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渊》 第一章 初见 是夜。 皎洁的月色笼罩着这座早已陷入沉睡的都城,一片安谧祥和。 榕与被一阵女人的哭声所吵醒,他不耐地睁眼张望,却意外发现一位年轻的姑娘正蹲在他身旁抽泣。 漆黑如墨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颊,看不清楚她的模样,但看着她微微发颤的身躯,榕与竟一时消散了被人吵醒的怒意。 榕与只能旁观这位女子的悲伤,毕竟一棵树怎么能去试图安慰一个人类。 那夜,榕与一夜未睡,他默默地守着这位陌生的姑娘,目睹着她整晚情绪的宣泄。天边的云女和月女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兴奋地向榕与示意。 他拼命使眼神让她们离开,却让她们更加好奇,于是榕与便轻轻伸出树枝替那位姑娘遮去了云月。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姑娘停止了哭泣,竟靠着榕与睡着了。 他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他不知道人类是怎样形容一位好看的姑娘,他只知道他在这人世几百年,曾抬头仰望过无数繁星月色,彩霞云织,却从未见过这般一张比所有瑰丽景色更惊艳的脸。 榕与静静地看着她的睡容,长而卷的睫毛像两把小扇一般覆盖住她的眼睑,蜜桃般粉嫩的嘴唇微嘟,竟显得憨态可爱。 榕与身上开始出现了一种痒痒麻麻的感觉,挠得他心烦意乱,燥热难耐,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清影坊,是京城最大的歌舞教坊。里面每一位舞女乐女都是经过长时间专人训练的,无论才能还是样貌都是一等一独好的。所以这里夜夜歌舞升平,热闹非凡,是那些权贵之人常常光顾的娱乐场所。 阿渊是清影坊的一名舞女,在她还是婴孩时,便被遗弃在清影坊门口,是教坊的阿妈收留了她,把收留那天定为她的生辰,取名阿渊。 阿妈从小请人教她琴棋书画,教她舞技,给她最好的衣食住行,她终不负阿妈的期望,长成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曼妙少女模样。阿渊凭借着自己的天赋和无双的容貌,成了京城最出名的舞女。 许多王公贵族纷纷向她表达爱慕之意,更甚有人想把她赎回家纳为姨娘。这些都被阿渊淡然一笑委婉拒之。因为她早已把心意许给了那吏部尚书家的嫡长子钟子延。 钟子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翩翩公子哥,多有权贵之女对他有欣赏之意,甚至有意将他作为未来夫君人选,但他都未曾上心过。当他第一次来清影坊见到舞台中央的阿渊时,便被她绝美的舞姿与绝色的容貌所吸引。 后来他便时常去清影坊看她的表演,甚至找人花钱去后台见她,才与她相识。他时常约她出去散步,欣赏美景,逛街市庙会。钟子延样貌俊郎儒雅,为人谦礼,与人相处知分寸。日子一长,阿渊便渐渐动了心,二人才互道了心意。 钟子延曾对她许诺,等她十七生辰那日,他便来教坊替她赎身,然后风光迎娶她,做他明媒正娶的钟夫人。阿渊对此深信不疑,便日日期盼着自己十七生辰。 阿妈也无意中知晓了她与钟子延的事,一日傍晚,她来到阿渊的房里想找她聊聊。 “阿渊,你可知阿妈今晚来找你为何事?” “阿妈直说便是。”阿渊提起桌上的茶壶为阿妈倒热茶。 “那钟公子你可知是什么样的家世来历?”阿妈轻声试探的问她,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 阿渊手一顿,便又自然地把茶递给了阿妈,“我自然是知的。但我与他在一起,是从不关乎他的家世来历,我只在乎他是真心待我。” 阿妈看着她凝眉认真的表情,无奈地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如阿渊现在这般情窦初开的少女,只要对人动了心,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旁人过多劝阻也无意。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大不了我失去了你这样一棵摇钱树,我再另寻她人慢慢培养便是,毕竟世间多的是璞玉等人雕琢,清影坊做到现在这般大的排面,最不缺的便是才貌双全的姑娘。”阿妈看着眼前阿渊这张姣好的面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惋惜。 阿渊心中一阵酸涩愧疚,便起身跪在了阿妈面前。 “阿妈,你对阿渊有养育之恩,栽培之恩,阿渊从未敢忘,阿渊永远视你为自己的亲母。我会时常回来看望你的,这里便是阿渊的娘家。若以后阿妈遇到什么难事,阿渊也一定会倾尽所有来还恩的。”阿渊重重地在阿妈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阿妈见状赶忙起身扶起她。 “这么好的一张脸,在地上磕破了皮可就不好了。阿妈是个生意人,心里有本自己的账,你在清影坊这么多年,也为清影坊带来了不少的生意,况且,你的卖身契可是值不少钱呢,阿妈左右都是不会亏的。” 阿妈轻轻抚着阿渊的脸,心有不舍地继续说道:“出了这清影坊,以后便是未知的路了,是苦是甜,你得自己受了。” 阿渊郑重地点了点头,忍不住拥住了阿妈,终究是忍不住落了泪。从小便长在这清影坊里,这十几年的日子转瞬即逝,以后她便要去过新的人生了。 终于到了十七生辰这日。 阿渊早早便起床在梳妆台前打扮。每当看着铜镜里自己,她都会庆幸自己拥有一副上好的容貌。 在清影坊这么多年,她深知,一张好看的脸,抵过做万事,她能理所应当地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夸赞和赏识,所以她也会格外爱惜自己脸,如果有天她的脸破了相,是会死的。 这时听到阿妈在楼下唤她,她便知是钟子延来赎她了。她兴奋地起身出门,轻快地提起裙摆下了楼。“阿妈,他来了吗,他在哪里?”阿渊向门口张望,并未见钟子延的身影。 阿渊疑惑地看向阿妈,见阿妈的表情有些莫名。 “你就是阿渊姑娘。”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大厅旁的雅座传来,只见一位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贵妇人走到阿渊面前。 眼前这位贵妇人仔细的打量着阿渊,看到阿渊第一眼时,眼里也不由地闪过一丝惊艳。 “妙,阿渊姑娘真真是一位妙人。这一等一的样貌在偌大的京城里哪里去寻。”她笑着看着阿渊。 虽然被人夸赞,特别是被女人夸赞总归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却让阿渊十分不自在,毕竟她从未见过她,也不知她今天来此的目的。 “谢谢这位夫人夸赞,恕阿渊无礼,请问夫人是?” “我是子延的母亲。”贵妇人亲切地拉起阿渊的手,把她带到了雅座前坐下,好不热情。 “伯母你好,我不知你会来,还请原谅阿渊招呼不周。”第一次与钟子延的母亲相处,不知她的来意,阿渊显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忐忑。 钟夫人看出了阿渊的局促,便温柔地握住阿渊的手,慈祥地安慰她:“不要害怕,伯母常常听子延提及你,说你千般万般的好,伯母今天就是忍不住想来看看你。” 看着眼前的钟夫人这般平易近人,阿渊便也松了口气。 “伯母,我也曾听子延提及过你,说你是一位好母亲,他会一直孝敬你的。” 钟夫人喝了口茶,然后慢悠悠地开口道:“延儿,自小便听话,也十分孝敬我和他父亲,无论是样貌还是才华,多少人对他赞不绝口,我们做父母的总归是十分高兴的。” 她看了眼阿渊,继续说道:“我听说延儿要替你赎身?” “是的伯母,子延的确曾有这样说过。”阿渊心中猛跳,便也只有诚实地回答。 “嗯,替你赎身自然是好。毕竟你还年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样的地方的,伯母今日来便可以为你赎身,叫你们这里的老板过来。” 偷偷躲在隔壁雅座偷听的阿妈听见要让她过去,便起身笑脸迎了过去。 “这位夫人,我便是这教坊的老板,请问有何事呢?” “我想替这位阿渊姑娘赎身,你开个价。” “哟,要替阿渊赎身啊,夫人可知阿渊可是我们清影坊的红人,多少达官显贵是冲着她的表演来的,恐怕这”阿妈表现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钟夫人向身后的婢女示意,婢女向前递上厚厚的一沓银票。钟夫人把它放在阿妈面前:“这里的银票足够吗?” 阿妈惊喜地看着眼前厚厚的一沓银票,当然是够了:“唉,毕竟我也是把阿渊带大的,看着她有个好归宿也替她开心,我也能安心地放手啦。” 钟夫人满意转过头看着阿渊,慈祥地说道:“我们钟家后代没有女嗣,都是男丁,伯母一直想要个女儿,伯母想认你做我们的干女儿,子延也一定会高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的,你说可好?” 阿渊猛然抬头,一脸震惊。钟夫人的话她如何不懂,只是与之前的期盼形成落差,她如何甘心。 “伯,伯母,这件事事关我和他的感情,我一个人做不了决定,还是等子延来了再谈比较好。”阿渊强装淡定的回应,其实她心里明白有多难。 “不用等了,他不会来了。”钟夫人脸色突变,语气也变得疏离起来,“子延钟情于你,无非是钟情于你这张脸。但这张脸又能维持多久呢,女人的容貌是最不长久的东西。你觉得在你这张脸和他的家世前途比起来,他会怎么选呢?” 钟夫人站起身走到阿渊身边,扶起她发愣的身子,轻声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伯母相信你知道怎么做对大家都好。银票在这里,要么赎身,与子延断了这个缘;要么你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但无论何种选择,你与子延,都终归不会是一路人。” 站在一旁的阿妈听了她俩的对话,忍不住想插手帮阿渊打抱不平,她正欲上前与钟夫人理论,便被阿渊挡手拦住了。 阿渊向阿妈摇摇头,然后目光坚定地转向钟夫人:“伯母,银票请你拿走,这个身,我不赎了便是。清影坊很好,不是你心中所谓的不堪的地方,我们凭自己的技艺吃饭,没有见不得人的。钟夫人这个身份是很好,但不坚定的感情让我突然也不是那么想要这个身份了。只希望伯母让钟公子不要再来打搅小女子便是,毕竟我这副不能永恒的容貌,现在却也让钟公子痴迷不是。”阿渊忍着失望与难过一口气在钟夫人面前说出一大段话,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 钟夫人显然是没料到阿渊会反驳她,以为她会如寻常女子一般诺诺弱弱地求她成全,讶异之余更多的是怒意,不过很快便又转为了满脸笑意:“阿渊姑娘这般识大理,本妇好生佩服。好,银票我拿走了,今后你与我们家也不会有任何牵扯,愿阿渊姑娘有个好归宿。”说着,钟夫人便让婢女收了银票,带着下人出了清影坊。 等钟夫人一众出了门,阿渊才瘫软的蹲下身。阿妈赶紧扶阿渊起身,忙安慰她:“阿渊,不要难过,这样的婆婆就算你真嫁给了钟子延,日后也少不了她的故意刁难。更何况钟子延对你不坚定,实在不是与你相配的良人。” 阿渊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瞬间没了平日的朝气。“阿妈,我今晚不想表演了,可以放我一天假吗,我想出门走走,透透气。” “傻孩子,当然可以啊,你这个样子阿妈多心疼啊。只是你得振作起来,不要为一个男人想不开。” 阿渊转过头勉强地对阿妈笑了笑:“阿妈放心,我会好起来的。” 那天,阿渊把她与钟子延曾一起游玩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从白天走到晚上,好像不会累一般。 深夜的大街上早已没了人,阿渊漫无目的在街上徘徊着,回忆着他曾对自己说的话,对自己的承诺,他的一举一动,怎么看都是真挚无比,令人止不住的心动。而如今却像是一场梦,被人狠狠地撕裂,他可曾有过真心待她? 阿渊越想越觉得难过,便开始一股脑地向前跑了起来,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也许这样便能使自己不再心烦意乱。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些疲累,她停下来,原地急促地咳嗽喘气,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爆炸了。 等慢慢缓了一阵,她才抬头看周围的环境,她竟跑到了郊外。周边是一大片空旷的草地,在她面前有一棵巨大的榕树,看样子有些年岁了。 她缓缓地走过去,靠着这棵榕树坐在了草地上。她抬头看着繁星月色,再看看自己靠着的这棵树,竟莫名有些想哭,那些白天未曾表露的情绪,仿佛有了一个秘密的宣泄地。 “如果难过了,哭也是可以的,对。”阿渊像是在和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晚她靠着榕树,在夜空下大哭了一晚。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那晚的夜异常宁静,就好似周围的一切仿佛有了灵性,知道她的失落,都不忍打扰她。 想想又觉得荒谬,便只当自己难过到极致魔怔了。 第二章 春分 春分时节,万物生长,千花百卉争明媚。 近日趁着春光来郊外踏春的人们尤为多,他们或是友人一起饮酒赋诗,好不雅兴;或是少男少女成双成对,散步赏花,好不甜腻。 榕与观望着一片片生机勃勃的春光好景,他开始觉得人类也是极为有趣的。 看着从他面前走过的一位位姑娘,他下意识地去搜寻是否有她的身影。她会不会也有闲情雅致到郊外踏春赏花,或是依然处于难过中。种种可能,榕与忍不住会去猜想。 “喂,在想什么,那么入神。”一只通体金黄的云雀落在了榕与的枝头。 “我在想,人类一生不过百年,为何还有那么多值得他们喜悦的事。短暂的年岁又能做得了什么呢?”榕与远远望着眼前那些因为春暖花开而神采奕奕的人们,不由地感叹道。 “反正我是不想成为人类的,我听说如果想成为人类,就得放弃自己所有的道行。为成为一个会经历生老病死的普通凡人,放弃自己千年的修炼,太不值当。我还差几百年就可以修炼成仙了,人间这趟浑水,我是不想去趟的。”云雀冷眼看着面前这群无知无畏却又生命短暂的人类,不屑一顾地说道。 榕与又再次沉默起来,云雀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应,觉得无趣,便自己飞走了。时间慢慢过去,没多久,来踏青的人们也纷纷带着满足之意归去。 榕与沉思完,他不经意抬头。眼里是止不住的惊喜,那熟悉的身影,哪怕只见过她一面,却能在第一时间识得她。 只见她身着黛蓝大袖纱罗衫,头梳凌虚髻,后面散下的青丝长发随着春风一阵飞扬,曼妙的身段,精致的面容在暖日里衬得熠熠生辉,好似天仙。看得榕与心中一阵失神,这般的样貌,这般的身姿,得被多少人追星逐月般的捧着。 阿渊缓缓地走向榕与,看着眼前这棵枝繁叶茂,身形粗壮的榕树,忍不住去想他的年岁,应该有几百年了。 榕与被她盯得心中一阵猛跳,却忘了自己只是一棵树,完全不用紧张眼前的姑娘会看出他的慌乱。 阿渊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来此地,只觉得春光正好,看着如此一片万物复苏的秀丽景致,连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她靠着榕与缓缓坐在草地上,抬头望着蓝天白云,沐浴着春日暖阳,因前段日子的事,一直未曾好眠。此刻整个人突然觉得慵懒困乏起来,于是她便靠着榕与想小憩一下。 榕与小心翼翼地低头注视着已经渐渐酣睡起的姑娘,他无奈地笑了笑。两次见她,她都靠着自己睡着了。她就这么放心地独自一人在郊外入睡,还睡得这般香甜。她到底清不清楚凭她的样貌,会招来歹心之徒的注意,她竟这般不设防。 榕与只好静静地守着她,为她警惕着周围,等她醒来。 尚书府,书房。 钟子延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这时,一名小厮从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少爷。” 钟子延连忙走上前去,:“怎么样,阿越。” “夫人和老爷已经出门了,你可以从侧院的一个后门偷偷溜出去。” “那你知道我爹娘何时回来?” “小的偷偷打听了下,大概晚上吃了宴席才会回来。少爷,你得在老爷夫人回来之前赶到家。” 钟子延一阵兴奋,自从他爹娘知道他与阿渊的事后,便把他禁足在家,不让他去找她。更是在这几日,爹娘开始商讨他的姻亲之事,心中也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他表面顺从地听取着父母的意见,使他们放松了警惕。好不容易等到爹娘今日有约要赴,钟子延必须偷偷跑出去找阿渊,向他解释她生辰之日未出现的缘故。 他偷偷溜出了钟府,忙向清影坊赶去。 阿妈见到钟子延急匆匆地跑进教坊,她脸色一冷,连忙就欲赶人走。 “阿妈,你让我见见阿渊,我有话要和她说。” “钟公子,我念你身份尊贵,便对你客客气气,但见阿渊便不必了。” “阿妈,我并未想放弃阿渊,只是我被爹娘禁足在府,无法脱身出门见她,今日我是偷跑出来的,你让我见见她。”钟子延恳求着阿妈。 阿妈见他满头大汗地跑来,语气焦急,目光真诚的一再恳求,便一时心软了。罢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俩之间的事,不管结果好坏,终归是要他俩自己去解决的,旁人也无需过多插手。 “唉,阿渊没在教坊里,她出门有一会儿了,她没说去了哪里。我看她是往东街方向去的,你顺那个方向找找。” “谢谢阿妈,我一定不会辜负阿渊的。”钟子延兴奋地向阿妈道了谢,便向东街方向跑去。 他在街上一个个地搜寻阿渊的身影,也去了阿渊经常光顾的店铺酒馆寻问,都说今日未曾见过她。钟子延心中不由地一阵担忧,害怕她孤身一人,遇到什么不测,他找得更着急了。 不知睡了多久,阿渊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太阳已渐渐西斜,她慢慢起身懒懒地伸了个腰。好久没有这般安然地睡一个好觉了。 她转身抬头望着身旁的这棵榕树,繁茂的枝节绿叶像是一把撑开的巨型大伞,似乎什么风霜雨雪,电闪雷鸣都能抵挡,让人倍感安心。 “我要回去了,我下次再来。”阿渊觉得万物皆有灵性,更何况这是一棵年岁遐远的参天古树,便不自觉地向他道了别。 榕与有一瞬的惊讶,他以为她能发现他,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她只是普通凡人,又怎么会发现他呢?如果她真发现他的话,便会当他是妖魔鬼怪远离了他才是,所以榕与只当她的道别是一时兴起的乐子,不再去纠结。 钟子延找了整整一下午都没有找到阿渊,正当他准备转身失望而归时,他突然远远发现了阿渊的身影,他连忙向她奔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只有真正抱住她那刻,他才心安下来。 “阿渊,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了。” 阿渊只感觉眼前一个身影匆忙向她而来,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便被紧紧地抱住。她大脑里空白了片刻,直到听到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才瞬间清醒过来。 她果断地抽离了钟子延的怀抱,往后退了几步,带着几丝怨意看着他。 钟子延瞬间怀抱落空,心里一阵失落。他对阿渊的反应没有过多的惊讶,他明白她还怨着他。 “我未想过放弃你,也从未想背弃对你的允诺。那日我没来,只因我被禁足在家,无法脱身。今日趁机跑出府,便是想找你解释清楚,表明我心意从未改变。”钟子延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阿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化,想从她的神情里搜寻她是否对他还留有情意。 很快他便暗自高兴起来,还好,她还是喜欢他的。 阿渊看着钟子延满身是汗,衣衫狼狈的模样。便从衣袖里掏出手帕,轻轻地替他擦拭。 “你母亲说得对,我俩终归不是一路人,一位是身世显赫的名门公子,一个是出身教坊的民间舞女,终是身份有别的。”阿渊垂下头,第一次心里感觉到自卑之感,这张脸再好看又如何,受到再多追捧又如何,阶层身份瞬间会把她打回原形,这是她逃不了的现实。 钟子延双手温柔地捧起阿渊的脸,这张脸不管看了多少次,依然觉得赏心悦目。“我从未在意过你是何种身份,我是何种身份。我是在真心钟意你这个人,其他的困难由我去解决,只要你坚定地跟着我的步伐走就行了。” 阿渊瞬间眼泪从眼角滑过,她盯着钟子延的眼睛,缓缓开口:“如果,我不是这样一张脸,你还会喜欢我吗?” 钟子延怔了一秒,他没有想过阿渊会问他这个问题,他也从未去假设过这个问题。 “我喜欢你,就是喜欢完完整整的你。”说完,他轻轻吻了下阿渊的额头,便又把她拥入了怀中。 阿渊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反抗,她心底已慢慢有了答案。 第三章 玩趣 夜幕降临,清影坊里灯火阑珊,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阿渊依然压轴出场,跳着新编的舞蹈。纤瘦的身姿犹如青蛇般灵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一举一动,回眸流光,无不是佳人风貌,看得台下的人阵阵失神。 郑灵织一身男子装扮坐在雅座上,边品着茶吃着点心,边静静地欣赏着台上的表演,看到舞台中央的阿渊时,心底也不由得一阵惊叹,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今日这趟也算没白来。 待一曲舞毕,郑灵织在自己的婢女耳边交代了几句,那位婢女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阿渊回到后台正准备换衣之际,一位陌生的婢女找到了她。 “想必这位便是阿渊姑娘。” “你是?”阿渊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婢女打扮的女孩。 ”是这样的,我家公子想见一见阿渊姑娘。姑娘可否愿随奴婢前去?” “这位姑娘还请你转告给你家公子,清影坊只卖艺,不陪客的。不好意思,你请离开。”阿渊语气淡淡地说着。 “姑娘,我家公子说了,他不要你陪客,今日来清影坊是想与姑娘交个朋友的。”那位婢女并未有想离开的意思。 “交朋友?”阿渊嗤笑了一下:“罢了,你且回复你家公子,待我换完衣服,梳洗一番,便出去见他。” 见那婢女满意地出去回话了,阿渊边换衣梳洗,边在心里觉着好笑。她在这清影坊这么多年,多少公子是打着交友的名义,实则是见色起意的,唯有钟子延是一次例外。 后来她拒绝的多了,大家也就清楚了她的规矩,便也没有人再来后台找过她。今日突然出现个不懂规矩的想与她交友,倒是也觉得稀奇,便有了兴趣想去会会。 一个时辰后,等客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阿渊才缓缓来到前厅。那位婢女看到了阿渊,便高兴地迎了上去,“阿渊姑娘,我家公子在那边等你多时了。”那位婢女把阿渊引到了雅座上。 郑灵织见到阿渊,便起身向她示了意。虽然她此刻妆容与刚在台上相比,素净了许多,却依然挡不住她的光彩。 “本公子早就听闻阿渊姑娘舞技样貌是京城之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郑灵知,幸会了。” 阿渊迅速打量了下面前这位一脸女相,秀气十足的公子,便觉得越发有趣了。 “阿渊有幸见过郑公子。”阿渊举止优雅地行了个礼。 “不知郑公子今日想怎么与阿渊交朋友呢。”阿渊慢慢靠近郑灵织,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地划过郑灵织的脸庞,语气中带着些许玩味。 郑灵织没想到阿渊会对她这般殷勤,突然有些无所适从,看着她那张具有强烈感官冲击的绝色脸庞靠她越来越近,她竟然觉得有些羞怯得想避开。 “阿,阿渊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咱俩还是坐下来好好说话。”郑灵织不自然地向后退了几步。 “公子这是说哪般话,阿渊与人交友,向来是这般举止,公子适应了便好。”阿渊身子又微微地向郑灵织靠近了些许,她的手指轻轻地把玩着郑灵织的外衫,举止暧昧至极。 郑灵织没想到这位阿渊姑娘竟不按常理出牌,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谁说只有男子见到美人会心慌意乱。原来女子见到这般面容的绝色美人时,也会极其羞怯和极其不自然的,甚至会有丝嫉妒,有丝自卑。 “咳咳,那个,天色已晚,想必今日阿渊姑娘也是累了,本公子就不打扰姑娘休息了,我们改日再见。”郑灵织此刻只想快点逃离此地。 “阿渊今日见郑公子觉得合眼缘,本打算多与公子待一会儿,既然郑公子这般体贴,那阿渊定是要顺公子的美意的。”阿渊眼睛里带着媚气,看着郑灵织。 “那,那本公子便先走了,改日再来找你。”郑灵织带着婢女慌乱地逃走了。 “公子慢走。”阿渊娇娇地向郑灵织行了一个礼,看着郑灵织急匆匆离去的身影,阿渊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般可爱的人,倒是给近段无趣的日子,增添了点意思。 夜晚,大街上。 “小姐,你今日不是专门来见阿渊姑娘的吗,为何没说几句话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呀?”婢女兰心不解地问郑灵织。 “这个阿渊姑娘也是个极为聪明的,想来她已经发现了我的女儿之身,再待下去,岂不是让她笑话?”郑灵织脑海里还是忘不了刚才被阿渊调侃打趣的那一幕。 “不过那位阿渊姑娘是真的漂亮啊,难怪”兰心自顾自地夸赞着阿渊,突然发现自己失礼了,慌忙认错:“小姐,奴婢错了,奴婢还是觉得小姐最漂亮,况且我家小姐是何种身份,阿渊姑娘又是何种身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郑灵织撇了一眼兰心,用手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就你机灵,什么话都尽让你捡去说完了。” 兰心可爱地吐了吐舌头:“小姐,我们快回去,免得回去晚了,老夫人又得责罚奴婢们了。” 郑灵织点了点头,二人便匆匆回了家。 又是一个繁星满缀的夜晚。 榕与却无心观赏,他想要见她,这种心情愈发强烈,就像身体里有藤蔓似的东西在肆意生长。 只有风女可以载他的元灵四处游走,于是他便拖风女载着他的元灵去见见她。 “你疯了吗,你可知你的元灵每脱离你真身一次,你的修炼便会退减五十年,你还有百年就可以得道成仙了,为何这般不理智?”风女无法理解他的行为,并果断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大不了再在这里多修五十年,无妨的。”榕与满不在乎地回答,他以后还有许多个五十年,但身为人类的她,又有几个呢。用五十年的修炼见她一面,很值。 在榕与的再三恳求下加上他如此坚定想见她的决心,风女只好松口,但只答应他,载着他的元灵在那姑娘窗前停留一会儿便离开,时间长了,怕有闪失。 一阵晚风吹过,阿渊感受到丝丝凉意,便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床头对着的窗户大开着,便起身披了件褂子走向了窗前。 待她正欲关窗之际,低头发现窗台上多了几片新鲜的绿叶。她并未多想,只当晚风把绿叶吹到了她的窗前。 于是,她便关上了窗,继续上床入睡了。 第四章 中秋(一) 八月十五,中秋日,月圆人团圆。 一大早阿渊便被阿妈风风火火地叫了起床,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醒了好一阵神。 “我的小祖宗,快别醒神啦,今日的事还多着呢。”阿妈一边说着,一边给阿渊递上外褂子。 “阿妈,不就是晚上要去人家府上表演节目嘛,至于这么早就急急忙地把我叫起来嘛。”阿渊无精打采地下床穿鞋,披上外衣走到阿妈面前。 “你瞧你这孩子,又说了糊涂话了不是,那是普通的府宅吗,那可是太傅府。”阿妈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周围,声音突然压低,悄悄地向阿渊说:“我听说啊,那位太傅位高权重,就连当今皇上都要对他忌惮三分。” “白天大家再好好排练排练,免得晚上出什么差池。你快去梳洗梳洗下楼来。”阿妈把阿渊推进了浴室,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晚上,太傅府。 今日太傅府设宴邀请众多官场同僚携亲眷一起共度中秋佳节。大家边观赏着清影坊的歌舞,边饮酒赏月,人人欢声笑语,场面极为热闹。 待阿渊出场表演时,在场氛围更是推向了高潮。 一位身穿紫绡翠云纹裙袍,朱颜鹤发的华贵老妇人坐在正席一旁,眼带欣慰地看着如此热闹的场景。 她扫视了周围一圈,眉头微皱,然后轻声寻问站在一旁的嬷嬷:“怎的不见织儿,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她又跑哪儿疯玩去了?” “回老夫人,老奴刚才看见孙小姐与那钟尚书家的大公子在后花园里散步。”嬷嬷意味深明地向老妇人挤了下眉眼。 “嗯,倒也是开窍了。”老夫人满意地转头继续看表演,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当轮到阿渊出场表演时,老夫人眼神瞥了一眼坐在正席右座的钟夫人。见那钟夫人看到阿渊时,面露难色,老夫人脸色清冷了几分:“这便是那位阿渊姑娘?” “是的老夫人。” “倒真真儿是一副好姿色,也难怪钟家公子被她勾了魂儿。”老夫人看着舞台中央的阿渊,语气平淡说着。 “钟氏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老夫人在嬷嬷耳边交代了几句,便以身子困乏为名,被丫鬟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钟夫人在台下冷眼地望着台上的阿渊,心中一股憋闷。这时,一位嬷嬷悄悄走到了她身后,这位嬷嬷她是认得的,是郑老夫人身边的心腹,也是个经验老道的人尖儿,于是便客气地问道:“嬷嬷,请问何事寻我?” “老夫人觉着今日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便让老奴来邀夫人你去她房里,说上几句交心的话。” “既然老夫人如此心意,本妇哪有拒绝之理,还请嬷嬷带路才是。”钟氏心中略有不安地跟着嬷嬷去了老夫人的房里。 等到了老夫人的房里,丫鬟们正在为她卸妆。 钟氏脸上浮现着笑意,温柔有余地走上前去:“老夫人,听闻你想与静仪单独聚聚,静仪这便来了。许久不见老夫人,倒着实有些挂念。”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便继续让丫鬟替她梳洗。 “钟氏,既然是找你来,定是把你当作自己人,老妇我也想与你说几句体己的话,可别嫌老妇多管了闲事才是。”带梳洗完,老夫人便缓缓起身。 钟氏连忙迎了过去扶着老夫人:“老夫人你这是说哪里的话,将来我们两家是要成为亲家的,何来多管闲事之理,老夫人直说便是。” “那清影坊舞女阿渊,我今日在席上也见了,的确是好容貌。”老夫人转头故意看了看钟氏。 钟氏扶着老妇人的手一顿,脸显尴尬之意,终是没能瞒过老夫人。 “老夫人,还是被你知道了”钟氏语气里带着窘迫与不安。 “知道他俩的事不难,我在这府上倒也是整日清闲,耳边总会知晓一些七七八八的闲事。”老夫人被钟氏扶到了塌前半靠着。 “唉,延儿自小便懂事知理,他与织儿更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可如今偏偏在那舞女身上迷了心智,你说这”钟氏面露忧色地说道。 “老妇我是看着子延长大的,这孩子自小便稳重懂事,对织儿也是照顾有加,我倒是十分喜爱他的。一个教坊舞女,倒也不足一提。子延如今对她着迷,无非是贪念了她那张脸。没了这张脸,他的心自然便回来了。织儿自小父母便意外离世,她从小到大都是我们全家疼在心尖尖儿上的宝贝,子延是个聪明人,他会明白怎样选择是对他好的。”老夫人语气淡淡,神色不明地说着。 钟氏在一旁应声附和着,心中只能祈愿自己的儿子不要再被那舞女阿渊迷了心智,从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第五章 中秋(二) 夜晚,太傅府后花园。 “子延哥哥,你倒是走快点啊。”郑灵织一身云雁细锦衣,头梳双平髻,在花园里,左蹦右跳,像一只欢脱的蝴蝶。 “你就不能慢点吗,毛毛躁躁的,哪里有姑娘家的样子。”钟子延走上前去,用扇柄轻轻敲了敲郑灵织的额头。 郑灵织摸摸额头,嘴巴不满地翘起,正准备反驳他时,突然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便把脸凑了过去,狡黠地说道:“是是是,我没有姑娘家的样子,但阿渊姑娘有~”她故意把阿渊二字提高了声调,一副看戏的样子看着钟子延。 果然钟子延听到阿渊的名字后表情一滞,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看到他这副神情,郑灵织着实在心里吃味了不少。 “你怎会知道阿渊,你去见过她?” “自然是去清影坊见过。”郑灵织才不会告诉他自己女扮男装还被阿渊打趣的事。 突然钟子延想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紧张地靠近郑灵织寻问:“你为何知晓我和她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郑灵织从未见过钟子延这般严肃认真的神情,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故作镇定地说道:“我的子延哥哥,你以为你俩的事能成为秘密吗?不止是我知道,你家知道,连我的祖母肯定也知道。凭我们的身份,只要想知道的事,你觉得能瞒住吗?” 钟子延沉默了一会儿,默认了她的说法。 “子延哥哥,你真钟意与那位阿渊姑娘?”郑灵织虽然知道答案,但依然想听他自己说出来。 钟子延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愿意娶她?” 钟子延又再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即使需要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也愿意?”郑灵织不甘心地继续追问。 钟子延怔住了,他曾以为娶阿渊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并不冲突。现在想来,还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钟子延避开了这个话题没作回答,便转身往摆宴席的前院走去。 郑灵织心中一阵失落,她与钟子延从小一起长大,钟子延更是对她疼爱有加,加上两家关系密切,大人们也乐意看到他俩在一起玩耍。所以,她一直都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将来是会嫁与他的,可没想到突然有天他就想娶别的姑娘了。 郑灵织抬头望望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今日中秋佳节,本应是分别的人团聚的日子,为何从小就疼爱她的子延哥哥却离她越来越远了呢? 阿渊一行人表演完节目,下台领了赏,拜谢完便出了府。 回到教坊后,后厨早已准备好几桌丰盛的饭菜,整个清影坊也要一起过这个中秋的。 大家坐在席上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就像家人一样,这让阿渊感到温暖安心。从小自己便被遗弃在清影坊的门口,她长在这里,大家就像家人一样。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固执地嫁娶与钟子延,能及时清醒过来。她与钟子延之间,她早已看清,也早已有了决断。 在吃喝尽兴以后,大家便各自散去回各屋休息了。阿渊回房梳洗了一番,换了身衣服,便下楼提着一壶酒出了门。 明月当空,郊外寂静无声。 榕与已经独自在此度过无数个中秋了,今年也不例外。他想不明白,为何人类这般在意中秋节。皎月平日抬头便能见到,中秋又有何不同。 阿渊提着壶酒兴致勃勃地走在路上,抬头望着明月,她心情愉悦地嘴脸挂着笑意。 这时,却偏偏在好心情时撞见了想避开的人。 “阿渊,我正想去找你。”钟子延在半路突然碰见阿渊,惊喜地迎上前去。 他突然瞧见了阿渊手上的那壶酒,眉头微皱。 “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儿,中秋之夜你要去见何人?”钟子延一系列的追问使阿渊有些不耐。 “阿渊想去哪儿,去见何人,这本是阿渊自己的事。钟公子未免有些多事了。”阿渊眼神疏离地看着钟子延。 “阿渊,你为何突然对我这般态度。你不是已经答应相信我,等我去解决那些事情吗?”见到如此态度的阿渊,钟子延有些慌乱。 “哦?我何时答应过你?”阿渊转头看着钟子延。 “上次我找到你时。” “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我未曾点头答应过。钟公子我有事先走了,还请自便。”说完阿渊便要离去,她不愿再去与他过多纠缠。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又会被他三言两语击得粉碎。 钟子延急忙握住她的手,不让她走:“阿渊,我对你真心相待,你为何这般对我,为何?” 阿渊挣脱不了他的手的禁锢,心中一酸,她深呼吸了口气,迫使自己不在他面前失态:“钟公子,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难道你愿为了阿渊放弃自己的家世前途?” 钟子延听到这话,禁锢她的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松了劲儿,阿渊心中冷笑,轻松地摆脱开了他的手。 “阿渊与钟公子缘分已尽,望以后各自珍重,不再纠缠。”说完,阿渊便转身离去 钟子延依然立在原地,看着阿渊离去的背影,脚下仿佛压了千斤铁一般,怎么都没有再追上去的勇气了。 郊外。 就在榕与慢慢地进入浅眠时,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所惊醒,他警惕地抬起头张望,是她! 只见她一身月牙白纱长裙,一头乌黑长发中间只简单地束了一条月白绸带,其余发丝自由地散落在双肩与背后,皎洁的月光为她撒了一地,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榕与眼神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由远至近。身体中那股莫名的藤蔓仿佛生长得更甚了。 阿渊望着眼前这棵榕树,明亮的月光透过枝叶,洒下一层层光斑,整棵树看起来神秘又幽美。 “今晚中秋之夜,你陪我一起赏月。”阿渊提着酒壶高兴地在榕与面前晃了晃。 她觉得自己变得越发奇怪了,明知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棵树,可她总忍不住把他当做人一般地与他说话,总是忍不住想来这里。 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古老高大能遮风挡雨,有种莫名的安心感让她忍不住想去靠着他,依赖他。 榕与很想回答她,却又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他害怕自己一开口,会被她当做妖魔鬼怪,洪水猛兽,从此惧怕他,远离他,不再来此地。所以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渊背靠着榕与的树身坐下,然后打开酒壶独自仰头饮了起来。如此月色,月下饮酒,倒也是雅兴。 待她喝得微醺之时,她突然起身,站在这天地之间,举起酒壶。 “敬着这轮明月。” “敬这天地。” “敬我自己。” “也敬你。”阿渊转身又向榕与举起酒壶,一口气喝光了酒壶里剩下的酒,然后潇洒地把酒壶一抛,酒壶便顺着地势,滚到了草丛深处。 榕与看着她一番举动,只觉得可爱至极,洒脱至极,迷人至极,这些都是他所难以抵挡的。 阿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小而精致的银刀,在榕与树身上刻起什么来。 榕与不觉着疼痛,只觉得周身痒麻,连心都变得酥麻泛泛。 “记住,我叫阿渊。”刻完后,阿渊满意地用手抚摸了下自己刻的“渊”字,然后对榕与说。她也不知为何自己有这般反常举动,大概是自己喝醉了,可她从未醉过。 榕与在心底反复地默念着她的名字,犹如念着神圣的梵文佛经一般。每念一次,那刻的“渊”字便深凹一次,誓要把它融入自己身体中一般。 一年逢好夜,眼里见月明。 阿渊突然来了兴致,站在月下空旷的草地上缓缓起舞起来。 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裙似飞鸾,袖如回雪,唯恐捉不住,飞去逐轻鸿。 只见她一身月牙白纱长裙在晚风中清扬翻动,娇眼如波入鬓流。月光笼罩在她身上,为她镀了一层唯美的银光,宛若谪仙,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榕与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在月下起舞的姑娘,他又开始庆幸自己只是一棵树,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他也清楚,从这一刻起,他注定是要年年岁岁守着她的。 他开始明白为何人类会把中秋节看得如此重要,也明白了中秋之夜又有何不同。 因为他在这个中秋的夜晚,爱上了一位人间的姑娘。 第六章 祸起 夏日的午后,太阳正烈,伴着蝉鸣,使人烦躁异常。 郑老夫人倚在榻椅上,小口地舀着碗里冰镇的酸梅汤,身后的丫鬟用扇子为她缓缓地扇着风,身旁的嬷嬷安静地站在一旁。 “江嬷嬷,这几天怎的不见织儿过来给我请安呢?” “回老夫人,老奴听孙小姐那边的丫鬟说,孙小姐最近几日,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常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让人打扰。” 郑老妇人手中的金勺一顿,重重地掷进碗里,不大不小的动静让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嬷嬷明白她这是怒了。 “让人传话去钟府,就说我要见见子延。” 一个时辰后,钟子延匆匆地赶到了太傅府。 只见郑老夫人坐在前厅的高凳椅上,正闭目养着神,见钟子延进来,才缓缓睁开眼睛,慵懒地抬起头来。 “子延拜见老夫人。”钟子延恭敬地向郑老夫人行了礼。 “子延,你可知老妇今日见你,所谓何事?”郑老夫人神情严肃地看着钟子延。 “子延不知。”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老妇我也不与你弯弯绕绕了,我便直说了。你可知织儿对你的心意?”郑老夫人仔细地观察着子延的表情。 钟子延表情一顿,猛然抬起头,再缓缓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便轻轻点了点头:“自然是知的。” “既然你知,为何又去与那舞女纠缠,伤织儿的心。”郑老夫人的语气开始变得重了起来。 “老夫人,子延未曾想过伤织儿的心。” 郑老夫人站起身来,不急不慢地走到钟子延身边,以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地缓缓地开口:“你是真心喜欢那舞女?” 钟子延为难地点了点头。 郑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笑话,我堂堂太傅之嫡长孙女,竟不如一个民间舞女?钟子延,若不是织儿喜欢你,你觉得我会在这里与你费口舌?” 钟子延没有开口,他这段日子思绪一直很乱,心情也很复杂。 “老妇最后一次问你,你是选择和织儿成亲,且会拥有更加光明的仕途。还是选择与那舞女在一起,犯下触怒我们太傅府的风险?”郑老夫人带着威胁性的眼神审视着钟子延。 “老夫人,我……子延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我看你两个都想要!”郑老夫人看穿了他的犹豫,重重地把他真实的想法甩在了他的面前。 钟子延震惊地退后了几步,就仿佛被人扒了衣服般窘迫不安,原来近日自己所有烦乱的思绪竟是因为内心深处有了这般贪心的想法,而自己平日被称赞的翩翩公子的道德不允许自己承认这个事实。此刻被老夫人揭穿,心里竟觉得轻松了许多。 “你是个聪明人,你回去好好想想,你走。” 钟子延行了个礼后,便缓缓离去了。 郑老夫人看着钟子延走远的身影,她招手示意江嬷嬷上前来。 “老夫人,有什么需要老奴去办的。” “清影坊的那位,也该安排一下了。”一丝狠厉之色浮现在郑老夫人脸上。 “是。” 夜晚,佛堂。 郑老夫人每晚吃完晚饭,便会独自来这佛堂念经。 “老夫人,事情办妥了。”这时江嬷嬷在门外轻声复命。 郑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一顿,然后缓缓回应了一声便让嬷嬷下去了。 她继续执转着佛珠,嘴里絮絮地念着佛经,仿佛一切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日上午。京城的街市上游人如织,车马喧哗。街边摆摊的小商贩在向路人热情地吆喝,又是这座都城热闹一天的开始。 钟子延被自己的几位好友叫了出来逛街市,他本无意出门,但盛情难却,他只好勉强打起精神与友人走在街市上,不时也会招来一些小姑娘的不时回望。 “钟兄,你可好长一段时日没与我们相聚同玩了。怎么,莫非钟兄有了钟意的姑娘,忘了我们这些好友了?”其中一位紫衣公子意味深长地打趣道。 “诶,嘉明兄,这你可就不懂了。子延兄与那灵织妹妹可是青梅竹马,他将来可是要当太傅大人的孙女婿的。”另一位友人站了出来反驳道。 “那灵织妹妹自然是好的,只是那太傅府的老夫人着实令人生畏,她又极疼灵织妹妹。钟兄你可别惹灵织妹妹不开心才好。”那位叫嘉明的紫衣公子轻声说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钟子延只能勉强地笑着应付着。 “喂,你们看,怎么前面围着那么多人。走,我们去看看。”他们中一位少年发现前面的街口围满了人,便兴致勃勃地拉着其他几个一起赶上前去看个热闹。 阿渊趴在地上慢慢地恢复了意识,瞬间感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感向她袭来,耳边不时传来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她缓缓地睁开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只见自己周围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都用各色神情盯着她,或同情惋惜,或者惊恐好奇,或高兴暗爽…… 阿渊艰难地爬起身,只觉得全身发软,意识还有些模糊。她发现自己的衣衫上早已被血染得通红,脖子上被血沾得有些黏腻。她摇了摇头,努力想回忆起自己此前所遭遇的经历。 她只记得昨晚去郊外的榕树那里坐了一会儿,便早早地回了。在回去的路上,突然闻到一阵异香,然后自己便没了意识,醒来时已经是现在这般情景。 她看着周围的人们对她议论纷纷,有种无所适从地无力感,她甚至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钟子延一行人赶到人群中,他发现了站在人群中间那熟悉的身影,她看着怎会这般虚弱?“阿渊!”钟子延急忙挤了进去,来到阿渊身边。 阿渊听见有人唤她,转身便看见了钟子延,正欲走到他身边时,她发现钟子延满脸的惊恐,并且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阿渊不解地看着钟子延的动作和神情。 “你,你的脸……” 阿渊听到说自己脸,便立马掏出自己腰间随身携带的小妆镜。当照到镜子那刻,她近乎快疯了,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只见镜中的自己满脸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痕,每一道都被划得深可见肉,特别是那道斜横在鼻梁上的长长的一道血痕,长得几乎贯穿了她整张脸,条条疤痕都皮开肉绽,里肉还不止地有鲜血流出。就算现在及时就医也只能止血保命,但这张脸还是永久地毁了。 阿渊绝望得全身发抖,手中的小妆镜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许多裂纹。她只觉得犹如平地一声雷,在心中轰得她无从反抗,只觉得自己快死掉了。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看她脸时众多意味的神情,又看了眼钟子延,只见他犹豫地退回了人群边,低着头不敢看她。她想起了她曾问他,如果不是这样这样一张脸,他是否还喜欢自己。 阿渊垂下头胸腔一阵颤抖,她渐渐地笑出了声,她止不住地笑,甚至都忘了因自己笑意而被扯动的伤口所带来的疼痛,她眼里堆满了暗淡的光,她得忍住不让这些光溢出来。 她拖着虚弱的身子笑着走出了人群,地上是被滴了一路的血,她背后是钟子延后知后觉唤她名字挽留她的声音,还有热闹的人群,繁华的街市,以及一路因她残破的脸而引起路人非议的刺眼目光。 阿渊感觉自己就好像正处在一个陡峭的悬崖边,下面是无尽深渊,那个深渊不时向她发出来自地狱的声音。告诉她,下来,下来…… 第八章 江家有女 大江,万和七年。 清晨,武安侯府。 春雨清脆地击打着瓦片,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上,夹杂着草木花香淅淅沥沥地下着,这又是一年好春时节。 府里的下人们都在有条不紊地默默做着自己的份内事。倒是云竹这边百般无聊地坐在门外的走廊上,盯着满院的雨景看入了神,因为她在等她家郡主起床。 武安侯江远柏,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常年亲自带兵征战沙场,抵御外敌。其战功赫赫,忠心不二,深受百姓拥戴。江远柏与原配妻子育有一儿一女。妻子前些年因病早逝,江远柏与妻子伉俪情深,故自妻子离世后,便再未娶妻,他只想全身心地把妻子留下的子女养育长大,使他们一世安康无忧。 武安侯府的世子,江川。今年十九,一表人才,性格开朗,天性聪慧。自小便跟随自己的父王征战沙场,如今也是盛名在外的少年将军。 “云竹。”这时,一声软绵绵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云竹迅速回过神来回应了一声,便轻轻地推开门进屋了。 只见一节雪白粉嫩的胳膊伸出床幔外,勾了勾手,示意云竹替她更衣。 云竹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去,轻轻把床帐掀开挂在两边,只见床上的人儿还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发愣醒神。 她穿着轻纱材质的寝衣,隐约可见她白似胜雪的肌肤。细腻光滑的乌发随意地披散着,却有一种凌乱的美感。眉梢眼角微微向上挑,带着几分妖媚之气,朱唇皓齿,玉颜如仙。绕是云竹常年跟在郡主身边,却也时常被自家郡主的美貌所惊艳到,自家郡主这般天人般的样貌,谁又能与她相配呢? 武安侯府的郡主江渊,如今虚岁十七,自小便是被万千宠爱于一身。以她是武安侯女儿的这个身份,加上恰恰又生得这般天仙似的样貌,不知被多少侯门世家所惦记着,她的父王与王兄为此也增添了不少烦恼。真是江家有女初长成,养在闺中人人识。 云竹伺候江渊起床更衣洗漱。江渊坐在梳妆台上前,云竹正为她梳着发髻,铜镜中映着她艳丽的娇容。 “云竹,今日是什么日子了。”江渊突然想起了什么。 “回郡主,已经初八了。” “那这么说,父王和王兄没几天就要回来了!”江渊虽然从小就习惯了自己的父王与王兄常年征战在外,而自己总是留在家里等着他们凯旋。但只要他们每次胜利归来,她总是开心的。 “是的郡主。不过侯爷和世子这次去的时间倒是长了些。”云竹为江渊发髻上插上了一支紫红玉石金簪,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郡主。 “这次的确是久了些,不知道这次王兄又会给我带什么有趣的东西回来。”每次出征回来,她的王兄都会给她带各种有趣新奇的玩意儿回来,所以她总是天天期盼着他们能早些回来。 “对了,前几日秋棠那事,郡主你准备如何处置?”云竹小心翼翼地问着此刻心情尚好的江渊。 果然江渊听到秋棠的名字,瞬间便变了脸色。她起身走到门前,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缓缓开口:“身为下人,却起了不该有的歹心,这样的人,我武安候府留不得,赶她出府。” “是。”云竹点头回应后,便默默地出了江渊的闺房。 江渊目光微眯,闪着异样的光。前几日她发现父王院里的大丫鬟秋棠,竟在自己父王房间里藏了迷情的熏香。她每日趁着打扫时,便会偷摸地到父王房里熏上一阵。她欲等过几天父王回来后,设计爬床,然后等着被抬身份。 好在有一日她去父王房里找东西时,发现了不对劲,后来便查到是秋棠的算计。江渊当时气愤地让下人杖责她数十板,使她好几日都无法下床。 江渊向来家人至上,也向来善恶分明。如若谁人敢算计对自己重要的人,那她定会深究,哪怕是这种女人常有的因贪名图利而生出来的阴招算计。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指不定哪天她会又生出什么狡诈之心会对父王或是对武安府不利,所以她是绝不允许的。 第九章 父兄归来 午后,武安侯府别院。 春日和风正暖,春阳灿烂,鸟语花香,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江渊在庭院里心不在焉地品着新鲜的花茶,阳光撒在她的身上,明眸微眯,让人不由得变得慵懒了许多。可惜她此刻无心享受春日午后之景。 “郡主,郡主!”这时,云竹从外面一路急忙忙地进了庭院里,她的脸颊因为一路小跑,而变得红扑扑的。 江渊立马站起身,兴奋地迎上去:“可是父王他们快到了?” 云竹喘息气,高兴地点点头:“侯爷和世子他们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走,我们快点去城门那边。”说着,江渊便头也不顾地跑了出去,直奔城门口。 “郡主,你慢点,等等我!”云竹真是拿她家郡主没有办法,摇了摇头,便又立马去追自家的郡主了。 城门口。 江渊到了城门口时,大街两边早已站满了前来迎接将士们胜利归来的百姓。 江渊进了一个茶楼,上了二楼的雅间,那里的窗户刚好对着城门口的这条街道。她打开窗户,向城门口张望,等着父兄带领的大军进城。 “来了,来了,侯爷的大军进城了!”这时一个提着铜锣的青年边敲着锣,边高兴地在街上奔走相告。 这时,只见从城门口缓缓地行进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战士们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与自豪之意,个个英姿飒爽。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位威风凛凛的首领便是大江国的守护神武安侯江远柏,在他后面的便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大江国的少年将军江川。 他们骑着马,带领着队伍走在大街上,接受着百姓们的热情拥戴与夹道欢迎,阳光沐浴在他们身上,他们便是大江国最好的儿郎。 江渊微笑地看着父兄以及将士们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心中满溢着骄傲,连自己的情绪也变得高涨起来。这是她的英雄们,还好他们打了胜仗平安归来,再次守护住了这个国家的安宁。 江远柏与江川直接进了宫见皇上。 皇帝早已与百官们在大殿上等候他们多时。 “微臣拜见皇上。”江远柏与江川向皇上行了拜见之礼。 “爱卿快快请起,这一趟边疆战役,你们都辛苦了。”皇上一脸欣慰地看着殿下的江氏父子。 “皇上言重了,保家卫国本应是作为臣子的职责,何来辛苦之谈。” “那军中驿使早在两个月前,便向京城传来了捷报,为何侯爷归期却晚了一月之久?”一位身穿紫色暗纹官服,样貌端正,体态慵懒的中年男子突然站了出来,他便是当今大江国的丞相,张以礼。 “皇上,丞相所说的确不假。但边疆条件艰苦,环境恶劣,将士们半年来连番作战,早已是精疲力竭。微臣体恤将士们的辛苦,便擅作主张让他们好好休息调整了几日才出发返途。臣未遵守归期到达,让皇上久等,请皇上责罚。”江远柏立马一本严肃地跪在大殿上,向皇上请罪。 “诶,这次边疆大捷,武安侯与将士们倾尽全力抵御外敌,可谓是功不可没。让将士们休息调整也是可以情理之中,武安候勿需自责。”皇帝一脸宽容地解围道,然后有意无意地暼了张以礼一眼。 “是是是,武安侯带领大军守住了边疆安宁,可谓是劳苦功高。老臣一心只想着去维护天子威严,国法纪律,未体恤将士们的不易,是老臣考虑欠周,望侯爷不要计较才是。”张以礼恭恭敬敬地向武安侯行了礼,真诚得看不出破绽。 江川听出了话中之意,正欲上前替自己父亲维护几句,却被江远柏悄悄伸手拦住了,轻轻向他摇了摇头,示意让他勿要鲁莽。 “哪里哪里,丞相严重了。”武安侯同样谦逊地笑着向张以礼回了个礼,才是平息了大殿上这场小小的纷争。 待武安侯与世子赴完命,接受完赏赐出宫回府时,已是傍晚,江渊早已吩咐下人备好了晚宴为自己的父兄接风洗尘。 见父王与兄长进府,江渊便立马开心地迎了上去。 “父王,兄长!” 武安侯父子只见一个粉嫩的身影向他们奔了过来,他们立马笑逐颜开。 待跑到父兄身边时,江渊突然想起了什么,规规矩矩地向他们行了礼。 武安侯一脸欣慰宠溺地看着眼前的江渊,半年多未见,自家女儿倒是懂事知礼了不少,也生得越发光彩夺目了。 “渊儿,父王与你兄长在外征战半年之久了。你一人在家可好?”武安侯慈祥地摸了摸江渊的头,也只有在家人面前,他才会露出少有的柔和的一面。 “父王,女儿在家一切都好。倒是父王与兄长在行军打仗,一定吃了不少苦。”江渊看着父王与兄长因长期在外征战,看上去沧桑了不少,皮肤变得干燥且粗糙,肤色也晒成了麦色。他们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倒是让江渊在心底着实心疼了一阵。 “男儿保家卫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又何从谈苦。”武安侯一脸正色道。 “好啦,父王兄长,我们还是快去用膳,免得饭菜都要凉了。”江渊挽着父王的胳膊,跟他们一起走进前厅用膳。 夜晚,武安侯书房。 武安侯一家人用完膳后,边吃着饭后茶点,边与子女聊一些家长里短,边疆趣闻。 没聊一会儿,江渊便拜别了父兄,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了。 江川跟随父亲进了书房。 “父王,今日大殿之上,为何不让儿臣为你辩护几句?那张以礼分明是在挑破你与皇上的关系,好让皇上对你生出嫌隙。” 江远柏站起身背负着手,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说道:“川儿,你觉得为何那张丞相总会在朝堂之上处处针对我们武安候府?” “单凭张丞相自己,倒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打压我们,那便唯有皇上的纵容。”江川走到父亲身边,皱着眉回答道。 “自古以来,将相和便实属少例。皇上所要的也不是将相和,而是制衡。唯有使将相两股势力相互制衡,便不会出现一方权重过高,而威胁皇权的情势。” 武安侯转身看着江川,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川儿,记住。我们武安侯府的职责是保家卫国,效忠于皇上。其他党争之事,一概不去参与,要时刻保持中立之位。以后在朝堂之上,能低调还是低调为好。” “我明白了,父王。”江川郑重地答应着父王。 武安侯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又看向了窗外。 这场诡谲之风,伴随着暗流涌动,已开始吹得更甚了。 十一章 午后独处 在一个阴暗的地下室里,一位身体健壮的青年低垂着头,单膝跪在了地下,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胸前的衣襟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脚印。 “莫声,你起来。”一位背着他站着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那声音隐隐压抑着怒气。 叫莫声的少年顺从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 “这次失手必会让江远柏有所防范,最近先不要行动了。至于那块令牌,找机会拿回来。” “是。”莫声恭敬地回应后便不再多言,又继续沉默地立在原地,直到他面前的人离开,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眉头微皱,眼神坚毅且透着懊恼。若不是自己失手,也不会让主公落下把柄,更何况那人是江远柏。想到这里,他拳头紧握,他本就是死士,死不足惜。但若让主公陷入为难的境地,他必誓死维护。 那块令牌,他定会去拿回来的。 武安侯府别院。 自从榕与作为江渊的贴身侍卫来到她身边后,她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并无任何影响。 因为他存在感极低,如果不是江渊偶尔兴起与他说上几句,他便会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江渊时不时也在想,为何拥有这般好皮囊的少年却总是像块木头一般沉默寡言,他曾又是何种经历,让他稳重得不像一位少年。 这天上午,江渊吩咐云竹去首饰店铺帮她取回已经打造好的首饰,院里的其他丫鬟嬷嬷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一时间庭院里就只剩下江渊与榕与了。 江渊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双手托着脸,撑在石桌上无聊地发着呆,榕与依然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 江渊觉得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明明自己是郡主,他只是她的侍卫。江渊却在拼命地想找事情或者话题缓解此刻沉默的尴尬。 榕与显然是不清楚江渊的想法,他并未觉得自己的沉默有任何不妥。他早已习惯了默默地在她一旁注视着她,前世如此,这一世依旧如此。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喜欢一个人,便理应一直沉默寡言地守着她就行,至于其他,便不是他该管的范围。 “今天天气真好呀。”江渊突然开口,她佯装着很惬意地望了望天。 …… 一阵沉默,没有回应。 江渊仿若吞了一口空气一般,抿了抿唇,略显窘态。 “好无聊啊。”江渊又试着主动开口。 …… 又是一阵沉默。 气氛尴尬到极点,江渊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榕与。 “你为何不说话?” “你说,我听。”这次榕与终于开口有所回应。 江渊看着他清冷认真的表情,觉得心中有些憋闷,觉得自己眼前这个人仿佛不知如何与人相处,让她拿他无法。 江渊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跑去了房里,没过一会儿便手里抱着一个棋盘,和两盒棋子出来了。 榕与见状迅速上前从江渊手中自然地接过棋子与棋盘,然后把它们放在了石桌上。 “你会下棋吗?” 榕与轻轻地点了点头。 “坐下,陪我下棋。”江渊用眼神示意榕在坐在她对面。 榕与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江渊对面,两人你一步,我一步地下着。 榕与神情认真地看着棋盘上的棋局走势,漂亮的眉宇时而微皱,时而松开,看上去十分专注。 半个时辰后。 “阿渊,你输了。”他抬起头看着江渊,他依旧自然地叫着江渊的名讳。 尽管江渊与云竹都曾纠正过他,让他叫郡主,但他依然这般叫她。时间长了,江渊也懒得纠正了,便也默允了,只是让他在外人面前要叫她郡主就行。 江渊有些微愣地看着他。她没想过他竟会真的这般认真地与她下棋。本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偷偷放水,给她让棋,没想到他会赢她赢得这般彻底。 真是个榆木脑袋,却让身为郡主的江渊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自己好像也没那么反感。 江渊突然眼珠一转,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便来了兴趣,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意。 她隔着石桌,她的头向坐在对面的榕与凑近了些,眼中突然带着几分娇媚,轻声问道:“榕与,你觉得我好看吗?” 江渊说完便紧紧地盯着榕与,她倒要看看这个木头会作什么反应,一想到他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江渊忍不住在心中憋笑。 “好看。”哪知榕与看到突然凑近他的脸庞,他并未有任何闪躲之意,他也专注地盯着她,毫不犹豫地便回答了她。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都是极好看的。”榕与痴痴地看着江渊脸上的每一处模样,语气中带着莫名的眷念之意,轻轻地回答着。 他的阿渊又怎么会不好看。那张在他遥远记忆中犹如谪仙般美好的脸庞与此刻自己面前的这张脸完美地重叠,都是极好看的。 江渊看着榕与认真注视着她的神情,耳边回荡着的是他所说出来的简短又轻柔的话语,她一时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本是想抱着调侃之意想打趣于他,想看看他害羞脸红的表情。现在自己却反而被他的坦荡回答弄得有些羞窘不自然。 她从小到大听过无数的夸赞,所有夸赞都攒满了溢美之词,每当听到这些时,她心里已不会起太多波澜。 却从来没有这么一段简短直白的话语,以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在她心中发出阵阵声动。 她这才明白,她的侍卫榕与,是与众不同的。 第十五章 暴雨将至 这日,天色灰蒙,乌云低压。 红墙绿瓦的偌大宫城被笼罩着一层昏黑的浓云,偶有狂风大作,似有暴雨将至。 刚上完早朝的百官们纷纷走出宫殿,准备下朝归府。 武安侯江远柏与其子江川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 二人表情严肃,眉头凝固,心中都怀揣着心事。 “武安侯与世子请留步。”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在二人后面响起。 二人停下脚步,回转过身,只见是丞相张以礼站在他们身后。 他面带笑容,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们二人。 见二人停下脚步,他便缓缓走上身前。 “不知丞相叫住本侯与爱子意欲何为呀?”江远柏客气地向张以礼示了意。 “无事。只是本相是觉得后面又有一段时日见不到武安侯了,此刻便想与武安侯同行多走一段路,也算是与武安侯道个别。”张以礼施施然地回答道。 “那本侯便谢过丞相的好意了,请。”江远柏做着请的姿势,几人便并肩前行,走向宫门。 几人各怀心思,面上维持着客气的笑意,一路无言。 等快到宫门口时,张以礼目前定定地望着前方,突然开口:“这次侯爷回京还未待多时,便又被皇上派到各州巡防,侯爷真是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呀。” “既是皇上下旨,本侯便听令执行,又何谈亲力亲为,丞相倒是说笑了。”江柏远自然地接过张以礼的话头,云淡风轻地答道。 “也难怪皇上如此信任侯爷呀。毕竟能把百万大军的军权放心地交到侯爷手上,连太子与最受宠的二皇子都要敬侯爷三分呀。” 宫门口已经到了,各府的马车都停留在宫门口。 张以礼看了看江远柏,停顿了一下,眼睛微眯,闪着锐利的光芒,意味深长地笑道:“侯爷,权高易夭呀。” 说完,张以礼不紧不慢地行了礼后,便被人扶上了马车,缓缓驶离。 江川在一旁听着丞相与父王的对话,负在背后的拳头不自觉捏紧,身旁的风不时吹打着衣摆袖袍,吹得唰唰直响。 这股风渐有起势的劲头。 回府的马车上。 “父王,张以礼话虽然阴阳怪气,倒也确是说的事实。”江川看着身旁若有所思的父王,他不知道此刻他在想着什么。 父王并没有回答他,依然继续沉默着。 “父王,每年巡防之事本是二皇子那边的职务。这次皇上派父王前去,分明是借用父王之名打压二皇子那边的势力,这样易招来那边的针对呀。” 皇上今年来移交给武安侯府的权重越来越大,已然招得两边的眼红。 “为父何尝不知这个事实。但既然武安侯府选择了中立,便早已做好了被两股势力敌视的准备。我整个武安侯府坦坦荡荡,无论处于各种逆流,都只效忠于皇上。” 江远柏掀开马车窗户的帘子,目光遥远地望着外面。 几只低飞的鸦雀正匆忙地寻找着自己的庇护处。 天上层层乌云压顶,狂风阵起,街上的行人与摊贩都匆匆地在赶回家,只因暴雨将至。 夜晚。只见空中一阵电闪雷鸣,划破了夜的宁静。 没一会儿,骤雨渐起,倾泻而下。 拍打着窗户,使江渊从梦中被惊醒。 云竹听见动静,也从外屋走了进来,为江渊点上了烛火。 江渊在云竹找火折子点灯之际,便下床去关上窗户。 正在她准备关上窗户之时,借着天空时起时止的闪电的光亮,发现榕与还坐在走廊上。 如此暴雨的夜晚,虽走廊有屋檐遮蔽,但依然会被斜飘的大雨淋湿。 “榕与。”江渊向榕与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榕与回过神发现江渊正站在窗前叫他,他便马上走到窗户前。 借着屋里的光亮,江渊发现眼前的少年已淋湿了大半身。 他的头发的发丝末端还滴着水珠,漂亮的眉宇上也沾满了雨珠,俊朗面容有着与平日清冷模样全然不一样的妖魅之感。 果然好看的人,怎样都是极好看的。 江渊一时看得心软,便让云竹给她递了张毛巾。 她接过毛巾,动作自然地擦拭着榕与脸上和头上的雨水。 “淋雨是会生病的。”江渊有些责备地说道。 榕与听到江渊的话语,并未作声,眼中一片清明。 “你快回你的屋里去休息,不用在外面为我守夜了。” 榕与安静地站着,任凭江渊为他细心地擦拭雨水。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人类这一套礼仪规矩,他并不是非要样样去遵守的。 “要守的。”榕与目光灿灿地盯着江渊,缓缓开口。 江渊正欲想办法劝说他回去休息,榕与突然目光锋利一转,警惕地望着屋梁上的一处一闪而过的黑影。 “我去了。”榕与转过头向江渊轻轻交代了一句。 “嗯,小心。”江渊清楚那夜的刺客在她的院里遗漏了令牌。 那么重要的物品,他总会再回来寻的,她便也无太多惊讶。 榕与点了点头,便跑向院里,脚下轻点,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雨中。 “郡主,外面自会有榕与去处理,你还是上床早些休息。”云竹走过来替江渊关好了窗,扶着她上了床,替她熄了灯,便出了里屋。 房间又再次恢复了黑暗。 外面的暴雨依然没有收势的势头,依然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窗外的电闪雷鸣使屋内时亮时暗,江渊平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目光也时亮时暗。 后日父王便要去各州巡防了,如今刺客的来历目的不所知,不知会不会与父王有关联。 她虽是女眷,不问朝政之事,但身为侯门贵女的她,也嗅到了一丝异常。 最近父兄总会在书房讨论事情到很晚,父兄自从回京后便越来越忙了。 以前父兄打完仗回来,最多忙完一些善后之事,便会清闲许多。 这次从边疆回来后,父兄好像越来越受皇上的器重了。有些不该武安侯府做的事情,也交给了武安侯府。 不知这种势头是福还是祸。 她只但愿武安侯府能一直安宁下去,不受派系之争的影响。 第十六章 暴雨之后 清晨。 经一夜般的肆虐,庭院里凌乱不堪,地上多是残叶断枝,下人们正在清扫着庭院。 云竹正在为刚起床的江渊梳洗。 “云竹,榕与昨晚追刺客回来了吗?”江渊坐在梳妆台前边画着柳眉,边漫不经心地问着正在为她梳头的云竹。 “回来了,他现在正站在门口呢。” 江渊手一顿,匆匆描完最后的一点眉尾,没有摸脂涂腮,便站起身走到门口开门。 榕与负着手背对着笔直地站在江渊屋外,他衣衫潮湿,显然是淋了一夜雨,现在慢慢风干了一些。 他眼神混沌,眉宇间疲态尽显。 听到开门声,榕与迅速转过身来看着江渊。只见她面容素净,未施粉黛,眉眼间却自带媚气。 榕与的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下,面前的这个少女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勾人。 江渊看着面前这位有着几分狼狈的榕与,他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态。他见她时,眼神瞬的变得清亮专注。 江渊看得心中不忍,面前这位少年似乎总能让她变得心软且心酸。 “追到了?”江渊伸手轻轻替他摘下落在他发丝上的一片树叶。 榕与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他昨晚一路追出去,追到了荒郊野外,却没见了那人的踪影。加上昨晚狂风骤雨,他在山林间搜寻了一夜,也未有结果。 凭他的身手,追个刺客本是轻而易举,显然昨晚那人的身手不再他话下。 想到这里,榕与目光暗了暗。 江渊见榕与又陷入一阵沉思,于是她抓起榕与的手:“跟我走。” 榕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便任由江渊抓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前走。 榕与看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胳膊处传来的是她手的体温,他的心此刻变得熨帖无比。 没一会儿便到了榕与的住处。 这是江渊第一次来这里,他的屋就在庭院东面的一处小院子里,离她的主院不远。 这里环境清幽,鲜有人来打扰,倒是挺适合他的性格。 榕与替她推开房门,江渊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江渊围着屋子张望了一周,屋内摆饰简洁,但用品齐全。看来在父王眼里,他不仅仅是她的侍卫而已。 “阿渊?”榕与不知道她为何会把他带到他的住处。 “你现在呢,就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好好睡一觉。” 说完,江渊便准备转身离开,榕与欲跟上前去。 她突然转身,嘴角勾笑:“听话。今天好好休息一日,不用来守着我。过几日中秋节出门,你可是得打起精神好好保护我的。” 榕与停在原地,没有再跟上前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鼻尖还能闻到她身上所留下的茉莉花香,心中那种久违的酥麻之感再次袭来。 在京城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巷里,有一处房屋。 屋里一片昏暗,一个简易的木床上,躺着一位双目紧闭的青年。 他的右边大腿绑着纱布,纱布上还渗着血丝。他呼吸沉重,忍着疼,脸上显露出受伤的虚弱。 他现在不能回主子那里,他不能让人发现他受伤,不然会给主子带来麻烦。这里是他私密的住处,无人知晓。 他紧皱着眉,回想着昨晚受伤的场景。 他昨夜潜入武安侯府本想在长明郡主房里寻回那枚令牌,却不知她身边多了一位身手不凡的贴身侍卫。 如果不是昨夜天气恶劣,雨势渐大,他躲到一个山崖的半腰处攀着一个树根,也许他真会被那个侍卫抓住。 但他却不小心被一块尖利的峭石刺伤了大腿,鲜血和着雨水缓缓直流。但他不能上去,因为那人搜寻了他一晚,他直到清晨才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住处。 长明郡主身边多了一个这样一个好身手的侍卫,看来武安侯有所防范,以后只会更难潜入了。 一声开门声使他本能性警觉地睁开了双眼,瞬间起身,手摸向腰部的软剑。 等看清来者后,他收回了防备,艰难地起身下床跪在地上,忍着伤口扯裂的疼痛,声音沙哑地开口:“主子。” “不用多礼,莫声。快起来躺回床上。”来人走过去扶起了他,把他扶到了床上。 “主子,莫声无能。未能拿回令牌,请主子责罚。”莫声低着头等着主子的发落。 “罢了罢了。武安候府本就戒备森严,你能潜入进去实属不易。那令牌就不用去寻了。”对方缓缓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莫声抬眼望着面前的人,只见他身处阴暗处,看不清他的面容。他身影高大,即使身处黑暗,依然能感觉到他威严不凡,气场十足。 “莫声不解。” 那令牌是主子收留他时给他的,让他好好保管,切勿弄丢。上次从主子的怒意中也能知晓那块令牌的重要性,可此时主子却让他不要再寻回了,他很是不解。 “知晓那枚令牌的人并不多,就算武安侯刚好是少数中的一个,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为何?” 对方看了眼莫声疑惑的表情,突然哼笑出声,转过身慵懒地背负着手。 “如今皇上频频放权给他,朝堂上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他。就算他知晓我的身份又如何,他早已陷入泥潭,自顾不暇了。”他说完,眼神里闪过一束阴戾的光。 “近段时日,你便好生休养。先不必再有所行动,我们且等等,总有好戏可看的。” “是。” 莫声偷偷抬眼望着主子的背影。外面的一束束光亮透过窗户透射进来。主子便在站在光亮处,他身后是一片黑色的阴影。 即使已经跟在主子身边十几年,但他却从未真正地了解他。每当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时,却又发现那只是冰山一角。 他永远也无法猜透他心中所想,就像此刻他背对着他站在明与暗之处,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算计着什么。 外面的光亮与屋里的黑暗都笼罩在他身上,混沌得就像他亦正亦邪般的复杂性格。 莫声不知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只能至死忠于主子。 第十七章 再遇中秋 天晴月明,皎月胜雪,又是一年中秋时节。 榕与坐在屋梁上,抬头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不知不觉,思绪又飘回到了那些旧时的记忆里。 那个月下起舞的少女,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灵动如精灵。她清冷又洒脱,如水中月,如画中仙。 她该是住在这月中,不应在人间。 白驹过隙,白云苍狗。唯有这点珍贵的记忆被他刻在骨血中视若珍宝,融为一体,陪他熬过那些枯竭不堪的年岁。 “榕与。”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扯回了他的思绪。 榕与向下俯视望去,只见江渊正站在庭院中央抬着头望着他。 她身穿藕色轻纱裙衣,头梳凌虚髻。她目光璀璨如星河,笑颜如花绽。镜中貌,月下影,她本就是阿渊,她便是他心之所向。 “快下来,准备出发了。”江渊向他招招手,榕与便立马飞身下去,站在她面前。 “云竹她身体不适,我便让她留在府中休息。待会儿进宫,你只需跟在我后面即可。”江渊未来得及深究榕与看向她时的灼灼目光,边走边向他交代着进宫需要注意的事宜。 中秋佳节,各府重臣携家眷是要被邀去皇宫里与皇上一同过的。 月圆如玉盘,月光笼罩着这个气势恢宏的宫城。大殿中,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喝酒谈笑,好生热闹。 江渊坐在兄长旁边,吃了一会儿宴食觉得饱腹。给兄长说了一声,便悄悄地退出了殿外。在她临走时,还故意给坐在对面的秦嘉卉使了个眼神,示意她跟她一起出去。 二人走在御花园里散散食,清风拂面,头顶明月,心情无比舒畅。 “嘉卉,待会儿宫宴结束后,我们一起街市上逛逛。今晚有灯会,肯定很热闹。”江渊兴致勃勃地跟旁边的秦嘉卉说着。 秦嘉卉目光一亮,又迅速暗了下来:“可我已经答应了祖母待会儿回去陪她赏月的,我可能待会儿没办法陪你去逛夜市了。” 江渊遗憾地瘪了瘪嘴:“好,待会儿只好我自己一人去逛逛了。” “长明啊,许久不见,你还是那么贪玩。”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二人背后方向传来。 二人瞬得转过身,只见一位身着四爪蟒袍的俊气青年缓缓向她们走了过来。 两人等看清来人后便迅速行了宫礼:“拜见太子殿下。” “这里只有我们几位,不必多礼。”太子上前扶起了二人。 他一脸明朗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少女,即使阅过众多绝色,面前这两位站在一起,才是赏心悦目。 当朝太子江裴之,少年有成,博学多识,一表人才,是当今储君的不二人选。 江渊虽是他嫡亲的堂妹,但鲜少与他往来,二人关系并不亲,加上他身份尊贵,又是未来天子,江渊在心底是对他有几分敬畏的。 “这位是?”江裴之把视线从江渊身上移到她旁边那位安静的少女身上,目光微亮。 “回太子,臣女乃太傅之女秦嘉卉。”秦嘉卉语气平和地答道。 “秦嘉卉……”江裴之嘴里念着她的名字,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只见面前少女转眄流光,光润玉颜。妆容清雅大方,就像此刻的月光,明亮秀丽。 秦嘉卉只觉得被太子盯得不自在,袖袍里的手不自觉捏紧,有些不知所措。 江渊看出了秦嘉卉的窘迫,正欲找话题转移太子的视线。 这时,一位公公匆忙赶来,说是皇上要见太子。 江裴之再与两位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待太子走远后,两人松了一口气,默契地相视而笑。 宫城外,街市上,热闹还在延续。 夜市上灯火通明望不到边际,街上人群络绎不绝,街边的摊贩热闹吆喝,点点灯火照亮了整座都城,呈现一片繁华之景。 江渊走在街上,看着这一幕幕热闹之景,因知道这一切都是边疆将士们用血汗,用生命守护下来的,所以她只觉得格外珍贵与珍惜。 她负着手,兴奋地左看看,右逛逛。她无所顾忌地吃着街边小吃,她对街市上的一切有着无限的好奇与新鲜。 她把自己融入进这座都城,融入进节日的气氛里,融入进这难能可贵的烟火气中。 榕与双手交叉抱胸,默默地跟在身后。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的一举一动,她性格跳脱又热闹,是与前世的她是不同的。 前世的她,看似活在热闹的人群中,却有意与人群保持距离。她每一次的笑容都带着看不透的疏离,她前世到底承受了多少不为所知的孤独啊。 在榕与若有所思时,一对色彩明亮的花灯出现在他面前,使榕与回过神来。 “我们去河边放花灯。”面前的少女笑容犹如手中的那对花灯一般明艳。 二人来到了河边。 皓月当空,清澈的河面上也倒映着这一轮皎月。 江渊蹲下身,将手里的两盏花灯轻轻放入河面上。 晚风拂过,两盏花灯带着点点星火,荡漾在河面。 “榕与,快对着花灯许愿。”江渊兴奋地叫着一旁的榕与。 她自己双掌合十,闭着眼睛,虔诚地对着河面的花灯许着愿,心里默默祈祷她所爱之人都能万事胜意。 榕与看着身旁虔诚的许愿少女,月光洒在她身上,晚风拂过她发丝与衣裙,她此刻圣洁得如天上神明。 榕与注视着她,眼里星火烂烂,对着江渊,在心底反复默念: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江渊许完愿转头看着榕与,见榕与正在痴痴地看着她。 她走进他,见他眼里有她,便不由发问:“为何你总喜欢这样看着我。” “你好看。”榕与毫不犹豫地接过她的话,他眼睛没有闪躲,依然专注地看着江渊。 他语气轻柔平和,就像此刻的晚风,吹得江渊心中微动。 面前俊朗如神的少年眼神真诚坦直,目有星火,在不经意间灼烧着她,使她的心变得滚烫。 这样一眼千年的眼神,使她慌乱,又使她窃喜。 她也回望着他,神明可能没有告诉他,他有多好看。 河面的两盏花灯已经离他们渐行渐远,微微灯火荡漾在这样月如清辉的夜里,像是闪烁在天际的星光。 这个中秋之夜,江渊只觉得从未拥有。身处其中时格外美好特别,就像是她初怀少女心事一般。 榕与看着面前目有流光的少女,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不管是前世的她,还是此刻眼前的她,他总是要全力以赴地去护着她的。 第十九章 屋顶之景 月如清辉,夜黑如墨。 金碧辉煌的东宫里依然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前厅中央的胡旋舞女正随曲而舞。她们步态轻盈曼妙,罗裙飘飘,双蝶似随之翩然飞舞。 她们肌肤胜雪,娇颜似火,眸光千转百回,带着勾人的媚,有意无意地盯着座上的人。 座上的人,一身贵气,手抵着额头,双目轻闭,似在养神。他并未被眼前的香艳场景所吸引,连抬眼一看的兴趣都未曾有。 身旁侍奉的公公见势心领神会,便向那场上的舞女与乐班们做了个退下的手势,场下的人跪完礼后便齐齐退出了大厅。 大厅瞬间安静无声,只剩下座上的人与一旁的公公。 “太子白日忙于政务,想必是累了,不如奴才侍奉太子早些歇息。” 太子江裴之这才缓缓抬眼,只见殿内已无他人。 “小左。”他慵懒地开口,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奴才在。”身旁叫小左的公公恭敬地弯腰走近江裴之。 “你可知那太傅之女秦嘉卉?” 小左迅速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马上眼睛一亮,慌忙回答:“奴才略知一二。” “哦?”江裴之突然提了精神转过头看向小左。“你可知她可曾有婚约或心仪之人?” “回太子,那秦家姑娘至今未许婚约,也未有心仪之人。”小左顺畅地回答道,根据多年他对京城各个府邸贵女的了解,收集这些情报,并非难事。 “本王觉得这偌大的东宫里,倒是显得有些冷清。”江裴之看着这冠冕堂皇的大厅,一时若有所思。 “太子的意思是?”小左很快领会到了江裴之的话中之意,朝江裴之机敏一笑。 “这东宫,是时候该有位太子妃了。”江裴之站起身来,手向后背着,悠闲地环视着自己的寝宫。 “那奴才要先提前恭喜太子了。”小左谄媚地上前向江裴之弯腰拜礼。 江裴之傲气地暼了一眼小左,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脑海中想着那日夜晚在御花园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她静如秋水,美如脂玉。 他竟是对她一见钟情,以至于近日每每想起,总是心痒难耐,直想拥有。 他是大江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只要他之所想,便势在必得。 不过这次,他不准备强夺,他想让她自愿做他的太子妃。 深夜,武安侯府。 江渊因怀有心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失眠后的她披着外衣,走出了屋内,来到院子里。 她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阵阵晚风吹来,也还带着白日里的热气。 她胳膊抵在石桌上,双手撑着下巴,边想着事情,边静静地听着晚风吹拂,蛙叫蛐鸣。 她发现最近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去关注榕与,脑海里总是不自觉浮现他的样子,她不知自己身陷一种怎样的状况之中,所以扰得她心烦意乱,夜不能寐。 榕与此刻正在坐在屋梁上,望着院中的少女的一举一动,看她此刻苦恼纠结的模样,她似乎有心事。 他并不想去打扰她,只是坐在屋顶上远远观望着,就像前世无数次面对她的喜怒哀乐,只能默默守在她身旁一样。 他不准备去干涉,他以为这便是对她好。 江渊仿佛有了感应一般,她突然起身向后方的屋顶望去。 只见榕与坐在屋顶上,正用专注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望着她。 皓月当空,月下的少年满脸清明,哪怕被她发现,依然不知回避地看着她。 二人一人坐在屋顶,一人站在院中,就这样静静对望着,不知时间,不知身份,仿佛总要在对方眼里探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江渊此刻心中的烦闷早已消散,一种新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急需想找个出口。 “我想去你那里。”江渊突然开口,指了指屋顶。 榕与诧异了几秒,便从屋顶飞身下来,来到江渊面前。 犹豫了几许后,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江渊的腰身,脚下轻点,便瞬间把江渊带到了屋顶。 江渊站在屋顶,望着整座武安侯府,整座都城。 这是她从未以这个角度看过的都城,只觉得视角开阔,都城尽收眼底。此刻万家沉睡,只有那一盏盏门前的灯笼在静谧的夜里摇摇坠坠,发出温暖的光耀。 整座都城被月色笼住,好似天宫,江渊对眼前所见只觉得新奇兴奋,原来站在高处看一切,是这般不同。 当今天子是否也会在失眠时分站在皇宫的城墙上望着他的都城? 榕与见她脚下已站稳,便慢慢松开了揽住她腰身的胳膊,手中那温热的触感也随即消失。 但他并未与她拉开距离,而是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范围,以确保她的安全。 屋顶的景致他已见了无数个夜晚,便也没什么新奇之感。倒是他身旁的少女,一脸兴奋地望着这座都城,目有星河。 二人并肩紧挨地站在屋顶,少女望着都城,少年望着少女。 江渊仿佛感觉到榕与在看着她,便转过头也回看着他:“榕与,我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榕与点头表示让她问。 “你以前见过我吗?”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江渊,她一直觉得以榕与对她的表现来看,就像他已认识她很久了一般。 榕与目中微有诧异,但很快便点头回应了她:“见过。” 江渊听到他这个回答,便更加来了好奇心,连忙追问:“什么时候?” “一百多年以前。”榕与认真地回答道。 江渊愣了几秒,看着榕与的眼睛,他眼里异常清澈真诚,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眉宇间有一股化不开的眷恋之意。这种神情并非一日两日能有的。 他的回答真真假假,让江渊更加迷惑。 算了,这些都已不重要了,重要是她如今的确遇见了他。江渊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 江渊小心地蹲下身坐在了屋顶上,榕与也跟着坐在了她的旁边。 “想听关于我的事吗?”江渊转过头,一脸春明。 “你说,我听。”榕与盯着她绝美的脸庞,点了点头,柔和地回答着。 那夜,江渊与榕与坐在屋顶上,在月光的笼罩下,她津津有味地与他讲了一夜她小时候的趣事,榕与在一旁也听得专注。 那是他第一次深入地了解眼前的少女,且是她向他主动提起。 越了解越觉得她是与前世不一样的,却越了解越发现,自己心中的那份欢喜更甚了。 第二十章 生辰之礼 傍晚,晓月初升。 太傅府中的下人们正前前后后忙个不停。 因为今日是他们家姑娘秦嘉卉的生辰,太傅夫人邀请众多京城名贵参加他们女儿的生辰宴。 秦嘉卉正在闺房中梳洗打扮着。一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挂在架子上,这是母亲专门找人为她量身定制的。 今日婢女特意为她花了一个艳霞妆,穿上母亲为她定制的花色缎裙,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与平日的素净清丽的打扮大为不同。 “姑娘,你今日这身装扮,不知会迷倒多少贵门公子呢!”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婢女采禾不禁为秦嘉卉今日的艳丽容貌所惊叹。 秦嘉卉只是朝着采禾温婉一笑,她心知要说无双的容貌,又有谁比得上她的阿渊呢。今日采禾给她这般打扮,想必是母亲的意思。 她清楚,今日母亲以生辰之名宴请京城各府权贵,实则不过是为了暗里物色佳婿罢了。不过想到今日江渊与江川也会来,她倒是十分开心的。 武安侯府。 此刻云竹也在为江渊梳洗打扮。化完了常妆后,云竹便去衣柜处为江渊挑选衣裙。 她拿出一件蝶戏水仙裙衫准备为江渊穿上,江渊正准备下意识穿上时,突然想了什么,迟疑了下:“今日不穿这件。” 她指了指衣柜另一层的那件宫缎素雪绢裙:“今日就穿那件。” 云竹心中思索了一会儿,随即便读懂了她家郡主的用意。她家郡主这副绝色的容貌,怕是走到哪里都会是目之所聚的焦点。 今日是秦姑娘的生辰,主角自然是她。自家郡主如果打扮得再艳丽些,那便是喧宾夺主了。 云竹望着江渊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她家郡主可能不清楚自己的这副容貌即使打扮得再素净,也是极美的。 江渊到了府门口时,便看见兄长已站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了。今日他一身靓蓝杭绸锦袍,笔直地站在马车前,如玉如松,江渊不由地向他投去欣赏的目光。 她家兄长,长相俊朗,武能在带兵作战,文能作画赋诗。这般好的人才,难怪会有那么多京城贵女追慕于他。 不过,她的兄长最后是要与嘉卉相配的,她得替嘉卉好好守住兄长,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兄妹二人到了秦府后,被管家恭敬地迎进前厅。前厅里的宾客们也纷纷向他们二人行礼,兄妹二人以世子群主的身份一一示意。 秦嘉卉见他们二人进来,便高兴地迎上前去:“阿渊。”秦嘉卉开心地握着江渊的手,二人热络至极。 秦嘉卉又大方地向一旁的江川规矩地行了一个女子礼:“长宁兄长。” “嘉卉妹妹生辰快乐,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看喜不喜欢。”江川习惯性地摸了摸秦嘉卉的头,把手中的礼物递给了她,一脸温柔地看着她。 今日的她,一身艳色,面若红霞,笑如花绽,光彩夺目,江川也不禁有些许失神。 秦嘉卉开心地接过江川手中的长筒,缓缓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副意境幽美的水墨名画。秦嘉卉惊喜望着江川,笑得一脸明媚。 这是她最欣赏的名家大儒柳常水的亲笔画作,这位大儒早在十几年前便已封笔,隐居山林。想不到江川能找到他的绝迹送给她:“谢谢长宁兄长,嘉卉很喜欢。” “兄长给了,还有我的呢。”江渊主动地上前把手中的礼物放到了秦嘉卉手中,只见礼盒中装的是一块上等的云纹端砚,其品质可遇不可求,非一般人家所能拥有。 秦嘉卉开心地抱了抱江渊,向她道谢。不得不说,她今日收到了不少贵重礼品,唯有他们兄妹二人最了解她之所好。 “姑娘,你看。”秦嘉卉身后的采禾不知突然看见了谁,忽地提醒起她家姑娘。 秦嘉卉向采禾指的门口方向望去。 只见一位蓝顶花翎,凤凰纹饰的蟒袍补子的公公领着身后的小太监缓缓走进府里来。 大家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这里,连秦嘉卉的父亲秦太傅也注意到了。 他识得这便是那常年侍奉太子身边,是太子最为信任的左公公,于是他带着夫人连忙上前。 “见过左公公,今日小女生辰设宴,不知左公公前来本府所谓何事?”秦太傅心有疑虑地看着左公公。 太傅府一向不与太子一边的人来往,只因太傅府是站在二皇子阵营的,今日太子派身边的亲信来府,不知其意是善还是恶。 “咱家是奉太子之名,来给秦大姑娘送生辰礼的。”说罢,他便抬手示意身后的太监把礼物呈上来。 “这是太子送给秦姑娘的礼物,希望姑娘喜欢。” 左公公让小太监上前把礼物呈在了秦嘉卉面前,只见是一整套纯金锻造的凤舞头面。其做工精致,样式精美,应是身份尊贵的宫中贵人所用之饰,非臣女所能佩戴。 秦嘉卉只与那太子有过匆匆的一面之缘,今日却送如此尊贵之礼,其之用意,秦嘉卉心中已了然。 于是她端庄有礼地欲婉拒:“太子的心意,臣女感恩戴德。只是这礼物,实在厚重,臣女担待不起,还请公公替臣女送回去。” “秦姑娘哪里话,这本是太子对秦姑娘的一片心意,望姑娘务必收下,不用辜负了太子的一番美意才是。”左公公笑得一脸亲和,眼中却带着威胁之意。 太傅见状,立马插话回道:“那臣便替小女谢过太子美意了。” “秦太傅果然识礼,既然太子交代咱家的事已完成,咱家也要回宫交差了,我们走。”说罢,左公公便带着身后的小太监趾高气扬地离开了太傅府。 众人以礼恭送他们出府,只有江川兄妹淡然地站在一旁。刚才左公公进来,竟也无视二人的存在,未向二人行礼。由此看来,他们的这位皇长兄是真正把他宠坏了。 只是刚才公公所言,他俩何尝不知其用意。江渊不禁在心中担忧,自己兄长还没被人捷足先登,倒是她的这位未来的长嫂快被太子抢跑了。 此刻秦嘉卉心中一阵不安,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前路一片茫然。她偷偷瞥了眼一旁的江川,他面无表情,神色淡然。 太子的强势出现,让她感到自己走向江川的道路,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第二十一章 噩梦疏解 自从上次秦嘉卉的生辰宴上,给她送了礼物之后,江裴之总会三天两头派人去秦府给她送各种礼物。 这日,江裴之正在书房严肃认真地批阅公文,见左公公进来,便抬眼问他:“今日的礼物送到了吗?” “回太子殿下,礼物都送到了,又是秦夫人代替收下的。”左公公毕恭毕敬地回答。 江裴之满意地嗯了一声之后,便又低头继续批阅公文。 小柱香过去,江裴之终于批阅完公文,揉了揉太阳穴。 他抬头发现左公公依然毕恭毕敬地站在他书桌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心生疑惑。 “怎么,小左。有什么话直接说。”江裴之活动活动脖子,坐了一上午,觉得有些疲惫。 左公公见状,便立马上前站在江裴之的椅后,轻柔地帮他捶肩。 他见江裴之惬意地闭着眼睛,便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太子殿下,奴才只是心有疑问未曾想通。” “直说无妨。”江裴之缓缓开口,依然闭着眼睛。 “那秦家姑娘是那秦太傅之女,而那秦太傅是二皇子身边的人,咱们东宫一向与他们不对付。如今……”左公公犹豫了会儿,小心地看了看江裴之并无变化的神色,便又继续说道: “如今太子殿下您对那秦家姑娘如此上心,甚至有意让她做太子妃。恕奴才愚钝,奴才一直未曾想通太子殿下意在何处?” 江裴之听后,只轻声笑了笑,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你以为本王是单纯地被秦嘉卉迷住了心智?” “莫非,太子殿下是要通过秦姑娘,让秦府归顺于东宫?” 江裴之嘴角上扬:“是,也不是。” 左公公听后皱眉,心中的疑惑就更大了。 “还请太子殿下恕奴才糊涂。” 江裴之缓缓睁开眼,眼眸深如潭水,发出幽深的光:“本王的确是对秦嘉卉一见钟情,也的确想让她做本王的太子妃。但让秦府归顺岂是易事,本王才不会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这……”左公公甚为疑惑。 江裴之慢悠悠地起身,走到书架前,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一排排整齐堆放的古书,缓缓开口道: “本王这二弟,天生疑心病重。本王便利用他的疑心,让他在心中对秦府心生芥蒂,逐渐远离。至于最终秦府是否归顺于我东宫,本王倒不是很在意。” 因为只要二弟与秦府有了隔阂,有秦嘉卉在,就算秦府不想与东宫为伍,怕也只能偏于东宫了。江裴之在心中如是地想着。 左公公这才了然一笑,连忙上前谄媚地夸赞道:“太子殿下果然心思缜密,这招真是妙啊。” 江裴之畅然地笑着,转过头叮嘱左公公:“你以后每次去秦府送礼,都要大张旗鼓地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左公公心领神会,恭敬地答道:“诺。” 既然朝堂已然是今时这般局面,倒不如把这淌水,搅得更乱更浑才是,谁都休想独善其身。 深夜,武安侯府一片寂静。 “阿渊!”榕与从梦中惊醒,喊了出声,瞬地坐起身来。 他胸口一起一伏,深喘着粗气。他环顾周围的环境,周围一片漆黑,唯有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窗前,榕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做了噩梦。 他这才松了口气,平定了自己慌张的情绪,擦了擦额前被噩梦吓出的冷汗。 他梦见前世的阿渊了。 她在梦中是一张被毁了容,满脸疤痕的脸。她在他面前痛哭,她绝望地望着他。 她看向他的眼神,孤独又无助。她无声地张口向他说着什么,那口形分明在说“救我”。但她却说完便决绝堕入黑暗的深渊中。 他呼喊着,看她掉入深渊,他欲与她一起堕入,却突然醒了过来。 榕与此刻只觉心中一片潮湿,他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梦中阿渊的。 他起身下床,想去看看江渊,想去确认她是否安好。 当他打开房门,却发现此刻想见的人儿正在出现在他院中。 只见江渊正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儿。 江渊听到开门声,身形一抖,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神色由最开始的惊慌,变为莫名的涩然。 “那个……我晚上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你的这里来了。”江渊尴尬地看着站在门前一言不发的榕与,缓缓开口说道。 他眼神深邃,站在远处,使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他在想什么。 榕与望着眼前的月下少女,心中那股潮湿仿佛被风拂过,变得清爽无比。又像是心中有个黑暗的冰窟,突然有了耀眼的光亮照进来,让他心中一片清明,又温暖无比。 他只想走向眼前这少女,让她的光照得他更甚。 榕与没有犹豫没有停留,快速地走到了江渊面前,未等江渊反应过来,便伸手紧紧拥住了她。 他把头深深埋入她的颈中,脸颊触碰她颈间的肌肤,感受她温热的体温。呼吸中尽是她的芬芳。 还好,她就在眼前,还好,这一世还有很多时间去爱她护她。 江渊明显被榕与突然冲过来抱住她的举动吓得怔住了。 她瞪大眼睛,密长的睫毛,迟缓地眨巴着。 等她反应过来想脱离他的怀抱时,却又觉得不舍。 她脖颈间感觉到他温热潮湿的呼吸,犹如电流过境,让江渊身体瞬间泛起一阵酥麻,心跳也如溪水撞石,咚咚直响。 可她分明又能感受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这与平日清冷寡言的他全然不同。 她感觉到他抱她时的力度就像在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江渊只觉得心中一酸,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吗,是什么让他这么疼又这么怕。 江渊这样猜想着,她缓缓抬起手,犹豫了下,然后轻轻地拍着榕与的背,安抚着他。 此刻皓月当空,此刻微风轻拂,此刻花香虫鸣。 站在院中拥抱的男女仿佛成了一副画,不知时间的流逝,与夜色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只是对于江渊来说,这夜太为特别,也太为奇怪,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着。 也有一股不知名的暖流正如南风过境,慢慢地向她淌来。 第二十三章 坐看日出 江川江渊母亲的忌日快到了。 每年母亲忌日,父王便都会带着他们兄妹二人去京城外的云山寺上香,那里常年立着母亲的牌位。 今年父王因受命在外巡防无法归来,所以只有他们兄妹二人上山为母亲上香。 江川与江渊分别坐在两辆马车上,前后跟着两行护卫保护二人的安危。 山路颠簸,江渊在马车里身子跟着车身东晃西晃,摇得头晕,极为不适。 一旁的云竹脸色也极为难看,但手中依然为江渊倒着水递给她。 这时,马车前的门帘被掀开,只见是榕与向里伸出头一脸担忧地看着江渊。 “阿渊,你可还好?”他温声询问,这是他鲜少有的语气。 江渊勉强向他挤出个微笑,点了点头表示还好。 榕与见江渊回应,便放下门帘,把头退了出去。 江渊撇了撇嘴,在心中暗暗埋怨,这个木头脑袋,她说还好,他便信了,当真不管了。 终于在一路颠晃中,一众人到了云山寺。 江川与江渊在母亲的牌位前上完了香后,准备在此留宿一晚。 寺院的主持已为他们准备好了厢房,带着他们去厢房安顿好。 经一路的颠簸,江渊早已有些疲惫。她便在房中休憩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时,天色已黑。 她坐起身来,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醒了好一会儿神,才明白自己身在寺院中。 她叫着云竹,发现云竹不在房内。于是她便下床打开了房门。 山中寺院的夜晚清幽雅静,夜凉如水。不时能听到晚风吹过山林的萧萧声,远处山泉流淌的潺潺水声,以及寺庙里的诵经礼佛声。 这里远离尘世喧嚣,与自然万物,与木鱼青灯为伴,倒也是一种安宁清闲的日子。 只是她天性热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过这般寡淡的日子。 “郡主,你醒啦。”这时,云竹端着晚斋过来,看见江渊站在厢房外的院子中。她把晚斋放在厢房的桌上,走到院中扶着江渊回房用膳。 江渊津津有味地吃着寺里的斋饭,自己常年吃着八珍玉食,加上今日一路疲劳,现在睡了一觉起来吃着清素的斋饭,倒也觉得清新可口。 不一会儿,桌上的清粥小菜都被她吃得干干净净的。 云竹收拾时看到桌上的光盘光碗,一时也有点吃惊地望着江渊:“郡主,这还是你第一次胃口这般好。” “是吗,那看来以后我应常来此地了。” 江渊心情愉悦地回答道。 这云山寺地势高,四面环山,环境优美秀丽,的确是一个值得常来之地。 只是这山路崎岖,一路过来实在颠簸,坐着马车难受得紧,她开始发愁明日下山返程又要难受一番了。 “奴婢听说,这云山寺的日出,是极为好看的。”云竹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云竹本是随意一说,江渊却听得心中一动,若有所思起来。 深夜,云山寺归于宁静。 江渊双眼一睁,坐起身来。看着云竹正在另一个铺上熟睡着,她便轻声下床,蹑手蹑脚地慢慢打开房门,出了屋,来到院中。 她轻轻地在黑夜中唤了声:“榕与。” 一道黑色的身影便迅速出现在她眼前。虽然知晓榕与身手好,但依然会被他来去无踪的轻功所震惊到。 榕与看着眼前精神甚好的少女,他不禁疑问,她为何总是浅眠,总喜欢夜晚出来散步。 见面前的榕与一声不吭,江渊走过去示意他蹲下身子。 榕与照做,缓缓蹲下了身子。突然感受到背后一股重量袭来,还好他有所防备,没有被扑倒。 是江渊趁他蹲下,灵活地跳到了他背上。 背上的少女靠近他耳边,轻声地说着:“你陪我去高处看日出可好?” 少女嘴里吐出的热气打在他耳朵,榕与只觉得一阵酥痒,心里也温痒无比。就像是一只手用指尖轻轻在心口上抓挠,抓不住,也发泄不了。 背上的少女全然不知榕与此刻心中的煎熬,只是催促着他快点走。 他静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渐渐平复了这种情绪。 他背着江渊,一路轻功,飞快地在山林穿梭,将她背到了一座高峰处,边上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他小心地将她放下,找来了柔软的野草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让她坐在上面。 江渊缓缓坐下,榕与紧跟着坐在她旁边。 江渊好奇地环顾着周围,这里视野开阔,周围皆是草木,他们坐在悬崖处的一块凸出的巨大峭石上,前方几步处便是深渊。 清风明月,草木虫鸣,这种危险与美丽共存的刺激体验,还是江渊第一次经历。 她看着身旁寡言的少年,心里倍感安心。 “我听云竹说,这云山寺上的日出是极为好看的,所以我想来看看。”江渊看着前方,此刻天际还是一片黑,山风吹来,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榕与无声地脱下自己的外衫替她披上,动作不轻不重,却极为自然。 江渊也不矫情,她裹紧披在她身上的外衫,把头缩了缩,呼吸间,尽是榕与身上的草木清香。 经过刚才一系列的折腾,江渊倒觉得有些困倦了,但她又想等日出,于是她的眼皮强撑不让自己闭上。 看见江渊的挣扎,榕与伸出手,把江渊的脑袋按在了他的左肩上,淡淡开口道:“睡,待会儿我叫醒你看日出。” 江渊靠在榕与宽阔的肩上,心中一片安稳,困意便来得更加凶猛了,于是她毫无顾忌地靠着榕与的肩膀,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榕与低头看着枕着他肩已熟睡的人儿,看着她恬静的睡容,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又回到了那个经常靠着他树身入睡的少女身上。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永驻,倒也是完满的结局。 “阿渊,阿渊……” 江渊被榕与轻声唤醒,她懵懵懂懂地睁开眼,揉了揉眼睛看着榕与。 榕与示意她往前看,她眯了眯眼向前方望去。 只见天际边一道霞光从云海中翻越而出,红光晕染着朵朵白云。 渐渐的,那道霞光越发红艳,慢慢染透了整片天际。一轮红日随着霞光从云海中升腾起来,顿时红光变为金色,穿透着滚滚云雾,光芒四射。 世间万物顿时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山林间突然飞出一群飞鸟,它们欢快地鸣叫,向着日出的方向飞去。 天苍苍,野茫茫,万里云涛,日出东方。 江渊只觉眼前日出之景让她心生澎湃,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真实接触万物变幻之景,第一次看到如今秀丽壮阔的景致,天边的红日仿佛触手可及。 “这一趟值当了。”江渊开心地转头对着榕与说。 只见日出的金光洒在他脸上,为他镀上一层耀眼的光彩。山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发丝不时抚过他如画的眉目,一动一静间尽是妖冶之感,使他看起来似妖似仙。 他看着她,带着夺目的光彩,带着泉水的澄澈,带着清凉的山风,带着万物的灵动。 此刻,他将整个世界都带给了她,灼灼其华,熠熠生辉。 江渊只觉心中有种情愫也如这轮红日般喷雾而出,她心动不已,狂跳不止。 她想大声宣告,又想细细珍藏。 她想,她便是这一刻喜欢上榕与的。 第二十四章 新的烦恼 天朗气清的上午。 武安侯府。 这日,秦嘉卉到府里来找江渊玩耍。 二人坐在庭院边的小亭子里热络地聊着天。 “嘉卉,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有点不一样呢。”江渊向秦嘉卉凑近,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她总觉得今日的她与以往有所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秦嘉卉被江渊盯得有些不自然,不好意思地垂下来了头。 “没,没有,我还是我啊,没有什么不同啊。”她吞吞吐吐地回答道。 江渊啧了一声,摇了摇头,站起身走来走去,用手指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下。 突然她眼睛一亮,又迅速靠拢秦嘉卉,挑了挑眉,在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莫非,你与我兄长已经互通了心意?” 秦嘉卉抬起头,看着面前笑得一脸狡黠的江渊,她耳根与脸颊都不由地浮现出一抹红。 她垂下眼,嘴角露出幸福的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江渊一看到秦嘉卉的反应,立马兴奋地抱住了她:“太好了,太好了,我快有嫂嫂了!”江渊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就好似自己有了爱人一般。 秦嘉卉被江渊闹腾得厉害,脸色变得更加红润,但她心底却十分甜蜜,她不由得开始憧憬嫁与武安侯府的生活了。 武安候府深受百姓拥戴,她与江川江渊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而且武安侯府里关系简单,武安侯没有妾室姨娘,只有正房候夫人留下的世子和郡主。 她与江渊自小又是闺中密友,不用担心姑嫂关系。 更重要的是,嫁与的夫君是那般优秀的儿郎,又是自己爱慕的人。 这大概是全天下最完美又最幸福的一桩婚事了。 这时,一位小厮走进了庭院,云竹过去询问后,把他带到了江渊面前。 “小家,有什么事吗?”江渊一眼就认出这是兄长身边的小厮。 “回郡主,世子让小的过来取回他的书。”小厮恭敬地回答道。 江渊在脑中搜寻了会儿才想起,上一周在兄长那里借走了一本古书,时间长了,便忘了还给他了。 “哦,好。我让云竹拿给你。” 江渊向云竹示了意,云竹转身回房将那本书交到了小厮手里。 “等一下。”小厮行完礼正欲回去,秦嘉卉突然出声叫住了那位小厮。 那位小厮顿住脚步转过身来低下头,江渊一脸疑惑地看着秦嘉卉。 秦嘉卉起身走到小厮面前,拿起他捧在手里的那本书。 她转过身,晃了晃手中的书,向江渊笑了笑:“我亲自给长宁兄长送过去。” 江渊见状秒懂,也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江川此时正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手里抄着一本兵书看得入迷。 突然听到门口有动静,他并未抬眼,以为是小厮回来了,便慢悠悠开口:“书取回来了吗?” 对方未作回应,只是把书轻放在了他的书桌前。 一股淡淡的花香从江川鼻间飘过。 江川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面前的少女满目星光地看着他,笑得一脸甜蜜。 江川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开手拥住了她。 秦嘉卉在他的怀中蹭了蹭,仰着头望着他回答道:“我今日来找阿渊玩的,见你派人来取书,我便趁着这个机会来看看你。” 江川低着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宠溺地笑道:“你想见我,可直接来便是,不必找理由。” 秦嘉卉伸手抚摸着江川的脸颊,抿了抿嘴说道:“我害怕你在处理公事,打搅了你。” 江川用手轻刮了下她的鼻梁,看了看她的脸,白皙恬静,温润如水。 “如果是你,那么就请多打搅打搅。” 秦嘉卉听后,眉眼半弯的弧度更大了,她欣喜地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胸膛上。 她心如春风轻拂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她觉得自己如今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那日,秦嘉卉陪着江川在书房里待了一整日。 二人面对面坐着,各拿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 看书间隙,二人时不时抬起头甜蜜地相视一笑。 窗外虫鸣鸟叫,微风不时吹来阵阵花草的清香,阳光透过窗户的洒在书桌上,屋里的檀香升起丝丝云烟。 秦嘉卉悄悄抬眼,仔细盯着眼前的江川。他专注时会微微颦眉,眉间有一股英气。他面容如玉,身姿如松,他周身散发着文武共通的气质。 秦嘉卉只觉得此人此景美好异常,心中甚为欢喜安宁。 她只想日日陪伴在少年身边,看他舞刀弄剑,和他赋词作画,为他被看添香,与他年年岁岁地过着如此安稳平静的日子。 江渊坐在院中,手里把玩着桌上的苹果。 她眼神时不时盯着站在远处的榕与,不由地在心中叹气。 嘉卉与兄长总算是互通了心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那么她自己呢? 那次日出,她终于解了前段日子以来心中的困惑,明白了前段日子心中频频升起的异样是因为喜欢上了榕与。 可她并不知榕与心中所想,不知他是否与自己心意相通,万一他不喜欢自己怎么办,万一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好像新的烦恼又来了,江渊不由地仰着头,目无神采地对天长叹了口气。 她堂堂长明群主,容貌惊绝,从小到大被众星捧月,追慕她的王孙贵族何其多。想不到有一天也会为自己爱慕之人是否喜欢自己的问题而烦恼纠结。 榕与听见身后的江渊沉重的叹气声,不由地转过头来微皱着眉头望着她,心生疑虑。 刚才还在秦嘉卉面前活蹦乱跳的,为何现在又如此垂头丧气,她生病了? 他立马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 江渊见榕与走过来,立马瘪着嘴,两眼巴巴地望着他。 见江渊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榕与更以为她病了,于是转身就走。 江渊愣了愣,他面对自己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竟然是这副反应? “哎,你去哪儿?”江渊在原地喊着。 “我去给你找大夫。”榕与走到一半,转过头认真地回道。 江渊听到他的回答,闭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深呼吸了一口,在心中向他翻了无数个白眼,暗暗地骂着他。 木头,木头,木头…… 她这样一副惹人怜惜的撒娇模样,他竟然以为她有病? “你回来,我没生病。”江渊只觉得心中憋着一股闷火,又不能向他发泄。 榕与听了江渊的话后,转身又走回她面前。 他不放心地伸出手,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再贴贴自己的额头,确定她没生病才放下心来。 江渊站起身,与他近身面对面。他身形太高挑,她只能仰着头。 她望着他的脸,不由地觉得可惜,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配了一个这么傻的脑袋呢。 而自己居然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傻子,是不是自己更傻。 榕与见江渊向她凑近,他并没有闪躲,而是专注地回看着她的脸。 她此时嘴唇微嘟,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在如萤火般的眼眸前扑闪,俨然一副灵动的少女姿态。 榕与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在他手中如水一般滑嫩。 江渊被榕与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了,她摸了摸被榕与捏过的脸颊,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你,你捏我的脸干嘛?” “突然觉得你可爱。”榕与看着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神情是那般自然,就好似自己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江渊听后,心中如小鹿乱撞,不由地有些羞赧地垂下头偷偷窃喜。 刚才心中的那些憋闷,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她收回自己刚才的埋怨,榕与才不傻,他可好了,她可喜欢他了。 第二十五章 关于他她 晴日午后,酒楼。 酒馆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房门紧闭。 一位身着玄衣绸缎锦服,头戴玉冠的男子正坐在房间里的桌前,安静地品着茶。 他眉宇深邃如墨,薄唇微抿,神色清淡,骨节分明的左手食指不时地在桌上轻叩。 他身后站着两名面无表情的护卫,与他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杯茶饮尽,这时两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 “进。”男子冷冷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门外的人听见应允,才轻轻打开房门走了进来,然后再轻轻地合上门。 他上前恭敬地向面前的男子行了跪礼。 “参见二皇子殿下。” “起来。”男子悠悠开口道。 他便是当今皇帝与已故的苏贵妃所生之子,大江国的二皇子江裴安。 “冯十,近日可有些什么事情?”江裴安不紧不慢地续上一杯热茶,缓缓送入口中。 “回殿下,并未有大事发生,只是……”面前叫冯十的人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江裴安的手一顿,冷厉地抬眼暼向他。 冯十被江裴安冷冽的眼神盯得后背发寒,连忙开口:“只是秦府那边,出现了一些状况。” “哦?秦太傅府里会发生何事?”江裴安轻轻挑眉,语气淡淡。 “东宫那边的亲信,近段时日里经常出入于秦府。” 江裴安盯着手中的茶水,眼里若有所思。按理来说,东宫不该与秦府有往来。 冯十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偷瞄了下江裴安脸色,便继续说道:“小的听说,似乎太子相中了秦太傅的女儿秦嘉卉,有意娶她做太子妃。所以近日一再地往秦府送礼讨她欢心。” “哼,本王这位皇长兄倒是有心了。”江裴安轻哼出声,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冷森的笑意。 “你继续留意着秦府这边动静。” “遵命。”冯十恭顺地低头行礼。 “哐当——”一声刺耳的瓷器摔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裴安锐利如鹰般的眼神飞快向门口扫去。 身后的一名侍卫迅速走上前打开房门,发现门口一名店小二正慌乱地收拾着地上摔碎的瓷壶。 他见房门打开,吓得手中的瓷器碎片又摔在了地上。 “小的只……只是为了上来给爷添热茶,小的什……什么都没听见,真的!”店小二神色慌张地向里面的人解释着。 他见座上那位贵人正用一种阴森的眼神盯着他,手脚便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殿下?”在门口的那位侍卫请示着江裴安的旨意。 江裴安抬起右手,低着头悠闲地打量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眼神一转,闪过一丝狠厉,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杀。” 手起刀落,那位店小二还未从恐惧的情绪中反应过来时,只觉喉间一痛,鲜血四溅,随后便缓缓倒在了地上。 江裴安见门口倒在血泊中的人,神色淡然,这种场面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他本是身份尊贵的云端之人,视人命如蝼蚁。即使这个小二是无辜的,杀了便杀了,他一向都是宁愿错杀,也不愿错漏。 江裴安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衫,背对门口站在敞开的窗户前,外面是繁闹的街市。 一抹艳丽的身影出现在他视线里,暗如黑潭的眼眸中传出忽明忽亮的光。 “武安侯回来了吗?”江裴安缓缓开口道,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那抹身影上。 “估计还有一月便可返京。”冯十上前回答。 “皇叔倒是历来深受父皇信任,手握百万兵权。父皇真不忌惮吗?”江裴安微眯着眼,冷冽的脸上神色难测。 身后的冯十惶恐地低下头不敢作答,屋里顿时如死般寂静。 大街上,江渊正兴致勃勃地逛着街市。 她看见前方有一间酒馆,便突然觉得有点饿了,于是便带着云竹进了酒馆。 柜台前的掌柜见江渊长相貌美,身着不凡,必是贵人,便热情地上前迎接。 “请问这位姑娘,要吃些什么,我们这儿什么菜式都有。” “就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上几道上来就行。”江渊随意地说着。 掌柜走在前面把江渊引着向里座走去。 “郡主”云竹在身后小声地提醒着江渊。 江渊转过头顺着云竹小心示意的方向看去,她眼里的光亮瞬地暗淡了些许。 看着眼前迎面而来的人,江渊下意识地垂下头,向后退了几步,心中惟愿眼前的人没注意她。 江裴安从二楼雅间下楼梯时,便扫到了楼下的江渊。 见她刻意回避他的样子,江裴安在心底讪笑。 江渊见他离她越来越近,显然他还是注意到她了。 她暗自拽了拽衣角,认命般地上前向江裴安规矩行礼:“二皇子殿下。” 江裴安本有意装作没看见江渊,从她面前擦身而过的。见她自己主动上前行礼,便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盯着她。 见她低垂的睫毛微颤,江裴安不由地向她走近了些。 “长明啊,本王可记得你以前都直呼本王名讳的,怎么如今这般规矩有礼了?”江裴安微低下头,眼有打趣之意地俯视着江渊。 听到江裴安这般回应,江渊瞬地抬起头望着他,面有惮色。 江渊本是长相明艳的皎皎美人,她此刻用一种畏怯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倒是显得楚楚动人。她眉眼天生带媚,朱唇玉颜,五官如画般精致。当年那个聒噪缠人的小丫头终长成了如今这般天仙似的模样。 江裴安盯着她,如墨的双眼中有微光闪烁。 “长明,你很怕本王?”他眼神犀利地审视着江渊脸上的每一丝表情的变化。 当初那个缠在他身后,总是直呼他名讳的小丫头自从那件事过后,便开始刻意回避他,疏远他,甚至慑惧他。 江裴安嘴角勾起微有无奈的笑意,很快便又转为冷意。 “殿下,长明没有害怕殿下,长明只是敬畏殿下。”江渊深吸一口气,故作淡定道。 如果说面对皇上,太子,江渊是敬畏的话。那么面对江裴安,她是心怯的,不想招惹的。 “敬畏?”江裴安哼笑出声,摇了摇头。 随即,他恢复了以往的神色,目如深潭,面若冰霜。 他睥睨地俯视着江渊。 江渊只觉此刻内心异常难熬,她正在努力地想接下来怎么面对他。 江裴安却自己突然转身离开了。 见人离开,江渊这时才在心底重重地松了口气,因为刚才自己神经过于紧张,全身紧绷着,此刻她只觉得身子有些疲软。 云竹扶着她到了靠窗的座上。她从窗户口望着江裴安离去的背影,不由地陷入沉思。 他们以前不是这样的。 在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她经常出入宫中。皇上有八个皇子,这几个皇子中,江渊最喜欢的便是江裴安。 江裴安自小便是这般孤僻冷漠的性格,自小便用这般冷森的表情示人。所以大家对他有所畏怯,都对他恭敬有礼,却又与他保持距离,不爱与他玩耍。 唯有江渊,总是跟在江裴安后面,缠着他陪她玩。不管江裴安用怎般表情吓她,怎么烦她,吼她,她都当作无事发生般地缠着他。 她是唯一一个不管在什么场合都直呼他名讳的人,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一口一个“江裴安”地喊着。 她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不分场合地敢去打搅江裴安的人。 后来,江裴安开始习惯了江渊的纠缠。虽然依然对她冷心冷面,但却在不知不觉中默允了她跟在他身后,围绕在他身边,甚至偶尔他也会回应她。 其他人都偷偷警告过江渊,让她不要和江裴安走得太近,他不是一个善人。 江渊却不以为意,只要有人说江裴安的不是,她便会气鼓鼓地嘟着嘴巴,叉着腰,替江裴安打抱不平,孜孜不倦与那些人争论。 她总以为江裴安只是天生性格如此而被人误解,总有一天别人会发现他的好。她觉得江裴安好可怜,她更加地心疼江裴安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也对他更加好了。 而江裴安对她的态度虽然总是冷冷淡淡的,但她清楚,他对她无比纵容,比自己的亲兄长还要纵容。 这种时光一直持续到江渊十一岁,因为她亲眼目睹了江裴安杀害他亲生母妃苏贵妃。 她一直以来视他为最爱的兄长,而那一刻她对他的印象轰然崩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分崩离析。 江渊对他的态度便和其他人一样了,只剩下畏惧和远离。 后来,江渊不再频繁地出入皇宫,她是怕见到江裴安。 哪怕直到现在,每次午夜梦回时,她都能清楚地记得他弑母的场景,以及他转头发现她时阴森鬼魅的眼神,他掐着她脖子威胁她不能告诉别人的话语。 这些种种就像一个梦魇一般困着她,所以导致她这些年夜晚频频失眠,夜不能寐。 江渊回过神来,窗外江裴安的身影早已渐行渐远淹没在人群里。 她无声在心底叹了口气,往事如流水般淌淌而过,而江裴安也如曾经的那些孩童时光一般,终究回不来了。 第二十七章 夜间飞走 凉风瑟瑟,落叶飘零,秋日已至。 离武安侯受伤已过去一月有余,如今他早已苏醒。 因常年习武,身体强壮,加上江渊他们的悉心照料,江远柏的身体已恢复了大半。 这期间,武安侯府每天都有上门探病的客人。他们或是江远柏的好友,或是以探病为由来拉拢江远柏。 这日,江远柏刚送走几位友人,然后被下人扶着回到院子里。 江渊和往日一样过来看望父王。 走到院子里时,她见父王此刻正披着锦衣外袍,独自一人坐在院里的石桌旁。 她皱了皱眉,走了过去。 “父王,你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凉,你身体刚恢复一些,如果又过了寒气怎么办。我扶你回房去床上躺着。”说着,江渊便走上前扶起了父王,挽着他的胳膊。 江远柏转过身轻轻地用手拍了拍江渊了脸,无奈地说道:“你呀,真以为父王是瓷器做的不成?这段时日一直躺在房里,为父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这样才能好得快,你得乖乖听话。”江渊边挽着父王往房里走,边故作大人模样哄着父王。 “好好好,父王听你的话。”江远柏无奈地摇了摇头,刮了下江渊的鼻尖,他的女儿,总是这般懂事可爱,不由让他心生暖意。 江渊扶着他坐在床边,而自己则撒娇般地跪下身来,把头斜偏着依偎在父王的大腿上。 “父王,阿渊只希望父王与兄长一生平安康健。有父王与兄长在,阿渊才会是阿渊。”江渊轻闭着眼,回想着这段时日的担惊受怕,心口依然觉得发慌。 从小到大,父兄便是围在她四周的群山,有他们为她抵挡世间一切险恶。 她是人们心中集万千宠爱,养尊处优的长明郡主。 这是她的出身,她无从选择。 可她最想做的,不过是父兄眼中的那个阿渊。 江远柏低着头慈祥地看着依偎在自己腿上的的女儿。他缓缓伸出手,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胸前伤口微扯时的疼痛很快被此刻温馨的亲情所填满。 他征战沙场多年,任何凶险的场面他都见识过,面对敌人时,他从不手软。 此刻他却因为浓浓的父女亲情,使他抚摸江渊发丝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如今朝堂的形势越发紧张,而武安侯府的潜在危险越发险峻,他只庆幸当初他把榕与留在了江渊身边保护她是正确的决定。 他从不怕死,每一次上战场他都是做着赴死的准备。身为大江国的武安侯,保家卫国,为国捐躯本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从不悔。 他只是害怕亏欠家人。 深夜。 江渊躺在床上又再次失眠。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只要一闭眼,各种事情便浮现在眼前,她只觉得心神不宁。 于是,江渊下床穿衣,准备出去走走。 当她打开房门时,她怔在了原地。 只见榕与正背对着她站在她的房门外。 听见江渊的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渊。 “榕与,你怎么会站在这里?”江渊语气中带着惊喜。 面前少年站在在漆黑如墨的夜里,如玉如松,他胳膊上搭着一件黑色的厚披风。 “等你。”榕与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把手中的披风披到了江渊身上,再仔细地为她系上面前的襟带。 江渊愣愣地看着榕与的举动,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见他眼睛里闪烁着如琥珀般透亮的光。 “你一向夜晚浅眠,近日侯爷又受伤,我想你必定又会失眠,所以便在这里守着你等着你。” 江渊心口微烫,他竟是这般细心。 “现在你要带我去哪儿?” 榕与靠近江渊,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然后低下头顿了顿,随即轻笑地在她耳边低声回答道:“去天上。” 在江渊还来不及反应时,他便已经搂住她的腰,脚下轻点,用轻功飞身上了房梁。 他领着江渊在房梁与房梁之间飞快的穿梭着。 江渊只觉得耳边传来阵阵呼啸而过的风声。她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被榕与抱着飞奔在半空中。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任由榕与抱着她用轻功穿梭在京城的黑夜中,屋顶上,瓦砾间。 她俯视着脚下的京城街道,看着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地在黑夜里闪烁,感受着秋日干燥的凉风里带着夜晚露气的潮湿,抬头望着头顶的满天星斗。 她所见之景皆令她心生美好。 而此刻近在咫尺的俊朗少年,她也越发地想去拥有他。 最后,榕与带着她落到了一处钟楼顶上并排地坐下。 榕与用自己的衣袖替江渊擦拭去她发丝上的露水,替她裹紧了披风。 他动作那般轻柔,就像在对待一件珍宝。 江渊向他温暖地笑了笑,然后把头靠在了榕与的肩上。 “榕与,谢谢你。”江渊闭着眼,轻声说道。近日堵在心口的那些阴郁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释放,只觉得心中畅快怡然。 榕与就像神明为她派来的一般,他突然来到她身边,为她驱赶一切烦忧。 榕与注视着远处,眼神深邃通明。 “阿渊你要记住,你不会失去什么,只要你想要,万物皆可为你而来。”包括他。 他找寻了她那么久,他本可以永生,但却心甘情愿地为她成为凡人。 人类寿命不过百年,他却想与她一同经历生老病死,轮回不止。 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为她而生,为她而灭。 见身旁的人儿迟迟未有回应,榕与转过去头去看江渊。 只见阿渊靠着他的肩膀,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无奈地唇角勾笑,动作轻柔地为她盖好披风。 榕与低着头盯着她恬静的睡容,眼里汇聚着万种星火,忽明忽灭。 他不禁心中自问,他是否可以拥有她。 第二十八章 圣意难测 秋高气爽的上午,皇宫。 御书房内的书桌前正坐着一位身穿明黄色龙纹袍衣,头戴金色冠冕的中年尊者。 他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桌案上的奏折。 这时一位公公轻轻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行礼传报:“皇上,武安侯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快让请他进来。”皇帝惊喜地抬头,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迫不及待地想要见门外的人。 “诺。”公公退到了门外,请了武安侯进屋内。 得到公公的传令后,武安侯走了进来,郑重地向皇帝行了臣礼:“微臣参见皇上。” 皇帝立马站起身来,过去扶武安侯起身:“武安侯快快请起,你现在身体刚恢复,不必行如此大礼。” 武安侯站起身来抬起头正视着皇帝,见他正用关切的眼神在看着他。 “你这次巡防时受伤,朕可着实为你担忧了好一阵,你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皇帝上下打量着武安侯,目光真挚。任谁看了都只觉得皇上十分器重武安侯。 “多谢皇上关心,微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朝堂上,朕与你是君臣。但在私下,你我二人是骨血至亲,所以不必这般客气。”皇帝双手拍了拍武安侯的双肩。 武安侯微微向后退了两步,恭敬地垂下了头。皇帝见此,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既是骨血至亲,朕自然也会为你的终身幸福着想。”皇帝说着看了看武安侯的反应,见他在原地依然恭敬地垂着头,未有丝毫反应,于是便继续说道: “远柏啊,弟妹已逝多年,你一直未再娶妻纳妾。你如今还正值壮年,你难道没有想过再娶,多延续宗室血脉?” 听完皇上一席话,武安侯突觉得眼皮一阵猛跳,心中惴惴不安,仿佛他能猜到皇上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皇上,微臣如今有一子一女,且儿女孝顺懂事,臣已知足,不再做他想。”武安侯端正地向皇帝行了个礼,语气诚恳地回答道。 皇帝沉默地看着眼前礼仪周正的武安侯,他当然能听出来武安侯这是在婉拒推脱,硬是把他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间。如若再说下去,便是他的不是了。 “罢了罢了。朕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无强求之意。还是商议正事。”皇帝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 武安侯见皇上并没有再继续强求下去,便走到书桌上,与皇帝商议起了正事。 只是他心中升起了新的忧虑。 这次皇上对他再娶正妻的事情突然这般上心,想必不是皇上的意思。倒像是有人在皇上耳边进了些鼓动之言。 虽这次能推脱过去,不代表以后还能次次婉拒圣意。 秋日午后,街市。 秦嘉卉今日在府中憋闷得慌,便想着出门透透气。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穿梭在人群中。 秋日的午后,凉风阵阵,偶尔一股子吹来,也使人忍不住打个冷噤。 “姑娘,天气转凉,刚出门时忘了加衣。奴婢这就回去为姑娘拿件披风出来可好?”采禾在秦嘉卉身后说道。 “嗯,我就在这条街上逛着,你快去快回便是。” 采禾点了点头,便转身往秦府的方向走去。 秦嘉卉放缓着脚步,继续在街上逛着。 作为重臣贵女,一出生便身在朱门绣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所以她很难切身体会常人努力生计的样子。只有这热闹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群,是她唯一能体会的人间烟火。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秦嘉卉都快这条街逛到头了,却依然没等到采禾的身影。 秦嘉卉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这里离府中不远,为何她还未回来? 秦嘉卉猜想兴许采禾正在找自己,于是她便转身往回走。 当她往回走了几步不经意间抬头时,她目光瞬间明亮。 “长宁兄长!”她惊喜地自语道。 只见江川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正站在前方街口的一棵树下远远地望着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秦嘉卉立马穿过来往的人群,迫不及待地向他奔去。 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见过江川了。 因为武安侯受伤,府中上下事务都由江川替他父王代办,十分忙碌。即使她偶尔去武安侯府探望时,又凑巧遇见他出门办公。 所以二人这段时日便一直未曾见面。 好不容易走到江川身边,秦嘉卉抑制住了想扑进他怀里的喜悦心情,只是向他端庄地行了个女子礼。 “兄长怎么会站在这里,是在等谁吗?”秦嘉卉心怀期待地抬眼看他,只想从他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自然是在等你。”江川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锦色披风抖开,上前为秦嘉卉披上。 “兄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刚在半路上碰见你的丫鬟了。”江川刚在外面办完公务准备回去时恰巧碰见了采禾,听她说是专程回去拿披风的,于是他便接过她手中的披风,让她先回去了。 “近段时日,府里府外有太多事情等我去处理,所以我没办法去陪你。”江川也知自己这段日子有些忽略她了,觉得还是得和她解释一下。 “没关系的兄长,嘉卉能理解。这段日子,你忙上忙下,真是辛苦你了。”秦嘉卉看着江川的脸,见他眼底一片微青,便知他这段时日定是没休息好,心里有些心疼他。 “可是呢,我也了解你的性格,你从小便知事懂理,你肯定是不愿意来打搅我的。” “兄长处理正事,嘉卉自然是不愿打搅兄长的。我知兄长忙完后,定会来找我的。”秦嘉卉抬头向江川笑了笑。 江川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可是,我想你了怎么办?”说完便朝着秦嘉卉明朗地笑着。 我想你了怎么办…… 秦嘉卉脑海里依然回响着江川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心里顿时就像飞进了数只蝴蝶,任凭自己怎么抓都抓不住,酥酥麻麻地撩动着她的心。 她望着面前芝兰玉树,笑如朗风的少年,这是属于她的少年啊,她多幸运啊。 秦嘉卉与江川肩并肩漫步在大街上。 二人郎才女貌,光彩夺目,看起来好生般配,所以不时会惹来路人欣赏的目光。 江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挺胸抬头,笑得一脸坦荡。而秦嘉卉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难免会被盯得有些羞赧。 江川看着身旁羞涩低头的少女,她光洁小巧的耳朵染上了一层红晕,连白皙的后颈都微微泛起红,像极了一朵满溢少女姿态的娇花。 江川下意识喉咙滚动了下,心有微火发出幽光。 于是,他伸手握住了秦嘉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秦嘉卉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看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再抬头看了看身旁的江川。 只见他嘴角攒着笑意,一脸淡然地目视前方。 既然别人在看,那就让他们看便是。反正这般优秀的少年将军,谁人不爱呢。秦嘉卉如是地想着。 于是她任凭他紧紧扣着她的手,行走在繁华的街市上,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 他们以后的年年岁岁里定也会是这般模样。 远处楼阁上,一位身着四爪蟒袍的男子目光冷冽地望着街上那对十指相扣的年轻男女,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成了一团。 第二十九章 秋日相游 天清气朗的上午。 江渊刚刚梳洗完,正在房中用着早膳。 这时,云竹走进屋里,边为江渊添着茶,便说道:“郡主,全部都已经准备好,随时便可出发。” 江渊接过云竹递来的茶水,轻轻回应了一声。 今日,她是应长公主的嫡女怀阳郡主的邀约,一同出门去郊外一所花苑里赏菊。 “出发。”江渊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走出了房内。 等到了府门口,她看见榕与早已站在马车前等她,她这才缓缓地走了过去。 榕与见江渊向他走来,便上前准备扶她上马车。 江渊正准备上马车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便转头向身旁的榕与说道:“今日,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一步也不准离开。” “好。”榕与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 江渊这才满意地唇角勾笑,被榕与扶上了马车。 等江渊一行人到达目的地时,便看见一位丫鬟正等在花苑门口。她见江渊的马车驶来停稳后,便立马上前恭迎江渊。 “奴婢参见长明郡主。”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江渊从里面探出头看了看。 那位丫鬟抬眼望着江渊,一时看入了神。她不禁在心底惊叹。这便是貌绝京城的长明郡主,如今一看,果然惊艳,就好似天仙。 江渊起身从马车里出来。 那位丫鬟见状立马上前去扶江渊下马车。 江渊被扶下了马车,转头看着身旁的丫鬟,问道:“你是?” “回郡主,奴婢是怀阳郡主身边的小丫鬟。” “你们家郡主可到了?” “回郡主,我们家郡主已经在里面了。咱家郡主让奴婢在这里等候长明郡主您。” “嗯。那进去” “是。” 说完,那位丫鬟便走在前面领着路,把江渊带到苑里的一处庭院里。 秋日阳光泛泛,只见怀安郡主正与一位贵女正品茶说笑。她们见江渊到来,便纷纷起身迎接行礼。 “长明姐姐。”怀安郡主热情地跑到江渊身前,言笑晏晏地看着她。 怀安郡主赵云音。当今皇上的胞妹长公主与赵隆元将军之女。其样貌虽没江渊那般惊绝明艳,却也是明丽精致,是个标准的美人儿。其为人骄纵任性,唯有在江渊面前,才多了几分乖巧。 “怀安,这么长时间都未见你来找我,你在忙什么呀?”江渊被点了点怀安的额头。 “长明姐姐,不是我不来找你,实在是没办法。你可不知道我这段日子过得有多苦。”赵云音瘪了瘪嘴,一脸委屈样。 “哦?” “母亲把我送到了那关山寺里整整待了一年,说是为了让我修身养性,整天抄经念佛,可是无聊死我了。”赵云音仿佛找到了人诉苦一般,巴不得把这一年多来的苦全都说给江渊听。 “嗯,姑母做得对,你那个性子,的确是该改改了。” “姐姐”赵云音不满地嘟了嘟嘴巴。 “好了,咱们过去,别让那位姑娘久等了。” 二人走了过去。 “长明姐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最近相识的好友,中书令之女罗又仪。” “见过长明郡主。”罗又仪上前向江渊规矩地行了个礼。 “既是怀安的朋友,便不必多礼了。”江渊打量着面前端庄有礼的姑娘,她长相温婉清润,却不显寡淡,眼眉流转间,尽是柔和,就像这满园的秋菊,是个和嘉卉那般的清丽美人。 三人坐在庭院里,愉快地聊着女子间的衣物饰品。这期间,罗又仪一直都安静地在一旁听着,需要她说话时,她才温声回答。 这一切,江渊都看在眼中,她只是觉得奇怪,赵云音这般闹腾的性子,怎么会与罗又仪这般温吞的性子玩在一起的。不过想到自己与嘉卉,两人一动一静,她又觉得不奇怪了。 三人在庭院里聊天赏花,时间过得飞快。到了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刻,天气便渐渐转凉。赵云音与罗又仪身后的丫鬟,都纷纷为她们披上了披风。 江渊也觉得有些凉,便也准备添衣,正欲叫身后的云竹,却想起云竹替她去烧热茶去了。唯有榕与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 于是她转过头看向榕与,背对着其他人,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向榕与说道:“榕与,我冷。” 榕与见她这么说,便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便向停靠马车的大门口走去。 江渊满意地看着榕与离去的背影。 这时,赵云音好奇地顺着江渊的视线探过头看向榕与。 “长明姐姐,你这侍卫是从哪里来的,长得好生俊朗。长明姐姐,要不你把他给我,让他当我的侍卫可好?”赵云音眼中也不禁浮出欣赏之意。 江渊看了看赵云音满脸期待的表情,笑了笑,继而又转头看向榕与的背影。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连背影都让人移不开眼。 “别的侍卫你随便挑,唯有他不行。” 秋日天色渐短,没过多久便天黑了。 几人吃过晚宴,在大门口彼此道别后,便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马车行驶在路上,江渊靠在马车里,不时掀开窗帘看外面的夜景。天朗气清,月华如水。再看看前方榕与的身影,她心中突然就升起了玩弄的兴致。 “停下。”江渊突然叫停了马车。 云竹向她投来疑惑的眼神。 “云竹,你坐马车先回去。我想出去走走。”江渊边说边系上了披风。 “可是郡主”云竹正欲开口相劝,便被江渊投来的严肃目光禁了声。 “放心,榕与会跟着我的。”说完,江渊便跳下了马车,让马车继续向府里的方向行去。 见马车已行远,江渊看了看身后自觉留下来的榕与,她心中偷偷窃喜地笑着。 “你怎么不与他们一起,我想自己走。”江渊表面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着榕与说道。 “你说的,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榕与淡淡开口。 江渊表情也淡了下来,原来是自己吩咐的,他才留下来的。她又不甘心地问:“那如果我没说呢?” “也跟着你。”榕与觉得江渊的这么问有些莫名,他本来就是她的,她在哪里,他自然会跟在哪里。 榕与的回答成功地取悦了江渊,她满意地看着他,向他招招手:“过来,不要离我那么远。贴身侍卫自然得离我近点。” 榕与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她今晚甚是奇怪,但依然向她走近,二人并肩行走。 江渊边走,边欣赏着一路的风景。偶尔看到路边的秋花,也忍不住停留去折摘几朵。 她手里拿着花,将其中一朵插到了自己的发丝间。走到榕与面前抬头问他:“我好看吗?” 榕与点了点头。 他瞥了眼她发上的一朵黄色的小花,再看看她脸。显然,人比花娇。 江渊高兴地踮起脚尖将手中另一朵花插在了榕与的发间,然后满意地看了看说道:“我俩都好看。” 榕与对江渊的称赞不以为然,他伸手准备将自己头上的花朵取下来,但看见身旁江渊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终究是没有取。 没过多久,江渊便没了精神,她觉得腿脚有些发酸,离府里的路还有那么远,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兴起。 榕与瞧着江渊一脸有气无力的样子,没了刚才的兴致。于是他缓缓开口:“累了?” 江渊转头,眼睫眨巴地望着榕与,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榕与在心底叹了口气,走到江渊前面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去。” 江渊欣喜地立马跳上榕与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榕与站起身,只觉得背后一阵温软,耳边尽是她的呼吸,让他心中一阵酥麻。他定了定心神,才迈开步子,缓缓向前走着。 江渊将头紧靠在榕与背上,在这夜凉如水的秋日夜晚,在这不见人影的郊外路上。 她只觉心中一片安心,她喜欢二人独处的时光。 今夜她的一时兴起也只不过是笃定,他会纵着她。 他与以往她相识的人皆不同,他从不干涉她,从不劝阻她,只会默默跟在她身边,在她兴致缺缺觉得累了的时候背她回家。 她喜欢上的是一个多特别的人啊,她多想拥有他啊。 江渊抬头望着头顶的皎月,在心中不住地祈祷: 神明啊,请让榕与长留我身边。 第三十章 她的胡闹 翌日上午。 粉色纱帐里,江渊还在沉沉地睡着觉。 云竹轻手轻脚地进里屋把新熨的衣物放在江渊的屏风上后,又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快要到正午时,江渊才从梦中醒来。她仰躺着,缓缓睁开眼,大脑空白了一会儿,才知道自己这是回家了。 她睁着双眸,眼神定定地盯着头顶的床帐入了神,没一会儿眼角与嘴角便扬起了甜蜜的弧度。 她回想着昨晚与榕与的独处,他背着她回家,自己后来在他的背上睡着了,定是他把自己放在床上的。 江渊双手懒懒地伸展了一下,她撩开了床幔,望向窗户,见外面天光大亮,自己也准备起床了。 “云竹。”她软软地喊着门外的云竹。 云竹听到江渊在叫她,便知她醒了,于是轻轻推开门进里屋伺候她梳洗打扮。 江渊坐在梳妆台前,云竹正为她梳理头发。 “云竹,我昨晚是怎么回到床上的?”江渊心怀期待地想知道昨晚睡着回家时的所有细节。 “是榕与抱着郡主回到床上的。”云竹自然地接过话头。 “抱着?”江渊惊喜地转过头抬头看着云竹。 “对呀。昨晚榕与背着郡主你回来的,他说你睡着了。进到院里时,奴婢扶你下来后,郡主你一直拽着榕与的手不肯松开。所以榕与就直接横抱着你进屋,把你放在床上便离开了。”云竹回忆着昨晚的场景,心里还疑惑郡主什么时候这么依赖榕与了。 听到云竹的回答后,江渊又回转过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种窃喜甜蜜的小女儿姿态像极了每个少女怀春时的模样。 云竹见自家郡主坐在那里偷笑,她十分不解,郡主这是怎么了,她说了什么让她这般高兴。 待云竹为江渊梳洗打扮完后,江渊便立马去推开房门在院里搜寻榕与的身影,她发现自己越发想他了。 她发现榕与正在院里巡视着周围的安防。 他一身鸦黑色衣衫,身材欣长,宽肩窄腰。他如墨的乌发高束,如玉般白皙光润的皮肤在正午的阳光下透着光亮。如刀刻般的侧颜,立体且俊朗,他怎生得这般好看。 江渊盯着他一时看入了迷,她发现自己心底的那份欢喜在日益渐长,使她一见到他便止不住地心动。 榕与发现了远处一直盯着他看的江渊,于是便向她走了过去。 江渊见榕与向她走来,定了定心神,可是心脏依然止不住的狂跳。 “今日,你有什么吩咐呢。”榕与右边眉毛轻挑,神色自得地对江渊轻声说道。 江渊仰着头,眼睛正视着榕与,反正自己那么美,她紧张什么。 “本郡主命令你,以后本郡主每晚睡觉,都得你抱着本郡主进屋。”江渊盯着榕与的眼眸,见他深邃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心底便瞬间有了底气,嘴角露出畅然的笑意。 榕与眼神松动了几瞬,没想到江渊会提出这种要求,他心里倒感到几分意外。见她不容置喙的眼神,便知她不是在打趣,而是在当真。 “好。”榕与缓缓地点了点头。只要她说的,他便都会依着她。 在榕与的意识里,他与江渊的身份是没有尊卑之分的,他从来不受人类那一套礼法的约束,他只会在必要的场合选择性地去遵守。 但在江渊面前,他与她一样,只会随心而做。 在京城一处偏僻的巷子里,有一处破旧昏暗的木屋。 莫声已经在自己木屋里待了有一段时日了。他的伤早已养好,每日等待着自己的主子给他下发新的命令。 这日早晨,莫声被一阵动静所惊醒。 他瞬地起身,警惕地审视着周围。才发现自己的窗前有一个小竹筒,旁边还有一片金叶子。 他知这是主子给他传达任务来了。于是他迅速走到窗前,打开那个小竹筒,从里面取出纸条打开看。 等他仔细看完纸条上的内容后,便将纸条递到灯盏前焚掉。莫声盯着烛火,眼里闪烁着凌厉的光。 新一轮斗争开始了。 夜晚,庭院里露色沉重。 江渊站在房屋门口,任凭云竹怎么劝说,她都迟迟不肯进屋休息。 直到看见榕与的身影出现在院里,她才满怀期待地对着他笑。 等榕与走进她时,她向他伸开了双臂:“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要进屋睡觉了。”江渊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三分质问,七分撒娇。 榕与见面前的江渊伸展开双臂,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无厘头的把戏,她倒是玩得不厌其烦。 于是他轻轻横抱起了江渊,向屋里走去。 江渊双手搂着榕与的脖子,心有窃喜地望着榕与的下颚,他就喜欢他纵着她的样子。 没走几步,便到了里屋,榕与轻轻地把江渊放到床上准备离开。 却发现江渊虽已躺在了床上,但她的双手依然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她见榕与准备转身离开,眼珠机灵一转,她突然一使力,迫使榕与的上半身紧贴着她,他俩的脸只隔着一个大拇指的距离。 “榕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本郡主。”江渊嘴角勾着得意的笑容,眼神带媚地盯着榕与,轻声开口。 江渊的呼吸扑面而来,连带夹杂着自己的呼吸,榕与只觉得自己的脸酥麻一片。 他身下压着的是江渊的柔软,触觉尽是一片温热。她眼神半勾半拒地盯着他,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他身上轻划游动,每过一处,便都是一束暗火。榕与只觉得全身无数股无名的暗火正涌动向他的下身,烧得他燥热难耐。 她真是胡闹。 “阿渊。”榕与紧紧捉住江渊恶作剧的手,艰难开口,声音里尽是一片沙哑。 听见他带有磁性的沙哑声音,江渊看着榕与,他握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手心里是滚烫的热度,他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江渊知道他已经十分隐忍。 “你很热吗?”江渊故意用魅惑的声音贴着榕与的耳边,轻轻的说道。说完还用舌头恶作剧般地舔了下榕与的耳廓,如猫一般,又痒又撩。 轰—— 榕与只觉得一把火烧得更盛,烧遍他全身,灼烤得他痛苦异常。 江渊满意地看着榕与的变化,看着他眼眸中的幽火,由星星点点,到后来一片一片。 榕与看着眼前不计后果撩拨他的少女,他恨不得狠狠亲咬她,占有她,哪怕她求饶也不放过她,让她不敢再这般胡闹。 他闭上眼,调整了下气息,定了定心神,这才缓解了他心中的燥热。他睁开眼睛,眼里的暗火已褪去,已恢复清明。 “胡闹。”榕与清冷地吐出两个字,放开了江渊的手,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关上了门。 屋里又恢复了一片宁静,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榕与身上的草木清香。 江渊用胳膊撑着脑袋,看着榕与离开的方向,笑得一脸自得。 今日这番试探,榕与心中对她是有感觉的。 他逃不掉了。 第三十一章 秋猎之行(一) 每年十月初九,是皇家秋猎的日子。 各府朝中重臣皇室宗亲都会跟随皇帝一起去郊外的皇家围场狩猎。 父兄的马车行在前面,江渊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心不在焉地看着手中的书。 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实在无趣得紧。于是她便掀开窗帘东张西望地搜寻着榕与的身影。 只见榕与骑着一匹骏马,平稳地行在她的马车前。 秋风阵阵起,吹得他高束的发尾有频率地左右摇曳。他一身黑色劲装利落干净,尽显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 他上身坐得挺立笔直,单手牵着缰绳的姿势潇洒随意。江渊的视线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上下打量着,愣是被迷得舍不得移开眼。 榕与仿佛有了感应一般,他转过头去,发现江渊正从马车的窗户探出头望着他。那双灼灼的桃花眼毫无躲闪地盯着他,带着此时秋日晨时的光耀,带着似涩似媚的水光,汇聚在一起直闯入榕与的心怀。 他又想起了那晚她的胡闹,突然心头一热,喉结微微滚动,她最近对他的态度太过怪异,让他无法拿捏。于是他定了定心神,转过头去,决定不再理会。 江渊见榕与转过头去没有理会她,她嘴边讥诮一笑。自从那晚作弄他后,他似乎若无其事一般,依然坦然与她相处,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江渊放下帘子,又坐回位置上。 “郡主,离围场还有一段路程呢。要不你先休息休息,等到了奴婢叫你。”一旁的云竹为江渊添着茶,一边说着。 江渊点了点头,低头看着放在腿旁的书,胡乱地翻了几页后,便兴致缺缺地合上放在了一旁。刚才看过榕与后,似乎做什么都无趣了。 于是她便懒懒地倚着靠枕,闭目养神。 经过一天的路途,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围场,随行的士兵们动作利索地扎好了一座座营帐。 此时,天色渐黑。每座营帐内灯火通明,营帐外的中央空地上,燃着高高的一堆篝火。夜风拂来,点点火星子像萤火虫一般向空中飞舞着,直窜天际,点亮了半边天。 秦嘉卉走出营帐外,望见远处江川与江渊正在篝火旁烤着东西,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秦嘉卉开心地欲走过去找他们玩,等走到半道上时,却被一个身穿蟒纹袍衫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秦嘉卉微微颦了下眉,抬头向面前的挡路之人望去,等看清来人后,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慌乱。 “臣女参加太子殿下。”秦嘉卉惶恐地退了一步,向江裴之行礼。 “秦姑娘不必多礼。”江裴之眼有异色地盯着面前的秦嘉卉,见她慌乱的神情,心中忍不住想多打趣她几分。 秦嘉卉心知太子对她有意,她不想与他有过多纠缠,于是她只低着头不做言语。 而江裴之也好似有意为之,也沉默不语。只是直直地盯着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秦嘉卉在这种僵持的氛围里异常难熬。 她心底企盼着此时能有人替她解围,可是江川兄妹坐的篝火旁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且他们坐的位置是刚好看不见她的。 她紧紧地拽着衣角,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面前的江裴之。一是畏他身份尊贵,二是不想与他扯上关系,引人言语。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秦嘉卉妥协发话。 “太子殿下如果无事,那臣女便先行告退了。”秦嘉卉抬起头,神色清明地看着江裴之。 江裴之心中轻笑,原来她也是有脾性之人,并不是千篇一律的文静守礼的世家贵女,这倒更引发他探究的兴趣了。 “无事,只是本王想问一下秦姑娘,你对本王送去的那些礼物可否满意?”江裴之上身前倾,向秦嘉卉凑近,深邃的眼睛直盯着她的脸,眼神里带着几分玩味。 秦嘉卉对眼前突然凑近的俊脸弄得有些慌乱,于是迅速地又向后退了几步,定了定心神,客气有礼地回道:“多谢太子殿下的美意,只是臣女平日里简约随性惯了,太子殿下送的那些个精巧之物过于华丽,臣女实在用不上,还望太子殿下以后勿再相送。” 江裴之上下打量着秦嘉卉的妆扮,一身烟袖罗裙,质地上等。面上粉黛淡施,身上的首饰物件精致且高档。 江裴之不由得唇角勾笑,这哪里是简约随性的妆扮,明明就是世家贵女之典范。他也明白她这是在婉拒他,不愿与他有任何牵扯。 但是,他还偏偏就要与她牵扯到底。 “既然秦姑娘喜欢简约之物,那本王以后便送你简约清雅之物。”江裴之眼带笑意地看着秦嘉卉,假装不知她话里的意思。 “臣女实在承受不起太子殿下的频频美意。”见江裴之没有作罢的意思,秦嘉卉语气开始变得有些急躁。 江裴之又向她走近,弯下腰低着头,靠近秦嘉卉的耳朵,眼睛看着前方,在她耳边轻声开口:“未来太子妃自然承受得起这些。” 说完,他眼有异色地朝着秦嘉卉玩味一笑,然后悠闲地负着手,惬意懒散地离开了。 秦嘉卉呆呆地立在原地,江裴之最后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让她心中震然,脑袋一片空白。 她原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过不了多久便会失去兴致另寻目标。但刚才那番话意味那般明显,她怎会不明白。 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多尊贵的身份。是多少女子一生的心之所向,却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身份。 如今她与江川互通了心意,正沉浸在日益升温的感情里。她此生只想与他过平淡的年年岁岁,无意入那宫院红墙。 如若有一天,太子用储君之威来胁迫她,她又如何避开,如何逃脱。秦嘉卉只能在心底祈愿将来之路能走得顺利点,她与江川能有个好的结局。 她看了看前方篝火处江川的背影,耀耀光火笼罩着他,他在光亮处模糊得只看得清人影。对秦嘉卉来说,江川具备一切吸引她的魔力,从孩童到现在,让她只想朝他看齐。 她深呼吸一口,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面上又重新恢复了笑容与光彩,迈步向江川走去。 不管未来局面如何,至少此刻,她还能这般如愿地走向自己的心爱之人。 第三十二章 秋猎之行(二) 翌日上午,天朗气清,秋高气爽。 经一夜的休整,上午狩猎开始。男子们身背弓箭,骑着马,齐齐往树林方向奔去。 江渊早上醒来被云竹伺候着梳洗完,便掀开营帐的门帘,出到外面去。 秋日的早晨,空气清爽,地上的草坪沾着晨露,围场周围四面环山,到处都是金黄一片。这样的秋日之景使人怡然自得。 此时的围场剩下的除了驻守的护卫士兵以外,多是女眷,想必男儿们都去树林狩猎了。 “郡主,世子今早出行时,也把榕与叫去一块儿狩猎了。”此时,云竹走上前向江渊说道。 “嗯,知道了。”江渊点了下头。 榕与现在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这般的少年,心中怎会不向往与同龄男儿们一起在天地间自由驰骋,怎会没有一点狂放的少年热血。 他虽是她的贴身侍卫,但他们之间似乎从来都没有明显的尊卑之分。更何况现在江渊喜欢他,她更不想以此身份束缚了他。 少年儿郎该有的那点情怀,她都愿意给他。 江渊走了几步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脸上逐渐浮现兴奋之意。 于是她又转回身往营帐走去,边走边向一旁的云竹说道:“云竹,帮我把我的那套骑马装找出来,我也要进树林里去。” “郡主,你一人骑马进树林里太危险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奴婢怎么向侯爷世子交代。”云竹焦急地在一旁劝阻。 “放心,大家都在树林里的,我不会有事的,不要再劝。”江渊不理会云竹的劝阻,直径往帐里走去。 没过一会儿,江渊一身象牙白色的骑马劲装出帐。 如墨的发丝简单地束成一个髻,插进一根玉簪固定。看起来清爽利落,倒有几分巾帼女豪杰的神韵,只是她的这张脸过于明艳,那怕这般简单的装束,也十分惹眼。 江渊自小便会骑马,这是父兄要求她学的。江氏一族,不管男子或是女子,自小都必须精通马术。 江渊从马棚牵出一匹体型中等的骏马,她利落上马,缰绳一扯,便直径向树林方向奔去。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江渊骑着马跑到了树林深处。她下马查看周围环境,见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木,见不到一个人影。 江渊心生奇怪,明明一路过来,她还能见路上有众多马蹄印,为何此地什么都没有,难道她走错方向了? 顿时心生不妙,她便想着骑马原路返回。 可她正准备靠近马时,眼前的骏马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前脚悬空,仰天长啸一声,便发疯似的自顾自丢下江渊狂奔而去。 江渊慌乱地在后面追了几步便放弃了。这种情况真是让她哭笑不得,她今天也太倒霉了,难道自己要徒步回去? 可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她又环顾了四周的环境。这里是树林深处,到处都是密麻紧挨的树木,这里荒无人迹,四周长满了高高的野草,看不清草丛里面的情况,万一突然扑出来一只野兽,那也无力抵抗。 想及至此,江渊不由地身体打了个寒噤。还是赶紧出去,免得待会儿天黑了,就走不出去了。 江渊闷着头,步伐急促地原路返回。 一个时辰过去,江渊的步伐渐渐放缓,最终停下了脚步。她弯腰喘着气,额头上已是颗颗细汗。她实在有些走不动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了。 于是,她找了一棵干净的树木,靠着树身坐在地上,准备歇息一会儿。 此时山林间开始起雾,缭缭白雾像一层层白纱,在树林间穿梭痴缠。 半柱香时间过去,江渊已经歇息好了。她起身准备继续往回走。 但此时的山间白雾开始渐渐变浓,能见度开始变低,视野的范围也变得越来越窄。 江渊有些迷失了方向,辨别不清回去的路是哪条了。她迷茫地望着前方,只能一点点地去摸索。 突然,江渊听见从她正前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渊立即停下了脚步,注意力专注地盯着那处草丛。 只听那阵声音离她越来越近,江渊立马捡起地上一根粗木棍紧紧地握在手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屏着呼吸,整个神经紧绷,警防着一只猛兽从草丛中蹿出来扑向她。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江渊心中鼓鼓作跳,紧张地闭着眼开始慌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嘴里还虚张声势地大喊,企图吓走野兽。 “长明?”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江渊耳中。 江渊住了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等看清来人后,她立马丢开了手中的木棍。 “二皇子殿下。”江渊惊诧地望着眼前站着的江裴安。 他一身深紫骑马装,玉冠束发,俊朗的脸上神色寡淡。他身形高大地站在她面前,站得贵气非凡。 “你一人怎么会在此地?”江裴安冷冷开口,深邃的眉宇微皱。 他本是单独到树林深处狩猎,发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白狐,便一路追随到了这里。 江渊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低低地垂下头,声音细若蚊蝇地喃喃开口:“我迷路了。” 本是一个很简单的回答,愣是让江渊说出来一种委屈的意味。 “走。”江裴安淡淡地吐出一个字,眉头松动。 江渊抬起头,见他已经背朝着她自顾自地走在她前面几步开外的位置。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与他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白雾缭绕的山林间,谁都不开口说话,氛围安静异常。 江渊想起以往她也是这般跟在江裴安的身后,那时候的他也是这般一言不发。而那时的她,却是叽叽喳喳在他身后吵闹个不停。 短短的几年光景,她与他竟这般生疏了。 江渊不由地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江渊一时想事情入了神,没注意脚下的树根,一个不小心踢到它,身子突然失去了控制向前倾。 她惯性地向前磕绊了两步,然后头撞到了江裴安的背上,真疼。 但江渊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头是抵靠在江裴安背上的,她顾不上疼连忙把头离开了他的背,调整好自己的姿势,后退了两步。 “有我在你身边,你连走路都不会了?”江裴安转过身,深黑如潭的眼眸盯着江渊有些发红的额头,然后冷声训斥道。 江渊心中一酸,他有多久没有向她这样说话了。这种训斥的话语,仿佛又回到了二人互相陪伴的那段日子里: “江裴安,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休想。” “我腿好疼啊。” “上来。” …… “江裴安,你喂我吃饭好不好。” “没长手?” “我手疼。” “先吃哪个?” …… “江裴安,父王让我作一首诗出来,我不会,你帮帮我好不好?” “江裴安,我的风筝掉到树上了,你帮我取下来好不好?” “江裴安,你的书桌前怎么不多摆一张椅子,那我看书练字时坐哪里?” …… “江裴安,我发现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做什么都不会了。” …… 原来在那些年岁里,她竟这般依赖他,而他竟也在默默地纵容着她。 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还离她很近,就好像发生在昨日。但又好似离她很远,仿佛如隔世。 江渊望着眼前的江裴安,对他却尽是惧怕与疏离。 “你要看我到几时?”江裴安看着眼前望着他发愣的江渊,语气微有些不耐地说道。 江渊回过神来,慌乱地垂下了头,心里蔓延着复杂的情绪。 “看着路,如果你再拌倒,就把你丢在这里。”江裴安语气狠厉地威胁道,然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江渊撇了撇嘴,他还是这么凶。她收拾了下心情,继续紧跟在他身后。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绑有狩猎标志的地方。 一阵骑马声向二人传来,是江裴安的侍卫。 那位侍卫立即下马向二人行了礼。 “你骑着这马回去。”江裴安转头向江渊说道。 江渊愣了一下,然后轻声开口:“那你呢?” “自然会有人来接本王。”江裴安冷声回答道。 江渊点了点头,只好遵从他的意思。走到马前,被侍卫扶上了马。 她拧着缰绳,最后看了眼江裴安。他站在原地,与这片幽深的山林融为一体,全身都散发着冷森的气质。俊朗的脸上寡淡如水,看不出他的情绪,他永远都是这般捉摸不透。 江渊收回目光,扯着缰绳,调转了马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江裴安望着眼前骑马而去的江渊,她红色的斗篷随着风,在空中肆意翻飞。她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一抹红也消失在他视线里。 记忆里那个热闹开朗,整日痴缠在他身边的小丫头,在他不再参与的年岁里,早已离他越来越远了。 江裴安深如黑潭的眼睛里那微微一点兴起的幽光也随之熄灭,变成了无尽的黑。 第三十四章 她的伎俩 因前段时日遭遇了敌人的突袭。 武安侯府加强了戒备,武安候让江渊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出府了。 江渊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为了不给父兄添乱,便乖乖听话地整天闷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过府。 她花了一些时日才逐渐从那日的惊吓中平息下来,面上重新焕发光彩。 这段时日,除了父兄时不时来院子里看望她,陪她坐上一会儿聊聊天。 榕与更是日日主动站在她身边,夜夜守在她房门外,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她。 已是深秋,天气渐冷。 江渊披着软毛织锦披风,正在院中的青石桌面平铺好的宣纸上提笔作画。 她低垂的睫毛覆盖明眸,微抿着朱唇,白皙的手指握着笔柄,如玉的皓腕灵活扭转,笔端的羊毫沾着墨,随笔主人所想而在干净洁白的宣纸上肆意游动。 一幅画完成,江渊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不时还频频点头。她立在画前,细眉挑动,于是扭头打量着站在她身旁几步的榕与。 榕与余光瞥过,感受到了江渊投过来的热切眼神。他有些疑惑地转过身来,被江渊打量得有些莫名。 江渊的头往青石桌上偏了偏,示意他看画。 于是榕与上前几步,靠向石桌,垂头看画。等看到画时,他神情微怔了一瞬。 那画上之人一身鸦色劲装,身背箭囊,骑着一匹红鬃烈马,在夕阳下肆意地驰骋在沙场上。他头上的襟带飘扬,骑马的姿势飒爽俊逸。 红光扑天,尘土滚滚而来,画中的少年郎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热血激昂。 她画的居然是他!是那日他在校场上与士兵们一起骑马射箭的场景。时日已久,她竟然还记得。 榕与心中像是经历了一阵清凉山风的绿竹,摇摇晃晃,动荡无序。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画上,眼中不经意间有了暖色。 “像?”江渊见他痴愣看画的神情,便心知自己画得有多像。 榕与点了点头。 “喜欢吗?”江渊再问。 榕与依然默默地点头。 “送给你好吗?。”江渊愉悦地说道。 “好。”榕与缓缓开口。 他抬起头看向江渊,眼前的姑娘笑得一脸明媚,眼里盛有灼灼光华。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姑娘,身在万人宠爱中,却不娇蛮。深知自己容貌过人,却不刻意谦卑扭捏。明明前些时日才经历命悬一线的危机,半夜梦醒吓得在他怀中颤抖,如今却能在他面前言笑晏晏,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这般坚韧开朗的心态,倒是让他放心不少。 他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她,但每当对她的了解深入一些,他对她的喜爱也随之更甚。 午后。 江川与武安侯在书房商谈着公事。 “父王,如今朝堂各派对我们武安侯府虎视眈眈,甚至想置我们于死地,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江川心中微有怒意,上前劝解着江远柏。 江远柏负着双手,站在窗前,神色阴沉。 武安侯府在朝堂虽立场中立,一向行事低调慎言,却依然被卷入了风云搅动的中心。 “这事你不必插手,为父自会派人去查。”江远柏语气沉沉,回头看着自己的长子。 那日他听说自己的儿女路遇突袭的消息时,他何其紧张,又何其愤怒。 他手中握有百万军权,何人不忌惮,何人不敌视。他深知权高易摔的道理,可如今已关乎儿女生死,他便无需再隐忍。 既然大家都惧他的权位,那他便利用这等权重让他们更加惧怕,使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江远柏紧捏着拳头,鹰眼微眯,里面发出凌厉的光。 夜晚。 榕与靠在江渊房屋外的走廊上,今晚依然在外面守着她。 已是深夜,江渊还未入睡,房屋内烛火通明。 她坐在窗前的案几旁,一只手撑着脑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云竹白日上街为她淘来的话本。 她披着件藕色外衣,如墨的青丝放下,随意地披散着。面上未施粉黛,素颜净面,却依然挡不住她的明艳,与眼末眉梢的那股天生的媚气。 云竹在一旁为她掌灯添茶,她家郡主看书时,不喜有人在身旁打扰。于是她见江渊全然沉迷在话本里,便默默地退出了房里。 屋内只剩下江渊一人,一时间静谧无比,唯有偶尔指尖翻动书页的声音,和她均匀的呼吸声微微回荡在夜里。 榕与静静地看着屋内灯火映出的她的身影。偶尔一丝夜风钻进屋内,使案前的烛火摇曳飘动,而她映出的巧影,也随之晃动。 看完最后一页,江渊合上了书。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伸了伸腰,打了个呵欠,准备上床睡觉。 她吹灭了灯烛,脱鞋上了床。 正当她准备躺下想睡觉时,她突然眼睛一亮,好似又想到了什么。 于是她狡黠地笑了笑,然后正了正脸色轻声喊了一声:“救命啊。” 喊完她在心里默数着:三、二…… 当她还没来得及数到一时,便听见窗户处响起一阵动静,一道黑影利索地破窗而入,向她快速走来。 江渊见此,嘴角得意地偷笑了一下。 “阿渊,怎么了?”榕与抓着江渊的双肩,借着窗外投进来的月色,上下打量着她。 他见江渊并未受伤,然后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屋内一片安宁,物品摆设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未有人来过的痕迹,他心中顿时心生疑问。 他又转头看看江渊,她此时神色清明,与那日惊慌的神情全然不同,他皱了皱眉,突然捕捉到了黑夜中江渊那异常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亮。 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她骗了,心中瞬地松了一口气。刚才听见她喊救命,以为又有刺客偷袭,他的像是骤地被捏紧,紧张异常。 他双手揉了揉眉,心中暗暗无奈地叹气。 但看着她明媚的脸庞,嘴角窃喜的笑意。榕与却不准备揭穿她,看她准备做什么。 “榕与,我刚才看见有一个暗影从我床边掠过,吓死我了。”江渊趁机钻进榕与的怀中,靠着他的胸膛,偷偷窃喜。 榕与垂眼看着怀中正暗自窃喜的少女,他不由地心中轻笑,她每天哪里来那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 他不由地嘴角扯开弧度,伸出一只手配合着轻轻拍着她的背假装安慰。 江渊在他怀里蹭了蹭,他身上总有一股草木清香,让她觉得好似在闻着春夏的味道,心情变得窃喜无比。 不知道怎么,榕与的怀抱总有一种魔力,让她感到安稳至极。渐渐地,困意便止不住地涌了上来。 “榕与,我觉得今晚在你怀里睡比较安全。”江渊闭着眼睛,顿时困意萦绕,她靠在他怀里懒懒地开口说道,不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听到江渊从他怀中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便知她已睡着了。 于是他把江渊从自己怀中拉了出来,用一只手撑着,然后轻轻地移动着自己身体,坐靠在了江渊的床头,他的长腿伸展地搭在床沿。 等坐好位置后,榕与继续让江渊靠在了自己怀里。 他低头看着江渊恬静的睡颜,几根青丝拂在她的脸颊上,他轻轻伸手为她拂开。 月华如水,漆黑安谧的房内洒了一地光晖。 榕与温柔地轻抚着江渊的发丝,他低着头,那星火烂烂的眼神带着百年光阴,痴缠地望着她。 她明艳至极,像夏日骄阳。她机灵至极,像桀桀玉兔。她又可爱至极,就像此时她用一些狡黠的小伎俩让他陪在她身旁。 但她的每一种模样,他都喜爱至极。 第三十六章 致命反击 深秋的午后。 江远柏正在书房凝眉看公文,这时江川步伐急切地走了进来。 “川儿,何事这般急切?”江远柏眼睛依然看着手中的公文,余光暼了暼站在他桌前的江川。 “父王,我刚收到军营那边的传报。今早咱们有个叫王家的士兵在校场训练时,被人突闯校场几刀捅死了。”江川如实禀告着。 江远柏正在翻阅公文的手蓦然一顿,他抬头望向江川,神情严肃地说道:“怎么回事?” “据说是那个叫王家的士兵昨日休沐上街买东西时,看见几名男子调戏一位姑娘准备强抢回家占为己有,王家便出手相救打了其中一位公子哥。所以今日便被那位公子哥报复回来了。”江川认真地赘述着。 “刑部那边怎么说?”江远柏脸色微沉,放下了手中的公文。 “刑部那边也派了人到现场看了几眼,把犯人带回去审问了几句便把人放了。”江川恨恨地说道。 “放了?刑部何时这般大胆了?”江远柏站起身来,走到江川面前。 江川面上哼笑了声,嘲讽地回道:“只因那位犯人不是其他人,他是张丞相的长子张如许。” 江远柏眼中蓦地有厉光闪过,他脸上神色莫测,深邃的眉眼微眯,语气冷淡地喃喃自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使是丞相之子又如何。看来本侯倒要亲自走趟刑部了。” 他以为张以礼本是位老谋深算老于世故的朝中重臣,没想他竟还有一个这么跋扈莽撞的儿子。既然他自己撞上刀口,那也休怪他公事公办了。 刑部。 一位身穿玄色朝服,头戴鸦青纱帽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大堂的案前拟写着折报。 “大人,大人,不好啦!”一名小官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何事这么惊惊慌慌的?”那位大人厉声训斥道。 那位官吏气喘吁吁地顺了口气,才急忙开口:“大人,武安侯来了,现在正在门外。” 大人听后心中猛跳,身子瘫软地向后仰了仰。看来武安侯准是为那个死去的士兵的事来的。他本以为一个小小士兵,不足为谈,根本没想过武安侯会亲自跑来。 看来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快,快随我前去门口迎接。”那位刑部大人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物,匆忙走去大门口。 到了大门口,只见武安侯一身紫色云纹锦衣常服,腰间佩玉面色深沉地笔直站在那里,全身散发出的威严气场在战场上便能震慑敌人,更何况是这些身在庙堂的懒散官吏。 刑部大人立马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向江远柏行了礼。“下官参见武安侯。恕下官无礼,怠慢了武安侯,侯爷请随下官进厅里说话。” “嗯。”武安侯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面前的人,然后沉沉开口回应。 于是他便被刑部大人迎进了大厅里坐下。 江远柏端起为他送来的热茶,慢悠悠地送入嘴里浅尝,心中不由地轻笑。这刑部的茶,可真是上品啊,难怪会养出一些政绩平平的懒散之人。 “李大人可知本侯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听到江远柏开口,李大人立马战战兢兢地回答:“下官知的。” “既然知道,那李大人准备怎么做啊?”江远柏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渐渐低沉,带着无形的压迫之感。 “这这,下官”李大人迟疑地说着,吞吞吐吐说不出来个什么,到了最后便没了声。 “大胆!”江远柏突然发怒地将一旁的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吓得李大人连忙跪下求饶。 “侯爷息怒,只是这张如许是张丞相的长子,张丞相对他尤其宠爱。下官实在是不好办呀。”李大人全身颤抖地跪在武安侯面前,都说武安侯为人低调,待人平和。此刻他突然发怒,看来他是要较真到底了。 “丞相之子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他张如许是犯的杀人之罪。他强抢民女,擅闯本侯军营,杀害本侯士兵。难道大人认为他能逃脱得了吗?” 江远柏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李大人,冷冷开口:“杀人犯法罪应当诛。大人尽管去抓人,按着律令流程办案,万事有本侯在。” 江远柏这番施压的话语,让李大人不敢再有所反驳,便重重点头答应。 “来人,立马派两队官兵去丞相府捉拿犯人张如许归案。”李大人起身向厅外的官吏厉声吩咐着。 等吩咐完后,他立马又谄媚带笑地走到江远柏面前询问:“侯爷你看这样如何?” 江远柏满意地点了点头,低头整理了衣袖走到李大人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后面的事就全权交给李大人你处理,本侯相信李大人不会让本侯失望的。” 说着,江远柏便负着手离开了刑部。 李大人见江远柏离去的身影,他这擦了擦头上的虚汗。 一边是丞相,一边是武安侯,二人皆得皇上喜爱,让他得罪哪边都不行。 他本想这事偷偷略过,没想今日武安侯向他施压,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得罪丞相的压力把这件案子办下去。 好在这件案子本身简单,确也是武安侯这边占理,他这是属于公事公办。到时候问起,自己也有为自己申辩的理由。 更何况有武安侯在背后撑着,那他也不用顾忌太多,大不了到时候就说是武安侯让他这么办的。 事情一想通后,李大人走到书案前坐下,准备去写案子的公文。 三日后的上午。 江渊正披着锦毛斗篷坐在院中的椅榻上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 这时一道亮丽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进院子里。 “长明姐姐,长明姐姐。”只见赵云音一身烟云蝶裙,行色匆忙地穿过走廊向她走来。 江渊温声抬头,见是赵云音,便放下了手中的话本,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她这个怀阳妹妹的性格,一时半会儿是教不回来了。 赵云音大大咧咧地坐在江渊身旁的椅凳上,云竹为她递了杯温茶。 赵云音接过茶,一口气喝了个光,然后缓了口气,才向江渊说道:“长明姐姐,你可知今日外面发生了件大事。” 江渊一听她这么说,便来了兴趣,好奇地问道:“何事?” “那张丞相的长子张如许刚才在刑场那边被当众斩首了,我刚从那边过来呢。”赵云音从江渊身边的点心盘中,拿起一颗果糖塞进了嘴里。 江渊听后眉眼向上一挑,这倒是挺意外的,的确算是个大事。 “是发生了何事,能让位高权重的丞相的儿子都能人头落地?”江渊的好奇心越发浓厚。 赵云音看着江渊,笑得一脸神秘。然后凑近江渊,缓缓开口轻声说道:“因为此事跟舅父有关。” 江渊眉心一跳,有些诧异。 “我父王?” 赵云音点了点头,然后复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江渊听完赵云音对整个事件的复述后,江渊才一副了然的神情:“既是张如许杀人犯法在先,父王这么做也是有理有据公事公办。” 赵云音也跟着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她一脸兴奋地说道:“我听说那个张丞相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刑部抓去,当即去了东宫请求太子帮忙。太子准备去皇上那里说几句好话时,谁想到二皇子当时正在皇上书房。” “哦?”听到江裴安,江渊的目光闪了闪。 “二皇子与太子本就不对付,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二皇子怎么会放过。于是他在一边明里暗里助了阵风,导致皇上发怒于张丞相,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赵云音讲完摊了摊手,又拿起盘中一颗果糖塞进嘴里。 江渊听后,面上若有所思。 这件事虽已尘埃落定,但被砍头的是张以礼十分宠爱的长子。以张以礼锱铢必较的性格,加上张以礼在朝堂上本就爱给父王使磕绊,只怕这次事情一出,武安侯府与丞相府的深仇算是真的结上了。 夜晚,丞相府。 丞相府里到处挂着白幡,府里一片死气,远远就能闻到一股香蜡烛纸的味道。 进门正厅的灵堂里一片烟雾缭绕,被烧成灰烬的纸钱粉末随风在空中肆意飘散着,灵堂里女眷早已哭声一片。 张以礼矗立在自己儿子的灵牌前,双眼无神,眼圈通红,他绝望地垂头呜咽。 他从未想过有天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况这还是他一直宠爱的长子,那种失子之痛犹如剖刀切腹,让他捶胸顿足。 “江远柏!”张以礼恨恨地从紧咬的牙缝间叫着他江远柏的名字。 他双手紧捏成拳,此时心中有滔天怒意。上次秋猎他派人突袭江川没有得手,但以后休怪他能收手。 他没了儿子,那他便也要不计代价,不论期限,不折手段地让江远柏也尝尝失子之痛。 张以礼眼中布满血丝,怒瞪着双眼,里面是一场将至未至的血雨腥风。 第三十八章 一道圣旨 深秋时节,常有峭厉的凉风阵起,吹得褐黄的树草簌簌作响,席卷着整座贝阙朱宫。 亮敞精致的御书房内,流动着淡淡的檀木沉香。 一位衣着绣有涛海龙纹的明黄色长袍装扮,头戴玉珠金冠的中年男子,坐在大理石做的龙案前。他手执象牙管紫毫笔,认真地批阅着各官呈上来的奏折。 他低头颦眉,手起笔落,举手投足脸尽显天子威仪,以及与生俱来的贵气。 张以礼恭敬地站在皇帝的书桌前,未敢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皇上批阅完奏折。 合上最后一本奏折,皇帝这才抬起头来瞥了眼站得笔直的张以礼。见他表情淡淡,一脸疲容,知他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不由地轻叹了口气。 “爱卿啊,勿要怪朕当初不帮你。” 听到皇上开口,张以礼回过神来,他恭敬地走上前,低头弯腰地行礼回应皇上:“皇上言重了,皇上这番话倒是让微臣惶恐了。” “你也不必怪武安侯,怪就怪你那长子这次实在做得过分了。”皇帝放下手中的公文,语气沉着地说着。 “皇上说得对,只怪臣教子无方,让犬子有了如今这番下场,想必这也是他的命,臣也未怪过武安侯。”张以礼表面心平气和地回道。但那拢在袖袍里的拳头却是捏得胀红,他低着头,眼底有皇帝看不见的怒怨狠厉。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爱卿能这样想,实在难得,真可谓大公无私。这样,朕让你在家休沐几日,好好休息调整一下。” “多谢皇上的体恤,只不过微臣天生是个劳碌命,还是让微臣继续上朝复命,为皇上分忧解难”张以礼一脸诚恳地回道。 “既然爱卿这么说,那朕便遂了爱卿的意愿。” “谢皇上。”张以礼恭敬地向皇上行了一个礼然后站在了原地。 皇帝正欲拿起书册翻看,他抬眼见张以礼还立在原地,未有要告退的意思,于是便心生疑问。 “爱卿这是怎的,是还有什么事要向朕禀告的吗?” 张以礼双掌相抵,恭敬地回道:“皇上,臣确有一事有求于皇上。” “爱卿但说无妨。” “臣想请求皇上为武安侯赐一桩婚事。”张以礼眼神忽有异光闪烁,这是他谋划已久的事情。 皇帝翻看书册的手蓦然一顿,他有些诧异于张以礼的请求:“给武安侯赐婚?” “没错皇上。他正值壮年,其正妻逝世多年,且身边未有妾室通房,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府宅家眷实在稀少寡淡。”张以礼抬眼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皇帝的表情,见他神情认真地听着他的话语,于是他继续说道: “再则武安侯多年来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身边未有人体恤伺候,实在可惜。不如皇上赐武安侯一桩婚事,让他再婚。一是有利于皇室宗亲后代兴旺,二是提现皇上体恤朝臣之恩德。望皇上考虑一二。”张以礼头头是道地说着,字里行间皆是诚恳无私之语,他就不相信皇上会不答应。 “朕也却有此意,也曾在武安侯面前提及,只是当时被他所拒,朕也未再想起这事。今日你这么一说,朕倒是觉得可行。”皇帝听后,微眯着眸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堂堂大江国的战神武安侯,多年身边未有妻妾服侍一二,府里子嗣薄弱。他功勋一身,如果这般重要的事都不能解决,倒让世人觉得他这个皇上有些薄情寡义了。 “爱卿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皇帝缓缓开口,眼中迅疾地过一道看不透的微光。 “回皇上,臣前段时日刚认回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如今刚满十八,正值芳华。其容貌秀丽,为人知书达礼,心思细腻。是个不错的正妻人选,她定能服侍好武安侯。”张以礼眼有机诈地回道,其私心昭然若揭。 皇帝并未察觉张以礼的异色,又或许察觉了佯装不知。 “好,朕这就拟旨。”皇帝答应了张以礼的请求,面露莫名笑意,便准备起手拟旨。 张以礼向皇上谢恩告退后,便出了御书房。 他站在台阶处,看着这座气贯长虹的宫城,感受着耳旁呼啸的萧萧秋风。不禁肆意狞笑,江远柏,我要让你往后都不得安宁。 傍晚,武安侯府。 有下人通报外面有宫里来的公公带着皇上的圣旨前来。 武安侯上下纷纷赶到了前院,等待公公宣旨。 一位眉目清秀,身穿宦官服饰的公公,手捧明黄圣旨,站在前院门口。 “圣旨到。”一道尖利的的声音响起,堂下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武安侯常年征战,护卫家国,其劳苦功高。今日朕赐武安侯婚事一桩,迎娶丞相之女,即日完婚。以此聊表朕之关怀圣心,钦此。”公公声起音落,将皇上之意详尽传达。 武安侯以及江氏兄妹听后皆是一震,这道圣旨来得突然,犹如朗空雷鸣,让人手足无措。 江远柏紧咬着后槽牙,脸颊两边的腮骨若隐若现。他心中深吸口气,隐忍地接过这道圣旨,送走了宣旨的公公。 江川与江渊立马走到江远柏跟前,低头看了看他手中那道明晃晃的圣旨,神情无措。 “父王,皇上怎么会下这样一道圣旨,而且迎娶的还是张丞相的女儿。”江渊抓着江远柏的手,眉宇紧皱,这件事实乃突然,让她震惊无比。 “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想必是张以礼那老贼为报失子之仇,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才会有这道圣旨。”江川面有怒意地说道。 江远柏负手而立,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他知道张以礼必定会报复回来,只是未想过他会牺牲自己的女儿来达到目的。 江渊面色凝重地望着父王,明白虽然他此刻沉默不语,想必他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愤怒挣扎。 圣意已决,难再收回。只怕从此以后武安侯府也不再是一片净土,不知未来还有多少暗流在蓄势待发,准备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 江渊轻轻地握住江远柏的手,目有暖色地望着他,坚定地说道:“父王,不管未来如何,我们三个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一荣一损,我们总是要一起面对的。” 江远柏温柔地拍了拍江渊的手,向她宽慰一笑。 无论朝野怎般变幻,无论会面临怎样的凶险,他必不会将自己的子女陷入困境之中。 即使以命换命,那也是牺牲自己的命。 第三十九章 正式见面 立冬,十月节。 立,建始也;冬,终也,万物收藏也。 这日,整座京城,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只因他们爱戴的武安侯要在今日迎娶新妻。 人人以为这将又会是一段新的姻缘佳话,他们也由衷地替武安侯再寻良缘而开心。 百姓们都纷纷走上街头,探头观望着壮观的迎娶队伍,想为骑在马上的武安侯送去祝福。 武安侯府虽整府上下张灯结彩,处处遍布红绸锦色,颇为喜庆。但人人脸上却是郁色沉沉,无精打采。 武安侯府里的所有家奴,都是在府里待了多年的,他们皆对江远柏忠心耿耿。他们是看着侯爷与原配侯夫人曾经是多么恩爱,也感受过侯夫人对他们是多么亲切平和,他们又怎会去接受一个突然闯来的新女主人。 今日一天忙碌下来,上到江远柏以及江川兄妹,下到府中家奴,人人皆过得闷烦憋屈。 夜晚,属于江远柏与新妻的洞房良宵并没有到来。 江远柏送走完外面的宾客,便直接让管家把他的所有东西搬进了院子远处的一间客房,他就直接进了客房歇息。 洞房内,红烛长明,绣阁绮罗香。房内四周贴着“囍”字的剪纸窗花,床上大红的鸳鸯床被,红纱幔帐,皆渲染着成亲之喜。 一身流光溢彩的大红缨络霞帔,头盖绣有金丝鸳鸯红色盖头的新娘静静地坐在床边,紧张期待地等待着她的郎君。 几个时辰过去,台前燃烧的红烛都快触底,她却依然没等来江远柏。于是,她再也没了耐心,自顾自地掀开了盖头。 银珠凤冠下,是一张娇面红霞,巧眉杏眼的可人儿。她樱唇红涂,寐含春水,在灼灼灯光的照映下,显得越发秀丽动人。 她张望着四周,房内并未有江远柏的身影,她知他这是不会来了,眼底难免有些失落。 她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倒上一杯合卺酒,然后微微仰头独自饮下。 她打量着这熟悉的房间,嘴角忽扬起施施然的笑意。她缓缓走到床前坐下,伸手抚摸着平铺在床的喜被,目光如炬。 就算今夜他未出现在洞房又如何,她要的从来不是江远柏,她要的只是武安侯夫人的这个名号。之前没拿到的,如今她回来便要紧抓在手。 第二日清晨。 江渊因昨晚一夜难眠,今早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整个人一点精神也没有。 云竹正在为她准备早膳。 江渊披着锦毛斗篷坐在廊下,头依靠着柱子醒神,不住地打着呵欠。 榕与走进院子,见江渊闭眼靠在走廊的柱子旁,不禁皱眉。现已是立冬时节,天寒露气重,她虽披着绒袄斗篷,但柱子潮湿,她也不怕过了寒气。 “榕与,过来。”榕与正想着,突然听见江渊在唤他。只见江渊抬头睁开眼,神色疲惫地看着他。 榕与迈开步伐站在她面前,心有疑问地低头俯视着坐在她面前的江渊。 “坐这里。”江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榕与应声坐下,与江渊之间留着一段空隙。 “挨着我。”江渊以不容置喙的的语气命令着他。 榕与挪了过去,紧挨着她。 江渊突然将头倚靠在了榕与的肩上,使他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我好困,本想在外面醒醒神,但看见你来,我便困得紧了。”江渊在他肩上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才满足地闭上眼,懒懒地说着。 榕与斜眼看见江渊眼底泛着一片淡淡的青,不由地在心底叹气,她这段日子因为皇上给武安侯赐婚的事,一定弄得心烦焦虑。 不久便听见江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知她定是睡着了。榕与端坐在一旁,怕扰醒她,便久久维持着一个姿势不敢动。 清晨庭院,下人们都忙碌着自己事情,只有他俩静静坐在廊下,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仿佛静止了一般。 “郡主,郡主。”这时一个匆忙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位婢女急急忙忙地走进院里。 榕与凝眉看了眼那婢女,正欲让她噤声,便见江渊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离开了榕与的肩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起头伸了伸腰。“何事?” “禀郡主,新夫人过来了。” 听到新夫人过来,江渊神色一下清明许多。“知道了,下去。” 等婢女退下后,江渊站起身来整理了下发饰衣裙。转身向榕与问道:“我要正式去会会我这个后娘了,你要去吗?” 榕与轻笑着摇摇头,并不是所有场合都适合他在场。 江渊满意地笑着,因为她也正有此意。在没确定榕与心意之前,她不是所有样子都想让他看到。 “那你先回去,待会儿你再来。”江渊看向他俊朗的眉眼,剑眉星目,眼里有漫漫星火。她不禁在心底暗叹可惜,真想和他多待会儿。 榕与点了点头,转息间便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一道光鲜亮丽的身影缓缓映入江渊的眼帘,那个想由皇上赐婚的女人终是来了。 只见那女人身着一件牡丹图纹烟罗绿翠锦裙,虽头梳妇人髻,却与她年龄相差不远,是个正值芳华的娇女。她面抹粉脂,口若含朱丹,眼中盈盈流光如秋水横波,是个清媚有余的秀气丽人。 只见她扭动着曼妙身姿,款款向她走来。 只是当她离江渊越来越近,最终与她面对面时。江渊顿时表情大变,眼前这名女子分明是,秋棠! “秋棠是你!”江渊胸口猛震,当初那个被她赶出府的丫鬟秋棠,如今竟突然变成丞相之女,甚至是武安侯夫人的身份站在她面前。 “长明郡主,好久不呀。当初那个被你赶出府的婢女现在又回来了。”眼前女子嗤笑道,面上神采飞扬,是与当初那个畏畏缩缩的她相差甚远,就像变了一个人。 “你怎么会变成丞相的女儿?”江渊瞪着双眸,心中满是疑惑。最近发生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在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都是她从未经历的。 秋棠用手懒懒地扶了扶头上的翠绿珠花,悠闲地把玩着戴在皓腕上的金制手镯。 然后眼中敛了敛光,盯着江渊,悠悠开口:“一个人的运气不会一直差下去,这次也该轮到我了。还有,我现在叫张如秋,论如今身份,我还是你的后娘。” “放肆!”江渊柳眉紧颦,瞋目着她,怫然斥道。 张如秋昂着头颅,眼神冷淡地看着江渊的反应,嘴角不止地讥笑着。 她走到江渊跟前,把头凑近她耳边,缓缓开口:“不管你接受与否,以后我们都必定会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真是期待呢,长明郡主。” 说完她便向后退了几步,向江渊得体一笑着:“今日前来,我只是来见见你,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这下便就要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 说着,张如秋便带着自己的婢女转身离开了院子。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江渊从心底感到怒意难平。 她从未真正讨厌过什么人,张如秋却是让她既厌恶又焦虑。 因为还有许多疑问未解开,刚才张如秋也没用正面回答她的疑问,一切都太突然又太巧合,只怕这府邸以后会被她搅得一团糟。 江渊紧捏着拳头,指甲深陷在嫩肉里,使手心周围泛起了一层白,渐渐有丝丝血珠渗了出来,她也未到察觉。 只要有她在,便绝不允许有人在府里兴风作浪,哪怕是以恶制恶。 第四十一章 夜盼初雪 莫声苏醒过来时,已是暮晓时分。 他睁开双眼,仰望着蓝青色的床帐顶部,眼里还有几分昏沉。 于是莫声艰难地强撑着疲软的身子坐了起来,眼光仔细地环视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他正身处于一件明亮宽敞的厢房内。屋里陈设并不繁复,却样样精致,审美高雅,突显屋主人身份不凡。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莫声凝眉在脑海里飞快回忆着事情的经过。 他记得自己在执行主子吩咐的任务时,为了躲避敌人的追赶,跳进了冰冷的江水里,躲在水下。等敌人走后,自己走水路在水中游了半个时辰,上岸时已是精疲力竭,最终倒在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街上。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响起。莫声正欲翻身下床躲在暗处时,门已被推开。 只见一位绿袄综裙的婢女双手端着一个青瓷小碗走了进来。 莫声手中捏紧的拳头这才缓缓松开。 “你醒啦。”那位婢女把手中的青瓷碗放在了桌上。 莫声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冷声开口:“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天光已渐渐昏沉,那位婢女便一边用火折子点着桌上灯盏的灯芯,边回答着他:“你昨日昏倒在街上,是我们家郡主路过发现你,吩咐下人把你带回府里来的。” “郡主?哪位郡主?”莫声心里搜寻着皇室宗亲里的郡主。 “就我们怀阳郡主啊。”那位婢女如是地回答着。 她将桌上的青瓷碗送到了莫声跟前:“大夫先前给你看过了,说你发了高烧,这是给你开方熬的药,喝了。” 莫声盯着递到面前的中药,他并没有顺手接过去。作为死士的本能与素养,是不会轻易吃喝别人给他的东西。 见莫声面色冷淡地望着自己手里的汤药,迟迟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于是那位婢女撇了撇嘴,将手里的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凳前。 “你且等着,我这就去通报郡主说你醒了。”说着,那位婢女便退出了房门关了上门。 屋里瞬间又恢复了寂静。 莫声缓缓起身下床,身子依然疲软无比。但他有任务在身,事关主子,这不是他该待的地方。等待会儿怀阳郡主过来,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 于是,莫声无声的从屋内的后窗跳了出去,用最后一点气力凭轻功飞上房顶,离开了长公主府。 赵云音赶到客房时,发现屋内早已没了人影。 “咦,刚才我送药时人还在这里的,怎么眼下就不见了呢?”那位婢女疑惑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床铺。 赵云音暼了眼床前小凳上放着的中药,碗里还有热气冒出,应该是刚走不久。 她仔细地巡视着房内各处,发现屋内的后窗大开着,应该就是从后窗离开的。 他为什么要逃呢,难道他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心虚逃走? “郡主,要不要派人去找?”这时,赵云音身边的大丫鬟上前询问。 那人拖着病身都要执意离开,他存心要逃,那又怎么能找得到呢。 于是,赵云音缓缓开口:“不必了。” 她与他只是萍水相逢,是完全的陌生人,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来历。带他回府救治,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的善心在作祟,她堂堂郡主也不需要他来偿还这份恩情,走了便走了罢。 也许,等哪天回关山寺看望师父,提及此事时,师父还能对她欣慰地夸赞一下。 想到此处,赵云音突然心情愉悦地嘴角上扬。 今日一整日,天空灰云积压,天色暝蒙。就好似被蒙上一层层灰色的绸纱,罩得整个天空都昏昏沉沉。 庭院的各处台阶和墙院角落里都浸透着一层湿气,连空气都变得黏腻潮湿起来。阵阵寒风呼过,反而沁人心脾。 江渊伏在案前,扭头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心情仿佛也变得低沉起来。 “今日这天色这般灰蒙,怕是要下雪了。”云竹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走过来替江渊关上了窗户,为她倒了杯热气腾腾桂花茶。 茶水冒着热气氤氲,在空气中弥散开来,整个屋内都弥漫着淡淡的桂花茶香。 江渊听到云竹说会下雪,眸中顿时有萤光惊喜地亮起。 虽然每年冬日都能看到下雪,她却每年入冬都在期待初雪的到来。 就是不知道今年的初雪,何时才会来到。 夜晚,江渊依然坐在案前看着书。但她的心思早已不在书上,而是在心里默默期待着初雪降临。 江渊早早便让云竹去歇息了,这样她才悄悄地走到窗前,轻轻打开窗户。 涮地一股冷风灌入,使江渊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顿时手脚变得冰凉。 于是,江渊从屏风处取下自己的一件厚织锦绒袄斗篷披在了身上,又走回到窗前。 她从里向窗外探出脑袋,外面漆黑一片,今夜连月亮都被积云遮了去。 唯有庭院长廊里挂了着的一排牡丹图案的灯笼,在黑夜里发着昏黄的光晕,也为这个漆黑寒冷的冬夜带来了几分暖意。 以往冬日初雪的时候,大多是在夜里,江渊想今年可能也不例外。以往她总是夜里一个人等初雪来临,然后跑到院里去亲身感受一番薄薄的雪片冰晶与肌肤相触的感觉。 可是今年,她有了想一起分享的人。 榕与是被屋外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所惊醒。是谁这么晚了还没睡来找他?深更半夜有这样习惯的只能是江渊了。 于是他立即起身下床穿衣,走到门前开门。 一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阿渊。 只见她披着一身绒毛斗篷,立在他门前。小巧的脑袋瑟缩在绒毛里,一脸无暇地望着他,她全身微微轻颤。 “想和我一起看初雪吗?”江渊目光盈盈地看着榕与。那粉妆玉琢的小脸,此时被冬日寒风冻得白里透红,反而更显娇态。那轻轻抖动的睫毛如蝴蝶扑翅,让他的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榕与几乎是毫不犹豫下意识地伸手裹紧江渊的斗篷,然后把她抱紧在自己怀里。他的手掌还不时摩擦着她的背,为她增添暖意。 “这么冷的天,你深夜过来,就是为了看初雪?”榕与皱了皱眉,带着两分训斥,八分心疼地开口道。 他实在不理解下雪有什么稀奇的呢,每年冬日都会有,他实在不理解这有什么值得特意等待去看的。一如当初他不理解为什么人类会把中秋节看得那么重要一般。 “这是初雪啊,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看就没有了。即使明年再下,也不会是今年的雪了。”江渊从榕与怀中露出半张脸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她一直认为,只要她比别人都先看到初雪,那么这一年的整个冬日所有的雪都是为她一人而下的。 “你这样吹冷风会生病的。你先去屋里躺着,我就站在门口守着,等几时下雪了我便叫你出来。”榕与说着便准备将江渊带进屋里。 江渊灵活地从他怀中钻了出来,立在原地不动。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我想与你一同等。” 见江渊恳求地看着他,榕与终是不忍拒绝地点了头。他又飞快进屋取了一件他的披风为江渊披上。 江渊与他肩并肩一同走到院子里,也不知今夜这场初雪会不会如期而至。 她正欲转过头问榕与。 突然,她感受到自己额间有一丝冰凉的触感,她伸手摸了摸额间,摸到的只是一滴小小的水珠。 紧接着一颗两颗三颗的冰凉触觉落在她额间,江渊不由地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细细薄薄的雪花从天空落了下来,初雪来了! 江渊惊喜地拉了拉身旁榕与的衣袖,指了指天空,兴奋地说道:“你看,下雪了,初雪来了!” 榕与神色淡淡地抬头望了望天空,片片雪花从空中洋洋洒洒地落下。与肌肤相触时,除了一片冰凉,也没什么不同。 倒是他身旁的少女,看着这满天雪飞,表现得如孩童一般,笑得一脸明媚。 江渊觉得不够,她脱下披风,与自己身上的斗篷,里面穿着一身梨色月华锦衫,顿时身子轻盈了许多。 榕与替她拾起地上的披风与她的绒毛斗篷。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 只见江渊自顾自地走到院子中央,用双手去捧落下的雪花。 因为是初雪,所以雪花并不是很大,更像是一片片细薄的冰晶,落在手中一融即化。 她的发丝间,沾满了雪融后的水珠,睫毛也挂着冰晶,湿漉漉的,好似一只充满灵气的鹿。 榕与望着眼前的少女。她肆意地在雪中舞着圈。她身上衣袂翩跹,身姿绰约,肌凝瑞雪就像一朵随风摇曳的雪莲。 天空中的雪片如春日梨花一般飘飘洒洒地落下。江渊的脸上眉弯新月,笑意嫣然。双双眉黛,对锁春山。她此时如天上仙,水中月,美得不似真切。 榕与一时看痴了眼,一如他曾望着前世的她,在月下翩翩起舞时的场景。 他心中仿佛也有这么一场初雪,轻轻洒洒,一融即化。然后化成了一汪澄澈的清泉水,丝丝入沁,却又无法抵挡。 他好像能明白为什么初雪和中秋节一样,有这么重要了。 因为此刻站在雪中的少女,是他爱了两世的姑娘。 第四十二章 入宫赴宴 冬月初二,是皇后的寿辰。 宫中早在一个礼拜前便发来了宴帖。 皇后生辰,宴请的都是各府世家女眷及皇室宗亲,宴会也是在皇后的慈元宫举行,外臣男子是不必参加的。 武安侯府是皇族宗亲,男子也是要去赴宴的。只是前几日皇上发派了任务,让武安侯去福州督办一项重要的差事,江川担忧父亲,怕父亲再次受伤,便随着一同前往,此时二人皆不在京中。 所以,这次武安侯府便只有武安侯的新夫人,以及江渊前去宫中赴宴。 赴宴这天上午,江渊坐在房里的梳妆台前,低头看着手里的宴帖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她长大后的这些年里,除了重要的宫宴必须进宫赴宴,不然平日她是万万不愿主动入宫的。 父王总教导她,宫里不像府里,府里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想做什么做什么。但皇宫不一样,那里是天子住的地方,那是守规矩的地方,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 更何况武安侯府近几年一直备受荣宠,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等着看武安侯府的笑话。出了府,入了宫,代表的便是整个武安侯府的颜面,万事都需谨言慎行。 这次没有父兄在身边也就算了,自己还要和张如秋一起赴宴,真是让她好生烦扰。 “好了,郡主。”云竹满意地看着自己今日为郡主梳的发髻,自己这双手真是越来越巧了。 江渊无精打采地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今日云竹为她梳了一个垂挂髻,两边发髻上都用红石榴宝石发簪做点缀,加上粉黛如艳的妆容,衬得人越发明艳。 江渊此时并无意欣赏自己装扮,一脸愁容地抱着手炉起身走出内房,走到了外屋的门前。 她刚掀开外屋大门挂着的棉门帘的一角,一股刺骨的寒风便趁机钻了进来,刺得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猛然一颤,江渊连忙缩回手放下门帘,抱着手中的手炉反复摩挲取暖。 外屋里没有烧地笼,虽平日有棉门帘挡着风,整个屋子却还是有些寒凉。 江渊坐在一处座椅上,手里紧抱手炉,正想着今日入宫的一些需要注意的东西。 云竹从继续收拾完出来,见郡主坐在外屋的椅子上发着呆,想着她许是刚睡醒没多久,此刻还在醒神呢。 于是她贴心地搬来一个火炉,生了火。放在江渊身边,让她取取暖。然后又为她倒了杯热茶放在一旁,便出屋准备进宫的一些东西了。 “榕与。”虽然不知道榕与此刻在哪处,但江渊知道他一定在离自己召之即来的地方,于是她便向门口的方向唤了声他的名字。 果然,门帘掀动,榕与从外面走了进来。 外面天寒地冻,自己站在外面已是许久。他怕自己周身的寒气会带给江渊,便站在了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离我近点。”江渊打量着榕与。 他薄唇紧抿,眼神平静如水,他神情如常,面色却有着发白。发丝间被风露浸湿,显然他在外面已站了许久,再看他两边垂落的手,被寒冬冻得通红,这个人啊。 江渊看得心口一疼,她连忙起身走到榕与面前,将手中的手炉放到了他的手里。 榕与诧异地看着江渊,正欲把手中手炉交还给她,说自己不需要。不料却被江渊威胁性地一瞪,于是他便收回了手,双手抱着手中的手炉。 手中突然传来暖意熨帖地直通心底,让他身心都变得温暖起来。 “以后不用守在我门口了,冷得很。”我也心疼,后半句话江渊在心底默默说着。想象他每日便是这么在门外守着,经受着寒风洗礼,她都心疼死了。 榕与见江渊皱着眉头望着她,眼中满是忧色,他知道她这是在担心,便点头应着:“好。”他的阿渊有她自己对人好的方式。 江渊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带到了火炉前坐下。 “今日入宫,你不用跟我去了。宴席间多是女眷,你去了恐有些不便,我今天放你一天假,你就待在府中。”江渊找了个借口想让榕与好好休息一下。 榕与心里明白江渊的用意,他不是一个扭捏之人,既然她已经在想方设法为他好了,他自然不会拂她的意。 于是他犹豫了会儿,便点头答应。 江渊见他答应,瞬间眉眼弯弯。 夜晚,慈元殿。 偌大的宫城夜晚寒风呼啸,夜凉如水。而金碧辉煌的慈元宫殿内却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一片热闹繁盛之景。 江渊坐在席间,看着面前大殿中央舞女们起舞的妖娆身姿,兴趣恹恹。 她冷眼看了眼坐在她身旁的张如秋,只觉备感煎熬,恨不得时间快点流逝,只想马上出宫回府。 “我劝你还是早些适应,毕竟以后这种场合,我都会一同出席。”张如秋突然低声发话。 江渊偏头望去,只见她的目光依然在欣赏着歌舞,嘴角挂着得志的笑意。 她手里紧紧拽着衣角不好发作,只能默默地深呼吸一口气,目光恨恨地瞪了一眼张如秋,然后顺手举起案前的果酒利落地仰头饮下。 坐在高位的皇后心情愉悦地欣赏着大殿中央的歌舞。 她目光从容地扫视着席间的世家贵女们。今日她是有私心的,她想借今日设宴的机会,为她的太子物色太子妃。 观察了许久,倒是有几位入眼的人选,只是还需仔细琢磨了解。 这时她的目光不经意扫到她右下角的江渊身上,眼神不由地顿了一瞬。这丫头许久不见,倒是长得越发明艳动人了。 “长明啊,哀家倒是许久没见你了,哀家记得你小时候经常入宫和皇子们玩耍,怎的这些年里,你鲜少入宫。莫非是谁得罪了你?”皇后语气悠悠地开口,面上浮现几分笑意。 被皇后突然叫到,江渊心里猛跳了一下,她慌忙回过神来,正了正脸色。 皇后的问话使江渊有些措手不及,她目光忍不住轻轻扫了眼坐在她斜对面的江裴安。 只见他一身紫青祥云袍端坐在席案前,气场阴冷,却坐得一身贵气。他面色淡淡,目光清冷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似悠闲,似乎并没有注意皇后的话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好似与他无关。 江渊收回视线,神情认真地转身向皇后颔首回答:“皇后言重了,宫中并没有人得罪长明。只是父王常常教导长明,如今长大了应有真正的郡主风范与女子的温婉,不宜再贪玩。” 听着江渊诚恳的回答,皇后赞同地点了点头:“嗯。你父王说得没错。你如今这般年龄与身份,的确应端庄识体,不可再像小孩般不成规矩。” 江渊识礼恭敬地附和着。她见皇后注意力又转向殿中央的歌舞未再有想追问的意思,她才坐回原位,不由地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抬头又默默地看向江裴安,他依然是一副淡然的姿态,冷森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 这些年里她突然鲜少进宫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江裴安啊。 她始终忘不了那年他弑母的场景,他满手满身沾着他母妃的鲜血,眼神似修罗般地转头盯着她。 他把她抵在墙角,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威胁着她,他面目狰狞,就像鬼煞一般。那些场景历历在目,至今都犹如梦魇。 江渊甚至觉得江裴安当时是真的想掐死她,毕竟她撞见了他的秘密。 所以后来她惧他,怕他,远离他,不再入宫找他。直到今日,她也依然不敢主动靠近他。 江渊正陷入沉思时,那边的江裴安仿佛有了感应般,视线朝她的方向投去。 见江裴安的目光正看向她,他深如黑潭的眼眸中看不透情绪。 江渊慌乱地低下头,只觉浑身发寒,心跳如鼓。她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便趁着大殿中大家正热闹的欢声笑语与莺歌燕舞的场面里,悄声逃了出殿。 一出大殿,一股凛冽的冷风便立马扑面而来,江渊的脸被刮得生疼。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裹紧自己的绒毛披风。 她站在殿外的台阶上,抬头望着夜空,今夜的夜色如她此刻心情一般低沉,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不看见。 她在心口感慨,不知何时才能直视江裴安,才能不惧怕他,才能不从他面前慌乱逃跑。 但这辈子好像都亦如此了。想到这里,江渊不由地在心底深叹了口气。 “站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从江渊身后传来。 江渊身形一顿,猛然回过身,便看见江裴安身形笔挺地站在身后处,离自己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参加二皇子殿下。”江渊差点习惯性脱口叫出江裴安的名字,还好自己及时反应了过来。 今时不同往日,早已不再是以往年幼的光景,她再也不能那般理所当然又毫无顾忌地一遍遍直呼他的名讳了。 江裴安缓缓走近她,他的身影背着大殿透出的光,只能勉强看清他面上的棱角,和那双目如黑曜的眼睛。 “为何逃出来?”江裴安低声开口,语气沉沉,目有幽光地注视着眼下的少女。 刚在大殿上便见她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他本不想管,但见她慌乱逃离殿中,他却还是跟了出来。 江渊抬头看着面前的江裴安,他的眼里好似有个黑色的漩涡,吸食着一切事物。江渊被他的这种眼神看得透不过气,便眼神闪烁不定地应付着他:“我只是觉得殿中太闷,想出来透透气。” “长明,你在怕我。”江裴安用陈述的语气,淡淡地开口。他看似不以为意的一句,却恰到好处地戳中江渊的内心。 江渊一时怔然,面有诧异地看向他。只见他面色从容,眼神幽暗,使人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是啊,他可是江裴安呀。他从小便比同龄人沉着老成,心思繁琐缜密。这些年里,为争那高位,他攻于心计,玩弄朝堂权术。她这点心思在他面前,他又怎会看不穿呢。 江渊认命般地轻轻点头。 见江渊这般坦然承认,江裴安不由地哼笑出声。看来那件事给这丫头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到今日都还忌惮着。 江裴安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无奈,当初那个唯一敢直呼他名讳,整天缠在他身边的小丫头,如今竟会这般惧怕她,让他倒有点没办法。 这么多年,有些印象已成了定性,他也不愿再作解释。但如若时间倒退重来,他依然会那么做。 夜凉如水,寒风呜咽。当又一阵冷风迎面袭来时,江渊不由地瑟缩着脖子将脸埋在披风的绒毛里。 她目光不经意一扫,这才瞧见江裴安身着单薄,未披狐氅出来,他不冷吗? 江渊不禁眉头微颦,语气自然地絮叨着他:“天这么冷,怎么不披个大氅出来,会生病的,还是进去。” 江渊潜意识里的关心使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失礼,就好像两人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江裴安也被江渊久违的关切弄得一阵顿然,幽黑冷冽的眼中闪出几丝异样的光出来。 “江裴安,你穿那么少就出来,会生病的。” …… “江裴安,慢点吃饭,会噎到的。” …… “江裴安,我听冯喜说你昨晚又通宵熬夜了,你好不听话。” …… “江裴安,我好想搬来和你一同住啊,这样就有人照顾你啦。” …… 往事若浮光掠影在脑海中闪烁而来,孩童时的江渊曾经对他那些理直气壮的关心好似历历在目。江裴安只觉得时光交错,旧事重叠,使人恍惚。 江渊见江裴安怔愣在原处若有所思,脸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她还未来得及去深究,江裴安脸上神色便瞬间又恢复了原样,深深沉沉,捉摸不透。 “进去。”江裴安冷冷吐出几个字后便自顾地转身向大殿走去。 江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礼。她懊恼地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然后垂丧着头,也悻悻地跟在后面往大殿走去。 江裴安没有再回头看江渊一眼,他边往大殿走去,脸上的神情边变化一分,直到最后嘴角开始有了上扬的弧度。 这丫头啊,即使如今再怎么惧怕他,她潜意识里对他的关心依然未变,刚才在大殿里皇后问她话时,她也在下意识圆谎护着他,她啊,依然是当年那个絮叨聒噪又无礼的小阿渊。 第四十三章 如临大敌 皇后的寿宴结束时已是亥时,各府贵女每一位都配有一位当差的小太监拎灯送到宫门,宫门外停靠着各府的马车。 众女散场,她们今日都是精心打扮,在盏盏宫灯的衬照下,晕晕如娇靥,倒自成一番风景。 江渊本想同赵云音与秦嘉会一同出宫门的,几人许久未聚,倒是想见见了。 只是她许久未见到二人身影,又不好让领路的公公久等,毕竟给她领路的公公是皇后亲自派的人,所以江渊没有多等,便遗憾而去,只有改日在宫外三人约个时间在一起聚聚了。 江渊可能没想到在殿外的另一处,她的好友此刻正遭受着煎熬正待人解救。 秦嘉卉心有挣扎地面对着眼前正注视着她的太子。 她那时正随着一位小太监从大殿出来,一路走着,越走越发现不对劲,小太监领的路根本不是往宫门走的路,正当她想询问时,那位太监已经把她领到一所鲜有人过往的花园处。 领到花园处时,那位太监便没了踪影,秦嘉卉想急忙原路返回时,却被人拦了去路。 抬头一看,又是太子。 “这么晚了,敢问太子殿下让人把我领到此处是为何意?”秦嘉卉忍住心中的不耐,语气淡淡地闻道。 她本以为太子殿下当初对她有意只是一时兴趣,没想过了这么久,他依旧还没断念想。她现在与江川的感情很好,二人早晚是会成婚的,所以她实在不愿与太子有过多纠缠。 江裴之神色清闲地观察着面前的秦嘉卉,今日她一身茶白襦裙,身披素白绒毛斗篷,衬得她的脸颊光洁如玉。 在今日众多浓妆艳抹的世家贵女中,唯独她一身素雅装扮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就像一朵冬日山茶,清清淡淡,却清香悠远,使人心情怡畅。 久久没有等到太子的回话,秦嘉卉面上显露出几分不耐。她见江裴之眼有异色地盯着她看,心中更是升出几丝厌烦。 “天色已晚,太子殿下如若无事,便放我离开回府。”秦嘉卉的语气明显加重了些许。 江裴之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倒更是来了兴趣。人人都说秦家之女,为人端庄温婉,待人大方有礼。但今日这种情绪外露的面貌,倒真真是稀奇。 江裴之低头看着秦嘉卉的脸,唇角勾笑地回道:“秦姑娘,许久不见,本王倒是有些想你了。”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尖轻划过她的脸颊,那细嫩如玉的触觉使他心生向往,指尖一路划到脖颈处,这种异样的感觉使人眷恋得不想作罢。 被江裴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脸颊那刻,秦嘉卉不由地身心一颤。于是她慌忙向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垂下头去,心中的厌恶更甚。 “怎的,害羞了?还是不喜?”江裴之并未在意她的举动,他又向她靠近几步。她越是想逃,他就越发想去戏弄她。 “太子殿下,你乃东宫太子,国之储君,不可作出逾矩之事。”秦嘉卉想用正经的礼法那套来提醒他过火的行为,她此刻心中无限煎熬,只想快些离开此处。 “无妨的,你迟早会是本王的太子妃,将来还会是本王的皇后,你这些理由对本王来说不管用的。”江裴之哼笑出声,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嘉卉,心中那几分喜爱越发的真实。 秦嘉卉连忙又向后退了几步,低头不敢看他,语气诚恳地说道:“太子殿下,我已有心仪之人,且已与他立下山盟海誓,与他托付终生,所以太子殿下请把你这份心意给其他女子,我实在已无力承担。” 秦嘉卉的回答使江裴之眼中有短暂的震惊,原来她有了心爱之人,这倒是在江裴之心中忽地生出几分失落出来。 但那又如何,凭他之位,天下何人争取不来。 他想要她,这种念头在这一刻疯长起来。 江裴之上前强势地一把揽过她的腰身,脸向她凑近,以太子之威,胸有成竹地向她低声说道:“无论你现今与谁人在一起,你最终只会是本王的人。” 说完,江裴之便放开了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便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里。 秦嘉卉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神情怔然。江裴之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她从未想过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这种感觉就像如临大敌。 现在唯有与江川早日成婚,才能断了太子的念想。可是,皇上能顺利赐婚与他俩吗? 江川……突然好想他。 一路无趣,江渊的马车终于停在了侯府大门外。 她被人扶下了马车,正欲上台阶时,抬头便瞧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大门口。 “榕与!”江渊惊喜地喊出声,她提起裙摆,飞快地跑向他。 榕与目有悦色地看着江渊向他跑来,所有视线都专注在她身上。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江渊跑到榕与面前,嘴唇一张一合间微喘着白气,不知是因为自己跑得过急,还是此时心中激动欢喜。 “嗯。”榕与注视着她,轻轻点头回应着。 外面漆黑一片,唯有府门挂着的两盏灯笼在冷风中摇曳,昏黄的烛灯洒下一片柔和的光在他身上,在他俊朗的脸上,明明晃晃,看得江渊心中也荡荡漾漾。 “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等多久了?”江渊心疼地看着他,这么冷的天,想着他站在此处不知等了多久,心里便难受得紧? “不久。”榕与看出江渊的担忧,便安慰似地回应着。 今日江渊放他一天假休息,他也是真的在自己的住处休息了一整日,只是见外面天色渐黑,他不由地想起江渊,想着她几时回来,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 一想到这些,榕与便再也无法平静地休息。于是他干脆到府门口等她,一等便等到了此时。 其实他的手早已被冷风吹得完全麻木了,身体中的血液仿佛被凝固了一般。自从做凡人后,他也开始遭受严寒的折磨。只是看到江渊此刻在他面前笑颜如花的惊喜模样,他觉得值得。 “我们进去。”江渊怕他冷,便催促着和他一起进了府。 这完整的一幕被还坐在马车上的张如秋看得真切。 她心生疑惑,江渊好像与她的贴身侍卫关系不一般啊。 这种认知使她不由地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心情变得越发愉悦起来,后面的好戏可真多啊。 第四十五章 势均力敌 上午时分,朝阳初露,晨雾还未尽散。 秦嘉卉一早便随母亲出了府。 今日,她要陪同母亲去寺里上香。 马车行在途中,二人坐在马车里边吃着茶点,边聊着些体己的话,场面好生温馨。 秦氏伸手轻轻地抚上秦嘉卉的手背,眼里满是慈光地看着她,温柔地开口问道:“卉儿啊,如今你已十七,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你可有心仪之人?” 这段时日里,每每见女儿,她都是一副春光满面的娇媚模样,还时不时一个人坐在一处发呆傻笑。母亲是最了解自己孩子的,何况秦氏也是女人,也是从女儿这般年纪走过来的,这种小女儿姿态的怯羞与甜蜜,她又岂会看不出呢。 女儿定是有了心仪之人。 “母亲为何突然这般发问?”秦嘉卉顿了顿,没曾想母亲会突然问这个,她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微微低着头,眼睛不自然地四处打转,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羞赧。 见秦嘉卉这番模样,秦氏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用手拍拍女儿的手背,温婉地笑着:“不必觉得难为情,你我是母女,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呢,给母亲说说,是哪府的公子入了咱们卉儿的眼呢?” 见母亲的轻声安抚与亲和的目光,秦嘉卉这才松了口,她低声缓缓开口道:“是,是长宁兄长。” “长宁世子?”秦氏眼睛一亮,略微震惊。 她低着头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头:“世子长年随武安侯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可谓是年少有为。且他为人沉稳,又一表人才,倒是不错的夫婿人选。” 在这京城中,又有谁人不想嫁与长宁世子呢? 这么多年里,武安侯府一直深受天子荣宠,武安侯又是大江国的战神,受万民敬仰爱戴。况且世子与卉儿从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又知根知底。不管怎么想,都是最好不过的一桩婚事。 秦氏面露愉悦之色,心中甚为满意。 “世子可知你心意?” 秦嘉卉唇角勾笑,眉梢眼角尽是喜色。她微红着脸,连声线都带着甜:“母亲,女儿早已与长宁兄长互通了心意。” 见女儿眼中眸光流动耀眼,整个面上都在熠熠生辉,秦氏便知二人是情投意合,琴瑟之好。 “长宁世子是个可托付之人,母亲对他也甚为满意,你俩在一起,我是赞同的。”秦氏开朗地笑了几声,心中的那份积压了许久的担忧,瞬间消散不见。 她知太子也对自己的卉儿有意,时常送一些珍贵的首饰礼品到府上讨卉儿欢心。她虽是深府贵妇,不问夫君朝堂之事,但她也明白,秦府与东宫并不是同一阵营。太子这番热情的心意,他们实在觉得惶恐。 再者,这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以后后宫嫔妃多不胜数,后宫那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她又怎舍得自己的卉儿去受那份苦。 所以,秦氏一直担忧卉儿会被太子的那些殷勤所打动。如今知道了卉儿与长宁世子互通心意,她着实松了口气。 看来待会儿到了庙里,她还得为卉儿与世子的这段姻缘求个护佑。 护佑他俩能有个圆满的结局,幸福地过完此生。 而另一头的武安侯府这边,江渊正躺在床上,裹在暖暖的被窝里,赖着不想起来。 “郡主,该起来吃早点了。”云竹站在床前,无奈地看着还躺在床上的自家郡主。 江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玩着自己散落在四周的乌发,懒散地回答着:“我没有力气,我起不来。” “要不奴婢扶你起来。”说着,云竹便欲上前扶江渊起床。她太了解自家郡主了,她这么说准是想多赖赖床。 江渊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云竹上前,她侧着身子,另一只手撑着脑袋。气定神闲地回答:“你扶不起来的,得榕与扶才行。你快去把榕与找来。” 云竹立在原地,怔愣地看着眼前的郡主。虽说如今世风开化,可女子的闺房又岂是外男想进便能进的,更何况还是身份尊贵的郡主。传出去可还得了。 “郡主,榕与是你的侍卫,是男子,这样经常让他进来,恐怕不好。”云竹委婉地提醒着江渊。 听完云竹的劝说,江渊轻笑了声,她知道云竹是在为她考虑,只是她从不在乎外面人怎么看,毕竟她是真的想和榕与有什么呀。 “云竹啊,本郡主的命令是不是不管用了?”江渊故意两眼瞋视着云竹,面上摆出严肃之色。 云竹知道自己逾越了,于是慌忙低着头,行着大礼向江渊道歉:“郡主恕罪,是奴婢失礼了。奴婢这就去传榕与进来。” 看着云竹慌张的模样,江渊又有些于心不忍,便轻声安慰道:“好啦,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快起来。只是以后我说什么,你照着做便是,我心中自有分寸,快去叫榕与。” “是。”云竹缓缓起身,顺从地应了声便出了房叫榕与去了。 见云竹退出了房间,江渊立马翻身起床,跑到自己的梳妆台前。她照着铜镜,梳理自己发丝,然后涂了一层薄薄的口脂在唇上,让整个人更显气色。 这时听见外屋有了开门声,江渊立马跑回床上躺下,心口不时传来急促的心跳声。 没过多久,便看见榕与走了进来。 “你来啦。”江渊眉眼弯弯地仰视他,温声开口。 榕与走到床边,见江渊气色红润,精神如常,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刚才云竹跑来找他时,说郡主起不了床,得让他扶才起得来。他还以为江渊生病了全身无力才需要他来扶,他神经一下就紧张起来。 而眼下看着,想必她又是起了作弄他的心思。 知道江渊的心思后,榕与便淡定地站在床沿边,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看着江渊,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江渊并不知榕与已看穿她的心思,便凝着眉头,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恹恹开口:“榕与啊,不知为何,今早上我一醒来,便觉得全身无力,不管怎么,就是起不来。” “那怎么办?”榕与忍着笑意配合她,故作关心地问道。 见榕与上钩了,江渊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睫毛扑闪地眨着,眼神巴巴地望着他,向他伸出两只胳膊,瘪着嘴似撒娇似委屈地说道:“需要你扶我。” 榕与心中顿时仿佛被一片羽毛轻撩了一般,心痒难耐。虽他明白江渊是装出来想接下来逗弄他的,但不得不说她这副模样对他来说很受用。 愿者上钩,他喜爱极了。 于是榕与上前也伸出手握着江渊的双手准备拉着她起身。 但江渊又怎会轻易让他拉起来呢。 她突然使力将榕与的双手往自己这边拽,榕与本就没有用力,便轻而易举地被江渊拽了下去,上半身扑倒在了江渊身上。 又来了,又是这番伎俩,上次便是这般逗弄他。榕与看着眼前的场景,又抬头看着江渊一副得逞后沾沾自喜的小表情。突然心里也升起另外的心思。 既然她想玩,那他便陪她玩个够。 榕与也不准备起身,身子依然压着她。眼神突变得邪魅无比。 江渊见榕与这番模样,显然不是她预想中像上次那般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榕与目有幽火地紧盯着她,不发一语,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她突然紧张得心脏狂跳不止。 “你,你想干什么?”江渊语气中透露着慌乱,心中却又有几分期待。 榕与垂下头,脸颊轻贴着江渊的脖颈处,尽情地嗅着她身上的馨香。此时的江渊只着里衣,脖颈处露一大片雪白的皮肤,让人心神向往。 “阿渊想做什么,我便陪阿渊做什么。”榕与低声回答。他的声音,此刻低沉而磁性。像一阵下了蛊的靡靡之音,使江渊既慌然无措,又忍不住沉溺其中。 榕与一路从江渊的脖颈处轻扫到耳朵边,潮湿的鼻息与吐气打在江渊的皮肤上,使江渊身体不禁一阵颤栗。 江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早已不属于自己,那狂跳不止的声音似是像在与榕与诉说她的惧与喜。 榕与感受到江渊身体的轻颤,唇角得逞一笑,但还不够。 于是他伸出舌头轻咬着江渊的耳垂,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也沉迷其中,迷了心智。 江渊轻阖着双眼,睫毛频频颤动。她只觉得全身发烫,身体中像是有一团火在反复炙烤着她。她想要寻个出口,却又迷茫得不知所措。 “榕与。”江渊轻轻开口,连声音都在颤抖。 “嗯,我在。”榕与低声回答,回答的声音里尽是一片沙哑。 他轻舔着江渊的皮肤,一路往下。动作也越发粗暴,就像一头狼,反复撕咬舔舐着,使江渊脖下一片雪白的皮肤泛起了红痕。 对于榕与这般陌生的一面,江渊心中有些害怕,虽然她也的确想要他,但不是现在。她今日只是想作弄一下榕与,哪知他会做出此刻这样反常的举动,这种场面已不在她掌控之中。 她一面想要推开他,一面却又沉迷其中。 榕与的唇还在一路往下,眼看便要到自己的一片柔软处,江渊手边紧张地拽着被角,心脏早已跳得杂乱不堪,她认命般地任凭局面越发不受控。 但就在这时,榕与停住了动作。 他半撑着身子,眼里一片猩红地俯视着身下的江渊,微喘着重气沙哑开口:“阿渊想继续吗?” 江渊睁眼看着榕与此刻正紧紧注视着她,一张俊脸此刻如同妖魅,嘴角还挂着暧昧不明的笑意,看得江渊一阵羞赧,这样的榕与,她根本无从应付。 “不想了不想了。”江渊连忙开口,她侧过头,不敢去看榕与的脸。 只听榕与一声轻笑,只觉得自己身子忽然一轻,榕与从她身上站起身来。 他站在江渊床边,一脸从容地看着僵在床上的江渊,心情愉悦地问道:“阿渊现在还需要我扶吗?” “不用了不用了。”江渊听后立马起身。 榕与将挂在屏风处的衣物递给了她,便背过了身去。 江渊接过衣物便慌忙地穿了起来。她一边穿,一边谨防着榕与突然转过身来。没过一会儿她便穿整好衣服下了床。 榕与转身见江渊已下了床,看着她微红的脸颊,便走上前悠悠开口:“脸怎么红了?”榕与伸手扶着江渊的脸,明知故问地问道。 唰的一下,江渊的脸骤然变得更红了。她抬眼看着此刻眼前的榕与,他俊朗的脸上浮现着一层明显的喜色。那双好看的眉眼此刻正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看得江渊一阵心悸。 她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怕自己会在他面前失态。堂堂长明郡主,魅力无双,今日本想撩撩自己心仪之人,却反被对方撩得无从还手,真是太丢人了。 有机会,她一定要再撩回来的。 “你,你先出去,我要让云竹进来伺候我梳洗了。”江渊一面吞吞吐吐地说着,一面侧身避开榕与的视线。 “好。”榕与不想再逗弄她了,再逗弄她恐怕他的阿渊就要躲他一阵了。 于是榕与转身出了里屋。 听到外屋的关门声,江渊这才深深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全身瘫软地坐在桌前,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凉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下去,使自己冷静下来。 回想着刚才床上的那一幕,江渊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想起刚才榕与的样子,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在她的印象中,榕与一直是清清冷冷,又沉默寡言。她时常觉得榕与像块木头,不解风情。 但今日所发生之事,让江渊明白,榕与之所以是榕与,之所以让她喜爱不止,便就是因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会发现他的许多面,他并不是刻板的,他自有他的魅力。 他神秘多变,令人忍不住想从他身上探究更多,想去多了解他。而越了解他一分,便越喜爱他一分。 江渊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面是一阵一阵的悸动。 但不管她当时多慌张害怕紧张,却最终都是喜欢的。 本以为她凭自己的这张脸,一路狂撩不止,处处占于优势。 而今日看来,他俩根本就是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第四十六章 欢喜无比 自从上次江渊作弄榕与反被榕与狂撩之后,江渊便再也不敢赖床了。 她早早起床梳洗吃早点,吃完早点后便把独自闷在房里待了一整天。 云竹觉得有些疑惑,平日里郡主不是最贪玩的吗,怎么这几日会这般反常地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不出门了? 云竹百思不得其解,她突然想到那日郡主叫过榕与去她的房里,从那次后,郡主就一再反常了。 想到这里,云竹便认定准是榕与对郡主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让郡主变了样。于是她气鼓鼓地去榕与院里找他算账。 此时的榕与刚在院中练功完,出了一身汗,他正准备去烧热水沐浴一番,却见云竹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院子里。 云竹凑上前去,叉着腰身,抬起头瞪着眼仰视着榕与:“榕与,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郡主做了什么,不然郡主这几日都躲在房里不出门?” 见眼前云竹一副龇牙咧嘴好似他只要回答一个是,便要把他活剥的模样,榕与并不打算与她浪费口舌。 他对阿渊做了什么吗?说有吗,但他与她并没有真的发展到那一步。说没有吗,他与她倒的确也有肌肤之亲。 见榕与沉默不语,云竹便更加认定榕与一定伤害了郡主,于是她欲上前痛骂他痛打他,替自家郡主出气。 榕与却一个轻松的闪躲,利用轻功转身快速回了房关上了门,不再与她纠缠。 “榕与,你快开门!郡主因你而不出门,你还不去向郡主赔礼道歉!”云竹在门外用力拍打着屋门,忿忿不平地叫喊着。 榕与不再理会门外的人,他此刻心中想的都是江渊。 她真的因为他而躲在房里不出来?难道那日真是自己做得过分了?是自己错会了她的意思,她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并没有对他有意? 榕与脑海中闪过种种猜测,越想着,一对漂亮的眉宇便越发凝重。 要去找她吗,还是算了。她都避着他了,他又何必再去她跟前添堵。 那就让她冷静一段时日,自己也刚好理清一下他俩目前的关系了。 榕与轻叹了口气,便进了浴室。 这边房里的江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依然在自己的书案前看着话本。 自从那日撩拨榕与反被他作弄后,江渊便发誓一定要再撩回去。 所以她这几日整天整天地看着话本,看着书中那些男女主是怎么谈情说爱的,她也想跟着学学。 她就不信榕与不会着了她的道,喜欢上她。 自己那么好,又生得那般好看,她配得上任何人的喜欢。江渊胸有成竹地想着。 秦府。 秦嘉卉正坐在房中的桌前制着一条红色的剑穗,穗身里塞进了前几日与母亲去庙里时,自己求的平安符。明日江川便要办完差事回京了,她想等见到她时将这剑穗送赠与他。 让他绑在自己的剑柄上,等以后上阵杀敌时,愿这剑穗里的平安符能护他每次都能平安归来。 经过一下午的制作,剑穗终于做好了。秦嘉卉满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穗,真恨不得明日快点到来,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它赠与江川了。 这时,采禾行色匆匆地走进了屋。 “姑娘,刚才门口的小厮前来院中传话,说大门口有人要见你。” 秦嘉卉将手中的剑穗收进了衣袖中,抬头开口问道:“何人?” “小厮没说。”采禾站在门口处应着话。 “嗯?”秦嘉卉心生疑惑,会有谁会找她呢,难道是阿渊或者云音?不应该啊,如果是她俩找她,她们定会直接进府来找她,根本不需要找人通报一声。 “你去让那人进来。”秦嘉卉吩咐了声,便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衫,走到外屋准备接客。 转身看向采禾,却见她依然站在原处,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秦嘉卉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采禾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开口:“姑娘,小厮还说,那人要姑娘亲自去大门外相见。” 听完采禾的回答,秦嘉卉颦着眉,到底是何人摆出这么大的架子需要她亲自去大门口接见,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走,去大门口。”说着,秦嘉卉让采禾整理了下妆发,便出了院子,向府门口走去。 到了大门口,秦嘉卉跨过门槛正欲想问找她的人何在。 只见府门口一处的台阶下面,正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着劲装,看起来干净利落。他负着手,长身而立,身旁是一匹红鬃烈马。他此刻正远远地望着秦嘉卉,笑得一脸明朗。 此时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身上,阵阵冷风吹动着他额前跑出的几缕的发丝,他整个人看起来耀眼明朗,又贵气无双。 秦嘉卉与他深深相望,眉眼里是止不住的惊喜。 他站在那里,世间万物好像都骤然消失,只有他,天地万物间只有他孑然而立。 他眼里灿若星河,又带着柔和如春日溪水般的温情。 以至于后来的日子里,秦嘉卉再回想起这日的场景,依然泛起无穷波澜,荡漾在她心间。 秦嘉卉此刻看得心动无比,又庆幸无比。只因眼前这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只属于她的。 秦嘉卉提起裙摆直向他奔去。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顾不上身后是否有人在看。在这一刻,所有的凡世礼仪,世家规矩都被她抛之脑后,她只想坚定地奔向眼前这个令她欢喜无比的少年。 见秦嘉卉向他奔来,江川欣然地张开了双臂等待着她扑胸入怀。 秦嘉卉一头扑进江川的怀里,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江川收紧双臂,头埋在她的肩颈处,紧紧拥着她。 她仰头望着他,欣喜异常。 江川低下头迎面对着秦嘉卉言笑晏晏的小脸,心神激荡,分开了这么久,他是真的想她了。 终于,他低垂着头,吻上了秦嘉卉了唇。 二人此时心中皆是心跳如鼓,却又沉浸在这厮磨缠绵的亲密之中。 这时,夕阳斜照,天色渐凉。阵阵凉风袭来,吹得人沁凉无比。 而正热烈亲吻的二人,却觉得这晚风吹得正好,缓解了他们此刻炽烈无比快要烧成灰烬的心。 长久的亲吻缠绵后,二人心神才恢复了些清明,才依依不舍地分离。 他们额头鼻尖相抵,皆是笑得灿烂而甜蜜。 秦嘉卉与他的脸拉开距离,环抱着他的腰,声音沙哑地问道:“书信里说不是明日才回来吗,怎么今日便到了?” 江川边拥着她,边轻声回答:“等不了了,想你想得紧,便一个人提前赶回来见你了。” 他本是想着明日回府梳洗后,然后随父王进宫向皇上复命后再来找她。 可是一旦回京的日子越近,他的心情就变得越发迫切,他相见她,一分一秒都等不及。 于是他向父王说明后,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虽是一天一夜未休息合眼,但为了此刻的拥她入怀的愉悦心情,便也觉得值当了。 听着江川的回答,秦嘉卉心中如浸了蜜一般甜腻。 她仰头注视着他,见他眼下是一片淡淡的青黑色,一联想到他为了见她,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未有休息,她又觉得心疼得紧。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江川的眉眼,眼中是一塌糊涂的温柔。 这样的少年,她怎能不爱。爱了他这多么年,他太值得她全力以赴地去追随去喜爱了。 秦嘉卉早已视江川为自己未来夫君,她的心坚如磐石,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哪怕是赴死,只求神明不要把他俩分开,生或死,她都是想同他一起的。 秦嘉卉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开了江川,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刚做好的剑穗,摊开在江川眼前。 “亲手为你做的,可不许嫌丑哦。”秦嘉卉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剑穗递到了江川手中。 江川低头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剑穗,颜色鲜红,手工精巧,每一处细节都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见江川低头呆呆地看着剑穗,沉默不语。秦嘉卉略微紧张地追问道:“喜欢吗?” 江川轻点了下头,握紧手中的剑穗回答:“喜欢。”喜欢极了。 “要一直带着哦。” “嗯。”江川看着秦嘉卉,郑重地向她点着头。 他走到马前,取出挂在马鞍旁的长剑。他将手里的剑穗紧紧地系在了剑柄处。 他握着长剑,向秦嘉卉晃了晃剑柄处的剑穗。 秦嘉卉见此,欣喜地对着他笑。她不禁在心中窃喜,他俩多好啊。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窥视着府门口外正你浓我浓的二人。 夜晚。 张如秋刚吃了晚饭,此刻正吃着丫鬟为她端上的饭后茶点。 “青莲,侯爷也快回来了。”张如秋放下手中的茶点,站起身来,走到水盆前净手。 “是的,夫人。侯爷明日便回府了。”青莲为张如秋递去巾帕,让她擦干手里的水。 “嗯。青莲,你觉得本夫人美吗?”张如秋接过巾帕,将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擦净,又递回到青莲手中。 青莲接过巾帕,看了张如秋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应声回答:“是,夫人美极了。只怕在京城再也找不出几位和夫人一样又有美貌又有地位的人了。” 青莲深知自己的这两句夸赞说得有些违心了。虽说夫人的容貌的确比普通女子精致,但比起长明郡主那一等一的容貌,夫人这个只能算中等了。但身为夫人的丫鬟,她只能讨好自己的主子。主子喜欢听什么话,她便说什么。 张如秋不知此刻青莲内心复杂的想法,只觉得她的话对她来说很受用。她满意地取下手上戴的一枚玉镯放到了青莲手中,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赏你了。” 青莲盯着手中成色纯正的玉镯两眼发直,她欣喜地向张如秋行着大礼,如同得到了滔天的赏赐一般,连声道谢着:“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张如秋暼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青莲。心中轻笑,一枚小小的玉镯,便能让她感恩戴德地向她行着大礼,她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可眼前的青莲不就是当初的她吗,想到这点,张如秋嘴角的笑容逐渐凝固。想到当初的自己也是这般卑微,就令她心中不适。 “好了,别谢了,起来。只要你忠于本夫人,乖乖照着本夫人的吩咐去做事,以后给你好处多的是。”张如秋语气寡淡地说着。 “是,奴婢一定忠心为夫人效命。”青莲郑重其事地向张如秋承诺着。 “嗯。”张如秋满意地点了点。这丫鬟是她出嫁时,从丞相府陪嫁过来的,她倒是不用担心她有二心。 眼下她最关心的是如何接近武安候。自从那日在江渊面前受辱后,她便谨记在心,想着有朝一日必会千倍万倍地报复回去。 只是目前在这府中,她孤立无援,人人视她如空气。虽说下人们见到她也会规矩行礼,吩咐的事情也会顺从地去办。 但是张如秋心里明白,他们都未把自己看作这武安侯府的女主人,他们在心里并不尊重她,并未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她得去拉拢侯爷,去接近他,使他倾心于她,她才能真正去做后面的事。 这次侯爷回来后,她是该主动点了。 张如秋定定地看着面前桌上的灯盏,眼里有道阴戾的光,随着灯盏里跳动的烛火,一明一暗,扑闪不定。 第四十七章 袒露心迹 翌日下午,武安侯江远柏办完公差回京。 他回府梳洗了一番,换上朝服便匆忙赶去了宫中向皇上复命。 等他再从宫中出来回府已是夜晚。江远柏同子女们一起吃过晚饭后便回了书房。 他坐在书案前处理着这趟公务后续的一些细节。虽说这些事大可以让下面的人去做,但他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才能从中了解更多事情。 正当他处理公务正认真时,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江远柏以为是江川找他,便头也不抬地应道。 吱呀一声,门已打开,门外的人已进到了屋里。 江远柏低头认真地看着桌上的图纸,依然未抬头看对方。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川儿今日怎么会这般沉默。 正当江远柏这样想时,一股女子身上的芳香钻进了他的呼吸中。 江远柏意识到不对,于是猛然抬头,发现一位身姿绰约,样貌艳丽,头梳妇人髻的年轻新妇正端着托盘站在他的面前。 江远柏脑中空白了几瞬,这才想起对方是谁,这位不就是之前皇上赐婚给他的新夫人吗。成婚后他与她一直分开住,也从未去看过她,时间一久,他倒是忘了她的存在。 “侯爷。”张如秋用婉转娇媚的嗓音唤着他。一边唤着,一边向他桌前靠近。 江远柏凝眉看着她,她来做什么。 “你来这里找本侯有事吗?”江远柏收好桌上的图纸,声音寡淡地开口问道。 张如秋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江远柏的桌前,对他笑如花绽:“侯爷这段日子在外忙于公务,回来一路风尘仆仆,甚为辛苦。妾身刚在厨房亲手为你熬了碗参汤补补身子,快趁热喝。” 江远柏暼眼看了眼桌上托盘中的那碗参汤,再看了看张如秋一脸殷切地看着他,心中有所松动。 他虽与张以礼之间有着隔阂,也明白皇上的赐婚定是张以礼的进言。但终究张如秋只是张以礼的一枚棋子,他又何必与她多为计较。 “放在那里。以后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行。”江远柏语气平淡地说道。 张如秋见江远柏接受了她煮的参汤,心中大喜过望,立马连声说道:“伺候好夫君,本是身为妻子的分内之事,妾身愿意的。” 张如秋低头定定地看着江远柏。案边灯盏上烛火的光打在他的侧面,使他的脸部轮廓更显硬朗英气。已是中年的他,却因常年坚持强身健体,身材高大健壮,竟不显一点老态。 如果不是因为有父亲的嘱咐在身,武安侯倒的确是个合适的夫君人选。 只可惜他们终究是站在对立面的。张如秋不由地分神在心中感叹。 见张如秋站在一旁发愣,江远柏不由地皱眉。 “你还有什么事吗?”江远柏忍不住发话。 张如秋回过神来,见江远柏一脸不耐地看着她,她连忙回话:“无事了,妾身这就回去了,侯爷也早些休息,熬夜伤身。” 说着,张如秋向江远柏行完礼后,便悠悠出了书房。 今日目的已达成,只要一步步接近他便好,不能太急于求成,得见好就收。 江远柏看着桌上的参汤,一脸莫名。今日她突然对他这般殷切,不知心里又是起了怎样的心思。 罢了,左右他是自有分寸的。 想着,江远柏便又继续展开图纸认真看了起来。而那碗参汤,一直到江远柏回房休息,都未曾端起喝过一口。 自那夜为江远柏送参汤他接受后,后来一连好几日夜间,张如秋都会为江远柏送汤水或者夜宵,每一次江远柏都是接受了便让她回去。张如秋也不死缠,都是送完便会退下。 张如秋相信,只要她日日游走在他身前,对他嘘寒问暖,他终会被她打动。 这日夜晚,张如秋照常为江远柏送来了一盅药粥。 她把粥放在了他桌前,嘱咐了几句便欲离开。 “等一下。”这时,江远柏却突然发话叫住了她。 张如秋顿在了原地,心中暗自窃喜,侯爷终于要被她打动了,看来她这套以退为进是对的。 张如秋隐去面上的喜色,转身以一张温婉如水的神情看着江远柏,故作无辜地问道:“侯爷还有何事?” 江远柏向她眼神示意了下桌上的药粥,然后语气生硬地开口:“以后就别夜间送东西来了。” 张如秋眉心一跳,连忙问道:“怎的,是妾身做的东西不合侯爷的胃口?侯爷想吃什么,妾身为你去做便是。” “不必了,本侯的生活起居一切自有人负责。你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了。”江远柏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眼看着张如秋。 张如秋快步走上前去,双眼透着水光,面露委屈低垂着头,嘤嘤切切地说道:“侯爷,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好吗。妾身知道侯爷与我父亲之间有些过节,但如今我已为侯爷妻,心自是在侯爷身上,自是偏向武安侯府的。” 说着,一滴眼泪便从张如秋眼中流了下来,她脸色微红,加上羸弱的身子此时哭得颤颤巍巍,整个人看起来楚楚可怜。 江远柏身为武将,常年在战场与敌人是真刀真枪相对,而常年在他身边的也皆是男子,所以他向来办事干净利落。 但此时一个弱女子在他面前哭得凄楚可怜,他倒是显得有些为难了。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叹着气。 但突然心中想到自己的子女,想到张以礼的手段,他的心便瞬间坚如磐石。 江远柏正了正脸色,忽略掉张如秋脸上的泪水,一脸清明地暼眼看着她:“你不必在这里故作委屈,也不必在本侯身上起不该有的心思。你若在自己的院中安守本分,你自会过着武安侯夫人该有的日子,你回去。” 张如秋的哭泣声渐平渐熄,她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这显然与她预想中的情景不同,她没想到武安侯竟是一个如此铁石心肠之人。 张如秋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怕更惹他厌烦。 她拭去脸上的泪,端正地站在江远柏面前向他行了礼,柔声开口:“既然侯爷是这般误会妾身,妾身也没有什么好辩解的。时间自会证明妾身对侯爷是真心一片,妾身这就回去了。” 说着,张如秋便退出了房间,替他关上了房门。 她直立地站在门口,眼角处还残留着泪水。她的双手紧紧地拽着衣角,心中已分不清是真的失落还是单纯为自己计划落空而怄气。 她真的要一直做这枚棋子吗?张如秋不禁在心中自问。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着的锦衣华服,看着自己佩戴的价值不菲的精巧首饰。想着平时里被人小心翼翼地服侍,吃的是八珍玉食。 她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不正是她以往做丫鬟所梦寐以求的吗。 张如秋此刻坚定了内心,一旦尝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又怎会甘心再回到身份贫贱如泥泞般的日子里去。 不能回去了,她没有退路了。 深夜,夜凉如水,外边天寒地冻。 江渊的房中依然灯火笼罩。 屋中烧着地笼,里面暖融融的一片。 江渊此刻赤着脚踩在地上铺的羊毛毯上,她披着披风坐在书案前,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 此时她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面上未施粉黛,却抵不住她天生的媚态。 这时,云竹进到房中,为江渊端上了一碗甜汤。 “云竹,为何近来时日不见榕与的身影?”江渊端起甜汤,轻轻喝了一口下肚,口腔间尽是残留着甜腻的滋味。 想来这段时日一直闷在房中,没有去关心外面发生的事情,倒还忘了已经很久不见榕与了。 一提到榕与,云竹便瞬间变了脸。她鼓囊着脸,一脸不满地说道:“榕与伤害了郡主,所以前段日子奴婢跑去找榕与算账,想必他现在无脸见郡主了。” 听着云竹这般说着,江渊颦着眉,一脸莫名地问道:“谁说他伤害了我?” “难道不是吗?自从那日郡主让他进屋扶你你起床后,郡主你便一直躲在房中不愿见他,云竹想着定是他对郡主你做什么了过分之事。” 云竹这样说着,江渊又回想起了那日之事,心中又是一阵悸动。 她看着眼前为她忿忿不平的丫头,她倒忘了,这丫头向来是个直肠子,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 江渊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柔声说道:“云竹啊,榕与没有伤害我。我之所以这段日子都闷在房里,是因为我想把我买的这些话本统统都看完。” “啊,真的吗,郡主。我还以为是榕与的问题。”云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原来是她错怪榕与了。 江渊放下手中的话本,站起身来走到云竹面前,轻声说道:“以后你就不要对榕与有偏见了,他是不会伤害我的。我喜欢他的。” 江渊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云竹说清楚,毕竟她是要与榕与在一起的,她不希望她身边的人对他有不好的看法。 听到郡主的最后的一句话,云竹感到有一声惊雷在她头顶炸开,惊得她瞬间怔愣在原地。 “郡主,刚才你说你喜欢榕与?”云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再追问求证了一遍。 江渊神情认真地向她点了点头:“是,我喜欢榕与,更准确地说是我单恋他。” 江渊觉得自己不必再对云竹有所隐瞒,毕竟她是她的贴身丫鬟,她迟早会知道的,早点知道,她也好方便行事。 云竹一下子被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开口。郡主居然喜欢榕与,而且还是单相思?这是在她十几年所经历的认知里所没有的。 郡主是何等地位,那个榕与又是何等地位。她家郡主可是受万千追捧的长明郡主啊,容貌可是冠绝京城,实乃真国色啊。她每次见着,都觉得她家郡主像是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她待在郡主身边这么多年,追求郡主的世家公子多不胜数,但郡主对他们的心意皆是无动于衷,一直都是清清淡淡的态度。 云竹一直都在想象该有怎般地位与样貌才华的贵府公子才能与自家郡主相配,可是如今郡主告诉她,她喜欢上了一个贴身侍卫。 云竹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接受的。 “郡主,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呀,你与他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郡主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莫不是郡主也想学一些世家姑娘,养个男宠在身边?”云竹不甘心地追问道,也许郡主只是见榕与相貌好看,当个男宠在身边养着图一时新鲜也说不定。 听着云竹的这话,江渊低头沉吟思考。 是啊,她到底喜欢榕与什么呢。因为他好看?可这世间好看的男子多了去了,为何就偏偏是他呢? 江渊一时心中无法拿定缘由,变得有些迷茫。自己好像就是这般稀里糊涂地就喜欢上了他,但她从未想过自己到底喜欢他什么。 可是不管是何种原因喜欢上了他,江渊心中清楚,自己从未有过让榕与当自己男宠的想法。 榕与就是榕与,他俩之间从未有身份之别,她是以一个普通少女的身份喜欢上他的。这点她很肯定。 “云竹,我是你的郡主,无论何事你都得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我喜欢榕与,并不是想把他当作男宠。我对他,就是寻常女子对寻常男子的倾心。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到你对他的成见,明白了吗?”江渊敛了笑意,面上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她喜欢他,就便想护着他,受不了别人说他一丁点的不好。 见郡主正经严肃的神情,云竹明白郡主这次是认真了。 于是她恹声回答:“是,奴婢明白了。” “好了,你下去,我也要休息了。” 云竹向江渊行了礼,便安静的退下了。 屋中只剩下江渊一人,今日看书也乏了,她脱了衣,熄了灯,便上床睡觉了。 深夜,万籁俱寂。 江渊突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她猛然地坐起了身,急促地喘着气,额前已布满细汗。 她抬眼扫视着周围,发现是在自己的屋中,想必是做了噩梦。 她梦见一位与她相貌完全一致的女子在向她微笑招手。 等她跑到那女子面前时,那女子突然便转换成一张满脸血痕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江渊一下子便吓得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等自己的呼吸平稳后,江渊心中又升起疑惑,为何她会做这般奇怪的梦,梦中那个与她长相一致的女子又是谁。 江渊重新躺回了床上,闭着眼不愿再多想,没过多久便又重新睡了过去。 第四十八章 我喜欢你 这日天朗气清,风和祥照。 京城西郊的一处凉亭中,正坐着一位身披狐毛大氅的贵气男子。 凉亭四周皆站着身形高大的护卫。亭中的桌上是现煮得沸腾的热水,男子修长的手指举着茶盏,薄唇轻抿了一口,便又放在了桌上。 “殿下,人来了。”这时,亭外的护卫向男子禀告着。 “嗯。”男子随意地回应了声。 “参加二皇子殿下。”只见一位身着布衣的男子进入亭中,恭敬地向江裴安行礼。 江裴安伸出手,轻轻示意他起身。然后悠悠开口:“冯十,这个月又有什么值得禀告我的事?” 冯十起身,微弯着腰,低着头回答:“禀殿下。这个月倒是平平淡淡无事发生,只是那秦太傅的嫡女……” 冯十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江裴之口中传来一声哼笑。 “冯十啊,你现在也学着插科打诨,尽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敷衍本王了吗?” 江裴安动作悠闲地从茶筒中取出茶匙,从茶盒取一小撮茶叶,将之放在茶盏中,再用茶勺从煮得正沸腾的沸水中舀了一勺到茶盏中,然后将茶盏举到嘴边又浅尝了一口。 冯十惶恐地向江裴之拱手解释:“殿下,小的岂敢敷衍殿下。只是小的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向殿下禀告一声。” “说,那秦太傅之女又发生了何事,莫不是她接受了太子的追求?”江裴安语气讥讽地说道。 “禀殿下,根据小的了解,那秦姑娘对太子并无意,她真正钟意的是武安侯府的长宁世子。” 江裴安手中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盯着面前的冯十,眼中闪过一起诧异。 “哦?长宁世子?” “是的。那日小的亲眼所见,世子还专为秦姑娘提前一天返京见她,二人浓情蜜意,感情甚笃。”冯十回想着那日他所见,如实禀告着。 “看来这秦太傅之女倒真有魅力啊,这下倒真是有趣了。”江裴之轻笑道。 虽武安侯府与他并未有直接矛盾,但他依然乐意看着太子与长宁世子为一位女人而生出间隙。 “你故意去东宫那边放个风,让太子也知晓此事。”江裴安语气冷淡地吩咐到。 “是。”冯十拱手应着。然后便恭敬地退下离开了。 江裴安低头注视着壶中沸腾开来的热水,一股向上升起的白气向江裴安的脸弥漫而来。使他眉间与睫毛上都沾着些许湿气。 他的眼眸在白气浸湿下,多了几分晦暗难明的笑意。 接下来倒真是热闹了。 这日下午,江渊终于把所有从街市上掏的话本都看完了。 她双手向上伸展了下,又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可把她闷死了。 但看了那么久的话本,仿佛也没有学到什么,女主们尽是些嘤嘤切切柔柔弱弱的样子,她如果在榕与面前这样,她自己都会受不了。 “榕与,榕与……”想到榕与,江渊心情愉悦地站在窗前唤着他。 但奇怪的是,她唤了许多声都不见榕与的身影出现。以前她只要轻轻唤一声,他便会立马出现在她面前,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榕与不在院中? 又或许真如云竹所说,他这段时日躲着不敢见她?江渊立马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又想起那日榕与撩拨她的场景,她的脸上莫名地浮上一层红晕。 以榕与的性格,他怎么会不敢见她,他胆子大得很呢。 今日许是兄长又把他带去切磋武功了。 这样一想,江渊就没有放在心上,便出屋让云竹为她准备吃的。 而就在这时,江川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院中。 “兄长,你怎么来找我了?”江渊站门外的长廊边,惊讶地看着兴致勃勃的江川。 听着江渊的问话,江川上前伸出手就是给江渊额头一个爆栗:“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什么叫我怎么来找你了。为兄出门在外这么久,好心来看望你,你难道还不乐意了?” 江渊吃痛地捂着自己的额头,不用看也知道,此刻自己的额头定是红肿一片。 她嘟囔着嘴恨恨地看着江川,这个兄长怎么对自己这般如花似玉的亲妹妹下手也是没轻没重的。 江川见江渊一脸忿忿地盯着他,看着她额前你红印,他不由地笑出了声。 “你还笑!”江渊见江川幸灾乐祸的笑着,就越发气恼起来。 江渊转身便准备往屋里走,决定再也不理他了。 “哎!”江川见江渊是真的生气了,便立马上前伸手挡在了她的面前,阻止她离开。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是兄长的错,兄长向你道歉。”江川握着江渊的双手,轻言细语地哄着她。 江渊一把甩开江川的手,侧着头,不理会江川,任凭他怎么哄就是不愿理睬他。 “要不,兄长让你弹回来?” 江渊其实心中的气早已消了,她现在不过是想逗弄下兄长。 她转过头来,看着江川一脸诚恳的样子,噗呲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 江川轻轻地刮了下江渊的鼻梁,宠溺地说道:“滑头。” 江渊俏皮地向他挑了挑眉。 “对了,兄长。你没去找过榕与吗?”江渊突然想起了榕与的事,赶忙问道。 江川一脸莫名地看着江渊:“榕与?没有啊,我这次回来后还没见过他呢。怎么?” “没怎么。”江渊连忙摇头。 江渊此时心中复杂异常,脑海中不时闪出多种猜测。 他,真是在避着她? “说起榕与,过几日我还要再找他切磋下武艺。这次出门这么久,也未有多少机会施展身手,也不知武功退步了没有。”江川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自顾自说着,丝毫未察觉江渊情绪的不对。 那日下午,江渊一直都心不在焉地与自己的兄长在一块聊天下棋。 直到傍晚兄长在她院里用过晚膳离开后,她才垮下脸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唉声叹气。 他为什么要避着她呢,难道就因为他那日对她做了出格的事,他怕她生气? 她都做得这般明显了,他难道看不出来她喜欢他? “呆子!”江渊低声抱怨道。 此时,云竹见郡主衣衫单薄地坐在廊边,忍不住上前唠叨:“郡主,天色已晚,外边天寒地冻的,你穿这么少,可别凉了身子。快回屋早些歇息。” 听见云竹的关切的话语,江渊只好起身被云竹扶回了屋里准备梳洗休息。 深夜。 江渊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无法入睡。 她平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床顶。她闭眼是榕与,睁眼是榕与,她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榕与。 回想着他被父王安排到她身边时,他莽撞地直呼着她的名讳,从此之后他便是一口一个“阿渊”的叫着。 他是那样的特别,江渊从未见过这般男子。他从未在人前行礼,从不把礼仪规矩放在眼里。他仿佛是刚入世的少年,对世间之事漠不关心,活得随心所欲。可他心中却清明通透,能辨真假善恶。 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吗? 想到这里,江渊心口冷然一缩。她突然翻身下床。 不行,她再也忍不住了。此时心中仿佛有一头小兽在仰天叫嚣,那声音震耳欲聋,催促着快去找他。 她喜欢榕与,她要告诉他,她得留住他。 江渊只着里衣,匆忙从屏风上取下挂着的绒氅披在外边,便静悄悄地出了屋。 一打开门,一股生冷的凉风便向她袭来。江渊不禁唇齿打颤。 她裹紧了身上的绒氅。向榕与住的小院里跑去。 她一路小跑,终于到了榕与住的屋门前。 江渊微喘着气,心跳如鼓。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了吐了出来。她反复地调整呼吸,终于使自己的气息平稳了下来。 江渊颤抖地伸出手,缓缓地叩着门。她此时的心,随着叩门声时起时伏。 榕与听见屋外的敲门声,瞬间睁开眼睛。能在这时候找他的,只有阿渊。 于是他迅速起身下床去开门。 当门打开时,只见江渊披散着发丝,她那张未施粉黛,此时素净无比的小脸在这月色的倾洒下,冷若清霜,就像一朵夜风中摇摇欲坠的白色海棠。 可她眼里却又是泛着璀璨的星火,光芒耀眼,却又让榕与无法回避。 “阿渊?”榕与轻声开口唤着江渊。那声音在此时静谧的夜里,如玉石击缶,清脆好听。 江渊二话不说,激动地上前一头扑进了榕与怀中。 她的紧贴着他的胸膛,只有在听到从他胸膛处传来强有力的心跳时,她才觉得安稳平静。 榕与显然没有想到江渊会突然扑上来,他双手紧紧护着江渊,拥有她惯性地向后退了几小步。 江渊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将脸蹭在他的脖颈处。此刻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使她忍不住落泪。 榕与也不再深究她突然跑来抱住他的原因,他用力地回拥着她。 他的心之所向,便在此刻。 没多久,榕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有股滚烫的液体划过。他立刻掰开江渊的头,双手捧着她的脸,强势地让她与他对视。 只见江渊此刻眼眶泛红,脸上挂着泪水,她鼻尖也是哭得通红。榕与凝眸注视着,看得他心口一抽。 “为什么哭,有人欺负你?”榕与伸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关切地问着。但他的语气却是骤然变冷。 如果有人欺负了她,使她难过,他定是会杀了那人的。 江渊摆了摆头,瘪着嘴看着榕与,委屈地说道:“没有人欺负我,是你欺负我。” “我?”榕与疑惑地看着江渊。他何时欺负了她,他这段时日不都是远远地避着她,不出现在她面前吗。 江渊离开他的怀里,停止了哭泣,与他相视而立。 “就是你。你为何这段时日避着我,不来见我?” 榕与一脸莫名,难道不是她避着他吗。 “我以为你因为上次那事而生我的气,我便想着不再你面前出现徒增你烦恼。”榕与无奈地解释着。 江渊惊讶地看着他,看来是云竹那日的误导,导致他俩之间误会了。 “我不会生气,我喜欢你的。”江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变得越发柔和起来。 我喜欢你的,我喜欢你的,我喜欢你…… 榕与此刻只觉得心神震动,江渊的话语仿佛像一段梵音一般在他耳边无限回响,誓要一声声地传敲进他的灵魂里。 岁月流转,万物变幻。他历尽百年沧桑,放弃千年修行。他堕入人世,一路翻山越岭,踉跄前行,尝尽世间无尽的孤独。而这一切仿佛就为了此刻她说的一句喜欢。 见榕与沉默在原地,不发一语。 江渊紧张地盯着他的脸,不愿放过他脸上出现的任何细微的变化。 他的神情中有她所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却又能让她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使她在心底心疼他,心疼得酸胀难受。 “榕与,或许你觉得我的心意表明得有点突然,但我绝不是一时兴起。你可以不必马上回应我,等你想好了再回应我也不迟,我可以等的。”江渊怕自己的话吓到了榕与,所以连忙安慰道。 但她此时心中却是忐忑异常。这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男子,那般没自信,只因这人是她所真心喜爱的。 见江渊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面上既期待又忐忑的神情,榕与心中泛起阵阵怜爱。 他从不是个喜欢用言语表达内心的人,他只喜欢用行动。 突然,榕与一把将江渊推到了墙边,一手拥着她的细腰,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勺,眼神炽热地低头盯着她。 “阿渊。”榕与声音低沉地唤着她。 他鼻息间的热气尽数打在江渊脸上,使江渊此刻脸上滚烫异常。 “嗯,我在。”江渊声音发着颤轻轻回应着他。 见江渊红唇微张,榕与立马低头吻住了她。 他的吻来得那般突然,又那般强势,使江渊只能勉强招架。 他心中鼓声滔天,此时有无数种欢悦的情绪在身体中拼命叫嚣。 江渊早已是一摊软骨依附在榕与身上。 榕与紧紧扣住她的腰身,使她紧贴自己的胸膛。他依然在不知疲惫地与她缠绵亲吻,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榕与本以为到她身边来,默默地守着她便已是终点。 却未曾想,在日益的相处中他想要得更多,他想要她,让她全身心都属于他。 而这样一种他所无法控制的感情与欲望在身体中疯长,盘根错节,变得日益强大。 第四十九章 突然闯入 华丽偌大的寝宫中,灯火通明。 室内的金丝镂空麒麟纹三足香炉烧着沉香,此时正青烟袅袅。 用金丝楠木所做成的卧榻上铺着雪白的狐毛。 江裴之正用一只胳膊撑着脑袋侧卧在卧榻上。他身着丝质寝衣,正清闲地闭眼假寐。 这时,一位太监伛偻着腰,安静地进到了寝宫中来。 他见江裴之此时正欲午睡,心中纠结,不知此刻该不该打搅太子。 于是他安静地便立在离卧榻不远处,弯着腰,准备等太子清醒。 “小左,既然进来了,为何又立在原地,不作言语。是有什么话对本王说的吗?”江裴之察觉到一丝微小的动静,便缓缓地睁开了眼。 听见太子开口,小左立马走上前去,恭敬地回着话:“禀殿下,奴才确有要事想禀告殿下。只是奴才见太子正在休息,故不敢上前烦扰。” 江裴之慵懒地打了个呵欠,便做起了身来。 “说,何事?” “禀殿下,奴才近来听到一些消息。说那秦姑娘与武安侯府的世子在一起举止亲密,看上去好似情侣。”小左小心翼翼地微微抬眼偷瞄了一下江裴之面上的表情,又迅速垂下了头去。 江裴之脸上慵懒的神色骤然清明了几分。 这倒是他从没有想过的。原来那日秦嘉卉所说的心仪之人,竟然是江川。 江裴之此时心中燃起了股莫名的劲头,倒不是因为他究竟有多喜欢秦嘉卉。只是如果对方是长宁世子的话,他倒是愿意去争一争。 既然他能知道这个消息,那么江裴安也必然知晓。 最近江裴安好似又重新重用了秦太傅,他可不能坐以待毙。 “从今日起,你派人接近秦太傅的二子,让他信任后时刻监视着他。” “诺。”小左带着疑惑,伛偻着腰,退出了寝宫。 他不明白,秦姑娘与世子的事,为何要去监视秦家二子呢。但既然是太子吩咐的,那便有他的道理,他认真去办便是。 江裴之见小左离开,他便又重新躺在了卧榻上。 人人都知道秦太傅这些子女中,最器重最宠爱的便是他的二儿子秦嘉兴。此人才华横溢,一表人才,秦太傅早已为他铺好了路,想让他入仕途。 但如若,他被二皇子杀了呢? 想到这里,江裴之闭着眼不禁一阵讪笑。 这日。 秦嘉卉与赵云音相约一起去武安侯府找江渊小聚。 三人在暖阁中吃着瓜果点心,有说有笑,好不开心。 “嘉卉,你与我兄长如今感情如何?”江渊凑着脑袋,向一旁的秦嘉卉靠近,笑的一脸狡黠。 秦嘉卉没想到江渊会突然问起她这个,让她倒有点不好意思。 “我与你兄长感情很好,他对我也好。”秦嘉卉支支吾吾地说着,说着说着脸颊就不听话地红了起来。 “嘻嘻,那就好。我可就放心了。”江渊灿然地笑着。 她多想嘉卉能早点过门,嫁到府上来做她的嫂子,那样她就能天天和她在一块玩耍了。 这时,赵云音听着她俩的对话,一阵傻愣。 “哎哎哎,等等。长明姐姐,你刚才说嘉卉姐姐与长宁兄长在一起了?”赵云音一脸震惊地看着江渊。 “以后呀,我俩得叫嘉卉嫂嫂了。”江渊看着赵云音此时呆愣的傻劲儿,觉得甚为可爱,不禁忍不住轻轻拧了下她的鼻头。 赵云音一下子便蹿起身来:“什么?我居然才知道。” 秦嘉卉与江渊见此,默契地相视一笑。 秦嘉卉站起身来,宠溺地握住赵云音的手,打趣地问道:“咱们的怀安郡主什么时候也给我们找个郡马回来呢?” 江渊噗呲地跟着笑了出来,立马附和道:“是啊,怀安,你如今也是及?之龄,什么时候领个郡马回来带给我们看看呢?” 赵云音回哼了她们一声,她们就知道拿她打趣。 她走到江渊面前,双手搭在她的双肩上,自得地说道:“我急什么,长明姐姐不也是没找到心仪之人嘛,反正左右还有长明姐姐陪着我。长明姐姐,你说是?” 赵云音弯下腰,侧着头看着江渊。 江渊听后窃喜地笑了声,她缓缓站起身来面对着赵云音,幸灾地乐祸地说道:“不对不对,眼下就只剩你一人了。” 这句话一出,秦嘉卉与赵云音倒是同时怔愣了住。 “长明姐姐你隐藏得可真深啊,是哪位世家公子能让咱们倾国倾城的长明姐姐动心呀?”赵云音一脸好奇地看着江渊。她实在是太想知道了,毕竟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长明姐姐是天上仙,凡夫俗子是配不上她的。 秦嘉卉却在心底隐隐有了人选,应该就是她身边那个长相俊朗的侍卫了。 江渊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走到暖阁的窗前打开了窗,她示意二人过来。 秦嘉卉与赵云音连忙走到了窗前与江渊一同向院中望去。 “长明姐姐,那不是你的侍卫吗?” 江渊点了点头,她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远处的榕与,缓缓开口道:“怀安啊,你觉得他好看吗?” “好看,太好看了。功夫好,长得也不错,我都想找父亲给我挑个这样的侍卫在身边带着呢。”赵云音不疑有他,看着院中的少年,脱口回答。 只见院中少年随意地双手抱胸依靠在院中长廊的柱子旁,他丰神俊朗的脸上神情淡淡,清明如霜。赵云音真心感叹这般好模样好武艺只当个侍卫,真是可惜了。 “那我喜欢他怎么样?”江渊的声音拉回了赵云音的视线。 赵云音猛然转头震惊地看着江渊。 “难道长明姐姐心仪之人便是他?”赵云音指了指窗外的榕与。 江渊点了点头。她对赵云音的反应笑而不语,她早就预料到每个人听后都将会是这般反应。是啊,人人都以为她长明郡主最后嫁与之人定是高贵不凡,有谁又能相信她倾心于一个侍卫呢。 赵云音短暂的震惊之后,却又觉得没有何不妥。 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多不容易啊,如果换做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对方是何身份呢。 “长明姐姐,你后面该如何向王舅交代呢?”赵云音担忧地问道。 毕竟像她们这样一出生便长在宗亲世族中的人,身份阶层对她们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条件。况且她们的姻亲之事,并不是能完全由她们自己做主得了的。 江渊低垂着眼,她心中何尝没有这方面的忧虑,万一父王不同意呢。 要她放弃榕与吗,不可能。她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她又怎么会放弃他。 “我相信父王不是那般迂腐之人,他若真心疼爱我,自会同意的。”江渊语气坚决地说着,她相信父王会理解她的。 一旁的秦嘉卉开口安慰道:“我看那叫榕与的侍卫,如若加以重用,将来必有所成。” “我倒不在意他会有怎样的前途,毕竟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差,只差他。” 江渊望着榕与的身影。想起前晚她向他吐露心意的场景。他眼里星火闪闪,还带着诱人的欲。他拥着她,吻着她,她的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她的心为之颤动,直到现在想起,都令她心神激荡。 江渊明白,终有一天,他们俩还可以更亲密。 那日下午,三个少女玩得尽兴后,直到傍晚才各回府依依不舍地分开。 赵云音倚靠在马车里,手里抱着暖炉,神情呆滞。 嘉卉与长明姐姐都有了自己心爱之人,那她呢。 只是她向来自由闲散惯了,她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嫁入世门侯府,安分守己地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贵宅夫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愿意自己独自一人云游四方,看尽世间山川河流,秀丽景致。 只是她真的可以这般为所欲为吗?人人都觉得她怀安郡主娇蛮无理,呼风唤雨,被所有人娇宠着。 只有她自己明白,身为宗亲世家,又怎么可能真正地为所欲为呢。 想到这里,赵云音只觉得心中烦闷,不想再待在马车里。 “停下。”赵云音让马夫停下了马车。自己掀开门帘跳了下去。 这个举动让一旁的马夫与丫鬟皆是心中一惊,他们生怕郡主这一跳如果摔着了,那他们就要回去受罚了。 “你们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在街上走走。”赵云音对着他们吩咐道。 “可是郡主,天色渐暗,你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恐怕不安全。”赵云音的丫鬟担忧地说道。 “回去。”赵云音不要再浪费口舌,便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 “是。”见郡主双目带怒,他们不敢再多言,只好驾着马车回了府。 赵云音一个人清闲地走在街上,此时已是傍晚时分。 冬日天色变短,天气寒冷。此时街上只有零散的几处小摊与行人。每家每户开始点起盏盏灯火,偶尔还能听见有母亲在门口吆喊着自家在外玩耍的小孩回家吃饭。 赵云音喜欢看见这些世俗的场景,喜欢世俗的热闹,这些让她感觉到是真正的活在这世间。 底层的人们渴望过上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而身在世家贵府中的人,却羡慕百姓的热闹。人与人啊,天生就是这般矛盾。 “喵——”正在赵云音陷入自我的沉思中时,一声微弱的猫叫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回过神来。 她抬头根据猫叫声四处寻着猫的身影。那声音由弱变近。 终于,在一处偏僻昏暗的小巷口,找到了那只猫。 只见是一直体形瘦弱,毛发有些脏乱的橘猫。它此刻睁着它那两只晶莹透亮的大眼睛正可怜兮兮地望着赵云音。 它那柔弱的身子蹲在原地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时发出虚弱的猫叫。 赵云音见此,一下子便同情心泛滥。 “真可怜,我带你回家。”赵云音决定把这只猫带回府中饲养,不然恐怕这只猫会在这寒风凛冽的天气里冻死。 她蹲下身子,正欲伸手摸摸它那毛绒绒的小脑袋。 突然,那只猫仿佛受惊了一般,一下子向巷子里面蹿。 “哎,别跑呀,我不会伤害你的,快回来!”赵云音在后面一路边喊边追着。 她想这只猫一定是被人伤过,才会这般怕人。 哪知她越追,那只猫跑得越快。它身形灵活地在这昏暗的小巷中左拐右拐向前蹿着,赵云音辛苦地在后面追着。 直到最后她再也跑不动了,便才作罢。而她视线中已经不见了那只猫的身影。 赵云音叉着腰在原地喘气,她用手袖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追猫真是一个体力活啊,她现在只觉得双腿发软,待会儿回去一定要好好泡泡脚。 等赵云音喘匀了呼吸后,她这才抬头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此刻天色渐晚,而在这条不知名的小巷里更显昏暗。 这条小巷杂草丛生,凌乱地摆着废旧的木材。 只见她眼前有一处简陋的木屋。里面并未点灯,漆黑一片。 难道这样荒废昏暗的小巷中还有人住?这倒是勾起了赵云音的好奇心。是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里呢,难道是街上乞讨的流浪汉? 赵云音怀着好奇心缓缓向那木屋靠近,等快到木屋门前时,突然一阵凉风袭来,让赵云音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一只结实的胳膊从赵云音身后飞快地禁锢住了她的脖子。 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使赵云音猝不及防。 “你是谁?”一道冰冷的男声,在赵云音耳边响起。她从未听过这么冷的声音,就好似从地狱而来一般。 “放,放开我!”赵云音痛苦地用手挣扎掰着那人紧紧禁锢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她都快喘不过气了。 那人并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依然冷冷开口:“你是谁,谁派你到这里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赵云音吃力地回答着,她都觉得自己快呼不上气了。 难道自己今日要命丧于此?那也太冤枉了,她还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没去体验,她不想死啊。 正当赵云音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之时,突然只觉自己脖颈一松,身后那人收回了自己手臂。 她痛苦地弯腰咳嗽着,只觉自己的脖子此时被那人的的胳膊肘禁锢地生疼。 赵云音转身恨恨地看向那人,居然敢对她怀安郡主动粗,真是大胆。 她正欲气愤地上前扇那人巴掌出气,却在看清那人模样时,顿住了自己悬在半空中的动作。 “是你?你身子好了吗?”赵云音惊喜地看着他。这人不就是那日晕倒在大街上的少年吗。 莫声眼神微眯,原来这就是那日救他的怀安郡主。 “这里不是你还该来的地方,你走。”莫声一脸死寂地看着赵云音,冷冷开口。 “大胆,你竟然对本郡主不敬!这就是你对恩人的态度?”赵云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忿忿地上前找他理论。 莫声不想与她纠缠,他是死士,除了主子,他不应与人过多接触。 正当赵云音想再多与他理论几句时,只见莫声身影一顿,一阵微风起,他便消失在这昏暗的小巷中不见了踪影。 赵云音瞠目结舌地怔在了原地,这家伙的轻功与长明姐姐家的那位不相上下呀。 看来这位并非普通身份,那他那日为何会晕倒在街上呢。 算了,这与她又有何干呢,还是回去 赵云音最后一脸悻悻地抹黑走出了小巷回家去了。 而她头顶一处瓦砾上,莫声正隐在黑处俯视着她的身影,看来他得换地方了。 第五十章 岁旦生辰 一月一,岁旦至。 各家各府都热闹添置着年货,喜庆地装扮着府宅。 武安侯府今日上下忙忙碌碌,不只是因为今日是岁旦,还因为今日还是他们郡主的生辰。 武安侯早早便吩咐了厨房准备了长寿面与红鸡蛋给江渊送去。 江渊一早便被江川敲门叫醒。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被云竹伺候着梳洗打扮。江川坐在外屋喝着茶等着江渊出来。 今日云竹特意为她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广袖留仙裙,使她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明艳娇媚。 “郡主,生辰喜乐。”云竹笑眼弯弯地为江渊送上第一声生辰祝福。 “谢谢。”江渊心情愉悦地向她眨了下眼。 江渊站起身走出了里屋,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兄长正在坐在外屋的桌前品着茶。 他见自己的妹妹出来,便立马兴奋地起身过去拉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这是父王让人给你准备的长寿面和红鸡蛋。刚煮好没多久,快趁热吃。”江川将面与红鸡蛋端到江渊面前,催促着她吃。 这时江渊起得早,还没有什么胃口。只是父王的心意,她不好拒绝。 “我吃不下这么多,兄长也还没吃早点,与我分着吃如何,算是与我一同分享这份福气了。” 江川无奈地笑着回答:“行,那我今日便沾沾你这寿星的福分了。” “云竹,再去拿一份碗筷来。”江渊开心地笑着。 云竹拿来碗筷,将那碗长寿面平分成了两碗端给二人,二人津津有味地吃着。 “哎,对了兄长,你送我的生辰礼物呢?”江渊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碗筷,向江川摊着手。 江川用手指轻点了下江渊的额头:“你这小鬼,就知道惦记着我的礼物。喏,给你的。” 江川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递到江渊手中。 江渊打开来看,是一条碧空玉镶项链,其色泽光润,做工精细,实乃一等一的上品。 江渊欣喜地取盒中的项链,递到江川面前:“兄长,快替我戴上。” 江川接过项链,起身站在她身后,将那条项链戴在了江渊洁白如雪的脖颈上。 江渊兴奋地转身面对着江川,伸长了脖颈展示着那条项链:“兄长,好看吗?” “好看。”江川点了点头,细细地打量着江渊。 他家的小妹在岁月飞转中,早已长成了美若谪仙的绝色模样。这般美好的少女,放在谁家不是捧在手心里宠呢。 见她自顾自欢喜的模样,江川突然感概地上前轻轻抱住了江渊,温柔开口道:“妹妹,生辰快乐。” 愿你一生平安喜乐,岁月无忧。 愿你爱你所爱,求你所求,得你所得。 江渊被兄长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时没反应过来。耳边便就听见他温柔的祝福,心中瞬间涌上一股暖流,温暖地让她想哭。 “谢谢兄长。” 家人啊,她多幸运啊。 虽然她从未见过母亲的模样,但父兄这些年里,连带着母亲的那份,一起温柔地宠着她护着她。 江渊一直觉得父兄便是围在她身边的两座伟岸的山峰,替她抵御着所有外来的伤害。 江川放开了江渊,握着她的手,语气轻快地说道:“好了,不矫情了。我们去找父王,他肯定也给你准备了礼物。待会儿还要随他一同去宫中过岁旦呢。” 江渊点了点头,便随兄长一同去了父王院里。 下午,武安侯带着子女一同入了宫,共赴皇上摆的岁旦宴。 此次是家宴,邀请的都是皇室宗亲到场。 大家都知晓今日也是江渊的生辰,皇上皇后,各位皇子,各宫嫔妃们都为江渊准备了生辰礼物送与她,唯独只有江裴安没有准备礼物。 吃过晚宴后,男子们都在大殿上饮酒谈天论地,而嫔妃女眷们便随着皇后去了她的慈元宫吃着茶点,聊着家常。 江渊听着皇后与各宫嫔妃们之间虚伪地维持着友善和谐相处,明里暗里却尽是阴阳怪气之语,江渊只觉得兴趣缺缺。 此刻她只想快点回府找榕与,与他一同过自己的生辰,过今年的第一个夜晚。 江渊觉得实在无聊得紧,于是她偷偷溜了出去。 她独自一人在御花园里逛着,她抬头望着夜空,今晚真是月华如水啊。 这时,江渊发现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向她这处走来。 等人走近了才发现那人竟是江裴安。 江渊绷着神经,呆呆地立在原地任他向她靠近。 江裴安本是刚在席间喝多了酒,想出来吹吹风,醒醒酒。没想却发现了江渊的身影,他本是想装作没看见避开她,可他的身子却是鬼使神差地让自己走向了她。 他走近她,她今日穿的一身红,在这月光的倾泻下,就像一朵娇艳无比的海棠,晚风吹起她的衣袖,绽放出无限美好。 江裴安一时看迷了眼,眼里多了份鲜少有的暖色。 “参见二皇子殿下。”江渊望着江裴安的眼,反应迟缓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今日是你生辰?”江裴安注视她良久,才低声开口问道。 一股扑面而来的酒气使江渊不由地微眯了下眼,鼻尖久久萦绕着桂花酒的清香。有那么一刻,江渊觉着仿佛自己也饮了酒一般,反应迟钝,头脑被熏得昏昏沉沉。 好在此刻夜间凉风四起,才让她恢复清明。 江渊迟缓地点了点头。 江裴安伸出手,用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轻轻替江渊挑开了她额前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几缕青丝。 “我不知道,所以没准备礼物。”江裴安收回了手指,再不收回,恐怕他便要忍不住触碰她的脸了。 今夜他有些不自控,是真的醉了,但他向来不易醉的。 “明明就是故意的。”江渊忍不住小声嘟囔着。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应该是除父兄之外,最知道的人了。 以往年幼时同他度过的那些年中,每当她快过生辰时,江渊便会提前在他耳边整日整日地念叨提醒,生怕他忘记。 她总会自己事先想好自己想要的礼物,然后告诉江裴安,等到她生辰那天,他便会送与她。 许多年里,一直如此。江裴安年年记得她生辰,年年送她想要的礼物。 见江渊低声嘟囔的可爱模样,仿佛有了又回到以往时光的恍惚错觉。江裴安感觉心中有一丝波澜渐起,只觉得她可爱至极。 “你没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江裴安清冷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江裴安的回答使江渊沉默不语。 是啊,她没告诉他啊。 他俩还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日子,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想要什么礼物,他俩便分崩离析,不再交集。 江裴安见江渊那低垂颤抖的睫毛,不知为何,自己心里也跟着一颤。 不能再待下去了,该回去了。再不走,就不想走了。 “我先回殿里了。”江裴安隐忍地捏着拳头,干脆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去。 留下江渊一脸莫名地呆愣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江渊随父兄回府时已是深夜。 她本想去找榕与,但又想着这么晚了,还是不要打搅他休息。 加上她今日入宫赴宴,也有些疲累。她便让云竹伺候她梳洗后,便困倦地上了床,一沾枕头,便沉沉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渊在睡梦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还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熟悉的草木清香。 榕与! 江渊瞬间瞌睡全无,她蓦地一瞬睁开了双眼。 只见榕与正坐在她的床边,俯身温柔地注视着她。 他的眸光如今夜这皎洁的月色,纯净柔和。 见江渊突然睁开眼看着他,榕与并没有多少惊讶。 突然,他俯身将脸凑近她,温柔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嘴唇。 江渊只觉得今晚的榕与温柔至极,他亲吻的每一处,都让她心尖发颤。 他的舌头轻扫着她的唇齿,细细舔舐。如春风过境,令江渊心神激荡。 她也伸出嫩舌生涩地回应着他,与他辗转厮磨,与他共同沉沦。 良久,榕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只见她的嘴唇此时正泛着水光,滋润无比。 “阿渊,生辰快乐。”榕与用沙哑地嗓音低声对着江渊说道。 江渊望着他眉眼弯弯,她这时坐起身来。倚进榕与的怀里,抱住他的腰身,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 虽是一句简单的生辰祝福,却被江渊视若珍宝,铭刻在心。 “你有给我准备生辰礼物吗?我可不要那些粗制滥造的土气东西,我也不要那些哄哄小姑娘开心的刻雕编绳,我要最好的。”江渊仰头望着他的下颚,打趣地说道。 她其实没有想过榕与会为她准备生辰礼物,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因为,神明已经送给了她最好的礼物,神明将榕与送给了她。 听到江渊向他讨要礼物,榕与轻笑了声。将江渊拉离他的怀抱,使她与他面对面。 他解开腰间的襟带,脱了外衣。 榕与猝不及防的举动,使江渊羞怯地身子向后退了一些距离。 虽然,她的确是想与他有真正亲密的关系。但是不是太急了,是不是太早了,她现在是不是该再去沐浴一下再做那事。 江渊脑子里慌乱地想着,嘴上忐忑出声:“你干嘛?” 榕与边脱着上衣,边唇角勾笑地盯着她淡定回答:“给你最好的。” 说着,榕与脱去了上身最后一件里衣,露出白皙的皮肤。 在榕与脱掉最后一件里衣那一刻,江渊连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阿渊。” 听见榕与唤她,江渊缓缓地放下双手,睁眼看他。 在看到榕与胸膛那一刻,江渊瞠目结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在榕与左边胸膛处,一团印记正发着如月色般的银光。 她迟缓地靠近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团印记,那是刻在榕与胸膛上的一个字,一个“渊”字。 江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个发光的“渊”字,当她指尖触碰到时,那个字所发出的银光突然变得更加耀眼。 此情此景,已超出江渊的常理认知,她面上是一副诧异惊恐的神情。 “这个字从何而来,发生了何事?”江渊瞪大着眼睛,不解地看向榕与。 榕与握住她的手,耐心地与她倾数讲着她前世的那些事情,以及这个“渊”是怎么刻在他身上的。 讲罢,榕与再看江渊,她早已是一脸不敢置信的呆愣模样。 是啊,这种前世今生的故事太过玄妙,谁又能很快地相信呢。 江渊听完,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她这么多年所常理的认知,仿佛在这一刻有了一个颠覆。 她以为这种事情只有在话本里才有,可没想到,居然现实中真有这种事,还是发生在她的身上。 所以当榕与第一次与她见面时,才会莽撞地直接叫她小名,才会总是不顾规矩礼仪,一口一个阿渊地叫着她。 所以之前她问榕与来历时,榕与说自己已经活了千年居然是真的。 所以那日梦到的那个与她长相一致又满脸血痕的女子,竟是前世的自己。 榕与居然是一棵活了千年的榕树,为了找寻这一世的她,放弃了千年修行甘愿做凡人。 这一切的一切太过玄妙,太过离奇,让她无从相信。 可榕与此时胸膛处正发着耀眼银光的“渊”字,却又实实在在地昭示着是她的前世所为,让她不得不相信。 见江渊长久的呆滞沉默,榕与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他的下巴抵在江渊的头顶。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抚。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但这确也是事实。阿渊,我从不骗你的。” 见江渊乖乖地依偎在他怀中不作回答,榕与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便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礼物。不必怕我哪天会消失离开,我与你命运相连,共生共灭,我能年年岁岁长长久久地留在你在身边。” 江渊蓦地抬头看他,见他眸中有水光点点,有悠远的眷恋,有最深的痴意,江渊突然就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 可是,那样她就太心疼榕与了。 在他未找寻到这一世的她之前,在没有她在的几百年岁月里,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孤独与痛苦。 江渊跪起身来,用尽自己的所有温柔爱意轻吻着榕与的额头。 吻完,她深深地看着榕与的脸。她想起云竹曾问她喜欢他什么,这一刻她想她有了答案。 因为他曾历经千百年沧桑,受尽人世最绝望的孤独,却依然坚定不移地来到她身边,这样的他,值得世间所有最真挚的爱。 “榕与,这一世,我来护着你。” 第五十一章 他的礼物 正月初二,宜回娘家。 一早张如秋便带三两丫鬟回了丞相府。 张以礼在府门口欣喜相迎,他一边攀着张如秋的肩膀往大堂走去,一边对她嘘寒问暖,那温声和蔼的语气,任谁见了都觉得张丞相有多宠爱他这位失散多年的小女。 大堂中还坐着张以礼的妻妾与几房子女,他们皆热热闹闹地出来迎接她。 大家在一起畅聊家常,对张如秋殷切关心,大堂里一时间欢声笑语,场面看起来温馨和蔼。 等大家一起用过午膳后,张以礼便单独把张如秋叫到了书房。 关上房门,张以礼脸上的慈爱之色骤减,立马端着一张威严的脸孔。 他坐在书桌前,深邃的眼睛微眯,一脸正色地开口问道:“你嫁去武安侯府已有几月,你与武安侯进展如何?” 今日回来,张以礼本以为江远柏会随同一起来,哪怕做做样子,遵循礼制,他也应该同张如秋一起来,没想江远柏连面上的东西都不做。 张如秋低垂着眉眼,恹恹开口:“女儿与侯爷并无夫妻之实,侯爷有意疏远女儿,女儿见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张如秋一开始被张以礼嫁入武安侯府,她便深知,自己只是父王用来钳制武安侯的一枚棋子。 刚才进府,张以礼的那些殷切关心都快让她以为,他对她尚存一丝父女之情,但那却也是在人前做做样子的。 丞相之女又如何,依然是被自己父亲随意支配的棋子。张如秋在心中哼笑自嘲着。 张以礼心中愤懑,只觉得自己这一步算是下错了。 他没想江远柏居然对亡妻竟真是这般痴情,送入怀的娇妻都不要。又或许他是忌讳着张如秋是他女儿的这个身份。但是说到底,他这般荤腥不沾的态度,那张如秋的价值也就到头了。 “你且先回去,后面有何吩咐,为父会叫人传信通知你的。”张以礼声音寡淡地说着,未再抬头看张如秋一眼。 “是,那女儿这就拜别父亲先回去了。”张如秋低声向张以礼行了个礼,便退身带着自己的丫鬟出了丞相府。 回侯府的路上,张如秋一路沉思。她明白自己对父亲的价值已所剩无几。 当初她的初衷只为了一辈子过锦衣华食的尊贵日子。既然自己对父亲来说可有可无了,那自己何不就待在武安侯府里一直过衣食无忧的生活呢? 反正她与张以礼之间的父女之情本就寡淡,她又何必再为他的吩咐言听计从呢。 想通后,张如秋面上精神了几分。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把自己当成任人摆布的棋子,她要自己争取,为自己未来的日子谋划了。 自从知道了自己前世的那些事情后,江渊便总想时时刻刻与榕与待在一起。 这日下午,江渊见天色晴朗,阳光灿烂。便命人将自己屋中的卧榻搬到了院中。 “榕与,快来。”见榕与走入院中,江渊立马欣喜地向他招手。 榕与欣然地走了过去。 “榕与,你坐这里。”江渊拍了卧榻,示意他坐下去。 榕与二话不说地便乖乖坐了下去。 然后江渊顺势躺在了卧榻上,头枕着榕与的大腿,动作一气呵成。 她眼睛仰视着榕与,一脸得逞的笑意。 一旁的云竹见此景,默默地在心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郡主啊,你这样光明正大地与榕与在院中你浓我浓地秀着恩爱真的好吗,就不怕别人撞见了闲言闲语,传到侯爷耳边去。 所幸江渊早早便屏退了院中的其他下人,此时就云竹一个在一旁。 “郡主,如果无事,奴婢先告退了。”云竹识趣地退了下去,站在这里看二人秀着恩爱,真是一种折磨。 “好。”江渊转头向云竹狡黠地眨了下眼,这个云竹当真开窍了。 此时,院中就只剩下江渊与榕与二人。温暖的阳光包围着二人,连心也变得暖意无比。 榕与眼中带笑地用手轻轻替江渊抚去她脸颊上的发丝。 他俯着头,江渊的面容尽数看尽。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那张脸,总能让他感叹女子的美好。 江渊见他盯着的脸看入了神,她不禁开口问道:“我好看吗?” “好看。”榕与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再也找不出比她更好看的女子了。 江渊心底一阵窃喜,因为她深知自己的魅力。 “那榕与想同我成婚吗?”以往江渊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自从二人互通了心意后,她便天天在想这个问题。 榕与听到她这么一问,倒是顿了片刻。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这件事,对他来说太过奢侈,他以往从未敢想过。 直到现在,他也未想过会与阿渊成婚。只要能一直守在阿渊身边,其实以何种身份待,他并不是很在意的,哪怕像外人说的男宠,他也不在意的。 只是此刻她这般问了,那心中的那份欲念就便又多了份。 “想。”从此刻开始,便会一直想了。 见榕与犹豫了才回答她,江渊立马说着:“我可没有逼婚哦,人间有一种规矩,就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我得对你负责。” “哦,阿渊何时何刻占了我的便宜?”榕与有些好笑地低头看着江渊。 “就是此时此刻。” 说着,江渊便伸出双手抱住了榕与的脖子,用力向下一按,她便轻而易举地吻上他的唇。 她用力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便又飞快放开了他。 被江渊突如其来地在他唇上一下浅啄,榕与如被猫轻挠了一般,酥酥痒痒。 他嘴角轻笑,这怎么够。 他依然低俯着身,与阿渊的唇只有之隔,用低哑的声音说道:“阿渊告诉我,人间还有没有另外一种规矩,你占了我的便宜,我得加倍还回来。” 还未等江渊作答,榕与便迅速吻上了她的唇。 开始还吻得和风细雨,渐渐地便是狂风暴雨,霸气而强势。 心中的欲望在叫嚣,让他无法停下,如中了蛊,上了瘾一般。 整个吻冗长而炙热。 江渊心中悲催地哭喊,早知道她就不招惹榕与了。 夜晚,江渊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红肿的嘴唇,不禁在心中幽怨地责怪榕与。 这个人怎么跟一头狼似的,每次吻她,都恨不得把她生吞了一般。 这时,云竹来来回回地抱着一堆又一堆的礼盒进了房里,放在了桌案上。 江渊起身好奇地问道:“云竹,这些都是什么?” 云竹擦了擦额头地汗,累吁吁地微喘着气说道:“禀郡主,这些都是郡主生辰时,宫里的皇子娘娘们送给郡主的礼物。之前管家放错了,放进了侯爷的库中,今日管家才分拣出来,让我抱回来,放进郡主的库中。” “哦。”江渊上前随意地翻开了几样物品,便没了兴趣。 反正年年宫中送的生辰礼物就是那些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她也稀得再看,反正她终归是不缺的。 云竹从腰间掏出一本册子,上面写着谁送的什么礼物。她都要一一对照清点了才能入库的,以防丢了什么物品可就不好了。 江渊坐在一旁边吃着蜜饯,边无聊地等着云竹清点完。 半柱香过去,云竹终于清点完了所有礼品,一样不少。 只是……怎么还多了一样? 云竹发现在堆放众多礼盒的角落中,安静地躺着一个红色的长条礼盒。 “咦,怎么多了一样?”云竹不解地挠挠头。 “兴许是你刚才看漏了谁人的名字,你再点点。”江渊眼睛未抬地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会啊,奴婢清点得可认真了,都是一一对照的,怎么会有遗漏呢。”虽是这样说着,云竹仍旧再仔仔细细一一清点了一遍,这些物品都是宫中那些贵人赠的,漏了谁都不好。 又半柱香过去。云竹又清点完毕,她没有遗漏谁,的的确确是多了一样物品不在这册子中。 “郡主,的确是多了一样。” 云竹拿起那个礼盒打了开来,不禁发出一阵惊叹:“郡主,是一枚金钗,真美啊!” 江渊见怪不怪,这些礼品中,送的是金钗的很多呀。 “郡主,这枚金钗的样式好特别呀,它的钗首处居然是一个月亮的形状。”云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金钗,细细观赏。 月亮?江渊刚还漫不经心的模样,此刻突然脸色一沉,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她立马站起身来走到云竹面前,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枚金钗,拿在手中端看。 这枚金钗样式简单,却是最为特别。因为它的钗首做成了月牙的形状,此刻在屋中灯火的照耀下,金光闪闪。 她立马拿着钗子出了屋,寻了院中一处昏暗的地方,抬手将钗子悬在了半空中。 只见金钗的钗首处的月牙,在这漆黑的夜里,正发出透亮的金光,就像萤火一般。 江渊此刻心神震动,将那枚钗子捧入了怀中。 果真是他送的。 江渊轻轻合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思绪一下子被拉得悠远。 “江裴安,你能不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我呀,我可喜欢月亮啦。” 这是以往小阿渊总会缠着江裴安说的一句话。 每次她说完,江裴安总是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仿佛像看傻子一般。 但一看到江渊失落的表情时,他又会冷冷地回她:“太高了,我摔下来就死了。” “啊,那我不要月亮了,我还是要江裴安。”江渊便立马相信了他的话,从此以后她都没再找江裴安念叨着要月亮了,因为她不想江裴安摔死。 思绪一转,耳边回荡的又是那日她在御花园撞见他时,他满不在意地那句:“我不知道,所以没准备礼物。” 江裴安,原来你什么都记得,可你却什么都不说。 江渊不知道自己该用怎么样的感情去对待江裴安。 他是她童年的时光中,最熠熠生辉的那道光,她总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他阴冷深沉,她热情聒噪。看似矛盾的两人,却是那些年中,彼此陪伴时间最长的存在。 连兄长也时常吃醋地说道,干脆让江裴安做她的亲兄长好了。 那时的她还毫不犹豫欣然答应好啊,反正那时的她,最喜欢的兄长就是江裴安了。 她每次的回答都把兄长气得半死。 江渊时常在想,如果十一岁那年,她没有撞见江裴安弑母,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她会不会到现在都还缠在他身边,与他还像以往那般好。 是了,肯定会的。 想到这里,江渊手里捏着钗子快速地出了府。 她一路鬼使神差地走到江裴安的府宅门前。 她远远地望着威严壮观的府门,又有思绪涌了出来。 “江裴安,皇上什么时候准你出宫另开府宅啊,我每次来宫中找你都好麻烦呀,你在宫外开了宅子,我就可以随时随地来看你了,我就可以住在你府上了。” 如今他早已出宫另开了府宅,自己却从未踏入过。 江渊向前迈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算了,他俩已经生疏六年了,在这六年时光中,他俩早已活着各不相同的生活了,活成了各不相同的样子。 想着,江渊便捧着金钗,转身缓缓地向回走。 而离府门一道光线昏暗处,安静停着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 马车上的护卫恭敬地向车里的人问了一句:“殿下,要不要追上去叫住郡主?” “不必了,进府。”江裴安放下了窗帘,有些疲惫地依靠在马车中的靠枕上。 这几日里政务繁忙,每晚便是夜深才赶回府。 今日他坐在马车上正靠着靠枕,半合着眼休息。这时窗帘被风掀起,他余光不经意暼过,却透过窗户,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他府门前。 这倒是稀奇了,这丫头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江裴安立刻叫停了马车,隐在了不远处掀着窗帘远远地观察着江渊。 叫她踌躇纠结又转身离去模样,江裴安骤地眼神一暗。 心中不禁轻笑,看来这丫头心中的那道阴影,怕是走不出来了。 那便罢了,左右他们回不到以前,都各有各的路了。 第五十二章 中了圈套 三月惊蛰。 天气渐暖,已是春日来临。 赵云音邀着江渊,秦嘉卉以及中书令的女儿罗又仪,一起去郊外寺庙中祈福,顺便在寺里小住几日。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下马车歇息出来赏花,本来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硬是直到夜晚几人才到达寺里。 这时,以为胡须花白,身披袈裟,长得慈眉善目的寺院主持向她们缓缓地走了过来。 “弘忍师父!”赵云音兴奋地跑到那位和尚面前。 弘忍双手合掌,有礼地向赵云音点了下头:“郡主。” “弘忍师父,我回去那么久,你有没有想我呀?”赵云音向弘忍撒着娇。 她的母亲去年就是将她送在着关山寺修身养性,她便拜了弘忍为师。 赵云音虽在寺中时常捣乱,但她却很喜欢弘忍师父。 不管她怎么作天作地,弘忍师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他,是不是出家人都这样,永远都不会生气。 时间久了,赵云音在心中把弘忍当作自己的长辈一样对待。 “弘忍师父,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长明郡主,秦太傅之女,中书令之女。”赵云音拉着弘忍,一一向他作着介绍。 弘忍一一向她们示意。他是出家人,他从未在乎过对方的身份,来者皆是客,相识便是缘,他依然要以礼相待的。 “天色已晚,想必各位已是舟车劳顿,斋饭已为各位送去了为各位准备的客房中,请各位回去享用后早些歇息。”弘忍亲和地说着。 他让寺中的小和尚领着她们回了各自的房间。 赵云音吃过晚膳后便去前院找弘忍叙旧,和她聊着京城里发生的那些有趣的事情。 而秦嘉卉吃了饭后便是早早歇息了。 江渊则依然精神十足,未有睡意,大概她向来夜里浅眠。 她想起上一次在云山寺时,她夜里睡不着,让榕与背着他去山中等日出。现在想来,时间过得真快呀,榕与待在她身边已经一年了。 江渊打开房门,准备去院中逛逛。 等她来到院中的一棵古树前时,她停住了脚步。 她抬头仰望眼前这棵体形粗壮的榕树,长得枝繁叶茂,站在它身下,仿佛能被遮住整片夜空。 江渊不禁想,前世的她,是否也像她此时这般,定神地仰望着榕与。 想到榕与曾经也是一颗巨大的榕树,江渊便驻足在眼前的榕树面前良久。 “郡主。”这时,一声轻柔的声音在江渊身后响起。 江渊转头一看,发现是罗又仪。她与罗又仪并不是很熟识,所以只是礼貌地向她点了个头。 罗又仪并没有走开,而且直接走上前去,同江渊站在了一起,也抬头仰望着眼前的榕树。 江渊好奇地暼了眼,她与她并不熟识,也从未与她有过多交谈,怎么今夜她会主动上前与自己交谈。 “郡主也是夜里失眠,来此散步的吗?”罗又仪轻声地问着,声音软软绵绵,让人不禁想去喜爱。 江渊点点头:“嗯,我向来夜里浅眠。” 罗又仪低头从腰间取出一个香袋,递到江渊面前解释道:“郡主,这是我母亲给我做的一个香袋,将它放在枕边,有助于睡眠的。郡主可以拿去试试” 江渊见罗又仪表情真挚诚恳,她低眼看着她手中的香袋,那就试试。 “谢谢了。”江渊从罗又仪手中接过香袋,放入进自己的腰间。 “时辰不早了,郡主早些回去歇息,我也要回去休息了。郡主,我先告辞了。” “嗯。” 罗又仪向江渊拱手行礼后,便先行回去了,此时又只剩下江渊一人。 江渊走进树身,想伸手触碰着那坚硬干燥的树身,这是她第一次这般仔细地去观察一棵树。 她想,她的前世也一定有这般触碰着榕与,榕与曾经说过前世的她总爱靠着他的树身打盹休息,于是江渊正准备坐下身来,与榕树靠在一起。 “这么喜欢这棵树吗?”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江渊身旁响起。 江渊被吓得身子一抖,猛然转过头去。 只见榕与负着手,抬头望着这棵榕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江渊惊喜地看着榕与。 榕与转过身来,双手执起江渊的手,果然她的手指冰凉,他用双手紧紧包裹住两手,低头向她手心里哈着气。 江渊甜蜜地看着他为自己暖手,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心动不已。 等到她手渐渐变暖后,便伸手将她拥进了怀中,下颚抵着她的头顶,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你出房间那一刻,我就一直跟着你了。” 江渊从他怀中露出头望着他,嗔怪似的问道:“那你怎么不出来?” 榕与用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江渊的鼻尖,宠溺地说道:“我不必时时都黏着阿渊,阿渊应该有属于自己独处的时间。当阿渊需要我时,我自然会出现。” 听完,江渊眉目一挑,打趣地笑着:“那为什么你现在就出来了呢?” 榕与唇角勾笑,气定神闲地说道:“因为阿渊想我。” 江渊愣怔地看着榕与,看着他如天神般的容颜,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模样,听着他理直气壮的话语。 好像榕与天生就是这般特别的人。他从未因为二人之间的身份差距而自卑而退缩,他喜欢她,向来喜欢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 江渊倒开始疑惑,榕与为何会喜欢上她喜欢了两世,以至于放弃了本可以做神仙的机会,难道就因为她这张脸长得好看? “榕与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样想着,江渊便这样脱口问了。 “因为阿渊好看。”榕与毫不犹豫地回道。他的表情是那般自然,没有一定点掩饰。 榕与并没有说谎,前世对阿渊便是因为她那张脸而一眼千年。 江渊本以为榕与会说出一些特别的话语,比如喜欢她的性格,喜欢她的内在之类的。没想他的理由却是那般肤浅,他说得却又是那般直接。 可是江渊竟然无从反驳。人生来肤浅,虽然很多人不愿意承认,故作清高地扯一些其它的理由。可一见钟情,钟上的可不就是脸嘛。她当初对榕与动心,不也是因为他好看吗,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 见江渊此刻面上的神情暗淡了几许,榕与笑着补充道:“我刚开始喜欢上你,的确是因为你长得好看。那时的我,在世间几百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好看的也不少,可唯有你让我过印象深刻,觉得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位长得很天仙似的女子。” 榕与看了下怀中认真听着他话的江渊,便温柔地吻了下她的额头,继续说道:“后来呢,看着前世的你被人毁容走到我面前,我当时并没有嫌弃,也并没有被满脸血痕的你吓到。我当时只觉得心疼,想去拥抱你,护着你,与你永远待在一起。后来你再也没出现,我只狠我自己当时只是一棵树,无法留住你。” “所以阿渊,答应我,再也不要像前世那般,把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了好吗,我会死的。” 听着榕与为她讲述的这些话语,他说他会死的。不知为何,江渊鼻尖一酸,一颗心酸胀得快要喘不过气。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有沧海桑田,有风霜雨雪,有巨浪翻滚,又有小溪奔流。 她无法想象当时的他是一种怎样的煎熬痛苦,以一种怎样的枯竭的心情期盼着她出现,不知道他一种怎样的心情度过之后的几百年。 但,她替他疼。 “你放心,我是长明郡主,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江渊郑重地向他保证道。 她一定要与榕与平静幸福地度过此生,要长长久久地陪伴彼此。 夜晚,武安侯府里。 张如秋焦急地在房中走来走去,此时心中忐忑,却也只有耐心等待。 “夫人,夫人!”这时青莲匆匆忙忙地快速跑了进来。 见青莲回来,张如秋立马紧张地上前询问:“怎么样,事情办成了吗?” 青莲有些激动地点头:“办成了。而且侯爷现在房门外面此刻没有人守着,就只差夫人你前去了。” “太好了,青莲,快替我更换衣服。”张如秋欣喜地让青莲为她换了一件红色的轻纱薄衣,隐隐约约,仿佛能看见里面的白肉。 她画了一个艳丽的妆容,乌黑的头发被放了下来,只用一只簪子固定,整个人看起来娇媚无比。 张如秋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装扮,她就不信她这副姿态,侯爷还能忍住。 此时已是深夜,府中的人早已都睡下。 唯有江远柏此刻躺在床上难受至极。他只觉得自己此刻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他用力撑起身子,却又浑身疲软无力。 他心知不妙,定是自己刚才在书房中喝的那盅燕窝中被人下了药。 江远柏努力用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与理智,翻身下了床。他跌跌撞撞地努力走到桌上想要倒完茶水解渴。 没想自己的手,此刻颤抖地连茶壶都提不起来。他终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只觉心痒难耐,烦躁异常,却又无从发泄。 张如秋一路静悄悄地来到江远柏的房前,她隐隐约约听见房中有动静,她害怕江远柏会逃走,于是她立马进了屋,关上了房门。 她转身只见江远柏跌倒在,他面色通红,身子轻颤。张如秋在心中窃喜,看来药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于是张如秋面上故意露出担忧的脸色,连忙上前去扶他起身:“侯爷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怎么会这副模样?” 当张如秋的手握住他的手时,江远柏仿佛觉得身子中的那股烦躁仿佛舒缓了些。 可当鼻尖突然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时,江远柏只觉得心神晃动。 她竟穿得这般单薄,打扮得这般娇艳。她的眼中仿佛有春光流转,整个人看起来媚态横生。 江远柏这下心中就更是躁痒难耐,痛苦异常。 “你……走……开。”江远柏吃力挥手想赶张如秋离开,却无奈自己此时身子无力,无法将她赶走。 “侯爷你哪里不舒服吗?”张如秋佯装焦急地问道。 张如秋看似无意地用手抚过他的胸膛,从上轻划到下,却是处处点火。 本就在药的作用下备受煎熬的江远柏,此时因为张如秋的触碰而变得更加痛苦异常。 他想要推开她,却同时又渴望贴她更紧。仿佛她的身上,有他能解开药效的出口。 “侯爷,让妾身扶你回床上歇息。”说着,张如秋便扶着江远柏向床边走去。 江远柏的手臂此时正紧挨着张如秋的柔软,那柔软的触觉带着无限遐想,令江远柏心中激荡无比。 他绷紧着神经,凭借最后一丝尚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中了张如秋的圈套中。 张如秋心中感叹,侯爷果然是武将出身,那么大剂量的药居然还能坚持到现在,若换作其他人,早已一把扑上来了。可是他这样的挣扎又能坚持多久呢,最后还不是会败下阵来。她胸有成竹地想着。 张如秋将江远柏扶回了床上躺着,并没有起身离开,而是顺势坐在了床边。 “侯爷,看你满头大汗的,让妾身为你把里衣也脱去了。”张如秋一边为江远柏细心地擦拭着额头的汗水,一边便要动手为他脱衣。 江远柏无从反抗,任凭被脱去了里衣。现在的他,上半身未着一缕。 张如秋的手有意无意地擦拭过他身上的每一处。 江远柏虽人到中年,但因为常年习武练功,他身上的肉不像其他中年男子那般松垮,而是宽厚紧实。 江远柏只觉得自己此刻已快到了忍耐的极限,那根理智的神经就被他崩断了。而身体中所发出欲念的喧嚣却在慢慢吞噬着他。 他的意识在逐渐变得浑浊而涣散,他此刻想起被绑在火烤,又像是在冰上走。一冷一热,让他备受煎熬。 而他面前的张如秋却是铁了心地让他今日栽在她手上,正在尽情地撩拨着他。 终于,理智被欲念吞噬,江远柏伸手将张如秋拉向自己身上 第五十三章 心有芥蒂 翌日中午。 武安侯府的管家今日一上午在江远柏的院中进进出出好几回了,却一直看着侯爷的房门紧闭,似乎还没有起来,他便觉得奇怪。 平日里,侯爷可是每天天微亮便会起床练功的,为何今日都已到午时了,也不见侯爷起床,侯爷何时变得如此贪睡了。 管家一时在院中踌躇纠结,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敲门叫醒侯爷。 这时,江川清闲地走进了院中,他见管家此刻正在呆立在原地,觉得有些疑惑,于是便上前问道:“钟叔,你为何一脸愁闷地站在院中啊?” 管家转身瞧见是世子,便立马向他行了礼。 “世子啊,你来找侯爷的吗?” 江川点了点头:“是啊,我找父王有些事情,怎么,父王此时没在院里出去了?” 管家摆了摆手,一脸不解地向江川说道:“侯爷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到现在都还没有起来呢。” 听着管家这样说道,江川也心生疑虑。父王平日里比他都起得早,并不是贪睡之人,怎的今日还不起来,莫非生病了? 想到这里,江川心下一沉,他连忙上前敲门。 “父王,你可醒了?父王……”江川在门外大声唤着江远柏。 他久久地敲门却未得到里面的回应,这下他肯定加深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他向后退了两步,一腿踹开了房门。 当江川与钟叔进到里屋时,看到眼前之景,二人皆是一震。 只见里屋是满地的衣物,父王与张如秋相拥在床,身上未着一缕。空气中还夹杂着不可说的气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昨夜二人是怎样浓烈的缠绵。 江川此时心中是猛然震动,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与他所认知里的父王全然不同,更何况床上那人是张如秋,是父王死敌的女儿。 难道前几个月父王对她的冷淡皆是装的,难道二人已经这般许久了? 江川不敢想,越想,父王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就越降一分。 他从不反对父王再娶或纳妾,毕竟他身边总还是需要有人给他慰藉与照顾,但那人不能是张如秋,不能是张以礼之女。 这时,江远柏迷迷糊糊中隐隐听见动静,他渐渐地苏醒了过来,他欲动手臂,却发现有香软在怀。 他心口一惊,回想起昨晚之事,此刻心中已是满满的悔恨,他终究中了张如秋的圈套。 他转头发现江川正满目失望地盯着他,而他身旁的管家也是一脸无奈地避着他。 江远柏欲起身,而身旁的张如秋也随之苏醒。 她的睫毛抖动,缓缓地睁眼,眼里先是短暂的一阵迷茫。而后当她发现身旁之人时,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 “侯爷~”张如秋无辜地唤着江远柏,或许是因为刚苏醒的缘故,她的声音还有几分沙哑,这样听着,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江远柏并不理睬她,而是直直地坐起身子望着床外那边的方向。 张如秋心中觉得有几分奇怪,便也随之坐起身来,朝着江远柏的视线望着。 只见离床不远处竟还站着管家与世子! 张如秋惊呼了声,立马用床被将自己的身子裹住,这下她的意识是完全清醒了过来。 惊慌失措后,张如秋心中立刻让自己恢复了理智,此刻眼前的场景,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于是,她暗暗地转了脸色,立马流着泪,抽泣了起来。 “侯爷,你为何这般欺负妾身?”一边抽泣着,张如秋还一脸幽怨地看着江远柏。 “父王,这便是你先前对我所说的自知分寸吗?”江川突然冷声开口,声音中夹杂着隐隐的怒意。 “川儿,我……”江远柏此时只觉得百口莫辩。 这件事的确是张如秋设的圈套,但他也的确中了她的圈套。如今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呢,他的心中早已悔恨不已,又心惊于女人的手段,绕是他堂堂武安侯,也不幸中了计。 “钟叔,我们走。”说着,江川便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冲出了门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父王不敬,但也是第一次,父王打破了他的认知。 钟叔犹豫地看了看冲出屋外的江川,又看了看屋内的江远柏,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侯爷,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说着,钟叔便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屋内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了江远柏与张如秋二人。 张如秋见眼前的二人已经离开房间,便停止了抽泣。 她抬起脸,此时眼睛还湿漉漉的,一脸无辜地望着江远柏。她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江远柏身上。 “侯爷,这下妾身就真正是你的人了。” 江远柏立马翻身下床,动作快得好似他再也不想与张如秋有任何瓜葛。 张如秋的倚靠扑了个空,险些使她摔倒在床。 江远柏从柜里拿出新的衣服换上,换完后便要出门。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便转头看向张如秋,那眼神就像是渗着冰水。 “你自己穿好衣物便回到自己院里去。另外,从今以后,不准再踏出你自己的院子半步。”说完,江远柏便决绝地离开了房屋。 张如秋在他身后无力叫喊,却见脚步有半刻停留。 张如秋气愤地垂头拍打床板,可恶,没想到江远柏竟是这般绝情之人。 她本以为自己的目的已达成,没想他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竟还禁她的足。 张如秋此时心中浮上了真实的委屈之感,这世间,竟没有人是真心对她好的吗。 午后,关山寺。 江渊正欲在自己的房间里午休。 突然听见门外赵云音在唤她的声音。 于是她走过去打开了门,只见赵云音,秦嘉卉,还有罗又仪三人皆站在她门口笑盈盈地望着她。 “长明姐姐,我们几个一起去山间采花可好。关山寺的山间有很多稀奇好看的山花,现下正是春日时节,开得漫山遍野都是,可好看呢。”赵云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江渊听得心动,便连声答应,准备让云竹替她换身衣服。 这时,门外的三人相互使了个眼神,赵云音狡黠地说道:“长明姐姐,我们先行一步,你要去的话,就来追我们啊。” 说着,三人笑声如银铃般地往山间方向跑去。 “哎,你们等等我啊。”江渊便往门外喊着,便催促着云竹。 等云竹为她装扮好后,江渊立马冲出去追她们三人了。 “喂,你们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好吗?”江渊边在后面追逐着,边无奈地喊着。 见着眼前的三个身影离她越来越远,江渊不禁心中在想,是不是一离开京城,人就会变得轻松很多,活得更加自我。连平日里温婉端庄的嘉卉,此时也变得欢脱无比。 果然啊,这京城终究是困人的地方。既然有机会和好友出来玩耍,那便痛痛快快地玩一场。 江渊此时心中愉快无比,畅快无比。轻盈的衣裙在风中翻飞,就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等下台阶时,江渊只顾闷头向前跑,没有注意脚下的阶梯,忽地一下身体失去了重心,疯狂地向前倾。 江渊心道,完了,这样滚下又长又陡峭的台阶,定得把她摔骨折不可,摔成残废都有可能。 良久,江渊并没有体会到她预想中那滚下台阶时天旋地转的疼痛感,她只觉得自己的额头撞上一个宽实坚硬的胸膛,周围还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 “你这一旦没人管便到处撒欢的性格怎么还没改?”一道冷冷的声音从江渊的头顶飘过。 江裴安! 江渊立马将自己的额头从他胸膛处离去,正起自己的身子与他面对面。 只见江裴安微皱着眉,一脸阴沉地注视着她。 这表情像极了以前她做错事时他训斥她的表情。 江渊立马恹恹地低下头,就像是她真的做错了事一般。 “来这里作甚?” “是怀安邀请我们来关山寺玩的。”江渊听话地回答。 “怀安疯惯了你也跟着她一起疯?”江裴安冷声开口,声音中带着鲜少的无奈。 “江裴安,我错了。”听着江裴安的训斥,江渊想也不想地便脱口而出。 江裴安心中一震,指尖有一瞬的颤抖。 “长明,我古画上的墨汁是不是你弄上去。” “不……不是我。” “到底是不是?” “江裴安,我错了。” …… 是了,这便是那个一做错事便只会向他立马撒娇讨错的小丫头了,她在他面前一向如此的。 因为她拿定只要她一认错,不管她的错误多大,他总会立马原谅她的。 这次也不例外。 江裴安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这丫头此时衣衫头髻皆是凌乱,哪里还有一个郡主的威仪。 当他眼神轻扫过她头顶时,发现了一样熟悉的物什。是那枚他送与她的生辰礼物,月牙金钗。此时正被她戴在头上,叉进发髻中。 这倒是令江裴安有些意外,但也令他的心情舒畅不少。 只是她刚才一阵疯跑,此时那支金钗正东倒西歪地叉在头顶。 “下次不要再这般莽撞了。”江裴安边语气平淡地说着,边伸手替江渊扶正了她发间的金钗,便立刻收回了手。 感受到江裴安的举动,江渊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在如今是多么的失礼。但她又能分明从江裴安的语气与举动中感觉到他此时应该是心情不错。 是什么让他心情转变得如此之快? 此时的江渊早已把和赵云音她们一起去山间采花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谁让江裴安气场天生就是这般强,使她无法忽略他。 “二皇子也来这关山寺玩吗?”二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场面一度尴尬。终于江渊忍受不住着憋闷的氛围,主动开口说了话。 “这里有故人的牌位。”江裴安低声回答。眼里又变得有些晦暗。 故人?江裴安的故人?从小便整天缠在他身边,没见江裴安提过什么故人啊,如果有的话,她一定也会认识的。 江渊心中疑惑,她望着江裴安,望着他一向阴沉无色的神情,望着他眼里深如幽潭的目光。江渊觉得,她好像从没有真正了解过江裴安,他像是一直在自己背负着秘密负重前行,不与人分说,连她都不行。 那些年里,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走进过江裴安的心中,哪怕窥视一角也行。 众多皇子中,江渊一眼便缠上了江裴安,他天生对她就有着吸引力。孩童时的她不知道何为圣人之举,她只是以一个孩童的角度想用尽自己所有的好,来换江裴安笑。 她如今每接触一次江裴安,心中的感慨便多几分。毕竟是互相陪伴过最难忘的成长时光啊,江裴安是好是坏,她内心深处依旧记得更多的是他的好。 见江渊久久地陷入沉思,呆愣地立在原地。江裴安立马漫不经心地提醒:“不去和怀安她们玩了?” 听到江裴安的提醒,江渊立刻回过神来。对哈,她刚才明明是在追怀安她们的,一遇到江裴安,便都忘了。 “那,那我先去找他们了。”江渊这时开始焦急起来,也不知赵云音她们此时跑到哪里了。 江裴安点了点头,便与江渊错开身子自顾自地走上太阶忘寺里去了。 而江渊也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下着台阶继续去追赵云音她们了。 而一切皆被隐在暗处的榕与看个分明。 此时他心中情绪复杂,又有众多疑惑埋在心底。 他一路都跟着阿渊,见她在台阶处快摔倒时,他正欲上前去扶她,却见她倒在了别人怀里。 看起来阿渊与眼前所谓的二皇子关系熟识,且还有着难说分明的感情掺杂在其中。 她与他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过往,这是在榕与还未来到她身边前便有的。 阿渊是喜欢他,还是更喜欢那位二皇子? 榕与此时心中开始有些不确定了,毕竟他在这世的阿渊身边才只待了一年。而阿渊过往的那些年中,又是谁在一直陪伴着她呢,是那位二皇子吗? 榕与不敢深想,不想去误会阿渊,只有等哪天私下好好与她谈谈了。 第五十四章 产生矛盾 武安侯的书房中。 江川此时背站在房门口,站得笔直。 而江远柏负着手低着头,沉默地站在房中。 “父王,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或者父王真是那种贪色之人不成?”江川终于忍不住转身开口。 江远柏脸上神色立刻严肃了起来,他被张如秋计谋得逞,心中本就窝火,再听见自己儿子这般对自己讲话,他就更火上加火。 “放肆,是谁教你这般态度在为父面前说话的。父王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看到江远柏发火,江川立刻噤了声,毕竟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到挑战自己父亲的威严。 其实自己冷静下来后也仔细想了想,若父王真是贪色之人,那他就不会母亲去世后这十几年中一直独身一人,他早可以娶妻纳妾了。 毕竟他不是寻常男子,他的是大江国的武安侯,是皇上的宠弟。以他的身份,要什么能没有呢。 见江川沉默地立在原地,江远柏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的川儿再优秀终究也还只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啊,自己和他置什么气。 于是他走过去,拍了拍江川的肩膀,语气平和地说道:“为父知你心中委屈难受,但这些皆不是为父本意。要怪便怪为父心中大意,让人下了药,中了女人的圈套。” 江川猛然抬起头,眼中闪过几丝讶异。果然是那女人的计谋。 她在这府里蛰伏这么长时间,所有人都快忽略掉她的存在时,她终究忍不住蠢蠢欲动了吗。 “父王,先前我对父王多有失礼,是我的不是,请父王不要往心里去。”江川低着头,向江远柏弯腰拱手赔罪。有人要离间他们俩的父子关系,休想。 江远柏连忙扶正江川,欣慰地看着他开口说道:“你能自己想通,说明还算你已经长大了。为父十分欣慰,至于张如秋那边,为父已命人将她禁足在自己院中,不许再踏出院子半步。” 江川点了点,表示同意父王的做法。 “只是父王,渊儿目前在外游玩,尚不知这事,她还是个未谙世事的少女,向来对错分明,估计她知道后并不会像我这般理智。”江川皱着眉头,自己的妹妹比他执拗,想必她定不会轻易接受,他是想将此事瞒下来,不让妹妹知道。 江远柏低头沉吟了一会儿,他本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都无忧无虑开心快乐,不要被任何事所困扰,但如今恐怕是不行了。 “如实对她说就是,为父并不想骗她,她有权知道。”江远柏坚定地回答。 他不清楚江渊听后会是怎般的反应,但他只希望这件事能尽快过去,让府里的日子恢复平静。 傍晚。 江渊与赵云音几个在山间玩耍,直到天色已晚,她们几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寺里。 江渊与其他三人的房间不在一处,她的房间还需要经过一处庭院才能到达。 于是四人短暂作别后,便都各自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江渊心满意足地双手抱着自己采来的一大捧花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今天一天都没有见着榕与,好想他啊。待会儿她一定得在榕与面前炫耀一番自己采的花。江渊心中美滋滋地想着。 当她经过庭院时,无意发现庭院长廊的一处栅栏旁,站着一道欣长的身影。 那身影背立她而站,此刻那人正微抬着头,望着对面的远山入神。 即使没有看清正脸,但江渊也能认出背影的主人是江裴安。 此时暮色渐沉。周围尽是一片昏暗,而江裴安正立于昏暗的深处,任凭最后一丝天光也照不到他,仿佛他天生就该与无尽的黑暗浑然一体。 不知道为什么,江渊感觉此刻江裴安一定在难过。 江渊本想装作没看见他,然后静悄悄地离开。毕竟她如今面对他,依然心中紧张怯畏。 可是当她看着江裴安沉默寂静的背影,她却生生移不开步子。 她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眼神有些复杂有些无奈地望着他的背影,忽地心中一酸。 江裴安啊,为何你总把自己陷入这种孤独到可怜的境地之中,使人无法忽略又无法靠近。 最终,她还是选择走了过去,毕竟她永远无法丢下这样的江裴安。 江渊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站。 江裴安听见身旁有动静,于是眼神瞬间变得犀利无比,他警觉地准备向后一退。 但当发现来者是江渊时,他又迈回了准备迈开的步子。 他一脸清冷地低头看着身旁的江渊,见她也随着自己的动作,望着远处的山林,于是他也回转过身与其动作一致,并肩而立。 其实江渊站在江裴安身旁,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此时江裴安的心情并不好,他应该不是很想让人看见他这样一面。 以往江裴安心情不好时,她依然缠在他身边叽叽歪歪聒噪个不停逗他开心,那是因为那时候她脸皮厚,心之无畏,丝毫不怕江裴安会对她怎么样。 但见识过江裴安最阴狠的一面后,她如今心里是没底的。 “殿下,逝者如斯,不宜追之过深,看开点。”江渊犹豫了几下,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来了口。 江裴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他怎么会知道心中在想什么,难道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想到这里,江裴安眼里一沉。 但转念一想,又想到自己先前有主动给她说过这寺里有自己故人的牌位,想必这丫头记在心里了,才会做出此刻的举动。 这丫头倒是一如既往的暖心,江裴安心中轻笑。 今日他的确心中有些阴郁,他从来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大概是远离了喧嚣的京城,来到这幽静的山间寺庙,再看着故人的牌位,那些尘封许久的记忆擅自涌出,心中难免有所恸动。 见江裴安沉默不语,江渊觉得他此时心中定是难受至极,但以江裴安的性格,又怎会表露于面。 江渊心中有些着急,他就不怕把自己憋死?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以往自己是怎么转移他的注意力的。 只是……哎,大不了让江裴安揍自己一顿。 于是江渊心中一阵纠结后,深吸了口气,抱着赴死的决心靠近江裴安。 她伸出一只手,趁江裴安不备之时,她迅速抓起江裴安的手,在他虎口处,利落地咬了下去。当然,她还是不敢使出全力的,毕竟许多年不做这事,她心里也没底。 江裴安果然吃痛地眉头紧蹙,脸上浮现出不同以往的神色。 他微怔了片刻,看着手掌虎口处那排浅浅的牙印,他没想到江渊会不怕死地对他作出这般举动。但更多的是无奈与愤懑,这丫头怎么还玩这一套。 “江渊,你疯了!”江裴安声调渐大了些,他一脸不悦地紧盯着江渊,手还不时地甩了甩。 江裴安的反应在江渊意料之中,毕竟她对他不止一次这样了。 以往江裴安心情不好时,便不会理人,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独自一人待着。任凭她怎么在他身边闹腾,他也没反应。 所以江渊一时气极,便直接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手掌,他这才有了反应,生气地训斥着她。 “你干什么江渊!” “谁让你不理我的,若你以后还是不理我,我还要咬。” …… 自那以后,每当江裴安不理她时,她便会如此咬他。虽然每次都会被江裴安怒目相瞪,被他一顿训骂,但总比他一个人像个木头人一样待在那里不理她好,反正她一点也受不了江裴安不理她。 “这么多年除了这招,你没别的了?”江裴安冷声训斥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江渊。 “这么多年你还吃定这招,你怎么没长进?”说完,江渊便后悔了。苍天作证,此刻绝对是她一时嘴快的逞能之语,绝非她本意。 江渊紧张地在心底打鼓,自己对江裴安这么无礼,他不会杀了她。 “呵,不错,长本事了。”江裴安冷笑一声,这丫头哪里怕他,他看她嘴巴伶俐得很。 江渊立马弱弱地低下头,认错般的轻声回道:“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不对,我就是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转移下你的注意力,别那么不开心。” “那你觉得我现在就很开心?”江裴安伸出被江渊咬过的手掌,悬在半空中向她示意晃了晃。 “那,那你咬回来。”江渊伸手一只细嫩的手,挽着衣袖,摆在江裴安面前,她嘴唇紧抿,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江裴安见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地觉得好笑,有必要摆出这幅哭丧的模样吗,难道他还能吃了她不成? 不过江裴安听见江渊刚才的解释,心中还是有所松动的。 多久了,多久没有她在身边闹腾了,好久了。 如今再这般闹腾起来,竟还是同以往那般熟络。 江裴安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左手抱的那束花,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小姑娘啊。 “你今日与怀安她们出去疯玩一天,就为了采这些花?”江裴安皱着眉头,冷声说道。 江渊没料到江裴安会突然转了话头,她愣了一下,然后看着手里的山花,伸到江裴安面前。 “好看吗?” “丑死了。”江裴安利落地回答,脸上带着几分嫌弃之色。 “哦。”江渊尴尬地将花束藏到自己背后。 真不知江裴安是什么眼光,明明这般好看的山花,他竟然觉得丑,真是不懂得欣赏。如果是榕与,榕与肯定会说好看。江渊默默在心底腹诽道。 “时候不早了,回去。”经过江渊这么一捣乱,江裴安的心情轻松不少。 “不咬我了?”江渊没想到江裴安竟然这般轻易地放过了自己,她再三确认道。 江裴安一时无语,这丫头当他是什么了,以为人人都像她那般见人就咬。 “我又不属狗。”江裴安轻笑了声,丢下轻悠悠的一句话,便转身离去,往长廊另一头走去。 江渊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向他白了一眼,不就暗示她是狗吗。不过既然看来他此时心情不错,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 于是江渊抱着花,满意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走进房间,关上门,江渊便发现一道榕与正站在她屋里的桌前。 于是她兴奋地那人扑去:“榕与,我今天好想你啊。你看,这是我今日在山间采的山花,好看吗。” 江渊开心地将手中的花展示在榕与面前。 “嗯,好看。”榕与轻轻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 听见榕与的回答,江渊眼睛弯成月牙状。她就知道榕与会说好看,江裴安的眼光果然很差。 江渊在屋里找了个竹筒,将花插进竹筒里,摆在了桌上,自我欣赏了番,果然美好的事物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榕与看着江渊一脸喜悦地捣腾着她手中的花,他心中有些犹豫,犹豫自己该不该问江渊。他不想搅乱她此时的兴致。 江渊转过头来,发现榕与面上情绪的不对,她担忧地走过去握着他的手,担忧地问道:“榕与,你怎么了,是有心事吗?” 榕与反握住她手,眼神骤然变得认真起来:“阿渊,你喜欢我吗?” 江渊对榕与的问题觉得有些莫名,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自己不是也主动开口说过吗,难道自己还表现得不够喜欢他? “你在说什么呢,我当然喜欢你呀,喜欢得不得了。”江渊毫不犹豫地回答着榕与,他今日怎么会突然问这般问题,榕与不是一向很自信的吗。 “那阿渊是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二皇子?”终于,榕与还是说出了今日心里想问的问题。 夜晚他准备去接江渊回来时,却瞧见江渊主动咬二皇子那一幕,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举一动间无不在诉说着二人有着怎般紧密的关系。 “榕与,你怎么会这般问?”江渊对榕与的问题从未想过,也从未将两人做过比较。 江裴安与榕与,是两种不同的个体与关系,又怎么能放在一起做比较呢,更何况,她并未喜欢江裴安啊。 “没有,只是瞧见阿渊与他关系亲密,怕阿渊被他抢了去,我心生妒忌。”榕与坦荡直率地说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神色一脸清明。 江渊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她安慰着说道:“放心,江裴安不是那种人,他呀,眼光差得很,怎么知道我的好。” 看着江渊一提到江裴安时,脸上止不住地浮现着笑意,好似很了解他一般,二人关系果然特别,这让榕与更加吃味。 “那如果他眼光好一点,说喜欢你呢,你会不会就接受了?”榕与带着醋意不甘地追问着,手放开了江渊的手,与她错过了身子。 “他怎么可能喜欢我,他巴不得杀了我,我喜欢的是你啊。”江渊立马追上前去哄着,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榕与听到江渊的回答,心中虽被她最后一句话哄好,却又对她避开江裴安的问题耿耿于怀,所以,其实她自己心里也不坚定。 想到这里,榕与本准备抱住江渊的手硬生生地收了回去,依然板着一张脸。 江渊见榕与依然脸上没有松动的迹象,她也开始有些生气了。 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质问自己,为什么她都哄着他了,他依然还板着张脸。 “榕与,能不能不要这样无理取闹,简直是莫名其妙。”江渊语气中带着几丝不耐,她是郡主,很少能这般地去哄人。 榕与见江渊这般语气,心中消下去的不悦又全部升了起来。 “如果阿渊觉得我是无理取闹,那就算无理取闹,我先走了。”榕与生硬地开口,面色冷漠。 “好啊,那你走啊,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江渊正在气头上,她一时气极,便赌气地回着榕与,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骤然,江渊只觉得面前一阵短暂迅疾的风拂过,房门大开,榕与已消失无影。 江渊看着空荡荡地房间,无力地坐在了床上,她忽的心生委屈。 她做错了什么,她是真的喜欢他呀,为何要这般质疑她。她从小到大一直视江裴安为自己的兄长,江裴安永远都不可能是他们之间的阻碍,他为何不懂。 第五十五章 身处险境 深夜。 江渊坐在桌前沉思,桌上的烛火噼里啪啦地燃得正盛。 先前和榕与发生了争执,使她一夜未眠。 她对榕与动心得太快,好像还未认真地去思考过,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与他在一起了。 如今与榕与发生争执,才发现他们之间还是有些不同的,自己也是该安静下来好好看待她与榕与的这段感情了。 她是郡主,身份尊贵,一言一行虽被宗亲礼仪的规矩约束着,却不受普通人的限制,她享受着她郡主所带来的一切权利。 可榕与不同,在这一世之前,他只是一棵半妖半仙的千年古树。 他虽看遍世间千年变迁,却从未真切地参与其中。所以直到如今变为凡人,他也不受世间礼仪规矩的约束。 他聪明清透,却有着自己的偏执。所以在他发现自己没有错时,是绝对不会低头的。 可是,她又何错之有? 江裴安?江裴安与榕与对她的意义来说是不同的。江裴安是她整个孩童时光最重要的存在,他对她来说,亦兄亦友,是她最依赖的人。可时隔六年的的生疏,他们早已回不到以往那般亲密。 而榕与不同,榕与是她的现在与未来,是她想长久在一起的人。她想把自己的全部都交付与他,可她总觉得不够,毕竟她的一生再怎么也比榕与喜欢她的一生短。 未来他们二人还会面临众多困难,毕竟这往荒唐又奇幻的秘密,不是人人都能信的。而她身为郡主的终身大事,并不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所以,他们还得一关一关地去闯。 那她还与他置个什么气,他既然吃醋了,那她就耐心地去解释去解决不就好了吗。 她可以放下郡主身段,但她不能失去榕与。 想到这里,江渊突然站起了身来,脸上瞬间明朗。 “榕与。”她开口唤着榕与,却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江渊心中一颤,难道榕与真的离开了?她懊悔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都怪自己与他赌气。 此时的江渊心中慌神不已,于是她也不管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便自己不管不顾地从房中冲到外面。 她迷茫地在寺中四处找寻,却并未发现他的身影。 她站在原地慌乱地思考着,榕与除了府里便没了去处。在来到她身边之前,他便是隐居在山里,他现在会不会也在山里? 想到这里,江渊立马一头跑进寺庙对面的山林寻找他。她本可以等到白天叫些人帮忙寻找,可此时的她心急如焚,早已失去了理智,只想马上找到他,马上见到他。 江渊借着微弱的月光,在阴暗的林间穿梭找寻。 “榕与。” “榕与。” “榕与。” …… 她一声一声地在山林间大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回响在整座寂静的山间。可除了惊起一阵被扰了清梦的飞鸟外,再也没有得到其他的回应。 江渊心中越发地往下沉,只觉得浑身变得冰凉,连唤他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那种即将失去他的现实使她害怕异常,如果这次没找到他,她哪里还有下一个百年与他相遇。 路边伸出的尖利树枝,和带刺的野草划破她的衣裙,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渗着血丝的红痕,江渊却未察觉。 突然,在江渊未注意时,她脚下踩到了一块长满青苔的青石,忽的脚下一滑,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一仰,一股长久的失重感使她失去了意识,之后便再无动静。 翌日上午。 云竹端着热水进到江渊房里来,准备伺候她起身洗漱。 可当她进到屋中时,却并未发现郡主的身影。再看看郡主的床上被子叠得好好的,并未有睡过的痕迹,她又走到院中四处瞧了一周,也未发现榕与的身影。 云竹眉头一皱,难道郡主与榕与在一起彻夜未归? 这个榕与怎么不为郡主考虑一下,郡主还是未嫁女子,这样与外男出去彻夜未回,这要是传出去,郡主名声可不就毁了嘛。云竹心中埋怨道。 但左右有榕与在身边,郡主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所以云竹并未太在意,便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在一座山谷的一处河岸边,伏着一人影。那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岸边,全身尽湿。而她的下半身还浸泡在水中,被淌过的河水不时地拍打着。 江渊突然一阵急促的咳嗽,一股清水从她口中尽数吐出。她睫毛轻轻颤动,微微地睁开了眼,眼前是模糊一片。 她又闭了闭眼缓了一阵,才又重新睁开眼来,这时眼前的景象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她发现自己正伏在河岸边的草地上,而她的下半身已是一片冰凉麻木。 江渊想挪动自己的双腿从水中出来,可她发现此时的她下半身许是被凉水浸泡太久,早已失去了知觉,瘫软一片,根本无法动弹。 她努力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昨夜在山林间寻找榕与,她脚下不慎便滑落谷底,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记忆了。 此时江渊艰难地想撑起身子,谁知道刚微微一动,她背后一股剧烈的疼痛便立马席卷全身,她痛得全身都在颤抖。 她的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全身是如冰般寒冷,江渊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不能死,她得活着。她死了,她的榕与会疯的。 这一世,榕与找她多不容易,下一世……还会有下一世吗。 这样想着,江渊便感觉自己像是跌入了黑暗的深渊一般,眼前尽是一片黑,然后便又再次重重地昏迷了过去。 傍晚,暮色偏沉。 云竹见郡主依然未归,她心中开始担忧起来。 这时赵云音几人来找江渊一同用膳,只见云竹立在门口,一脸纠结。 秦嘉卉发觉她的不对劲,便走上前去询问:“云竹,你家郡主呢,我们找她一起用膳呢。” “秦姑娘,我……这……”云竹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心中焦急万分。 “哎呀,你这我我我的什么呀,问你话呢,长明姐姐去哪里了?”赵云音在一旁看得焦急,便不耐烦地发话。 “郡主,秦姑娘,我们家郡主不见了。”云音慌张地回答道。 如果她家的郡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这条命也是要到头了。 “什么,你家郡主不见了?”秦嘉卉与赵云音异口同声地惊呼。 “云竹你不要急,慢慢说,什么叫你家郡主不见了。”秦嘉卉先安抚好云竹的情绪,然后再慢慢询问。 “奴婢今早进郡主房里准备伺候她起床洗漱,却不见郡主在房,连她床上的被子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显然郡主昨晚就不在房里。这都这么晚了,依然未见郡主回来,奴婢担心郡主遇到了什么危险。” 秦嘉卉低头沉吟,赵云音焦急地追问道:“长明姐姐身边的侍卫呢,那个叫什么榕与的与她在一起没有?” “禀郡主,奴婢也不清楚我家郡主是否与榕与在一起。” 赵云音急地原地直跺脚,可是她邀请江渊她们来寺里小住的,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她怎么向王舅两代,单是自己的母亲都不会放过她的。 秦嘉卉冷静地开口镇场:“先不要急,这样,我们几人让这次带来的所有护卫分头去找。怀安,你让弘忍师父也派些人手去山间寻找。我们几人就在寺庙周围寻找,不要有太远,免得自己受伤又徒增负担。” 几人赞同地点头,便开始分头派人去寻找江渊去了。 江裴安正欲下山回京,临行前想着与弘忍师父辞行,却不见他在禅房内。再看看外面,此刻寺里闹成了一团,大家都行色匆匆地四处奔走。 虽觉得奇怪,但江裴安并不想去多管别人的闲事,既然弘忍师父不在,那他再次再来拜访便是。 于是,江裴安带着一队人慢慢地走了出寺里。 “长明郡主,长明郡主,你在哪里——”一声响亮的呼喊声使江裴安顿住了前进的脚步。 长明?江裴安瞬间心口一撞。 江裴安拦住了一位正向他走来的小和尚。 那位小和尚见来者是二皇子,便向他礼貌地施礼。 “小师傅,寺中发生了何事?” “禀殿下,长明郡主突然失踪了。现下大家都忙着到处寻找。” 江裴安伸手示意他继续寻找。 江裴安立在原地,表情平静,看不出或忧或喜。他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明啊,为何你总爱这般折腾,给人徒增麻烦。 “来人。”江裴安冷声开口。 “殿下。”护卫首领恭敬地走上前。 “你带领所有人在寺庙后山寻找长明郡主的下落,之后在寺庙前院汇合。” “遵命。”说完,护卫首领便带领大队人马出发去寺院后山搜寻。 江裴安依然负着手立在原地。 他回想起昨日傍晚江渊在他面前欣喜地展示着她在山间采的那些丑不拉几的山花。 长明,别让我逮到你又在山里采花。 江裴安迈着飞快的步调向开着漫山遍野山花的前山走去。 他穿梭在花林间,一路忍受着山花那扑鼻而来的浓烈香气。江裴安觉得自己魔怔了,竟然会浪费时间在这里找人。 江裴安抬头望了下空,此时暮色渐沉,看不到夕阳被一团乌云所笼罩,要下雨了。 两个时辰过去,江裴安找寻无果,皆未发现江渊的身影。这下他心中也有些不确定了,难道她真出了什么事,或者不小心跌落下山谷? 想到这里,江裴安立马往谷底方向一路搜寻。 他到了山谷地下,一路沿着河流的下游的方向寻找。 终于,他在河流下游的一处岸边发现了江渊的身影。 江裴安立马走过去,却被眼前的场景所看得心中猛颤。 只见江渊的上半身正伏在岸边,而她的下半身还浸泡在水中,随着河流浮动。 而她的背后却是一片血迹,她背后的衣服被划破,露出里面的白肉出来,而那白皙的背上,正横着一道醒目的伤疤,那伤疤至深,里面血肉翻飞,让人看得心惊。 此刻她正死气沉沉地伏在地上,没有一点生气。 江裴安慌忙蹲下身,用手指贴近她脖颈的大动脉处,感觉到那里还有微弱的跳动,江裴安才稍微松了口气。 江裴安正欲伸手扶她起身,抱她回去救治。却又生生地收回了手。 如果不救她,她今日便会死在此处,那自己以前被她撞破的秘密便无人知晓。江渊的死,似乎更加有利于他。 想到这里,江裴安眼里一沉,脸上浮上一层阴冷之色。 “江裴安,不要不开心。” “江裴安,今日上街我买了好吃的栗子糖,我都忍住没吃,全部拿给你吃。” “江裴安,不要生病。” “江裴安,我不要你为我摘天上的月亮了,我不想你摔死,江裴安比月亮好。” …… 可是,眼前的终究是长明啊,那个从前拿出自己的所有来对他好的长明啊。 长明,这次救了你,我便不再欠你了。 江裴安伸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背后的伤口,将她的下半身脱离了河水中。 然后将她横抱到一处干燥的草地处。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扶在自己的怀中,替她盖上。 “长明,醒醒,长明你醒醒……”江裴安用力地拍打着江渊的脸颊,试图唤醒她。 终于,江渊被江裴安渐渐唤醒,她虚弱地睁开眼,瞧见眼前竟然是江裴安的脸,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如果真是做梦,江裴安都能入她梦里来,为何榕与不能入梦来呢。 “长明,你清醒一下,不要睡。”江裴安继续拍了拍江渊的脸颊。 脸颊处传来真实的痛感,让江渊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江裴安真的来救她了。 看着江裴安有些慌神的目光,不知怎么,江渊竟觉得有些委屈,瞬间落起泪来。 “江裴安,我还是没找到他。”江渊带着哭腔将头埋进江裴安的怀中哭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伤口所带来的疼痛。 他?江裴安还不知道江渊口中所指的他是谁,正欲询问她,江渊的哭声却突然息了声,没了动静。 江裴安发现不对劲,将她的头带离自己胸膛,这才发现江渊又再次晕了过去。 他伸手用手背贴了江渊的额头,上面滚烫无比,她正在发烧。 江裴安连忙横抱起江渊,带她回去。 轰隆一声。天边响起一声惊雷,山间多雨,此时天边竟开始下起大雨。 江裴安看了看天边的大雨,又低着头伸手将自己盖在江渊身上的衣服覆住她的头,自己再伸出手掌替她遮挡。 江裴安淋着雨,皱着眉头看着此刻在他怀中昏死过去的江渊,心中无奈。 长明,你可真麻烦啊。 第五十六章 受伤回寺 夜晚。 江裴安抱着江渊在附近寻了一处山洞避雨。江渊受了伤,又发着感烧,若再淋雨,只会让她的情况更加严重,只有等外面雨停了后再回去。 可外面的雨仿佛像是没有个尽头一般,依然在洋洋洒洒地下着,看来今夜是回不去了。 江裴安看了下山洞周围的环境,里面备有干燥的枯草与木柴。大概常年是有上山砍柴的樵夫或上山打猎的猎人来洞中避雨过夜的。 江裴安将江渊的身子朝下背朝上地平放在一处滑的石板上,上面有一层厚厚的枯草。 江裴安伸手摸了摸江渊的额头,此时烧的更烫了。如果不及时替她降温,恐怕她要烧傻,虽然在江裴安眼里,她一直都挺傻的。 还有她背后那道伤口,如果不临时处理下,恐怕会感染得更加严重。 江裴安在江渊身边不远处烧了一堆柴火为她取暖,然后走到洞门口。 他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又望了望天边淅淅沥沥的雨。双手紧紧一握,长明,我真是欠你的。 江裴安快速走入雨中,在山林间寻找着草药,这些他还是跟以前宫中的老太医见识过。他以为这些没用,想不到今日便用在了江渊身上。 等到江裴安找到草药回来时,他的头发与全身已尽然淋湿。 他将草药用石块捣成了残汁碎叶敷在了江渊的伤口处,江渊吃疼地在梦中皱着眉。 但江裴安手下的动作依然没有轻缓,敷好草药后,他又从身上扯下两条布巾,一条缠在草药上。 江裴安拿着另一条布巾在门口接雨浸湿拧出水,然后将它覆在江渊的额头,以此来回十几次才终于替江渊降了温。 江裴安这才疲惫地松了口气。 他脱下自己的衣物,晾在一边烘干。此时他坐在火堆旁休息,手里还不时地往火堆中添着木枝。 江裴安转头看了眼一旁的江渊,只见她此时依然昏睡。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全身淋湿,现在只光着上半身。 蓦地,江裴安自顾自地冷哼着笑出声,脸上多为无奈之色。 他,一个当今受宠的二皇子,身份尊贵。现在竟然全身被雨淋湿地坐在这简陋昏暗的洞中,还要照顾一个曾让他动过杀心的江渊。 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狼狈好像因为江渊,都倾数用在了此刻。 后半夜里。 江渊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她梦见了儿时的自己与少年时的江裴安。她梦见了自己的父兄,还梦见了榕与。 最后她梦见自己在仿若仙子一般在明亮的月下起舞,她的身旁是一棵巨大的榕树。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记忆,或许那是前世的自己。 场景一转,她看见前世的自己站在万丈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她的脸已布满着血痕,却依然能看出她当时的绝望。她望着悬崖下面黑暗的深渊,到最后却是决绝地跳了下去。 “不要!”江渊惊呼出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睁眼望着眼前的场景,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铺着枯草的石板上。 “别动。”江渊正欲撑起身子,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冷冷的人声。 江渊转过头看去,看见江裴安此时只身着里衣,正坐在火堆旁添着火。 “江裴安?”江渊低声念着他的名字,怎么江裴安会在这里。 江渊努力地回想,才终于想起,是了,是江裴安在她昏过去之前来救的她。 “不用这样盯着我。”江裴安暼眼看着江渊一脸虚弱无辜地盯着他,心里就觉得别扭。 江渊撇了撇嘴,居然这样冷声冷气地对待一个受伤的人。 这时,江裴安突然起身向江渊走去。 江渊防备地看了江裴安一眼,难道自己心里的话被他听见了,他要来打她? 只见江裴安走到她面前蹲下,然后缓缓抬起手。 江渊认命地闭着眼,打就打,反正命是他救的。 江裴安被江渊的这副任人宰割的表情给气笑了,至于那么怕他吗,难道还会吃了她不成? 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江渊只感到自己额头一片温热。她缓缓地睁开眼,瞧见江裴安正在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试探着她的体温。 “嗯,死不了了。”江裴安收回手,淡淡地说出一句话。 虽然江裴安说得难听,但江渊心下也真正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自己还活着。 江裴安抬眼突然看见江渊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盯着他。 “说。” “那个,能不能扶我坐起来呀,这样一直伏躺着,我胸口难受。”江渊小心翼翼地请求着他。 江裴安一脸不耐地避开江渊的伤口,用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扶她坐了起来。 江渊坐起身来,这才觉得舒坦了许多,虽然背后的伤口处还不时发出阵阵刺痛,但她还算能忍得过去。 等江渊坐好了身后,她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居然光着身子,身上就只剩一个肚兜遮住胸前的柔软。她的身上还缠着一圈巾布。 江渊立马慌张地双手遮体,看向江裴安:“你,我,这……” “不用遮了,都看过了。”江裴安转身回到火堆旁,一脸云淡风轻。 江裴安的回答使江渊更加惊慌,榕与都还没看的!居然让江裴安先看了,江渊心中又气又急。 “如若我顾及男女之防,那你现在应该就死了。你身上泡了水,又淋了雨,加上你发着高烧,伤口又发着炎。怎么,不脱下给你上药,难道我现在浪费时间坐在此处就为了烤火?”这还是江裴安长大后第一次同人解释这么多,他没好气地暼了江渊一眼。 看她那对自己避之不及的神情,自己还不如趁她昏迷时一把掐死她算了。 听着江裴安破天荒地同她解释着,虽然自己心中还是觉得有些膈应,但她向来不是扭捏矫情之人,现下来说,命更重要,自己应该感谢江裴安才是。 她从未见过江裴安有比此时更狼狈的样子,火堆旁的火光照在他的侧脸,使他与平日阴冷深沉的他完全不同,此时的他多了份人气,也多了份柔和。 “江裴安。”江渊不自觉轻声唤着他。 江裴安眉目一挑,转过头揶揄着说道:“之前不是很怕我,叫我二皇子的吗,怎么现在又敢直呼我的名讳了。” 江渊有些语塞地垂下了头,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们之间怎么会生生疏远六年,怎么会怕他惧他。到如今,一个称呼都让她纠结不已。 见江渊低头不语,江裴安眼缝微眯,脸上的温度骤减。算了,她怎么称呼他,对他来说不重要了。 氛围突然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见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火堆里的木枝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江裴安……”正在江裴安以为他与江渊之间会一直冷场下去时,江渊的声音又小心翼翼地响起。 “说。”江裴安一脸不耐地回答。 “我有点渴……”江渊的声音越说越小,她微微抬眼偷瞄了眼不远处的江裴安。 江裴安冷着脸起身在洞中寻了一个有缺口的木碗在洞外用雨水洗净后然后接了一碗水回来递给了江渊。 江渊接过去立马大口大口地喝得一干二净。 江裴安接过碗后准备回去坐下。 “江裴安……”江渊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喊上瘾了?”江裴安满脸不悦地冷声回答。 “我还是想躺下睡觉。”江渊抿着嘴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他。知道自己又在不自觉地依赖他了。 可是他是江裴安啊,是那个她从小一遇到事情就会完全依赖的江裴安啊。 江裴安再次起身,脸色阴沉地往江渊的方向走去。 长明,我真想掐死你。 翌日清晨。 寺庙中的所有人在四周找寻江渊找寻了一夜,但皆是无果。 大家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寺庙中。 “嘉卉,怎么办,你说长明姐姐不会真有什么危险。”赵云音哑着声,担忧地拉着秦嘉卉的手。 秦嘉卉也是满脸疲倦,她轻轻地安慰着赵云音:“不要怕,阿渊自幼多福,她一定会没事的。等大家休息一会儿,用的早膳后,我们再继续去找。” 赵云音点了点头,她现在自己已是慌成一团,现在只有完全听从秦嘉卉的意见。 云竹跪在大殿的佛像前,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对佛像祈祷,求神明保佑她家郡主能够平安归来,她一边祈祷着,眼里还不住地流着泪。 山洞里。 火堆里的火已被江裴安浇灭。 二人换上了已被烘干的衣物,准备回去了。 江裴安在洞口看了看外面的天,下了一夜雨,此时天空已放晴,只是地上却是坑坑洼洼,泥泞不已,踩在上面最容易摔跤。 江裴安背着江渊出了山洞。 外面的明亮的天光使江渊不自觉地用手挡了挡眼,她的身子向后仰了仰。 “不想我们两人都摔倒的话,就乖乖待在背上不要乱动。”江裴安没好气地训斥着。 “哦。”江渊听话地调整了一个让自己舒服也让江裴安容易背的姿势,然后安安静静地待着他背上,不再乱动。 二人一路无语,江裴安仔细地看着脚下,避开湿滑泥泞的地方,一步步艰难的前行着。 “大家都在找你。”江裴安突然开口。 江渊听后心中愧疚,她害怕别人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而经历辛苦。 “其实我……”江渊正欲开口解释,却被江裴安立马打断。 “我并不想听你发生了什么事,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想多管。我现在只要把你带回寺里就行了。”江裴安是真的不想知道江渊经历了什么,反正都与他无关,何必再给自己多找麻烦呢。 江渊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江渊住了声,没再提及。但她也庆幸江裴安不多过问,因为连她自己的心里现在都是一团乱。 榕与,榕与,榕与。 江渊在心中深深地默念着他的名字,她觉得自己真的失去他了,不然在她身临险境时,他不可能不出现救她。 想到这里,江渊心中一阵抽痛,忍不住靠在江裴安的背上哭了起来。 对于江渊突如其来的哭泣,江裴安显然没有预想到。 他顿住了脚步,立在了原地不发一语。江裴安紧颦着眉头,心被她的哭声扯得一皱一皱的。 “你要是敢把你的眼泪与鼻涕擦在我的后背上,我就立马把你扔下去。”江裴安凶狠地威胁着江渊。 听到江裴安凶巴巴的语气,江渊哭得更大声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江裴安更心硬的人了。 听到江渊那来势汹汹的哭声,江裴安认命般地抬起头望了下天,妥协地说道:“算了,你哭。”反正回去后衣衫也会扔。 就这样江裴安一路听着江渊哭声的折磨,终于回到了寺里。 赵云音她们皆是喜极而泣地迎了上来。 但碍于面前的人是二皇子,大家都不敢有太激动的表现。 此时的江渊已哭累了睡沉了过去,大家都尽力地压低着声音,不想吵醒江渊。 “长明姐姐怎么会受伤呢?”赵云音看着江渊渗着血丝的后背,以及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心中心疼不已。 “她后背受了伤,需要及时清洗上药。”江裴安未理睬赵云音的话语,而是转头对弘忍师父说着。 “快快快,准备伤药和热水,去找寺里暂住的那位大夫过来看看。”弘忍立马吩咐着身旁的几个小和尚。 “麻烦殿下将郡主背进她的房间。”此时的江渊在江裴安怀中睡得正沉,她的手紧紧地环住着他的脖子,旁人不好将她脱离开来。 江裴安没有犹豫地背着江渊进到她的房中然后轻轻将她侧着身子放在了床上。 “江裴安。”江渊被动静弄醒,她迷迷糊糊地半着睁着眼望着江裴安呢喃。 “回来了。”江裴安低声回着江渊。 听到江裴安的回答,江渊又再次睡了过去,她是真的累了。 江裴安见江渊又睡了过去,他立在远处盯着着她那虚弱苍白的小脸,目光深沉。 长明,你是郡主,无论何时何事,都不要将自己再陷入这般狼狈的境地中。 不久,江裴安便走出了房门。 门外的众人见江裴安冷着脸离开,这才进到屋中照顾江渊。 此时已是傍晚,江裴安在房中好好地梳洗了这番,换了身新衣,便准备启程回京。 “殿下,长明郡主这边是否还需要跟进。”护卫首领在马车前恭敬地问道。 “不必了,她不需要我了。”江裴安放下马车的门帘,马车缓缓前进。 他靠着车内的靠枕,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被江渊这般折腾,自己倒真是累了。 他闭眼休息了片刻,又睁眼正了正精神,拾起案前的公文又专心看了起来。 第五十七章 身负重伤 江渊再次苏醒过来时已是深夜。 她缓缓睁开眼,瞧见云竹正搬着小凳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 此时的云竹正阖着眼,艰难地与瞌睡做挣扎,胳膊撑着脑袋摇摇晃晃的。 “云竹,云竹。”江渊手指动了动,声音沙哑地细声轻唤着她。 听见有人在唤自己,云竹立马惊醒过来,她见是郡主在唤她,立马一脸惊喜地走到江渊身前。 “郡主你醒啦!” “云竹,我渴。”江渊虚弱地哑声开口。 “郡主你等着,奴婢这就为你倒水来。” 云竹立马跑到桌上为江渊倒了一碗温水。她边倒着,嘴里还边自顾自地说着:“先前已有大夫替郡主你看过了,说你主要是身子受了寒,身上有几处骨折伤,你背后的伤也重新上了药,只要多静心调养一段时日,按时上药服药,身体便会慢慢好转的。” 云竹然后回到她的床边,舀着碗里的温水,一勺一勺地小心送入江渊嘴里。 等一碗喝尽后,云竹将碗放在一旁,替江渊擦去嘴边的水汁,又坐回到床边。 “对了,早前怀安郡主还有秦姑娘她们也一直守在郡主你身边,直到夜深才回去。她们说明日还会来看望郡主你的。” 云竹大概是因为郡主醒来,心情太多激动,这下自顾自地话说个没停。 “江裴安呢?”听着云竹的话语,江渊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眼睛扫视了房屋周围一圈,发现并未看到江裴安的身影,才开口问道。毕竟之前她一直都跟江裴安在一起,不清楚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 “二皇子殿下将郡主带回房间后便带着人除下山离开了。” 云竹其实心中也有些疑惑,怎么郡主最后会是被二皇子殿下背着回来的,看二人身上狼狈的模样,想必是在一起待了一夜的,郡主不是向来最怕他的吗。 听闻江裴安已经离开寺里,江渊也不想再追问什么,只有下次见面时再亲口向他说声谢谢了。 通过这次受伤被江裴安找到,让她与江裴安之间的关系有所缓解,虽然她明白两人之间那道心照不宣的问题依然存在,依然回不到以往那样紧密,但总归比一直躲着他更让人来得自在。 “对了,郡主为什么会受伤呢,榕与没和你在一起保护郡主你吗?” 云竹一句突然的问起,却使江渊心间猛然颤动,榕与真的离开了,她终究是逃脱不了这个事实。 “云竹,我有些累了,你也先回去歇息。”江渊找借口逃避,闭口不提榕与的事。 “那奴婢这就出去了,郡主好生休息,注意伤口不要碰到。”云竹以为江渊是真的累了,便也不好再继续打扰她。 “嗯。” 云竹起身走到桌前吹熄了蜡烛,便轻手轻脚地出去合上了门。 屋中顿时一片幽静。 江渊在黑暗中睁着眼,一道晶莹的光忽地从她脸颊边划过。 紧接着又是一道。 三道。 后来便是无数道闪烁的光从她眼里流出,顺着耳边浸湿着枕头。 江渊噤着声,独自在黑暗的房间里抽泣着,她的全身都在颤抖。虽然不时会扯到伤口,使她疼痛加倍,但她却依然哭得不止不住。 她生平第一次热烈真挚的感情,竟是这般仓促收场,没了一个结果,多不甘啊。 在一处云雾缭绕的深山云谷中,有一座幽静的院子。 院子里盖着几间茅草屋,院前的木架上,铺满着各色药材。 “师父,这人都昏迷两天两夜了,你说他还能活吗?” 一位面目带着些许稚气的药童,此刻正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进屋放在床前,他看了看此刻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不禁向师父发问。 这时一位须发银白,长相和蔼的老者放在手中的药典,站起身来走到床上,一脸云淡风轻地撇了眼床上的人。 “急什么,他受了那么重的箭伤,又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来,没有当场毙命已经算是命大了,再多等几日,醒不醒得过来只能靠他自己了。”老者语气漫不经心地说道。 药童听完师父的话,听话地点了点头。 “那师父,这人来历不明,又身中箭伤,想必是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万一他的仇家追来了怎么办?”药童心中隐隐担忧,他与师父二人在这深山云谷中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他实在不愿因为救一个人,而惹来什么麻烦,打扰他们清净的日子。 师父听完徒儿的话,用手中的药典轻轻地敲了敲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师曾经怎么给你说的,咱们是医者,向来学的是救人治病的本事,至于他什么身世来历,是好是坏,那都不是我们需要去关注的。等他身体恢复了,为师自会让他下山。” “哦。”药童闷头闷脑地出了房屋,跑到院子里晒药材去了。 师父看着自己的徒儿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注意力又放在了此刻正无声躺在床上的人。 他尤记得自己两日前与徒儿在山间采药,意外在一处巨石处发现了他。 当时他腰腹身中利箭,周身鲜血淋漓,身体没有几处是好的,许多处都已经骨折,想必是中箭后从崖上摔下来的。 他的衣衫全被鲜血浸湿,黏腻地紧贴着身子,而他的面容也是被血染得模糊不堪,看不清楚模样。 他当时的样子是多么惨烈,如若不是给他把脉探得有一息尚存,恐怕任谁见了他当时的模样,都以为那只是一具尸体。 老者与自己的徒儿一起将他扛了回去医治。 当日光是给他清洗身上鲜血的热水,都是换了一桶又一桶。 等洗净他的身子,为他处理好身上的箭伤,与多种骨折伤换上干净的衣物后,这才注意到他的模样,倒是位英俊不凡的少年。 但愿他福大命大能自己醒来。 老者望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少年,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上午。 江渊刚醒没多久,赵云音与秦嘉卉便来探望她。 她俩坐在江渊床前,担忧地问着她的情况,陪她聊着天。 “长明姐姐,你怎么会受伤呢,榕与没与你一起吗?”赵云音面色凝重地问道。 再次听到榕与的名字,江渊嘴角的笑意渐渐褪去。 “他离开了,以后再也没有榕与了。”江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声音喃喃低吟。 “啊?他去哪里了?怎么就走了就呢?”赵云音立马追问道。 江渊眼睛定定地注视着窗外,缓缓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秦嘉卉看出了江渊眼中的黯淡,和她脸上少有的悲怆,秦嘉卉看得真切,那是只有真正喜欢过的人才会出现的神情。 看来阿渊与榕与之间,是发生了些什么矛盾,导致二人已经分开了。 想到这里,秦嘉卉立马开口帮江渊解围:“怀安啊,阿渊现在刚醒,身子都还没恢复,就不要一直让她费力气开口说话了。”一边说着,秦嘉卉向赵云音使着眼神。 赵云音不是一个笨拙之人,她立马领会了秦嘉卉的意思,连忙改口对江渊说道:“哦哦哦,长明姐姐你看我,一担心人起来,就话说个不停,长明姐姐可不要嫌我。” 江渊何尝不知道二人的心意,于是她向她们笑着摇了摇头。 “阿渊啊,我已经让人下山去武安侯府传信了,估计你兄长他们明日便会来寺中接你回府治疗。”毕竟这山间寺庙虽然清幽,但毕竟条件有限,只有回到府中才能得到更好的治疗与照顾。 江渊向秦嘉卉点了点头,努力地向她挤出个微笑:“谢谢你了,嘉卉。” 秦嘉卉轻轻将手放在江渊的手背上,她简单江渊如今这副虚弱的模样,心中也是心疼不已,她的阿渊何时受过这般苦啊。 “咱们俩还谈什么谢谢,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安心在府中养病,我和怀安会经常来看你的。” “是啊,长明姐姐,我们会时常府上看望你的。”赵云音也连声附和着。 江渊望着床前的二人,心中渐暖,虽然失去了榕与,但至少还有家人挚友在身旁,她不能就此颓败,她得好好养病,好好活着。 等哪天再与榕与相见时,她依然会是一副天之骄女的模样。 傍晚,武安侯府。 江川与自己的父王正在书房里议论正事,这时管家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 “钟叔,发生了何事,为何行事这般匆忙?”江川神情紧张地看着钟叔,钟叔在府上已经待了二十年,向来知规矩,如果不是有要紧事要禀告,他是绝对不会冒然闯进书房里来打搅他们的正事的。 钟叔向江远柏与江川各行了个礼后,才神情凝重地说道:“侯爷,世子,郡主她受伤了。” “什么!”江远柏立马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钟叔跟前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郡主怎么会受伤?” “侯爷,具体的小人也不知,只是刚才从寺中有人来府上传信,说郡主她前两日无故失踪,被二皇子带回来时已经身手重伤。” 江裴安?江川不禁心中疑惑,怎么会是江裴安,他去那里干嘛,怎么渊儿又与他缠在一起了。 “郡主现在如何?”江远柏脸色焦急地立马追问。只有遇到自己子女的问题,江远柏才会如此紧张。 “来传信的人说郡主现在被寺中的郎中简单地治疗了下,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听到钟叔的回答,江远柏与江川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 “快,备好车马,本候要亲自去接渊儿回来。”江远柏忙声吩咐着。 江川立马上前拦住了江远柏:“父王,这几日你忙于公务,身体多有操劳。还是让孩儿前去接妹妹回来。” 江远柏沉吟地点了点头:“好,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是,父王。” 江川跟着钟叔出了书房,准备着了下需要的东西,便去接江渊回府。 此时江远柏心中担忧不已,毕竟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从未受过大伤,为何这一趟关山寺之行却无故受了重伤,那榕与不是随时跟在她身边吗,难道凭他的身手也护不了渊儿。 一切都是自己的猜疑,也只有等渊儿回府才能了解真实情况了。 榕与苏醒过来时已是深夜,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是一间摆设简单的草屋,屋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他欲起身,紧接而来的却是一股巨大的痛感,从自己身体四处向他袭来,使他吃痛地又躺回了床上,无法动弹。 “哎,你醒了啊。”在一旁守夜的药童被榕与的动静弄醒,他惊喜地看着榕与,观察着他的伤口。 “我在哪里?”榕与盯着眼前一脸稚气的药童,沙哑开口。 “你放心,这里地处深山僻谷,不易被人发现的。”药童以为榕与是在担心仇家会追来,便安慰道。 “你是?” “我叫宛童。是我和师父在山间采药时发现了你,你当时受了好重的伤,看起来跟死人一样,是我的师父将你带回来医治的。”宛童性格天生自来熟,好久没有遇见除了师父以外的人,这一开口说起来话来,便说个不停。 “哦对了,我现在得去叫师父过来给你看看,我差点忘了。”宛童拍了拍脑袋,立马起身跑出房屋去找师父了。 榕与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忍受着全身仿佛被撕裂般的疼痛。 没一会儿,门外便传来动静。 “师父,你看,他醒了。”宛童将师父带到了榕与床上。 师父见榕与苏醒,不禁也在心中感叹。这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几乎是将死之人,居然能这么快苏醒过来,这样的体魄也是常人不所及的。 他立马上前为榕与把脉,虽人已经苏醒,但气息依旧虚弱,还需要静心治养才行。 他又观察了榕与腹部的箭伤,以及他周身的骨折之上,所碰之处,皆令榕与疼得紧咬着牙齿发颤,满脸直冒冷汗。 “你伤得不轻,身中箭伤,周身又多处骨折。目前还需要静静躺在床上慢慢调理,切勿起身乱动,撕裂了伤口。”师父替榕与查看完伤口后,耐心地与他说明身体情况。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榕与欲起身向眼前的前辈道谢,却被他伸手阻止。 “叫我空青就行,年轻人你叫什么。” “在下榕与。”榕与艰难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空青见榕与身体虚弱,并没有与他多谈多久,便带着宛童出了屋让榕与好生歇息。 榕与躺在床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床顶,思绪一下子便飘远了。 那日夜晚与江渊发生矛盾后,他并未走远。而是坐在寺庙前院的那棵榕树上沉思冷静。 等他再回房找江渊时,却发现江渊已经不在屋里了。 于是他便出门去后山寻找江渊,却在深山里意外发现了一支神秘的队伍正在预谋着什么,榕与并未放在眼里,因为他当时只想找到江渊。 但却被那支队伍发现了踪影,其中一位黑衣人追上他与他纠缠打斗,从与对方的打斗中,榕与能感觉到对方的身手与他不相上下。 这时,一支利箭在榕与黑衣人缠斗时,迅速地射中了他的腰腹。 榕与吃痛地捂着腰腹,他深知不能在此久留,便使劲全力一脚踢开了黑衣人,自己趁机逃跑。 在此期间,不时有利箭从他后方射来,榕与负着伤,在林间左躲右闪踉跄前行。 终于到了一处悬崖处,榕与再无退路,他看着后方紧追在后的敌人,他心中默念着江渊的名字,然后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山崖。 再苏醒过来,便是此时了。 如今他身负重伤,全身骨折,无法动弹,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 榕与无奈地轻轻合上眼,心中有各种情绪在纷扰着自己。 阿渊,你还能等到我吗。 第五十八章 身有孕事 江渊被兄长接回府已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经过大夫的及时细心医治,以及大家的精心呵护与照顾,江渊已经能下床正常走动了。 看着江渊的身体在日渐好起来,大家心中都欣慰无比。 虽然直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江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受的伤。但每当问起,她都转开话题,逐渐地便没有人再问起,只要她现在平安就好。 一切都如从前一样,只是榕与的名字仿佛成了一个禁忌般,无人再在江渊面前提及。时间一长,大家也慢慢忘却,好像榕与真的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一清早江渊便站在屋外的门前望着庭院发着呆。 云竹在端着汤药过来时,见郡主又是这副失神的模样,不由地摇头叹气。 郡主从关山寺回来后,只要独自一人待着的时候,便会时常这样双眼无神地望着一处发着呆。 郡主虽然在人前一副开心活泼的样子,但只有每天跟在她身边的云竹心里明白,郡主心中难受得紧,她在想榕与。 自从榕与突然消失后,郡主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过的。她时常在深夜里听到郡主在躲在被窝中偷偷抽泣的声音,第二日见到她,眼睛早已是红肿一片,枕巾也是被泪水浸湿,留下一大片泪迹。 眼见着郡主身体未恢复完全,人却是越发消瘦,云竹虽心中心疼郡主,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安慰郡主,只能由着她哭,让她发泄下也好,总在人前装作一副没事样,郡主她会憋坏的。 云竹端着药走上前去,温声提醒着江渊:“郡主,你身子还没恢复好,大夫说不宜久站。奴婢已为郡主煎好了汤药,快进屋喝药郡主。” 江渊看着云竹手中的药,眉头微颦,然后无声地点了点头,跟着云竹进屋喝药了。 时间一过去两月有余,榕与依旧无法的正常行走,只是他腰腹的箭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这日榕与用双臂强撑着身子欲翻身下床尝试行走,却因身子不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时宛童正端药进来,他见榕与人躺在地上挣扎,他立马将手中的药放在桌上,跑过去扶他起身。 “榕与哥哥,师父说了,你虽然腹部的箭伤好了,但你周身的骨折却还没有好,你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不能乱动。”宛童艰难地扶起榕与,将他扶回了床上躺下。 他再把桌上的药端来喂他入口。 “你说你着什么急呀,你这样乱动,摔在地上,当心骨头又摔错位,这样你就一辈子都是落下残废了。”宛童便往榕与嘴边用勺子送着汤药,边无奈地说着。 师父说的对,这世上不遵医嘱的病人最让人头疼了。 榕与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神情言语却是佯装大人模样的小少年,他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以后不乱动便是。”榕与轻声开口。 榕与虽向来性子冷淡,不在乎人情世故。但他也明白眼前的小少年与他师父救了他的性命,他心存感恩,也不想给他们带来过多麻烦。 宛童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给榕与喂药。他看着眼前比他年长几岁的榕与,他莫名就对他生出好感,大概是常年与师父待在一起,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少年,自己在山中的生活也不那么无聊了。 只是眼前这位少年性子偏冷,沉默寡言。宛童与他聊天常常都是自己说一大堆话,这个少年才会简短回他一句。 “宛童啊,你给榕与喂完药没?”这时,空青负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宛童立即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示意师父坐下。 “都喂完了师父。” “嗯,你去山上采些夏枯草回来。”空青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懒散出声。 “师父,家里不是还有夏枯草吗,怎么还要采啊?” “为师让你去就去。”空青语气严肃地回道。 宛童立马听话地垂下头:“哦,知道了师父。” 于是宛童出了屋,背着竹兜,那些小镰刀,便上山采药去了。 榕与见空青有意支开宛童,像是有什么话要与他交谈,于是他缓缓开口:“空青师父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吗?” 空青眼神一亮,眼前的少年除了样貌出众,心智果然也机敏,不错。 空青满意地看着榕与,然后才语气温吞地开口:“榕与啊,你在这里也躺了两月有余,本来你的身世来历老夫并未问及,也从不关心。只是有一事老夫不明,觉得十分稀奇,还得请你为老夫解答。” “空青师父尽管问就是。”大概是面前的空青师父面慈目善,加上又救了他的性命,榕与莫名对空青十分尊敬,也十分好感信任。 “老夫在为你诊治上药时,发现你胸膛处有一个刻字。本身刻字并不稀奇,只是那个刻字竟一直从你身体中由内而外地发着银光,这倒让老夫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了。” 空青行医多年,来此深山找他看病的也多是些疑难杂症各种怪病,他的见识自认为不浅,只是他从未见过一个普通人的身体里有股奇异的光由里向外发散出来。作为医者的本性,他倒十分感兴趣。 榕与其实也能清楚自己受伤,自己胸膛处阿渊的刻字自然会被人发觉,他也未想刻意隐瞒。 他伸手缓缓扒开自己的里衣,露出胸膛处的刻字,此时那个“渊”字在白日里,依然发出阵阵银光,就像夜晚的月光一般。 榕与低头看着自己胸膛处的那个“渊”字,眼神变得柔和无比,轻声回答着空青:“这是我心爱之人所刻。” “哦?那你倾心的那位姑娘可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材质?”空青好奇地盯着那个刻字,再怎么看,也不像普通东西所刻。 榕与摇了摇头:“就是一般的小刀。” “这……?”听到榕与的回答,空青心中便更加迷惑,普通的刀刃在身上刻上字后最多留下刀疤,怎么会发出这般奇异的光。 送于见空青一脸迷惑不解,眼睛充满着好奇。榕与轻吐了口气,开始与他讲起了自己的真实来历,以及与阿渊的前世今生。 半柱香时间过去,空青听完榕与的述说,沉吟许久,他虽心中惊异,却没有太过激的举动。 他望了望面前的少年,见他目光坚毅,神情认真,不像是胡编乱造之语。再看他身上那处发着异光的刻字,以及他身负重伤却能奇迹般存活下来的事实,这一切的一切竟让空青相信了榕与的所说的话。 “这事虽听起来玄妙无比,让人难以相信,却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空青想着自己行医多年,走过无数山川河流,查阅无数奇珍异典,听闻无数奇闻异事,这世间本是风云变幻,神秘莫测,凭自己短短几十年的经历,又岂能见识得完呢。 更何况,那长明郡主江渊,他也曾略有耳闻。世人皆说,江家有女,明艳如仙。众星捧月,天之骄女。 只是想不到那长明郡主竟然还会有这么深沉的一段前世今生的羁绊在里面,不过二人郎才女貌倒是的确般配。 “既然如此,你可得好好配合我的医治,快快好起来回去找那郡主才是。” 榕与此刻脑海里映着的是一张江渊对着他笑颜如花的面容。 他多想她啊,只是他还能重新回到她身边吗。阿渊她,还让他回去吗? 夜晚,武安侯府。 张如秋正在房中吃着青莲为她端来的饭食,哪想吃到一半,胃里突然一阵反酸,只觉得恶心,便让青莲端了痰盂过来,把刚吃的东西尽数地吐了出来。 青莲担忧地轻拍着她的背,等张如秋吐完后,立马为她端了一杯茶水过来让她漱口,再用巾帕为她擦拭嘴角。 张如秋双手无力地撑在桌上,拿了桌上的几颗酸梅吃进嘴里,这才舒服许多。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这些饭菜有异味?”青莲一边收拾着桌上的饭菜,一边担忧地看着张如秋。 张如秋用手轻轻地拍着胸脯,摇了摇头:“最近不知怎的,一闻见这些油腻的菜食,胃里便只犯恶心。” 青莲手中一顿,眼神带着几分喜色地轻声对张如秋说道:“夫人的月事也已有两月未来了,莫非夫人这是有喜了。” 听到青莲这么一说,张如秋眼中一亮。心里也在估摸着时间,自从上次与侯爷行了房事以后,自己的月事便再也未来过,莫不是真的怀上了? 这个认知使张如秋心中欢喜,她略为激动地吩咐着青莲:“明日你去请一位大夫来府中为瞧瞧,若真是怀上了,咱们的好日子便来了。” “是,夫人。”青莲高兴地应着,自己主子过得好,自己才能跟着有好日子过。 张如秋低头俯身用手轻轻抚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想着里面可能有一个自己与侯爷的孩子存在,她的面上便是止不住的喜色。 第二日,青莲请了一位大夫到院中替张如秋诊脉。 张如秋躺在床上,隔着纱帐,伸出细手让大夫切脉。 “大夫,我这身体如何?”张如秋忐忑地等待着大夫的回答。 只见大夫诊完脉后,立即起身向张如秋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张如秋立马激动地坐起身来。 “大夫,你可诊仔细了?” “禀夫人,我已反复为夫人诊脉,夫人的确有喜了。我这为夫人开好养胎的方子,让人按方子抓药即可。”说着,大夫便从药箱里拿出纸墨动笔写着安胎的良方。 等写完方子后,他将其呈给了一旁的青莲。 “青莲,送大夫出去,记得给他赏钱。” “是。” 青莲从衣袖中探出赏钱递给大夫,将他送出了门外。 张如秋兴奋地摸着自己怀里的肚子,眼神殷切。 孩子呀,你可得平安出生啊,为娘就靠你翻身了。 第五十九章 再次相遇 清早,江远柏与江川专门到江渊的院里陪她一起用早膳。 一家人坐在一起聊着家常,其乐融融。 这时,钟叔进到屋中,后面还跟着青莲。 “钟叔,你这般匆忙带人过来,有何急事吗?”江远柏瞥了眼他身后的青莲,这丫鬟怎么有点眼熟。 “侯爷,这位是新夫人身边的丫鬟青莲,她说有事禀告侯爷。” 听到是张如秋身边的丫鬟,江远柏目光一冷,他还记得自己上次中的张如秋的阴谋,所以对有关于张如秋身边的人都格外警惕。 江渊看了看父王与兄长脸上的神色,怎么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在里面,虽以往父兄对张如秋也是冷漠相待,但不至于到愤恨的地步,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不在府上的那几日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你有何事需要向本侯禀明的?”江远柏居高临下地暼眼看着面前低垂着头颅的青莲,冷声开口。 青莲上前一步,恭敬地向面前的三人行了礼,然后佯装一副喜庆的模样,欢声开口:“禀侯爷,夫人她有喜啦!” 听完青莲的话语,江远柏及江川兄妹神色皆是一震。 江渊一脸莫名地望着自己的父王的背影,张如秋怎么会怀孕,父王明明一直冷落她从不进她房间的,难道父王他…… 江川见江渊脸上神色异常,他立马过去用手搂住江渊的肩膀。 江远柏站起身走进青莲,一脸审视地盯着她。 青莲虽被侯爷盯得心底发怵,但夫人怀孕的确是事实,所以她的目光并没有躲闪。 “管家,新夫人真的怀孕了?”江远柏又突然看向一旁的钟叔。 “侯爷,当青莲姑娘过来告诉我时,我便让大夫又为新夫人诊治了一番,新夫人她……的确怀孕了。” 钟叔面上为难地回答。毕竟那日之事,他也是与世子一同在场的。 江远柏微皱着眉,低沉沉吟了会儿,然后对着青莲冷声开口:“你回去好生伺候着新夫人,若缺什么,只管向管家说明就是。” “是,侯爷。”青莲满脸悦色回答道。 虽然侯爷并没有准备去看望夫人一眼,但毕竟夫人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又怎么会真的做到置之不理呢。只要孩子一出生,侯爷的态度自然会慢慢转变的。 “你们先下去。” “是,侯爷。” 江远柏遣散了在场的下人,屋中只剩他与江川兄妹。 他回过身看着江渊眼中难以置信的模样,知道她此刻定是对他满心失望与愤懑,可他依然得向她说明情况。 “渊儿。”江远柏欲上前碰江渊的手,却被江渊利落躲过。 “父王,女儿并不是让父王身边无伴,孤身一生。若父王想娶妻纳妾,女儿定会全力支持。只是父王,那是张如秋啊,是张丞相之女,他们父女俩打着什么算盘父王难道看不清吗?”江渊向后退了几步,一脸悲愤地直盯着江远柏。 江远柏满脸落寞地叹了口气,坐在了桌前:“渊儿,你以为为父是那等贪色之人吗。若不是被奸人下了药,中了女人的圈套,何以会有今日这等事。” 父王被张如秋下了药? 江渊转头看向身旁的江川,只见江川向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了,张如秋在还是秋棠时,就曾做过此等污糟事,只是当初被自己发现得早,及时将她赶出了府。哪想她现今又旧计重施,却让她得逞,还怀上了父王的孩子。 江渊只觉心中又愤恨又懊恼,她愤恨张如秋的阴险,懊恼自己的糊涂,差点误会了父王,让自己差点中了敌人离间他们父女关系的奸计。 江渊扶着饭桌,一步步走向父王,握住他的手,轻声开口:“父王,对不起,刚才是女儿冲动了,误会了父王。” 江远柏站起身来,伸手反握住江渊的手,叹气道:“事到如今,已然成了这副局面,只能想办法去解决。她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也是我的亲骨血,孩子是无辜的。等孩子生下来后,我便让孩子跟着我。至于张如秋,就让她永远待在自己的一方院子里直到老死。” 江渊点了点头:“都听父王的。” 这件事就交给父王处理,她不是圣人,如若现在对敌人有一丝慈心,那么将来必会被敌人反扑。 毕竟张如秋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更何况她的背后是张丞相在撑腰。 赵云音去武安侯府上看望江渊,直到同她一起吃过晚膳后才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回府。 她靠在马车内,一脸自怡地闭目养神。 突然只觉一阵劲风袭来,马车一沉。 赵云音立马睁开眼,只见身旁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是你……唔唔唔……”赵云音惊喜地开口惊呼。 还未等赵云音说完,那人便一手紧紧地捂住了赵云音的嘴巴。 赵云音挣扎着对那人拳打脚踢,但对面前身强体壮的莫声而言犹如小鸡啄食,无济于事。 赵云音心知自己抵不过面前这人,便渐渐消停下来,不再挣扎。 “我现在可以放开你,但你不许呼救,不然我就立马杀了你。”莫声在赵云音耳边冷声威胁道,那声音犹如从地狱传来的一般,听得人心中发寒。 感觉到自己的后颈有冰凉的刀器抵着,赵云音听话地点了点头。于是,莫声慢慢地放下了捂住赵云音嘴巴的手,但自己另一只手抵在她后颈的刀器却依然紧紧相抵。 这时,马车忽停,外面一片热闹声起。 “大胆,你们是何人,竟敢拦怀安郡主的车驾。”坐在马车前的护卫厉声发话。 “请怀安郡主恕罪,卑职们乃是二皇子府中的亲卫队。府中出了刺客,我们正在追捕刺客,卑职们刚见那刺客好似进了郡主的马车内,卑职们得确认下郡主的安全,顺便捉拿刺客。”一名身着护卫式样穿着的男子,拱手站在马车上,恭敬地解释着。 赵云音听见马车外的人声,心里感叹自己身旁这位男子实在胆大,一敢挟持她,二敢独闯二皇子的府宅,看来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回答他。”正在赵云音愣神之际,莫声又在她耳边冷淡开口。 眼见抵在自己后颈的刀器越发紧迫,仿佛都能感觉到自己此时的后颈已有一条红痕,想着对方定是来真的,赵云音只好忍了一时之气,然后照做。 “本郡主无事,车内也没见什么所谓的刺客。只是本郡主正在马车里小憩歇息,不想被人扰了清梦,该当何罪呀。”赵云音调整了下情绪,用郡主之态悠悠地大声对外说着。 “郡主息怒,卑职们不是有意叨扰郡主,既然郡主无事,也无刺客,那么卑职们这就告退。”领头的护卫长毕恭毕敬地回话。 人人都知这怀安郡主是个娇蛮任性不好招惹的主儿,所以他们并不想在此逗留过长,以免误了正事。 “罢了,看在二皇子的面上,今日之事本郡主便不再追究,你们去。”其实赵云音何尝不知二皇子是个怎般狠厉的角色,她也不好对他的手下为难过多,更何况此时自己车内的确有刺客藏身,自是草草了事便好。 听了赵云音的回应,人人心中皆是送了口气,还好郡主没有为难于他们,不然误了正事,二皇子恐怕要怪罪于他们。 “是,卑职们告退。走,继续往前面追。”护卫长向赵云音的车马行了礼后,便指挥下属继续往前面追刺客去了。 见护卫们离去,赵云音的车驾继续往府中方向行去。 赵云音眼神狠狠地转头盯着莫声,示意他放手,但莫声却是丝毫未动。 死士的警觉性,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无法放手,直至自己脱身。 “你可知你这是以下犯上,本郡主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脑袋。”赵云音气得痒痒,从来还未有人对她这般不敬,但眼下自己的命却握在他的手中,自己又无法把他怎么样,只能眼神愤愤地死盯着他。 莫声当没有听见赵云音的话语一般,一脸冷淡地暼眼望着窗外的情况。 他们是死士,生死早已不属于自己,每一次赴命,便都是带誓死的决心,他又怎会在乎赵云音的威胁。 只是他转头看向她,发现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嘴巴气鼓鼓的,倒是有几分可爱的意味,自己心里仿佛也多了一丝愉悦之色。 莫声发现了自己的奇怪想法,便立马制止,这不是死士该有的心情。 于是,莫声眼中又是一片如死寂一般的平淡。 赵云音看着面前的人,发现他长相英气冷峻,眉宇之间有股至深的阴暗之色,好像带着死亡的气息。而他的皮肤却是白得吓人,像个常年不见天日的。 每一次见他,他都是神出鬼没的,如今还夜闯二皇子的府宅,躲进她的马车内挟持着她以便藏身,此人绝非善类。 赵云音在心中猜疑此人的身份。 等快到长公主府时,莫声才突然放开赵云音。 “得罪了。” 还没等赵云音回过神来,莫声便动作敏捷地从马车的窗口飞身出去,只留下淡淡的一句话语。 赵云音立马凑到马车的窗边向外看,外面寂静一片,早已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好厉害的轻功,这般身手她只在榕与身上见识过,没想这人也是这般好身手。 只是,这般好身手,要逃脱护卫们的追捕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哪里还需要躲进她的马车内。 正在赵云音疑惑之际,她的手下仿佛摸到了什么黏腻的液体,她将手凑到自己眼前,血! 那人受伤了? 第六十章 意外陪伴 三月三,上巳节,俗称“女儿节”。 这日,许多未嫁之女皆成群地纷纷走上街头,她们欢快地逛着街市,以此庆祝属于自己的节日。 少女们这天皆是精心打扮一番,个个都是面若桃花,笑如春风,焕发出妙龄少女该有的光彩。 她们欢声笑语,姿态婉转,裙袖翩飞,犹如游历在天府的仙娥,是今日街市最独有的风景,所以今日也是少男公子们盛装打扮,精心出门上街的主要原因。 江渊已在府中休养身子几月有余,她的身子在一天天地恢复,现今能如以往一般正常生活,不用人时时跟随左右了。 但云竹依旧是不放心,依然寸步不离地照看着江渊。 女儿节这日清晨,云竹扶江渊起床梳洗打扮。 昨日赵云音便约好了今日一同出门逛逛街市,嘉卉今日有事,便只剩赵云音与江渊二人一同外出。 只是江渊自己梳洗打扮好都已经用过早膳好一阵了,却迟迟未见赵云音上府来找她,江渊等得有些不耐了。 “云竹,我们先出门。”江渊在院中摘下一株浅粉海棠拿在手中细嗅把玩。 “郡主,不等怀安郡主了吗?”云竹在身后替江渊披上轻纱褂子,轻声问道。 江渊摇了摇头:“今日外面这般热闹,怀安那丫头兴许又不知去哪里疯玩,早已忘了找我这茬儿了,就不必在府中苦等她了,我们先出府,找人留个口信在府中就行。” “是。” 云竹跟着江渊慢悠悠地出了府。 江渊已在府中闷了许久,早已厌烦了,如今重新上街,看着热闹的人群与街市,这才恢复一点人气来。 即使没有榕与在身边,她也想每天开开心心地好好过着自己的日子,不愿自怨自艾,如若以后再能与榕与相遇,她想那时的自己依然是最好的自己。 江渊与云竹在街上闲逛,没有叫上多余的随从,那样太过招摇,她就想像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一般过着今日的女儿节。 但即使无意,有些人却天生就是备受瞩目的,比如江渊。 凭她的身姿样貌,即使低调地走在人群涌动的街市上,却避免不了来往行人的对她投来或欣赏,或攀比,或嫉妒的目光。 江渊自当无视路人纷纷对她投来的目光,她端正着身子,走得贵气非凡,她天生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所以她也早已习惯。 云竹一直紧随着江渊身后,生怕人群撞到了自家群主,虽说郡主身子差不多已经恢复了,但还是经不起人群的挤压与碰撞。 这时,前方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一支舞狮队伍,人群开始攒动,纷纷向舞狮队伍奔去。 本就拥挤不堪的人群,经过这样突然地波动,江渊与云竹被人群分散了。 “郡,小姐,小姐。”云竹向着人群四处呼喊,却只见纷纷涌动的人流,不见自家郡主的身影。 而江渊也在寻着云竹的身影,她欲逆着人流回头找云竹,却被人群左碰右撞,挤出了人群,摔到了路边的一处石阶旁。 她忍着疼,艰难起身,看着街上越发多的人流,她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如果榕与还在的话,他一定能护好她的。 在街市的另一头,一架华丽宽敞的马车正缓缓向人群这边行进。 江裴安坐在车内,掀开窗帘望着窗外热闹攒动的人群,不由地头疼起来。 “冯喜。”江裴安淡淡开口。 “殿下有何吩咐?”冯喜隔着车帘恭敬回话。 “换条路。”他实在对这种闹腾人多的氛围适应不良。 “殿下,今日是上巳节,街上皆是这般热闹,恐怕无合适的路可以过往。”冯喜有些为难地回答。 江裴安妥协地靠在马车内,他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冯喜未等来江裴安的回应,便继续吩咐人往前行进。 越往前行进,马车的速度越发缓慢。江裴安又再次掀开窗帘看窗外的情况。 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钻进了他的视线。 长明? 街上人头攒动,只见江渊有些狼狈地站在街边的一处石阶上茫然地看着人群。 江裴安只觉太阳穴一跳,他闭了闭眼,放下了窗帘。 不要去管她,直接忽视掉她,继续向前走就好。 马车渐渐与江渊擦肩而过,她的身影被慢慢甩在了车后。 只是啊,一闭眼回想着她刚才那副迷茫无辜得像只被遗弃的小猫般的可怜模样,江裴安终究是没法丢下她不管。 “停下。” 江裴安突然开口,马车骤得停了下来。 “殿下?”冯喜不解,怎么殿下又突然开口让人停在了这闹腾的人流里。 “长明。”江裴安掀起窗帘,回转过头向离他不远处的江渊唤道。 江渊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唤着她,她立马抬头四处寻找,只见不远处江裴安正坐在马车中,掀开窗帘一脸冷淡地看向她。 “江裴安。”江渊一脸惊诧地低喃着他的名字。 这大概便是她与江裴安之间复杂的牵绊。 明明二人隔着一个心照不宣的巨大秘密,相互疏远,却又总是在对方最需要时忍不住想拉对方一把。 “上马车。”江裴安淡淡地向她示意上他的马车。 江渊犹豫了几秒,便听话地艰难穿过拥挤的人群,被冯喜扶到了马车里。 江渊与江裴安并排而坐,二人紧紧相靠,使江渊能闻到江裴安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檀香。 外面人群拥挤,马车行驶缓慢。而马车内二人皆是无语,车内一时气氛冷到极点,使江渊有些局促不安。 她悄悄地往边上挪了挪,使自己与江裴安拉开一些距离,每次面对江裴安,她总是这般慌乱紧张,无所适从。 江裴安将江渊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悦,于是他神情寡淡地盯着江渊,冷声开口:“要不要再放你下去?” 听到江裴安突然发话,江渊立马停止了挪动,她低着头颅,手中紧紧地绞着衣裙,沉默无声。 江裴安看到她这副紧张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明明几个月前,他曾在山中救她性命,与她狼狈地在山洞中度过雨夜,第二日她还曾肆无忌惮地在他背上大哭一场。 如今想来,仿佛已过了许久,二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原处。 她,还是这般怕他。 “那日谢谢殿下相救。”江渊心中一直记得江裴安曾救她一命,她也是准备找个时日当面向他道谢的,只不过不料今日这样意外相见。 江裴安颇有诧异地看着江渊,原来她都记得啊。 “怎么,短短几月时间,你是嫌自己身子恢复得太好,便又开始出来疯玩了,身边也不带个婢女随从。” 江裴安边说着,边倾身慢悠悠地从小案上提起茶壶往茶盏里倒了杯温茶递给江渊。 “我,我与我的婢女走散了。”江渊接过茶盏,看着手中的温茶,心里还是不禁一暖。 一个人只有把注意力全身心放在你身上时,才知道你需要什么。 此刻的她就需要一杯温茶解渴。 她举起手中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江裴安从她手中接过茶盏,又为她倒了一杯递给她。 “冯喜,先去武安侯府。” “是,殿下。” 江渊听到江裴安要送自己回府,她立马有些着急地放下茶盏。 她抬头看着江裴安那神情清冷的俊脸,和他周身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 她心中犹豫,面上却有些着急。 “有话就说。”江裴安冷冷地看了一眼江渊,便知道她定是有其他想法。 “那个,就是,那个我才刚出来没多久,还没怎么玩的。”江渊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说完,便嘟囔地低下了头。 明明自己也没做错什么,连父兄都是支持她出府走走的,可是遇到江裴安,她就无法直接干脆地拒绝他的决定。 江裴安看着江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仿佛自己欺负了她一般。 正在这时,外面的冯喜隔着门帘突然请示:“殿下,前方有舞狮队伍人流过多,恐难以行进,是否直接亮明身份,让大家避让。” “不必了,停车。” 马车又突然停下,江裴安起身一把抓起江渊的胳膊走下了马车。 他回头交代马车上的冯喜道:“你们先驾马车回府,本王待会儿自己回去。另外派人去武安侯府带个口信,以免他们四处寻找。” “是。” 江裴安拉着江渊,与她一同走进了人群里。 江渊紧跟着他,不解地开口:“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不是没玩够吗,今日我便陪你玩够再回去。”江裴安未停下脚步,一脸趣味地转身回着江渊。 江渊有些诧异江裴安的回答,她怔愣地立在原地不语。 江裴安见江渊并未表现出欣喜的模样,不由地皱了皱眉,她不愿意与自己待在一起? “算了,还是送你回府。”说着,江裴安便甩开江渊向前行走。 江渊一时情急,便顾不了那么多,她立马追上去拉住江裴安的袖袍:“江裴安,你刚说的要陪我玩,怎么又突然反悔了?” 江裴安见她一脸焦急的模样,才知她并不排斥自己与她待在一起,他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那便跟紧我,不然就把你丢在此处。” 就这样,江渊拽着江裴安的袖袍,两人一前一后地穿梭在热闹的街市上,人群里。 江渊有想过无数可能与她一同游走在热闹的街市里的人选,却始终没想过那个人可能会是江裴安。 江渊看着江裴安高大的背影,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次上元灯节,她偷偷带着他出宫游玩时的场景。 因为她一路左看右看,哪里都想去凑凑热闹,时常让江裴安一顿好找。 那时的江裴安也是如刚才那般威胁自己,如果不跟着他,就把她丢下。 而那时的她听后也是如今日这般,紧紧地拽着江裴安的袖袍,跟着他的身影走。 那是他俩唯一一次一同出宫游玩的记忆。 后来回宫后被皇上知道了,便罚江裴安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江渊心疼,便再也不敢带江裴安出宫了。 哪想如今,二人还能意外地有这次一同游玩的机会,而且还是江裴安主动提出的。 江裴安嫌江渊走得太慢,于是便回身揽住了江渊的肩膀,与她并肩同行。 虽然是揽着江渊的肩膀,但江裴安实则是在有意无意将江渊护在怀中,以免行人碰撞。 江渊抬头望着他那张冷峻的脸,此刻他正颦着眉,神情阴沉地望着前方,带着她穿梭在人群中。 根据对他的了解,江渊想,江裴安此时一定很难受。 江裴安最讨厌的人多又闹腾的地方了,最讨厌与人触碰了。而此时的他,却正忍受着内心的不耐,陪她挤在夹杂着各种异味的人群里,她倒是越发看不懂他了。 路上的行人时不时为二人侧目,毕竟这样容貌绝顶,贵气非凡的男女实乃少见,想必是哪府的世家公子与贵府小姐。 江裴安带着江渊走出了人群最拥挤的一段路,而后的人流便稀疏松动许多,二人可以悠闲地看看路边那些卖着各色物品的摊位。 江裴安对这些东西兴趣缺缺,他主要是陪着江渊闲逛。 他负着手,慢悠悠地走在江渊身边,看着她面对各色稀奇玩物一惊一乍的惊喜模样,让他十分嫌弃。 “怎么,武安侯虐待你,给你的吃穿用度不好?” 江渊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江裴安:“怎么这么问?” “这些粗制滥造的民间物品都能让你这般欢喜。”江裴安嫌弃地暼了眼摊位上的那些木艺品,他实在想不通一个被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郡主,竟喜欢这些个做工粗糙的东西。 江渊心里暗暗地白了一眼江裴安,只觉他没有欣赏眼光,不懂民间玩物的乐趣。 罢了,像他这般高高在上,倾心于朝野的受宠皇子,又怎么会愿意去亲身体会民间烟火呢。 江渊放在手中的木偶,继续向前逛着,江裴安慢悠悠地跟在她身侧,只见江渊在一处首饰摊前停下了脚步。 “好看吗?”江渊拾起一只耳环在自己耳边比划。 “怪难看的。”江裴安紧皱着眉头看着摊位上这些质地低劣的首饰,冷声开口。 江渊对江裴安的回答不以为意,反正她早已习惯了他这般扎人心子的话。 她在摊位上左挑右选,终于选中了一支榆木簪子。簪子款式简单,通身全是用榆木制成,没有一处其它的点缀。 “稀世珍宝谁人不爱,只是这些个稀奇好玩的民间艺品我同样喜欢。这些使我感到不是长居云端,而是真正地活在这世间。我啊,生来就是个热闹的人。” 江渊边轻声说着,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边将江裴安头上的黑玉簪取了下来,换上了自己手中的木簪。 嗯,真好看。很配他今日这身紫青祥云袍。 对江渊突如其来的举动,江裴安有些猝不及防,他向后退了两步,有些微怔地盯着此时一脸满意的江渊。 他伸手欲取下头上的那支木簪,却被江渊意外地伸手拦住。 “江裴安,这支木簪衬你,好看的。”江渊一脸欣赏地瞧着江裴安,瞧着他头顶的那支木簪。是真的好看,使江裴安少了平日的几分阴沉之气,多了几分淡雅随性之意。 江裴安对别人碰他头发,有着本能的抗拒,更何况他是一个威仪有加的皇子。 “放肆。”江裴安严声呵斥江渊,那幽暗微眯的眼神,仿佛要将江渊生吞了一般。 “你送了这支月牙金钗给我做生辰礼物,今日我便用这支木簪来还礼。”江渊指了指自己头顶戴着的月牙金钗,丝毫不受江裴安斥责的影响。 “呵,你倒是不让自己吃亏。”江裴安冷笑地靠近江渊,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这丫头那时在车中与他坐在一起时,表现得那般紧张无措。这时又对他这般大胆无礼,自己倒是有些看不透她了。 看着江裴安冷森阴沉的模样,江渊心中还是有些没底的。大概自己此刻沉浸在这热闹的节日气氛里,一时兴奋地忘了分寸,也忘了彼此的身份和如今二人的生疏的关系。 江渊恹恹地垂下了头乖乖认错:“对不起,殿下。是我一时贪玩忘了分寸,我帮你重新换上自己的簪子。” 见着眼前突然向他认错示弱的江渊,江裴安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发作了。 “咕咕——”一阵怪声在二人间响起。 江渊捂着肚子,红着脸,尴尬地看向江裴安:“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只是,我实在有点饿了。” 江裴安突然有点后悔今日自己一时兴起陪江渊游玩的决定。 他看着眼前一脸窘迫又一脸委屈的江渊,最终还是妥协了:“走,前面有一处酒楼。” 江渊乖乖地跟着江裴安进了前方的酒楼,他让酒楼老板为他们挑选了二楼一间环境清幽的雅间,然后随意地点了几个招牌菜便让小二下去准备了。 等菜式端上来时,江渊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但又碍于江裴安在身旁,她不好放开来吃,只能一小口一小口斯文地浅尝着。 江裴安早已看穿江渊的心思,可他也不想直接与她说明,便自顾自地吃着饭菜,并不理会她。 一顿饭下来,江渊只勉强填饱肚子,吃得并不尽兴,只有等回府了让人做些夜宵给自己吃了。 那日,江裴安难得有耐心地陪江渊在街上左停右走,东逛西看玩了一天,虽然大多时候江裴安都是沉默少言,即使开口,也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但江渊依然玩得很开心,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出来走走了。 第六十三章 秦子之死 夏日晚风习习,已是傍晚时分。天际最后一丝红霞晕染着天光漫漫,犹如一条艳丽红绸蔓延天际。 秦嘉卉早早用过晚膳,正在陪着母亲于氏在花园里散步,两人亲切地聊着家长体己,画面好不亲切温馨。 “卉儿啊,近来你与长宁世子可还好?”于氏关切地看向身旁的秦嘉卉,嘴角挂着亲和的笑意。 秦嘉卉愣了一瞬,她没想到母亲突然会提及这事。只见她微垂着头,面上露出羞赧之情。 “我和他,都好的。”秦嘉卉轻声回答,眼里却尽是欢喜之情。 于氏见自己的女儿这番甜蜜又羞怯的模样,加上她眼底焕发的光彩,于氏心中自是了然,想必这对人儿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那长宁世子江川自小便是人人夸赞的好孩子之典范。他文武双全,样貌出众,品行端正,再加上武安侯府长宁世子的身份,此等贵婿不知道多少侯门贵府在暗地里盘算着怎样与其结亲。 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便是希望自己的子女一生平安顺遂,此生有个好的归宿。而如今她的女儿,已然是找到了她最好的归宿。 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算是了却了心中的一桩大事了。 “你的父亲并未知晓此事,我会找个机会与他提及,但你父亲也时常在我面前夸赞世子,想必你父亲肯定也是同意你俩的事的。你未来的这位夫君啊,早晚是你的。” 于氏握住秦嘉卉的手,打趣地说着,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眼里满是慈爱。 “母亲~”秦嘉卉撒娇似地微嘟着唇,带着几分孩子气般的娇嗔。 但她心中却是异常甜蜜,想着自己未来会是江川的妻子,与他朝夕相处,过着举案齐眉的生活,与他相伴经历生老病死,这便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事了。 而她相信,江川也和她有同样的心意与期盼。这些心迹,她从来都不会是单方面的。 于氏正欲再打趣几句,却见一位小厮行色匆匆地向她们小跑过来。 于氏心感不妙,便正了正脸色斥道:“何事这般惊慌?” 小厮匆匆向于氏和秦嘉卉行礼回道:“禀夫人小姐,二少爷他……他出事了!二少爷刚在南街那边的一处巷子里被人杀害了!” 小厮惊惊慌慌地说完,于氏与秦嘉卉听后面上皆是一震。 “这事老爷知道吗?”于氏慌忙问道。 “老爷已经去到那边了,小的是老爷吩咐来禀明夫人小姐的。” 于氏带着秦嘉卉连忙赶往前厅处等自己的丈夫回来。 秦家二子秦嘉兴,并非正房于氏所生,而是秦太傅的偏房吴姨娘所生。吴姨娘年轻貌美,温柔体贴,妩媚有余,所以颇受秦太傅的宠爱,吃穿用度基本与正房齐平。 而秦嘉兴自小便被收入于氏院中,拜于氏为长母。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身生母亲,所以秦嘉兴与于氏和秦嘉卉一房人关系并不亲密,而是和自己的生母吴姨娘感情甚笃。 秦嘉兴自小便出类拔萃,博览群书,颇有文思,在京城中也是时常被人夸赞。秦太傅也是把所有期望都压在了自己这个二儿子身上,想着让他走仕途之路,让秦氏一族世代风光,所以秦太傅格外宠爱二子,甚至多于嫡女秦嘉卉。 去年科举秦嘉兴又高中了状元,皇上对其也是颇为欣赏,加上朝中有个做太傅的父亲在,前途本是一片光明,哪知今日却突然出了这等意外,秦嘉卉无法想象自己的父亲会是怎样的一般痛心绝望。 于氏与秦嘉卉心中虽是满心震惊疑惑,心中留有些同是一房的可惜之情与难过,却也并无更多的悲切之情。 毕竟这么多年里,于氏母女实在与秦嘉兴感情寡淡,平日里连面都很少能见上,即使见了面,也只是淡淡地行个礼,面上客套几句,其他并无过多交集。 “我可怜的兴儿啊,你让为娘可怎么办呀……” 于氏母女走到前厅时,远远便听见吴姨娘悲痛的啼哭声,她被身旁的丫鬟扶着,一边痛哭一边拽着手中的巾帕连连痛心地锤着自己的胸口,这画面任谁见了,都会有所动容。 于氏见此心中不忍,毕竟都是做母亲的人,自己的子女遭遇凶事,哪个母亲不心痛不绝望的呢。 于氏正欲上前安慰,却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动。 只见秦嘉兴身盖白布被几个护卫用担架抬着进到前厅,而秦太傅走在担架旁早已是满面哀泪,眼睛红肿一片。 于氏与秦嘉卉连忙上前扶着他,细声劝慰。而吴姨娘见自己儿子的尸首摆放在前厅正中央,她立马便扑身过去,伏在他身上痛哭流涕,哭得那叫一个惨烈,这般撕心裂肺的场景,任谁见了不动容呢。 时间过去好一阵,堂上沉默无声,人人心情沉重,唯有吴姨娘的哭喊声回荡在整个前厅。秦太傅见此,也缓缓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揽住她的肩,他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的尸首,也连连摇头悲不自胜。 原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哪想今日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秦嘉卉与母亲远远地站在一旁相顾无言,秦嘉卉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自己的父亲,毕竟府中人人都知道秦嘉兴对于父亲意味着什么,不知道这事过去后,父亲又会是怎样一副样子。 深夜,前厅已被布置成了灵堂。 吴姨娘因悲伤过度而突然晕倒被下人扶着回了房。大厅里的人都被秦太傅派遣退下,只有他一人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双目无神地盯着自己儿子的灵位。 秦嘉卉端着一盅燕窝粥缓缓走进大厅,她见着父亲孤寂的身影和仿佛突然沧桑许多的面容,秦嘉卉心中一痛。 “父亲,今晚你还未曾进食,我让厨房煮了碗燕窝粥,你多多少少吃点。”秦嘉卉将粥轻轻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柔声劝道。 秦太傅抬眼见是自己女儿,苍凉的眼神中出现几分柔色。 “父亲,如今事实已成定局,还望父亲千万保重身子,就算二弟在天之灵,也会放心的。” 秦太傅缓缓地点了点头,只是…… “唉,可惜啊,谁能想到我的兴儿会遭遇如此重祸,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不悲啊。”秦太傅重重地叹了口气,心中既悲哀又不甘。 听到父亲这么说,秦嘉卉才想起二弟的这一祸事本就是人为,是谁会那么大的胆子公然在街上杀害太傅之子呢? “父亲可知杀害二弟的凶手是谁?” 听闻秦嘉卉这般问起,秦太傅身体一愣,眼睛一亮,面上的哀伤之情散了些,更多地浮现怨恨之意。 他怎能不知,他赶到现场时,那位凶手便已被擒住。他认得那人,那人便是常年跟在二皇子身边的贴身护卫明昊。 周边过往的路人和秦嘉兴随身小厮都纷纷指证说亲眼看到明昊杀害了秦嘉兴。 可自己的兴儿从未在外树敌,从来待人是最有礼的,怎么会招致杀身之祸,况且还是二皇子身边的护卫,他没有理由杀兴儿啊。 除非,是二皇子下的命令。 这个想法一出,秦太傅心中一震,背后皆是一阵凉意。 二皇子身边的人个个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后就在身边的,人人做事向来谨慎,皆只听令于二皇子,这等大胆之事,他们又怎敢擅自胡来。也只有是听令于二皇子的吩咐,才会发生这事。 那么,二皇子杀害自己的兴儿又为何故?只因太子数次送礼于府中,所以才以这般狠辣的方式向自己警告? 可无论是为何缘故,这等杀子之仇,他又怎能甘心就此不了了之地收场,可对方是上位者,又岂会是易事。 秦太傅不由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父亲?”秦嘉卉见父亲神情严肃,垂头沉默不语,她心生疑惑。 “卉儿,你觉得太子怎么样?”秦太傅抬头突然开口问道。 听到父亲提及太子,秦嘉卉回想起了江裴之对她作出的无礼行为和霸道的威胁,让她从身心里觉得排斥,于是她的眉头隐隐微皱。 “父亲为何突然提及这个,太子乃未来天子,将来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女儿实在无意搅在其中。” 听了女儿的话语,秦太傅站起身来,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兴儿的死需要赔上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来报复吗? 深夜里,万籁俱寂,只听得偶然一阵晚风吹得草木皆响,和几声虫蛙鸣叫。 江裴安坐在书房的桌前处理着文案,他刚沐浴完,只着了一件青墨色锦蚕丝织衣,乌发未干,沾着几分湿气自然垂下,在案盏柔灯的映衬下,少了几分白日人前的阴沉冷意,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俊逸温润。 他放下手中刚处理完的文案,揉揉了太阳穴,目光不经意瞟到书案边的一个紫檀木盒。 于是他打开木盒,里面平放着一直普通的檀木簪子。他轻轻取出那支木簪,拿在手里端详把玩。 他眼中有丝微柔光闪现,仿佛通过这支簪子看到了送这支簪子的主人,和她送簪子时的场景。 她明艳,可爱,张扬。 她无礼,聒噪,怯弱。 她本该是全天下最无忧无虑的姑娘,可如今见她的眼里,总是多了层他看不透的阴郁,她在忧恼什么? “殿下!”冯十匆忙的声音闯入江裴安的耳中,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边将簪子放回木盒中,边神情严肃地回道:“进。” 冯十进到书房,向江裴安规矩行礼后面露急色地向江裴安通报:“殿下,秦太傅的二子秦嘉兴傍晚时在街上被明昊提刀杀害了。” 听到冯十的回话,江裴安悬在半空的手忽然一滞,他猛然抬眼带着逼人的寒意盯着冯十。 “没有我的命令他怎会如此大胆?”江裴安冷声开口。他身边的人向来守规矩,从不会擅自做他命令之外的行动,更何况他杀的人还是自己这边阵营的人。 人人皆知秦太傅最是宠爱自己的二子秦嘉兴,如今这消息一出,实在令人疑惑。 冯十小心翼翼地抬眼,见江裴安面色阴冷,于是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回道:“这……属下也实在费解,只听说明昊当时在街上是直接走向秦家公子,未说一言便提刀将其杀害,就好似……好似蓄谋已久一般……” 听完冯十的解释,江裴安眼睛微眯,里面发出阴翳的光,随后冷冷地哼笑出声:“原来咱们光王府出了内鬼啊。” “属下立刻下去重新核实府中每一个人的身份来历。”冯十心领神会地立马接话,向江裴安行完礼后便立马告退下去办事了。 江裴安倚靠在书椅上,他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眼前灯盏上左右摇曳的火光,面色却越发阴冷。 看来,是有人想以秦家二公子之死嫁祸于自己头上,好挑拨自己与秦府的关系啊。 皇兄啊皇兄,也是难为你将人安排在本王身边伪装得这么久。 接下来也该本王好好回敬你这个当兄长的了。 第六十五章 他的惊喜 第二日晌午时分,秦府。 采禾一早起来守在外屋,等了许久都未等到姑娘起床。 于是她又轻手轻脚地掀开里屋的门帘向里探头观望,透过那轻纱帐幔,隐隐约约只见得一团被子隆起一动不动,采禾小心翼翼地放下门帘退到外屋。 她低头瞧了瞧手里端着的脸盆丧丧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得重新回厨房烧水了,水都已经凉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平日从未叫她有赖床的习惯,为何今日已经晌午,都未见她起床。好像她从昨晚回来开始便已不对劲,昨晚自己守在侧门等到深夜才等到姑娘回来。 她一进门便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发一语。按理说不应该呀,以前姑娘见世子,每次都是欣喜而归,为何昨日回来,竟是那般模样。难道世子欺负她了? 不会的。采禾随即连连摇头否了自己这个想法。她从小跟在姑娘身边,对于世子的为人,她自是清楚,世子宠姑娘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得欺负姑娘。 那姑娘到底怎么了,难道夜晚河边风凉,让姑娘过了凉气生病了? “哎呀!”采禾懊恼地轻跺了下脚,自己怎么会这般大意,竟是昨晚没有想到这,便让姑娘穿那么单薄就出了门。 采禾立马端着脸盆出屋朝厨房走去,她得赶紧去为姑娘准备热水,姜茶才行。 一炷香的时间,采禾小心翼翼提着盛满热水的木桶向浴室走去,她将热水倒入浴桶里,来来回回走了两三趟。 然后等水温稍微合适点后,她便向里屋走去。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床幔,温声轻唤着秦嘉卉:“姑娘,姑娘,该起身了,奴婢先伺候你沐浴,不然一会儿水要凉了。” 秦嘉卉缓缓睁眼,眼睛周围红肿一片,她眼神愣愣地盯着采禾,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于是她迟缓地点了点头被采禾扶着下床去到浴室进了浴桶里。 温热的水源包裹周身,秦嘉卉身心一下子便松懈了下来。 身后的采禾再为她清洗发丝,秦嘉卉一下子便想起昨晚的事。 她眉头紧蹙,严肃地开口问道:“昨晚是谁给你传的纸条?” 采禾回忆了下,然后回答:“是那正门看院的小厮给奴婢的,说是世子给姑娘的。” 秦嘉卉听后沉默了会儿,看来采禾也是不知情的。 “以后还有类似以世子之名递纸条给我的,统统回拒。” 她了解江川的为人,即使他真的要见她,也也只会让人带口信进来,绝不会传递暧昧的纸条进来给人留下把柄供人闲说。 “是。”采禾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姑娘这么说了,自然有她的考虑,她也无需多问。 夏日的午后最是炎热。让人做什么都提不上心,整个人都是恹恹,唯有那院中树上的蝉鸣聒噪个不停。 江渊有气无力地趴在院中凉亭里的大理石桌上。 在桌上有用玉瓷小缸盛着的冰块放在她面前,冰块里的冷气凉丝丝地迎面向她的扑来,身体倒是清爽凉快。 近几日赵云音随母亲去了避暑山庄,嘉卉也足不出户,日子变得越发无聊难熬。 如果榕与还在这里就好了。 榕与…… 江渊心中又是骤然一缩,虽然自己平日里总在想着法忘了他,可真心喜欢过的人,总是会在某个不合时宜的时候跳进自己的思绪中,然后弥散蔓延,便全部思绪都会是他了。 少女的动心如地动山崩,穿云裂石,那仰天长啸的崩裂之声振聋发聩,人心也随之声声发颤;少女的动心又如清泉击石,流水淙淙,清澈纯净得如自己的心,涓涓细流温柔抚过所有心事。 虽然嘉卉曾在她难过时劝慰过她,以自己这般的样貌与家世身份不愁找不到更好的男子。 可是啊,她已经在应该动心的最好年纪里遇到过最好的人。 这个不凡的少年,冷清寡言,不卑不亢,他有着独具一格的骄傲,从不受限于任何一种规则里。 这个少年,天生深情,默默忍受着岁月蹉跎,独自在暗夜潜行,只为找到心上人的前世今生。 这个少年,如月似星,貌如天神不自知。在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可是就是这个少年,来时如神明降世,惊喜而来,带给她无数美好的希冀与憧憬。然他消失时,又如一场太虚幻境,时辰一到,便人醒梦散。 “在这里想什么呢?”突然江川用手敲了敲江渊的额头,迫使她回过神来。 江渊撇了撇嘴,白了眼自家兄长,嘟嘟囔囔地说道:“也不知道对自家妹妹温柔一点。” 江川只当没听见她的编排,悠悠然地坐在了一旁。 “兄长过来找我何事?” “有一件事,兄长需要你帮忙。”江川微有些不自然地凑近了些说道。 江渊听后觉着稀奇,以往尽是自己有事找兄长帮忙,今日竟也有兄长找自己帮忙的时候。 “说,什么事,小妹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江渊嘻嘻笑道。 江川无奈了刮了刮她的鼻子,然后认真地向她告知了事情。 江渊听后打趣了江川几句,然后信誓旦旦地回道:“兄长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下午申时时分,天光依旧明亮,只是暑气渐散。 秦嘉卉倚靠在里屋的卧榻上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每每想到太子昨晚对她所做的举动,所说的话语,她心中依然觉得心惊。 她从来都理所应当地以为她与江川心意相投,将来也必会永永久久地在一起。 可是她却忘了,世家宗亲子女的终生大事,从来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他们生在权利中心,却从来是被权利所支配的那一拨。 “姑娘。”这时采禾慌慌忙忙地进到屋里来。 “何事?”秦嘉卉见采禾行色匆忙,以为又是太子来寻她麻烦,所以她的心不由地紧张起来。 “回姑娘,长明郡主身边的丫鬟云竹托奴婢传话,说郡主听说城外西边的青云山上有一处观云台,站在那里观平日不能见之景,所以想相邀姑娘一同前往。”采禾原原本本地将云竹代的话全部转传给了秦嘉卉。 听到是江渊找她,她心中才松了口气,但她却依然警惕,昨日的事情她绝不能再让它发生第二次。 “阿渊找我向来不需要人传话,都是直接进府找我的,为何今日却要让人传话?”秦嘉卉心存疑虑地问。 采禾立马解释说:“姑娘,郡主之所以没进府来,是因为郡主的马车现下已经停在了大门外,现正等着姑娘出门呢。” 秦嘉卉立马坐起身,难怪采禾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原来阿渊已经等在了门口,她肯定不能让阿渊多等。 于是她立马让采禾伺候她梳妆打扮。 没过一会儿,嘉卉梳妆好了便匆忙赶到门口,她见大门外果然停着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而阿渊的贴身丫鬟云竹正站在马车前,秦嘉卉的心才完完全全地松懈下来,这回是真的。 云竹见秦嘉卉向她们走来,便立马恭敬地迎上去。 “秦姑娘,我们家郡主站在马车里等你上去了,让奴婢扶你上马车。”云竹语气自然,但秦嘉卉总觉得云竹的神情里透着股狡黠。 秦嘉卉点了点头,被云竹扶上了马车,她掀帘一见,果真看到阿渊正在靠在车内正一脸明朗地望着她。 秦嘉卉立马坐了过去,她伸手拿开阿渊手中的书本,眼带笑意地问道:“怎么今日有了兴致出门游玩?” 自从那次从寺里回来,阿渊便没有主动找过她们玩耍,眼瞧着她今日难得主动出门约她,秦嘉卉自是十分开心的。 “在家待了许久,越发闷得慌,便想着出门散散心。我听说青云山上的观云台是一个观秀丽景致的绝妙之处,能观平日所不能观之景,便想着邀你一同前去观景,在那里观日落,应该是极好的。”江渊口齿顺畅的回答,眼里却含着一层琢磨不定的笑意。 秦嘉卉听来兴致逾浓,正好她心口正是郁气集结,出来与好友一同观观美景,散散心也是好的。 青云山的观云台离城里并不是很远,两人在马车里说说笑笑,聊聊体己,一个半多的时辰便缓缓到了目的地。 马车缓缓停下,云竹掀帘来扶秦嘉卉下马车。 秦嘉卉被扶着下了马车站到了地上,她环顾了周围一圈,四周皆是松林榛木,山风拂来,隐隐还能闻到松树的清香之气。 而观云台便耸立在两排松林中间,这里地势高耸,观云台尽头便是悬崖。 秦嘉卉回头欲与江渊说话,却发现她并未下马车,而且靠着马车门掀帘而坐,正一脸狡黠的盯着她。 秦嘉卉心中疑惑:“阿渊,你不是来观景的吗,为何不下马车?” 江渊并未作答,而是用眼神和下巴向秦嘉卉示意她向身后看。 秦嘉卉转身望去,只见江川不知是从何处出现,负手长立在观云台处,他一脸明朗,正专注地注视着她的方向。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令秦嘉卉始料未及,她欣喜地转头看向江渊。 江渊笑了笑,悠悠开口:“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该回去了。” 说着,江渊便吩咐云竹与车夫启程回府。 马车调头缓缓行驶起来。江渊靠着窗边,见外面景致正好,斜斜的夕阳此时正染红半边天,想着兄长与嘉卉两个有情人共赏此景,发自内心地替他们开心。 至于自己…… 她已经和最好的人见识过最好的景致了,便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入她的眼了。 江渊心中苦笑,随即放下了窗帘。 秦嘉卉边言笑晏晏地注视着江川边向江川走去,此时她的心中,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愉悦。 她每向他走一步,心中那股欢喜之意便越甚。 而所有情绪突涌而上时,她竟莫名生出一股委屈之情,只觉得鼻酸想哭。 秦嘉卉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了这般矫情的姿态,她对着江川展开笑颜,一点点的,最后便唇眼都沾满了笑意。 “兄长要带我看何景?”秦嘉卉走近江川,站立在他面前,用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眉眼,明明这个人此刻就在眼前,自己却依然觉得想念。 “阮阮,我不是景吗?”江川盯着头,唇眼带着笑意,用低沉磁性的声音温声开口。 他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她今日穿着雾蓝色广袖衫裙,妆容清新素雅,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乌黑的发丝尽然散下,只有两边的两处头发被简单地用一根玉簪固定住,根根轻柔的发丝随山风拂动。 这般美成一副画的少女,任谁见了不心动。 阮阮是秦嘉卉的乳名,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的家友才知道,但已经许久没听人这般唤自己了,就连母亲也未曾了。 此刻突然被江川唤着乳名,秦嘉卉有瞬间的怔愣,随即而来的是莫名的羞涩与如鼓的心跳。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乳名这般好听,竟在他口中念出千转百回之感。 她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负手而站,身后是如纱如绸的云海,他头顶是明艳绚丽的赤霞,四周是他就站在那里,襟带翩飞。 他站在此处,朗目星眉,如玉如松,自成一景,原来这才是平日所不能观之景。 “怎么,不想我?”江川见秦嘉卉痴痴地望着他,不作一言,便打趣问道。 “但我是真的很想你了。”不等秦嘉卉回答,他便又自问自答道。 边说着他边伸手将秦嘉卉紧紧揽入了自己怀里,头抵在她的颈间蹭了蹭,呼吸间尽是她身上的脂粉清香。 秦嘉卉听着他的话语,脸颊微烫,她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那律动如自己此时的心跳一般,砰砰地叫嚣着主人的欢喜。 “阮阮,你发生什么事了?”江川抬起头与秦嘉卉对视着,他见她眼底微青,略有些憔悴,不由地皱眉。 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时,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丝一毫,你都是不愿放过的。 阮阮心中一跳,她今日特地用脂粉遮了遮眼底的眼圈,不想还是被江川察觉,但是她明白这件事她是不能告诉江川的,不然会牵扯出更多的矛盾来。 “大概是昨夜里看书入了神,一时忘了时间,便睡得晚了些。”秦嘉卉随便找个了理由搪塞了过去。 江川不疑有他,因为阮阮是从不会撒谎的。 “阮阮,如果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这样我才知道如何保护你。”江川捧着秦嘉卉的脸,郑重其事地说道。 秦嘉卉点了点头,她仰头望着江川,只见他好看的眉眼里有细碎的流光,一如冬日暖阳,舒适明朗,只让人想长长久久地长陷其间才好。 江川宠溺地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柔软而熨帖的触感使他指尖有电流过境以至全身。 “阮阮。”江川轻滚喉咙,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开口。 “嗯?”秦嘉卉明亮的眼睛直盯着他。 江川没再多言,而是利落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把那句准备说出口的喜欢你直接用了更亲密的方式代替。 任何优美好听的话语,都比不过与爱人最直接的亲密更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 江川如此想,秦嘉卉亦如此。 此时落日余晖残留天际,留下最后一抹橘红晕染薄云,也映照山林。 时间仿佛停止,二人身披霞光,脸红心跳地沉溺在无止境的亲密里。 就好似从此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第六十六章 中秋重逢 正月十五,又是一年中秋日。 武安侯府还是像以往那样受邀去宫中赴宴。 云竹正在妆台前为江渊梳妆打扮。 江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见整张脸上都写着兴趣怏怏。 “郡主,就算再怎么不喜入宫,至少面上也得做做样子呀。”云竹看着镜中自家郡主一脸愁容,她自是知道郡主是不喜欢入宫的。 江渊微微瘪了瘪嘴,然后点点头。 “云竹,今晚你就不用跟着我入宫了,难得过节,你就在家里与院中其他几位丫头嬷嬷一同过中秋。” “谢谢郡主。”云竹欣喜地向江渊道谢,她知道郡主进到宫里,有宫女伺候着,她自是不用担心郡主没人服侍。 夜晚,皇城中灯火通明,无数盏宫灯并列高挂着,挂满了整座宫城,整座皇宫变成了一座不夜城。 而设宫宴的大殿里载歌载舞,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江渊同兄长坐在一处,她喝着手中的果酒,偶尔无精打采地抬眼瞟几眼殿中央的歌舞。 她只想这场宫宴快点结束,她好出宫去河边放花灯。 一旁的江川见自家小妹这般模样,便将桌上所有好吃的点心菜肴都移到了江渊跟前。 “吃点东西,好打发时间。”江川目不斜视,轻声地对着身旁的江渊说道。 江渊见此,不由地心中一暖。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懂你的心思,然后从细节上去疼爱你。 “兄长,待会儿宫宴结束后,我就不同你们一起回去了,我想自己出去逛逛。” “我和父王不放心你一个人。”江川皱了皱眉。 江渊从衣袖里伸出手,在桌底下轻轻扯了扯江川的衣摆,然后转头向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放心,今日中秋,街市上人很多很热闹的,我不会有事的,求求你了兄长……” 见江渊向自己撒娇,江川心中无奈,他这个妹妹,从小到大只要有求于他,便总会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向他撒娇,关键是他还偏偏就吃这套。 沉吟了会儿,然后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好,不过自己千万小心,记得早点回家。” “好的。”江渊欣喜地满口答应。 江川宠溺地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谁让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天生宠爱自家小妹。 江渊与自己的兄长在席间的互动,被身坐高位的皇后尽收眼底。 皇后远远瞧着江渊,心中不禁暗自感叹,长明这丫头真是越长越绝色了,拥有这副好容貌,又有郡主身份加持,也不知将来是哪家的公子这般幸运,能娶这样天仙似的一个人儿。 但不管是哪家的人,皇室宗亲的婚娶之事,岂是他们自己能做主之事。 “长明啊。”于是她慢悠悠开口,声音中带着高位者的威仪。 听到皇后唤自己,江渊立马转过身面向她,然后向她端正行礼,恭敬回应:“皇后娘娘。” “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如今也到了该适嫁婚配的年纪了。” 江渊听后心中一惊,皇后的突然提及绝非是偶然,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一旁与众臣谈笑饮酒的皇帝听后,也将头转向了这边,他和蔼地附声说道:“是呀长明,你如今已是出阁之龄,你可有心仪之人,说出来朕可为你做主赐婚。” 殿中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都转向了江渊这边,他们心怀各种心思,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认知,武安侯之女长明郡主的婚事又岂是她自己说一个心仪之人,然后皇上赐婚这么简单的。 如今帝后这般提及,必是在心中已为她安排了一门能被他们掌控的婚事。 毕竟武安侯府在大江国的地位又怎会是简单的宗亲侯府。武安侯乃皇上的胞弟,又是大江国的战神,手握重兵,深受皇上器重。 而长明郡主,从小就是被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她的容貌才是真绝色,多少王孙公子心中的心心念念。 父亲是世人敬仰的武安侯,兄长是众人夸赞的长宁世子。 这桩婚事,任哪府联姻了去,都是高攀。但任哪府都想抓住机会攀上这门亲事。 江裴之看戏般地观望着这边,说实话,他心底还是挺喜爱长明这个妹妹的,他们从小一处玩耍,虽说她小时候更喜欢与自己的二弟黏在一起,但毕竟神仙似的妹妹任谁不是宠爱着。 可不管众人多么宠爱,哪怕此时父皇一脸慈祥地看着她,但她的身份注定了最终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想到这里,江裴之心中不由地觉得有些许可惜。 江渊一脸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父兄,她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这般猝不及防地就来了。 江远柏看了眼自己女儿,他深知皇上话里的意思,他不忍女儿成为政治牺牲品,于是连忙帮回道:“皇上,小女虽已是出阁之龄,但她自幼便深受家人宠爱,如今心智尚未成熟,只怕嫁到婆家无法做到贤良淑德,还担不得主母之位。况且小女自幼无母,臣还想多留小女几年在身边宠着。” 江远柏语气真挚的回答令众人点头,这全然是以一位普通父亲的身份不舍女儿出嫁。 皇帝听后心中计较了一番,江远柏的婉拒有情有理令他一时犹豫,但皇后这么提及,他的确要开始重视起了武安侯府里的长宁和长明的亲事。 毕竟武安侯府若是与哪府重臣强强联手…… “父皇,今日是中秋佳节,还是该饮酒赏月,歌舞助兴才是。”江裴安突然不疾不徐地开口,打破了僵局。 他原本坐在一处饮着酒冷眼旁观,但他抬眼见坐在他对面的江渊一脸无措的模样,看着她今日发髻上依然插着自己送与她的月牙金钗,他眼中亮了亮,终究是不忍的。 况且他见张以礼正欲趁此机会煽风点火,毕竟之前他的煽风点火可是让父皇赐婚武安侯与他的女儿成亲。所以他得赶在他之前插话。 皇帝听了江裴安的话,缓缓地点了点头,今日的气氛实在不宜谈及这些,还是等改日找机会再谈此事,毕竟自己私下也要好好想想合适的人选。 “裴安说得对,今日各位爱卿可要尽兴才是。” 众人齐声回应,然后殿上又恢复到先前的热闹中。 江渊与父兄心中皆是一松,但他们心里清楚,既然皇上已然开始注意,那这件事始终会被再次提及,若那时再拒,恐怕就是负了圣恩啊。但愿此后事情会有什么转机。 江渊转回身来,她忍不住看向坐在他对面的江裴安,他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模样,冷色冷眼,好似周遭的事物与他无关,但他刚才的话语,是在帮自己解围吗? 这时江渊感觉到有一道幽深的目光在朝她投去,那深邃的眸光透过歌舞翩飞的人群,似清冷,似无奈,似迷茫,或明或暗,一直注视在她身上。 这样的眼神,她已许久不曾在江裴安眼中见过,只是幼年能常常见到。 江渊对上他的目光几瞬,便又慌忙低下头去躲避,她暗地一阵心慌,像是有什么常年不见天日的秘密正在拼命剥开云雾现出原形,而那个原形正在被自己所悄然撞见。 江渊不敢去细想,只是低着头一边吃着眼前的点心,一边疯狂找话题与身旁的兄长闲聊,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宫宴结束后,江渊在宫门处与父兄分开,嘉卉与云音也各自回府陪家人赏月了。 江渊屏退了兄长吩咐跟在她身后的侍从,独自一人漫步在夜市中。 依然是热闹的街市人群,依然是一盏盏点亮整座都城的绚丽花灯,连夜空挂的那轮清亮的圆月今年依然准时到来,只是去年今日陪自己逛街赏月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江渊突然又泄了气。她以为融入这热闹的街市人群里,自己的心也会变得热络起来。原来,能使自己的心热络起来的不是世间人气,而且那个陪自己一同体会这么人间烟火的人。 “卖花灯了,好看的花灯咯,姑娘,你要买一盏吗?” 江渊路过一个卖花灯的摊位,被摊位老板叫住了。 江渊看着眼前一盏盏色彩明艳的绢纸花灯,不由得想起去年今日自己和榕与在河边放花灯时的场景。 少年俊朗的模样,少年目有星河的眼神,少年真诚坦直的话语:你好看。 即使如今想起,江渊依然觉得似涩似甜,心动不已。 “老板,我要一盏花灯。”江渊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笑着递给老板。 “好咧,姑娘这是你的花灯。” “谢谢。” 江渊接过花灯,一路直径走到了河边。 此时明月当头,地上一片银光,河面清晰地倒映着夜空星月。 微风阵阵拂来,吹的河面银光粼粼,泛起层层涟漪。 这片河域鲜少有人来,所以河面上只零星地飘着几盏花灯,那点点微弱的灯火荡漾在这空旷的天地间,却点缀得像天上星。 江渊将自己手中花灯点燃,将其缓缓地放到水中,然后双手合十,双眼轻闭,心里默念着自己心愿。 去年她许的是“但愿人长久”,然而并没有实现,所以此刻心中唯一的心愿便是:千里共婵娟。 榕与,无论你如今身处何处,我希望此时也在同我一样望着这满天星月。 “月亮啊月亮,如果我把心事都说给你听,你会帮我传达吗,榕与他会收到吗?”江渊仰着头望着夜空里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不由地对着月亮自言自喃道。 然而心中各种期盼的心情却抵不过事实,月亮只是月亮,它只供人远远欣赏,无法寄托心情。 是自己想得太魔怔了,江渊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需要月亮传达,我已经收到了。”一个声音在江渊身后悠悠响起。 这个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犹如玉石击缶,发出阵阵动听的响声回荡在这个夜里,也回荡在江渊心里,使她的心随之带着血气鼓动起来。 江渊怔愣了几瞬,便立马惊喜地过身去。 只见那人一身黑衣,乌发高束,身形欣长挺拔。 他面容丰神俊朗,剑眉星目,整个人站在夜里,带着遗世而独立的气质,如影似幻,非寻常人所能掌控,宛若天神高不可攀。 那个自己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鲜活地站在自己面前。 江渊从来不是好哭之人,但她此刻只想在这人面前哭一场。 “不想来抱抱我?”榕与看着江渊眼里闪着泪光站在原处痴痴地望着自己,他只觉得心中一痛,但嘴角却勾起笑意悠悠开口。 想,很想,她太想了。 于是她提起裙摆立马向榕与奔去,他们之间的这短短的十几步,却让江渊觉得仿若隔世,原来奔赴自己心爱之人,竟是这般辛苦。 这几个月里,她无不是在想着他,担忧着他。而那种也许此生再也无法相见,就此失去他的认知,常使自己陷入哀哀欲绝的境地,恍恍惚惚,凄入肝脾。 而此刻,她一头扑进心爱之人的怀抱,她偷藏的各种情绪全部从身体四处奔涌而来,最终只汇聚成了欣喜。 榕与用双臂紧紧钳住江渊,只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就像前世她刻在自己身上的字一般。 “阿渊。”榕与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原来短短这个名字,也可以念得这么前传回肠,仿佛他又找寻一世一般。 他再也无法放手了。 他要得更多了,不再只是默默地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幸福。 阿渊这一生的幸福,他必须要亲自给。 江渊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她感觉到他的衣服有露水浸湿的潮气。 虽然不知道他之前去了哪里,又从何处赶来。但江渊心中肯定,他为了见她,定是跋山涉水,栉风沐雨地赶来的。 她的头离开他的怀抱,仰着头静静地注视着榕与的脸,他比之前清瘦了些,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 他离开的这些日子,他又在经历什么呢? 江渊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鼻子,嘴唇,当抚过他的侧脸,还有他手掌时,却发现上面皆有几条淡淡疤痕,虽不明显,但就疤痕长度来看,他定是受过伤的。 “你发生了什么,你受过伤?”江渊心疼地抚着疤痕,眼泪便不自觉地从眼角流了出来。 “我怕我一时说不清楚。”榕与用手温柔地擦拭去她眼角的泪,她每一次在他面前哭,都会将他的心揉得乱作一团,心疼地无所适从。 “没关系,以后慢慢说给我听就好。”江渊深吸了口气,她抑制住自己的眼泪,然后唇角勾笑地看着他。 榕与靠近江渊的脸,轻吻着她的额头,犹如羽毛轻拭,温柔得一塌糊涂。 江渊心里软成一片,他把所有不为人知的的温柔都尽数交付于了她。 江渊看着眼前这个为她披星戴月而来清俊少年,见他的眼里有她,眸光闪烁,星星点点,宛若星辰。 她只想一直待在他身边,生老病死,轮回转世,她皆要同他一起。 此刻皎洁的月光倾洒在两个貌如谪仙的人身上,二人无需言语,哪怕只是紧紧相拥在一起,听着耳旁风声拂过,听着河边草丛里虫叫蛙鸣,这一切已然是绝景。 原来世间还有一个词汇是这般令人欣喜甜蜜,那便是失而复得。 第六十七章 留置半途 榕与的再次出现让众人都略感惊讶。 江渊的父兄对他的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不由地心中生疑,怕他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而来,会对武安侯府有所危害。 江渊无法对父兄解释清楚榕与的身世来历,总不可能说榕与以前是一棵树,为了找到这一世的她而放弃修行变成人的。 这话任谁听了去,都觉得荒谬不堪。 江渊只有替榕与说各种好话来消除父兄心中的疑虑。 但江渊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向父兄坦白自己和榕与之间的关系,榕与不能永远是默默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而是要与自己光明正大携手站在人前的伴侣。 夜里,江渊躺在床上回想二人的过往。 许多事情只有在经历一番折腾后,才会后知后觉。 江渊幡然明白,一切早已是注定好的,早在自己见到榕与的第一眼起,自己已然是心动了。 可是,那样惊艳的少年,任谁见了不会心有所动呢?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拥有了他。 江渊伸出双手摸摸自己微红的脸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头,躲在被窝里咯咯地窃喜发笑,少女的欣喜全然展露。 可是这种欢喜还不够。 于是,江渊掀开被子起身穿鞋,从屏风上取下一件藕色褂子披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间,她见云竹此时正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酣然入睡,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栓,一点一点地打开了门,偷偷摸摸地跑了出去。 出到院里,江渊才松懈地吐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每次夜里去见榕与都像是在偷情一般。 这样想着,江渊不由地噗呲一声轻笑了出来。 正在江渊沉浸在自己奇怪的想象里时,突然间自己的腰间被人一揽,她的一声惊呼在口还未发出,便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屋顶上。 一切来得太快,江渊还有些惊魂未定,只是自己腰间的那只大手并未离开,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摁进了怀里。 这熟悉的怀抱,这熟悉草木清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怎么老让人不省心,总爱在夜里偷跑出来。”一个清冷又夹杂着几分无奈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传来。 江渊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下巴抵着他的胸膛,仰着头满脸笑意地望着他,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回道:“想见你啊。” 明显这一招对榕与来说十分受用,只见他的双眼一亮,嘴角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低垂着头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只见她未施粉黛,皮肤白腻如脂,眉眼间流光回转,带着与生俱来的媚。琼鼻檀口,怎么看都觉得精致无比。 这样一副模样竟是比别人粉了妆的还要明艳。 屋顶的夜风吹得她散下的乌发翩飞,榕与伸手温柔地撇开吹在她脸颊前的发丝,然后指腹摩挲着她的脸,这样阿渊,他怎么都看不够的。 江渊见榕与此时一言不发深深注视着自己的模样,她自知榕与定是被自己迷了眼,不由地暗中窃喜。 “我就那么好看?” 榕与回过神来,见江渊笑得一脸狡黠,不由地轻笑地摇了摇头。 他的阿渊,向来美而自知。 榕与扶着江渊靠着自己缓缓地坐在了屋顶的正脊上。 在这静谧的夜里,头顶是清辉月色尽然倾洒,身旁是清凉夜风不断拂过,身在高处,视野开阔,能看尽整座王府以至王府外那条街市的景致,此情此景,着实令人心生愉悦。 “其实那日我并没有离开寺庙。” 榕与低沉的声音响起,江渊诧异抬起头望着他,她没想到榕与会突然开口说这个。 这些日子里,他始终未开口说他前些时候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江渊他也许说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未再提及,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没想到他此刻却突然主动说起。 “那日当我回屋时,已经发现你不见了踪影,我便出门去山中寻你。后来遭遇意外受了伤,被一位隐居山谷的神医所救,一直在他那处养伤,所以回来得迟了些。”榕与神色淡淡,语气平静地说着。 他之所以想告诉江渊,是不想江渊心里一直揣着一个疑惑与他在一起,他对江渊而言,说没有秘密的。 况且他也不想让她认为自己是因为不想见她,所以迟迟不肯回到她身边。任何会令阿渊误解的事情,他都不允许发生。 江渊认真听着榕与轻描淡写的描述,但她心里明白,能使他这样高于常人的体魄养伤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他所受的伤必定危及性命。 想到榕与曾在生死边缘挣扎过,江渊心中忽的升起一阵后怕的心颤。 原来他从未想离开自己,一切只因意外受伤而让两人变得这般辛苦。江渊忽然不想提自己也同时受伤的事了。 她一头扑进榕与的怀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中无数情绪涌动,但皆化成了她的低低呢喃:“还好你回来了,真好。” 炎日午后,日光清亮。 赵云音一只手支着脑袋撑在书案上,一只手提着笔,脸朝着书房的窗户方向,双眼无神地望着窗外那只欢腾地窜动在各个枝头的黄鹂鸟。 她一个月前随母亲静平长公主一同来到了这离京城有三天路程的避暑山庄里。 每日陪在母亲身边不是赏景看花,便是读书作画,她都已经憋烦了,她好想回去找长明嘉卉她们玩啊。 “怀阳啊,方才让你作的诗你可作完了?”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只见一身暗紫色及地锦缎长裙,头戴金凤纹翼步摇,面容精致的中年妇人缓缓进到房内。 赵云音慌忙回过神来,看着书案上的绢纸仍是空白一片,她不由地心虚低下了头。 “母亲,我还没想出来呢。” 静平长公主瞟了眼桌上那张之字未写崭新如故的绢纸,没好气地说道:“都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未作出来?” “那个我……我不小心睡着了。”赵云音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声都没了。 静平长公主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撇着眼看着她:“罢了罢了,左右你是个静不了心的。去梳洗一下,一会儿陪我去后山花园赏赏花。” “哦。”赵云音心不在焉地应答着。 待母亲离开后,赵云音泄气般地坐在太师椅上。 她仰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再这么待下去,她真的要无聊死。 像她这种常年在外面四处疯玩,向来喜爱热闹的人一下子与母亲一起待在这清幽雅静的避暑山庄里这么久,对她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赵云音双眸忽地一亮,眉毛轻挑,仿若有什么点子闪过脑中,便就暗暗在心中有了主意。 夜晚。 赵云音斜挎着包袱系于胸前,披着一身黑色锦制披风,蹑手蹑脚地出了房屋,她专趁着庄子里的人都睡下了,才准备行动的。 她到了马棚,一边轻声安抚自己的马,一边将它从后门牵了出山庄。 到了外面,她便快速上马,缰绳一扯,便骑着马扬长而去了。 她实在是不想在这避暑山庄待了,便准备自己悄悄逃回去,她给母亲留了书信放在她房中的书案上。 如果她当面同母亲说自己想回去,母亲定是不许的,所以她只得留下字条,自己先偷偷逃走了。 反正左右母亲知道后,也只是对她训斥几句,母亲哪舍得真切地罚她。再不济,还有爹爹帮她挡呢。 夜色浓重,赵云音骑着马,穿梭在山中官道上。声声节奏有力的马蹄声回荡在整座静谧的山林中。 赵云音见离避暑山庄越来越远,便扯动缰绳,放缓了马的速度。她骑着马晃晃悠悠地行在山间,山风袭来,只叫人心旷神怡。 明月当空,清风轻拂,所到之处不时惊起在树间栖息的山鸟,在这山间的夜里,使赵云音没有丝毫惧怕。 她向来四处疯跑惯了,自小便立志要游遍天下山川,就像书里描绘的游方散人一般,无拘无束,乐得个逍遥自在。 只是身在宗亲之族,又怎么会一辈子无拘束无牵绊呢。所以,她只能珍惜当下,快乐一日是一日。 忽地,远处一阵刺耳的怪声传来,赵云音骑着的马儿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一双前腿向上高高抬起,仰天长啸。 赵云音正沉醉于山林夜色,完全没有防备,马儿的突然失常使她被抛下了马,眼看着自己的马发疯似的向前路奔驰,最终消失在了夜色尽头。 她吃痛地揉捏着自己的腰身,缓缓坐起,还好她是被抛在路边一簇茂密的草堆里,不然她定会断几根骨头不可。 只是自己未免也太倒霉了些,赵云音心中一阵哀怨,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山林里,自己没有了代步工具,需要慢慢地走回去,不知道需要走上几日,恐怕到了京城时,自己的腿都已经走断了。 加上现在已是深夜,虽有月色倾泻,但在这荒郊野外,没了马,需要靠自己孤零零的一人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对身为郡主习惯了被人伺候的赵云音来说,显得略为惨淡。 想到这里,赵云音颓丧地低下了头,之前那欣赏山林月色的悠哉兴致早已烟消云散。 这样连夜赶路折腾一番,赵云音倒有些疲乏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再看了看天色,她索性在自己摔下的草堆上安然躺下。 反正事已至此,还不如好好休息一番,养好精神,等天亮了再赶路,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过路的车马可以捎带上她。 这么一想,赵云音心中的郁闷消散了大半,她双手枕头,双腿躬起,翘着个二郎腿,淡然地望着上方的满天星辰。 耳旁是清凉的夜风和此起彼伏地蛙叫虫鸣,仰面是熠熠生辉的烂烂的星河,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赵云音也算是感受了一回那些逍遥游士们的潇洒随意。 “谁?”正当赵云音沉浸在这份闲情逸致里时,不远处树林间突然的一阵异动声引起了赵云音的警惕。 第六十八章 连夜出征 赵云音听见异动声,立马站起身来,她拾起路边一块不大不小边沿锋利的石块,将它小心握在手里,警惕地盯着那片窜动的树林。 那声音越来越近,赵云音心神凝聚,心道着没有比今日更倒霉的日子了,如果遇到猛兽扑食,今天自己可就要暴尸荒野了。 正在赵云音胡思乱想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丛林里走了出来,他捂着胸口吸了口冷气,淡淡地撇了一眼赵云音,随即便倒在了地上。 赵云音惊异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黑影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眼前的人怎么有几分眼熟,赵云音在脑海里搜寻曾经见过的人,良久她才想起来,是他! 见他倒在地上艰难地尝试着爬起来,赵云音顾不了那么多,她扔了手上的石块连忙跑上前去。 “喂,你怎么了,还好吗?”赵云音扶起那人的身子,让他的上半身倚靠在自己身上。 她这才发现他衣服已被血浸湿,他的胸口不时还有鲜血喷涌而出,好像无止境一般。空气里不时飘着浓浓的血腥味,让赵云音看着心惊。 这个人,怎么每次见到他时,他都在受伤。 莫声重重地咳了口血,只觉得胸口的巨痛蔓延全身,到最后整个人已经麻木,只觉得全身发冷,明明是盛夏,自己却仿若置身于冰窟一般。 莫声虚弱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世间之事总是这般巧合,自己每一次受伤都能遇见她。 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莫声心里正想着,眼前忽然一片昏黑,随即无力地昏死过去。 “喂,醒醒,喂,不要睡啊,快醒醒……”赵云音焦急地用手拍着他的脸,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她将莫声轻轻地平放在草地上,然后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察看着周围,看是否有乡野人家,可以找人帮忙,然而在这荒郊野外,并无人烟。 要么回去避暑山庄找人帮忙?可是这里离山庄还有许久的路程,加上自己又没有了马,恐怕等自己走到山庄时,眼前这人就早已死了。 赵云音脱下外衣,找尖利的石块将外衣划成了一块块布块,先帮他止血要紧。 她小心翼翼地脱掉莫声的上衣,救人要紧她也顾不上什么礼教规矩了。 当莫声的上身裸露在赵云音眼前时,她还是看得心中一颤。 他的身上竟然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是以前受过的伤结痂成了疤痕,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身上。 而他胸口处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只见里面血肉翻飞,狰狞可怖地使赵云音心中害怕得有所犹豫。 她身为郡主,从未见识过这般血淋淋的场景,她紧捏着布块,眉毛紧紧地凝在了一块儿。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然后拿着布块压住他的伤口为他止血。 布块很快便被冒出的鲜血浸湿,她又立马换下,拿出新的布块上前压住,以此循环。 一个时辰后,莫声四周地上堆放的满是浸着血的布块,干净的布块也已经用完了,莫声伤口的血也慢慢止住了,赵云音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用自己腰间的襟带暂时作为绷带,斜系着莫声的伤口。他的上衣已被血浸湿,已不能穿了,赵云音将自己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 莫声因为失血过多,所以面目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他不时还在无意识地颤抖,他好像很冷。 赵云音察觉他全身都在发颤,于是她马上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火折子,然后在周围拾了些枯枝枯叶,在莫声躺着的地方点了一堆火。 大概是感受到了火的温暖,莫声的冷意有所缓解,也不再颤抖。 赵云音见他状况有所舒缓,她这才微微地吐了口气。这个晚上为他忙碌了许久,自己满头是汗,早已经疲惫不堪。 于是,她顺势坐在了他身旁休息,时不时观察他的异常。 她只是为他止了血,简单地包扎一下,他受这么重的伤,还是得看大夫才行。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回去,更别说现在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他。 不过还好他们待的这里是官道的路旁,虽然这条官道地处偏僻,鲜有人过往,但总归是可以碰碰运气的。 也许母亲看到自己留的纸条,气得提前下山回京罚自己,那么刚好就可以等到母亲一行的车队人马也说不定 只是,赵云音看了看眼前虚弱的莫声,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是他能撑得到明日吗。 深夜的都城,夜色笼罩,静谧无声。偶尔能能听到巡防的几排士兵身上穿的盔甲发出的低沉的摩擦声,以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而在都城南面的武安侯府的前院,则是一片灯明火亮。 “郡主,醒醒……” 云竹站在江渊床边的屏风处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上前轻轻唤醒江渊。 郡主夜里一向浅眠,好不容易看到她今日睡得如此酣然,她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忍心扰郡主清梦的。 可是世子派人来让郡主去前院大厅,她又不得不唤醒郡主。 自从侯爷戊时被皇上急召入宫,到现在子时才回来,想必是有什么紧急的大事。 “郡主,郡主,你快醒醒。”想到这里,云竹的声音中夹杂着几丝急促,声调也大了几分。 江渊颦着眉头,睡意朦胧间只听见有人在唤她,不由地带着几丝不耐缓缓睁开眼,只见是云竹站在自己的床边。 “怎么了,云竹?” 江渊睡眼惺忪地望着云竹,还未从睡梦里缓过神来,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软绵。 “郡主,世子让你现在去前院。” “什么时辰了?”江渊懒洋洋地坐起身来,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一片墨黑。 “已经子时了,郡主。”云竹一边说着,一边将房里的烛灯都点亮,然后从衣柜里取出衣服替江渊换上。 听到是兄长让云竹来叫醒自己,江渊这缓过神来,这么晚了,兄长让自己去前院,必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想到这里,江渊心中一震,顿时睡意全无,等云竹为她换上衣物后,她立马下床穿鞋向前院的大厅跑去。 前院的大厅里此时随处可见下人们忙碌的身影。 江远柏坐在厅中正认真看着手里的图纸,事情匆忙,他只能边看边布置计划。 江川在一旁担忧地看着父王,皇上深夜急召,是因北境敌人大举进犯,来势汹汹,边境失守。 皇上命父王连夜带兵前往北境抵御外敌,但父王这次并没有让自己随他一同前往,这使江川心中疑惑不安。 江渊赶到前院,见父兄都在大厅里,她急忙走上前去问道:“父王,兄长,发生了什么事?” 江远柏站起身来神情温和地看着江渊,轻轻地拍了拍她脸:“为父不在,要听你兄长的话。” 这时钟叔为江远柏送来了金翎盔甲替他仔细穿戴上,然后将一把锃亮的丈八金矛枪递到他手中。 江渊看在眼里,心中明了,父王这是又要去前线作战了。 “父王,万事小心,一定要平安归来啊。”江渊紧紧地握住江远柏的手,一脸忧心。 父王身为大江国的战神,保家卫国是他的天职,也是他的宿命,即使战死沙场,那也是一种荣誉。 这个道理,父王比自己明白得更深刻。只是,他不仅是大江国的战神,他也是自己的父亲,江渊总觉得这次心中不安。 “放心。”江远柏向江渊和蔼地笑了笑。 江远柏走到江川面前,神色严肃地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令牌递到江川手中。 “父王?”江川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令牌,这不是去年那位闯进府中的刺客所不小心遗留下来的那块令牌吗。 “这枚令牌你且保管好,日后自有用处。” “是,父王。”江川接过令牌,心中有诸多疑虑。 这时江远柏的副将走进大厅向江远柏行了礼:“侯爷,一切整顿好了,将士们都在城门口等着你,可以出发了。” “嗯。”江远柏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孩子,他并不是一个能言之人,说不出自己的诸多情绪,只能沉默地看着他们。 “走了。”说着,江远柏便转身头也不回地随副将出了府。 他走出府门外骑上自己的马,他牵动着缰绳欲策马而去,却又在跑了几步后又放缓了马的速度。 他回头望着此时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的江川与江渊,心中突觉得心酸难舍,又有过多无奈。 但他依然坚定地向他俩点了点头,然后一声“驾!”,他扯动着缰绳头也不回地朝城门奔驰而去,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中。 江川望着父王奔去的方向,再看看自己手中的令牌,他眉头紧蹙,父王自己也知道这次的仗不好打吗,所以将自己留在了京中,没让自己一同前去。 江渊眼见看不到父王的身影后,准备转身回府中去。她见江川神色严肃,不由地心中一颤,难道这次父王的北境之战很难吗? 第六十九章 暗火横生 翌日清晨。 晨光熹微,鸟叫虫鸣。 赵云音坐在路边草地上,手撑着头摇摇晃晃,一个不注意,手没撑住脑袋,她整个身子往下坠,她这才从梦里惊醒。 她难受地扭了扭脖子,站起身来懒懒地伸了个腰,地上的柴火早已烧尽,变成了黑色的木炭,从中升起一缕缕白烟。 而柴火旁边躺着的是一个无声无息,毫无生气的男子。 赵云音这才慢慢反应过来昨晚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她见自己衣着狼狈,便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新的衣物换上。 然后她立马跑到他身边,见他满脸苍白,于是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还有微弱的气息。她再检查了下他的伤口,伤口正在恶化,必须及时治疗,再这样等下去,他会死的。 正在赵云音着急得不知所措时,一个村夫正驾着一辆拖有枯草的木板车缓缓行了过来。 赵云音眼睛一亮,就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她立马跑上前去拦住了那个村夫:“这位大叔,我朋友受了重伤,你能否把我们带到附近的大夫处就医,我可以这个给你作为酬劳。”赵云音从袖中取去一块晶莹通透的玉佩递到村夫面前。 村夫瞧了瞧眼前上等的玉佩,再瞧了瞧眼前姑娘的穿着贵气,出手阔绰,非常人所有,想必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姑娘。 “好好好,这附近就有我们一个小兴村在这山野间,那里有大夫,我带你们去。”村夫接过赵云音的玉佩,将它放在自己胸口的衣物里,然后满口答应。 “太好了,谢谢你。”赵云音喜逐颜开,那人有救了。 于是村夫与赵云音小心翼翼地将莫声抬到了板车上缓缓向附近的村里驶去。 傍晚,破旧简陋的茅草屋中一片昏黑。 莫声在混沌中醒来,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漆黑无它。 这便是地狱吗,自己这是终于死了吗,也好,他总算还了主子的恩。 莫声平静地思考着自己此刻的处境,直到胸口传来清晰的钝痛感,才让他思绪清明了几分。他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才惊觉自己这是被救了。 这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愈来愈近,随着木门吱呀一声,一个手持灯盏的灵动清丽的少女便出现在了莫声眼前。 少女将灯盏小心地放在屋中间的木桌上,瞬间,屋里渐渐明亮起来。 “你醒啦!”赵云音惊喜地看着此刻睁眼躺在床上的莫声。 莫声盯着她没有作声回答,这么多年来长久的暗夜潜行,他已不懂得如何与人平静相处。 莫声的忽视并没有引起赵云音的不满,反正她也习惯了每次遇到他时,他不知礼数的冒犯。 “你呀,算你命大,刚好遇到了本郡主我,不然你就死在那荒郊野外了……”赵云音一边自顾自地说着话,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活。 少女的声音就像一串风铃,清清铃铃又絮絮个不停。 若是以往,莫声只会觉得聒噪想一杀了之,可是此刻,莫声却觉得刚好。 主子派人想了结自己,自己毫无还手地抱着必死之心准备赴死,偏偏眼前的少女犹如天降为他开了条生路。 莫声平淡地看着少女忙碌的身影,她的影子通过昏黄的油灯被映射在墙上,屋外偶尔晚风入室,吹得灯火摇曳,而少女的影子也随之舞动,就像一只扑哧着翅膀,待飞的夜蛾。 “来,把这药喝了。”赵云音转过身端着药走到莫声床前。 她欲扶他起身,但突然想起刚才大夫说他现在只能静躺,不宜乱动。 于是她捏起勺子,从碗里舀了一勺汤药送到莫声嘴边。 莫声并非别扭之人,他毫不犹豫地微张开嘴吞下了这勺汤药。 莫声的行为无意里取悦了赵云音,使她心情顿时大好,她又愉悦地从碗里又舀了勺药送到莫声嘴里。 因为莫声的十分配合,一碗药没喂多久便见了底。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的。” 赵云音站起身来,将手里的空碗放到了桌上,然后转过身问道。 “莫声。” 莫声躺在床上,半睁着眼一直盯着墙上那道晃动影子。 因许久不说话,此时一张口声音阴冷又沙哑。 赵云音默默地在嘴里重复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名字很好记,她念一遍便记住了。 她见莫声眼睛盯着一个方向不再作声,想必他是受伤刚醒,需要多休息。 “你还是先休息,本郡主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要是再出事,我可不会管你了,我先出去了。” 说完,赵云音吹灭了桌上的油灯,端着空碗出了屋。 随着灯火的熄灭,墙上那道盈盈晃晃的影子也随即消失,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黑暗。 莫声轻叹了口气,缓缓合上眼睛,心中那刚泛起的一丝波动涟漪瞬间又变为了一摊死水。 自己终究不过是个亡命之徒罢了。 赵云音出了屋后,又去了大夫那里再次询问了莫声的情况,问完她迷茫地站在院中。 她在想,莫声既然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而且现在又有大夫照顾着,自己要不要先行离开。毕竟他与自己毫无关系,她又要赶着回京。 可是…… 哎,算了,反正现在已经天黑了,明日等他醒了给他说了再走也不迟。 赵云音跺了跺脚,暗下了决定后便释然地回了自己的屋里。 江渊向来夜里浅眠,自从江远柏带兵前往北境扛敌后,她更是夜夜睡不安稳。 深夜里,她平躺在床,痴痴地望着床帐顶思绪杂乱。 北境多蛮敌,向来不太平。也不知这次父王紧急前去,会是怎番结果。 自从经历上次父王受伤回京时那令人心痛难过的场景后,父王的每一次远行,都令她分外揪心。 但愿父王这次能打完胜仗,平安归来。江渊在心中默默祈愿着。 “阿渊不必过多忧心。”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从江渊的床边传来。 江渊此刻心系父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形一颤。 她偏头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立于床边的暗处,屋里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月色斜照入室,能看清那人的身形。 “大胆,你可知深夜私闯郡主卧房可是大罪。”江渊虽是言语斥责,但语气中却尽透着一股子玩闹狡黠之意,连她眉眼里都全然带着笑。 “哦?那我走便是。”榕与似笑非笑,作出转身要走的姿态。 江渊眼疾手快地爬起身子拉住他的衣角,然后轻轻向后一带,榕与便轻易地坐在了床榻边。 他只是嘴角微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不作言语地盯着江渊,她的想法他心里都明了。 “来了就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江渊气声中带着低哑的蛊惑,伸出手指在榕与脸上轻划。 “你知道此刻我最想做什么吗?” 江渊的指尖游走于他俊朗的五官间,所到之处如春风轻吻,温柔酥痒。最后指尖落在了他的薄唇上,似有似无地摩挲着,勾勒着他的唇型。 榕与轻笑了声,捉住了她抵在唇上的食指,声音如玉石击缶,在夜里格外好听:“阿渊,是想这样?” 榕与低头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食指,如蜻蜓点水很快抽离。 他见江渊表情木讷地看着自己这一时兴起的行为,不由地勾唇笑了笑说道:“阿渊还是想这样?” 语毕,他伸出舌尖轻轻触碰了下江渊的指尖。 当榕与微冷的舌尖触碰到自己的指尖时,江渊瞬间感觉犹如一道电流过身,不禁为之一颤。 渐渐的,轻触变为了吮吸,榕与不时还抬眼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向她。 江渊只觉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心知榕与这是在故意而为之,可她却依然着了他的道。 她不由地轻轻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榕与紧紧握在手里难以抵抗。 慢慢地,榕与由最开始的逗弄转为了认真,他轻闭着眼,温柔地舔舐起她的每根手指,就像对待一件珍宝般虔诚而炽热。 江渊的身体不再紧绷,早已酥软一片。 “榕与……”她喃喃地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不料一出口,声音竟是像被火烧过般滚烫沙哑。 “阿渊不喜欢,嗯?”榕与抬头用低沉温柔的声音回应着。 室内的气氛在逐渐升温,在这盛夏的深夜里,外面的暑气还未曾消散,室内却又新添着暗火难耐。 不知何时,榕与早已从江渊的手转移到了她的耳垂边,脖颈处。 他如溪水淌石般轻吻着江渊每一寸肌肤,虔诚得如朝圣者一般。 江渊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潺潺溪流里,轻柔却又拂动人心。 但心里明晰自己与榕与此时正在做着什么,甚至即将可能会发生什么,她虽心有犹豫,却又无力抗拒。 因为面前的人是榕与,她是愿意的,反正迟早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正当江渊做好准备面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时,榕与却适时地停了下来。 他坐起身来,呼吸依然微重,他滚动了下喉结,手指轻颤地替江渊将她凌乱的寝衣的襟带重新系好,然后自己坐在床沿边倚靠着,温柔地将江渊拥入怀里。 江渊双颊微红,呼吸依然急促地躲在他的怀里。一切来得太突然,停止地也太突然,使她既茫然又羞赧。 她最开始本想调戏下榕与,哪知最后自己反而是最入迷的那个。 她本以为榕与性子向来清冷,沉默寡言。但其实他才是最蛊惑人心的那个。因为他不屑人间纲常礼法,所以才能随心所欲,向来大胆。 “不早了,快睡。” 江渊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找个了舒服的姿势窝在榕与怀里慢慢进入梦乡。 榕与轻拍着江渊的背,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见江渊已安然入眠,他这才轻吻了下她额头。 天知道他自己刚才停下来靠了多大的意志,就像一簇刚起的火苗眼见着会染成一片炙热火海,却从燃起那刻便被硬生生掐灭。 他想要她,身心都想要,那是自己内心一种生生不息的欲望。 可是,还不是时候。 第七十章 微妙情愫 天微微亮,小兴村里的人已经起早务农干活了。 赵云音也起了个大早准备赶路。 她站在莫声的门前欲敲门,手却滞在了半空中,也不知道这么早他醒了没有。 正在赵云音犹豫之际,忽闻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她立刻推开门进去,只见莫声微扬着身子以拳抵口剧烈地咳嗽着。 她跑上前去一手扶着莫声,一手覆在他的背上轻拍着替他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又躺回了床上。 赵云音立马出屋向大夫要了碗热茶端进屋里,轻轻地吹着热气,一勺一勺地耐心喂着他。 莫声半阖着眼望着眼前的赵云音,因为刚才猛烈的咳嗽让他此时毫无气力,虚弱不堪。只能麻木地张嘴接受着赵云音的投喂。 “你再多睡会儿,待会儿大夫会来看你的情况的,你的伤太重了,还需要在这里疗养一段时间。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已经替你给了,足够你在这里养到身体康复了……” 赵云音边给莫声喂着水,边自顾自地说着。 莫声表情寡淡地听着,他总觉得赵云音下一句话便是要向他道别。 “还有,我得走了。” 果然,莫声神情依然平淡,只是心里却还是微乎其微地向下沉了一分,微小得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虽然不知你到底是何身份,今后还是尽量活着,过自己安稳的日子。”赵云音话语真挚却带着疏离。 虽然与他有过几次交集,但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她不想去了解他的身世来历,毕竟以后也不会有来往。 莫声心下一怔,第一次,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这些话语。从前他听到的从来都是主子下达的命令与训斥,而自己从来回答的也都是遵命。 当有天一个清丽明朗的少女对自己说几句关切的话语,他又该怎么回。 所以在赵云音离开屋子时他一句话都未曾说一个字。 屋里一片寂静,莫声抬眼望着屋梁,眼里一滩死水。病态的虚弱气息仿佛能感受到生命的枯竭,一眼便能望到他此生的尽头。 主子要他的命,他照做了,没有还手地任凭对方处置。如今他死里逃生,已不再是死士,恢复了自由身,却反而不知该以何种身份重新活着。 不知怎的,脑海里突兀地闪现出赵云音的模样,聒噪热闹,真诚善良。 怀安郡主,身份尊贵,向来被众星捧月。虽常居云端,却无半分高位者的跋扈与鄙薄。 而他对她,却实在无礼了些。 胸膛处的伤口被刚才的一阵猛咳扯得生疼,痛感从身体迅速蹿向脑袋,使意识变得昏昏沉沉。 莫声阖上眼,任由诸多思绪在这意志薄弱的时候弥散开来。 最终,昏暗的屋里只听得见一声微弱的轻叹。 夏末的傍晚时分,红霞染云。 江渊趴在桌前有气无力。兄长今日上午便风风火火地来到院里拉着榕与去了校场,留她在这院中无聊透顶。 云竹站在一旁看着自家郡主接连叹气,于是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郡主,如果你实在觉得无聊,要不出去走走。” 江渊眼睛一亮,忽儿精神地抬起头来赞同地点点头:“嗯,是该出去走走了。” “是,奴婢这就去让人备马车。” “哎,等等。”云竹正欲出屋,却又被江渊叫住。 她疑惑地转身看着江渊:“郡主,怎么了?” 江渊起身凑近云竹,向她笑得一脸狡黠:“不用备马车,准备一身男装。” 云竹瞬间明白江渊的意思,郡主这是想玩点新花样啊。不过这样也好,女扮男装没那么引人注目,会对郡主的个人安全省去许多担忧。 但当江渊换上男装后,云竹彻底断了这个想法。 果然一张绝色的脸,不管是男装女装,都同样令人惊艳。只见江渊一身苏绣雾蓝锦衫,乌发由白玉冠束。一张瓷白的脸未施粉黛,却更显清隽,但又带着与生俱来的非凡光耀,好一个容颜如玉的翩翩贵公子。 云竹一时半会儿看迷了眼,怔在了原处。 见云竹的反应,江渊了然于胸地轻扬起嘴角,然后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我走咯” 云竹迅速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耳尖一下子就染上了一层红晕。于是她微低着头默默地跟在江渊后面将她送出了府。 江渊手里把玩着折扇,气定神闲地悠逛在街上。她举止自然潇洒,气质脱尘。时不时收到路上女子们向她投来爱慕追崇的目光。 这一切江渊都看在眼里,她觉得十分有趣。看来自己的女扮男装很成功。 “卖酸梅汤咯,冰镇的酸梅汤咯……”这时,前方街摊的一声吆喝传入江渊耳中,马上引起了江渊的注意。 逛了这么久的街,她的额头冒了些许细汗,刚好又有些口渴,这时候喝个冰镇的酸梅汤是最舒服不过的了,这样想着,江渊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于是她兴致勃勃地快速走向了那个摊位。 迎宾酒楼二楼雅座的窗户正朝着繁华的闹市。 江裴安负手站在窗户前,冷眼俯视着热闹的街群行人。而他身后,则是他的眼线为他报述着机要之事。 内容其实大多如往常一样按计划进行着,不过是例行汇报而已,所以听多后,也难免觉得乏味。 正在江裴安恍神之际,楼下街市一处卖酸梅汤的摊位前的一道身影,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就钻入他的视线中。 远远看,只见是位样貌清隽俊俏的翩翩少年,俊俏少年站在与他气质明显不符的摊位前,显得异常打眼。 只是他的身姿举止却让江裴安看出了几分熟悉之感。 江裴安微眯着眼,仔细地审视着楼下摊边处的少年。 几瞬之间,江裴安嘴角忽而露出戏谑的讥笑。 “长明……”他轻声自语道。 这丫头倒是挺会给她自己找趣味。 身后线人的汇报已结束,江裴安转身轻轻挥手示意他退下,那人恭敬地行了礼悄然退出了屋外,并轻轻带上了门。 瞬间,屋中就只剩下了江裴安与冯喜。 “冯喜,本王突然有点想喝酸梅汤了。”江裴安微微挑眉,轻飘飘地说出一句话来。 一直恭顺站在一旁的冯喜被江裴安突然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弄得有些怔愣。 他不明白主子这句话到底有何深意,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立在原地。 见冯喜犹豫的表情,江裴安不禁自嘲地哼笑了声。 自己真的有这么高深莫测?导致身边每个人都要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字斟句酌,反复揣摹。 “我渴了。”江裴安无奈地又补上一句。 冯喜这才恍然过来,他立马恭敬上前应声道:“奴才这就给殿下去买酸梅汤。” “不用,你先驾马车回府,本王自己去。” 江渊站在摊位前,她边与摊位老板闲聊着,边喝着手中碗里的酸梅汤。 此刻是傍晚时分,白日的热气并未退散,一碗凉爽的酸梅汤下肚,刚好开胃又解暑。 一碗饮尽,她又意犹未尽地向老板要了第二碗。 “酸梅汤好喝吗,长明郡主?” 忽然,一道低沉磁性带着些许戏谑的声音从江渊耳边传来,使江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立即转过身来,当看到来者是谁时,她下意识地猛然向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摊位。 “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江裴安微皱着眉,一只手正抓着江渊的胳膊,向自己方向扳正,防止她向后倾斜的身子打翻身后的摊位会受伤。 刚出酒楼时,他本是改变主意打算直接回府的,但远远地看着这个丫头晃动的身影时,他终究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来。 他站在她的背后弯下腰身,然后垂头悄然附在她的耳边轻轻问了声,却没想这个丫头看见他后这么大的反应,差点撞翻摊位。 “还不是因为你吓到我了”江渊幽怨地低着头小声嘀咕着。 听见江渊的嘀咕,江裴安的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收回了抓着江渊胳膊的手,马上又恢复成了一副冷清的模样。 “怎么今日这副装扮?”江裴安微皱着眉头,视线淡淡地扫了一眼江渊的装扮。 俊美过溢,男气不足。 “觉得好玩。”江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毫无底气地回答着。 她向来在江裴安面前都是这么小心翼翼。 “丑死了。”江裴安云淡风清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听到江裴安的评价,江渊错愕地抬眼望着他,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丑?在她的人生里,她的方方面面都不曾跟“丑”字有过一丝一毫的联系。 如果是榕与看到她的男装,一定会夸她好看的。 江渊尴尬地红了脸,良久才不情不愿地低着头回了个:“哦。” 声音透亮,语气委屈又不甘。 江渊的情绪变化,江裴安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可她却不敢顶撞他半分。 江裴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比起之前在他面前那副小心翼翼刻意疏离的模样,江裴安更喜欢此刻情绪外露的江渊。 因为她本该是这副模样的。 “准备去哪儿?” 江渊轻摇了摇头:“没想好,四处走走。” “走。”江裴安心情愉悦地撇了一眼江渊,转身不经意地轻轻说了句。 江渊怔愣了几秒,他这是要陪自己逛吗,看着江裴安转身欲走的背影,心有犹豫,最后不情愿地跟上他的步伐。 二人并肩走在的街市上,暮色西沉,橘红的晚霞落在江裴安的肩头,洒在他的侧脸上。 平日里那张冷峻如霜的俊脸上此刻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深如黑潭的双眸难得透露着清晰的光,心中蓦然升出几分平静之感。 而这一切,江渊都未曾发觉。 “卖栗子糖咯,好吃的栗子糖哟……”熟悉的吆喝声吸引了江渊的注意力。 她抬头望了望身侧的江裴安,正好江裴安也低下头撇眼看着她,他又怎么不会懂江渊的意思。 “去。”江裴安微微点头示意她。 得到江裴安的应允,江渊立马欣喜地跑过去买栗子糖去了。 江裴安站在街边不远处负手站立等待,静静地观望着江渊开心地买好栗子糖,然后神色愉悦地向他跑来。 眼前的明艳少女灵动美好得就像一条叮咚流淌的清河,澄澈得让人不忍涉足,任它奔流不息,永远朝气蓬勃,最终流向它想去的归处。 长明啊,一直这样下去,一直无忧下去。 江渊微喘着气跑到江裴安面前,她将手中包好的栗子糖摊在江裴安面前,眼神明亮地看着他:“要吃吗?” 上次他拒绝了,这次他还是不吃吗? 果然,江裴安依旧摇头拒绝了。 江渊撇了撇嘴,收回了手,利落地将糖放进了嘴中,甜。 一路上,江渊在江裴安身旁毫无顾忌地吃着手中的栗子糖,而江裴安则是云淡风轻地目视前方,二人皆不言语,却又好似是习以为常的默契。 如今面对江裴安,江渊的内心一直是复杂矛盾的。 一面她可以在他身边肆无忌惮地展现最狼狈最自然真实的模样。 一面却又对他避而远之,满心满怀地设防。 到底是旧日时光太过难忘,好坏都全难释怀。 夕阳偏斜,只落得最后一丝橘红的天光横跨在天际间。 江渊与江裴安漫步在繁华热闹的街市上,乍一眼望去,好似两位游散的翩翩贵公子。 只不过一位气场威严阴沉,一位明朗跳脱,路人时不时为二人侧目。 本准备带回府中慢慢享用的栗子糖被江渊一不小心在路上吃了个精光,此刻她是满嘴满腹的甜腻之味,却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二人来到一处茶馆前停下。 江渊疑惑地看着江裴安,道:“你想喝茶吗?” “吃了那么多糖,你不腻,我都腻了。”江裴安嫌弃地撇了眼江渊手中空空如也的糖纸包,那么大一包栗子糖,她竟吃得精光。 江渊微微有些尴尬地垂下头跟着江裴安进了茶楼,原来江裴安是想让自己喝点清茶解解腻。 二人在一处靠窗位置落座,这里能尽看窗外街市的人来人往。 小二恭敬地端上两杯凉茶,分别摆放在二人面前。 “二位请慢用。” “谢谢。” 江渊礼貌地道了谢后,揭开青瓷茶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茶叶的清香流入嘴里,与先前嘴里残留的栗子糖的甜腻混为一体,有种怡人的清甜之感留在嘴中,流入腹中,江渊不由地微弯了眉眼。 江裴安也缓缓喝了口茶,随即放下。他望了望窗外越发暗沉的天色,又转头淡淡看了眼身旁正专心喝茶的江渊,他不由地心中自嘲地轻笑。 自己何时有这份闲心了,能毫无目的可言地陪着人坐在这里喝茶。 江渊自然不知江裴安此刻是怎般想的,她正津津有味地喝着茶,边观察着窗外街市上形形色色的路人。 看着他们的一言一行,从他们的言语和神情里了解着他们的处境。 人间百态,各有各的活法,其中各般甜蜜心酸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想到这里,江渊不由地轻叹了口气。 “活好自己就行了。”江裴安品着茶,转过头来,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江渊眼神诧异地看向江裴安,只见他神情寡淡,举止优雅地端放茶杯,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江裴安依然保留着能一眼看穿她心思的默契。 江裴安抬眼回望着江渊,一双幽深阴沉的双眸里此刻难得看得见有几分温度。 “共情太多只会徒增忧虑,天下事自然有人会对他们负责。”江裴安继续说着。 “谁会负责呢?”江渊毫不犹豫地追问道。 但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这是在明知故问,天下自然是那个掌管天下的人来负责。 江渊抿了抿唇,她见江裴安神情复杂,原本还有着几分温度的双眸此刻幽深如黑潭,似乎有什么阴冷的怪物正露出爪牙誓要从黑潭底下呼之欲出。 江渊看得心中一窒,她突然明白过来江裴安意指的并非当今在任的高位者,而是他自己。 是啊,这便是江裴安,在人前毫不掩饰自己野心的江裴安。 他此刻坐在窗边,暗沉的夜色笼罩了他半边脸。玉冠束发,锦衣长披,周身都散发着非凡的贵气。 那份胜券在握的自信与睥睨天下的傲气表露于外。 江渊明白,其实江裴安早已具备了王者的气质。 只是为夺这高位,未来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同室操戈。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已不能全身而退了,唯有胜者为王。 “有些事不是该你去想的,喝你的茶。”江裴安斜眼看着此刻正一脸沉思的江渊,不由地淡淡开口。 江渊身形微微一颤,她这才回过神来。为掩饰刚才短暂的走神,她将杯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走,送你回去。”江裴安率先站起身,自顾自地向外走。 江渊怔愣了一秒,随即起身跟了上去。 此时夜幕笼罩,江渊与江裴安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江渊一路上都在想刚才的事情,就是因为知道登高不易,注定鲜血淋漓。所以,她心中有隐隐地为江裴安的结局担忧。 不管怎样,哪怕是因为旧日情谊,她都是真心希望江裴安好的。 由于江渊一路闷头走路心不在焉,所以江裴安放慢脚步等她,她都并未察觉。导致她一头撞上了江裴安的后背。 江渊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望着已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的江裴安。 江裴安微颦着眉,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江渊的额头轻轻一弹,语气清冷道:“太慢了。” 当指尖触碰额头时那若即若离的触觉,使江裴安有瞬时的心颤。 他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审视过自己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对待面前这个人的。 面前的少女,面如皎皎之月,目有朗朗之星,身似纤纤细柳。 她不再是记忆中整天对他痴缠撒娇的小丫头了,她早已是亭亭少女模样。 江裴安将刚才触碰江渊额头的右手隐在袖袍里,然后悄然握紧。心中仿佛感受到有万年冰封微裂,有一根细长的青草如磐石般的意志誓要从裂缝里疯长出来。 江裴安微不可见地滚动了下喉咙,只觉得此时正被一种陌生的情绪所支配着,这种情绪微妙又迷惑心智。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江渊一眼就看出了江裴安此时状态不对劲,她下意识欲上前询问,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所以最终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等着江裴安的反应。 事到如今,她早已有了不再探寻他任何秘密的自觉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江渊迟迟等不到江裴安的任何反应,她抬头惊异地发现眼前哪里还有江裴安这个人。 她四处张望,四处都不见他踪影,江渊撇了撇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人啊,脾气还是如以往那般古怪。 江渊也不再纠结,想着此时兄长与榕与也应该已经回到府中了,所以她欣喜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往自己府中方向走去。 但江渊不会知道的是,那夜江裴安并没有完全丢下江渊就走,他默默派了自己的暗卫悄然跟了江渊一路保证她平安回府。 江渊更不会知道,那夜江裴安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离开的。 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平生第一次的落荒而逃。 第七十一章 命都给她 时至夏末,暑气渐散。 最近一段时日,江川时常带着榕与去校场与士兵一同操练比武,每每都是日升而出,日落而归。 江渊整日整日地见不到他们人影,让她一人在府上好生无聊,主要是她最近都没有什么和榕与独处的时间了。 江渊默默在心中抱怨着兄长。 这日,江渊去榕与住的小院中找榕与,正碰见兄长和榕与一同走出院子。 “兄长,你们今天又要去校场?”江渊微瘪着嘴,幽怨地走上前问道。 江川见是自家小妹前来,便一脸兴致地刮了刮她的鼻梁:“昨日答应士兵们今日让榕与教他们一些战场御敌的招式,士兵们都在等着呢。” “那我也跟着你们去!” “去什么去,校场沙尘仆仆又炎热的,你就在家里玩,乖。”江川立马拒绝了江渊的要求。 江渊哀怨地看了面前的二人一眼,满脸都写着不高兴:“兄长,榕与是当初你们派到我身边保护我安全的,怎么兄长你老是来用我的人呢。” 江川伸手轻轻拍了拍江渊的脑袋,装显无奈地说道:“你这鬼丫头,现在倒还讲起亲疏你我了是不是,哥哥借用一下你的侍卫怎么了,这不是为了将士们嘛。不说了,大家都等着呢,我们走了。” 说着,江川欲要揽着榕与出府去。 榕与轻易躲开了江川要揽上来的胳膊,他下意识地向江渊靠拢。 榕与的这个行为让江渊心里还是暗暗得意了一下,但她面上依旧是一副幽怨委屈的模样。 “那你们快走,不然将士们等急了。”江渊微撅着嘴,语气低落地回答道。 其实她也并没有真正地想拦住他们,毕竟孰是孰非她还是能分清的,如果是将士们需要,她还是很愿意让榕与教他们的。 榕与低头瞧着江渊面上这副模样,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了些弧度轻笑了下。 他太了解她了,他的阿渊真是可爱至极。 “那我们走啦,榕与,走。”江川急忙拉着榕与向外走。 让江渊没想到的是,榕与居然真就毫不犹豫地跟着江川出了府,留下江渊一人怔愣在原地。 “喂,喂,你们……”反应过来的江渊气得在原地跺脚。 她发誓一定不要再理兄长和榕与了,居然直接忽视掉她。 路途中,江川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他看向身旁喜怒无色,容貌不凡的榕与,眼里不由地多了几分满意与欣赏之意。 “你觉得渊儿怎么样?”江川突然开口问道。 “她最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江川会突然这么问,但榕与依然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喜欢她吗?” “喜欢。”榕与坦然回答。 喜欢极了,他从不会刻意在任何人面前隐藏他对江渊的感情。因为他从不会觉得他与她之间存在什么配与不配。 对于榕与出乎意料的坦荡回答,江川心中还是会有小小的惊讶的。 他审视着榕与,看着他清冷俊朗的脸上满是坦诚,他在人前对江渊那毫不隐晦的爱意令江川都略感震撼。 尽管他早已察觉二人关系不一般。 “但她是郡主,身份尊贵,容貌绝色。喜欢她的王孙贵族数不胜数。”江川故作认真地试探性追问道。 榕与一脸云淡风轻,如果他会因为身份问题纠结的话,他也不会追寻她两世了。 他本就与常人不同,他从未把世间身份礼仪规矩放在眼里,在他的认知里,只有自己喜欢与不喜欢,想不想去得到。 “我也自然配得上阿渊的喜欢。”榕与眼神坚定而清明,声音低沉而有力。 江川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爽朗地笑着拍了拍榕与的肩膀:“我自然知道你配得上。” 论样貌,榕与这副皮囊是世间少有的惊艳,与江渊站在一起更是赏心悦目的般配。 论身手,榕与当初孤身入敌阵,以一敌百将父王从敌军的包围中解救出来。况且他也真切地见识过他的身手,这样的身手若想出世,定惊天下。他现在只做个侍卫,实在是屈才了。 论品性,榕与虽然性子冷淡寡言,但他坦诚坚定,更重要的是他对江渊的感情真切专一。 凭普天之下的男儿之志,以他的本事,本可以出去大展宏图。但他甘愿留在江渊身边,只做个小小的侍卫。 至于身份,呵,对于他们武安侯府而言,身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这样天下少有之人,自然是配得上自己妹妹的。 “好好爱护她。” “命都给她。” 两人一说一答,然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心情愉悦地往校场赶去。 夜晚,星疏月明。 江渊平躺在床上,眼睛鼓鼓地盯着床顶,心中满是郁闷。 这个榕与,果真男人变心比变天还快,哼。 这时,窗边一点细微的动静引起江渊的注意。 她立马闭眼装睡。 榕与从窗外进到屋里,他步伐轻盈地走到江渊的床前,俯视着她的睡颜。 发现她睫毛抖动,呼吸不匀,心中顿时了然。 江渊闭着眼静静等待着榕与下一步的动作,可她等了许久,等到她都快真的睡着了,也没等到榕与的行动。 屋中一片寂静,就像他没来过一样。 江渊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前早已没了人,难道榕与真以为自己睡了,又回去了? 江渊立马坐起身下床向窗户边跑去,窗外的院里一片宁静,根本不见任何人迹。 他果然回去了,江渊懊丧地垂下头,早知道就不装睡了。 “你在找什么?”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房中传来,吓得江渊身形一颤。 她转过身,只见榕与从屋中一处黑暗的角落里轻声走了出来走到她的面前。 他眼里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江渊,又重复地问着:“你在找什么,嗯?” 被榕与抓个现行,江渊尴尬地咳了几声,然后仰着头故作镇定地回道:“我在找木……” 江渊的话还没说完,只感觉突然面前一暗,腰身被一只大手紧紧一揽,自己唇上一暖。 榕与便是这般猝不及防地吻上了江渊。 越深入,越沉溺。 江渊早就被他这般铺天盖地的吻,吻得七荤八素了,早已想不起自己想说什么了。 最后,她也紧紧搂住榕与的脖子沉醉其中,任由他引导,任由她深陷。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榕与才意犹未尽地离开江渊的唇,但依然抱着她。 他用额头抵着江渊的额头,然后声音沙哑地轻声问道:“还生气吗?” 江渊木楞地摇了摇头,她哪里还生得起来气啊,此刻她心里满是悸动与甜蜜,只想与心爱之人互说温情话语。 “那你明日还会跟着兄长出去吗?”江渊可怜兮兮地望着榕与。 被江渊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盯着,榕与的心都化了。 “不去了,接下来我的时间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榕与轻柔地吻了吻江渊的额头。 听到榕与这般回答,江渊的眉眼里满是欣喜,心里是比吃了栗子糖还要甜到发腻的爱意。 她想到白天自己还暗暗发誓再也不要理榕与了,她此刻全当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为什么要不理榕与啊,她的榕与可好了,她可喜欢了。 夜晚的皇宫安谧庄严,整座宫城都笼罩在夜色里,那一排排橘黄的琉璃宫灯在晚风中轻摆,点缀得整座皇城依然是灯火辉煌,明亮一片,好似天宫,光耀非凡。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里,身着一身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正在批阅着边关情报。 他表情微妙,仿佛对里面的内容有着自己复杂的心迹。 这时,一位白发白眉的老太监躬着身,恭敬地走到他面前,用他特有的尖利嗓音禀道:“皇上,太子请求见您,此刻正在门外候着呢。” “嗯,让他进来。”皇帝头也不抬地回道。 “是。” 老太监恭敬地退到门外,不一会儿,江裴之便走到房中。 “儿臣拜见父皇。” “起来。” “谢父皇。”江裴之站起身来。 皇帝这才抬头看向江裴之,慢悠悠地问道:“这么晚了,你有何事来求见朕啊?” “父皇,儿臣确有一事有求于父皇,还望父皇成全。”江裴之郑重其事地叩礼说道。 “哦?什么事?”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情报,他倒想听听他这个太子到底有何事需要这么晚来求于他。 “父皇,儿臣心仪秦太傅之女秦嘉卉已久,只想要她做儿臣的太子妃,儿臣请求父皇赐婚,满足儿臣这恳切的愿望。”江裴之说得满是真切诚恳,实则他心中早已有了七分把握。 江裴之这一请求倒是让皇帝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不过他的这个儿子也的确到了成家的年纪,况且他是储君,东宫也是该有个女主人了。 只是…… “为何是秦太傅之女?”皇帝有些不解,他以前也从未听说他俩有任何渊源。 “父皇,儿臣对秦太傅之女是在宫宴上一见钟情的,况且秦家之女温婉贤淑,才学过人,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望父皇成全。”江裴之语气殷切,眉眼中带着非秦家之女不娶的坚定。 皇帝低头沉吟了一番,他倒是听说那秦太傅之女从小与武安侯府的两兄妹一块儿长大,到现在也走得亲近,三人感情甚笃。 如若江川娶了秦太傅之女…… 他眉心一跳,在心里默默地权衡了利弊,然后毅然开口:“好,朕准了。” “谢父皇。”江裴之欣喜地叩谢皇上。 父皇的应允在江裴之意料之中,人人都知秦嘉卉与武安侯府关系密切,但凡父皇细想,他也不会希望这个局面继续发展下去。 不一会儿,江裴之走出了御书房外,他看着自己手中那道明黄的圣旨,嘴边的笑意越发深沉。 如墨的双眸里是晦涩难懂的幽光,心中一半是想要之人得手后的愉悦快意,另一半的情绪却是想到她作他妻这个事实即将成真后的真实喜悦之情。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秦嘉卉那张秀丽又倔强的脸。 他倒是真的有点想她了。 他在想,当秦嘉卉明日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怎样一般反应呢。 不管怎样,秦嘉卉,以后就请多多赐教了。 第七十二章 圣上赐婚 翌日上午,秦府。 秦嘉卉刚从睡梦里苏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见采禾神情慌乱低着头地守在自己床边。 她预感不妙,连忙起身拉开床帐。 “采禾,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守在这里?” 采禾身子一颤,她一直沉浸在焦急的情绪里直到听到秦嘉卉叫她,她才反应过来姑娘已经醒了。 “姑娘……今日清早一位宫里的公公来府上宣旨,皇上已下旨将您赐婚给太子殿下……”采禾吞吞吐吐,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个事实告诉自家姑娘。 但秦嘉卉依然听得分明,她只以为是自己刚起床神志不清听错了,于是她又追问了一遍:“你说皇上将我赐婚给了谁?” “赐婚给了太子殿下……”采禾心中不忍地勉强又说了一遍。 赐婚给了太子殿下…… 赐婚给了太子殿下…… 赐婚给了太子殿下…… 采禾的这句话此刻在秦嘉卉耳边无限回响,明明是炎炎夏日,却觉得此时自己浑身冰凉。 秦嘉卉只觉得自己脑袋此时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但眼泪却早已从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一双无形的巨手正用力扯捏着她的心脏,痛得她喘不过气,仿佛有血气蔓延。 朱门绣户又怎样,锦衣玉食又怎样,像她这种重臣之女,姻缘幸福从来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渐渐的,秦嘉卉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苍凉的无力感。 少女那些对着未来日子殷殷切切的愿景,期盼着与自己心心念念之人长久地相守,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空。 此刻脑海里尽是那个明朗清俊少年的一颦一笑,少年人意气风发,光芒万丈。这样的模样填充了她整个少女时光,成为了她的心之所向。 她与他早已互通心意,一心只等做他的世子妃。 她已经遇到过最好的了,又怎么会再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哪怕那个人是东宫太子,未来天子。 她该认命吗,她要认命吗? 秦嘉卉在心里问着自己,这样想着,她便慌乱地光脚下了床,跑出了屋外,任凭采禾在身后怎么追怎么喊,她也全当没听见。 她急急忙忙地跑到前厅,只见父亲正一脸得喜悦地与管家商讨着什么。 他见秦嘉卉突然跑来,却又见她身着寝衣,长发披散,赤脚站在他们面前,秦太傅表情不由地变得严肃起来:“你看看你,不梳洗打扮就跑出来了,哪里还有贵府小姐的模样,成何体统!” 这时采禾喘着气追到了前厅,她将手里的披风披在了秦嘉卉身上,又为秦嘉卉穿上鞋子。 “父亲,皇上将我赐婚给太子是真的吗?”秦嘉卉无视秦太傅的训斥,直接了当地问他。 “圣旨在此,还能有假。”秦太傅抬了抬手中的圣旨,语气里是掩饰不了的得意。 “我不嫁。”秦嘉卉语气坚定,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这种样子,以这种语气忤逆自己的父亲。她在人前从来都是知书达礼,乖巧懂事的。 “你说什么?”秦太傅站起身来,他怒气冲冲地走到秦嘉卉面前,居高临下地怒瞪着她。 “我说,我不想嫁给太子。”秦嘉卉此刻只有一腔孤勇,她仰着头,目光坚毅地回望着自己的父亲。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前厅,这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了秦嘉卉脸上。 秦嘉卉被自己父亲这一记有力的巴掌扇得一阵目眩,左耳嗡嗡作响。她向后一个踉跄,要不是身后的采禾扶得及时,她差点没站稳。 “圣旨一下,由不得你。” 秦太傅自从自己宠爱的儿子被二皇子杀害后,便已离心,早已脱离其阵营。 这个杀子之仇他铭记在心,现在太子求娶自己的女儿,东宫与秦府联合,正是打压二皇子的好机会。 况且太子乃国之储君,嘉卉嫁过去乃未来一国之后。而他,将会是未来的国丈,这样的一道婚旨对他和对秦府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他又怎么会错过。 “将你家小姐带回院里,哼。”秦太傅挥袖离开了前厅。 秦嘉卉僵立在原地,脸上是后知后觉传来火辣的疼。 心中撑着一口气,此刻突然松懈下来导致浑身瘫软无力。 采禾立马稳稳地扶住秦嘉卉的身子,心疼地看着她被耳光扇得通红的左半边脸,心中不禁怨起自家老爷。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老爷动手打她家姑娘,自从少爷意外去世后,老爷的性情就变了不少,就像换个人似的。 可是,姑娘怎么办,姑娘与世子那般相爱,她又怎么接受如今要嫁给太子的事实。 “姑娘,咱们回房。”采禾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替秦嘉卉擦拭去她无意识落下的泪,心中难受得紧。 秦嘉卉从未觉得如此无力又无望,她泫然落泪,哭得无声又绝望,任由采禾扶着回房。 这世间,终究不是事事如愿。 夜晚,暗云遮月,夜色如墨。 秦嘉卉倚在塌上神情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夜空。 采禾端着菜食进屋放在桌上,她见秦嘉卉依然是那副姿态呆呆地倚在塌上,不由地无声叹气摇头。 “姑娘,你都在这塌上呆了一天没有进过饭食了,你这样会把身体弄垮的。”采禾上前温声相劝,但最终还是徒劳的。 秦嘉卉无神亦言,仿佛没听到采禾说话一般,依然木讷地望着夜空。 这时,外屋敲门声响起,采禾立马前去看门。 “夫人。”采禾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向于氏行礼。 “嘉卉她现在还好吗?”于氏担忧地询问。 采禾丧气地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她今日未点饭食茶水,一直倚在塌上,也不说话,真怕姑娘这样下去会坏了身子。” 听到采禾这样说,于氏立马急切地进到里屋。只见秦嘉卉身子单薄,神情恍惚地呆倚在窗边的塌前,桌上是未动的饭食,于氏心中说不出的揪心。 “卉儿,卉儿……” 耳边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秦嘉卉神情这才有几分松动,她回过神来,转过身看着坐在她身旁的母亲,骤然眉头一颦。 “母亲,你的脸……”秦嘉卉诧异地观察着于氏的脸,不由地心中一跳。 只见于氏的额头,右脸都是大大小小带着乌紫色的淤青,嘴角也渗着血气,虽然整张脸已刻意用脂粉掩盖,但依然不能全然盖住痕迹。 于氏刻意低头躲闪秦嘉卉的目光,但终究是瞒不住的。 今日圣旨一下,于氏心中就觉不妥,她知道女儿定是会抗拒这份赐婚的。她便找老爷商量,看有什么办法能推脱,哪知惹怒了老爷。 回想着自己的丈夫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场景,她不由地心酸落泪。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秦嘉卉小心翼翼地替于氏擦拭去眼见的泪,满眼担忧与心疼。 于氏只是低声幽咽,并未回答。 “是父亲?”秦嘉卉脑海里第一想到的就是秦太傅。 于氏犹豫了会儿,然后无声点头。 秦嘉卉心中一凉,却又在她意料之中。如今的父亲早已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温和慈爱的父亲了。 “卉儿啊,你还是放宽心。这毕竟是御上赐婚,嫁的又是东宫太子,实在是皇命难违。你……你就接受了。”于氏心中不忍,可面对逼人的皇威,实在无可奈何。 秦嘉卉听后心中寒凉,可她却也知道这事是怨不得母亲的,反而让母亲遭受父亲的欺凌。 毕竟 江裴之…… 一切不好的开始,便是因为他。自己实在是太低估他的决心了。 他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她可不信江裴之是真心喜欢自己才向皇上求赐婚的。 于氏见秦嘉卉眼神忿忿一言不发,心中越发揪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黯然泪下。 “母亲,不必为我忧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去惹怒父亲,不然受伤的是你啊。”秦嘉卉握住于氏的手,看着她脸上深深浅浅的淤青,她不由地想以后自己不在府中,母亲的日子该多难受。 未来会是怎样的,她无从得知。甚至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的。 天子之令,权势之威,又有几个能把命运握在手里呢。 可是,她不甘啊。 午夜,武安侯府。 江渊心神不定地坐在庭院里的玉石桌旁,云竹安静地站在一旁伺候着。 江渊脑里想的满是傍晚从管家那里知晓的嘉卉的事情,到现在心中依然惊愕不已。 皇上赐婚秦太傅之女嫁于东宫已传遍整座京城,要不了多久,普天之下将会人人尽知。 太子什么时候与嘉卉有了交集,还是这道赐婚圣旨只单纯是皇上的意思? 江渊无从知晓。 只是,嘉卉与兄长感情甚笃,武安侯府每个人已默认嘉卉会是将来的世子妃,就待向皇上求赐婚了。 而现在皇上的确赐婚了,但嘉卉要嫁的人不是自己兄长,而是太子,实在太多突然与震惊了。 兄长昨日被派了差事,连夜去了外地,估计得几个月后才回来,也许他现在可能还不知晓此事。 可太子娶妃这种大事迟早会传遍大江南北,也会传到兄长耳中,到时候兄长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这消息对兄长,对嘉卉而言都太过打击,太过残忍。别说是他们,连自己听到消息后都是当头一棒,让人头晕目眩,这让他们又怎么接受得了这个事实。 “郡主,夜深了,还是回房歇息。”云竹上前温声提醒。 “云竹,你先去休息,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是。”云竹能看出群主心绪不定,故而没再规劝,自己安静地退下给郡主自己一点空间。 时值夏末,热气渐退,夜风拂来带着几丝凉意。整座庭院里只有江渊静静坐着,只有风吹草木的声音。 庭廊挂的琉璃夜灯随风摇曳,照映着她的身影。 江渊还在沉思赐婚的事情,忽然身子微微一沉,一件黑色的披风已覆在了自己身上。 她回过神来,嘴角终于上扬,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其实晚上可以不用守在我院里的,这里挺安全的。”江渊转过身望着站在她身前的榕与。 “因为想见你就来了。”榕与蹲下身子注视着江渊。 “不过看到你,我心情的确会好很多。”江渊用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眉眼。 她不由地心中想,她是郡主,未来她的婚事是不是也会像嘉卉这般由皇上指派? 是了,肯定是了。嘉卉只是近臣之女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夫婿。那么自己身为皇室宗亲,便更无法掌控自己未来的婚事,甚至还会被皇上派去联姻。 毕竟那日中秋宫宴的大殿之上,皇上与皇后已经开始提及自己的婚事了。 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应对,榕与又会是怎般反应,只要想想那种境地,江渊都浑身发寒。 榕与察觉到了江渊的异常,于是将她的双手握在手里,皱着眉眼神关切地看着她:“还在为秦姑娘的事忧恼?” 江渊瘪着嘴,默默地点了点头。 榕与叹了口气,站起身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人世就是礼法太多,人活得太过纠结。如果两个人相互喜欢,那就一直在一起,何必在乎他人。” 江渊听了他的这番言论,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仰头温声回道:“虽然你向来不屑我们人类的这套礼法规矩,即使你现在也身为凡人。但这凡世自然有凡世的一套生存准则,你若身在其中,自然也要遵守。” “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很难吗?”榕与依然不明白为什么世人活得这般疲累。 “难,也不难。谁都没有绝对的自由,百姓受高位者束缚,高位者受普罗大众的监督。”江渊牵起榕与的手摊在自己掌心。 “在我们这凡世,皇上就是掌控天下生杀大权的人,他的喜怒牵动着所有人命运的走向。所以,在这凡世,有时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有时也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榕与表情平淡地听完江渊这番语重心长的话,站在阿渊的角度,他赞同她的这番话。 对自己而言,他听进心里,但不想因此而改变自己。 江渊也不觉得自己的这番话能够对榕与起到什么作用,她也不会强迫榕与去改变。 毕竟他已经活了千年,千年所形成的观念是难以扭转过来的,只要不做违背原则的事情,不改就不改了。 可是,眼下的嘉卉的事情依然是无法忽略的现实。 江渊决定明日去秦府探望下她。 第七十三章 前来投诚 翌日上午。 江渊的马车与赵云音的马车不约而同地停在了秦府的大门口。 二人在秦府管家的接引下,一同去到了秦嘉卉的所在的庭院。 只见秦嘉卉此时正独自坐在庭廊处,头靠着身旁的立柱发呆。 一身素白的衣裙,并未梳妆打扮。乌黑的长发肆意散落放下,一张未施粉黛素净的脸此刻没有半分血色显得憔悴异常。 明明才两日功夫,却总觉得她看起来清瘦了许多。 江渊与赵云音心中了然地相视一眼,皆是心疼与叹息。 “姑娘,长明郡主与怀安郡主来看你了。”采禾上前轻轻拍了拍此时目光呆滞的秦嘉卉。 几声轻唤后,秦嘉卉这才回过神来。 她见江渊与赵云音此时正站在庭院中央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她立马起身向她们走去。 “你们来啦。”秦嘉卉一开口,便是虚弱沙哑的声音传出。 “我们来看看你。”江渊握住嘉卉的手,本想问她还好吗,可看到她现在这副模样,便未将话问出口,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你们都知道消息啦。”秦嘉卉勉强在她们面前展露一丝笑意。 “太子娶妃这么大的消息,京城已是人尽皆知,估计很快就会传遍天下。”赵云音双手撑着脑袋,焦虑地坐在了石凳上, 三人齐坐,气氛一时间死寂沉默。 “阿渊,你兄长他……”秦嘉卉看向江渊,似作了几番心理斗争鼓足了勇气想问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她想知道江川知晓这个消息后是怎样的反应,可她却又怕从江渊口中听到他半分难过的消息。 江渊将她的神情看来眼里,然后温声安慰道:“你放心,兄长他前晚因公务去了外地,此刻没在京城。他目前恐怕还不知晓皇上赐婚的消息。” 听到江渊这么说,秦嘉卉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可短暂的松弛后,迎来的是更深的焦虑,他终究是会知晓此事的,他俩都逃不掉这个现实的。 “皇上为什么会突然将嘉卉赐婚给太子呢?”赵云音满是疑惑地问。 “是啊。这次的赐婚的确太突然了些,毫无预兆一般。”江渊点头随声附和。之前的确没有一点点迹象表明太子妃人选会是嘉卉。 秦嘉卉心中一跳,面对眼前毫不知情的二人,她不知道该不该对她俩讲出她与太子之间不深不浅的渊源。 她害怕她们会误会自己,更害怕江川会误会。 其实讲不讲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毕竟圣意难违。 “是江裴之。”可是,她仍然说了出来。 突然听到太子的名讳就这样从一向识礼的嘉卉口中,直坦坦地说出来。江渊与赵云音一时半会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二人心中皆是一震,但却能从嘉卉敢直呼他名讳看出来二人关系匪浅。 眼前二人的反应在秦嘉卉的意料之中,毕竟她从未在她们面前提及过太子。 于是她语气平冷地向二人简单说了下关于她与江裴之之间的事情。 江渊能从嘉卉的眼神和语气里感觉得到她对太子的怅恨。 “太子也太不讲理了。”听完嘉卉的倾述,赵云音下意识地拍桌打抱不平。 “怀安!”江渊立马警示地扫了一眼赵云音。 赵云音意识到自己话语的不妥,立马后怕地环顾了下四周然后缩了下脖子小声嘀咕:“太子这不是强人所难,棒打鸳鸯嘛。” 江渊低头沉吟,她小时候经常在宫中玩耍,太子作为堂兄对她倒也不错,只是那时她尽去黏江裴安去了,与其他人相处甚少,所以她对太子也不是特别了解。 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太子这人胜负欲与占有欲极强,他会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用尽一切手段。 江渊记得小时候有次太子硬要与江裴安在马场赛马,结果江裴安快到终点时,太子情理之中偷偷从腰间掏出弹弓与弹珠射向江裴安的马的屁股。 马被突然惊吓两腿朝上仰天长啸,江裴安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还把腿摔骨折了。 这一切江渊都在边上看得清清楚楚,她看着受伤的江裴安,心里心疼死了。 在那时她的心里,江裴安于她而言就是珍宝一般的存在,谁对江裴安不好,她就讨厌谁。 由此,她那时心里记恨了好长一段时间太子。 到底是小孩心性,她以为太子只是小时候娇生惯养争强好胜,没想如今却也变本加厉起来。 “阿渊,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秦嘉卉握住的江渊的手,突然开口。 “嗯,你说。” “不要将我刚才同你说这些告诉江川。” “好。”江渊会意地点了点头。 江渊懂嘉卉的用意,嘉卉这样做也是为了兄长好。 秦嘉卉是怕如果江川知道了其中缘由,可能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出来,他还是不知道为妙。 傍晚,武安侯府。 张如秋被她的丫鬟搀扶着在自己院中散食,如今她的肚子高高隆起,已是快临产之际。 “夫人,再走一会儿就该回屋了。天色暗了,凉气突起。你如今快临产了,不宜受凉。” 张如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神里难得有几分纯粹的温柔之意。 她明白自己只是父亲的棋子,这个肚子的孩子也是她想荣华一生的棋子。 可这些日子里,她真切感受到一个生命日渐从自己身体里孕育长大,难免不为之欣喜。 毕竟是自己的骨血,血脉亲情,那种母亲与孩子之间天生的羁绊又怎么会真正割舍漠视得了的呢。 况且,有了这孩子,对自己有利无害,她怎么会不喜欢这孩子呢。 “可有侯爷的消息?” “奴婢未听到有关侯爷的消息。”青莲摇了摇头。 张如秋心中略微失落了一瞬,她自从被禁足在自己这方院子里,侯爷就从未来看过一眼,哪怕他明知自己腹中怀着他的骨肉。 侯爷,真的会喜欢这个孩子吗? 张如秋心中突然隐隐担忧起来,倘若即使这个孩子生下来,侯爷依然不管不顾,继续忽略她们的存在怎么办。 可她也实在不愿一直做父亲手中的棋子,说不定哪天就会任他随手丢弃。 这时,张如秋忽然想到了江渊。 青莲看着自家夫人脸上忽明忽暗的表情心生疑惑:“夫人,我怎么了,是哪里不适吗?” 张如秋轻轻撇开青莲扶着自己胳膊的手,摇了摇头,自顾自地缓缓向屋中走去。 青莲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夫人好好的,这是突然是怎么了。 翌日上午。 江渊醒来时见云竹表情复杂地站在了自己的床边,像是等候了许久一般。 她心生不妙,便立马坐起身来:“云竹,怎么了,可是嘉卉那边出了什么事?” 云竹立马上前为江渊穿衣:“没有,秦姑娘那边无事。只是,新夫人来了,正在外屋坐着。” 听闻嘉卉那边无事,江渊心中松了口气,但这新夫人的名号她反应了许久才想起是谁,自从那日父王禁足张如秋后,便未再看见她,她倒也过了许久安生日子,以至于都快忘了她的存在了。 她不是被父王禁足了吗,她来干什么? 江渊洗漱梳妆后,便慢悠悠地走到外屋中。 张如秋见江渊出来,便被青莲扶着站起身来。 江渊的注意力放在了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算一算日子,腹中的胎儿也快出生了。 “挺着大肚子,你还是坐下。” 兴许是想着她肚里的胎儿毕竟是是父王的骨血,江渊的态度并未过于强势。 “父王不在府里,你擅自坏他规矩来找我,是为何事?”江渊神色冷淡地看着她。 张如秋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看了几眼江渊,啧啧啧,这张脸真是让人看着惊艳。 “今日来找郡主,确有事相说”张如秋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独自接着说道。 “我与郡主你之前是有些过节,我自认为我不是好人,耍了些手段伎俩到今日这步。所谓鸟择良木而栖,所以我从未后悔。” 江渊微皱眉,语气不耐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如秋转身,直面江渊,语气突然认真道:“郡主放心,我是来勾销与郡主之前的恩怨的。” 江渊面色略显诧异,却又看不透她真实来意。 “你何来此举?” “你放心,我没有那么多野心。我左右不过是想有个体面的身份和荣华尊贵的生活。” “这些,你现在已经都拥有了。” 张如秋摇了摇头,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腹部,眼神黯淡道:“还不够,我要我的孩子出生后过受人尊敬的生活。” 张如秋自知自己虽有着武安侯新夫人的名号,虽吃穿用度都是按照侯夫人的规格,哪怕是禁足也从未被怠慢。 但府中从上到下都未曾有人真正尊敬过她,哪怕是身边的青莲她也不清楚她心底真实所想。可她的孩子不能过这样被忽视的生活,这是侯爷的骨血,就应该过与江渊兄妹同样受人尊敬的生活。 听到张如秋如此认真地说着,江渊心中有所松动。毕竟是做了母亲的人,为自己孩子考虑也是人之常情。 “这个你不必担心,你肚中的孩子虽然是你耍了手段得来,但也确是父王的骨肉,自然是会有正式的身份,受人尊敬地过日子。至于你我,我还不会因为大人间的恩怨去为难一个无辜的孩子。” 张如秋抬起头,她的眼里第一次有真挚的善意释出。 “我已经嫁到侯府,便也是侯府里的人。今日既得郡主表态,那我也不会再受他人所控,以棋子之身作出危害府上之事。” 张如秋说得笃定又坦诚,让江渊在心里高看了她几分。 这样看来,张如秋已是张丞相手中的弃子了。 “既然你来投诚,我也无心与人也敌。你和你的孩子尽管在府上过安生日子。至于禁足之事,等父王回来后我自会劝说他恢复你的自由。” “多谢。” 江渊点了点头,她的身心渐渐松弛了些,少一个敌人,终归是好的。 第七十四章 太子大婚 日子一天天过去,婚期一天天临近,关于婚礼大典的一切流程细节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秦府上上下下这段日子也风风火火地忙碌着自家姑娘的出阁之日。 深夜,月色明亮。 秦嘉卉无心入睡,便披着外衣独自在院中散心。 这段日子,她几近绝望。她有想过偷偷溜出府去找江川,从此与他奔赴天涯。但她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样做,不但害了江川,更是害了两府。她向来不愿用自己的私欲去伤害他人。 她有想过反抗,想突破层层阻力到圣上面前请他收回成命,但这也是枉然。 金口一开,再难收回,这样无疑会拂了皇上的面子,让他无从下台,天子怒威,后果不可想。 至于江裴之那里,她从未想过去求江裴之。因为她深知,她越是想逃离他,他只会抓更紧。 这件事无解,她最终选择了妥协。 秦嘉卉认命般的在心中深叹了口气。 庭廊的风铃在晚风中摇曳着,发出阵阵清脆的声音。 秦嘉卉下意识向那声音望去,随即心神晃动。 只见风铃下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那身影缓缓从暗处走到月下,走向她。 “长宁兄长……”秦嘉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向她靠近的人。 他一身银盔,身披黑色的披风,发丝有些凌乱,神色疲惫,想必是经过一段风尘仆仆的路途才赶到她身边。 他已经知道消息了,所以才赶回来的。 一想到这里,秦嘉卉心中一阵抽痛,眼泪早已不受控地流了出来。 她再也忍不住地一头扑进了江川怀中,这么久以来的委屈,绝望,思念,仿佛在此刻找到了出口,誓要尽情地宣泄出来。 “是我来迟了。”江川心疼地紧拥着她,自责不已。 天知道当他在千里之外听到皇上赐婚让她嫁给太子的消息时,对他来说是怎样一种打击。他六神无主地抛下手中的差事驾马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来。 他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她。 当他赶回来时,第一次打破规矩地悄声翻进她的院里,没想她同样没睡。 可他除了此时还能抱着秦嘉卉,其他的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从小受父王教诲,让他时刻谨记为臣之道,不能抗旨,不能逆君。况且这牵扯着嘉卉的生死,两府命运,他无法随心所欲,冲动行事,这是他的身份带给他的限制。 秦嘉卉亦是懂得其中道理,他们从小受的规矩礼仪教诲不允许他们反叛,更不允许为了成全自身愿景而伤及他人性命,这是他们骨子里的原则。 所以他们此刻相拥无言,只能在彼此怀抱的慰藉中沉默地消化着他们生离的事实。 “我待不到你出嫁那天。”江川低垂着眉眼注视着嘉卉,眼前的姑娘素净如秋水,满目水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呢,是很早很早之前了,久到他也忘了。 从小到大,他们始终在一块儿,从未疏远过。他本想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向她表明心意,哪知这个傻丫头先他一步。 当知晓她心似他心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有多激动欢喜。 后来,他们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本准备等这次父王回来就向他提出求娶嘉卉的事。 却没想,太子捷足先登,成为他与她之间永久的横亘。 他总是晚一步。 一个月后,太子大婚,举国同喜。 东宫里热闹非凡,到处张灯结彩,一盏盏橘红色的宫灯点满整个宫城,远远望去,满目都是一片流光溢彩的红。 秦嘉卉一身华贵的凤冠霞帔,盖着红色金线盖头,静默地坐在太子寝宫的玉床边。 身边一群宫女喜娘服伺左右,她们谄媚地在她身旁说着吉祥的话语,为的是在这新太子妃面前多奉承几句,也讨点好彩头。 唯有秦嘉卉自己的贴身婢女采禾一直闷声不语。 因为她知道,自家姑娘此刻有多难受。 秦嘉卉好似听不见这些人的说话,盖着盖头安静不语。她此时心中一片麻木荒凉,仿若一切都是一场梦,来得那么不真实。 想着那日深夜与江川最后的紧拥道别,他如今应是回到边疆了,他还有他该赴的使命还未完成,况且他也不忍亲眼见证她嫁作他妇。 不一会儿,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讨喜的人突然没了声。 唯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是他进来了。 江裴之一进寝宫就屏退了在场的所有人,虽还有些规矩礼仪未完,但众人也不敢逆了太子的意思,都纷纷退出了寝宫,采禾也跟着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嘉卉不由地悄悄拽紧了衣角。 忽然,眼前突然一片光亮,她的红盖头被挑了去,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喜服贵衣的江裴之。 他眼神微闪,一瞬不瞬地紧紧注视着秦嘉卉,他的神情里写满了惊艳。 原是如秋水清月般恬静素净的女子,此刻难得一身明艳的妆容服饰,衬得她光彩照人又灵动妩媚。 只是她的表情倒是不衬她此刻的娇艳明媚,过于寡淡幽怨了些。 江裴之微颦了下眉,不过想想也是意料之中。于是他轻笑了声,然后转身端起桌上已倒好的两杯合卺酒。 他走近她,将手上的一杯递到了秦嘉卉面前。 秦嘉卉看着面前的酒杯,微微偏过头去,并未伸手去接。 江裴之见此挑了下眉,对于秦嘉卉的反应他并不生气。而是耐心地将酒放到秦嘉卉手里握住,然后自己的胳膊穿过她的胳膊,喝掉了属于自己的那杯酒,意为交杯。 秦嘉卉迟迟未喝手中的那杯酒,江裴之也不恼,而且俯下身子靠近她耳边,轻轻说道:“时至今日,本宫信你应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 然后他又站直身子轻笑地低头看着她。 秦嘉卉瞠目地盯着他,他这是在威胁她。也是,他这样野心自傲的人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秦嘉卉举起手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忿忿地望着他,只见他满意的笑了笑,然后满意地接过她的酒杯放回了桌上。 “春夜良宵最是难得,你说呢,爱卿?”边说着,江裴之幽幽地看着低下头的秦嘉卉。 “来人。”江裴之冷声出口。 立马采禾与几位宫女躬身入屋,伺候二人梳洗宽衣。末了,她们又静声退了出去守门。 此刻,二人皆只穿着一身金边蚕丝寝衣。 秦嘉卉心里十分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心中排斥无比,却又退无可退。她紧紧捏着手,指甲身陷进手心的肉里,都快划破皮肤红痕一片。 这时,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使她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回,却被江裴之强势地握住挣脱不了。 “无论你是否愿意,本宫都已是你夫君,今后你我荣辱与共,本宫劝你还是早些接受了好。”他将秦嘉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后漫不经心地为她揉了揉满是红痕的手心。 秦嘉卉怔了一秒,然后幽幽开口,语气里多是不甘与愤恨:“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她,天下貌美女子何其多,以他高贵的身份,又何愁寻不来,为什么偏偏是她不可。 “因为心悦。”江裴之坦然回答,不带一丝犹豫。 听到江裴之的回答,秦嘉卉不由地哼笑了声。 常年玩朝堂弄术,攻于心计的人,说的话真真假假,谁人会轻信。 “不信也罢,反正你如今已为本宫的太子妃,逃不掉的。”江裴之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被秦嘉卉偏头避开,然后他又抚过她洁白如雪的脖颈,停留在锁骨处。 秦嘉卉神经紧绷,紧闭着双眼,浑身僵硬地面对着江裴之的触碰。 江裴之微眯着眼盯着秦嘉卉勉强的神情,他眼神越发晦暗。 可他向来最爱强人所难。 突然,他起身上前将秦嘉卉扑到了床上,压在了身下。 秦嘉卉吓得惊呼出声。她双手抵着他的身子,用力地想要将他推开,但怎么都挣脱不开他的“铜墙铁壁”。 江裴之双手钳住秦嘉卉的两只胳膊举到头顶,眼神幽暗地凝视着她。 “本宫知你是极聪明的姑娘,懂得识时务,顾大局。”江裴之顿了一秒,突然嘴角勾勒出几丝莫名的笑意俯下身子嗅着她颈窝的馨香,然后悠悠开口:“不知如今长宁世子在边关如何了?”转而又抬起头低头观察秦嘉卉的反应。 果然,秦嘉卉听完话身体猛然一僵,呼吸一窒。 她抬眼惊异地望着江裴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不是心悦自己,而是知道了她与江川的关系,是胜负欲和占有欲让他向皇上求娶了她。 难道,他和江川有私怨? 见秦嘉卉忿忿地瞪着自己,江裴之不恼反笑。 “不必这样看着我,你只要做好本宫的太子妃,谁都不会有事的,嗯?”他语气那般平和,那般轻柔,他的手还时不时抚过她的身子,描摹着她的身线。 他在威胁她,秦嘉卉很清楚。 但以他的权位,他的确能做到,这点秦嘉卉也很清楚。 沉默片刻,她眼神冷清,语气淡淡地开口:“太子殿下又何苦浪费口舌呢,我如今已嫁与你,人已在你手中,你想做什么谁又能忤逆你呢。” 江裴之轻笑了一声:“也是。” 说着,忽而俯下身强势地吻上了她的唇,长驱直入,开始了他的“攻城掠地”。 他的手伸摸到她的腰际,开始解她衣带,触摸里面的一片软香,他的唇慢慢地来回游离在她的身上。 秦嘉卉咬着牙,全程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地望视着床顶。她攥紧拳头,心中忍着诸多情绪,似反感似愤懑似委屈似绝望,她在努力让自己忽视此时此景。 直到江裴之完全占有她那一刻,她忍着痛,咬着唇,无声地承欢。 身下是男子带着情欲的强势攻占,不知疲惫地索取,整个寝宫都回荡着男子的重喘声。 终于,秦嘉卉眼角还是划落过几行清泪,带着悲凉,带着道别。 跟过去那些平淡无忧的日子道别,跟她深爱的少年道别,跟过去十几年的少女时光道别。 从此,世上再无秦家之女,只有秦氏太子妃。 从此,她将走上一条未知的道路,过截然不同的人生,无人陪伴,心如空谷,如履薄冰。 第七十五章 突遇难产 深夜,天黑如墨,夜静如水。 屋外突传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江渊从梦中被惊醒。 “云竹,去开门看是谁。”江渊起身坐在床上,朝着睡在外间的云竹喊了声。 云竹应声下床去开门,看清开者是谁后,先是一怔,接着微颦了下眉。 这不是新夫人的贴身婢女青莲,只见她满头是汗,一脸焦急地开口道:“云竹姐姐,我要见郡主。” “郡主早已休息,这么晚了见郡主有何事情?”云竹淡淡开口,她清楚自家郡主与新夫人的过节,所以会更加谨慎些。 “我家夫人她……她夜里突喊肚子疼,应是快生了!现在大夫稳婆都在夫人屋里。”青莲焦急地回答着。 “既然临盆期到了,生孩子也实属正常,你不在你家夫人身边伺候着,为何反而来打扰郡主清梦。”云竹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青莲摇了摇头:“因为夫人难产,大夫说大人和孩子皆有危险,现在侯爷和世子皆不在府中,我只能冒昧来找郡主了。” 青莲慌神的模样和她的回答使云竹心中不忍,她思考了几秒,回答道:“你等着,我去回禀……” “走,青莲,去你们夫人那里。” 还未等云竹话说完,江渊便披着外衣来到二人面前。 刚才二人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张如秋前些日子已来向她投诚,尽管她依旧不大喜欢这个人,但人命关天,更何况那孩子也是父王的血脉,无论怎样,她都是要去看看的。 “谢郡主。” 说着,几人便向张如秋的院里赶去。 刚到院门口,便听见一声声凄厉痛苦的喊叫声,那声音使江渊心神一颤。 她立即提快脚步往她屋门走去。 刚到门口便看见一个婆子端着一盆血水出来。 那触目惊心的红血使江渊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没过一会儿,屋中叫喊声渐渐弱了下来。 这时,接生的稳婆慌忙地出了屋,江渊立马走上去询问。 “参加郡主。” “不必多礼,现在里面情况如何。” “禀郡主,新夫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孩子出来到一半,突然无法顺利出来,恐怕……”稳婆犹豫该怎么说后面的话。 “恐怕什么,你直说便是。” “恐怕得选择保大还是保小,新夫人现在已经昏迷过去,时间不等人,若再拖下去,大人和孩子皆有危险。” 江渊从未想到会面临替别人生命作选择的局面,她的心也不由地紧张起来。 她深呼吸过后,神色清明地开口:“全力保住大人。” “是。”稳婆微怔了几秒,然后应声又急忙回到屋中。 江渊站在屋门外等待着里面的情况。 虽那孩子是父王的血脉,虽自己与张如秋之前有过恩怨过节。但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依然不想因为自己的主观之思而随意剥夺她人性命。 无论那人是不是张如秋,在江渊的客观立场里,保住大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大人在,一切都会有希望。 虽然她清楚,这胎是她设计父王怀上的,以后父王是绝不会让她再有这种机会接近的了,这次孩子没了,便不会再有下次了。 “郡主,奴婢扶你去院中的玉桌旁坐一坐。” 江渊点了点头,被云竹扶着坐到了院中的玉桌旁。 时间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已是后半夜。 屋门被打开,稳婆端着一盆什么东西走了出来,上面覆着一层白色的巾布,她不时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江渊猜测,那白布下应该就是那未顺利出生的婴儿。 这时,大夫有些疲惫地走了出来。 他看见江渊,便上前恭敬地行了礼。 “大夫,她如何了?” “禀郡主,新夫人的命是保住了,只是现在她身子虚弱,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日子。草民先下去为夫人开药了。” “嗯,辛苦了。” “这是草民应该做的。” 大夫退下后,青莲也跟他下去抓药了。 “郡主,这里已经没事了。这么晚了,还是回去歇息。”云竹在一旁温声提醒。 “我进去看一眼。”江渊说着便往张如秋的屋中走去。 一进屋,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已有丫头婆子替张如秋的身子擦拭干净,但空气中的味道依然没有完全散。 江渊微颦着眉走到张如秋的床前。 在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后,此刻的她如一滩死水一般静静地闭着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一点生气。 这与以往同自己飞扬跋扈的那个张如秋判若两人。 这倒让江渊心软了几分,显得十分不习惯。 虽然这桩联姻一开始就带着目的性,但到底是圣上赐婚,与父王拜过高堂,按照正规的礼仪规矩进府的。 江渊心里暗想,若以后张如秋能本分过日子,不兴风作浪。那么,侯夫人该有的体面待遇与规格,是不会差她一样的,她是完全可以在这府中惬意安稳地过完此生的。 “郡主?”一声微弱的声音拉回了江渊的思绪。 “你刚经历了生死,现在命已经保住了。”江渊淡淡地开口。 “孩子……”张如秋虚弱地用手缓慢地抚过自己的肚子。 “大人的命更重要。”江渊回避了下张如秋递过来充满殷切的视线。到底是做母亲的辛苦十月怀胎,面对这样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恐难接受。 对于江渊的回答与反应,张如秋心中了然。她此刻太累又太虚弱了,虚弱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任凭眼角的泪无声划落。 “你刚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如今身子虚弱,你好生休养。有何事就派人传话给我便是。”江渊从未见过张如秋这副真实到悲凉的模样,她见张如秋不再言语,只是无声流泪。 她微叹了口气,便转身出了屋,回自己院里了。 屋中只剩下张如秋一人苍凉地望着床顶。 孩子,她那么殷切期盼出世的孩子,便以这样遗憾的方式结束了她们之间的亲缘联系。 她心里明白,这不能怪罪谁。 也怪不到替她做决定的江渊身上。 如果按照私心,其实江渊更应该保住侯爷的骨血才对,但江渊却让大夫保了自己。 到底是自己与这肚中孩子缘分过浅,不给她做母亲的机会。 以侯爷对自己的态度,恐怕她以后都不会再做母亲了。 张如秋自嘲地笑了下。 她认命般地闭上眼,这一生她都活得太累了,以后她决定活得更轻松些。 江渊回到院中,却已瞌睡全无。 “云竹,你先去歇息。” “郡主,那您呢?” “我想一个人待下。” “是。”云竹不敢忤逆江渊的命令,便从房屋里又拿了件披风给江渊披上,然后才默默离开。 见云竹回屋,江渊便悄然转身,往榕与的小院方向去了。 刚走到小院门口,便望见榕与屋里还亮着昏黄的灯火。 他竟还没睡? 于是,江渊带着这些疑惑快步上前去叩门。 榕与此时正在坐在桌前翻看着一本书,听见屋外有动静,便立马放下书上前开门。 来者果然是阿渊。 “阿渊,怎么了,又失眠了?”榕与轻声开口询问。 他知道,阿渊夜里向来浅眠,每次失眠时总会来找他。 江渊一脸颓丧地摇了摇头,然后无声上前拥住榕与的腰身,头埋在他的胸膛处,整个人都显得懒懒的。 榕与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让他的阿渊这么疲惫,于是他伸手回抱住她,右手拍着她的背,轻轻安抚着。 “榕与,生孩子好可怕。”过了许久,江渊从他怀中闷闷地出声。 榕与低头用手捧起她的脸,一脸莫名地看着她:“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到生孩子去了。” “今晚张如秋难产,我去了她院里,看见她痛苦地在鬼门关走了一回,孩子却还没保住……”江渊仿佛耳边还能听见张如秋那时痛苦的呻吟,原来做母亲是这般不易,她能想象当年自己的母亲生兄长和自己时也是这般辛苦。 江渊觉得自己还是永远都不要体会这种痛苦比较好。 说自私也好,她本来就更爱自己。 “原来你就是为事失眠,放心,这种苦,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受的。”榕与带着笑意,宠溺地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 江渊惊讶地抬头,有点不可置信地盯着榕与:“我以为你会……” “以为我会什么,会硬让你以后为我生孩子?可能你会觉得我很冷漠,但生不生孩子于我而言没那么重要,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历经多少风霜寒雨,见证多少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才找到她,来到她身边。 对他而言,拥有一个阿渊,胜过世上万千。 任何可能会伤害到阿渊的事情,他都不允许发生,包括生孩子。 “你不喜欢孩子吗?”江渊惊讶地问道。 “对生孩子这件事,我是没感觉的,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因为我不需要循规蹈矩地按照人类那套法则生活,也不需要用让女人受苦的方式来延续自己的血脉子孙。我只想和阿渊享受朝夕,同生共灭,其他的我皆不在乎。”榕与认真坦荡地说着自己的真实想法。 “可是,有一个属于两个人之间爱的延续不是很好吗。”不然明明很辛苦,世间女子依然甘之如饴。 “阿渊以后想生孩子吗?” “不想。”江渊下意识地摇头。 自己大概是世间最自私的女子,她害怕受痛,也不愿冒险。她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次了,她不愿再经历一回,她只想好好地活着和榕与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 至少现在她是这种想法。 “阿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阿渊的想法就代表我的想法。” 他们不需要什么爱的延续,他们只要彼此。 听到榕与的回答,江渊的心情一下子明朗许多,她欢喜地望着他俊郎的脸。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有无双的容貌,又有绝世的深情,能够理解她所有的想法,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做自己。 江渊觉得自己越发地喜欢他了,仿佛这种喜欢没有尽头一般,只会日益增长。 榕与仿佛看穿江渊眼底的欢喜,只是嘴角勾笑地牵着江渊进了屋。 一进屋,江渊便一眼瞧见桌上正翻放着一本书。 她好奇地拿起看了看封面,竟是一本兵书。 “这书哪儿来的?” “找世子借的。”榕与默默地为江渊倒上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然后坐在她旁边。 “我兄长?原来你的爱好是这些啊。” “或许以后会有用。”榕与淡淡回道。 江渊不解他话中之深意,榕与最初就是在战场解救父兄的,然后随他们回京的,所以他有点这方面爱好也不奇怪,于是她不以为意地放下了书。 她伸展了下胳膊,打了打哈欠。 “困了?” 江渊点了点头。 “我送你回去。”榕与准备起身送江渊回去,却被江渊拦住拉着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然后她马上将头靠在了榕与肩头,闭上眼带着撒娇的语气缓缓说道:“这样才能睡得着。” 榕与无奈地低头轻笑,偏偏这样的阿渊,他最是喜欢。 他揽过江渊的肩,自己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没过一会儿,耳边便传来了江渊均匀的呼吸声,他低头轻轻唤了几声,江渊没有半点回应,似乎睡得很沉。 看来她是真的累了。 只有等天快亮时,自己再抱着沉睡的阿渊悄声送回她屋里了。 虽然他不屑于人间礼法规矩,但他并不是可以连阿渊在外的身份名誉也不顾。 此时,屋里一片宁静,耳畔只听得见怀中心爱之人沉睡的呼吸声以及桌上灯火不时发出刺啦的响声。 屋外暗如墨黑,屋内昏黄的灯火晃动摇曳。 榕与低头瞧了瞧此时安静靠在他怀里的阿渊,低垂浓密的睫毛覆盖住了她那明亮灵动的双眸,此刻的她,恬静,乖巧。 榕与心中一片柔软,这应该便是他终生所追寻的尽头了。 无关样貌,出身,地位,环境,还是多少次轮回转世,他要的始终都仅仅是她。 只愿这种安宁平淡的日子能长长久久持续下去。 第七十六章 重新开始 夏末秋初,最是出门游玩的好时节。 赵云音自然是在家闲不住的。 自从上次自己从避暑山庄偷偷溜回京,被母亲罚禁足一个月后,她在家真是度日如年。 禁足期限一满,她马上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日,秋阳明亮,天气清爽。 赵云音用过午膳后便准备收拾下去武安侯府找江渊。 这时下人来报,群主的车马正在停在府门外等她。 “长明姐姐可有说找我去干嘛。”赵云音兴奋地问来报信的下人。 “禀郡主,长明郡主说要同郡主您一块儿去宫中看望太子妃。” “嗯嗯,下去。” “是。” 赵云音转身便连忙让自己的婢女为自己梳妆打扮。 江渊坐在马车上,边无聊地翻看着书,边耐心地等着赵云音出门。 没等一会儿,便透过马车的车窗看见赵云音兴致勃勃地提着裙摆向她奔来。 这丫头,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郡主的仪态。 江渊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好,这样的怀安才是最真实最无忧的怀安。 赵云音被人搀扶着掀帘上了江渊的马车,她一进来便冲江渊欣喜地笑了笑,然后立马热情地凑到她跟前。 “长明姐姐,咱俩可真默契,我原是准备今日去找你玩的,结果你倒是先来找我了。”赵云音自然地伸手拿起江渊手中的书翻了翻,觉得不感兴趣便随手扔到了一旁。 “我听说姑母罚你禁足在府中一个月?”江渊好脾气地将那书缓缓拾起,然后梳理平整后放到了身后的靠枕旁。 “别提了,我这一个月在家可憋闷死我了。母亲也真是的,我不过提前偷偷溜回京,她就这样罚我。”赵云音立马向江渊不满地抱怨道。 “你是该罚,下次可别再偷偷逃跑了,你独身一人在外,身边也不带几个随从,多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江渊没好气地斜了赵云音一眼,这丫头做什么事都是没轻没重的。 “好啦好啦,长明姐姐你别就再念叨啦,这些时日母亲已经对我训得够多的了。对了,长明姐姐,怎么今日突然想起去宫里看望秦姐姐啊。” 赵云音见江渊啰嗦起来,便立马转移开话题。 “嘉卉嫁进宫中也有些时日了,也不知她在宫中过得如何。如今她是太子妃,我们也不能时常与她在一块儿了。” 江渊望着窗外,思绪早已飘远。 嘉卉与太子成婚已有半月了,也不知道她如今处境怎么样。 她又想到还在边关执行任务的兄长,以兄长成熟稳重的性格,她倒是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出来,只是兄长听闻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是晴天霹雳。 兄长与嘉卉曾经有多相配,如今的现实江渊就有多替二人惋惜。 世上相爱的双双对对,最后能如愿在一起相爱到最后的寥寥无几。 如果早知是这种结局,他们一开始还会选择相爱吗? 东宫。 偌大华丽的寝宫里,宫女太监们正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秦嘉卉醒来已是中午。 最近夜里她总是失眠,她依然无法接受夜夜睡在身旁的江裴之已是自己的夫君,她时常失眠想事到天际泛白,才渐渐睡去。 秦嘉卉此刻正坐在鎏金凤纹的梳妆台前,身后是专门负责梳妆的宫女,正在一丝不苟地为她梳发妆戴。 秦嘉卉眼神淡淡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分明年纪尚轻,分明成婚还没多少时日,却已在自己的神情里找不到少女的稚气与明媚了,反而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也多了些阴郁在里面。 一袭华服在身,包裹住的不仅是自己的身体,也包裹住了从前那个真实的自己。 “禀太子妃,太子让奴才带话回来,太子说他今日还有事务没处理完,请太子妃自己先行用午膳。”一位清瘦白皙的公公步子轻盈安静地走到秦嘉卉身后躬身向她禀告。 秦嘉卉识得这人,是江裴之身边的心腹小左。 “知道了,下去。”秦嘉卉淡淡回答。 “喏。” 其实秦嘉卉根本不关心江裴之的日常,也更不在乎他是否陪自己一起用膳,她巴不得他一直都不要回来才好。 虽然嫁到东宫来这些时日,江裴之除了偶尔会拿秦府和江川来威胁她以外,他对她的确算是不错。 几乎没有事务要忙时,他都会陪着她。尽管自己时常沉默不语,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可他从未发怒于她,而且意外地对她很有耐心很宠她。 但就是这样的人,最是捉摸不透他的心。 午后,阳光丰沸鲜盈。 秦嘉卉用过午膳后无事可做,便懒懒地斜倚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 以前还在家中时,她总能在闲暇之余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做,再不济还可以去武安侯府找江渊和江川玩,有时怀安找到了新的玩处,也会带着她们一块儿去游玩,那时的自己是多自在无忧啊。 那些她习以为常的日子,如今竟变成了回不去的光景了,秦嘉卉心中暗自唏嘘。 “太子妃,长明郡主和怀安郡主来了。”采禾迈着轻快的步子进到屋里,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开心。 她随自家姑娘到这东宫后,姑娘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终日沉默寡言,她看在眼里,却什么也做不了。 尤其是在这陌生的皇宫里,便更加要谨言慎行。 现在郡主她们来了,姑娘也不至于一直郁郁寡欢了。 果然,秦嘉卉听闻后,立马睁眼站起身来。 “采禾,快请她们进来。” “欸。” 秦嘉卉让人整理了下自己的妆容,然后也迫不及待地去到了寝宫的外厅里。 没过一会儿,江渊她们便进了屋。 秦嘉卉顾不得身份,立马迎来上去。 江渊和赵云音也忽略了礼节伸手拉住她的手。 “嘉卉你瘦了。”江渊看着她日显削瘦的脸,便知道她过得不好,心里满是心疼。 秦嘉卉勉强笑了笑,屏退了下人,然后地拉着她俩坐下。 大家边吃着瓜果点心,边互相说着下近况,聊着身边的趣事,三人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阿渊,你兄长他回来了吗?”最终,秦嘉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江渊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兄长还未回京,他走之前曾说能在中秋前赶回来。” 秦嘉卉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她再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等待他回来了,反而是江川回来后的中秋宫宴,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赵云音见气氛不对,便立马故作热闹地转移话题起来。 她知道秦姐姐难受,虽然她如今还不懂满心喜爱一个人是何滋味,也不知道相爱之人被硬生生分开又是何感受。 但她看着秦嘉卉心魂不定,日渐憔悴的模样,她猜测那种感觉肯定很不好受。 这日下午,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任何关于江川的字眼,聊着其他有的没的。 大多数时候都是赵云音拿出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被罚的糗事来逗她们开心。 直到暮色渐沉,她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别。 与秦嘉卉分开后,江渊与赵云音走出门口,便碰巧遇到了此刻回宫的江裴之。 “见过太子殿下。”二人识体地向江裴之行了礼。 江裴之看到二人后,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长明,怀安以后多来东宫陪陪她。”江裴之缓缓开口,神情温和许多。 有人来陪她说说话总归是好的,免得她整日在宫里太沉闷了。 “好的,太子殿下,我们会时常来看嘉……来看太子妃的。”江渊差点顺口喊出秦嘉卉的名字,还好及时反应过来收了回去。 “你们以往怎么相处的便还是怎么相处,这样嘉卉也会更自在点。” 江渊微怔了下,然后立马回道:“我们会的,谢太子殿下理解。” 江渊心中惊讶于太子竟会对嘉卉这般,连这种细节也体贴地替她想到了。 原以为太子娶她是好胜心驱使,如今看来,他竟是真心喜欢嘉卉的。 想到这里,江渊心情复杂。但也难免多了些欣慰,至少嘉卉嫁到东宫来不会受冷落和委屈。 真心的喜欢总比另有所图好,虽然这并不是嘉卉想要的。 “时候不早了,你俩快回去,特别是你怀安,不要到处贪玩。”江裴之沉沉说道。 作为两人的皇兄,江裴之拿出了做兄长的威严,况且都是他们从小都是在一起长大的,他就是把她们当作妹妹看待的,从未有过敌意。 “啊?哦,是太子殿下。那我和长明姐姐就先行告退了。”赵云音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情绪回答道。 她心里向江裴之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自己有那么贪玩嘛,还得特别点名说出来。 “去。” 江裴之目送二人离开后,便转身径直往寝宫走去。 与江渊她们短暂聚了一下午后,秦嘉卉此刻脸上浮现了些开怀的笑意,但在转头看到江裴之进屋时,她的脸立马又阴沉了下去。 这一变化,江裴之看在眼里,可他却不恼,反而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该拿你怎么好呢,你这变脸之快倒是半点不给本宫面子呀。”江裴之摇了摇头走过去,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 秦嘉卉撇开头摆脱开他捏自己脸的手,无言以对。 她的确常常不顾他的太子身份,对着他甩脸色。 倒是江裴之比她想象中要好脾气一些,好像不管自己怎样对待他,他都能从容以对。 “好了,脾气发够了也该饿了,陪本宫一起去用膳,本宫可还饿着肚子呢。” 江裴之伸手去握住秦嘉卉的手,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最终只任由江裴之牵着自己向饭厅方向走去。 回府的途中,江渊有些沉默,她眼神忽明忽暗,仿佛在想事情。 赵云音也难得安静地待在一旁没有打搅江渊,只是马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静,这对习惯热闹的赵云音来说有些不适应。 她只能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瞧瞧路过的街市行人。 当马车行过一条小巷时,赵云音眼睛一亮。 “停车。”她立马喊停了马车,然后掀帘稳稳地跳下了马车。 马车骤停,江渊也从刚才的深思中的拉了回来。 她不明所以地掀开车窗的锦帘,看向车外赵云音:“怀安,你这又是为哪出?” “长明姐姐,我还有事,就同你一起回去了,我待会儿自己回去。”赵云音笑嘻嘻地作答。 “不行,天快黑了,我得送你回去。你身边也没带个侍卫随从,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人在外。”江渊斩钉截铁地回绝了赵云音的请求。 赵云音知道若不编出个理由,江渊是不会任由她自己一人在外面的。 “长明姐姐,我先前与友人有约,我这是要去赴约呢。” “友人,哪位友人?”江渊显然不相信赵云音的说辞。 “就是中书令家的女儿罗又仪啊,你之前也见过的。我都与她约好了今晚在香满楼吃晚饭,我可不能让她等太久了。”赵云音回得一脸坦然,越说越真。 “那你今日怎没向我提及?”江渊半信半疑。 中书令家的女儿罗又仪,她之前的确接触过,是个温婉沉稳的性子,有她与怀安一起,她倒不担心怀安又会闯出什么祸。 “这不是因为今日与秦姐姐相聚,相谈甚欢,就忘了其他的事了嘛,现在突然才想起。” “好,那我叫几个我的侍卫随从跟着你。” “不用了长明姐姐,我出门时吩咐过,我的随从一会儿会直接去香满楼接我。长明姐姐,你快回去。”赵云音连忙摆手示意江渊先行离开不用管她。 见赵云音执拗地一再回绝,江渊只好作罢。 不管怀安说得真假,这丫头玩心太重,即使把她送回府里,她相信她也能一个人再偷偷溜跑出来。 “那好,你自己小心,别在外面疯玩太久,早些回去。” 赵云音疯狂点头。 江渊再三叮嘱后,便让马车继续向府中方向行进。 赵云音微笑地目送马车越驶越远后,便立马转身往身后那条小巷深处走去。 赵云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马车路过这条小巷时,脑海里首先浮现的便是一张清俊冷淡的脸,所以想来看看。 已经过这么久,他的伤应该好了,他回来了吗,他还会回到这里吗? 赵云音带着疑问一步一步地向小巷深处那个简陋昏暗的小木屋靠近。 当离小屋越来越近时,她听见前面有一阵骚动,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东西砸倒在地的声音。 这小巷深处昏暗幽僻,鲜有人来,若不是身在其中,外面的行人是听不到动静的。 赵云音心中一慌,她四处张望,然后发现木屋不远处有一口废弃大水缸,旁边是一堆高高耸立的木枝杂草。 赵云音飞快躲到了它们身后,将自己隐藏起来。 此刻天色渐沉,赵云音悄然躲在这两样东西后面,完全被遮住了身影,其他人的不易发现。 她从躲藏处的一个木枝缝隙向木屋望去,只见有五个着装行头和那位少年一样的黑衣人正在屋中搜寻东西,显然他们没有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 那五个人聚头在一起讨论了一阵,便又匆匆离开了。 赵云音等确定那几个人不会再原路返回后,才轻声从大缸后面出来。 她心里这才深深松了口气。 她悄声进到屋里,屋里陈设简单,都是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和家具,但此刻都已是一片狼藉。 刚才那群人是上次追杀他那批吗?是他们知道他没有死,要对他赶尽杀绝吗? 那么,他人呢? 赵云音心中不由得觉得有些心惊。 此时外面天色已暗,木屋里已是昏暗无比,初秋的晚风从窗口吹起来,赵云音不由地冷颤了下,双手抱住胳膊,准备转身离开。 赵云音刚出木屋,迎头便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屋外。 她立马惊喜地跑上前去。 “你的伤痊愈了吗?”赵云音眼神上下打量着莫声,想确认他的伤是不是全好了。 莫声神色清冷地低头看着面前少女,然后轻轻点头。 “那些人知道你没死吗?”想到刚才那群人,赵云音立马询问。 莫声依旧点点头。 果然是要对他赶尽杀绝,赵云音微颦着眉头陷入沉思。 虽然她连面前的少年名字,身份来历都全然不知,但至少自己曾辛苦地救回他一命。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让自己放任他不管,不愿他再身处险境。 “那你这些日子一直在休养吗?” 莫声神情微顿了下,眼里有些犹豫与不自在,最终他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在干什么?”赵云音立马追问道。 “暗中保护你。”莫声如实开口。 听到莫声的回答,赵云音心神震动。他居然一直在自己身边暗中保护着自己,自己居然从未发觉。 “为什么?”赵云音不解。 莫声看着赵云音,郑重其事地说:“你救了我,我便是你的死士,我以后我的命是你的。” 以前主子曾救过自己一命,留他做死士,所以他会尽力做好每一件主子交代的任务,哪怕赴死也心甘情愿。 但上次主子派人对自己下杀手,他丝毫没有还手,若不是怀安郡主恰巧出手救了他,他就已经死了,所以主子的恩情他已经还了。 怀安郡主给了自己第二条命,自己的命就是她的了。 他同样可以为她赴死。 “不用啊,我当初救你并不是想要你还恩的,我只是出于好心。如果换做是别人,我也会救的。”赵云音连忙回绝。 但从他的话语里她大概知道了他的身份,他以前是某个权贵身边死士。 “我只做我该做的,不会打搅你的正常生活。”莫声目光清明,语气坚定地回道。 赵云音望着面前的少年,清俊的脸上无一点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像个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冷无比。 只是他那双眼睛,此刻坚毅无比地看着自己。 “好,我不需要你做死士,你就做我身边的贴身侍卫就行。”赵云音觉得面前的少年倔强异常,她只好答应。 刚好她也差一个贴身侍卫,自己之前还一直羡慕长明姐姐身边有一位身手不凡的侍卫,现在她自己也有了。 莫声退后一步,郑重地向她行了礼,算是正式为她所用。 “你叫什么名字?” “莫声。”莫声淡淡回道。 “改个名字,对你我都安全。” 莫声沉默了几秒,立马点了头。 赵云音挠挠下巴,认真地帮他想了想取什么名字合适,突然她眼睛一亮,想到了一个。 “叫你时新怎么样。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有历久弥新,重生之意。再合适你不过了。”赵云音兴致勃勃地说道。 “好,我以后叫时新。”莫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走时新,跟我回家。”赵云音兴奋地拉住他的手腕,领着他走出小巷,往府中方向走去。 时新无声地跟在她身后,任由她拉着自己向前走。 跟我回家…… 怀安郡主的最后一句话还回响在自己耳边,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只能在暗夜潜行,接触的永远是黑暗是杀戮是冷血。 却没想,暗黑的日子里,突然射进一束光,一个明媚灵动的少女说让自己跟她回家。 她还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时新。 从此以后都焕然一新,他可以站在阳光下,可以有身份有脸孔了。 第七十七章 旧日往事 夜凉天黑,光王府的书房里还通明一片。 江裴安坐在书案前,他刚沐浴完,他的乌发未绑,任凭青丝四散垂落。 他身着一件霜色袖衫,领口松松垮垮。他的眼神清明,眉目舒展,此刻在暖黄的烛光下,倒多了几分温润随性,少了几分阴翳冰冷。 江裴安手执一支榆木簪子,眼神专注地打量着,仿佛透过这支簪子,看到了那个送簪子的人。 那日上巳节,自己一时兴起地陪那丫头逛街市,她看中了这支木簪,然后行为冒昧地插到了自己的发髻里。 用一支普通的木簪子,来回礼一支做工精巧别致的月牙金簪。 江裴安不由地轻笑了声,这普天之下也只有长明那丫头敢回得这么理直气壮。 “江裴安,这支木簪衬你,好看的。” 当时她欣喜地夸赞着插上木簪的他,她眼里满是光彩,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不差。 如果那年,不发生那事,他们之间也不会疏离这么多年。 江裴安清楚,凭自己在长明心中的份量,这些年里,哪怕他主动去找她一次,去向她说明事情的真相,长明定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依然会时刻黏着他,对他好。 可是这些年里,他一次都没有这么做。任凭两人越离越远,越分越开。 江裴安靠着椅背缓缓闭上眼,向上微仰着头,轻叹了口气。 此时的他,心中万千情绪纠缠。 还晚吗,自己该去找她吗? “冯喜。”他沉沉开口。 蓦然,开门声响起。 书房门被打开,只见冯喜轻声进到屋中,他恭敬地向江裴安行礼后,轻声询问:“殿下可有何吩咐?” “你明日带着本王的帖子去武安侯府交给长明郡主,就说本王有事相邀,请郡主到清源茶坊一聚。对了,记得带包栗子糖。”江裴安吩咐道。 他虽语气平淡,内心却起了几翻波澜。 听到江裴安的吩咐,冯喜心中诧异,语气里却难掩欣喜“喏。” 殿下这是终于要郡主和好了吗,虽然之前二人也偶有意外相遇同伴逛街市,但冯喜心里明白,横陈在二人之间那道隔阂始终都在。 如今,殿下是终于要直面自己的心,准备向郡主开口了吗。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江裴安面色恢复如常。 进来的是江裴安的贴身护卫明衫。 “殿下,据冯十的密报,秦太傅今夜密会太子,已正式倒戈东宫。” 江裴安听后并未抬眼,云淡风轻地开口:“秦太傅一直认定是本王派人杀了他的儿子,前不久他的长女又嫁入东宫,他倒戈东宫倒也是合情合理。” 明衫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殿下,东宫势力已有丞相,现在又多了太傅,以后的路怕是越来越难走了……” “冯喜,本王要走的是什么路?”江裴安抬眼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冯喜,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隐晦的笑意。 冯喜惶恐地郑重行礼,如实回答:“殿下走的乃是夺嫡之路。” “人人皆知本王走的是哪条路,你觉得本王可有回头路?”江裴安眉毛轻挑了下,眼神深沉不见底,让人捉摸不透其心情。 “没有。”冯喜轻声回答。 是啊,自己跟随殿下这么多年,只有他清楚殿下这些年走这条路走得多辛苦,承担了多少东西。 再难也要走下去,况且以殿下的能力,最后未必会输。 “东宫那边,本王自会派人盯着。你先下去。”江裴安气定神闲地瞄了眼微颔首站在原地的明衫,然后淡淡开口。 “是。” 明衫恭敬退下后,屋中又只剩江裴安与冯喜。 气氛安静异常。 江裴安垂眼看着握在自己手中的木簪,不时轻拂摩挲,眼神忽明忽暗。 “冯喜。” “在。” “长明那里……还是先别去了。”江裴安微顿了几秒,才缓缓开口。 “殿下……” “你先退下。” “喏。” 冯喜一怔,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江裴安拦住了话锋。 冯喜心中微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依从了殿下的命令退出了房间。 江裴安将木簪握紧又松开,最终把它放进了金丝楠木做的锦盒里,起身将锦盒放进了书房墙上的暗格中,决定不再去看它。 夺嫡之路冷森黑暗,鲜血淋淋,既然自己已无回头路,又何必再去将她卷入其中。 长明,得一直做众星捧月的那个长明。 案前的玉盏上的灯火,随窗外吹进的晚风明明摇曳,江裴安眼底的那抹光彩也随之将熄将灭。 “阿嚏,阿嚏——”此刻正倚靠在床头看书的江渊毫无预兆地打了两声喷嚏。 在一旁忙碌的云竹闻声立马去柜子里取了件外衣替江渊披上:“近几日天气转凉,郡主可是着凉了,奴婢这就下去为郡主端碗姜茶来。” 江渊摆了摆手:“不用,我没着凉,只是莫名地打了两声喷嚏,说不定是有人在想我呢。” 江渊粲然地向云竹眨了眨眼。 “是谁会想郡主呢?”云竹打趣道。 江渊含笑地向她皱了皱鼻子,并未答她,只是心中不由自主地代入了榕与的脸。 “好啦好啦,我要要休息了,你也去睡。”江渊将书递给了云竹,打了下呵欠。 “是。”云竹顺势接过书,然后伺候江渊休息。 等江渊安稳地躺在被窝里闭眼入睡后,云竹便将桌边的琉璃灯罩里的烛火吹熄,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没过多久,江渊便陷入沉沉的睡梦里。 梦里,她看见了孩时的自己和少时的江裴安。 他一身松松垮垮的月华锦衫,负着手地站在月下的庭院中,看起来俊逸出尘,风姿卓绝。 他抬头望着头顶的弯月,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这时,江渊蹑手蹑脚地从远处走到江裴安身后,然后毫不犹豫地跳到了江裴安背上。 “江裴安。” 正在想事情的江裴安被身后的动静弄得有些猝不及防,但他两只手臂依然下意识地牢牢钳住了江渊的双腿,害怕她不小心摔倒。 “长明,快从我背上下去。”江裴安沉声低斥道。 “就不要。”江渊得意地晃动着自己的两只腿,看起来自在极了。 “快下去!”江裴安又厉声声命令道,他试图将江渊慢慢放下。 谁知江渊双手死死地抱紧他的脖子,不依不饶地赖在他背上。 “江裴安,前些时日我随姑母还有怀安她们去了避暑山庄,好久没见你,我好想你啊,我一回来我就来找你了。”江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委屈巴巴地说道,不时用还用头蹭了蹭他的颈窝。 她再继续语气软软地问道:“江裴安,你有想我么?” “没有你在身边聒噪,我不知道多清净。我巴不得你以后都不在我身边。”江裴安知道这丫头又在向他撒娇了,所以她偏不顺着她想的说。 江渊却根本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毕竟她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知道他向来都嘴硬。 “切,你不让我在你身边,那我就偏要在你身边。时时刻刻都要让你看到我,看我不烦死你,哼。” 江裴安说不过她,便不再搭话。 “江裴安,我们在宫城里散步。”江渊突然开口。 “这么晚了散什么步,我让冯喜送你出宫回去。”江裴安冷冷回道。 “我这段日子太想你了,所以才想和你多待会儿。唉,江裴安,看来你果然不想我啊……”江渊故作可怜地叹了叹气。 听到江渊这么委屈可怜的语气,江裴安终究还是心软了。 于是他无言地背着江渊,迈开步子,缓缓向前走。 看着江裴安果然背着自己在宫城里漫无目的地闲走,江渊不由地捂着嘴在背后偷笑窃喜。 因为她知道,江裴安向来吃她这套。 那夜,江裴安背着江渊闲散地漫步在宫城里,走过宫城的每个角落。 头顶着皎月,晚风拂面,怡然自得。 时不时有宫女太监路过撞见二人,都纷纷见怪不怪地行礼避让,因为人人都知二皇子殿下与长明小郡主关系极好。 江渊心安理得地趴在他的背上,时不时还晃悠着腿,好生惬意。 她那时天真地以为她会和江裴安一直这样下去,哪怕以后长大了,变老了,她还会让江裴安背着她在宫城里散步。 江渊抬头看着夜空里那枚弯弯的月亮,突然眼珠一转,低头趴在江裴安耳边说道:“江裴安,我想好今年我生辰要你送我什么了。” “什么。” “我要一枚弯弯的月亮,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带在身上了。”江渊兴致勃勃地说道。 “你又要我帮你去摘月亮?”江裴安不以为意地回道。 “那……假的也行,但得像天上那轮一样会发光。”江渊指了指悬挂在夜空上的月亮。 “没有。” “江裴安,求你了,这可是我想要的生辰礼物啊。” “找别人要去。”江裴安冷冷回道。 “我不管,我就要你送给我。” …… 江渊睁开眼,四周一片昏黑,没有月亮,也没有江裴安。 江渊微叹口气,原来是梦啊。 自己怎么会突然梦到孩时的场景。 当江渊想闭上眼再次入睡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索性就起身下床,窗外投进的一点月色在昏黑的房间里摸索到梳妆台前。 她在台前凭着之前摆放的记忆,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一个首饰盒。 江渊打开了首饰盒,只见一道银光发出。 是她去年生辰时江裴安送她的月牙金钗。而那道银光,便是金钗的月牙钗首发出的,这钗首定是用了特殊的物料才能使其发光的。 结合刚才自己的梦,再看看手中的金钗,江渊此刻才恍然大悟。 原来在她和江裴安关系破裂的最后一个生辰前,自己便早已向江裴安讨要了自己想要的生辰礼,她原以为是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原来只是自己忘记了。 中间时隔这么多年,为何江裴安直到去年才送予自己呢?江渊不解。 想想那日上巳节,自己用路边小摊上的木簪来回礼他的月牙金钗,如今想来,还是自己过于随意了点。 江渊取出金钗握在手里,心绪凌乱。 大概是梦到了旧日往事,多了许多感慨,以往那些埋藏已久的情绪此刻都偷偷跑了出来。 她甚至心中生出一股冲动,想立马去找江裴安。 想当面问他当年为何作出弑母的残忍行径,只要他给她一个理由,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的。 可这么多年,他从未主动开口解释过。 江渊拿着金钗径直走到门口开门出去。 “郡主,你去哪里。”江渊走到院门口,便被身后的云竹突然叫住了脚步。 云竹立马跑上前去。 “郡主,这么晚了您上哪儿去?”云竹夜里睡得正香时,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看背影有点像郡主,于是她立马起身叫住了她。 江渊转身坦然回答:“云竹,我去趟光王府。”然后她准备继续向外走。 “郡主,你这样贸然前去,实在不妥。”云竹急忙快步上前劝阻江渊。 云竹的话语果然使江渊再次停止了步伐。 “云竹,我有事找江裴安。”江渊转身看着云竹。 云竹从小就跟在江渊身边,她自然是最清楚郡主与二皇子殿下之间的点滴过往的。 虽然她也时常想不明白后来郡主为何和殿下关系突然破裂,也不明白后来郡主为什么每每遇到殿下都避之不及好似很畏惧的样子。 但她想,这其中必有原因,她做下人的也不好多问什么。 江渊也明白云竹清楚自己与江裴安之间的往事,所以她对她无需隐瞒什么,除了那个秘密。 “郡主,现在已是深夜,您这样独身贸然前去找二皇子殿下,凭你们的身份规矩都不合适,何况你如今与殿下他……”云竹犹豫地没再将话说完。 江渊被云竹的话点醒。 是啊,如今她与他都已长大。她再也不能像孩时那般不顾身份礼仪规矩,想见他时就能任性地随时去找他。 更何况,如今她与江裴安的关系疏离,这样贸然夜里前去,也的确不合时宜。 若被有心人撞见,不但对自己不利,也会连累江裴安。 见江渊停下沉思,云竹知道郡主已经没了去意,于是她上前扶着江渊的胳膊,温声劝道:“郡主,外面天气凉,还是让奴婢扶您早些回屋歇息。” 江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金钗,然后妥协般地点了点头。 算了,还是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问。 此刻为江渊守夜的榕与,坐在屋顶上俯看着云竹将江渊扶进了屋里。 院中又恢复宁静,可是榕与的心却不再平静。 原来之前阿渊戴在头上的那支会发光的金钗是二皇子送的。 凭阿渊刚才的举动,若没有云竹及时阻拦,她一定会出府去找他的。 阿渊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能让她有如此冲动的行为,想必那位皇子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其实,之前在关山寺就能看出阿渊与那位皇子之间肯定有着很深的羁绊,他们以前一定有过深刻的过往。 想到这里,榕与的心在渐渐下沉。那双深如黑曜的双眸此刻淡冷如雾。 良久,他在心中才暗叹口气,一直以来其实什么都没变,变的只是自己那颗愈发贪婪的心罢了。 第七十八章 中秋前夕 翌日上午,阳光熹微。 武安侯府的前厅里略显忙碌。 江渊坐在前厅里无聊地喝着茶水,吃着点心。 前几日兄长捎信回来说,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今日便会到达。 所以江渊早早地便在前厅等候了。 没过一会儿,管家钟叔兴高采烈地从府门外快步进到前厅。 “郡主,世子回来啦。” 听到钟叔的回报,江渊立马站起身提起裙摆跑向府门口。 只见兄长的车马缓缓驶向府门口。 等终于到了府门口时,江渊立马下阶梯,开心地迎上去等兄长下车。 江川一掀开帘子,便俯身瞧见自己妹妹正欣喜满怀地望着自己。 那真挚明媚的笑意就像秋日暖阳,明明晃晃,透过胸口直达心底,看得让江川心中一暖。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疲惫沉闷,阴霾痛苦都在此刻被同化,让他有了些许慰藉。 至少,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他所爱的东西,并未全部失去。 江川一跳下马车,江渊就立马热络地迎上前去挽住他的胳膊。 “兄长,在外这段日子辛苦了。” “奉命办事,应该的。”江川微笑着摇头。 江渊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川:“兄长好像瘦了。” “你倒是圆润了些。”江川带着清浅的笑意调侃道。 江渊见江川面带着笑意,她心中也感到庆幸。 所以她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气鼓鼓地反驳,而是娇憨地冲他笑了笑。 江渊之前有想过等兄长回来,他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可能会是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不过此刻看了看真实站在自己面前的兄长,他除了看上去清瘦了许多,面容有些憔悴,其他的都比她想象中要好些。 “我早让厨房备好了膳食,全是你爱吃的。快跟我进去,兄长。”江渊说着便挽着江川快步进了府里走去。 那日,江渊一直热络地围绕在江川周围。江川温柔地看着江渊忙碌身影,任由她在他身前忙东忙西。 他深知她突然这般乖巧粘人是因为什么。 但也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更觉得感动。家人的关怀,来得太过热烈,也太过温暖。 二人互相聊了聊最近一段时日各自的所见所闻,却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嘉卉之事,当作一切无事发生。 只是,明日便是中秋,按照惯例是要入宫参加宫宴的。 又怎么可能当作无事发生呢,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夜晚。 已临近中秋之日,银辉月色越发透亮,它笼罩着黑夜,为黑夜披上一层银光。 江渊在兄长院中待了一天,她看兄长一路回来舟车劳顿,便让他早早休息不再打扰。 她与兄长道别后便往自己院中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便瞧见榕与正负手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于是,江渊欣喜地迎上去。 “不是说过夜间可以不用来守着我的,府中有护卫巡守,我很安全的。”江渊伸手摸了摸榕与身上的露气。 “主要是在睡前来看看你。”榕与握住江渊的手,神色自然地说道。 只是视线还是被她头顶发髻上插的枚月牙金钗所吸引,此刻那钗首发着银光,在榕与看来十分刺眼。 江渊并未察觉榕与的异样,只是故作神秘地靠近他耳旁,小声对他说道:“你先回你院中,我马上过来,我有东西送给你。” 江渊的话使榕与回过神来,他疑惑地低头看着她,见她面目都是笑,榕与也不自觉地唇角勾笑地点了点头。 说着,江渊跑回了自己屋里。 榕与看着江渊的背影,无奈地暗叹了口气。 那个人在阿渊心中位置太重要,可能连不愿意自己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纠结伤神,反正左右他都是要陪她到底的。 想通以后,榕与便转身回自己的小院子里去了。 榕与在自己的屋中没等多久,便看到江渊双手捧着一个包裹笑盈盈地走进来。 他忙上前接过放在桌上。 “打开它。”江渊示意榕与将包裹外的裹着的那层锦布。 榕与利落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霜白色广袖锦袍。 “阿渊,这?” “前段日子专门让人去裁的,送给你的。喜欢吗?”江渊期待地看着榕与。 平日里她瞧着榕与总爱穿一身黑色的劲装,虽看起来英俊利落,可江渊觉得,凭榕与这样完美的皮囊,就应该好好打扮。 榕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喜欢。” “快试给我看。”江渊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穿上了。 江渊自然是不会避嫌的,毕竟以前也见过彼此只穿寝衣的样子。 榕与也不扭捏,当场脱下外衣,换上新衣服。 待榕与穿好新衣,整理完毕后,抬头看向江渊,只见江渊早就一双明眸亮晶晶地盯着他了。 虽然知道榕与穿白色衣袍会很好看,但真正看到他穿上时,江渊还是忍不住觉得惊艳。 这个人与生俱来的贵气再穿上这身衣服,活脱脱的一位翩翩贵公子。 丰神俊朗的面容,白色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似霜似雪。 公子只应见画,定非尘土间人。 这样无双的容貌让人不禁感叹世上真有仙神般的人物。 虽然榕与的确也差点修炼成仙。 江渊心跳如鼓,不禁看痴了。 榕与微眯了下眼,见江渊呆立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 他走上前去弯下腰身,与她面对面,见她这模样甚为可爱,便忍不住亲了一口她的唇,然后再将脑袋退后一点看着她。 江渊终于回过神,但面前触手可及的俊脸离自己这么近,她居然有点不敢直面他。 “阿渊这是怎么了?”榕与明知故问道。 江渊轻咳了几声,眼神飘忽不定,向后退了几步,显得极不自然。 “这身衣服……很适……适合你。”她吞吐回答道,她感觉此刻她的脸有些微烫。 她抬头看了一眼榕与,匆匆忙忙地接着说道:“明晚中秋宫宴结束后,你穿着这身衣服在东街放花灯的小河边等我。” 说完,江渊便快速地逃离了屋中,她心中默默暗骂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 “你慢点。” 榕与站在门口看着江渊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地摇头轻笑道。 他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月亮,轻叹了口气,明日又是中秋了,不知不觉已经在阿渊身边度过快三个中秋了。 遥想初遇她时,她躲在自己的枝叶下哭泣,如今回想来,却已过了轮回转世之久远。 那把酒问天,月下起舞的场景,那宛若谪仙的风姿,他想,自己是永生永世刻在心里了。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里。 皇帝正表情严肃地察阅着手中的密报。他头戴金冠,一身明黄色龙纹金丝长袍无不显现着他的王者威严。 张以礼微低着头静声站立在一旁,其嘴角却暗藏着别样的笑意。 只因呈给皇上此刻所看的这封密报。 北境御敌之战即将以胜利结束,这次的御敌之战不同往日,打得十分僵持又艰难,武安侯江远柏所带领大军最后可谓是惨胜收尾。 “大军几时能回京?”皇帝叹了口气开口问道。 “回陛下,约一个月后。”张以礼举步上前恭敬回道。 “嗯……”皇帝沉吟了会儿,然后抬眼吩咐道:“吩咐下去,关于武安候的事,先不要走漏风声,等一个月后大军和消息一起到京中。” “是。”张以礼眼神里微有些诧异。 大概是陛下听到关于武安候的消息后,表现得异常冷静与淡漠。 他还以为陛下他…… 不过这种诧异只持续了几秒,随后便被另一种得意快哉的情绪所填满。 “退下。”皇帝轻轻地挥了挥手。 “是,臣告退。”张以礼怀心中揣着激动之意,恭敬退下。 皇帝站起身斜眼再瞟了桌案上敞开的密折。 那上面的一字一句无不让他心生澎湃。 他仰头轻轻闭上眼,眉宇微皱,胸腔中有惊涛骇浪在肆意翻滚拍打。 他也在挣扎,也在矛盾。 最终,一层大浪翻过,只剩下一口叹息。 双目骤然一睁,变得锋利而坚定。 皇兄,不要怪朕。这皇位,没有你,朕才坐得踏实。 长公主府。 此刻已夜深,府中的人除了守夜当差的,都休息入睡。 唯有赵云音的院里还十分闹腾。 时新沉默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赵云音手持银剑在院中肆意挥舞着。 一套剑法下来,赵云音气喘吁吁。 一旁的一位婢女连忙上前递上茶水。 另一位婢女立马用毛巾帮赵云音轻轻擦拭额头的汗珠。 赵云音微喘着气,脸蛋通红地瞟了眼静静站在稍暗处的时新。 自从把他带回来后,都未听到他说过几句话,连表情都不曾变化过。 这人站在身旁,时常静得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甚至鲜少能发现他的身影,只有她遇到危险时才会突然出现。 比如上次,她在后院的一棵树上掏鸟窝时,脚下没踩稳,眼看就要掉下来摔个骨折。 时新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稳稳地接住了她,等把她安全放到地上后,又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难道就是作为多年死士所养成的习惯吗? 对于赵云音来说,这人太过神秘。可她,偏偏好奇心最重。 “时新,你过来。”赵云音向他招了招手。 时新立马利落地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 “我刚才那套剑法如何?”赵云音微仰着头,语气里带着丝丝得意。 “不行。”时新实话实说。 赵云音正喝着茶水,尴尬得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这可是我专门请的师傅教授的防身剑法,怎么不行了。”她立马反驳道。 “这剑法只适合健身,不适合防身。”时新淡淡回答道。 “好,既然你看不上,那你来给我示范示范怎样的剑法适合防身。”赵云音瞪着眼盯着他。 这家伙是专门来拆台的。 “我的剑法恐怕不适合示范。” “为何?” “会死人的。”时新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吐出几个字,他只是实话实说。 赵云音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对于时新说的话,她是信的。 他曾经可是死士,以他的身手,应该不是普通的死士。 他若出手,不管是防身还是进攻,自然是下死手的。 赵云音觉得自己贸然了,这样的亡命之人如今留守在自己身边,是否是正确的呢。 “你们先退下。”赵云音将手中的银剑交给了下人,然后屏退了在场的所有人。 “是。”下人们齐声应着,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时新交赵云音故意屏退所有人,便明白她有话要与自己单独谈。 赵云音见庭院中只剩下自己与时新二人,便倾身向前,靠近他耳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时新,你能告诉我你前主人的身份吗?” 这是赵云音心中最好奇的问题。 她总觉得,时新这样级别的死士,他的前主人定是身份不凡。 时新心中早有预料,以怀安郡主的性格,她迟早会忍不住问自己这个问题。 只是前主子的身份又岂是他能随意说的。 时新低头看着赵云音向他投来的好奇的目光,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关于前主人的一切,是要将来带到土里去的。”时新眼神里好似一滩死水,却又坚定无比。 赵云音无奈地摆了摆手,这人还挺讲规矩原则的。 “算了,这点江湖规矩我还是懂的,你有你的原则,不强求。”赵云音尴尬地笑了笑。 既然断定时新的前主人身份不凡,那么自己即使知道是谁,也对自己没什么用,甚至会招来麻烦,自己又何必再问。 想到这里,赵云音心中那股强烈的好奇心消散了许多。 时新没有再作声,氛围一时间有些僵冷。 “明日中秋宫宴,你就在府中,不用随身与我一同前往。”赵云音突然开口道。 明日宫宴,宴请的都是皇室宗亲,朝中重臣,达官显贵。若时新的前主人就是在其中,万一被他发现了时新,岂不是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是。”时新开口应道。 他明白赵云音这样做的目的,他也觉得自己目前还不宜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他一定会被前主人发现的。 第七十九章 中秋之日 中秋已至。 明月入户,光洒世间。 万家灯火璀璨,在这月圆之日相聚赏月。 江渊梳妆打扮好狗好后便往前院去了,兄长与入宫的车马早已在府门口等候。 张如秋的贴身婢女青莲早早便来禀报过,张如秋刚经历了难产,还在休养身子,不宜出门。 江远柏还远在北境御敌,不知何时能归。 所以今夜,武安侯府就只有江渊和江川兄妹二人一同入宫参加宫宴。 江渊依然耍赖撒娇地要和江川同乘一辆马车。 江川自然是依她的。 “好想父王也能同我们一起过中秋啊,也不知父王在北境怎么样了,何时能归。”江渊掀开窗帘,抬头望着头顶的明月,不禁担忧道。 “不必担心,父王又不是第一次出征去北境了,估计也快回来了。”江川坐在一旁安慰道。 可他的面色却沉下几分,虽北境离京城山高路远,消息传回得比较慢,但怎么这次一点消息也没有。 虽然父王前期也时常传家书回来,但后来就越来越少,以至于现在一封家书都没有了。 事情实在过于反常,加上自己这次也不在父王身边,江川心里有隐隐有些不安。 可若打了败仗,全朝上下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今还能欢天喜地地过中秋,也许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江川自我安慰道。 他们乘坐的车马不知不觉已抵达了宫门前。 兄妹二人被扶着下了马车。 江川沉默地站在宫门前,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层层高耸的宫墙。 江渊心领神会地上前去拍了拍江川的肩膀,给予他安慰。 “兄长,今夜宫宴,只为过节,不为其他。” 江川转头看着身旁的江渊,然后会意地点了点头,向江渊宽慰地笑了笑。 “世子,郡主,请。”负责领路的太监恭敬地做着请的姿势。 于是,兄妹二人各怀着心思向大殿缓步走去。 入了大殿后,赵云音兴奋地从位置上跳起来冲江渊打招呼,却被坐在一旁的长公主低斥了声没有规矩,然后赵云音才不情不愿地缓缓坐了下去,低耸着头颅。 见到此景,江渊忍俊不禁,这丫头不管在何种场合都还是这么莽撞,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也难为姑母整天为她费神了。 江川与江渊远远地向姑母微笑着行礼打招呼,长公主也带着慈爱的笑意点头回应,然后二人便直径走向属于他们的位置落座。 刚落座没多久,便听到殿中太监高声通传:“太子,太子妃到——” 尽管这次回京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太子妃”的称呼时,江川提起酒杯的手依然下意识地抖了下。 只见江裴之手握着秦嘉卉的手缓步走近殿中。众人纷纷向二人行礼,不时投去赞叹的目光。 一对新婚燕尔,郎才女貌,身份尊贵,可谓是绝配。 秦嘉卉麻木地微笑着应对众人的目光,她时刻铭记自己如今的身份。 可她视线还是忍不住停留在一道熟悉的身影上。 只需一眼,便能令她心中垒起的墙堡顷刻坍塌。 几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也黑了些,脸部的线条却也更加硬朗了,如刀刻一般。 那是夜以继日的飞土黄沙中磨砺出该有的气质模样。 曾属于她的少年将军啊…… 秦嘉卉突然觉得一股委屈与无奈涌上心头,明明这人如今就在自己面前,却又好似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 她是再也走不到他的身边了。 感受到秦嘉卉的悄然投来的目光,江川抬眼回望着秦嘉卉。 那个记忆里每次都会欢喜向他奔来的姑娘,如今华贵的宫服加身,光彩无两,站在她的夫君身旁。 两人相握的手,默然地宣誓着他们的关系,他们如今最亲密。 江川暗自握紧拳头,心中郁结,各种情绪堵在心口无从发泄。 最终,他选择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可即使他有意撇开视线,但江裴之与秦嘉卉就落座在他们正对桌,抬眼便能看见,终究是避不开。 江裴之默默无声地将江川的举动看在眼中,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快意。 他偏头瞧着落座后秦嘉卉那张黯然神伤的脸,脸色陡然沉了几分。 “在团圆之节与心上人重逢,不知心情如何呢,本宫的太子妃。”江裴之附在秦嘉卉耳边低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秦嘉卉抬头望向江裴之,只见他神色平淡,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笑,使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可秦嘉卉清楚,江裴之说这话,实则是在暗暗警示自己。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那就不能再给江川平添敌意。 于是,秦嘉卉立马转变了一副神情,笑中带媚地将桌上已斟满酒的酒杯递给江裴之:“夫君这是哪里的话,今日与夫君共度佳节良宵,妾身自然是十分开心。” 江裴之轻笑着将秦嘉卉的变脸看在眼里,越与她朝夕相处,越能发觉她更多真实的样子,越真实,越觉得可爱有趣。 而不只是外人所评价的端庄识礼的秦府之女。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明知她在演,可他却乐意陪着她演。 这一幕,被江川看在眼里。 看着秦嘉卉为太子斟酒,两人挨靠在一起,亲密恩爱的模样,江川承认自己嫉妒到发狂。 他不知嘉卉带着几分真意在其中,但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总有一天,她的真心会交付出去。 时间最能改变一切,更何况如今他们本来就是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夫妻了。 江渊察觉到了江川的情绪,便陪他吃酒聊天转移视线,所以并未注意到太监的通传。 等她无意间抬头才发现,江裴安不知什么时候已落座在了她对面。 江渊眉心一跳,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他今日一身软烟色金丝广袖宫袍,发束白玉冠,俊美无俦。他此刻正神态悠闲地与旁人举杯交谈,只是眼神始终夹杂着疏离冷淡。 他坐在众人中,却冷傲得像高岭寒雪,孑然一身,立于天地间。 孤清,高贵。 江渊却觉得这样子的他,倒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熟悉异常。 从前的江裴安,清冷孤傲,高贵得如流云仙霞,使人望而却步,只有同样被众星捧月的江渊敢不厌其烦地黏着他。 分开的这些年里,江裴安开始走上夺嫡之路,玩弄朝堂权术,野心日益疯长,人也越发阴翳冷沉。 他今日的样子,倒像是拨开重重黑雾后所看到的清霜寒雪。 依旧冰冷,依旧望而却步。 江裴安与人交谈的缝隙,不经意地撇了眼对面的江渊。 他在江渊的发髻上发现了一样熟悉的物件,他送给她的月牙金钗,想不到她今日竟又戴上了。 在这月白风清之夜,配上这月牙金钗,倒也最合适不过。 江裴安看似无意的一撇,却让江渊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慌乱踌躇,大概是自己前两日做的那个梦。 江裴安将江渊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无奈暗笑,这丫头又是在扭捏纠结什么。 江裴安却不以为意,又转头继续与旁人交谈。 这夜宫宴,殿上的各人怀揣着各人的心思坐在一起欣赏歌舞,欣赏歌舞。 今夜宫宴氛围是极佳的。 宴后,皇上请众人在观月阁上赏月,观烟火。 一发发烟火冲腾而上,火花四溅绽放在夜空,黑夜倾刻亮如白昼。 随即又倾泻而下,像流火萤星,璀璨夺目。 江渊望着这满天烟火,心情激荡,只想留住这满天的美好。 在她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一场绚丽的烟火存在。 十三岁那年生辰,江裴安也曾将满天灿如星辰的烟火当作生辰礼物送予她。 那时的她,望着漫天绚烂,满心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不时还用脸撒娇似的蹭着他的衣袍。 然后眼神亮闪闪地抬头望着他:“江裴安,这烟火真好看,我好喜欢这个生辰礼。” 江裴安略带着嫌弃的目光低头盯着江渊,他的手试图将江渊从他怀里拎出来,哪知这个小丫头却越发耍赖似的抱紧他的腰身。 “十三岁应该识礼了,别再像以往那般粘人了。”江裴安无奈地轻斥道。 江渊却不以为意:“我对别人不这样的,我只对你这样。” 江裴安一时语塞,神情有瞬时的不自然。 江渊眉语目笑地继续抬头望着江裴安为她准备的满天烟火。 那一道道,一束束,一点点的粲焕光曜,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像繁星齐聚,如星河流淌。 哪怕后来这些年偶尔的午夜梦回里,这场烟火依然清晰可见,依然熠熠生辉。 江渊下意识地有感而发:“江裴安,我的生辰愿望是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 “这烟火好看吗。”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声音在江渊身后响起。 江渊思绪被突然拉回现实,她转过头,心中微微震动。 身后是流光溢彩的冉冉烟火,眼前是与旧日记忆里相重叠的脸。 时间好像变得模糊,让她有种又回到了十三岁生辰那夜的恍惚错觉。 江渊怔愣地回答道:“好看。” “是这月亮好看还是烟火好看?”那声音再起。 只见江裴安负手站在她的身后,抬头望着夜空。 闪烁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刻着他俊朗的轮廓。 “都好看。”虽不知道江裴安突然发问是何意,但江渊依然缓慢地如实回答。 “我却认为这世间还有比月亮和烟火更好看的。” “是什么?”江渊下意识好奇追问。 江裴安低头看了一眼江渊,不语。转而继续望着夜空的烟火,嘴角却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渊见江裴安并未回答她,只觉得他是在逗弄自己,便自当没趣地撇了撇嘴,又展露笑颜地继续回身望着夜空中的烟火。 见江渊转过身继续欣赏烟火,江裴安静声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戴着他送的月牙金钗,心中欣然。 尽管众人都赞叹过长明的外貌,但总掺杂着与其她人的比较,也停于表面。 可于他而言,这世间,唯长明事事无双。 清风明月,烟火流星,各人万物皆不可及。 心中一动,江裴安又低头在江渊耳边说了什么,可语起语落,都伴随着烟火升腾而上的爆破声,最终他在她耳边说的话也随凋零的烟火消散而去。 江渊不确定地转头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江裴安低头注视着江渊,心中情绪翻涌,他向来说话做事利落干净,此刻却难得犹豫。 既然长明没听见刚才说的话,自己是就当作无事发生,还是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他向来有为夺嫡之路随时赴死的准备,竟然却没有勇气再开口重复一遍刚才对她说的话。 江裴安垂眼看着江渊,她那双眸子一如几年前一样澄澈清亮,仿佛世间美好都映在里面,这种美好,要长久地保留才好。 “无事。”江裴安久久才开口轻轻回道。 终究被现实所拉回。 早已下定的决心,又怎么能因为瞬间的迷失而动摇。 “哦……”江渊心中微有失落地应着。 她觉得今夜的江裴安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同。 刚才他在她耳边说的话,她好似听见了,但周边太过嘈杂吵闹,她好似又觉得自己听错了。 因为不真实,不像是江裴安会说出的话。 所以她才不确定地再询问一遍。 但江裴安却不再回答,那应该就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江渊心中无奈地苦笑了下,前几日夜里做了一些少时的梦,醒来后便又多了几分感叹。 到底是旧日往事易夺心神啊。 秦嘉卉同江裴之站在一处望着满天烟火,心里只觉得寂寥苍凉。 她偷偷望了望站在不远处身影有些孤单的江川,心中不禁有些心疼,又有有些感慨。 世间的分崩离析,生死离别往往没有预兆,总是在一瞬间发生,让人猝不及防,又不得不去接受。 她与江川之间的过往,也如这烟火一般,曾也绚烂夺目,但却稍纵即逝,烟消云散,最终不了了之。 但即使这样,也想带着那份美好继续走下去。 秦嘉卉收拾心情,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吐了出来,嘴角勾起了笑意。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第八十章 挥别过往 宫宴结束后,江渊兄妹并未在宫中逗留,而是直接坐马车回府。 江渊回到府中,便匆忙地叫来云竹为自己重新换身衣服,简单洗漱一下。 “郡主,您这是又要出门吗?”云竹为江渊重新梳理头发,疑惑地问道。 “我与榕与约好了要去城河边放花灯。对了,今晚你不用跟着我,就留在府中和钟叔他们过节。” 江渊毫不避讳地回答,她与榕与的关系,不需要暗无天日地隐藏,自然没什么好避讳的。 没过一会儿,江渊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她转身见云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不禁发问:“怎么了,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见自家郡主这么问起,云竹便也干脆地回答:“郡主是真的已认定了榕与了吗?” 江渊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疑惑,这丫头是怎么了? 于是她走上前去,摸了摸云竹的脸,笑着回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奴婢是觉得,郡主这样轻易将真心许给一人,实在轻率了些……”云竹迟疑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江渊明白云竹是替她着想,所以听后只是轻轻笑了笑,拍了拍云竹的肩:“傻丫头,若不是真心喜欢,本郡主又怎会将真心轻易许人呢?” “可是……”云竹本准备再继续说下去,却被江渊及时截住了话头。 “好了,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榕与还在等我呢。” 说完,江渊便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 云竹站在门口望着江渊的背影,泄气地耸了耸肩,其他话只有等郡主回来再说了。 今夜街市上灯火通明,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城河边,榕树下,一位白衣少年负手而立。 城河中,河流上,浮动着星星点点的许愿花灯。 江渊微喘着气匆忙赶到,远远便望见正站在城河边的榕树下等着她的榕与。 他身上穿着她送予他的白衣锦袍,墨黑的青丝,似雪的衣角随风翻飞,飘逸灵动。 不时有路人忍不住向他投入赞叹的目光,甚至有结伴出游的少女们被他不经意的一撇,都会羞涩地以扇遮脸,匆忙离去。 榕与却对这一切无动于衷,始终表情静默冷淡地站在原处,直到发现江渊赶来的身影,才嘴角勾起笑容。 他立马大步迈向江渊,走到她面前。 “等很久了吗?”江渊有些抱歉地握了握他的手。 “不久。”榕与温柔地反握住江渊的手,转身领着她走到城河边。 江渊在卖花灯的摊位上挑选了两盏花灯,走到岸边蹲下,她将手中那两盏花灯的灯芯用火折子点亮,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挡住风,将花灯轻轻放在了河面上。 看着花灯随水流缓缓荡走,江渊立马闭上眼,双手合十,低头默默地在心里许愿。 榕与侧过头盯着她,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与她度过的第一个中秋,她也是这般低眉闭眼地许愿。 虔诚许愿的明媚少女,似夜空清辉月色,圣洁而美好。 江渊许完愿睁眼看向榕与,却见他双眼专注地注视着自己,不由地发问:“干嘛盯着我看啊,你不许愿吗?” 榕与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来不信这些的。” 江渊撇了撇嘴,不甘心地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愿望吗,哪怕不是关于你自己的,关于别人的也行啊……” 江渊的声音越说越小,语气里夹杂嗔怪的意味,红润的嘴唇此时微鼓着,两腮鼓成就两个小圆,看上去可爱极了,倒有几分小孩子撒娇的意味,看得榕与心中一动。 他走上前双手捧起江渊的小脸,咽结微动,忍不住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柔声说道:“我的愿望就是阿渊的愿望。就算阿渊的愿望里没我,但我的愿望里依然全部都是阿渊。” 榕与的话随着远处茶楼艺伎悠扬的琴声一起传入江渊的耳中,江渊心头鹿撞,欣喜的情绪在心中翻涌而动,不知是因这话声,还是因这琴声。 或者二者皆有。 她抬眼望着眼前眉目带笑的少年,他清冷却深情,他寡言却通透,他历经沧海桑田,跨越物种真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从此陪自己过完余生的很多年。 神明啊,她何德何能可以拥有他啊。 神明啊,榕与的那个愿望此刻就让我替他许了: 江渊和榕与至死至灭,天长地久。 榕与见江渊此时目光呆滞,似乎想什么东西想入了神,便一把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街市繁华处去了。 江渊回过神来,见榕与牵着自己手悠闲地漫步在繁华的街市,不由地会心地笑了。 她并不介意别人对他们投来的眼光,她就任凭榕与牵着自己的手,开心甜蜜地逛着街市,他们也不过是众生之中一对普通的相爱男女罢了。 不远处一家富丽豪华的马车驶来。 江裴安单手支着脑袋,神情淡淡地斜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中秋佳节,外面街市一路点满了花灯,看上去流光溢彩,璀璨繁华。 街上的行人比起往日,多出了许多,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之情,晓得热闹非凡。 而马车内则像是另一个世界,寂静得可怕。 冯喜偷摸地瞄了一眼主子,然后小心翼翼地询问:“皇上似乎对今夜殿下安排的烟火环节甚是满意啊。” 江裴安听到冯喜的话语,面上依旧无过多的神情变化,只是轻笑了声缓缓开口:“有人喜欢就行。” 冯喜并未听出江裴安话中的深意,只是继续询问道:“殿下这是直接回府还是要继续去处理公务?” 江裴安只是慵懒地从鼻息间轻应了一声:“回府。” 以往办公事,哪怕几天几夜不合眼都依然有精神。 今日一个宫宴结束下来,到让自己感到疲惫了,大概人只有在心神松弛的情况下,才会觉得累。 此时脑海中不知不觉就映入一个明艳少女的模样。 江裴安心中暗笑,不再去想。他准备撩开帘子透透气,就在他撩开帘子不经意向外望去时,刚脑海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此刻忽然就映入眼帘。 只是当看清她身边还有位男子时,江裴安的眼神骤然由明转暗。 只见那男子与江渊十指相扣,一脸宠溺地牵着她在街市上闲逛。 二人一路毫无顾忌地走走停停,嬉笑说闹。 江渊时而自然地将头倚靠在他肩上,时而抬头冲他欢笑,时而冲他撒娇,她所有的小女儿姿态在那人面前尽数显现,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神采。 这样模样的江渊,除了小时候她也曾对他那样,如今江裴安就再也未见过她这样一面了。 江裴安眼睛微眯,脸上神情陡然变冷。他眉毛一挑,脑海里瞬时闪现出某些曾被忽略的片段。 “江裴安,我还是没找到他。” …… 这是那次江渊在山中受伤,他找到她时,江渊开口对他的第一句话。 长明,原来你口中的那个“他”是这个人啊。为了这人,当初让自己身陷险境如今狼狈。 原来在分崩离析的这些年里,她早已全身心地向别人靠近,而自己却全然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想起之前自己曾萌生想法,想向她解释清少时的误会,如今看来自己还真是多此一举,此刻也庆幸自己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江裴安心中仿佛有一团浓雾郁结聚集,怎么都驱散不去。 “江裴安,如果皇后未来给你选王妃你会要吗?” “要。” “那你如果以后有了王妃,我还能每天和你在一起玩吗?” “不能。” “江裴安,那我以后能做你的王妃吗?” …… 江渊少时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原来关于她的一切,自己竟记得这么清晰。 这几年皇后不是没提过选王妃的事情,但他每次都搪塞过去。本以为自己是一心为了夺嫡无心想其他。 其实自己内心深处的王妃人选早就在少时就已定了,只不过是自己选择性忽略了这些隐秘的想法。 江裴安放下车帘,不再去看。 他微闭上双眼,头仰靠在马车内壁的靠枕上,手指温度逐渐变得冰凉。 冯喜在一旁目睹着自家主子脸色由明朗变得冰冷,他闷声不敢发一语。 此时车内温度仿佛又骤降了几分,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江裴安再次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果决而坚定,同时心底也有什么东西在生生掐灭消失殆尽。 “冯喜。” “殿下。” “先不回府,大理寺那里还有事没办完。” “是。” 江裴安此刻神情无比冷淡清明,从此以后可以一心向前走了。 那些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那些暗地里的血雨腥风,他独身面对时彻底无所顾虑了。 而长明,长明依然是那个长明,永远活在艳阳中,被人珍爱。 深夜,东宫。 秦嘉卉洗漱完穿着寝衣靠坐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本诗集翻看着,看上去宁静而从容。 江裴之沐浴完出来时看到此景,倒还微感到觉得稀奇。 他本以为她今晚在宫宴上见到了江川,她回来定又将是一副垂丧失神的模样,却未曾想她此时还有看书的闲心,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 秦嘉卉察觉到江裴之进来,便放下书抬头向他开口道:“怎么站在那里看着我,不休息吗?” 江裴之边向她走去边笑着回道:“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江裴之说完便坐到了床边,将脸凑近过去。 秦嘉卉心领神会地看着他,平静地回道:“是奇怪我反应有些反常是吗,以为我回来后定不给你好脸色哭哭闹闹吗,我不会的。” “哦?为什么?” 江裴之对于秦嘉卉的回答就更感疑惑了。之前她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好态度,本以为今晚她见了江川后回来也应该如此的,怎么反而更应该嫌恶他的一晚,反而对他的态度比以往都好。 秦嘉卉放下手中的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看着他,她发现江裴之将头发散落下来穿着寝衣的样子要比平日里看着平易近人许多。 “因为说到底咱俩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啊,再怎么闹不过是为自己徒增烦恼罢了,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江裴之认同地点了点头:“难得你能想通,本宫也能好好休息了。” 说着,江裴之便脱完鞋掀背上了床。 秦嘉卉不自然地撇过头:“今晚宫宴也累了,早点睡。” “嗯。” 江裴之看出了她异样,只是心中暗笑不愿戳破,于是他平稳地躺在闭目休息。 既然她能这般变化,那自己就不能再逼,反正时间和耐心他都有。 见身旁的江裴之安然入睡,秦嘉卉也顺势躺下休息了。 只是她的眼角终究黯然地留下了一行泪。 从此,她与江川只有阶层之说,再无其他。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在今晚稍纵即逝的烟火下有了个彻底的了断了。 从此,秦嘉卉只是东宫的太子妃了。 第八十一章 战死沙场 秋日的晨昏,夹杂着丝丝冷意,从树上凋零的金黄叶子在风中翩飞。 明明还是初秋,却四处都带着萧索之意。 这日的大江国被一层悲伤的气氛所笼罩,因为他们的守护神武安侯以身殉国,战死沙场。 今日大队军马昨日深夜扶着武安侯的灵柩抵京。家家户户的百姓在街边上都点了香蜡纸钱,迎英雄魂归故里。 武安侯府里处处挂着白幡,香蜡纸币的轻烟与气味弥漫在府里,整个武安侯府如死水一般的寂寥,人人脸上都挂着悲凉的神情。 他们的王爷,被人们谕为百战百胜的战神,这次竟牺牲在了战场,大家都不愿接受这个沉痛的事实。 江氏兄妹以新夫人张如秋皆头戴白布,身披麻衣孝服跪在灵堂一侧。 朝廷的文武百官络绎不绝地前来侯府吊唁。 他们之中,有人暗地里或惋惜,或幸灾乐祸,人人心中各怀心事。 此时,张以礼也进到大堂的灵堂前吊唁。 他端正地躬身行完祭拜礼后,转身走到了江氏兄妹前假意慰问。 “斯者已逝,还望侯夫人世子郡主切莫过甚伤怀。武安侯为国捐躯,是无上的荣誉,大江国子民都将铭记在心。” “谢丞相关心。”江川脸色寡淡,只是正色回礼。 张以礼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张如秋。张如秋察觉般地抬眼对上他的眼神,便很快地低下了头。 夕落山岚,御书房中一片宁静。 皇帝背负着手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座座宫城,心有所想。 虽然早已知晓武安侯去世的消息,但如今终于昭告天下,众民哀鸣,还是不由地令人深思。 回望登上帝位的这几十年里,武安侯为君为国忠心耿耿,从未作出半分越界行为。 虽大权在握,却从未滥权,从未因私欲而动用公器。 这样一位保家卫国,百姓拥戴的忠侯一朝陨落,确令人唏嘘,何况那人与自己还是血亲关系。 可就是因为大权在握,民心所向,所以怎会不让人心生忌惮。 要怪就怪帝位皇权蛊惑人心,易让人迷失。 “来人” “在,陛下。”一位太监进到屋里。 “去把丞相请来,朕有要事与其商议。” “是,陛下。”那位太监恭敬回礼后便退出了书房。 皇帝看着这通身明黄的龙袍,眼神从未有过的阴翳而坚定。 俗话说,趁其病要其命。 王兄,你可勿要怪朕,要怪就怪先皇。 窗外的雀儿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扑腾着翅膀,逃窜般飞离了窗台。 夜凉去浸,虫鸣如泣。 江渊与兄长江川依然还跪坐在灵堂前位为父王守灵。 秋日夜晚的风带着湿爽的凉意吹动着白幡,灵牌前的金盂盆中还源源不断地燃烧着纸币,夜风将盆里烧尽的残灰卷起,在空中肆意飘散。 江渊目光呆滞地盯着盂盆中那团幽幽之火,像是从地狱而来一般,宣判着一切已成定局。 回想昨夜宫中派人匆忙来府上传达父王的死讯时,江渊好像感觉到一声惊雷在她心中炸裂开来,震得她身形晃动,天地欲崩。 她用指甲狠狠地掐自己的手上的嫩肉,因为太不真实,那可是她的父王啊。 她的父王不仅是大江国的战神,也是她心里的一座坚韧不倒的大山,他每次出征向来都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她从小到大每次在家中等父兄出征归来都是带着满身荣誉而归。 江渊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即便前线大战告捷,等回来的却是父王战死沙场的死讯。 若非和兄长亲眼目睹了被运送回来的棺柩中躺着父王的遗体,江渊依然不会相信,从此以后,她没有父王了。 她的泪早已在昨夜和今天白天流淌而光,此刻只觉得眼睛酸胀干涸,却再也流不出泪来了。 到底还是将侯之女,江渊虽心中撕心裂肺,凄痛苍凉,却比常人更能正视父王的离世。 父王从小到大对她和兄长的教诲都是,江氏子女,一生忠君为民。 为护一国,哪怕万敌来袭,也要以身抵守。哪怕战死沙场,也要保百姓无忧。 父王这次为国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是身披荣光而死。 这是江渊心里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出口。 榕与坐在对面的屋檐上,俯看着灵堂前的场景。 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江渊身上。 他眼看着江渊从绝望哭泣,到现在眼神空泛呆滞,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当凡人没多久,无亲无友,无所牵挂,他的唯一便是江渊。 所以,他无法体会至亲之人离世是怎样的感觉,也无法身感同受。 只是,他亲眼看着江渊正承受着最真切的丧父之痛,他的心里也跟着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秋日的夜晚,月色仿佛都带着凉意,侵染在大理寺铺制的石板路上。 江裴安站在庭院的廊下仰望弦月,清俊的面容上掩不去低落。 武安侯以身殉国的消息回荡在大江国的角角落落,称为国殇。 在他的少时记忆里,他的这位皇伯父也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进行谆谆教诲,也曾教他骑马射箭。 在他眼里,普天之下,也只有他皇伯父一人对得天地仁义四个字。 手握重权,却不以权谋私。深得父王信任,却历来中立,从不参与朝堂之事。 相传皇伯父从小便天赋过人,文武双全。以他之能力,以他之影响力,若有二心,也不是不能为。 连江裴安自己都曾替父皇忌惮,如今看来,父皇没有信错人。 想起白日里前去武安侯府吊唁时江渊的模样,他看得心中一刺。 往日明艳张扬的脸,今日眼睛红肿,面容苍白憔悴。曾经神采飞扬的双眸失去了光彩,变得空洞呆滞,就像是一个没有生气的提线木偶,呆呆地对着来慰问他们的人回礼。 他这才知道,往日那个黏人耍赖撒娇的长明是多令人开心。 他心中默默祈求着长明能够早日走出来,重新展露笑颜,哪怕不是因为他,也要年年岁岁都开心。 时间一天天流逝,离武安侯江远柏下葬已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江川在家休整一段时间后,又重新上朝办公。 他站在大殿中央,接受着皇上的关心慰问,以及替父王接受皇上对武安侯府的封赏。 江川承袭父王的爵位,由原来的长宁世子变成了新的武安侯。 而他的父王被皇上追加封为忠义王。 江川端正恭敬地一并叩礼谢过。 “长宁啊,你与长明年幼丧母,如今你们的父王也以身殉国,朕实在是对你俩不放心啊。” 皇帝一脸悲痛和关切,嘴里不时还发出叹气,任谁看了都认为皇上对武安侯府恩宠至极。 “臣与胞妹多谢皇上关心。如今父王去世,所谓长兄如父,臣定会肩负好武安侯府,照顾好胞妹。臣也定会子承父业,继续为君为国效力。” 江川回答得认真而诚恳,这本是他该履行的职责。 “你父王已牺牲在沙场,你身为人子,理应子承父业。可朕不想再让你以身涉险,不想再让武安侯府再发生半点悲剧,这也算朕对你父王交代了。” “皇上,保家卫国,为国捐躯,乃是身为臣子的天职。皇上不必挂怀。” 皇上摆了摆手,哀叹地摇了摇头。 “朕心意已决。免去武安侯府一门所有军中职务,所有兵权转交与赵隆元将军。武安侯府劳苦功高,从此不任公职,永远由朝廷殷实供养。” 皇上的命令掷地有声,虽带着长辈的关切,却又说得坚决果断,不容人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此令一下,全殿哗然,人们悄悄在地下窃窃私语,各怀心思。 皇上这旨意虽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一心为了替江远柏照顾好武安侯府,替他留后。 但只要有心人深思,便能明白其中深意。 皇上这是趁江远柏去世的契机,侧面让武安侯府交出重权。从此武安侯府不涉政,不参军,也就永远没有了实权,便只做个彻底的闲散宗亲了。 江川又怎能不知皇上这旨意中深层次的含义呢。他暗地轻笑,只觉得心中只觉得寒凉,不光是替自己,更替父王。 “谢皇上关心庇护。” 可是,他只能忠君听君,一如父王一样。 江川回到府上,没有用午膳便径直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江渊在钟叔那里听说后,便吩咐厨房准备了些反食,她端着餐盘去了书房。 江川看着书架上摆放大半兵书及政要之类的书籍,如今看来是有心却无力伸展了。 这时,屋外叩门声响起。 “请进。” 书房门吱呀一声便被江渊推开了。 “听钟叔说兄长你从朝中回来还未用午膳,我便给你端点吃的来。” 将餐盘端放在了江川的书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可江川瞟了一眼,却是没胃口。 江渊见江川一脸疲容,于是关切地问道:“兄长,怎么了,可是今日上朝发生了什么事?” 江川坐直了身子,抬眼望着江渊。前一个月父王去世,他负责接待来客,府中内务基本都是他这个妹妹在打点。 仿佛短短一个月时间,他的妹妹要沉稳了不少,清瘦了不少。 如果人成长的代价非要残酷面临的现实的话,那他宁愿江渊一辈子都不要长大,一直活得无忧无虑。 “皇上下旨让武安侯府交出所有实权,从此不涉政,不参军,咱们武安侯府以后就是一闲散侯府咯。” 虽然江川尽量说得语气轻松,可还是让江渊听得心中一震。 父王才刚过世一个多月,皇上就让府上交出所有实权,做个甩手侯府,难道皇上心中其实从来都是忌惮他们武安侯府的吗? 看着江川此刻颓丧的样子,看得江渊心中不忍。 她比谁都清楚她的兄长满怀一腔热血,立志成为父王那样的护国佑民的战神。 如今却空有抱负无处伸展,兄长他一定很难受。 江渊走近他,揽住他的肩安慰地拍了拍。 “无事兄长,若不能涉政参军,天下之大,也可以另有一番作为。既然闲散下来,但还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情,比如云游四海,用另一种实质性的方式救助那些贫苦的百姓。可以写书,帮助天下更多有志之士等等,还可以做的事情还挺多的。” 江渊的宽慰让江川眼神明亮起来。 是啊,天下之大,他还有那么多的方式可以忠君为国,守护百姓。 自己又何必局限于入仕参军呢。 这样的道理,他竟不如自己的小妹通透。 “你说得对,是我太狭隘了。” 江川心中的郁结消散了许多,看着桌上的反食也突然有了胃口。 他拿起碗筷,便开始进食。 江渊欣慰地看着兄长,心中却感慨万千。 果然帝心难测啊。 以兄长之能力,如果让他入仕或者参军打仗,无论哪条路都会大有作为。 只是没想到,皇上心中竟是这般忌惮着武安侯府,与之前父王在世时反差太大,难免让人感到心寒。 父王已离世,武安侯府不能再出事了,她和兄长一定会好好守护好这个家。 第八十二章 捅破秘密 秋日的清晨,带着清爽的凉意和橘红的朝阳,让人神清气爽。 赵云音站在庭院里打着呵欠,伸展着腰身,看着下人清扫着院中掉落的枯叶,兴致恹恹。 因为舅父的去世,前段时间她常常去武安侯府陪着江渊,想到这里,赵云音还是低落地叹了口气。 舅父为人和蔼,每次去他府上,他总是亲切对待,对她关心问候,时不时也会教导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如今舅父战死沙场,任谁听了都觉得难过惋惜,更何况长明姐姐和长宁兄长呢。 听闻皇上收回了武安侯府的所有实权,兵权部分转交给了自己父亲。 但看到父母亲的神情,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反而让全府上下一言一行更加谨慎小心,看来在皇上底下拥有太多权利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这时,赵云音抬眼,发现时新手抱长剑,正安静地站在庭院的廊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时新。”赵云音向他招了招手。 时新见郡主在叫自己,便立马走到她的跟前。 “郡主。” “不是我的贴身侍卫嘛,怎么这段日子我都没怎么见过你?” 自从赵云音带他回府后,赵云音依然觉得鲜少能看见他,自己的生活并未受任何影响,仿佛这个就不存在一般。 “郡主,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的,只是你看不见。”时新平静地开口,清俊的面容依然看不到多余的表情。 赵云音表情了然地点点头,她差点都忘了他以前是做死士的,习惯了隐在暗处,如今换了身份,可能一时半会儿还未曾改过来。 “以后要在我身边,哪怕不用时时刻刻贴身保护,也得在我看得你的范围内。” “好。” “一会儿我要去武安侯府找长明姐姐,你和我一起去,我是说,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那种。” 听到光明正大地去武安侯府,时新眉宇微不可闻地轻皱了下,但还是干脆地回答:“是。” 秋日午后,阳光明亮而温暖。 江渊与江川坐在庭院里一起整理着书册文本。 江川准备将自己多年与父王一起带兵打仗的经验整理写成一本书册,或许对一些需要的人有帮助。 而榕与则坐在江渊身侧,江川时而向他请教一些实用的招式时,他便一五一十地仔细回答。 “长明姐姐,长宁兄长,你们在干什么?” 赵云音从远处兴致勃勃地走近他们,她进出武安侯府就像进出自己的家一样,向来自由随便。 “我们正在整理书本。”江渊冲赵云音微笑。 前段日子,怀安几乎每天都来府上陪着自己,有她这样开朗跳脱的人在身旁,心情的确会好很多。 “什么书本啊?” 赵云音拿起玉石桌上一叠纸稿,上面尽是些行军打仗之事,她便不在意地又放下了。 “怀安,你身旁这人是谁?” 江川注意到她身旁多了位气质特殊的清俊少年,通身黑衣劲装,神情冷淡,双眸眼神死气沉沉,像个常年不见天日的。 “哦,他叫时新,是我新收的贴身侍卫。” 时新只是向他们点头示意,却未像其他侍卫一样向他们行礼。 江川与江渊倒不也介意,毕竟认识过榕与的性格后,倒也不觉得这位有什么了。 而当榕与转过身看清时新后,瞳孔冷地收缩,瞬息之间便立马上前挡在了江渊身前,警觉地冷盯着时新。 时新早知道会这样,便也带着杀气回盯着他。 这样气氛使在场的另外三人觉得疑惑至极,这两人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像是防敌人一般防着对方。 “榕与,你怎么了?”江渊上前握住榕与的手,不解地问道。 “两年前那晚闯入府中的那个刺客就是他。”榕与如实地回答道,眼神依然警惕地盯着时新。 榕与的回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赵云音不可置信地回望着身旁的时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时新,那个刺客是你吗?” 赵云音依然想问个清楚,怕其中存在什么误会。 时新顿了一瞬,然后如实地点了头。 之前就听长明姐姐说过武安侯府曾来过刺客,身手了得,与榕与交过手。 只是想不到那人竟是他。 “你闯进武安侯府做什么,或者说是谁派你来的?” 江川神情严肃,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难怪觉得他像个常年不见天日的,他不像个贴身侍卫,倒像是哪位达官显贵培养的死士。 “时新,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之前的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你夜闯侯府。”赵云音也担忧地追问道。 她之前不再追问他的过去,是因为想着与自己无关,何必再管,只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就行。 可如今牵涉着长明姐姐他们的安全问题,她必须得知道。 时新看着赵云音关切又惊异的眼神,心中微有动摇,他又要被舍弃了吗? “若为武安侯府所有人的生命着想,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时新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却依然未说出以前的主子是谁。 时新的话,却大家更加好奇背后的那人是谁,是什么人能威胁到武安侯府上下人的命。 那时父王还在世,正手握重权。那时能与父王抗衡的只有东宫和江裴安两大阵营,但即使是他们也不敢对武安侯府轻举妄动,更何况他们没理由这么做,武安侯府向来中立。 江渊在心中盘算着可能出现的人。 “以武安侯府的地位,谁人敢对抗?”赵云音也在仔细地分析盘算,却始终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皇上,你是幕后的主子是皇上。”这时榕与毫不顾忌地突然开口,解答出了众人的疑惑。 这样明显的答案不是他们猜不到,只是不敢去猜。 但榕与并未将皇帝放在眼里,所以可以不用忌讳地说出来。 时新的双眸果然因这回答突然一亮,却沉默不答。 赵云音惊恐地捂住了嘴巴,仿佛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惊天秘密。 江氏兄妹也是不同程度的震惊,虽未曾想过是皇上,但如果说是他,也觉得合理。 毕竟这次父王去世,他立马就收回了武安侯府的所有实权。 父王这般忠于他,为何忌惮武安侯府到如此地步呢。 江川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从衣袖中掏出一枚令牌,那枚令牌是玉石镶金的,中间刻着一个“广”字。 这是父王前交给他的,说兴许以后有用。 “这是你的。”江川将令牌递上前去。 时新看着眼前似曾熟悉的令牌,怔了几瞬,然后点了下头。 因为这枚令牌的丢失,主子曾十分生气过。 江川见时新点头承认,然后突然想起了父王曾对他提到过,皇上的本名为江远广。 这下江川十分肯定,一直以来比张以礼更想将武安侯府置于死地的人竟是皇上。 江渊环视了下四周,怕被有心人听见,便警惕地开口:“此事太大,去我屋中说。” 于是众人去到江渊屋里,她让云竹守在门口,谁也不准进来。 赵云音此时正心情复杂地望着身旁的时新。 她随手在路边救起的人,竟是皇上身边的死士,她还有些没缓过来。 “父王一向忠君爱国,皇上为何忌惮。”江渊有些不解地看向时新。 “即时不凭实权,只凭武安侯之名,便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之追随。这样的威望,谁人不忌惮,更何况是为君者。”时新简单明了地解答了江渊的疑问。 赵云音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到时新面前,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那是时新第一次看到这么严肃的赵云音。 “时新,你告诉我,舅父这次的死跟皇上有关吗?” 赵云音的问题,让江渊与江川都为之一震,却又让他们屏住呼吸等待着答案。 时新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当他真的说出来时,他就真的彻底去过去割裂开来,成了主子的敌人了。 可是,看着赵云音闪烁又认真的眼神,他仿佛更害怕被她所舍弃。 “不止这次。早在武安侯受伤回府那次,便已是皇上起了杀心了。” 时新的回答就像悄然而至的天雷,炸得所有人都震耳欲聋。 “这次的事发生时,你已经被皇上弃用了啊,你是怎么知道?。”赵云音追问道。 “因为蓄谋已久,即使这次也不成,还会有下次。皇上是不会在平日里动手的,毕竟会很容易让联想到他。但每次出兵打仗不同,若趁此动手,便会以以身殉国,战死沙场来完美掩盖死因。” 江渊心神震动,她记得扶着父王灵柩回来的大将说过,父王是倒在打胜仗后的当晚,是被逃跑的敌人偷袭而亡。 原来父王不是以身殉国,原来是因皇上的精心设计而死。 江渊此时只觉得全身无力发软,心脏仿佛有重锤在敲,颤抖不停。 她想撕心裂肺地大哭,却又想肆意地狂笑,最终表现出来的却是平静到绝望。 榕与走到她身旁扶着她,他能真切地感受到此刻江渊双手在颤抖,她此时的状态有多差。 江川站在一旁,愤恨地捏紧拳头,胸中悲愤地掀起万丈波澜。 父王,这便是你忠服的君主,到最后也要榨干你的价值才让你死。 父王,这么多年忠诚值守,顽强御敌,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却死在了自己君主手里,值得吗? 江川以往树立起来的所有正直观念,在这一刻瞬间轰然倒塌。 赵云音在一旁看着两人,也惊异悲愤地说不出话来。 仿佛第一次那么明了地看到了人心最阴暗的一面。 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同她的母亲,同舅父都是从一个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即时因为忌惮,也不能到了伤害自己血亲兄弟的地步。 果然皇家的血都阴凉的,左右不过是为了“权利”二字。 她也明白了时新为什么当初要被杀了,因为他身上藏了太多不属于他的隐晦秘密。 时新心有触动地看着江氏兄妹,但终究神情平淡,他既然能将这些曾发誓不说出来的秘密说出来,那么他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最大的那个秘密还未捅破。 他在矛盾,该说吗,既然已到这种地步了。 但说与不说,皇上一样会要他们的命。 “谢谢你将实情说出来,从前你也只是替主子办事,错不在你,我们不会追究。”错在皇上。 江川拍了拍时新肩膀,若不是他将秘密说出来,说不定他和妹妹会一辈子蒙在鼓里,忠心拥护着皇上。 傍晚回府的路上。 赵云音屏退了其他人,单独与时新走在回府的路上。 今日她知道了太多她不敢想的秘密,一时间还难以消化。 如今皇上把实权转交给了父亲,父亲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舅父呢。 想到这里,赵云音不由得心惊害怕。 一时紧张,赵云音踢到路上的一个石块差点绊倒在地。 还是时新眼明手快即时扶住了她。 她缓过神来,转头抬眼望着时新,有种悬之心口的恐惧无从驱散。 “时新怎么办,我好害怕。”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帝王之心这么冷酷血淋的一面,她不由得开始全身发冷后怕起来。 这是时新第一次看到赵云音像小孩般无助的样子,心中一痛,忍不住将她抱进了怀中。 “别怕,他内心深处最畏惧最忌惮的从来只有武安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