘿芸儿你在一起嘛!” 梁国,赤安,皇宫。 宁修的御书房已经变得一团糟,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全部被扔到了地上,能碎的全都碎了,书架上的书也全部散落在了地上。 宁修箕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双目无神,手中抱着齐芸的画像,一副颓丧的模样。 就在今早,大运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他兴致满满的召了使者来,却只听见说大运齐芸不能来与梁皇联姻了。 这个消息晴天霹雳,让他愣了好久好久,才回过神来。他不可置信,再次问了那使者一遍。 得到的消息却还是一样的,这场联姻,作罢了。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条件,他愿意拿出三州三十六城作聘,愿意拿今后今年两国的交好为条件,只为娶到一个女人,却都不能实现! 舒紘匆匆赶到御书房时,看见的已经是一个烂醉如泥的宁修了。 他早就该料到是这个结果了,他十分后悔自己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当初他只知道齐芸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姜路倾心传授的关门弟子,若是大梁得到她,必然如虎添翼,他也以为,若是以两国之大业来要求齐芸嫁来梁国,她是断没有推拒的机会的。 可是没想到,所有的侥幸全部破灭,偏偏所有的事情在齐芸身上,都变成了例外。 她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大运军队的建制,而自然,也会有很多的常规将被她打破。 “陛下,此事亦是不能强求的,不过是一名女子罢了,往后陛下宫中,亦会有佳丽三千,必然还会有您真心喜欢的女子的。” 宁修神志已经不清醒了,他瘫坐在地上,一手软软的撑着地,侧着身子,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画上的女子,他喃喃道:“阿紘,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齐芸吗?” 舒紘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是啊,像齐芸这般地女子,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吗? 没有听见舒紘的回答,宁修自己倒是痴痴地看着画像笑了。 “便是大运不允又如何呢?” 第266章 鸳鸯戏水 蝴蝶双飞 齐芸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再次在楚秋明的陪同下回了尧县一趟。齐彦告诉她,当年她母亲去世后,也葬在齐家祖坟,但不过现在人们看见的墓碑不过是一个衣冠冢,而实际上,他一开始便将达奚子言和齐昌偷偷合葬在了一起。 他们生前未能长相厮守,如今双双赴了黄泉,也该让他们做个伴儿了。 跟着齐芸一起回去的,还有已经金榜题名的齐沈定,而跟着齐沈定的,还有一个与他形影不离的齐泰。 一行人回老家,没有兴师动众,没有惊扰任何人,在一个傍晚到了尧县,便径直回了老宅子住下。 因为天色已晚,守着祖坟的齐稳让他们先歇上一夜,第二日一早再去祭拜。他尚且不知道齐芸的身世,心中只是纳闷,怎么平白无故的,突然要回来祭拜齐昌了。 而此次再见,齐芸见齐稳和张媒婆腰杆挺得可比上次直多了,如今齐沈定已经中了进士,虽然暂未拜官,却也是早晚的事,以后自然功名利禄涌涌而来,他们二老盼得这么多年,终于有回报,如今在县里行走,谁不是对着他们点头哈腰极力讨好。这样久了,竟也飘飘然来,便是齐芸和楚秋明来,他们也没有多大在意了。 上次张媒婆费心费力地自己张罗着膳食,如今他们也召了两个厨娘在院子里打杂,膳食一类,也尽交由她们去忙活,张媒婆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先带着齐芸、楚秋明和齐泰看了他们要住的屋子,便也不再多理会,而是拉着自己的多久不见的儿子嘘寒问暖起来。 齐沈定对于母亲这样的不知分寸,觉得面上烧得慌,脸色也渐渐沉下来,趁着齐芸他们不在跟前时,也不理母亲对自己的牵挂问候,直截道:“齐小姐她们才是这宅子的主人,今日回来,母亲你该上心服侍才是,这样将人家晾在一边,成何体统!” “他们来了,我好吃好喝招待了,还要我怎么样?” 齐沈定皱着眉,甩开母亲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母亲,吃水不忘挖井人,更何况,齐丞相和齐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们应该感恩戴德。” 说起恩情,张媒婆似乎又来了兴致,忽而两眼放光道:“儿啊,你这次中了进士,以后可以当多大的官啊!以后是不是,也能做个丞相!” “母亲!”齐沈定赶忙呵止张媒婆的胡言乱语,“丞相岂是人人都能当的!切莫在说这些胡话,当心被有心人听去,惹祸上身!” 他这话说得严厉,倒是让张媒婆一时张着嘴无措起来,接着她搓了搓手,一张老脸也红了,嘴里嘟囔了句什么,不看儿子,往后厨去了。 齐芸倒也不在意这些,上次在老宅子里住了几天,对于这里的布局和景观都还记得大概,楚秋明是第一次来,便拉着楚秋明的手,参观起这大宅子来。 虽然天已将暗,但齐稳招的两个小伙计见到今日家中有客,便很是识趣地将宅子里院子里的灯火都点亮了,在一簇簇的火光之下,朦胧夜色中的宅子别有一番精致。 齐泰本是跟着齐芸和楚秋明在身后走着的,可看着他们两个手拉着手一刻也没有松开,叹了一口气,将手里展开的折扇收拢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用扇子指着一汪墨色的池水,幽幽道:“你们看那,可看见什么了?” 齐芸和楚秋明朝着他扇子指向的方向看去,除了粼粼水光,并没有什么稀罕可见。 齐泰努了努嘴,“我可是看见,一双蝴蝶飞上天,一对鸳鸯戏水间呢!” 听出来齐泰言语间的调侃之意,齐芸噗嗤笑了起来,一双圆溜的眼珠狡诘地转了转,“本来这次二哥哥也可以不来的,究竟是谁让你来的?” 齐泰真就一个白面书生,性子温软,要说拌起嘴来,谁都可以完胜他,齐康与他性子相反,一股痞气随时流溢在外,正爱讨些头口上的便宜,却很少与自己这一母同胞的哥哥争辩什么,因为不管争什么,齐泰总是最先服软,让他胜得很没有意思。 此刻齐泰吸着一口气,面上露出宠溺而无奈的笑容,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齐芸的脑袋,“好个丫头,你既来祭祖,家中总要有人陪同才是!” “咳——”忽然一边的楚秋明咳嗽了一声,他一只手握着空拳放在鼻下,道:“要说一定要有人陪同,我一个人,当时可以抵得上几个齐二公子了!” 齐泰被他们一唱一和堵得哑口无言,也懒得同他们再说话,扬了扬手,做出一副气急败坏要打人的样子,然后便一阵风似地穿过回廊找齐沈定去了。 楚秋明看着齐泰终于走了,一只手很是自然地揽上了齐芸的细腰,让她紧靠在自己的身侧。 他经常如此,甚至希望将齐芸时刻黏在自己的身上才安心,渐渐的,齐芸也习惯了他这样霸道的占有欲。 两个人爬上了老宅子最高的一层楼,三楼,虽比不上平京的宝阁,但对于尧县这个小县城,这样的高度也已经足够鹤立鸡群了。 他们放眼看着城中的灯火,不似京城繁花绚烂,也没有京城密集,但像萤火虫一样,有着生命的柔光,带着淳朴的烟火气息。 两个人静静地靠着栏杆欣赏着夜色,任温柔的晚风吹拂着脸颊。 片刻,楚秋明却又从身后轻轻地拥着齐芸,将她娇小的身子裹紧自己的怀里。 “冷吗?” 他轻声在齐芸耳边问她。 齐芸缩了缩脖子,摇头。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拥着自己的双臂缓缓与齐芸扶着栏杆的手相叠,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微微泛凉的小手。 “听说,你想要一颗星星……” 楚秋明用指腹摩挲着齐芸光滑的甲盖,头枕在齐芸的肩上,鼻尖是她颈窝旖旎的香味。 齐芸愣了愣,想起慧明当初的那句话来:“那日齐小姐追着要星星,贫僧说会为小姐摘一颗星星,可是这颗星星,只有楚将军有资格为小姐摘下……” 没有听见齐芸的回答,楚秋明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深邃而深情的双眸与齐芸柔净的目光相缠绵:“我会送你一颗星星,当做聘礼。” 第267章 梁国战书 递到圣前 齐芸并不明白,为什么一次醉话,会让他们兄弟两个耿耿于怀。 那一夜,她在醉眼朦胧中将一盏孔明灯当做了坠落的繁星,跌跌撞撞追了一路,却只看见一摊只剩半点火星的灰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颗,她那样的希望能拥有一颗星星,她想将一颗闪闪的星星揣进自己的怀里,也让自己发亮。 她原以为自己看淡了一切,可现在她才越来越发现,她的执念是最深的,她的牵绊是最多的,她冷淡的外表下,却将一切在乎的人和事揣进了自己滚沸的心里。 晚膳时,齐稳和张媒婆没有上桌吃饭,和上次回来一样,他们恭敬地立侍在一旁。 可是今日回来的几个人,即便身份尊贵,到底也算是晚辈,且齐芸看着张媒婆眼眶泛红,像是哭过的样子,知道必然是齐沈定说了什么让她伤心的话。 她不想让氛围太过沉重,便让二老也上桌和他们一起吃饭。 起初齐稳还是推拒了几次,直到楚秋明也开口了,他们才束手束脚地落了座。 “伯父伯母,都是自家人,莫要拘束了。”齐芸道。 二老点头笑着,举着筷子却迟迟不敢下筷。 他们原本是不知道,只知道齐芸或许带着他的未婚夫婿回来祭祖,这也算是说得过去的,直到齐沈定告诉他们,那个跟着齐芸一起回来的男人,可是大运国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楚秋明,他们这才又慌了神。 大运的战神,即便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自然明白是了不起的角色,上了战场,打了那么多胜仗的角色,手上一定没少沾血。 这样的人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晚上不出齐芸所料,楚秋明还是赖在了她的屋里。只是今夜还算安分,搂着她,绘声绘色地给她讲了几个他从前听闻的鬼故事,然后便熄了灯,闭上眼睛睡觉了。 半夜的时候,半梦半醒中,感受到一双小手紧紧地箍紧了自己的腰,一个小暖炉一样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挤了又挤,楚秋明得意地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感受到了楚秋明在自己耳边轻轻地吹气,齐芸不轻不重地在楚秋明手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两排不深不浅的牙印,“楚秋明,你混蛋!” 这牙印到了早上也没有消,张媒婆不知情,用早膳食,看见楚秋明手上的印子,大惊小怪,“哎呀,将军您这手是怎么了!像是被咬了!若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咬了,可得尽早找大夫看看!” 齐芸听见张媒婆这样说,红着脸,不敢说话,倒是一旁的齐泰笑道:“伯母莫要惊慌,楚大将军平日在战场上身经百战,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或许是他自己咬了自己一口也没准呢!” 齐芸白了齐泰一眼,齐泰只当没看见,与齐沈定相视一笑。 齐芸在齐昌和达奚子言的坟前坐了一个上午,楚秋明要陪着她,却被她给支走了,她想要一个人静静的坐一会儿,陪着自己的父母坐一会儿,将自己这十六年的点点滴滴说给他们听。 她以为她会哭,可是坐在坟前,一张一张烧着香纸时,她却又感觉到心情格外的平静。 回到平京后,便得知梁皇已经给大运皇帝递来了战书。 对于这个消息,两人都很意外。 “怎么这么快?”齐芸看着楚秋明同样疑惑的脸,又看看给他们传来这个消息却又同样疑惑的齐先。 “便是今晨的事情,早朝时陛下提说此事,但我看他似乎并不焦急,说等楚将军回来再做商议。” 而也是在同一天,又有一封信送到了齐芸的手中。 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也还能勉强辨认,“齐芸姑姑亲启”。 是观槿的信。 可是撕开信封,掏出里面的信纸,却发现字迹不是观槿的了,而是十分成熟有体的字迹。细读下来,原来舒紘写给齐芸的。 舒紘在心中讲明了联姻之事的因由,说他也未曾料到宁修会仅仅因为一张画像而情根深种痴心难改。而今既然求而不得,他便要发兵大运,举全国之力来得到她。 这让齐芸觉得实在是太离谱了,堂堂一国君主,竟然会这样轻易为了一个女子,便要以卵击石。 而舒紘在信中的意思是,他并不愿意真的挑起两国争端,不想看见生灵涂炭,如今两国局势再次危急,他难辞其咎,现在只是希望她能与楚秋明暂时稳住大运局势,不要轻易发兵,而他将会尽自己最大努力来阻止宁修做傻事。 齐芸将这封信给楚秋明看了,楚秋明看完只是冷哼一声,却没有什么怒气。 “小五,往常人们都夸你好看,说你倾国倾城,如今,你可是真的要倾倒一国了。” 齐芸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因为我,才多出了这么多麻烦……” “这不是你的错,小五,你不要想太多了。有些事情是早就注定的,即便没有你,大运与梁国也早晚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楚秋明赶到宫里去皇帝商讨此事,齐芸也跟着一同前往。 看见齐芸也来了,皇帝的脸色又有些不好了。他也就纳了闷了,明明这样娇滴滴貌美一个小丫头,看着就该赏心悦目,事实上也没有谁是不喜欢他的,却偏偏一见她,他就头疼。 头疼,作为九五之尊的他,还得自己忍着,谁让身边的人都帮着她呢! 好在这丫头只想做个将军,只怕若是她想自己称帝做女皇,也早晚有人将宝座给她献上去。 这样想着,皇帝苍老的脸旁更黑了几分。 齐芸这次和楚秋明一起给他行礼,也不等他喊平身,自己就爬了起来。 “丫头,你来做什么?”皇帝居高临下看着齐芸,声音威严而冰冷。 “回陛下,楚将军来与陛下商讨军政大事,微臣作为楚将军下属,前来随侍听候差遣。” 皇帝眯着眼睛,微微仰了仰头,“事情你们已经听说了?” 两人点头称是。 “楚秋明,你怎么看?此战应是不应?” “微臣以为,此事应当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战书已经递到了朕的眼皮子底下,还如何从长计议?难到还要朕去做个缩头乌龟,向梁国那黄毛小儿求和?” 第268章 以硬碰硬 以卵击石 崇明殿内一片寂静,两个在殿内服侍的小太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着皇帝和楚秋明、齐芸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们的意思是,这场仗,咱们不能打?”皇帝抬了抬下巴,让楚秋明回答。 楚秋明道:“回禀陛下,战事既起,难免生灵涂炭,凡涉于此,都该三思而后行。” 皇帝倒是不屑地一笑,“三思而后行,你们两个年纪加起来,都没有朕的大,你们是在教朕做事?” “微臣不敢。” “不要再在朕的面前说什么不敢不敢了,你们的胆子,早就比天还大了,装模作样,让朕心烦!别以为朕不知道,那梁国的毛头小子为什么突然要发兵,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丫头!” 齐芸原本颔首低眉,忽听皇帝如此说,脸色一白,也不顾及什么,抬了眼,看向皇帝。 皇帝看着齐芸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盯着自己,“哼”了一声,“朕在你们面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了,难道你们还以为朕真的是老糊涂了不成!他既然点名道姓的要娶你,只怕还是有什么因由在里面的。” 齐芸转了转眼珠,跪下道:“陛下恕罪,微臣……” “不必再说了。”齐芸本想坦白一年前为了保护观槿而被困盛兹一事,可皇帝却打断了她,“你要说什么,朕早已经知道了。你可知,你放走了梁国世子,朕为什么没有罚你?” 皇帝缓缓走到齐芸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齐芸愣住了。 “因为……陛下为了维护与梁国的表面和睦?” 皇帝摇了摇头,“你们以为,朕当真受不得你们半分威胁,面对一切束手无策?” 楚秋明也愣了一下,看着皇帝将双手背在身后,走到自己的宝座前坐下,他叹了一口气,“朕又何尝不知,大运出了一个齐芸,也该是一桩幸事?” 齐芸听出了皇帝话语间的惆怅,缓缓抬起头,看见坐在金龙宝座之上的,竟忽而变成了一个已近暮年苍老疲惫的老人。 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变得和缓起来,“可惜啊,朕以天子的身份,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让步,可轮到你为大运作出一点牺牲时,你却是丝毫不愿意退让半分。” 他这话说得悲凉,也让齐芸心里不好受起来。 楚秋明听皇帝话语间对齐芸的失望,顿时紧张起来,他担心皇帝突然反悔,又要逼迫齐芸嫁给梁皇,忙道:“陛下,微臣与齐芸对陛下忠诚无二,微臣也已承诺陛下,今日所失,来日微臣一定双手奉上。” “你又急了!”皇帝要在椅背上,偏着头,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楚大将军为了这小女子,可是不知道急了多少次了!” 说着,皇帝对齐芸道:“他必然也是告诉你了,朕承诺他,当他将梁国那三州三十六城拿下之后,朕便给你们两个赐婚。” 齐芸没有回答,但脸上平静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而今,便是他拿下这三州三十六城的大好时机,既是梁国主动开展,我们是不得已而应战,因此不管此后结果如何,我们都是没有错处的。” 终于,皇帝将话题绕回到了今日的主题之上。按照他的意思,他是主张应战的。 “战书上还有的话,你们怕是不晓得。” 闻此,齐芸和楚秋明都看向皇帝。 “此战若胜,楚秋明自可给朕奉上那三州三十六城,可若失败了,那梁皇却说,他依旧愿意将这三十六城送与大运,因此无论如何,朕都是不吃亏的。” 皇帝虽如此说着,可他的身子一直恹恹地窝在椅子里,神情也一副倦怠模样,看不出他对这样一点也不亏的买卖多么高兴。 “自然,输了也有输的代价,到那时,便由不得齐芸你的想法,便是五花大绑,朕也得将你送给梁皇了。” 楚秋明下意识将齐芸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一边道:“若是我们不应战呢?” “不应战?”皇帝笑了笑,“若是他发兵打到家门口了,你难道还要退避三舍?” 梁国,赤安,皇宫。 既然做出了发兵大运的打算,宁修突然变得亢奋起来。一连几天,他都亲自召见如今暂领兵权的大将军和骁勇善战的几位武将,与他们一起讨论作战计划。 几位将军倒是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忽然接到皇帝的命令,说大运皇帝杀害长公主宁芳,与大梁之仇不共戴天,梁皇要为自己的长姐报仇,更要维护大梁皇室的尊严,所以要他们准备讨伐大运。 问梁皇何时发兵,他却又不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只是让他们做好各种战略计划。 大将军白术私下里见了舒紘,问他皇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舒紘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本官知道我朝几位将军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只是,大将军也当知道,若真要与大运硬碰硬,不说是以卵击石,到时候也怕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因此,发兵一事,将军与陛下先拖延些时日,本官再劝劝陛下。” 白术也非是一个有勇无谋之人,他道:“丧亲之痛本就如此,大运此举,已然是不顾梁国和睦,陛下一心为长公主报仇,亦是情有可原,便是我等大梁子民,听闻此事,莫不是悲愤交加,对那大运,更是欲除之而后快。只是,正如丞相大人所言,一切尚待时机,现在确实不是发兵的好时候。” 两个人相对着一阵叹息。 舒紘已经不止一次劝宁修三思了,起初他还愿意同他争辩几句,往后,竟是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了。 随侍在宁修身边的大太监葛公公一日忽然找到舒紘,对他道:“老奴知道丞相大人忧心,老奴随侍陛下身边,虽说的不多,可眼观耳听,也知道,陛下现在不过是因一点情愁迷了心智了。” 舒紘疑惑地看着葛公公,“便是如此,可能解他心结之人,终究是不会来的。” 葛公公笑了笑:“老奴虽未有红尘之缘,却也知道天下之大,情难独钟。大梁境内美女如云,才女亦是不少,若想找一个有才的美女,又有何难?” 第269章 今此一别 再无相见 对于宁修的战书,皇帝终究是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但是楚秋明已经调派了部队,在谛城进行了严密的部署。 齐芸也开始加紧训练自己的红簪军,以防战事发动,她们也是责无旁贷的。 一场风波之后,齐府又恢复了平静,即便现在所有人都知道齐芸不是齐彦的女儿,而是武安君齐昌的女儿,齐府上下,都待她一如从前。 齐老夫人带着齐芸和星儿去了一次百叶寺,正巧遇见了楚老夫人。 虽然按照齐芸和楚秋明的辈分来说,齐老夫人和楚老夫人应该算是两代人,可是奈何楚老夫人生育得完,如今她们二人站在一起,却也显不出大多的差距来。 两家地关系也早就已经挑明,两位老夫人笑呵呵手挽着手一步一步爬着白叶山上长长的石阶,齐芸在她们身后牵着星儿,听着两个老人说说笑笑。 走着走着,竟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回头看时,竟是很久未见的涂子伯! 多久没见到涂子伯了,齐芸倒是一时算不清了,似乎很久很久了。 涂子伯身边没有带小厮,今日穿了一身的黑,倒不是夜行服那样,是用金丝绣了暗纹的,显得很华贵的锦袍。 齐芸住了脚步,看向他,“你今日怎么有闲心,来烧香?” 星儿见过几次涂子伯,但到底还是生分,往齐芸身后躲了躲,也不和他说话。 涂子伯嘴角含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一个糖人来,弯下腰来给星儿。 星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看了齐芸一眼,齐芸对她点点头,她才放心地将糖人放进了嘴里。 “哪有随身带这个的?”齐芸笑道。 涂子伯直了身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与齐芸并排着一同上石阶:“本是想给你带的,买了才想起来,你说你经常犯牙疼的毛病,想着你该少吃些,正好留给你妹妹了。” “所以,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你怎么……”齐芸正要问,他怎么知道她在哪,忽然想起来,涂子伯手下那群训练有素的清卫可不是当摆设的,于是砸砸嘴,“找我,有什么事?” 涂子伯笑得很轻松,他侧过身子,温和柔善的眸子里映出齐芸完美的侧颜,“要说小五你重色轻友呢!有了楚秋明,我这个朋友便是可有可无的了?你可知,你我已经小半年未曾见面了?同在平京,竟能这么久都不见上一面,你也不在乎?” 齐芸撇了撇嘴,正想要顶撞他几句,想起来顾丹云大婚之事,必然给他带来了很大的伤痛,他现在这样,也不过是轻言欢笑罢了,倒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那这小半年,你过得怎么样?”齐芸看见两个老人家聊得入迷,竟然都没有发现齐芸和星儿没有跟上来,不过又家丁跟在她们身边,齐芸也还放心。 一阵风来,石阶两边的树林里发出沙沙的树叶声,天色澄明,山腰上的百叶寺中,那座浮屠塔尖已渐渐显露在视野之中,涂子伯展开手中的玉骨折扇,似有似无的一声苦笑,道:“我能如何呢?做我该做的就是了,一切按部就班。” “那你找我,究竟为什么事?”齐芸不想跟他在绕圈子了,于是索性直接问他。 看着这一两年过去,齐芸身上那股子故作老沉的气质渐渐散去了,凡是女子身上的纯然可爱的气质越来越凸显,涂子伯不禁笑了起来。 “只是……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罢了……” “嗯?”齐芸倒是听不明白了。 涂子伯却突然住了脚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了却了一桩事情,“从前却不知道,你的身世这样复杂,如今真相大白,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接受,心情还好不好。” 齐芸知道涂子伯是真心关心她,于是也会心一笑:“能够知道真相,便足够了,如今的生活,我也很满足,没有什么不好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便也就此分别。 “我如今,已是无所求,这百叶寺,我便不去了。” 这是涂子伯留给齐芸的最后一句话,齐芸却没有想到,竟也是他此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在白叶山山腰石阶上的分别之后,齐芸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涂子伯。 自此一别,平京城赫赫有名的雅博斋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涂子伯其人仿佛人间蒸发,不知所踪,他手下的一众清卫,更是难觅其迹。 齐芸与楚秋明说起与涂子伯的最后一面,楚秋明沉默了很久,才道:“他也见了我一面,如今想来,字字诀别。” 两个人不相信涂子伯会因为顾丹云嫁给了乾冀,而伤心欲绝寻短见,因为他们都知道,涂子伯身体上的缺陷。若说他为了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不再见到顾丹云,可是顾丹云马上就要和乾冀两个回天玺的,这便又有些说不通了。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决定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呢?他们想不通。 梁国,赤安皇都。 这边,宁修没有等到大运的回应,倒也不心急,依旧带着一众大将们商讨战略,顺便拉来了乾琰,给他出谋划策,标记大运防务。 另一边,舒紘听了葛公公的建议,可是背着宁修在大梁境内搜寻既有才华又貌美如花的少女,只希望可以分散宁修的痴心。 舒紘自从得知宁织锦失踪之后,也对情爱之事有些灰心,如今还要操持起为宁修选秀的事,属实有些让他为难。 可是事已至此,这也是没奈何的选择,他只好硬着头皮,将一幅又一幅美女的画像看了又看闭了又比,将那些才女写的诗词歌赋读了又读品了又品,再将他好不容易挑出来的一些人与齐芸作比,才真的觉得,什么叫做绝无仅有。 这世上,哪里真的还有能和齐芸相匹敌的女子呢? 正在他头疼之际,忽然有小厮跑进来禀报,说府外有一个男子说要见他。 舒紘撑着额头,也不在意,以为又是那家的父亲来举荐自己的女儿了,挥了挥手,道:“让他把画像留下就行了。” “大人,那人没有带画像,且说一定要见您……” 第270章 新婚一夜 判若两人 齐妍怀胎六月,肚子却显得格外的大,身子沉重,行动起来也愈加不便,饮食上也挑剔起来,往往一看见桌上的油荤,就可以恶心难受得一天吃不下饭。 卫氏心疼女儿,隔三岔五便要往端王府里跑一趟。 要说起来,那元玉世子是将齐妍看得比自己还重,往往这时,那世子的母亲,端王妃,总是心里有些不自在的。 当初皇后给他们两家指婚,她想着,既然是丞相嫡女,也是门当户对,便也没有在意,很是爽快地就应下了。后来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这桩婚事忽又搁置了一段时间,再提起时,便就板上钉钉了,她是迷迷糊糊,但看着自己的儿子对齐家那三丫头这么上心,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没成想,这个自己从小捧在手心上的儿子,去了媳妇之后,竟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在家中,虽是长子,又是世子,但因为他后面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也是很有能耐的,通过自己的的努力都干出了一番事业,所以他总显得最没主见,平日里脾气又好,任谁都可以欺到他的头上。 为这个,端王妃没少说元玉,可是都被他一笑置之,再多说些,他便说:“所幸都有个自己的能耐,到底最后是我要袭了父亲的爵位的,那时也未免要他们帮衬,何必和他们红了脸?” 然而,正当端王妃寄希望于齐妍,盼着她可以拿出当家主母的气概来,帮着元玉稳固家中地位的时候,元玉成婚之后,一夜之间,竟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她犹记得第二日一早,新妇见公婆,敬茶时,一点热水溅到了齐妍的手背上,起了一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红点,元玉像是遇见多了不得的大事似的,顿时神情紧张,不管不顾,心疼地将齐妍手里的茶壶夺了过去,捧着她的一双手旁若无人地给她吹着手上的一点小伤。甚至还说茶不必再敬了,该带她回去上药了。 要说从前,元玉在大小事务上,礼节从来不减半分,向来是毕恭毕敬最乖巧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没大没小的。 越往后相处,端王妃也越发纳了闷起来,元玉果然是不同从前了,走在府里腰杆子更加直了,谈吐举止,更加有了家主的风范,遇事也有了自己的决断,也很少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可尽管他的这些转变都是从前她盼着他有的,现在心里却又很不是滋味了。 因为他护着他的媳妇,实在是太过了一点。磕不得碰不得,甚至连对公婆的晨昏定省都要给她免了。 齐妍自然不是不知分寸的,元玉这样爱重她,跟她不敢恃宠而骄,心里一边感激他,又得一面劝他,不要太过小心翼翼,她已然是他的妻子,是端王府的媳妇,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不敢不仅礼法上说不过去,传出去,还让人说她没有教养。 但是,端王妃心里的结是已经打上了。 碍于元玉疼爱齐妍,又有一个丞相父亲给她撑腰,她也不好真的苛待她,只是每次见到她,总难有一个好脸色。 直到齐妍怀孕,端王妃心里才稍稍缓和了些,毕竟孩子重要。 这天卫氏从端王府回来,便一直愁眉不展,用晚膳后,拉着齐彦道:“我看妍儿这次怀的,必是双生子。” 碰巧这话被齐康不经意听过去,回来便与正坐在齐沈定院里吃茶的兄弟姊妹说起来。 齐沈定以为这样的话题不适合在男子间说的,有些不自在,齐康却并不在意,笑道:“要说双生子在咱们家也是不稀奇的,且不说大伯与父亲,我与我哥,还有那一出生就夭折的大姐二姐,这样想来,咱们的孩子,也必然会有双生子了。” 齐泰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齐康说话注意分寸,齐康笑了笑,看向靠着窗户剥核桃的齐芸。 齐芸将剥出来的核桃仁放在一个小玉碟里,推到了桌子中间,让众人吃,然后道:“三姐姐如今辛苦得紧,你们还是想想何时去看看她。” 齐先看着玉碟里完整的核桃仁,有些出神。 窗外夜色朦胧,微风拂动院里的树梢,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屋子里各个角落都点了蜡烛,虽然并不透亮,却一派祥和宁静。 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齐康伸手拿了一粒核桃仁放进了嘴里,一边道:“五妹妹这手劲,就该是拿剑的。可要这双手那笔的时候,还是这样灵巧,可见这老天爷多不公平,什么都给你了。”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一会儿,暖莺来了,她来问齐芸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五小姐在府里,我们几个哥哥跟着,你还怕她丢了不成?”齐康打趣暖莺,惹得暖莺一阵脸红。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明日一早要去军营,该早些睡了。”齐芸看见暖莺暧昧躲闪的目光,便也料到了是什么事。 看见齐芸走了,齐先也怔怔地站起来,要离开。 “大哥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齐康看着齐先失神的模样,仰着头问他。 齐先落寞地摇了摇头,“想是白日里乏了,我也回去了。” 一早上,楚秋明趁着天没亮又从窗户翻出去,然后回到府上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又到街口去等着齐芸,要和她一起往西郊去。 可是左等右等,竟然一直不见她来。 心里不安,便也调转了马头,往齐府那边过去。 到了齐府,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口也没有一个小厮守着,这实在反常。转到了府后,轻车熟路地跳上了墙头,进了齐府,才发现齐府里一片慌慌张张,所有的丫鬟小厮都一副惊惶神色。 原来就在昨天夜里,齐先的妾室,卫小姨娘上吊自杀了。 一个姨娘就这么死了,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她的尸体是在早晨才被人发现的,没有留下只言片。 齐彦和齐先为此都没有去上朝。 卫小姨娘之死系于自杀,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她为什么要自杀吗? 没有人知道,却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猜测。 而齐先此刻正跪在祠堂,领受着家法。 第271章 姨娘之死 出于何因 齐芸去看了卫小姨娘是尸身,没有任何异样。这件事本与她无关,她自可去军营训练,可是她听闻卫小姨娘的死讯后,却总感觉心中难安,所以留在了府里。 齐先的后背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卫氏在一边也心疼不已,虽然死的也是自己的侄女,可是齐先终究还是她的孩子,这么多年养在身边,多少是有感情的,而且,她并不认为齐先有什么大错。 齐先表面看起来温和,性子却是刚强得很,此刻他紧咬着牙,脸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开始一滴一滴的往下低落,但就是喊半句疼。 “老爷,不要再打了,再打孩子可怎么受得了啊!”卫氏在一边干着急,却又不敢上前不阻拦。 齐康和齐泰也在一旁为齐先求情。 齐彦却并不听劝,非要打够三十鞭才算数。 他早就在家法之前说了为什么要打齐先,他虽然平日里对后院的事情不怎么关注,但是他也知道,齐先对这个纳进门来一年多的姨娘,根本没有上过多少心。 他记忆里就很少看到卫小姨娘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心想也是齐先的安排。一个女子,嫁为人妇,养在院里,却又得不到自己夫君的疼爱,那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即便卫小姨娘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情而想不开,但齐先对于她冷漠的态度,也是对她的死责无旁贷的。 卫小姨娘院里的人都说不知道昨夜里发生了什么,让她想不开。可是齐芸却看见有一个丫鬟眼神里有着不一般的东西,她似乎知道些什么。 将那个丫鬟带回到自己的院子,齐芸坐着,她站着,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对视了很久,直到最后那个小丫鬟感受到了齐芸周身强大的气场,招架不住,扑通跪了下来。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来?” 小丫鬟怯怯地摇头。 “你真的不知道?”齐芸眯了眯眼,翘起了二郎腿,一只手放在茶几上,轻轻地叩着茶几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道:“回五小姐的话,奴婢只知道……” “知道什么?”齐芸维持着自己的姿势,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话的好奇。 “奴婢只知道……卫小姨娘生前,总是会在子兰轩前站很久……” “嗯?站很久是什么意思?” “大公子吩咐过,不让卫小姨娘来找五小姐,所以卫小姨娘总是在子兰轩前的桂树下站很久,就静静地看着子兰轩,奴婢也不知道小姨娘在看什么。” 得到这样的消息齐芸意外也让她疑惑,她皱了皱眉,“还有……” “没有了,没有了……”小丫鬟趴在了地上,身子抖得和筛糠一样。 齐芸让小丫鬟退了下去,叮嘱她这话不要再对第二个人说,齐芸毕竟身份非同一般,撇开是五小姐不说,还是将军,还是公主,她说的话,小丫鬟自然不敢不听,忙不迭地点头。 待小丫鬟走了出去,屋里没了人,楚秋明才从帷帐后面走了出来。 齐芸翘着脚,一只手在茶几上撑着自己的下巴,对于卫小姨娘对子兰轩这样关注感到奇怪,想不明白。 楚秋明坐到她的身边,道:“一夜之间,竟有出了这样的事。” “是啊,这个小姨娘,细数下来,我也好想只见了三面,只与她说过一次话,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齐芸表现得很苦恼,叹了一口。 楚秋明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哥哥的妾室,你这么苦恼做什么?” 齐芸微微鼓起自己的腮帮子,从楚秋明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你不去军营,跑来这里做什么?这下好了,我哥哥的妾室,不仅让我苦恼,也让大将军跟着苦恼了。” 楚秋明看着齐芸使着小孩子的性子,笑了笑,“我在街口久等你不到,自然担心你。” 最后,齐芸还是催着楚秋明出了府去军营,顺便让他去红簪军也替她看一看。 齐先最后是被人抬着回了自己的房间的,三十鞭子不是儿戏,若不是齐先身子骨还算好,要放在寻常人身上,只怕也要了大半条命了。 齐芸到齐先房中看他,看见有下人抱着一叠血衣从屋里走出来,知道这一场打齐彦是下了狠手的。 卫氏多年来未能为齐家添上男丁,齐彦只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齐先身上,对他的管教也是最严的,外面看来他言行举止最是得体,甚至完美的毫无挑剔,可是从小挨的打,却远比齐康齐泰兄弟多得多。 卫氏坐在齐先的床前,抹着眼泪,齐先还苍白着一张脸虚弱地安慰着她。 “好孩子,你受苦了……” 齐先摇头,“母亲,父亲说得对,是我罪有应得,她的死,都是我的错……咳咳……” “好孩子,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齐芸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趴在床上的齐先,心里还在想着为什么他不让卫小姨娘来找她。 齐先看见齐芸的身影,神情渐渐恍惚,竟不知不觉露出一个笑来。 梁国,赤安,丞相府。 舒紘没想到,自己曾经千里迢迢跑到盛兹去请都请不来的陆远先生,这次竟然自己找上了门来。 当他以为是来举荐自家女儿的人来而疲于应付时,竟然看见风度翩翩的陆远背着手站在府门前。 “陆先生!”舒紘惊喜地迎上来,“竟不知是陆先生大驾光临,在下怠慢了!” 陆远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舒丞相的府邸,让在下好找。” 舒紘笑起来,他没有问陆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并且来找他,而是先将他迎进了前厅,命人上了好茶。 陆远看舒紘如此沉得住气,也笑了,抿了一口茶,道:“听说舒丞相近来被美女环绕,我看丞相大人亦是眼中泛着桃花呢!” 舒紘愣了一下,苦笑着摇头,“陆先生既然知道,却难道不知道,在下已经为此事苦不堪言了?只盼,陆先生此番来,是为救在下于水火的了!” 两人说着,有一批美人图被呈进了舒紘的书房。 看陆远不说话,舒紘想了想,问道:“陆夫人可好?” 第272章 解铃还须 那系铃人 达奚子梦诞下一子,姜路十分高兴,带着妻儿在梁国境内一处名唤碧岭台的山脚下买了一处宅子,一家便在此地安顿了下来。 当地人传说碧岭台曾是有仙人居住的灵地,因此此地草木丰茂,且有不少珍稀的野物。此地开着一种浅蓝色泛着柔柔的光的小花,一簇一簇,一团一团,每每在朝阳初升未升时舒展盛放,晶莹玲珑,不染一物,确乎展现出令人心灵澄净的圣洁感。 这里远离繁华的城市,临着一片澄澈的湖水,风光宜人,空气清新,一家三口在此地住着自是怡然自得。 只是一日姜路和达奚子梦上街市赶集时,看见了市镇里有官兵张贴告示,说是选召各地才女为皇帝纳妃。 再进一步看一看,便也看出其中不寻常来。 又看见又几个从赤安回来的人面露惊慌,逢人便说又陛下又要和大运打仗了,战书都已经递了。再细问为什么要打仗,那人却又说不明白。只说好像是原本两国是要联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联姻之事没有成功,所以就要打仗了。 回来后,姜路和达奚子梦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应该写封信去问问齐芸。 收到齐芸的信后,两个人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只觉得滑稽可笑。 “我的这个徒弟,你的宝贝外甥女,向来就是她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她的。”姜路一边给儿子换尿布一边道。他换尿布的手法很娴熟,孩子出生以来,他的尿布从来都是他换的。 达奚子梦若有所思,道:“我只怕,若是这场战事最终被挑起,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芸儿都会落下话柄。众口铄金,她又当怎么去应付。” 听见达奚子梦如此说,姜路也沉默了,宁修因为没有得到一个女人,而发兵大运,不管这样是否真是他的意图,但终究这样一个说法是会传出来的,纸包不住火,到那时,齐芸辛辛苦苦挣来的威名,夙兴夜寐建立的红簪军,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姜路出现在了舒紘的丞相府前。 舒紘对于姜路前来的意图也猜测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只等姜路说话。 姜路品了一口茶,砸砸嘴,“舒丞相府上果然有好茶。” 舒紘笑了笑,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要我说,既要有才华,又要有相貌的女子,大梁境内,不胜枚举,若能伴得君侧,莫不欣之喜之,舒丞相何苦这么费心挑选,尽数呈上便是。” “陆先生……” “舒丞相,在下名唤姜路。”姜路打断舒紘。 舒紘顿了顿,改口道:“姜先生,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只望优中选优,能暂缓陛下相思之苦。” 姜路被一口茶水呛住了,捂着嘴咳嗽起来。 “姜先生?” 姜路慢慢缓和下来,他只觉得“暂缓陛下相思之苦”实在好笑,他的脸抖动了两下,道:“舒丞相此番也是用心了,但愿陛下能明白丞相的苦心了。” “姜先生此来,只是为了喝一杯茶?” “从前,舒丞相一定要在下入朝为官,在下推拒不受,才让丞相大人将目标转向了我那徒儿身上不是吗?” 舒紘听闻此言,羞愧地低下了头。 姜路继续道:“如今,我那徒儿已然成了梁皇陛下的心头之结,便是我再应了丞相大人之邀,又能于事有何补呢?我自认是不可能说服陛下放弃齐芸的,更何况,连与陛下朝夕共处亲如手足的丞相都做不到。” 舒紘叹息,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垂着头,有些丧气,“那依姜先生只见,可还有什么别的补救之法?” 姜路努了努嘴,看向舒紘书房的方向,“只怕,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边,齐先因受了家法,还在床上躺着养伤,那边齐妍便不知何故,突然动了胎气,命悬一线了! 齐芸匆匆从军营赶到端王府,在王府门口看见了一辆豪华的马车,一个浅黄色的身影钻了进去,她没有看清那人影是谁,马车便驶走了。 齐芸跑着来到齐妍的房间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她痛苦的呻吟声。 元玉不在外面守着,却是不顾端王和端王妃的阻拦,一定要在房中守着齐妍。 房里已经进去了两个太医两个稳婆,齐芸不懂医术,知道即便进去也于事无补,只好在外面焦急地等待,没一会儿,齐彦和卫氏便赶了过来。 端王妃要带着他们去前厅坐着等待,卫氏一把推开了她,“如何还坐的下去,我女儿现在生死未卜,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便是豁出我这条命,也跟你们端王府没玩!” 卫氏平日里在贵族太太中,性子还算是温和的,今日忽然这样疾言厉色,吓了端王妃一跳,可是她竟没有回嘴,只是默默地抹了抹眼角似有若无的眼泪, 卫氏红着眼眶,焦急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又趴着门框听房里的动静,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齐彦倒还镇定些,问同在一旁沉着脸的端王,“殿下,妍儿为何会突然动胎气了?” “这……” 端王脸上渗着汗珠,也不知道是太热了还是急的,他擦了擦汗水,叹了一口气,“丞相大人放心,今日之事,本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齐芸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想起了在王府门口看见的那辆马车,马车主人必然不是普通人,可是府中刚刚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那人却这么匆忙地离开,有时为什么呢? 突然,屋内传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接着便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屋外的众人都急了,纷纷凑到了门口,侧耳听着里面发生了什么。 接着房门被打开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齐芸心中一惊,卫氏腿软到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齐彦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一个稳婆满手是血的站在门口,喘着气,衣衫全部被汗水浸湿了,“天佑世子妃,世子妃现在可算是把命保住了!” 听见齐妍没有了生命危险,卫氏才渐渐缓过劲来,“没事……没事……没事就好……” 端王妃却紧接着问:“那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第273章 世上之事 难免巧合 稳婆面对端王妃的追问,却突然犹豫了,她的脸色变化着,才苦丧道:“王妃恕罪,小世子……一对小世子……没保住……” 仿若一道惊雷劈下来,端王妃突然两眼一翻,歪倒在了地上。 已经一大把年纪的端王看着王妃倒下,冷哼了一声,竟然也不去理会,脸上氤氲着一股怒气,带着几分沉痛的悲哀。 旁边的丫头婆子涌上来将王妃扶起来,端王妃却还是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一对……男胎啊……都没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对于齐彦和卫氏来说,只要女儿没事,便已经是万事大吉了,齐芸为姐姐失去了第一胞孩子而伤心,想要进房里去看看她。 稳婆却拦住了,她依旧面露难色,“世子说了,谁都不要进来,世子妃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他让大家都不要在门口守着了。” 齐芸没能见到齐妍,搀着卫氏到了前厅坐下。 端王妃已经因为失去了一对双胞胎嫡孙而悲痛欲绝,被人搀着回了房中歇息,只有端王一个人招呼齐家的人。 有人给齐彦上茶,齐彦一口也没有喝,不及坐下,便黑着脸,质问端王道:“现在,本相倒是希望端王殿下可以给本相一个合理的解释。” 卫氏也在一旁有气无力道:“我儿昨日还是好好的,我还来看了她,给她专做的点心她也吃下了不少,气色也好,怎么才过了短短一夜,便成了今日这副模样了?” 端王见齐彦不坐,他也不好意思坐,他已年迈,年过耄耋,却并不显得老态龙钟,依旧腰杆笔直,即便这样,他也觉得现在自己是矮了齐彦一大截了。 他一手扶着厅里的柱子,一边叹息,“亲家,这次,是本王对不住你啊!更对不住齐妍!” 齐芸眯了眯眼,倒想看看他要怎么解释。 “今日,王妃看今日天色也好,便也要妍儿到院中去晒晒太阳,谁知院中那些打扫的丫鬟不用心,地上的石子没有清理干净,妍儿不小心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跤,不想酿成了这样一桩惨剧……” 端王说着,用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神情懊悔,他浑浊的眼珠中闪烁着点点泪光。 他已经八十三岁了,早已是大半截入了土的,此生最后心愿就是看见最小的元玉娶妻生子,结果,好不容易盼到了孙子,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齐芸注视着端王的一举一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道:“端王殿下,此番,好在我三姐平安无事,但是,三姐府中那一对胎儿属实冤枉,明明再过四个月,他们就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他们可能活泼,可能文静,他们会叫殿下祖父,会承欢端王膝下……可是偏偏这样一场无妄之灾,夺取了他们的生命,齐芸定然是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的!” 端王早注意齐芸在一边沉默地观察这一切,他与齐芸交集不多,她从前多次来府上,也都是看望齐妍,或遇见他,也没说几句话。 那时看她,身上有着一股女子难得的英武之气,又有着一般女子难有的精致柔美,神态温和,也是乖巧的女儿模样。今次见她,却发现她周身气场突变,凌厉逼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直袭他。 “五小姐,可这终究是一场我们都不曾想到更不希望发生的意外啊!那些办事不力的丫鬟本王已经重重地罚了,若是五小姐还不解气,本王可以将她们交给五小姐发落,任凭五小姐处置……” “端王殿下!”齐芸打断他,嘴角噙起一抹嘲谑的笑,“今日府上可是有访客?” 端王愣住了,他脸上的神色也僵住了。 “偏是今日那位访客手脚也不利索,主人家叫她快些离开,她也是不紧不慢,结果正让我撞了个正着呢!”齐芸继续笑道。 端王扯了扯嘴角,“今日……确乎有一位客人……” 齐芸一双犀利的眼睛直视着端王,明明端王亦是身份尊贵,在此又是长辈,可在齐芸的注视之下,他只觉得窒息紧张。 “安乐郡主她是来做什么的?”齐芸没有再拐弯抹角,她已经记起来,那辆马车她见到过,正是安乐常常乘坐的那一辆,她最嗜奢华,将自己的马车装饰最是浮夸,因很久不见她,一时没想起来,现在倒是不知怎么突然便想起来了。 端王感觉到从脚底一股凉气直窜上了头顶,他干干地笑道:“安乐郡主是来看望王妃的,王妃与北静王妃交好,今次,安乐郡主便是受了北静王妃的交待,来府上给王妃送点心的。” 齐芸挑了挑眉,“那便是巧了,她今日来,我姐姐今日便动了胎气?” “世上总难免巧合……” “端王殿下,您也知道我的,齐芸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不怕死的劲,不管这次端王殿下为什么事而顾虑,但我是什么都不管了,我不与殿下拐弯抹角,今日父亲母亲也在,我将此话放在这里,若真是一场意外害我三姐也便罢了,若是因为安乐或是其他什么人的蓄意为之,我齐芸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 “五小姐!你这又是何苦!本王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只是一场意外!” 齐芸笑了,“殿下自可当做一场意外,我也可以暂时当做一场意外,但是我三姐终究会醒过来,倒是是不是意外,我自然会亲自问她。到时真相大白,也可再做决断。” 齐芸笑得阴冷瘆人,端王不禁打了个哆嗦,一张老脸皱成了一团,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本王痛失一对嫡孙,如何不伤痛?可是北静王又是如何好惹的?” 齐彦听出了端王的气口,“果真是安乐!” 端王不再说话,齐芸却冷笑一声,双手渐渐握成拳头。 “殿下以为,那北静王知道此事,会如何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登门赔礼谢罪……” “殿下当年跟随先帝出生入死,何等威武,可现在,却开始顾虑起这么多事来。殿下既然不愿意与北静王府结仇,到时北静王前来赔礼,您尽管受着就是了。” 端王不理解地看着齐芸,“五小姐,本王劝你还是行事慎重些啊!” 齐芸笑了笑,不再说话。记得初见时,这个安乐便找她的茬,后来在宴会上想要勾搭达奚毅,却没有成功。之后倒也很少与她有什么交集。她做什么都行,却偏偏不该伤害她的亲人,伤害她在乎的人。 第274章 茶馆密谋 一拍即合 在确定齐妍没有危险之后,齐芸陪着齐彦回了齐府,卫氏是不论如何也要在王府里守着想等齐妍醒过来。 齐彦知道她爱女心切,于是也就由她去了。 回家的路上,齐彦语重心长地对齐芸道:“芸儿,父亲知道你会为你姐姐报仇,可是到底妍儿已经嫁入了端王府,端王现在也不过只剩一个爵位,元玉到时候也不过是啃端王的老本。你说曾经跟着先帝不可一世的端王怎么会愿意忍气吞声?不过也是在为元玉他们的将来打算。端王已经八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元家出了一个皇后,可是这个皇后娘娘已经病重多时,也是不长久了,现在若是给他树敌,哪一日他们都不在了,谁能护得了你姐姐?” 齐芸握着拳头,指甲抠着手心,垂着眼睑,她沉着声音道:“我可以护着他们!” 齐彦一怔,然而能从齐芸口中听见这样的话,他也知道并不稀奇,他叹了一口,不再说话。 想要息事宁人的是端王夫妇,元玉却从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安乐。 他从来都不曾与什么人脸红过,可是当他赶到花园,看见齐妍倒在血泊中时,整个人都吓傻了。他抱着齐妍往房中跑去的路上,安乐竟然还在一边为自己开罪,全然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太医来了,太医诊断之后,又要叫稳婆来,元玉一直恍恍惚惚,只觉得命都跟着齐妍去了半条。再看见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的安乐,他第一次动手打人。 “啪”的一声,将他的手都震麻了,也将安乐打蒙了。 可是他失去了两个儿子,他心爱的妻子躺在床上血流不止,命悬一线,这一个巴掌算得了什么呢? 齐芸回到府上,想着齐先必然也在为齐妍的事情担心,于是先去了齐先的院子里。 齐先已经披衣起来了,但是脸色依旧显得苍白,背上的伤口还能看见又血丝渗过缠绕的绷带。 “怎么不歇着,起来做什么?伤口裂开了,愈合就更麻烦了!”齐芸走进来,赶忙扶着齐先回到床上趴下。 齐先将披在身上的外衣拢了拢,抽出了被齐芸扶着的手,自己往床边走去。 “三妹妹怎么样了?”果然齐先是在忧心齐妍,看见齐芸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她。 齐芸叹了一口气,“好在三姐姐的性命是保住了,只是孩子……没了……果然是一对双生子……” 齐先皱起了眉头,刚刚要趴下的身子又被他撑了起来,“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齐芸没有告诉他实情,只说是意外。然后转移了话题,说道:“你这伤也是不轻的,不能再随便折腾了……” 齐先虚弱地一声苦笑:“这么多年了,每日里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伤好的慢些,我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只是妍儿她此番必然元气大伤,她性子本来就柔懦,也要伤感上久了……” 齐芸也觉得这段时间添了不少感怀,卫小姨娘死后的第二日,家里才来人。卫太师壮烈赴死之后,虽然皇帝嘉赏了卫家,可是卫家后辈中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角色,拿着皇帝的嘉赏,也只能是挥霍。于是卫家也很快消沉下去,空有了一个爵名罢了。 所以即便是自己的女儿在丞相府死了,卫家的人也没有任何吵闹,加上齐彦办事妥帖,给了不少抚济,又是以礼相待,更何况本就是他们女儿自缢的,这也让他们没什么话可说了。 整件事情,最后以齐先受了三十鞭家法做了最后的处置。 这让齐芸觉得,卫小姨娘这一生,到底值什么呢?她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常常在远处看着子兰轩,她又在看谁呢? 她想问问齐先,但是如今齐先正是因为卫小姨娘才受的家法,必然是不愿意提到她的。齐芸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暂且放下这件事。现在,为齐妍报仇才是正经。 齐芸与顾丹云约在百香馆里见面。 百香馆里的说书先生正在讲说着齐芸率领红簪军大破邳舟的事迹,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甚至还说齐芸有天兵相助,还可以呼风唤雨,每说到这些神异之处,便可迎来满堂喝彩。 齐芸走进百香馆,上了二楼包间,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津津有味听着说书的顾丹云,她浑然没有发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 齐芸跟着听了一会儿,突然在她身后开口道:“若真有这样的神迹,这天下便也不需要再打仗了……” “啊!”顾丹云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声音唬了一大跳,屁股腾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看见是齐芸,才惊魂难定地拍着胸脯,“芸儿——你可吓死我了!” 齐芸看着顾丹云受惊炸毛的模样,捂着嘴笑起来。 “芸儿,你的红簪军现在可是名扬天下了呢!我在天玺的时候,就有不少说书先生讲你的事迹编出来呢!” 齐芸坐下来,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我看呐,他们关心的可不是我的红簪军,而是想听神话故事罢了,我竟不知我的军队有这样的能耐……” 顾丹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后换了脸色,双眉一蹙,“我也听说,进来齐府里接连遭逢不好的事情,昨日我去看三姐姐,却没见到她的面,只看见了端王妃。” “她此次元气大伤,需要好生静养,有元玉在,她不会有事的,你也不必太过挂怀。”齐芸将手里的瓜子放回到了盘里,身子往顾丹云那边倾了倾,朝着她勾了勾手。 顾丹云于是也隔着桌子,将头朝着齐芸探过来,听她耳语。 只见顾丹云的脸色风云变化,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频频点头,眼中带上了几分狡诘的笑。 最后,她们两人相视一笑。 而这边,刚刚创下大祸的安乐郡主因为挨了元玉的一巴掌,羞愤地回到家中,便不可一世地乱打乱砸了一气。 后来北静王知道了事情始末,一时石化在了原地。不想自己的女儿竟然创下了此等祸事,而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错,反而口无遮拦地骂着元玉和齐妍。 第275章 滑胎始末 不会放过 齐妍滑胎之始末,便是安乐那日奉了母命,去拜望端王妃。 正巧那日元玉因为有事,出了一趟府。 端王妃便带着齐妍在花园里的闲坐,晒太阳。尽管齐妍她身子疲乏,并不想晒太阳而只想睡觉,但是端王妃也是一番好心,她不好意思违逆,只好强打着精神和她坐着。 而端王妃虽然看重齐芸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一想到她的到来抢走了自己的儿子全部的心思,就对于她依旧没有什么好感。 所以安乐来了,她便有些故意要冷落齐妍似的,一个劲拉着安乐热乎地聊天,而齐妍想要离开,她又摆出一副她不知好歹的样子道:“安乐郡主来,也是来看望你的,你就这样走了?” 齐妍只好继续强忍着坐在一边,头脑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四周萦绕着一股令她作呕的脂粉香味,就像浸在油腥当中,应该是安乐随身带来的。 按照端王妃最开始的打算,是想和北静王府联姻的,安乐也是她一早就开始考虑的儿媳,只可惜皇后娘娘有意促成他们与丞相的姻亲,而且儿子钟爱齐妍。 而安乐一门心思在达奚毅的身上,并不喜欢元玉,但是一想到齐妍是齐芸的姐姐,齐芸现在是风头出尽,还曾经给过她难堪,便让她怒从中来,更将怒火迁移到了齐妍的身上。再一看,她虽然已经是世子妃了,却并不怎么受端王妃的待见,今日有她这个外人在场,端王妃都丝毫没有偏袒齐妍,可见她在端王府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心中便更有了底气。 趁着端王妃离开了一小会儿,安乐不屑地一笑,朝着齐妍道:“世子妃现在可是好福气,才嫁过来不到年,就怀上了孩子,都说母凭子贵,以后世子妃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齐妍心里恶心,听安乐说话,也只能断断续续地听个只言片语,还来不及反映她说了些什么,便已经忍不住心里的难受,捂着胸口,身子往旁边一侧,呕吐起来。 她早上没有吃什么东西,呕出来的全是酸水。身边的丫鬟赶忙过来搀着齐妍,一边给她轻轻地拍着背,一边紧张地问她要不要回房休息。 因为端王妃不在身边,安乐必然也不是一个会为她说话的人,齐妍不愿意自己先回去,反倒惹得后面一堆麻烦事,于是让丫鬟回房将太医给她开的药丸拿过来。 安乐捂着鼻子,十分嫌弃齐妍刚刚呕吐的行为。齐妍朝着她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因为这里有了一股酸水味,安乐坐不住,便要换一个位子坐,花园中有几处凉亭,她张望着看了看,看中了不远处的另一座亭子,站起来便要过去。 齐妍看她要过去,也只好跟着站起来,现在她的身边没有丫鬟,跟着安乐的丫鬟对于大着肚子的齐妍视若无睹,齐妍只好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与安乐一同走向另一个亭子。 安乐不耐烦地看着齐妍慢吞吞的样子,也不等她,几个大踏步就先一步到了那边的亭子,待齐妍挺着沉重的大肚子终于走到了亭子,来到了安乐的身边时,却踩到了一枚圆滚滚的小石子,脚下一滑,险些没有站稳,踉跄了两步,幸而抓住了安乐的胳膊,才勉强稳住了。 惊魂未定之时,每曾想到,安乐竟然猝不及防将手臂一扬,像是被瘟神碰到了似的,急急忙忙地将齐妍甩开,她甩开齐妍的力道出奇的大,齐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惊恐的双眼,根本来不及反应,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耳边一阵风过,接着从屁股到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安乐还没有反应过来齐妍摔倒了,只是依旧嫌弃地拍着被齐妍抓过的胳膊,一边埋怨道:“我母亲说了,不能被怀孩子的女人碰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可当她看见已经倒在地上,身下已经是一片血泊的齐妍,也整个人吓傻了…… “郡主!”跟着安乐的丫鬟也一时不知所措,她也不敢去碰齐妍。 齐妍蜷缩着,捂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地呻吟着,而刚刚发生的一幕,已经被正赶到的元玉看在了眼里。 安乐被禁足了,北静王也的确带着厚重的大礼到了端王府替女儿赔罪。 端王没有给北静王好脸色,但是也没有为难他。 但是端王的一句话,让北静王深刻地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也意识到,经过此番,他北静王府,便是欠下了端王府一笔大债。 端王苍老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对北静王说:“北静王,安乐郡主这一推,便也将本王此生见本王孙子的最后一面也推走了……” 北静王听闻此言,站起了身,静默了很久。 齐芸并不急于一时为齐妍报仇,或许事情风头过去,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了解,以为那些伤害,那些遗憾已经随风而散的时候,她再去惩治那些罪孽深重之人,便也可以让端王府撇开关系,让北静王府对端王府对元玉和齐妍的亏欠永远存在。 可是元玉是甘愿为了齐妍豁出去的人,他也顾不得许多,一定要为齐妍讨回一个公道。 他竟然一声不吭地跑到了圣上跟前去告御状! 看见他红着一双眼,黑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出现在崇明殿前时,刚在崇明殿与皇帝汇报了军务出来的楚秋明吓了一跳。这个样子的元玉,他也是第一次见。 殿外的李公公看楚秋明出来了,正要进去启禀皇帝元玉世子求见,却被楚秋明一把拦住了。 李公公伴驾几十年,心思通明,只看了一眼楚秋明,笑了笑,退了下去。 齐芸跟楚秋明讲了齐妍的事情,今日看见元玉这副模样,他也知道他要来作什么了。而齐芸也说了,报仇之事,她自有安排,所以他便也想着,不该让元玉去找皇上了,不然齐芸的计划就被打乱了。 “楚将军,你这是何意?” 元玉一双阴沉的眼睛看向楚秋明,楚秋明抿着嘴,揽着元玉的肩膀,走下了台阶。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元玉神情悲痛,“我真没用……” 第276章 若能弥补 何不一试 楚秋明将元玉去劝了回去,让他好好照顾齐妍,其余的事情,齐芸自有安排。 元玉将信将疑地回了家,不想让齐妍担心,他本来没有打算将今天的事情告诉齐妍,但是面对齐妍的追问,他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 齐妍身子没有大好,依旧有些虚弱,“这也是命数,当初我便日渐觉得身子不好,总有预感与这两个孩子无缘。安乐是有错,但是我们与北靖王府也不能撕破了脸的,他是皇亲,有后台,不然到时候公公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元玉将齐妍冰冷苍白的手揣进自己的怀里,只觉得自己不争气,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好,他垂着头,憋屈的红了眼。 齐妍看着他孩子似的真诚与热烈,又觉得他孩子似的单纯与稚嫩,缓缓将头靠进了他的怀里。 “元玉,你是一个男子汉,作为丈夫,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再难过了……” 他以自己的赤诚打动了齐妍,让齐妍最终决定嫁给他。而现在,这个自己深爱的女子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受了伤,他绝对不能宽恕自己,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自己变强,不能再让齐妍受委屈。 盛兹已经集结了四十万梁军,虽然暂时没有开战的迹象,但是庞大的军队形成的压迫感让大运不能忽视,尤其每次到了饭点,在大运军营往梁军驻地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见那边升腾的密密的炊烟,整个上空都弥漫着青灰色的烟雾。 周胜已经带着他的乘风军赶到了谛城外的戍边营,而与此同时,楚秋明也已经集结了五十万大军,大军整装待发,随时可战。 楚秋明要前去谛城点兵,齐芸也想去,却被楚秋明拒绝了。 齐芸有些不高兴一边给楚秋明收拾行李,一边撅着嘴巴说这场战争终究也有自己的责任,让她上战场,还能让她心安一些。 楚秋明像安抚生气的小猫一样,轻轻拍着齐芸的背,给她顺毛,然后将一封信递给了齐芸。 看见信封,齐芸小小的吃惊了一下,上面是姜路的笔迹,但是姜路给齐芸写信都是直接寄给她的,这次怎么还让楚秋明来转交了? “不让你上战场,我却要派你去一个更危险的地方了。” 齐芸疑惑了,拆开信封来看了,一时陷入了沉思。 姜路来信,是要叫她往梁国去一趟的。他在信中说,若是能够兵不血刃就解决问题,而不至于生灵涂炭人民怨声载道,还能够减轻她心中的愧疚,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她倒是没有想过要去梁国,也没有想过自己过去,又如何去解开那梁皇的心结,反倒担心此去不但不能解决问题,而加深问题的严重性。但是姜路说得对,她此一去,若是成了,那便可以保全几十万军人的性命,维持两国的和平,若是不成呢?若是不成,那也不至于会让她后悔。 姜路的这个建议没有先告诉齐芸,而是先写信给了楚秋明,随着给楚秋明的信附带了给齐芸的。他明白这件事情终究是有风险的,他也能深刻体会楚秋明对于齐芸的保护与紧张,所以他需要先征得楚秋明的同意,若是楚秋明也以为这件事情是可行的,那就让楚秋明将给齐芸的信转交给齐芸。 所以,当楚秋明把这封信递给齐芸的时候,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齐芸拿着信,走到窗边,窗外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落在墨香依旧的信纸上,她思考了很久,才转向楚秋明:“你也觉得,我应该去吗?” 楚秋明目光沉静,澄澈的眼眸中倒映这齐芸在阳光沐浴下的身影,“不是应该去,而是你可以选择去试一试,我相信你。” 齐芸前往梁国一事,是秘密进行的,她没有从谛城入梁,而是绕了远路,快马加鞭,花了四天的时间,从大梁南边的门户——卢昉进入了大梁。 她的一切路线都是根据姜路随信带来的地图来的,而且姜路将进入大梁的通行文牒也一并给她捎了来。 可见,他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齐芸临行前,去看望了已经可以下床的齐妍。齐妍经过几天精心的调养,面色红润了些,只是身子却略显单薄。 看见齐芸,她很高兴,要齐芸陪着她多坐一会儿,元玉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们两个,直到齐妍开口让他出去,他才三步一回头地踱了出去。 齐芸笑道:“这便也是姐姐的福气呢!” 齐妍虚弱地笑了笑,接着牵起了齐芸的手,语重心长起来,“我是知道你的,不要再为这件事费心了,你该去做些大事正事才对……” “姐姐,什么叫正事大事?只有保家卫国才是大事?难道就该让我在乎的人受委屈,受伤害,然后忍气吞声?保护你们也是大事!” 齐芸的目光坚定,而语言铿锵,但是,现在确实还不是找安乐麻烦的时候。 齐妍说不过齐芸,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齐芸只要有了一个念头,千万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齐先的伤已经好了,在床上躺了三天,又在家中休养了两天,才重新去上早朝。这个时候,卫小姨娘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齐府里没有人再提起过她,齐彦的怒气也消了,父子两个又和从前一样,一同上朝一同下朝,分开办公。 齐芸是以要和楚秋明同去谛城点兵为由离家的,临走时齐先找到她,给了她一个从百叶寺里求来的平安福。 “大哥哥竟然也会去求这个?”齐芸将平安福收下,笑道。 齐先腼腆一笑,道:“祖母前日去寺里,我陪她去,想到你身在军营,危险在所难免。求一个,也图一个心安。刀枪无眼,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齐芸点头,心里却纳闷齐先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究竟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 齐芸离京的第二日,顾丹云便与安乐郡主狭路相逢了。 皇后自知时日无多,她要为太子做最后一件事了——选太子妃。 自从齐芸明确表示她不可能嫁给太子之后,皇后便也再难看上别的贵族女子了。但是她又不放心太子自己选,只能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召见京中贵女,挑选出能够成为太子妃的人。 第277章 狭路相逢 撞见阴谋 顾丹云和安乐郡主奉诏进宫,也不过是陪坐,陪着皇后相看那些贵女。 顾丹云不爱这些应酬,但是碍于乾冀的面子,又不好推辞,只得来了,百无聊赖,闷着头将自己面前的果盘都给吃光了。 安乐则更加显得心不在焉,手里拧着手帕子,挑着眼皮子,恹恹地看着那群贵女们咿咿呀呀。 这倒是反常,因为往日,安乐可是京城闺女中最醒目的所在,她仗着自己的身份,目中无人,又爱刷存在感,说话时声音最大,而围着她的人最多。 顾丹云盘里的果子吃完了,又喝了一壶茶,过了一会儿,觉得肚子有些胀,便起身离席要去找茅房。 一身轻松地出来后,又不想回到那脂粉气息浓厚的大殿,索性在御花园里转悠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来到御花园,身边也没个宫女跟着,逛着逛着竟迷了路。 晕头转向地找了一圈,看见了不少殿宇,却都发现不是刚刚她呆过的那座宫殿。却不想撞见了一个人,竟是安乐。还有一个粉色的身影很快闪开了,她没有看清是谁。 安乐看见顾丹云,神色中显出惊慌,但很快便掩饰了过去,换上了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像一只被猎人拎着脖子野鸭。 “你在这里做什么?”安乐指着顾丹云语气生硬。 顾丹云眯了眯眼,“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安乐咬了咬嘴唇,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随后朝着顾丹云翻了一个白眼,转头就要走。 “欸!别走呀!”顾丹云跑过去拉住她,被她一把推开,顾丹云踉跄了两步,竟阴沉沉地笑起来:“安乐郡主果然有力气,这一推,我竟都站不稳了,世子妃可没我的身子骨好,难怪了……” 安乐听见顾丹云阴阳怪气地提起齐妍的事,目光一沉,“顾丹云,别以为嫁给了二殿下,你就可以肆意妄为胡说八道了!我劝你说话小心一点!” “嗯?听郡主这话,你是在威胁我?”顾丹云自然不是一个善茬,她沉下了脸,“郡主这是在威胁王妃吗?郡主先是推倒端王世子妃,致使世子妃一对胎儿夭折,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想威胁本王妃,究竟是谁在肆意妄为!” “你!” 安乐气愤地深处手指指向顾丹云,但是又无话可说,最后对给她一个冒着怒火的眼神,转身走了。 安乐走了,顾丹云却才又疑惑起来,她到这来做什么?那个粉衣女子又是谁? 兜兜转转终于回到大殿上时,她看见安乐正在和皇后说着什么,她说得眉飞色舞,皇后也频频点头。 接着,皇后道:“工部尚书之女何在?” 于是一个粉面含春的少女款款从席间走到了皇后面前,她那一袭淡粉色的纱裙,吸引了顾丹云的注意。 “臣女孙嘉寅参见拜见娘娘,娘娘万福。”这个少女的嗓音甜美,长相清纯,虽不是那样的倾城之貌,却也很值得去品赏。 顾丹云叼着杯子,喝了一口果酒,砸砸嘴,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孙嘉寅。 “本宫听说,孙姑娘自幼博览群书,文采斐然,不如今日请孙姑娘为这场宴席赋诗一首?” 顾丹云看着孙嘉寅先是显出一点事发突然而产生的犹疑情态,然后心下一沉,难以推拒又胸有成足似的应了一声:“臣女恭敬不如从命。” 齐芸凭着姜路寄给她的通行文牒,一路畅通无阻,最终来到了梁国的赤安。未免路上遇到不必要的麻烦,她都是易容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 到了舒纮的丞相府前,她依旧是一个男子面容。 舒纮赶忙迎出来,看见的却是一个硬朗的男人形象,错愕了。 “敢问阁下是……” 齐芸朝着府里指了指,道:“丞相大人若是将在下带进府中,便也知道在下是谁了。” 舒纮后知后觉,忙带着齐芸进了府,也不在前厅接待,而是直接领着她进了自己的书房。 果然一进书房,齐芸便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了她白皙红润的脸庞。 舒纮看见齐芸的阵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甚至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双手一拍:“果然是你!果然是你!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齐芸笑起来,“丞相大人何至于如此高兴?”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舒纮稍稍收敛了自己的笑容,又不知所措起来,让齐芸落座,开了门,探着头吩咐丫鬟上茶水,再回来,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道:“我总不敢想你回=会来,还是姜先生了解你,说你必然是会来的,还说楚将军也会让你来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来到梁国到底有没有用。”齐芸目光沉静,轻声道。 “只要来了,便有希望。现在这个局面,说到底是我造成的,没想到最后要收拾残局的,还是你,齐小姐,我很抱歉。”说着,舒纮的目光也暗淡下来,他是真心感到愧疚的。 齐芸摇摇头,“事已至此,只希望事态不要再恶化了。” 舒纮安排齐芸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风尘,待她洗漱之后出来,整个丞相府里的人都惊叹不已,更不知何时,府中来了这样一位天仙似的姑娘。 齐芸不想在梁国久待,问舒纮什么时候去见梁皇。 舒纮道:“明日我带你进宫,今夜先好好休息。” 齐芸点头,接着问道:“我师父呢?” “他已经回去了。”舒纮笑了,“他是生怕被我留下了的。” 齐芸也笑了,“曳尾于涂中,胜之置于庙堂,相比丞相大人也能理解。齐芸听闻,丞相大人也有一桩心结,不知我能不能解。” 舒纮微微吃惊,睁大了眼睛看向齐芸,没有说话。 “织锦将军她……” “你见过织锦?”果然,织锦便是舒纮的心结,听见了她的名字,他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齐芸缓缓说道:“她原本应该是九天翱翔的凤凰,可惜凤凰折翼,幸而她遇到了愿意守护她终身的人,虽然再难飞翔,她却教会了那个守护她的人如何高飞。” 第278章 远赴大梁 身但重任 虽然楚秋明说他相信齐芸,但是以防万一,他还是进行了严密的军事部署。 华天每日带着自己的侦察营死盯着梁军的一举一动,斗志昂扬。他现在心情好,因为宁织锦已经能站起来了。 这是一件十分惊奇之事,已经没有双腿的人竟然还能再站起来。可是这样的天方夜谭,偏偏就实现了。 让宁织锦站起来的人不识别人,正是王俭,那个辞去了太医署官职的太医,如今的江湖游医。 齐芸一直为宁织锦感到可惜,在盛兹时,与姜路提起此事,姜路也是随口一说,说“王俭或有法子”。 他也是随口一说,齐芸却听进了心里,回到驻边大营后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华天,华天当即便决定要找到王俭,行与不行,怎么都得让他试一下。 王俭是一个古怪的脾气,华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个山野找到了他,跟他说明了自己来找他的原因,却只换来他冷漠的拒绝。 “你找错人了,让无腿之人站起来,不如让死人复生。” 可是华天声泪俱下,跪在他的茅屋前恳求了三天,王俭被他吵的不耐烦,于是说出了三桩事情让华天去办,若是三桩事情他都办好,那他便勉强陪他去一试,但也仅仅一试,未必成功。 这让华天看到了希望,感激涕零。 可是这三桩事情一点也不简单,罗刹峭壁上生长的千年丹姝草,符禺山中的百灵之首骢珑虎的两根肋骨,以及远在九机沙海天圣泉的泉水。 王俭本想以此难到华天,让他知难而退,可是没有想到,为了宁织锦,他意志坚定,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跑遍了大江南北,三次生命垂危,最后将三样东西交到了王俭的手上。 王俭看着半年之后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华天,皮肤黝黑,身形瘦削了不少,身上全是还没来得及愈合的伤痕,叹了一口气。 他用华天几乎豁出命才得到的三样宝物,尝试着给宁织锦重塑小腿,他本来也是喜欢钻研一些稀奇古怪的医术,也曾见过为人塑骨的法子,其实不过是做出一个支撑体,难度不算很大,只是后期康复更需要宁织锦自己付出努力,经历钻心刺骨的痛。 好在宁织锦有着站起来的决心,也不想辜负华天为了她出生入死的情谊,经过了大半年的训练,将小腿截断处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终于可以在不被人搀扶的情况下勉强站立起来了。那有骢珑虎肋骨制成的小腿也渐渐与她的血肉融合在了一起。 舒纮不同于宁修,他更加理智,更加通达,知道宁织锦没有死,他已经很高兴了,又知道她遇到了自己的良人,便也更加释怀。 他笑着感谢齐芸为他解开心结。 齐芸在舒纮府上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扮作一个丫鬟的模样,跟着舒纮进了宫。 舒纮显然要比齐芸紧张很多,带着齐芸到了御书房前,他犹豫了很久,葛公公在门口看着舒纮带着一个丫鬟装扮的女子过来,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 齐芸垂着头,所以没有人能看清她的脸,而一个丫鬟,也少有人去注意。 “丞相大人,您可是要见陛下?”葛公公将臂弯里的拂尘换了一只手拿着,恭敬地问舒纮。 舒纮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葛公公于是进到御书房中去通报。 可是随后他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丞相大人,陛下他,还是不愿意见您……” 舒纮叹了一口气,看向齐芸,齐芸微微抬起头,葛公公看清了齐芸的面容,心中一惊。 “这位是……” 齐芸又将头垂下,依旧一言不发,舒紘道:“那便劳烦刚刚将这位姑娘带到陛下面前了。” 葛公公经常在宁修身边伺候,自然对于他宝贝的那幅画像熟悉得不能再熟,今日画中真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一时难以置信,要知道,那女子可是大运丞相之女,怎么会出现在梁国皇宫!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舒紘带着她来了。 葛公公神情恍惚了一阵,朝着舒紘点了点头,“丞相大人有心了。” 这次,葛公公没有通报宁修,并且摒退了御书房里所有的太监和侍女,然后将齐芸带了进去。 齐芸一直垂着头,葛公公想要交待她什么,想了一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剩下一个绵长的叹息。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葛公公身姿恭然,给齐芸作出一个请的动作,齐芸朝着他微微颔首,一步跨了进去。 随着房门再一次被关上,齐芸在门口便听见一个清朗但带着几分烦闷不耐的声音说道:“舒丞相还没走吗?若他一定要见我,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他……” 齐芸没有回应,房中顿时变得静悄悄的。皇帝的御书房,堪比与一座大殿,装饰大气华美但不繁复,进门可见一块巨大的匾额,上面的题字大气磅礴“明心见性”,金丝楠木架上陈列着各种珍宝碧玉雕刻而成的精美珍玩。而房中左右是套件,金色帷幔作隔,一边是接见朝臣官员的地方,另一边则是皇帝读书批阅奏则的地方。 没有听见回应,宁修皱起了眉头,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他并不能一眼看见门边,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道:“怎么,是聋了还是哑了,朕说话都可以不听了!” 可是在下一刻,看清了从帷幔之后转出的那个妙曼的身影候,宁修整个人便张着嘴,目光一滞,傻愣在了原地。 宁修永远记得那个上午,天清气朗,他抬头望天,是澄澈的湛蓝,可却又如梦似幻,似有七彩的云朵远远飘摇而来,而圣洁的日光下,那个他朝思暮念的女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虽然只在画像上看过她,却早已在心中描摹她千百遍,当她站在他的面前时,他只觉得万籁俱寂,天地失色,满眼的光彩,只源于她一个人。 她和他梦里见到的,竟是一样的。 他愣愣地站起身,却迈不开腿,缓缓将手伸向齐芸,喃喃道:“又是……一场梦吗……” 第279章 大梦一场 不知其名 “自始至终,于陛下而言,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齐芸看见了悬挂在墙壁上自己醒目的画像,果然画得栩栩如生,饶是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再看宁修案头上,正是一幅正在描摹的画像,也是自己。 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沉稳,一字一句,传入了宁修的耳中。 这样真实的声音,让宁修欣喜又无措起来,他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绕过书案,急急朝着齐芸走过来,一边道:“不是梦!这不是梦对不对!你真的是齐芸!” 可就在他伸手就要触碰到齐芸时,齐芸迅捷地退了两步,躲开了他,而他的手也在空中僵住,随后才怅惘地垂了下来。 “梁皇陛下,我是齐芸。”她的眼眸清澈,却毫无情愫的波澜,她的声音也是沉静如水,没有掺杂任何情感。 宁修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真实的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咫尺天涯。他已经以为画像上的她够美了,却没有想到,真实中的她,竟然要比画像上还要美上七分,精致的容颜,即便不施粉黛,依旧娇妍摄魄,一双柔波杏目,即便是这样冰霜似的眼眸,也令人情动难忍。可是她的美,是那样的圣洁,那样的让不敢亵渎。 他苦笑一声,“你是齐芸……是真的齐芸……” “陛下,梦总有该醒的时候,如今,便是这样梦醒的时刻了。”齐芸与宁修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轻声对他说道。 宁修的眼眶泛红,脸也跟着涨得通红,“齐芸,你还没有了解朕,如何知道朕不是你的良人?”说着情绪有些激动起来,他发疯似的跑到自己的书架前,颤抖着去将自己为齐芸写的诗集翻出来,又将他亲笔绘画的齐芸画像展开来给她看,他将自己这些年来的政绩也要例数出来,让齐芸知道,可是齐芸只是站在原地,微微蹙着眉头,看着他癫狂的举动。 宁修拖着长长的画卷,神思恍惚地走到齐芸面前,“齐芸,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愿意嫁给我?” “陛下,你我终究无缘无分,此事是无法强求的……” 齐芸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宁修的一声嘶吼打断,他像一只发怒的猛虎,一拳头垂到了齐芸身后的大柱上。 “我宁愿……宁愿你不要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会杀进大运,逼迫你们的大运皇帝把你嫁给我!我不管你到底喜欢谁,我只要得到你就可以了……” 宁修哭了,他的拳头上渗出血迹,他并不理会,也不觉得疼,现在的他,只觉得昏天黑地,一切都变得绝望,他蹲在地上,孩子似的哭泣起来。 “可是……你为什么要来?齐芸,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要来?你就不怕我把你强留在身边吗?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齐芸看着一国之君,为了自己竟然可以痴情到如此地步,心中五味杂陈,这样的盛宠,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或许求之不得,可于她而言,却是压得她难以喘息的负担。 她缓缓蹲下身子,“宁修,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宁修没有再自称“朕”,齐芸也没有再叫他“陛下”,现在,他们要在一个平等的状态下认真地沟通了。 宁修闻到了一阵沁入心脾的淡淡芳香,他知道,这是齐芸身上的味道。 虽然这是第一次见面,可是于宁修而言,再见她,除了对于她的容貌和声音有了新的认识之外,并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他知道齐芸的一切,她复杂的身世,她大大小小的事迹,甚至她家中的一切。 而舒紘也在一早就给齐芸介绍了宁修,他的秉性,他的志趣。 因此,这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可以直奔主题。 “宁修,你是一国之君,你明知道,你的一声令下,将会造成的是多少生灵涂炭,是怎样的民不聊生,所以,即便你一直想要发兵,也总是在一再忍耐,对吗?”齐芸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像是在哄一个没有吃到糖的孩子,也像在和一个老朋友聊天。 宁修坐在地上,曲着膝盖,将头埋在腿上。他摇摇头,没有说话。 齐芸本想淘一方手帕递给宁修,但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她不能做出任何让他误会的举动。现在看似平心静气地聊天,实则她的一言一行都必须经过精心的斟酌。 齐芸继续道:“你或许想要放纵这一次,可是你可曾想过,只此一次的放纵,会造成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房中静悄悄,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过了一会儿,宁修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眶依旧泛红,可是目光却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抑制了自己想要抱住她的欲望。 “你千里迢迢来梁国,就是为了阻止我发兵大运的?” 齐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仿若冰雪在阳光下笑容,春光明媚。这是宁修第一次见到齐芸的笑容,美得动人心魄。 “我来梁国,为的只是将陛下从梦中唤醒罢了。” 宁修也怔怔地笑了,他用手擦了一把脸上还没有干掉的泪痕,道:“可是,朕很想见识见识,能够俘获齐芸芳心的大将军,究竟有怎样的能耐呢。” 齐芸勾起了嘴角,颔首垂目,忽而又抬起了眼,看向宁修,“缘分一事,实在难以说清。若是可以,我只希望,世上永远不要再有战争,各国和睦,永世昌宁。” “可这,终究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了。”宁修轻声叹息。 正当舒紘在御书房外焦急等待,甚至要冲进去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齐芸一如进去时那般从容得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舒紘赶忙跑过去问她,齐芸还没有说话,书房内传来了宁修叫唤舒紘的声音。 舒紘进了御书房,看见书房里有些凌乱,地上散落着齐芸的画像和书架上的书,心里暗暗打鼓。 宁修背着手站在书房中央,看着匾额上“明心见性”四个大字,若有所思。舒紘进来了,也不理他。 “陛下——” 宁修依旧仰头观匾,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发出一声叹息,也不看他,道:“你出去,将她好生送回去。” 第280章 蚀骨毒药 难以忘却 舒紘见宁修如此反应,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齐芸不负众望,打消他的发兵的念头。 “齐小姐辛苦了。”走出御书房,看见站在廊柱旁,目光沉静如水若有所思的齐芸,舒紘走过去,以大礼郑重地拜过她。 齐芸见舒紘突然行这般大礼,赶忙将他扶住,“丞相大人不可。” 随后两人相视一笑。这笑容的意味,他们彼此明白。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葛公公摆了摆头,苦笑着低声道:“果然是活得久,什么稀奇事都能见到了……” 齐芸去见了观槿一面,看见齐芸,观槿欢喜得不得了,一年不见,他也更加懂事了,在齐芸要离开时,也没有纠缠,但还是亲自把她送到了宫门口目送了她离开才作罢。 齐芸没有在赤安多做停留,舒紘派了自己的亲卫将她一路护送到了盛兹,路上行了两天,到盛兹时,传来了梁皇下令撤兵的消息。 齐芸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易了容后,才扮作普通商人出了盛兹,进入大梁境内,直奔戍边大营而去。 楚秋明知道梁军撤兵,于是也相应的将从别处抽调来的几十万大军撤了回去,周胜原本兴致勃勃以为要干上一架了,却突然又被要求撤军回京,一头雾水地跑到楚秋明的营帐里问他,“千里迢迢跑来了,什么都不干就回去?这也太憋屈了!” 楚秋明正色看他,道:“那你以为,不冒一次险,不损失几个将士,不留一点血,就是憋屈了!军人的职责是什么?” 周胜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抱在怀里,嘟着嘴委屈道:“保家卫国嘛!” “保家卫国,那什么叫保家卫国?” 周胜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他知道他的话必然遭到楚秋明的反驳,言多必失,于是索性闭口不言。 “我们要做的,是保卫家国的安宁,是能够兵不血刃,就绝不动一兵一卒,是为了能让人民少经受战火,安居乐业,而不是整日里提心吊胆,是为了守卫我们的疆土寸土不失,而不是去别人的国家攻城略地。现今梁国无意发难,难道我们还要上赶着和他们打上一仗?” 楚秋明说起此番话来,神情严肃,语调激昂,周胜埋着头听他的训诫。 “末将明白了。” 楚秋明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可还未等周胜出去,他又想起什么来,叫住了他,“等一下。” “将军还有何吩咐。” “你既然闲不住,回京后整顿整顿,待二殿下要回天玺时,与二殿下一同前往天玺剿匪。” 周胜眼中顿时放射出兴奋的光芒,楚秋明皱着眉头看他兴奋起来的样子,嫌弃道:“天玺匪患一直难以根除,希望你此去,不要让我失望。” “将军放心,天玺匪患不除,周胜提头来见!” 大军撤去,楚秋明却没有跟着军队一同回京,他还要等一个人。 楚秋明知道,梁军的撤兵一定和齐芸有关,知道她成功地说服了梁皇,担心中又很难不担心她能不能平安回来。 他切身的知道齐芸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怎样的蚀骨毒药,是只要沾染便决不能轻易忘却的。梁皇愿意为了她,倾全国之力发兵,可见对她亦是喜欢到了骨子里。现在他刻骨铭心爱恋的女子近在眼前,他又会做些什么,他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呢? 夜里躺在床上时,楚秋明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越想便越恐惧,越后悔自己当初支持齐芸前往梁国,以为自己太冲动了。他又想到了他承诺给皇帝的梁国三州三十六城,如今战事可能还要平息一段时间,他如何能够拿到这些城池呢?不能兑现承诺,他与齐芸便永远只能无名无分地在一起了。 昏昏沉沉睡过去,已是天快要亮了。 外面将士们训练的声音传进来,让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眼前朦胧的现出一个轮廓来,那轮廓慢慢清晰,是一张娇妍生动的笑脸,一张粉面含春的俏颜,是扰得他这些日子也不能寐的罪魁祸首!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猛然坐起身,将面前的女子紧紧地拥入怀中,淡淡的芳香,柔润而温热的身体,他知道这不是做梦,越发将她揽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齐芸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也被他这样的激动吓了一跳,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楚秋明,我要喘不过气了……” 听见齐芸的声音真的有气无力,楚秋明慌忙松开手,齐芸如释重负地大口喘着气,然后笑着捧着楚秋明因为欢喜而红晕的脸,道:“这才几天没见,就这么想我了?” 楚秋明将自己的手覆在齐芸的手上,移到嘴边,轻轻在她的指尖上亲吻着,“我想你,日日夜夜地想你,小五,我发现,我已经无时无刻不能离开你了……” 齐芸宠溺地笑出清脆的声音,指尖落在了楚秋明高挺的鼻梁上,她也想他,她也发现自己的离不开他了,但是她还是笑道:“那边允许你做个粘人精,每天粘着我好了。” 楚秋明将她再次拥入怀里,忍不住亲吻她,可是随着吻的热烈,楚秋明似乎还想进行下一步动作,齐芸慌的把楚秋明推开,小脸红扑扑的,“楚秋明大白天的,还是军营,你克制一点!” 楚秋明一脸无辜道:“我只是,太想你了……” 早上盛兹城门一开,齐芸便第一批出了城,来到军营。 因为除了楚秋明,没有人知道齐芸去了梁国,所以当齐芸出现在军营时,华天还以为是她千里寻夫至此,笑侃道:“夫人这才几日不见将军,便已经要自己跑来相见了!” 齐芸也不生气,笑着白了他一眼,“我看大军都撤了回去,这仗是暂时不用打了。” 华天笑道:“是啊!这一仗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不用打了,不过不打仗也好啊!” 说完,华天朝着楚秋明的军帐努了努嘴,笑得一脸暧昧,“将军必然是夜里想夫人想得睡不着,到现在也没起呢,夫人来的可是正好了!” 第281章 香玉在怀 实在难捱 齐芸本想和楚秋明当天启程回平京的,但是楚秋明再了解她不过,知道这些时日她从平京到赤安,从赤安到盛兹,定然没有好好休息,只是在加紧赶路,便安抚她,让她现在军营里歇上一夜再走。 如今大事解决了,齐芸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于是也虽楚秋明去安排了。 晚上临睡前,楚秋明给齐芸端来了一盆热水要给她泡脚,他蹲在水盆前,用手试探着将水温调到最合适的温度,然后给齐芸脱掉袜子,慢慢将她一双小巧白皙的玉足放进水中。 齐芸捧着发热的脸,弯下身子,一双在烛光下亮闪闪的眼睛看向楚秋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楚大将军给我洗脚,这得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分呀!” 楚秋明轻柔地揉捏着她的小脚,像是在清洗珍贵的宝物一般。 “遇见你,才是我的福分。” 齐芸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小脚在水盆里忍不住扑腾了两下,原来是楚秋明恶作剧地挠了她的脚板心。 “楚秋明!你别……痒死了……”她笑着要将楚秋明的手扒开,楚秋明才住了手。 洗完脚,躺在床上,齐芸小猫似的依偎在楚秋明的怀里,感受着他坚实的心跳和温暖的胸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这些日子远在异国他乡,她确实没有睡过一夜好觉。现在在楚秋明身边,她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一觉了。 屋外隐约传来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的巡逻队的脚步声,帐中的烛火已经熄灭了,楚秋明却依旧睡不着。 香玉在怀,却能看不能吃,才是真的憋屈与煎熬。 “楚秋明……”耳边传来齐芸软软糯糯地声音。 楚秋明以为是齐芸醒了,赶忙答应了一声,可是却迟迟没有听见她的下文,才知道刚刚不过是她的梦呓罢了。 虽然心中失落,但是知道她做梦也在想着自己,楚秋明又感到了满足,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慢慢也睡了过去。 两人回到平京,还没来得及回府,便被皇帝召进了宫中。 路上时,楚秋明对着齐芸笑道:“要知道,凡我们不在京中时,京中总会发生很多事情,不然怎么每次回来,都要先被陛下召见!” 齐芸细想来,也觉得奇特,跟着笑起来,也不知道这次见他们,又是为了什么事。 这事,却也惊奇,依旧与梁皇有关,依旧与齐芸有关。 宁修派了使臣来到大运,递上了他的亲笔书信,说,为了两国交好,此战应当作罢。曾经承诺的三州三十六城,他也会献给大运皇帝,但是前提依旧是给齐丞相之女齐芸的婚事作为贺礼。 三十六座城池,他原是想作为聘礼,迎娶齐芸的,奈何,自己终究与她无缘,那便只能作为贺礼送给她,祝福她与楚秋明了。 齐芸不敢相信宁修为了她会做到这个地步,在崇明殿里发起了愣。 皇帝目光威严地看着她,“丫头,你这去了一趟梁国,收获颇丰啊!” 是了,早说过什么都瞒不了皇帝,齐芸和楚秋明也没有准备瞒他。 “陛下恕罪。” “恕罪?朕倒不知道,咱们的宁玉公主何罪之有?只身一人勇闯敌国皇宫,劝退梁国四十万大军?还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梁国的三十六座城池?” 皇帝话间意味难明,齐芸不再说话,楚秋明道:“既是如此,恳请陛下为微臣赐婚。” “赐婚?”皇帝突然冷笑一声,“那梁皇之说是给齐芸婚礼的贺礼,却未说是她与谁的婚礼。朕凭什么一定要将齐芸赐婚给你?” “陛下!”楚秋明眯了眯眼,“不论陛下赐婚与否,齐芸早已是我的妻子!微臣不可能将她让给任何人!”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两个,不再说话。 涂子伯回到了北澹,北澹都城的雅博斋依旧开得火热,但是他只去雅博斋里看了一眼,没有多做停留,而是直奔去了北澹王宫。 达奚穆和妻子看见涂子伯回来,都不等他进宫,两人便相携着在宫门口等着他了。 涂子伯远远看见一对老人,看着他们已有几分佝偻的身形,看见他们泪眼婆娑,轻声叹息。他们老了,很多事情,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了。 “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达奚王妃哭着抱住涂子伯,低低地抽泣着。 涂子伯愣了愣,才慢慢将手放到她的背上,却没有做声。 齐芸还在北澹时,他曾回来过一趟,那时是应达奚毅的要求,在北澹也建立雅博斋。那时达奚穆和王妃便想见他一面,他却拒绝了。 现在平京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要回来了,要重新做回另一个自己,身为北澹王子的自己。 从刚刚记事时,他便被达奚穆丢到了平京,给他伪造身世,让他继承雅博斋,然后等他长大,不断给他们传递情报,帮他们做事。 他不明白,那么多的人可以用,父亲为什么偏偏要选自己的儿子在异国做内应,还要从小就将他丢在外面。 得到的解释是,世上没有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唯一可以信任的,就只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骨肉。 可是造化弄人,达奚穆曾经说过,若是他能够顺利完成在平京的任务,便可以考虑他作为王位的继承人。谁曾想到,他竟会遭遇不测,只是身体伤残,失去了一个男性的尊严! 这样他便失去了竞争王位的机会。 他对于北澹唯一的用途,就是在平京做细作,一做就是二十一年。 雅博斋作为奇珍古玩的宝阁,这些年来赚了不知道多少钱,看似他将一部分缴纳给了大运,其实剩下的大部头,他全部运回了北澹。北澹也因此国库富庶。 而赚这么多钱,主要又全部花费在军事上。达奚毅找到了一位善于制作火器的高人,制出的火器威力无穷,但是制作火器所需要的原料在北澹是十分缺乏的,而在大运却异常丰富。 所以,涂子伯除了给北澹赚钱之外,还以各种采买为由,偷偷往北澹运输制作火器的原料。 第282章 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这些年来,北澹看似臣服于大运,私底下的动作却不少,偷偷制作火器,扩充军队,增强兵力,似乎在酝酿着一件大事。 对于涂子伯,或许应该叫他达奚子伯,北澹王夫妇心中是十分亏欠的。他们未曾料到那样大的变故,也没有料到这样的安排,会让他受这样重的伤。当初得知他被劫匪掳走后受了重伤,达奚穆便急忙要召他回来的,谁料他自己不愿意回来。 现在终于回来了,到底这隔阂是跨越不过去了,亲人间也生分了。 达奚毅明白达奚子伯不会成为自己继承王位的威胁,虽然已然有所戒备,但也到不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他现在一心想要发兵大运,一雪前耻了。 面对达奚毅的野心,达奚子伯只是黯然垂目,一言不发。 梁国三十六座富庶的城池,实在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大运皇帝想了很久,最终一锤定音,下旨赐婚齐芸和楚秋明。 原本是一道圣旨写了两份,分别同时往将军府和丞相府去的,可是当李公公端着圣旨到了丞相府时,只听见丞相府中一片欢声笑语,再走到那欢笑声传来的园子里,方才发现,哪里还需要跑两处宣旨,两家竟然都凑在一起了。 如此想来,李公公才记起,今日七月二十八日,正是齐家老太太的寿辰呢! 因是个散寿,所以齐家没有大宴宾客,只叫了自家人一起吃饭看戏。 除了齐家自家人,再便是齐妍和元玉,楚秋明和楚老夫人,齐沈定了。算起来也将近有二十口人,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着院中搭的戏台子上的戏,欢欢喜喜地说笑,好不热闹。 看见李公公带着圣旨前来,齐彦忙领着众人过来接旨。 李公公笑道:“奴才不知老夫人今日大寿,来得匆忙,未曾备礼,还行老夫人恕罪,不过奴才猜想,圣上此诏,亦可作为一份大礼,给老夫人祝寿了!”听得李公公如此说,众人便知,今日的圣旨必然又是封赏一类,皆松了一口气。 园中主仆全部跪拜,听得李公公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玉公主齐芸,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护国将军楚秋明,少年英俊,才华出众,骁勇善战,忠心赤胆,二人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赐婚成,一切礼仪,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 圣旨很简短,皇帝也不愿意过多表示自己的希望他们即可完婚然后拿到那三十六城的急切,但是这封圣旨,足以让齐楚两家欢喜异常了! 齐芸向来很懂得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当将那一封圣旨接到手中时,她的心忍不住激动到颤抖!谁不想名正言顺地嫁给自己的心爱的人呢?她原以为等着一天的到来还要很久很久,她犹记得当初楚秋明向她坦露自己的心意时,也没能明确她们的未来。 太过欣喜与激动,一滴泪水不知不觉竟从脸颊上滑落。 齐康打趣道:“瞧瞧,一听说要嫁人了,咱们的五妹妹激动成什么样子!女孩子,到底要矜持些!” 话音落下,周围的人们都发出一阵笑声,齐泰轻轻踢了齐康一脚,齐沈定欣慰地笑着道:“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楚秋明温柔地笑着,将齐芸拥进怀里,齐芸因为忍不住要哭,又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只得将头埋在他胸口,抽泣起来。 李公公见状,道了声“恭喜”,带着随从回宫去了。 楚秋明任由齐芸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周围的亲人们看他们两个人腻腻歪歪,笑着回到了戏台前去看戏,免得在他们面前让他们不自在。 楚老夫人紧紧握着齐老夫人的手,语重心长道:“老亲家!您可知道,我是宝贝死您的乖孙女儿了!她能做我们楚家的媳妇,我九泉之下,也能给楚家的列祖列宗一个交待了!” 齐老夫人自始至终都是心疼爱怜齐芸的,她知道齐芸长到如今,又是这样要强的性子,其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现在终于可以嫁给自己心仪之人,她又如何不为她高兴呢! 卫氏在一边亲自为两位老太太添了茶,也笑道:“我一见老夫人便知老夫人慈祥和蔼,爱护晚辈,我们家芸儿嫁到楚家,我们亦是十二分的满意,十二分的开心呢!” 齐妍原本身子没有大好,但是因为是祖母生辰,她一定要回来,元玉拗不过她,才勉强陪她回来。席间也是忙前忙后,生怕她有一点不适。齐康打趣他,他这样精心呵护,倒让齐家这些血亲显得多余起来。 现在得知了齐芸和楚秋明的喜讯,齐妍一时也为他们欢喜,脸上气色也好了不少了,不时和元玉两个偷偷往后瞄齐芸和楚秋明的动静。 可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齐楚两家大多数人都高兴的时候,却有一个人显得没有那么开心,甚至有些消沉。 齐先回到席间,也无心再看台上的戏,耳边人们的欢谈声也变得嘈杂,只让他烦躁难安。喝了一壶茶,并没有静下心来,又喝了几杯酒,依旧没有什么用,只觉得心里火辣辣的难受。 跟长辈们告了退,说身子有些不适,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他注意到,带他离席时,已不见齐芸和楚秋明的身影。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快要走到自己院子时,思来想去地又调了头,转转悠悠,再一抬头,竟已经到了子兰轩前了。 他在子兰轩前驻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要转头离开时,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大公子!您怎么来了?” 叫住他的是暖莺,暖莺原本只是想要开门出来去厨房为齐芸和楚秋明拿点点心的,不想一看门就看见了齐先的身影。 齐先被叫住后,后背一僵,愣了一会儿,才干干地笑道:“我来看看你家小姐是不是回来了!席间久不见她了!” 暖莺道:“小姐确是回来了。” 正说着,鸢儿也从院子里走到了门边,声音轻俏活泼,可见她也是得知齐芸和楚秋明的婚事,欢喜起来的,“屋里便听见暖莺叫大公子,小姐让我出来瞧瞧,说若是大公子来了,便进屋里来坐坐,顺便还请大公子帮着参谋参谋……” 第283章 亲手制衣 如同相伴 齐先面对鸢儿的邀请,犹豫了片刻,还是迈开步子快进了子兰轩的院门。 “参谋什么?女儿家的东西,我又能懂几分?”一边走进来,齐先一边惭愧地笑道。 鸢儿道:“若是女儿家的东西,小姐自然是要请三小姐来的,能劳烦上大公子的,必然是男儿家的啦!” 说着,两人撩开门帘进了齐芸的书屋,一进门,便看见了一大面铜镜,足足可讲身长八尺的男儿全身照进去了,而在铜镜之前,是齐芸正在认真仔细地给楚秋明系着腰带。 齐先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心中总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齐芸身材娇小,她站在楚秋明面前,便足以被他整个地挡住,在楚秋明抬起胳膊时,她从他胳膊下面看见了进门来的齐先,笑道:“大哥哥来得可是巧了!正愁要去找哥哥呢!” 齐先强颜欢笑着走到他们跟前,与楚秋明目光短暂的触碰了一下,很快便将宠溺温和的目光落在齐芸身上,“五妹妹何事要找我?刚刚久不见你们回到席间,父亲方才让我来瞧瞧,可是楚大将军待不到婚期,便要将你给拐跑了!” 齐芸含羞带笑,双颊染上两抹朝霞般的红晕,娇嗔道:“哥哥——” 齐先目光一滞,竟失神在这娇羞的笑颜之中了。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调,是他们往日与她相处中很少能够见到的,她留给旁人的印象,总是沉稳理智的,是即便笑起来也是端庄和含蓄的,可是对于她身边的楚秋明来说,定然是时常可以看见她这样真实的女儿姿态,可以看见她撒娇,看见她赌气,看见她所有的可爱…… 晃了晃神,齐先慌忙将自己的目光移向别处,“所以,五妹妹何事找我?” 齐芸笑着将楚秋明拉到他的跟前,“哥哥看看,他身上这身衣服怎么样?我亲手做的,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要问他,这个榆木脑袋只说是好,也给不出什么建议来!” 齐先这才发现,楚秋明身上的衣服竟不是他来时的那一件了,他看了他身上衣服的料子,恍惚想起当初母亲派人去采买了一批布料回来,让兄弟姊妹们各自挑了好做换季的衣裳。齐芸却自己看中一匹玄青色带着暗纹的料子,自己带回了院子。 楚秋明身上穿的,不就是那块布料! 原来这便是齐芸的用心了。 齐先看着楚秋明身上的衣服发愣,一时没有说话,楚秋明眯了眯眼,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道:“必然是大公子也觉得这衣裳毫无可以挑剔之处了!” 齐芸白了他一眼,叫了两声齐先,齐先这才又回过神来。 “这衣裳,确实不错,版型款式穿在楚将军身上,都是极佳的,可见五妹妹是用心了的。若真要说有什么问题,或许,领口处可以再稍作改动,楚将军颈项修长,这领子也理应再做高一点,或许会能好。” 听了齐先的话,齐芸又看了看楚秋明,看向他的脖子,虽然整体看来,他的身形匀称,可知他本身就长得高,所以脖子自然也是比常人也长一点点。 齐芸喜笑颜开,“果然还是大哥哥有眼光!你快脱下来,我改好了再给你!” “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了,何必再麻烦!再说了,现在天也渐渐热了,这衣裳正是穿的时候,我脖子也凉快。” 楚秋明说着,在铜镜前又看了看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齐芸却一定要给他改好,也不顾齐先在场,便要去帮他解腰带。楚秋明看着齐芸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得无奈妥协了,自己跑到屏风后将衣服换了回来。 “哥哥哪里不舒服吗?脸色似乎不大好。”齐芸这才注意到齐先的异样,偏了偏头,问道。 齐先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你们还有事,我便先走了,园子里的戏唱的不错,一会儿还可以去听上一听。” 齐芸点头,“哥哥日夜为了公事操劳,还是要注意身体的。” 齐先离开后,楚秋明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齐芸让暖莺将衣服收好,有空了她就来改。 楚秋明拉着齐芸坐下,笑问道:“你何时学会做衣服的?明明从前连荷包也绣不好的!” 齐芸神秘兮兮地一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你不觉得穿着我做的衣服,就像是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听她如此说,楚秋明才想起他们之间的承诺,要永远陪伴在彼此身边。可是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又分别在不同的军营,哪里能做到时刻相伴呢?或者这就是她想出来的方法。 接着,齐芸拍了拍自己的腰间,那枚楚秋明送给她的玉环与攒了玉珠的穗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你也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呢……” 顾丹云得知了齐芸和楚秋明被赐婚的消息,忍不住高呼一声,“太好啦!” 齐芸慌得捂住她的嘴,见她按回到椅子上。 百香馆里的说书先生也被顾丹云的一声惊呼给吓了一跳,差点忘记自己讲到了哪。 齐芸将顾丹云拉回到包间里,笑道:“我被赐婚,你这么兴奋做什么?” “芸儿能够幸福,我自然比谁都高兴啦!”顾丹云傻傻地笑着。 齐芸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说太子选妃,其中有安乐捣鬼,可是真的?” 顾丹云信誓旦旦,“绝对是真的,我亲眼撞见的,还能有假?我看见后来被皇后看重似乎有意要立她为太子妃的女子,就是和安乐见面的那一个,而且宴席上,是安乐给皇后进言,才让皇后注意到那个女子的。” “那女子,你不认识?” 顾丹云摇头,眼神也疑惑起来,“说起来也是奇怪,平日里我也是见了不少的贵女的,可偏偏这个工部尚书之女,以前竟然从未见过,我看她年纪与我们相仿,莫非一直被养在深闺,不曾见过人?” “从未见过?其他贵女也不认识她?” “不像有认识的,但是她在宴席上大出风头之后,有不少贵女都开始上去与她套近乎,或许只知道她的胜算比较大。” “安乐为什么要帮一个尚书之女呢?”齐芸眯着眼,低声道。 第284章 美人设计 太子入瓮 顾丹云探了探身子,从朝着百香馆大堂开着的窗户看过去,有一对唱小曲的小姑娘走上台,正要开始表演。 “谁知道呢?或许人家给了她什么好处。太子妃的位置,可是个香饽饽,云儿你是不在意,可多了人争破了头呢!” “是吗?”齐芸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顾丹云指着窗外兴奋道:“好啦,毕竟她也只是给皇后推荐了一个人,最后的抉择还是在皇后身上不是,谅她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左右皇后的决定。” 话虽如此说,安乐身为北靖王府的郡主,竟然插手太子的选妃之事,难免让人心生疑虑。可是皇后却并未以此为意,反倒对于安乐举荐的这个工部尚书之女孙嘉寅很是满意,这更让人感到奇怪了。 孙嘉寅性子温顺,行事端庄得体,又有琴棋书画样样通晓,在皇后的重重考察之下都是脱颖而出。 后来皇后将自己相中的几个贵族女子说与太子,想听听太子的想法,可是太子并无心此事,且知道母后身子不适,凡事都该多顺着点她,便说一切听从皇后的安排。 皇后只觉得是太子不上心,于是又将那几个贵女的名册拿给皇帝,让皇帝选择。皇帝看了一眼名册,却没有立马发表建议。 而是说:“皇后,你身子不适,应当好好歇息,这些事情不必操心了。” 皇后听得皇帝说这番话,仿佛一盆凉水直浇上心头,手脚发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身为一国皇后,为太子为自己的亲儿选个妃子,竟像是两头不讨好了。 乾冀和顾丹云终究还是要回天玺去了,周胜因要去剿匪,顺便一路护送他们。 临走时顾丹云拉着齐芸的手恋恋不舍,愁眉苦脸道:“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早知道,我就不嫁给他了,竟然要离家这么远,何苦来呢!” 乾冀听见她赌气的话,只是无言地笑了笑,齐芸笑道:“我可不敢夺人所爱的!” 顾丹云撅了撅嘴,晃着齐芸的胳膊,“那芸儿,你们婚期定了一定要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一定赶回来!” 乾冀在一旁道:“你放心好了,昨日我往钦天监里看了看,他们说,要是婚事,必得等到年节时分的,咱们此番回去,过年再赶回来,一定不会让你缺席齐五小姐的婚礼的。” 太子却是在姗姗来迟,直到马车快要走时,他才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不是有意来迟的,因为皇后拉着他一定要见一见她给相中的几个女子。他不敢惹怒皇后,以免加重她的病情,所以也只能干着急,躲在屏风后,看那一群莺莺燕燕各显神通。 不得不说,越看这些女子使尽十八般武艺来展现自己,他就越发现齐芸的不可多得来。只可惜,她终究不属于自己。想到这里,心里就更加烦躁了,根本无心去看这群俗不可耐的贵女。 就在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准备离开时,竟看见殿中一根梁柱后面,躲着一个白衣女子,露出一双柔波款款的眼睛,偷偷看着他。 看见太子发现她,那双眼睛忽而像惊慌的小鹿,慌乱地收回,垂下,那一袭白色身影也很快隐到了暗处。 太子好奇,竟然有人敢在宫中窥视他,原本以为是刺客,却在回味了那个眼神后,打消了这个念头,分明是一个柔弱的少女。如此想着,太子忍不住迈开步子朝着那个身影逃走的方向走去,心中一股好奇驱使他去一探究竟。 果然,绕过柱子,便看见一个娇小的背影,正在仓惶寻找躲藏的地方。 “站住!”太子轻声一呵,那个背影轻轻一颤,果然就愣在了原处,也不敢动了。 “你是何人?”太子走过去,是一个面容清秀妆容精致的少女。太子眯了眯眼,将一双手背到了身后。 女子慌忙垂下头,将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睛掩藏起来。 “殿下恕罪!”女子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惊恐的颤抖。 “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偷看本宫?”太子伸出手,用指尖抬着女子的下巴,让她缓缓仰起脸蛋。 女子眼眶中氤氲起一阵雾气,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娇声软软:“臣女只是从未见过殿下,今日未能克制心中好奇,才想一见殿下真容……” “见到本宫又如何?”太子看见女子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竟也忍不住跟着心软起来,他松开女子的下巴,问道。 “臣女从小长在深闺,听闻当朝太子殿下英豪魁梧,且又慈心仁德,今日得见太子,即便日后不能陪伴殿下身侧,臣女心中也无憾了。” “你叫什名字?” “臣女乃工部尚书孙皓之女,孙嘉寅。” 太子送别乾冀,回过头来看见齐芸和楚秋明,笑了笑,“还未曾恭喜二位,喜结良缘。” 楚秋明向着他行了礼,“多谢太子。” 太子看向浅笑温婉的齐芸,叹了一口气,“楚秋明,你小子究竟是几世才能修来这样大的福分啊!齐五小姐,可是那梁国皇帝愿以倾国之力迎娶之人,却偏偏看上了你。” 齐芸有些羞涩,却不知该怎么说。 楚秋明但笑不语。 太子却很快释然一笑,道:“也罢也罢,只望二位将军可以齐心协力,共同保卫我大运江山。” “此乃我等职责,殿下放心,我们夫妻二分一定全力辅佐圣上,辅佐殿下。” 很快,北部边关有报说北澹向它的周边小国发起了战争,且攻势迅猛,不过半月,便已经攻略了大片领土。 面对这个消息,楚秋明显得并不意外,他早知道北澹不会一直甘于臣服大运,也不会一直只守着自己的一小片领土过一辈子,当初与齐昌之战,让北澹元气大伤,加之达奚子言嫁到了大运,而齐芸又被带到了北澹抚养,一来二去,竟也消停了不少时日。现在或许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终于要展开行动了。 齐芸自然不想看到北澹与大运开战,达奚穆不管如何都是自己的母舅,是悉心养护了自己十二年的亲人,这十二年间,达奚穆待她从来没有半分懈怠,生怕她受了委屈,比起来,连达奚毅都未曾享受过这样的爱护。 第285章 恩师回京 回忆泛滥 可是达奚穆的野心也从来是暴露无疑的,他待自己的外甥女虽然是真心的,可是想要以她为筹码限制齐彦也是真心的。 这些齐芸都是知道的,尤其在达奚穆差点作主让她与达奚毅成婚时,她终究是他手中的筹码。 可是作为一枚棋子,齐芸过早地挣脱了掌控,因为达奚子梦的介入,更因为姜路的介入。不得不承认,齐芸闲杂这样的心性与刚强,很大程度上都是得益于姜路这些年来的指教。 面对失控了的齐芸,达奚穆终究没能将她留在北澹。 齐芸后来想了一想,她并不是一个一定要制造杀戮的人,她也不是必须让自己的才能显现在众人身上。所以当初若是达奚穆没有打算让她嫁给达奚毅的话,她或许也不会急于逃离北澹,那今后也未尝不可留在北澹,达奚穆也未必不会让她参军。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她为了逃避婚事,为了追查刺杀自己的真凶,回到了大运,遇见了楚秋明,紧接着造就了此后一连串的奇遇。 如今北澹若是向大运发兵,她必然是要以大运将军的身份,率军出征,抗击外侮。到那时,血亲之间短兵相接,又该如何处置呢? 便在这时,贾慎从北澹回到了,齐芸得知,一定要前往贾慎府中拜望自己的恩师。 贾慎作为一代文学大师,回京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文坛名流都争相前来拜访,贾慎年近花甲,年岁已高,并不喜吵闹,将所有送上门的拜帖都回绝了。唯一接见的只是从前的几位好友,也便是曾经到过齐府专程来考察齐芸的几位文坛泰斗,苏子文、柳青山等人。 齐芸来时,几位先生刚刚离开,得知贾慎刚刚接待了贵客,想他现在一定很疲乏,府门前徘徊了一会儿,决定改日再来。 可正当要走之时,却被府里出来的家丁叫住了。 齐芸被家丁引着进了府门,穿过前厅来到后院,行过花园小径,看得府中园景别致,诗情画意尽在方寸山水之间,心下觉得妙极,也不禁感慨师父的品味诚然高雅别致而别出心裁。 贾慎没有在书房见她,而是在园中小潭便摆了茶几与蒲团,烧了热水泡了清茶候着她。 两年未见,贾慎看起来又老了几分,头发竟已经全部白了,一头银丝在阳光下发亮。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 齐芸只觉得心中发酸,眼眶忍不住泛了红,哽咽着叫了一声:“师父……” 贾慎盘腿坐在茶几旁,看见齐芸过来,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齐芸走过去,跪在了他的面前,声音中的哭意更浓了,“师父,徒儿拜见师父……” 贾慎慈爱地笑着,看见齐芸给他磕了头,却还跪在地上不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道:“丫头,起来,地上凉。” 齐芸初见贾慎时,还是孩童时的记忆,那时便也只记得是一个年纪有点大的老头,那时他的胡须还是纯黑的,生的很长,快要及胸了,被他编成了一个大辫子,在下巴处长长地坠着,看起来怪异极了。 后来达奚子梦给她找了姜路做师父,姜路教授她也是不遗余力的,可一并将他顽皮的性子也交给了她,以至于齐芸因为看不惯贾慎的大长辫胡子,竟趁着贾慎午睡时,一剪刀咔嚓,将他的胡辫子给剪得只剩一小节胡茬子了。 那时她还是八岁的年纪,懵懵懂懂,竟不知,她那一剪刀下去,咔嚓掉的是贾慎这五十多年的心血,是作为一代文豪最引以为傲的象征。 事后,贾慎怒火攻心,差点没有一命归西。姜路惊叹自己的徒弟竟然有这样的胆量,而后慌得撇开自己的关系,却也逃不过被达奚子梦追着打了一顿,要知道,被达奚子梦打,他是决不能还手的。而齐芸也因为这件事,唯一一次被达奚穆罚跪祠堂。 事后,齐芸拖着两条跪僵了的腿来到贾慎的窗前,看见他摸着自己的胡茬子眼泛泪光唉声叹气,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做错了。 “师父……”她委屈兮兮地叫贾慎。 贾慎叹了一口气道:“别再叫我师父了,我是教不了你了……” 诚然齐芸起初并不是很喜欢学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可是当听见贾慎如此说时,她的心里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失落。 她在贾慎床前站了一会儿,也不说话。 贾慎却是越想越伤心,“你走……” “师父如今已经没有的胡子,现在连徒弟也不要了吗?”齐芸红着眼睛,瘪这嘴,可怜巴巴又故作坚强似的问贾慎。 贾慎一愣,看向齐芸,齐芸一双因为习武练字已经磨出了老茧的小手,紧紧的拽着自己的小裙子,对着他道:“师父花了五十年续了这一把胡子,徒儿只需要师父的五年,同样可以成为师父引以为傲的招牌!” 贾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八岁大的孩子,竟然有这样的口气说出这样的大话。 “丫头,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的。” “徒儿没有乱说,今日徒儿便在师父面前立誓。若是五年之后,徒儿不能以文扬名,今后行走于世,绝不说是师父的徒弟。” 童言无忌,贾慎并没有将她的誓言当真,但是因为看她真诚发愿,挽留自己,细想自己确实未免小题大做,她亦算得上可塑之才,于是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一句童言无忌,在齐芸看来,是那样的真诚与笃定,她没有说说而已,今后的日月里,她果然愈发勤学苦练,更是在五年之约期满之时,作出《兰若集》,一战成名。兰若居士从此扬名于外。 贾慎不得不说,成为齐芸的师父,他是此生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齐芸起身,坐到了贾慎身边,他现今没有在留长胡子,下巴上的白胡须也紧紧只到下巴而已。 齐芸给贾慎斟了茶,亲手递到他手上道:“徒儿听闻师父回来,只想来看看师父是否安好,见到师父还是如此硬朗,便也安心了。” 贾慎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笑道:“我这把老胳膊老腿,竟也没被这一路的颠簸给整散架,也是万幸了。” 第286章 武乃筋骨 文乃精气 齐芸看见贾慎,瞬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只觉得岁月无声,却流失的这样的快。 贾慎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齐芸道:“丫头,你在大运这两年的事情,为师都听说了。” 齐芸浅浅一笑,面露愧色,道:“让师父失望了。” 贾慎和蔼地笑着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给了齐芸,道:“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为师从来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或许这本书对你有帮助,为师把它交给你。” 齐芸疑惑地接过那本书,看见书名,吓了一跳,“这是……神兵谱!” “为师并不懂得这些,因缘巧合之下得到这本书,也一直放在书架上没有碰过,此次回来,收拾书箧,看见它,想你如今身在军营,或许有用,便一道带了回来。” 齐芸不可置信地将书翻开来看,书已经很陈旧了,书页泛黄的厉害,但是字迹还是能够勉强看清,其中记载的兵器制造,确乎和齐芸在传闻中听说的那些奇兵相类。 “师父怎么得到这本书的?”齐芸心中欣喜又疑惑,赶忙问贾慎。 “这本书?”贾慎思考起来,似乎在想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他微微皱着眉,望向倒映着残照的小谭,过了很久,才道:“似乎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曾回过一次大运,听说谛城有一个书屋很是有趣,便想去一看。” 齐芸听见“书屋”二字,脑中灵光一闪,“书屋?师父说的可是明究暗探书屋?” “对对对,便是这个名字,这名字也是有趣,我进到书屋里,本想随手挑一本书的,可是那书屋的主人将这本书塞到了我的手里,说他知道我是贾慎,说此书关系重大,希望我能保管,可是我再问他时,他说他也不明白这本书的意义,之说有人将这本书放进了他的书屋,让他交由可信之人。他因知道我的名号,相信我的人品,所以便交给我了。” 齐芸听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早就听闻梁国的宁芳长公主保管着《神兵谱》,可是自从她跟随张朝之私奔之后《神兵谱》也失踪了。齐芸和楚秋明曾经猜想,那神兵谱有没有可能被宁芳藏在了观槿的身上,可是观槿随身只带着一枚玉佩,再无其他,他们也曾研究过那枚玉佩,也没有发现端倪。没有想到,其实这本兵谱早被宁芳放进了明究暗探书屋。 齐芸失神,贾慎笑道:“见你这般,可见为师带给你的这件礼物,很是合意啊!” 齐芸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到了几子上,道:“江湖中人为得此书,不知费了多少周折,不想它竟在师父手中。” 师徒二人坐在潭边,看着残阳渐渐落下,黛青色的砖瓦被薄薄的铺上了一层金纱,两个人的眼中也染上了金辉。 齐芸起身告辞时,贾慎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道:“丫头,你有这样的天分,俱是不可荒废的,为师私心,到底希望你于文于武,皆无偏废才好。” 齐芸知道贾慎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武乃筋骨血肉,文乃精气灵魂,师父良苦用心,徒儿明白。” 离开时,贾慎还告诉了齐芸一个消息,便是涂子伯已经回到了北澹,而北澹确凿是要对大运做出行动了。 “军事上的事情,我是不想关心的,想必北澹的异动你们也已经察觉了,却还有一桩,是我无意间听来的,也不知道真假。” “师父请说。” “涂子伯与你交好,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回大运前,曾无意间在大街上碰见了他,便是他劝我回来的。而后身边有人说,他其实是北澹王的二子,多年来养在平京,不过是做细作,如今因为两国又将开展,他才回北澹的。” 齐芸不禁蹙起了眉头,脸上神色凝重起来,“竟是如此吗?” 贾慎叹了一口气:“我见到他时,他与我说,待我回来,替他向你赔个不是。我问他为什么事赔不是,他说,为他骗了你赔不是。其后我再想那传闻,却也觉得有几分真的意味了。” 齐芸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裂了,一片混沌,她最信任的朋友,竟然是这样复杂的身份吗?而他们的相识相交,难道也是一场阴谋吗?可是细想起来,他们两个相识以来,涂子伯似乎从来没有利用她做过什么事情,那……楚秋明! 齐芸忽然想起楚秋明来!楚秋明对涂子伯可是有救命之恩的,两人之间的交情更是深厚,他若真是北澹王子,那与一个大运将军相交,还能是为了什么? 齐芸匆匆辞别了贾慎,跑到了将军府去找楚秋明。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想,即便涂子伯真的是北澹的细作,她也并不会因此怨恨他什么,因为她能感觉到,他对他一向都是真心相待的,或许,这真心,也是一位表兄对自己的妹妹的真心,而这份真心,必然是比达奚毅的真心,要纯粹的多的。可是楚秋明呢?若是他知道涂子伯的真实身份,他会怎么样呢?他们这么多年的交往,涂子伯有没有利用过他呢? 一路上心事重重地跑到将军府,天已经黑了,楚秋明正和楚老夫人用晚膳,看见齐芸气喘吁吁地跑来,都唬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大事。 “芸儿,这么急急的来,是出了什么事吗?”楚老夫人放下筷子,站起来笼着齐芸的胳膊坐下。 齐芸喘了一口气,看了看楚秋明,渐渐平静下来,摇头道:“没……也没什么事……” 楚老夫人听说没事,蓦地捂着嘴笑起来,“我当是来看我这老婆子的,现在看来,原是来看我们家臭小子的。” 齐芸红脸,埋下了头。 楚秋明已经命人添了一副碗筷,道:“这个时辰,你一般都还没有用晚膳,吃一点。” 齐芸坐在楚老夫人身边,看着楚秋明一脸沉静,但是嘴角总是扬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似有似无,她本就无心吃什么,随便吃了两口,看见老夫人也放下了碗筷,于是也跟着歇了筷子。 第287章 赌上性命 去交朋友 楚老夫人笑道:“我年纪大了,夜间多食难免,你们多吃点,我先回房歇息去了。” 齐芸嘴唇蠕动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感受到了楚秋明的目光,她与楚秋明对视了一眼,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目送着楚老夫人离开。 “坐过来,再吃点。”楚秋明直接伸手将齐芸的碗筷拿到了自己旁边,拍了拍身边的凳子,轻柔地说道。 齐芸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撅了噘嘴,“楚秋明——” “乖,有什么事,吃饱了饭再说。”楚秋明见齐芸站在旁边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依旧一脸笑意。 齐芸泄气地坐过去,犹犹豫豫地又拿起来筷子。桌子上的菜其实都是齐芸平日里爱吃的,现在却不知道该从何下箸。 齐芸心里纠结了好一阵,嘴一撇,将筷子又放了回去,一只手撑着头,看向楚秋明,“我真的吃不下了。” “我喂你——”楚秋明说这,已经夹了一块肉片,送到了齐芸嘴边。 “楚秋明——”齐芸开始撒娇了,却似乎并没有用,只听见楚秋明柔声哄着她,“乖,吃一口,很好吃的。” 迷迷瞪瞪一连吃了好几口菜,齐芸才回过神来。 楚秋明笑起来,他的笑容就像冬日的暖阳,和煦温柔,而这样的温柔只属于齐芸。 “好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事?”楚秋明终于放下了筷子,府里的丫鬟端上了茶水,两个人漱了口。 齐芸于是坐端正,一脸正色道:“我的师父贾慎先生回来了。” “我知道的,贾先生乃天下文豪,这事早就传遍平京了。” 齐芸顿了顿,眉间染上了一抹忧愁,“他带给我一个传闻,虽然不知真假,我却总不放心。” 楚秋明被齐芸吞吞吐吐的样子逗笑了。,往日里齐芸都是杀伐果断,何有这样难以言说的神情。 “我听说,涂子伯他……” “涂子伯?” “涂子伯他其实是北澹王的二儿子……” 齐芸说完,空气突然安静了,她疑惑地看向楚秋明,他的面容平静泰然,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蹙起的眉头,显出了一份小小的疑惑。 “怎么,你难道……一早就知道了?”齐芸茫然地看着楚秋明的样子,问道。 楚秋明牵起齐芸的手,有几分无奈,道:“我知道他的身份,却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话让齐芸又是一愣,楚秋明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可是她不知道? 楚秋明道:“我当初在山匪手中救出他时,他便已经将自己的真是身份告诉我了。可是他也算是你的表哥,竟然没有告诉你他是谁!” “那,你明知他是北澹安插来的,为什么还能和他做朋友?”齐芸睁大了眼睛,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楚秋明笑了,笑容澄澈明净,“因为我知道,他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小五,你与他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楚秋明和涂子伯做朋友,已经算是一个天大的冒险了,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发现涂子伯利用楚秋明获取了大运的机密情报,而传递回北澹,最终造成大运难以弥补的损失,那么楚秋明必然是要被株连九族的。 可是他相信他,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去交他这个朋友。 涂子伯面对楚秋明这样的真心,十分感动,可是他亦知道,他是北澹人,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北澹给予的,他生来就应该为北澹做事的。所以他在心里一直十分的纠结矛盾,一直深陷痛苦而无法自拔。 “可是,他的存在便意味着……” “小五,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嗯?”齐芸仰了仰小脑瓜,看着楚秋明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心里中还有很多的问题,可是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了。 但是她是相信楚秋明的,既然他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冒险的事。 齐芸答应明天和楚秋明去他说的那个地方,解答自己的疑惑。可是要走时,却被楚秋明一把抓住,拉进来他的房间。 这时,她才知道,席间看见楚秋明那似有若无的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进到房间,楚秋明便对齐芸放肆起来。 齐芸又好气又好笑,一曲腿,往后退了一步,从楚秋明的怀里脱出身来,“你何时变得这样了?” 楚秋明得逞地笑着,“我何时变成这样的,小五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们都要成婚了……何必急于一时……”齐芸红着脸,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看见楚秋明走向自己,于是急急地退了两步。 楚秋明感受到了齐芸的紧张,“我命人去准备洗澡水。” “楚秋明,这不是重点!”齐芸跺着脚,娇嗔道,显出几分小女子娇憨可爱的姿态。 楚秋明于是只得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那我送你回去。” 走时,楚秋明还不忘向齐芸索了一个香吻,才心满意足地开了门。 第二日一早,两人在约定的子午河桥头相见,然后楚秋明带着齐芸来到了一个专门制作烟火炮竹的烟花坊。因为烟花制作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且需要经常试验,所以这个烟花坊设置极为偏僻,竟然比西郊总营还要偏远于京城。 两个人行了多时,齐芸却并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 楚秋明也是但笑不语,只是不断地安抚她,说等一下给她揭晓答案。 齐芸嘀咕了一声:“还卖关子……” 在看见那个烟花坊时,齐芸依旧是疑惑的。烟花坊全名“九天烟花坊”,占地面积很大,只是那门做得十分简陋,若不是此间只有这一作作坊,它不是一眼就可以注意的那种。 “烟花?”齐芸疑惑地看向楚秋明。 “说起来小五你很喜欢看烟花呢,咱们成婚时,便让他们做出最好看的烟火来。” “你带我来,就是来看烟花的?” 楚秋明下了马,又亲自将齐芸抱下了马,他现在是绝不放过一点与齐芸肢体接触的机会。 “进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楚秋明,你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好在是我,要是别人,早就被你急死了。”齐芸真的是被气笑了。 第288章 亲情友情 如何权衡 带着心中的疑惑,齐芸跟着楚秋明走进了烟花作坊的大门,走进去的那一刻,她便隐约感觉到了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她看向楚秋明,楚秋明朝着她轻轻一笑,牵着她的手,一路穿过工人们正在忙活着的几个大院子,径直来到了存放烟花的仓库,一路上那些穿着统一的工人对于楚秋明的出现都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恭敬地向他们二人行礼之后,继续忙活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可见,这个地方,楚秋明是经常过来的。 烟花保存需要十分慎重,所以存放烟花的重地周围,竟有六个装备着武器地人四面把守着。 这几个人虽然身着便衣,但是从他们的沉稳却轻巧的步伐与强健的身形,齐芸已经感觉到了他们深厚的功力。而看他们握着腰间剑柄的习惯,更像是行伍出身。 不过是一个烟花作坊,却要用这样的人物来把手,便已经不寻常了。 楚秋明知道齐芸已经看出了端倪,轻轻将齐芸往自己身侧拉了拉,让她靠着自己,然后抬手向守在大门口的两个守卫示意了一下,两个守卫于是将大门打开。 大门打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扑鼻而来,齐芸下意识捂住鼻子,轻轻皱起了眉头。 楚秋明带着她走进仓库,齐芸才发现,这间仓库竟然大的出奇,明明在外面看起来,只有一间房子的大小,可是走进房间,方知这其中别有洞天,竟然连接着一个宽敞的山洞! 仓库里面没有窗户,而深凿出的山洞,因为奇异的自然景象,映射出淡淡的蓝光,将仓库朦胧照亮。 仓库的门被关上,齐芸渐渐适应了黑暗中的环境,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她看见在这宽敞的仓库中,在一层层,一叠叠,一排排的木箱里面,那被绵纸包裹着的,全是又黑又圆的大铁丸! 那刺鼻的硫磺味,也就是火药味,正是这些大黑丸散发出来的。 “这是……炮弹!” 齐芸曾经在书上看见过这样的武器,用火药制成的这种黑丸,威力巨大,只是却很少听闻它被运用到战场之上来。 “这便是炮弹,配合大炮,在战场上有足以横扫千军威力。”楚秋明轻声道。 “大运一直有制作这种武器?可我从未听说过?”齐芸放眼而去,这些弹药已经填满了整个仓库,可见这也是进行了很久的事情了。 楚秋明道:“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 “真相?”齐芸轻声低语,若有所思。 “涂子伯他来平京,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暗度陈仓,从大运运送制造火药所需的硫磺,此物在北澹难以开采,而在大运,却有不少矿区。然而从前我们知道用它来制作烟花爆竹,未曾想过还能制作火药炮弹。涂子伯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告诉我这些,让我也在暗中制作此物,以防北澹发难。这便是他在大运与北澹之间的权衡。这些年来,他应当也从大运运了不少硫磺回北澹,但是他的确很聪明,没有让我抓住一次把柄。” “所以,这一天,终究是要来了,所以,他才劝贾慎先生回京,以免到时候两国战争爆发,他因为自己的身份,被北澹利用……”齐芸恍然大悟。 “他的处境,已经很难了,这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常人所难做的。”楚秋明叹了一口,伸手揽着齐芸的腰,支撑她有些无力的身子。 “他却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齐芸只觉得涂子伯这么多年过得太苦了,夹在两头为难,身体又遭受了那样的折磨,以至于不能与自己爱的人相守,一切都只能自己独自承受。 黑暗中,楚秋明轻柔地用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你,有些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从烟花坊回到将军府,齐芸将贾慎给她的《神兵谱》给了楚秋明。 楚秋明神兵谱看了一遍,道:“确实不假,可是小五觉得,我们应当怎么处置这本书呢?” 齐芸并没有什么兴致,身子外在软榻上,神态恹恹的,“若是让这本书面世,必然又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此话何讲?” 齐芸坐起身子,将鞋子脱了,盘腿坐正,学着记忆中慧明的样子打起坐来,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我忽然觉得,所谓的神兵,终究不过是兵器罢了,在大多数人来说,更是意味着杀戮。在拿到这本书时,我的脑子里就闪过了一个念头,要将这神兵谱刊印成册,让所有人都可以有机会看到,我想,若是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免去那么多的纷争。可是当我意识到,他们想得到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这些传闻中可以杀人于无形,这些堪称地阎罗的冰冷的武器,便心里一阵发冷……我突然不明白,这本书存在于世,究竟是什么意义了?” “可是,小五,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浑浊的,有黑又白,也有大片的灰暗,你不希望这个世界沾染杀戮,那我们是在做什么呢?我们刀剑下的亡魂,又是为了什么呢?” 楚秋明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坐在自己面前的是齐芸,此刻却又给了他慧明的感觉,或许,曾经,慧明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是啊……为了什么呢?”齐芸脑子忽然变得好乱,为了什么呢?那些山匪为什么落草为寇呢?邳舟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寸草不生的莲台州冒险侵犯大运呢?梁皇又是为什么仅仅为了一个女人就愿意倾国求之呢?舅舅和表哥又是为什么一定要与大运一争高下呢? 实在太多的为什么,扰得她头疼欲裂,她紧紧地皱起眉头,神情痛苦。 “小五,你怎么了?”楚秋明看见齐芸面色突然变得苍白,心中一紧,赶紧去扶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小五,你哪里不舒服吗?” 齐芸缓缓睁开眼,她能够感觉到楚秋明剧烈地起伏着的胸膛,知道他现在很紧张,为她紧张担忧。 “楚秋明,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了……” 第289章 攻城略地 难道是对 齐芸这一觉睡得很久,从中午一直睡到了半夜,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醒来时,已经大半都不记得了。 睁开眼睛,房间里亮着昏黄的烛光,屋里萦绕着一股清雅的檀香味,而她的身侧,是一个温暖的身体。 楚秋明侧着身子,一只手枕着自己的头,一只手搭在齐芸的腰上,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 他的睡颜没有他在军营里时面对部下的威严,没有朝堂上面对百官时的冷峻,也没有在面对她时的那种难以抑制的亢奋,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吃到了糖的满足的乖孩子,乖巧地睡着。 齐芸睡得太久了,全身都有些发软,被窝里也暖和,让她竟然有了一丝倦怠,懒懒地抻了抻身子,往楚秋明怀里挤了挤,也不闭眼睛,竟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咚——咚——”铿锵有力的心跳。 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齐芸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哼,接着楚秋明的身子也动了动,抱着自己的手更紧了紧,她便知道,楚秋明醒过来了。 她将头抬起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微微一弯,朝着楚秋明羞涩地一笑,声音轻哑:“你醒啦……” 楚秋明一时似乎没有回过神,只是咽了一口口水后,猛一翻身,将齐芸压到了身下,不及齐芸说话,便是一个狂热的吻。 “我刚刚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他伏在齐芸身上,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低低地说道:“我梦见你要离开我了……我拼了命去追你,都追不上……” 齐芸似乎感觉到了颈边一阵湿热的感觉,楚秋明竟然为了一个梦,哭了…… “傻瓜,不过是梦罢了。”齐芸轻轻摸着楚秋明的头,安抚着他。 “嗯。”楚秋明低声应着,两手握上了齐芸纤细的手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抱着你,感觉到了一个真实的你,真的好幸福……” 齐芸:“……” 第二天一早,齐芸腰酸背痛地起来,重重地将手边的枕头扔到了正在穿衣服的楚秋明身上,楚秋明却眼疾手快地记住了,“嘻嘻”一笑,大有死皮赖脸的意思,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一早上这么大火气?” 齐芸犯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脸却红透了。 用早膳时,齐芸道:“或许你说得对,这是一个浑浊的世界,神兵谱也有它存在的意义,只是,我们并不应该拥有它。” 楚秋明咬了一口包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边点头。 “将它给姜路。他知道该怎么用它。当初,他与小姨到梁国,也正是为了寻找它的。” 楚秋明已经不说话,只是一边点头一边啃着包子。 齐芸皱起眉头,“你没意见?” 楚秋明这才抬了眼睛,笑道:“我没意见啊!这本就是不属于我们的东西,自然不应该由我们保管。而贾沈先生并不涉江湖中事,神兵谱在他手中可以被保管的很好,但也只能永远在他的书架上尘封,唯有给姜路是最好的选择。” 听见楚秋明给出的回答,齐芸满意地笑了,顺便给他喂了一勺粥。 北澹依靠这些年来制作的火器炮弹,势如破竹,战无不胜,已经接连打了不少胜仗。 达奚穆和达奚毅亲自带兵,攻城略地,北澹军队,士气昂扬。 而留守在北澹王府的达奚子伯,却终日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达奚王后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现在变得如此消沉,心中也十分不好受,对他道:“我的儿,这些年你吃的哭,受的罪,母后的知道,现在你回来了,我和你父王都会尽力弥补你的,你身上的伤,我们也会找世上最好的大夫来为你医治的,你可万万不可这样一直消颓下去啊!” “母后,您终究不明白,这些年,儿子究竟经历了什么……”达奚子伯苦笑道。 “那孩子,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是那个女孩儿吗?我听你哥哥说,你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儿,嫁给了大运国的皇子,你若是实在放不下她,来日我们攻克大运,母亲让那女孩儿改嫁与你……” “母亲!”达奚子伯忽然变换了神色,目光骤变,怒火冲天,“你怎么可以讲出这样的话!你难道真的以为现在父王和兄长领兵去侵略别人是对的吗?他们,不,是我们……我们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害得多少民不聊生,这些,是对的吗!” 达奚子伯突然的严肃与怒火,让王后一时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的儿……你究竟怎么了……” 达奚子伯不再和王后说话,摔门而出,跑出了王宫,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溜达。 他路过了雅博斋的大门,却只轻轻一瞥,也不进去,略过了它。 六神无主地往前走着,走着,忽听见一声“咚”,是原处寺庙里的钟声,浑厚幽远,久久萦绕在耳边。 他抬头张望,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北澹最大的寺庙洪珐寺前了。可是现在是巳时,必然不是敲得辰钟,也不是不是僧人吃斋时的入堂钟,钟鸣七下,那便只能是有法师讲法了。 “讲法了……”他失神呢喃,不知怎么就跨进了寺庙。 有一个小沙弥迎过来,“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我想听听佛法……”他朝着那香火缭绕的大殿望过去,远远看见大殿中一尊高大的佛祖金身,佛祖慈目低垂,悲悯众生。他的心忽然越发沉重起来,走起路来,重若千斤。 小沙弥一边引着着他往讲堂走去,一边道:“昨日我们寺中来了一位云游到此高僧,主持法师表便请那位高僧为寺中声中讲法,这位高僧修习小乘佛法,已经是十分精进了!” “小乘佛法?” 小沙弥是有七八岁的样子,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门,笑道:“师父说,小乘佛法,渡的是自己,大乘佛法,渡的是众生。” 达奚子伯看着小沙弥的样子,似乎也并没有很弄清大乘小乘的意思,笑了笑,轻悄悄地进了讲堂,在一个角落落座,再抬头看那讲坛之上的法师时,却是一惊。 第291章 攻克大运 一家团聚 太子如愿求来了一封赐婚的圣旨,可是皇帝并没有让孙嘉寅成为太子正妃,而是只让她做太子侧妃。 太子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对于太子正妃,将来的皇后人选,皇帝早已在心中做了盘算。是怎样的盘算他却一时又想不明白。放眼全国,够的上格成为太子妃嫔的人,皇后那日几乎是全部找了来,可是皇帝也没有看中其中谁的意思。太子想立孙嘉寅,皇帝也不允,这样让他更加迷糊了。 孙嘉寅被封为太子侧妃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齐芸这里。 齐芸在军营中训练了一日,回到府中,依旧神采奕奕,并不见有什么疲乏的感觉,晚饭也吃得很饱,还添了一碗饭。 看她吃得专注又津津有味,齐老夫人呵呵笑起来。 齐彦看齐芸这样,倒又添了几分可爱,也忍不住笑了,但是看她一个女孩子,吃饭这样不含蓄,还是调整了一下表情,轻轻咳嗽了一声,道:“芸儿,今日可是军营中训练太辛苦,所以饿了?” 齐芸嘴里塞满了食物,像一只小仓鼠,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嘴里紧密地咀嚼了好多下,然后咽下,才道:“倒也不是,只是平日里用了晚膳,我到了半夜,总还要吃点宵夜,我想总这样也不好,就想着是不是晚膳多吃点,宵夜就可以免了……” 齐芸说得天真,却引来桌上的人一阵笑声,卫氏笑道:“芸儿可是糊涂了,你现在吃撑了,晚上肚子岂会舒服,又怎么会睡得着?那样岂不是更添了麻烦?” 齐芸揉了揉肚子,果然觉得腹胀难受,掏出手帕擦了擦嘴,才笑道:“母亲说的极是了。” 晚上,齐芸在院子里练了几回剑,消了消食,才往齐彦的书房去。 齐彦每天晚上都会在书房待很久,或是办公,或是看书。 看见齐芸来,齐彦并不意外,他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齐芸,笑道:“丫头,现在还不睡,是撑得难受了?” 齐芸也笑了,她走到茶几边,给齐彦倒了一杯清水,递到他的面前。 “父亲不也还是没有睡?” 即便齐芸的身世已经真相大白,她依旧唤齐彦做父亲,唤卫氏做母亲。 “对于太子立侧妃一事,你可有什么想法?”齐彦结果她递过来的清水。 齐芸笑道:“只怕,太子并不想只立孙嘉寅做侧妃,但不知皇帝的打算太子明不明白?” “怎么,你难道知道皇帝的意思?” 齐芸走到烛台边,轻轻拨了拨灯芯,烛火于是跟着摇曳了一下,变得更亮了几分,她沉静光洁的面容在柔和的烛光下更显着沉稳与睿智,“就像我今日吃饭,明明需要少食多餐,却想着一劳永逸,这样既不会让自己真的舒服,反而还可能带来新的麻烦。” 齐彦了然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欣慰地笑了。 齐芸继续道:“孙尚书虽然掌管工部得力,这些年来也卓有政绩,可是,皇帝深知他的秉性,他这些年行事,都是谨慎小心到几乎挑不出一点过错,而同样,他也从来没有半分对于皇帝决策的质疑与忤逆,皇帝并不傻,他这忠诚只能永远存在于权威之下,若是有一日,让他置身于权威之上,成为国舅,则难免外戚之祸。” 齐彦满意地点头,心中只有叹服,这个明明才十七岁的女孩儿,看待问题,却已经这样透彻了。 “那芸儿你以为,皇帝他心目中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会是谁呢?” “最合适的太子妃人选?那必然……”齐芸正想脱口而出,却及时住了嘴,她忽而一笑,吐了吐舌头有,“陛下的圣意,我可不敢妄自揣测的!” 齐彦哈哈哈笑起来。 达奚子伯出家了。 当达奚穆和达奚毅攻克了临边的两个小国凯旋而归时,达奚子伯已经出家多日了。 王后只看见达奚子伯留下的一封书信,得知了他出家的消息,出去寻时,却已经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了。 有人告诉她,有一位得道高僧在洪珐寺剃度了一个十分俊俏的少年,然后便带着这个少年踏上了云游修行之路了。 王后当即命人封了城门,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发疯似的派人去找达奚子伯,却都一无所获。 慧明带着觉心和法号觉空的达奚子伯,就站在北澹王都人潮拥挤的大街之上,他们看见拿着达奚子伯画像的官兵在人潮中穿梭,甚至就与他们擦肩而过,却怎么也没有发现这三个僧人中间,有那个他们苦苦找寻的人。 三人垂目,缓缓行走在纷繁的街市上,街市上是喧闹的人声,是嘈杂的丝竹,可是他们耳边一切寂静。 这或许算是一桩佛家公案,当慧明在洪珐寺,在佛祖面前为达奚子伯剃度之时,当三千烦恼丝落尽,那张眉清目秀,尚存青春气息的脸旁,竟然在一瞬间,仿若苍老了二十岁的样子,他的眉毛霎时间全变白了,他光滑紧致的肌肤也顷刻变得松弛,甚至长出了老人斑! 他那俊秀的面容,转眼之间,全然不复,竟是无人再能识出他是谁了!、 慧明看着眼前发生的神迹,却并不惊愕,他轻声叹了一口气,“此心出离,亦有菩提之日。” 三个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都城城门,没有遭到任何人的阻拦。 觉空没有再回头看北澹都城一眼,他苍老的面容,竟是前所未有的平京。 王后因为又一次失去了自己的二儿子,悲痛不已,尽管达奚穆和达奚毅辛苦征战而归,她还是不管不顾地大闹了一场,直扰得达奚穆不胜其烦,竟给了王后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仅将王后打蒙了,也让达奚毅蒙了。 他并不忍心母亲受苦,可是他也不敢忤逆自己的父王。他护住母亲,心中却更生起对大运的仇恨。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大运。因为大运,让他心爱的表妹与他分离,甚至要嫁作他人妇,因为大运,他的亲弟弟与家人断绝关系遁入空门,让母亲悲伤,让父亲震怒! 达奚穆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动手打自己的结发妻子,自己愣了好久,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彼此下的台阶。 直到达奚毅忽然低声道:“父王母后,那拐走二弟之人,是大运将军的兄长,只要攻克大运,我们一家,一定能团聚的。” 第292章 皇后薨逝 婚期延迟 皇后薨于天合二十六年九月二十日。 从这一天起,皇帝缀朝七日,百官素服二十七日,举国哀悼三个月,不得行任何庆典活动。 如此,齐芸和楚秋明的婚事又被搁置了。可是皇帝心里还惦记着梁国的那三十六座城池,所以未免再生变故,责令钦天监算出了三月之后最近的吉利日子,定下了二人的婚期,天河二十八年正月初九。 孙嘉寅已经成为了太子侧妃,可是太子正妃直到皇后薨逝也没有册立,这便是皇后最大的遗憾与牵挂了。 皇后丧礼当日,皇后灵柩停放在皇堂,皇族宗亲子弟俱在太子的带领下,在灵柩前守丧三日。齐芸因被皇帝收为义女封为公主,所以此次皇后丧仪她都是与公主皇子公主一样参加的。齐妍和元玉也来了。 守丧期间,她在宫中难免见到安乐和孙嘉寅。 因想到孙嘉寅能成为太子侧妃,安乐多少有一点参与,她便有意注意她们二人的关系。 身为太子侧妃,孙嘉寅是时常跟随在太子身侧的,太子丧母,悲痛不已,常常嚎啕不已,孙嘉寅便同样悲痛着扶着摇摇欲倒的太子。 而安乐郡主,除了丧礼规定的需要哭丧的环节,基本上都是一副无所事事不耐烦的模样。 两个人竟又像完全不熟的样子,基本上没有交谈,连目光相碰都是陌生人般的冷淡。 齐芸心中不禁疑惑起来,安乐一向不是能稳得住自己性子的人,若是真的相识,必然难以装出这样自然的模样,可是若是真的不相识,她又如何要替孙嘉寅说话呢? 皇堂守灵三日,上百名皇室宗亲聚在这里哭哭啼啼。灵前香火缭绕,皇后的棺椁全是由白玉打制,镶满了金玉,棺中房管珠宝玉器的陪葬,皇宫中放眼全是一片素白,唯此灵柩,富丽堂皇。 齐芸和齐妍在一处,跟着丧仪行事,间隙便聊上几句。基本上不与外人有什么接触。 三日后,安葬皇后灵柩于鉴沅陵。送葬队伍浩浩荡荡,不再只有皇室宗亲,更有同样在宫门外守丧三日的文武百官。 皇帝与皇后虽然没有什么感情,可这些年也算相敬如宾,她如今离世,皇帝心中也觉得空落落的。皇后比他年少十五岁,却先他而去,自己如今这个年岁,原也是活不了多少年了。 送葬时,齐芸依旧和齐妍坐在一辆马车里,元玉本想跟着齐妍,他如今是恨不得将齐妍捧在手心里,生怕她受一点点的伤,更何况,这里还有安乐。 可是丧仪有明确规定,男子与女子送葬时是不能混车而乘的。 元玉可怜兮兮地交代齐芸一定要照顾好齐妍,说她上次手上落下了病根,一定要小心照看,齐芸看他真的是放心不下,只得笑道:“世子莫不是忘了,坐我身边的,可是我姐姐!” 闻声,世子才赫然红了脸,笑着拉了拉齐妍的手,才往另一边去了。 皇陵在平京东郊,送葬的队伍却一定要绕皇城一圈,才最终向东郊区行进。 坐马车行了一阵,所有人又在快要到达鉴沅陵的那一段山路下了马车,全部步行上山。 这一段山路并不崎岖,也不陡峭,可是总有些人体力欠佳,慢慢就落到了后面。其中,就包括安乐。 齐芸记着元玉那殷勤切切的交代,一直搀着齐妍走着,齐妍道:“再不济,这点子路,我也是走得下去的……” 可正说着,她们竟遇上了因为走不动在路边用手扇着风,气喘吁吁的安乐。 显然,安乐听见了齐妍的这话,觉得她正是在指桑骂槐,嘲讽自己,心中生起怒气,也忘了自己可是欠了她两条人命的,见齐芸和齐妍没有看向自己,于是悄悄在齐妍前面小小的伸了一下自己的脚,路面蔓延出的草丛掩住了她的脚。 可是她这点小动作哪里能瞒过齐芸的眼睛,她不曾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到现在也不知悔改,还想着捉弄人。 眯了眯眼睛,齐芸将齐妍拉到了另一边,自己则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径直朝前走过去。 “啊!”的声突然在人群中传来,肃穆的队伍都震动了一下,大家都情不自禁朝着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齐芸!你找死啊!”安乐已经坐到了地上,抱着自己的脚,疼得龇牙咧嘴。 齐芸将齐妍护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安乐,眼神中带着迫人的威慑力,“安乐,今日皇后出殡之日,你竟然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可是对皇后的大不敬!” 安乐怒目圆睁,“齐芸,你公然踩伤我,你还有理了!” 齐芸皱了皱眉,看向周围已经有不少目光聚拢过来,也有宫女太监拥着几位嫔妃过来。 “安乐,今日我不想与你争论,你不要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齐芸已经给了安乐选择的机会,若是她还不在乎,那便不能怪她不留情面了。 或许是感受感到了齐芸周身强大的气场,周围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安乐也愣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怯怯起来:“齐芸,你想做什么?” 齐芸冷哼一声,“我想做什么?我什么也不做。” 说完,终于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过来了,齐贵妃,这个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终于熬到了最后的女人。 她脸色苍白,因为皇后的薨逝,她已经几天几夜未曾合眼,毕竟年纪已经大了,精力也是有限的。 “贵妃娘娘!您要为安乐作主啊!”安乐看见齐贵妃被人搀着,沉着脸走过来,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扑过去求她作主。 齐贵妃皱了皱眉,“安乐郡主,今日皇后娘娘出出殡之日,况且已经到了皇陵之前,你这样大喊大叫,太失礼。” 安乐听见齐贵妃如此说,这才发现不妥之处,瘪了瘪嘴,收了自己的哭势,但还是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道:“还请娘娘为安乐作主……” 齐贵妃看她一直歪倒在地上,又看看一旁气定神闲的齐芸,知道这是一桩令人头疼的事。 “齐芸她用心歹毒,竟然踩伤臣女的脚踝,现在臣女只觉得脚踝处疼痛难忍。” “宁玉公主,安乐郡主所说可是属实?” “回禀贵妃娘娘,想是安乐郡主体力不济,累坏了身子,将脑子也累坏了,才说出这一派胡言。”齐芸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气,可就是这样平静认真的神情,说出这样一番调侃的话来,竟然这话多了几分可信了。 第293章 侧妃偏袒 难以捉摸 听见齐芸这么说,齐贵妃一愣,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安乐恼羞成怒,随手抓了一把土,扔向了齐芸,齐芸侧身躲开,那土却落在了身后一个小公主的身上。 小公主没有回过神来,待她回神,猛地朝安乐一瞪眼。 齐贵妃知道这事不能闹大,挥了挥手,道:“都不要在此聚集,该往前走的都走,去将孙侧妃叫来。” 送葬的队伍并没有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停留,安葬灵柩的时辰可是不能误的。 随行太医诊治了安乐的伤,发现她的脚踝竟然伤及了踝骨,而踝骨似乎已经碎裂了。对于这样重的伤,太医一时也拿不准。安乐只觉得痛,痛得大汗淋漓。太医只好先给她敷了止疼的药膏。 孙嘉寅过来了,齐贵妃道:“本宫不宜在此久留,送皇后娘娘的棺椁下葬要紧,你如今是太子侧妃,此事便交由你处理了。” 有几个宫女已经将安乐往路边又移了一段,彻底脱离开送葬队伍,齐芸和齐妍跟着,在一边等着孙嘉寅的安排。 看着眼前的场景,孙嘉寅暗暗叹息,心想难怪这个齐贵妃可以在宫里生存下来,她原是这样会让自己的脱身的。明知道这两个都是不好惹得主,便让这个坏人让她来做。 齐芸心中却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如此,或许可以进一步弄清楚孙嘉寅和安乐的关系了。 可是令齐芸没有想到的是,孙嘉寅并没有问齐芸什么问题,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齐芸,而是直接对安乐道:“安乐郡主,本宫问你,依照礼制,作为亲王之女,理应紧跟队伍,你为何会落到此处?” 安乐瞳孔一震,不可置信,“我……我走不动……” “安乐郡主,皇后娘娘薨逝,举国悲痛,可以为皇后娘娘扶灵送葬,是多么大的恩德,你竟然会走不动?可见郡主对于皇后娘娘心有不敬啊!” 孙嘉寅柔和温婉的面容突然一变,整个脸板正起来,果然有了几分威严。 “我没有!你被胡说!明明是齐芸踩伤了我的脚!孙嘉寅,你不要点到黑白!” 齐芸也一时弄不懂孙嘉寅这唱的是哪一出戏了。 “宁玉公主踩伤你的脚,可有人证?可有物证?如何不能是你自己扭伤了自己的脚,嫁祸给宁玉公主?” 孙嘉寅步步紧逼,让安乐惊恐不已,她气到声音都在颤抖,“孙嘉寅,你别忘了,是我……” 孙嘉寅迷了眼睛,“是你?是你什么?” 安乐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脸上惊慌,恐惧,还有愤怒…… 因为安乐在为皇后娘娘送葬路上消极懈怠,大喊大叫,扰乱秩序,做出对皇后娘娘大不敬之事,所以,孙嘉寅命人将安乐带回了皇宫,罚她在佛堂为皇后娘娘抄写大悲咒百遍。 安乐的父亲北靖王延迟了一会儿,才得知女儿被罚的消息。 他跟随在皇帝身边,皇帝也知道了这件事。 皇帝冷哼一声,道:“王兄的女儿这泼辣的性子,何时能用到该用的地方啊?” 北靖王颤颤巍巍地请罪,皇帝却不再理会了。 孙嘉寅处置了安乐,才朝着齐芸和齐妍款款一笑:“惊扰宁玉公主和世子妃了。” 齐芸看着孙嘉寅,忽然觉得更加疑惑了,着一双看起来清澈的眼睛,却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她若是恩将仇报,安乐岂会这样容易闭嘴,她必然会说,若不是她从中周旋,孙嘉寅哪里有机会嫁给太子。 可是这句话憋在安乐的嘴里,竟迟迟没有说出来,可是奇怪极了。 齐芸若有所思地朝着孙嘉寅点点头,道:“孙侧妃果然明察秋毫。” 孙嘉寅微微一笑,欠了欠身,转身朝着队伍走过去,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回到府中,齐芸心中还在疑惑,为什么这个孙嘉寅要帮自己,她与她又何时有过交集吗?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从床上坐起来,她忽然想到,安乐或许可以解答她一部分的答案。 她早说过要为自己没能来到这个世上的两个侄儿报仇,今日安乐那粉碎的脚踝,便是她应受的惩罚。这伤即便可以治,以后她也会落下终身的残疾。 换上了夜行衣,齐芸跳上了屋檐,像一根羽毛一样,轻盈地在空中腾飞,不一会儿,她已经落在了北靖王府的屋顶之上了。 今夜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她也得以很好的隐蔽自己。 她本来不知道安乐的房间在哪里,可是她一走进北靖王府,就听见了哭天喊地的声音。 原来是安乐的伤,如今麻药已经过去了,那锥心刺骨的疼痛感袭来,让她痛不欲生。这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平生第一次受这样重的伤,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可怕的疼痛。 齐芸轻轻揭开房顶的瓦片,看向屋里乱成一片的场景。 北靖王起初不知道女儿受了这样重的伤,还想着她只会捣乱,回来一定要好好管教,可是没想到见她时,她已经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 得知是齐芸做的,北靖王怒不可遏,一定要找齐彦讨个说法。可是这么说着,却一直不见行动。直到天黑,也没有出门去。 安乐疼的难受,看见一屋子的人就心烦,于是所有人都退出了她的房间。 这时,趴在屋顶的齐芸才从窗户跳进了她的屋里。 “出去啊!不要来烦我!” 安乐不耐烦地喊到,可是睁眼一看,发现是齐芸,愣了一下,甚至感觉伤口的疼痛都迟钝了。 “你!你竟敢来我这!”她的脚动不了,惊恐地看着齐芸朝她走过来,张口就要喊人。 可齐芸轻蔑地一笑,“你若是想马上见阎王,我倒是不介意现在就成全你。” 被她这一下,安乐捂住了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你要来干什么?” 齐芸笑着走到她的床边,她一步一步,带着夜色的微凉,也带着黑夜的深沉与阴森,她一身黑衣,露出白皙的脸庞,可是那脸庞之上,是冷到骨子里的神情。 “你与孙嘉寅,是什么关系?” “孙嘉寅?那个贱人!我和她没有关系……” “安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齐芸眯起了眼睛,安乐觉得周身发冷。 齐芸继续道:“据我所知,那孙嘉寅原本是不在皇后邀请之列的,因为她从小体弱多病,可是如今我看她,并不见丝毫病态,而是你,让她成功地进入了皇后的宴席,并且让皇后注意到了她,对不对?” 第294章 北澹有树 大运难活 安乐牙齿打颤,也不知道是怕,还是疼,一双目光惊恐且躲躲闪闪。 齐芸见她恍惚,顿了顿,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告诉我,你与孙嘉寅什么关系,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孙嘉寅……孙嘉寅……”安乐吞吞吐吐,最终才道:“我与她没有什么关系,是她给了我好处,让我帮她的……” “好处?”齐芸挑了挑眉毛,“是什么样的好处,让你会愿意帮她?据我所知,安乐郡主向来不是一个愿意做陪客的人呢。” “是……达奚王子……”安乐忽然又说出达奚毅来,这让齐芸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与他什么关系?” 安乐突然镇定下来,她一双眼睛直视上齐芸,不知何处多了底气,她深呼吸了一下,“齐芸,我是大运郡主,我的父亲是当今圣上的兄长,你觉得,我真的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吗?” 齐芸一愣,接着眯起了眼睛,“你是不是真有这么傻,我与你不熟,确实不敢断定的。” 安乐噎了一下,心头用上一阵怒火,然是很快被压制下去了,她顺了顺气,道:“我喜欢你表兄,可是我父王不会让我嫁到北澹的,孙嘉寅说,只要我帮她接近太子,她日后一定会让太子为我指婚,让我嫁到北澹的。” “就为了这件事?” 安乐倒是一声苦笑,像是真情实感了吗,“齐芸,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吗?你只知道我跋扈,可是身在皇族,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这话齐芸是信的,但心里又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安乐看见了齐芸眼神微微柔和,更加有了把握。她以为齐芸从小长在北澹,与达奚王族关系密切,若是达奚毅当真要发兵大运,齐芸理应不会阻拦。不过她又有私心,一年前,达奚毅离开时,找到,承诺他王妃的位子,但是前提是她要帮他做事。她心中还曾得意,齐芸是他亲近的表妹,他都不用,却要用她,可见他虽然明面上正人君子,不碰她,实则心里还是有她的。所以她不愿意让齐芸知道达奚毅的意图,所以编了谎话来骗齐芸。 忽然屋外响起脚步声,且越来越近,齐芸看向床上脸色煞白的安乐,没再说话,匆匆从窗户跳了出去。 安乐对于齐芸离开时的眼神不大理解,想不明白,但是随着她离开,脚上的痛感再次猛烈袭来,她也没有精力再想了。 齐芸回到子兰轩,对于安乐所说的话,将信将疑。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孙嘉寅只是简单想要成为太子妃而已,安乐也仅仅是为了以后能够嫁给达奚毅而已? 第二日,因为楚秋明要到东宫去与太子商讨关于北澹异动之事,齐芸便也趁此跟着一起进了东宫。 太子看见楚秋明来了,还带着齐芸,摇头笑道:“往后二位成婚,相守的日子还长着呢,如今便已经如胶似漆形影难离了?” 二人也笑了,齐芸道:“殿下误会了,微臣是听说殿下的孙侧妃也是京城才女,琴棋书画都堪称一绝,只是从前孙侧妃一直被小心养在闺房,并未见其名号,所以今日得空,也想来讨教一二。” 太子道:“是了,本宫怎么能忘,齐五小姐可是文坛上赫赫有名的兰若居士,在齐小姐面前,孙侧妃那些能算什么,连小姐才气的十之一二都没有,何必让她班门弄斧。” 可是在齐芸的一再要求下,她还是终于见到了孙嘉寅。 二人在后院厅房坐下,今日的孙嘉寅与昨日所见,并无不同,言谈举止,亦是落落大方,端庄得体。 齐芸还未开口,孙嘉寅便让周围的丫鬟们都退下。齐芸不解,她笑道:“我与宁玉公主一见如故,亦想与公主欢谈一场,她们在场,反倒饶了兴致。” 一见如故?齐芸在心里忍不住细细品味这句话。 她看孙嘉寅对她笑得柔和又恭敬,于是道:“昨日之事,还是要多谢孙侧妃为我解围。” “宁玉公主客气了,我虽一直被父母亲养在闺中,很少露面,却也知道安乐郡主她的秉性,此番必然又是她有意挑事的,我也是公平处置罢了。” 齐芸微微蹙了蹙眉,看见孙嘉寅说完喝了一口茶。 “看来是我多虑了,我原以为,孙侧妃与安乐郡主是相熟的,还想着,若是因为我上了你们二位的和气,倒是不好了。” 孙嘉寅很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才笑道:“安乐郡主性子火爆,我倒是难得和她说上几句话的。” 齐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就着几首诗聊了几句,齐芸忽而吸了吸鼻子,像是在闻什么味道,接着道:“孙侧妃身上的香包好香啊!” 孙侧妃闻声,于是将自己腰间的香包掏了出来,递给齐芸,“宁玉公主是说这个味道?这香料我屯了很多,公主若是喜欢,我送公主一些便是了。” 齐芸舒展着笑颜,接过香包凑到鼻尖又闻了闻,“真的好香,只可惜,若是能再添一钱瑰榄籽就好了,那香味既能长久保存,且更雅致几分了。” 孙侧妃笑道:“可惜,瑰榄树三年一开花,我没能赶上花期,却要着急制香包了。” 齐芸眼中闪过一丝一样的神情,但是很快收敛了,她将香包还给了孙侧妃,再寒暄了两句,看着楚秋明和太子也已经聊完了,便告辞离开了。 二人从东宫出来,楚秋明看齐芸忽有些心事重重起来,问她怎么了,齐芸却反问他道:“在大运,可有种植瑰榄树的?” 楚秋明笑了,他揉了揉齐芸的脑瓜子,道:“还好你是问我,我常年南征北战,什么稀奇物不知道,这瑰榄你若问旁人,或许问不出什么,我却知道,这树只在北澹生长,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开花时,一棵树便可以飘香一整座城……欸?小五,你不就是北澹长大的?” “你确定大运不种这种树?” “哪里是不种,是根本种不活的。” 第302章 面对大义 绝不徇私 对于大运与北澹的这一场战事,朝中大臣都已经在心里开始掂量起来。年关将近,很多人并不希望年节时分爆发战争,主张先派使臣前往北澹进行谈判。 另有一些大臣则认为,北澹终究只是一个小国,现在想要征战大运,不过是以卵击石,大运军力强盛,即便年前开展,未必不能速战速决。 自然,这些人到底只会纸上谈兵,在庙当之中,想当然。楚秋明早已经将现在的情况对皇帝说明,这一场大战是北澹蓄谋已久,即便已经将北澹安插进大运的细作捉住了一部分,很多机密已经泄露,况且现在北澹大量制造火炮一类高杀伤的武器,虽然大运也制造了,到了战场上,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皇帝听了楚秋明的分析,久久没有说话,他看着嵌在墙壁上的地图,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对楚秋明道:“那你可知,此战本就无可避免?” 楚秋明腰背直挺地站在崇明殿的中央,神情肃穆,他听见皇帝的话,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一双洞彻一切的锐利的眼睛。 他缓缓点头。 “野兽只会臣服于强者,北澹是一只野豹,只会屈服在利齿之下。” 楚秋明已经做好了随时上战场的准备,而这一次战争,将会不同于以往,将会更加惨烈恐怖,因为火炮将会被广泛的运用到战场之上。 “十七年前,武安君与北澹对峙了整整三年,终于将达奚穆打下了马背,才换来这十几年的安稳。如今武安君已经不在了,秋明,这是你第一次面对北澹,你有把握吗?” 楚秋明道:“微臣誓不辱命!” 皇帝却意味深长地一笑,“可是那达奚穆是齐芸的亲舅舅,达奚毅是齐芸的表兄啊!” 楚秋明的神色微微一变,更加严肃认真起来,“陛下,齐芸是大运子民,面对家国大义,她绝不会徇私。” “朕还没有说什么,你就这么急着帮她说话了!”皇帝大笑起来,他的洪亮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上不断回响着,过了良久,才渐渐消散。 皇帝渐渐恢复了庄严的神情,“齐芸,朕是信她的,可是朝堂之上,普天之下,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清一个人,齐芸现在身份特殊,若是两国开战,你以为当如何?” 楚秋明一愣,竟一时不明白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两国开展,又与齐芸有什么关系? 皇帝并没有让楚秋明给出答案,他也没有告诉楚秋明他的意思。 楚秋明带着疑惑回到了军营,思来想去,还是到了河对岸的红簪军营去找了齐芸。 过去时,楚秋明正看见齐芸在训练军队,她身材娇小,在他身边时,总是小鸟依人一般,可是现在远远看见她站在点将台上,小小的身姿却瞬间变得高大威武起来,她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限的能量,马上就要喷涌而出了! 齐芸和楚秋明回到了军帐,听他讲了皇帝的话,立马露出了洁白的牙齿,明艳地笑起来。 “陛下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