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求宠》 第1章 “十两银子,你拿着,人我可就先带走了。”人伢子从钱袋里头拿了十两碎银子出来,递给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的穷秀才,又凑上去,看了两眼睡在炕上的小姑娘,咂了咂嘴。他做人伢子那么多年,那叫一个火眼晶晶,别看这小姑娘躺在床上看着跟小豆芽菜一样不起眼,可等以后长大了,这一张脸定然是不得了的。 “孩子还没醒,不如让她在睡一会儿吧。”林秀才看了一眼还在床上酣睡的阿秀,心里头生出了几分不舍。 “就这样抱走了吧,一会儿醒了,又要哭喊,您好歹是个秀才,总不能让左邻右里的知道你卖闺女吧?”人伢子说着,伸手把睡在床上的阿秀抱了起来。 此时阿秀还昏昏沉沉的,分明不知道身在何处,她方才还在许国公府上的紫薇阁里头生孩子,怎么一眨眼就回到了自己十岁时候住过的地方呢?难道这是自己难产而产生的幻觉?阿秀趴在那人伢子身上,不敢轻举妄动,只悄悄的咬了咬唇瓣,疼的! 她不是在做梦,而是……而是回到了八年前,她爹把她卖掉的哪一天。 阿秀还记得那一天的天很冷,外头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爹说家里好几天没有开火了,弟妹们都快要饿死了,母亲因为嫌弃爹太穷苦,也不知道跟什么人跑了。阿秀那时候已经十岁,会做一些女红,跟着隔壁的阿婆学的,虽然算不得好,但纳个鞋底什么的,还是有人要的。可惜纳鞋底养不活一家子的人,所以最后他爹以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给了人伢子。 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一家三口人过上一个温饱年了。更何况她爹还是一个秀才,年底的时候给人写春联,还能赚上几文钱。 阿秀还记得当初知道自己被卖的真相之后,是那样的竭斯底里,哭着喊着不肯走,抱着她爹的大腿,恨不得自己能生根在上头。一家人穷一点不要紧,要紧的是都能在一起。 可后来她爹的一句话,彻底打消了阿秀挣扎的念头。 “闺女,实话跟你说了,你是我进京赶考的路上捡来的,你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养了你这些年,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我总不能把自己的亲闺女亲儿子卖了,来养你吧!” 阿秀是听了这句话之后,对自己的爹彻底死心的,后来即便自己当了国公府世子爷的姨娘,也再没和自己原来的这个家有半点的联系。可现在阿秀重活了一世,有些事情似乎就一下子想通透了,比如她爹当初说的那一席话,谁能知道真假呢?分明就是不想她纠缠,让她快点走而编出来的。闺女卖都卖了,再不狠心些,拖泥带水的,总不能把放进口袋的银子再退回去? 后来阿秀就被人伢子抱走了,人伢子还劝她道:“闺女,十个买儿女的有九个说不是自己亲生的,你想开些,我给你找户好人家,保证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体面。” 人伢子没有骗人,阿秀后来进了许国公府,虽然是短暂的富贵,可在前世阿秀统共才活了十八岁,四年的富贵,已经占据了她人生四分之一的时光了,更何况,世子爷也是真心待她好的。 阿秀是进了许国公府之后,才知道原来丫鬟们到了二十岁上头,是可以被放出去的。可她和自己的亲爹都闹成了这样,就算放出去,一个单身姑娘,又能去哪儿呢?若是不走的话,顶多也就是由主子做主,随便配了个家生的小厮嫁了,这样的话,以后生出来的孩子,就也是奴才,真真正正就成了祖祖辈辈的奴才了。 阿秀并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和自己一样,伺候人、被人骂、被人打、一辈子做奴才。那么摆在阿秀面前,唯一的一条路,也就是做许国公世子爷的姨娘了。 阿秀身上有很多优点,她勤劳、刻苦、安静、但最大的优点还是,她有一张让人看了就心猿意马的脸蛋了,可她小时候却是一个不起眼的,直到十四岁上头,一直都只是一个粗使丫鬟。 这次阿秀还不太知道人伢子会把她卖到哪里,如果还是原来的许国公府,也算是熟门熟路的,运气好一些跟了姑娘,只要不被世子爷瞧见,以后跟姑娘一起陪嫁到了夫家,有自己家的姑娘当正室的,日子应该会更好过些。 想到这里阿秀就又有些乱了,其实若有更好的选择,也可以不用当姨娘的。 前世的那些伤感情的话,因为阿秀一直趴在人伢子身上装睡,所以林秀才并没有说,只临走的时候,林秀才从屋里头仅剩的五斗柜中,拿了一件锦缎做的披风出来,帮阿秀披上了道:“外头天冷,别冻坏了孩子。” 阿秀没来由就红了眼睛,她自从被卖之后,也遇上不少和自己相同遭遇的人,有的人家里头还算不错的,因为后娘带了弟弟来,就把自己给卖了。有的人是因为家里兄弟多,只有自己是闺女,父母就把她给卖了。可阿秀知道,她爹卖她的时候,确实家里是走投无路了。他是个秀才,买了闺女,这辈子的功名,也算到头了。 人伢子瞧见林秀才拿了披风出来,正想往阿秀身上盖,捏了捏材质只开口道:“这面料可是上等的绫罗,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您还是留着,等应急的时候当了,还能换几个钱呢。” 林秀才却执意不留,只摇着头道:“闺女都卖了,留着也没用,就让她带着吧,也好让她以后有个念想。” 人伢子是见惯了这样离别的场景的,只叹了一口气道:“您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卖了的,不说吃香的喝辣的,好歹比跟着你强一些。” 林秀才没说话,只是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眶。外头的雪有些大了,天已经快亮了,过不了多久,这条巷子就会热闹起来了。林秀才拂了拂手道:“走吧走吧。” 阿秀奴了奴嘴角,很想再喊他一声爹,可终究还是没喊出来,只趴在人伢子的身上,狠狠的咬了一下唇。 出了讨饭街,外头的雪越来越大,不一会儿阿秀身上和后背就沾满了雪花。人伢子便耸了耸肩膀,拍了拍阿秀的小屁股,笑道:“闺女,别装睡了,家都走远了。” 阿秀睁开眼睛,看着一脸络腮胡子的人伢子,心里无端觉得,其实这位大叔人还挺好的。前世她一味的怕他,从没敢用正眼瞧过他一次。 “大叔,我以后还能回家吗?”阿秀现在很关心这个问题,前世因为自己不懂事,到最后弄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境地,这辈子既然她爹没说那些话伤感情的话,那等到她二十岁的时候出来,没准还能和她爹团聚,别的指望不上,好歹可以给她做主,嫁一个平头百姓,做正经夫妻,安安乐乐的过一辈子,那也足够了。 “怎么不能回家呢,等以后到了年纪,很多大户人家是不用给银子就放人的。”络腮胡子的人伢子虽然这么说,但是眼前这小姑娘实在长的太好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将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盖在下面,白嫩的脸颊上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巴掌大的小脸,一双大眼睛看着你,无端就让人心生怜爱。这样的小姑娘,只怕无论送进哪个府上,都没可能会被放出来的吧。只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十来岁的小姑娘来说,还太复杂,并不是她需要懂的事情。 阿秀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很乖巧的说:“大叔,那你能把我卖到可以放人出来的大户人家吗?阿秀以后还想回家。” 络腮胡子看了一眼阿秀,无端就觉得有些心疼了,她乖巧的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做派。自己当人伢子这些年,肩膀上落下的小孩子的牙印都不知道多少个了,哭的、逃的、打的不计其数,唯有这一个小姑娘,出奇的安静,一双大眼睛瞧着自己,还真让人舍不得,恨不得自己抱回家当闺女得了。 “放心,大叔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的,明天就有几户人家要来挑人,年底了,家里头忙不过来,买几个小丫鬟回去,等到了年底,你还能拿到赏银呢!开心不开心?”络腮胡子说着,把阿秀高高的抗在肩头,悠哉游哉的往专门关着孩子的小院里头去。 阿秀趴在他的肩膀上不敢动,眼珠子则是盯两边的行人不停的看着,她自从进了许国公府,便很少上外头来,这外面的一切,似乎也变得遥远了起来,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 走了一大半的路,阿秀的长睫毛上都沾了雪花,人伢子买了两个包子,和阿秀一人一个吃了起来,阿秀前世是个姨娘,虽然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可这肉包子的味道,似乎别前世任何一顿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第2章 和前世一样,阿秀被关在了一个四面高墙的小院子里头。两进的房子,前院里头都是小男孩,后院里头就都是小姑娘。年纪小的小姑娘大多是和阿秀一样第一次被卖的;年纪大一点的姑娘,就有很多是在主人家犯了错,又被发卖出来的。这样的姑娘一般在本地已经很难在卖出去,除非是原来在高门大户的,后面卖到小门小户里头。 像阿秀这样第一次被卖且又身价清白的小姑娘,头一次是能去很好的人家的,因为那些高门大户不缺银子养丫鬟,她们要的就是一小就进府的小姑娘,在外院混到十三四,若是觉得能干活着容貌出挑的,就会被送进少爷们的房里头,做个通房什么的。也有的府上,是专门挑了容貌好的小丫鬟,跟着小姐一起长大,到时候直接跟着小姐陪嫁到夫家,做姑爷的通房。 真正那些太太奶奶跟前用的小丫鬟,是很少在外头买的,大多都是家生子,一小就跟着太太奶奶,上头必定是有个当管事的爹娘,在她们这些外头卖进去的小丫鬟面前,那叫一个体面。所以,阿秀从来没想过能进太太奶奶的房里,能伺候姑娘们,已经是美差了,最不济的,也就是分到了姨娘的房里,这种虽然日子过的清苦一些,但也少了在少爷们跟前露脸的机会,被放出的机会,稍微大一些。 可最怕的事情,就是姨娘们年纪大了,便将自己身边的丫鬟推给老爷,这种就是最倒霉的,若是不能有身孕,白白糟蹋了身子,连个通房都没混到。以前许国公府兰姨娘身边的翠云,就是这么一个倒霉的。 阿秀觉得,这条路对自己,风险还是很大,想来想去,唯一的出路也就是呆在姑娘身边,还比较安全。浑浑噩噩的在小院里头呆了一整天,耳边都是小姑们哭闹声音,到第二天的时候,大家也都安静了下来。 人伢子大叔就带着一个婆子进了院子里挑人,他们是不会透露今天去什么人家的,因为人是随便点的,要是知道了去哪家了,这后院里头,只怕要打起来。但是阿秀知道,今天送去挑人的地方,是许国公府。 许国公府萧家自册封国公以来,一直长盛不衰,袭的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得到这样殊荣的,全大雍除了恭王府,便只有许国公府了。 许国公府祖上是从戎的,在对抗鞑子的北伐中,死了老太爷。那时候萧家也不过就是一个将军府,直到后来,萧妃的儿子被册封为太子。萧将军又大败了鞑子,稳定了西北边界,皇帝才封了萧将军一个许国公的封号,传到如今,也已经五代了。 原先一个武将世家,在盛世的喧嚣中,已没有了当日的意气风发,只留下了让人迷眼的富贵。不过自从萧妃之后,萧家的女子倒是一直成了宫中的主力部队,这一代许国公的长女,便是当今的太子妃。 不过这些跟阿秀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阿秀去萧家的时候,太子妃就已经是太子妃了,她也不过在太子妃省亲的时候,站在垂花门的最里头,远远的瞻仰过太子妃的容貌。萧家的男人都生的英武,女人却长的很柔媚,太子妃曳地的正红色长裙,在阿秀的心中久久不能忘怀。身为妾氏是不能穿正红色的,便是艳丽一些的桃红色,也是会被人诟病的。可阿秀却偏爱红色,虽然那是她一辈子都穿不上的颜色。 “王妈妈,不如再挑两个?”人伢子瞧见王妈妈在阿秀的跟前就停了下来,心想这是许国公府选丫鬟,若是眼前这小姑娘去了,定然是能被留用的。他瞧着这小姑娘实在乖巧,心里也很想帮她一把。 前世的阿秀就在这个时候自告奋勇的战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王妈妈,这是许国公府专门管人口买卖的老妈妈,是国公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笼络好了她,进许国公府,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可是……阿秀的心里又矛盾了几分,上一世……上一世的自己,终究是死在了许国公府的。阿秀昨晚一夜没睡,才想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原委,她到底怎么会难产,到底怎么会死。她临死前那两个给她接生的老婆子在她耳边唠叨:“大过年的,这都第几个了,把孩子养这么大,能生出来就奇怪了,这姑娘瞧着挺面善的,怎么也那么可怜。” “嘘,快别说了,仔细给人听到,你都收了钱,还说那么多废话,你听到了没有,这是世子爷心尖尖上的人,郡主发话了,孩子和大人一个都不准留呢!” “不然再试一回?我瞧着这肚皮,没准里头是个男胎。” “你糊涂了,这种人家要男胎做什么,郡主还没生呢,轮得到她一个当姨娘的,快看看,还有没有气,没气了好交差了。” 那时候阿秀已处于弥留之际,根本拎不清那两个婆子说的是什么话,如今仔细想一想,顿时觉得不寒而栗。平常看着待人和气的郡主,居然……会使出这样的毒手。其实阿秀怀上孩子的时候,就纠结过,想偷偷的喝落胎药,毕竟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不能做出这种丢了颜面的事情。 可是世子爷那种期待的眼神,阿秀见了就觉得心里头不忍心,世子爷当时已经二十四了,膝下无子。他亲自求了国公夫人,将阿秀身上的孩子留下,阿秀心想,不就是一个孩子,生就生吧。若是男孩,她只狠下心让郡主养,也就算了,总之也不能让世子爷难做的。 想到这里阿秀就又忍不住落下泪来,低着头躲在角落中。这辈子……还要去一次许国公府吗?阿秀纠结了良久,不敢抬头。 “阿秀,阿秀,你要不要也去试试?” 听见人伢子大叔喊她,阿秀抬起头,怯生生的瞧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那带着审视的目光就落在了阿秀的脸上。瞧着长相倒是不错的,只是那一双眼珠子太好看了,只怕老太太不喜欢。见了生人还掉眼泪,看着也不是很大方。 “罢了,赵麻子,今天就挑这么多吧,要是今日挑的不够用了,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人伢子大叔看了一眼阿秀,心里头那面就有些遗憾了,许国公府啊!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富贵的地方,这丫头怎么就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呢? 阿秀目送王妈妈带着一群孩子走了,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冲过去,想求王妈妈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去府上。她心里如何不念着温柔多情的世子爷、如何不想着呢?可是……上一世的悲剧,阿秀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闺女,你知道方才来挑人的是哪家吗?怎么就不好好表现表现?”人伢子大叔额头上有几个麻子,大家伙都叫他赵麻子。这会儿他皱着眉头看阿秀,连额头上的麻子坑都皱进去了。 “大叔,我瞧着方才那老妈妈穿戴的都很好,心想肯定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妈妈吧。” “闺女,你这么有眼色,你怎么不跟着去呢?那可是许国公府啊!”赵麻子话一出,方才几个不敢走上前的姑娘顿时就哭了起来,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阿秀低头,略略撇了撇嘴角,小声道:“大叔,我不想去这样大户人家,门第矮一点的没关系,我只想二十岁被放出来。” 赵麻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认死扣的闺女,顿时觉得有些意思,只拍了拍额头道:“那你得在这小院里头多住几天了,最近来挑人的,大户比较多。” 阿秀点了点头,抱着自己怀里的小布包裹,里头放着的是她临走时候林秀才给她披的披风,虽然她现在穿着有点小了,但是,就像林秀才说的,留着至少也是个念想。 许国公府上,萧谨言一早就从族学里头回来了,临近年底,国公夫人早早的就把他从玉山书院接了回来,用国公爷的话说:“家里头也不缺先生,没必要住书院里,在外头不过就是多交了几个狐朋狗友而已。” 然而萧谨言今天这么早就下学,却是有原因的。他依稀记得,阿秀以前曾跟他说过,他是乙未年十二月初一进府的,分到的第一个差事,是在厨房当扫地的丫鬟。虽然萧谨言不能解释为什么自己在阿秀的棺椁前哭了一夜,就回到了八年前,但是这一世,他不想错过和阿秀在一起的每一天。 萧谨言故意绕到议事厅那边,远远的就瞧见王妈妈带着一群小丫鬟和小厮们跪在院子里头。国公夫人孔氏正端坐在红木圈椅上,面带肃色的看着下跪的一群小丫鬟们。 孔氏瞧见萧谨言过来,原本板着的脸面立刻就化成了一团慈爱,只向萧谨言招手:“你怎么回来了?” 孔氏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便连忙向萧谨言行礼,萧谨言略点了点头,不理他人,只扭头对孔氏道:“我过来瞧一瞧母亲,顺便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出挑的小丫鬟。”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让孔氏身边的大丫鬟春桃立时就红了脸颊。 孔氏稍稍回神,没料到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从萧谨言这次病好之后,人也比之前更沉稳了,连那些公子哥们请他出去应酬,他也越发懒怠的去了,今天莫名说了这样话,难道是在提醒自己,儿子年纪大了,是该给他房里放人了。 第3章 萧谨言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小丫鬟们,一众都梳着双垂髻,神色恭恭敬敬,头低的太下,只能看见一个脑门,哪里能瞧见容貌。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却激动的无以言表,又怕吓着了阿秀。她那时候只有十岁,大抵没长开,万一一眼没认出她来,岂不是很尴尬,最好还是让她们抬起头来。 萧谨言托着下巴,一副纨绔公子的样子,抬了抬眼皮道:“抬起头来,让本世子爷瞧一瞧。” 一旁孔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十六岁的大人了,还一副玩心,这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看头的,身子都还没长开呢。不过儿子想看,她自然是不会拦着的,只笑道:“世子爷让你们抬头,你们就都抬起头来,让世子爷好好瞧瞧。” 于是,一张张带着惊讶的小脸便纷纷抬了起来。有的小姑娘稍微懂些礼数,也知道垂眸顺耳,虽然抬起头,眼睛还是看着前方自己的脚尖。有的小姑娘可就不懂啥道理了,不过就刚被卖了的野丫头,能懂什么,那眼珠子就滴溜滴溜的在萧谨言的脸上转来转去。 萧谨言平常内敛稳重,今日也是难得轻浮一回,心里便起了一些烦躁之感,只指着那小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大胆?” 那丫头吓了一跳,连忙就垂下眉,怯生生道:“回世子爷,奴婢叫阿秀。” 萧谨言的下巴都差点儿给掉下来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那丫头一番,确认这丫头长大之后,绝对不可能是阿秀那种模样,先别说那小眼睛不可能变成大眼睛,就那塌鼻梁也不可能自己长高了。 “你叫什么阿秀,你长成这样以后就叫阿丑吧!”萧谨言丢下一句话,气呼呼的扬长而去,留下莫名其妙被改了名字的小丫鬟,哇一声哭了起来。 孔氏无奈的摇起头来,心里大为郁闷,都十六了,玩心还那么重。孔氏摆了摆手,对王妈妈道:“就按方才说过的办法安置这些丫鬟吧。” 众人正要散了,方才那个被萧谨言改名为阿丑的小姑娘抽噎了两下,小声道:“夫人,奴婢……奴婢真的就叫阿丑了吗?”主子赐名,丫鬟是不能私自改的,小丫鬟虽然长的是不怎么起眼,但是叫人家阿丑……言哥儿还是太胡闹了点。 孔氏无奈一笑,对王妈妈道:“今天是初一,以后就叫她初一吧。” 阿丑郁闷了半天,原来国公夫人取名字也是这么的不靠谱的。初一就初一吧,怎么也比阿丑强多了。 萧谨言回到自己的住处,心里却越发的烦躁不安起来,按照前世阿秀说过的话,今天就应该是她进府的日子,可今天那一众小丫鬟里头,哪里有阿秀的影子?纵使阿秀说的是真话,她小时候长的跟豆芽菜一样不起眼,可是阿秀的那一双眼睛,萧谨言两辈子都不可能认错的。 服侍萧谨言的大丫鬟清瑶见萧谨言沉着脸回来,也不知道他是遇上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倒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便让小丫鬟佩雅出去问一问跟着萧谨言的小厮。那小厮便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清瑶心里头就有些奇怪了,萧谨言如今已经十六了,原先跟她们几个大丫鬟的关系,都是顶好的。她们选进来的时候,都是经过国公府的太夫人精挑细选过的,容貌样子都是一等一的,夫人将她们几个留在萧谨言的身边,其实也就有那种意思。 可也不知道这祖宗最近是怎么了,生了一场病,跟她们几个都生分了起来,原先她们都好近身服侍的事情,如今却不让她们插手了。索性到了这个年纪,大家心里头也都清楚一些,有时候遇上床铺上有什么不干净的,她们也都不开口,只卷了铺盖就送去给粗使婆子盥洗,自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可按照道理,他对这些事情,是看淡了的,但是今儿却巴巴的跑去看选小丫鬟,难道新进府的丫鬟,能比她们几个还金贵不成? “怎么?今儿没有世子爷合意的小丫鬟吗?”清瑶只送了茶上前,装作随意道:“若是没有何意的,下次再挑就是了,何必板着个脸,你瞧瞧,眉头都皱起来了。”清瑶拿着帕子往萧谨言的眉心上擦了擦,谁知道萧谨言一道眸子射过来,冷冷的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清瑶只觉得萧谨言的这个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让她不明白的意思,只吓的急忙退后了几步,脸颊涨的通红,眨眼睛就落下了泪来。 萧谨言微微一怔,顿时有些无奈,其实前世的清瑶人还不错,除了总想往自己床上爬这一点让人有些头疼以外,待人接物的礼数都是一等一的。况且阿秀进他院子之前,清瑶已经放出去嫁人了。他实在也没必要为难她。 “没什么,你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用进来服侍了。”萧谨言支着脑门,略略闭上眼睛,他心心念念的阿秀,竟没有进府,难道这一辈子,她的父亲没有卖了她?她不用到大户人家里头做丫鬟了? 萧谨言叹了一口气,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要找到他的阿秀才行,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总要护着她的。 阿秀在人伢子大叔的小院里住了三五天,前几天都是一些公府侯门里头的人来买丫鬟,有几家虽然条件不错,但是据人伢子大叔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诚国公府发买下人的几率比较大,经常会被退回来,而安靖候府则死亡率比较高,隔三差五来买新丫鬟,也不知道前头的丫鬟都去了哪里。 所以在等待了五天之后,终于有一家人家,比较符合阿秀的要求,只是门第似乎是小了一点。 “你若是愿意去呢,那我明儿一早就送你过去,你若是不愿意去呢,就再等一等。”人伢子大叔第一次遇上阿秀这么懂事的闺女,心里也心疼,也不愿意她出去受苦,便询问了她的意见。这次介绍的这一家人呢,是从外地刚进京城来了,原本是在江南一带做生意的,但是最近落户到了京城,打算在京城里头开几家店面,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家资丰厚。且说了当地买的丫鬟,绝对不会带到江南那边,赵麻子就觉得挺好的。况且还听说,那户人家有个妹子,是在某个公府里头当姨娘的,那就说明至少在官场上呢,也是有靠山的。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这户人家的没儿子,阿秀一心想要出府嫁人,没儿子的人家,若是阿秀不当姑娘的陪嫁,那离出府嫁人的愿望,就又近了一步。 阿秀想了想,这人伢子在这边也算是开了十几年的了,阿秀还记得后面国公府里头买丫鬟,找的还是他,便知道他是靠得住的。 “那就这家吧,多谢赵叔了。”阿秀前一世有些认死扣,脾气难免有一点大,后来仗着世子爷宠她,很少和人交际,虽然恭顺谦逊,但外人看来,未免就有些孤芳自赏了。所以阿秀觉得,这辈子指不定还能靠上这人伢子大叔,万一被退回来,还得靠他找下家,这会儿稍微乖巧些总是好的。 没想人伢子大叔说了一句让她差点儿掉下巴的话:“闺女,大叔现在也穷,养不起你,等大叔家里情况好一些,就赎你出来,大叔家还有一个哥儿,比你大几岁。” 阿秀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赵麻子,红着脸低下头了。 赵麻子心里就笑,这么大的闺女,她能懂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吗?怎么就脸红了呢? 于是第二天,阿秀就跟着赵麻子,来到了广济路上的一户人家。四进的宅院,后头有私家小花园。比起国公府,自然是比不上的,可是比起讨饭街上自己的家,那也是大的没话说了。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圆脸的婆子,看着很和蔼,将阿秀和另外一个小姑娘一起带进了正厅里头。正前方是一张铁力木的长条案桌,上头放着几样古董,左右两边各设了主位,一样是铁力木做的官帽靠背椅。左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鹅蛋脸型,容貌俏丽,她的边上还站着一个姑娘,大概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身子还略显纤细,但已有了一些少女的韵味。 两人见了进来的两个小姑娘,脸上神色也具是赞扬,只笑着道:“京城这边终究是人杰地灵的,连人伢子那边找来的小丫鬟,也比南方娇俏一些。” 那圆脸的老妈妈便道:“可不是,我刚领进来的时候,也觉得这两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姑娘,看着挺好的,不过比起嫣姐儿,还是差了一点的。” 听了这话,站在妇人身边的小姑娘便瞥了瞥嘴,略带着点娇嗔道:“我瞧着那个穿蓝布衣裳的,看着就挺漂亮的,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阿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布衣衫,略略抱紧了怀里的布包裹,一脸呆滞状。以前在许国公府的时候,跟她最要好的刘妈妈就告诉过她,长得漂亮的闺女不能太聪明,不然的话,别人就会不喜欢的。虽然阿秀并不太了解这句话的真谛,可她平常本来就傻傻愣愣的,偏生世子爷就喜欢,所以她也就没改了。 第4章 “你瞧她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多有意思。”那姑娘又朝阿秀看了一眼,招呼道:“喂,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阿秀愣了一下,确认那姑娘说的是自己,这才小声的开口道:“回姑娘话,奴婢姓林,名玉秀。” “林玉秀,木秀于林,好名字。”那姑娘只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眼阿秀,才继续道:“那我以后就叫你阿秀好了。” 阿秀点点头,见那夫人有问起了她身边另一个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也怯生生的答了,只是看上去倒是比阿秀还灵巧了几分。那夫人只笑着道:“好了好了,阿秀阿月,你们两个以后就跟着兰嫣,我会好好教养你们的。” 那姑娘听见这句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秀丽的眉宇稍稍蹙了蹙,只站起来道:“娘,我去房里弹琴去了。” 美妇看着远走的女儿,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对那老妈妈道:“邢妈妈,你带这两个丫鬟下去,洗漱干净,换上府里的衣裳再送去兰嫣屋里吧。” 邢妈妈只应道:“那太太您忙吧,奴婢这就先带着她们下去了。” 邢妈妈才带着人下去,便有一个清瘦些的老妇人,端着盘子从门外进来,里头是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那妇人上前,只把药汁送到了朱氏的面前,递过去道:“太太喝这宝善堂的药也有一段时间了,这身子还不见好起来,不然我们再换一家看看,听说济世堂也是京城的大药房,太太不如去他们家也看看。” 朱氏只端起了茶盏,拧着秀眉一股作气把那苦涩的药汁全部灌了下去,急忙拿了边上的茶水漱口,吐进那老妈妈送上来的痰盂里头,擦了擦嘴角道:“吃药哪有那么见效快的,再说我也一把年纪了,便是又怀了身孕,能不能留得住,也是问题,不过就是有个念想罢了,柳妈妈,方才那两个小丫鬟,你也瞧见了,你觉得如何?” 柳妈妈见朱氏问起了她这事情,也只好实话实说道:“太太真的打算把姑娘送去国公府做小吗?那虽然是国公府第,可做了姨娘,总是低人一等的。” “那有什么办法呢,老爷在南方的生意,这几年也越来越不济了,如今要不是靠着兰姨娘的关系,在京城这边接一些军营里头的买办经营着,只怕过不了几年,我们兰家也是要坐吃山空的。老家的那些亲戚们,又如何知道我们的艰难,只一味的上门打秋风而已。” 柳妈妈听了朱氏的话,眼中也闪过一丝落寞,这几年南方大旱,茶园欠收,原本的茶庄生意也一年不如一年,要不是有兰姨娘这条关系,在京城里头牵线,兰家只怕是真的要吃紧了。 “听说许国公府世子爷的品性是一等一的好的,如今年方十六,房里还没有半个通房,想来也是家教甚严的,这样有规有矩的人家,对待姨娘也不会像小户人家,只当个丫鬟来使唤的。”柳妈妈虽然这么说,心里却终究不舍得,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今儿那两个小丫鬟,我倒是瞧见了,论模样确实是好的,只怕长大了,也不会比嫣姐儿差,有她们在嫣姐儿身边,太太多少也放宽些心。” 朱氏只微微点了点头,支着脑门皱眉,叹息道:“只怪我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不然嫣儿有亲兄弟撑腰,便是以后做了姨娘,也能撑起些场面,如今倒是全家要靠着她了。” 柳妈妈只劝慰道:“太太其实也不必太自责了,如今有泓哥儿,虽然不是太太亲生的,但陈姨娘那身子,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老爷也说了,以后泓哥儿就跟着太太了,老爷亲自发的话,太太也该安心了。” 朱氏见柳妈妈句句都是宽慰的话,也不好意思一味说丧气话,只强打了精神道:“罢了,兴许那孩子是跟我有缘的。”朱氏只揉了揉眉心,又问道:“出去打听事情的下人回来了没有?虽说前几日路上塌方,耽误了些时日,但老爷他们也该到了。” 柳妈妈只走到大厅门口,瞧着院里院外都静悄悄的,只有后院传来兰嫣练琴的声音,只开口道:“下人还没回来,只怕还要等上一会儿。嫣姐儿这琴倒是弹得越发好了,可真是好听。” 邢妈妈带着阿秀和阿月两人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又让丫鬟给她们洗了一把脸,两人各梳了双垂髻,站在邢妈妈的面前。邢妈妈一张圆脸本就慈祥,如今瞧着这粉嘟嘟的两个孩子,真是开心的不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笑道:“这模样长的可真俊俏,都说江南的女孩子好看,我瞧着京城的也不差,可怜见的,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家里也舍得卖掉,真是天下哪里来这样狠心的爹娘。” 阿秀听见邢妈妈的话,只低下头,莫名有些伤感,一旁的阿月则忍不住哭了起来,小身子抽噎了起来,那袖子胡乱的擦着脸。邢妈妈见状,只急忙改口道:“乖孩子,快别哭了,是老婆子我错了,惹你们伤心了,走,妈妈我带着你们去找大姑娘去。” 邢妈妈一手牵着一个小丫鬟,穿过小花园,来到兰嫣住的地方。兰嫣住的地方不大,就在最后头的一排正房里头,左右都有厢房,后面一排后罩房,是专门给下人住的。这院子后头,还有一个后花园,有钱人家都不会把住人的房子直接靠着外墙,总要隔开一段,才显得清静。 阿秀和阿月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清越的琴声,虽然那琴声听来很悦耳,但以前世子爷教她弹琴的时候告诉过自己,琴由心声,心不静则琴声燥,这位大姑娘的琴艺似乎是不错的,只可惜心里头,似乎少了几分淡定。 “阿秀阿秀,你听姑娘弹的琴可真好听啊。”阿月毕竟是小孩子,方才才哭过,这会儿已经忘到了脑后,只高高兴兴的和阿秀聊起来。 阿秀眨着眼珠子点点头,那边邢妈妈只笑着道:“你们两个以后跟着姑娘,可好好生服侍着,还有姑娘的功课,你们也要一起做,女孩子家的多学一些手艺,将来才能嫁个好人家。” 阿月只一脸兴奋的问:“学手艺,邢妈妈我们也要学手艺吗?” “自然是要学的,刺绣、针线、裁剪、这些女红是样样都要学精的,姑娘还要学琴棋书画,花在这些上头的功夫自然少了许多,所以这些都要你们帮衬着,以后你们就是姑娘的左右手了。” 阿秀听出这一句话中有话,心里头已隐隐咯噔了一下,可如今这任人买卖的身份,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反抗的余地,只乖乖的应了一声。阿月倒是兴奋的不行,一双大眼睛四处的打探着。 邢妈妈才到门口,就瞧见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大丫鬟从里头迎出来,见了邢妈妈只开口道:“才说是时候来了,可不就到了。”那丫鬟说着,只上前打量一眼阿秀和阿月,笑着道:“果真是粉嘟嘟的人儿,有这样的人陪着姑娘过去,我也放心了。” 邢妈妈只悄悄的给那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咽下了话头,只笑着道:“快进去吧,姑娘方才在练琴,这会儿应该也该歇下了。” 进了院子,邢妈妈就不牵着她们两个手了,只让她们都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阿秀毕竟是在国公府当过下人的,礼数规矩都很周全,低头跟在邢妈妈的身后,走路只盯着自己鞋尖前的几寸路,再没有半点东张西望的。那大丫鬟则在她们身后一路跟着,嘴角也微微透出些赞许来。 这一进院子较小,不过是中厅带着左右两间正房,左边又单独搁出了一小间次间,里头的炕上卷着铺盖,应该是值夜的丫鬟睡的地方。右边则是姑娘的书房,用多宝阁隔开,中间挂着帘子,阿秀搁着帘子,就瞧见里头并排放着三个紫檀书柜,上头的书籍倒是塞的满满当当的,一时倒也看不清有些什么东西。 这时候兰嫣从里头出来,瞧了一眼换好了衣服的阿秀和阿月一眼,只交代下去道:“锦心,你去把我院子里的人都喊过来。” 邢妈妈见状,只上前道:“锦心姑娘留步,我去帮你把人喊进来。” 兰嫣笑着朝邢妈妈微微欠了欠身,只笑道:“邢妈妈坐吧,这些小事,让她去便好了。” 邢妈妈只陪笑坐下,在椅子上稍稍沾了半个屁股,算是坐了。 锦心福身出门,不一会儿从外头又来了三个丫鬟,一个婆子,众人见了这阵势,便知道是这院子里来了新人,只一个个恭恭敬敬的在门口站着。 兰嫣瞧见人已经来齐了,这才幽幽落座,端着茶盏稍稍抿了一口,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几分成年女子的韵味,偏生年纪又小,又显不出那份庄重,倒是让人瞧着觉得有些好笑。阿秀自然不敢取笑主子,只低着头,等她发话。 第5章 兰嫣放下青瓷茶盏,瞧了一眼眼前站着的两个小丫鬟,阿秀会意,急忙拉着阿月下跪,两个瘦小的身子跪在兰嫣的跟前,就像两截嫩葱一样,真叫一个好看。 外头的几个丫鬟不敢大声指指点点,只小声议论了几句,多半都是夸她们两个长的漂亮的。从她们看着自己的目光来看,阿秀似乎已经明白,她和阿月肯定是太太选来给姑娘当陪嫁的。 外埠商户家的姑娘,就算家财万贯,在京城这个走三步路就能撞上一个拿饷银、吃皇粮人的地界上,想要找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只怕也不简单。嫁入官家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除非是去做妾的……阿秀想到这里,只稍稍的摇了摇头,这样娇生惯养的姑娘送出去给人家当妾,那肯定是脑袋烧坏了的。 “你们两个既然进了府上,也应该知道一些我们府上的事情,我们兰家祖籍安徽,是今年刚迁进京城里来的,原先的那些下人不愿意跟着来的,都留在了老家。我这绣阁里头总共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还有一个干粗活的婆子,锦心和琴芳两个大丫鬟,是我从南边带来的,她们都是兰家家生的奴才,比你们年长几岁,以后你们两个就跟着她们两吧。” 阿秀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兰嫣身边的两个姑娘,一个鹅蛋脸、白白净净的,就是刚才迎她们进来的叫锦心的。还有一个肤色略黑,显着清瘦一些的,大概就是大姑娘口中的琴芳。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而兰嫣却只有十三四光景,若让她们做兰嫣的陪嫁丫鬟,确实也说不过去。阿秀只略略直起了身子,朝着两人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道:“两位姐姐好。” 两人见阿秀这么懂事,只笑开了道:“以后我们一起在姑娘的绣阁里头服侍,大家就不必多礼了。” 阿月见阿秀行礼,她又不会阿秀那样跪着还那么秀气的墩身行礼,只一个头磕下去,倒是给两人行了一个大礼。锦心见状,只忙身上将她扶了起来,笑着道:“你怎么还没给姑娘磕头,倒给我们先磕头了。” 阿秀见阿月那一脸懵懂的样子,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声,两人一起恭恭敬敬的向姑娘磕了头。 见过了院子里的丫鬟和婆子,邢妈妈站了起来,告辞道:“大姑娘这里既然没事了,那老奴就先出去了,外头还有一堆的事情等着。” 兰嫣起身,送邢妈妈到门口,问道:“眼看着都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怎么父亲和方姨娘他们还没到?该不会是路上有事情耽搁了吧?” 邢妈妈见大姑娘问起了,只转身回道:“昨儿还有小厮回来传话说,前几日官道上大雪塌方,可能是路上迟了吧。” 兰嫣只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悄悄嘀咕了一句:“要是真让大雪给埋了,那可最好不过了。” 邢妈妈闻言,吓的瞪大了眼珠子,只急忙呸呸了两声:“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让老爷听见了,非要家法处置不可。” 兰嫣一扭脖子往房里头走了两步,悻悻然:“反正这会儿这宅子里也没有她的人,横竖我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几日,等她来了,只怕又要不安生了。” 邢妈妈看着兰嫣那顿时皱起来的双眉,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一想到要把这样的小姐送去公府当别人的小妾,邢妈妈这心里头就跟针扎一样的难受。 琴芳领着阿秀和阿月到了后排的小罩房里头,一间一丈尺宽的小房间,里面炕头、铺盖、柜子都准备的齐全。角落里头放着脸盆架子,上头挂着崭新的汗巾。阿秀看了看自己今后的住处,虽然比起国公府里头的待遇是差了很多,但比起讨饭街上那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这儿已经好的太多了。 琴芳见两个小丫鬟脸上都带着笑意,知道她们定然是满意的,只笑着道:“你们以后就住这儿,你们年纪小,姑娘说了不用你们值夜,以后只要白天跟着姑娘服侍就好了,姑娘每日要学琴棋书画,逢单日有教女红的师傅来教姑娘刺绣,逢双日有教姑娘学问的先生来教姑娘书画棋艺。书画棋艺你们不用用心学,倒是女红,太太交代了,你们两个一定要比姑娘学的好才行。” 阿月听了这话,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小手指,好像现在就已经被扎出许多洞来一样。阿秀见了阿月这模样,忍不住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十岁娃儿的手,小小的一双,尚未长开,要学一手好针线,只怕还真是不容易的。前世阿秀就没什么机会学针线,在许国公府里头打杂一直打到十四岁,被世子爷瞧上了以后,才陆陆续续空闲了下来,问府上的绣娘学的一些图样,也都是绣了哄世子爷高兴用的,如今那些图样,只怕也不适合在这儿绣出来。 去下人房用过了晚膳,阿秀阿月又被喊到了朱氏跟前,朱氏把她身边的几个丫鬟也略略的说了说,又问了邢妈妈几句她们的境况,才放了她们两人离开。两人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阿月已经累的打起了哈欠,洗漱都没洗漱,只抱着被子就睡着了。 阿秀其实也有些累的,毕竟这才是十岁的身体,跑了一天路,又是跪又是请安,腿脚也吃不消。可是偏偏阿秀的脑袋却清醒的很,一点儿都睡不着。阿秀洗漱完毕,睡在炕上,看着窗外那一弯浅浅的上弦月,心里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这辈子,可能真的再也不能跟世子爷相遇了,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让世子爷再为难了。阿秀叹了一口气,依稀回想着萧谨言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些笑意来,阖上眸子睡去了。 萧谨言看着外头的小厮匆匆往里面进来,只忙不迭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听到了吗?有没有姓林的人家要卖女儿的?” 那小厮身上穿着短袄,大冬天的头上都跑的冒出了热气来,只凑上去回道:“我的爷,这满京城多少个姓林的,我去哪儿打听去?” “卖儿卖女的,当然是穷地方,越穷越好的地方。” 那小厮只喘了一口粗气,接着道:“最穷的讨饭街倒是有一个姓林的,可人家是个秀才,怎么可能卖儿卖女呢?况且听他邻居说,前几天他已经带着儿女回老家去了。” 萧谨言脸色有些颓丧的坐下来,默默无言,秀气的眉峰皱到一起,愣了半天,才摆摆手道:“你出去吧,还有别的什么地儿,帮我好好留意着,不过这事儿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小厮实在有些弄不懂萧谨言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世子爷要做的事情,他们下人也用不着问那么多,只高高兴兴的应了,便往外头去了。 小厮才走,清瑶便从外面端着一盘宵夜从外头过来,瞧见那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越发觉得最近世子爷神神叨叨的,挽起帘子,一脸堆笑道:“爷,天气冷,吃过宵夜,早些安置吧。” 清瑶见萧谨言坐在那边拧眉不语,似有心事,便上前小心试探:“爷最近怎么了?要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好的,可要告诉奴婢,奴婢好回了太太,请太医来给爷瞧瞧。” 萧谨言这个时候总算是回过了神来,也没听全她说了些什么,只开口道:“我没事,你要是没什么事情,也出去吧。” 清瑶脸上一红,放下手中的盘子,只退倒一旁,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去给爷整理床铺去。” 萧谨言没回她,只还一味沉着一张脸,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道:“到底去了哪里呢?没道理就不见了,老天爷若是这么玩我,何必还要我回来走这一朝。” 清瑶这时候正从里头整理了铺盖出来,只隐隐约约就听见最后这两句,吓的顿时就噤了声,只不敢出去,在里头饶过了两圈,见萧谨言神色有些恍然的进来了,这才对着笑上前为他宽衣解带。 海棠院里头,孔氏正在和萧谨言的奶娘张妈妈商量给萧谨言房里放人的事情。萧谨言病好了之后,除了性格越发沉稳了之外,在女色上头,似乎也一下子变的君子了起来。虽然于孔氏看来,这倒并不算什么坏事,但别人家的哥儿到了这个年岁,房里头有一两个通房那也是正常的,这个年纪已是通人事了,若是不放几个人在里头,在外面被别的不检点的人教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孔氏一脸凝重的端着茶盏,盖子在茶杯上轻轻的扣着:“张妈妈,这言哥儿虽然是我生的,可他的性子我是越发摸不透了,您从小把他奶大,您倒是帮我出个主意。上回府上选丫鬟,他大老远的从书院回来,我当他是动了想收房的念头,这两天只让丫鬟留心着他房里的事情,谁曾想那两个大丫鬟跟我说,言哥儿如今越发冷淡她们了,连件贴身的差事都不让她们做了,你说他这到底是什么个想法?” 张妈妈陪着笑听孔氏说完,只皱着眉头想了半日,忽然眉梢一动,只开口道:“依老奴看来,莫非言哥儿心里头已经有人了?所以才会对身边的丫鬟不闻不问?按理清瑶、清漪她们几个大丫鬟,在府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何还能入不了世子爷的眼呢?” 两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外头小丫鬟挽着帘子进来回道:“世子爷房里的清瑶姐姐来了,说是有事儿要见太太呢。” 第6章 清瑶只听了方才萧谨言那几句话,心里头便一直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事情不是她一个小丫鬟可以藏着掖着的。她平素和清漪清珞并不交好,清霜又是一个冷冰冰的性子,对世子爷房里的事情从来不上心,只负责书房里伺候,鲜少插手房里的事情。况且清霜清珞是老太太赏的,她又是太太这边的人,话总说不到一起,便是有了事情,也不好找她们商量。清瑶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往海棠院跑一趟。 小丫鬟才挽了帘子引她进去,清瑶便红了眼睛,扑通一下跪倒在孔氏跟前道:“太太、您快想个法子,开导开导世子爷,奴婢觉得世子爷最近越发奇怪了,只怕是病了。” 孔氏原本就在为萧谨言的事情操心,忽然听她这么一说,只吓的心脏就要跳出来。边上张妈妈见了清瑶这等模样,训斥道:“你这丫头,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吗?这样一惊一乍的,你是要吓唬谁?还不快向太太赔罪。” 清瑶只一个劲的磕头,两道泪珠子挂在脸颊上,端的是一派楚楚可怜,一边小声抽噎,一边道:“请太太赎罪,奴婢不是故意要吓唬太太的,只是世子爷今儿说的那些话,实在是让奴婢也吓得不轻了。” 孔氏见清瑶哭成了个泪人,知道她素来是不会欺瞒哄骗的,况且如今萧谨言身边也就这么一个自己的人了,对她也是格外亲厚的。只上前扶了她起来道:“好孩子,有什么话,你慢慢说,我跟张妈妈也正在愁这个事情呢,言哥儿房里是该有两个知冷知热的人了。” 清瑶见孔氏说起这个来,脸色微微一红,忙底下了头去,一副羞怯不甚的模样,只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回道:“这几天世子爷也不知怎么了,整日里茶饭不思的,竟让小厮往外头找什么东西一样的,我瞧那柱儿往房里来来去去了几次,每次出去,世子爷脸上总不好看,今儿还说了一句话,把我吓得个半死。” 孔氏和张妈妈见清瑶一副正经模样,也知道她定然不是在扯谎,只耐着心思听下去,只听那清瑶继续道:“我今儿在里间给世子爷整理铺盖,隐约听到这么一句:老天爷若是这么玩我,何必还要我回来走这一朝。” 孔氏听清瑶说完,只吓得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靠背椅上,支着脑门发愣。那边张妈妈急忙将孔氏扶住了,一叠声喊道:“太太、太太……” 孔氏稍稍回神,拉着清瑶的手问道:“世子爷真的是这么说的?” 清瑶只点点头,不敢欺瞒:“千真万确,那时候我整理完床铺,正要往外头服侍他进来,就瞧见他愣怔怔的从外面进来,还说了这样的话。” 张妈妈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也觉得这事情可大可小,忙不迭开口道:“太太,我估摸着只怕是世子爷之前的病还没好全,会不会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如什么时候去法华寺上个香,给世子爷求个平安符在身上挂着,只怕还管用些。” 孔氏只是被吓了一跳,如今却已经回过了神来,她是书香门第的女子,虽然也信奉佛祖,但也觉得若是把这事情全交托在佛祖的身上,未免也不太放心,只细细想了想道:“不如还是请了杜太医过来瞧一瞧,我也好放心些。” “太太还记得不,世子爷才病好那几天,神思也有些恍惚,后来去了书院念书,不常在府里住着了,反倒好了些,可这次才回府几日,世子爷又不好,会不会家里头有什么人,冲克上了世子爷,那也未可知呢。”张奶娘不咸不淡的开口,那眼神却已经落在了清瑶的身上,清瑶抬起头,迎上张妈妈那双深邃混沌的眼眸,只觉得后背微微有些凉意。却也硬着头皮道:“张妈妈说的话倒是有些道理,况且世子爷那次病得也蹊跷,好好的,怎么就会掉到河里头去了,我记得那时候在后花园里头的,也不过就是兰姨娘、赵姨娘、还有二少、三少爷,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小……” 清瑶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氏给打断了:“这件事情,老爷已经说了,不再追究,我这边自然也不好再提起。” 张妈妈晦暗的眼珠子一亮,笑着道:“当初老爷说这件事情不再追究,那是因为世子爷身子好了,可眼下世子爷的身子分明还未痊愈,便是老爷不心疼世子爷,老太太那边,难道不会为世子爷讨回公道?” 说到这里,倒是越发触碰了孔氏的痛脚了,许国公今年方满四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四十岁对一个女子来说,却已是年华老去。孔家又是清流名士之家,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孔氏身为嫡女,更是连庶出的姐妹兄弟也没有,如今嫁入了国公府,却也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相公纳妾收房。一开始孔氏心里头是一万个不愿意的,为了这个,原本和睦的婆媳关系也愣是生疏了起来。婆媳为了这事情打起了擂台,老太太也不是一个吃素的性子,索性从自己娘家找了一个远方表亲家的姑娘,放在自己跟前养着。那姑娘倒也是明白老太太的一番苦心,进府上没几日,便乖乖的爬了国公爷的床。 从此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姨娘、那个通房,如过江之鲫出入于国公爷的床榻上,孔氏不甘落后,在娘家人的介绍下,认识了进京探亲的兰氏,一见之下,顿时就有了心思。 兰氏是江南女子,容貌秀丽,更是国公爷喜欢的娇俏人儿,平素里就有三分捧心西子的模样,更难得的是,诗词歌赋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水一样的性子、月一样的性情、花一样的容貌,只把国公爷迷得团团转,从此那些个妾氏通房统统失宠,不过这里头,自然也少不了她这个正室孔氏。 兰姨娘进府一年,便怀上了子嗣,也生了一个儿子,只比赵姨娘的儿子小了半岁,正是清瑶口中的二少爷和三少爷。说起来孔氏自从生了萧谨言之后,十几年不曾再育有男丁,她能坚持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为此还失去了老太太的亲近,更是得不偿失。孔氏想起这些,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明日,我将言哥儿的事情同老太太也说一说,看看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吧。” 张妈妈见孔氏又皱起了眉宇,只上前宽慰道:“太太放宽些心,天塌下来,还有豫王妃帮您顶着呢!” 张妈妈口中的豫王妃,就是孔氏的长女萧瑾瑜,也就是阿秀记忆中的太子妃,不过这个时候,豫王还没有成为太子殿下。 ※※※※※※ 阿秀有些认床,一晚上睡得不甚安稳,早起的时候眼睑下黑漆漆的一圈,活像个小熊猫。一旁的阿月打了个哈欠起来,瞧见阿秀这模样,一下子就吓醒了,只蹲在床上问道:“阿秀阿秀,你的眼睛怎么这样了?” 阿秀在镜台前照了照,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这时候琴芳从外面进来,招呼两人进房服侍姑娘,才一进门就瞧见阿月还坐在炕头上,只一叠声道:“小懒虫,还不快些,一会儿姑娘就要起身了。” 阿月扑通一下跳下铺盖,这十二月的天,天寒地冻的,她光着脚丫子,又跳起来,坐到床上穿起衣服。阿秀瞧着阿月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想当年自己刚进国公府的时候,也是这么傻不愣登的。 琴芳见阿秀已经自己穿上了衣服,梳好了头发,倒是点头赞许了一下,只等她眼光往下移,瞧见了阿秀的黑眼圈之后,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秀,你昨晚没睡好吧?” 阿秀揉揉眼眶,撅起嘴巴笑了笑,琴芳只问她道:“洗过脸了?” 阿秀点点头,琴芳便拉着她,往隔壁她住的房里去了。毕竟是小户人家,就是大丫鬟住的房间,也不过就是多了几样摆设的家具,不过东西虽然不贵重,但整理的干干净净,还有一张梳妆台,上头盖着镜布。 琴芳只让阿秀坐下,从妆奁中拿了一个白瓷小圆盒出来,揭开盖子,那指甲抠出一点点来,在手背上摸了一下,一小撮淡粉色的膏体,看着很是细腻。 琴芳用指腹沾了一点,往阿秀的下眼睑点了点,那一层薄薄的东西盖在下面,果然遮住了原本青黑的眼睑。 “这个东西是姑娘赏的,叫玉肤膏,我前年脸上长了一颗豆子,好了之后好大一个疤,姑娘就赏了我这东西,如今疤消了,我也不常用了,给你算了。” 阿秀自然是知道这玉肤膏的,郡主喜欢养猫,那猫看着很温和,可唯独遇见了她,总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阿秀几次都被猫抓伤了,最严重的一次,下巴的地方被猫抓划了一道伤痕,世子爷看着心疼,特意去雅香斋买了一盒玉肤膏给她,就是这个香味儿。 第7章 琴芳瞧见阿秀为了点玉肤膏就红了眼圈,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劝慰道:“阿秀你别哭啊,这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服侍姑娘起身吧。” 阿秀跟着琴芳回到自己房间,瞧见阿月正在那边艰难的给自己梳头,阿月人长得秀气,一头的黑发浓密得很,可惜头发太多,她那小掌心哪里能抓的住,扯住了这边又扯不住那边,只急的阿月对着镜子吹胡子瞪眼。 阿秀走过去,安抚阿月坐下,伸手给她打理头发,那梳子在她手底下左翻右翻,最后给阿月扎成了一对俏皮的双垂髻,系上粉色丝带,两缕垂在下面,一张瓜子脸嵌在中间,别提有多可爱了。 阿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阿秀,顿时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琴芳已经帮她们整理好了床铺,只拉着她们道:“快走吧快走吧,姑娘该起身了。” 兰家虽然是商户,但毕竟也是江南一带的大户人家,规矩也不少。兰嫣早上卯时三刻起身,辰时初刻去前院给朱氏请安,然后母女两人用早膳,接着回房练琴,至巳时,教女红的孙绣娘也就来了。 兰嫣在南边的时候,并没有学过刺绣,她从小是按着商家女养的,荣华富贵从来不缺,这些东西自然不需要自己动手,况且自兰姨娘进了国公府之后,兰家就有意将兰嫣也送入国公府给萧谨言当小妾,所以兰嫣也和兰姨娘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兰家人深深知道一个女人要打动一个男人,除了美貌之外,还需要些什么。况且,她们也不是进去当正房的,所以那些管家理事的事情,她们都不用学,唯一要学会的就是,怎样让一个男人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可这些东西自己不会做不打紧,要是手下也没有个会做的人,那以后人情往来方面,多少也是有些说不过去的。所以朱氏深思熟虑之后,一进京就给兰嫣请了一个教刺绣的师傅,让兰嫣和她的那些丫鬟们都学着点。 前几日朱氏上梅影庵上香,便见了兰姨娘一面,兰姨娘向她偷偷透露了一个消息,只怕萧谨言房里,定然是要添人的,只让她好好的等待时机。又出谋划策,让朱氏买两个容貌好一些的小丫鬟,跟在兰嫣的身边,不需要聪明机警,只要模样好,便可。朱氏自然听明白了兰姨娘话中的道理,只一一照办,又像往常一样,将封好的银子,让兰姨娘的下人收好了。 孙绣娘原是附近绣房里头的绣娘,后来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渐渐的就不能干活了,但大白天的让她教几个姑娘,那还是小菜一碟的。 兰嫣房里两个大丫鬟再加上阿秀阿月两个小丫鬟,齐刷刷的都坐在绣架后头,孙绣娘一边讲解技法,一边不时凑上去瞧一眼,看看大家伙学的怎么样了。锦心和琴芳两人毕竟大了,针线活也做的不少,虽然刺绣不曾系统的学过,好歹一点就通。兰嫣对那些琴棋书画倒是兴趣不减,可对这些针线布匹,是半点的耐心也没有。 阿秀正专心致志的绣着孙绣娘说的茉莉花,那边兰嫣哎哟一声,已经按住手指在嘴唇下头舔了起来。 孙绣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到兰嫣跟前,只蹙眉道:“姑娘何必老跟着绣花针过不去呢,每次不是她戳你,就是你戳它的,姑娘的手指金贵,哪里有这绣花针厉害。” 阿月见孙绣娘说的好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谁知手底下一个不走心,针头就戳进了皮肉里。阿月也跟着哎哟叫了一声,又不敢伸手去吸,边只好忍着疼,抬起头来羞答答的看看众人。 兰嫣丢下针头,从绣架跟前站起来,只揉了揉腰眼:“这绣花针跟我有仇,每次都戳我,我在不和她好了,你们两个好好学,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你们学好了,再来教我吧。” 兰嫣说完话,转身就走,两个大丫鬟忙不迭的跟出去,锦心只对着孙绣娘陪笑道:“孙绣娘,真是不好意思了,就按姑娘说的那样,您只教她们两个,回头我就跟太太说,让姑娘也跟着好好学。” 孙绣娘也不过就是个拿钱办事的,兰嫣学不学,对她都无所谓,再说她如今眼神不好,有人家愿意请她,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如何还敢对小姐有什么不满,只笑着道:“富贵人家的姑娘们,便是出了阁,也不用自己做针线,我便把这两个小的教好了,以后姑娘出阁,手边也有得用的人。” 锦心只陪笑说是,转身出门去找兰嫣。阿秀从她们的谈话中,越发清楚明白了她和阿月两人的命运,原来真的是要给姑娘当陪房的。阿秀叹了一口气,这都第二世了,她还是改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朵小小的茉莉花秀好了,粉□□白的花骨朵,看着挺单调的,阿秀瞧见绣架上订着绿丝线,索性伸手把那绣花针取了下来,一针一线的给茉莉花补上了两片小巧的绿叶。孙绣娘走过来,瞧见这两片绿叶,眼中带着几分赞许,从阿秀的面前走过。 上了一上午的刺绣课,脖子都有些僵了,领了孙绣娘布置的功课,阿秀和阿月难得有了一会儿空闲的时间。阿月走了出来,才敢长开自己的手,那十个细巧的手指上,早已经千疮百孔了。阿月只拉着阿秀的手看了看,光滑细腻,指腹柔软,上面半个针眼也没有。阿月吧嗒吧嗒,眼泪就掉了下来,耸着肩膀:“连绣花针也欺负我……” 阿秀哭笑不得,只能上去安慰阿月:“绣花针也认人呢,以前我家穷,我爹没钱养我们,所以我每天要纳很多很多的鞋底去卖钱,那个时候它也整天欺负我,我的手就跟你的一样。” 阿月闻言,果然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问道:“那过了多久它才跟你好的呀?我是不是也要等那么久?” “只要你天天用它,很快它就不会扎你了。” “你说真的吗?那我从今天起就每天都用它,晚上我枕着它睡觉,你说成不成?” 朱氏拿着两人绣出来的帕子看了看,阿秀的帕子上一朵茉莉花小巧动人,虽然针法技巧还有些欠缺,但看这针脚,倒像是学过针线的。再去看阿月的那件作品,朱氏真是连气也懒得叹了,当初瞧见兰嫣的帕子,她也就是少少的叹了一口气而已。 柳妈妈接过朱氏手中拿沾满了零星血迹的帕子,无法辨认出那一坨白糊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瞧着那小丫头看着挺伶俐的,怎么会……” “只怕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没摸过针线吧,幸好模样还算生得不错,先留着吧。”朱氏是个宽厚的人,兰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也都很敬重她这个主母,虽然朱氏没有生育男丁,但在兰家的地位,倒也没有因此就被别人取代,除了那个脑子拎不清,三天两头在兰老爷耳边乱说话的方姨娘。 朱氏接了丫鬟手里头的账本看了眼,命柳妈妈去取了银子来给了孙绣娘道:“明儿就是腊八了,也快到年节里头了,从明天起到正月十五这中间,孙绣娘您就不用来了,这是你这个月的束脩还有过年我另外加的银子。” 孙绣娘接过钱,脸上笑开一朵花来:“夫人真是太客气了,放我的大假还给我银子,那我怎么好意思呢!” 朱氏其实也是持家有道的人,并不会乱给银子,这也都是柳妈妈私下跟人打听过的京城的习俗,朱氏才从过年的花销里面,省出了这一项的银子。 “孙妈妈不必客气,你只收着一份束脩,我却要为难你教好几个学生,是我们不好意思呢。” 孙绣娘哪里会计较这些,只笑道:“教一个也是教,教几个也是教,还不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教出一个好的,也没算我白来了。” 朱氏只笑着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阿秀绣出来的那帕子,总算还有些安慰。 ※※※※※ 从十二月初一开始,萧谨言变没有回玉山书院,整整落下了几天的功课,索性书院从腊八开始放假,萧谨言便也不想回去了,只让柱儿去孔家借了一份手札回来,打算自己抄录一下,再家里温习温习便好了。其实对于像他这样的公府世子来说,反正学再多也不会跟着那些人一起去考科举的,许国公让他去玉山书院里头,无非就是想让萧谨言多交几个朋友,那些人将来少不得都是大雍的栋梁,萧谨言以后若是继承爵位,又能有这么几个高中的同窗,那将来的仕途必然是一片顺遂的。 可那柱儿出门了大半天,却并没有回来,萧谨言在书房里头看书,一旁的清霜安静静的磨墨理书,两人各自不语,倒是让萧谨言觉得很是安定。萧谨言拧着脑门想了半天,开口问道:“清霜,今年是乙未年吗?” 清霜磨墨的动作顿了顿,回道:“今年当然是乙未年了,后年就又是春试之年了,公爷还说让世子爷明年也去考一回乡试,要是中了举人老爷,公爷就让世子爷去军营里头看看。” 萧谨言的脸立时又挂了下来,年份没记错,日子也没记错,怎么唯独那个该出现的人,就是没出现呢!萧谨言忍不住哀叹了一声,外头小丫鬟只急急忙忙的就跑进来道:“世子爷,不好了,方才走在路上,有人遇见柱儿哥被太太喊去问话了,柱儿哥急忙使了眼色,让人来找世子爷求救呢!” 第8章 当世子爷的小厮那可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隔三差五会被孔氏叫去问话不说,若是世子爷犯了什么错小厮也是要代为受过的。 柱儿跪在正厅里,心里滴溜溜的想,这几日世子爷也没有闯祸,无非就是让他多跑几次腿,世子爷跟自己那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把这事情透露出半句的,这事情怎么就传到了太太的耳朵里头? 再说了,世子爷为什么要找一个姓林的卖儿卖女的人,他自己也当真是不知道啊!柱儿只挠挠头,反正一会儿要是孔氏问起来,他只咬牙什么都不知道,信也送出去了,世子爷总该仗义的来救他一把,不然只怕又免不了屁股遭殃了。 孔氏在里头跟王妈妈说话,小丫鬟打起帘子说柱儿到了。孔氏只跟在丫鬟后头从帘子里出来,用眼神悄悄的瞄了在地上跪着的柱儿一眼,也不说话,端起了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柱儿见孔氏不说话,心里越发没底了,只稍稍抬起头看了孔氏一眼,觉得她也跟往常没多大区别,兴许也跟往常一样,不过就是问个话而已。谁知孔氏放下茶盏,竟然眉梢一竖,吩咐道:“把柱儿给我拉出去打一顿。” 柱儿还来不及开口,门口几个粗使婆子便已经往里头来,架着柱儿就要往外头去。柱儿只连连求饶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您要打奴才,好歹先让奴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啊!” 孔氏也不是真的要打柱儿,不过就是想吓唬吓唬他,见他有心求饶,只让那些个婆子都退了出去,便问他:“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错呢?” 柱儿见孔氏反倒问起他来,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一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一咬牙,哭丧着脸道:“主子要打奴才,便是奴才有错,奴才只管挨着便是了。” 孔氏知道这柱儿从小就跟着萧谨言,对他的话可谓是言听计从,既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萧谨言早已经交代过了,便是谁问起都不能透露的。孔氏心里头虽然不服,可儿子跟前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毕竟也是好事。孔氏只叹了一口气道:“你爹娘死的早,只留下你奶奶和你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当年看着你可怜,才把你留在世子爷的跟前,如今你连带着世子爷一起来哄骗我,罢了,明儿我就去找你奶奶,就说你如今大了,也该是时候给你配个媳妇放到外头去了,世子爷这边,我另外找人替了你吧。” 孔氏这一招实在巧妙,柱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的老奶奶,他奶奶原本是老太太的陪房,进了萧家便配了萧家的下人,年纪轻轻守寡也就算了,偏生女儿媳妇都是薄命的,如今只有柱儿一个孙子,还是拖了老太太的关系,跟在萧谨言身边的,这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孙子被赶了出来,还不得一扁担就把他给打死了。 柱儿只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本蓝面线订本子出来,呈了上去道:“回太太,世子爷从初一开始就一直在家里,怕漏了功课,这不是让奴才去孔家,问表少爷借笔记来看的吗?少爷这会儿还在书房里等着呢。” 丫鬟只将书接过去递给孔氏看了,孔氏略略翻了两页,放在一旁,知道柱儿并没有说谎,也稍稍缓了一下怒意,只开口道:“那前几日你在少爷的文澜院进进出出的,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柱儿就知道今日逃不出这一问,心里头早已经郁闷难当,真纠结于到底是不是要出卖萧谨言,只听外头丫鬟有人传话道:“世子爷来了。” 话音刚落,萧谨言就自己挽了帘子,从屋外进来了,身上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天寒地冻的,外头连个大氅都没披,就过来了。萧谨言才进门,清霜也跟着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墨绿色刻丝鹤氅,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子,显然是一路紧跟在后头,没追上来。 清霜只向孔氏福了福身子,站到萧谨言的身后,她平常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美人,虽然是老太太赏下来的人,但孔氏素来知道她话少人细心,对她到也是很看重的。这些年她虽然没有清瑶那般贴心亲热,但是规矩行事,也是半点错也挑不出来的。更难得的是,清霜长了一双丹凤眼,身条子比一般姑娘家高挑,萧谨言随他父亲,虽然才十六岁,但那身高已经是让大多数的女子仰视了。 孔氏看着清霜站在萧谨言的身边,莫名觉得这幅画挺好看的,嘴角只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也顾不得地上还跪着的柱儿,只伸手喊了萧谨言过来道:“大冷天的,你要出门,也要把大氅披上才好,便是你不披上,让丫头追着你一路跑,也是不好的。” 萧谨言自病愈之后,身上便有些病弱之气,方才心急跑得快了点,脸色不由有些苍白,孔氏只忙从丫鬟那里拿了一个手炉过来,塞到萧谨言的手中道:“你病还没好全呢,瞎折腾什么。” 萧谨言坐下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孔氏是一个好母亲,便是在前世,她也是一个好婆婆,对他房里的那些通房姨娘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这事儿,他如何去对孔氏说,告诉她自己从八年后回来了,想找一个自己喜欢过的小丫鬟。只怕这话没说完,孔氏先要请上几个老和尚,让他们来给他做一场法事,念一趟经了。 “母亲,柱儿的事情都是我交托他办的,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日我从书院回来,在路上撞了一个老婆子,只打发了点银子就让她走了,也不知道她的伤好些了没有。”萧谨言从小不善言辞,说谎更是第一次,可这事情既然已经被孔氏知道,总要拿个理由推脱一下,萧谨言只低着头,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 孔氏便好奇道:“有这件事情?怎么跟着你一起回来的人没提起过。”孔氏如何精明,见萧谨言低着头不肯看自己,便知道这事情有诈,只吩咐道:“春桃,去车房喊一个那日接世子爷回来的小厮,就说让他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丫鬟挽着帘子出门,萧谨言看着那一抹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生一屋子的奴才看着呢,他这次只怕丢人丢大了。萧谨言叹了一口气,支着脑门伤脑筋。那边柱子跪在下头,也不敢抬头看自己主子,只稍稍的挑起眉梢,瞧见萧谨言一脸无奈的样子。 清霜站在一旁,心里多半也知道些事情,前几日柱儿确实往文澜院跑的有些勤,她虽然不怎么爱凑热闹,但也看在眼里。此时的萧谨言支着脑袋,薄唇紧闭,表情说不出的郁闷,清霜便知道萧谨言定然是有事情,想瞒着孔氏了。清霜只想了想,上前道:“爷是不是又头疼了?奴婢方才就说了,爷出门要披上斗篷,不然头着了风,可不是要头疼。” 萧谨言抬起眼皮看了清霜一眼,见清霜那丹凤眼微微的眨了眨,顿时就明白了。一边支着脑门做难受状,一边还假作开口道:“不打紧,一阵子就过去了。” 孔氏头一次听说萧谨言头疼,心里不由狐疑,可看他那神色表情,分明不像是在骗人,只慌忙问道:“怎么会头疼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以前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萧谨言本就是一个内敛的人,再加上这十六岁皮囊里头装的是一个二十岁的芯子,也做不出那种头疼欲裂的夸张表情。可偏生表情越隐忍,越发就让孔氏信以为真,只一下子就眼泪汪汪的看着萧谨言,一叠声吩咐道:“快……快去请太医来。” 清霜见孔氏急了,也怕萧谨言这戏演不过去,便只噗通一下跪在孔氏跟前道:“太太,世子爷这头疼的毛病,便是那次落水后才有的,平常不怎么犯,有时候看书看久了,才会疼一会儿,让奴婢给世子爷揉揉便好了。” 孔氏将信将疑的让开,给清霜腾出了地方,清霜只伸手揉了揉萧谨言的脑仁,过了好一会儿,孔氏见萧谨言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才开口问道:“我的儿啊,你娘奶说你的病还没好全,我还不信,如今看来,这如何是好的,你只别着急回去看书,在我房里稍稍躺一会儿,等这阵子缓过去了再说。” 萧谨言点了点头,孔氏只忙起身,和清霜一起扶着他往房里头去。正这时候,外头春桃也传话回来了,只开口道:“太太,马车房的人正在外头候着呢。” 孔氏这会儿哪有这个闲心思问话,便只随口道:“让他回去吧。” 柱儿见孔氏似乎消了气,只忙不迭磕了一口个,跟着问道:“太太,那……那我呢!” “你……到下人房领十板子,年前不要往府里来了,省得我看见了心烦。” “谢太□□典。”柱儿听孔氏这么说,一颗心也落下来了,这回他总算没出卖主子了,可是这一顿打还是没逃的过,看来今年过年得在炕上过了。 第9章 许国公府,老国公夫人赵氏正靠在雕花细木贵妃榻上,老太太虽然已经六十出头,可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五十开外的样子。赵氏跟前,一个容貌俏丽,大约三十出头样子的少妇正坐在绣墩跟前,拿着美人锤有一搭没一搭的替赵氏敲着小腿。 孔氏坐在赵氏斜对面的紫檀欠珐琅面园杌上头,神色恭敬,眼神扫过一旁的赵姨娘,眼底里稍稍显出几分鄙夷和不屑来。 “这几日天冷,言哥儿的身子似乎又有些不好了,可能还是跟之前落水有关,昨儿还犯起了头疼,虽请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并无大碍,可我心里终究放心不下,想着大后天是十五,不如带着言哥儿,一起去法华寺上香求一求,也好保佑言哥儿的平安。” 赵氏拨弄了一下手掌心里头的老蜜蜡佛珠,依旧阖着眸子,稍稍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法华寺在东城外,只怕远了点,最近年节近了,回京的人也多,路上不好走,不如就近去紫卢寺走一趟也是一样的。这吃斋念佛的事情,讲究一个诚信,只要心思诚恳,便是在家里的佛堂里多上两柱香,那也是一样的。” 孔氏听了这话,只气的脸皮都快抖起来了,强忍着怒意,压低了声音道:“这个道理,媳妇如何不懂,只不过看着言哥儿受苦,媳妇心里头难受,便想去庙里,让老和尚给言哥儿念个经什么的,兴许还能好一些。” 赵氏没接她的话,懒懒问道:“言哥儿怎么好端端的闹头疼了?以前也没听说过。” 孔氏深呼一口气,只回道:“昨儿下午疼了一回,让太医瞧过了,说是可能吹了凉风,养两日就好了。” 赵氏点点头,从榻上做起来,赵姨娘忙不迭起身,拿了一旁的毯子为她盖好了下身,赵氏问孔氏:“言哥儿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别人家的孩子,便说没有娶正妻,房里有了通房不说,姨娘也有一两个了。我瞧着你这个当娘的,怎么好像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赵氏是个爽快人,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想到什么就开口问什么,一开口就像是一个兴师问罪的调调,孔氏最怕的就是这点。 孔氏强压了怒气,“我去年原也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今年言哥儿病了一场,也就耽搁了下来,如今他的身子又是这样,我又怕若是沾了那种事情,他的身子就……” 赵氏只打断了孔氏的话,开口道:“我今儿一早看言哥儿来给我请安,气色模样都好的很,并不像是有病的,是不是你这个当娘的过分紧张了些?再说了,若是言哥儿身子真的不好,办个喜事,冲一冲那也是好的。” 赵氏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孔氏若是再推辞,那就是不孝了。那赵姨娘一直在一旁听着,见房里没有别人,便也笑着道:“说起这个,我倒是觉得言哥儿和赵家表小姐倒是般配的很,我记着表姑娘似乎明年年初就要及笄了吧?” 孔氏如何不知道赵氏的心思,一门心思想撮合萧谨言和她娘家的侄孙女。那赵姑娘从小就是个打打杀杀的个性,跟他们赵家人一个脾性,都跟破落户似得,在这京城里头的风评,那可真叫是不堪入耳的。孔氏听赵姨娘这么说,原本憋着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了,只拍了一把身旁的小几,站起来道:“我跟老太太商量事情,也有你这个奴婢在这儿插嘴的份吗?世子爷的终身大事,也是你这个当奴婢可以指手画脚的?” 孔氏一扭头,朝着外头喊道:“王妈妈,把赵姨娘拉出去掌嘴二十。” 赵氏也没预料到孔氏突然发难,才想要拦着,外面王妈妈已经带着几个婆子,把赵姨娘给拉了出去。赵氏虽然凶悍,但脑子还算好使,这件事分明就是赵姨娘自己把脸凑上去自找的,孔氏不过就是忍了半天,借题发挥而已,怪只怪赵姨娘的脑子实在太笨。 赵氏最终还是没拦着孔氏,只看着王妈妈把赵姨娘给拉走了,当初她接赵姨娘进国公府,原本也就是看上她那张脸而已,谁曾想她还真是一个没脑子的呢! “人也被你拉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赵氏只冷着脸道。 孔氏毕竟在赵氏跟着也做低服小了十几年,这会儿神色又缓和了下来,只开口道:“不瞒老太太,言哥儿的婚事,媳妇一直也都放在心上,论人品相貌,我娘家的侄女孔姝在这京城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 赵氏听孔氏说起了孔家大姑娘,只摇摇头道:“我就不喜欢那种姑娘,说好听了叫贞静文雅,说难听了那就叫木讷,哪有玉儿活泼可爱。” 孔氏听见活泼可爱这几个字,只觉得自己头顶又要冒烟了,十几岁的大姑娘,还整天上房揭瓦、上树掏蛋,这哪里是活泼可爱,分明是没规没矩。 “我最近听豫王妃说,太后娘娘有意为欣悦郡主赐婚,王妃的意思是,言哥儿的婚事,不用太着急,可以先等一等。”孔氏知道自己和赵氏从来都是针尖麦芒,各持己见,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缓兵之计。欣悦郡主是*长公主的独生女,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父亲广安侯如今又掌管户部,可谓荣极一时。 赵氏闻言,面色倒是稍稍缓和了一下:“洪家和你们孔家是世亲,难道你娘家的嫂子,不想娶这个儿媳?” 孔氏只叹赵氏又老又精,连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打探了清楚,只能陪笑道:“太后娘娘极宠郡主,只怕到时候还要听郡主自己的意思了。” 赵氏见孔氏如此言之灼灼,一时倒也没有异议,只开口道:“若是言哥儿真的娶了郡主,我这老太婆的心倒也可以放下来了。” 孔氏瞧着赵氏那一副老狐狸动歪脑筋的样子,再不想和她周全,只寻了个由头,就先告退了。 赵姨娘红着脸颊,哭得梨花带雨的进来,见了赵氏才要开口哭诉,赵氏就先她一步训斥道:“进门那么多年,这些规矩也不懂,她既教训了你,倒也省得我亲自动手了。”赵姨娘闻言,愣生生的就把一肚子委屈给瘪了回去,只坐在赵氏的软榻前头的绣蹾上,小声的抽噎着。 阿秀坐在炕上,正专心致志的绣着一个荷包,上头是兰花的纹样。孙绣娘过了腊八就没有来过,这花样子还是她从兰嫣丢在一旁的针线篓子里找出来的。兰嫣姓兰,也喜欢兰花,阿秀便想着绣一个兰花荷包出来,只当是她给姑娘的见面礼。阿月拿着一包糖三角从边上走来,拿起一块塞到阿秀的嘴边,阿秀只长开小嘴巴,含到嘴里,满满的甜味儿弥漫在舌尖。 “阿月,你少吃点,你看你进府才几天,已经胖了一整圈了。”阿秀再清楚不过她和阿月被选进府的原因,要不是因为这张脸,她们哪里来这样好的待遇,可若是像阿月这样使劲吃,把身子给吃走样了,只怕再好的容貌,到时候也是一胖毁所有了。 阿月嚼了几口糖,心满意足的躺在阿秀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看着阿秀做针线。 “你不知道,我以前家里可穷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个甜味儿,我娘就说甜的东西就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谁知道能这么好吃,简直吃的停不下来了……” 阿秀转头过,看着阿月,放下手中的针线,只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先苦后甜,便是不那么甜,也是甜的。若是先甜后苦,便是没那么苦,也是苦的。” 阿月哪里听得懂阿秀说的话,只一翻身,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觉。” 阿秀连忙把阿月从床上给推了起来道:“不漱口不能睡觉,万一你以后一张嘴一口坏牙,谁敢要你啊!” 阿月只满不在乎道:“我听琴芳姐说,我们是给小姐当陪房的,以后的男人就是姑爷,难道姑爷还会因为我牙不好,把我退货了不成?” 阿秀也不知道她这小脑瓜里哪里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只想了想道:“那更不行了,万一姑爷生你的气,把姑娘一起退了怎么办?姑娘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可不能害她。” 阿月听阿秀讲的头头是道,只连忙从床上翻身起来,到外头打水去了。 阿秀阖眸躺在床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时候世子爷就喜欢这样压在她的身上,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直吻到唇瓣,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她说:“阿秀,你的牙齿就像珍珠一样,我好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 接下去是铺天盖地的吻,阿秀忽然觉得有些脸红,她现在才十岁……居然会想到那些事情。 阿月打了水从外面回来,见阿秀躺在炕上不说话,只神神秘秘的靠过去,凑到阿秀的耳边道:“听说,十五那天,太太要带我们去紫卢寺上香。” 第10章 孔氏半倚在红木罗汉榻上,身后垫着宝蓝色绫锻大迎枕,脸上神色却是少有的疲惫,见王妈妈从外面进来,忙不迭支起身子问道:“明儿去紫卢寺的事情,都打点好了吗?” 王妈妈只笑着,从丫鬟手里接了一杯热茶过去,送到孔氏的跟前道:“都好了,寺庙里头也派人去打点过了,预留了清静的禅院。” 孔氏就这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想了想道:“一会儿你派个小厮,去孔家给我嫂子传个信,就说我们明儿去紫卢寺。” 王妈妈自然知道孔氏的意思,只点头应了,又问道:“太太今儿把欣悦郡主的事情透露给了老太太,莫非太太也有意想和广安侯府结亲?” 孔氏只摆了摆手,搁下茶盏:“老太太一心觉得她们赵家的姑娘是最好的,这时候我要是坚持认定表姑娘,只怕她越发要跟我对着干,抛出一个欣悦郡主来,不过就是想让她做做这白日梦,少在我跟前提起那赵姑娘罢了。” 孔氏见王妈妈脸上略略有些担忧之色,只笑着道:“你放心,我听大姑奶奶说了,*长公主看上了我那侄子孔文,只怕等郡主一及笄,就要让太后娘娘赐婚了。” 王妈妈闻言,只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其实以我们国公府的门第,倒也不需要再娶一个什么公主郡主的,太太您守了一辈子媳妇规矩,总不能找个儿媳妇来,还压着自己一头。” 孔氏见王妈妈说的坦诚,又处处替自己着想,只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也只有你,还知道心疼我了。” 萧谨言坐在小书房里头看书,看着看着那眼神就不知道飘去了哪里。这些书他前世都读过,他甚至记得上一世考举人时候的试题,便是从现在开始不看书,只让小厮出门买几份答案,考上一个举人,那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萧谨言合上书本,瞧见清霜正低着头为他慢慢的磨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前一世的清霜下场可怜,最后被发卖出了国公府,为了什么事情,萧谨言至今也还记得。大抵是小时候表兄弟之间走动多了,清霜不知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自己的表兄孔文,最后也不知是被谁给告发了,舅母急匆匆的来了萧家,几番言语之后,孔氏就把清霜发卖出府了。这些事情都是萧谨言事后才知道的,若是当时就知情,便是兄弟之间送个丫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把事情做在了明面上,那些闲言碎语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清霜,墨干了。” 萧谨言喊了清霜一句,清霜没应声,萧谨言只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明儿我去紫卢寺上香,孔家的人应该也会去,不过你素来喜欢清静,我还是带清漪和清瑶去吧。” 清霜闻言,顿时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瞪大眼睛道:“出去玩谁不喜欢,世子爷不带奴婢去,分明就是不喜欢奴婢,亏的奴婢还撒谎帮世子爷。”其实清霜撒谎,倒也不是为了帮萧谨言,不过是为了帮柱儿这小信使而已。她和孔家公子鸿雁飞鱼的,总要有个在中间跑腿的人,那个人便是柱儿。 萧谨言只拧眉想了想:“就是为了头疼这事儿,才闹出来要去上香,也不知道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清霜被说中了心思,脸红,却又不知道怎么跟萧谨言解释,便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行了,那就带你和清漪去吧,这几日清瑶在家里头忙里忙外的,也是时候让她休息休息了。”萧谨言知道清瑶是孔氏的人,所以既然他就在孔氏一起,便也不想让她跟着来。以前年轻不懂事,如今重活一世,他便尤为觉得这种耳报神一样的下人,看着让人厌烦。越是厌烦她们,便越是想念阿秀,那个受了委屈不吭声、被人欺负不反抗、犯了错第一个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小丫头。 萧谨言觉得心口上一抽一抽的疼,想着想着不禁落下泪来,仰着头双手负面。清霜正巧抬起头,却瞧见一滴泪顺着萧谨言的指缝里头滑落下来。清霜的心也跟着咯噔跳了一下,她其实不是没在意,世子爷自从病好了以后,虽然功课没有退步,可这看书的心思,真的是一点儿也没了。任凭什么书,拿到他手底下,看上两页,再抬头他不是在发愣,就是在叹气。若说世子爷病了,只怕这也称不上,若说世子爷没病,只怕他也确实病了,可他这病,倒是像极了自己想孔家表少爷的时候,那总茶饭不思的感觉。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便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清霜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萧谨言,又把这府上上上下下的姑娘一个一个的过了一遍,萧谨言如今已经到了年纪,若是真有看上的丫鬟,只管回了太太的话,收房就好了,又何必受这相思之苦呢? 清霜想了想,只摇摇头,心里头估摸着:莫不是世子爷喜欢上了外头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平常赵姑娘和孔姑娘也常来府上玩耍,如今年纪大了,表兄妹之间见的也少了,难道会是她们中其中的一个? 到了晚上,老太太那边果然派了人来喊清霜过去回话。清霜和清珞都是以前老太太跟前的,清霜是外头买的丫鬟,以前家里头还有些根基,死了父母家产被族人侵占了,被人卖给了人贩子,辗转到了国公府;清珞则是老太太身边陪房尤妈妈的孙女,到世子爷的房里,不过就是想着钱多又清闲,便是以后不给世子爷做小,她家里人自然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去处的。倒是清霜,身世又可怜、容貌又好,老太太是存了这个心思,能让她长长久久的服侍着萧谨言的。 “听说前几日世子爷犯头疼了,可有此事?我瞧他来请安的时候,分明好端端的。”赵氏对孔氏的话,向来是只相信个三四分的。 “前日世子爷确实头疼过一会儿,也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大抵是风大,着了凉,到晚上喝了一帖药就已经好了,这几日倒也没犯过了。”清霜只一五一十的回道。 “我知道你是个细心孩子,又识文断字的,原本你在书房服侍是再好不过的,可如今既然世子爷的身子有恙,你就更应当要贴身服侍着他。” 清霜如何不知老太太对她的心思,只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说的是,明儿世子爷去紫卢寺上香,奴婢会在世子爷身边跟着。” “你是个妥帖的姑娘,有你跟着我也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只管来回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清霜是个聪明人,只想了想,回道:“老太太放心,若是世子爷真的有事情,奴婢必定是第一个来回老太太的,若是奴婢没来,世子爷必定是好好的。如今世子爷大了,似乎不太喜欢奴婢们乱说话,便是我今儿来了老太太这边,回去还是要禀了世子爷,让他安心才好的。” 赵氏倒是没想到清霜想的如此周到,本来也是,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人多嘴杂,清霜从文澜院一路走到这荣安堂,路上还不知道多少人瞧见了。便是那些人不去跟萧谨言说什么,自然也是要跟孔氏说三到四的,到时候又说她一个老太太,过问到了孙子房里的事情了。 赵氏只笑了笑道:“去吧,你回去就老老实实的告诉言哥儿,说我担心他身子,想请他过来瞧瞧,但这天寒地冻的又怕他冻着了身子,就喊了个丫鬟过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清霜回文澜院的时候,果然院子里气氛就有些不对劲儿了。清瑶素来在府上人面广,又是太太的人,自然是消息通灵的。小丫鬟们见清霜回来,各自低着头不说话,散开了忙自己的活计去了。 清漪从房里出来,瞧见清瑶,只扯着嗓子喊:“有人攀高枝回来啦。” 清霜也不理她,她再清楚不过,清漪是个棒槌性格,没啥心机,不过就是一张嘴不饶人,平常都被人当枪使的。清霜只笑笑,上前掀开石青色万字不到头缎面门帘,见萧谨言也在屋里坐着,清瑶正端着茶盏奉上去,两人神色静静的,倒像是没事人一样。 清霜只上前欠了欠身子,大大方方的开口道:“回爷的话,方才老太太喊了奴婢过去问话,老太太听说爷前几日头疼,很是担心,让奴婢回来好好服侍爷。” 萧谨言听完清霜的话,心里头忽然有了个想法,既然清霜早已经心有所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让她在贴身服侍着,总也比清瑶、清漪两个整天想爬床的强一些。至于孔文表兄那里,只要到时候完璧归赵,相信他应该不会有大意见才是。 “既然老太太这么吩咐你,那从今儿起,你不用一直呆在书房了,就在我跟前服侍着,我上哪儿,你就跟着上哪儿,明白吗?” 清瑶正端着萧谨言喝过的茶,冷不防听见萧谨言这么一句,只惊的手指一软,一杯茶盏就堪堪的摔到了地上。 第11章 紫卢寺和法华寺,是京郊的两大寺庙,素有东法华、西紫卢之称。许国公府正巧在京城的西面,所以去紫卢寺确实比去法华寺近上许多。再加上紫卢寺的后山有一眼状元泉,听说喝了他就能中状元,曾经有一个叫刘八顺的人,因为不信这个邪,所以虽来紫卢寺一游,却没喝这个状元泉,最后,好好的一个状元之才只被点成了榜眼。 当然这事故是外头人传出来的,按照刘家人的官方解释,刘八顺之所以没中状元,是因为皇上在钦点状元的时候,忽然觉得刘八顺这个名字实在和状元搭不上边,偏巧那一届前三有个考生,名叫宋明轩,皇帝一看,这名字好啊!便大笔一挥,让他当上了状元。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此时坐在马车里头的阿秀正怀着期待的心情,往紫卢寺来。 因为阿月绣花的技术不好,所以孔氏让阿月留在了家里继续练习刺绣。阿秀得以和兰嫣她们,一起来到紫卢寺上香。前世阿秀人在许国公府,平常也是不能出门的,偶尔世子爷心情好,会让她打扮成小厮,跟在他身后玩上一两个时辰。孔氏宽厚,便是知道了,也从不当面训斥,只是私下里找她过去,一边问着世子爷最近的饮食起居,一边旁敲侧击的,让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跟着爷在外头跑,可不是一个大户人家姨娘的做派。 孔氏虽然这么说,但也从不苛责她,孔氏是典型的慈母,只要谁对世子爷好,她便能对她好。便是最后害死了自己的郡主,若是没有经历那一晚,阿秀也一直觉得,郡主是再宽厚不过的主母了。 阿秀摇摇头,甩去撒乱纷繁的想法,现在对于她来说是新的开始,不论结果如何,她已经和世子爷完完全全的错过了。 马车行至一个路口,忽然停了下来,邢妈妈挽了帘子向那赶车的问话:“前头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赶车的拉着缰绳,将车靠到一旁停稳了,只回道:“后头有官家的车队要过去,我们先让个路。” 商户人家就是这样,说起来什么都不缺,家财万贯、富贵吉祥,可是这地位偏偏就是低人一等的。朱氏闻言,只开口道:“那就等一会儿。” 官道说宽不宽,说窄不窄,正巧够三辆马车并排而过。说话间几辆马车已经慢慢的往前面来了,在前头带路的确是两个偏偏公子。两人都穿着厚重的鹤氅,但即便如此,也抵挡不了两人出众的容貌,一个丰神俊逸、温文尔雅;另一个眉飞入鬓、神采飞扬,两人正并辔而行,谈笑风生。 “听说最近你们府上又新进了小丫鬟,有没有看上眼的?”孔家世代书香,孔文更是谦谦君子,便是说这种话出来,也并不显得低俗。 萧谨言倒是很好奇孔文会这么问他,只笑道:“小丫鬟还没长开,有什么看不上看得上之说,再说我房里的四清,那已经是我们国公府拔尖的人了,倒也确实没看上更好的。”萧谨言说这话的时候,难免就有些落寞。自从萧谨言病愈后重回玉山书院,孔文就发现了萧谨言这个毛病,原本就沉稳的人如今除了沉稳之外,还越发喜欢叹气了。 “话说,我们府上,最近倒是新来了几个小丫鬟,虽然如今还未长开,只怕以后定是绝色,只可惜,都让你表妹给选了去。”孔文的话虽然这么说,可这言语中却听不出半点可惜之色来。 萧谨言眼神一闪,便问道:“那小丫鬟都叫些什么名字?” “乡土人家的孩子,能有什么好名字,无非就是花啊草啊,只怕你表妹一早就帮她们给改了。”孔文控了缰绳,等着身后的马车上前,在外头对着马车里的人问道:“二妹,你言表哥问你,有没有给丫鬟取好听的名字。” “丫鬟的名字要什么好听,朗朗上口就好,不过就随口胡诌了两个,一个叫文秀、一个叫诗韵。” 萧谨言听见一个秀字,握着缰绳的手抖了抖,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孔文见萧谨言这大冷天的,没来由就冒出了冷汗来,只忙开口道:“本就说好了要坐马车来,你偏要骑马,前几日还听姨妈说你头疼,这次来紫卢寺也是为了这个,我怎么就被你给诓骗过去了。” 孔文说着,只翻身下马,身后跟着的小厮急忙上前,替他牵着马缰。萧谨言控着马缰前后看了看,只见天地之间一片白皑皑的,树枝上结着冰花,说不出的好看,不远处的路边,两辆商户人家的马车正一前一后的停在旁边,分明是等着他们先过去。 萧谨言翻身下马,跟着孔文一起上了最后的那一辆马车里头。孔氏和洪氏两姑嫂正坐在里头聊天,见两个半大的孩子终于受不住冻跑了上来,忙不迭就给他们让出了位置,将手炉递到两人手中。 “都说了让你们坐马车,非要学着别人骑马,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得了。”洪氏只伸手拂了拂孔文头发上的寒霜,笑着道:“一会儿你表妹见了你,只怕又要笑话你了。” “你说什么?欣悦也来了?”孔文闻言便将脸拉得老长,脸上顿时少了方才的那份谈笑风生。 孔氏这边也将将把手炉递到萧谨言的怀中让他暖着,听洪氏这么说,只开口问道:“怎么欣悦郡主也来了?” 洪氏便道:“是我昨儿接了你的信,派人去广安侯府说了一声,年节前孩子们也就这么一个见面的机会了,所以我便让郡主也来了。” 孔氏听洪氏这么说,便也没再说什么,既然豫王妃说了,*长公主嘱意的是孔文,她到底还是放心些。再说看洪氏的意思,似乎对孔姝和萧谨言的婚事,也是很看好的。 洪氏帮孔文理完了头发,这才抬起头,视线又落在了萧谨言的脸上。她这个外甥容貌随自己的小姑子,又结合了国公爷的英气,两者优点凑到了一起,倒是越发瞧着出挑的。 “言哥儿过了年就十七了,我家姝儿也十五了,她是大月份生的,二月里就及笄了,到时候你们可都得来参加她的及笄礼。”洪氏这话说的一点不含蓄,两个男孩子都大了,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萧谨言发现前世的剧情果然在重演,而唯一改变的,只有未按照剧情出现的阿秀。 只可惜前世的孔姝,后来不知为何病了一场,再后来,孔文闹出了和清霜的事情,广安侯府那边知道了,当下就退婚了。孔姝一病不起,这时候太后娘娘忽然为欣悦郡主和萧谨言赐婚,其实直到现在,萧谨言都没弄明白,前世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浑浑噩噩的就娶了欣悦郡主。 孔氏见洪氏这么说,也只笑着答道:“是呢,十七了,我这两天正打算给他房里放两个人,服侍他的那几个丫鬟你也都熟识,你倒是瞧瞧,哪两个稍微出挑点的,我回去就让她们开了脸,放在言哥儿的房里。”孔氏当着洪氏的面这么说,明摆着就是想让她选人,既然以后你家女儿要进我家门,我不能保证我儿子不纳妾,至少也能让你在这方面做个主吧。 洪氏自然也明白孔氏的意思,像孔家这样定下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人家,在京城毕竟少数。孔氏何等厉害,苦熬了十来年,最后国公爷还不是一个接一个的妾氏纳进门。洪氏想了想,只开口道:“我瞧着今儿言哥儿带着的那个清霜,模样性情都不错,看着样子便不是那种油头滑脑心思灵活的,若是非要我选一个,那就她吧。” 这话才说出口,孔文怀里的手炉噗通一下,就掉到马车夹板上去了。 阿秀跟着兰嫣和锦心在马车里头等着,也略略觉得无聊,外头路边上的一棵老梅树开的正鲜艳,远远的就能闻到那香味儿来。阿秀挽着帘子瞧那梅花的样子,想记住了回家描了花样给绣下来。锦心瞧她这一脸认真的模样,只悄悄撩开帘子,见后头马车走的慢,只怕一时半会儿的还她们还不至于启程,便索性跳下马车道:“阿秀,你等着,我帮你去折一枝回来。” 兰嫣心里头也想着那梅花,见锦心下车,忙不迭喊道:“多折两枝,回去插在我房里那青花白地瓷梅瓶里头,可以香好一阵子呢。” 锦心只应了一声,一脚高一脚低的往那老梅树边上走,才走了几步,脚下一打滑,哧溜一下就滑了一个跟头,索性地上是厚厚的雪,也没弄脏什么。阿秀见了,忙不迭也从车子里头跳了出去,一蹦一跳的上去想把锦心给扶起来,谁知这雪太滑,阿秀还没靠近,小身子也跟着往前直搐,脚底跟抹了油一样,也跌倒在锦心的身旁。 车里的兰嫣瞧见了,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道:“还指望你们折梅花呢,倒先坐化了一屁股的雪花。” 这时候萧家的马车正从这边经过,萧谨言听见声音,只微微的侧了侧头,瞧见一个娇小的背影,正扶着另外一个人,从雪地里爬起来。那小姑娘扎着双垂髻,两条雪青色的丝带在风里头飘呀飘的,比着前头那一树开得正缠烂的腊梅花,当真是一副美不胜收的风景。 第12章 许国公府,文澜院最后排的后罩房里头,清瑶正捏着帕子哭的伤心,她斜前方正坐着两个年纪相仿的中年妇人。其中一个正是萧谨言的奶娘张妈妈,她身边坐着的,是清瑶的娘亲、她的嫂子林氏。 两人见清瑶哭的伤心,只劝慰道:“你也不用一味伤心,世子爷如今大了,待你们自然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亲厚,你是太太赏下来的人,他就是对你不满意,也得先回了太太。” 清瑶只吸了吸鼻子,稍稍擦了擦眼泪道:“他也不是对我不满意,只是处处回避,见了我便格外生疏,以前他房里的事情,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我打点的,如今倒好,反倒让那从来只知道在书房躲懒的清霜给揽了去,我以前可真是小看了她的。”清瑶说完这句,眼中已是有了浓浓的恨意。 张妈妈倒是淡然的很,只拧眉想了想,摇头道:“我看未必,你们这四个小丫鬟,当初老太太和太太把你们送过来的时候,心里自然是有打算的,除去清珞不算,她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奶奶,想混个清闲位置罢了,只怕其他三个,太太和老太太都有把你们收房的意思。这两年清漪那脑子也没见变聪明,太太对她已经很是不满,如今太太眼里也只有你一个了,你只尽管放心罢了。” “叫我如何放心?世子爷原是与我最亲厚的,如今却处处躲我,难道是我生的不够好,入不了他的眼吗?”清瑶说着,又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林氏见女儿哭的伤心,只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横竖世子爷房里的事情还得太太做主,如今你只一味听太太的话就好,我前几日天荣安堂那边传出来的消息,似乎老太太和太太又在商议世子爷的婚事了,世子爷过完年可就十七了,房里还没有个把个的通房,说出去也不像话。” 张妈妈也跟着劝慰道:“你放心好了,是你的逃不掉的,太太是铁了心的要娶孔家的大姑娘当儿媳妇的,那孔小姐的脾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以后你在世子爷的房里,自然是不会受委屈的,我们不求你跟兰姨娘一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歹也帮衬着点家里,让你那不争气的哥哥可以有份像模像样的差事。” 这话说到了林氏的痛处,又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憋着火气道:“你那不知死活的哥哥,前几日跟着那帮人去赌钱,如今要债的都找上门来了。” 清瑶听了这话,也频添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只愤愤的起身,从墙角的一个五斗柜里头,翻出一个小包裹,双手递给了林氏道:“这几个月就只有这些了。” 林氏掂了掂包裹,只疑惑道:“怎么只有那么一点?比上回少了好多。” 清瑶只站起来,又气又恨的说:“他要是再这么赌下去,便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赔的,母亲,不是我说你,养儿防老,他这样的儿子便是养了,你老了还指望能靠的上他半分,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若是没有钱,也别来找我了。” 林氏闻言,只气得嘴唇发抖,指着清瑶骂道:“还没当上通房呢,你倒是先有了姨娘的架子,别忘了是谁把你养了那么大。” 清瑶只背过身,撕扯着丝帕默默饮泪,那边张妈妈劝林氏道:“这不正想办法吗?等清瑶当上了世子爷的通房,我向太太美言几句,让大侄子进府上来当差,有了正经差事,他准能学好的。” 张妈妈送走了林氏,进来见清瑶还在房里擦眼泪,只上前劝慰道:“你也别伤心,你爹娘自生下了你之后,便别无所出,你上头又就这么一个哥哥,他们不指望你,还能指望谁?” 清瑶只用丝帕压了压眼角,委屈道:“我不怨他们,是我自个儿心里难受罢了。” 张妈妈只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吧,有姑妈在,你在这房里准能长长久久的待下去,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世子爷好,他如何会不知道呢!” 清瑶只点点头,摸出一旁的针线篓子,拿起来做女红,张妈妈走上去瞄了一眼,只笑道:“这是绣的什么,这么好看?” 清瑶便笑道:“替世子爷做个香囊,过了年便开春了,到时候在里头放写香球什么的,带在身上既提神醒脑,又防蚊虫。” 卐卐卐卐卐卐 兰家的马车在马路上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孔、萧两家的马车都过去了,这才重新启程。锦心折了两大枝的腊梅花带到马车里头,小小的空间里头弥漫这腊梅的香味儿,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阿秀拿出赶制了几天的两个荷包,摘了几朵腊梅花偷偷的放在里头,想等一会儿去上香的时候,放在佛龛,等香客们都磕过了头,开过光了,把那兰花纹样的送给兰嫣,还有一个青竹图样的,自己留着。 阿秀刺绣的工艺一般,但是前世世子爷爱竹,所以唯独这青竹的绣艺,阿秀可谓是炉火纯青的。闲来无事,就索性又多做了一个青竹荷包,随身带着,只当是世子爷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兰嫣和锦心正在那边欣赏那两枝腊梅,兰嫣更是如水的心思,闻着花香,还不时蹦出两句诗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锦心瞧着自家姑娘这般的才情样貌,想到最终也不过就是做个妾而已,心里头便生出几分哀叹来,只稍稍偏过头,却正瞧见阿秀正小心翼翼的往两个荷包里头塞东西。锦心正要开口,阿秀忙不迭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人会意,便没说话,只凑到阿秀的边上。阿秀指了指那个绣兰花图案的荷包,又指了指兰嫣,锦心顿时就明白了,只接过了阿秀的荷包翻来覆去的瞧了眼,小声道:“你以前学过女红?这手艺倒是比我和琴芳看上去还好些。” “只学过一点点,瞧见孙绣娘以前留下来的样子,照着绣的。”阿秀一边说,一边又塞了两朵梅花往那青竹的荷包里头。锦心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那上头。阿秀忽然觉得心虚了起来,忙不迭道:“我爹以前最喜欢竹子了,我绣一个放在身边,就跟我爹陪着我一样。” 锦心便问她:“你爹把你卖了,你不恨他吗?” 这问题若是问前世的阿秀,答案无可厚非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恨,如果非要说三个字出来,那就是:非常恨。可阿秀现在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看穿了,父亲卖了她,也不过就是因为身不由己罢了。阿秀只低头想了想,说出两个字来:“不恨。” 锦心瞧着阿秀,眼里便又多了一份关爱,只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笑道:“其实能投生做一家人,已是很不容易,便是卖了你,何尝不是想为了你好,如今你到了姑娘跟前,不是我说,单单这些吃用穿着,只怕也比你以前在家强了不少呢。” 阿秀抬起头,感激了看了一眼锦心,小声问道:“锦心姐姐,你说姑娘以后会嫁给谁呢?”阿秀来府上也快半个月了,那些闲言碎语自然是听得不少的,只知道说兰家已经在为兰嫣物色人家了。可是看孔氏对兰嫣的教养,这分明不是为了培养一个当家主母,倒像是……阿秀不敢说,但是心里头少不得多多少少有了些猜测。 锦心闻言,忙不迭往兰嫣坐着的地方瞧了一眼,见兰嫣抱着那腊梅花枝,正在那边小憩,只上前将她身上的斗篷盖了盖严实,转身压低了声音,对阿秀道:“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当丫鬟的能知道的,你只管服侍好姑娘,反正姑娘离及笄还有些时日,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眼下谁也不知道。” 阿秀从锦心的话中,依稀听出一些端倪,只怕锦心也是舍不得自家姑娘去做小的,所以虽然回答的模棱两可,但还是不愿意将事情告知。阿秀只点点头,装作一脸懵懂的样子,再抬起头看锦心,那看着兰嫣的一双眉宇,分明是微蹙着的。如此看来,兰嫣的婚事,在她们这几个知情人看来,定然是不如意的。 卐卐卐卐卐卐 因的今日是十五,紫卢寺香火旺盛,山门下早已经停满了各家的马车。孔家和洪家的马车才到了山门口,便早已经有接待的僧人出来相迎。 孔姝和萧瑾璃两人由丫鬟扶着下车,孔姝带着白狐镶边的猩猩毡大氅,一张鹅蛋脸肤如凝脂,端庄贵气。萧瑾璃则稍显瘦削,身量较小,但是粉雕玉琢,一双杏眼顾盼神飞,一派小姑娘的天真可爱。 “表姐表姐,你快看,这寺院外头的红梅开的可真好看呀,比方才路上那一株腊梅树好看多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一会儿那两个小丫鬟来了,这儿的红梅只怕也要遭殃了。” 孔姝想起方才摔在雪地里的那两个丫鬟,也忍不住掩嘴笑了笑,“我瞧着,你只怕不是可惜这些梅树,而是羡慕的紧那两个小丫鬟吧?” 萧瑾璃翘起唇瓣,一脸不服道:“姝姐姐最没意思了,要是赵家表姐在,断不可能这么说我的。” 另外两辆马车上,孔氏和洪氏也相继下车,和出来相迎的和尚见过了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寺院里头去了。 第13章 萧谨言才走了两三步,忽然后背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紧接着只觉得脸颊上冰冰凉一片,便听见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言表哥也真是的,出来玩也不喊上我。” 清漪和清霜就跟在萧谨言身后,听见声音便知道是赵家表小姐来了,清霜忙不迭上前向赵暖玉行礼,清漪素来不喜欢这个没规没矩的表小姐,只上前拿帕子为萧谨言擦去脸上未化开的雪花。 孔氏听了这声音,也不由就后背一凉,强忍着拧眉的冲动,转身瞧了赵暖玉一眼,只见她穿着一声鲜红的骑马装,头上毫无冗饰,不过是将辫子编成了攒心小辫,拢到头顶,用一圈白珍珠络住了,诈一看还有几分男孩子的英气。 萧谨言对这个表妹倒是不讨厌,在前世两人就相交甚好,不过老太太总是想了把两人凑成一对儿,好在那时候没两年前线告急,赵将军奉命出征,赵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跟着他爹一起打鞑子,还混出了一个女将军的名号。 赵暖玉两三步走到孔氏和洪氏跟前,只微微福了福身子,抬起头俏皮的看了一眼孔氏道:“给舅母请安、给洪夫人请安。” 孔氏对赵暖玉本就有三分成见,再加上老太太一味夸赞她好,就又多了两分,倒是洪氏对这样机灵古怪的姑娘并不排斥,孔姝从小文静,洪氏倒是觉得,女孩子灵巧些,也很讨人喜欢。 两人还未及喊赵暖玉起身,那边萧瑾璃只拉着孔姝过来,孔姝一边走一边笑着道:“欣赏你的人来了,这下你可高兴了。” 萧瑾璃忙迎上去,拉着赵暖玉的手道:“玉姐姐,你瞧瞧,这寺外的红梅开的多好看,一会儿我们去折两枝好不好?” 赵暖玉想了想道:“折两枝,过两天就谢了,我哥院子里有一株红梅,种了好些年了,如今他正在边关练兵,鲜少回来,不如明儿我让下人起了出来,送到你府上,直接种到你的玲珑院里头,你说好不好。” 赵暖玉的兄长赵旷,正是前世萧瑾璃所嫁之人,萧瑾璃此时已经情窦初开,听见赵暖玉这么说,只红着一张笑脸道:“那……那怎么好意思呢,万一旷表哥哪天回来了,想要赏花了那怎么办?” “那就让他去你的玲珑院赏呗,反正他也难得回来,留着那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院子里,也怪可怜的。” 孔姝站在一旁,早已经将萧瑾璃的表情尽收眼底,只笑着凑上去道:“这梅树放在你的院子里,除了赏花,实在是还有别的好处呢!” 萧瑾璃只不解问道:“什么好处?” 孔姝只笑了笑,拿帕子半遮容颜,小声道:“睹物思人呗!” 萧瑾璃顿时就气的脸红脖子粗,不等孔姝逃走,便要追上去,倒是被赵暖玉一把给拉住了道:“你就说吧,到底要不要?” 萧瑾璃撅着嘴,咬了咬唇瓣,只羞答答的点了点头。 ※※※※※※ 阿秀挽起帘子,瞧了一眼车外,方才还天光大亮,这会儿天色倒是暗了下来,空中飘下了鹅毛大雪。索性马车里头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她们每人捧着暖炉,倒也暖和。兰嫣似乎对这次紫卢寺之行并不是很期待,一路上都在打瞌睡,锦心只上前,帮她把盖在身上的斗篷又掖了掖好,这才又静悄悄的跟阿秀说起的话来。 “阿秀,你是想跟这姑娘去姑爷家呢,还是比较想以后能出府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做正头夫妻呢?” 阿秀抬起头想了想,其实这问题在阿秀进兰家的第二天开始,她就不想了,因为总觉得现在去想这个问题,远了点,不过既然锦心这么问起了,阿秀倒是又想了想。 “我自然是想出去做正头夫人的,但若是跟着姑娘去了姑爷家,姑娘肯定还是会给我们陪个正经人家的。只不过那样,就更能长长久久的服侍着姑娘了,这样也好。”作为一个下人,实在没有资格枉论自己的幸福,能靠着主子,主子幸福自己便跟着幸运些罢了。 锦心见阿秀这一本正经的表情,只伸手捏了捏阿秀的鼻子道:“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一样。” 阿秀慌忙低下头,装出一副冏样,这老芯子装在这嫩肉里,一不留神就忘了自己几岁了。 忽然间,从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驾车的人拉长着嗓子大喊:“闪开……都闪开……” 阿秀只觉得马车一震,便慌忙的向路边靠过去,紧接着马蹄声越来越靠近,外头赶车的大汉扭头吩咐道:“姑娘们坐稳些,这儿路窄,有人超车。” 阿秀慌忙就抓住了栏杆,兰嫣被震了一下,睁开眸子,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脸上带着怒意道:“京城就这些不好,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太多了,到哪儿都能遇上,上个香而已,让了官家的车队,这会儿又要让超车的了。” 锦心一边上前替兰嫣理了理松散的鬓发,一边道:“以前在老家,姑娘不也经常让陈叔超车的吗?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到了京城,多知道一些京城的规矩也是好的。” 兰嫣只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将身子稍稍的挪到了窗口,只撩开帘子,探出头去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轻裘缓带、神态潇洒的男子策马扬鞭,从马车旁边呼啸而过,他的身上似乎还隐隐带着檀香的气息。那人似乎也惊叹于马车中佳人突如其来的惊鸿一瞥,只回头过去,远远的看着。 佳人凭栏、眉目如画,雪花点缀了她乌黑的鬓发,这一幕美的让人窒息。洪欣宇刹那间就忘了挥动手下的鞭子,只挽着缰绳恨不得将时间定格。 忽然前头有人从马车的车窗里探出一个头来,对着他大喊:“哥,你还说你最近骑术精进,看来都是骗人的,连个马车都跑不过。” 洪欣宇这才缓过神来,朝着马背又扬了一鞭子,赶上前面的马车。兰嫣松开帘子,脸颊微微泛红,锦心见了,忙不迭送了手炉上去,小声道:“姑娘,外头风大,仔细呛了风,晚上又要咳起来。” 兰嫣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的,只抱着手炉靠在马车一角,眼神却止不住的往那帘子外头瞟了瞟。 ※※※※※※ 进了山门,拜过了各个大殿里头的菩萨,孔氏和洪氏两人只入了禅院闲聊起来。 孔文和萧谨言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三个姑娘,萧瑾璃只四周瞧了瞧,挑眉道:“我就说这庙里没什么好玩的,这么冷的天,一大早的,还不如在我的玲珑院里暖被窝呢!” 赵暖玉只笑着道:“听说这紫卢寺后山一眼状元泉,不然我们去打泉水去,我哥还说,等开春从军营里头回来,他还想去考个武状元呢!” 萧瑾璃听赵暖玉这么说,一双眼睛亮了起来道:“旷表哥年后要回来吗?是不是要在家住上一阵子,我听说最近北边也没有打仗,天寒地冻的在营地里守着,还不如在家的好。” “这我也不清楚,守边的将士不能擅自回京,这回也老祖宗去求了太后娘娘,说我哥年纪大了,要回来……”赵暖玉的话还没说完,萧瑾璃的脸顿时就通红了起来,赵暖玉便改了话茬继续道:“反正他过完年会回来是真的。” 孔姝又往前走了几步,倒似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开口道:“听说欣悦郡主也要来,怎么这会儿还没到呢?” 萧瑾璃对欣悦郡主没什么好感,长着一张讨喜的脸,偏偏是个刁蛮的性子,对于同样被捧在掌心里头长大的萧瑾璃来说,欣悦郡主也没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是当今太后的亲外孙女,便把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欣悦姐姐那么爱睡懒觉,只怕这会儿还在被窝里孵小鸡呢!” 萧瑾璃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有人大步从门外走进来,只开口道:“是谁又在人背后说坏话,这次可被我抓个正着了!” “什么背后说人坏话,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而已,难道你不是我们中间来得最晚的人吗?”萧瑾璃撇撇嘴,瞧见欣悦郡主身后的洪欣宇,只笑着迎上去道:“宇表哥,你也来啦。” 说起来萧家和洪家并没有亲戚关系,不过孔家和洪家既然是姻亲,所以萧瑾璃也跟着孔姝一样,称洪欣宇一声表哥。孔姝见了洪欣宇,只微微欠了欠身子,那边洪欣宇抱拳还了半礼。 欣悦郡主瞧了一眼这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只撇撇嘴道:“这大冷天的,也没什么好玩的,不然还是进屋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萧瑾璃素来不爱与欣悦郡主为伍,只拉着赵暖玉的手道:“玉姐姐,我们去后山找泉水去,一会儿带些回去,就埋在梅花树下,等下次你们来我家,我用它泡君山银针给你喝。” 孔姝见萧瑾璃拉着赵暖玉的手走了,只能看着她们笑笑,上前去和欣悦郡主攀谈了起来。 说起来她们虽然是表姊妹,但是年纪相仿,孔姝不过比欣悦郡主大了一个月而已。欣悦郡主见孔姝迎上来,也还是那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只转身道:“表姐,我们进去喝茶,这大冷天的,哪里还有泉水,只怕早就被冻成了冰块了。” 第14章 大殿里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阿秀跟在兰嫣的身后,一个殿一个殿的参拜了起来。朱氏跪在佛前,虔诚的阖上双眸,口中难念念有词。阿秀将两只香囊放在了佛龛前头的佛台上头,自己也跟着跪下来,三拜九叩。 保佑世子爷这辈子长命百岁、福寿安康。阿秀心里想着,嘴角边忍不住露出笑意。朱氏已经起来,瞧见阿秀仍旧伏趴在佛像前,样子说不出的虔诚,只忍不住点头笑笑。这时候邢妈妈在殿外给朱氏使了一个眼色,朱氏只先提了衣裙走到殿外,邢妈妈便凑上去,小声道:“打听到了,国公府休息的禅院就在西边的菩提院,不过除了国公府,今儿孔家也来了。” 朱氏只淡淡叹了一口气道:“早就听说国公夫人有意娶孔家的姑娘做世子夫人,只怕这次也是有意为之,我们不必太过刻意,一定要让她们以为,这只是巧合而已,千万别让兰姨娘难做。” 邢妈妈只点点头道:“我方才已经捐足了香火钱,点名要了菩提院隔壁的明镜院休息。” 朱氏只点点头,看着里头还跪在佛祖跟前的兰嫣,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不舍。 兰嫣跪拜起身,阿秀上前扶了兰嫣起来,大殿门口的签筒里头放着竹签,白胡子的老和尚正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兰嫣走过去,手指略微碰了碰那签筒,却是不敢拿起来,只又缩了回来。那老和尚抬起头,捋着山羊胡子看了兰嫣一眼,只笑道:“小姐今日红鸾心动,难道不要求一签,看看姻缘?” 朱氏站在门口,听见这一句,心跳莫名就快了起来。这正主就在在紫卢寺里头,偏生这老和尚还说兰嫣红鸾心动,莫非有些本事? “嫣儿,既然大师这么说,那你求一签也无妨。”朱氏进殿,看着兰嫣手下的签筒,倒是有了几分期待。 兰嫣眼中倒是透过了几分漫不经心,脑子里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方才在马车上惊鸿一瞥的那个男人,只信手将那签筒拿了起来,递给阿秀道:“你去帮我求一签吧。” 阿秀抱着个签筒,真是进退两难,她两辈子也没求过签,万一运气不好呢?要是求了一个下下签,岂不是……阿秀看看朱氏,朱氏见兰嫣这样,也不强求她,只笑对阿秀道:“你去吧,心诚则灵,佛祖不会怪罪的。” 阿秀见朱氏也发话了,也到不担心了,便抱着个签筒,落落大方的跪在菩萨跟前,三拜九叩之后,拿起签筒摇了起来。兰嫣看着阿秀手中晃动的签筒,只抓着手绢,心里头也不由紧张了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和尚撵着山羊胡子,念出这两句经文。 兰嫣的眼梢一动,嘴角似乎微微翘起,朱氏并不知道这两句的含义,只又问道:“那敢问大师,这事情,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老和尚点点头道:“事情自然是成的,不过中间应该还会有些曲折,夫人不必操之过急,应耐心等待、静候佳音。” 朱氏听老和尚这么说,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只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只要事情能成,那就没白费了那些周折。” 说话间邢妈妈已经打点好了休息的地方,阿秀瞧了一眼供桌上的荷包,等攒够了香客们的叩首,这荷包也算是开了光了。 ※※※※※※ 萧谨言跟着孔文、洪欣宇三人出了禅院,往僧侣们住的地方去看望一位故人。只见小院洗扫的很干净,一把笤帚靠在院墙上,三人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出了声音道:“今日廊下喜鹊叫个不听,果然是有客自远方来。” 萧谨言只笑着道:“我们算不得什么远客,不过就是顺道来看看你而已。” 谈话见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和尚从禅房里头出来,眉清目秀、皮白瘦削,穿着宽大的僧袍,让人看着忍不住心酸。洪欣宇瞧见他,只上前在他肩上轻轻的锤了一把:“我听说和尚大多数都是白白胖胖的,怎么你越养越瘦了?” 那小和尚也不理他,一本正经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只又笑着道:“心轻、则体态也跟着轻盈些。” 洪欣宇只笑道:“果然当了和尚就不一样了,说话透着一股子的禅味。” 萧谨言却不像洪欣宇那般玩笑,只开口道:“其实你又何必真的来出家呢,那些大臣们都是风言风语的人,你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心里难道就高兴了?” 这小和尚不是别人,正是萧谨言前世的至交好友,已故恒王的世子爷周显。他母亲因生他而难产而亡、恒王又在几年后战死沙场,如今恒王府只留下这么一根独苗,前年太后病危,钦天监算出有人刑克,那刑克之人却正好是恒王世子,原本只等着封爵即位的他,抛弃了功名利禄,遁入空门。说来也奇怪,自那日以后,太后娘娘的身子果然就好了起来。 “何为高兴,何为不幸,本就难以言喻,我如今过的心静如水,未曾就不是一件好事情。”周显领人众人进室内,焚香煮茶,一派逍遥。 四人喝了一盏茶下去,孔文也开始劝道:“如今这两年太后娘娘的身子硬朗,不如你就请旨回京罢了,你堂堂的小郡王不做,来这里做小和尚,又是何苦呢?” 周显见众人都劝他,只笑着摆摆手道:“那可不行,我在这里还有要事,等你们都完婚了,我再出去,也好省我几两礼金。”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却只有萧谨言眉宇紧蹙,想要大婚的人还没找到呢,他跟谁大婚去?萧谨言揉了揉眉心,一时间又想起这些恼人的事情。 周显见了,略略低眉笑了笑,只开口道:“最近我们寺中来了一位解签的高手,尤为会看姻缘,你们若是有什么想求的,倒是可以去观音殿那边,让他帮你们瞧一瞧。” 洪欣宇想起马车里那眉目带笑、恍若天人的兰嫣,顿时起了兴致道:“好好好,眼下就是年关,顺便看看来年的境遇。” 孔文对这件事情表示不热衷,倒是萧谨言也难得站了起来道:“既然是小郡王引荐的,那我们去看看又何妨。” ※※※※※※ 阿秀跟在兰嫣的身后,往前头的明镜院里头去,朱氏和邢妈妈走在前头,兰嫣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在后面,不远处忽然传来几个男子的声音。朱氏听见了,只忙带着兰嫣几人,低头站在一旁。阿秀忙不迭也跟在后面,远远的看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和尚带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从远处走过来。见人渐渐近了,阿秀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瞧。 兰嫣只垂首等在一旁,稍稍抬起眸子,却正瞧见那洪欣宇跟着一众人一起过去,顿时只觉得面上一片酡红。 只等那一行人走原来,朱氏才从墙角出来,邢妈妈小心上前扶着朱氏,朱氏只压低了声音道:“方才走在中间的那个,便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朱氏去国公府看望兰姨娘的时候,依稀见过萧谨言几次,虽然那一行人各个容貌出众,但朱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因为萧谨言的身高,比起同龄人都要高上那么寸许。 阿秀见那群人已经走了,便上去扶了兰嫣继续往明镜院去,才上前便瞧见兰嫣那涨得通红的脸颊。阿秀有些疑惑,只回眸朝着方才那些人走过去的地方往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忽然一闪,消失在了墙角。 阿秀的手颤抖了一下,咬着唇瓣,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巷子里,哪有萧谨言的人影。 ※※※※※※ 老和尚捏着签文,山羊胡子早已被撵得油光可鉴。只摇了摇头道:“这一个时辰之内,两个人摇了同样的签文,百年一遇啊!” 洪欣宇抢过签文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写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说,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结果,忽然之间那个人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孔文接过洪欣宇手中的签,一边看签文一边道。 萧谨言只垂着头默默的想了半天,在大殿里转来转去,忽然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过一般,他竟然就移不开眼了。 那是一只小巧秀气的荷包,上头绣着青竹的图案,做工虽然算不上精美,但是一针一线可以看出用心来。萧谨言一下子就伸手拿起了那只荷包,转身跑了出去。 第15章 孔氏捏着帕子,站在禅院的门口远远探头望着,见王妈妈回来,忙不迭迎上去问道:“王妈妈,找到言哥儿了没有?” 王妈妈上前,一边喘气一边道:“太太别着急,山门外头的车夫都在,说明世子爷没有离开这寺庙,可能是一时迷路了,所以还没回来。” 孔氏只按着胸口,忍住泪道:“这紫卢寺也不是头一次来,怎么可能就走迷路了呢?分明是他有意要躲着我们。” 那边孔文见孔氏着急,只上前安慰道:“姑妈,我瞧着表弟似乎不是故意要走的,而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找了出去,当时我们几个在解签,一时也没在意,就看着他往外去,以为他一会儿就能回来,谁曾想过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他回来,便以为他已经自己先回了菩提院里来了。” 孔氏只走到房中,斜斜坐在罗汉榻上,歪着头道:“你不知道你这个表弟,最近也不知是得了什么魔怔,天天心不在焉,还时不时犯头疼的毛病,我带他来这里,本意也是为了让大和尚为他念些经,让他早些好起来的。” 洪氏听孔氏这么说,倒是也有些担心了,这可是女儿要嫁得人,万一身子不好,可不得毁了闺女一辈子。洪氏只开口问道:“我瞧着言哥儿的精气神倒是好的很,会不会也是被什么人给……?” 孔氏才想接话,看见周显还站在那里,深怕他忌讳了,只强笑道:“那应该不会的,家里头逢年过节也时长请了道士和尚做些法事,应该干净的很,至于人吗?国公府几十年也都一直平平安安的,也不像是有什么人……” 洪氏见孔氏这么说,索性又把话说开了,只凑过去道:“我不是说有什么人克言哥儿,我是怕会不会有人暗地里拿了什么东西害他,毕竟今年言哥儿过的可不顺遂,又是掉河里,又是生病,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小心些总是好的。” 周显见妇孺们的想法不过就是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心里不由苦笑,可一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还是那些饱学之士的功劳,便也不觉得孔氏和洪氏可笑了。 孔文送周显出门,外头洪欣宇已经找了一圈回来,身后跟着赵暖玉和萧瑾璃。 洪欣宇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只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我可是跑不动了,整个寺院都快翻遍了。” “后山也没有吗?”孔文问道。 “我们两就从后山回来的,那儿也没什么人去,表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洪表哥说我哥丢了?” “我看你哥不是人丢了,是魂丢了。”孔文只甩了甩袖子,也跟着坐下来道:“我们也不用再去找了,这紫卢寺就这么大的地方,哪里就能丢得了他。” 孔文正说着,忽然抬起头来,见清霜端着茶盘从厅内出来,手肘下还夹着两个蒲团。清霜放下了茶盘,拿着蒲团低头道:“天这么冷,就这么坐下,小心受了凉,回去坏肚子。” 孔文忙站起来,看着清霜垫好了蒲团,那白玉一般的脸颊上微微泛着粉色,透着少女的芬芳。 “两位表哥,我脚程快,再出去找一圈,你们两个就在这儿歇歇脚,喝喝茶吧。”赵暖玉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又往外头去了。说起来赵暖玉其实对萧谨言虽然没有什么意思,可是按照赵家老太太的话,闺女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找一个能看得过眼的嫁了也就算了。赵暖玉在京城这一行公子哥里头比来比去,发现也就萧谨言是属于自己能看得过眼的行列。 赵暖玉走到菩提院门外,瞧见周显穿着僧袍,正一个人走在前头,颇有些寂寥。 “喂,小郡王,我问你,当和尚有什么好的,你非要来当和尚。” 周显看了赵暖玉一眼,双手合十,文绉绉念了一句:“贫僧法号忘尘。” 赵暖玉扑哧笑了一声,只跟上去,走到他身旁道:“我爹说,让我经常来瞧瞧你,当初王爷战死沙场,我爹说是他护驾不利,没有保护好王爷。”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赵将军不必自责,贫僧也不会怪罪于赵将军,惟愿将军安好,保我大雍江山永固。”周显说完,又念了一句佛号,远远的就走了。 赵暖玉只慌忙跟了上去道:“哎你别走啊,听说言表哥走丢之前,就是跟你们在意,你好歹告诉我,他为什么就忽然走丢了呢?” ※※※※※※ 萧谨言寻遍了前殿、后殿、客堂、祖堂、山前山后,连僧侣们住的禅房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阿秀的人影。那手中的荷包分明就是真的,可怎么就找不到人呢?萧谨言握着荷包,想起那两句签文: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是要自己等了? 萧谨言只叹了一口气,略显无奈的往菩提院去,外头的雪忽然就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萧谨言踩着满地的雪花,在冗长的巷子里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不远处清霜清漪正打着伞迎出来,瞧见萧谨言一步一摇的往前走,只慌忙就跑了过来,迎到萧谨言的身旁,萧谨言只觉得眼前一黑,两眼顿时看不清什么东西,就着两个丫鬟的搀扶,倒了下去。 老禅师握着萧谨言的脉搏,眼眸中含着慈爱的光芒,一看就是得道的高僧。那人松开手,向孔氏念了一句佛号,只开口道:“萧夫人不必担忧,贵公子只是急火攻心、外染风寒,所以一时间病倒了,他底子不差,吃上两幅药,必定没有大碍。”老禅师说完,只喊了门外的小沙弥进来,吩咐道:“去拿几贴寺中常备的驱寒药来,交给萧夫人。” 孔氏千恩万谢,把老禅师送到了菩提院门口,转身脸上早已经又蒙上一层忧愁,只慌忙进到里间,看着两个丫鬟为萧谨言擦汗退热。 “好端端的,反倒又病了,早知道就不该走这一趟了。” 洪氏从外间进来,只看了一眼炕上的萧谨言,上前搀着孔氏一起到外间厅里。 “到了庙里还生病,只怕那东西厉害着,你听我的,回去之后请几个道士到府上再念一念,最好是到言哥儿住的地方念一念,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年节里头,也不兴动药罐子的,这样拖下去可不行。” 孔氏只抹了一把泪,点点头,外头小丫鬟送了些点心过来,方才为了找萧谨言,众人都没有好好用过午膳,这会儿倒是都有几分饿了。 孔姝从外面进来,只向两位福了福身子道:“姑妈,表哥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好是好些了,眼下还没醒过来,外头又下着大雪,只怕我们一时也走不了了。” 洪氏只将孔姝拉到了身旁,笑着道:“你表哥病了,我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出去跟你哥哥说一声,我们先回去,顺道再去城里请个太医过来,让他给你表哥好好看一看。” 孔姝只应了一声,往外头去,这时候外头下着雪,天空灰蒙蒙的,隐约却传来了一阵阵悠扬的琴声。 ※※※※※ 阿秀正抱着手炉坐在窗前的杌子上,看着兰嫣的指尖拨过琴弦。兰嫣只撇了撇唇,笑道:“没想到这小小的禅院里头,还有一架能弹得起来的琴,虽然音色比我那架绿漪琴差了一些,不过也算不错了。” 阿秀只笑着道:“那是姑娘你琴艺好,随便什么琴拿到手都能弹起来,要我就只能看着它干瞪眼了。” 兰嫣扭头瞧了阿秀一眼,眼底微微有些笑意,其实她并不知晓,这琴是朱氏一早命人预先在这里准备好的。萧谨言就住在隔壁的禅院,身份有别,自然不能亲临拜访,唯一的办法,就只能看看能不能用兰嫣的琴声将他吸引过来。 兰嫣随性的弹奏了两首,颇觉的无聊,再加上天寒地冻的,她的手指也有些僵硬。阿秀忙不迭把怀里的手炉递过去,拉开帘子,外头鹅毛大雪铺面而来,阿秀站在廊下道:“雪下这么大,只怕今日要回不去了。” “回不去,那就不回去罢了。”兰嫣有些悻悻然,这时候邢妈妈从外面回来,见阿秀站在门口,露了一条缝,忙不迭喊:“阿秀快进房里去,仔细灌了风,着凉了。” 邢妈妈进了偏厅,朱氏正坐在炕头暖手,见邢妈妈进来,只将暖炉递给了丫鬟道:“快拿过去让邢妈妈暖暖身子。” 邢妈妈接过了暖炉,只上前道:“打听到了,方才那边院子里乱糟糟的,原是那国公府的世子爷也不知怎么忽然发了邪风,一个人跑出去了,这会儿人总算是找回来了,听说是病了,请了寺里行医的老禅师瞧过了,说是着了风寒。” 朱氏眉梢透出一些喜色来,只微笑道:“那这么说,他们今儿必定是不回去了,这样一来,倒是老天爷给嫣儿留了个机会,这样看来,那一签果然没有白抽了。” 第16章 萧谨言又梦到了八年后的那个早晨,他从衙门回来,看见阿秀冰冷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腹部还高高的隆起,可腹中的孩子却已经死了,再也不会隔着肚皮,蹬他父亲的掌心。 服侍阿秀的丫鬟们一个个含着泪站在门口,就连郡主也都红着眼圈,在一旁劝慰道:“一早上宝育堂的人来过了,说是孩子太大,林姨娘生不出来,折腾了一晚上,人还是没了。” 萧谨言从睡梦中吓醒过来,脑门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忽然有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活在八年后,以为回过来的这半年,才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娘……娘子……”萧谨言张嘴,有些艰难的喊了坐在他床前的欣悦郡主一声,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容貌虽然没有改变,但脑后长长的秀发,分明昭示着她还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欣悦郡主偶然听见萧谨言这么喊她,也略略吓了一跳,脸上绯红起来,只低下头,装作没听见而已。外头的丫鬟们听见里头有响动,忙不迭就从外面进来。萧谨言见清霜进来,只有些结巴的问:“我……我娘呢?” 清霜忙倒了一杯热茶,送过去给萧谨言道:“太太去前头庙里让老和尚为世子爷念经祈福了,吩咐奴婢们好好服侍世子爷。郡主说一会儿就要回去了,这才进来瞧了瞧世子爷。” 萧谨言这会儿的神色却有些复杂,索性欣悦郡主已经从他的床前站了起来,往房外头走了几步,扭头看着萧谨言道:“言表哥方才说过的话,欣悦可已经记在了心上了,那欣悦就在家中静候佳音了。” 萧谨言顿时脸色就起了变化,奈何当着下人的面,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辩解,便索性冷着脸道:“郡主大概是误会了,方才我并没有说什么话。” 欣悦郡主毕竟是还是姑娘家,哪里知道萧谨言居然脸皮厚这个程度,直接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吞了回去。欣悦扬起头,正打算辩驳,想了想忽然就把话头给压住了,只笑着道:“没事,我会想办法让你再说一遍的。” 萧谨言还想再说什么,那边早有丫鬟上前为欣悦郡主掀开了帘子,两人一行就走了出去。 清霜上前,见萧谨言额头上还渗着汗珠,只拿了帕子上前为他轻轻的擦了起来。萧谨言伸手摸了摸身上,忙问道:“方才你们服侍我更衣的时候,有没有瞧见一个东西?” 清霜只笑着,从袖中拿出一个银白色的荷包,上面绣着浅碧色的青竹,甚是精细。萧谨言忙不迭就荷包拿了过来,只放在掌心反复的看来看去。那边清霜见了,只笑道:“这种荷包,也不知清瑶做了多少给你,从没见你这样宝贝的,怎么房里人做出来的东西你不懂得珍惜,偏就喜欢这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这话还当真说到了萧谨言的痛处,他还当真不知道这荷包的主人现下在哪儿,只小声的把清霜喊道了门口道:“你悄悄的帮我出去打听打听,今儿都有哪些人家来紫庐寺上香了?” “世子爷,你该不会真的连这荷包是哪家姑娘的都不知道吗?”清霜见萧谨言一脸的为难,只劝慰道:“爷,凭她是哪家姑娘,难道国公府的门第还不够高吗?便是一般人家的小姐,能进到国公府做个贵妾,那也不算糟蹋了,爷何必要受这相思之苦呢?依我看不如回了太太,等爷和孔家表姑娘大婚之后,让太太和少奶奶提一提,抬进了门也就是了。” 萧谨言却是不说话,反而抬起头问了清霜一句:“那若是我要纳你做妾,你可愿意?” 清霜冷不防见萧谨言问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涨红了脸,一时间无言以答,怔了良久,才认命的开口道:“奴婢本就是爷房里的人,爷要怎么样,自然都是听爷的。” 萧谨言只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只安心替我去办差去吧。” ※※※※※ 下午雪下的小了许多,用过了午膳,兰嫣在房里歇中觉,阿秀趁着这个空当,往观音殿那边跑了一趟。她本就身量矮小,方才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铺在冗长的巷道里头,阿秀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 走到一处禅院门口,瞧见一个小和尚正在那边扫路上的积雪。院里头的积雪还未扫清,倒是先扫起了门口路人行走的地方。阿秀打着黄纸伞,顶着风雪前行,忽然脚下打滑,小身子整个往雪堆里头倒了下去。 一旁的小和尚见了,忙不迭就上前,把阿秀扶了起来。阿秀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抬起头瞧了一眼那小和尚,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那小和尚见阿秀长相秀气,一双大眼睛跟会说话一样,且又是十来岁的孩子,也无端觉得有些喜欢,只弯腰帮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道:“小姑娘,别乱跑了,这寺庙不小,小心迷路了。” 阿秀虽然记性不算太好,但是这声音他还是听了出来,前世她只来过这紫庐寺一次,便是和世子爷一起看望一个染病的故人。阿秀再抬起头看了周显一眼,忽然恍然大悟,眼前这个人,不正是世子爷口中所说的小郡王吗? 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认出自己,可阿秀还是紧张的浑身冒出冷汗来,捡起一旁的伞,一句话不说就跑了。阿秀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是白活了,只要和世子爷有关的人和事,她遇上了,就怎么也淡定不起来,索性她这小小的躯壳,成了她很好的掩饰。 ※※※※※ 观音殿中,王妈妈递了一炷香给孔氏,孔氏三拜九叩,只亲自起身,将香插入了佛像前的香炉中。王妈妈上前扶了孔氏,开口道:“给世子爷祈福的经文已经念过了,香油钱也另外添了,方才小丫鬟来传话说,世子爷已经醒了。” “阿弥陀佛。”孔氏忙不迭又双手合十,对着菩萨念了一句。 大殿的后方,朱氏正也跪在菩萨的跟前,口中也是念念有词,邢妈妈上前扶了朱氏起身道:“太太,国公夫人那边已经好了,太太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朱氏只摆摆手道:“身份有别,还是不去了,我们在这儿跪了也有许久了,她身边的王妈妈是认得我的,若是她没向国公夫人提起,只怕也是不方便。” 邢妈妈只想了想道:“不如一会儿我亲自去把王妈妈喊出来,让她……” 朱氏忙不迭就摇了摇头道:“千万别,你若这么做了,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她们若是当没瞧见我们,我们也只当没让她们瞧见而已。”朱氏说着,正转身要走,就瞧见阿秀打着伞从远处过来了。 阿秀见朱氏在观音殿后殿,只忙上前行了礼,朱氏问了她几句兰嫣的事,又道:“这下着大雪的,你从禅院跑过来,可别冻坏了。” 阿秀只笑着道:“回太太话,前几日给姑娘绣了一个荷包,今儿趁着来庙里,放在佛台上,受众人叩拜开光,正好送给姑娘保平安用。” 朱氏对阿秀也格外偏爱,明明才十岁的姑娘,这小脑瓜已经会关心别人,为别人着想,若是以后有她陪着兰嫣,想必兰嫣的日子也会过的好些。更何况……朱氏瞧了一眼阿秀这俊俏的眉眼,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这般秀美清灵,长大了,只怕是一个了不得的美人坯子。 “还是你有心,阿月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把她带出来见见世面了。” “阿月还小呢,以后她只会比我更懂事。” 朱氏只宠爱的揉了揉阿秀的发顶,继续道:“我和邢妈妈先回去了,你一会儿也早些回去,陪着兰嫣。” 阿秀送了朱氏离去,才绕到了前殿里头,孔氏正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阿秀瞧见孔氏的背影,便知道今日她只怕没有看错,那一闪而过的背影,正是萧谨言无疑。 阿秀阖眸,跪在蒲团上,小小的双手合并,默默许下心愿。对阿秀来说,孔氏也是再宽厚不过的主子,虽然她不过是萧谨言的一个通房而已,却也从不曾苛待于她。 “佛祖,若是你真的能显灵,保佑许国公一家,平平安安。” ※※※※※ 孔氏回到菩提院的时候,萧谨言已经下床了,外头的雪小了一点,但还是熙熙攘攘的。萧谨言就站在廊下,看着远处的风景发呆。孔氏见闻,忙不迭从王妈妈的伞下头直接就上前几步,走到萧谨言的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脑门道:“怎么起来了?” 萧谨言忙扶着孔氏进门,屋里头烧着滚热的地龙,一下子呵气成白,萧谨言只笑道:“在屋里觉得闷得慌,所以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索性孔氏见萧谨言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捧着暖炉,想来是丫鬟们死活也拗不过他,所以才这样全副武装的让他出去。 孔氏瞧着萧谨言略带病容的脸色,只心疼道:“言哥儿,你如今也越发大了,以后可不要再动不动就不见人了,我可受不住这样的吓。万一要是有些什么,只怕我也是要活不成的。” 孔氏说着,是忍不住就擦了擦眼泪,萧谨言也觉得对不起母亲,他两世为人,更深知母亲在国公府的不易,自己便是她唯一的倚靠。如今既然知道阿秀就在这附近,他也应该定定神,想一想后面的事情。 “母亲不用担心,孩儿保证,以后绝不会再这样了。” 第17章 阿秀在佛台上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那青竹荷包。给兰嫣绣的兰花荷包好端端的就躺在那边,唯独那个青竹荷包却不见了。 这大殿里头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在佛祖的眼皮底下做这种顺手牵羊的缺德事儿。 阿秀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跪在佛祖跟前道:“佛祖保佑,要是你瞧见了谁偷偷拿走了我的荷包,可不能轻饶了他,敢在佛祖的眼皮底下顺手牵羊,好歹也要罚他一罚的。” 萧谨言坐在厅里,正在听孔氏说话,没来由就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孔氏忙不迭喊丫鬟递了帕子过来,萧谨言接了帕子,只捂着嘴,又是一连串的喷嚏。孔氏只心疼道:“听娘的话,你还是房里头躺着吧,明儿再回去也是一样的,马车上冷,这一路赶回去,只怕病就更重了。” 萧谨言只点点头,由丫鬟们扶着进了里间,外头清霜打着伞回来,孔氏见了,便问道:“世子爷还在房里头呢,怎么你反而没在跟前服侍着?” 清霜上前,向孔氏行过了礼数道:“奴婢方才走的时候,世子爷还躺着,老太太房里的吉祥姐姐听说我们要来紫庐寺,只让我带了几个络子过来,放在佛台上供一下,好开光了拿回去给老太太用。” 孔氏闻言,也不说什么,只让清霜赶紧进去。萧谨言却是在帘子后头听了个明白,不等清霜进去,只忙不迭问道:“你说,那放在了佛台上的东西,原是还要拿回来的?并不是丢在那边就算数了?” 清霜笑道:“那是自然,东西放在佛台上,受香客朝拜,便是开光,受的跪叩越多,越有护身的作用。” 萧谨言听了,脸上不由就扬起了笑,只不等清漪上前解开他的大氅,大手一挥,撩开了帘子就往外头跑了出去。 孔氏正坐在厅中端水饮茶,见萧谨言风一样的跑出来,只急忙放下了茶盏追出去道:“这大冷天的,你身子还没好呢,跑出去做什么?” 萧谨言这会儿心中高兴,难免面露喜色,只大声道:“娘我没事,去小郡王那边坐坐就回来,不用丫鬟跟着。” 孔氏正说要让丫鬟跟着,见萧谨言丢下这么一句话,也只好随他去了,又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那你早去早回。” 萧谨言一口气走过了三个弯,见周显正在院里头扫雪,门口大道上的雪已经清扫的干净。一袭红衣在周显的身边转来转去,见萧谨言过来,忙不迭就迎了出来道:“言表哥,你身子好了吗?” 萧谨言也顾不得他们,只笑道:“好了,表妹,山中天气严寒,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回去吧。” 赵暖玉见萧谨言精气神好的很,便只点了点头,手中的金丝马鞭一挥,只笑道:“既然言表哥你好了,那我就先走了,大年初一我再上你家拜年去。” 周显见赵暖玉总算走了,略略松了一口气,笑道:“总算送走了这尊菩萨了。” 萧谨言只笑道:“怎么,你一个和尚,还有怕菩萨的时候?” 周显忙不迭又双手合十,念起了经来,萧谨言辞别了周显,往前头的观音大殿走去。 午后庙里的人已经不多了,偶尔也有几个香客在大殿里走动,萧谨言深怕自己来迟了,故而脚步走得更快了些,谁知等他走过去一瞧,佛台上已经少了好些东西,萧谨言只拧着眉头细想,分明记得那青竹荷包的边上还有另外一个相似的荷包。 萧谨言气得差点儿就要吐血了,走到一旁问那老和尚道:“大师傅,你可看见今儿有没有什么小姑娘,过来这里拿走了一个荷包?” 那老和尚瞧了一眼萧谨言,撵着白胡子想了半天道:“今儿是十五,来庙里上香的姑娘可多了,一早上荷包也不知道放了多少个在上面,刚才还有一个小姑娘,正钻在这底下找东西呢。” 萧谨言闻言,只弯腰,将那佛台下的幡帐一撩,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跪在里头找东西。那巴掌大的脸颊,一双扑闪的黑色杏眼,又大又圆,亮晶晶的就像暗夜中最璀璨的星光,虽然和记忆中的阿秀有着太多的差别,可单单看着一双眼睛,不是阿秀又是何人呢? 阿秀只愣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自己日思夜想的世子爷就这样出现在了面前。他的容颜也回到了八年前的模样,潇洒俊逸中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桀骜沉稳。 “小丫头,你丢的东西找到了没有啊?要是这佛台地下没有,八成是被人给拿走了。” 阿秀正愣得说不出话来,生怕自己眼中的惊恐会吓坏了眼前的萧谨言,幸好有老和尚给自己解围。阿秀急忙低下头,压抑这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道:“找到了,果然是在这下面。” 阿秀从萧谨言的臂膀下爬出来,然而此时的萧谨言却还没有回过神来。前世她遇见阿秀的时候,她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虽然身量瘦小,但也已经有了姑娘家的特点。而此时的阿秀,是他在前世从未见过的,扎着双垂髻,大眼睛,小巧的鼻头上似乎还微微有些汗,虽然她瞧见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恐,可萧谨言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倒是害怕自己呢?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萧谨言就这样看着阿秀从自己的胳膊肘底下爬出来,小小的身子弯着,一遍遍的拍去膝盖上的尘土。阿秀咬了咬牙,觉得自己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只回过身,朝着老和尚福了福身子,飞快的就跨出了殿门。 门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萧谨言手中握着那只青竹荷包,走到门口,对着阿秀的背影喊:“你是哪家的丫鬟?” 阿秀扛着黄纸伞,将自己的小身子罩在里头,只装作没听见他的话,脚步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时不时抬起头,擦了擦自己脸颊上的泪珠。 萧谨言忍不住追了上去,靴子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阿秀走在前头,不动声色的加快步子,可她这十岁矮冬瓜,怎么跑也跑不过腿长的萧谨言。阿秀只好在萧谨言快要赶上自己的时候,努力擦了擦脸,一本正经的扛着伞继续往前走。 萧谨言这会儿却是认定了阿秀不曾有前世的记忆,要是阿秀记得他,如何舍得不认他,十岁的阿秀,那时候并不知道他萧谨言是何人。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跑那么快?”萧谨言几步上前,拦在阿秀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小姑娘撑着不和年纪的大伞,在这冰天雪地了行走,显然也很是吃力。萧谨言忽然伸手握住了阿秀手中的伞,阿秀防备的看着他,一双手将伞柄牢牢抓住。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阿秀睁大眼睛问他,明明这些自己都有答案,可是……为了不露馅,拼了。 萧谨言见阿秀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眼底已经泛起浓浓的温柔,只捏开她的小手,撑起伞,一只手拉着阿秀的小手,扭头看着她道:“小姑娘,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出来可太危险了,万一遇上坏人可怎么办呢?” 阿秀从来不知道世子爷也有这么幽默的一面,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很多,只眨眼看着他道:“难道,你就不是那个坏人吗?这庙里的人都是吃斋念佛的和尚,哪里会有坏人。” 萧谨言看着阿秀可爱的模样,恨不得将她抱在怀中,又怕吓坏了她,只好耐着性子道:“和尚也不是人人都好的,还有花和尚,专门抓漂亮的小姑娘,你怕不怕?” 阿秀横了萧谨言一眼,脸上冒出黑线,世子爷这下真的把自己当小孩子哄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这模样,分明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子。 萧谨言的手很暖,因为身体还有些发热的缘故,掌心微微有些发烫,阿秀就这样被她牵着往前走,一时间两人都没在说话。而此时萧谨言的心中却是难掩酸涩,前世他遇上了阿秀,却错过了她的成长,在国公府里当粗使丫鬟,其实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萧谨言也一直奇怪,凭阿秀的长相,想再主子跟前露脸,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的,可那时候,他偏偏就没有早些遇见阿秀。 萧谨言扭头,看着被自己牵在手中的阿秀,心里忽然暖暖的,想要就这样,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看着她长大,然后娶她。 而阿秀此时的心情,也是无比的复杂,她喜欢萧谨言,可是前世的悲剧带给自己太大的震撼,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相同的命运,她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还有相同的遭遇。阿秀的小手在萧谨言的掌心扭了扭,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为自己撑伞的萧谨言。 那一双一本正经的眼神几乎让萧谨言觉得,阿秀似乎也是认得自己的。然而阿秀开口道:“公子,奴婢住的地方到了。” 萧谨言嘴角的笑有些尴尬,不过还是为了迎合阿秀的身高,蹲下来把伞放到了阿秀的手中道:“那你回去吧,记得不要一个人出门,小心遇上坏人。” 阿秀扛着伞往明镜院的方向去,萧谨言看着阿秀的背影,拿出那荷包反复翻看了起来,分明还是前世的绣工,难道阿秀的绣艺在进国公府之前已经这么精湛? 萧谨言见阿秀跑的快,只对着她的背影喊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家的丫鬟呢?” 阿秀哪里肯回答萧谨言,只一溜烟,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墙角。 第18章 用过晚膳,孔氏和王妈妈在西边的禅房里头说话。孔氏见萧谨言回来之后神清气爽的,连热度都退了,坚信是今日下午她让庙里头念的经起了作用。 “王妈妈,既然这样,不如明日上午,在捐一场功德,让庙里的和尚再给言哥儿念上半天祈福的经文,我心里头也好再放心些,你瞧他今日下午回来时候的光景,分明是已经换了一个人了。” 王妈妈也在一旁点头称是,这会儿外头风不大,倒是依稀又听见了隐隐约约的琴声。孔氏喝了半盏茶下去,脸上多少透出一些笑意,听见这琴声,只开口道:“这会儿言哥儿还未就寝,一会儿要是言哥儿要睡了,妈妈还得派个人过去,让隔壁这琴声停一停的好,虽说弹得不错,这大半夜的终是扰人的。” 王妈妈见孔氏这么说,只悄悄的凑上去道:“太太,今儿我倒是在这庙里看见了熟人了,只不过人家似乎没瞧见我们,所以也没上前打个招呼。” 孔氏便问:“哪家熟人?说起来那几个富贵之家,也没几个喜欢往这紫庐寺跑的,这儿毕竟还有一个小郡王呢,碍着太后娘娘的面子,总要避一避的。” 孔氏是聪明人,心里头再明白不过太后娘娘的心思了。以前皇上尚未登基之前,她不过也就是个寻常妃子的分位,处处比恒王的母妃矮了一截,只可惜恒王的母妃再厉害也斗不过命长的,自从她去世之后,连带着恒王也一起失宠了。如今恒王一死,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皇上顾念手足之情,是想让周显袭了爵位,随便是闲散王爷,还是挂个虚职,总归不想亏待这个侄儿的。可谁知道两年前闹出那样的事情来,大雍又是以孝道治国的,所以皇帝虽然没忍心下旨让周显遁入空门,但向来早慧的周显还是洞察了这一点,自己写了折子,只带了一个随从,来紫庐寺出家了。 孔氏叹了一口气,心里头对太后娘娘实在没几分好感,也拜这件事所赐,那些和太后娘家交好的人家,很少来紫庐寺上香。 王妈妈见孔氏想得远了,只开口道:“并不是平常和老爷交好的官宦人家的太太,乃是府上兰姨娘娘家的嫂子,带着她家姑娘一起来的。听说就住在这菩提院的隔壁,想必刚才的琴声,应该是那兰家姑娘所弹奏的。” 王妈妈是过来人,如何能不知道兰家的心思,她一开始没提起也正是不想搀和在这事中间,毕竟她不过是个下人,世子爷房里的事情,也轮不上她操心。况且这兰家也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家,王妈妈平素人面广,对那朱氏的为人也听说过不少,倒也打心眼里头觉得朱氏不容易。如今兰姨娘虽然受国公府宠爱,但比起赵姨娘来,在孔氏跟前是再谦谦有礼不过的了。 “原来是她啊。”孔氏淡淡地说了一句,其实她也没想起兰嫣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兰家并不是国公府的正经亲戚,平素和兰姨娘走动的时候,她也从不让人到她跟前磕头的,便是兰嫣或是去过国公府,见过,只怕她也早已经忘了。 王妈妈便道:“那兰姑娘今年十四岁,听说也是过了年节不出几个月就及笄了,前两个月奴婢遇上了兰姨娘房里的翠云,说是兰家从安徽那边搬到了京城里头来了。”王妈妈用脚趾头想,已经知道兰家人打了什么如意算盘,只可惜,这话实在不该她在孔氏跟前提起。 孔氏只点了点头,瞧着王妈妈说话的神情不是很自然,心里头忽然就敞亮了起来,只揉着眉梢笑道:“既然就在隔壁住着,那就请过来见上一见吧。” 孔氏只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她在国公府确实也过的辛苦。容颜老去,偏生国公爷又是一个怜香惜玉的性子。就算没有兰姨娘,只怕别的什么红姨娘、绿姨娘的,也是拦不住的。如今索性兰姨娘还能拿捏住一点国公爷的性子,里里外外服侍的妥当,也没闹出什么笑话来。 王妈妈见孔氏动了心,便知道她悟出了这一层的道理,只笑着道:“虽说不是正经亲戚,但见一见也是无碍的,兰家虽然是商贾之家,在南边倒也是大户。” 孔氏嗯了一声,又觉得喊王妈妈亲自去请人,未免太抬举了她们,便只喊了身边的大丫鬟春桃去明镜院里头请人。 ※※※※※ 萧谨言见清霜从外头进来,忙不迭迎了上去,问道:“打听出来了吗?住我们隔壁的是哪户人家?” 清霜只呵了一口气,将冻僵的一双手揉了揉,笑着道:“打听出来了,说起来,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呢!” 萧谨言越发兴奋了起来,只忙亲自倒了一杯热茶给清霜,清霜端着茶盏捂了捂手,继续道:“是兰家的。” “兰家?哪个兰家?” “还有哪个兰家,是我们府上兰姨娘的娘家呀,今儿乃是兰姨娘的娘家嫂子,带着兰家大姑娘来庙里上香呢,就住在这隔壁,你听听,外头还有琴声,据说是兰姑娘弹的呢!” 萧谨言打开窗子,站在窗下听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又问清霜:“兰家都有些什么人跟着一起来了?” “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刚才我从外头回来,遇上了太太房里的春桃姐姐,说是太太想要见见她们,正让人过去请呢!” 萧谨言闻言,只笑着道:“那行,你赶紧给我更衣,我也一起出去见见。” 清霜瞧了萧谨言一眼,见他一脸兴奋,心里只估摸想道:难道世子爷的心上人莫非就是那兰姑娘不成。 ※※※※※ 兰嫣抚了一会儿琴,手指就冻得僵了起来,阿秀忙不迭送了手炉过去,只心疼道:“姑娘何必每日都这么辛苦呢,今儿难得出来,咱就躲这么一次懒,难道不行吗?” 兰嫣只活络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淡淡道:“再过几日老爷就要来了,到时候定是要检查功课的,我可不想让老爷说,我跟在母亲身边就懒散了。” 兰嫣虽然知道朱氏有意让她做小,可心里头终究对朱氏恨不起来。阿秀从怀中拿出兰花荷包,递给兰嫣道:“姑娘,这是奴婢绣的,里头放着腊梅花朵,可香了,姑娘带着吧。” 兰嫣接过阿秀的送过来的荷包,瞧着针脚绣艺倒是比自己身上带着的还要精致,只笑着道:“那好吧,我带你这个。” 两人正说着,邢妈妈兴冲冲的从外间进来道:“阿秀、锦心,快服侍姑娘更衣,菩提院的国公夫人要见姑娘。” 锦心放下手中的针线,略有些怔怔然的往前走了两步,以前虽然只是传言,但今儿听邢妈妈这样郑重其事的说了,锦心的心里头还是咯噔一下,不知道要为兰嫣高兴,还是为兰嫣难过。 邢妈妈已经转身出门,回过头见锦心还站着,便道:“锦心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帮忙啊,阿秀还小呢,不能指望她能服侍好姑娘。” 阿秀这时候却还没往这方面想,主要是阿秀前几日听说兰家有一个姑奶奶,是在许国公府上当姨娘的。阿秀虽然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但既然遇上了,互相见一面,也是应该的。 兰嫣这时候却显得无精打采了起来,只任由阿秀抱着大氅过来,懒洋洋的伸手。锦心走上前,这时候她已经缓了过来,嘴角对着兰嫣笑道:“姑娘上一回见国公夫人的时候,还是兰姨娘刚进门的时候,这一眨眼都过去好些年了,只怕国公夫人都认不出姑娘来了。” 兰嫣冷着脸,悻悻然道:“她一个正经国公府人,怎么可能记得一个妾室的侄女呢。” 锦心被噎了一句,不知如何是好,便只低着头又为兰嫣拢了拢长发,换上了一朵稍微大一点的珠花。阿秀见房里气氛一时有些冷了,只笑着道:“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国公夫人能记住也不足为奇啊,谁都是瞧见了好看的人,便要多看一眼的。” 兰嫣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半真不假道:“那我告诉你,国公府的世子爷可是难得好看的人,一会儿你可记得多看几眼。” 阿秀闻言,顿时脸红得不行,只觉得掌心微微发热,似乎手心里还有着方才萧谨言留下的温度。 锦心见了阿秀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姑娘,你快看看,阿秀她还脸红了呢!这丫头,小小年纪的,倒是跟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似得,要是换了阿月在,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阿秀见锦心还在那自己玩笑,只撅嘴道:“锦心姐姐就知道欺负我,姑娘,你快给我评评理。” 兰嫣瞧了一眼锦心,又看了一眼阿秀,锦心是没机会跟着她一起去国公府的,所以见不见萧谨言也都无所谓,万一见了,有了念想就更不好了。 “那我就罚她在房里守着,我带你去见见那个据说长得好看的不得了的世子爷,好不好?” 阿秀只觉得自己连着脖子耳根都要红了起来,恨不得找一个洞躲起来,那边兰嫣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只当阿秀是脸皮子薄,开不得玩笑罢了。 第19章 紫庐寺的禅院是按照普通的小四合院建造的,中间三间是正房,除了大厅,左右各隔出一个里间,一个次间。萧谨言住在左里间,次间是服侍丫鬟住的。孔氏住在右里间。外头左右各有几间厢房,由王妈妈带着几个粗使丫鬟住着。 春桃去明镜院请了人过来,王妈妈也在外头安顿了好车夫们的食宿,两人便在中厅等着兰家母女过来请安。 孔氏对于兰姨娘其实并不反感,作为国公府的当家太太,在外头交际多了,自然知道不少大宅门内不如意的事情。就连尚主的广安侯,虽然明面上是没有纳妾的,但孔氏也知道,*公主私下里也让广安侯在府上养了几名歌姬,说好听的,那是用来交际娱乐,说不好听,不过也就是让侯爷解解闷罢了。 孔氏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琢磨,渐渐也一改以前她名流清士之家的嫡女做派,倒也开始接受纳妾这件事情,但按照她的个人经验,这妾不能让男人自己纳,不然的话,那就是乱来,这世上什么女人都想往家里带的男人,也不是没有。 王妈妈见孔氏这会儿气定神闲,只怕是心里头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便上前试探着道:“兰家不过是商贾之家,也上不得什么台面,太太今儿这么抬举她们,请了她们母女来见,可真是天大的恩惠,便是兰姨娘知道了,只怕也会记着太太的好,太太终究心善,懂得照顾姨娘娘家人的颜面。” 孔氏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只摇头笑了笑道:“王妈妈,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你明知道我心里头的意思,如今言哥儿也大了,他的婚事,左不过过了年节,等姝丫头行过及笄礼,也要定下来的。虽说纳妾不急在一时,但若是有好的姑娘,先物色着,那也未尝不可。” 孔氏这会儿也跟王妈妈实话实说了起来,只开口道:“我如今也想通了,便是像姝丫头那样的人,让她管家理事自然是不差的,可她毕竟是孔家的女儿,只怕也是做不来做低伏小的模样。便是以后和言哥儿琴瑟和谐,只怕也是表兄妹之间的感情胜过于夫妻之情。我的意思,倒是想物色一个言哥儿自己喜欢的姑娘,只要人老实,肯处处为言哥儿着想,未必不是件好事。” 王妈妈只点点头道:“太太想的周到,只不过若是真的表姑娘过门了,纳妾之事,只怕也不能急在一时,终究还要顾念着表姑娘的颜面的。” “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劝她,我如今想想,若是当初我早些服软选了可靠的妾室,如今国公爷与我,未必就会这般冷冷淡淡的,左右不过是为了留住男人的心罢了,姝丫头会想通的,如若言哥儿执意不肯,那我这里也只能作罢了。” 谈话间外头已有了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兰家母女已经到了。朱氏平常在家里头也是穿的珠光宝气的,这会儿出来见孔氏,反倒换了一件雪青色满地缠枝花纹的褙子衫,外头穿着石青色的大氅。兰嫣则穿着藕粉色的夹袄,外头一件银鼠皮的小袄,再加上一件镶白狐狸毛的猩猩毡大氅,一张脸从外头冷的地方进来,冻得有些苍白。 两人身后跟着一老一小两个服侍的人,正是邢妈妈和阿秀。 孔氏见了朱氏,眸光中也显出一丝赞许,当初她选了兰姨娘进门,对兰家自然也是打探过的。知道这朱氏虽然未生育男丁,难得这么多年在兰家一直地位稳固,兰姨娘对这个嫂嫂也是很敬重的,人前人后也都有夸赞。 两人才进门便上前向孔氏行礼,孔氏只忙免了礼数,让丫鬟解了她们的斗篷,招呼她们坐下。朱氏见了孔氏,倒也进退有礼,只笑着道:“今儿在路上,遇上官家的车队要过去,我在马车里头还想着,也不知道遇上了哪家,可巧就是国公夫人府上的。” 孔氏朝着朱氏淡淡一笑,便显出几分雍容华贵来,又见朱氏穿着朴素,心里头也越发欣赏了。她早年就听说很多商贾之家,因为经商发了横财的,便如同暴发户一样,也不管那些礼仪规矩起来,做派简直比京城里头的皇亲国戚还铺张奢侈。不过,这些话,大多数都是从那些看不惯广安侯府的人口中得知的,谁让广安侯府以前便是在南边经商的商贾呢。 “原来今儿在路边等着的马车是你们家的呀,我还当谁呢。近些年紫庐寺的香火不如法华寺旺盛,京城里头大多数人还是喜欢去法华寺的。”孔氏只淡淡道。 朱氏听孔氏这么说,便也像寻常闲聊一般接话:“法华寺那边去的官家更多,便是一早赶路,到的时候只怕也已经晚了,不如紫庐寺近一些,其实这种事情,心诚则灵,不拘在哪儿上香,总是拜的一样的菩萨。” 孔氏闻言,只笑了起来道:“兰夫人这话说的是,我家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孔氏随口提了赵氏一句,视线转到了兰嫣的身上。 兰嫣正低着头看着地面,脸上并没有多余的神色,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双手交叠摆在膝盖上,身子始终保持着很优美弧度,一如当初她第一次瞧见兰姨娘一样。 孔氏只在心中感叹,兰家的女子,果然是有让人看一眼就能记住的本事。她又细细的瞧了兰嫣的眉眼,眉色青黛,修的细细的,一双丹凤眼稍稍上挑,皮肤细腻白滑,正是江南女子最标准的长相。 “王妈妈,去里间把言哥儿喊出来吧,就说是让他见见兰姨娘家的表妹。”孔氏这话无意是很抬举兰家的,连一只小心谨慎的朱氏,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容来。 其实萧谨言一早就在帘子后头,瞧见阿秀跟着她们母女两个进门。外头天冷,走在前面的主子都穿着厚重的斗篷,唯独身后服侍着的人,不过就是一件夹袄。萧谨言瞧见,阿秀的小手已经冻得通红,小手指上有一处略微肿着,应该是长了冻疮。 萧谨言心里有些难受,便索性回到了里间,清霜又见他进来,只停下手中的活计,问道:“世子爷,你不是说要出去看看那兰家姑娘吗?怎么又进来了?” 萧谨言坐下,见清霜的手光滑细腻,没有一丝瑕疵,只问道:“清霜,你说这手要是生了冻疮,怎么才能治好呢?” 清霜倒是没料到萧谨言问起这个来,只想了想道:“要是真的长了冻疮,那倒是麻烦了,我听清瑶说,冻疮这东西也是有根的,要是今年长了,那明年后年都会长,除非哪一年好好保养着些,兴许还能养好了,断了根。”清霜忙不迭的站起来,走到萧谨言身边,拉着他的手上下左右的瞧了一眼,才道:“世子爷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世子爷手上长了冻疮了。” 萧谨言转身落座,随口敷衍道:“我就是问问,前几日柱儿还在府上的时候,说他奶奶手上长冻疮来着呢。” 清霜闻言,只松下一口气,笑道:“原来是柱儿奶奶,世子爷放心,改明儿等回了府,我去问吉祥姐姐要一点冻疮膏来,听吉祥姐姐说,老太太每年都会让她去宝善堂买上一些冻疮膏,给府里有了年纪的老妈妈送去,她那儿一准还有多的。” 清霜越说,萧谨言就越心疼了,这专门给老妈妈们备着的冻疮膏,阿秀小小年纪,就要用上了。 两人正说着,太太房里的春桃只走了进来道:“世子爷,太太请你出去瞧瞧兰姨娘娘家的侄女,长得可秀气了,真是把我家姑娘给比下去了。” “幸好二姑娘这会儿回府上了,不然让她听了你这话,非得撕了你的嘴不可。” 春桃只笑着道:“我就是瞧着二姑娘不再才敢说的,好妹妹你可别回去告诉了二姑娘,不然可有我受的了。” 春桃说着,上前为萧谨言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萧谨言想起阿秀也在外面,心里头终究有些期盼,只笑着跟春桃往大厅里头来。 萧谨言原本就生的好看,身量颀长,最近又病过一场,是以更显得清俊儒雅、玉树临风。孔氏见萧谨言从房里头出来,忙不迭就喊他到自己的身边来,只笑着对朱氏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儿子言哥儿,过了年也就十七了。” 朱氏私下里头早已经见过好几次萧谨言,可从来只敢偷偷的看,哪里向今天这样,可以这么近着光明正大的看,越发就觉得萧谨言长得一表人才,心里也暗暗为兰嫣高兴,也喊了兰嫣起身道:“嫣儿,还不快拜见世子爷。” 阿秀就站在兰嫣的身旁,听朱氏这么说,只忙不迭上前扶了兰嫣起身行礼,萧谨言的视线就一直停留在阿秀的身上,怔怔的连眼都没眨一下。 第20章 孔氏见萧谨言一时没了动静,只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孔氏哪里知道萧谨言看的是兰嫣边上的小姑娘,只当是萧谨言见了兰嫣,已是移不开眼了。当然……在这房里的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出于平常朱氏对兰嫣的教养,兰嫣是不敢肆无忌惮的去看萧谨言的,而阿秀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萧谨言,深怕自己眼中流露出过多的情愫,吓坏了尚且年幼的萧谨言。 朱氏则稍稍抬眸,看着萧谨言的一举一动,那看着兰嫣的眼神中,分明已经多了几分热切,但是在见到兰嫣一直低着头之后,也稍稍的收回了一些情绪。 萧谨言见阿秀一直低着头,并看不清她的脸,便也收起了几分热切,只开口道:“免礼吧。” 兰嫣就势起身,依旧坐在身后的雕花圈椅上,孔氏见萧谨言已经回过了神来,也不由摇头笑笑,只让萧谨言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说起来,兰家姑娘也算是你半个表妹呢。” 萧谨言虽然落座,但视线却还是没从阿秀的身上回过来,他只瞧着阿秀小小的人儿,站在兰嫣的身边,那身高便是别人坐着,她也只露出半个头来,一双小手在身前握着,露出有些红肿的小手指。怎么下午牵她手的时候,没发现呢?萧谨言看看自己的手心,不由就笑了。 孔氏见萧谨言一会儿看着兰嫣,一会儿又看着自己的手傻笑,心里头早已叹息了起来。这儿子长相是像自己没错,这脾性看来还是像他老子多一点,原本他病了这一场之后,对这男女之事似乎是没有以前热衷的,可如今见了漂亮的姑娘,还是破功了。 朱氏瞧着萧谨言发直的眼神,脸上假装露出些尴尬的笑来,只稍微清了清嗓子。孔氏见闻,只笑道:“我这儿子,瞧着大人一样,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心性。”孔氏说着,只假作嗔怪道:“言哥儿,你这样看着人家姑娘,可是失礼了。” 萧谨言这才回过神来,稍微愣了一下,言不由衷的敷衍道:“兰家表妹长的确实漂亮,母亲,不如过几日接兰家表妹到府上玩几日,老太太本就喜欢热闹,一定会喜欢兰妹妹的。” 朱氏内心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再没有想到头一次见萧谨言就如此顺利,他这一句句兰家表妹、兰妹妹的叫唤,让朱氏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孔氏脸上倒是有了少有的尴尬,她再抬举兰家,也只说兰嫣是萧谨言半个表妹。可如今萧谨言一口一个兰家表妹、兰妹妹,倒是让自己尴尬的很。把姨娘家的亲戚当正经亲戚来往,这可是整个京城都没有的事情,是往她这个正室脸上抹黑的事情,孔氏当真是有些为难的。 “既然言哥儿这么喜欢兰姑娘,那就等回府,回了老太太再做定夺吧。”打脸的事情孔氏自己不愿意做,等回了老太太,若是老太太允了,好歹国公爷也会记着她的宽宏大度的。 萧谨言这会儿心里只想着怎么把阿秀先弄进了国公府,私下里好多多接触接触,眼下阿秀年纪正小呢,得要让她认准了他,才能长长久久的跟着自己。萧谨言哪里能想到孔氏心里的诸多纠结,见孔氏这么说,只笑道:“那行,明儿回去我就求了老太太,让她把兰姑娘接进府住几日。”萧谨言说完这一席话,才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妥当,忙不迭继续道:“把姝表妹、玉表妹都接过来吧,等过完了元宵再各自回家,反正过了今年,表妹们也都及笄了,以后便再没有聚着的时日了。” 孔氏闻得萧谨言忽然又提起了另外两人,也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只笑着道:“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也是,过了今年,你那几个表哥表妹可都要及笄了,到时候嫁人的嫁人,成亲的成亲,只怕是很难再见了。” 其实孔氏心里还有别的想法,既然孔姝也要来,索性也让她见一见兰嫣的好,虽然孔氏心中对兰嫣甚是满意,但纳妾毕竟是儿子房里的事情,还得要让孔姝这个正室点头,趁着这段时间,两人稍微熟识一下,各自摸清了脾性,也是为了将来好。 萧谨言又往兰嫣那边看了一眼,视线却还是停留在了阿秀的小脑瓜上,笑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兰妹妹在家中静候佳音吧。” ※※※※※ 从菩提院回来,朱氏的心一直碰碰跳个不停。兰嫣倒是心如止水的样子,早早的就进房睡了。 朱氏只端起茶盏,略略抿了一口,那边邢妈妈只上前道:“太太,夜深了,奴婢给你换一杯清茶吧。” 朱氏只摆了摆手,示意邢妈妈坐下:“没想到这事情这么顺利,倒让我这心里头又七上八下了起来。” 邢妈妈忙劝慰道:“太太可是又舍不得大姑娘去做小了?其实家里头还有二姑娘、三姑娘,太太若是舍不得大姑娘,只把二姑娘三姑娘养到身边,将来送出去,也是一样的。” 朱氏只摇了摇头道:“如何能一样,先不想二姑娘三姑娘不和我亲近,便是将来真的入了国公府,做了小,不得势也就算了,万一要是得势了,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嫡母,到时候肯定是帮着自己兄弟的多,只怕到时候便是嫣儿,也要受她们的闲气。” 邢妈妈见朱氏想得通透,只点了点头道:“只是苦了大姑娘,要去给人做小,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说别的,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到了国公府,却只是半个主子了。” 朱氏忍不住用丝帕压了压眼角,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道:“我今儿瞧着那世子爷,似乎对嫣姐儿是有几分喜欢的,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唤。” “谁说不是呢,大姑娘生得这般好,琴棋书画又是样样拿得出手,我瞧着连那国公夫人,对我们嫣姐儿也是另眼看待得很呢,不然你说她一个正经国公夫人,如何肯把姨娘家的亲戚接进府上去。” “这事情,也不知道成不成,不是还要听老太太的意思吗?”朱氏只稍微有些疑惑道。 “太太,您就把心放宽吧,这事儿还不是得听世子爷的,只要世子爷在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这事儿准能成,太太等回去了,就给大姑奶奶送个信去,让她在府上好好打听打听,我们呀,就像那世子爷说的一样,静候佳音吧。” ※※※※※ 兰嫣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没睡着,在次间里的锦心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阿秀睡在兰嫣的身旁,却也是心事重重,甚至稍稍的叹了一口气。 兰嫣翻身,看着阿秀睁大着眼珠子,浓密黑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当然的可爱秀气。 “阿秀,你大半夜的叹什么气,吵得我都睡不着了。”兰嫣数落阿秀。 阿秀扭头,看见兰嫣也皱着眉头,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只好奇问道:“姑娘,你怎么还不睡,时候不早了。” 兰嫣没有回答阿秀的话,只是低着头,装作老成的开口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阿秀差点儿没被兰嫣这一本正经的表情给逗乐了,不过细想想,自己如今却是只是一个十岁的孩童而已。 “阿秀虽然不懂,但是姑娘对阿秀说了,阿秀没准就懂了。” 兰嫣翻过身,跟阿秀面对面的躺着,想了想道:“阿秀,我问你啊,你今天瞧见了那许国公家的世子爷了吗?长的好看吗?” 阿秀闭上眼,努力回想着萧谨言的模样,其实在阿秀的脑海中,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萧谨言二十三四岁时候的样子,眉宇硬朗、鼻梁俊挺、嘴唇不薄不厚,一双深邃的眼珠,像是能看穿了她所有的小心思。所以自己在萧谨言面前,永远像透明的一样,从来没有任何保留,可那样的他,并没有护住自己。阿秀重活一世,参悟了这一点,所以打算自强自立,自己保护自己。 “世子爷长的那是真的很好看,眼睛特别明亮、眉毛不粗不惜、皮肤不是那种特别白的,但是看上去非常细腻、耳垂很大,据说是有福之人的长相,鼻梁很挺,听说这样的男人应该会很有担当……”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兰嫣就打断了她:“我让你说说他的长相,你到时像在看相一样,他有没有福、有没有担当,和我有什么关系。”兰嫣的声线越来越细,最后渐渐的就不说话了,阿秀抬起头,瞧见兰嫣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阿秀又翻了一个身躺平,看着空荡荡的床顶,努力闭上眼睛,可眼梢里还是忍不住有湿湿热热的液体,慢慢滑落。阿秀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改变这一辈子的轨迹了,为什么偏偏还是忍不住要想他呢! 第21章 第二日一早,萧谨言典型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贴药下去,已经完全看不出病容了。就连洪氏特意命人去请的太医过来,也说萧谨言只是偶感风寒,如今已无大碍了。 孔氏送走了太医,进到里间,见丫鬟正在为萧谨言更衣,萧谨言身上穿着银白色绣青竹的直缀长袍,腰间别无冗饰,只挂着一只青竹纹样的荷包。孔氏依稀觉得这荷包有些眼熟,一时却不曾想起在哪里见过。 正这时候,外头王妈妈进来传话道:“兰家夫人和姑娘这就要走了,正过来给太太辞行呢!” 孔氏应了一声,伸手替萧谨言抻了抻衣襟,转身出门。王妈妈刚挽起帘子,就见春桃领着朱氏和兰嫣进来。孔氏稍稍抬眸,正巧就看见兰嫣腰间别着的兰花荷包。会做针线活的人只看一眼,便知道这荷包和方才萧谨言身上挂着的,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孔氏立时就愣了一下,想起萧谨言昨日见兰嫣的种种失态的举动,顿时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心里一时更是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朱氏瞧见孔氏脸色不好,只当是寺庙里头终究清苦,况且换了床榻,未必能像在家中睡的一般舒适。 “夫人瞧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昨晚在这儿没睡好?”朱氏关切的开口相问,倒是给孔氏提了个醒,只回过神来,尴尬的笑着道:“倒还真是如此,我平素就是有些认床的。” 孔氏调整好了心绪,心里头依稀已经有了些想法,只怕是那兰姨娘一早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早早的就让萧谨言和她侄女暗通款曲了起来,可惜她这个母亲,还被蒙在了骨子里。 孔氏心下冷笑,想背着我做出什么来,只怕你们的道行还浅了些。 “嫣姐儿身上挂着那个荷包,看着倒是手工精细的很。”孔氏冷不防提起了荷包,兰嫣倒是一愣,这是昨儿阿秀才给自己的,她也觉得好看,才把自己神伤原来的那个换了下来,带在了身边。 朱氏闻言,视线也不由移到了兰嫣身上的荷包上:“嫣姐儿,把你的荷包解下来,给夫人看看。” 兰嫣虽有些不舍,可既是国公夫人开口,定是不能忤逆的,只将那荷包解了下来,起身双手送到了国公夫人身边丫鬟的手里。 孔氏接过荷包,左右翻看之后,越发确定这荷包和萧谨言挂着的,出自一人之手,心中又是一阵冷笑,面上却面不改色道:“这荷包倒是挺合眼缘的。” 兰嫣正想开口说话,那边朱氏已接着道:“既然夫人不嫌弃这荷包做工拙劣,不如就留着自己玩吧。” 兰嫣看了一眼朱氏,心有不舍,朱氏只暗暗的朝兰嫣点了点头,兰嫣低下头,也小声道:“太太喜欢就留下吧。” 朱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夫人要是还喜欢些别的花样子,只让丫鬟送了花样子过来,让嫣儿再绣一个新的给你。” 孔氏让将荷包送回了春桃的手中,只笑着道:“不用了,这个就很好,那我就留下了。” ※※※※※ 出了菩提院的门口,兰嫣的嘴巴就撅的可以挂起油瓶来了,只气呼呼道:“娘,那是阿秀才送给我的荷包,娘怎么能转手就给了国公夫人了呢!” 朱氏只瞧了兰嫣一眼,摇摇头道:“亏的国公夫人还能看上阿秀的绣工,看来你大姑母说的不错,这京城里头便是选个小妾,也是要样样精通的。” 兰嫣听朱氏终于把话给说明白了,一双眼中早已经含满了泪光,只转身定定的看着朱氏,将手里的丝帕扯得都变了形。朱氏一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改口却已经晚了,只尴尬的看着兰嫣,眼底也是哀怨多于伤痛。 兰嫣转身,奋力的在雪地里跑了几步,脸上的泪早已滑落一片。朱氏的身子晃了晃,险些就要跌倒,幸好邢妈妈上前,一把将朱氏给扶住了。 “太太,姑娘还小,还不明白你的苦心。” 朱氏只一边落泪一边道:“我一个要把自己亲闺女送出去给别人家做小的娘,又能有什么苦心呢!” 兰嫣回到明镜院,只趴在床榻上哭了起来,锦心和阿秀都不知事情的原味,更不敢上去劝慰。过了良久,兰嫣才渐渐缓了过来,只一个人擦了擦眼泪,稍稍抽噎。阿秀只走过去,小声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事情让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兰嫣看着阿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要带着她一起去给人做小老婆这种话,只咬了咬唇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国公夫人看上了你给我做的荷包,要了过去,我心疼的紧……” 兰嫣的话还没说完,阿秀便笑着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呢,原来是这事啊,姑娘若是喜欢,阿秀再给姑娘做就是了,姑娘想要多少阿秀就做多少。” 兰嫣只含着泪点点头,把头靠在阿秀瘦小的肩头上。 ※※※※※ 朱氏才走到明镜院的门口,就瞧见自己房里没跟着来的大丫鬟红杏正匆匆的从外头进来,见了朱氏,还不及行礼,便忙不迭开口道:“太太,老爷和方姨娘她们,昨儿傍晚的时候回京城了,还有泓哥儿也来了,方姨娘原本想让奴婢昨儿就来找太太的,让老爷给拦住了。” 邢妈妈听了这话,只牙咬切齿道:“家里头哪里有她说话的份,要不是太太要照顾京城这边,哪里会让她在老家那边指手画脚的,如今她还真摆起了当家太太的谱子了。” 朱氏原本也有几分生气,但见邢妈妈已经开口为自己出了这口气,倒也稍微淡然了点道:“随她去吧,以前老太太在跟前,她还能倚仗着老太太几分,如今老太太还在安徽,到了京城这地界上,多少也由不得她胡来了,这里满地都是讲规矩的官宦人家,自然不能跟我们在老家一样,便是我不说,只怕老爷也不会由着她了。” 红杏只点点头:“柳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还让奴婢过来劝太太放宽心,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朱氏想起这两天的事情,这一趟紫庐寺之行也总算没有白来,既然已经给国公府辞过了行,也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 阿秀和锦心照例是陪着兰嫣坐在了后头的马车里,只是一路上兰嫣似乎都有心事,披着厚重的斗篷,坐在马车的角落。 锦心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红杏交好,见她来了庙里头,也拉着私下里说了几句,才得知老爷和方姨娘他们到了。 锦心瞧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阿秀,只开口道:“阿秀,老爷和几个姨娘都来了京城,你和阿月是新来的,一会儿要记得给去老爷和方姨娘请安。” 阿秀前世自己就是当姨娘的,虽说萧谨言下头没什么小辈,但就算是有,小辈的丫鬟也用不着给她一个姨娘请安。阿秀心里头明白,便是贵妾,也不过就是半个主子而已。 “给老爷请安那是天经地义的,姨娘有什么好请安的呢,又不是正经主子。”阿秀说这话原本还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毕竟自己曾经是这个出身。可锦心是知道兰嫣要去坐姨娘的人,听见阿秀这么说,顿时就有一股怒意涌了上来,只开口道:“阿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才多大的孩子,眼珠子便长在了头顶上了不成?不过就是一个小丫鬟,也瞧不起姨娘来着?” 兰嫣这时候却是把阿秀的话听在了耳中,只冷笑道:“阿秀说的没错,方姨娘算个什么东西了?也配让我的丫鬟去给她请安吗?” 锦心见兰嫣并不生气,反倒自己不好意思了,只淡淡道:“姑娘说的对,姑娘的丫鬟,是不用去给方姨娘请安的。” 阿秀看看兰嫣、又看看锦心,心中暗暗觉得这个方姨娘只怕是个不简单的角色。 兰嫣侧过身子,撩开帘子往车外头瞧了一眼,见那日经过的腊梅树上的花开的越发好了,忽然就想起被国公夫人拿走的那个荷包,只转身对阿秀道:“阿秀,今儿回去,你再替我绣一个荷包吧,这回就绣一个梅花图案的,到时候把绣阁里头的红梅摘几朵放在里头,记住了,一定要比那个兰花荷包绣的更好看才行。” ※※※※※ 过了晌午,孔氏只等和尚们又给萧谨言念了一遍平安福寿经,这才和王妈妈等人打点了准备回府。 春桃拿了方才兰嫣身上的荷包问孔氏:“太太,这荷包论手艺,不是奴婢夸口,还没我做的好,太太怎就看上了呢?” 孔氏都懒得再看那荷包一眼,只恹恹道:“那荷包你收着吧,只别丢了,我有用得着的时候。” 春桃只将那荷包收了起来,又往外头去收拾东西,王妈妈进来,见孔氏脸色仍旧不好,也不由上前问道:“太太今儿是怎么了?世子爷眼看着身子就好了,太太怎么倒愁眉不展了起来。” 孔氏气急,瞧见外头丫鬟们都走远了,这才上前对王妈妈道:“妈妈,只怪我们太老实了,还当那兰家母女当真是凑巧遇上的,只怕那兰家姑娘和言哥儿早已经暗通款曲了许久了!” 孔氏一边叹气,一边把那荷包的事情说出来给王妈妈听,王妈妈听了也是茅塞顿开,只拧着眉头道:“这么说,言哥儿对那兰姑娘,怕是早已经……?” “可不是!亏得我们还像傻子一样,当真以为他们是头一回见。”孔氏只叹了一口气,心里头说不出的暗恼。 王妈妈看着孔氏,带着眼角纹的眉眼皱了皱,淡淡道:“只怕这事是兰姨娘安排的吧?”王妈妈如何不知道兰姨娘的厉害,能把国公爷收得服服帖帖的,近十年都没再纳一房小妾,兰姨娘做女人,无疑是成功的。 “除了她,还会有谁!”孔氏只揉了揉手中的丝帕,气愤道:“我原以为她是个安分的,没想到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来,当真是我小看了她了。” 王妈妈这时候已经将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开始给孔氏出谋划策:“太太其实也不必生气,那兰姑娘太太也见过了,模样品貌确实也是不错的,兰家这样的商贾之家的女儿,来国公府做个贵妾也不算辱没了他们。太太倒是可以捏着这事情,好好找兰姨娘聊一聊,毕竟老爷现在还宠着她,有些事情,太太不便开口的,倒是可以让兰姨娘给老爷提个醒。” 王妈妈这建议倒是正中了孔氏的下怀,孔氏虽然是正室,可这些年夫妻感情冷淡,她有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正室的地位而已。如今兰姨娘被自己抓住了小辫子,少不得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至于兰嫣那孩子,看着也确实安静可人,既然萧谨言喜欢,她也是不愿意忤逆了儿子的。 “妈妈你说的不错,这事情倒确实可以这么办。”孔氏一扫眼中的阴霾,只气定神闲的坐下,喝起了茶来。 第22章 从紫庐寺到国公府,约摸十几里的路,自从周显来紫庐寺出家之后,很多皇亲国戚、官宦大臣为了避嫌,都鲜少来紫庐寺上香,倒是这一代的老百姓来的比较多了。 萧谨言辞别了周显,上了马车,临走时还不忘得意的拿出一荷包的银子,递给周显道:“你们庙里头观音殿上解签的老和尚说的挺准的,这是我添的香油钱,你帮我供上了。” 周显只接了银子,笑道:“难得你也信这个?” “怎么不信?挚友都成了高僧了,我自然也不能落后。” 周显目送萧谨言离开,继续拿着扫帚清扫院里头的积雪。 清霜见萧谨言靠在马车角落里,手心里托着那荷包,一边看一边傻笑,心下不由摇了摇头。那兰嫣姑娘她也算是见过了,确实是一个模样顶尖的人儿,只可惜出生商贾之家,终究上不得台面,世子爷再喜欢她,也只能纳了进来做个贵妾,况且那样的人家,又不穷到卖儿卖女的地步,人家愿不愿意进国公府做妾,那还两说呢! 清霜想到这里,便不由摇了摇头,又想起自己对孔文的那一腔思绪,多半也是如浮云的,心里便越发就多了几分失落。 马车入了城,便热闹了起来,萧谨言拉开帘子,瞧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这眼看就要过年了,京城里也越发喜庆热闹了。 萧谨言只喊了车夫停下马车,清霜忙不迭就跟着下去,前头孔氏见了,也跟着停下马车,忙问道:“言哥儿,好端端的你下车做什么?” 萧谨言拧眉想了想,开口道:“我忽然想吃杏花楼的红豆糕了,想去买些来吃。” 孔氏只连连摇头笑道:“想吃让小厮买了送回府就好,哪里还用你亲自去。” 萧谨言一边回话,一边接了那牵马小厮手中的缰绳道:“我就爱自己去买了吃,还热乎的,带回府上的都冷着。” 孔氏见萧谨言也不听劝告,只翻身上马,忙不迭就喊了小厮道:“你快跟上去,好好服侍着世子爷,知道不?” 萧谨言在马上走出十来丈的距离,见萧家的马车又重新开始动了,这才放慢动作,等着身后跟着的小厮过来,丢给他一两银子道:“去杏花楼买两斤红豆糕,一会儿送到公府后大街柱儿家来,多下的银子赏你了。” 那小厮得了差事,高高兴兴的就往杏花楼去了。 萧谨言深呼了一口气,这八年前的空气其实和八年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阿秀还在。 萧谨言还没到柱儿家门口,就听见里头柱儿奶奶骂骂咧咧的声音。 “下次你要是再让我瞧见撅着屁股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横竖到下面去,找了你爹娘,你们也好一家团聚了,就留着我这个老不死的,一个人熬日子吧。” 柱儿趴在里头炕上,伸着脖子喊:“那可不行,我要真下去了,爹娘知道我留你一个人在上头,准一脚又把我给踢回来了!” 柱儿奶奶手上抹着金疮药,闻言一巴掌拍在柱儿的伤处:“我现在就想把你一脚给踢下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萧谨言道:“陈奶奶,您可别这么做,要是柱儿不在了,我上哪儿找那么听话的小厮。” 柱儿奶奶见萧谨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只连忙起身,弯着腰拿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迎出来道:“世子爷,您怎么往我这儿跑了,这大冷天的,快……快屋里坐。” 萧谨言走到里头,见柱儿家虽然简朴,倒也算不得简陋,如今陈奶奶虽然不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了,但是府里头对服侍过老主人的老人们,还是相当优待的,每个月也有一吊银子,再加上柱儿跟在萧谨言跟前,每个月有一两银子,平常萧谨言也多有赏赐,所以日子应该还算过的下去。 “我就是来瞧瞧柱儿,也不知道他好些了没有!” 柱儿瞧见萧谨言过来,一下子立马生龙活虎了起来,恨不得从炕上蹦起来,但鉴于屁股上伤还没好,只能稍稍靠着炕沿坐着。 柱儿奶奶急急忙忙的去外头烧茶、倒水,萧谨言见她忙里忙外,身子骨硬朗,也放心些。 “世子爷,你这是偷偷出来的吧?要是让太太知道了,准又要剥了奴才的皮。” “有我在呢,哪那么容易让人给剥皮了。”萧谨言拍拍柱儿的肩膀,见他疼的直欠身子,便缩回了手,一本正经道:“上次让你打探的事情,你可以不打探了。” “怎么,世子爷不找那姓林的了?” “不是不找,是找到了!”萧谨言说着,眼中放出神采飞扬的精光,掩饰不住心中的笑意。 “哎哟我的爷,可算找到了,是圆的是扁的?”柱儿一个劲的问道:“我说爷,你好端端的,找那么个年纪半大的人男人做什么?” 萧谨言只瞪了柱儿一样,拍他的脑门:“谁要找男人了,我是想找他的闺女,如今找到了。” 柱儿一个劲的点头,虽然不知道萧谨言找这个人做什么,但既然世子爷说要找的,那他就得找。 “你听着,等你屁股利索点了,你去广济路上的兰家打听一下一个叫阿秀的丫鬟,就打听下她在里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人欺负她,再打听打听这兰家平常对下人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动不动就说打说卖的?都给我打听清楚。” 柱儿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又问萧谨言:“爷,打听完了,那要怎么样?” 萧谨言捏着下巴想了想,抬头道:“先按兵不动,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柱儿一脸不解的看着萧谨言那副兴奋的表情,好奇心使然问道:“世子爷,您要叫打听的那个丫鬟,多大了?” 萧谨言闻言,只瞪了他一眼,柱儿顿时觉得后背拔凉拔凉的,忙不迭低头噤声了。 ※※※※※ 海棠院里头,兰姨娘正一脸惊恐的跪着。原本今儿算是个大喜的日子,一早上就有兰家的婆子来传话,说是兰老爷带着家里头的人都到了京城。兰姨娘原本还预备着在孔氏跟前告个假,好让她回一趟兰家看看,可谁知道孔氏一回来,就命人把她传了过来,足足在大厅里头跪了一个时辰,竟是连理会也没理会她。 兰姨娘素来小心谨慎,心知这正室和妾室之间是有天壤之别的。她虽然在国公爷跟前得宠,但是在孔氏跟前,是半点也不敢甩脸子的。况且孔氏平时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对待她们这几个姨娘,也算是公正的。兰姨娘想来想去,只怕是将兰嫣引荐给萧谨言这一步上,出了点叉子。 孔氏换了几盏茶,又去了老太太那边回话,直到再回了海棠院,瞧见兰姨娘还在大厅里头跪着,心下也略略解了口气,只让春桃把那荷包拿了过来,伸手丢到兰姨娘的跟前道:“我平常带你不薄,你到好,唆使着自己的亲侄女来勾引起世子爷了,谁给了你这狗胆,让你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怎么,你一个人给人做小还嫌不够,还想着让你们兰家一家的姑娘都做别人的小老婆吗?” 兰姨娘瞧见那个荷包,心头只咯噔一下,当初给兰嫣请绣娘学女红,还是她自己的主意呢,她从小就不爱女红,所以这方面拿不出手,便想着让兰嫣能好好学一学,谁曾想这才没几天呢!那丫头片子就已经拿着这种东西出来勾引男人了。当初她是怎么千叮咛万嘱咐的,做姑娘一定要矜持,绝对不能先做出越轨的事情,如今竟全当成了耳边风了。 不过兰姨娘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了,只稍稍暗恨了一会儿,就已经回过神来,一边抹泪一边道:“太太拿着这个荷包来找奴婢,可奴婢实在不知道这事情的原委啊,奴婢的亲侄女,奴婢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了,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奴婢也说不清楚了,何来教她做出什么下三滥事情一说?” 孔氏见她狡辩,心中又生出了一些火气,只强耐着性子道:“不是你教的,只怕以她的性子还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面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里还不知怎么得意了,我只告诉你,这事情,便是世子爷点头了,还有我这一关,你的如意算盘也别算的太精了,省得毁了你侄女的清誉,以后连个普通人家也嫁不成。” 兰姨娘的心理,倒还真像是孔氏说的那样,听闻萧谨言对兰嫣有了意思,心中没来由就多一丝喜悦,可这瞬间的喜悦也被孔氏的一番话给浇灭了。兰姨娘是个聪明人,如何不知道孔氏的意思,便只伏低做小道:“奴婢本就是太太赏给老爷的人,太太想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只是我那侄女,当真是让人心疼,太太就当是心疼心疼晚辈,千万别累着她的清誉了。” 孔氏见谈判结果还算满意,只稍稍松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见过你那侄女了,她的清誉如何,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再说了,便是在国公府做一个小妾,也是要身家清白的。” 第23章 兰嫣从外头刚进院子,就在院子里顿了顿,眉梢一挑,就瞧见院里头那株红梅树上才盛开的两枝梅花不见了。眼下正是仲冬,这红梅开的正艳丽,当初兰家买这一处宅子的时候,一来是看中这儿离朱家的一处房产近,二来就是看上了小院里的这株红梅树,听卖这院子的人说,这一棵红梅名叫江南朱砂,是很稀罕的种类,原先的主人家要走的时候,本是想掘着一起带走的,又因为路太远,怕这树经不起折腾,这才留了下来。 兰嫣本就是爱花之人,几次想折了养起来,终究还是没舍得,如今这才出门两天,就见这花断了几枝,心里头如何不生气,只将琴芳喊了过来,训道:“我才出门两天,这绣阁里就反了天了,你说,到底是谁折了我这院子里的梅花。” 琴芳正在搬行李,冷不防听见兰嫣发难了起来,忙从大厅里走了出来道:“姑娘,你且息怒,我们这院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喜欢这红梅树,当初若不是为了它,兴许也不选这一处院子了,任凭谁也不可能敢来折这花的。” 兰嫣心里也清楚,她这院子虽小,里头的人却也都是听话的,只听琴芳继续把话说下去:“这是昨儿方姨娘从这边过,瞧见了,说是婉姐儿喜欢,非要折了几枝过去。若是方姨娘遣了丫鬟过来,奴婢们定是不让她们折的,可方姨娘和是老爷一起经过的,奴婢们也只好……” 兰嫣听琴芳说完,只愤愤的咬牙,也没再说完,一溜烟就往房里头去了。 到了午时,太太身边的红杏过来请兰嫣去用膳,兰嫣只不肯去。阿月瞧见兰嫣心情不好,也杵在边上不敢说话。阿秀心里清楚,兰嫣肯定还是气那几枝梅花,正想上去劝慰几句,那边兰嫣只开口道:“你就去回太太,就说我今儿回来,瞧见自己院子里的花被折了,心里难受,吃不下去饭。” 阿秀服侍了兰嫣小半个月,其实也有点摸到兰嫣的脾气,也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主子,如今见她这么说,想必是要跟那新来的方姨娘打上一次擂台了。阿秀想了想,作为奴婢,她还是不多话的好,所以就原原本本的把兰嫣的话说给红杏听。 前院正房,兰老爷正端坐在主位,朱氏坐在下首,下面还坐着朱氏的几个庶出子女。二姑娘兰婉、三姑娘兰妡还有大少爷兰潇、二少爷兰泓。圆桌边上,一个身量清瘦却不失娇媚的女子正站在一旁,见兰嫣迟迟未到,只开口道:“我瞧哥儿、姐儿都饿了,大姑娘怎么还没来,太太要不要再派个人去请一请?” 朱氏抬头,横了方姨娘姨娘,眼中已带了几分厌恶,但说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已经派丫鬟去请了,嫣姐儿路上奔波,可能是累了。” 方才朱氏一回来,就已经把在紫庐寺遇上许国公夫人的事情同兰老爷说过了,兰老爷听了,心里头也只一味的高兴,真当这事情是*不离十的了,所以如今见兰嫣怠慢,也没有几分怪罪的意思,只笑道:“等就等一会儿吧,这会儿时辰还早呢!” 兰婉听了,只撅起了小嘴,一个劲道:“爹爹,大家都饿了,你听见没,潇哥儿的肚子都咕噜噜叫了。” 方姨娘便上前,假作生气的瞪了兰婉一眼,大声道:“老爷让你们等着,你们就等着,嫣姐儿是你们的长姐,她没来,便没有你们吃饭的份儿。” 朱氏听了这话,顿时脸上就变色,只压着火气,仍旧温和道:“老爷和我都在呢,这儿也没你教育孩子的份儿,孩子们要是饿了,就先吃吧,我们不是那种豪门大户的人家,也不用讲究这排场。” 朱氏正说着,红杏已经从兰嫣的房里回来,见老爷和方姨娘都在,也不敢实话实说,只咬了咬唇,小声道:“姑娘说路上累着了,午膳就先不用了,让老爷和太太先用吧。” 朱氏听说兰嫣累了,心下就有些担忧,正还要发问,见红杏有些不自然的摇了摇头,便也压下了话来,只开口道:“老爷,既然嫣儿不来了,那我们就先吃吧。” 兰家虽然规矩不大,吃饭倒也是安安静静的,一顿饭吃完,奶娘们各自带着孩子先出去了,兰老爷才来京城,事务繁忙,才用过午膳,也带着小厮出门了。朱氏这会儿总算空了下来,才把红杏叫到跟前问道:“嫣姐儿为何不来用午膳?” 红杏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一五一十都把话说了。朱氏听了,甩手就砸了茶几上的盖碗杯,只气得嘴唇发抖:“她偏就是一个惹事精,如今到了京城,看我还容她!” 柳妈妈在一旁听了,也很是气愤,只叹息道:“太太,昨儿你是不在家,她那进院子的架势,就像她才是当家奶奶一样,进了院子,又东挑西拣的,说这儿不好,那儿不行,最后瞧上了姑娘住的绣阁,后来听说姑娘住在里头,肯定是心里头恨,所以才故意去折了姑娘的花,让姑娘生气呢。” 朱氏只轻抚着额头,一个劲叹息,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道:“原本以为来了京城,我也就清净了,谁知道她竟求着老爷也来了,我死活劝阻,她便撺掇着老太太一起去闹老爷,如今老太太没来,她倒是得逞了。” 柳妈妈只心疼的看了一眼朱氏,上前安慰道:“太太别难过,泓哥儿不是也来了吗?我听那些从老家跟过来的人说,陈姨娘只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的,到时候泓哥儿就是太太您一个人的了。” 朱氏只强忍着泪水,点点头道:“快,快去把泓哥儿喊过来,我们一起上兰嫣那边,也让他瞧瞧自己姐姐。” ※※※※※ 绣阁后罩房的小房间里头,阿月正拿着自己私藏的蜜三刀递给阿秀吃。阿秀服侍完兰嫣回来,就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针线篓子了。可怜她加班加点绣出来两样东西,全部都便宜了别人。 阿月从后头看着阿秀,神秘兮兮的问:“阿秀,看见未来姑爷了没有?” “什么未来姑爷?我们这次是去上香,又不是去见人。”阿秀只莫名其妙的看着阿月。 阿月凑上去,趴到阿秀跟前,皱着眉头道:“怎么会没见到呢?我昨儿听太太房里的绿珠姐姐说,这次太太去紫庐寺上香,是带着姑娘去见未来姑爷的,据说是个什么公府还是侯府的世子爷……” 阿月的话还没说完,阿秀的身子忍不住就震了一下,再低头,雪白的面料上早已染上了一朵鲜红的血迹。阿月见阿秀也戳着手了,只哈哈笑道:“你瞧你,你还笑话我,这回你也给这绣花针戳上了吧?” 阿秀只放下针线,伸手按着阿月的肩膀问道:“你当真是这么听说的?” 阿月从来没见过阿秀这个模样,一下子被她也给吓傻了,只结巴道:“我……我也是听她们说的……你说我们姑娘,这人品相貌是没的说,可是人家公府侯门,能看上我们这种商贾之家吗?” 阿秀这时候已经恍然大悟,也顾不得吸指尖上的血,终于把这两天的事情给想明白了。原来兰家人一直筹谋的,就是想让兰嫣进国公府,给世子爷当小妾。 阿秀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要是让她看着世子爷和别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这对自己来说,会是一个怎样的折磨呢?况且如今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自家的小姐。 阿秀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晚的见面,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萧谨言,但依稀总觉得萧谨言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原来这也是错觉而已,这样优秀动人的兰嫣,能有几个男子不为她动心呢? “阿秀……阿秀……你怎么不说话呢?”阿月见阿秀不说话,只摇了摇她的手臂,阿秀猛然抬起头,咬着牙一时却实在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阿秀才稍稍缓和了情绪,开口道:“若是那个人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姑爷,我倒是真的瞧见了。” 阿月兴致勃勃的问:“长什么样?好看吗?” “好看,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阿秀说着,心里又忍不住酸了起来,只强忍着泪意继续道:“下次你要是看见了,就知道了。” 阿月一脸羡慕:“太太嫌弃我绣工不好,让我在家练绣花,你看就这一天一夜,我已经毁了好几块帕子了。” 阿秀只无奈笑笑,收了手中的活计,侧躺在炕上,眼泪却不听使唤一个劲的落下来。阿月见阿秀睡了,以为她这两天服侍兰嫣累了,也悄悄的吹熄了烛火,到床上睡下了。 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阿月均匀的呼吸声,阿秀再也忍不住呜咽了一声,急忙捂住了嘴。十六的月亮很圆,阿秀看着窗外的月光,擦干了眼泪想:如果兰嫣真的要进国公府,如果萧谨言这辈子还是娶了欣悦郡主,那自己如何能让兰嫣进去涉险呢? 第24章 许国公府老太太住的荣安堂里头,这时候正是一片和乐。萧谨言正和老太太说起了兰嫣的事情,难得今儿赵暖玉也过来了,听了萧谨言说起兰嫣,也很是有兴趣。 “既然如此,老太太就把那位妹妹接进府上住一阵子好了,都说江南的女子是水做的,兰姨娘长的那么好看,想必那位兰姑娘定然也是一个大美人呢!”赵暖玉性格爽朗,赵家这几代又没娶什么特别重规矩的大户人家的媳妇矫正过,基本上都是武将和武将联姻,所以如今赵姑娘的性格,也是豪爽的可以。 萧谨言想了想,也不好在老太太跟前表示出对兰嫣太大的兴趣,万一老太太想差了,弄出什么哭笑不得的事情,到时得不偿失,主要还是想着能把阿秀接进来住一阵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总比养在别人家的强。 “兰姑娘人长得漂亮,也安静,我想让她进府上住几天,主要也是想着兰姨娘平素鲜少有机会出门,如今好容易娘家的人搬到了京城里,总也要让人家团聚团聚的。” 对兰姨娘的人品,赵氏倒也认可,至少比自己那个娘家侄女赵姨娘拎得清楚,于是便点了点头道:“这个事情我说了还不算,你还要回去问问你母亲,要是你母亲同意了,那我才敢做这个主。” 萧谨言便道:“母亲一早就同意了,只让我回来问老太太,如今老太太也同意了,我倒是可以去回了母亲了。”萧谨言说着,便出门去海棠院回话,老太太还没及叫住他,早已经一溜烟不见了人影。老太太只摇了摇头,把赵暖玉喊到了跟前道:“这么大个孩子,怎么不懂为自己考量考量,瞧见他对别的姑娘家热心热肠的,不劝着点,还跟着他起哄。” 赵暖玉只挠头想了半天,才悟出老太太这句话的意思,只笑着点点头道:“老太太您不说,我可真一点儿没想明白,不过老太太既然说了,我也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 “我想明白了,既然以后跟那兰姑娘或许有缘分当姐妹,自然是要接过来多了解了解的。”赵暖玉只俏皮笑道。 老太太只嗔怪的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万般宠爱道:“你也别回去了,今年就在我这边过年吧,你家老太太的身子,只怕过年也未必能起来,不如呆在我这边,还有言哥儿、璃姐儿陪你玩也热闹。” “老太太,我还是回去吧,横竖我骑马过来,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如今我爹娘哥哥都不在京城,我更要照顾好我家老太太才是。” 老太太只点点头:“行吧行吧,那等过完了年,我喊下人去姐你,到时候你来我这里住上几日。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骑着马出来了。” ※※※※※ 眼下年节越发近了,兰家也比往常更忙乱了起来,这是兰家头一年在京城过年,好多不懂的规矩,都是朱氏请了两位老妈妈挨家挨户的问来的。比如北方人过年要吃饺子,饺子里头还要包铜钱。从腊月二十四开始,朱氏就按照北方人的习俗,一样样的在府上安排开来。 正院里头,几个大丫鬟正领着几个小丫鬟在扫尘。泓哥儿、潇哥儿跟着几个小厮小丫鬟在院子里头捉迷藏,阿秀端着一个托盘,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百来个的大红荷包,从门槛外头进来。 潇哥儿走的太快,一时没看着路,只往阿秀的身上冲过来,潇哥儿不过七八岁的光景,但是男孩子瓷实,已经和阿秀也差不多高,两厢一撞,便扑通一声跌了一个四脚朝天。 阿秀也才不过十岁,正是瘦弱的跟麻杆一样的年纪,一下子也没站稳,一屁股就摔在了地上,满盘子的荷包散了一地。 潇哥儿又是被方姨娘宠坏了的性子,只指着阿秀哭闹道:“哪里来的死丫头,撞死我了!” 边上的正唠嗑的奶娘听见了哭声,只吐了嘴里的瓜子壳迎上来,见阿秀又是一个面生的,便趾高气扬道:“你哪个院子里的,懂不懂规矩,撞了大少爷,还不快起来赔罪。” 阿秀自己还蒙着呢,可她两世当下人,当然知道和主子顶撞只有死路一条,便急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向兰潇认错。兰潇也是摔得不轻,只一味的抹眼泪哭,那奶娘见他哭个不停,生怕把方姨娘招来了,又要自己受罪,只上前一巴掌把阿秀打在地上道:“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敢撞大少爷!” 奶娘打完,又回去哄潇哥儿,可这小哥儿还是一味的哭,在地上撒泼耍赖。阿秀被奶娘一巴掌打在脸上,半边脸又麻又疼,她虽然不是十岁的孩子,可这眼泪还是忍不住扑簌簌的落下来。 泓哥见了,只跑上前道:“李奶娘,是大哥走路不看路,先撞了他的。” 正巧这时候,方姨娘从外面进来,听见里头潇哥儿的哭声,顿时开启的斗鸡状态,扯着嗓子道:“这是谁惹大少爷哭的?” 泓哥儿毕竟年纪小,再加上以前自己跟着陈姨娘的时候,估计没少受方姨娘的吓唬,所以一下子结巴的说出话来了。 兰潇见方姨娘来了,有了倚仗,指着阿秀道:“就是她,是她把我撞倒的。” 方姨娘瞧了一眼阿秀,见是兰嫣房里新买的小丫鬟,瞧着眉眼还真是生的秀气呢。方姨娘想起前几天不过就是折了兰嫣绣阁里头的两枝梅花,就整整看了她几天的脸色,最后还不得不让兰婉亲自去道歉了,才算罢休。一想到这些,她这股气就咽不下去,只走到阿秀跟前,横眉冷对。 “哪个房里的小丫鬟,这般不懂规矩,既然冲撞了主子,那就拉出去好好教训一顿。”方姨娘说着,只朝身后努了努嘴,她身后的两个老婆子便上前,一副要把阿秀生吞活剥了的样子。 阿秀见那两人靠近,心里头也是叫苦不堪,兰嫣早就跟自己交代过,现在方姨娘来了,出门之前都要看看黄历才好的。 那两个婆子的手才预备伸上来,忽然听见身后一个清亮的嗓音开口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方姨娘好大的威风,在这正院里头就敢喊打喊杀了吗?” 方姨娘才见是兰嫣进来,才预备还口,忽然瞧见朱氏领着一位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老妈妈,从外头进来。那老妈妈虽然看着是个下人模样,但身上穿着的却是上等的杭绸,头上带着赤金嵌宝的朱钗,手上一个金手镯,看上去足有二两重。方姨娘再没有眼力见,也知道这位定然不是普通人家的老妈子。 朱氏看了一眼方姨娘,只嫌弃的吐了一句:“还不带着孩子们下去。” 方姨娘终究不敢在朱氏跟前太过撒野,况且还有一个来路不明、身份不明的外人。 见方姨娘走了,朱氏才叹了一口气,对王妈妈道:“让王妈妈见笑了,我们小地方出来的人,总有些上不得台面,承蒙国公夫人不嫌弃,肯见我们一面。” 王妈妈跟在孔氏身边多年,这些事情也是司空见惯了的,更知道失去了丈夫宠爱的女人,在后宅的艰苦。孔氏生了萧谨言,有儿子依傍,在那种国公府里也尚且如此,只怕在小门小户里又没有儿子的朱氏,更是不容易了。 “太太是真心喜欢你们家姑娘的,况且这些年,太太和兰姨娘之间,关系也是和睦的,这次既然老太太也发话了,所以太太请我来府上说一声,就说请姑娘初二来府上做客,多住几日,除了姑娘,太太还请了其他的几位表姑娘,一起住过了元宵节,大家伙热热闹闹的过个年节。” 朱氏是当真没想到这事情真的会成了,原本只想着,若是不成,自己再找机会找了兰姨娘,看看能不能再安排个什么事情,好让兰嫣在萧谨言的跟前多露露脸的,谁想如今竟这么容易就成了。 “这……嫣儿从小也没在别人家住过,我只怕她不懂规矩,要是冲撞了老太太、太太她们,那可……”这好事来的太快,朱氏又觉得不安起来了,终究是自己的亲闺女,实在放心不下。 “夫人放心,我们家老太太最是随和的人,又喜欢热闹,姑娘又那么聪明伶俐,一定会讨老太太的欢喜的,对了,我们世子爷还说了,上回见到的那个小丫鬟挺有意思的,叫一起带了进去,府里头正好也有新进的小丫鬟,可以一起玩。” 王妈妈虽然觉得萧谨言特意这么嘱咐一番似乎是有些别有用心,可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不妥的来,便也如实说了。 朱氏只点了点头道:“说的是阿秀吧,她确实灵巧秀气。”朱氏朝着外头看了一眼,方才她们进来的时候,阿秀还在外头跪着呢,这会儿方姨娘她们已经走了,也不知道那小丫头怎么了? 兰嫣见朱氏往外头看,又觉得她和王妈妈的对话,自己多听无意,只站起来道:“我去外头看看阿秀。” 朱氏见兰嫣跑了出去,只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和王妈妈攀谈了起来,她素知王妈妈是个聪明人,如何猜不透她们这些小心思,便只一语双关的对王妈妈道:“妈妈,以后兰嫣进了王府,妈妈可要多多照顾着。” 朱氏说着,一旁的柳妈妈早已将事先准备好了的荷包递了过去。朱氏只推到了王妈妈的跟前,为难道:“但凡是有能耐的人家,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去做小,可这一家老小的靠着,兰家总要活下去。” 王妈妈收起荷包,估摸着里头应该是一张银票,只点头道:“夫人的苦心,我也明白,夫人放心,不是我吹嘘,世子爷是个成才的,太太也是个厚道的,便是以后的主母也是个宽厚的。” 朱氏只点了点头,心里头也算是稍稍宽慰了一点。 第25章 兰嫣走到外头,见阿秀正跪在地上拣那些被风吹散的荷包,这些荷包是朱氏吩咐下来做的,过年的时候用来给下人打赏用。如今到了京城,处处也都要学着京城人的规矩,出门应酬才不至于被人笑话了去。朱氏本来就是一个很周全的人,这方面素来想的周到。 荷包上沾了灰尘,略略有些脏,阿秀拿手轻轻的拍了拍,脸上没有半点受委屈的表情。这事情要是换了前世的阿秀,还不知道要躲到角落里哭多长时间的鼻子,可偏生活过一世的阿秀对这些事情都看的很淡,倒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多委屈。 兰嫣走上前,蹲下来一起帮着阿秀拣起荷包,抬起头的时候,才瞧见阿秀半边脸上四个手指印再明显不过。兰嫣顿时就火冒三丈,停下动作,拉着阿秀的手道:“是谁打的你?快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 阿秀只皱着眉头不说话,以她前世的经验看来,主子们争强斗胜,最后遭殃的都是当奴才的,所以阿秀觉得受一些委屈不打紧,只要能小事化了也无所谓了。 兰嫣见阿秀不说话,也不去逼问她,只喊了一旁玩耍的泓哥儿过来问道:“泓哥儿乖,告诉姐姐,谁打了阿秀。” 泓哥儿虽然年幼,但还是能分得清自己要倚靠的人,只开口道:“是大哥的奶娘打的,姐姐,我瞧见了是大哥先撞的这个姐姐,不是这个姐姐的错。” 像这种还没被教坏的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兰嫣还是相信的,只摸了摸他的头顶,取了一个荷包在里面丢了一块碎银子,扔给泓哥儿道:“去玩吧,这个姐姐赏你的,你记着,以后你大哥要是敢乱欺负人,你就告诉我,知道不?” 泓哥儿拿了银子,欢欢喜喜的又去找奶娘玩去了,兰嫣把阿秀的东西整理了一下,送给了朱氏房里的绿珠,带着阿秀回房上药。 “我瞧着你挺机灵的,你怎么这次也吃了这个愣头亏了呢?”锦心一边给阿秀上药,一边道:“她这哪里是要打你,分明就是借着打你,来下姑娘的脸面,你还不知道呢,以前我和琴芳刚到姑娘房里的时候,也三天两头被她寻了由头就打一顿。” 冰冰凉的药膏擦到脸上,疼的阿秀嘶了一口气,问道:“太太以前不知道吗?” “太太事情多,忙里忙外的,有时候压根就顾不到这些小事,也怪那时候我们不机灵,就想着是主子教训奴才,奴才怎么也躲不掉的,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喜欢柿子拣软的捏,专欺负姑娘房里小丫鬟。” 锦心说着,盖上了药膏,朝着阿秀的脸颊看了一眼。兰嫣也上前检查了一下伤处,只淡淡道:“幸好下手不算太重的,过几天就好了,不然到时候去国公府,让人瞧见你脸上带着伤,还以为我们家欺负丫鬟呢。” “什么?去国公府?去哪个国公府?”阿秀一下子有些懵了。 兰嫣说到这里,未免又有些意兴阑珊:“还有哪个国公府,不就是在紫庐寺见过的那一家吗。”兰嫣说完,只随手拿了一本书,靠在窗口看了起来。 ※※※※※ 方姨娘带着兰潇回房,正巧在门口遇上了出来玩的兰婉,见潇哥儿红着眼珠子,只问道:“怎么了?潇哥儿在外头又被人欺负了?” 李奶娘捋着袖子道:“还不是大姑娘吗?姨娘不过就是教训一个小丫鬟,大姑娘就当着外人的面,把姨娘当下人一顿训话,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去。” 兰婉这几日也正为这个事情生气,她们从安徽搬迁过来,原先愿意跟着来的,除了家生的几个奴才,其他的都不愿意来。方姨娘房里的奴才们,又大多是外头买的,到了搬家的时候,一个个都不愿意往京城来,所以如今方姨娘和兰婉身边得用的丫鬟确实没有几个。兰婉身边算上粗使丫鬟,总共三个,只有一个是贴身服侍的。那天,她看见阿秀、阿月两个伶俐的小丫鬟,早就开始眼馋了。 朱氏原本是打算买几个丫鬟,等她们来了分过去应急用的,可邢妈妈劝说道:“太太你买的丫鬟,只怕她们用的也不称心,到不如等她们人到了,当着她们的面买进来,到时候让她们自己挑选的好。”谁知道到了年底,这卖儿卖女的人家忽然就少了,这几日邢妈妈四处打听,也没有什么好,所以这事情就耽搁了下来。 “姨娘,当初我说了来京城必定是受气的,姨娘您还不信,如今可好,连个像样的丫鬟也不让人使唤了,我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大户人家里头的一个丫鬟呢!”兰婉说着,只捏着帕子就哭了起来。兰婉今年十二岁,因是大月份生的,所以已经有些姑娘家的气派,平常又仗着方姨娘疼爱,素来有几分娇贵。 “你当我辛辛苦苦千里路的来京城,是来闹着玩的?还不是为了你和你弟弟?在宣城那小地方,能有什么好的,朱家也富了几代了,如今还不是败落了,这次你爹把家都迁到京城了,明摆着就是不想在老家呆着了,你要是还在老家,过几年也不过就是找一户人家嫁了,还能有什么大出息?” “难道来了京城就有大出息了吗?我听那些下人说,如今兰家的生意还不是全靠着许国公府里头兰姨娘的关系吗?难道做个姨娘,在娘你的口中就是大出息了吗?”兰婉一摔袖子,转身往厅里头走了两步,一屁股坐了下来。 方姨娘只连忙跟了进去,左右瞧了一眼,小声道:“那种人家的姨娘,跟我们兰家的姨娘可是没法比的,当初你姑姑进许国公府,那也是费了姥姥劲儿了,如今你再瞧瞧你那姐姐,这进京也大半年的时间了,才和国公府的人说上话,不是我说,若是嫁到了这样的人家当姨娘,那可就跟给皇上当了妃子一样,谁能小看了你去?” 兰婉只扭了扭身子,不说话,横了方姨娘一眼,咬唇道:“你自己当了别人的小老婆,还指望我也去当别人的小老婆吗?也不怕别人笑话!” 方姨娘看兰婉明显没有方才那般反感,只笑道:“我怕什么人笑话呀,你要是能进许国公府当姨娘,我在这大宅里头的腰杆子,才能硬些呢!你以为你爹就真的对那生不出儿子的人有几分真感情,还不是瞧在大姑娘的面子上,以后大姑娘要是真的入了国公府,少不得要帮衬着家里头。” 兰婉低着头,拧着裹在手指上的丝帕,方姨娘见她还不开窍,只着急道:“我私下里打听过了,那许国公府的世子爷过完年就十七了,如今还尚未婚配,那种大户人家,是不兴才成婚就纳妾的,所以大姑娘要进府,至少还得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大姑娘都十七了,你却刚刚好十五。” 兰婉的眉梢动了一下,搅着手帕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只咬了咬唇道:“娘,那个叫阿秀的丫鬟,我看着挺好的,不如你去帮我要了过来。” 兰潇听兰婉这么说,忽然就插嘴道:“姨娘,那丫鬟我要,她撞了我,我还没教训她呢,我要让她给我当大马骑,等她长大了,给我当媳妇!” 方姨娘只甩着帕子道:“没出息的东西,别人看上的东西,你们抢个什么劲儿,等过完年,娘给你们选更好的。” 兰婉只站起来,挑起眉梢道:“娘刚才不是还让我去抢那世子爷来着?反正,只要是她的东西我都要抢过来。” ※※※※※ 正房的东里间,正是朱氏和兰老爷的住处。兰老爷刚回京那几天,也在朱氏房里住了两天,这几日又天天歇在了方姨娘的房里,今儿兰老爷难得在正房留宿,朱氏心里也很是高兴,只上前动作轻柔的为他宽衣解带。 兰老爷对朱氏,其实还是念些旧情的,朱氏十几年未有所出,如今还能在家里做当家主母,兰老爷自觉很对得起朱氏了。朱氏的动作滞了滞,手指还留在朱老爷腰间的腰封上头。 “什么?你说婉姐儿想要要阿秀过去服侍?” “是啊,蕙兰说瞧见阿秀性子沉稳,婉姐儿正好又是一个急性子,想让阿秀过去服侍,好补衬补衬。”兰老爷只随意道。 “可是老爷,阿秀和阿月是我为嫣姐儿进国公府特意挑的人啊。婉姐儿那边要是丫鬟不够用,我可以另外派人过去,阿秀这姑娘性格乖顺,难得又做了一手好针线,这次国公夫人能请我们进国公府,少不了她的功劳……” 朱氏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兰老爷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再好她也是个丫鬟,给不给你就一句话吧,开年等新丫鬟上门,让嫣儿再挑两个就是了,蕙兰那边难得向你开口,你这个当正室的要宽宏大量一些。”兰老爷口中的蕙兰,正是方姨娘的闺名。 朱氏听了这话,顿时生出一股怒火来,只咬着牙道:“老爷来我这边,原来只是为了要人,我还真当是老爷想起了我来,那我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阿秀这次是国公府点名了要让她陪着兰嫣进府的,她再想要人,好歹也要等嫣姐儿从国公府回来了再说。” 兰老爷见朱氏的话语中似乎有了一些让步,只缓和了口气道:“我来你这边,本就是想你了,要人不过就是顺口带一句话而已,你和蕙兰自家姐妹,何必为了一个小丫鬟伤了感情。” 朱氏着实听不下去自家姐妹这句话,只气得浑身发抖,往炕头上一坐道:“老爷,我今日身子不适,还请老爷去我的姐妹那边吧。” 兰老爷没料到朱氏来了脾气,见她那拉长脸的模样,顿时也没有了心情,只重新披了衣服,往姜姨娘那边去了。 第8291章 |8291 朱氏郁闷的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便又犯了头风病,连床都下不来,身子一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的。柳妈妈忙请了下人去宝善堂请大夫,又派丫鬟一早去了绣阁,把兰嫣找过来。 阿秀只跟在兰嫣的身后,见朱氏果真病的厉害,心里头多少也有些担心。前几日朱氏身子瞧着也算硬朗,如何能说病就病了,只怕这里头多少也跟方姨娘她们来了,有一些牵连。 朱氏的主要病因,还是因为没生出儿子来,总觉得对不住兰老爷,所以每逢争辩都气弱几分,如今她瞧见阿秀乖巧的跟在兰嫣身后,想起昨晚的事情,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绿珠带着阿秀出门,让朱氏母女两人好好的说一会儿贴己话,朱氏见阿秀走了,这才把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兰嫣说了。 兰嫣虽然平常看着淡淡的,可也是一个倔强脾气,听了朱氏这话,只气的嘴唇发抖道:“从小到大,但凡是我有的东西,哪怕是一块帕子,一件首饰,她都要争了过去,如今到好,还要跟我争起人来了,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她配不配。” 朱氏只忙劝着兰嫣道:“我的儿,你快别说这气话,自从她进府这十几年,我是一天安生日子也没过到,她是那种没脸的人,事情闹开了,丢的还是兰家的脸面。” 兰嫣从凳子上站起来,咬牙道:“兰家但凡是要脸面的,如何都只能靠着做姨娘的闺女,照顾家里头的生意,她既然不要脸面,那索性大家都不要脸面。” 兰嫣说着,也不顾朱氏起身要去拉她,只转身径自往门外走去。朱氏刚支起了身子想拦住兰嫣,头又疼的翻天覆地,只能大声喊人拦住兰嫣。 ※※※※※ 兰家这个院子是四进,兰嫣的绣阁在最里头,正好在后花园里头,朱氏住在最前头的正房自是不用说的,第二进和第三进的宅院都空着,只等方姨娘她们来了住下。正房方姨娘自然是不会选的,所以就看中了兰嫣住的地方,偏生那地方又有主了,所以她勉为其难,带着兰婉和兰潇住在第三进的院子里,正巧也毗邻后花园。 饶是这样,兰婉还在朱老爷跟前撒娇道:“为什么大姐姐可以单独住一个院子,我却还要跟姨娘和潇哥儿挤在一起。” 朱老爷从小疼爱兰婉,便许诺她等兰嫣出阁,那处院子就让她住去。 兰嫣走到方姨娘院子门口,不等院里头正侍弄花草的小丫鬟迎上来,只板着脸横冲直撞进去。中厅里头,方姨娘正在教兰婉做绣活,冷不防瞧见兰嫣闯进来,只吓了一跳,还没等方姨娘回过神来,兰嫣早已一巴掌招呼在了兰婉的脸上。 兰嫣那一巴掌用足了气力,一掌下去只觉得手心都发麻了起来,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愤恨的表情。兰婉平常也是娇气跋扈习惯了,此时却已被打懵了。方姨娘从没瞧见过兰嫣这个样子,愣了半刻,才如泼妇般开口道:“打人了打人了,你们还不快告诉太太,大姑娘跑到我的院子打婉姐儿来了。” 几个丫鬟见兰嫣震怒,也不敢拦着,这时候邢妈妈正巧跟了过来,只听兰嫣站在院中,朗朗大声道:“不必了,我正是从太太那边来的,太太有句话要我带给姨娘,姨娘若是教不好婉姐儿,以后就让婉姐儿到她的身边养活,京城里头的大家闺秀,为了以后闺女嫁得好,都会先养到嫡母的名下来,姨娘若是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今晚我就回了老爷。” 兰婉和方姨娘虽然是小地方出来的人,但对这样的习俗也是知道一二的,闻言便有些心虚,只开口道:“大姑娘说的什么话,大姑娘如今大了,太太张罗你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怎好让太太再操心婉姐儿,听说太太今儿身上不利爽,大姑娘怎么没在太太跟前服侍?” 兰嫣原本也是堵着一股气来的,只想给朱氏出一口恶气,如今被方姨娘这么堵了回来,一时倒也是不知怎么应答。阿秀是跟着兰嫣一起来的,见兰嫣一下子被问住了,心里也不禁着急起来,兰嫣说什么也不过就是十四岁的孩子,口角争斗这方面,哪里会是方姨娘的对手。 阿秀看着兰嫣受屈,心里头也难受,想起昨晚兰嫣心疼她脸颊上的伤处,只豁出去了道:“服侍太太难道不是姨娘的事情吗?奴婢虽然年纪小,可以前也听别人家的老妈妈说过,太太和老爷房里的事情,都是姨娘服侍的,如今太太病了,方姨娘怎么也不去太太的跟前瞧一瞧呢?” 阿秀原本就长了一副老实样子,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眨了眨,到像真的是不明白一样,邢妈妈知道阿秀是想护着兰嫣,也只上来帮腔道:“你们听听,一个十岁小丫头都懂的道理,偏生有些人白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没弄明白。” 兰嫣一下子有了台阶下,口气就又硬了几分,转身看着方姨娘道:“姨娘,阿秀不说,我到还真没想到这一层,这原就是京城这边的规矩,姨娘若是不照做,说出去也不像话……” 兰嫣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兰老爷从院外进来,见几个人都面红耳赤的样子,只开口问道:“一大清早的,到底什么事情吵吵闹闹?” 方姨娘见兰老爷来了,万般委屈用上心头,只擦着眼泪哭过去道:“老爷,嫣姐儿也不知道发了什么邪风,进来就给了婉姐儿一巴掌。”方姨娘说着,只把兰婉拉到兰老爷的跟前,指着她脸上的伤口哭诉。 兰嫣方才那一巴掌也是用了狠力气的,直到现在手心还微微发麻呢,更何况是兰婉的脸颊,这时候早就肿了一大块起来。兰婉只哭得梨花带雨的,一个劲道:“爹,姐姐她打我。” 兰老爷只看了一眼兰嫣,见她身姿桀骜的站在那里,全然没有半点犯错的自知,心中也冒出一股子怒意来。 “嫣姐儿,就算婉姐儿有什么不对,你也不能打她,她是你妹妹。” 兰嫣扭过头,倔强的看着兰老爷,一字一句道:“她若是把我当姐姐看待,我自然认她这个妹妹,她若是没有,我也只当没有这个妹妹。” 兰老爷震怒,只抬起头,眼看着那一巴掌就要下来,兰嫣却丝毫不惧怕,仰起头来,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凑过去。 兰老爷想起几日后国公府之约,愣生生就垂下了手,只冷冷道:“今日的事情就这么算了,罚你在小佛堂面壁思过!” 兰嫣睁开眼睛,第一次对这个父亲无所畏惧,咬牙道:“要我在小佛堂面壁思过可以,但是母亲病了,按规矩,方姨娘难道不应该在榻前服侍吗?我们来京城也有些日子了,京城的规矩也稍微知道一些,太太老爷的房里事情,本就应该由姨娘服侍的。” 兰老爷见兰嫣咬住不放,况且他也确实知道这些规矩,便也只点了点头道:“蕙兰,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吧。” 方姨娘还想辩驳几句,见兰老爷眼中已有了烦躁之色,也只得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只低头道了声是。 ※※※※※ 小佛堂里头,兰嫣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一旁的阿秀也跟着念了几句,见兰嫣忽然就不念了,只有些懒散的跪坐在一旁,带着几分无奈的怨气道:“其实,这菩萨要是真的灵验,我娘一早就应该生出个弟弟来了。” 阿秀被兰嫣的话给逗乐了,只扑哧笑道:“姑娘快别这么说,仔细菩萨听见了,和姑娘置气呢。” 兰嫣瞄了一眼佛台上供着的观音大士金像,只摇头道:“她每天听好话都听的耳朵长老茧了,哪里会听到我这一句半句的抱怨话。” 阿秀那兰嫣没办法,只好双手合十,默念道:“我家姑娘有口无心,请观音大士原谅。”说完,更是三拜九叩,虔诚一片。 兰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聊的扯着手中的丝帕。阿秀见了,便劝说道:“其实姑娘今日却是太冲动了一点,这样正儿八经的吵,外头人只会说姑娘的不是,京城里头的人,人人都知道当姨娘的是上不得台面的,姑娘正经的嫡女,不应当这样,若是老爷真的打了姑娘,心疼的还是太太。” 兰嫣只扭过头,有些不屑道:“他才不会打我呢,他如今还指望着我能进国公府,最好讨国公夫人的喜欢,能给府上的世子爷当个小妾,他们的如意算盘就算得逞了。” 阿秀咬了咬唇,终于问了兰嫣一个她困扰多日的问题:“姑娘不想进国公府吗?” “小时候瞧见姑妈穿着我从没穿过的绫罗绸缎、带着我从没瞧见过的朱钗簪环的时候,曾经想过。后来……为了进府,要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时候,就不想了,非但不想,还厌烦的很,可是我娘就我一个闺女,我要是不争气了,我娘以后就更没指望了。” 兰嫣说着,低下头去,白皙滑腻的脸颊上滚下泪来。 王妈妈去过兰家,当日又去跑了几宗生意,直到第二天晌午,才回了国公府,去向孔氏回话。才进海棠院,就瞧见孔氏和萧谨言都在正厅里头。兰姨娘微微侧着身子,坐在下首的一张红木圈椅上,一如既往恭敬谦和。其实王妈妈心里头有时候也细想,这一个女人做到兰姨娘这份上当真是不容易的。伏低做小也就算了,平常在下人面前,也鲜少露出什么不合身份的神色来,这要十几年都是装的,可不是得累坏了她这面皮了。 “这是我上个月去梅影庵求来的护身符,一直想做一个荷包送给世子爷随身带着,可惜我这绣工不好,忙活了好一阵子,才做出这么一个看着还像样一些的。” 兰姨娘将手中的荷包递给春桃,春桃正要上前给萧谨言,却被萧谨言给拦了下来道:“多谢姨娘的心意了,如今我有了我合用的荷包了,这个就留给礼哥儿用吧。” 萧谨言口中的礼哥儿,就是兰姨娘的儿子萧谨礼,如今不过六七岁的光景,比赵姨娘生的二少爷只小了半年,按着言行礼仪的排序,名为谨礼。 兰姨娘见萧谨言推辞,也只装作不知笑道:“哦,原来世子爷已经有了得用的荷包了,那这个倒是真的便宜了礼哥儿了。”兰姨娘说着,是悄悄的往萧谨言的腰间看了一眼,只见一只银白色的小荷包,上头绣着几颗青竹,这绣工还当真和上回孔氏扔给她的出自一人之手。 孔氏知道了兰姨娘的来意,嘴角只微微一笑,端着茶盏道:“言哥儿如今大了,房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也没什么奇怪的,兰姨娘你说是吗?” 兰姨娘只恭敬道:“太太说的是,若真是有了,奴婢替世子爷高兴。” 这时候王妈妈已经到了跟前,只开口道:“兰姨娘,这回还当真有个喜事,奴婢说出来也让你高兴高兴。” 兰姨娘其实一早就从老太太那边打听到了这事情,只是太太这边没发话,她也不敢往兰家传话,如今王妈妈这么说,她虽然心里头已是暗暗高兴,可脸上却还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只问道:“王妈妈又要哄我,我能有什么喜事,只求礼哥儿写大字写好一些,少受些老爷的罚,对我来说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王妈妈只笑道:“您先别问我,只先谢过了太太,老奴在告诉你。” 兰姨娘闻言,也不问什么缘由,倒是先大大方方的就起身,向孔氏福了福身子道:“谢太太恩典。” 孔氏也就是喜欢兰姨娘这一点,在她眼里,这兰姨娘当真是一个聪明的老实人。 “免了免了,王妈妈,你就实话告诉她吧,也少在她跟前卖关子了。” 萧谨言见王妈妈回来,也知道定然是那事情*不离十了,不等王妈妈先说出来,只追文道:“是不是兰家的妹妹要来了?” “瞧哥儿这开心的样子。”王妈妈只看了萧谨言一眼,才又转身慢慢回了孔氏道:“正是呢,朱夫人说,初二就把姑娘送过来,朱夫人还说,姑娘长这么大头一回到别人家住,怕不懂规矩,我都一一劝过了。” 兰姨娘这会儿一颗心已经全然落地,又悄悄扭头瞧了一眼萧谨言那兴奋的模样,当真是没想到,自己那个平常看着还带有几分冷傲倔强的侄女,居然真的把国公府的世子爷给勾引的服服帖帖的。 兰姨娘只愣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还是王妈妈笑道:“太太,您瞧瞧兰姨娘,这一准是高兴坏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兰姨娘毕竟是过来人,瞬间就反应过来,只暗暗懊悔方才的失态,略带着些歉意,又朝孔氏福了福身子道:“太太的恩典,奴婢一定记在心头,奴婢一定好好管教好嫣儿,不让她在府上失礼。” 孔氏只摆摆手道:“不必这样,本就是请她来玩的,你处处管着她,那还不如不让她来,再说了,我娘家的侄女、老太太的外孙侄女都要过来,她们几个姑娘家在一处玩,也没有我们这些大人什么事情。” 兰姨娘对孔氏的心理早已经摸得滚瓜烂熟了,如今萧谨言的婚事骑虎难下,原因就在于孔氏和老太太之间的分歧。兰姨娘暗中在国公爷的耳边吹过枕旁风,倒是知道其实国公爷的心里,也是偏向了孔家多一点的。可碍于孝道,他也不便直接回绝了老太太,也只能让她们两个婆媳打起了擂台。 兰姨娘只瞧了萧谨言一眼,眉眼带笑道:“我瞧着,言哥儿和孔家的大姑娘,两个人站在一起,倒是金童玉女的一般。” 孔氏闻言,眉梢一动,平常她问起国公爷萧谨言的婚事,他不是插科打诨,就是另外找个事情搪塞过去,从不正面回答,如今兰姨娘既然提起了这事情,倒不如让兰姨娘去试探一番。 “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老爷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想的。” 兰姨娘微微一笑,“老爷那边,奴婢倒是可以帮太太试探试探。” ※※※※※ 萧谨言从海棠院出来,带上一个小厮就往公府后大街的柱儿家去了。这几日过年,家里头事情也多,所以孔氏也不拘着萧谨言出门了。尤其是自从紫庐寺回来之后,萧谨言先前所有的病竟都不药而愈了,这让孔氏很是惊喜,又命王妈妈备足了香火钱,让下人送去紫庐寺。 柱儿的屁股已经结痂了,这几日颇能来回走动,从国公府的后大街到广济路兰家,步行大约要三炷香的时辰,再加上他这屁股不给力,所以磨磨蹭蹭走一趟也得半个多时辰了。 照样是老规矩,到了柱儿家门口,萧谨言就打赏了小厮,让他外去买东西去了。萧谨言才进门,见柱儿还没回家,柱儿他奶奶就又在那边骂骂咧咧道:“小兔崽子,一早上也不知道去哪儿闲逛,等回来看我不打断了他的腿。” 这时候柱儿正好从外头进来,听见他奶奶的话,忙不迭道:“奶奶,你打断了我的腿,谁给世子爷办差去啊?” 柱儿奶奶见他回来了,也不说他了,只去厨房烧了热水,来给萧谨言沏茶。柱儿见了萧谨言,两眼滴溜溜的转,还真像是打听到了天大的消息一般,只神神秘秘的凑到萧谨言的跟前道:“世子爷,特大新闻,头号消息,你知道我这几日在兰家门口装讨饭的,被我给逮到什么消息了?” 萧谨言对兰家的消息可一点儿没兴趣,唯一有兴趣的就是秀儿,于是便不耐烦道:“你先说说,我让你打听的事情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打听好了呀,兰家算是个好人家,当家太太人和气,一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也从不打骂发卖奴才。” 萧谨言只点点头,这样说来,阿秀在兰家应该不会受什么委屈,他一颗心好歹又放了一些下来。 “世子爷,你当真不想要听我打听来的头号消息吗?”柱儿看着一脸喜气的萧谨言,有些不确定的又多问了一句。 此时萧谨言正心情舒畅,便随口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你一并说来。” 柱儿看着萧谨言,咂了咂嘴,皱眉道:“我听他们家下人说,他家大姑娘以后是要嫁到许国公府,给国公府的世子爷当小妾的。” 萧谨言闻言,只觉得脑袋上忽然轰隆一下炸开了一个响雷,一时间给懵了。 “你……你说什么?” “世子爷,这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我听他们家下人说,他们家大姑娘那叫长的那个什么鱼落雁的。” 萧谨言拍着额头,只一个劲的拧眉,这下麻烦了……连人都已经接进府上来了,越发说不清了。 ※※※※※ 兰嫣在小佛堂里头跪了两日,据说方姨娘也在朱氏的床前服侍了两日。因为方姨娘平常清闲习惯了,竟然连一些简单的端茶倒水的事情都没做好,所以两日之后,朱氏起的来床了,便放了她回去。 兰嫣到正院里头看朱氏,瞧见泓哥儿正一勺一勺的给朱氏喂药,泓哥儿身量小,朱氏得弯着腰才能喝到他送过来的药汁,况且人人都知道,这中药的苦,恨不得一口闷下去,一口一口的喝,最是烧心。可朱氏眼中却带着满足和慈爱,一边喝一边脸上露出笑来。 泓哥儿奶声奶气的说:“娘,以前我姨娘病了,我也是这么喂她吃药的,她说只要我喂她吃药,她的病很快就可以好了,娘喝了我喂的药,病也很快就可以好了。” 兰嫣捏了捏手里的帕子,上前摸了摸泓哥儿的后脑勺,笑道:“泓哥儿,那以后娘只要吃药,泓哥儿就来喂娘好吗?” 泓哥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朱氏见一碗药已经见底了,便只让奶娘抱着泓哥儿出去玩,自己则漱了漱口和兰嫣攀谈了起来。 “嫣姐儿,听娘的话,以后不要再顶撞你爹了。” 兰嫣努了努嘴,憋出一句话:“娘是怕我再家里耍惯了脾气,以后去了别人家当小老婆,做不来那种做低伏小的样子吗?” 朱氏只又留下了眼泪道:“嫣姐儿,娘知道你不甘心,可娘也……娘也没有法子,就算你不去,以后你爹还会想着让婉姐儿去,到时候要是婉姐儿去了,那这个家里头,哪里还有娘站脚的地方,娘一个人受苦也无所谓,可如今又多了一个泓哥儿。” 朱氏顿了顿,将脸上的泪痕擦了擦:“今儿一早,南边的人来报信了,说陈姨娘十四那天就走了,路上不好走,消息今儿才穿到京城。” 第8291章 |8291 兰嫣回到房中,直愣愣的坐在梳妆台前,她这辈子投生在兰家没有悔过,唯一可惜的就是自己不是个男孩子。如今母亲有了泓哥儿,而泓哥儿又失了生母,他要在兰家站住脚跟,能倚仗的只有母亲,而母亲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 兰嫣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似是已经下了决心。这时候外面邢妈妈带着几个丫鬟进来,丫鬟手里头捧着几件新衣服,放在兰嫣房中的铁力木嵌大理石圆桌上。 “大姑娘,这是太太前天吩咐奴婢特意给姑娘新赶制的几件衣服,既然是去国公府那种富贵之所,又正巧是年节里头,姑娘也要穿的喜庆点才好。”兰嫣看了一眼盘子里放着的那几件衣服,一件绯色、一件绛紫色、一件胭脂色,虽都避开了忌讳,并没有用上正红、正紫,但也确实都是喜庆的颜色。 兰嫣站起来,瞧见一旁另外的盘子里还放着两大两小的丫鬟服侍,一件秋香色、一件竹青色,看着倒还淡雅。 邢妈妈便道:“这是给锦心和阿秀准备的,阿秀原本进来时候就做了两件新衣服的,可太太上次见了国公府,发现他们府里的丫鬟都是穿绸缎的,只怕我们家这棉布的丫鬟服进去了就太不像话了,所以也让奴婢也给她们两安排了新衣服。” 兰嫣伸手摸了摸布料,是上好的绸缎,里头揣着今年新收成的棉花,软软的。 “她们的衣服你留下吧,我的这三件,留一件绛紫的在这儿,另外绯色和胭脂色的这两件,给二姑娘和三姑娘送过去吧。” 邢妈妈只不解问道:“姑娘何必如此,这都是太太吩咐的,让彩衣阁的绣娘连夜按照姑娘的身量做出来的衣裳,姑娘何必便宜了她们?”邢妈妈话语中多少透露着一丝不屑。 “你以为我不给,她就不会开口问老爷要了吗?除非我没有,不然但凡是我有的东西,只怕她都会去要回双份来,与其如此,不如就先给她罢了,反正我也不稀罕这些。” “可是,这些可都是你去国公府做客的衣裳……”邢妈妈不解道。 “妈妈不必担心,既然是去做客,倒也不用太过紧张,要是天天穿新衣服,难道她们就不会笑话我们这样的商贾人家暴发户的做派了?倒不如还按着以前的样子来,太过刻意了,反倒不好。” 邢妈妈听兰嫣说的有道理,只点点头道:“那就依姑娘你的意思吧,只不过这么好的衣裳,姑娘还是留着自己穿吧,穿在她们身上无非也就是糟蹋了。” 兰嫣见邢妈妈执意不肯,只笑道:“就当是我想送给三姑娘,便宜了二姑娘罢了,总比真的她开口去要的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脾气,最是把她宠上天了。” 邢妈妈拗不过兰嫣,也只好点了点头,让丫鬟将另外两件衣服都拿走了。 ※※※※※ 方姨娘的院子里头,方姨娘一边喝茶一边骂骂咧咧,身后的小丫鬟正在为她捶背:“还没进国公府当姨娘呢,到先摆出姨娘的谱了,当真以为这国公府这么容易进的吗?不是我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方姨娘的话还没说完,兰婉从房里头出来,两日下来,她脸上也早已经消肿,偏生还装模作样的拿块帕子把脸蒙着。 “娘,我到时有个办法,你去同爹爹说一说,能不能让我也跟着一起去国公府里头住几日?”兰婉朝着方姨娘眨了眨眼睛,透出几分狡黠来。她长相随方姨娘,正宗的瓜子脸配着一双大圆杏眼,容貌上确实不比兰嫣差,这也是兰老爷对她格外宠爱的缘由。 方姨娘正端着茶盏想要喝一口,听了这话也顿时抬起头来,只开口道:“这……能行得通吗?” 兰婉顺势坐到兰姨娘的身边,撒娇道:“怎么行不通呢,兰姨娘是兰嫣的亲姑母,难道就不是我的亲姑母了?我为什么就不能进国公府看看她呢?” 方姨娘心里自然清楚,兰嫣这次去国公府,看兰姨娘不过是个借口,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让国公夫人好好相相面,看看今后能不能入国公府做妾。 “你说的,也未尝不是道理,这样吧,我一会儿问问你爹,只要他能点头,这事情就*不离十了。”方姨娘一向也欣慰这个女儿脑袋瓜子好使,见她脸上还蒙着丝帕,只揉了揉道:“你的脸可得快些好起来,不然要是真的去了国公府,被人瞧见了可就丢人了。” 两人商量妥当,正巧外头一个小丫鬟过来送衣裳,兰婉上前,看见那衣服布料华丽,做工精美,顿时就亮了双眼,才伸手扯开了在身上比了比,才发现衣服明显就长了一寸。这时候小丫鬟才道:“这是太太吩咐做给大姑娘去国公府穿的,大姑娘说用不着,吩咐奴婢送了给二姑娘和三姑娘一人一套。” 兰婉听完,只冷着脸道:“衣服这么长,怎么穿?” 那丫鬟老实,只回道:“姑娘留着明年穿也是一样的。” 兰婉只缠着方姨娘的手臂道:“姨娘,我也要这么好看的衣服,要合身的。” 方姨娘只拍了拍兰婉的手背道:“行了行了,要是你爹答应了,我马上让人替你赶制。” “就算我爹不答应,那我也要。” 邢妈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见那小丫鬟没出来,怕有什么变故,便也进院子里瞧了一眼,才进来就听见兰嫣在那儿向方姨娘撒娇,便索性在门口喊了一声:“翠儿,二姑娘既然不要,你在里头耽误什么,还不快出来,咱还要送到三姑娘那边呢!” 翠儿闻言,忙不迭就应了一声,也不等兰婉说不要,只将那衣服重新折好了,端着盘子就往外头跑了。 邢妈妈见翠儿出来,急忙就迎了上来,两人只扑哧一笑,脸上带着笑往三姑娘那边去了。 兰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丫鬟已经抱着盘子走了,只气得跺起脚来,哼了一声又去向方姨娘撒娇去了。 ※※※※※ 三姑娘和姜姨娘住在第二进的院落中,不前不后,倒也方便。从院落的安置,也可以看出朱氏的为人,是很公正不偏颇的。姜姨娘出生不好,以前是宣城长春楼卖唱的姑娘,虽说是不卖身,可在那风尘之地呆过的女子,多少是被人看不起的,也鲜少有人会正儿八经的接进家里头,顶多就是在外头当个外室。 兰老爷这些礼义廉耻还是懂的,所以并没有让姜姨娘进门,等后来朱氏知道的时候,三姑娘都已经五六岁了。当时姜姨娘又有了身孕,朱氏自己却又久不受孕,所以做主把姜姨娘给接进了府上。可谁知姜姨娘也是福薄,那孩子究竟没留住,再后来姜姨娘的身子也大不如前,如今和朱氏一样,再没怀上身孕。这次兰家南迁,兰老爷原本是不想带着她来的,可朱氏终究不忍心三姑娘和她母女分离,便求老爷一起也把她带了来,顺带请京城的大夫好好调理调理身子,看看能不能再给兰家开枝散叶。。 邢妈妈进去姜姨娘房里的时候,三姑娘兰妡正搬了一张杌子,坐在姜姨娘的跟前学针线呢。 房里的丫鬟见邢妈妈来了,忙不迭迎出来道:“邢妈妈来啦。” 姜姨娘瞧见邢妈妈,也只慌忙就站起来,向邢妈妈行了半礼,招呼道:“邢妈妈坐。” 兰妡亲自起身,给邢妈妈倒了茶,邢妈妈左右瞧了一眼,见房里头只有一个丫鬟服侍着,便道:“这几日年底,外头的人牙子也没有什么小丫鬟卖,太太吩咐了,等过了年节,就给各房各院添几个丫鬟。” 姜姨娘脸上笑容温婉,只淡淡道:“其实这儿就我们娘两,也用不着几个丫鬟,只不过原先两个丫鬟不肯跟过来,所以房里头服侍的人少了些。” 邢妈妈只笑道:“不碍事,这些都是应该的。”邢妈妈说着,只让翠儿进来,将两件衣服都搁在了茶几上道:“这是太太给大姑娘做的,预备让大姑娘去国公府的时候穿,大姑娘素来喜欢淡雅,只说这颜色不配她,倒是配三姑娘,让我送了来,等三姑娘大一点了再穿。” 小姑娘对于好看的衣服,没几个有抗拒能力的,三姑娘只盯着那衣服两眼放光:“姨娘,你看这衣服,可真好看啊。” 姜姨娘到底不太好意思,一个劲道:“还请邢妈妈替我们谢谢大姑娘,改日我们再亲自去道谢。” 邢妈妈只摆摆手道:“一家人说什么谢。” 姜姨娘只点了点头,又问:“不知道二姑娘那边……” 邢妈妈不等姜姨娘把话说完,只笑道:“姨娘放心,我们就是先去的方姨娘哪儿,她不要我们才过来的,姨娘只放心收着吧。” 姜姨娘听了邢妈妈的话,总算放心了些,让丫鬟收拾了衣服放起来,那边邢妈妈起身要走,看了一眼三姑娘放在针线篓子里的绣活,只开口道:“姨娘不用亲自教三姑娘针线,太太给大姑娘请了绣娘师傅,等过了十五就要来上课了,到时候让三姑娘一起去学便是了。” 绣阁的后罩房里头,阿秀试着兰嫣赏给自己的衣服。阿秀年纪尚幼,容貌虽然还未长开,可她毕竟有着前世的经历,眉眼中已透出了几分沉稳,越发让人觉得乖巧可亲。 这一袭竹青色的衣衫穿在身上,既然有着孩童的俏皮,又不失少女的柔美,简直让人移不开眼。坐在炕头的阿月早已经看的口水直流,苦哈哈道:“早知道我就应该学好了绣花,没准太太也能让我跟着姑娘去国公府瞧瞧了。” 阿秀如今已经知道了兰家的打算,便只笑着对阿月道:“你放心,以后有你进去的时候。”阿秀脱下衣服,瞧了一眼边上那套秋香色的,只开口道:“阿月,这套秋香色的就给你吧,你长的可爱,这套颜色配你。” 阿月虽然还留着口水呢,但口上只推辞道:“那可不行,这是太太特意做了让你们去国公府穿的,我又不出门,穿这么好看做什么。”阿月想了想,终究也是很喜欢这么漂亮的衣服,只笑着对阿秀道:“要么这样,等你从国公府回来,再借我穿穿。” 阿秀只使劲点头道:“那好吧,等我从国公府回来,我再把这套衣服给你。” 阿月只摇头晃脑的想:“听说你们要住到元宵节之后才回来呢,到时候过不了几天就开春了,太太又要给我们预备春装,这么说,我们又要有新衣服穿了。” 阿秀笑道:“是是是,又要有新衣服穿了。” 阿月高兴的从床上跳起来,伸了一个懒腰道:“其实做丫鬟还挺好的,三餐吃饱,还季季有新衣服穿。” “可不是。”阿秀低下头,想起前世的自己,也曾经像阿月这般无忧无虑过,“不过,你要记得,这都是因为姑娘待我们好,所以,以后我们一定要好好服侍姑娘。” 阿月用力点了点头,拉着阿秀上床,忽然想起了点事情,从自己的枕头边上拿出一个白瓷小膏盒子,递给阿秀道:“喏,这是门房小厮永寿让我稍给你的,我差点给忘了。” 阿秀瞧着阿月将小瓷盏揭开,凑到她鼻子跟前闻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气息顿时让自己有些迷糊。 “听永寿说,这是冻疮膏,抹一下就好了,你的手上长冻疮了吗?”阿月拉起阿秀的手看了一眼,果然瞧见小拇指的地方红肿起了一小块,只笑道:“就知道那些小厮不老实,竟往我们手上乱瞧。算了,看他还有些良心,不跟他们计较。” 阿月用手指抠了一些出来,擦到了阿秀长冻疮的手指上,药膏带着丝丝凉意,让原本有些发热麻痒的地方舒服了起来,可阿秀心里头却有些纳闷。这冻疮膏怎么和以前国公府里头,老太太每年赏给那些老嬷嬷们用的,是一个味道的呢? “那永寿有没有跟你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这我可没问,他是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你想知道你问去。”阿月把东西往阿秀的怀里一塞,翻了个身睡觉去了。 阿秀躺下来,看着这熟悉的瓷盒,又闻着这熟悉的膏药味道,心里头却有些惴惴不安。想来想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不过后来她转念一想,听说老太太的这些东西,也是在雅香斋里头定制的,可能外头卖的,和国公府里头用的都是一样的也未可知。 阿秀阖眸睡着,反正十六岁的萧谨言是不可能认识阿秀的,不然他也不会追着自己问:你叫什么名字?阿秀想了想,把东西塞到枕头底下,安心的睡了。 ※※※※※ 这两日越近年底,兰老爷的应酬颇多,方姨娘一直想向他提兰婉想去国公府的事情,都没找到机会。这日正巧是小年夜,兰老爷生意上的事情也全部打点完毕,就等着明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个大年。 朱氏正在兰嫣的绣阁里头为兰嫣整理去国公府的行头,看见兰嫣只带了几件平常在家里头家常穿的衣服,便忍不住开口道:“我特意给你做的新衣服,你偏要送人,如今这行李,倒是让人看着寒酸了。” 兰嫣一边收拾自己的妆奁,一边道:“我上回瞧见国公夫人的穿戴,也不是那般华贵奢侈,母亲不是为了见她,还特意换了素净些的衣服吗?我何必弄成一个暴发户的样子进去,反倒让人看不起了。” 朱氏素知兰嫣懂事,听她这么所倒是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也是,国公府是泼天富贵的人家,便是穿金戴银的进去,人家也未必就高看我们一眼,倒不如平平常常的就好,倒真是我想左了。” 兰嫣又道:“听说昨儿方姨娘带着婉姐儿找你要新衣服了,母亲可是应了?若是应了,我可是不依的,母亲也说了,如今在京城,没有老太太给她做主,断然是不准她再猖狂的。” 朱氏只笑着道:“我自是没答应,只说开年做春衫的时候,多给婉姐儿做一套罢了,倒是没想到,她居然应了。”朱氏哪里知道方姨娘心里头打的如意算盘,这么一点小亏想要让她吃下去,也是不容易的。 两人才又聊了一会儿,外头小丫鬟只进门传话道:“回太太,老爷和方姨娘过来了。” 兰嫣听闻方姨娘也来了,只微微皱了皱眉头,将那妆奁盖好了,放到一旁的箱子里道:“谁又没请她,跑到这儿招人嫌。” 朱氏只叹了一口气,扯了扯兰嫣的袖子,让她一同到厅中相迎。 兰老爷这半个月把京城的一众琐事都安排好了,心情愉快,所以今儿方姨娘向他提出让兰婉同去国公府的要求时,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本就喜欢兰婉,又听方姨娘说的如此天花乱坠的,只当她是一心为了兰家考虑,便带着方姨娘来找朱氏了。 一杯热茶下肚,兰老爷便开口道:“我今儿一早想了想,既然大后天嫣姐儿就要去国公府了,不如一会儿让下人去给我那妹子送个信,就让婉儿也跟着一起去吧。” 朱氏头疼的毛病稍微才好了一些,听见兰老爷开口,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就要给气憋过去了。兰嫣见闻,忙不迭上前为朱氏揉了揉胸口,看着方姨娘那张臭脸,恨不得又要扇一巴掌上去。 不过,当着兰老爷的面,兰嫣也是不敢如此的。只忍着气道:“爹若是觉得妥当,就派人去问了姑母再说,国公府邸的规矩,我们哪里懂,若是不请自来,到底还是失礼的。” 朱氏这时候心里早已落下泪来,外头只是强忍着,接口道:“嫣姐儿说的不错,老爷若是真那么定了,就派人去向大姑奶奶讨个主意吧。” 兰老爷见事情已然定了下来,只笑了笑,扭头吩咐方姨娘道:“你也会去给婉儿整理整理东西,万一国公府那边应了,也好不耽误了行程。” 方姨娘一脸得意,笑着小声道:“今儿已经是小年夜了,初二就要走,这衣裳只怕是赶不出来了,上回大姑娘给三姑娘那两件衣裳,我瞧着倒是不错的,拿过来让府上懂针线的老妈妈改一改,也就能穿了。” 这些细致的事情,兰老爷自然不会亲自过问,只随口道:“那你就看着办吧,只不能让婉儿丢了兰家的脸面了。” 方姨娘才想告退,那边兰嫣忽然又开口道:“父亲索性问了姑妈,能不能把妡姐儿一起带过去算了,如今父亲要带着二妹妹一起去,若是不带上三妹妹,倒是让别人家以为父亲向来都是这样厚此薄彼的。” 兰老爷一听虽然有些道理,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三妹妹年纪还小呢,你还真当你是去国公府玩的吗?等你三妹妹年纪大了,有她出门应酬的时候。” 兰老爷和方姨娘走后,朱氏再忍不住,按住了胸口哭了起来,几个大丫鬟也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虽说朱氏如今是当家的主母,可是失去了兰老爷的宠爱,终究也是要受气的。阿秀站在一旁倒是听得清清楚楚,这兰二姑娘的脾气,这几日耳濡目染的,多少她也知道了几分。 “姑娘,奴婢倒是觉得,若是二姑娘想去国公府,便让她去就是了。”阿秀对孔氏的审美还是很清楚的,孔氏自己是老实人,所以她喜欢的人都是跟她一样安守本分、老实勤勉的,像兰婉那样一眼看上去带着几分精明的人,孔氏只怕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嫌弃。 阿秀见朱氏和兰嫣不明白,索性多说了几句:“那日我瞧见国公夫人,瞧着很面善,一看就是和太太一样温柔慈爱的人,大姑娘乖巧温顺,她自然是喜欢的;但是像二姑娘那样的,只怕就……”阿秀想了想只继续道:“听说许国公府里头还有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喜欢稍微灵巧些,却不傲气的姑娘,二姑娘平日看人眼神都长在头顶上,只怕也入不了老太太的眼的。” 朱氏闻言,只忍不住破涕为笑道:“瞧瞧这丫头,这都谁告诉你的,怎么知道的清清楚楚,倒像是你在国公府里头待过一样。” 阿秀只稍稍一愣,忙笑道:“我就是上回太太和姑娘在里头给国公夫人辞行的时候,偷偷的跟国公夫人身边的丫鬟姐姐打听的。” 朱氏看了阿秀,越发就喜欢了起来,想起方姨娘竟想要了她走,只又气,恨得咬牙。 第8291章 |8291 第二日是除夕正日,去给兰姨娘送信的下人也带了信儿回来,说是这事情兰姨娘做不得主,还要请示国公府的太太。方姨娘得知之后,背地里只笑话兰姨娘道:“还国公府的贵妾呢,连半句话都拿不了主意,还不如我呢!” 兰婉倒是全然不顾这些,一心只叫人赶紧把从三姑娘那边抢回来的衣服给修改好了,一副只等着进国公府的模样。 朱氏听了这个消息,也略略安慰了一点道:“只希望国公夫人别让她进去才好,我如今倒不是担心她去了抢了你的风头,而是怕她这般不知好歹,万一得罪了国公府里头的人,连带着连累了你和你姑母就不好了。” 兰嫣这会儿倒是气定神闲的很,只淡淡道:“母亲不必担心了,她要丢人,也是丢方姨娘的人,姑母心里清楚的很,她又不是母亲你教养的,怪不到母亲你身上。” “便是丢了方姨娘的人,也总是兰家的颜面。”朱氏只谈了一口气,伸手替兰嫣整理了一下鬓边的珠花,脸上带着笑意道:“我的嫣姐儿长大了,越发懂事了。” 兰嫣低下头,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不紧不慢道:“如今我不光有娘了,还有泓哥儿,我也不忍心看着方姨娘一群人把这个家糟蹋了。” 两人说着,整理停当,一起到了大厅里头坐下。这也是兰家头一次在京城里头过年,一切习俗也都按照京城里大户人家的规制,一早上朱氏就在前院发了赏钱,放那些在京城有亲人的人家回去过年去了,这会儿正轮上兰嫣的院子里。 阿秀和阿月一早就穿上了新衣裳,两人梳了一样的双垂髻,就像是年画上拓下来的小人儿一样,漂亮的不像话了。 朱氏将放着赏银的荷包一个个分发给下人,大家朝朱氏磕过了头,各自说了一句吉祥如意的话,便当是拜过年了。 绣阁里头的丫鬟婆子,大多都是从南方跟过来的,只有阿秀和阿月两个人,是在本地买的,朱氏见两人跪在跟前,只问道:“今儿是除夕,你们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吗?要是记得,我请了门房里头的人,带你们回去瞧瞧?” 阿秀摸了摸掌心里和荷包,里头少说也有半吊银子,虽然不多,可终究可以让弟弟妹妹吃上几顿饱饭。阿秀正打算开口呢,外头邢妈妈只笑着跑进来道:“太太、太太……方才门房的人进来说,阿月她阿婆来了,说是想带她回去过个年,想让太太给个恩典。” 阿月听说自己阿婆来了,忙不迭扭头往外头看了一眼,好像这一眼就能瞧见门房外头的阿婆似得。 朱氏只笑道:“我正说呢,她们两个都是本地的,只怕过年家里人会惦记,果真是接来了。”朱氏说着,只又从盘子里另拿了一个荷包,命丫鬟递到了阿月的手中道:“拿着吧,好好回去过个年,明日下午记得回来,给姑娘再整理整理东西。” 阿月朝着朱氏一个劲儿的磕头,笑嘻嘻的牵着邢妈妈的手离去了。阿秀却还跪在地上,要是前世的阿秀,遇上这样的场景,肯定会哭得伤心欲绝,可如今的阿秀心里头却是那么平静。 阿秀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只开口道:“太太,我家住世康路,不知道离这儿多远。”前世阿秀鲜少出门,所以对于京城的地理位置方面,并不是很熟悉。 朱氏只拧眉想了想道:“世康路,我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过这条路啊。” 柳妈妈一壁给朱氏倒茶,一壁道:“太太您不知道,这世康路就是讨饭街,外头来的活不下去的穷人,多半住在那儿,倒是离这儿算不得太远,走路的话得要半个时辰,要是坐车那就快了。” 朱氏看着阿秀,细细的眉眼,大大的眼睛,一张樱桃小嘴微微抿着,真是说不出的好看,这样的姑娘,就算是卖了,家里人多半也是舍不得的吧。 “那一会儿就让门房的永寿驾了车送你回去吧,大过年的,一家团聚也是应该的。” 阿秀重重的向朱氏磕了几个响头,一叠声的谢恩。朱氏只笑着道:“那明儿一早,我派人去接你回来。” 阿秀只摇摇头道:“不用,明儿我自己能回来,我让我爹送我回来。” 即使是大过年的时节,讨饭街上仍旧是一派萧瑟,唯一有些喜气的地方,就是各家各户门口新贴的春联。阿秀抱着一个小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谢过了永寿:“里头路窄,马车进不去,替我回去回了邢妈妈,说我明天自己回去。” 永寿驾车离开,阿秀才觉得顿时轻松了起来,迈着轻快的步子往讨饭街的巷子里走去。阿秀左看右看,总觉得今年这村联上的字没往年好看了,可一时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越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阿秀心里却有些害怕了起来,她不知道她爹看见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阿秀,真的是你吗?”阿秀还没推开自家小院的门口,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喊住了。阿秀回头,见是住在隔壁的赵阿婆。 “阿秀,你怎么在这儿呢?你不是跟你爹一起回老家了吗?”赵阿婆走过来,上上下下的大量了阿秀一眼,笑着道:“长漂亮了,也比以前胖一些了。”赵阿婆左右看看,见阿秀身边并没有别人,只问道:“你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阿秀一开始并没回过神来,可细细听完了赵阿婆的这些话,她也明白了。他爹是个秀才,如何能做卖儿卖女的事情,铁定是她已一被卖掉,就带着弟妹离开了这里。 阿秀只抿了抿嘴,咬唇道:“我……我是和我爹一起回去的,可路上走丢了,有个好心人收留了我,如今我在他们家做丫鬟呢。” “怪不得穿这么好看,是在有钱人家做丫鬟吧?”赵阿婆一双长满了皱眉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只拉着阿秀上下大量,“做有钱人家的丫鬟,怎么也比跟着你爹受苦的强,只不过你这丢了,你爹可不得急死了,这样吧,一会儿你给我留个口信,要是你爹回来了,我也好告诉他你在哪儿。” 阿秀点了点,却是笑不出来,只看了看自己的家门口,伸手推门进去。赵阿婆忙拉着她道:“你家里能有什么,人走了一个月,都落灰了,走,上我家过年去。” ※※※※※ 国公府的除夕夜,按例是要一家人吃团圆饭的。自从三年前二老爷一家外放在外之后,用赵老太太的话说,这年夜饭总是吃的不够热闹。 赵老太太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怨恨孔氏,你既不能跟母鸡一样能生,好歹也让国公爷纳几个妾,好让她多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如今白白被孔氏耽误了十年,赵老太太的儿孙辈,都比同辈里的人小了许多。 国公爷衙门里头事务繁忙,一直到了申时,才真正落了衙,上了锁,开始放过年的大假。赵老太太的荣安堂里头,所有的人早已经来齐了。因为二少爷和三少爷年纪小,身边离不开人,且二少爷的姨娘赵氏又是赵老太太面上的人,所以孔氏也特别给了一个恩典,让兰姨娘也跟着一起过来服侍着。 兰姨娘正巧有事情要回孔氏,便也没推辞,只换了衣服,也到荣安堂给老太太请安。 虽然兰姨娘不是赵老太太亲自挑的人,可她对孔氏挑人的本事还是肯定的,兰氏非但容貌好,而且国公爷还经常夸赞她才情高,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儿,还没有怀的脾性,当真是让人挑不出个错处。 兰姨娘进门时不过十七八岁,如今也不过才二十五六,正是年华最旺盛的时光,由不得国公爷对她是宠爱难消。 众人都依依给赵老太太行过了礼数,便说起来初二请了姑娘们过来做客的事情。兰姨娘见时机成熟,便旁敲侧击道:“昨儿我兄长给我送信,只说嫣姐儿听说能来国公府上小住,正高兴的收拾行李呢,我那二侄女知道了,还暗地数落太太偏心,只让大姑娘来,不让她来,真是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呢。” 孔氏瞧了兰嫣,已是非常满意的,忽然听说兰家还有姑娘,眉梢便少少的动了动,往赵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只听赵老太太笑道:“既然想来,那就让她一起来好了,横竖都是姑娘家,大家玩在一块儿了。” 兰姨娘先是一喜,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自己的兄长托人亲自上门说了,这个忙,无论如何也是要帮的。 萧谨言正愁她们以为他看上了兰嫣,非要闹着兰嫣进府,如今听说还有另外的姑娘,索性也高高兴的赞同道:“那感情好了,老祖宗就是喜欢热闹的,这回元宵节可有的玩了。” 孔氏见萧谨言点头,自然是无不欢喜的,也只跟着道:“就让她们一起来罢了。” 因为二老爷不在府上,所以团圆宴上只有大老爷许国公一家。赵氏原本也是有两个庶出儿子的,老太爷去了之后,赵老太太便发了恩典,把他们分了出去,各自带着自己的姨娘单过去了。虽说没有了国公府这颗大树,但也总算母子团圆。明儿大年初一,两位老姨娘定然也是要上府上来拜年的。 宴席吃到了一半,萧谨言也觉得没什么胃口,每年过年就这几样菜色,半点没有新意。况且萧谨言还是八年后重生回来的人,等于他吃这些菜又比席上的这群人还多了八年,肯定是越发食之无味的。 孔氏见萧谨言不动筷子,只当他身子又有什么不是,悄悄的喊了身边的贴身丫鬟去问话。萧谨言只摇摇头,推说下午的时候多吃了几块糕点,这会儿还没克化,所以并不觉得饿。 孔氏闻言,稍稍放心,国公爷又说了一些二老爷在淮南的事情,只笑着道:“自从二弟上任至今,那淮水就没发过大水,真是祖宗保佑啊。” 赵老太太只点点头道:“也是他的运气,当初听说要他去那个地方,我几天几夜没睡着,深怕他跟老李家那个一样,发了大水给冲走了,连个尸首也找不回来。” 孔氏便笑道:“老太太诚心礼佛,二叔又是一个有运道的,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被我们家遇上。” 前世孔氏一语成谶,第二年淮水就发了大水,萧二老爷在大坝上指挥救灾,一个浪头打过来,尸首都没找到。赵老太太丧子心痛,猛然想起孔氏说过的这些话来,对孔氏越发怨恨起来。 萧谨言想到这里,脑筋一动,只开口道:“我记得二叔今儿已是第三年了,应该已经上呈了考评,既然淮南那边危险,不如就让二叔回京城罢了。” 国公爷只捋了捋下颌几根美髯,开口道:“你二叔的意思是,淮南那边才稍微有些政绩,若是这次只是平调,还不如再连任一届的好。” “就算是平调,在京城里头毕竟一家团圆,老祖宗想他,只能看看书信,终究是不方便的,再说了,瑾书和瑾画两位妹妹也许久没见老祖宗了,棋哥儿都一岁多了,老祖宗还没见过他呢!” 赵老太太见萧谨言提起这些,只一个劲点头道:“还是言哥儿孝顺,知道我老太婆心里头想什么,你们做多大的官都不打紧,只是不能忘了我这个老太婆,棋哥儿可不是一岁多了,我老婆子还没见上一面呢。” 孔氏见赵老太太实在想二老爷,便看着朝国公爷看了一眼,只小声道:“老爷,既是如此,不如还是让二叔回来吧,我上回听我嫂子说,我兄长衙门里头的事情繁多,好些调任的文书都要等过了年节才给皇上御批,也不知是不是这样?” 许国公想了想,只点头道:“那好吧,明儿一早我就写一封书信,让老二那边遣回京拜年的老下人带过去,让他准备准备回京吧。” 萧谨言掐指算算,那年大水是发在五月份,按照朝廷的规矩,一般三月底四月初,新任的官员就会去那边上任了,希望萧二老爷能逃过这一次的水灾才好。 赵老太太见大儿子应了让老二回来的事情,不由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头一次对孔氏也客气了几分,只用过晚膳,还各赏了每人一碗宝善堂独家配置的消食茶。 萧谨言原本就没吃什么东西,这消食茶也只喝了半口,忽然瞧见多宝阁外的帘子动了动,有人依稀朝着他招了招手。 萧谨言起身出来,才瞧见原来是老太太房里的如意在外头等他。如意见萧谨言出来了,只上前道:“清霜让我进来喊你,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只说别惊动了主子们。” 萧谨言朝如意鞠了一礼,笑道:“那就谢谢好姐姐了。”如意只撇过头,装作不理他,冷冷道:“少跟我来这一套,怎么身子才好些,又跟以前似的了?” 萧谨言摸摸鼻子,朝门外走了几步,前世自己这个年岁的时候,好像是有那么些不好的习俗。虽然也没有胡闹到跟着一些狐朋狗友去逛窑子,但是家里头小丫鬟的手帕肯定是收过不少的。 萧谨言只摇头笑了笑,想起那句话,叫做人不风流枉少年。后来遇上了阿秀,萧谨言就一下子像遇上了港湾一样,收心了不少,也许只有阿秀能给他这种,安定、安逸、安心的感觉。 “爷,您可出来了,可急死我了。”清霜瞧见萧谨言出来,忙迎了上去,见他身后没跟着人,便问道:“我就知道你慌忙出来肯定会忘了大氅,幸好我还给你带了一件。” 清霜说着,只上前把揽在臂弯的大氅给萧谨言穿好了,只开口道:“柱儿在后角门口等你呢,说是有急事,我瞧他那样子,像是真有事,就过来了,幸好今儿清瑶回去家里过年了,不然这信可传不到了。” 萧谨言一听是柱儿来了,便直觉这事情跟阿秀有关,还不等清霜把大氅的带着给系好了,只忙不迭往前走了起来。 清霜急忙跟在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声道:“爷可小心着点,我先进去回太太,就说你先回文澜院了,爷你可早些回来,不然奴婢们可都要挨板子的。” 萧谨言只笑道:“放心,大过年的没人会动板子,再说了后天便有客人上门,让她们瞧见了也不好。” 清霜只无奈笑笑,目送萧谨言的背影远了,这才折身去了荣安堂里头回话。 ※※※※※ 柱儿站在后角门等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这个点儿他奶奶肯定做好了一桌小菜,在家等他回去吃年夜饭呢,可他不能不来呀。那守门的小厮说的清清楚楚的,他方才送了兰家府上一个叫阿秀的小姑娘回家过年的。 柱儿撅着屁股走了小半个时辰,回讨饭街一看,那小姑娘哪里来的家人,一个人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呢。 凭柱儿对萧谨言的熟悉,萧谨言想着法子让他送一盒冻疮膏给那小姑娘,那小姑娘肯定对萧谨言来说,是了不得的人。所以柱儿又不顾屁股的一再反抗,跑回了国公府来回话来了。 这大除夕的,想见一个人谈何容易,他这一等又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得自己是又冷又饿。 萧谨言出来,瞧见柱儿正站在那边等他,忙上去问道:“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快说。” 柱儿冻得舌头都僵硬了,只结巴道:“爷……爷爷,打听到了,那叫阿秀的姑娘还真是那个林秀才卖的,今儿她回家过年,我一路跟过去,瞧见她进的就是林秀才他们家,可那林秀才一个月前就走了,这大过年的,就她一个十岁小丫鬟守着三间破草房过……过过年呢!” 萧谨言闻言,俊秀的眉宇立时就皱了起来,不过这大过年的,府上大半的下人也回家过年了,这一时半会儿想要出门只怕还不容易。 萧谨言想了想,只开口道:“你去前头弄一辆马车过来,就说我喊你出门办事要用,我就在后角门这边等着,快些啊!” 柱儿只立马点头,一溜烟就顺着夹道往前头去。 外头天色已经全黑了,各处点亮了灯光,萧谨言站在寒夜里头,搓了搓有些被冻僵的手。不多时,便听见外头传来了马车的轱辘声,萧谨言打赏了看门的小厮,让他别睡着了,给自己留着门,悄悄的溜出了国公府。 马车走到国公府后大街,萧谨言从车里透出头来:“你回去陪你奶奶过年吧,再不回去,仔细你奶奶拨了你的皮。” 柱儿一边赶车一边笑道:“爷,我这时辰回去,已经没皮了。” 萧谨言摸了摸身上,临时出门也没带多少东西,便把大拇指上的一个翡翠扳指拿了下来道:“把这个拿回去给你奶奶,就说是今儿替我办差我赏的。” 柱儿一看,那可不得了了,这扳指可是去年豫王妃赏给萧谨言的,萧谨言自带上之后还没拿下来过呢。 “这可不行,爷,小的宁愿没皮,也不敢要您这东西啊。” 萧谨言一把把东西塞在了柱儿了手中,拉着缰绳稍微打了一个稳,将马车停到路边道:“行了,快回去吧,一会儿我回来,就到你们家门口,别睡沉了。” 柱儿只下了马车,点头哈腰的看着萧谨言自己驾起马车就走了,只纳闷道:“这世子爷啥时候学的拉马车,咋还拉的这么好呢?” 29|8291|8291 阿秀在赵阿婆家中吃完了晚饭,借了一盏油灯回自己家里。赵阿婆原本是想留了她在家里头过的,可是赵阿婆那孙子今年也十五了,赵阿婆家又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阿秀坚持要回自己家,赵阿婆便没有强留她,只借了一盏油灯给她,让她晚上睡觉把门关紧了,仔细坏人。 阿秀将油灯放在中间的客堂里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苦笑。讨饭街上的坏人一向不多,只因为这里的人实在太穷了,小偷看不上这里,强盗更不会来。这里一年到头来的最多的人就是人牙子,因为讨饭街上卖儿卖女的人向来是最多的。 阿秀从房里找了一块破布,在院子里的水井里头打了一盆水,像往常过节一样,把家里仅省的几样家具擦得干干净净的。井水冰冷刺骨,沾到阿秀手上的冻疮上面,疼得她哆嗦了一下。 要是阿秀还是前世十来岁的阿秀,这会儿也不知哭掉了几缸的眼泪了,可这一世,她明明想好了要和爹保持关系,就算是被卖了,还想着能有所联系的,可谁知道等待自己的,却只有这空无一人的小屋。 阿秀停下了动作,双手抱膝,坐在客堂门口的石阶上,小小的肩膀颤抖着落下了眼泪。 天空微微泛黄,鹅毛般的大雪落下来,阿秀抬起头,伸手接了一朵雪花在掌心里头。白色的雪花那么洁白,却又那么纤细柔弱,在阿秀的掌心慢慢的化开。 外头传来狗叫声,不远处的人家正放着喜庆的鞭炮,只是没几声也就停了。讨饭街上的老百姓太穷了,压根过不起年来。方才在赵阿婆家,也不过就是吃了几个素饺子,便只当是把年给过了。 阿秀把朱氏的赏银给了赵阿婆,告诉她自己在广济路的兰家当丫鬟,如果她爹回来的话,记得跟他说。其实阿秀心里头明白,他爹压根就不会回来了。 ※※※※※ 萧谨言并没来过讨饭街,如果换做是前世的他,甚至连京城有个叫讨饭街的地方也不知道。虽然和阿秀在一起的日子,他曾有意无意的问起阿秀以前生活的地方,但是阿秀似乎很不情愿提起那个地方,所以他也没有多问。 萧谨言下了马车,往那满是垃圾堵在路口的小巷子看了一眼。小巷子外头一片红灯高挂,一派过年的景象,小巷子里头黑漆隆冬,压根连几户点得起灯的人家也没有。 这个时候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挂着国公府牌子的马车倒也不怕被人牵了去。萧谨言拴好了缰绳,往小巷子里头走去,才踏出一步,只觉得脚下软绵绵一滩的东西,也不知是哪家倒在这路口的泔水。 萧谨言赶紧避过,只瞧见巷子路口有一个大汉背着个空的泔水桶出来,萧谨言只连忙往边上闪了闪,那泔水桶和自己的大氅将将擦身而过。 再往里走了几步,只瞧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拿着破口的碗在方才那大汉倒泔水的地方捞着。忽然一个小孩欢快的尖叫道:“鸡腿,有鸡腿……” 一群小孩子朝着他哄抢过去,那小孩子慌不折路,转身就跑,一头撞在了萧谨言的身上。鸡腿滚出去一丈远,连带着人都飞出两尺。 萧谨言看了一眼自己衣襟上一个硕大的油斑,瞬间有一种想要捏死他的冲动,可是一想到阿秀也曾生活在这条巷子里头,很可能曾经有一天,阿秀欢天喜地的找到一只鸡腿,却被别人撞飞了…… 萧谨言一下子只觉得喉咙充血,只深呼一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了一锭碎银子,递给那小孩道:“那个鸡腿脏了,你拿着这银子,去外头买干净的吃,每人一个。” 那小孩子似乎也是吓坏了,平常大抵他们撞上了这样穿戴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今儿忽然来了个心善的,有些不适应了。 萧谨言见他不接银子,以为给的太少了,只又从钱包里掏了一个小银锭子出来,递上去道:“这些总该够了吧?” 那小孩子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只惊恐的看着萧谨言,一把抢过钱去,飞奔而走,深怕萧谨言反悔了一样。 萧谨言伸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襟,抬头问道:“这儿有了林秀才,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那小乞丐往巷子深处指了指,几个人成群结队的跑了。 萧谨言顺着指路的方向,继续往巷子里头走去。巷子很深,一开始萧谨言以为住得人家并不是很多,后来几处黑洞洞的房间里都传来了咳嗽声,萧谨言才知道,他们不过是没钱点油灯而已。 萧谨言一边走,一边寻找着阿秀的家,这种地方,对于萧谨言来说,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家,充其量就是一个乞丐窝而已。萧谨言越往里走,心情就越复杂,他见到阿秀应该怎么办?告诉她自己从八年后回来,只为了今生好好待他,想跟她在一起吗? 雪下的越来越大,萧谨言只觉得前头白茫茫的一片,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再给阿秀丝毫的负担,不能让阿秀担惊受怕,万一她问起了自己八年后的经历,他又要怎样回答呢?萧谨言沉默了半刻,忽然觉得有些迟疑了,他这样不请自来,出现在阿秀的家门口,会不会把她给吓坏了呢? 萧谨言站在一处坍塌的围墙外面,静静的看着房里头的阿秀,擦桌子、擦凳子、扎着扫把打墙角的蜘蛛网。瘦小的身躯里头,似乎有着不一般的力量。做完这一切,她似乎也有些累了,坐在门口,孤零零的一个人,对着半掩的门扉,抱膝哭了起来。 萧谨言低下头呵了一下自己冻得有些红肿的手,看着客堂里油灯的火苗跳动着。阿秀终于站起来,走到门口,伸手将那扇门关上,只是那一瞬间,她的眼角瞥见一袭银白色的狐裘,那一双沾着污渍的靴子,站在门外的雪地之中。 阿秀按住木门的手顿了一下,心跳的剧烈。靴子上的青竹纹样那么明显,她只看一眼,便知道是他来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呢?阿秀吓得关上门,反手靠在门上思考。 萧谨言听见里头动静,也忙不迭的就往前走了两步,只见门已经被阿秀给关上,没有留半个缝隙。萧谨言低下头,略有几分伤神,转身走出了两三步,忍不住回头。 阿秀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以为人已经走了,便索性打开门开,走到外头看了几眼,她瞧了一下离开巷子的路口,已没有了人影,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 萧谨言就在她几步外的路口,笔直的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自己,那眼神,就像前世他每次从衙门回来,走到门口看见自己去迎她一样。 阿秀瞬间就有些口吃了,只吓的拔腿就跑,回到院中转身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心脏简直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萧谨言见阿秀这般反应,只当是自己的出现真的把她给吓坏了,既懊恼又郁闷,只上前几步,敲门道:“小姑娘,我迷路了,这天寒地冻的,连晚饭都没吃,你好歹让我进去躲躲雪吧。” 阿秀将信将疑的扭头问:“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会迷路呢?你知道你是谁吗?” 萧谨言只装傻道:“我想不起来了,我年初的时候掉到了水里之后,这脑子就是一时清楚一时不清楚,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秀打开门,瞧见萧谨言虽然穿着工整,可衣襟上居然蹭了那么大一块油斑。阿秀素知萧谨言最是有洁癖,这要是脑子清楚,怎么也不可能穿着脏衣服在街上乱跑。况且阿秀前世也知道萧谨言落水的事情,听说那一年差点就病死了,后来好容易才好了起来,只是脑子糊涂了好一阵子。 阿秀心里哎哟一下,她该不会正巧遇上了萧谨言脑子糊涂的时候。 “你……你快进来躲躲吧,这会儿雪太大了,我也送不了你回去。”阿秀上前,扶着萧谨言进门,那熟悉的感觉在她脑中反复的滚动着,让她不敢抬头去看萧谨言的脸。 萧谨言便顺着她的搀扶进门,嘴角顿时就咧开大大的微笑来。阿秀把萧谨言领到了客堂里头,简陋的一张四角桌,上头放着一盏油灯,索性所有的家具方才都已经打扫的纤尘不染。 阿秀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看了萧谨言一眼:“你说你没吃东西,那你肯定饿了吧?我去隔壁借几个饺子过来,下给你吃好吗?” 萧谨言今儿本就没吃什么,这会儿还真的饿了,只咽了咽口水点头。阿秀瞧萧谨言这完全反常的样子,已经越来越确定,萧谨言这会儿是犯病了。之前在紫庐寺的时候,也略略听说国公夫人去紫庐寺上香,就是为了世子爷的病,如今看来,萧谨言当真是病得不轻了。 30|8291|8291 还没等萧谨言反应过来,阿秀已经往门外走了几步,外头风雪正猛,萧谨言见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夹袄,正想喊住她,就听见门外吱呀一声,阿秀娇小的身影已经出了院子。 萧谨言站起来,细细打量起这客堂中的一切,虽然简陋的只有一张四角桌,但靠墙的地方还挂着一副福禄寿三星的年画,左右各是隶写的对联,上书: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横批是:福星高照。 上头大红的底色已经退去,看着有些发白,应该是去年换上。萧谨言仅看了一眼,似乎已能想象出去年阿秀在这个破旧的小房子里头,一家团聚过年的样子。 穷有穷开心,富也有富的不如意。萧谨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重活这一世之后,他似乎对前世的富贵,也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正所谓黄金万两容易的,知心人一个也难求,萧谨言想起如今阿秀十岁小孩的样子,顿时透出一丝无奈,只低下头,轻抚着额头。 阿秀去了一趟赵阿婆家,也是满载而归的,赵阿婆听说阿秀家里来了客人,只当是一起和阿秀在府上当差的小丫鬟,只笑着道:“阿婆家里头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那罐子里还有一勺猪油,你一起拿过去,这大冷的天,好歹让人和上一口热汤。” 阿秀一手抱着猪油罐,一手揽着一小箩的饺子,高高兴兴的往家里来。萧谨言听见外面有动静,忙不迭就坐了下来,装作一脸懵懂的朝外头看了一眼。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下饺子。”阿秀没进客厅,直接朝着旁边的厨房里头去了。 厨房里黑乎乎的一片,阿秀才走进去,几只老鼠从里头窜出来,阿秀吓得尖叫了一声,好歹护住了怀中的饺子和猪油罐。萧谨言听见声音,只忙不迭跑过去:“怎么了?怎么了?要我帮忙吗?” “不用,就是有几只老鼠,我已经把它们给吓走了!”阿秀深呼一口气,继续往里头走,外面萧谨言已经拿着油灯找了过来。阿秀回头,看见萧谨言站在门口,只开口道:“你别进来,房子太矮了,小心撞头……”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萧谨言的额头已经撞在了门框上。阿秀慌忙转身过来,习惯性的想要伸手看看萧谨言额头上的伤,方抬起了手,便想起自己如今不过只到萧谨言胸口的高度,便是伸手,也只能摸到萧谨言的肩膀。 他们的距离,已不是前世踮起脚跟,就可以触到他双唇的距离了。 阿秀尴尬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萧谨言手中的油灯,转身一边走一边道:“君子远庖厨,公子还是到外面等着吧。” 萧谨言一边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继续装傻充愣道:“外头太黑,只有一盏灯,又被你拿走了。” 阿秀扭过头看了萧谨言一眼,前世他那样宠爱自己,在自己跟前,何时有过这样惊恐懵懂的表情?阿秀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不忍心说一句狠话,只开口道:“那你进来,在我边上坐着吧,外头天冷。” 萧谨言笑着低头走进去,弓着背,一路踩着满地的乱草,走到阿秀的身边:“你让我待在哪儿,我就待在哪儿。” 阿秀把手中的油灯放在了灶台上,从里头搬出一张小板凳出来,拿帕子擦了好几遍,才搬到萧谨言的身边道:“你就坐在这儿吧,我出去打水,一会儿就进来给你下饺子。” 萧谨言看着那个勉强可以称之为板凳的地方,揽起衣服,蹲下来坐着。阿秀从外头拎了一桶水进来,小身子摇摇晃晃一路走到灶台前,萧谨言站起来,上去接过她手中的水桶。两人的头撞到一起,阿秀身子瘦小,脚下不稳,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萧谨言抬起头,看见阿秀乌黑明亮的眼睛,火光在她的眸中跳跃着。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阿秀忽然翻身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低着头舀了一勺水放到锅里头,搬了另外的小板凳,站在上头,表情淡定的刷起了锅来。 “这铁锅一个月没用,都生锈了,你不要着急,一会儿我洗干净了,就可以给你下饺子吃了。”阿秀一边刷锅,一边还不忘记安慰萧谨言。 萧谨言见阿秀一本正经的模样,也跟着一本正经的点头。却在阿秀继续低头刷锅的时候,嘴角又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我不饿,你慢慢来。”萧谨言弯着嘴角回答,却冷不防肚子咕噜一下叫了起来。厨房里静悄悄的,这个声音如何能逃过阿秀的耳朵,阿秀只忍不住扑哧小了一声,越发觉得萧谨言“病的不轻”。 萧谨言这会儿却是尴尬的无地自容,这一世英名简直就是毁了,装傻装成了真傻,他也算是演技派了。 “你嘴上说不饿,只怕你肚子不是这么想的呢。”阿秀抿唇笑笑,忽然想起了一样东西,只跳下了板凳,跑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阿秀就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手帕扎成的小包裹,只递给了萧谨言道:“你饿了就吃两块红豆糕,是我从府上带回来的,本来是想给弟弟妹妹吃的。” 阿秀说话的口气很平静,可眼神中却还是带着淡淡的哀伤和失望。她洗好了锅,在灶堂里头生了火,安安静静的往里头添柴火,火光照的她的脸颊红彤彤的,却又特别的柔和。 萧谨言搬着等着坐到她身边,阿秀有意识的让了,抬起头带着几分戒备的看着萧谨言。 “我冷,这儿热乎点。” 阿秀见萧谨言这么说,也只好随他去,将他身上的大氅理了理道:“那你当心点,小心火星子溅出来烧坏了你的衣服。” 萧谨言看着阿秀小心翼翼的动作,伸出手来,想去揉一揉她的发顶,可下一秒阿秀却又正好抬起头,萧谨言忙就收回了手,藏在背后,默默握拳。只一双眼看着阿秀,一刻都不忍心移开视线。 “你的家里人呢?大过年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你知道今年是过年,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了呢?”阿秀没回到萧谨言的话,反到反问起萧谨言来。 萧谨言郁闷,心道前世怎么没发觉阿秀的脑子这么灵光,只好又装傻道:“我看见外头有鞭炮声,只有过年才会放鞭炮的吧?” 阿秀点了点头,并没发现萧谨言的回答有什么不妥,一边烧火一边道:“那你认识我吗?我们在庙里头见过的,你还帮我打过伞?” 阿秀说着,还空出一只手做着手势,样子说不出的动人可爱,萧谨言不禁就看呆了,发现不管是几岁的阿秀,对自己来说,都毫无抵抗力。 “我……我……”萧谨言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装傻装的太过头了,萧谨言拍拍脑门,装作恍然大悟道:“我记起来了,你是兰家的小丫鬟是吧?我见过你!” 阿秀见萧谨言想了起来,心情大好,也只眉开眼笑道:“对对对,你可算想起来了,那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再好好想想。” 萧谨言只轻抚这额头,装作痛苦样,全想起来,那可不是要露馅了。要是全想起来了,这大过年的不回家也实在说不过去。 萧谨言只装作冥思苦想状,阿秀见他想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只心疼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仔细头疼。” 这倒是提醒了萧谨言,只略略又装作想了想,按着额头,痛苦道:“疼,真疼了。” 阿秀见萧谨言这样,只急的丢掉了手中的柴火,抬起头问道:“你没事吧?要是想不出来,那就别想了。” 萧谨言假装疼得吱牙咧嘴,正巧看见前头锅里的水已经冒着热气,便指着前头道:“水……水开了。” 素三鲜饺子和加了一小勺荤油提过味道的热汤,是萧谨言两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美味。” 阿秀看萧谨言吃的高兴,也忍不住开心了起来,两手拖着腮帮子,眨巴着眼睛看着萧谨言。忽然萧谨言轻呼了一声,然后从嘴里吐出一枚洗得干干净净的铜钱来。 阿秀顿时眼神放光,只笑着道:“没想到被你吃到了,那你今年肯定能有好运气。” 萧谨言把铜墙放在手中,瞧见上头已经被他咬出一个牙印来,便索性递给阿秀道:“我把铜钱给你,把好运气也给你。” 阿秀看着萧谨言,身量娇小的她抬起头看着人的时候,总让人有一种怯生生的感觉,萧谨言以为阿秀害怕自己,便皱起了眉头来。小姑娘虽说乖巧,终究还是难搞定了一点。 其实阿秀心里头确实害怕,可怕的却是萧谨言会看出她自己的不安和闪躲。前世养成的对萧谨言的依恋,看见他就有用一种情不自禁想靠近的冲动,虽然努力的克制,但似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起来。 阿秀咬唇想了想,伸出手来,将那一枚铜钱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腰间的荷包里头。 萧谨言低下头,吃完最后两个饺子,就着那热汤喝了一口。一股刷锅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他忍不住呛了一口,侧着身子猛咳了起来。 阿秀见他那个模样,便有些好奇,萧谨言只红着眼睛,指了指那晚油汤,阿秀伸手端了碗过来,只轻轻的抿了一口,急忙就吐掉了,憋红了眼珠子,笑道:“这猪油放得日子太长了,变味了。” 31|8291|8291 萧谨言放下筷子,装作满足的大了一个嗝,伸手擦了擦嘴巴,一副吃饱了想要睡觉的样子。阿秀收拾了碗筷从厨房回来,瞧见萧谨言端着油灯在房里头探头探脑的。 “我刚刚找过了,家里头像样的铺盖都没了,只有一条烂棉花被,一会儿我在客堂里头生一堆火,我们打个地铺吧。”阿秀说着,从一个破旧的柜子里头拿出一床带着霉味的烂棉花,走到客堂里就着墙角铺在了地上。 外头依旧是大雪纷飞,阿秀抬起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喃喃道:“等明儿一早天亮了,我就喊人送你回家。” 萧谨言站在边上问她:“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那你送我回去不好吗?” 阿秀一边铺被子一边道:“我虽然知道你是哪家的人,可我不知道怎么去你家。”阿秀这句话并没说谎,前世她鲜少出门,压根不知道许国公府具体的地理位置。 萧谨言见阿秀铺好了被子,索性就坐了下来,也不管墙上灰尘厚重,便靠在上头,看着阿秀道:“那你明天可要说话算话。”萧谨言不自觉的按照十岁孩童的口吻说起话来,言语中带着几分肆意的宠溺。 阿秀从厨房里头拿了柴火进来,小心的用火折子点上了火,将客堂门留了一笑道的缝,向萧谨言解释道:“这儿留一道缝,空气就流通了,不然的话我们都要闷死的。” 萧谨言见阿秀这样一本正经,也只跟着点头,解下身上的大氅放在一旁的空处,指了指道:“你不过来睡觉吗?” 阿秀眼睛睁得大大的,坐在火堆前的小板凳上,暖着她瘦小的手掌,小声道:“我这会儿还不困,你先睡吧。” 萧谨言索性也坐了起来,走到阿秀的跟前蹲了下来,忽然一把握住了阿秀的小手,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暖着,阿秀一下子就愣住了。 “怎么样,这样热一点了没有,不要太靠近那个火堆了,小心火星子溅出来,烧到了衣服就不好了。”萧谨言重复着方才阿秀说过的话,然而阿秀只抬着头,静静的看着萧谨言,他的眉眼和前世没有一丁点儿的改变,只是这心性却当真是变了许多。 阿秀看着萧谨言现在的模样,担忧起来。病得这么严重,那可怎么办好呢?太太一心想着要让大姑娘进国公府做小,要是世子爷的病没好,岂不是委屈了大姑娘。 阿秀越这么想就越心急了起来,只抬起头,看着萧谨言道:“公子,明儿一早你回了自己家,可要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 萧谨言这会儿正握着阿秀的小手揩油,冷不丁阿秀提起了这个来,只开口道:“瞧?瞧什么瞧?我有没病。” 阿秀纳闷的看着萧谨言,正想发问,那边萧谨言只一拍脑门道:“噢……噢噢,我头疼,我头疼。” 萧谨言一时心虚,松开阿秀的小手,走到烂棉被上坐下,靠着墙假装小憩了起来。 阿秀在火上烤了一会儿,身上也没有那么冷了。她走到萧谨言的身边,见他阖眸睡着,火光映照在他的脸颊上,带着忽明忽暗的阴影。萧谨言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阿秀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两人背对着背,躺了下来。 这一次阿秀没有落泪,心里满满的都是欢喜,虽然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但今夜也将成为她这一辈子最安心、最幸福的夜晚。 外头静悄悄的,连放鞭炮的人都已经没有了,偶尔有小巷子里传来狗叫的声音,在雪夜中也显得那么遥远,阿秀闭上眼睛安心的睡了。 在听到后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之后,萧谨言才睁开眼睛。那一双深邃璀璨的眸子带着几分暖意,转过身来,看着睡梦中不知何时已经翻身正对着自己的小阿秀。 萧谨言拿起大氅,盖在阿秀瘦小的身子上头,她的脸白皙如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小手交叠枕着半边的腮帮子,正是他见过最乖巧的睡姿。 萧谨言伸出手指,点了点阿秀的鼻头,一旁的火堆里头爆开一朵竹花,喧闹着安静的堂屋。 “阿秀啊阿秀,我会等你慢慢长大。”萧谨言低下头,在阿秀白嫩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站起身来。 瘦小的身子睡在破烂的棉被中,上头盖着华丽贵重的大氅,萧谨言居高临下的站着,目光柔和的凝视着阿秀,享受着这难能可贵的美好时光。 阿秀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似乎睡的很熟,偶尔脸上还浮现淡淡的微笑,萧谨言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一阵冷风从门缝中灌进来,他冷的打了一个寒战,又转头看了阿秀一眼,毅然跨出门,稍稍带上了门缝。 外头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萧谨言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作响,雪花落在他的头顶,他的肩膀,还有他的发丝上,萧谨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手中的拳头却是微微紧握着的,这一世,他对着这漫天大雪发誓,一定要护住阿秀! ※※※※※ 文澜院里头,清霜正心烦意乱的在厅里头走来走去,忽然门帘一闪,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丫鬟只上前道:“清霜姐姐,我听门房的人说,今儿掌灯时分,柱儿去前头要了一辆马车,说是世子爷吩咐他出门办事去了,这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清霜闻言,只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支着额头道:“我一早就知道世子爷是想出门的,可谁知道这会儿还没回来,眼看着前头就要落锁了,方才太太才派了人来问话,我只说世子爷已经睡了,可要是再不回来,只怕我也瞒不住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小丫鬟喊道:“世子爷回来了。” 清霜见闻,忙不迭就跑出去,只急忙压低了声音道:“你喊什么,让别的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世子爷出去过了吗?你们给我记好了,今儿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便是回了家的清瑶和清漪也不准说。” 清霜平素是很低调的一个人,其实内里很有几分要强的性子,平日里她懒怠的和清瑶清漪她们争锋相斗,所以大家就都以为她胆小怕事,如今这一番话说出来,也颇有几分威严。但大多数人却只当她如今是抱上了世子爷的大腿,耍起了威风来。 众人神色各异的看了一眼清霜,并不说话,萧谨言便道:“今天的事情要是流露出去半句,我这院子,你们也不用呆着了。” 丫鬟们见萧谨言果真处处帮着清霜说话,虽有怒气,却也只好压了下来。清霜便笑着把萧谨言迎了进来,才进院子,就着那亮堂的灯光,清霜总算是看清萧谨言衣服上的油渍了。 “这是怎么弄的,你去了哪儿?”清霜低头,瞧见萧谨言这一路进来留下的泥脚印,只吓的差点儿念起了佛来,身上往他身上一模,雪花化了一半,衣服都是湿哒哒的,那一双手却是冰凉冰凉的。 清霜只吓了一跳,忙不迭伸手探了一下萧谨言的额头,正是烫得惊人的热度。 “世子爷……你。”清霜蹙眉,急忙扶了他坐下,又遣了小丫鬟去打水进来。 萧谨言这会儿精神头倒是好的很,只开口吩咐道:“千万别跟太太说,上回在庙里上香时候那老和尚开的草药带回来了吗?你只偷偷的熬一碗来,我喝了就好了。” “那可不成,病了得请太医,奴婢做不得这主。”清霜说着,正要喊人去给孔氏传话,被萧谨言拉住了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告诉孔文表哥去。” 清霜脚步猛然一滞,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眼神惊恐的凝视着萧谨言。 “世子……” 清霜的话还没开口,却被萧谨言给打断了道:“我知道你喜欢文表哥,所以你乖乖的听我的话,我自会想办法,让你去文表哥的身边。” 萧谨言虽然觉得那这种事情来要挟一个丫鬟有些不道德,可他病着的事情若是让孔氏知道了,只怕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就不会接那些表妹们进府了,到时候他想见阿秀,也就越发难了。 清霜转过身子,理了理衣裙,跪在萧谨言的面前,磕了一个头道:“多谢世子爷成全。” 萧谨言瞧见清霜顺从的跪在自己前头,又想起阿秀那张乖巧的脸,嘴角不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来。 “你下去吧。” 清霜起身,往外头走了几步,忽然转过头问萧谨言道:“世子爷明明知道奴婢心有所属,为什么还要让奴婢贴身服侍呢?这府上想在世子爷房中服侍的人,只怕也不是一个两个,世子爷为何要单单要提拔奴婢?” 萧谨言拿起挂在腰间的荷包,放在掌心心满意足的看了两眼,笑道:“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阿秀打了一个哈欠,从萧谨言的大氅里头醒来。房里的火已经灭了,外头白茫茫一片。阿秀揉了揉眼睛,翻身四处找了找,房里头哪里有萧谨言的人影,可自己身上分明白盖着萧谨言的大氅。 “世……”阿秀才预备喊出口,连忙换了称呼,继续道:“公子,你在那儿,天亮了,我带你回家去。” 阿秀从大氅里头转出来,在房中寻了一圈,还是不见萧谨言的人影,客堂的门虚掩着,阿秀推开门,外头白茫茫的一片,煞是刺眼,阿秀用手挡住了白光,小心翼翼的寻找着门外的脚印。 萧谨言走的太早,昨夜的脚印早已经被大雪掩盖了起来,阿秀愣怔的站在门口,只有她怀中抱着的萧谨言穿过的大氅,证明了那个人昨晚真的来过。 讨饭街上的人陆陆续续的起床,小巷子里传来了鞭炮声,开年的第一声爆竹,便是再穷的人家,也要点上一个,以预示来年开门大吉。 阿秀打了水洗漱干净,将萧谨言的大氅折叠整齐,这东西拿进兰家肯定是不可行的,唯一的办法还是把它藏在这里。阿秀找了一块碎布出来,将大氅包了起来,放在家里卧房里头唯一的一个五斗橱柜子里。 赵阿婆一早就起来了,给阿秀送了一碗汤圆过来,南方人有大年初一吃百岁圆的习惯,赵阿婆端了两碗过去,却只瞧见阿秀一个人。 “你的客人呢?怎么不见了?”赵阿婆见阿秀没出来,只进门招呼道。 “天没亮就走了。”阿秀出门,一面招呼赵阿婆一面问:“铁头哥呢?阿婆这一碗留着给他吃吧。” 赵阿婆只笑着道:“一早跟着那些小孩子们去路口玩去了,这就快回来了。”赵阿婆的孙子铁头,虽然已经十五了,可脑子也是不太好的,听赵阿婆说,是小时候发热给烧坏了脑袋,偏生越是笨的人还越是会被人教坏,以前小时候就喜欢当着街坊的面说阿秀是他媳妇,被赵阿婆打了几回,如今倒是好了一些。 两人正说着,忽然瞧见铁头哭着鼻子从外面回来,身上干净的衣服上粘着好些脏兮兮的东西。赵阿婆只叫住了他问:“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又被人欺负了?” 铁头擦了擦眼泪道:“他们拿雪球打我。” 赵阿婆擦了擦手走出去,才靠近就闻到一股子臭味,只凑过去一下,便摇头道:“这哪里是雪球,这是马粪!你这个呆子,又被人骗了,还不快回去给我换衣服去。” 阿秀吃过了百岁圆,又把家里头收拾了收拾,只挎着一个小布包裹,关上门,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外头天上时不时还飘着雪花,阿秀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生活过几年的地方,跪下来,朝着那里重重的磕头。 ※※※※※ 大年初一,正是家家户户拜年的好时节,萧谨言昨儿半夜偷偷喝了一贴药,大清早的时候发了一身汗,这会儿起床的时候,虽然觉得身子有些虚,但精气神看着倒是很好。 清霜一边为他整理衣服,一边道:“那年镶白狐毛的缎子大氅,你总共才穿过两次,如今倒是又不见了,要是太太问起来,我怎么交代?” “你就说那件颜色不够鲜亮,大过年的还是穿喜庆一点的,就穿那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吧。” 清霜一壁去拿衣服,一壁开口道:“平常你不是不喜欢这件吗?说颜色太红,不该是男人穿的。” “过年难得穿个一两次,也就罢了。”萧谨言话才说完,那边清霜已经帮他把斗篷带好了,又开口道:“横竖到时候你自己找个借口跟清瑶说吧,你穿戴的东西,平常都是她管着的,这不她才回去一两天,我就丢了你的衣服,说出去,我也不好担当。” 萧谨言想了想,只开口道:“你放心,这事情我来同她说去。” 两人正说着,便听见外头小丫鬟脆生生的招呼道:“清瑶姐姐,这么早就回来啦。” 清霜正好打好了最后一个结,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正这时候,清瑶掀了帘子进来,萧谨言忽然就抓住了清霜正要缩回去的手,带着几分暧昧开口道:“这儿还没系好呢,你再帮我理一理。” 清瑶这一步已经夸入了房内,瞧见这一幕真是不知道要进去好呢,还是要出去好,一时间只羞红了脸,进退两难。 清霜爷被萧谨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待她看清了萧谨言眸中的深意之后,这才小声道:“那世子爷先把手松开,奴婢再帮世子爷系系好。” 清瑶还愣在边上,眸中已经蓄满了泪水,欲言又止的模样。萧谨言转头,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清瑶,开口道:“以后没我的吩咐,就不用到房里来了,横竖有清霜服侍着呢。” 清瑶微微退后了两步,艰难的挤出一句话道:“是,奴婢遵命。” 清霜见清瑶含泪离开,也松开了萧谨言的衣服,往边上的凳子上半倚这坐下,只假作生气道:“世子爷每每都用我当着清瑶,不怕清瑶去找太太告奴婢的黑状吗?奴婢可是老太太的人。” 萧谨言自己理了理衣服,走到门口,转头对清霜道:“从今往后,你得先学会当我的人。” ※※※※※ 虽说那天永寿送阿秀回来的时候,她也是一路瞧着马车走的,可现在单凭两条腿,要走到广济路兰家似乎还有些距离。阿秀挎着小包袱没走出几步路,脸上就被风吹的冻僵了一般。阿秀伸出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奋力的揣着小包袱一脚高一脚地的走着,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了她一声。 “丫头,怎么是你呀?” 阿秀回头,却瞧见赵麻子肩膀上扛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手里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舔着,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 “丫头,你怎么在这儿啊?”没等阿秀开口,赵麻子先问起了她。 阿秀低下头,怯生生的回答:“太太准了我回家过年,所以我就……” 阿秀的话还没说完,赵麻子就把肩膀上的小男孩给抱了下来,放在一旁蹲着看着阿秀道:“啊?那你咋办的?你爹一早就走了,我还说等过完年邢妈妈来选奴才的时候,让她给你捎个信过去呢。” 赵麻子说着,伸手摸了摸阿秀的笑脸,冰凉冰凉的,只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子,递给阿秀:“快吃,肉包子,还热乎着呢!” “大叔,我不吃,我吃过了。”阿秀把纸袋子推到赵麻子的手中,抿着唇瓣道:“我已经吃饱了。” “骗谁呢,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一个人在家里头,能有啥吃的。”赵麻子见阿秀还推辞,索性从纸袋子里头拿了一个肉包子出来,塞在阿秀冰冷的小掌心里头:“姑娘,你爹看来是真的不想要你了,大叔那时候原本是想安慰安慰你的,可谁知你爹收了卖你的银子,当天人就走了。” 阿秀的眼睛亮晶晶的,只是低下头不说话,过了不知多久,一忽然一滴眼泪吧嗒一下,落在她手中的肉包子上。 赵麻子也忍不住的心疼,只一手抱着阿秀,一手抱着自己的儿子,开口道:“都别说了,先到我家里陪着旺儿玩一会儿,等我办完了事情,把你送回兰家去。” 赵麻子的家就在上次关他们这群丫鬟小厮那小院的后面一排房子里。这时候正过年,那小院子里冷冷清清的,阿秀进了赵麻子家,才知道那时候每天给她们送饭吃的徐嫂子就是赵麻子的媳妇。 徐嫂子瞧见赵麻子抱着阿秀进来,也只满脸欢喜问道:“这不是秀儿吗?咋了?走迷路了?” 赵麻子放下阿秀道:“兰家的人准了她们下人回家过年,这孩子大老远的跑回去,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也不知道她昨晚怎么过的年。” 徐氏闻言,只心疼的上下打量了阿秀一眼,见她比起那时候关在前头的时候,看上去倒是圆润了一些,便知道兰家待她定然也是不错的。 “好闺女,别着急,一会儿吃过了午饭,让你叔送你回去。”阿秀知道赵麻子和徐氏都不是坏人,也放下了心来,只帮着徐氏一起收拾房子。阿秀瞧见徐氏纳了一半的鞋底正放在针线篓中,便带上了顶针,一针一线的纳了起来。 徐氏在外头收拾完东西,正要往屋里去,冷不丁瞧见阿秀正专心致志的做针线,又瞧了一眼正在外头堆雪人完全是孩子样的旺儿,忽然就有了些想法,见赵麻子从外面回来,只拉着他躲到一旁,指了指里头的阿秀,开口道:“一会儿你送她回去的时候打听打听,那兰府的丫鬟,到了年纪放不放出来?” 赵麻子瞧见徐氏那眼神,便知道她也有了这意思,只笑道:“放心吧,我一准就留意着,这样的儿媳妇,上哪儿找去!” 徐氏听赵麻子这么说,这才乐悠悠的又去厨房张罗起午饭来了。 吃过午饭,赵麻子便带着阿秀去兰家。兰家离这边不算远,但走路的话,也要有小半个时辰,赵麻子瞧见阿秀大步跟在自己后头,便放慢了脚步,转身问她:“闺女,叔抱着你走吧。” 阿秀虽然被这赵麻子抱过很多次了,但之前几次她也没有拒绝的机会,所以这次既然赵麻子问她了,她便摇了摇头回道:“不用了大叔,我自己能走得动。” 赵麻子越看便越发觉得阿秀乖巧,只牵着她的手,也放慢了脚步。阿秀想起那天萧谨言牵着她手的时候,明明是同样的动作,和不同人做起来,感觉也是这样完完全全不同的。 阿秀回到兰家的时候,是邢妈妈出来接的人,见阿秀跟着赵麻子在一块儿,便问道:“怎么这孩子跟你在一起?昨儿太太不是专门派了人送她回家过年的吗?” 赵麻子便笑着道:“她家里都没人了,她爹早回老家去了,我今儿一早路上遇见她,才知道她昨儿一个人在家过年呢。所以留这孩子吃了个午饭,送她回来了。” 邢妈妈瞧见赵麻子看着阿秀的眼神亲切,她素来也知道阿秀讨人喜欢,倒也没往别处想,只让阿秀先进去了,自己还有事情要跟赵麻子商量。 “你那边什么时候有小丫头了,来说一声,我们老爷带着两个姨娘也上京城来了,府上正缺人呢!” 赵麻子只笑道:“那敢情好,今年大家伙的日子都过的艰难,只怕到不了十五,我哪儿就又有生意了。”赵麻子只说着,朝着阿秀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邢妈妈道:“妈妈,你们这府上的丫鬟,以后还让出府吗?” 邢妈妈想了一下原先兰家的旧例,只点头道:“到了年纪的,若是愿意出府的,我们太太是不会强留的,到时候只怕连赎身银子都不要了,直接放了出去也是有的。” 赵麻子闻言,只喜上眉梢,咧嘴笑着道:“那敢情好,用不着当一辈子的奴才了。” ※※※※※ 阿秀回到兰家,只先到了前院给朱氏请安,朱氏的脸色看上去似乎不大好,虽然是起身了,可额头上还带着抹额,明显是体力不济的样子。 阿秀跪下来给朱氏请安,朱氏只勉强笑了笑,让阿秀回兰嫣的绣阁里去罢了。阿秀从前院出来,正巧遇上了和赵麻子说完了事情的邢妈妈,便忍不住上前问道:“妈妈,我瞧着太太脸色不好,是不是……”阿秀如今也学乖了一点,往方姨娘住的地方指了指,邢妈妈会意,只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赞许把阿秀拉倒身边道:“国公府那边来消息了,说让二姑娘也跟着大姑娘一起过去,太太只怕还是觉得闹心了点,况且昨儿是除夕,老爷愣是没留在太太的房里。” 阿秀只咬了咬唇,对朱氏也深表同情,想起二姑娘那张嚣张跋扈的脸面,顿时觉得恶心的很。 “在京城里头,是不兴这样的,老爷这么做,只会让人戳脊梁骨。” “懂这道理的大有人在,可是这话却不是我们能说的,便是大姑奶奶吧,她自己也是一个做妾的,只巴望着国公爷更疼爱些才好,哪里会劝自己的兄长打压妾室,这次二姑娘能进国公府,还是多亏了兰姨娘的关系呢。”邢妈妈只叹了一口气,摸摸阿秀的脑袋道:“你回绣阁去吧,看看姑娘那边还缺什么,早些来告诉我,我也好准备好了,一起送过去。” 阿秀辞别了邢妈妈,往兰嫣的住处去,院中的红梅又盛开了几枝,上头挂着白雪,煞是好看。琴芳正端着小盘子在收集梅花上头的雪水,见阿秀回来,便笑着道:“姑娘方才还念叨你呢,说你一回家就不想回来了,人家阿月一早就回来了,就你没回来。” 阿秀只笑着道:“我腿短,又不认路,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回来呢。” 阿月听见阿秀的声音,从房中迎了出来,笑呵呵的拉着阿秀的手道:“你可来了,快看快看,我这个锁片好看吗?”阿月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用红线带着的一片薄薄的小金锁片,笑着道:“我娘新添了一个小弟弟,姥姥给打了金锁片,也给我打了一个,回去我娘就给我戴上了,好看吗?” 阿秀细细的看着那锁片,还真是很薄很薄的一片,上头压着祥云的纹样,上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四个字:长命富贵。 “好看,特别配你今天的衣服呢!”阿秀由衷的赞叹道。 阿月听见阿秀的赞美,心情顿时大好,又问阿秀道:“你呢?你爹过年给你东西了吗?有没有压岁钱呢?” 阿秀原本正要摇头,可忽然就想起昨夜萧谨言给她的那个铜板,从荷包里拿了出来道:“有啊,我收到一个铜板,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阿月见阿秀对这铜板如视珍宝的样子,忍不住抢过去看了一眼,只笑着道:“就这么一个普通的铜板?上头还有个牙印呢!” 阿秀只拿回了铜板,放在掌心细细的摩挲着,扭头问阿月:“你这带金锁的红绳还有吗?我也把这铜板串起来,戴在身上,听说也可以保平安呢!” “有呢,有呢,房里有好多,是锦心姐姐给我的。” 阿月看看可怜的阿秀,拿着一个铜板这么高兴了,还真是可怜啊。 ※※※※※ 萧谨言一早去荣安堂给老太太拜过了年,又回海棠院来给孔氏拜年。孔氏正在和王妈妈商量大年初一给各房发放开门红包的事情,又想起明儿几个萧谨言的几个表兄妹要来,便吩咐王妈妈道:“你再多预备几个红包,就按着府上给下人的份例,省的明儿人来了,再去安排,也是失礼的。” 王妈妈便问:“那表姑娘的丫鬟们和兰家姑娘的丫鬟都按一个份例吗?” 孔氏只想了想,开口道:“明面上都一样吧,姝丫头我私下里我已经给她留了几样东西,倒是那赵家姑娘……”孔氏正为难呢,那边王妈妈便笑着道:“只怕老太太也私下留着呢,便是那兰家姑娘,兰姨娘这些年的体己也不少,难保不拿几样出来,太太就都一视同仁吧。” “也是,自家兄妹还有有个亲疏呢,我也不必纠结于此了。”孔氏正说着,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萧谨言和萧瑾璃兄妹过来给她拜年来了。 兄妹两个穿着一样的大红色猩猩毡斗篷,帽檐上镶这一圈白毛,一高一矮两个人,模样都是极好的,真真是金童玉女一样。 两人才进来,便有丫鬟上前把两人的斗篷脱了下来,萧瑾璃只笑着道:“头一次看见哥哥肯穿这斗篷,当真是好看得不得了,远远的从雪地里走来,我看着都愣了神了,可惜是自家的兄长。” 萧瑾璃的话才说完,孔氏便佯装生气着道:“你这丫鬟,说话越发颠三倒四了,什么叫只可惜是自家的兄长?” 王妈妈便笑着道:“二姑娘的意思大概是,若是别人家的兄长,好告诉了太太,派人去问了,也好请他们快些上门提亲才是。” 萧瑾璃闻言,脸颊顿时涨得通红,只上前挽着孔氏的手臂道:“母亲,你看王妈妈说的,臊死人了都!” “你要是也懂害臊,就不会说出这种颠三倒四的话了。”孔氏说着,只伸手拍了拍萧瑾璃的手背,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萧谨言,自己的这个儿子,当真是越发俊朗了。 两人向孔氏拜过了年,说了好一番吉祥话,孔氏只留了两人在海棠院用午膳,外头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老太太那边让奴婢向太太交代一声,赵小将军回京了,赵姑娘明儿先不过来了,让太太记下,等过几日,老太太再亲自接她过来。” 萧瑾璃一听赵暖阳回来了,一张脸顿时就尴尬了起来,提着筷子观察孔氏和萧谨言的表情。 孔氏原本对赵家就淡淡的,便也只淡淡道:“这事情我记下了,一会儿你去找王妈妈,让她从库里头备一份礼物,给赵小将军送去。” 赵暖阳十六岁跟着赵将军去了边关,这些年在军中颇有建树,大家都尊他一声“赵小将军”。 萧瑾璃见孔氏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只又蹙眉看了萧谨言一眼,穿着绣花鞋的脚边有些不安分的踢了踢萧谨言小腿。 萧谨言身子一震,瞧见萧瑾璃的眼神,这才勉为其难的开口道:“母亲,赵小将军一年多没有回京城了,难得他回来,这礼还是孩儿亲自送过去,顺便再叙叙旧。” 萧瑾璃只一个劲跟着点头,附和道:“大哥说的有道理,正巧上回玉姐姐托我打的络子,我也打好了,一起送过去。” 孔氏看了萧瑾璃一眼,只冷冷道:“难道赵家没有丫鬟吗?还要让你给她打络子?” 萧瑾璃只皱着一张脸道:“玉姐姐说,她们家的丫鬟,她全教她们耍大枪了,没人会这精细活。” 孔氏阴沉着脸看着萧瑾璃,深觉脸部的肌肉都僵硬了起来,只开口道:“你那络子,就让下人给你带过去吧,下午你们大姐要回来,谁都不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