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盛世江山》 第01章 离魂 雍正十三年八月。 圆明园行宫,当今圣上雍正皇帝背靠在龙榻上,手拿一卷《水经注》,暗暗思索这治水的良方。眼神炯明,目光锐利,脸色却显得苍白憔悴,时而抬手捂嘴猛咳几声,又觉一阵头晕目眩,气有余而力不足。 半响,雍正的身体一阵抽搐,犹如中风,龙榻也跟着抖动起来,书本从雍正手中滑落到地。 总管太监苏全见状,连忙上前扶着雍正,伸出头向外边对着一个小太监,喊道:“快叫太医,万岁爷不好了……” 雍正一听,正欲发作,奈何使不上劲儿,只得任由苏全按住自己那不受控制的身体。 不多时,见三五个中年太医走进来,先不把脉,撩起雍正的龙袍袖子,从医箱里拿起一根银针,对准雍正手臂上的几处穴位,扎了下去。 片刻,待雍正安静下来,太医们才开始轮流诊脉。其结果均是摇头叹息,苦着脸不说话。 雍正心中明了,自己这是快要殡天了…… 顿时觉得悲从中来,转头看了看御案上堆成山的折子,想起还未竣工的黄河、运河堤岸工程,又念及只有两岁的小儿子弘曕,只觉心中有千万个不舍。 他这皇帝才当了十三年,怎么就不行了? 奈何‘生死有命’,就算是皇帝也斗不过阎王。即便是舍不得死,也要着手安排后事了。 当天下午,雍正便急召大臣入宫。宝亲王弘历担忧皇父,第一个赶到圆明园行宫,见雍正形销骨立、面如枯槁,眼角一酸,欲悲戚落泪却又生生忍住了,上前握住雍正的手,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皇父……您,您要保重龙体啊……” 雍正虚弱地摆手,借助弘历的掌力坐起来,摇头道:“不中用了。” 正欲说话,就见军机大臣、总理大臣、朝廷要员都赶来了。雍正心中无限感慨,这阵势,怕是为朕送行也不过如此了。思及当年夺嫡之艰辛,想到为帝时日之短暂,心生遗憾,恨不得长长久久坐在这龙椅上才好。 待大臣和儿子们都到齐了,雍正开始交代后事。言及最多不过是要准皇位继承人弘历坐稳江山,恩泽百姓;再则嘱托朝臣们全力辅佐新主,多加劝诫。 叨叨絮絮说了老半天,才挥手让大臣们都退下,徒留弘历一人,父子俩说了会儿贴心话。雍正拍着弘历的手,略为伤感,道:“朕虽名义上称万岁,但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皇帝真正活到万岁了的。朕的时日不多,心中所记挂的三件要紧事,现在说与你听,万不可拖沓怠慢了……” 弘历含泪道:“皇父请讲。” 雍正咳了几声,调整呼吸,断断续续讲道:“第一件,从古至今,治水乃帝王第一大业,黄河之水泛滥成灾,黎民百姓流离失所,上个月朕才下令修筑下游段黄河堤岸,还未竣工。如今刚过了雨季,至来年五六月份,必须加大财力物力把下游段堤岸筑好,可减免百姓的死伤损失。 第二件,朕自登基以来实行海禁,以防蛮夷扰民,但沿海各省均为不满。十多年来,朕也未拿个主意,你要广集民意,权衡利弊,做个了断。 第三件,弘曕年幼,朕这一去,他和谦妃在宫中无所依靠,你为长兄,替朕好好照顾他们母子。再则,老五是个荒唐之人,自小对你尊敬有加,以后,便宽容待他……” 弘历听后,点头一一应了,“皇父所言儿臣铭记在心,还请皇父保重龙体要紧啊……” 雍正轻微一阵叹息,又和弘历说了几句话,便挥手让他退下了。 原本太医所诊,若是好生休养,还有三五天的日子可活,偏偏雍正一刻也停不下来,只要一想到手中还有诸多事情未了,这心中就不是滋味。想他韬光养晦几十年,夺了这九五之尊,而在这皇位上呆了不过十三年,阎王爷就来取他命了,心里终是不服的。 这天夜里,雍正托着疲倦的身子来到御案前,翻开那些还未批阅的奏折。他连天子都做得,还斗不过你阎王老爷? 谁知到了第二天,苏全进来伺候雍正起床的时候,只看到他家主子爷趴在御案上睡着了,走近了一看,才知雍正这是殡天了,立即大声痛哭,喊道:“万岁爷驾崩了……” 雍正被苏全的一声恸哭惊醒,正欲呵斥,却发现自己‘飘’了起来,那御案上躺着另外一个自己。雍正一惊,伸手去摸,手掌却穿过*,丝毫触及不到实物。此时方明白过来,自己这是真的死了…… …… 弘历登基后,改年号乾隆,尊生母钮钴禄氏为崇庆皇太后,居慈宁宫,天天上演着母慈子孝的戏码,更是吹鼓自己是天下第一大孝子。 雍正作为‘阿飘’,既去不了地府,也不能投胎转世,整日以游魂之态飘荡于天地之间。看着弘历母子这般作为,不由得想到自己与生母德妃的紧张关系,又思及康熙对仁宪皇太后的尊敬孝顺,心中一叹,怪不得天下人都说他不孝,落下一个‘逼母’夺位的骂名。 众人只知他对德妃不孝,却不追究德妃对他的不爱,再把同胞弟弟老十四一对比,只觉这心里有无限苦楚。 若是当初他的态度稍微软和一点,母子俩的关系也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地步。德妃在他登基时竟然拒绝当太后,这不是明摆着对他这个儿子当皇帝不满吗?老八那一帮人幸灾乐祸,趁此落井下石,让他的处境更加艰难。 雍正这一想,便牵扯出许多陈年往事来,不过都是些糟心事,无论是哪一件对他都不算好事,‘谋父’、‘逼母’、‘弑兄’、‘篡位’……这些罪名多了去了,不想也罢。 还是去民间看看那些被他一直爱护着的百姓为好。 雍正出了北京城,一路‘飘’到江南之地,只见这里人丁兴旺、民安乐业,到处一片富贵繁华的景象,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不枉费他兢兢业业十三载,黎民百姓能有这般安宁生活,死了倒也值了。突又想起还未竣工的运河堤岸,雍正心中一动,正欲前往直隶州视察工程,却猛然听到有人在谈论自己的名字: “爷爷,我听隔壁的吕爷爷说,先帝是个坏人,为什么我们还要祭拜他呀?”说话的是一个年方五六岁的小姑娘,手拿香烛纸蜡,一脸天真无邪。 被称为‘爷爷’的老人立马出声制止,轻声喝道:“小孩子别乱说话。”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闭上嘴,脸上却仍是一副迷惑不解之状。 雍正心下好奇,他自以为是勤政廉明、宵旰焦劳,为天下苍生耗尽了一辈子的精血,怎么会得到老百姓这样的评价?欲弄个清楚明白,便跟随那祖孙俩去了…… 行至一处偏僻的山野之地,隐隐可见一座简陋的茅屋,里面时而传出一阵阵大笑。 雍正进去一看,原是一位说书先生,说的正是康熙年间‘九子夺嫡’的故事。那老人领着小孙女儿一同坐在门槛上,听台上那位先生听得津津有味。 只见那先生手一拍桌,胸脯一挺,话一出口,便是滔滔不绝,畅如流水…… “人们都称圣祖英明,万岁仁慈,偏偏对先帝爷闭口不谈,连万岁爷也称要效法圣祖仁皇帝,你道是为何?且听我慢慢说来。 这话要从康熙年间的‘九子夺嫡’讲起,自古以来,天家无亲情。唐朝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太子李建成,逼迫高祖皇帝退位,却被后人称颂为明君之典范。反观先帝爷世宗皇帝,虽是明君,却毫无仁君之风范,且不说刊布《大义觉迷录》欲盖弥彰,只在过继亲子、除去兄弟宗籍并改名这两件事上,尤为不妥。……” 雍正听了这话,兀地变了脸色,正值怒火攻心,又听那先生继续说道:“康熙年间,‘九子夺嫡’的境况尤其惨烈,皇子爷们废的废,圈的圈,病的病,但都活得好好的。可一到雍正年间,这一个接着一个都死了,又谈新一轮夺位之争,先帝爷的三阿哥被过继给罪人‘阿其那’,也赐了死罪。再论如今万岁爷之仁举,恢复了‘阿其那’、‘塞思黑’的原名和宗籍,自然是赢得皇室宗亲的好评。这也是为何大家一谈起先帝爷就闭口缄默之理……” 这时,那小姑娘又出声了,说道:“我明白了,先帝爷坏事做尽,所以他名声才至如此之差。倒是圣祖皇帝和万岁爷乃仁义之举,深得人心。” 说书先生微笑着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理。” 雍正气得差点吐血,怪道是‘愚民’,朕让你们吃饱穿暖,可不是要你们把这皇家之事当做饭后闲谈,随意找些理由来编排朕的。 康熙和乾隆是好皇帝,他雍正就是昏君暴君不成? 难怪十三弟在世的时候,劝他要好好为自己的名声着想。可在他眼里,这些名利不过是过眼云烟,又不能真正当饭吃,便只一心求实务,干实事。谁知到头来,世人眼里都只有名和利,他却被这些‘好老百姓’如此看待…… 一时间,雍正竟觉得有些委屈。他夹在老子和儿子中间,憋得难受…… 站在泰山顶峰,俯视天地人间,发出一声又一声叹息,这辈子,白活了。雍正放弃意念,任由狂风把身子吹出天地之外,却突然一道白光乍现,将他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雍正松了一口气,终于该他投胎了…… 第02章 箭伤 雍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软榻上,脑子里依旧保留着先前的记忆,不由得皱眉疑惑:难道还没投胎转世? 稍微移动身体,却感觉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额头上顿时渗出丝丝冷汗,雍正暗惊,既为鬼,又何来疼痛一说?正欲静下心来想个透彻明白,却见一个白净的太监打了帘子走进来,欣喜道:“爷!四爷!您……您终于醒了……” 雍正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艰难地开口,试探道:“苏全?” “爷,您先躺着别动,奴才去禀告万岁爷。” 雍正依言躺下,转动眼珠暗暗观察这屋子里的装饰,‘墙壁’均由帘布做成,铁架上挂着一幅铠甲,腰身处配了一把宝剑。屋里面只摆放了两三个简单的案几,上面搁放几盅茶水。周围的摆设尽是兵刀枪剑,马鞍皮革。 既不在养心殿,也不在雍王府,像极了军营帐内。思及此,雍正心里一动,他莫不是跟随‘万岁爷’在外行军打仗?胸口这一伤倒像是箭伤…… 过了片刻,就见当今‘万岁爷’阔步走进来,身后跟随几个太医太监,紧随而至的是……是几位意气风发的皇子。 雍正愣住了…… 从康熙爷驾崩至今二十余年,此刻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还有这几位已经‘去世’的冤家兄弟。老大、老三、老五、老七、老八…… 这场面太熟悉了! 下一刻就听得康熙对太医问道:“四阿哥的伤情如何?身子可有大碍?” 雍正回过神来,竟不知道太医什么时候为他诊的脉。 太医道:“伤情暂且稳定下来,只是不宜劳碌奔波,恐引起伤口发炎。” 康熙瞧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四儿子,沉思片刻,道:“那就再多休息几天,待四阿哥的病情有了好转,再启程回京。” 接着转过身,靠着榻边坐下,对雍正安抚道:“你别多想,安心养伤便是。噶尔丹已经在科布多阿察阿穆台暴病死了,这次征战你的功劳最大,待回到京城,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朕一定满足你。” 到此时,雍正方明白过来,自己身在何时何处了。 康熙三十六年,他随康熙帝征战噶尔丹,由于年轻气盛、急功近利,且又是第一次随父出征,难免疏忽大意,在追杀兵败的噶尔丹时,不小心遭了敌人的暗算。虽说他和部下成功地把噶尔丹困死在科布多,可他自己却因为身负重伤,生生拖累了军队的行程。 没想到皇父不仅没责备他,反对他褒奖有加。 这若是搁在前世,听了康熙这一番话,雍正必定会感恩戴德,叩谢隆恩。可此时此刻,只觉脑子里一片混沌,昏昏沉沉胀痛不已,刚才康熙所说也只有三分之一钻进耳朵里。 面作一副吃痛隐忍之状,雍正用手捂住伤处,低头轻声说道:“儿臣多谢皇父关心。” 康熙瞥见雍正脸上痛苦的神色,也不便多说,只叮嘱了苏全几句,转身出了营帐。 然后是皇子们上前,对雍正表达关怀之意。老大胤褆面露嘲讽之色,似笑非笑,似友非友,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四弟可要好好养伤,万不能辜负了皇父的厚爱。” 说到‘厚爱’这二字,不觉提高了音量,泄露出他的不满情绪。 雍正淡淡开口:“不劳烦大哥挂心。” 老大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几位皇子爷都能听到。老三胤祉面色平静,事不关己。老五胤祺和老七胤佑的眉宇间倒是可见一丝担忧,只是表现得并不明显。老八胤禩是个笑面虎,看不出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雍正一一受了,并不多说一句。 皇子们得了雍正的冷脸,自觉无趣,又随意唠嗑几句,便起身告退。 苏全端着一盘药膏走上来,问道:“爷,现在上药吗?” 雍正摆手,道:“晚上的时候再上,你先去打盆凉水过来,爷要洗脸。” 苏全应了声,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已端了盆凉水,把毛巾打湿后递给雍正,提醒道:“爷,您小心一点儿,别扯动伤口了,疼……” 雍正洗了把脸,才觉脑袋清醒了许多。此刻想起刚才康熙的问话,方觉不妥,竟当着众兄弟的面夸他功劳最大,雍正眼神一黯,想到当下的处境,又是高兴又是伤感。 高兴者,能够重活一世,白捡一条命,身份一如从前,争夺皇位也势在必得。 伤感者,突然之间从万人之尊跌落到一个光头阿哥,上面不仅有皇帝父亲,还有个太子二哥。在此之前,为帝十三载,做鬼十余载,尽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如今要重拾谨慎约束,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晚间,苏全正在给雍正敷药,却见八阿哥胤禩只身一人走进来。 面对前世宿敌,雍正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且就当今局势而言,老大和太子已经从暗斗转为明争,他是名副其实的□□,老八养在老大的生母惠妃膝下,与他不在同一条线上。 胤禩见雍正沉着脸不说话,不觉有些尴尬,讪笑了一声,道:“刚才大哥所说之言,还请四哥别放在心上。” “自然不与他计较……” 胤禩被雍正一句话堵死,只觉他四哥说话比以前直了许多,还带着刺儿不让人还口。 “如此便好,那弟弟就不打扰四哥休息了。”胤禩也只当是雍正得了康熙的夸奖,心高气傲,况且他四哥向来不好相与,也只得作罢,又说了几句关心话,便告退了。 雍正轻微一动,胸口的伤处便疼得他呲牙咧嘴,难受至极。待苏全服侍他躺下,盖好被子,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缓过来。 老大刚讽刺了他,老八就过来做好人。难怪‘八贤王’这个称号在康熙朝如此响亮,论你是谁听了这话也只有与老八好,而疏远老大,好在他知晓老八的本来面目,而自己也是个有抱负的人,才不与老八‘同流合污’。 思及此,方想起后世之人拿他给老八老九改名除籍这事大做文章,还因此落得个‘弑兄’、‘残暴’的骂名。又联想到作为‘阿飘’那段时间在江南的‘遭遇’,雍正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人人都称颂康熙和乾隆是圣主明君,偏偏对他雍正意见颇大。老子儿子把好名声都捞了,他不做坏人谁来做?雍正觉得憋屈,不服气。 如今再世为人,哪能像上辈子那样白忙活一场,耗尽毕生精血,为他人做嫁裳。 ‘圣仁’之君,他自然也是做得的!老天爷没让他投胎转世,而是重活一遭,许是要他弥补前世不足,像康熙那样做一个天下人都称赞的仁义之君。 至于今生要不要争夺皇位一说,那都是废话,没道理从皇帝沦为皇子,再由皇子变为奴才,然后子子辈辈都得为臣为奴。让他去伺候这些个冤家兄弟?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见阎王转世投胎去。 …… 经过太医的精心治疗,雍正的伤情大有好转,五日后,已经可以下床走路,活动自如了。 想起前几日康熙对他说的那一番赞扬褒奖之词,雍正老觉得心里不踏实,穿好衣服,还是去御帐内跟康熙见上一面为好。 他皇父生性多疑,万不能让康熙发现了他的变化。 来到御帐前,由总管太监李德全向康熙通报后,雍正才在李德全的引领下随进了御帐。 彼时康熙正在批阅折子,见到雍正走进来,便放下奏折,关心道:“怎么下床来了?”说着招呼李德全,“给四阿哥搬把椅子过来。” “吃了几日药,伤势大有好转,如今能够行走自如了,便过来给皇父请安。”雍正恭敬地行礼,就着李德全搬来的椅子,坐下了。 康熙欣慰地点头,道:“如此甚好。” 雍正顿了顿,暗里斟酌片刻,又道:“上次追杀噶尔丹的时候,儿臣太过鲁莽冲撞,遭人暗算,不仅让皇父担忧,还拖累了整个队伍回京的行程。儿臣自觉心中有愧,特来向皇父领罚。”说完低下头,又站了起来。 听闻一向高傲自负的四儿子认错悔过,康熙面上一喜,压手让雍正坐下,道:“你自小性子便是如此,朕多次劝诫,只全当耳旁风。如今吃了暗亏,总算把你这脑袋给敲醒了。此番逼退噶尔丹,你也算是大功一件,朕自是不会责罚你。你有这番醒悟,固然是好,但切记要‘戒急戒躁’,再不可如此莽撞,意气用事。” 听着康熙的谆谆教诲,雍正心里一阵感动。此时他们兄弟都还年幼,才刚崭露头角而已,太子二哥荣宠正浓,康熙也有足够的耐心来教导他们兄弟,故对儿子们都还算上心。又思及康熙晚年,他们这一群不孝子闹得个天翻地覆,该是伤透了皇父的心。 雍正抱拳,声音有些哽咽,忏悔道:“皇父教训的是。” 康熙心下一软,念着四子身上的伤,也不再多说,仔细嘱咐了几句便挥手让雍正退下。 …… 回到帐内,雍正暗自摇头,儿子终究是儿子,听老子讲几句关心之语,就感动得一塌糊涂。先前准备的一肚子计策,也没能及时运用上,就只巴巴地享受父亲的关爱之心了。 雍正暗叹一口气,果然是老了…… 在前世,他与康熙相处之时,哪想得到这么多。他细细听着康熙每一句话,也不过是琢磨这话里是对他满意还是不满,揣摩这话又代表皇父是何心思,从未去注意过皇父话里的关心之意。 从老子进入儿子的角色容易,但是从皇帝转变成皇子的身份,难呐! …… 又过了三五日,待雍正身上的伤势完全稳定下来,康熙才下旨启程回京,队伍也奏起了凯旋之歌,声势浩大,好不壮观。 至六月底,队伍达到京城…… 第03章 回京 雍正跟随队伍回到京城,早已有当今皇太子胤礽在乾清门为众将士接风洗尘。康熙打了胜仗,龙颜大悦,少不得向文武大臣炫耀自己的功劳成就。 至未时左右,康熙领着众皇子进了乾清宫,又说了些许褒奖之词,便挥手让他们散了。 …… 众皇子走出乾清宫,都前往各自的母妃处请安。 雍正顿足,犹豫不前。想起生母德妃,不由得心下黯然,他自出生便抱予孝懿皇后处抚养,与德妃相处的时间不多,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至康熙二十八年,孝懿皇后逝世,他才有机会回到生母身边尽孝。那时他已经算得上是大半个成年人了,德妃膝下又有了老十四和两位公主。一则,他已不需要太多的依赖和娇宠;二则,德妃要照顾幼子,对他算不得多尽心。所以,母子俩的关系平平淡淡,不愠不火,明面上倒也算是母慈子孝。 只是到了后来,老十四也卷入到皇权争斗中来,他与德妃的关系极度恶化,矛盾也越发尖锐起来。至于登基之时,所说“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却是他心里第一大痛也。 现在想来,倒是能够明白其中一些缘故了。他继位之时,德妃已是六旬高龄,自然是更加偏疼小儿子。彼时他忌惮老十四手中的兵权,将其困在西北,不能回京。恰值皇父驾崩,德妃必是悲痛欲绝,两个儿子为了皇位自相残杀,又有老八一党从中挑拨离间,无疑是给德妃增添了一层寒霜。 老人嘛,耳根子软,脑子糊涂,心肠也软…… 当年他只一心争得皇位,顾及不上母亲的想法,恰恰两人都是个倔脾气,谁也不让谁,才闹得个母子不和,关系分裂。 若德妃有三分不是,他便有七分不是。 罢罢罢,终究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哪有不在乎的道理,况如今自己也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何必再计较过往。重来一遭,心境也开阔了,就当是为了弥补自己前世没享受到的母爱如何…… 思忖之际,雍正已经行至永和宫门口了。只见一个宫女倚在大门前张望,看到雍正,顿时喜上眉梢,上前一步迎接,道:“四爷总算回来了,娘娘都盼了好些日子了,快进来吧。” 说着便有两个小宫女打了帘子,雍正俯身而进。大殿主位上,坐着一位雍容端庄的中年女子,面若圆月,气淡如兰,温和典雅,眉宇带笑,脸上尽是一副慈祥和蔼之态。雍正见了,便知那笑容里只有三分是真,尽管如此,仍然心生感动,忙跪下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额娘……” 德妃何曾见过大儿子这般真情流露过,她出身卑微,在康熙后宫,也就比‘罪籍’出身的良贵人要好一点。这些年来,老四对她一直不冷不热,她只当老四是嫌弃她的出身低微,比不上他养母佟佳皇后,不愿与她这个生母过多接触。所以,她亦对老四热情不足,冷淡有余,只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今儿个忽听得这一声满含复杂情感的‘额娘’,一时间,这心里五味杂陈,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老四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又哪有不心疼之理?只是母子俩这样淡漠的相处已经成了习惯,如今老四这么一声叫唤,倒弄得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怔愣了好一会儿,德妃才站起身来,亲自将雍正扶起,又让宫女碧蟾搬来椅子,叫雍正坐下。德妃重新回到主位上,面上带笑,关心道:“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这一笑,倒是多了两分真心,三分隐忍。雍正越发感动,回道:“劳烦额娘挂念,已经大好了。” 若是搁在以往,德妃这一问,他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德妃在他身边安插人手,监视他的行动。可这会儿,脑子里想的也只有德妃对他的关爱之情了。稍微平静下来,雍正不由得一叹,重生以后,应对兄弟们倒是游刃有余,只是一面对父母双亲,他就忍不住感情泛滥…… 德妃点点头,又道:“我这里还有些荷露冰玉膏,你拿回去,让奴才们给你抹在伤处,对伤口复原大有好处。” 说着便让碧蟾去取冰玉膏,交予雍正。 雍正道了谢,又问起德妃近来的身体状况,唠嗑几句,便无话可说了。氛围变得尴尬起来,母子俩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雍正虽有心与生母和好,奈何他本是个感情迟钝之人,又不善于表达,刚才的情感流露,不过是做鬼重生后第一次见着额娘,一时激动而真情所致。此刻冷静下来,想起平日里母子之间的冷淡,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德妃亦是聪慧之人,既然老四心里仍然念着她这个亲生额娘,她也自是欢喜。可是,这‘冰冻非一日之寒’,若想让老四像十四那样与她亲密无间,恐怕……难呐…… 心思一转,便道:“你出征这段时间,你媳妇为你诞下嫡长子,如今有三个月大了;这月初,格格李氏生产,也是个哥儿。你风尘仆仆刚回来,想必也是疲惫得很,额娘不便多留你,快回去看看媳妇和儿子吧。” 雍正点头称是,予德妃行礼后,便起身告退。 走出永和宫大门,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风风火火冲撞上来,雍正眼疾手快将其扶住,正欲呵斥,才发现对方竟是他的同胞弟弟小十四胤祯,话到嘴边又咽下。 彼时小十四才九岁,尚且年幼,心思单纯,比不得十几年后那个名为‘八爷党’实则野心勃勃的‘大将军王’。 这时候小十四刚从乾清宫回来,听闻康熙给他讲了战场上的境况,正激动着呢。见到阔别数月的亲哥哥,心里头自然高兴,也就暂时忘了平日里四哥对他的冷脸。便拉着雍正的袖子兴奋道:“四哥,你打了胜仗,皇父会封你做大将军吗?” “这话从何说起?”雍正下意识皱眉,疑问道。 小十四越发激动,看向雍正的小眼神满是崇拜,道:“刚才皇父还夸你来着,说众位哥哥里面,就只有你敢冲上去追杀噶尔丹。” 雍正语塞,他那是有勇无谋、意气用事,没看到最后他还受了重伤,差点死了。 低头看着小十四,又想到小十四疏远他,反而和老八亲近,雍正这心里就不舒服,表现在脸上就显得有点冷漠。 小十四微微一震,随即放开雍正的袖子,向后退了一小步,这时候方想起他四哥一向不喜欢他只喜欢老十三这个事实,也跟着拉下脸来,朝雍正哼了哼鼻子,就要转身离开。 雍正一愣,忙拉住小十四,道:“十四弟,你等等……” “什么事?”小十四没好气地回了一声。 “你……你先过来,四哥……四哥有话对你说。”雍正一边慢吞吞地讲话,一边飞快地运转大脑,试图能在几秒钟之内想出一个理由。 小十四板着脸,凑上前,道:“四哥请吧。” 雍正想了老半天,才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后,你离老八他们远一些。” “凭什么?”小十四瞪眼,你身为亲哥哥不仅不关心我,还不准我去别的哥哥那里寻求关爱,什么人呐这是? 雍正犯愁,总不能对一个九岁的孩子说,老八他心怀不轨,跟你四哥抢皇位不说,还挑拨咱们母子三人的关系。 在心里憋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雍正道:“以后,四哥疼你……” 小十四一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雍正。 雍正心下一横,他将来还要当一个‘圣仁之君’呢,绝不能像上辈子那样,让老十四跟他生疏了。在脑海里回忆康熙私下里跟他们说话时的场景,雍正努力挤出一个算得上比较和蔼的笑容,揉着小十四的小脑袋,笑道:“不骗你,待会儿去四哥那儿,四哥给你讲追杀噶尔丹的故事。” 小十四似乎受了惊吓,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雍正,四哥笑得好诡异! 雍正牵着小十四的手,略显得意,这一世,他要把‘八爷党’一个一个全部解散,不动声色地扳倒太子,让皇父光明正大地把皇位传给他。 两人在永和宫门前‘兄友弟恭’了一番,约莫说了半个时辰,雍正才放开小十四,让他回了永和宫,自己则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回到南三所。 彼时他还是个光头阿哥,没爵位,不能出宫建府,因此和几个成年的兄弟们一同住在南所。 老大住在一所。老二是太子,康熙专门给他修建了毓庆宫作为太子东宫。老三住在二所。他住在三所。后面的兄弟以此类推…… 南三所的地儿不大,且他又娶了福晋,还有几房侍妾格格,如今膝下又有二子一女。如此一来,南三所就显得更加狭窄了,好在现在已是康熙三十六年,待明年便可封爵建府。离了皇宫,他办起事来也方便得多,就暂且先和兄弟们挤一挤。 回到三所,早有嫡福晋携众侍妾格格在大门处迎接。四福晋端庄典雅,温和大方,脸上露出得体的淡笑。奶娘抱着两位小阿哥立于四福晋左右。李氏刚出了月子,身子略显单薄,手里牵着大格格青宁,喜悦之色溢于表。 雍正下了马车,再次见到这些‘已逝’的妻妾子女,心里又是另外一种境况…… 第04章 太子 雍正进了正厅,女人们紧随而至。 四福晋淑娴让奶娘把两位小阿哥抱上前来,又将青宁拉到雍正身边,自己则亲自给雍正奉上茶,笑道:“爷辛苦了,先喝口茶吧。” 一边是贤妻美妾,一边是稚子幼女,雍正面上带笑,接过四福晋手中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将年仅两岁的女儿抱到腿上,抚着青宁的小辫子,对四福晋淡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四福晋低眉含笑,娇美的脸庞闪过一丝红晕,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李氏瑾萱趁此上前,给雍正请安,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显妩媚风流,她原本就生得美,此时见着雍正,面显三分喜悦,两分羞涩,五分深情,将整个人衬托得更加美艳出尘。 只是,雍正此刻看着温柔端庄的福晋和风姿卓越的李氏,心里却泛不起半点涟漪,倒像是后来宠幸谦妃生下弘曕时的心境,不比年轻时的激动和兴奋,却是多了一份疼爱和包容。 到此时,方意识到,自己这是真的老了,尽管如今披着这副只有十九岁的皮囊,内心早已是七老八十了…… …… 前前后后一番折腾,又听四福晋禀报这段日子南三所里的事务,雍正觉得有些疲惫,便抬手让四福晋停下来,道:“这院子里的事,你做主便好。” 说着又站了起来,一手拉着福晋,一手拉着李氏,然后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雍正微微叹了口气,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轻声说道:“好好儿把几个孩子抚养长大,以后,别再闹了,啊?” 四福晋和李氏面上一红,均低下头,不敢去看雍正。 雍正失笑,紧握着妻妾二人的手,抿了抿唇,终究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徒留一干女人在正厅里面面相觑,腮红耳赤。 …… 六月一过,到了七月份,康熙褒奖了征战噶尔丹的众位将士,该升的升职,该赏的赏赐,又与文武百官欢庆了一番。四五日后,方且平静下来,朝政也开始正常有序地运转起来。雍正的伤势痊愈后,也回到户部,开始办差。 因前世经历过,如今重操旧业,倒是得心应手。 现任户部尚书马齐温和敦厚,才智多谋。自康熙八年授为工部员外郎,便一路升迁,历任山西巡抚、左都御史、兵部尚书,至三十二年,调到户部,任户部尚书。此人精明干练,办事不拖沓,效忠君王,一直到康熙四十七年,仕途可谓是一帆风顺。后来因与佟国维等联名保奏老八胤禩为储,被康熙罢官囚禁。雍正即位后,复起用,任四大总理大臣之一。 马齐对雍正奉公无私的作风很是欣赏,只是雍正不太会做人,见谁都是一张冷脸,既不会含蓄委婉地示好,也不会放低姿态来求人。所以,到了最后,原本有可能发展为‘四爷党’的马齐,被老八拉拢成了‘八爷党’。 雍正再见马齐,心里略为别扭。好歹是自己的宠臣,且又是个才能出众的,如今人家是户部尚书,自己一个光头阿哥,诸多事上少不得要依赖一二,现在不能冷脸,还得看对方的眼神办事。 这角色转变得……真让人难以适应! 这日,雍正前脚刚踏入户部大门,后边就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转身一看,原是皇太子身边的心腹太监何柱,正匆匆忙忙朝这边赶过来,禀道:“四爷,太子殿下请四爷去一趟毓庆宫。” 雍正迟疑片刻,便点头道:“知道了。” 他少时养在佟皇后处,康熙对他也比较上心,众多兄弟中,除了皇太子,只有他有那个荣耀得到过康熙的亲自教诲。况且康熙一直打算,将他与太子二人,一个培养成‘明君’,一个培养成‘贤臣’。是以,打小他便与太子二哥较为亲厚,是个名副其实的‘太子党’。 当初皇父把他扔到户部来历练,太子二哥可是花了不少的心思。户部是个肥差,可捞的油水不少,与权贵打交道的机会也多。原本太子二哥想让他从中周旋,趁此扩大‘太子党’的势力。奈何他雍正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些贪官污吏,且他生性淡漠,铁面冷血,在户部当差这么些年,硬是没机会让太子二哥捞到一点好处,得罪的人倒是不在少数。 渐渐的,太子二哥对他也表露出不满来…… 今儿个忽请他去毓庆宫,若他没有猜错的话,定是为了众兄弟征战噶尔丹一事。 这几年,老大大显身手,跟着皇父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军功。其他兄弟也开始领办差事,各自的羽翼也逐渐丰满起来。太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少不得绞尽脑汁儿跟众兄弟们斗法。而首要忌惮之人便是手握兵权的老大。 雍正来到毓庆宫,被何柱领进书房,却并不见太子的身影。 “四爷,您先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向太子爷通报。” 雍正点头,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何柱奉了杯茶,谄笑了几声,便退出了房间。 不多时,又见何柱折回来,道:“四爷,太子爷请四爷去正厅。”稍微顿了一下,何柱的脸色有些难堪,略微斟酌,又道:“殿下还在办事儿,四爷您仔细一点儿,别打扰了殿下。” 爷们儿身边伺候的奴才哪个不是心思活络,看眼神儿办事,此刻何柱说话吞吞吐吐,神情尴尬迟疑,雍正便知这其中定有大意,眼神一闪,略作思考,便点头道:“多谢何公公提醒。”说完径自走出书房,朝太子的寝殿走去。 书房和寝殿的距离不算远,却也要七弯八拐绕过几道走廊,雍正因在太子手下办事,少不得来毓庆宫与太子商量对策,所以对毓庆宫的书房和前殿甚为熟悉。 一走进正厅,就看到太子从内室走出来,一边整理身上凌乱的衣裳,一边笑着和雍正打招呼。 雍正上前,给太子鞠了一躬,道:“臣弟给太子二哥请安。” “免了免了,咱们兄弟计较这些虚礼作甚,四弟你随便坐。”太子的心情很好,说话的语调也比平日里上扬了几分,由哈哈珠子德住搀扶着在靠窗边的软榻前躺下。 “你先下去,今儿晚上爷再疼你,嗯?”太子双手不老实地在德住脸上摸了一把,笑得既暧昧又风流。只见那哈哈珠子德桩羞涩’一笑,回给太子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低眉轻咬唇瓣,点了点头,似女人一般娇滴滴地应了一声:“奴才告退……”说完又朝雍正微微福了福身,面色羞怯地退下了。 雍正猛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二哥向来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因与他关系亲厚,故从未对他设防。实际上,太子二哥干的好事坏事就没有他不知道了,若是好事儿也就罢了,若是闯了祸还得让他去擦屁股。 太子被废之前,他就一直夹在皇帝和太子中间,两头为难,不仅得揣测皇父的心思,还得迎合太子二哥的心意,最后还要设法自保。现在想一想,这日子过得可实在憋屈。 “昨儿个皇父找我谈话,透露出要给兄弟们加封进爵之意。此次征战噶尔丹,你倒是为二哥挣了不少面子,皇父话里话外都夸你呢。”太子喜形于色,老四是他的人,老爷子夸奖老四,也自然是给他脸上好看。 话锋一转,语气又略显担忧起来,太子蹙眉道:“老大这次可是出尽了风头,且他有兵权在手,又是个激烈冒进之人,你可要留神一些……” “多谢二哥提醒,弟弟省得。”雍正微微低头,抱拳应和。太子二哥这是想让他找个机会给老大添堵使绊子,好在来年封爵的时候让老大难堪。 “还有,我向皇父请旨,把老八调到工部,那地方虽不及内务府的差事分量重,但你也不可掉以轻心。霸州新河估计明年才能完工,老八少不得要参合一二。他年纪尚幼,顶不了多大的作用,只是在交结官员这方面,倒是为老大拉拢了不少权臣。”一说到这个太子爷就来气,竖眉瞪了雍正一眼,哼道:“哪像你,谋臣没弄到一两个,权贵倒是给本太子得罪了不少!” 雍正并不为自己辩驳,乖乖地受了太子爷一顿训,又低头请罪。 作为一个皇帝,最忌讳的就是皇子与朝中大臣拉党结派,且让老八得意一阵子,迟早他要栽在这上面。至于太子二哥……这辈子他巴不得太子早些废了呢,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好心去劝诫他。如今皇父对太子还算信任,帝君和储君之间心生嫌隙也是在一两年后,他要脱离‘太子党’,时间也比较充足,就是让太子二哥骂一顿也没啥,好过以后他被牵连,行事说话如履薄冰。 太子说了几句便停下来,虽然老四的行事原则让他略为不满,但这些年事事为他考虑,在皇父那里赢得了不少好评,自己也不好做得太过。又随意说了些体己话,让何柱赏了雍正一些玉器,说是带回去给两位小阿哥。 雍正一一谢过了,待太子疲倦休息后,方且退下。 出了毓庆宫,雍正的脸色一直不好,往日当皇帝的时候,只有他训斥别人的份儿,何曾像今日这般,被太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可一想到乾清宫那位皇父,雍正这心里就更加憋屈,皇父的骂功比起太子,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才康熙三十六年,皇父驾崩是六十一年,这样算下来,那他岂不是还要忍受二十五年之久…… 正想得出神,却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雍正皱眉,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现在他可不是什么雍正皇帝,这些行为少不得要一一改过来。站稳了身体,方看清来人的面容,原是个白净俊秀的小太监。 “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慌慌张张做什么?”雍正冷着脸,沉声问道。 那太监忙跪下来,神色慌张,给雍正磕头行礼,道:“奴才花喇,是膳食房的小厨,方才万岁爷让奴才给太子爷送去一碗炉煿鹿肉汤,出来时不小心撞到了四爷,还望四爷恕罪。” “花喇?”这名字好生熟悉,雍正眼神一黯,又仔细端详了那小太监半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顿时心生一计,到可以先从这里下手…… 不管心里如何千转百回,面上却不显,雍正摆手道:“你下去吧,以后走路规矩一些!” 第05章 人脉 胤禛回到南三所,细细琢磨了一番他在宫中的关系脉络,发现可用之人还是有那么几个。德妃出自包衣世家,其祖父额参曾任膳房总管,留下的人脉应该还在。因母族均是包衣旗,他难免会对这些人有所偏见,故不愿意与他们来往,如今想来,倒是可以先从这方面入手。 作为一个皇子,上面两大巨头压顶,且康熙是个猜忌心极重之人,若是像老八那样到处去结交官员,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是内务府不一样,皇室的吃穿用度一律由内务府提供,只要不涉及到朝政大事,康熙一般都不会太过苛刻。乌雅家在内务府又有极深的根基脉络,如此有利的人力资源,不用白不用。 刚才所遇到的膳食房太监花喇,一个身份是康熙的御用传膳人,另一个身份便是皇太子的秘密顽童。 他还记得后来皇父知晓了二哥的‘悖乱’行径,处置了好大一批太监伶人,此后对太子二哥的行为作风开始感到不满。又因索额图在一旁煽风点火,力劝太子二哥起兵夺位,父子俩的矛盾越发尖锐起来,至四十七年太子被废,这中间可是发生了好多大事。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提前让皇父对太子产生不满情绪,再借索额图那个糊涂虫离间两人的关系,还得将老八拖下水。他坐收渔翁之利! “爷?” 一声温婉之音打断他的思路,胤禛抬起头来,却见四福晋正从大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拖油瓶,小十三和小十四。 “四哥……”两人异口同声,给胤禛请安。 小十三中规中矩地行礼,看着胤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挠头看了看四福晋,低下头,略显腼腆。他如今年满十一,正是长个儿懂事儿的时候。不像小十四,这小子就活脱脱一个泼猴儿,仗着康熙和德妃的宠爱,在皇宫里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也没人能奈他何! 四福晋领着两位小皇子挨着胤禛坐下,温和笑道:“方才我去永和宫给额娘请安,恰值十三弟和十四弟在一处玩闹,听到我和额娘说起弘晖和弘昐两个孩子,兄弟俩就闹着要来看望小侄子。得了额娘的嘱托,我便带他们一起来了。” “玩闹是行,可别忘了各自的功课,赶明儿我来无逸斋检查。”胤禛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话一说完,就看到小十四耷拉着脸,竖着眉毛皱着鼻子,不高兴地扭过头。小十三则低着头,两手摆弄着腰间的荷包,一副紧张不安的神情。 “爷……”四福晋怪嗔了胤禛一眼,然后把小十四拉到自己身边,顺毛。 胤禛脸色一僵,自知方才说话重了些,假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又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方道:“先去和弘晖弘昐玩儿吧,待会儿让你们四嫂亲自下厨,给你们做好吃的,等天黑的时候再回去吧。” 为了凸显效果,胤禛还不忘扯起唇角,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学着四福晋的样子,也揉了揉小十三的脑袋。你说老八整天挂着一张笑脸他累不累呀,爷脸上的肌肉都快僵硬了! 听了这话,小十四的脸色才有所好转,一手攥着四福晋的袖子,一手拉着小十三,头也不回地朝里屋走去,就是没赏给他四哥一个好脸色。 小霸王一走,胤禛立即拉下脸来,暗骂了一句‘臭小子’,甩了甩衣袖,去了书房。 …… 现任的膳房总管姓陈,单名一个启字,是额参的亲传弟子,早年受过乌雅家的恩惠,也是由于额参的原因,进宫后在内务府膳房当差。额参死后,便由陈启代替了师傅额参的位置。 今儿个忽听得四爷传召,陈启又是兴奋又是激动,把自个儿规规矩矩收拾整理一番,便来到南三所向胤禛请安。 胤禛想要借陈启的手离间康熙和太子,自是不能做得太过明显,现今只说永和宫娘娘膳食方面的事。一则表示自己对额娘的孝心,二则,也不会引起皇父和太子的猜疑。 “四爷放心,奴才们自然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万岁爷和娘娘们的饮食,绝不敢拖沓怠慢。” 胤禛点头道:“如此便好。”稍微顿了一下,又道:“前几日我在毓庆宫门前遇到一个传膳的太监,名叫花喇,你可认识?” 陈启笑道:“自是认得的,花喇这人聪明机灵,且能说会道,最能讨主子们的欢心。前不久奴才还听万岁爷说起,要把花喇调到乾清宫膳房去使用,怕是最近一时忙,就忘了。” “既是万岁爷看重的,就不可轻易怠慢了。” 陈启微微一愣,抬眼暗暗瞅了胤禛一眼,顿时明白了这话中的含义,连忙点头称是。在心里斟酌片刻,又道:“四爷关照奴才们,那是奴才们的福气。早时,奴才承蒙师傅的提拔,在膳房谋了一份差事,奴才就算万死也不敢忘了师傅的教诲……” 说着又摇头叹了口气,道:“只是,如今的内务府已比不得从前,自前几年万岁爷任命太子爷的奶公凌普大人为内务府总管,奴才们便一直备受排挤。后来,八阿哥也参管内务府好长一段时间,原先师傅留下的人手大多都不在了。奴才几个是受了德妃娘娘的关照,才有机会在膳房当差。今儿个承蒙四爷重视,这……这便是奴才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呀……” 胤禛双眉微蹙,用了好大的耐力才忍受陈启把这一番奉承的话讲完,随即挥手道:“只要把差事办好了,万岁爷自然不会亏待你。”然后招呼苏全,“给陈大人打赏。” …… 陈启回到内务府,把胤禛给他的赏赐打开一看,黄金白银、玉石玛瑙,果真是好东西。 他身为膳房总管,上边主子打赏,下边奴才孝敬,手头还算宽裕。况且他一直在乌雅氏家名下生存,亦称得上是包衣望族。既是包衣奴才,那就得依附主子而生存,乌雅家虽然出了一位德妃娘娘,但是万岁爷却始终没给乌雅家抬旗,如今德妃娘娘的父亲威武大人做了护军参领,依旧是包衣出身,在同僚中上不得台面。 德妃娘娘膝下的两位皇子,同样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看不上这样身份低微的母族。四阿哥自小养在佟皇后名下,称隆科多为舅舅,也没见他跟正儿八经的亲舅舅打过一声招呼。 今儿个四阿哥忽然召他去谈话,虽说言及最多的是德妃娘娘的饮食生活,可他亦是聪明之人,自是明白四阿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前边是狼,后边是虎,若是有四阿哥这么一个靠山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 陈启拿起一块翡翠玉佩,上面刻有一道精致的龙纹,仔细瞧了片刻,眼神一黯,这可是八阿哥的随身佩戴之物,怎么到了四爷的手中,此番打赏,又转交给他? 突又想起四爷嘱托他不可怠慢花喇一事…… 难道花喇是八爷的人? 陈启暗恨,太子奶公凌普已经把他们逼得没有退路了,内务府各司各院都安排了凌家的人,后来八阿哥参管内务府,也到处安插人手。只有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任人宰割,无力反抗,至如今,在内务府,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第二日,陈启便招来花喇,笑眯眯地说道:“你小子会伺候人,整个膳房的人都跟着沾光。昨儿下午李公公又来传话了,让你尽快到乾清宫去当差,若是收拾妥当了,明日就过去罢。” 花喇笑道:“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即便是奴才在乾清宫膳房当差,那也是由大人使唤。想必是大人恼了奴才,趁早赶奴才走呢。” “你这臭小子!”陈启笑骂一句,并不多说,转身从柜台里拿出一包银两,扔给花喇,“以后好好儿在乾清宫当差,你若干好了,咱们膳房的人脸上都有光。这些年你跟着我干,倒也吃了不少苦,这些就算是我补偿你的,好生收着吧。” 花喇接过银两,也没数,直接揣在怀里。 “怎么?不清点一下,日后可别抱怨大人我短了你什么。”陈启挑眉道。 “大人疼奴才都来不及,又怎会少了奴才的。就算日后奴才在万岁爷面前长脸了,也断不会忘了大人的栽培之恩。” 陈启笑道:“你这张嘴儿,就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主子们这么疼你。” …… 这日,胤禛正和太子在毓庆宫书房商讨有关修筑霸州新河拨款一事,却见何柱匆匆忙忙跑进来,禀道:“太子殿下,不好了,万岁爷要处置膳房的传膳太监花喇,茶房的雅头,还让人到毓庆宫来捉拿德住,说是要把他们一并处死。” “什么?”太子猛然起身,一时没站稳,身子一个踉跄向后仰。幸而胤禛眼疾手快将其扶住,担心地唤了一声:“二哥……” 好一会儿,太子才缓过神来,借助胤禛的臂力重新坐下,脸色一沉,把视线转向胤禛,眼神凌冽而寒冷,语气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味道:“是不是你?” 胤禛‘唰’的变了脸色,连忙跪下来请罪,道:“请太子二哥明察,臣弟实在毫不知情。” 太子一声冷笑:“毫不知情?这事儿除了本太子和何柱,就只有你最清楚,好一个‘毫不知情’,枉费本太子以往如此信任你……” “二哥……”胤禛的语气很是平静,却比平时要冷上几分,“臣弟若有心对太子二哥不利,大可早日向皇父告密,何必等到今日?况且,臣弟更关心的是朝堂户部之事,没必要跟几个毫无关系的娈童过意不去。臣弟跟随太子二哥这么多年,何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二哥的事情?” 太子哑口,静下心来一想,老四这个人冷面冷心,最不屑的就是在这些芝麻小事上下功夫,况且他的事情老四知道的不少,若当真要背叛他,也不会捡这种事来说。 顿时心里一动,他对老四太过信任了,即便这次不是他告的密,若是以后…… 难保不齐老四也有心大的一天。 兄弟俩正僵持不下,你猜我疑,恰好李德全从门口走进来,向两人行礼后,道:“启禀太子殿下,万岁爷让殿下去一趟乾清宫。”说着又朝胤禛弯了弯腰,又道,“万岁爷说,若是四阿哥也在,就与太子殿下一同前去。” 胤禛点头,和太子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朝乾清宫走去。 第06章 皇父 兄弟俩来到乾清宫,康熙却只让太子进去。胤禛无法,只得和何柱一起,在大殿外等候。 ……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却突见花喇、德住几人被五六个执事太监拖着走出来,面色凄惨,嘴里还喊着‘饶命’。胤禛和何柱俱是一惊,不知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却也知道并没有好事儿。 正值惶恐不安之时,却见从花喇身上掉下一物。 胤禛使给何柱一个眼神儿。何柱心里一紧,环眼四周看了看,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那东西捡起来。 粗略一看,原是一块玉佩,只是…… 隐隐可见这玉上刻有龙纹,何柱猛然变了脸色,呈交给胤禛过目。 “龙?”胤禛眼神一黯,随即沉下脸来,瞥见何柱一副惊魂未定的神情,又道:“把这方玉佩交给太子殿下。那个花喇……恐怕……” 何柱低下头,立即道:“奴才明白……” 片刻过后,太子满脸沮丧地走出来,面露愤恨不平之色。胤禛一见,便知太子刚才准被他家皇父大骂了一顿,上前一步担心唤道:“二哥……” 太子道:“皇父让你进去。” 胤禛一愣,皇父……这是要挨个挨个轮流教训? 太子挑眉,斜睨了胤禛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四弟向来是个明白人……” “臣弟明白!”胤禛微不可察地皱眉,又该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可真不好当,尤其这位太子还是个糊涂虫。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携着何柱直径去了。 …… 胤禛缓步走进乾清宫大殿,只见康熙歪坐在龙椅上,一边喘气一边喝水,李德全跑前跑后地伺候,又是打扇又是递茶。这大殿内,就如同火炉子烤一样,尽管放置了好几盆冰块,也丝毫感觉不到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 皇父这是怒火攻心,气急败坏所致,估计刚才太子又跟皇父顶嘴了…… “儿臣给皇父请安。” 康熙抬手,示意胤禛平身,又唤来李德全,道:“给四阿哥赐座。” 胤禛丝毫不敢怠慢,依言坐下,也不说话,等待康熙发言。 “刚才去毓庆宫了?”康熙换了个姿势,在李德全的搀扶下背靠龙椅,语气平静,只是不断起伏的胸脯昭示着他此刻余气未消。 胤禛道:“回皇父的话,方才太子让儿臣去毓庆宫商讨霸州新河拨款一事。黄河汛期刚过,朝廷拨出去的赈灾粮饷也在前几日送到各州知府手中,具体施救方案还在策划当中。” 康熙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才把肺中的浊气吐净,心思转到朝政上来,道:“拨了多少银子?” “修筑新河拨了五百万两,工部粗略预算了一下,估计来年七八月份就能竣工。赈灾的饷银拨了三十万两……”胤禛顿了一下,略思片刻,又道:“儿臣提议,是否派一位钦差大人去山东,专门负责赈灾一事?” 朝廷的银子到了地方官员手里,少不得要削减一半下来,真正到百姓手中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你认为派谁去合适?” 胤禛在脑海里把可信任之人扒了个遍,却发现找不出一个来,前世他的那些谋臣忠士都还未出现呢。太子的人他可不敢用,不给他惹麻烦就万佛了;老大的人也用不得;老八的人,呵……老八养的人全都是蛀虫,若是暗中跟老九联手,少不得又要贪下一大笔款项;十三年幼,还在无逸斋上学…… 他现在还真没人可用!胤禛有些丧气,只沉默着不说话。 康熙睁开眼,瞥见四儿子一脸愁苦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朕的这些儿子里面,也只有你真正为百姓谋福,若是叫其他几个推荐人选,早就把各自的心腹推给朕了。太子手下的人虽然个个有才能,只是他们仗势欺人的多,真正办事儿的少。” 胤禛面上一惊,连忙站起来,低头道:“儿臣惶恐。” 康熙摆了摆手,让胤禛重新坐下,借助李德全的臂力坐起来,方道:“明日就派老八去山东,过几日你和朕一道去视察新河工程。” 这…… 老八如今是工部的人,理应是参管新河修筑工程一事,皇父却舍近求远,将他调去山东赈灾。而他在户部当差,跑去视察河工做什么?胤禛的眼神闪了闪,此时方明白过来,原来皇父这么早就开始猜忌他们兄弟了。 可是这个时候皇父对太子还算信任,若是要动手,那倒霉的也只有他们兄弟几个。 还有太子荒唐‘悖乱’行径,皇父将太子的几个宠奴秘密处置,却摆明了要让他知晓。胤禛心里一动,不可能,那花喇原本就是老八的人,他不过是推波助澜、稍施计谋,让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而已,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皇父知晓…… 不管心思如何千转百回,面上却不显,胤禛拱手道:“儿臣遵旨。” 这时候又听得康熙说道:“太子是朕亲自教养长大的,什么样的品行朕自然是最清楚。这些年来他纵容身边这些奴才胡作非为,但在大事上还不算糊涂,朕让你跟着他,就是想让你在他犯浑的时候稍加提醒,尤其是那些奴才。太子的脾气不好,众兄弟中,他也只肯与你交谈……” 胤禛听了这话不禁皱眉,低下头心生委屈。 从小到大您就只把太子当儿子,也没见您如此关心过其他儿子,事事都为太子着想。我为太子为江山也吃了不少苦头,连死了都没得到过一个好名声,可曾见您安抚我一下? 康熙抬头,不经意间看见胤禛一副委屈之色,低着头摆弄衣袖,薄唇微微撅起,平日里的一张冷脸也微显抱怨之色,不由得心中好笑,四儿子这模样倒像是小十四不满他关心小十三时候的样子。 “老四……”康熙轻唤了一声。 谁知胤禛还沉侵在前世的执念中,硬是没听到康熙的喊声。生母偏心小儿子,父亲偏心太子,养母倒是对他有几分真心,可早早的就去了,生前没父母疼爱,死后还要遭世人唾垢。如今重活一世,对兄弟们他可以做到无心,可一面对父母,他这心……就…… “老四!”康熙略微提高音量。 胤禛一愣,方缓过神来,连忙跪下请罪,道:“儿臣御前失仪,请皇父责罚。” 康熙也不生气,轻微笑了笑,说道:“你向来惧暑,这么大的天气还得多多注意才是,别让你额娘操心。赶明儿朕让膳房给你做几分薄荷解暑汤,派人送到南三所去。” “儿臣多谢皇父关心。”胤禛平静地谢了恩,不屑地撇撇嘴,好像这份恩典是施舍给自己似的。 康熙却不做多想,刚才在太子那里得来的气,此时也消了一大半,他对老四还算满意,只是整日冷着一张脸不知道给谁受了气,让人看着就是不喜。 想到太子这几年的行事作为,康熙心里又是一阵憋闷…… 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康熙便挥手让胤禛退下了,自己则由李德全扶着,躺在龙榻上。 大暑天的,火气大,他也应该喝一些薄荷汤解暑才是! …… 胤禛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乾清宫,却突见小十四欢蹦着一路走来,十三跟在身后,一边挥手小跑一边嘟声抱怨什么。 “做什么去?” 小十四猛地停下来,见到胤禛,顿时大喜,叫道:“四哥?”说着快步上前,问道,“四哥你刚才去见过皇父了?他现在有空么?” 胤禛抬眼,只见后面几个小太监手中均拿着雪白狐狸皮毛,还有几张虎皮。 “昨儿个我跟大哥和八哥去围场打猎,射中了好几只老虎狐狸,把它们的皮拔下来,正打算孝敬给皇父呢。”小十四一脸兴奋,眉飞色舞地讲道。 小十三在一旁撇嘴,小声道:“找皇父炫耀本事还差不多。” 小十四不以为意,道:“管你怎么想,反正我今儿个要找皇父。”然后扭头,又问了胤禛一遍,“皇父他现在有空么?” 胤禛轻挑眉毛,煞有其事地说道:“皇父正在气头上呢。” “啊?皇父在生气?那我还是不去了。”小十四吓得立马转身,就要离开。 “哎……”胤禛拉住小十四的胳膊,哄道:“你听四哥的话,去给皇父请安,让他老人家消消气。” 小十四果然摇头:“不要!” 胤禛才不理会小十四是否愿意,转身命一旁的太监去膳房煮了碗薄荷解暑汤,然后交给小十四,说道:“你就说这是额娘亲手做的,让皇父保重身子要紧,知道吗?” “四哥……” 小十四微微一愣,他身在皇宫长在皇宫,就算只有九岁,也比平常人家十几岁的孩子懂事,只低头思考了片刻,便明白了胤禛这番作为的含义。从太监手里接过汤碗,犹豫地看着胤禛。 “去吧,今儿个在皇父面前别胡闹,要乖乖听话。”胤禛揉了揉十四的小脑袋,然后叫过十三,吩咐道:“你也一块儿去……” 两只小人儿点了点头,与胤禛作别后,便一同踏进乾清宫。 …… 康熙此时正需要这么一碗消火的汤,看着两个小儿子满眼期待的目光,便端起碗一饮而尽,又让李德全给两小子几袋金瓜子儿,就让他们退下了。 李德全一边替康熙打扇,一边谄媚笑道:“两位小阿哥越发懂事了……” “小十三倒是乖巧懂事,又孝顺。十四那个臭小子,跟他四哥一样,心眼儿小得跟针眼儿似的。”康熙用明黄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上面还留有刚才的薄荷味。 嘴上虽是抱怨,心中却是欢喜不已。 这么多儿子中,老四还是第一个敢跟他叫板的人,关键是还让人挑不出错儿来。臭小子…… 第07章 嫌隙 太子回到毓庆宫,脸色仍然有些难看。 何柱见状,忙把刚才在乾清宫外捡到的那块玉佩呈上来,低声道:“奴才亲眼看到这东西是从花喇身上掉下来的。”稍微顿了一下,凑到太子耳旁,声音又小了几分,“四爷怀疑,是花喇背叛了主子……” 太子斜眼看着何柱,片刻,才将视线转移到那玉佩上来,仔细观察了半响,眼神突然一黯,也不说话,直径行至凉榻旁坐下,兀自沉思起来。 这玉佩是老八的随身物品! 若论兄弟不和,他也只有和老大的冲突最大,而对其他兄弟,就算不是同一条心,至少面子上过得去。可是,自从上半年,他那几个成年弟弟跟随皇父远征噶尔丹后,他这心里就不踏实了,连老八都建立了军功。皇父这两年对兄弟们也越发重视起来。 他虽贵为太子,却只能在朝堂上讲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万事还得由皇父定夺,并无其他功劳,威信不足。完全可信任之人,只有索额图一人。 老四从噶尔丹回来,似乎也变了…… “你派几个人去花喇的住处搜查一下,若真是老八的人,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太子抬头,对何柱吩咐道,接着神色一凌,唇角掀起一抹冷笑,“若是被人栽赃陷害……” 何柱一个激灵,忙回道:“奴才这就去。” 两个时辰后…… 何柱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里拿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许多金银珠宝、翡翠玉佩。向太子禀道:“李公公正派人清扫花喇的物品,这些东西是奴才暗地里偷运出来的,据膳房的管事公公透露,花喇生前极受主子们的喜爱,得到的赏赐比其他人都多。” “果然都是上品。”太子冷声笑道。随手拿起一件玉器,眼熟得很,好像在皇父的御书房见过。 这里面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康熙和各宫娘娘赏赐的,这倒是不难理解。花喇是康熙的御用传膳人,少不得领康熙的命令去各宫妃嫔处传膳,加之他原本就讨人喜欢,又是康熙身边的大红人,娘娘们自然是不遗余力地讨好。 可老八是皇子,住在南所,皇父会专门派花喇去给老八传膳? 所有的皇子里面,他才有那个待遇享受皇父的御膳。若不是这样,花喇也没那个机会成为他的娈童…… 何柱瞅着太子一脸凝重的神情,斟酌片刻,上前道:“八阿哥为人和善,体恤下人,宫里面许多奴才都受过他的恩典……” “哦?那你呢,他可曾给过你什么好处?”太子挑眉,笑着打趣。心里对这件事已知八分底细。 何柱忙跪下,磕头道:“奴才不敢。” 太子笑着挥手:“瞧把你吓得那样儿?真没用……” 说着又让人把这些东西都好好收拾起来,改天派人出宫,送到花喇的家人手中,好歹是伺候了他这么久的宠奴,自然是心存惋惜。 “对了,你去给凌普传话,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多多关照一下延禧宫的良贵人。” 何柱领了命,应了声是,便转身退了出去。 恰值索额图急急忙忙地走进来,还未行礼,便拉着太子急道:“刚才我从乾清宫那边得了消息,说是万岁爷过几日要带四阿哥去霸州视察新河工程,八阿哥也将在明日启程前往山东赈灾救民。” “就这个?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太子撇开索额图的手,懒洋洋地背靠在凉榻上,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这些兄弟们也大了,是该为皇父分忧解难,为国效力。” 索额图道:“我也是为了太子您着想,如今大阿哥的气焰越发嚣张了,皇子爷们的羽翼也日益丰满,对太子殿下迟早是个威胁。殿下您倒是快想个法子,让万岁爷继续……” “慌什么!”太子打断索额图的话,冷声道:“前不久,皇父就向我透露了,来年要给众位兄弟封爵,他们一个个自然是赶着讨好皇父,争着表现。老八那边有老四牵制,我倒是没有后顾之忧,老五和老七不足为惧。只是老大不好对付,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明珠,那个老狐狸……” 索额图微微皱眉,不满道:“奴才讲一句不好听的话,太子爷您对四阿哥,未免太过信任了。” 太子听了这话,心里一动,端起茶杯放在唇边,眼神微微一滞,轻声喃道:“你说得对,本太子对他,的确是太过信任了……” …… 九月底,胤禛跟随康熙一同前往霸州,视察新河工程。 霸州新河,是指无定河下游新筑的人工河流。河流自上流而下,挟带大量泥沙,河水浑浊,且下游地势平坦,河流迁徙无常,河水冲击成多道,常年洪涝泛滥,危及当地百姓田庄。后来由工部商定,将河流进行改道,将多条河道改成一道,在霸州交汇,然后东流至海。虽说耗资巨大,但此法可解当地百姓洪涝之苦,也得到百姓的支持。 康熙于去年十二月下令修筑新河,疏浚河道,加固岸堤,至今年七八月份,已经完成一半的工程,估计来年六七月份就能竣工。 霸州离京城不算远,最多一天的路程就能达到。但由于是康熙出行,少不得要折腾一番,又有侍卫随行,前前后后硬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赶到霸州。 负责新河工程的是现任工部尚书于成龙,早已领着当地官员在城外迎接康熙。 下了马车,又是一番折腾,康熙和胤禛才到达行宫。说是行宫,实际上不过是于成龙在城里置的一座宅子。康熙对新河工程尤为重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霸州视察一阵子,便随意让人买了一处宅子,供他临时居住。 胤禛在一旁瞅着这座行宫,装饰简单,面积不大,却也不失高贵典雅,连出行视察河工都不忘享受皇帝尊荣。不由得暗叹,怪道呢,皇父在位也算是勤政廉明、宵旰焦劳,却是健康长寿,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哪像他,同样是勤政廉政,才当了十三年皇帝就累死了,问题原来是出在这上面,真是可惜了…… 一行人随康熙进了大厅,于成龙又禀报近些日子工程的进度,言及之处还谈论了皇八子的卓越胆识,英勇不凡。 康熙笑道:“你这是怪朕把你的好帮手给调走了?” 于成龙忙道:“前段日子有八阿哥在此监工,河工的效率的确是提高了不少。如今万岁爷亲自来了,微臣自然是该依仗万岁爷了。” “你倒会捡便宜!”康熙开怀一笑,招手让胤禛上前,又道:“朕调走一个八阿哥,如今给你一个四阿哥。这次朕就暂且不忙回京了,由四阿哥代替朕巡视河工,今儿晚上稍作休息,明日你带他去熟悉一下河道情况。这些日子,有什么要求尽管使唤,他要是不买你的帐,就来告诉朕。”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胤禛的嘴角一抽,皇父这话,怎么听着跟买儿子似的? 于成龙忙谢恩,道:“微臣多谢万岁爷体恤。” 听到说‘使唤四阿哥’这话时,又忙道不敢不敢,见康熙大笑起来,他也跟着陪笑,却在暗地里观察这位人称‘冷面无情’的四阿哥。 不得不说,万岁爷的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就这通身的气派,丝毫不输于当今太子殿下。不过由于神色冷凌,眉间带着一股桀骜的英气,却不如温润和蔼的八阿哥讨人喜欢。于成龙轻轻抿唇,嘴角扬起一抹了然的微笑,朝胤禛拱手道:“请四阿哥见谅。” 胤禛亦拱手道:“不敢,胤禛行事之处若有不妥,还请于大人多多包涵。” …… 次日清晨,胤禛一大早就起了床,由苏全伺候着洗漱完毕,用了早膳,便直径去了正厅给康熙请安。 彼时,康熙已经收拾妥当,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见胤禛走过来,忙道:“老四,你也快去把蓑衣披上,估计待会儿要下雨。” 胤禛踌躇,看着康熙的样子一阵好笑,他可还从没见过皇父一身渔夫打扮呢。不等康熙发现他的失态,连忙应声‘是’,转身吩咐苏全去给他拿蓑衣斗笠。又亲自上前,道:“皇父的领子打歪了,儿臣替皇父扶正?” 李德全暗暗抹了把汗,四阿哥,奴才这次可不是故意要看你笑话的。 康熙点点头,算是应了。 胤禛不懂,还以为这蓑衣就跟斗篷披风差不多,只是材质厚实罢了。皇父是一国之君,即便是穿着这农夫的东西,那也要端庄周正才是,哪能歪着披呀?在康熙肩上弄了半天,又把领子重新打了一番,这蓑衣还是穿不正。即便是摆正了,只要康熙身体一动,又歪了。 反反复复弄了十几次,胤禛的神情有些尴尬,偏头却见康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他,不由得红了双颊,连忙后退一步,略显羞赧,道:“儿臣……儿臣无能。” 康熙忍不住笑起来,道:“这是于成龙拿给朕的,说是可以避雨,朕看着新奇,就披上了。朕都是第一次穿,你不会弄也在情理之中。” 听着康熙一声大笑,胤禛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这时候,恰逢于成龙走进来,给康熙和胤禛告了罪,才道:“万岁爷这蓑衣原是微臣的,估计是大了些,所以披不正。四阿哥这套是以前八阿哥披过的,因时间紧迫,一时半会儿怕是赶制不出新的来,就委屈了万岁爷和四阿哥。” 康熙满不在乎,看着满脸通红的四儿子,心情意外高涨了许多,催促于成龙,道:“得了,还是赶快出发吧。” 第08章 意外 果不其然,康熙一行人刚到达新河堤岸,老天爷就开始下雨。 要将无定河多道汇成一道,必定要封锁其他河道,将河水引入新河,如此一来,就得扩宽河道,抬高河堤。如今新河段堤岸已建成三分之二,河道比原先拓宽了一倍多,且雨季刚过,其运作效率倒是比前两个月提高了不少。 恰值初秋,雨不大,却一直淅沥沥下个不停。康熙和胤禛穿着长筒靴,在泥浆路上行走,难免有些困难。抬眼望去,堤岸两旁运石搬沙的军民却是激情昂扬,丝毫没有受到风雨的影响,偶然看到康熙和胤禛,更是热情高涨,越干越是劲儿。 康熙由胤禛搀扶着,李德全在身后打伞,于成龙在一旁禀述河工状况。 在堤岸上待了半个多时辰,康熙一面视察新河的地势地形,一面给胤禛讲解这河渠改道的好处,虽然劳民伤财,但从长远利益来讲,这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胤禛自然是懂得河运的重要性,如今又听皇父细讲一番,少不得一一记下来,然后综合自己往日的治水经验,待回京后再好好整理一番,以便日后执政大展拳脚。 大约向前又走了百余步,雨越下越大,一阵河风吹来,突觉得有些凉意。于成龙担心康熙的身体,遂道:“前面都是些沙砾碎石,不便往前行。今儿个风大,万岁爷当心龙体要紧,不如改日等天气晴朗了再来。微臣绝不敢懈怠。” 康熙恍然,笑道:“朕只顾着跟老四说话,倒忘了时辰。也好,朕也乏了,就先回去,改日再来。”说着又面向胤禛,“你就留在这儿,好好跟于大人学学,让李德全陪朕回去就行。” 胤禛点头称是,和于成龙等人一同目送康熙离开。 …… “他们都是当地的百姓?”胤禛指着堤岸旁那些正在劳作的工人们问道。 于成龙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弯下腰开始脱靴,一边挽裤管一边答道:“这里大部分人都是慕名来应征的义工,多数居住在霸州城内,也有一小部分是各府派来的衙役。咱们这是为老百姓做事,百姓自然乐意来帮忙。” 不等胤禛说话,于成龙纵身一跃,跳下河堤,拿起一旁的铲子开始铲土,仰起头大声道:“四阿哥可要下来体验一番?” 胤禛下意识皱眉,嫌弃地拍掉身上的泥浆,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刚才在皇父面前,于成龙对他可是毕恭毕敬、中规中矩,可此刻面对他,哪还有一丁点儿尊重的样子! 于成龙却不管他,自顾自地挽起衣袖干活。胤禛对他没有好感,同样,他对这位四阿哥也没有什么好感,虽说皇子爷们是天生的高贵自傲,只是这位阿哥未免太过冷冽,无论见着谁都没有好脸色。与四阿哥共事,似乎要比想象难得多。 很显然,胤禛还没有从皇帝的角色完全转变过来,虽然心里头不自在,但面子上少不得要多忍忍。撇撇嘴,又询问起关于修筑新河的其他事情来,两人在语气上有些不对付,不过在谈论到各自的观点想法时,倒是很有默契。 胤禛是个话痨,正值兴头上,却见一个官兵服饰的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禀道:“四阿哥,于大人,前方河岸决堤了……” 两人俱是一惊,于成龙连忙穿好鞋子,和胤禛一同直奔目的地。 此河段堤岸刚修筑不久,只是位于河道拐弯处,河水冲击力较强,河堤承受力不足,七八月份的雨季最为恼火。 胤禛到达此地时,已经有不少官兵在抢救涝灾了,一拨接着一拨上去,又一拨接着一拨退下来。他隐隐看见浑浊的河水中,冒出许多人头,他们不停地挣扎,口里喊着‘救命’,堤岸内侧的军民纷纷退去,有些却仍逃不过洪水的追击。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将决堤口堵住,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死伤多少人?”于成龙对身后的随从问道。 “一百多人,具体数目还在统计。” 于成龙满面愁容,叹气道:“照旧,给死者家属发放慰问。”接着突然转变语气,厉声道,“传我的命令,必须加强此河段堤岸的修筑,不得有丝毫怠慢。” “属下领命……” 胤禛沉默着,静静地观察此河段的地势形状,瞅着于成龙一脸哭丧的表情,眼眸中露出不屑的淡笑:“亏得皇父如此重用你,在我看来你也不过是个迂腐之人。” 不给于成龙回话的机会,胤禛继续道:“无定河改道新河,河道比原先拓宽一倍多。可此河段曲折蜿蜒,河水的冲刷力自然是比其他河段强上几倍,若是按照常理,也拓宽一倍,那么,原先此河段堤岸所承受的冲力相比其他河段非但不会减弱,反而会继续增加。依我看,此段河道至少得拓宽两倍或三倍,才有足够的能力承受更多的河水容量。” 于成龙微微一愣,思索胤禛这话有几分可行性,却不料被一句凄厉的呼救声打断思路。 胤禛见状,也不约而同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一位中年妇女紧贴在堤岸壁上,一手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一手紧紧地抓住岸壁上的碎石,已经有半截身子淹在河水里,正对着胤禛等人大声呼救。 行动快于思维,于成龙连忙命令官兵下去救人。 胤禛顿足,视线落在那妇女怀中的孩童身上,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儿见过? 奈何堤岸壁太过陡峭,妇女惊恐过度,且双手不空,官兵们扔下来的绳子根本无法触及到。孩子清澈透明的眸子里却带着一丝淡然和无畏,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胤禛。 胤禛双眉微蹙,看了看孩子,然后上前,脱下蓑衣,取下斗笠,一脚踢开那几个缩头缩脑的营救官兵,沉声道:“把绳子给我。”一面说一面握着绳子沿着岸壁往下滑。 于成龙顿时大惊失色,几乎是脱口而出,“四阿哥,使不得!” 话音刚落,就见胤禛纵身跳了下去,于成龙忙攥住绳子,对身后的官兵破口大骂,一是气愤手下办事不力,当着皇阿哥的面畏首畏尾;二是恼怒四阿哥过于顽固,意气用事,就算是个没品级没爵位的阿哥,那也是阿哥,万岁爷的儿子,要是有个什么好歹,他这辈子算是栽了! 胤禛接触到河面,忙道:“把孩子给我,你用手抓住绳子,用力向上爬。” 妇女把孩子交给胤禛,脸上惊恐的神色早已被欣慰所取代,只说了一句,“多谢恩公,且让犬儿今生为奴,做牛做马,以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接着松开绳子,被河水冲卷而走。 “娘……”那孩子惊呼一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胤禛暗自摇头,他向来最厌轻生之人,明明有一条生路可走,偏偏要去寻死,以为这样他就能全心全力抚养这个孩子不成?胤禛一声冷笑,妇人之心…… 先不管这么多,当务之急是要脱离险境。胤禛紧握着绳子,沿着岸壁缓缓向上攀,于成龙等人也开始用力拉绳子。 眼看就要上岸了,却感觉脚底传来一阵刺痛,胤禛双腿一软,差点跌下去。 于成龙心里一紧,满面担忧地唤了一声,“四阿哥……” “快点!”胤禛似有些发怒的征兆。 于成龙等人不敢怠慢,把胤禛拉上岸。胤禛却是连站都站不稳,苏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胤禛,只看见汩汩献血从胤禛的脚底流出来。 “估计踩到碎石了。”胤禛咬牙,钻心的痛让他有些难受,艰难地开口,“扶我回行宫。” 他重生还不到三个月,就受了两次伤了,该死的! 蓑衣也来不及穿,苏全打着伞。于成龙叫人抬来轿子。胤禛一瘸一拐地上了轿,此时觉得懊悔不已,他大可以让其他人下去救人,怎么就一时糊涂自个儿跑去救那什么破小孩?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他不会享受,没皇父命长。 “把那个孩子也一起带到行宫来。”临走前还不忘吩咐这么一句。 …… 欢天喜地出门,哭哭啼啼回宫。人是站着走出去的,现在却躺着抬回来。康熙看到这么一副景象自然是怒气横生,把于成龙和苏全狠狠地骂了一通,又急着命李德全去请太医。 苏全伺候胤禛稍微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扶着胤禛跛脚走出来。 大厅里的人规规矩矩立好,不敢多说一句话,亦不敢多出一口气。 所幸胤禛的伤势不重,只是脚底被一块碎石刺破了。太医给胤禛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又用绷带缠住,便与康熙禀道:“四阿哥所受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微臣每日给四阿哥的伤口消毒上药,最多只需十日,方能痊愈。只怕这些日子四阿哥的行动会有所不便,切记勿沾水。” 听太医这么一说,康熙才放下心来。 于成龙也松了口气,跪下来开始向康熙请罪领罚,又把刚才河道拐弯处的决堤一事禀予康熙。虽然对四阿哥舍身救人、亲民爱子的行为感到敬佩,但这心里也恼怒四阿哥的感情用事,万岁爷才来第二天,就给他捅下这么一个大篓子。 河岸决堤是常有的事,被涝灾所害之人也不在少数,若那对母子当真没有获救,万岁爷也不会责怪他至此。可四阿哥就不同了,受了一点小伤,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都是大事! 康熙不理会于成龙,吩咐胤禛先回房养伤,叫李德全把四阿哥所救的那个孩子一并带上来,交给胤禛使唤。 关心好了儿子,才把心思转到于成龙所禀之事上来,若说惩罚,他当然不会如何惩罚自己的宠臣,不过是让于成龙落了一会儿面子。老四那孩子,从小就这样,一股子拗劲儿,上次追杀噶尔丹也是这样,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劝说不了,更何况这些大臣们。 第09章 情愫 “你叫什么名字?”胤禛背靠在软榻上,对跪在地上的孩童问道。 太医开的药方效果甚好,现在脚底的伤口不像先前那么痛了,但也只能坐着躺着,若是走路的话,他跛脚的姿态准会暴露无遗。 孩子不怕生,见这里的人都是恭恭敬敬、屏气敛息,亦规矩地回话,“草民李卫。” 胤禛一愣,后背离榻坐起来,又仔细端详了孩童片刻,轻微蹙眉。心里恍然,原来是他,难怪看着如此熟悉。 想到这里就不得不感慨缘分这东西,上辈子他发现李卫的时候,对方是个小乞丐,现在所救的李卫是个落难的孤儿。是个好宝贝,不枉费他冒着生命危险把这小子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以后大有用处。 于是招来苏全,吩咐道:“把他带下去,换身像样的衣服,日后便跟着你学规矩。这孩子刚没了父母,不用太苛刻,大体上的礼仪称呼不出错就行。” 苏全领命,带着李卫退了出去,却在心里纳闷儿,这小破孩是何方神圣,竟得到主子如此青睐! …… 晚间,康熙来看望胤禛,不料胤禛早已歇下,顿时吃了闭门羹。 苏全被康熙怨怒的神色吓得冷汗淋淋,颤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奴才这就去叫醒四阿哥,请万岁爷稍等。” 康熙抬手,制止道:“不用了,朕来看看他的伤势如何,你们各自忙去。”一面说一面掀开帘子,进了胤禛的卧室。 苏全应了声是,便行礼退下。 自从胤禛换魂后,就变得随心所欲起来,虽说现今居于人下,行事作为都得小心谨慎,可远远比不上真正做皇子那会儿如履薄冰。如今面对康熙,更多的是对父亲的一种崇敬和仰慕,少了一份对帝王的惶恐和惊怕。况且现在天色已晚,又劳累了一天,加之脚底受伤,便命苏全熄灯早早歇下,根本没想到康熙会来看望他。 胤禛睡得很安详,丝毫感觉不到此时正有两道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 康熙在床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替胤禛捏了捏被角。平日里冷峻硬朗的五官也逐渐柔和起来,康熙不由得一声轻笑,这臭小子,胆子越发大了,上次打着德妃的口号跟他公然叫板,这次又早睡让他吃了闭门羹。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皇帝父亲放在眼里了…… 只小坐了片刻,就见李德全过来回话。康熙站起身来,放下帘子,又转头看了胤禛一眼,轻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跟老四相处,总感觉比太子还要亲切。明明那一个才是自己亲手带大的。 “什么事?” 李德全见康熙心情不错,便笑着回道:“于大人在书房外求见。” 康熙收回刚才的情绪,把心思转到正事上来,想必是为了今儿个河岸决堤一事,一面点头一面走出胤禛的房间。临走之前又吩咐苏全好生照顾四阿哥。 …… 于成龙关心的重点根本不在胤禛这位金贵的皇阿哥身上,他虽然不喜四阿哥的性子,但是今天四阿哥嘲讽他时说的那一段话,却被他深深地记下来了。中午被康熙训斥了一顿,回去后立马拟了一份折子,把胤禛对于拓宽河道的想法一一列下来,融合自己的经验,整理了一个方案,此时便呈交给康熙。 康熙拿着折子细细看了一阵,满面笑意地问道:“这都是你的主意?” 于成龙忙道:“微臣愚钝,哪能想出这法子。今天还被四阿哥骂了一通,倒是把微臣这脑子给骂开窍了。不瞒万岁爷,这上面所列事项都是四阿哥的想法,微臣不过是稍微整理了一下,认为此法可行,便呈上来给万岁爷过目。” 康熙笑道:“颇有道理,就按这方案实施,明日你就号召军民们开始动工,将新河拐弯处的河道拓宽三倍。” “微臣遵旨。” “老四如今行动不便,暂且让他休养几日,明天朕和你一同前往。”康熙合上奏折,眼里满满的都是笑容,老四的确是一块好料,若是细心培养,将来定能成为太子的肱骨之臣。高兴之余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将于成龙重新喊回来,道,“你那些办事不力的手下,给朕好好收拾一番,事关百姓生存性命,岂能儿戏!” 于成龙领命,朝康熙行礼后转身就走。他得连夜把具体实施方案弄出来,需要多少银子,该投入多少人手,哪些人负责哪个项目,都得一一详细规划。 唉……又是个不眠之夜…… …… 康熙正值壮年,大清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国运昌盛,儿子们也逐渐成长起来,这几个成年的都能够独当一面,为他分忧。只是,太子和老大,这俩死对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再有老四和老八,在众皇子中较为出色,将来可担大任! 欣喜之时也有一丝担忧,怕就怕老八跟着老大学坏了,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至于老四,这些年尽心尽力为太子办事,他还算满意。 康熙的俊颜上露出一丝欣慰,突又想起今日被胤禛所救的那个孩子,让李德全把那孩子带过来。能让老四不顾生命之危去救的人,若是不弄个清楚明白,他这心里总归是不踏实的。 “你是霸州人士?” 李卫此刻面见天子尊颜,心生一丝胆怯,低着头不敢看康熙,小声回话,“奴才江苏丰县人,去年淮河涝灾,淹没了奴才家的田舍房屋,无奈之下,奴才便跟随父母迁徙至此。” 这李卫原出身富贵人家,李家亦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早年因父母管教严厉,去私塾上过几年学。不过其本身过于顽劣,和玩伴们一同胡闹,压根儿不喜读书,如今长到八岁,斗大个字都不认得。却因家境良好,大体上的规矩礼仪不错。所以此时见到康熙,回答还算得体。 康熙三言两语,就把李卫的家世和品行了解透彻,对其略微不满。在他看来,这小子就是一个冥顽不灵的小无赖,虽说此刻显得拘谨,但从言行举止却透露出李卫顽劣不安分的本质来。 康熙正了神色,严肃道:“既是四阿哥救了你,以后就在四阿哥跟前伺候,朕也不必多说,该怎么做,自会有公公教你。” 李卫跪下磕头,道了声是,便被李德全领出去了。 人也见了,话也问了,老四的眼光是不错,这孩子年纪虽小,面对天颜却能镇定自如、对答如流。可他这心里就是不舒服,康熙在脑子里想象了十多种可能性,越想越觉得胸口泛酸。 如果当时老四也被洪水冲走了怎么办?那他岂不是平白搭上一个优秀的儿子。 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身处险境,老四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 如果…… 康熙甩了甩脑袋,他怎么会想这些如此奇怪的问题?他是皇帝,胤禛是皇子,无论走哪都是侍卫官兵层层保护,哪能轻易出事儿的。 …… 次日一大早,胤禛留在行宫养伤。于成龙则召集府衙内大大小小的官员,跟随康熙一同前往新河堤岸,重新量化新河拐弯处河堤的修筑。 于成龙是个效率派,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把此段河道堤岸的工程方案详细规划出来。期间,又派军民们把所需砂砾砖石等物质运往河岸。到了第五天,便号召所有军民们开工动手,加大力度修筑好此段河堤,其他工程暂且停下。至来年新河竣工,河运时期,再也没发生过河岸决堤事件。 如此一来,于成龙倒是对胤禛大力赞赏,又加之胤禛英明果敢的手段和雷厉风行的处事方法,使他敬佩不已,至后来,彻底‘沦落’为铁杆儿四爷党。——此为后话。 现在的于成龙,是康熙的得力干将,自然不会生出拉帮结派之心,相比冷傲顽固的四阿哥,他只是单纯地欣赏温文尔雅的八阿哥而已。 休养了十天左右,胤禛的伤已经痊愈。 康熙甚是高兴,让太医给胤禛开了一些滋补身子的药,又在霸州呆了两三天,便启程回京。至于新河工程,就全力交给胤禛监管。 胤禛自然是乐得接受,少了皇父在一旁盯着,办起事来顺手多了。 修筑新河是个大工程,于成龙只负责建筑河堤河道这一块,但背后负责饷银和工人的却是太子的人。当初太子举荐老八来工部,就是想找机会限制其行动。如今老八被皇父派到山东去了,接手河工监管的人变成了他,如此一来,太子想整老八的计划就泡汤了。 看来,经过太子‘悖乱’一事,皇父已经对太子流露出不满来。 他代替皇父来视察河工,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维护太子,等新河筑成后收拾烂摊子;二是借此机会把那些蛀虫给揪出来,给太子重重的一击。 胤禛唇角勾起一抹不屑,就是不知道皇父希望他怎么能做? 此刻倒是不急,离新河竣工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得收集足够的证据,掌握足够的资料。太子二哥在皇父心中的分量,远远超过他们兄弟众人,若要在短时间内搬到太子,困难颇大。且不说还有一个蠢蠢欲动的老大…… 老大…… 胤禛计上心来,他光顾着对付太子和老八,却把老大这么重要的人物给忘了。 正想得出神,却听到一阵清脆的响声从大厅传来,胤禛回过神来,皱了皱眉,起身来到外间。只见李卫手里拿着抹布,怔怔地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苏全翘着兰花指一边收拾一边责骂。 “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打扫的时候要小心小心,打碎这么一个瓶子,就是把你卖了也不值这么多。” 李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委屈地撇撇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还有理了你……”苏全故作恼怒状,狠狠地瞪着李卫。 话还未说话就被胤禛打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两人,对苏全说道:“以后别让他干这些活,跟在我身边学习识字。” 一听说要读书识字,李卫都快哭了,“爷……” 胤禛挑眉道:“那你想做什么?” “打土匪!”李卫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胤禛一声轻笑,“就你这样能打土匪?别到时候土匪都打到你面前来了,还数不清有多少人。” 李卫一下子泄了气,只好恹恹地点点头。 第10章 李卫 自此,李卫代替了苏全,常日陪伴胤禛左右。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毛手毛脚的李卫,在胤禛跟前办事却是有条不紊,无论是端茶倒水,还是铺纸研墨,或是替胤禛传话,从未有过半点差错。这让苏全恨得牙痒痒,一度认为是李卫故意为之,想要取代他的位置。 晚上,趁胤禛歇息了,苏全把李卫拎到房里,黑着脸质问:“你这小子心怀不轨,说,如此煞费心机接近主子,究竟有什么企图?” 李卫满脸疑惑,“公公说什么呢?难道是我伺候爷伺候得不够好?”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苏全暗恨,这关系到他在爷心目中的地位,也关系到他的前途,绝不能心软,继续道,“爷早就说过,让你别干这些粗活,跟着先生好好学习识字,偏偏你阴奉阳违,还……还把本公公的差事给抢了,你要是没什么企图,鬼才相信!” 李卫撇撇嘴,小鼻子一哼,“爷都没说我怎样,你管呢!再说了,最近爷还夸我比以前规矩懂事多了。”说着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自个儿没本事,还赖在我头上。” “你……你你……”苏全气急,居然被这臭小子反咬一口! 李卫仰着头,一副神气得意的小模样。 苏全的心情极度不好,他是四爷身前的大红人,在南三所里,哪个不是对他恭恭敬敬的,就连嫡福晋也得给他三分颜面。他伺候主子十几年,居然被这么个小痞子给搅合了! 苏全非常生气! 静下心来,摸了摸下巴,眼珠一动,灵光一闪,继而换上一张笑颜,道:“这宫里的规矩你恐怕还有许多不懂,在主子们跟前贴身伺候的奴才,不是宫女就是太监。一般的侍卫也只有在主子们出行时跟随保护,近不得主子的身。你若是想代替本公公的位置,那也行,等回京后,我去给净身房的人打个招呼,让他们下手的时候麻利些,也好减轻你的痛苦。” 李卫一听,惊得从椅子上摔下来,“你说什么?要把我送去当太监?” 苏全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宫里的规矩,改不得。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和净身房的人,关系还不错,会让他们照顾你的。” “照顾你个头,我才不要当太监!”李卫恶狠狠地瞪了苏全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 苏全得意了,李卫苦恼了。 胤禛忙着视察河工,还得暗中布局,对付□□人,暂且没有时间去管这些杂事。只是今儿个伺候的人突然从苏全变成李卫,明儿个又从李卫变成苏全,让他略感不适。胤禛抬头,盯着正专心研磨的苏全,狐疑道:“你们两个最近闹矛盾了?” 苏全双手一抖,神色略显慌张,忙道:“没有,奴才们好着呢。” “是吗?你那点小心思,别想瞒过我。”胤禛一声轻笑,说着又低下头,继续整理折子,一边批阅一边问道,“李卫在做什么?这几天老不见他的人影。” “回爷的话,李卫最近跟着先生学习识字,可认真了,恐怕现在还在念书呢。”苏全欲哭无泪,他把李卫都赶出内厅了,没想到主子对那小子还是如此重视,真是想不通,一个生性顽劣、上蹿下跳的小破孩有什么好处,值得主子如此维护他。 苏全这心里酸酸的…… “念书?”胤禛一愣,随即笑起来,明显不相信苏全这话。前世李卫当了官,坐到两江总督,都还需要个先生在旁边帮他念公文呢,能让李卫安分地读书识字,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胤禛来了兴趣,放下笔墨,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走,咱们去看看李卫。” 苏全应了声是,不情不愿地跟在胤禛身后,来到李卫的房间。 还未走近,就听到一阵刀剑摩擦的声音,胤禛双眉一拧,神色一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苏全只觉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难不成行宫里闯进刺客来了? 走近一看,原是李卫正和一名侍卫在练剑。胤禛当即黑下脸来,厉声道:“胡闹!” 两人俱是一惊,那侍卫吓得满头大汗,连忙跪下来磕头请罪。李卫掀起眼角,偷偷观察胤禛的脸色,同样被吓着了,小脸一阵青一阵白,平时伶牙俐齿的他,此时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来人,把这两个奴才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根本不给两人解释的机会,胤禛直接下令。 前世李卫是他的宠臣,就算偶尔说话口无遮拦,但念及其才能,他也多有包容,君臣之间的关系倒是较为亲密;这辈子重遇李卫,年纪小小却落得父母双双亡故,心存一丝怜惜,亦有惜才之心,虽然平时顽皮一些,只要大体上规矩不错,他也不会多做计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纵容李卫为所欲为,把行宫当做校练场。 两人挨了一顿板子,那侍卫被胤禛轰出行宫,扔给于成龙,说是明日新河堤坝又多了一名劳工。至于李卫,由于年纪小,身板弱,只打了十几下便疼晕过去了。 胤禛心有不忍,皱了皱眉,又让苏全把李卫抱回房间,宣了太医替李卫上药。 …… 过了好几天,李卫才勉强可以下床走路。胤禛却一直没给他好脸色,弄得李卫心里惶恐不安,亦不敢去招惹胤禛。待身体大好了,便乖乖地跟着先生学习识字,虽然效果不佳,好歹安分了一段日子。 胤禛眼睛看着,却只能唉声叹息,果然,人的性格是天生的,不是说能改就能改的。 就好比当年皇父对他‘喜怒不定’这四个字的评价,虽说在宣纸上写过无数的‘戒急戒躁’,外人都道他冷面冷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喜怒不定’的性子,两辈子都没有改掉。也就是面子上做得好看罢了…… 也不再勉强李卫,之后便从自己的侍卫中挑选出一个功夫较好之人,教导李卫学武。 这下子可把李卫乐坏了,一瞬间又恢复了活力,每日跟着师傅学完功夫,又到胤禛跟前献殷勤,争着和苏全抢活干。再次让苏全感受到了生存危机…… …… 十一月中旬,胤禛奉旨回京,视察河工的任务暂且告一段落。月底,八阿哥胤禩也从山东回来,向康熙禀告关于灾区百姓的生存状况。 胤禩在成年皇子中年纪最小,初出茅庐,不敢太过锋芒,此山东一行颇得康熙赏识,对其奖励便体现在良贵人的待遇上。胤禩心下欢喜,谢过恩后便直径朝生母良贵人的住处走去。 良贵人卫氏原辛者库罪籍出身,因容貌绝佳被康熙看中,纳入后宫,承宠后诞下皇八子胤禩,被封为良贵人,居延禧宫偏殿。可康熙并不是多情之人,新鲜劲一过便抛之脑后,况且后宫佳人如云,年年又添新面孔,若不是胤禩在康熙面前努力表现,康熙恐怕早已忘了这位良贵人的存在。 来到延禧宫,胤禩先去正殿给养母惠妃请安。惠妃是个聪明人,只是养了一个糊涂儿子,老大这些年跟着太子明争暗斗,已经让康熙感到不满,不仅她心里着急,就连从小养大的胤禩也试图找机会与老大划清界限。 惠妃对胤禩略表关心,说了几句话便笑着让他离开,去偏殿拜见良贵人。 由太监通报后,胤禩才抬步走进偏厅。 良贵人端坐在藤椅上,着一身月白色旗装,梳着简单的小把头,全身上下并无一件配饰,面容削瘦,神情憔悴。乍一看,竟比不上在惠妃跟前伺候的大宫女。当年那个有着绝世之容的卫氏早已不复存在。 胤禩一惊,来不及行礼,忙问道:“额娘这是怎么了?” 良贵人扯起唇角勉强一笑,柔声安抚道:“无事,昨儿个听说你要回来,额娘心里高兴,一夜没睡着,就是有点困。” 胤禩蹙眉,并不相信这些理由,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房间布置很简单,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再无其他装饰,寒冬腊月竟然连一盆暖碳都没有,屋子里冷嗖嗖如同雪洞一般。 母子俩心知肚明,却又无法说出口。 “明天儿子让绣瑶进宫伺候额娘……”胤禩强忍住内心的酸涩,上前将良贵人扶到软榻前躺下。 良贵人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她未必肯上我这地方来,只要你好好的,额娘就好了。” 胤禩抬头,看着良贵人欲言又止。若论私心,他对生母是有抱怨的,当初既然有心争宠,为何生下他后又要远离纷争?在这个皇宫里,哪里容得下‘淡泊名利’之人! 若是额娘也像德妃娘娘那样,争一口气,如今他在众兄弟中也不用如此难堪。 就算是抱怨又能如何,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额娘,必不会丢下她不管。胤禩一声轻叹,“额娘先且忍耐一下,总有一天,儿子会让额娘过上好日子的。” “八阿哥……”良贵人心里一紧,眉宇间略显担忧之色。 胤禩只是轻轻一笑,从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良贵人。因是成年阿哥,胤禩不便久留,又与良贵人说了一阵子话,便行礼告退。心中却是明了针对他们母子之人是谁。 出了延禧宫,行至祥旭门附近,却见太子领着心腹太监何柱在教训另一个太监,胤禩顿足,犹豫片刻,上前给太子请安。此时方看清楚那太监的容貌,原是胤禛的贴身太监苏全,胤禩一愣,偏过头,只见胤禛面无表情地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苏全捂着半边脸颊,见到胤禛就如同见到救星一般。 胤禛上前,兄弟几人见过礼,才抱拳向太子请罪,“苏全若有什么地方得罪太子二哥,交给臣弟教训就行,哪用得着太子二哥亲自动手?免得让二哥玷污了双手。” 太子不甚在意,语气一如既往亲热,笑道:“为了这么个奴才也值得你跟二哥置气?二哥倒是提醒你一句,手下的奴才别太惯着了,今儿冲撞了我还好,若是明儿冲撞了皇父,触怒龙颜,就算二哥有心帮你,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啊。” 胤禛看了一眼苏全,又见太子的嚣张气焰,只觉得胸中一股火苗在燃烧,抿了抿唇,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道:“臣弟多谢太子二哥提醒。”说着又转向苏全,喝道,“狗奴才,还不赶快谢恩。” 苏全对着太子,一面磕头,一面说道:“奴才多谢太子教诲,谢太子教诲……” 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友善地拍了拍胤禛的肩膀,笑道:“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说完,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胤禩身上,问道,“八弟这是打哪儿来?” “弟弟方才去了一趟延禧宫……” 话还未说完就被太子打断,依旧笑道:“原来是去拜见惠母妃了,下次记得替二哥向惠母妃问安。” 胤禩低头,应‘是’。 太子仰头哈哈一笑,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朝胤禛胤禩作别,带着何柱离开了。 第11章 兄弟 胤禛回到南三所,看着苏全红肿的双颊,不禁皱眉,招呼李卫,吩咐道:“去把柜台上那支荷露冰玉膏拿来,替苏全抹在脸上。” 苏全眼眶一红,哽咽道:“奴才多谢主子厚爱。” 胤禛眉宇紧拧,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转身进了书房。 李卫拿着膏药走出来,见胤禛不在,说话也放肆了许多,一面给苏全敷药,一面嘲笑:“谁让你平时总教训我来着,看吧,现在遭报应了,哼哼……” “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公公我受了委屈,不安慰也罢了,还热嘲冷讽,白疼你了我。” 李卫撇撇嘴,狐狸般地笑道:“哪能啊,奴才感激公公都来不及呢。”随即加重了手中的力道,疼得苏全哇哇直叫。 …… 太子一回到毓庆宫,便招来新宠柳香作乐。何柱轻微皱眉,担忧道:“主子,奴才担心……” “担心什么?怕老四将来找我麻烦,还是担心我被皇父教训?”太子满不在乎地说道,拿起酒壶,挑起柳香的下巴,柔声道,“来,把小嘴儿张开。” 柳香羞涩一笑,半靠在太子胸前,张开嘴,任由太子将酒水灌进嘴里…… 何柱看着这一幕,面不改色,略微偏头,敛声屏气。 太子放下酒壶,双手用力,把柳香搂在怀里。冷笑道:“你当真以为上次的事情与他无关?且不说老八有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是为了良贵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我作对。可咱们的四阿哥就不同了,虽说没有证据,但也不妨碍我对他产生怀疑。我今儿个不过是想提醒他一下,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当初花喇的身份暴露,被皇父处死,虽然一切证据都指向老八,可偏偏不巧的是,在花喇身上发现老八那块玉佩的人是老四,就让他不得不多心了…… 何柱垂下眼眸,见太子和柳香的动作越发放荡起来,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关上房门,在门外守着。 太子本意是想给胤禛一个警告,岂不料,却被胤禛认为是计划成功的第一步。今儿天太子当着他的面教训了苏全,其用意,不言而喻。若说太子还像以往那样信任他,显然是不可能了。可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要脱离太子党,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至于老八…… 延禧宫良贵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老八和太子的梁子算是结下了。皇父是极为偏心之人,自然不会为了给老八和良贵人出气去责罚太子。那么,这问题也只有老八自个儿来解决。 思忖之际,却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要瓦解兄弟联盟,必然少不了‘八爷党’。若说前世夺嫡路上最为艰辛之事,莫过于八|九十这三人给他带来的麻烦。 老八和老九的关系铁得很,不宜离间。不过这个看似‘草包’的老十,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 这日,胤禛在书房处理公文,李卫在一旁研磨。 晌午时分,却见苏全领着一位中等身材的太监来到厅外,等候召见。胤禛放下笔墨,走出书房,原是永和宫的管事太监刘广先。 “怎么回事?” 刘广先神色焦虑,来不及行礼,忙道:“今儿上午,十四阿哥在校场骑马,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此刻昏迷不醒,太医正在抢救呢。德妃娘娘让奴才过来,请四爷去一趟永和宫。” 胤禛猛然一惊,连衣服都没换,嘱咐了李卫一番,便带着苏全跟随刘广先匆匆忙忙往永和宫赶去。 彼时,小十四平躺在软榻上,三五个太医轮流诊脉,德妃在一旁伤心垂泪。胤禛到达永和宫的时候,恰好康熙也正赶了过来。 德妃不敢怠慢,忙出来迎接康熙,看见胤禛时,又忍不住眼角一酸,用手帕捂着嘴,小声抽泣。 康熙直径走到小十四身旁,询问太医:“十四阿哥怎么样了?” 太医道:“身上并无大碍,只是左臂……断了……” 康熙脸色突变,屋里的人俱是一惊,德妃早已泣不成声,趴在碧蟾的肩膀上哭起来,小十三躲在胤禛身后,一张小脸吓得惨白。胤禛双眉紧蹙,脸色阴沉,下意识朝康熙望去,只见康熙也正好看向他,四道目光在空中相撞,两人的心思不由得沉重起来。 帝王最擅长的心术,便是阴谋论…… “有几成把握可以治好?”现下康熙最关心的还是小儿子的伤势。 太医道:“十四阿哥年纪小,身体复原能力较强。微臣早年替人治过骨折,倒有九成把握,只是……接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微臣怕十四阿哥承受不住。” “那还等什么,赶快替十四阿哥接骨……” 德妃一惊,连忙上前,哭道:“皇上,不要……” 康熙自是明白德妃的担忧,转过头,拍了拍德妃的手,柔声安抚道:“别担心,朕在这儿守着,小十四一定会挺过来的。” “我……”德妃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小十四,只觉心里一阵绞痛,哭了片刻,终是点点头。 胤禛心里也不好受,下令让大殿里闲杂人等全都退下,只留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太监和宫女。待一切准备妥当,太医们开始给十四阿哥接骨。 转身一看,只见小十三藏在帘子后面,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十四,胤禛一愣,忙把小十三拉出来,轻声道:“你先回去休息,待会儿四哥和皇父还有话要问你,乖……听话……” 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十三此刻却十分固执,任凭胤禛怎么劝说,都要坚持留在这陪伴小十四。 胤禛无奈,转头向康熙请示,康熙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胤禛方才作罢,让小十三跟在自己身后,以免待会儿在救治小十四的过程中被吓着了。 正如太医所说,接骨之痛,痛彻心扉,更何况小十四自小娇生惯养,从未受过半点伤痛,此刻让他面临此种痛苦之中,不说德妃心疼难以接受,就是康熙和胤禛也于心不忍。 此过程中,小十四面色苍白,一会儿被疼醒,一会儿又被痛晕,因年纪小,少不得要大哭大闹一场。德妃不忍直视,亦不敢哭出声来影响到康熙和胤禛的情绪,只好捂着嘴小声抽泣;小十三眼睁睁地看着,见小十四此番痛苦之状,早已把平日里两人的矛盾别扭抛到一边,恨不得分担十四此时的痛苦。 胤禛蹲在榻前,握住小十四的另一只手,他不会说安慰的话,只默默地守着;康熙双手置于身后,在屋里来回地走,眉宇间尽显担忧之色。 至戌时左右,太医才完成漫长的接骨之术。此刻小十四已是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不省人事。 “如何?十四阿哥可有大碍?” 太医喜上眉梢,禀道:“请万岁爷和娘娘放心,微臣已替十四阿哥接骨成功,好生休养几个月,便能痊愈。微臣再开几幅药方,外用内服,帮助十四阿哥早日康复。” 听太医这么一说,众人才松了口气,德妃又是哭又是笑,上前抚着小十四苍白的脸颊,却又不敢用力,怕伤害了小十四。 康熙点头,道:“如此甚好,用最好的药,尽快使十四阿哥恢复健康。” 确定小十四已无大碍,康熙才放下心来,又安抚了德妃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便起身离开永和宫。临走之前,却是特意朝胤禛看了看,并让胤禛待会儿来趟乾清宫。 …… 胤禛安顿好小十四,抬头却见德妃一脸憔悴的模样,心里一酸,同样是亲生儿子,他却从未得到生母如此担忧焦虑的神情。即便是在他登基最艰难的时刻,生母带给他的也只有疏远和猜疑,直到最后,不得不反目成仇,亲生母子如同陌路…… 轻微摇头,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况且这辈子他打定主意要让生母亲近他,就不该计较前嫌。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额娘累了,不如早些休息,由儿子来照顾十四弟就行。” 德妃转过头,看着胤禛,不知为何,眼眶更加湿润了,一把握住胤禛的手,哽咽道:“老四,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胤禛微微一愣,怔怔地看着德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德妃像是才醒过来一样,胤禛的反应让她心里一痛,连忙丢开胤禛的手,悲痛的脸庞瞬间恢复了平静,把目光转向小十四,轻声道:“不用了,我在这里守着,你下去忙吧。” “额娘……” 德妃抿唇,道:“太医说了,十四他已无大碍,你别担心。”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微变,“刚才皇上让你去一趟乾清宫,想必有要事相商,你快去吧。” 此话一出,胤禛便想起小十四被摔之缘由,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恐怕皇父的想法也同他一样。 “十四他……他是你的亲弟弟,你要好好保护他。” 胤禛又是一怔,眼神一闪,神色不明,愣了片刻,便与德妃告别,转身出了永和宫。 第12章 骨肉 小十三跟随胤禛,一同去了乾清宫。他和十四年纪相当,且均喜骑射,又深得康熙宠爱,故两人常在一起学习玩闹,感情颇深。 刚从永和宫出来,十三的脸色略显苍白,他原本聪明伶俐,见康熙和胤禛都是一脸凝重的神情,自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便把今日在校场所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如往常一样,十三和十四在校场练习骑射,也必然会暗自较量一番各自的骑技。当时十三正与十四比赛骑术,不知为何,十四突然一声惨叫,身子猛然前倾,还没来得及勒住马绳,就一个跟头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十三陡然失色,连忙赶过来扶起十四,却不想十四早已昏了过去,失去知觉。 康熙神色一凛,转身吩咐李德全:“宣法海进宫。” 法海乃佟国纲次子,亦是康熙的嫡亲表弟,因早年考中进士得到康熙赏识,其人性格温和,学富五车,为人和善,在康熙身边充当词臣。今年年初,康熙选任法海为皇子师傅,教导十三和十四两人。 在十四受伤之时,法海早已是忧虑至极,此刻听闻康熙召见,忙跟随李德全进了乾清宫。 康熙问道:“这件事情,你作何解释?” 法海急道:“奴才失职,致使十四阿哥身负重伤,理应罪该万死。可是现在事情起因还没有弄清楚,恳请皇上赏奴才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说完抬起头,见康熙的脸色并无变化,继续道,“事后奴才仔细调查过,十四阿哥座下的马并无任何异样。可听十三阿哥之言,十四阿哥是毫无征兆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究竟是马失前蹄还是蓄意谋害,还请皇上给奴才一点时间,让奴才查明缘由。” 沉默片刻,康熙又问:“今日在校场练习骑射的还有哪些阿哥?” 他心里在做最坏的打算,同样,这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场面。身在皇家,骨肉之情要比平常人家淡得多。他那几个成年的儿子中,除了老五和老七,哪个不是你争我斗,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老大他们几个倒也罢了,毕竟人长大了,心也大了。若是牵扯上小十四…… 康熙眼神一黯,不留痕迹地看了胤禛一眼,然后转向法海,神色莫辨。 法海回道:“还有十阿哥和十二阿哥。” 老十? 胤禛下意识皱眉,他前几日还在思量瓦解‘八爷党’的计策,今儿个老十就和小十四扯上关系了?难不成这里面真的有阴谋? 要说他对老八和老九的态度,自雍正四年,给这两人改名除籍后,就没拿他们当兄弟了,尽管如今再世为人,对‘八爷党’的警惕防备远远高于太子和老大。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把老八两人当做元凶。 微微一愣,却突然感觉康熙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胤禛连忙收回心思,怕康熙看出他的想法,垂下眼帘,神色恢复如常。 没想到康熙却如此下令:“这件事就交给四阿哥全权处理,法海,你从旁协助四阿哥调查。” 此话一出,不仅胤禛吃了一惊,就连法海也是难以置信。当事人十四阿哥是四阿哥的同胞弟弟,若肇事者是其他人还好,如果当真牵连到其他阿哥身上,这让四阿哥如何处理? 胤禛有片刻怔神,随即站起身来,抱拳称是。 …… 小十四重伤在身,小十三形影不离地守着,康熙给两人放了假,暂且不用去上学。法海这几日也跟随胤禛调查事因,前前后后忙个不停。 三五日后,小十四才从昏迷中醒过来,一睁眼便看见趴在床头的小十三,不由得眼眶一热。略微移动身体,胳膊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轻微一声呻|吟,疼得眼泪直往下掉。 “你醒了?”小十三惊喜,腾地从矮凳上站起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色。 小十四嘟着小嘴,泪眼朦胧,不高兴地问道:“我额娘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德母妃为了照顾你,三天三夜没合眼,刚刚差点昏倒了,碧蟾姑姑扶她回房休息去了。你别闹脾气,乖乖躺着,我去叫太医。”见小十四此时这般可怜委屈的模样,十三也不忍取笑他,说话的语气比平日里柔和了许多,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小十四。 哪知小十四并不领情,用右手抓住十三的衣摆,撅嘴道:“那皇父和四哥呢?都不来看我……”说着又哼了哼鼻子,“我就知道,四哥他才不心疼我,他只拿你当弟弟,你要跟他好,就别跟我好。” 越说越觉得委屈,干脆赌气道:“你走好了,我才不要你照顾,一条胳膊断了又死不了……” “你……”十三一阵气闷,指着小十四,想跟他吵几句,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得一声叹息,“躺着别动,我去叫太医。”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小十四轻哼一声,把脑袋扭向另一边,皱着眉头生闷气。 不到片刻,就见几个太医一脸喜色走了进来,给两位小阿哥请了安,便开始替小十四诊脉。 这边,也早有太监宫女去给康熙和德妃报信儿。康熙此刻正在接见大臣,不便打扰,刘广先则转头去了南三所禀告胤禛;德妃刚歇下,就听到宫人来报十四阿哥醒了,心里一阵欣喜,连忙起身,稍做整理,便急急忙忙来到侧殿…… 太医诊完脉,喜道:“启禀娘娘,十四阿哥身上大好了,再休息几日,便可下床行走。不过这胳膊还需要一两个月才能复原,切勿不能乱动。” 德妃面上一喜,顿时觉得这几日的疲倦也没了,点头道:“如此甚好,还请太医再开几幅药方,给十四阿哥调理身子。” “这个自然。今儿十四阿哥刚刚醒来,需好生静养,微臣明日再来替十四阿哥换药。” 正说着,胤禛也赶了过来,听闻小十四已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毕竟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同胞弟弟以后缺胳膊少腿的…… 小十四睁大眼睛,看了看胤禛,又看了看十三,不好意思红了脸,小眼神越发委屈起来。 十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现在还抱怨么?就没见过你这么无理取闹的!” “你才无理取闹!”小十四下意识反驳。抬头迎来胤禛和德妃疑惑的目光,只觉害臊,干脆用被子捂住脑袋,谁也不见。 当初胤禛对他说的那一句‘以后,四哥疼你’,毫无征兆地刻在了他心里,从那以后,他尽可能地缠着胤禛。凡他认为在理之处,胤禛有不允许的,他就得大闹一场,更甚者逼迫小十三,与他一同跟胤禛作对。好在小十三明理懂事,才不与他多做计较。 胤禛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德妃,却见那双美丽慈祥的眼眸中盛满了笑意。胤禛愣了一下,只觉心里一暖,也情不自禁地勾起双唇,回了德妃一个淡淡的微笑。 碧蟾笑着上前,替小十四整理好被子,笑道:“阿哥别乱动,好好躺着吧,让十三阿哥陪您说会儿话。” “我才不要他陪……”小十四歪着头不看十三,把视线转向德妃和胤禛,嚅动双唇,犹豫了好久,才支支吾吾说道,“孩儿让额娘担心了,额娘快回房去歇息吧,孩儿已经大好了。四哥……四哥也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十三可是很少见小十四这般羞赧之态,顿时不厚道地大笑起来,惹得小十四又羞又恼。 德妃宠溺地揉了揉小十四的脑袋,笑道:“好了,你这一摔倒把你摔得懂事儿了,现在也知道关心额娘和四哥了?好生休息,额娘晚上再过来看你。” 安抚好小十四,德妃便起身离开。胤禛丢给小十四一个意味不明的目光,也跟随德妃离开。只留十三在房里陪伴小十四,一个劲儿地取笑。 小十四难得没跟他吵架,垂下眼眸,低声道:“我看到四哥手背上的伤痕了,是被我抓的……” …… 胤禛走出房间,正欲向德妃告退,却被德妃突然叫住。见德妃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便知接下来会问他什么问题了,胤禛顿足,平静道:“额娘请讲。” 德妃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问了,“万岁爷命你调查此事,查得怎么样了?” 胤禛蹙眉,道:“昨天就已经查出来了,打算今儿写好折子,明日再呈给皇父。” “如此便好……”德妃点点头,转身让碧蟾搬来椅子,叫胤禛坐下,自己则行至主位前,说道,“额娘看得明白,你对十四是真心的好,也不怕你亏待了他。额娘只说一句,凡事不能太过锋芒,亦不能太过冲动,逞一时之快。你皇父心如明镜,最是仁慈之人,切勿意气用事惹怒了他。” 聪明如德妃,又怎会想不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在康熙心里,孰轻孰重,她明白得很。此一言,只是提醒胤禛,凡事三思而后行。她能从一介包衣坐到四妃之首,靠的是淡然之态、不争之心。 可有时候,不争,也是争…… 胤禛听了猛然一震,他和法海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事情调查清楚了,之所以迟迟不报,是因为其真相让他左右为难。一则,十四是他的胞弟,得顾忌生母的态度想法;二则,他要顺利取得皇位,更多的应该是在乎皇父的心思。 就如额娘所说,皇父对他们兄弟,都怀有一颗慈父之心,只是更加偏爱太子而已…… 德妃这一番话让他心生暖意,到此时方才明白,原来他和生母之间,一直心存偏见的人是他。或许在上辈子,就是他这份固执和偏见,将母子俩本就冷淡的关系降至冰点。 胤禛强忍住内心的波动,目光直视德妃,说得极为郑重,道:“儿子明白……” 走出永和宫,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第13章 轻重 胤禛回去后,斟酌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将小十四在校场被害一事的真相稍作改动,当天下午就去乾清宫汇报调查情况。 既然额娘都这么说了,那他也就没啥顾虑了。 皇父想拿这件事来考验他,可算是打错算盘了。他也曾做过皇帝,自然是明白一个为皇为父的心里是如何想的,这件事还难不倒他。 康熙放下奏折,平静道:“你说是密贵人做的手脚?” 事情牵扯到康熙后宫,论辈分,密贵人王氏又为胤禛的长辈,此时此刻,倒真是不好开口。幸而旁边还有一位法海,胤禛低下头,毫不客气让法海来做出头鸟。 法海左右为难,愣了片刻,上前禀道:“四阿哥所言句句属实。当日密贵人暗中派人在赛道上放置了几块涂有柏油的石头,不小心被十四阿哥的马踩到了,才导致马失前蹄,让十四阿哥摔成重伤。因石块体积较小,不易察觉,十四阿哥的马也没有受到伤害,奴才一时大意,便忽略了这一细节。” 康熙皱着眉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面色平静如水,其心思难以琢磨。 胤禛接着补充道:“皇父也知道,十四弟一向横行霸道,仗着皇父和额娘的宠爱胡作非为。儿臣从十三弟那里得知,前些日子,十四弟与十五弟发生了争执,还把十五弟弄哭了,而且还对密贵人出言不逊。儿臣认为,这次倒是十四弟的不是。” 新晋的密贵人是康熙的新宠,现膝下有小十五和小十六两位阿哥。虽然康熙对这两位小阿哥也很是疼爱,但其宠爱程度远远不必上聪明懂事的小十三和机灵活泼的小十四。所以,将这件事情演化成后宫争宠,最为合适。 康熙道:“可是朕听说,当日索额图也在校场?” 法海微微一愣,下意识朝胤禛望去,却见他面色不改,平静道:“索大人来校场替太子二哥挑马,对此事并不知情。” 康熙静静地看了胤禛半响,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朕明白了’便挥手让胤禛退下,留下法海。 胤禛一走,法海就‘嘭’的一声跪下来,道:“奴才欺瞒万岁爷,罪该万死。” 康熙却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奏折,抬头看向法海,道:“起来吧,这件事情,朕自有分寸,倒是难为了老四……” 居然能把他的心思揣测得如此透彻…… …… 三日后,康熙下旨,夺去王氏贵人头衔,将十五阿哥交由安嫔李氏抚养,十六阿哥则有敬嫔王佳氏抚养。安嫔和敬嫔早年入宫,于康熙十六年和惠荣宜等人一同册封为嫔,因性子呆板木讷,不受康熙宠爱,也未能诞下一子半女,此时白白送来一个儿子,自然是当成宝贝。 与此同时,索额图却被宣到乾清宫,听康熙说了一段耐人寻味的话。从一进乾清宫大门到离开紫禁城,依旧猜不透康熙话里的意思。 第二天,怀着满肚子疑惑去毓庆宫求见太子。 太子闻言一惊,联想到小十四受伤,皇父责罚密贵人一事,疑问道:“是你暗中对小十四下的手?” 索额图皱眉,惊道:“万岁爷怀疑是我?” 他与太子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若是万岁爷怀疑他,那岂不……间接的是在怀疑太子?而调查此事的人是四阿哥,莫非…… 索额图想到这里,猛然一惊,压低声音,欲言又止:“四阿哥……” 太子摇头道:“不会的,老四可没你想得那么笨。再说了,他现在没有爵位,暂时还离不开我,就算是为了他自个儿,也不会无缘无故把我牵扯进去。” 那真相只有一个,他们被栽赃嫁祸了。密贵人受罚,不过是个幌子! 思忖片刻,太子转过身,吩咐何柱,道:“你去南三所,把四阿哥找来,就说本太子有要事相商,快去快回。” 何柱领了命,便快速离开了。 不一会儿,就见何柱领着胤禛来到毓庆宫书房。予太子行了礼,不曾想索额图也在场,胤禛道:“二哥这么急着找臣弟来,所为何事?” 太子可没精力跟胤禛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那日害得小十四受伤的人究竟是谁?” 胤禛脸色一僵,随即又恢复过来,不解道:“前几日,皇父已将此事处理妥当,肇事者王氏被夺去贵人头衔,太子二哥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太子一声冷笑:“老四,你别跟我打哈哈,若当真是王氏所为,皇父仅仅是剥夺其贵人之位这么简单?可别忘了,当年僖嫔暗中谋害,致使你染上天花,皇父可是直接将其打入冷宫,赐了死罪。”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谈不上信任了。况且又有索额图在一旁煽风点火,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太子心里这份怀疑和猜忌越夸越大。当初胤禛能够不动声色地将太子‘悖乱’一事抖了出来,还成功地嫁祸给了胤禩,让太子和老八结下梁子。虽说太子心存怀疑,奈何没有证据,只得事后给胤禛以警告。 如今这事,却让康熙怀疑到索额图头上来了,太子虽然不相信胤禛会使如此拙劣的手段,但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以假乱真! 胤禛微微蹙眉,略显不满,道:“臣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太子二哥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些年来臣弟跟随二哥办差,得罪的人不在少数,也从未在皇父面前说过半句二哥的不是。这次小十四被害,差点断了胳膊,二哥不仅没有半点安慰之语,还说出这番话来让臣弟寒心……” 胤禛的反应让太子和索额图均是一愣,两人顿时哑了口,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父的心思向来难以揣摩,不管真凶是谁,既然惩罚了王氏,那么依皇父所想,不过是让咱们兄弟和睦。太子二哥此刻挑起事端,摆明了是对皇父的决定不满,若是到时候伤及了兄弟之间的感情,岂不是辜负了皇父的一片慈爱之心!” 说完,胤禛愣了一下,见太子和索额图一副惊讶的神情,方觉自己刚才冲动了。轻微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胤禛又道:“请太子二哥恕罪,臣弟……臣弟失态了。” 太子僵硬地扯起唇角,道:“你也不用太激动,我就是说说而已,又没有责怪你。” 胤禛不再多说,向太子道了歉,便起身告退。 索额图望着胤禛走出去的身影,满脸疑惑,道:“四阿哥之言,是否可信?” 太子低头,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暂且相信他,想必这次老四倒是真的受了委屈。依老四所言,谋害小十四之人的确是我的某位兄弟,而皇父的态度是想大事化小,怕伤了兄弟和气。既然是皇父的意思,那咱们也就不计较了。” 说着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冽起来,又道,“你暗中查一下,看看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竟敢把脏水泼到本太子身上来!” …… 胤禛的脸色难看至极,刚回到南所,却见一个修长俊秀的男子站在门口,轻唤了一声:“四哥……” “何事?”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不好。 那男子低着头,一脸愧疚之色,低着头愣了半响,才小声说道:“谢谢你……” “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可没那么好心,为了你去得罪太子!”胤禛一声冷哼,道,“好歹你也成年了,凡事都得有自己的主见,别整天为了别人瞎操心!” 说完袖子一甩,转身进了自家的院子…… …… 这日,胤禛在四福晋处,逗弄两个儿子玩耍。长子弘晖已有九个多月了,次子弘昐才刚满六个月。因是深冬,俩小包子穿得圆圆滚滚的,如同两个可爱的小福娃。 李卫人小鬼大,看着粉嫩可爱的俩包子自是欢喜,蹲在一旁,一会儿朝弘晖做鬼脸,一会儿给弘昐扔绒球,逗得俩包子乐翻了天。 四福晋指着李卫笑道:“你别忙活了,过来规规矩矩坐会儿,这两孩子乖巧得很,不会哭的。” 李卫道:“奴才小时候就特别顽皮,我娘说,只要没人陪我玩儿,准会大哭三天三夜,把整个员外府闹个鸡犬不宁。”说着看了看胤禛,又道,“两位小阿哥一定是得了四爷的真传,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真乖巧……” 话还没说完就得来胤禛一个刀子眼。苏全忍不住噗嗤一笑,见胤禛变脸后又识相地捂住嘴。 胤禛冷着脸,面向苏全,一脸严肃,吩咐道:“以后别让李卫靠近弘晖和弘昐,免得被他传染了,把南三所闹个鸡飞狗跳!” 李卫一急,忙道:“爷……别啊,奴才……奴才就是开个玩笑嘛……” 四福晋和李氏相视一笑,都拿帕子捂着嘴,偷笑不已。 正玩闹着,却见一个小太监进来禀道:“回主子,乾清宫的李公公前来传旨,让主子去一趟乾清宫,说是万岁爷有事召见。” 众人停止了玩笑,不约而同地看向胤禛,神情略显凝重。 胤禛下意识蹙眉,出了一阵神,便起身退了出来。行至外间大厅,只见李德全正在一旁候着,胤禛上前,问道:“公公可知,皇父是为了何事召见我?” 李德全笑道:“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万岁爷想念四阿哥了,让奴才过来叫四阿哥去乾清宫陪万岁爷下棋喝茶。” “喝茶?”胤禛微微一惊,他倒想知道皇父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容胤禛多想,李德全催促道:“四阿哥快请吧,万岁爷还等着呢。” 胤禛点了点头,进屋换了身衣服,便跟着李德全一同出了南三所。这段时间的确没什么大事发生,临近年关,宫里上上下下都忙着过年,众兄弟为了讨皇父欢心,也都做出一副友善和睦之派。虽说上次小十四受伤一事,皇父让他做了墙头冬瓜,好歹没出什么大乱子。 今儿个找他,去喝茶?鬼才相信! 若是他猜得不错,准是为了太子。皇父你就偏心吧,他总有一天会把太子给弄下台,看你还怎么偏心! 第14章 心悸 来到乾清宫,得了康熙的示意,胤禛便随着李德全进入御书房。 彼时,康熙正盘腿坐在炕上,右手边的案几上摆放着围棋,看到胤禛走过来,忙笑道:“过来坐,陪为父下几盘棋……” 说着,又有太监上前掺茶,李德全在一旁伺候。 当真是来品茶对弈的?胤禛疑惑蹙眉,行了礼,谢了恩,依言坐下。 “这是新进贡的西湖龙井,你尝尝,味道如何?”康熙满脸笑意,言语投足之间尤为亲切,让胤禛感到受宠若惊。 胤禛嘴角一抽,亦笑道:“皇父这里的茶,自然是极好的。” 父子俩相视一笑,同时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开始了毫无营养的对话,言及之处不过是‘皇父英明,儿臣孝顺’等奉承之语。康熙对胤禛还算上心,表达了一番自己的慈父之心,又过问南三所里的两个小孙子如何如何,接着语气一转,便说起太子近日的行事作为来。 果如胤禛所料,康熙是个疼爱孩子的好父亲,但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一比,这点疼爱在他们兄弟之中,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胤禛略作思考,遂道:“太子二哥在众兄弟中最为优秀,儿臣跟随二哥办差多年,并未觉得有不妥之处。若要说谁的不是,请皇父恕儿臣冒昧,近年来索大人上了年纪,倒是干了不少糊涂事,平日里二哥还给予劝诫,只是效果不佳。” 此言正中康熙心意,自己调|教出来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虽说太子心性高傲、目下无尘,但从总体上来说,是个合格的储君。这半年来犯得糊涂账,定是索额图那老东西背后调唆的。 小十四受伤一事,胤禛做了手脚,太子脱不了干系。康熙不愿承认是太子,那中枪的人就只有索额图了…… 康熙笑道:“你说得在理,索额图年纪大了,难免会出岔子。朕知你素日性子沉稳,办事又极为妥当,与太子也较为亲密,倒是可以在旁边稍加劝诫。”说完只见胤禛的手顿了一下,康熙抿唇一笑,补充道,“你也不用顾忌什么,就像你皇伯父对朕这样,凡有不妥之处便指出来,他若不听,那就是他这个太子的不是了。” 明君贤臣,两手抓,两不误。康熙这如意算盘打得精妙,可在胤禛听来,心里头却堵得慌。 胤禛面色一僵,随即恢复如常,顺从道:“儿臣谨遵皇父教诲,定会好好辅佐太子二哥。” 康熙点点头,抬手指着棋盘笑道:“来,再陪朕下几盘,输了可是要受罚的。” 为了给太子培养一个贤臣良将,康熙可谓是用心良苦。胤禛觉得憋屈,上辈子他也曾听从皇父的话,全心全力辅佐太子,立志做个贤王。奈何太子天性多疑,自小就被皇父宠坏了,又有索额图在一旁挑拨离间,硬逼得他生出那些胆大妄为的想法来。 如今重活一遭,又曾为君为帝,自然不会再犯傻,任由皇父摆布安排。现在,必须是他掌握主动权! 黑子落下,白子被围。康熙微愣,却突然感到一阵凛冽之气迎面而来,抬头时,只见胤禛脸庞闪过一丝喜色,继而低下头,略显羞赧,笑道:“儿臣不才,侥幸赢了皇父……” 话音刚落,只觉全身一阵哆嗦,胤禛哈了口气,搓手取暖,转头看向窗外,又道,“今日风霜大,天气寒冷,皇父要多多保重龙体才是。”一面说一面起身,将窗户关严实。 康熙垂眸,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布局,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见胤禛冻得鼻子通红,不禁勾起唇角,转身吩咐李德全:“把朕平日里用的暖炉子拿来,给四阿哥取暖。” 李德全领命,去了内室,片刻又出来,手中提着一个黄铜镂空花格菱形小香炉。 胤禛大方地接过小炉子,谢了恩,又与康熙说会儿话,便起身告退。正欲将暖炉放下,却听康熙说道:“这东西你收着吧,朕这里多得是。”说着又嘱咐苏全,“好好伺候你主子,若是哪天朕看四阿哥病了瘦了,非拿你是问不可!” 苏全喜上眉梢,应了声是。胤禛暗暗撇嘴,皇父向来如此,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也不放在心上,只当是皇父对他为太子卖力的补偿,行礼后,便退出乾清宫。 康熙嘴角噙笑,摆弄案几上的棋盘,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身为一国之君,掌握全天下人的命运,无论是后宫妃子还是朝中大臣,或是皇子皇女,面对他时都得小心翼翼、谨慎有加,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冒犯。偏偏老四这性子,又倔又犟,哪里是把他当成一个皇帝了,分明就是不满对他的宠爱不如太子。 皇帝下棋,难逢对手。就连平日里和太子对弈,也觉得无趣。不管他的布局走法有多简单,太子总有办法让他这个皇父赢,其他臣子儿子亦是如此。 呵……老四这臭小子,偏不给他面子,轻而易举就将棋局看破,毫不客气杀他个片甲不留。 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儿跟老四较量一番…… …… 新年将至,整个紫禁城都忙着过年的事宜。众皇子怕扰了康熙的兴致,暂且收了心思,在康熙面前上演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这个春节总算热热闹闹过去了,后宫朝堂呈现一片祥和融洽之派。也是康熙乐意见到的。 十五元宵节一过,康熙提出巡幸五台山,命四阿哥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一同随行。 小十四得知这个消息后,小嘴撅得老高,整日耷拉着脸,见谁都没好脸色。 德妃笑着安抚道:“你可别闹脾气,前儿个万岁爷跟我说了,本来打算把你也带上的,只怪你臂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宜长途跋涉。”说着柳眉一挑,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之意,又道,“若是你肯听额娘的话,安安静静养伤,说不定早就好了,可你偏不听,每天折腾来折腾去。看吧,今儿个可尝到苦头了……” 被德妃言中,小十四不再抱怨,但看着胤禛和十三忙着收拾行囊,仍觉心中不快。走之前特意嘱咐十三:“你不许跟四哥亲,否则以后可别怪我不理你。” 十三皱眉不满:“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只许我跟你玩儿,就不准我和四哥好。” “就是不准你和他好!”小十四说不出个理由来,只好耍赖,“你若不依,我明儿个就去跟皇父说,那日你在乾清宫把柜架上的青花瓷给打碎了,弄了个赝品过去。” 十三气恼,指着小十四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袖子一甩,冷哼道:“算我怕你是吧!” 小十四略显得意,瞅了十三一眼,又笑着安慰道:“四哥那人整天臭着脸,跟大冰块儿似的,和他在一起有什么好。等你从五台山回来,咱们再去赛马?” 自以为搞定了十三,小十四又踌躇满志地来到南三所,跟胤禛说了相同的一番话,死缠烂打磨蹭了半个时辰,最后来了一句,道:“八哥说过阵子带我去围场打猎,四哥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一定会好好照顾额娘的。” 说完转身就走,却被胤禛突然拉住,无奈道:“好,四哥都依你,只要你别跟老八他们一起。” 这小霸王,看来还是蛮在乎他这个同胞哥哥的,胤禛心生喜意,面上不显,安抚了小十四一阵,便让苏全送他回了永和宫。 …… 康熙出行,必是前拥后簇,伺候的太监,保护的侍卫,还有撑伞抬轿之人,整个队伍少说也有百余人,其声势浩大、排场壮观,尤为郑重。 深冬刚过,春寒料峭。康熙乘坐龙辇,胤禛和十三在两侧骑马,两人裹着貂绒大衣,还算暖和。 十三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如今都快和胤禛齐肩了,天生的爽朗性子,又继承了其母章佳氏的温婉和蔼,越发清新俊逸、玉树临风…… 对于爱弟十三,胤禛总抱有一份愧疚之情,当年的怡亲王劳累早逝,让他伤心不已。又想起十三被关在养蜂夹道的那十年,更觉心疼,胤禛眼神一黯,这辈子他夺皇位是不假,只是再也不能连累十三弟了。此时小十三深得皇父宠爱,更显朝气,胤禛这心里总算得到些许安慰。 一面想一面调转马头,与十三并肩而行,胤禛笑道:“今儿个十三弟的起色不错。” “弟弟第一次跟随皇父出行,心里头高兴,四哥别打趣我。” 胤禛面上带笑,道:“以后机会多着呢,再过两年,等你入了朝堂跟随皇父办差,大江南北任你跑。”说着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最近你母亲的身体如何?两位妹妹可还安好?” 十三偏头,觉得有些奇怪,并不多想,道:“多谢四哥关心,额娘一向安好,两位妹妹也很懂事。” 胤禛道:“以后多陪陪你额娘,别老是跟着十四混闹。” 十三神色有些不自在,点了点头。 胤禛抿唇一笑,见十三听进了他的话,便转了话题,说起宫外的趣事来。庶妃章佳氏为皇父诞下一子二女,性子温婉贤淑,颇为受宠,皇父却迟迟不肯为其册封,如今虽说是妃位待遇,只是在名分上,还不如老八的生母良贵人。 明年就是三十八年,也是章佳氏逝世之年。胤禛看着意气风发的小十三,轻微蹙眉,他得想办法留住章佳氏的命。可后宫之事又轮不到他们这些皇子插手,如此,只好请求额娘帮忙了…… 康熙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内,把胤禛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收入耳中,思忖片刻,然后吩咐李德全,“你去给朕牵一匹马过来,朕要同四阿哥他们一块骑马。” 这…… 李德全一阵犹豫,看着车外正谈笑风生的胤禛和胤祥,又瞅了瞅车内沉默不言的康熙和自己,顿时明白了康熙的心思,忙应了一声‘是’,便下了马车,给康熙牵马去。 第15章 秘密 走了半个月,队伍达到山西境内。又行了两三日,康熙等人在五台山显通寺落脚。 五台山,乃佛教圣地,被历朝皇帝所重视。胤禛是个信佛之人,行至此地,心境逐渐平淡起来,暂且将其他俗事抛到一边。 康熙来此,只做两件事,一是礼佛,二是听禅。 十三对佛理不感兴趣,只在康熙礼佛之日充当场面,之后便放开拘束玩起来。五台山景致怡人,层峦叠嶂,峰岭交错,挺拔壮丽,十三直呼“奇观!奇观!”,有如此美景,却心生遗憾,当日就该去请求皇父把小十四也一同带上。如今四哥忙着与皇父参悟禅机,独他一人,倒是耽误了这景色。 而康熙和胤禛两人,一个是现任皇帝,一个是下任皇帝,所考虑的事情自然是为大清祈福。况且胤禛本就对此较为上心,常常陪伴康熙左右,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倒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 每天下午,胤禛都要跟随康熙一同前往住持方丈的禅房去听禅,只是每次结束的时候,康熙都会让他先一步离开。起初,胤禛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康熙和方丈有要事相商,可时间一久,便觉这其中有不妥之处。 皇父这哪是和方丈大师商量事情,分明是故意支开他,让他回避。 那日胤禛退出禅房后,刚走了一小会儿,突然想起次日礼佛的事来,欲询问康熙,便又折回来。到了禅房门口,打发小和尚进去通报,谁知那小和尚却说康熙和方丈二人均不在,刚走去了别的地方。 胤禛本是心思缜密之人,又时时刻刻谋算着金銮殿上那把椅子,自然也密切关注着康熙的一举一动。重生之后,他自以为对康熙的心思有八分掌握,这辈子的九五之位那也是手到擒来。可此时此刻,面对康熙的作为,却是半分都猜不透摸不着,未免有点心慌。 前后左右思索一番,胤禛决定去探个究竟明白…… 寺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清净,比不得紫禁城,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太监。尤其是在方丈大师的住处,除了几个传话的小和尚,再无其他闲杂人等。 这日,胤禛又先一步离开禅房,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躲在房后的假山旁,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略等了片刻,就见康熙与方丈一同出来,走出院子,下了云梯,绕过几道蜿蜒崎岖的小路,往一处更为幽静的山谷里去了。 胤禛暗自思忖,莫非那里面住着一位世外高人?一面想一面尾随康熙,到了谷底。这里的环境极为清雅,几道泉水从山涧倾泻而下,四周翠竹环绕,初春时节,却有百花异草争芳斗艳。视线顺着康熙的身影向前移,只见一间精致木屋坐落于此,其布局格外雅致。果然是世外高人居住的地方! 两人行至木屋前,方丈轻叩门扉,然后退居一侧。 只是过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主人开门。康熙扔保持着直立的姿势,态度尤为恭敬,俊朗的容颜上显露出忧郁愁苦之色。胤禛心里一紧,双眉紧拧,隐隐约约似乎可以猜到那里面住的人是谁?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一阵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胤禛拢了拢肩上的斗篷。抬头却见康熙依旧在房门外站着,身着一件普通绒棉长袍,亦无取暖之物,不由得心下一急,眉宇间也显现出担忧之色,皇父站了这么长时间,天气又冷,不知受不受得住? 正想着,就见门扉突然打开,并无人出来迎接,康熙顿时松了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胤禛藏在山间的石峰处,既担心康熙的身体,又不敢轻举妄动怕被康熙发现,只好在旁边静静地守着。 ……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康熙面无表情地从木屋里走出来,与方丈说了几句话,便相携而行,径直往行宫苑去了。 胤禛蹙眉叹息,此一行,对康熙的作为猜了八|九分,不知为何,这心里面总觉得闷闷的,似乎有一股阴郁之气出不来。而对于那木屋里住的人,更无其他想法感受。思及皇父这一生,八岁登基,十岁丧母,又想到前世自己和母亲兄弟的冷淡,再到后来为君称帝,孤家寡人,还落得个一世骂名。这一想,便滋生出了无限感慨…… 回到行宫苑,胤禛的情绪才稍微平静下来。 一跨进门槛,就见十三一脸兴奋地迎上来,说道:“四哥,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山里气温低下,当心身子才是。”一面说一面拉着胤禛进了屋,来到窗前的书桌旁,指着桌上的一幅山水画,笑道,“这是我今天作的,你看如何?就是站在这个位置,你朝窗外看,外面的景色是不是和我这画上一模一样?” 胤禛暂且收了心思,拿起画幅仔细瞧了瞧,又朝窗外望去,一对比,果真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胤禛笑道:“你的画工越发见长了,今儿又去哪儿玩了?” “也没去哪儿,就在四周随意逛了逛。”十三转身在藤椅上坐下,意兴阑珊,道,“若是十四弟在就好了,我一个人,玩儿着没多大意思。” 胤禛揉着爱弟的脑袋,笑道:“明天四哥陪你出去走一遭,这里风景好,是该好好欣赏一番。” 十三眼睛一亮,正欲欢呼,却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略显沮丧,道:“明儿是皇父礼佛的日子,怕是没有时间了。” 皇父礼佛…… 胤禛微微一怔,又想起刚才在山谷里看到的场景,眼神一黯,皇父来五台山,恐怕主要意图不是礼佛吧。这时才想起,前世皇父也是经常巡幸五台山,并未带上其他兄弟,想来也是为了那木屋里的人。 轻抿薄唇,莞尔道:“那就后天,这几日四哥不去听禅了,专门陪你。” “那皇父呢?” 胤禛道:“皇父自然有他的事情要做。”说着站起身来,安抚十三,“好了,别多想了,天色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四哥也早点睡。”得了胤禛的保证,十三心情高涨,收拾好笔墨,朝胤禛行了礼,便起身告退。 …… 由苏全伺候洗漱,胤禛正欲歇下,却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顿时蹙眉,又穿好衣服,吩咐苏全:“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正说着,见十三也赶了出来,一面穿衣一面问道:“怎么回事?如此大的动静。” 兄弟俩一同出了院子,不一会儿见苏全匆匆忙忙跑回来,急道:“爷,不好了,万岁爷生病了……” “病了?”胤禛两人俱是一惊,来不及多想,连忙朝康熙的住处走去。 一定是刚才在山谷里受了寒,又处在冷风口,胤禛心里有些难受,若那间木屋里当真是那个人,怎会如此狠心?让皇父在屋前站了那么长时间,也不给开门。念及平日里皇父对他们兄弟的关怀,这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来到宫苑正殿,每个人都是一副担忧焦虑的神情,太医们愁着眉头替康熙轮流诊脉,李德全并几个太监在一旁贴身伺候,端热水递毛巾,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 康熙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眉宇紧锁,面色憔悴,看上去似乎极为疲倦。 “皇父的病情如何?” 太医替康熙诊了脉,道:“万岁爷受了风寒,却因内心郁结生出一股燥热之气,一冷一热相碰,伤及肝脾,所以才致使万岁爷昏迷不醒。病情不算严重,服了药,好生休养几天便可痊愈。” 胤禛点头,“下去开方子吧。” 太医应是,退下了。李德全见胤禛和十三都来了,也随着太医一同出了门,替康熙抓药煎药…… 片刻,李德全端来药碗,由胤禛和十三服侍康熙吃下,捂着被子出了一回汗。胤禛再去探康熙额头上的温度,此时才觉没那么烫手了,又用热毛巾替康熙擦汗,让屋里的宫人们都退下,以免打扰康熙休息。兄弟二人在床前精心照料着,丝毫不假借他人之手。 …… 直到半夜,康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偏头就看到胤禛坐在床边,满面担忧之色,正拿着毛巾替他擦手;小十三趴在床头,两手紧攥着他的被子,身上披一件貂绒大衣,双手杵着下巴,昏昏欲睡。 康熙心生暖意,看着两个如此孝顺的儿子,抿唇欣慰一笑,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胤禛面上一喜,“皇父醒了?现在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康熙轻微咳了几声,借助胤禛的臂力坐起来,道:“好多了,你让小十三回房去睡,以免着了凉。”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子时……”胤禛一面回应一面起身,至桌旁倒了杯热水,递给康熙,“皇父喝水。” 十三只是浅眠,康熙一醒,他也跟着醒来,见康熙此时气色好了不少,心中甚为欢喜。 康熙喝了水,又把被子交给胤禛,慈爱地揉了揉小十三的脑袋,笑道:“朕已经好多了,看你也乏了,快回去休息吧。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受不得累,这里有你四哥就行了。” 十三不听,执意要留下来陪伴皇父。康熙和胤禛担心十三的身体,少不得一阵劝说,好歹把十三劝住了,让李德全护送十三回房。 屋子里只剩下康熙和胤禛两人,沉默一阵,只觉气氛有些尴尬。 此时的康熙,褪却帝王的威严,且又在病中,看起来倒比平日里温和亲近了不少。今天忽然病倒,实在他的意料之外,只是这一病,让他越发看清了胤禛的作为。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浓浓的担忧和焦虑是装不出来的,他的儿子不少,真正能把他当做父亲关心的人却只有老四一人。 康熙二十九年,亲征噶尔丹的时候病倒,让太子前来侍疾,可太子的表现让他寒了心。自己亲手教养长大的儿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他年幼失父,后来丧母,跟随祖母长大。待他成年后,生了儿子,便一心想着做个好父亲,只是帝王的身份阻隔了这份父子之情。十三如今还小,对他还算是一片孺慕崇敬之心,不知将来长大了,是否和老大他们一样,个个见他,退避三舍,却又不得不巴结讨好。 胤禛踌躇,见康熙只顾着发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上前一步,轻声问道:“皇父需要什么?” 康熙方回过神来,看着一脸关切的儿子,又想到傍晚在木屋里所受到的冷淡,不由得眼角一酸,轻叹了口气,招呼胤禛,道:“你别忙活了,过来坐着,陪阿玛说会儿话……” 阿玛…… 这个词他只在普通旗人家的孩子嘴里听到过。胤禛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过来,道了声是,便在康熙床榻边的藤椅上坐下。 第16章 父子 父子俩不谈国事,也不谈太子,只捡平日里的琐碎之事,大多不过是胤禛小时候的趣事儿。胤禛一面听着一面附和,时隔多年,许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康熙晚年那段惊心动魄的夺嫡之战。此刻听康熙说起,心里却莫名多了一丝感动…… “那个时候你还小,被你皇额娘宠坏了,顽劣性子倒和小十四有得一拼。有一次你爬树掏鸟窝,被你皇额娘发现了,狠狠教训了一顿。记得不?当时你受了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乾清宫来,还跟朕说什么这才是男子汉的表现,说你皇额娘整日把你关在房里不准乱跑,阻碍了你当巴图鲁的愿望……” 说到动情之处,康熙忍不住覆上胤禛的手,只觉手心一阵冰凉,顿时一愣,看向胤禛的目光越发和蔼,这孩子,手都冻成这样了,还死撑着性子听他讲话。 康熙道:“夜深了,你不便回去,今儿晚上就和朕一同睡吧。”说着身子往里挪了一下,又道,“床上来躺着吧,地面上寒气重。” 胤禛迟疑,“儿臣这样就觉很好,皇父您身子刚好,别再受了凉。” 康熙故意拉下脸来,说道:“看你,手都冻僵了,还说很好?快些上来,今天咱们也别讲什么君臣之礼,你就是我儿子,父亲和儿子同睡有何使不得?” 永远不要试图和生病的人讲道理,他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尽管此举不合规矩,还是得按照他的心思去做,否则,一来了气,就是无理取闹,连皇帝的涵养都抛到一边了。就好比小十四上次受了伤,不管提出多苛刻的条件要求,他都只有点头答应。 胤禛无奈,只得半推半就上了床,挨着康熙躺下。 康熙分了一半被子给胤禛,父子俩说着体己话,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直到天亮,一夜无眠…… …… 临近天明,胤禛渐渐来了睡意,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康熙见状,便停止了说话,只过了一小会儿,就听到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得抿唇一笑,伸手替胤禛捏了捏被角,康熙起身下了床,又拿了盆暖碳放在屋里,随后关上房门,来到外间,这才叫来李德全伺候他梳洗。 因康熙突然生病,遂取消了今日的礼佛大殿。 刚用了早膳,就见十三过来请安,仍是满面担忧,询问康熙的病情。康熙甚是欣慰,只说自己已无大碍,又安慰了小十三一番,才道:“咱们去外面说话,你四哥还在休息,别吵醒了他。” 十三点头称是,搀扶着康熙,到宫苑后面的园林里散步…… …… 直到中午,胤禛方才醒来,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康熙的床榻上,顿时一愣,忙起身穿戴整齐。走出房间,只见康熙站在屋前的一株梅花树下,手里抱着暖炉,身上披着一件墨青色斗篷大衣,李德全立于身后。两人既不说话也没赏花,倒像是在发愣。 胤禛垂眸,略思片刻,上前一步,朝康熙行礼问安。康熙点点头,虽然面上带笑,但眼中却是黯淡无光。胤禛暗忖,定是为了昨日之事…… 犹豫半响,明知故问,关切道:“皇父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康熙闻言瞅了胤禛一眼,见他脸上的担忧之色不似作假,转过身,轻笑道:“朕能有什么烦心事。” 胤禛搀着康熙,登上台阶,又道:“皇父的身子刚好,还是在屋子里呆着好,外面风大,当心受了凉。如今儿子们也长大了,能够替皇父分忧解难。太子二哥贤明仁爱,母妃们也都时时刻刻念着皇父,再有十四和十五几位年幼的弟弟,亦常在皇父膝下共享天伦。儿臣口拙,讲不出好听的话,只盼着皇父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才好。” 他深知原委,明白康熙的结症所在,奈何那是他祖辈们的事情,说不得也怨不得,只能尽可能说些溢美之词来安慰康熙。 康熙听着心中暖和,笑道:“朕不过是小病一场,倒惹得你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说着又忍不住打趣胤禛,又笑,“朕身边的人个个都好,唯独你笨拙,这总行了吧,哈哈……” 胤禛一脸窘迫,他明明是好心劝慰,却引得皇父取笑,早知道就不该理会。哼……皇父是个健康长寿的,比他活得还要久,哪用得着他来操心。 父子俩一面说一面进了屋子,康熙大笑了几声,便吩咐厨房替胤禛煮了碗粥。 …… 下午,康熙仍然前往住持方丈的禅房去听禅,临走时转头询问胤禛,要不要和他一起去?胤禛轻微蹙眉,心下担忧,皇父这哪是去听禅,分明是去找虐的!今儿个身体才刚刚好,若是再到那山谷风口处站一两个时辰,如何受得了? 他不愿去,自然也劝说康熙,“皇父还是多休养几天,待身子大好了再去也不迟。” 康熙笑着摇头,道:“你不懂,这礼佛就需要虔诚所至,如此方能显示对佛祖的尊敬。你还年轻,不去也罢,朕身为一国之君,万不能亵渎了菩萨。” 什么歪理借口!胤禛拗不过,又担心康熙的身体,只好随了康熙一同前往。 如同往常一样,康熙打发胤禛离开禅房后,又去了山谷那间小木屋。胤禛也是个执拗之人,暗中跟随康熙至此,躲在山间的石峰处,关注康熙的一举一动。 今天和昨日不同,他此刻没有精力去揣摩康熙的心思,只是纯粹地关心康熙的身体。 康熙在屋前立了大半个时辰,木屋的主人才给开门,可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胤禛细细地瞅了瞅康熙,只见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步伐虚浮,用手撑着脑袋,似乎神志不清,刚走出小院儿,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胤禛大惊失色,来不及多想,拔腿飞奔而至,一把扶住康熙,喊了一声,“阿玛……” 康熙在胤禛和住持方丈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了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抬头突见胤禛在此,猛然变了脸色,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儿子不放心阿玛,担心阿玛的身体,所以贸然前来,请阿玛恕罪。” 胤禛一口一个‘阿玛’,且面露担忧焦虑之色,声音里也满满的都是关切之意,硬是让康熙软下心来,也不再计较胤禛的冒失,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屋,轻叹一口气。康熙半靠在胤禛身上,道:“走吧,先扶朕回去休息。” …… 回到行宫苑,康熙越发觉得头昏脑涨,晕乎乎的像要飘起来一样,踉踉跄跄走到床榻前,由胤禛服侍着躺下。胤禛看着心里着急,让伺候的太监端来热水,把毛巾打湿了给康熙敷在额上,又对李德全吩咐道:“麻烦公公快去宣太医……” 康熙吃力地抬起手,摇头道:“不用了,把昨日太医开的药再煎两次,朕并无大碍。” “皇父……” 胤禛刚要出口反驳,就被康熙制住,“别把动静闹大了,若是消息传到宫里,估计又得闹个天翻地覆。朕休息一阵就没事了。” 胤禛思忖了一回,明白这话里的含义,只得作罢。 吃了药,又蒙头睡了一觉,康熙才觉身体轻松了一些。胤禛一直守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康熙的睡颜,又想起这些日子来康熙对那木屋中人的执着和埋怨,心情越发低沉起来…… 枉他以前如何羡慕皇父,为帝六十一载,不仅创造了一个盛世江山,还博得黎民百姓万人仰仗,且又圣明仁慈,美名传遍天下,可这其中的艰苦无奈却无人知晓。若不是这次无意间发现这个秘密,他亦不懂千古一帝背后的辛酸。以往他只抱怨天下人对他的误解,可笑的是,若一个皇帝能让别人轻易读懂他的心思,那便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康熙接过水杯,轻抿了一口,然后递给胤禛,问道:“今天下午,你都看到什么了?” 胤禛道:“儿臣只关心皇父的身体。太医说了,皇父需要静养几日,容儿臣去给住持师父打个招呼,待皇父的病痊愈了再去……” 沉默片刻。康熙突然问道:“你可知你皇祖父?” 胤禛面色一僵,双手一顿,瞬间又恢复如常,斟酌少时,缓缓道:“儿臣小的时候听乌库妈妈说起过,皇祖父幼年登基,乾纲独断,尊孔读经,忠孝节义,力主满汉一家,共享荣辱,是我大清入关以来第一位开国之君。只是后来不幸染上天花,早年仙逝了。” 康熙轻轻摇头,道:“你今天在山谷里看到的那间木屋,里面就住着你的皇祖父……” “皇父……”胤禛面上吃了一惊,不可置信。 “朕的皇父确是一位治世之君,朕历来自叹不如,最终,他却败在一个‘色’字上。”所以,皇家人,最忌动真情。色令智昏,所谓红颜,贤者应运,愚者应劫。 当年顺治帝独宠贤妃董鄂氏,不惜乱人伦常,强夺弟妻,后又置当朝皇后于不顾,册封董鄂氏为皇贵妃。后宫佳丽被视为无形,十四年生皇四子,顺治却昭告天下‘此乃朕第一子’。奈何人小福薄,不到一年就夭折了,董鄂氏悲痛欲绝,添了许多病症,拖了三四年,也薨逝了。顺治去了红颜知己,犹如丢了半条性命,最后抛弃江山,扔下老母幼子,了断红尘,来五台山出家了。 染上天花,不治而亡。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胤禛微微愣神,瞥见康熙一脸愁苦阴郁之色,心中一动,不由得覆上康熙的双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无声地安抚。想到当初先帝爷的无情,又思及他与德妃之间的关系,心里莫名开朗了许多,却更加觉得康熙的不易。 天色已暗,胤禛轻声道:“皇父还是早些休息吧,若有什么话,明日再跟儿臣说。” 康熙抬眼,看着胤禛,却见他一副坦然之态,似乎根本没把他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可眼里的关切之意越发浓烈了。康熙勾起唇角笑了笑,这孩子,总跟别人不一样,每每和胤禛呆在一处,都能体会到一阵轻松愉悦之感。似乎他不是皇帝,他也不是皇子,就是一对平常人家的父子…… 康熙点头,趁机提出要求,“今儿晚上留下来,再陪陪阿玛……” 总不能两人又挤一张床吧…… 胤禛也确实放心不下康熙,让李德全搬了一架软榻进来,置在康熙床边左侧,说道:“阿玛安心歇息吧,儿子就在这儿守着。” 康熙满意地笑道:“如此甚好……” …… 此后,康熙再也没在胤禛面前提起过顺治,胤禛也很有默契不去触及康熙心中的伤痛。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同时成了他俩的秘密。 只是,一个越发像父亲,一个越发像儿子。帝王身份带来的隔阂正在两人之间渐渐地消失…… 第17章 天伦 在胤禛的精心照料下,康熙的病五六日里已经痊愈。 用了早膳,刚好看到胤禛和十三相携而进,给康熙请安。康熙一面吃茶,一面笑道:“老四,今天还和朕一同去听禅么?” 胤禛抿唇轻笑:“前几日儿臣答应陪同十三弟出去游玩一遭,恐怕今日不能陪伴皇父了。” 来到五台山半月有余,十三对这里的风景可是垂涎了好长时间。今儿个有胤禛相伴,自然是高兴。虽说懂事,到底年幼,遇见好看好玩的事便复了本性。十三面上带笑,又想到康熙连日呆在房里,不是听禅就是看书,实在无趣,遂道:“皇父身子刚好,不如跟儿臣和四哥一同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康熙一顿,放下茶碗,瞥见小十三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转头看着胤禛,眼眸中也带了几分期盼,心中一动,起身朗笑道:“好,今天朕就陪你们兄弟俩玩个痛快。” 说着吩咐李德全,“快去拿斗篷来,再给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一人备一件。” …… 初春时节,寒气袭人。五台山海拔较高,一山四季景,山谷是春意盎然的花红柳绿,山腰是金黄灿灿的秋枫落叶,山顶则是银装素裹的白雪皑皑。置身于其中,犹如天上人间…… 十三走在最前面,兴奋至极。因出门在外,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康熙对他又极为宠爱,也就随了他的性子。今儿个当领路人的是小十三,带着康熙和胤禛游历了大半个五台山,每到一处都能被他说出一番典故来。康熙面上带笑,由胤禛搀扶着缓步而行,心情高涨,朝十三笑问道:“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知道的比朕还多。” 十三道:“有的是从书上看来的,有的是听这里的师父们讲的。皇父和四哥每日忙着诵经礼佛,自是不会在意这些题外话。”说着挠挠头,羞赧一笑,“儿臣贪玩,这些日子把整个五台山走遍了,听的典故也不少,所以……” 康熙哈哈一笑,指着十三对胤禛说道:“这小子,自己胡编乱造还说是典故,逗你皇父开心是吧?” 十三凑上前,笑道:“只要皇父开心就好,儿臣讲的也不算差嘛。” 一行人到达山顶,抬眼望去,只见天地间白茫茫的连成一片,仿佛置于云端,尽是雾凇云海,深山古寺,偶尔传来一两声钟鸣,更显宁静致远,睛明心澈。好一番奇特的景致……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康熙面上透出几分倦色,胤禛心细,忙喊住十三。 十三转过身,问道:“四哥怎么了?” “我看这里景致不错,该是细细观赏一番。岂能走马观花一闪而过?”胤禛说着又面向康熙,道:“皇父以为如何?” 康熙拍了拍胤禛的手,眼里的笑意越发浓烈,道:“你做主便好,十三向来听你这个四哥的话。” 十三亦是聪明之人,随即明白了胤禛此举之意,一面笑一面点头,道:“都是儿臣的疏忽,皇父先且等着,儿臣去搬两把椅子过来,给皇父沏壶热茶……” 李德全忙上前道:“这些活由奴才来做就行了,十三阿哥还是和万岁爷四阿哥一同赏景吧。” “有劳谙达了。” 不到片刻,就有太监上前,寻了一处简易的小亭子,备好桌椅,呈上热茶,外加点心。康熙笑着坐了,胤禛在一旁伺候,周围尽是随行的太监和侍卫。喝了几盅茶,才觉身上有了些精神。 十三却是一刻都停不下来,趁康熙和胤禛歇息之际,又跑到前方的雪地里玩闹。虽有几个小太监陪着,但总觉不尽兴,抬头朝康熙和胤禛的方向看了看,突然灵光一闪,脸上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接着蹲下身来,把四周的积雪都聚在一起。 一个人捣鼓了大半天,又让小太监拿来扫帚和铲子,还特意吩咐几个身材高大的侍卫站在面前,不让康熙和胤禛看到他的举动。 “小十三在做什么?弄得如此神秘。”康熙皱眉不解。 胤禛从康熙手中接过茶盏,道:“待会儿就知道了,估计又在弄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他平日里和小十四混惯了,脑袋瓜子精灵着呢。” 康熙开怀一笑:“朕就喜欢他们两个小的这股精灵气儿。” 过了半响,只见小十三满脸兴奋地跑过来,拉着胤禛的袖子说道:“四哥,咱们去玩儿打雪仗。” 胤禛一愣,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跟一个小孩子玩儿成何体统? 康熙面上带笑,丝毫不给胤禛留面子,亦催促道:“今天难得出来走一走,你也别太拘束了,就陪小十三去玩儿一会……” 话还未说完,又听得小十三满眼期盼,道:“皇父也和咱们一块儿去玩?” 康熙顿时噎住,到了嘴边的话被迫咽下,故作恼怒瞪着十三。他乃一国之君,玩儿什么打雪仗? 胤禛忍不住一声轻笑,忙拿拳捂在嘴边,假意咳嗽,却是暗暗给了小十三一个赞赏的眼神,不枉费四哥如此疼你! 父子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片刻,终是康熙妥协下来,用折扇敲了敲小十三的脑门儿,一半责备一半宠溺,道:“今儿个让你玩够了,回了宫可得加倍给朕做功课!” 小十三嘻嘻一笑:“儿臣遵旨……” 一面说一面拉着康熙二人朝雪地里跑去,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来到小十三刚才捣鼓的位置,却见两尊雪雕置于身前。一个坐在圆桌旁,手里握着茶盏;另一个笔直站着,手拿茶壶正准备掺茶。雕像虽然略显粗糙,却能够大体分辨出两人的模样。 康熙和胤禛微微一惊,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十三。 胤禛心下欢喜,面上佯怒,轻斥道:“胆子越发大了,也敢编排起皇父来,快过来给皇父认罪。” 十三笑道:“皇父又没责怪我,四哥你生气做什么?” 胤禛的脸一阵绿一阵青,偏头瞥见康熙揶揄的眼光,一副看热闹的闲情逸致,更觉害臊,顿时恼羞成怒,把小十三拎到身前,道:“你这小子,准是跟十四在一起学坏了!” 十三敏捷一闪,躲开了胤禛的魔爪。 胤禛没找到台阶下,脸色越发难看了,尴尬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康熙不再克制,干脆大声笑出来。胤禛只觉双颊发热,略带抱怨地看了康熙一眼,然后转过身,对小十三怒道:“你且站住,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十三哪能停下来等着胤禛来教训,立马跑到另一侧,一面躲避胤禛的追赶,一面笑道:“四哥你别打我,好好说话,弟弟当真不知道做错什么了……” 胤禛沉着脸不说话,只顾拿下十三找回自己的面子。谁知十三越发来了兴致,直接躲在康熙身后,一会儿朗声大笑,一会儿委屈求饶,无意之间就跟胤禛玩闹起来。康熙心底一片柔软,或许是受了小十三的感染,也同两个儿子欢闹成一片。 周围的侍卫太监都伸长了脖子,个个面带笑容,在皇家,这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温馨场面…… 不到片刻,雪地里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伴着浑厚的钟鼓之音,在云山之间回荡。天气虽寒,心境却是从未有过的温暖。 …… 晚上,回到行宫苑,胤禛又被康熙取笑了好几回,暗暗恨了小十三一眼,臭小子,好好的堆什么雪人儿?害得他今儿个风度全失!想他雍正爷沉稳冷厉的作风,今日在皇父面前,全毁了! 康熙倒是欢喜,他以前还不知道老四的脸皮这么薄,被他看了几眼就恼羞成怒了,有趣儿…… 胤禛自是无话可说,一个是他疼爱的弟弟,一个是他尊敬的父亲,没想到这两人竟联合起来看他笑话,真是打不得怨不得。 虽说心底有一丝不满,但更多的是无奈,一想到今儿下午的失态,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十三回到房间,让贴身太监喜顺铺好纸墨,凭着想象将今下午的场景画出来,尤其将自己给皇父和四哥塑的雕像,画得惟妙惟肖。一想到下午的场面,心里就止不住欢喜……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十三就起了床。来到隔壁房间,见胤禛还未醒来,心中窃喜,轻手轻脚出了门,穿过走廊,来到康熙所在的房间。 李德全在外间值夜,看到十三进来,忙道:“阿哥这么早就来给万岁爷请安?” 十三轻声笑道:“皇父醒了吗?” “早醒了,在里屋看书呢。”李德全一面说一面撩起帘子,让十三进屋来,“阿哥先等着,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十三甜甜一笑:“谢谢谙达……” 片刻,得了康熙的允许,十三才稳步而入,给康熙请了安,从身后拿出一副画卷,笑道:“这是儿臣昨晚上连夜作的,想送来献给皇父,还请皇父莫要嫌弃。” 康熙看了十三一眼,对这画上的内容猜了八|九分,打开一看,果不其然,画的就是昨下午在山顶雪地里的那副场面。想起自家脸薄害羞的四儿子,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道:“你还敢画下来?小心你四哥揭了你的皮!” 十三嬉笑道:“四哥疼我,舍不得打我。皇父您收着,千万别让四哥瞧见了。” “好,朕先替你收着。”康熙起身,将画卷放在抽屉里,指着十三笑骂道:“你这臭小子,就像你四哥说的,越学越坏了。” …… 三月初,康熙启程回京,小十三也收了玩耍的心思,变得安分规矩起来。 临行前一天,康熙又去了山谷那间小木屋,胤禛仍然在石峰处等候着。两个时辰后,康熙才出来,与往常一样,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步伐虚浮,只是看到胤禛担忧的神情,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一些。还是儿子靠谱一些…… “阿玛还要来么?” 康熙点点头:“要来,怎么不来?那里面是朕的生身父亲。” 胤禛搀扶着康熙,道:“阿玛永远都是儿子的阿玛,儿子永远都会陪着阿玛的……” “好孩子……”康熙心中一暖,情不自禁握住胤禛的手,他总感觉那双黑眸中,蕴藏着巨大的能量,似乎比自己这个帝王还要沉敛。老四说的话,他总是无条件地就相信了,不抱一丝一毫的怀疑,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若要从众多皇子中挑出一个儿子,怕是也只有老四了…… 第18章 封王 三月中旬,巡幸队伍返回京城。太子率领文武百官在太和门迎接,为康熙等人接风洗尘。 众皇子随康熙进入太和殿,禀述这两月京中的所有事务。 大阿哥胤褆中规中矩,暂且歇了心思,不与太子争斗,试图给康熙留下一个好印象。其他皇子也都各行其是,在康熙面前做出一副兄友弟恭之派,相安无事。唯独太子胤礽,虽说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只是那毓庆宫的优伶倌人,比往日里多了两倍不止…… 康熙气急败坏,直接把太子拎到乾清宫大骂了一通。 太子心有不甘,他不过是养了几个宠奴,何以惹得皇父如此动气?走出乾清宫,却见胤禛正朝这边走来,太子顿足,等着胤禛给他行礼。 “四弟去了一趟五台山,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太子斜眼,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胤禛赔笑道:“太子二哥过奖了。” 太子本无心搭理胤禛,只见他满面春风得意,而自己却被皇父狠狠训了一顿,心情越发不好,朝胤禛轻哼了一声,便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得不说,太子桀骜不驯、骄傲自大的性子已经让康熙感到不满,虽有心教导,奈何太子心性高傲、目下无尘,不及小时候乖巧懂事,通常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不把他这个皇父的话放在心上。康熙头疼不已,烦心之时也只有让胤禛过来,陪他说话解闷儿,方觉心情舒畅了些…… …… 三月底,康熙下旨分封诸子。其主要目的是想激发太子的忧患意识;另一方面,几个成年的皇子在各部当差,难免有许多不便之处;再则,过些日子,十三十四等几个小的也该搬去南所了,那地儿只有这么大,人多了未免有些拥挤。 成年的皇子中,按照各自的能力和功绩,由康熙亲自评定爵位,再由礼部测定封号。既定后颁发诏书,封皇长子胤褆为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禛为雍郡王,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均为多罗贝勒。 与此同时,将皇长孙——太子长子弘皙带到乾清宫,由康熙亲自教导。 四月初,康熙的圣旨到达工部,按爵位给各位郡王贝勒修建府邸,建成后搬出南所。 如康熙所愿,分封诸子一事成功地激发了太子的忧患意识。早在去年,康熙就已经向他透露了要给众兄弟封爵的意思,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康熙一封,就连封了三个王爷! 而最大的忧虑却来自于胤禛,雍郡王!朝廷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老四是他太子手下的人,如今封了王,怕是很难再受他的掌控了,且老四近来的作为,也很难让他对其百分之百的信任了。看来,老四是铁了心要脱离‘□□’。 可是,老四手里还掌握了他的许多把柄…… “万岁爷此举是要将殿下置于何地呀?”索额图的忧虑不比太子少,但他更多是抱怨康熙的不公。 太子若有所思,摇头道:“我越发猜不透皇父的心思了。”沉默片刻,突然话锋一转,又问,“老大近日来可有什么动作?” “这些日子倒还安分,明珠也收敛了许多。” 太子一声冷笑,脸上露出明显的轻蔑,讥讽道:“他也有安分的时候?如今被封为王爷,怕是野心更大了!” 他如今可当真是举步维艰呐,皇父此举是要将他逼向绝境!老大且不必说,自小和他不对付;但是老四作为他唯一信任的兄弟,也生出异样的心思来,偏偏皇父还对他宠爱有加;可最令他想不到的人是老八,表面上看着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没想到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主儿! 上次小十四被害,摔断了胳膊,可不就是老八干的好事,意图嫁祸给他,让皇父怀疑到他头上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索额图满面愁苦,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做?”顿了一下,提醒道,“尤其是雍郡王……” 太子眼神一黯,心中明了,索额图的担忧之处和他相同。老四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若是有一天果真背叛了他,到时候…… 身躯微微一震,细长的凤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杀意。 …… 胤禛接到圣旨,却是愣了一下,前世封爵他只得了个贝勒,没想到如今一举为王。心中暗喜,如此看来,倒是不枉费这大半年来他所下的功夫。况且五台山一行,皇父对他的好感倍增,想要取代太子二哥在皇父心中的位置,也不算是很难…… 正想着,却见苏全进来禀道:“主子,万岁爷打发李公公来了三所,让主子去一趟乾清宫。” “哦?”胤禛俊眉微挑,略思片刻,点了点头。进屋换了身衣服,随即出了南三所,跟随李德全一同来到乾清宫。 …… 得了康熙的允许,胤禛才缓步踏进御书房,这里并无外人,只有李德全一人在跟前伺候。 “儿臣给皇父请安。” 康熙背对胤禛,正俯在御案上研究什么,听到胤禛的声音才转过身来,忙笑道:“老四来了?过来看看,你喜欢那块儿地?” 胤禛蹙眉不解,上前一看,原是一幅京城地域图,却更加疑惑,问道:“皇父这是做什么?” “给你选府邸,老大他们都已经选好了地点,就你一个人还磨磨蹭蹭,非得等到朕来为你操心。”康熙说得理所当然,一面讲解一面指向地图上所在的位置,又大体介绍了一下各自的方位。 胤禛眼眶一热,皇父对他太上心了,竟然亲自为他挑选府址,心里越发感动起来,道:“儿臣都听皇父的。” 康熙的想法很简单,太子是个不听话的,又经常惹他动怒。老四既懂事又体贴,并且和太子关系要好,心情烦乱之时将老四宣进宫作伴,一则可以享受这纯粹的父子情,二则也可以让老四暗中对太子提点一二。继续他的明君贤臣培养计划…… 太子住在紫禁城,倒还好说,几步路就走过来了。老四出宫建府后,若是要经常召见,这府邸自然是离皇宫越近越好。 父子俩坐在一起又唠嗑了一阵,说了会儿体己话,胤禛便起身告退。 …… 刚走出乾清宫,就见小十四一阵风地跑过来,胤禛猛然一惊,忙拉住小十四的胳膊,低声训道:“走路也不好好走,哪像个皇子阿哥的样子!” 小十四嘿嘿一笑,拽着胤禛衣摆,问道:“四哥你当王爷是什么滋味儿?” “你又听别人说了什么?” “我刚才去八哥那里玩,九哥一个劲儿地夸赞八哥,说八哥怎样怎样好。我心中不服,跟他争论了两句,被他轰出来了。” 胤禛下意识皱眉,板着脸不喜:“谁让你去接近老八的!” 小十四脖子一缩,眨眨眼委屈地看着胤禛,他就是想去炫耀一下嘛,有个当王爷的哥哥谁不兴奋,更何况还跟自己是一母同胞的。 胤禛没注意到小十四的变化,却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又忙问道:“老十和他们在一起么?” “没有。” 胤禛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把小十四拉到自己身边,说道:“你现在是要回永和宫,还是跟我去南三所?” “除非你让四嫂亲自下厨,我好久没尝过四嫂的厨艺了,想念得很。” 胤禛轻笑出声,伸手敲了敲小十四光秃秃的脑门儿,笑骂道:“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兄弟俩相携而行,行至南三所,却见一个修长俊秀的男子立于门前,看到胤禛连忙上前,抱拳施礼道:“四哥……” 胤禛还未表示,小十四先臭着脸,哼道:“我哥不欢迎你,请回吧。” 那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胤禛口中所问的老十——十阿哥胤誐。当初因赛马一事跟小十四结下梁子,幸亏胤禛从中周旋,才没让康熙把怒火蔓延到胤誐身上,因此心怀感激,又暗恨自己被信任之人利用,心里不是滋味儿。既亲近不得那边,亦讨好不了这边。 “你来做什么?”胤禛淡淡地开口。 胤誐面上一喜,忙道:“过几日就是弘晖侄儿的周岁生辰,弟弟备了些薄礼,特意来看望侄儿,还望四哥不要嫌弃才是。” “弘晖有你们这些叔叔疼爱,那是他的福气。”胤禛语气平静,抬手道,“十弟还是进屋坐吧。” 十四的小嘴撅得老高,狠狠地瞪着胤誐,不情不愿跟着胤禛进了院子。在他看来,胤誐是因为他哥哥封了王爷,才过来假意讨好! 哼……以前天天跟在八哥九哥屁股后面转,这会儿又来巴结四哥。房顶上的冬瓜,两面滚! 胤禛对他这个‘霸王’弟弟很是无奈,轻声安抚了一阵,便打发小十四去找李卫玩儿。自己则与胤誐一同进了书房…… 既然对方有心示好,他断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他本意是要瓦解‘八爷党’,当日老八为了对付太子,不惜让老十做靶子,又害得小十四断了胳膊。若不是他早就留了一手,恐怕老十再委屈也甘愿跟着老八。他从未怀疑过老八收买人心的本事! 老十亦是聪明之人,否则前世在那种情况下,他不会只处置老八和老九,而放过老十。但必须承认的是,老十在‘八爷党’里也具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这次封爵,他略胜老八一筹,又让太子产生了警觉,如今皇父对他的宠爱堪与太子比肩,可真真是站在了风浪尖儿上,稍不注意便会粉身碎骨。 敌人不能太多,盟友也不能暴露,只要老十有心脱离‘八爷党’,不给他暗中使诈,他就放心了。 第19章 暗涌 胤禛对十阿哥胤誐的态度模棱两可,虽然接受了胤誐的示好,但并不打算与其有过深的交集。 皇父最恨拉党结派。他与小十四乃一母同胞,比他人亲密倒在情理之中;十三是他的贤怡亲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断不能放弃。但老十不同,之前老十一直跟随老八老九,如今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向他倒戈,必定会引起皇父的猜忌。 是以,胤禛对胤誐始终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胤誐心里虽有几分猜想,但不能确定。之后又去了几次南三所,却被胤禛推辞不见,或是打发出门,欲问个清楚明白,却得来胤禛这么一句话:“十弟也是该大婚的人了,经常去慈宁宫给皇祖母敬孝才是。” 此刻方才了然,胤誐心中感激,原来四哥此举亦是为了他好。 众皇子中,除了太子,就属他这个贵妃之子最为尊贵,但不幸的是,其生母温僖贵妃早逝了。那时胤誐才刚满十一岁,在后宫里无依无靠,唯有温僖贵妃生前交好的宜妃对他略有照顾,因此便与九阿哥胤禟走得近些。 胤禟自小被宜妃捧在手心里疼,性子骄纵,有时候连康熙的话都不放在心上,偏偏对老八胤禩唯命是从。况且胤禩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自然而然,他也就随同胤禟一起,成了老八的铁杆儿兄弟。 如今他已年满十五,胤禩有心拉拢,想拜托胤禟让宜妃做主,将八福晋的族妹郭络罗氏指给他为妾。他本对此不甚在意,不过现在有了胤禛的点拨,心里又不得不多想一层。若他当真接受了胤禩的安排,岂不是就彻底跟老八老九绑在一起了。再则,这几年他与两人颇为亲近,自然是把胤禩的野心看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生母,儿女婚事上有诸多不便。纵观整个紫禁城,除了皇父,也只有皇祖母能为他做主。 胤誐算是明白了胤禛的用意,自此,常去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一来,寻个依靠,涂个清净;二来,又能经常与五阿哥胤祺打交道,也不至于辜负了这几年宜妃对他的关照之情;三来,大可借此把自己从这场浑水泥潭中摘出来。 …… 胤禛封王,除却十三十四两位弟弟和南三所的妻妾们,最高兴的当属德妃。她身为四妃之首,与胤禛的关系日益亲密,如今胤禛一举封王,让她在其他妃嫔面前长了脸。心里着实欢喜,对胤禛也越发上心了,每日必留胤禛在身边叙一阵话方才作罢。 虽然母子俩面对彼此仍略显尴尬,但有小十四在一旁捣鼓作乱,氛围倒还活络。 刚下了朝,就见永和宫的管事太监刘广先在太和殿门口张望。胤禛下意识皱了皱眉,转身朝众兄弟看去,只见他们面色各异,有轻蔑、有嘲讽、有不屑、也有欣羡…… “德妃娘娘命奴才来请四爷去一趟永和宫。”刘广先笑得谄媚。 胤禛问道:“可有说是为何事?” 刘广先道:“奴才不清楚,只是今儿一早,娘娘就拿着这届秀女的名单又圈又划,想来是在考虑给四爷挑选侧福晋呢。” 侧福晋?胤禛嘴角一抽,额娘该不会是兴奋过头了吧,这个节骨眼儿上给他招风! 胤禛微微颔首,也不说话,抬步朝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途径邵华门的时候,却见两三个太监鬼鬼祟祟匆忙而过。胤禛蹙眉,疑心有事,不由得停下脚步。刘广先见状,连忙喝住那几个太监,道:“跑什么跑?没看见郡王爷么?哪个宫的这么不懂规矩?” 为首的太监明显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忙跪下磕头行礼。 胤禛叫起,目光一直停留在太监怀里的黑木匣上,漫不经心地问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太监神色略显慌张,回道:“这是太子殿下命内务府置办的和田玉器,凌总管吩咐奴才们要及时送到毓庆宫,走得急了些,没注意到郡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胤禛垂眸,眼神一闪,略思片刻,便挥手道:“即使如此,那便快去吧。”说着让几人退下了。 自去年太子奶公凌普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可真是把内务府掀了个底朝天,太子的吃穿用度,一律比照皇父。不仅如此,还私自克扣宫中其他妃嫔的份例,打压各派势力,几乎掌控了整个内务府。他现在自然不会好心劝诫太子,只任由其发展,过不了多久太子就得把自个儿玩完。 这个方向明明是延禧宫,偏说是内务府。胤禛一声冷笑,看来老大已经按捺不住了,那他就先且歇息一阵,动作太大势必引起皇父的猜忌。如今只需煽风点火,坐山观虎斗,看好戏就成,必要之时再暗中推一把…… …… 胤禛在邵华门耽搁了一阵子,殊不知康熙此刻也正前往永和宫,并先胤禛一步到了。德妃受宠若惊,忙携着满屋子宫人起身相迎。 康熙对德妃本就较为宠爱,如今胤禛在他心目中上升了一个台阶,也自然将德妃提升一个台阶。老四对他这个皇帝父亲都如此孝顺体贴,那面对亲生额娘德妃,想必是更为贴心。他来永和宫,与其说是看望德妃,不如说是来多多了解四儿子的。 受了礼,转过身,却见一个温婉秀丽的女子立在一侧,康熙眼里的笑容越发浓了,道:“嘉蓉也在?” 德妃忙搀着康熙在主位上坐了,笑道:“嘉蓉妹妹的绣工好,臣妾看着喜欢,就在妹妹那里讨了几样花色,如今正在刻苦学习呢。” 嘉蓉面上一红,略显羞涩:“娘娘过奖了。” 康熙朗笑了几声,看到嘉蓉就想到十三,夸赞道:“胤祥最近的功课不错,骑技也越发好了。” “那都是万岁爷教导得好……” “哈哈……朕看小十三倒是得了你的真传,一张嘴甜得跟抹了蜜似得,尽会讨人开心。”康熙一面笑一面招呼德妃和嘉蓉都坐了。 被称作嘉蓉的女子正是十三的生母章佳氏,虽深得康熙宠爱,享受妃位待遇,但始终没有名分,因此心中郁结了一段愁绪。一来担心几个儿女受人轻视,被她连累;二来苦恼身份尴尬,地位还不如得权得势的奴才。加上她本身心思敏感细腻,来回折腾,竟把自己折腾出全身的病来。 幸而德妃得了胤禛的暗示,小十三又与她两个儿子较为亲近,便时常邀章佳氏来永和宫叙话,偶尔开导一两句,倒让章佳氏心境开阔了许多。 她得好好活着才能好好保护她的子女,现在没有名分,并不代表将来也不会有。 若是把命丢了,即便是有了名分,留下几个儿女,也只有受苦受累的份儿。心里想开了,气色也就好多了。 康熙和两人说笑了一阵,不经意间看到桌案上的一摞宣纸,随手拿了一张,原是这届秀女的名单,道:“都办妥了?” 德妃应道:“臣妾和其他几位姐妹都阅过了,昨日已交给皇太后过目,该由万岁爷决定了。” 康熙点点头,在名单上随意圈了两个,道:“其他的人都撂牌子吧。” “臣妾遵旨。”德妃接过宣纸,点头应是。犹豫片刻,又道:“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万岁爷成全。” “说来听听。” 德妃莞尔一笑,柔声道:“臣妾瞧着,老四身边伺候的人少,只有一个嫡妻一个格格,想再为他挑一个,不知万岁爷意下如何?” 康熙听了,双眉一蹙,没由得一阵心烦,顿了一下,道:“老四如今在朝政上颇有成效,万不可因女色误了正事,暂不作考虑,况且他还年轻,不着急,磨练几年再说吧。” 胤禛如今是郡王爵位,身边服侍的人确是很少,只有嫡福晋是经过正式册封的,两房妾室也只是一个格格的名分,略想了一下,又道:“朕记得他三所里有个李氏,孕有一子一女,就将其升为郡王侧福晋,也不至于落了老四的面子。” 德妃抿唇,神色有些遗憾,见康熙不愿谈及这事儿,也只好作罢。 几人正说着话,却见碧蟾打了帘子走进来,恭敬地禀道:“皇上,娘娘,四阿哥到了……” 胤禛稳步而入,不想康熙也在,倒是吃了一惊。给康熙河德妃行了礼,抬头时,又见章佳氏气色较佳,胤禛抬眼看了看德妃,心中一暖,随即转身朝章佳氏拱了拱手。 “额娘这么急找儿子来,所为何事?” 呃……德妃哑口,下意识朝康熙望去,只见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心中不解,万岁爷为何如此反感她给儿子挑女人? 但此刻万不可惹得康熙不快,德妃心思一转,抿唇一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过几日你就要搬出宫去了,就想问问府中的东西可都置办齐全了,若有什么需要,便打发淑娴过来跟我说一声。” 胤禛笑道:“让额娘费心了,这些事交给淑娴去办就行,她办事向来沉稳妥帖,倒是信得过。” 德妃点头道:“如此便好,那我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这时,康熙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又与几人说了会儿闲话,便起身出了永和宫,顺便将胤禛一同带走了,美其名曰是要和胤禛商讨政事,不过是想趁胤禛搬出宫之前多多相处罢了。 …… 五月中旬,雍郡王府建成,胤禛携南三所的妻妾儿女并婢女太监一同出宫,住进新府邸。其他几位郡王贝勒也陆陆续续搬出南所,后继者十三十四等几个小的收拾好衣物用品,连带身边伺候的嬷嬷奴才,住进南所。 紫禁城第一次浩浩荡荡的搬家行动,在半个月后落下帷幕。 众皇子出了宫,心境就不一样了,动作行为也越发大胆了。宫外不比宫内,鱼目混杂、耳目众多,办起事来也方便了许多。 胤禛开始着重培养门人,暗中发展势力,且四福晋治家严谨,整个雍郡王府防范严实,从未出过差错。 没过多久,却闹出直郡王胤褆告发皇太子私吞贡品一事,直接牵连到他这半个‘□□’。胤禛虽说心里早有准备,此时也是惊讶不已。他以为老大要对付的人应该只有太子一个,却没想到竟把他也给连累上了。 这日,宫里的太监来报,让胤禛进宫面圣。胤禛接了旨,提起十二分精神,整理好衣冠,便随着传旨太监一同进了宫。 在宫门口却遇到八贝勒胤禩,两人见了礼。胤禛并无话可说,冷着一张脸走在前面。胤禩面上带笑,温润儒雅,一面走一面跟胤禛唠叨。一个人说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胤禛搭理他,胤禩冷冷一笑,接着又淡笑道:“最近弟弟学懂了两句话,四哥可愿听听?” 胤禛顿足,斜眼瞅了瞅胤禩,语气不咸不淡,道:“八弟请讲。” 胤禩俊眉微挑,神情颇为得意,道:“第一句话叫做‘借刀杀人’,这第二句嘛,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四哥可要听听这两句话的含义?” 胤禛神色一凛,眼神一黯,脸色越发阴沉,抬起头,却见胤禩笑得风轻云淡。此刻,心里只有一个词语能够形容他对老八的态度——厌恶! 第20章 风波 太子私吞贡品,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更何况这几年太子所食所用,逾制之物不在少数,康熙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这事被老大胤禔摆在明面上,无论如何也得有个交代。 康熙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儿子,只觉心中怒火丛生,一来恼怒太子行事荒唐,明敲暗打没有半点长进,反而愈发糊涂;二是气愤老大心术不正,但凡兄弟有半点错处,便抓住不放,闹得人尽皆知,毫无友爱之心。 只是牵连到胤禛,康熙这心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自五台山回来,他对胤禛便有了一种不同于其他儿子的感情,似乎胤禛做的每件事说的每句话都能引起他极大的兴趣。这些日子以来,他常借各种理由让胤禛进宫陪他,或是下棋,或是赏花,他对胤禛越是了解,就越舍不得胤禛对他那份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 在胤禛那里,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个做父亲的感受。他那份在太子面前备受挫折的父爱,正悄无声息地转移到胤禛身上。 胤禔瞅着康熙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心中冷笑,难怪老八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与太子和老四正面冲突,皇父如此偏心,他如何服气? 若太子也还罢了,始终占着一个嫡字,老四又何德何能,让皇父对他如此重视。 低头垂眸,遮掩住心里复杂的情绪,胤禔抱拳,恭敬道:“就是这两个奴才,将贡品带到毓庆宫,反倒嫁祸给延禧宫,母妃受了这般委屈,又怕惹怒皇父,儿臣心中不忍,便请求皇父给儿臣做主。” 胤禔指着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悲痛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隐忍,像是在对太子的行径感到不满。 稍微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这事四弟也可以作证。” 胤禛闻言,看了看那两个太监,原是上次途经邵华门时遇到的那两人,又想起进宫前遇到老八说的那番话,双眉微蹙,心中顿时明了,他哪里不知道这场戏是谁导的。 老大虽是个莽夫,但其身后有一个精明的老八,偏不说他参与太子私吞贡品一事,只让他过来当个证人。殊不知,此番言语在康熙听来,却是另有一番深意。 且不管这几年兄弟之间明争暗斗如何激烈,可老四凭着一颗赤子之心,在康熙心里占了一席之地。更何况,这些年康熙一直将老四当做太子的肱骨之臣在培养,如今太子私吞贡品犯了浑,老四不但没有加以劝诫,反倒是坐视不管。 若不是老四他自个儿也有私心,怎会放任太子胡作非为。 胤禛低着头,他自是明白老大打的是何主意,就怕引起康熙的猜忌之心。可想到这一年来康熙对他的态度转变,却又忍不住想赌一把。 太子私吞贡品一事是小,经此一事,皇父对他的看法是大。 “儿臣并不认识这两个太监。”胤禛斟酌再三,却回了这么一句话。 哪想到胤禛会矢口否认,胤禔急了,忙道:“这事永和宫刘公公也可作证,请皇父明察。” 胤禛皱眉,反问道:“大哥的意思是,我额娘也参与了这件事?” 这一问倒是把胤禔给问住了,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论私心,他倒希望能够借此打击德妃一把,替他额娘出口气。可若真借胤禛此言牵扯进德妃,那他今天演的这场戏岂不是坐实了栽赃陷害这几个字。尴尬一笑,胤禔底气不足,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哥是哪个意思?”胤禛却不依不饶,追问道。 “我……” 胤禔本就是个头脑简单之人,拿太子私吞贡品一事做文章,也不过是得了老八胤禩的点拨,如今胤禛三两句话就将他弄得溃不成军,心中对太子和胤禛越发愤恨了。 胤禛面色从容,神情自若,语气却咄咄逼人,一口咬定是胤禔冤枉了他。胤禔被逼问得满脸通红,进退两难,只觉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束手无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康熙,不由得面带三分委屈,七分焦虑。 此刻康熙看了胤禛的“表演”,心中怒火早已去了大半,眼眸含笑,抬手让几个儿子起身,又让李德全搬来椅子,赐了座。 才缓缓道:“朕知你们兄弟素日和睦友爱,互恭互敬,可别为了这点小事闹了不快。朕平时政务繁忙,对你们管教略有不周。”接着面向胤禔,语重心长道,“你为长兄,自是有责任替朕管教弟弟,怕太子走上歪路,提早劝诫固然是好,可也别拿这些流言扰了视听,这宫里面嚼舌根子的奴才多了去了,难不成你听一个信一个,倒是闹得你们兄弟不合,咱们父子离心。” 视线转移到那两个太监身上,不禁提高音量,凛冽道:“把这两个散布流言的奴才送到慎刑司去。” “皇父……”胤禔惊得说不出话来。如此光明正大的偏心,他还有何话可说。 “好了,这么折腾一阵,朕也乏了。”康熙给了胤禔一个安抚的眼神,又叫来李德全,“把上次暹罗进贡的茶叶给三位阿哥一人一份。” 又随意说了几句,无外乎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之类的话语。说完康熙便挥手让胤禔等人退下,只留了胤禛在旁做伴。 胤禛一脸错愕地看着康熙,他虽然有心替太子圆场,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可如今康熙这番作为,与其说借他之言下梯子,倒不如说故意包庇太子。毕竟这事若真闹大了,对太子的名誉和威望都大有损害。虽然现在太子的名声也不那么好听,在朝中除了太子一党,也没什么威望。 “老四啊……”康熙拉长了语调,轻叹了一声,叫了胤禛却没了下文。 胤禛垂手而立,亦不敢多说。 隔了好一阵,才听得康熙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两碗水啊,端不平,何况朕手中拿着这么多碗水。” 胤禛明白康熙这话的意思,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儿子多了也不好,为了皇位争个你死我活。想到府上刚学会走路的两个儿子,为了避免将来他继位后出现夺嫡之争,胤禛决定这辈子只将弘晖和弘昀两个好好儿养大,再不生其他儿子了。 哪知胤禛这点头之举恰好被康熙看了去,康熙顿时拉下脸来,这臭小子,还等着他来安慰朕呢,倒是往朕这伤疤上撒盐。 …… 转眼到了七月,正值雨季,各省各地关于洪涝灾情的折子一批一批呈上朝廷,康熙不敢怠慢,连日连夜批改奏折,着手安排官员前往视察患情,又拨了大批饷银粮食救济灾民,更是下派钦差大臣一路监督。 于成龙请了旨,仍是前往霸州。自去年霸州新河建成,于成龙依照胤禛的法子拓宽河道,加固河堤,到此时还未曾发生过河岸决堤之事,他此次前去霸州,正好检验他的治水成果。河工一事,系新河两岸数万百姓,千亩良田,康熙极为重视,本意打发胤禛和于成龙一同前往,却不想被胤禩抢先了一步。 经太子私吞贡品一事,胤禩对胤禛不免多了几分忌惮。他本意借老大之手打压太子和胤禛,哪知老大那厮愚蠢至极,白浪费他的心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不过却也明白了太子和老四在皇父心中的地位,是众兄弟远不可及的。 若要实现他的雄心抱负,必先引起皇父的关注。于成龙乃皇父心腹重臣,若能博其好感,或许能将皇父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况且他本就在工部挂了名,此次恳请与于成龙一同前往,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于成龙不表态,在他看来,两位皇子都不错,只是行事作风不同,一个冷冽,一个温和,办起事来倒是半点不含糊,无论派谁去监工都一样。 康熙虽不满胤禩违背圣意,但念其年幼且为他分忧,倒也没有计较。 工部尚书莎穆哈是个迂腐至极的文官,本姓乌雅氏。虽说乌雅氏家族出了一个德妃娘娘,但毕竟同族不同宗,更何况德妃乃包衣出身,至今也不见万岁爷给德妃抬旗。他却是正经八百的正黄旗出身,科举致仕,虽满腹才华,却自恃清高。 当下便道:“河运既是工部负责,自然是由工部的人去,雍郡王爷在户部当差,怎可越界而行工部之事。” 胤禛冷冷地看了莎穆哈一眼,禀道:“身为皇子皇孙,该是心系百姓,替皇父分忧。儿臣既食民之食,就该心系民之心。霸州既有八弟与于大人前往,儿臣无议。” 他对胤禩前去霸州一事并无异议,却是向康熙要了一道旨意,前去山东黄河一带视察水患。 太子不知胤禛作何打算,虽然上次他遭老大陷害,老四好心拉了他一把,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老四有了二心,皇父并未察觉,更何况,他还有许多把柄握在老四手中。 这个四弟,不得不防。 索额图同样是忧心不已,急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四王爷此番前去山东,必有所动作。他虽明面上向着殿下,也不过是做给万岁爷看的,如今他在宫外培养的那些势力,对殿下来说,无疑是个大大的威胁。可恨万岁爷竟被蒙在鼓里,对他亲睐有加,反倒冷落了殿下。” “对他亲睐有加,冷落了殿下”这一句话便激起了太子的愤恨,想当年他独霸皇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等威风。可如今却要被老四硬生生分去一羮,皇父对他不再信任有加,更是三天两头被宣到乾清宫大一顿臭骂,还得时时提防那些个狼子野心的兄弟来夺他的太子之位。 太子脸色阴沉,狠声道:“吩咐下去,让四王爷闭嘴。” 原本太子对胤禛有所顾忌,又想到老四曾多次出手相助,若能将其收服,死心塌地为他卖命,倒也是件好事,更何况他与胤禛的感情自小亲厚,也不想撕破脸。谁知听了索额图这话,倒是把胤禛的好处抛到一边,只想起老四如何背叛他,让他心生不安;老四如何奉承皇父,让他失了帝宠;老四如何在朝堂上让他难堪。 这一想,便牵扯出掩藏于内心深处的惶恐和不安,生怕老四在皇父面前将他以往那些烂事抖出来,此刻恨不得将老四除之而后快。 胤禛得知此事,眉头一皱,脸色一冷,倒是对太子生出一丝同情,有了索额图这么一个好队友,二哥这太子之位掉得太冤枉了。如今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装腔作势摆摆架子,就能让索额图脑洞大开,给太子二哥灌输一些自毁前程的阴谋论。 第21章 遇刺 胤禛从未想过太子会对他痛下杀手,即便是索额图再糊涂,也不可能挑唆太子谋杀亲兄弟,更何况他现在还寇着半个‘太子|党’的虚衔。虽然暗地里两人已经撕破嘴脸,可明面上仍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做派,以免遭到皇父猜忌。 上辈子兄弟们明争暗斗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也没有明目张胆持剑相向,尽管各种陷害栽赃污蔑诽谤层出不穷,但他们仍然是有气度有涵养的皇子阿哥。 胤禛一度认为,太子二哥肯定跟他一样,芯子被人换了。 否则那般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的太子殿下,怎会糊涂到这般田地。他轻轻一句话就能挑起太子的嫉妒之心,索额图三言两语就能打破他们坚固深厚的兄弟关系,皇父一个眼神就能让太子胡思乱想、自寻死路。 南下赈灾没去成,走到半路被刺客追杀,带着一身剑伤回到雍王府。 老八胤禩如愿以偿,随同于成龙去了霸州,继续他的‘笼络人心’大业。 王爷出行,身边伺候保护的人不在少数,又有新建的粘杆处暗卫随行,本不会这么容易让刺客得手。奈何对方人多势强,武艺高强,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若非将士们拼死保护,他恐怕早已葬身郊野了,尽管逃脱了追杀,可身上仍然挂了彩。 那些人的目的,不是劫财,而是置他于死地。 胤禛赤身端坐在凉榻上,让太医替他包扎伤口。李卫和苏全两人红着眼,面露忧色。四福晋淑娴早已哭花了眼,只盼着王爷身上的伤痛能转移到她身上来。 折腾好一阵,太医才起身,开了几副方子。 胤禛穿好上衣,拿了方子交给苏全,又柔声安慰了四福晋一会儿,拍了拍手背,安抚道:“别担心,只是些皮外伤,你先回房,收拾一下去宫里给额娘报个平安。” 四福晋擦了眼泪,点点头,向胤禛行了礼,便只身退下。 十三和十四两个听闻胤禛受了伤,扔下手中的作业,立即赶到雍郡王府,看到胤禛那缠满全身的白色纱布,小眉头紧皱在一起,澄澈干净的眸子里满是心疼。小十四想起上次他摔断胳膊,四哥忙着查找凶手,还每日每夜守着他,心里头越发不是滋味,此时安安分分呆在胤禛身边,端茶倒水,照顾哥哥。 胤禛眉眼带笑,胸中满满的像是什么东西要溢出来,揉着小十四光秃秃的额头,冷峻的脸上带着几分柔光。 十三较为年长,且聪慧过人,平日里跟胤禛最是亲密,对如今朝堂上的形势倒是瞧出了几分眉目。 从一旁搬来椅子,在榻前坐下,又给胤禛捏了捏被角,十三皱眉沉思,说道:“刚才我出宫的时候,听额娘说,太子二哥被皇父罚跪奉先殿去了,四哥,你这次受伤,是不是和太子有关?” 胤禛听闻,明显愣了一下,看着十三一脸关切又不忍责备,只严肃了表情,“你年纪还小,朝堂上的事少参合,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平日里多陪陪你额娘和妹妹,常去乾清宫给皇父尽孝,其他事情,一概不理。” 十三若有所思点点头,朝胤禛调皮一笑:“那我便好生伺候四哥,以后若有人欺负我,四哥就替我出头。” 胤禛指着十三的鼻尖,笑骂了一句‘臭小子’。 他当然明白十三这话是在表明立场,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动,就算十三不表态,他也要护这两个弟弟一世周全。上辈子十三为他吃了这么多苦,如今哪舍得幼弟再去趟这趟浑水。 雍郡王爷南下遇刺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人开始揣测幕后凶手,康熙未表其态,只派李德全送了一大批补品前往雍郡王府,对此事却是只字不提。众皇子猜不到康熙此举之意,言语举止更加谨慎起来。唯独太子胤礽,到秦楼楚馆搜罗了无数妖男艳女放置在毓庆宫,整日寻欢作乐,后被康熙拎到乾清宫一顿痛斥,又被罚跪奉先殿。 待康熙怒火有所消减,太子却提出要代替胤禛前去山东视察水患。 闭门休养了几日,伤势有所好转,勉强能够下地行走,胤禛叫来苏全,一番收拾,准备进宫面圣。 前脚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永和宫管事太监朝这边走来。刘广先向胤禛打了千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胤禛。 “宫里可是出什么事了?”胤禛接过书信,边看边问。 刘广先摇摇头,恭敬道:“主子们之间的事情奴才无权过问,娘娘只是担心四爷的身体,特地让奴才来瞧瞧。前几日娘娘做主将膳房总管陈启大人发放到西郊的庄上,还吩咐奴才转告四爷,若是府上的奴才伺候不够周全,不妨到庄子上暂住时日,那里闲适清净,也没人打扰,对四爷身体恢复大有好处。” 胤禛将看完的书信放进袖口,黑眸轻闪,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额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先回去。” “请四爷保重身体,奴才就先行退下了。”刘广先弯腰行礼,刚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了一句,“今儿一大早,娘娘就到万岁爷那里求了恩典,四爷需要静养,不用进宫请安了。” 胤禛伸手捂住胸口,唇角牵起一抹淡笑,感受到生母浓浓的关爱,心中窃喜如同三岁孩童。 他与刺客交过手,对方的招式套路极为熟悉,心存怀疑,事后派粘杆处暗卫仔细查探,方知乃皇宫大内侍卫所为。而能够调动大内侍卫的人,除了皇父,那就只剩下太子了。他与太子志不同道不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却始终想不明白,他曾经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让太子对他痛下杀手。 本意温水煮青蛙,慢炖慢熬,不动声色把太子拉下马。哪知道太子突然间发了这么大的神经,居然派人刺杀他! 若不是提早设了粘杆处暗中保护,恐怕他已成了刀下亡魂。 太子这么一闹,他还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了。 然而,在取缔二哥太子之位时,他最重视的,仍然是皇父对他的态度。他要的是名正言顺,要的是光明正大,还想要皇父那一份独一无二的宠爱。 额娘来了信,告知他此时皇父的不明情绪,似乎有意包庇太子,更想把这事私下解决了,凭着皇父对太子二十多年的宠爱,他不能跟太子硬碰硬,也不能泄露半点对皇父的不满。 当天下午,胤禛便让苏全收拾行囊,带上侧福晋李瑾萱,并十来个伺候的家丁丫鬟,一同前往西郊的庄子,对外宣称养伤。 …… 庄子上极为清净,胤禛难得放松下来,暂时抛弃琐事,忘却烦恼,享受大自然带来的片刻宁静。 用过晚膳,李瑾萱留在室内伺候胤禛更衣换药。扯开纱布,光滑结实的后背上凸显几道伤口,血肉向两旁翻开,中间淡红色的血液已经凝结成痂,纵横交叉分布在洁白的肌肤上,显得恐怖狰狞。李瑾萱忍不住红了眼眶,扶着胤禛在床上坐下,拿起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面。 “疼吗?”她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夫君的伤口。 胤禛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摇了摇头,“比征战噶尔丹的时候好多了,那次一把弩|箭直接穿透肩膀,骨头都露出来了。” “妾身看着心里头就难受,您还有心思说笑。” 胤禛满不在乎地笑笑,“你可别哭出来了,这几日淑娴掉了一箩筐眼泪,弄得我跟罪人似得。” 李瑾萱娇嗔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涂抹着伤口,再用纱布缠好,给胤禛穿上里衣,“时辰不早了,妾身伺候王爷休息吧。” 胤禛摆了摆手,拉着李瑾萱的手在床边坐下,烛光照在女子白皙柔嫩的脸庞,泛出淡淡红晕,清澈的眼眸似一潭秋水,粉唇半启,头颅微低,道不尽的风流婉转。 心里除了爱怜和疼惜,却是泛不起半点涟漪,他揽过佳人柔软的身躯,靠在他怀里,轻微一叹,“日后回到府上,帮寸淑娴打理下府上的事务,青宁也该到上学的年纪了,过些日子我给她找个启蒙先生,教她读书识字,多费些心思照顾弘昀,让他健健康康长大。” 李瑾萱一愣,身体不由自主紧绷,握着胤禛的手微微出汗。 胤禛轻抚她的后背,并未责怪,语气中带着包容和怜惜,继续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淑娴把整个郡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信赖她,尊重她,她也从未让我失望。我只盼着你们和睦相处,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活。” 深宅后院,他见多了妻妾之争,受到伤害的总是孩子,上辈子弘晖和弘昀早夭,难保不定就是他后院那一群女人做的手脚。如今府上有名有份的只有淑娴和瑾萱两个人,他给淑娴更多的尊敬,给瑾萱相等的宠爱,只希望她们能明白自己的苦心。重生后,他在女色上,似乎完全失去了兴趣,甚至他能预料到,除了弘晖弘昀和青宁几个儿女,他将来不再会有其他的孩子降生。 那是一种恐惧却又满足,带着一丝莫名的窃喜,奇怪的心态。 胤禛看她低着头,时不时用手帕擦泪,柔声道:“你先回房歇息,让苏全在外间守着就行,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感受到夫君的疼惜,李瑾萱乖巧地点点头,朝胤禛福了福身,便退出了房间。 胤禛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渐渐来了睡意。 过了半响,房门突然被打开,胤禛从梦中惊醒,睁大眼睛看清来人,却感觉心脏猛然收缩,身体怔住,呆呆的不知作何反应。 第22章 棋动 来者是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修长的身躯掩藏在墨绿色的斗篷后面,背脊笔直挺立,一股霸道威严的王者气息缓缓向他袭来。胤禛抬眼,触及到那双深邃如渊的黑色瞳孔,却是藏不住的温柔宠溺,掩不住的欲语还休。 “皇父……”胤禛起身,欲下床行礼。 康熙风一般向前移动几步,制止了胤禛接下来的动作,伸手将胤禛扶住,让他靠床而坐,自己则转身在床边的木椅上坐下。四子苍白削瘦的脸庞露出倦意,血丝侵染的纱布透过单薄的里衣若隐若现,康熙轻微闭眼,压下眸底的心疼与哀痛,再睁眼,已是平淡如水的澄澈清明。 “朕来看看你,伤势如何?”关心的话语脱口而出。 胤禛不甚在意地笑笑:“劳烦皇父挂念,已经好多了。”仍然执意下了床,从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康熙,再回到床沿坐下。 久久的沉默…… 疲惫再度涌上眉间,身上的伤处消耗了他太多能量,胤禛强打起精神陪康熙静坐,可他这位皇父似乎没有再说话的打算。 久到他快要躺下梦会周公,却听到带着嘶哑的声音响起:“我……还不想放弃。” 胤禛微微一惊,驱散了全身的睡意,浩如深海的眼眸有片刻迷茫,努力压下唇角的一丝苦意,内心又似万马奔腾飞闪而过的狂喜,紧接而来的却是如波涛汹涌惊涛骇浪拍出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儿臣……明白……” 康熙站起来,双手扶住胤禛瘦弱单薄的身躯,手心却是一片刺骨的冰凉,微微顿了一下,依旧若无其事地扶着胤禛躺下,扯过被单,给四子盖上。 “好生修养,朕明天再来看你。”转过身,语气有轻微的叹息。 胤禛从善如流答道:“谢皇父厚爱。” …… 自此,康熙自以为完美无缺的‘明君贤臣’计划彻底泡汤,他不愿放弃自己二十多年来倾注在太子身上的心血,也不忍胤禛违心付出却换来性命堪忧。他纵容皇子们施展拳脚大显身手,仍然没忘记对太子耳提面命谆谆教诲。 直到胤禛满身刀伤躺在血泊之中,才明白为皇为父如此艰辛进退两难。 当年,世祖皇帝抛妻弃子置江山不顾斩断尘缘皈依佛门,皇家人的感情如此薄凉却又沉重不堪。似乎从一生下来,就要在感情和权力的漩涡中徘徊彷徨,他的皇父世祖皇帝选择了没于尘埃的爱情。 可他在亲情和皇权的天平两端,不知道该如何添加砝码。 “启禀皇上,工部和户部两位尚书大人在殿外求见。”李德全恭敬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康熙的思路。 康熙微微叹了口气,抬手用食指揉揉疼得发涨的太阳穴,起身走出西暖阁,来到正殿。 工部尚书莎穆哈与户部尚书马齐并肩而立,见到康熙均跪下行礼。两人咬牙切齿面红耳赤,不断起伏的胸脯昭示着他们之间刚刚发生了一场很大的争执,并且争吵未果进而求见康熙请圣上裁决。 能和户部扯上关系的,除了银子还是银子。 太子暗中刺杀雍郡王失败,为了挽回在康熙心目中的形象,请旨前往山东视察民情。奈何近年雨量剧增,黄河两岸溃堤,洪水泛滥成灾,庄稼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他从户部带去的银子还不够解燃眉之急,越来越多的难民饿死街头。 一封折子送到京城,指名道姓让马齐下放赈灾饷银,让莎穆哈增派工部人手修补决堤河口。 莎穆哈接到太子的示意,立即赶往户部,写了条子,罗列修筑河堤所需要的人员、材料、砂石、运输,密密麻麻十几页,请马齐审批,给了银子马上南下。 太子要的那批银子还没凑齐,莎穆哈也赶来添麻烦,马齐急了。自康熙二十九年朝廷征战噶尔丹,户部供给军饷长达七年,三十七年修筑霸州堤岸,开凿新河,改道运河,哪一样不要银子。且近年洪涝旱灾连连不断,百姓收成不好,上缴朝廷的税费大大减少。战后国库空虚,还未休养生息,又要大笔大笔银子往外流,如此这般,怎生是好。 莎穆哈义正言辞:“难道富察大人就忍心,眼睁睁看着百姓流浪街头,活活饿死,而不施加援手!” 马齐哪敢有这种想法,如今为了赈灾粮饷已经是焦头烂额了,莎穆哈这个榆木呆子还火上浇油给他添堵。可是户部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只好硬着头皮向康熙求助。 康熙皱眉,疑惑的目光对上马齐,“如此艰难?” “只有三成左右。”马齐为难,迟疑了一下,“军饷不敢妄动。” 康熙微微颔首,眉头紧锁,沉默不言。 马齐偏头瞥了莎穆哈一眼,只见他神色震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暗自鄙视,接着转向康熙,斟酌片刻,又禀道:“前些日子雍郡王打算前往山东,未从户部支取分毫,奴才问其缘由,王爷只说他有法子从山东拿到银子救济灾民,只可惜中途遇害……” 说着观察康熙的脸色,顿了顿,“后来太子代替王爷去了山东,先前已经从户部支走三十万两,如今再叫奴才拿出三十万两,奴才为难。” “老四有办法?”眼睛像是突然迸发出光亮,康熙惊喜,可随即想到如今仍然重伤在身的胤禛,神色又黯然下去,无奈摇摇头,吩咐马齐,“你先把太子要的那批银子拨下去,百姓那里耽误不得,工部所需银两暂且搁置,军饷勿动,照样供给边防军士。至于国库空虚,朕再想法子。” 马齐抱拳称是,也不再顾忌莎穆哈的态度,又禀道:“除却征战、赈灾、河工所需的花销,国库总共亏空一千二百多万两白银,王爷曾经和奴才探讨过,早年跟随太|宗皇帝打江山的开国勋贵,其族中子弟一律由朝廷供养。我朝也并没有明文规定功臣重臣不可挪用国库银两,奴才虽为户部尚书,若有重要官员前往户部借银子,但凡合情合理,奴才也一律批了。” “王爷与奴才在户部共事近十载,也必明其中之理,去年王爷封爵之时,就向奴才提起追讨欠款之事,可惜被奴才和两位侍郎大人否决了。如今黄河决堤,户部拿不出银子救济受灾百姓,是奴才之过错。” 追讨欠款! 康熙还未作何反应,莎穆哈倒先急了:“奴才认为此举不妥……” “退下,朕自有主张。”康熙脸色一沉,打断莎穆哈的话,正襟危坐,目光犀利,隐隐可见眉宇间的淡淡怒意。 “皇上……” 莎穆哈心有不服,欲再进言,却被马齐强硬拉着退出大殿。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出了乾清宫,马齐才放开手,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捂桩砰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长出一口气,暗自稳定心神。天知道他刚才向康熙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多紧张,生怕康熙一发怒就要他人头落地。还好他明智,搬出雍郡王,否则单凭他个人想法,怕是早已触怒龙颜了。 莎穆哈板着脸,一声冷笑:“富察大人好大的本事,竟然进谏万岁爷追讨欠款。” 马齐斜视莎穆哈,不屑道:“承蒙大人夸奖,忠心万岁,报效朝廷,体恤百姓,都不过是在下分内之事罢了。” 说完也不多看对方一眼,直接甩袖走了。 …… 户部尚书马齐进言康熙追讨欠款的消息在皇城内外迅速传播开来,达官显贵、功勋世家纷纷躁动起来,承蒙祖上余荫,他们衣食住行全由朝廷供给,如今朝廷要追债,断了粮饷不说,早些年先辈们从国库借的银子也必须得还上。 凡自强上进靠真本事发家致富者,在消息传播的第一时间,便到户部还清欠款。而那些靠着祖上余荫消遣度日的不肖子孙们,则惶惶不可终日。几个手握大权的康熙宠臣,更是称病罢朝,以此抗议这种行为。 想要追债,何其困难! …… 雨后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翠绿色蔓藤缠绕支架顺势爬上,郁郁葱葱遮住太阳毒辣的光芒,静谧的湖水里有各色鱼儿欢快游畅。 胤禛右手执棋,轻放在黑白相间纵横交错的棋盘上,抬眼对上前方略带笑意的眸子,忍不住轻笑。 “王爷这步棋秒得很。” 与胤禛对坐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容俊朗儒雅,剑眉星目煞是耀眼,五官深邃轮郭分明,下巴蓄着三寸胡须,笑得风轻云淡。 此人乃胤禛门客,也是雍王府大格格青宁的启蒙老师,雍郡王幕僚先生邬思道。 胤禛不甚在意,笑笑:“马齐大人是个明白人,我只是给他提个醒。如今国库亏空,万岁爷又是个明君,他在这事上留了意,想必接下来应该有所动作。” 邬思道摇头:“不见得,那些都是跟随太|宗世祖皇帝打江山的名门将才之后,万岁爷仁慈,体恤功臣,倒是左右为难。”说着瞅了一眼胤禛胳膊上的绷带,眼中笑意越发浓了,“若是王爷没有受伤,这重担怕是要落在您身上了。”顿了顿,微叹,“伤了也好,这趟浑水,趟不得。” 胤禛微微失神,垂眸掩饰心中的苦涩,语气自嘲:“这次我倒希望能帮他忙,父亲那样信任我……” 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康熙没有对不起他,即便是知道了他怀有二心,也不曾责备他。当他对太子落井下石栽赃陷害,康熙仍不放弃教诲,盼他做个‘贤臣良将’,辅佐太子。 那晚,他看到那双黑眸里难以掩盖的悲哀与伤痛,他承认,那一刻,他后悔了…… 可若太子当真是个合格的储君,行为做事能让朝臣心服口服,让兄弟们尊敬爱戴,他那群冤家兄弟也不会这般处心积虑想要取而代之了。 他,即便是错了,也要一错到底。 康熙是个好父亲,不幸的是有他们这一群不听教诲胡乱蹦跶的儿子。 胤禛起身,收起棋盘,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既然上辈子是他这个冷面王爷追讨欠款,那这辈子再让他来讨一次又何妨! 以一个儿子的身份,回报父亲的体贴关怀。 第23章 讨债 过了两三日,胤禛身上的伤势大有好转,便着手安排回府的事。 李瑾萱端着汤药走进来,忧心道:“今儿早上碧蟾姑姑亲自送来了补品,说娘娘担心王爷的身体,在万岁爷那里讨了恩典,王爷何不多休养几日。” 胤禛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我身体已无大碍,你也去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起程。” 李瑾萱不敢有议,点头称是,服侍胤禛喝完药,便退下了。 德妃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胤禛受到太子追杀,已经站在风浪尖儿上,为了胤禛的安全,亲自到康熙那里讨了说法,将胤禛安排到庄子上,暂避祸端。如今却又传出康熙追讨欠款的消息,德妃更是担忧祸及两个儿子,于是派遣心腹宫女碧蟾将大批大批补品往庄上送。 言外之意,老四你伤情严重,给额娘好生休养,别去多管闲事。 追讨国库欠款,康熙已经明确下了旨意。但这份苦差事,实施起来却是极其困难。且不说那些名门望族、豪门世家之间的关系盘根错底、荣辱相依,就连皇室宗亲,也断不敢轻易得罪。 挪借国库银两,一度成为贵族圈的时尚风气。 能借到银子,必是有权有势之人;借不到银子,那便是寒门落魄之族。为了避免被他人看轻,或是为了结交功勋权贵,即便是家境富裕,也不得不跟随潮流,向国库借银子使,以便在这个圈里立足。 这些人包括康熙宠臣,朝廷栋梁,世家勋贵,寒门举子,八旗子弟最多,当然,也少不了皇子阿哥。 为了自身的利益和前途着想,没有谁愿意接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众人皆避而远之,唯恐惹祸上身。唯独雍郡王爷胤禛,赶着回府来趟这浑水。 德妃得知此事后,既恼怒又担忧。 胤禛心下感动,难得感情外露,替德妃斟了茶,轻声安抚,“额娘别担心,这事我自有主意。这几年皇父看重儿子,如今黄河泛滥,百姓遭灾,儿子理应为皇父分忧。” “难道你就不顾及额娘的感受!”德妃别过脸,似赌气。 胤禛一愣,答不上话。 沉默半响。德妃扭头,眼里有晶莹的液体在闪动,用手帕快速擦掉眼角的一滴泪,声音哽咽,“你可知,当你被人追杀,身负重伤生死不明的时候,我有多担心,若你当真有个什么好歹,你让额娘怎么办,让十四怎么办?” “额娘……”胤禛怔住,全身动弹不得。 德妃抹了把眼泪,又自顾自地说:“你从小就不在我身边,我自觉亏欠你,想要弥补你,又怕你瞧不起我这个包衣出身的额娘。你说我对你不及十四疼爱,我承认,我存了私心,我想佟佳一族成为你的助力,想你得到你皇父的重视,想让你变得足够强大来保护十四。可你总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征战噶尔丹在鬼门关走一遭,到霸州视察河工又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两个不相干的人,如今遭人嫉妒差点性命不保。你若不管不顾再去讨债,触怒了他们,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你有抱负,额娘支持你,尽全力帮助你。可若你为此丢了命,我倒宁愿咱们母子冷冷淡淡,吵个你死我活,等真到了那时候,我也能装作不闻不问不关心,以免伤心。” 一时间,胤禛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反驳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爱和担忧,却也明白这场夺嫡之争残酷惨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前世今生,他多么渴望拥有生母的疼爱,可此刻母亲将感情完全吐露出来,他又觉得如此沉重不堪。 德妃握着他的手,不停地颤抖。他在遇刺受伤时,额娘是怎样的担惊受怕?怎样的惶恐不安? 此时,他却只能用一句‘额娘别担心’来反复安慰为他安危担忧的母亲。 “额娘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保护您和十四弟。”胤禛起身,向德妃行了礼,又朝一旁的宫女吩咐道:“伺候娘娘回屋歇息。” 说着便转身离开。 “老四!” 胤禛顿足,撩开帘子的手也停在半空中,他背对着德妃,只听得哽咽的声音压抑着悲痛,“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 来到乾清宫,由李德全通传,得了康熙的允许才步入御书房。 康熙正在批阅奏折,见胤禛徐步而入,便放下手中朱笔,让李德全搬来椅子给胤禛赐了座,问道:“身体如何?” “承蒙皇父庇护,已经大好了。” 康熙抬眼,轻微蹙眉,明显不相信胤禛这话。视线转向李德全:“给雍郡王沏壶茶。” 胤禛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苍白干涸的嘴唇稍微有了颜色,尽管他努力挺起腰身,强打起精神,也掩盖不住眉宇间露出的丝丝倦意。 康熙看着心疼,待胤禛稍作调息,才缓缓道:“你额娘担心你身体,在朕这里讨了半个月假期,既然你不愿意留在庄上,那就在府里好生修养,不用来回奔波进宫请安。” “皇父……”胤禛垂眸,神情倔强,他不是回来休假的。 沉默片刻。 “你看看这个。”康熙从御案上拿起一封刚批好的折子,递给胤禛。 上面写的是为了偿还欠款太子在山东一带卖官鬻爵,十阿哥街头变卖家产,魏东亭上吊自杀以死相逼,众朝臣一致称病罢朝以此抗议。 “今天早朝又有两个请病假了。”康熙起身,揉揉脑袋,语气中满是疲惫和无奈。 胤禛合上折子,单膝跪在康熙身前,神色恭敬,“儿臣愿为皇父分忧。” 康熙制止了胤禛叩头行礼,将胤禛扶起来,重新坐下。追债的圣旨已下,总归是要执行的,虽然有些人断断续续还上欠款,但大部分皇亲权贵却是推三阻四,甚至以死相逼,拒绝还债。若再这样下去,不仅未解百姓之苦,还得落个因追债逼死功臣的名声。 朝中上下没人愿接这块烫手洋芋,除却畏惧皇亲权贵的势力,还有是因为自陷泥潭难以作则。皇室宗亲里,就算有心替康熙出力,也未必有那个权势威严压制住满朝勋贵。 康熙本意属胤禛,他的四子足够冷静,足够聪明,既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慧和远见,也不缺乏真刀实枪冲锋陷阵的英勇和气概。况且胤禛一直以‘铁面冷血’著称,在朝臣中,‘冷面王爷’颇具威慑力。 只是…… 看向四子苍白消瘦的脸庞,单薄瘦弱的身躯,夹杂血丝的双眸,以及仍然行动不便的胳膊,康熙心有不忍。胤禛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怎受得住这般劳神费心。 他的四儿子足够优秀,可他却没有勇气放弃太子。 从康熙眼中读到关怀和担忧,胤禛心中一暖,抱拳道:“皇父不用担心,儿臣自有把握。如今黄河一带洪涝成灾,百姓流离失所,户部拨了银子,能解燃眉之急。可是天灾*难料,国库空虚,不足以应急。虽说追讨欠款乃下下策,但也足够安抚难民,拯救家园。” 顿了一下,突然脸色变得难看,语气也阴冷起来,“反观朝中这些官员,食民膏血,食君俸禄,满脑肥肠却还贪得无厌,挪用国库饷银,只图自己享乐,不顾黎民安危,实在是罪大恶极。” 康熙听了胤禛这番愤愤不平之语,神色有些尴尬,那些权臣勋贵敢这么做,也是他给纵容的。 像是无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愤懑之色溢于表,忽略了身体的不适,胤禛直接站起来,沉声道:“请皇父赐儿臣一道圣旨,儿臣必定不负皇父期望,为朝廷追回欠款。” 康熙拗不过胤禛,也没有想要扭过胤禛,既然双方都有意,那这件事便水到渠成。只是此次胤禛带病办差,让康熙倍生怜惜,再三嘱咐胤禛要以身体为重,万不可动气,同时又拨了百名御林军给胤禛,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非常手段。 胤禛自然乐得接受,对于皇父给的慈爱和关怀,他从来都只是嫌少,不会嫌多。 临走之前,胤禛又提了个请求,“儿臣希望八弟能够助儿臣一臂之力,听于成龙大人上奏,霸州新河堤岸坚固,并无水涝灾害,不如让八弟回京帮寸儿臣。” 胤禛愿意挑起这份重担,康熙欣慰,此时对胤禛是有求必应。同意了胤禛的请求,康熙仍然强调,一定要注意身体,决不能逞强。 …… 八贝勒胤禩接到圣旨回京,暗中咒骂了胤禛一顿。想他温文尔雅、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八阿哥,结交权贵倒还擅长,要跟着他那认理不认人的冷面四哥去得罪权贵,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胤禛的想法很简单,抛开私人恩怨,老八的确有几分才干,与其将来为了争夺皇位惹得皇父伤心难过,还不如早些把他脑子敲醒,一来可以减少自己的竞争阻力,二来也可以让皇父为他们这群不孝子少操些心。 不知不觉中,对皇位势在必得的胤禛,已经将皇父划在了与皇位等同的位置。 宁愿抛弃前世宿仇,也不想皇父在晚年还看到他们兄弟相残的局面。 纵使胤禩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在‘圣旨’的压力下,暂且不计较先前老四对他的各种栽赃陷害,与老四‘齐心协力’替皇父办差,追讨欠款。 第24章 开刀 胤禛手上能用的人不多,虽是重新来过,但今生与前世大有不同,如今李卫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邬思道是个高洁风雅的儒学先生,年羹尧可能还在湖北寒窗苦读,田文镜不知在哪条街哪条道等待伯乐。 除了在康熙那里强制‘抓’来的老八,能靠得住的也就户部尚书马齐和左右两位侍郎。 从乾清宫回到雍王府,胤禛免了他人打扰,早早歇息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整装出发去了户部。 途径八贝勒府时,顺便将老八也一同带到户部。 马齐正在核对账目,看到胤禛胤禩相携而来,忙起身请安,又招呼两位皇子爷上座,亲自斟了茶。 “进展如何?”胤禛拿起案上一份账簿,边看边问。 马齐道:“不太顺利,如今也才收回三分之一,此事牵连甚广,不易逼得太紧。” 胤禛点点头,眼睛直盯着账簿,突然眉峰一蹙,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疑问,“昨天又给太子拨了五万两粮饷?” 马齐苦闷:“山东巡抚上奏,说是今年黄河水灾极其严重,决堤的那几个口子还没补上,百姓们没了房屋田舍,日子难过。好些难民已经离开山东,北上来京城谋生了。” 胤禛闻言,怒极,用鼻腔发出一声冷哼便不再言语。 胤禩在一旁悠闲品茶,似乎插不上话。 一阵沉默,冷冽的气息让人感觉有些压抑。 待胤禛的怒气稍减,马齐才忐忑道:“皇上已经明确下旨让王爷追讨欠款,不知王爷打算从何处入手?” 胤禛理所当然说道:“既是追债,那就只好上府打扰各位大人了。”接着起身转头吩咐苏全,“你先回府,把我的佩剑取来。不用来户部了,就在魏东亭大人府门口等着。” 苏全领了命,走出户部大门。 马齐和胤禩俱是一愣,王爷这是去讨债还是讨命。再看胤禛,只见他着一身五爪行龙锦绣朝服,佩珊瑚金黄绦朝珠,戴东珠饰顶薰貂朝冠,面容冷峻,神色淡然,气势逼人,眉不动而威,目不睁而怒,行立于前,犹如泰山压顶。 胤禛不再多说,直接跨过门槛走出去。马齐和胤禩紧随而至。 到了门口,又见百余名御林军整齐划一横竖交叉而立,胤禩只觉眼冒金星,皱着眉看向他的王爷四哥,用眼神疑问,你确定这是去讨钱而不是去打仗? 胤禛挑眉,并不作以解释。 片刻,有侍卫牵来三匹马,胤禛率先骑上去。马齐二人虽然不明白胤禛这葫芦里装了什么药,但在雍郡王的威严和‘圣旨’的压迫下,也不得不跟着上马。三人领着百余名御林军,浩浩荡荡朝目的地——魏东亭府走去。 出发前,胤禛派人清理了街道。如今宽阔的大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这般声势浩大的队伍过行,也不算是扰民。 胤禩快速几步上前,与胤禛并排而行,问道:“四哥不提前告知魏大人一声么?” “提前告诉了他,岂不是让他做好上吊的准备等着咱们去救!” 呃……胤禩语塞,讪讪闭了嘴,摸摸鼻子,故意落后几步,决定与老四保持距离。 行至一处街角拐弯地,却见一个身形修长、着装华贵的年轻男子立于街旁,周围有几个仆人在摆弄家具和饰品。胤禛抬手,整个队伍停止向前,与胤禩对视一眼,兄弟二人均跳下马,来到那年轻男子身前。 “十弟?”胤禩喊了一声,语气有些不确定。 那年轻男子缓缓转身,见到来人顿时吃了一惊,神情变得尴尬起来,朝胤禛二人身后望去,却是户部尚书马齐与金光粼粼一片的御林军。 “四哥,八哥。”胤誐拱了拱手,算是给两位兄长行礼。 胤禛就着地上的瓷器木柜扫视了一圈,又将胤誐从头至脚上下打量一番,双手置于背后来回走了两圈,嗤笑一声:“十阿哥街头变卖家产,我当是那些御史们夸大其词呢,没想到还真有这回事。” 相对于胤禛的明嘲暗讽,胤禩就厚道得多了,依旧是温和的面容,温和的语气,温和地说道:“十弟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跟哥哥们说,堂堂皇子阿哥何须抛头露面,来做这些不雅之举。” 胤誐苦笑:“两位哥哥就别挖苦弟弟了,以前年纪小,不知事情轻重,如今才晓得,这些年我挥霍的都是百姓们的血汗。山东发了大水,皇父又下了明旨,我既为皇子皇孙,自是应该为皇父分忧,为百姓效力。前些年亏空了数十万,总得想办法还上。” 胤禛掀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胤誐:“你有这番诚意固然是好,可十弟妹刚过门不久,府里的设置也别太寒酸了,免得让蒙古嘲笑咱们大清皇室不知礼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木头箱柜都是刚上的新漆,要么是胤誐大婚时置办的家具,要么就是十福晋抬过来的嫁妆。 胤誐听了大窘,顿时脸上热得发烫,一直红到耳根处。 前几年胤誐得了胤禛的点拨,时常于皇太后膝下承欢,又与清心寡欲的五阿哥交好,远离了众兄弟的纷争打扰,日子过得还算清闲。皇太后怜惜胤誐幼年丧母,便做主将自己娘家蒙古科尔沁的格格阿日纳许配给胤誐,去年底两人刚成婚。 唯一不足的就是,他以前跟老八老九两个混惯了,欠了国库一屁股债。 如今为了避免亏空之罪带来麻烦,只好变卖家当把银子还上,至于阿日纳,等以后再好好补偿她。 胤誐低着头,小声嘀咕:“若是弟弟早知道四哥要走这条街,我便去另一条街了。” 胤禛失笑摇摇头,也不再取笑胤誐,说了几句闲话,便上马离开了。 胤禩有心帮忙,奈何对方不领情,也只好随同胤禛而去。 …… 到了魏府,苏全早已手持佩剑等候胤禛,双手一掷,长剑便准确无误落入胤禛之手。御林军在胤禛的指挥下,迅速分成两列,左右包抄魏府。 不给门卫通报的机会,胤禛胤禩和马齐三人领着十来个亲信侍卫直接冲进去。 彼时,内阁大学士魏东亭正在大堂宴请门客,突然被胤禛的人马杀了个措手不及。管家魏忠跌跌撞撞跑过来,哭丧着脸禀道:“老爷,咱们府全被御林军给包围了。” 魏东亭一惊,站起身来,刚好看到胤禛手持佩剑而入,吓得众门客连忙下跪行礼。 胤禛一概不理,直径绕过宴桌,行至主位坐下,胤禩和马齐立于两侧。又有十几个侍卫将屋内众人团团围住。 “雍郡王爷,这是何意?”魏东亭强忍住怒火,平静开口,压抑的声音显示他此刻极度不喜。 胤禛神色淡然,状似不经意看了魏东亭一眼,道:“有御史上奏,魏大人似有自杀举动,本王前来探个虚实。大人作为皇上亲信,朝廷栋梁,又是文武百官之模范,如果轻生而亡,不仅让皇上悲痛伤心,更是让我大清国损失了一员猛将。所以,本王只好请了圣旨,亲自派兵来保护大人。” 魏东亭气得脸色发白,还未反驳,又听胤禛继续道:“在魏大人还清国库欠款之前,本王将会视大人的性命安全为第一要务。” 苏全站在角落,听了胤禛的话,忍不住轻笑。片刻又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用手捂住嘴。 如此细小的动作还是让胤禛给发现了。胤禛斜眼瞅了瞅苏全,接着起身,到宴桌旁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指着苏全:“你来,给各位大人介绍一下这桌子上的菜肴都出自哪里?” 苏全一愣,摸不着头脑,不知胤禛此举何意。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心腹太监,仍然按胤禛所言,开始鉴赏魏东亭宴请门客所布置的美味佳肴:“徐州彭城鱼丸,扬州火腿炖肘子,云南红三剁,四川灯影牛肉,山西……” “行了!” 不等苏全说完,胤禛便扬手制止,然后把视线转向马齐,又道:“富察大人,请你将今年受山东水灾影响的百姓情况说与魏大学士听听。” 马齐会意,沉声道:“黄河决堤,冲毁两岸农田三千余亩,十来个村庄,死伤人数八千左右,据山东巡抚上奏,现今已有两千多难民北上进京。户部拨了六十多万饷银安置山东灾民,修补河堤,替百姓重建家园。但灾后损失尤为严重,这些银两远远不够。” 说着转向魏东亭,词诚意切,“王爷此举,也是为了受难的百姓,还望魏大人体谅,也不便辜负皇上的厚爱。” 胤禛很好地向众人解释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话的含义。 魏东亭此时被胤禛羞辱,自觉无地自容,况且当着众多门客的面,雍郡王爷和户部尚书丝毫不给他面子,若以前上吊自杀是为了威胁康熙,那此刻倒真有了一死了之的决心。 胤禛眉头一皱,便有两个侍卫以风雷之势拦住魏东亭撞向柱子的动作。 “魏大人一生清廉,为官正直,又深受皇上信任,难道为了几两银子竟要舍弃生命不成!”胤禛的声音越发阴冷,挥了挥手,让人将宴桌撤下,又把众门客遣散,行至魏东亭身前,俯视道,“大人一世英名,如今却仗着皇宠糊涂起来,莫说辜负了皇上的隆恩,就是那些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大人又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魏东亭被胤禛训得难以还口,挪用国库银两,历来成为朝中风尚,他也深知这笔钱是一定要还的,但这些年家族势力日益扩大,族中子弟上学,置地买房,尚有几个庄子入不敷出,还有依附魏家生存的门客和奴才需要养活,况且家中奢靡之风难改。尽管他为人正直,替康熙分忧解难,官至一品,也不足以弥补这些因庞大家族而带来的银两亏空。 如今只想着皇上念及旧情,拖欠些时日,待以后族里诸事稳定下来,再填补亏空。 哪知道雍郡王如此不近人情,领了圣旨,第一个拿他开刀。魏东亭低着头,小声说道:“臣下并不敢辜负皇恩,亏空一事,也并非不认,还望王爷给臣下一些时日。” 胤禛一声冷哼,此次前来,必然是抱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一个转身回到主位,不理会魏东亭的请求,略为偏头,朝一旁的侍卫说道:“把人带上来!” 第25章 情动 语毕,便见两个侍卫押着一个俊秀斯文的书生上前,予胤禛几人行了礼。 看清来人的脸,魏东亭猛然一惊,刚想开口询问情况,却不料被马齐抢先一步。马齐冷着脸,颇有胤禛的气势,对那俊秀书生沉声喝道:“跪下!” 胤禩蹙着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心里凉嗖嗖的泛冷,隐隐约约猜出了胤禛此举的目的,联想到这两年来老四的作为,不仅离间了皇父和太子,还不动声色地将老十也给摘了出来,十三十四自不必说,如今又强制拉着他来一起讨债。 这出戏岂止是演给那些权贵们看的,更是无声地向他们几个身处权力漩涡的皇子发出了警告。 那书生长得清秀俊俏,却与魏东亭有七八分相似,此时被押到雍郡王面前,又被这府上的御林军所震撼,早已吓破了胆,颤颤巍巍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谢罪。 胤禛正襟危坐,薄唇紧抿,神色清冷。 胤禩不留痕迹地向后移了一步,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这个节骨眼上,他谁都不能得罪。 马齐脖子一伸,铁了心要与胤禛共进退,似变戏法一般从袖口拿出一封折子,递到魏东亭面前,目光却紧紧盯着被吓得脸色发白的俊秀书生。 “魏大人请过目。” 魏东亭不知胤禛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形势所迫,不敢反抗,只得拿起折子翻看起来。一开始还皱着眉,怒意未消,可越往下看,越是惊心,直到最后,看得全身冷汗泠泠,魏东亭气得跳了起来,也不顾胤禛等人在场,直接一个耳光打在那俊秀书生的脸上,指着书生的鼻子大骂了一阵,仍觉不解气,左右环顾一番,拔出身边一个侍卫手中的佩剑,直指书生的脖子,怒骂道:“你这个畜生,畜生……” ‘哐当’一声。胤禛猛地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剑将魏东亭的长剑打落,淡淡地看了看濒临崩溃的内阁大学士,缓缓道:“大人位极人臣,深受帝宠,乃朝廷栋梁、万岁肱骨,为官清正廉洁,自是见不得这些肮脏龌龊之事。” 胤禛的声音越是冷淡,魏东亭就越是惶恐,这本折子上所列的罪行,无论哪一条都能让他身败名裂,到此时,哪敢再与胤禛争执,也说不出求情的话来,恨不得持剑自刎、以死谢罪。 “若说罪过,左右不过大人的权势名望所累。”胤禛不理会魏东亭惨白的脸色,冷笑道,“令郎所犯之罪,虽不至死,但若万岁爷日后追究起来,恐怕十个魏家也不够抄。” 魏东亭跪着,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抬眼看了看哭得一塌糊涂的儿子,表面上倒是一表人才、才貌双全,谁知内里竟是个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 强抢民女、卖官鬻爵、包揽诉讼、非法敛财,这便是他那好儿子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他自认为一生清高廉正,不仅为当朝天子分忧解难,更是想方设法壮大家族势力,从国库借来的银子,大多挥霍在魏家的后辈身上了,他办了学堂,请来先生,又招揽众多门客,无非就是想在将来,魏家能够人才辈出。谁知这群小崽子不懂他的苦心,反倒借此毁了他半生心血。 魏东亭伤心至极,还未平静下来,又听得胤禛道:“仅令郎一人,所犯罪行达十数条,至于大人的其他亲族门人,是否借着大人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本王也将替大人彻查清楚,方便大人清洗门风。” 魏东亭听了,心里一个激灵,想到平日里家中的奢靡之气,不知其中有多少不义之财,顿时慌了神,忙道:“劳烦王爷费心,臣下定会严整家风。亏欠国库的银两,臣下也会想办法早日还清。还望王爷……手下留情。”说着说着不禁小声哭了起来。 见达到了目的,胤禛不再紧逼,勉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魏东亭的请求。 几十万两的欠款一时间难以凑出,胤禛便大方留给魏东亭三天的时间准备,而在这三天时间里,百余名御林军不得离开魏府,并让胤禩留下以作监督。 被突然点到名的胤禩吓了一跳,整个过程他都处于惊愕的状态,甚至搞不清楚胤禛是何时调查的魏家公子,而且还及时抓到了魏东亭跟前。 “八弟有何意见?”将胤禩的反应收入眼底,胤禛歪着头询问道。 胤禩看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魏家父子,小心脏颤抖了几下,说话也结巴起来:“没……没意见。” 胤禛好心情地掀起唇角,想着是不是把胤禩吓着了,毕竟这个时候老八年纪尚小,初出茅庐,纵然有心插手朝廷,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即便是对金銮殿那把椅子存有非分之想,但这几年也都是小打小闹,企图赢得皇父的关注罢了。至后来跟老九勾结商贾,收买人心,将整个江南经济命脉撰于手中,却是在太子被废后的事情了。 说到胤禩笼络人心,胤禛让老八留下来,确是存了私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看老八是糊涂还是明白了。若是个明白人,便不会从中阻拦,或许还会帮着魏东亭把银子凑够数;若依旧糊涂,那到时候,他们兄弟兵戈相向,最为难的还是皇父…… 想到这里,胤禛的情绪有些许低落。 待事情安排妥当,胤禛便领着马齐并十来个亲信侍卫出了魏府,一起带走的还有魏东亭那个书生模样的儿子,说是要交给刑部处理。 胤禩疑惑地看着胤禛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 雍郡王爷带着万岁爷给的御林军在学士府耍了一顿威风,还特意让八贝勒驻扎学士府进行监督,又听说从魏东亭的祖籍江苏抓了一个白净书生,却是魏家的小公子,惹祸上了身,如今被关进了刑部大牢。搞了这么大阵势,为的就是魏东亭大人亏空的那几十万两银子。 消息一经传开,整个京城顿时沸腾起来。 胤禩在学士府帮着魏东亭一起凑银子的时候,胤禛又以相同的方法对朝廷大员进行逼迫,虽说少了御林军的震慑,不如在魏府的效果明显,到底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 三天后,胤禩和魏东亭一并出现在朝堂上。对于魏府亏欠的国库银两全部清还,期间,魏东亭还写下自罪状,声泪俱下痛述其治家不严,以至于族中亲众犯下弥天大罪,便是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任凭君王处置。 普天之下,以强凌弱,仗势欺人的不在少数。所谓‘树大好乘凉’。魏氏一族有了魏东亭这么大一座靠山,行事作为自然是要比寻常贵族嚣张百倍,奈何魏东亭自身廉洁正直,哪里会想到族中人拿他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就单凭‘康熙宠臣’这几个字,便占了上风,断不是普通人能得罪的。 这个结果在胤禛的意料之中,早在前世,他便见识了这些大臣们的家底。就这大殿上站着的任何一官员,其家私怕是也不比国库少多少。当初他以不到七百万两的国库从皇父手中接过大清江山,之后仅仅抄了几个‘重臣’的家,便填满了康熙数十年的国库亏空。这其中的真相,不言而喻。 经此一出,权贵们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尤其在见识冷面王爷的铁血手段后,更是心生惶恐。但凡有权有势之人,无论多么清正廉洁,手底下总会有几个乌合之众。连德高望重的魏大人家族里都出了这么些乱子,难保不齐自家也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若是现在自个儿不查出来,待将来事情闹大了,惹上了人命官司,又加一条亏空之罪,到时候,怕是连抄家流放也不过如此了。 此刻,众臣均纷纷上奏,并向康熙保证,尽量在最快的时间内凑够银两,还清欠款,也不再闹什么上吊自杀称病罢朝了,但求雍郡王爷多宽限几日,之后必定将债务如数奉还给户部。 康熙站在金銮殿的最高处,唇角带着笑意,目光看向殿上面色平静的胤禛,脸上由衷地露出无尽的骄傲。他的四子站在朝臣中间,似乎散发着柔光,单薄的身躯里蕴藏着巨大的能力,冷峻的容颜,美过大清江山。 他的孩子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还那么贴心。一时间,只觉胸口涌动着阵阵暖意。 片刻失神,康熙的视线从胤禛的脸上移开,同时也将黑眸中的温柔变成了淡漠,他准许了朝臣的请奏,对追债一事草草做了安排,便挥手退了朝,却是迫不及待地将胤禛宣到了乾清宫。 …… 胤禛身着朝服,隔着明黄的帘子与康熙相向而立,“儿臣给皇父请安。” 一阵沉默,无言。 康熙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抹年轻修长的身体,一向精明锐利的眼神却变得迷茫起来,他急着宣来胤禛是做什么? 就想看看他的孩子,就想看看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眸,那张性感的薄唇,还有那挺立的鼻梁,或者是那具伤势刚好却为他奔波劳累的身体,想要他的孩子像往常一样呆在他身边,多呆一会儿,再多呆一会儿。 哦,不对!不应该是这些。 他的四子立了大功,他应该给予他赞扬,肯定,或者奖赏。是了,他的身体才刚好,作为父亲,他需要给他关怀。 康熙俊朗的脸上带上了慈祥的笑容,眼睛里却暗藏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他招了招手,示意胤禛进来,赐了座,又让李德全斟上茶。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康熙眼眸含笑,温和道,“身体如何?” 胤禛享受着康熙的关爱,俊美的容颜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劳烦皇父挂念,都是些皮外伤,现在已经大好了。” 康熙的语气越发温柔起来,带着淡淡的怜惜:“太子犯了混,却是苦了你。” 胤禛微微一愣,笑容僵在唇边,不知作何回答。 所幸康熙也并无意让他回话,又自顾自地说道:“昨日太子送来折子,山东那边的灾情并无缓解,又让朕给他拨三十万两银子下去。”一说到这个康熙就来气,皱了皱眉,又道,“大部分灾民已经北上了,过不了几日便会到达京城。这几天你先好好休息,准备安排进京的难民。既然那帮老顽固已经请奏会尽快还清欠款,你就别太操心了,接下来的事交给马齐去办就行。” 胤禛道:“儿臣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父成全。” 康熙挑眉,等待胤禛的后话。 “安置灾民一事,皇父可以全权交由八弟处理。山东一带灾情严重,儿臣……儿臣想前往视察。” 话音刚落,就被康熙严厉拒绝:“不行!” 胤禛惊得睁大双眼,用奇怪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康熙。 康熙眉头一皱,自觉刚才反应过于激烈,在老四面前失了态,别过脸,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过了半响,才道:“山东那边有太子坐镇,也不怕那些官员除了乱子,就算灾情再严重,也不用两个皇子前往。” 太子对老四一直心存芥蒂,上次刺杀胤禛未得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老四独自去了山东,那岂不是给太子送命去的! 突然,脑海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如果太子是胤禛那该多好。 康熙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吓到了,不知道究竟希望胤禛取代老二成为太子,还是希望太子改过自新成为胤禛那样的人。 胤禛不知康熙想法,据猜测也是皇父担忧关怀的成分居多,可依他心中所想,正好趁追债这个机会打击太子,再说,远在山东,即便是他从中做些手脚来陷害太子,皇父也不容易觉察。哪知皇父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他。 第26章 转变 由于康熙的强硬态度,胤禛未能如愿前往山东。三五日后,大批的灾民涌向京城,街道上,到处可见布衣褴褛的流浪者。康熙命胤禛着手安排难民,胤禩从旁协助。 大约过了半个月,户部尚书马齐拿着折子欢天喜地来到乾清宫,向康熙禀告追讨国库欠款的结果。 像是从未遇见过的喜事,马齐高兴得合不拢嘴,第一句话便道:“满了,银子都满了。” 康熙喜道:“欠款都追回来了?” 马齐狠狠地点头,将手里的折子递给康熙,言语之间丝毫不吝啬对胤禛的赞美:“除了几位皇子,基本上都追回来了。这次多亏了四王爷,若非王爷胆识过人,奴才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康熙合上折子,喜形于色,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马齐坐下,笑道:“朕知他素来胆大心细,又不怕得罪人。这些个老顽固,连朕都把他们没辙,结果老四天不怕地不怕,倒是抄起他们的家底来了,哈哈……” 马齐道:“都是万岁爷圣明,王爷才得以施展拳脚。” 听着外人夸赞胤禛,康熙眼里的笑意越发浓了,英俊的脸庞遮掩不住心底涌起的骄傲和自豪,笑着点点头:“朕这些儿子,也就他最得朕心。” 马齐愣了愣,没有接话,只陪着康熙笑。 过了好一会儿,待康熙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才说到今日来乾清宫的第二个目的:“太子殿下昨天来了消息,说是难民北上进京,正好趁此重建农田房舍,修补决堤河口。今儿一大早莎穆哈大人便拿着条子让奴才审批,因涉及的款项众多,金额巨大,奴才拿不定注意,特地来请万岁爷示下。” “哼!”康熙瞬间转变脸色,冷声道:“这个混账东西,变着法子从朕这里讨钱,但凡他有老四一半的能耐,朕便是做梦也给菩萨烧高香。” 马齐连忙起身,惶恐道:“万岁爷息怒。” 康熙深吸了几口气,摆手道:“罢了。”说着传来李德全,“传旨,让太子快马加鞭速回京城,在外边时间久了还不定野成什么样。着工部侍郎台布为钦差大人,前往山东视察灾情。” 李德全领了旨,行礼后便退下了。 …… 八月底,工部侍郎台布的圣旨达到山东,无奈,太子胤礽只得应召赶回京城。前些日子胤禛奉命追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太子为了偿还欠款,在山东一带卖官鬻爵,大肆敛财,虽说手段不太正经,到底把亏欠国库的银子给弄齐了。 此次回京,原以为康熙对其怒火有所消减,哪知一进紫禁城,便听到万岁爷如何宠爱雍郡王的传言。 追债一事过后,万岁爷对雍王爷的宠爱堪比当年的太子殿下。 回到毓庆宫,打碎了一地的瓷器,又对着几个奴才发了火,太子方平息心中的怒气,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内,苦想对策。 …… 胤禛陪康熙赏花下棋后,转道回了府。 邬思道正在房间内为青宁上课,抬眼瞥见胤禛的身影,便合上书本,慈爱地抚着小姑娘的小脑袋:“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格格可以去玩了。” 青宁惊喜地转过头,连忙起身扑倒胤禛怀里,撒娇喊道:“阿玛……” “乖……”胤禛顺势抱起青宁,笑了笑,邀请邬思道一同进了内室,逗弄小女儿玩了会儿,随即招来苏全,带着青宁去了四福晋的院子。 书桌正中放着一本黑色封面的折子,胤禛微微一愣,抬头却对上邬思道似笑非笑的眼神,道:“先生查出了什么?” “王爷翻开看看便知道了。” 胤禛依言,翻开折子一页一页看下去,上面所记录之事,尽与太子有关。 目的很明确。 若是将其呈予康熙面前,将会是一个打击太子的大好机会,如果他再从中做些手脚,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将太子拉下马。到时候,太子被废也不在话下,凭着这几年康熙对他的态度转变,他有把握让康熙的目光完全聚集在他身上,成为继太子后不二的储君人选。 用不着等到康熙四十七年,也不用与老八斗智斗勇,就连老大,他也可以轻松搞定。 前世的经历赋予他比别人更加有利的条件,他清楚将来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他知道怎样讨康熙欢心,也明白怎样做一个让君王放心的储君。 此时,他的心里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他甚至看到了太子锒铛入狱的情景,看到了他站在金銮殿的最高处指点江山的万丈豪情,看到了他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名垂千古的青史。 “王爷?” 邬思道清亮柔和的声音打断了胤禛的思维。 胤禛回过神来,掩饰性地清了清嗓音,合上折子,沿着书桌坐下,目光深沉,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胜利之光。 “王爷作何打算?”邬思道缓缓开口,想要将这位陷入权力漩涡中的皇子拉扯出来。 “打算?”胤禛反问了一句,心中一个激灵,眼神逐渐清明起来,理智也逐渐回笼,他几乎要怀疑,刚才那一瞬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附了身。 邬思道松了口气,继续问:“王爷打算上呈给万岁爷?” 胤禛一怔,随即摇头:“不,不能这么做。” 所有的皇子阿哥中,谁都可以向皇父呈交太子的犯罪记录,唯独他不行。他不能。虽然他很想以此打倒太子,但是理智上,绝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曾与太子共事十余载,他无法向皇父交代,他收集这些证据的动机。 而最关键的在于,他无法确定,太子在皇父心中的地位,是不是独一无二? “我今日陪同万岁爷下棋的时候,在乾清宫看见了一个宫女,说是太子从山东带回来的落难女子,献给了万岁爷。” 邬思道皱眉,眨了眨眼,询问道:“王爷有何疑虑?” 胤禛垂眸,遮掩住心中淡淡的失落,轻声道:“那女子,与仁孝皇后有八分相似。” …… 从山东回来,太子心中明了,康熙对他必是失望至极,他用过各种手段,试图挽回康熙的宠爱,但结果都以失败告终,尤其在他刺杀胤禛失败后,康熙看他的眼神,完完全全变了,唯恐一不小心便失了这太子之位。 强的不行,便来软的。于是,太子也学着胤禛打起了感情牌。 所不同的是,胤禛在于培养他和康熙之间的感情。而太子胤礽,却是期望于康熙对发妻的思念之情,能像二十几年前那样转移到他身上。 被太子献给康熙的女子姓乔,单名一个嫣字,是索额图花重金买来的平民女子,只因与仁孝皇后有三分相似,便将其带回府中。之后又聘请江湖术士、民间神医,对这女子进行易容,再请来琴音技师对其培养教导。 且索额图本意并不在于弄出第二个赫舍里氏,所以,此女子除了容貌经过雕琢,与赫舍里氏有八分相似,但在气质上,却是独树一帜,养成了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 太子动用宫中的人脉,将乔嫣安排进入内务府,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康熙撞见,就凭那副熟悉的容颜,也足以让康熙顿足挽留。 第二天,康熙便将乔嫣纳入后宫,赐贵人封号。 胤禛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上辈子太子做了那么多大逆不道之事,康熙都能原谅,况且这辈子,太子还未生出谋逆的心思,康熙对其更加包容。就连他被太子追杀,也能一句话便掩饰过去。 可他做了这么多,甚至差点赔上性命,到头来,还不及一个似仁孝皇后的小女子。 “郡王爷?” 胤禛听到声音抬头,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乾清宫门口,瞥见李德全担忧的眼神,不禁苦笑了一下,道:“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李德全一脸为难,犹豫半响,道:“万岁爷正与乔贵人赏曲儿,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胤禛一愣,只觉心口猛然一痛,牵起唇角勉强笑了笑,随即转身,远离了这座他比雍王府还熟悉的宫殿。袖口里藏着那份黑色折子,微微一用力,便听到指关节‘咯咯’作响。 李德全望着胤禛远去的身影叹息一声,接着进了内殿。 康熙端着酒杯怔神,不是在赏曲儿,倒像是在发呆。乔贵人笑靥如花,一面给康熙掺酒一面欣赏台下的歌舞。 看到李德全从门口进来,康熙放下酒杯,深邃的黑眸恢复了一丝生气。 老四来过了,却被他挡在了殿外。 “好了,下去吧。”康熙起身,挥手让殿里的宫人和歌姬都退下,也不理会乔贵人泫然欲泣的神情,心烦意燥地走进寝室。李德全紧随而至。 作为乾清宫的大总管,康熙身边第一人,李德全也有些揣摩不透这位帝王的心思了。明明前一段时间还那么宠爱雍王爷,不遗余力地夸赞他,更是经常宣召他来陪驾,有了好东西也是第一时间赏赐给雍王府,父子俩谈天说地,赏花对弈,就是连万岁爷亲自抚养太子那会儿,也不如和雍王爷在一起融洽。两人不似父子,倒像是知己。 可就在一夜之间,万岁爷对雍王爷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不夸赞王爷了,更是连面都不愿意见,还故意躲着他。 李德全小心翼翼上前,给康熙斟了茶。 康熙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然后行至软榻前,平躺着,闭目养神,轻声问道:“老四有说过来做什么?” 李德全摇头道:“奴才按万岁爷的吩咐向王爷回话,王爷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康熙没有睁眼,沉默片刻,缓缓道:“沿海一带强盗猖狂得很,明天派老四前去平叛,让兵部尚书多调些人手。”顿了顿,又道,“让老大也跟着去……” 李德全惊愕。 康熙又自顾自地说道:“京城里安置难民的事,交给老八全权处理。” 第27章 报复 康熙派遣胤禛前往沿海一事,遭到了除了太子一党外的许多人的反对,尤其是德妃,虽不能明着反抗康熙的旨意,但身为人母,内心的担忧迫使她不得不做出反应,以此抗议康熙的行为。 平静地来到乾清宫,用极为冷淡的语气向康熙请了旨:“老四此行必是凶多吉少,还请万岁爷准许臣妾前往潭拓寺,为老四祈福。” 康熙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他甚至也解释不通自己的行为,像是魔怔了一般,明知道沿海一带恶霸横行、凶险恶煞,却仍然固执地下了旨,就连德妃等人万般劝说也不曾动摇决心。 然而,在胤禛离去的第二天,他开始后悔了。 “十三阿哥求见。”李德全的声音适时响起。 康熙抬头,还未宣召,便看见小十三大步走了进来,稚气未脱的脸庞带着些许怒气,明亮清澈的眼眸写满了不甘,不似平日里乖巧可爱,略微嘟着嘴,眼睛直直地盯着康熙,传达着不满的情绪。 “你的教养和礼仪呢?”康熙眯眼,不悦地开口。 十三轻微哼了一声,半跪着向康熙行礼:“儿臣给皇父请安。” “若是为了你四哥的事情,朕可以不计较你的失礼,不过,最好在朕动怒之前离开乾清宫。”康熙烦闷地翻开一本奏折,他现在没有任何心思听任何人说任何话。 十三微微吃了一惊:“皇父……” 沉默半响,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虽然四哥对他极好,但眼前更是他敬爱的皇父,可是沿海那个地方…… 就连他这个半大的孩子也明白,那地方危险得很,以前朝廷派兵剿匪,都是派遣一些经验丰厚的老将,哪用得着皇子亲自出马。皇父这么做,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通——四哥失宠了。在太子二哥进献那个恰似仁孝皇后的女人后,皇父对四哥的态度瞬间转变,他几乎要怀疑,就是那个女人在皇父面前吹了枕头风,导致皇父厌弃了四哥。 对于皇父突如其来的冷漠,四哥心里一定不好受。十三看着康熙,诚恳道:“儿臣想要追随四哥前去沿海,希望皇父成全。” 不知这句话触及了康熙的哪根敏感神经,‘噌’地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英俊的容颜乌云密布,怒火在胸口燃烧,一把将手里的折子仍在地上,摔成了两半,指着十三,正要大骂,却看到那张单纯的小脸被他吓得失去了颜色,清亮的眸子染上了惊惧。 康熙无力地垂下手,重新坐下,淡淡道:“为什么?” 十三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说道:“四哥疼我。”大胆地瞥了康熙一眼,又不怕死地说了一句,“皇父不是早就知道么?” 瞳孔猛然收缩,康熙紧握成拳的手微微一颤,他明白十三在说什么,那年在五台山度过的日子几乎成了他们父子三人心中最温暖最柔软的存在。 “下去吧,朕不会让朕的儿子受伤的。”朕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一些感情。 康熙挥了挥手,给了十三保证,便挥手让他退下。 十三一走出乾清宫大殿,就被躲在圆柱后的另一个少年拉过去。十三吃痛,皱眉甩开少年用力过度的双手:“十四,你放开我。” “皇父怎么说?”十四依言放开十三的胳膊,急着问道。 十三摇头,沉思道:“我也猜不透皇父的想法,他只说,不会让四哥有危险。” “这不是废话么?就算四哥再不受宠,那群官兵也不敢拿四哥的性命开玩笑。”十四冷哼,愤懑的神色,嘲讽的语气,无不表达着对康熙偏心的不满,“皇父这么多儿子,也不及太子一个重要,呵,乔贵人……本阿哥倒要看看,毁了那张脸,她还有什么资本去勾引皇父,太子……” 十三猛地捂住十四的嘴巴,轻声呵斥:“住口,你不要命了,这些话也是能乱说的!” 十四不服气,推开十三向前走了几步:“有什么不能说的!太子能做得,我凭什么就说不得?皇父……” 十三气急,一个耳光打在十四脸上:“你……” 抱怨的声音停了下来,十四愣了愣,抬头便看见十三那一双担忧和懊悔交织的星目。 十三手足无措,想要抚上十四红肿的脸颊,却被他一闪身躲开了,又急又悔,只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十四怔怔地看了十三半响,没有生气,突然叹息一声:“真希望能快点长大,保护额娘,帮助四哥。” 十三小心翼翼地观察十四的神色,在确定他对刚才那一巴掌并无任何不悦,才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里笑闹的语气,似安慰又似打趣:“那你现在应该待在无逸斋好好上课才是。” 十四不雅地朝十三翻了个白眼,转身远离了乾清宫。 “你最近跟八哥走得近么?” “没有。” “四哥走的时候叫我看着你,以防你脑子发热站错队。” “哼,我还分得清谁是我亲哥。” “谁叫你前科太多,每次跟四哥闹脾气都拿八哥做威胁。是我,我也得多多提防你。” “闭嘴!” …… 和十三的理解一样,整个京城的人对于康熙派遣胤禛前去沿海剿匪一事,都持同一观点——雍郡王爷失宠了,太子殿下的地位一如从前。 康熙偶尔也会听到这些流言,只是沉默不做声。 而对此最高兴的是太子,康熙对老四的态度转变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自信心。虽然他也不太满意乔嫣以他母亲的模样获得皇父的恩宠,但他不得不承认,母亲在皇父心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否则,皇父也不会因为想到母亲而原谅他,更因此疏远老四。 在太子为自己合理的逻辑推理沾沾自喜的时候,索额图也在暗中精心地布置着,如何夺得属于君王的最高权力。 寒冬将至,朝廷后宫一片祥和,近日内也无大事发生,康熙难得清闲下来,想起去无逸斋考察皇子们的功课。总的说来,这些日子,除了对胤禛不正常的思念外,康熙的生活并未有任何改变。 是的,不正常的思念。跟以前出征准噶尔,在外思念太子的感觉不一样。 那不是一个作为父亲应有的思念。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往深处想,他害怕那个结果会毁了老四,毁了他和老四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父子感情。 他是那么舍不得那个孩子对他的濡慕和敬仰,忠诚和信赖。 无逸斋一众小萝卜头并排站在一起,接受康熙的考察。十三的年纪最大,康熙打算春节过后便让十三去户部跟着胤禛历练。其次是十四,那泼皮猴,从小到大尽惹是生非,可精灵刁钻的个性偏偏让康熙讨厌不起来。 儿子太多了,年纪小的他甚至叫不出名字。 康熙感慨地看着他的皇子皇孙们,却突然发现刚刚还念叨的十四根本不在这里。 瞬间沉下脸来,威严的声音出口:“十四阿哥在哪儿?” 十三抬头,正好对上康熙询问且恼怒的视线,心中暗骂十四祸头子,却又不得不站出来回话替十四解围:“十四弟昨天吃坏肚子了,所以……” 拙劣的谎言! 康熙皱眉,明显不相信十三的话,但也没有道破,想了片刻,十四那小子混惯了,他也懒得理会,一声冷哼,便开始考察皇子皇孙们。 半个时辰后,十四仍然没有出现。十三有点着急了。 又过了一刻钟,康熙合上书本,瞥见十三额头上的点点汗珠,冷声道:“放学后,让十四来朕的书房。” 说着起身,正准备离开,却见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跑进来,一面磕头一面禀道:“万岁爷不好了,乔贵人掉到水里,太子殿下硬说是十四阿哥撞到了,正拉着十四阿哥给乔贵人赔罪。” 十三听了,‘唰’的惨白了脸色,看向康熙的目光带着乞求。 康熙铁青着一张脸,二话不说,袖子一甩,大步走出无逸斋。 十三看了眼那位传话的太监,只觉眼熟,来不及多想,便跟上康熙的步伐,来到事发现场。 出事的地点是在御花园的一个水池边。 康熙等人赶过去的时候,乔贵人全身湿漉漉地跌坐在地上,小声的抽泣,姣好的脸上被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鲜红的血液顺着池水,混合着泪水滴在青石板上,狼狈不堪。十四仰着脖子与太子据理力争,面红耳赤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 周围的宫人对乔贵人不理不睬,都胆怯地围观两位皇子争吵,也不敢上前劝架。 “混账!”康熙一声怒吼,将所有人都吓破了胆。 太子惊得全身一颤,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失态,居然为了一个贵人和弟弟吵架,而且还被皇父逮住了。真是有失太子风范。 看着越发糊涂的太子,康熙不期然地就想到了胤禛,成年皇子中,除了胤禛,就没有一个让他省心的。而他寄予最高期望的太子,已经将他的耐心耗完耗尽。 胤禛…… 又是这个名字。康熙有片刻失神,不敢继续想下去,抬眼瞅了瞅凄然无助的乔贵人,黑眸一闪,不理会太子悲伤却带着期盼的眼神,径直走了过去,弯下腰亲自将乔贵人扶起来,又召来李德全,安排几个宫女护送乔贵人去了乾清宫。 太子望着康熙二人相携离去的身影,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十四却是气愤地扔掉手里的玉佩,狠狠地瞪着那个纤弱娇柔的、依偎在他皇父身边的、与仁孝皇后有八分相似的女人。 步入乾清宫,康熙将乔贵人重重地摔在地上,冷声道:“以后再与太子有任何瓜葛,小心你的脑袋。”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内殿。 他倒要看看,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太子能混蛋到什么程度! 第28章 弃情 十四被十三拖拉着进了南三所。 一进房间,十三便质问道:“是你干的?” 十四仰着脖子,沉着脸,冷哼道:“是又怎么样?我就不相信皇父为了一个小小的贵人来惩罚我这个皇阿哥。” 十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道:“你……你……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轻重!” 十四不理会,转身在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企图浇灭心中的怒火。 皇父偏心至极,竟然将一个贵人安置在乾清宫内,如今被他毁了容,反倒是勾起了皇父的怜惜之情。小时候也听过额娘她们说起仁孝皇后的事情,却不知皇父对仁孝皇后如此情深,即便是替身,也疼宠至极。 呵,真是便宜了太子。春节将至,皇父却没有下旨让四哥回京的打算,他才不甘心,四哥就这么倒了! “四哥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别冲动干傻事,你可倒好,跟太子起了冲突。如今德妃娘娘不在宫中,四哥又远在沿海,若是太子报复,看你找谁哭去。”十三坐在十四对面,喋喋不休,对十四的臭脾气即担忧又恼怒,“忘了你九岁那年差点断了条胳膊,你以为真是马失前蹄跌倒的?若不是……” 十四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打断十三:“吵死了,比四哥还能唠叨!” 十三道:“我还不是为你好。” 兄弟俩又起了斗嘴的兴致,正巧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十三十四停止了争吵,定睛一看,原是十四的贴身太监,手里拿了几封书信,禀道:“两位阿哥,王爷来信了。” 两人双眼一亮,从太监手里抢过信件,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 十四看了看名字,将其中一封递回去:“这是额娘的,你把它送到潭拓寺去,交到额娘手中。” 那小太监领了命,便转身出了房间。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两人拿着胤禛写给他们各自的信件,仔细看起来,生怕错过胤禛交代的任何一个细节。 然而,不到两分钟,兄弟俩同时爆发出大笑声: “四哥让我监督你吃饭,说小孩子挑食长不高,哈哈哈,怪不得你比我大还没我高。” “四哥让我教你学算数,免得日后连基本的加减法都不会了。” 十四瞪眼,反驳道:“你才不会加减法!” 十三嘴上不让:“你才长不高!” “你……” 两人瞪大双眼对峙半响,十四哼了哼鼻子,别过头,脸上略显羞赧,没了胤禛的约束,德妃又去了潭拓寺,少了管教,这些日子确是越发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了。 四哥真讨厌,这么远都不忘检查他功课。 嘴上抱怨,心里却觉得一丝甜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十四凑到十三面前,问道:“你说四哥给皇父写信了么?” 他和十三,还有额娘,都有四哥寄回来的信件,写给四嫂的想必早就送到府里了,想当初皇父那般宠爱四哥,如今却一下发配到沿海,四哥心里有怨,肯定不愿意提及皇父。 胤禛前往沿海两月有余,于情于理都该给京城的亲人写信报平安。如十四所想,德妃几人都是于胤禛最重要的人,自然是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至于康熙,或许曾经胤禛奢望过他和康熙之间的父子感情,也或许是他自以为是,那么坚定地认为,这辈子除了必得的皇位,他还能收获到上辈子从未有过的亲情。 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可笑,今生修复了德妃和十四与他之间的感情,那便满足了,何必去期望一个帝王能给他如同父亲的爱,更何况康熙的儿子那么多,而最宠爱的那一个,无论前世今生,都不是他胤禛。 乾清宫里。 康熙收到的不是儿子们的书信,而是一封规规矩矩工工整整的奏折,上面尽列沿海强盗盛行的详细情况,还有直郡王和雍郡王剿匪的各项事例行动,唯独没有作为一个儿子写给父亲的关爱之语。 心里有些许失落,淡淡的惆怅,夹杂着一丝嫉妒,还有一份难以启齿的禁忌。 …… 前去沿海剿匪的胤禛等人被安置在福建水师提督陈汶府上。 经过两个多月的战斗,沿海一带出没的强盗少了许多,加之年关将近,各个港口场所戒备森严,当地的居民倒是过了好长一段安稳日子。 这几日闲来无事,胤禛带着苏全和李卫去了街上,按照以往的惯例,不过多久他们就会被召回京,心里头欢喜,毕竟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自是不喜欢这海风肆虐环境恶劣的地方。想着回去的时候给府里几个儿女带些小玩意儿,还有十三和十四那两个混小子,少了他在一旁监督着,指不定闹成什么样了。 去了一家玉器店,精挑细选了老半天,才慢条斯理走出来,又拐过街角去了一家首饰铺。胤禛在前,苏全和李卫分两侧跟在身后,主仆几人闲情逸致,一路上走走停停,这看看那瞧瞧,丝毫没有被康熙冷落的落寞。 途经一家酒楼的时候,却看见有人打招呼。胤禛顿足,抬头望去,原是老大胤褆在阁楼上向他挥手。 细想片刻,胤禛携着苏卫二人上了酒楼,来到胤褆所在的厢房。 “四弟今儿个兴致不错嘛?”胤褆招呼店小二多拿了个酒杯,又添了几个小菜,抬手指着桌椅,示意胤禛坐下。 胤禛拱了拱手,陪笑道:“大哥不也是一样?” 胤褆是个直性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虽然前些年在胤禛手里吃了亏,但也没太放在心上,更何况他一直视太子为眼中钉,这两年胤禛和太子关系决裂后,他对胤禛倒是有了几分亲近之意。难得的是胤禛拿他当大哥看,就像这次剿匪,许多计划决策他根本不懂,胤禛也会象征性地向他请示,保全他这个当大哥的面子,不像老二那个混蛋,常常仗着太子的身份让他难堪。 今日喝了几杯小酒,这话就不免多了起来,况且胤禛对他的态度很是受用,当下便道:“你就这么甘心?” 握着酒杯的手一顿,胤禛偏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胤褆。 胤褆呵呵一笑:“你别跟我装糊涂,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胤禛反问道:“大哥问我,何尝又不是在问自己?” 胤褆虚眯着眼,直直地盯着胤禛,平静的眸中没有一丝波澜,看不清主人此时的情绪。 兄弟俩执起酒杯,对饮。 沉默片刻。胤禛突然道:“咱们兄弟这些年做的,都不过是抱着同一个目的。可皇父是君,却不知几时扮演着父。咱们渴望他的另一个身份,中间却隔着各种各样的无奈。来到福建这两个月,弟弟倒是想清楚了许多,想必大哥心中应该比弟弟更加明净。” 胤褆嘲讽一笑:“这几年你玩了这么些小把戏,到底来还不如太子找来的一个小女子,真是难为你了,雍郡王,又是筑河堤,又是追欠款,还差点丢了命。呵呵……” 胤禛听得真切,不以为意,胤褆嘲讽他,却没有恶意。 太子二哥天生尊贵,仁孝皇后在朝野后宫都负有盛名,加上皇父的万般宠爱,朝中上下对二哥这个尚在襁褓就册封的太子并未有太多不满,只是年纪渐长,移了心性,惹来众兄弟心中的不快,才想要取而代之。 一来,是想要博得皇父对太子那般独一无二的父爱;二来,也想证明各自的本事。 他胤禛,也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只是他天生自负,又有前世经历,想得到的就比众兄弟更多了。 “我自小便听说大哥与二哥不和,明相和索相明争暗斗,为的便是替大哥鸣不平。不过在弟弟来看,大哥从小精通兵法,在军事上有极高的造诣,反而对朝中之事关心甚少。这些年,大哥争的,恐怕不是二哥那样的地位,而是一口气。” 胤禛这话说得诛心,众皇子就算有二心,也不会这般明说出来。 而他看得透彻,上一世,老大为了打击报复太子,竟做出巫蛊之术这等事来,若是老大真有心于帝位,便不会这么愚蠢莽撞。 自嘲笑了笑,枉他费尽心思讨好皇父,沉浸在皇父温柔宠溺的陷阱里,却忘了,作为一个帝王,怎会轻易将真心倾付他人,即便是他在位时,如此看重和疼爱弘历,心中也存有一丝作为皇帝应有的警惕。幸亏这一次流放沿海,让他从自己编织的亲情梦中惊醒,想起了最初重生的目的。 他将再一世为王为帝,而感情,前世不曾有,今生,有了生母的挂念和关怀便已足够。 面对曾经的对手,若是不能将他们说服放弃,那便只有致死打击。 胤禛看着胤褆,想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到情绪的波动。 果然,下一刻,胤褆盛怒而起,攥着胤禛的衣襟,道:“我最讨厌你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以为能揣测每个人的心思,可结果呢,还是抵不上皇父心中太子半根手指重要。” 胤禛稳坐不动,只是用平静的目光直视胤褆的眼睛。 胤褆被胤禛盯得发慌,松开手,逞强道:“不如你跟了我,至少我不会像太子那样,让你卖力还要提防你,更不会暗中下手将你置于死地。况且,这两个月,咱们兄弟俩合作的还算愉快。你不妨考虑考虑?” 第29章 疏远 午后,胤禛在书房浅眠,苏全拿着抹布在擦地。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只见李卫蹑手蹑脚走了进来,苏全抬头瞥了眼胤禛,板着脸瞪着李卫,小声喝道:“出去,别打扰了爷睡觉。” 李卫做了个鬼脸,抢过苏全手里的抹布,反倒过来轰他。 苏全不如李卫胆大,怕吵醒了胤禛,只得一面对李卫扔刀眼一面走出房间。 恰逢胤禛醒来,看着李卫,眼里带着笑意,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两份折子,丝毫不见醒后的朦胧和慵懒,道:“别老是欺负苏全,他以前跟着我在宫里没少受过委屈。不像你,毛头小孩一个,这几年宠着你,倒越发趾高气扬了。” 李卫讨好道:“爷这可是冤枉我了,奴才是看苏公公辛苦,所以特地来帮他分担的。” 说完蹲下身,发起狠地擦地板,然后又替胤禛研磨铺纸,捶背揉肩。 胤禛淡笑着摇了摇头,并未说话,而是拿着折子看起来。康熙已经下旨让他们十日后启程回京,可自从那日在酒楼遇到老大促膝长谈后,心中却涌起一个简单而又可怕的想法。 手里的折子是粘杆处调查太子所记录的证据。 他一直想以此打击太子,却又顾虑重重,如今想来,与他同在沿海的老大岂不是一个良好的契机。 视线落在忙前忙后献殷勤的李卫身上。 被胤禛盯得久了,李卫不自在站起身,摸了摸脸,干笑道:“爷干嘛一直盯着奴才看,莫非奴才的脸上有花?” 胤禛煞有其事地点头,让李卫来到身边,把折子递给他:“交给你一个任务。” 李卫胡乱翻了几下,疑道:“奴才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爷把这玩意儿交给我做啥?” “想办法把这个交到老大手里,但别被他发现了。” 直郡王?李卫小心肝一颤,他才不要跟除了四爷以外的王爷打交道,忙摆手:“爷太抬举奴才了,我小屁孩一个,哪懂朝廷上的事情,我的好四爷,您就让奴才在身边伺候您端茶倒水行了。我这么毛躁,万一事情没办好,倒给爷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胤禛挑眉道:“春节过后,弘昐也该跟弘晖和青宁上学识字了。” 李卫一急:“弘昐阿哥身子弱得很,连福晋都说再过两年上学也不算迟。” “爷还能亏待自己儿子不成?” 李卫焉了气儿,认命地点点头:“奴才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东西送到直郡王爷手中。” …… 月底,胤禛着苏全李卫收拾行李,与胤褆一同回到京城。 回京之前,他做了足够的准备,以便平静地对待康熙。然而,离紫禁城越近,他的心,就越发浮躁起来。 胤禛烦闷地皱眉,硬生生地把心底那一丝期盼给压了下去。 而此时,心情烦躁的却不止胤禛一人。康熙坐在御书房的书桌旁,打开抽屉拿出那副十三在五台山送他的画卷,指尖拂过画上人俊美的脸庞,唇畔不可抑制地浮起一抹淡笑。 真希望那样的日子能长久一些。 父亲只是父亲,儿子只是儿子。而他,也还没有对儿子生出那些越僭的感情。 那种渴望又胆怯,想见却不敢见,以及那脱离亲情轨道的思念,如同一只野兽折磨着他的心。有时候,在梦里,他想要不顾一切,顺应内心的感情,抓住那一道虚无缥缈的痕迹,像他父亲那样,罔顾世俗的眼光,抛却尘世的束缚,真真切切地用心去感知,释放出体内那只狂躁的恶魔。可他却也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不能。 情感的冲动最终臣服于理智的冷静…… 康熙合上卷轴,重新锁在抽屉中,缓缓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才淡淡地问道:“老大他们还有多久能到京城?” 李德全恭敬道:“据探子来报,还有八天。” 康熙点头,不再说话,兀自沉思起来。 八天…… 八天过后,他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胤禛?他该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胤禛却又不至于疏远他?那孩子,是瘦了还是黑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想他? 或许,他还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爱他。 他盼着这八天的时间能快点,又希望这八天时间的脚步能慢点。 当胤禛实实在在站在他面前后,康熙才明白,这几个月来,他所有的纠结和思念都抵不过胤禛那一句‘皇父圣安’。 他想像以前那样,走下去亲自扶起胤禛,像以前那样对那孩子嘘寒问暖。 可是,他看到了胤禛那平静的脸庞,和眸底的一片淡漠。康熙的心一揪,亦用平静的面孔掩盖住心底的楚痛,最后只得抬手,对儿子们说一声‘平身’。 按照惯例,胤褆胤禛二人向康熙禀述了沿海一带强盗横行的情况,以及他们在沿海所做的动作。 康熙听得心不在焉,等两人述职结束,便遣退了胤褆,徒留胤禛一人。 父子俩沉默一阵。 胤禛微不可查地皱眉,揣摩不透康熙的心思,既是因为太子冷落他,这时候又来上演这父慈子孝的戏码作甚? 微微抿唇,平静的语气,淡漠的神态:“皇父若没有其他吩咐,那儿臣便先行告退。” 康熙一愣,笑得僵硬,招来李德全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便见李德全手里拿着一件貂裘大衣从东暖阁走出来。康熙亲自给胤禛披在身上,道:“沿海那地方风大,你身子又弱,平时多注意些,回来了就好生修养几日。” 清香的气息拂过鼻尖,引得康熙心里一颤,不留痕迹后退了一步,拉开与胤禛的距离。 胤禛拱手,态度尤为恭敬:“儿臣多谢皇父厚爱。” 又是一阵沉默。 康熙转过身,摆了摆手,让胤禛退出乾清宫,自己则瘫坐在龙椅上,像是被突然抽干了力气,陷入一阵极度的恐慌和后怕。 他低估了自己的感情,也低估了胤禛的魔力。 …… 胤禛满心复杂地走出乾清宫,转道朝永和宫走去。 肩上披着康熙赏赐的裘衣,温暖的感觉传遍全身,刻意忽略内心的一丝喜悦,也毫无觉察刚才面对康熙时,言语中赌气的情绪,胤禛强迫自己认为,此番康熙的作为才真正属于一个帝王应有的行为。 是了,皇父一贯都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胤禛在心底一声冷哼,懒得多想,只是庆幸自己始终将皇位放在第一,虽然奢望过皇父能给予自己像对二哥那样的宠爱,可他曾经的帝王经历早已经向他发出警告,那也仅仅是奢望而已。也罢,他比任何一位皇子都明白,君心难测。 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一踏入永和宫大门,便听到碧蟾惊喜的呼喊声:“四爷回来了,娘娘,四爷来了。” 胤禛进入大殿,见十三十四两人都在,心情有了好转,蹲身给德妃行礼问安。 德妃激动地站起身来,连忙扶住胤禛,双手捧着胤禛的脸上下打量,直呼:“瘦了,瘦了。出去了几个月,都瘦成这副模样了。”指肚轻抚肌肤,又心痛道:“连皮肤都变粗糙了,我早就听人说过,沿海那地方,不是人呆的,强盗多,风又大,真是苦了你了。” 胤禛被德妃又捏又搓的,脸色大窘,只觉耳根发烫,躲闪着德妃‘慈爱’的双手,道:“额娘,我……我没事,儿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有这么娇弱了。” 德妃顺势放开胤禛的脸,改为牵着胤禛的手,瞋了他一眼:“再怎么男子汉,也是我儿子。” 胤禛任由德妃牵着,行至主位前乖乖坐下。想起前世,老十四每每从边疆回来,额娘也是这般关爱,顿时觉得眼睛发热,鼻子泛酸。 十三捂着嘴巴在一旁偷笑。 十四则干脆放声大笑,扯着德妃的袖子撒娇,赖皮道:“额娘,您摸摸我,摸摸我的脸看看,糙不糙?” 德妃也笑,抬起右手在十四脸上揪了一下,骂道:“细皮嫩肉的哪像个大老爷们,照我说,早日跟着你四哥出去锻炼锻炼才是真,整天没个正经。” 十四装作一副可怜状,嘟着嘴:“额娘不疼我了。” 一句话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正笑闹着,却见刘广先走了进来,禀道:“娘娘,四福晋带着两位小阿哥和青宁格格前来请安。” 德妃看了眼胤禛,忙道:“快进来快进来,今儿个热闹。”说着又转向十三,“你去启祥宫叫你额娘过来,咱们好久没一起热闹过了,把你两个妹妹也叫上。” 十三兴致盎然,嬉笑着跑开了。 德妃招来碧蟾,道:“吩咐厨房,多做些四爷爱吃的菜,今儿个老四和老四媳妇都在。还有,把小九儿也叫过来,她最喜欢青宁这个小侄女儿了。今天,咱们一家人热闹一下。” 不多时,便见十三与其母章佳氏领着两个小姑娘走了进来。 “姐姐今儿可是遇见什么喜事了?” 胤禛和四福晋予章佳氏行了礼,几位阿哥格格又相互见了礼。九格格领着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带着青宁,一同去了后院儿玩耍,殿内便剩下德妃母子和章佳氏母子几人,四福晋眼眸带着笑意,忙前忙后伺候两位长辈。 德妃招呼着章佳氏坐了,笑道:“喜事倒有,可不是什么大喜事。今儿个老四回来,我打算在永和宫为他接风洗尘。再说了,咱们姐妹俩感情深厚,十三也与他们兄弟两人和睦,不叫上你,倒显得我这做姐姐的不够诚心了。” 章佳氏亦笑:“姐姐这么说可真真是折煞妹妹了。” …… 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奴才把永和宫的情况禀告给了康熙,刹那间,只觉整个乾清宫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康熙铁青着一张脸,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着白。 胤禛一如既往地对身边的人亲近,唯独疏远了他。 第30章 阴谋 今年冬天的紫禁城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这是整个京城的普遍认识,不在于地上堆了多厚的积雪,而在于当今圣上那比寒冬更加冰冷的脸色。 帝王身边的人,对其待遇就如同帝王的恩宠,一朝失势,万物成灰。 京城里有关于雍郡王的流言多了起来,而太子的气焰却比从前更加嚣张。 胤禛对此缄默不言,不用多想也知是太子搞的把戏,奈何他本不是个在乎名声的人,即使再泼他几盆脏水,他也能冷静自如。 这盘棋,已经开始了…… 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完全寄托于康熙的宠爱,他需要化被动为主动。 除夕将近,为了避免太子引来的众多嘲弄和讥讽,胤禛干脆告了假,在家修养。康熙心中不满,却又不忍心拒绝,只是想到每日连胤禛的面都见不着,就一股子怨气往脑门儿冲。可这些心思又不能明摆在台面上来,只好自己生闷气,又对太子三申五令,但太子压根儿不当回事,只一味的我行我素。 永和宫。德妃端坐在案几前,一手拿着账簿,一手拨着算盘。作为四妃之一,她开始着手准备除夕晚宴的事宜。 “娘娘,陈大人到了。”碧蟾轻轻走过来,递给德妃一个小暖炉,柔声禀道。 话音一落,便见陈启徐步而入,向德妃行了礼。德妃抬手,让小宫女搬来椅子,给陈启赐了座。 “皇室家宴所用的器具物品,内务府置办得如何了?” 陈启道:“都按照各宫主子的要求,全部备置妥当。昨儿个李公公来内院视察,奴才们都已经上报了。” 德妃点了点头,翻着手里的账册,又道:“一切按规矩办即可。本宫听说新晋的乔贵人备受万岁爷宠爱,至今住在乾清宫。虽说有万岁爷照料,但也不能失了规矩,你先派人把长春宫打扫干净,添置些家具,以备乔贵人所用。” 陈启蹙眉,只觉这话另有深意,又猜不出个所以然,抬头疑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德妃笑了笑:“本宫只是问问除夕家宴的事情,既然陈大人事事都料理得如此妥当,那便不用本宫多费心了。” 陈启不言,琢摸着德妃话里的意思。 德妃看了陈启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宫听闻传言,乔贵人与仁孝皇后面容相似,太子殿下也因此对其多有照顾,如今两人之间,倒是像极了母子相处?” 陈启闻言一惊,那乔贵人与仁孝皇后再相似,也比太子小了十来岁,就算平日里多有接触,又哪敢与仁孝皇后本尊相提并论,更无肖似母子之说了。 正往深处想,又听德妃道:“既然万岁爷和太子殿下如此看重,内务府也不可怠慢了。” 陈启眼神黯了黯,应了一声‘是’,又说了些近日内务府的开销情况,便起身告退。 这些年有德妃和胤禛的照应,加之他本身又极为聪慧,陈启再不是以前那个小小的膳房门头了,如今掌管着内务府的三司一院,而与皇室吃穿用度直接挂钩的广储司,则由他亲自坐镇。德妃今日叫他去,绝不只是谈话闲聊这么简单。 宫里的主子们很少谈及新晋的乔贵人,不想娘娘却关心乔贵人与太子的关系,再想到现今外面的风言风语,陈启微微皱眉,都道是舐犊情深,原来娘娘是要替四爷出气了。 …… 除夕家宴一如既往,热闹非凡,皇室宗亲共聚一堂,举杯同欢。 权术和阴谋聚集的地方,纵使在新春佳节,也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紫禁城,在一片欢喜笑闹中,上演着一场你追我逐的权谋游戏。 胤禛向来不喜欢热闹,这般吵闹的环境更是厌恶,若是情理允许,他宁愿呆在自己的书房练字品茗,也不想来这地方虚与委蛇。心情不好的时候,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除了他真正在乎的人,对于别人,一句笑言都是奢侈。 康熙便是第一个体会到胤禛对‘自己人’和‘别人’的区别。 人在放松的状态下,对内心的渴望愈加强烈,而作为一个帝王,对于难以得到的东西,执念就越发深刻。这是一种跨越性别人伦,打破禁忌常规的感情,他渴望而不可得。 可无论是他身为父亲的天性使然,还是内心深处的偏执爱恋,都无法让他用权力去夺取它。 他在自己编织的情网中,难以自拔。 而另一位当事人,胤禛,却全然不知情。 陪着众兄弟喝了酒,只觉兴致怏怏,疲乏得很,胤禛离席。四福晋远远地瞧见了,也站起身来,朝着胤禛的方向走去。 德妃的席位就在康熙的右下方,抬头看了看康熙,只见他一脸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因心底盘算着今晚的计划,沉思了片刻,便打发碧蟾前去传话:“你去看看四阿哥怎么了?若是累了就引他至永和宫歇息,现在外面还下着雪,惹了风寒就不好了。” 碧蟾领了命,退下了。 康熙敏感地扑捉到‘四阿哥’几个字,抬眼望去,却见四福晋扶着胤禛离开了大殿。鬼使神差地也起了身,离开席位。 德妃双眉紧蹙,并不希望康熙这个时候出去遇见胤禛。 可事与愿违。胤禛前脚刚踏出太和殿,康熙便跟着走出来。四福晋吃了一惊,弯腰给康熙行礼。碧蟾还未走近,就见康熙携着胤禛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徒留四福晋一个人不知所措。 “福晋?”碧蟾望着康熙和胤禛离去的背影,询问道。 四福晋眉尖微拧,道:“万岁爷让四爷陪他散心。” 碧蟾愣了愣,上前搀着四福晋的胳膊,抿唇笑道:“福晋不用担心,依奴婢看,万岁爷不像是冷落了四爷,反倒是在乎得很。” 四福晋惊愕:“怎么说?” 碧蟾道:“奴婢只是觉得,这些日子,四爷不如以前对万岁爷那样上心了。最近宫里宫外的传言很多,福晋别太放在心上,四爷乃性情中人,奴婢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些流言蜚语伤不了他。倒是福晋您,今日看着,都消瘦许多了。” 四福晋羞赧地低下头,不再多说,跟随碧蟾一同往永和宫走去。 …… 夜间的紫禁城,灯火闪亮,如同白昼,雪花纷至而落,泛着银白色的光,给这个热闹非凡的夜晚平添了一丝静谧。 父子俩踩着厚厚的积雪,一前一后地走着。就像几年前,在五台山的峰顶。 心里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总是想着,以前两人之间相处的那些时日,都是用什么来打发的,又是怎么来交流的。那般默契、自然、不受拘束。 似乎明白了一些感情,就多了一层拘束。 “近来身体如何?若是嫌吵不如搬到朕的园子里去,那里清净。”康熙打破尴尬的沉寂,表现得如同一个关心儿子的寻常父亲。 胤禛点头,答道:“多谢皇父关心,好多了。” 习惯了被奉承,也习惯了被恭维,这时候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讨好心系之人。突然发现身边连一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以前有什么事什么话都与胤禛交谈,可当谈论对象变成胤禛时,这肚子里的苦水就不知该向谁吐了。 当真是孤家寡人! “朕听你额娘说,弘晖那小子已经会读书写字了?” “只会写几个简单的数字。” “是个早慧的,有空带过来给朕瞧瞧,考校考校。” “只怕叨扰了皇父。” “他一个几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叨扰,再不济也比十三十四那两个混小子强。” 胤禛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康熙继续找话说,以化解在面对胤禛时的尴尬和慌乱:“朕打算年后让十三跟你去户部历练,也好安排些差事。” “十三年纪还小,不妨再等两年。而且听十三说,他额娘近来身子不大好,怕是离不开十三的照料。”这是自胤禛从沿海回来,与康熙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只因事关十三。 没由得一阵气闷,康熙暗自吸气,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妒意,顺了胤禛的意:“也好。” 胤禛松了口气,低下头,带着一丝愧疚:“谢皇父体谅。” 深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那感觉就好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康熙也失去了交谈的兴致,父子俩谁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各的心事。胤禛俨然一副合格皇子的严格做派。康熙却觉得心里憋屈,自打胤禛从沿海回来,不再讨好巴结他,也不再关心朝堂之事,就好像对争储也没了兴趣,只一心一意做他的闲散王爷。 康熙牵起唇角僵硬地笑了笑,指着不远处一座亭子,道:“走了这一阵也累了,陪朕过去歇歇脚。” 胤禛恭敬应‘是’,规规矩矩跟在康熙身后,琢磨着康熙是真的关心他还是试探他。 刚走了几步,却见李德全惊慌失措地小跑过来。 能让乾清宫大总管这般失态,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康熙和胤禛顿足。 李德全在康熙跟前跪下,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压低了声音禀道:“太子……太子和乔贵人……” 康熙浓眉紧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李德全喘了几口大气,才继续道:“乔贵人突然从毓庆宫哭着跑出来,被当值的太监碰见,奴才们不敢扰了主子们的雅兴,便悄悄将乔贵人带到乾清宫了,来请万岁爷做主。” “太子呢?” 李德全道:“太子还在毓庆宫熟睡。” 胤禛瞅着康熙的怒容,沉默着不说话。李德全这话说得明白,乔贵人大晚上的往太子宫里跑,还被当值的宫人抓住了,若不是有失体面,也不必这么急着来禀告康熙了。 康熙略微偏头,对上胤禛的视线,斟酌再三,终是舍不得让胤禛参和进来,于是说道:“累了便去你额娘宫里歇会儿。” 胤禛微怔,抬头直视康熙的眼睛,却发现那里面蕴藏着他无论如何也读不懂的情绪。 第31章 获罪 因是除夕,又有众多皇亲在宫里,这般丑事不宜外扬。康熙冷着脸回到乾清宫,一面走一面对李德全说道:“你去太和殿传旨,朕今晚身体不适,让晚宴早早散了。” 李德全领命,拔腿跑了。 乔贵人被几个身高体强的嬷嬷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做出这等龌龊之事后,自然不能再留在万岁爷的房里了。 她衣衫不整地蜷缩在角落里,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双臂环抱着身体瑟瑟发抖。上次被十四推到湖里撞到额头,在双眉间留下一块小小的疤痕,平日里用胭脂点缀在疤痕上,非但没有因此毁容,反倒多了一丝妖娆妩媚。 作为一个小小的贵人,乔嫣是没有资格参加皇室的除夕家宴。 乾清宫的奴才都得到过康熙的暗示,无论乔嫣有什么行为,只要在一旁监视就好,不必出手阻拦,尤其是与太子的接触。康熙也并未把乔嫣放在眼里,不过是想通过乔嫣来观察他所重视的太子。 晚上,趁康熙到太和殿赴宴之际,乔嫣便悄悄来到康熙的书房。她是索额图买回来的,而送进宫的目的,一方面是以仁孝皇后之容博得康熙垂怜,稳固太子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棋子潜伏在康熙身边,揣测康熙的心思,获取重要信息。 只是,她虽有心替太子办事,奈何心智脑力不够,十几岁的小女子哪斗得过半世为帝的康熙。 康熙在御书房环视一圈,并未发现有不妥之处。 一个青衣侍卫禀道:“乔贵人打开抽屉,拿着一副画卷看了许久,放下后便设法与太子取得联系。奴才们一路跟到毓庆宫,之后发生的事奴才们不清楚。” 康熙眯眼,他快速走到书桌旁,拿出画卷,脸色难看至极。 并不是十三送他的那副画卷,而是他自己所作,为了他那不能宣泄出口的禁忌之情。 那幅画上面画着同一个人,年幼的,少年的,青年的,微笑的,冷峻的,沉默的,羞赧的。是他放在心里小心翼翼保护的,似乎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的感情。 刹那间,杀气四溢,危险的气息弥漫整个房间。 康熙沉声道:“赐白绫,去毓庆宫。” ****** 太子离开宴席的时候并不知道这是一个阴谋。近日来,康熙对他有所放纵,他便自鸣得意,外有索额图替他布置,内有乔贵人为他谋划,又时值佳节,放松了警惕。每到过年,众兄弟都忙着讨皇父欢心,表面上一副兄友弟恭之派,哪里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出事。 兴致正浓,贴身太监何住来报,说是乔贵人有重要消息禀告,恳请太子前往毓庆宫。 几杯酒水下肚,神智有些迷糊,太子本不愿这时候离席,可乔贵人又打发人来催了好几次,太子被催得不耐烦,怕因此动作引起康熙的怀疑,便趁众人不注意之时回到毓庆宫。 乔贵人是见着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没有按预想的轨道发生。 消息没得到,反倒是进了他人的圈套。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太子看着满面怒容的康熙,只倔强着说了一句话:“儿臣是被奸人所害,请皇父明察,还儿臣一个清白。” 康熙怒道:“你还有什么清白可言!别以为朕不知道,这些年你干的那些混账事。” 太子一惊,脸色微变,眸中杀意一闪而过。定是老四将那些把柄透露给皇父了,心中暗恨,上次追杀不成,这次就应该早些下手,反倒让对方给设计陷害了。 康熙心中一寒,失望至极。又担心乔嫣将他那见不得人的心思透露给了太子,便破口大骂,掩饰心里的慌乱。 这时候,前殿的宴席已经散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和太子都不在席上,定是皇宫里出事了,而且还是见不得人的大事。为了避免被牵连,众皇亲巴不得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宫闱秘辛,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康熙站在毓庆宫大殿正上方,痛心疾首训斥太子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淫|乱宫闱,丧风失德,恨不得将这个儿子塞回他母亲肚子里重造。 太子跪着低头听训,丝毫不觉悔改,反倒在心里策划怎样将胤禛除掉。 父子俩剑拔弩张的时刻,青衣侍卫走进来,向康熙禀道:“主子,奴才们在毓庆宫发现了一处地下室。” 太子突然抬起头来,又惊又怕,似乎全身都在发抖。 康熙瞧着太子的异样,眉头一皱,黑眸一闪,转头面向青衣侍卫,冷声道:“带路!”顿了一下,又道,“没有朕的允许,太子不得跨出房间半步!” 整个毓庆宫已经被康熙的人包围起来,就在刚才发现乔嫣窥探了他的秘密,康熙的心便提了起来。他深知,一旦这个秘密曝光,会给胤禛带来什么后果,若是再被太子加以利用,他甚至不敢想象,他会承受什么样的痛苦。 昨天是他太大意,作画结束后没有及时收藏好,才让乔嫣得逞。 从那一刻,他开始担忧胤禛的生命安全,考虑胤禛将面临的处境,待他百年后,太子登基,胤禛会受到怎样的待遇。 尤其是在毓庆宫的地下室,看到那一副场景后,强大冷静的康熙皇帝,害怕了。 一个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关押着十来个清秀俊美的少年,蜷缩着身子挤在一起,干净澄澈的眼睛透着惊惧和惶恐,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鞭伤,小声的呜咽着。 而受伤最严重的那个少年,有着一张熟悉且与他相似的脸庞。 胤禛…… 心脏的位置猛然一缩,康熙紧蹙双眉,一副可怕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指关节紧握在一起,微微地颤抖。 不能让太子登基!如此暴戾残忍,心狠手辣,怎么会放过胤禛。 可是,这只是他自私的想法,况且废立太子关系国之大体,索额图一党定会百般阻拦,而他又不能明着把那些心思宣泄出来。 “主子,如何处置这些少年。” 纵使心里千转百回,也不过眨眼功夫,康熙面上不显,沉声道:“都放了,带到内务府,交给净身房。” 说着走到为首的少年跟前,蹲下,康熙撩开少年脸上凌乱的头发,眼神一暗,吩咐李德全:“叫人替他梳洗一下,明日送出宫去,由夜殇阁的人处理。” 李德全微微一惊,轻叹一声,对那少年低声道:“走吧。” 接着,康熙下令封锁毓庆宫,御林军层层包围,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 ****** 好好的一个除夕之夜,却发生这样的事情,乃至整个春节,紫禁城都被笼罩着一层阴霾之气,不说欢天喜地过新年了,这个节骨眼上,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惹怒了康熙获罪上身。 康熙免了早朝,言其身体不适,直接搬到畅春园里修养去了,并带上十三十四两人随驾。 太子幽禁获罪的消息一传开,前朝后宫,都骚动起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德妃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有些不敢相信,前几日还嚣张猖狂、散布流言的太子,竟然被康熙给关了起来。 而那个面似仁孝皇后的乔贵人,则当场赐了死罪。 她不过是略动手脚,上演了一出皇太子乱宫闱的好戏,目的在于给老四出气,没想到这结果,还真令她惊喜。 “奴婢听外面的人说,太子暴戾任性,残酷至极,毓庆宫好多奴才都被他活活打死。”碧蟾端着茶杯走到德妃跟前,小声说道,“就是那天晚上,被万岁爷发现了,还有许多从民间掳来的清白少年,一个个被太子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都送到内务府去了。” 德妃皱眉道:“难怪万岁爷生了这么大气。” 碧蟾点头道:“毓庆宫后花园的枯井下面,埋得全是尸体,那些被太子打死没来得及运出宫去的,都仍在那里了。” 饶是德妃,经历过皇宫血雨腥风的人,也忍不住心颤,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 碧蟾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疑道:“除夕那晚,咱们安排的人还没来得及接近乔贵人,就见她匆匆忙忙往毓庆宫跑了,有这么巧的事?” 德妃冷笑:“说明她和太子的关系还真是不简单,倒也不算是冤枉了她。” 碧蟾蹲下来,替德妃揉着小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德妃却是一声长叹,视线穿过永和宫的大门,触及一片白雪皑皑的宫墙:“要变天了。十四还小,牵扯不上这些是是非非,我担心的是老四。” 太子被关,众皇子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都想着要在康熙面前好好表现,讨得康熙欢心谋取储君地位。直郡王胤褆虽不擅长权谋之术,但他手握兵部大权,不可小觑;诚郡王胤祉为荣妃之子,受了母族的怂恿,也想站出来拼一拼;而八贝勒胤禩,有九阿哥胤禟为后盾,又加之他本身能言善辩、温文儒雅、八面玲珑,与朝中官员相处得宜,众皇子中他成为最活跃的一个,也是朝臣们最看好的下一任储君人选。 胤禛依旧把自己关在府里,不轻易出门,将康熙这半年的行为联系起来,细细揣摩,若不是他皇父太过喜怒无常,那便是这其中,蕴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同样身为帝王的他,已经猜不到康熙的半点心思了,这种不踏实不安心的感觉,糟糕透了。 “王爷何不坐下来与我下盘棋?”邬思道平静道。 胤禛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坐在邬思道对面,问道:“先生怎么看?” 邬思道抿嘴轻笑:“顺其自然最好,万岁爷去了畅春园修养,王爷也不妨去圆明园散散心?带上福晋和几位阿哥格格。” 胤禛摇了摇头,他明白邬思道的意思,前世他也是用这种方法接近皇父,引得皇父关注。可这一世不同了,现在皇父对他,带着诡异莫辨的态度,好像希望他靠近,又似乎拒绝他亲近。康熙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深邃复杂的情绪让他本能地抗拒着!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手指轻叩桌面,‘咚咚咚’三声,一个黑衣侍卫腾空而降,抱拳跪在胤禛身前。 “想办法,让直郡王提前动手!”胤禛沉着脸,语气中满含肃杀。 话音一落地,那侍卫瞬间没了踪影。 第32章 揭露 康熙带上十三十四,多少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平日里胤禛对这两个弟弟多有爱护,让他也忍不住心生怜惜,加上十三十四年纪尚幼,未涉及到朝中之事,活泼开朗的性子又深得他喜爱,他也乐得多宠宠。 此番前来畅春园,确是为了清净修养,不得不说,在太子宫里发生的事情,对他的冲击力不小,尤其是在谈及胤禛时,太子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杀意。 康熙叹气,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让原本两个亲厚友爱的兄弟发展成仇人。 他对胤禛一直是满意的,不仅冷静睿智,还对他孝顺有加。而对太子,从小到大,只要事关太子,他一律亲力亲为,可为什么结果会变成这样? 他倡导仁爱道德,太子却如此暴戾残酷,他提倡兄友弟恭,太子却屡次三番陷害手足。 这些日子,脑子里反复思考的便是,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以太子残暴狠戾的性格,会怎样对待胤禛?而他,不可能因为一个儿子,杀掉另一个儿子。 这一刻,他不仅诅咒自己与胤禛血缘上的羁绊,更是忧心年龄之间的差距。他已是半百之人,而胤禛还那么年轻。 他不在了,谁来保护胤禛…… 康熙背靠在摇椅上,有下没下地晃着,仰着头,目光透过稀薄的空气,穿过云层,直接到达蔚蓝天空的那片金黄。 李德全站在一旁,如同雕塑。 “皇父……” 少年清脆的声音入耳,康熙抬头望去,只见十三满面笑意奔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太监,抬着桌椅,拿着笔墨,来到身前的空地上,迅速将宣纸在桌上铺开。 “你又要作画?”康熙意兴阑珊,闭着眼睛问道。 十三点点头,巧言笑道:“若是皇父能为儿臣指点一二,那就更好了。” 康熙失笑,并未起身,说道:“画吧,先看看有没有长进。” 十三依言,提起画笔,在宣纸上挥洒起来。 手里画着画,脑子里也没有停下,十三用余光观察康熙的神色,他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向康熙进言。虽说年纪尚小,四哥也不让他接触朝堂之事,可如今太子被关,众兄弟都行动起来了,唯独四哥一人,待在家里稳如泰山,难不成真要放弃心中的抱负。 四哥对他极好,且这些日子他又常伴皇父左右,他总得做点什么,帮四哥争取一下。比如,探探皇父的口风? 十三拿起作好的画幅,递到康熙跟前,画的是畅春园里的景色。 “不够好,你作画之时心不在焉,单是将景物描摹下来,却没有神韵。”康熙点评。 十三涨红了双颊,暗道皇父真是跟老狐狸似的,就凭一幅画也能看出他心里想的什么?抬起头,只见康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 十三被康熙盯得心慌,摇头道:“没,就是想多陪陪皇父,替皇父解闷儿。” 康熙站起身来,将画卷塞到十三怀里,淡淡说道:“你四哥并不希望你过早参与朝廷之事,你应该明白他的苦心才是。” 说完,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天小十三打的什么主意,他那群不孝子在紫禁城闹了个天翻地覆,争先恐后地在他面前表现,只有胤禛一人不为所动。呵,胤禛把十三保护得太好,都快十四岁了也不让他参与朝廷的是非。而十三又对胤禛为首是瞻,想方设法为胤禛出谋划策。 不得不承认,他并不是生气,只是嫉妒,带着些许遗憾。 ****** 元宵节一过,众皇子的动作都大了起来。太子胤礽安安分分待在毓庆宫里,平静得有些不正常。老八胤禩继续结交朝臣,‘八爷党’势力一夕之间庞大起来。而手握兵权的老大胤褆,暗暗酝酿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跑到畅春园,揭发太子谋反。 由李德全通报后,康熙同意在政务殿召见胤褆。 胤褆着一身朝服,面带七分焦虑、三分激动走了进来,呈给康熙一道奏折,禀道:“这是昨日,儿臣的下属在直隶香河县发现的,儿臣亲自前去查探过,一切属实。此事关系重大,牵连甚广,儿臣不敢怠慢,便连夜赶回京城,向皇父请示。” 奏折上所述:位于香河县郊外的一座山洞里,存放着许多精良的装备武器,再往山洞里面走,是一个巨大的兵工厂。洞口由茂密的草木遮掩,并不容易被发觉。山腰处修建了一条长长的铁索,横跨河流,与山洞深处的兵工厂相连,穿过隐秘的隧道,可以直接到达一处地势平担的山谷。那里有许多官兵在操练。 有人要谋反? 康熙阴沉着脸,冷声问道:“查清楚了?” 胤褆点头,心中忐忑,不禁咽了咽口水,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回答:“是索额图的人。” 大殿内,温度骤降,低压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康熙虚眯着眼,拿着手里的折子看了许久,除去身为一个父亲对此的心痛和无奈,更多的是作为一个帝王,被挑战皇权的愤慨和震怒。 胤褆窃喜,总算能扳倒老二一回了。 上次跟着老四去沿海剿匪,回京途中意外地收集到许多有关太子的罪证,虽说心有怀疑,但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要白不要。不管是天意也好,人为也罢,只要能打击到太子,那便是他的盟友。事后按照证据重新查了一番,居然完全属实。 怪也只怪,老二的敌人太多了,看来想要拉太子下马的还不止他兄弟几个。 康熙拿着折子没有说话,一阵久久的沉默之后,却突然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康熙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后退了一步,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胤褆大惊,被康熙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着了,失声喊道:“皇父……” 李德全眼疾手快扶住康熙,急着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快,叫太医。”说着又看向胤褆,“王爷,奴才先伺候万岁爷下去休息。” 胤褆慌了神,大跨步走上前来,背起康熙,快速朝起居室走去。 紧随着,太医们也陆陆续续到了。 太医诊了脉,说是怒气攻心所致,并无大碍,吃了药,调养几日便可痊愈。 然而,两三日后,并不见康熙的病情有所好转,反倒有加重的趋势。 胤褆急了,皇父平日里身体硬朗得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他还盼着皇父惩治太子呢,可碍于为人子之责,又不能违背康熙的意思,只好待在畅春园,与十三十四一同为康熙侍疾。 群医们束手无策,诊不出康熙究竟得的什么病。 ****** 胤禛拿着粘杆处送来的情报,陷入了沉思,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生病? 苏全小跑着进来,喘着气:“爷,雍王府被朝廷官员给包围了,他们恳请王爷出面做主,三王爷和八贝勒也过来了。” 胤禛一惊,怒道:“万岁爷还活着呢,他们是想做什么?” 苏全急道:“爷,怎么办?外面人太多了,赶都赶不走。” 胤禛一声冷哼,带了几个侍卫向外走。 老大前去畅春园向康熙揭发太子谋反,不料被康熙的病情绊住了脚,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索额图暗中谋划许久,这时候紫禁城无主,怕就怕趁此下手。香河县离北京城不远,如果太子和索额图来个里应外合,紫禁城就危险了。 只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猜不到皇父是真病还是装病? 府门打开,一股威压之势扑面而来,众人停止了喧哗,看着神色冷清、面容冷峻的雍郡王,不禁心里一颤。官员们面面相觑,暗自稳定心神,惊叹‘冷面王爷’居然有这样的气势威严。 诚郡王胤祉往后退了一步,盯着胤禛没有说话。 八贝勒胤禩上前,面带无奈,苦笑道:“弟弟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皇父不在宫中,四哥也一两个月没有露面,太子二哥被幽禁起来,大哥又前往畅春园侍疾,如今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大臣们听闻皇父病重,便恳请弟弟和两位兄长一起出面,处理朝廷之事。” 胤禛抬眼望去,尽是‘八爷党’的势力,看来老八这次是来耀武扬威的。若是在这时候争得朝堂上的主动权,那八贝勒的威望将会大大提高。 淡淡道:“八弟言重了,身为皇子,自然应该为皇上分忧,为朝廷尽职。但胤禛自沿海回京后,身体便一直抱恙,还请各位原谅,恕胤禛不能奉陪。皇父又在病重,不宜打扰,如有重要决策,交给诚郡王也和八贝勒便是。” 胤祉没想到胤禛这么好打发,松了口气,瞅了瞅胤禩,暗自窃喜。 他虽然各方面都不如老八,但好歹是个王爷,加上其母荣妃的势力,若在宫中挟持住老八的生母良贵人,就不怕他老八不听话。待太子垮台后,再合伙老八干掉老大,老四是个淡泊名利的,成年皇子中,便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继承储位了。 胤禩早猜到胤禛会这么说,言道:“既是这样,那弟弟就不打扰四哥修养了,还望四哥早日康复。” 胤禛懒得理会,老八这人一向爱出风头,随意说了几句便关门谢客。 胤禩勾唇一笑,向胤禛告了辞,身后跟着几位颇有权势的朝臣,随同胤祉一起前往紫禁城。 在府门外和两位兄弟一阵折腾,胤禛并未在意,他只一心想着突然发病的康熙。 难道是因为太子谋反之事,皇父受不住打击,所以病倒了? 还有除夕之夜,在太子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近日来看皇父的表现,不像是气恼太子所犯之罪,而是在担心什么。 第33章 骗局 进入书房,关上房门,正想得出神,却见一个黑衣侍卫从屋檐落下:“主子,我们的人被发现了,十几个兄弟受了伤,还有两个下落不明。” 胤禛一惊,紧蹙双眉,问道:“在什么地方?” “香河县,属下们按照统领的指令监视索额图的兵工厂,可昨天叛军队伍突然收编了十来个新兵。就在我们追查他们身份的时候,被对方发现了。”黑衣侍卫平静的声音陈述道,“统领推断,应该属于另一个侦探组织,只是还无法查出对方什么来历。” 胤禛表情沉重,思绪飞快运转,对方来历必定不简单! 前几日老大刚刚向皇父揭露了太子和索额图的谋反计划,今天就有人前去查访,恰好这时候又传出皇父病重的消息,这未免也太巧合了。而且他创建的粘杆处,向来擅长隐蔽,收集全国各地的情报,从未出过差错,怎么会轻易被人发现。他并不认为其他兄弟有能力建设一个比粘杆处更强大的情报组织。 “通知各个分队,暂停一切行动,先摸清对方的底细,今晚让清风来见我。” 黑衣侍卫应了声‘是’,便纵身一跃,消失在胤禛的书房。而胤禛所说的清风,和黑衣侍卫口中的统领,则是同一个人。 胤禛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若真是皇父的人…… 可在前世,并不存在其他暗卫机构,后来他登基为皇,也没见过所谓的康熙影卫,粘杆处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胤禛紧抿双唇,神情凝重,难道是他忽视了什么? 容不得他多想,如果真的存在一个比粘杆处更为隐蔽的情报组织,那他这些年的计划岂不是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而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他的父亲——康熙皇帝。 是夜,胤禛一番乔装,扮作江湖剑客的模样,来到城西的一家酒楼,这是粘杆处在京城的据点。 为了保持隐蔽性,粘杆处并没有固定的落脚点,其成员常常以社会各阶层人士混迹于人群之中,他们除了是粘杆处侍卫以外,还拥有第二个终身职业,或宫女太监,或商人杂工,或平民乞丐,通常能在上级下达命令后,第一时间获得相关情报。 但也有力所不及的地方,比如康熙的乾清宫,以及这次在香河县的暴露。 粘杆处的统领名号清风,是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人,除非遇到特殊的紧急状况,否则是不会与胤禛直接会面。 这次任务失败,实属意料之外,然而对方个个身怀绝技,武艺甚至超越了粘杆处最精锐的侍卫。好在粘杆处常年在暗中运作,灵活性和隐秘性居于上乘,才得以逃脱,但结果仍然有十几个侍卫受了伤,还有两个下落不明,想来是已遭遇不测了。 “可否继续在香河县监视?” 胤禛摆手,沉声道:“先追查那些人的来历,不要打草惊蛇,我怀疑是万岁爷的人。” 清风皱眉,若真是皇上的人,那就不好办了,毕竟他们对这群人一无所知,而且很难确定,他们在以前的任务行动时,有没有被监视。 “我要粘杆处在一夜之间消失,在查清对方身份之前,销毁所有的联系据点。” 清风点头称‘是’,又谈起今日刚探到的消息,道:“太子和索额图不日后就会动手,去年太子从山东回京后,大队人马混入难民之中,北上进了京。如今索额图已将这些人暗中整编,潜伏在北京城内,以便到时候与香河县的叛军衔接。” 胤禛道:“先不管,把消息透露给三王爷和八贝勒,他们会想办法阻止太子。” 两人简单谈了几句,胤禛便起身,带着斗笠,离开酒楼。他需要前去畅春园探望康熙,顺便查探虚实。 …… 听到侍卫通传,说是雍郡王爷求见,李德全笑得脸上开了花儿,作为康熙的心腹,多少能揣测到康熙的心思。这几个月来,哪是万岁爷冷落四王爷,分明是四王爷疏远了万岁爷,惹得万岁爷满腔怨气,连累他也成天饱受万岁爷的哀怨荼毒。 亲自出门迎接,见胤禛只带了苏全一人,李德全笑道:“四爷您总算来了。” 胤禛惊愕:“皇父有事传召我?” 李德全愣了一下,自觉失言,没承认也没否认,道:“万岁爷龙体欠佳,虽有直郡王爷和两位小阿哥近身照顾,却不见有好转。这都好几天了,宫里的主子和阿哥们也没一句安慰话传来,万岁爷心里不好受。” 胤禛微微皱眉,不再多说,加快了步伐,由李德全引着直接朝康熙的起居室走去。 行至起居室门前,李德全便退下了。胤禛顿足,犹豫了半响,才推开房门,轻步走了进去。他与皇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说话了,此时贸然前来,会不会引起皇父的猜忌? 父子俩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说不在乎那是假。重生后,他努力培养和皇父之间的感情,虽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冲着皇位去的,可时间久了,感受着皇父的疼爱和关怀,又哪有无动于衷之理。只是,去沿海之前那段时间,皇父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冷落,确是让他伤了心。 他本是心思敏感细腻之人,前世寡亲缘情缘,让他不敢太过奢望那份真挚独有的感情,一旦受了伤,内心深处便条件反射筑起一道防线,拒绝对方,也欺骗自己。 所以,即便后来康熙有心与他和好,他也不冷不热,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胤禛绝不会承认赌气的成分居多,为君者,最是薄情寡义喜怒难定,与其后来被权势争斗伤得彻底,倒不如一开始就冷冷淡淡的好。 但以他对皇位的执着,又不得不在康熙面前刷好感度。 进入房间,撩开帘子,中间隔着一道屏风,有几个小太监在一旁伺候着。胤禛向康熙请安,随即便听到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胤禛心里一紧,连忙走到康熙的床前,轻拍康熙的后背,助他呼吸。 半响,康熙才恢复过来,胤禛从桌上倒了杯热水,递给康熙喝了,关心的话语脱口而出:“皇父感觉怎么样?儿臣叫太医来瞧瞧。” 康熙用手帕擦拭唇边的水迹,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胤禛走到门口,吩咐一旁的小太监:“你去准备热水和毛巾。”说完又行至外间,添了几盆暖碳在康熙的卧室,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入房间。 片刻,就见小太监端着热水折回来。胤禛打湿毛巾,替康熙擦拭双手,然后敷在康熙的额头上。 出自本能的一连串动作,细致,熟练,不觉得有丝毫别扭和怪异,习惯被照顾的四阿哥不知在什么时候学会了照顾别人。 确保康熙处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中后,胤禛才想起今日来畅春园的目的,暗自皱眉,刚才还在门外考虑怎样面对皇父,自然而然地消除父子俩的隔阂,又不会被皇父猜忌,这倒好,一进屋子这双手双脚就似乎不受控制一样,跑前跑后忙来忙去。 忙到两人都安静下来,胤禛一抬头,便看见康熙那双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皇父……” 康熙面上带笑,打断胤禛的话:“好了,朕知你向来性子倔,脸皮薄,嘴上说生气,其实打心底还是在意朕这个父亲的。前些日子对朕不理不睬,冒犯君威,朕就不计较了。” “儿臣……” “你来了正好,咱们父子俩好久没一起赏花观棋了,南苑那边兰花开了,你陪朕一同前去欣赏。”康熙说着掀开被褥,下了床。 “我……” 康熙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自己穿了衣,行至门口,喊了一声‘李德全’,又转头对胤禛道:“来,把斗篷披上,虽说立了春,但这天气还是冷得很,遮得严实点儿,以免惹了风寒。” 胤禛惊得目瞪口呆,这般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皇父,哪里像是久病不愈? 半响,见李德全手里提着两个小暖炉走进来,递给康熙和胤禛,一人一个,又伺候两人洗了脸,好一番折腾,才恭敬地退到一旁,给主子们让路。 整个过程,胤禛一直处于惊讶呆愣的状态,任由得康熙在他身上摆弄,末了还在腰间系上一块精致透明的玉佩。 “皇父……”胤禛喃喃出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康熙执起胤禛的手,出了门。李德全紧随而至。 胤禛暗恼一时大意栽了跟头,皇父为君多年,老谋深算,便是他两世为人,也不是皇父的对手,早该想到这场病不简单,如今进了这园子,想要出去怕是不容易了。 不过,照此看来,在香河县发现粘杆处踪迹的,十有*是皇父的人…… 心下一沉,不知他这些年的计划,皇父知晓了多少。 …… 迫于康熙的强势和无奈,胤禛住进了畅春园,与之欢喜的还有十三十四。老大胤褆终于松了口气,领了康熙的密旨,带着精锐部队埋伏在畅春园周围。 畅春园里,平静温馨,还带着一丝寓意不明的欢乐。 畅春园外,传言:万岁爷重病缠身,太医们束手无策,连雍郡王也前去侍疾,还有直郡王和另外两位阿哥,想来万岁爷已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了。 消息传到胤祉和胤禩手中的同时,却得到另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太子殿下要谋反。 胤祉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是好!询问胤禩的意见:“咱们是去畅春园给皇父请安,还是留在紫禁城阻止太子谋反?” 老八的铁杆儿粉丝老九胤禟在一旁插话:“若到时候皇父当真在畅春园驾崩,岂不是让大哥和老四捷足先登,若是传位诏书留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对咱们都不利。” “但若让太子攻陷紫禁城,到时候入住乾清宫,即便是皇父的传位诏书也于事无补。更何况,太子只是被关,没有被废,如果皇父不幸病逝畅春园,太子继位那就是名正言顺了,根本用不着起兵谋反。”胤禩缓缓分析道。 胤禟道:“还是先揭发太子,太后和众位娘娘都还在紫禁城,太子这时候逼宫,那便是大逆不道,丧德丧志。咱们阻拦太子,是为了保护太后和娘娘们,清君侧。” 胤禩一锤定音:“就这么办。”沉思片刻,又道,“三哥,你去通知九门提督大人,做好四九城的防范。九弟,你去联系兵部尚书,还有,将消息传送给各旗旗主。皇父虽然病重,但未召见总理大臣和朝廷要员,说明一时半会儿没有大碍,我们要替皇父保护紫禁城,还有宫里的太后和娘娘们。” 第34章 宫变 康熙将胤禛等人留在畅春园作伴,同时封锁消息,成日与几个儿子或赏花品茗,或切磋功夫,很是清闲。 胤禩得到太子谋逆的消息后,便暗中布局,也未向康熙禀告,又因他争强好胜,爱抢风头,于是自作主张拉拢兵部要员,在京城设下埋伏,等待太子落网。若是能镇压太子叛变,到时在康熙面前邀功,那最好不过了。 而如今被幽禁在毓庆宫的太子胤礽,并不知晓康熙病情的真实性,只道是派去畅春园的心腹说法皆一致,便没多想,与索额图一同在书房讨论攻城细节。 按最初计划,由索额图的下属在紫禁城制造动乱,吸引御林军和九门步军的注意力,主要兵力则由太子统率。藏于京城内的部队直接向畅春园进攻,远在香河县的叛军通过早期建设的秘密隧道进京,与太子的队伍会和,集中火力攻打畅春园。 索额图指着地图,分析道:“我派人从午门潜入,先制约太和殿的侍卫,再从神武门、东华门、西华门包围紫禁城,牵制住隆科多的兵力。你趁此前往畅春园,我稍后与你会和。” 太子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索额图道:“当然是越快越好,三王爷和八贝勒已经聚集京城的兵力,就等着咱们落网,咱们有岂能让他们失望。” 太子喜道:“那咱们就提前反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等皇父写下退位诏书,本太子再一个一个收拾这群不听话的弟弟们,哼!” 索额图眼神一闪,没有说话,看着越发糊涂嚣张的皇太子,只觉心力憔悴,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不会采用这么低劣的手段,来帮助太子获得皇位。太子一心幻想于康熙的恩宠,只盼康熙驾崩后名正言顺接手皇位。奈何众皇子势力日益增长,皇宠君恩又虚无缥缈,就凭太子现在的行事作为,怕是等不到康熙归西,就会被其他皇子给拉下马。 无奈,他只有先发制于人,趁康熙病重之际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替太子保住储位。 ****** 是夜,太子躲过御林军的监视,从毓庆宫书房密道逃出皇宫,与京中的部下取得联系。同时,香河县叛军连夜进京,在北京城全方位部署。到了第二天清晨,太子率领三千余叛军潜伏在畅春园周围,发现康熙并未在畅春园设防。 太子暗喜,看来这次行动还算隐秘,老八为了争功,也没向皇父透露消息。如此一来,那就好办多了。 天还未亮,索额图带着人马杀到南午门,杀掉守门侍卫,直冲太和殿。 胤禩是被一声马鸣惊醒,一发现敌人的动静,便迅速召集兵部的军力,从紫禁城的四面八方围攻。九门提督隆科多带领的步军则在外城打压。 两军交战,炮火连天。 胤祉带人疏散城中百姓,胤禟率御林军在东西六宫形成防护带,将双方交火的地点缩小至紫禁城的几道大门周围。 两个时辰后,激烈的战斗场面依旧如火如荼。 对方人数不多,却并不正面交锋,而是采用迂回战术,以守为主,极力避免攻击。胤禩这才发现上了当,很明显,对方是在拖延时间。 难道消息有误,太子的目标并不是紫禁城? 突然,脑子一个激灵,大喊道:“不好,万岁爷有难。”说完立刻调动兵力,调转马头,匆匆忙忙往畅春园的方向赶去。 胤禩暗恼,都怪自己急功近利,考虑不周,若到时候真让太子得逞,逼迫皇父写下禅位诏书,那他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一面策马狂奔,一面对身旁的侍从说道:“快去报告提督大人,立即赶往畅春园营救皇上。” 纵使他速度再快,也没赶上畅春园上演的一出好戏。 ****** 早在太子靠近畅春园的时候,就被康熙发现。一众青衣侍卫暗中出动,悄无声息杀掉几个叛军首领,截取了军队统领权。 凌晨,胤褆埋伏在畅春园周围的精锐部队发现太子,在第一时间做出反攻,然而由于人数力量悬殊,胤褆及其手下全部被捕。太子喜上眉梢,没想到这一切如此顺利,趾高气扬嘲弄了胤褆一番,便派一小分队士兵闯入康熙行宫,待控制了整个畅春园,才将胤褆等人活捉到康熙面前。 此时,康熙正靠在行宫正殿的软榻上看书,久病未愈的脸色看起来憔悴不堪,阵阵咳嗽声听上去让人既担忧又心疼。胤禛和十三十四在一旁伺候,殿内摆放着几盆暖碳,温暖而舒适。 “哐当”一声。 太子突然破门而入,手持刀剑指着康熙和几位阿哥。十三吓得脸色发白,愣愣地看着太子身后一排排身着铠甲手拿佩剑的士兵,将父子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四则直接躲到胤禛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声。 “儿臣给皇父请安。”太子斜眼看了看大殿上方的父亲和兄弟,勾唇轻笑,优雅地向康熙行了礼,言语间尽是得意。 康熙放下书本,看着太子,又猛咳了几声,没有说话。 胤禛沉声道:“你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太子转头,好以整暇地看着胤禛,抬眼反问道,“我的好四弟,你精心布局这么多年,千方百计讨好皇父,想要置我于死地。这时候,你反倒问我要做什么。我做的,不也是你想做的?只可惜,你只会在皇父面前花言巧语,污蔑我,陷害我。不过,耍嘴皮子的功夫哪比得上真刀真枪厉害。” 太子使了个眼神,身边的侍卫便拉过胤禛,将剑刃抵上胤禛的脖子。 “四哥……”十四大惊,去抓胤禛的手,却不料被一旁的士兵一推,直接摔倒在地上。 十三连忙扶起十四,往康熙身边移动。 太子猛然变脸,一把攥住胤禛的衣襟,咬牙道:“从小到大,我待你如何?可是你呢,你又是怎么回报我的?要不是你欺人太甚,我又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保成……”康熙痛心地望着太子,借助十三的臂力坐起来,缓缓道,“你若就此收手,朕还可以原谅你。” 太子的手一顿,随即放开胤禛,在听到‘保成’二字时,有片刻恍惚,眼里闪过一丝疯狂的挣扎,他还在奢望康熙对他那份独一无二的宠爱,妄想曾经的无上尊崇和荣光,纵使他后来变得骄奢淫逸,暴戾残忍,但在内心深处,总有一个角落是属于父亲的柔软。 不过,一切都不可能了,皇父已不再独宠他,兄弟已不再尊敬他,即便是今日原谅他的犯上,来日也会以更多的借口将他打压。 “不需要!”太子狠声道。说着让人准备笔墨,置于康熙面前,又道,“还请皇父写下传位诏书,儿臣一定为您重建寝宫,您应有的尊严和威望一样都不会少。” 说话间,却见索额图也带着人马赶了过来,看了看虚弱无力的康熙,又瞅了瞅被挟持的几位皇子,暗想今日之事定是成了。走到太子跟前,皱眉催促:“动作麻利些,我们的时间不多,不出两个时辰,八贝勒和隆科多就会赶来。” 太子点头,亲自磨墨,将笔和纸递给康熙:“皇父,请吧。” 康熙紧紧地盯着太子,眼里最后的一丝希冀也消失不见,颤抖着声音道:“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挟持兄弟,逼迫父亲,是不是铁了心要做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子!” 太子冷笑:“既然皇父早已为儿臣定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罪,儿臣又何须介怀再罪加一等。” 康熙气道:“朕这些年所教导的忠孝仁义、礼智信廉你全都当耳旁风了。” 太子道:“是您亲自教导儿子如何做人,如何为君,可也是您亲手毁了这一切。这些年您有关心过我吗?您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越说越是激动,太子指着在场的几位皇子,嘲讽道,“我这一群兄弟,一个个狼子野心,变着法的想扳倒我这个太子,可是您呢?您什么也没做,您就冷眼旁观,看着他们怎样将您亲封的太子拉下马!” ‘啪!’ “你……”康熙气愤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太子脸上,“不孝子!” 太子斜眼瞅着康熙,对一旁的侍卫道:“好好伺候万岁爷。” 说完便见两个侍卫上前,按住康熙的双肩,迫使他重新坐下,并将准备好的笔墨再次送到康熙面前。 出乎意料的,殿里的人对太子这种大逆不道之举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十三和十四紧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康熙阴沉着脸,紧咬牙关,濒临爆发边缘。胤禛冷冷地看着嚣张跋扈的太子,如同看死人一般。胤褆被几个侍卫押着,目光却紧盯着索额图不放。李德全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一如既往地做雕塑装。 行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侍卫都被太子遣往殿外,由索额图的人包围看押。 众人都不说话,太过静谧的沉默让太子心慌起来。 突然,康熙猛地站起来,丝毫不见刚才的羸弱和憔悴,帝王威严一览无余,皇者气势尽数彰显,大殿内的气压骤然下降,低沉的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 “混账东西!”康熙一脚踢在太子的膝盖处。 “嘶……”太子一声痛呼,忍不住跪下来,还未反抗,又听得康熙大骂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威胁父兄该是你身为太子之为?私建军队该是你身为臣子之为?如此大逆不道滥杀无辜该是你身为人子之为?你所做之事,所犯之罪,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来人……”太子双手着地,艰难地爬起来,狠狠地瞪着康熙。 康熙冷眼一扫,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无尽的怒火,道:“来人,将这个不孝子给朕拿下,关进宗人府,听候发落。” 眨眼之间,原本指向康熙和众皇子的侍卫将刀剑指向太子和索额图。紧接着,从门外冲进来一批青衣侍卫,以迅雷之势将太子等人拿下,快得看不清动作。而最让人惊讶的是,太子在叛军中的几个心腹手下,却走向康熙复命:“畅春园周围的形势已经全数掌控,属下已奉命尽数捉拿太子一党。” 太子和索额图均是一愣,甚至不明白为何一转眼就转了风向,怔怔地看着康熙,又看了看神情冷漠的胤禛和幸灾乐祸的胤褆,还有周围一副看好戏的宫人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康熙早就设下了陷阱,等着他们往里面跳。 久病不愈?呵! 大殿内形势瞬间转变,一干侍卫全体而上,将殿内众人团团围住。青衣侍卫在康熙身后呈一字型排开,个个手持佩剑,面色冷峻。胤褆和胤禛于康熙身旁分两侧而立。十三十四却是茫然地你看我我看你,抓耳挠腮弄不清状况。 “起驾回宫……”李德全扯着嗓子一声大喊。 片刻时间,仪仗队,护卫队,还有押解太子等人的军队,从畅春园出发,浩浩荡荡行往紫禁城。 第35章 废储 第三十五章升官 太子被关进宗人府,索额图进了刑部大牢,顷刻之间,太子一党势力土崩瓦解。众朝臣皆唏嘘不已,一方面感慨太子真是胆大,明目张胆挟持皇帝,逼宫造反;另一方面又惊叹康熙深谋远虑,未损一兵一卒就粉碎了太子的叛变。 胤禛回到雍王府,立即下令,紧闭大门。 康熙处置太子就在这几天了,众皇子中,幸灾乐祸的有,哀婉叹息的有,同情怜悯的有。而胤禛,却被另一件事绊住了脚,暂时没心思去理会太子的下场。 前些日子在香河县被掳的两名粘杆处侍卫逃了回来,并求见胤禛禀述重要情报。 被掳的两名侍卫,一个名号清云,一个名号清木,都是粘杆处的重要成员,由清风直接领导,上传达胤禛的命令,下分派部属的任务。 当日云木二人接受清风的指令,率领部下伪装成叛军在香河县收集情报,不料,在胤褆向康熙揭发太子的第二天,一众不明身份的人也潜入军队内部。 清云敏锐地发现了他们,并对这群人进行秘密调查,没想到最后非但没有查出对方的底细,反倒暴露了自己,导致双方大打出手。 粘杆处虽然高手云集,可对方武艺更是了得。几十个回合下来,粘杆处侍卫渐渐落了下风。云木二人为了掩护其他人顺利撤退,便以自身做诱饵,落入敌人之手。 对方所在的组织名为夜殇阁,是当今皇帝的影卫机构,据点设在北京城郊外的一处地下宫殿,其人数众多,武艺精湛,常常以四五十人的大部队集体出动,旨在保护皇帝的人身安全。 夜殇阁虽同为暗卫组织,但其主要活动地点集中在京城,不如粘杆处遍及范围广,所获消息也不如粘杆处灵通。 “他们对我们严刑拷问,询问主子的身份下落,属下不敢背叛主子,只好装哑巴。最后他们实在没办法,就假装释放我们,并派人暗中跟随。” 两人出了夜殇阁,并不敢直接联系粘杆处,只好在郊外的农户呆了两日,之后辗转到直郡王府,将怀疑对象转嫁到胤褆身上。后来在花楼遇见两个粘杆处的同伴,四人交换服饰妆容,清云清木才得以逃过夜殇阁的追踪。 “属下在夜殇阁的时候,曾暗中查探过,他们对主子以前的计划行动并不知情。只是,如今他们已经感知粘杆处的存在对万岁爷构成了威胁,恐怕会加大力度调查咱们粘杆处。” 就算粘杆处被追查,也不可能不运作,更不可能因此解散。 胤禛低头沉思起来,他谋划了三年,才将太子拉下马,而且还不能百分百确定皇父就会废了太子之位,更不用说势力逐渐壮大的老大老八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若是没有粘杆处,指不定将来的形势变成什么样呢! 突然冒出的夜殇阁,确是扰了胤禛的计划,现今又无良计可施,胤禛一脸忧愁,揉揉脑袋,暂且吩咐清风几人退下,独自一人苦想对策。 ****** 三月初,朝廷之事步入正轨。索额图被罢官流放,太子仍关在宗人府,毓庆宫的宫人尽数遣散,只留了太子的妻妾儿女,由御林军层层把守。 一个多月过去了,康熙却没有提及如何处置太子!众朝臣疑惑,众皇子不满。 在对付太子这事上,阿哥们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力量。这次胤禛没有插手,他还在担心粘杆处被曝光的事。 老八胤禩当惯了老好人,由他出谋划策,决定亲自前往宗人府劝说太子。莽夫老大胤褆依旧被胤禩当枪使,做出头鸟,给太子来了致命的一击。财神爷老九胤禟则打通关系,置备这场表演所需的道具。 在宗人府,胤禩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八面玲珑巧舌如簧的本领,对太子劝道:“臣弟当日未能及时劝谏二哥,深感愧疚。弄成现在这个局面,臣弟也有诸多不是。皇父近来情绪低落,消瘦了不少,做儿子的心里难受。弟弟今日前来,一是希望二哥莫再自暴自弃,重新振作起来,二是盼着二哥能向皇父认错,劝慰皇父。” 太子满眼怨怒和愤恨地看着他。 胤禩又道:“从小到大,皇父最宠爱的就是二哥,只因二哥一时冲动惹怒了皇父,所以才将二哥囚禁于此,若是二哥诚心悔改,皇父定能原谅二哥。” 太子不领情,冷声道:“出去!” 胤禩叹道:“臣弟明白二哥所想,这些年咱们兄弟斗个你死我活,到头来最伤心难过的却是皇父。不瞒二哥,自那日畅春园出事后,皇父倒真是一病不起了。听乾清宫的人说,皇父连做梦都念着二哥的名字,每日醒来都要哭上一回。” 太子一愣,目光变得迷茫起来。 胤禩见状,再接再厉:“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其他人或流放或入狱,唯独对二哥,皇父未曾下判,难道二哥还不明白皇父的心思么?” 太子回了神,低头看着双手,黑眸中闪烁着绝望的挣扎, 胤禩见好就收,也不再多说,装模作样连声叹气,又摇头惋惜,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转身离开。 几日后,太子请求侍卫通传,要面见康熙诚心忏悔。 康熙允了。 来到乾清宫。太子声泪俱下诉说自己被索额图蛊惑,一时蒙了心才犯下这弥天大错,其态度诚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硬是把康熙说得心软了。到底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如今落魄成这副模样,康熙的心里一阵揪疼。 次日,康熙让内务府准备上好的衣物棉被送到宗人府,还特地派了何柱前去侍奉太子。 见事情有了转机,太子大喜,暂且相信了老八的话,盼着能早日回到毓庆宫。又过了几日,太子联系太子妃,让她备置一份像样的礼物,他要送给康熙,以缓和父子俩的关系。 巧的是,曾经在太子门下效命的一个门客,偶然间得到一对海东青。近来听闻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有所好转,以为太子将会东山再起,便把这对海东青秘密献给太子妃。 海东青乃满族图腾,是满族人民神圣的象征。 早在金元时期的女真族,曾有这样的规定:凡触犯刑律而被放逐的罪犯,诺能捕捉到海东青将其呈上,即可赎罪。 太子大喜过望,道是天命所归,立即收拾妥当,并带着这对海东青求见康熙。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子在康熙面前揭开蒙纱,打开笼子的时候,一对神鸟却变成了两只奄奄一息的老鹰。 康熙勃然大怒,当场骂道:“朕当你是诚心悔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谁曾想竟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昨日挟持朕提早退位,今日便诅咒朕不得好死,明日是不是拿着刀架在朕的脖子上才了你心中怨恨!” 太子大急,不停地解释。 康熙不听,召来诸王大臣、文武百官,当即下诏:废除太子胤礽储君之位,终身囚禁于宗人府;另在宫外重建府邸,太子妃等人搬出毓庆宫,派重兵把守,不得擅自离开。 ****** 废储诏书一下,康熙哭了一场,当天晚上发起高烧,病了。 胤禛大惊,他还真没想到,前世他陷害老八的手段,竟让老八用来陷害太子,同时也提高了警惕,这辈子太子倒得早,老八的心机也重得很。 这日沐休,胤禛正在家同几个问女玩笑,却见侍卫来报,说宫里来了太监传旨,让胤禛即刻前往乾清宫伴驾。 胤禛不敢怠慢,忙进屋换了衣服,便随那传旨太监进了宫。 此时康熙正独自一人伏在桌前喝酒,遣退了东暖阁所有的人,连李德全也只能站在门外守着。 胤禛吓了一跳,顾不得规矩礼仪,连忙从康熙手里抢过酒杯,又向康熙的额头探去,真烫!说不上是气恼还是担忧,胤禛急道:“皇父您的病还没好,怎么能喝酒呢。” 一面说一面朝门外喊道,“来人,快叫太医。” 康熙一把拉住胤禛,摇头道:“没事,朕知道分寸,你过来,陪我安安静静坐会儿。” 胤禛无奈,只得听从康熙的吩咐,在旁边坐下。 康熙重新拿起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胤禛欲言又止,轻微叹了一声,倒了杯热茶,换掉康熙面前的酒壶。声音柔缓,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执拗:“酒喝多了伤身,待日后皇父身体康复了,儿臣定会陪皇父痛痛快快喝个够。” 康熙的目光掠过茶杯,看向胤禛的眼睛,一时间,只觉有千言万语难以说出口。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康熙不再喝酒,发起呆来。 胤禛轻蹙双眉,陪着康熙一起发愣。这样的氛围,说什么都是枉然,他也没打算说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康熙。太子被废,皇父伤心欲绝,找他来,不过是寻求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他不忍心看到康熙这般憔悴,却又不能放任自己不去争取。人一生来便带着七情六欲,纵使他再冷情,心里也渴望着一个寻常人所渴望的感情,上辈子他是最大的赢家,却也是输得最彻底的一个。既然上天让他重活一世,他又怎能再次辜负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 天色渐暗。酒精开始发作,康熙来了睡意。 胤禛搀扶着康熙上了床,又替他换掉外袍,盖好被子准备离开,却被康熙紧抓着手不放。 “皇父……”胤禛轻唤了一声,试图挣脱康熙的钳制,奈何康熙没有半点反应,就这样攥着他的手梦会周公去了。 胤禛认命地放弃了挣扎,沿着床边坐下,垂眸注视着康熙的睡颜,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之意在心里徘徊,他深刻地明白,这是废太子带给他的,因为他们共同的父亲——康熙。 不是没见过太子被废后皇父的悲伤和痛苦,那感觉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一件雕刻作品,付出了全部心血和努力,却达不到完美的要求,最后不得已亲手将其毁灭。皇父这一生仅有的几次眼泪,都给了太子,那是一种怎样的爱,又是一种怎样的恨。 只可惜,他前世不曾拥有。今生,怕是也永远无法取代。 …… 半夜,胤禛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竟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右手还被康熙握着。 稍微动了动,只觉大半个身子都麻了,胤禛艰难地起身,用力将右手从康熙手里解放出来,摸索着来到外间,躺在软榻上,活动了几下筋骨,才感觉好了些。 黑暗中,康熙缓缓睁开眼睛,轻声呢喃:“胤禛,你千万不能……不能让我失望。” 第36章 暴露 康熙这一病拖了大半月,才逐渐好转。 恰逢三年一选的秀女进宫,康熙情绪不佳,也没心思扩大后宫,一挥手将秀女们的牌子全都撂了,只在宫里现成的嫔妃中选了几个晋升分位。其中包括老八胤禩的生母良贵人晋封为良嫔,十三胤祥的生母章佳氏晋封为敏妃。 一个由贵人晋级嫔位,而另一个,无名无分的庶妃,直接晋升妃位。这其中的猫腻,不得不引人深思。 紧接着,四月初,康熙再度分封诸子。大皇子胤褆、三皇子胤祉、四皇子胤禛均为亲王爵位;五皇子胤祺、七皇子胤祐为郡王爵位;八皇子胤禩、九皇子胤禟为贝勒。 同时,将十三皇子胤祥指派到户部历练。 两道圣旨一出,在前朝后宫掀起千层浪。太子一倒台,大臣们纷纷重新选队。当今几位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中,他们最看好八皇子胤禩,其人谦逊温和,才能出众,且为人和蔼,礼贤下士,比起冷面铁心、高傲自大的四皇子胤禛不知好了多少倍。 然而,康熙此举之意,明显是在抬举胤禛,贬低胤禩。 无奈,众臣只有投康熙所好,转而拥护四皇子。一夕之间,‘四爷党’人员暴涨,胤禛被推到风浪尖儿上。 到永和宫巴结讨好的嫔妃多了起来,去雍王府奉承恭维的官员络绎不绝。 八贝勒胤禩倍受打击,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太子被废后,康熙确有打算再立储君,无论从私人感情出发,还是纵观阿哥们的性情表现,最得他心意的只有胤禛。而十三胤祥,则是康熙准备为胤禛培养的肱骨手足。 只盼着,胤禛不会让他失望,胤祥也不会自立门户,再来一场血雨腥风的储位之争。 …… 自此,康熙对胤禛越发严格,无论是文采气度还是行事作为,都以储君的标准考量,更多地让他参与国事决策。胤禛既不藏拙也不显摆,诸多事上,尽管心里有了判断,仍旧谦虚地向康熙请教,而面对朝臣的奉承恭维,亦不骄不躁,进退有度,完美地把握了一个身为隐形储君该有的准则要求。 如此一来,康熙对胤禛的喜爱更深一层,恨不得天天将胤禛带在身边,吟诗作画也好,商讨国事也罢,跟胤禛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愉悦,这种感觉,就算曾经最宠爱的太子也从未带给他。 胤禛虽不满康熙的高调行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内心是欢喜的。 而欢喜之余,又带着莫可名状的担忧。 前世那段惊心动魄的夺嫡之争对他来说太过深刻,以至于现在面对康熙的恩宠,还滋生出一种多情的幻想之感,他事事小心,步步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步了老八的后尘。 如今,胤禛现身最多的地方就是乾清宫御书房了,他与康熙一起商讨政事,或在康熙的指点下批阅奏章。日子像是回到了前世当皇帝那段时间,而康熙同为皇帝,两人一起工作配合完美默契,思想意见高度统一,经常通宵达旦、昼夜不休,甚至忙到忘了回府。 康熙在西暖阁添置了一间卧室,供胤禛小憩休息。胤禛推辞再三,道不敢越距。康熙不依,佯装生气。胤禛无可奈何,只好应了。 对胤禛了解得越多,康熙就越发痴迷,只是道德伦理的制约,让他硬生生将心中的邪恶欲念压了下去。可如今要将胤禛培养成合格的储君,又不得已对他多加指导,两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内心的渴望就越加强烈。加之两人经常独处办公,康熙难免心猿意马擦枪走火。 …… 近来,山东省淄博发生民乱暴动,牵扯邻近几个州县都动荡不安,州府衙门派兵镇压,效果甚微。山东知府一封奏折送到京城,请求康熙裁决。 康熙看完折子,递给胤禛:“你看看。” 胤禛一字一行看下去,知是康熙要考察他,稍微整理了下措辞,道:“儿臣认为,此次民乱,是赋税徭役繁重引起的。山东去年发了大水,黄河两岸的城市村庄都受到冲击,百姓生活本就艰难,若是按照往年的标准进行征税,对山东的百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派遣军队镇压,固然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但更会引起百姓不满,民怨难平,并非良策。” 康熙皱眉沉思,没有接话,示意胤禛继续说下去。 “儿臣在户部当差这么些年,于民间生计也有了解。耕种者均系田野小民,而耕地却属有身家之人所有。丰年则富民所得者多,穷民所得者少。一遇凶年,天灾*,强壮者流离四方,老弱者死于沟壑。朝廷养官,均取之于民,取少则民富,取竭而民难以为生。” 想起前世他实施的那一套土地法,胤禛就迫不及待地向康熙阐述朝廷征税的弊端,言明为了百姓生计,必须改革。人口与土地的矛盾与日俱增,若是一贯按照人头征税,将会大大增加民众的压力,也不利于国家人口的发展。 父子俩就土地赋税一事商讨起来,参考前朝所实施的土地法,又结合两人多年来在民间的实地考察,胤禛更是将雍正年间他制定的‘摊丁入亩’给颁来了,康熙多方面综合决定,取消人头税。至于具体实施办法措施,还得进一步详细讨论。 夜已深,胤禛错过了宫门下匙的时间,不得已,与康熙一同用了晚膳,便像往常一样,在西暖阁歇下了。 康熙毫无睡意,胤禛提出的新点子让他振奋不已,时值三更,仍在御书房挑灯夜战。 …… 一阵风起,带来阵阵凉意,康熙才放下书本,打了哈欠,准备入睡。李德全忙拿了披风过来,给康熙披在身上。 “老四睡了吗?” 李德全扶着康熙进了寝室,伺候康熙洗漱,点头道:“早睡了。” 康熙眼角带着笑意,换上睡袍:“朕去看看他。你也去歇息吧,叫两个值夜的太监在门口守着就行。” 李德全困得不行,应了声‘是’便行礼退下。 康熙独自一人来到西暖阁卧室,见苏全坐在门槛上打盹,周围一片静谧。 前脚刚跨进胤禛的房间,康熙就犹豫了,这些日子他与胤禛相处,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躁动的内心,表现得如同一个寻常的皇帝父亲,而且他也在极力避免与胤禛过于亲密的接触,以防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想了想,康熙收回脚步,走出西暖阁。蛰伏在内心的恶魔隐藏得太深,他不敢去做这样没有把握的事情。 可是…… 或许是刚才胤禛的讲解太过精彩,也或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醉人,在内心一番激烈的挣扎后,康熙还是控制不住朝西暖阁走去。 看他一眼就好,就一眼。 父亲看望儿子,没什么不该的。 这么长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难道就这一两分钟还控制不住? 看到胤禛睡觉时那副毫无防备、温暖柔软的模样时,仿佛整个心都要融化了一样。康熙伸手,细长的手指停留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描摹着优美的轮廓,如同触电一般,在心里激起千层浪花。 这就是爱的感觉,似乎只要看着他,就拥有了整个世界,让他甜蜜得每天都如同暖春;而人伦的禁忌,又让他难以倾诉情感,压抑着痛苦的内心,如同千万虫蚁啃噬。 从天堂到地狱,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胤禛是被一阵温热的触感碾磨致醒的,一睁眼就看到康熙那张放大的俊颜。在意识到对方做什么的时候,胤禛惊恐地伸手一推,直接将康熙推倒在地。火速起了床,太过疯狂的举动让他羞愤交加,穿好衣服就直接往外走。 康熙像是受了伤,颤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隐忍的痛苦,唤了一声:“胤禛……” 胤禛愣了一下,顿足往回看,只见康熙后背撞在桌角处,正满脸愧疚地看着他,漆黑色的眼眸里是掩盖不住的欲|望和情深。 狠了狠心,‘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乾清宫。 紫禁城除了守夜的太监和巡逻的侍卫,其他人都睡了,他现在并无地方可去,一想到刚才康熙对他所做之事,胤禛便觉愤懑难忍,难怪皇父将他选作隐形储君,对他千般宠爱万般呵护,原来是打的这主意。指不定老二那些癖好就是从皇父那里传来的。 躲过侍卫太监的巡查,胤禛轻车熟路来到南三所,这是他想到暂时能够过夜的地方。 自他出宫建府后,南三所便成了小十三的居所。 大门并没有上锁,是虚掩着的,胤禛皱眉,十三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心大意了?轻步走了进去,随意叫来一个值夜的太监,道:“去向十三爷通报一声,让他给我准备间屋子睡觉。” 那太监看到胤禛吃了一惊,半夜三更还以为是四爷在梦游呢。 胤禛憋着一肚子闷气,低声喝道:“还不快去。” 那太监吓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地走了。 片刻过后,便见十三走了出来,瞪大眼睛看着胤禛,惊道:“真是四哥?还以为是奴才们捉弄我呢。这时候进宫来做什么?大半夜的,宫门不是锁了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面对十三祥的关心问候,胤禛的脸色越发难看,并不多说,只道:“把你书房钥匙给我,你先回去睡觉,我去那里呆会儿。” 十三道:“东面厢房还空着,四哥不如去那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发生了这种事,他还怎么睡得着,现在做什么都没心情,还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发会儿呆。 十三心细,见胤禛这反应,定是出了什么事,不过胤禛不愿说,他也不好问。吩咐奴才们准备些被褥,十三领着胤禛进了书房,言道:“四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弟弟。” 胤禛点头,揉了揉十三的脑袋:“快去睡吧,很晚了。” 正准备关门,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十三哥,是谁呀?大晚上的不睡觉来串门儿,平时也没见你人缘这么好过。” 胤禛沉着脸。十三心虚地别过头。 十四从房里探出半个身子,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见到此时出现在南三所的胤禛,吓了一大跳,“四哥!” 十三小声解释道:“下午我跟十四弟打了一架,不小心伤到了鼻子,怕德妃娘娘担心,所以……” 第37章 胤禛一声轻哼,没有说话,知道两个弟弟常在一起胡闹惯了,也不在意,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在乾清宫发生的情景,此事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他无法想象今后将如何面对康熙,又如何在朝堂立足。 次日一大早,胤禛便出宫回到府上,也不去上朝,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谁也不见。 就这样持续了四五日,康熙初步制定的土地法还未实施,山东那边的□□越加严重,甚至有大规模农民起义的趋势,朝堂之上一片混乱,主事的雍亲王却整日不见踪影。 康熙派人去雍王府宣召了几次,胤禛不听,干脆称病罢朝。 又过了几日,朝中朝外形势不见好转,康熙终于来了气,叫来十三,怒道:“你带着圣旨去,他若不听,便是抗旨,立即叫侍卫给朕绑来。” 十三心中忐忑,太子被废后,皇父越加重视四哥,对其宠爱堪比当年的太子,更甚者在乾清宫为四哥留了房间,父子俩同进同出,说不尽的亲密无间。 如今朝廷上下谁都明白,以皇父的态度,雍亲王继任储君,那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可就在前几日,四哥却大半夜出现在他的住所,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天晚上,四哥定是和皇父发生了矛盾,以至于两人关系突然破裂。 携着圣旨来到雍王府,却见整个府邸忙碌碌乱哄哄,十三心下一惊,忙拉住来回奔跑的苏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全苦道:“也不知道四爷怎么想的,昨日吩咐福晋买了几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还说要亲自过目。这不,人刚到,奴才们正打算从后门去接应呢。” 十三咋舌:“四哥要纳妾?” 苏全点点头:“十三爷,您好歹去劝劝四爷,这节骨眼上,让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十三不由得蹙眉,挥了挥手,打发苏全下去了,转身朝胤禛的书房走去。 然而,此刻书房里的情景让他惊讶不已。胤禛正手把手地教弘晖写字,弘昀趴在桌前,与青宁一起捣鼓四福晋为他俩准备的小玩具。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十三推门而入,笑得僵硬:“四哥……” 胤禛抬头起身,表情瞬间严肃下来,让青宁带着弟弟们出去玩,指着一旁的椅子,对十三说道:“坐。” 十三依言坐了,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递给胤禛,惴惴不安地问道:“四哥,你和皇父究竟怎么了?现在外面到处传言,说你恃宠而骄,目无尊上,仗着皇父的宠爱摆架子,不把百姓死活放在眼里。” 胤禛垂眸,神情窘迫,总不能说他被自己的父亲给强吻了,皇父对他的感情变了质,他正想办法扭转皇父的思维,救治皇父的怪病。 掩饰性地咳了一声,拿着圣旨一目十行看完,随手扔到一旁,答非所问:“我已经让邬思道和台布去山东试探情况,是因为几个反清人士趁官府征税的时候煽风点火,激起民变,具体身份还在调查中。你先等一下,我给马齐休书一封,过几日你便跟着他亲赴山东。” 十三一愣:“我去山东?” 胤禛点头道:“皇父既然让你在户部历练,你总得做出些成绩来才行。”顿了顿,又安抚道,“别担心,我派人暗中保护,不会有事的。” 说着便开始安排启程的时间,又向十三讲解了一些注意事项。 十三的思维被胤禛牵着走,他初入朝堂,对朝政之事既好奇又兴奋,现在胤禛给他这么好的机会锻炼,自是不会放过,也发表意见跟胤禛讨论起来。 还未请示康熙,兄弟俩就把这事情给定了。 十三突然回过神,才想起今日是带了圣旨来的,问道:“四哥,你明天去早朝么?” 胤禛皱眉不悦:“不去,待会儿我写封折子,你替我呈交给皇父。” 十三欲言又止,斟酌片刻,又道:“四哥经常教导弟弟要安分守己,要谨言慎行,更要尊重皇父敬爱皇父。可如今四哥跟皇父闹了矛盾,弟弟虽不知道原因为何,四哥就算为了雍王府,为了德妃娘娘,也不该这般任性。若真惹怒了皇父,弟弟担心……” 胤禛愣了愣,看着十三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好好表现,你也该长大了。” 恰巧四福晋走进来,禀道:“爷,姑娘们都到齐了,要看吗?” 胤禛拍了拍十三的肩膀,道:“你先回去吧,我虽托付马齐助你,但你自己也要积极争取才行。”说完转向四福晋,“都带到正厅去。” 十三无语扶额,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只觉心里凉飕飕的泛冷,估计明天御史们又得参四哥一个好色的名头。 …… 康熙接到十三呈上的折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耐着性子看完了,一把将其摔在地上:“叫老四自己来跟朕请旨,几句话就让朕的尚书大人陪你去山东,想都别想!” 十三脖子一缩,小声为胤禛开解:“四哥近来身体不好……” 话还未说完就被康熙打断:“他什么时候身体好过!一不高兴就装病罢朝,当朕这金銮殿是菜市场?” 十三吓得直往角落里钻,明智地不再提起胤禛,转了话题:“山东那边朝廷总要派人去调查才行啊,儿臣自知才疏学浅,寡见鲜闻,不如哥哥们有远见,但儿臣身为皇子,理当为国分忧,为民谋福,还请皇父给儿臣一个机会。” 康熙愣了愣,想起胤禛平日里最疼十三,如果因自己的情绪制约了十三的发展,怕是以后更有冷脸给他瞧。 哼!他当了几十年的皇帝,还没这么憋屈过,老四这臭小子,谱越摆越大了。 对十三的话也不表态,康熙大手一挥,召来李德全,脸色阴沉,声音冰冷:“出宫!” 主仆二人换了服饰,乔装一番,乘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来到雍王府。 …… 康熙做了几次深呼吸,待盛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才下了马车,走到大门口。 守门的小厮大吃一惊,正准备去向胤禛禀告,却被康熙制止了。 此时,胤禛正和四福晋在大厅点评新买来的几位女子,见到一身便服突然出现在雍王府的康熙,惊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反应过来这位不速之客的身份时,顿时吓得双腿发软,忙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 康熙看着大厅里七八个相貌清秀的女子,好容易平息的怒火又涌了上来。 “臣媳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望陛下恕罪。”四福晋第一个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暗里拉扯胤禛的衣袖,又忙上前招呼康熙。 “都下去吧,老四跟朕来书房。”看了一眼还处在呆愣中的胤禛,康熙轻哼一声,大跨步离开了。 四福晋长出了一口气,推了推胤禛,低声道:“爷,皇父要在书房见您。” 胤禛一动不动。 四福晋提高了音量:“爷?” 胤禛一怔,回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四福晋的手背,皱着眉头满心复杂地走向书房。 …… 房内只有康熙和胤禛父子二人,房门紧闭。李德全守在门外,无人敢靠近一步。苏全在一旁远远的瞧着,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搬救兵。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康熙看着胤禛,胤禛看着地板,都不说话。 康熙故意避免谈及那晚的事。 胤禛则想着怎样才能让康熙改变思维观点。这是他冥思苦想琢磨了好几日,才想出解决这件事的方法。 毋庸置疑,康熙是爱他的,尽管这其中掺杂了不应该的爱,但以康熙这几年对他的包容和疼宠,他无法做到就因为一个超越亲情界线的吻,去憎恨康熙。而他,无论是前世今生,他都对伟大贤明的皇帝父亲带着无限的崇敬和仰慕,他也像一个平凡人那样追求着亲情。 但是,理智告诉他,康熙对他的爱是不正确的,是不被世俗天理所容的。他也爱着康熙,所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康熙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一阵久久的沉默之后,康熙开了口:“刚才站在大厅里的几位女子?” 胤禛道:“是儿臣新纳的侍妾,为皇室开枝散叶。” 故意强调‘侍妾’两个字,他没有龙阳之好,喜欢的是女人,尽管重生后在□□上颇为冷淡,但他也从未喜欢过男人。 康熙有点失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身至桌前坐下,上面摆放着不久前弘晖写的大字和画作。康熙拿起来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又放在一边。 胤禛观察着康熙的神色,上前一步,假意收起大字,故作轻松说道:“这些都是晖儿平时练习写的,仿的是皇父的书法,就是年纪小,笔法稚嫩了些。晖儿最喜欢皇父的大字,还常跟儿臣说,如果能得到皇祖父的指导就更好了。” 又将‘皇祖父’几个字咬得极重,他是子,他是父,人伦纲常是不允许这种感情的存在,他也没有对血亲产生过渴望。 康熙沉着脸,他哪里不明白胤禛这话里的意思,不仅拒绝了他,还委婉地对他说教。一时间,只觉胸中憋着一口气,进不去,也出不来,难受至极。 不喜欢听这话,康熙冷道:“这些天为何不来上朝?你可知犯了什么罪!” 胤禛道:“欺君犯上,抗旨不遵,任凭皇父处罚。” 还说得有理了?康熙又是一阵气闷,一声冷哼,谈起近日来山东民乱一事。 胤禛道:“儿臣已经处置妥当,所有的起因经过都写在折子上呈交给皇父了,待查出背后肇事者,就可以给朝廷和百姓一个交代。皇父起草的土地法,户部和刑部也正在审核定制中。”他虽然没去上朝,但该做的事一样都不会落下。 简单地禀告了这些日子朝堂民间的事情,胤禛又将话题引回来,斟酌着问道:“儿臣前几日看了一篇文章,感悟颇深,不知皇父可有兴趣听听?” 康熙犹豫片刻,终是点点头。 胤禛清了清嗓子,说道:“天地万物,皆由气生。两气相调,天正地安。一气为阳,主万物生发,一气为阴,主万物蛰伏。阴阳合化生五行,五行化五贼,见五贼则昌。阴阳者,天地之道也。男女之道,亦参配阴阳,续天地之人伦。自古以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若无伦理,就难有纲常。若背离纲常,则天下大乱……” 听着胤禛演说大篇的‘阴阳论’‘男女道’,康熙万分后悔今日来了雍王府,非但没有表明心迹,还被儿子一顿说教。 “别说了!” 胤禛那张充满关怀的脸就差写上‘我都是为你好’几个大字了,康熙的脸色难看至极,那表情就跟吞了只苍蝇似的,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38章 康熙造访雍王府后,胤禛还是没去上朝,依旧远着康熙,还暗里动用了乾清宫的一颗棋子,观察康熙的反应。 龙阳之好没有错,但若违背人伦,那就必遭天谴! 康熙不是不明白胤禛之言,只是感情这事,哪是他自己能控制住的?自从发现对胤禛那份不单纯的关爱,他便一直藏着掖着,生怕被人发现了。可结果呢?越是压抑,就越加渴望,最后还是漏了馅儿。 胤禛深知作为帝王的顾虑和无奈,倒不怕康熙强迫他。再者,皇父是最重名声之人,更不可能让这种禁断思想流露于众,但这毕竟有违天道人伦,也关系到他的前途命运。所以,他必须帮助皇父斩断情丝,回归正道。 第二天一大早,粘杆处的情报就送到了胤禛手里。上面写着:御书房灯火通宵未灭。 胤禛没有说话,脸色平静。 这天晚上,康熙宣了后宫里年轻貌美的嫔妃侍寝,然而,那宫嫔在乾清宫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哭着被抬出来了。后来几天,乾清宫防范森严,未探到任何消息。又过了几日,却发现康熙身边多了一个侍奉的小太监,长得极为俊秀,只负责康熙的起居饮食,不做粗活。 就这样过了大半个月,康熙的生活回到正轨,上朝听政,批阅奏章,空了去寿康宫给皇太后请安,或者在御花园跟嫔妃们来个偶遇,偶尔到无逸斋检查皇子们的功课,无事时便待在乾清宫。 至于在乾清宫做什么,胤禛无从得知。不过这些日子康熙没来骚扰他,也不见有越矩之举,只道康熙终于正常了,心中暗喜,收拾准备了一番,上朝去了。 朝堂之上,康熙面无表情,听完了朝臣们的启奏,随意说了几句便吆喝退朝,至始至终也没正眼瞧过胤禛。 胤禛这心里既欣慰又失落,哀怨了一回,想开了,他个人情感问题是小,皇父的名声是大,社稷安稳更是重中之重,他可不想有人抓住皇父这个把柄大做文章,到最后连累了他。 ****** 晚上,胤禛正准备安寝,却突然发现桌上放着一副水墨画卷,打开一看,上面画的是一副寒梅傲雪图,但并没有署名。 招来苏全询问,说是除了打扫的婢女,没有任何人进过他的房间。这就奇了怪了,怎么会平白无故多了一幅画呢?胤禛在房里转了两圈,发现并未丢失任何东西,所有陈列设置也没丝毫变动,究竟是谁?神不知鬼不觉进了他卧室,还送来一副梅花图。 次日一早,胤禛便命四福晋整治王府。 可是,四福晋查了一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结果到了晚上,胤禛卧室的桌上又出现另一样东西——双鱼玉佩。 紧接着,扳指,砚台,书籍,都凭空出现在胤禛的房间,甚至还有黄色的腰带和头绳。 然而,潜伏在府上的粘杆处侍卫却说,并没发现有人私闯府邸。 一时之间,整个雍王府闹得人心惶惶,都说府上闹了鬼,要请道士来驱邪。 胤禛阴沉着脸,叫来粘杆处最为敏锐的清云和清木,说道:“今天你们俩就带着人埋伏在王府周围,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竟当我这雍王府如无人之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夜幕降临,月上树梢。 距离雍王府一里之外的高楼顶上,栖着两个身着青衣长袍的蒙面人,手里拿着一黑色包裹,均朝着雍王府的方向望去。 “我已经看到了。”一个青衣人虚眯着眼,目光看向远方。 另一个问道:“看到什么?” “就是上次咱们夜殇阁放走的那两个人,正藏在王府旁边的一颗大树上。” “我就说他们肯定是四爷的人,你偏说是大爷的手下,就大爷那横冲直闯的性子,能养出这么精锐的侦探员?” “咱们得想办法把东西送进去。”说到这又哀怨地叹了口气,“你说主子要送给王爷礼物,光明正大地送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偷偷摸摸不叫四爷发现?还得让我们来干这事儿,真是大材小用。” 同伴拍了拍他肩膀,道:“别唉声叹气了,你去引开他们,我去放东西。”停了一下,似安慰,“放心,那两个家伙打不过你。” 话一说完,就将那青衣人一把推出去,自己则拿着包裹飞奔至雍王府房顶。 青衣人一路畅通无阻,轻而易举就来到胤禛的卧室,暗喜道:难道是他功夫又长进了?四王爷府上这么多人都没逮住他。 正沾沾自喜,准备放下东西就走人,谁料到,电光石火间,他就被一众侍卫团团围住,连房檐上窗户边都是四王爷的人。青衣人放下武器,被两个仆人绑住双手,偏头朝门外望去,却是一片静谧,没有丝毫打斗的痕迹,心知他们是着了四王爷的道,如今只盼着同伴没有被捕,能早些回去给主子通风报信,好来解救他。 清云一眼就认出了他:“夜殇阁?万岁爷的人!” 那青衣人嘿嘿一笑:“这世界真小哈,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接着话锋一转,“说老实话,单打独斗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就是仗着你们人多。上次我放了你,你欠我一个人情,是不是这次你也该放了我?咱们互不相欠,也好……” “住口!”胤禛冷声喝道。 青衣人吓得脖子一缩,苦着脸:“王爷,小的……小的当真没有恶意,是皇上让小的这么做的,小的不敢抗命,您大人有大量……” “把他嘴堵上!”聒噪死了。 苏全拿来布条,死死缠住青衣人的嘴。 清云问道:“主子,接下来怎么办?若就地处置了,万岁爷那里不好交代。” 胤禛冷哼:“关到柴房去,明天本王亲自去找万岁爷讨个说法!” 说完大手一挥,将在场的侍卫仆人纷纷遣退,并严厉警告,今晚之事不许泄露一个字。 胤禛没了心情睡觉,来到书房,对康熙的行径气恼不已。身为堂堂帝王,竟做出这般荒唐的事来,半夜三更派人私闯皇子府邸,仅仅是为了送礼!枉费他用心良苦规劝康熙回归正途,如今却闹得人尽皆知。现在北京城谁人不知,雍亲王大半夜带着侍从在府里抓贼。 康熙听到消息后吃了一惊,他可没想过要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再说了,他安排夜殇阁的人暗中行事,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不叫外人说了去,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自那日去了胤禛府上,回宫后他辗转反侧,也想过抛弃情愫,与胤禛做一对平常的父子。可这层纸已经被捅破,就再无法装作若无其事了,即便是后来找了一两个替身,也让他难以平静。 起初只是试探,送了胤禛一副画卷和一封书信,若是胤禛接受,那他就不惜一切代价,就算被世人唾弃,被天道所谴,也要和胤禛在一起。可巧的是,他接二连三送了许多小物品,又写了多封书信,也不见胤禛有所表示,便私自以为是胤禛默认了他的感情。 “书信?”胤禛皱眉,面无表情看着康熙,“儿臣并未见到任何书信。” 康熙惊道:“所以你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朕送的?” 胤禛阴沉着脸,他要是早知道那些小玩意儿是康熙送的,也不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让全北京城的人看他雍王府的笑话了。 康熙拉下脸来,对那青衣侍卫问道:“信呢?” 青衣侍卫道:“主子交代属下给王爷送礼的时候,根本没有信件啊。”当时康熙将东西交给他俩,只说悄悄送给四王爷,什么也别说,直接放在王爷房里就行了。 康熙一愣,浓眉微拧,沉思片刻,吩咐道:“派人下去查一下,万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青衣侍卫抱拳称‘是’,转身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康熙没再计较丢失书信的事,而是把目光转向胤禛,缱绻温柔,欲语还休,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隐忍和楚痛。 胤禛双眉一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满脸警惕地看着康熙。 大殿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康熙走到胤禛跟前,低声道:“你当真不明白朕的意思?” 胤禛一怔,喃喃道:“皇父……” 康熙顿了顿,向李德全使了个眼神,接着便见李德全领着殿里的侍卫太监纷纷告退,贴心地关上大门,只留康熙和胤禛父子二人。 胤禛被康熙盯得全身不自在,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康熙,平静道:“那日在雍王府,儿臣之言就已表明立场。天道纲常,世俗伦理,作为约束人伦道德的法则,就如同大清国律法,皇父身为万民表率,自当以身作则,不该明知故犯。更何况,儿臣也承担不起魅惑主上危害社稷的罪名。” “别跟朕谈这些大道理,朕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康熙绕到胤禛身前,强迫胤禛与他对视,又道,“朕就问你一句,你接不接受朕的心意?” 胤禛动了动双唇,再次垂眸,直接跪下,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请皇父放过儿臣。” 康熙心痛,蹲下身,与胤禛平视:“难道你对朕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胤禛道:“皇父永远都是儿臣最尊崇的君王,最敬爱的父亲。此外,再无其他。” 康熙叹了口气,起身行至御案前坐下,摆手道:“罢了,朕也不逼迫你,这件事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不过,你以后须尽心为朕办差,休要隔三差五称病罢朝,把朝政之事当儿戏。前些日子御史们参你的错处,朕就不予追究了。” 说着突然变了语气,“回去后把你府上那些莺莺燕燕全都给朕赶走,堂堂雍亲王,什么女人都往府里带,成何体统!你若真是为了子嗣,待下次大选,朕为你挑几个像样的秀女。” 胤禛涨红了脸,他从外面买的女子,还不是为了引您回归正途,又不是他真的好色。 康熙又道:“赶明儿朕让李德全把西暖阁的房间撤了,免得遭人闲话。” 胤禛被康熙的态度弄得一愣一愣,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道:“皇父,您……您真的……变正常了?” ‘正常’?他什么时候不正常了!康熙听到这两个字瞬间黑了脸,看着胤禛又说不出重话,只道:“不然你想让朕如何?你都明明白白拒绝朕了,难不成朕还要死缠烂打追着你不放?朕可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听了这话,胤禛的脸像是熟透的螃蟹,又羞又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忙道:“皇父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若是皇父没什么吩咐,儿臣便先行告退。” 康熙挥手,点头允了。 胤禛行了礼,转身就走,行至门口又被康熙突然叫住:“朕送你那些小玩意儿,不准丢了,更不准给下人打赏,那都是御用物品,好好儿给朕供着。” 第39章 胤禛猜不透康熙的心思,甚是苦恼。皇父断了那不该有的念想固然是好,可往日的父子情分怕是也回不去了。轻声一叹,如今便安安分分做一个合格的臣子罢。 一时间,只觉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何滋味。前世兢兢战战过了半辈子,原以为重生后,他能以自身的经历和对帝王心思的九成把握,轻而易举夺得皇位,何况这几年,无论是朝政之事,还是感情方面,一切都按照他预定的方向发展。 现在,却是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让他手足无措。 胤禛把玩着康熙送来的玉扳指,目光沉静而深幽,直觉告诉他,康熙是不会放弃的,他又该以什么方法来应付。 正想着,却见房门突然被打开,苏全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急切禀道:“主子,山东那边传来消息,说十三爷受了重伤,如今生死不明。” “你说什么!”胤禛一惊,猛地站起来,脸色突变。 苏全哭诉着又说了一遍:“从山东回来的探子禀告,十三爷在一场暴|乱中受了伤。” 胤禛只觉脑袋一阵晕眩,摇摇晃晃向后倒去。 苏全忙扶住他,哭个不停。 “快,替我更衣,我要去觐见皇上。”胤禛勉强镇定下来,对苏全吩咐道。 两人简单收拾整理了一番,刚跨出门槛,又见一个宫里的传旨太监来禀:“雍王爷,万岁爷急召您入宫。” 胤禛听了更是心惊,来不及乘车,让苏全牵来一匹马,一跃而上朝皇宫奔去。 …… 来到乾清宫,免了宫人的通报,胤禛直接闯进御书房,见到康熙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去山东,就现在。” 康熙微不可察地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道:“朕已经下旨让马齐护送十三回京,你就别来回折腾了。那地方乱得很,路程又远,若是你再出了差错,可叫朕怎么办。” 胤禛心急如焚,哪听得进去康熙的劝告,走到康熙面前跪下去,声音里带着哭意:“皇父,儿臣求您,就让儿臣带人去营救十三弟。十三弟受了重伤,怎经得起一路颠簸。如果十三弟有个什么意外,儿臣这一辈子也不能安宁。” “胤禛……”康熙一怔,看着大失分寸、慌乱不堪的胤禛,竟生出一种‘若十三去了,老四也必会跟着去’的错觉。 他弯下腰,颤颤巍巍将胤禛扶起来,柔声道:“朕知你和十三感情深厚,十三受了伤,朕心里也很是担忧,可你不同,你是朕的……”哑然失声,沉默片刻,又道,“你是大清江山未来的希望,朕不能让你有半分危险。” 胤禛全身一颤,平静下来,愣愣地看着康熙,这话是什么意思? 康熙垂眸,转过身去:“朕已经让张廷玉拟好圣旨,将册封你为太子。你的安全,比谁都重要。”包括他自己。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若觉得不妥,那朕便派大内侍卫前往保护,带上几个太医,等十三伤势好了再回京。” 久久的沉默…… “皇父。”胤禛艰难得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却没了下文。 册封他为太子!这不正是他今生所图么?将来能够名正言顺继承皇位。可是现在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不排除因这几年他自己努力争取得来的成果,但康熙对他那份不伦不类的感情,也是成就他为太子的重要原因,而这个原因,让他打心底排斥着,又或者厌恶着。 如果再让他为了自己,不顾十三的死活,他做不到。否则就算再活几辈子,他也不能原谅自己。前世他亏欠十三太多了,今生还未弥补,却又让十三陷入险境,他如何能心安! 康熙回到龙椅上,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胤禛。 “儿臣感谢皇父抬爱,只是,皇父正当壮年,儿臣不敢有非分之想。”胤禛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十三弟对我有恩,若是这辈子不能护他周全,儿臣便枉为人兄。待儿臣确保十三弟平安无事,从山东回来,再请皇父惩治儿臣抗旨之罪。” 话一说完,胤禛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乾清宫。 他太了解他的父亲了,不可否认,皇父对他们兄弟心存慈爱,但比起他自己,这份关爱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上辈子不就是这样么?起初为了太子,将老大圈禁宗人府,与老八断绝父子关系,把十三关在养蜂夹道,对他则不闻不问几十年;后来为了他自己,复立太子却再废,至死也不肯立下传位诏书,让他在谴责和舆论中当了十三年的皇帝。 此刻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心里生出一丝寒意。他是重要的,十三就不重要了么?还是因为他能够满足他那违背伦理道德的龌龊心思? ****** 胤禛带上清云清木等十来个粘杆处侍卫,轻装上路,连夜赶往山东。胤禛心中记挂十三,一路上很少歇息,竟是一刻也不肯停下。到了驿站,只匆匆进食,便又急着赶路。从北京到山东,两三天的形成,却是累死了好几匹马。 到达淄博市,胤禛等人着一身便装,去了十三的住处。 这是一座靠近州府衙门的简单院落,是当地官府专门提供给外来官员暂居的驿馆,院子不大,只分前后两个庭院,却也有十来间厢房,格局布置还算清新雅致,门口各处设有随行的侍卫官兵站岗。 十三躺在床上,周身缠着纱布,被血迹侵染得通红,面色苍白,嘴唇干涸,紧闭双眼,丝毫不见转醒的趋势。 胤禛见了,心里一酸,懊悔不已,这次派十三前来平叛确是不明之举,犹如送进狼窝虎穴。怪他只顾着跟康熙较劲,对山东民乱一事草率定论,连累十三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马齐和邬思道在一旁守着,见到胤禛走进来,忙下跪请罪。 胤禛皱眉,不理他俩,请来大夫再诊治了一回,确保十三没有生命危险,才稍微放下心来。沉着脸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齐脖子一缩,把头埋得更低了。 邬思道轻叹一声,摇摇头:“十三爷年轻气盛,嫉恶如仇,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来到山东后,谨遵王爷的旨意追查叛党的下落,可中途却惹出许多是非来,大多不过是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欺上瞒下。十三爷气不过,明里暗里给于警告,可那些驰骋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怎会把一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后来十三爷仗着皇子身份办了几个罪大恶极之人,惹怒了当地官府衙门。他们便趁开仓济粮的时候引来暴民,从中作乱,想要以此除掉十三爷。” 胤禛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周身散发出浓浓的戾气,迁怒马齐,咬牙道:“十三爷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还不懂吗,怎么都不知道拦着他。” 马齐忙磕头:“十三爷性子直爽,奴才们哪里劝得住。” 邬思道面露哀婉之色:“我们来得急,也未带万岁爷的手谕。我是个不中用的先生,十三爷是个光头阿哥,也就马齐大人有几分威慑力,可始终势单力薄,不是他们的对手。加之前段时间王爷和万岁爷闹了矛盾,大半个月没去上朝,都传言王爷失了宠失了势。” “堂堂一品大员,他们也敢不放在眼里!”胤禛恼怒至极,掩不住满腔怒火,转头看了看昏迷中的小十三,终是克制住了,扬手道,“出去谈。” 说着便出了房间,马齐和邬思道紧随而至,只留了几个小厮在十三身边伺候。 这时候马齐才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十三年幼,且第一次办差,康熙的旨意也是命马齐为主力,十三从旁学习。淄博的官员们都知道朝廷派了位一品大员,却从没听说过十三阿哥。因此,很少有人把他放在心上,州府官员只当小孩子一样哄着他玩耍。结果却是没料到,这小皇子不是个省心的主儿,不仅处处与他们作对,还将一些陈年旧账翻出来重新审理。 可巧就审到了当地知州尹水端家的二公子身上,那尹二公子生性顽劣,嚣张跋扈,恃强凌弱是常有的事,更甚者背负了十几条命案。知州大人却仗着权势和官场上的人脉,找了个替死鬼,硬是把二公子给保住了。 十三气急,再往深处查下去,那知州竟是八贝勒的门人,其岳丈又在直亲王手下办事。十三更加来火,扬言要为两位哥哥清理门户,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把二公子给斩首了。 知州大人知晓后,哪里肯善罢甘休,联系了当地的同僚,又伙同几位权势,趁马齐不在,上演了一场开仓济粮的戏码,并让十三在一旁监督。淄博的贫民多,难民也多,但不知从哪里来的暴民,也参与进来。那些人见了十三便提刀砍上去,动作快得连叫护卫的时间都没有,现场一片混乱,等马齐赶回来的时候,十三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好歹只是受了重伤,没有危及性命,否则,以胤禛的性子,为了十三,必会血洗山东。 胤禛听着,心里又是恼怒又是难受,恨不得代替十三受了这伤痛。若说是十三年纪小不知轻重,这又何尝不是他的过错。 第40章 胤禛私自出京,又特地隐瞒消息,因此当地官员并不知晓雍亲王大驾淄博。这些日子,他时时刻刻守在十三身边照顾,也让清云暗中收集州府官员的黑历史,既然与老大和老八有牵连,他不在乎将这事再闹大些。 十三这些伤,不能白受了。 两三日后,却见苏全和李卫也来了淄博。 胤禛不赞同地眯眼:“谁让你们擅作主张离开王府的。” 苏全撇嘴,委屈道:“从小到大,奴才就没离开过主子一步,无论主子去哪都带着奴才。如今十三爷受了伤,主子担心,连夜赶过来,身边又没带一个伺候的人,奴才不放心。” 李卫乐呵呵一笑,故作埋怨,拉着胤禛的袖子撒娇:“四爷说过要许我做官老爷,我当然得跟在四爷身边多多学习,不然我哪知道这官老爷该怎么做。” 这么一说倒是把胤禛和十三逗笑了,胤禛给十三敷了药,将药碗交给苏全,笑骂了李卫一句‘不正经’。 一屋子人笑了一阵,十三突然低下头,情绪低落,自责道:“都是我做事冲动,任性妄为,惹出这么一摊子麻烦,有负四哥对我的期望,还连累大家为我担心。” 胤禛安慰道:“你我都是手足兄弟,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别想那么多,赶紧把身体养好。待清云把事情安排妥当了,我带你去亲自收拾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 十三眼眶一热,他刚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想到这些日子在山东受到的待遇,心中悲痛,忍不住落泪:“幸而四哥让我走了这一遭,才晓得咱们这些兄弟一个个跟斗鸡眼似的。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他们敢这么对我么?如今长了见识,在皇宫里金贵得跟尊小佛爷似的皇阿哥,一旦出了门,九品小芝麻官也能欺负你。” 苏全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撩起衣袖擦眼泪,一哭就收不住。 胤禛一愣,也别过脸,眼睛里晶莹闪烁。 十三微微怔神,抹了把眼泪,猜测胤禛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这一说倒是勾起了四哥的伤心事,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轻唤了胤禛一声:“四哥……” 胤禛扯起唇角,笑得僵硬:“你能看明白这些也好,这些年倒是我阻碍了你。” 十三急着解释:“四哥,弟弟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原以为我能护你周全,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干自己喜欢的事,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胤禛微微叹息,话里满是无奈,他握住十三的手,眼神复杂,“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即便是一开始你胸有成竹志气满满,可中途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我们能做的,就是做最坏的打算。” 胤禛替十三捏了捏被角,安抚一笑:“好好休息吧,等回了京,四哥会尽全力指导你,以你的聪明才智,不过两三年时间,定能在朝堂上独当一面。” 十三心下一惊,四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忙伸出手去,拉住胤禛不让他走,困惑道:“四哥,你怎么了?” 俊秀的眉头一皱,想到前些日子康熙和胤禛之间的尴尬气氛,还有御史们弹劾胤禛的那些折子,以及现在流传的雍亲王失宠,十三浑身一颤,他原本心思细腻,头脑也聪慧,动了动嘴唇,转过头,示意苏全和李卫都下去,才问道:“是不是皇父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胤禛想了会儿,没有回避,和十三面对面坐着,谈论这个话题。 “从小到大,我待你如何?” 十三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四哥待我赤诚真心,情深意重。” 胤禛笑笑,抬手轻抚十三的脑门,随即严肃了表情,语气平静:“我也不瞒你,皇父与我起了嫌隙,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你也明白我的性子,最是倔强要强的,虽然我心存远大抱负,但我也有自己的原则。说实话,这次来山东,一是为了你,二是为了我自己。 “如今你也大了,是该肩负起身为皇子的责任,何况你母亲和两个妹妹也需要你照顾。这几年是我的私心作祟,耽误了你发展,以致于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险遭他人毒手。我料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只希望你有能力保护自己,就算没有我,你也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来。” 十三听得心惊胆战,抓住胤禛的胳膊,急问道:“四哥,你和皇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说出这些丧气的话!弟弟说过,此生只听命于四哥一人,唯四哥马首是瞻。” 胤禛笑得很勉强,前世今生,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弟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忍心将话说得太绝,胤禛把十三的手塞进被子里,轻声道:“即便是如此,你也应该快快成长起来,或许将来四哥会需要你的帮助呢。” 十三眼里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再一次表明决心:“如果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弟弟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哥哥周全。” 胤禛一愣,既欣慰又心疼,柔声道:“歇着吧,不会有那一天的。” ****** 十三休养了大半个月,伤势已经好转,如今能下地行走、活动自如了。 此时,马齐也将这次制造动乱的肇事者抓获,还有参与暴动的乱民,一并关押在州府大牢,不日后便押解进京,听后发落。 胤禛招来清云,将这些日子收集的有关淄博官员的情报一一呈上。 马齐和邬思道,还有台布等人,也都聚集在厅堂里。 “淄博知州尹水端是八贝勒的门人,也是山东巡抚陈大人的学生。其妻张氏乃兵部都给事中张文海之女,而张文海则听命于直亲王。尹水端的三姨太余氏是两江总督的私生女,深得其父宠爱,只因当年尹水端凑巧从山贼手里救过余氏,她便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他为妾。” 李卫听了,惊得目瞪口呆:“他一个小小的知州,还有这等来头!” 清云又递上一叠宣纸,道:“还不止呢,尹水端的二弟娶的就是山东巡抚的长女,却没有混迹官场,而是在江南一带做生意,与九贝勒来往最为密切,借着皇商的名义,捞了不少银子。” 十三气得拍桌子:“难怪他敢这么对我,原来是有这么多大人物给他撑腰。说到底是没把我这个光头阿哥放在眼里,给不了他好处,反倒挑他的错处。哼!所以变着法子来整我。” 李卫皱了皱眉,故作天真地望着胤禛:“四爷,官老爷就是这么当的啊?赶明儿我长大了,您也帮我找个权贵之女,跟你谋个差事,必要时四爷您再帮衬我一把,指不定比那知州做的官儿还大。”接着面向马齐和台布,“两位大人您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啧啧……以后我可不就是个大老爷了。” 苏全啐了他一口:“那我便是第一个收拾你!” 在场的除了胤禛和马齐二人,没有一个是不震惊的。身在官场,聪明人想着远离浑水,而糊涂虫,则是巴不得在浑水中摸几条鱼,再结交些同道中人,相互扶持。 胤禛替十三顺了气儿,安抚了几句,转头对马齐说道:“我明日在天香楼摆酒席,你帮我邀请淄博大大小小的官员前来赴宴,就说我想给他们介绍个人认识,以后见着了懂得规矩,也好办事。”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明了,四爷这是要为十三爷出气了。 …… 刚入初秋,天气凉爽。马齐领了胤禛的命令,在天香楼的酒宴设在晚上。 这日,他特地给掌柜的打了招呼,无论什么客人都别招揽,今儿个有大人物前来摆宴。那掌柜的不敢怠慢,关门谢客,备上好酒好菜,还说要请了两个戏班子来助兴。 马齐道:“唱戏的不用了,待会儿我家主子自会导演一场好戏。” 掌柜的惊喜道:“大爷还会演戏?” 马齐眯了眯眼:“不该问的别问,少说话,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若到时候因多嘴掉了脑袋,我可不负责。” 掌柜的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言。 酉时左右,州府的大小官员都应马齐之邀来了天香楼,一起来的还有当地几位大财主,他们或多或少都与官场的人有些瓜葛。 李卫躲在暗处,看着陆陆续续接连不断走进来的人,再次惊叹,一个小小的州府,竟然有这么多当官的,怪不得但凡有钱的人家,都得去捐个官儿来当,看这阵势威风,岂是寻常人家能够比的。 人员满座,酒菜上桌,胤禛和十三两人才姗姗来迟。 领头前来迎接的是一个蓄着花白胡子的老人,看起来斯文儒雅,别有一番书卷气质。和马齐一同上前,见了胤禛行礼,客气道:“老臣听闻风声四王爷微服来了淄博,只是久未谋面,也不敢确定这消息是真是假。昨日马齐大人摆了酒席,说是有贵人来访,老臣心底猜测,定是王爷相邀,便大老远赶过来为王爷接风。”接着又谄媚笑道,“王爷若是不着急回京,不妨移驾济南小住几日,也好让老臣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胤禛挑眉,斜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巡抚大人不仅消息灵通,办事也这么牢靠,真是难能可贵。” 山东巡抚陈义山忙笑着摆手,道:“不敢不敢,这都是老臣应该做的。” 众官绅见了胤禛,有的吃惊,有的暗喜,有的惶恐,还有的面露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都站起来,予胤禛下跪见礼。 尹水端则直接吓得趴在地上,拉扯着他老师陈义山的衣摆,低声抱怨道:“您知道四王爷来了淄博,怎么也不告诉学生一声?” 陈义山没搭理他,而是跟在胤禛身边鞍前马后。 胤禛面色平静,也不知他心情是好是坏,抬手让官绅们起身,各自落座。自己则行至厅堂里最前方的席位,也坐了,十三在左,马齐在右,苏全和李卫则立在一旁贴身伺候。山东巡抚陈义山和当地品级较高的官员与胤禛一桌。 尹水端坐在第七桌,离得远,恨不得此时具有隐身术,生怕被胤禛逮住。 十三的目光却是紧紧粘着他,不知摔了多少个刀子眼。看到这些狗官见了胤禛,一个个被吓得灰头土脸,顿时觉得扬眉吐气,看向胤禛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崇拜。 第41章 胤禛环视了一周,脸上有了些许笑容气儿,端起酒杯,道:“今日胤禛贸然宴请诸位,实在唐突。淄博暴|动,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幸而各位大人齐心协力,才得以使叛乱平息。胤禛在此,以薄酒表敬意,感谢各位大人。” 语毕,举杯一饮而尽。在座众人也纷纷起身,举杯将酒水饮了。 这时又听胤禛说道:“十三弟,我不胜酒力,今日你可要代我向各位大人多劝几杯酒。大家碰了面,熟悉熟悉,以后办事也利索。免得到时候还有人认不出你这个皇阿哥。” 十三笑着应了,端起酒杯轮桌劝酒。 李卫凑到胤禛耳边问道:“爷,您看看我,今年都十一岁了,是不是也能喝酒了?” 胤禛偏头,俊眉微挑,唇畔带着笑意,指着在座的官绅们,笑道:“好,跟着你十三爷去劝酒,看看有没有人喝你的酒。” 李卫一喜,蹦着跳开了,和十三两人笑闹着劝酒。过了三巡,宴席上严肃的气氛才活络起来。一些性子豪爽的武官放下拘束,一面大喝,一面大唱。还有些胆子大的,对胤禛玩笑说:“王爷,这喝酒需要行酒令,不如您带头给大家来一个。” 胤禛笑道:“我本不擅长喝酒,行酒令就算了,若是你们非要听,那我就讲个故事来助兴。” 话一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都饶有兴致看着胤禛,传言四王爷冷面铁心,不苟言笑,刻薄无情,听着吓破胆,见着掉了魂,没想到今日还有兴趣给他们讲故事。四王爷讲故事,可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胤禛清了清嗓音,说道:“这也是一户大富大贵人家的故事,相传这户人家的老爷生了二十几个儿子,大的都当了祖父,小的还在襁褓……” “谁家老爷生这么多儿子?”李卫抢过话头,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胤禛。 胤禛抿唇笑看了他一眼,不答,继续道:“这老爷姓黄,是个生意人,家业极为庞大,即使有十几个成年的儿子分管家业,也还是忙不过来,所以,黄老爷便将一些琐事交给家奴处理。其中有个家奴尤其精明能干,为人厚道,处事圆滑,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是个厉害人物,深受黄老爷器重。不过三五年时间,便被黄老爷派到外地接管一方的贸易往来。” 宴席上一片静谧,所有人都放下酒杯,把视线放在胤禛身上。李卫也停止了吵闹,趴在桌上,杵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胤禛清朗的声音带着磁性,仿佛有某种吸引力,让人情不自禁沦陷在他的故事里。 “可惜好景不长,这家奴尝到了权势和财富的滋味,心生贪念,无法自拔,竟然想要谋夺黄家财产。他与当地官绅勾结,假公济私,暗渡陈仓,欺上瞒下,将他所管辖地区的黄家产业夺到手里,黄家老爷却毫不知情。 “不过这事说来也巧,这年,黄老爷的一个儿子外出游学归来,途经一个小镇歇脚,恰好就碰到了这家奴。小公子虽说年幼,脑子却是聪慧机灵,在镇上住了一小段日子,就查出了这家奴的种种恶行,扬言要将家奴押回去严惩。谁想到,那家奴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见事情败露,便找人买来耗子药,毒死了小公子。回到黄家,却说是小公子在外求学的时候遭遇土匪抢劫,不幸身亡……” 说到这里,在场的官员们都不安分起来,有些躲躲闪闪擦着冷汗,有些义愤填膺大骂恶奴欺主,还有些则是惋惜这小公子年纪轻轻丢了性命。胤禛停下来,唇角挂着冷冽的笑容,目光却停留在知州尹水端所在的位置。 尹水端听出了这话外之意,顿时吓得双腿发软,趁众人不注意时溜出席位,逃到门口却又被清云拦住。 邬思道刚洗了手出来,叫住他,笑得温和友善:“尹大人,您这是去哪儿?” 尹水端神色慌张,心虚地笑了笑,僵着脸转过身,重新回到座位上,暗暗观察这酒楼的布局,思考着要如何逃出去才好。 他一开始就不知道雍亲王来了淄博,更不知道这酒宴是场鸿门宴,应马齐之邀迷迷糊糊来喝酒,却是要喝掉命去。上次暗杀十三阿哥不成,反倒是落了把柄,这会儿雍亲王要给弟弟讨回公道,他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沉默了半响,胤禛又开口了,声音透着寒意,冰冷道:“各位大人且说说,这等恶奴,应该如何处置?” 自淄博暴动以来,这两个月内发生的每件事情,当地官员心中都有数,自然也包括十三皇子被暴民刺杀这一事。原以为这只是个意外,如今听了胤禛这话,再前前后后一分析,顿时大惊,这哪里是意外,分明是有人有意为之,做了亏心事怕被发现,便来个杀人灭口。不过这人胆子可真够大的,竟然对皇阿哥下手。 事关皇家,又牵扯到性命,官绅们怕惹祸上身,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发言。 唯独山东巡抚陈义山,他是昨晚上才得知胤禛驾临淄博的消息,连夜连晚从济南赶来巴结,是以,并不知晓十三阿哥被暗杀这事。此时听了胤禛之言,有心讨好,当即怒道:“如此刁奴,歹毒凶残,心狠手辣,谋害幼主,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其言中气十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愤怒交加。尹水端听了,双腿一软,忙跪倒在地,爬到胤禛身前磕头求饶。 陈义山一愣,这时才反应过来雍亲王是拿故事喻真事,却没想到这恶奴竟然是自己的学生!一张老脸精彩纷呈,进退两难,像是吃了黄莲哑了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胤禛面容冷峻,神色淡漠,漫不经心地从座位上起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大队侍卫冲进来,个个手持佩剑,将整个酒楼包围。一众官员傻了眼,这画风未免转变的太快了吧…… 尹水端看这阵势,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全身颤抖,还没消化掉心中的恐惧和惊慌,又见一个黑衣侍卫领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进来,行至大堂正中跪下。 待看清那人的样貌,尹水端又是一惊,心生绝望。再看看周围的同僚们,惧于雍亲王的权威,竟是连一个求情的人都没有,更何况是去给上头的人通风报信。 胤禛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官员,指着第七座的席位,道:“沂源县知县,你来录口供。” 苏全拿了笔墨纸砚,亲自捧到沂源县知县跟前。 那知县起身予胤禛行了礼,顿时觉得背后渗出一身的冷汗,拿着笔杆的手直哆嗦。 被黑衣侍卫押上来的中年人用余光瞥了尹水端一眼,继而埋下头,应胤禛之命将一个月前那场暴|乱的起因结果娓娓道来。 这次淄博暴动的肇事者是反清组织日月会的几个小头目,动乱之初朝廷官府就已派兵围剿,效果显著,马齐和十三来后,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其中一个小头领,关押在州府大牢。 尹家的二公子被十三斩首之后,尹水端心怀愤恨,发誓要为爱子报仇。便暗中与那名被捕的反贼小头目勾结,两人商量,在开仓济粮的时候,由那反贼引来暴民,制造混乱,尹水端则雇佣杀手混入人群,趁慌乱之际除掉十三。事成之后,作为报答,尹水端将释放那反贼头目。 幸而胤禛派了粘杆处的侍卫暗里保护十三,才逃过一劫,却也受了重伤。 中年人说完,大厅里一阵沉默,氛围再度紧张。 胤禛道:“各位大人都是为百姓谋福,为朝廷效力,想必对这大清律例应该十分清楚,身为朝廷命官,私自与反贼勾结,企图谋杀皇子,该如何处置?” 官绅们齐刷刷跪了一片,都不愿意来做这个出头鸟,弓着身子埋着头,恨不得就此消失。 半响,无人应话。 胤禛的声音比刚才要冷上几分,夹杂着一丝怒意:“淄博知府周洪。” 周洪忙求饶:“王爷明察,臣下对此事毫不知情,当时反贼极其嚣张,害死了周边许多平民百姓,臣下以为,十三阿哥受伤只是个意外……” ‘哐当’一声,胤禛拿起桌上的酒杯摔在地上,怒发冲冠:“意外?好一个意外!你知情不报,包庇罪犯,这也是意外?私自放走反贼,罔顾皇子生死,这些难道都是意外!” 周洪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王爷饶命……” 胤禛面如寒霜,冰冷的声音不见丝毫温度:“恒台县、沂源县、高青县、周家县。” 被点到名的知县一个个都站了出来,诚惶诚恐,心惊胆战。 正在录口供的沂源县知县双手一抖,直接将朱笔掉在地上,慌张地站起来,同其余几个县的知县跪在胤禛身前。 “去年山东洪涝,你们和淄博的知府周大人知州尹大人都干了些什么勾当?需要本王一条一条念出来吗?”胤禛的声音平静冷淡,眼神犀利深邃,昭示着他已怒火攻心,“废太子从国库带来饷银一百一十万两,分派给淄博三十万两,安置灾民七万两,修建房舍农田五万两,购置受损的公共财物六万两,还有十二万两不知所踪。”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在场的官绅们谁还坐得住,一个个皆唏嘘不已,他们当然明白这官场上的某些道理,却是没有想到,知府大人欺上瞒下竟然私自扣下这么多银子。 知情的心慌意乱,怕惹祸上身。不知情的大惊失色,观看好戏上演。 胤禛不给几人喘气的机会,直接下判:“即日起,淄博知府周洪,余者四县知县,均革其职位,限十日之内,交出贪污赈灾饷银十二万两,否则,用家当抵押。博山知县余威迁升淄博知府,代行州府军政大权。” “至于知州尹大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胤禛用眼神示意马齐,接着便见马齐将沂源县知县刚才记录的口供呈上来,交由胤禛过目。 呆愣了好一阵的陈义山终于有了反应,瞥见自家学生那副绝望恐惧的神情,心有不忍,试图向胤禛求情,刚说了‘王爷’两个字,就被胤禛打断:“陈大人上了年纪,该是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免得分不清谁是难民,谁是反贼。去年北上进京的难民中,有三千余人叛党,后参与废太子逼宫,作为山东巡抚,难道陈大人也毫不知情?” 第42章 陈义山脖子一缩,很明智不再为尹水端求情,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做雕塑。 胤禛手里拿着马齐递过来的口供,匆匆看了一遍,然后行至尹水端跟前,冷声道:“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画押了吧。” 说完便有衙役拿来印泥,连同口供一并放在尹水端身前。 尹水端无可奈何,指证他的是尹家管家,说不定雍亲王早已将那反贼头目抓住了,又有这么多侍卫官兵看守,更有淄博众多官绅见证,想要赖账就无从说起了,只得在中年人所述的口供上按了手印。 胤禛收好口供,又道:“淄博知州尹水端以‘逆谋罪’收押,革其官职,没收家产,由钦差大臣马齐押解进京,与日月会反贼同罪论处。” 尹水端心如死灰,却是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碰上冷面王爷他自认倒霉,只是可怜了他那苦命的小儿子,被十三阿哥砍了头,雍亲王从头到尾只字不提。 目的已经达到,胤禛不再多说,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留下酒席上一众官绅面面相觑。 回到驿馆,已是深夜,胤禛心情不好,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吩咐苏全收拾行李,准备回京。胤禛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思忖了一回,然后去街上买了些可口的小吃,一转身去了马齐的房间。 此时马齐正在审查这次淄博暴动的结果,见到胤禛进来,忙起身行礼。 胤禛摆手免了礼,将小吃放在桌上,笑道:“我以前就听闻大人最喜欢吃糖炒板栗,今儿上街逛了一圈,恰好见到几个外地人在卖这玩意儿,就顺便给大人带回来。大人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马齐客气道:“有劳王爷费心了,奴才的夫人比较喜欢吃这个,奴才只是投其所好,空闲时尝个味罢了。” 胤禛取笑道:“没想到大人还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哪里,哪里……”马齐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笑了笑,见着这般随和的胤禛,倒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他是户部尚书,此番被康熙派来平定暴|乱,立了大功,也是承了胤禛的情,更何况他本就对这个面冷心慈、冷傲严峻的皇子心存敬意,如今胤禛有心示好,心里头自然是高兴,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家常话。 胤禛陪着他唠嗑,好一会儿才说起来意:“这次本是大人奉皇命围剿贼寇,却让胤禛越俎代庖了,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马齐听了一愣,心里一阵感动,忙道:“使不得,王爷莫要折煞奴才。说句惭愧话,若不是王爷走这么一遭,十三爷这伤就要白受了。奴才虽负皇命,却旨在平定暴|乱,对淄博这些官员们束手无策。否则也不至于十三爷出面插手,还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况且这场暴动本就由王爷主事,又何来越俎代庖之说。” 胤禛面露喜色,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大人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想到来淄博这些日子,他为了给十三报仇,把淄博城闹了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而马齐这个由康熙派来的钦差大臣却没有说上话,他担心马齐会因此不满,心生隔阂。所以,倒不如他先说些乖巧话,把这位尚书大人多哄一下,以免到时候受到他人挑拨。 他可不想像上辈子那么笨,无意间把自个儿的‘宠臣’送给别人,还叫他吃了这么多苦头。 …… 两日后,胤禛和马齐押解日月会的反贼回京,尹水端也被冠上了‘私通贼寇’的罪名,与反贼一并关在囚笼里,跟随大部队进京,接受制裁。 自那日十三和胤禛一席长谈后,兄弟俩的关系越发密切了,胤禛也不再避着十三谈论朝政之事。在前世,十三对他影响太大,便决心不让十三牵扯到权利争斗中来。可他却忘了,身为皇子,本就处于权利的漩涡,若是自个儿没有本事,就可能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更何况,康熙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属于帝王的专横会不会使康熙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 他要保护十三,就要让十三变得强大起来,就算将来他被皇父控制,十三也不会受到影响,还能帮他照顾王府和十四。 突然又想到来淄博前,在乾清宫康熙对他说的那番话。皇父已经写好了立储诏书,要封他为太子。胤禛这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自己多年来的努力终成正果,忧的是皇父在这里面夹杂了多少私心,若是再做出那些越矩的举动来,他要怎么办才好。 在城门口为胤禛和马齐接风的是八贝勒胤禩,他早已听闻胤禛在山东淄博的光辉事迹,恰好这尹水端又是他的门人,如今被胤禛收押判了死罪,面子上挂不住。 此时见着胤禛,难免心生怨念,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渐渐平静下来。 展露一副亘古不变的温润笑容,胤禩上前,朝胤禛行礼:“四哥辛苦了,皇父已在太和殿等候多时。” 胤禛点了点头,淡淡道:“此一行替八弟清理了门户,扫除几个败类,也未曾提前告知八弟。不过,八弟向来明辨是非、知晓大体,又最是光明磊落嫉恶如仇之人,为了一个狼子野心的贪官污吏,应该不会计较哥哥先斩后奏吧。” 听着一番似褒实贬之言,胤禩心里头憋闷,面上一僵,勉强笑道:“四哥这是什么话,弟弟感谢四哥还来不及,这些个畜生打着我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也是我耳塞眼闭被蒙在鼓里,不然早千刀万剐了。” 胤禛面露欣慰,语重心长说道:“这么个败坏门风的奴才不要也罢,他既有那个胆子行刺皇子,保不齐哪天就敢造谣谋反,到时候牵连了你,岂不是因小失大。” 胤禩点头如捣蒜:“四哥说的是。” 胤禛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些夸奖鼓励的话,便大跨步向前,直往太和殿。 这次平叛,虽然官府损失惨重,普通民众死伤无数,不过,好歹是抓捕了反清组织日月会的几个头目,也算大功一件。可是康熙只把这功劳算到马齐一人身上,不仅升官至殿阁大学士,还赏赐了一大批金银珠宝和两个庄子。 而对胤禛和十三两兄弟,非但没有褒奖,反而将两人大骂了一顿。 十三颇为沮丧,没想到他第一次办差,就惹来皇父这么多的不满。失落之余又担心康熙和胤禛之间的关系,皇父骂他也就罢了,反正他是个不中用的,为何连四哥也一起骂了?这些年来,四哥的能力作为是朝廷上下有目共睹的,想要忽视都不行。难不成真像四哥所说,皇父与他起了嫌隙,相互猜忌起来了? 胤禛却知是康熙担忧他俩的安全故作恼怒罢了,也不作他想,又去永和宫报了平安,便回到府上,对康熙越发恭敬起来,能不见就不见,就算不得不见,也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没有半点越矩。 他不知如何面对,便只有逃避。他渴望与康熙更多的亲密接触,却害怕这份纯粹的感情在康熙的潜移默化中改变,而那斩不断的血缘关系紧紧束缚着他,半点不容妥协。 ****** 初秋的天气泛着微凉,轻风拂过脸庞,在心田荡起涟漪。 这日是沐休,胤禛一大早起了床,也未用膳,便带着苏全和李卫去了西郊的庄子散心。一向深邃冷清的眸子染上了些许茫然,视线穿越淡蓝的湖水望向远方的连绵青山,目光空灵,夹杂着难以捉摸的怅然和挣扎。 苏全跟在身后,看着不同于往日那般沉稳冷峻的胤禛,面露疑惑。李卫仍旧没心没肺地在空地里打闹嬉笑,即便是一个人也玩得尽兴。 胤禛正盯着湖面出神,却见那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波澜,愣了片刻,脚下的大地也忽然抖动起来,丛林中的飞鸟似乎受了惊吓,扑打着翅膀飞走了,周围的房舍农田摇摇晃晃像是要倒塌了一样。 李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朝胤禛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四爷,地震!” 胤禛心中一颤,行动快于思维,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便想起康熙那张严肃却又带着慈祥的脸,胸腔处像是窒息了一般,疼得发慌,一转身跳上马背朝紫禁城的方向奔去。 苏全和李卫紧随而至,又被胤禛呵斥,两人匆匆忙忙回了雍王府。 此次地震不太严重,除了一些破旧的宫殿房屋有些裂痕损伤,并没有较大的人员伤亡。 恰好四福晋正陪同几个孩子玩耍,在第一时间把弘晖几个抱到屋外的空地上,又指挥丫鬟婆子们撤出房间,各自寻找庇护所。 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便见苏全和李卫赶了回来,四福晋心下着急,连忙问道:“王爷呢?” 苏全道:“王爷进宫了。” 话音刚落又见外院的侍卫走进来,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仆人保护起来。 王府的管家行至四福晋身旁,禀道:“死了两个丫鬟,是柴房的两个生火丫头,那房子旧了些不牢靠,屋顶上的梁柱掉了下来,砸死了。” 四福晋愣了愣,面露哀戚:“待事情平静下来了再行安抚。”说着转向苏全,“你带几个侍卫赶去宫里,看看王爷可有大碍。再派两个丫头去永和宫报一声平安。” 苏全行了礼,忙退下了。 却说胤禛,刚刚赶到乾清宫,便听到浑厚的钟声响起,李德全站在玉石台阶上,扯着嗓子悲戚地叫了一声:“万岁爷驾崩了。” 第43章 乾清宫里一片死寂,妃嫔宫人满满地跪了一地,还未从地震的惊慌中恢复过来,却又听到更为震惊的消息。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康熙在他们心中犹如擎天神明,如今,这片天毫无征兆地倒下了,除了内心生出的惶恐和悲痛,竟是没人想起皇位继承的事来。 胤禛是第一个到达乾清宫大殿的皇子。 康熙躺在龙床上,脸上的污渍已被清洗干净,额头上的血迹显示着刚才他是如何经历的生死。昨日还生龙活虎站在金銮殿上指点江山,今天却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永世安眠。 千古一帝,就这样陨落了。 胤禛抬起脚步,缓缓向康熙走去,只觉脚下似有千斤重的铁托一般,每一步都迈得极为艰难。看着康熙安详沉静的容颜,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敢想,整个人就像是□□纵的木偶般,眼神空洞,动作僵硬,行至康熙的床前。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碰到康熙脸庞的那一刹那,却又似触电一般猛然收回,胤禛呆呆地看着,清明的眼睛里闪现出从未有过的惊慌和恐惧。 乱人伦,遭天谴!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胤禛的心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只觉喉咙一热,腥甜的味道钻满口腔,一口鲜血喷在康熙身上的锦被上。 就在他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其他皇子也都纷纷赶了过来,短暂的惊讶,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痛哭。 “老四!”德妃大惊失色,顾不得旁人,忙上前扶住胤禛,“怎么回事?”说着掏出手帕擦拭胤禛唇边的血迹,双眉紧蹙,暗暗瞥了眼大殿里的一众妃嫔和皇子,低声道,“好歹坚持一下,你皇父走得突然,你可别倒下了,这时候需要个主持大局的人。” 胤禛一愣,安抚地拍了拍德妃的手背,笑得勉强:“儿子没事。” 十几个成年皇子中,除却被废的太子,以大皇子直亲王、三皇子诚亲王、四皇子雍亲王最为尊贵。而老大胤褆一直掌管兵部,现今驻扎在东北一带还未回京;老三胤祉是个没主见的,以前伙同老八暗害废太子的时候,被康熙明里暗里敲打后,变得胆小如鼠,不再参与储位争斗,只一味沉醉于风月之事。 老四胤禛,从太子被废后,康熙便以储君的要求对其训练,又掌管户吏工三部,论实权名望,都在众皇子之上。因此,在这大殿之上,最有话语权的就只有雍亲王胤禛。 哀悼之后,大家都从地震的惊慌和康熙逝世的悲痛中回过神来,转而想起下任皇位继承人的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交头接耳,都把目光投向大殿最上方的胤禛母子,大殿里的气氛平静且诡异,低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胤禛抿唇,垂眸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角落里的胤誐,道:“麻烦十弟去一趟寿康宫,请皇太后过来主持大局。” 胤誐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眼神各异的妃嫔和皇子,应了声‘是’。 胤禛微微点头,又转向立在康熙身边的李德全,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痛,问道:“死伤人数有多少?” 李德全道:“二十余人。” “事情发生的时候,皇父身在何处?” “景仁宫。今儿个万岁爷心情烦闷,一个人去了景仁宫散心,不让奴才们跟着,奴才们只好守在宫门口。地震发生的时候,奴才和侍卫们赶进去,却已经来不及了,景仁宫主殿全部坍塌,万岁爷他……他不幸……还死了两个打扫的宫女。”说起上午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李德全抹了把泪,始终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地震就夺去了康熙的生命。 想当年,康熙爷平定三藩、亲征噶尔丹,那是何等的威武雄风,可现今,只不过一眨眼,便毫无生气地躺在龙床上,再也醒不过来了。 胤禛皱了皱眉,心里像是被猫抓了一样,又痛又痒。 说话间,胤誐已经恭请了皇太后走进来。 胤禛上前行了礼,温言问候一番,见皇太后面容沉静镇定,并未受到地震的影响,倒是对康熙的死多了一份悲痛。 受了众人的礼,皇太后淡淡道:“皇帝的后事交由德妃和惠妃办理,宣四位辅政大臣进宫,皇帝留了遗诏,一切按规矩行事即可。”说着又严肃了表情,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谁要是趁这个节骨眼上搬弄是非,无论缘由,一律交给内务府处置!” 皇太后一发话,众人均歇了心思,安分下来。 皇城内外,皇位更迭正在紧张而有秩序地进行着,在平静沉痛的表面下,一场政权斗争悄无声息地展开。 康熙走得太突然了,未曾留下片言只语,死的时候也没人在身边,更无从说起遗诏。然而,皇太后却说康熙留下了遗诏,不知事情真假。胤禛心中明白,在去山东之前,康熙就告诉他已经写好册封他为皇太子的诏书,此时,倒不觉得有丝毫慌乱。 出了乾清宫,徒留下后宫的妃嫔宫人,胤禛与十几位皇子纷纷前往太和殿,并宣传张廷玉、佟国维、马齐等众位朝臣权贵进宫。 李德全捧出康熙遗诏,上面只说册封雍亲王为皇太子,却未说明直接继承皇位。 胤禛既为皇太子,继承皇位自当是名正言顺。众皇子心中不耐,却也不敢表明,唯独一等大臣佟国维心有不满。 胤禩轻微皱眉,用余光轻瞥了佟国维一眼,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两人的小动作自然是被胤禛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一声冷哼,紧抿双唇,抬手让张廷玉宣读诏书。所幸的是康熙去世时他那些弟弟们都还年幼,便是将来的劲敌老八,羽翼也还未丰满,又加之这两年皇父有意无意地提拔和重用他,现今在朝廷上的地位还算稳定,再者,他的几位心腹,均是在政事上能说上话的重臣。此番继位,倒是比前世要顺利得多。 ****** 清风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家酒楼的客房里,习惯性地揉了揉脑门,待意识逐渐清晰,却猛然一愣,周围陌生的环境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深邃犀利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起身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在看向一旁的铜镜时,一张平静淡然的面容再也忍不住崩裂开来,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清风打开房门,站在楼台向大街上望去,却是一片萧索沉寂,整个京城陷入如死灰般寂然的悲痛之中。 明明是额娘宫殿里那方柱子轰然倒塌,他刚刚躲开却又被另一边的房梁落下来压住,还未脱身,砖石瓦砾就已经砸在头上…… 眼神一闪,招呼正向这边走来的店小二,清风面色不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店小二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严肃了表情:“回统领的话,前几日万岁爷驾崩了。主子让苏公公过来传话,让统领做好准备,哪知统领毫无征兆地昏睡了过去,只好派了清云和清木两位大人前去稳住局势。” 统领?苏公公?跟皇宫里的人有关系?清云二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清风面无表情点了点头:“朕……我知道了,再有消息立即通知我,你先下去吧。” 店小二应了声‘是’,便朝外堂走去,眼里闪过一丝疑惑,顿了顿足,望着清风那扇紧闭的房门,眉宇紧锁。 清风坐在床榻上,沉默了许久,才接受了他借尸还魂这个事实,‘自己’这是死了,却以另外一种身份活了过来,只是不知现今继承皇位的是不是他的胤禛。又想到朝堂上那几个老狐狸和一群虎视眈眈的儿子们,清风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出去打探一下比较放心。 打开衣柜,却只有清一色的黑色夜行衣,只有身上这件深灰色长袍才算是‘正常’的衣服,不知这身体是什么身份? 怀中突然掉下一块青黑色令牌,清风拿起来仔细瞧了瞧,只见上面刻了一个‘清’字,不明白这是作何用处,仔细看倒像是发号施令的信物。清风将令牌握在手里揣摩了一阵,猜测如今这个身份必定不简单,既于皇宫里的人有关系,又是见不得人的夜行衣,还有这刻着‘清’字的令牌。谁会以大清国号作为号令? 随即想到他一手创办的夜殇阁,清风愣了愣,勾唇一笑,幸亏当时没有以正面目示人,现今只要拿到代表夜殇阁阁主的信物,就能重新掌控夜殇阁。 不再多想,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继位的是哪个皇子?现今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天色逐渐暗下来,待到月黑风高时分,清风一身夜行衣,轻车熟路地朝紫禁城的方向走去。在西华门外停下,望着高高的围墙,思索着要怎样毫无知觉走进去。 正想着,便见一辆马车悠悠驶过来,前后各配了六个侍卫。清风身形一闪,躲到旁边的墙角处,隐隐听的女子的哭泣声传来。 “今儿个苏公公回来传话,说爷的病情又加重了……” 另一个清甜的女声安抚:“侧福晋不用担心,好歹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德妃……德太妃娘娘在宫里坐镇,王府里有福晋压着,如今王爷登基为皇,谅他们也翻不起风浪,侧福晋去了宫里,只管好生照顾皇上便是。” “只盼着皇上能撑过这个难关。” 马车越行越远,直入宫城,渐渐的再也听不清了。清风轻抿薄唇,垂眸思忖了一回,又望着这防守严密的宫墙,转身离去。 第44章 这是一道由西郊别庄通往乾清宫御书房密室的隧道,在康熙向胤禛表明心意后建成的,以前是为了方便作为皇帝却不得不顾忌身份伦理而压制内心的情感,曾无数次暗中行走,私自出宫窥探胤禛的罪证,如今却成了他进入皇宫的唯一要道。 紫禁城从明朝以来便作为国都,如今几百年过去了,这座皇城有多少机关暗室,连他这个在里面生活了几十年的皇帝也不详尽知晓,只知这条隧道承载过他太多难以启齿的感情。 清风的功夫甚好,一路走来,身轻如燕,行动敏捷,夜能目视,便是大内侍卫也不及他一二,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连接密道和密室之间有一个极小的空间,只能容纳一人,清风进去后,从指洞中向里看去,并未发现任何人,才转动石门,走了进去。 室内已不是他离开时的模样了,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画幅,连桌椅上、床榻上全都是这样的画,那画里只有一人,少年的,青年的,开心的,忧愁的,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描绘得那么仔细生动,像是注入了无尽的感情,把一个俊美冷清的男子刻画在纸上,仿若落入人间的精灵,完美无瑕。 清风抚上画中人的脸庞,轻微勾唇,眼中是化不开的痴迷和爱恋。 拿起书桌上的画幅,却被盖在下面的另一张宣纸吸引过去,清风缓缓移动画卷,直到那宣纸上的六个大字完全显示出来。 乱人伦,遭天谴! 天谴! 遭天谴…… 发了疯似的撇开画幅,将那一沓宣纸抽了出来,每一张都用相同的笔迹写着相同的字,那白纸上的斑斑血迹,刺痛了他的双眼。 胤禛…… 他甚至能想象出胤禛在写下这些字时,那绝望痛苦的神情。 “今儿苏公公回来传话,说爷的病情又加重了……” 不期然的,在西华门听到的那句话没入脑海,清风捂住胸口,那里面似有千刀万剐般疼痛难忍,缓缓走向密室的出口。在屏风后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趴在御案上熟睡的人儿。 清风抬眼,只见苏全守在外室,侧福晋李氏手里拿着毛巾,细心地为胤禛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几颗细小的石子扔过去,同时点了李氏和胤禛的睡穴,清风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又将室外的苏全弄睡,才缓步走向胤禛。 年轻的帝王穿着明黄龙袍,外面套着雪白孝服,便是睡着了也还是紧蹙着眉头,不过几日不见,那原本丰润的脸庞完全失了颜色,干涸苍白的嘴唇,憔悴疲惫的面容,满脸的不安和惶恐,紧紧攥着衣襟,喃喃出声:“阿玛……阿玛……” 清风眼眶一热,鼻腔泛酸,捡起一旁的貂裘大衣,披在胤禛身上,就那样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既然父子血缘的羁绊注定了你我不能在一起,那我便以另一个身份守在你身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所谓的天道伦理,不过是强加于自身的枷锁,即使现在,我们没了血缘,你依旧是我的儿子,我所深爱的人。 你就那么相信这场地震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俯身,在那苍白的脸上轻轻落下一吻,清风听到外面的动静,恋恋不舍起身,随即解了几人的穴道,一个转身进了密室。 在那小空间的暗格里取出一方刻有飞鹰标志的令牌,清风进了密道,快速离开皇宫。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窗折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斑点影,胤禛从睡梦中醒来,一抬头就看到旁边熟睡的李瑾瑄,偏头扯了扯肩上的大衣,然后起身,将衣服盖在李瑾瑄身上。 脑袋仍是昏昏沉沉,可外面的局势却容不得他生病,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 “爷……”苏全见胤禛起身,忙走进来搀着他。 胤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李瑾瑄,低声道:“叫红月进来伺候,朕去外殿。” 苏全点头应了。来到室外,才招呼小太监们上前,打来洗脸水,伺候胤禛洗漱。 去膳房传了几样点心,胤禛没有胃口,可一想到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吃了两口。 待一切收拾妥当,胤禛才进了南书房,却见十三已经在一旁等候了。 “发生什么事了?今儿来这么早。” 十三忙起身给胤禛行了礼,稚嫩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焦虑:“昨天晚上大哥带着上万余人的军队回了京城,如今全部驻扎在城外。一大早就嚷着要见皇父的棺木,隆科多大人以他率军进城威胁新帝安危为借口,堵在了城门外。马上就上朝了,官员们都得从乾清门经过,若到时候他反咬一口,说四哥不让他祭奠亡父,到时候恐怕得落下个不孝不恭的名声。” 胤禛皱了皱眉,摆手道:“让他进来祭拜,过几日皇父便要入葬皇陵,到时候所有兄弟必定都会来的,就当全他一份孝心。” 十三不放心:“城外那些军队怎么办?” 胤禛一声冷哼:“他是回京祭奠皇父的,还是趁机谋反的?还带着军队入京!朕登基为皇,已经昭告天下,容不得他胡闹。”说着顿了一下,补充道,“让老十注意点老八老九,莫让他们与老大有接触。” 十三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见胤禛脸色越发苍白,心下担忧:“四哥还是让太医瞧瞧罢,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朕自己会注意,你别担心。” 十三欲言又止,终究是闭了口,又寒暄了一阵,方行礼告退。如今兄弟俩身份不同,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玩笑了,更何况朝堂上局势不稳,若是传出新帝染疾这样的消息,怕是又得好一阵子不能安息。 …… 胤禛靠在椅背上假寐了片刻,一面揉着脑袋一面敲打桌面,传了清云和清木过来问话。 “清风还没醒过来?” 清云清木二人相互对视一眼,恭敬道:“昨天下午就醒过来了,可未曾给属下传话,后来不见了踪影,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胤禛一愣,猛然睁开眼睛,凌厉冷冽的光芒让两人全身一颤,皱眉沉吟了一阵,才道:“失踪了?” 清云低着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粘杆处的统领失踪了,这可不是件小事,他倒是不担心清风会生出二心背叛他,只是这样不经过调令贸然行动让他不喜,更何况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胤禛冷着脸,连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凉意,吩咐道:“派人去京城各个联络点去寻他,再有,你们安排人手护送福晋和阿哥们入宫,一路上多加防备,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老大都带着军队入京了,这心思昭然若揭,雍王府虽防范严密,到底不是铜墙铁壁,他身边的侍卫大多数都调进宫里,也不好再让四福晋和弘晖他们待在宫外,一家人总归要在一起才能放心,更何况德妃在宫中几十年资质,倒也不怕被他人利用。 两人领了命,一个去寻找清风,一个去护送四福晋入宫。 前前后后忙了一阵,胤禛这才起身,在苏全的服侍下,阔步朝太和殿走去。 ****** 清风拿了夜殇阁的信物,便匆忙赶去了郊外位于地下的宫殿。 他曾为夜殇阁阁主,锦衣红袍,一张金黄面具冷如寒铁,无人知道面具下面的容颜,只道是康熙的生死之交,帮助康熙建立了夜殇阁,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整顿朝纲,将大清江山展现出最繁荣的风貌。夜殇阁主示人,只凭借一块飞鹰令牌。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夜殇阁主,只是一个虚无的名号,无论是在明在暗,都是由他一个人操控。 康熙八岁登基,做了四十几年皇帝,将帝王多疑猜忌的心思发挥得淋漓尽致,他绝不可能像粘杆处那样,设立一个统领的职位,他会杜绝任何一个可能被背叛的机会。 所有的局势都必须完完全全掌握在他手里,容不得半点差池。 这座宫殿是他找人设计维修的,以前做皇帝的时候不觉得,现在看来,却是过于奢华,许多违制物品也够他人头落地了。以胤禛那死板刻薄的性子,一口一个规矩、礼仪,若是发现了这宫殿,怕是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阁主!”青衣侍卫们惊讶地看着此时出现在大殿之上的人。 清风微微勾唇,大手一挥,将大红锦袍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转身行至主位上坐下,两腿交叉叠放,慵懒地靠在后座上,一只手放在腿上,另一只手则有意识无意识地敲打扶手,将风流睿智、恣意任性的夜殇阁主演绎得完美无瑕。 “真的是阁主!”侍卫们由惊讶转为惊喜,而后齐齐跪下,抱拳予清风行礼。 清风抬手:“起来吧。” 沉默了一阵,大家都等着阁主发话。 清风道:“主子生前曾经密召过本座,待他逝世后,将夜殇阁交由新帝处置,到时候本座要去会见皇上,夜殇阁是去是留,皆由皇上做主。” 最为话唠的青衣侍卫流云站了出来,瘪瘪嘴:“皇上有那个什么粘杆处了,要咱们这些人做什么?自古皇帝多猜忌,若到时候他看咱们不顺眼,一刀把咱们一个个给砍了,咱们连哭都没地方去。”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面露异色,然后把目光投向清风。 清风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这事不用担心,本座有主子生前的密诏。” 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也是考虑过死后这股势力如何处置,更何况这夜殇阁的能力不低,若是落入歹人手中必定是江山朝廷的危害。不过幸亏他死后重生,不用假借他人之手来掌管夜殇阁。 “这些日子有何消息?” 流云道:“主子驾崩后,属下们不敢轻举妄动,也没有进行其他动作。不过今天早晨有探子来报,说是城外聚集了万余人的军队,恐怕对新皇不利。” 清风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冷声道:“查清楚是谁带进来的?” “直亲王殿下,以回京奔丧为借口。” “狼子野心,本座还当他歇了心思,竟是打的这般主意。”清风脸色难看,又想起如今胤禛生了重病,也不敢宣太医诊治,不由得心里烦躁,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又问,“可还有其他消息。” 流云迟疑片刻,支支吾吾说道:“好像……好像粘杆处的统领失踪了……今日属下打听到皇上在秘密寻找。” 第45章 粘杆处统领? 清风一怔,突想起昨天下午在那家酒楼醒来的时候,店小二说的那番话。``し 脑海里一个激灵,清风微微瞪大眼睛,莫非他现在的身份就是那粘杆处的统领? 沉思了片刻,神色恢复如常,清风站起身来,摆手道:“派人去盯着直亲王,只要他有任何不轨的行动,立即制止。”顿了顿,怕下属们不清楚他的意思,又道,“本座不介意他不去参加主子的祭奠,毕竟还是王府里安全一些。” 青衣侍卫们面面相觑,这是要软禁直王爷?阁主的胆子真大! “看什么看?出了事又不要你们负责。”清风烦恼地挥了挥手,接着大跨步走出宫殿,“这些日子安分些,等本座的命令。” 流云撇撇嘴,忙招来同伴,商量着完成阁主布置的任务。 清风换了昨天那身深灰色长袍,去了醒来时候所在的酒楼。 昨儿个浑浑噩噩的没有发觉,今日仔细一观察,才发现这座酒楼的不同之处,尤其那掌柜的和店小二,当真是身似浮云,徒步生风,一看便知身怀绝技。不过掩饰得很好,若不是清风这身体也是个高手,铁定发现不了。 清风穿过大堂的时候,故意顿了顿脚步,目光掠过店小二的眼睛,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去了楼上的房间。 在房间里坐定,给自己斟了茶,不到一刻钟,就见店小二一脸忐忑走了进来。 如此,清风更加肯定,这便是粘杆处的一个据点,现在他的身份就是粘杆处的统领。毕竟自他当政四十余年,朝堂上江湖中也安插了不少眼线,除了自家四儿子,还没有哪个臣子皇子有这本事在京城建立这么大一股隐形势力。 夜殇阁对粘杆处进行过调查,流云更是多次与粘杆处的清云交手,虽说对这暗卫组织的了解没有十成把握,却也知道这是胤禛手下的情报系统。不过粘杆处未曾做过越矩的事情,又加之他对胤禛的偏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了粘杆处的存在。 没想到今儿个却落在他手里,自己倒成了胤禛的属下。这角色的转变,感觉有点微妙。 “说吧,什么事情?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清风一声冷哼,不怒自威,对店小二这般唯唯诺诺的态度略微不满。 店小二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禀道:“主子吩咐,若是统领回来了,便去与主子会面。” “主子可有说在什么地方?” 店小二顶着清风如泰山般的威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在老地方。” 清风皱眉,老地方?他怎么知道老地方是什么地方? 一个刀子眼甩到店小二身上,直把对方吓得说不出话来,才缓缓说道:“你先派人去勘察一番,扫清障碍,我随后就到。” 店小二惊得一身冷汗出了房间,这统领身上的气势怎么变得这般强大,差点把他吓得半死。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传话员,又不像清字辈的大人们天天面对主子的威严,早习惯了,今儿突见统领这气派,没吓破胆算是幸运的了。 奇怪的是,统领昏睡一觉醒来,似乎变了好多,连气息也觉得有点陌生。 · 胤禛和清风平时见面的地方并不是固定的,粘杆处在京城有几十个据点,每次见面轮着来,若是今儿在这座酒楼,下次便是那间茶坊。如此下来,才不易被人察觉。 今天两人见面的地点在一家赌场。 清风抬步走了进去,两条眉毛皱着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也不予老板娘打招呼,直径去了厢房。 那传话的小子说的是这间房,应该不会错。 清木翘着二郎腿坐在大堂里喝茶,一面与老板娘搭讪,一面观察赌坊里的情景。看见清风走进来时,本欲起身相迎,奈何对方看到他却无半点反应,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甚至面露厌恶,匆匆忙忙与他擦肩而过,上了楼。 愣了片刻,疑惑的目光看向楼上那间紧闭的房门,清木微微蹙眉。半响,绝了上楼见面的想法,走出赌坊,身形一闪,回了宫。 清风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也不见胤禛出现,心下担忧,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心思一转,想到如今胤禛刚刚登基,先不说稳定朝纲,便是他的葬礼也够操心了,且昨晚进宫又发现身染恶疾。此时此刻,当真不是个出宫见面的好时间。 他思考了老半天,要怎样以一个下属的身份,面见曾经的儿臣,来之前又是期盼又是忐忑,结果却被放了鸽子。 清风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正欲离开,一打开房门,却见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袍的男子立在门外。 顿时提高警惕,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男子,清风皱了皱眉,好生熟悉。 “是你?”这不是经常跟在胤禛身边保护的那个侍卫么?好像叫清云,流云那家伙老在他面前提起他。清风侧身,让清云进了屋,关上房门,问道,“主子现今如何?” 清云面无表情,至始至终都板着一张扑克脸,平静道:“主子命我来接你入宫。” “何时?” “今晚。”清云抬头,状似不经意看了清风一眼,淡淡开口,三秒钟后又低下头,假装品茗。在脑子里不动声色思考今日清风的表现。 清风是何等敏锐之人,便是那轻轻的一瞥,就让他觉察到了清云这个人的不正常。 他是离魂夺舍,并不是真正的清风,言语行动难免有所出入。按照两人的名字,以清字开头,想必都是胤禛万分信赖之人,清风与这清云之间或许也较为熟悉。如今换了魂,怕是引起了清云的怀疑。 “事不宜迟,现在就动身。”清风言道,他必须要先取得胤禛的信任,才有权利应付这几个精明的下属。 清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淡然地走出房间。 · 清风被带入御书房的时候,胤禛还在德太妃处用膳。 如今康熙刚刚驾崩,除了胤禛登基为皇,后宫还未分封,康熙的后妃们一律称太妃,搬出东西六宫,住进了寿康宫、宁寿宫等几处养老的宫殿。胤禛的妻妾们则暂时居于德太妃的永和宫,只待康熙入殓后,便可分封六宫。 清云进了后殿,一眼就看到在门口张望的清木。 “统领回来了?” “嗯。” 清木瞪大双眼,惊疑地看着他:“统领认出你了?” 清云点头。 “没道理啊!为何他只认得你,而不认识我。”清木直愣愣地看着清云,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说谎的痕迹,“我还以统领把脑子睡坏了呢。” 清云的目光透出一丝疑惑,又想到刚才在赌场里见到清风的情景,轻微点点头:“或许脑子真的坏了。” 清木更加摸不着头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他见过主子爷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清云没有多说。 第46章 清风被留在御书房,传话的小太监来禀,说是万岁爷正在永和宫用膳,让清风在此稍等片刻。 清风应了,大手一挥,将屋里伺候的宫人全部遣退。 御书房内还保留着他在位时的模样,不免心中感慨,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见到御案上一摞宣纸下面的画幅,清风眼神一黯,拿起来细细品赏。这正是那年巡幸五台山时十三画的那一幅,后来就被他放在案下抽屉,有时候想念太甚,便拿出来细细描摹一番。 因是十三所赠,外人只道是天家父子和乐温馨,倒是掩盖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龌蹉心思。 此时再看,却多了难以言喻的悲痛和不忍。 从前只是不敢明目张胆示爱,现在却是连真实身份也不好说破。 没有了血缘禁断的束缚,也不必理会天道人伦的压力。只如今,一个为君,一个为臣,连曾经最紧密的父子关系也不复存在了,半点亲密不得。 胤禛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幅景象。清风背对着他站在御案旁,手中拿着那副画卷,纤长的手指轻抚画中人的脸颊,小心翼翼,却又情深无限。高大挺拔的背影,宽阔厚实的肩膀,明明就是他最为熟悉的下属,那一刻,竟让他乱了心神,仿佛这个背影看了千次万次,被刻在了心底,却又不得不将它掩盖。 苏全侧头,疑惑地看了胤禛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屋里的清风,隔了半响也不见胤禛往前走一步。苏全搀着胤禛的胳膊,低声提醒道:“主子……” 胤禛微愣,回过神来,压下内心的悸动和不安,抬步走了进去。 清风转过身,一眼就望进了胤禛那双透着疲惫和倦意的深邃瞳孔,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身份,盯着胤禛愣愣看了片刻。 胤禛皱了皱眉,冷冷地瞥了清风一眼,又看到他手中拿的画卷,脸色一沉,面露不悦,无声行至龙椅前坐下,神色冷峻凌冽,连周围的空气也因胤禛的怒气而降了温。 清风双手一顿,将画卷收起来,整齐地放在御案上,上前一步予胤禛行礼。 儿子跪老子天经地义,老子跪儿子……这让他有点拉不下脸来,更何况他曾经还是个做过皇帝的老子。 胤禛未曾注意,毕竟以前清风在他跟前也是不必跪着行礼的,抬手道:“身体如何?” “已经大好了。”清风低声应道reads;锦色芳华。 胤禛抬眼,定定地看着清风,半天不言。 清风沉默了半响,也不见胤禛问他第二个问题,不由得抬起头来,又与胤禛的视线对上。幸而他也是做过皇帝的人,恼怒自己的角色一时片刻转不过弯儿,又担心面对胤禛时泄露了不该有的心思。清风暗自稳定心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胤禛。 “属下也不知为何,前几日许是魔怔了,先帝驾崩那会儿,正欲前来面见主子,却不知何故晕了过去,这几日浑浑噩噩像是做了一场大梦,醒来时许多事都不记得了。属下担心为主子带来麻烦,昨日醒来后就在郊外的农家留宿了一晚,直到今日进城,才发现主子在搜寻属下。害主子担忧,请主子责罚。” 清风咬了咬牙,跪在胤禛身前,又缓缓道:“属下虽然功夫在身,但粘杆处的事却记不大清了,为了主子的大计,还请主子撤掉属下统领一职,今后便跟随主子左右,保护主子周全。” 他没有清风的记忆,也不清楚粘杆处的运作流程,胤禛又是个谨慎多疑的,难免以后会引起他的猜忌。倒不如现在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老实交代了,一来放弃了粘杆处的统领权,远离了胤禛的机密要事;二来嘛,贴身侍卫就等于把自己放在胤禛眼皮子底下监视,既可以打消胤禛的怀疑,又能明确自己的忠心,最重要的是可以和胤禛时时刻刻待一处,他也乐意。 胤禛闻言不由得愣住了,他倒是没怀疑清风的忠心,只是这‘无故晕了过去’,又‘做了一场大梦’,还‘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这种情况却是诡异得很。 清风掩饰得很好,胤禛也还是发现了,且不说今日见到清风时那一份悸动,便是现在,性子比以前更加沉稳了,还透着萧索淡然,身上那股凌冽威严的气势,也不像是一个二十几的青年所应有的。又因他自身也是这个么情况,就不得不多想了。 “可还记得梦见过什么?”胤禛心里震惊,面上不显,紧盯着清风的眼睛淡淡发问。 清风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一面猜测胤禛问这话的含义,一面转动脑子找借口道:“梦魇住了,像是遇见了什么困难,又被人掐住脖子,差点死了,醒来后才知是场噩梦,是属下大惊小怪了。” 胤禛心中一凛,点点头,大概有了谱,又问:“如今脑子可大好使?还记得哪些人哪些事?” 清风嘴角一抽,哭笑不得,什么叫脑子不好使!掩饰性地低下头,斟酌道:“主子和他人说的话,属下……也还是听得懂的,规矩礼仪倒也没忘。属下还记得先帝爷,记得雍王府,也还记得主子是属下唯一的主子。” 这么一说,胤禛心里倒是轻松了一些,也不再多问:“既是如此,那以后便做朕的贴身侍卫,粘杆处的事情,交给清云和清木就好。” 清风忙拿出粘杆处令牌,递给胤禛,大大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这个借口站不住脚,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够让粘杆处统领失了记忆,连共事的同伴都不认识了。后面一套说辞都想好了,再不济就往那些鬼怪乱力上面遍,胤禛信他是遭天谴而亡,自然也会对这些鬼怪之说轻信一二。不过还好就此打住了,还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了贴身侍卫。 胤禛吩咐苏全去宣清云清木二人,简单地做了交接工作,又将清风的新身份挑明。弄得云木二人一片茫然,脑子也糊涂了,呆呆地看了看清风,又转头看了看胤禛。这两人一个一脸淡然毫不在乎,一个内心藏了秘密不予外人道哉。 清云清木糊里糊涂做了粘杆处统领,领了差事便退下了。 清风心中窃喜,没了粘杆处,他还有夜殇阁,况且夜殇阁的能力可不比粘杆处低。再看胤禛一阵恍惚,便是他强做精神也掩盖不了眼圈下的乌青,清风心疼得很,又不知如何安慰,只是用深深的目光注视着。 胤禛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注意到清风这道炽热的目光,越发肯定了内心所想,疲倦地摆了摆手:“你先去外殿守着,朕先歇歇reads;总裁引妻入瓮。” 清风无法,看了苏全一眼,示意他好生照顾胤禛。苏全被清风看得莫名其妙,心不在焉地拿了茶盏,给胤禛上茶,末了还疑惑地看了看门口站着的清风,纵使他有十个脑子也想不出胤禛和清风之间的猫腻。 胤禛拾起刚才清风看过的画卷,禁不住把目光看向清风,他心里也只是猜测而已,前世与今世大不相同。 上辈子,粘杆处是他手里的王牌,十三是他共患难的兄弟,皇父最后将皇位传给他,却没有旁人见证,还让他落下个弑父篡位的名头来。然而,他所受的这些委屈,连他向来自以为万能的粘杆处也无可奈何,最后为了稳固皇位,稳定江山,粘杆处成了他手中的利剑,而他的名声也越来越差。 若清风真同他一样,是重生而来。那么,刚才看这幅画那种疼惜怜爱的神情也解释得通了,还有那些‘差点死了’的梦,以及在一进门见到清风时那种心乱。或许,正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才这般心有感应。 却不知为何忘记了前尘往事? 罢了,反正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他翻起什么风浪来,想不通的事以后再细细调查便是。胤禛又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将清风作为自己的影卫,就算是一个小小的侍卫,若以后当真出了乱子,暗地里下手也好过明面上处罚。 清风一听,垮下脸来,如此见不得阳光的职业,他突然有点怨恨了。虽然他以前也有不少影卫。身不由己,听从了胤禛的吩咐,便是有千百个不愿,也只得上了房梁,影入黑暗之中。 · 胤禛着手处理康熙的丧事,又派人紧盯着直亲王。只要胤褆脱离了军队,单独进宫或者回府都好办,到时候他暗地里将人扣下,也不怕城外那一万大军打进皇城来。 正想着,就见苏全禀告说是十三阿哥求见。 胤禛忙应了,喝了杯苦茶提起精神。这些日子,被康熙的意外死亡弄得心力憔悴,更不用说还有那份不可告人的心思作祟,又有外面兄弟趁机作乱,硬生生地将他这身体给拖垮了。可现在却不是休息的时候,待给康熙办完丧事,稳定皇位,加封皇子后,才能勉强歇息。 十三行了礼,不等胤禛问话便开口道:“底下人传来消息,今儿中午的时候,大哥去了一家酒楼用食,跟随的还有几个副将和参谋,不过自他们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刚才延禧宫的暗探来报,惠太妃娘娘不知得了什么消息,向太后娘娘告了罪,此刻匆匆忙忙出了府,直径去了直亲王府。” 胤禛皱眉:“惠太妃出宫了?” 十三一愣,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妥,急道:“四哥……” “让人在宫外拦截住,不能让她与老大接面。”胤禛一声冷哼,若不是马上要为皇父发丧,单是老大带入京城的万人大军,也能治他个谋逆之罪。 十三连连点头,领旨后又匆匆忙忙出了乾清宫。 第二天一大早,却带来直亲王重病卧榻的消息,直亲王妃进宫向太后请了罪,又请求胤禛拨几名太医到直亲王府。 胤禛愣愣地看着手里折子上所述,把目光转向清云。 清云摇头:“不是粘杆处动的手。昨天主子发话的时候,属下也已经派人行动了,但是后来并不见有人来回。直亲王在酒楼用膳后直接回了府上,之后便突然病倒了。” 胤禛心里咯噔一响,他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转身吩咐清木:“去请李德全来乾清宫。” · 第47章 乾清宫西暖阁内。 胤禛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带着黄金面具的男人,身姿修长挺拔,服饰话梅精贵,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露出的小半张脸显露出精致柔美的线条,他双臂环胸,明亮的眼里透出似笑非笑的喜意和淡淡的揶揄。行动处风流肆意,周身气质华贵雍容,好一派闲适痞态。 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那便是熟悉又陌生。 “你就是夜殇阁阁主?” 男人抿唇轻笑,不言。李德全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份圣旨,递给胤禛,恭敬地解释道:“夜殇阁主与先帝乃莫逆之交,当初先帝爷活捉鳌拜,亲临朝政,平衡朝堂,都是夜殇阁出力。后来江山稳定下来,夜殇阁也从未解散,仍在暗中为先帝爷效力,成为先帝最隐秘的一股势力。先帝留下遗诏,夜殇阁不属于朝堂,也不属于皇帝,由夜殇阁主选择效命的主子,且不为皇权所累。” 胤禛冷笑:“若是夜殇阁主起了反叛之心,那朕岂不是也动不得了!” 李德全心里一颤,忙跪下:“万岁爷放心,夜殇阁自建立以来,其宗旨便是以效忠大清江山为主,任何不利江山社稷的行为,都能够破解这一条铁律。” 胤禛对这个夜殇阁主非常不满,先不说这一股势力牵制了自己的权力,就是夜殇阁主那一身花花绿绿的服饰,以及轻浮放荡的行为,实难相信这个人是皇父的至交好友。更何况,以这人的相貌看来,不过二十六七岁。 夜殇阁主站起身来,流云殷勤地上前搀扶,唇边带着笑意,时不时朝清云的方向眨眼。 “本座确实不是先帝的至交,不过家父在临终前得到先帝的旨意,本座继承了夜殇阁,自然也继承了家父的权利和先帝的旨意。” 话说得明白,夜殇阁主不过只是一个名号,最重要的是先帝的旨意,在夜殇阁继续效忠大清江山的前提下,便是皇帝也轻易动不得。 胤禛眯了眯眼,看向李德全。 李德全无奈地点点头,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什么阁主,也只是康熙爷经常在他面前提起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还以为,能与康熙爷交上朋友的,必然是个沉稳之人,谁知道,这夜殇阁主,如此年轻不说,还如此,放荡不羁。面对万岁爷,毫无惧意。 胤禛仍旧冷着一张脸:“直亲王府的事,是你们动的手?” 夜殇阁主勾唇一笑:“自然,先帝爷既属意你为九五,本座自然遵循先帝的意思,更何况,如今正值国丧,先帝遗体待发,哪容得那些个小人来搅乱reads;神武破天机。” 一想到康熙,胤禛心下黯然,只觉胸口疼闷得慌,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坐在皇帝宝座上稳如泰山。 夜殇阁主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神色恭敬了些:“万岁爷有何吩咐?” 搁在身侧的手不禁攥住衣服,胤禛紧紧地看着他,似乎要透过这具身体看到灵魂。那种奇怪的感觉,透着诡异,熟悉。他从未见过这个人,为什么会觉得如此熟悉,就像昨天与失忆后的清风见面时那样。 心脏不由自主跳动了一下。 沉默片刻,胤禛皱眉道:“面具取下来。” 夜殇阁主一愣。在场的流云也是一惊。李德全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个氛围奇怪得很。 清云和清木在胤禛身后,稍微上前行了一步,行动处透着威胁之意。不留痕迹看了眼房梁顶上,以确定清风在暗处设防。 有什么东西在眸中一闪而过,夜殇阁主微微低头,目光扫过胤禛腰间挂着的玉佩,那是他曾经在畅春园送给他的。停顿片刻,随即笑起来:“好啊,不过夜殇阁有个规矩,谁若是见了阁主的真正面容,谁便是夜殇阁的主人。” 夜殇阁主大大方方地走到胤禛跟前,不知面具下面的容颜是何表情,只见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有些颤抖。而后转身,言道:“无关人员可以先行退下。”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胤禛,毕竟这个地方还是胤禛最大。清云他们是没把夜殇阁主放在眼里,甚至有些愤怒他目无皇帝;李德全却是担心夜殇阁主与胤禛起了冲突,作为康熙心腹,对康熙遗留的夜殇阁,没有第一时间报给新皇,怕是要惹胤禛不快;流云则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阁主大人这么快就倒戈了,要是将来皇帝发现以前夜殇阁调查粘杆处那些事情,难保不齐皇帝要动怒给夜殇阁一个教训。 胤禛扫视一圈屋里的人,点了点头。 无奈,众人只得退下,将空间留给胤禛和夜殇阁主。 胤禛没再说第二遍,等着夜殇阁主依言行事。哪知夜殇阁主抬头看了眼房梁,朝胤禛笑道:“本座可不想侍奉一个侍卫为主。” 胤禛的眼神冷了几分,一抬手,便见一个黑影落地,瞬间消失在房内。 夜殇阁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径自坐在胤禛对面,伸出手来,缓缓取下黄金面具。 他易了容,为了与最初设定的这个身份性格更加符合,将面具下面那副皮肉描摹得十分精致,美艳中透着妖冶,风流中带着温雅,一颦一笑如精雕,线条柔和完美,带着雌雄莫辩的精美。 其实清风的面容更加符合他原本的性格,只是……接到李德全通知的时候,他便猜测到今日要与胤禛坦诚相见,自然不可能用清风的容颜。且‘夜殇阁主’只是徒有其名,从未有过这个人。现在,他制造出这张脸来,见了胤禛,不过是给胤禛吃下一枚定心丸。 他要掌控夜殇阁,但不能惹得胤禛猜忌,更不能让胤禛将夜殇阁的权力架空。如此,只能这般,搬出他提前拟下的诏书,以李德全作为联络线,再有‘夜殇阁主’出面,表明诚心。夜殇阁虽然认了胤禛为主人,但依旧不为皇权所控。而且,有先帝的‘遗诏’在,胤禛也是忌惮夜殇阁的。 胤禛皱眉看着这张脸,即便再美艳,也引不起他的兴趣,甚至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不知道自己在奢求什么,清风带给他的熟悉感可以理解为重生,那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何身上也有这种气息?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 曾经为了它,日日夜夜逃避,用天道人伦作为借口,期盼自己能脱离深渊reads;历史天空下。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全身上下疲倦至极。明明已经动了心,仍旧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拒绝。如果当初他与皇父一同承担这罪孽恶果,或许皇父就不会死。 康熙四十三年,比前世早了整整十八年…… 胤禛挥手让夜殇阁主离开,自己一个人静静坐着出神,胸口处似有千万刀割,本就虚弱的身体越显单薄羸弱,苍白的脸庞露出丝丝疲惫,再也没有人前的故作镇定。 康熙的死,似乎带走了他鲜活热血的心。 遭天谴,乱人伦。 其实罪魁祸首在于他啊! 若不是前世积怨太深,就不会死不瞑目重生。若没有重生,就不会改变历史发展的轨迹。若不是自己不懂掩饰锋芒,就不会惹得皇父动了情。可结果,这份禁断的恋情,终究不为上天所容,让皇父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恶果。 而自己,则顺顺利利登上皇位,比前世早了整整十八年。 夜殇阁主已经带上面具,走到门口又停下,他不知是喜是悲,上天用他的死证明了胤禛对他的感情,却也因为他的死,让胤禛百般折磨。 想起那间密室里,宣纸上写下的六个大字,就如同一把尖刀刺进他的心里。他想要不顾一切跑过去抱住他的孩子,安慰他,亲吻他。可如今自己这副模样,他信吗? 信一个人死后会换魂?信一个陌生人对他说是他的皇父?信他最忠实的下属胆大妄为冒充先帝?亵渎他作为一个帝王的尊严。 连他自己都不信…… 紧紧攥住手心,夜殇阁主艰难地转过身,径自去了。到了晚间,又以另一个身份陪在胤禛身边。‘夜殇阁主’是虚无缥缈的,但作为皇帝的贴身影卫,却是实实在在的。 见不得光也罢,能陪着他就好。 晚间,新皇为先帝守灵。 灵堂里只有胤禛一人,苏全站在门外守着,手里提着食盒,拿了一件大氅,看着堂中直挺挺跪着的单薄身躯,既心疼又焦急。可他仍不敢上前劝诫。 直亲王已经被夜殇阁的人控制起来了,京城外一万大军被解散,遣到城外的护卫营中。 皇城中,先帝爷的丧事正经办起来了。 “风侍卫……”苏全看着眼前出现的人愣了一下。 “皇上还未用膳?”清风接过苏全手里的食盒,轻声问道。 苏全哽咽道:“主子上午从西暖阁出来,一直跪到现在,饭菜一口没动。奴才劝不住,刚才太后娘娘来劝,也让主子请出来了。” 清风微微皱眉,又将貂绒大氅拿在手里:“我去劝劝,你到殿外守着,别让人进来扰了皇上。” 苏全看了看清风,又向里望了一眼胤禛,有些迟疑。 “快去!”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压和气势。苏全愣了愣,不敢推辞,忧心忡忡走到殿外,一步一回头,生怕清风这样神经粗大的武夫惹怒胤禛。 清风转身,痴恋的目光紧锁住那道瘦弱的身影,定了定神,深吸口气,一而再地确定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个侍卫,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他好,保护他,担心他,照顾他,唯独不能亵渎他,直到在将来,他有把握能够让他相信,他便是那个心心念念爱着他的皇父,才可以。 第48章 清风走入堂中,在胤禛身侧后跪下,抬头看了一眼摆设在龛上的灵位,心中甚为别扭,自己给自己跪灵什么的,真是诡异。 打开食盒,用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糕,递到胤禛跟前:“好歹吃点。” 胤禛冷冷扫了他一眼,显然这点威慑力对于清风来说根本不足为惧,何况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胤禛的饮食上,也没顾上自己的言行已经逾矩。 清风偏头看了看胤禛,消瘦的面孔让他心疼,自认为这辈子没有谁能让他失了心神再失了分寸,可偏偏出来一个胤禛,还是自己疼爱的孩子。虽说如今落魄成一个侍卫,到底几十年的威压犹存,半分诱哄半分命令道:“皇上在灵堂跪着,先帝在上面看着,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先帝,也不该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皇上用些膳食吧,明日的事情还多着呢。” 果然,提到康熙,胤禛眉间有些松动。 清风心中微热,端起一碗莲子羹,用汤勺轻轻搅动一下,是苏全刚从御膳房带来的,还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香甜的味道。 清风不惧胤禛冷脸,他四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哪这么容易就发作一个奴才,大不了被训斥一顿,当了皇帝的人脾气大,可以理解。舀起一勺汤羹,放在嘴边吹了一下,缓缓递到胤禛唇边,柔声哄道:“秋日里寒气重,喝点热汤暖暖身子。” 几十年了,还是前废太子小的时候他这般照顾过,可惜老二竟是个不成事的。 看着胤禛,心里又软了几分,以前都是胤禛一手一脚照顾他伺候他,从小到大,他给予胤禛的关怀却不及老二的十分之一,后来还起了那龌龊心思。 胤禛紧抿着唇不动,清风这会儿的耐心提高到十倍,自是愿意陪着胤禛这么耗,能把这碗汤喝了就成,刀子眼他才不怕。 莲子羹的味道传到鼻腔,胤禛皱了皱眉,又见清风眼中毫不掩饰的关怀和疼爱,不由自主滑动喉结,鬼使神差张了嘴,将一勺子汤羹喝下肚reads;[大汉天子]废后复仇。 清风勾唇一笑,也不说话,又舀起第二勺。这次胤禛没再拒绝,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紧紧盯着清风明亮的星目,一眨不眨,双唇机械地张启,本能地做着吞咽的动作,不过片刻,就将一碗汤羹全部喝下肚。清风又捻起一块桂花糕,喂胤禛吃下了。 就这样,一个表情僵硬吃得心里五味杂陈,一个面目柔和喂食喂得眉开眼笑。待食盒里的食物全被清风给胤禛喂下肚,才缓缓起身,将食盒放在门外,又到胤禛身边跪下。 清风将大氅披在胤禛身上,细心地在领口处打了个结。 漆墨的瞳孔微微收缩,里面似有细小的波动,胤禛别过脸,这清风重生后,对他半点畏惧也没有,倒比以前更体贴了。也不知前世他活了多久,定是比他还要长久,慈爱的目光就如同看待一个小孩儿。 想到这里,胤禛微恼,皱眉瞪了清风一眼,不再理会他,又将心思放在康熙的牌位上。 清风失笑,也不说话,身体稍稍侧倾,替胤禛挡住门口吹来的凉风,就陪着胤禛在自己的灵位前跪了一天一夜。 · 次日,巳时左右,苏全轻手轻脚走进来,低声道:“主子,王爷和阿哥们都在殿外候着了。” 胤禛抬眸,俊颜上露出一丝倦意,被他掩饰得很好,强打起精神来:“让他们进来跪。” 一面说一面起身,因长时间的跪姿使得膝盖生疼,双腿发麻,差点站立不稳倒了下去。清风眼疾手快,连忙托住胤禛的胳膊,将胤禛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半扶半抱走了出去。 胤禛对清风有种莫名的依赖,他把这种情绪归结到他俩都是重生之人的缘故。前世他死的时候,清风的身体还很健朗,若以真实年龄算,怕是比自己还大了许多。又想到前日因猜忌让清风去做影卫,这般‘上了年纪’的人,还蜷缩在房梁上,心中有些不忍。 此时见他这般小心翼翼照顾自己,只觉心里一片柔软,罢了,好歹是伺候自己多年的‘老人’,这些小事上由着他便是。 清风陪同胤禛去了西暖阁小憩,又哄劝胤禛吃了些早点。待巳时三刻,便有太监来报,德太后领着康熙众妃嫔和以诚亲王为首的皇阿哥们都陆陆续续来到乾清宫守灵,文武百官也到了保和殿外跪拜。 “直亲王突发恶疾,至今日还未清醒,前去直亲王府的太医瞧了,说是忧思过虑,伤心过度,不能来给大行皇帝守灵了。” 胤禛一声冷笑:“他若好了,朕就该操心了。按照太医的意思,去乾清宫正殿报告。” 那太监瞅了瞅胤禛的脸色,又支支吾吾说道:“还有惠太妃娘娘,听闻直亲王病倒,精神不济,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不堪入耳。” “关到慈宁宫后殿的佛堂去,交给太后处置。”胤禛皱眉,眉间带着一丝烦闷。 那太监唯唯诺诺应了,起身行礼后便退出寝殿,忙去正殿传递消息。 清风脸色有些难看,他心里清楚,老大是没有反叛之心的,身为长子,以前被老二压了一头,如今直接被老四压得翻不了身,不过是不服气想找些麻烦罢了。 这话却不能跟胤禛明说,清风道:“现在还有些时辰,皇上一夜未眠,不如先歇会儿。” 胤禛疲倦得很,但丝毫没有睡意,盯着清风的眼睛看了会儿,突然开口:“你与朕说说,前些日子你昏迷的时候,都梦见了什么?” 清风一愣,不明白胤禛好好的又提起这事干嘛reads;锦夜(西幻)。 “前尘之事,还记得多少?” 清风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淡淡道:“也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只道是一觉醒来,竟像是新生了一般,梦里之事,大都忘了。心里却紧紧惦记着主子,总想要好生照顾主子,免得将来心生悔意。” 胤禛心底一痛,不由自主抓住清风的手,千言万语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偶然被人提起,又想起死后灵魂飘荡在世的日子,他用大半辈子争夺来的皇位,却只守了十三年。心中那些不能言语的苦楚,除了前世的苏全,便再没有人能体会了。清风为他效劳了一辈子,只当是个下属,一个杀人机器,却不想对方心里还惦记着他。 失态只在一瞬,胤禛收拾好情绪,恢复淡漠冷然的神色:“你虽为粘杆处统领,既然失忆了,也不好再去处理情报。做影卫,必定委屈你了,日后就跟在朕身边,只听朕一人命令。” 清风收回右手,上面还带着胤禛的体温,眼底浮出一丝笑意,郑重地点点头。 胤禛不再多言,转身进入内室,小寐了片刻,手里一直攥着腰间那块玉佩,脑海里却浮现出康熙俊朗威严的容颜。康熙死后,他经历了大悲大痛,内心疲惫不堪。只待振作精神,接管大清江山,再如同前世那般,替皇父造一个康熙盛世,以弥补他所犯下的弥天大罪。 康熙入殓后,梓宫在乾清宫停了十日,之后运往景山,新皇胤禛一路哭送,王公大臣随行,一律白袍,伏在大道左右痛哭。整个紫禁城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沿街相送的平民百姓,无不叩头相送,悲鸣哀戚,一片凄凉…… 待康熙的丧葬结束后,胤禛开始整顿朝纲,第一道圣旨便是分封诸位皇子,除去老大以‘带兵滋事’的缘由被胤禛软禁在府里,还被收了兵权,康熙剩下的阿哥,从老三到十三,均分封爵位。 后宫的事务他不想操心,只是嘱咐了德太后,将后宫嫔妃的名分定下来,授予金印宝册,其余琐事都扔给了内务府。 前前后后忙碌了整整一个月,朝堂后宫终于稳定下来,胤禛松了口气,多日来的优思焦虑和繁重政务压下来,这根紧绷的神经松懈后,支撑不住,病倒了。 第一个着急的就是德太后,她辛苦了大半辈子,好容易当上了太后,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皇帝儿子这时候出事。新帝登基,皇位不稳,更别说那群虎视眈眈的王爷们,都盼着她儿子不好呢。七分为儿子,三分为名号,一听闻消息就赶到乾清宫问候。 胤禛斜靠在软榻上,虚弱地笑笑:“皇额娘别担心,太医看过了,只是近日操劳了些,修养几日就好了。” 德太后眼眶一红:“额娘知道你孝顺,但也不能这般折腾自己,你皇父在天上看着,也得心疼。” 胤禛手一顿,也没多余的力气说话,垂头低声道:“儿臣明白。” 德太后见他这般神情怏怏,也知道自己打扰了,仔细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宫人离去,只让苏全在一旁伺候,叫胤禛好生歇息。 胤禛睡了半日,还有点头晕,怔怔出神想了一阵,掀开被子下了床,拿起榻上的大衣披在身上。恰逢苏全端着茶水进来,忙道:“主子起来做什么?身体还没好利索,怎么也得躺着多多休息。” “无碍,睡久了全身酸软,朕只在室内走走。” 苏全无奈,又吩咐小太监们添置了暖碳,害怕胤禛受了凉,忙掩上房门,只留了窗户的小缝,从衣架上取了貂绒大氅,给胤禛捂得严实。 胤禛来到御书房,搬动内侧的书架,移动机关,一转身进了密室。 第49章 “还没醒过来吗?”惠太妃拿着手里的信纸粗粗看了一遍,随即扔进火盆。 》し 心腹宫女蹙眉,点头道:“太医院那边是这么判的,整个直亲王府被监视,任何消息都传不出来,就是今儿这个,还是守门的小厮悄悄递给奴婢的。” 惠太妃叹了口气:“这事儿原本就是老大犯糊涂,带兵入京已是犯了皇帝的大忌,幸好是在城外拦截住了,若当真闯进皇城来,只怕老大一家,累及纳喇氏一族,都得遭殃。本想着先皇的丧事过了,借这个丧期的档口,皇帝能从轻发落。可如今皇帝也犯病了,也不知老大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直亲王平日里没脑子也就算了,可到了关键时刻还这么莽撞。雍亲王继承皇太子的诏书是先皇陛下亲自写的,还有内阁那几个权臣,都是偏向雍亲王。早已是铁板钉钉的事,直亲王这么一闹,弄得大家都心神不宁。 心腹宫女不敢言明,沉默着听候惠太妃的吩咐。 “罢了,现在我被关在小佛堂也不得自由,再等等看吧。”惠太妃忧心不已,只要皇帝不给老大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就好。 让宫女准备些笔墨纸砚,这事儿得先从德太后那里入手才好。 没过几日,朝堂上却出现‘新皇苛待兄长’的流言来,更甚者在市井中传出新皇残暴狠戾、心狠手辣这样的绯言绯语。 十三虽然刚入朝堂不久,但胤禛有心栽培,对他也是十二个放心,很多重要事情都会与他商议。现今内阁中,皇帝一面商讨政事,一面教导十三,还让内阁大员偶尔提携评点,这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御史的折子经传内阁,第一个就到了十三手中。 终究是少年心性,看到奏折上对胤禛名声不好的词语当场气得跳脚,怒道:“这些个混话是谁传出来的,当朝天子也敢议论,还传到民间去了!”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皇上初登帝位,就传出这些流言,于江山于社稷都不好。” 十三道:“我怎不知这是不好的!皇上不过三天没上朝,看看乱成什么样子了。” 张廷玉转动心思,斟酌道:“前几日明珠大人私下与老臣提过,直亲王生病这么久了,也应该好起来了。” 马齐沉默不言。于成龙坐观上壁。佟国维拿眼睛瞅着十三,也不说话。 十三冷哼,俊眉微蹙,已有了胤禛动怒时的神色:“将这些折子全部扣下来,别送到皇上面前,捡几件小事送到乾清宫。皇上如今龙体微恙,不易劳累。” 张廷玉等人应了。 几人又商讨了一些琐事,便散会了。佟国维身为国舅,心高气傲,看不上十三这样的毛头小子,出了内阁,一言不发,鼻孔朝天回了府上,连其余几个同僚也没给好脸色。 张廷玉心有戚戚,直摇头叹息。 马齐跟在十三身后,低声道:“贝勒爷入朝晚,这几年朝堂局势不甚明了,奴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万岁爷看似顺利登基,这底下的人怕是多有不服的。”说完还不忘朝佟国维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于成龙皱眉,提醒道:“富察大人慎言。”佟国维这老家伙可不是个善茬。 十三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那会儿跟四哥办差的时候,可没忘记在八哥手下吃的苦头。这佟国舅,可不是铁杆儿八爷党么! 胤禛本是个天生劳碌命,凡事必亲力亲为,且朝堂新立,许多事都要他亲自过问。即便是现今在病中,也吩咐苏全把内阁的折子搬到西暖阁来。 流言传递得很快,十三想瞒都瞒不住。 胤禛听了也毫不在意,背靠在太师椅上,披了一件貂绒大衣,一手执起朱笔,一手拿着奏章,仔细批阅起来。 “主子身子还没好,怎么又起来了?” 清风走到门口,看着胤禛这般劳累心生不满,转头瞪着苏全,将怒火撒到苏全身上。 苏全喉咙一噎,忿忿地看了清风一眼,终究抵不过清风的威压,低下头,委屈道:“奴才人小言微,哪劝得住主子爷。” 清风抿唇,看了看里间埋头苦干的胤禛,眉头一皱,转头朝一旁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不到片刻,就见两个小太监,一人端着汤羹,一人拿了熏香。清风接过一个小太监手里的汤羹,缓步行至胤禛跟前。 胤禛抬起头来,视线扫过汤羹,然后望向清风,无奈道:“这几日不仅皇额娘和嫔妃们变着法子让朕补身体,你也弄来这碗滋补的东西做什么。” 清风眉头一跳,对于胤禛把他拿来与妃嫔们作比较,心中怪异,微微勾唇,露出一副慈爱柔和的面目,柔声劝道:“太后和娘娘们都是为了主子好,主子心里挂念朝堂,那也要等身体好利索了。主子忙了一上午,喝口热汤歇会儿。” 胤禛揉揉眉头,每每清风露出这般神色,他就只能乖乖投降,脑子里已经自动把清风想象成一个八|九十岁只一心为他身体着想的忠心老奴。这般想着,哪里还能拒绝。更何况,清风身上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气息,让他喜欢又抗拒。 那太监得了清风的吩咐,已经在屋里点燃了熏香。胤禛喝下汤羹,不过一刻钟,便昏昏欲睡,睁不开眼,强撑着写了几个字,然后软绵绵趴在御案上。 清风早已屏退宫人,轻轻走到胤禛身边,弯下身将胤禛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将香笼里的熏香点浓,才放下帘账,缓步走出内室。 目光撇过御案上一摞厚厚的奏折,清风顿了一下,认命地将所有折子移到外间,朝苏全吩咐道:“去请十三贝勒过来。” 对于清风把自己作为乾清宫第二主人的行为,苏全早已见惯不怪。起初还向主子劝诫,风侍卫的言行举止不仅逾矩,还以下犯上,可也不知主子怎么想的,顺着他的话还将清风留在身边伺候。 他心里憋着怨气,好容易打发了李卫去军营,这会儿又来个清风来跟他抢饭碗,在主子面前献殷勤。奈何他武力不敌对方,气势也比不过,只得灰不溜秋地做二把手。 十三被请到西暖阁后,看着书桌上那一摞堆积成山的折子深吸了口气,疑惑的目光对上清风。 “皇上龙体不适,不宜操劳。十三殿下代笔批了吧。” 十三面露担忧之色,也不恼,拿起一道奏折,忙问道:“今日皇上的身体可有好转?” 清风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喜爱的,语气柔和了几分:“皇上这病压抑了一个多月,几天的时间哪能好,便是好了,也要好生修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往乾清宫送了!” “我……”十三有些迟疑,他虽然担心胤禛病情,但这朝政大事,他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现今年纪尚小,又未经过历练,平日里在朝臣面前努力学习经验教训,可这点小把戏上不得台面。 清风挨着十三坐下,迅速将奏折分成两份,一份是关于朝臣家里那些鸡毛蒜皮事儿,一份是关于国计民生的大事。清风将其中一摞递到十三跟前,一摞摆在自己面前,道:“学习皇上的笔记,把这些批了。待皇上醒来,由我来解释就行。” 十三吃了一惊,他也是前日才知道清风的身份,是粘杆处的统领,四哥极为信赖之人,没想到这人还会批阅折子。 清风抬头,冷冷地扫了十三一眼。 十三一愣,只觉背脊发凉,心头一颤,那眼神…… · “今日御史上奏的折子,关于皇上的名声,在民间大概不好了。” 清风放下朱笔,认真地看着十三,声音平淡沉稳:“十三殿下如何看?” 十三道:“张廷玉大人说是明珠府里流传出来的,昨儿晚上老十四也向我透露过,惠太妃娘娘常抄写经书送给太后。” 清风不言,等着他继续说。 “我原本也信了,可富察大人一提醒,又不觉得这么回事,惠太妃是个明事理的人,直亲王已经失势,没道理惹怒皇上再招祸端。明珠大人自前废太子倒台后隐匿朝堂,这几年来不问政事,若真是他制造这些流言,待日后查清楚,加上直亲王‘带兵入京’这一罪名,纳喇氏一族不被株连,也会被流放。纳喇氏家主应该不会这么做。” 清风垂头,重新拿起折子,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殿下以为是何人所为?” ……当然是老八他们搞的鬼。十三语塞,没有说出口,他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老八一党兴风作浪。 清风轻微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赶紧把折子批了。” 十三有些泄气,总觉得在清风这个侍卫面前,一点儿贝勒爷的架势都拿不出来,还情不自禁受制于对方的气势威严,比在面对四哥这个皇帝的时候还拘谨,真是别扭! 第50章 清风在室内点了安眠香,加之胤禛身体倦乏,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 【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苏全从善如流招来小太监,一手一脚伺候胤禛梳洗用膳。 辰时三刻,便有人来报:“十三贝勒求见。” 胤禛睡了一夜,身上也有了精神,这会儿见到自己疼爱的弟弟,自然欢喜。 十三进来的时候,苏全正在给胤禛穿戴龙袍,不由得愣了一下,请安后问道:“皇上龙体可好?今儿个要往太和殿听政?” 胤禛淡淡道:“朝政荒废了好几天,再不去,大臣们还不知怎么编排朕呢!” 十三细细观察胤禛的神色,见他未曾动怒,才道:“不过是些凡夫俗子胡言乱语,那些御史也是,竟拿这些小事来让皇上堵心。臣弟昨天下午已经派人去严查,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皇上龙体要紧,不宜太过操劳。” 胤禛失笑:“你怎么也这般唠叨,这几日朕的耳朵就没清净过,一个苏全一个清风,再加上你,再休息就得发霉了。” 说到清风,胤禛微微一愣,转身在房里环视一圈,皱眉问道:“清风呢?” 苏全苦哈哈上前,禀道:“风侍卫说有事要找清云大人商量,最迟今晚上就能回来。” 胤禛面露不愉之色,心中有些烦闷,又竭力忽视,面无表情道:“回来后先去侍卫处领罚。” 他是最重规矩之人,虽然把清风看成是同类人,对他心存惺惺相惜之感,又念着他‘上了年纪’,且忠心耿耿,许多事情只要不出格,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人如今胆子越发大了,连他这个皇帝都没放在眼里。此刻不告而别,心中难免不快。 苏全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忙应道:“奴才遵旨。”他一定要趁此重振乾清宫大总管威风! 十三捞了桌上的玉佩,替胤禛挂在腰间,心里想着两人谈论的清风,微微蹙眉,大着胆子问道:“前些日子皇上向臣弟介绍的风侍卫,当真是个能人。” 胤禛不可置否,粘杆处统领,自然是能干的,且还是重生之人,那一举一动都快修炼成精了。 十三又缓缓道:“臣弟这般说,倒不是挑拨离间,只是这事关系皇上的安危,也涉及朝堂稳定,就不得不多说一句了。那风侍卫对臣弟倒是没设防,昨日皇上休息时,御案上那一摞折子,便是由风侍卫做主,与臣弟共同批阅完成的。臣弟心下好奇,皇上对风侍卫确是宠爱,不过这朝政大事,让一个侍卫涉足,未免太过……” 顿了一下,当着皇帝的面议论皇帝宠幸之人,有点不地道,但他对胤禛的感情深厚,也不愿在胤禛面前隐瞒什么,更不想兄弟俩有了隔阂。斟酌了片刻,十三又道:“风侍卫周身的威严气势,不像是一个普通侍卫所有。” 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皇帝四哥身上,也没有那种沉稳内敛,又透着无尽威压的气质。四哥太过锋芒,气势凌冽狠厉,以前做皇子的时候还会收敛一二,如今当了皇帝,没了顾忌,越发张扬,往那里一站,就吓得大臣们不敢妄动。皇父就不同了,总是在温言笑语中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既会让人觉得亲近可敬,又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十三想到这里,吃了一惊,他怎会把一个侍卫同皇父作比较! 胤禛转头瞥了十三一眼,心里有些疑虑,却是一笑而过:“他自然是不同的,十三弟且放心,清风只是许多事上没有分寸,对朕的忠心倒是日月可鉴。” 十三不好再说什么,四哥这是当局者迷,听闻乾清宫的宫人说,风侍卫把四哥当小孩儿般照顾,想必就算四哥心有怀疑,也不会往深处想。十三暗暗握拳,他要更加关注那个叫清风的侍卫,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此时的清风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十三给盯上了,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况且他本身的目的就是要与胤禛相认,只是看在十三对胤禛情深意重的份儿上,才没把十三当外人。 他如今换了身份,又深爱着胤禛,自然不会将‘皇帝’那一套作风用在胤禛身上,只一心一意做慈父做恋人,把自己放在了与胤禛平等的位置。又因此刻身份的限制,办事的时候也瞒着胤禛。是以,即使胤禛敏感多疑,也猜不到被他当做重生的清风,实际上是换了魂的康熙。 流云一封折子递到清风手上,解释道:“这话是从直亲王府流传出去的,直亲王被软禁一个多月,心中不忿,又想不出与外界的联系。后来是八王爷想法子向直亲王府递了消息,直亲王从八王爷那里了解到朝中局势,他自己又被收了兵权,怒火丛生,便吩咐手下传出这些流言。八王爷虽没有直接参与,却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清风脸色不好,冷声道:“五百御林军,加上一个粘杆处一个夜殇阁,还能让消息流传出去!” 流云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属下们办事不利,请阁主责罚。” 人生在世,谁无过错。夜殇阁能力是不低,可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确保万无一失啊,当初索额图在香河县建造兵工厂,还是粘杆处发现的呢。 阁主大人一遇上万岁爷的事情就失了分寸,请还我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夜殇阁主! “查清楚了?” 流云道:“八王爷派人找上直亲王府拉粪的老仆,消息便是由老仆带入府里,因府中有不少我们的人,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传递消息。那老仆将信封放在茅房里,平日里打扫卫生的小厮发现了,几经辗转,直亲王爷上茅厕的时候就看见了。后来又用相同的法子,让老仆将直亲王写好的流言传递出府,老仆不识字,只按照直亲王的吩咐办事,最后是从一家胭脂铺里流传出去的。那胭脂铺是直亲王福晋出阁时陪嫁的嫁妆。” 清风一声冷笑:“这老八可真是费尽心机啊!” 流云看着清风似笑非笑的神色,不禁打了个寒颤,咽了咽口水,小声道:“阁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需不需要将那些污蔑皇上的人……”说着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清风站起身来,将调查的折子扔进火盆,淡淡道:“不用了,民间怎么传先不管,把那些多嘴多舌的官员查出来,之后给本座列一个名单。” 流云点头称是。 清风又道:“还有,派人监看廉郡王府,凡是与老八接触的有关人员都给本座调查清楚。” 这老八的本事还真大,以前他还没看出来,如此不安分怎么行。胤禛如今整顿朝纲已经是精疲力尽,哪有时间来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且与老大老八他们又添了一层兄弟关系。惩罚轻了,压不住这几个兔崽子的气焰;惩罚重了,又不免被御史说一个刻薄残暴的名头。 现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胤禛,康熙朝已经过去了,胤字辈皇子之间的争斗也应该停歇了,这些兔崽子不好好为江山谋福利,还想那些有的没的。便是有争夺,那也是胤禛膝下两个儿子的事了。 · 既是说了与清云商量事情,清风便到粘杆处的几个据点逛了一圈,同清云说了些闲话,在街上寻了几样好玩的玩意儿,想着待会儿回宫的时候送给胤禛。 他倒不是不相信粘杆处,只是相对夜殇阁来说,粘杆处就太陌生了。 回了乾清宫,老远就看见苏全一脸神气地站在大门口,身后还跟了两个强壮的侍卫,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 清风顿足,挑眉道:“苏公公这是何意?” 苏全得意洋洋地看着清风,幸灾乐祸地笑道:“咱家奉了主子爷的旨意,特在此恭候风侍卫回宫。主子爷亲自吩咐了,在风侍卫回宫之前,须得好生学习这宫里的规矩。” 清风脸上的神色渐渐阴冷下来,不咸不淡地说道:“苏公公要如何教我学规矩?” “哼!”苏全皱着鼻子轻哼一声,随即向后退了一步,那两个强壮的侍卫上前。苏全道:“打板子。” 清风斜睨了他一眼,压根儿就没把几人放在眼里,若不是念着苏全一心为主的份上,早将他扔到慎刑司了,还敢来打他板子。 抬步,转身,向前,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苏全,清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西暖阁。 苏全气得跳脚,朝身后两人吼道:“你……你你们,连万岁爷的话都不听了!” 两个侍卫苦着脸,他们是习武之人,自然明白清风的身手如何,不说打板子了,连衣角都碰不上,除非让万岁爷亲自来行刑。 清风进了御书房,并不见胤禛的身影,忙拉住守门的太监问道:“万岁爷呢?” 那太监道:“一直在书房,未曾出来。” 清风眼眸一闪,不再多问,转身在书房内的太师椅上坐下。抬头望着那道通往密室的隐形门出神,自他‘离世’已经一月有余,胤禛却还未走出他‘死亡’的阴影,只要一有空,或是想念他,便独自一人前往密室。 密室里珍藏着他不曾宣泄的感情,究竟有多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曾经,他以为胤禛是排斥他的,甚至厌恶他,没想到,死后才发现,胤禛对他,犹如他对胤禛。 如果自己当真是死了,没有重生,他的胤禛怕是一辈子都要在自责与愧疚中度过。此时此刻,他该如何告诉他,老天爷不仅没有惩罚他们,还送上这么份大礼给他们。不用在顾忌血缘羁绊,也不用在乎伦理道德。现在的他予他,是君上对属下。 胤禛在密室里呆了一个时辰,清风便拿着书桌抽屉里的画卷看了一个时辰。 当胤禛走出密室,一眼就看到清风那微蹙的眉眼,痴迷眷恋的神情,一瞬不瞬盯着画幅怔神的模样。胤禛微微一惊,那种露骨的眼神……只在皇父的眼里看见过。 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却是恼羞成怒,声音寒冷如同冰渣子:“出去!” 清风回过神来,忙起身,看到胤禛红肿的双眼不禁心疼,柔声唤道:“主子……” 胤禛走过来,拿掉清风手里的画卷,整个人如腊月寒霜,凌冽的目光扫向清风:“出去,御书房岂是你能随意进的!” 说完也不管清风何种反应,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奴才送到慎刑司去!” 第51章 话音刚落,便见十来个侍卫冲进御书房,将清风包围。 万岁爷这是真的动怒了! 乾清宫的侍卫大多数都是以前清风亲自挑选出来保护胤禛的粘杆处成员,他们自然是认得清风这个曾经的粘杆处统领。虽然平日里,乾清宫的侍卫和宫人对清风敬重有加,毕竟皇命难为,无奈只能得罪万岁爷身边的第一大红人清风侍卫。 苏全听闻动静,带着刚才那两个侍卫急匆匆赶来,见到这般阵势吓了一跳。 他经常在主子面前挣表现,也乐得跟清风李卫等人争宠,但不代表他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主子爷生气了。 在他心里,自然是主子排第一,连忙从桌上倒了杯热茶,递给胤禛:“主子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胤禛不理会苏全,深吸了口气,勉强镇定下来,看着众侍卫围着清风并无动作,又不禁恼怒:“朕是皇帝,还是他是皇帝,一个个都反了不成!” 即使他对清风百般纵容,也不允许对方用刚才那种眼神看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竟敢心怀不轨,亵渎君主。 清风移动脚步,左右看了看,只觉心中一痛,一双漆黑幽深的瞳孔看向胤禛的脸庞,刚才不经意流露出的痴恋已被他掩饰住,眼神中一片柔和,动了动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拿下!”冒犯了君威,胤禛也不再顾忌心底对清风的信赖和纵容。 众侍卫无法,只得又一步上前,直逼清风身侧,带鞘的刀剑架在清风脖子上,随即向清风的小腿一踢,顺势将清风押着跪在胤禛身前。 清风垂眸,轻轻摩挲着衣角,而后淡淡开口:“皇上是因为属下乱动了御书房的东西,才治属下的罪吗?” 苏全则狠狠地瞪着清风,死到临头了还敢嚣张。 沉默片刻,清风又道:“昨日属下翻动皇上的奏折,已然是滔天大罪,属下不敢托词。皇上纵容属下在乾清宫作威作福一个多月,是属下恃宠而骄,得意忘形,实在该死!” 胤禛眉头一动,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耳根泛着可疑的红色。 他当然不是责怪清风越权行事,而是恼怒对方那份不该有的心思。粘杆处的统领清风,两世以来,都是他极为信任之人,私下里也不知为他做了多少龌蹉勾当,怎会因为翻动御书房的奏折就惩治他。 偏偏清风不依不饶地问:“当真是因为属下动了皇上的东西,才治属下的罪吗?” “你……你你……”胤禛气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真说不出那档子事,只冷声道:“朕乃一国之君,治你罪还需要理由吗!带下去,责打二十大板,此后再不允许踏入乾清宫半步。” 清风这才慌了,第一次为自己这低微的身份感到可悲,正想上前去拉住胤禛解释,却见胤禛不耐烦地大袖一挥,直接转身进了内室。 苏全挑眉,阴阳怪气地说道:“风侍卫请吧。”说完屁颠屁颠也跟着进了内室。 众侍卫为清风默哀片刻,还是客气地将清风扶起来,颇为贴心地开解道:“风统领莫要伤心,主子平日里最信赖风统领,只是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待主子气消了,还是会让风统领重回乾清宫的。不过现在,还劳烦风统领跟属下们去一趟慎刑司。” 清风皱眉,止住想要追赶胤禛的脚步,认命地点点头,随即出了御书房。 刚走出乾清宫,就遇见相携而来的清云和流云。 清风一人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大串侍卫,知道的明白是清风去领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清风领着侍卫去办差。 清云停下脚步,对清风恭敬一拜,平静问道:“主子是有任务?” 侍卫们一愣,个个脸上透着古怪。 清云越发疑惑,主子下达任务可不会这般张扬,纵然清风已经辞去粘杆处统领一职,但粘杆处的成员对他依旧是尊敬崇拜。所以,故有此一问。 清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另一个侍卫替他回答:“主子让属下带着风统领去慎刑司领罚。” 听了这话,清云还没反应过来,流云却是‘噗嗤’一笑,拉着清云的胳膊,凑到清云身边咬耳朵,偷笑道:“哎,这就是你们粘杆处的前统领啊,你可得小心些,指不定哪天你和那木头就是这下场。哈哈,领去慎刑司打板子,哈哈……” 清云冷下脸来,瞪了流云一眼:“休要胡言乱语。” 流云被那一眼看得心里一荡,忙讨好道:“好好好,我不说不说,即便是以后你被打了板子我也会救你的。”说完还不正经地朝清云耳朵哈了口热气。 清云一声冷哼,不留痕迹远离了流云这只豺狼,向清风拱手道:“大人和主子之间许是有什么误会,属下……” “哼!”清风冷冷地瞥了清云流云两人一眼,脸上的神色越发难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快步离去。 · 清风果然去慎刑司走了一圈,没有受罚,也没有挨板子,相反还将慎刑司几个私下贿赂的管事太监教训了一顿。 粘杆处侍卫夹在清风和胤禛中间,两面不是人。 没有胤禛的允许,晚上也不敢回乾清宫,清风在下属给他准备的房间里歇息。 活了两辈子,清风第一次住在如此简陋的屋子里,心下不悦。不过庆幸的是清云暗里给他配了两个小太监伺候,整理床铺、端茶倒水这些倒不用自己动手。 清风躺在*的床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的想起今日胤禛动怒的情景。 他有些想不明白,往日里也没少去翻御书房的东西,连代批奏折这样的‘大罪’胤禛都能容忍,怎么看了会儿那副画卷就动了气? 冥思苦想了一回,清风翻身做起来,烦闷地皱了皱眉,下了床穿好衣服,凭借自身高深莫测的功夫,一路探到乾清宫。 避开巡逻的侍卫,清风走到宫墙脚下,抬头目测一番宫墙的高度,接着用了十成功力,一跃而上,翻墙进了宫内,又七弯八绕穿过花园走廊阁楼,才到了胤禛宿寝的地方——西暖阁。 清风望着里面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不由得苦笑,他当了几十年皇帝,堂堂一国之君,何时落魄到这种地步? 明明已经知晓了胤禛对他的心意,他却犹豫退缩不敢相认。当年擒鳌拜平三藩,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可一到了胤禛跟前,便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如今,胤禛是皇帝,他只是个侍卫,连苏全都能给他甩脸色。 他赌不起,只怕还未坦白身份和心意,就被当做反贼丢了脑袋,或者被称为妖魔给烧死。 外间守夜的几个太监都被他点了穴沉睡过去了,清风徘徊在门口,几番挣扎仍然不敢跨过门槛。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了你!”冷漠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清风一惊一喜,话不经大脑脱口喊道:“胤禛……” 刚说完,就见胤禛的神色更加阴沉,冷笑道:“风统领当真好本事,夜闯乾清宫竟如无人之地,就算成了普通侍卫,粘杆处也不忘恭维你。” 清风眼神一黯,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明明心爱的人就在眼前,却碰不得摸不得,连说话交流都成了困难,此时胤禛那冰冷的神情、嘲讽的话语,却比曾经明明白白拒绝他心意的时候还要难受。他是他最敬爱的皇父啊,为什么看着他,就如同看见苍蝇一般嫌弃、厌恶? “胤禛……”清风再次开口,走到胤禛跟前,钳制住对方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温柔且坚定的目光直视胤禛的眼眸,轻柔的语气说出无比沉重的话:“胤禛,你相信……一个人死后会再生吗?不是投胎不是轮回,只是灵魂从一个身体移到另一个身体。” 这句话他反反复复练习了一个多月,如今终于说出口了,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 胤禛猛然睁大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生气,无意识般地喃喃出口:“难道……你不是清风?” 不是清风的重生!那会是谁? 下一秒,眼神又凌冽起来,带着一丝杀意,冷声道:“你是谁?” 清风受不了这种眼光,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制住胤禛的挣扎,低声道:“别动!”温热的大手在胤禛后背上轻抚,待胤禛渐渐平静下来才道,“如果我想害你,早在一个月前就动手了,粘杆处掌握在我的手里,夜殇阁由我一手创建,朝中半数大臣对我忠心耿耿。我这一身武艺,便是数十个大内侍卫合攻,都不在话下。” 听着这番言论,胤禛只觉全身冰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海里形成,又不敢确定,被清风拥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如果清风说的是真的,那他这个皇帝,这个皇位,岂不是时时刻刻都…… 清风的声音柔和了几分:“别怕,现在你才是大清的皇帝,没有谁能撼动你的地位。你总认为我的死是上天的惩罚,其实我却很感谢老天爷给我的惩罚,能够再次陪在你身边,不受道德伦理约束,不让你良心不安。” “皇……父……”喉咙里吐出两个音节,胤禛自己都没听清自己说的是什么。 清风勾唇一笑:“不,是清风,你的侍卫,你的下属,如果你愿意再赐我一个男宠的身份,也不错。” 胤禛浑身一震,用尽全力从清风怀里挣扎出来,睁大眼睛呆愣愣地看了清风半响,只觉心跳如雷,双颊发烫,在清风坏笑的时候,一眨眼窜进内室,关上房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不可能,清风怎么可能是皇父?他一直都认为清风同他一样是重生之人,怎么会是皇父夺舍! 第52章 清风被胤禛关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首发哦亲 胤禛紧闭房门,整个身子靠在门板上,脑子里浑浑噩噩一片混乱,清风强而有力的敲门声震得他心跳加速,目光涣散没有焦距,呆愣愣的仿若木偶。 “胤禛你开门,听我解释……” 焦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胤禛置若罔闻。 “胤禛……” 一声又一声,胤禛恍若在梦中,这扇门外面的人,究竟是清风,还是皇父? 清风心下忧虑,生怕胤禛在屋里有个好歹,喊了许久也不见胤禛有何动静,不由得掌心运力,强势而霸道地推开房门。 胤禛的身体一颤,忙用力抵住房门,声音也在发抖:“别……你别进来……” 清风眉头一皱,他不喜欢胤禛这般排斥抗拒,可若强制将房门打开,只怕会惹得胤禛更不高兴。清风微微一声叹息,收了功力,就这般静静地站在门外,凝神注意房里的动静。 胤禛拼命地去找能够证明清风是皇父的证据。 翻开御案上的奏折,这是他前几日病重,清风和十三代阅的。字迹是他的,批语也是他的风格,连他句末用上标点的习惯都是一模一样。皇父怎么可能对他如此了解? 香笼里还残剩昨日燃尽的安眠香灰烬,仿佛还看见清风打横抱着他上床的情形。 那一碗香甜的莲子羹,细致入微的关怀和疼爱,如普通宫人一样,替他铺床更衣,为他添茶倒水,还那般温柔地一勺一勺喂他进食。 他的皇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啊,怎么可能会做这些宫人的活计? 白日里,他还对清风吼做奴才,任由苏全冷嘲热讽,被侍卫踢了一脚跪在他面前,这一个多月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清风真的是皇父,怎么甘心忍受这些折辱? 不是皇父,不可能是皇父,他决不会把皇父当做奴才一般使唤…… · 胤禛一夜未眠。打开房门,只见清风蹲坐在地上,靠在门边,垂着脑袋,闭着眼睛睡觉。脚下一顿,心脏的位置微微抽痛,狠心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那只是清风,皇父已经驾崩了,是被他给害死的,悖论之情,必遭天谴。 只身一人来到景仁宫,皇后淑娴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梳洗,猛然见到胤禛吓了一跳。 “皇上怎的这么早过来了?也不让人伺候着。” 胤禛愣了愣,这才想起西暖阁的宫人太监都被清风点了穴,连苏全也没能幸免,勉强笑道:“是朕打扰了你休息。” 说话间,已有宫女端来热水。 淑娴随意披了件外套,走到胤禛跟前,温和道:“臣妾伺候皇上洗漱。” 胤禛点头道:“待会儿朕与你一同用膳,时辰还早,把晖儿也叫过来。去慈宁宫请安后先别急着回来,朕下朝后也要去给皇额娘请安,你等着朕。” 淑娴受宠若惊,抬头仔细瞧了瞧胤禛的脸色,心底打鼓,试探道:“前几日听皇上病重,乾清宫把守得严,臣妾和妹妹们想来看望皇上,却不得入内。也不知现今皇上的龙体如何?可还需太医过来诊治?若是大好了,也该开一些滋补的药膳好好调理。” “无碍。”胤禛摇头道,“你把晖儿的随用物品收拾一下,朕早朝后便派人来接他到乾清宫。” “皇上的意思是?” 胤禛道:“朕听邬先生说,晖儿这孩子天资聪明,朕有心培养,日后便同朕住在乾清宫,由朕亲自教导。你将晖儿身边伺候的人好好儿挑一下,派几个机灵老实的。” 淑娴大喜,忙应下:“臣妾遵旨。” 夫妻俩洗漱完毕,宫人传了早膳。小弘晖也被奶嬷嬷带了进来,他许久没见到胤禛,此刻欢喜不已。一家三口和乐乐用了膳,弘晖与父母行了礼,带着几个哈哈珠子去了无逸斋。淑娴忙着给弘晖收拾东西,等会儿去慈宁宫请安。胤禛又叮嘱了几句,便独自一人前往太和殿,还特意绕过乾清宫的方向。 · “皇上一早去了景仁宫,用完早膳便去了太和殿上朝,之后到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接着同皇后娘娘一起回了景仁宫。皇上吩咐了,今日内阁的折子统统送到景仁宫,若有重大事情,暂且交由十三贝勒处理。属下在景仁宫管事太监那里打听到,皇上大病初愈,皇后娘娘温柔体贴,皇上需得皇后娘娘细心照顾,这几日皇上可能都会在景仁宫歇息。” 清风铁青着一张脸,听着下属一字一句禀报胤禛的作息,只觉心中有熊熊怒火燃烧,额头上因愤怒而冒出条条青筋,咬牙道:“还有呢?” 那侍卫被吓得心肝一抖:“还有就是皇上决定将大阿哥接到乾清宫亲自教养。” ‘啪’! 清风终是忍不住,气得摔掉手里的茶盏,一声冷哼,随即派人在太和殿通往景仁宫的路上堵胤禛。奈何每次都被胤禛轻易躲开,最后直接下令,窥视帝踪者,关入刑部大牢。众粘杆处侍卫只得听从皇命,不得已向清风诉苦。 弘晖被安排在西暖阁旁边的滟涟殿,与胤禛同吃同住。 下学后,弘晖直接去了乾清宫,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自己的新寝殿。一间卧室,三间厢房,配有单独的小院,书房,厨房,一应俱全,还有练习骑射的平坦场地。哈哈珠子四人,贴身宫女六人,贴身太监六人,粗使嬷嬷六人,小宫女十二人,打扫的太监十二人。 最重要的,是与西暖阁相邻,他每日都能见到阿玛。 以前,乾清宫只有一个半主人。万岁爷一个,清风侍卫算半个。 而现在,乾清宫两个主人,一个是主子爷,一个是小主子,清风侍卫被万岁爷弄到慎刑司打了一顿板子后,失宠了。 “清风,教我功夫。”弘晖拿着桃木剑,兴冲冲地跑到清风跟前,仰着小脑袋一脸崇拜,眼神真挚诚恳。 清风放下手中的折子,皱眉道:“你皇父还要在景仁宫待几天?” “啊?”弘晖眨了眨眼,茫然道:“额娘说阿玛的病刚好,要好生调养。你放心,我额娘温柔又体贴,一定会好好照顾阿玛的。” 清风周身的气压降低了几分,可看着弘晖那张与胤禛八分相似的小脸又发不出火。 弘晖以为清风是担心胤禛的病情,颇为贴心地说道:“乾清宫一个像样的宫女都没有,全都是三大五粗的太监,哪能将阿玛照顾周到。清风你别担心,我以前生病的时候,额娘宫里伺候的宫女可温柔了。” 不理会清风的冷脸,弘晖拉着清风的胳膊将人拽起来,兴奋道:“清风你功夫真好,那日我见了你练武,喜欢得不得了,你快教我几招。” 清风压下心中的不耐,不情不愿站起身来,任由着弘晖把他拉到教练场。 胤禛这几日只觉浑浑噩噩度日如年,也不知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除了每日早朝,就一直待在景仁宫哪里也不去。淑娴看着心忧,旁敲侧问了好几次,都被胤禛以精神不济给掩饰过去。重生夺舍这档子事,哪能是轻易跟别人说的。 下了朝,如同往常一样,胤禛从太和殿侧门出去,不期然的,一眼就看到了清风安排在各个路口拦截他的侍卫。 “主子,您与风统领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清云清木跟在胤禛身后,将这些日子胤禛的反应看在眼里,若说以前主子纵容清风,不过是看在对方劳苦功高又失了记忆,当成是宠幸的下属罢了。可现在,一个躲一个找,分明是闹了别扭,且主子身为皇帝,居然被下属追得每日藏在景仁宫不出门。 胤禛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眼神有些迷离,远远的就看到清风着一身青褐色长袍走来。 清木也看不下去了,劝道:“风统领对主子忠心耿耿,即便是偶尔犯了错,主子弄到刑堂惩罚他便是了,何必惹得自己动气。” 胤禛摇了摇头,眼看着清风快要走近,转过身,对清云清木二人吩咐道:“你们拦着他,朕回景仁宫了。” 清云清木对视一眼,叹了口气,迎面朝清风走去。 清风从不认为他是个脾气好的,两辈子以来,所有的耐心都在胤禛身上用光了,枉他以为胤禛对他情深意重,可现在真坦白了,却对他避而不见。 一下子来了脾气,朝着胤禛的背影大吼道:“胤禛,你给我站住!” 清云清木大吃一惊,怪不得主子动怒,竟敢这般直呼主子的名字,真是大逆不道。 胤禛的身影微微一顿,接着加快步伐向前走。 “该死的!”这臭小子,当皇子的时候就老给他甩脸色,如今当了皇帝更不得了,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清风施展功夫追上去,却又被清云清木二人拦住,几人功夫不相上下,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待清风稍微领胜,甩掉两块牛皮糖时,哪里还有胤禛的影子。 可恶,现在后宫里都住着他的儿媳妇,又轻易去不得。每日就听下属来报,皇帝和皇后在景仁宫秀恩爱,他一个人呆在西暖阁单相思。 气闷地回到乾清宫,清风打开密室走了进去,将暗格里藏得书信全部取出来,这些都是以前他写给胤禛的,连同许多小玩意儿,命流云瞧瞧带到雍王府。 只是那时候觉得他一个皇帝老儿写情书太过矫情,便暗中把书信留下,只送了礼物。想到那些日子,他对胤禛表明心迹,既忐忑又兴奋,就像个初尝情滋味的毛头小子,还因此在雍王府闹了不少笑话。 清风将书信全部整理一番,工整地放在锦盒里,又提笔新写了一封,放在锦盒上面。 出了密室,招来心腹太监:“把这锦盒和书信带到景仁宫,交给万岁爷。不能经他人之手,必须由你亲自送到万岁爷手里,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心腹太监亦是粘杆处的人,领了命,一溜烟儿跑了。 第53章 胤禛打开锦盒,一摞厚厚的信纸让他一愣,每一封上面都有日期,还印上了康熙的私印。 小说し屏退了宫人,胤禛就在景仁宫的书房里,拿着书信,一遍一遍,看了又看。 痴缠的爱语,露骨的感情,皇父将那份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这信纸上抒发出来,饶是他这般冷清的人,也忍不住心动。突想到那年在雍王府闹的笑话,皇父派人偷偷摸摸给他送礼物,最后却被他当做毛贼抓住,弄得全京城的人啼笑皆非。 纤长白皙的手指抚上熟悉的字迹,胤禛忍不住轻笑,唇边荡起一抹幸福的笑意。 可在下一秒,又猛然惨白了脸色,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皇父驾崩时的情景。手中的情书瞬间成了利剑,慌忙地扔进盒子里,牢牢盖住,心慌意乱。 “皇上……” 轻柔的呼唤声从门口传来,胤禛微微一怔,整理好情绪,将锦盒收藏在暗格中,转身便看见淑娴缓步而来:“何事?” 淑娴行了礼,心中有些忐忑:“近日宫里传出一些不好的流言,是关于皇上的。皇额娘听闻了,有些动怒,让臣妾来请皇上去一趟慈宁宫。” 胤禛不耐烦地皱眉,想起前些日子御史们上奏的折子,这朝堂上的流言怎么传进了宫里。 也没多想,点了点头便出了景仁宫,前往德太后住处。 一进入慈宁宫大殿,德太后便挥手让众人退下,只剩下母子二人。 胤禛疑惑,上前一步向德太后请安。 “宫里的那些流言,哀家都听说了,你只管告诉哀家,这些流言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德太后让胤禛坐了,直接开门见山。 胤禛道:“儿子做事自有道理,任凭别人如何说,也休想让儿子改变主意。” 且如今朝堂刚刚稳定,莽撞的老大碰到狡猾的老八,指不定要给他使些什么绊子呢,待他将朝中几个老狐狸给办了,再把老大放出来,以后在兵部挂个闲职便好。 德太后一听这话,不由得怒火丛生:“道理,你这是什么道理!平日里你是最懂规矩最稳重的,怎么做出这般糊涂事,还说什么道理!” 胤禛瞥了德太后一眼,心下不悦,淡淡道:“皇额娘未免管得太宽了,祖宗定下的规矩,后宫不得干政。” “呵呵。”德太后一声冷笑:“你在国孝宠幸佞臣,离经叛道,还跟哀家说是道理!” 胤禛一愣,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皇额娘这是什么话?” 德太后气笑了:“住在你乾清宫西暖阁那个叫清风的,是你什么人?” 胤禛怔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如今满宫里的人都在议论,万岁爷宠幸一个男人,同吃同住,万般纵容,甚至不惜让出乾清宫给那个男宠立威。” 胤禛睁大眼睛,惊道:“清风他……他不是男宠。” “不是你男宠那他是什么?”德太后不依不饶,语气咄咄逼人。 “他是……”胤禛突然顿住,微微皱眉看着德太后的眼睛,有心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清风是他皇父再世,这话如何开得了口。 德太后拉着胤禛的双手,美目中除了愤怒,还有对他一直不变的关怀和疼爱,三分担忧三分焦虑再加四分心痛,低声道:“你是皇帝,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人的表率,额娘虽在后宫,但前阵子说你那些残暴苛刻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你……就算你一时图个新鲜,悄悄将人收了藏起来,不叫外人发现。可你听听,这宫里都传成什么样了。” 胤禛只觉心里酸涩难受,情不自禁放软了态度,垂头道:“清风只是儿子的侍卫。当年儿子和兄弟们争斗的时候,他替儿子杀过人,刀山油锅,凡是儿臣吩咐的,他没有不肯的。后来失了记忆,宫里宫外都无依无靠,儿子便把他带在身边,因心存感激,所以对他比旁人优待一些。并不是额娘说的那样。” “当真?”德太后听了胤禛这番话,仍然持怀疑态度,只是语气要好了许多。 胤禛点头道:“康熙年间那段日子,额娘也是明白的,若没有清风,儿子早被兄弟们害死不知多少次了,儿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儿子……” “好了,额娘相信你。”想到她在后宫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德太后心里头也不是滋味,“额娘也不是故意闹你,现在你是皇帝,凡是要有分寸,你的私事额娘不便多管,只是这人言可畏。你是额娘的儿子,被冠上那些流言额娘也是心疼。” 胤禛眼眶一热:“是额娘疼爱儿子。” 母子俩说了会儿贴心话,胤禛安抚好德太后,满心复杂地离开慈宁宫,他还没想好今后如何与皇父相处,却闹出这些个有的没的。 皇父做了几十年皇帝,行事说话又没个分寸,一开始还能因身份的限制收敛一二,可时间久了,便渐渐露出本性,现在跟他坦白了,越来越不把宫规当回事了。今天能在太和殿直呼他的名字,明日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更加出格的事来。 心烦意乱回到景仁宫,叫来淑娴发了一通火:“你掌管六宫,连几个嚼舌根子的奴才都拿捏不住,这些污秽的话怎么就传到皇额娘那里去了。” 淑娴连忙跪下请罪,自从她生下晖儿,胤禛还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好好儿给朕反省!” 胤禛一声冷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去了书房,一看到那方锦盒,心里头就更加乱了。 到了晚上,胤禛合上折子,正准备就寝,却见一个乾清宫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小太监匍匐跪倒在胤禛面前,急道:“启禀万岁爷,大阿哥发烧了。” 胤禛心头一震,前世弘晖早夭是他心里的一根刺,这辈子千娇万宠的生怕受了伤,平日里一个小小的风寒都能引起全府轰动,这还是搬到皇宫来第一次生病。 也顾不上跟清风闹别扭,胤禛围了件披风,立刻向乾清宫走去。 来到滟涟殿,只见弘晖躺在小床上,闭着眼睛睡着了,小脸红扑扑惹人怜爱。清风坐在床头,替弘晖捏了捏被角,而后抬起头来,平静的目光直视胤禛。 “晖儿他……” “他只是打了几个喷嚏。”清风打断胤禛的话,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站起身来,走到胤禛跟前,一把攥住胤禛的胳膊,使了全身力气将人往外拉,将房门关好,留了两个守夜的宫女,就这般拉着胤禛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西暖阁。 帝王气场全开,清风喝退宫人,强制把胤禛带到御书房,今儿晚上好好跟他算账。 “躲什么躲?” 胤禛慌乱的背影僵住,呼吸加重。 “我今儿个不说是弘晖生病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躲着我?”清风绕到胤禛身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是他最熟悉的神色,强势霸道,凌冽威严,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祗,俯视他,似蝼蚁。 “为什么躲着我?” …… “你心里已经承认了我的身份,是不是?” …… “难道那些日子你表现出来的感情,对我的感情,都是假的么?” 胤禛被清风钳制着动弹不得,他不知道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只是看着清风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心里一痛,移开目光,眼眶里似有温热的液体在闪动。 “说话!”清风放松了手中的力道,语气却仍然严厉霸道。 胤禛缓缓闭上眼睛,泪水自眼角落下,神情纠结痛苦,双唇微微颤抖,轻声呢喃:“皇父……” 清风收了手,一把将胤禛搂在怀里,柔声安抚:“对不起,是我弄疼你了。” 胤禛靠在温暖宽厚的胸膛,听着对方强劲有力的心跳,流泪不止,他对皇父是有感情的,这种感情在皇父驾崩后,霸道而强势地破开心房,让他在后悔和自责中哀悼。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不知道。 或许是在与皇父如知己朋友相处的温馨日子里,或许是在他朝着皇父的目标不停奋斗时,也或许在皇父对他表明心意后,为了伦理道德血缘禁忌而不断拒绝的时候。 “胤禛,别躲着我,也别再拒绝我,好吗?” 他把整张脸都埋在清风怀里,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是父子……” 清风的身体一僵,思维有片刻停滞。 “我会害死你,你好容易活过来,我不想再次害死你。”他说话的时候都在颤抖,痛苦地闭着眼睛,不去理会痛如刀割的心脏,他在害怕,在恐惧,“老天爷不会容忍我们的。” 清风拉开与胤禛距离,听了这话顿时哭笑不得:“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见我?” 胤禛蹙眉,满脸泪痕,细长的丹凤眼里盛满了心痛和无奈。 “傻孩子。”清风满足地将胤禛重新抱在怀里,柔声道:“天灾*,哪是我们能阻止得了的。我的死,只是个意外,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们,而是在帮我们。如今你是胤禛,我是清风,我们没有血缘,没有悖论。即便你当我是男宠,外人也只得说一句我魅惑君上,但他们仍然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不是吗?”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胤禛的思绪跟着清风走,突然听到‘男宠’二字,不由得急红了眼,又想起白天在慈宁宫的情景,胤禛攥着清风的衣襟,辩道:“你不是男宠。” 清风像哄小孩儿般,拍着胤禛的后背:“好好好,我不是男宠,你当我男宠好不好?” “你……”胤禛羞怒,气得一把推开清风。呆愣愣地看了他半响,又不安地说道,“你现在只是换了个身体,可灵魂……” 清风上前一步,再次将胤禛圈在怀里,认真道:“那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胤禛脸上一红,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清风心里乐开了花,又问:“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 “乾清宫侍卫。” “既然你认为我是你父亲,没有死,那你是不是应该昭告天下,把皇位还给我?” 胤禛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清风。 清风低头吻了吻胤禛的额头,笑道:“往日里见你沉着冷静,杀伐果敢,怎么这个时候变得优柔寡断,犹豫不决了。这可不符合你雍正皇帝冷面铁心的风格。” 胤禛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被清风抢了话头:“我现在该好好检查一下你了。” “查什么?”胤禛茫然道。 清风勾唇:“当然是检查你在景仁宫逍遥这么多天,身上有没有脂粉味?” 说完,只见胤禛红了双颊,在他恼羞成怒之前低头吻住胤禛的双唇,温柔吮吸,细细舔舐,强势地撬开牙关,卷起胤禛温软的舌头缠绵。 第54章 一吻结束,胤禛气息不稳,软绵绵趴在清风怀里喘气,脑子里迷迷糊糊一片混乱。 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清风轻抚胤禛细滑的脸庞,轻声笑道:“还没回过味儿来?” 胤禛抬起头来,眼睛里渐渐有了焦距,待反应过来刚才两人之间的亲密接触,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别过头,不去看清风揶揄的眼神。 “哈哈,儿女都两三个了,还这么害羞。”清风心情愉悦,只觉红着脸的小四尤其可爱,忍不住逗他。 胤禛羞恼不已,他活了两辈子,哪里跟人接过吻,即便是在妻妾床上,也是带着目的性办事的,何况重生这些年,一直以为自己内心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对如今这几个娇滴滴的贤妻美妾没有性趣,就更没有同房这一说了。 “我是没你厉害,光儿子就有二十几个,慈宁宫寿康宫里的太后太妃们都挤得没地方住了。”胤禛那方面比不过清风,总要在嘴上讨些便宜。 他也是当过皇帝的人,脾气比清风还差,还未登基那会儿都能让康熙吃瘪,更不用说现在了。两人互表心迹后,胤禛勉强放下心魔,面对清风,便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作为儿子的娇气和作为爱人的小气。 清风的脸皮厚,赖在胤禛身上直呼冤枉:“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清风活到二十七岁,连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哪有什么儿子?不信的话让清云清木去调查。” “你……你你……”胤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家皇父的不要脸,被噎得找不出话反驳。 清风执起胤禛的右手,吻了吻他的指尖,笑道:“我的清白可就只给你一个人,怎么算都是你赚了。” 胤禛气得满脸通红,用力甩掉清风的狼爪,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远远的,还能听到清风在屋里开怀的大笑声。 · 胤禛在隔壁陪了弘晖一晚。清风去了胤禛的寝室,把自己仍在宽大的龙床上补觉。 两人均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便派人将放置在景仁宫的锦盒带回来,前几日堆放在景仁宫书房的奏折也全部送到了御书房。 苏全这些日子因清风心中不快,被清风找了个错处扔进上驷院洗马,直到胤禛与清风见了面解除心结,才想起他的存在,连忙叫人把苏全弄回乾清宫。 “主子,您可得为奴才做主啊。”苏全跪在胤禛身前痛哭涕流,一面诉苦一面指控清风。 清风惬意地坐在胤禛身边,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胤禛不满地瞪了清风一眼,然后转头对苏全说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今儿个还是回乾清宫来伺候。清风他是无心之过,今后你不得与他计较,也不得背后嘲讽,只管把他当做是朕,平日里是怎么待朕的,就怎么对他。” 苏全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胤禛:“主子……” 胤禛摆手道:“将乾清宫所有的宫女太监宣到正殿,朕要训话。” 小太监的效率非常快,不到片刻,就见乾清宫大大小小的奴才挤了满满一屋子。 胤禛看后疑惑地皱了皱眉,只有弘晖带来的几个小宫女,大殿上站的都是清一色的太监和嬷嬷,且都是颜色平庸的,脑子一转就知道是清风的主意,心里哼了哼,开始训话。 自胤禛与清风互通心意后,将乾清宫的宫人全部清洗了一遍,进内殿伺候的大多是粘杆处的成员,外殿的粗使宫人也是挑选的老实可靠的,大都是胤禛从雍王府带进宫的自己人,而乾清宫的守卫,则完全交给了粘杆处和夜殇阁的侍卫们。 里里外外如铁桶一般,不说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就是一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清风对胤禛这番举动满意得很,开始想象两人将来的同居生活,定是性福而美好的。 胤禛不知清风所想,只是如今皇父身份不同,从皇帝落魄成侍卫已经够悲催了,若是再传出什么男宠的流言蜚语来,对皇父岂不是天大的侮辱。所以才将整个乾清宫给围得牢实,定不会再有人乱嚼舌根子。 之后清风又变装去了一趟夜殇阁根据地,言明要将阁主之位传给粘杆处的前统领清风,又着人将近日来收集到的情报送到乾清宫,稍微整顿一番,夜殇阁与粘杆处完全合二为一,都由胤禛一手掌控。 说到夜殇阁,胤禛就不免想到两个月前见到的夜殇阁主。既然夜殇阁是皇父建成的,那位夜殇阁主必然跟皇父相识。 清风听闻挑眉:“你看上夜殇阁主了。” 胤禛无视清风的不正经,思索片刻,认真道:“我见过夜殇阁主的本来面目,虽然不认识,但感觉很熟悉,他身上那股气息,和你很像。” 清风弯了弯眼角,起了逗弄的心思,凑到胤禛耳边笑道:“听说那阁主长得极美。” “你什么意思!”胤禛瞬间冷下脸来,冰冷的眼神透着危险的光芒,冷笑道,“宫里面的年轻漂亮的太妃多得是,都等着你去宠幸呢。” 清风面色一僵,他家小四的醋劲儿太大了,果然是当皇帝的人,半点亏都吃不得。 “我这辈子可就只宠幸禛儿一个人。”清风轻咬胤禛的耳郭,笑得既暧昧又得意。 禛儿…… 乍听到这个称呼,只觉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从他八岁开始就不许佟佳额娘唤这个昵称了,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皇父这会儿发什么疯。 清风有些苦恼,他的小四太过正经,不会玩笑,不解风情,怪不得后院的女人这么少,除了自己和乌雅氏赐给他的,就没见过胤禛收过其他女人。 看来,冷面王爷不好女色这个传言非常真实。 那他以后和胤禛谈情说爱岂不是无趣得很,清风暗暗决定,他一定要努力让胤禛深刻体会到‘情’这个字的乐趣。 清风清了清嗓子,决定不再继续惹胤禛不快:“夜殇阁主只是个虚名,根本不存在这个人,是我虚构出来的,只是为了让夜殇阁众人有一个名义上的领导者。毕竟建立夜殇阁的时候我只有十三岁,还没亲政,朝堂上这么多只眼睛盯着,不敢冒险。” 胤禛懂他小时候的艰难,安抚地拍了拍清风的手背,蹙眉道:“那天跟我见面的人?” 清风留意到胤禛的小动作,心里一暖,然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笑道:“跟你见面的可不就是我,怎么样?我演戏的功夫不错吧,连你都没察觉出来。” 胤禛把面具打开,果然做得精致完美,与那天见到的面容一模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苏全来报,说是十三贝勒求见。 胤禛端正了神色,不留痕迹推开清风,确认刚才与清风歪腻的时候没有影响仪容,才让苏全宣十三进来。 十三走进来第一句话便是:“皇上的病大好了,听说前些日子您在皇嫂宫里养病,弟弟也不好打扰,拖到今儿天才赶来问候。” 胤禛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摆手道:“你四嫂会照顾人,调理得好,如今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十三笑道,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子递到胤禛手里,“这是近日来朝中几位大臣家里发生的事,基本上都是大哥手底下的人,如今起了内讧,不出几日就会闹到朝堂让皇上做主,到时候皇上借势加深罪名,削了他们手里的权力,就可以把大哥放出来了。” 胤禛接过折子看了看,都是些豪门世家里的**,兵部尚书被揆叙戴了绿帽子,镶蓝旗护军统领的小儿子逛妓|院被无故害死,矛头直指直亲王座下嫡系参将。 “不像是粘杆处的作风。”胤禛轻笑,偏头看了看清风。 清风也笑:“比起你使些莫须有的罪名,更能让朝臣接受,等着吧,这些都是握有实权的大将,武夫最易动怒,小事也能闹成大事。” 胤禛点点头,不得不佩服他皇父的手段,既处置了人,自己也不会坏了名声。 “老八那里最近有什么动作?” 十三道:“听说在跟九哥做生意。九哥没领差事,大江南北到处跑,八哥虽然在工部挂了名,好像近来也没多大兴趣。听探子来报,两位哥哥正商量着过了春节就下江南。” “江南?”胤禛一声冷笑,果然是老八的手段,“他这是不遗余力地给朕添堵呢。” 十三沉默不说话。 胤禛道:“朕已经派了台布前往江南试水,总得把这水搅浑了才好摸鱼。” 清风听了倒是一愣,心里头有些发虚,胤禛这是要朝江南下手了,他以前在位的时候可没少包庇那些拍马屁的臣子,还有一些与他交好的挚友,江南曹家便是其一。 几人商讨了会儿朝政大事,胤禛把话题转移到十三身上:“你现在年轻,别这么操劳,该是回府上多陪陪你福晋,如今都十七了,连个子嗣都没有。” 十三脸色泛红,支吾道:“皇兄别打趣臣弟,正值国孝呢,皇父逝世还不到三个月。” 这话说得胤禛和清风均是一愣,神情有些不自在:“朕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朕刚刚登基,但朝堂上一片祥和,你这般劳碌岂不是惹朕心疼。好生休养,以后朕还有重大事情交给你呢。” 十三乖巧地点头,低声道:“只要四哥不嫌弟弟没用就行。” 胤禛笑了起来:“你才多大,就想一口吞掉大象了,别急,慢慢来。” 十三心底欣慰,四哥做了皇帝还是关心他的,想了想,又道:“弟弟有个不情之请,望四哥能答应。” “说说看。” “给皇父守孝结束,十五妹妹也该嫁人了,到时候望四哥能答应弟弟,把额娘接到我府上赡养。”十三神色有些落寞,“如今后宫里都是四哥的嫔妃,弟弟也不方便随时进宫给额娘尽孝,所以……” 胤禛下意识看了清风一眼,只见他一脸的风轻云淡,微微蹙眉:“这事朕放在心上了,不过还需同太后商量,你先等朕的消息。” 十三大喜:“谢谢四哥。” 胤禛笑骂道:“这会儿知道叫四哥了,还以为朕做了皇帝,你便与朕生疏了。” 清风微微眯眼,看着这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心里堵得慌,明知道胤禛和十三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就是不能不在乎。无论看到胤禛与谁亲近,他都觉得别扭。 第55章 是夜,清风爬上胤禛的床。 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褥,侧身躺在胤禛旁边。熟睡中的胤禛五官精致柔和,浅浅的呼吸使胸膛微微起伏,生在皇家,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娇宠着长大,容貌比真实年龄更显年轻。 清风忍不住抚上胤禛红润的脸颊,这两个月他把胤禛养得很好,肌肤更显白皙细腻。 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又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看来要好好保养这具身体,免得皮糙肉粗配不上胤禛。 清风轻笑着低头,在胤禛唇上偷了个香,然后伸开双臂,将胤禛整个身子揽在怀里,虽不如女人般温香软玉,却让他感到无比满足。他曾经后宫三千佳丽,都比不上一个胤禛,就只是这么静静地抱着他,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 胤禛的警惕性向来很高,在清风吻他的时候就醒过来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清风放大的俊颜,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清风撇撇嘴,委屈着脸:“夜深寂寞,你就忍心让我独守空闺。” 胤禛挣开清风的怀抱,一翻身滚到床里边,不耐烦地挥手:“快去睡觉,我困得很。” 清风不依不饶缠上来,双臂环住胤禛的腰身,央道:“好孩子,你便可怜可怜我,为了你,我都忌荤两个多月了。” “你!”胤禛又羞又恼,气得满脸通红,翻身坐起来,冷冷地看着清风。 清风似乎没觉察到胤禛的刀子眼,忙拉着被子给胤禛捂得严实:“寒冬腊月冷得很,别使小性子,赶快躺下盖好,以免惹了风寒。” 这般温柔体贴的动作,胤禛又发不出火,推了推清风的胸膛:“你……你别闹,还在孝期呢。” “我又没死,守什么孝。”清风欲求不满。 胤禛哼道:“外人又不知道你没死,要是……要是被别人看出什么了,你让我的脸往哪搁。”正说着就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手撩开他的亵衣抚上后背,胤禛全身一僵,然后狠狠地瞪了清风一眼,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我去隔壁睡。” 清风缴械投降,忙拉住胤禛,告饶道:“好好好,我不乱动了,你别生气。” 胤禛不相信他的人品,仍要走。 清风一使劲儿,将人拉到床上,塞进被子里:“我保证不乱来,好孩子,让我抱抱总行吧。” 胤禛认命地被清风抱在怀里,耍赖比不过,体力也比不过。感受着清风温热厚实的胸膛,胤禛不禁埋怨,怎的就夺舍到清风身上了,不仅身体比他高大强壮,还有这一身逆天的功夫,想到这里猛然打了个寒颤,只觉的前路一片灰暗。 “先说好,你要守孝的话,只守三个月。” 胤禛心里一紧,辩道:“我最初下旨是守三年。” 清风将胤禛的双腿夹在他的两腿之间,身子微微倾斜,将胤禛整个身体包裹在他宽厚的胸怀中,得寸进尺:“我可等不了三年。” “哼!” 清风失笑,温柔地拍了拍胤禛的后背,柔声哄道:“快睡。” “你抱得这么紧,我怎么睡!”胤禛觉得,皇父英明神武的形象在他心里一点点瓦解,到如今,他想把清风当成长辈尊敬都做不到了。 清风闻言放松了些力道,仍旧把胤禛禁锢在怀里,笑道:“你要是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胤禛沉默着,不想理他。 清风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声音柔和黯哑:“你说说,当初你是怎么发现你对我的心意的?那会儿我向你表白的时候,还理直气壮说教了我一通。后来我要立你为太子,你也不领情,拼死都要去山东找十三。我还以为你不可能喜欢上我,怎么我一死了你就想明白了?” 胤禛一愣,把脑袋往清风怀里拱了拱,只觉脸上发烫,蜷缩着身体做鸵鸟。 清风低下头,右手托起胤禛的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一半诱哄一半威胁道:“快说说,不说我可要吻你了。” 胤禛白了他一眼,动了动身子,在清风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着,缓缓伸出手臂搭上清风精壮的腰身,顿了片刻,才道:“你缠着我那会儿,并没有觉得恶心,只是认为不该,毕竟我们是……我对你说了那么多大道理,就希望你明白,我不会接受你。可是你……你是个强势霸道、唯我独尊的人,不仅没有放弃,还越来越固执。我担心,一旦激怒了你,后果不堪设想。后来,我从山东回来,就想明白了,你若执意要得到我,便是被你强迫,被你囚禁,被你当做禁脔,我也认了,只要你不要迁怒我额娘和雍王府。” 说到这里,胤禛苦笑了一下,那段时间他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皇父对他温柔对他怜爱,还给了他无上尊荣的太子之位,可唯独不放弃对他的执念。他是个思想呆板、故步自封的人,无论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份悖德的感情。 “你死的太突然,我都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你,你却不在了,你明明应该活到……”胤禛一顿,打了个岔,“登基后,就常常一个人在想,依着我的性子,若我当真对你无情,便是米分身碎骨,也不可能让你得逞,更不可能考虑到你的强迫,就在心里答应做你的禁脔。我亦是天潢贵胄,有骄傲有自尊,如果我内心真如表面上所说,厌恶你的感情,排斥我们之间的关系,到时候你得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他也是做过皇帝的人,这世本就是偷来的,若是当真受到这般屈辱,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可在那种情况下,他却没想过死,而是接受。一面抗拒康熙对他的感情,一面又做最坏的打算接受康熙。后来他才想明白,他心里面,也不仅仅只是亲情。 胸口处传来一阵温热,清风只觉心里疼得慌,捧着胤禛失神的脸庞,吻掉他脸上的泪痕,叹道:“傻孩子,我那么喜欢你疼爱你,怎么可能强迫你。我知道你是明明白白拒绝了我,我也想放下执念不再去打扰你,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只要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想去亲近你,讨好你。那时我想,若你始终不接受我,就做对平凡的父子,一辈子这么过了,也是好的。” 胤禛趴在清风怀里,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阿玛……” “我从未想过将皇帝的脾气用在你身上,在我心里,你始终是不一样的,便是我一个人独受煎熬,也不想让你为难。”清风搂着胤禛柔声哄道:“好孩子,不哭了。” 胤禛依旧攥着清风的衣襟哭个不停,就如同跟父亲撒娇的孩子般,任由清风疼着哄着,才肯停下来。他从不曾这般宣泄自己的感情,前世寡亲缘情缘,以为这辈子能得到生母的关怀就已经足够了,却从未想过,今生,他得到了亲情,还收获了爱情。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哭累了,胤禛便在清风怀里沉睡了过去。 · 次日早晨,胤禛如往常一样早起,看着西洋镜里两只红肿的眼睛皱了皱眉。 “苏全,传旨,今日免朝。” 清风从背后圈住胤禛的腰身,轻笑道:“不难看,像兔子,可爱得很。” 胤禛瞪了他一眼,羞红了脸,推开清风,一转身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他今儿个可别想见人了。 片刻,就见伺候的太监端着热水拿了毛巾走进来,连同洗漱的用具都准备齐全。 清风挥了挥手:“不用你们伺候,都退下,再拿两个熟鸡蛋过来。” 小太监们应‘是’,规规矩矩退出寝室。 清风失笑,用毛巾在热水里打湿,然后将胤禛从床上拉起来,笑道:“快起来洗把脸。”一面说一面伺候胤禛洗漱。 胤禛用盐水涮了口,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待一切收拾妥当,清风才自己洗漱。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细活了?”胤禛坐在榻上,将头发完全散开。 清风撩起乌黑柔顺的长发,拿起木梳替胤禛梳头,勾唇轻笑:“作为君王的男宠,当然得有男宠的自觉,不仅要在床上将君王伺候的舒服,还要在生活上把君王照顾得妥妥帖帖。” 胤禛面上一红,心里却受用得很,温柔的指尖轻刮头皮,胤禛舒服地闭上眼睛,颇有些自得:“你是专门为我学习这些的?” 清风用明黄的头绳系在发尾,脸上的笑容一僵,当然不是,早些年的时候,他又当爹又当娘的把老二拉扯大,尤其是老二出花那段时间,都快成老二的贴身老妈子了,这些细活自然是手到擒来。可是这话不能跟胤禛明说,只得点点头,弯腰凑到胤禛耳边,在胤禛脸上轻轻一吻,笑得暧昧:“这是自然,我要一辈子这么伺候你。” 胤禛禁不住向后靠了靠,倚在清风身上,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清风顺势环住胤禛,一想到胤礽,就觉得对胤禛越发愧疚,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好好关注过这个孩子,只知道是老二身后的跟屁虫,以往跟老二办差的时候,还因老二糊涂顶了许多罪过,被他迁怒。 正值浓情蜜意,却见小太监拿了两个熟鸡蛋走进来。 清风在软榻上坐下来,将胤禛揽在怀里,低声道:“先敷一敷,不然眼睛会痛。” 胤禛微微蹙眉,冷清的声音带着一丝娇憨:“是眼皮肿了。” 清风失笑,低头吻了吻胤禛的红唇,拿着熟鸡蛋在胤禛的眼眶周围按压:“今儿天就别看折子了,我带你去后花园赏雪,待晚上回来我帮你看。” 胤禛抿唇,笑了笑,点点头:“嗯。” 第56章 三月热孝一过,胤禛便着手安排朝堂上的事物,清风在一旁协助,只觉比上辈子轻松了不少。 一般的朝政大事由胤禛主持,凡涉及到冤家兄弟们之间的纠葛,一律扔给清风,言喻谁的儿子谁管教。 老大胤褆一时鲁莽带兵入京,被关了几个月,终于能呼吸到府外的新鲜空气,心里气不过就这般轻易输给了胤禛,脑子一发热又急冲冲地赶去乾清宫面圣。 经过邵华门的时候却见一个高大挺拔着侍卫装的人从墙角一闪而过,胤褆顿足,双眉微蹙,眼神一闪,也来不及思索对方是何身份,只是这般动作在皇宫内显得格格不入,疑心有他,便施展功夫尾随而上,将面见圣上这事也抛之脑后。 最终目的地在宗人府,那侍卫一路畅通无阻,胤褆甚是疑惑,待后问了值守的士兵,方知是万岁爷的新宠。胤褆一声嗤笑,面露鄙夷,随即打听了一下那人来宗人府的目的,便折回去直向乾清宫走。 胤禛正在前殿批阅奏章,听苏全来报直亲王觐见,头也不抬轻轻‘嗯’了一声,片刻之后便见胤褆横冲直撞走了进来。 胤褆装模作样请了安,一开口便道:“老四你安的什么心?皇父升天了,你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给他老人家磕个头。” 胤禛放下朱笔,抬头斜晲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胤褆底气不足,看看周围的宫人,都被胤禛换了个彻底,又想起如今两人地位的差异,不比从前能拿出兄长的款,心中越发气闷,他防老二防了半辈子,没想到结果却被老四捷足先登了。转而想起刚才在宗人府看见的场景,冷笑道:“才几个月的时间,不曾想物是人非,如今你身居高位,倒是将废太子那德行学了个十成十。这刚过了热孝期,就迫不及待招揽新宠了。” 这话说得诛心,苏全站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声,拿斜眼看了看胤禛,只见他脸色阴沉,眉眼冷峻,暗中为这位王爷点蜡。 见胤禛变了脸色,胤褆便以为说到了胤禛心窝子上,越发得意忘形,不要命地继续道:“怎么?万岁爷敢做的事,还怕朝臣们说不成,不知御史大人的折子……” “来人!”胤禛猛然起身,打断了胤褆接下来的话,沉声道,“你私自带兵入京,按律利乃谋反大罪,朕念及兄弟情分,罚你在家闭门思过,你竟不知悔改,反倒是以下犯上,冲撞圣驾。”说着面向刚走进来的两侍卫道:“封住他的嘴,带到奉先殿跪着。” 早知老四是个不讲情面的,哪知当了皇帝这脾气更甚,胤褆忿忿地瞪了胤禛一眼,却也别无他法,只得打落牙往肚里咽,被两个侍卫押了下去。 胤禛转身,面向御案,垂下头,视线停留在写满朱批的奏折上一动不动,良久,才阴沉着脸走出御书房,回到西暖阁。 · 晌午时分,清风回到乾清宫准备和胤禛一同用膳,却见胤禛一人坐在桌前,苏全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敏感地察觉周围的气压有些低沉。 “发生什么事了?谁惹你生气了不成?”清风笑笑,走过去坐在胤禛身旁,招呼苏全帮他准备一副碗筷。 苏全哭丧着脸,看了看胤禛却不敢动。 胤禛竟是像没发现清风这个人似的,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也不理他。 清风一愣,方知胤禛是真动了气,却摸不着门路,不由得加深笑容,略带讨好地问道:“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跟我说说,难不成到现在你还将我当外人。”一面说一面给苏全使眼神,奈何苏全天生畏惧胤禛,只拿眼睛盯着脚丫子,把清风当空气。 清风没辙,他活了两辈子哪里哄过人,这会儿眼看着心上人生了气,却只能干瞪着。 良久之后…… 胤禛放下碗筷,才拿正眼瞧着清风,随口问道:“今天去宗人府了?”语气平静得似乎在说今儿个天气真好一样。 清风一个激灵,沉默了几秒钟,最终点点头:“我去看老二了。” 恰值苏全端来清水,胤禛涮了口,洗了手,道:“嗯,挺好的,过几日朕也要晋封兄弟们的爵位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二哥也该从宗人府放出来了,到时候给他修一座府邸,不如就由你来监工。”顿了顿,又道,“嗯……朕还打算封他为亲王,今儿晚上你就理一个章程出来,看看哪个字比较吉利。” 清风干笑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气话?” “气话?”胤禛笑了笑,斜晲了清风一眼,道:“朕可从来不说气话。”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待胤禛走远,苏全才小心翼翼凑过去,低声问道:“风侍卫,还要用膳么?奴才给你准备碗筷去。” 清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袖子一甩,冷哼一声,追着胤禛的步伐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