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妖娆妃》 第1章 :情郎成亲了,新娘不是我 “钱大人的掌上明珠要出嫁了,大家都快去看看。”春日里的一声惊呼,吸引了路上的行人。 人们沿着喜乐处望去,却被一长串浓重的大红色,晃红了眼。瑶池婢女,十里红妆,用来形容大家所看见的一切,一点都不为过。建康城百姓闻此喜讯,奔走相告。一时间长安街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争睹钱若水出嫁的盛况。 朱漆的大门,栩栩如生的石狮分列两侧,衔门环上的铜蠡气势庄严。府门大开,府内府外均是一片醒目的大红色,抑制不住的喜气顺着大门涌现出来,仆人们不停从府中搬出的陪嫁物品,更是让围观的人叹为观止。 鞭炮一直响了半个时辰才渐渐停歇下来,红纸铺就了长安街面,始终不见迎亲的队伍,围观的人潮开始不耐烦起来。 “钱尚书的千金这是要嫁给谁啊?谱摆得真大,眼瞅着快晌午了,还不来迎亲?” “只怕不是什么好人家,要不然怎么这么老半天还不见对方来人接亲?” “就是!” 众人正议论间,钱若水一身素净的锦袍,撑着一把翠竹油纸伞,肤若凝脂,螓首峨眉,杨柳细腰,眉间一点朱砂,令世间万物失去颜色,她眼眸幽深,不在意的扫了一眼方才议论的人群,随即便低下头,收起了眼中的情绪,仿若不在意般,恭敬曲膝,姿态端庄。 “父亲,女儿走了,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 钱尚书钱忠英连忙扶起自己的女儿,眼中满是不舍,自己到底还是连累了她,只是,现在说什么,似乎也没什么用了,只希望女儿到那边后,一切都能够安好,他也就安心了。 钱若水拜别父亲,抬眸,扫过他身后的众位姨娘,眼中早已不复刚才的柔情,平静的语气里透着森森的威严,“姨娘们,若水走了,以后你们的日子便好过了,只是,各位姨娘应该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别把钱府都败光了,若水虽然远在他乡,可对娘家,还是会时时注意着的。” 几位姨娘听了钱若水这番恩威并施的话,都心有戚戚,钱若水的话,她们再明白不过,平时她们小打小闹还尚可,一旦她们牵扯到钱家的根基,恐怕,就算钱若水远在天边,也是不会放过她们的吧。 想到这里,几位姨娘连忙脸上堆满了笑,纷纷配合着点头,恨不得立刻就送走这位小祖宗,好让她们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这时,迎亲的唢呐声自远处传来,围观的人群纷纷往街口望去。这才想起今日亦是华清郡主成亲的大好日子。 新郎官简飒一身大红喜服跨马而来,丰神俊郎,芝兰玉树。钱若水还记得他高中那日,也是这般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从长安街上走过。那匹马还是当日她送他的那匹,人亦是没变,不过是他的最终方向改变了。 齐王的府邸与钱府相对,简飒还未到门前,突然看到钱府的马车上高立着一人,素白锦袍,姿容出众,眉不点而翠,唇不染而艳,风华绝世。 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一眼便能找到她。 一眼便是一生,对今日的他们而言,是再恰当不过了。 钱若水的笑容加深,万千风华,光彩夺目。或许是因为阳光太于耀眼的关系,没有人看到她眼中闪过的悲伤和无助。 此去凉州山高水长,前途渺茫,有生之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临行之前,与他见最后一面,她已再无所求。只是没有想到,皇上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让她再无反悔的余地。 她收回目光,春光正好,柳树垂髫,记忆中一袭青衫,眉眼清朗的少年郎已成为过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车马粼粼,从京城建康一路向西,作别江南繁华烟雨,走向未知的萧瑟与荒凉。 钱若水这一路并不孤单,与她同往的还有另外两个侍妾。皇帝为了确保厉王尽快生儿育女,同时赐下另两名侍妾:一个是京兆尹的庶女石清嫣,一个是国子司业的庶女闵雅云。闵雅云还未及笄,天真浪漫,与钱若水一路闲话家常,倒也是不错的旅伴。 路途颠簸,钱若水终于在三个月后到达凉州。 出了马车,满目黄沙飞舞,与风景秀丽的江南有着天壤之别。 石清嫣和闵雅云的随身之物不多,已先行进府收拾。 钱若水打发了一路押送的侍卫去吃酒,坐在马车上等着仆从把她的东西搬进去。可是左等右等,却只有几个年老体弱的仆从艰难地搬运。每走一步,钱若水都觉得份外煎熬。 “都停下。”钱若水看不下去,“别搬了。” 叶迁和这位尚书千金相处了三个月,只觉得她挑剔难缠,生活奢靡,不易讨好。好不容易回到凉州,他也算是交差完事了。可偏偏厉王的亲卫被派出去护送胡商回乡,府中只剩老弱病残,想搬完这九九八十箱的嫁妆,委实需要一番功夫。 钱家给的都是好东西,看这位姑奶奶的样子,怕是嫌人家笨手笨脚,摔了她的宝贝,心里对这位钱家大小姐的嫌恶又多了几分。 “叶迁。”钱若水把他叫过来,“府中只剩这些人了?” 叶迁冷道:“回钱侧妃,府中的侍卫都不在凉州,能扛得动的人都被您打发吃酒去了。” 钱若水捂着口鼻,“那也不能叫这些人来搬呀!” 叶迁哑然,“他们虽是年老,可是……” 钱若水不忍心地皱了眉,“谁家中没有长辈,这些人已入暮年,如何还能让他们做这等的苦力?嫁妆摔了事小,要是他们腰闪了腿瘸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王府是没有侍卫仆从了,可是这附近总该有苦力吧?” “钱侧妃可等护送的侍卫吃酒回来再搬也不迟。” “让他们去吃酒,便没想让他们搬东西。这三个月来他们旅途劳累,好不容易到了,自然要是好好歇息。只是没想到如此不凑巧,王府的侍卫都有事在身。”钱若水掏出一锭银子,“你去附近找些精壮劳力来帮忙吧。” 叶迁神情微僵,想起这一路上她总是让护送的队伍停下来好生休息,吃饱了再路,还觉得是这位大小姐矫情,经不起旅途的劳顿。现下想来,却是别有一番深意。 他并未接过银锭子,王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钱侧妃稍等,属下去禀明管事。” 叶迁疾步而行,刚一进府,便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似在门后站了许久,将方才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叶迁刚要禀明,就听那人悠悠的开了口:“这就是钱家的那位?” 叶迁颔首:“回王爷,正是钱尚书的千金。” 杜恪辰思忖了片刻,忽的促狭地一笑,“叶迁,去把本王的亲卫叫来。” 叶迁一愣,“王爷?您这是……” 杜恪辰脸上透着一股子玩味,蓦地锦袍一撩:“本王亲自搬。” 还不等叶迁再开口,那脱下来的袍子已丢到他怀里,抬头再看杜恪辰,已然赤着精壮的上身,就这么——出了府。 第2章 :这个马夫太放肆 日头当空,钱若水被晒得昏昏欲睡,她带来的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正极其艰难地挪动她的嫁妆。钱若水撑着油纸伞坐在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眼巴巴地望着她摆满一整条街的嫁妆,似乎有些过于隆重。 “你们别忙活了,还是等人来吧,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钱若水也是无奈,可丫鬟婆子已经吃力的把箱子挪进去了,不想半道就松手了。 一阵风吹来,油纸伞在风中凌乱。钱若水没料想这风势来得又急又猛,勉强抓着伞,身子被带得摇摇晃晃,最后只得松了手,让伞随风而去。 西北黄沙漫天,钱若水迷茫了眼睛,双手无意识地寻找最近的倚仗,想要稳住身子。 “哟,小美人,你这是投怀送抱吗?” 一个戏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发间。她努力睁眼,首先闯入眸中的竟是一具未着寸缕的男性身体,健硕的胸膛,小麦色的肌肤,每一道线条都散发着雄性的刚毅。 而在她的手下,原以为是抓住侍婢的衣裳,却是这个男人的腰带。他仅着的裤子,因为她的拉攥而岌岌可危。 “这青天白日的,你可够心急的,总得让爷先把活儿干完再说旁的,你以为如何呀?”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人说话间,呼吸之中的微微热气轻拂过她的耳边,带起阵阵战栗。 钱若水羞得脸色扉红,映得眉间一点朱砂更加艳丽。 那人看得心思荡漾,“还不想松手呐,是想把爷怎么着啊?” 钱若水被烫到一般松开手,慌乱中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突然踩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她惊呼一声,却发现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腰间被一股力道紧紧地搂住,手下的触感是温热的、紧绷的、光滑的——肌肉。 “哎哟,小美人,可别摔着了,怪招人心疼的。”那人还故意把在她腰间的手收了收,一脸的坏笑,“杨柳细腰,爷喜欢!” 钱若水微恼,站稳之后,狠狠地推开他,朝一脸欲言又止的叶迁发问:“叶迁,这是怎么回事?” 叶迁快步上前,朝杜恪辰使了个眼色,“回钱侧妃,属下刚从马场处调了人手,此人是王府的马夫。” “就这五六来号人?”钱若水挑剔的目光轻轻地落在那人身上,而后快速移开,“王府很穷吗?连衣服都买不起?” 叶迁刚想回话,杜恪辰却快了一步:“不就是搬东西吗?搬了要流汗的,流了汗还得要脱,不如早点脱了。俺们都是粗人,没那些穷讲究。” 说完,还故意抖了抖他结实的肌肉,以此证明自己力大无穷。 钱若水忙把眼睛移开,可一往下便是垮搭在胯间的裤子,因为她的拉扯而最大限度地露出线条流畅的人鱼线。这一看不要急,脸上臊得更红,忙抽出帕子扇了扇风,“挺热的,你们快点搬吧!” 杜恪辰嘴上应着,手上却不动,地围着她转了一圈,目光放肆的上上下下得打量,“叶侍卫,这便是王府新来的侍妾啊?” 叶迁拉了拉他的胳膊,暗中对他摇摇头:“王——呃,王二,这位是新来的侧妃,你别多话了,还不快干活。” “生的如此水灵怜人儿,怎么能是侧妃?真是糟蹋了,糟蹋了。”杜恪辰继续以不怕死的精神调戏钱若水,“王爷已经有王妃和另一名侧妃了,要不你跟了爷吧?” 钱若水微微皱眉,看着那张靠近的脸,剑眉入鬓,眉眼上扬,邪气四溢,感到一股热浪阵阵袭来。她拿着锦帕奋力扇动,即便是心里莫名地起了涟漪,面上亦是沉静如水地笑道:“是条汉子就去跟王爷说,我便跟了你去。” 她答得如此爽快,倒叫杜恪辰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你不怕王爷杀了你?” “王爷真要降罪,恐怕黄泉路上也是你走在我前头。” 钱若水往后挪了挪,避开他,顺了顺心思,语气仍是淡淡的,却有着她独有的清冷孤傲。“但在此之前——”她示意了身后一箱箱的嫁妆,把方才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还是先把活儿干完再说旁的吧。” “……”杜恪辰被堵得一时间没了话儿,瞅了瞅叶迁。 一直假装路人的叶迁捏着把冷汗,硬着头皮“指挥”他家主子,指着离得最近的一个箱子吩咐道。 “还不快搬?” 第3章 :看本王爷怎么收拾她 搬完了门口的几个箱子,杜恪辰往府门外一看,被钱若水带来的嫁妆的阵仗震住了,低声骂道:“钱忠英这个老匹夫。” 叶迁轻声提醒他:“王爷,我们是来搬东西的。” 杜恪辰冷冷的哼了哼,敲了敲箱盖。“这些都是嫁妆吧?” 叶迁觉得他家主子缺觉,脑子不好使了,要么就是被新侧妃给气着了。“这当然是嫁妆。” 杜恪辰计上心头,贱兮兮地笑了起来。 凉州的夏季干燥闷热,一阵风袭来,黄沙蒙面。钱若水退到檐下,拿着水壶慢悠悠地喝着水,眉头微蹙,她喝惯温水,倏地喝到凉水,感觉头皮一紧,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烈日当空,晒得人都烦躁了。 钱若水催促着这位动作粗鲁的马夫干活。门外太热,她要是继续站下去,怕是要晒成人干。 杜恪辰见她颐指气使的模样,故意放松手劲,把一只箱子摔在地上。原以为钱若水会生气发飙,可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掉出来的花瓶碎片,“那是前朝的花瓶,保守估计市值三千两。” 杜恪辰磨牙,陪嫁都是他王府的东西,还要赔她不成? 钱若水笑对杜恪辰,又说:“叶迁,你回头让王爷赔我三千两。” 叶迁怯怯地看着他家王爷,“这……这怎么好让王爷赔?” “这是你们王府的人不是?” 叶迁点头。 “王府的人摔了我的东西,自然是记王爷账上。” 叶迁只能答应下来,“我会向王妃禀明。” 杜恪辰极不情愿地睨她,绝计不再和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尚书千金说话。果然是钱忠英教出来的女儿,三句话不离钱。 钱若水眉眼弯弯,喊住杜恪辰,“那个谁,见了王爷,记得跟他说,你要娶我。王爷估计会看在你摔了我的陪嫁花瓶的份上,把你偿给我。如此一来,正好可以双宿双栖。” 这招借刀杀人使得可真好!想娶王爷的女人,还摔了王爷的东西。妙,果然是妙。杜恪辰恨得牙痒痒地,以后看本王爷怎么收拾她! 钱若水的院落与其他两名侍妾相邻。院中古木参天,枝繁叶茂,树下置了石桌,一是琴架,一是棋盘。五间正房坐北朝南,宽敞明亮,纤尘不染。屋内的摆设极是简洁,同一材质的紫檀木家具散发着独特的色泽,正中的圆桌上博山炉青烟缭绕,水沉香的雅致香气扑面而来,一扫周身的疲惫。 “小姐,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先歇息一下?”夏菊满头大汗走进来,“这晌午已过,怎不见厨房送吃食过来?” 银翘也是奇怪,“对啊,这王府的下人是不是忘了给咱们送?” 夏菊擦了把汗,“我去厨房瞧瞧,小姐还坐下休息吧。” 且说钱若水正要梳洗打扮,水才刚刚端进来,几个穿着同一颜色袍子的管事婆子拥进院中,面带笑意向她请安。 带头的婆子发髻齐整,衣着干净,能看出厉王妃治家极有章法。她深深地行了一礼,眉目低垂,礼数周全,“给钱侧妃请安。奴家姓李,是太妃身边的管事嬷嬷。太妃让奴家问候夫人,住所可收拾妥当?” 钱若水虚扶一把,“劳太妃费心,都已安置妥当。” 李嬷嬷面有难色,沉默半刻,道:“敢问钱侧妃可是身体不适?” 钱若水摇头,“嬷嬷何出此言?” “太妃设下午宴,为三位夫人洗尘。此时晌午已过,仍不夫人踪影,太妃这才命奴家前来。” 钱若水诧异,“太妃设宴?” “难道钱侧妃不知?” 钱若水摇头,叫来银翘,银翘亦是摇头不知。 钱若水未及梳洗,急忙带着夏菊前去赴宴。 进了厅堂,柳太妃端坐主位,年近五旬,红颜不再,却难掩精致的轮廓,想必当年亦是倾城之色。曾闻先帝对这位太妃宠爱有加,生下杜恪辰之后,先帝的后宫再不见新宠的女子和新出世的皇子皇女。 钱若水敛衽行礼,“参见太妃。” 柳太妃只睨了钱若水一眼,便恍若未闻般不予理会,就这么晾着她。 正尴尬之时,一道春风含笑的嗓音打破这气氛:“妹妹可算是来了。” 声音的主人撩袍起身迎了过来,钱若水心道,府上敢在此时出头的或许只有一人,若她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厉王妃萧云卿。 厉王妃萧云卿,在京城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她的父亲曾任膳部员外郎,是钱若水父亲钱忠英的手下。 第4章 :初来乍到就被罚了? 当初为厉王选妃时,她并不在其列。一次宫宴中,她向柳太妃毛遂自荐,愿嫁厉王同赴西北。那时候,想嫁厉王之人可绕宫城一圈,身份尊贵者比比皆是。 于是,太妃想了个办法,效仿科举考试来选妃。按理说,萧云卿之父萧郎元是前朝的状元,琴棋书画甚是出挑,若是参选必是不差。 她偏偏拒了参选,理由是爱慕厉王之心怎能通过选试而来。可若是厉王偏爱才情出挑之人,她便是一试也无不可。 最终,太妃取消了选试,赐婚于萧云卿,在为先皇守丧期满后封她为厉王正妃。此事轰动京城,一个寒门之女能获此殊荣,颇让好事者议论了好多年。 虽说这些年厉王与王妃鹣鲽情深,相敬如宾,但萧云卿至今未能为杜恪辰生下一儿半女,让她的传奇之名蒙了一层轻灰。 有好事者云,厉王原本已有心爱之人,爱而不得,心灰意冷,才娶了萧云卿。 无论真相如何,萧云卿稳坐厉王正妃之位,已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在此之前,皇上曾数度赐下美妾,都难以撼动萧云卿的地位。 钱若水听闻过种种传闻,都不及今日亲眼所见的真实。 萧云卿不愧是京中大家闺秀的典范,举止端庄,衣着质朴,可这并无损于她的清秀容貌。 她举手投足间沉稳从容,无半分疏离之感,拉着钱若水的手,热络地寒暄:“早就听闻妹妹美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倾国倾城。” “王妃谬赞了。”钱若水并未因萧云卿的热络而欣喜。 在她看来,萧云卿能将厉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杜恪辰对她宠爱有加,必然有其独到之处。 但钱若水不信萧云卿能有如此宽宏的心胸对待这些来分享她男人的美妾们,只有不爱才能宽容,只有不在乎才能视若无睹。在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之前,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妹妹养尊处优,想必未能适应西北的气候,让我和几位妹妹好等。” 钱若水望向石清嫣和闵雅云,她二人已经梳洗打扮,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反观她,一身的尘土邋遢难掩,汗已湿透衣背,两相比较,倒显得她的娇柔造作,自命不凡。 而在她们的对面一侧,坐着另两名姿容不俗的女子。一位表情淡漠,似神游太虚,一位托着腮看向她,笑意盈盈,似乎有所暗示地朝她微微摇头。 钱若水愣了一下,还未及细想,端坐主位的柳太妃终于开始发难。 “本宫设宴款待各位自京城远道而来,却有人自恃甚高,不把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本宫倒想问问,这钱忠英是怎么教女儿的?听说你小小年纪便掌了钱家中馈,能干得很。依本宫看,在家作威作福惯了,还以为这厉王府是你小小的尚书府,什么都得依着你的性子来。” 萧云卿出来打圆场,“母妃,钱侧妃今日刚到,兴许是丫鬟们没通传到位。” 柳太妃呷了口茶:“这石、闵两家的丫头都收到了,也都准时到场,唯独这钱侧妃没接到,这是在说我厉王府欺负她不成?” 萧云卿尴尬地陪笑。 “太妃娘娘,依敏儿看呀,钱侧妃的嫡母早丧,钱尚书朝政繁忙,无暇管教,是以才养成她目无尊长的性子。”柳太妃的旁边站着一位长相普通的少女,语带讽刺的插了句嘴。 钱若水的母亲早丧是举朝皆知的事实,即便后来钱忠英娶了几位姨娘,这家还是她管着的,这同样也是京城皆知的事实。 这才刚到凉州,还没摸清厉王府的地形,便被来了个下马威。 钱若水打量了下那少女,还未到及笄之年,本该是天真浪漫的年纪,看向自己的目光却是带着几分尖锐的。 柳太妃冷道:“到外面日头下跪着,没有本宫的准许不准起来。钱忠英不会教女儿,本宫帮他好好调教。” 第5章 :皇上想让臣女做什么?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黄沙卷地,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三个月的路途奔波已是一身疲惫难掩,自打进凉州城后,钱若水滴水未进,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她已经有些扛不住了。 她初来乍到,又是太妃的命令,自然没人会给她求情,纷纷抱着看戏的心态,远远的望上一眼,掩着嘴窃笑议论快步离开。 她闭上眼睛,强压下昏厥前的种种不适。 再睁眼,似有繁星在闪,让她忆起上元夜的宫中灯会,璀璨夺目的光芒让人迷醉。 一切,或许都要从那次灯会说起…… 她独爱八角琉璃的流光异彩,虽不出彩,却是上元灯会最不可或缺的一盏。 今年的八角琉璃灯请了民间最富盛名的工匠,花费七七四十九日扎成,高约三米,雕龙画凤,气势恢宏。 她在那盏灯前驻足许久,想着这灯过了节该放在哪里,莫不是该烧了不成。 她穿越前是特工,受过专业的训练,在这种重大的节庆担任安保工作中,每每看到这种庞大的物件,总是安保的盲区,不多走上几圈很难安心。 她绕着走了数圈,发现身后有人跟着,站定转身,却落入一双阴鸷深沉的漆黑瞳仁。她下意识地移开双眸,准备不着痕迹地离开。 “大胆,见了皇上还不行礼!” 钱若水收回脚步,撩袍跪地,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臣女钱若水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上元佳节,与民同乐,不必行此大礼。”那双瞳仁的主人试图展露和蔼的笑意,可眸中映入宫灯的火焰,越发地深不见底。 钱若水心中惴惴,装作欣赏宫灯,与皇帝拉开距离,直至走出他的视线。 隔了一日,皇后宣钱若水进宫,与她谈及婚配之事,意在封她为厉王侧妃。钱若水拒绝,言明已有青梅竹马。皇后表示理解,不再强求。 她以为此事便算是揭过去了,可还没等到她出宫,便被皇帝的内侍带到御书房,在她面前叠成小山状的奏章,全是弹劾她父亲钱忠英的折子和监察御史查实的证据。 “你有两个选择。”皇帝立在窗边,窗外阴云密布,一场大雨蓄势待发,“一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直出宫门,像往日一样一家团圆,然后等着朕的圣旨下,钱府被抄,全府一百三十四口人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她心中大惊,却不动声色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皇帝眼中有赞许之色滑过,“二是你答应皇后的赐婚,远嫁西北苦寒之地。这桌案上的奏章,朕便当不曾见过,钱忠英仍是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她绝不会相信事情会是如此地简单,活了两世,她明白无论哪一世都没有免费的午餐。更何况是天家恩德。 “皇上想让臣女做什么?”她太清楚,皇帝施于你如此大恩,必是有目的。 一道闪电将天空撕成两半,雷声轰鸣而至,天地已是一片黑暗,如同黑夜降临。御书房内没有掌灯,钱若水只看到皇帝背身以对,疏离冷然。 “朕要你让厉王爱上你。” “厉王?爱上我?”钱若水在心中冷笑,又问:“然后呢?” “等你做到这一点,朕会派人告诉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钱若水不傻,“皇帝凭什么认为,厉王会爱上我?” 皇帝冷笑,“这不你应该操心的事情吗?让他爱上你,才能保住钱家一百三十四条人命。” “臣女若是拒绝呢?” 一声巨雷响彻天地,酝酿多时的大雨倾盆而下。钱若水在昏暗中看到皇帝转身向她走来,她下意识地蹙起眉,似乎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皇帝给她两个选择,但不是所谓的选择,而是在告诉她,她没有选择的余地。生与死的之间,根本就是一个单向选择题。 阳春三月,最是江南好时节。钱若水打点行囊,拜别父亲,走向遥远的未知。 原以为重活一世,她不必再过枪林弹雨,担惊受怕的日子,可还是逃不过卧底的宿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钱若水昏倒在艳阳下,无人敢扶。 第6章 :皇上是给咱们添堵来了 杜恪辰洗去一身的臭汗,挥着团扇坐在窗边吃西瓜,领口肆无忌弹地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膛。 “老管,你说说,皇上把钱忠英的女儿送过来算怎么回事?” 管易与杜恪辰穿着开裆裤便认识,杜恪辰年幼时,管易是他的伴读。杜恪辰上阵杀敌时,管易是他帐下谋士。杜恪辰避居西北,守卫边疆,不问朝政,管易便当了王府的管事和帐房先生。 管易正与自己下棋,听他如此一问,落子的手顿了顿,“不,说是侧妃吗?皇上是想整治钱忠英这老匹夫,把他女儿送来咱们这,正好可以让他把这些年吞的银子都吐出来。” 杜恪辰迅速啃完一盆西瓜,抬袖擦嘴,“他女儿都在咱们手上了,他会把银子吐出来才怪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还想改嫁不成?” 管易又落下一子,“我听说这位钱大小姐可厉害着呢!” 杜恪辰摇扇的手停了下来,目光微沉,下颌收紧,沉默半晌才道:“你……应该找机会见见她,就会明白了。” 管易终于停下,“老杜,你方才问了那么多,都是废话啊?你都见过人了,知道原因了,还来问我?” 杜恪辰把瓜皮一甩,闷声道:“你不觉得这事透着诡异吗?” “等我见过这位钱侧妃再说。” 二人正聊着,叶迁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王爷,不好了,钱侧妃昏倒了,没人敢去扶她。” 杜恪辰和管易同时看向他,心道这沉稳内敛的孩子怎么变得如此急躁,与他平日从容不迫的性子判若两人。 “昏倒便昏倒了,她的侍婢婆子自会去处理。”杜恪辰不以为然,他听说太妃发落了钱若水,罚她在日头下跪着,昏倒是在所难免的。 叶迁皱起眉头,“她的侍婢被高敏的人拘着,不让出东院。” “放心吧,不会闹出人命的。”杜恪辰安慰道:“不就是给她来个下马威吗?既是太妃的命令,本王是不会插手的。” 叶迁知道王爷孝顺,“管先生,您给出个主意?” “我?”管易木然地看着他,“我恨不得钱忠英血债血偿,他的女儿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呀?” “你们……”叶迁是杜恪辰的侍卫,从不参与内宅的事务,他非常不理解太妃为何要如此对待一个跋山涉水而来的女子。 “王爷,你方才也与钱侧妃一处,可曾听到有人告知她午宴一事?她这是被人陷害,平白受了冤屈,可你却不闻不问。” 杜恪辰和管易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有嘴,被人陷害她自己会说。可是她没有辩解,任由太妃发落,便是想息事宁人。本王若是横插一脚,太妃不高兴不说,这位钱侧妃也会有意见的。” 叶迁自然知道杜恪辰和管易存的什么心思,犹豫了番,道:“暂不说钱忠英做过什么对不起镇西军的事,只说我这三个月里看到的,钱侧妃给流民发干粮,发盘缠,方才她在府外的行事作派,王爷也是看到的……” “总之,本王绝不会插手她的事。”杜恪辰表明立场,“她是什么样的人,是死是活,都是她自己的事。” 杜恪辰大手一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管易只管自己和自己下棋,这两个铁了心似的,叶迁也没辙,杵在那儿为难的思忖好久,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叶迁没干别的,抱起昏倒多时的钱若水,送回她刚入住的东院。 管易远远地望见,喃喃说道: “王爷,我想皇上是给咱们添堵来了。有她在,后宅怕是再难平静。” 杜恪辰摇着团扇,打了个呵欠:“直接丢出去得了。” …… 钱若水在厉王府的第一晚,在昏睡中渡过。 隔日一早,柳太妃带着另一名侧妃裴艺馨到兴龙寺吃斋理佛,完全不记得她曾发落过钱若水之事,似乎这样一个人可有可无。 “王妃,你好生安置那两个丫头。我看石家那个是个能生养的,尽快让她给咱们王府生下一儿半女。”柳太妃并非不记得,而是存心责罚钱若水,“至于钱忠英那老匹夫的女儿,就先晾着吧,这病歪歪的,可承不了宠。” 萧云卿送走太妃,带着楼解语去了东院。 钱若水刚醒,身子酸软,她暗骂自己穿越一世,只图安逸享乐,忘了勤练身体,不过才跪了一会,便支撑不住。这样下去,她还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细作。 “妹妹醒了?”萧云卿关心地轻抚她的额头,“烧是退了,还要多休养两日。这西北不比京城,天气燥热难耐,像是个大火炉,妹妹还未适应,没事不要在日头下面走,以免再得了热伤风。” 钱若水木然地看着这位亲切如邻家大姐的王妃,眼神迷茫,略带些无辜,“王妃?这里的人都很讨厌我吧?” 萧云卿被噎了一下,“妹妹说哪里话,以后便是自家姐妹了,谁会讨厌你?” “王妃你别哄钱侧妃。”楼解语走得慢,这才进屋。 “钱大人与王爷的恩怨,这王爷上上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爷更是日日想着杀了钱忠英,为狼口关一役死去的将士报仇。钱侧妃这才刚到凉州,太妃便这般不顾情面也是情有可原的,王爷在狼口关一役中受了极重的伤,生命垂危,太妃连夜出京去找他,以为是最后一面。你想太妃如此疼王爷,这只是罚了跪,今后的日子啊,可还长着呢。” 钱若水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她就知道,自己这是进了狼窝,凶多吉少。 第7章 :中毒了 说话的这人正是昨日席上托腮浅笑的女子,她说话爽直,字字直击要害,钱若水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楼解语所言不差,杜恪辰与钱忠英仇深似海,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报仇,现下她自投罗网,他怎会不新帐旧帐一起算。 钱若水至今仍不明白,杜恪辰与她之间有这么深的仇恨,为何皇上还执意把她送到厉王府。莫非她长得和杜恪辰的初恋情人很像?她随即推翻了这个猜测,这又不是棒子剧,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楼妹妹别吓唬她。”萧云卿轻拍她的手,“妹妹只管吃好睡好,有什么需要告诉本妃。” 楼解语应和道:“钱侧妃刚到凉州,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出府逛逛,这凉州可不比京城差,可多好玩的东西了。” “就你鬼点子多,这大热天地到处跑,仔细王爷又把你抓回来痛打一顿。” 楼解语噘了嘴,“王爷才舍不得打我呢!” “好了好了,王爷最疼你行了吧!”萧云卿起身,拂过裙面褶皱,“走吧,让钱妹妹好好休息。” 她二人走后,钱若水抖擞精神,把银翘和夏菊叫过来:“让你们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大小姐,昨晚那位女子名叫高敏。她的兄长高寅在狼口关一役中为救厉王而丧命,王爷留她在府中教养,今年九月及笄。太妃待她如亲生女儿,时常带在身边。”银翘很快把府中的情况摸了一遍,“方才那位是楼夫人是王爷的侍妾,她和胡商打交道颇有一手,这凉州的互市有一半的胡商与她关系颇好,王爷最宠的也是她。” 钱若水眸子微沉,“楼解语可是鸿胪少卿的胞妹?听说她精通波斯语,年少时曾女扮男装随楼解言出使西域各国,怎么成了厉王的侍妾?” “正是她。去年她与裴侧妃一同到的凉州,也是圣上赐的婚,而裴侧妃今日与太妃去了兴龙寺。” 钱若水存下疑惑,继续问:“你不说是太妃一直都把高敏带在身边吗?” 银翘也觉得奇怪,“说也奇怪,高敏昨晚突发恶疾,未能承受行。” 夏菊接过话,“大小姐有所不知,昨日你被太妃罚跪,奴婢和银翘被困在院中,不能及时将昏倒的小姐扶回,便是这位高敏叫人堵在门口,还说是太妃的旨意。” 钱若水微微扬眉,“也就是说,要小心提防高敏?” 夏菊面露忧虑之色,“除了这高敏,小姐还得想着如何接近厉王。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厉王有意冷落小姐,应是为了与老爷的旧仇。” 这已经是显而易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提醒着她,她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这个不忙,你先说说厉王身边都有哪些人。” 夏菊说:“叶迁是王府的侍卫长,也是厉王的贴身侍卫,自幼由厉王抚养长大。另一名侍卫统领名叫王赞,负责王府的日常护卫,其父是厉王的老部下。王府的管事名叫管易,是鲁国公的嫡孙,与厉王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管易此人,钱若水见过。名士风流,不入仕途,却为杜恪辰沙场征战。杜恪辰避居凉州,他也离开京城,让鲁国公甚为头疼,扬言要把他逐出家门。 去年,鲁国公以病重为由把他骗进京城相亲,他得知后大闹登鹤楼,砸了酒楼正中的一面酒壶墙。 钱若水至今还为她收藏多年的古董酒壶心疼,可她偏生不能找他赔钱,要是让他知道她是登鹤楼的幕后老板,他会放一把火把酒楼给烧了。 这便是钱忠英与镇西军的血海深仇,只要与钱忠英有关的人与事,都会被迁怒。 “还有一事要禀明小姐,小姐所带嫁妆全都被抬进了王府的库房,只剩一些日常的……” 钱若水终于不淡定了,从床上跳了起来,“他们这是明抢吗?” “那马夫王二说,这些还抵不上当年老爷欠镇西军的军饷呢!” “马夫王二?他算哪根葱,哪碰本小姐的嫁妆?”钱若水咬牙切齿,转而狡黠地笑了起来,“还好本小姐早有准备。” “你二人看好门户,不要随便叫人进来。此处不比钱府,多留个心眼,多条活路。我到凉州不是来当侧妃的,你二人是知道的。先把这王府的底细摸清楚了,辩明敌友,再接近厉王也不迟。” 银翘略有迟疑,“大小姐,奴婢听闻王爷有疾在身,只是问不出是什么毛病,按说他的腿伤也应是无碍了。不过,奴婢倒是听到一个传言,说是王爷伤了根本,不能行男女之事……” 钱若水的兴趣来了,这消息也太劲爆了。也就是说,方才楼解语在她跟前耀武扬威的,不过是在演戏。而萧云卿还陪着她演戏,看起来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和善大度。 日子还长着呢,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挖掘。而当务之急,是好好地沐浴更衣,她已经快被自己身上的臭味熏死。 当天夜里,钱若水到凉州的第二日,中毒了。她所谓的有的是时间,变成了命悬一线。 第8章 :中毒风波 钱若水昨日罚跪染了热伤风未愈,现下又中了不知名的毒,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萧云卿已经睡下,听到这个消息旋即起身前往探视。路遇睡眼惺忪的楼解语,云鬓散乱,素淡着一张脸。 “怎会发现这样的事?”楼解语问,“钱侧妃才到凉州,再怎么说也是皇上赐婚,这是置厉王府于何地啊?” 萧云卿脸色阴沉,步履飞快,“她那边的丫头过来说是沐浴后出的事情。” “妾身先把水房的管事叫过来问问,王妃先去看看情况。” “也好,先别惊动王爷。” 楼解语与萧云卿在岔道口分开。 萧云卿还未到东院,远远地听到夏菊和银翘在哭,钱若水的两个婆子骂骂咧咧,似乎要与她讨个说法。 “究竟怎么回事?” 秦嬷嬷和许嬷嬷往地上一跪,“求王妃救救我家小姐,我家老爷有千错万错,不该拿小姐撒气,我家小姐是无辜的,求王妃为我家小姐做主!” “你们说钱侧妃中了毒,可有证据?”萧云卿入内看过钱若水,昏迷不醒,脸色发青,“她得了热伤风,沐浴时可是泡得太久,寒气入体,加重病情,也是有可能的,你们不要自乱阵脚。” 银翘泣不成声,“回王妃,奴婢学过些医术,小姐这可不是寒气入体的症状。王妃请看,已经把不到脉了。” “先前王妃来看过小姐,小姐还好好地与王妃说话。这才沐浴更衣,用了些米粥,还没吃完便都吐了出来,浑身颤抖,冷汗直冒,须臾间便已不省人事。”夏菊接过话,满脸的泪痕,伤心欲绝,“君命不可违,可抗旨是一死,到凉州也是一死。我家小姐的命怎么如此苦啊!” “先别慌,本妃这便让人去请大夫。”萧云卿被她们哭得心烦气燥,“你们好好照顾钱侧妃,厉王府内绝不会草菅人命。米粥呢?查过没有?” 银翘奉上银针,“奴婢方才试过,米粥没有问题。” 楼解语问过水房的管事,各处的用水都是一样的,且运送途中人多眼杂,若是被人动了手脚,也是有可能的。 “王妃,这可如何是好?”楼解语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手足无措,“还是禀了王爷吧?出了人命,你我可担待不起。” 萧云卿却另有计较,“还不急,王爷对钱忠英恨之入骨,定然不会对钱侧妃有好脸,只怕会置之不理。本妃先让人去请大夫,你把今日当值的仆从都叫过来,本妃亲自查问。” 夏日燥热难安,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这纷杂的乱局,王府的灯火渐次亮起,映亮了半边夜空,已进入梦乡的仆从被唤醒,匆忙赶至前厅。 杜恪辰在睡梦中被吵醒,对上叶迁幽怨的目光,他收腿一踹,骂道:“小叶迁,你是被哪个娘们儿甩了,要不要大半夜地把本王吵醒看你那弃妇的眼神啊?” 叶迁深知他家王爷有很重的起床气,不睡到自然醒一定会开骂,这大半夜地被他摇醒,这下脚还算是轻的。“钱侧妃被下了毒。” 王府的内宅一向风平浪静,女眷和睦相处,可钱若水才到了不到两日,已是状况连连。 “下毒?”杜恪辰愣了须臾,“怎么回事?” 叶迁今夜当值,内宅的情况他第一时间获知,可他不方便插手,只能把杜恪辰叫醒,他将内宅的混乱说了个大概,“王妃封了内院,正在着手查证。” 杜恪辰听完松了一口气,“有王妃在,便不用本王操心。” “可是王爷,是下毒!钱侧妃现下生命垂危!” “都说有王妃在,死不了的。”杜恪辰被子一盖,继续梦周公。 叶迁喃喃低语,“万一是王妃要害她呢?” 杜恪辰一跃而起,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王妃为何要害她?你脑子坏了吧!” “钱侧妃还没安顿妥当,太妃便找借口发落了她,只因钱侧妃是钱忠英的女儿,王爷与钱忠英是死敌。是以,王府上下都有理由对钱侧妃下手。王妃是王爷的贤内助,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王妃替王爷出面。这也就不难解释,钱侧妃中毒的真相。”叶迁不笨,一个初来乍到的侧妃,面对王府上下的虎视眈眈,犹如羊入狼圈。 经他一提醒,杜恪辰也起了疑心,“那好吧,你去东院守着,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禀告。” 凉州的夏夜微凉,风吹树摇,树叶沙沙作响,拂去白日周身燥热。可此时却无人在树下乘凉,即便是被吓出一身的冷汗,也不敢乱动分毫。 萧云卿仔细问过水房的当值,午后便没人再到水房取水,倒是高敏的侍婢环儿路过水房,和当值的婆子闲聊了几句,可她并没有进入水房。石清嫣和闵雅云住在一处,这一整天都在屋中整理,连水房在什么方向还没弄清楚。 楼解语过午之后,出府去了。她的几个侍婢婆子趁她不在的功夫,偷懒贪睡,直至傍晚才起。楼解语在横刀阁和杜恪辰用过晚食,戌时才回内院梳洗更衣。 至于萧云卿这边,她在房中练字,不喜人打扰。仆从们清扫院落,浇花施肥,一直都在树荫底下乘凉,闲话家常,没见有谁离开过。 萧云卿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查起。是谁下了毒,并不是最紧要的。而是钱若水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她已经请了数名大夫来瞧过,都看不出端睨,纷纷表示照此下去,只怕要提前准备棺材。 第9章 :钱若水真要死了? 夜已深沉,厉王府内仍旧灯火通明,除了杜恪辰之外无人安寝。 萧云卿把府中的仆从和侍卫都集中到前厅,楼解语和高敏也被请了过来,并不太宽敞的厅堂人头攒动。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并不交谈,情绪各有不同。 钱若水的身份特殊,凡是早年跟随杜恪辰南征北战的人对钱忠英都不会陌生,对他的女儿来到凉州成为厉王侧妃,大部分是持反对意见的,恨不得把她撵回京城。钱若水中毒的消息传来,这些人纷纷拍手称快。 而府中内院的仆从却感到相当的无辜。钱若水在内院出的事,每个人都有嫌疑,倘若她真的一命呜呼,皇帝追究下来,他们都难逃干系。不过是王府的下人,扫扫地、做做饭,都会有生命危险,这真是冤枉。 “你们都知道府中发生的事情,本妃不再重复。”萧云卿正襟危坐,“是谁做的,自己站出来,交出解药。本妃可以当这件事只是无心之失,不必承担罪责。若是在天亮前,没有人站出来为这件事情负责,本妃会禀告王爷,让在场的所有人为钱侧妃陪葬。” 厅堂内顿时炸开了花,有人开始往外跑,可大门从外面锁上,由叶迁亲自把守。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王妃,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钱侧妃的陪葬?”楼解语从睡梦中惊醒,忙里忙外,已是精疲力竭,“可是过午之后,我便不在府中。我院中的人也没迈出门半步,有侍卫为证。” 萧云卿却道:“万一和侍卫串通好的呢?” 楼解语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王妃,你这是欲加之罪。” “妹妹不必生气,本妃与你一样难逃干系。若果真钱侧妃性命不保,在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本妃都要死。”萧云卿孤注一掷,赌上所有人的性命,“是一起死,还是一起活,并不是一个很难取舍的问题。” “那好吧。”楼解语只能是悉听尊便,托腮假寐,“等有结果了叫醒我。” 大家听到王妃也要一起陪葬的消息,顿时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再大声喧哗,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周遭的人,努力回想午后所发生过的一切。 于是,有人开始互相揭发,脏水泼得满天飞。在生死存亡的一线间,每个人的丑恶嘴脸,被无限地放大。没有人想死,只要有人可以承担罪责,大家都可以活下去。至于这个人是谁,只要不是自己便可以了。 “王妃姐姐,依敏儿看,这钱侧妃诡计多端,说不定她根本没有中毒,耍着大家玩儿,好叫我们撕破脸互咬。” 高敏目光闪烁,窝在角落里,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死一个侧妃也不是什么大事,皇上不至于兴师动众,对厉王追究罪责。你看看这府中的侍妾、侧妃不都是皇上赐的,死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 萧云卿冷笑,“敏儿你还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个侧妃死了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可这个人是钱若水,便不会是小事。” “……钱忠英那老匹夫敢怎样?王爷一枪下去,刺他个肠穿肚烂。”高敏却不以为然,年少可以无知,却不代表可以无畏。 “狼口关一役距今已七载有余,敏儿你也十四了。这七年来,你可曾见过王爷动过钱忠英一根头发?” 高敏语塞,“那是王爷宅心仁厚。” 萧云卿摇头,难掩讥讽之色,“那便依敏儿所言,钱侧妃死了,皇上追究下来,王爷一枪挑了钱忠英。那接下来,王爷便成了杀人凶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是想让王爷以命抵命吗?” “王爷有镇西军,谁敢杀他,先问过镇西军再说。” “若镇西军真是战无不胜,功无不克,又怎会因钱忠英克扣粮饷,而兵败狼口关。这大魏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并非王爷的天下。” “这本就是王爷的天下——” “高敏!”萧云卿厉声喝斥,“念你年少无知,本妃不会追究。可是你当真要让这里所有的人为你的任性而为陪葬吗?有些话,说不得!有些事,做不得!” 高敏脸色大变,稚嫩的脸上倏地苍白,“王妃姐,姐姐,敏儿……敏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快把解药拿出来,不要等到本妃禀明王爷,到那时本妃就保不了你了!” “你凭什么说是我?”高敏毕竟年少,心里藏不住事,经不起几句话的撩拨,便露了馅。 一个人一旦决定做一件事情,她会把所有的后路都想好,不管是不是最好的结果,只是那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她便会一意孤行。 在这个厅堂之内,最憎恶钱若水之人,除了高敏不做第二人想,可萧云卿觉得她没有这个胆子痛下杀手。 萧云卿没有拆穿她,而是说:“好吧,不是你便不是你吧。横竖等到天亮,没人站出来,你也是要给你最痛恨的人陪葬,你觉得值得吗?” 四更时分,天已发白,仍是没有人出来承担罪责。被惊动的管易坐在紧闭的厅堂前,对叶迁下了一道命令,“派人搜府,特别是高敏的住处,仔细搜,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叶迁得令,大肆搜查,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式。 而在东院,钱若水的情况更加严重了。夏菊和银翘不顾宵禁,冲出王府,但凡看到医馆或是药店,便上去敲门,像疯了一样把城中能找到的大夫,都带到王府为钱若水诊脉。 厉王府门户大开,不断有人进出王府,灯火亮如白昼,人声嘈杂如同集市。杜恪辰再也睡不下去,掀被坐起,眸底怨气很重。 “老管,这还有完没完啊?”杜恪辰披头散发,光着脚就过来了,“钱若水真要死了?” 管易仰望夜空,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看样子离死不远了!” 第10章 :将计就计 杜恪辰扫过混乱的王府内院,“你就看着她们把整个凉州城的大夫都请来?这还不用等天亮,厉王府毒杀侧妃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凉州城。这钱若水要是死了,也便死了了事。可她要是没死,往后她要是少一根头发,都会被怀疑是有人蓄意而为。” “可这件事确实是有人蓄意而为!”管易撩袍起身,拍拍杜恪辰的肩膀,“我虽讨厌钱家人,但是草菅人命这种事我不屑做,也不愿意看到有人做,即便这个人是高敏。” “敏儿?”杜恪辰大吃一惊,“她还只是个孩子。” 管易大步流星把他撇在身后,“只有你把她当孩子。” 叶迁在高敏的房中搜出一大包的白色粉末,味道极重,一闻便不是什么好东西。随后,他在藏着白色粉末的柜子里找到一个白玉瓷瓶,里面装着四粒黑色的药丸。 鉴于钱若水目前的状况,叶迁不敢轻易尝试,把东西交给管易。管易把东西交给会诊的大夫,没人敢接,就怕有人好歹,小命不保。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接过那包粉末闻了又闻,笑道:“这不是痒痒粉吗?” 众人惊骇,接过仔细查看,一致确认确实是痒痒粉。 管易倒出瓷瓶的药丸,“这个呢?” “这是止痒的。” “那便不是这些。”管易以为事情可以了结,却是白忙了一场,“继续搜。” “等等。”那中年汉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叫住管易,“在下之前曾医治一个病患,那人因误食痒痒粉而半身麻痹,却无全身搔痒的症状。几番查证,方知此人对痒痒粉的药性过敏。在下想,这位钱侧妃是不是也对痒痒粉过敏,才会出现如此奇怪的症状。” “竟有这等奇闻?”管易的语气很平淡,并无惊奇之感。 “这药性相克相生,且每个人的体质各有不同。同一种药在不同的人身上,会有不同的效果。”那中年汉子侃侃而谈,为自己懂得此间门道而洋洋得意,“在下以为,备一桶热汤,把她皮肤上吸附和已渗入皮下的痒痒粉去除,应能化解此症状。” 其他大夫随即附和,认为此方可行。 管易请示杜恪辰,杜恪辰进屋看过钱若水,面无血色,呼吸微弱。那张精致的脸庞在昨日还鲜活生动,笑颜如花,娇嗔可人。这才一日的光景,却平静得如同死去。 “现下并无良方,不妨一试,死马当活马医。” 此时,天已破晓,府中一干人等还被关在正厅,人已至疲惫,也管不了主仆尊卑,各自找了安静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结果。 高敏仍在闹腾,“我不就弄了点痒痒粉,想吓吓她,她这是装给谁看啊!跟她爹一样,假仁假义假模式。看看我们被关着的这些人,全都是因为她而差点要命丧于此。王妃姐姐,我知道你爹官小,不就是怕钱若水死了,你爹在朝中被钱忠英打压。” 后面那几句,高敏低声嘟囔着。 萧云卿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闭上眼睛不与她计较。 可萧云卿的侍婢阿晴却为主子不值,上前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到墙角,出声警告:“别以为太妃疼你,你就当自己是王府的主子,你哥只不过是镇西军的千夫长,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高敏瞳仁一缩,狠狠瞪着阿晴,张嘴用力咬下紧捂她的手。 阿晴吃痛,松开她,嘴上仍是不依不饶,“贱婢,王妃宽厚不与你计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 高敏趾高气昂,“有本事你让王爷赶我走啊!” “阿晴,别跟敏儿一般见识。她年纪小,气性大。”楼解语见她俩纠缠不清,一旁劝开,“她童言无忌,你听过便算了。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有数。这罪魁祸首自然是钱侧妃,本是家宅和乐,多了一个她,便是天翻地覆。” 楼解语心直口快,有口无心。可落在旁人耳中,却在无形中又对钱若水的不满增了一分。 这回钱若水泡的热汤不敢再让劳动王府的人,秦嬷嬷和许嬷嬷亲自动手,多少年没干过粗重的活儿,年岁又有些大了,抬过来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夏菊和银翘哭了好几个时辰,满凉州城找大夫,此时已脱力,强撑着疲惫的身子给钱若水更衣。 二人合力,要把钱若水抬到木桶中,夏菊踩到溅在地上的水,脚下一软,三个人摔成一团,发出很大的动静。 杜恪辰吓了一跳,冲进来一看,钱若水衣衫半开滚在地上,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似乎一碰触,她便会消失不见。她的肩膀撞到桌脚,红了一大片,可她却全无知觉。倘若现下一刀结束了她的性命,只怕也是无声无息,感觉不到疼痛。 “你们便是这般伺候你家小姐的?”杜恪辰不忍苛责,这一夜对她们来说是一场巨大的煎熬,“还是本王来吧。” 他抱起单薄的钱若水,缓缓放进热气缭绕的汤中。 “王爷,那个,衣裳还没脱……”银翘忍不住提醒他。 他怔了一下,看着木桶内衣衫尽湿、曲线毕露的钱若水,耳根倏地红了起来,“你们来吧,本王去问问大夫要泡多久。” 走出屋外,杜恪辰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若不是知道她命垂一线,他会以为这是诱惑他的新戏码。 第11章 :这贱人是装出来 “叶迁,让厅堂的人都散了吧。”杜恪辰凝眸,冷冷地下令,“高敏交由王妃发落,其余人等各安其位,一切如常。” 叶迁领命离去。 管易和那位中年大夫聊了许久。大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与管易相谈甚欢。管易心里清楚,这不就是为了要点赏钱,使劲地卖弄。若是医不好钱若水,他这条小命也就是钱若水的陪葬了。 “王爷,万一要是医不好,便把罪责归咎于庸医无能。”管易都想好了,“高敏年幼无知,这实属无心之失,谁也不曾想到钱侧妃如此……特殊。” 杜恪辰拧着眉,闷声道:“不可,钱若水不能死。” “万一呢?” “没有万一,她必须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让所有人都看到!” 管易不解,“老杜,你确定要这样吗?” “现下全凉州城的人都知道,厉王府的钱侧妃中了毒。你知道这城中有多少皇上的细作吗?他们都在等着厉王府出点事情,好拿本王是问。” “这便是皇上把钱若水弄到王府的目的?” 杜恪辰扒了扒脑袋,别的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到人命,可就不能坐视不理了。“总之,你把事情给本王平息了。该救的救,该罚的罚。” 钱若水泡了一个时辰,脸色渐渐恢复,开始能感受到她匀畅的呼吸,可仍是处于昏迷的状态。 那中年大夫姓申,开了两张方子,一张是药汤,每日泡一个时辰,连着泡三日,另一张是内服的方子。说是三日之后,定能恢复。管易不信,把他拘在府里,等三日之后,钱若水真的平安无事才肯放人。 而这时,交给萧云卿发落的高敏突然跑进东院,冲进钱若水的屋子,把她从榻上攥了下来,拖着往外跑,“她是装的,她是装的,我不信她是中毒,她和他爹一样,诡计多端!” 银翘吓坏了,拦在门口不让她走。高敏在军中长大,学过功夫,力气比一般的女子要大些,用力一推,银翘被推翻在地,前额撞在廊下的石柱上,鲜血迸出。 “胡闹!”萧云卿闻讯起来,“放下钱侧妃。” 高敏自然是不肯的,“不放!我要让大家看看,这贱人是装出来!” “高敏,你再不放下她,本妃不客气了!” “王妃,不能让敏儿这么闹下去。万一真的把钱侧妃弄死了,可真的要杀人偿命。”楼解语当机立断,“叶迁,你还在等什么,动手!” 整夜守在东院没有离开的叶迁飞身而起,一记手刀落在高敏的后颈。高敏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昏厥过去。 “把她关起来。”萧云卿一夜未睡,头痛难忍,被高敏这么一闹,更是心烦气躁,“把钱侧妃扶起来,小心伺候。” 杜恪辰匆匆赶来,看到的正是钱若水只着亵衣躺在地上,露在外面的胳膊划出道道血痕,而她仍像是没有生命的布偶,不知疼痛。 他上前抱起她,“叶迁,守着东院,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叶迁调派人手,东院院墙外立了一圈甲士,铁衣苍寒,手执银枪,威武肃穆。 到了第二日深夜,钱若水终于幽幽转醒,见房中只有她的两个侍婢守夜,微微挑眉。夏菊见状没有声张,走到窗边打开窗,四下张望。夜色浓重,厉王府已渡过昨日的混乱嘈杂,沉寂在疲惫的宁静中。几名甲士执戟巡查,没有逗留太久便又走向下一处巡查地点。 银翘扶起她,喂了她几口水,眼含关切,“大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是没事,可我还不想醒来,这高敏可真能闹腾。”钱若水虚弱地抬起手臂,胳膊处血痕遍布,“这个臭丫头,下手还真狠。” “大小姐,您都醒了,便不要再用那些药了,对身子不好!” 钱若水多喝了几口水,脸色苍白依旧,“事因高敏而起,哪能就这么算了?” 钱若水在沐浴前,已经发现水有问题。她对石灰粉极是敏感,水刚送进来的时候,她喷嚏连连,眼泪直流,她便让秦嬷嬷伸手进去试了试。果然像她猜测的,这盆水被动了手脚。不过问题不大,就是一些恶作剧的痒痒粉。 可能在水里加入痒痒粉,说明还能加进别的东西。她这前脚刚进王府,后脚已经有人要对她下手,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钱若水将计就将,制造了这起中毒事件,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此计成功,她能搏得一段时间的安生,以便于她摸清王府的情况。而不是在防不胜防的情况下,让自己深入险境。 厉王府的人恨她入骨,她便真的死上一回,好让他们知道,钱若水可以死得很容易,但不能这般容易地死掉。 第12章 :本妃亲自试药 这个人是高敏并不难猜。 她入府之后,唯一对她表示过敌意的人,除了太妃,便是这位无名无份的高敏。 她年少气盛,骄纵无礼,出身微寒却不知谦逊收敛,仗着太妃的宠爱便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说三道四,且是在萧云卿等王府女眷都频频示意的情况之下,这便说明她有肆无恐,不易掌控。 她受宠于太妃,终日陪伴,却在这时突发恶疾,无法与她同行。不是真的有病,便是装病。装病想做什么呢?其实钱若水也不能预知。 钱若水在那桶水抬过来后的半个时辰,数着王府各院的熄灯时间。作为一个未成年人,高敏应是被婆子们勒令早睡,而不应该在萧云卿和楼解语熄灯后,她的屋中仍有微弱的光。 不得不说,高敏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她很聪明,可她终究只是一个孩子,沉不住气是孩子最大的特征。她急于知道钱若水是否泡了那桶加了料的水,浑身搔痒难耐,丑态百出。 昨晚,钱若水中毒的消息传开后。最先赶来的萧云卿,之后是去过水房的楼解语。她二人皆是散发宽袍,妆容尽卸。可见已经就寝,被临时叫了起来。 高敏没来,似乎是为了避嫌,派了她的侍婢环儿前来。以她对钱若水的态度,知道她出了事情,岂有不出来拍手称快的道理,反倒躲起来不敢见人。 萧云卿把一干人等集中到前厅,高敏姗姗来迟,身上穿着昨日的襦裙,耳饰未取,珠花还插在相同的位置,足可见她当夜并没有就寝。一个自称身体抱恙的少女,深更半夜穿戴齐整,不是要与情郎私奔,便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让钱若水意想不到的人是萧云卿。 她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高敏逼出来。 眼下凶手是找出来了,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可高敏尚未及笄,太妃又是一个重礼法之人,她断不会让高敏随意出府游玩。是以,问题来了。高敏的痒痒粉究竟从何而来?是她的侍婢环儿出府置办的,还是其他人给她的? 到了第三日,在万众期待中,钱若水仍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面容安祥,两颊在泡过一个时辰的药汤后,泛着不太正常的红霞。 那个姓申的大夫,惶恐难安,双手互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双贼眼东张西望,似乎在考虑逃走的可能。无奈叶迁如同一尊大佛,立在日头当空的庭院之中,无惧烈日烘烤。 管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申大夫,您说这可怎么办?” 申大夫瞧着形势不对,不敢再乱说话,“兴许泡的时辰不够?” 银翘不同意,冷道:“再泡下去,人就烂了。” 申大夫禁声,想了许久,“上次不是有止痒的药丸?” “是有这个东西。”管易也想起来了,那夜搜出痒痒粉,还有几粒药丸,可他认为既然钱若水对痒痒粉的反应如此之大,这止痒药丸说不定也会起到反效果,若是让她吃下去一命呜呼,他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确定能吃?” 申大夫嘴角微抽,愈发地谨慎,“可以先找人试试……” “这不太好吧?”银翘说,“拿人试药,若是出了问题,也是一条人命啊!” 管易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怎知一定会出人命?” “我家小姐说过,每个人的命都是一样的,不论贵贱,都不应该被轻视。”银翘似有不屑,避开他犀利的眼神,“若是出了问题,我家小姐岂不是要背上草菅人命的罪名。你们厉王府有你们的规矩,怎么做是你们的事,只是别打着为我家小姐试药的名号,平白连累我家小姐名声。” 管易的眉头拧起,“你家小姐快死了,你还要保着她的名声?是命重要,还是名声重要?” 银翘被一番质问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夏菊见势头不对,流泪指着管易,忿然道:“你想让我家小姐连走都走得不安心吗?她都这样了,你们还让她背着人命?银翘,我们备车回京城。” “依这位姐姐说来,直接给你家小姐用药,你们便安心了?”管易自然没有被呛声的道理。 夏菊指着那名大夫,“大夫,您说用了便能好吗?” 申大夫抖如筛糠,大气也不敢出,“小人不能肯定,小人……小人觉得试一试也……也……” “管先生,你还确定要给我家小姐用药吗?”夏菊咬牙,“既是不能确定,能否请示王爷,放我家小姐回京。” 管易把脸一拉,冷然道:“你一个小小的侍婢,竟然敢如此狂傲自大,枉自决定主上的生死。你可担得起这一路的跋山涉水,你家小姐不出任何的意外吗?倘若她出了意外,算谁的?” “……”夏菊也被管易堵得哑口无言,与银翘相视一眼,默默地咬唇不语。 管易拿回话语权,话也说得极是漂亮,“只要有一线希望,厉王都不会放弃。申大夫提议用止痒药丸试上一试,也并无不可。” “本妃支持。”萧云卿把那天搜出的药丸带了过来,“如管先生所言,只要一息尚存,都不能放弃。阿晴,去给拿杯水来,本妃亲自为钱侧妃试药。” 管易这回不再淡定了,“王妃,这可使不得。” 萧云卿目光坚定,“总该有人去试。” 阿晴把水端上来,将药丸放进水里,水渐渐变成棕黑色。夏菊不解,“这药丸可以直接吞服的。” “王妃向来不会吞服药丸,每次都会卡在喉咙处,吐得胆汁都没了。”阿晴解释道,“化在水中虽苦些,但有利于服用。” 管易仍是心中惴惴,“王妃,不如让在下为钱侧妃试药?” 萧云卿摆摆手,“管先生这两日忙坏了,本妃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点小事本妃还是可以的。” “不行,绝不能让王妃以身涉险。”管易从阿晴手中拿走那杯药汤,“还是在下来。” “你们抢什么抢啊?还是我来吧。”楼解语突然出现,从管易手中很自然地接过那杯药,“啊,好烫……” 啪的一声,杯子落地,药汤全都洒了,地上冒起白色的泡沫,嘶嘶作响。 第13章 :药丸有毒? 所有人的脸色皆变,怔怔地看着那一团白色的泡沫翻涌,最后归于平静,都镇定地说不出话来。 楼解语的反应最大,尖叫一声,眼泪直流,“有毒,有毒,怎么可能有毒!” 管易深感兹事体大,已不是孩子的恶作剧造成的不良后果。若是说之前的一系列事件,可以归咎于高敏的年幼无知,即便钱若水因此丧命,也能得到朝中几分谅解。可是这止痒药丸含毒一事,却掩盖不了高敏蓄意而为的本质。 萧云卿神情严竣,“禀报王爷,由王爷定夺。”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药毒丸吸引,榻上的钱若水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周遭的嘈杂,在看到地上那一滩归于平静的棕黑水迹,脸色更加苍白。 “快看,快看快看,钱侧妃醒了……”申大夫最先注意到榻上的动静,这关乎他的生死存亡,他不敢掉以轻心,“醒了,醒了……” 钱若水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房中数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值得好好探究。可眼下并不是时候,她才是关注的重点。她哑声道:“你们为何都在这里?” “小姐,你终于醒了。”银翘和夏菊扑倒在榻前,痛哭失声。 申大夫也是喜极而泣,很想跟她们一起跪地大哭,他顾不得避嫌,忙上前为钱若水把脉。 钱若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脸色骤然一变,挥开申大夫的手,如同惊弓之鸟般缩成一团。如海藻般的黑发凌乱地盖住她瘦削的脸,脸色惨白,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慌失措地望着榻前众人。 “我要回家……”她眼圈红了,似受了莫大的委屈,隐忍的啜泣。 杜恪辰原已一脚踏进东院,听闻钱若水醒了,不禁收回脚,驻足片刻,尔后转身离开。 钱若水醒了,可她变得少言寡语,不让任何人接近她,除了她带来的四名仆从才能与她说上几句话。其他人等只要一靠近,她便警觉地看着那人,下意识地寻找手边最近的能够防身的东西。 每日的吃食和饮用水,都要用银针试过,夏菊和银翘先用过,过了一刻钟确定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她才会稍稍用上一点。萧云卿不得不让东院另设小灶,以免再生事端,连累王府一干人等。即便钱若水梳洗的日常用水,也找人在东院新开了一口井,以确保绝对的安全。王府的仆从和侍卫没有经过允许,不能随意踏足东院,倒不是怕他们会对钱若水不利,而是怕钱若水过分的自我保护意识伤及他们。 申大夫因救人有功,成为钱若水的专属大夫,每日必到东院请平安脉。钱若水仍是有些抗拒,他开的方子必要自己先喝上一碗,她才肯乖乖喝下。 “钱侧妃,我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喝这么苦的药啊?”申大夫委实是有苦难言,行医半生,没想到却要陪病人喝药。 钱若水白了他一眼,“好像我没喝似的。” 你有喝过吗?申大夫真心想哭,他不仅是陪喝药,还承包了她的药,自己开药给自己吃,还是别人的方子。他欲哭无泪,又问道:“要不我把方子换了,换个不太苦的,换个消暑降火的。” 钱若水摇头,“你想让管易发现吗?那人博学多才,药理还是略懂几分的,你要是开个其他的方子,让他看出端倪,本小姐还有清静日子过吗?” 申大夫只好闭嘴,默默地拿起另一碗药,一饮而尽,“钱侧妃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止痒的药丸还有吗?”钱若水一直想不通,那药丸为何会有毒,高敏并不像要取她性命。 “让王妃带走了。” “那天也是王妃拿来的?” 申大夫说:“应该是吧。” “水呢?也是王妃的侍婢端来的?” “没错啊。” 阿晴是萧云卿的家生奴婢,自幼便跟着她,从京城到西北,没有可能会害自己的主子。也就是说,这药丸从一开始便是有毒的,目的是致钱若水于死地。 可是这也是说不通的。试想一下,高敏能在水里下药,那就一步到位,何必多此一举,等到她中了痒痒粉之后,再给她止痒药丸。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她害死了钱若水。 “你出去之后,查一查这些东西都是谁卖给高敏的。” 申大夫面有难色,“钱侧妃,我不过是个大夫。” 钱若水睨他,端了茶盏在手,淡然地抿了一口,“你在凉州多少年了?” “四年多。” 钱若水微微一笑,“听说你再过一年便要回京城去了?” “小人现下便去查。”申大夫吓得魂飞魄散,他再熬一年便能与家人团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钱若水醒了以后,萧云卿时常来看她。有时候一个人来,有时候和楼解语结伴同行。萧云卿话不多,与钱若水说不上三句便要冷场。倒是楼解语性子直爽,妙语连珠,常常把钱若水逗笑。 楼解语是王府女眷中唯一一个能自由进出王府,而不需要知会萧云卿的人。而在当日,是她抢过管易的那杯药摔在地上,才让萧云卿逃过一劫。钱若水有理由相信,楼解语肯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虽然她表现出直爽的一面让人忍不住与她亲近,可钱若水不相信,一个没有夹杂其他心思的人,会有如此厉害的社交手腕,与胡商交好,让杜恪辰倚重她。 然而,另一个人也让钱若水不得不防。这个人便是管易,当日是他执意要让钱若水用止痒药。管易对钱家的憎恨已是无需赘言,借由高敏的手杀了钱若水,归咎于年幼无知,厉王府便能置身事外。而在她昏迷不醒之时,他一度想把罪责推到申大夫身上,替高敏脱罪。 不管这个人是楼解语还是管易,钱若水委实想不明白,到底这样做的目的何在,难道那药丸的毒性不是杀死她,还是有其他的作用? 是以,钱若水醒来后,才会装出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先把自己保护起来,再慢慢观察。 第14章 :钱侧妃不正常 “姐姐也不能一直关在屋子里,越闷会越难受。”楼解语去碰钱若水的手,被她尴尬地躲开,“等太阳下山了,我带你出去散步可好?” 钱若水断然拒绝,“不去。” 萧云卿忙打圆场,“楼妹妹喜欢热闹,可钱妹妹身子还未大好,不能到人多的地方去。” “我以前在京城时,常见钱姐姐的马车招摇过市,只要是热闹的地方总能看到姐姐的身影。”楼解语年长,可位分比钱若水低,这声姐姐叫得并不轻松,可她却叫得极是顺口,并无半点不悦。 钱若水垂了眸,“那是在京城,很安全。” 楼解语脸色微变,“王妃,你看看,都怪敏儿,把人吓成这样。” 萧云卿挥着团扇,把目光转向窗外,依旧是甲士往来巡查,在院门外叶迁面容肃穆,从事发那日,他便不曾离开。谁都知道,在这厉王府中,能代表的杜恪辰的有二人,一是管易,一是叶迁。杜恪辰能把叶迁从他身边调离,专职镇守钱若水所在的东院,其目的不言自明——这个女人不能死,至少现阶段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闹了这么大的一场,自然是容不得再生枝节。萧云卿明白杜恪辰的暗示,可府中的乱局,也该是时候有一个结论。 萧云卿挥退侍婢,“妹妹预备如何处置敏儿呢?” 钱若水的手下意识地轻颤,故作镇定地说:“我与敏儿妹妹不过初识,她为何要如何待我呢?” “其实敏儿不过是孩子心性,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妹妹……”萧云卿顿了一下,面色尴尬,继续又道:“敏儿也是无心的,不曾想过要加害妹妹。妹妹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钱若水听明白了,“王妃的意思是,不与敏儿妹妹计较?” 萧云卿点头称是,“敏儿的兄长为救王爷身亡,王爷待她如亲妹,她在王府多年,已是厉王府的一份子,且太妃向来宠她……” 楼解语拍桌,“不能因为太妃宠她,她便能无法无天。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王妃若是再放任不管,日后闯下大祸,谁来善后?” “没有你说的这般严重。”萧云卿轻拍她的手,“这次是痒痒粉罢了,她也没有害人之心的。” 楼解语指着钱若水的胳膊,“姐姐身上的伤怎么说呢?” “这……”萧云卿面有难色,“她也是急了。” 二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钱若水冷眼旁观,眸色清冷,沉寂如水,不见起伏,嘴角微微上扬,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稍纵即逝。 “我看……”她终于开口,目光扫过萧云卿和楼解语,“敏儿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便依王妃之言,不与敏儿妹妹计较。” “你说钱若水不打算追究此事,要放了敏儿?”杜恪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得差点从榻上摔下来,“她被害得那么惨,竟然要原谅敏儿?” 不正常,非常的不正常。钱若水是什么人呀?十岁便掌了钱家的中馈,管着钱忠英四个侍妾,五年来没人敢公然与她叫嚣,钱府上下一团和睦,乃是京中各大世家内宅后院的典范。 她竟然被一起意外事件吓得魂飞魄散,对加害她的人宽容忍让。这正常吗?用杜恪辰的脚趾头想也知道,正常才怪。 “王爷,她可能真的被吓坏了。”叶迁为她鸣不平,“您想想,她初来乍到,还没安顿好,便被太妃一顿罚跪,这也就罢了,第一回在王府沐浴,水里便被加了料。换成是你,千军万马长途奔袭,遭敌军突袭,伤亡惨重。您是就地修整,还是带着残兵败将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呢?” 杜恪辰觉得他说的甚是有理,“你的意思是,她这是就地修整,积蓄实力?” 叶迁瞪他,“王爷,属下的意思是,她真的被吓坏了。王爷您尚且需要整装待发,她一个弱女子,哪能和王爷您一样勇猛。” 杜恪辰挑眉,抬脚一记飞踹,叶迁防备及时,堪堪避开。 “本王倒是觉得,她能到凉州当本王的侧妃,已是勇猛异常,非常人可比。又怎会被区区痒痒粉吓住呢?”杜恪辰话到最后,语气变弱,眼前浮现的是她脸色惨白,娇弱无依地瘫在棕色木桶内的场景,奄奄一息,无法让人不施以援手。 “不管王爷信不信,属下是信了。” 叶迁的固执劲儿又上来了,杜恪辰困意正盛,伸伸懒腰重又回榻,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以后这种事由王妃做主便是了,不必告诉本王。” 其实,他也很难确定,钱若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高敏放出来后,第一时间跑去找杜恪辰告状。 正值夏日午后,王府一片安静,烈日无遮,照在书房外毫无波澜的水池上,晃得人眼睛刺痛。书房外只有侍卫统领王赞当值,杜恪辰正在午休,楼解语从里面出现,把高敏拦在门外,不让她打扰王爷的休息。 “敏儿,王爷最不喜欢旁人打扰他休息。”楼解语不得不警告她,杜恪辰的起床气很重,谁也不敢轻易吵醒她。 高敏不屑地睨她,“我又不是旁人。” 楼解语反唇相讥,“你不是旁人,还是内人不成?” 高敏却一把推开她,想要直闯书房。不料,她前脚刚跨出两步,便听到一阵落水有声响,接着是楼解语的侍婢锦衣大声尖叫,连书房外的侍卫统领王赞都被惊动。 高敏回头,只见楼解语绛紫色锦袍上标志性的牡丹花刺绣浮在碧波荡漾的水面上,她的手臂在水面上胡乱地挥舞着,“救——救——我——” 高敏吓傻了,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楼解语不断地在水中扑腾,不知所措。 王赞解开身上沉重的铠甲,以最快的速度跳进水里救人。 炎炎夏日,王府的静谧午后被打破。 有着严重起床气的杜恪辰推门而出,看到躺在地上浑身是水、花容失色的楼解语和仍在原地的高敏,眉毛一拧。 “这大热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第15章 :撕逼了 “还有你。”杜恪辰犀利的眸光扫过仍在尖叫的锦衣,“闭嘴!” 锦衣当即禁声,连气都不敢喘。 楼解语呛了水,咳嗽连连,趴在地上不断地吐水。这西北已数月无雨,池中的水青苔横生,气味发臭,楼解语在里面喝了不少进去,此时是只想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呕出来。 “说,怎么回事?” 王赞单膝跪地,浑身湿透,“回王爷,楼夫人失足落水,属下未能及时搭救。” “这好好地怎么会落水?”杜恪辰略有深意的目光从高敏呆滞的脸上扫过,“敏儿,你来说说。” 高敏满腹委屈,被他一问,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王爷哥哥,敏儿不是故意的,敏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会落水……” 楼解语此时已经呕得连胆汁都出来,扶着立柱慢慢起身,脚步轻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便能当事情没有发生过吗?你说你不是故意的,只是给钱侧妃加了点痒痒粉,钱侧妃差点一命呜呼。我在你眼前落了水,你却说不知我为何会落水,难道不识水性的人,会自己往水里跳吗?” 高敏低垂着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不知道……” 杜恪辰心烦气躁,“王赞,把她们交给王妃。” “王妃真把高敏给放了?”钱若水吃惊不小,“一个对自己男人虎视眈眈的女人,她居然能如此宽容地任由她为所欲为,真是让本小姐大开眼戒。” 银翘说:“她是王妃,若是没有容人之量,厉王如何把厉王府交给她打理?” “我却不这么认为。”钱若水散着发髻,坐在窗边乘凉,目光投入远方,唇边嘲讽之色不再掩饰,“她的宽容,愈发显得旁人缺点多多。高敏娇纵任性,楼解语性子虽直爽,却是快意恩仇,帮理不帮亲。谁也没有她八面玲珑的手腕。为何我觉得她把高敏放了,是为了与我为难呢?” 银翘恍然大悟,“小姐是说,王妃明着与您交好,可暗地里却想除掉您,才把高敏放出来。毕竟在这王府之中,敢于正面于小姐您为敌的,也只有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高敏。” “萧云卿把止痒药有毒的事情压了下来,以为可以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钱若水懒懒地打了呵欠,“这王府的人真心有点太多了,我得帮帮王妃,不让她如此操劳。” 钱若水更了衣,素白的锦袍,不施粉黛,扬着她那张病怏怏的小脸,第一次走出她戒备森严的东院。 萧云卿的屋子里坐满了人,个个面容阴沉,仿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钱若水乍一进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高敏,不加掩饰的怨恨,像别人不知道她有多讨厌钱若水似的,直把憎恶写在脸上。 钱若水施了一礼,“妾身参见王妃。” “钱妹妹怎么来了?”萧云卿起身相礼,执起她的手,引到离她最近的座位,“身子可大好了?这大热的天,妹妹有什么需要,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可别在大太阳底下走,万一有个好歹,让本妃怎么跟王爷交代?” 钱若水柔柔一笑,“王妃是嫌弃妹妹添麻烦吗?” “本妃是心疼妹妹,这要是再病了,可就遭罪了。阿晴,给钱侧妃端一碗冰镇梅子汁来,去去暑气。” 高敏忍不住冷哼,“王妃姐姐,这石夫人和闵夫人也是从大太阳底下走过来的。为何只有钱侧妃有冰镇梅子汁,她二人却没有呢?莫非是二位夫人门第低微,不及尚书大人位高权重,王妃姐姐看不上她们?” 萧云卿却不发怒,眉眼含着笑,“二位妹妹莫怪,都是敏儿午后闹得这一出把本妃给闹晕了。阿晴,去看看厨房的姜汤煮好了没有,顺便再给二位夫人一人一碗梅子汁,再拿着点心过来。” 石清嫣却并不领情,起身告辞,“妾身听闻楼姐姐落水,前来探视。这楼姐姐已无大碍,妾身房中还有琐事未了,先行告退。” “好吧,既然如此,便不留妹妹了。”萧云卿仿若没看到她的不悦,“本妃让人把点心送过去。” 石清嫣临走时,深深地看了钱若水一眼,钱若水视若无睹,端着茶盏专心饮茶。倒是闵雅兰处之泰然,似乎并未听高敏话出深意,一派天真地说:“钱姐姐大病初愈,不该随便走动,王妃关心姐姐也是应该的。” 钱若水倒是喜欢她的单纯,回以一笑。 高敏存心与钱若水过不去,“哼,闵家也不是什么好出身,这位闵夫人想必也是来巴结尚书千金的吧?姐姐前姐姐后叫得真恶心。” 萧云卿神情一滞,略带尴尬地望向闵雅兰,这位新来的侍妾却茫然地发问:“这位姐姐也是王府的女眷吗?为何妾身之前并未听说,难道是王爷在西北收的侍妾?王妃,闵家虽不是四世三公的门第,可出过五品以后的朝迁重臣也是不少,妾身庶出,却也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却不知这巴结一说从何而来?这位姐姐,敢问您出身是河东柳氏还是卢阳范氏?” 这一巴掌可真够打脸的。 高敏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云卿忙出来打圆场,“闵妹妹,这位是王爷的义妹高敏。” 闵雅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高敏?钱姐姐,下毒害你的便是她吧?” 钱若水拍案叫好,有时候单纯也有单纯的好处,敢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她尴尬地笑了笑,垂头不语,生怕自己加深的笑意泄露了她的伪装。 “把楼姐姐推下池塘之人,也是你?” 高敏怒极,跳下椅子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亲眼看见了?没看见便不要随便胡说,小心乱嚼舌根烂舌头。” 闵雅兰吐了吐舌头,“看,我的舌头还好好的,说明我没有胡说。” “我撕了你这张胡说的嘴。”高敏扑了上去,凶悍地掐住闵雅兰的脸,闵雅兰尖叫连连。 “还不快把敏儿拉开。”楼解语一直都没说话,只等着萧云卿给她主持公道,没想到高敏又闹了起来。她自然没法像萧云卿那般坐视不理,“真是给王爷丢人,跟个乡野村妇一般撒泼耍横,还真是给太妃长脸。王妃,妾身落水一事便当是妾身脚滑自己摔下去的。可在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你还能说没看见吗?这么多人都在呢,王妃还想护着敏儿不成?” 第16章 :撕逼升级 萧云卿此时眉头紧皱,“敏儿年幼不懂事……” 楼解语冷冷地打断她,“王妃,您一个不懂事便能把事情都抹去吗?钱妹妹的一事,可以说她孩子心性,无心之失。妾身落水,只能说妾身在不适当的时候出现在不适当的地方,自己不小心摔了下去。难道说年幼不懂事,便能无视尊长,动手打人吗?她是王爷义妹,自幼在王府长大,规矩可是都有学的。王妃若是再要偏袒,妾身只能去找王爷主持公道了。” 高敏有恃无恐,大声道:“楼解语,你自己摔下去,硬要说是我推的你,我也认了。还有这位钱大小姐,不就是个痒痒粉,你至于要死要活的吗?说起这痒痒粉,还不是……” 楼解语起身,反手煽了她一记耳光,“高敏,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个王府还没有你说话的份!没错,我楼家不是什么好出身,闵妹妹和王妃的家世也是一般,都配不起王爷英雄盖世。可你以为王爷看得上你吗?他不过是可怜你无家可归收留了你,就像他收留战争的遗孤,而你是沾了你哥哥的光,才能留在王府。不要把自己当成王府的主人,一天到晚耀武扬威。王妃容得了你,我可受不了你这份气。” 钱若水冷眼旁观,如同置身事外,淡定地端起阿晴送来的梅子水,兀自饮了起来。这王府果然是暗藏汹涌,一块小小的石头便能激起千堆雪。 萧云卿对高敏一再袒护,可高敏却不领情,当众顶撞嘲讽。 她犯了错,萧云卿也不敢责罚,任由她骄纵惹事,不加约束,各种疼爱有加,生怕别人瞧不见。 而楼解语则相反,并不买高敏的帐,没有因为她是杜恪辰的义妹而对她百般忍让,千方百计地想要挤走她。 高敏怒目而视,“你敢打我?” 楼解语嘴角噙笑,“谁看见了?钱姐姐你看见了吗?闵妹妹呢?” 钱若水捧着梅子水喝得正欢畅,抬眼望去,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闵雅兰揉了揉脸蛋,吃着她手边的点心,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比得上盘中的桂花糖酥。 高敏犯了众怒,萧云卿想保她也是不能够了,可她仍是没有责罚于她,“让柳嬷嬷把敏儿带回去,好生管教。” 柳嬷嬷是太妃的家生奴婢,高敏是她一手带大的。现下她年事已高,太妃准她在王府养老,独僻了一个小院让她住着,平日没什么事情,她甚少出现。把高敏交给她调教,萧云卿也是想通过太妃的威仪,让高敏收敛一些。 即便如此,楼解语并不满足,称病不出,连晨昏定省都不曾到场,让萧云卿下不来台不说,杜恪辰几次宣召,她都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了。 同样不满意的还有钱若水。 她坐在东院的树荫下乘凉,仍是感觉热浪阵阵,浑身是汗。叶迁仍旧如松柏般挺立在门前,不惧炎热酷暑。她让人叫他进院休息乘凉,都让他拒绝了,直言职责所在,不敢有半分懈怠。 闵雅兰来过几次,满眼艳羡,“王爷想必是看中姐姐的,才舍得把叶侍卫派到姐姐身边。” “这倒未必。”钱若水见过管易来找叶迁,几次劝说他回去,可他坚持守在东院,“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他把我们从京城带到西北,有责任保护我们的安全吧。” 闵雅兰心思单纯得很,“叶侍卫那是对姐姐才这样,也不见他在我院前巡查。” “难道妹妹也想遭逢不测,性命堪忧吗?”这也能羡慕,果然是单纯。 “妹妹错了,姐姐莫怪。”闵雅兰吐了吐舌头,又道:“姐姐,我们到了王府也快一月,为何王爷不召我们侍寝呢?” “都怪我,一到王府便出了这样的事。王爷必是不好意思召妹妹们侍寝,妹妹可与王妃提提。”钱若水对侍寝是排斥的,虽然她知道逃不过,可眼下病着厉王断不会召她侍寝。可即便她现下身子无恙,王爷也不会理她。 闵雅兰却是一身愁容,“想必是石姐姐会更讨王爷欢心吧!” “嗯?”钱若水对石清嫣没太多的印象,和她一路过来相处了三个月,仍是没记住她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她又不爱言语,清傲得很,不喜与人交往。 “石姐姐她的娘亲为石家生了七男,她那样的身材,我娘说这是好生养的人,极讨男人喜欢。”闵雅兰垂眸,掠过自己平板的身材,微微叹气,“王爷应该不会喜欢我吧。” 钱若水看看她,再看看自己,苦笑:“我娘只生了我一个,生我时难产血崩,身子一直都养不好,在我五岁时撒手去了。” “对不住啊,钱姐姐。” “是以,我想王爷不会要我这样的,与他既有旧仇,又难生养,索性便由着我了吧。” 闵雅兰安慰道:“不会的,像姐姐如此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没有男人不喜欢的。” “也不尽然。楼妹妹也不是什么大美人,王爷却是最宠她。”楼解语也没有闭月羞花之貌,性情却极为直爽,招人喜欢,想必和她相处起来也是轻松自然,无须太费心神。 闵雅兰似明白了什么,“怪不得石姐姐最近老往楼姐姐处跑。” 第17章 :苦肉计都要演成这样? 钱若水一听,不免多留了个心眼。 杜恪辰很惆怅,楼解语病了一直不见人,他这边有重要的客商即将到访,这几日他几番宣召她商议,都让她给拒绝了。这次的客商是大魏近几年声名雀起的商贾,拥有大魏陆上及海上的运输,他家的货物临时停放处比大魏的官驿还要多。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与西域各国通商,利用凉州的互市,把西域诸国的珍稀物什以最低的成本运到中原腹地。同时,他也是为了购置拉车的牲口而来,想与厉王府打好交道。 杜恪辰打仗在行,可经商却不拿手。本来还有一个管易可以帮他打理,可是世家出身的人,总是看不起商贩,认为贩夫走卒,不足以相交。且士农工商,商为最下等,更是远远地躲着。楼解语的兄长楼解言曾出使西域诸国,那时楼解语女扮男装随他同行,认识了不少的胡商。她到凉州后,各国胡商闻讯而来,要求开设互市,以利各国友好通商。西北荒凉,民生并不富裕,杜恪辰便把这事交给楼解语操办,帮助改善西北民生,缓解朝堂日渐苛刻的赋税。 可自从楼解语被高敏推下池塘,高敏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她便生气不理他了。 眼瞅着过几日那大商便要到了,楼解语还是足不出户,杜恪辰只好亲自去请。 楼解语偏爱各种香药,往常还未踏进她的兰草苑,已是阵阵香气扑鼻,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可杜恪辰大老远的闻到的不是水沉馥郁、兰草清冽,却是极浓的药味扑面而来,气味并不好闻。 午后本该是偷懒贪睡的时辰,侍婢们都在忙碌,没人看到杜恪辰轻袍缓带,在院中转了数圈。 “咳咳。”无人相迎,杜恪辰只能抬阶而上,清咳两声,以示自己到访。 锦衣下跪请安,起身时眼眶红了一圈。 “解语呢?” “回王爷,夫人从石阶上摔了下来。”锦衣指着门外那一排石阶。 兰草苑地势较低,湿气较重,在兴建时避免冬日寒凉,特地加高了基底,屋前台阶也比别处多出几层,一共是二十一级台阶。 杜恪辰抽了一口气,眉头紧蹙,“怎么会摔下去的?” “是……是……是自己摔的。” 杜恪辰自然是不信的,把脸一拉,沉声道:“还不给本王从实招来。” 锦衣扑通跪地,“回王爷,王妃不让说。” “王妃不让你说,你便敢对本王撒谎?”杜恪辰甩袖负手,上位者的威仪尽显,“本王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 锦衣咬牙落泪,身子轻颤,“王爷,奴婢不敢说。奴婢即便是说了,也是没有用的。高敏是您和太妃的心头宝,她千错万错,都不会被责罚。受苦的只是我们这些奴婢,还有王府中没有名分的侍妾,求王爷不要再问了。” 又是高敏! “起来吧!”杜恪辰大步流星,朝萧云卿的西院而去。 钱若水也听闻楼解语摔得不轻,不由得拧起秀眉,杏目微眯,陷入沉思。这高敏未免也太于嚣张,被柳嬷嬷带至偏院管教,竟然还敢到兰草苑挑衅,把楼解语推下台阶。这已经不是年幼无知可以掩盖的罪责,可萧云卿依旧以她孩子心性,将此事圆了过去。 她二人表面上不睦,高敏对她甚是不满,几次三番当众讽刺她趋炎附势。可她却仍是宽厚仁德,纵容高敏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高敏的骄纵嚣张,不服管教,都离不开萧云卿的宽容大度。她为何要这般隐忍退让呢?不过是一个故部之妹,就算高寅对厉王有救命之恩,萧云卿也犯不着对她如此忍让。 “大小姐,您不觉得奇怪吗?王妃为何不提从高敏房中搜出来的止痒药含有剧毒,试药也是她执意要做的,我们当时并没有坚持一定要试药。”夏菊从前院回来,听到杜恪辰进了内院亲自过问楼解语的事情,心中疑惑满满,“而且阿晴还特地把药丸化了药汤,这分明是让人打翻的。可她却没有追究此事。” “要我说,这药丸分明是王妃给高敏的。化成药汤意在减弱毒性,她也能在服下后安然无恙,等待小姐服用之后,她再服下解药。没想到,楼夫人突然冒出来,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银翘哪也没去,一晌午听着兰草苑鸡飞狗跳,“高敏犯了错,楼夫人数次要王妃把她撵出王府。是以,高敏怀恨在心,先是把她推进池塘,现下又把她推下台阶。” 钱若水千头万绪,仍是以不变应万变。 这时,申大夫拎着药箱走了进来,垂头丧气,“钱侧妃,您要是不需要大夫了,便让在下出了王府。” “发生何事了?”钱若水不解。 申大夫叹气,“这王府内院龌龊太多,为保您,在下自然是义不容辞,可这楼夫人没病装病,也要让在下诊脉开药。” 钱若水无奈地笑起,“谁家的内宅不是这样?” “可是这王府的内斗也太过凶残了,这一摔可是断手断脚的下场。”场面太过血腥,申大夫于心不忍,“苦肉计都要演成这样,这也太拼了吧?” “你是说楼夫人是自己摔的?”钱若水吃了一惊。 申大夫却说:“她是不是自己摔的,我不清楚。只是那个距离离台阶太远,高敏的力气不足以把她推落台阶。且那时候,石夫人正站在楼夫人的后面,伸手拉住她绰绰有余。” 钱若水对自己下的狠手,也是不见血光,没有疼痛。要真让她从二十层高的台阶上摔下来,她还真没这个勇气。 这王府的表面平静,也只是一个传说罢了。 第18章 :区区一个“马夫” 不得不说,楼解语这一摔还是值得的,她成功地把高敏给撵出了王府。杜恪辰连夜派人把高敏送往京城,寄养在太妃的母家。高敏寻死觅活,说自己受了冤枉,她根本没有动楼解语一根手指头。可此时,杜恪辰对她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 高敏走后,王府内院暂时恢复了平静。钱若水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一个高敏不成气候,为何一定要把她撵走。 是嫌她在府内碍眼?抑或是她知道了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要封了她的口。 这般坚决把她弄走的人,正是楼解语。 她为何一定要除去高敏呢?在钱若水来之前,高敏除了骄纵任性,时常霸占着杜恪辰之外,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做过最恶劣的事,是在钱若水沐浴的水里放了痒痒粉…… “那日搜出来的痒痒粉呢?”钱若水面色凝重,“可有留下一星半点儿?” 银翘说:“没有,楼夫人那日说这是害人的东西,让人扔了。” “小姐提起,奴婢倒想起一件事来。”银翘说:“那日王妃最早到,楼夫人很迟才到,虽然她一脸惺忪睡意,身上的衣裳也只是罩了一件外袍,可她的鞋履却是白天出门时的靴子,沾了不少的灰尘。” 西北沙尘多,出门不能穿丝履,唯有靴子能保证日常的走动。楼解语在外的时间长,自然是不敢穿丝履。 “已是查无证据,我们要更加小心。” 钱若水对楼解语多留了一个心眼,几次前去探望,她都避而不见,似乎真的伤得不轻。 不知不觉,夏日已过了一半,天愈发地炎热干燥。每日不是吃便是睡,哪里凉快便往哪里呆着。闵雅兰与石清嫣谈不到一块,时常来找钱若水闲聊,蹭点心蹭茶,倒也不孤单。 石清嫣也不再往兰草苑跑,自从楼解语出了事,谁也不愿见。她便有事没事往萧云卿的南院跑,一呆便是一整日,也不知道都和萧云卿聊些什么。 钱若水感觉日子这般过着也并无不可,无风无浪倒也惬意。 王府的后院是马厩和一片菜地,钱若水带来的四马高头大马便被安置在这里。她的上一世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驯马师,当时是为了卧底而学的,却一下子爱上了。穿越之后,她得了钱忠英的允许,在京郊别业置了一处马场,养了不少的良驹。这次到西北,她琢磨着买上几匹西域宝马,可嫁妆被抬进了王府的库房,现下是身无分文,只好去找她带来的四匹良驹,一解相思。 钱若水央叶迁带她骑马,叶迁以她身子虚弱拒绝了。她趁着叶迁换岗的功夫,偷偷去了后院,一眼便找到她带来的四匹马。不得不说,王府对人不怎么样,对马还是极好的。鬃毛顺滑有光泽,膘肥体壮,精神满满。 四匹马看到主人时,欢快地尥蹄嘶啼,尽情地表达它们的相思之情。 钱若水偷偷解开一匹牵了出去,正欲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发泄一下积蓄多日的负面情绪,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攥下,摔在干草堆上,闻了一鼻子马粪味。 “谁?”钱若水灵活地跃起,下意识的做出准备格斗的姿势。 杜恪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挑眉浅笑,“小美人,又见面了?” 钱若水立刻垮下身子,瘫在草堆上,“吓死人了。” 杜恪辰咬了根干草,也在草堆上坐下,“你这是来偷马的?怎么,要跟哪个情郎私奔?” “本小姐只是来骑马的。”钱若水拉着缰绳在手中把玩,仰望繁星闪烁,月上中天。她的脸色红润,即使是在深夜,也能看到她健康的肤色,同繁星齐辉。 本小姐? 人都在我厉王府了,还自称本小姐呢。 杜恪辰眯着眼睛,“小爷听说你中了毒,命悬一线,吓得不清,怎么已经好了吗?” 钱若水抬头望天,语气清冷从容,坦然地说:“就知道,这王府的人都盼着本小姐死。连一个小小的马夫都见不得人好,果然跟我爹说的一样,有些仇恨一旦生根发芽,便再也不能从心里将其铲除。本小姐是生是死,对厉王而言,只是哪种死法更容易让他不用担罪责罢了。” “那么说,你现下已经大好了?” 钱若水摇头,理直气壮地承认:“就是觉得,在凉州一日,便要病着一日,才能平安渡过。”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来?”杜恪辰对她的怀疑从未消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钱若水苦笑,“皇上赐婚,若是抗旨不遵,钱家上下难逃一死。” 她说得是有道理,可是以钱忠英在朝堂上的地位,拒绝赐婚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就不怕,在这里也是难逃一死?” “已经死过一回了。”钱若水的眸中尽是无奈,“倘若就此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若是死了,厉王府难逃罪责,你是想死了也不让厉王好过?” 钱若水惊奇地看着他,“你一个马夫,也知道此中厉害?” 杜恪辰仰面躺在草堆上,“小爷我只是马夫,却也知道钱忠英的威名。你若是死了,这厉王府不被他翻个底朝天才怪。” 钱若水不想再提这些事情,翻身跃上马背,豪气万丈,“生死由天定,就算本小姐明日要死,今夜也要策马奔腾,邀月同行。” “你要是落马算谁的?” 钱若水一夹马肚,睨着他哼:“算你的!” 第19章 :追上了就跟你私奔 在月光铺就的田间地头,风扬起她的发,与袍裾齐飞,几成两条平行线。杜恪辰看得心惊胆战,这速度若是真的摔下来,当真是身首异处。 他忙牵出他的座骑逐浪,跃身追了出去,似离弦的箭,速度惊人。 钱若水跑得甚是欢畅,劲风从耳边擦过,呼呼作响的声音让她感觉所有的压抑与无奈都随风而逝。只有这一刻她才能尽情地释放离井背乡的孤寂,既然已经选择西北,未来再苦再难,她也只能是风雨兼程,不能退缩。 人命之卑微比蝼蚁还不如,广袤天地,尚有蝼蚁安生之处,却独缺她避风的港湾。唯有在马上驰骋,她才感觉到活着的意义,是为了这一刻的自由奔放。 身后马蹄声声向她逼近,那速度之快,她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她回眸,杜恪辰身姿矫健,似与胯下骏马融为一体,如闪电般撕破夜的寂静向她袭来。 钱若水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在骑术上她自信满满,奋力挥舞马鞭,胯下骏马吃痛,埋头往前奔跑。 她向身后之人撂下狠话,“来啊,追上了,本小姐跟你私奔。” “是不是真的啊?别输了反悔!”杜恪辰已有许久不曾如此狂奔,顿时起了兴致,忘了自己追来的目的,随即夹紧马肚专注追赶。 越过王府的菜地,钱若水被她的马不知带往何方,她浑然不觉,一个劲地往前往前再往前。 “只怕你没胆私奔!” 钱若水的一再挑衅,让杜恪辰跃跃欲试,大声喊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放马过来!” 逐浪是一匹身经百战的战马,随杜恪辰出生入死,几度长途奇袭敌军,立下赫赫战功。此时在星空下的旷野追逐一个小姑娘,已是大材小用,又怎能被小瞧了。看看她座下那匹并不纯种的马,它还能输了不能。逐浪四蹄腾空,奋力跃起,通体雪白的马儿,宛如天上的云彩快速飘移。 须臾间,已追上前面的小姑娘,它嘶鸣一声,与她并肩同行。似乎在告诉她,不是小爷赢不了你,而是小爷想不想赢的问题。 杜恪辰放声大笑,豪气冲天,“小美人儿,小爷追到你了!” 钱若水皱了皱鼻子,噘嘴轻哼,策马扬鞭,与他拉开距离。 杜恪辰存心捉弄她,追上去却不赶超她,和她并驾齐驱,“还不快快认输。” 周遭寂静无声,钱若水抬眼望去,陌生的树木,陌生的风尘,身旁陌生的男人,没有一处是她熟悉的。想到她身在凉州,哪里会有她熟悉的地方,争胜之心全无,渐渐松了拢辔的手,风吹起散落的发,不再是江南的温润潮湿。 杜恪辰发觉她慢了下来,勒马回眸,“唉,要认输了吗?” “你赢了。”钱若水忽而低落,调转马头,“回去了。” “不是说要私奔吗?” 钱若水挑眉,上下打量他粗布棉衣上的补丁,还有他胯下的骏马,鬃毛雪白,不见一丝杂色。她曾听闻,厉王杜恪辰有一匹相伴多年的战马,毛色如雪,名曰“逐浪”。 “你这马……” 杜恪辰眸光闪烁,“这是我们家王爷的座骑,小爷方才顺手牵马,借来一用。” “真是胆大包天。”钱若水狡黠地勾唇,“如此说来,不是你的马,便不能算是你赢了。” “啊?”杜恪辰嗤之以鼻,“你想耍赖不成?” “有本事牵你自己的马来!”钱若水眉眼飞扬,清傲难掩。 杜恪辰很想说这便是本王的马,不服再战三百回合。可是他现下是马夫王二,只能自认倒霉。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且此人还是小人生下的女儿,集天下难养于一身。 他还是乖乖地闭嘴,不和她计较。 钱若水突然停了下来,用下颌指向前方,“你,前面带路。” 杜恪辰了解,傲娇不理她,“小爷才不回王府呢!” “你骑了王爷的马,还敢不回去?” 杜恪辰悠闲地落马,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横竖你找不到路回去。倘若你求求小爷,小爷兴许会带你回去。” 钱若水心道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小心本小姐回去后,禀告王爷,让他砍了你的脑袋。” “首先你得先找到路,其次你要见得到王爷。”杜恪辰不得不提醒她,这两点她一个都办不到。 钱若水甩了他一记白眼,决定不在这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说句软话又不能要了她的命,何况这只有他们二人,旋即放柔脸部线条:“这位小哥,那就有劳了,带我回去吧!” 这话好比盛夏之夜的一缕冰泉,当头罩下,通体舒畅,什么坚持都抛到九霄云外,翻身上马之时,才想起自己就被一句话给撩拨了,真是没气节。 杜恪辰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遍又一遍,直叹奸臣之女诡计多端,以后定要多加防范。 回程的路有些长,方才来时策马狂奔未曾留意,现下慢悠悠地骑着,发现离王府已有不小的距离。 “王二,你是哪里人?”钱若水已许久没有与人轻松的闲聊,这王二虽常出言不逊,没把她侧王妃的身份放在眼里,但就因如此,在她看来,恐怕他是这王府中与她最不记仇的人了。 杜恪辰说:“我吗?小爷是清河人氏。” “清河有姓王的吗?清河裴氏可是一等一的大世族。” 第20章 :你在京城有情郎吧? “你看小爷这身打扮,像是世家出身的人吗?”杜恪辰故意酸溜溜的道,“钱侧妃出身高贵,小人怎堪相比。” 颍川钱氏比不得裴氏封侯拜相,却也是一等的门第,钱忠英这一房不争气,多年不见男丁,旁支的亲戚虎视眈眈,几次要把子侄过继到他名门,都被他拒绝了。若是钱忠英的侍妾再生不下子嗣,她交赋终身幸福保全的钱家,或许终有一日会成为旁人的。 “再高贵也比不上当今圣上。”钱若水的语气是嘲讽的,是无奈的。 杜恪辰徐徐而行,“听你的口气,对当今圣上似有不满?” 每日给萧云卿请安,无非都是王妃在说,她静静听着,时而插上一句,也是思虑再三。闵雅兰虽与她交好,可这内宅之中谁也不会是真正的朋友,她每次开口也都是权衡再三。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说出来会变成对方的把柄,她都要在心里过上无数遍。当女人拥有同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们就算再亲密,也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 钱若水很想倾诉她满腹的委屈和不满,可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再多的苦和困难,她都无法后退。 “换成你,你愿意吗?千里迢迢,为了给一个并不相识的男人为妾。人都没还见到呢,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杜恪辰听得直皱眉头,“你不愿意嫁给我——呃,我家王爷?” 他很差吗?当世战神,今上亲弟,统领数十万兵马,守卫大魏的边疆,威慑大漠各族不敢来犯。 他有哪一点让她不满意的? “和别的女子共享一个男人,本小姐不屑。”这才是她抵触的地方,要进入一个男人的心里不是难事,难的是他的心中已经有别人女人占据,且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往王府里送的一干人等。 在她有把握得到他的心之前,她还是躲得远远的,以免变成楼解语那般。 杜恪辰眸子微眯,寒光凛凛,“小爷看出来了,你装病不是怕死,而是怕王爷。” “是啊!”钱若水大方承认,坦然的样子叫人无法指栽,“君命难违,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这个道理吧?” 杜恪辰无言以对,沉默着一直往前走。 快到王府的时候,他猛地回头,一脸痞气地问:“小美人儿,你在京城有情郎吧?” 钱若水愣了一下,眼前浮现简飒清疏眉眼,大红的喜服刺痛了她的眼,她微微叹息,却叫杜恪辰逮了个正着,“叫小爷猜对了吧?怪不得不跟小爷私奔呢!” “私奔也不是不可以,麻烦你先把本小姐的嫁妆拿出来!” “你都嫁入王府了,这嫁妆便该是王爷的!” “你都知道我嫁入王府了,还寻思着私奔,你这不是引诱本小姐犯错,好叫那些恨我入骨的人,把本小姐浸猪笼沉江吗?”钱若水拍马疾行,“算是看出来了,这王府没一个安好心的,还好你只是个马夫!” 杜恪辰很生气,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天还没亮,他便风风火火地把管易从床榻上踹了下来,吓得管易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头未梳,脸未洗,外袍一披,腰带都没系便跟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管易惊魂未定,边揉眼睛边四下张望。 杜恪辰脸色铁青,极是郑重地说道:“钱若水一定有问题。” 管易真想抬手给他一拳,可是鉴于他打不过杜恪辰,这一拳便成了把背影留给他,“没问题才怪。” “那你说说是什么问题?”杜恪辰把他揪回来,“老管,你仔细给本王说说。” 管易打了几个趔趄,“她存在便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说重点!”杜恪辰瞪他。 “好吧。”管易整了整衣袍,谦谦君子,礼不可废,衣不可乱,发不可散,施施然坐在廊下栏杆,姿态从容,如同坐在高椅之上。 “第一,她的中毒应是假的。可她又怎会预知有人要害她呢?是以,小生认为,这是她自己设的局。但是有一点,她为何要嫁祸给高敏呢?可是从高敏的反应来看,这事确是她做下的,而后她将计就计,演出一出苦肉戏。” 杜恪辰已经知道她是装病,她到底如何得知也并非那么重要,关键在于她极力想要避免与他接触。这才是重点好不好!谁要听他这些没有证据的假设。 “第二呢?她竟然当作事情没有发生过,放过了高敏。反倒是楼夫人追着不放,最后与高敏反目成仇。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却成功地让高敏远走京城,楼夫人失足受伤。” “照你这么说,高敏先害她在先,她有理由报复她。可是楼解语可一直都站在她这边,她为何要害她?” 管易缓缓道来:“原先小生也是纳闷,但是经过一番探访,终于让小生了解了真相。” 杜恪辰冲着他堆起一脸的假笑,“麻烦你啊,不要一直小生小生的,说重点好吗?” “这钱忠英有一个得意门生名叫厉世佳,在楼夫人离京前,曾与他暗通款曲,郎情妾意。可是这位厉公子却转而向钱忠英提亲,求取钱若水为妻。钱忠英自然是没有答应,可楼夫人却因此黯然神伤,在一次接见外使的宴会上,被皇后相中,赐给了王爷。”鲁国公一党在京城势力颇盛,打听这些闺中秘辛易如反掌。 “这厉世佳是钱若水的情郎?” 管易磨牙,“老子说了这么多,你都听到哪去了?厉世佳是楼夫人的情郎,楼夫人因门第被他抛弃。钱若水怕她在京城的事情被她传扬出去,才会暗中使坏。” “既然厉世佳不是钱若水的情郎,她怕什么呀?”杜恪辰没管易想的那么多,从钱若水装病的一事来看,她对王府的恩怨纠葛秉承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楼解语与高敏之前就是各种的不对付,矛盾被激化在所难免,钱若水中毒一事只是一个引火索。 这些年,王府的内宅由萧云卿管着,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惊涛骇浪,他只当不曾看见,不予理会。 除了高敏之外,这些女子都是皇上赐下的,他不能保证在她们之中没有皇上的人。是以,他不想投入太多的心神,一旦种了情根,怕是再难取舍。 这个钱若水人是到了,可是心根本没有到。 杜恪辰对她有些无计可施,遂把管易叫过来,附耳道:“既然你知道如此多的闺中秘辛,本王想问你件事。” 管易被他吓着了,这杜恪辰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一点都不像他杀伐果决的性子,“何事?” 杜恪辰欲言又止,管易看着他的眼神愈发暧昧,他索性把心一横,问道:“钱若水的情郎是谁?” 第21章 :王爷很有钱咯 管易贼兮兮地笑了起来,“想知道?” 杜恪辰诚实地点头,抄手倚着朱漆圆柱,等着管易往下说。 管易大清早地被他踹醒,满腹怨气无人诉,哪有如此容易便告诉他,“你为何想知道啊?” 杜恪辰斜眼,“本王的侧妃,本王了解一下有错吗?” 管易诚心气他,“那是不是也要问一问石、闵两位夫人的情郎是哪位,祖上哪里,现下何处?” “那个倒是不必了……” “王爷,您这是对钱若水……” 杜恪辰被窥中心事,气急败坏地说:“本王问问都不成吗?本王觉得她既有情郎,又是钱忠英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会赐予本王当侧妃。不是钱忠英得罪了皇上,便是她有可能是皇上安插在本王身边的细作。” 管易正色一凛,“这倒是极有可能!皇上极有可能以钱忠英威胁她,让她到王府监视王爷。” “你傻还是我傻?”杜恪辰睨他,“还是皇上傻?明知道本王与钱忠英的恩怨,他还让钱若水当细作,这不是徒劳无功吗?白白糟蹋她倾国倾城的美貌。” “不,我们都不傻。”管易似乎也看出了门道,“越不可能的人,往往越有可能。” “那你说说,她的情郎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 杜恪辰抬脚便踹,用足了力道。 管易哇哇直叫,“你这武夫……” 午后,热浪滚滚袭来,空气中没有一丝的风,闷得人喘不上气来。 “这看着一场热雷风在所难免。”萧云卿沏了茶,是杜恪辰喝惯的信阳毛尖,“王爷这几日不是有客商要来,怎会如此悠闲到妾身这闲聊?” 杜恪辰躺在美人榻,枕着胳膊,望向渐渐阴沉的天空,心情莫名低落,“本王让管易去准备了。” “妾身已经请了大夫给楼妹妹医治,可伤筋动骨百日,她这是骨折,好的要慢一些。”萧云卿尽显贤妃本色,管理内宅事务一丝不苟。 杜恪辰有些烦乱,“让解语好好休养,没什么事不要往外跑了。外宅的事情有管易在,让她安心养着。想吃什么玩什么,王妃你尽量满足她。这些年,她也是辛苦了。” “王爷最疼楼妹妹,妾身明白,岂有亏待她的道理。”萧云卿面色和善,“这裴妹妹陪太妃斋戒理佛,楼妹妹又病着,王爷跟前不能没人伺候。皇上新赐的石清嫣,端庄大方,知书达礼,妾身想让她先伺候王爷。” “……哦?”杜恪辰单只一个哦字,并未多言。 萧云卿善察言观色,便立即解释:“本应按位份高低,妾身问过钱妹妹,钱妹妹仍在病中,还需一段时日的调养。而且,钱妹妹是心病。” 果然如她所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杜恪辰轻呵:“便依王妃的意思。” 楼解语摔落药壶的清脆声响,被滂沱的雨声盖住,并未传出兰草苑。屋内药味正浓,熬药的壶碎成好几片,药渣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夫人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倒叫那些贱人得意了。”锦衣俯身打扫,怒气难掩。 楼解语半倚在榻上,胸口起伏,喘着粗气,脸上垂着两行清泪,甚是可怜,“石清嫣这个贱人,要不是她在背后推我,我怎么会摔断腿。若不是为了除掉高敏,我定不会放过她。现下倒好,萧云卿倒让她伺候王爷去了。自己不得王爷宠也便罢了,来了什么人都往王爷跟前送,就怕谁专了宠,威胁了她的地位。” 锦衣又重新拿了一副药,“夫人一直防着钱侧妃,忽视了这位石夫人。依奴婢看,钱侧妃不足为惧,太不经吓,不会成为夫人的对手。” “你太小看钱若水了。”楼解语冷哼,“她是一个让人害怕的对手。” “夫人别想这么多了,养好伤才是正事。在这王府中,只有夫人才是王爷的贤内助。没有夫人的声名远播,如何让那些胡商到凉州通商,繁荣西北。” 楼解语这才算是有了安慰,这是她的长处,也是旁的女子所无法企及的。 “你给我盯着石清嫣。” “奴婢明白。” 石清嫣昨夜留在厉王的横刀阁侍寝,一大清早被送回来的时候,王爷赐了她好些东西。有八宝璎珞、珍珠步摇、翡翠玉镯,还有十匹上好的料子,都是宫里年前送过来的贡品,连萧云卿都没有拿那些料子做成衣裳,倒便宜了石清嫣。 闵雅兰得了消息,便到东院讲给钱若水听。话中的酸涩不难理解,同时到的王府,却是石清嫣先入了萧云卿的眼,怎能让她不生气。 “就她那身材,也是浪费料子。”石清嫣身材高大,用料自然也就多了。 闵雅兰还真是口无遮拦,率性得很,还真是犀利得很。钱若水笑得花枝乱颤,“妹妹这张嘴真是不饶人。” “这又不怨我。”闵雅兰眼神幽怨,“也不知道王爷还会不会召她,以她那好生养的样子,怕是没几次便要怀上的。” 钱若水想起先前打探到的那个情报,如今也搞不清是真是假了。 但这不影响她的好心情,挑了一身杏黄色的新装穿上,薄纱的质地隐约可见她半截藕臂,白皙的肌肤赛雪欺霜,令人艳羡的光泽盈润,如同镀了一层微光,整个人神采奕奕,妁妁其华。 “姐姐真像仙子一般,美人如画。”闵雅兰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瞧我这一身黝黑的皮肤,被西北的风沙侵袭,愈发的粗糙了。” 钱若水也不喜欢西北干燥的气候,“妹妹所言甚是,西北少雨多风沙,若是不精心保养,不出三年,只怕都会变成树皮一般粗糙。” 闵雅兰吓了一跳,“那可如何是好?来了王府好些日子了,这份例的胭脂水粉都没有。” “妹妹不嫌弃的话,我这还有一些,只管先拿去用,不够的话再想办法。”钱若水吩咐夏菊拿着她拿用的面脂给闵雅兰送过去,闵雅兰也不推辞,喜笑颜开地接受了。 闵雅兰走后,夏菊脸色不佳,对钱若水说:“小姐为何对她这般好呀,她在咱们在又吃又拿的,说好听点是陪您解闷,说难听点是吃白食还兜着走。这要是对小姐好也就算了,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会不会在背后捅咱们一刀,也说不准的。” 夏菊的顾虑不无道理,“好了好了,以后不给了。给她点甜头便是了,我可不敢与她深交。” “小姐明白便好。” “眼下她的敌人是石清嫣,暂时不会对我造成危险。”钱若水梳了个堕马髻,斜插着一根碧绿的簪子,“叫你办的事可办好了?” 夏菊打开门窗,四下环视,“奴婢暂时没有发现小姐所说之人。王府内宅除了太妃、王妃、裴侧妃、楼夫人,以及与您同来的石、闵两位夫人,太妃和王妃跟前伺候的婆子侍婢,其他人仆从都是建府之初在凉州招募的。” “不,不可能是王府的下人。”钱若水摇头,“那人必是在太妃和王爷跟前说得上话的,才能准确地探知王爷和王府的现状。且皇上要的是能控制厉王的人,更不会找那些身份卑微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外宅呢?那些人才真正能接触到厉王的人。” 管易是杜恪辰的生死至交,叶迁是他一手带大,其他的侍卫也都是出自镇西军,并没有近五年内才出现的人。 “那便只能等着那人主动找我。” 钱若水拿了卷书册在窗边坐下,“你拿几盒点心去给石清嫣,以示交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不必一开始便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以后有事才好说话。” 夏菊领命出去,和银翘撞了满怀,“死丫头,火急火燎地做什么呢?” “小姐,管先生让人传话,说是有一位故人要见小姐。”银翘拿衣袖擦去额头的汗水,“他让小姐到西大街的隆兴客栈,有叶侍卫护送您去。” “让我出府?”钱若水早就想出府,可是她在装病,病歪歪的样子说要出府闲逛,岂不是被人拆穿了。现下让她出府,她求之不得。“管先生可有说是谁?” 银翘摇头,“管先生没说。” “你随我一道出府,路上跟我说说管先生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钱若水第一次出府,满眼的好奇。都说凉州是西北最大的互市,一点都不假。胡商开设的商铺占了整整一条街,货物齐全,一眼望过去,有不少的好东西。 她突然想到自己被收走的嫁妆,想要上街采买,只怕是囊中羞涩,不能像在京城那般肆意挥霍。她在心中把那马夫王二骂了几遍,又把厉王杜恪辰也一起骂了进去。也不知道他赐给石清嫣的东西,有没有从她嫁妆里面拿。 想想就不甘心! 她一个侧妃,连拜堂成亲都没有,还带嫁妆做什么。还不如像石、闵二人,空手而来。 “叶迁,我若是要采买日常所需,是不是能记在王爷账上?” 以杜恪辰的抠门程度,是不可能让她挥霍,尤其她还姓钱。他恨不得榨干钱忠英的每一两银子,怎么还会在她身上花钱。叶迁沉思片刻,机智地回道:“王爷从不赊账。” 钱若水很满意这样的答案,“意思是说,王爷很有钱咯。” 这个…… 第22章 :传说中的情郎? 叶迁不敢随便回答,还好隆兴客栈到了,他停下马车,小心扶着她下车,“侧妃小心,客栈人多,不要叫人冲撞了。” 钱若水临出门前,换了唇脂的颜色,此时唇色发白,脸色也不是太好。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才能让人信服。 隆兴客栈是凉州城中最大的客栈之一,专门接待中原来的商贩。而胡商的落脚点却是在东大街云来客栈,有波斯来的舞娘,没有活宰的猪肉。 钱若水被引到二楼的雅间,仍不忘探头望向一楼的宾客满堂,心中不禁感叹,京城最好的酒肆茶楼也没有这般红火的生意。她是不是该盘几个店面,做点营生呢? 可是在看到管易口中的故人后,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人眉目清俊,笑若春风,一袭青锦贵气逼人,非富即贵。他的腰间挂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图腾繁复,能依稀看到是上古的神兽,古朴雅致,实属玉中极品。 她在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在打量她,目光停留在她发间玉簪,笑意更深,和煦如春。 管易也是第一次见钱若水,先前只闻其名声在外,未曾与她打过照面,遂起身相迎,甫一抬眸,笑意在唇边僵住。听说过钱若水有倾城之貌,风华绝世,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怪不得皇上要把钱若水赐给杜恪辰,真是下得一步好棋。 最初的惊诧已然过去,他恢复如常的神色,“小二,沏一壶碧螺春。” 钱若水微微一笑,屈膝福身,“夏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钱姑娘,哦,不,钱侧妃,没想到京城一别,姑娘已成了厉王侧妃。夏某还未向姑娘道喜,还望姑娘恕在下来迟。” 夏公子儒雅非凡,引着钱若水上了主位,“管先生,在下和钱侧妃乃是故交,在京中听闻她已至凉州,此番前来特来求见,还忘先生不要怪罪夏某逾矩。” “二人竟是故交,真是好巧。”管易探究的目光一直在二人身上逗留,脑海中萦绕不去的是杜恪辰关于钱若水情郎的问题。那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似乎想要从他们身上找到奸情的痕迹。 故交,京城一别,钱若水到凉州后的第一位访客,这些都足以说明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当然,观察入微的管易还在钱若水的脸上看到了迷茫、震惊,最终才是轻浅的笑意浮现在眼底眉梢。虽然是一闪而过的表情,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她在初见夏辞西时的不自然。 “夏公子怎么会到凉州的?”钱若水淡然地端起茶杯,避开管易的目光。 “夏某是到凉州与厉王做笔买卖的。”夏辞西深深地看了管易一眼,“在路上听闻王府有位侧妃遭人暗算,生命垂危,好事者极尽夸张之色。夏某略微打听,才知道是钱姑娘。” 管易被他看得心里发虚,默默地移动双眼,正对上斜对角的雅间一双幽深的眸子,他下意识地低头,当一个安静的茶壶。 斜对间的雅间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紫衣九龙蟒袍,伟岸俊郎,头顶笼冠,眉目凌厉,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寒光微露,让人不寒而栗。 他端着一杯香气四溢的云顶毛尖,一张脸臭得跟客栈门外摆摊卖臭豆腐的,无法不让人敬而远之。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闻讯而来的厉王杜恪辰。 “老管是老糊涂吗?竟然让本王的侧妃如此随随便便地见外男?” 王赞是一个比叶迁还要耿直的人,不得不提醒健忘他,“王爷,之前这些事都是楼夫人在商洽。” 杜恪辰斜睨过去,“楼夫人出使过西域各国,钱若水有吗?” 王赞摇头,再没有说话。 杜恪辰的男性尊严受到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侧妃装病不想侍寝,却穿着如此清凉出府见别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她传说中的情郎。 “嘿嘿,老杜,都谈好了。以后胡商运往中原的货物,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都由夏家商号包揽。”管易欢天喜地进来,第一时间报告他这个好消息,“而且他还买了一批的牛和马,价格都很不错。” “你出来干嘛啊?”杜恪辰瞪着他,两只眼睛瞪得浑圆,“你让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合适吗?” 管易愣住了,他光顾着跟夏辞西谈价格,说了一个好价格,他便把之前的怀疑全都忘了,只好说:“小生三急,出来找个茅厕。” 杜恪辰嘴角抽搐,“你是说本王在茅厕喝茶?” 管易对杜恪辰的反常举动了然于胸,又不便表明,干笑两声便不言语。 “倘若按本王之前说的,钱若水是皇上的细作,她便要有帮手。夏辞西突然冒出来,指名要见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管易忙不迭地点头,“小生觉得,他们之前是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可是很奇怪,钱侧妃一口便能叫出他的姓名。” “你还在这坐着干什么?”杜恪辰甩袖一挥,直指对角的雅间。 斜对角的雅间倒是布帘大敞,毫无遮掩地欢迎参观。 夏辞西无限感叹地说:“没想到你能一眼认出我。” 钱若水语气淡淡,无惊无喜,“夏家当家的玉佩,我还是能认出来的。” 夏辞西默默点头,“要不是姑母的玉簪,我倒是很想问,姑娘你哪位?” 钱若水摸了摸脸,“我跟小时候差很多吗?” “女大十八变。”夏辞西不禁感慨,吾家有女初长成,却便宜了杜恪辰这个武夫,“姑父让我过来看看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钱若水也不跟他客气,“你的人我用了,那个申大夫。” 夏辞西警觉地望向门外,似有犀利的光一闪而过,“我知道,凉州城的人随你调遣,你有夏家信物,他们都会以你为尊。” “你准备在凉州呆多久?” 他东张西望,除了一道道虚掩的雅间门帘,看不到半个人影,“事情办完便走,三个月后我会再来。” 钱若水叹气,“跟爹爹说我一切安好,让他勿念。过几日,我会往京城寄家书。” “这些都不重要。我问你,你想继续留在厉王府吗?” 夏辞西进了凉州城,听到很多关于钱若水的传言,想来她在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只要你想,我可以随时带你走。以夏家的势力,过一辈子安逸的日子,嫁你想嫁的男人,都是没有问题的。” 她摇头,不管她以什么样的方式消失,皇上都不会放过钱忠英,只有她活着,才能保住钱家。 门前人影一晃,她神情微凛,厉声道:“谁在门口?” 管易神情气爽地走进来,“夏公子,我家王爷今晚在天香楼设宴,为公子接风洗尘。” “钱侧妃是否能同行呢?”夏辞西问。 “这个……”管易面有难色,“这天香楼嘛,不太适合接待女宾。” 钱若水懂了,“无妨,夏公子初到凉州,若水愿尽地主之谊,陪公子游览一番。明日午后,若水派人来接公子。” 管易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定下午后之约。心道,楼夫人之前好像也曾陪客商四处走访,王爷也没有阻拦过。 钱若水与夏辞西相携出了雅间,眼角扫到楼下大堂一道紫色的背影英挺不凡,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门前跑堂的小厮殷勤热络,“王爷,您慢走。” 王爷?能在凉州城如此横行无忌的王爷,除了厉王不做第二人想。 钱若水的目光紧紧追随,只看过他一个转身的侧脸,薄唇紧抿,轮廓深邃,似染清霜。可是那依稀的轮廓,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还想看得仔细些,他已经进了马车,扬长而去,徒留一片翻飞的衣袂,令人遐想连连。 为了感谢钱若水谈下夏辞西这个大客商,厉王特奖励她料子二十匹,还请了凉州城最好的裁缝为她量体裁身,让她精精心打扮,不能失了厉王府的脸面。 钱若水看到那一堆颜色老旧的料子,脸色当即垮了下来,“让本小姐穿这样的料子?” 夏菊和银翘也是一脸的嫌弃,“这料子的款式是三年前京城时兴的,现下已经没什么穿着了。想来这样的颜色,是宫里给太妃的吧。” 钱若水很苦恼,给料子有什么用啊,还不如给银子划算,给了料子又不能拿出去卖,就算能拿出去也值不得几个钱。像杜恪辰眼光如此怪异的,这世上没几个了。可这毕竟是王爷亲赐的,她又不能拿去扔掉。 “咦,姐姐,听说王爷赐了好多料子。”闵雅兰闻讯赶来,“王爷真疼姐姐。” “妹妹喜欢尽管拿去。”钱若水出手很大方,“顺便拿点给你的侍婢婆子做衣裳。” “真的可以吗?”闵雅兰喜出望外。 钱若水是不好意思拿这些款式老旧的料子送人,可闵雅兰既然喜欢,她不妨做一做顺水人情,“你稍候片刻,裁缝马上到了。你先把你喜欢的挑起来,多挑几样。” 等闵雅兰挑完,她对夏菊和银翘说:“去把府里的人都叫过来,说我有事要宣布。银翘,帮我梳妆,粉底加重显得我更苍白一些,唇妆就不要了。” 于是,当一脸惨白的钱若水在银翘的搀扶下,出现在东院门口时,聚集而来的仆从们自觉地禁声,同情地看着这位被痒痒粉害惨的钱侧妃。 “各位,若水初到凉州,给大家带来了不少麻烦,深感抱歉。今日,王爷赐予若水精美料子,若水不敢专美。若是当日没有各位的帮助,若水只怕已经一命呜呼,哪还有命享受王爷的赏赐。这些料子若水借花献佛,聊表寸心,请大家不要嫌弃。这边是凉州城最好的裁缝,他会为各位量体裁衣,请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第23章 :楼夫人毁容了 王府的仆从大多都是厉王到凉州后到府中的,对于杜恪辰和钱忠英之间的恩怨,只有耳闻并不知其详。 因为她被下毒一事,仆从们受了一夜的惊吓,差点沦为陪葬,之后更对这位钱侧妃敬而远之,生怕惹祸上身。 “夏菊,把点心拿出来,让排在后面的人先垫垫肚子。” 钱若水的体贴入微,让不少被主子欺压的仆从热泪盈眶。做点心做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敢光明正大的吃了。 所有人都有,当然不能少了叶迁。这些日子最辛苦的是他,默默地为她筑起一道屏障,不让她受任何的侵扰。 她给叶迁的是一个羊皮水囊。恪尽职守的他在烈日下一站便是数个时辰,银翘给他送水,他都客气地拒绝,一定要等到下一班的侍卫轮岗,他才会去喝水休息。更不用说钱若水让人给他送的点心,都是原封不动地送回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是不可以避免。众口尚且难调,何况是人心隔肚皮。 楼解语这次摔的不是药壶,她把自己给摔了。她的腿还没好,不能下地走动,可她偏偏要穿戴一新,拄着拐杖硬要出门,前脚还没跨出门榄,后脚已经失去支持,脑袋磕在门框上,带出一道血痕,鲜血直冒。 锦衣请了申大夫过来,申大夫原先是拒绝的,他不愿再趟王府的浑水,可锦衣声泪俱下,哭得他心都软了。再加上钱若水也觉得府中既然有大夫,自然是先过去瞧一瞧,这锦衣一身的血污看着并不像是装的。 申大夫看过之后回来,叹息连连,“这好好的人算是毁了。” “出了何事?” “那位楼夫人不好好地卧床休息,偏生要出门,自己摔了,伤了脸。” “好不了了吗?”钱若水问。 申大夫摇头,“她那侍婢也真是的,摔了也不扶她起来,她一个人趴在地上,伤口都感染了。” “那丫头估计是吓傻了,跑着来找你,怪可怜的。” “谁知道了!”申大夫看不上那丫头,“这内院之中,谁没点自己的小算盘。” 杜恪辰从天香楼回来听说内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忙赶到兰草阁探视楼解语。楼解语一见到他,扑进他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王爷,妾身再也不能伺候王爷了。” “说什么胡话呢!不就是点皮肉伤,等好了本王带你骑马去!”杜恪辰轻拍她的肩膀,不敢抱她太紧,怕碰着她的伤口。 脸是女人最宝贵的财富,没有这张脸,她还如何与杜恪辰相伴白头。更何况,即便她的容貌没有被毁,还有大把年轻貌美的女子正虎视眈眈。若不是钱若水,她也不必急于证明自己,跌得如此惨重。 “王爷,你真的不会不要妾身?”楼解语要的是一句誓言。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凄美壮阔,余愿足矣。 “你是本王的楼夫人,本王不要你,谁敢要你?” 楼解语泪眼眶眶,噘着小嘴,“王爷,你不会因为妾身的容貌而嫌弃妾身吧?” 杜恪辰和夏辞西拼酒拼输了,酒意正浓,有些心烦气躁,先前的耐心在她反复纠缠同一个问题下渐渐地消失,语气不悦,“本王都说了,你还要本王怎样?” “王爷。”楼解语小声抽泣,“妾身的脸……” 杜恪辰扯开衣襟,露出他身上丑陋交错的伤疤,“本王半生戎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每一次受伤要是本王都要死要活的,镇西军数十万将士还如何以本王马首是瞻。皮肉之伤会好,有点疤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命在就好了。你身为本王的侍妾,一点小伤便要求本王做这做那。你要是觉得伺候不了本王,本王也不强求,你安心养着吧。” 说完,推开惊愕难堪的楼解语,大步流星往外走去,用力关上虚掩的门,门板弹了几下,啪啪作响。 七月流火,酷热难耐。天才刚亮,阳光已经透过院中繁盛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斜斜照进钱若水的床榻,铺了她一脸金灿灿的火。她挣扎起身,云鬓低垂懒梳妆,端的是美人倾城,美不胜收。 昨夜,楼解语整夜啼哭,闹得王府内院不得安生。萧云卿让人去劝,她把人赶走。萧云卿亲自去劝,她理都不理,让她在门口叫了半天的门都不应。 钱若水见状也懒得去劝,她可不受楼解语的闲气,索性继续装病,早早地卧床养病。可楼解语偏生不叫人痛快,大半夜地叫了好几声,叫声凄厉,让人毛骨悚然。 之后,锦衣来叫门,要请申大夫。申大夫夜间不曾留宿,她悻悻而归。回去后,楼解语的哭声渐渐止歇,可还是能听到她打骂锦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小姐,那锦衣好可怜,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身的伤。”银翘在厨房遇到锦衣,锦衣遮遮掩掩不让人瞧见,可她还是眼尖看到了,“楼夫人也真是的,自己摔的,怪侍婢什么事。自己留不住王爷,倒打起自己的侍婢。” “一个男人只要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女人,他便不会舍得让她难过落泪。就算她脸上落了疤,在他眼中,她永远是最珍贵的。” 钱若水却并不打算同情她,“她闹了一夜,杜恪辰不闻不问,只能说她并不是这个王府中最受宠的女人,起码杜恪辰并不喜欢她。” “为何呢?”银翘不解,“之前厉王隔三差五便宣召她。” 钱若水反问:“她到王府也有三年了吧?可曾怀了身孕?” “难道说夏菊打听的消息是真的,王爷他……” 钱若水呵欠连连,“你可见过石清嫣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吗?” 银翘满头雾水,“夏菊的消息有误吗?” 钱若水耸了耸肩,不太情愿地下地,走到窗边伸了伸懒腰,正对上叶迁望向这些的目光,很短暂的交接过后,他羞涩地侧过头,默默地转身,背对着东院阳光葱郁的庭院,腰间的羊皮水囊装得鼓鼓的。 “消息准不准确,我是看不懂。但我看懂了杜恪辰对内院的态度,宠而不爱,可有可无。”自古帝王的后宫都是如此,而他早已深谙此道。想走进他的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怪不得皇上多年部署,都没有成功过。 午后,夏辞西不请自来,诚邀钱若水共游凉州城。钱若水精心打扮,在王府的众目睽睽之下,和夏辞西并肩走出王府。男的儒雅俊秀,卓尔不凡,女的姿容清绝,柔弱娇羞,再是养眼不过了。 管易这次没有同行,因为他家王爷不让。 “老杜,你不让我去就是你的不对了。”管易着急上火,“我不跟着他们,怎么知道他们聊什么?” 杜恪辰懒懒地睨他,“你要是跟过去,他们还聊什么?要给他们机会,好好地接触。我们要做的呢,便是静观其变。倘若没有事情发生,便是我们想多了,你跟了也白跟。倘若真的有事,他们才能筹划下一步的计划。钱若水现下在王府内,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我的双眼,你怕什么?” 管易终于释然了,“言之有理。那小生再去睡一觉。” 杜恪辰把一块西瓜皮扔过去,“你去找个大夫,看能不能治好解语的伤。” “我听闻京城有一间叫春风阁的脂粉铺,有一种叫春回大地的面脂,能祛除一切疤痕。” “买,多买几盒,不能让解语落下疤来。” “可是,一盒要价五十两。”管易不得不提醒他。 “那也要买!” 凉州胡商云集,商铺林立,生意红火。异域风情的蔷薇水、香味浓郁的各色香料,让钱若水爱不释手,无奈囊中羞涩,只能看不能买。 “蔷薇水在京城十两银子一瓶,这里只要一两银子,你不买一些吗?”夏辞西提醒她,不买是她的损失。 她不得不告诉他,“我带来的嫁妆都充入王府的库房,手头能支配的银子不多。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不能没有积蓄。” 夏辞西失笑,“你还有这个烦恼吗?你缺什么只管到夏家商号取,做哥哥的还能不给妹妹银子花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手中宽裕了,是会被怀疑的。”钱若水有她的考量,她在王府已是各种不被待见,出不得一点错。若是她与夏家商号来往过密,怕有人会大做文章。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怕的,怕的是夏家的家底被揭出来,那时候可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她想保住钱家已是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让夏家也牵扯进来。钱家事小,夏家可就是…… “那这样吧,今日你要什么,哥哥给买。就当是谢谢你,尽了你的地主之谊。王爷应该也挑不出毛病吧?” 夏辞西随手要了十瓶的蔷薇水,对她老话重提:“我见过厉王,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对我这种商人也能以礼相待,若是在京中,只怕锋芒太盛,会被今上排挤。今上把他赶到西北,想必也是害怕他的战功赫赫。是以,今上日后必会找机会除去他。你还是跟我离开吧,不要再卷入朝堂的纷争,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钱若水欣然收下,交给夏菊收着,“以哥哥对厉王的评价,我嫁给他并无不妥,且他避居西北,完全没有想争位的意思。” “他现下不想,不代表以后都不想。” 第24章 :王妃让你伺候了? 钱若水走到下一家香料店,要了五盒水沉香,“我现下离开,不代表我能找到一个如厉王般英雄盖世的男人。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强者无敌,能嫁给他也算是我的福气。” 钱若水并不打算告诉他,她嫁给厉王的目的。一旦他知道她为皇上办事,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离凉州。 “我尊重你的选择。”夏辞西拿银子付账,眼皮连眨都不眨一下,“够吗?” 钱若水这只是小试身手,她把夏辞西带到一间她昨日便盯上的酒肆,笑得贱兮兮地,“哥,我要买酒!” 夏辞西拿银子的手收了回来,“不行!” “哥哥,这葡萄果酒在京城可贵着呢!去年,爹爹在宫中得了一小壶,全被我一个人喝光了。我满京城地找,都没买到这种酒。昨日出府,我一下子便瞧见了。”钱若水各种眼馋,咬着下唇,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夏辞西,“我要一百坛。” 夏辞西的手又抖了抖,食指曲起,在她额头敲了一记,“你是酒鬼吗?” 钱若水吃痛,捂着额头叫疼,“我可以留着慢慢喝呀。” 夏辞西宠溺地摇摇头,苦笑道:“好,哥哥给你买。” 夏辞西最终还是给她买了一百坛的酒,只不过是每月往厉王府送十坛,先付了一百坛的价钱,之后他再来结账。 钱若水带着一马车的东西回到厉王府,管易的眼睛都要直了,“你这东西哪来的?” “我跟商铺的老板说,我是厉王侧妃,让他们明日到王府取银子。”钱若水存心捉弄他,冷声道:“管先生,麻烦你帮我结账。” 管易拉住马车,不让她进去,“让在下看看,侧妃都买了些什么。” “不要。”钱若水拒绝,“叶迁,搬东西。” “叶迁,不能搬。” “搬。” “不搬。” 钱若水眸光闪闪,“为何不能搬?” “没有付过钱的东西,怎么能往王府送呢?”管易其实是不想给钱。 “也就是说,付过的便能了?” “这个自然。” 钱若水指着他的手,“放手,这些呢是夏公子送我的。叶迁,搬!” 管易吓住了,“你说是夏公子送的?” “是你说的,付过钱才能进王府,难道你想出尔反尔?”钱若水的语气清冷,“你这是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 管易换了一副笑颜,“不敢,在下去找人给侧妃您搬东西。” 管易找的人自然是马夫王二,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脚蹬草绳,发髻凌乱,脸上蹭了不少的黑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马粪。 杜恪辰到门前也傻眼了。 这钱若水第一天来就摆下十里红妆,他搬得老腰都要断了,膝盖酸了好些日子才好。这一出门,又带了一大堆的东西回来,听说还是情郎送的。看看,竟然还有酒,安的什么心啊! 身为男人,杜恪辰感到他的威仪被挑战了。他的侧妃,他的女人,竟然要旁人满足她的虚荣心。 他不高兴了! 他不想搬! “原来美人儿是嫌贫爱富,见着有钱的公子便忘了自己是厉王府的侧妃。”杜恪辰一屁股坐在车前,曲起一只腿在身前,姿势横蛮,“所谓的礼仪廉耻都给忘了。” “这你就不懂了,我与夏公子是各取所需,互惠互利。没有我厉王府出面引荐,他岂能如此地轻易地取得胡商的一致信任。此其一。其二,他人生地不熟,没有厉王府的介绍,他能买到好的品种吗?”钱若水姿容清傲,逆光而立,夕阳的余辉洒了她一身柔和的光晕,身姿修长,杨柳细腰,似乎一只手掌便能掌握。 “你口口称称说是夏公子与厉王府的交易,凭什么你收礼啊?” 钱若水摊了摊手,“夏公子原本不打算与厉王做这笔买卖的,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勉强答应的。夏公子感谢我,又有什么不对?” “这位夏公子是你的情郎吧?”杜恪辰语气不佳,“私会情郎,你可知该当何罪呀?” “我可没说这话,这是你说的,我可没承认。”钱若水不理会他的逼问,“作为一名马夫,你不觉得你太悠闲了吗?” 杜恪辰扬起马鞭,催动马车,“你不说,小爷我还忘了我是马夫,把马赶回马厩才是正事。” “你……”钱若水看着他赶着载满她的战利品的马车扬长而去,咬牙切齿,这王府的下人也太无法无天了。“叶迁,去把东西给我拿回来,东西拿不回来,你也不要回来了!” 被杜恪辰这么一闹,全王府的人都知道有人送了钱若水一整车的东西。府中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那位气度不凡的夏公子是钱若水在京城的情郎。有人说,他们原本已经是谈婚论嫁,被皇上给拆散了,赐给厉王为妃。那位夏公子只是商人,无权无势,不敢与皇权抗衡。于是,在钱若水到达凉州后,他也眼巴巴地跟了过来,只为了带她远走高飞。 “这故事也编得太没意思了。”钱若水终于拿到她最爱的葡萄果酒,放在井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如同冰镇一般爽口,“不是应该说,他娶不了我,却要保护我一生一世,他才会跟来。他都无法与皇权相抗,如何与浴血疆场的厉王对抗?” 秦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她:“小姐,你别太不当回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万一王爷真的信了,还如何得王爷的欢心?就算王爷不信,也会有人让他相信,这个传言是真的。” “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在传。”她既然授人以柄,也无需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如传开了,看看是谁在幕后操纵,她也好辨明敌我。 隔日一早,钱若水约了夏辞西去挑马,人还没出东院,萧云卿房里的李嬷嬷便来了,说是王妃要见她。她让人通知夏辞西,她会晚点到,脚下没有停顿,直接去了萧云卿的南院。 萧云卿是个清雅之人,院中遍植古木,不见花卉,这在女子中算是少见的。在绿树掩映之中,水沉之气淡淡飘出,颇有几分离群索居、不喜不嗔的意味。 “参见王妃。” 萧云卿备了香片,“妹妹来了,先喝口茶。” 钱若水接过,抿了一口,赞道:“王妃这的茶都是极品。” “本妃这还有好些上品,今日你哪都不要去了,陪本妃煮茶聊天。” 钱若水面露难色,“启禀王妃,妾身今日约了夏公子选马,怕是不能陪王妃煮茶了。” “夏公子那边,本妃会叫人与他同去。选马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有经验的人去做。妹妹养在深闺,哪里会挑马。且妹妹大病初愈,不宜操劳过度,还是留下来为好。” “王妃,妾身不能言而无信,且这挑马之事乃是妾身擅长。在京郊的别业,妾身养了近百匹的良驹,已养了数年。” 萧云卿抬眸,“你一定要去?” 钱若水摆低姿态,“妾身到凉州已数月,一直在病中,身子始终不见好转。这几日觉得精神好些,想出外走走,正好夏公子这位故交来访,妾身好不容易有一说话的人。今日选马,又是妾身平日的爱好,很想走这一趟,请王妃恩准。” “既然如此,妹妹一路小心。王府已有传闻,还请妹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出了南院,钱若水遇到前来请安的闵雅兰。她前几日得了热伤风,一直没见她的人影。大老远的看见,迎面传来一股子薄荷脑的味道,呛得她直打喷嚏。 闵雅兰见她一身窄袖劲装,问道:“姐姐这是要去哪?” “陪一位客商去选马。” “姐姐这是取代楼姐姐,为王府四处奔走了?”闵雅兰的病还未大好,说话鼻音很重,“外头天热,姐姐可要小心些,别又病了。我这有石姐姐给的薄荷香膏,能去暑利湿,缓除头风,姐姐带着,兴许能用得着。” 钱若水拒绝,“这味道太冲了,我不喜欢。” 闵雅兰不由分说地在她额前和颈间抹了上去,“这可不行,姐姐身子虚弱,若是再病了,可就没法侍寝了。” “王妃让你侍寝了?” 闵雅兰脸色一沉,“我病了好些日子,怎么可能侍寝。都是石姐姐在伺候,真是便宜她了。” 钱若水不得不安慰她,“妹妹莫急,你比石妹妹年纪小,有的是机会。” “姐姐路上小心,我去给王妃请安。” 钱若水闻着身上那股薄荷的气息愈发不适,拈了帕子挥了几下,始终都挥不去那恼人的味道。 天色微沉,连日的炙热似乎有了喘息的机会,微风过境,没了风尘,温和得像江南的春日。 夏辞西在王府的侧门等她,等她走近也闻到了那股味道,嫌弃地捂住鼻子说:“你这是什么味啊?” “薄荷脑。”那味道如影相随,如何都挥之不去。 钱若水上了车,见驾车之人不是叶迁,四下张望,“叶迁呢?” “方才管先生说王爷有事找他,去去便回。” 她都忘了,叶迁是厉王府的侍卫统领,专司杜恪辰的侍卫。自她入府发生意外,叶迁始终不离左右,出过几趟门,也都是他驾车。她都快忘了,这个人是杜恪辰的心腹,和管易一样,和整个镇西军同心同德。 钱若水等了许久,那恼人的味道不曾褪去,叶迁也是不见踪影。她说:“我想,叶迁不会来了。” “嗯?”夏辞西似乎也明白了,“他们不想让你出府。” “不是厉王有事找他,是管易留人。”钱若水拢辔拉车,挥起马鞭,轻叱一声,“没有叶迁,本小姐也会驾车,这有何难。哥哥,坐好了,咱们走。” 管易躲在门后,听到车轮滚动的声响,暗叫不好,等他探着脑袋出来时,只看到马车扬起一路风尘,粼粼而出,他平白被喷了一鼻子的灰。 “是你说的,不让我去,钱侧妃便不会去。”叶迁直勾勾地看着管易,“可她会驾车,你知道吗?” 第25章 :王爷你被人绿了 管易震惊了,“她会驾车?” 叶迁丢给他一记深深的白眼,“到凉州这一路上,侧妃她偶尔会自己驾车,让车夫歇着。” 一个在京郊别业养马,还能自己驾车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轻易被一次中毒事件吓得缠绵病榻,这太反常了。看来,他很有必要对钱若水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钱若水心情大好,驾着马车出了城门,便肆无忌惮地挥鞭加速,狂奔在凉州郊外荒凉的大道上。 西北少雨,出了城满眼都是荒漠,路边连树都没几棵,满眼望过去的景致差别不大。还好她的方向感极佳,在出门前还特地问过叶迁地形,否则她也不敢和同样是人生地不熟的夏辞西独自出行。 夏辞西见她如此愉悦,说:“早知道我们换马出来。” “那可不成。到农庄要二个时辰,你我要轮流驾车,我可不想太累。”钱若水也想骑马,可明显不适合。她与夏辞西也不适合共乘一辆马车,现下一人一驾车一个休息,也算是避了嫌,不至于落人口实。 “你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你那时是五岁还是六岁,竟然偷偷自己驾车,你以为车里没人,可是却苦了我……”夏辞西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可当时年幼,并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我也没想到,你竟会在车中贪睡。”她当时挑了一辆看起来非常坚固的马车,却没想到车里是有人的。 夏辞西不得不反驳她,“我不是贪睡,是被马车晃得头晕,脚步虚浮,只能暂时在车里休息。没想到,碰到一个淘气包。” 如此丢脸的事还是不要提了。若是让人知道夏家的大当家晕车,真的是有损夏家门风和夏辞西英明神武的形象。 “现下却也习惯了。”夏辞西的语气沉了下来,“长年在路上奔波,我早就习惯了这晃来晃去的日子。不是在路上,便是在马车上。这大当家不是那么好当的,这个家也不好当。” “爹说过,夏家只剩你和我娘,娘嫁给爹爹后,把你交给了四位家老管教,直到你成年,娘只接你到京中一次,便是你我幼时见过的那次。”钱若水与这位表兄不算熟悉也并不陌生,但她是夏辞西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有时候会想把他接到京中与她一同成长,不必去管什么夏家的兴衰或许他会过得更好一些。 “再见时,你已嫁作他人妇。” 钱若水把马鞭塞进他手里,“做哥哥的该为妹妹驾车,我先歇息一下,到了地方叫醒我。” 夏辞西不敢拒绝,也不会拒绝。他千里迢迢来到凉州,不就是为了保护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钱若水钻进车内,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睛装睡。不是不想与夏辞西亲近,而是怕产生依赖的情绪,让夏辞西为难。他肩上的担子很重,不只是一个夏家的兴衰这么简单。她不能成为他的负累,只能与他保持距离。 夏辞西驾车的速度没有她快,慢悠悠地走着,像是游山玩水,不紧不慢。走到一处三岔口,放眼望去都是相同的黄土路,路上的景致差别不大,分不清哪一条才是他要走的路。 “佛儿,你看看是哪条路。”夏辞西停了车,拿衣袖擦汗,唤着钱若水的小名。 车内没有动静。 这丫头不会真睡着了吧?夏辞西想。 夏辞西撩开车帘,大声说:“佛儿,这路该怎么……” 钱若水睡得正香,完全没有听不到。 夏辞西不忍心叫醒她,把马车停在路边,权当是略做休整。 这时,一群头戴斗笠的黑衣人骑着马从他身边经过,骑的都是西域良驹,身姿矫健。夏辞西想要问路,可被那群人无视了,头也不回地走掉。 “佛儿,佛儿……”夏辞西连续叫了几声,钱若水都没有反应。 他感觉到不对劲,催动马车调转方向朝来时路原路返回。忽然,寂静的郊外马蹄声雷动,他探出头,竟是刚才经过的那群人,黑布蒙面,斗笠压得极低,手执大刀,策马狂奔向他袭来。 原路被黑衣人封死,马儿受惊,不受控制,往分岔口的另一条平坦的大道狂奔而去。 未料,路的尽头是断崖。 夏辞西情急之中跳下马车,试图拉缰停下马儿狂奔的步伐。可是身后的黑衣人已经拍马赶上,抡起大刀砍断那条绳子。 马儿没了牵制,纵身飞跃,跃向断崖…… “佛儿……”夏辞西眼看着马车坠崖,却又无能为力,跪在崖上大声疾呼钱若水的名声。回音声声传来,空旷而无助。 黑衣人下马向他逼近,夏辞西来不及思考,惊慌地退后,直至退到悬崖边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跑是跑不掉了,躲也是无处可躲。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夏辞西掏出一大叠的银票,“放我一条生路,这些都是你们的。” 黑衣人一共有五名,领头那个略有迟疑,可还是没能刀下留人。他扬起手上的大刀,向夏辞西砍去。 掌灯时分,管易在王府门前踱来踱去,不时朝着进城的方向张望,可宽阔的大街上仍是不见厉王府徽记的马车。 到郊外农舍大概是一个多时辰的车程,王府的马车又是精选的良驹,脚程只快不慢,这一来一回也该回来了。 “老管,你什么时候成王府看门的了?”杜恪辰左找不到管易,右找不到叶迁,溜达着出来,看到管易轻袍缓带,摇着十二骨折扇在门前晃来晃去,名士风范,一览无遗。想想这些年,管易跟着他南征北讨,最后在西北荒凉之地落脚,也是委屈了。无形中,他就成了看门人,要是让鲁国公知道,就算杜恪辰是先皇最疼爱的儿子,也定要与他拼了这条老命。 说起来,他还真是对不住管易。 管易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用力摇了摇折扇,悲愤道:“老杜你说说,这钱若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又怎么了?”又是钱若水,“她不是和夏辞西去郊外农舍买挑牲口了,还没回来吗?” 管易想看瞒不下去了,只好照实说:“我让叶迁去追了,现下还没回来?” “你几个意思?”杜恪辰蹙了眉,“小叶迁没去,他们自己去的?到现下还没回来,又是怎么了?” 管易把骗走叶迁,让他们无法出行,钱若水决定自己驾车出城,最后他放心不放还是让叶迁去追的经过,和杜恪辰说了一遍,听得杜恪辰剑眉抖了三回,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王赞何在?”杜恪辰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王赞从暗处走了出来,“王爷。” “你带一队人马,把钱侧妃给本王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王赞愣了一下,恭身离开。 “老杜,你觉得钱若水她……”管易也不是很确定,“她和夏辞西?” 杜恪辰负手于后,眸底发沉,“她和夏辞西是何关系,本王尚不清楚。但是她自入府以来,行为举止都十分的反常。她曾说过,君命不可违。她嫁给本王,是因为不能违抗圣命。然而,这不正说明了,她并无意嫁给本王。她本是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掌着不大不小的尚书后院,其魄力和胆识应不是寻常女子可比。到了我厉王府,却变成受不起惊吓的娇柔女子。前几日,本王伪装成马夫王二在马厩遇到她,她坦白承认自己是装病,因为她到凉州是圣命,但是要不要真正成为本王的侧妃又是另一回事。她从心里抗拒自己是本王侧妃这一事实,装病装柔弱无所不用极其。夏辞西出现后,她像是变成了一个人。” 管易脸色也愈发地难看,“如此说来,这位钱侧妃疑点太多。” “夏辞西的出现也未免太凑巧了!”杜恪辰对这位大商始终耿耿于怀,“夏家商号在大魏的崛起已经有些年头了,陆运和航运也已初具规模,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到西北买拉车的牲口?本王找人查过,夏家在漠北也养了不少的马。” “老杜,你不会是想说,你被人绿了吧?” 杜恪辰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本王要是被绿了,你觉得你脱得了干系吗?钱若水出门向来都是叶迁跟着,你用调虎离山,把叶迁留了下来,让他二人有独自外出的机会。本王要不是与你从小一起长大,真的很怀疑,你是不是被夏辞西收买了。” 管易手中的折扇摇得啪啪作响,额间汗水直往外冒,“老杜,咱俩什么关系交情啊,你怀疑我?” 杜恪辰眸光凛凛,似淬了冰霜,“正因为本王看过你光屁股四处撒欢,自然不会怀疑你故意给他们制造机会。但是,本王要真被绿了,你觉得你会是什么颜色?” 管易忽感颈间凉风习习,默默地拍上十二骨折扇。 一个时辰后,王赞没有回来,叶迁倒是回来了。一个人,一匹马,和他追出去时一样。 叶迁跪地复命,背脊笔直,面无波澜,和他以往每一次执行命令一样,无论成败都是面无表情。 “启禀王爷,钱侧妃——属下没找到。” 第26章 :她果然是有情郎的 桌上摆着晚食,杜恪辰连动都没有动,拿着一册兵书在灯下认真地看着,似乎看得入神,没人敢去打扰他。他的旁边站着仔细打扮过的石清嫣,垂眸静默,若不认真看,还以为是一尊雕塑。 “没接到人,你还敢回来?”杜恪辰把书往书案上一扔,“叶迁,你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的职责吗?没有完成任务之前,你能出现在本王面前?” 叶迁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是属下失职。” 杜恪辰寒眸一扫,“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叶迁叩首,“属下愿领一百军杖。” 杜恪辰没再说话,叶迁双手撑地,重重地叩首,而后大步流星朝侍卫营的驻扎处走去。片刻之后,传来棍棒重击皮肉的声音。 “你与钱若水一道从京城出来,与她可有了解?”杜恪辰这才注意到石清嫣。他对石清嫣话不多的性子并不讨厌,横竖萧云卿都会让人在身边伺候,不如找个话少的,也省心不少。 石清嫣敛衽上前,答道:“妾身与她并不熟。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太说话,妾身也没有主动与人攀谈的习惯。” 钱若水的话很少吗?也不见得。只是她想不想说罢了。 杜恪辰又问:“你们在京城没有交情吗?” “王爷说笑了。钱侧妃是户部尚书的嫡长女,怎么会与妾身有交情?妾身的嫡母与她倒是有往来,常常听闻她夸赞钱侧妃,懂事大方,处事利落,府中的几位姨娘被钱侧妃治得服服贴贴。嫡母常向她讨教治家之道,似乎颇有心得。”石清嫣脸上极力掩藏嫌恶的表情,可不断撇下的嘴角还是出卖她。 杜恪辰失笑,心道这钱若水在京城的人缘只怕是很差吧,抢了楼解语的情郎,又让石清嫣对她这般厌恶,想必是为人太过清傲。如此清傲的人,却被一道圣旨赐予他为侧妃,她心中必是万般排斥。 杜恪辰又问:“像她这样的人,在京城应是有看得上的男子吧?” 石清嫣怎会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妾身听嫡母说起过,钱侧妃有一青梅竹马,无奈身份悬殊,一直未能谈婚论嫁。” 她果然是有情郎的!也难怪,样样出挑的女子总是受人瞩目。若是换一个环境,换一种相遇的方式,杜恪辰想必也会对她一见倾心。不得不说,他欣赏钱若水的坦率。当然,她的这份坦率是对一个叫王二的马夫,而不是对他厉王。 “你嫡母可有说是何人?”杜恪辰继续试探。 石清嫣摇头,“不曾。” 她很聪明,点到即止。既起到抹黑的作用,又能给人留下想像的空间。同时,还能给她自己加分。内宅之中,女人与女人之间都是相互竞争的关系,恨不得抓到一个污点,拼命地做文章,把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她若是在明知杜恪辰对钱若水有所怀疑的情况下,对钱若水拼命打压,只怕会让杜恪辰对她敬而远之。 “本王昨日听到传闻,有人说她与夏辞西的关系不一般。”她想装糊涂,可杜恪辰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石清嫣也不避讳,“妾身也有耳闻。只是京城与凉州相隔万里,也不知道是何人传出来的。” 杜恪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没了言语。 入夜,下起了雨,积蓄一日的闷热终于找到出口。 王赞全身湿漉漉地带队回府,他也没能找到钱若水。他一路找过去,在三岔路口没了马车的轧痕,他寻至早先联系好的郊外农庄,农庄主人说这一日都没有人来买过牲口。他原路折返,雨下了起来,模糊了地上的痕迹。他无迹可寻,只能回来复命。 杜恪辰没有说话,王赞自己去领了一百军杖。 “王爷。”管易的神情也变得严峻起来,“兹事体大,我立刻调派飞虎营的人马,全城搜寻钱侧妃和夏辞西。” “怎么?”杜恪辰挑眉,“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本王被绿了吗?” 管易赔着小心,“不就是一个侧妃,万一皇上过问起来,也不是王爷您的错。她有胆子跑,自然也要想到她所要承担的后果。” “为何你一口咬定,她是和夏辞西私奔了?”杜恪辰好奇地看着他,“老管,本王哪点不如那个夏辞西了,你觉得她一定要放弃厉王侧妃之位,冒着钱家满门抄斩的风险,跟那个男人私奔?” 萧云卿在内院听到动静,把闵雅兰和钱若水的侍婢婆子都叫了过来,掌起最亮的灯,不逃过任何一个人的表情。 “钱侧妃今日离开前,谁与她最后接触的?”萧云卿端坐高堂,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上,轻轻拨动水面上的浮沫,“应该是闵妹妹吧?” 闵雅兰得了热伤风,一直都处于昏睡的状态,现下正处于迷糊的状态,眼神茫然,“王妃说的是钱姐姐?” “她离开时,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闵雅兰挠挠头,“寒暄而已,说什么我也忘了。” “你仔细想想。你二人平日走得最近,可曾听她说过什么?”萧云卿的耐心极好,循循善诱,“她可有提前在京城与何人交好,或者是女儿家的心事。” 闵雅兰摇头,“钱姐姐身子娇弱,话也不多,通常都是妾身一人聒噪。王妃,深夜召妾身前来,就是为了问钱姐姐的事情?钱姐姐发生何事了?” 她清醒了不少,看到跪在堂下的银翘、夏菊和两个婆子,眼睛眨了数下,“钱姐姐呢?” “闵妹妹身子不适,先回去歇息吧。”萧云卿见问不过什么,打发她回去歇着。 闵雅兰想问个究竟,被阿晴不由分说地请了出去,用力把门板阖上。 “看来,钱侧妃心机颇深,从不曾与旁人交心。”石清嫣从杜恪辰那回来,便与萧云卿在一起商议此事。照此情形来看,钱若水想回王府怕是不能够了。楼解语容貌毁了,闵雅兰稚气难脱,难成气候,在裴艺馨回来之前,她有绝对的优势得到专宠。如此良机,她自然是要好好地打压钱若水。 “是吗?”萧云卿淡笑,“钱侧妃入府受了惊吓,窝居东院,只有闵妹妹常常与她往来,石妹妹似乎并不曾去探视。想来,你们从京城到凉州一路相伴,对彼此并不陌生,怎会如此地疏远呢?” 石清嫣没想到萧云卿会突然发难,神情微僵,“妾身嘴笨,不喜巴结旁人,自然与钱侧妃说不到一处。” 萧云卿微微点头,又问:“如此说来,石妹妹前些日子老是往兰草苑跑,想必是楼妹妹盛情邀请?” 石清嫣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妾身在京中与楼姐姐曾有过数面之缘,与她亲近一些罢了。” 萧云卿又端起茶盏拨动起来,“那妹妹的意思是,与钱侧妃亲近不起来?” “这……”石清嫣盯着萧云卿那张面无波澜的脸,指尖轻颤。这摆明了是挖坑给她跳,意图把她和钱若水之间的不睦摆在桌面上。可她有什么可怕的,钱若水都跟男人私奔了,她还是趁早撇清为妙。“妾身是看不惯钱侧妃,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吧?” “既然妹妹与她不睦,为何又知道她心机深,不与旁人交心呢?”萧云卿搁了茶盏,面容凝重,“石妹妹可以不喜欢任何人,但是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说别人的坏话。” 萧云卿治家有方,宽厚仁德,颇得王府众人的好评。她为人公道,从不偏袒,即便是在处理高敏的问题上,她也是尽量替杜恪辰着想。也就是说,萧云卿的出发点是为了杜恪辰,为了厉王府的声威。治理内宅如何能做到两全齐美,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危及杜恪辰,损害厉王府的名声,她便不会过问。 “石妹妹眼下在王爷跟前伺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要掂量一下,切不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萧云卿一扫方才的和煦之色,眸底一片厉色。 石清嫣脸色煞白,带着她的侍婢小茶告辞离去。 雨仍在下,石清嫣没有打伞,小茶在身后撑着伞追着,她的脚步仍是飞快,丝毫不在意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弄花了她的妆,一身是水。 “夫人,夫人慢些。” 石清嫣突然转过身,恶狠狠地打掉小茶手上的伞,“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告诉她,我看钱若水不顺眼的?” 小茶惊恐万分,“夫人冤枉,小茶岂是嚼舌根的人。王妃让奴婢伺候夫人,夫人便是奴婢的主子。” “要不然萧云卿怎么会知道?”石清嫣没有贴身的侍婢,这个小茶是萧云卿调派过来的。 小茶默默地抬起被雨打湿的伞,直言道:“夫人平日与钱侧妃素无往来,明眼人都是看得到的。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却有过多的评议,自然会让王妃起疑。” 石清嫣冷哼,“她不就是看我受宠,故意找个错处指责我。走,随我去前院瞧瞧,在火上浇点油去。” 第27章 :王爷太粗鲁 萧云卿在银翘和夏菊身上自然是问不出什么,两个侍婢都是钱家的家养奴婢,自幼随钱若水一同长大。虽说是主仆,更胜姐妹。 “回王妃,奴婢觉得,我家小姐定是遭奸人所害。”夏菊并不惧色,“我家小姐出门时两手空空,没有行李也没有盘缠,这对一个没有银子便活不下去的人来说,是绝对不可能走太远的。” 银翘附和:“没错,我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放着王府的锦衣玉食如此草率地出走?更何况,还没带我姐妹二人。” 萧云卿面带笑意,“本妃知道你二人护主心切,可夜已深,钱妹妹还未见回来,王爷调派人手去找,也未能将她迎回。本妃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例行公事。” 夏菊和银翘对视一眼,说:“奴婢认为,我家小姐定是遭逢不测,还请王妃尽快派人寻回小姐。” “夏菊,你这话可有证据?” 夏菊无惧萧云卿质问的语气,又道:“这还用说吗?镇西军与我家老爷有旧怨,小姐此番到凉州,有多少人想看她的笑话,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本妃只知道,钱侧妃是皇上御赐,她若是出了意外,厉王府难逃罪责,钱家又岂能置身事外?” 只要是危及厉王府的事,萧云卿绝对不会含糊不清。不管是钱若水主动出走,还是出了意外遭人暗算,她基于保护厉王府的前提,都会让钱若水背负罪责,而使杜恪辰安然无恙。 银翘和夏菊被关了起来,两个婆子也未能幸免。一切都是照着钱若水与人私奔,而发落的。 子时将至,厉王府内的肃杀之气甚重。杜恪辰的亲卫整装待发,分列大门两侧,在雨中静静等候命令。 杜恪辰披了甲,在书房内踱来踱去。最初的震怒已经过去,管易口口声声钱若水跟夏辞西私奔,他也只是有过一瞬间的想法,但很快就在叶迁和王赞空手而归中渐渐理清了头绪。不管钱若水为了什么来到西北,都是因为君命难违,她也曾向他表达过自己的想法,也便是说她不会违抗圣旨,做出有损钱家声誉的事情。世家教养出来的嫡长女,首先要从家族的利益出发,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深知这个道理,否则她怎么心甘情愿到凉州来。她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故人,或者说夏辞西真的是她在京城的情郎,而置钱氏一族的兴衰荣辱于不顾。是以,私奔的猜测乃是无稽之谈。 杜恪辰现下最担心的是,钱若水与夏辞西独自外出,会不会遇到意外。凉州的胡商多,盗贼自然也多,他们不敢进城,因为有镇西军把守,可城外便不一样了。且夏辞西是大商,被人盯上的可能性极大。 杜恪辰又把叶迁叫了进来,问道:“钱侧妃用的是谁家的马车?” 叶迁道:“府里的。” 杜恪辰一听,心里更加没底。要是遇上盗贼无非是花钱销灾,可堂堂厉王府的徽记马车也会被打劫,那便只剩一个可能。 “你确定在三岔口的反方向,没有马蹄杂沓的痕迹吗?” 叶迁迟疑半晌,“没有。” “没有?”杜恪辰盯着他,叶迁紧张得额角一跳一跳的。 半晌,杜恪辰凉凉呵笑一声:“叶迁,你是不是以为本王不敢治你的罪?”两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就算如管易所言他们逃了,势必会有痕迹。 叶迁咬了咬牙,扑通跪倒在地,“王爷,属下不该瞒您!” “果然是出了事。”杜恪辰一听,松了一口气。有叶迁在,想必出不了大事。 而叶迁此刻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若不是属下到的及时,怕这世上已经没有钱侧妃这个人了……”他三言两语把当时的情况道出:“钱侧妃让属下先回来,不要声张,她和夏公子会悄悄回来。可是……”叶迁满是自责,“可是他们二人都受了伤,眼下夜已深,还没见人回来,属下怕……” “混帐!这种事情你也敢瞒!”杜恪辰拍案而起,双目凛凛,似要在他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属下知罪,但请王爷当作不知道此事。”回来前,钱若水千叮万嘱,叶迁不敢有违。 “等本王回来再与你计较。” 他大步流星出了府门,翻身跃上马背,雨丝打湿他未着头盔的发,沿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淌了下来。他面色微沉,“出发。” 管易立在门后,渐渐敛了眸中戏谑之色。 夜已深,凉州城的百姓已经进入梦乡,只有几间通宵营业的酒肆仍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来自波斯的舞娘身姿婀娜,眸中含情,用她最动人的舞姿招揽客人。 杜恪辰心无旁骛,一马当先,从城门守卫启开的门缝中冲了出去,如同离了弦的箭,顷刻已不见人影,只闻马蹄声声。 这时,漆黑的路边有人喊他:“王爷,王爷……” 杜恪辰勒马,朝路边望了过去,咬牙切齿道:“夏辞西?” 夏辞西穿着一身不知打哪借来的蓑衣,坐在城门口,发间尽湿,脸色苍白,恭敬地施了一礼:“夏某参见王爷。” 杜恪辰怒火中烧,“你还知道参见本王?” 夏辞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啊,王爷,夏某迷路了,害带您的侧妃受累了。” “迷路?”杜恪辰不知他唱的这是哪一出。 “其实夏某也是难以启齿,无奈凉州荒凉,每条路都差不多。夏某……” 杜恪辰没耐心听他讲完,“废话少说,本王的侧妃呢?” 从夏辞西的身后幽幽探出来一颗脑袋,头戴斗笠,身着蓑衣,小脸*地扬起,唇色惨白,眉间一点朱砂即使在雨夜中仍旧耀眼。 “钱侧妃,王爷来接您了。”夏辞西拔高声调,在雨声中敲打中格外响亮。 她双眼迷离,身体冷得直抖擞,乍一见马上之人,银甲威严,凛凛生威,可是他那张脸,怎生如何熟悉。上挑的桃花眼张狂地扬起,剑眉入鬓,薄唇似刀紧紧地抿着。这不是马夫王二又是谁? 她的眸底闪过惊诧之色,扫过他身后甲胄周全、训练有素的大队人马,终于明白过来,这便是一直无缘得见的厉王爷吗,倒也不辱没战神威名。 她扶着夏辞西的肩膀,低声道:“原来你就是厉王。” “没错,就是本王。”杜恪辰朝她伸出手,“本王的侧妃,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侧妃第一次出门,本王未能让侍卫同行,是本王之过。本王担心许久,不知侧妃可愿随本王回府,好让本王负荆请罪。” 雨夜没有光,可钱若水还是能看到他的掌心处有厚厚的茧子,沿着虎口处布了一圈,很明显是用刀箭的好手。她之前竟然未能发现,真是枉费上一世的辛苦训练。果然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过惯了大家闺秀的安生日子,把自己赖以为生的技能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杜恪辰见她半晌没有动静,语气隐隐含怒,“怎么,不走?” 钱若水抬眸,眼波流转,轻噘双唇,娇嗔道:“走不动了。” “嗯?” “走了几个时辰,鞋子都磨破了。”钱若水抬起脚,鞋底磨穿,白嫩的脚趾露在外面,沾了不少的尘土,“我不骑马,要坐马车。” 杜恪辰却不容她矫情,俯身展臂一捞,把她抱上马,逐浪还不乐意地尥蹄嘶鸣,可这一次钱若水却没有同它计较,人软软地倚在他怀中,温驯地像只绵羊。 “钱若水……”杜恪辰粗鲁地摇她,这才发现她身子轻颤,体温低得如同落下的雨水。 钱若水冷声道:“倘若不是你派人杀我的话,就闭上你的嘴。” 杜恪辰怔怔地望着她被雨水淋湿的苍白容颜,突然感觉到掌心一片温热的濡湿,他从蓑衣下伸出手来,被掌心处沾染的鲜血吓住了,脸色赫然铁青,厉声道:“回府。” “等等。”钱若水抓住他的胳膊,“夏公子也受了伤……” 她怎么还有闲情逸志关心夏辞西?自己都伤成这样了! 杜恪辰让人腾出一匹马给了夏辞西,拍马疾行,狂奔在无人的雨夜。夏辞西望着那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一骑绝尘,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眸底深似寒潭。 杜恪辰抱着钱若水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厉王府,直接送回她的东院,严令侍卫把守院门,不得让任何人进来,包括王妃和管易。 杜恪辰这才知道,钱若水外面罩着的蓑衣不是遮雨的,而是掩盖身上的伤口。她的伤在肩膀,伤口很深,根据杜恪辰的经验来看,这一刀下得太狠,似乎要把她整个胳膊砍下来。他的眉越蹙越紧,面色如染寒霜,生人勿近。 他大声呼喊叶迁,“去拿本王的伤药来。” 叶迁为了掩人耳目,没有随行,留在侍卫营休息。 “王爷,小声点,你要把所有人都招来吗?”钱若水倚在榻上,狠狠地瞪他,“我千方百计不露行藏,对外宣称只是迷路,不就是为了不让人知道我受了伤。你如此大呼小叫,这王府上下可全都知道了。” 杜恪辰呼喝人惯了,猛地被她这么训斥,刚想发作,低头看到她那张惨白如雪的脸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本王自己去,顺便把叶迁拧过来。” “等等。”钱若水拉住他的衣角,“你如何证明,不是你派人杀我?” 第28章 :侧妃很害羞 “本王要想杀你,方才在城门外就能趁夜黑雨大把你和夏辞西都杀了,只当是误杀,然后对外宣称你和夏辞西私奔,本王什么责任也不用背负,可钱大人就没有如此幸运了。” “你想得如此周全,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设的局?” 杜恪辰微恼,“你什么意思?” “你方才所言,不正是你的计划吗?杀了我和夏辞西,宣称我与男人私奔,上报今上,钱家因欺君罔上而被满门抄斩,不正报了你与我爹多年的宿怨吗?”钱若水现下谁也无法相信,“若不是叶迁赶到,我和夏公子已经在黄泉路上,而王爷你,正好实行你方才的计划。” “你竟然让叶迁说谎?”她这才到凉州几天啊,叶迁已经对她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钱若水虚弱地勾起唇,冷笑:“我如果不这么做,还能活着回来吗?” “那你觉得,倘若我要杀你,叶迁有可能救你吗?”杜恪辰恨不得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自我到了凉州,叶迁与我素有往来。中毒事件之后,叶迁司职东院的守卫,与我关系甚笃。王爷若想杀我,自然不会告诉他,姑且不论你二人关系如何,他在情感上已偏向于我,不可能接受你要杀我的事实。当然,也有可能叶迁知晓你要杀我,前去搭救。可是叶迁是你最信任的人,他就算之后知晓了一切,也不会去救我。”钱若水这一路上已经想得很清楚,这王府的人是不能再信了。 “那么,叶迁去了,没让你远走高飞,不正说明本王没有派人杀你。”杜恪辰觉得有必要为自己洗脱冤屈。 “不,我只是想说,你有可能是瞒着叶迁的。”钱若水很难相信杜恪辰,因为他曾经假扮马夫试探于她,他知道她根本不想嫁给他。因此,他有足够的理由制造这起杀人陷害事件。 杜恪辰气极,“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本王?” 钱若水看着他,目光疏离,“我要你对外宣称,我和夏辞西迷路了,弄丢了马车,步行数个时辰才回到凉州城。而我,因为突降大雨,身子娇弱,旧疾未愈又添新患,一病不起。” “这有何难?”杜恪辰没有反驳,照单全收,连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竟然如何地言听计从,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钱若水继续道:“而你,要跟我住在东院,照顾我,直到我的伤好为止。” 杜恪辰反问:“你就不怕本王与你朝夕相处,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一刀结果了你?” 钱若水睨他,“你也知道你即将与我朝夕相处,倘若我在这段时间遭逢不测,除了你还会有别人吗?你不会这么笨,在这个时候下手,引火烧身。” “如此说来,你还是不相信本王?” 钱若水大大方方地承认,语气清冷依旧,却愈发地虚弱,气若游丝,“正如王爷您并不相信我一样。” 杜恪辰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管你我是否互相信任,你的伤还是要先处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第三,请把我的嫁妆还给我,这是你我信任的基础。” 这嫁妆比命还重要吗? 杜恪辰气势汹汹出了东院,先到自己的横刀阁拿伤药。不曾想,石清嫣竟在他的房中等候。已是五更天,她还没有睡,只着轻纱,长发披散,面色焦虑。 见杜恪辰进来,她忙迎了上去,“王爷,可找到钱侧妃?” “嗯,找到了。”杜恪辰翻箱倒柜,含糊其词,“她只是迷路了,凉州遍地黄沙,到哪都是一样的景致。她和夏公子第一次出城,找不到地方也是难免的。” 石清嫣早就看到杜恪辰把钱若水抱回来,那眼中的焦急与担忧不加掩饰。她很奇怪,杜恪辰与钱若水从未有过接触,为何他会对她如此关切和在乎?倘若只是因为她是钱忠英的嫡长女,也很难解释清楚,他在知道钱若水与夏辞西有可能私奔时,那种反常的举动。 “王爷在找什么?” “她走回来磨破了脚,本王给她找点金创药。”杜恪辰终于找到伤药,展颜一笑,揣进怀里。 石清嫣见势道:“钱侧妃自小养尊处优,哪受得了这份罪。王爷,让妾身来吧!侧妃的侍婢和婆子都在王妃那拘着呢,眼前没有人伺候。” “怎敢劳动你呢!”杜恪辰答应了钱若水,自然不会让石清嫣插手,“天快亮了,你也累了一天,歇了吧!” “王爷,不如让小茶去。”石清嫣仍旧不死心。 杜恪辰褪去甲衣,换了一件常服,“不用了,本王去找王妃要人。” 他没再给石清嫣说话的机会,撩袍抬脚,往外走去。 “对了。”杜恪辰去而复返,“这几日不用你伺候了,本王另有要事要办。” 石清嫣咬住下唇,眼睁睁地看着杜恪辰焦急向东院走去的身影。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男人看到钱若水之后,都会迷上她的倾城之姿,而像她这般平凡普通的女子,注定会被冷落遗弃,不再被记起。 “你要给我上药?”钱若水虚弱地眨眼,试图抵挡失血过多带来的困顿感,“能不能麻烦王爷把我的侍婢和婆子找来,她们能帮我处理伤口。” 杜恪辰哪里听得进去,揽腰将她抱起,腾出一只手撕了她的半边衣裳,露出经过简单处理过的伤口,调侃道:“小美人,你这是在害羞吗?” “我只是觉得王爷粗人一个,要是处理不好我的伤口,我的手臂废了算谁的?”钱若水死扛,如何也不愿承认她是不愿与他有亲近的接触。 虽然在之前的那起痒痒粉中毒事件中,她曾精心计划了让杜恪辰抱她泡澡的一幕,可那也是在她昏迷的时候,且肌肤光洁无瑕。 现下她身上尘土与血污交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她委实不想让他靠近,留下不好的印象。 “算本王的可以吗?”杜恪辰咬掉瓶塞,拥她在怀中,“会有点痛,你若是忍不住便喊出来,本王不会笑话你的。” “我若是喊得太大声,旁人会以为你我在行苟且之事。笑也是笑话王爷你,与我何干?”钱若水反唇相讥。 “你还有力气与本王顶嘴,说明伤得不是很深嘛,这上药应该不会很疼。”说话间,他趁着她的注意力分解,已经在伤口处洒下药粉。 钱若水痛得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杜恪辰察觉到不对劲,轻抚她的后脑勺,与她贴近,低声哄着:“别忍着,会伤着自己的。” 钱若水呜咽一声,张嘴咬在杜恪辰的肩头,泪水无声滑落。 在昏厥之前,她暗暗发誓,她所受的苦,来日一定要血债血偿。 杜恪辰在向萧云卿要人之前,把叶迁调了过来。叶迁看到一屋子的血污,神情甚是凝重,满怀愧疚,“我不该先走的,我不该先走的。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杜恪辰净了净手,“你现下的职责便是守好东院的门,不得让任何人进来,也不准走漏风声。还有,对任何人不得提起今日之事,王妃也包括在内——还有老管。” “属下明白。” “你……没事吧?”杜恪辰指的是那一百军杖。 叶迁受了一百军杖,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镇西军军纪严明,他自小便被打到大的。打完爬起来,拍拍屁屁像没事人一样。 叶迁摇摇头,“为了钱侧妃的安全,属下不得已隐瞒了王爷,这一百军杖也算是该罚的。” “你倒是会为钱侧妃着想。”杜恪辰冷哼,这还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吗,胳膊肘都往外拐。这钱若水也真是的,才来几天啊,便把他的得力干将收入帐中。 “王爷,侧妃自进府以来,屡次遭逢不测,命悬一线。虽说她是钱忠英的嫡女,可她养在深闺,并不知朝堂险恶、战争残酷,如何能将钱忠英的过错加之于她。王爷,属下知道您恨钱忠英,不愿理会钱侧妃,可是您也不该对她痛下杀手。您若是真的不喜欢她,便任由她去,别再为难她了?” 这可能是杜恪辰在清点战场捡到叶迁之后,他说得最多话的一次。 “连你也觉得是本王要杀她?”他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也怀疑他,“叶迁,你认为这真的是本王做的吗?” “能调动镇西军的死士,非王爷莫属。”叶迁答应过钱若水,不将这件事告诉杜恪辰,可他还是不愿相信,杜恪辰会对钱若水痛下杀手,“没有王爷的调兵信符,如何能调动他们?” 方才钱若水说想杀她的人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杜恪辰是不信的。 凉州城的治安严谨,这几日并未见有行踪可疑的人进入城中,又如何会有出现莫名其妙的死士。倘若有,只有他的镇西军才有。 可是,如叶迁所言,没有他的信符,没有人可以调动那批死士。 “本王的信符一直都在书房。”杜恪辰似乎已有许久未曾动过那信符,从避居凉州之后,他再没有需要死士的地方。 “王爷确定不是您下的令吗?”叶迁反复确认,“属下查探过那些尸体,确是镇西军的人。” 杜恪辰不耐地甩袖,“本王要杀一个侧妃,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小叶迁,你跟着本王多年,难道不清楚本王的性子吗?” “还请王爷查看您的信符还在不在。” “本王会查。”杜恪辰被一再的怀疑,整个人都不好了,负手于后,快步离开东院。 第29章 :侧妃的尾巴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地上不见积水,不免让人怀疑昨夜的雨是否真的下过,恍如梦境。 云开散雾,东方吐白,又是一个艳阳天。雨后的晴天总是炎热难耐,日头才刚冒出来,刺眼的光线已经灼得人眯了双眸。 管易却在东院门口顶着热浪阵阵来回踱步,汗湿了衣衫,猛一见杜恪辰出来,急忙上前询问:“听说钱侧妃回来了,她还好吗?” 杜恪辰正在想调兵信符的事,抬头看到管易,管易是最常进出他书房的人,有时与他聊晚了,还会宿在书房,应该说除了叶迁之外,管易是杜恪辰最不设防的第二人。 “迷路罢了。”杜恪辰轻描淡写。 管易瞪圆双眼,倏地大笑出声,“这你也信?” 杜恪辰反问:“为何不信?” “我听叶迁说,钱侧妃驾车甚是熟练,怎地还会迷路呢?就算她不识途,夏辞西走南闯北,总认得吧?”管易自然是不接受迷路这样的解释,“我查看过了,马车不见了。我想,他二人是丢了马车,跑不了吧?” “为何你会一口咬定钱若水与夏辞西是私奔呢?这不合常理。”杜恪辰迈步朝南院走去,“老管,你想想,钱若水与夏辞西若是有私,从京城到西北这一路上,她有的是机会逃,为何要等到了凉州。” 管易快步跟上去,耸肩回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夏辞西有事耽搁了。” “倘若这一次他们是铁了心要私奔,说明夏辞西对她用情很深,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带她走,又有什么事情能绊住他,非要等她入府之后。这近二个月的时间,钱若水很有可能已是本王的人了。做为一个男人,他如何能接受他深爱的女子与他人有了肌肤之亲。”这个若是杜恪辰,他怕是会把那男人杀了,怎还会与他喝花酒。 管易沉默半晌,直到额头撞上杜恪辰的背,他才抱头抬起,“好吧,我姑且相信她是迷路。” 杜恪辰拍拍他的肩,“本王记得你说过,你觉得夏辞西和钱若水在客栈时是第一次见,又是什么让你认为他们之间有私呢?” 管易瞳仁一滞,“不是府中都在传吗?” “你可是名士风流,怎会信这些无稽传言呢?”杜恪辰故意轻叹一声,“本王知道你忘不了狼口关一役,可钱忠英是钱忠英,钱若水是钱若水。” 以管易和杜恪辰的默契,他怎会听不出杜恪辰话中的意思,他也不掩饰,换了一副轻佻的语气道:“因为小生不相信,钱若水是真的来给王爷您当侧妃的。皇上怎么无端浪费了她天生的好容貌,王爷您说是吗?” 杜恪辰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萧云卿也是一夜未眠,听说杜恪辰把钱若水接了回来,她匆匆前去探视,被叶迁给挡了回来。她回来后,立刻把夏菊、银翘和两个婆子都放了。杜恪辰现下过来,正好遇到两个侍婢脸色焦急地从南院出来。 “参见王爷。”夏菊和银翘站定行礼,秦嬷嬷和许嬷嬷退到一侧,倒是神色如常。 杜恪辰虚扶一把,“尔等先回东院,照顾好侧妃,有什么需要让叶迁来找本王。” “谢王爷。”夏菊和银翘心急如焚,行过礼,便急匆匆地走开。 被关了一夜,钱若水的这两个婆子稳步前行,神情肃穆,完全没有中年妇人该有的疲态。钱若水初到王府中毒时,杜恪辰便已发现,这两个婆子竟能抬动那沐浴用的木桶,桶中装着满满的热水,且从水房到东院足有四五百米的距离,竟是一点水都没有泼出来。 看来钱忠英已经意识到钱若水此去凉州,吉凶难测,甚至是凶大于吉。可他还是让钱若水来了,没有求皇上收回成命,保住他最疼爱的女儿。莫不是钱忠英也老了,老得没有力气拼死抗旨,还是另有所图?不不不,应该说,钱忠英到底是哪条尾巴被皇上给踩住了,让他不得不割舍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女。 杜恪辰现下倒是不急着知道钱若水到底为何而来,毕竟他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相处,他相信钱若水始终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天。横竖他有的是时间,不介意陪她虚耗光阴。 同样没有入眠的还有石清嫣,她一早就到南院给萧云卿请安,无非也是想知道钱若水的情况。钱若水被杜恪辰抱回王府,已经被极致渲染。自古英雄配美人,王爷天纵英才,英雄盖世,怎能没有钱若水这般绝色女子相伴。先前是钱若水缠绵病榻,杜恪辰只能退而求其次,可还是逃不过美人关,一听说钱若水和夏辞西单独出行,醋意顿生,把夏公子给打了一顿,接回钱若水。而钱若水被雨一淋,染了风寒,又一病不起。 石清嫣听到这番话焉能不怒。她成了王爷的退而求其次,被王府的仆从暗地嘲讽,连看她的眼神都带着一抹不加掩饰的不屑之色。她从晨起推开门的那一刻起,遇到的每一个仆从,都对她抱以这般暧昧不清的笑意,有的甚至还有同情怜悯之意,让她都不敢直起身,把她这张并不出众的脸示人。 进了南院,遇到忙了一夜的杜恪辰,她急切地追上去,“王爷,妾身听说你一夜未睡,可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看你的样子也没有睡好。”杜恪辰见她容颜憔悴,微微一笑,这一夜王府中想来没有几人入眠,“你回去歇着,本王跟王妃说,今日的请安便免了吧。” “妾身不累,妾身还要伺候王爷的。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王爷的腿……” 杜恪辰打断她,“无碍的。小茶,带夫人回去,本王与王妃还有事要议。” 石清嫣怎肯离开,“王爷,妾身不困,妾身还能为王爷研墨铺纸,锤腿推背。” “小茶……”杜恪辰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说一不二,似这般纠缠不清者,他没有精力应付,使了个眼色,让小茶把石清嫣带走,求个耳根清静。有时候,他的这般作派会让人觉得薄情寡义,可他若是对每个人都哄着宠着,有求必应,他委实做不到。既然做不到,一开始便不要给她们希望。 萧云卿深知府中发生如此大事,杜恪辰必会前来与她相议。她也不着急,备好早食,只等他姗姗来迟。院前的一幕,阿晴早已口述与她,她冷冷一笑,“真是够蠢的,人不漂亮也便罢了,脑子也不灵光。偏要巴巴地跟着,以为一朝侍寝,便能长侍王爷跟前。” “要不要给她点警告?”阿晴问。 萧云卿理了理裙裾,“那倒是不必,由着她去,横竖翻不了天去。” 说话间,杜恪辰已经进来,往太师椅上一歪,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王妃,本王看这东院的风水不太好,钱侧妃久病难愈,昨夜又染了风寒,病上加病。” 萧云卿慌忙起身,连声赔罪,“妾身管理内宅不力,还请王府责罚。” 杜恪辰摆摆手,“说什么责罚,这一人一命一风水,非你我能预知,只是钱侧妃这般病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本王那边还有空余的屋子,让她先搬过去住些时日。” 萧云卿眼皮微跳,“府中还有几处院落无人居住。” “这久未住人的地方阴气太重了,不适宜给病中之人居住。”杜恪辰答应钱若水要帮她守着东院的门,可让他搬过来似乎有些困难,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让她搬过去较为妥当,且他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弄清楚。 “可钱侧妃还在病中,恐会打扰王爷。” 这回杜恪辰倒没有反对,“王妃所言甚是。” 萧云卿暗自松了口气,“不如让她与妾身同住……” 杜恪辰抬手阻止她,“你让人把本王的书房收拾出来,免得本王被她打扰。” “王爷要住书房?”萧云卿心中暗惊,面色却并不波澜。 “本王也觉得会被她打扰,可是她不在跟前,本王又怕照顾不到。”杜恪辰故意又叹气,“不瞒王妃,钱侧妃这趟出去,遭了不测……” “出了何事?”萧云卿追问,“莫不是真的与那夏公子……” “那倒不是,只是迷了路,把自己给摔了,人给吓着了。见到本王一直扒着不放手,要本王在她才平复下来。本王这也是不得已才与她同住。这事王妃你知晓便是,与旁人只道是东院风水不佳,搬与本王同住。”杜恪辰略带神秘地压低声音,“对了,之前给本王打扫书房的人,还让他们来,别叫不熟悉的人来,打乱了本王的书目。” 萧云卿心中虽恨,却也不敢有违,只得说:“妾身这便去办。” “还有……”杜恪辰叫住她,“这段时间无须探视,这钱侧妃啊见人便咬。” “啊?竟有这等奇事?” 杜恪辰撩开衣襟,露出肩上的牙印,委屈地说:“这便是她方才咬的。” 一圈牙印甚是显眼,红肿的痕迹说明是新咬上去的,可这个位置的牙印,只有近身才能,且须是贴身。这便是说,这圈牙印是杜恪辰抱着她咬的。 倘若如他所言,钱若水受了惊吓人便咬,牙印应是落在他的胳膊或其他位置。以钱若水的身量,只及杜恪辰的胸口,怎么咬到需要踮起脚尖才能下嘴的部位。 萧云卿低垂的眼眸沉得吓人,这如何是惊吓所致,分明是欢爱才会有的…… 第30章 :尚书千金会使刀 杜恪辰从东院出来,一共见了三个人。管易、石清嫣、萧云卿,这三个人都是彻夜未眠,对钱若水的情况甚是关注。也就是在昨夜,这三人都对钱若水的深夜未归,表现出相同的态度——与夏辞西私奔。虽然表现方式各有不同,但都把苗头指向钱若水,欲置她于死地。 在这三人当中,管易的行径是杜恪辰能够理解的。但凡是镇西军出身的人,都视钱忠英为死敌。不论钱若水是否抱着目的而来,她的存在令整个镇西军如鲠在喉,欲杀之而后快。什么父债不该子还,对于浴血征战的将士们而言,都不具意义。他们只知道,当日的战败,令多少人身首异处,马革裹尸,家破人亡。钱忠英如何还能立足朝野,平步青云。而他的女儿,也不该成为厉王的侧妃,享受镇西军拼死搏杀得之不易的胜利。 至于石清嫣和萧云卿。内宅的争斗,杜恪辰早有耳闻,一个钱若水能起多大的作用,从她入府即被高敏下了痒痒粉差点丧命,便可知一般。她们都视她为最大的劲敌,想要令她身败名裂,也是合乎情理之中。 杜恪辰无意追究这三人对钱若水的诬陷之词,但这三个人同时也是能自由进出他书房的人,拿他的信符私自调派死士追杀钱若水,这件事他绝不姑息。今日只是拿信符杀一个钱若水,若是钱若水被杀,计划成功,日后还能拿他的信符杀人越货,甚至是谋朝叛乱。他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钱若水失血过多,沉沉睡去,但她始终留着一丝清明,恍然中有人靠近,她倏地睁开眼睛,防备地看着他。待看清那人是杜恪辰时,她仍是不敢松懈,身体僵直,与他四目相对。 日光穿窗而过,似有银光晃在他的脸上。这道银光,杜恪辰太熟悉了,就算他已有五年未上沙场,也能清楚地感觉到这道银光隐藏的杀意。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从她隐于身侧的手中夺下一把寒光毕露的短刃。 杜恪辰笑意微凉,“你还是不信本王?” 钱若水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原来是王爷。” “本王没记错的话,你伤的是肩膀,不是眼睛。”杜恪辰显然对她欲盖弥彰的反应非常不满。 钱若水似乎故意跟他作对,眨眨双眼,“好像没什么问题。” 杜恪辰手中把玩着那把短刃,“尚书千金也会使刀吗?” “防身而已。” “这刀哪来的?”杜恪辰的疑惑更深了。这刀不会是叶迁给她的,因为镇西军的军器监中都是大刀长枪,即便是随身的兵刃也都是适合男子使用。而她的这把短刃小巧轻便,显然是度身定做。 钱若水答道:“带来的。” “从京城?” 钱若水答得坦然:“王爷以为呢?我一介弱女子,到了这虎狼之地,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你既已是此地凶险,为何还要与夏公子独自外出?” 钱若水自然不会告诉他,这叫引蛇出洞。一个人独自来到陌生的地方,每个人看似和善的背后,都有可能给她致命的一刀,她只能以自己做诱饵,让敌人露出破绽。但是她不曾料到,对方下手竟是如此狠辣。 她斜斜睨他,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感觉到肩膀的巨痛向她袭来,“我以为,王府的马车没人敢动,没想到竟是王爷治军不严。” 杜恪辰被将了一军,额角直抽,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 杜恪辰在书案下的暗格没能找到调兵的信符,为了尊重钱若水之前的提议,他也是没有声张,故意让萧云卿找人清理他的书房,想让这个人自动现身。照眼下的形势来看,钱若水安全回来,并没有如计划中的消失,也就意味着计划失败。是以,这个幕后主使一定会尽快将调兵的信符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送还回原处,或是等待下一次的机会。当然,这些的前提是,那个幕后主使只是针对钱若水,而别无他图。 在昨夜叶迁对他和盘托出钱若水失踪的真相后,杜恪辰立刻让王赞拿着他的手谕去了大营,暗中更换了调兵的信符。也就是说,那人手中的信符已经失去作用。他现下能做的是守株待兔,不管是镇西军的大营,或是他的书房。一旦那个人再有动作,都会立刻现出原形。 让杜恪辰想不通的是,那个人在使用信符调动死士时,竟然没有人见过他。而在没有见到这个人的情况下,死士贸然出动执行任务,且任务对象是他的侧妃。不得不说,钱若水在军中的口碑委实太差了些。也不能全怪她,都怪她有一个坑她的爹。军中并不是没人见过他,而是没有人要对他坦白。杜恪辰一怒之下,把骁骑营的将士关了起来,不让他们有机会与外界接触。 为了让这个人更快现身,杜恪辰让叶迁带人去了大营,借着整顿军纪的由头,行搜营之实。镇西军这五年来也因为大魏的统一、敌军的弱势以及杜恪辰的伤病,而有所松懈。这支铁一般的军队,变得安逸无为,乐安天命。整顿军纪正好也是一个契机,让他们认清自身的使命。 杜恪辰承认,这些年来他到军营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完。领军之帅尚且如此,更何况军士乎。而死士的贸然出动,他必然要承担大部分的责任。 在叶迁搜营的同时,横刀阁的清理也在进行着。 打扫横刀阁书案的婢女是小殊和琴华,以往她们都是在杜恪辰不在的时候才进屋整理。在打扫的同时,当值的侍卫会进来监督,以免弄乱杜恪辰桌案上的书册,或是拿走什么重要的东西。毕竟这里是军务重地,不容有失。 小殊和琴华都是萧云卿精心挑选过的,聪明伶俐,手脚利索,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打扫时动作极轻,几乎没听到大的动静,她们已经把书房清理干净。 “先别走。”杜恪辰在她们离去前走了进来,“本王的书有些日子没晒了,霉味重了些。这钱侧妃娇生惯养的,万一又不习惯了,熏出病了,那就糟了。尔等把书都搬出去晒,给本王看好了,这天似乎还得下雨的样子。” 小殊和琴华不敢有违,挽起衣袖忙碌起来。 杜恪辰觉得还是不够,把平日驻守横刀阁的侍卫也叫了过来,帮忙一起晒书。他让王赞不必刻意看着,只需点清在横刀阁中的人数和身份,去东院守着便是。 东院四周站满执戟的军士,闵雅兰睡眼惺忪地赶来,被王赞拦在院门口,直言此乃厉王之命任何人不得违抗。 “我来探姐姐,也不可以吗?”闵雅兰不悦,站在门口大呼:“姐姐,姐姐,兰儿来看你了。” “闵夫人,王爷有令,钱侧妃需要静养,请您回去吧!”王赞昨日没能找到钱若水,被罚了一百军杖,眼下不容有失,断然不会让任何人进去。 闵雅兰轻噘小嘴,“不见到姐姐,我是不会走的。” “夫人,请不要让属下为难。” 闵雅兰打定主意要进去,拿手去推王赞,王赞顾忌主仆尊卑,堪堪避开,却未离开院门半步。 “姐姐,姐姐……” “吵什么呢?”杜恪辰远远地听到吵闹声,额角微微抽了两下,快步走过来,扫过打扮娇媚的闵雅兰,神情微凛,“本王的话,在这府中没人要听吗?” 王赞垂眸伫立。 闵雅兰轻咬下唇,泪眼汪汪地望着从未正眼看过她的男人,“王爷,妾身来看望姐姐,王统领不让妾身进去。” “王赞如何跟你说的?”杜恪辰负手而立,“你跟本王复述一遍。” “王赞,王赞说……”闵雅兰未语泪先流。 杜恪辰一甩袍袖,“本王再说一次,任何人不得探视钱侧妃。” “妾身与姐姐情同姐妹,妾身挂念姐姐安危,求王爷让我进去吧。”闵雅兰抓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看一眼便走,只一眼……” 杜恪辰抽出衣袖,朝王赞使了个眼色,“本王刚刚说过的话,竟然有人当成耳边风。王赞,拔刀。” 王赞当即拔出腰间三尺长刀,横在身前,寒光毕露。 闵雅兰抹着眼泪退开,望着那道走得东院的挺拔身影,眸光灼灼。 钱若水早就听到动静,唇边勾起凉薄的笑意,对走进来的杜恪辰说:“王爷真是不知怜香惜玉,美人垂泪,竟无动于衷。” 杜恪辰抡高衣袖,嫌弃地挥了又挥,“熏死本王了,这探视病人需要这般隆重吗?” 钱若水并不意外,“这里能见到王爷您,怎么能隆重呢?” 杜恪辰烦闷,大咧咧地脱了外袍往地上一扔,“那么她在见本王之前,就不能打听清楚,本王花粉过敏,不喜浓烈的香气。” 花粉过敏吗?萧云卿似乎并未提及,前几日还在她院前用各色鲜花夹出一条道来,这岂不是让杜恪辰望而却步的意味吗? 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钱若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查证。 第31章 :老杜与老管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儿 “我听闻闵妹妹得了热伤风,卧床有些日子了。王爷能否让申大夫过去给她把个脉?” 杜恪辰不解,“这又是为何?” “昨日出门前,闵妹妹给我擦了薄荷药膏,说是防暑的。结果,我擦了那个之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我只是想查证一个,那个薄荷药膏到底都加了什么?” 杜恪辰也知事态严重,立刻答应了她,让王赞去接申大夫,“你不需要让申大夫也瞧瞧吗?” 钱若水剜了他一眼,“你想让整个王府都知道,我受了刀伤吗?” “也不是不可以。” “王爷难道不奇怪,为何镇西军的死士杀不了我吗?”钱若水单手撑起,长发垂在身侧,衬得她的脸愈发惨白。 杜恪辰上前扶她,发现她的伤口仍在流血,榻上已是一片淋淋血迹,“不是因为叶迁及时赶到吗?” “王爷能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是如此。”钱若水并不介意把这样的疑点摊开来,“是以,还是瞒下来比较妥当。不让人知道我如何脱困,便会多出一丝防备,不敢轻举妄动。” 杜恪辰给她重新换了药,罩上黑色的披风,风帽遮住她毫无血色的脸庞,“你这般缜密的心思,本王自愧不如。只是不免让本王想起令尊,亦是这般步步为营。说实话,当本王的侧妃真是委屈你了。” “君命难违,我也不想到这荒凉的西北。” “你倒是坦然。”杜恪辰想起她在马厩说的话,“既是如此,你为何又要让本王搬来与你同住呢?你不是说过,不想与本王亲近。” 钱若水失血过多,正是虚弱的时候,被杜恪辰抱坐在榻前,身子轻晃,随时像要倒下的样子。 杜恪辰不忍,拉起她的手扶在他的腰侧,一手扣住她没有伤到的一侧肩膀。 “因为我不想死。”钱若水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车辗过般支离破碎,“我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而在这里能护我周全的人,只有你,也只能是你!” 她的声音虽哑,却直入他的胸腔,连心跳都瞬间漏了半白。半生戎马,他与袍泽交托性命,只因携手并肩的信任。而此时此刻,钱若水的话亦让他感受到那种勇往无前的坚决,但是…… 他从她垂在身侧的手掌中,再度卸下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刃。 “你就是这般对你即将要交付性命之人?”杜恪辰手臂微抬,短刃倏地飞出,直插门框,银光照在他染了霜的俊颜上,格外肃杀。 僵持片刻,杜恪辰还是将她背起,快步走向收拾干净的横刀阁。 让钱若水搬到横刀阁,遭到管易的强烈反对。他认为钱若水居心叵测,绝不能让她出入处理和存放镇西军军务的书房,而且镇西军每旬的军务会也是定在横刀阁,军中高阶将领都经历过狼口关一役,难免会冲撞钱若水。为了钱若水被吓破的胆子着想,还是让她好好地呆在东院为上。 “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钱忠英与镇西军是有私仇,但他是大魏的臣子,钱若水知我镇西军军务又能如何,出卖给氐族残部还是叛军余孽?” 管易冷哼,“以钱忠英唯利是图的性子,说不定离这日也不远了。” “本王知道你对钱若水有成见,可是不能胡乱给她定下罪名。”杜恪辰同样对钱忠英深恶痛绝,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对待钱若水,他还是觉得有失偏颇。 “是吗?”管易敛了往日的轻佻之色,“我对她如何能没有成见?你让我如何相信,她到凉州没有任何的目的。姑且不论她是钱忠英的掌上明珠,单凭她那张脸,我就无法相信,皇上只是碰巧选中她。” 杜恪辰眸光一窒,轻描淡写道:“不就是一张倾城的容貌罢了。” “可是看到她那张脸,你没有想到些什么吗?” 杜恪辰蹙起眉似乎正在回忆,沉默半晌,倏地展臂揽住管易的肩膀,“本王想到了你我年少时总是一醉方休,醉眼看美人别有一番滋味。这美人看多了,样貌也都相差不多,没几张脸能记得住的。不过是燕瘦环肥,风格各异,还是性情最重要。你我要不要再醉一场,笑卧美人乡呢?” 管易嫌弃地瞥了一眼肩上那只布满厚茧的手,阴阳怪气地说:“哼,真的忘记便是最好,怕的是会记一辈子,想抹都抹不去。” “嘿嘿。”杜恪辰收回手,伸了伸懒腰,“老管,你不困吗?这一整夜都没阖眼,本王是扛不住了。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一宿没睡便累得厉害。” “那是你自找的,非让那钱若水搬过来,折腾的。” 杜恪辰不高兴了,“老管你到底有完没完!” “只要钱若水在厉王府一日,便没完!” “好啊,那你说说本王该如何对她?”杜恪辰抄手立在书堆中间,看着侍卫仆从进进出出,一派忙碌的景象,眸中戾气渐拢,“是栽赃嫁祸,不管她的死活,让钱忠英抱憾终身。还是一刀毙命结果了她,让厉王府为此承担罪责。” “这……” “老管,你我相识有二十年了吧?”杜恪辰不想怀疑他,可又很难不怀疑他。因为他离自己最近,近得不必设防,“若是让本王在你与钱若水之间选择,本王会选你。说实话,你真的想让本王杀了钱若水,就算因此与皇上反目,本王也绝无二话。” 男人之间的感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们很少因为惺惺相惜而成为莫逆之交。在雄性的世界里,只有最直观的拳脚相加打一场,才能算是一场相识的开始。而后,在一次次的冲突加剧中打斗升级,最终发现对方和自己有某一种共同的爱好之后,渐渐地走到一起,成为狐朋狗友,继而才有了惺惺相惜。 管易和杜恪辰的相识,可谓是一场灾难。 那时,先帝正在为刚启蒙的杜恪辰挑选伴读,包括管易在内的一众世家子皆在候选的名册内。一日,先帝把这些人召到宫中,考校功课,察看性情人品。管易年幼时资质愚笨,并不似如今这般满腹经纶,先帝的考校他自然是不合格,被排除在外。回了鲁国公府,他祖父知道他交了白卷,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这管易自小也是被追捧着,何曾被训斥过,还打得屁股快要开了花。 他不服!进宫找先帝理论。 “这三皇子找的是伴读,又不是找西席,为何非要功课好的?所谓伴读,不就是不会了一起读,要是都会了,还要什么伴读?”这是当时三岁的小管易单纯而简单的定义。 先帝被逗乐了,“那你说朕该选你?” “也不是。”管易细声细气地说:“就是让三皇子把这考校的题目也做一回,选与他相同水平的为伴读,这才算是公允。” 要知道在先帝的名单里,有不少的世家子比他大上几岁,早就开蒙,四书五经都读了泰半。而管易比杜恪辰还要小几个月,没通过考校也实属正常。可不正常的是,他挨揍了,他很疼,他不服。 先帝觉得他言之有理,便让杜恪辰把考校的题目也做了一回。结果,那时的杜恪辰也是个笨小孩,和管易一样交了白卷。 先帝丢了面子,可是又不想选管易给儿子当伴读,便想打发他回去。 其实,管易也没想当,他只是受了委屈气不过,一见杜恪辰和他一个德性,他感觉到屁股也不太疼了,于是对先帝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交了白卷也是要挨揍的。” 杜恪辰一听不乐意了,“那是你家的规矩,我们家可没有。” 可是管易这孩子太执着,先帝不揍杜恪辰,他就赖在宫里死活不肯走。杜恪辰急了,抡起衣袖和他干了一架,把他打得鼻血都出来了,管易还是赖着不走。 “你要是打了本王,这叫以下犯上。回去了,你阿祖还是会揍你的。”杜恪辰见他实诚,便想哄他。 管易却不买账,“是你爹打你,又不是我。” “打了你才走?”杜恪辰不厌其烦,“行,父皇来吧。” 先帝也是头疼得厉害,想尽快把管易打发回去,便做做样子把杜恪辰的裤子脱了,当庭打了一顿。 管易满足了,可杜恪辰不乐意了。他堂堂大魏三皇子,被脱了裤子打,还是在御书房一堆朝臣看着,这脸可是丢大了。 于是,杜恪辰捂着不是很疼的屁股说:“伴读我要他来。” 管易擦干眼泪正要走,猛地听到这一噩耗,又吓哭了。他不是怕给杜恪辰当伴读,而是回去又该被祖父揍了。 “每月的考校,输的那个人要挨揍。” 鲁国公不敢抗旨,把孙子洗干净送进宫,和杜恪辰朝夕相伴。这考校吧,最开始总是杜恪辰输,可是他以三皇子的身份公然耍赖,管易只好趁他睡熟了,操着棍子进去。杜恪辰被偷袭了几回,非常不爽,暗地里刻苦学习,终于赢了一回,生生把管易打得三天没下地。 先帝和鲁国公也不管他们,由着他们去胡闹。二人见没人约束,更是放开手脚,三天不打架,便觉得闷得慌,常常是顶着一脸的青紫听太傅讲学。 太傅见惯不怪,皇帝和鲁国公都不管,他也就权当没看见。 就在太傅以为他们会无休止地打下去的时候,他们和解了。 第32章 :想杀不能杀 和解的缘由是因为一只蟋蟀。 当时京中的世家子弟时兴斗蟋蟀,每个人都以驯养蟋蟀为傲,无论斗的结果如何,出门在外总要有一只傍身,才显得不落俗套。 杜恪辰听闻宫外时兴这个,也想弄几只玩玩,可他的母妃不让,宫里没人敢给他带,且管易又被鲁国公召回去祭祖,他一个人烦闷难耐,为此生了好些天的闷气。 管易祭祖回来,变得不爱理会杜恪辰。除了平日的太傅授课,他便自己关在偏殿,说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读书,到了夜里也不回原先的寝宫,只管在偏殿长住。 杜恪辰察觉出不对劲,趁着夜黑风高,潜进偏殿,发现他竟然养了一窝的蟋蟀。他眼红,他嫉妒,他想和管易和解,他也要玩蟋蟀。 “也不是不可以。”管易护着他好不容易带进宫的宝贝,“我分你几只蟋蟀,月考时你便要输我几回。” 杜恪辰自然不依,“拿你一只要被揍一回?” “不然呢?你拿了我的蟋蟀,还想揍我不成?”世上哪有这般凶残的事,赔了蟋蟀又要挨打。 杜恪辰想了想说:“你我也大了,总是打来打去也不太妥当。这往后吧,便改成斗蟋蟀吧?” “斗输的还打?”管易长得文弱,又不爱学武。刚进宫那会儿若不是偷袭成功,他便只有挨打的份。这些年两个人也大了,杜恪辰身量比他高出半个头,宽肩长臂,总是打得他连连告饶,连想偷袭都没有机会。 “那,不打了?” “只要是不打了,便让你玩。” 于是,小小少年郎便成了莫逆,终日在偏殿斗蟋蟀。可斗着斗着,又觉得无趣了。二人偷偷溜出宫去玩,开始的时候都是赢的,可赢多了遭人恨,还没回宫便被几个世家子堵在空巷。 结果可想而言,这些人被揍得很惨,却因此惊动了守城的宿卫军。宿卫军把他们抓到京兆衙门,京兆尹一见是三皇子和鲁国公世孙,当场吓尿了,忙不迭把他二人送回去。 先帝知道后震怒,罚他二人面壁思过,抄写四书五经。二人的革命感情也因此打下坚实的基础,焦不离孟。直到杜恪辰披挂征战,管易也是生死相随,祸福相依。 这王府中杜恪辰最信得过的人,非管易莫属。可是话又说回来,最为杜恪辰着想的人也是管易。除掉钱若水,对杜恪辰乃至厉王府,绝对是有益无害。是以,若说管易是幕后主使,杜恪辰觉得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管易调动骁骑营死士,并不需要他的调兵信符。 狂风骤起,大开的窗户被吹得吱吱作响,方才还是万里晴空,须臾间已是遮天蔽日,风沙肆虐。 管易走过去阖上窗户,“是二十三年。” 杜恪辰愣了一下,“岁月不饶人啊!” “这二十三年是如何渡过的,厉王殿下想必不会忘记。”管易甚少会如此郑重其事地称呼他殿下,“当初为何会年少披甲,殿下可还有印象。五年前,先帝驾崩,殿下又是如何被赶到这荒凉的西北,你若是忘了,我可没忘!” 杜恪辰哑然。 “这王府之中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监视着殿下,殿下难道要装作视而不见,与他们和睦相处一世一生吗?”管易转过身,撩袍跪地,膝盖与地面碰触的声音格外响亮,“王爷有顾忌,可管易没有。王爷不方便做的事,管易代劳。” 杜恪辰扶起他,“老管,你这是干什么?你也说了,这王府内有太多的眼睛在盯着本王,也不在乎多一双。且钱若水的身份特殊,岂能轻易除去。” “这便是今上的精明之处,让殿下想除却不能除。”管易也知此中利害,“但求殿下莫要对她上心,始终留着一分戒备。” 再打开门,屋外已是另一番景象。黄沙弥漫,已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檐下执戟护卫的铠甲上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连眉毛都沾染了淡淡的黄。树叶纷扬,卷地而起,又漱漱落地,翻滚向前。 西北的秋天总是来得要早一些。 夏辞西穿过风沙站在横刀阁前,衣不束带,恭恭敬敬地施礼,脸色稍显憔悴,“夏某参见王爷。” 杜恪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不悦,可又不便发作,头一偏示意他进来。 夏辞西摸了摸鼻子,觉得讨人嫌果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乖乖地走进那间刚刚清理过的书案。 晒过的书卷堆了一地,架子上放着零星的几册摊开的书,看样子已经晒得差不多了。 “你还有胆进厉王府?”杜恪辰对他的反应有些诧异。一个普通的商人,经历过被死士追杀,还能淡定地守在城门口,如同在谈论天气一般,跟他说迟归只是迷路。他的处变不惊,从容不迫,都让杜恪辰不得不疑惑。 夏辞西笑容满面,“夏某是来请罪的!” 杜恪辰冷哼,“还知道来请罪?” “其实,夏某认为,应该是王爷向我赔礼才对。”夏辞西笑意不变,在杜恪辰发怒前,继续道:“夏某与钱侧妃外出,遭逢王爷死士的袭击,差点连命都没了。这难道不是王爷驭下不严之过吗?” “你……”杜恪辰怒目而视,“本王还未追究你私自与钱侧妃外出,而致他人有机可乘。” “是以,夏某来请罪了。请罪之后,向王爷问罪。” “你有何资格向本王问罪?” 夏辞西不惧他愈发阴沉的嗓音,“夏某与钱侧妃乃是故交,在京城又得钱大人多番照拂,在举目无亲的凉州,算起来也是钱侧妃的娘家人。王府女眷太多,王爷照顾不周,也是难免的。只是自家人要杀自家人,我这娘家人便想要问上一问,是王爷想杀钱侧妃吗?” “当然不是本王。” “既然不是王爷,为何至今仍未找出凶手?”夏辞西咄咄逼人,“镇西军只听命于王爷,现下却有人能调派王爷死士,王爷却仍是袖手旁观,军威何在?” “轮不到你来妄论本王军务。” 夏辞西话锋一转,“夏某一介商贾,自然是不敢妄论军务。只是想提醒王爷,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不见得好事。” 杜恪辰眸子微眯,“不劳夏公子费心,本王的侧妃,本王自会护她周全,即便本王是个闲散的王爷,想保自己的女人,还是不需要外人的插手。” “夏某一直不明白,这大魏泰半的江山是王爷打下来的,战功赫赫,无人能及。先帝驾崩时,你与氐族剑门关一役不容有失。等你回京时,今上已经登基。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却落到别人手上……” “夏公子,今上是本王的皇兄,大魏江山还是姓杜。”杜恪辰不得不提醒他,“本王为大魏打下江山,与谁坐江山,并无冲突。夏公子,你来请罪,本王受了,你再问罪,本王也受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本王少陪了。” 这是杜恪辰不能触碰的底线,他与当今皇上的种种传闻,他不愿意回避,也不愿意深谈。他拥兵自重,退守西北,不问朝政,乃是他最大的退让。朝中如何,皇上如何,他都不愿触及。 钱若水霸占了杜恪辰的寝室,室内血腥味极重,扔在地上的棉絮血迹斑驳,夏菊和银翘守在榻前为她擦汗。她睁着眼睛,因为疼痛而不得安眠。 申大夫为闵雅兰把过脉,还是被请到了横刀阁。一进屋,看到一室狼藉,摇头叹气,“这回不会又是自己砍的吧?” 钱若水眼眸转动,落在申大夫身上,微微一笑,“我做不到这么狠。” 申大夫从药箱拿了五瓶治刀伤的药放在桌案上,“大当家让在下带来的,还有一些其他的去除迷药的方子,会陆续带进来。” 钱若水很庆幸,还有一个夏辞西在,让她在孤苦无依的凉州感觉到不那么凄凉。可是他很快便要离开,她再度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在前世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忍受长夜的漫漫,随时都有可能被拆穿身份的危险,草木皆兵。然而,最后她被自己人出卖了,被塞进汽油桶沉了海。她至今仍记得海水满溢的窒息感,那是挣也挣不脱的桎梏,只能任由腥咸的海水灌进她的五脏六腑,直至在另一个时空醒来。 很幸运,她穿到一个婴儿的身上,还是个殷足的世家,有疼爱她的双亲。她以为,这一世可以过着平静而安逸的生活,可上苍并没有眷顾她,只给了她十五年安稳的日子。 她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大当家的伤势无碍吧?” “无碍,皮肉伤罢了。”申大夫来之前,已经为夏辞西包扎好伤口。他伤在腰侧,伤口不深,且他身体强健,不出三日便可行动自由。 钱若水松了口气,问:“给闵夫人把过脉了吗?她是真得了热伤风吗?” 申大夫答道:“闵夫人是得了热伤风,终日昏睡。在下给她把了脉,她的伤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昏睡。” “哦?可曾看过她擦的薄荷药膏?” “不用看,进屋的时候便闻到了那味。”申大夫从药箱里掏出一条帕子,淡淡的粉色,“侧妃闻闻,是不是这个?” 夏菊接过,放到钱若水的鼻前,她嗅了几下,蹙眉道:“嗯,没错。” “闻不出来加了什么吗?” 第33章 :死无对证? 嗅觉是钱若水最引以为傲的资本,高敏在她沐浴的水里加了痒痒粉,她一下子便闻了出来,得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高敏赶出厉王府,也让楼解语这个幕后黑手现形。 可现下她的鼻尖充斥着血腥之气,还有杜恪辰送来的金创药的味道,只能辩认出那帕子上未曾褪去的薄荷味。除此之外,她委实难以分辨。 “曼佗罗。”申大夫说。 钱若水吃了一惊,“曼佗罗产自西域,她怎会有此物?” “闵夫人说这是石夫人见她伤风难受,让小茶送过来的。”申大夫吩咐夏菊把帕子烧了,不要留下证据。 “那么,我昨日出门前只是误中了那薄荷膏的曼佗罗?”钱若水怎么也想不通,既然已经派死士要杀她,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给她下药,且二者之间完全没有交集。 倘若说,闵雅兰与石清嫣要联手害她,也只会在王府之内,出了这个宅子,她们跟她一样,举目无亲。但是,闵雅兰想害她的话有的是机会,完全没有必要等她出门的时候。还是说,这东西是石清嫣用来对付闵雅兰的? 石清嫣现下正得宠,自然不想有人与她相争。萧云卿的正妃之位难以撼动,楼解语正在病中,而她又受了惊吓不愿侍寝,唯一剩下的便只有闵雅兰,娇媚可人。是以,她关心是假,下药是真。 “在下已经向她建议不要再涂薄荷药膏,薄荷性寒,不宜多用。过几日,闵夫人应无大碍。” 钱若水解开心中疑团,让申大夫照顾好夏辞西,一定要等到伤口完全愈合才能上路。 申大夫走后,钱若水放下心头大石。至于到底是谁要杀她,她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就在王府中,并且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满足这两点的人比比皆是。她现下搬入横刀阁,尚算安全,就算要杀她的人是杜恪辰,他现下也不敢对她动手。这也是她为何不让任何探视的理由,不是因为不想声张,而是尽可能地让她的居住之处没有闲杂人等进出,减少杜恪辰杀人嫁祸的可行性。 钱若水想着想着,终于疲惫地沉沉睡去,她需要尽快养好伤,恢复体力,才能抵挡王府的暗潮汹涌。 入夜后,北风更盛,呼啸的风声在窗外盘旋不散。晨时起艳阳高照,一日未尽,已然换了一个季节,冷风萧瑟。 夏菊和银翘轮流值夜。一个睡在外间,一旦有人进入能第一时间获知。一个睡在里间,生怕钱若水半夜醒来,找不到人伺候。 一墙之隔的厉王书房内,一灯如豆,杜恪辰伫立在窗前,一夜未眠的他仍是感觉不到困意。烛火摇曳,将熄未熄,衬得他的身影伟大挺拔。 他把王赞叫进来,“你跟了本王多久?” 王赞一怔,想了一下,“属下兴武十三年入的镇西军,三年前升任王府侍卫副统领。” “兴武十三年……”杜恪辰陷入回忆,“那是狼口关一役之后入的伍。那时伤亡惨重,不得不征招青壮年入伍,有许多未满十四岁的少年也被招了进来。想来,你便是那时吧?” 王赞不好意思地垂眸,“属下只差三个月便满十四。” “八年了,纵使在狼口关之后,镇西军接连取胜,可那一战的惨重经历始终横亘在每一位镇西军将士的心头。本王问你,若是有人下令让你杀了钱侧妃,你当如何?” “这……”王赞迟疑,“王爷命属下保护钱侧妃,属下自当以王爷之命是从。” “倘若是本王让你杀她呢?” 王赞又是一怔,“这是王爷您亲自下的命令吗?” 杜恪辰神情微松,“本王只是说说而已,你无须紧张。” 王赞仍是不敢松懈。 “以后你跟着本王。”杜恪辰拍拍他的肩膀,“去备马,随本王去一趟大营。” 王赞见天色已晚,“王爷宿夜未眠,明日再去也不迟。” “备马,再不去怕就晚了。” 如杜恪辰所料,他赶到大营时,确实已经晚了。昨日接到他调兵信符的骁骑营副统领汪真,在一刻钟前自刎身亡,留下遗书承担刺杀钱若水的一切罪责。在他的遗书中称,并非有人执厉王的调兵信符下令除去钱若水,而是他为报父兄在狼口关一役惨死的仇,谎称厉王有令,调派死士前往铲除钱若水。因前一日钱若水出府,他找到了机会,命人在王府门前埋伏,一旦钱若水出府便立即剿杀。可他等了两日一夜,派出去的死士仍就没有回来,王爷却在这个时候更换了信符。他知道事迹败露,只能一死。 杜恪辰突然想起,午后清理结束后,他一直被琐事缠身,无暇查看书案底层的信符是否回归原位。 “回府。”他当机立断,调转方向,迎着漫天的风尘,一骑绝尘。 而当他回到府中,被告知打扫他书房的侍婢琴华,在房中自缢身亡。经查实,琴华与汪真是亲兄妹。自狼口关战败后,汪真独自抚养妹妹长大,二人相依为命,曾立誓要杀掉钱忠英,为父兄报仇。无奈这五年来,杜恪辰避居西北,远离朝堂。没想到,皇上竟然把钱忠英的女儿赐给杜恪辰。二人又看到了希望,琴华偷信符让汪真调兵,没能除去钱若水。汪真为保妹妹,承担全部的罪责。可琴华也为了保哥哥,写下了同样的遗书。 钱若水晨起醒来,杜恪辰已在屋内等候,第一时间把这个结果告知于她。可得到的却是钱若水嘲讽至斯的凉薄笑意,“王爷找人顶包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有了替罪羔羊,可喜可贺。” “你以为本王为了脱罪,而置手下的性命于不顾?”杜恪辰已经是两天没有阖眼,被她一番嘲讽,气得胸口一窒,呼吸困难,“本王岂是草菅人命之徒。” 钱若水精神好了许多,撑起没受伤的一侧身体,把夏菊备下的茶水递过去,“便当你没有要取我性命,那么你真的相信是你口中的这位汪真和侍婢琴华联手为父兄报仇吗?” 杜恪辰轻咳数声,顺了顺气,“汪真跟了本王十一年,从本王第一次出征,他便是本王的先锋。” “能为先锋者,勇字当头,唯主帅之命是从。他习惯听命从事,自然不会是一个能决断的人。”钱若水冷静分析,“这样的人,他不可能有如此缜密的心思,连遗书都写得不露破绽。你说过,他从军多年,现如今只是骁骑营的副统领,且妹妹还在王府当婢女,出身应是极低,识文断字怕也是不多吧?” 杜恪辰不得不承认钱若水的分析甚为精准,“本王也认为,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信符可还在原处?”钱若水问。 “已归还原处。” “既是归还原处,琴华为何还要自缢?” 杜恪辰也觉得此事甚多蹊跷。 钱若水挣扎着下榻,“尸首现下何处?” 杜恪辰上前扶住她,“你要做什么?” “你快让人把尸首留下,我还有用。” 西侧的仆从居所倒也干净明亮,男女分居南北两排厢房,厢房中间宽敞的天井,置了数个水池,水池上方挂满浆洗后的衣裳,都是各处今日换下的。 琴华除了打扫杜恪辰的书房,还兼了熏衣一事。熏衣之意,便是各处浆洗干净的衣裳在送回去前,要在竹笼上熏过香料,才能送回。琴华每日打交道的人,便是各院主子的贴身侍婢。 她的屋子香味很浓,沉香的馥郁、佩兰的清冽、木樨的淡雅混杂,倒也不觉得刺鼻,反倒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屋中干净整齐,正中间的木柜上存放着熏香用的香料,各色的香料分门别类,在每个抽屉的外面清楚地标注香料的名字。 钱若水在夏菊的搀扶下,叫来与她同屋的小殊,问道:“这些都是琴华做的?” “是的。”小殊点头称是,“柜上的标签也是她写的。” “今日都有谁来找过琴华?”钱若水绕着屋内慢慢走着,不经意低下头,扫过与屋内纤尘不染截然相反的地面。地上有凌乱的脚印,脚印的外圈落了一层红色的土壤。在这遍地黄沙的西北,竟然还有红土的地。 小殊老实地回答:“王妃、楼夫人、石夫人、闵夫人的侍婢都来取过衣物。” “最后一个来的人又是何人?”地上的泥土还没干透,也没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钱若水附在银翘耳边低语,银翘匆忙退了出去。 小殊摇摇头,“奴婢那时在天井晾晒衣物。” 钱若水看她老实巴交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她跟着红泥脚印走到窗台前,那里置了一张小案几,上面放了一个古旧的茶壶。她打开壶盖,里面只有半壶的水,可旁边摆放的两个茶杯底部朝上盖着,却没有动过的迹象。 钱若水不免疑惑,继续问:“你昨夜还睡在这屋?” “哪里还敢啊?”小殊怯怯地垂着头,“她就在这屋……” 钱若水拈了帕子,把壶盖拿起来轻轻一嗅,有一股极淡的香气,不是被熏出来的香,而是…… 她又把那两个杯子拿起,同样嗅了嗅,其中一个有相似的味道,而另一个则沾染了屋内混杂的香味。 钱若水拿着茶杯离开屋内,在冷洌干燥的秋风中狠狠地换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再度把茶杯置于鼻尖。 怪不得她如此熟悉!这不是春风阁的春回大地? 第34章 :局中局 杜恪辰从停尸的柴房走过来,正好看到钱若水将什么东西用帕子包好交给夏菊,“有什么发现?” 钱若水面色平静,“没什么特别的地方。遗书呢?” 杜恪辰掏出那纸遗书,“汪真的也在这里。” “是吗?”钱若水接过遗书的时候,神情微微一怔。这遗书的用纸不正是去岁江南产的毛边纸,专供户部衙门。她离京前,装了整整一撂,想来这王府之中除了她,再不会有人有这种纸。 杜恪辰见她神情不对,“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钱若水摇摇头,把那两张遗书交给夏菊收好,“先带我去看尸首。” 杜恪辰轻扶住她,走到停尸的柴房,掀开盖在尸首脸上的白布。 钱若水只看了一眼,问他:“王爷觉得这尸首有异常吗?” 杜恪辰看到之后也是有些纳闷,“自缢身亡之人,脸部紫红,舌头会伸长,眼睛极度暴出。可你看看这尸身,脸色如常,不见异样。再看这颈间的勒痕,颜色偏暗,像是死后才被人放上去的。” “王爷可摸一摸她的颈椎,是否断了?” 杜恪辰伸到尸首的后颈处,用力一按,颈椎骨完好无损。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果然是被人杀死之后挂上去的。” 钱若水并不觉得意外,但是杜恪辰毫不隐瞒的态度,让她降低了对他的猜忌。他完全可以不用把这些异常一一向她说明,身为养在深闺的世家女,没见过尸首,没见过有人吊死的惨状,又怎么判断尸首是如何死去的。由此可见,她之前对杜恪辰的怀疑是多余的,但是也不能完全消除她的疑虑。倘若没有忘记的话,她带来的嫁妆,便是被他送进了王府的府库。这当中,自然也有她带来的江南毛边纸。 琴华一死,关于钱若水被刺杀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可杜恪辰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横刀阁,萧云卿只得携同石、闵两位侍妾在院外等候,表示自己对钱若水的关心。 三人在萧瑟的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杜恪辰扶着钱若水慢悠悠地从内宅出来。 萧云卿领着石、闵二人伏地请安,杜恪辰虚扶一把,让石、闵二人先行回去,留下萧云卿,他有事与她商议。 闵雅兰哪里肯依,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钱若水的手左右摇晃,“姐姐,你受了伤怎么不告诉兰儿,兰儿好生担心。” 钱若水吃痛,整张脸皱成一团。 杜恪辰见状,强硬地隔开闵雅兰的手,把钱若水护在怀中,“本王让你先回去,你没有听到吗?” “不回去嘛,妾身要陪姐姐。”闵雅兰只能轻扯她的衣袖,“夏菊和银翘有很多杂事要做,我可以陪姐姐解闷。” 解闷?对一个受了伤的人,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自以为是的解闷? 钱若水身子虚得厉害,一早起来还未用早食,便匆匆赶去验证尸首,怕去晚了毁尸灭迹,查无实据。这会儿听到她清亮的嗓子,顿时觉得有些聒噪,如同在耳边嗡嗡作响的烦人苍蝇。 “钱侧妃有需要的时候,本王会叫人召你。”杜恪辰最烦有的话说了一遍没人听,还要他重复第二遍。他示意王赞把她拉开,拥着她抬步进了横刀阁。 石清嫣被晾在一边,面色晦黯如此时阴霾的天空,目光如刀,狠狠地砸向那道纤细羸弱的背影。 “石姐姐,看来王爷对钱姐姐很是上心啊?”闵雅兰被挡在门外,似也不恼,反倒用羡慕地语气同石清嫣闲聊,“再怎么说钱姐姐也是尚书嫡女,身份尊贵,人又长得精致。哪像你我,貌不出众,人又笨,自然不讨王爷欢心。” 石清嫣冷冷地瞪她,“没侍过寝的人只有你吧?” “对哦。”闵雅兰恍然大悟,用另一种崇拜的目光看着她,“姐姐是侍过寝的,王爷也会对姐姐这般细心呵护。只是眼下钱姐姐受了如此重的伤,王爷怕是无暇顾忌你我,不如我与姐姐做个伴,也好解解闷。” 石清嫣懒得理会,带着小茶扬长而去。 闵雅兰在她转身的瞬间,敛了笑,不屑地扬了扬眉,“五大三粗,也配分王爷的宠爱,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真当自己能生养子嗣啊?” 横刀阁中,气氛甚是凝重。 杜恪辰把验尸的结果告知萧云卿,要她在三日内查出琴华的真正死因。 萧云卿当即双膝跪地,向杜恪辰请罪,“妾身治理无方,还请王爷降罪。” “也不能全怪王妃。这事因我而起,若要说罪魁祸首,理应我先受罚。”钱若水斜卧在书房靠窗的贵妃榻上,目光疏离,“若水乃是钱忠英之女,乃镇西军死敌。但凡军中经历过狼口关一役的将士,无不视若水为眼中沙、肉中刺,恨不得喝我血、啖我肉。故而,他们想除掉我,也是情理之中。” 萧云卿仍旧跪在地上,杜恪辰没让她起来,她不敢起来。 杜恪辰却不知在想什么,蹙眉垂眸。 “事已至此,再追究下去,也是于事无补。因为这些人的死去,会有更多人憎我恨我,想尽一切办法想要除掉我。如此冤冤相报,陷入恶性循环,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王爷也会因此陷入两难之境。”钱若水轻咳一声,继续又道:“为息事宁人,还是不必追究下去。” 杜恪辰骤然抬眸,不敢相信这些话竟是从钱若水的嘴里说出来,“人命关天,岂能草率处理?” “横竖我现下四肢还在,行动自如,并没有太大的损失。继续追究下去,恐会有更多人的无端丧命。”钱若水苦笑,眼尾扫过萧云卿毫无波澜的脸,“王爷也看到了,琴华的死甚是蹊跷,显然是被灭了口。可是这幕后黑手也是为了平息此事,避免身份的暴露。敢问王爷,这王府之中知道您的信符存于何处的,会有几人?而在这些人之中,都是与王爷极亲近的人。倘若揪出这个人,王爷将做何处置呢?” 钱若水起身,走到萧云卿的身边,双膝一弯便跪了下去,“若水恳请王爷,此事到此为止,为了不再让更多无辜的人死于非命。” 杜恪辰沉默着,半晌过后,终于吐出一口浊气,“王妃你先下去吧,此事暂且搁下,容后再议。钱侧妃你有伤在身,还不快快起来,本王可没功夫伺候你这个病人。” 萧云卿扶着钱若水一同起身,“钱妹妹深明大义,本妃自叹不如。” “王妃过誉了。若水在这凉州城,便是那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还请王妃多多照拂。” 萧云卿不再与她客套,福身施了一礼,“妾身这便去整治内宅。” 杜恪辰挥挥手,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钱若水浑身乏力,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门外走去。刚走到一半,杜恪辰略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方才在琴华的房中,可是找到了什么?” 钱若水脚步一顿,“什么也没找到。” “既然是什么也没找到,你留着那两张遗书有何用处?” “留着或许日后有用。”钱若水也不瞒他。 杜恪辰走过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钱若水转身,笑颜如花,眉间朱砂殷红似火,“若水想与王爷好好相处,不知道王爷肯不肯给若水这个机会呢?” 她的直白让人心慌,她的坦率让人汗颜,而她的胸襟却让杜恪辰深深地折服。倘若她没有其他的目的,今日这一番说辞,杜恪辰不得不佩服,钱忠英果然教出一个德行兼备的好女儿。 然则,被钱忠英视为一生骄傲的女儿,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嫁予他为侧妃。照钱忠英的性子,自当死谏,也要皇上收回成命。可他安然接受,毫无异议,让杜恪辰感觉到钱若水的到来,并非只是侧妃而已。 见杜恪辰不语,钱若水不再多言,利落地转身,继续往门外走去。 她有很多的时间和他慢慢耗下去,不必急于一时。 钱若水换过药,正在喝粥的时候,银翘回来了,她脚上沾了和琴华房中同样的红土。 “风这么大,你还能找到,不容易。”钱若水把那淡而无味的粥一勺勺地往嘴里送,“是不是在兰草苑?” 银翘点头,“不出小姐所料,正是在兰草苑。楼氏还在病中,奴婢想这应是锦衣那丫头做下的。” “没有她主子,她是做不出这事的。”钱若水不知道哪里招惹了楼解语,从进府以来,她不断地找机会打压她。本以为会是极好相处的人,却成为最狠辣的对手。 “小姐怎知是楼氏呢?”银翘在钱若水的提醒下,找到兰草苑,故意与锦衣寒暄,发现她的鞋底外沿沾了一层红土,大为震惊。 “因为在石氏之前,楼氏才是那个最受宠的人。她时常进出横刀阁,又岂能不知道信符存放在何处。” “王爷身边的管易和王妃也能自由出入,小姐为何不怀疑他们?” “我也曾怀疑过。可是我在琴华房中发现了这个……”钱若水让夏菊把先前藏起来的茶杯拿来,“楼氏的脸受了伤,王爷让人在春风阁买了春回大地给她。这杯子上,这遗书上,都是春回大地的玫瑰香味。其实,她很聪明,她知道我也有春回大地,故意让锦衣把香气留在上面,想让人以为是我自己做下的。还有那遗书的纸,都会让人怀疑,这出戏是我自导自演的。” “不对啊,她为何要让人怀疑你呢?” 第35章 :赖皮王爷很抠门 钱若水终于吃完那碗清粥,接过帕子擦了擦嘴,“其实她倒不是想让人怀疑,而是在警告我,她知道初入府时的痒痒粉中毒事件,是我自己做下的,而她也能随时取我性命。一计不成,自然要再生一计,否则岂不是功亏一篑。” “这人可真够歹毒的,竟然调动镇西军的死士要杀小姐。”银翘愤懑难平,“小姐若是坐以待毙,岂不让她小看了。” 钱若水展颜浅笑,“这也没什么,女人这辈子无非是要一个能爱自己的男人,她好不容易得了厉王的宠,却伤了脚,毁了容,她苦心经营与胡商的关系,没想到我与夏辞西是故交,她忽然变成可有可无之人,谁都会心生怨恨。只是她的怨恨来得更猛烈一些罢了。” 银翘没有钱若水这般宽宏大量,“伤了脚,毁了容,是她活该。” “可是我为何觉得,这事不像是楼氏能做得出来的,像是有人故意让我怀疑到她头上。”钱若水想起还有一事未明,“银翘,让你查的红土,可有查到?” 银翘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这记性。” 银翘出了兰草苑隐于暗处,等锦衣出来,她悄悄跟了上去,发现她到了北边一个偏僻冷清的院落。锦衣进去后便把门关了,她只能继续等着。再见锦衣出来时,那鞋底又是沾了红土。 “北边?”钱若水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小姐忘了,那是太妃在宫里的掌事嬷嬷柳嬷嬷的住处。”夏菊提醒她,“高敏便是这位嬷嬷带大的,奴婢还听说,这位柳嬷嬷是王爷的奶娘。” 钱若水嘴角微抽,“我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物了。不行,我得先把伤养好了,不然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折腾。” “小姐你怕什么,你现下住在王爷的横刀阁,谁敢动你啊!” “我人是在横刀阁,可王爷并没有护我之心。”钱若水从杜恪辰的眼中看到了抗拒,若不是她以怀疑他为名,他断不可能让她搬进横刀阁,与他朝夕相处。她想要靠近他绝非易事,想让他爱上她,更是难上加难。她委实是猜不透,皇上选中她的原因,他不会以为靠脸便能战胜一切。要是这样的话,这杜恪辰也不会如此难搞,让皇上如此费尽心思。 钱若水的伤口渐渐愈合,她每天除了白粥还是白粥,其他的东西她一概不碰,喝水也是一样,只喝白水。杜恪辰看着她进食,都觉得口中无味,难以下咽,偏生她吃得津津有味。 他做了几个咀嚼的动作,想像白粥的味道,可还是放弃了,感觉漫天的风尘兴许还会比白粥多几分泥土的腥味。 他嫌弃地摇头,专注于他面前的各式菜肴。有浓白的鲈鱼汤,有焖香的猪蹄,还有高汤煨的萝卜,但是都是一水的白色。再看看钱若水碗中的白粥,顿时没了食欲。 不知道从哪天起,钱若水备好吃食邀他一同进食,他竟没有拒绝。刚开始的时候,钱若水也是吃白粥,可他的菜式还是挺正常的,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渐渐地,他的菜式也变成和她一样的白,虽然味道还是有差别的。可看着没有视觉冲击力的菜肴,他真的没有胃口。 “不好吃吗?”钱若水吃完白粥,用左手拈起帕子不甚熟练地擦了擦嘴。 杜恪辰苦笑,“本王总感觉,自己吃的东西跟你的白粥,没有什么区别。” 钱若水淡淡地扫过他面前的菜肴,“有鱼有肉,还有解腻的高汤萝卜,浓淡适宜,总比我的白粥要好。” “你觉得这颜色和你的粥有区别吗?”杜恪辰老大不高兴地冷哼。 “有啊!我的是粥,没味道,你的有味道。”钱若水明知他说的是色泽,偏偏只字不提。 杜恪辰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全是白的!” “跟我一起吃饭,你要是色香味俱全,会显得我很凄凉。”钱若水无辜地看着他,“已经有大鱼大肉吃了,你就不要挑剔颜色,当是陪我吧!” 杜恪辰终于明白了,“所以,你开始邀本王的时候,都做得那般精致可口。然后慢慢地把其中一个菜色换掉,过两天再换一个,直至现下全白……” 钱若水也不否认,“一开始的时候,我是各种煎熬,想吃不能吃,喝着碗里的粥,想着自己吃的是跟你一样的。” “又没人让你喝白粥!”杜恪辰直叹,这心机好重啊! “不喝白粥的话,吃口味太重的东西以后会落下疤,会变丑。”再不好吃,她也要把喝粥进行到底,绝对不能让伤口留下一星半点的疤痕。 杜恪辰想起自己身上犬横交错的伤痕,“真的很丑?” 钱若水也想起了第一天到凉州,初遇赤膊上阵的他,精壮的肌肉上满是伤痕,“你不一样,你是男人,而且王爷是大魏的战神,没点伤痕怎么能证明你上过战场呢?” 杜恪辰一声叹息,举起筷子,开始吃饭,虽然颜色单一,但口感还是相当不错。不知不觉,他把三个菜全都吃了个精光。 “好吃吧?”钱若水笑得极是暧昧。 杜恪辰点头。 “比王府厨房的要好吧?” 杜恪辰仍是老实地点头。 钱若水伸出她的左手,“这近一个月的菜钱,麻烦王爷结一下。” “什么?”在自己家吃饭还要给钱?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这是我小厨房做的,没拿王府一根葱。王爷难道想白吃不认账吗?” “不是,可是这凭什么管本王要钱!”这是钱若水让他吃的…… 钱若水托腮叹息,“我受了伤,看病要花钱,买药要花钱,王府却没有给我例银,我哪有银子付账啊!再说了,我本来家当还是颇丰的,要不是被王爷您收走了嫁妆,何至于如此落魄,要靠卖饭换钱。” 杜恪辰想想也是有些不妥,“让申大夫找管易结账。” “王爷,您似乎忘了,你答应过要把嫁妆还给我的。”如此重要的事情,钱若水是不会忘记的。 “有吗?”杜恪辰装傻,“本王不记得了!” “一个偌大的厉王府,怎地净干欺负人的事情呢!命也要,钱也要,这到底是王府,还是黑店啊?”钱若水目光阴森,幽幽地滑过杜恪辰你奈我何的笑脸,“石夫人侍寝能得赏赐,我这侍食也不比侍寝容易,王爷就不能把嫁妆还我吗?” “还你做什么?跟野汉子私奔吗?”杜恪辰想起那日的玩笑话。 “好啊!私奔吧!”钱若水爽快地允诺,“只要王爷敢,若水随时恭候。” 杜恪辰起身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说道:“唉,这人一吃饱便要犯困。本王去眯一会儿,私奔一事再议再议。” “嫁妆呢?”这才是重点。 “等私奔时再说。” 钱若水磨牙,“王爷,那我能侍寝吗?” 杜恪辰脚底拌蒜,差点撞上门框。 钱若水忍住没笑,“侍寝能有赏赐。” “本王旧伤犯了,腿软。” 杜恪辰一瘸一拐地走出钱若水的视线,在管易鄙夷的斜视中走进书房,他挺直背脊,轻咳两声,没话找话说:“老管,吃了吗?” “没有。”管易语气不佳,“哪有王爷您吃香的喝辣的,每日都有人伺候着。” “你在这也不知会一声,咱俩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谢了,对着钱若水我怕消化不良。”管易对钱若水的排斥,已经不再隐藏,“看来王爷乐在其中,不要迷失在温柔乡中,忘了自己是谁!” 自从两人发生激烈的争执,但凡管易表现出对钱若水的不满,杜恪辰都不再反驳或是说服,因为他也对钱若水存着疑问。可即便如此,他无法当钱若水不存在,尤其是发生过两次有预谋的所谓意外之后,钱若水这条命便与他息息相关。 管易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扔出两份契约,“这是夏辞西临走前,签下的买卖合约。” 杜恪辰随意翻了两下,“这些事,你做主便是了。” “不,夏辞西指明要钱侧妃亲自经手。”管易对夏辞西的条件开始是拒绝的,可这单买卖的价值很高,让他无法拒绝。 杜恪辰倒是夏辞西的坦然,他有着与钱若水一直的恬淡性情,不主动解释,也不避讳传言,只做自己认为想做的正确。 “等她的伤痊愈,再着手去办也不迟。” 管易这次没有反对,“我们真的需要银子。朝廷拨给镇西军的军费有限,有些老兵要回乡养老,这部分的安家费占了很大的一部分。且这几年西北连连大旱,粮食储备只能到后年。有了银子,再加上夏辞西的水陆运输,不出五年必能重出西北。” “重出西北?那是本王到这里第一年的想法,五年过去,本王早就没了重出之心,在这西北安居乐业,也不失为一件乐事。”杜恪辰坐着轻敲他受伤的膝盖,“这膝盖也不争气,老是一抽抽地疼。” “就算你不想离开西北,也要为百姓着想。” 杜恪辰一边敲着一边阖了双眼,“当务之急是要整肃军纪,这般擅自行动,无视将帅之举,就算能重出西北,也不再是当初的镇西军,无异于自寻死路。本王一个人死不足惜,这二十万的大军背后是二十万的妻离子散。” 第36章 :老虎发威 钱若水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她从来不用她的右手,只用她的左手艰难地吃粥、翻书。等到伤口的结痂脱落,已是秋凉遍地,树叶落尽,满目荒凉。 受了伤以后,她连着吃了一个月的白粥,身体虚得厉害,在杜恪辰的书房爬高拿书看,头稍稍仰得久一些,便有些天旋地转。 这几日杜恪辰早出晚归,把整间书房都放给钱若水去折腾。钱若水倒是乐得自在,一个人倚在窗下的贵妃椅上看书,任由秋日的暖阳晒得她昏昏欲睡。这个时候,她索性扔了书卷,沉沉睡去。 醒来时,她总会看到叶迁立在屋外,不曾懈怠。 自从处理完汪真自刎的后事,叶迁成了钱若水的全职侍卫,尽职尽责地履行他的职责。银翘和夏菊在守夜时,也总能看到叶迁在门外巡查的身影,似乎他一日十二个时辰,都不曾离开过。 有叶迁在,钱若水也放下了戒备,不再时时刻刻绷紧神经,生怕有人突然闯入,给她致命的一击。 可叶迁值得信任吗?钱若水同样有所保留。 那一日,本是叶迁驾车,在出发前被管易叫走,迟迟未归。也就是说,他和管易之间一定有一个人有问题。管易已公开表现出对她的排斥,自幼在镇西军中长大的叶迁难道对她没有多余的情绪吗?钱若水无从得知,因为越往深处想,越发现这王府中谁都有问题。这也是她在琴华自缢后,决定息事宁人的原因之一。 倘若这个人是管易或是叶迁,亦或是萧云卿,还是已经逃不了干系的楼解语,杜恪辰都不可能因为她而杀掉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她又何必自讨苦吃,成为众矢之地。 她只能说服自己去相信,起码叶迁在最危难的时候救了她,一次又一次。有时候,她甚至怀疑,叶迁便是她要找的另一个皇上安插在杜恪辰身边的细作。可仔细想想,叶迁被杜恪辰在战场上捡到的时候,那时他不过才七岁,怎么可能会是细作。 这日的午后,钱若水照旧在书房看书,看累了,便阖上眼睛。等她睡足了,伸着懒腰睁开眼,看到榻前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身着深棕襦服,衣上不见半分褶皱,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窗外秋风起兮,竟不落尘埃。 她眨了眨眼睛,四下寻找叶迁,发现他正立在那老妪的背后,朝她微微摇头。 这算什么? 老妪盯着她看了半晌,神情从最初的震惊中渐渐恢复平静,但她的眸中还是残留难以置信的惶恐与不安,以至于开口的时候,那语气冷得如同积雪消融,“你就是钱忠英那老贼的女儿?” 这厉王府到处都是跟她爹有仇的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指着她的鼻子骂她爹,连同她一起也排斥在内。而每个想杀她的人,也会以此为借口,且屡试不爽。已经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她在凉州生存不易,为何还会有这么多的闲杂人等跳出来,继续拿她爹说事。 钱若水从榻上坐起,及腰的黑发遮住她半边脸颊,精致的轮廓在夕阳下被勾勒成一副绝美的工笔画。 “老身问你话,你没听见吗?” 钱若水垂眸,见她的鞋子贴了红土,与她周身的齐整显得格格不入,当即明白过来,这人应该是太妃的掌事嬷嬷,厉王的奶娘——柳嬷嬷。 “首先,你见了我不曾行礼,不曾自报家门,我身为厉王侧妃,为何要理会你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知礼数的老太婆。”钱若水隐忍得太久,委实不想继续忍下去,“其次,你公然辱骂朝廷命官,此乃大不敬。” 那柳嬷嬷没想到她竟如此嚣张,“老身乃是太妃的管事嬷嬷,王爷的奶娘。” “原来是个侍婢!不知尊卑的老婢,真是丢了太妃的脸!”钱若水语气比她还要冷,目光连落在她脸上都不屑,“叶迁,把人给我拉出去,打二十个鞋底子。” 叶迁面有难色,迟迟不敢动手。 柳嬷嬷气得满脸通红,“看谁敢动老身一下!” “夏菊、银翘,把秦嬷嬷和许嬷嬷叫过来,我就不信教训不了这个老婢。”钱若水起身,把书册放到案上,“叶迁,把人给我看住,别叫她给我跑了。” 须臾,两个嬷嬷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下便把那老妪抓住。 柳嬷嬷身体并不硬朗,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妇人抓着,顿时挣脱不开。而她此时孤身一人,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大声哭喊:“钱若水,你敢打老身,王爷不会轻饶你的。叶迁你竟看着这贱人欺负老身,她给你吃了什么迷药……” 钱若水听烦这种以老卖老,以为奶了王爷就是王爷她娘,“看来二十个鞋底子是不够了。夏菊,掌嘴。” “你……” 柳嬷嬷的话还没出口,已经被煽了两记耳光,整个人都懵了。 “你什么?”钱若水挑眉,“快把这作死的老婢拉出去!” 鞋底子的声音清脆响亮,但还是被柳嬷嬷杀猪般的嚎叫声掩盖过去,听得人头痛欲裂。 二十个鞋底子打完,柳嬷嬷昏死在长凳上。 叶迁深感不妥,可人已经打完了,他便不再说什么,从廊下默默走到横刀阁外守着。 少顷,萧云卿已经带着人过来,被叶迁挡在院外。 “妹妹这是怎么了?”萧云卿明知故问,站在院外与廊下的钱若水对话。 钱若水微笑以对,“王妃来得正是时候。这有一个老婢对我出言不逊,我刚惩戒了她,王妃把她带回去好生约束管教。” “这……”萧云卿沉默半晌,“敢问妹妹,罚的是何人?” 钱若水苦恼地摇摇头,说:“她自称是太妃的掌事嬷嬷,王爷的奶娘。可是她见了我也不知行礼请安,毫无半点规矩。这太妃的掌事嬷嬷也是从宫里出来的,不至于这点尊卑都不懂。依我看,也不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老婢在这打太妃和王爷的脸,便先罚了她。万一她跑到王妃跟前撒野,吓着王妃,可就不好了。” 萧云卿赔着笑,“既是如此,本妃带出去好好管教,莫让她吓着妹妹。” “银翘,把人泼醒,交给王妃。” 天已黑了下来,冷风呼啸而过。柳嬷嬷被拖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抖,一丝不苟的发髻凌乱不堪,全然没有那股威严之气。 萧云卿一言不发地把人带走,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到了萧云卿的南院,柳嬷嬷哭得老泪纵横,“她连老身都敢打,这是翻了天不成!钱忠英这老匹夫,养了这么一个心肠狠毒的女儿,会遭天谴的!” “柳妈妈,你为何如此不小心?钱若水现下仗着有王爷撑腰,没人敢进横刀阁,你这一进去也就算了,怎么还被她抓了把柄?”柳嬷嬷去了横刀阁,萧云卿事先不知,锦衣匆忙来报的时候,她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方才在横刀阁外,萧云卿亦是落在下风,因为事出突然,她也是措手不及。 柳嬷嬷只是哭,撕心裂肺地哭,哭了一会,人又昏死过去。 萧云卿也是无计可施,叫人煮了姜汤给她灌下去。 杜恪辰深夜才回,被守在门外的阿晴请到南院。 半个时辰后,他气急败坏地出来,脸色与黑夜不分伯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钱若水紧闭的房门。 青灯拢月,一室柔光。 她倚在榻上看书,知他进来也不抬头,继续翻动书页。 “听说你今日大动干戈,把本王的奶娘给打了?”杜恪辰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有此事?” 钱若水这才抬起头,惊诧万分,“真的是你的奶娘?这可怎么办呀?我连叶迁都罚了……” 杜恪辰一愣,“叶迁你也罚了?为何罚他?” “门没守住,让闲杂人等闯了进来。”钱若水搁了书,撑起身下榻,答得理直气壮:“我怕你回来罚狠了,便先罚了他。” 杜恪辰这厢无言以对。 “都怪我。一到王府便中了毒,卧病多日,不曾见过府中的其他人。”钱若水倒了杯水递给他,“这下子又受了伤,一直窝居于横刀阁,见过的人统共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 杜恪辰嘴角抽搐,默默地端起水。 “我既已打了她,王爷你说怎么办吧?”钱若水十分坦然,披上斗篷把自己包裹起来,“我想王爷定然是来为您的奶娘讨回公道,我自己去找王妃请罪便是了。” 杜恪辰拦住她,“事已至此,不必再追究了。” 钱若水默了须臾,话锋一转:“也是。只是这王府的规矩是仆从可以直呼主子名讳的吗?就算她是王爷的奶娘,感情甚笃,到底是下人。难道她就可以无视王爷立下的规矩,擅闯横刀阁,对我大呼小叫?我罚一个不知尊卑的老婢,也要告到王爷您这,这王妃也未免太不经事了吧?” 杜恪辰听他这番说完,神情一松,大声笑开,抄手而立,玩味地看着她,可她眉目未变,还是一副清冷的模样。 “难道王爷认为,我应该任人宰割,才是应该的吗?”钱若水把斗篷扔到地上,扯开衣襟露出右肩,伤口新长出来的肉丑陋狰狞,“这样的伤,我要受到几时才休?还是说,要我一死才能平厉王府与镇西军的怒火。” 第37章 :她为何要攒银子? 杜恪辰拾起斗篷,盖在她裸露的肩上。 钱若水退开,一脸嫌弃,“君命难违,所以我来了。可还不如当初便抗了旨,就算是死了,也比好过罚一个下人,都要被兴师问罪。这要是在京城,我肯定成了笑话,倒不如一死痛快。” 杜恪辰在军营练了一日的兵,正是疲累的时候,此时的钱若水一席话,也明白了事件的始末。他的奶娘他怎能不知道她的性子,被太妃骄纵惯了,眼高于顶。在萧云卿还没进到凉州的那几年,王府的大小事务都是她在操持,对谁都是颐指气使,以至于萧云卿进门时也受了她不少委屈。 但这是内宅的事,他从不曾过问。 “罢了,这事不该本王管。”杜恪辰捏捏鼻梁缓解疲乏,“只是柳妈妈年纪大了,你说她几句便是了。” 钱若水得了便宜卖起了乖,“这我可不敢,万一又到王爷跟前告我。” “你总归到了王府,虽不能与旁人和睦相处,可也不能总生事端。” 钱若水不乐意了,“我在横刀阁连门都不出,怎又变成是我生事?” 杜恪辰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换了个话题,“本王看你的伤也大好了,不如回东院去住,在自己的地盘上,说话也有底气。” 想赶她走? “好啊!”钱若水很爽快地答应,“现下搬吗?” 杜恪辰又愣住了,她应得如此痛快,他却有些不自在了,感觉自己似乎没了利用价值,随意可以丢弃。 是谁说过要好好相处! 是谁说能救她的只有他!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杜恪辰解了落满沙尘的披风,故意用力抖了抖,钱若水冷不防被糊了一脸的土,捂住口鼻又往后退了几步。 “到横刀阁的人都是伺候本王的,自从你搬到这里,倒成了本王伺候你。你现下好了,甩手便要走,连本王脱个衣服,你也一脸嫌弃。” 这不是他让走的吗? 钱若水摊手,抱胸,“可是我不会!让会的人来好了!” 过河拆桥! 杜恪辰不干了! “本王要沐浴更衣!” 钱若水把叶迁叫进来,“你家王爷要沐浴更衣。” 杜恪辰的脸都绿了,“你让叶迁……伺候本王沐浴?” 钱若水暧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飘来荡去,“也不是不可以啊!” “叶迁,出去!”杜恪辰气得在屋内来回踱步,钱若水权当视而不见,继续倚回榻上看书。 少顷,叶迁还真的抬了一桶热水进来,杜恪辰那表情真是精神,呆愣在原地,剑眉上扬,嘴角抽搐,那眼神中的火花已如熊熊大火,能把那桶热水烧沸了。 叶迁识趣地转身离开。 一室安宁。 钱若水仍旧淡定地翻着书,心不斜气不岔。 杜恪辰微抬下颌,颐指气使地张开双臂,“本王的侧妃,本王要沐浴,你快来更衣。” 钱若水抬头,搁了书下地,在与他仅有一步之距的地方停了下来,慢悠悠地解开腰带…… “等等。”杜恪辰傻眼了,“你干嘛脱衣服?” 钱若水的外袍半开,露出白皙的脖颈,“王爷方才说让我更衣,这是要共浴的意思吗?这个妾身还是能伺候的。” 啪! 杜恪辰打开门转身冲了出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钱若水走到门外张望,树影摇曳,叶迁如树干般笔直挺立在廊下。她狡黠地勾唇,回身关上门,褪了衣裳,泡进氤氲的水中,继续杜恪辰想要的沐浴。 隔日。 钱若水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搬回她的东院,杜恪辰走进来,扔给她一纸契约,“马车已经备好了,这件事最好是赶在入冬前办妥。” 钱若水看都不看,“奉王爷之命,妾身要搬回东院。” 杜恪辰却说:“让人先把屋子收拾收拾,透透气,明日再说。” “让妾身办事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买卖妾身不能没有好处。”钱若水终究是嗜财如命的户部尚书之女,无论是身处于哪一世,有钱才是王道,没有银子傍身的日子,她感觉到浑身都不自在,即便王府中衣食无忧。 “想要什么好处?” “当然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要银子做什么?” “花呀!” 杜恪辰无奈,“王府获利的一成给你。” “不行!”钱若水摊开那契约,“总数的一成。” 杜恪辰垮了脸,“不行,绝对不行!你要这么多银子干嘛呀!这能花得了吗?” “花不完存着我乐意!有谁嫌钱多的吗?不给也行,横竖不是我的话,夏辞西便不跟你交易,咱俩都没得赚。” 杜恪辰终究还是答应了。 “王爷,我有一事不明。”钱若水收好契约,“你要银子做什么?亲王每年都是有年俸,王府中小到一针一线都是由宫中拨给,且逢年过节皇上、太后都会有赏赐,再加上太妃的月例也不少。你这能花得完吗?” “花不完存着本王乐意!有谁嫌钱多的吗?”杜恪辰拿她的话堵她。 钱若水似乎想起了什么,“王爷需要很多银子吗?” “也不是。”杜恪辰目光闪烁。 镇西军被苛扣军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从新皇登基以来,军饷连年下降,钱若水从钱忠英的户部账册中看过几回,当时没想太多,现下一琢磨,也有了一个大概。皇上忌惮杜恪辰军威过重,若是给了他足够的军饷,哪天杜恪辰一时头脑发热,抢了他的皇位简直易如反掌。她一直想不通,皇上派来到凉州究竟有何谋划,可这种小事随便在军中安插几个细作,不是更直观明了,何必找上她。 出发之前,杜恪辰把叶迁叫进书房,“你要密切关注钱侧妃的一举一动,回来后如实向本王禀报。” 叶迁领命,带了一队人马护送钱若水。 钱若水刚出横刀阁,远远地看到萧云卿带着石清嫣过来,她停了脚步,才想起已许久没有给萧云卿请安。先前有伤在身,免了晨昏定省,萧云卿几次来探望都被叶迁挡在门外。昨日,柳嬷嬷来者不善,萧云卿很快便赶来,看她带了一大帮的人,一看便是掐好了时辰,与柳嬷嬷之间似有默契一般。 从她被刺当夜回到王府,萧云卿都表现出一种格外超脱的置身事外,不急不缓,与她第一次被高敏下毒时,表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状态。 她似乎想撇清,让人忽略她的存在,遗忘她是厉王妃的这一事实。而她也确实成功了,琴华的死,微不足道,没有人在意一个偷信符的侍婢最终会怎样,横竖最后抓到也是死。可在她不再追究之后,萧云卿竟然也默许了,不再强硬地要求严惩幕后黑手。这与她上一次雷厉风行的作风,判若两人。 当一个人举止异常,必然有不为外人道也的阴私。萧云卿是什么样的人,她尚且看不通透,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简单。因为她深爱杜恪辰。 “给王妃请安。”钱若水迎上前,礼数周全。 萧云卿笑容和煦,“妹妹已大好了,这是要去哪?” 钱若水也不瞒她,“去城郊看牲口。” “郊外风大,妹妹多加件衣裳。”萧云卿倒是关怀备至。 可她越是如此,越是让钱若水感到一种无法挥去的疏离。 时已深秋,落叶飘零。凉州城的街市却是异常的热闹,胡商的数量远比她一个月前看到的还要多,他们行色匆匆,似乎刚从关外进来,满载着货物的骆驼和马匹络绎不绝。 钱若水能依稀闻到那些货物当中香料的味道,脑海中想像着这些香料在京城能卖到什么样的价格,那银子如同石头般向她滚过来的感觉,真是其乐无穷。 有了银子能做什么呢?钱若水都已经想好了,她要买马。夏辞西开了这么大的单子,往后还需要更多拉车的马匹,她若是买了再卖,当中不就少了一手的利润,还不如她自己养马,卖给夏辞西。 至于她为何要攒银子?自然是为了以后逃命用。 她这回老老实实地呆在马车内,车上还有夏菊,银翘和两个婆子留在王府收拾她的东院。出门前,杜恪辰问她需不需要他的相陪,被她一口拒绝了。想把她赶出横刀阁,现下又来假惺惺,一定是怕她从中取利。 这王爷还真小气!也不想想,她的九九八十一箱嫁妆,全都进了他的府库,那里面可全都是珍稀异宝。 想到这里,钱若水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倒。她出京时,还筹划把嫁妆通过夏家商号卖出去换成真金白银,放在夏家的票号,若是他日真的需要逃命,她也不用背着过重的银两,而因为跑得不够快被抓回来。万万没有想到,杜恪辰这王爷手可真黑。 这一趟出来,钱若水把从凉州城到农庄的路仔细记了下来,把途中能藏身的地方一一记下,怕是日后她会在这条路走上几十趟,她不能保证这一次的刺杀事件之后,她便真的安全无虞,可能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甚至不把她灭了誓不罢休。 钱若水到的第一处牧场是养牛和骡子的。听说,这里养的牛犁出来的地收成是最好的,只是价格比别处贵了五成,一般的农户都舍不得买他们家的牛。后来,城里的一般人家知道他家的牛好,便学着京里贵族的样子,置办起了牛车,倒也生意兴隆。 钱若水没坐过牛车,她嫌牛拉车太慢,牛粪又臭。京城之中,只有她出门必备马车,曾一度成为京城的午后谈资,为贵女们凭添了喝茶八卦的话题。 牧场的主人姓罗,家中排行老四,街坊四邻都叫他罗四。他看到有客人上门,头也不抬,算盘打得啪啪响,一看就是被银子糊了眼的人。 “买牛的出门左转,不送。” 第38章 :你把本王摔坏了 钱若水出门时,穿得略寒暄。考虑到要去的地方是牧场和农庄,到处都是沙土和动物粪便,穿得再好,也是很容易弄脏了。而且穿得太好,容易被宰。还是荆钗布衣,好杀价。 她还没等开口,罗四已经赶人了。 这算怎么回事? 看不起人吗? “怎么?怕我买不起你的牛吗?”钱若水最不喜欢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拽的,不就是个放牛娃,他的牛再好,牵到京城也还是牛。 罗四收了算盘,嘿嘿笑了两声,“不是你买不起,是小爷不卖了。” 钱若水翻了个白眼,“不卖也可以,永远都不要卖了。” “你什么意思?” “叶迁,此人哄抬物价,以次充好,欺骗百姓,报州府严办。”钱若水说完便转身离开,去了罗四说的出门左转的另一处农舍。 罗四都傻眼了,“不是,这还不允许不卖啊?这哪来的破规矩!小爷的牛就是好,价钱就是贵!还就是不卖!” 钱若水听罢,又折了回来,“你家的牛虽好,可是寿命太短,买回去之后不到一年便死了,寻常农舍的牛能养十到二十年,就算你的牛犁出来的地收成再高,可一年和十年相比,你这价钱真是高得离谱,不是哄抬物价,以次充好是什么?” “那是他们养死的,与我何干?” “你给牛吃了什么,你心里明白。”钱若水对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痛恨至极。 罗四急得都说不出话来,“你……你……血口喷人。” “把人送到州府,严惩不贷。”钱若水本来不想拆穿他,只是来看看传说中的牛,没想到这人这般嚣张。 “小爷才不怕呢,小爷有靠山。”罗四被叶迁抓住,急得直跳脚,“告诉你们,州府大人明日就把我放出来了,送也是白送!” 岂有此理! 钱若水也是个嚣张的人,只是她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尤其在敌我状态不清的情况下,尤其不能露了自己的底牌。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门道的,我好害怕啊,你不会让州府大人抓我呢?”钱若水故意露出害怕的表情,“我就是开玩笑而已,你别当真。” “晚了,我告诉你,你敢动小爷,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钱若水见他中计,继续又道:“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罗四哼了一声,“想得美,你污蔑小爷,便是污蔑厉王府,你一句道歉便能抹煞吗?太天真了!” 钱若水用眼神询问叶迁,叶迁摇摇头。 “你确定?” 叶迁用力点头。 钱若水堆了一脸笑,说:“这厉王府我们这种小百姓自然是不敢得罪,罗老板你跟厉王殿下关系好,也不早说,我与他府里的侧妃也算是说得上话呢!” “侧妃?”罗四斜眼横飞,“厉王殿下最宠爱的是楼夫人,连王妃都要对这位夫人礼让三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你竟然还知道厉王府有位楼夫人?”钱若水露出吃惊的表情,“她可是厉王跟前的宠妾呢!” 罗四又是满脸的鄙夷,“什么宠妾!这王府内有一个王妃,王府外的王妃可就是楼夫人了。王妃什么都不会,外头全靠楼夫人撑着,没有楼夫人,哪有王妃的好日子。” 钱若水听罢,忍不住叹息,“就算楼夫人再受宠,与你这养牛的有何关系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放牧的牧场是楼夫人名下的,我要是出了事,楼夫人岂会坐势不理。想做买卖,先去打听打听,爷是什么来路。” “奇怪了,你的幕后老板是楼夫人,与做买卖有什么关系,横竖总得要赚钱,你为何不卖牛与我?” 那人从上到下打量她,“其实,我也不是不想做买卖,只是夫人有交代,不让与女客谈买卖。” 钱若水奇怪了,“这又是为何?” “总之夫人有交代,照做便是了。” 出了农舍,钱若水朝叶迁使了个眼色,“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叶迁领命。 半个时辰后,罗四被州府的衙役带走,农舍也同时被查封。 钱若水坐在温暖的马车,打了个呵欠,“等着看好戏吧!” 夏菊不解,“小姐为何知道这农舍有问题?” 钱若水说:“我也不确定这农舍与楼氏有私,只是误打误撞,本想治他以次充好之罪,没想到把楼氏也招出来了。” “奴婢当小姐想买这里的牛呢!” 钱若水轻弹她的额头,“你什么时候看过你家小姐我买过这么贵的牛?十两银子一头,他怎么不去抢啊?” “原来小姐是来拆招牌的!” 钱若水看了几处农舍的牛,大抵都差不多,体形差不多,价钱也差不多,均表示只有十头左右的成年牛可售。她一番盘算下来,统共只有不到六十头牛,这与夏辞西契约上要的二百头牛相距甚远。 难道这偌大的凉州城连一百头牛都没有,这不是荒天下之大谬吗? 至于契约上要的五百匹良种马,钱若水在五处马场转了转,预计只能凑到三百匹马左右,价钱方面还出奇的贵。她与马场主人杀价,言明她以后还会需要更多的马匹,基于长期合作的考虑,能不能压低价格。可这五处马场的主人都是一致口径,统一价格,不给她还价的机会。要嘛买,要嘛走,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西北的民风彪悍,果然非虚。 回程的路上,钱若水在昏暗的车上睡着了。养伤的日子虽然每天都在休息,可到底是失血过多,整个人都虚了,加上她为了不留伤疤,什么东西都不肯吃,一日三餐都是白粥、白粥、白粥。出来不到半日,她已经累得不行,直叹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已然忘了居安思危。回到她的东院之后,她要做的是恢复体能,把穿越到这里后荒废的技能都捡起来,回炉再造。 虽然她睡着了,可是她的警觉性还是没有下降。在听到车外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时,她猛然惊醒,团身坐起,厉声道:“叶迁,车外何人?” “没人。” 难道她听错了?“不可能,出门时你带了十名侍卫,可现下外面的马蹄声起码有二十匹的声音,只怕……还不止……” “你的耳朵倒是灵光。”戏谑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天冷加衣,本王给你送大氅来的。” 钱若水推开车窗,一股冷风直灌而入,萧瑟森冷,“妾身如何担待得起王爷这份盛情呢?” 杜恪辰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要不是你的侍婢说你出门没带够衣裳,现下又是寒风大作,本王才不愿意来呢!” “车里挺暖和的,夏菊方才起了暖炉。”钱若水完全不领他的情,“你不愿意来,可以走了!” 杜恪辰一口老血哽在咽喉处,“本王都来了,你好意思赶我走?” “我又没让你来。” “本王是给你送大氅的。” “在马车里穿大氅要流汗的。” “……” “不过呢……”钱若水盯着他胯下的逐浪,两眼放光,“你要是让我骑马的话,这大氅我便收下了。” “我家逐浪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让上的。”杜恪辰此言一出,逐浪发出抗议的嘶鸣。 钱若水收回目光,“那我跟叶迁共骑。” 叶迁的脸都绿了,默默地放慢马速,退至最后。 “你还嫌闹的事情不够多吗?”杜恪辰下马,打开车门,伸手要去抱她。 她一跃而下,躲开杜恪辰要扶她的手,“我自己来。” 杜恪辰讪讪地收回手,“又不是没让本王抱过,害羞什么。” 钱若水睨他,反击:“你想抱我就说嘛,非得找这么多借口。” “本王才没有呢!”杜恪辰恼羞成怒,大氅当头罩下,翻身又上了马。 钱若水扯开大氅,披在身上,仰望坐在逐浪身上腰脊挺直的男人,“王爷,你这样,我怎么上去啊?” “自己想办法!”杜恪辰不理她。 钱若水把大氅解下,扔还给杜恪辰,就在他晃神之际,她拉着他的腿,把他从马上给扯了下来,然后她翻身跃上马,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等杜恪辰醒悟过来,他已经摔在地上,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不好意思啊,王爷,把您摔着了吧?”钱若水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一不小心就……” 杜恪辰忿忿然地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感觉膝盖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他动了动膝盖,脸色微变,趔趄着上了马,“你把本王摔坏了,拿什么赔?” “王爷,您以为您是泥巴糊的吗?” “你……” 车队到了王府门前,钱若水却不下马,“王爷您先进去吧,让我骑两圈再回去。” 杜恪辰脸色微沉,“不行,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照王爷您的意思,您的镇西军还有很多人想要我的命?” 这是一个死局,无药可解的死局。 “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爹吧!” 钱若水只能下马,“好吧,我惜命。” “等等。”杜恪辰喊住她,语气弱了半分,“扶本王下马。” 钱若水这才发现他脸色不佳,汗湿了额角,当即伸出手去扶他。他步履蹒跚,把身体的力量都压在钱若水羸弱的左肩上,“别让人看见,直接回横刀阁。” 第39章 :旧疾复发 石清嫣听说钱若水要搬回东院,早早地梳洗打扮,等着萧云卿安排侍寝。可萧云卿一个时辰前,突然出府,至今仍未回来。她左等右等,从日出等到日落,没有把杜恪辰等来,却等来了寒风突至,她便取了外袍到门外等着,以为能见到杜恪辰一面。可人是等来了,却还多了一个钱若水。他们共乘一马,一路上有说有笑,如同一双璧人。 石清嫣拿着外袍的手渐渐收紧,骨节泛青,她隐于廊下朱漆圆柱,望着他二人亲密地相拥而入,杜恪辰用他的大氅包裹着钱若水娇小的身子,钱若水安静地依靠着他,举止自然,如同一对寻常的夫妻。 “石姐姐,你怎么在这?”闵雅兰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冷眼旁观,“你这不会是嫉妒我钱姐姐吧?跟你说,你不要跟钱姐姐争了,像我这样不争不抢,乐得逍遥自在。” 石清嫣眼中有泪,背对着她悄然拭去,“你我都是王爷的侍妾,说什么争不争的。” “这倒也是。”闵雅兰上前握着她的手,“像钱姐姐这般绝色的人儿,你我是比不过的。出京时,我早已明白,你我只是陪衬。皇上体恤王爷成婚多年未育子嗣,才会让你我二人陪嫁到此。王爷能看上我们,是我们是造化,看不上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姐姐不必伤怀,王爷对钱姐姐虽好,也是会腻的。到时候,姐姐便能伺候王爷了。” 石清嫣哪听得了这些,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闵雅兰捡起她遗落的外袍,轻轻叹息,“真是看不开。” 还未入冬,横刀阁已烧旺了暖炉,一室温暖。 前些日子,杜恪辰日夜操劳,为了查明钱若水被刺杀一事几夜没有阖眼。自钱若水搬到横刀阁后,他搬到书房,向来嗜睡如命的他,竟然失眠了。兴许是被钱若水遇刺一事让他对军中诸务忧心冲冲,生怕有人再次对钱若水利,不敢让自己沉睡。等到此事平息过去,钱若水的伤无碍,他便着手整顿军纪。这一连半月,他都早出晚归,督促镇西军的操练,不让他们有一丝的懈怠。 如此一来,他的膝盖已负荷不了他连月来的奔波劳累,被钱若水强拉下马后,他的旧疾终于复发,来势汹汹,疼得他几乎站不直。 “要不要请大夫?”钱若水听说过他有腿疾,“还是让管易来瞧瞧?” 杜恪辰制止她,“都别,也别声张,休息一下,明白便好了。” “你别死扛了。”钱若水扶他躺下,轻轻揉动他的膝盖,“怕知道了丢脸吧?” 杜恪辰忍得冷汗直冒,被她这一番手法娴熟的按摩,倒是缓解了不少,“本王是怕管易迁怒于你。晌午在军营的时候,本王与人对练,感到膝盖吃力过重,便没有再继续。管易只当本王回府休息,并不知道本王回来后又去接你。要是让他知道,你把本王扯落下马,不知又该如何数落你。” 管易对她的敌意,她能感觉到。虽然管易极力避免与她照面,可是每次无意中遇到时,他总是不冷不热。若非夏辞西的买卖契约上指明由她代为选购牲畜,只怕管易早就自己动手。总之,她与管易、与镇西军的心结,是想解也解不开的。 杜恪辰能这般为她着想,她心中微暖,指尖的力度也弱了半分,“那你也不能硬扛着!” “老毛病了,休息半日便好了。”杜恪辰伸直双腿,长叹道:“要不是这腿,本王定然要扫荡漠北,不让蛮夷肆虐。只可惜,当年没有抓住机会。” “我听说王爷这伤是在剑门关受的,中了毒剑。”关于杜恪辰的英勇事迹,全大魏都在传,钱若水想不知道都难。 五年前,杜恪辰与氐族在剑门关大战,双方势均力敌,苦战三日三夜,仍不分胜负。而此时,先帝病重,连发五道八百里加急,召他回京。然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杜恪辰年少征战,只差这一役的胜利,便能统一中原,他岂肯轻易退兵。唯有拿下这一战的胜利,他才能不负父皇重托。 氐族中有一勇士名叫冉续,是杜恪辰生平最大的劲敌。也正是因为他的骁勇善战,而让杜恪辰久攻不下剑门关。 为了尽快除去冉续,攻下剑门关。杜恪辰在商议休战之时,派人潜入冉续的中军大帐,与他里应外合。到冉续死的时候,都不知道他是被人出卖。这是杜恪辰赢得最不光彩的一仗,可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的腿受了重伤。当时太医的一致意见是截肢,可杜恪辰硬扛下了割骨之痛,才保住了他这条腿。 三个月后,新皇登基。他凯旋而归,受万民景仰。 而在那之后,杜恪辰便避居西北,守护大魏的边境。 钱若水曾一度以为,他没能及时回来见先帝最后一面,无颜继续留在京城。后来,听钱忠英说起朝中诸事,对今上颇有微词,她始知先帝属意的继位人选是厉王杜恪辰,而非今上。而杜恪辰是被今上发配边疆,无诏不得入京。 今上要她入凉州为厉王侧妃时,她一度以为杜恪辰有不臣之举,今上派她来监视他。可到了凉州,风平浪静,杜恪辰终日无所事事,并无异常举动。 杜恪辰也陷入回忆,横刀立马的日子似乎已离他太远,“冉续那厮的箭术精湛,没命中本王的心脏已经是万幸。” “其实,我觉得王爷行军布阵,总是操之过急,不敢徐徐图之,以最小的伤亡获取最大的胜利。”钱若水看过书房的兵法,有杜恪辰六年征战的全记录,他也在当中作了批注,却并未总结得失,“王爷总想以最短的时间战胜敌人,却忽略了胜利的成本。王爷看过每一战的伤亡统计吗?狼口关八万,剑门关三万。” 杜恪辰闭上眼睛,喃喃道:“战争总是会有伤亡。” “没错。可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钱若水拿了汤婆子敷在他的患处,“可王爷只知冲锋陷阵,不知迂回,而令多少人妻离子散。” 杜恪辰骤然开眸,扫掉钱若水按在他膝盖上的手,“你这是在为你父亲的行为开脱吗?认为是本王决策失误,才会令狼口关一役惨败。” 钱若水讪讪地起身,走到烛台前剪掉垂泪的灯芯,“当年,灾荒四起,粮仓已无粮可调,仅余的数百石粮食,被我爹调往赈灾,接济灾民。粮仓固然还有存粮,可一旦悉数调往狼口关,大魏将面临无存粮的局面。王爷可以想一想,那八万将士固然可以不死,可这往后三年间,将有多少的百姓被饿死,田地将无人耕种,你镇西军的粮草辎重又要去哪里筹集?” “这都是钱忠英教你的吗?”杜恪辰神情复杂,额上青筋尽露,“本王记得狼口关一役是八年前,八年前你不过是七岁的孩童。” “我自开蒙起,便是由父亲亲自教导。”钱若水并不是为钱忠英开脱,而是在讲述一个事实,这与由谁教导无关。“从我娘死后,父亲便把我带在身边,他每一道折子我都看过,先帝的朱笔批注,我也看过不少。他拒绝向狼口关继续提供粮草,也是先帝亲批的。”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王爷心里明白。”钱若水点到即止,“我想王爷现下应该不想见到我,我还是回东院吧。” 杜恪辰看着她走得飞快的脚步,心中更是不悦,“回来!你要是走了,谁伺候本王!” “我去请石夫人过来,我想她一定很乐意伺候王爷,也会为王爷保密。” 杜恪辰动了动膝盖,没有方才那般撕裂的疼痛,他起身,大步朝钱若水走去,高大的身影将她拢住,“本王可不想听石清嫣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挡在门前,面色凄楚,如是被遗弃一般,可怜兮兮。 她发笑,“可我的话不太中听。” 她的话虽不好听,却很中肯。管易也曾对他说过,他用六年的时间统一大魏,太过急功近利,以至于付出惨重的代价。如今五年过去了,大魏因战争而空虚的国库,至今而是空空如也,再也负荷不了再一次的征战。这也是他选择避居西北的另一个原因。 “那我们换个话题,同本王说说,你今日到农庄的收获。”杜恪辰执起她的手,坐到榻前,纱幔低垂,红烛垂泪,别有一番旖旎之色。 钱若水挣开他的手,惊觉二人共处一室,夏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她喉咙发涩,“那个,我还是回东院吧,夜已深,王爷歇息吧。” “你这是怕本王吗?”杜恪辰挑眉,好奇地看着她涨红的脸。 “妾身只是觉得,身上的伤疤太过丑陋,不敢吓着王爷。”她只有在心虚或是生气的时候,才会自称妾身。 杜恪辰哑然失笑,往后一倒,躺在榻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昨夜不知道是谁,扯了衣襟露出伤疤……” “那又是谁,瞧见我要脱衣服沐浴时,跑得比兔子还快!” 钱若水作势要解衣服,“王爷,你这是想妾身侍寝的意思吗?” 第40章 :厉王很想要个孩子 杜恪辰止了笑,转眸看她,脸颊深深地陷了进去,愈发显得清瘦娇小,叫人心生怜惜。他似受了蛊惑一般,从榻上坐起,用长了厚茧的指腹轻抚她的侧脸,“倘若你不是钱忠英的女儿该有多好!” “妾身若不是钱忠英的女儿,也当不了王爷您的侧妃。”钱若水不得不提醒他。 杜恪辰收回手,“回东院吧。” 钱若水福了福身,迅速逃离,“妾身告退。” 杜恪辰没有再拦,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他不否认被钱若水吸引,她率性,她坦然,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想靠近的时候靠近,想离开的时候离开,她并不掩饰对他的利用,因为要保命,她不得不紧紧抓住他这根救命的稻草,可一旦她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便不再强留。她深知,他们之间难以愈越的鸿沟,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钱忠英的女儿,还有他的不信任。 这也是杜恪辰不敢贸然接近她的原因。因为他始终看不透,皇帝让她到凉州来的真正目的,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侧妃,又为何偏偏选了这样的一个人,如此相似的一个人。 指尖仍残留着她温热的触感,叫人无端眷恋。 钱若水是被哭闹声吵醒的。那哭声真是如丧考妣,一浪掀过一浪,仍是惊石拍岸,不见止歇。听那声音,似乎是楼解语。 她伸了伸懒腰,把银翘叫进来,“外头何事?” “王妃让楼夫人移居西院,楼夫人不肯,哭着要去找王爷。”银翘奉命盯着兰草苑,对楼解语的一举一动甚是清楚,“可楼夫人行动不便,锦衣又不知去了何处。” “哦?锦衣不在吗?”这倒是奇怪了。 银翘道:“锦衣跟了柳嬷嬷,这几日都放楼夫人一个人。” “她怎会这般凄惨?”钱若水不解,“楼氏在王府算是最得宠的一个,怎么瘸了腿毁了容,都没人理她了。” “这还不算最惨的。王妃让她移居西院,也就是打入冷宫的意思。”银翘服侍她更衣,“小姐不是照夏公子书信上的指示,去了郊外的农庄,把那罗四抓了起来。州府那边已事先叫人关照过,找了人来报王妃。王妃昨日晌午出府,深夜才归。今日天刚亮,她便去了兰草苑,想是那罗四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怒了王妃。” 罗四会说些什么话,钱若水再清楚不过了,“一山不容二虎,王妃能让她得宠,自然也能把她拉下来。这楼氏也太过得意忘形,以为自己以后便能当上王妃吗?这王府中,最忌讳的便是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既然占着王爷,便不能让人抓住把柄,王爷也会宠她到底。可她偏生在外开了营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因为她没有想过,她会有失宠的这一天。” “看来这厉王也不是什么好人。”银翘撇嘴,“楼夫人弄成这样,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钱若水却不以为然,“看他的样子,对这些侧妃、侍妾倒也没有什么不同,不冷不热的。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后宫佳丽三千,有谁能荣宠一世。色衰而爱驰,再正常不过了。” “谁让她们都没为厉王生下一儿半女呢?”银翘哀叹,“奴婢听人说,厉王很想要个孩子。” 钱若水也是奇怪,“这还真是奇怪,按理说王妃与王爷成婚也有两年多,也该有孩子了。” “可不是。在咱们到凉州前,楼氏一直腻着王爷,也不见有孕。” 钱若水愈发生疑,“你去查查,王府中这两年是真的无人有孕,还是出了意外。” 银翘应了下来,扶着钱若水出了东院,远远地便看到楼解语泪流满面地抓着萧云卿的腿伏在地上,衣服上沾满尘土,甚是狼狈。钱若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楼解语,笑容明媚,娇俏可人。 “参见王妃。” 钱若水刚一出声,楼解语便朝她直扑过来,“钱若水,都是你,都是你,你这个贱人,贱人……” 钱若水往后退开,“楼妹妹这是怎么了?” “妹妹,你来了。”萧云卿面色阴沉,“妹妹昨日抓的那个罗四,与这贱人勾搭,仗着王府的名声干起自己的营生,以次充好,蒙骗百姓。州府大人那边查证过了,这罗四卖出去的牛,最短的活不到半年,最长的熬个一年也就差不多了。别人去找他,他只说是养坏了,与他不相干。如此坑蒙拐骗,这贱人也敢下手。亏得王爷如此相信她,认为她在为西北的百姓造福。” 钱若水故作了然,“竟有这等事情。” “钱妹妹,你不要装傻,是你去了农舍,叫人抓了罗四,你现在却这装无辜。”楼解语趴在地上,没有人去扶她,任由她发髻散乱,面容沾尘。 钱若水俯下身,用只有她们俩才能听到的语调轻声说道:“没错,是我叫人抓了罗四。可是若你没有让罗四做那些多余的事情,我又怎么抓了他呢?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愚蠢,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找了一个比牛还笨的帮手,只会在背地里扯你的后腿。” “钱若水,你不要太得意。”楼解语咬牙切齿,挥舞着手臂想要去抓她的脸,“你就只会抢别人的东西,那些根本就不属于你,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你凭什么占为己有。” 钱若水避开她的脏手,声音清冷,如同萧瑟的秋风,“倘若那些东西真的是属于你的,别人怎么抢都抢不走的。怪只怪你太贪心,要的太多了。” “厉世佳说过要娶我的,却去了钱府提亲,所有人把我当成笑话。皇后把我赐给厉王为妾的时候,我也只能咬着牙过来,我若是抗旨,兄长的官位不保。到了凉州,王爷好不容易对我另眼相待,你却来了。你一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太妃那般和善的人,竟对你如此残忍,只因她害怕你这张脸……” 萧云卿冷声打断她:“把她拖到西院,不要在这乱说话。身为王爷的侍妾,却还想着以前的情郎,也不臊得慌。钱妹妹,你别同她一般见识。” “我不去,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王爷,王爷,妾身哪里做错了,哪里做错了。”楼解语声泪俱下,被李嬷嬷和阿晴蛮横地架起,不由分说地拖往西院。 钱若水想了半晌,也想不起她口中的厉世佳是何人,可能是她以前众多的求亲者之一,横竖她也记不清那些人,都由爹爹替她拒了。现下想来,当初若是定下亲事,她也不必到这蛮荒之地,连买个牛都凑不足一百头。可谁又知未来之事,能预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楼解语凄厉的哭声渐渐远去,周遭只剩呼啸的风声滚过耳际。 “钱妹妹,吓着你了吧?”萧云卿面色和蔼,与方才的阴沉冷漠判若两人,“这次多亏妹妹了。” 钱若水却并不邀功,“妾身只是刚好听到那农户炫耀,听不得那人说胡话,故而让人抓了起来。这要是让外人听到了,有损王府声誉。” “你做得很好。”萧云卿似笑非笑,那表情怪异得很,“本妃听说你掌家也是一把好手,这楼氏既已不中用了,以后府外的事情你还是要多照看着点,切不可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萧云卿早已看楼解语是肉中刺,苦于没有机会打压她,现下钱若水给了她这般良机,她岂有浪费的道理。她不难看出,钱若水故意卖了这个人情给她,她照单全收,自然也要有回馈才是礼尚往来之道。 有了萧云卿的许可,钱若水出府也变得顺理成章,只是她每次出东院,都能看到那柳嬷嬷用阴鸷的目光,如同秃鹰盯着腐肉一般,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而在她的身边,跟着以前伺候楼解语的侍婢锦衣。 这小丫头长得标致,眉目含情,身姿动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安生的人。 过了几日,钱若水从外头买了个小丫头,名唤牙儿,十三四岁的年纪,面貌一般,身体粗壮结实,是个能干活吃苦的人,就是吃的有点多。 她把牙儿带进西院,推开楼解语独居的屋子,一股恶臭味冲了出来,她捂住鼻子,等新鲜的空气涌进去,她才带着牙儿进去。 被关在阴暗房间里的楼解语披头散发,那是沾染的尘土仍就留在衣服上,想必已有数日未曾更衣,更不用提梳洗。她腿脚不便,这几个月来也该大好了,可她仍就是行动不便,连日常的生理卫生也难以自行解决。曾经那般明媚爽朗的人儿,如今却是躺在屎尿未清的床榻上,如同将死之人。不远处的桌案上放了数日的饭菜,仍就原封不动。 钱若水对那丫头说:“你以后就伺候这位夫人,先把她收拾干净。以后也是这样,每日梳洗更衣,三餐必须按时喂下,大夫开的药也要给她煎好喝下。开始的时候,会比较难搞,你暂且忍耐,过几日便好了。” 牙儿忠厚地点点头,“那夫人管我三餐吃饱吗?” “那是自然,管你吃到饱,不饱到东院找我,让夏菊和银翘给你拿东西吃。” 这时,床榻上的楼解语哑声骂道:“钱若水,不用你假慈悲,你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楼妹妹不必这般逞强,连个伺候的丫头都没有,你还能硬气吗?”钱若水直摇头,“我一直很奇怪,你到底为何要杀我?若我只是抢了你的情郎,也没有必要出动镇西军的死士,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楼解语干枯的眸光微微一动,“你先让这个丫头出去,我就告诉你。” 钱若水让牙儿出去,在院外守着, “钱若水,我知道你全部的秘密。” 第41章 :我承认我装死 钱若水微微扬眉,心中鼓声大作,面色却是如常的平静,心道这楼解语不会就是她的接头人吧?这皇上看人的眼光也太差了,给她找了一个猪队友。可转念一想,楼解语若是那个人,她为何千方百计想除掉她?难道说,她爱上了杜恪辰,已经倒戈了。也不对,楼解语要真是那个接头人,又背离了,钱若水怎么还能进得了厉王府。 无数个念头在钱若水的脑海中如秋风扫落叶般,一刮而过,最终剩下平静。她挤出一抹茫然的笑意,“秘密?我能有什么秘密!” “高敏给你下的痒痒粉,你早就知道有问题,故意装死,不是吗?” 钱若水松了一口气,轻轻拭去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我对痒痒粉过敏,这也是我现在才知道的。谁没事拿痒痒粉整自己啊?” 楼解语望着屋中斑驳的墙壁,说:“那根本就不是痒痒粉,只是加了痒痒粉掩盖掉原本的味道。” 钱若水倒是没注意,她一闻到石灰的味道,便让人倒掉了,哪有这个闲情逸志以身试法,又不是脑子有坑。 钱若水问:“我要死了,不是你希望的吗?” “你死了,厉王府要为此负上责任。没有人会在你刚入府,没有万全准备的时候,随意把你弄死。”楼解语给了她一记嘲讽的笑意,“那个大夫是你的人吧?你才到王府不到两天,就能找到帮手,还真是小看你了。” 钱若水找不到地方坐,只能抄手倚在门上,一副苦恼的样子,“就算是我的人吧,原来你说的秘密是这个。” “你想知道原来放在浴桶里的是什么吗?”楼解语惊讶于她的从容,可她也不能输,再次抛出问题。 钱若水皱了皱鼻子,“不想知道,横竖不过是想杀我,便是毁了我如花的容貌。女人嘛,最忌讳的不过是旁人比她好看。你们的容貌都很一样,无非是想毁了我。” 楼解语惊讶得收了目光,望着一脸不耐烦的女子,似乎她所说的事情她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钱若水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好吧,我承认我装死,那又如何呢?你想一箭双雕,毁了我除掉高敏。可你要知道,世事往往并不能尽如人意。你能除掉高敏,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你却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值得吗?” 难道她没有对整个事件进行风险评估吗?她以为只要出手,就一定能成功。那未免也太自信了。世人常道,无知便能无惧,想必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钱若水不是看不起她,相反她觉得楼解语勇气可嘉。 “你除掉我,除掉高敏,可还有王妃,还有裴侧妃,还刚刚进府的两位侍妾,她们正值青春年华,而你会比她们先老去。在往后的日子,还会有更多年轻貌美的女子被送进府中。难道你要一个个地除去吗?” “不。”楼解语看着她,也笑了,不再有明朗,却依然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只是你。” 钱若水狠狠地翻了一记白眼,“愚不可及。我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就算你说的那个什么厉世佳确有其人,可你们到底是感情不够坚定,他才会想攀高枝。” 钱若水想起来了,钱忠英似乎收过这么一个门生,资质普通,并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她倒是对楼解语的长兄楼解言印象颇深,年纪轻轻出使西域诸国,打通商道。想当年,楼解语也跟他去了西域,目光怎会如此短浅?或者说,另有隐情? 楼解语幽幽地看着她,“像你这种世家嫡女,是不会明白的。你生而优越,什么事情都有庞大的家族支撑。” 钱若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感觉和她完全没有共同语言。这不是目光短浅或是另有隐情,而是偏执。 这是病,得治! “没别的事情,我走了。”钱若水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 “你不想知道,琴华是谁杀的吗?”楼解语急切地抛出问题,她想看钱若水一败涂地的样子,“她的遗书是用你的纸写的,这府中除了你不会再有另一个人有。” 钱若水推门的手顿了顿,“本来我觉得你挺聪明能干的,一定不会干愚蠢的事情。可事实证明,你不仅干了,还以为自己聪明。没错,那毛边纸确是我的。可下毒的另有其人。” 楼解语惊慌失措地看着她,“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吗?”钱若水觉得这实在太侮辱她的智商,可还是有必要让她死得明白,转念一想,说明白了也没用,“这个嘛,你自己慢慢体会吧!” “哈哈哈哈。” 就在她打开门的刹那,楼解语发出凄厉的笑声,比哭还难听,带着无边的绝望。 不! 楼解语不可能是幕后黑手! 她是又一个替罪羔羊! 一个能暗中操控死士,布下天罗地网,只为让厉王府逃脱罪责。在计划失败后,能果断地找人替罪自杀。 这样缜密的心思,不是楼解语能干得出来的。不是钱若水小看她,而是一个罗四就让她溃不成军,她是如何身残志坚操纵镇西军的死士,委实让人难以想像。 “妹妹怎么在这?”萧云卿领着阿晴和一个陌生的小丫头走进西院,状似吃惊地看着钱若水。 钱若水拢了拢头髻,慢慢走下台阶,施了一礼,“回王妃,我在外头捡了个小丫头,看着挺伶俐的,就带过来侍候楼氏。” “你也知道我才是王妃,王府内宅的一应事务都归本妃管辖。你随意带人进来,可查过身世,万一出了事情,你可担待得起?”萧云卿目光严厉,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 钱若水凉凉地一笑,“那我请问王妃,锦衣擅离职守,王妃可管了?” “柳嬷嬷年迈,需要人侍候,锦衣自请调职。” “王妃的意思是,你明知楼氏跟前没人侍候,你还让锦衣离开,放任楼氏自生自灭,这就是王妃所谓的管辖?”钱若水迎向她微寒的目光,一改往常的柔弱顺从,“还是王妃嫉妒她曾受宠于王爷,令你这个王妃很没有面子?” “这是锦衣自己的意愿。” 钱若水冷哼一声,“若是这王府的侍婢都有权自己选择主子,还要你这个王妃何用?” “你……”萧云卿看着像是换了一个人的钱若水,忽而笑了起来,“妹妹,不管我这个王妃有没有用,本妃都是厉王正妃,皇帝亲赐。” 钱若水点头赞同,“没人说你不是。只是,王妃想看楼氏的笑话,也不必如此,平白让人觉得王妃您不够大度。” “把你的人带走,楼氏的侍婢本妃已有安排。”萧云卿无意与她打嘴仗,话锋一转,“这王府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钱若水看向她身后那个陌生的丫头,肤色黝黑,不像是她在府中见过的侍婢。要说厉王府虽然不富庶,但好歹也是亲王的府邸,侍婢下人们都养得脸色红润。 “若水并无此意,只是这丫头自己想侍候楼氏,王妃不会连这都不同意吧?锦衣想侍候柳嬷嬷,王妃都同意了,不会这下子反悔了吧?” 萧云卿若是不同意,她就是打了自己的脸。 见她不再说话,钱若水施施然地从她身边经过,一阵秋风刮过,她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玫瑰香味。 她微微蹙眉,这不是春回大地的香气吗? 一阵高亢的琴音从天而降,音色浑厚,高音清丽如雄鹰展翅,低音婉转,如泣如诉。面前似乎能看到一幕幕将士们血战沙场的画面,豪迈而又悲壮。 钱若水是个音盲,可在前世受训练时,被迫听了许多中外名曲,可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乐曲,比兰陵王的《入阵曲》还要激越三分,比《广陵散》更能直入胸肺,连她这个音盲听得都起了鸡皮疙瘩。 难道这王府还藏着什么高人? 钱若水寻音而去。 刚转过方向,萧云卿已然拦住了她的去路,冷声道:“西院不是妹妹该呆的地方。” 琴声戛然而止。 “若水正想找个师傅拜师学艺,没想到王府还藏着这等妙人。”钱若水眼眸微动,“王妃,你莫要藏私,好东西要与姐妹们一起分享。” 萧云卿神情僵硬,寸步不让,“什么妙人不妙人的,不过是个废人。妹妹要想进去,本妃也不拦着,只是本妃劝妹妹还是不要见的好,要是惹怒了王爷,妹妹的宠爱也就到头了。” 钱若水见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也不想与她发生太多的冲突。 于是,她伸了伸懒腰,偃旗息鼓,“既然如此,妾身告退了。”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 回了东院,钱若水叫来银翘,让她去打听西院琴声的来源。 一刻钟之后,银翘打探回来,“小姐,西院住的那人,是皇上派给王爷的医女。” “医女?”钱若水愣了一下,“为何会在西院?” 银翘摇头,“只知道她瞎了。” “是之前就瞎的,还是到了西北才瞎的?” 银翘仍是摇头,“没有人知道,府里的仆从在萧云卿来了之后,换过一回。” “又是萧云卿?” 说曹操,曹操到! 第42章 :吃白萝卜就能变白? 萧云卿这回是来尽她管理内宅的职责,给钱若水各带了两名侍婢和嬷嬷。 钱若水命人焚香沏茶,热情款待萧云卿的到来。 “王妃很久没到我这来坐了。”钱若水笑意盈人,仿佛半个时辰前的剑拔弩张不曾存在过,“快来尝尝我新得的六安瓜片。” 萧云卿却没有钱若水的健忘,不热切也不端着,由着钱若水把她带到案几边坐下,闻着那茶汤飘散的清气,面上才微微一松,“妹妹这茶闻着不错。” “前些日子在王妃那尝过信阳毛尖,才想起出京时太匆忙,把茶叶给忘了。” 萧云卿伸向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妹妹想喝,可派人上我那去取,宫里每年都会赐下不少新茶。” 钱若水没有漏掉她眼神须臾间的躲闪,“那就谢谢王妃了。” 萧云卿带的侍婢一个名叫秀秀、一个叫冬雨。秀秀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说话粗声粗气的,人也长得壮实。冬雨则是萧云卿的陪嫁丫鬟,跟着她有些年头了,看起来是个细致的人,可就怕她太细致了。两个嬷嬷也是西北人,新进府不久,一个姓吴,一个姓姚,都是干粗活的人。 “妹妹一进王府便发生了诸多意外,以至于本妃疏忽了你院中伺候的人手不足。本妃新挑了这两个伶俐勤快的丫头来侍候妹妹,这两个嬷嬷虽说刚进府不久,干些粗重的活计也是不在话下的。” 这是对她方才在西院的回礼吗?萧云卿也沉不住气了吗? 钱若水笑纳了。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和这个王府的交集本就不多,若是游离之外,没有过多的人际接触与交往,就无法真正深入王府,了解这王府中的每一个人。说得简单一点,她的防范太密,让敌人没有下手的机会,还怎么抓到这背后的*oss。 所以,萧云卿既然把人都给她送到跟前了,她断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已经忍到被人刺杀的地步,她也该是时候发发威了,不然真以为她是病猫。 “多谢王妃想得如此周全,我这正愁没有人干活呢!”钱若水抿了一口茶,望着博山炉袅袅青烟,新买的沉香味道极淡,想是新制的香。 萧云卿端起茶杯,复又放下,“你这香味道差了些,我那还有宫里赐的香饼,回头让阿晴连同新茶一并给你送来。” 这就是身份上的不同。 萧云卿在提醒她,不论她的娘家身份有多显赫,在厉王府中,她就是一个侧妃,在品级上比她差,在各种用度上也享受不到正妃该有的。 “那就多谢王妃。”钱若水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杯茶慢慢变凉,嘴角一弯,眸底发沉。 “有什么需要让人过去说一声。”萧云卿无意久留,撩袍起身,“只是这侍寝一事,妹妹重伤初愈,还是多养些时日。本妃让石氏和闵氏轮流过去侍候王爷,这些日子王爷也累坏了,妹妹还是留在东院好好养着。” 钱若水也不与她多话,“也好,只是我这伤吧,留了疤就不好了。从京城带来的春回大地正好也用完了,王妃那里若是有,不妨匀我一点。” “这本妃也没有,先前王爷只给了楼氏。” 钱若水苦恼地叹息,“若是找春风阁订货,想必还要等上几个月。” 萧云卿沉默了半刻,说:“太妃那倒是还有几罐,不过要等太妃回来,本妃不敢随意动她老人家的东西。” “真的吗?”钱若水眼含热切,“那就麻烦王妃了。” 萧云卿走后,钱若水的眸中已剩清冷疏离,那份热切如同秋风舞落叶一般,顷刻间烟消云散。 “小姐。”银翘这才上前,低声说:“王妃身上的香味不就是……” 钱若水抬手阻止她,轻抬下颌示意她还有别人在。 银翘退后,垂眸静默。 “你去,带她们安置好,让他们先把东院里里外外都给我打扫一遍,每个窗子都给我擦干净,要一点灰尘都没有。每天都要扫,敢偷懒就打二十个鞋底子。”钱若水眨了眨眼睛,“那两丫头让他们绣被褥、绣枕头、绣衣袍,那两个老的交给秦嬷嬷,总之不能让她们闲着。” 凉州风沙漫天,不见灰尘大抵是不太可能的。 打发了萧云卿带来的人,银翘这才又小声说:“小姐相信王妃说的?” “我能信她才怪呢!”钱若水拿起她没碰过的那杯茶,一口饮尽,“你给霍青遥飞鸽传说,让她到凉州来一趟。” 银翘见左右无人,那几个刚来的奴仆正在庭院打扫,听不到她们的话,才大胆说:“小姐,我们前几日放回京城报平安的信鸽,都被射死了。” “你说什么?”钱若水惊讶不已,“谁干的?” “管先生。你在横刀阁养伤的时候,我看到他正烤鸽子呢!那腿上的银环,正是钱府的标志。” 管易与杜恪辰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他做的事情,不可能不告诉杜恪辰,或者说这就是杜恪辰授意的。还好前几回都只是报平安的信鸽,就算让他抓了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钱若水磨牙,又生一计,“你往京城继续飞鸽传书,跟我爹哭穷,说我没银子花了,还被苛扣用度,生活艰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就不信,管易还会扣着我要钱的家书。” 厉王府不穷,但镇西军穷。杜恪辰扣了她的嫁妆,不就是想凑点军费。可凉州虽说胡商聚集,到底不足京里的大商出手阔绰,能吃下她十里红妆的人,除了夏辞西,没有第二个人。然而,夏辞西如今的行事是恨不得没有存在感,断不会拿出大笔的银子惹人注目。 所以,镇西军还是缺钱。 她往京里要银子,不正是合了杜恪辰和管易的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入秋后,杜恪辰的膝伤复发,在镇西军的操练时间缩短,没到入夜便已回了王府。 一进横刀阁,却见叶迁没有守着东院,直挺挺地立在书房外面,神情肃穆。 杜恪辰卸了甲,仅着一件汗湿的单衣坐在书案后面,受过伤的左膝曲起搁在案上,轻轻捶打,“说吧,什么事?又有谁欺负她了?” 能让叶迁主动来找他的,不外乎是谁又对钱若水做了过分的事情。可钱若水连柳嬷嬷都敢打,张狂得紧,谁又会在这个时候大着胆子欺负她。 杜恪辰想不出来。 叶迁立于阴影处,说道:“今日侧妃去了西院,听到西院有琴声。” 杜恪辰捶腿的手倏地一收,脸色微凛,语气隐隐含怒,“谁让她弹琴的?她不是答应过我,在王府中当一个隐形人。” “她平日也弹,只是碰巧今日钱侧妃也在西院。” “她好奇了?” 叶迁缓缓道:“碰巧王妃到了,拦着她没让她进去。” “你派人看着她,要是她再有异常的举动,便不能再留。”杜恪辰慢慢捶腿,脸庞隐于夕阳之中,竟染了一抹许久未见的杀意。 他本就是个杀伐果决之人,却偏偏没有杀她,留她至今,倒生出事端。 “钱侧妃那……” 杜恪辰横眉,“你仔细盯着,别让她再去西院。或者……”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钱若水已经拧着食盒过来了。 “吃饭!”钱若水隔着书案冲着他扬了扬眉。 杜恪辰嘴角抽搐。 这算怎么回事?老子什么时候吃饭是被命令的? 可他还是乖乖地起身出去,看得叶迁一愣一愣的。 钱若水的伤还没好,所有的菜式依旧是相同颜色的白,调味的盐巴也只下了一点点,就怕落下伤疤。可她搬回东院,一个人吃这么清淡又没有品相的饭菜,难免觉得难以下咽。一听说杜恪辰回来,她拧着食盒就过来了。 杜恪辰看到一桌子颜色相差不大的菜色,默默地扶额。她这是上瘾了?自己吃不下,还得拉着一个垫背的,陪她一起受苦挨饿。原在横刀阁住着,也便罢了,搬回东院去住,还要来折腾他。还这么理直气壮地,真是被钱忠英这老贼惯坏的,到西北毁他来了! “来来来,我特地让人做了高汤炖萝卜,去燥的。”钱若水十分热情地招呼他落座。 杜恪辰一脸菜色,“又是白萝卜,你能换个红的吗?” 钱若水眨眨眼睛,“我家邻居有个小孩,打小非常喜欢吃红萝卜,每顿饭必不可少。后来,吃到手掌伸出来都是一片萝卜色。” “吃白萝卜就能变白?”杜恪辰很想掰开她的脑子看一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难道不是?”钱若水的生存技能是满分,而生活技能却为零。前一世的一半的时间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而这一世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爹,让她过起梦想中的米虫生涯,忘了学习生活的技能。 杜恪辰不挑食,早年在军中什么没吃过,只要是能填饱肚子,都能往嘴里塞,只是为了维持身体最基本的需要,至于好不好吃,那是他人生前十三年才有的奢侈体验。 而这些年,他的饮食起居都是萧云卿一手操持的,无一不是迎合他的喜好,哪里会像钱若水这般简单粗暴。 杜恪辰舀了一口萝卜汤,刚放进嘴里就吐了出来,苦着脸说:“盐不要钱的吗?” 第43章 :他在试探她 钱若水还在挖着她的白粥,闻言一怔,斜眼睨他,“怎么可能?我千叮万嘱过,那是我也要吃的东西,不能放太多的盐。王爷,您要是不想和妾身一起吃饭,说一声便是,妾身自动消失,何必呢?” 杜恪辰瞪圆双眼,“这真的咸!” 钱若水把那盘萝卜端到自己跟前,“我吃行了吧!” “你真不能吃!真咸!” “真咸?”钱若水看他一眼认真的表情,也有些松动,举箸沾了口汤试了试,脸都皱成了菊花,“这谁做的?” 杜恪辰抱胸大笑,“这回你信了吧?” 钱若水拿筷子戳他,“不许笑!严肃点。” “好吧!”杜恪辰憋着笑,胸口仍是起伏难平,望着她一脸孩子气的严肃,摇摇头。 有时候,他真希望她不是钱忠英的女儿,或者她只是单纯被赐婚而已。 可是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企图接近他的人。 钱若水让银翘把今天厨房当值的吴嬷嬷叫来,罚了她二十个鞋底子,“下次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就叫个牙婆子把人卖了。” 吴嬷嬷跪在院中喊冤,“侧妃饶命,你没跟奴婢说过……” “做错事还不承认,再加二十个。”钱若水冷冷地开口,一边挖着清粥,一边发落,“都说过这是给王爷准备的饭菜,还这么粗心,侍候王爷都这样,要是只侍候我,指不定我这伤口就好不了了。” “侧妃饶命,奴婢下次不敢了……” 钱若水揉了揉耳朵,语气清冷,“好吵,拉到别的地方去吧!” 杜恪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发落奴婢,“这好像不是你院里的嬷嬷?” 钱若水低着头继续喝粥,“对啊,王妃给的人。” 杜恪辰明白了,她这是故意惩戒奴婢给萧云卿看,却还要利用他一把。 只是这王府内宅的事,他向来是不管的,也管不了。 “新的奴婢不立立规矩,会认不得自己的主子是谁。”钱若水吃了半饱,望着一桌子偏咸的菜色,说:“王妃怎么做是王妃的事,我怎么驭下又是我的事情。” 京里关于钱若水的传闻,杜恪辰或多或少也知道,能打理一个尚书府,还能让钱忠英的侍妾们对她俯首贴耳,自然不会是等闲人。 “王爷是不想吃了吧?”钱若水问。 杜恪辰摇头,往汤里兑了水,搅拌,“煮熟的东西就能吃,哪来这么多的讲究。” 钱若水托腮看着他一口一口地把那碗白萝卜吃掉,心底一片唏嘘。听说厉王在狼口关因为军费不足,吃过人肉的故事,为了生存也是无奈之举,可他是厉王,天潢贵胄。 “煮熟的人肉吃过吗?”钱若水脱口而出。 杜恪辰抬起头,眸光灼灼,“拜钱大人所赐,吃过!” 钱若水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杜恪辰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擦了擦嘴角,“怎么,不问了?” 她百无聊奈,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问,怎么不问,我就是想问问西院还住着什么人。今日我去西院看楼氏,听到琴声,可王妃说那人不能见。” 杜恪辰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主动提及,“没什么,不过是个医女。” “为何要关着她?”钱若水追问。 他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反问道:“你说呢?” “就因为她没治好你?” 他冷笑,“也不全是。” 钱若水的脸上写满好奇,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杜恪辰直视她的双眼,毫不犹豫地撕下他和今上之间那条兄友弟恭的遮羞布,“她是皇上派来的细作。” 她却面无波澜地与他对视。 他在试探她! “这府里想来有不少皇上的细作。”钱若水不能装傻,她是户部尚书的嫡女,自幼被带在钱忠英的身边教养,对于朝堂局势的了解自然比一般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更深更透,若是她欲盖弥彰地谎称不知,不是给杜恪辰更多怀疑她的借口。“王爷手握重兵,又驻守西疆,我要是皇上,我也得派人监视你。” 杜恪辰很佩服她的勇气,敢于直指他与今上之间的龌龊,“看来钱大人教了你不少东西。” 钱若水倒了杯茶端在手里,话锋一转,“父亲是教会我许多,但他没有教过我,怎么当别人的侧室,就算这个人是你厉王。” “本王看你做得挺好的。” 钱若水摇头,“不不不。我出嫁前,所有的认知是女方的嫁妆是未来给儿子娶老婆或是女儿未来出嫁时的嫁妆,可我到了这厉王府,嫁妆却充入府库,这就不是父亲教过我的。难道当别人家的侧室,连自己的小金库都不能有吗?” “本王帮你保管着,你还怕没了不成?”杜恪辰也知道霸占她的嫁妆不对,可他当时也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王府不比她的尚书府,过一阵子便还给她。可若是现下还了给她,她还会主动来找他吗? “再说,儿子和女儿都没着落呢!” 钱若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就生一个!” 杜恪辰看着她,笑容僵硬。 孩子才是对他最奢侈的东西。 他不能有子嗣,也不敢有子嗣! “我懂了!我是钱忠英的女儿,不能是你孩子的母亲。”钱若水利落地撩袍起身,茶水从杯中溢出,洒在杜恪辰的身上。 茶水已凉,他却似被烫到一般跳了起来,急切地去抓她的手,“本王没有那个意思。” 钱若水灵巧地挣脱他的手,快速行至门边,推开门出去,只余曳地的裙裾从门缝中被骤然抽走,什么都不曾留下。 出了横刀阁,钱若水长舒一口气,抹去脸上本就不存在的泪水,仰望浓墨挥洒的夜空,露出一记清冷如霜的笑意。 “小姐,闵氏已经出来了,咱们要不要避避?”夏菊悄然询问。 钱若水理了理衣裳,“闵雅兰?王妃让她侍寝?” 夏菊点头称是,“石清嫣倒是找过王妃很多次,可王妃似乎不喜欢她。” 钱若水若有所思,“无非是雅兰与我交好,她想孤立我罢了。且雅兰到这许久,还没近过王爷的身,也该让她侍寝了。” “小姐不难过吗?这月余与王爷的相处……” 她无奈地偏头一笑,“就算没有雅兰,也会有其他女子。我若是在此时纠缠不放,离厉王的心只怕是更远了。别忘了,我要的不是厉王的人,而是他的心。” 像杜恪辰这样的男子,习惯了众星拱月,就算他历经沙场征战,生死悬于一线,可骨子里他还是深受皇室教育的亲王。府中的侍妾侧妃都该以他为尊,为他哭为他笑,为他神魂颠倒。可他只宠不爱,对于宠爱过的女子,如楼氏一般,最终也不过被移居西院,无人相问。 她不能做那样的人,不管是因为皇上给她的任务,还是为她自己着想,她都不能只做一朵过眼的烟云。 所以,她挥挥衣袖,毅然离开,留给他无限的感伤与遐思。 而这时,闵雅兰出现。 不管杜恪辰之前对她有过什么样的怀疑,都会对她心生怜惜。 月色皎洁,风中传来一股浓郁的铃兰香气,叫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钱若水眯眼一看,迎面走的人不是闵雅兰又是谁。 她一身珠光宝气,香气袭人,妆容妖艳,与平日里纯净素雅的妆扮判若两人。 “姐姐也来找王爷?”闵雅兰轻扬下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钱若水微微一笑,“刚与王爷用完膳,妹妹是来侍寝的?” 闵雅兰道:“王妃让我来的,我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总要过这一关的。” “那先恭喜妹妹了。”钱若水无意与她继续寒暄,带着夏菊离开。 刚回到东院,就听到杜恪辰把闵雅兰赶出来的消息。 原因是,她身上太香,杜恪辰对各种花粉过敏。 钱若水挑眉,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 “银翘和夏菊,你们俩把我的珠钗玉饰都收起来,以后再看到闵雅兰过来,都给我盯紧点。”钱若水本以为会有不同,可到底是庶出,没见过大世面,家里又寒酸,在她这顺走了不少的好东西,还以为她不知道。方才,她略微扫过闵雅兰头上的珠钗,十有*是她的。 “回来……”钱若水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咱们带过来的春回大地,有没有少?” 银翘入内查看,出来道:“只剩两罐了。” 钱若水蹙眉,“找机会看看府里,都谁有春回大地。” 当夜,钱若水早早地熄了东院的灯。 而与她一墙之隔的院落,却是哭声阵阵,跟哭丧似的,吵得人不得安眠。 那是石清嫣在哭。 也因为她吸引了府中的视线,钱若水才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出东院,直奔荒凉如同鬼屋的西院。 月上中天,苍冷的光铺在静默的院落当中,格外的肃静渗人。 西院不比其他主院,几间屋舍凌散地排列着。近前的一处较大,屋前有一片空地,种着各色的瓜果,是太妃给柳嬷嬷养老用的。与之相邻的一处偏小,即是今日白天她到来的楼氏居所。而与这两处相隔甚远,已位于整座王府边缘地带的一处破败屋舍,却比柳嬷嬷的还要大上一倍。 屋前围有栅栏,栅栏上设有门锁,是从外面被锁上的。屋后是亦有一片空地,闻那味道似乎有药材的清洌。 而让钱若水奇怪的是,这屋前屋后都没有台阶,全被铺成斜坡,地上有数道轮子滚过的痕迹。 突然,屋内的灯亮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第45章 :认真你就输了 杜恪辰心中烦闷,横刀阁被闵雅兰薰得香气经久不散的,就算她人已不在,可那股味道始终在鼻端盘旋未散。 他沿着西院高耸的院墙,信步走到宽旷无人的后院,北风扑面而过,彻骨的寒意擦过脸颊,瞬间清醒。 “王赞,你先回去歇息。”杜恪辰没有回头,他知道王赞一直跟着他。他和叶迁一样,就像是他的影子,可是即便是回头,都很难看到他们。 王赞在暗处不动,“马厩那边有人。” 杜恪辰也听到不远处马的嘶鸣,仔细一听,道:“是逐浪的声音?” “嗯,是逐浪。”话音刚落,王赞的身影已如飞燕般轻盈跃出,直奔马厩的方向而去。 杜恪辰随后而至,却见王赞立在马厩外的阴影处,并不入内。 “是钱侧妃。” 杜恪辰面色一松,挥挥手,“你下去吧。” 王赞经过近段时间的相处,也知道这位钱侧妃极是爱马,出门时但凡有机会,都绝不在马车里坐着。她对逐浪极是喜爱,每次都想驾驭它,可逐浪是杜恪辰千挑万选,精心训练出来的战马,只认他一人,又岂会让人随便骑。她现下在马厩,一定是找机会与逐浪亲近。 “让我骑一下会死啊?”马厩内的钱若水正盘腿坐在逐浪棚里的草堆上,与那匹白马对话,“你看啊,我比王爷轻,骑在你身上的重量也就减轻了,你不会辛苦,还能跑得更快,可以享受王爷在时你所无法想像的极速前行。你为何要拒绝呢?作为一匹马,你不能满足于现有的速度。你是一匹战马,战马懂吗?万一你跑得不够快,有可能让你的主人丧命。” 杜恪辰也不进去,站在马厩外听她的自言自语。 “我也想有自己的马,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的马不能跟你相比。你说什么?我嫌弃它们?不不不……”钱若水困得直打呵欠,“它们是拉车的马,跟你是不一样的。它们的职责是拉车,懂吗?其实,我有自己的马。可都被留在了京城,不能一起带过来。我在那有一个马场,养了许多的良驹,虽然比不上你的速度,可也不差。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会骑马,而且骑术精湛。” 逐浪一脸不屑地仰天嘶吼,后退数步低头吃草。 “真的不行吗?”钱若水伸了伸懒腰,瞥见映在地上的身影,微微勾唇,“不行就算了,等我有了银子,我一定要买很多很多的马,比你这周身的雪白还要好看。只是我现下没有钱,都被你的主人私吞的。唉,我怎么这么命苦,好好的尚书千金不当,非要到这荒凉的西北受罪。不仅买不了马,还要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咳咳。”杜恪辰轻咳一声,从暗处出来,“你不睡觉跑到这里做什么?” 钱若水见了他也不行礼,“和逐浪聊天。” 他问:“它能听懂?” 钱若水睨他,语气讪讪,“这王府中,似乎也没几个人能听懂我说的话吧!” 杜恪辰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似乎能看到她眸中稍纵即逝的孤独和失落,“你在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她的声音闷闷的,“不管我说什么都没人相信,我还不如对着一匹马说话呢!” 杜恪辰朝她伸出手,“地上脏。” 钱若水迟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起身,“我方才去了西院。” 他微微扬眉,语气如常:“是吗?” 钱若水闻到他身上沐浴后的清爽气息,语气变软,扬起眉直勾勾地看着他,挑衅道:“想看看私闯禁地会有什么后果。” 她的脸逆着光,不可思议的光滑润泽,那眼中淌进如水的月色,让人忍不住被吸引,与她对视,不愿放过任何一丝的光芒。 他轻拍她的头,“你就不怕本王生气,也把你扔进西院?” “有这个必要吗?”在他澄澈的眸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只是自己,“我对王爷来说是避之唯恐不及之人,平日连见都不愿去见,在东院或是西院又有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杜恪辰牵着她离开马厩,“本王说过,西院关着的那人是细作,你去见皇上的细作,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 “看吧!”钱若水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我就说这王府中没几个人听得懂我的话,你们都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王爷要是认为我也是细作,那就打断我的腿吧!横竖都不良于行,也翻不出开去。” 掌心突然没了她指尖的温度,冰冷一片。 他的心也跟着冷了下来,“你告诉本王,你为何要去西院?” 钱若水假装生气,背身以对,负气地说:“王爷都说我是细作,自然是去与细作联系。” “你可知道细作的下场?” “传说中,厉王杀伐果决,却不知还有侠骨柔情的一面。”钱若水往前走出几步,声音被风吹乱,“这位楚瑜姑娘美若天仙,清冷孤傲,想必是英雄的最爱。王爷留她不死,是不是与她暗生情愫,不忍下手?” 杜恪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若是如此,你要如何?” “我吗?”钱若水回眸一笑,眉间朱砂与月色齐辉,风华无双,“你猜!” 杜恪辰勾起薄唇,不再与她纠缠这个话题,“夜深了,该回了!” “也是,王爷暖玉温香,怎会在此吹冷风呢?”钱若水是明知故问。 “你不说本王都忘了。”杜恪辰摇头,抬腿疾走,“走吧,不能唐突了佳人。” 钱若水闭上眼睛深深一个吐纳。 这注定是一场充满谎言的博弈! 认真你就输了! 东方吐白,晨曦挣脱薄雾,亲吻大地。 钱若水无奈地下榻,伤已经无碍,她也再没有借口,不给萧云卿请安。这晨昏定省是规矩,她断不会让萧云卿有机会发难。 到了南院,萧云卿还没有起,闵雅兰和石清嫣也不见人影。 “侧妃久未到南院请安,不知王妃已改了请安的时辰。立了秋之后,天气转寒,王妃体恤府中女眷,特许延后半个时辰。”阿晴从屋里出来,声音压得极低,“王妃还未起,侧妃在外头等着吧。” “改了?为何我从未听说。” 阿晴垂眸回道:“侧妃前些日子正在养伤,王妃说不要拿这些俗事打扰侧妃,且横刀阁守护森严,奴婢等禁止入内。” 等了半个时辰,萧云卿终于起了,闵雅兰和石清嫣也陆续到了,可萧云卿还没有梳洗打扮。 闵雅兰一看到钱若水,便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脸娇羞,“已经许久不见姐姐了,姐姐的伤可大好了?昨夜太匆忙,忘了问候姐姐,姐姐勿怪。” 只一夜光景,闵雅兰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发间装饰的珠钗和昨日不同,看那打磨的样式,已经是三年前京城流行的款式,但质地纯正,应该也能值不少的银子。 钱若水看得心痒难耐,跟着钱忠英养成最大的嗜好是敛财,可到了西北,连嫁妆都没了。 “这珠钗是昨夜王爷赏的。”闵雅兰羞红了脸,微微低垂,“王爷说,这是送我的及笄礼物。” 钱若水忍不住提醒她,“你不是明年才行及笄礼?” 闵雅兰轻咬下唇,嗔了她一眼,“人家已经为人妇……” “哼!”冷眼旁观的石清嫣轻哼,挑衅的目光扫过闵雅兰的发顶,“不过就是一只珠钗。” 钱若水这才想起,石清嫣也得了不少的赏赐。 昨夜闵雅兰并没有侍寝,却装出侍寝的样子,还得了赏赐。那么,石清嫣呢?她的赏赐是因为侍寝成功,还是其他原因。 仔细想来,这镇西军虽穷,可杜恪辰想必不会太穷。他是亲王,每年从封地收的赋税有不少,宫中的定制也不会少了他的,且太妃、王妃也都是有品级的,皇上对他再忌惮,也绝不会在这方面苛扣于他。杜恪辰为镇西军的军费费尽周折,却还要出手阔绰地安抚他的侍妾。这当中,不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又过了半个时辰,南院的门才缓缓打开,一股熟悉的水沉香气涌了出来。 钱若水耸动鼻翼,这味道似乎有哪里不对,像水沉又不像水沉,似乎当中还加了其他的香料,可又分辨不出是何种香料。 她施了礼,在萧云卿下首落座。 闵雅兰羞答答地跪地行礼,举止间带着一份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 “妹妹昨夜辛苦了,不必拘礼,坐吧。” 萧云卿的反映也让钱若水目瞪口呆,她不相信萧云卿没有收到闵雅兰被杜恪辰踢出横刀阁的消息。这一屋子的人演技棒棒的,都能当影后了。 更让钱若水瞠目结舌的是接下来闵雅兰的举动。 她居然假装腿软,在起身的时候又跌回原处。 钱若水不忍直视,她怕一不小心会笑喷。 只有石清嫣一人脸色铁青,愤懑地看着闵雅兰羞红的脸。 别人看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宠爱,费尽心思,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钱若水端起茶杯泯了一口,满脸的愧疚之色,“妹妹如此辛苦,连站都站不稳了。我想,这侍寝一事,也不该总是劳烦两位妹妹。看石妹妹的脸色惨白,也不太适合侍寝。既然如此,王妃,您也不能总是太照顾妾身。依妾身看,今晚就妾身侍寝吧!” 第46章 :鸽子好吃吗? 钱若水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六道灼热的目光齐齐向她射过来。倘若目光能杀人的话,她早已灰飞烟灭。 她视若无睹,继续又道:“带病坚持固然是好,可王爷不尽性,便是妾身等的不对。王妃,您说是吗?” “王妃,妾身无碍的。”闵雅兰急急辩解,“钱姐姐受了极重的伤,身子还虚弱,不要逞强。” 钱若水强压住想笑的冲动,关切地说:“妹妹初次,王爷又以英勇善战著称,经受不住恩宠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还是歇息几日才好。我出京时,姨娘千叮万嘱,初次承欢之后必要养好身子,还给了我几副养身子的药,回头让夏菊熬好给妹妹送过去。” 闵雅兰笑容僵在嘴角。 “钱妹妹的伤……”萧云卿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去,“你也说王爷善战,这要是碰着伤口……” 钱若水给了她一记暧昧的目光,“那就让王爷小心一点。” 当你不要脸地想要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那便是成功的起点。 钱若水赢了。 萧云卿不能拒绝她的自动请缨。一个闵雅兰站都站不稳,一个石清嫣又哭了一夜。她要是让闵雅兰再侍寝,那就是不体恤姐妹,要是让石清嫣去了,谁也别想痛快。 倒不如让钱若水侍寝,也好让她成为闵、石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回到东院,钱若水狠狠地补了一个回笼觉,直睡到晌午过后才起。 叫过夏菊和银翘为她梳洗打扮,闻到屋中有一股与南院相同的熏香味。 “把这香给我掐了。” 这香先前闻着还好,闻久了却有些腻。 钱若水懒洋洋地下榻,“饭食都准备好了吗?” 银翘与夏菊对视了一眼,上前回道:“准备是准备好了,可……” “可是什么?”钱若水抬眸,“那两个嬷嬷不听使唤?” 银翘硬着头皮说:“柳嬷嬷让人把菜色全都改了。” “是她?”钱若水美目流转,扯了一侧嘴角,露出凉薄的笑,“她倒是敢。” “她看到你把吴嬷嬷给打了,问了个中缘由,决定对府中的厨娘进行一次筛选,决不让吴嬷嬷这类不合格的厨子蒙混过关。她已得了王妃的同意,暂管厨房并取消各处私设的小厨,连王妃也不例外。” 钱若水披了件素色外袍推开窗。 入了秋之后,还没到黄昏天已经渐渐黯了下来。 这才刚过晌午,已是满目的霞光铺展。 “王妃以身作则,自然是收了我的小厨。”钱若水不感到意外。 银翘拧了帕子给她擦脸,“谁说不是呢!王妃还说,小姐是要侍寝的人,不能再受下人的欺负,给小姐的饭食都是大补大发的。” “她这是知道我死不了,想让我残了,好让我被王爷嫌弃。” 萧云卿的宽容大度必然还有后招,看着挑不出错处,可内里却没安好心。看看她对楼氏的态度,那恨不得把她弄死的劲,却非得表现出她是为了整个王府的安宁。 “小姐是吃还是不吃呢?” “吃!”钱若水狡黠地眯起眼睛,“送到横刀阁,和王爷一起吃。” 正在横刀阁与管易议事的杜恪辰,毫不征兆地一连打了数个喷嚏。 管易挪开书案上的小册子,嫌弃地说:“老杜,天寒加衣,已经不是可以任性的年纪。” 杜恪辰磨牙,“听说你也没比本王到小哪去!” “小一岁也是小,何况小生比王爷小了两岁。”管易一本正经地回击,表情欠扁得令人发指。 “依你的意思,明日的操练,你该比本王多练三轮。” “这个嘛,小生觉得,还是免了吧!小生与王爷是同龄人,也是不能任性的年纪。” 杜恪辰冷哼,“就你话多。” “你白天练兵,夜里还要练枪,这样下去,身体是吃不消的,着凉也是在所难免的。”管易把那册子重新摊在书案上,“小生听说,今夜是钱若水侍寝。” 杜恪辰额角一跳,“本王怎么不知道?” “你在军营练兵,王妃差人过来说的。” 杜恪辰发现什么地方不对,“本王在军营练兵,你在哪里?” “王府啊!”管易露出惊讶的表情,“小生没告诉你吗?” 杜恪辰操起手边的狼毫扔过去,甩了他一脸的墨迹,“你竟然无故缺席!” 管易抹了抹脸,一张白净的脸顿时成了大黑脸,可以直接出场演包黑炭,“小生是有原因的。” 杜恪辰睨他,“说来听听。” “小生今日烤了只鸽子……” 书案上的砚台直飞管易的脑门,墨水如雨纷扬。 管易抬手接住砚台,“打人不打脸的好吗?小时候就说过好多回了,你老是记不住。” 杜恪辰在桌底下踹他,“鸽子好吃吗?” 管易疼得直咬牙,却依旧装得云淡风轻,“自然是极好的,京城养的鸽子肉质鲜美,入口即化。” “哪来京城的鸽子?老管,本王看你是皮痒了,欠收拾。”杜恪辰起身,摩拳擦掌。 管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从中间掏出一张字条,双手奉上,“钱侧妃和京里有联系,这是……” 杜恪辰一把夺过,快速看了一眼,“很普通的家书。” “确实。”管易又掏出另外两封。 杜恪辰的脸如同乌云遮盖的天空,“她一直都往京里去信?” “都是报平安的。”管易说:“没有可疑。” “可疑的是,她为何要私下联系,而不通过官驿送信。”这才是真正可疑的地方。 身为钱忠英的女儿,钱若水不可能不知道,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享有驿站专递的特权。而杜恪辰是亲王,且又执掌镇西军,可以运用的渠道比别人更多。 她没有必要放弃自身所能运用的便利,而选择最不保险的送信方式。毕竟她的信鸽在西北不易存活。 “信函都仔细查阅过吗?”杜恪辰捏着那纸信函,翻来覆去地查看。 管易点头,“小生用了不少的方式,都没能找出其中的奥妙。王爷,要不你说说,您手上这信函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杜恪辰脑袋瓜子一阵阵地抽痛。 那纸信函上写着——父亲大人如吾,手紧缺银子速来,人闲没人陪无聊。 “本王记得,她在京城似乎颇有才名?” 管易耸肩,“对啊,有一年回京,你还特地去偷看她。” 杜恪辰搅尽脑汁地回想,“有吗?” “后来被雨燕儿揍了一顿。” 杜恪辰似乎也想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有那么一回事。” 管易不再这个话题上纠缠,又道:“你预备如何处理此事?让她继续往京里送信?” “她不是也没发出去吗?”杜恪辰说。 “她是没发出去,可钱忠英这老贼要是没收到家书,指不定又在军费上做文章。你是不是可以对她好一点,牺牲一下色相,把军费弄到手?” 对于管易如此没有原则的提议,杜恪辰是拒绝的,“本王记得有人说过要离她远一点。” 管易起身,笑容如春,“快过冬了,将士们已经五年没有发过冬衣,你忍心看着他们继续受冻吗?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您说呢?这信我会派人送到京城给钱忠英。” 晚食送到的时候,书房内没有掌灯,里侧的窗户开着,天已黑透,不见光亮。 杜恪辰维持着管易离开时的姿势,面色凝重。 钱若水轻叩门板,“王爷这是省灯油钱吗?” 他这才动了动发麻的双腿,“你怎么来了?” “妾身是来侍寝的!”钱若水不满地睨他,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点亮案上烛台,“王妃没通知你?” 他抬眸,在渐渐光亮的烛光中,怔怔地看着她。 钱若水是精心打扮过的。刻意加深的眼线和浓烈的红唇盖住了她往日的清冷,上挑的眼角在眼波流转间,魅惑勾人。而她骨子里的那份清傲冷漠,却没有折损半分。一如超脱世外的仙子落入凡尘,屈服于尘世的污浊,却永远以睥睨之姿俯视众生。 杜恪辰能看出她内心地抗拒,可她偏偏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他避而不答,“先吃饭吧!” 菜色与往日不同,杜恪辰微微讶异,“这都是你准备的?” 钱若水款款落座,“自然不是。” 杜恪辰微微扬眉,“你不想说说这是为何?” 钱若水举箸四顾,茫然地摇摇头,坦然地说:“无非是内宅阴私,有什么好说的。” “你倒是不避讳?”杜恪辰笑了。 “你我都心知肚明,又有什么好藏着掖着。”钱若水扔了筷子,“若是我告了状,王爷又该如何处置呢?这是内宅之事,王爷向来是不插手的。若是插了手,我便成了众矢之地。不过,以我在王爷心中的位置,王爷想必是不会插手。既是如此,我也没有必要装出委屈的样子,博得王爷的同情。” 杜恪辰陪她吃惯了清淡的饭食,突然看到一桌子油腻的菜色,下意识地排斥,倒了杯茶喝了起来,揶揄道:“真不想让本王插手?” “嗯。”她不想再横生枝节,引发更多的事端。当下之势,不变应万变,在拿下杜恪辰之前。 “需要本王做什么?” 杜恪辰难得的配合,不由得让钱若水额角一跳,事有反常则为妖。 她试探道:“陪我出府?” 第47章 :洞房可是要喝交杯酒的 入秋后,关外的胡商都陆续进了凉州城,城中的互市异常活跃。到了夜里,酒肆人满为患,胡商们通宵达旦地纵情声色。舞姬们迷人的舞姿,葡萄果酒的馥郁甘纯,都是这群离乡背景的商人,在异乡全部的慰藉。 王赞和叶迁找了一间热闹的酒肆,二人先进去查探一番,没有发现异样才把杜恪辰和钱若水从马车上请下。 钱若水却一脸的不高兴。 她被杜恪辰用斗篷盖住了她,呼吸困难。 进了雅间,她奋力挣脱风帽,抗议道:“妾身又不是没出来过!” 杜恪辰冷冷地掠过她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微挑眉峰,“现下已是入夜,良家妇女都该呆在家里。” 钱若水理了理微垮的发髻,“好人家的儿郎也不该到这等风月场所。” “夜晚出府,除了风月场所,本王想不到其他地方。” 钱若水好奇地往楼下望去。 楼下的波斯舞姬肤若凝脂,细腰如柳,比中原女子高挑的身形,让她们的腿看起来颀长笔直。堂下胡渣丛生的胡商们,已是面红耳赤,呼吸急促,恨不得上了台去,抓一个狠狠蹂躏,一解离乡之苦。 蔓延在酒肆内的酒香,勾得钱若水腹中酒虫蠢蠢欲动。 钱若水轻噘红唇,扯了扯杜恪辰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说:“我要喝酒!” 杜恪辰自然是不肯的,“你的伤刚好,大夫说了忌酒。” 她不依,“我只喝一点,就一点!” 杜恪辰才不相信她。他还记得,夏辞西送她的东西中,最多的就是葡萄果酒,足足有三十坛之多。在钱若水卧床养伤的时候,酒坊的人又送来了三十坛,说是夏公子的吩咐,每月三十坛酒送到府中给钱侧妃。 每月三十坛,一日一坛正好喝完。 这不是酒鬼又是什么? 所以,杜恪辰绝不相信她的话。 “我们到底是出来干嘛的?”钱若水闻着酒香,口水直往肚里流。 杜恪辰目不斜视,“吃饭。” 西北的菜色大都口味偏重,现下又以胡商为多,时令的菜多以肉食为主。他吃了四色小点,清淡的口味很适合钱若水。 钱若水眼眸微动,波光潋滟间已胜却人间无数,“王爷,今日是妾身初次侍寝,也算是你我的洞房花烛,这洞房可是要喝交杯酒的。” 杜恪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所以?” “虽然妾身只是侧妃,可世间每个女子莫不希望自己是郎君一生珍之重之的人,就算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足以让人一生难忘。”钱若水语声哽咽,娇羞地朝杜恪辰靠近,“不知王爷愿否成全妾身?” 西北的秋日好比京中的初雪,入了夜更是冻得手脚冰凉。可杜恪辰现下心中却有一团火熊熊燃烧。 不得不说,钱若水为今夜的侍寝还是下足了功夫。 原先在府中没曾细看,现下她坐得太近,一垂眸,便能看到她刻意拉低衣补襟下的春光无限。 她的锁骨纤细而精致,从他角度能看到深陷弧度散发的盈白光泽。锁骨之下是山峦叠嶂,起伏的曲线连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而最致命的是,她微微贴服在他臂边的温热触感。 “王爷……”她仰起头,直咬下唇,洁白的齿贝与娇艳的红唇如同撕破天际的闪电,狠狠地撕开他已然坚固的心墙。 他想推开她,可掌心似有羽毛轻轻拂过,那份绵软的酥痒直抵胸腔。 “咳咳。”杜恪辰清了清嗓子,“叶迁,上茶。” 他的话音刚落,钱若水的身体瞬间抽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仿佛方才的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茶很快送上来,钱若水端起来抿了一口,看也不看杜恪辰。 “你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钱若水淡淡地截断,“不要!” 他尴尬地微张嘴,露出整齐的四颗牙齿。 沉默在雅间蔓延。 这时,管易风尘仆仆地出现,发间落了沙土。 “起风了?”杜恪辰忙问。 管易欠身施礼,“刚收到紧急军报,三天前关外下了第一场雪,剑门关的守将急需过冬的物资……” “你们聊,我去外头看看。”钱若水为了避嫌,还是暂时回避。 杜恪辰微微颌首,朝叶迁使了个眼色,叶迁快步跟上钱若水,以免酒肆人多被冲撞了。 杜恪辰目送她衣袂飘飘而去,良久才回收目光,问道:“营中还有多少冬衣?” 管易苦笑,“没有剩余的,全都是五年前的旧棉衣。” “府库里还有不少的棉花和布匹,都拿出来制成冬衣。”杜恪辰当机立断。 “都拿出来了,王爷您受得了,可府中的女眷呢?” “她们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需要那么多的冬衣。”杜恪辰不以为然,“府中过冬的木炭也减半,都送到剑门关。这雪下得早,想必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还冷,不提前准备好,只怕将士们又要挨冻。” “可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京里的军饷……”管易睨他,“王爷还是想想办法,对钱侧妃好一点……” 杜恪辰没好气地瞪他。 “您看看,这也太寒碜了。”管易端起茶杯闻了闻,“这陈茶怕是钱侧妃喝不惯吧?” “你想说什么?” 管易把杯子一放,“今夜是钱侧妃侍寝吧!你们不在府里卿卿我我,跑出来做什么?” “你以为她真的想侍寝吗?”杜恪辰声音渐冷,“她几次三番被害,不能再像刚到凉州那般关起门来过日子,只有在本王的庇护下,她才能安然。一个没有目的的人,她怎么会千方百计保全自己。” “就算她有目的不是更好,不过就是各取所需,于王爷而言,没有坏处。”管易不介意在这个时候把最好的兄弟推出去,为了四十万的镇西军,一军统帅责无旁贷,“按我们的猜测,钱若水若是皇上的人,她想要接近王爷,必然要取得王爷的信任,我们何必顺水推舟,先把军饷的问题解决了。” 杜恪辰却道:“想要胁迫皇上增加军饷并非难事,何必给钱若水接近本王的机会呢?” “对,不难,只是没到那一步。皇上也在等着王爷走到那一步,可是在走到那一步之前,镇西军还能剩多少,王爷想过没有?你顾念兄弟之情,可皇上可曾想过四十万驻守边关将士的死活。他没有,他不在乎死多少人,他只在乎你手中拥有与他抗衡的力量。” “你先把筹措过冬的物资,其他的事情,本王会想办法。” “王爷……” “王爷,出事了!”叶迁气急败坏地推开门,“侧妃不见了!” 杜恪辰一惊,微恼:“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丢?” 叶迁急急解释,“侧妃说去茅房,不让属下跟前,去了许久,等属下叫人去看时,已经不在了。” “她肯定没走远,让人四下找找。”叶迁叹气。 叶迁领命,和王赞兵分两路寻找。 管易失笑,“所谓日久见人心,她一开始装得像小白兔的性子,也开始暴露了。” 杜恪辰面色凝重,“钱忠英一手调教的宝贝女儿,会是小白兔才怪!” 在叶迁和王赞带人搜查酒肆的同时,大堂内仍是一片欢歌笑语,胡商们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为高台上舞动的红衣舞娘大声喝彩。 那舞娘红布遮面,只露出一双如水灵动的双眸,眼角上挑,勾魂摄魄。她的腰肢如弱柳迎风,以不可思议的柔软扭动伸展。 她身上穿的并非轻薄的胡服,只露出白皙紧致的肩膀和手臂,柔软的细腰在层层叠叠的裙袍之下更让人浮想连翩。 她时而撩起裙摆,露出裹着严严实实的纤细脚踝,却引得堂下屏息凝神,一双双醉眼迷离,闪动着痴迷的光芒。 台下的胡商发出一阵阵喝彩,已然半醉的男人们经不起如此撩拨,跃跃欲试地想要冲上前去。几个胡商步履蹒跚地撞在一起,骂骂咧咧地看着其他人,来自不同地域的胡商脱口而出都是胡语,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她!”突然有一个面容黝黑的胡商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我的!” “我的!”另一名高子偏高的商人不甘示弱,二锭金子拍在桌上。 “我的!” “我的!” …… 越来越多的胡商加入争夺,战势一触即发。 不知谁碰落了酒壶,一声清脆的声响点燃了这群男人争抢的战争。在酒精和美色的推动下,酒肆的大堂内一群胡商扭打在一起。 台上的舞娘视若无睹,依然配合着丝竹声舞动着。 在雅间的杜恪辰听到动静,走到二楼的围栏往下张望。 只见堂下中央的高台上,一名红衣女子翩翩起舞,那身服饰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精心描绘的眼睛,勾人心魄的妖艳。 而眉间一点朱砂…… 杜恪辰的瞳仁一缩,面容骤冷。 “怎么了?”管易也察觉到不对劲,跟了出来,“哪来的舞姬?天生尤……”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杜恪辰狠狠地瞪回去,他怯怯地往下又望了一眼,心道,难道是钱若水? 杜恪辰解下披风,手腕翻转往楼下挥掷,那件从天而降的披风稳稳地覆在那舞姬的脸上,将她通体罩住。 第48章 :王爷,你没有选择 钱若水又被包得严严实实塞进马车,她饭没吃着,酒也没买,窝着一肚子的气,“我刚要到手的金子,就被你这么一罩,全飞了……” 杜恪辰在马车内不说话,薄唇紧抿,眸中染霜,目光投入车外,克制住自己即将喷薄的怒意。 钱若水倾身上前,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他,“生气了?” 杜恪辰还是不说话,别开脸与她拉开距离。 “我就是一时贪玩……”她在京城胡闹惯了,女扮男装出行,只要不暴露身份,她爹也不管她,就算闯了祸,也有她爹替她收拾,更何况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而凉州胡商聚集,比京城有更多好玩的新鲜事,而且认识她的人少之又少。 钱若水想着她在京城还能弄点营生赚点零花钱,可到了这里,只能靠夏辞西给的机会才能拿到微薄的银两,她心中就有一种无以言喻的悲伤。 她可不想以后变成像医女楚瑜那样,受制于人,连离开的机会都没有。 方才她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惹得杜恪辰勃然大怒,直接把她扛在肩上,打包扔进马车。 杜恪辰冷哼,“本王不管你以前在京城如何胡闹,你现下是本王的侧妃,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 “所以我蒙着脸了!”钱若水答得十分坦然,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你要是不突然出现,兴许不会有人猜测我的身份。可是你如此隆重的出场方式,明天会有很多人知道,厉王从酒肆带走了一个舞姬。你的一世英名……” 杜恪辰的怒气渐歇,也知方才的行事鲁莽,可他看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扭动她的腰肢,还衣裳不整,他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只想尽快把她带离,不愿让人看到她的美好。 他这是怎么了? “禁足一月。”他淡淡地开口。 钱若水抗议,“那可不行,在入冬前,夏公子的订单没有谈妥,我拿什么交货。” “没有本王的陪同,你哪都不能去!”他又加了一句。 钱若水饿得难受,不想与他争执,横竖能出府便是了,“随你吧!” 杜恪辰又道:“镇西军中有很多人对钱家不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上一次是你幸运,本王帐下的死士从不曾失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无需本王的调兵信符,他们也能置你于死地。或许偷本王的信符只是一个幌子,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要除掉你,为死去的同袍报仇。是以,本王不希望你公开露面,至少不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身份。” 钱若水背靠在马车上,微阖双眼,“我一直觉得,是你想除掉我。” 对于钱若水的不信任,杜恪辰已经习以为常,“本王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你。” “那是因为你还没找到借口,可以让京城信服、让我爹信服的借口。”钱若水出了一身的汗,又累又饿,索性闭了眼睛假寐,“不过,我对你还是有用处的。朝堂不给镇西军增加军费,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以前有楼氏给你张罗外头的事情,也赚了不少的银子。可楼氏不良于行,你唯一能依靠的人是我。当然,你也可以让管易打理,但管易是世家子,又是当今名士,不屑于与商贾为伍。且夏辞西与我是故交,他只信任我。所以,王爷,你没有选择。” 杜恪辰与她并肩坐着,“你如何能相信本王?” 钱若水忽而展颜浅笑,那笑中有无奈,“等你什么时候能相信我。” 两相无语。 马车辚辚向前,钱若水乏得不想再去想他们之间的信任问题,因为这是永远都无法平等的关系。 她是一个细作,杜恪辰一旦相信了她,便是信了她的谎言。而她却不想把这份信任交托于他,因为他会变成她的依赖,变成她在这荒凉的西北唯一的倚仗,那她还如何完成皇上交给的任务,保全钱氏一族。 到了王府,钱若水已经睡着,杜恪辰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下车,在横刀阁与东院之间,他毅然走向横刀阁。 而在南院,灯火通明,未曾卸妆的萧云卿独倚门房,远眺横刀阁的所在。她知道杜恪辰带着钱若水出去了,也知道钱若水惹了王爷生气,她以为杜恪辰回到府中会震怒,会把她扔回东院。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把钱若水抱回了他的横刀阁。 萧云卿落下两行清泪,一夜无眠到天明。 钱若水的睡眠向来很浅,杜恪辰把她抱下车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但她没有动,任由他把她抱进横刀阁,放到他寝室的大床上,而后他悄然退出去,叫来夏菊和银翘伺候她梳洗更衣。 而杜恪辰再没有进来。 隔日一早,他去了军营练兵,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吩咐别太早叫醒钱若水。 早饭仍是油得发腻的菜色,不用说,一定是柳嬷嬷的安排。 钱若水也懒得计较,把菜都在清水里洗过才勉强吃了一点。等到了请安的时辰,她才换了衣裳,拢了松散的发髻,施施然地去了南院。 南院的大门已经打开,石清嫣和闵雅兰正与萧云卿喝茶闲聊,脸上都挂着僵硬的笑容。 “给王妃请安。”钱若水行了礼。 厅堂中的说话声骤然停止,萧云卿冷冷地看着她,“钱侧妃可是忘了时辰?” 钱若水跪在冰冷的地上,寒意涌入膝盖,“王妃不是说冬日寒冷,请安延迟半个时辰?” “本妃有说过吗?”萧云卿反问,“且现下还未入冬,何来冬日寒冷一说?” “妾身从未听说。” 石清嫣和闵雅兰矢口否认,面带笑容看着钱若水。 钱若水仰头望向阿晴,阿晴噙着笑,似乎在嘲讽她的无知。 “兴许是妾身听错了,还请王妃责罚。”钱若水俯地告罪,对于如此明显的欺骗,她也只能是认栽。 萧云卿却宽宏大量地说:“本妃不是针对妹妹,只是这偌大的王府,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以后每个人都因道听途说而坏了规矩,本妃还如何掌管王府,你说是吗?” “是妾身的错。” 萧云卿故作无奈地说:“先去外头跪着吧!别落了人口实就不好了。” 萧云卿推说乏了,回屋补眠,便没再出来。 钱若水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跪得两眼发黑,饥肠辘辘,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好这次不像她初入王府,没人理她。 在她刚被罚跪的时候,叶迁已经悄然出了王府,直奔镇西军大营,去请杜恪辰。 可杜恪辰却未第一时间赶回来,“叶迁,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吗?王妃治理内院,自然有她的道理,本王岂能无端插手内院之事。” “可王妃明明是无中生有。”叶迁据理力争,“王爷让属下保护侧妃安全,可侧妃的伤还未好全,又在寒风中跪着,岂会是安全的?” “你逾界了!”杜恪辰身着银甲,面容微凛,那份铁血之气更是难掩,“从明日起,你回大营练兵。” 叶迁不敢再争,默默退了出去。 “王赞。”杜恪辰把他叫出来,“以后钱侧妃出府由你暗中保护,不必公开露面。” 王赞领命,“那叶迁?” “他孩子脾气,过两天便没事了。”叶迁是他一手养大的,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是一时想不开。 “王府那边?” “不必理会。”杜恪辰叹气,“继续操练。” 过了晌午,萧云卿才突然记得她罚钱若水之事,急忙出来扶她。 “瞧本妃这记性,一睡便什么都忘了,妹妹莫怪,妹妹莫怪。” 钱若水扯了一抹冷笑与她周旋,“妾身无事,王妃不必自责。” “这可不行,万一跪出病来,王爷该心疼了。”萧云卿满脸焦虑,“阿晴,快去请申大夫。” 钱若水趔趄起身,扶着银翘的手缓步前进,“麻烦王妃跟王爷说一声,今晚妾身怕是不能侍寝了。” “妹妹放心,本妃会安排妥当的。” 这就是萧云卿要的结果,钱若水不会急于这一时的争宠,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申大夫来得正是时候,钱若水正有事要问他,苦于没有借口召他进府,正好萧云卿送了她一个机会。 申大夫垮着脸进来,“你怎么又伤了?这三天两头出事,你让我怎么跟大当家说,他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就会到凉州。” “没事的,只是跪久了,你给我点化瘀的膏药便是。”钱若水反倒安慰起他,“别让大当家知道,他爱操心的性子还是没改,他要是知道了,又该着急了。” 申大夫给她把了脉,“侧妃还是要静养。” 钱若水倚在贵妃榻上,双眉紧锁,“老申你在凉州几年了?” “九年了,再有一年,我便能回豫州老家。”申大夫的眉目是欣喜的。 “在厉王到凉州前,你便在凉州了?”钱若水是知道夏家的规矩,可在一个地方十年之久,似乎有些有违伦常。 “嗯,那时候这里还不是王府呢。”申大夫说:“这里从前是刺史衙门,厉王到了这以后,重新修建的。” 钱若水又问:“你可曾听说王府的医女楚瑜?” 申大夫愣了一下,“这姑娘不是死了吗?” 死了? 第49章 :楚瑜之死? “没错,是死了。”申大夫肯定地说,“那一年,凉州城突发瘟疫,楚姑娘为救治百姓,以身试药,最后不治而亡。” 听着似乎是一个传奇式的女子。倘若传闻中,楚瑜已是一个死人,那必然是杜恪辰的手笔,也就是说这个人对他还有用处。而一个细作最大的作用,在于传递消息,也在于获取更深的情报。 钱若水若有所思,“厉王府在楚瑜死后,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事情。”申大夫回想了一下,“在那场瘟疫中,楚姑娘救了很多人,偏偏厉王府有很多奴仆因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死亡。” 申大夫是夏家商号留在凉州的暗人。表面上是大夫,其实是专门收集此地的各种情报,上至边关布防,下至物价波动,都要在第一时间掌握上报,以便夏辞西及时了解大魏的世情民风,以及朝堂动向。是以,申大夫对厉王府的事了如指掌,也是他的职责范围。 “也就是说,在那之后,厉王府的人换了一拨?”钱若水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次年厉王妃到凉州,才又重新召募,其中的一部分是她从京里带来的人。” “萧云卿?”钱若水皱了皱眉,看来她有必要对府中的仆从重新做一番调查,可粗略估算了一下,厉王府中有仆从近二百人,还不包括日常护卫王府安全的侍卫。 “厉王妃来之前,是太妃掌家,可太妃大都不管事,都是柳嬷嬷代管,后来因为掌家一事,王妃和柳氏还动过一次肝火。” “你的意思是,王妃和这位王爷的奶娘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和睦?” 申大夫收起药箱,讪讪一笑,“这种内宅阴私,我是弄不懂,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比较实在,斗来斗去的,何必呢?” “那倒也是。”平常人有平常人的幸福,他们不曾身处其中,自然也不会明白这些人为何非要争得头破血流,可到头来不过是为了一个并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而得到了权力又如何,能把这个男人的心也一并得到吗? 钱若水刚刚穿越到这个异世的时候,也想着过平常人的生活,她不羁她放肆她随心所欲,她并不想像绝大多数的世家女被选在君王侧,所以没有必要太在乎自己的名声。而她出身世家,也必然不允许她低嫁寒门,她很幸运,有了自己的青梅竹马——简飒。当时,她一心以为她会嫁入简家,相夫教子,执手白头。因为这是她曾与钱忠英的构想。 然而,计划是用来被打乱的,这话一点都不假。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钱若水只能背起行囊,远赴西北苦寒之地,不管这里是荆棘满地还是一马平川,她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可能有一天她会像楚瑜一样,被软禁,终生不自由。而她对杜恪辰唯一的用处,只是帮她肃清府中的细作。 这也让钱若水意识到,皇帝为何不给她接头人的信息,就是怕她生变,怕她一旦被杜恪辰识破,就会失去对杜恪辰的控制。 可是从种种迹象看来,皇帝似乎对杜恪辰的掌控,并没有想像中的顺利。但她能肯定的是,楚瑜并不是她的接头人,皇帝必然还安插了细作在杜恪辰意想不到的地方,而这个人正在暗处监视着她。 为何会选中她?钱若水问过自己无数次。唯一的可能,便是只有钱家与镇西军的恩怨摆在当前,而让杜恪辰忽略她是细作的可能。 总之,多想无益,她已经身在厉王府,不按照皇帝的指示去办,父亲和钱氏一门就会消失在大魏历史上。 “不过呢,这位楚姑娘的医术确实精湛。她在凉州的两年间,救治病患,分文不取,颇得百姓的好评。还有人说,等先帝的丧期一过,楚姑娘就是厉王妃的不二之选。” 果然是好大的八卦!她就知道夏辞西布下的这些暗人,手中总会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钱若水来了精神,“那厉王对这位楚姑娘又是什么态度?” “厉王到哪都带着她,还把他收养的一个小姑娘,交给她抚养。哦,也就是那位高敏姑娘。”申大夫是知无不言,这也是夏辞西临走前对他的交代。 “高敏是她带大的?”钱若水吃惊不小,“不是说是太妃带的吗?” “太妃哪有那个功夫?她只是看在高敏的哥哥救了厉王一命,才把她带在身边做做样子。其实,带大高敏的人是楚瑜。” “等等。可府里的人都说高敏是柳嬷嬷带的。” “楚姑娘死后,才是柳嬷嬷带着。”申大夫眼睛一亮,“对了,忘了跟你说这个柳嬷嬷。她本是太妃的家生子,后来许了人,生了一个儿子,入了镇西军,跟着厉王南征北战,也算是战功赫赫。柳氏就指着这个儿子养老,可是却死在狼口关。太妃可怜她老无所依,才把她带到西北,说是做个伴,其他是让她在府里终老。后来,她把高敏当自己的孩子养着。可是……” “可是被我赶走了!”这就是柳嬷嬷恨她的原因。 又是狼口关! 钱若水表示,对这一段恩怨已经听到麻木。 这夜,杜恪辰在军营与将士们围炉共食一锅羊肉。除了当夜巡夜的将士和备勤的骁骑、神武二营外,杜恪辰特许在军营中可适度饮酒取暖,但不许过量,并由军中司马负责监督,若有饮酒过量者,军法处置。 “这不是长久之计啊!”管易面有隐忧,“若是让将士们养成酗酒的习惯,还如何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杜恪辰负于立于火堆边,熊熊燃烧的篝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伟岸而又挺拔。 他立在那里,就是镇西军不败的标志。 “还不到和他撕破脸的时候。”杜恪辰并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愿意让四十万镇西军成为他们兄弟内斗的牺牲品。皇上想削弱他的兵权,却不敢让减掉他一兵一卒,因为这些将士一旦分编入其他将军麾下,很有可能是统领一方的帅才,到那时,就不仅仅是四十万的军队。他只能一再地打压镇西军,从军费上削减,让他们没有更多的粮草储备,只能固守于西北。 这的确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但杜恪辰十三岁入军旅,磨砺了一身的霸悍之气,若是把他惹急了,他就算是抢也绝不会让镇西军受半点委屈。 “我知道你答应过先帝……” 杜恪辰回首拍拍管易的肩,“只要有本王一口饭吃,绝不让将士们吃粥。府中能用的你尽管去跟王妃要。” “那……钱侧妃的嫁妆……” “还是……”杜恪辰摇摇头,“暂时不要动。” 管易暧昧地笑起,“王妃的嫁妆可是第一年就用掉了,手头只剩几个庄子在收租,也收不了几个钱。萧朗元是清官,又是寒门出身,没存下几个钱,嫁妆自然也就少。可我看那钱忠英给女儿的嫁妆单子,是王妃的十倍不止。” “可你也该知道,王妃是王妃,她是本王的正妃,理应福祸相依。钱若水却只是一个侧妃,本王何时动过裴语馨和楼解语的嫁妆?” 管易突然语塞,眸光闪烁,“户部苛扣的军费,拿钱若水的嫁妆来抵,又有何不可!” “那也要征得她本人的同意,方能动用。”杜恪辰退了一步,可他知道钱若水对钱财之事非常在意,万万不会让人动了她的嫁妆。 杜恪辰故意留到很晚才走,离开时把叶迁留在了军营。 “小兔崽子跟了新主子,都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杜恪辰上马前,还是一脸的不悦,“以后但凡内宅之事,你都不能插手。” 叶迁是个耿直的孩子,自幼跟在杜恪辰的身边,习的是兵法,练的是取人性命的功夫,可是却从没学过杀人于无形。 “那也是王妃太小气。”叶迁有什么说什么。 杜恪辰怒斥,“不要忘记,她是王妃。” “王爷只命属下保护侧妃,属下只知侧妃,不知王妃。” 杜恪辰扬起马鞭在他背上狠狠抽了下去,“不分尊卑,自己去领二百军杖。” 杜恪辰走后,管易象征地罚了叶迁五十军杖,可叶迁却不领情,坚持打完二百军杖才下来。 叶迁的固执是很难被说服的。 眼看着叶迁也渐渐大了,管易突然意识到,叶迁已经到了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纪。 他对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高声喊道,“喂,小叶迁,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叶迁止步回眸,迟疑了半晌,回了一句:“要你管!你自己还是光棍一个呢。” 管易被噎了回去,“想嫁老子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倒是娶呀!” “老子……没兴趣!” 叶迁冷冷地收回目光,继续前行,“老子也没兴趣!” 管易怒目,这孩子学坏了! “小叶迁,老子带你逛青楼吧!” 叶迁额角微跳,“你这么明目张胆,鲁国公知道吗?他老人家不知道的话,我不介意八百里加紧告诉他,让他抓你回去相亲。” 管易败。 第50章 :侧妃出手了 夜已深,北风像是猛兽下山,肆无忌惮地咆哮着。树上的枯枝狰狞地摇摆,无端地孤寂蔓延开来。 杜恪辰踩着一地树影幢幢进了屋。 推门开,一股冷风跑了出来,扬起他的发,滚耳而过。 屋里没有掌灯,清冷空旷。 王赞如同鬼魅一般出现,“王爷。” “侧妃没有大碍吧?”杜恪辰还是惦念着她。可谁叫她昨夜装睡装得逼真,以此逃过她的侍寝之夜。 她还没有做好侍寝的准备,这让杜恪辰很生气。 “申大夫来看过,留了药膏。”王赞照实回答。 “她睡了?”他问。 “掌灯时分便睡下了。” 杜恪辰褪了鞋袜,“你去吩咐厨房,给本王准备宵夜。” 宵夜是柳嬷嬷亲自送过来,还带着打扮娇媚的锦衣,刻意投了杜恪辰的喜好,身上一点多余的香味都没有。 杜恪辰看着一桌子油腻的菜色,端起手边一蛊燕窝,微微蹙眉,“做一份冰糖燕窝需要多久?” 柳嬷嬷低眉顺目,老实答道:“小火慢煨,大概是一个时辰。” “若是本王今夜没要宵夜,这燕窝该如何处理?” 柳嬷嬷又答:“若是本王没要,到明日便是倒了去喂猪。只是这些东西平日都是要备着的,像王爷临时要了宵夜,厨下哪里来得及。” “王府平日里都是如此用度的?”杜恪辰看着那冰糖燕窝升腾的热气,眉心渐渐拧成一个“川”字。 柳嬷嬷正了正腰杆,语气中带着无上的优越感,“王爷是亲王衔,按定制已经算是少的了,又不在京里,有些事情难免有失周全,且太妃又在府中,就更是不能马虎。” “王妃与各位女眷,也是如此安排吗?” “都是按品级备下的。” 撤了丰盛油腻的宵夜,杜恪辰想到在土门关守城的将士们连冬衣都备不齐,心情甚是复杂。 若是减了王府的用度,他不知该如何和萧云卿开这个口,她们嫁到西北已经是不易,还要在日常上被苛扣,他已经无法做到一个夫君所应尽的义务,如何忍心让她们艰苦度日。 再者说,若是消息传到京里,难免又要被御史诟病,被百官嘲笑。这都只是小笑,横竖他不在京里,再难听的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怕就怕先帝旧臣以此为由,揭开他和皇上之间那层龌龊。 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还不到时候,还没到与皇上正面交锋的时刻。 应该说,他并不愿意与今上为敌,不管他现下的处境有多艰难,他都不愿再见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杜恪辰行出横刀阁,信步在府中散步,朔风刚劲,衣袂被吹得扑扑作响,抬眼望去,府中已经陷入沉睡。 他似乎成了这个府中可有可无的人,没有他的时候,也不会有人想起他。他早归或是晚回,都没有人在意过。 萧云卿把内宅打理得头头是道,这应该是让人庆幸的。可她只是厉王的正妃,而不是他杜恪辰的妻子。 他其实也不知道普通人家的妻子应该是怎么样的,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与萧云卿之间更像是他与叶迁或是王赞,谨守着自己的本分,绝不逾矩。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东院。 东院的灯也是暗着的,院着点了一盏小灯,有执夜的嬷嬷守在廊下打瞌睡。 杜恪辰走过去,那嬷嬷惊醒,起身行礼,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挥手让她退下。那嬷嬷也不敢走,裹紧棉袍走到耳房喝水。 杜恪辰推门进来的时候,钱若水便醒了。她的睡眠向来很浅,这是多年受训留下的习惯,不管多累多困,只要有人走近,她必须会被惊醒,做出应对的防备。 今天叶迁没来,换了王赞,钱若水对他不了解,总觉得他随时都在失踪,虽然他跟着杜恪辰的时候也是如此,可还是让她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慌。叶迁始终都像是挺立的松柏,伫立在那里,只要她回头,便能看到他不远不近地跟着,莫名心安。 钱若水摸到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整个人是绷紧的,已然做出准备格斗的状态。在那人走到她榻前的刹那,原本面朝内侧身躺着的她,突然转身挥刀,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抵在来人的脖颈处。 刚刚好的力度,他会觉得疼,却不出半点血,但是能感觉到那是一把随时可取他性命的刀。 “王爷!”就着天窗的光线,钱若水惊讶地发现来人正是杜恪辰,她的刀已经收不回来,忙换了娇媚的语气,“这么晚了闯入姑娘的香闺,王爷意欲何为啊?” 杜恪辰的注意力却在她的匕首上。 这把匕首和他上次见过的一模一样,他明明记得,他已经把那把匕首收走了,放在他的武器库中,怎么还会出现在她手中。 难道说,她还有…… 她带那么多匕首做什么? 防身? 看她从榻上鱼跃而起的动作,简洁利落,直击要害,身手似乎非常了得。 杜恪辰满腹疑虑,眸光凌厉如她手中利刃,“本王记得,陈留钱氏是以孝治家,出过三十二位文臣,五十六位名士,不曾听说还有如此利害的功夫。” 钱若水收刀,点亮榻侧烛台,“正因为钱家都出文人,父亲认为我该学些防身的功夫,才不会被人欺负。” “这倒是稀奇,世家不都以培养大家闺秀为荣,琴棋书画等无不拔尖。早些年,你的诗社也是京中一景,哪里还会有功夫学这些?” 钱若水呵呵地陪笑,“王爷也知道我是钱家嫡长女,以后是要保护弟弟妹妹的,就会作些诗如何能保护他们?” “学功夫就能了?”杜恪辰反问。 “王爷不是能保护大魏的黎民百姓吗?”钱若水眨眨眼睛,显得特别的无辜和无奈,“我也是被逼学的,学了一些皮毛。” “皮毛?”杜恪辰突然发难,展臂直击钱若水的咽喉。 钱若水侧身闪过,披散的长发拂过烛台,屋内的光线晃动,杜恪辰趁机封死她的去路,攻向她的下盘。 她凝神防守,轻点脚尖向上跃起,柔软的腰肢以不可思议的弧度向后翻腾,手中的匕首亦在腾空的瞬间飞出,直擦杜恪辰的脸颊而去。 破空声近在耳边。 杜恪辰后退几步,堪堪躲过。 在狭小的空间近身肉搏并非他所长,颇有一种施展不开的局促。他更擅长大刀长枪的你来我往,气势如虹,未尝败绩。 “这就是你说的皮毛?” 钱若水拿眼横他,“你可以继续拿我当大家闺秀看,就当今夜没见过我!” “本王已经见过了,如何能当没见到?”杜恪辰耍赖,他不知道对于这一发现他该是惊还是喜,但肯定不会坏事,起码证明钱若水有自保的能力。“那日你被刺杀,在叶迁赶到前,你干掉几个本王的死士?” “呃……”这个问题好难回答,钱若水决定装死,“都是叶迁……” 杜恪辰磨牙,“仔细想。否则……”他捡起那把刀,“这刀如此精细,想必能打造出它的人,全大魏不出三人。本王若是上疏遇刺,把这刀往京里一送,你觉得整个尚书府能逃得了干系吗?” “算你狠!”钱若水忍了,“好像是七个吧。” 杜恪辰上挑的桃花眼又往上提了一分,奸笑道:“本王记得,一共也就七个人吧?” “是吗?”钱若水转眸一想,“那就是了。” 她能肯定杜恪辰不会往京里报,但是她不能让夏辞西的身份暴露。当日的七个人,有一半是他解决的。一个普通的商贾,能杀死镇西军的死士,这就是一个非常值得怀疑的事情。 “很好,明日随本王去军营。” 啊?她没听错吧? “难道你想在府中与本王练练手?本王是不介意的,可要是全府上下都知道你的身手,你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地。” “就算我与你去了军营,也会被嫉妒的目光杀死。”钱若水很清楚,杜恪辰是她要接近的人,同时又不能太过招摇地接近,这会让萧云卿等人对她更加忌惮。在没有把握拿下杜恪辰之前,她还是低调行事为宜。 “那好。”杜恪辰仰面躺在她的榻上,二郎腿一翘,痞气地说:“侍寝和练武,你二选一。” 钱若水假装思索,心中却把这个无赖骂了个遍,“回王爷,妾身要侍寝。” 杜恪辰深深地望了她一看。 一点如豆的屋内,她卸了妆的清丽面容,如同出水芙蓉般,找不出任何瑕疵。在晃动的灯影间,映出她藏于单薄亵衣内,玲珑剔透的身形,那令人遐思的诱人弧度散发着致命的芬芳。 潜伏在体内的猛兽蠢蠢欲动,如同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想要以一种入侵者的姿势,碾压她的清冷疏离,让她服从。 钱若水松开腰间的系带,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杜恪辰默默地凝视着她,不忍移开双目。 她深深地一个吐纳,转身坐在床沿,背对着他脱掉单薄的亵衣,露出大片白皙光滑的肌肤。 第51章 :他太危险 钱若水的第一堂训练课,不是如何杀人,不是如何自救,而是如何在陌生人面前宽衣解带,且面不改色。在学习杀人之前,她先学的是如何去勾引一个男人,就算那个人肥胖如猪,脑袋谢顶,牙齿脱落,有严重的ed之类的功能障碍,她都要让他从心理上产生冲动。 如何把衣服脱得恰到好处,钱若水拿捏得刚刚好。亵衣挂在腰际,正好露出腰窝处的线条,不至于太直接,又让人心痒难耐。 而她的肚兜也是特别缝制的,采用中世纪欧洲宫廷式的系带束腰,在背后多加了数条看似简易却又繁琐的带子,与她白皙的肌色形成强烈的反差,造成视觉冲击,继而诱发撕扯的心理暗示。 她并不知道杜恪辰今夜会来,但她从入府的那一日起,便已经时刻准备着他出现的种种可能,格外注意这些细节。 在她第一次中招的时候,她特别设计了泡药汤的环节,还让她的侍婢在杜恪辰面前因为无力而把她摔在地上,半遮半掩的凌乱衣裳,欲露还露的透明肤色,都能引发一个正常男人对她的怜惜之感和蹂躏的渴望。 高敏对她的拖拽实属意料之外,但也起到了不小的成效,让她我见犹怜的形象更加入木三分,成功地引起杜恪辰的注意。 否则,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以马夫的身份出现。 然而,她要的不仅仅是本能的冲动。 杜恪辰的每个毛孔都张开着,叫嚣着,枕于脑后的双手慢慢团握成拳。他试图平稳自己的呼吸,可每一个吐纳,都让肌肉绷得更紧,俨然处于暴发前的隐隐蓄势。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只是开个玩笑,他没想当真。 可眼前是她如缎般细滑的肌肤,触手可及。 他蛊惑般地抚触她的背,粗蛎的老茧辗过她光洁的柔软,细腻的质感从指尖直抵心尖。 那份粗糙的质感,让钱若水身子微微颤抖。 她回眸,发丝低垂,唇瓣轻启,柔魅的一笑,眉间朱砂鲜艳似血。 他的手指攀至她的脸颊,细细抚触,周遭变得极静,连肆虐的北风仿佛也停止了疯狂的咆哮。 “你真的愿意?”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钱若水阖了眼,轻咬下唇,低声说:“妾身是王爷的人。” 他极力控制即将脱疆的*,哑声问道:“你曾经说过,不屑和别的女子共享一个男人,现下是改变主意了吗?” “妾身会让王爷没有机会想别的女子……”钱若水不再迟疑,顺势躺进他的臂弯,献上柔软的双唇。 他被强吻了! 这是杜恪辰首先想到的。 应该是他主张才对,不是吗? 怎么自己成了被扑倒的一方,她什么跨坐到他身上的,他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只能跟着她柔软的双唇吮吸舔噬,汁液交缠,浑然忘我。 突然,一阵光亮闯入,房门被轻轻推开,“钱侧妃有何吩咐,奴婢睡得太沉,没看到屋内点灯。” 是冬雨。 钱若水趴在杜恪辰身上,快速拉过被褥盖住自己,斜眼望去,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奴婢……”冬雨看到榻上一派旖旎风光,大着胆子说:“奴婢值夜。” “出去。”杜恪辰不再沉默,对这种不识相的侍婢非常恼火。 可冬雨却没离开,反倒举起烛台走进来,“今夜并非侧妃侍寝,为何会有男子留宿,侧妃可知通奸是大罪。” 萧云卿给她的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难道本王夜宿于此,还要提前敲锣打鼓,广而告之吗?”杜恪辰抱着她坐起,两人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撩人姿势叫人脸红心跳。 冬雨膝盖一弯,跪倒在地,“求王爷饶命,奴婢不知是王爷,王爷恕罪。” “还不快走!”他厉声喝斥。 可那冬雨仍旧跪在原地,“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钱若水不胜其扰,抚了抚额角,“不把她拉出去,她会一直跪着。” “你屋子的人怎么如何不懂事?”杜恪辰烦躁了,那告饶声就像是蜂蜜嗡嗡直叫,穿透力太强。 “不是我的人,是王妃新给的。”她自然不会错过上眼药和吹枕头风的机会。 “王赞。”杜恪辰沉声呼唤。 话音刚落,王赞已出现在门外,一身黑衣隐于夜色之中。 “拉出去。” 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钱若水望着紧闭的门,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王赞他,刚才……都在?” 杜恪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与叶迁,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平日随侍本王左右。” “所以,他什么都看到了?”钱若水捂紧被褥,只露出一颗脑袋,不满地皱着眉头。 “回侧妃,属下什么都没看到。”王赞低沉的声音骤然在屋外响起。 钱若水推开杜恪辰,神情窘迫,“可你听到了!” 王赞的声音带着几分羞涩:“属下会离远一点的,请王爷、侧妃继续。” 杜恪辰哈哈大笑,伸手攥她的被褥,惹得钱若水一阵白眼。 “方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钱若水窝在榻沿,噘着嘴,一满的不悦,“方才我不知道王赞也在!” “可还有值夜的侍婢呢!本王进来时,院中还有值夜嬷嬷。” “值夜嬷嬷是谁?” “本王哪里会认得?” 钱若水心中了然,她带来的两位嬷嬷杜恪辰都是见过的,不认得的除了新来的两位还会有谁。 怪不得这几个人都抢着要值夜,还以为是为了讨好夏菊和银翘她们,看来是她太天真。 “你回横刀阁吧!我累了。”钱若水松了口气,冷冷地下逐客令。 杜恪辰一晚上都处于被动,被勾引、被强吻,现下却还要被赶出去,这是何道理。想他十年征战,只有他喊停,哪有别人说不要的道理。 “本王今夜就在这里歇下了,不走了。”杜恪辰伸了伸懒腰,腾出半边床榻,轻轻一拍,“躺着。” 钱若水冷声道:“于礼法不符,还请王爷回横刀阁。” 大魏的礼制,王爷只能在王妃处留宿,其余侧妃、庶妃、侍妾等侍寝均在王爷的寝室。 “本王就是礼法。”他拉起她,往榻上一按,“闭眼,睡觉。” “王爷,妾身今日刚被罚跪,可不想明日还是遭此厄运,还请王爷体恤妾身的膝盖。”跪一次就够了,那是给萧云卿发泄的机会。若是萧云卿的怒气没地方出,她还会找机会整治于她,何不如让她罚了,免得惦记。 这才刚刚罚完一次,她可不想太快便有第二次,好歹也等她的膝盖复原。 “有本王在,谁敢罚你。”杜恪辰的手又抚上她精致的侧脸,爱不释手。 钱若水嫌弃地拍掉,“王爷总有不在的时候。” 钱若水平复心情,背对杜恪辰躺着,中间隔着的空间还能再躺一个人,心里盘算着明日该如何应对萧云卿的刁难。 “在想什么?”杜恪辰支肘斜倚,“不高兴了?” 钱若水不说话。 月已西斜,万籁寂静,摇晃的树影倒映在窗棂,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 他沉思了半晌,说:“本王一直看不透,你为何要到凉州,既然来了,却又处处表现出对君命的抵制。难道说,你到凉州来是有不得己的苦衷,还是说皇上强迫你?” 钱若水转身,对上他微恼的眼眸,语气一如往常的不紧不慢,“像我这般的家世人品,就算嫁不了王公贵族,嫁个低一点的门第,也是一家主母。我到凉州,说好听是厉王侧妃,可上头总有一个王妃压着,时刻在提醒着我,我不过是一个侧室,我连与自己夫君相拥而眠的机会都要靠王妃的体恤。没错,若不是君命难违,你以为我会到凉州来吗?你与皇上的兄弟之情,说白了,是皇上忌惮你手握重兵,厉王府的细作除了楚姑娘还有别人,你怀疑过我,不是吗,怀疑我到凉州的动机,可我只是想保住钱氏一族,仅此而已。至于皇上有何打算,王爷难道看不出来,钱氏对皇上而已,已经是一颗将弃的棋子。” “我爹是先帝旧臣,在朝中新旧势力的针锋相对已经浮出水面,先帝旧臣一党为我爹马首是瞻。皇上赐婚之举是存了让我爹抗旨的心思,他便有机会以抗旨为由,削去我爹官职,打压旧臣一党。可他也想到了,我爹会答应,因为这些年来在镇西军的军费上,我爹从来不曾反对过,皇上说减便减,骂名他来背,也是为了保住钱氏一门的荣耀。我爹答应又是另一番的盘算,因为钱家与镇西军有旧怨,我的到来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不给王爷您添添堵,皇上怎会甘心。这一石二鸟之计,难道王爷看不明白吗?” 有些话,要在适当的时候说出来,才会让人信服。 尤其这个人是杜恪辰。 他太危险,他手中握着太多的人命,她只能一点一点地让他心软,让他放松警惕。 钱若水相信,倘若她入府之初,就直言他与皇上的龌龊,一定会是和楚瑜一样的下场。 而现下他又如何? 钱若水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她不会认为,他们之间可以亲近到无语不谈。 第52章 :还好她的催眠术没有生疏。 “你因何而来,本王没有兴趣知道,不过就是一些是非恩怨,但你是本王的侧妃,这一点勿庸置疑。至于其他的……”杜恪辰停顿下来,声音骤冷,“西北与京城相隔万里,他能在本王府中安插他的人,又怎知本王不会施以同样的手段?” 钱若水打了一个激灵,他这么直白的告诉她,他在宫中也安插了眼线,是想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吗? “但是,你却是一个意外……”杜恪辰又一次抚上她的脸,动作轻柔,如视珍宝般小心翼翼。看来她真的不知道,不需要钱氏一门与镇西军的恩怨纠葛,只要她这张脸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心就乱了,也足以让他身边的人对她万般防备。 其实,她们并不完全相像。钱若水的五官更精致,也更清冷孤傲,没有那人灿若桃李的笑容。钱若水不爱笑,那寡淡疏离的样子,并不如那人讨喜。然而,也是她这般不喜不怒的样子,让杜恪辰有了一再接近的冲动,想看看她放肆大笑的样子,是否也会如那人般,让他怦然心动。 钱若水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眼中,她看到不加掩饰的深情而绝望的凝视,仿若她是他前世恋人,今生无缘。 她漏掉了什么? 她伸出食指,在他眼神规律地晃动,声音充满蛊惑,“王爷,夜深了,该睡了。” 她的食指盈白如玉,在黑夜中散发着圆润的光泽,他不知觉地多看了几眼,眼皮渐渐沉重,用力眨了几下,终于缓慢地阖上,发出均匀的呼吸。 钱若水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的催眠术没有生疏。 进入梦乡的杜恪辰,少了平日凌厉的肃杀之气,深邃的五官添了三分贵气,比略带忧郁气质的管易,更具名士风范。 想当年,杜恪辰凯旋回朝,她也曾趴在云霄阁的最高处,看着他铁甲寒衣走过如织人潮,目光尽浸峥嵘,带着对死亡的敬畏与悲悯。 她曾想过,这样一个手染鲜血的战神,将来会如何对待他深爱的女子。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稍纵即逝。 此时此刻,他与她同榻而眠,她却没有希冀。 以他的精明,总有一日会发现她的秘密。 而在他发现之前,她要想办法完成皇上的任务,保全钱氏一族。 杜恪辰这一夜睡得极沉。 他似乎梦到他初入军营的那一年,桃花灼灼,人却比花娇。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死心塌地地走上征战之路,只为了她心中不灭的英雄梦。 然而,昨日种种已逝,他们之间已如长江天埑,一水永隔,物是人非。 “王爷,该起了。”钱若水轻轻摇醒他。 杜恪辰吃力地睁开双眼,一抹光线刺入瞳仁,他不悦地眯了眼,抬腿把榻上的另一个踹下去,“滚!” 钱若水来不及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直抽气,抓起掉落的枕头往他身上砸去,“杜恪辰,你敢踢我!” 杜恪辰有很严重的起床气,不是睡到自然醒,吵醒他的人一天都没好日子过,而他一整天都会黑着脸,一副老子很不爽的表情。 可钱若水并不知道。 “拉出去,一百军杖。”杜恪辰蒙头又睡去。 要打她?钱若水都惊呆了,这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睡醒便翻脸不认人。 她爬上床,拉开被褥,对着他的鼻子用力掐下去。 杜恪辰呼吸不顺,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折,还好钱若水早有防范,转腕反击,逼得他愤怒地睁开眼睛,两个人在榻上扭打成一团。 在院中忙碌的仆从听到内里的动静,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鉴于昨晚杜恪辰发落了冬雨,都不敢上前。连王赞都是远远地倚在院中的树影下,悠闲地吃着他的早饭,并不上前。 这王爷果然神勇,一大早又折腾上了。 “怎么是你?本王怎么在这?”终于清醒地杜恪辰怔怔地望着衣裳不整与他打得难得难解的钱若水。 钱若水趁他恍神之际,一拳打向他的左眼。 杜恪辰捂着眼睛哀嚎,“打人不打脸!” “你刚刚还把我踹下床呢!”屁股到现下还疼着呢。 “有吗?”杜恪辰为难眨眨眼,似乎正在回忆,恍惚间似乎真有这么回事,“那也是你吵醒本王。” 钱若水嫌弃地松开他的衣襟,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袍,语气恢复如常,“日上三竿了,王爷似乎误了早操。” 杜恪辰闭着被打疼地那只眼,脸黑如墨,“什么时辰了?” 钱若水故意挤兑他,“不知道,人都被赶跑了,又有王赞在门口守着,没人敢来打扰王爷安眠。看这样子,也不会太早,王爷误了军中早操,我也误了给王妃请安的时辰。” 横竖都误了,杜恪辰索性继续躺回榻上,支使钱若水,“你把本王打坏了,上来陪本王继续睡。” 钱若水却不肯让他再睡,“王爷还是起吧,昨夜一闹,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这东院。王爷留宿已是不合礼法,若是再睡到日上三竿,连军营都不去,妾身这红颜祸水的罪名,岂不是要坐实了?” “这不就是皇上要的?”杜恪辰轻笑,心生一计,“本王倒想看看,皇上还会有什么后招?难道你不想知道,皇上让你到凉州的真正目的吗?” 钱若水讶然,她怎么没想到这招,倘若杜恪辰肯配合的话,她应该能很快找出王府的接头人,并完成皇上的任务,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如此说来,王爷会偏袒于我,让王妃不能责罚?”钱若水试探性地问道。 “对,不仅如此,你还要随本王去军营。”杜恪辰终于清醒,开了凌厉的眸,笑意溢出,“作为一名宠妃,你必须随侍本王。” 钱若水倒是不介意与他唱这一出戏,美目微动,看着他被打的左眼强忍着笑,“那我去梳洗打扮了。” “等等。”杜恪辰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进怀中,翻身将她压下,头一低,精准地含住她的唇,以攻城掠地的方式在她的唇齿间扫荡。 这一次,是他主动的,滋味甚妙! 然而,等杜恪辰出门时,刚转晴的脸更黑了。 因为他的左眼已是一片青黑。 这女人下手真狠! 杜恪辰在东院留宿这件事,萧云卿晨起时便已知晓。 冬雨在院中跪着,据说是被杜恪辰发落了,坏了他的好事,让她自己反省,天亮时交由萧云卿处置,不得再让她出现在东院。 冬雨昨夜的哭喊声也惊动了邻近院落的石清嫣和闵雅兰。 天刚一亮,便梳洗打扮,前往萧云卿处打听消息。 “昨夜东院发生了何事,吵得人不得安眠。”闵雅兰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也不知道钱姐姐怎么了。” 石清嫣形容憔悴了许多,原本丰腴的身材清减不少,她微微一笑,语中带刺,“钱侧妃向来事多,兴许是被王妃责罚,又伤了哪里,小伤要说成大痛,大痛要痛不欲生,才能引起王爷的注意。闵妹妹与钱侧妃一向交好,难道还不知道钱侧妃的伎俩吗?就知道装病。” “姐姐这么说是在嫉妒钱姐姐吗?”闵雅兰也不妨把话挑明了,“先前是你受宠,钱姐姐也没在背后说你半句坏话,你失了宠倒是见不得别人好,有本事你把王爷抢回来,不要在这说风凉话。我看姐姐这样,是不是也想装病?” “你……”石清嫣寡言少语,不像闵雅兰嘴甜讨喜,“我才不屑呢!” “姐姐是不屑还是没本事啊?”闵雅兰存心挤兑她。 “妹妹也刚侍过寝,看来王爷也不是很喜欢妹妹。” 闵雅兰脸色骤变,捧起茶杯一口饮尽。 萧云卿慢条斯理地行出,“一大清早便听到你二人的声音,都是自家姐妹,谁伺候王爷不都是一样的,何必争风吃醋。王爷总会有腻了的时候,楼氏便是最好的例子。就算她能盛宠不眷,也不是一件坏事。王爷至今还未有子嗣,若是她能生下一儿半女,也是王爷之福。这怀胎十月之久,两位妹妹还怕没有机会伺候王爷。” “王妃。”石清嫣起身施礼,“依妾身看,只有王妃才有资格生下王爷的长子,若是侧妃生下子嗣,那也是庶出,岂不是叫人笑话厉王府不知礼法,没有规矩。” 萧云卿轻扶发髻,“本妃福薄,没能为王爷延绵子嗣,成婚二载有余,本妃也死了心,只盼妹妹们能早日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王妃这般雅量,倒显得妾身小家子气了。”闵雅兰嫣然一笑,“妾身自当谨守礼法,为叫王妃为难。” 萧云卿说:“什么礼不礼法,本妃也不在乎。凉州远离京城,又没有御史盯着,何苦为难自己呢?二位妹妹也不必太拘常礼,该变通的时候还是要变一变的。” 闵雅兰弄明白了,王妃这是想让她们各显神通的意思吗? 钱若水受宠也就这一两天,萧云卿话中却处处提及子嗣和身孕,这不是在提醒她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钱若水继续受宠,否则她一旦有了子嗣,将再没有她们争宠的机会。 而杜恪辰又不是一个多情的人,楼氏失了宠便被扔到西院自生自灭,钱若水也会有同样的下场,只要她们也能挤掉钱若水。 至于所谓的礼法。王府的内宅是萧云卿主持,该守何种礼法,那是她说了算的。 第53章 :宠妃之路 萧云卿的话再清楚不过,但看她们能不能体会。 “王妃,王爷派奴婢来传话,他带着钱侧妃去了军营,教她如何识马,以便尽快购齐夏公子要的单子。”银翘被留下来传话,面对三双极尽压制恨意的眸子,倍感压力。 “你是银翘吧?”萧云卿挑眉问她。 银翘眉眼低垂,“回王妃,奴婢银翘。” 萧云卿身子斜倚,又问:“你是钱家的家生奴婢,跟着侧妃有些年头了吧?” “回王妃,奴婢五岁便跟着小姐。” “看这样子,是个懂规矩的,怪讨人喜欢的。”萧云卿笑得夸赞了一番,“听说昨夜是冬雨值夜。” 银翘暗叫不好,“回王妃,是冬雨值的夜。” “三日前,本妃才叫冬雨这丫头去了东院,值夜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叫一个新来的丫头?她就算再伶俐,也没有你深知钱侧妃的喜好,因而冲撞了王爷和侧妃。冬雨也是个知礼的,在本妃院里向来没出过大错,怎么到了东院,就出事了呢?” 萧云卿的发难,银翘完全没有准备,“这……” “身为侧妃的贴身侍婢,却没有对新来的仆从做好引领之责,以致王爷震怒。冬雨被罚跪了一夜,而你却一夜睡到大天亮,置身事外。这可是钱家的规矩?” 银翘扑通跪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就让本妃告诉你,什么是厉王府的规矩。一人受罚,你们整个东院的奴从都脱不了干系。来人,把东院的奴仆都叫过来,昨夜冬雨跪了多久,便让他们跪同样的时辰,以儆效尤。” 冬雨被罚,钱若水已经出府,并不知道王府发生的一切。 她故意穿了一件曳地的宫装,发髻上插了金步摇,摇曳生辉,外面还披了一袭狐皮大氅,看起来富贵逼人。 她步下马车时,杜恪辰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说好是来练武的,怎么像是要去赴宴。 “你故意的?”杜恪辰勒马上前,挺身一跃落地,稳稳地立着,拧着眉不悦地看着她一身贵气的打扮。 钱若水笑带微笑,刻意加黑的眼线显露着高贵与清冷,“说好是宠妃的,妾身总要给王爷长长脸,不能太寒碜了。再说了,宠妃就是来扰乱王爷正常的生活,若是一身劲装出现,这与王赞有何区别?” 杜恪辰轻抚青黑的眼眶,闷闷不乐地往前走,“你就是故意的!” 钱若水喊住他,下颌微抬,“说好是宠妃的,王爷你怎么先走了?” 杜恪辰抚额,折回来与她并肩同行,“你准备如何与本王练武?” “我是来当宠妃的!” 杜恪辰执起她的手,语气亲昵,“本王有个绝密之地,既能当宠妃,又能练武。” 说话间,一列甲士手持长枪跑了过来将钱若水团团围住,步伐整齐,面容肃穆。从甲士的身后,走出一名腰胯长剑的而立汉子,肤色黝黑,身材略瘦,一身与杜恪辰相似的铁血之气。 “褚传良,你他娘的闲着,围着老子想挨揍啊?”入了大营,杜恪辰一身的兵痞气便显露出来,加上起床气未散,语气更是差到极点。 褚传良一眼便看到他被打黑的眼眶,冷哼一声,“原来已经有人揍过你,那就不用我动手了。自己带着你带来的人出去,不要让我动粗。” 杜恪辰了然。管易早操过后回府,清算府库的余银,在进帐房前,看到他带着钱若水出门,必是让人快马加鞭到大营通风报信。 “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杜恪辰握紧钱若水的手,“本王带侧妃巡视大营,难道还要经过你的批准吗?” 褚传良侧眸,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与他出生入死的男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凉州大营的规矩是,但凡有陌生人出入军营,需报经当值统领批准,方可进入。不好意思,老子正是今日当值统领,主帅难道想坏了自己立的规矩不成?” 杜恪辰默默扶额,心想这规矩是自己立的,跪着也要遵守。 “好吧。”他说,“本王带侧妃入营,你他娘的敢不批准吗?” 褚传良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老子不批!” “你他娘的敢!”杜恪辰怒目,可因为一只眼睛黑了,煞气减半。 “老子当值,老子就不批!” 杜恪辰抡袖子,叫板:“老子硬闯!” 褚传良做了个请的动作,“按主帅立下的规矩,必须连挑十八营统帅,才算闯营成功。” “本王好像记得,只要十八营统帅半数以上同意,也能否掉当值统领。”他才是立规矩的人。 褚传良并不否认,“可惜,主帅帐下十八营统帅全数否决。” 杜恪辰嘴角抽搐,“他娘的,你们成心是吧?” 褚传良抱胸扬眉,遗憾而又挑衅对他说:“主帅,好久没打了,来一场吧!” 钱若水早就退至一侧,兴灾乐祸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身为导火索的她,完全没有成为众矢之地的惭愧,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惬意。 “不能入营,但是能观战吧?”被遗忘的钱若水弱弱地问,眼神着带着一抹毫不掩饰的揶揄。 杜恪辰心中直冒火,“看吧,看本王如何闯营成功。” 钱若水很不给面子地叹气,“放心,王爷,我会给你收尸的。” “你……”杜恪辰咬牙。 褚传良朗声大笑,大手一挥,甲士整齐地让出一条道来,“主帅,请吧。” 大营的正中央就是练武场,场中的高台是比武场,四面飘扬的旌旗写着张扬的“厉”字,无不彰显着大魏第一战神的不世之功。 在练武场边,其他十七营的统帅早已列队等候,每个人的身后都是各营的帅旗。 “末将参见主帅。” 虽然说军无常礼,杜恪辰又是闯营,可到底还是一军主帅,各营统帅对他的服从与尊敬已融入骨血。 在镇西军中,这十八营的将士乃是军中精锐,每一名士兵都是杜恪辰亲自考校挑选,不敢说有万夫莫敌之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到,能在战时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而这十八营的统帅,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与杜恪辰不相上下。想要胜一人易,连胜十八名统帅,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除非冉续重生,也不一定有必胜的把握。 “谁先上?”杜恪辰跃上比武台,目光扫过十八位统帅,头皮一阵发麻。 褚传良跟着缓步上台,“末将骁骑营统帅褚传良,请主帅赐教。” 原来他就是骁骑营的统帅。 骁骑营是轻骑兵营,执行的是夜袭、偷袭以及暗杀的任务,与杜恪辰一样轻装上阵。 台下,叶迁搬了张太师椅过来,钱若水堂而皇之地坐下饮茶,叶迁和王赞分列左右,威风八面。 杜恪辰使的是长枪,枪头划出的弧线,宛如闪电撕开天空的轨迹。 褚传良抽出长剑,剑身赤黑,那破鞘而出的声音,已隐约能听到哀嚎声。 战势一触即发。 “你怎么不打啊?”杜恪辰迟迟不见对方进攻,悠然地扭动脖子,“快点打完吃饭。” 褚传良不紧不慢地走近,“老子在想要不要让一让你。” “手下败将还敢口出狂言。”杜恪辰横枪进攻,逼得褚传良节节败退,持剑挡在身前。 场边,战鼓擂动,响彻四野。 “他们似乎是在消耗王爷的耐心。”钱若水眯着眼观察场上的局势。 褚传良不进攻,一味地防守,杜恪辰讨不到好处,攻势凌厉,却未讨到半分好处。 叶迁说:“褚帅并非王爷的对手。” 钱若水并不否认,“但他在消耗王爷的耐心,王爷失去耐心必然强攻,强攻则消耗大量体力。褚传良打一场,可王爷要打十八场。如此一来,这闯营还未过半,王爷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败下阵来,闯营失败,那我就得灰溜溜地出营。这样一来,很没面子,你不觉得吗?” 叶迁看着场上胶着的局面,如钱若水所言,杜恪辰是进攻的一方,而褚传良见招拆招,与他势均力敌。 “其实,王爷也不是拿不下这局面,只是他怕伤了自己的爱将,褚传良也吃透他这一点,是以才会有恃无恐。”钱若水一针见血的评论,让王赞惊讶地蹙起了眉。 “慢着!”钱若水起身,施施然行至比武台下,“王爷虽是闯营,可到底是自家兄弟,刀枪无眼,切不可伤了和气。依妾身之见,不如赤手空拳,以免误伤。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杜恪辰扔了长枪,乐见其成,“就依你。” 褚传良不由地多看了她两眼,“好,便不用兵刃。” “以比武台为界,被打下台者为败。” 二人重新开始。 都是用惯大力长枪的人,赤手空拳的招式略显粗鄙,却胜在实用,招招直击要害。 杜恪辰不再虚耗体力,力求速战速决,一记手刀砍在褚传衣的侧颈处,顺势将他踹下比武台。 第一局杜恪辰胜。 褚传良拍拍身上的尘土,拱手道:“主帅,你又不是第一次带女人进军营,每次都让你大展威风,这一次末将等不会手下留情的。” 钱若水目光幽幽地望着杜恪辰,似笑非笑。 第54章 :本王真的有隐疾 杜恪辰走近,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别听他胡说,本王没带过什么女人。” 钱若水垂眸一笑,“难道王爷没带王妃来过?妾身是什么身份,妾身心里清楚。王爷带谁来,营中诸将都会以礼相待,唯独钱忠英之女。这里不欢迎我,我知道。” 杜恪辰失望地摇头,却不再解释。萧云卿从未到过军营,她嫌这里杀戳之气太重,业障太深,虽为厉王正妃,却一步都不肯踏入。 第二场是神机营统帅宋平。 神机营是弓箭营,集合了镇西军的神射手,个个都有百步穿杨的神技。宋平更是不在话下,听闻他天生神力,能张百石弓,箭无虚发。 剑门关一役,他一箭射穿敌方的战鼓,泄了敌方的士气,从而一举奠定胜局。 这明显就是作弊,但也不失为另辟蹊径的好办法。 钱若水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非常钦佩宋平的急智。 宋平年纪略长,目光如炬,立在比武台上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于万万人之中,他自从容不迫。这才是一个神射手应有的素质,心平,气顺,才能命中目标。 在一场消耗体力的硬仗之后,接着再来一场比定力比沉稳的比赛。 不得不说,这都是杜恪辰调教出来的人,思路清晰,战术明确,就一个字——“耗”。 宋平抽箭的那一刻,钱若水就能预见结果。 他的人与弓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杜恪辰的射术也不差,只是没有宋平的稳定。 十只箭,宋平全中红心,杜恪辰偏了一只。 第二场,杜恪辰败。 第三场,对阵神武营统帅蒋青彦。 那青年将军走上比武台,身上的铁甲已有多处磨损,袖中透出来的外袍,似乎还打了补丁。 钱若水问下场休息的杜恪辰:“这是颖川蒋氏的人吗?” “正是。他父亲是文渊阁大学士蒋方,你应该是见过的。” “见是见过,可蒋家也不是落魄世族,怎么这位蒋帅穿得如此寒碜?” 杜恪辰眸光微滞,端起茶碗一口饮尽,一言不发地上了台。 她说错什么了?钱若水一头雾水。 蒋青彦是镇西军最年轻的统帅,统领步兵营,十八般武艺精通,各种武器均能得心应手。 “主帅,请挑兵器。”他说。 杜恪辰扫了一眼架上的兵器,“方才说了,刀剑无眼,还是直接打吧。” 蒋青彦说:“末将好不容易能与主帅对阵,不动兵器,未免也太扫兴了。” “若是平日,本王还能答应你。可这是侧妃之命,本王不敢不从。”杜恪辰一副荒淫王爷的没出息模样,对着台下的钱若水猛抛媚眼。 钱若水也不示弱,高声道:“妾身进不进军营倒是小事,伤了王爷的贵体,你们谁能担这个责任?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自然也有话语权,各位将军你们说,对不对?” 没人敢反驳她的话,因为她说的没错,这场闯营之战就是针对她。没有她,杜恪辰也不必过这十八人的阵仗。一人对阵十八人,自然有权利对规则略做改动。 只是,她话语中那高高在上的口吻,着实令人不喜。 蒋青彦并不妥协,说:“军中操练向来如此,钱侧妃若是怕伤了王爷,何不打道回府,末将等自然也伤不到王爷。” “你以为是我想来吗?”钱若水风情万种地扬了扬眉,眸中波光微动,“你们家王爷非得让我来,到了军营,你们不让我进来,非要摆下闯营大阵,王爷如何能不应战?这男人最要面子,何况是当世战神的厉王殿下,你们好歹也跟王爷出生入死,就不能不驳他的面子,让他耍一回威风。” “这十八营的统帅都是王爷一手调教的悍将、猛将,他纵有万夫莫敌之勇,也不会伤你们一分一毫。”钱若水继续朗声说着,神情却是慵懒悠闲,“一十八场打下来,不论输赢,他都已经耗尽体力,这一日的安排也就算是废了。我能不能继续在凉州大营闲逛或是做些什么,怕是也不能够了。其实,蒋帅不是真的想用兵器,而是借机拖延时间罢了。” 钱若水望向渐渐偏西的红日,撩袍起身,“王爷,别比了,我们回府。” 蒋青彦幽幽一笑,“钱侧妃怕是不知道军中的规矩,这十八场的比试一旦开始,除非闯营之人再也站不起来,否则他都必须打完这十八场。” 钱若水讶然,破口大骂:“这规矩是哪个混蛋定的?” 十八营统帅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杜恪辰的方向。 杜恪辰翻了个大白眼,“这规矩真是本王定的?你们不会弄错了吧?” “你还愣着做什么?合理运用规则。”钱若水提醒他。 杜恪辰僵在唇边的笑容漾开,就势倒在比武台上。 众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在台上像孩童般耍赖的男子,是他们英明神武的主帅王爷。 “唉哟,本王起不来了。”耍赖是他的拿手绝活,但从来不会在他的同袍兄弟面前。他相信这一次自毁形象的耍赖,会在军中引起不小的轰动。他好歹也是有正面形象的王爷,以后还怎么统帅三军立威。 钱若水摇头轻叹,这么拼也是醉了,她的宠妃之名怕是会很快传回京城。 “本王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你要负完全责任。”在回程的马车上,杜恪辰继续着他的无赖之路。 钱若水不理会他,闭着眼睛装睡。 杜恪辰很聒噪地喊着:“喂,装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喊了好半天,钱若水都没有睁开眼睛,他也只能做罢,蔫蔫地窝在角落。 良久,钱若水终于开口:“若是我没有喊停,你会打完十八场吗?” “应该是会的。”杜恪辰据实以告。 “明知打不赢还是要打吗?” 杜恪辰说:“兴许会赢,只是会伤了他们。” “所以,还是会输。”钱若水睁开眼睛,“你在走之前故意放口风给管易,让他有通风报信的机会。你没有忘记军中的规矩,因为是你立下的。你知道他们一定会摆下闯营的阵仗,你还是带我来了。你明知道闯营并没有太大的胜算,为何还要闯?” “太久没舒展筋骨,动一动没有坏处的。”杜恪辰并不否认刻意的安排。 “你想尽快坐实我宠妃之名?”钱若水并不肯定,他真的要引蛇出洞。 杜恪辰默认。 钱若水了然,倾身向前,在他脸颊印下一吻,向下移至脖颈处。 杜恪辰先是一怔,继而扣住她的后颈,霸道地掳住她的双唇,继续清晨时的甜美滋味。 一吻方罢,两个人的气息都有些不稳,钱若水不知何时已跨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媚眼如丝。 杜恪辰抹去她唇边溢出的银丝,置于唇边,以舌轻扫,眸光灼灼。 怪不得石清嫣和楼解语对他如此念念不忘,若她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也会受不了他霸道的温柔,深陷其中。 “王爷,石妹妹和闵妹妹侍寝都有赏赐,为何我却没有呢?”钱若水想起最重要的事情,“要我配合王爷成为宠妃,那赏赐什么的也不能少,你说是吗?” 她到现下还惦记着她的嫁妆。 真不愧是钱忠英的女儿,嗜财如命。 “可是你并没有侍寝呢,本王怎么赏赐?”杜恪辰存心逗她。 钱若水想了想,“是王爷不让我侍寝的。” “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杜恪辰矢口否认。在钱若水面前,他变成有点猴急,那种心情很复杂,很难用言语形容。就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郎,想品尝她的美好,又害怕让她失望。倘若没有钱忠英,依他的性子,早就与她抵死缠绵。 “王爷,你是不是那里……有问题?”钱若水意有所指地瞄向他的下腹,眼神暧昧,“妾身似乎听到府中有传言,王爷似乎受过很严重的伤,那里不太好使?” 杜恪辰缩了缩脖子,“谁有问题了,胡说。哪个坏本王的声誉,让本王知道一定饶不了她。” 钱若水仍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抚上他结实的胸膛,慢慢地滑至腰侧,“王爷,你一定没在马车上……” 逼仄的空间,摇晃的车厢,还有马蹄踏过青石路面的声响,充满着不曾有过的紧张与刺激。 杜恪辰摒住呼吸,感觉她的小手一寸寸地往下移,那份难以言喻的酥痒直抵四肢百骸,血液流转,心跳加快。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你……” 她的手骤然停住,不再往前,停在腹下三寸之地游走,那温热的触动足以让人发狂。 杜恪辰耗光所有的理智,才用力握住她乱动的小手,“本王不知道,世家还教这个?” 他的掌心热度烫人,钱若水反手握住,“知道要到凉州,要与很多女人争宠,我特地找了书来看。” 杜恪辰的内心一片哀嚎,这钱忠英跟他肯定有仇,他养这么个女儿是来毁他的。 “其实,跟你说实话。”杜恪辰挪动臀部,与她拉开不小的距离,“本王真的有隐疾。” “隐疾?” 难道他真的不行? 第55章 :不是不想爱,而是不能爱。 “嗯,本王……”杜恪辰烦躁地推开钱若水,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闷声道:“一年前,本王去关外狩猎,遇到狼群袭击,受了很严重的伤,从那以后,本王就……” 钱若水惊得瞪大眼睛,“王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本王不想让人知道,所以在侍寝的时候才会赐下各色珍宝,不让她们坏了本王的声誉。”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她需要好好地消化一下。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石清嫣和闵雅兰都是完璧?” 可她们都认为自己侍了寝,并且还耀武扬威。 “嗯,本王跟她们说,这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以后本王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只要她乖乖听话,服侍本王。”杜恪辰无脸见人,别扭地转开脸,不让她看到他的伤心难过。 “王爷的意思,那是封口费?” 杜恪辰艰难地点头,“你放心,本王也会给你封口费的。” 一路上杜恪辰都闷闷不乐,回到府上,他径自去了书房,留下钱若水一个人心神不宁地回到东院。 管易在书房等他,“你这是什么表情?没能一展雄风的愤懑难平?” 杜恪辰翘着腿坐下,挑眉怒视,“本王什么时候立过闯营的规矩?” “今日。”管易对答如流。 “闯营就闯营,他娘的还搞十八营统帅,你是怕本王死不了是吧?”杜恪辰拿起镇纸丢过去。 管易侧头躲过,“这样才轰动热闹。” “结果你知道了?” “嗯。”管易叹气,“可惜啊可惜,可惜钱忠英养了这么一个好女儿。好白菜都逃不过被猪拱的命运,你说是吗?” 杜恪辰磨牙,“你说谁猪呢!” 管易收起玩笑之色,“不得不说,钱若水真的是同龄的世家女中出类拔萃的一个。胆色过人,气度不凡,面对我镇西军十八名捍将,竟然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最后,成功地让一代战神厉王殿下倒地耍赖。真是可惜了,皇上竟把她给了你。” “也因为她是这样的人,皇上才敢让她来。” “你真的准备专宠她一人?” 杜恪辰脸色黑了下来,“本王刚刚在马车上被她调戏,不得不承认本王不举,才逃过此劫。” 管易噗嗤大笑,对他竖起大拇指,“王爷勇于面对自己的缺陷,小生敬佩之至。” “得了吧你!”杜恪辰轻嗤,转移话题:“京里有什么消息?” 管易说:“钦天监预测,今冬西北将是一个寒冬,应早做准备,否则会有更多的将士受冻挨饿。” “府库还剩多少银两?”杜恪辰很郁闷,可他身边危机四伏,又要兼顾镇西军四十万将士的温饱,委实有些力不从心。 “只怕支撑不过这个冬天。” “增加军费的折子送上去了没有?” “入秋时就送京里了。” 杜恪辰面色凝重起来,“看来本王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管易却旧事重提,“钱若水的嫁妆……” “不能碰!”杜恪辰态度强硬,“要是让将士们知道,他们身上的棉服是用钱忠英的钱买的,还会有人穿吗?” “穿啊,为何不穿?这是钱忠英应该做的,只有你看不开罢了。”管易直击要害,“我知道,你是怕钱若水要是知道你动了她的嫁妆,会有其他的心思。” “何止是心思!”杜恪辰一想到夏辞西给她买的一车车东西,至今还有酒坊每个月定期给钱若水送钱,记的是夏辞西的帐。他的侧妃,他的女人,他堂堂大魏厉王却要靠一介商贾帮他养着,这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若是他再把嫁妆变卖,就会有无数个夏辞西对着他的女人献殷勤。 但这些话,他不能对管易说。 他从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这是钱若水随身的匕首,随时都能取本王的顶上人头。” “钱忠英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管易也是纳闷了。世家对女子的教育,无非是德才兼备,且教习管家的技能,从没听说还有练武的,“不过,飞燕儿也习得一身好武艺。” “她不同,她出身将门,不会武岂不是笑话。” “本王必须更加地小心,哪天在睡梦中被一刀毙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现下,还不是惹怒她的时候。” 管易眯了眯眼,像是只得道的狐狸,“老杜,别陷进来不知道怎么出来。” 杜恪辰抬眸,与他深深凝视,骂道:“老子连个心爱的姑娘都没有,这也活得太憋屈了。” 不是不想爱,而是不能爱。 在这看似平静的厉王府,有太多不知名的危险,只要一个不慎,四十万镇西军就是他的陪葬。 钱若水回到东院找不到银翘,问了**才知道她被萧云卿罚了。 “怎么办?”夏菊问。 钱若水摇摇头,“谁也不能去,她要怎么罚,就让她罚去,谁都不许去顶撞王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要正这个宠妃之名,将来与萧云卿的冲突不会少,不急于这一时。 “夏菊,你去横刀阁伺候,顺便提一下我心情不好,银翘因他带我出府一事被罚,你也提一下。”钱若水浇灭屋中的熏香,“看王爷如何应对。” 夏菊领命刚走,闵雅兰后脚就跟了进来。 “姐姐,你怎么才回来。”闵雅兰眼含急切,“我等了许久,可急死我了。” 钱若水落座,佯装不知,问她:“发生何事了?” “王妃责了你院里的银翘。” “竟有此事!”钱若水拍案。 闵雅兰压抑心中窃喜,说:“你现下受宠,王妃便把气撒在你的侍婢身上,真是让人看不过去。” 钱若水却道:“妹妹在说什么?王妃罚了银翘,必是银翘有失,妹妹怎么能如此看待王妃。王妃仁德,府中皆知,哪会拿一个侍婢出气。” 闵雅兰哑然,勉强地附和道:“姐姐所言甚是。” “银翘这丫头让我给惯坏了,王妃罚她也好,让她收敛收敛。这里是厉王府,可不是尚书府,不能没有规矩。妹妹说,是不是?” 钱若水义正严辞,闵雅兰酝酿好的说辞,只能烂在肚子里。 “听说姐姐今日去了大营,可好玩?”她忙转移话题。 钱若水讪讪地摇头,“都是些粗鲁的武夫,有什么好玩的。” “镇西军拥有大魏最精锐的骑兵,百战百胜,大魏的女子以能嫁给镇西军的将士为荣,就算是最下等的士兵,也有大把的女子追着要嫁呢。” “这男人嘛,总以为天下之事,必能用拳头解决问题。可到头来,不过就是武夫。想要建功立业,还得有一个好出身,有一个能让你出头的家族,自然了,自身还是要努力的,不能不学无术,只想着靠旁门左道博取功名。妹妹的父亲是国子司业,桃李满天下,应该明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真谛。” 一席话,拐着弯地把闵雅兰暗损了一遍。没有好的出身,没有能她让出头的家族,只靠着左右挑拨生事,捧高踩低,以为自己能从此平步青云,也真是枉费了司业大人耿直的好名声。 “姐姐所言甚是。”闵雅兰本就是来挑拨她与萧云卿的关系,可她却没有半分要护短的意思,这让闵雅兰兴致索然。 “对了,妹妹,这东院以后王爷会常来,你要是有什么事,让人过来说一声,不要总是自己跑过来。”钱若水不介意与闵雅兰划清楚河汉界,这样才不会让她有更多的机会占她的便宜。 闵雅兰垂眉顺目,惯有的单纯模样信用拈来,“妹妹知道,姐姐正得宠,自然不想妹妹分了宠。” 正常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极力解释自己的宽容,并不介意共侍一夫之类的漂亮的话。可闵雅兰遇到的是钱若水,她并不需要一个贤良淑德的形象。 “妹妹能明白,是再好不过了。” 闵雅兰脸色煞白,眸中转泪,“原来姐姐是这般看我的。” “妹妹别怪我,王爷只有一人,我断不可能拱手相让。”开玩笑,你们都侍寝去了,岂不是会分走王爷的赏赐。一个嗜财如命的人,是不可能把任何敛财的机会往外推。 “这王府中,岂会只有姐姐一人?”闵雅兰泪水绝堤。 但现下只能有她,等她捞够钱了再说。 东院的院墙外,杜恪辰迎风而立,周遭刮过的北风似乎并没有让他感觉到寒冷。他的心是温暖的,被她一句无心的话,温暖而又慌乱。 倘若她不姓钱,倘若镇西军与钱忠英没有那么多的龌龊,该有多好。 他深深叹息,抬步走向萧云卿的南院。 “本王听闻你罚了代本王向你禀告的侍婢?”杜恪辰开门见山,“是本王想的不够周全,本该亲自向你说明。” 萧云卿上前行礼,“王爷恕罪。” “以后,东院的事你就别管了。” “王爷,管理内宅是妾身的份内事,岂能袖手旁观。” 杜恪辰扶她起身,“王妃,你到凉州也快三年了吧?” “王爷还记得?”萧云卿面如娇羞之色。 杜恪辰却视而不见,语气生硬:“三年了,你也该明白本王要的是什么!一口一个内宅,一口一个份内事,可你都帮本王做过什么?” “从今日起,钱侧妃搬至横刀阁,不受内宅管辖。” 第56章 :我的男人岂容别的女人染指 从钱若水踏进厉王府的那一刻起,萧云卿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快到让她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三年的时间,还抵不上钱若水的三个月。 何其讽刺。 但这是萧云卿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钱若水和雨燕儿长得太像。 “妾身遵命。”萧云卿微微福身,安然地接受。 杜恪辰拂袖而去,未再逗留。 昏黄的烛光中,萧云卿面如缟素,一片死灰般的沉寂,仿若烈焰燃烧过的灰烬,难以复燃。 夜风至,琴音起。 缠绵叵测的琴声,如同一丝密密织就的网,轻易地将萧云卿网住。 她爱了他八年,从初见起,她立誓要成为他的妻。她知道自己出身寒微,不足与皇家婚配,但她仍就不断地朝着与他匹配的方向努力着。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诗词歌赋无一不晓,她成了世家的典范,成了大家闺秀的翘楚。当旁边说起萧氏之女萧云卿,没有人不夸赞她。 她没有天生的美貌,可她认为一颗爱他之心,可昭日月。 而如今,她与被驱逐至西院的楚瑜有何分别? 钱若水在南院外立着,迎向步履蹒跚的银翘,“谢王爷。” 杜恪辰脸色并不好看,“你搬到横刀阁吧。” “王爷这是心疼王妃?”钱若水拉住与她擦身而过的男人,“要不要妾身向王妃解释,其实……” “她这些年并没有做错事,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而言,她都是称职的王妃。” 钱若水走到他跟前,仰起直视他的双眼,“但是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而言,她都不足与王爷匹配。为王爷选这样一个王妃,无异于侮辱。却不知道王爷当年为何为答应?” 杜恪辰心中烦闷,并不愿提起往事,挥开他的手,敷衍道:“本王与你一样,君命难违。” “看得出王妃并不合王爷的心意。”钱若水在他身后轻声笑开,“以前她没有生下王爷的嫡子,以后怕是更难了。” 杜恪辰回眸瞪她,只怕这王府中没有一个人会把他“不举”这种事当笑话而说,可钱若水会,还说得如此坦然率性,丝毫不在乎会恼怒一个有着强烈男性自尊心的男人。 “所以,王爷以后只需要堵我一个人的嘴就好了,不要随便赏赐别人。” 杜恪辰气结,“钱若水,你掉钱眼里了?” 钱若水用力点头,“我姓钱,名若水,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你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垫床脚。” “你不怕半夜摔着。” “有王爷当垫背,我不怕。” 杜恪辰更加愤懑难平了。 钱若水这次搬到横刀阁与上次不同。 上次养伤,人挪过来便是,一天到晚都在榻上躺着,什么都用不着。 现下她是厉王宠妃,总不能素面朝天,足不出户,这委实不符合宠妃这一角色。 于是,这次的搬迁动静很大,以至于杜恪辰的领地被她占据了半壁,连同他的书房一角,也被钱若水带来的书占领。所谓鸠占鹊巢,也不过如此。 管易在帐房盘点完府库已近深夜,惊见横刀阁还亮着灯,信步走过来找杜恪辰蹭宵夜,却被院内翻天覆地的变化怔住了。 “老杜,你又让她搬进来了?” 杜恪辰负手立于院中,冷得直打哆嗦,“这样才能营造出本王被美色所迷的荒涎之相。走,陪本王喝一杯。” 酒菜已经备下,又是同样油腻的大补菜色,昂贵的食材打造出精致的菜肴,同样是出自柳嬷嬷的手笔,而随酒菜上桌的,还有柳嬷嬷身边的锦衣。 她立在一旁殷勤地倒酒,不多言,也不谄媚,目光始终低垂,不曾逾界。 管易多看了两眼,摇头苦笑,“高敏走了有些时日了吧?” “嗯,想必在京城也习惯。” “可有些人,似乎还没有习惯。” 这回轮到杜恪辰苦笑,仰头饮尽杯中酒,“本王也没有本事兼顾所有人的习惯。四十万镇西军就够本王操碎了心,其他人就算了吧,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只要别碍了本王的眼。” 钱若水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看到杜恪辰和管易在寒风中喝酒,旁边还站了一名妙龄少女,貌美如花,身姿曼妙。 又一个来抢钱的! 钱若水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夺过锦衣手中的酒壶,厉声喝道:“下去。” 锦衣咬唇,福身跪地:“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 钱若水连借口都懒得找,“你没做错,我只是看你不顺眼罢了。” 锦衣泪盈于睫,“王爷,管先生,奴婢奉命在此伺候两位,可有不周?” 管易笑着与杜恪辰对视了一眼,端起他手边的酒杯,悠闲地喝着酒,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杜恪辰亦是默默地举起酒杯,一言不发。 “奉命?”钱若水最讨厌话多的丫头,尤其是像她这种背主求荣之人,“奉柳嬷嬷之命是吧?” “侧妃饶命。”锦衣泣不成声,她奉了柳嬷嬷之命来此伺候,自然是等着有一日能爬上杜恪辰的床,在面前钱若水的刁难,她又怎能当即退下,必然要在杜恪辰的心中留下一个楚楚可怜的印象,反衬钱若水的嚣张跋扈。男人大都是喜欢温驯娇弱的女子,并不会对专横霸道如母老虎般的女子千依百顺。 “我只是让你下去,又没对你怎么样,你却一副我已经对你怎么样的可怜样儿,你这是摆给谁啊?”钱若水微微叹息,“柳嬷嬷那样的老婢才会调教出愚蠢如猪般的你,还妄想勾引王爷,以为掉几滴眼泪便能让男人心软,你真是太高估自己了。也不看看厉王府里现下谁最得宠,竟然在我面前装可怜,收起你的眼泪吧!” 锦衣号啕大哭,抓着杜恪辰的袍裾,拼命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钱若水无奈至极,“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打二十个鞋底子。” “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求侧妃饶命。”锦衣这才感觉到无助,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杜恪辰只顾与管易喝酒,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无论她如何哭闹,都无济于事。 “本来我只是让你下去,你下去便没这么多的事。可你偏偏要歪曲事实,在王爷跟前露脸。这不是找打又是什么?”钱若水给她一个信服的理由,虽然她知道,锦衣并不是真的怕,她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锦衣被拉了下去,鞋底子的声音啪啪作响。 钱若水撩袍一坐,自己斟了一杯酒,还没送进嘴里,便被杜恪辰截下。 “你不能饮酒。”他没忘记她的伤没有痊愈,语气微沉,“若是留下疤来,有你哭的时候。” 钱若水噘嘴,娇嗔道:“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她的眸中波光潋滟,微噘的双唇光泽盈润,诱人品尝。 不知是酒力上头,还是被她的模样蛊惑,杜恪辰不自觉地放柔声音:“等你好了,让你喝个够行了吧?” “不好。”钱若水闻着那酒香蠢蠢欲动,“就一口嘛。” “那要是留了疤怎么办?” 钱若水怔怔地看着他,轻咬下唇,纠结良久才问:“你介意吗?” “不介意。”杜恪辰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只要是她,怎么样都不会介意。 钱若水拍开他的手,“你不介意还废话这么多。” 杜恪辰拦都拦不住她,只能看着她一口喝尽。 “噗……”钱若水全都吐了出来,“这什么酒?” 杜恪辰举杯闻了闻,并没发现有问题,“普通的西凤酒。” 钱若水掀开壶盖,把剩下的酒倒进空碗,一团黑黑的物什从壶身掉了出来,一条弯弯的尾巴甚是诡异。 海马! 海马泡药酒! 杜恪辰像吃了苍蝇般直犯恶心,跑进屋里找水喝。 钱若水摇头直叹,“再加五十个鞋底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丫头。把柳嬷嬷给我带来,大半夜地给王爷喝壮阳酒,这是几个意思。” 管易对钱若水没什么好感,见不得她与杜恪辰如若无人地亲昵,沉声说道:“王妃管家,也没有侧妃这般霸道嚣张,不过就是一个侍婢,值得大动肝火吗?” “王妃是王妃,我是侧妃,府里有一个仁德大度的王妃就够了,不需要我锦上添花。”钱若水答得坦然,“我的男人岂容别的女人染指,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不是在嘲笑我守不住人吗?” 管易冷笑,“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那是别人家的男人,我管不着。”钱若水语气张扬。 “可你终究只是侧妃。” “王妃也没住进过横刀阁吧!” 管易不得不提醒她:“你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王爷的一个计策罢了,你没有必要耀武扬威,闹得鸡飞狗跳。” 钱若水轻哼,“管先生,我养的鸽子好吃吗?” 管易神情微僵,旋即大笑,“鸽子?小生并未见过有什么鸽子。” “那些鸽子每只值一百两银子,管先生好好折算一下,把银子给我。” “小生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管易继续装傻。 钱若水抬头望天,又是一阵叹息,“管先生在京城相亲的时候,废了酒楼的一面酒壶墙,至今还未做赔偿,不知道鲁国公收到管先生亲笔写下的欠条,会做何感想呢?” 管易脸色骤变。 第57章 :王爷,你流鼻血了 这世间之事,相生相克,都是一物降一物。每个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而管易这人天不怕地不怕,放弃世家身份,随杜恪辰南征北讨,委身于厉王府当一个小小的帐房先生,且甘之如饴。但他最怕的是回京城,被鲁国公追着满城打。 几年前,鲁国公装病把他召回京城,逼他相亲成婚,他宁死不从,毁了相亲的那处酒楼,连夜逃出京城,至那之后,他未再踏进京城半步。 鲁国公想尽各种办法逼他回京,他就是不肯中计。 在钱若水离京前,听闻鲁国公请旨离京,要抓回逃孙,被皇上驳回。 “和管先生相亲的是哪个姑娘,我是记不得了。但是那张欠条我还留着呢,还特地叫人裱了起来。”钱若水不太记人,她喜欢记帐,尤其是欠她钱的人。 “那间酒楼是钱家的?”这不可能,他记得很清楚,他从来不到钱家名下的产业。 “确切的说,是我的。”钱若水瞥见杜恪辰从书房出来的身影,忙道:“管先生要是不想这么快被抓回京城,便请先生免开尊口,该如何行事,我自有主张。先生与王爷亲如兄弟,自然不想看到王爷受制于人,不管钱家与镇西军有何旧怨,你我现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先生对我有成见,可以理解,但此时并不是计较之时。待此计过后,先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唯今之事,请先生放过我的鸽子。” 隔日。 杜恪辰以被打伤为由,不再到凉州大营练兵。营中诸将对钱若水也就更加地不满,原本对钱忠英的恨,悉数转嫁到她身上。 一大清早,他从书房狭窄的美人榻一身酸疼地起身,晃进他的寝室,把裹成蚕蛹的钱若水从榻上拧起,“凭什么你睡床,本王却要睡书房。” 钱若水掀开一条眼缝,“书房也有床。” “那怎么能是床呢!要不,本王与你换换。” “不要。”钱若水断然拒绝,“你是男人,皮糙肉燥的。” “就不能睡一张床吗?”杜恪辰贪婪地看着那张温暖的大床,高床软枕,说不尽的惬意。 钱若水目光转向他的腹下三寸之地,摇头道:“王爷不举,还是不要与我同床共枕,有伤男性尊严。” 那目光是*裸的嫌弃。 杜恪辰一口老血卡在咽喉处,“这府中都是皇上的眼线,你我若是一直分室而居,早晚会被识破的。” “好吧,有床你不睡,偏偏要睡地上,我也是爱莫能助。”钱若水钻出被褥,伸了伸懒腰,“你放心,我会命人铺得暖和一些,绝不会让着凉。” 屋内的暖炉烧得极旺,钱若水睡觉时只着了一件亵衣,翻来覆去已是衣襟大开,露出傲人的双峰,如同绵延的雪山之巅,高耸挺立。 杜恪辰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脚的感觉,哐当一声,疼得鼻中热浪翻涌。 “王爷,你流鼻血了!”钱若水递了锦帕给他,神色如常,“昨晚海马酒喝多了,该下下火。” “你知道本王喝了那什么酒,还穿成这样?”杜恪辰后悔了,为何要说自己不举呢! “难道王爷穿衣服睡觉?”钱若水掩了掩衣襟。 这不掩还好,那根本遮不住的单薄亵衣,将她娇花的高耸挤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让杜恪辰的鼻子又是一阵热流,他仰起头,举着锦帕堵住鼻孔。 太丢人了! 钱若水接过他的帕子,温柔地拭去他鼻头的鲜血,一脸真诚地问他:“王爷,要不要找申大夫给你把个脉,开几副药泻泻火?” 杜恪辰严辞拒绝,“不需要。” “以后我会住在横刀阁很久,穿的衣服也不会太多。”钱若水存心捉弄他,“你要是想与我同处一屋,甚至是同床共枕,我怕你忍不住会冲动,一冲动就会流鼻血,这鼻血流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想啊,你现下装病不去大营练兵,必有一身精力无力宣泄,而你又那什么……长此以往,王爷还能饭否?” 杜恪辰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地甩自己一记耳光,打脸这种事他不常做,因为没人敢探究他所谓的不举是真是假,只当与他有了共同的秘密,与他有了进一步的关系,对他更是言听计从。可偏偏遇到钱若水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既不知顺从,也不知讨好,一味地踩着他的痛处,并且乐此不疲。 “说不定冲动几回,本王便好了也说不定。”杜恪辰到底是自小与管易逛遍京城各大青楼的纨绔,也曾有过那些年少轻狂的荒唐岁月。 眼下,正是棋逢对手,他焉有不应战的道理。 “若是王爷能好,便是再好不过了。”钱若水窃喜,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偷吃了腥的猫,“若有那时,王爷是不是该好好地感谢我,是我让王爷重新找回当男人的威风凛凛。” 不,本王现下就要威风凛凛! 杜恪辰的心在流泪。 “不用太多,随便给我几万两银子酬谢,便是了,不必把我当恩人叩拜,我不敢当。” “你姓钱的吗,一直惦记着钱啊银子的。”他娘的,本王还比不上几万两银子。 钱若水郑重地点头,“我真姓钱!” “来吧,打一架。”杜恪辰抓过帕子堵住鼻孔,“谁赢了谁睡寝室的床。” 钱若水拿了衣裳穿上,淡定地接下:“好啊。” 于是,昨夜早睡没能到横刀阁告罪的柳嬷嬷,此刻正跪在院中,听着杜恪辰的寝室内传来各种声响,有床榻的吱吱声,有橱柜的砰砰声,有圆木桌脚的咚咚声,以及引人遐想的各种嚎叫和闷哼。 柳嬷嬷已是年近半百的老妪,听着这些不避讳的响动,老脸愣是可耻地红了。 红颜祸水,真是红颜祸水啊! 等柳太妃回来,一定要让她好好整治钱若水,再也不能让她祸害王爷。 想他们家厉王,一代战神,却被拘于一方卧榻,如何能执掌三军,横扫*。 “嬷嬷为何跪在院中?”萧云卿听闻昨夜之事,特地赶来为她解围。 柳嬷嬷目光躲闪,“王爷还未起。” 萧云卿纳闷,“怎么可能,王爷虽然有起床气,但在练兵时他还是很有分寸的。” 忽然,房中传来一阵尖叫,“王爷你轻点不行吗!” “太轻了,你该骑本王身上了。” “可是疼呀!” “来本王瞧瞧……哎哟,又红又肿的,本王给你揉揉。” “你又使坏?” “本王只用一根手指行了吧?保证不疼。” 镇定淡漠如萧云卿,也是一脸的尴尬,眸中升腾的怒火能把整个横刀阁烧成灰烬。 “本妃还有些事没处理,嬷嬷先且等着吧。” 柳嬷嬷也不敢留她,俯身跪拜,目送她离开。 而房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钱若水的近身缠斗,被杜恪辰一一化解,一记手刀落在她的腰侧,她被桌脚绊住,伸展不开,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杜恪辰急忙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揽入怀中。 可钱若水怎容得了他近身,抬腿踢向他的膝盖,他不躲不闪,搂着她的细腰往后三步,一个灵活的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压在墙上,抬臂扼住她的咽喉。 杜恪辰胜。 他得意洋洋地宣告,“赢了!晚上本王睡寝室的床。” 钱若水甘拜下风,捋了捋微乱的发,“愿赌服输,晚上我睡寝室的地!” 杜恪辰的下巴都要掉了,“你……你……你再说一遍。” “你睡床,我睡地。”钱若水一副你是白痴的表情。 杜恪辰又提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实在难受,爆了句粗,“本王现下发现了,你之前都是他娘的装的。” 钱若水眯了眼,冷冷地轻哼,“王爷难道不知道我在京城掌的是钱家的中馈,我爹的四个侍妾都对我俯首贴耳,不敢有半句顶撞,曾有人评钱家的内宅,是大魏朝最和谐的后宅。我要是胆小怕事,遇事便躲,如何对得起我爹自幼的言传身教!” “你倒是敢承认。”杜恪辰对她那份率真敬佩之至,反观自己,却是对她诸多猜疑。 钱若水扶起被踢翻的圆木桌,“再装,我就装不下去了。” 这句却是大实话。 杜恪辰想起门外还跪了一人,“你要如何处置柳氏,她已经跪了许久。” 钱若水皱了皱鼻子,神情随意不加掩饰,倒显得媚态可掬,杜恪辰鬼使神差般地伸长手臂,捏了捏她的鼻头,“又想着怎么使坏了吧!” 钱若水披了杜恪辰的大氅出去,头发如男子般高高束起,用了杜恪辰的玉簪固定。 “嬷嬷冻坏了吧。”钱若水笑若桃李,“秀秀,把嬷嬷扶起来,给她拿个暖炉,可别冻病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柳嬷嬷先前被打怕了,诚隍诚恐地进了前厅,也敢坐下,拿着手炉俯身立着。 “嬷嬷坐呀。”钱若水亲自扶她坐下,倒了杯热茶,“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柳嬷嬷如坐针毡,心道还不如打她一顿鞋底子,好过看着她笑里藏刀的模样,直发虚汗。 第58章 :拉拢盟友 “嬷嬷还在生我的气吧!”钱若水那张精致的小脸带着人畜无害的纯真笑容,“先前是我不好,没问清楚便打了嬷嬷。嬷嬷也是知道的,我刚嫁进厉王府便屡次遭人暗害,九死一生。所以,对陌生人有一种强烈的排斥,谁也无法相信。那天嬷嬷突然闯进来,我真怕突然有人给我一刀。那天先发制人,发落了嬷嬷,我也是自责得很。” 柳嬷嬷用眼尾余光偷偷看她,她眸光闪闪,鼻头微红,叫人不忍苛责。 “后来,我想去给嬷嬷陪不是,可王妃说既然人都打了,也是嬷嬷该受的,主子发落奴婢哪有错与对。我一打听,才知嬷嬷曾有一子在狼口关牺牲了。于是,我更加不敢去见嬷嬷。”钱若水轻轻地叹气,“自从我到了凉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仇人看待,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所谓父债子偿,我爹种下的罪孽,应该由我这个做女儿的帮他赎罪。” “钱侧妃万万不敢这么说,那时侧妃还是孩子,怎么懂得家国大事。”柳嬷嬷见她俯低做小的样子,楚楚可怜,于心不忍,“且文臣与武将向来不睦,个中缘由,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要是大家都像嬷嬷这般通情达理,我也没会屡遭暗害。”钱若水一脸的愁苦,“我到凉州来,本着化解旧怨,与王爷化干戈为玉帛,若能为王爷生下一儿半女,也算是我替爹爹还当日的债。这才与王爷好了没几日,便有人当着我的面勾搭王爷,还说是嬷嬷您的指使。” 柳嬷嬷老脸涨红,这当然是她的主意,锦衣那丫头还没有胆子自作主张。 “有人毁嬷嬷清誉,我便替嬷嬷发落了她。”钱若水轻泯了一口茶,“这些丫头啊,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不知天高地厚,嬷嬷是王爷的奶娘,身份尊贵,怎会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我作主发落了她,嬷嬷你放心,我会再找人去伺候嬷嬷,这样不安分的丫鬟,只想着怎么勾引王爷,如何会尽心服侍嬷嬷。嬷嬷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有个人知冷知热的,回头我让王爷寻个伶俐的丫头给嬷嬷当干女儿,伺候您后辈子,不叫这些小妖精利用了你。” “谢侧妃,谢侧妃。”柳嬷嬷不知何时又俯首在地,老泪纵横,“侧妃大恩,老奴愧不敢当。” 钱若水上前扶她,“嬷嬷这是做甚,快快起来,地上凉。” “老奴定当尽心服侍侧妃,以报侧妃体恤之恩。”柳嬷嬷千恩万谢,只差没把钱若水当菩萨来拜。 *** 送走柳嬷嬷,钱若水笑如春风,面若桃李,一派的轻松惬意。 夏菊一直伺候在侧,疑惑顿生,“小姐为何这般待她,这不是以德抱怨吗,委实不像小姐平日的行事风格。” 钱若水示意她关上门,笑意渐敛,说道:“咱们到凉州也有一段不小的时日,一向是孤军奋战,颇有几分四面楚歌的悲凉。现下虽有王爷撑腰,可到底不是真宠,我不得不为自己找一位盟友。思来想去,这么柳嬷嬷最合适?” “可她是王妃的人,小姐莫要忘了。” “不,她是太妃的人。在萧云卿嫁进来前,王府的内宅一直是由柳氏掌管。别看这小小的王府,虽是在西北苦寒之地,可京城赐的东西不会少,能捞的油水也不少。萧云卿掌了中馈,直接便让她到西院养老。想是她有子死于狼口关,有人利用这一点鼓动她来对付我,不管这个人是萧云卿或是楼解语,她的目的都达到了,柳氏便是一颗没有用的棋子。我思虑良久,觉得萧云卿才有这般深沉的心机,也是府中唯一能与柳氏做交易的人。现下府中只剩石清嫣和闵雅兰,萧云卿想靠她二人对我造成困扰,只怕是不能够的,所以她必须极力拉拢柳氏。厨房事务便是萧云卿与她的第一次利益互换,她有利可图,必须做出一些有利的事情回馈萧云卿。” 钱若水撇撇嘴,又道:“这内宅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女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多了还能有帮手。我不得不佩服萧云卿的雅量,愿意和这么多人分享一个男人。” “奴婢以为,这并非什么雅量,她能捧一个上来,便能把她打压下去。”夏菊对厉王妃是全无好感。 “能跟着太妃从京城到西北,柳氏也算是重情重义。像她这样的人,一心只为着太妃和王爷好,绝不会与萧云卿有长久的合作关系,只是现下他们互惠互利罢了。而柳氏之所以会找上锦衣,也是想着能靠她安享晚年。想她养了儿子死在战场上,又养了高敏被送进京里,无依无靠地生活甚是艰难。” 夏菊恍然大悟,“刚刚小姐才说要帮她找个孩子养,原来是这个原因。” “像柳氏这样的人,在宫里斗了半辈子,看透了个中龌龊,又怎么不知道萧云卿是在利用她。在获得她想要的东西后,她必然会背弃萧云卿,依然守着她的主子,也就是太妃和王爷。既然如此,我何不先给柳氏她想要的东西,让她成为我的人,去和萧云卿斗智斗勇。”钱若水托着腮,满脸的失落,“唉,现下她应该去找萧云卿对质,可惜看不到好戏。” “小姐真的要帮她找孩子来养?” “找!为何不找呢。”钱若水眨着澄澈的眼睛,“咱们搬出内宅,得有人帮我看着各院的一举一动,找个伶俐的丫头进去,既满足柳氏的心愿,又能为我所用,何乐而不为。” “奴婢现下就去找。” “你回来。”钱若水叫住她,“这事不能咱们来办,我和王爷说说,让他操办,才不会被萧云卿怀疑。” *** 杜恪辰不去军营,钱若水也不想独自出府,打着哈欠去书房找书看。刚一进门,便看到管易又与杜恪辰在一处说话。要不是知道他们从小长大的情谊,她一定会认为他们俩才是真爱,杜恪辰不是不举,而是为了他守身如玉。 管易对她的防备之心太重,人又极精明,以鲁国公在大魏的影响力,想知道她到凉州的目的,并非难事。皇上要收集钱忠英的证据,必然会有人知晓,只须顺藤摸瓜,便能知道大概。但管易与鲁国公多年未来往,他如此骄傲的人,在未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与鲁国公主动往来。可前提是,她不留半点破绽。 “不打扰你们了。”钱若水还是不与管易多接触为上。 “等等。”杜恪辰叫住她。 钱若水回头,等着他往下说。 杜恪辰的神情微沉,没有方才的那份轻松自然。 管易清咳一声,“夏公子有一封信要给侧妃。” 钱若水迷茫地看着他,“信呢?” 管易看了杜恪辰一眼,慢悠悠地将信交给她,“虽说夏公子与侧妃是故旧,但私下书信往来,有违礼法。” 钱若水接了信便走。 管易望着她头上那根玉簪发呆,“你们已经好到共用一根玉簪,同穿一件大氅?” “这不是重点。”杜恪辰横眼,“你确定夏辞西的商号有问题?” “可他能带来丰厚的利润。”这才是重点。管易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现在很穷。 “她知道吗?”他指的是钱若水。 管易也不确定,“夏辞西在京城经营多年,与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有往来。且此人出手阔绰,没有人能拒绝财富的诱惑,大都以为他只是一介商贾,都爱与他交好。” “她不知道是最好的。做完这单,便不要让她与夏辞西有过多的接触。”杜恪辰对夏辞西有一种自然而然地抵触,“也不必对外张扬,留着他,兴许日后还有用处。” 入夜,杜恪辰与管易仍在书房商议军务,褚传良和蒋青彦也从军营赶来,钱若水为了避嫌,推说有东西没拿,带着夏菊进了内宅。在东院转了一圈,她独自一人向西院走去。 牙儿在门口等她,“参见侧妃。” “楼氏要见我?”早前牙儿去找夏菊,让钱若水入夜到西院一趟,她以为楼氏出了事情,匆忙赶来。 牙儿摇头,怯生生地指着靠里面的屋舍,屋内灯光昏黄,窗棂倒影出屋中人端坐的背影,“楚姑娘让我去请侧妃。” 是她! “你在这守着,有人来了,立刻通知我。”钱若水微微蹙眉,抬步往那处偏僻的屋舍走去。 钱若水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进去,“你找我?” 楚瑜已经等她多时,“你来晚了。” 钱若水关上门,并不想让人看到她到这里来,“有什么话快说,我可不想被王爷当成跟你一样的细作。” “你以为你不来这里,就不是细作了吗?”楚瑜反问,凌厉的目光紧锁在她清冷精致的脸上。 “我来不来这里,我都不是。”钱若水转身要走。 楚瑜容不得她逃,“你父亲钱忠英在任户部尚书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前年,黄河河道重修,户部拨付三百万两银子修建,可实际却只到了一百万两,剩下的二百万两被你父塞进了自己的荷包。” 第60章 :与王妃的首次撕逼 钱若水停了脚步,转身冷笑:“楚姑娘,说话要讲证据。我父亲一生清廉,忠君为民,一生唯一的污点便是娶了四位姨娘在我娘尸骨未寒时。” 楚瑜拿出一张与她在御书房看到的罪证一样的折子,“你应该见过这张东西吧?” 钱若水大惊,却又故作镇定,眸中聚起杀意,“不过就是上疏的折子,我爹书房多得。” “尚书千金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临危不乱,可这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除了方才我说的罪证,还有强占民女,鬻官卖爵……” 钱若水反倒淡定了,“楚姑娘,你有这折子应该去找我爹,我爹一定会和乐意与你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谈一谈。却不知我爹这罪证,与我是细作,有何直接的关系?” “你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楚姑娘怎么知道,我娘死的时候,我没哭的?”钱若水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楚瑜并未理会她,“皇上以这份罪证要胁你,你才不得不到凉州来。” “你自己慢慢玩吧。”钱若水转身要走。 “心虚了……”楚瑜大笑,岂料钱若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处,刀刃寒光毕露。 同样的匕首,钱若水有很多。每一把都能置人于死地,见血封喉。 楚瑜的存在是一个大麻烦。从种种迹象来看,她已经被杜恪辰招安,王府经过一次全面性的清洗,已不存在和她有联系的细作,但她一定藏了后手,让皇上还能信任于她。那么,也一个可能,皇上握有楚瑜的命门,她对杜恪辰有情,但她又无法对他完全效忠。皇上还会让她做一些事情,但并不重要。但她今晚所做的,钱若水可以肯定,并非受到皇上的命令。 “一个人知道得太多,很容易被灭口的!”钱若水已露杀意。 楚瑜那双没有多余情感的眸子,惊恐万状地盯着她,“你……” 她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钱若水的身手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做到任何的防范,被一刀抵住要害。 她不是户部尚书的千金吗?为何身手比她这个从小受到训练的细作还要好。 “你不敢!”楚瑜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在你来之前,我派人通知了王爷,现下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钱若水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纸折子。 混蛋! 她被骗了! 那是一张空白的折子! “你坑我!” 楚瑜不在乎被识穿,“兵不厌诈。” “我真替你可怜,替尽心思讨好王爷,你图什么呢?你一个废人,你的腿也是王爷废的吧?你以为你能重获他的宠爱,不要妄想了。”钱若水冷笑,语气极尽揶揄,“你一面应付皇上,一面讨好王爷,可你想过没有,你只是他们的棋子而已。你觉得废了我,皇上还会留着你吗?你应该知道,现下我正得王爷的宠,你杀了他的宠妃,他会记恨你一辈子。” “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分别?” “想死?”钱若水轻嗤,伸出白嫩的食指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我用一根手指头就能解决你,你信吗?” 楚瑜如同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屑地扫过她那张出尘无瑕的脸,心中滚过一阵钝痛。有些人,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占据一个人的心,因为她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有些人,倾其一生,真诚付出,无怨无悔,可终究只能默默地仰望心爱之人的背影,连偶尔的一个回眸,都不敢奢望会是温柔的凝视。 “解决了我,你也逃不了。”楚瑜以为她想杀她,直视她那青葱般的手指。 钱若水的食指开始左右摇动,如同钟摆般做着均速运动。 周遭变得很安静,静得听得到楚瑜渐渐平缓的呼吸声,她的脸部肌肉呈放松的状态,显示格外安详平和,此时若是一刀下去,她连痛苦都不会有。 对她而言死是解脱,可钱若水偏偏要她活着。 “下面,我说什么,你跟着复述一遍。听清楚了吗?” 楚瑜如同一具人偶般顺从地点头。 *** 杜恪辰和萧云卿一起站在门外,在杜恪辰身后的管易笑意盈盈,可在看到屋中的情景时,他的笑容凝结,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难以置信。 屋内,一灯如豆。 钱若水坐在琴案之后,双手抚琴,神情专注地看着琴弦。 而楚瑜坐在案前,一如既往的不嗔不喜。 “钱侧妃,本妃似乎说过,此处乃是禁地,你屡屡擅越雷池,置王爷于何地?”萧云卿首先发难,“楚姑娘是什么人,你已知晓,夜深到访,又是意欲何为?” 钱若水抬眸,眸中闪过一抹精光,笑得无辜又而无奈,“不是我想来,是楚姑娘让人去请我,说要教我弹琴,我才来的。” 萧云卿轻笑,“钱侧妃,你是在说笑话吗?楚姑娘从不与人往来,为何偏偏邀你习琴。” “话说,你们又为何会来呢?还是一道来的?”钱若水望向门外若有所思的杜恪辰,“王爷,你也来了?” 杜恪辰却不看她,径自走向楚瑜,厉声问:“是你让钱侧妃来的?” 楚瑜木然答道:“是,是我让牙儿去请钱侧妃。” “钱侧妃要杀你?”杜恪辰身体绷紧,下颌微动,似乎强忍着极大的怒意。 钱若水惊呼一声,“这是什么话?” 他斜眸,肃杀之气蓄满,对不回答她的话,又一次对楚瑜厉声喝道:“楚瑜,本王在问你话。” 楚瑜的话调平缓而又呆板,一字一句不附带任何的感*彩,“奴婢只是请侧妃过来,侧妃学得很快,琴也弹得很好。” “楚瑜,本王再问你一次,侧妃是否要对你不利?”杜恪辰负手,高大的身形映在斑驳的墙上,王者霸气浑然不成。 楚瑜说:“没有,她对我很好。” 钱若水冷哼,脸色如染寒霜,“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王爷,我究竟做了何事,让你认为我会杀了楚姑娘?” 萧云卿先发制人:“你想杀她,是因为她是皇上的细作,而你也是皇上派来的人,你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必须要杀楚瑜灭口。” “我是皇上的人?王妃你还是皇上的人呢!”钱若水倒打一耙,“我是皇上赐的,可你是自己倒贴的。我是被动,你是主动。我若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王妃你的目的能告诉我吗?” 萧云卿气得脸色涨红,“钱若水,你血口喷人。” “我哪有!你明明就是倒贴的!” 萧云卿主动求嫁杜恪辰这件事,大魏人尽皆知,曾经是一桩美谈,可渐渐的成了世家茶余饭后的笑料。能嫁杜恪辰固然是好,可做得如此出格掉价,能嫁也并不光彩,且杜恪辰并未钟情于她。 “王妃,我知道我现下得宠,你非常的不高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是你也没有必要随便给我安一个罪名,还带着王爷深夜围观。”钱若水起身走向杜恪辰,“王爷,我觉得你还是把我赶回京城吧!在这里不是被你的镇西军暗中除掉,就是被王妃污蔑至死。我堂堂户部尚书嫡长女,陈留钱氏又是百家门第,最重清誉,宁愿被镇军西万箭穿心,也不愿意受这等不实的污蔑。” 萧云卿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咬牙强装镇定,“本妃向来仁德宽厚,从不曾与府中侍妾争宠。” “是吗?这就更加奇怪了。”钱若水摇头,晃到杜恪辰跟前,促狭地勾起唇,“我听闻王妃是因为爱慕王爷才会放弃女子该有的矜持主动求嫁,想必是爱之入骨,非君不嫁。如此感天动地的爱情,委实令人动容。可王妃却看着王爷独宠别人女子而无动于衷,这与王妃对王妃的感情似乎有些偏颇。深爱一个人,不是恨不得把他占为己有,不与任何人分享他的一切美好和丑陋,岂能容别的女子染指半分。王妃的举动,委实有违常理,令人费解。俗话说,事有异常必有妖。王妃你真的是因为爱王爷而来吗?” 萧云卿的脸色如纸般惨白,“本妃乃是厉王正妃。” “原来如此。”钱若水惋惜地说:“不过,我要是王妃呢,我一定不会给王爷拉皮条,往他床上塞不同的女人。还好我只是侧妃,我有任性的自由。” 杜恪辰一直没有说话,紧抿薄唇,眸中的疑惑早就云消雾散,可渐渐聚起的是对钱若水陌生的凝视。 只听钱若水掷地有声地说:“从今天开始,我在横刀阁一日,便不许别的女人靠近王爷,就算是厉王正妃,我也不能容忍。” 杜恪辰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似被熨汤般灼热,嘴角不经意地上扬,再上扬,已成微笑的弧度。 “你……”萧云卿手指轻颤,“你已犯了七出之善妒,本妃要逐你出王府。” 钱若水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王妃进府三年,至今无子,这七出之首王妃忘了吗?我记得,萧朗元萧大人原是礼部员外郎,王妃从小言传身教,怎么会忘呢。” 既然无法和平相处,那就宣战好了。 第61章 :憋到内伤的王爷 楚瑜已被人遗忘,无人去关心她与钱若水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她仍是木着一张脸,没有多余的表情。 管易蹙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众人散去,西院终于恢复往日的沉静,死灰般的沉静。 楚瑜似想到什么,怔怔地望着紧闭的门,低下头查看自己的双手。 她的手中空无一物。 她摇头苦笑,笑声凄厉尖锐,如同疯癫。 *** 钱若水进了横刀阁,抬步把杜恪辰甩在身后,率先进了寝室,让夏菊和银翘都出去,自己拿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杜恪辰推门进来,屋内的暖炉还没有烧旺,冷得如坠冰窖。 钱若水不语,又拿了一条波斯的毛毡垫在上面,看了半天,又把毛毡垫在最下,把被褥盖在上面。 他想起白天的赌注,“你真要睡地上?” 钱若水坐在梳妆台前,一根根地卸去发簪,卸到最后一根,簪尾缠着头发,怎么弄都弄不下来。 她面露不悦,手腕微微用力,发簪仍是纹丝不动,内里绞了头发,疼得她闷声连连。 杜恪辰走过去,放柔声音:“本王帮你。” 她咬牙,奋力一拔,发簪连同头发一齐落了下来。 啪的一声,那发簪被掷于地上,负气地说:“这种会让人难受的东西,最好是不要了。” “你生气了?”杜恪辰弱弱地问。 钱若水睨他,“命都差点没了,要头发做什么?” “本王要是不那么做,王妃会把罪名强加于你,不给你任何机会争辩。” “你就不担心楚瑜回答对我不利,让我因此而丧命?”问完这话句,钱若水自嘲地笑了起来,语气清冷似霜,“也对,这是除掉我最好的借口。” 杜恪辰接过她手中的木梳,动作轻柔地梳理被她扯乱的秀发,“你以为本王有这么傻吗?倘若你真是细作,在被确认身份之后,将你除掉,这不是公然与皇上叫板,撕开一层本就不明显的遮羞布。” 这好像是杜恪辰第一次在她面前承认,他和皇上之间的矛盾。 “可别人不这么认为。”至少萧云卿不这么认为,她想坐实钱若水细作的身份,借此把她从杜恪辰身边赶走。什么仁德宽厚,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可萧云卿爱装,钱若水也不介意让她装得更彻底一些。 “你也别怪王妃,她也是为本王着想。这些年,她既要打理落魄的王府,还要应付母妃时不时的刁难,受了不少的委屈。本王让你移出内院,也是不想你们之间有更多的摩擦和矛盾。王妃此举虽是欠妥,但都是因为本王。” 他掌中的厚茧勾住她的发梢,扯得她生疼。 她嫌弃地拢住头发,侧眸。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摊平手掌伸到她眼前,一脸的无辜:“不是故意的。” “还说不是故意的?”钱若水抓住他的指尖,往下用力一掰。 “嘶……”杜恪辰直抽气。 看着他皱成菊花的脸庞,她不无奈地大笑出声。 钱若水不会有多余的情绪,她与杜恪辰没有所谓深厚的感情,相比萧云卿而言,后者是他的结发夫妻,没有意外的话,将会相守到老。而她,总有一日会离开。 现下,她与杜恪辰或许说是相伴会更加地妥当。 她对他有所隐瞒,他对她则是利用。 维系他们合作关系的唯一目的是都想知道皇上的下一步棋是什么。 没有她,还会有下一人,杜恪辰深知这一点。 而钱若水想保命,想保钱家全族的命,她只能同意杜恪辰的计划,至于他的心,能拿到是最好的,以后逃命的时候兴许能少她一马。 *** “呵欠……”钱若水接连打了数个喷嚏,“夏菊这丫头,暖炉灭了都不知道。” 杜恪辰拿了袍子裹着她,“是本王让人灭的,白天屋里没人,多浪费呀。” 钱若水诧异地看着他,“这各屋每月的银炭都是定额的,王爷省着给谁用啊。这京城的王公贵族府上,一入了冬,暖炉都是常烧不断的,宫里还是地龙呢。可京里比凉州要暖和许多,还没入冬,凉州城已结了霜,不烧暖炉,王爷进进出出的,受了风寒,王妃又有借口怪罪我屋子的侍婢。” “你要是冷便烧着吧,本王的书房就不用了。”杜恪辰没再说什么,出门喊人进来加炭。 横刀阁没有粗使的丫头,杜恪辰不喜欢总有人在身边候着,能随叫随到的只有叶迁和王赞。 王赞的动作很快,拧了一桶炭便进来了,拿火钳子往炉里夹烧红的炭。 钱若水往外伸长脖子张望,“叶迁呢?怎么晚饭后便没见他,回军营了?” 王赞说:“回侧妃,叶迁受了风寒,回屋歇着了。” 以前叶迁有事没事老在跟着晃悠,有突发状况的时候,还是叶迁在身边比较安全,至少不用她亲自出手,也有个目击者证明她的清白也是再好不过的。 她对杜恪辰说:“王爷,我看叶迁不需要回营操练。你镇西军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万一失手把人打伤了,会伤了和气的。让他跟着我吧,安全。” “本王不安全吗?”杜恪辰眼尾微扬。 钱若水从下到上打量他,嫌弃脸,“不是特别安全。” “那王赞呢?”竟然嫌弃他比不上叶迁,过分。 钱若水更加嫌弃了,“我永远不知道他在哪里。” 王赞提起炭桶,默默地走出去,一点声响都没有。 杜恪辰嘴角抽搐,只能说:“好吧!” 钱若水不知道哪得罪了这位爷,那脸拉得老长老长。 *** 钱若水当夜便打了地铺,杜恪辰赢了赌注,又不好意思睡床,扭捏半晌,望着她如瀑的黑发铺在雪白的毛毡上,香肩微露,还是决定去睡书房。 “别走。”钱若水叫住他,“你自己说过的,分开住不太合适,被人看到不好。” 杜恪辰艰难地回眸,“本王还要看几页兵书。” “我这放了几册,在床头那你找找。” 杜恪辰蹙着眉沉思了许久,才说:“本王有一册看了一半,兴致正浓。” “王爷,你是怕我吃了你吗?”钱若水支着上身,眼含秋水地与他对视。 杜恪辰清了清嗓子,“本王不是要面子嘛!” 钱若水笑他:“你都不举了还有面子吗?” “本王……”除了认栽,杜恪辰只能灰溜溜地走过去,“你睡床。” “那你呢?”钱若水故作不知。 “你不是说本王皮厚,睡地上正好。” “好啊!”钱若水眯着眼笑得特狡诈。 杜恪辰以为她会推托一下,“你忍心看着本王睡地上?” 钱若水拥被起身,“我要是不忍心的话,就得自己睡了。其实,我方才先打地铺睡下,就是为了让你怜香惜玉。” 杜恪辰一口老血又在那翻涌,“你……” 钱若水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我铺得挺暖和的,绝对不会让你受寒的。” 杜恪辰斜眼,不说话。 钱若水踮起脚尖附耳轻轻道:“在我躺过的地方睡觉,说不定能治好王爷的病。” 杜恪辰已经憋到内伤…… *** 自从钱若水答应给柳氏找个依靠,柳氏对她极是殷勤,送到横刀阁的饭食都会在前一天先询问请示,不会再像她接手之初,全是大油大发的食材。 杜恪辰也发现了这点变化,虽然荤素搭配得宜,但食材的选择都极是珍贵。单说这每日一早一蛊燕窝,每晚一蛊雪蛤,杜恪辰的心都在滴着血。 “柳氏怎么对你好起来了?”杜恪辰很发愁,还不如势而水火,起码省银子。 钱若水伸着懒腰,“对我好不好吗?难道非得让我和整个王府为敌才是正常的吗?那我也活得太憋屈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从前只对母妃言听计从。”杜恪辰是柳氏带大的,知道她对谁都不买帐,这次对钱若水却大不一样,他感到十分的诧异。 “也没什么,我就是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答应帮她留意一下,找个人照顾他下辈子。” 杜恪辰被吓到了,“她都这么大年纪了,会有人要娶她吗?” 钱若水吃进嘴里的燕窝一口全喷了出来,嗔道:“你想什么呢!我是说帮她找个养子养女什么的。” 杜恪辰拍拍胸口,“吓死本王了。” “当然,这件事还是你去办比较好。你给的人,王妃才不会故意刁难。” “这事好办,军中有很多孤儿……” 钱若水当即给否了,“不行,不能要当兵的。柳氏的儿子死在战场上,肯定不愿意再经历一次。你找个老实的孩子,做点小生意的,或是给他几亩田地,本本分分过日子,虽不能大富大贵,但能安安稳稳地活着,这才是柳氏最大的安慰。” 杜恪辰闻言,微微叹息,“要是让你选,你也愿意过这样无风无浪的日子吗?” “对啊,所以我没有抗旨没有逃婚。”钱若水一直都没有隐藏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从一开始默默地承认加之于我的一切,便已经表现出我对未来的期许。可是,我无法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只能先扫清障碍。” “本王也是你的障碍?” 钱若水看着他,慢慢地移向他的腹下三寸,“王爷,您自己觉得呢?” 第62章 :他承认,她很特别。 日子一天天地冷了。 枝头的枯叶落尽,映着满天的红霞,颇有几分老树枯藤的萧瑟之感。 杜恪辰也装病有些时日,不去大营,不进内宅,每日与钱若水闭门打架,坐实了独宠钱若水一人的事实。 管易有几次找他议事,听到屋内的动静,默默地转身离开,一脸的阴郁。后来,管易与杜恪辰因为他独宠钱若水吵过几回,杜恪辰甚至说出“你要是不喜欢,你可以回京城”之类的狠话。 管易与杜恪辰的情谊,那些年穿开裆裤、逛窑子、打群架积累下的深厚感情,就算杜恪辰与皇上兵戈相见,他也不会与管易吵红脸。 可他们冷战了,管易搬到军营去住,好几天都没出现在厉王府。 *** 石清嫣每日都来横刀阁,只想为杜恪辰侍候笔墨。 杜恪辰说:“本王的字略丑,不要浪费笔墨。” 可她还是每日都来,风雨不改。 杜恪辰有些动容,不忍她在寒风中独立。 钱若水却道:“我听说石清嫣的生母之前是京兆尹大人身边侍候笔墨的婢女,石大人怀才不遇,外放岭南,却有佳人红袖添香,又怎能把持得住。这石清嫣倒是深得其母真传,她要是进了书房,那我该去何处?” 杜恪辰看着她斜倚美人榻,一副慵懒悠闲的模样,他不由得反问:“要不你来?” 钱若水杏目微瞪,理直气壮地说:“我不会。” “不就是研墨吗?来,本王教你。”杜恪辰抡起袖子。 钱若水施施然走过去,悉心求教,“请王爷先做一遍。” 杜恪辰往砚台里加了些许清水,取了一方松墨,转腕磨动,须臾,清水已渐染出墨来。 钱若水赞许地点头,“我看王爷磨得很好,不需要有人侍候笔墨。” 杜恪辰才知上当,咬牙切齿地怒视。 “我觉得这石清嫣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似乎曾经说过,我在横刀阁一日,便不许别的女人靠近王爷,就算是王妃也不例外。她这是在向我这个宠妃挑战吗?”钱若水不乐意了,撩袍转身,出了书房。 钱若水只着单衣,寒风拂过,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可石清嫣比她想像中的聪明,她穿的也不多,且一站便是几个时辰,如此自虐的表现,钱若水对她表示十二万分的同情。 倘若她不是身负钱家一百三十四口,她一定会成全她。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大家都不容易。 “叶迁,把人赶走!”钱若水不忍对她说重话。 叶迁出现,心知她要惩治石清嫣,说:“侧妃,属下不敢犯上。” “犯上?”钱若水美目微扬,“侍妾是妾,说到底还是下人,而你是王府的侍卫统领,领军中司隶校尉,怎能说是犯上?” 叶迁还是不敢动手,“侧妃还是由着她去吧!” 石清嫣既不哭也不闹,每日只是静默地立着,甚是可怜。 钱若水又不傻,装病装柔弱这种事情,最容易引发男人的怜香惜玉之情。 她立在阶前,姿容清傲,高高在上,“石妹妹,天冷,还是回去加件衣裳,要是着了凉,可没人同情你。” “谢姐姐关心,我不冷。”石清嫣垂眸,看也不看钱若水。 “妹妹一定要继续在这站着?”钱若水最不喜欢这样的人,胡搅蛮缠,故作姿态。 “我只是想来侍候王爷。” 钱若水扶额,略头痛,“王爷有我侍候着。” “可侧妃出身名门,哪会侍候人,有些粗重的活计,还是让我来吧!”她微笑,却仍不看钱若水。 钱若水步下台阶,“妹妹都会什么?” “端茶递水,侍候笔墨。” “这些我都会。” “我还会制松墨。”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侧妃应该听说过,石家的松墨连皇上都赞赏有加。” 这是好东西,钱若水知道,能卖好价钱。离京前,黑市炒到一方松墨五十两银子的高价。然则,有价无市,只闻松墨之名,始终未见松墨身影。 “石家松墨的研磨方式与旁的不同,否则只会是暴殄天物。” 钱若水听明白了,“妹妹的意思是,只有妹妹才会研墨?” 石清嫣微微含首。 “那好吧。”钱若水痛下决心,“王爷的字丑,用不了这么好的墨,妹妹还是请回吧!” 石清嫣微讶,眼含恨意,“你不要欺人太甚!” 钱若水走到她身侧,用只有她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妹妹最好还是回去,不然的话,我会告诉王爷,你为了争宠,残害自家姐妹。” “你胡说!” “闵雅兰的薄荷香膏可是你给的?” 石清嫣不说话。 “那你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石清嫣深深蹙起眉,“我不知道。” “既是不知,那便没有必要再说下去。”钱若水也不戳破个中阴私,“我倒是留了一罐,不如给王爷用用,他这几日头疼得紧,也不知道是何效果。” 石清嫣狠狠地瞪着她,终是转身离开,消失地漫天风沙中。 杜恪辰出来看不到石清嫣的身影,松了一口气,挥手让叶迁退下。 一件温暖的大氅落在钱若水的肩头,她回眸,身后之人面冠如玉,棱角分明,一双寒眸浸透边关冷月。 “她走了?”杜恪辰问。 钱若水点头,“王爷会怪我吗?” “为何要怪?” 钱若水说:“为了保我钱氏族人,却不让她替家族争光。我太自私,太不能容人,没有王妃的大方。” “你不是说过,你是侧妃,不需要正妃该有的品德。”杜恪辰揽着她的肩膀回屋,“别想太多,有些事还是不要顾忌太多,否则必受其乱。” 钱若水知他指的是独宠她的真正目的,心中微寒,“若我不是钱氏之女,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王爷可会多看我一眼?” 杜恪辰止步,掰正她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 他的眸光不见杀意,难得的温润如水,钱若水心跳漏了半拍,不敢直视。 “不会。”他仔细作答。 钱若水早知这样的答案,却还是心存期待。她早该明白,太过普通的女子又怎么得厉王青眼。 “你若不是钱忠英之女,本王又怎么与你相遇。”这是实话。千千万人之中,他怎会多看谁一眼。只怕是,千军万马之中,他的长枪多刺谁一下的可能性会更高一些。“你既然来了,便是你我有缘。” “府中的女子众多,不都是与王爷有缘之人。”钱若水觉得自己像矫情的玛丽苏女主角,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似乎只有“你是唯一、你是独一无二、你是最珍贵”才能让她满足。 可事实是,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杜恪辰微笑,“本王现下不是专宠于你吗?” “王爷以前不也专宠楼氏,可楼氏现下移居西院,如同冷宫。”钱若水上前一步,搂住他精壮的腰身,面露凄楚之色,“哪一天,王爷达到目的,我是不是也会和楼氏一样?” 她突然的靠近,让杜恪辰身体微僵,鼻尖充斥着她身上不知名的香气,不像花香的浓烈刺鼻,无端叫人沉溺,眷念,不舍。 “你不是恨不得远离本王吗?”他俯身靠近,语气亲昵,如同情人的私语。 她无辜地眨眼,“那是从前,有王爷这般宠着,我怕再离不开王爷了。” 他轻轻捏上她的鼻子,宠溺地说:“傻瓜,也没人让你离开。” “还会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被不断地赐下,她们也同样与王爷有缘。”钱若水不悦地侧过头,躲开他轻抚脸颊的手,“而我得罪了这么多的人,早晚会因为不得王爷的宠爱,而遭遇黑手,或许会比楼氏更惨。” “你想多了!”他叹气,似乎他从未专宠过谁,也没想过主动接近过谁。只是她们来了厉王府,他宠或不宠都无关紧要。没有特别在意的,也没有特别喜欢的。除了——钱若水。 他承认,她很特别。特别坦率,特别直接,让人莫名地想要接近她。 “若是我也像王妃那般爱上王爷了,王爷可会嫌弃我?” *** 管易带来的夏辞西信函,并非他的亲笔书信,而是皇上的密诏,敦促她尽快完成任务,否则钱家将会有人开始死去。皇上能知道夏辞西的存在,并加以利用,只能说明在王府中还有隐藏更深的细作,甚至对她的举动了若指掌。她不能再继续无所作为,引发皇上的不满,做出对钱家不利的事情。 她必须加快速度,拿下杜恪辰。 杜恪辰没有回答,抱住她的后颈,霸道地吻上她的唇。 在沉湎之前,钱若水心想,这动不动地亲上来,是上瘾了不成。 杜恪辰并没有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尽情地品尝那抹让人眷念的芬芳。 *** 石清嫣回去就病了,小茶来请杜恪辰,“夫人相思成疾,还请王爷去看看夫人吧。” 杜恪辰连门都没开,隔着窗棂冷声道:“禀了王妃去请大夫,本王杀孽太深,不适合靠近病人。” “夫人念着王爷,王爷不去,夫人说什么都不肯吃药。”小茶万般无奈,不请到杜恪辰,她回去少不了挨石清嫣的罚。 第63章 :王爷和管先生情比金坚 杜恪辰放下手中书卷,回望沐浴在霞光中捧着书发呆的钱若水,面容一松,“她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凭什么要王爷爱惜她?” 小茶知道是请不到杜恪辰了,步履蹒跚地离去。 钱若水突然扬起她发呆的小脸,啧啧出声,“王爷可真是无情啊,翻脸不认人。” “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去看看她,顺便今夜就歇在那里?” “那可不行!”钱若水当即反对,“我可不想有人分了我的赏赐!” 又是银子! 杜恪辰垮下脸,“本王和银子你选哪一个?” “当然是王爷您了!”钱若水还是拧得清轻重的人。 杜恪辰面色稍霁。 钱若水追问:“王爷什么时候给妾身赏赐呢?以前你是按次赏赐,妾身与你同居多日,是不是要按月结算,这月结要给多少呢?这是该好好算一算的,月结的话,妾身会算您便宜点的。” 杜恪辰再度黑脸,决计不再与这个掉进钱眼里的女人说话。 *** 小茶回了冬青院,被石清嫣狠狠地责罚,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只能任同石清嫣把气出在她身上。 待石清嫣累了,小茶才脸色苍白地走出来。 闵雅兰早就听到石清嫣凄厉的叫骂声。 像她这种不爱说话的性子,骨子里总是多了一分阴狠,不能侍寝的时候也总拿小茶撒气,小茶是王妃给的人,她就是想让王妃知道,她好歹也是个主子,不容忽视。 在石清嫣能侍寝的那些日子,她倒也是低调得很,一心一意地伺候杜恪辰,得了不少的赏赐。 可到底是丑人多作怪,以为一朝得宠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痴人说梦。 “鸾儿,你把这瓶药膏送去给小茶。”闵雅兰吩咐她的侍婢,“什么都别多说,只说这人还是弱些的好,才不会这般下手不知轻重。” 鸾儿领命,“夫人这是要让石夫人多病些时日的意思吗?” 闵雅兰的侍婢也是王妃给的,她深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萧云卿获知。 她旋即轻笑,“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深,投桃报李。” “夫人是说那瓶薄荷膏药?” 闵雅兰挥手,“去吧,别问这么多了。” 萧云卿既想让她们对付钱若水,又不想看到她和石清嫣同仇敌忾,互相制衡又有共同的敌人,这样对萧云卿而言,更易掌握。 闵雅兰不会蠢得像石清嫣那样,以为一朝得宠,便能得到杜恪辰的宠爱。倘若男人都是这般容易掌控,她们的生母又怎么还是身份卑贱的妾室。 但她不介意卖一个人情给萧云卿。 至于她的侍寝,杜恪辰已经很明确地告诉她:“只有侍寝之名,不会有侍寝之实。” 闵雅兰不明白,为何石清嫣会如此执着于有名无实的侍寝,难道她真的以为杜恪辰会爱上她。 而让她看不透的是杜恪辰对钱若水的态度。她不确定杜恪辰真的迷上了钱若水,太过轻易,太过直白,完全不像他低调的处事风格。 *** 夜深,杜恪辰倚在暖炉边看书,钱若水躺在地铺上,黑发铺地,如同上好的绸缎,手里把玩着那把不离开的匕首,无聊地抛上抛下。 杜恪辰被刀锋的寒光闪了眼睛,长臂一展,握住刀柄收入怀中,“没收。” “好无聊啊!”钱若水叹气望天。 “你几个意思啊?”杜恪辰觉得自己的脸又黑了几分。 “都不能出府,一天到晚关在屋子里,好烦躁。” 杜恪辰真想掐死这个小没良心的,他都没喊无聊,她倒是先喊上了。 “刚进府的时候,你不也是天天关在东院,也没见你无聊。跟本王你还敢说无聊,这是存心气本王吗?” 钱若水也不瞒他,“你也知道是刚进府,两眼一抹黑,自然要步步为营。遭了陷害,也不能张扬,因为没人会同情你,大家只会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我会有多惨。现下不同了,我有王爷。” “是王爷的银子。”杜恪辰吃够了苦头,不会以为这种暧昧话就是字面的意思。 “没有王爷哪来的银子。”钱若水爬过去,揪揪他的袖口,“我们出府吧!我到凉州好些日子了,还没好好地逛过。” 她趴着爬过来的样子,像极了讨人喜爱的小猫,小爪子扯着他的衣袖,眸光如水微澜,让人无法拒绝。 他伸直长腿,示意她躺过来。 她听话地蹭过去,惬意地躺在他结实的腿上。 这已经是他们近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方式。 吃过晚饭,在院中走上数圈消消食,各自梳洗后,一人拿着一本书各自翻阅。有时候,他们并无交谈,挤着一张贵妃榻取暖,钱若水看累了,便趴在他的胸口上沉沉睡去。有时候,他们会为讨论兵书,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会大打出手,最后以杜恪辰告饶而结束。而大多数的时候,他们会像现下这般,钱若水会躺在他的腿上,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杜恪辰有时会想,倘若时光永远停驻该有多好,他便与她在这一方小天地,无忧无虑地过着平淡而悠闲的日子。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朝堂纷争,他不是手握重兵的厉王,她也不是钱氏之女。 他们会是最平常的——夫妻。 这个念头不由地让他紧蹙了眉,他似乎与钱若水相处太多,产生了奇怪的想法。 “明日,本王带你出府。”他说。 钱若水眸光一亮,“真的吗?” “鉴于府中欺负本王宠妃的人太多,本王为了安慰受宠的钱侧妃,带她出外游玩,置四十万镇西军于不顾。”杜恪辰想好了说辞,“要尽快让京里相信,本王被你迷得失去判断。” 钱若水有些失望地垂眸,闷声道:“我是不是和你的初恋情人长得很像?” 杜恪辰怔住了,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如同六月午后的热雷雨,毫无征兆。 “不是吧?”钱若水隐隐不安,这也太狗血了吧。 “本王少入军旅,营中都是男子。”杜恪辰避重就轻。 钱若水突然翻身坐起,“我懂了!王爷是有龙阳之好,所以对女子——不举。” 杜恪辰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了,“本王……” “你不会是喜欢管先生吧?”钱若水张大嘴巴,“怪不得管先生横眉冷对的,原来是这样啊。所谓不离不弃,除了管先生,还有谁呢?” “本王……” 钱若水用手封住他的嘴,“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懂的,我都懂。你们自幼相伴,感情深厚,这也是正常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本王……” “王爷放心,日后我自当向管先生解释,你我之间是清白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王爷为管先生守身如玉,情比金坚。” 杜恪辰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一手捧住她的后颈,以吻封缄。 这还真的是上瘾了,仿若贪婪的食客,食髓吃味。 钱若水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庆幸,杜恪辰不是头发秃顶、肌肉松驰的老男人。 他的吻技出众,应该是早年和管易逛遍京城各大青楼练就的。 人不风流枉少年,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变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钱若水可以肯定的是,他所谓的“不举”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不想与她有实质性的关系才是真的。 但男人大都经不起质疑,尤其是杜恪辰这样的男人。 一吻方罢,还没等钱若水喘过气来,已经被杜恪辰按住肩膀推倒在地,伟岸的身躯欺身压下,再度含住她红肿的双唇。 钱若水粉拳出击,落在他宽厚的肩头,推搡着他,可他的身子悍然未动,火热如灼。 她只是故意激怒杜恪辰,质疑他,却演变成她被扑倒,无力招架。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杜恪辰放过她光泽润亮的双唇,在她耳畔沙哑地低斥,“专心点。” 不等她反驳,他再度袭上她的唇,以雷霆之势吮吸逗弄,渐渐地勾出她的回应,身子愈发酸软地瘫成一团春水,予取予求。 昏昏沉沉间,杜恪辰粗砺的大掌在她腰间抚过,撩开她单薄的衣袍,贴合着她细腻如缎的肌肤。 他的唇终于从她的唇上移开,滑过她的耳珠,只听得她声声嘤咛,气息全乱。 这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她是钱忠英的女儿,她是皇上的棋子,她…… 可他想要她! 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渴望! 自成年后,他就是一个能驾驭自己*的人,对权力的渴望让他甘心蛰伏西北,对亲情的渴望让他能拱手让出皇位,对爱情的渴望让他封闭自己。 他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可钱若水的出现打破了他内心的平衡。 他最开始的计划,是冷落她,不与她有任何的交集。 可她却有着一张与雨燕儿相似的脸。 他隐藏身份接近她,却被她坦率直白的性子吸引。 一夜同榻,他以宠妃之名把她留在身边,想找出她的破绽,却渐生了渴望。 他似乎快要掌控不住心中那份脱缰的贪恋。 他的大掌沿着她纤细的腰肢往下…… 第64章 :一个人睡会冷 “王爷,褚将军到了。”叶迁轻轻叩门。 钱若水瞬间清醒,面色霏红,羞涩地推开杜恪辰,整理被他扯得面目全非的衣袍。 杜恪辰躺在地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平复内心的躁动,“本王……” “王爷别让将军等久了。”钱若水默默地移开与他的距离,以免他再度扑过来。她的宠妃之名已经够了,不想再继续流传更多的桃色传闻,尤其是对于镇西军的将士,她始终带着一份敬畏之心。 她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杜恪辰的眼睛,她不喜欢他的触碰这一体认,让他眸中染霜,冷冷地扫过她因情动而嫣红的脸颊,莫名烦躁。 他起身,一袭单衣出了屋子。 冷风灌入,钱若水打了个喷嚏。 他转身关上门,直勾勾地看着她,低声道:“等着我。” 钱若水打了个激灵。 他刚才说的不是本王,而是——我? *** 褚传良一袭黑衣隐于夜色中,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的深夜造访。 “主帅芙蓉帐暖,都不知道要练兵了。”他揶揄,轻佻的目光从上到下放肆地打量这位大魏战神。 杜恪辰睨他,“少废话,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褚传良正色一凛,“汪真在出事前曾与一女子过往甚密,这名女子是凉州城有名的波斯舞娘。” “波斯舞娘?”杜恪辰一脸的愕然,“镇西军的俸禄能成为波斯舞娘的入幕之宾?” 镇西军还没有穷到发不出傣禄的地步,但也不够在烟花柳巷挥霍,尤其是像汪真这样的穷出身,还要养着一个妹妹。 “老子都养不起,何况是他。” 杜恪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嫂夫人……” 褚传良连连告饶,“我就说说而已,打个比方。” 杜恪辰没想为难他,继续又道:“难道说那波斯舞娘看上了汪真,想从良跟他过好日子,所以汪真才会受人唆使铤而走险?” “主帅可知那波斯舞娘是谁?” 杜恪辰哪里会知道,“何人?” “天香楼的头牌舞姬可卿。” 杜恪辰嘴角抽搐,“可卿会看上他?” “是以,属下认为,此女甚是可疑。汪真死后,此女仍是迎来送往,并无半分悲伤之象。”禇传良忍不住唏嘘,“凉州城自古以来是胡商互市的要冲,人蛇混杂,这当中藏了多少细作暗人,我们始终未能查清。兴许可卿就是其中之一。” 杜恪辰来了兴致,“本王倒是有兴趣见一见此人。” 褚传良忍不住侧目,“不太好吧,本王现下有美人要抱,若是去了天香楼,你那位侧妃岂非要把可卿撕了?” 他对钱若水在王府的行径早有耳闻,连厉王妃都拿她没辄,整治一个小小的舞娘,那不是轻而易举。 “你不是不喜欢她专宠于本王?” 褚传良抄手而立,“但我欣赏她的胆色。能在主帅帐下十八营统帅面前,侃侃而谈,面无惧色,并非一般人。” 杜恪辰微露笑意,拍拍他的肩,“走吧,时候不早了,早去早回。” “主帅是怕侧妃等着急了吗?” *** 可卿有一半的汉人血统。 她的母亲来自波斯,随父到中原经商,遇到了倾心的男子,委身于他,却不知他家中已有妻室,不堪忍受男子的负心。离开后,她发现怀了身孕,无颜随父同返波斯,在凉州城生下了可卿,以舞为生。在可卿三岁时,身染恶疾,客死异乡。 可卿被辗转卖入青楼,以卖笑为生,因相貌出众,成了天香楼的头牌舞姬。为争睹她的舞姿,一掷千金者多如牛毛,却不见她倾心于谁。 杜恪辰也曾在天香楼会客,却从未见过这位名扬凉州城的女子。 可卿生得极美,深邃精致的五官,玲珑有致的身形,一弯湛蓝色的眸子如同碧蓝无云的天空。 可卿听说是厉王到访,不敢怠慢,“可卿见过王爷。” 杜恪辰虚扶一把,“免礼。” “王爷深夜到此,可卿荣幸之至,不知王爷喜欢什么酒?”可卿款步向前,落落大方地与杜恪辰同榻而坐。 杜恪辰闻着她身上浓烈的香气,很不给面子地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不好意思,本王对花粉过敏。” 可卿不愧是天香楼的头牌,当即脱了外袍扔给婢女,身上仅余一件堪堪遮住雪峰的肚兜,又往他身上靠过去,道:“外袍熏了太多的香,脱去便是。王爷闻闻,现下可还有。” 杜恪辰侧头望去,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娇嫩肌肤,胸前的饱满呼之欲出,似乎要撑破肚兜。 他也不躲,任由她贴上他的手臂。 褚传良轻笑一声,被他怒瞪一眼,忍得极是辛苦,“二位慢聊,我去外面听曲。” “王爷以前到天香楼,都没要可卿伺候,今日怎会想起奴家?”可卿斟了满杯,“这杯,敬王爷。” 杜恪辰碰了下杯沿,“可卿姑娘今年多大了?” 可卿道:“回王爷,奴家十九。” “十九,也不小了,可曾为日后做过打算?” 可卿艰涩地一笑,“奴家做的是皮肉生意,只想找个老实的男人,过平淡的生活。” “汪真确实是老实的男人。”杜恪辰说。 “王爷说的是何人?”可卿一脸的茫然,“汪真?” “你不认识他?” 可卿摇头,“不认识,奴家向来记不住恩客的名字。” “也罢。”杜恪辰叹气,“怕是明日本王也会被忘记。” 可卿趁机讨好道:“王爷说哪里话,像王爷这等器宇轩昂的人物,可卿哪会忘记。” “是吗?那么姑娘说说,本王有哪些地方值得被记住的?”杜恪辰把玩着酒杯,杯中酒香四溢,他却纹丝未动。 “王爷是当世战神,平叛军灭蛮夷,战功赫赫,王爷初到凉州之时,百姓不无拍手称快,有镇西军驻守凉州,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那也就是说,本王的杀业太重,没人敢在本王跟前造次?”杜恪辰搁了酒杯,神情微凛,肃杀之气瞬间蔓延。 可卿面露怯意,“奴家也是道听途说。” “听谁说的?”杜恪辰又换了和善的笑意。 “凉州城的百姓都在说。” “姑娘真的不认识汪真?”杜恪辰又问,笑意盈盈,仿佛只是在询问明日的天气。 可卿摇头,柔声说:“不认识。” 杜恪辰推开她,厉声向门外喊了一声:“进来。” 褚传良闪身而入,“主帅。” 杜恪辰立起身,冷冷地扫过那张美艳绝纶的脸,“你知道该怎么做?” 褚传良摩拳擦掌,唇边噙着一抹阴狠的笑意走向可卿。 可卿慌乱中无处可逃,“王爷这是何意?” “你他娘的快点。”杜恪辰淬他,“别给老子玩什么怜香惜玉。” 褚传良忍不住叹息,“这细皮嫩肉的,我都不好意思下手。再说了,离家前答应过俺媳妇,不碰别的女子。我要这是出手,那不就是对不起俺媳妇儿。” 杜恪辰白了他一眼,俯身抓住可卿的腿,邪肆地一笑,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全身的关节已悉数被卸。 他拍拍手,香气挥之不去,他略有些嫌弃,“剩下的交给你。” “我不能对不起媳妇。” “你媳妇在京城,看不到。你好好地问,若是没问出来,本王会告诉嫂夫人,你上天香楼找女人,还是找的头牌。”杜恪辰拍拍他的肩膀,“本王这就回去了。” “你他娘的太不仗义了!” 临走前,杜恪辰惋惜地看着她悲伤地眼睛,“可卿姑娘,这关节要是分开太久,就接不回来了。你说,谁还愿意为一具美丽的躯壳一掷千金?” 子时已过,厉王府已陷入沉睡,横刀阁前站了两名侍卫,叶迁独自立在廊下,面容冷峻。 “她睡了?”杜恪辰进屋前,轻声问叶迁。 叶迁摇头,“半个时辰前,侧妃还去了趟书房拿书。” 杜恪辰悄然入内。 屋内青灯照壁,美人倚卧,一室温暖。 他裹挟的寒意去抱钱若水,“可是等久了?” 钱若水淡淡地拍开他的手,“王爷这是去了哪个温柔乡,一身的骚气。” 杜恪辰进屋前已经换过衣裳,确定身上没有多余的味道才进来的,“跟褚传良喝酒去了,这厮爱喝花酒,本王这也是看他一个人在凉州,寂寞难耐,才不得不相陪。” 钱若水搁了书册,指了指地上,“王爷的床在那里。” “地上冷,本王要睡床。” 钱若水挣脱他的手,“那我睡。” 杜恪辰拉她躺下,拢在怀中,“一个人睡会冷。” “王爷看上哪位姑娘,带着府里便是了,不必拐着弯地明示暗示。”钱若水也不挣扎,目光冰冷,“我会很识趣地挪位置,书房是吧,我睡便是了。” 杜恪辰气恼,又不敢发作,把她按回床榻,闷声道:“你睡床,本王去地上睡。” 钱若水闻到他身上不知从哪沾染的香气,不禁心浮气躁起来。原以为有了进展,可还是没有一蹴而就,让他有机会逃出去找别的女人。 他的不举是假的,她从一开始便知道。 第65章 :我就是佛儿的情郎 钱若水起得很早,毫不留情地把睡在地上的杜恪辰踹醒。 杜恪辰有起床气,眼含怒火与她清冷的眸子对峙。她的淡漠疏离,让杜恪辰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与无奈,最终只能认命地起床,不敢有半句怨言。 “要打吗?”杜恪辰光着上身活动关节,晨起时对练是他们每天的必修课。 钱若水却坐到梳妆台前对镜贴花黄,不理会杜恪辰沐浴晨光的身影。 杜恪辰突然明白了什么,凑上前,问道:“你来癸水?” 钱若水描眉的手一抖,如刀般的眸光划过他俊郎的脸颊,“你才天天来癸水呢!” 杜恪辰无奈地摸摸鼻子,女人心海底针,翻脸比翻书还要快,这不是来癸水又是什么? “本王哪里得罪你了?” 她拿了帕子擦拭画歪的眉,“我只是觉得要出府前,不能打得一身臭汗。” 就算她说得很有道理,可也没必要穿得如此隆重。 又不是参加京城的贵女圈茶会,她身上那袭花纹繁复华丽的烟罗裙,简直要把整座凉州城的女人比下去。 杜恪辰腹诽着,极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炭笔,托起她的下颌,“看看你,非要把眉毛画得如此张牙舞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虚张声势。” 他没描画过眉,却喜欢她张扬的眉,与卸了妆的清丽模样判若两人。一张是人前张扬,清冷无华。一张是他才能得见的脱俗真颜。是以,他依着她的喜好,描绘出两道张扬又英挺的秀眉。 “王爷第一次带妾身出府,妾身怎能给王爷丢人。”钱若水对他画眉的技术还是很满意的,起码比她自己画的对衬许多。 “我们不是微服吗?”杜恪辰微怔。 “为何要微服?”钱若水不解,“不是要让凉州城的百姓看一看,王爷是如何宠爱妾身吗?” 杜恪辰头皮发麻,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 钱若水这回没有坚持要骑马,因为她身上的衣饰太过隆重,只能风华绝世地坐在马车内,接受凉州百姓对杜恪辰的注目礼,以及对车内之人的各种猜测。 “百姓对王爷还是很敬畏的。”钱若水的声音从车内传出。 杜恪辰无比自豪地高昂着头,“知道自己嫁了什么样的男人了?” “这里有很多女人都想嫁给王爷。”钱若水听到了周遭的议论,原来杜恪辰竟然是凉州城女子最想嫁的男人。 “有吗?”杜恪辰蹙了眉,不悦地扫视四周。 周遭在他肃杀的眸光中静了下来。 钱若水轻叹,“倘若王爷愿意的话,三宫六院不在话下。” “你也不是不知道,本王不行。” 钱若水微笑不再说话。 *** 杜恪辰带她去的第一站是一家食肆。 “凉州百姓的早饭都在这里解决,和你在京城不同,没有珍稀的食材,也没有繁琐的制作工序。”杜恪辰挤进拥挤的小店堂,高大的身型格外出众。凉州城的百姓似乎都认得这位王爷,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 “王爷,你也来买早点啊?”人群中有一堆老妪与他寒暄。 杜恪辰微笑着回答:“嗯,有人没吃过西北的特色,带她来尝尝。” 于是,好奇地目光纷纷望向紧闭的马车,钱若水从缝隙中都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氛围。 “王爷王爷,是新来的侧妃吗?听说是一位极标致的美人,可是真的?”从古至今,劳动人民都不缺乏八卦的心,尤其是对于上位者的感情生活。 杜恪辰拿了一碗油泼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侧妃她害羞。” 钱若水很想踢爆车门,堵上杜恪辰那张乱说的嘴。 “王爷,那这回是不是能一举得男?”那老妪追问,“王爷到西北也有五年多,府里也不见添丁,百姓都盼着您早生贵子。” 杜恪辰神情微僵,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这事急不得急不得。” 他开门进了马车,钱若水绝色之容一闪而过,也足以让围观的百姓聊上三天三夜。 “我不吃!”面上一层浓重的辣油,钱若水嫌弃地别开脸。她的伤还没好全,所有重口味的饭食她都是不碰的。可她爱吃辣,嗜辣如命。已经过了两个月清淡的日子,那股子辣椒的香气扑面而来的时候,她差点没把持住。 杜恪辰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拒绝,也不强求,自己捧着碗吃了起来。 钱若水看得眼睛都直了,“你不是买给我的?” “本王一世英明,怎么能让百姓知道本王竟会吃这种最普遍的面食。”杜恪辰答得理直气壮。 “所以,你打着我的旗号,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杜恪辰笑得像个餍足的孩子,“横竖你也是不吃的。” 钱若水都快流口水了,“谁说我不吃,我只是不能吃。” “有区别吗?” 钱若水扭头不理他。 *** 寒冬即将来临,胡商们已经完成交易,在划分出来的胡商聚集地扎好过冬的帐篷,一些富庶的胡商则在城中最大的客栈包下上房,享受财富带来的一切便利。 街面变得冷清了许多,可还是有新的店铺开张。 位于互市的汉人商铺区,有一间叫春风阁的胭脂水粉铺已经开张三日,来他们家买春回大地的客人每日都是大排长龙。 “春风阁把铺子开到凉州了?”钱若水往外张望,确定她看到的是春风阁三个大字。 杜恪辰想起春回大地那惊人的定价,一阵肉痛。 钱若水推门想要下车。 “你做什么?”杜恪辰拦住她,“此处是市集,会有很多人看到你的真容。” 钱若水不解,“我见不得人吗?” “这里是凉州,有很多的蛮夷,与本王有灭族之恨。本王不想太多人看到你的样子,是怕有一天本王不在你身边保护你的时候,不会有人伤害到你。” 他的顾忌不无道理。他们现下是演戏,总会有曲终人散的时候,可外人却不一定知晓个中真谛。要他死的人很多,他不想有人成为他的弱点,也不想日后还要分神保护她。 钱若水用薄纱蒙面,“这样就不会被认出来。” 杜恪辰终是妥协,出来一趟总不能让她一直躲在马车上。 *** 钱若水步入马车的一幕,吸引了无数驻足的目光。 她身上华丽的烟罗裙似百鸟归巢,层层叠叠的花纹如同冬日的暖阳,瞬间敞亮。没有人看清她的脸,她以薄纱遮面,清澈孤傲的眸光宛如山间泉水,高山仰止,眉间朱砂令周遭失去颜色,只看得到她于熙攘的人群之中,风华绝世。 店堂内冲出一名清瘦的男子抓住她的手,“佛儿佛儿,真的是你吗?” 钱若水款步与他同行,“节制一点,我可不想明日会有厉王侧妃在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勾搭的议论。” 那人轻嗤,“不就是侧妃,咱还不稀罕呢!厉王算个什么鸟,小爷娶你当正室,名媒正娶的当家主母。” 杜恪辰随后下车,正好听到最后一句,剑眉微抖,目光停留在那人握住钱若水的手上。 “你又算个什么鸟,敢摸本王的女人。”杜恪辰上前拉住钱若水,把她带到身后,与那人对峙。 男子清瘦,个头不高,长得却极是清秀俊朗。 “小爷我是春风阁的二当家,霍青遥,想娶你的女人当正妻,不知可否决一死战?” 不只是长相秀气,名字也是女气得很。 “春风阁的二当家?”杜恪辰想到他家高昂的价格,默默磨牙,“死战还是免了,本王怕出人命。” 霍青遥不肯罢休,“小爷乃是佛儿的青梅竹马,皇上棒打鸳鸯,还请王爷成全我们。” “他就是你在京城的情郎?”杜恪辰握住她的手收紧,目光森冷。 霍青遥不怕死的叫嚣,“我就是佛儿的情郎呀,王爷是不是很想打死我啊?可是王爷又不喜欢佛儿,不如放手让她跟我走。” “佛儿?” 霍青遥惊讶地捂住嘴,“王爷不会不知道这是她的小名吧?看来,你和佛儿也不是很熟嘛,连小名都不知道,还说什么女人。” 钱若水默默瞪了她一眼。 霍青遥回她一记暧昧的电眼。 杜恪辰看得怒火冲天,“他真的是你的情郎?” 钱若水微笑不语。 “王爷你凶她做什么?小爷宝贝她都来不及呢,你是想杀了她,好把天香楼的可卿迎回王府吧。”霍青遥来了凉州半月,城中的三教九流早就混熟了。 “你说什么呢!”杜恪辰气急败坏。 “佛儿你说,昨夜王爷可是出了府?”霍青遥并未把他怒气放在眼里。 钱若水点头,“是出去了。” 霍青遥无视杜恪辰喷火的双眸,不怕死地说:“那就是了。昨夜王爷包下可卿,动静可大了,听说可卿叫了一夜,可见其激烈程度,今日都没法做生意,天香楼还关着呢,小爷想喝酒都没地儿去。” 钱若水倏地挣开杜恪辰的手,“他说的可是真的?” 杜恪辰慌了,急急要辩解:“本王是去了,但是……” 钱若水转身,对叶迁道:“去天香楼。” 第66章 :王爷的表白 钱若水动作轻灵地跃上车,叶迁向杜恪辰投去质询的目光,后者微微颌首后,他扬起马鞭,行走在熙攘的集市。 “你不去追吗?”霍青遥不屑地打理他。 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厉王杜恪辰倒也长得人模狗样,俊郎非凡,就是人品不怎么样。他到凉州以来,听闻的都是他如此宠爱他的侧妃钱若水。为她不惜与镇西军翻脸,缺席大营的操练,为免她受内宅委屈,让她与自己同住,不受王妃的管制,如同从此不早期的荒淫君王,日日与钱若水耳鬓厮磨,闭门不出。 可传闻到底传闻。他原以为是可信的,可没想到他昨夜去天香楼喝花酒,竟遇到传说中的厉王殿下,他还包下了头牌舞姬可卿。这都没关系,喝喝花酒应酬对男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他闹出来的声响也太大了。 霍青遥为钱若水不值,非常不值。 杜恪辰抄手立在店堂内,煞气全开,惊得堂中的顾客抱着买到的春回大地迅速逃窜。百姓对杜恪辰是又敬又畏,敬他爱民如子,畏他杀业太重,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这位活阎王,项上的人头不保。 “你是谁?”杜恪辰再一次重复这个问题。 今日的生意算是砸了。 霍青遥站到店堂外,也像杜恪辰抱着胸时刻保持警觉,以便他要想动手的话,才能第一时间逃跑。 “小爷说过了,春风阁的二掌柜。” 杜恪辰问:“你们是青梅竹马?” 霍青遥得意地点头,“没错啊,小爷我这辈子最想娶的人就是佛儿。可都是皇帝这个杀千刀的,把她赐给你当侧妃。小爷我抱着她哭了三天三夜,她都没答应跟小爷私奔。” “抱着她哭?”杜恪辰的脸沉得像乌云密布的天空,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天三夜!嗯?” 霍青遥心底发虚,毕竟是第一次和杜恪辰正面交锋,“对啊,不仅如此,她的嫁衣都是我亲手缝的,她的胭脂水粉也是我亲手调的,我们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我时时刻刻都陪伴着她,不曾离开。佛儿走的这些日子,我相思成疾,终于决定把春风阁开到凉州来,一生一世守护她。可是,传说中的厉王竟是这等无品无德之人……” 杜恪辰扫了一眼堂内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本王听闻凉州城的女子用了你们的面脂后,都长了不同程度的红疹,本王怀疑你以次充好,蒙骗百姓。王赞,通知州府,封店。” “喂,厉王爷,您这是公报私仇,随意捏造罪名,我可以上京告你的。”霍青遥眼睛都直了,哪有这么霸道不讲理的人,不说是厉王爱民如子吗。 杜恪辰迈步往外走,“让你活着回京,本王岂不是有辱公报私仇这个罪名。” 娘的! 霍青遥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威胁! “王爷,可你知佛儿通常都是怎么处理那些到钱府门前,说自己曾与钱尚书有染的女子?”霍青遥叫住他。 杜恪辰脚下一顿,“她……” 霍青遥并不介意告诉他,“她通常会把她们带回府好生安顿,然后让她们在府中自生自灭。你知道的,内宅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女人最不缺的便是争宠之心,谁能最终胜出但看自己的造化。而且,府中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久而久之,钱大人自然不堪内宅重负,也便不再寻花问柳。” “你是在告诉本王,她会把可卿带回王府?” 霍青遥狡黠地眨眨眼,“王爷没听出来吗?她并不在乎钱大人会有多少女人,倘若她带可卿回府,不也正说明她并不在乎你,并不在乎你会有多少个可卿。” *** 天香楼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一张告示,因头牌舞娘可卿抱恙在身,停业三日。 只是一个头牌,便可以让凉州最大的青楼歇业,这可卿也太厉害了。 钱若水示意叶迁叫门,敲了老半天,龟公才隔着门板说着与告示同样的话,恕不接客。 钱若水立在大门前,朗声说道:“我是厉王侧妃钱氏,特来拜会可卿姑娘。” 偶有路过的行人好奇地张望,可钱若水依旧轻纱遮面,看不清真实的容貌。 门内一阵死寂过后,终于打开门,龟公躬身相迎,后有老鸨一路小跑,毕恭毕敬。 可卿并没有钱若水想像中的倾国倾城,重在轮廓分明,眉眼魅惑,没有任何妆容的她,五官艳丽。 而此时,她惨白着脸被婢女掺扶着走出来,颇有几分弱柳迎风的凄美之感。 “听说昨夜王爷来过?”钱若水开门见山。 可卿没想过钱若水会来,“不是侧妃想的那样,奴家与王爷并非……” “不是我想的哪样?”钱若水幽幽一笑,“到了烟花之地,包了当红的头牌,难道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 “我们真的没有。”这可能是可卿这辈子最冤枉的一次。她被卸了全身关节,用了刑,哀嚎了一夜,却被认为是与恩客折腾。可她什么都不能说。 “姑娘不必害怕,我是来接你进王府的,好歹也是王府喜欢的女子,怎么能委身于烟花之地,受人轻贱。”钱若水对老鸨说:“替可卿赎身要多少银子?” 可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侧妃误会了,奴家不想进王府,也没有与侧妃争宠的意思。王爷只是来看奴家跳舞的,并无其他。” 这倒是新鲜了,竟然还有人不想从良,甘愿留在青楼枕万人臂。 是她太凶吗? 钱若水自认语气还是很和善的。 “姑娘莫怕,我真的是来接姑娘的。”钱若水扶她起身。 可卿浑身都在发抖,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难道是王爷太粗鲁吗?也是难为他了,憋了好些日子,终于能发泄一回,又遇到如此尤物,自然是恨不得能死在她身上。 钱若水安抚道:“王府平日还是挺温柔的,有时候是太过粗暴了。” 可卿抖得更厉害了。 猜对了? “我看看都伤到哪了?”钱若水抬起她的手,手腕处有勒痕,都磨破了皮,出了血。 可卿猛地抽回手,“这是奴家自己不小心。” “姑娘放宽心,府中有最好的大夫,断不会让姑娘受了委屈的。” “奴家不去,奴家真的不去。”可卿都要哭了,怎么厉王府的人都这般霸道不讲理,她都说了不去,这侧妃还想把她往府里带。 “不去吗?真的不去吗?” 可卿使劲地摇头。 “那好吧。” 钱若水也不能强求人家,她既然不愿意,就让杜恪辰常来常往也不是不行。 钱若水出了天香阁,已是暮色降临,杜恪辰骑着逐浪在门外等她,叶迁和马车已不知所踪。 “很遗憾,她不跟我走。”钱若水有些挫败,她似乎从没有在赎身这件事情上失手过。 杜恪辰下马,搂着她的细腰抱上马,“本王和她没什么,只是事情要弄清楚。” 钱若水语气一如往常,“能让王爷夜访天香阁,必是极要紧之事,既是重要之事,可卿姑娘便是重要之人,自然要把她带回府中。” “不是你想的那样!”杜恪辰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卿与那次的刺杀事件有关,他想借机引出幕后主使之人,又不想钱若水牵连过多。 “王爷,我懂的。”钱若水有些过分的乖巧,“等过段日子,王爷知道皇上的真正目的,便不用再宠着我,到那时便能接可卿姑娘回去。” “你这是要与本王划清楚河汉界?”杜恪辰奋力一夹马肚,逐浪在闹市疾驰,马蹄声踏破霞光满天的沉寂,引得路人频频回眸。 “王爷与我不正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吗?”钱若水反问。 杜恪辰愈发气恼,心中烦乱,扬鞭催动逐浪,逐浪嘶鸣,一骑绝尘。 风凌迟着僵硬的脸颊,身后却依靠着宽厚的胸膛和如春的温暖。 有些眷念,有些不舍。 “是因为你的情郎来接你了吗?”杜恪辰一口气出了城,放慢速度,附在她耳边如情人呢喃,“因为他来了,你要与本王划清界限。你存那么多银子,是不是在等有一天可以离开王府,和他在一起?” 钱若水失笑,“你是说青遥?” 杜恪辰狠狠地咬住她的脸颊,“你竟然直呼他的名讳。” 钱若水吃痛,缩着脖子躲闪,“我打小就这么叫他。” 杜恪辰心里直冒酸意,“那你也这么叫本王!” “岂敢直呼王爷名讳!” 杜恪辰说:“玄武。” 钱若水微怔:“什么?” “本王的表字。” 他这是想做什么?想让她死心塌地地帮他设这个局,不用如此含情脉脉,她也会帮他的,关乎她的性命,关乎整个钱家的存亡。 “叫叫看。”杜恪辰催促着。 钱若水羞红了脸,不得不喊道:“玄……玄武。” 杜恪辰像得了垂涎已久的糖画,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根,“本王也能叫你佛儿吗?” 钱若水只能点头。 “佛儿,你就跟着本王吧,本王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钱若水以为自己的听错,刚一转头想要听清楚,却被他俯身吻住她的唇,说:“我想要你。” 第67章 :奴婢是真心喜欢王爷的 钱若水心跳如雷,呆愣当场,只能任由他从身后密密实实地抱住她,温热的呼吸喷薄在颈间,属于他独有的气息紧紧地包裹着她,再无其他。 “你已经是本王的人了,不可能再和其他男人好,本王也绝不允许你擅自离开。你是钱忠英的嫡长女,本王也认了,谁叫本王喜欢你呢。”他是一个天生的武将,习惯了征伐,认准了目标便只能扫除障碍,制定出取胜的计策。 钱忠英固然是阻碍,可无法扫除,只能暂时视而不见。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一点杜恪辰深有感触。 钱若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正是她到西北的目的,可来得如此轻易,她开始怀疑这可能是杜恪辰的另一个阴谋。他能假装宠她,只为能引出皇帝的后招,那他完全有可能假意喜欢她,以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他想要什么? 她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还是说,他仍然在怀疑她。 可他明明说的是“我想要你”,而不是“本王想要你”。 回王府的一路上,钱若水一直沉默着,只感觉到身后的怀抱很温暖,圈住她的手臂结实有力,足以让她无所顾忌。重活一世,她对所拥有过的东西倍加珍惜,尤其是对她而言奢侈至极的感情。 前一世,她是见不得光的卧底,遇到心爱的男人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不知道该用哪一个身份与人交往,也害怕她在乎的人会因为她而受到牵连。 而同样的情况再度出现,她该是受尽宠爱的钱家嫡女,还是君命难为的细作。 杜恪辰察觉到她的异样,沉声道:“你这是在拒绝本王吗?” 她抬眸,微笑,灿烂如星辰闪耀。 “只是太惊讶了。”惊讶于他的表白心迹,惊讶于她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他的心。 杜恪辰略松了口气。 “惊讶于王爷如何要我?”钱若水意有所指,“我不想守一辈子活寡。” 杜恪辰被自己挖的坑埋得好深,想爬都爬不出来,“本王……” 钱若水挽着他的手臂进了横刀阁,安慰道:“王爷别想太多,会好的。” 杜恪辰欲哭无泪。 多想无益,保住钱家一百三十四条人命才是她的首要顾念。 南院。 萧云卿忿忿然地摔了她最心爱的茶盏,胸口起伏,强压住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才不至于毁了整间屋子。 杜恪辰竟然允许她四处耀武扬威,还闹上了天香楼。 想她到凉州将近三年,杜恪辰还不曾与她一同出府,更不用说与他共骑一匹马。那可是他最爱的座骑逐浪,别人连碰都不让碰的逐浪,而逐浪也只认他一人。 阿晴清理完地上的碎片,说:“王妃息怒,奴婢觉得有一人可用。” “何人?”萧云卿语气欠佳。 “春风阁的二当家,霍青遥。” 萧云卿还是有顾虑的,“他自京城来,并不清楚他的底细,万一他是一个和夏辞西一样的人,就不好收场了。” “可他在王爷面前自称是钱若水的情郎,我们只要……”阿晴压低声音,附在萧云卿耳朵说出她的计策。 萧云卿愁云微散,“确实是个好主意。” 夜深,杜恪辰出了横刀阁,独自一人去了西院。 楚瑜还没有睡,她的睡眠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整理药材,医治自己的腿。可三年来毫无起色,她仍是不死心,不断地往腿上扎针。 “那天是王妃让你这么做的?”杜恪辰推开门,冷风呼啸,他逆光而立,风吹起他衣袂,冷漠而又疏离。 楚瑜没有否认,“她长得和那个人那么像,奴婢不得不怀疑她的居心叵测。试问,把一个这样的人放到王爷身边,却不加以利用,岂不是白费心机。奴婢了解皇上,他从不走无用的棋。” “不管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与你无关。”他的声音冷冽,“这是本王自己的事情。你好好地呆在西院,兴许本王会放了你,否则的话,你知道本王从不介意手上多一条人命。至于你所了解的皇上,你似乎是他的废棋。三年多了,他任由你自生自灭。” 楚瑜并不关心自己,一个残破之人,已无所谓能不能回京,但她还活着,能保住她唯一的弟弟,这便足够了。而且,留在王府与他相伴,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奢侈的梦。 她不允许有人利用他的感情伤害他。 “王爷,她不值得相信。”直觉告诉她,钱若水一定有问题。 “难道你就值得相信?”他转身,不愿再多看她一眼,“本王曾给予你完全的信任,可你是怎么对本王的?你把本王的一举一动告诉你的主子,你把镇西军的布防图发回京城,你甚至在本王为先帝守丧期间,勾引本王。你说,那是情之所至,情难自控。一旦本王受不住诱惑,与你有了苟且之事,你就会揭发本王不忠不孝。这就是你的值得相信吗?” “奴婢是真心喜欢王爷的。”楚瑜低声诉说,卑微而又苍白地表达她这一生最无力的爱恋。 爱而不得纵然是苦,然而得到而又失去,才是人间至苦。 钱若水被杜恪辰带着满凉州城逛,但凡是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会带她走上一圈,向她展示在他的治下,凉州城是何等的繁盛。然而,西北边陲乃是苦寒之地,经年累月的黄沙漫天,让更多的胡人商队走向中原腹地,凉州的互市也没有往日的红火。 钱若水走入城西的胡商聚居区,琳琅满目的商品随意摆放,其中不乏价钱不菲的香料。在聚居区的边缘地带,则是胡人商队的骆驼和马匹。 西北盛产马匹,尤其是良种马。 钱若水扫过那一排的高头骏马,倏地眼前一亮,“快看,那是汗血马?” 杜恪辰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着是很像。” “走,去看看。”钱若水很自然地牵着他的走,一路小跑。 杜恪辰无奈地摇头苦笑,脚步却不敢慢下半分。 “老板,这马怎么卖?” 老板是个胡人,高鼻深目,络腮的胡子遮住大半个脸,身上散发着一股羊骚味儿,让人退避三舍。 杜恪辰拉了她一下,不让她继续靠近。 “五千两。”那老板开价,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男子身上。 钱若水伸手在鬓毛上抓了一手,手掌微湿,翻起来一看,红艳艳的一片,“玄武你看,是真的汗血马。” 钱若水很兴奋,她一直想要一匹汗血马,可每年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都入了上林苑的马厩,她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汗血马卖五千两,真的是良心价。”杜恪辰眸光灼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那一身臃肿的胡商。 “今年养的马都死了,就剩这匹本是舍不得卖的,可家中老母病重,只能便卖了。”胡商转过头俯身整理草料,似乎不愿与杜恪辰对视。 “这马我要了……”钱若水在京城大手大脚惯了,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到手,从不在乎银子。这是钱忠英惯出来的毛病,因为有银子任性,且她是户部尚书的千金,京城的商户谁敢坑她,无一不是亏了钱也要把最好的东西送到她跟前。 到了凉州,嫁妆被没收,能够自由支配的银两有限。夏辞西来的时候带她逛过一回,买了几马车的东西,足够她用上一阵子。可只逛不买不是钱若水的处事风格,到了胡商聚居区,看到她喜欢的东西,她焉有不下手的道理。 “等等。”杜恪辰阻止她,“这马并非真正的汗血马。” 钱若水虽懂马,可毕竟没亲眼见过,听他这么一说,她不禁也有了怀疑,侧头望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杜恪辰被她这般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双眼,清咳一声,道:“这马立在此处不动,却出了一身的汗,你觉得正常吗?” 所谓汗血马,便是汗出如血,无汗时与普通的马匹无异。 钱若水恍然大悟,“难道这是朱砂?京里有些不良商贩,都是抹上朱砂佯装汗血马。没想到西北也是这般,还开口五千两。” “这位公子,不懂就不要装懂,我这匹可真正的汗血,方才骑出去溜了一圈,才会汗如雨下。”胡商哪里肯承认自己的马是假的。 杜恪辰也不与他做口舌之争,“佛儿,你去探探马的鼻息。” 钱若水明白他的用意,伸手过去,马儿却突然发狂尥蹄,前脚腾空而起。 “小心。”杜恪辰暗叫不好,用力把她往外一带,把她护在身前。 她安心地抱住他,感受从未有过的呵护。 马儿长鸣一声,落在杜恪辰身后一丈之处,踩着杂沓的步伐,不停地叫唤。 胡商已将马控制住,连连致歉,“不好意思,惊扰了两位。” 钱若水越过杜恪辰宽厚的肩膀,探出脑袋,“老板,你若能给我真的汗血马,银子不是问题。” 胡商弯腰行礼,头埋得极低,“谢谢客官,客官慢走。” 杜恪辰不愿多做停留,拉着钱若水快步出了胡商聚居区,冷声对叶迁说:“管易呢?叫他来见本王!胡商区的交易如此混乱,他是不是要等到客商都跑光了,本王一分钱都捞不着,他才满意。” 第68章 :我是春风阁的幕后老板 回到府中,杜恪辰进了书房,等了管易一天,他都没有来。 天快黑时,叶迁才从军营带来消息,管易不想再进王府,杜恪辰若要见他,便去大营找他。 “他还真敢!”杜恪辰与他兄弟情深,在公事上,从未拿他当部下。他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谁服从于谁,只有他无条件地跟随,甘苦于共,生死同心。可他却因为钱若水,连王府都不进。 真是气死他了! “管易呢?不来了?”钱若水明知故问,管易离开王府的原因,她焉能不知。银翘往京城的飞鸽传书,再也没有鸽子被半路截杀的迹象。 这算是无声的抗议? 名士都是一群奇怪的人,受不得半分的委屈。 杜恪辰深深地叹气。 “你不该怪他,胡商聚居区的交易又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他只是王府的帐房先生和王爷的谋士。若要整治胡商,王爷该找凉州刺史前来问罪。”钱若水拿了他桌案的镇纸在手上把玩,“且说管先生一代名士,不屑与商贾为伍,王爷不该让他继续监管。” “这些本王清楚,以前都是解语……”杜恪辰又是叹出一口气。 钱若水微微挑眉,“王爷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代管。” “你?” 钱若水点头,“王爷不要忘了,我掌的是钱家的中馈,不只是庄子和店铺每年都要入帐,还管着几家商号,都是京城极赚钱的铺子。” “本王倒是有耳闻,钱家小姐治理内宅是一把好手,赚钱更是当仁不让。打着钱大人的旗号,不知道敛了多少财呢!”杜恪辰揶揄,“本王看过你的嫁妆清单,一年的收益都快赶上镇西军的军费。” 军费是个敏感的话题。 钱若水聪明地绕过,“我听说王爷让人封了春风阁。” 杜恪辰没有否认,“有问题吗?” “我是春风阁的幕后老板,王爷觉得断了我在凉州的财路,有没有问题?”钱若水不介意让他知道,眼波一横,娇嗔道:“嫁妆在王爷手上,又封了我的铺子,王爷还说喜欢我呢,都是骗人的。” “本王不喜欢那霍青遥。”杜恪辰摊了摊手,“他胆敢在本王面前牵你的手,本王没把他的手剁了,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封他铺子他还敢跟你告状,信不信本王明日就打发他回京去。” 钱若水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那你把我也打发回京吧!” 杜恪辰哀怨地看着她,眸光如水,语气软了下来,“春风阁真是你的?” “嗯。”她答。 “东西都挺贵的。” “物以稀为贵。” “可买的人挺多的。” “那还用说吗?”钱若水沉着脸,问一句才答一句。 杜恪辰起身,“你和霍青遥……” “我是厉王的侧妃,皇上亲赐的。” “好吧。”杜恪辰叫来叶迁,拿着他的手谕到州府,解了春风阁的封。 “那我方才说的事呢?”钱若水暗自一笑,“王爷,不妨直说,镇西军缺钱又缺粮,楼氏这几年虽然赚了些钱,但还不够应付朝廷的赋税。我从户部的公文上看到,西北这几年抽的赋税很少,大部分是王爷自己拿银子填补的。” 杜恪辰勾唇浅笑,“本王若是想要银子想要粮食,轻而易举。” “这点我相信。”他若是想要便能要到,只是眼下并不是翻脸的时候。但是,钱若水曾经问过父亲,以杜恪辰手握的重兵,杀进京城改朝换代并非难事,为何他甘愿被皇上打压折磨。父亲也是不解,只能说杜恪辰顾念兄弟之情。可在她看来,他与皇上的情份还没有与管易深。 “明日,本王去找管易,开了府库把嫁妆还给你。” “王爷……你这是?”钱若水笑逐颜开,“你答应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空手套白狼,这里不是京城,本王也没有钱尚书的家底丰厚,你又是挥霍惯的人,就算不是因为这些,也是要还你的。”杜恪辰轻抚她的发,“只是你是不是该把夏辞西下的单子做好。” 钱若水明媚地笑开,“王爷还记得夏辞西啊!” “你的故友太多,本王想不记得都难。”他对她知之甚少,唯一的了解来自京城暗人搜集的消息。然而,钱若水掌家颇为高明,他的人至今都近不了户部尚书府。她到凉州后,才有机会混进去,得到了消息也甚是有限,钱家对这位小姐颇为敬畏,人走了都没人说她的不是。 “王爷可有认识的农舍?我对西北不熟,但求王爷指点迷津。”她双手交握,诚恳地请求,“先前去过一趟,竟遇到楼氏的人,谁知道再去会不会遇到其他的,还是王爷带我去吧!” “也罢,本王倒是有信任的人。本王安排一下,陪你出去走一趟。”杜恪辰牵着她的手出了书房。 新月如钩,遥挂天际,难得没有寒风呼啸。 握着他温暖宽厚的大掌,钱若水突然说:“其实王爷是否想过,我可以让父亲大人向皇上施压,增加明年镇西军的军费。” 杜恪辰脚下一顿,沉默半晌,“还是算了吧,平白让尚书大人与皇上生了间隙。旧党与皇上本就不睦,若是尚书大人公然声援镇西军,怕是会惹怒了皇上,于钱家无益。” 钱若水却不担心,“以前是没人敢在朝会上提,皇上就当没人过问,能压便压。若是有人在朝会上提出来,皇上碍于兄友弟恭这层遮羞布,他也不得不同意。你当我会傻得让父亲自己去提吗?” “那倒也不妨一试。” 杜恪辰避居西北后,朝中大臣无一不与他划清界限,他是死是活,没人关心,只要蛮戎不敢在西北造次,就没人记得起大魏泰半的江山是他打下来的。 第二日一早,杜恪辰去了凉州大营,钱若水挣扎着不想起床,抱着被子继续睡她的回笼觉。 半梦半醒之前,她似乎看到霍青遥坐在她的榻前,笑着凝视她。 她猛然惊醒,拍着胸口压压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转眸望向窗外,已是日上三竿。 霍青遥无奈地耸肩,“王妃让我来的。” 钱若水眨着迷茫的眸子,“她又想做什么?明知道你公然叫嚣是我的情郎,还把你叫进府里,是想坐实你我的奸情吗?” 霍青遥暧昧地笑了起来,轻佻地抚上她的脸,“果然是用春风阁面脂的人,吹弹可破。” 钱若水瞪他,捏着他的手腕反转,痛得他都快哭出来了,直喊饶命,“饶命啊,佛儿,看在我大老远从京城赶来的份上,为你鞍前马后效劳,你就饶了我吧。” “看在你昨天戏演得不错的份上。”钱若水松开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就是衣服臭了点。” 霍青遥得意地奸笑,“不臭能行吗?万一王爷走上前认出来,这戏还怎么演下去?” “演得不错,就是那马找得差了点,还装什么汗血马,我都替你臊得慌,还好意思说是我的青梅竹马。”钱若水使劲地挑毛病,“要是让夏大当家知道,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霍青遥后怕地缩缩脖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吧!” 钱若水坐起,掀开被褥下地,“我从王爷那里要了胡商的监管,首先我要让胡商不能自由进入平原腹地,只能在西北各处设立的互市交易。当然,在这之前,还必须先确定互市的地点。” “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你不行。”钱若水伸了伸懒腰,“你昨日太过张狂,惹怒了王爷,且西北是他的地盘,我孤身一人四处走动恐会有危险。” 霍青遥正色,“听夏公子说起过你们遇刺,西北还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钱若水无奈,“你没对夏大家当多嘴吧?” 霍青遥拼命摇头,“我哪里敢对他多说半个字,他每次出场都好像是冰雪消融,冻得小爷直哆嗦。” 夏辞西是一个笑里藏刀的人,看着人畜无害,笑脸相迎,其实他是一个外热内冷的,谁也猜不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钱若水一直很庆幸,夏辞西是她的表兄,而不是敌人。 “等等。”钱若水倏地回眸,“你方才说是王妃叫你来的?” 看到霍青遥太高兴,以至于忘记了她为何会在王府,而且毫无阻挠地进入她的寝室。 霍青遥东张西望,对厉王府的简陋甚是嫌弃,“嗯,王妃听说春风阁开到凉州,想要些面脂和香粉,便让我到府中给各位女眷先瞧瞧,都需要些什么。王妃和石氏、闵氏各要了两套面脂、香粉,还给府中的一等丫鬟每人一罐春回大地,还真是出手阔绰。我正要走,王妃说还有你这没要,让我自己过来问你。她听说咱俩是旧识,就没让人跟着。我也有话要和你说,便过来了。” “你真糊涂。”钱若水气结,轻斥道:“这是厉王府,不是京城的户部尚书府,任你自由来去,如同自家的后院。我现下是厉王宠妃,你一个外男,擅闯侧妃寝室,要是被人看到,那可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第69章 :又被下药了 霍青遥呆愣片刻,“我方才来时,是王妃身边的阿晴姑娘送我过来的,交代了夏菊和银翘。” “还是小心些的好,萧云卿这个人,我一直都看不透她。”钱若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可现下是青天白日,又有人在外面候着,也整不出什么事来。霍青遥高调地宣布与她的关系,萧云卿把他请来,无非是想证实她二人的关系,引发杜恪辰对她的不满。想当初,她与夏辞西被刺杀,生死危在旦夕,可萧云卿却诬陷她和夏辞西私奔,看似仁德贤淑的外表下却比谁都狠辣。 她倒是想看看,萧云卿这次把霍青遥找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之前,她不得杜恪辰的宠,自然是要放低身段,甚至不惜上演苦肉计,以求自保。而今日不同往日,她再使用同样的手段,杜恪辰还会相信吗? 钱若水也很想知道,杜恪辰对她所谓的喜欢,到底有几分是真。 倘若这是一个局,她并不介意走进去看个究竟。 “我晓得。”霍青遥十分听话,从不曾忤逆钱若水,“对了,佛儿你上次说的春回大地的用料,我都改过配方了,这次的和以前的完全不同。乍一闻是差不多,但当中的差别很大。香味变浅了,不会留下浓烈的气味。” 钱若水披了件外袍,挽起发,夏菊正好送来午饭,“厨下看霍二当家在,便多备了一份。府里的丫鬟可喜欢霍二当家了,面脂都用得极舒服呢。” “萧云卿笼络人心的手段倒是厉害,不过这银子可花了不少。厉王这厢为了镇西军的军费愁白了头,她倒也没想着为他分担,只想着如何把我斗出去。” “谁让你抢了人家男人呢,这是你应该受的。”霍青遥一听说有饭吃,眼巴巴地凑上来,“她还给你肉吃,已经算不错了。你想想,你是如何整治府里的姨娘的?刚来的几个月,连闻到肉香都难,走路的时候脚都是虚浮的,还都心甘情愿受着。” “我又没有不给她们吃,是她们自己不吃的,这哪里能怪我!”钱若水招呼她坐下,“西北除了肉还是肉,她不给我肉吃,还能给我时蔬吃吗?” 霍青遥却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捧着盆手抓羊肉吃了起来,边吃还边抨击钱若水,“要不是你进门就说,我爹喜欢瘦一点的,你们看着就是一抓一大把肉的体形,想要得宠便要努力。你如此一说,有谁还敢吃肉的,就算饿死也要瘦瘦瘦。” “这还怪我?”钱若水轻嗤,“我就那么一说,她们就那么一听,也便过去了。非得当真,我也是爱莫能助。而且她们还攀比起来了,看谁吃的最少。” 想想在钱府的那些日子,钱若水也是醉了,成天看着一群瘦骨嶙峋的妙龄女子晃来荡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尚书府没米开锅。可就算是斗得鸡飞狗跳,也无法是为了谁的脂粉更好,谁的料子更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似厉王府这般凶险残酷,稍有不慎,小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霍青遥打了个饱嗝,“想想在京城的日子多惬意啊!” 钱若水点头,“我也想回去,再难过再辛苦,都有我爹护着。” “你现下有王爷。” 她苦笑,“能好到几时?等他知道我来此的目的,我的下场兴许会比楚瑜更惨。” “或许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他知道我是你青梅竹马的时候,那眼睛都快喷出火来。”霍青遥扯了扯领口,脱掉棉袍,“这暖炉烧得太旺,好热。” 钱若水只着单袍,感觉口干舌燥,身上直冒热气,抓过案上的茶壶,仰面倒进嘴里,仍是解不了渴。 霍青遥探过手来抢茶壶,“给我留点。” 他的脸很红,目光迷离,像是喝醉了酒。可他的酒量很好,喝酒都是拿大碗,可以连干十大碗,且从不脸红。 钱若水心底咯噔一声,低呼:“不好,饭菜有问题。” “你在厉王府果然是危机四伏。”霍青遥眸中还留有一丝清明,“不过,还好我来了。” 杜恪辰进大营的时候还是受到不小的阻挠。 今日守营的是神武营统帅蒋青彦,那日的闯营在他这关被杜恪辰耍赖混了过去,从那之后杜恪辰便不再进营,安然过起昏溃沉迷的逍遥日子。蒋青彦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与杜恪辰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最后竟然连兵刃都没有拔出来。要早知道是这样,他就该第一场就上。 是以,杜恪辰今日回营,遇到蒋青彦,哪肯善罢甘休。 “主帅今日是一个人?”蒋青彦是明知故问,歪着身子堵住半开的营门。 杜恪辰下马,“你看见有其他人吗?” 蒋青彦故意四下张望,“好像是没有。” “那你还不滚开。” “主帅那天的闯营还没完呢,怎么能随意进营。”蒋青彦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好像正好是轮到我。” 杜恪辰一马鞭甩过去,“还没完没了了!” 那一鞭没用上力道,被蒋青彦稳稳地盘在手中,“主帅,给个面子嘛,都没打过。” “皮痒啊你。”杜恪辰轻斥。 “你也不想想,你耍赖你好意思再来大营。不如借着机会跟我打一场,找回点颜面。”蒋青彦循循善诱,“你可知道,营中将士对主帅的敬畏之心……” 杜恪辰睨他,“那你的敬畏之心呢?敢跟本王叫板!” “主帅莫不是最近虚耗过多,有心无力?”蒋青彦意有所指,面色揶揄。 杜恪辰也不生气,突然叹气道:“本王近日收到蒋大学士的信函,有意把你调回京城,为蒋家传宗接代。到时候你就知道你的心力在何处了……” 蒋青彦收了戏谑之色,“我也觉得,我该回京城了。在走之前,咱们还是先打一场吧。” 杜恪辰磨牙,“你还真想回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后相见不知会是何时,打一场吧!” “你又不是嫡长子。”十八营的统帅都是跟杜恪辰出生入死的兄弟,蒋青彦入军晚,是镇西军最年轻的统帅,若不是他被迫阵守西北,蒋青彦也该是统帅一方的将军。 “可我也该回京了。”蒋青彦面色微凛,“我先本投军是冲着王爷您来的,可以大杀四方,一统大魏。可这些年来,您阵守边关,不思进取,贪恋美色,荒废练兵,末将对您很是失望。” 杜恪辰不由地脸色微沉,“你真是这么想的?” “其实是末将让父亲给王爷写的信。” 一句道破其中真相,已无须赘言。 “不是本王帐下的统帅,凭什么向本王挑战!”杜恪辰目光森冷,“想回京城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越过蒋青彦,头也不回地营了大营,却不曾看见蒋青彦眸中的寂寥与不甘。 “这些是申请调职的名单。” 杜恪辰找到管易,还没开口说话,他便将一本名册扔过去。 “调职?回家成亲,延续子嗣,这是应该的。”杜恪辰蹙了眉,“调就调呗,正好少几个吃饭的人。” “这是要解甲归田的。”又一本名册拍杜恪辰脸上。 杜恪辰翻了一下,“都是年岁大的,也该回家了。以前是本王不忍心让他们回去,现下也该是时候了。” 管易气恼,“我只是让你稍微讨好一下钱若水,没让你真的宠幸她,你倒好,把她捧到天上去了。现下失了军心,将士们满腹怨言,调职的调职,归田的归田。你倒好,不痛不痒的。” 杜恪辰在营门前已经气过一回,入营的路上也想过了,镇西军四十万人跟着他进了西北,没有人因为吃不了苦而离开过。现下却因为一个钱若水,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对他表示抗议。 “你核对一下解甲归田的将士,发放足额的抚恤金。至于调职的,一律放行,不得阻挠。” “老杜,你疯了。军心一旦涣散,你将如何统帅这四十万大军?”管易气得胸口起伏,一代名士的风轻云淡消失怠尽,他似乎突然想明白了,失神问道:“你不会真的喜欢钱若水吧?” 杜恪辰反问:“本王为何不能喜欢她?” 管易摇头苦笑,“从我见到她的那日起,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你还往里面跳,皇上这步棋下得可真好。” “她是她,雨燕儿是雨燕儿,她们虽然相似,并不是相同的人。不管她到西北是何目的,所有的后果本王一力承担。” 杜恪辰回到王府,横刀阁前聚满了人。 以王妃萧云卿为首,石清嫣和闵雅兰立在其后,丫鬟婆子跟了一堆。 杜恪辰脸色微沉,扫视一圈,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回王爷,今日妾身请了春风阁的霍青遥到府中为女眷们配制面脂香粉,想着不能少了钱侧妃,便让他到横刀阁询问钱氏。可他午饭前进了横刀阁,现下还未出来……”萧云卿语气平淡,微微福身,“妾身等不便进横刀阁,还请王爷看一看人还在否?” 第70章 :孤女寡女 “找人便找人,你们自己进去找,还要本王帮你们找人。”杜恪辰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看着她们一群人花枝招展,香气袭人,更是胸闷难耐,甩袖进了书房,不再理会。 横刀阁内十分安静,不见叶迁威然而立如门神,亦不见银翘和夏菊的影子,连当值的嬷嬷也不知所踪。 萧云卿等人见杜恪辰松口,便大大方方地进了横刀阁,“霍二当家,你还在吗?” 横刀阁没有仆从出来相迎,萧云卿等人一路闯进钱若水的寝室,和阿晴交换了一下目光,用力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啊……”不知是谁惊声尖叫。 杜恪辰还未坐下,便听到隔壁寝室的喧哗,忙追了出来。 寝室门前挤满了人,杜恪辰低喝一声,仆从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他抬步进屋,神情骤变。 如雪似缎的肌肤在霞光中似踱了一层金光,大片的美背暴露在外,不可思议的美好。 他曾用粗砺的大掌粗鲁地抚过,看着雪白中泛起道道红痕,有一种近似粗暴的蹂躏快感。可此时,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一如既往的美好。倘若搭在她背上的那只手掌是他的,他会很欣然接受所有目光的洗礼。 然而,那只手,那只可恶的手…… 霍青遥! 她和霍青遥相拥躺在那张雪白的地铺上,衣裳凌乱。 杜恪辰脸色铁青,抬脚踹翻了屋中的暖炉。 萧云卿在杜恪辰的呆愣中,冷冷地下令,“来人,把他们绑起来,用冷水泼醒。” 霍青遥幽幽转醒,望着满屋子里的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怎么这么冷!” 与他背对背绑着的钱若水也跟着喷嚏不断,混混沌沌地抬起头,“这是干什么呀?看戏吗?” “钱侧妃,你趁王爷不在府中,与他人行苟且之事,依本朝律法,当赐鸩酒一杯。”萧云卿并不打算给她辩驳的机会,只求速战速决,高声喊道:“来人,灌鸩酒。” 钱若水抬眼扫视,没有看到杜恪辰,心道她这是想先斩后奏,坐实她的罪名,等杜恪辰回来,也无力回天。 “等等。”钱若水直视阿晴,“你敢碰我试试。” 她的目光似冰,不怒而威,微扬的下颌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傲气,阿晴不敢上前,有些心虚地看向萧云卿。 “姐姐,你这又是为何?”闵雅兰哭得妆容全毁,“方才王爷看到你和霍公子的……气得甩袖而去,你已有王爷的宠爱,又何又与霍公子私下……” 钱若水愣住了,“王爷回来了?” 她明白了,抓奸抓双,萧云卿等的就是杜恪辰回来,亲眼看到她和霍青遥的“苟且”之处。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他的女人和另一个人几近*在躺在一张床上,若说他们没发生什么,鬼才相信。是以,杜恪辰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相信她和霍青遥是清白的。 “所以,佛儿,我们是死定了吗?”霍青遥望天,满脸的萧瑟,“没想到这么多人想看你死。” 钱若水说:“可能我人缘不太好。” “不对不对,她们是嫉妒你的美貌。”霍青遥完全没有死到临头的慌乱,“看看这王妃长得是挺周正的,可生气全无,死气沉沉,我想她在床榻之间定然也是毫无情趣。” 霍青遥的声音很大,萧云卿想装作听不见到都难,可霍青遥仍就侃侃而谈。 “石夫人是京兆尹的庶女,生母是下仔的母猪,生了一窝又一窝,这女儿也生得不错,臀大好生养,可模样长得确实很一般,跟京兆尹一样小眼睛小鼻子的,不够大气。” “还有这位闵夫人,模样是不错,媚眼如丝,身态婀娜,想必在床榻间极是放得开。可男人嘛,都是喜欢外表坚贞,关起门来风骚入骨,像这种内骚外也骚的,还是敬谢不敏。” “所以,她们都恨不得你死。”霍青遥一次性把人都品评一番,“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容貌外形而言,她们都低你一等。” 钱若水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靠着她以同样的姿势望天,“现下我们要死了,你说这些有何用?” “当然是有用的。”霍青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说吧,是谁在饭菜里下的药。” 萧云卿拍案,“阿晴,灌酒。” “王妃,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要处死御笔亲封的侧妃,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钱若水语气慵懒,维持着望天的坐姿,“我似乎记得王妃的父亲之前是礼部员外郎,现下是太常卿,对于律法典籍可谓是倒背如流。王妃不会不知道,要依律处死我,是报经圣上批准、宗正寺核实吗?你如此急切地想要除掉我,是想死无对证吗?” 霍青遥随即附和,“我记得,我和佛儿的衣裳虽然凌乱了一些,但还是完整无缺的,起码裤子都在。王妃啊,王爷跟你办事的时候,不会都是穿裤子的吧?” 饶是萧云卿再正襟危坐,都禁不住霍青遥如此不要脸的挤兑。 “抓贼拿赃,我和佛儿一起睡觉怎么了?”霍青遥逼问,“难道不可以吗?大魏哪条律法规定,不可以一起睡觉的?” 对于霍青遥混稀泥似的捣乱,萧云卿也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一男一女同榻而眠已是有违礼制,更何况你们还衣裳不整,不是苟且又是什么?” “依王妃的意思,王妃和王爷同榻也是如礼不符?”霍青遥纯粹是想消遣她。 “本妃和王爷乃是结发夫妻。”萧云卿怒目,“霍公子,你与钱氏非亲非故,被捉奸在床还有什么话好说?” 钱若水咯咯笑出声,“霍公子,你还不明白了,今日你我死定了。” 霍青遥大叫,“不要啊,人家不想死,人家还没有嫁人生孩子呢。” “叶迁。”钱若水演不下去了。 叶迁赫然出现,割断绳索,把钱若水扶了起来。 萧云卿豁然起身,“叶迁,你反了不成?” 钱若水不理会她的虚张声势,反手抽出霍青遥发间玉簪,满头青丝倾泻而下,一张娇丽可人的面容在夕阳的微光中熠熠生辉。 萧云卿呆住了,茫然不知所措,“你……” “不好意思啊王妃,我想问问,一女一女同榻而眠犯了哪条律法?”霍青遥把头发拢在耳后,露出耳洞,风情万种地眨了眨眼睛,“要不要脱衣服验明正身啊?”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闵雅兰脱口而出。 钱若水也没否认,“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她怎么说是你的情郎?”闵雅兰小心求证。 “她打小便是这般口无遮拦。”钱若水拿眼瞪过去,霍青遥乖乖地立正站好,陪着一脸的笑。 “王妃,既然事情清楚了,还要赐我鸩酒吗?”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石清嫣突然说:“我曾听爹爹说,京城有一些小倌平日也都是敷粉涂脂,为了取悦客人,有一个半个耳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霍公子说自己是女人,那便当众脱衣验明正身吧!阿晴,霍公子要是不脱,你帮他脱。” 石清嫣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唇间噙了一抹笑,阴冷至极。 “你说我是小倌?”霍青遥抡起袖子,“还敢脱老娘衣服。” “霍二当家做的是女人生意,为了取悦上门的贵客,彩衣娱亲也实属正常。可究竟是男是女,还是验一验比较好。”石清嫣这是想当众羞辱霍青遥。 霍青遥怒瞪,出口更是不留余地,“老娘说是男子的时候,你怎么不先摸摸老娘有没有男根?现下倒想起来看看老娘是不是跟你一样了!你想看,老娘还不肯呢!” “既然如此,钱侧妃这杯鸩酒是喝定了。”石清嫣语气阴狠,顺手抓起阿晴面前的酒杯,朝钱若水冲过去。 钱若水见她来势汹汹,欲置她于死地,她伸腿下绊,石清嫣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酒液四溢,冒着可怖的白沫。 想杀我? 钱若水冷笑,“石妹妹适可而止吧,否则没脸的人是你。” “王爷也看到你偷人了,就算霍二当家是女人又怎么样?现下处死你们,死无对证,王爷就算想查也查不出来。”石清嫣不知哪来的勇气,“把门关了,灌她毒酒。” 可谁也没有动,因为叶迁如同山一般挡在钱若水的跟前,剑已出鞘,寒光凛凛。 “把门关了,我赞成。”钱若水双掌一拍,“夏菊、银翘,把午饭端上来。” 先前不见的两位侍婢捧着午间的饭食上来,摆满了桌子,还有一壶清茶,亦是她们喝剩的,出去时她们把门用力带上,守在了门外。 钱若水挥挥手,让叶迁也出去,叶迁不放心,执意要守着她,“放心吧,我没事,你去请王爷。” 叶迁指指一墙之隔的书房,“王爷一直都在呢!他说怎么处置都听你的。” 钱若水莫名心安,却不太相信地试探道:“他知道?” 叶迁难得莞尔,压低声音说:“王爷说这种场合,他避而不见才能让你自由发挥。” 她不知该庆幸他的信任还是他的不在乎。 钱若水环视周遭,冷声道:“这些饭菜,谁先吃呢?” 第71章 :真相大白? “姐姐这是为何?”闵雅兰打破沉默,“霍公……霍姑娘方才说菜里下了药,可是真的?” 钱若水微笑着握着她的手,“妹妹记得真清楚。这菜确实是下了迷药,可妹妹敢不敢吃呢?” 闵雅兰摇头,脸色惨白,“不吃,打死也不吃。” “没错,你们都不会吃。可是又凭什么让我吃呢?”钱若水望着地下的石清嫣,“明知鸩酒有毒,却要强灌于我。现下,我却想看看,你吃了这饭菜会是什么样子?阿晴,你站着做什么,喂石夫人吃呀!” 阿晴怯怯地望着萧云卿。 萧云卿却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意,道:“方才都是一场误会,钱妹妹受委屈了。本妃也是一时担心霍二当家唐突了妹妹,才会前来探视。至于这迷药一事,本妃以为,根本是子虚乌有。妹妹与霍姑娘姐妹情深,同榻而眠也是无可厚非,又怎么是迷药的缘故。” “王妃这是说我撒谎?”钱若水问。 “妹妹与霍姑娘兴许是一时贪醉,多喝了几杯。都是一场误会,既然解开了,本妃给霍姑娘赔不是。”萧云卿在给自己找台阶,也在暗示钱若水不必把事情闹得太僵。 霍青遥却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王妃看到酒了吗?好像没有吧!既然如此,我和佛儿何来贪杯一说。王妃既然想主持大局,便要公道公正,不能失了分寸。” 萧云卿强压着怒意,满脸笑意,“霍姑娘所言甚是。可本妃明明记得,今日厨下给各院的配给都是有酒的,因为今日有酱鸭,配酒正好。” “嗯,我那也有。”闵雅兰附和。 钱若水挑眉,“也好,既然都不相信,那都试试吧。” 萧云卿和闵雅兰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场面。 吃与不吃都是错。那东西有迷药是肯定的,闵雅兰被萧云卿召来的时候,便已知晓王妃是有备而来。而她想做什么,闵雅兰却没有提前知晓。到了横刀阁,看到屋内的场景,她当下明白一二,附和着萧云卿。只是没想到,那霍青遥竟然是女子。 那么,这个局便是个笑话,匆匆赶来的她们都脱不了嫌疑。 “姐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是王妃让我来的。”闵雅兰当即反转,投向钱若水,“王妃说来横刀阁看一场好戏,我便随她来了。” 关键时刻遭遇背叛,萧云卿真是腹背受敌,藏于袖下的双手微颤,“本妃也是被人引来的。” 钱若水忍不住想笑,“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锦衣。那夜引本妃去西院的人,也是锦衣。” 锦衣被请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院中,“王妃饶命,奴婢只是见不得钱氏专宠于王爷,又屡次被她惩诫,心有不甘,才会在饭食里下了药。” 霍青遥啧啧称奇,“这王府连个侍婢都敢兴风作浪,王妃是如何管理内宅的?不要说这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人陷害侧妃,可你不问青红皂白便一顿发落,差点草菅人命。” “本妃承认,因钱妹妹专宠于王爷,心生怨恨,所以才会偏听偏信,只想发落妹妹。”萧云卿爽快地承认对钱若水的嫉妒,能屈能伸的行为颇为大气,语气平稳,似乎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事后本妃会向王爷请罪。” 钱若水沉默着,看着萧云卿如此把戏演下去。 “来人,把锦衣压下去,找人牙婆子过来,把她发卖了。”萧云卿郑重地向钱若水道歉,“妹妹,是本妃的错,本妃不该因为妒忌妹妹而有失偏颇,以致于让人有可乘之机。” 钱若水望着面无波澜的萧云卿,不得不敬佩她处事的周详和果决。 “等等。”钱若水却不敢善罢甘休,“既然你说是你下的药,药从何来?” 从被高敏下了药起,钱若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王府的女眷是不能随意外出的,奴仆也是如此,需要经过管事嬷嬷的同意并记录在册。在此之前,她曾经夜探过王妃的南院,翻过那本记录册,高敏和她的丫鬟环儿并没有出府,可她却能拿到痒痒粉。她怀疑过楼解语,可楼解语最后与高敏的关系可谓是你死我亡,也便不了了之。 锦衣一个侍婢,想出门也要经过批准,她的管事嬷嬷是柳氏,难道是柳氏是假意奉承她,只等她不备给她致命的一击。可这也说不通。近日厨下送来的饭菜,她都没有用银针试过,柳氏有很多的机会可以下手。 不对,霍青遥是萧云卿请来的。 锦衣是萧云卿的人! 钱若水再度望向萧云卿,微微蹙眉。 “药是奴婢买的。”锦衣一力承担。 钱若水又问:“在何处买的?” 锦衣语塞,“这……不是什么好地方,奴婢不能断人财路。” “倒是有几分良心!”钱若水冷笑,“你不想说也可以,这王府你也别想出去了。叶迁,把她的脚筋给我挑断了。” 锦衣花容失色,急切地看向萧云卿,“王妃,王妃饶命,王妃把奴婢卖了吧,卖到青楼妓馆都行,只求不要废了我。” “求王妃没有用,王妃保不了你。你害了我,还想出府逍遥地过日子,你未免想得太美好。”钱若水露出晚娘面孔,威胁道:“你要是不说,你的双腿可就保不住了。” 叶迁持刀上前,锦衣跪着往后退去,沙石磨破了膝盖,疼得她满脸泪痕。叶迁的刀高高挥起,银光毕现。 “我说我说。”锦衣泣不成声,“奴婢是在天香楼买的。” 天香楼! 可卿? 钱若水脑海中一闪而过可卿那双湛蓝的眼睛,如天之辽阔,又有海之深邃,却充满了隐藏不住的畏惧和怯意。 她有点乱,天香楼和萧云卿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这时,杜恪辰从书房行出,厉声道:“王赞,带人封了天香楼,把老鸨和可卿带过来。” 王赞领命,正欲离开,却被一记清冷如霜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不必了。”是医女楚瑜,她坐着木制轮椅,笨拙地移动着,面无表情,只是目光紧紧地跟随钱若水,“迷药是我让锦衣放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她今日很美,穿了一袭天青色的烟笼纱,眉眼也仔细描绘过,若非她坐在轮椅上,会让人以为她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清秀雅致。 “这又是谁?”霍青遥嘴角抽搐,“王府的牛鬼蛇神可真多。” 钱若水失笑,“你才知道啊!还有太妃没回来呢!” 霍青遥拍拍她的肩膀,“在这种情况下,男人的心有没有在你这很重要。他要是愿意护着你,你就是勇者无敌。看看王妃她们,恨不得吃了你。” 钱若水立在阶前,居高临下俯视医女楚瑜,楚瑜大方地迎向她冰冷刺骨的眸光,微微一笑,“又让你逃过一劫。”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钱若水也在笑,“楚姑娘似乎并不了解我和我身边的人。这位是春风阁的二当家,霍青遥,向来以男装示人,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女儿身。楚姑娘太过急切地想要除掉我,一听说是我的情郎,便仓促出手。想必楚姑娘没能得到京里的信,否则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你的运气很好。”楚瑜不得不说,钱若水占尽先机,虽然她忘了那一夜在西院,她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但她事后知道,是她引钱若水去的,却没能诬陷成功。这当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她全然不知。 钱若水轻叹一口气,慢慢走到杜恪辰身边,娇嗔道:“王爷,你看看你,烂桃花一堆一堆的,连细作都对你倾心不己,这日子没法过了。” 杜恪辰眉头深锁,陷入沉思。 良久,他终于开口,飞快地发落众人:“把楚瑜送回西院,派人守着,不得让任何人接近她。叫牙婆子过来把锦衣发卖了,王赞你去天香楼,封了,将一众人等交由褚传良处置。至于王妃,将中馈交给柳氏,闭门思过三月,石氏意图谋害钱侧妃,有失妇德,移入西院。闵氏受人唆使,也罚闭门。” 雷厉风行的铁血统帅就算是僻居一隅,也只是一只正在养精蓄锐的猛虎。他不闻不问,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以前萧云卿如何处事,他可以不插手。可这次的事情,太过荒唐,她已经触及他所能忍受的范围。在最初的震怒之后,他发现横刀阁没有一个仆从,连叶迁都不见人影,这根本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而将计就计的人就这般明晃晃地躺在雪白的毛毡上,露出她凝脂般的雪背,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 他佯装气极,拂袖而去。他一直在想,钱若水会如何破这个死局,不曾想,霍青遥就是一个幌子,不可思议的幌子。 一切尘埃落定,楚瑜在离开前,扬起下颌对钱若水大声道:“不管我犯了什么错,王爷都不会杀我的。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是的,杜恪辰连一个天香楼都发落了,却没有动楚瑜一根手指头,任她自由来去,甚至连苛责都没有。 他执起钱若水的手,“是本王疏忽了,以后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钱若水甩手,狠狠地瞪他,倏地撩袍转身,阴着脸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后脚跟一勾门板,直接给了他一记闭门羹,差点没把杜恪辰跟上来的鼻子撞扁。 第72章 :王爷也赖帐 杜恪辰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瘪了下嘴,转而扯开宠溺的笑意,兀自摇摇头,一转身对上叶迁苦大仇深的黝黑面容,他扬眉一顿,转过另一侧,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雌雄莫辩的女子倚在廊庑下,暧昧地眨了眨眼睛。 他垂眸静默,亦是眨了眨眼,敛了唇边笑意,面无表情地越过霍青遥。 霍青遥不怕死地伸出一只脚挡住杜恪辰的去路,“王爷,麻烦你,把今日的帐结一下。” 杜恪辰问:“什么帐?” 霍青遥说:“王府的女眷今日一共拿了三套春回大地的面脂、香粉及雪颜霜八瓶、玉脂露十瓶,共计八百两银子,算您便宜点,七百二十两吧。” “嗯。先记在帐上。”杜恪辰抬抬手,“年底来结。” “那不行,银货两讫。” “还怕本王赖帐不成。” 霍青遥点头,“这年头,生意难做,不要说你一个偌大的厉王府,就是京城里的那些世家大户,都是现银交易,绝不拖欠。就算是送进宫里的,也都是月结,哪里有年结的。” “为何没有?”杜恪辰理直气壮地顶回去,“本王是春风阁幕后老板的家眷!”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霍青遥表示,这也忒小气了吧,赖帐赖得如此昂首挺首的,这大魏国之内除了厉王殿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西院。 执戟的甲士森严而立,目不斜视,身上的铁甲在月光下闪着如霜的寒意。 如此严密的防范,却有一道黑影从后墙翻入,悄无声息地踏入遍及药草的小院,推开紧闭的门,闪身入内,须臾间门面平静如常。 隔日,伺候楚瑜日常梳洗的婢女来报,楚瑜被人下药毒哑了。 杜恪辰面色平静,指挥着王赞和叶迁备好马车,他要携宠妃钱若水出城游玩,以安抚她备受煎熬的身心。 霍青遥一早又来,胸前挂着一个小算盘,冲杜恪辰哗啦哗啦几下,杜恪辰连余光都懒得看她,无耻地赖着帐。都说欠钱的是大爷,他还怕她不成。 “佛儿你真要出城啊!那我怎么办?”霍青遥仍是男装,清爽俊秀。 钱若水正在梳妆,刻意给自己画了一个浓重的烟熏妆,“好好给我赚钱去。” “其实我是来等夏大当家的,你也不在,他还不来,我一个人好孤单好寂寞。” 钱若水又加重了眼线,整张脸有一种禁欲般的诱惑。 她转眸,从上到下打量霍青遥,“你不会还在做当我嫂嫂的美梦吧?” 霍青遥不高兴了,“怎么能说是美梦呢,夏大当家一定会娶我的。” 钱若水扶额,“你从几岁看上他的?” 霍青遥掐指一算,“好像是八岁,他捡到我的那天。” 钱若水换了一袭曳地的狐裘披风,“一般而言,流浪的小狗遇到给他饭吃的人,都会一路跟着他,希望成为家养的小狗。可给它饭吃的那个人,不会只养一条狗。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是狗,而是一种天性。你流浪久了,以为第一次给你温柔的人,就会是最好的归宿,可你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人的内心其实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温柔。” “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还是夏辞西,我就会一直等下去。” 钱若水知道说不过她,却不得不提醒她,“夏辞西已经有新娘了,不会是你。” “我知道,我可以做小。” 钱若水轻叹。 “你喜欢王爷吗?” 钱若水骤然回眸,直视她的双眼,从坚定慢慢地变得迷茫,眼前似有迷雾,浓得无法拨开。 “可你还是做了他的侧妃。纵然你无法抗旨,可是以后呢,你会一直留在他身边吗?大当家曾说,未来的天下是厉王的,到那时做为皇帝细作的你,又该何去何从呢?”霍青遥是唯一一个知道她细作身份的人,她到凉州来也是钱若水要求的,“我看王爷对你倒是情真意切,可以后会如何,只能勇敢地走下去。” 钱若水系紧披风,“我看你是想多了,我只想保住我的族人,没想过要与他长相厮守。若是他能为帝,便是再好不过了,我也不必再担心钱氏一族的安危。” “你真的以为他会放你自由来去。” “真的那个时候,他还能顾得我了吗?” 钱若水推门而出,迎面撞上前来接她的杜恪辰。他瞪大眼睛盯着她描绘精致的脸庞,突然指着她身后的霍青遥说:“你出来。” 霍青遥呆若木鸡,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可是在杜恪辰强大的气场的面前,她只能讪讪地行出,侧身却见杜恪辰拉着钱若水进了屋,用力把门带上。 “这是干什么?”霍青遥问王赞。 王赞面无表情地忙自己的事情,一句话都没有。 “真没礼貌!” 屋内,杜恪辰扯下她发间的步摇、簪子,褪下她身上雪白的狐裘披风,撕开她的衣襟…… 钱若水看着他突然凌厉的眸光,竟忘记了反抗,任由他一层层地剥开她的衣裳,带茧的指尖划过她颈间娇嫩的肌肤,带起阵阵战栗。 “把脸洗了,着男装。” 什么? 她抬眸,落入他不容反抗的漆黑瞳仁,清明如雨后天空,湛蓝无杂。 “微服出行,不想太过引人注目,而你这张脸……”他的大掌盖在她的脸上,正好是他的一个巴掌,“换男装出行,只准带一个侍婢,也着男装。” 她噘起唇,不满地瞪他。 他俯身亲吻她的唇,在耳边轻声道:“换了男装让你骑逐浪。” 她当即漾开笑意,侧过脸给了他一记深吻。 杜恪辰有了糖吃,却还是臭着一张脸,谁让他的魅力还不如逐浪,真是好没面子。 南院。 萧云卿彻夜未眠,妆已残,人已累,她俯身案前奋笔疾书,满目的赤红。 “王妃,天亮了,柳嬷嬷在外面候着呢。”李嬷嬷剪灭灯芯,打开窗户让阳光倾泻而入。 萧云卿目露凶光,“让那老妪候着吧。” “柳嬷嬷说,王妃要是不愿交出中馈,那就等太妃回来也无妨。” 她眸光一变,挥笔掷出,黄宣上留下一滩无法抹去的墨迹,“她敢威胁本妃。” “她还说,已经通知了太妃,太妃在赶回来的路上。” “让阿晴进来。” 阿晴低着头进来,福身见礼。 “王爷带着她走了?” “走了,王爷让她骑着逐浪走的。”阿晴据实以告。 萧云卿仰天大笑,“他竟然让人骑上逐浪了。” “不仅如此,王爷听闻楚瑜被毒哑了,连问都不问,只当没有这个人似的。” “王爷不会杀她的。” “王妃,你说王爷会不会知道是咱们让楚瑜出来顶罪的?” 萧云卿双目骤冷,“命人杀了锦衣,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深秋的西北满目金黄,枯叶落尽,枝头上光秃秃的一片。出城的道路宽阔平坦,铺满金灿灿的落叶,马蹄过处,嘎吱嘎吱作响。今日难得没有风,艳阳高照,钱若水策马扬鞭,如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荒凉的大道上。 杜恪辰紧跟其后,始终与她保持一马之距。 这次出行,杜恪辰带的人只有王赞和叶迁。王赞骑马,落在队伍的最后,叶迁驾车,车上备有干粮和换洗的衣物,夏菊常跟着钱若水去京郊马场,也会骑马,紧跟在马车后头。 天是蓝的,一望无际的湛蓝无杂。 钱若水像是脱缰的野马,纵情地狂奔,“玄武,你太慢了。” 杜恪辰的马本就比不上逐浪,再加上钱若水的骑术精湛,更是疾如闪电,他远远地被抛在后面,只能望着马屁股叹息。 “你慢点,路上石头多,别摔了。”杜恪辰觉得自己像唠叨的柳嬷嬷,殷殷嘱咐。 钱若水回眸笑他,“王爷你的马不行,真不行。” 杜恪辰也不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纵身天地间,缨红的披风高高扬起,如同天边的火烧云,灼进他的胸膛。 在队伍最后的王赞突然加快速度,骑至杜恪辰身侧,低声道:“王爷,有人跟着。” 杜恪辰面色微凛,“看看是什么人。” 王赞倏地调转方向往后奔去,扬起阵阵黄沙。 杜恪辰一夹马肚,追上前面玩得不亦乐乎的钱若水,“前面有间茶竂,我们停下歇息片刻再走。” 钱若水满头大汗,利落地腾空落马,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她一身大红披风,额头上扎着同色的发带,黑发高高束起,用一根桃木簪子固定,不脂粉黛的脸清丽脱俗,眉宇间英气逼人,雌雄莫辩。 杜恪辰也跟着落马,冷哼道:“看你这身衣裳挺合体的嘛!” “这还用说吗?京城锦绣坊的绣工能差吗?” “看来你经常男装出行。”不知为何,杜恪辰觉得她这身打扮格外眼熟。 “我和青遥经常着男装出去玩,才不会被爹爹训斥。” 四人坐定,王赞拍马赶到,身后跟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车上四角悬挂铜铃,一路铿锵作响,四周刻有上古神兽,敷以金粉装饰,拉风至极,就算是帝王出行,也没如此奢侈的排场。 钱若水见状,两眼放光,“是夏公子。” 杜恪辰俊脸骤然拉了下来。 第73章 :说好的二人世界 夏辞西的马车还是没有变,还是一如既往的奢华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夏家当家的马车。按照夏辞西的说法,为人低调越会让人一探究竟,深挖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一旦给人议论的资本,就自然而然地把目光吸引过来。 他为人高调,可处事却低调,常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出门前,霍青遥才说夏辞西即将到达西北,可他人已经在这里了。 “佛儿快来,我给你带了桂花鸭。”夏辞西推开车门,挥手轻唤。 又一个唤她佛儿的,杜恪辰很不高兴,全天下都知道她的乳名,偏偏他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人。 钱若水丢下她家一脸不高兴的王爷迎上去,“好香啊,我馋了许久,还是夏公子懂我。” 夏辞西挑眉和杜恪辰对视一眼,狡黠地勾了勾唇,“伤好了吗?我还给你带了雪肌露,比春风阁的春回大地还要好用,专用找了鬼医圣手给你配的。” “这个很贵吧!”钱若水心疼的是银子。 “为了佛儿都是值得的,能用银子摆平的事情,都不是事。”夏大当事财大气粗,说出来的话也是妥妥地霸气。 杜恪辰黑着脸走了过来,“夏公子许久不见。” 夏辞西慌忙下车,深深一揖到底,“草民参见厉王。” 杜恪辰虚扶一把,瞥向正在手撕桂花鸭的钱若水,道:“建康到此二月有余,这鸭也该馊了吧!” “王爷有所不知,这鸭比夏某晚两个月起程,一路上快马轮换从未歇息,到西北仅需半月,且一路上都用冰块镇着,味道如常。” 杜恪辰嘴角微抽,“这得累死多少匹马啊!劳民伤财。” “佛儿自建康远道而来,差点连命都丢了,区区几匹马算什么,只要能博我故交红颜一笑,夏某也就知足了。” 杜恪辰现下是穷得叮当响,和夏辞西不能相比。他默默在退到钱若水身侧,递了一块帕子过去。 钱若水坐在车头,吃相极佳,不紧不慢,就算是手撕烤鸭,也是典雅大气,毫无狼吞虎咽之感,可为何一转眼,半只鸭子已经只剩下骨架。 “好吃吗?”杜恪辰酸涩地问。 钱若水说:“好吃,没有加迷药的东西就是好吃。” 杜恪辰静默片刻,“你还生气呢。” 钱若水愤然,“我最想干的事情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深,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她给毒哑了。那我以后怎么喂她迷药,听她叫得撕破屋顶啊!” “府里还有其他的细作,不让想她说话。” “直接杀了她不是更好,省得牵肠挂肚的。王爷要是担心她的安危,回去便是了,不必因为答应要带我出来,而心不在焉。说不定以后哑的人会是我,谁知道是细作干的,还是有人想湮灭证据。”钱若水不知道是谁毒哑了楚瑜,但她能肯定的是,这个人就是她的接头人。楚瑜锋芒太露,一心想杀了她,而对于一颗没用的棋子,必然是要除掉的。这个接头人也很聪明,特地选在她与萧云卿发生矛盾之后,嫁祸于萧云卿。她为何如此笃定不是萧云卿所为,是因为萧云卿也不想楚瑜死,她要是死了,下一次的顶包人上哪去找。 夏辞西见他面色不佳,转眸微笑,“夏某刚到凉州便去王府,见王爷和佛儿出行,便一路跟随,没有打扰到二位吧?” 杜恪辰冷冷地下逐客令,“本王与佛儿要去往土门关,路途遥远,夏公子长途跋涉,还是先行回凉州歇息。” “去土门关吗?夏某也想去,可否同行呢?”夏辞西很没有眼力见地不肯离去,“我马车上还有不少建康的美食,都是佛儿爱吃的。” 钱若水扔了鸭架,擦了擦嘴,“夏公子要的良驹和牲畜都还没有定下来,正好一起走,省得日后再跑一趟。” 夏辞西来了也好,省得她给杜恪辰冷脸。从他饶过楚瑜的那一刻起,她一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她不知道楚瑜对他的意义,她只知道楚瑜是皇上的细作,而且杜恪辰也知道她的身份,却为何不除掉她,不除掉也就算了,却在她承认对她的伤害时,他竟然没有严惩她。 她与楚瑜之间,亲疏立见。 倘若杜恪辰没有站出来发落众人,她决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让楚瑜扛下所有的罪状,她必然会逼出萧云卿这个幕后主使,让她再也不能兴风作浪。然而,事实是有了楚瑜的顶包,杜恪辰就将此事划下一个句号。由此可见,他要包庇的人是萧云卿。 这似乎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萧云卿是他的发妻,是厉王正妃,代表着厉王的一切权威。若是她做下如此龌龊的事情,就是在给整个皇家脸上抹黑。 可她并不在乎打皇家的巴掌,而且越疼越好。 杜恪辰却一脸的郁卒,他带钱若水出来是为了好好享受二人世界的,多了一个夏辞西算怎么回事。 休息之后再上路,钱若水拉缰拢辔,跃身刚贴上马背,逐浪突然前脚离地,一阵长鸣向前狂奔,把她整个人都甩了出去,她只能死死地抓住马鞍,被逐浪带跑。 树影在眼前掠过,宛如天空展翅的雄鹰,刹那间不见踪影。 杜恪辰大惊失色,如离弦的箭般追了出去,那团火红的身影在雪白的马背上翻腾起伏,看得他心惊胆战,就怕逐浪发脾气把她甩出去。 逐浪跑得不快,不断地尥蹄,却似要把钱若水才罢休的架式。 杜恪辰松开缰绳,趁着逐浪不备,跃上它的背,把钱若水护在怀中,“别怕,有我在。” 钱若水倒不是怕,而是在想要用何种方式落地不会伤到自己。她不是柔弱无能的女子,遇到这种事情只会惊声尖叫激怒马匹,她试图轻抚它,可下手的下场是它更加剧烈的抗拒。 “逐浪,吁……”杜恪辰轻拍逐浪的背,用轻柔的语调安抚它,“慢下来,慢下来。” 听到主人的呼唤,逐浪又是一个尥蹄,仰天长鸣,往前狂奔带出一段,才慢慢地放缓脚步,却还是不断地嘶鸣抗议,终于停在原地打圈。 拍马赶到的叶迁惊出一身的冷汗,见钱若水在杜恪辰怀中安然无恙,这才默默地退开。随后而至的王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难得地露出沉思的神色。 只有夏辞西安之若素地坐在马车内,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深锁。 杜恪辰把她抱下马背,动作轻柔,生怕把她伤了,左右仔细检查,焦急地问:“可有伤到哪里?” 她摇头,拍拍身上的鬓毛,脸色微沉,“这马是哪来的,怎么养不熟呢!我平日里也到马厩和它闲聊拉关系,还给它拿了不少的草料,可它半分不给情面。” “它认人。”对于逐浪的认生,杜恪辰表示,他这个主人也是很没面子。 “作为一匹战马,在战争中除了他的主人,他还必须适应其他统帅甚至是士兵的驾驭,一旦有需要,它就必须冲在最前沿,上阵杀敌。哪有像它这般不合群的马,在马厩里也要独占一槽,不与其他马驹共食共眠。”钱若水忍不住发怒,“你这马到底是哪来的?” “这个……”杜恪辰停了片刻,“本王在齐国公帐下时,同袍所赠。他养这马的时候,都是独居马厩,养成了逐浪孤僻的性子。” “你的意思是,这马只认你和那个赠马的同袍?”好变态的感觉,这位同袍有龙阳之好吧。 “似乎是这样的。” 钱若水好奇,“你那个同袍人呢?” 杜恪辰又停顿了一下,目光闪烁,“他……调职了。” “也就是还活着吧?”钱若水问。 “是的,在京城。” 钱若水用力抱拳,“若有机会回京,我一定要拜会这位高人。” 杜恪辰牵强地陪着笑,“上马车吧。” 钱若水移步过去,看着自家简陋的马车,嫌弃地瘪嘴,“阿松你下来,我来驾车。” 阿松是夏辞西的书僮兼马夫。 “大当家……” 夏辞西挥手让他下车,低声训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淘气。” 可语气中藏不住的宠溺,让走近的杜恪辰赫然停了脚步,目光如炬地望着夏辞西。倘若夏辞西是一堆干柴,此刻怕已是大火燎原,势不可挡。 钱若水挥动马鞭,一车当先,丝毫不在乎杜恪辰愈发阴沉的神情。 “我收到传书,你和厉王似乎处得不错,为何不搭理他?他惹你生气了?”夏辞西一眼看穿他二人现下不和谐的气场。 钱若水知道瞒不过他,就算她现下不说,过几日他还是会收到隐藏在王府暗人的信函。是以,她没有隐瞒地把昨日发生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夏辞西听罢后,重重地叹气,“是我辜负了姑姑的嘱托,没能照顾好你。让你以身犯险,背负钱氏一门的安危。” “我爹都告诉你了?”钱若水不意外钱忠英会向夏辞西求援,正如多年来钱忠英费尽心力地保护他一样,钱家与夏家共存共荣。 第74章 :难道王爷的肾不好? “他要我尽可能地带你离开,而前提是你是否愿意离开。”夏辞西的声音压得极低,不让身后追赶的人听到分毫,“不管你做何决定,钱家和夏家都会全力支持你。” 钱若水马鞭一顿,放慢了马速,“你们是如何计划的?” “我若能带你离开,钱家和夏家将慢慢淡出大魏朝堂的视野,姑父会辞官退隐,钱氏一门从此不入仕途,而我也将回洛阳继续隐居的生活,传宗接代,精心培养下一代,夏家复兴的重任交由我的儿孙来完成。”夏辞西的话中没有遗憾,却有着强烈的憧憬,似乎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钱若水心中一惊,又问:“倘若我留下呢?” “我们会全力支持厉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辞西有些许的无奈,可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他是夏家最后一滴血脉,就有责任和义务支持钱若水。倘若还有一个人与他福祸相依,这个人就是钱若水,因为他们身上留着相同的血,他不会置她一人于凶险之境而不顾。 “哥哥的意思是,钱、夏两家与我福祇相系。”钱若水终是明白了,她不是一个人,她尽心保全的钱氏一门,却因为她的选择而陷入两难的境地,再加上一个夏家。 “不,是钱、夏两家以你为尊,听你号令,我虽是夏家家主,可你也是夏家的血脉,我不能弃你于不顾。且天下大势,瞬息万变,钱、夏两家若要立于不败之地,自然要选择保存实力或是百舸争流,建功立业,为夏家洗脱当年的冤屈,让后世子孙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无须躲躲藏藏。” 这才是夏家家主肩上的重任。 一直往东走是草原,四周没有可供住宿的客栈,王赞和叶迁合力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搭了两个营帐,男的一个,女的一个。原本只有杜恪辰、王赞和叶迁,三个人住一个帐篷还算是宽敞,现在又多了夏辞西和他的书僮阿松,这帐篷就变得拥挤起来。 “夏公子,招待不周,不能委屈了你,这营帐你看怎么住?”杜恪辰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确,快点给本王滚回去,这点没你的床位。 夏辞西下车观察了一番,“挤挤也是能凑和的。况且王爷能住,夏某如何住不得?” “本王行军多年,餐风露宿惯了,没太多的讲究。可夏公子不同,夏公子过惯富庶的日子,怎么能让你一个客人跟我们这些粗人挤营帐呢?” “夏某常年奔波,出门在外,哪能事事讲究,还不是草席一铺,随便凑和一夜。” “不行不行,本王哪能让夏大当家受这份委屈。” “王爷能受,夏某也是可以的。” 钱若水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抱着夏菊拿出来的被褥用力一甩,棉絮扬尘,呛得他二人堪堪闭了嘴。 “我和夏菊睡马车,营帐留给夏公子。” 杜恪辰和夏辞西互视一眼,冷冷地移开。 *** 此地临近草原,常有盗贼出没。虽然近年来杜恪辰治理西北已颇有好转,但也仅限于凉州城中路不拾遗,没有重兵把守的地方,还是会有人打劫过往的胡商。 不仅如此,夜晚还会有狼群出没。 附近的草原有好几群狼,每群有十几头。当地的百姓都是汉蛮杂居,有不轻易杀行的信仰,他们容忍并接受和狼一起分享草原。 夜深了,燃起熊熊篝火,各自啃着夏辞西从京城带来的美食,聆听忽远忽近的狼嚎声,也算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叶迁和王赞轮流值夜。”杜恪辰指派任务,一如指挥千军万马,“佛儿你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夏公子和阿松夜里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起夜最好也不要,少喝点水。” 夏辞西睨他,说:“夏某的肾安好。” 钱若水眸光灼灼地看着杜恪辰,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难道王爷的肾不好?”夏辞西贱兮兮地揶揄。 “胡说,王爷的肾可好了,喝了海马药酒,流了好些天的鼻血呢!”钱若水力证杜恪辰有一颗坚强的肾。 杜恪辰的脸青红交错,深深懊恼自己当初为何要撒那样的谎,现下成了笑料,又不能证明。他恨啊,他气啊,可也无济于事。 *** 钱若水选了夏辞西的马车,夏菊原是同她一道,却被他家无赖王爷赶到另一驾马车去,说是怕钱若水睡不着,来陪她说说话。 上了车,他很自觉地贡献出他的大腿。 平日在王府的时候,钱若水都会枕着他的腿看书,看累了便睡过去。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惬意又自然,没有和萧云卿相处时的拘束,也没有其他侍妾殷切地询问,吵得他看本书都不安生。 钱若水从来都不会主动伺候他,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是挑卖相最好的往嘴里塞,不会因为他是王爷和夫君,就对他软言相劝。杜恪辰一直觉得自己就够霸道的,可钱若水比他更厉害一些,因伤搬进横刀阁的那一月,四处都放满了她的东西,而她很少收拾,也不让夏菊和银翘收拾,说是一收拾了她便找不到东西。 久而久之,杜恪辰也就习惯了,书案上看一半的书,都是她的。有几回,他特地做了标记帮她放回原位。可这位姑奶奶却说,她放最上面的那本是新看的,可她忘了是哪本。还好他是按先后收起来的,不然的话,她又该数落他的勤快。 一早出门,杜恪辰不忘把书案上她新看的那册书带出来,就怕她没有睡前读物睡不着。 钱若水嫌弃地推开他的腿,“有书就够了,你就算了。” 杜恪辰被拒绝了,还是面带微笑,“本王是帮你掌灯的。” “这里有夏菊就行了。” 还是被拒绝了。 杜恪辰抡起袍袖,露出他线条流畅的小臂肌肉,“夏菊一个小丫头臂力太小,烧到你本王会心疼的。” 钱若水默然,深深叹气,这堂堂厉王竟跟一个侍婢抢活,就因为他有肉任性吗,“随便你吧。” 杜恪辰帮她把书翻到她看的那一页,“这本大魏战记是当朝大儒蒋方编攥的,也就是蒋青彦的父亲。” “我知道,蒋方蒋大人是王爷的开蒙恩师。”钱若水的氏族志不是白背的。 “青彦他,他要申请调职回京。”杜恪辰心中甚是难舍,嘴上说着残忍的话,可还是无法割舍同袍之义。 “很正常。镇西军的将士跟你戍边五载有余,也该是时候动一动。”钱若水答得心不在焉,“王爷若是为自己将来打算,更是要放他们出去,而不是跟你在西北坐吃山空。若是为他们的仕途考虑,也该让他们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像蒋青彦这样的世家子弟,趁这个机会回京是再好不过的。” 两年前,杜恪辰也曾向朝堂建议,各处的高阶将领可调防轮守,却被皇上驳回。 可现下的情况却是…… 杜恪辰问她:“你知道他们为何要走?” 钱若水放下书卷,安然地枕着他的大腿仰面躺下,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因为我。” “你倒是不恼。”闲着的右手轻抚她的侧脸,“先前是想着借宠你之名,引出皇上的阴谋。可本王现下于心不忍,不忍你遭受不白之冤,不忍你被千夫所指,不忍你……” 钱若水握住他的手,打断他:“你错了。不是千夫所指,是四十万……” “你倒是看得开。” “没什么看不开的,从我到这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条路很难走。我本想寡淡过活,在厉王府当一个安安静静的侧妃,可好像很难。我没想得到王爷的宠爱,因为我是钱忠英的女儿。可是,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钱若水是来偷心的,每一步都是她精心计算好的,可她没有打算也付出自己的心。可有些事情,往往是无法掌控的,尤其是感情。 哪个女人不喜欢那个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来娶她,就算她经过严苛的训练,她也和普通的女孩一样,渴望拥有一份真挚而热烈的情感。 然而,她并不确定,杜恪辰对她的感情是真是假。倘若他早已看穿她的身份,也是抱着和她一样的目的与她周旋,只为了对付九天宫阙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本王会喜欢你,很意外吗?”受到质疑的男人很不满意地甩手,掐上她水润的小脸蛋。 “是害怕。”她害怕皇上知道杜恪辰爱上她之后,后续的任务是什么。是要杜恪辰的性命,还是毁了镇西军?而诚如夏辞西所言,钱、夏两家将全力支持她的决定,可杜恪辰想不想要这个天下还是一个未知数。他想蛰伏西北,她就不得不钱、夏两家考虑。所以,所有问题的关键在于杜恪辰的态度。 “害怕本王保护不了你?” “害怕有一天色衰而爱驰。” 杜恪辰大笑。 她用力拧住他的大腿肌肉,疼得他直抽气,她接着翻身而起,掐着他的咽喉,眸光微厉,“你看你连楚瑜都不忍责罚,她都那么对我了,你还放过她!还有王妃啊,你那么那么温柔。还有什么可卿啊……还有,其他不知道还会冒出来的女子。” 第75章 :来的是盗匪 杜恪辰连连喊冤,“本王与可卿素无往来,只因那日传良查到,汪真临死前与她来往密切,本王才会亲自前往,与你性命相关的事情,不得不多留心。而王妃她是我的妻,不要以为选妃时有很多人想嫁给本王,那都是骗人的,一个失势的王爷会有谁家人想把女儿嫁给本王。就算有人看中本王的四十万镇西军,可还有皇上呢,他根本就不想本王与世家结亲。萧家是寒门,又是云卿执意要嫁,皇上才会松口。本王感念她的不弃,而她也确实当得起王妃的头衔。至于楚瑜,她现下还不能死。” 他眸中的阴狠一闪而过,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懂王爷的意思,我排在王妃和楚瑜之后。”钱若水烦闷,垂了眸子噘起嘴,鼻尖发酸,“还没色衰呢,就排名靠后。” 风沙骤起,呼啸的风声包围了马车,铃铛撕心裂肺地狂响。 杜恪辰挺身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脑勺,“本王不是这个意思,现下本王能给你的,是厉王这个身份以外的全部身心。” 王妃和楚瑜是属于厉王的,而杜恪辰这个人则是属于她的。 她想,她明白他的意思。 那是身份的无奈,他别无选择,而她亦是一样。 “还有,你能离夏辞西远点吗?” 突然,风声夹杂着几声轻咳咆哮而过,一个欠扁的声音马车的隔缝中传了进来,“王爷,夜深了,该睡了。” 是夏辞西。 杜恪辰忿忿然地钻出马车,脸拉得老长,“夏公子,你困了就去睡,管本王睡不睡呢!” “是这样的,启禀王爷。阿松说要与叶迁、王赞轮值,去和他们挤一个营帐,就只剩夏某和王爷看来是要同床共枕了,你看今天的星星很美,月亮也很圆,应该是一个惬意的夜晚,我们不如早点安寝吧!” “本王要和佛儿挤。” 夏辞西哪容得了他拒绝,“王爷,这荒郊野外的,就你抱着美人,大家都是男人,你不觉得你有些不厚道吗?” “又不是本王不让你带的。”杜恪辰才不要和他同宿一个营帐。 “可夏某这不是没带嘛。”夏辞西也是够坏了,就是不让杜恪辰粘着钱若水。他有一种深切的养大的闺女被坏人拐跑的感觉,心情微妙。 杜恪辰最后还是下了车,不是他想下来,而是被钱若水一脚踹下来的。原因是,他没有沐浴更衣。可是有谁沐浴了,有谁更衣了! 厉王殿下表示,这不能怨他。 *** 一夜无事,既无狼群来袭,也不见盗贼行凶。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啃着胡饼就着清水凑和吃过早饭,收拾妥当准备出发,却听到远处传来马蹄雷动,扬沙滚滚。 王赞以耳贴地,神情肃穆,“十五个人。” 杜恪辰当即下令,“佛儿和夏菊上车不要出来,其他人不动,王赞和叶迁携兵刃,表情尽情放松。” 他们这次是微服,扮成商贾的样子到朔方城附近收购牲畜,王赞和叶迁是护卫,身上有兵器是正常的,可他和夏辞西就不能有这样的东西,引人怀疑。 夏辞西一身华贵的锦袍,一看就是商贾,而他平日都是以纨绔的形象出现,自然不会带兵刃这么血腥的东西。他撩袍往地上一坐,倚在树下打起瞌睡,横竖有杜恪辰在,用不着他出手。 来的是盗匪,全都以黑巾蒙面,身上散发着一种难闻的骚味。这在西北很常见,尤其是胡人身上。他们大量食肉,且大都信奉真主阿拉,只食牛羊肉,散发出来的体味也就更重了。 所以,杜恪辰断定他们是胡人,起码有一半以上来自塞外。因为他们身体高大魁梧,露出的眸子深邃,瞳仁颜色各异。 那些人一下马就朝方才他们煮水的地方走去,看到一个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锅,还特地拿起来嗅了嗅,朝带头的那人摇摇头,说了几句胡语。 为首那人没有蒙面,右眼扎了眼袋,高鼻深目,络腮胡子遮住大半的脸,臀粗腰圆,孔武有力。 他朝杜恪辰走了过来,离他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眯起眸子怔怔地看着他,眸光中似乎有杀气一闪而过,但很快随风而逝。 夏辞西蓦然开眸,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起身送过去,堆了一脸的笑意,说:“各位爷拿去买酒吃,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这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夏某从洛阳来,做点小营生,求各位好汉放行。” 他又上前两步,一把推开谄媚的夏辞西,目光紧锁住杜恪辰,抄着不甚清晰的汉语说道:“把吃的留下。” 杜恪辰朝叶迁使了个眼色,叶迁把随身的干粮全都拿了出来,捆起一包扔过去。 “还有,刀。”他指着叶迁的佩刀。 叶迁迟疑了片刻,不肯放手,那人扑过来要抢,叶迁不得不把刀扔过去,避免大动干戈。 那人试了试叶迁的刀,寒光打在他凶相毕露的脸上,狰狞可怖。突然,他一手抓住刀刃,用力往下一折,硬生生地把那把千锤百炼的刀折断了。 杜恪辰大骇。 那人把折断的刀一扔,拿了干粮便走,不再逗留。 沙尘漫天,不见了去路。 夏辞西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么大的阵仗竟然不要银子?他们是不是傻啊?” 杜恪辰目光森冷,“你才傻呢!你那是银票,如何花得出去,就算能花,凉州城的商号一看是你夏家的银票,他们只能是束手就擒的份。他们要的是粮食,粮食可以裹腹,想必他们没有存粮了。” 夏辞西也敛了笑,神情严峻,“那他们为何只抢叶迁的刀?那刀是何来历?” “那把刀是是当年氐族勇士冉续的佩刀,长三尺,削铁如泥,浸透了大魏将士的鲜血。本王将刀留予叶迁,是时刻提醒自己,切记剑门关百战成钢,不可再让大魏百姓置身水火,受生灵涂炭之苦。”杜恪辰眸底发沉,望向沙尘尽处,又是一派平和之像。 “王爷,属下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叶迁跪地,失了兵刃的他,如同瞎子没了拐杖。 “不是你的错,那人是在示威。你起来吧,等回了凉州,本王再给你找一把衬手的兵器。” 叶迁咬牙,默默起身退至一侧,目光投入远方。 “王爷,这冉续是叶迁杀的?”夏辞西又问。 杜恪辰说:“不是,是本王。” “那为何把刀给了叶迁呢?夏某不太明白。” “叶迁是本王一手带大了,是本王以性命相托之人,把刀给他也就是把本王的性命交给他。冉续用刀来杀我,而叶迁用刀护我。”杜恪辰的话掷地有声,这是他与叶迁牢不可破的关系,与管易不同。他和叶迁更像是父子,虽然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叶迁却是他从战场捡回来,一手带大的。从第一次拿刀,第一次杀人,都是杜恪辰教会他。 “还好吃饱了,天黑应该就能到农舍,大家都快一点。”杜恪辰走到马车前,推开车门,“佛儿,没事吧?” “无事。”钱若水从缝隙中目睹了整个过程,那个盗贼似乎不是一般的盗贼,他们的马都是上好的战马,十五个人动作一致,更像是受到训练的军人。还有他看杜恪辰的眼神,更像是久别重逢,那感觉略怪异。 “王爷,那贼人与你是故交吧?” 杜恪辰神情倨傲,那是一种杀伐果决的统帅才会有的骄傲与漠然,“本王也有这种感觉。可本王一生杀孽太重,想找本王寻仇的胡人太多,也想不起是谁了。” 他顿了一下,“莫怕,没人能得了本王,自然不会有人能伤你。” “对,王爷是不会让人伤了你,可是他会让你饿肚子。”拿着一叠银票的夏辞西很不厚道地拆杜恪辰的台,画风从铁骨铮铮突然转变成铜臭味十足。 杜恪辰眯眼笑起,“夏公子能把手里的银票变成干粮吗?” 他说的没错,方圆百里之内都是草原荒漠,不见人烟,风沙来袭,看不见来时的路,仿宛置身于孤岛,周遭似于天连成一片,悄然无声。夏辞西手中厚厚的银票,根本就花不出去。 夏辞西把银票塞进钱若水手中,“拿着,看着管饱。” 杜恪辰磨拳擦拳。 钱若水颇为勉强地收了起来,“有王爷护我,银票放在我在比较安全,夏公子放心,盗贼要是抓了你,我一定不会付赎金的。” “佛儿,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夏辞西愤然了,他白花花的银票…… “本王觉得佛儿所言甚是,夏公子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交给本王保管,本王绝对不会还你的。”杜恪辰抱胸笑得甚是得意。 钱若水用力点头,两眼放光:“王爷说得甚是。夏公子还有多少银票,不如一并交给我!” 夏辞西看着他们夫妻同心的一唱一和,那狼狈为奸的架式,他的心情更是郁卒。 吾家有女初长成,哥来对面不相识啊,不相识。 “那是钱大人托夏某带给你的,说你大手大脚惯了,没钱花会不自在。” 钱若水的声音瞬间拔高,“我的?那你方才要给盗贼?” 夏辞西幽幽地说:“横竖你也不会替我付赎金……” 第76章 :当我们老去 盗贼抢走干粮后,再也没有出现,一路上颇为平顺,快马加鞭疾行,入夜便到了土门关内的夏河镇。土门关处于高海拔地区,这一日的疾行都是向上爬行,走得来甚是吃力,还好几匹马的脚程极佳,没有出现不适的症状。 反倒是钱若水,午后便出现缺氧的症状,胸闷、气短,脸色潮红,昏昏沉沉地醒了睡,睡了醒。而身材瘦弱的夏菊却感觉良好,让钱若水对自己穿越之后的十多年忽视日常锻炼深为懊恼。果然是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她被杜恪辰抱着下车,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好了,太丢人了,一行七人,只有她头重脚轻,呼吸困难。她下意识地微抬下颌,目色清冷,仍是努力维持清傲的模样,可嘴里却在嘀咕:“走快点,不要让人看见。” 杜恪辰哈哈大笑,“怕什么,第一次到地势高的地方,出现此类症状也是正常的。” “可是你们都没有。”她唯一的遗憾就是因为出任务而缺席高原训练,而她前世接的任务也都是在人群高度聚集的城市,她怎么会自己竟然会有高原反应。身为一个高级别的特工,她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仔细想了一下,安慰道:“这地方本王常来。第一次来也会有你这样的反应。” “夏公子你也是第一次来吗?”她探出小脸问他,难得的小女儿姿态。 杜恪辰极是不悦地回眸睨他。 “来过许多次了。”夏辞西闲庭信步地走着,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折扇。眼下土门关外已下了数场雪,关外也是北风呼啸,帐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可他却摇得甚是雅致。 杜恪辰睨他,怎么都和管易一个臭毛病,喜欢附庸风雅,也不怕冻死他。 钱若水这才稍稍安心,可身边夏菊身轻如燕地行走着,她又是深深喘上了。 屋内已备好了红花和景天烧制的汤水,钱若水被杜恪辰抱着喂了一碗,不适的症状稍有缓和。 农舍的主人名叫李霖,因长年居住在此,脸上有两坨高原红,他的妻子何氏也是如此,黝黑中透着粗砺的红晕,爽朗而又忠厚的一对夫妻。 入了主家的帐篷,李霖跪地行礼,行的是军中常礼,“主帅,您要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您看这帐篷都没来得及收拾。” 杜恪辰见钱若水呼吸渐渐顺畅,也就放下心来,大手一挥,“无碍,把篝火烧旺,胡饼羊汤送一大锅上来便是,没那么多的讲究。只是麻烦嫂子,多铺几层被褥,不能让俺家小媳妇着凉了。” “王爷放心,保管捂出一身汗。”何氏福身离开。 “谁是你家小媳妇呀!”钱若水在他怀里挣扎。 杜恪辰按住她的腰身,“别乱动,越动越喘。” 钱若水瞪他,肚子不期然地窜出一阵响亮的咕咕声,羞得她差点找个地洞钻进去。 何氏大腹便便,看着像是快临盆的样子,她招来七岁的女儿帮忙,一大锅热腾腾的羊肉汤在帐内的篝火上勾动味蕾。 “夫人是讲究人,别嫌弃俺们这粗食。”她并不知钱若水品级,看她打扮雅致,不敢怠慢。 钱若水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望着那冒着热气的羊汤,眸光精亮。 杜恪辰抱着她,和其他人围着篝火而坐,几个人都饿了一天,也不跟他客套客气,就连翩翩贵公子夏辞西也抡起袍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杜恪辰却打了一碗羊汤,把胡饼掰进去泡软,这才试了试热度,舀了一勺要喂她。 她又不是病人! 钱若水偏过头拒绝,“我要吃肉!” “你不是不吃肉吗?”杜恪辰记得她都是吃素的。 “之前是伤了,怕留疤。” “现下不怕了?” 钱若水摇头,“饿了谁管啊!” 杜恪辰只好又给她打了一碗,满满的一碗羊肉,而他却把手中那碗没有肉的羊汤吃进肚子里,半点没有浪费。 夏辞西眸光一顿,微微一笑,“王爷倒是不浪费。” 他耸耸肩,“多年行军养成的习惯了,能吃的绝不浪费。” “主帅在军中都是和将士们同吃一锅饭,从不另备饭食,有时候他巡营误了饭点,也是吃将士们吃剩的。”李霖又拿了一大锅的羊肉往篝火上倒,“这里没什么可吃的,就是羊肉管够。” 夏辞西微讶,“你在镇西军呆过?” 李霖憨厚地笑道:“俺给主帅当过马夫。” “镇西军待遇不好吗?怎么解甲了。”夏辞西商人本色不改,一张口就有一股子铜臭味,钱若水边吃边睨他,他扬眉回应。 李霖照实答道:“俺家就俺和俺弟,俺弟体弱,不幸病逝了,俺只能解甲回乡照顾病重的母亲。” “如此说来,你是本地人?” 他摇头,“俺回乡之后娶了媳妇,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都要养不起了。俺娘死后,俺想回镇西军,王爷不忍看俺拖家带口,就让俺到这养马。” “李霖,胡饼还有吗?”杜恪辰堪堪打断他们,似笑非笑地支开他。 夏辞西略带深意地看着他,杜恪辰也不避讳,“李霖在这养马是本王的意思,夏公子既是知道也无妨。” “夏某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有利可图,才是夏某关注的。” “这么说来,逐浪也是李霖照顾的?”钱若水吃得满嘴油光,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的,可又觉得吃太多会胖,对体形严格控制的她绝不允许暴饮暴食。 李霖脚程快,拿了胡饼折回,正好听到,“夫人说是逐浪,那孩子可乖些了?” “何谓乖,何谓不乖?”钱若水问。 “那孩子认生。”李霖把马当孩子养,语气和蔼,如同是亲生,“不过它后来也渐渐让主帅之外的人骑了,但就是不让女子上它的背,估计和它的原主是女子有关……” “咳咳……”杜恪辰被呛到了,用力咳了起来,对李霖大喊,“快,水,水,要水。” 钱若水深深地看着他,勾起唇笑得甚是诡异。 杜恪辰心虚地挪开目光,背过身大口大口地喝水。 “王爷,慢点喝。”钱若水轻拍他的背,语气幽幽,“小心又噎着了。” 杜恪辰咳得更厉害了。 吃饱喝足后,夏辞西自行去了帐篷休息,王赞和叶迁分头巡视,担心先前遇到的那伙盗贼暗中追来,找了一处高地放哨。 钱若水刚吃进去的又吐了,软趴趴地瘫在榻上,双眸潋滟,可怜巴巴地看着杜恪辰。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不是要故意吐了他一身,委实是他靠得太近,不一小心就成了被遭及的池鱼。 杜恪辰无奈,出去打了热水进来,细心地帮她擦去唇边的污迹,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发出阵阵异味的不明物体。他拧了帕子,试了试温度,先在掌心处捂了片刻,才敢擦她的脸。 钱若水这人活得精细,连洗脸水都要合适的水温,太冷或太热都会损伤她细嫩的肌肤。在吃食上也是严格控制,尤其是受了刀伤之后,她看见爱吃的东西也绝不乱吃,就怕落下疤痕。杜恪辰与她同居有些时日,摸清了她的生活习性,虽然也会冷嘲热讽她的矫情,可渐渐地也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合该她就是该这样过活。 是以,当饭后夏菊也出现不适的症状先下去休息,照顾钱若水的责任落到他头上,他二话不说,抡起袖子,不顾自己一身的污浊,首先把她处理干净。 “我自己来吧。”钱若水看不过去,她去抢他手中的帕子,被他一掌隔开,“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可是我想照顾你。”杜恪辰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他毕竟是王爷,就算平日与将士厮混,那也是他驭下的一种手段。“我觉得以你的体质,可能会比我要弱很多,提前衰老也是人之常情。以后若是你病了,我不会放着你不管的,现下正好提前熟悉一下。以你这磨人的性子,我要是现下不学,老的时候手脚不利索了,想学也学不好。” 钱若水倏地鼻尖发酸,泪水盈眶,心潮起伏难平。 可他却还在说:“你放心,我绝不会比你先老去,让你照顾我,我不忍心。我是皮糙肉燥的,可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要是粗了皱了,多可惜。你看我,都是茧子。” 钱若水别过头,咬住唇强忍泪意,不让他看见她眸中无法按捺的心绪翻涌。 “佛儿怎么了?是不是哪又不舒服?”他惊觉她的异常,大掌覆在她的发顶轻揉,“李家嫂子在熬红景天,我去看看搭把手,她看着要临盆了,不能太麻烦人家。” 他说着说着便出去了,换了李霖七岁的女儿进来守着她。 那女娃娃好奇地看着她,良久才蹦出一句话:“很疼吗?你怎么哭了。” “嗯,是有点疼。”她不知道该对一个七岁的女娃娃怎么解释。 女娃娃飞身又跑了出去,大叫:“叔叔,她疼哭了。” 少时,那个昂藏的身影又回来了,焦急地询着:“哪疼了?要不我们回去好了。” 钱若水的泪水瞬间绝堤。 第77章 :答应我,好好待佛儿。 厉王向来以铁腕治军著称。 当年,镇西军四十万人分批在土门关外进行高强度的练兵,绝不允许有任何一个将士休息,就算是真的无法坚持,在调整之后,也要补齐与其他将士训练相等的时间才能离开高地。逃兵者,斩。不遵守将令者,斩。四十万铁军就是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百练成军。是以,镇西军才能在剑门关一役中游刃有余,如履平地。 而现下,他却说要走,只因为钱若水的不良反应。 钱若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突然胃中一阵翻腾。 又是吐了他整双靴子都是。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 夏辞西半夜起来放水,瞧见这处的营帐灯影幢幢,进来一看,被一股酸臭味逼得后退了几步,对着灯下那人喊道:“佛儿没好你怎么不说?” 那人幽幽地开口:“说了就能好吗?” “阿松那备了些药丸,兴许能派上用场。”夏辞西这才想起出门前,那名医免费赠送的药丸。 杜恪辰如风一般掠到他跟前,揪起他的衣襟,低吼:“你不早说。” 夏辞西没好气地说:“是你没早说。” “你……”杜恪辰按捺心中不爽,“带本王去拿。” 夏辞西哪敢不从,提溜着把阿松叫醒,找出一瓶药丸给了杜恪辰。 等杜恪辰走后,夏辞西淡淡地笑了起来,有一种老怀安慰的满足与笃定。 太阳挣脱薄雾,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俯视大地,光芒万丈,刺眼夺目。 叶迁逆着光走来,面有倦容,“王爷,您去睡一会儿吧。” 杜恪辰不知何时趴在榻边睡了过去,身上搭了一件大氅,钱若水已然睡去,呼吸和缓,面色安宁。 他抬头,阳光刺入眸中,“天亮了?” “王爷去睡吧,这里我守着。”叶迁值下半夜,因职责所在,不敢擅离职守。天亮了,王赞和夏辞西都起来,他才敢进来。 杜恪辰摸了摸钱若水的额头,这才放心起身,“本王去洗漱。” 他一身的污浊还没换下,竟是穿着过了一夜。 出了营帐,夏辞西坐在草地上,捧着一碗羊奶轻啜出声,看见他一身狼狈,不免又是一番揶揄,杜恪辰甩了一记眼刀过去,自行找了换洗的衣裳,又是一身清爽地出现,顺手还抢了夏辞西手中没吃过一口的羊肉包子。 夏辞西却没恼,悠闲地继续喝羊奶。 杜恪辰凑过去,“你和……佛儿怎么认识的?” 夏辞西唇边掠边一抹诡异的笑意,“从小就认识。” “从小是多小?” 夏辞西绞尽脑汁,“太小了记不得了。” 杜恪辰磨牙,“又一个青梅竹马?” “难道王爷您没有吗?”夏辞西反问。 杜恪辰语塞,把羊肉包子塞进嘴里,支支吾吾,“谁没几个青梅竹马什么的。” “这就对了。”夏辞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俨然一副哥俩好的模样,笑意渐敛,眸光清冽,郑重其事地说:“答应我,好好待佛儿。” 杜恪辰嫌弃看着搭在肩上的手,用力拍开,“本王为何要答应你?” 夏辞西手中的羊奶洒了一地,瘪嘴道:“你会不会聊天啊?” 他身上那股子闲适慵懒的气质竟与钱若水有几分相似,同样的难以捉摸。 “你不会是钱忠英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吧?” “钱家似乎连家生子都没有,有必要还弄私生子吗?你说像小爷这么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能是私生的吗?”夏辞西甩袖起身,神情肃然,“你要是不能好好待佛儿,我就带走她。” “你敢!” “王爷要是待她不好,我就敢!就算挖地三尺,你也绝不会找到她。” 四目相对,火光四溅。 “我以杜恪辰之名保证,我会好好待她。” 夏辞西怎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撂下狠话:“倘若有一天我带走她,你不要后悔今日所说的。” *** 钱若水还在睡,睡容香甜。 杜恪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叶迁立于卧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榻上的女子。那如水的目光温柔至极,唇边噙着一抹从未有过的笑意,温暖如东升的旭日。 杜恪辰惊得说不出话来,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似有光芒一闪,叶迁回眸,帐帘的一角扬起,复又落下,他又回复往日不苟言笑的端肃默然。 草原上,阳光正好,成群的牛羊在阳光下肆意地吃草。附近的牧民听到李家来了客人,热情地送来自家备下过冬的吃食,一来是迎接客人,二来顺便关心何氏的身体。 何氏快要临盆了,就在这几日。她请了邻居有经验的婆子帮忙接生,顺便把自己家四个孩子寄养的别人家,以免做月子的时候照顾不来。李霖是完全不懂得照顾孩子,他只能带孩子们出去放牧,滚一身的青草回来。何氏只能提前做好准备。 可李霖却有些不乐意,“咱家孩子干嘛要寄养在别人家?我能带好。” “王爷不是在咱家吗?你要好好招待王爷,哪里顾得上四个孩子。等王爷回去了,再把他们接回来。” 在孩子和王爷之间,还是王爷比较重要。李霖只能答应。 说话间,五岁的儿子一溜烟跑了出去。 何氏急得跳脚,“你看看,孩子都跑出去了,你也不管管。” 李霖追出去,李成已经跃上一头牛的背,手中拿了鞭子驱赶羊群。 “娃儿你快下来,你娘发火了。”他大喊。 “娘有哪天是不发火的?”李成骑牛越走越远,头上的冲天辫一摇一晃。 “你娘追出来了,你还不回来。” “放心啦,爹,娘跑不动的,球太大了。” 李霖只能摇头苦笑,看来还是何氏说得含蓄,他不是顾不上孩子,是管不了。 杜恪辰坐在草地上,咬了根枯枝,目光柔和,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着琐碎却又简单的日子,也是一种幸福。而这样的幸福,他可能穷极一生,也很难拥有。 “原来你们都有四个孩子了。”杜恪辰艳羡不已,“本王有段日子没来了,你们这小日子过得不错。” 李霖不好意思地笑了,“小童顽劣,让王爷见笑了。” “你有几个儿子?” “就这一个,其他都是女娃娃,肚子里的那个都说是男娃。”李霖的眼中满是期待,“多一个男娃,就能送到镇西军,在主帅的麾下效力。” 杜恪辰仰面躺下,天空的流云近得仿若触手可得,“到时候咱们都老了,本王说不定也跟你一样,看着自己的孩子……” 子嗣是杜恪辰的硬伤,他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 “一转眼孩子都大了,想当年主帅在清理战场的时候捡到的叶迁,才这么大……”李霖比出一个齐腰的动作,“现下却比我高出半个头,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本王记得那年本王十六,小叶迁十岁。” 他至今仍然记得初见叶迁的场景。 当年的幽州之役死了很多人,战争结束后,他被征北大将军祁逊派去清理战场。那也是他第一次得到战后的尸横遍野,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身首异处的尸身,鲜血浸润了脚下的土地,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味蕾。他从尸体的身上掏出证明身份的名牌,神情从震惊到木然,已然有了看淡生死的悲凉与无奈。 而叶迁那时便是坐在一堆死尸上,浑身是血,睁着一双静寂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以为是个死人,伸手去抓,却被他反手握住,木然的眼睛眨了两下。 杜恪辰把他带回了军营,一个半大的孩子从那之后到哪都带着这个不哭不闹、一脸木然的孩子。 一晃十年了…… 李霖无限感慨,“小叶迁都二十了,快行冠礼,给他成家了。” 杜恪辰一怔,不得不承认叶迁真的长大成人。 “小叶迁有意中人没有?”李霖又问,“这孩子打小无喜无悲,许是看透了生死,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杜恪辰眉头紧锁,“唉,本王都给疏忽了。回去后,让王妃操办起来,给他找一个好姑娘。” “又找什么好姑娘呢?”钱若水从营帐出来正好听到一个尾巴。 杜恪辰回眸,起身迎向她,“你怎么起来了?” 夏辞西给的药丸有镇定的作用,钱若水一觉醒来,人也精神了,面色如常,呼吸匀畅,笑颜如花。 他轻抚她凌乱的发端,“都说让你换男装。” 钱若水一身素淡的袍子,不施粉黛,徒添了几缕少见的病娇模样。从最初的装病和遇刺之后,她都会刻意化浓艳的妆,穿张扬的大红衣袍,似乎这样的装扮是她的随身武器,就像杜恪辰的那杆银枪。 “你问问李霖,他第一眼可把我当男子了?” 李霖羞涩地垂眸,“侧妃风华绝世,岂是一袭男装可掩。” “真会说话,我喜欢。” “侧妃还没用过早食吧,我去给你拿牛奶。”李霖很有眼力地退进营帐。 杜恪辰紧张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你确定无碍了?” 钱若水嗔他,“你喜欢病怏怏的人啊?” “昨夜把本王吓死了,还好你吃了药丸睡过去。”他至今想来都心有余悸,恨不能以身相代。 钱若水心情甚是舒畅,挤眉弄眼地挤兑他:“我没发现,王爷这么会照顾人。” 杜恪辰答得坦然,“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啊。” 钱若水展臂抱住他,依偎在他结实的胸膛。 “谢谢你,玄武。” 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然而,又是何其不幸。 第78章 :有一天我先你而去 用过早食之后,钱若水与李家二郎李成在草原上玩了起来,各骑着一头牛,在艳阳下转着圈圈,手中挥着羊鞭,时而打在试图离群的羊背上,阻止它们出去逛逛的想法,银铃般的笑声在天地之间回荡,目光驻足。 杜恪辰往左看,夏辞西含笑望着远方,目光温柔,倘若他没有猜错,那个远方正是钱若水。 他接着往右看,叶迁隐于营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眼睛紧锁前方,唇角微微扬起,带着难得的笑意。而他不用猜,也能知道他紧锁的前方和夏辞西一样。 他默默扶额,心情甚是郁卒。 夏辞西对钱若水似有一种母鸡护雏的心态,说不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总之十分的暧昧。也因为这份情感的特殊,让他对夏辞西也有些微妙。他觉得这对在西北无所依靠的钱若水是一件难得的好事,起码在他照顾不到的时候,会有人替他护她周全。有时候,他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至于叶迁。他严守主仆的界线,深知就算是被杜恪辰一手养大的,他也只是杜恪辰的贴身侍卫,不会因为身份的特殊,恃宠而骄。而他明知道钱若水是他的侧妃,却还是放任自己对她的关注。这份无法控制的情感,让杜恪辰感到不安。他唯一能做的,是替叶迁定一门好的亲事,让他忘了钱若水。毕竟,谁家少年没有情窦初开的时候。 李霖见钱若水玩得欢快,从棚里牵出两匹骏马。这是他去年在关外收的小马驹,养了一年多,长得甚是不错,他有意让杜恪辰先看看,若是可行,便可大量繁殖饲养。 “不错。”杜恪辰收回心神,赞许地拍拍马背,“这花了你不少的银子吧?” “没有没有,”李霖摇头,“我是用茶叶在关外换来的,胡人都不要银子,有了银子也花不出去,不如茶叶来得实在。” 杜恪辰一怔,开怀一笑,“茶叶本王多得是,回头让王赞给你送点过来。” “主帅要不要试试脚程?” 钱若水不知何时已骑牛过来,灵活地跃下牛背,围着两匹骏马打量,棕毛黝黑发亮,腿长臀宽,是上好的良驹。 她说:“我来试试。” “不可。”杜恪辰拒绝,“你还未完全适应,剧烈运动恐又诱发不适,你还是安心地骑你的牛吧。” 钱若水睨他一眼,“正好一人一匹。” 她还没等杜恪辰同意,已经翻身上马,英姿矫健,飒飒如风,“我把夏公子给的药丸带着便是了,你再瞎担心了。快点上马,你看太阳都要落山了。” 杜恪辰宠溺地摇头,只能上马,与她策马并行。 他见叶迁快步追上,忙道:“你和王赞留守,这里视线开阔,不会有人埋伏,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钱若水已经一马当先,飞奔而去,风撩起她的裙裾,青草蓝天之间仿若一只飞舞的蝴蝶,展翅翱翔。杜恪辰催动胯下骏马,紧跟着追了出去。 钱若水回眸看他,微微动了动眉峰。 “本王警告你,不可疾驰,本王不会与你比试的,你想在前面便是前面吧,本王跟着你就是了。”杜恪辰知道她好胜,又是她最爱的骑马,总是难免要与他一较高下。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他便随她去了。 钱若水轻哼,“你是跟屁虫啊!” 杜恪辰与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素净的袍子如同一缕清泉,浸润了他眼中的温柔,“只要是你,本王不介意当跟屁虫。” 她回头,有点嫌弃地瞪他,“上来吧,说个话都要回头,脖子都要扭断了。” 杜恪辰一夹马肚,上前与她并行。 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她闭着眼睛感受这份难得的惬意。自从到了西北,她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十二万的警醒,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是身首异处。这和她前世的生活很像,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在背后捅她一刀。而她担心的是皇帝的那个接头人,到现下还未现出真身。据说所知,那个人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万一这个人和楚瑜一样,也投靠了杜恪辰…… 后果她不敢想,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杜恪辰见她半晌不语,侧眸望去,她微阖双眼,神色严峻,“在想什么?” 她开眸,眸中清明,“我在京郊有一处马场,养了不少的良驹,每次被姨娘扰得不胜其烦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去那骑马。忘掉那些嘈杂的声音,忘掉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的争吵。” “你这是在抱怨王府束缚了你的自由吗?”杜恪辰何种精明之人,岂能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 她微笑,灿若艳阳,“我现下已为人妇,自然不能像在京中那般放肆无忌。且我乃是厉王侧妃,一言一行,还是要谨守礼制,以免惹祸上身。夏公子和遥遥便是最好的例子。” “本王无须愧疚。自古内宅女子便是不断争斗以巩固自身的地位,王妃此举并无过错,她只是出于爱王爷之心,又无法得到王爷的回应。而女子最重要的倚仗,不是家世地位,不是金钱财富,而是夫君一心一意的呵护与疼惜。然而,男人向来妻妾众多,难以两全。是以,她们只能不断地相争相斗,以博男人的青眼有加。” 杜恪辰汗颜,“你这是在指责本王不够专一?” “非也非也。”她摇头,“这是男人的特权,王爷身份尊贵,岂能只有一个妻室。” “你还是在笑话本王。” “这是王爷也无法决定的事情,毕竟是御赐的女子。但是我想王爷应该也注意到了,我在府中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甚至是在府外偶遇的遥遥,也第一时间传进了王府。”这才是钱若水要说的重点,“在王爷和我看不到的地方,有些人并不希望我过得太好。不管是王妃也好、楚瑜也好,还是镇西军的某些将士。” “你希望本王怎么做?”杜恪辰也有这份感觉,有些事情太过巧合,而他明明知道有人从中作祟,可他还是不想把事态扩大。 钱若水垂眸,“王爷并不想打破眼下的平和,那我也只能是静观其变。眼下正在我能容忍的范围内,若是再有人逾界,就不要怪我了。这次的人若不是霍青遥,王爷会相信我吗?” 杜恪辰语塞。 钱若水拢缰住马,杏目微凛,“你不会,对吗?” 杜恪辰不置可否。 “其实我也要重新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钱若水扬鞭策马,把杜恪辰甩在身后。 杜恪辰磨牙,拍马追了上去。 *** 夜幕降临,圆月皎洁如水,天幕帷帷,繁星闪烁,仿若触手可得。 回程的路上,钱若水慢悠悠地骑着,两厢无话,静静地感觉风拂过脸颊的自在与惬意。草原上还有迷途的羔羊不知疲倦地奔跑,慢行的老牛哞哞直叫,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牧童相互追逐。远处炊烟袅袅,灯火次第亮起,有母亲唤儿归家的声音隐约传来。 “真想在这里安家。”钱若水动容,下马走着,“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机关算尽,只有这些不会害你的动物与你作伴。” 杜恪辰也跟着下马,与她慢慢走着,揶揄道:“这似乎不是你能长久居住的地方,这里的风沙太多,会损害你娇嫩的肌肤,这里的冬天很冷,你会冻得不想出门,而营帐里连暖炉都没有……” 钱若水打断他,“那又如何?起码能无拘无束地活着,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本王何尝不想呢!可是,太多的身不由己。” “其实,你我都一样,有很多的无法选择,只能默默地承受。不管是否出于本心,并不重要。”钱若水放慢速度,任风吹乱她的发,扬沙迷茫她的眼。她再度闭上眼,去感受这份久违的自由呼吸。 “但我很庆幸,你能来。”他执起她的手,长久而深情地凝视她清冷美好的容颜,有感而发:“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不敢承诺你太多,但与你相携终老,我还是可以的,至少我身体健康。” 钱若水噗嗤一笑,望着他认真的眸子,她渐渐敛了笑,回握他的手,“倘若有一天我先你而去,你会不会难过?” 杜恪辰沉思半刻,感受她指尖的温度默默传递,笑容温柔,“难过是肯定会的,但这样也好,你就不会看到我离你而去的样子,也就不会难过,不会伤心。” “那王爷的意思是,你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太久,是这样吗?”钱若水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为何要这么问呢?有些事并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能告诉你,我不允许你太早地离开,所以你必须养好身体。”杜恪辰把她抱上马,随后也覆了上去,与她共乘一马,“就像这样,天冷了没有加衣,还有我可以当你的棉袄,给你温暖,让你免去严寒。” 有时候,最好的情话并不是我会生生世世爱你,而是与她相携而行,风雨相伴。 泪水毫无征兆地绝堤…… 第79章 :留下还是离开? 夜深人静,牛羊们都回到棚里,开始一夜的安眠,而杜恪辰却与李霖在屋中把酒痛饮。 没了身份的拘束,他盘坐在地上,拿了一只大碗盛酒,酣畅淋漓地一饮而尽。 “真痛快啊!”杜恪辰以袖擦拭,“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喝酒了。” 李霖给他斟满,“主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王府要什么好酒没有,我这还是去岁酿的高梁酒,都没舍得喝,想着给孩子她娘做月子的时候用。” 杜恪辰打了个酒嗝,忍不住抱怨,“王府是有好酒,可你也知道管易那厮,喝个酒都要穷讲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是有辱斯文。” “管先生是当今名士,儒雅不凡。想当初他和你一起投军,在烈日下操练,他还得让书僮撑着把伞,最后叫祁将军给罚了,罚他在日头下曝晒两个时辰。”想起当年种种,李霖也是感触良多,“眼下,镇西军驻守西北多年,主帅做何打算啊?除了每年给军中的战马,我还养了不少,但不敢大肆繁衍饲养。主帅若是有意……还是要早做准备。” “这个还需要从长计忆。” 钱若水是闻着酒味寻来的,她肚子里的酒虫已经馋了大半年,从到凉州起,就没有好好地喂饱过。 “你喝酒竟然不叫我!”她掀起营帐,直扑进那酒壶。 杜恪辰闪身躲过,夺过酒壶,一脸严厉,“不行,你身子虚,等养好了给你喝。” “上次你也这么说。”钱若水不高兴。 “你乖,等好了,我陪你痛痛快快地喝。”杜恪辰低声哄着。 “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钱若水计上心头,“那明天好不好?” 杜恪辰断然拒绝,“不可。” “你最讨厌了!”钱若水拂袖而去。 杜恪辰无奈地摇头,也不去追她,望着她素白的裙裾留下一抹光亮,兀自笑了起来。 “主帅成婚多年,也该有个孩子了。”李霖忍不住感慨,“这位夫人深得主帅的喜欢,主帅可要趁热打铁,一举得男啊。” 杜恪辰眸中精亮,喃喃低语:“孩子?” “对啊,主帅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子嗣。就算您不为太妃着想,也要为四十万的镇西军考虑。” “呵呵,是啊,本王是不小了,可是孩子……”他以前不敢想,可是现下他真的动了这个念头。 ***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天气骤然变冷,雪花簌簌飘落,落在广袤的草原上,须臾不见了踪影。 夏辞西还没有睡,他在等一个答案,决定钱、夏两家的未来。 钱若水悄然而至,在他身侧坐下,抬头望天,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脸上,瞬间清醒。 “你想好了?”夏辞西问。 钱若水说:“想好了。” 夏辞西静静地等着,等她开口。 “我想尽快离开,以最不影响夏、钱两家的前提下离开。这就需要一个让我独自消失的理由,或者应该是让钱若水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的场景,让皇上和厉王都能接受钱若水的死亡。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夏家想让一个人彻底消失就有办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我从此隐姓埋名,不问世事。” 她在前世完成一个任务之后,也是用不同的方式死去,再换一个身份重新开始,到了最后她已然忘记自己最初的身份。而今,她不过是做一件她以前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事情。 “我记得,你曾经是拒绝的。” “人是会变的。”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是厉王吗?” 钱若水沉默着,微笑着,笑容浸透苦涩与无奈。 “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么?”夏辞西四下张望,确定叶迁和王赞都不在附近,他才道:“这个牧场养了很多的战马,虽然规模不大,但以李霖的身份而言,严重的不符。” 钱若水旋即明白,“你是说这里是杜恪辰蓄养战马的秘密牧场,一旦他要举兵反攻,便能组成无敌骑兵团,直捣京师。” “据我所知,轻骑兵一直是厉王取胜的法宝。在他避居西北后,京里给的军饷一再削减,就连战马的补给数量,也在逐年减少。皇上怕的就是镇西军,怕的就是功高盖主的厉王。之前,我一直以为厉王不会与今上作对,会驻守凉州到老,可看起来,厉王并非你我看到的那般对今上毫无招架之力。他也有他的谋划,只是时机尚未成熟。” “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可以暗中支持他,等到登上九五之位,就是夏家沉冤得雪之日。”钱若水眸色沉沉,“而我的死,也会让他对钱家的恨消散,不会再为难爹爹。你们不必因为我而选择远离朝堂,钱、夏两家会有更好的前程,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夏辞西几不可察地叹息,“你还没明白,我和姑父都是为了你。夏家能不能沉冤得雪,已经不重要了,至少对我而言,没有意义。因为夏家只剩你我,若你也选择离开,我就更没有坚持的理由。而姑父早已萌生退意。” “我最不愿意看到钱、夏两家因我而受牵连,所以我想请哥哥帮我打点一二。”钱若水下定决心离开,不是因为完不了皇上的任务,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杜恪辰对她愈发没有保留的爱,倘若有一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她又该怎么对他说,其实她也付出了真心。可是,到那时,没有人会相信,没有人会原谅一个骗他至深的人。楚瑜就是她最好的下场,不会死,却又无望地活着。现下情根尚未深种,还有机会离开。 “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夏辞西轻抚她的发顶,“小时候我没能照顾好你,明知道你是这世上与我最亲的人,却不得不远离你独自成长。现下,我已成年,虽不能号令天下,却也能保你一世无忧。” “等回了凉州城,还请哥哥与我演一场戏。”钱若水已有计策,“此计若成,能保钱、夏两家性命,皇上不会迁怒,厉王也不会怪罪任何人。” 夏辞西垂眸颌首,“小丫头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过,你打小就是一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既然你已打定主意,哥哥除了支持,别无二话。” 钱若水把头搁在他的肩上,“谢谢你,哥哥。” 飞雪纷扬,落在肩头,湿了她的半边脸颊,一片冰冷如霜。 夏辞西展开大氅,为她遮挡风雪,“放心,我决不再让夏家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我会尽我所能,护你一世周全。” 杜恪辰喝到微醺时,撩开营帐出来,看到正是黑色大氅下一片素白的裙裾,于帷帷夜空之下,格外刺眼。 酒气上头,双目涨红,无法压抑的怒气喷薄而出。 他三步并做两步,一路狂奔,撩开那件大氅,揪起夏辞西的衣襟,对着他那张儒雅的脸庞重重的一拳下去。 钱若水惊呼,忙挡在夏辞西跟前,伸出手臂推开杜恪辰,“王爷,你喝醉就能乱打人吗?” “打的就是他!”杜恪辰的脾气上来,谁也挡不住。 他的身手矫健,趁钱若水不备,抓住夏辞西狠狠地摔在地上。 夏辞西一声闷哼,后背重重重在地上,疼得他眼冒金星,“王爷,打人不打脸。” “打的就是你这小白脸。”杜恪辰又是一记重拳,把他的眼睛打成了两处深陷的黑色眼窝。 夏辞西急忙捂住鼻子,“佛儿快救我。” 钱若水也急了,“你喊什么喊,还手呀,这个时候还装什么文弱书生,活该你挨揍。”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出手了?” “这还用问吗?你小命不要了!”钱若水快被他气哭了。 杜恪辰醉眼迷离,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怒意更盛,“老子掐死你,让你勾搭佛儿,佛儿是你叫的吗,老子砍了你。” 他左腰摸摸,右腰摸摸。 刀呢? 他的刀呢? 他大喊,“叶迁!老子的刀呢!” “娘的,敢动刀子。”夏辞西也急了,发力将他掀翻在地下,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杜恪辰的醉意顿时烟消云散,怒吼:“你打老子的脸。” “你方才还打老子脸呢!”夏辞西吼回去。 钱若水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感情这两个大男人是脸比性命重要啊,真是有够幼稚的。 “叶迁,把刀收了。”钱若水不让叶迁上前,收了他的刀拿的手中轻晃,冷眼旁观。 两个大男人在草地上缠斗,一个是酒意上头,打得毫无章法,一个是处处防备,缩手缩脚,没能真正地展开攻势。就像是稚童打闹,在地上翻滚。 钱若水见他俩也打得差不多了,示意叶迁拉开他们。 杜恪辰一翻身,躺在草地上呼呼睡去,夏辞西嫌弃地推开压在他身上的腿,“这什么战神啊,打架都不会,都不知道怎么还手。” “你跟醉鬼计较什么。”钱若水睨他,他脸上伤了好几处,若是他照镜子看到,不知做何感想,她还是尽快把杜恪辰带离,以免夏辞西反扑,“我带他去醒醒酒。” 当钱若水回到营帐,赶紧吹来马灯,便听到隔壁营帐夏辞西的咆哮,“杜恪辰,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第80章 :给她一场婚礼 杜恪辰和夏辞西顶着一脸的伤出现。 “夏公子被谁打了?打得真好,两边眼眶一样大小。谁这么厉害啊,本王要认识一下。”杜恪辰围着他啧啧称奇,“打得好,打得真好。” 夏辞西气得脸都绿了,“王爷是想不认账?” “什么意思?”杜恪辰一脸的惊恐,“你的意思是,是本王打的?” 夏辞西磨刀,“难道还有别人?” 杜恪辰哈哈大笑,“本王打得真好,太厉害了,太完美了。” 夏辞西自打不敌,只能咬碎了牙强忍,老子看你能笑到何时。 钱若水起得晚,看到他们一个脸色不佳,一个喜笑颜开,只能默默地抚额,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被误伤。 “佛儿。”杜恪辰突然脸色一变,露出痛恨的神色,“本王宿醉未醒,今日不便出行,你和夏公子四处转转,把需要的牲畜定下来。记住,一定要让夏公子满意。” 钱若水惊诧地看着他,“我和夏公子出去?” 昨晚他才把夏辞西暴揍一顿,现下却让他们一起出去。 这氛围好微妙! “没错,夏公子要什么咱就给什么,千万不要跟夏公子客气,给钱的是大爷。” 她弄明白了,他还惦记着夏辞西的银子。 “王爷不怕我把佛儿拐跑?”夏辞西图个嘴爽,决计不让杜恪辰嚣张。 杜恪辰招来叶迁,笑意加深,“叶迁,你跟着他们,夏公子要是敢带侧妃跑了,就地正法。” 夏辞西瞪着叶迁,默默地转身。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还是认命。 横竖他也嚣张不了太久,佛儿会离开他,永远地离开他,就当是可怜他吧,把佛儿借他几日也是无妨的。 夏辞西带着钱若水出门后,杜恪辰把李霖和王赞召集起来,“本王让叶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我们行动起来,争取在他们回来之前,把一切都布置好。” 李霖把四个孩子叫来帮忙,四个小鬼头乱作一团,热闹非凡。 何氏也叫了街坊四邻,“我家的客人今夜要成亲,请各位乡亲帮忙布置新房。时间仓促,大家都动起来。” 杜恪辰深深一揖,态度谦逊,“谢谢各位乡邻。” *** 雪仍在下。 夏辞西转了几家牧场,遭遇到各方好奇的关切目光,他甚是气恼,再也不肯继续,赖在马车不下去,“我这样能见人吗?” 钱若水忍着笑,“挺好的,很有辩识度。” 夏辞西斜眼,“你跟王爷学坏了。” “男人嘛,有点伤怕什么,你看王爷的鼻子都被你打歪了。” “就是打破皮而已,哪里歪了?要是歪了,我还高兴呢!”夏辞西气啊火啊,“他昨夜那么生气地揍我,今日却放心让你跟我出来,他不会是想什么歪主意要灭了我吧?” 钱若水迟疑,说:“怎么可能?再说你又打不过他。” 夏辞西最讨厌她说实话了,虽然事实上他真的打不过杜恪辰,“那他干嘛鬼鬼祟祟地。” “他只是喝醉了。” 夏辞西却是不信的,“他分明有事瞒着我们。” 被他一说,钱若水也想起出门前,杜恪辰目光的闪躲,“难道他又以为你是我情郎了?还让叶迁跟着。” “不对啊,他要是觉得咱俩有私情,干嘛还让叶迁跟着,有叶迁跟着,咱们还能有什么私情呢?” 钱若水也觉得他讲的有道理,“那又是为何?” “要不偷偷折回去?”夏辞西低头提议。 钱若水沉默片刻,指指车外驾车的人,“叶迁如何搞定?” “这个嘛……”像叶迁这种听命于杜恪辰的侍卫,夏辞西表示很难搞,“要不你装病吧?” 钱若水鄙夷地瞪他,“太幼稚了,我不要。” “那你想点不幼稚的。” “好吧,装病。”钱若水只能妥协,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叶迁一听说钱若水的不适症状又犯了,当即调转车头,快速往回赶。 一夜积雪,山路泥泞难行,晃得夏辞西眼冒金星,钱若水表示很无奈,她也不知道叶迁会不要命地赶车。 眼看着快到李霖家,钱若水突然探出脑袋,“小叶迁。” 叶迁一怔,拢缰刹车,“侧妃有何吩咐。” “把车停在这里,我们走过去。”早知道就不用夏辞西的马车,进出动静太大。 叶迁不解,“可是侧妃你……” “我没事,就是想回去看看王爷搞什么鬼。” 叶迁这才想起出门前杜恪辰的交代,“王爷他……” 钱若水抬眼张望,小声乞求:“偷偷看一眼就好,绝不会让他看到的。” 叶迁只能点头。 这里的牧民的家是一个又一个的营帐,每户之间也没有栅栏篱笆隔开,甚是和睦。 钱若水和夏辞西隐身于一个个的营帐后面,慢慢地潜回李霖家,叶迁开路,为他们扫清障碍。还未到李霖家,已经听到阵阵欢快的笑声,有小孩的嬉闹声,有大人的吆喝声。 “看吧,邻居间的走动而已。”钱若水停了脚步,“何氏快生了,街坊四邻都来帮忙准备而已。” 夏辞西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强辩道:“可这也太闹了,孕妇需要静养。” “就算他们闹了一些,可是与王爷何干啊?”钱若水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王爷呢?” 夏辞西只能默默地低下头,“好吧,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钱若水攥着他的衣袖往回走,“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二人走出几步,却不见叶迁的人影,回头一看,他还趴在方才的地方,一动不动地张望着。他们对视一眼,又折了回去。 眼前的情景让钱若水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这……这……” “这什么这!王爷要瞒着你娶别人。”夏辞西恶狠狠地打断她,“怪不得把我们都支开,原来是想再娶个小的。话说,这方圆百里之内还有王爷看中的人吗?李霖家的闺女似乎才七岁吧?啧啧啧,这王爷还真是饥不择食。” 钱若水抬手给了他一记爆栗,“闭嘴。” 夏辞西委屈地瘪嘴,眸中却蓄满了安慰的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身边的人,深深叹息,无限感慨地说:“女大不中留啊!” 钱若水斜眼睨他,他堪堪闭嘴,目光正前方。 在钱若水住的营帐周围,杜恪辰指挥着一众人等贴满了大红的喜字。那一个个的喜字剪得并不平整,大小不一,可能是方才在屋里一起剪裁的。 李霖不知从哪找出两对大红灯笼,正蹲在地上擦拭灰尘,边擦边对杜恪辰说:“这还是当初我和孩子他娘成亲的时候用过的,现下拿出来用,会不会唐突了钱侧妃?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尚书大人嫡长女,又不是孩子他娘那样穷苦出身。” “可现下也没处采买,就算从凉州运过来,也要一天一夜。”杜恪辰满脸焦虑,“可本王不想再等,本王想娶她,给她一场普通的婚礼。” “看得出王爷是用了心的。” 杜恪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李霖安慰他,“哪有姑娘不喜欢的。” “但愿吧。”杜恪辰面有难色,“其实本王知道她不喜欢嫁到凉州,不喜欢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可在遇到她之前,本王已经娶亲,并且侍妾成群。” “主帅,您这是栽了!”李霖取笑他,“想当初你和管先生大闹京城的青楼时,可不是这样的。” 杜恪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不要让她知道了。” “您觉得她会不知道吗?依您在京城的名声,相信大魏各大世族仍旧是口耳相传的秘辛。” 杜恪辰垮了脸,“不是吧!本王都离京那么久了,总该被遗忘的。” 钱若水倏地转身,大步流星,强忍泪意,不叫夏辞西看到她的脆弱和不舍。 为何要在她打定主意要离开的时候,做这些事情?她不过是一个骗子,想骗走他的心的人,不值得他如此费尽心神地讨好取悦。 “佛儿……”夏辞西看不到她,转头追了上去,瞥见她颊上未干的泪痕,“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留下来。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倘若他能登上帝位,今上就是个死人了,死人是不会告诉他你的身份。到那时,你仍是钱府的嫡长女,我用整个夏家做你的后盾。” “我相信他会想要那个位置的时候,他可以做到。可是他现下并没有这个想法,今上就能利用各种机会打击他。你以为我到凉州只是一个细作而已吗,今上给我的任务是厉王的心。现下我拿到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她咬牙硬撑,泪水迷茫了她的视线,她看到叶迁越走越近,她推开夏辞西,“我想静静,你不要跟着我。” 夏辞西垂眸,眸光漆黑,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叶迁想追上去,被他拦住,“小姑娘害羞,你让她自己呆一会儿。” *** 钱若水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低着头看着雪地上自己的脚印,一直蜿蜒向前。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终于走累了,停下来仰望天空,雪还在下,天色灰败迷蒙,一如她蒙了尘的心,不见喜悲。 恍惚中,似乎有人朝她走近。 她回头,还没看清,便被一记手刀狠狠地击在她的后颈,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