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重生之神怒》 第1章 叛军首领 公元2095年,因为一场卷挟着暴雨的大风,a国的都城遮挡住太阳的雾霾稍微散开一些,使幸存者们看到了久违的蓝天,所有人都很高兴,高兴得甚至忘了这是在末世,随时都会在下一秒中死去。克丽丝也同样高兴,这种高兴中掺杂着一种奇怪而令她感到恐惧的期待。 克丽丝今年刚满十六岁,长得却像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她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颜色好像是经过提纯的金属锇。据某些血统论的资深拥趸的理论,她是一个名叫uk的古国王室后裔。当然,克丽丝本人并不关心这些,她现在是a国统领的继任者,这个身份,比之虚无缥缈的皇家后代来得更为实惠。 她坐在轿车后座上的时候,顺手翻开了手中的报纸。尽管信息传播高度发达,她还是偏爱纸质的东西。报纸上有一行占了整整一版面的大字:2095年,珍惜还生存着的此刻,因为你马上就会倒地死去。 新闻倒没有什么看头:a国的背叛势力最终被a国出兵所剿灭,四名叛军首领的名单用黑体字印了一排,克丽丝只是随意地浏览过去,连目光瞟到那个名字时,都没有片刻的停留。她在几个小时前已经获悉了这个消息,甚至知道得比报纸上刊载得还要多得多。 地球随时都会毁灭,只是欠缺一个导|火|索而已。为了整合稀缺的资源,防止各种核武器生化武器之类的东西滥用,(以及满足个别生产资料掌控寡头的私欲),幸存的人类组成了两个国,a国和b国。相互敌对的双方本应当是极不稳定的,却奇迹般地对峙了几十年,直到a国中四名高级将领,带着各自的军队和武器,在北极圈附近安营扎寨,成了地球上第三股独立的势力,c国。 然而,c国昙花一现,a国的统领(通常称之为‘总统’)是个绝不容许背叛的□□者,即使倾举国之力,也要惩罚不忠的属下。叛乱首领大多战死或被处死,除了现在克丽丝所要去见的人。 那个人马上就要死了,但是现在还没死。克丽丝想要看看她。至于原因,克丽丝还没有想清楚。 a国的监狱距离首都约二十公里的路程,依然保留着上个世纪的风格,高墙上拉着电网,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人造的光源像是狱警一样逡巡着墙内外的荒凉。克丽丝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进入其中,典狱长亲自迎接她,并将她带到单独关押重犯的牢房前。 “我想要单独与她说几句话。”克丽丝对典狱长说。 她知道典狱长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克丽丝推开牢房厚重的铁门的时候,光线正好照进黑暗的室内,坐在房间正中间椅子上的女人缓缓抬起了头。屋里进了水,阳光照在水泊上,克丽丝觉得对方的眼睛比那污水上的反光还要明亮。 不过,克丽丝想,明亮或许只是错觉,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女人恐怕万念俱灰。 她的脸色苍白憔悴,乌黑的长发垂落脸颊两边,显得眼睛特别深邃,而发梢仿佛是融进了身上穿着深色宽大袍服腰际的褶皱。因为阳光格外灿烂,克丽丝眼尖地看到她藏在袖中的手腕和衣物下摆遮不住的脚踝上一点金属的反光,然而克丽丝并不觉得手铐和脚镣就能困住她,也许内心的绝望才是最为牢固的枷锁。 “你好,奥萝拉。”克丽丝微微躬身。 “你好,克里斯蒂娜。”对方说,唇角浮现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她的神情如同克丽丝以前在新闻配图上所见的一致,永远都是那样愉快的微笑,此时却显得异常虚假。 奥萝拉并不是对方的名字,至少不是她的真名,不过她以前还留在这里时,大家都管她叫奥萝拉。 “今天的太阳很好,很久没有这么好的天气了。”奥萝拉眯着眼睛望向克丽丝身后敞开的房门。克丽丝没有说话,而是踏着地上的积水,缓慢地走向奥萝拉。奥萝拉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半点变化,仿佛嵌在她眼眶中的只是两颗漂亮的水晶珠子。 “离开a国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克丽丝放松了一下肩膀,以轻松的口吻说道。她站在了奥萝拉身边,从正上方俯视着她,而与此同时,奥萝拉也抬起头,与克丽丝对视。直到这个时候,克丽丝依然无法将奥萝拉与“叛徒”这个词划上等号。然而她知道,这些都是事实。 “我过得很好。”奥萝拉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来,与克丽丝对视着,“对不起,上个月没有为你庆祝十六岁的生日。” 克丽丝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便沉默着。她生日的那天,是c国大势将去,广厦倾颓的开始。然而所有都已经过去,更重要的是,克丽丝开始怀疑自己此行的目的。明知道没有必要,却还要来看奥萝拉——应该是所见到她的最后一眼了。只为了这最后一眼。这个想法让克丽丝的内心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她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握住了奥萝拉的手。奥萝拉没有闪躲。 她的手很凉,奇怪的是,克丽丝指尖所触及到的手铐,却还有淡淡的温度。模糊又浓郁的情感在克丽丝心中逐渐翻滚沸腾,叫嚣着要表达出来,克丽丝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再没有机会了,必须此时此刻就说给奥萝拉。 “我很遗憾。”克丽丝最终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所想说的,只能支吾着废话,“关于你和你的王国。” “那不是我的王国。”奥萝拉说道,声音十分温柔,“那只是一个生存的地方。” 克丽丝没有来得及说话,一个威严却刺耳的声音无比突兀地在门口响起,让克丽丝不可遏制地哆嗦了一下:“这么说,你已经明白你自己的处境了?” 她怎么会孤身一人来这里?而且挑这个时候……克丽丝相信,不仅自己这样想,连同奥萝拉和守在牢房外的典狱长也会这么想。 来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性,个头很高,尤其是站在门口,挡出了倾泻而入的光线,更是别具压迫之感。她头戴样式颇似十九世纪的宽沿女帽,却具有防霾与核辐射的帽子,一绺金发从帽檐下钻出来,看不清脸,但克丽丝很清楚,她的目光有如鹰隼,只有极少的人敢跟她对视超过三秒钟。 奥萝拉就是那“极少”之一。她望着来人时,嘴角依然带着笑容,温柔愉悦,且绝望。 克丽丝躬身:“总统。” 安娜的帽檐边上装饰了一圈山茶花,有一朵花缀在帽檐下,从她的角度来看,就好像奥萝拉的长发落了一朵山茶一样。然而她的声音就远远不像山茶那样美丽可爱,而是冰冷刺耳的。 “很好……奥萝拉,我想你大概明白你会怎样死的。” “是的,我明白,总统。”奥萝拉甚至连一点表情波动都没有。她是这样平静,连同句尾那个“总统”都像是刻意追加的讽刺。克丽丝惴惴不安地站在旁边,手足无措。 她知道奥萝拉背叛了安娜,可是她不希望奥萝拉死去。 “你也明白背叛a国的下场。”安娜的声音危险地压低了,“最可怕的死刑,最严厉的刑罚。奥萝拉,我知道你很勇敢,可是你未必能在我的手底下熬过去一天。” “我相信这一点。”奥萝拉说道。 “所以,你现在愿意给我理由了吗?”安娜的声音温和了一些。她走近奥萝拉,克丽丝连忙后退了一步。她不像奥萝拉,她很害怕安娜。安娜走到奥萝拉的面前,一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门外的阳光落在奥萝拉的脸上,克丽丝觉得她的脸苍白得好像一张纸。很快,克丽丝又感觉,自己的脸色大概会更难看。 “我会把你的眼睛挖出来,用营养液维持它的生命,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尸体是如何被那些生化改造的怪物去撕咬糟蹋……甚至,我也可以让你变成令人作呕的怪兽。你觉得呢,奥萝拉?”安娜的语气非常轻松,克丽丝不寒而栗,“不过,我也可以宽宏大量,原谅你所做的一切。奥萝拉,只要你告诉我这么做的理由。” “理由吗?你永远都不会明白。”奥萝拉抬着脸,虽然仍在微笑,笑容却有几分怪异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尾音轻轻消失在潮湿的黑暗中。 “不,我需要明白。”安娜重复着,另外一只手的指尖就沿着奥萝拉的脸颊轻轻滑下去,重复着,“我需要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做。” “不必了。”奥萝拉的笑容越发诡异,克丽丝察觉到了不对劲,安娜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揪住了奥萝拉的领子,几乎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拎起来,只是那些叮当作响的锁链限制住了奥萝拉。 “你吃了什么?”安娜的声音向来比冰更冷硬,此刻也不显得惊慌,只是最后的疑问隐约有些颤抖,好像是北方冰原上空春天时掠过石油气味的风。她扯住奥萝拉的衣领,将她整个从椅子上拉下来。 奥萝拉的唇角有一丝鲜血流了下来,很少,落在她的衣袍上就湮没了,在阴影的黑暗中连半点颜色都看不见。 然后,奥萝拉闭上眼睛,只是轻微抽搐了一下,就不再动弹。也许那时候她还没有死,但随后安娜就放开了她,任由奥萝拉瘫倒在椅子上,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脸,铁链拉住她的脊背和手臂,形成了奇异的形状。 安娜后退了两步,大约是恢复了冷静,整理了一下头上戴着的帽子,自始至终,克丽丝都没有看清楚她的表情。 “她服毒自杀了。”安娜说道,“叫人进来收拾,别愣在那里。” 第2章 劫走的灵柩 首先,无论在什么时代,背叛都是不会被原谅的。 克丽丝坐在轿车的副驾驶座上时想着这个问题,当然,也想不出什么答案来,甚至无法回答自己,明天是否还能活着。 汽车轮胎从深灰色的公路上碾过,扬起一阵烟尘。克丽丝透过灰蒙蒙的挡风玻璃看到在前面约十米行驶着的卡车,车厢是全封闭的,很像老式押钞车。奥罗拉的尸体就停放在那里面。 克丽丝想,自己此时的任务,比起“押送遗骸”更像是“追着去悼念那个人”吧。 路两旁是荒漠,入眼尽是黄灰色的,不远处可以看到滚滚而上的烟尘,道路两边堆积着生化怪物的尸体,腐肉被沙土覆盖,倒显得不那么触目惊心了。 奥萝拉在口中藏了毒,并且适时地让那些毒|药在身体中发挥作用——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方法,总之她自杀身亡是既成的事实。在安娜授意下,奥萝拉的尸体被运往公海边的a国生物化学处理基地。克丽丝揉了揉太阳穴,金发挡在眼睛前面,显出一种黯淡的光泽。她最担心的事情也许要发生,安娜会怎么处理奥萝拉的尸体?改造成无知无觉生化武器吗? 她有些忧郁地坐在车上。安娜并不赞成克丽丝跟着运送奥萝拉尸体的卡车,不过克丽丝破天荒地坚持己见,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到奥萝拉了。一想到下一次见到奥萝拉时,对方也许会变成一件很好用的武器,就像那些所谓的低等“丧尸”一般。克丽丝的心里就涌起一股恐惧、惋惜兼之阴暗的快意。 和安娜所想的一样,奥萝拉不会再离开a国了,克丽丝只对这一点感到满意。她死去的时候,安娜也下令不解开她手腕和脚踝的枷锁,这样的话,奥萝拉就永远都离不开这片行将毁灭的土地了。 就算尸体能够复活,她也挣不开安娜所施加给她的一切……奥萝拉,口中含着毒|药的女孩子…… 克丽丝模模糊糊地想起奥萝拉还留在a国时的一些事情。奥萝拉不算性格冰冷的人,但她无论在安娜还是克丽丝面前,都从来不会多说半句话。是害怕言多有失,还是根本就厌恶a国的统领者?不过,克丽丝记得,她倒是和一个亚裔将军关系很要好,亚裔将军也是叛军首领之一,长得很英俊。当然,死在奥萝拉之前。 这时候克丽丝才意识到,她手中所拥有的全部奥萝拉的照片,也不过都是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奥萝拉和她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a国生物化学处理基地是个比较神秘的地方,笼罩在驱之不散的雾霾之间,一半漂浮在被严重污染的海水之上,另一半则坐落在已经沙化的土地之上,大门是混凝土的,设有五道密码大门。克丽丝认为这样的防范多此一举,实际上基地方圆十公里之内都算是无人区。基地中也极少有安保及工作人员,大多是用高损耗报废率极高的机器人在其中运作。 因为此次任务事关重大,以及正躺在卡车车厢中的“物品”较为特殊,有两名哨兵正在基地的大门口站岗。当卡车和克丽丝乘坐的轿车在基地混凝土大门前缓缓停下时,哨兵对他们敬了个礼。 “抱歉,但是我们必须要查看一下即将进行处理的东西。”其中一名哨兵说道。克丽丝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她放下玻璃窗,听到哨兵的口音也有些怪异。卡车司机并没有疑心,从驾驶楼上跳下来,将车厢后门打开。 “要下车吗看看?小姐。”轿车司机问克丽丝,“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两名负责检查的哨兵一个人跳入卡车车厢中进行例行的检查,另一人就端着步|枪站在一旁。克丽丝皱起了眉头。她顺着司机的目光,注意到岗哨亭外面的玻璃和钛合金挡板上溅了一些血,颜色鲜红,好像刚洒上去的。 “那是什么?”克丽丝的问话还没有说出口,远处传来嗡嗡的轰鸣,好像有无数的蝗虫从地平线那边涌过来,但是雾霾依然沉沉笼罩,太阳光隔着金属微粒构成的尘土有气无力地照射着四周荒芜。 “是直升机。”轿车司机眯着眼睛往外望去,“今天还有什么人要来这里吗?不应该派直升机的。” “好啦!”在卡车厢里的哨兵喊了一声。接下来的事情是在一秒钟之内发生的,也许连一秒钟都不到。卡车司机身旁的哨兵忽然端起了步|枪开火,装了□□的枪管像是一把刺|刀,克丽丝看到眼前卡车司机忽然倒落在布满淡黄色灰尘的地面上,似一幕无声喜剧,除了从他头部正汩汩涌出的血液。 随后,拿步|枪的哨兵将凶器往地上一丢,冲向了卡车的驾驶室。车门没有关,他灵巧得像一只松鼠一样跃上去,车厢中的哨兵就配合地将车厢门关闭。发动机的轰鸣声和那直升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卡车启动,沿着基地门前沙漠里模糊的公路绝尘而去。 这个型号的卡车是a国最好的卡车之一,使用的是新能源,从起步到加速到一百码只需要三到五秒钟。轿车虽然能够追上,但追上了又能怎样?反而会危及克丽丝自身的安全。 “等等!”克丽丝拉开车门冲出去,她的反应算是快的了,但是她并不适合做这一类追踪拦截的工作,奥萝拉会更适合——如果她活着的话。克丽丝捡起凶手扔在地上的步|枪,对着疾驰的卡车开了几枪,可想而知,都没打中。 直升机的轰鸣声越发近了,克丽丝抬头已经看到了直升机的影子,红色的,上面的标志被沙尘遮挡,看不清楚,但红色的机身就足以说明一切。 “快上车!那是b国的直升机!”轿车司机将头伸出车窗,焦急地喊道。 克丽丝呆呆站在原地,步|枪枪管无力地垂向了地面。这是个精心布置的圈套,然而目的又是什么?总不会就是为了开走一辆卡车吧?或者,更重要的,是卡车里的东西……奥萝拉的遗体。 直升机一直在头顶上徘徊逡巡着,目标锁定了孤零零停在基地大门口的轿车。如果克丽丝采取什么行动,直升机也许就会立即予以回应,包括扔下来一颗炸弹之类的。 “通知安娜。”克丽丝坐上车时这样想着,“b国的所作所为完全违背了两国签署的协约。安娜不会不管,她一定会让塞西莉亚做出回应。” 塞西莉亚是b国的总统。比之安娜,她更为神秘一些,行事风格也颇捉摸不定。总之,是个不能轻视的对手。 “小姐,这次……这次劫持不一定会是塞西莉亚授意的。”司机像是猜到了克丽丝的所想,小心翼翼斟酌着字眼,“成本太大了,而他们得到的太少,还会冒着战争的风险。” 还有一个理由,司机并没有说出来。奥萝拉的被捕和自杀都是秘密的。虽然有信息泄露的可能,但b国也没理由去劫走奥萝拉的遗体。 克丽丝摇了摇头,她觉得司机说得有道理,然而脑袋里却又满是乱糟糟的想法,一会儿是奥萝拉在新闻配图上的微笑,一会儿是她死去时嘴边淌下的一丝鲜血,和地上卡车司机尸体中流出的血混合到一起……她想起自己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母亲还没有去世,会对她说:“克里斯汀,你要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去拿主意。还有,勇敢的同时不要忘了坚定。” “返程,我要去见安娜,然后……”她抬头望了一眼基地深灰色的大门,还有依然在头顶盘旋的鲜红的直升机,“采取相关的措施。” 第3章 玻璃水箱 a国的总统安娜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会议室中,起初她只坐在那里发呆,大约过了几分钟后,她熟练地操控桌面上触屏按钮,3d投影仪启动,眼前开始播放一段录像视频,真实得好像就发生在这件会议室中一样。 入眼的首先是一片白色,无边无际的白,尽是冰川、雪原,还有漂浮的云朵。当镜头切近了,才能看到雪面上那些覆盖的星星点点的垃圾。这里是c国,奥萝拉的国家,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录像的右下角显示拍摄时间是2095年3月21日,当天a国对c国进行全面轰炸,直接导致c国末日的到来。 展现c国风景的部分足足有五分钟,十分冗长无聊,镜头有些晃动,而且分镜取景的水平看起来也不怎么高,可见这段录像出自业余摄影师之手。然而安娜依然紧紧盯着眼前的3d影响,生怕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什么。 终于,镜头在一个简陋的建筑物前的长椅上定格,长椅上并排坐着两个人,身后飘扬着黄色的旗子,c国的所谓国旗。摄影师给长椅上的两个人一一做了特写,一个是年轻的男子,亚裔人的面容,长相英俊,一绺头发堪堪从额前落下来;另一个则是奥萝拉。奥萝拉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制式军帽,显得她的面孔多了几分刚毅的气息。 安娜按下暂停,盯着奥萝拉的脸许久,嘴角牵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录像继续播放着,那名男子开始说话了:“c国也许很快就会灭亡了,我大概也马上就会死,所以我想留下一点纪念。” 他沉默了几秒钟,安娜听到了录像里劲厉的风声,奥萝拉坐在长椅上,目光望向镜头一动不动,像是被风雪包围的神像。接下来,男子开始用一种安娜所不懂的语言说话,安娜只好临时载入快译通插件,录像继续播放着。 “我叫向宇,和古代一个英雄的名字同音。然而那是一个悲剧的英雄,我想我也同样。也许连英雄都称不上,只剩下悲剧了。”向宇的口中哈出团团白气,每一句话都听不清楚,甫出口就被风吹散了,“我憎恨a国,尽管我出生在那里,在那里长大,在那里供职,但是我仇恨a国的一切……损不足以奉有余,这就是a国至高无上的原则,连同世界毁灭都之无关。我憎恨这样肮脏的地方。” 安娜冷笑了起来。这个名叫“向宇”的男子,她一直称呼为弗朗西斯,也是c国的头目之一,此前已战死。至于这些人原本叫什么名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安娜并不会在意。 向宇继续说着他的背叛史,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数秒钟,安娜就听着录像里录下来的北极的风声:“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来到这里,有了我们自己的国家,但是现在,这个国家也快要覆灭了。” 在这个时候,奥萝拉开口了,她的唇角浮现出了笑容,好像很高兴一样:“我并不后悔,我很满意我现在的选择。” 向宇也微笑起来,他转过头,故作轻松地对奥萝拉说:“如果还能再选择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奥萝拉并没有回答,因为来不及说出任何话。当然,奥萝拉也不会知道安娜会在她死后,焦急地盯着这段录像,等待她的回答。安娜看到了天空已经出现几架掠过去的轰炸机,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录像戛然而止,屏幕变成一片黑色。当时a国派去的轰炸机投下了炸|弹,爆|炸气流破坏了摄影设备,致使录像终止。所以,安娜永远都不再会知道,那个时候,奥萝拉是怎样回答向宇的。 由于录像终止,又久无操作,投影仪自动关闭。安娜坐在那里很久,望着空旷的会议室,很久都没有动静,脸上连一点表情波动都看不出来。她现在知道了,弗朗西斯原名是叫向宇,奥萝拉当然也不会是她的真名,可她究竟会叫什么? 安娜又按了几个按键,3d投影仪再度启动,这回不是播放录像,而是与另一个人实时视频通话。 她看到了另外一件办公室,充满了神秘的异域风格,灯光昏暗,墙壁上缀满了红色的奇形怪状的装饰品,更像是一个世纪之前的杂货铺子,与安娜所处会议室冷硬如铁的风格迥异。 视频彼端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女人,因为光线不好的缘故,安娜只能看到她身后椅子的轮廓,像是个蛰伏的怪物,女人的脸没在黑暗中,只有长卷发的轮廓以一种优雅的形状披到肩头。 “你好,塞西莉亚。”安娜清了清嗓子,“很抱歉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我只询问一件事情,希望得到你的答复。” 塞西莉亚是b国的总统,两国素来交恶,总统之间也没有什么私交,彼此会面时气氛紧张,幸亏是视频交流,倒不至于出现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事情。安娜眯起眼睛,仔细地盯着眼前塞西莉亚的影像,她逐渐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其实眉眼都显得很柔和,连带微张的嘴唇都显出一种友善来,大概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你好,”塞西莉亚说道,嗓音沙哑,安娜想她应该比较适合去演唱爵士乐,“我很遗憾,事实上有什么问题你其实可以给我的秘书打电话。” “昨天我的生化基地遭到了恐|怖|袭|击,一辆卡车上的物资被劫走,”安娜单刀直入地说道,“据目击者反应,当时在场有一件b国的直升机。” 塞西莉亚睁大了眼睛,好像对这个消息有些惊讶,随后她便耸了耸肩:“很抱歉,我也是初次听闻这个消息。我不知道有什么势力针对你,总之与b国无关。” 安娜挑高了眉毛:“是吗?我的确很惊讶。” “你要知道,有的人针对你时是打着其他旗号的,将一架直升机打扮成b国直升机的模样也不奇怪,”塞西莉亚故意说出“打扮”这两个字,顺便懒洋洋伸了伸胳膊,“反正你国的叛乱也从来没有少过……对吧?” 安娜没有说话,目光冰冷而骇人,连她自己都觉得整个会议室都会被自己的目光冰冻封存起来。也许塞西莉亚也被她吓到了,匆匆说了句“再会”就结束了视频通话。 人为的寂静是最难熬的。安娜坐在那里,耳畔仿佛还不断传来那段录像里面呼啸的风声。最后,她又重新打开了那段录像,从头仔细看着,生怕错过某一个细节。 而与此同时,塞西莉亚关闭了办公室中一切电子设备,站起身走向身后墙壁。那里挂了一幅很大的帐幔,以深红色为基调,刺绣着撒旦坠入岩浆湖的图案。塞西莉亚按动按钮,帐幔自动向上卷起,现出墙上一个触控的密码盘,她飞快地输入十五位数密码,墙体自动分为两半,向两侧打开,出现不足一米长的缝隙,仅能够一人通过其中,而缝隙之后,只有全然的黑暗。 塞西莉亚步入黑暗中,起先是一段甬道,黑得如同怪兽的食道,伸手不见五指,但塞西莉亚驾轻就熟地穿过其中,接下来又是三道防备森严密不透风的大门,包括字母密码门和扫描虹膜、指纹的钛钢门,最后,塞西莉亚走入一间约五十多平米的房子中。 房间虽然不算很大,但异常空旷,只有中间摆放着一口长宽高约两米的正方体玻璃水箱。塞西莉亚走过去,手抚摸着水箱的玻璃面。水箱中不知盛着什么液体,呈现可怖的黑红色,好像在其中沸腾翻滚,搅得整个水箱一片中模糊。然而仔细去看,能看到在那些污浊中有一个人影随着液体的涌动而上下颠簸着——不像是有生命的样子。 第4章 复活 塞西莉亚绕到玻璃箱之后,那里有一块一尺见方的液晶屏,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各种数据和代码。塞西莉亚观察着液晶屏上的一串串数字。箱中的液体仍然不够明澈,箱中人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她双手都按在玻璃面上,甚至连脸几乎都要贴了上去,要将液体中的人影看个清楚。那个人影随着液体波动而转了个身,脸向着塞西莉亚,与玻璃上所倒映的塞西莉亚的影像重叠起来。 塞西莉亚微笑了,她知道自己的微笑很好看,可是此刻水箱中的人却看不到。那人的长发在水中飘荡着,像是一大团水藻,拂到她的面前,遮住了她的脸。不知是否是错觉,塞西莉亚总觉得她在水箱中也微笑了一下。 “喜欢这个地方吗?”塞西莉亚笑着问道,回答她的只有水箱中轻微的水泡声,“我想再花上些时间,你就会喜欢这里的。” 十分钟后,塞西莉亚走出这间重重阻挡的密室,回到办公室中,看着窗外。天色依然是灰黄色,有如这个时代一般绝望。也许到了明天,地球就会毁灭,然而塞西莉亚依然会愿意豪赌一把,因为她有足够的筹码。 ***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起先,梦中所见都很乱,仿佛是在一条大路上往前走着,有人站在路边拉住她:“终于等到你了,我已经等了太久。” 她呆呆地望着那人,嘴里涌起一阵阵苦涩,像是苦杏仁,这是毒|药的味道……经过提纯的氰|化钾。那时,向宇将这种毒|药交给她,告诉她,这个东西可以几秒钟之内就让她死亡。 “我永远不希望你会有这个东西的那一天。”向宇对她说。 “向宇……” 她喃喃地唤着对方的名字,想要伸手触碰眼前的人,但是随后,世界又陷入一片空无边际的黑暗中去。黑潮汹涌,伴随着血红的颜色,她在其中上下拂尘挣扎着,朦胧之间,很远的地方,有一双悲悯的棕黑色眼睛在望着她。 起先,她并没有别的什么感觉,就像是浮游漂浮于天地之间,唯有极轻的知觉,后来,这种感觉慢慢加重了起来,她察觉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每一个细胞都如从休眠被硬生生地唤醒,痛楚越发明晰,她惶惑而焦躁地在这样的世界里挣扎着,随波逐流,不知如何才能逃得出去。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法触摸到,只有全部来自于自身的痛觉和无助感。 这里是地狱吗?一定是的。她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种种景象和记忆。残破的街道,被中|子|弹轰炸后的城市,建筑物都被完好保存着,却不见一点人烟,达|姆|弹和霰|弹|枪冲破丧尸包围的肉墙,变异的生化怪兽沿着街角飞快蹿过去,她重重踏过肮脏的血泊,烟尘弄脏了脸颊,耳边有人在拼命呼喊,起初她还会驻足,同情地看一眼倒在街边行将死去的幸存者,后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只机械地往前跑着,枪把硌得她肋骨隐隐疼痛…… *** “总统,她已经初步具有生命体征,可以转移到高压氧舱中进行观察。” 塞西莉亚背着手站在玻璃水箱前,另外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研究者正抄录着液晶屏上的数据。水箱中黑红色的液体此时不知是沉淀,还是有效成分俱已被人影所吸收,变得澄清起来,塞西莉亚已经能看清楚她的长发,她的脸,还有她身体上的疤痕。 “她会死吗?” “有一半的可能,但是必须这样做。”研究者抬起头,隔着水箱与塞西莉亚对视,“如果她在这里面浸泡太久,可能会出现溺水窒息等问题。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婴儿不可能总要泡在羊水里,最终还是要生出——” “够了。”塞西莉亚抬了一下手,打断了研究者的话,“按你所说的做,继续观察。” 她转身往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住,侧过脸,似是对研究者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毕竟,如果她能复活过来的话,那真是太有意思了。” b国的基础设施向来不差,尤其是为了满足总统需要的一些设备。 塞西莉亚隔着高压氧舱的观察窗望着躺在其中的人。她的身上布满了导管,用于输送复活所必备的各种营养素。塞西莉亚能够看到她的胸口在微微起伏,说明他们至少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她千真万确复活了,而且此时还活着,只不过依然没有意识而已。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塞西莉亚轻声问,“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才能明白,我这样做是不是错的。” *** 身体的感觉一点点地回来。她首先感觉到的就是窒息。胸闷,拼命地喘息着,氧气好像也无法抵达身体每一个细胞中去。随后便是许久不进食的虚脱无力,口腔中还残存着苦杏仁的气味,食道隐隐灼痛,身上曾经留下的伤口与空气接触,又开始疼痛。 没有死吗?这是她第一个想法。 吞下毒|药之后,眼前最后看到是安娜的脸,藏在宽大的帽檐之下,看不清楚安娜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一秒钟都不能耽搁了。也许对这个行将末日的世界还有眷恋,可在安娜这里,所有的希望都将化为泡影。毕竟是她背叛了安娜。 如果没有死,此时自己又会在哪里?还是在a国?想起安娜,她不由一阵恶寒。 能醒过来,就立刻自杀。她想着,试图慢慢去活动自己的身体,然后睁开眼睛,动作幅度却又不敢太大,生怕身边有人还有人看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开始,视线不甚清明,面前尽是模糊的白色。是那个在北极圈里的c国吗?她眨眨眼睛,并不是。白色是高分子材料天花板和墙壁的颜色,连同自己躺着的床单也是雪白的。 她吃力地翻身坐起来,感觉到右手手背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还在输液,药水尚剩下半瓶。她随手拔掉针头丢到一边,可能是躺得太久,浑身发冷,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尽管如此,她曾受过严格训练的大脑针对所见的有限景象迅速分析出了一系列信息。 她现在没有死。而且有人不希望她死。这个地方是个全封闭的房间,且自己从未见过,若非是a国的绝密基地,就是新建的什么地方。身体没有将要变异的感觉,只有大梦初醒的疲惫。 “你醒了?”她的面前响起一个声音。她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在初醒时第一个对她说话的人,嗓音沙哑,不紧不慢地,带着些雍容。 奥萝拉终于抬起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女人。这个女人,她不算很熟,当然更谈不上陌生。 塞西莉亚。b国的总统。 她怎么会在这里? 来不及想太多,塞西莉亚已经在她面前蹲下,微笑着,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友善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奥萝拉望着塞西莉亚,就像看着一个从未见过而又充满古怪的东西。自己是死在a国监狱里的,塞西莉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然而很快奥萝拉就意识到,比起分析塞西莉亚出现的目的和意义,还是回答她的问题更为简单。 “奥萝拉,aurora。” “不,这不是你的名字。我想要知道你的真名。”塞西莉亚依然用那种友善且充满耐心的态度问道。 奥萝拉没有说话。的确,奥萝拉不是她的真名,就像弗朗西斯也不是向宇的真名一样,只是…… 沉默了许久,奥萝拉终于低声说道:“我忘了。” 第5章 总统府历险记 奥萝拉并不是真的忘了自己的名字。曾经向宇也管她叫这个名字的,奥萝拉永远都不会忘。那一声声温柔的音节,即使在死亡的暗夜之中,也没有忘却。只是莫名的,她不想告诉眼前的女人而已。 塞西莉亚温柔地笑着,望向她,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回答:“好吧,我们做个交换。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怎么样,很公平吧?” 奥萝拉想了想,点头道:“这是哪里?” “b国首都特区总统府邸的高压氧舱。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聂……雪影。”她慢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当终于将自己的真名完全念出来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与面前这个女人,签订了某种契约。 “聂雪影。”塞西莉亚有些含混地重复了一遍,在手心里拼写着,一笔一划,好像是要将她的名字用字母完整而准确地表达出来。聂雪影沉默着,直到塞西莉亚再度抬头与她对视。 “告诉我,你真的想要选择死亡,而不是生存吗?”塞西莉亚眯起眼睛问道,嗓音沙哑,别样的风情。 “不是。”聂雪影低声道。她担心回答“是”就会被眼前这人一刀捅死,虽然可能性不大。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塞西莉亚,然而思前想后,她只能从中挑选一个自己急切想要知道的:“我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是我让你重生,让你有了第二次生命。从你在a国死亡,到现在在这里重生,已经过去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塞西莉亚说道,她的表情很神秘,聂雪影抬起眼睛看了看塞西莉亚,第三个问题几乎也就脱口而出:“为什么?” “先回答我的问题。”塞西莉亚稍微往前凑近了一点,“告诉我,你爱弗朗西斯吗?” 弗朗西斯,就是向宇。 爱他吗?聂雪影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不对,塞西莉亚和自己并没有私交,她只在一些新闻或者外交活动上见过自己,她怎么会贸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连向宇都不知道,塞西莉亚凭什么知道…… 聂雪影咬住嘴唇,没有说话。当她低下头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穿衣服,长发披散在胸前,一直垂落到腰间。她有些尴尬,从床上跳下时顺手扯下床单披在身上,两手将长发拢在背后,才转头对塞西莉亚说:“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的。” “那么很可惜了。”塞西莉亚耸了耸肩,“我们的交换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塞西莉亚转过身,一边打开高压氧舱的门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说道:“请你在这里稍等一下,会有人带你去更适合你呆的地方。嗯……总而言之,现在你是我的,所以最好能稍微听一下我的话。” 塞西莉亚离开了,高压氧舱内只有氧气输送机运转的声音,单调而令人不安。聂雪影退回床沿边坐下,琢磨着塞西莉亚离开时所说的那句话。更适合的地方?该不会又是监狱吧?她抬起双手看了看,上面还留着当时手铐箍出来的痕迹,很浅的红印。她揉了揉手腕,好像从“复活”开始,身体才开始恢复新陈代谢。 聂雪影静静坐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死亡之前的种种景象。牢房里的积水,克丽丝忧心的脸,安娜近于狰狞的笑容……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塞西莉亚说距离那时候已经有三个月了。三个月过去了,世界还没有毁灭吗? 关于让死人重生的技术,聂雪影过去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囿于技术尚未成熟,以及资金成本及应用广度等问题,好像也没有成功的先例。真没有想到,自己成了这样一件试验品。 为什么会这样?聂雪影苦笑起来。她想起自己有个同伴,也是背叛的四人之一,是个有轻微被害妄想症的老头,总是唠叨着“为什么会这样”,后来在轰炸中死去了,被弹片削掉半边脑袋。 但是四个人中,除了老头、向宇和自己,还有一个人没死,流亡在外。她和向宇用生命来保守这个秘密,只为了有朝一日,或许这人还能东山再起。现在,聂雪影意外的、真正意义上“捡回一条命”,也许这个人的筹码又多了一个。 首先,要离开这里。聂雪影向四周望了望,见靠近探视窗上方的螺丝上还有一个小巧的金属扳手,大概是之前维修过,而将工具遗漏在这里。聂雪影走过去,手向上探去,配合脚下跃起,将扳手取下来,藏在裹身的床单里。冰凉的金属与肌肤相贴,聂雪影打了个哆嗦,然而脑子却在一瞬间变得清楚了。 来不及弄明白塞西莉亚为什么要这样做,b国和a国的恩怨怎么会上升到这种奇怪的地步,她只想着先从这里离开。c国尚有秘密基地,其中储备有军需品和不为人所知生化武器,只要她能逃得回去,联系上那个未死的人,就足够东山再起了……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有个穿白大褂带着白口罩的人进来,客气地让聂雪影跟他走。聂雪影站起身,刚走了两步,忽然跌倒在地上。 “怎么了?”白大褂转过头。 “脚上没力气,好像有点扭脚。”聂雪影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披散在眼前,挡住了她的脸。金属扳手顺着身体滑下来,她以披在身上的床单为掩护,伸手堪堪接住,握在掌心里。 白大褂走来蹲下查看,聂雪影从头发的间隙中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判断着两人之间的形势。 “是哪只脚?会不会低血糖?怪了,看起来还是好好的……” 白大褂嘀咕着,聂雪影忽然举起手中的扳手,往他的太阳穴砸去。动作快而狠,连她自己也只看到金属的光泽从眼前一闪而过。这是她曾经在与某种前些年近于失控的生化武器搏杀中训练出来的速度与力度,尽管还没有完全发挥,但打倒眼前这个毫无防备的人而言,还是足够了。连一秒钟都用不到,白大褂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快一点。”聂雪影无声地催促着自己。时间紧急,这个地方随时都可能有人经过,而刚才的所作所为也会被实时监控传递给塞西莉亚。只有再快一点,胜算才会更大。 一分钟后,她穿着被打倒的人的衣物,走在光滑锃亮的地板上,每一步都格外沉稳。高压氧舱外是一段白色的走廊,日光灯将这里照得像是不真实的世界。走廊两边还有一些小门,聂雪影观察着,应当都不是她所要去的地方。 仿佛身上有了层伪装的铠甲,口罩蒙在脸上,遮挡了所有真实想法,她忽然就不慌乱了,而是一步步在陌生而复杂的走廊中走着,判断着周边一切对她可能有利的信息。 b国总统府邸之外戒备森严,若是闯出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因此,现在更重要的是获取她想要知道的信息。只要能和那个人联系上,离开这里倒不是主要的目的了,哪怕在这里对滞留一段时间也可以。 她顺着白色的走廊走了约有五十步,终于在一扇门前驻步。门上的液晶屏显示“id”,聂雪影猜测这是的缩写,信息室。也许里面有她想要的东西。 当聂雪影站在白色钛合金门前时,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所有的网络应该都在塞西莉亚的监控之下,自己的一举一动她都了然,只能趁着她发现之前,尽可能的多做一点事情了,至于被发现之后会如何,到时候再说。反正她大费周章使自己重生,应该也不会贸然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拨动门板显示屏上的密码盘。随即,密码盘上方的红灯开始闪烁,液晶屏闪现出英文的警告:十五秒内不能输入正确密码,将会报警。 第二个计划 十五秒钟,虽然有些紧迫,但对于她而言,应该足够了。 聂雪影并不是密码专家,对于类似的密码装置,她通常采用另一个比较简便快捷的方法,即暴力破坏。像是这种枢纽机构的密码盘,只是为了防止好奇心过剩的无关人员和低级间谍。 她用手在密码盘四周探查,指尖好像还有些钝感,并不如以前好使。不知是重生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抑或是永远也恢复不过来了。总之她多花了两秒钟,才找准了地方,用扳手将密码盘一侧的液晶屏敲碎。液晶屏好像被特殊处理过,非常结实,扳手亦不好用,她用了浑身的力气,也只把液晶屏敲出一道浅浅的裂缝。 预估错误,倒计时只剩下八秒钟,来不及了。 聂雪影的额头渗出冷汗,口罩里呼出来的气像是热雾捂在脸上。不能再继续尝试,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就算能在系统自动报警之前进入信息室,恐怕也只是瓮中捉鳖。 她的心砰砰直跳,可是却异常冷静,思绪十分清晰。既然这种方法没有用,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最起码,要让“那个人”知道她还活着。 聂雪影拔腿就往走廊尽头继续跑去。 她没有来b国的总统府做过客,当然,现在不算。不过以前为了获取更多有利的信息,她和向宇曾经招募了一个建筑学和解密学双学位的硕士,根据仅有的资料图片和航拍照片大致还原出了b国总统府内部的结构,想不到此时此刻竟能用上。 空荡荡的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日光灯照得白色的墙面和地板宛若冰封的洞穴。从远及近传来电流极轻微的嗡嗡声,被聂雪影焦急的脚步声所掩盖。白大褂的皮鞋太大,跑起来很吃力,她索性甩掉两只鞋,赤着脚继续奔跑。 十五秒的时间早已经过去,却没有听到密码门报警的声音。聂雪影皱了皱眉,不再去管,而是拼命回忆着这幢建筑内部的构造。她记得,从一侧的小门中出去是一个花园,花园外边是可以翻越的铁栅栏,栅栏外的路上倒是时有行人经过的。虽然栅栏上通着电,且有重兵把守,但她并不是要逃出这里,她只需要让人知道,她还没有死…… 再快一点,她在心里催促着自己。身体里的力气被一点点抽去,她只能机械地想着,这条走廊跑到尽头,向右边拐,没错,看到了那个经常在新闻配图上出现的小型的法庭,只是大门紧闭着,世界上仿佛此时此刻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她在惊慌地寻找着出口。 聂雪影忽然感觉到了可笑。她曾经和向宇站在c国最高的防御工事上,一起眺望蓝绿色的极光。地球行将毁灭,可是还会有太阳风,因此产生极光,如今自己穿着抢来的衣服,赤着脚,如丧家之犬一般找这座迷宫的出口。 终于,她看到了那扇小门,心中一喜。小门是玻璃门,上着锁。好在玻璃只是石英玻璃,并没有经过钢化处理。她举起扳手,用尽全身力气,将玻璃敲碎,随后踩着碎玻璃跑了出去。脚下传来一阵刺痛,大概是踩到了玻璃渣,聂雪影不敢停,甚至不敢低下头去看一眼。 冰冷而污浊的气体瞬间卷袭了她的全身,聂雪影打了个哆嗦。千真万确,这是这个世界的空气的味道,是活着的味道。她还活着。 一如重生之前的所有,没有丝毫的改变。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也是昏黄的颜色,所有的建筑物和街上的行人,都像是被一层脏了的纱所笼罩,很远的地方好像起火了,聂雪影看到滚滚的黑烟升腾而上。 聂雪影跃过花园中植物早已枯死,土壤贫瘠沙化的花坛,冲到栅栏边上。她扯掉了口罩和帽子,长发在混着沙土气味的风中飘散开来,栅栏那边有经过的人,但是看不太清楚……远处有两个黑色的人影挪过来,应该是看守这里的人吧。她来不及想太多,只尽力地用手把头发向后撩去,冲着栅栏之外大喊大叫着,希望能引起行人的注意。 “喂——”她只来得及喊了这样一声,声音也不是很大,被冷风吹散,又噎在嗓子眼中。也许应该喊几句口号比较能引人注目?或者直接喊“help”?就在她准备继续喊叫时,她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她,试图偷袭,本能让聂雪影向旁边闪躲,赤着的脚踩在水泥地上,被玻璃碎片划破的地方疼得厉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姐,这里很危险,请回去吧。”身后的人说话倒是很客气,聂雪影转过身,见身后是两个端着微型冲|锋|枪,戴着面罩,身穿红色制服的卫兵,枪|管对准了她。 聂雪影后退了半步,肩胛骨感觉到被一个冰冷生硬的东西抵住,她侧过头,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又冒出了两名卫兵。四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比较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再轻举妄动。 她此刻面对着整个总统府邸,这个银灰色的建筑物有着太多后现代的痕迹,可是在雾霾中看起来,像是一座哥特式的教堂,不合时宜的,聂雪影觉得自己是站在皇宫的阴影下。 “请跟我们过来。”一名卫兵客气地对她说道,可那枪口看起来依然是十分有威慑力的。 十分钟后,她独自坐在一个房间里的沙发上,依然没有穿鞋。脚底的伤口还有些渗血,没有完全凝结,大概伤口很深。她的脚底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以此来缓解一部分疼痛。她顾不得去检查伤势,而是在揣测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效。 这个房间像是个布置温馨的卧室。墙壁和床帐都是粉红色的,连她坐着的沙发都是最少女的那种嫩粉,其中还点缀着一些粉蓝粉绿粉黄的蝴蝶结装饰物。总而言之,整间屋子可怕的装修品味让聂雪影觉得自己还是转移一下注意力比较好。 房门开了,她抬起头,看见塞西莉亚手中端了一个托盘走进来。 “看样子你又受伤了,”她啧了一声,表情倒是很愉快,不像是面对一个刚在她地盘搞过破坏的人,“真可怜。” 地板上有几处淡淡的血印,是聂雪影走进来时留下的。塞西莉亚来到她面前,单膝缓缓跪下来。聂雪影微微挑了下眉毛,这是想干什么? 她设想了无数情景,首先,塞西莉亚有可能对她说“壮士救命”,然后就像是她看过的几百年前的古代小说一样,要求她帮忙铲凶除恶……或者,塞西莉亚也会说“招呼不周,壮士饶命”…… 脚踝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聂雪影惊讶地甚至忘了保持她脸上时常会有的那种愉悦兼之讽刺的微笑。塞西莉亚轻轻抓住她的脚踝,将她的脚抬了起来。 “你被碎玻璃刺伤了。”她说道,“逃跑的时候要穿鞋,我以为你知道的。” “那双鞋不合脚。”聂雪影想了想,才说道。 “换一双鞋吧。”塞西莉亚望着聂雪影微笑,语带双关。 她从托盘中拿起脱脂棉轻轻拭去脚底的污血,又拿起一个镊子,将陷入肉中的碎玻璃渣清理出来。聂雪影这才注意到托盘中放的是酒精碘酊纱布之类的,塞西莉亚也只是为她处理伤口,而非“壮士救命”或“壮士饶命”。 可是,处理伤口这种事,怎么都轮不到她总统亲力亲为吧…… 第7章 重生的意义 窗外似乎有风声,风卷挟着微小的砂土颗粒扑在玻璃上。聂雪影侧过头去看,只能看到昏黄阴沉的天空。这个房间是在总统府大楼的十层,向外望去时,能看到b国首都几幢标志性的高大建筑物。 这里和a国没有什么区别,就像聂雪影怀着谨慎的心情揣测面前塞西莉亚的目的,不知她和安娜又有什么不一样。 塞西莉亚的动作很慢,并不娴熟,聂雪影觉得伤口疼得厉害,塞西莉亚把碎玻璃从创口中清理出来,随后用酒精为她消毒。她的手指温热,触摸在皮肤上,让聂雪影有种转身就躲的冲动。她不喜欢接受陌生人这样的亲近,尤其是对方的身份还十分特殊。 她深吸了一口气,要忍耐。就像曾经在雪盖上埋伏,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时那种忍耐酷寒和对死亡的恐惧一样。可塞西莉亚身上一股奇异的熏香味轻而易举化解了这一切,让聂雪影感到自己一点都没办法像个战士一样去面对塞西莉亚。 “疼吗?”塞西莉亚低着头,沙哑着嗓音问,声音就像午后的阳光一般,优雅且带着磁性,却又显得十分遥远。聂雪影没有说话。这种程度的疼痛,她尚能忍受,只是觉得塞西莉亚把酒精不要钱一样往伤口上淋,又问她疼不疼这种行为无法理解。 向宇从来没有这样为她包扎过伤口。在外面打仗,磕破受伤都是常事,每个人能把自己顾好都不错了,同伴死在面前,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表情。”塞西莉亚忽然说道。聂雪影抬起头来,有几分讶异地望着她。塞西莉亚向她伸出手,指尖犹沾着酒精,点在她的脸上,令人愕然的冰凉。 “我不喜欢你阴沉着脸,哪怕是像你平常那样笑着也好,虽然我也觉得你那样笑着有种讽刺人的神气。”塞西莉亚说道,她缓缓收回手,将地上沾了血污的纱布扔回托盘中。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血肉暴露在空气当中,痛感却已经变得迟钝了。 “这两天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向我提。你的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随后我会叫人送过来。”塞西莉亚一边将液体的愈合剂涂在她的伤口上,一边温和地说。聂雪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有点惭愧,然而塞西莉亚看起来并不打算追究她刚才所作所为。 塞西莉亚收拾托盘中的东西,起身准备离开,聂雪影忽然开了口,她抓住了塞西莉亚的袖子。宽大、设计浮夸的袖子是毛线编织而成的,手感十分柔软。 “为什么?”聂雪影问道,她想问塞西莉亚为什么在她身上投资这么多,又不知道怎么用一句漂亮的话将自己的疑问表达出来,索性直说,“我身上一毛钱的价值也没有,c国的武器也已经被集中销毁,安娜也必定不会——” 塞西莉亚回过头,对着聂雪影微笑。她的笑容被披散的黑色长卷发遮挡了一半,只有那双棕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聂雪影:“你不要想太多。至于为什么……什么时候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什么时候就告诉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她的问题,就是聂雪影是否爱向宇这种八卦又无聊且聂雪影并不想回答的问题。 聂雪影松开手,鄙视地注视塞西莉亚端着托盘走出去的身影。她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波澜,但是心里却惴惴不安。恰恰相反,此刻聂雪影绝非一文不值,相反,价值数亿美元。c国虽然已经灭亡,但是仍有数目可观的藏在北极冰盖之下的储备军资武器,藏物资的具体地点,连幸存的那个人都不知道,只有聂雪影和向宇知道。 该不会是塞西莉亚得知了什么,想从聂雪影这里套出来那批物资的下落?聂雪影走到窗边往外望去,尽管是都城,看起来却仍有战后颓败荒凉的景象,黑烟从远方地平线处升腾起来,仿佛世界都是灰色的。 一个小时后,敲门声突然响起,把呆立在窗前看风景的聂雪影吓了一跳。她一瘸一拐走过去打开门,只见门外空无一人,门口放着一个小箱子,里面有几件衣物,生活用品之类的。 “这服务态度……”聂雪影将箱子拖进来,佯装抱怨,却犹感十分不安。在弄清楚塞西莉亚所作所为的目的之前,一切举动都是冒险,然而她却不能就这样干耗在这里,也许应该先试着与那个人联系上。 箱子里有换洗的衣物,洗漱用具之类,还有一个能够联网的平板电脑。聂雪影知道这个地方网络全部是在塞西莉亚的监控之下,因此平板在她手中并无作用,更不能与那个人长期且安全地联络。 下午四点钟,b国都城的天就已经全黑了,当然,也和雾霾太重有很大的联系。聂雪影披上风衣,从房间里悄无声息地溜出来,往走廊尽头走去。她穿着一双软底的塑料鞋,踩在光可鉴人的白色瓷砖上,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走廊异常安静,无论天花板、墙壁还是地板,包括明亮的灯光,都是一种令人害怕的白色,将整个世界完全封闭了起来。 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些与眼下情况无关的事情。在a国时,安娜办公的地方永远让人感觉像一块铁,冷且硬,然而在她私人的生活区域却有着很多别出心裁且饶有兴致的装饰,比如精致的摆件和漂亮的挂画;可是b国的塞西莉亚,办公室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像个杂货铺,而新闻镜头无法涉及的其他区域,只有一成不变的白。 大概是对于往事的回忆令聂雪影越来越陷入伤感的漩涡,她觉得腿上提不起半点力气,脚上的伤口也直作痛。她忍不住暗骂自己太矫情了,明明是小伤,此刻却欠缺存在感一样不停地提醒着自己。 她没有乘坐电梯,沿着楼梯下楼,在一楼走廊里碰见几个身着正装的工作人员,她大模大样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径直向大楼外面走去。如果能这么顺利地围着总统府邸兜一圈,将此处地形摸个大概,她就可以实施进一步得计划了…… 楼下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两侧的走廊偶有人走动,二层有个护栏,外面是个宽阔的阳台,没有内庭院。她站在大厅中央,分析大楼中能容纳多少人,是否存在藏有生化武器的可能,肩膀被人一拍,聂雪影猝不及防,差点惊叫出声,回过头,却看到塞西莉亚正站在自己身后:“楼上太闷了吗?我想也是的,陪我走走吧。” 她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难道脚上受伤,连感觉都变得迟钝了起来吗? 这个时候,一拳把塞西莉亚打翻是不现实的。聂雪影想了想,微笑点头:“好。” “我喜欢你这样笑。”塞西莉亚一边向电梯走去一边说,“没有那种要嘲笑什么或者否认什么的表情,就这样,只是单纯地笑着。” 她按了电梯门上的上行按钮,头也不回地问道:“雪影,你知道重生的意义是什么吗?” 聂雪影没有说话。尽管塞西莉亚背对着她,但她却从电梯金属门的倒影中看到塞西莉亚的表情有些古怪,与此同时,脚底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不太正常的痛,伴随着腿上的无力。这种小伤本来根本不算什么,在塞西莉亚为她处理之后才产生一系列看似不太正常却又容易被忽视的反应。聂雪影心里开始有隐隐的惊慌。 “重生,就是放下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塞西莉亚说道,声音很轻,“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第8章 坠落 电梯缓缓往上升着,在顶楼三十层停下来。聂雪影觉得脚底的伤口越发痛楚难忍,怀疑是不是塞西莉亚给她上的药里加了什么料,但是又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脱鞋抠脚。 电梯门开了,塞西莉亚走在前面,聂雪影咬牙跟在后面,两人走到了顶楼的天台,夜幕阴沉沉地压在她们头顶,看不到星星和月亮,但是能看到远处城市主干道上的氙气灯,像是一排璀璨的钻石。风带着遥远的气息,聂雪影深深嗅了一口,有点海水混合冰雪的味道。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闻到海的味道了。重生后应该是更爱惜生命的,对这个世界所有都充满新奇与感恩,但是现在聂雪影完全体会不到这样的情感。 “也许明天还会是晴天?”塞西莉亚眺望着远方,喃喃道。夜风很冷,风速却很低,近于温柔地撩起塞西莉亚款式休闲的毛衣外套软而温暖的下摆。聂雪影一直沉默,却胡思乱想着,塞西莉亚身上那件毛衣应该会很暖和…… “以前安娜也经常站在这样的地方吹风吗?”塞西莉亚忽然问道。 “没有,”聂雪影低头望着脚下的深渊,黑夜真如笼罩一切的裹尸布,让她看不清楚千疮百孔的地面,还有堆积焚化的尸体,“她觉得空气不干净,所以一直都在办公室里。” “你恨她吗?”塞西莉亚转过身,背靠着天台栏杆,毛衣鼓着风,聂雪影感觉她就像一只鸟,随时都会从栏杆边飞下去,直直坠落。 “不恨。”聂雪影想了想,说道。说不恨是假的,但如今再责任划定未免太无聊了,而且若是说“恨”,塞西莉亚肯定会喋喋不休追问自己原因,为什么恨,有多恨,还会恨多久,很烦。 塞西莉亚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靠近聂雪影,两人几乎挨到了一起。聂雪影问道塞西莉亚身上的熏香味,来自温暖的南方的熏香,却意外地适合她……塞西莉亚终于又找到了话题:“雪影,死之前是什么样的感觉?” “没有感觉。”聂雪影开始不耐烦,塞西莉亚分明是在套她的什么话,就算并不打算会安娜,聂雪影也什么都不愿说。脚上的伤口此时不怎么疼了,但是开始发麻,连带整个脚掌几乎都失去了知觉。这并不是好现象。 塞西莉亚抓住了聂雪影的手,紧紧握着,像是铁钳一般挣脱不开。聂雪影甚至还来不及表达惊讶,面前天台的护栏忽然自动向两边分开,同时地板陷落,将两人往楼下抛去。 聂雪影没有料到这种情况,惊呼了一声。真是太久没有体验这么刺激的感觉了,头发被吹起来蒙在眼前,世界分割成飞速流逝的丝缕,重力加速度让她几乎要吐出来,身体感受到烈风的存在,塞西莉亚还拉着她的手,像是将她牢牢拴在这个世界上的牵绊。 就是这么短的时间,难道会发生什么? 塞西莉亚的胳膊抱住了她,脸与她的脸颊贴在一起。聂雪影第一次在另一个人的怀抱中坠落,然而她来不及去想这是否是刮过脸颊的冷风所造成的幻觉。 坠落最多不过几秒,聂雪影感觉时间变慢、停滞了,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界。随后,伴随着巨大的水声,皮肤感觉到撞击的疼痛,散发淡淡消毒液气味的水灌满了鼻腔。 她费力地摆动手臂和腿游了几下,将头从水面上伸出来,大口呼吸着。长发湿透了,黏在脸上。什么复杂纠结的疑惑和忧心统统忘却,脑海里只剩下一句国骂。塞西莉亚一定是故意的,她不知道启动了大楼什么机关,于是将两人甩到二层阳台的游泳池中,垂直高度大概有一百米吧……幸亏泳池水足够深,聂雪影也曾接受过严格的体能训练,没有心脏病…… “我想这就是死前的感觉。雪影,告诉我,是这样吗?” 聂雪影回头看着同样泡在池水中的塞西莉亚。对方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一点,因为她的长卷发完全湿透贴在头皮上完全就是灾难,可她的脸上却带着笑容,胜利者的姿态。 游泳馆很大,空无一人,塞西莉亚说的每一个字,都在空气中逐渐散开回旋,却不会消弭。 聂雪影没有说话,游到池边爬上岸,顺手将*的外衣脱下来,搭在池边扶手上,抬头打量着整个游泳馆。除了中间一个大池子,并没有多余的装修,简洁得令人害怕。 当初对这个建筑内部构造的判断也许有误,这座大楼内部情况要比自己想象的复杂,看起来楼内有很多机关,比方说天台上那个吓人的栏杆,也许应该找个专业的来看看……随后聂雪影又想到当年聘用的建筑和解密双学位硕士卷着c国城市规划图跳槽了,c国城市图给a国的轰炸行动增添了不少便利。 “雪影,等一下。”塞西莉亚在身后叫她。聂雪影回过头,见塞西莉亚也水淋淋地从池子里爬出来,她披披挂挂的宽松大毛衣此时一点都没有蓬松温暖的感觉,反而像个臃肿版的女鬼。 “你生气了吗?我看你好像有些不高兴。”塞西莉亚一边将湿透的头发拢到脑后扎起来,一边问道。 “没有。”聂雪影起初的确有点恼火,看到塞西莉亚的狼狈也并不逊于她,便觉得生气也没什么意义了。大概塞西莉亚就是喜欢用生命来恶作剧…… 塞西莉亚站在原地,也许是还要说什么,聂雪影头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受了伤的脚,完全没有了知觉,连那条腿走路都好像是踩在棉花上。她心里慌张起来,脚步越来越快。塞西莉亚亲手给她上药的,那药里一定有问题。苯二氮卓,巴比妥……她的脑中回忆起一个又一个似是而非的分子式。在离开这个游泳馆时,聂雪影侧过头看了塞西莉亚一眼,她立在泳池边上,目光复杂地望向自己,身形优雅。即使臃肿版*的女鬼,也是可怕的女鬼。 聂雪影在走廊中几乎是小跑着的。因为穿着湿衣服确实很冷,另外她生怕真的被某种中枢神经抑制药物永远抑制行动。塞西莉亚花费那么大的功夫使她重生,应该不会就是为了再弄残吧,聂雪影心脏砰砰直跳。一定是试验,在她身上试验什么新药物,至于为什么选中自己,大概因为天赋异禀成本低廉之类的。 她乘坐电梯,沿着走廊尽可能地狂奔,终于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气喘吁吁地倒在粉红色的沙发上。休息了几分钟后,聂雪影才勉强起身到浴室里,脱下浑身湿透的衣服。她检查了一下脚底的伤口,除了边缘的皮肉大概因为浸了水有些发白,好像没什么不妥的,不像是用了不合适的药物。这时候,腿也恢复了一部分知觉,让她不由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精神过敏。 从逻辑上来说,把她搞残了,塞西莉亚也不可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聂雪影抬头望着浴室镜子中的自己,依然是苍白的脸色,黑色长发从脸颊两边披散下来,浴室的灯光昏暗,眼睛处就像是两个黑洞,连她自己都无法从自己的眼睛中读出什么了。她几乎一点都没变,和那时离开a国去c国时一样,可是c国已经没有了,向宇也死了……而她孤身一人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里,不知道能做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会对她做什么。 聂雪影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恐惧与委屈。这是她重生之后的第十二个小时,她却觉得长过以往活着的每一天。终于,她站在镜子之前,失声痛哭。 哭归哭,眼泪并不能解决问题。哭完之后,她简单淋浴了一下,连头发都顾不得吹干,就倒在那张审美堪忧的缀满蕾丝花边的粉红色公主床上,迅速进入了梦乡。 她又开始做梦,这回倒没有梦见向宇,而是梦见不停地从高楼上坠落,有时落在北极的雪原上,有时梦见落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她又梦到重生之前潜意识中一些细碎的片段,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漂浮,一双眼睛在悲悯地望着她。那双眼睛越来越近了,聂雪影猛地睁开眼睛,室内光线昏暗,她却能看到,有个人影正坐在她的床边,好像在低头看她。 第9章 丧尸战斗指南 聂雪影第一反应并非跳起来或是惊叫,而是假装睡熟了翻了个身,手伸到枕头下面握住了自己唯一的武器,那把扳手,眯着眼在黑暗中寻找时机。 那人似乎俯下身,又凑近了些,聂雪影嗅到一股算不上陌生的熏香味道。她怔住,却握得扳手更紧,手心甚至能感觉到金属棱角陷入皮肉的疼痛。她不敢轻举妄动,原因不是眼前这人是b国的总统,而是她的腿上,那种药物中毒产生的麻软感越发清晰了。 “雪影,你醒了吗?”在黑暗中,她先听到塞西莉亚的声音。因为光线十分昏暗,她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沙哑,就像是在黑夜里慢慢发酵的酒,醇香而危险。 聂雪影坐了起来,在黑暗中,估算着自己的攻击距离与力度。虽然不知道塞西莉亚半夜潜入自己的房间是什么企图,不过百分之九十没安好心。 “既然醒了,为什么不说话?”她听到塞西莉亚的声音,对方在不断地靠近她,直到聂雪影感觉到两人的脸都快要贴到一起了。黑暗之中,塞西莉亚呼吸的热气扑到她的脸颊上,聂雪影仿佛是被一种神秘的幽香所包围住了。 “你过来干什么?”聂雪影问道,犹豫着是否立即出手。 “我以为安娜对你做过同样的事情。”塞西莉亚的声音很轻,恍若幻觉,聂雪影还没有从这个问句中回过神,塞西莉亚的手指已然抚上聂雪影的脸颊,指腹温暖而柔软,“难道没有吗?” 聂雪影从枕下掣出扳手,砸向面前的塞西莉亚,然而对方的动作比她更快,伸出胳膊架住了她。聂雪影顺势向一边倒伏,准备稍微退离之后再与对方大战三百回合,这是才惊觉,腿……好像不能动了。 塞西莉亚倒过来,将聂雪影压在身下,顺手夺过她手中的凶器,按紧了她的手腕:“弗朗西斯对你做过这样的事情吗?你会拒绝他吗?” “让开!”聂雪影脸色铁青。她没有料到塞西莉亚会突然提到向宇,就像是她从来没有料到塞西莉亚办事原来是这个德性。 “雪影,这个问题,你也不回答我吗?” 聂雪影感觉到塞西莉亚的脸颊贴到了她的脸上,对方的卷发倾泻而下,将她笼罩在其中,全无退路,一点也都挣脱不得……聂雪影忽然慌了,与那时候面对a国的轰炸和向宇的死亡的慌张全然不同,这是隐秘而绝望的慌张。 塞西莉亚稍微抬起了头,聂雪影疑心是她要吻自己,连忙将头向旁边侧去,便感觉到她炽热而湿润的嘴唇碰触到了脸颊上。 “等一下!”她慌张地说,“我不喜欢女人!我爱的是弗朗西斯!” 在这个有风的夜里,在陌生的b国都城总统府中,聂雪影对一个女人承认她爱的是向宇,纵然事实如此,她亦感觉到屈辱。塞西莉亚的动作顿住了,然而她很快就坐起来,拢了拢乱掉的长发。在黑夜里,聂雪影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你终于回答了我。”塞西莉亚说道,“所以我也会回答你,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空气中似乎开始浮动一些什么,与塞西莉亚身上熏香的味道混合,伴随聂雪影腿上的无力感,如一道特殊的致幻剂。她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她听着塞西莉亚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且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我爱你。” 太过突兀的表白总是带着诙谐的味道,但无论如何都让人笑不出来。 聂雪影忽然想起那时在c国的时候,和向宇并肩坐在防御工事上,看着远方地平线忽然有两只白色的海鸟掠过去。她很惊喜,竟然还有幸存的生物。可是转眼之间,她就躺在这陌生黑暗的房间中,听着窗外的风声,这风声更像是从自己的胸臆间发出来了。 她说:“我的腿动不了了。” *** 克丽丝一张一张翻看着手中的照片。a4纸打印出像素不高的照片,看起来更加模糊了。她仔细查看着……照片场景是b国总统府一个偏僻的侧门,隔着黑铁栅栏,后面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长发在风中飘散着。克丽丝盯着那张照片很久,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写一封邮件,收信人是总统安娜。 她在邮件中说道:照片模糊,无法确认此人就是奥萝拉,亚裔人都长得差不多。另外b国似并无成功复活的先例,故应排除此人是奥萝拉的可能。 邮件发出去不到十分钟,安娜敲门进入克丽丝的房间:“你给我发那个东西干什么?” 克丽丝抬头,平静地与她对视:“我以为你会对那个感兴趣。” 安娜笑了一声,声音刺耳。她用一种故作的讽刺语调说:“在我看来有比奥萝拉更重要的事情……克里斯汀,你应该分清楚什么事情紧急,什么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 安娜与克丽丝对视了几秒钟,大概安娜真的很忙,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克丽丝坐到桌前,继续看着那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随后她打开电脑中一个没有图标,文件名是乱码的程序,迅速在键盘上敲下一段指令。 *** 聂雪影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观看b国新近拍摄推广的《普通民众与丧尸战斗指南》,该版本删去了两年前那一版“遇到丧尸,试图唤醒它的理智”“迅速躲起来拨打热线等待救援”这种傻x内容,变成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见到就打打不过就跑”的简单粗暴。 起初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腿不能动是塞西莉亚搞得鬼,然而塞西莉亚却很热心地请了一个医生来帮她诊断,诊断结果是,她重生之后未曾接触过dna污染的抗生素,而塞西莉亚用的药里有特制抗生素,故她产生了排异反应。这的确是塞西莉亚的疏忽,但却并非塞西莉亚有意害她。解决方法是定期小剂量地为她注射一部分疫苗,当然,会是个漫长的过程,不过总比随便使用什么药物都会导致半残不残要好。 这个理由,聂雪影暂且接受。不过这样闷在b国里的日子也很难熬。 她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塞西莉亚了。那天晚上,她和塞西莉亚什么都没有发生——塞西莉亚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第二天请了个医生过来,但之后就一直没有露面。不过也好,至少避免了某种真的很尴尬的尴尬。 在连续看了三天的丧尸战斗指南之后,第四天清晨,聂雪影拉开窗帘时发现,窗台上落了一只死去腐烂的鸽子。她吃了一惊,这是c国通常使用的传递工具。 c国初期完全就是在a国的监视下艰难发展起来的。成员之间的通信不敢使用网络,生怕被拦截,所以只能采用最原始的传信与密码。而负责传书的飞鸽则是经过改造的丧尸鸽子,不仅节约成本,还能最大限度避免他人的怀疑。 她赶紧将鸽子拿进来,把鸽子腿上携带的信件打开,其中是一段维吉尼亚密码,破解之后,只有短短一句话:五天之后我来接你。os os是c国幸存的那人的代号。 聂雪影将鸽子随手丢到楼下,将密信扔到马桶中冲掉。她站在马桶边微笑,就好像当年站在北极的冰原旁边微笑一样。那时她的身边有武器,有军资,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可是现在她身边只有一瓶洁厕净。 第10章 直升机 克丽丝站在停机坪上,天气很冷,她每一次呼气都能呼出白雾来。尽管雾霾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还是有一丝曙光照在她的金发上,风轻轻拂过去,她望着停在那里一字排开的十几架直升机,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停机坪上没有飞机准备起飞,也没有机师和地勤在忙碌,空气中有一种寂静却慢慢膨胀的气息。克丽丝手里一直攥着一张卡牌,当她沿着安静的停机坪走过去之后,才低头望向那张卡牌。 卡牌上画着一个坐在宝座上头戴金王冠的国王,在他身后站着太子,而太子手中握着短剑,正准备刺入国王的心脏。卡牌下面写着一行字,regicide,弑君者。 *** 塞西莉亚推门走入聂雪影的房间时,对方正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但她却低着头不知在忙活着什么。电视里播放的是a国领导人安娜的讲话。 安娜穿着一件铁灰色的正装,显得皮肤白皙,眼神却锐利如刀。她说:“……我们渴望给民众以充满希望的、和平的生活。希望b国能与我们沟通对话,共同为了地球的明天……” 塞西莉亚嗤笑了一声,电视自动关闭。聂雪影好像这时才发现她的存在,她回头看了塞西莉亚一眼,慌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但是由于双腿尚是无力,又坐了回去。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塞西莉亚走到聂雪影身边坐下来,看到她原来在用两根丝线编织手链,那手链歪歪扭扭的,一个一个结扣倒是系得结实,“我是说你的身体。” “嗯……还好。”聂雪影放下丝线,语气一如平常,实际上心里有些隐隐的慌张。塞西莉亚好几天没有出现了,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该不会是察觉了什么?聂雪影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自从开始接种疫苗之后,就感觉好多了。” 塞西莉亚凑近聂雪影,微笑着,纤细而有力的手指便按在聂雪影大腿的肌肉上,一下又一下,动作轻而迅速,像是颇有情调的调戏开幕。聂雪影皱了皱眉,却没有闪躲。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张而特殊,聂雪影不是非常排斥这样的感觉。塞西莉亚是一个很摸不透的人,更何况身份之余自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对于这样的人,聂雪影向来是敬而远之。 “现在腿还是没有知觉?”她问,声音沙哑如掺了牛奶的红茶。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聂雪影终于忍不住挪开了一点。两人挨得太近,灯光又是如此明亮而无拘无束,她能看到塞西莉亚金色扑闪的眼影,还有她笑起来时脸颊的肌肉,她的眼窝陷得并不深,可是眼睛十分深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塞西莉亚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美女,但在聂雪影看来,也仅是如此了。 大概是发现了她的紧张情绪,塞西莉亚清了清嗓子:“听着,考虑到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比较特殊。这是我的疏忽,我没有想到重生之后你身体后天产生的一些抗体全部失效,所以一般的药物都会对你产生一些负面效果。” 聂雪影紧张地看着她,好像她将要说出一些什么十分严重的判决一般。塞西莉亚笑起来:“我觉得我应该为你做些什么,也是我不恰当用药的一个补偿。比方说,我希望你能先住回无菌高压氧舱,等你的身体完全在其中恢复了,我们再考虑接种不同的疫苗。” “不。”聂雪影说。其实住几天隔离房倒没什么,偏偏是在联系到os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进了高压氧舱,无异于笼中之鸟,再要出去就难了。 塞西莉亚大概没想到聂雪影会如此干脆地拒绝,两人都沉默了,只有墙上粉红色挂钟的秒针滴滴答答走着。聂雪影虽然是望向塞西莉亚的,可她的目光却又跃过塞西莉亚的肩膀,望着粉嫩得不能再粉嫩的墙纸,有几秒钟,她的思绪都是在远方飘忽着,想着北极的风雪和极光。向宇曾经说过,那里是亘古的自由与危险。 终于,塞西莉亚笑出声来,笑声悦耳而低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给我个理由。” “我不想去那里。”聂雪影说道,“住在那里,我就一辈子都出不来了。” 塞西莉亚轻笑了一声,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和指尖在皮肤上游走,就像是抚摸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塞西莉亚说道:“雪影,你的求生意志很强,从你活过来的第一秒开始,你就从来没有放弃过挣扎。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才怪。聂雪影暗想。 聂雪影低头望着手中编织的绳结,沉吟半晌,抬起头,与塞西莉亚对视着:“我们可以商量吗?五天之后,我再进入氧舱。现在,我想要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可以,”塞西莉亚嫣然一笑,“但是我答应了你这个要求,你总应该回报我点什么。” 她的手挪到聂雪影衣领的纽扣上,指间轻柔却又暧昧在她的咽喉上划过,暗示颇为明显,但缱绻,也不觉得下流。 聂雪影微笑了起来,不似那种讥讽人的神气:“五天之后,一并还给你。” 接下来的五天,日子过得十分滋润,除了不能离开这幢大楼之外,聂雪影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疗养。塞西莉亚并不经常来骚扰她,只是有时会请她喝下午茶,看话剧(一群对地球的未来还抱着比较乐观态度的人定期义务表演尤涅斯库的话剧),邀她打台球、游泳。 塞西莉亚是个很有趣的人,她可以在不同的环境场景之下切换身份,但始终保持着她独特的气质,就像是咖啡厅里下午三点钟播放的爵士乐,总是被忽略,转眼却又发现,这声音已经在阳光中缓慢流淌了。因此,聂雪影想,她和塞西莉亚并不是一类人。 第五天的下午,os仍然没有采取行动,而聂雪影心里隐隐发慌——该不会是那人暴露了身份,或是被什么意外拖住了?黄昏的时候,塞西莉亚来到聂雪影的房间,告诉她可以准备住进高压氧舱了。 聂雪影穿好风衣外套,她说:“我还想去那个天台上看一看。” 塞西莉亚微微挑眉,答应的却也爽快:“好,我带你过去。” 当电梯在三十层停下,两人踏上高台时,聂雪影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下雪了,当她们站在上百米的高处时,才发现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的宁静,甚至连远处工厂的黑烟都看不见了。聂雪影向这个城市的远方眺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说:“塞西莉亚,这样看,这里很像是c国。” 塞西莉亚什么也没有说,她的手挪到聂雪影的腰上。聂雪影有点紧张,她不知道os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接她回去”,也不知道塞西莉亚会不会发现藏在她衣服里的东西。 “等到你身体好一些的时候,我带你回c国。”塞西莉亚低声说,嗓音温柔沙哑,在这样冷酷又浪漫的夜里,几乎能让人的心都化成一滩水。 雪夜里,聂雪影感觉的自己好像听到了雪化的声音……她抬起眼睛,望着黑压压如墨的夜空,就是在那里,那是直升机的声音。 聂雪影精神一振,然而塞西莉亚却也抬起头,好像在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一定要离开这里,决不能被塞西莉亚坏事……聂雪影心一横,忽然转过身,握住了塞西莉亚的手。 “怎么——” 即使是惊讶的询问,塞西莉亚仍然有种慵懒和优雅。她不属于落雪的世界。聂雪影闭上眼睛,用嘴唇去寻找塞西莉亚的唇。 起初她碰到了塞西莉亚的下巴。嘴唇感觉到的肌肤是冰凉且柔软的,不像是那个她认知中的塞西莉亚。几秒钟之后,塞西莉亚拥住她,将聂雪影压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变被动为主动。 聂雪影觉得接吻令人很不舒服,也许因为对方是塞西莉亚的缘故。她的唇是冰冷的,口腔中也是凉的。 聂雪影将手伸到身后,从风衣下摆中抽出编织好的绳子。绳子是她拆了被子衬里所编成的,一端牢牢连在腰上,另外一端被她摸索着反手系在栏杆上。她用丝带实验了数十次,如何才能使之牢靠地固定住。 第11章 Os 克丽丝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空,她说:“下雪了。” “天气真不好。”安娜走到她身边站定,有些出神地说道,她盯着雪花,红色的围巾被风吹得撩了起来。 这是停机坪之外的休息区,周围有假山环绕,流水潺潺,还有鸟语花香。可惜流水是使用的污水循环,鸟语是播放的录音,花香是人造香精。 “我希望我能一起参加这次活动。”克丽丝说道,“只是乘坐去观察一下b国的情况,没有什么难度。” “的确,”安娜开口表示同意,“你应该去锻炼一下。” 她摘下脖子上鲜红的毛麻混纺围巾,亲手给克丽丝围在脖子上。也许这个时候的安娜会显得比较温柔,然而也只不过是“比较”而已。她很快又如往常那样,冷硬如铁。 “另外,我自己在首都之外的私宅已经建好了,地下室很大,可以储藏相当的物资,有空希望您能过去看一下。”克丽丝说道。 “超出预算了吗?”安娜问道,好像对这个话题并不是很感兴趣。 克丽丝说了一个数字,超出预算了一点,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于是安娜就什么也没说。克丽丝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雪越下越大了,她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被安娜叫住。 “克里斯汀,你的东西掉了。”安娜俯身捡起克丽丝掉落的东西,是一张卡牌,正面印着弑君者的图案和字样,“你现在还在玩收集卡牌的游戏吗?” 克丽丝接过那张弑君者的卡牌,一言不发离开了。 *** b国的总统府大楼上空,直升机轰鸣的声音越来越向,越来越靠近大楼的天台,几乎就要到塞西莉亚和聂雪影的头顶上盘旋了。即使再迟钝,也应当会注意到这来历不明的直升机。 要赶在塞西莉亚对这架直升机采取措施之前离开……聂雪影退开一点,嘴唇红艳宛若海棠花,她凑近塞西莉亚的耳边,低声说:“我还想一起和你落下去……” “你喜欢这样?”塞西莉亚用大拇指的指腹揉过聂雪影的嘴唇,聂雪影皱起眉头,却强迫着自己颔首微笑。要忍耐。 天黑得只剩下她们站在天台顶上,周围的霓虹灯好像是舞台上聚光灯。雪纷纷扬扬落下,在灯光的照射下,仿佛带着一个青色的阴影一般,那就是“雪影”,永远都是冰冷、若即若离的。 塞西莉亚也笑了,笑得好像两人要殉情一般。随后,天台的栏杆向两侧分开,两人从高高的天台上落下去。雪飘落到脸颊,融化时有一点冰凉的感觉。聂雪影望向塞西莉亚,腰上的带子狠狠勒住了,阻止了她继续下落。这种感觉相当强烈且痛苦,五脏六腑都被用力挤压着,她险些要吐出来。 下一瞬,聂雪影甩开了塞西莉亚的手,她看到塞西莉亚直直坠落下去,然而还努力抬头去看她。聂雪影没有和她对视,莫名的,她害怕塞西莉亚此时的目光。直升机的轰鸣,风的声音,还有雪落下的声音,聂雪影的脑中有一团嗡嗡作响的东西,让她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在泳池中传出重物坠入水花的声响时,聂雪影已经麻利地抓住腰上的绳索,顺着攀上一侧的金属栏杆,站稳了身体。 直升机已经在天台顶上盘旋了,气流将她的头发和外套撩起来。聂雪影随手解开腰上的绳子,以胜利者的身份笑起来,没错,她有足够的信心笃定,这是os派来的飞机。 聂雪影挥了挥手,她仰头就能看到机翼灯将她整个笼罩住,雪从夜空中纷纷扬扬飘洒下来。直升机又降低了一些,巨大的轰鸣声让聂雪影耳朵发疼,但是她却不在意这些,她激动得浑身战栗,仿佛心脏马上会因为过度的震颤而停止跳动。随后,飞机的舱门打开,扔下来一个绳梯。 十分钟后,聂雪影从飞机的窗户向下俯瞰着,总统府的那座大楼的确很壮观,她能看到地板向两侧伸开的天台,还有下面蓝色的游泳池。雪花细密地扑在飞机玻璃上,她的耳中还残存着一点嗡嗡的轰鸣,不过聂雪影并不在意,没有什么比她又能回到c国更令人振奋了。 “你好。”聂雪影对驾驶舱中背对她坐着的人说道。驾驶舱中坐了两个人,一人是体格高大的飞行员,另外一人身材娇小,尽管未露出正脸,但从背影来看,正是os。她的头上裹着一条鲜红的围巾,几绺金发从织物的缝隙中蹿出来,呈现淡淡的金色。 “你好,奥萝拉。”os说道,却并没有回头,她的声音依然熟悉,未曾改变过。聂雪影倚靠舱壁坐下来,低头望着逐渐缩小高楼建筑,想象着塞西莉亚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而在此时此刻,从b国中脱逃的兴奋感竟也无影无踪,她开始对未知的一切有种恐惧。 塞西莉亚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吧……不过也许说不定运气好,塞西莉亚还真的就放过她了呢…… “燃油够了吗?”聂雪影问道。从b国首都到c国有上千公里的路程,虽然c国还有少量燃油可以补给,但总不能飞到半空中就因为动力不足而坠毁。 “够了。”os冷淡地回答她。聂雪影有些惊诧地抬起了眼睛,os态度冷淡得出奇,然而对方的身形被机舱椅的靠背所遮挡,聂雪影无从窥探其表情。 “我以为是你不欢迎我回来。”飞机的轰鸣亦是一种沉默,在这种尴尬的沉默之后,聂雪影讪讪地说。 “奥萝拉……”os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的几乎完全被螺旋桨运转的噪音遮盖住,“刚才我看到,你和b国的总统在天台上——”她犹豫了很久,冷风卷挟着雪花飕飕地从机身两侧掠过去,世界是一片寒冷而黑暗的地狱,终于,os用比雪花更轻的声音说道:“我看到你们在接吻。” “你看错了。”聂雪影干脆利落地说,“但是其中原因比较复杂,等到了c国我在慢慢跟你讲。总而言之,我始终忠于c国。” 高大的飞行员一直在低头全神贯注地操纵飞机飞行,好像那些复杂的按钮、仪表盘和拉杆是他全部身家性命,对一切都置若罔闻。os几度想要回头去看聂雪影,但始终没有回头。聂雪影感觉到机舱中气氛怪异,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克里斯蒂娜,我以为你一直都是相信我的。” os缓缓取下头上包裹着的红围巾,一头金发从其中倾泻而出,在舱内并不明亮的灯光中,像是升起的光芒浑浊的太阳。她回过头,灰蓝色如锇的眼睛盯着聂雪影:“奥萝拉,我以前的确非常相信你,可是不包括现在。” “你说什么?”聂雪影条件反射般问了一句,心里有点慌,果然克丽丝没有向宇那样靠得住,“克里斯蒂娜,不要开玩笑,现在的形势很严重。如果安娜知道我还没有死,后续麻烦就大了。” “我知道,我不会让安娜知道这一切的。”克丽丝转过头,声音忽然变得平静,“我会带你回到a国,我在那里有一座刚建好的私宅,是个非常安全隐蔽的基地,如果你一辈子住在那里,就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 聂雪影站起身,她望着窗外的夜空,黑色的,像是几千米之下沉重的海水。她又将目光投向驾驶舱的触摸屏,航行的方向是西方——a国的方向,而非c国所在的北方。 第12章 亚马尔市机场 雪花扑在直升机上时,像是一场壮烈的舞蹈。夜色越发深沉,从城市上空掠过,低头便能看到主干道上的灯河。机舱里一时安静得可怕,连螺旋桨轰鸣的声音都算不上是噪音了。自始至终,克丽丝再没有回头看聂雪影一眼,那个高大的飞行员也只负责专心驾驶而已。 聂雪影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和脚腕,走到克丽丝的身后。 “小姑娘,没有威胁人的本事,就不要随便去威胁人。”她的拳头比她的话语更先一步落到克丽丝的头上,中指第二节指骨准确无误地击打在克丽丝的太阳穴上,如果向宇在场,一定会为这一拳的快准狠稳而鼓掌叫好。 金发散开在椅子扶手上,红色的围巾垂在一边,像是金子上开着的一丛圣诞红。雪花细密扑在窗户上,聂雪影将昏迷的克丽丝推到一边,往前跨了一大步,坐在克丽丝刚才坐着的地方,伸手到座椅下探了探,果然那里藏着一把左轮手|枪。 聂雪影哼着歌,将枪掂在手中把玩着,用爱怜的目光打量枪|管,随后她才像是注意到身旁的飞行员,她的语气亲切而愉快:“你好,我认得你,你是叫约翰对吗?a国阅兵的时候,你是飞行员之一,并且参加了之后的宴会。” 约翰侧过头看了聂雪影一眼,直升机的飞行方向改变了,向着北边疾行,那是c国的方向。 夜已经深了。聂雪影望向窗外,半空中黑得像是被墨汁泼过,地面上没有城市,因此也是漆黑得一片,她心里有时闪过一些非常可怕的念头,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就穿越回了史前呢? 当直升机冲破了一片云霾之后,夜空变得晴朗了起来,聂雪影忽然看到了前方一颗稍微明亮的星星,那是北极星。c国是北极星笼罩之下的国度。约翰说道:“将军,我们快到亚马尔了。燃油足够了,但是返程就不够了。” “亚马尔市的机场有燃油补给。”聂雪影说道,那座城市虽然在轰炸中变成了一座死城,但是其中的一些资源和基础建筑设施还被保留着。她望着北极星的方向,近于失神地道。她向来自信能够控制自己的表情,这样就能总是保持那种讥讽一般的微笑,可是此时,她并不想掩饰,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就任由那种痛苦、思念、恐惧的神情从眼睛中流露出来。 那里是c国,她应该归属的地方。 天渐渐亮了,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天气很好,甚至连天空都显出比较干净的蓝色来,一道道旗云排列整齐,聂雪影从飞机往下俯瞰,灰黑色的海水被海岸线分开,然后就是宽广无垠的,她所熟悉的白色的世界。 此时此刻,聂雪影反倒觉得自己平静了下来,从在b国重生到现在,她都没有这样平静过。向宇,我回来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她在飞机上能看到风带着冰雪贴住地皮呼啸而过,这是肃杀的亚马尔半岛,时隔好几个月,她又回来了。 亚马尔半岛在西西伯利亚平原的西北部,c国的首都就在那里,名叫亚马尔市。亚马尔市有过一段时间的繁荣,那时聂雪影亲眼看着那里的街道整整齐齐,建筑物也显得恢弘漂亮,黄色的旗帜在城市上空飘扬,映衬白色的雪地和冰川,十分漂亮……聂雪影脑子中的场景好像被拖了进度条,眨眼之间,到了5月份,a国就在这里投下两颗中|子|弹。 中|子|弹的高能中子和γ射线能够穿透建筑物,杀死所有人,却不会损坏建筑物。那时聂雪影正在a国和安娜谈判,而向宇驻留在c国,他就死在这里…… 克丽丝已经从昏迷中醒过来,她看到了窗外一片雪白的世界,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当然也可能是聂雪影手中的那把枪还是比语言更具有说服力。聂雪影顾不上和克丽丝交流,甚至没有想克丽丝接着会怎么做。脑海中所有的想法和回忆,竟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唯独能想到,也不过就是她回来了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已。 上午八点钟,飞机在亚马尔市机场着陆。聂雪影将那把枪丢到座位上,率先从飞机上下去。停机坪久缺打理,上面积满了雪,脚踩在冻硬的雪地上,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她刚迎着风艰难地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奥萝拉。” 声音被风吹去了远方,聂雪影只听到一点余音。她回过头,见克丽丝站在离她不远的雪上,金发和红色的围巾一起在风中飞舞着:“奥萝拉,你想好了?” 聂雪影点了点头,克丽丝就一直愣愣望着聂雪影,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一样。风呼呼吹过来,聂雪影觉得很冷,这里比b国的首都要冷多了。她心里很难受,好像是心脏被吹了个口子,冷风全都呼呼灌了进去一般。克里斯蒂娜……向宇宁可死也不肯泄露其真实身份的克里斯蒂娜,早该知晓她是个靠不住的小姑娘。 “我不会跟安娜透露一个字的。”克丽丝说道,将红色的围巾在头上重新包裹好,脸被遮了一半,只剩下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谢谢。”聂雪影不知道要回应什么好,于是说出的话也像是客套的讽刺。她回过头迈着沉重的脚步,继续迎风向前走去。 “但是今后我们就不再是同盟了。”克丽丝最后又补充了一句,风太大,话语刚一说出来就被吹散了。聂雪影顿住脚步,半侧过头。克丽丝关于c国的信息知道不少,但是最关键,最核心的机密她并不知道……她叹口气,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着。如果克丽丝知晓得太过,聂雪影是不会让她活着回到a国的。 聂雪影走到机场的航站楼前,一脚把已经碎裂一半的玻璃门踹开,走进去时还嘟嘟囔囔骂着向宇堪忧的识人用人水准。航站楼内电力早已被全部切断,连电梯都坐不成。无奈,她只能从满布玻璃和水泥碎渣的楼梯来到地下停车场,在那里还停着几辆完好无损的越野车。 机场离市中心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如果聂雪影徒步过去,估计会被冻死在半路上。她找了一辆看起来还比较顺眼的车,顺手抄起一旁墙壁上悬挂的安全斧把车门和后备箱撬开,找了把螺丝刀。 就在这个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在停车场阴影中隐匿着什么东西,是强大有如怪兽的东西,不像是活物。这是出于她类似于特工的直觉。聂雪影站直身体,目光越过车顶,警觉地向四处望着。那种感觉又消失了。她心情沉重地坐回车里。在这个经历过中|子|弹洗礼的死城里面,竟然还有丧尸? 她用螺丝刀拆开汽车钥匙护板,将里面的电线连接到一起,启动了汽车。当汽车轧过满地的尘土碎渣驶出去时,聂雪影又产生了那种感觉。在机场的黑暗中,不知潜藏着什么东西。 汽车在公路上缓慢行驶着。路面满布冰雪,并不好走,聂雪影甚至不敢踩油门,只能用带速慢慢往前爬。远处的冰山模样十分庄严,就像是扣了一顶银灰色的宝冠。这时候,她听到直升机的声音,那架a国的,载着克丽丝的直升机从她的头顶掠过去。 第13章 死城 进入市区之后,道路条件也不见得好上一点,雪冻得硬邦邦的,尽管清楚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把车头撞到路边的建筑上,聂雪影依然不敢提速。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在发颤。物是人非,不知怎么,脑子里就蹦出来了这个词语。 城市整个面貌基本被完好地保存了。有些建筑物局部有损坏,但大致看起来,尤其是笼罩在冰雪之中,从远处看,这是一个非常漂亮迷人的大城市;只有走近了,才发现一座城市里没有半个人影是多么可怕和诡异的事情。 半年多了,这个城里没有一点人烟,被冰雪渐渐覆没,冷冻,成为可怕的化石和无人知晓的见证……全然的死城。 街道空空荡荡,摊贩的推车还摆在那里,金属的伞柄有些扭曲,路边的餐馆和商店的门也没有关,在角落里偶尔有几具尸体,被冰雪几乎全部覆没了,像是突兀的标本。有的尸体不知怎么有断裂、被撕咬的痕迹,聂雪影皱了皱眉,将目光又投向前方。 城市里的红绿灯是采用的风能发电,设施没有损毁,因此还在工作着,然而却没有一个人,除了破损的旗帜还在风中飘荡,几乎找不到能动的事物了,仿佛一切都被定格在中子弹轰炸的时刻。聂雪影经过一个路口时正碰上红灯,她将车停了下来。 明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的意义,但她依然这样做了,就好像城市中还有很多人,大家的生活还有秩序一样。曾经她和向宇就并肩从这个街道上走过去,而现在只剩下她孑然一人。 太阳光照得不远处一个斜顶楼房反射出白晃晃的光,聂雪影感到眼眶湿润,好像是被那种明亮刺伤了一般。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绿灯亮了,聂雪影松开离合,车子一抖,熄火了。她再度用接驳电线的方法打火,汽车却始终没有动静。她低声骂了一句,下车准备掀开引擎盖查看。 忽然之间,在地下停车场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窥探她。聂雪影一下子变得警觉了起来,她迅速绕过车头,从驾驶座上拿起那把安全斧,掂在手中。 街道上光线充足,因此很快,聂雪影就发现了令她不安的根源——在街道的拐角处,那里有一个丧尸,而且是那种能动的、血淋淋的、具有攻击性的丧尸。聂雪影蹙着眉望过去,丧尸应该是由人的尸体改造而成,四肢着地,身上到处都是泥土和冰渣,皮肤翻起来,露出血红的筋脉和肌肉。 在c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向宇曾经大量放出过丧尸攻击入侵的a国陆军,当然,这些都是机密。但是经过两颗中子弹的轰炸,聂雪影没有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丧尸。虽然丧尸数量未知,但看样子丧尸们已经失控了,在这座死城里成天溜达。 她不知道面前这具丧尸是否有攻击性,战斗力有多强,她也不想知道,于是干脆利落地跳上车准备走人。但是这辆破车也许真的有哪里出了问题,无论如何都打不着火,而那个丧尸的面部已经成了模糊的一团,甚至看不清它的眼睛,但显然它正打量着聂雪影,并缓慢地向她这边爬过来,好像是在试探她。 聂雪影放弃了发动汽车,将斧子拿在手中,准备和这具丧尸练一下搏击。就在她准备拉开车门下车时,忽然传来一声枪响,在这寂静且紧张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吓人,聂雪影慌忙在座椅上握倒。怎么会有枪响?会开枪的,智商极高的丧尸还没有见过,难道这短短几个月就进化了,还是……亚马尔市里有活人? 聂雪影坐起身,却没有急着打开车门,而是向车窗之外张望,那具丧尸已经倒在了车轮下,头部被轰掉了,应该是空|尖|弹之类所为。但是远近街道上,依然只有空荡荡的,风刮过去时,带着哨音。她在车里等了很久,依然不见狙击手出现,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聂雪影心有点沉,该不会是a国派来做后续工作的?对方在暗处,手中有枪,自己在明处,只有一把斧子…… 她坐在驾驶室中,手里紧紧握着斧柄,一边透过挡风玻璃打量着四周。在街道对面有一座三层小楼,窗户几乎全部被炸弹气流冲碎了,在二层的窗口,有一个光斑闪了一下。聂雪影知道,那是望远镜的反光。 科学理论证明,丧尸大多是没有视力的,因此通常也不会使用望远镜,因此对面楼上应该有个活人。怎么办?贸然就过去打招呼不妥,何况聂雪影此刻身份特殊。 她在座位上等了很久,大概有半个小时,望远镜片的反光消失了。聂雪影将斧子拎在手中,小心翼翼地下车,往那座楼走过去。如果楼中埋伏的人想要袭击她,早就会对着汽车开枪,彼此僵持这么久,应该对方也有顾虑。 风顺着荒凉的街道吹过来,聂雪影的风衣和头发被吹了起来。一直到她安全地进入这幢小楼,除了风声,没有其他任何动静。聂雪影走到二楼,上面有五六个房间,只有一个房间门敞开着。聂雪影走进去,里面早空无一人,但是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有几个新鲜的鞋印。从鞋印可以看出来,有个人走进来,在窗边停留和很久(灰尘上有脚尖摩擦的痕迹),然后又离开了。 聂雪影走到窗边,那人用图钉将一张卡片固定在窗框上,上面潦草写了一个单词:叶卡捷琳娜。那人是叫叶卡捷琳娜吗?聂雪影低头比划了一下灰尘上的脚印,的确可能是女人留下来的。但是聂雪影回忆了半天,她好像认识十几个叶卡捷琳娜,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叶卡捷琳娜会是其中哪一个。 她将卡片翻来覆去地看。卡片是从c国当年发行的明信片,这一套名叫“c国风光”,另外一面印着c国不同地方的风景。这张印的图案是一个广场——聂雪影恍然大悟,原来“叶卡捷琳娜”不是狙击手的名字,而是指亚马尔市中心的叶卡捷琳娜广场。 那个人也许是想要在叶卡捷琳娜广场见她。 她下楼走在街道上,冻硬的积雪走上去很不舒服,满目看似完好实则布满疮痍的景象更令人难受。她一边提防着随时可能蹿出来的丧尸,一边伤感着昔日繁华的亚马尔市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路过一家招牌损坏了大半的超市时,她走进去,随手从保存尚完好的货架上拿了一瓶瓶装水,拧开瓶盖仰头一饮而尽。天是灰蓝色的,没有海鸟,只有死气沉沉的云朵漂浮过去,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四十分钟后,聂雪影来到了叶卡捷琳娜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沙俄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雕塑,还有音乐喷泉,因此得名。在轰炸中,叶卡捷琳娜手中的剑被炸掉了,盾牌却还在;而喷泉里的水已经冻成一大块坚冰。这里的确是个会晤的好地方,四处空空荡荡,不必担心会有埋伏。 聂雪影慢慢走到广场中央,抬头看着叶卡捷琳娜二世,而女王的雕塑也像稍微低下头用一种悲悯的目光在看她。聂雪影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在复活之前的昏厥中,那人是否也以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身后传来唰唰的声音,很轻,然后聂雪影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一个冰冷生硬的东西抵住了:“别动。” 第14章 幸存者 那人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人,而且有几分耳熟,但是聂雪影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她想了想,将手中的斧子放下来,举起双手,同时缓缓屈起双腿蹲下去。身后的女人也就随着她的动作,一起矮下|身体。 喷泉的水池边是用大理石砌成的,蒙了一层冰,早被狂风打磨雕琢得锃亮,宛若镜子一般,将她和身后人的影像照得一清二楚。聂雪影看清楚对方手中端着的是一把改良来|复|枪之后,忽然发难,一手撑地,仰面倒在地上,另一手抓向对方的脚踝。 那人慌忙后退,却因地滑的缘故,动作不是很利索。聂雪影趁机稳住,捡起方才弃置地上的斧子转过头,高高举起武器,斧柄抵住对方的枪管,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的面孔。 一个女人,脸颊被北风吹得通红,眼睛发亮,像是黑曜石。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栗色的长发绑成一个高高的马尾。额发有些乱了,脸上也蹭了尘灰,却依然是利落的模样。聂雪影认得她,以前是c国的一个官员,品阶算不上很高,聂雪影对她的印象也仅停留在“认得”而已,记得她的名字叫林苑,其他的事情倒是全然想不起来了。 刚才的近搏中,林苑大约有三次机会可以开枪,然而都没有开枪。聂雪影猜测,要么是她认出了自己,要么是子弹紧张,或者两种原因都有。 “奥萝拉?”看来第一种猜测是成立的,对方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且怀疑的神色,同时将枪|管用力一挣,与斧柄错开,黑洞洞的枪口正抵住聂雪影胸前,“你为什么要假扮奥萝拉?是谁派你过来的?有什么目的?” 聂雪影说:“林苑,我就是奥萝拉,我回来了。” 枪口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林苑缓缓放下枪,神情依然有些戒备:“将军……抱歉,我们都以为你三个月前就死在a国了。” “你们?”聂雪影的眼睛因为兴奋睁大了一些,“这里还有别人?活着的人?” “加上我,还有五个人。”林苑将枪放下来,一端抵着地面。风从遥远的地方吹过来,又吹到很远的地方去。聂雪影眯起眼睛往南边望去,海平面是灰黑阴沉的颜色。但是,目前她获悉的消息却是令人振奋的,c国还有活着的人。 在说服林苑相信自己的确是奥萝拉将军且没有死之后,聂雪影终于可以跟着林苑一起去他们暂时栖身的地方。说来整个事情也很简单,这五个幸存者都是侥幸逃过了中|子|弹,却停留在这座死城里,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那些丧尸是怎么回事?”聂雪影问道。 “是死去的市民。”林苑忧心忡忡地说,“不知道是辐射还是什么原因,总之就成了丧尸,偶尔会碰到一些在大街上闲逛的。但是亚马尔市有五万人,这段日子我们也就消灭了几百个丧尸,不知道剩下的几万个都藏在哪里,因为也找不到他们的尸体。” 聂雪影方才还有些振奋的心重重沉了下去。五万市民……变成五万丧尸,而且好像其中大多数还有组织有纪律地藏在哪里。聂雪影想起在机场的地下停车场产生的那种奇怪的感觉,不由皱紧了眉头。投中|子|弹的始作俑者是安娜,安娜的目的很明确,消灭c国,不留余地;但是此时看来,背后好像还藏着更大的阴谋。 林苑他们的暂居地是市中心政府大楼之前的岗哨塔。聂雪影微笑起来,看来他们很会挑选地方。岗哨塔有五层楼高,里面的楼梯可以通过升降机来控制,不仅在楼顶可以通过望远镜和监视器方便观察全城的情况,而且在敌人攻打时可以将楼梯悬起来使得藏身顶楼的人高枕无忧。 “对了,你见过弗朗西斯的……遗体吗?”聂雪影忽然问道。弗朗西斯就是向宇,尽管知道死于中|子|弹的人惨不忍睹,她也想要见向宇最后一面。 “我没有见过。但我知道凯文把总统埋葬在海边,我可以带你去看他的墓。”林苑说道,她拢了拢头发,在岗哨塔的密码门前,随手按下几个键盘,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了。聂雪影抬起头的一刹那,看到阳光从塔身的小窗口中照进来,尘土以黑色的顶棚为背景飞舞着,她的腿忽然一软,几乎要站不住。 “谢谢。”聂雪影低声道。 “阿央!”林苑没有理她,而是对着楼上大喊,“我回来啦!是我,你姐!你快看看还有谁来了?是奥萝拉将军!她还活着!” 轰隆隆的声音,像是工厂厂房那样,一截伸缩的金属楼梯旋转降下来,重重落在地上,扬起一股灰尘。 五名幸存者中,除了林苑和她的弟弟林央,还有一个名叫凯文的人及他的两个朋友。一般情况下,五个人每天轮流留一个人守在这里,另外四个人分头去市里面寻找食物和水,顺带杀碰到的丧尸。而林苑碰到了聂雪影,就先行带她返回了。 林央是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男子,戴一副眼镜。她们上去时,见林央正坐在地板中间摆弄一些用于相互联络的网络设备,各种晶片、数字电路板散落在地上。 “奥萝拉将军。”林央站起身,对聂雪影鞠了一躬,“见到你,真是我的荣幸。” “凯文他们也该回来了吧。”林苑伸了个懒腰,“希望他们今天能找到一点好吃的,我真是受够吃方便面和压缩饼干了。” 聂雪影想到,她藏在军事掩体中的物资中有一些质量很高的军用罐头。不过她决定先不跟这些人分享这个秘密。 三个人席地而坐,交流着各自所知的信息。林苑看起来倒是全然为聂雪影的到来而感到高兴的,而林央总是在试探着聂雪影。尽管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聂雪影还是获悉了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三个多月前,聂雪影的死讯意味着c国的彻底灭亡,成为当时颇重大的一条新闻。但从那之后,尽管流言四起,a国和b国的官方发言人却都没有其他表态,两国之前仿佛很有默契地守口如瓶,世界看起来甚至是和平的发展的欣欣向荣的。 会是阴谋吗?聂雪影想起塞西莉亚的笑容,还有她那些暧昧的举动,脑子里重复问着。 不知不觉间,三个人就聊了两个钟头。过了下午两点,天就黑了下来,狂风伴随着降临的夜色,世界逐渐开始变成了恐怖的寂静。林苑姐弟俩明显都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凯文怎么还不回来?他们不会回来那么晚的。”林苑说道,不停地走到瞭望口去张望。城里道路两侧的路灯是用风力发电,很多灯的发电设施还没有损毁,因此在这座空城中,也孤单地亮着,场景看起来分外诡异。 “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情。”林央也不安地来回踱步,他不停地望着手腕上一块电子手表,聂雪影猜那是他们之间用于联络的工具,“如果是碰到丧尸的话,他们应该不至于对付不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这座死城在入夜之后才全然显出它的恐怖,就像聂雪影曾经无数次站在高处时,想到未来所产生的那种恐惧。 第15章 生化人 这一晚上的风很大,聂雪影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远处海水的咆哮声,雪粒哗哗地砸在玻璃窗上。北极圈内降水极少,铺天盖地的雪花是风把冰川上的积雪吹过来所致。这样恶劣的天气,对于亚马尔市,却是最常见的。 林央将一盏应急灯打开,灯泡发暗,估计也离报废不久了,灯光照到一面墙上,那上面用记号笔写着一排名字,有的名字被划掉了,其中有林苑姐弟的名字。聂雪影数了数,一共是二十五个人名,被划掉的有二十个——他们一定已经遭遇了不幸。 三个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海鲜味方便面清蒸牛肉味方便面炖肉松味压缩饼干。吃完饭不过才下午四点,林苑甚至没有抱怨这顿饭半句,而是不停地走到瞭望口前向黑魆魆的夜里张望。 “我去找他们。”终于,林苑站起身,将大衣披到身上,顺便背起来|复|枪,准备启动升降楼梯下楼,林央走过去拦住了她。 “姐姐,他们也许不会回来了,但我不希望你也不会回来。”林央的表情坚定,但声音却是哀求的。 林苑顿住了脚步,她在犹豫。从聂雪影的角度来看,灯光照过去,林苑脸上有一块肌肉难看地凸了起来。聂雪影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本来有二十多个幸存者,后来只剩五个;再后来,这五人中又少了三个人。 “我去找他们。”聂雪影站起身,掸了掸风衣下摆的尘土。姐弟俩都转过脸,惊讶地望着她。 “毕竟,我很熟悉这个地方。而且我不怕那些东西。”聂雪影微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把衣带系好,抬起手臂将头发挽起来。比起去营救三个凶多吉少的幸存者,她有另外的目的,即瞒着这两人去查看c国储存的秘密物资,顺便,到向宇的坟前吊唁。 五分钟后,聂雪影背着林苑的枪,手里拿着一盏灯走出了塔楼,险些被扑面而来的狂风所掀翻。她顶着风,艰难地往前一步一步行走,想起那时也是这样的狂风,走过市中心的街道时,向宇拉着她的手走在前面——为了避免被风吹倒。 “这风不错吧?用来发电太合适了!”向宇一边笑一边大声对她说,声音被风吹过来,聂雪影听得很清楚。可是当她张口说话时,声音又尽数被吹到身后,于是聂雪影小声说:“向宇,如果不是你,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当然,向宇什么都没有听见。 手提灯被吹得摇摇晃晃,聂雪影走到叶卡捷琳娜广场的路口时稍微驻足,天气影响了她的感觉,却并不会削弱她的判断,尤其是在她端起枪口戒备的时候,那个东西已经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了道路中央,几乎是在挑衅她。 聂雪影举高了手中的灯。客观地说,对面是一具模样还比较像话的丧尸,至少是站在那里的,但他的身上亦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异,只是那个身影莫名眼熟,让聂雪影心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相隔太远,聂雪影也看不清楚,为了驱散那种奇怪感,她端起了枪,扣动了扳机。 枪声很响,或许比起风雪的声音还要响亮一些。聂雪影确定自己是打中了它,但那丧尸丝毫不见委顿之态,反而转过身,以极快的速度沿着街道跑过去。聂雪影将枪扛到肩膀上,追踪而去。 风刮在脸颊上,像刀子割一般。聂雪影跑了没几步,就觉得喘息艰难,肺中如同灌满了冰渣。她努力睁大眼睛,在漫天风雪中寻找前面的黑影。 沿着道路一直跑下去,从市中心跑到了郊区,聂雪影几度因疲惫欲停下脚步,前面丧尸的身影也慢了下来,好像是有意为聂雪影带路一般。 从郊区的道路过去,就是海边了。夜里黑色的北冰洋像是世界尽头的深渊,没有沙滩,只有厚厚的冰层。聂雪影惶惑地止住脚步,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入冰缝中去。她望着前面黑色的海面,风变小了,雪粒也逐渐稀松起来,甚至有了些轻柔的美感。那个丧尸,或者更准确地说,生化人,忽然转过身,向聂雪影这个方向走过来。 聂雪影端起了枪,但迟迟没有开枪。手提灯的灯光很充足,林苑将他们最好的一个灯给了聂雪影,因此就算能见度很差,聂雪影也看到了生化人尚能称得上是脸的脸,她的手一抖,几乎连枪都端不住。 那张脸,尽管呈现出岩石一般的青灰色,皮肉也有些破损,但五官还是能在光线中分辨出的。这人似曾相识,甚至可以说,是太熟悉了…… 那是向宇吗?不对,不可能的,向宇早就死了…… 生化人想旁边猛地一冲,消失在灯光范围之内,等到聂雪影再匆忙提着灯去寻找的时候,四周只有茫茫黑夜和肃杀的空气了。聂雪影往前走了一步,脚陷入一个雪坑中,彻骨的冰凉。 向宇以前对聂雪影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强。也同样是这个人,亲手把□□交给她。 聂雪影沿着海岸线,也就是向宇消失的地方走了很久。海边的风很大,开始将她吹得浑身哆嗦,后来连脸颊都麻木得没有一点感觉,牙齿想要打颤,也被冻僵了。走了十来分钟后,聂雪影发现一个堆在海边巨大的雪丘,雪堆的一侧被砌平,磨得锃亮,刻着几个简单的文字:is,2066-2095。 这里就是向宇的坟冢了。聂雪影举着手中的灯,呆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真正面对向宇的时候,她竟然一时想不起向宇长得什么模样,只依稀记得,在夜色中,向宇的笑容比阳光更为灿烂。聂雪影又绕到了大雪堆的背后,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坟堆的背后被破坏了,一个大窟窿赫然出现在冰丘的下部,在夜里呈现出比夜还要深沉的黑色,宛若冰原上裂开的冰缝。 联想起刚才遇见的生化人,尽管天气冷得不适宜生存,聂雪影却觉得冷汗开始慢慢冒出来。有人破坏了向宇的坟墓?还是向宇……破坟而出?聂雪影拿过手提灯,凑近了去看那个黑洞,照到了黑暗的深处,她倏然看到了在深色的冰块中间,有一张青白色的脸,蒙着白霜。 这一惊非同小可,聂雪影险些将手中的灯丢掉。但她随即也就看清楚,冰窟中的脸并不是向宇的,而是一个有胡子的雅利安人种。那人戴着荧光色的针织帽子,好像还有呼吸,半睁着眼睛,嘴唇哆嗦,似艰难地说着“救命”。 聂雪影用枪托将墓穴周围的冰雪清理干净,伸手到冰窟中,托住了那人的下巴,当她再将手抽回来的时候,发现手掌中满是红色的冰碴,那人的血已经结成了冰,伤口在他的脖子上。寒冷的天气阻止血液循环,因此他还没有因失血身亡。 凌晨五点的时候,风变小了,只有遥远的海面上,传来狂风和海浪的咆哮,声音闷闷的,仿佛被冻住了。 第16章 重病 “风已经停了。”林苑从瞭望口中往外张望。她的头发披在后背,泛着令人舒服的光泽。 聂雪影坐在地板上休息,一个电热炉在她的身边发出暖红色的光。在林苑和林央的帮助下,受伤的人(林苑说那就是凯文)被从向宇的坟堆里拖出来,此刻正躺在地铺上昏睡,林央负责照顾他。凯文另外两个同伴的尸体也在附近被发现,显然这两人就没有凯文的幸运了。 “真奇怪,他脖子上的伤口不像是丧尸造成的。”林央说道,“伤口很细但是深,破口又整齐,像是匕|首之类划出来的。另外,我检查过死者的尸体,他们也是被这种凶器割断了喉咙。” “人为的?还有活人?为什么要杀他们?”林苑回过头问。聂雪影轻轻咳嗽了起来,喝了一肚子凉风,此时肺里有点不太舒服,头也昏昏沉沉疼了起来。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重生还没有几天,免疫系统恐怕很脆弱,不由担心自己是否会生病。 “肯定是a国的人,a国一直想要把c国赶尽杀绝。”林苑愤愤地说道。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大家心里都像是蒙了一层阴霾一般。当天,林苑没有再去城中转悠,而是神经质地守在瞭望口边。下午的时候,聂雪影看到林央将墙上的两个名字划掉,他的手始终在发抖。 “姐姐……我想活下去。”林央对林苑说道,声音低得又像是在自语,“无论怎么样,我只想活下去。” 林苑尚没有接她弟弟的话,躺在地铺上的凯文忽然半坐起身,剧烈咳嗽起来,血逐渐渗透裹在他脖子上的纱布,他的口中涌出少量的血沫来。 “喂,你怎么了?快躺下!”林央赶紧走到凯文的身边蹲下,用手按着他的脖子,生怕伤口会被挣开,“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快躺下来。” “他们过来了……弗朗西斯……活了……爬出坟墓……”凯文艰难地喘息着,更多的血沫子随着他断断续续的话,从口中涌出来。他的脸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颜色,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金色——聂雪影叹了口气,凭她的经验,凯文是活不了了。 “……晚上,他们就过来……没有……放过……都、都会死……”凯文在断续说完几个令人莫名其妙却也莫名恐惧的单词,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再度陷入昏迷之中。聂雪影心情很沉重,不仅是因为恐怕凯文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也是因为向宇,即使死后,她也不得安宁。 林央将毛巾在热水中沾湿,为凯文擦拭着额角,似不经意地说道:“姐姐,如果真的有a国的人发现了我们,不如就投降吧。反正我们和a国作对也是以卵击石,投降a国,起码还能活下去。” 林苑狠狠瞪了林央一眼,又担忧地望着躺在一边闭目养神的聂雪影,小声骂道:“你说什么傻话,还当着人家的面……” 此时,聂雪影倒真没留意姐弟俩聊天的内容。她听见风又开始呼啸的声音,脑袋昏昏沉沉的,头疼令她蹙紧了眉头,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像是患了疟疾。果然在风雪中跑了大半夜,还是不可避免地患了病。 半梦半醒之间,聂雪影感觉好像有很多人围住她,盯着她看。她想要看清楚周围的人,又被一片黑暗所席卷。在那些黑暗之外,有一双棕黑色的眼睛正悲悯地望着她。 看来的确是生病了……不知道在这种条件恶劣的环境中,是否能够自愈,贸然使用药品的话,恐怕还会产生一些不良反应吧。在偶尔的清醒中,聂雪影如是想到。又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聂雪影睁开眼睛,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塔楼中,林家姐弟不知道上哪去了,只有凯文还躺在地上。 应急灯的灯光变成了一种奇怪的黄色,看来灯管马上就要报废了。凯文忽然坐了起来,他看起来非常健康,一点都不像受了伤濒死的模样,他走向聂雪影。 “你要小心,”他说道,“虽然我不确定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但他们破坏了弗朗西斯的灵柩,还杀了我们,一定也不会放过你。” “你说什么?” “你要小心,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了,”凯文重复了一遍,“你的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像是被从地狱里拽上来的……” 聂雪影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浑身发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听见窗外北风的怒号,应急灯也是正常且昏暗的颜色,林央和林苑背对着她,一同在照料凯文。聂雪影想叫他们俩,嗓子里疼得厉害,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凯文死了。我把他先放到楼下吧。”聂雪影听到林央这么说道。林央声音平静,或许他早就猜到了如今的情况。 风雪又刮了一夜。在昏睡中,聂雪影总是能听到一个男人在哭,她分不清那是林央,还是向宇。 到了第二天早晨,聂雪影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了。她几乎一直是昏迷的状态,在某一次清醒的时候,她看到林央拿着一管针剂要为她注射,她想要阻拦林央,自己暂时不能接触到药物,却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凉的药剂流入血管之中,但是聂雪影并没有感觉到药效正在身体中发挥作用,病痛、肌肉酸软无力,意识模糊,许多死去的人好像围在她的周围,遮挡着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她的意识有时是清醒的,会听到林苑姐弟两人的对话。 “怎么办?她的病总是好不了。不过是受了点风寒而已。” “我怀疑她出现在这里是有蹊跷的。那段时间,她的死讯不是弄得新闻都沸沸扬扬的吗。”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她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姐姐,”聂雪影听清楚了这是林央的声音,沉郁却坚定,“如果将她作为交换条件,会不会能让我们活下去,甚至很好地活下去?” “你是说……”林苑倒吸了一口冷气。聂雪影依然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然而林央所说的话却一字不漏地传进聂雪影的耳朵里。聂雪影的神志还有些恍惚,一会儿是在那个海边冰丘下沉睡的向宇,站在监狱牢房门口挡住阳光的安娜,还有对着她微笑的塞西莉亚,一会儿又变成罗列的目录,用各种不好实施也没有效果的方法教导她快速摆脱眼前的困境。 “不管怎么样,奥萝拉对于a国来说,意义非同凡响,是死是活,我想都对我们有利。”林央的声音很冷静,“首先我们要照顾好她,然后想办法联系到a国,最好能直接与总统安娜对话,就说奥萝拉在我们这里……” 两个人又低声交谈了,聂雪影听不清楚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头疼欲裂,再度昏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是亮的。塔楼高处令人感到压抑。聂雪影觉得身体稍微有点好转,她坐起来,楼上空空荡荡,安静地只有窗外的风的声音,林苑姐弟不知去了哪里。他们可能又如往日一般去巡逻,或者是与a国“联系”了。 他们大概觉得,如果把自己交到安娜手里,他们就能活下去。聂雪影嘴角牵出哂笑,但随即这抹微笑就消失了,她艰难且摇晃着站起来,她要离开这里。 第17章 与塞西莉亚重逢 聂雪影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来,走了两步。因为高烧的缘故,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脚也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这样不行,她走不了多远的。 第三步,聂雪影双膝发软,倒在地上。她的运气很好,看到身旁地板有一个打开的箱子,里面是整齐排列的针剂,有几十支,这应该是林苑他们全部且珍贵的医疗资源。聂雪影颤抖着伸手进去,眼前阵阵发黑,无法看清楚针剂上的字样,但是在她的印象中,能够短时间使人体能的兴|奋|剂通常是紫红色包装的,在盒子里的确有这样一支紫红色带一次性注射器的针剂,聂雪影伸手将它取出来,手指哆嗦得几乎将它掉落在地上。 “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催促着自己,眼睛用力眨着,光拧断针剂的旋帽就几乎用尽浑身的力气。她连臂弯的静脉都摸不到,草草将针尖推入手臂的肌肉中,针尖扎入皮肉就像进入无所感知的死物一般,细细的血流混合澄清的药液顺着手肘流下来。 聂雪影将空了的针管扔到一边,闭上眼睛,靠着墙壁。不知这种药是否真的有效,过了几分钟,她觉得神志清醒了些,只是浑身还提不起劲。 她按下机械臂的机关,楼梯落了下去,随后她扶着栏杆,艰难地从楼梯上走下去。凯文的尸体停放在底层,一层覆盖的白雪就是他的裹尸布。不知道是不是烧糊涂了,聂雪影感觉到凯文在雪被下眨着眼嘲笑她,问道:“你可以从这里离开吗?”但是接着,凯文又说:“我的上衣口袋里面有一把柯尔特。” 聂雪影并没有去想为什么尸体会对自己说话,她咬着牙走过去,扒开覆在凯文身上的白雪,伸手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果然发现了一把柯尔特手|枪。 这一天的风并不大,但对于此时身体颇为虚弱的聂雪影而言,却是莫大的折磨。她的长发几乎完全散开,被风吹得遮在眼前,好像织在她面前的罗网。该往哪里走?聂雪影站在这座自己最熟悉,此时却变得最陌生的死城中间,唯独剩下彷徨。 街上有很多黑影一般的人穿行而过,呼啸着,惨叫着,聂雪影感到他们让自己非常痛苦,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耳朵……他们都在哭泣,拼命奔逃,逃不出去,一次次重复着死前的痛苦。聂雪影张大嘴巴,好像所有的痛苦都加诸在她的身上,她忍不住举起那把手|枪,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头部。 一阵由远及近的嗡嗡轰鸣声打断了聂雪影的绝望,就像打破了这座死城亘古的寂静一般。她抬起头,惊讶地向天空——声音所传来的方向望去。聂雪影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视野的周围都是阴沉沉的黑色,她寻找着声音来源,却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奥萝拉,你怎么在这里?你身体好一点了吗?”这是林苑的声音。 聂雪影回过头,林苑端着她的来|复|枪,站在街口,一如初见她时干练的模样。聂雪影用力眨了眨眼睛,她看不清楚林苑的表情,但是她知道,林苑的枪口正对着她。 “没错,奥萝拉将军,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又一个阴骘的声音响起来,聂雪影再度回头,看到林央站在另一端的路口,亦端着枪,枪口冲着她。 聂雪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她没有功夫去想太多,药效仿佛慢慢过去了,她的头又疼起来,仿佛要裂开一般。嗡嗡的噪音越来越近,那个声音聂雪影很熟了,是直升机的声音……直升机已经飞到了头顶,气流将遮挡住她脸颊的头发都向上撩了起来。难道a国现在办事效率这么高了,已经派来了人马? 从街边穿行而过的黑影发出可怕的嘲笑声音。聂雪影相信,他们都是在幸灾乐祸地观望她的不幸,就像她未曾遭遇过这些不幸一般。 不甘心,却无能为力。聂雪影觉得头沉得像是灌了铅,脚下却如踩着棉花,站也站不稳。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举起了手|枪,然而并非对着林苑或林央,她的枪口再度对准了自己。 视野所能看到的区域中,一架飞机呼啸而过,机翼和机身都是鲜红的颜色,那是b国的飞机。怎么可能?聂雪影无声地问,随后她的眼前发黑,这种黑色铺天盖地席卷了她,她向后重重倒落在光滑的地上,冰层发出暗哑的声音。 当聂雪影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明白自己昏迷不过几分钟而已。因为眼前所见的景象还是熟悉的亚马尔市街头一角,自己躺在一家快餐店门外破旧的长椅上,椅子上的冰渣和雪花已经被人细心地清理干净了。几名身穿b国近卫军红色军服的人正端着枪在街上巡逻。聂雪影心里暗叫声不好,稍微坐起身一看,依然穿着那件毛衣外套的塞西莉亚正坐在长椅另外一头。 聂雪影咣当一声又躺回去,后悔刚才没有开枪打死自己。 “醒了?”塞西莉亚低声问道,却没有看她。聂雪影躺在长椅上,没有出声。 “我说……你这个地方还弄得真不错,我真后悔以前没有对这里进行几次国事访问。”塞西莉亚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一边轻轻吹着咖啡上氤氲的热气,一边用沙哑且诱人的嗓音说道,“说不定,还能帮着你们一起去打a国呢。”见聂雪影艰难支撑着坐起来,她侧头抛了个媚眼。 “你过来干什么?”同样是嗓音沙哑,塞西莉亚的声音有如丝缎般柔情缱绻,聂雪影就只剩下濒死之人那种难听的嘶哑声音了。 “因为你在这里。”塞西莉亚将咖啡杯放到一旁,坐过来和聂雪影挨在一起。她的一只手伸过来,抚摸聂雪影的下颌,随即那手就滑落下去,指尖触着聂雪影风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这件衣服是塞西莉亚给她的,聂雪影恍然大悟,这颗纽扣应该是一个比较高明的追踪器。 “很令人讶异……”她勉强微笑着说。高烧还没有退,脑子烧得难受,她用力将那颗纽扣从衣服上拽下来,还没来得及查看其中的芯片和电路,塞西莉亚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脸色很差劲,所以,什么话都不要说了。”塞西莉亚的手抚上聂雪影的手臂,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指尖在她臂弯注射的针孔上隔着几层衣物轻轻一按,她的手又滑到聂雪影的腰上,将她抱在怀里。聂雪影嗅到了塞西莉亚身上熏香混合着冰雪的味道,遥远得好像相隔一个世纪。 “那两个人呢?”她有气无力地询问林苑姐弟的情况。她并没有挣开塞西莉亚的拥抱,因为她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头疼得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死了。”塞西莉亚简单地说道,聂雪影用力抬起眼皮,塞西莉亚呼出一团团白气,但她的表情很平静,寒冷的风从街道一头吹过来,撩起两人的头发,“我们赶过来的时候你晕倒在地上,那两个人都用枪指着你。你明白,当时的情形很紧张,我并没有时间弄清楚那两个人的身份目的还有他们具体有什么苦衷,我只看到他们想要伤害你。” 聂雪影轻声叹了口气。好极了,c国的又两个名字被从幸存者名单上划掉,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也许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好了,叙旧到这种程度就很完美了。”塞西莉亚从长椅上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想要端起那杯咖啡,才发现咖啡已经凉透了,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你这个地方什么地方都好,就是气候实在不宜人——不管怎么说,雪影,跟我回去。” 要回b国吗?回去的话,当然更有可能活下去,留在这里却几乎是必死无疑了……聂雪影还没有来得及想出第三种选择,在离她们不远的另外一条街道上,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18章 返程 那声惨叫确实非常吓人,聂雪影费力地睁开眼睛,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而一排房屋挡住了她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 起初,她以为又是塞西莉亚搞的什么鬼,也许在街上大喊大叫有利于b国的发展稳定和谐安康……但紧接着,聂雪影就发现塞西莉亚显得惊愕且紧张,她将手中的咖啡杯重重放在路边变成冰坨的消防栓上,冲到马路中间,拦住一个正往这边跑的近卫军战士。 “怎么回事?” 那人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聂雪影没有听见,但她明白那人的意思,大概是他们碰上了什么非常棘手的麻烦,让塞西莉亚赶紧离开这里。他甚至不用做过多的解释,从街角已经蹿出来一个丧尸,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走过来。 塞西莉亚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着丧尸开了一枪,正中其头部,丧尸摇晃了一下就倒下去。 “不止这一个,快走。”这回,聂雪影听清楚了那个战士的话。 “我要带上她,你先走。”塞西莉亚指了指聂雪影,简短地命令道。 塞西莉亚走过来,拉起聂雪影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她的眼神果断而冷静,也许只有这个时候塞西莉亚才像是一个总统,而非酒吧里的爵士歌手。聂雪影来不及想这么多,她的神志已经开始不清楚,意识仿佛逐渐被抽离出身体,浮在半空中,冷静地查看着周围的情况。 她“看”到有成百上千的丧尸从街巷中涌出来,涌向她们这边。一个人站在远处的高塔上,好像在指挥着这些丧尸。聂雪影想要看清楚那个人是什么模样,却只能看清楚一片黑雾。 “你后悔吗?再问一次,你后悔吗?”像意识的彼此交流,聂雪影听到黑雾中的那人重复这样问她,不知是内心的自问,或者是重病时的幻觉。 “自己能走吗?”塞西莉亚问她。b国的直升机停在叶卡捷琳娜广场,离这个地方有几百米远。 “七点钟方向。”她低声喃喃道。 塞西莉亚将手伸到背后,开了一枪枪,随着枪声响起,一个离她们太近,妄图从身后偷袭的丧尸倒在地上。丧尸倒下时,聂雪影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同一段噪音忽然被掐断,世界都清净了很多。 “九点钟方向,五米。” 塞西莉亚干脆利落地将枪换到左手,连看到不看就扣动了扳机。 “你的第六感很强,”塞西莉亚说道,另一手扶住聂雪影,“考虑在b国供职吗?” 聂雪影干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的嘴唇发白,哆嗦个不停,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几名士兵在街道上殿后,聂雪影恍惚地想,这应该也算是和塞西莉亚并肩作战了,真是一次奇妙的体验。 他们顺利地到达叶卡捷琳娜广场,直升机正停在那里,气流将塞西莉亚的长发全都卷了起来,聂雪影闭上眼睛,沉沉倒在塞西莉亚的肩膀上,她的意识如从半空飘曳的状态慢慢回归躯体,眼前的黑雾蔓延开来,渐渐的,世界都沉入到那些黑雾中去了。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聂雪影以为她应该能听见飞机的轰鸣,她们还在飞机上,从舷窗往下看,就能看到逐渐缩小的亚马尔市,无边无垠的白色冰雪。然而这些终究只是她以为而已,在她睁开眼睛后,所见的依然只有一片黑暗,四周寂静得让人产生幻听,空气温暖而湿润,令人舒服。 聂雪影觉得身上乏力,想要继续陷入沉睡中去,但在这间黑屋子的角落里有个声音一直聒噪着跟她说话:“这样睡下去的话,你就一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了哦……那个人,她一直想要把你变成残废……” 那并不是人的声音。或者说,更像是“幻听”或者“经过声音软件处理带有某种魔幻感”的声音。聂雪影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但是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她想到,好像从重病之后,自己就可以听到死人包括丧尸的声音,但究竟为什么,尚没有一个令她满意的回答。 臂弯传来一阵轻微地肌肉痉挛疼痛,聂雪影忽然睁大了眼睛。那支针剂,她糊里糊涂注射的紫红色针剂,难道不是兴奋剂,而是一种可能涉及到含有违|禁成分的特殊药剂?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蓦然感觉到身上的阻力,胳膊和腿上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她不会让你走的。”角落里那个声音笑嘻嘻地说着风凉话,“她会把你变成残废。” 因为那声音说的是英语,“she”这个词聂雪影听得倒是贴切的,她在心里问道“她是谁”,对方却又沉默了。大概聂雪影能听到死者的对话,死者却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和一个死人同处一室? 忽然,从黑暗遥远的地方传来哐当的声响,那是密封门被打开的声音,聂雪影伸长脖子往那边望去,灯光从打开的门外泄进来,勾勒出站在门口一个黑色的女人身影。不合时宜的,聂雪影想起自己重生之前,还在监狱的时候,克丽丝来探望她,打开牢房门的那一幕。 *** 克丽丝推开安娜办公室的门,安娜坐在办公桌前,双目灼灼地瞪视着她。克丽丝并没有与安娜对视,而是越过安娜的头顶,望着她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主色调为灰色的装饰画。 那是一幅典型的现代主义风格的绘画作品,只有黑色的线条和灰色的色块,却完全不知道图片画了一个什么东西,看了却让人生出一种冰冷压抑的感觉。 “克里斯汀,告诉我,这一次你去了b国到底干了什么。”在与克丽丝目光交流较量未遂之后,安娜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告诉我你只会逗留十二个小时,事实上你过了二十四个小时才回来。那十二个小时,你在哪里?” 克丽丝没有说话。她阴沉着脸,灰蓝色的眼睛看不出一点轻松的情绪,模样像是版画中的主角。她终于从那幅画作中移开注意力,又盯着安娜身旁的一块分辨率极高的液晶新闻板,上面大多是b国的□□和诋毁b国的时评,并毫不客气地蔑称b国为“傻|b|国”。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确实在b国延误了十二个小时,没有理由。”克丽丝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娜抬起眼睛,她大概也没有想到克丽丝会这样回应。于是她的眉头在拧起几秒钟后,忽然语气又温和了下来:“克丽丝,你已经长大了,我希望你不要任性,无论对待什么事情都是这样。” “我知道。” 安娜低下头,手中拿着一支笔,轻轻敲击实木的桌面,气氛居然没有开始那样剑拔弩张的感觉,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 “坐,克里斯汀,”安娜指了指一旁的皮沙发,“喝点东西。咖啡,或者茶。” 克丽丝谨慎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没有碰任何饮料。 “最近b国好像在重新调整人口政策。有证据显示,他们上一次的人口普查,最后统计出的数据水分很大。”安娜的语气轻松自若地与克丽丝聊着实事,“说到这里,我想起了c国。克里斯汀,我知道你中|子|弹的事情有微词。但是我相信你应该明白,我们是为了生存,囤积更多的东西更好地生存,资源短缺怎么办?那就送更多的人上天国去享福。” “我明白。” “克里斯汀,你更应该明白的是,我对c国所做的事情,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轰炸、中|子|弹,都只是一部分罢了。我对c国所做的事情更多,而且现在还依然在做着。当然,都是秘密的。”安娜的话好像格外多,她以前并不会说这么多的话的,克丽丝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她将手挪到外衣一侧的口袋上,那里面的东西还好端端地在里面,心下稍微安定了些。 就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安娜极其突兀地问道:“奥萝拉还活着,对吗?” 第19章 弑君者 克丽丝的眼皮跳了一下。太突兀了,宛若当头棒喝,前一秒钟安娜还在心平气和地与她谈论着一些政治手段,忽然毫无预兆地就问她,奥萝拉是否还活着。 克丽丝沉默着。她的手轻轻往旁边挪了一下,触到衣服口袋,那东西还在,但是却沉甸甸的,好像永远无法将之取出,握在手中。 “你是知情的,对吧?”安娜慢条斯理地问道,眼睛稍微眯起,好像盯着猎物的猎人,“至少你不算完全不知情?” “我并不知情。奥萝拉已经死了,你也亲眼看到的,她就死在你的面前。”克丽丝辩解道。她竭力使得自己的语气变得平静,然而面对安娜咄咄逼人的询问,她显得太慌张了。 “克里斯蒂娜,”安娜叫了她的全名,“我不需要一个通敌叛国的继任者,尤其是她还不到十七岁,现在换人,重新培养一个更适合a国的人,完全来得及。” 克丽丝没有说话,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充斥着紧张且激动的情绪,手指又挪了一些位置,几乎隔着衣服的布料摸到了口袋里那件东西的形状。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后来想,应该让安娜再多说两句。 “不要把我当傻瓜,克里斯蒂娜,你太年轻了。”安娜说话的语气严肃却平静,像是她正在面对一架摄影机,“我想你和奥萝拉,或者c国的其他人还有联系,并且,都是在瞒着我的情况下进行的。” 沉默。到了整点,墙壁上的石英挂钟开始当当当报时,这就是办公室里全部的声音了。克丽丝望向安娜的眼睛,那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仿佛其中孕育着深海致命的漩涡。彼此的安静大概有五分钟,安娜终于打破了这难捱的寂静:“克里斯汀,我可以杀你,完全有理由杀你,或者把你派去北方什么地方,你永远都回不来。”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和难处。”克丽丝终于说话了,甚至比安娜还要平静,尽管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汗水从发际线处缓缓渗出来,“也许我今天应该对你坦白。” “你早该对我坦白。”安娜挑了挑眉,似乎对克丽丝这样回应感到十分惊讶。 “我担心你这里会有监听的,或其他什么的。”克丽丝环顾了整间办公室,她的手伸到大衣里面,从里侧的暗袋中将那东西抽出来,被深蓝色的大衣一盖,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安娜正准备专心听她的讲述,大概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克丽丝这样想,应该没有注意到她……不,就算注意到也没关系,既然情况如此,就不能再犹豫了。 “奥萝拉的确没有死。她现在在b国。”克丽丝说道。她几乎是用一种看戏的心情去欣赏看安娜惊讶、愤怒、怀疑相混合的表情,随即又匆忙板起脸去掩饰她的激动。克丽丝觉得不过短短几分钟,两人的身份就完全掉了个,现在自己才是猎人。 “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短暂的失神之后,安娜追问道。 “我说过,我有自己的难处。”克丽丝缓慢地站起身,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开始踱步。不能一下子就冲到安娜的办公桌前,不然她会怀疑的,要沉得住气,“这件事情说起来挺长的,你听我慢慢说。” 她往安娜的办公桌那边又走了两步,安娜没有起疑。于是克丽丝便得意地说起来:“之前你截获的c国密电,上面不是提到c国的领导人有四个吗?明面上的只有三个,还有一个是在暗地里的,代号为os,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怎么,难道你……”安娜这回露出真正的,不加一点掩饰。 “不,你猜错了,我并不是。os是我很熟悉的人,也是你很熟悉的人。”克丽丝笑了起来,她又像安娜的办公桌那边走了三步,现在她和安娜的距离只有一张实木办公桌的距离,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手中的东西,感觉那东西几乎都和手心的皮肉粘在了一起。这个距离还有些冒险,但不能太近,不然安娜会起疑的…… 事情发展顺利得超乎克丽丝想象,安娜显得有些失态,她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克丽丝身边,动作之急促,倒让克丽丝吓了一跳,以为对方是察觉了什么端倪。 “告诉我,os到底是谁!”安娜好像并不介意她的失态,只是焦急地问着她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克丽丝微笑起来。她以往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容,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的钱,除了现在。她一边维持着这样发自内心的微笑,从暗袋里将那东西掣出来,飞快且用力的向安娜的心脏刺去,那速度就像是从山间道路上掠过的北风,一边用平静得歇斯底里的声音说:“就是我,c国的os就是我。” 安娜后退了一步,手指尖颤抖。 地毯上,一滴一滴,红色的液体滴在上面洇开,像是盛开的桃花。然而除了一些环境保护区,其他地方已经见不到桃花了,更难以见到这样鲜艳的桃花。 “你知道吗,安娜,有的时候,我非常讨厌你。”说话期间,克丽丝又举起手中的东西,往安娜的腹部刺去。 克丽丝手中拿着的是一把56式三|棱|军|刺,向宇曾经送给她的。现在,她拿着这把军|刺,终于为向宇报了仇,不过克丽丝心里也明白,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向宇,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抢上前两步,又捅了安娜好几刀,安娜挣扎着想要夺走她的凶器,但是终究因为受了伤,动作远不及克丽丝灵巧。克丽丝笑着,称之为癫狂也不为过,因为她发现,原来她早就在期待着这一天,早应该这样做了,至少奥萝拉就不会死,b国也不会有机可乘……克丽丝听着自己近于神经质的笑声中,她看到安娜终于因为伤重不支,摔倒在了地毯上,血流出了一大摊,顺着地毯的纤维慢慢渗下去,鲜红的颜色刺激着视网膜。 “克丽丝……”安娜只来得及叫出这个名字。大量的乌血从她口中涌出来,她依然抬头望向克丽丝,克丽丝很不喜欢她的眼神。 安娜拼命地朝墙边爬过去,在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只要安娜按下按钮,近卫军和附近的保镖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来。克丽丝冷眼看着安娜往那边爬着,直到在她的手指快要触到那个按钮时,才走过去,仿佛脚下所踩的每一步都是残忍。她走到安娜的身后,再度高高举起了凶器,她说道:“听着,你在死前有必要记住我的名字。我的全名叫克里斯蒂娜·罗曼诺夫。我是古俄国的公主。” “克丽丝,你错了……” 这便是安娜全部的遗言了。接下来,刀刃没入*的声音仿佛比罡风更为可怖。克丽丝低头看着安娜在地毯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血红沾染了她身上铁灰色的西装和金发,就是这样,克丽丝想来想去,竟也想不出一个形容词,脑中唯剩下“就是这样”。她不想确定安娜是否真的死了,她也忘却了这时候她只有十六岁,大概一秒钟的时间之内,她觉得自己正站在宇宙的最顶端。 当克丽丝转过头时,发现地上躺着一张卡片——大概是刚才拿出凶器时一并从口袋中掉出来的。克丽丝摇晃着走过去,将卡片捡起来。弑君者的卡牌被鲜血污染了一部分,画面上,国王的脸已经被污血全部掩盖住了。 第20章 雪野 聂雪影用力伸着脖子,想要看清楚门口进来的人是谁。她的脖子像是被冰冻住了,怎么都无法转动。正在她纳闷时,头顶的一盏灯骤然亮起,灯光刺眼,聂雪影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发现室内明亮如白昼。 她处在一间非常大的房间内,四壁皆是白色,天花板高得异常,是浅灰色的,令人想起阴沉的天空。聂雪影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张手术台上面,慌忙地想坐起来,却牵引得手臂和腿部一阵剧痛,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连接着许多针管,澄清的药水正缓缓输送血管之中。手腕、脚踝及关节都被套着作用不明的铁环,将她牢牢固定在这张手术台上。 聂雪影心里有些慌,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眼下究竟是怎样的情况,这种药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影响,她一无所知。到了这个时候,聂雪影忽然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绝望感。 站在门口的女人已经慢慢走到她的身边,聂雪影唇角牵起一抹笑容:“你好,塞西莉亚,我们又见面了。” 塞西莉亚并没有理会聂雪影,而是走到离她不远的地方认真观察一个屏幕。聂雪影猜测那屏幕上应该显示着她各种生命体征数据。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聂雪影仰面望着塞西莉亚的脸,她觉得也许因为灯光的缘故,眼前的塞西莉亚突然变得十分陌生。 “看样子你恢复得还不错。”塞西莉亚说着,却并没有看聂雪影,“那么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那么冒失地离开我,回到c国?” 聂雪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本来应该死在那里的。” 塞西莉亚抬起头,看了聂雪影一眼。相隔有两米多的距离,她的眼神却像将两人的距离隔开了很远:“死在那里……聂雪影,很好。你还惦记着c国,很好。” 聂雪影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她努力想要看清楚塞西莉亚的表情,但看到的只是塞西莉亚脸上意味不明的平静。塞西莉亚打断了她。塞西莉亚的声音轻柔沙哑,却宛若有千斤重,让聂雪影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千辛万苦让你拥有第二次生命,不是为了让你去无尽地缅怀一片废墟……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切除你全部意识,让你变成一具漂亮没有思想的玩偶,至少那样,我能省很多心。” “的确很省心。”聂雪影虽然如此应答的,但心里开始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塞西莉亚是否真的有说到做到的魄力。难道塞西莉亚真的这样想?让她变得无知无觉,只能永远都留在塞西莉亚身边,一旦被厌烦,就是被抛弃的玩具……或者,在塞西莉亚的眼中,她也仅剩下这样的价值了。聂雪影心中有种十分难过的感觉,甚至产生了对塞西莉亚的憎恨。 塞西莉亚在一旁不知又在做些什么,聂雪影仰躺在那里,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稍微动一动手指。忽然之间,灯光暗了下来,周围白色的墙壁显出荒野的景色,天色很暗,随后天空一般的天花板开始飘落雪花,当然,这一片片雪花只是合成的动画。聂雪影静静望着这些雪花,仿佛真的置身于雪野之中一样。 “现在你不会再离开了。”塞西莉亚说道,声音比那些假的雪花还要低,“聂雪影,我不会让你第二次离开我。” “你在说什么……”聂雪影感觉到恐惧就像一条小蛇攀上了她的脊背。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算多么了解塞西莉亚。她在安娜身边待的时间长,安娜的脾气也差不多能摸得清楚,然而塞西莉亚此刻站在自己面前,毋宁说,更像是个陌生人。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塞西莉亚走到聂雪影的面前,抚摸着她的脸颊,手掌像是冰一样冷,“重生,就是放下过去的一切,既然你不愿意放下,也只能让我帮你放下……雪影,我说过多少次,你都不明白吗?是我让你活过来的,因此你只属于我,不应该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a国和c国。” “你突然说出这些话让我很吃惊。”聂雪影说道。 “你应该更吃惊的。”塞西莉亚说着,她绕到床头的位置,俯下身,吻住了聂雪影的嘴唇。 滴入血管,通往四肢百骸,麻痹了躯体的药剂是苦的,可塞西莉亚的吻是甜的,致命的温柔与甜蜜。聂雪影想要挣扎,但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塞西莉亚的长发垂下,将她整个笼罩在其中。聂雪影睁开眼睛她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溺死在这个吻当中。 天幕中的雪花还在静静飘着,却没有一片能飘落到她的身上。聂雪影半阖上眼睛,并非认命,只是无计可施。这里是b国,她逃不出去的。 “那时要复活你的时候,我问能不能删除你所有的记忆……他们都说会很冒险,因为人脑是非常复杂的结构,弄不好就会让你失去全部的意识。于是我最终选择保留你的记忆,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或许是错的。”塞西莉亚附在聂雪影耳边地上说。她的声音分明不大,呼出的气流却扑在聂雪影的皮肤上。 “那可真是多劳你费心了……”聂雪影咬着牙说,她将脸向一侧偏过去,尽管她尽最大的努力挤出那种近于讽刺的笑容,但是她的心脏却紧张得砰砰直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得事情,没有人告诉过她应该怎么做……塞西莉亚的手从她的脸侧探过去,握住聂雪影的下巴,低头又吻住她。 终于,塞西莉亚结束了这个深吻。她直起腰,神情严肃一如雪被下蓝色的冰川。她低头望着聂雪影许久,最后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随着大门开启,室内又变成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一切复归最初的混沌。 “你看到了吧。”当世界变成黑暗之后,角落里那个声音又嘻嘻笑着说话了,“她是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聂雪影用力想要把手或者脚从禁锢中挣扎出来。针头陷入*之中,每动一下就冰冷钻心的疼痛。聂雪影觉得唯有这种疼痛才能让她清醒,不至于在这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永远死去。 *** 塞西莉亚离开房间的时候起初脚步尚算是平稳,接着她越走越快,脚步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听起来越发急促。 终于,她推门进入办公室中,嵌入办公桌面的电脑屏幕上正闪烁显示着多条新闻,头条赫然写道“a国总统安娜亡故,继任者克里斯蒂娜担任总统”。 新闻中指出,前日安娜因为某种突发性急性疾病在办公室中死亡,由于事发突然,她也没有留下任何具有遗嘱性质的文字,所以a国的事务暂由其继任者克里斯蒂娜处理。 塞西莉亚皱着眉头将那些新闻一一浏览过,出了目前a国总统变成未满十七岁的克里斯蒂娜的既成事实之外,并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她关掉了电脑,拿起一边的电话,想了想,神情却越发凝重起来,她对电话那头接线的秘书说道:“召集目前在首都所有的高级官员,准备召开会议。” 第21章 一滴泪 这是2095年年底的一天,天气或许比往常都更冷一些。 a国的首都名叫萨凡纳市——据说是很多年以前美国萨凡纳市的位置。也许因为活到了年底,眼看又能活着见证地球新的、千疮百孔的一年,对于幸存下来的民众而言,是相当值得振奋的一件事。有的人开始关心北方在暴雪、酷寒中受灾的居民,有的人则认为应该开始关心一下政治。 这天,有一个穿着破破烂烂冲锋衣拼凑出来的大斗篷的人,身后背着帆布的包裹,走在路易斯安那市的街头。他戴着一个面罩,将整个脸都藏了起来,浑身上下遮得密不透风。不过街上打扮古怪的人很多,有人胸前背后挂着铁皮并笃信这样能防辐射,因此此人并没有十分吸引眼球。 他站在一条路的街口,望着那条路上一场几十人的游|行,他们的立场是认为克里斯蒂娜年纪太小,不足以胜任a国的总统。这人站在那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走过去,而是钻进了另外一条巷子。那里有一个民间自发的受灾公民登记点,一个破旧的灯箱摆在一旁,几名志愿者正坐在户外用的野餐桌前,围着电炉取暖,小声聊天。更换总统这件事,在此刻而言,还算是个不错的谈资。 这人走过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名志愿者以为他是颠沛流离到这里的灾民,便抬起头来问道:“喂,你是来干什么的?从哪里过来的?同行的还有其他人吗?”他一边问着一边熟练地打开待机的电脑,准备将这个人的信息录入进去。 那个缓缓摘下脸上的面罩,几名志愿者看到了他的脸,都惊讶得鸦雀无声。 隔着一条的街道的游|行队伍举着标语和旗子走过来了,他们看到几个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地上还有少量鲜血,已经冻住了,和肮脏的泥水冻在一块儿。 在离此不远的一个超市中,有人正在货架前疯狂将食物和水扔到购物车中。他并不打算付款,但是依然想要生存下去,于是便在衣服里藏了一把空枪。至少能威胁一下收银员……他这样想着。正当他费劲地将更多的瓶装水从货架上取下来时,有一个人走到他身后,撞了他一下。 “让开。”他嚷嚷了一句。但是身后的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他回过头,发现是个穿着拼凑的斗篷,流浪汉一般的人。他张开嘴想要骂,但接着想好的骂人话就变成了惨叫。当有人闻声跑过来查看情况时,只见这人已经倒在地上,头被硬生生拧下来,但地上却没有多少血。 好几个货架被撞到,杀人的凶手,那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推倒了好几个货架,踩着满地狼藉飞快离开了。他的衣服一角沾了许多血,在城市冰冷的浓雾之中,就像是一面红色的旗帜,随即消失。 *** 聂雪影猛地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梦见在a国的首都,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人正在大肆屠杀市民,而那个凶手,她几次几乎都要看清楚他的脸了,却被一团黑雾包围住,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费力地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输液的针头好像都镶进了皮肉中一样,身上箍着的金属环看似十分牢固,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挣脱开。聂雪影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全身的力气都慢慢蓄积在两个手腕处,她缓慢地抬起手,感觉针尖在肌肉血管之中的存在,皮肤和金属的环扣贴合,想象金属断裂的模样。这是向宇以前教给她的方法,要竭尽全力想着自己能做到某一件事,就一定能做到。 “没有用的,你挣扎不开的。”角落里的声音叹息着说道。 聂雪影猛一用力将手腕向上挣去,她听到一声很轻微的爆裂声,随即疼痛就从一侧的手臂蔓延到了全身。她想,针头可能是在肌肉里被拗断了,但是仍旧没有能挣开禁锢。她不敢再贸然乱动,生怕断掉的针会造成更大的伤害。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大门被打开,明亮的灯光又亮了起来。 正如她所猜测的,肯定有人监视着聂雪影在这个黑屋子里的一举一动,因此在她采取种种行动之后,也会有所干预。 只是她没有想到,走进来的不是穿白大褂的医生之类,正是塞西莉亚本人。b国的总统这么好当吗?竟然能如此适时地出现,闲到了如此地步? 塞西莉亚沉默地走到她身边,从一旁观察屏下的托盘中取出一把手术钳,麻利地夹住露在皮肤的针尾,将之抽了出来。聂雪影感觉到有一点疼痛,这疼痛仿佛是作为她活着的佐证。有些液体溢出到手背上,也许是药水,也许是她的血。 “没想到又见到你了。”聂雪影讪笑道。 塞西莉亚将断裂的针放在眼前仔细看着,那眼神就好像在打量一件无价的珠宝。在灯光照映下,针头反射出银色略微发暗的光芒,上面还沾着聂雪影的血。随后塞西莉亚做了一件令聂雪影感觉到震惊的动作,她伸出舌头,缓缓地将上面的血迹舔去。 太可怕了……聂雪影心想。当然她也说不清楚究竟具体是怎样的可怕法,总之她越来越为是塞西莉亚复活了自己这一事实感觉到不安。大概活过来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在此时此地…… 接着,塞西莉亚低头看向聂雪影,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动作轻柔无比,就像在这个模拟的天幕中飘下来的雪花。她的动作忽然又停顿了,聂雪影忍不住诧异地去看她。她看到塞西莉亚棕黑色的眼睛中,落下了一滴眼泪,泪水顺着鼻梁滑下来。奇怪的是,那滴眼泪随即就变得杳然无迹,聂雪影甚至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 “听着,我想过了,”塞西莉亚低声说道,声音如以往一样沙哑动听,“我使你复活,并不是为了毁了你。” 房间里忽然变得无比寂静,只有药水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响。塞西莉亚为聂雪影拔去手臂、小腿上其余正在输液的针头,按动了一个按钮,铁环随即全部松开。条件反射一般,一失去加诸于身的禁锢,聂雪影就猛地坐起来,大脑因缺氧而狠狠眩晕了一下。 “可以自己走吗?”塞西莉亚问道。 “可以。”聂雪影艰难地扶着手术台站起来,脚尖不住地发抖。她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既然塞西莉亚心软,就说明自己还有离开这里的机会。 塞西莉亚并没有去搀扶她,而是率先往外走去,忽然又站住,侧过头说道:“雪影,我希望你能留在b国。” “我会的。”聂雪影说道。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若敢表现出半点犹豫,塞西莉亚说不定真会把她塞进福尔马林里做成标本。 “很好,记住你所说的话,”塞西莉亚依然只露出一个侧脸,且被长发遮挡住一半,“背叛我的代价只会比背叛安娜的代价更大。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安娜死了。” 聂雪影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在地上:“死了?现在a国的总统是谁?克里斯蒂娜吗?” “是的。”惊讶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塞西莉亚也不会因为聂雪影的表现而感到奇怪,“就在三天前。” 冷汗顺着聂雪影的额头滑下去。她固然恨安娜,但是克丽丝却是一颗定时炸|弹,本来有安娜的牵制,因此倒也能维持着短暂的稳定,现在,在她失去了一切,什么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炸|弹行将爆炸。尤其是克丽丝还掌握了这么多c国的秘密…… 第22章 突发事件 聂雪影咬牙扶住手术台站起来,跟着塞西莉亚往外走去。角落里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还会再回来的,我在这里等着你。” 聂雪影一惊,转过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只见角落里摆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物体,上面罩着天鹅绒,不知道其中有什么东西。 “为什么还回头看我?”那个声音问她,“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这里。” “雪影,怎么了?”塞西莉亚见聂雪影站在那里不动,回过头问道。 “没……没怎么。”聂雪影又艰难地往前走去,脚一阵阵发软,不明的药剂在身体里相互作用,仿佛要把血肉之躯全都化掉。 塞西莉亚的心情好像变得好了一些,她走过来,温柔地挽起聂雪影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雪影,走吧,我们回家吧。” “回家?”聂雪影皱了皱眉头,不过她还是机智地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给你注射的那种药是碳酸锂,还有一些安定的成分,”塞西莉亚的声音柔和得如同半温的红茶,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惊肉跳,“剂量再多一点,你的记忆力就会受到永久损伤。那时候,你就什么都记不住了,只会记住我。” 聂雪影侧头看了塞西莉亚一眼,对方的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模样温和得坦荡,连说话都是一副“我诚实我有理”的样子。聂雪影想了想,问道:“为什么你后来又放弃了?” “我说过,让你重生,不是为了毁了你,”塞西莉亚的手指轻轻拨过聂雪影的一绺头发,指腹在她的皮肤上稍一停顿,“但是我依然保留这么做的想法。” 聂雪影不再说话了,她们已经走到了走廊中,沿着白色的走廊慢慢到尽头一个露天的阳台上,极目望去,是b国首都的风景。风很大,夹杂着雪粒吹到脸上。聂雪影觉得有些冷,塞西莉亚脱下大衣,罩在聂雪影身上,然后伸手,紧紧拥住她。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都像是在梦中一样。她的下巴枕着塞西莉亚的肩膀,雪花掠过耳廓,传入耳中的有风声,还有塞西莉亚在对她说话,声音轻柔且低缓,几乎完全消散在墨黑的夜色中。 “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你,但是那时候还不够了解你,最多对你有些好奇吧。可是因为一个契机,我却爱上了你。”塞西莉亚有如呢喃着无调的歌曲,“相信我,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忘掉吧,忘掉以前的所有,从此爱上我。” 聂雪影没有说话,她看着那些从浓黑的天幕中飘散下的雪花,被灯光照得像匆忙而无所归依的灵魂。 没有那么简单。聂雪影心里想,塞西莉亚一定还有别的更深的什么目的,而且八成和c国那些隐藏的资源有关系。软硬兼施,这是塞西莉亚的手段,她是个颇为难缠的对手。 猝不及防的,塞西莉亚又吻了她。 雪花还在落着,风很大,吹在人脸颊,生疼的感觉。聂雪影露在外面的手脚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彼此的口腔却是湿润温暖的,像是许多年前,南方的温度。温暖的南方……那时在亚马尔市的高楼上,聂雪影就会想着南方的模样。 塞西莉亚将她推到墙上,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嘴唇在她的唇角,鼻端和脸颊流连。她的吻看似随意且入神,却颇有章法,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技能。聂雪影睁着眼睛,始终未能投入其中,就像她不明白,这样到底能得到什么美好的感触一样。 比之厌恶,她更多的是恐惧。她并不是塞西莉亚的对手,无论从怎样的意义上而言。 这算是忍辱负重吗?聂雪影又想。向宇告诉过她,人生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忍耐,她忍耐过比这难捱的疼痛和绝望,却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孤军奋战苟延残喘的恐惧。 最后为聂雪影解围的是一阵电子设备的滴滴提示音。聂雪影看到塞西莉亚颇扫兴地停止动作,撩起毛衣外套的袖子。她手腕上佩戴着智能手表,上面红光不停闪烁。凭借聂雪影的经验,恐怕是有突发的紧急事件。尽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这至少能让塞西莉亚消停一会儿。 塞西莉亚走到一边,背对着聂雪影。聂雪影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这么冷的天气里,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点汗,大概是刚才被吓出来的。好在出了汗之后,整个人都感觉好多了,只是稍微有些虚脱。 “有突发事件……”塞西莉亚背对着她说,“我得去处理一趟。有人在街头发现了丧尸。” “这不是正常吗?”聂雪影脱口而出。 丧尸,在一年之前,还算是城市中比较常见的品种,不过在军方不断的努力之下,用霰|弹|枪和火焰喷|射|枪剿灭了大量的丧尸,不管是a国还是b国,在2095年初的时候,这些怪物百分之九十已经绝迹了。 “不,好像是已经变异了的丧尸。”塞西莉亚回过头温柔且诡异地冲聂雪影一笑,让聂雪影以为眼前这女人也变成丧尸了,“目前在a国大量出现,b国也有少量出现,我得看看情况,以免控制不住。” 她将头发向耳后捋了一下,向走廊中走去,经过聂雪影的时候,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可以去吗?我的身份会引起人的怀疑的。”聂雪影冷冷地说。 “不,你我想的恰好相反,”塞西莉亚忽然又凑近聂雪影,手指抚过她的嘴唇,“我认为,这种时候,你有必要出现。” 十分钟后,聂雪影坐在塞西莉亚专车的后座上,心情郁闷。 她穿着b国的红色生化服,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还戴着一副护目镜,的确不用担心有人会怀疑她的身份,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能认出她来。 丧尸被发现在一个人流量并不大的街区。但是这条街区的主要道路却能直接通往总统府邸。当时,丧尸拧断了一个行人的脖子正在吸血时,被巡逻的卫兵发现,卫兵使用喷|射|枪消灭了丧尸,却不料从四周的阴影中又蹿出了一些丧尸,大约有十余个,幸亏那名卫兵及时跑上停在街边的一辆卡车驾驶逃生。距目击者说,与之前几近绝迹的丧尸不同,这款新丧尸具有吸血、动作灵活、似乎还有一定智力等特点,与日前在a国发现的丧尸很相像。 最重要的是,被消灭的这个丧尸,身上穿着c国的军服。 聂雪影有点惴惴不安。向宇在c国曾经拟过培养一支丧尸及生化武器作为军队的计划,最后随着轰炸,计划也流|产,但实际上,从技术上而言向宇几乎已经成功了,而且亚马尔市也出现了不少丧尸……他们明明只在c国活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a国和b国?她想起之前做过的那个梦,感觉到又一种阴影缓缓笼罩住了她。 第23章 枪声响起的地方 身着生化服的卫兵沿着浓雾弥漫的街区继续向前搜寻着,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声,大概是有了新发现。一个卫兵头目匆忙朝那边跑去,手里拿着对讲机哇啦哇啦喊个不停。塞西莉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却发现聂雪影不见了。路灯孤零零地站在道旁,映照落下来的细雪,像是有很淡的影子,但仔细去看,不过又是另外一片雪花的身影。 此时此刻,聂雪影正沿着一条小巷贴墙飞速奔跑。她扯下护目镜,眯起眼睛,望着交错纵横在眼前的一片雪幕。除了近处的雪花和笼罩在黑夜里的建筑,其余的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分明能够听到那种声音,好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他需要你,他在寻找你。”那声音这么跟她说的,又蹿入黑暗中,沿着破败的墙根,顷刻远去。聂雪影此时相信自己头脑清醒,思路清晰,所听到的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她惊讶甚至惊恐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自己能够听到丧尸的声音。这种功能看似很了不起却着实鸡肋,那些充满了死亡气息、歇斯底里的声音让她觉得所听所闻都是折磨。 “他在轰炸之前就很想见你一面。”声音又想了起来。聂雪影倏然想到,那个“他”一定是向宇。这个发出声音的人是谁?和向宇有什么关系?几乎来不及再多犹豫,如果本能的反应,聂雪影就沿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想起在亚马尔市的海边所看到的向宇白色的坟墓,还有坟墓上的空洞,觉得那个窟窿好像被戳在心上一样,往里漏着冷风。聂雪影皱起眉头,靴子沉重地踏着地上冻硬的积雪,继续往前跑着。 当她追踪到一座废弃的厂房前时,那声音就消失了。天地寂静,唯有雪花飘落,那个厂房好像被大火烧过,整个像一座蛰伏的黑色怪物。聂雪影仰望着厂房铁制扭曲的大门,忽然闭上了眼睛。 她累了,内心的绝望就像夜色一样浓郁地席卷过来。从一开始就很累,本以为死在a国的牢房里就能一了百了,然而什么都没有结束,她还是在这末世中挣扎着,匍匐着,一步一步,不知道能走到哪里…… 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很轻,甚至于可以说是悠闲的,像是一个在这里散步的人,又像是正在狩猎的猫科动物。聂雪影没有回头,她并不害怕,身体向后倾倒,落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向宇……”她含混不清地说道,雪花落在嘴唇上,湿润的冰凉,像是死人的吻。 但是温暖的吻随之就落下了,熏香的味道在此时格外具有侵略性,将一夜的雪都融化了。发梢拂在聂雪影的脸上,很痒,于是她睁开了眼睛。她首先看到了塞西莉亚半眯着的棕黑色的眼睛,然后是她的眼帘。聂雪影的头盔歪了,几绺长发落了下来,披在肩头,挂着晶莹的雪粒。 “不要离开我。”塞西莉亚对她说,忽然一使力,将聂雪影按到一旁几近倾颓的砖墙上,双臂按在她的肩膀两边,阻挡着她的去路,“无论是离开我几分钟,几年,还是永远。” 聂雪影的目光侧过去,望着那座厂房,就像是望着永远看不见的未来。她的思绪前一秒钟还飘得很远,下一秒倏然又担心塞西莉亚会问她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不过很快聂雪影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塞西莉亚的一只手移下去,抓住了聂雪影的手。彼此的掌心相对,塞西莉亚的眼睛很亮,远处可以看到一条主干道上的路灯灯光,再远就是地平线上冒出的黑烟,和黑夜彻底融为一体……聂雪影觉得眼前这样的景色的确挺动人的,可她心里却没有半点波澜,都像被冻死在这寒冷的黑夜里面。 “无论发生什么,都和我站在一起……答应我,一直和我站在一起。” “不。” 只简单地以一个字应答,聂雪影冷冷地甩开塞西莉亚的胳膊,扭头向巷子深处走去。 这么多天,她真的是受够了。乱七八糟、见缝插针的表白,各种莫名其妙的举动,随意限制人身自由和肆意迫害,连聂雪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忍塞西莉亚这么久。 还没等她从出去两步,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有个灼热滚烫的东西几乎是擦着她脸颊飞过去的,在面前不远的枯树上砉然炸开。聂雪影愣了一秒钟,耳中犹存巨响之后嗡嗡的鸣声。她回过头,塞西莉亚手中举着枪,一缕烟从枪|管中冒出来,在灯光下像柔软的纱,看得很清楚。路灯灯光从背后照过来,尽管冰冷,却像是最完美的舞台光束。 塞西莉亚将枪举到唇边,轻轻一吹枪口的烟,棕黑色的眼神盯住她,分明是平视,也如居高临下:“雪影,我说过,我不希望你离开我。” 聂雪影有瞬间的失神,手握成拳,她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穿过雪花飘零的暗巷,一句话轻飘飘地随着北风传过来:“我并不怕死,塞西莉亚,不必这样来威胁我。” “我并不是威胁你。”塞西莉亚笑起来,声音爽朗,就好像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不过是一场恶作剧,并且很为此得意一样,“我无需威胁你,因为我能做到。” “你总是有这样的自信。” 从远处又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聂雪影重新扶正头盔,戴好护目镜。她意识到自己眼下应该做什么。既然能与丧尸交流,那么就应该先找到一具丧尸才对。 她向着枪声响起的地方跑去,靴底踏过雪片,塞西莉亚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 天亮的时候,克丽丝才在观察室的椅子上坐下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一夜未睡,等到的不过是那些所谓生化专家确认几个能够轻松推理出的结论,她在感到恼火的同时还感觉到了无比的疲惫,但随后就用更为恼怒的态度驱逐这种疲惫,因为她怕会产生哪怕一星半点的恐惧。 坏消息依然不断传来。a国首都忽然涌入大量丧尸,似乎都经过了变异进化,战斗力很强。对于新上台还极不稳定的克里斯蒂娜政权而言,是极大的威胁。 克丽丝明白她此时必须要抑制住自己的恐惧。她担心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会突然跌下来。毕竟她现在的位置,来得也称不上有多光彩。 她走到窗子边往外望去,雪刚停,远处就是灰蓝色、寂广无垠的大海,海水像是死去了一般,不见半点波澜。也许目前在a国首都肆虐的丧尸就是这样渡海而来,但是怎么可能? 克丽丝再度翻阅手中这份潦草的报告。刚打印出来,纸张还是温热的。 1、丧尸身上普遍携有c国生产的物品,如身着c国制服; 2、丧尸行动具有组织性,也许具有一定的智慧; 3、更难以消灭,但是传统的霰|弹|枪和火|焰|喷|射|器对其依然有效; 克丽丝将这几张纸揉成一团,简直废话连篇,真不知道这群专家到底能干什么。一个工作人员敲门进来,附在克丽丝耳边说了几句话。克丽丝点点头,脸上捕捉不出半点喜怒的情绪。她走出观察室,来到另一间临时改造的会客室里,有个男人正站在里面,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皮箱子。 “过来了?”克丽丝冷冷地寒暄到,顺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路上辛苦了,林央。” “谢谢你的关心。”林央站在那里,直到克丽丝示意他坐下,他才小心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我这次打扰你,是因为我的确发现了一些证据。” 他将皮箱平放在茶几上打开,里面是一支紫红色、使用过的针剂,针头上还残存一些干涸的血迹。 “这是奥萝拉离开之后留下的,里面的内容物,您可以拿去化验,”林央说道,“这并不是普通的兴|奋剂,而是在弗朗西斯将军的敦促下研制出的药物,注射的人体内发生变异,能够与死者进行交流。但是据我所知,这个实验并没有非常成功,没有一个试验品发生完美的变异。这是一支样品,是我和姐姐在轰炸后的亚马尔市废墟中捡到的,我们一直对其进行妥善保管。” 克丽丝挑了挑眉毛,神情与安娜如出一辙:“你的猜测是怎样的?” 林央脸上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我想这些都是奥萝拉计划好的,包括在亚马尔市滞留的这几天。至于目的,您现在应该看到了,所有忽然冒出来的丧尸,都和奥萝拉有关系,或者说,她就是始作俑者。” 第24章 暗棋 “我感谢您对我和姐姐仁慈的庇佑。”林央在告辞时对克丽丝说道,他脸上的笑容表示他很满意,同样的,克丽丝也很满意。 克丽丝与林央大约交谈了半个多小时,在非常时期,这时间已经算很长了。 林央并没有对她隐瞒什么,这是克丽丝的推论。相反,林央告诉了克丽丝很多她亟欲知道的信息,因此在林央客套一番,拎着空了的皮箱离开后,克丽丝坐在沙发上,唇角牵出痛苦与快意相混合的笑容。 她走到窗边,往楼下望去,林央正快步走到岗哨亭前,抬手对卫兵示意,表示自己要离开。克丽丝抬起手腕,她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电子表,模样精巧漂亮有如最新款式的时装表。她的指尖自如在电容屏上滑动,发出红色的格杀指令。 守在岗哨前的卫兵端起枪,装了消|音|器的枪没有枪声,下一秒林央倒在了地上,头部慢慢涌出血来,形成一片小小的,微不起眼的血泊。他可能抽搐了一两下,克丽丝没有注意去看。她觉得林央流出来的血是暗红的,就好像他早就离开这世界多时了。 克丽丝不愿再看,她转身离开窗口,坐在沙发上,端详着林央带来的那支紫色的针剂。 是的……结合林央所提供的种种信息,事情几乎很清楚了。 尽管克丽丝身为c国的秘密头目之一,但所知道的信息甚至不比安娜更多,几乎是个局外人,这让克丽丝不由产生一种被藐视的愤恨情绪,日夜折磨着她,十分难受。 在弗朗西斯死后,奥萝拉一定是继续进行着弗朗西斯的某种计划,包括假死与b国相勾结(或者是采用欺骗等手段),继续未完成的生化试验,最后派出她进化了的生化武器来毁灭a国。 完成这一串推理之后,克丽丝觉得心情好了一些,甚至连想起那些尸位素餐的生化砖家,也觉得他们没有那么可憎了。尽管还不清楚奥萝拉一些举动的目的,但克丽丝已经不愿再想那么多了。预想之中的愤怒涌上来,夹杂着庆幸——她,克里斯蒂娜·罗曼诺夫,王室后裔,终于找到了奥萝拉有罪的证据,因此她可以惩罚和伤害奥萝拉而不必遭到谴责。 一切都是因为奥萝拉,她背叛了安娜之后,又背叛了克丽丝。 克丽丝微笑起来,如安娜一般地微笑,她发现自己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现在终于到来了。她的头脑中几乎一瞬间就形成了一系列计划。奥萝拉现在在b国,因此她要离间奥萝拉与塞西莉亚,然后让奥萝拉再无去处,除了她为奥萝拉所设的牢笼。 克丽丝用手支着额头想着这些事情,她是这样的愉快,甚至没有注意到手腕上手表红光闪烁,那是情况告急的标志。 *** 手腕上手表红光闪烁,那是情况告急的标志。 塞西莉亚只低头淡淡看了一眼,又望向前方的黑暗,几束手电筒的光柱来回晃动,对讲机里传来嘈杂吵闹的声音。 侍卫长跑过来,建议塞西莉亚撤退。前方的城市主干道上发现大量丧尸,现有的火力可能不足,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塞西莉亚应当离开。 “调集附近军队,全力剿灭这些丧尸。”塞西莉亚皱了皱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令人感觉窒息,浓烟滚滚而上,在有限的光源中,看起来就像扭曲的魔鬼的脸。 塞西莉亚侧过头,望着站在她身边的聂雪影。雪在她的肩膀上积了薄薄一层,毫无预兆地,聂雪影摘下护目镜和头盔,长发披散而下,一部分拂过肩上的雪,一部分被带着硝烟气味的风卷起来。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在哆嗦,好像身体不舒服,但她的眼神却是安静且飘渺的,宛若雪花的影子,永远也抓不到。 “把头盔戴上,你会被人认出来的。”塞西莉亚低声命令道。 其实没有人会注意到聂雪影,进而联想到她是死去多时的奥萝拉将军。枪声震耳欲聋,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叫。 所有人都在烟尘中跑来跑去,塞西莉亚甚至能看到逐渐逼近的丧尸的身影了。她拉住聂雪影的手,然后极干脆利落地转身,扯住聂雪影的胳膊,将她整个带入怀中。聂雪影低着头,脸贴在她肩膀上。隔着好几层衣物,塞西莉亚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冰凉,不似活人。 “五万……”她听见聂雪影低声说着。 “什么?你说什么?”塞西莉亚问道,聂雪影却不再说话。雪花挂在她的发梢上,被风又刮走了。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想,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就这样站在这个路口。也许下一秒一个流弹飞过来,我们就死了,相拥着倒地死去,说不定还是微笑着,变成化石。”塞西莉亚说道,手指从聂雪影的鬓边划过,停留在她的唇角,又缓慢用指尖勾勒她下颌的形状,“聂雪影,爱我吧。最后你会发现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知道,在这里,你总是有这样的自信。”聂雪影小声地说道,声音有一般都被嘈杂所湮没了。她忽然又凝视着塞西莉亚,目光像落在塞西莉亚脸上,又像是在夜里浑浊的空气中飘散开来。 “我们回去吧。”塞西莉亚叹了口气。 “你不继续留在这里了吗?”聂雪影问道。她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好了一些,因为她随即就挪开了脸,望向远处的战场。 “我留在这里没有用,”塞西莉亚微笑说道,“雪影,我是总统,不是将军。我不应该上前线的,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 她不知道这句话聂雪影有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聂雪影是否在心里辗转骂了她无数遍。但聂雪影并没有说什么,还是听话地跟着她往回走。 烟尘滚滚腾起在城市的地平线上。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已经回到了总统府。聂雪影看似已经并没有什么异状,只是脸色依然不太好看。前方传来消息,击毙丧尸约上百具,在军队抵达之后,人员的损失尚不算惨重。但这并不算是好消息。军队物资稀缺,如果全部消耗在打丧尸上,将来若是发生其他事情,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群丧尸到底是从哪来的?总不可能是自发的,塞西莉亚如是想。目前只有a国与b国两大势力相对,其中也有一些别的小集团浑水摸鱼,但是同时在a国和b国的土地上放出这么多进化了的丧尸,除了毁灭之前的c国,再无人能做到了。塞西莉亚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木制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c国最后一个高级将领,聂雪影,现在在自己身边,权力已被全部架空,几乎完全是在监控之下。难道真的是聂雪影神不知鬼不觉所布下的暗棋……塞西莉亚叹了一口气,自从她就位以来,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曾经的选择是对是错。 她曾有两次机会,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毁掉聂雪影的全部记忆,最终停滞于她的心软。然而现在起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想了好一会儿之后,依然没有想出什么结果。塞西莉亚只好先开始处理手头其他事情。昨天一天,各种文件、信函和报告堆积如山,塞西莉亚先打开一封发件人身份最高的邮件,这是a国现任总统克丽丝直接发送给她的邮件,在此过程中没有经过其他任何人之手。 第25章 最认真的表白 塞西莉亚看完克丽丝发来的邮件之后,默默选择永久性删除,然后又有些出神地四处张望。她这间再熟悉不过的办公室,还有窗外那早已看惯了的景色。 她在办公室里放了很多具有地中海和波斯风格的饰品,红色橙色相互混合,都是温暖的颜色,但也只是死物而已,看多了反而让人心烦意乱。窗外的雪花片片飘落,塞西莉亚忍不住回忆起聂雪影苍白的微笑,含着讽刺的意味。 “其实我从来没有自信,真正能把你留在身边。你总是会走的,会飞的,我却不忍心毁了你,只能眼睁睁看你离开。”塞西莉亚这样想。 克丽丝在邮件里面指出,奥萝拉(即聂雪影)具有暗中操纵c国生化武器的嫌疑,不论是林央所提供的沾有奥萝拉血迹的针剂,或者是她在c国的所为,包括现在有目共睹的结果,都表明奥萝拉现在很难洗清自己了。 塞西莉亚明白,克丽丝发送这封邮件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怀疑聂雪影。不幸的是,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她的目的的确达到了。聂雪影身为c国的头领,无论是不是死过一次,都是不可信任的人物。塞西莉亚关闭电脑站起身,她想要见聂雪影,想要跟她谈一谈。 塞西莉亚离开办公室,走在白色的走廊里。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塞西莉亚抬头望着走廊上方极不起眼的监控灯,有人进入了信息室,并不是暴力闯入,而是破解密码,大模大样走进去的。 一年之前,由于人手匮乏,除了少量卫兵在外站岗,总统府内部的安保措施近乎为无。出于多重因素的考虑,信息室内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内部工作人员也不会对其进行日常的维护和打扫。 曾经聂雪影试图以破坏密码锁的方式进入信息室,但以失败告终。难道她从某种渠道得知了其中的密码? 塞西莉亚加快了脚步,穿过走廊,来到信息室前,打开了门外的实时监控。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一个人正站在信息室内的主机前操作着。那人是侧对她的,长发从脸颊一旁披散下来,遮住了整张脸,但塞西莉亚确定无疑,这个闯入者就是聂雪影。 聂雪影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着,试图调出被清除的种种资料。塞西莉亚站在那里,被没有采取任何举动,她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欣赏的目光,望着聂雪影的侧影。 聂雪影的身影纤细,不算很高,身材比例却非常好,适合被拥入怀中……尽管在塞西莉亚的印象中,聂雪影永远都是在雪野上奔跑,无处可以停留。 曾经为这个人而失神,直到现在也是…… 也许察觉到了什么,聂雪影忽然朝监控探头这个方向看过来,与塞西莉亚对视着。她的眼神冰冷而果断,如同北极不化的寒冰。塞西莉亚蹙起了眉头,她意识到了,这是奥萝拉将军,而不是被她留在身边的聂雪影。 既然已经被发现,遮掩也就没有意思了。塞西莉亚索性用门禁卡刷开档案室的门,站在门口,聂雪影转过身,站直了望着她,神情平静,不见惊慌之态。 两人之间的对峙,或许更多的是尴尬。塞西莉亚害怕聂雪影会突然开口说话,她相信,不论聂雪影说什么,自己都会先行败下阵来。 “我想,你应该没有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塞西莉亚说道,“在我就任之后,资料就已经被全部删除了。抱歉让你白忙活了。” 聂雪影垂下眼睛,似是思量了很久,才缓缓说:“塞西莉亚,你现在不杀我,将来会给你留下麻烦的。” “不用刺激我,我不会杀你。”塞西莉亚说这话时,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她向聂雪影走去,直到与聂雪影并肩站在信息室正中央的大型计算机前,旧式的玻璃屏幕隐约映出两人的模样,像是离得很近,又影影绰绰,仿佛隔成了两个世界。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密码?”塞西莉亚问道。聂雪影犹豫了一阵,才说道:“有人告诉我的,一个穿白大褂的人。” 塞西莉亚想起克丽丝在邮件上着重强调的,聂雪影能够与死人交流的可能,心往下沉了沉。这个地方几乎是没有活人的,但死人还是有的。在此前发生的一些天灾*中,这里的确有很多工作人员不幸丧生,他们的尸体还停放在此处。 塞西莉亚想了想,终究还是在键盘上输入一串强制指令,所有电脑忽然重启,脚下地板自动向两侧分开,现出一段简陋的铁制阶梯,尽头是一个约有一平米的小型电梯厢。 “这是……”聂雪影有些惊讶地问道。 塞西莉亚牵起她的手,带她从阶梯上走下去,打开电梯厢的门,这时候她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变得严肃而冰冷:“雪影,我曾经在这个地方住了一年。” 说话间,电梯向下沉了约有几米的距离,厢门再度打开,眼前是一个空旷的房间,一半沉入底下,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几个气窗,雪花从窗子的缝隙飘落进来。靠墙摆放着几个落满灰尘的书架,不远处的墙壁上有一个悬挂旧式闭路电视,其余的地方都空空荡荡。冷风吹进来,屋子里显得更冷了。 聂雪影转头望着墙壁,斑驳的石灰墙壁上面刻了一大串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楔形文字。 “不论是a国还是b国,都有弑君的传统,继任者杀死总统。”塞西莉亚对聂雪影轻声说道,“三年前,我杀死了b国的总统,然后我成为了总统。” 聂雪影点了点头。这个“杀”,倒不是说非要亲自动手,通常是动用一些政治手段,借刀杀人。她听塞西莉亚继续说着:“在那之前,他很提防我。他说我应该多学习,就把我关在这个地方,足足有一年的时间。” “就是这里吗?”聂雪影走到书架前,望着那些蒙着灰尘的书脊。自从电子产品全面卷袭世界之后,纸质印刷品越来越少,这些书大概也都是上个世纪的古董了。 “是的,”塞西莉亚嘴角牵出一丝笑容,“我每天都在这里看书,有的时候看电视。这个电视时间太久了,有很多毛病,经常会自动打开或自动关闭。” 她走到聂雪影面前,双手扶在聂雪影的手臂上,让聂雪影抬头望着她:“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我彻底爱上了你……听着,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刚看完了一本小说,名字叫《荆棘鸟》,我的心情很糟糕,躺在地上睡着了,总是梦到一个女性,她拥有所有美好的,我所爱慕的品质,我想要看清楚她的脸,梦却突然醒了。当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电视不知道怎么自动打开了,正在播放一段a国的新闻,内容大概就是一场会议。我揉着眼睛想要将电视关掉,可是,导播给了你一个特写镜头……我从那个劣质的屏幕中看到你的脸,还有你脸上挂着的一点笑容。我忽然就意识到,原来你就是我梦见的那个人。” “那么很抱歉,”聂雪影侧过头,声音冷冷的,“我并不是你梦见的人。” “不,你是。”塞西莉亚坚持着,她几乎将聂雪影整个抱在怀中,风从两人的头顶刮过,可是风下面的世界,却是全然的寂静无声。 “这是我最认真的一次表白,”塞西莉亚低下头,她用手指托起聂雪影的下巴,两人的脸挨得极近,“我不期望能够得到你的答复。但我想,你至少应该知道一个事实,我爱你,已经有三年了。” 聂雪影亦望着塞西莉亚,很久之后,她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偏偏是你?”聂雪影轻声问,“我曾经渴望听到一个人对我说出这番话,但是为什么,说出这番话的人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塞西莉亚微笑着反问,她看见聂雪影眼中的泪光,那一点点的泪水却又在风中风干殆尽。 聂雪影将头靠在塞西莉亚的肩膀上,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那样平静地依靠着塞西莉亚,就好像终于接受了眼前这一切一样。 第26章 事变 风很大,带着哨音,从头顶上吹过去的时候,好像是从彼此的胸臆之间发出来的,又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塞西莉亚低头看着聂雪影的脸,许多年前梦境中一点虚幻的影像,慢慢聚拢为真实出现在眼前,被她拥入怀中。 在她低下头的时候,聂雪影恰好抬起了头。仿佛有默契,两人的唇瓣碰到了一起。塞西莉亚不清楚这一切聂雪影是否自愿神志清醒,然而当她尝到对方唇舌的滋味是,感受到的并非甜美而是苦涩。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聂雪影仿佛总是含着冰雪般凛冽的痛苦…… “相信我,全部交给我。”塞西莉亚低声对聂雪影说道。 “好吧……不。”聂雪影咕哝出两个意味截然相反的单词,塞西莉亚微笑起来,她的手移到聂雪影的后背,将对方整个环在怀中。她凑近聂雪影的耳廓,说话时声音并不大,却吹出一阵阵气流。 “相信我。” 聂雪影闭上眼睛,微不可察觉地点了下头。塞西莉亚并不明白她这样的用意,也不愿去明白。两个人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尘土在空气中飘扬。 “我爱你。”塞西莉亚说道,她的吻与发梢拂动一样温柔,“我很满足,现在我终于得到你了。” 聂雪影没有说话,大概她觉得自己也不需要说什么。此时此刻并非适合缱绻的气氛,唯有两个人以对方为浮木攀登着,就这样,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她的手指拂过聂雪影衬衫顶端第一颗纽扣。这颗扣子就像是所有机关的枢纽,一旦破解,其余便溃不成军。塞西莉亚轻吻着聂雪影的额头,聂雪影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等等,现在不行。” 塞西莉亚停下动作。的确,这里有些脏,而且太冷了。她觉得扫兴,但她不会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因此她只是起身,拢了拢鬓边乱了的头发。 “不是现在,那要是什么时候?”塞西莉亚低声附在聂雪影的耳边问。聂雪影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但她的脸颊还是苍白如极北的冰雪的颜色。 “晚上,等到晚上。”聂雪影说道。她挣扎着伸出颤抖的手指,将那颗解开的纽扣重新扣好,抿了抿泛红的嘴唇,那是她脸上唯一艳丽的颜色,像是在冰雪里冻碎的玫瑰花瓣,显得格外诱人。 塞西莉亚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聂雪影也站起身,除了头发有些蓬乱,神情倒是平静得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先回你以前的房间,我晚上会去找你。”塞西莉亚和气地对聂雪影说道。聂雪影低着头,她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 塞西莉亚独自返回办公室的时候,依然在想着和聂雪影有关的事情。在她的安排,毋宁说是坚持之下,聂雪影依然留在b国,住在塞西莉亚为她安排的地方。但是塞西莉亚明白,如果有机会,聂雪影还是会离开她的。 她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塞西莉亚走到办公室门前,机要秘书快步走过来低声告知她,国务卿本杰明来访,正在办公室中等着她。 塞西莉亚有些惊讶地挑眉。作为b国形同于无的国务卿,本杰明对行政事务并不上心,十分适合塞西莉亚身边的工作。他就任的两年来,只找过塞西莉亚一次,目的是为了涨薪,最后被塞西莉亚叫来安保人员把他撵了出去。 推门进去,塞西莉亚看到本杰明正背着手在办公室内踱步。这是个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鬓边有星星点点的白发。他穿着很正式的灰色西装,比起塞西莉亚,他才更像是个总统。塞西莉亚没有理他,先走过去在办公桌前坐下,才抬头,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本杰明在沙发上坐下,那双灰色的眸子盯住塞西莉亚,似是相信这样会让塞西莉亚感觉到心虚,然后他才问道:“奥萝拉还活着,我已经听说了的。” “嗯。除此之外,你还有其他问题吗?”塞西莉亚点了点头,态度轻松。 本杰明坐在沙发上,想了想,忽然松开了领结,活动着脖子,好像做好了要和塞西莉亚大吵一架的准备。 “我听说奥萝拉在这里,对,就在这里,”他用一根手指指着地面,“我以b国国务卿的身份向你提出抗议,这是不合法、不合理的,这种举动将会带来很大的麻烦。” “这个问题——” “不,我不听你的原因,我只希望你能立即给我结论。”本杰明愤愤不平的说,“她是什么人?a国的头号通缉犯,你把她带到b国,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奥萝拉会造成多么大的麻烦。” “我知道了。”塞西莉亚顺便拿起一边的电话,准备叫岗哨的卫兵上来把本杰明轰走。但是本杰明随后就把领带整个扯了下来,拎着领带气哄哄地走出去了。 本杰明走出去,塞西莉亚正在想他是从何等渠道知晓奥萝拉等事情,是否该采取一系列措施,她忽然听到走廊里本杰明用粗俗的英语破口大骂,伴随着一声枪响,还有弹片嵌入走廊高分子材料壁纸上的爆裂声。 塞西莉亚并没有急于出去,她先调来走廊中的监控,从电脑屏幕上可以看到本杰明一手拿着领带,另一手持一把手|枪,正对走廊尽头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开枪。塞西莉亚切换镜头,转到另一个监控探头上,她终于看清楚走廊尽头是什么了。 是聂雪影。 不完全是聂雪影,这个不完全指的是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破破烂烂冲锋衣拼成的大斗篷,手里提着一把斧子的人。聂雪影站在这个人身后,从模糊的监控录像中,无法看清楚她的表情。但从她的动作来看,她完全不是害怕或是紧张的情绪。 聂雪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和怎样的心情?塞西莉亚不由自主攥紧了拳,盯着那方小小的屏幕。她的唇上还残留着温存时的味道,北风从她们的头顶掠过去,聂雪影还答应过她,晚上就可以…… 本杰明对着那个身材高大的人连开了几枪,有几次正中目标,但那个“人”不为所动,脚步不停,飞快地向本杰明冲了过去,高高举起手中的斧子。塞西莉亚警觉了起来,这是一具新进化的丧尸。但这丧尸是怎么闯进总统府的?安保人员呢?她依然盯着屏幕,一手抓起电话飞快地按下快捷键,等待接通的间隙里,她看到聂雪影也跟了上来,她好像对那个丧尸说了什么,于是丧尸放下了斧子,转过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向走廊另一侧走去。 这是塞西莉亚亲眼所见,聂雪影可以和丧尸交流。清楚明白,无从质疑。克丽丝的怀疑或许绝大多数都是正确的,是塞西莉亚做了蠢事,将聂雪影复活。有好几秒种的时间,塞西莉亚都站在那里,像是被定住了,动弹不得。她好像听见很远的地方,狂风咆哮着。风里住着一个孤单的神,神因为被囚困而愤怒。 聂雪影停在原地,先看了看跌倒在地的本杰明,随后她抬起头,朝监控摄像头这边看了一眼,像是与塞西莉亚对视。但立刻,她就转过身,跟随着那具丧尸,向走廊深处跑远了。 塞西莉亚扔下手中的电话追了出去。她推开门,走廊里只剩下方才搏斗剩下的一片狼藉,本杰明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她没有去管,而是朝聂雪影离开的地方追去。 “聂雪影!”她大声喊道,声音慌张,回声闷闷地传过来,这个沉默的地方终于有了波澜。塞西莉亚听见安保人员奔跑过来的脚步声,机|枪上膛的声音,但是她唯独听不到自己最想听到的回应。 第27章 后悔 聂雪影站在走廊里,觉得好像四面八方的风都向自己涌过来。 今天的气氛,有些格外的不对劲。她起初觉得是错觉,塞西莉亚的吻如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一样让人窒息。 她突然想要再见塞西莉亚一眼。 走廊是白色的,像是一成不变的流水线。聂雪影依照记忆中的指示,往塞西莉亚的办公室走去。每一步,都能听到脚步轻微的回音。塞西莉亚办公室紫红色的门就在走廊的尽头,离她不足三十米。门前的走廊墙壁上有落地窗,日光透过发暗的玻璃照进来,从黑暗的走廊望去,那扇门好像浮在灰色的云端。聂雪影贴着墙壁站住,侧过头,望向塞西莉亚的办公室门,手指便下意识地抚上嘴唇。 接吻就是那样的滋味,像一阵忽冷忽热的雨,让人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仅此而已。 她在犹豫。在她过去的这二十多年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犹豫的机会。所有的事情都要当机立断,舍掉价值相对较少的,留下自己更需要的。立即决定跟向宇叛变北上,立即决定自杀,直到现在,她的后背一直贴着墙壁,感受到墙外的冰冷慢慢蔓延到身上,她都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聂雪影甚至想不清楚,自己对塞西莉亚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恨她吗?称不上是恨,当然也不是爱,也许是不知不觉就陷入一场纠葛的网中…… 在时间仿佛都被无限拉长的寂静中,聂雪影能够听到办公室里有个男人激动地在高声说话,像是在与塞西莉亚争辩什么,但是她听不清塞西莉亚的声音。正在聂雪影想要继续往那边走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十分恐怖的声音。 “让开!” 这声音之所以恐怖,是因为聂雪影确认,这不是人所能发出来的声音,而且不是传入耳朵的,像是直接从大脑里迸发出来,聂雪影险些惊叫起来。她随即就摆出戒备的姿势,后背靠墙,往走廊深处的黑暗望去。 就像是很多年之前,她站在a国一幢古旧建筑物的玄关中,望向没有窗户和光源的走廊。然后,从走廊尽头走过来一个年轻人,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着微弱的光过来的,身旁有人对聂雪影说:“那是弗朗西斯,也叫向宇。” 如今同样是如此,向宇从走廊深处向她慢慢走过来,从黑暗处走到光亮的地方,每一步都踩着光。聂雪影看清楚了向宇的脸,灰白的,眼睛藏在破烂的斗篷帽檐下,下巴上还挂着一道发青的伤口,不是活人的脸色。但是他的确在动,艰难而机械地往前走,手里还拿着一把斧子,指关节呈现出同样可怖的青灰色。 聂雪影没有后退,她迎过去,走了两步。 其实她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有想到,会忽然有一天,向宇就以这副模样,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是你。”她听见那种可怕的声音又自脑内响起,“我找你很久,我终于找到你了。” 向宇走到聂雪影的身边,慢慢将头上的斗篷掀下去聂雪影完全看到了向宇的脸。向宇的眼睛蒙上了灰翳,就像是盲人一样,他的动作像是在“看”聂雪影,聂雪影甚至能感觉到向宇所流露出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在找安娜。”向宇又对她说道。 安娜?哪个安娜?难道是a国的总统安娜?聂雪影一头雾水,但是她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却无法让他听见自己的疑问。或许在此时此刻,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聂雪影就那样呆呆地望着向宇,她所敬重的,曾经爱过的人,现在只是一具丧尸而已,或许还能跟她交流,但仅止于此了。 塞西莉亚……聂雪影的忽然想起这个名字,如同一道细线从脑中窜过去。向宇怎么回来这里?而且直接出现在塞西莉亚的办公室门前,是冲着塞西莉亚来的? 向宇没有再理会聂雪影,而是拎着斧子,步履沉重,向塞西莉亚的办公室一步一步走去。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吗?聂雪影焦急地想。近身搏击,她一定不是向宇的对手,但是至少能给塞西莉亚争取到撤退的时间。聂雪影甚至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她不希望向宇伤害到塞西莉亚,她只觉得胸膛好像都充溢着什么东西几乎要爆炸了,眼泪溢出眼眶,顺着面颊流淌下去。 塞西莉亚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个手中拿着领带的男人气冲冲走了出来。他看见向宇,先是一愣,但反应也非常快,迅速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着向宇开了一枪。第一枪没有命中,子弹打进了走廊白色的墙壁,聂雪影闻到硝烟的气味,这味道曾经令她疯狂地感觉到恐惧,在塞西莉亚开枪恫吓她的时候,这味道搀着难以言喻的情|欲味道。 男人又连续对着这边开了几枪,向宇将聂雪影护在身后。其中有命中向宇身体的,子弹就像打在一座大理石雕塑上,除了几声爆响,并没有对向宇有什么伤害。 向宇高高举起斧子,脚步突然加快,冲向走廊的彼端,欲向那个男人进攻。聂雪影睁大了眼睛,向宇竟然有这样快的移动速度?他现在究竟是“什么”? 可以决定的时间只有一秒钟。如果向宇杀了这个男人,塞西莉亚势必会被惊动出来查看情况,甚至塞西莉亚已经察觉到走廊里的动静的……来不及分析更多的因果利害,聂雪影抢上前拦住了向宇。 她知道向宇听不见她说的话,但是她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向宇用那双仿佛用石头粗糙雕刻成的眼睛望着聂雪影,他放下了手中的斧子,转身向走廊另一头走去。 脑中又响起他的声音:“跟我走。我告诉你怎么回事。” 聂雪影回过头看着塞西莉亚办公室的房门,好像有一双悲悯的棕黑色眸子在盯着她,聂雪影抬起头,想与那目光对视,但只看到隐于黑暗的走廊天花板。然后她便转过头,跟向宇离开了。 从复活之日开始,不,或许更早,从向宇死的那一天开始,她就盼着这一刻。不论怎么样,不论发生什么,只要向宇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跟我走”,聂雪影就会义无反顾地跟着他离开。她爱向宇,崇敬着向宇,也唯独只愿服从于向宇一个人。 只是…… 她侧过脸,想要再往有落地窗的光亮的那个尽头看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往黑暗的走廊深处走去。她不敢停步,甚至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会犹豫,会退缩。向宇在前面迈着沉重的脚步,怎么都不像是那时意气风发的将军了。 就像聂雪影也不再是以前了。 向宇带着她冲到楼下,靠近外墙的地方有一个爆破产生的洞,风簌簌往里灌着。总统府的卫兵差不多应该赶到了,聂雪影已经听见了脚步声和机|枪上膛的声音,在这所有的噪音中,聂雪影隐隐听到塞西莉亚在叫她的名字。 聂雪影。 这三个字发音比较拗口,非中文母语的,很少有人能将这三个字准确无误地念出来,塞西莉亚也同样不能。聂雪影听得清楚,塞西莉亚在叫她的名字,就像是挽留一般。气氛紧张,她觉得更加慌张,慌张得无所适从。 向宇抓住聂雪影的手臂,纵身从那个洞跃出大楼。风刮到脸颊上的一瞬,聂雪影低声说:“向宇,我后悔了。” 她知道向宇听不见。 她也知道塞西莉亚听不见,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说出了这句话。 第28章 海峡桥 从楼上跃下去的时候,向宇只是紧紧拽着她的手臂,聂雪影觉得就像是被巨石钳住了一样,最后触地的冲力让她趔趄不稳,脚踝扭了一下,剧烈的疼痛随即传来。 “向宇……”她叫着向宇的名字,但向宇并没有理会她,只是沿着总统府楼下和围墙之间的小道低头往前跑着。跑了几步,不耐烦地停下来,等聂雪影追上。脚踝扭伤的疼痛让聂雪影皱紧了眉头,艰难地往前跑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她听见向宇这样问道,语调毫无感情。也许死去的人就是这样的。向宇折回来,拽住聂雪影的手臂,又往前跑去。 寒风麻木了神经,脚踝好像也没有这么痛。天空是灰白色的,每天都一样,只有死去的那一天,也许会烧成地狱的火红。脚腕扭了是小事,聂雪影想着,她不是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吗?等着向宇把她接走,两个人一起逃出这重重的包围…… 好像是很多年,向宇带着她在轰炸过后的道路上奔跑。满地都是水泥碎屑和冰渣,向宇弓着背,一边奔跑一边喘着粗气,哈出一团团白气。 聂雪影跟在向宇身后。她从来不曾想过超越向宇,她是追随者,是向宇护在身后的人。只是现在,情况全都变了。聂雪影敛了下睫毛,她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一定是被污染的冷风吹的。 离总统府有十公里的地方,是一条大河,河上有一座多塔斜拉大桥,名叫海峡桥。这座桥是有五十年的历史,经历过一次世界大战。从远处看,桥尚算是完好,但桥身已是千疮百孔,黑色的河水从桥下缓缓淌过去。 聂雪影是在踏上这座桥时摔倒的。远处有白雾在缓缓升腾起来,她喘着粗气,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脚腕上的伤起初是钻心的疼,后来就成了麻木,连带四肢都像被灌了铅,怎么都动弹不了。复活之后身体的痼疾再次让她感觉到有心无力。 雪堆在路边,世界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聂雪影跌倒在地上。向宇没有回头,他拽着聂雪影的手臂,想要将她拉起来,但聂雪影随即又摔倒了。 “我走不了了。”聂雪影抬头望着向宇那张青灰色的脸。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向宇,而是一个石头的雕塑。 向宇拖着聂雪影,往前又走了两步,聂雪影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她咳嗽起来,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绝望如同寒冷的空气将她整个包围住。向宇松开手,聂雪影跌倒在地上,手在粗糙的地面撞出了血。 “我要去找安娜。”她听见向宇这么说,声音仿佛穿透了她的血肉,直抵达灵魂的最深处,“我不会带上一个累赘。” 他另外一只手高高举起了斧子。聂雪影屏住呼吸,眼睛酸涩,好像蓄了一层泪。因为她走不了了,所以向宇就要杀他?向宇说的要去找安娜是什么意思?找安娜报仇吗?可是据她从塞西莉亚那里获知的消息,安娜已经死了…… 寒光在斧刃上凝成薄薄一层,向宇举着斧子,良久不动,最后他转过身,撇下聂雪影,独自一人离开了。他的脚步异常之快,眨眼间,人影就消失在了白雾中。 聂雪影在地上坐了很久。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当几分钟后她触摸到脸颊上时,只有一片冰凉的空气,泪水早就干了。她一边揉着受伤的脚踝,一边扶住大桥护栏,吃力地站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聂雪影望着桥下黑色的流水,有种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她离开塞西莉亚之后,向宇又抛弃了她,现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那真的是向宇吗?曾经对她承诺过许多,并且让她深信不疑的向宇? 绝望之后,聂雪影以一个特工的冷静迅速想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向宇不会无缘无故变成丧尸,正如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复活,安娜不会无缘无故死去一样。 安娜,向宇……聂雪影闭上眼睛,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她想起向宇被毁坏的坟茔,还有c国亚马尔市莫名出现的丧尸,林苑和林央那对莫名其妙的姐弟。如果事情再追溯到半年之前,安娜给亚马尔市投下中子弹的行为,就已经颇为可疑了。 电光火石之间,聂雪影忽然想明白了。也几乎是在同时,眼泪从她的眼眶里面淌了出来。她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桥下走去。她要回c国,现在就要回去。也许路边会有弃用的汽车,虽然开车慢了点,但只要有补给,她就能回去。 聂雪影扶着栏杆,一瘸一拐艰难地往桥下走。肺几乎要爆炸了,手上的擦伤火辣辣疼着。走了十几步,被地上的一根钢筋绊了一下。聂雪影蹲下来,喘着粗气。她忽然间想到,如果这里就会是一切的尽头…… 塞西莉亚。聂雪影莫名地就念出了这个名字,声音随北风和河水飘散开来,她想起塞西莉亚曾经对她说的“我不会让你第二次离开我”。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试图接近她。聂雪影有些诧异地抬头,先看到的是黑洞洞的枪|口,然后才看清楚举枪的人。 几秒钟的沉默后,聂雪影干笑道:“你好,克里斯蒂娜。” 克丽丝端着一把轻型冲|锋|枪,她板着脸,往前走了两步,直到枪|口已经抵在了聂雪影的额头上,才停住脚步。聂雪影抬眼望着克丽丝的脸色,觉得情况可能有些不妙。她宁愿出现在面前的是塞西莉亚,那样至少她还有解释的机会。 克丽丝瘦了,脸上本来就不多的婴儿肥几乎完全消失,显得她的下巴很尖,脸颊有些陷进去。当她望着聂雪影的时候,眼神就像能一直扎到聂雪影的心底,让她觉得害怕。克丽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能让她亲自跑一趟,恐怕是克丽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克丽丝好像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除了上次在飞机上击晕她之外。 “总统原来这么清闲,还能在这种时候度个假。”聂雪影微笑着说。她想要站起来,但克丽丝的枪|口和她的神情一样冰冷,聂雪影只好维持着很不舒服的姿势继续坐在那里。 “奥萝拉,你好。”克丽丝说道,聂雪影的目光越过她,看到身后还有十几名黑衣保镖,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难以突围。到了这种时候,聂雪影渐渐冷静下来,身体上的疼痛不断提示着她,思绪却又飘开,想着许多无关的往事。 “跟我走。”克丽丝向她伸出了手。 似乎每个对她伸出手的人都有不同平常的意义。塞西莉亚是这样,向宇也是这样。聂雪影稍微有些晃神,便觉得白雾从河面上升腾起来,整个世界因此都变得不真实了。 她缓缓站起来,克丽丝没有移动枪|管,她只是盯着聂雪影。聂雪影发现,克丽丝已经比她高一些了。 “克里斯蒂娜,有些话我想对你说,”聂雪影说道,手搭住积雪斑驳的栏杆,“安娜自己的死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因此她突然死了,她的计划全部失控。想想吧,为什么a国和b国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丧尸。” 克丽丝没有动,连表情都没有过大的变化:“奥萝拉,跟我走,我会听你谈的。” 聂雪影笑了,笑得没有一点开心的意味:“我不打算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也不打算给你。” 话音落,她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突然间翻过桥栏,纵身往下一跃。河雾冰冷地弥漫着,曾经她也这样从高处坠落过——和塞西莉亚一起。 第29章 暴力与爱通用 空气和水一样冷。聂雪影想着,时间好像停止了,又缓慢地滞留在黑暗当中。她的身躯穿过层层河雾,黑色笼罩了世界。 身体骤然碰上水面,皮肤接触的部分被撞得生疼。聂雪影顺着水流飘出去几米,水波没顶,她奋力想要往上游着。全部的疼痛被低温所麻木,又忽然间钻心地疼起来。她游了几米,攀住了桥柱,勉强将头露出水面,大口呼吸着。 桥柱上结了一层冰,聂雪影无法顺着桥柱往上爬,而此处距河岸还有几十米的距离,水流湍急,未必能横渡过去,但是一直耗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聂雪影轻轻叹了口气。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的河水从她的发梢滴下来,淌在脸上。就这样死在这里吗?她后背抵着混凝土的桥柱,觉得双腿已经麻木无力了。安娜、塞西莉亚,还有向宇,这些名字就如她的神志一般,起初还念着这些名字,后来就变得如同自己的神志一般飘忽着远去。 她觉得天突然间黑了,又像是河水往上升腾,将她整个包裹窒息。慢慢的,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好像有一个温暖的东西将她包裹起来,但是眼皮上有种压力,让她睁不开眼睛。聂雪影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手倏然被另外一个人的手抓住。 “塞西莉亚?”聂雪影动了动嘴唇,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脑袋嗡嗡作响,肺里也很不舒服。她努力想要坐起来,那手又缓慢地移到她的肩头。 “我不是塞西莉亚。”对方声音冰冷得像是一块铁。聂雪影的动作稍微一顿,觉得眼前的那种黑便径直涌入心里去了,那是克丽丝的声音。 “你还是想着塞西莉亚,我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克丽丝的心情并不好,“不过,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克丽丝并没有继续发难。她可以称得上是温柔地抚过聂雪影的头发,手指尖在她的耳廓上轻轻拨弄一下,随后为她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昏黄的灯光洒下来,聂雪影眨了几下眼睛,才适应眼前的光线。 “你的眼睛有点受伤,不能在强光中暴露太久。”她说道。聂雪影并没有注意听克丽丝在说什么,她飞快地打量着眼前的情况。 这是一间没有门窗的房子,只有天花板上悬着一盏发黑的灯。聂雪影躺在墙角的一块木板上,克丽丝坐在她身边。在克丽丝还没有开口之前,聂雪影已经飞快地观察过周围的环境,这房子看样子是新装修过,墙角还留着新粉刷过的涂料痕迹,却安了一盏破旧的白炽灯,显出很旧的模样。 “这是什么地方?”聂雪影艰难地从那块木板上坐起身,咳嗽着。 克丽丝望着她,冷冷地说:“一个目前能称得上是安全的地方。” 聂雪影低头忘了忘自己。身上那股河水刺鼻的味道已经没有了,长发柔软地披在肩头,换了一件旧长袍,像件麻袋一样罩在身上。她低头揉了揉脚踝扭伤的地方,已经肿起来了,恐怕走路都会有困难。身上比较严重的伤口已经得到有效的清理和包扎,但是她的状况依然不是很好。 “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谈吗?”聂雪影抬头望着没有一点缝隙的天花板和四面白墙,叹了口气,“关于向宇,或者关于安娜?” 克丽丝站起身,走到聂雪影的身后,声音平静:“都不是,我想和你谈的是有关你的事情。” “我?”聂雪影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望着克丽丝。她看到克丽丝的脸有一半是没在阴影中,因此产生奇怪的错觉,好像克丽丝隐于黑暗中的半边脸变得无比狰狞,而她现在亮出的半边脸却静如止水。 聂雪影的第六感不算差,她可以敏锐地捕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但此时大概太过突然了,她甚至还没有一点防备,正在想着如何组织语言告诉克丽丝,安娜给她设下一个多大的圈套,脸侧就挨了狠狠地一下,好像是个炸弹在耳畔炸开,却没有任何声音。聂雪影飞速地躲开,却依然结实地承受住克丽丝这一拳。她的脚踝剧痛,跌倒在地上。 颊边火辣辣的,聂雪影稍微咧了下嘴,就觉得从耳根到下巴都烧起来了一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大概是破皮了。 “你疯了吗?”她低声问道。 “这是你在飞机上的那一下,现在还给你。” 比之疼痛,聂雪影的震惊更甚。即使是安娜轰炸c国,并且控制她之后,也从未对她动过手。毋宁说,除非与敌人正面交锋,从未有人打过聂雪影。克丽丝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问题,正在聂雪影认真地想是否应该一巴掌揍回去的时候,克丽丝的第二拳、第三拳接踵而至。 克丽丝的一些特质着实令人吃惊,比方说现在,她已然不是聂雪影印象中优柔寡断的小女孩了,而是一个散打运动员。由于身上没有力气而且还带伤,没有一次攻势聂雪影能够非常完美地躲过去,遑论还手。 在已经数不清楚克丽丝落下来几拳之后,聂雪影万分狼狈地伏在地上,长发遮在眼前,地上有星星点点的血,不知道是从哪个伤口溅出来的。 克丽丝慢慢走到聂雪影面前蹲下,伸手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现在,奥萝拉,你可以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我一直都在跟你好好说话,不过现在恐怕不行了。”聂雪影冷笑道,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克里斯蒂娜,作为刑讯的话,你的力气还不够。” “刑讯?”克丽丝冷冷地笑了,聂雪影觉得她的模样变得很像是安娜,这让聂雪影觉得心惊,“不,完全不是刑讯。奥萝拉,我觉得,我们就应该这样交流才对。” 聂雪影摇了摇头,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冷不防克丽丝对着她的后颈又是一下,聂雪影趴在地上,鼻子撞了一下,疼得脑袋发晕。 “很痛苦是吗?”克丽丝的声音骤然又变得温柔起来,温柔得诡异,“不,比起我所经历的痛苦,奥萝拉,你这些都是应该受着的。” 她伸出脚尖,勾起聂雪影的下巴。灯光摇曳,血腥的气味弥漫在口鼻之间,聂雪影努力睁大眼睛,只能看到克丽丝所穿皮靴上的金属饰物。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克丽丝究竟在想什么? “你不能杀我,克里斯蒂娜,”聂雪影嘶哑着嗓子说,“你杀了我,c国,还有安娜的一些事情,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谁说我要杀你了?”克丽丝纵声大笑,笑声尖利,好像铁片从钢板上划过去的声音,她退后一步,在一把破旧的木椅上坐下来,像个刚篡位成功的野心家,“奥萝拉,我会让你活着,很好地活着。但是离开我这里,你必定是活不了的。” 聂雪影努力从地上爬起,半坐起身。她的手掌被蹭破了,鲜血淋漓,长发有一半垂在眼前,脸上也沾了些血,模样一定十分恐怖。她想起自己曾经对克丽丝所说的“没有威胁人的本事,就不要随便威胁人”,然而如今,克丽丝并没有威胁她,只是比威胁更糟糕。 “你现在的麻烦是安娜,”聂雪影想要站起来,无奈头疼导致耳朵里嗡嗡直响,只好慢慢蹲下去,一手扶着受伤的脚踝,“她本来打算执行一个很大的计划,没想到才实行了开头就被打断,因此全盘失控。克里斯蒂娜,如果你没有杀了她,你我都不必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聂雪影只是猜测克丽丝杀了安娜,她并没有直接且有力的证据,为了刺激克丽丝,才这样说而已。克丽丝脸颊上有块肌肉跳动了一下,她忽然站起身来,向聂雪影这边走过来。 “你不该想这么多的。”她站在聂雪影面前微笑,拳头攥着,灰蓝色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把久埋地下的利剑。她屈膝,与聂雪影平视,缓慢伸手抓住聂雪影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件旧而柔软的长袍撕碎一般。 第30章 再遇绝境 冷。只有在这时候,聂雪影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室内分明是没有风的,她却觉得冷意从领口直往里钻。 她想起有一年寒冬,和向宇巡逻亚马尔市周遭时,两人开车驶过一条结冰的大河时,冰面碎裂,两人一同落入冰河中。那时候就这么冷,冷得所有神经被冰冻麻木,最后成为火辣辣的错觉。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回马上返回a国处理安娜留下来的事情,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做不知所谓的事。”聂雪影直视着克丽丝的眼睛,声音仍是冷冷的。 “我不需要你现在来教我治国。奥萝拉,你只需要认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克丽丝空出来的手捏住聂雪影的脸颊,她的长指甲陷入聂雪影的皮肤中,伤口的痛感已经麻木,内心的恐惧却炽烈燃烧起来。眼前的这人不是克里斯蒂娜,尽管拥有同样的灰蓝色的眼睛和浅金的头发。聂雪影想,安娜死了,向宇也不再是向宇……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她想起了塞西莉亚,虽然不合时宜。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在某种程度上信任塞西莉亚,而不是克丽丝这样,说翻脸就翻脸。 “克里斯蒂娜……”她喘着粗气,脸颊上有血淌下去,倏然划过皮肤时,有种奇异的感觉,“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克丽丝凑近了聂雪影,两人距离近得危险,“可是你不是也疯了吗?这种时候……也许明天就会死,为什么不能疯……” 她伸舌,舐去聂雪影脸上的血。克丽丝的舌尖温热濡湿,聂雪影觉得就像是一条有体温的蛇蜿蜒爬过去。聂雪影闭上眼睛,她没有挣扎,血在血管里面缓慢流淌,力气一点点聚集在拳头上,随时准备着爆发。 “我并不爱你,”克丽丝低声在她的耳边说,“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在很久之前,久到连记忆都已经被模糊的从前,向宇对她说:“雪影,你要坚强。” 那时候她点头,向宇便微笑着说:“你不问为什么?”不等聂雪影回答,向宇说道:“雪影,只要能活下去,你想要的东西,就全都能得到。” 可是现在,她想要的,却永远都得不到了……聂雪影嘴角扯出讽刺的苦笑。克丽丝的舌尖从脸颊流连而去,慢慢接近了她的唇边。聂雪影依然闭着眼睛,她不相信这个人是克丽丝,那个一年前还唯唯诺诺的,紧紧跟着安娜的克里斯蒂娜。 现在也只是敌人之一而已。向宇离开了,如今只剩她一个人孤军奋战。 聂雪影忽然睁开了眼睛,一手抓住克丽丝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扭开,另一手便出拳向克丽丝的面门击去,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只是由于身体受伤,这一击力道和速度都被削减了很多。 克丽丝迅速反应过来,她矮下身子,让聂雪影蓄力的一拳打空,然后顺势抓住了她的手腕,身体前倾,将她推倒在地上。 “你的近身搏斗已经不行了。”克丽丝脸上挤出僵硬的笑说道,像是个狞笑。 聂雪影犹未放弃,她屈起膝盖欲将克丽丝击退,克丽丝向旁边一侧,两人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不等聂雪影缓过来,她抓住聂雪影欲推开她右手,紧紧按在地上。 “放手!”聂雪影咬着牙说道。她仰头便看见克丽丝脸上所浮现出的奇异的笑容,心里忽然一惊。克丽丝伸手到腰间拔出匕首,然后高高举起,刀锋泛着冷光,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到,在聂雪影反应过来之前,匕首就已经落下,刀尖刺入聂雪影右手手掌,从手背到掌心刺穿,将她的手牢牢钉在地板上。 聂雪影倒抽了一口冷气,皱紧了眉。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暂时忘掉了其他一切。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痛楚,但还不至于到痛得失去理智大叫的程度。手心感受到了血的存在,温热而滑腻,刀身却是冰冷的,像楔子一样卡在那里。 痛楚唤回了理智和冷静,聂雪影反倒笑了起来,冷汗、血珠,眼前摇曳朦胧的一切,还有克丽丝被模糊的面容,聂雪影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还是在笑着,用所有意志来拼凑出这样一个笑容。 “你和安娜很像……”她说道,声音很低,句末的余韵消散在空气之中。 克丽丝没有再说话。她去扯聂雪影的衣领,两颗纽扣被拽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克丽丝的鼻子抵住了她的脸颊,也许克丽丝是想要去吻聂雪影,但她的嘴唇一下子碰到了聂雪影的下巴上。下一秒钟,巨响在不远处炸开,震的整个房间似乎都在乱晃,灯管摇了两下,啪的一声灭了,世界顿时只剩下全然的黑暗。 “这是……”聂雪影听到克丽丝吃惊地问了一声,随后她便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克丽丝站起来,朝某个角落跑去,脚步匆匆。爆响接二连三地传来,也许是哪里正在轰炸……聂雪影艰难地半坐起来,左手握紧了立在右手之上的匕首刀柄,用力一拔。 好像从骨头间通过一束电流,剧痛让人眼前闪现晕眩的幻光,像是视网膜上的残影,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聂雪影倒在地上,用袍子裹好受伤的手,血渗出来,手中所触都是湿漉漉的。她昏了过去,但是昏厥的时间最多只有几分钟。当她睁开眼睛时,所看到只有黑暗,轻微的爆破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克丽丝并不在这里。聂雪影松了口气。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c国那些掩藏在冰盖之下的武器。向宇是知道武器藏在哪里的,聂雪影一定要赶在向宇之前阻拦他。 她吃力地坐起身,依然用衣物裹着手上的伤口,没有受伤的左手便扶住墙,在墙面上一下一下按着,试图找到出口在哪里。然而在她按了一圈之后,竟未发现这间屋子的半点破绽,聂雪影后背靠着墙,慢慢坐下来,她感觉到失血之后的疲惫。 这个时候聂雪影又想起了塞西莉亚,没有任何理由,她想起塞西莉亚曾经印在她嘴唇上的吻。她努力站了起来,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塞西莉亚的模样。 墙壁上毫无破绽,也许可以从地板或天花板上找寻突破口。这间房子高约两米,室内并没有能够通向天花板的梯子之类,因此出口更有可能是在地上。她蹲下,一寸一寸触摸着地板。右手疼得越发让人难以忍受,聂雪影催促着自己,再快一点,从这里出去,再从b国出去,回到那片被冰雪所覆盖的地方。 因为,如今的c国,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 塞西莉亚站在河畔,清晨时,带着一股奇异气味的雾从河面上蒸腾起来。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一颗纽扣,刚从风衣的领口剪下来的,圆形黑亮的塑料扣,实际上是一个设计精巧,能够耐高温腐蚀,且能防水的追踪器。 “只能到这里的,随后雪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她这样想着。身边还有穿防化服的人在搜寻忙碌,塞西莉亚却望着黑色的河面,兀自陷入沉思。 聂雪影不是跟着向宇离开了吗?怎么她的衣物又会出现在河畔,且水淋淋的,难道是她不慎落入了河中,还是…… “总统,发现了一些痕迹,”一个近卫军士兵走到她的身边,敬了一个礼,“河边的泥地有脚印,到河堤上有车轮行驶的痕迹,经过比对,是a国的卡车轮胎花纹。a国的车辆出现在这里不太正常,所以……” “a国。”塞西莉亚说道,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她转身往河堤上走,“顺着车轮印找下去,找到再也找不到为止。” 士兵又冲她敬了一个礼,笑了起来。塞西莉亚注意到这名士兵是个年轻的女孩,棕色的卷发从方帽帽檐下钻出来,眼睛是浅蓝色的:“总统,我们很快就会给你答复的。” 塞西莉亚转身离开,长发发梢被风吹得飘拂起来。她走出去两步,忽然回头问那名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女近卫军一笑,便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叫莎莉,总统。” 第31章 女卫兵 塞西莉亚想了想,好像身边并没有一个叫莎莉的女近卫兵。难道是新调来的?或者是间谍?她转身继续往河堤上走,稀薄的空气里忽然传过来一种声音。起初,她以为是幻听,直到近卫军纷纷抬起头,看到有几架飞机从阴沉的云层中穿过。由于空气可见度太差,看不清是什么飞机,但是紧接着,远处传来了一阵爆炸声,气流冲击令河畔的人都站立不稳。 “空袭!”塞西莉亚听见莎莉大喊了一声,随后莎莉就从背后扑过来,将她按在地上。这种行为令塞西莉亚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河边相对比较空旷,而且轰炸的地点离他们至少还有三十公里的距离,并不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安全。塞西莉亚本来就对莎莉的身份和目的有所怀疑,见她此举,不再犹豫,猛地翻身避过,从腰间拔出枪来。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只是怀疑而已,就要扼杀掉全部的风险,哪怕是误伤。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塞西莉亚看见莎莉那双蓝色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大了,但是扳机已经扣下。枪声被远处传来的轰炸声所掩盖,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塞西莉亚嗅到空气中硝烟的味道,然后她看到莎莉躺在一边的泥泞中,额头正中有一个血洞,满脸都是泥浆和鲜血。 近卫军的队长匆匆向她这边跑过来,军帽歪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总统,您受伤了吗?枪走火了吗?”他大声地问着,又蹲下去查看莎莉的情况,“莎莉!” “她……”塞西莉亚刚开口,队长便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这是昨天刚调来的近卫兵。是我的疏忽,没有及时跟您汇报。” 塞西莉亚收起了枪,没有说话。她用怜悯,甚至是愧疚的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莎莉,但是也只看了几秒钟而已,然后她站起身,掸干净身上的尘土。 “总统,接下来做什么,请指示。”近卫军队长说道。 塞西莉亚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冷雾像是全都从半空中压下来了一样:“继续找,找到为止。因为……” 因为无论聂雪影背叛了她还是另有苦衷离开她,她都是不能接受的。这句话,塞西莉亚没有说出来,就任她在污浊的空气中慢慢冷却。 *** 聂雪影的指尖触到了地上的木板边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指尖塞在木板和地面的缝隙中,用力将木板抬起了一点。 依然是没有尽头的黑席卷而来,但是聂雪影感觉到了风。有风从木板下吹过来,带着刺鼻的烧焦气味。聂雪影精神为之而一振,有风,说明这下面应该有通往外界的通道。她的左手用力将木板抬了起来,右手伤口中又渗出了一些血,痛感越发明晰。聂雪影靠着墙坐下来,眼前一阵一阵眩晕。 总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吧……她想着,又用力单手去抬那块木板,全身使力,右手手心的伤口被挣得剧痛。她咬紧了牙,忽然听到齿轮相切的声音,机械单调刺耳的运转身,木板缓缓升起,支在一边,光线从下面涌了上来。 聂雪影心中一喜,甚至顾不上右手的伤,双手按住地板的边缘,探头向下望去。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高压电线塔之上,下面是白雾一般的空气。这种约有一百米高的巨型电线塔在十年前就已经废用,而她身处的房间则是塔上的调度室重新装修改造而成。 她慢慢走出去,站在电线塔的铁架上,俯瞰着脚下的世界。这里应该还是在b国的首都,因为她看到了有b国首都的地标性建筑。站在高处,冷风刮过脸颊时,像刀子一样,她扶住一边的铁臂,努力在高处站稳。 一架飞机从不远处的低空掠过去,机翼是黄色的,聂雪影有些吃惊,那是c国的预警机。c国的飞机怎么在这里?难道是向宇……来不及多想,一架轰炸机从远处地平线上掠过,随后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聂雪影觉得整个电线塔摇晃得几乎要塌下去,连忙抱紧了身边的铁架。 有人来轰炸了,目前来看是c国的飞机。但是没有向宇的调令,c国的战斗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用说,现在c国连飞行员都没有了。 电线塔上有升降机,聂雪影乘坐升降机来到地面。血从包裹伤口的布料中渗出来,又一滴滴落在地上。 这里是b国首都的郊区,周遭都是一片废墟,连曾经的道路都被各种建筑垃圾所掩盖。聂雪影艰难地在其中跋涉,想要寻找一个代步的工具。 终于她在一堆垃圾中发现了一辆汽车,虽然车身有损坏,但车头基本完好,可能还能开。她费力地拉开变形扭曲的车门,正在琢磨着怎样仅单手开车,忽然感觉到身后有异状。她不动声色,仅微微侧过脸,看到有支乌黑的枪管悬在耳边。 聂雪影大吃一惊,竟然有人在自己毫无感觉的情况下持枪接近自己?她猛地回过头,目光顺着枪管望过去,看到了十分诡异的一幕: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士兵站在自己身后,手中端着一把半自动步|枪。她满脸是血和泥土,额头上有弹孔,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人,但她的确端枪站在那里,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你是谁?”聂雪影背对着她问道。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她觉得自己认识这个女卫兵,但是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因为我是永存,你只是短暂,”她说道,“但是我现在需要你做一件事。” 聂雪影低下头,望着右手手背上的刀伤。对方不知道是怎样的来头,也许也算是丧尸的一种,但自己与她硬碰硬并不一定能捞到更多的好处。尽管如此,她还是为这人所说出来的“我是永存”而震惊。 难道就连死前布下周密计划的安娜也最终没有想到这个纰漏吗? “什么事情?”她问道,将沾满鲜血的长袍前襟轻轻抻开。 “我希望你现在能往市区方向走。”女卫兵说道,将枪管移开,为聂雪影让出一条路来。 “我走不了多远。”聂雪影冷静地说道。她盯着女卫兵的眼睛,答案呼之欲出,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人是谁,只欠缺一个证据而已。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女卫兵笑了,脸上肌肉虽显得僵硬,却也能笑出来。 聂雪影转身,不再理会这人,心事重重地往大路上走去。她的脚步很慢,手心依然在疼着,不知道还能走到哪里。她的脑中一直在盘算着,许多人的名字交错成了密集的蛛网。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是她必须要去做…… 她回过头,持枪的女卫兵正不远不近跟着她,聂雪影忍不住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这个女卫兵不知是被何人驱使,塞西莉亚,或者克丽丝。不,以塞西莉亚凡事亲力亲为的风格,应该不会是塞西莉亚。 出了一会儿太阳,被层层雾霾挡住了,日光显得十分惨淡。空袭好像停止了,虽然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轻微的爆破声,但预警机和轰炸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大概走了一两个小时,终于看到有一辆车从勉强还能使用的公路边缓缓驶过,车上有b*区的标志。不等聂雪影示意,车就已经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聂雪影的脑中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想法在打转,见到塞西莉亚之后,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第32章 掌心的眼泪城 聂雪影回过头,女卫兵的身影大约离她有五十米了,杵在那里,像是个田野里的稻草人。她心里泛起一种不祥之感,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卫兵不像塞西莉亚派过来的,然而她眼前所见的事实,却是塞西莉亚派人过来接她。 也许在她的猜想之外,还有一股神秘的势力。这势力并不强,却无孔不入,让人感觉到在黑暗中被窥伺的恐怖。 身着卫兵制服司机拉开车门下车,站在聂雪影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女士,请你上车。” 还有别的选择吗?没有,至少现在没有。聂雪影如此回答自己。她无法仅凭自己的力量冲破重重阻拦回到c国,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坐上轿车时,聂雪影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废墟和垃圾场,那个女卫兵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天空依然传来几声轰鸣,好像有飞机从污浊的云层之上掠过去。 司机将车开到市区,在总统府之前的空地停下来,那里已经聚集了几个人。聂雪影板着脸下车,衣服上斑斑的血迹已经成了不新鲜的暗红色,她的脸色却苍白一如建筑顶盖上的雪。聂雪影一踏上冰冷的土地,她就看到了那个人。 塞西莉亚正侧对着她,好像在交代身边的近侍什么事情,她的卷发一半垂落下来,遮住了脸。聂雪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冷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就像是落叶一般,纷纷扬扬蒙在两人中间。 汽车的刹车声和脚步声引起了塞西莉亚的注意。下一秒钟,塞西莉亚侧过头,她看到了聂雪影,神情严肃且脸色苍白的聂雪影,站在风中时,像一张纸片,稍不留神,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聂雪影正在想着该怎么跟塞西莉亚打招呼,就见对方抿紧了嘴唇,大步流星向着她走过来。一切话语都来不及组织,塞西莉亚抓起了她受伤的右手:“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伤口又火辣辣地疼起来,血块在手背上干涸,仿佛刀刃还楔在其中,穿过骨缝和筋肉,钉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样。聂雪影的嘴唇动了一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知道,在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使自己陷入难堪的境地。 塞西莉亚捧起聂雪影受伤的手,就像捧起自己的心脏,轻轻地放在她的胸口。这时候,聂雪影觉得塞西莉亚不像是b国的总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她忽然又想起只有塞西莉亚这样珍惜地捧住了她的手,克丽丝却毫不犹豫地将刀尖穿过了她的掌心…… “你受伤了,到底是谁做的?”塞西莉亚又问了一遍。聂雪影低下头,她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克丽丝的名字,倒不是为了袒护克丽丝,只是她也没有把握,是否引燃这样一颗炸弹。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聂雪影想通了,如果可以相互利用,她又何必犹豫。 “先回去吧,无论有什么事情,这里都不是说话的地方。”塞西莉亚低声说道。她轻轻放下了聂雪影的手,转身离开。望着塞西莉亚的背影,聂雪影忽然有种叫住她的冲动。 黄昏的时候,下雪了。总统府前的氙气照明灯下,雪花一片片飘落,在灯光的边缘昏暗处,每一片雪花都有着自己的影子,却转瞬即逝,捉摸不清。 聂雪影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去,她想起向宇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雪影”是雪花的影子,是一种似存在实际又不存在的东西,没有过去,也不知未来会怎样,似乎唯一得命运,就是湮没于无尽的雪野。 她手上的伤口经过清洗和包扎,缠着厚厚的纱布。乱糟糟的头发被洗过,散发着洗发水香精的倾向,服帖地垂在肩头,血迹斑斑的衣服也被换成了舒适的休闲服。这里是总统府的一间卧室,更准确地说,是塞西莉亚的卧室。塞西莉亚如此安排,目的不言而喻,毕竟她在几天前对塞西莉亚承诺过……等到晚上……聂雪影无声苦笑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能被用来做赌注的,也不知道这一场豪赌之后,自己能得到什么。 聂雪影从落地窗的倒影中看到塞西莉亚向自己这边慢慢走过来。塞西莉亚是个美丽的女人,纵使聂雪影对塞西莉亚有着十分复杂的看法,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塞西莉亚的魅力。她转过身面对塞西莉亚,就像曾经在战场上面对危险和死亡。 “你并不情愿。”塞西莉亚说道。她穿着一件颇有异族风格的睡袍,衣襟和裙裾上是红橙交错菱形的花纹,一双棕黑色的眼睛宛若产自遥远地方的至宝。比之安娜的冷硬,塞西莉亚像一团火,然而只有聂雪影知道,这火是冷的,彻骨的冷。 “没有,我没有不情愿。”聂雪影说道,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我那天和他一起离开,并不是背叛你,而是……” 她说着,有些失神。该怎么跟塞西莉亚说?向宇曾经是她最崇拜的人,可是这个偶像却忽然倒塌了,就像一座高山霎时间被移平一样。她正想着,身体倏然被拥抱住,聂雪影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塞西莉亚拥住她,下巴枕着她的肩膀:“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聂雪影疲惫地叹出一口气。当塞西莉亚说出“我都明白”时,她如释重负。 “如果你不情愿,那就算了。”塞西莉亚说道,她执起聂雪影裹着纱布的右手,于裸|露在外的指尖上轻轻一吻。 聂雪影知道她此刻没有选择不情愿的余地。为了c国,为了她曾经和向宇所共同拥有的一切……于是她闭上眼睛,说道:“我情愿——”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尚不及发出,嘴唇猛然被对方的唇舌所堵住,速度快得令她吃惊。塞西莉亚抱着她,两人一起倒在厚厚的丝绒地毯上。塞西莉亚显得太过心急,然而当聂雪影确实已经躺在地毯上,她却又不急了,只是用脸颊和下巴轻蹭着聂雪影的皮肤,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去吻,如同确信这温柔的方式能点燃聂雪影身上的火种一样。 塞西莉亚吻她让她感觉像有个什么怪物在嗅她,但倒称不上难受或者厌恶。也许这件事的确能给人快乐,也不会如想象的那般难熬,哪怕是作为交易。 ……交易,或者说,是一种带着欺骗性质的交换。这样想着,聂雪影竟然笑起来,笑得没有一点快乐的含义。 聂雪影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有一天晚上,安娜将她叫进卧房,问她是否会认真地去爱一个人,聂雪影望着安娜卧室里那些与她冷硬如铁的执政风格所不相符的各类花哨装饰品,给了她否定的回答。聂雪影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回答错了,导致安娜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看法。 安娜凝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挥手让聂雪影离开。聂雪影在卧室外的走廊碰见了那时只有十三岁的克丽丝,克丽丝只是直直的望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半年后,聂雪影和向宇背叛了a国。聂雪影看不懂那时候安娜和克丽丝眼神中的含义,可是她现在明白了,全然明白。 “你知道这座城市叫什么名字吗?”塞西莉亚在聂雪影的耳畔低语,拉回了聂雪影的思绪。两个人面对面侧躺在地毯上,头发都乱了,有一部分的发梢搅缠在一起。但是好像也仅限于此了,气氛尽管暧昧,却并不迷乱,就像末日来临的狂欢,丧失所有神志,却是因为绝望的明天。 “提尔城。”聂雪影回答道。曾经这个名字只浓缩为地图上一个符号,但是现在不同了,这座城市是b国最富饶的地方,而且城里面有塞西莉亚。 “没错,”塞西莉亚附在聂雪影的耳边说道,就像是在吻她的耳廓一样,“可是我们都管它叫眼泪城。” 聂雪影没有问为什么,她的目光望向天花板。塞西莉亚握住她的右手,吻隔着纱布,伤口隐隐作痛,好像在提示着她什么事情。她仰躺在地毯上,塞西莉亚伏在她的身上,胳膊肘压得她胸腹处隐隐作痛。塞西莉亚用极轻的声音在说着的什么,像是吟咏谶语。 “你的掌心有伤痕,它握着我的眼泪,握着我的城市……”隔着纱布,塞西莉亚吻着她的指尖、手背、手心,随后是手腕,对方发凉的嘴唇沾着她的皮肤,亲吻蔓延到手肘、肩膀上,最后在脖颈上流连。 “我爱你。”塞西莉亚说。她没有等待聂雪影的回答,就用手掩住了聂雪影的嘴唇,卧室中灯光昏黄,那是一种寒冷的颜色,它能映出来雪花的影子。 聂雪影闭上了眼睛。在此时此刻,她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再去想任何事。她没有去想c国那些隐藏起来的秘密武器,没有去想向宇,没有去想那些冰盖和死亡掩埋之下的,她所曾拥有的一切。 第33章 缠绵诀别 好像再没有退路,也没有余地了,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骑虎难下。聂雪影想着,苦笑出声。她轻微地抬起身,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将长发从肩头撩到背后,指尖顺势抚上了塞西莉亚的脸颊。这个动作很大胆,因为在和塞西莉亚交往的过程中,她从来没有尝试过主动。 “雪影,告诉我,你会后悔吗?”塞西莉亚用沙哑的声音问她,那声音仿佛被一层午后的烟雾弥漫了一般,带着慵懒和情|欲的色彩,像是爵士女歌手低声呢喃出的歌词。 聂雪影的动作稍微一滞,向宇也曾经问过这个问题,她的回答被摄影机记录成永恒,无法更改。 “塞西莉亚,我不后悔。”她认真地念出了塞西莉亚的名字,每一个字母的发音都清楚明白,她抓紧了衣襟,丝绸布料在手中流动,又被攥在手心,像是流淌不开的思绪。她翻身,跪坐到塞西莉亚的身边,低头望着塞西莉亚的脸。 丝绸的衣服如同水,又如同某种介质,从身上流淌下去。聂雪影微笑着,灯光让她的微笑有了温暖的错觉。也许早该爱上眼前这个人,聂雪影心想,早爱上她,就会少走许多弯路。可是现在,算是爱上她了吗?聂雪影亦无法回答自己。 “塞西莉亚,”聂雪影低低地说道,左手解开上衣的头两颗纽扣,正好露出从脖颈至锁骨处下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再往下,便没入衣领青黑色的阴影中,颇有欲擒故纵的意味,“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塞西莉亚仰面躺在地毯上,她也望着聂雪影微笑,灯光昏黄,像是一层一层的纱,将两人阻隔,也将两人一同笼罩。塞西莉亚顺话问道:“什么请求?” “等之后,我再告诉你……”聂雪影缓缓俯身,主动去吻塞西莉亚。 她之前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主动去吻什么人,包括向宇。她对于所爱的人总是怀有一种崇敬,等待对方的示好,而非主动。在这时候,聂雪影并没有想起向宇,她只是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在看过的一部老电影。时间太久,影片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粗糙的画质就如同眼前昏黄的灯光,女主角倒在床上,身上丝绸的礼服裙摆散落在床沿,如同流淌下去浓稠的水。 塞西莉亚挑起眉毛,说话的声音倒失去了之前的沙哑,显得有些轻佻:“告诉我,你觉得,你的身体值你的请求吗?” 这话让聂雪影受了冒犯一般。她直起身,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塞西莉亚一秒钟,但这冰冷也只是错觉而已,因为下一秒,她又低下头,长发披散,宛如黑色的纱帐。她更为炽热地去吻塞西莉亚,以她所能拿出的全部热情,投入到这场不知迷乱还是冷静的交易中。 只是交易而已,若让自己稍微动情,就是亏本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一直到现在,聂雪影还这样问着自己,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做了这一切,也许,她会比想象的更爱塞西莉亚一些…… “值得,当然值得。”她含混不清地说,语气发颤,听起来好像带了哭腔。她再无之前的强硬与冷静,就像是脱掉了所有的盔甲,什么也都不再剩下。 塞西莉亚躺在那里,不说话,亦没有动弹。在聂雪影还揣测塞西莉亚是否生气之时,猛地一股大力将她重新按倒在地毯上,天旋地转,塞西莉亚紧紧地拥住她,去吻她的脸颊和额头。聂雪影看不清楚塞西莉亚的面容,只能看到天花板边缘,一层红黄交错的装饰图案。 “是的,你值得,”她听见塞西莉亚喘息着说道,“你的请求,和你的一切,都价值连城……” 聂雪影以为自己会受到一段很长时间的折磨,然而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两个人在地毯上纠缠,像是两匹搅缠在一起的绸缎。聂雪影不需要主动,塞西莉亚永远会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接吻会令人窒息,尤其是对于她而言,她感觉自己被深红的火焰全然包围,无法突围。塞西莉亚就像她平时所表现出的那种热情,但是热情之下,是深入骨髓的冷。 她望着塞西莉亚的身体,就像是曾经在雪原中望着的每一片雪花。塞西莉亚身材很好,但是肌肉却结实得像是健身教练。聂雪影心想,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此时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 “你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说前半句话时,塞西莉亚离聂雪影很近,每一个字,都好像直接穿过了她的皮肤,抵达她的血肉之中,但随后的半句话,她又退开,离聂雪影很远,让聂雪影感觉到室内的空气发凉,透过毛孔渗入身体,“你会喜欢的,如果你爱我。” 聂雪影以为接下来会是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然而塞西莉亚却显得并不心急,她温柔地将聂雪影从地上扶起来,揽住她的腰,近距离望着她,脸上带笑,温柔且劝诱的笑容,好像神话中的魔女,有着最为可怕的。 “地上太冷了,我们到床上来吧。” 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到了夜尽,再没有说其他。雪下得越发大了,被狂风卷挟着扑倒窗上,竟有哗啦啦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暴雨一般。聂雪影感觉到了疼,右手的掌心疼,伤口也疼,痊愈的伤疤统统叫嚣着疼痛起来,除了疼痛,还有另一种奇异的感觉。她有时候感觉到害怕,有时候痛苦得无以复加,有时候又麻木地想,一切就这样了,就这样结束…… 最后聂雪影睡着了。她神志清醒时,还想要跟塞西莉亚说话,对她说出自己的请求,但是塞西莉亚轻轻地按住她的脖颈,于是她也就顺势躺在了床上。室内昏黄的灯光像一卷温柔的纱,将她包裹窒息,很快就睡着了。 聂雪影梦见北极的风雪,白色的雪地,她一个人在冰原上走了很久很久,孤独且寒冷,她知道在冰原的尽头有一棵树能够帮她遮挡风雪,但是却始终走不到那里去。 等到聂雪影醒过来的时候,室内一片昏暗,拉着窗帘,不知道天亮了没有。她坐起身,顺手扯过单子遮住自己裸|露的胸口。塞西莉亚被她的动作吵醒,也坐起来,一手撩起耳边的乱发,沙哑着声音说:“你醒了。” 聂雪影点点头,随后便垂头没有说话,头发遮住了侧脸,塞西莉亚也没有说话,室内有股幽幽的暗香在弥漫,两个人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过了十几分钟,塞西莉亚终于说话了:“你昨天跟我说过的请求,到底是什么?” 聂雪影侧脸,她看着塞西莉亚,就像是想看懂塞西莉亚所想要表达的全部含义一样,然后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塞西莉亚,我不想骗你,但是现在a国和b国都有危险,很大的危险,因为情况已经失控了。” 塞西莉亚没有说话,静静地听聂雪影往下说。 “今年五月的时候,安娜轰炸c国,是为了进行她的秘密试验,”聂雪影平静地继续往下说。整件事情她都想清楚了,她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安娜希望培养一件属于她的生化武器,那就是一支丧尸的军队。这些丧尸具有一定的智能和很强的战斗力,并且具备攻击性,而他们……” “是c国在轰炸中罹难的人,对吗?”塞西莉亚低声问道,她轻轻揽住聂雪影的肩膀,长发发梢垂在聂雪影的肩膀上。 “是的。但是现在发生了一件意外的变故,”聂雪影垂下眼睛,她看到塞西莉亚的脸,觉得塞西莉亚脸侧的轮廓弧线非常好看,像是远在云层之上的神袛,因此她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安娜死了,所以这些丧尸全部失控了。” 聂雪影深吸了一口气。室内的空气有股馥郁的香气,混合着一些说不清楚的味道。她继续说着:“弗朗西斯将军也是这支军队里的一员,他只剩下为安娜效忠的意愿。但是他很重要,因为c国许多秘密都被他所掌握着,包括一些尚能使用的武器。” 塞西莉亚点了点头,她转身下床,坐在床沿上,卷发披在肩头,又回过头,轻声问:“你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聂雪影笑了。她的脸色苍白,泛着不健康的青色,但是这个笑容隐约可见当年站在亚马尔市雪原上奥萝拉将军的神采。 “我可以试一试,争取能够阻止安娜。”聂雪影坐起身,“塞西莉亚,我请求你,请让我去c国。” 塞西莉亚回头看着聂雪影,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她站起身,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件衣物套在身上。 “雪影,”她说道,隔着偌大的双人床,她向聂雪影这边伸出手,好像要触摸她的脸颊,“我现在才意识到,你不仅仅是聂雪影,你是c国的聂雪影。” 塞西莉亚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她说:“聂雪影,我允许你现在去c国,我还会出兵保护你的安全。但是在我让你回来的时候,你要立即回来。” 第34章 安娜的诅咒 尽管塞西莉亚答应了聂雪影让她回c国的请求,但是却没有马上就放行。在休息了两天,确定聂雪影的情绪稳定,身上的伤都已被妥善处理且没有大碍之后,塞西莉亚带聂雪影来到了总统府大楼的某一个门禁系统森严的房间中。 “关于你说的生化武器试验,也许我这里有一些信息可以帮助到你。”塞西莉亚输入密码,打开了房间钛合金的双层门。 经过那一晚上的事情之后,聂雪影再见到塞西莉亚时,总觉得有些不自然,但是塞西莉亚对待聂雪影却一如往常,甚至还更加亲昵了一些。聂雪影有时候会想,“总统的情人”,这个头衔对于她而言究竟又有怎样不祥的意义。 门打开了,面前是一个很大的屋子,空空荡荡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手术台。聂雪影起先是一愣,随后就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自己曾经呆过的地方。在这里,塞西莉亚差点切断自己全部的意识和记忆,只是最后止于她的犹豫。 聂雪影迈进来的时候,她又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声音,与记忆中重合不差,好像一直停留在那里等着她一样:“你来了。我说过,你迟早会回到这里的。” “你要给我看什么?”聂雪影问道。塞西莉亚已经走到房间的角落,将那里一个覆盖在庞然大物上的天鹅绒布单,与此同时,室内的灯全部打开,刺眼的白光让聂雪影皱起眉头。她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有具透明的玻璃棺材,其中有一个人影。 “这是……”聂雪影刚出声发问,塞西莉亚沙哑的声音就随之响起:“这是之前a国实验失败留下来的。” “为什么你会弄到这种东西?” 塞西莉亚笑了起来,笑声像是一种不知名却醇厚的酒:“雪影,我能把你从a国人的手中抢出来,自然就能抢来别的东西。” 聂雪影快步穿过房间走过去,低头望着棺材中的尸体,是个年轻的女子,黑色长发,从面孔来看应该是欧罗巴人种,眼睛睁得大大的,隔着棺材中的液体朝她望过来,场景看起来十分诡异,像是一个溺水却依然活着的女鬼,正盯着她。 “这具尸体不会腐烂,甚至还有一定的生命征兆,但是她不是丧尸,因为她不会动,没有攻击性。”塞西莉亚说道,“关于她的一些数据我会告知你,也许你可以参考一下,寻找更有效消灭这种丧尸的方法。” 聂雪影苦笑了一下,眼下她需要的并不是“拯救”这些丧尸,而是更为高效的“消灭”,其中也包括向宇。她觉得那具尸体也没什么好看的,而且想起这具尸体曾经跟自己“交流”过,就产生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要做这些?”聂雪影问道。向宇也曾进行过一些类似的实验,但是他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努力的,只是核心的机密数据都未曾向她透露。 塞西莉亚从聂雪影身后走过来,扳住了她的肩膀。这个动作让聂雪影觉得有些过分亲密了,她正想往后退去,塞西莉亚将她按在玻璃板上,吻住了她。聂雪影起先想要推开塞西莉亚,后来却又无力地放下了手。 没有必要反抗,没有必要推拒,她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塞西莉亚的亲吻很有技巧性,似乎笃定知道聂雪影心里的每一个想法,轻而易举就能将她心底隐藏的火撩起来。连反抗的心情都已经没有了,世界都化作唇舌之间涌动的温柔的水。聂雪影闭上眼睛,她没有再去想别的事情,也没有想别人。 聂雪影用眼睛的余光看到棺材中的那具女尸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像是在看着她和塞西莉亚所做的一切。 “雪影,答应我,如果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就立刻离开,回到我的身边。”塞西莉亚附在她的耳边低声呢喃,如同唱着一首无调的歌,“无论结果怎样,都要回来。” “我会的。”聂雪影说道,声音也很低,那具女尸就在身后盯着她,盯着她们所做的一切。 “我会派军队保护你,辅助你。”塞西莉亚说着,细碎的吻沿着聂雪影的耳根一路向下。聂雪影仰起头,她没有说话,她只抬头看着房间全液晶的穹顶,像是正在飘雪的夜空。 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一架直升机从b国首都机场起飞,飞往c国的亚马尔市。聂雪影坐在飞机上,气流将她的头发撩起来。等到城市成为云层下几乎看不清楚的缩影,她摘下了右手的手套。 手上的伤痕凝成了丑陋狰狞的血痂,在手掌伸开和拳曲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令她想起刀刃切开肌肉和皮肤时的感觉。但此时此刻,聂雪影并不在意这些。她站得笔直,身穿红色的b*服,军帽帽檐压到眼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舷窗外。 云霾很重,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安娜已经死了快一个月了,但是她的诅咒却还在c国的冰原雪盖之上笼罩着。 在飞机抵达亚马尔市之后,塞西莉亚所派遣的亲信和近卫军也随即着陆,听从聂雪影的调遣。一方面考虑到此行困难重重,另一方面考虑到亚马尔市环境恶劣,人多反倒是麻烦,因此塞西莉亚只派来了五名精锐近卫兵。 飞机降落时是下午三点,但亚马尔市的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吹过破烂的机场跑道,带着哨音,伴随螺旋桨轰隆隆的噪声。聂雪影拉紧了领口,塞西莉亚派了这些近卫军跟过来,说是为了方便她的行动,实际上差不多等同于监视。 “将军,请上车吧。”近卫军的队长快步走到聂雪影身边,敬了一个军礼。他的肩绶在寒风中飞舞着。聂雪影略一偏头,看到一辆崭新的越野车正在机场停机坪上停着,她稍微思忖了一下,转身上车。 她并没有马上去存放秘密武器的地方查看,而是先来到亚马尔市早已废弃的市中心临时政府办公处。入夜之后的亚马尔市格外恐怖,冷风从街道上铲过去,吹进空档的建筑物破碎的窗子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 聂雪影输入大楼的门禁密码,才发现门禁系统整个都奔溃了,一脚就能把门给踹开。她想了想,对身后跟着的几名持枪人说道:“今天先在这里休息,因为整座城里可能都有丧尸,最好不要随意外出。” 大楼的电力已经被切断,穿堂风把走廊里吹得异常干净。几个人走在黑暗的走廊中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在黑暗中还会有隐藏的丧尸。然而一直等到他们穿过楼道抵达相对安全的顶楼,都没有碰见任何的危险。聂雪影想,大概是因为丧尸全部跑到a国和b国闹事,这里反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空城。 夜里,聂雪影和近卫军士兵用酒精炉取暖做饭,她用蓄电池打开向宇留在这里的电脑,希望能调取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然而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 c国存在的印记正被慢慢抹去,也许几年之后,聂雪影也会忘记向宇的模样。 这一晚上竟过得出乎意料的平静,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除了风声,整座大楼听不到一点其他异响,既没有奇袭的军队,也没有在黑暗里流窜的丧尸。不过毕竟因为这里环境恶劣,大家晚上都没有休息好,等到第二天快到晌午时天才亮,聂雪影注意到,有一名叫梅格的女近卫兵脸色看起来格外糟糕。 时至年底,亚马尔市再往北已是极夜,即使是在纬度相对较低的亚马尔市,白天也只有短短的两三个小时。聂雪影与其他几人商量,决定两人分为一组在市内巡逻,等到下午两点天黑了之后在此地集合。 聂雪影与看起来病恹恹的梅格分为一组。她这样做是有私心的,梅格看起来并不能走太远的路,聂雪影可以将她放在半路上,然后独自驱车前往c国藏匿武器的地方。纵然知道此行危险重重,她也不希望塞西莉亚会知道太多有关于c国的秘密。 聂雪影驾驶,经过改装的轿车行驶在c国久疏维护的路上。她觉得车里的气氛越发不对劲,更准确的是,梅格看起来很不对劲。 “前面有休息站,看你的脸色很不好,不需要进去坐坐吗?”聂雪影问道。 “不用。”梅格冷冷地说。 聂雪影侧目看了梅格一眼,她的心里忽然一沉。这个梅格给她一种熟悉且厌恶的恐惧感觉。轿车从叶卡捷琳娜广场前缓缓驶过,聂雪影猛地一踩刹车,惯性将两人狠狠摇了一下。 “下车。”聂雪影命令道。 梅格沉默着,但是转过头来看聂雪影,她的脖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坏掉的轮轴在转动。她的眼睛遮在半长的刘海下,看不清楚。聂雪影突然想起来,女近卫军是不允许有刘海的。她未受伤的左手摸到腰间,那里佩着一把枪,她在犹豫是否应该拔枪来威胁梅格。 第35章 掩蔽工事 “下车。”聂雪影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身体向车门处移了一些,手伸到腰间,按住了枪把。 “你害怕我看到你的秘密吗?”梅格笑了,她一只手扶住自己的下巴,那种感觉就像她的脑袋随时会从肩膀上滚下来一样,“没有用的。聂雪影,你所知道的,我都知道。我知道的比你要多得多。” 这种说话的语气和腔调让聂雪影感觉到熟悉,更令她震惊的是,梅格竟然叫出了聂雪影这个的名字。 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是聂雪影,而在这些人中,除了塞西莉亚,大多数都已经罹难。在一秒钟之内,聂雪影的脑中已经掠过去无数人的面孔,谁都有可能捣鬼,谁都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导致局面失控,但是眼前这人……聂雪影从腰间拔出枪,枪口对着梅格。 “我再说一遍,下车。”聂雪影觉得自己声音冷得都能结冰了,她不想在轿车里杀人,免得不好收拾,引起b国其他近卫军的怀疑。因此,她的手只是勾住扳机,却迟迟未能扣下。 梅格拉开了车门,她转过身背对着聂雪影,双脚已经踩到了广场布满碎石砖砾的水泥地上,但是她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将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望着聂雪影。 “还不开枪吗?将军。”梅格笑着问道,笑容诡异而僵硬。聂雪影皱起眉头,垂下眼睛。枪柄在手中发烫,她想要松手,却控制不住自己。狂风从敞开的车门外吹进来,将梅格军帽吹掉,长发和刘海被吹起来,聂雪影隐约看见她的发间尽是纵横交错的伤口,额头上有一个弹孔,里面却没有渗出来任何血迹。 “是谁派你过来的?塞西莉亚还是克里斯蒂娜?”聂雪影问道。她知道梅格并不是两人中任意一方派来的,很有可能是第三股势力,一股神秘却并不强大的势力。 “都不是。”梅格的回答证实了聂雪影的猜测,“我并不会听从于任何人,没有人能够制约我。我是永久的存在。我是神,在末世到来时让所有人复活。你不用再问了,将军,直接对我开枪吧,你应该这么做。” 聂雪影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个浅淡且奇怪的微笑。她扣动的扳机,枪声响起,梅格以十分诡异的姿态倒下——头扭转到背后,后背朝着亚马尔市满布着阴霾的天空。子弹从她的眼睛打进去,压入颅骨,从后脑勺又穿出来。有很少的血溅出来,洒在路面上。聂雪影收起枪,心怦怦直跳。 她伸手将梅格的尸体推出车外,如果那能称之为尸体的话,顺手又关上了副驾的车门,扯掉军服大衣领口的纽扣,扔到车窗外。她猛踩油门,汽车向疯了一样窜出去几十米,一直到驶过叶卡捷琳娜广场,冲到城郊的环线公路上,聂雪影才缓慢地减速,将汽车停在路边。她趴在方向盘上,右手手心的伤口被压得生疼,可是她却不在意。她一会儿张开嘴,想要笑,始终笑不出声;又闭上眼睛想哭,眼泪却始终都流不下来。 向宇,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向宇,你的实验终于成功了,可是太晚了,来不及了,我不需要了,c国也不需要了…… 下午一点钟的时候,聂雪影抵达一号冰盖。这时候已经是北极的黄昏了,天色暗了许多,从北冰洋海面上吹来冰冷刺骨的寒风。聂雪影将军服的领子竖起来,把自动步|枪背在身上,她先隔着挡风玻璃仔细查看四周的情况,确定周遭安全,才下了车。 一号冰盖位于亚马尔市北部五十公里处,向宇曾经花费大量人力财力,建造了一个秘密的掩蔽工事,c国的武器主要藏匿在这里,被风吹过的极北的雪将工事整个掩埋起来,世界都只剩下白茫茫的永恒。聂雪影的筹码就押在这里了。 暗沉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黑色不透明的冰。她看不见北极星,只能通过一个简易的gps设备确定自己的位置。脚踩在雪地上,一个一个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再度覆盖。聂雪影闭上眼睛,她听见很多亡灵哭泣诅咒的声音,这种声音让她感觉到害怕。可是当她睁开眼睛时,只有白色的雪野上掠过的风。 黄昏很长,聂雪影顺利地找到了秘密工事的入口,厚重的大门上一共有三把全机械密码锁,因为在这种极寒的天气里,电子锁并不能起到维持这里安全的作用,因此采用原始却有效的方式。三个密码,聂雪影一直是牢牢记得的。当她拨动凝结着落了厚厚一层霜雪,挂着冰棱的密码盘时,心里却在想,也许她也曾想过,有一天会站在向宇的位置上。 工事被建成一座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被白雪所覆膜的巨大厂房,里面黑得像是怪兽闭合的口腔,散发一种寒冷的钢铁气味。聂雪影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白色的光圈首先投到了房顶,聂雪影看到没有砌平的水泥顶造成奇形怪状的阴影,光柱随之投向了两边,一把把步|枪、冲|锋|枪、机|关|枪,一门门火|炮、迫|击|炮整齐摆放着,落满了灰尘,可是全都完好无损。 向宇的军队还没有染指到这里,安娜的计划还没有完全得以施行,现在聂雪影已经全然掌握了这个筹码,她可以和塞西莉亚平起平坐地谈条件,而不是牺牲什么去交换…… 聂雪影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扔下身上背着的步|枪,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捡起一把手|枪,对着黑暗的房间开了空枪。她忽然又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脸上表情极为痛苦。她听见黑暗中有很多尖锐的哭号和惨叫的声音,那是她所能感知的,亡灵的存在。 在天黑之前,聂雪影已经离开隐蔽工事,开车返回亚马尔市。她在路过叶卡捷琳娜广场的时候停车,寻找着今天枪杀梅格的地方。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有一滩小小的血泊,被风吹得看起来只是地上的污渍。同样的,梅格的尸体也不见了。 聂雪影并未十分震惊,她将车停在那里,等了约有几分钟,一个人影穿过狂风和飞雪走过来,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上,给车厢里带来一股冰冷混合死亡的气味,十分难闻。 “晚上好,将军。” 梅格的笑容一如清晨见面时那样平静,刘海遮住了她被子弹打穿的眼睛,聂雪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方向盘。 “梅格在哪里?”聂雪影转过头,望着挡风玻璃之前茫茫的夜色,风声呼啸,好像是从最北边的冰海之上狂奔过来的巨龙一般,“你杀了真正的梅格?” “我有很多的名字,很多身份,”梅格说道,似有意似无意地拨着额前乱发,“但是我始终离你不远。聂雪影,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聂雪影微笑起来,她打开车头的大灯,然而可见度依然很低。风吹得挡风玻璃都咯吱直响,好像随时都会被狂风吹裂。她说道:“如果你想要跟我合作,就不应该跟我装神弄鬼的。我一直以为你还算比较了解我,是这样吗?林苑。” 梅格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后她又露出那种奇怪而僵硬的笑容:“将军,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兜圈子就已经没有意思了。”她摘下军帽,脱下军服的外套。聂雪影侧目去看她,发现她浑身都是伤痕,刀伤、枪伤,许多处的伤口看起来狰狞可怕,已经致命,但林苑依然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脸上挂着笑。 “塞西莉亚杀了我两次,你杀了我一次……还有这里,这里……”林苑低声说着,嗓音嘶哑,“将军,你看到了吗?跟我合作,你永远都不会死,而且你对c国的情况了若指掌,你会赢的,a国和b国都将不是你的对手。” “我不和死人合作。”说话间,聂雪影已经将车开到临时政府的大楼下。她估计其余的近卫军已经返回这里,不知道带着怪物一般的林苑上楼会不会引起什么混乱,因此她站在原地踌躇,林苑的声音比风声好像还要刺耳。 “弗朗西斯将军在撤退前将一批实验中的药剂秘密存放起来,很幸运的,我弟弟知晓了这些药物藏匿的地点,于是在轰炸之后我们将药剂取了出来。并且在自己身上实验。”林苑说着,事情果真与聂雪影所设想的相差无几,她想起了向宇,心里十分难过。 林苑走到聂雪影的面前,那双早已死去多日的眼睛定定望着聂雪影,像是能看到她的心里一样:“生化实验还是成功了,虽然有点晚,但还是成功了……将军,你不也是注射了那种药物吗?跟我们合作吧,这并不违背弗朗西斯将军的意愿。” 聂雪影一言不发绕过了林苑,往大楼上走去。风吹得她难受。 林苑的声音却顺着风被送了回来,一字一句,都很清楚:“聂雪影,你现在就算是想要回去,也回不去了。” 第36章 极光·奥萝拉 回不去了?林苑这话里好像还藏着话,聂雪影皱了下眉头,但是依然快步地往楼上走去。 走廊里一片黑暗,不见半点光。聂雪影感觉楼里好像藏着什么危险的东西,一种令她恐惧且厌恶的气息。她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楼梯上跑去,一直到众人汇合的顶楼,聂雪影才松了一口气。 黑暗中安安静静,很远的地方,风从大楼外刮过,但是这里的黑暗显得太过寂静了,那种聂雪影所厌恶的气息变得浓郁起来。她屏住呼吸,打开手中的应急灯。 四名近卫兵的尸体倒在地板上,就像是这房间中的一部分。聂雪影明白过来,那种令她恐惧的气息,就是死亡。她皱起眉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每一具尸体。四人都是头部中弹,而且袭击来得非常突然,他们四个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 林苑从聂雪影的身后慢慢走过来,和聂雪影并肩站立。 “你杀了他们吗?”聂雪影问道。 “不是我,是我的弟弟林央。因为我们并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另外——”林苑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发表什么重要讲话。聂雪影侧过身,等着她的下文。 “他们死了,塞西莉亚就会怀疑你,”林苑低声说,“不要把塞西莉亚想得那么好。” “这个不劳你费心。”聂雪影转身往楼下走去,走到楼梯口时却又止步。风不知从大楼的哪个缝隙吹进来,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今天晚上风太大,不管是开车还是驾驶飞机都极为不适宜。也许应该在这里留一晚上,待到明早再做打算。只是不知道这一晚上,又会有什么变数。 聂雪影沿着走廊慢慢挪过去,随手推开一个房间的房门,也不管这房间以前是干什么的,就坐到地上,后背倚着墙。林苑推开门,走到聂雪影身旁坐下来,不声不响。 “也许你是对的,”林苑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说话了,“永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但是……” 聂雪影睁开眼睛,望着林苑,林苑僵硬地微笑了一下:“奥萝拉,你知道吗?你还在c国的时候,我就非常羡慕你,我羡慕你所拥有的一切。” 夜里黑得像一团墨汁,见不到半点光,让聂雪影疑心自己是否失明了。她倚着墙壁睡了一会儿,冻得浑身都像是刚从冰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又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向宇的掩蔽工事里枪|支|弹|药全都消失了,却堆满了尸体,一会儿又是塞西莉亚对自己笑着,她的手中却举着一把匕首。凌晨四点,她醒过来了,四处依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周围寂静了很多,风看起来已经小了。 聂雪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胳膊和腿。林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她悄无声息地从大楼中走出去,街上风力发电的路灯还亮着微弱的光,空气冷得像是凝固的冰,寻不到半点温暖的感觉。 她沿着大路快步走着,却不知道能走到哪里。这是她的城市,她的国家,如今却成了这种荒凉颓圮的模样。可是聂雪影来不及感觉到悲伤,有太多的阴谋和危险要把她卷入这个漩涡中,她觉得要做的事情很多,可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始。 好像走了很远。冬至日快到了,亚马尔市的极夜也将要来到。聂雪影抬头望了望天空,亘古的黑,宇宙的颜色,星辰隐约可见,让她感觉到有种无所归依的痛苦。她叹了口气。 早晨六点,聂雪影走到了叶卡捷琳娜广场。天空黑沉沉的,除了路灯灯光,四处不见半点温暖的颜色。聂雪影觉得有些累,她在广场的喷水池旁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手心的伤口。寒冷的天气也有好处,至少她此时觉得整个手心都是麻木的,并不十分疼痛。 以往的冬天,亚马尔市是能看到极光的。那时她和向宇并肩看着极光,就像看一场盛大无伦的焰火。聂雪影想起向宇,觉得心情一下子又变得不好了。她向远处眺望,忽然发现在广场的另一端有一个人正在接近她。光线很差,如果不是那人拿着手电筒,聂雪影根本发现不了他。 聂雪影从腰间摸出手|枪,她挪到广场的雕像底座后面,紧张地注视着那个向她走来的人影。白色的手电灯光像是飘过来的一盏明亮的鬼火。 广场上的路灯闪烁了几下,全都熄灭了,世界沉浸在黑暗中。聂雪影心里有点发慌,这种情况,要么是路灯损坏,要么是极光发生的前兆。目前并非太阳活跃的时候,而且以c国的基建状况来看,前者更有可能一些。 手电筒的光还是向她这个方向飘来,聂雪影握紧手中的枪,瞄准了光的方向,不断猜测着对方的身份。不像是丧尸,丧尸不会手里拿着手电筒。是林苑姐弟?还是a国或b国派来的人?抑或是想要从这里搜罗点什么值钱东西的盗贼? 她应该瞄准那个光点开枪,聂雪影说服着自己。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如果等那个人接近自己,她就已经失去攻击的最佳时机。再说,她手上沾着的血已经很多了,不在意再加上一笔…… 就在她的手指勾住扳机,将要扣下时,忽然之间,光芒骤亮,宛若神袛降临。那光是一种极为柔软且神秘的蓝绿色,照清楚了聂雪影枪管上的寒光,同样,也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这是亚马尔市的极光,在星云之下,呈现一种弧形,像一大片发光的羽毛悬在墨黑的夜里,又如五色斑斓的云朵,极为夺目,再没有比极光更绚烂的色彩了。聂雪影的注意力却并没有在极光上,她呆呆地望着那个向自己走过来的人,甚至连手中的枪都不知不觉放在了地上。 是极光所造成的幻觉吗?还是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幻梦? 向她走来的人是塞西莉亚。在极光的映衬下,塞西莉亚好像是缓缓向她走来的女神。也许她的确是神,因此聂雪影才会觉得自己永远都触摸不到她。塞西莉亚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可是在聂雪影眼前这个人,的确是塞西莉亚。 聂雪影站在原地,有几秒钟的愣神。眨眼之间,塞西莉亚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聂雪影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哪怕是“你好”之类的招呼,或者她应该劈头就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只是在她组织好语言之前,塞西莉亚已经扔了手中的手电筒,上前紧紧拥抱住聂雪影,以此来代替一切的言语。 极光很美,那种壮阔的景象令人终生难忘。好像是漂浮在云端上,远远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塞西莉亚的拥抱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聂雪影闻到塞西莉亚身上那种熏香被空气吹冷的气味,她的毛衣外套温暖而柔软,一如她散落在肩头的卷发发梢。当聂雪影抬起头时,她看到在极光之下,塞西莉亚的瞳孔是一种奇异而美丽的颜色。 “我担心你,所以就跟着过来了。我没想到我这么幸运,在这里就遇上了你,”聂雪影听见塞西莉亚的喃喃低语,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这极光中,“雪影,我带来的人都暂时在另外一条街道上巡逻。你不用担心,我一直都在这里。” 风很大,极光依然美丽,如同仙女的衣服,笼罩着整个冰冷而死气沉沉的大陆。塞西莉亚挑起聂雪影的下巴,嘴唇先凑上去,彼此尝到的都是冰冷的味道,但是很快,聂雪影就感受到塞西莉亚口腔中的温暖。爱她吗?聂雪影问自己,却来不及想出答案。 聂雪影以前听过一些传说,一起看极光的人会永远得到幸福,可是她曾经和向宇看过那么多次极光,却什么都没有得到,那么在极光下接吻的人呢?未来又会怎样? 最后,两个人分开,塞西莉亚微笑地抚摸聂雪影的侧脸。她的手指并没有在严寒中失去温度,相反,显得有些令人讶异的灼热。 “雪影,我来得是时候吗?”塞西莉亚用她低沉的嗓音问道。 聂雪影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就算是梦,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塞西莉亚,她只希望在苍穹的极光之下,呼啸的冷风中,有人紧紧地抱住她。 “稍微有点晚了。”聂雪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被冷风吹得沙哑,“我带来的那几个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塞西莉亚挑起一边眉毛,她的脸上好似闪过丝愤怒或是别的什么神色,聂雪影觉得呼吸一窒,冷风忽然又哗啦啦吹在脸上。 塞西莉亚派来跟着她的五个人,都是b国花费大量财力人力所培育出来的精锐近卫兵,突然间就全都死了,塞西莉亚的不悦是在情理之中的。聂雪影想,也许自己在塞西莉亚的心中,价值也不过等同于这五人的性命而已。 这时候,聂雪影反而冷静下来。只要不牵扯到感情,那么一切,都应该是可以用利益衡量的吧。她欠塞西莉亚的,也终将还清。极光如从天而降刀刃的锋光,美丽冰冷而锋芒毕露,聂雪影微笑起来,她望着塞西莉亚表情不明的脸,说道:“塞西莉亚,我想和你做一桩交换。” 第37章 对峙 当聂雪影说出“交换”二字时,塞西莉亚的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她的表情有一些讶异。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去,将一点乱发撩到了聂雪影的眼前。她退开了一步,就像潜意识里总以为塞西莉亚会突然杀了她一样。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提,雪影,我不需要你的交换。”她听到塞西莉亚的声音,很低,被极光融化了,成为在冷风里永远都不会凝固的糖浆。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聂雪影转过身,她不想再去看塞西莉亚,她害怕像是很多年以前,在极光下怔怔望着向宇的笑容,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原来她早就已经爱上向宇了。 塞西莉亚从身后追上她:“雪影,这里经常能见到极光吗?” “这两年经常会有极光。”聂雪影抬头望了望那种色彩,如霓虹灯一般斑斓,却比霓虹灯多了壮丽与纯粹,此时此刻看来,显得格外不祥,“上一次频繁出现极光差不多是十年前了。之后还是经常出现……”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极光是太阳风暴所引起的,太阳活动周期一般是十一年,而最近极光频繁,恐怕对于地球而言,不是什么好现象。聂雪影的心里越发沉重了,她往前走着,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抱住,紧紧拥在怀里。 “塞西莉亚……”她喃喃地说,低头,将手覆在拥抱着自己的手上。背在身上的枪硌得她骨头发痛,但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种近乎幸福的感觉。右手手心的伤口像是一颗心脏,破裂的血肉在风中跳动着。 “你应该知道我在你的身上放了追踪器,可是你把追踪器扔在这里。”塞西莉亚说着,聂雪影看不清楚塞西莉亚的表情,她只觉得塞西莉亚的声音十分悲伤,“你知道当我来到这里,只捡到一个孤零零的追踪器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聂雪影叹了口气,当她开口时,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实际上并不比这风能温暖多少:“我不喜欢被人跟踪。” 塞西莉亚什么都没有回答,她只是这样拥抱住聂雪影,极光从边缘处慢慢消失,有几盏路灯又亮了起来,灯光昏黄。狂风卷挟着雪花片片飞到她们的身上,聂雪影突然感觉到满足。只有此时此刻,只要时间能够停下来,在记忆中永远留存住这一秒钟,她就再不需要其他了。 “回去吧,跟我一起回b国。”塞西莉亚在聂雪影耳边说道,她呼出的热气眨眼间就被北方的狂风所吹散,可是对于聂雪影而言,那点温暖已是弥足珍贵,“不要冒险去阻止向宇或者是a国了,这些事情让我去做吧。” 十几分钟后,两个人一起从广场一侧的道路向广场之后走去。塞西莉亚带来了一支二三十人的小型武|装部队,他们都等候在这里。聂雪影依然是存有私心,c国隐匿的武器是她最后的筹码和财富,尽管在某种程度上她已经爱上了塞西莉亚,她也在犹豫是否要将这些武器尽数交给塞西莉亚。 到凌晨五点时,风明显已经小多了,雪野慢慢停下来。两个人走到b国部队集合的地点时,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还有几辆横七竖八停在路边的车子。 “人都上哪去了?”塞西莉亚惊讶地问道。 聂雪影没有说话。她们走过来时是顺风,因此可能会忽略风里的一些声音。这里像是发生了什么突发状况,所有人都撤退了,但是这些b国的士兵肯定不了解亚马尔市的情况,他们能躲到哪里呢?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应急灯,蹲下来仔细检查着地上的痕迹。由于风太大,路面没有积尘,因此很难发现脚印之类的痕迹,但是她发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捡起来看,原来是一枚弹壳。她将弹壳递给塞西莉亚,塞西莉亚说道:“是我的士兵配枪用的子弹,他们和什么人交火了吗?” 聂雪影有些忧郁地望着黑暗的街道尽头。两次了,只要塞西莉亚一出现在亚马尔市,就一定会遭到攻击,上回是丧尸,这回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像就是冲着她来的一样。 “亚马尔市里应该还有丧尸。”聂雪影说着她觉得比较有可能的猜测,准备到街道两侧的建筑物中搜寻一番,应该会有发现。正在她准备拔脚往道路一侧走去时,她听见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要去那里。” 聂雪影猛地探手到腰间,拔出了枪。那是死人的声音,这里果真有丧尸,隐匿在黑暗中,离她们近在咫尺。 “我们的目标是b国总统,不是你。请你让开。”死人又在继续说话,声音飘渺,像直接自脑中响起,聂雪影觉得听起来很难受。 极光已经完全消失了,这条街上只有远处的几盏路灯还亮着,周遭是黑暗又略带微光的杀机。聂雪影转过头,判断声音发出的地方,她的全身神经都绷紧了,枪把在手心中变得灼热,压痛了掌心的伤痕。 “雪影,你发现了什么?”塞西莉亚在她的耳边低语,她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但是她听不见那些死人的声音。 “没什么,这里不□□全,我们先离开这里。”聂雪影举着枪,紧张地在黑暗中逡巡了一番,脑中浮现出整个亚马尔市的地图来,思索最快能撤退到什么地方。 “再不走你就没有机会了。把她留下来,赶紧逃命吧。”她听见黑暗中的死人如是说着。 聂雪影没有动,她看到街道的一边缓缓走来几个身影,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中,像是刚从地底下冒上来的一样。聂雪影将塞西莉亚拦在身后,将手|枪收回腰间,端起挎在身上的机|关枪,眯眼瞄准了那几个身影。 几人中为首的是一个身材较小的人,长发在风中飘散着。等到几人走近了,聂雪影看清楚那人是克丽丝之后,心下却是一沉。 克丽丝身旁跟着的都是身材高大的丧尸,保镖一样簇拥在她的周围。那些丧尸都穿着黑色的斗篷,看不清楚脸,站在那里,像一座座小山。克丽丝抬起头,冷冷打量着塞西莉亚与聂雪影,灰蓝色的眼睛在此时显出一种更深沉的黑色来。 塞西莉亚从聂雪影身后走出来,不着痕迹地按下聂雪影抬高的枪托。 “今天晚上真够热闹的,”塞西莉亚说道,声音不见一点笑意,甚至连半分沙哑的意味也无,冷得像是安娜曾经对聂雪影最无情的宣判,“克丽丝,你也是来看极光的吗?” “极光”与“奥萝拉”的发音相同,塞西莉亚一语双关。克丽丝露出一个微笑,在远处路灯灯光中,这笑容并不比怒容更使人愉快。 “真凑巧,奥萝拉,又在这里遇见你了。”克丽丝并没有理塞西莉亚,她在对聂雪影说话。她并没有动,但是身边的丧尸忽然间齐齐向前迈了一步。聂雪影拉动了两下枪栓,紧张地瞄准着克丽丝。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奥萝拉,”克丽丝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道,“你提示了我。安娜的确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情,但是现在我来替她完成。而且,我会比她做得更好。” 望着黑压压站开一排的丧尸,聂雪影皱紧了眉头:“你是说……” 克丽丝的笑容已经回答了一切。冷风仿佛要把人全身的热量都带走,聂雪影却觉得冷汗正慢慢自额角渗出来。克丽丝现在已经可以控制这群失控寻找安娜的丧尸了,聂雪影并不知道克丽丝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向宇如今与她为敌,已是事实。聂雪影屏息静气,想要听跟着克丽丝的丧尸会对她说出什么,然而却什么都听不到。天地之间一下子又变得十分静寂,连风都失去了声音。 “奥萝拉,”克丽丝终于打破了三个人的沉默,“你很奇怪我是怎么做到的吗?我告诉你,弗朗西斯为什么要背叛安娜,为什么死后还会听从我,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聂雪影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心慌,她将这感觉归咎为嘲讽与愤怒。向宇,她所追随且崇拜的向宇,是不可能为了克丽丝而叛国乃至死亡的,克丽丝只是为了刺激她而已。聂雪影手指勾住了扳机:“你想说,他爱你对吗?克里斯蒂娜,这样的事情,现在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被晾在旁边的塞西莉亚终于懒洋洋地开口了:“克丽丝,我不想知道你的一些感情生活。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克丽丝没有说话,她依然在微笑着,这笑容中带了不屑的嘲讽以为。聂雪影忽然意识到不好,她的手胡乱向后一抓,拽住了塞西莉亚的毛衣衣襟。她的脑中骤然响起一个声音,不,是由千百个声音汇合而成的,震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就像是亚马尔市所有的丧尸同时嘶吼,声音在聂雪影的脑内回荡,久久不息。 “杀了她们!” 第38章 相框里的照片 塞西莉亚还在对克丽丝说什么,她好像提出两人都是总统,在这个地方打得你死我活总不是个事,不如先彼此和平地告别,之后再洽谈……聂雪影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望着克丽丝灰蓝色的眼睛,像看着亘古的夜色。脑中尖锐的噪音越发折磨得人难受,聂雪影眯起眼睛,她的神经全然绷紧了,盯着克丽丝的一举一动。 “奥萝拉,我曾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可是你都不要。你宁愿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奥萝拉,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 克丽丝的话像是诅咒,聂雪影甚至不用再去看克丽丝的动作,从路灯拉长的影子,就能看到克丽丝举起了手臂,那些沉默不动的丧尸中间传来一种沙沙的声音,好像是它们在抖落身上的霜雪。聂雪影觉得杀意将路灯的光线都遮掩了一半,狂风再度呼啸起来。 “杀了你们,所有的麻烦就都解决了。我为什么要放过这样的机会!”聂雪影听见有声音这样大喊着,比风声还要刺耳,可是她却分辨不清那是克丽丝的声音还是死人的声音。 聂雪影转身拉起塞西莉亚的手就往街道昏暗的尽头跑去。右手用力过猛,伤口有些挣开,但是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在极光之后,风雪再度交加,克丽丝身边的丧尸向她们冲过来,聂雪影拉着塞西莉亚在道路上奔跑,又凭着记忆一头扎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子中。砰砰几声枪响,两人都变了脸色。克丽丝并没有配枪,开枪的应该是丧尸。 如果丧尸已经进化到可以开枪的地步……聂雪影打了个寒战,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她拉着塞西莉亚拼命往前跑着,身后也许已经有丧尸追了过来,乱糟糟的声音在脑中一声声回响,头疼欲裂。她觉得害怕且慌乱,除了一直往前奔跑,甚至没来得及举起枪反击。 冷空气吸入肺中,尚没有被温热,又吐了出来。一颗子弹贴着她的身侧飞过去,打中身前不远处一家小店的招牌。玻璃碎裂的声音伴随身后塞西莉亚的痛呼,聂雪影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了一下。 聂雪影过了一秒钟才鼓起勇气转过头。这样的情景,她以前也见过。身后的同伴惊叫一声,她以为对方只是受了小伤,当她回过头时,却看到同伴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也许连尸体都已经残缺不全了。 在回过头之前,聂雪影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这么在乎塞西莉亚。 当聂雪影终于回头之后,她看到塞西莉亚捂着胳膊,神情有些痛苦。可能是被子弹擦伤了,但是至少没有别的什么事。她松了一口气。一直往前跑的方法并不可行,身后追着的丧尸看起来不知疲惫,而且他们不怕被流弹误伤,砰砰开枪声一直跟在身后。 “过来。”聂雪影压低声音说道。她拉着塞西莉亚闪身躲进了路边的小店里。 聂雪影和塞西莉亚躲在一个倒下的立柜后,屏住呼吸。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所造成的错觉,门外的嘈杂声一下子消失了,世界变得安静起来。聂雪影警觉地望着四周黑暗,端起了枪。她试图再“听”到有死人会说什么,但是什么都听不到。 塞西莉亚的呼吸声就在耳畔,绵长而平静。聂雪影担心她的伤势,却又什么都不敢说。心脏跳动的感觉格外强烈,只有这时候,聂雪影清醒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还活着。只要活下去,无论怎样挣扎匍匐着,在黑暗中活下去……小店外有一块破损的防雨棚盖,在风中轻轻敲打着墙壁,像是无调的乐歌。 她们在黑暗中等了很久,既没有丧尸闯进来,也没有枪声响起。大概克丽丝已经离开了,毕竟在这里对她们追杀不止并非是明智的选择。聂雪影觉得腿蹲麻了,站起身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下一步该怎么办?”塞西莉亚在黑暗中问她。 “让我想想。”聂雪影握紧枪管,手心感觉到的是冰冷的铁,每一分每一秒的沉默都在消耗着她的冷静,她觉得很久之前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回来了,顺着脚跟慢慢攀爬上脊背。 猝不及防地,塞西莉亚揽住了她,在她的脸颊边轻轻一吻。聂雪影没有回头,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动一动,只是以狙击手的眼神凝视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就像要把黑暗都要瞪穿一样。她想起了那时和向宇奔跑过c国混乱的街道时的样子,向宇跑在她前面,她望着向宇的背影,清楚地意识到,她爱跑在前面的那个人。 只是现在呢? 塞西莉亚一只胳膊勾着聂雪影的脖子,另一只胳膊淌着血,聂雪影侧脸看着她时,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塞西莉亚为她做了很多,尽管这很多事里,总有阴谋的味道在涌动。为了压制住这种感觉,聂雪影收起枪,往店铺的深处走去:“跟我来。” 这条街的店铺都是有后门的,可以通向另外一条街道。聂雪影在杂物拥挤的暗巷中七拐八绕,最后,到达亚马尔市的主干道上。天地寂静,风也停了下来,没有追兵,没有死亡,天空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深蓝色,聂雪影想起克丽丝眼睛的颜色。 “现在能联系上你的人吗?”聂雪影问道。紧张的情绪过后,她才感觉到冷,从头到脚,好像整个人都浸在冰水中。 “就算现在能联系上也无济于事。”塞西莉亚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等一等再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衣物上面积了碎雪,又被风吹散,纷纷扬扬地落在黑夜的路面上。聂雪影带着塞西莉亚来到了c国的信息管理部。 信息管理部在一座单独的建筑里,全部由大理石砌成,里面核心的档案全部由一台中心电脑所保管。早在a国与c国交火时,这台电脑中的信息就已经被删除,连同电脑本身也被暴力损坏了,因此在之后的轰炸中,这里反而成了民众避难的场所。 “那时候这里死了很多人。”两人走进大门,聂雪影望着空荡荡的地板,“你应该知道,尸体堆了一米多高……可是现在你看,现在这里一具尸体都没有。” 因为那些尸体全部都变成了丧尸。这句话,两人心照不宣。聂雪影并没有在楼下的大厅里驻留,而是径直上了楼梯,推开二楼长长的走廊尽头一扇小门。里面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家具和生活用品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落了厚厚一层灰。 “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聂雪影说,“那还是在a国轰炸之前。” 房间里面有急救箱,聂雪影帮塞西莉亚将手臂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并不重,只是血流了不少,聂雪影细心地为塞西莉亚清洗伤口,然后包扎起来。塞西莉亚低头望着聂雪影,长发垂在她的面前。发梢拂在聂雪影的脸上,感觉有些痒。聂雪影与塞西莉亚对视了一秒,然后她就站起身,走到窗前。 “你时常还想回这里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想着回到这里……”塞西莉亚问着。聂雪影没有说话,她看见窗台上有个相框,里面是一张照片。 “雪影,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觉得一定要离开我,那么就离开吧。”塞西莉亚说道,聂雪影转过头看了塞西莉亚一眼,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因此只有低下头,将相框上的灰尘抹去,里面照片是她、向宇、克丽丝三人的合照。 那个时候,c国的行政大楼刚刚落成,克丽丝找了个机会偷偷过来,三人便在大楼前的台阶上合照。向宇站在中间,聂雪影和克丽丝一左一右揽着他的胳膊。那时候他们笑得都格外灿烂,哪怕头顶只有阴沉沉的雾霾。 聂雪影盯了一会儿向宇和克丽丝的脸,回想着对峙时克丽丝说的话,想要苦笑,可是连半点笑容都挤不出来。才过去短短几个月而已,一切就都成了这样,聂雪影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你希望我离开你吗?”聂雪影问道。她取出那张照片,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冷风呼呼灌进来,吹得聂雪影鬓边的头发飞舞起来。她将照片撕碎,碎片从窗户缝隙里扔出去,好像白色蝴蝶的翅膀,在夜风里一闪,随后就找不到了,伴随着黑夜,什么都湮没了。 “离开我?”塞西莉亚笑了。聂雪影诧异地转过头,她觉得塞西莉亚的眼神颇有些妖异的意味,就好像她早已洞察了一切一般,“雪影,你可以离开我,但是我想,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聂雪影笑了。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这样笑,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可是她的眼里却忽然闪出了泪花,在这样的夜里,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第39章 日蚀 档案馆天台上有蓄水池,水池外经过金属处理,可以防止中子弹的强辐射。聂雪影费力地启动久未使用的轻型机械水泵,将冰冷的水抽了上来。水桶只在天台上放了一会儿,表面就结了层薄薄的冰。 “你习惯这样的生活吗?”塞西莉亚走到聂雪影身边问道。风将她的卷发吹起来,遮在脸上,覆住她一半的脸颊。聂雪影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塞西莉亚只是笑笑,继续在原地踱着步。 c国的夜晚想来只有喧嚣的夜风,从来如此,在这个国家,这座城市最繁华的时候,也差不多就这样。聂雪影望着暗色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盼来日出,心里有种惆怅的感觉。她对这大楼里十分熟悉,什么设备存放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因此翻出了一个还能用的酒精炉,两人一同蹲在楼上烧了点水。 聂雪影假装低头查看炉子里的火苗,实际上却在偷偷地观察着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的头发已经散开,从肩膀一侧披散下来,额前的头发却已经乱了,脸颊上还溅了几点血,看起来有些狼狈。聂雪影甚至想,这就是塞西莉亚吗?b国的总统,这个地球的一半的掌权者…… “在想什么?”塞西莉亚冷不丁地问她。水沸腾了,蒸汽冒上来,在严寒的空气里氤氲,同样也模糊了对面人的脸。聂雪影张开嘴,她想说点什么,也许是表白,但这个时候并不适宜表白,而且一些事情,一些情绪,连聂雪影自己都没有想清楚。于是最后,聂雪影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大概塞西莉亚也有同样的顾虑,于是她将脸凑近了热腾腾的蒸汽,像是要汲取那点温暖,她又换了个话题:“你觉得克丽丝会善罢甘休吗?” 这也正是聂雪影所担心的。克丽丝绝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如果她真的下令格杀塞西莉亚和聂雪影,她就一定会坚持至做到为止。而两人目前能安全地呆在这里,全赖恶劣的天气加上克丽丝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所赐。聂雪影站起身,望着窗外黑魆魆的夜色,说道:“塞西莉亚,快点联系你的人,我们要尽快离开c国。” “这里有危险吗?”塞西莉亚眯起眼睛问道。恰好是在此时,聂雪影回过头去看她——她看到一旁应急灯的光像是舞台上的聚光束,正好落在塞西莉亚的脸上,对方的脸一半明亮一般则没在黑暗中,而她恰好又抬起手臂拢着披散的头发,碎发的阴影在塞西莉亚的脸上轻轻晃着,如同是飘拂在她面前一层质感特殊的纱。 好像很久没有被这样一种平凡的美所震撼了。聂雪影半张开嘴,忘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 塞西莉亚也笑着站起来,她走到聂雪影的面前,揽住了聂雪影的腰。离开了灯光的照射,塞西莉亚的面容显得暧昧而又陌生,聂雪影觉得她喜欢这样,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雪影,你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像是在索吻……”塞西莉亚在她的耳边低低说道,像是低吟着一首歌曲。 风又大了起来,从长长的街道一侧吹过来,从窗户没有关好的缝隙中顽强挤进来。聂雪影的眼睛只需往一旁稍微一瞟就能看到无穷无尽的夜色,那被她所撕碎的照片,大概也已经被风吹得和雪花融为一体,再也找不到了。 其实聂雪影倒不太担心克丽丝会带着丧尸来偷袭。论对亚马尔市的熟悉程度,克丽丝是远远不如聂雪影,类似反追踪打游击,克丽丝并没有丝毫胜算;但是她更怕中调虎离山之记,克丽丝会连夜对b国采取什么行动。 塞西莉亚打断了她的思考。喝过热水的,与热水同样滚烫的唇瓣贴上了她的面颊。聂雪影睁大眼睛,然而这吻也只持续了一秒而已,随后塞西莉亚就退开,用爱怜的目光端详着她。 “雪影,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我想要听你的事情,越多越好。” 聂雪影低下头没有说话。并非不想搭腔,只是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塞西莉亚的凝视,宛如初见之时令她感觉到慌乱,这慌乱现在的意义也不相同了。聂雪影也忍不住迷惑,塞西莉亚究竟是怎样的人?投入她的怀抱中,是否就像飞蛾扑火一般,从此万劫不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良久,聂雪影终于小声说道。 “说说你的父母吧,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塞西莉亚始终保持着拥抱聂雪影的姿势,这让聂雪影感觉到安心。 “我对父母没有什么印象了。”聂雪影皱起眉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地板,努力将记忆里模糊不清的碎片拼合起来,“我出生时,父母都四十多岁了,我好像还有一个大哥,比我大了十多岁。后来他们都在日蚀的时候死去了。” 日蚀指的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一次空前绝后的大轰炸,因为发生在日全食的时候,因此被称为日蚀。适逢全球爆发性的各种自然灾害和极端天气,可以说是日蚀直接导致了地球末日的到来。 “之后,我就被送去训练,无论多小的小孩,都知道要活下去。没有理由,能活下去就好。我是比较幸运的一个,我活下来了,一直活到现在。” 聂雪影说完了,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那段日子离她太遥远了,以至于到了现在好像也记不住什么了。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在离开,父母,向宇……聂雪影看向眼前的塞西莉亚,对方的眼神温存又炽热,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了恐慌的感觉。就这样算了吧,也许活不到明天,至少在现在,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 她还欠着塞西莉亚一条命。 塞西莉亚将聂雪影紧紧搂在怀中,双手在聂雪影的背后交握,就像是将聂雪影圈入其中的枷锁,却柔软得让人甘之如饴。塞西莉亚说:“等哪天有空闲的时候,我也会对你讲讲我以前的一些事情。” 上午八点,天空依然是墨汁一般的漆黑,在此期间,极光又出现了一次,但是没有第一次那么壮观了,好像是在天边抹上的一点荧光色。塞西莉亚用随身携带的联络器联系上了失踪的队员,在近午时,两人与那些队员在亚马尔市的主干道上会和。 这些队员昨夜与克丽丝所带来的丧尸狭路相逢,好在他们及时反应过来,躲入了一座建筑中,那些丧尸也并不是冲着他们去的,因此躲了一夜相安无事。塞西莉亚当即决定立刻返回b国,以便做进一步的部署。大家匆忙地在街道上散开,路灯在头顶亮着昏暗的光,聂雪影站在塞西莉亚的身旁,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正午的黑暗对于她变得十分陌生。 塞西莉亚转过身,面对着聂雪影:“雪影,我要回b国的。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一个月前,聂雪影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这里,只是现在,很多情况都发生了变化。她张开嘴,几次就要说出那批秘密武器藏匿的地点,却终于都归于沉默。她没有说什么,脚步跟着塞西莉亚。 c国,还有那些武器,已然成了烫手的山芋,希望不会祸及自身就好,聂雪影胡思乱想着。手冷不丁被另一只手拢住,她惊讶地抬头,塞西莉亚只对她微笑了一下,又拉着她的手,顶着风雪继续往前走。 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包括向宇。 聂雪影不惧怕承认自己爱上塞西莉亚,她偏偏惧怕自己会陷入名为爱的罗网之中。 在返程的飞机中,聂雪影靠在座椅上睡了一觉,飞机上配的毯子温暖而柔软,带着熟悉的熏香气味,有些像是塞西莉亚的拥抱。塞西莉亚也用过这床毯子么?她睡得很踏实,等到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从舷窗外落进来苍白的光,转过头,却发现塞西莉亚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脸色铁青。 “怎么了?”她咕哝着问了一句。 “就在刚才,a国的轰炸机轰炸了b国的部分城市。”塞西莉亚咬紧牙说。 聂雪影猛地坐起身,毯子从她的身上掉落,委顿在地上。她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在c国的亚马尔市,克丽丝并未对她们穷追不舍,却转而袭击b国。她刚说了一句“这是违背两国协约的”,却又颓然地闭了嘴。这种情况,两国之间所有相互制约的协约,无非都是一纸空文。 她惊奇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再不是曾经的坐山观虎斗看热闹心态,她在担心塞西莉亚。 “我们快到b国了吗?”聂雪影问道,望着窗外重重灰白的云层。 “快了。” 塞西莉亚不再说话,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聂雪影也只好闭嘴,她想起那时a国轰炸c国时的情景,向宇死在那场轰炸中,可是现在,一切情况都不相同了,她想着。无论发生了什么,塞西莉亚都不会死,一定不会。 第40章 年末 飞机平稳降落在b国的机场。聂雪影抱着毯子,脸色时明时暗。克丽丝与塞西莉亚对上,的确是一场好看的世纪大戏,但是她怕克丽丝会贸然使用核武器,那样造成的后果将会是毁灭性的,就像c国。 也许察觉到了聂雪影的紧张情绪,塞西莉亚忽然又握住了她的手,受伤的右手。 聂雪影的右手纱布已经撤去,只有布条松垮地系了一圈,当塞西莉亚握紧了她的手时,掌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毕竟那里曾经被刀刃整个穿过去。聂雪影闭上眼睛,想起克丽丝那时近乎癫狂的笑容和冰冷的灰蓝色眼睛。 机场上有个身着戎装意气风发的将军站在那里等待,国务卿本杰明在一旁陪同。聂雪影认识这位将军,他名叫艾布特,是b国著名的上将,在c国以前的国事访问中,聂雪影与他打过交道,的确是骁勇无比的将军,而且其人经历也颇具传奇色彩。看来在飞机上时,塞西莉亚就已经对国内做了一些部署。聂学抬头望着天空,之间灰色的云霾,并没有飞机的影子。 那时克丽丝将她关在高塔中时,也是轰炸打断了克丽丝将要进行的事情,难道从那时开始,克丽丝就打算撕毁两国协约,对b国展开攻击? 她胡思乱想着。吹在身上的风,带了些南方的温暖和湿润。毕竟b国首都的纬度要比亚马尔市低得多,只是那风让人难受,就像眼泪都吹入了心里。塞西莉亚和艾布特在交谈。走近来看,艾布特面庞线条如石块雕刻而成,几乎不见半点柔和的弧度,鬓边的头发已经发白,却丝毫不曾减损他刚毅的军人气质。他的言谈举止,无不反衬站在一旁本杰明的狼狈。 如果将艾布特与向宇调换一下,或许c国还会存在…… 轿车将从c国归来的人们接回市区。也许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密谈,塞西莉亚和艾布特同车,而聂雪影则乘坐另外一辆车。对于这个安排,聂雪影觉得自己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意。当轿车飞速行驶在路上,路边的风景向后退去时,她忽然又生出了一股颓然的感觉。 她还能做什么呢?还能有什么作用?c国已经到了如今的这一步,她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做得再多,都无能为力。塞西莉亚为什么要让她活过来,不让她在冰冷的,满目疮痍的地下永远长眠…… 一个五颜六色的东西忽然伸到眼前,聂雪影诧异地抬眼,见坐在副驾上的女翻译官扭过头,递给她一根棒棒糖。 为什么会觉得她需要棒棒糖?她想要开口问,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伸手接过棒棒糖,低声说了句谢谢,那个翻译只冲她微笑了一下,又转过头去,聂雪影只能看到她乌黑长发所挽成的一个漂亮的发髻。 糖果很甜,带着诱人的香精气味,聂雪影却尝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 汽车行驶到总统府前停下,翻译官带着聂雪影绕道总统府后的大楼,她回过头,风将头发撩了起来。塞西莉亚并没有跟着过来,她下车后依然站在原地与几名将军交谈。当聂雪影隔得远远的望向她时,塞西莉亚微一侧脸,与她对视了一眼。聂雪影转过头,走入了光线昏暗的走廊,风被隔绝在外面,外套上满是冰冷的气息。 天色黑下来之后,聂雪影又坐在b国总统府熟悉的房间中,浏览着新闻。塞西莉亚忙于开会和部署,调拨军队去前线,因此独自留在这个屋子里的夜晚寂静得有些诡异。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城市的夜色,夜空里隐约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但是当她仔细去看时,又什么都看不到。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聂雪影没有回头。 寒风混合熏香的气味,她知道来的人是塞西莉亚。 “你在等着什么吗?”塞西莉亚走到她的身后,将下巴枕到聂雪影的肩膀上,语气中有浓浓的倦意。 “没等什么。”聂雪影将目光收回到玻璃窗上,那里映出两人朦胧的影子。 “a国轰炸的地区目前为b国东北沿海城市。那里疏于防范,而且人烟稀少。再往南,克丽丝暂时无法突破空中防线,因此我们还有主动的余地。我任命艾布特为五星上将,即刻调兵去前线。”塞西莉亚放开聂雪影,走到床沿边坐下来,伸手抚摸着床沿飘拂的帐幔。 聂雪影想了想,由于不知道具体的战况,塞西莉亚这样的安排看似也没有问题,于是想来想去,方才小声说道:“你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的。” 塞西莉亚的一侧嘴角勾起弧度,棕黑色的眼睛灼灼发亮,好像有些邪恶:“雪影,我曾经是打算这样做的,曾经我希望你是一尊留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的玩偶,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我更喜欢这样的你,会高兴,会痛苦,会着急的你。” 风从窗户没有关好的空隙吹进来。总统大楼前的广场上,霓虹灯忽然尽数亮起,将天空染得如五彩斑斓的白昼。聂雪影开始还以为是极光,惊讶地抬起头,才发现是广场上久未亮起的霓虹灯。 “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西莉亚又站到了她的身后,“关于将来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次交火导致的后果会是小冲突还是大战,但无论如何,结果都是毁灭性的。我不敢说我害怕,可是……” 聂雪影踮起脚尖,主动用嘴唇碰上了塞西莉亚的嘴唇。 曾经大战将即,向宇也对聂雪影说过类似的话,聂雪影想这样做,却始终没有勇气。后来向宇就死在那场轰炸中,而她却又在辗转之间,活到了现在。 塞西莉亚没有说出的话全数又噎住。她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必再说,聂雪影都明白,就像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间,两个人不知不觉都有了默契。 “上战场之前不要说这样的话,”聂雪影小声说,央求的声音就像带了哭腔一般,“你又不是没有参加过战争……” 塞西莉亚伸臂拥抱住聂雪影,两个人一起看着窗外的霓虹灯闪烁,塞西莉亚说:“雪影,已经到年底了,过了今天晚上就是2096年,我们又活过了一年。” 这个晚上,b国开始下雪了。提尔城的雪与亚马尔市被风刮落的雪不同,细细密密落下来,铺在窗上,好像无数的亡灵从天空降临。聂雪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呢喃,有人在大声诅咒,但是因为塞西莉亚就在她的身边,因此她并不感觉到害怕。只要塞西莉亚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不害怕死亡和分离,也不害怕看不清楚的以后…… 第二天一大早,艾布特就从前线传回来了好消息。经过一晚上的空中对峙,到清晨时,b国的空中战队共击落a国两架战斗机和一架预警机。但是恰逢此时起了大雾,能见度陡然降低,因此b国并未恋战,趁着拂晓的微光撤退了。 塞西莉亚和克丽丝之后再无举动,也许是彼此在较量,或者双方都在等待,等待对方率先开口。 聂雪影坐在总统府的廊下,面对着街道,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她不在乎在街道上匆匆经过的行人有多少能认出她来,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心烦意乱着什么事。 “你有心事。”身后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声,聂雪影回过头,见一个身着正装的陌生女子走到她身边,直接就在她身边的楼梯上坐下来。 聂雪影打量了她一下,想起来她是那天随车的女翻译官,曾经给过她一支棒棒糖。能够自由出入这里,想来身份也不太一般。只是看着她,聂雪影有种异样的感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翻译官。不过聂雪影见过的人多了,感觉熟悉也正常。于是她便笑着回应道:“怎么这么说?” “因为我感觉你很害怕,很不甘心。”女翻译官侧头对聂雪影笑了笑,“我从那么远的地方就感觉到了你身上不安的气息。” 聂雪影笑着站起身,转身往走廊走去,一直到那人看不见她的转角,她方停下脚步,露出凝重的神色。这个人总是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是她却又说不清楚是怎么一种奇怪法。 前线的大雾铺天盖地,从实时传回来的新闻影像中,可以看到天地间都填塞满了白色的雾气,能见度几乎降为零。然而就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中,天空中却不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有几架a国的飞机在大雾中无法识别方向,撞毁在建筑物上。这种自杀式袭击持续到下午,直到黄昏时才停止。 塞西莉亚坐在总统办公室中,脸色铁青。她不知道克丽丝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犹豫着是否应该主动出击。然而就在此时,前线又传来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第41章 总统的情人 晚上时,塞西莉亚照例来到聂雪影的房间中。她看见桌子上放了好几个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但是什么都没说。 “雪影,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 “为什么?”聂雪影转过头望着塞西莉亚,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绪就好像开始被塞西莉亚牵动着。塞西莉亚露出忧虑的神色,她也会因此不安。 另外,聂雪影觉得她有些估摸不清克丽丝的实力了。a国和b国两方旗鼓相当,因此才能对峙僵持这么多年,但是论空军的实力,b国是要略胜a国一筹的,在空中都占不到便宜,a国的军力难道在这短短半年之间就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吗? 塞西莉亚走到聂雪影面前,伸手为她整理好搭在肩膀上的领子,她的微笑和凝视同样令人入迷,聂雪影的恍惚却只有一秒,余下的,她想起克丽丝灰蓝色的眸子,开始担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克丽丝不会善罢甘休,而她的实力,到现在聂雪影都无法全部了解。 塞西莉亚望着聂雪影,欲言又止。聂雪影觉得她这样子充满了温存,丝毫无法让人联想到“b国总统”这四个字。 “雪影,以前你还在a国的时候,安娜有没有进行一些……生化实验?”几经犹豫,塞西莉亚终于问道。聂雪影心里咯噔一下,在c国的时候,克丽丝所带着的丧尸,两个都看见了,丧尸会使用枪支,具有一定的追踪和攻击意识,难道克丽丝已经将之大量地投入到战场中? 塞西莉亚有些无奈地笑了:“事情有些失控,也许会比我所想象的还要糟糕。” 她轻声讲着从前线传回来的一件怪事,声音沙哑动听,像杯香气浓郁的咖啡,但是她说出的话,却让聂雪影心里的恐慌逐渐蔓延。有一架a国的飞机坠毁在b国东部一座城市的冰湖中,砸碎了厚厚的冰面,机舱被卡在湖面上。等到附近的军队将机舱打开时,发现驾驶员已经死去多时——真正的“死去多时”,保守估计在死后尸体被冷冻超过一个星期。 就在这时,这具尸体忽然又坐了起来,并且攻击周围的人,表现出对嗜血、无差别攻击等特点,最终被士兵用火焰喷射器消灭。 “死人驾驶飞机?”聂雪影皱起眉头,在a国时,虽然听闻安娜进行过一些生化实验,但也仅限于让死人行走,做一些简单的活动而已,向宇的生化实验则是往另一个方向努力,但无论如何,都是比较初级的地步。短短的几天,克丽丝居然就能够训练丧尸驾驶飞机? “还有一些别的事情……雪影,如果你想知道,就跟我来办公室。”塞西莉亚拢了拢额前的碎发,那模样好像有些疲惫。 聂雪影随手从衣帽架上拿下大衣穿上,塞西莉亚却又拦住了她:“雪影,留在这里,a国和b国打仗就跟你没有关系;踏出这个房间,你应该明白,你又被卷了进去。但是我一定会保护你,袒护你。没有条件,没有顾虑,因为我爱你。” 聂雪影微笑了一下,不似她总是带着嘲讽一般的神气,这笑容很美,却转瞬即逝,好像抓不住的雪的影子:“塞西莉亚,你已经替我作出决定了。” 两人来到了总统办公室,塞西莉亚打开电脑,调出一系列数据拿给聂雪影看。这是那架坠毁的飞机一些基本数据,聂雪影低头看了一会儿,皱紧了眉头。 这架飞机内部燃油有限,只够从a国横跨大洋飞到b国,其目的就是为了坠毁在b国大陆上,飞机的飞行航线和方向都是设定好的,驾驶舱内甚至连操纵杆都没有,看似自杀式袭击,但是飞机内并没有装载炸药之类。克丽丝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 聂雪影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她又想起了很多事。这些事情,本来已经逐渐消弭与记忆的深处,此时一一都被翻腾了出来。很多东西都无法忘记,很多人的脸都在眼前浮现……克丽丝和安娜,向宇,还有c国那么多的战友,亚马尔市满街的死人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聂雪影觉得头有些疼,便用手按住了额头。 “我明白了,”聂雪影开口道,她望着落地窗外轻盈飘落的雪花,霓虹灯的灯光还是那样美丽,表面是温暖的红橙色,实际却是深入骨髓的冷,“克丽丝并不是为了攻击,她打算用这种方式,把丧尸全都放到b国来。” 塞西莉亚站起身,拿起办公桌一角的电话。聂雪影站在窗前,抱着双臂。那时在c国,她也这样站在窗前,看外面呼啸的风雪。 “塞西莉亚,我……”在斟酌了很久之后,聂雪影终于开口,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我想要去前线。” 塞西莉亚惊讶地望着她,却又忽然间笑了,好像她早就料到聂雪影会说这话一样。但是她却摇了摇头:“雪影,你不适合上战场。你是已经死了的人。” “在克丽丝知道我还活着,这件事情就不算是秘密。”聂雪影说道,她和塞西莉亚对视着,面前这个人的脸恍惚间变成向宇的脸,她连忙眨了眨眼睛,想要挥去刚才的那种感觉,“塞西莉亚,我有丰富的作战经验,而且我还有——”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把c国隐匿武器的事情告诉塞西莉亚。 “可是我有顾虑,”塞西莉亚走到聂雪影的面前,“不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竭我所有能力送给你,可是我怕你受到伤害,太害怕了。” 聂雪影低下头想了想:“塞西莉亚,这件事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 她并不是被塞西莉亚所感动,要为b国出生入死,她只是害怕一旦局势扭转,a国占了上风,自己落到克丽丝的手里,便是灭顶之灾。聂雪影从来都不会坐在那里等待,她要赶在克丽丝做到这一步之前,掌握最大的主动。克丽丝会变得究竟有多么可怕,聂雪影并不知道,她只觉得那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恶魔。未知的事情令人恐惧,从已知的忽然变为未知的,这种恐惧便又加倍增长了。 “你永远都不是孤军奋战。”塞西莉亚说道,她的手指在聂雪影脸颊上游走,又落到聂雪影的额头上,轻轻按住,好像是一种祈福仪式。聂雪影只是笑了笑,这回,她的笑又恢复了那种讽刺人的神气。 孤军奋战……聂雪影一直都在孤军奋战,尤其是现在。 夜色越来越深。聂雪影独自走在走廊里,突然止步,推开了身边的一扇窗子,裹紧了大衣,任冷风带着雪花卷进来。她站在那里出神,想着与塞西莉亚告别时对方说的一句颇令人玩味的话。 “我从来不吝啬应有的牺牲,但是其中不包括你。” 一直以来,聂雪影都应该是被牺牲的,她也有随时牺牲的觉悟,因此塞西莉亚把她划归为“应有的牺牲”,她觉得也恰当。可是当塞西莉亚对她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疑惑,甚至有些恼怒的。什么是爱?怎样的感觉,能称得上是在爱着一个人? 像她对向宇?不对,好像也不全然是对向宇,她更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上了塞西莉亚,尽管在整个总统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总统的情人。 “你身上那种不安的气息很浓。” 蓦然从身后响起的声音,把聂雪影吓了一大跳,险些将腰上的枪□□。她回过头,见女翻译官手里拿着一根格外大的棒棒糖,站在她身后三步的地方,望着她微笑。聂雪影转过头,心里疑窦重重。这人阴魂不散,半夜三更还在总统大楼里面闲晃,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物。 “这么晚了,不去休息吗?”对方倒抢先一步问了聂雪影想要问的。 聂雪影没有说话,往走廊深处走去,女翻译官却还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将军,请留步。” “你有什么事?”聂雪影停住脚步,半侧过头。她怀疑这人跟林苑是“一类”的,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并没有古怪之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头上看不出来什么明显的伤口。而且,此人明显是雅利安人长相,怎么看都和林苑联系不到一起。 不过,深更半夜地把她堵在总统府走廊里,也许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她,或者有可能是刺杀之类的。她将手移到腰间,随时准备拔枪。 “这个给你。”女翻译官忽然将棒棒糖递给了聂雪影,脸上露出笑容。 聂雪影僵在原地几秒钟,伸手接过了棒棒糖。 “谢谢。”她踌躇了一下,“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翻译官转身向走廊另外一头走去,她挥了挥手,背影就消失在尽头的黑暗中了。 第42章 火中冰 克丽丝有时候行事风格和安娜很像,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绝不拖泥带水。到了天明时,聂雪影担心的事情已经成了现实。 一架又一架自动设定航线,不计成本,不计后果坠毁在b国土地上的飞机,从爆炸的机舱中涌出成千上万的丧尸。另外,飞机的自杀式空袭也对地面建筑造成不小的破坏,就算在空中就将其击落,也无法保证城市的安全。而军力主要都集中在空中,地面的丧尸闯入城市,这些经过不知第几次进化的丧尸战斗力和破坏力都极强,除非轰炸,否则难以解决燃眉之急。 艾布特紧急调动附近军区的陆军,当消息传回首都时,b*队已经呈现颓势。 塞西莉亚一上午都在开会,只有在从一个会议到另一个会议中间几分钟的间隙时,聂雪影站在走廊里看见了她。聂雪影很少见到这样的塞西莉亚: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但是脸却紧紧绷着,表情阴沉,宛如蒙了一层化不开的寒冰,让人难以想象这张脸也会浮现温柔妩媚的笑容。 “你想好要怎么办了吗?”女翻译官不知何时走到聂雪影的身边,在栏杆上坐了下来。与聂雪影并肩望着墙面上浅淡的污渍。 聂雪影奇怪这人为什么神出鬼没而且阴魂不散的,但是能再总统府里自由自在成这个样子,应该也是值得信任的任务。女翻译官向她丢过来一个东西,聂雪影下意识伸手一抓,果然又是一支棒棒糖。 “你以前是开糖果厂的?”聂雪影皱眉问道。 女翻译官笑了起来,模样很是爽朗。 “我是在日蚀中幸存下来的,那时候我还不到十岁。但是受了伤,从那之后,我的舌头再也尝不出任何味道,”女翻译官说道,“我知道糖是甜的,所以只要我把糖放到嘴里,我就知道,我尝到了甜味。” 她侧过脸对聂雪影笑了一下,聂雪影却避开了她的视线。风显得那么平静,白雾带着潮湿和木柴燃烧混合的味道,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聂雪影已经无意再去想二十年前地球上的人所遭遇的苦难,她的心里有了更多、更为细致的计划。与这些计划一起诞生了,还有她心里腾腾而起的怒火。她要复仇,向所有伤害过她的人,还有为向宇报仇…… 午饭时间过后,塞西莉亚终于从会议室里出来。见聂雪影正等候在门口,只勉强笑了一下,就沿着走廊离开,步履匆匆,大概是是要赶着参加另外一场重要会议。聂雪影想要追上去,几经犹豫,又在原地驻足。 女翻译官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文件夹,站起身:“对不起,我暂时要离开了。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的帮助,吃了我送你的棒棒糖,我就能来到你的身边。”她对聂雪影眨了眨眼睛,或许也是意识到这句话太具有戏剧性了,她笑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你问过我的名字。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叫我candy。” candy当然不会是她的真名。聂雪影却没有太过在意,只是随意地将那支棒棒糖揣到口袋里,想着塞西莉亚将会有什么打算。 入夜时,雪花再度飘落。聂雪影没有回到房间中,她坐在走廊下,倚靠着石柱,眼睛半阖。她记得很久以前,地理课曾经学过,提尔城似乎因为周边海拔较高,因此降水都是在夜间。但是那段记忆太遥远了,她已经遗忘了一大半。风很冷了,却比不上亚马尔市那种酷寒的肃杀,像是塞西莉亚一样,冷中带着湿润的柔情,表面热情之下又是寒彻骨髓的冰。 火中的冰……她这样想着,将这个名词默默念了几遍。 雪越下越大,有些在她的衣襟上积了薄薄一层,她却懒得动一动将它们掸去。这时她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雪影。” 她回过头,塞西莉亚散着头发站在身后离她不远的地方,手中举着一把红色的伞。聂雪影觉得塞西莉亚这样看起来很漂亮,虽然这种漂亮在此时此刻毫无用处。 “雪影,我正在到处找你。”塞西莉亚的声音中几分疲倦。 “有什么事?”聂雪影站起身,雪花随即抖落在夜风中,有些扑在大理石的栏杆上,那些仿哥特却又因掺杂现代主义风格因而显得不伦不类的廊柱在夜色中一线铺开,就像许多低头祈祷的人。 “跟我过来,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塞西莉亚过来拉住聂雪影的手,她的手出人意料的十分冷。 “雪影,现在情况很不乐观,艾布特要求增援,我决定调集首都最精锐的军队前去支援前线。”塞西莉亚说着她的安排,“但是这样首都很有可能就陷入危险之中。我怕a国会调集一支军队,从c国南下,出其不意攻打这里。” “你想让我驻守c国?”聂雪影马上反应过来。如果是这样的安排,她倒是乐意接受的。只要手里有了军队,她就依然可以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奥萝拉将军。 “不,那有可能将你暴露在危险中。”塞西莉亚说道,她牵着聂雪影的手,缓缓沿着走廊往前走。一直从大楼附属建筑走到大楼中,这里的走廊全是封闭的,长长的看不到尽头,两侧尽是雪白光亮的墙壁,“在我还有这个权力的时候,我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可以再派副官,或者让我当副官也可以。”聂雪影说道,她没有刻意去掩饰语气里的急切。 塞西莉亚顿住脚步,侧头含笑望着她:“雪影,你真的……这么急着想上战场吗?” 话音未落,她已经紧紧地拥抱住聂雪影,卷发盖在聂雪影的脸上,力气之大,就像是要将她整个都揉碎,拼入塞西莉亚的躯体之中。头顶日光灯阴惨的灯光照下来,聂雪影看到两个人的影子似乎真的已经重叠到一块儿,合成了一个人。 聂雪影觉得接下来塞西莉亚可能要吻她,于是闭上眼睛。但是塞西莉亚又一言不发地松开她,继续往前走去。 “这是b国的信息室,不过里面基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塞西莉亚走到一扇门前,随手拨动密码盘,输入了几个数字,推开了大门。这里就是聂雪影重生之始想要闯入的信息室,但是她没有成功闯进去。不等聂雪影探头将里面看得真切,塞西莉亚又快步往前走去。 “这里是实验室。但是三年没有在这里进行试验的,因此只存放了一些药品。目前暂缺管理员,药品可能一半都已经过期。”塞西莉亚又推开了一扇门。她的脚步和语速都很快,聂雪影一头雾水。 “你要带我参观这里?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她追上去问道。 塞西莉亚有点神经质,但是平时并不表现出来。当她表现出神经质的时候,离聂雪影倒霉恐怕也不远了。聂雪影别无他法,一边跟着塞西莉亚往前走,一边想究竟是什么把她给刺激成了这个样子。 塞西莉亚想要说什么,也许是解释。但她只张了张嘴,最终一言不发。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电梯前,塞西莉亚便带着聂雪影乘坐电梯到达大楼最底层。 聂雪影当然也记得这个地方。这里有一个大泳池,她曾经不止一次地体验过高空坠落的感觉,最后都是落在这个泳池里的,因此,乘坐电梯稳稳当当来到这里还有点让人不习惯。可是当电梯门打开时,聂雪影才发现,原来这种“不习惯”并非一星半点。 这里倒是没什么变化,依然是个气派的游泳馆,顶棚极高,池内的水是浅蓝色的,水面微微晃动,散发着消毒粉的味道。空旷的室内,好像从哪里传来隐约的死人的呼喊,声音模糊,聂雪影推测这里绝不是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 “这不仅仅是个游泳馆。不,或者说,这里最不重要的功能就是游泳了。”塞西莉亚抬起头,眯眼望着顶棚悬挂的吊灯,“之所以设计成从阳台上就能落下来,就是因为这里藏着能掌控这座大楼所有电力和房门的机关,另外,这里还有一条逃生通道。” 聂雪影疑惑地皱起眉头,塞西莉亚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事情?难道塞西莉亚想要离开这里,留下聂雪影?对,这很有可能,她要调集精锐部队上前线,那么她随行也在情理当中。塞西莉亚不知道会不会死,就像向宇那样死去…… “不过有一个地方,这里是控制不到的。那里绝对安全,又绝对危险。”塞西莉亚的声音打断了聂雪影的思绪,“我现在就带你去那个地方。”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聂雪影小跑着才能跟上塞西莉亚的脚步。虽然对她来说,熟悉一下这座大楼的构造也没什么坏处,但塞西莉亚的表情和态度都让聂雪影有种不祥的预感。 塞西莉亚没有说话,只快步往前走去。聂雪影忘了穿过几条走廊,拐了几个弯,乘坐了几次电梯,最后当塞西莉亚带着聂雪影终于来到那个所谓“绝对安全,又绝对危险”的地方时,聂雪影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是一个大厅一样的房间,正中央放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玻璃水箱,有一人多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那个水箱,聂雪影有种熟悉的感觉。 第43章 食品监督协会 奇异的似曾相识感觉一闪即逝,聂雪影的心里泛出隐忧。她问塞西莉亚:“你说的控制不到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不是这个房间,”塞西莉亚指着面前的水箱,“只有这一点点的地方而已。” 聂雪影快步走过去,隔着玻璃打量水箱的内部构造。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水箱,外面接了一些管子电线,水箱外部连接了一台计算机,应该就是实验室常见的保温箱之类。她将手按在玻璃面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瞬间的愣神,因此没有注意到塞西莉亚正在接近她,直到与她并肩站在箱子前。 “雪影,我现在很担心你。无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放心你。你重生之后的身体并不能很好适应环境,而且克丽丝也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我怕你会离开我,也怕你会受伤,或者怕有居心不良的人要伤害你。想来想去,我都没有想到一个万全的方法。”塞西莉亚低声说。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聂雪影,依然是出神地盯着眼前这个水箱,好像要把水箱里看出一朵花。 “请你放心。”聂雪影回答道。c国灭亡之前,聂雪影前去a国与安娜谈判,她曾经也是这样对向宇说的。并不是真的能保证安全无虞,只是用这话来安慰对方,也安慰自己。 “你觉得,我是一个坏人吗?”塞西莉亚话锋一转,问了一个让聂雪影感觉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甚至转过头去打量塞西莉亚的脸色,可是却看不出半点端倪。塞西莉亚在开玩笑吗?还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过,仔细想想,塞西莉亚倒算不上是个坏人,甚至能称得上是冤大头。她花费不少功夫从a国手中抢过来聂雪影,再复活她,默默处理着她所造成的一切麻烦,始终都是那样温柔耐心。尽管偶尔会有些神经兮兮的表现,但是聂雪影总不能苛求太多…… “你不是坏人。”这句话,聂雪影说得很平静,无可置疑的陈述句。 塞西莉亚轻笑了起来,如她所有的微笑一般迷人,连同沙哑的嗓音都带着令人醺然的味道:“雪影,你现在所见,和真正的我,并不太一样。实际上,我做过很多不可饶恕的事情。比方说,为什么我现在是b国的总统,因为我杀了b国的前任总统。”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聂雪影说,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她觉得两人在这个地方停留得太久了,在前线战况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塞西莉亚还与她在这里促膝而谈,不太正常。 “有时候我还想做一些坏事,哪怕让有的人永远都恨我,我也会这么做。”塞西莉亚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边启动了水箱旁边的计算机,“因为我也有欲|望,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如果没有别的办法了,那就只能这样了……” 水箱一面的玻璃迅速且无声地升了起来,正好可供一个人走入水箱中,从里面飘散出来一股刺鼻的营养液气味。 聂雪影后退了一步,手探到腰间,按住了枪柄。她没有拔枪,她还没有搞清楚塞西莉亚的用意,因此无法下定决心向塞西莉亚开枪。但是她的猜测好像是错误的,因为塞西莉亚随即走到了水箱中,抬头望着水箱的顶部。 “你就是在这里重生的。在无数次试验失败之后,你是第一个成功的实验品。”塞西莉亚沙哑着嗓音说道。 “现在你也想把自己当实验品吗?”聂雪影疑惑地问道。塞西莉亚对着她微笑,在水箱中,就像在一尊半边模糊半边清晰的冰棺里,她的笑容看起来十分遥远,却又近在咫尺。 “雪影,过来。”塞西莉亚在招呼她。好像是被塞壬的歌声所蛊惑,聂雪影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前走。水箱内尚算是宽敞,不过当两个人都置身其中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塞西莉亚的脚步向敞开的玻璃挪去,将聂雪影挡在水箱中。这样聂雪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不知从何置疑。塞西莉亚不会杀她的,聂雪影曾经笃定相信这一点。 “你是否会恨我——”塞西莉亚说出几个字,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又呆呆地愣在那里,聂雪影望着塞西莉亚棕黑色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总含着悲悯一般,冰冷却温存,那眼中本来有一点火苗在燃烧,可是随后就被冰所封存上了,“请相信我,请原谅我,雪影。” 突然,塞西莉亚抓住聂雪影的手臂,将她用力一推,聂雪影觉得后背狠狠撞在身后的玻璃板上,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眼前所有发生的事情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塞西莉亚后退,走出了水箱,随即那块玻璃就悄无声息且无比迅速地落下,如落下的铡刀,将聂雪影和塞西莉亚隔开,聂雪影就被困在这个全然封闭的空间中。 为什么? 聂雪影扑上前,用力敲打着玻璃。这玻璃是隔音的,她看到塞西莉亚悲哀地望着她,开口说了什么,但是聂雪影听不到。全然的听不见,也想不明白,塞西莉亚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又是实验?不,至少塞西莉亚应该会提前告知她一声。 塞西莉亚转过身离开了,聂雪影呆呆望着她的背影,隔着一层玻璃,就像是隔开了生死的世界。她喃喃地念出塞西莉亚的名字,指尖从玻璃面上滑落,她后退了一步,后背抵着身后的玻璃板,彻骨冰凉。聂雪影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塞西莉亚的背影消失,连带这世界最后的一点光也消失了一般。 到底是为什么?塞西莉亚为什么要这样做? 聂雪影在水箱中缓缓抱膝坐下来,想着塞西莉亚以前所说的每一句话。她早应该明白,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温存的爱,即使是塞西莉亚对自己。她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也许最担心的事情将要发生,那就是她爱上塞西莉亚时,塞西莉亚却背叛了她。 水箱粗略估计有三立方米,里面的氧气暂时不会使她有生命危险。聂雪影从腰间拔出枪,瞄准了玻璃面。但是她迟迟没有开枪。这些玻璃肯定经过一定的钢化处理,子弹未必能打穿,如果反弹,这里面地方这么小,一定会伤及自身。塞西莉亚能让聂雪影携枪进入这里,肯定是有恃无恐的,也许,她会希望聂雪影在这里饮弹自尽。 脑中转着各种可怕的想法,聂雪影忽然听到寂静的水箱中响起嗡嗡的声音,她一下就警觉起来。那是什么机器的引擎启动了,接着,黑红色不知名的液体从脚下缓缓渗出来,聂雪影连忙站起身后退了两步,鞋底已经是湿漉漉的了。她神色惊慌,塞西莉亚到底想要干什么? 液体越升越高,很快就没过了聂雪影的脚踝,膝盖。她想要从玻璃墙爬上去,但玻璃太滑,没有一点可下手的地方。水面还在升高着,黑红色的液体浸透了衣物,与皮肤接触的感觉倒不坏,就像温水一般。塞西莉亚大概想要淹死她,而这种液体可能还具有保存尸体的功能。 聂雪影准备从掏出枪,进行一次努力。她的指尖深入口袋,触碰到了另一样东西。是女翻译官送给她的棒棒糖。 女翻译官曾经对她说过:“吃了我送你的棒棒糖,我就能来到你身边。” 果真如此吗? 水面已经到了聂雪影的腰际,没顶也不过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聂雪影掰碎手中五彩斑斓的糖果,里面果真藏着一个纽扣大小的电子产品,上面还带着一个红色的按钮。聂雪影来不及去想所谓candy的身份,她按下红色按钮,祈祷对方真的如她所说的一样能够“来到你身边。” 按钮按下去,没有任何反应,水面已经没到脖子了。聂雪影闭上眼睛,觉得绝望就像这黑红色的水一般,慢慢上升,将她整个淹没。就这样死在这里了,这条命也是欠塞西莉亚的,只不过现在再还给塞西莉亚而已。 脸颊感觉到液体漫过去的温热,头发沾湿了,黏在脸上。她将后背紧紧贴在玻璃上,不让自己倒下。 这时候,聂雪影感觉水面停止了上升,然后又缓慢地开始往下降。她迷惑地睁开眼睛,看到女翻译官如从天而降一般,正站在水箱外的计算机前,手指在屏幕上进行某些操作。嗡嗡的引擎运转声音已经停止,女翻译官抬起头,对着困在玻璃箱里的聂雪影灿烂一笑,挥了挥手。 聂雪影的心里又涌出了希望,至少暂时不会被淹死,可是她能够打开这个玻璃箱吗? 这个担忧也是多余的。当水位降到不足一厘米时,玻璃墙升起,少量的黑红色液体涌出去,女翻译官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迈了一步,避免被弄湿鞋子。聂雪影就显得狼狈多了,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像刚从污水里捞出来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好,又见面了。”女翻译官表情自若地打着招呼。 聂雪影扶着玻璃走出这座牢笼,脱下吸了水变得沉甸甸的大衣,顺手往地上一丢。水箱被打开了,不知道塞西莉亚会不会立即都得到消息,也不知道这种颜色奇怪的液体到底是什么,对人体是否有害。她拢了拢头发,看向站在一边抱着双臂的女翻译官。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聂雪影咳嗽了两声,才如此问道。并非刚一逃生就急着发难,只是对方身手不凡,似乎还精通相当复杂的计算机操作指令,不像是个单纯的翻译官,聂雪影怀疑她是间谍,而且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是一个a国一个反|政|府组织的成员。”女翻译官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组织名叫a国民间食品监督协会,我的职务,就是监管其中糖果类食品的生产和运输安全。” 第44章 与世隔绝 黑红色的液体有些从玻璃水箱中流了出来,又和聂雪影身上滴下来的水混合成一滩。聂雪影抓起长发,用力拧着,心里却在盘算着这女翻译官所说的话。然而就连这她所拿手的信息分析都是心不在焉的,她不敢多想,就像承认塞西莉亚想要杀死她比真正杀死她还要难。 这所谓的“食品监督协会”她是听说过的。安娜在任时,这个组织便采用各种间谍手段和秘密搞破坏的方式,专门反对安娜的统治,并且向c国抛出过橄榄枝,只是那时向宇认为食品监督协会像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二者的合作也就暂时被搁置了。 “先离开这里,总统已经离开了,五分钟之后毁灭程序就会启动,整个总统府到时候就成了大棺材。”女翻译官向大门走去,“我们快点走,等到安全的地方你再换身衣服。” “毁灭整个总统府?”聂雪影皱起眉头,“为什么要启动毁灭程序?战争并没有全面爆发。” “因为塞西莉亚要去东边的前线,这个地方可能要……销毁。”女翻译官斟酌着词句,两个人大模大样走到走廊上,昔日空无一人的总统大楼正厅和走廊中满是行色匆匆的人,他们应该都是这座大楼里的工作人员,这时正在准备撤退,对于狼狈不堪的聂雪影,也不过是多看一眼而已,并没有人阻拦她们。 聂雪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风从敞开的窗子外面吹进来,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冷且难受。 她知道,几分钟之后,这些没有关上的窗子,没有关上的门全都会闭合紧缩,接着,整个大楼内会释放出毒气,所有未来得及撤离的人都会死去。如果聂雪影还在那个水箱里,她会被淹死,尸体会一直保留在那里,也许之后有一天塞西莉亚感觉到满意了,形势安全了,就会将她复活。 一切都已经清楚了,塞西莉亚就是这样的目的。既不希望她上战场赴死,又担心她留在此处会有变数,于是索性杀了她,毕竟,死人是不会惹麻烦的。 而在此之前,聂雪影竟然还有幻想,塞西莉亚会是温柔体贴且大度的恋人。其实,也不过当她是个喜欢的物件而已,若没有办法保证完整,便会毁了她……这个事实让聂雪影悚然一惊,她明白塞西莉亚所说的“请原谅我”的含义了。 原谅吗……聂雪影又未曾怪罪于她。她们本来应该是敌人的。 走出总统府的大门时,聂雪影浑身都在哆嗦。冷,心也好像一同结了冰。 “我要回我该回的地方,你要跟我一道吗?”女翻译官抬头望了望天空,依然是覆着云霾,靠近南边的天空弥漫着滚滚浓烟,大概是哪里又起火了。 “我的身上还有什么价值吗?”聂雪影问道。 “当然,你的身份,对我们而言,已经足够了。”女翻译官点燃了一根烟,烟草味让聂雪影觉得有些莫名的温暖。 聂雪影点头。她不想回到c国,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她自由了,可是她的心却好像还被关在总统府的水箱里面,一点点的,被淹死在那里,永世徘徊,进退两难。 所谓的食品监督协会总部就在b国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因为其宗旨是反对a国的,所以领导者常年遭到迫害,四处流落,最后以政治难民的身份在b国定居下来。聂雪影先到附近的民居换了身衣服,然后和女翻译官一同开车前往目的地。 开车途中,女翻译官给聂雪影讲了不少关于她自己的事。比方说她的真名是劳拉,但是她很少用这个名字,大多数都用很难记的代称和绰号;她出生在a国一个小城里,之所以加入食品监督协会,也是受那一阵子*风潮的影响,觉得自己应该做一番大事业。 聂雪影一直都默默听着她在说话。她的心里滋生出一些怀疑和可怖的猜测来,但这些疑问很快又在肮脏的风里面湮没了,被一吹散,就半点痕迹都找不出来。 两个人换着开车,经过改装的轿车在路上疾驰着。有的路面由于缺乏维护并不好走,聂雪影却不管不顾地开得飞快。 她有时候也跟劳拉说话,因为她必须要让自己想着一些事情,不然就会被某些回忆和背叛的痛苦纠缠。 路上停着冒烟的车辆,路边还有人的尸体,死去多时的或者才死去的,塑料垃圾铺天盖地,聂雪影眼里含着意义不明的眼泪,嘴角依然浮起她常有的那种讽刺的笑容。 这就是她生存的世界,行将毁灭的世界。 聂雪影的头开始疼,起初倒不甚明显,还能够忍受,后来疼得要裂开了一般。 大概这时候体会到的感觉是一种真正的绝望,或者,更有可能的是,自己受凉发烧了。但她还是紧紧握着方向盘,脚舍不得从油门上离开,仿佛那是她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你会加入我们吗?”劳拉问道。 聂雪影轧过路面上堆着的工业垃圾,没有说话。 两人开了一天一夜的车,次日清晨的时候,到达了b国南边的山区,劳拉沿着盘山路开了一段,又带着聂雪影下车行走,最后沿着山麓中曲折的小径来到一处山势险要的地方,聂雪影抬起头看,在白雪所覆盖的密林之间,掩映着几座模样十分古老的房子。 这里看起来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聂雪影甚至相信,几百年前,这里也是这样。 劳拉带着聂雪影登上山坡,走入其中一间房屋。没有任何的身份验证程序,也没有人盘问她们。当聂雪影迈过房间的门槛,看清楚房中的摆设时,不由吃了一惊。 里面是一间祠堂。关于祠堂这个词语,是聂雪影以前在一本名叫《wildchina》的画册上见到的。她看到里面黑洞洞的,只有几支蜡烛燃烧着,借微弱的火光,她看到桌子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牌位。 “你回来了。”从黑暗中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随后那人就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推出来,他坐在轮椅上,一个年轻女子推着轮椅。 “我是食品监督协会的会长。”他抬头,温和地对聂雪影笑了笑,没有介绍食品安全协会的相关信息,甚至没有对聂雪影的身份表现出半分疑惑,如此坦荡,反而让聂雪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会长倒没有再对聂雪影说什么,而是望向了劳拉:“我听说最近a国生产的一批糖果可能有质量问题,你应该去调查一下。” 聂雪影想两个人这应该是说的什么暗号,劳拉随后就转身离开了,会长也只是对聂雪影点头笑笑:“这里还能再住下一个人。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的话,离开也很方便,我不会强迫你留下来,也不会强迫你走。” 这时候,聂雪影倒觉得食品监督协会有些意思了,当时若与这个组织合作,c国或许还会有转机。 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会长就看起来一副疲惫的样子,女子推着他又走入黑暗之中。聂雪影在原地站了良久,黑暗和火光好像让人有种平静的感觉,她闭上眼睛,头很疼,许多画面从脑中一闪而过。安娜的脸,塞西莉亚的脸,向宇的脸,还有亚马尔的狂风暴雪和极光…… 在极光下,塞西莉亚对她说过爱她,可是转眼之间,就成了如今的不堪。塞西莉亚也许真的爱过她,可是却从未了解她。 就像她爱向宇,也从未了解过向宇一样。 想了不知道多久,回忆和幻梦掺和到一起,聂雪影觉得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随后就失去了全部的知觉。 醒过来时,她看到窗外正在下雪。 南方山里的雪,看起来和亚马尔市有些不同,与b国首都的雪相比,也是不同的。聂雪影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看了一会儿雪,才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这里没有人限制她的自由,没有人来管她,她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也不再会有塞西莉亚。 这样应该就挺好的,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直等到地球毁灭,迎来自己的死亡。塞西莉亚只是曾经的一场梦而已。 山里虽然是返璞归真的生活方式(据会长说这样可以有效方式食品污染),但各种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因此聂雪影还是孜孜不倦关注着两国交战前线的情况。 b国一直处于不利的地位,这让聂雪影心里很不是滋味。b国的军事力量并不算弱,然而a国却采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术,即在战场上投入大量进化过的丧尸,并且充分将之运入城市,使b国后方情况堪忧。塞西莉亚多方奔走,亲上前线,但是a国的军队沿着东南部海岸线一点点向b国内部推进蚕食,甚至连聂雪影目前所处的山区,都显得岌岌可危了。 第45章 轰炸 再一次从长梦中醒过来的时候,聂雪影忘记了时间,她坐起身看着窗棂外的白雪,恍惚以为还是在很久以前。 她在深山里住了半个月有余。起初还关心一下ab两国的战况,后来连这个都懒得去管,因为反正也无能为力。偶尔做梦的时候会想起塞西莉亚,天地之间都陷入了黑暗,只有塞西莉亚棕黑色的眸子在悲悯地望着她。 为什么塞西莉亚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就好像所有的悲哀都由她一人来承受,聂雪影在那个时候已然忘记了一切——因此她会为塞西莉亚的难过而感觉到难过。聂雪影想,大概她爱过塞西莉亚,爱过几个小时,或者一天。在塞西莉亚将她关进水箱之后,这种爱忽然又消失无踪了。 食品监督协会更像是一个藏在深山里避世的养老院,甚至连生活方式还保留着20世纪初期的风格。不下雪的时候,会长就会坐着轮椅在祠堂外的院子里转来转去,年轻女子陪伴着他,两人看起来像一对爱侣。有时候会有不同的成员回来又离开,直到某一天劳拉也一声不响地离开。雪在山上积了一层又一层,似乎永远也不会有化得时候,聂雪影觉得就这样安静在这里等死也不错。 这样就再不会有人让她动心,让她伤心了。无论是向宇,还是塞西莉亚,从此都是梦的另一端曾出现的稀微的歌声,而现在聂雪影所拥有的,只是大雪封山时犹带寒意的梦。 山坡上传来两声鸟叫,聂雪影倾耳去听,好像只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她从床上坐起身,又回过头,出神地望着山里的白雪,积雪有种簌簌的声音,像是某种山魈的低喃。聂雪影有时候也能听过鬼魂在崇山深处窃窃私语,说的是她所听不见的语言。除了这些与山风声混成一团的动静,就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山泉被冰封住了,要用水的话,需要将冰面凿开,然后用水泵将尚未结冰的水抽出来。聂雪影哈着手走到院子里,准备去查看一下水泵的情况,忽然敏锐地感受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同时远处传来破风的呜呜声响。 这种地动,并不像是山里的地震或是山洪。聂雪影皱起眉头,头顶远方传来嗡嗡轰鸣的声音。 聂雪影知道,这是轰炸机前来轰炸的前兆。她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自从末世开始,或者说更早,自从出生,她就碰到过无数次。她从河边跑开,寻找着一个可以栖身又足够隐蔽的掩体。 不知道空袭的是a国还是b国的空军,看情况更有可能是a国的。但是这处山区并没有特别的战略意义,克丽丝何必要轰炸这里?除非是克丽丝另有目的,或者是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离河流不远的地方是一处峡谷,水流湍急,一侧的山壁宛若整个用刀所劈成,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有一个很浅的山洞。水结了冰之后,洞口便被掩住了一大半。聂雪影踩过积雪的冰面跃入洞口,她抬起头,天空很低,布着沉沉的雾霾,即便如此,她也能看到,远处的云层间,像是有一架飞机的残影掠过去。同时,不远处的山谷里响起巨大的爆炸声,聂雪影从被冰块半掩着洞口向外望去,一朵蘑菇云从山峰上腾了起来,烟尘呛入鼻腔,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飞机嗡嗡轰鸣声越来越近了,接下来就会轰炸到这里了。聂雪影抱住双臂,后背靠着寒冷潮湿的石壁。 等了几分钟后,剧烈的爆炸声响在离她似乎很近的地方响起来,地动山摇。炸碎的石块、冰渣混合着灰尘从洞口涌进来,聂雪影一边咳嗽着,一边往山洞深处退去,耳朵里还在轰鸣,她的头疼得想吐。碎裂的石子贴着脸颊划过,聂雪影伸手一挡,手背便被划了个口子。石块在冰上堆了厚厚一层,洞口被封住,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半点光线从石缝中漏了下来。 当世界又复归为平静之后,聂雪影发现自己正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她从没发现自己会害怕成这样。好像有太长的时间没有上过战场,她已经不习惯了轰炸,逃亡,在死亡边缘游走的日子。 会死在这里吗?死在这里,尸体被石块和冰封着,直到地球毁灭,也永远都不会被人发现。聂雪影这样想着,又艰难地坐起身,一点点扒开堵在面前的石头。 空气中满是灰尘的味道,聂雪影听见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她愣住了,但随即就意识到那只是从山坡上滚落的石块的声音。为什么会听见人在说话?是因为太想那个人了吗?聂雪影又想,也许走出去之后,就会发现塞西莉亚真的正在外面等着她,然后告诉她,是专程过来接她回去的。可是接她回去又能怎么样?继续把她扔到水箱里淹死她吗? 聂雪影终于灰头土脸地从山洞里挤了出去,轰炸之后,山谷里一片狼藉,不远处的路被炸断了,再远一点,一处山头似乎已经被炸平了,世界笼罩在灰蒙蒙的烟尘里,聂雪影脚下满是脏水。 幸亏山区里的情况复杂,轰炸机只是炸了一部分的山头,她栖身的地方是一处地势险要的峡谷,即使用卫星定位,也无法精准确定位置。克丽丝怎么会心血来潮轰炸这里? 河流因为轰炸被阻断,冰层下的水股股冒出来,不一会儿,就在聂雪影栖身的地方积成一个泥泞冰冷的水泊。聂雪影往山上走去,轰炸后,远方的山头还是白雪皑皑,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聂雪影走回了食品安全协会,低矮的平房建筑被炸毁了一半,祠堂的一面墙也有损毁。她走进祠堂,看到会长正平躺在地上,轮椅翻到在一边,头下面枕着一大滩血。年轻女子抱着双臂站在旁边黑暗处,即使经过轰炸,祠堂里的油灯和蜡烛依然燃烧着,像是幽幽的鬼火。 “他……”聂雪影开口望着地上躺着的会长,她听见了死人的声音,死去的会长告诉她“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是间谍”,但那声音又缥缈细弱得如同幻听。 年轻女子冷冷地看了聂雪影一眼,她走到倾斜的供桌旁,将在轰炸中倒了的牌位一个个缓慢地扶起来,动作认真,又好像心不在焉。聂雪影觉得对方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她的手在轻微发抖。 “他死了。”就在聂雪影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冷。聂雪影觉得这祠堂像是一座活坟墓,转身想要出去,那人一句轻飘飘的话又将她即将迈出门槛的脚步拉了回来:“你觉得,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军队,都能准确定位到这个地方吗?” 这个问题,也是聂雪影一直在想的问题。 山区里的情况太过复杂,即使用卫星定位,也无法保证能够完全准确地确定他们的位置,除非有人泄露了他们的准确坐标。聂雪影略一细想,这里只有自己是个身份不明,莫名其妙就住进来的人,嫌疑理所应当是最的。 但是对方却没有表露出这样的意思。她将牌位一个一个重新整理好,方才慢慢说道:“你想去哪就去哪吧,我没有理由拦你。” “那你呢?”聂雪影问道。她这时候不可能孑然一身地离开,克丽丝已经轰炸了这里,也许很快步兵也会突入山区之中,聂雪影连退路都没有了。 “我留在这里,一直陪着他。”女子走到祠堂中央的空地上,低头望着会长的尸体,“我知道轰炸是冲着你来的,只要你离开,这里依然还会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没有变……我从来没有过问你的名字和经历,但是我知道,你就是c国的奥萝拉,这里并不是你栖身的地方,你走吧。”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恍惚的温柔,如望着自己心爱之物,整个世界都与之无关。 聂雪影转身打算离开。就在这一秒钟之内,可能连一秒钟都不到,她的脑中倏然闪现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来得无端无由,她甚至连个完整可行的计划都没有想出来,就明白应该怎样做,应该说什么。 聂雪影问道:“我可以复活他,你相信我吗?” 女子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聂雪影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在这个食品安全协会中,这名女子才是真正的掌权者。她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却因为无法抑制的感情而让聂雪影过早发现了她的弱点。聂雪影相信自己能够说服她,甚至可以利用她。 女子撩了一下耳边垂落的长发,痛快地点头:“怎么做?” 聂雪影亦笑了,天亮了一些,光线映着碎裂的白雪从窗口照进来,照着聂雪影的侧脸,颇有风华绝代的意味。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女子走到聂雪影的面前,与她平视着。她长得不算惊艳,却是很耐看的那种人,眼睛深邃且淡然无澜,仿佛从其中读不出任何内容。她说道:“我姓陆,叫陆亦晨。” 这个名字,聂雪影自然是没听说过的,不过这倒正常,大概在食品安全协会内部,也没有几个人听过这个名字。 陆亦晨说:“我可以募集到几百人的军队,但也仅此而已了。” 聂雪影想了想,她的目光望向祠堂高处窗口漏下来的光,外面的天是浅灰色的,微微发亮,她说道:“几百个人,足够了。” 第46章 遇险 离开深山的时候,陆亦晨一直在用类似于手机的通信设备和别人联系,偶尔休息的间隙,她会跟聂雪影说很多事情。聂雪影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山路上积了雪,雪下面埋着碎石瓦砾,山里是不是就会卷起一阵白毛风,车开起来格外艰难。聂雪影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陆亦晨在说话,那声音也好像是变得朦胧了,听不清楚。 陆亦晨说,食品安全协会的会长名叫陆晨,是她的养父。她说起陆晨的时候,语气骤然变得十分温柔,陆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陆亦晨都说着,有时候又停顿下来,看着积雪的白色山谷。聂雪影忍不住想起塞西莉亚曾经对她说的那些话。话语都已经模糊,唯独语气像是深深楔在聂雪影的脑中,在此时此刻想起来了,挥之不去。 塞西莉亚大概真的爱过她,用全部的温柔,全部的耐心,和全部的占有欲。 陆晨的尸体依然在山谷的深处,倚靠着一棵早已死去的大树的树干,身上堆着白雪。陆亦晨温柔地抚过他已经僵硬发青的脸,聂雪影站在不远处望着,倒并没有被眼前这景象感动多少,只是想起很早以前的一些事。 是谁为向宇收尸的?在向宇死之前,他会不会有一秒钟是想着聂雪影的……那时对于聂雪影而言,一秒钟的思念就足够了,可是如今,已经全然都不需要了。聂雪影望着远处白皑皑的山峦,她觉得自己好像了解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车越过一个地形险要的山脊,聂雪影减缓了行驶速度,陆亦晨忽然说道:“停车。” 聂雪影惊讶地看了陆亦晨一眼。这里坡陡地滑,而且一侧车身几乎都已经越出了路面。尽管如此,她发现陆亦晨神色严峻,意识到事情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便立刻紧急制动,将车停靠在了路边。 两个人坐在车厢里,世界在瞬间安静了下来,聂雪影想要问陆亦晨发现了什么,却都被她的眼神所制止。陆亦晨是在这座山里长大的,她能够更为敏锐地发现山里所隐藏的危险。 这辆轿车是食品安全协会中最烂的一辆座驾,还是沿用一百年前操作系统的老爷车,但是在轰炸引发的山体滑坡之后,其他车辆都被乱石掩埋或损坏,只有这一辆还勉强能开。陆亦晨这么一说,聂雪影匆忙向山体一侧打方向,同时用力踩下刹车,拉起手刹。 聂雪影最初只是听到风从山坡上吹下来的声音,当她倾耳去听时,那声音里混合了金属质感的东西摩擦的噪音,她隔着挡风玻璃往山坡上望去,积雪的峭壁一侧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聂雪影凭借经验马上判断出,是一小队人正持着武器潜行接近她们。前方不远是一个狭窄的垭口,那群人一定是埋伏在那里的。如果聂雪影开车贸然经过那里,就有可能会被袭击,而现在车停在此处,那群人大概不耐,而开始缓慢接近她们了。 山路狭窄,没有办法掉头。聂雪影一手从腰间拔出枪,另一手换了倒车档,稍微松开刹车,让轿车慢慢向后溜着。陆亦晨探身从轿车后座上抓起一把枪|管被锯短的猎|枪,望着窗外,眉头紧蹙。 聂雪影的想法是先将车倒离这里,再想办法撤退。陆亦晨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和她在一起应该不会吃亏。正在此时,聂雪影右手贯穿手掌的伤疤忽然一阵剧痛,脑中响起许多死人嘶吼咆哮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她听不清楚,但是她却感受到了最为浓烈的杀气。 她的脑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接着一个名字像炸弹一般在脑中炸响,直炸得她头晕目眩,什么都想不起来。 克里斯蒂娜! 聂雪影的脚从刹车上松开,车迅速向后划去,后轮胎从道路边沿落下去,整个车向后一沉。聂雪影及时反映过来踩住刹车,车子熄火了。汽车底盘蹭到了道路和山体的边缘,依然在往后滑,聂雪影急忙拉紧了手刹,整个手臂的肌肉都绷紧了。陆亦晨被晃了一个趔趄,低声对聂雪影吼道:“你干什么?” “来的这群人都不是活人,是a国派来的。”聂雪影转动车钥匙,重新发动汽车,汽车一半都悬在半空,岌岌可危,“你下车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管我。” 在这个时候,多说一句话都是废话。如果不跳车,聂雪影一旦松开手刹,汽车继续往下滑,结果就是坠崖。陆亦晨将枪背在后背上,拉开车门,身影冲出去时,极为灵活地跑了几步,脚步印在白雪上,身影却已经在山坡的乱石巉岩间消失无踪。 聂雪影缓缓松开手刹,汽车轰隆隆向悬崖下滑去。冷汗从她的鬓边滑下来,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恐惧。右手的伤几乎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发白的疤痕,此刻又硬生生疼起来,好像那一日刀刃从其中穿过的感觉。 就在汽车即将坠到崖下的时候,对面的山坡陡崖上冲下来了好几个丧尸,粗略估计有□□个之多,它们冲到的轿车旁边,却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拽住了轿车车头,阻止轿车继续往下滑。 聂雪影冷笑了一下,克丽丝终究还是沉不住气。 她放倒驾驶座的椅子,身体向后移动,到后座上时飞快地将车门打开,从车里跃了出去。山风猎猎,她的脚下一滑,几乎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聂雪影回头望了一眼托住汽车的几个丧尸,都用斗篷挡住了脸,她不知道其中哪个是向宇。聂雪影从腰间拔出枪,踉踉跄跄就往山坡下的悬崖跑去。克丽丝并没有杀她的意思,因此她要引开这群人,陆亦晨才会有逃脱的机会。至于之后怎么办,聂雪影还没有想好。她来不及想,也不愿去想。她怕自己会认出向宇,会因此而在克丽丝面前崩溃。 脚陷入了山坡的石缝里,聂雪影摔倒在地上,胳膊肘和膝盖碰得火辣辣疼。她咬着牙站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还没等站稳,又再度跌倒。她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心里涌起一股会死在这里的绝望。 聂雪影不怕死,但是她现在不想死在这里。 她抬头向上望去。风和雪忽然间都停了,就像是从山坡的道路一端忽然涌下了一阵看不见的气流,将风雪一股脑全都分开。在那一条被分出来的道路中央,一个身影站在那里,她的身材不高,分明没有风,她的金发却像是在飞舞一样。这样的场景,让聂雪影会怀疑是不是安娜来这里了,但是她知道那不会是安娜。 克丽丝竟然亲自来到这个地方了。聂雪影捏紧手中的枪柄,将脚用力从满是冰雪的石缝中抽出来。世界都是白茫茫的,她不知道还能到哪里。 “奥萝拉,”她听见了克丽丝的声音,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克丽丝一定是在对她大声地喊,可是听在聂雪影的耳中,就好像低声嘶语,“奥萝拉,我终于找到你了。” 聂雪影咬紧了牙。她忘了应该说什么,或者是往哪里逃去,她看着白色的山峦和白色的天空,克丽丝的身影似乎离她很远,一眨眼,却又已经与克丽丝灰蓝色的眼睛对视。 “奥萝拉,这里,已经是我的地方了。”克丽丝望着聂雪影说道,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一瞬间聂雪影有了错觉,她看见安娜的鬼魂站在克丽丝身后也对她笑着。 克丽丝为什么出现这里?这片山区的战略意义并不高,也没有存放什么特殊的东西。克丽丝没有理由放着前线不管,亲自来这里…… 聂雪影没有说话,她微弯着腰,目光自下而上盯着克丽丝,提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拔枪反击。有几个丧尸慢慢也从山坡上包抄下来,聂雪影大致扫了一眼,也不知道向宇是否在其中。 但是克丽丝却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对方黑色的军靴踩过白雪和冰渣,每一声碎裂般的声响都像是从聂雪影的心头响起的,但是克丽丝走到她的面前时,脸上都带着那样的微笑。聂雪影嗅到对方身上冷冽的寒风气味,她犹豫是否要主动出击,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胜算,陆亦晨还能否回来帮忙……在她脑中的想法乱成一团时,克丽丝已经握住她放在身前,紧攥的右手。 手心的伤疤倏然又疼痛了起来,聂雪影皱起了眉头,想要将手抽回来,克丽丝却紧紧抓着她。随后发生的事情让聂雪影大吃一惊,她甚至做梦也不会想到克丽丝会这样做。 克丽丝抬起聂雪影攥成拳头的手,嘴唇凑近聂雪影手背的伤疤,轻轻一吻。手背被冻僵了,并没有什么感觉,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一沾,缥缈得如同幻觉,随后就无影无踪。 忽然,鹅毛大雪飘落下来,铺天盖地。 第47章 再踏征途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想杀你。”克丽丝低低地对聂雪影说,雪片从两人的脸颊中间飞快地拂过去,“当然也包括我。” 聂雪影的手慢慢移到腰间,寻找着一切可以反击的机会。 天色暗了下来,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是轰炸机的声音,还是地震所造成的山崩,聂雪影已经无法去想了。她的眼中只剩下克丽丝一个人,她紧紧盯着对方,身体的痛楚逐渐远去,恐惧也被慢慢地麻痹。 “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痛苦。”克丽丝放开聂雪影受伤的右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聂雪影闻到了阴冷山风的气味,“奥萝拉,你不是死过一回吗?你不会害怕的,在嘴里含着毒|药你都不会害怕,更何况是,含着——” 话刚说完,她吻上了聂雪影。嘴唇相互的触碰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聂雪影只觉得冷。她稍微抬头,目光越过克丽丝灰蓝色的眼睛和耳畔拂动的金色头发,便能看见灰白色雾气弥漫的山坡上,一个个黑色如铁铸成的身影。那些丧尸,其中还有向宇,都在沉默地望着她们。 聂雪影的瞳孔倏然缩小,她握紧了拳用力捣向克丽丝的腹部。她感觉到自己击中了,而且力道不轻,但是克丽丝却没有受创的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聂雪影心里掠过去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难道克丽丝也发生了什么生化变异? 她的身体向后倒去,脚踝剧痛,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顺势从陡坡上滚落了下去。克丽丝伸手想要拉住她,聂雪影用力将手抽了回去,将克丽丝也拖倒在地上,两人顺着陡峭的山坡往深谷中坠落。 聂雪影看见白雾从看不清楚的深渊里弥漫出来,她觉得在那里面有很多怨灵的手臂,伸向她想要将她拉下无尽的地狱,却又消失无踪。聂雪影手边摸到了什么,她便牢牢地抓住,手心被粗糙的东西摩擦流血,也不肯放手。一旦放手,就会跌落到悬崖底,粉身碎骨…… 好在此处的地势并不十分陡峭,聂雪影稳住了身体,才感觉到全身都火辣辣疼着。她晕过去了,但几秒钟之后就醒过来,风吹得她眼睛发痛。 克丽丝躺在离她有几步远的山坡上,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一棵倒下的枯树阻挡了她继续往悬崖下滑去,而这棵树也成了聂雪影的救命稻草。 聂雪影扶着岌岌可危的树干勉强站起来,风吹到脸颊上像刀割一般,她伸手一摸,指尖上都是泥土和血。她呆呆望着离她不远的克丽丝,只要她伸手一推,克丽丝就会坠到到悬崖里,如果她死了,整个战场局势都会被扭转。只要她这样一推…… 她忽然回忆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其实她根本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了解克丽丝,她永远都猜不透这个小姑娘在想什么,克丽丝却仿佛对她所有的想法都了如指掌。 聂雪影艰难地走到克丽丝身边,蹲下来。小腿剧痛,可能摔成骨裂了。如果在塞西莉亚身边……风太大了,聂雪影竟然想放声大哭。如果在塞西莉亚身边,哪怕此刻沉睡在营养液里,她也应该相信,塞西莉亚会陪伴着她的。 有一秒钟,聂雪影愿意赌上自己的一切,只希望下一秒钟,塞西莉亚出现在这里,拥抱着她,告诉她,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了,都不需要她担心。 聂雪影咬紧牙,准备将克丽丝推下悬崖。手甫一碰着克丽丝,手腕却反被紧紧钳住,她惊讶地看到克丽丝睁开了眼睛,正对她微笑着。聂雪影心里一沉,难道克丽丝没有受一点伤,自始至终神志都是清醒的,只是为了戏弄她吗? 的确,克丽丝身上的衣服虽然被弄脏弄皱了,有的地方已经破损,但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一点伤口。聂雪影皱起眉,克丽丝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异。 “你想要杀我吗?”克丽丝问她,声音低低的,像是音质失真的八音盒,“杀了向宇之后,还想要杀了我。” 聂雪影愣了一下:“我没有杀向宇。” 克丽丝笑着,那笑容越发像是个狞笑,她紧紧地攥住聂雪影的手腕,好像要将聂雪影的手腕捏断一般:“是你杀了他。你和塞西莉亚勾结,出卖了c国,所以安娜才轰炸亚马尔市,你还想通过假死来让所有人相信,你也是受害者。如果不是你,向宇就不会死。”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你觉得是我出卖了c国?”聂雪影问道,她觉得事情发生太过突然,讽刺得几乎让人想笑。 雪片一片片落下去,雾气越发浓重了。聂雪影跪坐到地上,小腿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克丽丝坐起来,依然握着她的手:“可是,奥萝拉,你是一个犯罪的人,我喜欢你这样,因为这样,无论我对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觉到内疚。” “不是我,不是我。”聂雪影重复着,除了重复之外,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想站起来,脚下像是生了根,除了睁大眼睛,望着飘落的雪片和弥漫山谷中的雾气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克丽丝拥抱住了她,这时候,聂雪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 山上刮起了白毛风。聂雪影觉得冷,即使被克丽丝紧紧地拥抱在怀里,也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就这样在我的怀里吧……”克丽丝的声音很低,“我不介意你的罪行,我会惩罚你,也宽恕你,甚至救赎你。我就是你被钉死的十字架,是烧毁你的地狱。” 聂雪影抬起头望着克丽丝,她觉得对方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果然,从她的角度看来,克丽丝的脸色发青,如同这冷风一般的颜色。 山坡上茫茫的风雪和浓雾之间,忽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响。聂雪影抬起头,那不是山里风雪产生的声响,而是丧尸死亡的嘶吼。聂雪影想起了克丽丝带过来的丧尸随从,不由猜测,是他们遭到了什么偷袭? 克丽丝也随即注意到了山坡上的动静,倒不是因为丧尸的动静,而是另外一种声音——夹在狂风里的,机关枪扫射的声音。 克丽丝松开了聂雪影,疑惑且焦急地往山坡上跑去。尽管她也许不会被恶劣寒冷的天气所影响,但是狂风依然阻挡了她的脚步,只走出去不到五步,身影都没在茫茫浓雾中了。聂雪影艰难地站起了身,想要往山坡上走去,却又顿在原地。且不说脚下寸步难行,她觉得重机枪扫射的声音离自己越发近了,可能留在这里还比较安全。 她等了不知道多久,开始冷得牙关打颤,后来就冷得连哆嗦都不会了,浑身僵成了铁板。等待的时间只有半个多小时,风慢慢停了,从山坡上走下来一个人,长发在风中飞舞着,手里端着机枪,就像是划开寒冷与迷茫的神袛。聂雪影的嘴角想要牵出一个笑容,才发现脸都冻得生疼。 一定是被冻出了幻觉,她差点以为是塞西莉亚从天而降,来到了她身边。可是她紧接着就意识到,向她走过来的人是陆亦晨。 “你还好吗?看样子你受伤了。”陆亦晨走到聂雪影的身边,扶起她,“白毛风要起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下。” 陆亦晨对这座山里的情况了若指掌,她扶着聂雪影找到附近一块突起的巉岩,在石块下的缝隙里找了一个能避风的地方。聂雪影靠着岩壁,闭上了眼睛。她想问陆亦晨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但是此时此刻她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对这座山最熟悉不过了,尤其是在天气恶劣的情况下,在这座山里交火,我们永远都是战无不胜的。”陆亦晨好像看出了聂雪影的疑问,她解释着,“我在山里还有军队,即使会损失一部分……也值得了。”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一直都是往天上看着的,聂雪影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 “这样而言,对你的损失有些大了。”聂雪影嘶哑着嗓子低声说。 “我不在乎。只要能复活他,我什么都不在乎。”陆亦晨说道。聂雪影想了想,如果自己最后无法成功复活陆晨,估计陆亦晨报复她的手段会比克丽丝更狠吧……只是现在想着克丽丝的脸和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聂雪影就觉得一阵恶寒。 到了黄昏的时候,雪停了。陆亦晨活动了一下手脚,从岩石背后走了出去:“走吧,我们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聂雪影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一样,却还是昏昏沉沉地跟着陆亦晨往前走。耳畔好像还萦绕着死人的声音,可是眼前所见却是有夜色里的山峦。克丽丝不知道去哪了,聂雪影希望自己也不必再见到她。 第48章 双面间谍 到了快天亮时,聂雪影睡了一觉。她起初是倚着冰冷的岩石的,后来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陆亦晨轻轻地将大衣披在她的身上。她觉得在睡梦里很舒服,那种虚幻的安心感觉,就好像还和塞西莉亚在一起一样。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甚至还有些放晴,聂雪影发现自己倚靠着陆亦晨的肩膀。 她并没有马上起来,而是眯着眼睛继续装睡,看见陆亦晨正在摆弄手中一个手机,荧屏上幽蓝色的光芒闪烁,她正在发送和接收消息。 聂雪影不知道陆亦晨正在跟谁联络,也许是她还藏在这座山中的军队。但是这让聂雪影心里隐隐有不太好的猜测。陆亦晨的来头或者是目的,恐怕都没有她所说的那样单纯。 善于使用枪|械,能够指挥百人左右的游击队,短时间内就可募集出一支军队,却在这山里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甚至毫不犹豫地信任聂雪影这样身份可疑的人。陆亦晨到底是什么人? 她这样想着,又睡着了几分钟,梦见了塞西莉亚,但是醒过来后,却看见陆亦晨苍白的侧脸。在睡梦中,聂雪影曾以为她是和塞西莉亚依偎在一起的——而梦醒之后的认知,让聂雪影心里感觉到有些失落。 “你醒了,咱们抓紧时间吧。”陆亦晨不着痕迹地推开聂雪影,站起身,望着雪后初霁的山里的世界。聂雪影望着她的背影,有种感同身受的落寞气息,因此她并不反感陆亦晨。 陆亦晨对这山里的情况十分熟悉,她在这里长大,知晓山里的每一座无名的山头,每一条曲折的山路,即使再恶劣的天气,也不会将她困在山中。 食品安全协会似是个规模不小,却又极端低调的组织。山中处处藏有他们的暗哨和物资。如果陆亦晨留在这里,在世界毁灭之前,还能过一段时间安稳日子的,可是她却选择离开这山里,和聂雪影往情况未知的前线而去。 她做出所有这些事情,只是为了使陆晨复活吗?在相互接触的这几天里,聂雪影感觉到陆亦晨深不可测,一人能撑起食品安全协会,能力也不容置喙,应当不是不计后果去痴情的人。 两人将昨天奇迹般挂在悬崖边没有掉下去的轿车推到公路上。轿车侧边和后保险杠损坏严重,但是幸好还能够正常行驶。 “整个山区都被a国的军队包围了,我们要向冲出去,必须突破前线。”聂雪影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苍白得如同山峦之上的积雪,“我们的目标不算大,但是非常危险。” “只要能够达到我的目的,我想这些危险都是值得的。”陆亦晨喃喃道,“我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聂雪影不说话了,继续开着车。腿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每次踩油门都会感觉到骨头一阵疼痛,也正是这些疼痛的提醒,她才意识到,原来她还活着。 和很多年以前一样,就算没有塞西莉亚,她也能活下去。 下午一点,a国又开始轰炸这片山区,由此聂雪影判断,克丽丝已经离开了这里。这个结论让她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条件再艰苦,只要不用见着克丽丝,都是好的。 轰炸一共持续了不到半小时,大概克丽丝也意识到轰炸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而且山区里地势复杂,过分的轰炸可能会引发塌方和山崩,对a国的后方产生不利影响。聂雪影和陆亦晨虽然没有受伤,但是道路有的地方被滑坡的土石所掩埋,有的地方彻底被炸毁了,寸步难行。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两人才艰难地沿着盘山路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头,到达了山区北边的平原。破车一路上出了无数毛病,等到沿着一段陡峭的路滑下去之后,车头撞到路边已经损毁的护栏,车子熄火,再也打不着了。 这条路路基很高,道路两边是深深的河谷,由于天色昏暗,也看不清河谷里是什么样的。聂雪影觉得这个地方很像通往地狱的入口,因此心里有些恐惧,想要尽快离开此处。 聂雪影望着挡风玻璃外的世界,战火已经蔓延到了这里,整个天空都是昏暗的铅灰色,滚滚的黑烟从地平线上冒了起来,像一条条腾飞而上的巨龙。远处还能听见枪炮的声音,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声,看来战线已经向西边移去了。 平原的温度比山区里高多了,聂雪影将大衣脱下来,从后备箱里取出扳手,准备将引擎盖打开,好好检修一下。 “不用修了,我们步行。”陆亦晨拦住了聂雪影。她将步|枪从身上解下来,端在手里,“我们往北边走,那里有城市。” 聂雪影摇头:“那边轰炸就算是已经停了,肯定还有游击队在扫荡,我们弃车逃跑差不多等于找死。” 陆亦晨没有说话,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聂雪影,手中的枪不知为何巧妙地变换了一个角度,枪|口正指着聂雪影。风带些暖意,但依然是肃杀的,硝烟味将整个世界都覆盖了一片黑色。聂雪影顿时感觉像被一整盆冰水从头淋到了脚,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已经算不清楚有多长时间了,自己结交的伙伴一个个都成了敌人。克丽丝如是,林苑姐弟如是,现在陆亦晨又成了这样。 但是陆亦晨却又将枪收了起来,就好像她刚才只是无心做了一个让人有些误会的动作而已。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聂雪影,还是奥萝拉?”陆亦晨望着远处地平线上冒起的浓烟,忽然莫名其妙问了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这样问?”聂雪影将手移向腰间,准备寻找自己的武器,“你不信任我?”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陆亦晨没有看聂雪影,只是向道路最远处望着,“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要太信任自己的猜测。事情会比你所见的复杂,却比你所想的简单。我不是在教训你,这几句话,是塞西莉亚,让我告诉你的。” 听到塞西莉亚这个名字,聂雪影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眼睛骤然睁大了。她望着陆亦晨,希望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什么。然而陆亦晨那双剔透的眼睛,就像是黑色的玻璃,除了一片平静,再无他物。 陆亦晨是怎么能和塞西莉亚联系起来的?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做什么的? “你不用管我的身份,”好像猜出了聂雪影心中的想法,陆亦晨用一种平淡的语调继续往下说,“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可是暂时不需要了。塞西莉亚希望我能够转达你,她在等你。” 食品安全协会既然是以反对a国为宗旨的,和b国总统塞西莉亚有联系并不奇怪,只是陆亦晨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让聂雪影着实感到了惊悚。 塞西莉亚在等她。 当由别人说出这个等字时,也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字眼而已。 陆亦晨大概是塞西莉亚的间谍,而陆晨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傀儡,如此倒能说得通了。只是这么稍微晃神的功夫,聂雪影听到从道路一端逐渐迫近的脚步声,她转过头,还没有看清楚那个从稀薄的空气中向她走来的身影,陆亦晨却突然从路基上冲了下去。 “陆——”聂雪影开口想要叫出陆亦晨的名字,陆亦晨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脚下黑色的雾霭中,她的长发在风中扬了起来,与她的大衣下摆一同卷起一个仓皇的弧度,随即消失无踪。聂雪影倾耳去听,只有呼啸的风声,整个世界,就像是瞬间将陆亦晨全部的存在都抹去了。 在一秒钟之内,聂雪影想到了很多——她想起塞西莉亚的微笑,那个玻璃的水箱,黑红色令人不快的营养液,还有陆亦晨站在雪地上的侧脸。她的头开始剧烈疼痛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我还以为你……遇上了危险。”从中间生硬打折的话语,调子却透出关心。聂雪影转过头,看到穿过黑色的雾霭,走向她的人竟然是一个多月未曾谋面的女翻译官劳拉。她皱起了眉头,难道刚才陆亦晨拼命从路基上冲下去,是因为劳拉向这边走过来? 她害怕劳拉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你怎么会在这里?”聂雪影转过身,面对着劳拉,戒备地问道。 “a国的驻军一从这里撤离,我就准备回去的,”劳拉跑到了聂雪影的面前。她的头发有些蓬乱,脸上也抹了好几道烟灰,的确像从战场上一路长途跋涉而来的,“没想到a国轰炸了山区,我想过来看看,就碰上了你。” 聂雪影低下头,思忖着劳拉的话有几分可信,劳拉的脸冷不防凑近了她:“你要提防陆亦晨,她不是食品安全协会的人。她其实是个双面间谍。” 第49章 心魔 硝烟和灰尘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越发的浓郁了。 聂雪影望着眼前的道路,不远处是一座小城,黑烟滚滚压在头顶。 “食品监督协会的会长,就是陆晨,那个男的,其实早都死了。是陆亦晨一直控制着他,代替陆晨发号施令。”劳拉一边说一边皱着眉头,好像她也是在努力理清楚这其中的因果,“她需要一个契机离开这里,因此向a国总统克丽丝出卖了你的位置,a国一旦轰炸,她就有理由能离开了。” “陆亦晨想离开这座山,”聂雪影冷冷地问道,“还有谁能拦住她?” “她有自己的计划。”劳拉只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甩了甩头发,便往路前面走去。聂雪影望了望路基下面黑暗的深渊,心有戚戚。 劳拉和陆亦晨其中有一人欺骗了她,或者可能两人都骗了她。有人向克丽丝告密,泄露了聂雪影的藏身之地,因此克丽丝轰炸山区,甚至不计后果,亲自带兵进入了山中。可见克丽丝是十分信任这人的。 “走吧。”劳拉的声音从前方浓雾中传过来,“轰炸有可能会造成山崩。我怕再晚一点,咱们就都走不出去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劳拉真的是出卖她的人,现在聂雪影也只能跟着劳拉走。她不能死在这里。 “我们先去前面城里补充一些水,不然很难从这里走出去。”劳拉说着,拢了拢一侧的头发。远处又零星传来些枪声,劳拉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一支小巧的手|枪,聂雪影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心里沉了下去。劳拉拿着的这支□□是a国生产的。 食品监督协会是与a国作对的,a国不会公然给其中成员提供武器。当然,不排除劳拉从别的渠道得到这件武器。聂雪影觉得心乱如麻,她既不相信陆亦晨,也不完全相信劳拉。两个人都有嫌疑,两个人都有可能是双面间谍。 聂雪影走得并不快。这一路磕磕碰碰受了不少伤,虽然都是皮肉伤,但一直颠簸流离,滋味着实不好受,她的头开始胀痛,这是发烧的前兆。聂雪影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脑中回想着陆亦晨和劳拉曾经的一言一行。 半个小时后,两人走到了那座城里。城市刚被轰炸过,大多已经成了废墟,天阴沉沉的,寒风贴着满是烟尘碎石和垃圾的路面刮过去,一些市民自发组织在路边抢救伤者。聂雪影打眼望去,这些市民还挺多了,估计有上百人,只是大家都沉默着,既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对所受的一切天灾*都已经麻木,除了顺从接受,再无他法。 聂雪影听见空气中传来死者细细的哭声,可以想见城市中死难者一定也为数不少。 路边还有没有完全倒塌的超市,货架和上面的商品散落一地。劳拉走过去,捡了一些瓶装水和饼干丢给聂雪影。聂雪影并不想吃东西,她觉得眼前所见的景象都令自己很不舒服,但她还是和劳拉坐在路边一个棚子下面,勉强吃了一点东西,冰冷的水灌下去,反而觉得头越发昏沉起来。 这不是好现象。重生之后,聂雪影身体的免疫力就变弱了,她比以前更容易生病。在山里养了几个月,突然间就又重回战场,在这个节骨眼,聂雪影觉得自己要生病了。 “你怎么了?”劳拉发现了聂雪影的异状,她伸手摸了摸聂雪影的额头,已经烫手了。 “我不太舒服。”聂雪影咬着牙,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她不知道是不是疟疾,也不知道通用的药物是否会对她产生反作用,但是她不能在这里等死,她望着那些还在沉默忙碌着的市民,“我……我去找找……这么多人,肯定是有医生的……” “你在说什么?”劳拉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非常疑惑,“这里没有人,是死城,一个人都没有。” 聂雪影倏然一惊。雪忽然下大了,白色的雪片穿过黑色的风,一片片落在聂雪影的脸上。她睁大了眼睛,那些在废墟上和道路上忙碌着的人,浑身上下都变得黑乎乎的,有的脑袋只剩下半个,有的浑身血迹斑斑,肠子拖出来老长。 聂雪影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难道她除了能听见死人的声音,现在还能够看见那些死去的鬼魂,或者说,是她性命将尽,因此就能看到这些东西,因为她很快也会变得和这些人一样…… “你生病了吗?”劳拉扶住她,聂雪影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没有说话,努力扶着身边的断墙站了起来。雪片打在她的脸上,她觉得脸睁开眼睛都十分困难。可是无论怎样都不能倒在这里,不然塞西莉亚会找不到她的。 让塞西莉亚去操心这所有的事情吧,她终于可以放手了。这样想着,聂雪影竟然想笑,泪水蓄积在眼眶里,却怎么都流不出来。 劳拉想要拉住她,聂雪影将劳拉的手甩开,往城外走去。头依然很疼,而那些死去的亡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聚积在她的面前,想要拦住她的去路。聂雪影从腰间拔出枪,对着空气随便放了一枪。劳拉被吓了一跳,呆呆站在路边,不敢再去拉扯她。但是那些亡灵还没有散开的意思,聂雪影甚至能听见空气中这些人的哭声。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道路在脚下时宽时窄,坎坷不平。风夹杂着雪片扑在聂雪影的脸上,分明也走得不快,她却觉得短短一会儿,就走出去很远,好像从这大陆上都被她横穿了过去一般。当聂雪影终于在原地站定了,她向四周张望,劳拉没有跟着她。 膝盖好像没有了力气,腿脚发软,聂雪影坐到了地上。她揉揉眼睛,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只剩城市黑色的废墟,黑色的风,尸体在建筑垃圾当中,有的横在街道上,也是黑色的。 脑海中一些恐怖的记忆慢慢被唤醒,聂雪影双手抱住头,浑身颤抖着。她盯着面前有裂缝的水泥地面,过了很久才抬起眼睛,发现亡灵又聚积在一起,慢慢朝她逼近。□□可以驱赶丧尸和活人,但对眼前这些亡灵无效。聂雪影甚至相信,这些亡灵来源于她心里的恐惧,她越是恐惧,鬼魂就越是猖獗。 她本来已经忘记,城市毁灭是如此可怖的景象。死难者,瘟疫,烧起的火焰和黑烟,日蚀的时候,聂雪影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她让自己忘掉那时所见的末日图景,她以为自己的确是忘掉了,不会再重新想起……聂雪影握紧手中的枪柄,一步一步往前走。她希望身边有个人,陆亦晨也好,劳拉也好,不管她们是否心怀叵测,只要此时此刻还陪伴着她……她甚至愿意沉睡在塞西莉亚的营养液里,至少那样,就不用真切见到这些景象。 “我感觉到了你的绝望。”身前骤然响起这样的一个声音,与此同时,那些阴魂,也慢慢散开了,给从道路对面走过来的人让开了一条道,“加入我们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聂雪影看清楚了来人,她将枪口垂下来,尽管心里依然感觉到恐惧,头疼欲裂,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却绷紧了脸,半分情绪都没有从表情中泄露出来。 “林苑。”她说着,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放下了手臂。一阵阵头晕目眩,世界仿佛被颠倒了。聂雪影觉得她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站着的人是什么模样,但是对方已经看出来,聂雪影正生着病。 “我有很多名字,很多身份。你可以叫我林苑。”她说着,一步步走近聂雪影,“我是永恒的存在。不会死,不会生病。” 她走到聂雪影面前,扶住聂雪影的胳膊。近距离看,她额头上的枪伤不知道像是敷了一层厚厚的粉一样,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就像一个大活人。 她出现在这里,不太正常。整座城都空了,除了死人。劳拉从这里穿过去,半路又莫名失踪,现在是林苑莫名其妙出现……聂雪影觉得一个脑袋涨成了两个大,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弄的。 “克里斯蒂娜派你来的吗?”聂雪影随口问道。 “不是。我弟弟和她闹翻了。我们是世界上第三支军队,是第三种力量。”林苑扶着聂雪影在路边坐下来,聂雪影浑身不停哆嗦着,她有时候觉得冷得好像坠入冰窖,有时候又热得很。林苑探了探她的额头,就像将一块冰冻潮湿的木头放在聂雪影额头一样,她觉得十分不舒服。 “你这样子走不出去的。”林苑说,“不如相信我一次吧。我能帮你。” 聂雪影看到林苑从身边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有一支注射针剂。聂雪影张张嘴想要拒绝,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如果她不会死亡,她应该也就不会惧怕死亡,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至于之后呢?聂雪影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什么都想不到了。 第50章 声音未尽之处 聂雪影感觉到林苑冰冷的手抓起了自己的手,袖子被推到手肘上。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她没有拒绝,尽管她还在犹豫,却依然平静地坐在废墟上,像是面对黑色的风一样面对自己的命运。林苑寻找着她的静脉,皮肤接触到林苑指尖,聂雪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希望眼前这一切都快点过去。 她努力让自己回忆一些愉快的事情。叛逃a国的时候,她和向宇开车冲出a国,汽车的挡风玻璃被流弹击碎了,车速飚到两百码,聂雪影坐在副驾上,在风中说道:“向宇,我不想跟你翻脸。”可是实际上,聂雪影只是这样说说而已,她不可能和向宇翻脸。 还有塞西莉亚……塞西莉亚的亲吻和抚摸都一样温暖,也许她感受到了幸福,却不甚明显。塞西莉亚好像把全世界的柔情都送给了她,但是此刻只留下来一阵阵飘渺的回忆。聂雪影不明白,等到她恍惚明白了之后,一切却都已经迟了。 针尖戳进皮肤,上臂传来一阵很轻微的刺痛,如同一片雪花飘上去,又默然地融化了。 “注射之后,大概有五到十分钟的适应期,可能会有点难受。”林苑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十分温柔,带着安抚般的力量,“等这个过程熬过去之后,你就会发现,虽然身上的伤口还在,但一点都不会感觉到痛苦,也不会感觉到疲惫和饥饿。” “条件呢?”聂雪影闭着眼睛,问道。 “什么条件?”林苑好像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我做了很多让我后悔的事情,可是我没有资格去后悔了。如果还能活下去,我依然想要扭转我的命运……”聂雪影喃喃道,如同梦呓。 “我也是。”林苑回答她。 聂雪影没有再说话。她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唯独感觉到世界的寒意。那种药水被缓慢推入血管的感觉越发明晰了,开始没有什么不适,后来聂雪影就觉得血管里的血全都沸腾起来了,她惊愕地意识到,那药有问题。 她不应该那么蠢,相信了林苑,任由林苑将□□注射入她的体内。也许是早就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了,反正世界也终将毁灭,无论在哪里死去,或者是怎么死去,实际上都没有区别……唯一让聂雪原感觉到疑惑的是,林苑并没有理由杀她。 而且,要杀死现在的她,不是轻而易举吗? 就在一秒钟之内,聂雪影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度恐怖的事实——她的身体是重生的,免疫力极低,对于其他人有效的药品,对她则不一定,甚至会有严重的副作用。 她会死吗?恐惧和绝望像黑色的网从头顶交织缠绕着她。聂雪影努力想要挣扎,想要开口告诉林苑,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她甚至想要伸直脖子呕吐,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狂风刮过去,带着灰尘,吹到了她的身上。灵魂像是盘旋在身体里德一把纸灰,被风一吹,就纷纷扬扬散了,在这座没有活人的空城里,散开后就全然失去了踪迹。 塞西莉亚最后的微笑从眼前一闪而过,聂雪影忘记了她和塞西莉亚以前的一切,只真切地记着塞西莉亚的笑容。 林苑在废墟上挑了个比较平整的地方坐下来,看着聂雪影的反应。一分钟后,她也流露出疑惑的神色——聂雪影看起来极度痛苦,她伸手像是要往前抓住什么,手指痉挛。她张大嘴呼吸着浑浊的空气,像是要努力大叫出声,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气音。但这痛苦持续了不到半分钟,聂雪影忽然就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脸色发青,便不再动了。 她走到聂雪影身边,探了探聂雪影的鼻息。她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聂雪影已经没有呼吸了。林苑看起来有点慌张,她将聂雪影的肩膀抬起来,聂雪影的头就垂下去,没有生命体征。过了一个小时之后,聂雪影依然没有起死回生的迹象,她的脸上蒙了一层白霜,看起来就和在残砖断瓦中的尸体一样了。林苑站起来,犹豫了几秒钟,便将聂雪影了无生气地丢在那里,转身沿着大路,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浓雾当中。 林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药剂在她和弟弟身上都有效,偏偏用在聂雪影的身上,竟成了这种结果。难道是向宇的实验并没有成功,她和林央只是侥幸,因此获得了含义不明的永生?林苑产生了一种对永生的恐惧感,就像是即使她死去无数次,她也无法获得解脱的那种痛苦。 她匆匆走着,直到一阵枪声阻断了去路。 形势好像发生了变化……她躲在废墟高耸的建筑垃圾后面,警觉地查看着,在不远处街道上,b国的士兵已经突入进来,随机地、漫无目的对街道两侧进行扫射。林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是a国奋力在将前线往b国西北方的腹地前移,因此被b国从后方进行包抄。 a国也许撑不了那么久,林苑心想。她觉得自己的态度就像旁观者那样超然,因此产生了一种优越感,随即而来的就是一切都与己无关的失落。 过了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像将军的人走过来,对领头的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前方士兵便停止了扫荡。林苑在那又等了一会儿,她看到有个身材不算很高的人影向这边走了过来。风起了,浓雾便被吹散一些,林苑看清楚了那个走过来的人,是个女人。 女人的脸被军帽遮住了一半,偏偏一绺卷发从帽檐一侧落了下来,她的姿态优雅,在这战场上却并不显得突兀,举手投足之间,好像连风都会听从她的指挥一般。林苑暗叫不好,那人是b国的总统,塞西莉亚。虽然还不太清楚塞西莉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但是林苑明白,事情会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 停留在这里不会有好处。林苑转过身,沿着掩体之下拥挤的通道和缝隙飞快地离开了。 风停下来了,冷雾又慢慢弥漫上来。塞西莉亚走在残破的街道上,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棕黑色的眼睛好像也被薄薄的冰给蒙上了一层。这是她的城市,现在已经毁了。到了这种时候,她忽然有些理解聂雪影那时的心情了。 已经被完全从地图上抹去的c国,城市也是这样被一座座毁掉的。塞西莉亚明白聂雪影心里的痛苦还有恨意,以及对c国无尽的执念。 她谨慎地往前走着,那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只是她还压抑着心里的感情。聂雪影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这是塞西莉亚的感觉——也只剩下感觉而已。 “总统,根据推算,奥萝拉是有可能在这里的。但是变数太多,说不定……”艾布特一句话没有说完,塞西莉亚明白他的意思和声音未尽之处。一路艰难险阻,聂雪影凶多吉少,她在这座城里的概率并不高,活着的概率就更低了。 “搜查这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塞西莉亚下了命令。 她自己沿着大路,依然往前走着。弥漫的黑雾也是死气沉沉的,那种感觉让人十分难受,她想起亚马尔市的冬天冷冽肃杀的风,她觉得尽管聂雪影不在她的身边,两人也很久很久都没有见面了,但是她现在完全明白了聂雪影的想法。 塞西莉亚甚至在想,当见到聂雪影之后,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也许应该说“对不起”,或者说“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塞西莉亚匆匆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聂雪影。隔了那么远,她发现自己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聂雪影,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无需看得非常清楚,她知道那就是聂雪影。 塞西莉亚露出放松的笑容,但这笑容也一闪而逝。那种感觉非常奇妙,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捏紧了,喘不过气,欣慰、兴奋、痛心、愧疚、恐惧,所有的感觉都混合到一起去了。聂雪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像是还有生命迹象。塞西莉亚不怕对方的死亡,她能够起死回生,但是她感觉到一种无以复加的痛苦。 士兵跑过来,将聂雪影的尸体抬起来。塞西莉亚阻止了他们,自己慢慢走过去。 她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聂雪影尸体的时候。这次相见,含义却完全不同了。塞西莉亚在聂雪影身边蹲下,手就抚上了聂雪影冰冷的面颊。曾经这具身体温暖而柔软,现在成了这种样子,完全就跟其他的尸体没有什么两样,塞西莉亚觉得非常难以接受。 她把艾布特叫道跟前:“现在从东南面包抄,断了a*队的后路,a国还能撑多久?” 艾布特说道:“配合空袭的话,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 塞西莉亚点了点头:“你带兵继续沿东南边走,把a国的后路全部堵死。我回首都了。” 第51章 胜利 塞西莉亚坐在车上时,特意把车窗摇了下去。 风吹进来很冷,带着一股烧焦的有机物的味道。在这种冷风呆得久了,好像也感觉不到寒冷,只有铺天盖地而来的疲惫。汽车开了很久,大约有□□个小时,天慢慢黑下去,又慢慢亮了。塞西莉亚以为自己依靠着车窗睡了一会儿,但她随后就意识到自己仍然是清醒的。 这几个小时,前线不断地传来消息,而且都是好消息。在之前大约十年的时间里,a国因为内讧和剿灭c国已经损耗了相当一部分兵力,而且a国突入b国太急,已经被b国调集的兵力团团围住。除此之外,b国已经找到了克制a国丧尸的办法。生化战虽然尚在僵持,但是a国此时已经失去了优势。 “就这样……结束吧,我已经累了,雪影,我想你也累了。”塞西莉亚闭上眼睛低喃着。她终于将目光移到了身边的座位上,聂雪影蜷在那里,好像已经睡着了,脸上沾了些尘土,看起来好像刚经过一场恶战。塞西莉亚将她脸上的灰尘拂去,她的动作忽然顿住,神情疑惑。聂雪影的嘴唇发绀,这是药物中毒的标志,但她并不确定聂雪影的死和药物中毒有关系。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了。她能让聂雪影再度复活……也许幸福的日子慢慢就会来了,不必再颠沛流离,追寻痛苦。她将目光再度移到聂雪影的脸上,想象这张脸曾经对她温柔微笑的模样。 天亮的时候,塞西莉亚抵达了b国首都提尔城。总统府大楼已经被全然封闭,远处看就像一座巨大的棺木。重新启开门窗释放毒气就花费了三个多小时,塞西莉亚坐在车中远远望着。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最后也真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雪影,我们回家了。” 直到总统大楼已经可以入驻,塞西莉亚将聂雪影重新安顿在盛着营养液的玻璃囚笼中之后,她才能全力指挥战局。 当塞西莉亚在那间散发着冰冷气味的总统办公室空荡荡的办公桌前坐下来时,她的神情已恢复了全然的冰冷。塞西莉亚是个外热内冷的人,但是这种内心彻骨的冰冷,对待聂雪影时,却有了另外一种意义。她双手交握横于桌上,闭着眼睛,头发垂在眼前。 “你过来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几秒钟之后,塞西莉亚睁开眼前,对着空空荡荡的,连大声说一句话都会产生回声的办公室说道。 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个人。 “什么时候过来的?”塞西莉亚又问了一句,与那人对视着。对方目光锐利,黑色的头发被胡乱一扎,直直向塞西莉亚望了过来。 “比你早几个小时。”不速之客说道,“毕竟你耽误了一会儿。” “我相信你,陆亦晨,”塞西莉亚说,声音里听不出感情起伏,“但是聂雪影死了。” “死了?”陆亦晨坐直了身体,露出惊讶的神情,“怎么回事……怎么弄的,是劳拉杀了她?不对,应该是克丽丝……” “都不是。”塞西莉亚摇了摇头,她看起来十分疲倦,“陆亦晨,你去做你的事情吧。b国暂时不需要你。” 陆亦晨从沙发上站起来,身体站得笔直,那是军人的身姿:“总统,我从未辜负过您。” 塞西莉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问道:“陆亦晨,你还有什么愿望吗?都可以告诉我,无论是食品监督协会的事情,或者是陆晨的事情。我会尽量满足你。” 陆亦晨低下头,笑了一下,目光中却没有半点曾经和聂雪影提到陆晨时的缱绻柔情,就好像陆晨这个名字,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意外死去的陌生人。 “没有。但是谢谢您,总统。” 塞西莉亚没有说话,陆亦晨走出去这间办公室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当她走出去几十步时,陆亦晨终于忍不住回头望着总统办公室紧闭的木门。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就那样望着那扇门,仅此而已。 终于,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也许我存在的意义,这样就够了。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嫉妒聂雪影。”那声音顺着白色,带着肃杀气味的走廊墙壁划过去,倏忽无踪。 塞西莉亚坐镇首都,调艾布特将军亲自在前线指挥。天气不好,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海边的厚冰被炮弹炸开,飞机一艘接着一艘从发暗的天空中划过。在派陆军将深入b国国土的a国丧尸军队包抄围住之后,塞西莉亚又调派空军越过太平洋,对a国进行空袭。如此持续了三十个小时,塞西莉亚接到了克丽丝加急发过来的电报,她要求暂时休战,与塞西莉亚面谈。 “回复她,我乐意之至。”塞西莉亚对秘书说道。她在桌前坐下,脸上露出了笑容。雪影,真的很遗憾你现在看不到,背叛过你,欺负过你的a国,现在要求与b国休战。雪影,我们赢了,可惜你现在看不到…… 短短两个小时之后,a国总统克丽丝就已经穿过硝烟弥漫的前线,秘密抵达b国首都总统府。不知是否处于保密工作的需要,她甚至随身只带了一名看起来行动并不怎么迅捷的保镖。当他们坐在会客室中时,塞西莉亚大致扫了一眼,判断出克丽丝的保镖恐怕不是活人。 克丽丝是来与塞西莉亚进行和谈的,商量两国休战的事宜。塞西莉亚明白,这场战争,算是自己赢了。 “我要经济和军事赔偿。”塞西莉亚坐在会客室巴洛克风格的沙发上,直截了当地说。 “具体数目。”克丽丝冷冷地回应道。 塞西莉亚并没有急着说话,她在打量着克丽丝。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却显得那灰蓝色的眼睛颜色更深了。她的嘴唇呈艳红色,明知那是口红的功劳,却依然让人触目惊心。克丽丝跟塞西莉亚一样,曾经的弑君者,也因此登上君王的宝座。只是克丽丝太年轻了,太多的宝藏拥入她的怀抱,反而被她扔到了泥泞中。 “我们需要签订一个条约。具体条款还可以详谈。”塞西莉亚不慌不忙地说道,“不用着急,现在一切都不用着急。” “哦,那样正好。”克丽丝向后仰了一下,后背靠着雕花靠背,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我们可以聊聊其他令我们都更感兴趣的事情。” 塞西莉亚微微挑起眉毛,她没有想到克丽丝会这么快就提出这个要求,她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克丽丝就已经冷冰冰地说了出来:“我想见奥萝拉。她不想见我没有关系,我知道她也不愿意见我。但是弗朗西斯想要见她。” “弗朗西斯已经死了快一年了。”塞西莉亚说道。 “不,他没有死,他永远活着。”克丽丝尖瘦的下巴微微向一边偏去,示意着。塞西莉亚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站在克丽丝身边的保镖,皱起眉头。 弗朗西斯,这个已经死去又以另外一种方式复活的男人,塞西莉亚知道,聂雪影曾经爱过他,甚至爱得比她所想得更深。于是塞西莉亚多看了丧尸保镖,或者说保镖丧尸两眼,所看到的也不过是惨白如大理石所雕刻的男人而已。并没有什么,聂雪影也会慢慢忘掉他的。 塞西莉亚并没有太多兴趣去欣赏弗朗西斯如何有英雄气概,她将目光重新又移到了克丽丝的脸上,好像要看出克丽丝真正的目的一样。 “很遗憾,奥萝拉也死了。无论是谁,现在她都见不了。”塞西莉亚耸了耸肩膀。 克丽丝猛地坐直了身体,速度之快,让塞西莉亚反而吓了一跳:“她死了?” 克丽丝从沙发上站起身,绕着会客室踱步,活像这里是她家一样。塞西莉亚依然坐着,冷冷望向克丽丝,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点笑容。她想,我们终于赢了,雪影,这次是我胜利了。 “奥萝拉在你身边……可是她死了!”克丽丝的声音有些发抖,“她以前就死过一回——” 塞西莉亚微笑着接过话,她是发自内心微笑的,因为她感觉到了胜利的愉快,完全感受到了胜利的愉快:“那一次,也是我让她复活的。克里斯蒂娜,你要明白,只有我才能救她。” 克丽丝不再说话,她坐回沙发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塞西莉亚却能感觉到克丽丝那种颓然的疲惫。于是她说道:“停火吧。你也该回a国了。” 克丽丝望了她一眼,站起来,转身走出了会客室。保镖跟在克丽丝的身后,步伐僵硬,一言不发。 第52章 消逝的往昔 克丽丝并没有马上离开b国,甚至到了下午的时候,她还在总统府的花园里散步。 那个楼中间的小庭院称之为花园已经并不合适了,入目所见的只是冰冷僵硬的、被污染过毫无生机的黑色土地,也仅此而已。据说在十年前,这里还有些观赏性的花卉和植物,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塞西莉亚走下楼,站在克丽丝的身边,向宇,或者说那个丧尸保镖,站在离她们五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赭石的雕塑。 “其实我们本来是一样的。”塞西莉亚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叹息了一声。 “你也杀了他,所以才当上总统的。可是你比我幸运多了,”克丽丝说道,金色的头发在额前拂动着,“什么东西你都拿到了。地位,权力,爱人。” “爱人吗?”塞西莉亚唇边绽开一个浅淡的微笑,随后就如雪花融化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也遇到过爱我的人,很爱我。可是我一步走错,之后每一步就都是蹈在地狱之上。”克丽丝说道,苍白的脸上亦露出笑容,看起来比死亡更加冰冷,“我不后悔杀了安娜。” “我也不后悔。”塞西莉亚说道。 天黑之后,克丽丝带着保镖无声无息离开了这里。塞西莉亚发现克丽丝喜欢在夜里行动,也许克丽丝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异变,但是此时塞西莉亚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地球上的局势已经基本明了。a国的战败成了定居,北方的c国也会被冰盖慢慢磨去存在的痕迹,只有b国胜利了,存活下来,一直到最后一天reads;重生之最强千金。 塞西莉亚走在总统府大楼的白色走廊中,没有一点声音。她轻车熟路地来到聂雪影沉睡的房间中,看到水箱里,黑红色的液体肆虐翻腾。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站在一边,对着监视屏不停调试着,记录着各种数据。 “她快醒了吗?”塞西莉亚问道。 “情况不太对劲,总统。”白大褂说道,“她临死之前……体内的组织好像发生过什么变化,或许是被注射药物的原因。根据已知的信息来看,和一些生化实验有关系,总之不乐观。” “注射药物?”塞西莉亚皱起眉头,难道是陆亦晨害死了聂雪影?陆亦晨是a国民间组织的头目和实际掌权者,也是b国的一颗棋子,塞西莉亚信任陆亦晨并非出于对她人品的笃信,而是塞西莉亚清楚,杀了聂雪影,对陆亦晨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的死也许就和注射的药物有关系。” 塞西莉亚没有再多问。她开始在这间宽敞的厅室内来回踱步。聂雪影的死处处透着蹊跷,但是陆亦晨却不能回答她更多。塞西莉亚明白,以聂雪影的能力,并没有人能强迫她注射毒|药,一定是聂雪影受到了什么蛊惑…… 塞西莉亚骤然感觉到了恐慌,难道聂雪影真的是已经厌倦了这样活着?她低下头,长长的卷发垂在脸侧,遮挡住了她的一半脸,也遮挡住塞西莉亚全部的表情。当塞西莉亚再度抬起头时,神情冰冷,棕黑色的眼睛中看不出半点情绪。 “继续观察她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变化,马上通知我。”塞西莉亚转身离开了这里,高跟鞋敲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笃笃作响。她走出去两步,忽然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望着水箱中的聂雪影。 “我每天都在期待不同的她,却又害怕失去她。”塞西莉亚低低地说道,像是在对白色的墙面材料说着,“我这个要求也许并不过分。只是希望在世界毁灭,我死去之前和爱的人在一起……” 建筑物内一片寂静,仿佛要将人吞噬窒息,塞西莉亚的自语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于是她沿着白色走廊继续往下走下去,像是要永远地走下去,没有尽头。 一月份平淡地过去了。在此期间,唯一算得上世界范围内的大事,就是a国与b国重新签订了停战协议。尽管a国作为战败国,有割地赔款的条约,但是也被克丽丝无限期地拖延了下去。世界在平静的诡异中度过了近一个月,和平使幸存的民众重新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局部地区的生产已经恢复,焦土被一层干净的雪覆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此期间,塞西莉亚对a国进行了一次访问,洽谈战后赔偿的事宜。尽管最后没有谈拢,但是当她走在a国首都荒凉的街道上时,心里想着,那里就是聂雪影生活过的地方。聂雪影也曾经和她一样,走在这条路上,沿着末日的道路就这样走下去。 远处地平线有滚滚的浓烟腾起来,天空骤然间变得灰暗。这种极端的天气并不罕见,因此塞西莉亚也只不过轻轻叹了口气而已。 她着迷地追寻着聂雪影的曾经,却又希望能抹去她所有的过去。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塞西莉亚始终觉得自己都是在被折磨的。 她思念着聂雪影,仿佛真的出现了幻觉,聂雪影的幻影出现在这里,和塞西莉亚并肩走着。塞西莉亚伸手,触摸到了聂雪影幻影的手背,也是温暖的。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塞西莉亚听到聂雪影微笑着对她说:“我累了,可是我还不能放下。”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手腕上的信息处理器响了起来,b国总统府内有消息在等着她处理reads;重生之田园宝妻。 一天之后,塞西莉亚返回了b国首都,在此之前她就得知,聂雪影醒过来了。也因此,她选择最快返回b国。 而聂雪影的情况,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复活”了,第二次的复活。但是这一次的实验并不是很成功,聂雪影已经忘记了一切。 塞西莉亚走到观察室的时候,聂雪影穿着一件宽松的连衣裙,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目光似是迷茫,又似是望着虚空的某个地方,见到塞西莉亚,也没有一点惊讶的表现,只是平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种眼神让塞西莉亚觉得陌生乃至于恐惧,那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你感觉怎么样?”塞西莉亚在聂雪影的对面坐下,若无其事地问道。她想凑过去握住聂雪影的手,却又觉得太过突兀。 “很好,谢谢。”聂雪影点头道,对塞西莉亚礼貌地一笑。塞西莉亚心头一紧,许多年前在封闭的地下图书馆那种被震撼的感觉又出现了,这是奥萝拉的笑容,奥萝拉将军的笑容。 “你认得我吗?”塞西莉亚问道。 聂雪影抬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塞西莉亚一眼,就像是奇怪对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样,随后聂雪影又礼貌地微笑起来,那种笑容好像能刺伤人一般:“我当然认得您。您是b国的总统。” 塞西莉亚觉得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她的身体前倾,目光紧紧地逼视着聂雪影:“就这样吗?还有其他的事情,你已经记不清楚了吗?” 聂雪影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我死前……那时候是在a国,安娜对c国进行轰炸……我自杀了……然后之后有什么,我不记得了。是您让我活过来的对吗?” 塞西莉亚愣神的时间只有一秒钟……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无比清晰地明白过来了,聂雪影的记忆停留在她第一次死去之后,再之后,塞西莉亚介入她的人生,聂雪影就已经全都不记得了。塞西莉亚嘴角扯出苦笑,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难看,以至于连坐在她对面的聂雪影也感觉到了奇怪。 “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吗?”塞西莉亚低下头,她看到了自己的手指,指尖纤细,仿佛没有一点力量,却有能够将整个世界的格局彻底逆转的能力。 聂雪影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皱起了眉头:“我……好像能想起来一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真的,全都忘了。在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右手贯穿手心手背的伤疤。 “我好像能猜测出一些,但是……” 塞西莉亚没有等她说完,她站起身,走出了观察室。一个研究者正从探视窗内观察聂雪影的情况,塞西莉亚大步走过去:“为什么是现在这种情况?上一次就没有发生这种事。” 白大褂耸了耸肩,表示他也无能为力。确实无能为力,塞西莉亚回头望着观察室内的聂雪影,她心里涌出一阵难言的冲动,忽然有推门走入了观察室中。 “雪影,”塞西莉亚对着面前一脸茫然的人说道,“我们是一对情侣,我很爱你,直到现在也很爱你,你也很爱我,可是现在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不要紧,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第53章 红月 总统府的大楼附属建筑是并不十分典型的罗马式楼房,有着设计很精巧的拱顶。以前塞西莉亚有时候会悄悄到拱顶上坐着,望着灰蒙蒙被雾霾遮挡的天穹。自从日蚀之后,由于空袭越发频繁,通往房顶的通道也被封起来了。 当塞西莉亚再度打开落满灰尘的电子锁,走上颜色斑驳的台阶,她忽然觉得,时间好像停留在很久以前的某一秒钟,就再也没有变动过。 “你有没有想起过什么?”塞西莉亚侧过头对身后问道,声音十分温柔。聂雪影跟在她之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比之聂雪影痛苦的神情,塞西莉亚觉得对方的茫然来得更为令她难受。 “你还记得什么?”她又问了一次。 聂雪影低下头,若有所思。 “我知道我肯定忘了什么,不然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时间都对不上。”聂雪影摇头,“我觉得好像要想起来什么,可是当我去想的时候,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说的是实话。消失的短短几个月的记忆,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当她努力想要回忆起这些事时,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景象,一个人在暴风雪中,沿着黑色的大路越走越远,她只能看到那人模糊的背影。这是完全陌生的景象和记忆,聂雪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想起这样的画面。 塞西莉亚的笑容让她觉得舒服,这是一种莫名令人安心的感觉,尽管她对塞西莉亚所说的两人曾是情人的事实感觉到匪夷所思。 在她仅有的记忆中,塞西莉亚只是b国的总统而已。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她以为自己还是爱着向宇的,一直都会爱向宇…… 两个人走到房顶上,俯瞰着黑色道路纵横的城市。那已经是一具垂死的躯壳了,只待引爆最后的导火|索,全部毁灭。 “我们还能活多久?”聂雪影听见塞西莉亚走到栏杆边上,双手搭在铁质的架子上喃喃地说,“还会留下来多少遗憾?” 聂雪影走到她的身旁站定,皱着眉头。 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事情…… 那个走在风雪里的人,她很熟悉,也很……惧怕…… 塞西莉亚就站在聂雪影的身旁。她身上的气味和她棕黑色眼眸的凝视同样让聂雪影感觉到遥远的熟悉。聂雪影摸了摸额头,脚底有一个浅浅的伤口,像是被锐物划伤的;右手手心有一道贯穿手掌的伤疤,尚隐隐作痛。尽管这些伤痕都已经愈合,此刻却骤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聂雪影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些伤口,她明白一定是和塞西莉亚有关系的,但究竟是如何造成的,也许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 两个人在楼顶站了很久,聂雪影觉得空气的味道让她不适,而且冷得发抖。她想要提出离开这里,却始终没有开口。塞西莉亚也许是要告诉她什么,而聂雪影亟欲知道这些事情。 当聂雪影终于不耐烦了,准备开口发问时,她看到塞西莉亚也侧过脸来看她,目光中似乎含着很多想要告诉她的话。于是聂雪影说道:“总统,我……” 一个字的尾音还停留在唇边,塞西莉亚忽然拥抱住了她。聂雪影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个拥抱,太过突然,也太过温暖。她独来独往很久,在绝望的境遇里,总是孤身一人,可是此刻有一个人忽然紧紧地拥住了她,就像是一场醒过来只隐隐记住失落的感觉的梦。 “我……”聂雪影努力让自己平静,她的手伸到身后抓住铁质栏杆让身体稳住,还想继续把刚才没有说的话说完。可是塞西莉亚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棕色的卷发拂到了脸上。塞西莉亚身上的香味完全将她包裹住了,她分不清这是永夜的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塞西莉亚低头吻了她。 在印象中熟悉的吻,聂雪影忍不住惶惑地睁大了眼睛,她以前真的爱塞西莉亚吗? “就这样吧,”当两人的唇终于分开,聂雪影觉得呼吸入的空气冷得连肺都在难受,她听见塞西莉亚喃喃低语,“就这样让我们一起死去吧,不要发生别的事情,也不必有别的变化了……” 聂雪影闭上了眼睛,她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奇怪且陌生的画面。 她看见安娜和克丽丝面对面站着,两人好像在激烈争执着什么……画面中又变成了过去a国首都的大路,有个人站在路边等待着,那人竟是聂雪影自己……轰炸,黑色的废墟,还有尸体,奔跑时路边略过的景色……浓烟滚滚,铅灰色的天空,一个人的背影在暴风雪中逐渐远去,那人的金色头发黯淡无光……在c国私藏军火的冰盖之下,一只手的指尖缓缓从那些陈列的枪|支上划过去,直到所有的景色都完全没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聂雪影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面前塞西莉亚的脸。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 聂雪影摇了摇头,她又闭上了眼睛,因为她不愿意让眼泪流出来。她明白了,尽管过去几个月的记忆还是模糊的,无法完全想起来,但是她知道,这些脑海中出现的画面,是向宇的记忆。 “我想要回c国。”聂雪影低声说。 “为什么?”塞西莉亚问道,语气依然是温柔耐心的,“c国已经毁灭了,那里除了废墟什么都没有。” “我想回去。”聂雪影睁开眼睛依然坚持着。楼顶有微弱的光源,光落在塞西莉亚的脸上,聂雪影凝视着塞西莉亚的眼睛,她觉得对方的瞳孔里仿佛出现了神秘的星盘一般。她一瞬间迷惑了,眼前站着的人仿佛是坠落的神。 塞西莉亚紧紧握住了聂雪影的手,另一手就揽住她的腰。聂雪影侧脸,望着脚下b国的首都,风忽然大了起来,两人的头发都被吹散,聂雪影觉得有些站不稳,因此她依靠着塞西莉亚。就在下一秒,风倏然又大了起来,聂雪影惊恐地发现地面陷落,两人从高高的楼顶跌落下去。 很久以前有过这样的记忆……塞西莉亚抱着她,两人从高高的楼顶落下去,却安然无恙…… 很久以前,塞西莉亚说过爱她,十分爱她,那时候,她大概也是爱着塞西莉亚的,充满矛盾地爱着塞西莉亚…… 如果不是塞西莉亚,她也不会再度活过来。从黑暗的幽冥国度,到充满苦痛的世间,塞西莉亚棕黑色的眸子始终悲悯地望着她…… 两个人一同落在了总统府底层的泳池中,巨大的冲击力让聂雪影感觉到连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一般,她在水中就弯下腰干呕,脑中是一片空白。 “我们的日子都已经不多了,世界迟早会毁灭。”塞西莉亚说道,“但是,希望到了最后的最后,我们还能在一起。我爱你,雪影。” 她松开了拥抱聂雪影的手,那一瞬间,泳池中的冷水涌入聂雪影的衣物中,她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塞西莉亚走到池边离开,发梢和衣摆滴下水滴,聂雪影莫名地觉得那像是眼泪。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脑中向宇的记忆,却越发清晰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向宇的记忆?聂雪影想起那时候向宇做的秘密实验,她意识到,向宇瞒着她的事情比她所想象得更多。大概在向宇的心中,聂雪影也只是一个同伴而已。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总统府,风吹着尚有些潮湿的头发,聂雪影觉得头疼了起来。当她抬起头时,忽然惊讶地发现,天边中竟悬着一轮血红的弯月。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天空中看到过星月了,大气污染和光污染日益严重,而方才的一阵狂风不知为什么吹散了云霾,于是月亮便显现了出来,而且红得耀眼,好像是鲜血染过一般,冷冷得现出不祥的模样。 聂雪影站在路边,抬头望着红月,心里却忽然生出了许多悲凉和绝望。她想要转身就回到塞西莉亚的身边,却依然沿着总统府前的大路走去。 她要回c国,不是为了最后的归宿,只是为了明白一件事。至于明白了之后又能如何,聂雪影并不知道。也许只是认清一桩残酷的事实而已。想到这里,聂雪影抿紧了嘴唇,继续往前走着。风吹得脸颊发痛,她只稍一抬头,就觉得红月的光已经刺伤了她的眼睛。 一辆车悄无声息地驶到聂雪影身边停下,车窗落了下来。 “雪影,上车吧。” 驾驶员是一个年轻的黑发女子,聂雪影皱起眉头,她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但是潜意识里是认识这人的,而且很信任这个人。于是她没有说什么,拉开车门坐上车。 “我要回c国。”她说道。 “还是放不下过去的一切吗?”那个女子问道,语调令聂雪影感觉到熟悉。聂雪影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挡风玻璃外的红月,心中不祥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第54章 雾霾 轿车不知道行驶了多久,开车的女子忽然叹息了一声。 “你记不得我是谁了,对吧。” 聂雪影侧过脸去看她,只看到被长发覆盖住大半的侧脸,却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聂雪影皱起眉头,这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她以前应该是认得这个人的。也许是猜透了聂雪影的所想,女子笑了一下,说道:“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陆亦晨。” 说话间,天上的红月却又慢慢消失了。聂雪影眯起眼睛,隔着挡风玻璃望去,好像是一团浓雾飘散过来,将上空统统遮住。这种情景在末世并不罕见,因此聂雪影也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陆亦晨说道:“我将你送到机场,会有飞机接应你去c国。” 有几秒钟的时间,聂雪影都没有说话。直到她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她到底忘记了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也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她透过反光镜打量陆亦晨,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还残存有关于她的一些记忆。 她会回来的……就当是答应塞西莉亚的一桩事情。 “现在的情况很紧张。”陆亦晨稳稳地扶着方向盘,像是在聊着不要紧的闲事,“也许你现在去c国是个不明智的决定,但是既然塞西莉亚支持你,你就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说情况很紧张?”聂雪影问。据她这几天所见,世界的形势甚至称得上是风平浪静的,尽管她暂时想不起来失忆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我了解克丽丝,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道路上起了浓雾。陆亦晨打开雾灯,轿车缓缓往前行进着。聂雪影忽然感觉到脑海里响起了许多声音,像是几十个人同时在一间空旷的大厅里说话,什么都听不清,带着嗡嗡的回音。聂雪影环顾四周,并没有人。雾越来越浓,汽车像是行驶在一杯牛奶中,除了雾灯照出来白茫茫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 “你听见那种声音了吗?”聂雪影问道。陆亦晨看了她一眼,摇头。 这种声音,虽然听得真切,却不像是从任何一个什么地方发出来的,更像直接从脑中传出……换言之,不像是活人的声音。 陆亦晨将车缓缓停在路边,浓雾将所有的事物都浸泡起来,聂雪影摇下车窗,探出头看了看,夜雾弥漫,能见度不超过一米。 “雾太大了,车没法开。”陆亦晨一边说一边熄火,“飞机也没法起飞,太危险了。我们回去吧,以后还有去c国的机会。” 她说的的确是事实。聂雪影思考了一下,决定采纳这个建议。就在这时,浓雾里传来一种沙沙的声音。尽管很久没有上过战场,聂雪影对作战的某些直觉却并没有退化。她立刻判断出来,这是军队行进的声音,而且是训练十分有素的军队,因为声音整齐划一。在浓雾中行军,尚能如此整齐,这支部队是什么来头?她正琢磨着,脑中那奇异的声音又慢慢变大了。 陆亦晨也察觉到了。她迅速关掉车灯,打开车门,借由车身掩蔽住自己。聂雪影也匆忙下车,和陆亦晨蹲在一起。风起了,雾气散去一些,然而能见度依然十分有限。 “什么情况?”她低声问,尾音却又被生生掐断。一盏鬼火一样的雾灯自不远处向这边飘过来,就像漆黑深夜里的一颗星子。聂雪影还在奇怪怎么会有这样行军的时,陆亦晨已经低低地回答了她:“这是克里斯蒂娜的丧尸军队。” 在陆亦晨提到“克里斯蒂娜”的之后,聂雪影右手的伤疤骤然传来一阵疼痛,像是电流从那里通过。她讶异地抬起手掌,并没有异状,可是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些画面,似曾相识的画面。在黑暗的小屋中,克丽丝卡住她的脖子,将匕首刺入她的掌心……她知道自己消失的记忆中一定有一部分和克丽丝有很大的联系,她想不起来克丽丝是否已经刺杀安娜篡位,想不起来克丽丝在a国做了什么,但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能出现克丽丝可怕的笑容。 “事情好像不太好。”陆亦晨抬起胳膊,随手将长发拢起来。聂雪影心里一沉,与丧尸军队正面作战,两人都毫无胜算。尽管如此,聂雪影还是从靴子上拔下临别时塞西莉亚给她的手|枪。 “怎么了?”她问了一句近乎于废话的话。随着那一点灯火逐渐近了,聂雪影看到灯光映照,又被雾气模糊的,克丽丝的侧脸。脑中那种令人难受的嗡嗡声又逐渐变大了起来,聂雪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种声音像是那些丧尸所要传达给她的,可是聂雪影却又听不懂它们究竟想要说什么。 在看到克丽丝之后,陆亦晨明显表现出不安。她将衣领处的扣子扣好,按住聂雪影的手臂,低声说道:“我要出去把克丽丝引开,你想办法逃走。记着,我没有太大的胜算,你要依靠你自己。” 她说得并不多,在昏暗的光线中,聂雪影与她对视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秒。她望着对方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奇异的浑浊的眸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是她明白至少一项事实,陆亦晨是来保护她的,尤其是在克丽丝面前。 丧尸军队停下来了,四周一霎间变得格外寂静。克丽丝将头转过来,望着两个人藏身的汽车,这个时候,她离两人的距离不过三米。在她身后浓重的雾气中,聂雪影隐约能看见几个影影绰绰的高大的黑色身影。聂雪影攥紧了右手,伤疤并没有再感觉到疼痛,也许是心理作用,她却觉得那道伤疤令人无法忍受。恐惧感,聂雪影忽然意识到,她在恐惧着克丽丝。 陆亦晨慢慢站起身,从轿车后面走到前面去,挡在克丽丝的面前。 “我以为你不会再过来了,总统。”陆亦晨的声音如常。聂雪影眯着眼睛打量四周的黑暗,不知道陆亦晨所说的“想办法逃走”,究竟是能想到什么样的办法。 克丽丝稍微调整了一下姿态,双手环抱在胸前,却没有说话,似乎是不屑于搭理陆亦晨一般。她身后那些黑影慢慢靠近了,俱是身穿斗篷,行动僵硬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 “塞西莉亚让我向你和向宇问好,她欢迎您的再度光临。”陆亦晨也抱起了双臂。聂雪影有些惊讶,陆亦晨她怎么会知道向宇的真名? 这时候,克丽丝终于有一些反应,她说道:“我从来不在意蝼蚁的事情。” 两人像是打哑迷一般说着,在聂雪影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枪声已经响起。聂雪影没有看清楚陆亦晨是从哪掏出了枪,但是她先开枪了。枪声一响,灯光乱了起来,人影,黑暗,相互摇曳着,成了乱糟糟的一切。随后,在深黑的雾霾中,一点光源都没有了,聂雪影此时什么都看不见。 她知道这时候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尽管周围是漆黑一片,但是由于小范围之内的混乱,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聂雪影并没有开车逃跑,她知道车灯会暴露她的存在,而且她意识到,如果她开车逃走了,陆亦晨是不会再走全身而退的机会的。 黑暗是充塞整个世界的介质,她感觉到所有叠加的恐慌和茫然。聂雪影转过身,枪声还在响起,听不见人的声音,因此这个小小的战场在暗夜里无比。聂雪影只冲出去几步就撞到了路旁的墙,她摸索着,找到一条巷子,便没头没脑地冲了进去。 聂雪影的眼前倏然出现了一些陌生而奇怪的画面。一个人走在路上,慢慢离她远了,雪花纷纷飘散着,她停住了脚步,这些画面是启示,也是警告。 枪声远去了,好像还慢慢停了下来。陆亦晨怎么样了?她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莫名出来保护她,一定是塞西莉亚的人,她应该联系上塞西莉亚,但是身上却没有任何的联络工具。她后背贴着墙站定,那种死人的声音骤然又响了起来。这一回,聂雪影听懂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没有半分的含糊。更准确地说,聂雪影听出来,那是克丽丝的声音。 “杀了她!” 聂雪影不知道“她”是谁。也许是聂雪影,也许是陆亦晨。 不,不要杀,住手。来不及想太多,聂雪影在心里大声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她觉得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和那些仿佛来自阴间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起初自己的声音异常微弱,后来逐渐大了起来。 四周倏然一片静默,然后风声慢慢起了。聂雪影听见风从头顶掠过去的声音。 克丽丝的声音慢慢又响起来了:“奥萝拉,难道你也死了吗?” 第55章 弗朗西斯不知道 聂雪影第一反应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然而那个声音有如跗骨之蛆,还在不断地传来,冰冷阴森的,克丽丝的声音。 “你可以号令死人,你也是死人了。”克丽丝的声音低沉,在这种情况下,越发像是地狱里恶鬼的召唤,“还是因为你也吃下了弗朗西斯的血肉?” 弗朗西斯……向宇……聂雪影一时间没有明白克丽丝的意思,她也不想去理解。 聂雪影沿着黑暗的巷子奔跑。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好在这条巷子也并没有什么障碍物,让她在无尽的黑暗中没头没脑向前奔逃着。风很大,呼啸着从耳旁掠过,聂雪影并不觉得冷,她尽力摒弃杂念,这样就不用听到黑暗里传来的那个声音了。 克丽丝可以在黑暗中和那些死人交谈,现在连聂雪影也具备了这样的能力……难道实际上她已经死了,连同克丽丝,都已经是死人了……这样解释的话还比较合理,那么塞西莉亚呢? 聂雪影忽然顿住了脚步,蹲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肺里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割着。 克丽丝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而且她还带了那么多丧尸的军队。聂雪影的眼神在黑夜里逐渐变得森寒,克丽丝是想要带兵偷袭b国的首都,不知道陆亦晨是不是能够顺利脱困,不过以塞西莉亚对她的信任程度,陆亦晨的能力应该不弱。聂雪影觉得自己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塞西莉亚,好让塞西莉亚做好准备。她慢慢摸索着,在小巷墙壁的一侧摸到了一扇门,然后推门进去。 黑暗的房间里有一股腐朽的味道。聂雪影走了两步,脚下的地板就嘎吱作响。她的手腕上一直戴着通讯装备,此刻聂雪影接通了设备,她祈祷着能尽快听到那一头塞西莉亚熟悉的声音。 聂雪影沉默地坐在黑暗中,她不合时宜地想,她和塞西莉亚到底是什么关系?她以前听说过一种理论,相爱的两人,即使有一方失忆了,却还会拥有爱着另一方的感觉,因此再度遇到对方时,依然会爱上对方。聂雪影正在回忆着以前一些细节的时候,她的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了许多画面。 一个金发的人走在风雪中…… 炮弹在厚厚的积雪中炸开,一个战士被弹片削掉了半个脑袋……她感觉到自己在大喊,但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钢铁怪物一般的防御工事上,一个黑发女子和自己并肩走着,她比自己矮了一头,当她侧头跟“自己”说话时,聂雪影发现,那个黑发女子就是自己…… 在一间巨大的会议室中,“自己”和安娜面对面坐着,安娜的表情十分难看,脸色铁青,加上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套装,看起来更像是一块铁了。 这些画面又慢慢变淡了,通讯设备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自动转入了语音留言。聂雪影听见那里传来机械的、微弱的杂音,将手腕凑到手腕边,低声说:“塞西莉亚,克里斯蒂娜也许要来偷袭你,你应该小心……” 口中呼出的热气倏然就变冷了,脑中那些陌生的图像却还没有完全散去。聂雪影想了想,她忽然明白了过来,完全地明白,也因此在一分钟之内她的大脑中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有怎样的感想。 那些画面,统统都是向宇的回忆。所以她会在画面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在自己第二次死亡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聂雪影从地板上站起来,掸了掸大衣上的尘土。摸索着找到那扇门,又小心地拉开。她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并没有其他动静,于是便走了出去,大致判断了一下方向,继续摸黑往前走着。 天气太冷了,聂雪影觉得自己像是整个都浸泡在冰水中,浑身都是冷的。她想起了塞西莉亚卧房中那些刺绣有异族图案的帷幔,在她的身边好像总是温暖的,来自另一个世界、并不真实的温暖…… 她一直在往北方走着。聂雪影的脚程并不快,因此直到天色发白,雾气被风吹散的时候,她才走到b国首都的边界,在路边找到了一辆丢弃在那里的车,开着车直赴机场。陆亦晨说过,塞西莉亚为她安排了直升机,那么即使耽搁了一段时间,飞机应该还是在机场待命的。 b国早晨苍白安静得就像是世界末日。发白的阳光逐渐照亮了久失维护的城市道路。聂雪影开着车顺利到达了机场,只有一架飞机静静地在停机坪上,机翼是红色的,那是b国的标志。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让聂雪影都感觉到了不真实。飞机驾驶员核实了聂雪影的身份,飞机便起飞了,几个小时之后,降落在c国的机场停机坪上。随后,聂雪影独自驱车前往c国藏匿武器的秘密场所,她驾驶着汽车碾过路面的碎石和冰雪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在一条长长的黑色隧道中走着,等到出了隧道,塞西莉亚就会在阳光下等候着她。 c国没有一个人,安静得几乎让人发疯。聂雪影终于找了那处冰盖。风把一些生活垃圾吹了过来,在入口前堆成了一堆,聂雪影小心地从那堆垃圾上踩过去的时候,一张蒙着一层霜雪的彩色卡片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张卡牌,上面的图案已经被污染得看不清了,只能看清楚下面的一行小字,弑君者。 聂雪影将目光从这些无关紧要的垃圾上移开,抬起头望着眼前黑色的大门,挺直了腰。这里是她的地方,曾经是。 她打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什么都没有变化。那些武器依然陈列在两侧,上面落满了尘灰,聂雪影却并没有理会这些东西,而是慢慢往这个洞穴的深处走着。 这时候她才想起,那时候监工这个地方的时候,她虽然见过一部分的建筑图纸,但是建筑的过程,她却没有参与,这个地方也许藏着很多秘密,但是只有向宇知道。聂雪影对于向宇并没有什么秘密,可是向宇对聂雪影隐瞒了很多事,两人虽然并肩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却从来都没有平等过。 聂雪影逐渐走到了工事的最深处,那里有一个铁架子,上面堆着很多军用罐头和大衣,堆得太凌乱也太满了,就像是为了隐藏什么一样。聂雪影伸手将那些东西都推到一边去,架子后面出现了一个密码保险箱,不知道是用什么金属制成的,非常小,只有一尺见方,上面用油性笔签了一个名字is,证明这的确是向宇的东西。很难想象箱子里能藏什么东西。聂雪影弯腰将箱子拿到手里,发现上面有一个非常复杂的机械字母密码盘,一共九位字母。 聂雪影将保险箱放在地上,转身拿了一把步|枪对着它,想了想却又把枪放下了。子弹的确能将这个箱子打穿,却也会把里面的东西一并破坏。 其实她宁愿破坏箱子和箱子里的所有物。因为她大概是能猜到密码的,而这个密码,也是聂雪影最不想知道的答案。如果在几个月之前,她一定是不会接受的,但是现在不同了。什么都在变,人也是会变的……聂雪影在心里想着塞西莉亚的笑容,觉得这样,她就会有勇气了。 等下次再遇到塞西莉亚的时候,一定要跟她好好谈一谈,聂雪影这么想的。她应该是爱塞西莉亚,至少曾经爱过。 聂雪影将保险箱又拿到手中,拨动了密码盘上的字母。九个字母,她差不多是能猜到的,在向宇的记忆中,看到那个行走在黑色道路上金发的人影,她就已经猜到了,而且莫名笃定。 christina,克里斯蒂娜。 啪嗒一声,是锁打开的声音,聂雪影将保险箱的盖子打开,里面只有一个薄薄的信封,上面同样签着is的名字,下面有一行写得很潦草的小字: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复活。 聂雪影将信封拿起来,她不知道向宇为什么要在信封上抄《圣经》中的这么一句话,向宇并不信这些,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聂雪影将信封拆开,里面有几张信纸,第一张的抬头写道:亲爱的克丽丝。 她干笑了一声,这笑声回荡在黑暗中,显得十分瘆人。她只看了两行,向宇写道:亲爱的克丽丝,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应该已经死了。也许看到这封信的并不是克丽丝,但是不论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我虽然迟早都会死的,但我渴望能一直活下去,哪怕用另外一种方式活下去。克丽丝,我渴望能够拯救你。 光线实在太昏暗了,聂雪影觉得眼睛难受,她甚至觉得连将这封信整个看完。她将信封卷成一团揣进口袋里,从黑暗宛若地狱的工事中又走了出去。白色的光一瞬间就将她的眼泪刺激了出来,北风凄厉地从冰盖上吹过去,聂雪影恍惚想起c国是没有春天的。她听到很多人的声音,那些统统都是亡灵的声音,远远近近的,将她包围起来。 第56章 亲爱的克丽丝 在白色冰盖上有一道修得很粗糙的栈桥。聂雪影走上那道栈桥,她的脑中又出现了向宇的回忆,向宇也曾独自行走在这道栈桥上,猎猎的寒风卷挟着雪粒从他眼前刮过去,即使五月份的时候也是如此。那些模糊的图像与眼前的场景重叠起来,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聂雪影一直走到一个能避风的地方,才将那封信又再度打开。尽管她很清楚这样做还不如直接把那封信撕成碎片,扔在风里,但她还是继续看了下去。 在第一段几句近乎语无伦次的废话之后,向宇的笔迹也变得凌乱,好像他着急要把许多藏在心里的事情表达出来,抑或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还等待他迅速处理。 “我的生化实验即将成功了,我找到了克服死亡的方法。但现在还缺一样东西。”向宇写道。聂雪影回想起向宇对自己提过他所做的生化实验,关于实验的进度,向宇没有对她说实话。不知道是向宇不够信任她,还是觉得没有必要让她知道这么多。无论是哪一个选项,聂雪影都感觉到难过。 她继续读着这封信。 “这样东西就是我自己。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在我死后实验继续,并提取我的血液和脑髓,将针剂制成,并给需要的人注射。这些东西具体会起怎样的效果我依然不是很确定,但人体在注射之后,也许会保留有一部分我的记忆和我的感觉,这种东西是否会侵害人体原有的记忆我还不清楚,毕竟我们还要考虑到排异反应的问题。可是,亲爱的克丽丝,我没有条件进行人体试验了。但是我可以确定一点,我可以永远活着,在其他人的身体里;注射了这种药物的人,也可以活着,无论受到怎样的创伤,他们都可以继续活着,以他们的*,保存我的意志。克丽丝,我的姑娘,我多想立刻就跟你分享这一点。” 聂雪影忽然明白了过来,这种向宇授意试验出来的药剂,她也曾注射过。所以她会看到向宇所见过的东西,也因此丧失了几个月的记忆。但是这药剂又是怎么注射给她的?聂雪影皱起眉头回想,脑中闪过去几个模糊的身着军装的身影。但是看样子,克丽丝也是注射过这种药剂的。不知道克丽丝怀着怎样的心情注射的,她是否知道是向宇安排的这一切。 向宇在信里写道:“克丽丝,不要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等待死亡而已。我一直在做,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我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我已经安排了人手接受注射这种药剂,并且驻留在c国,作为c国永远地守卫者。安娜迟早会用中|子|弹摧毁整个c国,但是她永远不会想到,我能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 聂雪影蹲下来,她觉得风吹得她面颊很疼。那时候,去年c国被中|子|弹摧毁的时候,向宇早就知道安娜的下一步动向,他却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去做任何应对。他预感到了c国的覆灭,他也接受了这个覆灭,因为他还布了一个局,至他死后开启。 “克丽丝,我想你是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向宇的字迹越发潦草了,“我很爱你,一直都爱你。现在形势让我不能站在你的身边,甚至不能把一个完好、富强的c国拱手送给你。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我还有什么,统统都会给你。” 聂雪影空着的一只手攥紧了自己的大衣,她忽然觉得很想笑。向宇是爱克丽丝的,他已经如此承认。不会有其他可能,也没有别的隐情了——向宇确实是爱着克丽丝的。聂雪影一直以为向宇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向宇只是对另外一个人热情地说着甜言蜜语而已。 “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安排c国的一些事情。也许到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也来不及亲口告诉你我爱你,但是没关系,你迟早也会知道的。至于c国的其他人,比如奥萝拉,”乍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向宇提起来,聂雪影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往下看,“奥萝拉也许会死在a国,自杀,死在狱中,战火之中。对此我也感到抱歉和无奈,但是我别无选择。我连整个c国都能牺牲掉。克丽丝,请你相信,我爱你,我一直对自己说,我要帮你争取到一切。” 聂雪影看不下去了。信里还有几段,无非是向宇在强调他是多么的爱克丽丝,以及他那些绝望且并没有好处的打算。聂雪影顺着栈桥走了下去,白色的海域遥遥可见,远处同样白色的冰川和泡沫漂浮在地平线上。天是灰蒙蒙的,薄雾在海平面上流过去。 聂雪影望着这样的景色,海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和衣襟,有一刻钟她的大脑中是一片空白的,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了。塞西莉亚的模样忽然浮现在脑海中,打败了所有向宇留在她脑中的回忆。塞西莉亚,聂雪影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也许她应该回去了,而且在回去之前,还应该带一些东西。 她走到临海的悬崖上,站在高处,眺望着远处的冰川,耐心且安静地等待,渐渐地,她听见从稀薄的空气里传出来的那些声音,略有些嘈杂,夹杂着一种哀哀的哭声,听起来让人心里难受。聂雪影依然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她觉得自己可以说话了,她在心里对着那种旷野上死人的声音说道:“我是奥萝拉将军,我回来了,从未舍弃过你们。” 风从冰盖上刮过去,产生了一种奇怪而刺耳的声音,聂雪影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傻,但是她确信自己的声音的的确确是被那些亡灵所听见的。霎时间,四周一片寂静,风依然强烈地刮着,一些还没有倒下的旗帜被吹得呼啦作响。聂雪影明白,那是亡灵的回应。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尽管身处人间,却觉得一只脚都踏进了鬼蜮之中。 随后,聂雪影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亡灵像是风一样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整个冰原都变成了一个亡灵的国度,不再死寂,充满了对于死亡的不甘和恐惧的尖啸,好像是发生的一场无形的雪崩。可是聂雪影并没有感觉到害怕。 “你们愿意跟我继续征战吗?”她大声地问道。一片死寂的,被冰封的海水嗡嗡震颤起来,好像有无数神秘的史前生物从那冰上向她滑行过来,风将她整个环绕包围起来。 亡灵哭喊着,像是向她表达着忠诚。于是聂雪影就从悬崖上下来,准备离开c国,前往b国。这时候,通讯器响了,塞西莉亚在与她通话。 “你在c国好吗?”她听见塞西莉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带着电流噪音,那声音中一点低沉的沙哑韵味,让聂雪影在冰天雪地中感到温暖,“我听陆亦晨说你们在半路遇到了伏击,她说你逃走了,但我不确定你现在是否安全。” “我很安全。”聂雪影说。她在路边坐下来,大衣的衣摆在风中翻飞。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聂雪影听见塞西莉亚那边也传来了风声:“你现在不在总统府吗?” “总统府刚才遇袭,情况比较严重。a国克丽丝亲自带着人过来的,我的近卫军们很多还没反应过来,”塞西莉亚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的,让聂雪影怀疑对方的情况是否有她所说的那么紧张,“如果你现在在c国而且能够保证安全的话,就不要回来了。我怕你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伤害。” “塞西莉亚,请不要这样说。”聂雪影说着,她又想起了向宇的那封信,觉得鼻子发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感慨万千,好像她的确和塞西莉亚并肩面对过很多事,她也深深地爱过塞西莉亚。于是她说道:“我也怕你受伤,我会回去的,而且会增援你。毕竟我曾经是c国的高级将领。” 塞西莉亚在那头笑了,即使只听声音,她也觉得塞西莉亚的笑声十分动听。然后塞西莉亚切断了联系,聂雪影站起身,顺着结了厚厚冰层白色的道路冲下去。亡灵也从山坡上冲了下去,呼啸着,浩浩荡荡好像雪崩时的气流,聂雪影尽管看不见他们,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塞西莉亚……”在寒冷的空气中,聂雪影念着这个名字。 回去的时候依然顺利。直升机依然在机场候着,那些亡灵也跟着她。聂雪影不清楚亡灵是否能够泅渡茫茫的北冰洋,但是她觉得现在多的这一项能力也已经足够,起码这样,她就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与克丽丝交锋了。在飞机上,聂雪影望着压得很低的云层时想,看完那封信之后,她反而一点都不在乎向宇了。一个连国家都不在乎的人,并不配拥有他的国家——c国本应当是聂雪影的。 第57章 空难 过了好几个小时,聂雪影才意识到,原来之前的担忧全都是多余。她低头透过尚不算很厚的云层,能看到一些黑色的气流一般的东西在随着飞机急速前进,像死神张开的翅膀。富含金属微粒的雾霾遮挡住了大半的阳光,这让这些亡灵在白天征战也变成了可能。 她这时候不再去想向宇留下来的那封信,也不去想曾经记住的,忘掉的东西,还有身上每一处伤疤所代表的意义,她只专心地试图控制云层下越来越多含着怨恨与痛苦的亡灵。 向宇曾经就追求这样的能力……后来克丽丝拥有了这样的能力,聂雪影也拥有了,但是世界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在飞机抵达b国首都上空时,聂雪影清楚地听见从下方城市中传来的爆炸声。聂雪影皱起了眉头,她试图去联系塞西莉亚,但是通讯器里传来的,永远都是忙音。飞行员在城市上空盘旋了几圈之后,他的耳机里不断传来嗡嗡的杂音,于是他只能无奈地说:“对不起,我现在无法和地面联系,不能降落。” “降落到附近的城市呢?”聂雪影冷静地问道。b国首都此时的情况应当很糟糕,不知道塞西莉亚能否应付得了。一定可以的,聂雪影又如此在心里安慰自己,塞西莉亚是b国的总统,她有能力应对所有突发的情况——包括因偷袭而起的战争。 “燃油不足。”飞行员无奈地说。c国的基础设施几乎被完全破坏,在机场无法补充燃油。 “就近迫降吧。”聂雪影望了望四周灰色的云层,整个世界都好像笼罩在这种化不开的浓霾中。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直升机,迫降的危险也很大,但是她不能就这样等直升机耗尽所有能源之后坠毁。 飞行员转向西边继续行驶,风将云霾吹散了一些,聂雪影眯眼从舷窗向远处望着,只见层层叠叠青灰色高耸的山峦。就在这时候,聂雪影感觉到身体被狠狠地一震,坐不稳向前倾倒,差点撞到前排的座椅上,同时伴随一声巨响,飞机顶部出现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窟窿,强烈地风霎时涌了进来,飞机内部一切来不及固定的东西——纸张、茶杯,呼啦啦被风吹着,飞到外面高空中去了。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聂雪影觉得连自己也会飞出去。 “有敌机!”聂雪影听见飞行员大喊道。风的声音太刺耳了,亡灵的声音却越发近了。聂雪影从口袋中拿出手|枪,尽管她知道这样做是徒劳的。青黑色的山越来越近了,聂雪影已经能看到山上黑色的岩石,有的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她急切地向舷窗外望去,想要看清楚袭击他们的敌机的位置,但是只有急速流动的云层……亡灵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然后聂雪影感觉身体可怕地、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伴随着一声巨响,灼热的气流瞬间从身边腾了起来。聂雪影闻到一些不祥的气味,但是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气味……然后她就觉得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聂雪影看见向宇站在雪地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身长玉立,就像是楔在洁白雪地上一颗黑色的钉子。风将他的衣摆卷了起来,向宇对她点头:“奥萝拉,你终于来了。” 聂雪影抬头望着向宇,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也许只有疲惫了。她说道:“你为我选择了最糟糕的的命运。” 向宇的手中出现了一个很小的玻璃瓶,是他曾经送给聂雪影的毒|药。他说:“对不起,我没有能力,给每个人最好的结局。” 四周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向宇消失了,雪地也消失了。聂雪影又发现自己站在城市的灰色废墟中,塞西莉亚也站在那里。她围了一条棕色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暖和……聂雪影快步走过去,她觉得自己应该走过去,可是站在塞西莉亚面前时,却又不知道应该对对方说什么。 “试着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吧,雪影。”塞西莉亚的手指轻轻抚摸过聂雪影的面颊,与她所想象的温暖并无二致,“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我说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聂雪影睁开眼睛,她闻到一股焦糊味,而且全身都有一种很僵硬的感觉,就像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十分难受。四周是一片漆黑,起初聂雪影觉得自己是失明了,或者飞机坠毁时就已经死去,因此才会陷入永劫不复的深渊,但是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远处好像有一点针尖大小的光亮。她转了转脖子,看到另外一侧黑魆魆的山峰,上面的积雪反射出森冷阴寒的光,十分可怖。 她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奇怪的是,身体上的疼痛在慢慢消失。飞机在山坡上坠毁,她竟然没有受一点伤。聂雪影悄悄地蹲下身,潜到另外一层,那里有一大堆巉岩,聂雪影就在其中一块岩石后面慢慢地坐了下来。 好像有人正在搜山,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搜这架失事的直升机。聂雪影不敢贸然打开照明设备,于是便摸着黑检查自己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后脑勺和脸颊一侧都黏糊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从哪溅的饮料,还是受伤流的血,但是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哪里在疼痛。 太幸运了,竟然没有受一点伤。聂雪影不安地想着。远处的灯光慢慢近了,聂雪影甚至能听到顺风传来的对话。 “她大概已经死了。” 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大概有五六个人好像在争辩和咒骂,其中有个人嗓门很大,一直在用某种聂雪影听不懂的语言骂骂咧咧说着什么。 “我知道,不应该攻击直升机,起码要等它降落。但是我们还有跟踪多久?我想那架飞机的动力已经不足了。”又一个人气愤地提高声音。 “如果她死了怎么办?”第三个人好像被刚才那句话冒犯道,大声吼道。 “都闭嘴!”一个女子的声音。聂雪影听出了,那是克丽丝的声音。于是所有的人都不再做声,脚步声又向着这边靠近了。聂雪影想要从口袋中摸出手|枪,但找来找去都没有找到,只好作罢。克丽丝已经闲到了这种程度吗?亲自营救空难幸存者?还是她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已经在克丽丝额掌控之中了…… 此时此刻,又是眼下的这种情况,聂雪影觉得自己实在无法避免一些不好的联想。 很快那群人就走了过来,一个人说了句“就是这里”,随后探照灯和手电筒都亮了起来,将十几平方米之内的地方都照得犹如白昼。聂雪影往岩石后又缩了缩,她从石块的缝隙中看到,直升机坠毁的现场惨不忍睹,与以往她所见过的空难别无二致。聂雪影借着那点灯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全是黑色的污迹,她可以想象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么惨不忍睹。 那些人都穿着生化服,克丽丝走在这些人的最后面,一绺金色的长发从生化服帽檐的缝隙中溜了出来。几个人迅速地在现场搜寻检查,聂雪影看到飞行员的尸体被搬了出来……一些杂物也被清理了出来……直到有个人开口说话了:“没有奥萝拉的尸体。” 聂雪影稍微松了口气,祈祷着这群人找不到她就赶紧离开这里。这时候,她的脑中,没有任何预兆地,响起了克丽丝的声音:“奥萝拉,你没有死,对吗?” 山里忽然起了风,聂雪影感觉到周身冰冷。她想起来了,克丽丝和她一定都注射过向宇的那种药剂,所以她们都能够与死人交流。聂雪影也发现,现场搜寻的那几个人,除了三四个不停在说话的,其他人都只是低着头默默站在那里,好像是尸体——实际上也的确应该是尸体。 聂雪影没有做声回答克丽丝,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快就让克丽丝发现。但是时间脱得越长就越没有好处——对塞西莉亚没有好处。她必须赶紧想个办法突围,然后赶往市区增援塞西莉亚,但是她号令亡灵的声音又会被克丽丝听到……在原地纠结了一分钟之后,聂雪影从岩石后面站了起来,大步向克丽丝走过去。 “你好,克里斯蒂娜,很久没见了。对不起,上个月没有为你庆祝十七岁的生日。” 克丽丝知道,聂雪影当然也记得。在聂雪影第一次死之前,她就是这样与克丽丝打招呼的。那时候,克丽丝是公主,她是囚徒;此时,情况似乎也没有好太多。聂雪影觉得自己的形象一定很恐怖,因为那几个活人看到她走出来之后,都发出了惊叫声,向后退了一步。 克丽丝同样也露出吃惊的表情,但是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奥萝拉。” “没错,我必须要见你。”聂雪影的声音很轻,她觉得此时自己异常平静,没有害怕,也没有紧张,“形势不同了,克丽丝,我们已经站在了对立面上。” 第58章 奥萝拉将军 克丽丝露出了震惊的神情,聂雪影的目光一一扫过克丽丝身边站着的那几个十分钟前还在争执吵闹的人,他们的神情同样是难以置信的,而且似乎惊愕得有点太过头了。见到自己还活着就这么令人吃惊吗?聂雪影心里感觉有些不安,但是另外一种强迫自己鼓起的勇气,又将这种不安压了下去。 一定要顺利地从克丽丝身边通过,她要及时地赶到塞西莉亚身边。 “我这里有一封弗朗西斯给你的信,我想你可能对其中的内容感兴趣,”聂雪影清楚且大声地说道,声音在山谷中带着嗡嗡的回响,她听见亡灵蛰伏在积雪的山坡上颤抖的声音,“克里斯蒂娜,如果你也注射过那种药物,你就会明白,弗朗西斯对你想说什么!” 克丽丝猛地从腰间拔出手|枪,指着聂雪影的胸口,聂雪影没有闪避,毫无惧色地和她对视着。在白雪和黑色的灰烬所映照之下的光线中,对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此刻蓝得出奇,就像是被硫酸铜的溶液浸泡过一样。聂雪影犹豫着是否应直接将杀手锏扔出来,也许会激怒克丽丝,让她冲动之下直接开枪,这是最坏的结果。 但是紧接着,克丽丝的枪口却垂了下来,她硬挤出来一个难看的微笑,说话的语调也柔软得很不自然:“奥萝拉,你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这句话让聂雪影有些摸不到头脑。诚然她遭遇了一次空难,而且身上可能还沾有血迹,但是她觉得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好,并没有哪里感觉到疼痛。 “你的脸上都是血。”克丽丝依然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圆滑腔调说道,“奥萝拉,你的头上也有很多血。” 她向聂雪影走过来,只走了两步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她那些丧尸的护卫忽然也动了起来,但是动作很慢,好像是动力不足一般,迈着僵硬的、摇摇晃晃的步伐,拦在克丽丝与聂雪影中间。 “向宇也在这些丧尸中间。”聂雪影冷冷地说道,当她试图与这些丧尸沟通的时候,她发现这些丧尸能够听从她的命令,尽管使唤起他们来没有那么顺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追求的永生。但是克里斯蒂娜,奉劝你一点,不要让b国发现这个秘密,塞西莉亚一定会揪住不放的。” “奥萝拉……”因为面前有丧尸挡着,参差的阴影将世界切分成模糊的数块,聂雪影看不清克丽丝的表情,但她比较满意地听到克丽丝的声音有些虚弱,“是的,现在你和我一样了。但是你不会跟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我明白,向宇死了,还有塞西莉亚……你是不会跟我站在一起的。” “很高兴你明白这点。”聂雪影说道。山风从高高的山坡上吹下来了,带着一股高分子材料烧焦又被冷却的难闻味道。她觉得自己又成了c国的奥萝拉将军,迎着风站在千军万马之前,“那么就请让开吧。” 伴随着寒风,山坡上有黑色的东西冲了下来。聂雪影转过头眯着眼望去,那东西就像是某种黑色微粒组成的气流,但是她却能听见从这种气流中传出来的亡灵的呼喝声。她觉得统帅这些亡灵很简单,而且她知道应该怎样做,就好像她天生就具备这种本领一样。 “奥萝拉,你要考虑清楚了你这样做的后果!”克丽丝大声喊道,她一定也听到了那种亡灵的声音。 “我曾经背叛过安娜,你以为我不会背叛你吗?”聂雪影的声音并不高,于是马上就被亡灵从山坡上冲下来的声音所盖住了。她不确定克丽丝是否听见了她的话,因为随后现场就成了一片混乱,那些丧尸在聂雪影和克丽丝之间摇摆不定,不知道应该听从于谁,亡灵还在源源不断涌下来,山谷中冷得像是灌进一股冰水。 聂雪影趁着这种混乱,从岩石的一侧逃走。她在石头上绊了一跤,摔倒在地上,庆幸的是,磕碰在尖锐岩角上的膝盖和手掌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而且因为灯光微弱,也没有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聂雪影匆忙地爬起来,沿着山坡较为隐蔽的一侧匆匆逃走。克丽丝几度想要发动丧尸护卫袭击她,但是那些丧尸在克丽丝和聂雪影的命令之间摇摆不定,于是聂雪影便从山上跑了下去。 亡灵呼啸着将她包围,聂雪影站在山脚的一片空地上,抬头望着黑得犹如化不开的夜色,将通讯器打开,与塞西莉亚联络。 她在那里等待了很久,克丽丝并没有追下来,于是她又朝着城市的方向移动,同时她也感觉到,山坡上那些盘旋徘徊于雪被的黑雾,都是向着她这个方向涌过来的。 塞西莉亚那头终于连通了:“雪影,你需要带给我什么消息?”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有些沙哑,聂雪影轻轻松了一口气,她忽然非常想要见到塞西莉亚。 “我还活着。”她说道。 “我知道,我相信你。”塞西莉亚依然那样温柔地说道,好像她早就料到聂雪影的通话一样,“我能找到你的定位,然后让人去接应你。当然,我个人是不希望你置身危险的,你也可以现在马上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你明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塞西莉亚。” “我知道的,雪影。还有……” 聂雪影静静等着塞西莉亚说出下文。风从山上刮了下来,她也同样听见了塞西莉亚那边的风声,两股风声好像交汇到了一起,聂雪影甚至觉得她能够听见塞西莉亚的心跳声,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在塞西莉亚的身边一样。 “还有,雪影,我爱你。” 通讯断了,只有风声还是真切的,从长长的山谷的一头刮向另外一头。聂雪影开始继续往前走着,直到她看到了几幢还没有完全倒塌的危房。那里曾经应该是个村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住了。聂雪影走进村庄中,这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她随便推门走进一座房子,里面各种家具物品狼藉地散落一地,一面落满灰尘且有裂缝的穿衣镜靠墙立着,聂雪影走过去,镜子照映出她模样的一刹那,聂雪影以为自己见了鬼。 她看见镜子中一个头发蓬乱,浑身都是血和尘土的女人。最为可怖的是,她的头上流了很多血,覆盖住一半脸,连衣领都被染得鲜红。她偏了偏头,镜中的女人也偏了偏头。难怪克丽丝带着的那些人会露出那么惊讶的神情,因为她看起来的确不应该还能活蹦乱跳。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虚弱,甚至连失血后应有的晕眩和口渴的感觉都没有。 聂雪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她发现伤口在额角发际线往上一点的地方,而且伤口非常重,连颅骨好像都有些塌陷进去。以聂雪影的经验,这样的伤起码也该是重度昏迷,不死都已经是万幸了。到底……为什么?她在原地蹲下来,仔细地想着这件事。 也许她已经死了,但是依然能够行动,能够思考,只是死了而已……她扶住头,就好像生怕脑袋会掉下来一样。 不能让塞西莉亚看到她这个样子。 聂雪影在这几间房里走来走去。她找了块破布和塑料桶中没有蒸发干净的水,将脸上和头发上的血都勉强擦干净。凌乱的长发从脸侧垂下来,遮住了那处致命的伤口。天已经亮了,雾蒙蒙的白雾从山谷间流淌过去。 当她顺着山势,终于走到山间的公路上时,她看到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路边,陆亦晨倚靠着车站在那里,想着道路的尽头眺望。 “你好,雪影。”陆亦晨对聂雪影打着招呼,“塞西莉亚让我来接应你。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没什么……还活着就是万幸了。”聂雪影点了点头。她侧头看了看山坡上,那些黑色的雾霾还在流动着,亡灵的声音此刻在脑海中变得整齐划一,仿佛都在等待着她的指挥。这让聂雪影感觉到安心。 “上次没有和你告别……很高兴你一切都好。”聂雪影说道。 “我很擅长绝处逢生,雪影,”陆亦晨拉开了车门,“我相信你也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 “你知道现在塞西莉亚在哪吗?”聂雪影匆忙地坐到副驾上,“我要去找她。” 陆亦晨发动了汽车,车轮碾在满是碎石和冰雪的道路上。 “你会以什么身份去见她?”陆亦晨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她的声音平静,却隐含着讥诮之意,“现在情况并不是很好。你知道,活人对抗死人,总不是非常容易的事情。那么你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她?总统的情人?或者是——” “奥萝拉将军。”聂雪影冰冷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第59章 死神 天又亮了一些,头顶的云霾好像散了。在市区里时,聂雪影就能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声可怕的爆炸声响,伴随远处腾起的灰色烟雾,几个逃生的市民匆匆从路边跑过去。聂雪影悄悄对着反光镜将自己的头发又往额前遮了遮,以确保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个活人。 有一颗炮弹在离两人几十米左右的街道上炸开,溅起大量的水泥碎屑和烟尘。轿车被狠狠一晃,陆亦晨紧急踩下了刹车,车子熄火了,巨大的惯性使两人险些被甩出去。聂雪影并没有感觉到这种摇晃使她难受,她甚至还能一手抓住安全带稳住身体,另一手按住头发,免得把伤口暴露出来。 陆亦晨的身体在方向盘上狠狠撞了一下。她咬住牙,望着挡风玻璃外腾起的阵阵黑烟。轰炸声阵阵不息,陆亦晨似乎受了伤,她打着手势示意聂雪影下车,又指了指后备箱。 前方的道路似乎已经被炸毁,碎石瓦砾遍地,汽车的确很难开过去。聂雪影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里面有一支装备了刺|刀的老式半自动步|枪,聂雪影将枪背起来,甚至来不及和陆亦晨道别,就沿着路边冲进了烟幕中。 她大致通过道路的走向判明方向,向城外跑去,那里有一条大河。那条河是保护b国首都的天然屏障,尤其是在日蚀之前,塞西莉亚就已经下令炸毁了河上的大桥。聂雪影猜测克丽丝已经攻打到了桥边,正在想尽办法过桥。即使是丧尸军队,也难以克服这个问题。但是亡灵不一样,只要自己在河这边和克丽丝的军队角力,就能够拖延时间,保证塞西莉亚的军队有反应的余地…… 聂雪影一边跑一边这样想着。街道上呼啸而去的亡灵很少,这让聂雪影感觉到奇怪,也许是因为亡灵都聚集在河边的战场上吧?她矮身躲过一块飞过去的石头,然后又意识到被那块石头砸到也无所谓,她已经不会死了。 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恐慌。她将不会再有呼吸、心跳和温度,别人会怎么想?塞西莉亚会怎么想?把她当怪物?不,塞西莉亚应该不会这样想的,起码塞西莉亚也是努力地试图复活她。聂雪影摇了摇头,继续顶着灰尘往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聂雪影发现城外远处那条河遥遥可见了,于是她停住了脚步。她还没有登上河畔的大坝,但是轰炸声已经变得震耳欲聋,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好像地震了一样,四处都弥漫着深灰色的浓雾。聂雪影又往前跑了几步,她看到大堤上挤满了身着红色b*服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道塞西莉亚在哪里。地上及膝的积雪被一次次翻开,和黑色的泥土混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大河这一边地势更高一些,对于塞西莉亚而言,是个天然的地理优势。聂雪影并没有上前去,因为她看到,那些b国的军队已经开始往后撤了。战局对塞西莉亚而言很不利,而且聂雪影并不知道克丽丝到底调集了怎样的兵力。 聂雪影在原地站定了,慢慢地将脑中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都排除出去。炮弹一个接一个地落下来,好像冰雹一样。这是b国的轰炸机,在掩护着大军撤退。a国甚至连空袭都没有,仅凭陆军就能打退b国的军队……克丽丝带了多少人过来?有多少是活人,又有多少是死人? 好像有的炮弹就落在她很近的地方,巨响震得她的耳朵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这样也好,能够更准确地捕捉到亡灵的声音……聂雪影将眼皮掀开一条缝,一个士兵跑到她面前,忽然一颗子弹从士兵的额头穿过去——不知从哪来的流弹——那士兵就僵硬地站在那里,死去了。下一秒,炮弹爆炸的气流想士兵的尸体向前推,聂雪影随之一同倒在地上。 “都站起来,继续战斗。”她在心里面大声说,那些亡灵哭喊着表示响应。聂雪影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也随之升了起来,飘飞得很高,河坝的战场一会儿离自己很远,一会儿又离自己很近。黑色的气流滚滚涌过来,聂雪影匆忙地找着塞西莉亚,她没有找到,但是她知道,现在不是找塞西莉亚的时候。 “守住这条河,不要让a国的军队过来。”聂雪影觉得自己的灵魂正飘飞在一个高处,站在死人垒成的高台上,冷冷命令着。她拿着那支步|枪,枪管和刺|刀刀刃闪烁着寒光,她低头望着丧尸、亡灵,那些有形的无形的死神纷纷涌向河畔,自己仿佛是死神一般,在与另一个死神进行一场博弈。没有痛苦,没有疲惫,没有恐惧,只有面对着棋盘时一种近乎茫然的平静。 “奥萝拉,想不到我的对手竟然是你。”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聂雪影看到克丽丝就站在她的面前,两人挨得很近,鼻子尖几乎都碰到了一起;下一秒钟,她们的距离又变得格外的远,好像隔着一条河遥遥相望。 “我说过的,克丽丝,我能背叛安娜,就也能背叛你。” “这么说,你也会背叛塞西莉亚的,对吗?” “克丽丝,我从来没有服从过塞西莉亚,所以也不会与背叛。” 克丽丝忽然又离聂雪影很近了,她的金发闪着耀眼的光泽,她灰蓝色的眼睛显得格外纯净,克丽丝就像是从湖水中走出的女神,一如聂雪影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在偶尔的晴天中,阳光从长长的窗子顶端照射进来。克丽丝问道:“奥萝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塞西莉亚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塞西莉亚对聂雪影而言,究竟是什么? 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一个救命恩人,一个捉摸不透的朋友,一个她爱得有所保留的情人,一个任由她胡作非为的总统…… 聂雪影说:“塞西莉亚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她看到克丽丝的眼睛因为吃惊而睁大了。也许对于克丽丝来说,这个答案比爱人、情人来得更为让她不解。因为克丽丝随后就嘲讽地笑起来:“奥萝拉,你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居然还想有活下去的希望,你是浪漫小说读得太多了吗?” 聂雪影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道:“克里斯蒂娜,弗朗西斯会理解我的。他很爱你,他为你做了很多事,也为你牺牲了很多人。” 克丽丝苦笑地摇了摇头:“没用的,我不爱他,因此他所做的实际都是白费功夫。多讽刺啊,奥萝拉,因为我爱的一直是——” 聂雪影打断了她的话,以至于克丽丝最后一个单词没有出口就消散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速战速决,我想你也不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 克丽丝愣了一下,脸上忽然现出一个冷酷的笑容:“现在,不管怎么说,奥萝拉,你低头看看那些丧尸或者亡灵吧,那是我们的棋子,至于谁胜谁负,看我们各自的本事了。” 她说完这一句话后,身影倏然不见了,随后河边密密麻麻的亡灵骚动了起来,蹒跚着要向b国的首都进攻。聂雪影端起了枪,转眼间她就站在河中央被炸毁的桥墩上,面对着早已死去的千军万马。她命令道:“停下来。” 她的声音带着回音,而且听起来颇有威严。那些亡灵有些在犹豫着后退,有些继续往前走着,聂雪影从枪|管上卸下刺|刀,对着离她最近的亡灵挥了下去。刀刃好像从浓稠的空气中划了过去,伴随着一声惨叫,那个亡灵散成了一股黑烟。这一下似乎颇有威吓左右,拥挤的亡灵开始慢慢地顺着河水向后退。 “全部撤退!”聂雪影再度下了命令。 有一个人从亡灵拥挤的军队里走了出来,与聂雪影对峙着。这是一个c国卫兵打扮的女人,聂雪影几乎想不起对方是谁了,但是她马上回答了聂雪影心中的疑问:“我叫林苑。” “你要阻拦我?”聂雪影冷冷地问。 “是弗朗西斯派我来的。”林苑还没有出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聂雪影转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黑色的水面上,手中端着一把枪。那个男子对聂雪影轻轻点头示意:“我叫林央。” 他们的名字似曾相识,但聂雪影没有功夫与这两个亡灵纠缠。她看到亡灵从水面两边让开,让出课一条黑色的道路,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他的脚踩在水面上,没有任何涟漪,就像是走在一条纯黑的道路上。聂雪影眼前蓦然就出现曾经向宇的记忆,克丽丝在风雪之中越走越远…… 因为紧张,聂雪影握紧了手中的枪把。她的手指从枪把穿了过去,这时候她想起自己也不过是亡灵而已,而刺|刀却反射出愈发森寒的光。她看着向她走过来的这个人,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她的记忆纷至沓来。 当聂雪影真的和这个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平静了下来,就像脚下这条没有任何波澜的黑色的水面。连她的语气,都能控制得当,没有半点起伏。 “你好,向宇。” 第60章 普罗米修斯 向宇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聂雪影想,也许很远,但向宇就站在黑色的水面上,远处的水面升起了白色薄薄的雾气,如同曾经在c国时每一个清晨。 “你好。雪影,很久不见,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也许这是最好的归宿了。”向宇微笑了,温暖的,抚慰人心的微笑。令聂雪影更为吃惊的是,向宇向她伸来了一只手,“过来吧,雪影,加入我们,在世界毁灭之前,也许你还能得到一些慰藉。” 聂雪影久久站着没有动。自己应当是已经死了,她意识到这一点,但是河面的风吹过去时她的脸颊和颈侧依然感觉到一些凉意。军服的穗带在风中拂动着。终于当她开口的时候,她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河对面黑色的亡灵熙攘着蠢蠢欲动,远处好像又传来了爆炸声。 “向宇,我不可能回去。”她说道,端起了枪,这就是她最好的回答了。 “在我死后,你还是背叛了我。”向宇微不可闻地叹息着,“我想你恨我。” 聂雪影犹豫了一下,她想早点结束这场游说,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看看向宇,再跟他说一句话,因为她清楚,以后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别这样说,向宇,我并不恨你。这是……是立场问题,”聂雪影说道,她计算着敌我的人数,思考一会儿应该是将战线拉开还是一味向前冲锋,“我不怕背叛,只要能活得更好。向宇,不要废话了,速战速决吧。” 向宇依然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的身体站得笔直,如同一根旗杆,和聂雪影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大量的亡灵,看得见脸的,看不见脸的,在他身后迅速聚集起来,就像是汇聚在一起的乌云,聂雪影暗暗屏息,听着那些亡灵的声音。 “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也很想知道你的能力。”向宇从腰间拔出了军刀。 时间停滞了一秒钟,下一秒钟,上空的空气和黑色的水面都仿佛被撕裂了,一种高亢尖锐的噪音同时从成千上万的亡灵中发出来,那是惊天动地的尖啸。黑色的水面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向宇那一方的亡灵纷纷卷入其中;但是一股带着灼热气息的风猛烈地从河对岸吹过来,聂雪影连连后退,眼看就要退到河畔了…… 聂雪影对着浓稠的雾气中向宇模糊的身影开了一枪,又迅速后退到河堤处,亡灵依然在她的身后汇集,就像是一堵墙。她抬头往河堤上望了一眼,她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那里,头发被风吹得卷了起来。聂雪影觉得心跳骤然停止了,然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心跳了,但是随后却有一种心脏砰砰直跳的感觉。 站在大堤上向远处眺望的,是塞西莉亚。聂雪影抬头一直望着她,塞西莉亚也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她不确认塞西莉亚能否看见她——塞西莉亚是没有经过改造或者注射过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她也许并不能看见亡灵。但是聂雪影清清楚楚地看到,塞西莉亚对着她这个方向笑了一下。 天空中有轰炸机急速掠过,云层压得很低,一个又一个炸弹在水面上炸开。聂雪影退到堤坝上,望着□□在黑色的水面上烧起熊熊烈火,将向宇的亡灵阻挡在火焰之后。亡灵惧怕火焰,因此它们无法通过这里。塞西莉亚在为她争取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更多的亡灵从城市另外一边的山区涌了过来,火力集中向河对岸,丧尸军队应接不暇。 “你看,我统领亡灵,克丽丝统领丧尸,我们配合得很好。”向宇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聂雪影却听得十分清楚。火焰撩动着她的头发,世界时而灼热时而冰冷。 “大概吧。”聂雪影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我和塞西莉亚也可以配合得很好。” 向宇笑出了声:“雪影,我们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地对峙过。” 一阵狂风刮过来,向宇的身影和声音都不见了。聂雪影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道是否是从亡灵的视角去看的缘故,她觉得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是身处末世之中。天是墨黑色的,就好像泼了墨汁一样,而且几乎就悬在头顶,仿佛马上就要塌下来。 一个接一个地炮弹还不停地砸过来,黑色的淤泥和上面覆盖着的白雪被一遍遍翻过来,河道也被炸开了,有水从垮开的堤坝涌了过去,但是情况看起来并不是非常严重,至少塞西莉亚还能应付……聂雪影飞快地从水面上跑过去,亡灵军队紧紧跟随着她,从火焰的另外一侧绕过去,对着向宇的军队发起猛烈的进攻。 就像是一片乌云在面前翻滚沸腾,聂雪影感觉自己什么都看不到,炮弹爆炸的声音严重干扰着她,如同亡灵凄惨的哭喊一般令人分心。但是她的思路还是清晰的,这是实战所得出的经验,无论什么时候,冷静都是最重要的。聂雪影又站在死气沉沉的河面上向远处眺望,想着每一步应该怎么做,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做…… 亡灵军队又向前进了一些,以河中的桥墩为界,丧尸的军队无法过去,而亡灵的数目又相对有限,轰炸的炮弹一颗颗投过来,聂雪影在炮火之中向前奔跑着。 和以前一样……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到了下午的时候,塞西莉亚那边终于不再轰炸河道了,黑色的河床显出一片战后的凄惨模样。聂雪影在河边黑色的淤泥中坐下来,脚边有个水坑正不断往上冒着恶臭的泡沫。亡灵是不会感觉到疲惫的,聂雪影却不想站起来。 向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聂雪影的身边坐下来。他叹息了一声说道:“亡灵是不会死的——” “所以我们这场仗还要无休无止地打下去对吗?” 向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但是可以被消灭。” 聂雪影凝视了他一会儿,远处的云层中传来轰隆隆的响声,那可能是另一次轰炸,但是两个人都不介意。向宇低声地说:“这就是我们永存的方式,很迷人吧,雪影?然而,当我真的体会了之后才发现,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无聊——那时候我意识到,我生前所做的生化实验不过是一堆垃圾。” 聂雪影侧过脸望着向宇,她的表情有些惊讶。但是向宇还是那样平淡地望着河面,目光似乎越过了遥远而稀薄的空气,看向空濛的未来。聂雪影说道:“你累了,就不要打了吧。” “雪影,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我会是普罗米修斯,盗火给人类带来福祉,”向宇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我已经做好的准备迎接神的震怒和一切严厉的惩罚,因为我确信我就是普罗米修斯。可是,我最后得到的,不过是无尽的空虚和无聊而已。” “等克丽丝撤军了,我就离开,我不会再出兵了。”向宇说道,将胳膊枕在脑后,向后一倒,躺在肮脏的淤泥上。聂雪影望着他。这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场景,如果将黑色的淤泥换成夏天绿色刚刚割过的草地,再忽视掉远处战场的情景,那就是很浪漫的了。而在c国灭亡之前,聂雪影从来没有这样和向宇这样坐在一起,谈论着这样的内容。 她转过头,望着这个曾经爱过的男人,但是看得太久,她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想从向宇的脸上看到什么答案。最后,她有些尴尬地说道:“那封信……你藏在秘密工事里的信,在我这里。我想应该还给你。” “那封信在你那里?”向宇耸了耸肩,“好吧,看来克丽丝还是没有找到它,克丽丝甚至连那个秘密的军|火库都没有找到。” “你告诉她太多秘密了。”聂雪影咕哝了一句,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已经足够了,她和向宇的故事应该结束在这里。她从怀里拿出那个被揉皱的信封递给向宇,对方挑了挑眉毛,伸手想要接过去,可是他的手却从信封中间穿了过去,聂雪影恰在此时松了手,于是那个小小的信封落到了黑色的水面上,打了个转就沉下去了。 “啊哦。”向宇坐起身,看着那个东西沉入水中,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拿不住东西……”聂雪影问道。她可以拿得住信封,但是向宇的手却从那上面穿了过去,就像是她认知中真正的幽灵一样。 “具体的原理我还不清楚,但我知道,亡灵会慢慢得变得像我这样,越来越……虚无,也许最终会慢慢消失吧。别丧气,雪影,这样的日子过上一段时间,你也会像我这样渴望消亡的。” 他站起身,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向河对岸走去了。聂雪影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叫住他。 克丽丝撤兵了,所以向宇也随之离开,河面上一半黑色的雾气随之散开,聂雪影站在河边看着,黑色的河水从她脚下流过去,不知道会流到哪里。她站了一会儿就走上河堤,那里有很多穿军装的人在来回忙碌着,塞西莉亚站在不远处,一大堆保镖簇拥着她。聂雪影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她不知道塞西莉亚能否看见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打个招呼。她觉得那是很悲伤的一种感觉。 第61章 河堤上风很大,带着水汽和化学品焚烧刺鼻的气味。聂雪影沿着河堤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某种意义上说,应该是“尸体”。她坐在自己的尸体旁边思索了一会儿,也许尸体与灵魂是分开的,二者都能够以某种方式来复活。但是生命的密码太过复杂,而且聂雪影的情况也比较特殊,她之前复活过两次。这些过程中也许出了许多纰漏,永生是一个哲学问题,向宇在其中感受到的是无聊与绝望。 而她自己呢? 聂雪影想了很久,她觉得自己应该和塞西莉亚谈谈,前提是塞西莉亚能看到她,能听到她的声音……这样思忖着,聂雪影慢慢伏身,倒在自己的尸体上。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好像被挤压进了一个冰冷的水泥柱子,浑身都不舒服,但是慢慢就适应了。在那里躺了很久,她听到风从鼻尖吹过去的声音。 这个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聂雪影站起身来,她感觉到头重脚轻。河堤的战场基本没有人了,远处还有车灯在闪烁。那大概是救护车之类善后的吧?聂雪影没有往那边走去,那是属于人间的景象,而并不属于她。 该要去哪里?她迷茫地想着。回c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而自己好像离塞西莉亚越来越远。这个世界忽然间就将她变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她走到河堤上,在将要入夜的浓雾中,并不能看到河水现在是什么样子,天边还残留一点晚霞,真奇怪,现在还能看到晚霞。有个人影就站在晚霞的映照下,聂雪影有种错觉,好像那点晚霞就是为了这个人而出现的一样,是这个人的背景板。 聂雪影轻轻叫了一声:“塞西莉亚。”她不确定塞西莉亚能否听见,但是又有某种莫名地笃信,两个人好像是通过灵魂就能进行交流。 塞西莉亚转过头,她棕色的卷发在风里飘着。她快步走过来,连话都不用说一句,也无需说一句,她走到聂雪影面前,用近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聂雪影。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危险。”聂雪影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微笑说道,“你是总统,应该被保镖时时刻刻保护着。而不是——”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也许是因为聂雪影有要哽咽的冲动,当然更直接的原因是塞西莉亚捏住她的下巴然后吻了她。聂雪影觉得自己的状态并不适合接吻,她的脸肯定很脏,全都是血污和泥巴,而且额头的颅骨似乎还有陷下去的可能,她怕塞西莉亚会发现她伤重得根本不可能此时还在这里活蹦乱跳。 “你的身上都是伤,脸上也有血。”塞西莉亚终于松开了聂雪影,气喘吁吁地说,好像她感觉到很悲愤一样,聂雪影觉得这样的塞西莉亚有些陌生,并不是因为失忆的缘故,而是身为b国的总统,塞西莉亚很少如此失态,“我千辛万苦让你两次活过来,你却总是跑着送死!” “可我并没有死,不是吗?”聂雪影温和地说道。 大概是塞西莉亚也不想浪费时间纠结这种事情,她再度拥抱了聂雪影,亲吻了她的面颊。聂雪影觉得塞西莉亚一定尝到了自己身上硝烟、污泥和死亡的味道,那是一个战士的气味。 “我知道你在这里,雪影,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你带着那些亡灵挡在河边。”亲吻的间隙里,塞西莉亚低声说着,“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因为我在一片亡灵中看到了你。我留在这里,如果只有变成亡灵才能和你在一起,我会毫不犹豫地自杀。” “塞西莉亚,这太傻了。没必要的……不值得。”聂雪影嗫嚅道。她从来不曾听过有一个人会告诉她,因为她的死亡而也会选择死亡,大概这只是甜蜜的情话而已,并不会付诸实际,但是聂雪影觉得无措,没有人会这样对她,除了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没有再说话,她紧紧拥抱着聂雪影。风越来越大,河水的声音清晰可闻,最后一点晚霞消失了,天黑得就像是被黑色天鹅绒罩住了一样。塞西莉亚紧紧握着她的手,就像以前曾经说过同样的话一样,她的语调都是如此的熟悉:“雪影,我们回家吧。” 就在那一瞬间,聂雪影的脑中出现了很多画面,大多是和塞西莉亚有关的。如果不曾遇到过塞西莉亚,如果不曾离开过塞西莉亚……聂雪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隐约想起了消失的记忆中,塞西莉亚是如何对她微笑,又如何拥抱她,亲吻她……那是一段最为温情的记忆,好像将这冷冽的风都融化成了炽热的糖浆一般。 “怎么了?”看到聂雪影顿住了脚步,塞西莉亚停下来回过头问她。聂雪影抬起头望着她,觉得塞西莉亚那双棕黑色的眼眸好像永远都会凝视着她一般,美丽且哀伤的眼神,如同聂雪影所有能想起来的美好的记忆。 “没什么,我们走吧……我们回家。”聂雪影轻轻摇了摇头。她忽然觉得,刚才认为自己是世界多余的人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傻了。 b国的总统大楼顶层被炸毁了一部分,因此显得更加凄惨了。聂雪影回到以前曾经住过的那间卧房,觉得整个世界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塞西莉亚将她安顿在那里,又匆匆去主持一场重要的国务会议。聂雪影坐在卧室干净整洁的地毯上,望着墙壁上画框中线条奇怪的抽象画,出神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儿,她走进浴室里,将脏乎乎的外衣随手脱下扔到地板上。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究竟伤得有多么重。 头上大概有两处伤口,而且颅骨已经陷下去,若是平常人挨这样一下至少也是脑震荡,腰上还有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可能是弹片刮出来的。聂雪影惶惑地站在浴室的花洒下,热水蒸汽将镜子蒙了一层白雾,所以她也不必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她洗完澡后,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擦就倒在床上睡着了。她不知道睡了多久,总之醒过来时,竟(令人讶异地)觉得头还有点疼,那感觉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她看了看房间中的表,她只睡了一个小时。 塞西莉亚敲响了她房间的门,然后告诉她会议已经结束,她一整晚都可以用来陪着聂雪影。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聂雪影垂下眼皮,没有看塞西莉亚。 “理由?”塞西莉亚抱起双臂,眯起眼,笑着问道。 聂雪影没有说话,因为她的确想不出来更好的把塞西莉亚轰出去的理由。毕竟两人久别重逢,而且现在是难得的平静时间。于是犹豫了几秒钟,聂雪影说:“我累了。” “你在撒谎。”塞西莉亚说的话虽然尖锐,但语气依然是温和甚至是温柔的,她挤进房门,顺手将门关上,“因为你想逃走。” 聂雪影终于抬起头,认真地望着塞西莉亚。她凝视对方的眼睛,就像是想要把对方眼中每一点光都记住,那光如极光一般令人难忘,落到聂雪影的心里。聂雪影隐约感觉到,被这样凝视着是无比幸福的,只因为对方是塞西莉亚。 “你还需要我说什么挽留你吗?”塞西莉亚又往前迈了一步,问道,聂雪影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但是她依然专注地盯着塞西莉亚,仿佛对方是一部非常好看的电影。看到她这样的眼神,塞西莉亚苦笑了一下。 “不需要。”聂雪影终于说道,她发觉自己的声音不比她的勇气更虚弱,“你为我所做的已经够多的了。” “因为我爱你!”塞西莉亚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她其实更适合低音,那样会显得她的嗓音沙哑而慵懒,就像夏天午后在咖啡馆中拨弄吉他的爵士歌手,当她拔高了声音,就显得有些刺耳了,“聂雪影,你知道的,我爱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发誓,拿什么发誓都行。” “我相信——” 聂雪影觉得自己应该有点什么有诚意的表示,但是她这句话都没有说完,塞西莉亚忽然抢上前一步,紧紧拥抱住了她。时间好像在那一瞬停止了,聂雪影屏住呼吸。过了很久,久到她感觉天都快亮了,聂雪影发现塞西莉亚的肩膀在轻轻颤抖——她好像哭了。这让聂雪影感觉到震惊,印象中,塞西莉亚从来都没有哭过。 “塞西莉亚,”聂雪影伸手回抱住对方,她低下头轻轻笑了,因为她的确感觉到了幸福,那种从脚底攀升而上,将她从里到外紧紧包裹住的幸福,“我爱你。就算最后我们会迎接死亡,我也会爱你,一直陪你走到世界毁灭。” 第62章 诸神黄昏 夜深的时候,下雪了。五月份下雪已经很不正常了,但是聂雪影和塞西莉亚都觉得这景象也没什么奇怪的。 “到处都是极端天气……还有极端的人,”塞西莉亚说道,“末世已经到了,我们的日子可能也快要到头了。” 两个人穿过白色的,被炸毁一半的走廊,登到总统府的楼顶,那里有一堆被轰炸后水泥瓦砾的废墟,好像是一座小小的坟墓。聂雪影盯着那个垃圾堆,想象着在最后一天来临时,自己躺在其中的模样。随后两个人都向远处张望着,雪下得很大,就像一张白色的毯子,将大地整个都包裹了起来。没有战争,没有硝烟,没有一切被焚毁的火焰。世界就像死了一般,只有白色的,安静的一切。甚至连一点亡灵的声音都听不到,就好像亡灵也全都被白雪所掩埋了一样。 “也许快要结束了吧。”塞西莉亚喃喃地说。聂雪影侧过脸去看她,她发现塞西莉亚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几乎及腰,卷发的末梢有些凌乱。 “在此之前我浪费太多时间了。”聂雪影说,她苦笑着按了按额头的伤口,感受骨头在指尖下的凹陷,“因为我都在追求没有意义的东西。” 塞西莉亚转过身,认真地望着聂雪影,等待她说完下文。 “我也爱你。”聂雪影终于低声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气流吐出嘴唇,就像是最温柔的雪花的亲吻,没有呼出的热气,因此也像雪花那样,转眼之间就飘散无踪。 塞西莉亚再度拥抱了她,她没有太过激动的表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好像都因此而变得冷静。两个人久久拥抱着,聂雪影想起了以前很多事情,她也曾希望和一个人这样拥抱着温暖彼此,也曾这样凝望着雪野,也曾快乐过、绝望过、死亡过……当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不知身处何处,塞西莉亚还像这样拥抱着她。 “我很满足。”聂雪影说道,声音嘶哑。她将下巴枕在塞西莉亚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我也是。”塞西莉亚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动听。 雪继续纷纷扬扬地落着,从两个人的面颊之间落下去,同时映在两人的瞳孔中。聂雪影觉得自己已经等待这一刻等得太久了,虽然在这一刻之前,她满脑子都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就这样,不需要说明,不需要暗示,甚至连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都不需要,塞西莉亚低头吻住了她。聂雪影知道,这样塞西莉亚一定能尝到她唇舌之间死亡的味道,可是她不愿意躲避,如同她也在贪恋着塞西莉亚身上的温暖。当两人分开时,又望着一片死寂的世界,心中彼此都有些隐忧。 “我不会再离开了。”聂雪影说道。 “不,你可以离开,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离开。”塞西莉亚说道,看见聂雪影有些错愕的表情,她忽然又笑出了声,“但是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你是总统。”聂雪影说。 塞西莉亚的笑容颇有些狡黠:“b国现在需要的不是总统。不过,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我会主动退出,让我的继任者上台。” “你的继任者?可是你没有跟我说过你有合适的总统侯选人——”聂雪影疑惑地问道。 塞西莉亚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聂雪影不要再说话:“雪影,这是政治问题,我们现在不需要关心这个,也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了。” 聂雪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闭上了嘴。两个人在楼顶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夜里雪花一直在飘,风很大,聂雪影听到玻璃窗被吹得咯吱作响,她忽然觉得害怕。究竟害怕什么呢?她并不害怕死亡,也许只是害怕在死亡之前留下更深的遗憾。 这一晚上过去后,太阳没有再升起来。 当然,地球还是在自转和公转的,所以聂雪影推测是云层太厚了并且富含金属颗粒,所以导致阳光无法穿透,就像恐龙灭绝之前的地球一样。 聂雪影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没有光,就没有风,没有水流,很快整个世界都会陷入黑暗的死寂之中,燃料之类的资源已经非常有限了,所有人都会死,整个世界最终将被白色的积雪所覆没。 下午的时候,塞西莉亚急匆匆来找聂雪影。 “都弄好了,”她说,“我们走吧。” “走?去哪?”聂雪影疑惑地问。塞西莉亚系上大衣的纽扣,这才看着她,语调虽然急切,但是她的微笑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丝毫改变过的。 “b国现在的总统是陆亦晨。我已经不是总统了,所以我们离开这里。去什么地方都可以,c国也可以,你不是一直想要去那里吗?”塞西莉亚走到聂雪影的面前,轻轻拉起她的手说道。 聂雪影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窗外黑色的天幕,那里好像隐藏了无限的危险,却也隐藏了最后退无可退的归处。她想,她累了,大概塞西莉亚也累了,所以最后接受这样的结果,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一个瘦削的黑发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半倚着门框望向聂雪影。 “你好,雪影。”她说道,“希望你还没有忘了我。” “陆亦晨。”聂雪影对她点了点头。尽管关于陆亦晨的记忆已经消磨了大半,但是她还对这个人有着隐约的印象,神秘且有着奇怪的力量。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总统的位置,陆亦晨能坐多久,又是否坐得情缘。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塞西莉亚回过头对陆亦晨说道。 “你当然不会忘了,”陆亦晨说着,眼睛眯了起来,有如窗外的永夜,“你给我扔了一个烂摊子然后就去逍遥。但是无论怎样,塞西莉亚,这都是我所愿意接受的。” 陆亦晨自顾自地走进了房间,越过了塞西莉亚和聂雪影,站在窗前望着依然飘飞的雪花和墨汁一般的天空。她低声地说道:“真的就像是诸神的黄昏。” “我们打算现在就出发。”塞西莉亚将房间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率先走了出去。聂雪影犹豫了一下,她见陆亦晨依然站在窗边张望,于是也不出声地离开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究竟要去哪里,因为在这个时候,无论去哪里,意义都不是非常大。聂雪影开着车,在漆黑的公路上横冲直撞。车子的保险杠不时撞到了什么东西,或者车轮又轧到了什么。聂雪影一次次停车,再重新打火发动汽车。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心烦意乱的,但是很奇怪,她的心里异常平静。 “太安静了。”聂雪影说道。连亡灵的声音都没有,世界被雪整个盖住了。只有汽车在路上行驶的声音,也显得不真实,好像都被黑暗吸纳了进去。不知道开了多久,塞西莉亚说:“停车吧。” 聂雪影停下了车。远光灯照到公路尽头朦胧的山影,她开到了b国首都郊外的山区,高山就在前方不远处。似乎有轰隆隆的声音从山体那边传过来,但是听得不确切,容易让人怀疑是幻听。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那种声音越来越近了,不像是亡灵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觉得十分不祥。以聂雪影作为一个战士的经验来说,听到类似的声音,应该立刻逃走,但是和塞西莉亚一样,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就像早就等待着这一刻一样。黑夜就像是棉被将两个人完全包裹住,连同秘密也不会泄露半分。 她打开了车窗,让冷风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涌入了车厢。风吹起她的头发,她头上狰狞的伤口清晰可见。但是现在她没有任何担心,因为她知道,塞西莉亚不会在意的。 “雪影,”塞西莉亚低声说道,她望着反光镜中聂雪影的眼睛,那双一见就让人难以忘怀的眼睛,“你现在感觉到幸福吗?” 聂雪影微笑了。她轻轻点头:“我很幸福。” “我也是。”塞西莉亚说着,嗓音低沉如同在轻声吟唱一首爵士乐,“只有你和我,只有现在……我们真的是太幸福了。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 聂雪影转过身,她望着塞西莉亚,然后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轰隆隆的声音一点点近了。远光灯黯淡了一些……黑雾涌过来,汽车的燃油快要耗完了…… 就这样,幸福就能停留在这一刻,永远…… 聂雪影望着塞西莉亚的脸。之前她浪费了太多时间,可是现在也不算晚…… 她感觉到了满足。 夹杂着各种生活和工业垃圾的雪块从山上涌下,比之更快冲下来的是气流。挡风玻璃在聂雪影的面前碎裂,车头被冲击变形,但是塞西莉亚的笑脸还在眼前,她的怀抱也永远都是温暖的。 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幸福被永远留存在这一刻了,她和塞西莉亚在一起。随后,白色的冰霜雪块将轿车完全覆盖,也覆盖了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