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 第一章 听风 已是日近黄昏,透过昏暗的煤油灯光,窗棱上映来俏妇人的身影,或踌躇或张望。 此镇名唤听风,相传,每至晨光初现与夜幕方收时分,镇中便风鼓不止,老者称之为“神诉”,是检验人们一天之中善恶因果的时刻。当然,这只是自古而来的传说,听风镇上何时扶风并没有与神灵分毫的干系。小镇贫卧西南,不多大,只百十来户人家,倚靠一片广袤的草地,草地外是一衣带河水,而河的那岸是无尽的弄色木芙蓉。小河名作浣花,每逢秋日,河畔无际的芙蓉花便涌入河中,汇成一股踽踽独行的花流,荡漾着五光十色,自西而东,不知是在何处才献与大江流。小镇以北便是与城市相呼应的窗口,不远处便是火车站台与一条绵长的老公路,来往行人,终日弥漫的飞扬灰尘,远行的异乡客,还乡的羁旅人,与送别的离殇、翘首的断肠,都交汇于小镇的北方。 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男子此时正于浣花水中追逐。 秋日不仅使浣花小河满载了缤纷色彩的芙蓉,也使大地万物披上一层金黄的纱衣,在此阳光里便只见迷蒙。那些少年便于芙蓉间翻涌,相互拍打着花浪。层层花朵如波涛般起伏,那游于最前方的少年便是云书,紧追其后的是沈信,唐心正一头扎入水底,秋池还在后面鼓捣起水浪拍向前方……听风的小孩总爱在浣花水中洗澡,也许是出自人们对美的原始憧憬,在这人与花与水的亲密接触里,浣花水养育出了听风人的馥郁香、柔情骨,君子便温润如玉,姑娘如出水芙蓉。 晚霞照来一片红光色,听风镇上吹起了迟暮的风。草地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隐约于风中,似有似无,在草地上传开一层层波浪。“听!你们听见了吗?”秋池竖耳,不在鼓捣水浪,于小河中站起。众人停止了嬉闹,向草地上望去,唐心突然欢喜,向众人叫到“是念儿吗!”秋池连忙扇一掌水击向唐心,“小声点!我们先躲起来,等她到河边来我们吓吓她怎样!”众人连忙应声,便猛一吸气,身子一沉潜入水中。水面上芙蓉花瓣一阵盘旋,便再迅速相会起来将河水盖的严实。 那铃音叮铃,阵阵清脆好似随风而起伏。远处那姑娘一身布衣素白色,一条辫子搭在左肩垂与胸前,手握一盏铜壶,两手腕系着一串金铃。姑娘往河边走去,河畔晚风更急,扶起她两鬓散开的头发在风中沉浮。她拨开河面上的一层花瓣,一圈微涟散去,金黄的河水倒映模糊的脸颊,她将铜壶置于水中,浣花水缓缓从壶口流入。 水下,这群男子被覆盖着花瓣的河面遮住了眼,直到见一只铜壶半入水中才知刘念已来到河畔。他们慢慢向铜壶靠近,河水有了一些波动。来到壶下,众人相互比了手势。突然水下一阵翻涌,一列水泡咕噜噜向水面泛起。河畔,刘念见前方河水上花瓣涌动,心中惊讶将要取出水壶。水下,一群男子彼此望眼,惊讶下若有所知。“噗——噗——”突然一阵声响,众男子猛然冒出水面,刘念一声尖叫接着连退两步跌倒在地。来不及刘念看清楚是他们,只闻此四人突然吵骂起来,“唐心!唐心!肯定是你!关键时刻竟然在水里放屁!”秋池大声吼到,唐心反倒不服“谁说我放屁啦?!我放你的屁!”,云书低声说道“好啦唐心,你别说了,我都看见了,水泡是从你那冒出来的……”,沈信应声说道“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了,不是放屁,难道是拉屎呀?”众人齐声大笑,“我……”唐心于晚霞中红了脸,低着头也望向草地上的刘念,刘念见状,不禁亦掩嘴而笑…… 刘念起身,向此四人走去,众人见刘念走来,停止了大笑,将半露于水的身子沉入水中,只留脑袋出于水面。“你们几个在干嘛?是想跳出来吓我吗?”刘念半弯着腰,双手背于身后,众人转动脑袋彼此对望不作声响,“瞧你们这样,像腐坏的荷叶一样……我看你们能呆多久。”刘念于岸边坐下,盯着四人。 不多久,芙蓉花瓣已飘满了头,直要将他们压沉水底。“好了,不和你们玩了。”刘念走到一旁,拨开一处水,重新将铜壶灌满,转身,正欲走,“念儿你等等我们把,我们一起回家!”“那好吧,你们快些穿上衣服,我,不转过来……”“嘿嘿,没事你转过来也行啊~”“好啊……那我先回去了。”“不,不,不。开玩笑的嘛~马上……”众人起身,往芙蓉林中取来衣服,由不远处的小桥跑到念儿身旁。 “念儿你取这水干嘛,谁病了吗?”云书问道。 “是啊,我妈妈病了,好些天了。” “那没事,喝了这水就好了吧!”云书笑道,“我妈妈那天也喝,很快就好了。” 秋池突然跑到念儿身前“今天这水不行!唐心的屁在里面!”众人又是一阵笑,唐心气怒,“说我坏话!”接着拔腿朝秋池追打,二人就先消失在了小镇中。 “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妈妈还等着吃药。”刘念看了看天色,夜幕悄悄掩去了落日余晖。 加快了脚步,街旁的摊贩也拉着车子带着各种东西匆忙回家去,夜色已将小镇湮没,浸透每一条街巷里弄。沈信在小镇的中心小广场上同云书与刘念道过别,便与二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多远就消了人影。 云书与刘念在小广场一时伫立。 广场由石头堆砌而成,四周是房子的石头墙壁,地面是被踏出暗色的古老青石板,最中央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说不清形状,说不清来历,更不得知其是否有着怎样的深意。小镇的夜色浓如稠墨,两人彼此对笑,便咿呀几句又动身行走。 “快些吧!云书。” “嗯……” 二人加快脚步,转过两条街,只见一户人家门前挂着昏惑的灯光还看见门上一副陈旧的对联,那便是刘念的家。 云书送她走到门前,灯影只够映出二人的容颜,云书望着刘念,刘念微沉着面,如此良久。 “念儿,我……”云书猛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拳,脸上一阵炙热,“嗯……”语声吱呀,浑身的不自在。 “我进去了,家里人还等着我……”刘念凝视着她,却强忍着笑。 “好吧,我也该快些走了,不然回家该挨骂了……”云书真后悔自己想要胡乱说一通,“明天早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刘念微笑:“好啊,快些回去吧!” 云书转身跑去,一路飞快的回家,在路上不知碰碰磕磕了好几次。云书的家在最西边,还隔着不大一片树林,此时梧桐叶已铺上了他回家的路。这是个颇大的楼房,不同于镇上的石砌,粉刷的白墙壁,透蓝的琉璃窗,云书的家曾经是小镇最富有的,父亲当年带领全镇男人的冒险开辟了小镇的金钱之路,而之后的开设酒厂——虽然酒厂还在小镇上但已分割为制茶厂、服装厂,赢来了如今他们全部的家产,而境况就如命运捉弄一天不如一天。 家里灯光微弱,几乎隔窗已不见。云书回家,同母亲吃过晚饭,帮母亲穿过针线,便上楼睡觉去。 秋夜,寒气习习,屋子里照满皎洁的月色。云书躺在床上,侧身望向窗外。风鼓舞着窗帘,屋外的落叶于月色中盘旋。若有所思,云书的脑子里荡漾着念儿的身影,他屏息,又长吐一口寒气。 入梦。 云书来到草地,环望四周,一片寂静。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有数人的咆哮,直震慑天地。接着芙蓉树一片片的倒下,火光开始从林中窜起,烟雾很快就弥过天地。一阵阵光芒闪烁,云书惊愕,却拔腿向林中跑去。 此时的芙蓉林已然成了一片火海,只有中间一块数十丈的空地未被火焰烧灼,却也到处是断木残枝。 云书跑来这片空地,待浓烟方淡,定睛,却是熟悉的人们——秋池、唐心、沈信,而在不远处刘念和一个男子在一起——他一袭黑袍全看不见相貌。 火光将每个人的脸上都映成一片血红。 “云书!”秋池怒吼,“你究竟哪里去了!”他满脸怒气,而紧紧握拳的手上正滑落滴滴鲜血。 “我……”云书大为不解,心中却是惧怕至极。 “不要说了,快过来!” 云书跑去,却一直望着刘念,刘念站于那男子身后,看向秋池一行人,双目却似无神。 “你应该下定决心了吧,我们可不想死在你的手里,云书。”秋池一哼嘴,冷冷的问道。 “你在说什么秋池!”云书无法理解,就在刚才大家不还是欢声嬉闹吗? “好吧,你若不愿,我们也不会逼你,但是你不要阻拦我们。” 语罢,话音方落,秋池纵身一跃,双脚离地,身体在空中一个翻转,手起,风鼓,林中的火焰一齐随风而涌动向着秋池手指的方向汇聚而起,霎时,天地间一道火焰巨幕拔地而起。扭转,火焰如水流般翻卷成一股巨浪随秋池的舞动猛然冲向前方……“噗——”火焰撞上那男子,却只闻一阵撕裂之声,接着一圈黑晕陡然将火焰冲开,见那男子周身黑气萦绕,而被打破的火焰已然消散而去。 秋池众人色变,却不乱方寸,心中揣测着那人的道行高低。而云书此时已然脸色煞白,虽不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何,但是一股莫名的冲动在推着他站在秋池一方,可刘念呢? “不过如此,看来前人们都是鼠辈罢!”那男子一阵低笑。 “不过如此?哼!”沈信走向前方,“自古而今怕是从未有人能敌过我落魂真法,我等虽不才,但也容不得你狂妄撒野!”只见沈信凌空而屈膝,双手合十,口中默念法文,身后金黄色的光辉流转,陡然,那光芒大涨,见暗处便吞没,一尊天神似乎屹立于沈信身后,高举法杖欲劈空而下…… “佛法……”那男子口中默念,“你们竟入了门道……”脸上一丝惊异,却随后付之一笑…… 沈信右手一挥,那法杖猛然锤下,夜色中明亮无比的金光骤然收拢,一声怒喝响彻天地。顿时,一股气浪排开,沙飞石走,众人衣襟鼓猎几欲站立不稳…… 额尔光辉散去,尘埃初定,远见那黑袍男子却有金光环体,十指般若,双目轻和,乍看间宛如得道佛陀。 沈信诧然,连退两步,众人彼此对望,此人到底是谁? “无知小儿。”只见那人拂袖,掸落身上灰尘…… “你怎么会……”沈信再冲上前去,却被众人拦住,秋池道:“不急……” “好了,我不愿与孩子交手,若你们大得几岁怕是早就丧命了。交出真法,我放过这里所有人,包括你们身后的小镇。” “杀了我们你就得不到真法,杀了他们你就永远不会得到真法!”云书道,接着,他上前……不出十步,刘念从那男子身后现出身影,迈向前来…… “念儿!”云书呼喊,却只见刘念已从身后取过剑来。 “云书!不要再手下留情!”唐心亦向前走来。 那男子见状,半笑着嘴:“一个仙道,一个魔道,同一个仙道,好戏总是晚些登场。” “邪魔之人!”秋池环睁双眼,怒气从鼻息间呼涌,“信!我们和他拼了!大不了也就一死!”话音尚透着稚气,可是生死是非轻重却并非少年所不及。 便只见,秋池沈信飞奔而去,两道金蓝光芒交相辉映,如两股喷薄欲出的火焰激射向前。那方,只见那男子于黑气中腾起,乍然,那周身的黑气犹如活物一般伸出百条触手四处蔓涨。而彼处,云书、唐心已不觉倾身向前…… 少年三生三世情,良缘一朝一宿归,归来即是菩提树,菩提渡人不渡魂。 刹那间,大地上光芒万丈。只见得念儿双目轻合,冷剑离鞘,剑指向天,足尖点地,旋转而起,离地百丈处,精光大盛,漫天黑云骤合,数道惊雷窜动,隆隆之声乍响,黑云之中电芒越聚越多,忽地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啸,伴随狂风愈猛,残土碎木卷地而起,竟是一条雷龙破天而出,撼天动地!那雷龙巨大身躯绕刘念数圈盘旋,继而随刘念指剑,携毁天灭地之势,雷龙咆哮着堕天而下冲向云书与唐心。 却不见处,刘念嘴角已然鲜血溢出。 说时迟那时快,雷龙所经之处电光锃亮,劈空炸响之声不绝于耳,云书唐心左手并击,紧扣双指,真法同引。便只闻,大地之上风声杀响,气浪翻滚,岩石剧抖,阵阵炸响于地下不绝,天际光转愈急,风云急涌,一派混沌之势,便只猛然一瞬,一条赤红石龙炸地而出,如脱狱猛兽挣开大地束缚急冲而上。 而天边,又一条雷龙携带万丈蓝芒破空而出,一时间,雷电相击风云互斥,一上一下两条巨龙便向着中间那条雷龙飞速奔涌。只刹那,天地间光明大震,轰鸣之声震耳欲聋,逼的众人七窍溢血,还未止,便一股气浪鸿蒙之力般排开,*沙石草木鸟兽,一时间震出千二百米远,众人回神欲以真法定身,却不待气回身已被排出开外…… 声息,风定,尘止。众人于眩晕中清醒。忽闻远处声响,那男子飘身而起,又是一阵冷笑:“落魂之力势胜乾坤,可惜呀,徒有气势,中乏内劲,虚负盛名……” 云书一行蹒跚而起,颇为狼狈,见那男子定于空中,于月下衣襟鼓猎,而刘念,神情自若,面色温润,正浮身于那男子之后。 云书猛拍胸口,一口鲜血涌出,只见他两眼一冷,口中默颂真法。方此时,天地间鬼声啾啾,阴风暗浮,恍惚间有阴灵窜动,幽惑的身影于月光火影之下隐跃。那男子见状,举目四望,忽觉有阴风浸骨恶凉,不由得落下身来,转过头对刘念说道:“这是什么?” 继而有风四起愈转愈急,鬼啸之声迭起,一时天地间犹如森罗炼狱,妖魔邪神摩拳,九幽阴灵群集。只见云书缓步向前,两目怒气通红,咬牙切齿,双手握拳。突然,他一个箭步腾空,双手一转,天地间鬼哭不止,恶嚎之声猛然大涨。只见手起、手落,手指处万条阴灵汇集,所有的鬼啸之声,天地间所有的鬼魂,皆涌向那男子。 一时间那男子不知所措,纵身后退数尺,却被包围在漫天阴灵之中,他举手祭出真法,掌间一阵黑气翻腾,却又瞬间埋没于阴灵之中不伤得它们分毫。忽只闻云书一声短喝,诸天阴灵顿时收拢,将那男子紧锁其中。无数恶灵在那男子身旁缠绕,正如附骨之疽,接而侵入肉骨,撕咬、攫血,那男子一时间无力回还。 云书依然维持真法,胸中气血沸腾,一阵乱走。众人见机可趁,秋池一行真法一引,冲入层层阴灵之中与那男子数回搏斗。那黑袍男子被困阵中,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却此时,云书血气不支,真法有无隐现数个摇曳之后云书被猛然震飞出去,而天地间风、声具息,阴灵骤退。 那男子见状,猛一震地冲天而起,黑气斗涨汇力一击,秋池一行顿时为一股强劲罡气所伤,败倒数丈外远,鲜血流淌全身,有那么瞬间众人已然绝了气息…… 那男子落地,抚胸猛咳,心中一紧,颇大一口黑血喷喉而出。只见他黑袍破碎,却依然以黑气弊体,伸手擦去嘴上的血,依旧冷笑:“哼——真的死也不说吗?”话毕,他反手一掌,一道黑影涌出,直向刘念奔去…… 众人强撑地半坐身而起,云书走上前去想要将他们扶起,却见众人满身负伤再无力起身。 那黑影将刘念笼罩其中,云书见此忽然回神过来,不禁大喊:“念儿!” 余音未落,云书拔身而起,却被秋池一把抓住,云书回头看向秋池,双眉紧皱,已欲有哭色,只见秋池已然于血泊中横泪:“不要……”他哽咽出此话,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云书却哪般听得这番,一心只想上前救念儿,他猛然挣开了秋池的手,“你还不明白吗!念儿她……”,未及语尽,云书已然飞身向前。 那黑气将刘念紧围其中,又有不断的黑气从四面八方飞来,黑气越缩越小,黑气之中气息不停旋转,每道黑气犹如一线锋利的刃,所及之处血肉相溅。 刘念只身其中,弃剑,祭出落魂真法,一道苍白光球震慑开去,那黑气消散,却只消片刻黑气骤聚,法势不减,相逼如彼。惊愕间刘念已不知所措。茫然间,只见黑气一侧涌动,云书猛然冲到刘念身旁。 刘念定睛,只见云书已被黑气所伤,可是那黑气刃指内侧,进则容易,出则会为其所害。 两人相望一眼,心中有百感交集。却只见那黑气越聚越急,越缩越小。刘念更是着急,拂手一击,将云书打到在地,“你为什么要进来……”,云书在困惑后却是会心一笑,刘念却更恼,“你还笑?”那女子不禁落下泪来。云书从地上爬起,只见那黑气已然迫至二人身旁。 两人靠拢,这样的距离似乎已遥隔千年…… “我妈妈她……” 云书突然转身,一把将刘念按到在地,张开双臂将刘念护在体下。霎时,黑气大涨,将二人紧裹其中猛烈翻腾,犹如千刀万剐,无数利刃于二人身体间游走,而云书已然为刀俎鱼肉。 一瞬间,刘念如有所见,似乎今日本无事,十数年的那些美好一面,情愫回转,寒泪轻弹,有两相望的如花笑靥,有无人处的低眉耳语,此时间皆与血肉相连融进彼此的身体。 忽然,就在云书已被割裂而所剩无几的衣服里,透过褴褛血布,一阵紫芒若现。 那紫芒时而大涨时而微弱,犹若人的心跳。 刘念凝视紫芒,于光晕间可见,那是一块石头,半指大小,样貌古拙,深紫颜色……不禁刘念脱口:“落魂石……” 众人见状,大惊,“那是落魂石吗……?” 那黑袍男子却大喜,仰天而啸,“落魂石!落魂石!” 刘念回神,对云书说到:“快,紧紧抱着我!” 云书虽不解,可是生命已悬一线,此时脑中便全是念儿,不由得想,云书将念儿紧拥怀中……二人身体紧紧相依,不剩一丝缝隙,刘念伸手将落魂石抓在手中。只一瞬,刘念真法一引,一圈苍白光球再次出现将二人笼罩,而那光辉却陡然大盛,远胜从前,“轰……”那光球震慑开来,照映天地煞白,无边的黑气随之而散尽…… 云书松开了紧抱念儿的手,猛然向后倒,却是昏迷了过去。刘念跪倒在他身旁,呼喊不止。 众人于一旁正是大惊,而秋池等人心中自是暗喜。那黑袍男子已是心悬半截,怕是一场恶战无处避免,但转而一想,若自己取得落魂石便在所不惜。 “这是落魂九界吗?”那男子问道,话语中略过一丝颤抖。 “不。”刘念起身,冷眉一横,“是二九。” “哼。那石头真是个好东西。”,那男子面似不屑,却心中堵塞着恐惧以及对落魂的贪婪,“念,你还不快过来。” “我错过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就算我一个都救不了!”说罢,刘念周身蓝芒浮现。 “真的吗?你也太小瞧我了,你第一个失去的就是你的身后人。”只见那男子回首,像是在召唤什么。刘念回首,不禁黯然大惊,陡然脸色煞白,浑身蓝芒尽数消去。 云书体内几道黑气于骨肉间窜动,至血肉开裂处猛然窜出,继而于黑夜中大势滋长,只刹那便有遮天蔽日之势,而黑气纷纷缠向云书,此时已然将云书紧裹…… “阴暗的东西,就喜欢阴暗的身体。不如将落魂石一并割碎怎样?”那男子向着刘念缓缓走来。 刘念跪倒在地,已然泣成了泪人,伸手向前,方触黑气便已血肉破裂。 秋池等人强撑着爬起,负着剧痛一路跌爬至前,却也只能抢地而哭。 而云书已不知是死是活,可是终难逃一死了罢。 那是什么声音,娓娓传来。 “生我生兮,凤舞嘤鸣,无喜无泣,天地如一。” 只见刘念身上有精光泛起,天地肃静,众人凝息。 “及见君兮,落魂万灵,何初兮,何止兮?” 那一段唱念却似幽夜钟磬,寒露于月光下颤抖,风声也为之屏息。众人于血泪中仰面,火光照着那团团黑气,而背后映出那可人女子的容颜。这一眼,让人再无法忘却,寒雾湿云鬓,血色掩不住肤白胜雪,那双眸流淌着晶莹,望去,便是一生也不愿离开深陷其中的魂。 “不……念儿!”秋池的哭嚎打碎了这静谧,似乎静止的万物又重回生命的轨道。 却不及,刘念身边的几道精光骤然大长,天地再次被映的光亮,那苍白刺眼的痛,没有人再看见发生了什么,那光芒就这样一直照耀。 光辉中,刘念起身,缓缓走进了那团黑气中,任削骨的痛,已然没有再多的姿态。恍如天地只剩她与云书,在这团光里,越过黑暗他便安静的躺在那里。刘念屈膝,伸手欲抚他的脸,却未及身,她落泪两行,数道蓝色光辉从身体中飘摇而出,不知何处风起,一阵吹来刘念化灰散去。 光辉骤息,云书双目骤明。 第二章 青丘 梦醒,汗落如雨。 云书不住喘息,接连几个咳嗽。环眼四周,漆黑的一片,夜色焦稠如一砚浓墨,星光不见,万籁俱寂,反是有寒气凛冽阵阵透骨。 “他是谁?”身后,一声老妇人的话语惊破了云书的心。 “谁!?”云书不禁大叫,双手一紧,着手处却是抓起了一把土。 “是个活人?”从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了一位少妇的声音。 云书大惊,坐身而起,纵身跑去,却不出两步,“砰!”撞到在地。夜空里顿时笑声泛起,那声音层层泛开,顿时犹如百鬼夜哭,实不知夜空中有多少他物。 云书坐地连退数步,却又伸手向前,一阵试探后方知,那是一颗大树,而其硕大不可遥想。不禁云书又一阵哀嚎,因他发觉自己浑身炽烈的痛,原来自己满身的伤口,鲜血依然流淌。 忽然,夜空中的声音黯去,不久便是死寂。而一位老者的呼吸凑近云书的耳畔,云书汗毛竖起,那老者却开口,“孩子……咳咳……”几声咳嗽之后,“你怎么,会在这里?……”云书心跳如雷猛击,四处看去,却不见人影。 “我……不知道!”云书抓来地上的泥土,一把向前方砸去,却只闻落地窸窣之声。“是什么东西!不要装神弄鬼!” “呵呵呵……”那老者深沉一笑,又是几声咳嗽后说道,“三千年过去,不知是否你来了。” 云书诧然,虽依旧迷茫,确似乎有所感知,那黑夜中说着神秘话语的老者并非怀有恶意,可是这一切突然,而之前的事尚哽结于胸,他亦倍加谨慎,但要与那老者套个近乎。 “爷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您能告诉我吗?”云书站起。 “你先休息好吧孩子,你差一点没死去。” “不!我现在还怎么能休息呢?您一定知道些什么是吗?” “快天明了,我们也该走了,只交代你一件事吧……咳咳……在这森林里,若无事,千万不要有什么行动,若是遇上什么,也不要动弹罢。时间已尽,咳咳……你好自为之。”说罢,幽夜中在没有什么声音。 云书举目四望,天空里不见半点光彩,像是失明般的漆黑。“老人家,离天亮还有好些时间吧……”无人回应,却似有自己的回音传来,“老人家?老爷爷!?”除了自己的声音,这天地似乎没有剩余。 不知什么时候,云书在寂静的恐惧中昏昏睡去。却刚入眠又在恐惧中惊醒,梦里他见到了血染素衣的念儿。他睁眼,黑夜褪色几许,却依旧是黑夜,只是隐约中辨出了满天枝桠的轮廓。双眼像灌了玻璃渣的疼,他以为自己睡了多久,其实不到半刻钟。而此时,森林的清晨真正的来临。 远处,一道嫩黄的光线划破满天的黑色,犹如利剑刺破幽灵的心脏,而黑夜犹如活物般四处窜逃涌动,继而光线生长成一面弥天罗网,将森林阴阳相割,排山倒海般涤荡着黑夜,而林中的一切也如一副巨大画卷铺开,不多时,那光芒的罗纱便披上云书的身体,这是他迎接而来的光明。 参天古木,林荫蔽日,藤蔓如垂天巨幕,荆棘丛生,怪草罗布,新生与腐朽百味相投。 云书环望,蝼蚁般打量着无数的合抱之木,霎时风扶而过,苍翠的树叶如泼墨般洒落。云书身子一轻,反跌倒在地,又是一口寒气入吼,接而一气长嘘。忽然,似乎想起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衣衫已破烂不蔽体,满身的伤痕深深浅浅,不少地方的血已凝结为黑色的疤,而又不少地方依然鲜血淋漓,可那些流过了血的地方却不再疼痛,也许是这些痛已并不算什么,他抚摸,真不相信这一切竟似真的。忽然他伸手向胸膛探去,那冰冷的石头依然安静的躺着。他拿过眼前,这熟悉的石头,此时怎这般的陌生?多少个年头,当夜晚无聊便是这石头与他度过寂寥,记得当初在浣花河畔自己只是好奇那石头上一个不大的洞,便带回家穿上绳子就成了自己的“护身符”。此时传过手的却只是冰凉。云书又将它紧握手中,直到手心出了汗才将它松开,那石头又落入破烂的衣衫中安静的躺着。昨晚的情景一直在脑中萦绕,一幕幕再现眼前,那些朝夕相处的人他们满身的鲜血,念儿伸手而来眼睛里却血泪相溶,接着那黑袍男子出现…… “不!”云书不禁大喊,声音回荡开去,背脊是透骨的凉。此时云书方发现一个问题,在这偌大的森林为何听不见一丝虫鸣鸟叫?反倒是自己的声音空空回响。于是他起身,双眉紧皱,“念儿!唐心!你们在吗……秋池!沈信!”云书鼓足了全身力气,于是森林里他的回音拼命的重叠。他们应该和自己在一起,至少不出这森林吧?又一阵转身环望后他举步,欲往深处前行,可突然脑中闪过一念,那老人的话语重现:“若无事,千万不要有什么行动……”为什么老人警告他不可行动?在这神秘而诡异的森林,云书分明能感觉到这里绝非仅有自己,相反,目不及处千万虫兽恶眼如钩。 “不行,总得要出去。”云书暗想,自己还没有到无力保护自己的地步,昨夜如果是真的,就算是幻觉,那样的险恶都过去了难道还怕这林中猛兽不成?想罢,云书坚定决心,自己就算只剩一口气斩它千百狼虫虎豹还是绰绰有余,冲出森林。 于是他在地上寻来一根木棍,拨开路上的藤蔓荆棘,开始向阳光初射的地方前行。地上布满水洼,泥土被搅合成粘稠的稀泥,每行一步都倍加艰辛。多少时,云书也算听风镇上的贵公子,生来口含金汤匙,对脏东西有着天生娇气,虽家道败落多年,可父母对他也未曾怠慢。如今淌着如墨的稀泥前行,每一步心都被紧紧提起。却行不过十步,云书正寻找下一步比较干净的落脚处,身后传来了一阵窸窣……云书警觉,猛然转身过去,却不见何踪影,只有远处的草木在被拂动后颤抖。接而,天空传来一声嘶鸣,如划破寂静的利箭射向远方,云书为之一惊,颤栗了身体,而随后,无数鸟鸣泛起,如波浪般层层跌宕于森林。云书抬头,却不见鸟兽踪迹。可是他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是这抬头间,他发现了自己的愚蠢。“为什么不到森林上空看看?不然怎么会走的出去……”心中暗责备,却已没有太多力气丧气,他一屏气,脚下用力,顿时飞腾而起,离地数十丈,却林中巨树丛生,硕大的枝干紧密交织,树叶犹如青云压阵。于是云书落于树干,厚厚的青苔险些没让他摔下去。林中怪叫不止,一时间似乎森林也活了过来,只是并未见到有活物身影。云书立稳枝干,又一纵身跳到更高的枝干,像猿猴一般如此攀援飞跃,可良久依然望不见森林外的天空。云书身心俱疲,靠在树干猛的喘气,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许,新血溢出,痛楚几欲使他眩晕过去。忽,云书面起怒色,双手于胸前一个回旋,有暗红光环出现,他手臂一抬将光环往上空推去,瞬间光环大涨猛然旋转而去,便只闻“砰!”一声巨响,云书头上数尺渐宽、千二百丈深的“洞穴”陡然出现,那些巨木尽皆割碎震飞开去。云书抚胸几声咳嗽,肺中一凉,鲜血喷口而出。光明在尘灰落定后耀人眼目,云书抬头望去,金乌高悬头顶。“已是正午,可是林中才始清晨,真是奇怪。”云书暗想,“这分明是个梦,就像小时候那种噩梦,梦里说不得话、动不得身、还对危险无力反抗,自己想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可最后还是醒过来了。好吧,不如好好玩一玩,这样的梦也实属难得。”如此想去,云书心中到轻松了许,甚至开始接受这一切。 “喝!”一声轻啸云书冲天而起,只刹那就要来到森林顶端。却突然“轰~轰~”如闷雷般剧烈轰鸣,云书尚不及回神,心中暗叫不妙,一片无边“黑云”陡然压来,定睛,尽是无数“大鸟”来袭,“咿呀-咿呀”那些大鸟怪叫如雷皆向云书挥爪而来。云书心中陡然一惊,真法阻断,竟是*掉了下去。那些大鸟“嗖”一声冲下,在空中将云书包围鸟群之中,巨爪如钩,皆在他身上一阵撕抓。剧痛,只一瞬便使他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云书缓缓醒来。 方一睁目,剧烈的疼痛传来,他不禁大叫出声,瘫在地上再没了力气。森林中的光辉暗去了不少,又一阵歇息后云书仰目,穿过森林的“大洞”,发现天空的颜色已然泛黄。“快到晚上了,怎么办……”云书心中一阵难过,就像承受着莫大的委屈,而事实上那些所发生的事已然入骨,悲伤不只在回忆时候。 此时又那般安静,仿佛在酝酿着更大的恐惧。高空的树叶有水滴划落,“滴答”在泥水中绽起涟漪。云书强撑着站起,在一棵树旁靠下。林中光明渐褪,再仰天,乌云骤集。云书缓步前行,右手作剑指状以随时唤起真法。死寂,云书踩破枯枝,咔嚓声刺耳的鸣,踏过污泥,哗哗水声如淌大江河的响。没有风,光明又退几层。云书此时却心跳愈急,不知是否是安静容易带来疑心,或是潜意识了云书读到了危险,事实上危险已然如跗骨之蛆。 森林中寒气渐长,云书却溢出汗水,汗水浸入伤处,又是一阵撕心的痛。“它就在后面!”云书却不知道该回头或装作不知,云书再放缓脚步,甚至有意走走停停。可那种感觉愈加强烈,它似乎即将贴近自己的背脊,汗毛在被汗水融化的血液中倒立。他能够看见,它张开巨大却年老的手掌,骨骼咯咯作响,如长剑般的爪子从指尖陡然伸出,它不作犹豫的挥舞,只抬手便要猛然抓来!云书见机,身子一倾,向前一跃,趴倒在前方,又在地上迅速转身,右手剑指一扔,“锃!”一声,一道青光射向前方,将一颗巨树轰然催到。云书睁眼,定睛,却什么也没有,昏暗的光辉中可见,唯独那颗大树倒下还有四处溅开的白色残木。“怎么可能……”云书尚心跳胡乱不止,“我怎么自己吓自己……”他正想要自我责备,“不对!”那死人的寂静中他猛然转身,却来不及着眼,“吼——”一声猛啸轰然扑面,继而一阵狂风来袭,云书吓得坐地连退,一个不稳滚入了一淌泥泞,那猛兽一步追上前来,昏惑中云书方才见得,这怪物足足十数丈高,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尖嘴长颈,身似鸟状硕大无比。云书此时不禁大叫,接连数声哭喊,见那怪鸟不住咆哮,巨翼一挥狂风卷地,而后那怪鸟举足,爪如巨刃般猛然向云书踏来,云书却方寸大乱,幸得在地上一个翻身滚去夺过一劫,还不得回神,那怪鸟锤首而来,獠牙狰狞,口涎满溢,云书险些吓晕过去,可是此时已然不知所措,不禁只以双臂掩首…… 林间光辉散尽,黑夜如潮般滋长,一时间便灌满天地。 过几许,又是死寂。云书依然双臂紧抱着头,直到良久无事不闻一丝动静。疑惑却胜过了惊喜。那怪鸟怎么离去?像凭空就消失。云书四处望去,隐约里只可见树的身影。可是他并未放松警惕,心弦紧绷,绝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过去…… “孩子……”一记呼喊打破宁静,却吓的云书颤栗。 有他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却都渐渐安静。“爹!娘!我想吃饭……”一个男童的声音传来,却似乎有人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话,孩子。” “是你吗……老人家?”云书浑身剧痛不止,已没有再多力气。 “年轻人就是自负,咳咳……不过你也算挺过来了。” “我……老人家,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好吗?” “当昨晚你来到这里,我在这林中等了三百年,我父亲,我爷爷,还有更早的祖先们也和我一样做着同样的事,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那传说竟然在我的身上实现了,我等到了你……” “我?我不懂……三百年?”云书既是疑惑又难掩惊异。 “慢慢的你自会明白,我只是在此地恭候你,告诉你今后往何处去,更多的事我也就不知道了。你且听我慢慢讲来。” 云书坐在地上,背倚着大树,虽然不知道老者身在何处,也向着空中点了点头,“嗯。” “此山名唤青丘,而我们叫它不死林,传说在九天之上有三清仙境,九幽之下有阿鼻地狱,其间阎浮轮回,亡魂皆入此林,一些人世世生死其间,另外一些人则堕入地狱世世煎熬其中,等待转世的人们都在这里。咳咳……” “那,你们都死了么?”云书不禁问道,心中将信将疑。却另一个声音传来:“是啊,生也好,死了就是寂寞些了罢。”接着林中有无数声音传来,幽魂们开始讲诉自己的故事,可是声音都混杂在一起,云书便听不出什么。 “那没有人死了之后升入仙境的吗?”云书问道 “仙境?”老者开口,林中又安静下来,“傻孩子,这只是传说罢……也许并没有仙境,地狱和人间才是真切的。你今日白天所遇到的东西都是来自地狱中的幻想。” “幻想?” “是的,咳咳……早告诉了你不要乱动,今日那凶兽名唤尚鸟付鸟,它们都是幻象。不死林不比他处,身动,心神具动,于是它们有机可乘都想拉你入地狱。” “我真笨,竟然没听你的话……” “呵呵呵……你没那么容易死去,至少我知道你不会死在这里……” “老人家你总说我怎么,你好像知道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是吗?请您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求您了!”云书跪倒在地,向着前方磕了一个头,在黑夜中,眼里不禁流淌了泪水。 “孩子你起来吧。我所知道的一定都会告诉你。” “谢谢爷爷!”云书拭去脸颊的泪,却不小心碰到一处伤口,一阵疼痛猛袭,可他却装作无事。 “你的过去都忘了吧!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可是你今后的路比过去会长的太多,无数的感情爱或恨,都必将冲淡你过去的一切”说到此处,云书欲有所言,心中波澜已滔天般翻卷,可老人继续说道:“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人惦记着落魂,他们也许打不过你,却甘以生命抢夺,咳咳……呵,这些人若你小心倒也不足挂齿,可有些人,我不该称他们为人,但这些也只是传说,他们是一群神秘的人,同样寻找着落魂,若是他们知道你出现了,恐怕天下将面临浩劫。守住落魂吧,孩子。” “您说的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我以为这是我的梦,不是吗?” “现在你只需记住。这是你的旅程,不过是漫长的一生。你得接受如今,我知道你也会接受。等你出了山林去找六道剑派的人吧,我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是道古他坐掌门,你将落魂现于六道掌门,他自会明白。咳咳……等了三百年,这就是我的使命。” “六道剑派?” “普天之下随处可见六道人,它是天下第一门派,也是上古三大门派仅存的两派之一,而另外一派已然踪迹成迷,只是百十年来偶有一闻而已,六道便成了天下人的支柱。六道人会帮助你,不知道如今可否有人练成了六道剑法,相传六道剑派尚是得名于这一剑法,天下间怕是再难有他法能与它相敌,呵呵,我倒很想知道它和落魂相比怎样……” “老人家,您把我说糊涂了,我越是不懂了……他们帮我,做什么?我究竟是……” “去吧,等你出了山林,一切自会渐渐明了。咳咳……咳咳……”老者愈加咳的厉害,云书正担心他是否会有大碍,又方回神,那老者本就是亡魂了罢。 “我要怎样才能出去呢?如今我负伤不轻,恐怕无力行走出去了,况且您说我一动那些幻象就会出现……” “不急,你在此林中三日即可,再过两日你就往北行去,自会找到下山的路。” “好,我不会再乱动了。” “嗯……”老者拖长了口气,“还有一件事我得嘱咐你,还好我这死去的脑袋还能记一些东西,这忘了可不得了……”故作牵强的一笑,可笑声中却饱含着担忧。 “您说吧爷爷! “不知道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一些传说看起来是真的了,总有些事要发生,而你现在就来了。四十多年前,罕见的月光照满不死林,一只狐狸就在这时候来了,它皮毛雪白,身后长着九条尾巴,九尾狐,我曾有所听闻,那是生于仙界神物,万灵之长,可它来到凡间,便是妖魔邪神之王,奇怪的是他一直在青丘山中沉眠,也好天下的妖魔为他所震慑皆不敢靠近此地。一些不好的事必定已然发生,在此之前我向来怀疑那些久远的传说,真不敢相信,仙界也许真的存在……我老头子在死之后还能遇见这样的事也算值个几个轮回了,咳咳咳……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要是遇上他,使出你所有本领尽快逃去……看你造化罢,我依然相信你不会在此死去。” “嗯!”云书谨记于心,“九尾狐?在我们那里老人们也常常用它吓唬我们,没想到它是真的。” “也不早啦,你应该好好休息了。” “嗯,老人家!”云书抚摸周围的东西,寻找可以倚靠着睡觉的地方,“爷爷,晚上这森林里没有野兽,毒蛇这些吗,我怕……” “呵呵呵”老人一阵笑,“不会的。这也是我死后才知道,人啊看得见五色的世界就以为能够知道一切,至少他们看不见亡魂,人见的越多就越容易被蒙蔽,而那些虫兽却不同,它们看不见世界的光彩,便不会盲了目,它们怕着我们,自然不敢在晚上出行。” 云书心中偶然释怀,这是这些天第一次如此的轻松,可是放松便使人想要随心所欲地,于是昨晚的一幕幕轰然炸开在他的脑中,“爷爷,我的朋友们呢?”云书突然倍加着急,已然坐立不安“他们在这里吗?念儿,秋池,沈信,唐心,为什么没有听见有他们的动静,他们不是应该和我在一起吗?他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这林中除了你便再无他人。” “怎么会这样?他们……我究竟怎么来到了这里!?”云书又开始怀疑这个世界,这些事,和在这里的自己。 “孩子,不要再想过去了,一切都会在你生命中的某些时候自然明了。因果循环,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都有着必然的联系。” 云书没有作答,如果再也回不去,那自己还不如死掉。眼前浮现着他们的身影,有刀割般的痛苦。 不久森林中响起了其他人的声音,云书不能入眠,幽魂的吵闹浮躁着他的心,而此时的云书竟想要听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话语,幽魂声声哭泣,亦相诉过去。 忽然一个女走飘过,云书感觉到她和自己蹲在一起,听到她的声音,“你好,小弟弟。” 云书转头看向左边,虽然他并不能看见什么,只是凭着声音和感觉知道她就在那里。“你是?”云书问道。 “叫我锦铃吧,”那女子莞尔一笑,“做了鬼魂便没有了名字,现在想起到真是怀念。” “嗯,锦铃姐姐。”云书不知为何也放心心事,此时也傻傻一笑,殊不知那女子若是还有泪水便早滴落了下来。 “嗯……”锦铃轻声答道,她竟伸过手去,五指拂过云书的脸,触手处却空空如也,倒是掠过一缕微风吹动了他的头发。“他日你出去了,能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吗?”说此,她的声音一度哽咽。 云书心中也是莫名的一些感动,她青青年纪便离世而去,尚还有心事牵绊,何等凄凉。云书没有思索,却是呆呆的望着那团空气,似乎与那女子早已相识而她就在眼前。也许,只是想起了刘念。 “好啊!我答应你。” “嗯,谢谢你,谢谢你……” “你说吧锦铃姐姐,我一定尽全力的。” “我想让你到山明城东邻君小镇上找一个人,他叫杨沐云,替我看看他是否还平安吧”她的话语突然凝噎,声音也变得颤抖“也替我转告他,沐云,我没能等到你,我多想在哪一天等到你,就算一直那样等着,可是我没有做到……你予我的书信还有那些画像都在那亭下埋着,真希望你能念再念于我听,再画我一回……你能见到这小弟弟,便证明一切都好,我便心满意足再无牵挂,你也能听到我的一番话了。”锦铃一阵阵啜泣,云书于一旁却不知如何是好。“对不起,小弟弟……我是不该再让你替我传话的,也过了几十年了,一切都不再是当初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不,姐姐,我会给你传到的,一定!”云书心中依然明了,一个情字竟让人生死难逃。“你再说些什么吧,我会尽力记下的,毕竟你们分离了这么多年……” “是啊,这么多年,一切的过往本已化作无言,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中好像怎么也放不下,再也放不下……” 第三章 旧梦 “还能记得初见的时候,我六岁,他八岁,那日他在湖中初学采莲,我坐在母亲的船上看见了他笨拙的样子,于是我不禁笑了,他竟然还捧起莲子躲了起来。 “阳平镇在邻君的北方,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他总是来到我们镇上,一个人四处游荡,直到有一天我又见了他,他却匆匆跑去。我便记下了这奇怪的男孩,到换了是我不住的往镇上去。记得他逃走之后有三天没有来镇上,我本来也打算不再来镇上等他,可第四天他便出现了,我悄悄绕到他的身后,看他东张西望着,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寻我,我跟在他身后很久,然后突然说到‘你那些天去哪儿了’,他被吓了一大跳还浑身发抖,当他看清了是我后竟然又拔腿跑。我就站在那里,我也被他吓着了,可是他跑了不远就停下来,又闭着眼睛,其实是虚掩着眼睛,慢慢走过来。 “此后他几乎每天都来,有时我们约好在镇上,有时他悄悄在我家旁等着,在我窗外一个人玩着,有一次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从我家柴垛上落了下来,还被我父亲骂了一顿,说‘这是谁家的野孩子?敢偷东西我就打死你’。十二岁那年他在我们镇上念学堂,我们便没有一天再分开过。我在学堂外看他念书,先生下课他便陪我玩耍,回家的路上他也教我念书识字。阳平与邻君有一条婉似牵肠的路,路上尘灰于斜阳中飞扬,他跳跃着回家,哼着新学的小曲儿,身影长长的留在路上。 “他十六岁,每天做完地里的活就来我家帮忙,他对我爹娘说要娶我。他写诗,作画,诗里看得见有我的名字,他在山中亭子里于我画像,我喜欢看他作画时痴迷的样子。有事风起,山中大雨他便一定要我坐在亭中,他一笔笔勾勒,宣纸与墨洒落一地。 “十八岁,我快嫁给了他。可是他的脑中想着更多的事情。那日亭中他说少年游,三年后定回来娶我。 “我送他远行,杨柳堆过杨柳,长亭更着短亭。不断的听着望夫石的传奇,鹅儿雪飘,黄金柳梢。 云书睡去,不知觉入了梦境。 梦里,他来到一片雪地。云书四处望去,天地覆着寒冰,有一行行树满载着雪,不远处立着小亭,亭上字迹不清,耳旁闻着凛冽风气。忽然,远处有一束红色的身影走来,那人撑着染白了的纸伞,步子轻摇,不多时已来到云书身前。 “锦铃姐姐?”只见那女子一身红色锦衣,长发盘起有游丝飞舞于寒风,那面色微红一如撒在雪地的杜鹃。 那女子视云书若无物,只自己坐在亭中远眺着雪白如梦的远方。 “你不是锦铃姐姐吗?”那女子没有回答,似乎并没有听见云书的话。云书走到她跟前,“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呀?”云书又等了一会儿,将那女子仔细的端详,不知觉快入了迷。云书回神过来,伸手触碰她的肩膀,着手却无物。云书不禁吓了一跳,连退几步。他感觉到了一些异样,四处环望,又看看自己,原来是梦…… 云书有镇静下来,倒是再上前去,又看了看那女子,“锦铃姐姐就是这般模样么?真漂亮~”而那女子却依旧眺望,没有不安也没有失落。忽然她一声叹息,接着独自颂到: “小鸟,小鸟,快把云水来报。隔山挑兵檫雪,隔水城漕伶仃。仃伶,仃伶,城阙小环静女。” “锦铃姐姐!”突然,云书梦醒。却见天色已明。 阳光透过古树枝叶被染的幽绿,森林中回荡着鸟语,有飞禽拍打翅膀的声音,附近有着它物穿过荆棘的动静,偶尔传来或近或远的猛兽咆哮。 云书倚着树身静坐于地,像是已经死掉的人,伤口在他的身上重重叠叠,此时他已然命悬一息。饥饿、疼痛、焦虑快把他消磨殆尽。然而他此时只能“坐以待毙”,动则死,不动或可逃一死。森林中逐渐闷热起来,却突然下起了雨。雨势愈急,如猛兽潇潇来袭,林中只闻噼啪雨声,不多时雨水已迫足膝。 沿着枝叶藤蔓雨水灌进云书的身体,污泥将雨水搅合的浑黑把他浸泡其中。云书快喘不过气来,他从未见过有这么大的雨,就连传说中的八荒洪水想必也不过如此。他发现了此处的低洼,四方的水都往此汇集,他想要另寻他处躲避,可是又担心那些幻象来袭。一番权衡,云书决定逃开,若是再停留此处怕是不等幻象或是九尾狐自己便早淹死了去。云书扶着树身缓缓立起,却手中一滑,整个人跌入泥潭。又一阵挣扎,呛了几口泥水后,他爬到了附近的较高处,可是雨越下越疾,他又需要到更高的地方去。正在寻找该往何处去,也正在担心着那些幻象何时会出现,却突然有什么东西落下搭在了脖子与肩上。云书陡然一惊,心中一阵酥麻。 “什么东西啊?!”云书在心中不停尖叫着,却不容多想,他一咬牙,硬着头皮将手往脖子一抓,手中霎时传来一阵透凉,云书猛地将那异物向前丢去,不料手中沾满粘稠的液体,一滑溜,那物竟落于身前。云书定睛,果然是一条长蛇,而这一看云书才发现那水中、树上漂浮着的缠挂着的有无数这样的蛇,长约七尺,蛇身青红纹理相间,而那些蛇似乎没有紧裹的皮囊,就如同*着血肉,而在此大雨中便似淌着淋漓的血。忽而远处一声咆哮冲天而起,云书陡然心惊。随着巨吼掠过,一阵狂风掀地而来,随之林间浊浪徘徊,吹袭间林中呼啸似有将森林拔地而起之势。云书站立不稳,四处寻找着大树躲避,又见大树树身摇曳,一如风中枯藤般颤抖,云书见状吓的魂飞胆丧,正不知该往何处去好,“噼啪”几声树干折裂声响,如繁星泼雨空中无数长蛇“唰唰”迎风而落。数条蛇击在云书身上落于身前,其中一条蛇身一缩紧紧缠在了云书手臂,只见那蛇昂首,蛇身一挺吞吐信子欲要咬将过来,云书惊恐不已,不由得多想,一把握住它的头,双臂会力猛然一拉,“啪!”一声只见血雾喷开,蛇身赫然两端。云书的心脏似乎已堵在了喉咙,然而正低头看那满地毒蛇与血迹之时一声咆哮轰然炸开。只见前方草木纷纷倒下,偌大树身被轰然撞开,有猛兽奔跑如踏天雷般的响。慌乱中,云书陡然清醒,幻象,幻象罢……冷汗夹着雨水旁落,云书耳闻轰隆声惊天回响,双目紧闭,心中却不停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要去看便无事了……可是难耐恐惧与猜疑,云书鼓起勇气虚目以观,这一看险些没吓破了胆。那远处轰鸣愈近,云书心中愈惊,只刹那间一庞然大物赫然出现眼前,那物高足三五十丈,身似巨虎,面红目青,浑身覆盖着铠甲般的鳞片,它猛一张口,血盆与巨齿,腐朽的腥臭扑鼻而来,“吼~”一声怒吼直冲云书而来,云书一声尖叫便两腿一软跌入水中。 却此时,穿过哗啦雨声、丝丝蛇鸣与巨兽的轰鸣余音,一声清啸刺破所有的阻隔映入耳中。云书在此诸多声响中,将那声音认的分明。霎时,万千毒虫猛兽作哑,天地间只留雨声哗哗,云书似乎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响。接着,那巨兽一声低吼便垂首奔去,如麻的毒蛇纷纷游离,云书却不敢舒缓一气,反倒仓促呼吸。是什么东西?云书不解,却似乎已经有着不详的预感。 雨水沿着藤蔓枝干流泻,从层层枝叶外传来柔弱的光明,在此林中渲染成一圈圈绿晕。 而此时落雨也无声,水滴于空中静止,在远处有微微白光闪烁,那光芒移动处滴雨划破,水花纷纷退向旁去。云书盯着前方,双手撑地却在缓缓后退,落雨遮蔽双眼,那光辉在水气中显得格外迷离,让人看不真切反而倍加恐惧。云书的脸色早已如死般煞白,在天地间彻底的沉寂中只见那光芒缓缓逼近。血丝充满云书的双眼,他青筋暴起,猛然抬手祭出真法,却只一瞬真法全然散去,暗紫色的光辉被骤然吞没无形。看来,老人说的是真的罢。云书顿时瘫倒在地,心中连叫不好,可是自己一片茫然,暗想此番也不会再逃掉了,放弃或是死亡的念头萦绕脑中。眼前的雨幕层层退去,逐渐现出了那白光中的身影。 光影明灭,寒气透骨而来,不远处传过它一声轻啼,如婴儿的哭泣般森森鬼魅。那光明中有两点青光浮动,犹如漂浮于空中的两颗明亮宝石。云书拭去眼圈的雨水,一只小狐缓缓浮现。只见它狐身而九尾,一身雪白如天空的云,两眼散着透亮的青光,它缓步向前,九条长尾就在空中安静的招摇。云书彻底的绝望,但心中依然抱着幻想,也许这一切依然只是虚幻。当那张狐狸走来,云书却已然没有逃走的力气。愈近,它便愈真实,恐惧却陡然无形,心跳亦静止,此时那白光已将云书笼罩,他躺在水里,那小狐就踏上他的身体。云书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小心的盯着踏在身上的狐狸,自己不懂一丝声色也许换得一线生机。而那只狐狸已经在俯视着他,两者对望着眼眸。却突然,云书猛然抬头,一口咬住它的脖子,齿上骤然用力,只闻那狐狸又一声轻啸,云书亦是一声低吼,鲜血灌满云书的喉咙沿着脖颈一股股留下,而不知何处,“嗖”一道蓝芒飞来击中九尾狐的身体,而云书猛然倒地顿时晕死过去。 “你是谁?” 青青一片草地,广袤不见边际。天空明亮如一面平镜,阳光炽白的照着。风吹一地花草,芬芳十里飘香。 “妘镜。” 那姑娘一身鹅黄小锦衣,两鬓舒发如流云,青丝游走于细细风中,腰系月白飞绫,脚踏金丝薄屡。她行走于草地,迎着风吹来的方向。 “这是哪儿?” 她如此般孤身前行,昼夜不舍。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你一个人?要去哪里?”云书继续问道。 “我一个人?”那女子停住了脚步,轻声一叹,“是呀,我一个人。他们都去了,这里再也不会没有人了。”她看了看四周无垠的草原,又望去透蓝的天空,接着又是前行。 “什么?这里的人呢?” 那女子没有作答,向着风吹来的地方,她又行了一年。 直到巍巍山峦浮现眼前,额尔行处有琼楼玉宇,桂殿兰宫。山间亭台高耸,一条小径从谷底涌入半山,半山处再没有多行的路。小径越走越瘦,最终由一颗倒下的老树替代了路,它伸出山体外,那女子脚步愈轻,而云书却不住往下张望以致汗湿了背脊。老树斜跨于半空连向山崖上的一处亭台。不知是谁人筑亭于是,上下凌空,唯独左侧亭身嵌入了檐中。不知多年无人过往,亭中虽不见尘灰,却有花草于此生长。亭中石桌上一把天水碧色的七弦琴,那女子上前轻轻抚摸着琴弦,几声咿呀从指尖哭泣而来,她端坐琴下,手指一弹娓娓琴声如清风般徐徐抚来。方只弹的半曲,闻得山中草木窸窣,忽可见一只小鹿窜来,它跳过横亘的老树落于亭中。那小鹿身文九彩,两对鹿角如随风而张的翅膀,它走到那女子脚边,闭上双目蹭着她。琴声便停止,她抚摸着那头小鹿的脸,莹莹眼中似乎流淌了泪水,山中雾气渐浓爬上她的脸颊双眸。“再听我弹一曲吧。”那女子笑靥微绽,转身又续弹那支琴,乍听时云书只觉那灵气凛然,空明绝尘,声声里诉说着飘渺与愁殇,却久闻细听,琴声中总是少了什么,让听者心结不解颇为落寞失意。不知又过了多久,云书坐在地上听者琴遥望远方,心中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他总想去想些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能想起。而那小鹿已然睡去,紧靠在那女子脚下。只闻得曲罢,她起身,山风萧瑟,浩浩呼呼,吹得她衣襟飞扬青丝飘飘,走来亭边却是纵身一跃跳下了山去。山气骤集,湮没她落去的声影。 一面镜湖出现在眼前,碧色透底,风不起涟漪,薄雾如纱掩映青天倒影。湖泊一岸一座白玉石桥高引云端。那女子踏上石桥,愈行愈高,桥身上风声鼓猎,群青色的雕花像是经年褪去风华的衰落。云气于足间翻涌,雾湿了她的双鬓,像是霜花贴面,玉臂微寒,着眼处云书一记冷颤。高处风鼓愈急,直欲将人吹还谷底,头顶的那一片云彩让人误以为那就是天的模样,她缓缓升入云中,不多时天空已在脚下。在云外的天地没有浮云的遮掩,和风煦煦,浩浩然如无极虚空,而一轮明日仿佛就在探手间,投来明媚的光辉。却这里就是石桥的顶处,她往前方行去,又埋入云中,不多时瘦骨青山便又重新立于眼前,云书方可见这石桥引入彼山之巅。 踏地,一条青玉石阶的路铺向云雾中依稀的房屋,两侧雕栏姹紫嫣红,其上符文如游蛇飞龙,那些石栏流传亘古却依然风华不老,反倒历久弥新,千百年重重叠叠着仙家传奇。云书还自望着四处,却不知那女子已隐身白雾。他连忙追去,忽然迷失于骤起的雾中,一阵环望不见分毫它物身影,就像来到了一个白色的新天地,山气凛冽,寒雾顺鼻息而流入,贯通筋骨。朦胧中似乎有精光闪烁,那光芒并却非在眼前,而是脑中。 红绫如游丝飞走于天穹,丝竹声声灵动袅袅,凤鸾回车仙露轻抛,春光娇丽,百花于风中远行。往来男女七彩云霞为裳,三两结伴说着神秘的话语。高宫危阁流丹如火,玉璧金梯明光灼目。 风起,云雾随风而去,这方见得那女子就在石梯尽头,云书于沉寂中才拔身前去。约行一刻钟,云书追至她身旁,踏上石梯顶出,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朱红高塔伫立,八角飞檐直欲冲天,塔门紧闭,门上金环光辉流转,檐角金铃清脆叮叮,画梁雕栋,文身于其上百花百草相呼。可那塔身之后却是奇伟一座宫。 壁立千仞,其宽广百目难收,每六七丈便有一根巨大石柱顶立,那石柱足足有十人环抱之粗大。与那朱红宝塔截然不同的是,这宫殿通身冷玉颜色,像是炎火与寒霜的映照,它让人着眼冰凉。那女子在塔下停留了许,一口寒气出吼,她又动身,向着那宫殿行去。云书见那女子脚步轻盈而去也便顾不及多看几眼风光就追上了去。 经过一段不迂回的长廊便是一个不见分毫枯败倒似有人精心照料的庭院,院之大,有溪水流过,有花草落英满地。云书跟在那女子身后,他刚一踏下阶梯入来庭院,忽而风起,远处那栖与花圃的凤凰飘飘然展翅扶摇而起,七彩双翼一挥,漫天翎羽飞撒,凤尾长舒如虹光横过云空。云书不禁一声惊叹,那女子却没有理会,只是望着凤凰远行的方向,接着她又前行。数百个楼阁穿过,想必到了宫殿的中央,这里也是此山之峰。那里,一座不大的殿堂屹立,远望如一面透明的镜。那女子找来入口,云书紧跟其后而入。殿中,一切都如金色琉璃般闪耀,水晶壁上十六面巨石金黄如镜将此处包围,而殿堂之上有无数菱花小镜兀自浮空。云书望着其中,却不知那女子已步入诸镜之中。直到他闻见有声声哭泣。 只见,那漫天镜片时而旋转飞快时而又停伫不动伴着明灭精光围绕着那女子,而云书分明能感觉到墙壁上那十六块金色巨石如活物般蠢蠢欲动。那女子却突然哭嚎,双手晤面,竟是跪倒了下去。“妘镜!”云书不禁喊出,他飞快的冲上前去,一把拉向那女子的手臂,“呼-”却是手中扶风,空空掠过一处空气,那女子竟是无物!云书又探手去触过她的身体,却只是无物。顿时,云书怀疑这里的真伪,但不由多想,只见那女子站起,此时她已没有哭泣,右手落在胸间,霎时,手上蓝光大盛,云书双目刺痛不禁闭眼,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当他睁眼,那女子已远行于前方。云书又看了看这间宫殿,那些空中的镜子不住的颤抖着,他茫然,于是有向那女子跟去,不多时二人停在了一堵古墙之下。 藤蔓层叠,蔷薇还在怒放,星星点点遮掩着石壁的古老模样。在云书身前他发现一处石碑,他拨开青尘,在泥土的掩映下依稀可辨那血红的字样:故人渡。有一阵蓝光映入眼帘,那女子站立于墙下,透过枝桠几行字句泛着蓝光娓娓浮现。 第四章 重逢 “吱呀——”一声木门声响,屋内尘灰在浅浅金色的阳光中无力的浮动,透过薄薄棂纸窗几束光明将屋子孤独的照耀。 云书醒来,脑子里如麻混乱而绞痛,此时他方才感觉到自己的依然存在,有血液流通于全身的酥痒。他欲睁眼,微弱枯黄的阳光却也刺目的痛,像是久居黑暗的鬼魂被烈日灼伤。过了许,眼前的小屋才逐渐模糊开来。云书探头打探着这间屋子,一个陈旧的衣柜,一张竹几两把矮凳一方木桌,竹几上一盏茶壶还在飘起缕缕茶香,那张木桌就在床边窗下,上面叠着几件衣裳放着一些杂碎之物。他又看了看自己所躺下的床,泛青色的纱帐挂起在两侧床边,绣上花草图样的被子盖在身上,不算大的床上放下了两个枕头。云书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正好奇着自己没有了难忍的疼痛,却发现身上竟没有一处伤口或是愈合后留下的疤痕。自己穿着一身灰白色的粗布衣,正欲下床去,心中还怀揣着万千思绪,喜怒哀愁一时间不知该顾及何处,突然又一声“吱呀——”声响,阳光径直而入,一个身影投入屋中。 那人走进屋中,“啪啦”一声清脆响,连同他手中的木盘,盛满饭菜的碗碟掉在了地上,倒是吓的云书一记抽搐蜷退在了床角。那人真想尖叫出来,双手挥舞几如疯狂,“真没想到!你竟然醒来了!”于是他连忙跑来云书床边坐下,双手紧紧抓住了云书,而云书此时才得以看清,是秋池,分毫未变的模样。云书此时方才长吐一气,仿佛这多日来此刻才是这世界的真实。云书张口欲言,却发现说话也变得那么不容易,自己强迫自己这才说到:“给你说秋池,我刚才,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是吗?只有一个梦吗?你应该有很多梦要告诉我才是!”秋池依然不停的打量着云书,虽然此般时日已太久。 “我也……”云书忽然从惊喜中又觉察了什么,再看了看屋子,再看看秋池,心中诧然平静,似乎有恐惧又悄悄来袭,心弦被紧紧绷起“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哈哈~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哪里啦!看你样子也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全好了嘛!”秋池拍了拍云书的肩膀,“快,穿上衣服我去告诉你这是哪里。你都睡了一年了,也该下来走走看看了,不然呀你就会成废人啰~”秋池起身,在桌上拿过那套衣服,“看,衣服早就准备好了,你今天才醒来!” “什么,秋池?我不明白,你说我睡了‘一年’?” “对呀!不过你肯定不知道,谁让你是在睡觉呢~害得我和小絮每天都照顾你,喂你吃,喂你喝,还要给你……不说了,看你以后怎么报答我!” “什么?什么?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 “喂……你就不要装了,你的样子都快把我搞糊涂了。自从那天在山林里救了你,你就一直昏迷不醒,直到现在,明白了吧?” “你救了我?”云书回想那日,细细思去,山林,山林,刚才的是梦,那不死林中的是真实,难道是秋池杀掉了九尾狐?“是你,杀掉了那只狐狸?” “是啊。说起来我就奇怪了,为什么你没有杀掉它反而险些被它咬了,你是在保护小动物吗?”秋池一阵大笑。 “不对……”云书此时脑中混乱,已全然不能再思考什么,只叹到:“不过真没想到我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过来。” “受伤?哈哈哈~”秋池不禁张狂笑起,“你哪有受什么伤啊,我还想问你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居然就那样睡了一年,我真险些没当你死掉……” “什么?秋池你搞什么鬼,别逗了……”云书可没能笑起,眉上已有几粒汗珠滚动。“我在那邪门的森林里差点死去,浑身都是疼的不行的伤,还有那只狐狸,我根本不能对它使出半点招数,你怎么会那么轻易打死它呢,况且那老人说……”云书说着说着越发激动,面颊涨的通红,忽然便感觉脑中眩晕,不禁坐倒在床。秋池连忙跑来搀扶,“好了,我们先不说这些了,你刚醒来得先休息一会儿,具体发生了些什么我们等等再谈好吗?”秋池也皱起了眉头,仿佛已经知道这一切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而且我想,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不是吗?”云书陡然惊醒,那些支离破碎的回忆一时间无法控制的涌入思绪。 着一身短褐,云书看起来就是个乡下的毛头小子。虽然秋池也穿着同样粗糙的衣衫,但是他一身灵动,倒显得颇为精干。秋池已走至门前,呼着云书快快走来,但云书还在整理着不太合身的衣裳,秋池跑来一把抓过他的手,拉着他跑到了屋门口。 夏日春光,春夏之际万物被催赶着生长,在风中似乎就能听到兹兹的声响。风中透着薄薄的湿香,暮风送来屋中,温暖而又清爽。尚未走出屋子,云书还未来得及抬头,几片粉儿花瓣飞来,落在了他的怀抱。云书举目,片片绯红如云霞遮拦眼前,细细看去方才辨得那障碍眼目的不是他物,正是那飞散着花瓣的桃树。只见那树身宽博,盛开的树枝遮天蔽日般荫下了整个房屋。云书惊叹,不禁“哇”字破口而出,倒引来秋池得意一笑。云书打量着树身,想必这桃树是已成精了吧,紧皱的树皮如利刃深切的脸纹,发散开去的枝桠如招摇舒展的无数手臂,拖着一把把桃红被风吹落掌心。眼目远放,云书却心头一紧,顷刻却又长舒一气——远方,风扶草地吹走一地绿油油的波浪,如滴水入寒潭泛开一圈圈涟漪,时而,那波浪被淅淅沥沥的树阻断,一颗颗不大的桃树如棋子落盘般散落,正盛开着满枝桠的桃花,飞花便于空中飘舞,夕阳下仅存的和煦停留在草地上,如天幕分割,在此屋外一昏一晓。 “天呐……这是哪儿?”云书迈下台阶,却如初生的小孩再也忍不住好奇的四处张望,即使前一刻恐惧还占满了整颗心。 “哈哈!漂亮吧!”秋池引他前行,“我们是在山顶上,天下所有的东西在这里都能看见,春夏秋冬,奇妙的就像一场梦一样。走,去那。”秋池带他往外走去,不多大的院子,不高的柴棐将院子包围,里面是黑色的土地种上几簇艳美的花铺开一方菜圃,外面则是如墨晕染开来的无尽绿茵间杂点点桃红。整个房屋如卧睡的老者,左手撑起头,两膝微曲着,皱起花纹的皮肤与褴褛的衣衫就是经年老去的灰砖褐木,风为鼻息,花为锦衾。 忽而,远处有一点鹅黄晃动,在一片红红绿绿中像柳絮般游走。 “看,主人家回来了!”秋池险些没有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云书。 “谁?”云书低声问到。 渐行渐近,那鹅黄色的身影愈加清晰,那姑娘着一身锦衣,斜抱木盆,挽髻的青丝有了一束束的散落。不知是她步法着轻盈,还是云书入眼着出神,那姑娘就在不知觉间来到了身前。 那女子两步跑来,“你醒啦!”她不禁手中木盆落去,一手抓住了云书衣袖,惊喜之色使她两颊泛起芙蓉的红,收紧的笑就像花苞微微的放。 “我……我……”云书却哽咽,凝眸于那女子方只片刻便又移开,低垂了头,竟不知如何是好,便用手踝向秋池顶去。 秋池见状不禁大笑而起,“哈哈哈~小絮,他就是这样的,看见女孩子就害羞,比你还害羞!” “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啊,要脸才是真男人呢。”小絮捂嘴一笑,又把眼光落在了云书身上,“你叫云书是吧?” “嗯。”云书举目,目光却迎上了小絮,不知何起,心中如滴水打涟漪。 “你都照顾他一年了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吗,恐怕你连他身上有几颗痣都早数清了吧!哈哈~”秋池说罢,连忙转身跑去…… 云书小絮二人猛然瞪向秋池,“秋池!你怎么那么下流!今晚你就不要吃饭了!”只见小絮已满彤色的脸,一顿首,蹲下身子拾起了木盆与掉出的衣裳,转身也要向别处走去。“才不呢!”秋池如孩童般做了个鬼脸。云书心中一紧,恨不得马上遁入地底,却不知哪来的勇气,他伸手抓住了小絮的手臂,“小絮……你别听他的……”小絮也是一惊,便冲着云书笑了笑,“没有……我才不和他一般见识呢。”小絮看了看抓在自己手臂的手,云书会意,便一声傻笑立刻松了开,把手往脑勺挠去……“不如你帮我一起晾衣服吧!”小絮说到,又对云书莞尔一笑。“好啊……”云书也不禁笑了笑。 桃花树下是一方石桌,只有三两清菜摆在其上,雪白的米饭也落上了片只桃红,袅袅热气似乎也沾染了绯红颜色,烛光在夜晚的风中于一帐纱纸内跳动。 “那日就是这样,我差点在那山林中死去,本以为是再也出不来了……” “这不可能啊云书,那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山林,我和小絮经常都会去那里采食打猎的,我还不知道那里么?”秋池深知,云书不会这样撒谎,可是这如何可能呢? “不,不会……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就在那里了,你……”那一幕又出现眼前,喉咙咕隆一声哽咽,“那晚之后你到了哪里?” “就那里,”秋池指手而去,引向漆黑夜里的院子外,“也是小絮救了我。在我醒来之后就漫山遍野的找你,就在那片林子中找到了你……” “那,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这一年了我也没能找到他们……” 如死的沉寂,唯有柴扉偶然吱呀声响,三人的影子在烛光中消长。眼泪已然涌至云书眼眶,他做一记无声的长叹,泪水便倒回了去。 “这一定只是一场梦……”声音却在云书喉中摇摇欲坠的颤抖,“那晚我们在浣花水中洗澡,和念儿一起回了家,只是在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怎么会这样……醒来便应该就没事了的……” “云书……”秋池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的伤心也许自己是已然麻木了。却突然,他想起了那更为重要的事,“落魂石!落魂石还在吗?” “丢了……”云书双眉紧皱,“那日醒来便再也找不到了……” “啊……”秋池面色急转,“我们……还能回去吗……” “就算有落魂石怕是我们也回不去了……不是吗?” “不,一定可以……”秋池站起身,“我们明天就去找,把那片林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 “其实我一直不敢相信你们说的是真的。”小絮将飘落石桌的花瓣一片片捡起,“你们就像是从传说而来的人,说着奇怪的话,话里的每一个字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该如何来帮你们。” “小絮,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和云书早死了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就是让我们当牛做马也愿意。” 小絮捂嘴一声呵笑,“看你说的,这还是秋池吗?那么有人情味?” “小絮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们,还那样照顾我,我我为你磕个头吧……” “哎不要!云书,你们不必把我当救命恩人的,遇上你们是我最大的福气。自从父亲和哥哥死去,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本想自己也随他们去罢,可是遇上了你们,生命就好像蜡烛再续,再没有了死气。”小絮却突然又“噗呲”一笑,“其实当初救起秋池的时候,我真担心他是个坏人,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却满身血迹,衣服没有一处是好的……” “哈哈~小絮,其实我本来就是一个坏人,你要万分小心哦!”说罢,秋池如饿虎冲着小絮一声咆哮,倒吓的她一声尖叫了出来。小絮回神,一把将手中的花瓣向秋池砸去,云书倒是在一旁不禁笑了起来。可是笑声尚未落定,嘴角还被笑靥紧绷着,云书又陷入思绪,苦水由心而起。 木兰芳透晨风沁骨的香,露水又压落了一地的桃花。山顶的鸟鸣是划过天穹与谷底的空灵,在此晨曦中拉开金色的光明。 阳光穿过棱窗淅淅沥沥的落在两个人的身上,映着他们露出被子外的肩膀与脚,云书与秋池依然酣睡。“吱呀”——木门推动,人影与光明从门外钻进,鹅儿微黄的裤脚踏麻鞋而入,小絮见两人依然熟睡,一个撅嘴后走去了窗前,将两扇窗一掌推开,阳光顿时照满了屋子,那些鸟鸣与风习娓娓道来。秋池二人蜷缩了身子,却依然酣睡着。小絮走至床边,两手揪起他们的耳朵,指尖用力使劲一拧,两人尚在睡梦中便朦胧叫起,缓缓坐起身来,小絮再一用力,两人惊声大叫,却是吓的小絮连忙收手回去。秋池二人一边捂着耳朵一边揉开眼睛,却见小絮在旁大笑着。 “哦!我们马上起床!”说罢,秋池一把掀开被子站下床去,只听小絮大叫,她连忙转身过去。云书亦是一惊,自己敛来被子,望向秋池。“哈哈……”秋池捂腹而笑,“看,叫你那么暴力!”此时小絮已是羞红了耳根,带着泣声颤抖着骂道:“臭流氓……”她快步走去。“哎呀,小絮!逗你玩儿呢……我们穿了衣服的……”说罢,秋池又是一阵笑。小絮停步,心中怒火起,她回头,却不料看见了秋池*的上身,又是一声尖叫她连忙转身,“敢骗我,流氓!”“我们穿了裤子的啊?”“光穿裤子也不行!”“早知道我就不穿了……”小絮转过身去,“你!……”心中有自羞愧,连忙跑了出去。 “哈哈哈~”屋子里回响着秋池的笑。“秋池,你太过分了。”云书下床,拿过衣衫穿好。“哪有……开玩笑嘛~”秋池嗤笑,云书却心中愧疚,“人家毕竟是女孩子啊……” 二人穿着完毕,拉开了门,明亮的天色还是刺痛了双眼。隔壁的屋子便是中堂,小絮已将饭菜乘上,坐在桌旁等候他们。 “小絮,都是云书不好,我本是从来不懒觉的……”秋池两眼恨着云书,又道:“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搞的,都睡了一年了还那么能睡……” “秋池!你再说我真怕我不会杀了你……”云书倒是也支吾着嘴。 “好啦,你们俩别说了,快吃吧。”小絮倒是不愿多理会了,便将筷子递与二人。 “好啊,早就饿了呢……” 囫囵吞去,饭桌上只闻得秋池咀嚼吞咽声响,倒像是云书的苦难全让秋池捡了去。云书与小絮不时侧目望去,二人却又是时不时对望而去相视一笑。 “小絮……”云书叫到,却是让小絮莫名的惊讶。 “嗯?” “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呢?” “小止山。止步的止。” “那青丘山是对面那座山吗?”云书看向门外,手指着远处那半遮半掩的山头。 “青丘?不,那座山没有名字。” “那,青丘山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我从小在这山上长大,外面的世界我全不知晓的,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都是我父亲和哥哥告诉我的。” “我明白了……”云书放下了手中的碗,双目又眺向远方。 “怎么了云书?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小絮看他一脸怅惘,便知他心中一定有什么事情,而这一切秋池也都看在眼里。 “没,没什么……”云书转头而来,强颜一笑,“我们怕是回不去了,秋池……” “你忘了么?忘了念儿了么,还有唐心、沈信,还有我们的家,只一年你就忘了吗?”秋池及此,泪水早是布满了眼眶,话音落,舌根点点唏嘘,硬将泪水又咽了去。 “忘?”心中潮水般,却起而不落,云书险些嚎啕,只抑住了咆哮却禁不了眼泪。 “就算回不去了,我也要死在回去的路上……” “你以为我不想回去了吗?这个世界什么都是假的,就算我现在死去,说不定又会在另一个地方你把我救起……你说我睡了一年,对,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走了一年,我以为会回去,可是就那样一直走下去,你说我一直在睡,我该怎么来相信这一切?” “什么?不,云书,这不是你。一直以来你是我们中最聪明,最不会放弃的人,我以为没有什么能难倒你的,你现在怎么那么糊涂啊?” “呵呵……”云书苦笑,却依旧留着泪水,心中的苦难也许正如秋池所言,使他变了人,“每一天我都在想,也许我放弃了,就那样死去,我会发现自己躺在家里……那晚的梦还没有做尽,这是一段奇幻的旅行……我在那不知名的地方行进,那一年我想了太多,你不知道那个时间有多安静,那些念头一点点的把我吞噬,我已经没了勇气……可是,我忘不了念儿……” “那只是你的梦,云书。看看现在吧,一切都好起来了,我们只要去找到落魂石就能回去!” “好了,”小絮站起身,“你们不要争了,我们出去走走吧。秋池,云书刚刚醒来,还没能到外面走走,也许散散心就好了。”小絮过去,拉起二人的手,这一刻,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触过云书的肌肤流进了心里…… 风和煦,天空清明,偶有云雾未尽,缠绕过三人的身体。 “其实,我哥哥是被我父亲救起的,不是我的亲哥哥。” “什么?”秋池拦在了小絮身前。 “那时候他才六岁,冬天,他晕倒在门前雪地里,父亲救了他,后来他醒了,却失去了记忆,人也时好时坏,有时候癫狂的像一个傻子,而其他时候他是如父亲般疼我的哥哥。” “那后来……” “他回不去自己的家,于是我们一起生活了十三年。就在两年前,当他犯病时杀了我父亲。” “为什么?”云书问到。 “我不知道……” “那你哥哥他……” “我杀了他……”说此,小絮蹲下身子,捂头痛哭…… 云书二人双目对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便与小絮蹲在一起。 “没事的,小絮。这不能怨你,不是你的错……”秋池拍着她的肩膀,“不要想了,都过去了……” “我们都失去了亲人,”云书也拍了拍她的肩膀,“但是现在我们就是一家人,不是么?” “对,云书说的对。小絮,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这样多好,是吧!”秋池又开始故意逗她笑来,“看,你这两哥哥多英俊啊,福气真好~”小絮未笑,倒是秋池二人先笑了起来,却见他二人痴笑,小絮也不禁破涕。 “不如,我为你跳只舞吧!”秋池起身,往远前方跑去。 “你还会跳舞?”小絮接而噗嗤一笑,倒从未想到一个男孩会主动要跳一支舞,便是女孩子也会颇作犹豫的。 “秋池又搞什么鬼?”云书心中暗想。 只见秋池行得稍远,远处小絮云书只看得那人儿大致模样。微风也和煦,阳光明媚,秋池声旁有桃树一株,其上有一群群小鸟栖落。 “走那么远怎么看他跳舞啊?就知道他耍花样……”小絮却是捂嘴一笑。 忽而,秋池跨步屈膝,远处二人只看了大概,不知是小絮眼神闪烁或是阳光偶有加昼,秋池身边一股灵光隐耀如有水波环绕,只他屈膝那一刻气浪排开如水光飞跃远处,而这一幕若隐若现,小絮只是心中一惑,云书腹中却有物隐隐作痛,不知缘何,云书也便未多虑。 风再起,有蓝芒四面八方而至,仿佛听应了秋池的号召,皆往他涌去。却观云书,不知为何面上血气尽失,全身静脉如有针扎的疼。只见此时秋池腾空而起,那无数蓝芒骤集身下竟缓缓绽放出一朵幽蓝莲花于足下,霎时天地屏息,风止音希。小絮看呆了眼,“砰”一记声响却将她的入迷打断,云书突然扑地,“啊!”一声狂啸只见得有玄青气浪翻涌,而却一只巨大白狐尾招摇现身。 “小絮!快躲开!”小絮尚未回神,一道蓝光乍现将云书击出远方。 第五章 狐冢 “咳咳……”云书胸中燥热,腹中一急咳醒过来。 “快,云书,来喝口凉水。”小絮连忙扶云书起身,端来一碗清水予他饮下。 云书踉跄几口,喉中一呛,却又是咳将一声。 “小絮,你先出去吧好吗?我和云书说些话。” 小絮两眉紧锁,望了望秋池,一阵犹豫,也便放下水碗起身而去。 “呜——”小絮扣上了门,屋中便只剩下秋池与云书二人。昏惑,暮色入户,微尘暗浮。 “你到底是谁?”秋池上前一步。 “秋池……你在说什么?” 秋池箭步跨去,掌上力道微提,一掌将云书压倒在床。“何必再装呢,妖物!”秋池双目环睁,双唇颤抖着怒气。云书被压的喘息不及,见秋池这般模样更是慌乱了,“秋池……放……手……” 如今秋池哪还听得这些,只见他左手高举,唇齿微张,暗吐真法几句,顿时左手有蓝芒乍现。而几乎同时,本在挣扎着想要逃开秋池手掌的云书突然狂啸而起,尚未看清他面上青筋暴起,只一瞬那煞白狐尾再起。秋池一吓,竟反手一扔将云书扔下了床去。 云书撞翻了屋中桌椅,却只是倒在地上哭嚎,一副极痛苦模样,双手撕扯着衣衫,面上气色煞白,哭啸声只撕人心魄。秋池见状不好,正欲上前,“砰!”房门被打开,小絮一脸惊恐,见云书模样不禁大叫起来。云书猛地爬起身,撞开了小絮往门外跑去。秋池疾步奔出门外,一个腾空跃到云书之前,云书停下奔跑,右手置于胸前,双指合并如剑,两目恨着秋池。“碰——”一声,小絮也为之震慑而颤抖,云书被击飞远处,倒在了小絮身前,彼处,秋池平举的掌间蓝芒渐逝。 “云书!云书!”小絮跪倒在地,不停的摇动他的身子,“秋池,你……”小絮一阵慌乱,除了哭泣已没了主张。 春将逝也,桃花开了最繁华,也落了最幽惬。 云书再一次经历了起死回生。 琴声悠悠,每一弦都催促听闻着留下泪来。云书徐徐张目,琴声又如此温润清澈,如滴滴湿露沁入喉舌。是谁人抚琴?她指尖定是有幽兰花香才得弹出此二三琴音缥缈。云书躺在床上,昏睡中的那些梦境依旧催人断肠,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却只有了刘念一人。琴音袅袅接续,能感到它撞上落花的短暂停息,无数的停息便如层层涟漪泛开无尽。云书起身,却见秋池睡熟在了窗台前,云书走至门边。屋外的那颗桃树在傍晚里也露了苍老颜色,似乎落完了这一场桃红他也便要寿终正寝。琴音就从桃树下弹起,这是他听过的最美的曲子,让人真想在此中大醉一场。多想那人就是念儿,一时间他以为那就是念儿。 “哼……真美,不是么。”云书说到。 “是啊,云书。就像在听风镇上的美丽。”不知何时秋池已来到云书身后。 “我们都变了,虽然似乎只隔了数日,我们都不再如从前。” “对不起……云书……” 琴音骤息,却是云书秋池二人先举目望去。那桃花树下自不是他人,一袭素衣,“云书……”小絮起身。 “嗯……”云书低声作答。 “我为你们做了吃的,我去热热再端来吧!”说罢,小絮转身走去。 二人走来树下,云书拨开琴弦上的花瓣,手指触过弦丝划出“斯斯”声响。“秋池,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对吗?” 秋池一惊,却又似乎早预料了此刻,“我……”秋池想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云书,“你跟我来吧。”秋池往屋中行去,云书也紧随而去。 入夜的屋子里唯独有透纱窗单薄如雾的月色。二人并未点燃蜡烛,秋池两步走到窗台下的木桌旁,“帮我把它抬开,轻一点,不要让小絮听见了。”秋池又向窗外望了望。“嗯。”云书虽疑惑也迅速同秋池一起搬开了木桌。 秋池走近窗台,用手摸了摸窗沿里侧,“你看。” 云书走近,月色昏黑,屋中明灭依稀,窗沿上方有淌着隐约的月光,而向内的那一侧却黑如胶漆。“什么都看不见……有字?”云书又伸过手去摸了摸,那冰冷的木头上有物浅沉浅浮。 “嗯。”秋池答道,“不二心参玄明镜,七世魂转菩提因。” “七世魂转菩提因……”云书身子为之一颤,“这是……沈信?” “我不知道……”秋池只一声叹息。 “一定是的,秋池。你我二人在那晚之后都出现在了这里,念沈信他们一定也是这样!而我们几个当中唯有沈信修了这佛道,着句佛卷的开篇语定是他写下的!” “我也曾想过,我也很多次在暗示小絮沈信是否来过这里,可是我没有将这事告诉她,如果是沈信,他为什么要在这隐蔽的地方写下此句?” “他一定是要告诉我们什么,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秘密!” “或者说小絮家人曾也修行落魂佛法卷呢,云书?我……不相信小絮会隐瞒我们什么……” “秋池!”云书紧紧抓起了秋池手臂,“你怎么还不懂?她只是想要落……” “小絮来了!”秋池望见小絮从屋子里端出了饭菜,云书话语未尽便被打断,“我们快把桌子搬回去。” 二人又将桌子抬了回去,于是出门去,“你才应该有什么瞒着我,对吧?那个让我险些认不出你的原因。”云书听此,不明白秋池说些什么。 小絮在树下见二人站在门边,笑到“快过来,待会儿菜凉了。” 烛光洋溢着血渍一般的颜色,任月辉调和也无法销褪,黑夜只长它威风。 “这碟菜叫白狐归,这壶酒叫青山冷,我也不知道为何唤它们此名,只是我爹爹说这便是世上的最美味了。”小絮指着石桌上的酒菜一一说到。桌上三碟菜一壶酒,木盘乘菜,铜壶乘酒,米饭未添倒是小絮先满了三杯酒。观那白狐归,若一个半切的球,乳白的颜色透着酥酥的黄,在“球”的下面还飘溢着缕缕热气。那道白狐归只是以简单的方法用之以文火慢炆以啫啫,最独特的想必是小絮用以陪蒸的种种香料汤汁了,而那青山冷却尽不同了,酒酿方式可百千种,独此酒之道为绝响。“你们快尝尝。” 三人相视一笑,拿起筷子,都向那白狐归夹微微光辉去,方触及,一声酥脆声响,云书二人皆是意外,都露出惊喜向小絮看了一眼。往深处夹去,竹筷尖头传来的感觉由脆而嫩渐消变化,随后有鹅黄浓汤溢出,夹稳,凑鼻尖一闻,“哇……”云书二人皆叹服,等不及要送入喉去。入口,脆、酥、糯、滑,一时间二人不知该先判哪种口感最佳,继而百十香味直要夺了舌根去。 “简直……”云书二人喜出望外,“这么好吃的菜你以前怎么没做呢!”秋池问道。 “这菜可不是随便就能做的,我长这么大也只吃过三次而已,做我还是第一次呢。”小絮拿起酒杯,“这也是我第一次喝酒。” 三人共举杯,落花绕杯身而过,微微光辉染青酒金黄色。 “这就是酒么?”云书问道。 “真香。”秋池望云书与小絮一眼,便一吼饮尽,“好凉。” 酒过几寻,三人在迷醉中昏昏回到了各自房里。云书二人衣衫未解便倒床睡去。 “云书……”迷蒙里秋池似喃喃梦呓,“我没有认错,这不是你……可是……我该怎么去相信呢……” 夜如此静谧,虫鸣鸟啼怕是也随这世间人醉了去。 次日,用过早饭后三人结伴出门去,至于山顶北断崖而止。 断崖不可见底,浮云拦断了青山腰,三人坐崖边远眺,崇山堆过崇山,明日高悬天边。偶可见闲云野鹤暇飞,一声鸣啼也回荡成群山绝唱。 “小絮,你相信我们吗?”云书突然问到,“我是说,我们本是素不相识,你仅一个小姑娘……” “我才不想救你们呢,如果救回来两个大色鬼那我不就死定啦!”小絮捂嘴一笑,“可是,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那和我杀死你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嗯!”秋池猛点头,“云书你怎么就这么笨呢,这都想不到。” “信不信我一把把你推下去!” “好啊,别把小絮推下去了就好。” “小絮,你听见了吧,秋池他就是一个大色鬼,你快把他赶走好了。” “哎呀,不行,小絮你今天饭没煮熟吧,吃坏肚子了,我要回去拉茅房!”秋池憋的脸通红,爬起身连忙朝屋子方向跑去。 风鼓习习,吹初夏的炎热清凉。一阵风过,把小絮的头发飞到了云书脸上。 “小絮,下山的路走哪边呢?” “你想下山么,云书?”小絮却并未对云书问此一句惊奇。 “不。再过些日子吧,我还得留在这找念儿她们。” “嗯。下山的路就往家的西南方而行,直走五六里便可见一条通往山下的路了。” “嗯。谢谢你,小絮。不过你可别告诉秋池,我不想要他多想的。” “好。”小絮轻轻一笑,“我们也该回去了,天气越变的热了。” 午后,烈日炙烤下山中盛放的花朵加速着凋敝。云书独自一人出门去,往西南方而行。约过一二里,一片树林横亘眼前。 林中开辟着一条石子小径,云书心中防心提起,缓缓走进,约过百二十米,林中亦无所特别,小路的两旁是密密的林,枝叶相连,清冷幽蔽。再行百多步,树木似有减稀,云书好奇,加快了步伐。小路径直的前方突然有白光潋滟,云书停伫,仔细看去,却是有一片湖水。再些许靠近,树林露出了一片湖泊,湖的一岸环绕了一圈开满红红绿绿花朵的的树。 “啊……”云书险些叫出了声,他小心跑到旁处借树身遮蔽。再偷偷望去,那湖水中央却是有一女子露出玉背香肩。 林中的阳光只落在此湖上,湖面上浮满了岸上飞下的各色花,暗香浮出水面蒸腾着飘散开来。那姑娘转身,云书看清了小絮的脸庞,水湿了她的头发,面上凝着水珠,一股水流正从她下颚沿着脖颈向下流去。云书转过头来,心中砰然一动,两眼发热,面上竟泛起了羞红。云书正要动身回返,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是一块墨色环佩,想必是小絮遗落的吧,他拾起,放入了怀中。 入夜,下起了初夏的第一场雨,雨落颇急。 “这雨说下就下,也真是奇怪。”秋池不知去了何处,狼狈的回来,身上湿了透,想是在半途遭遇了这场未预料的雨。 “你去哪了秋池?”小絮停下手中的女红活,去为秋池拿来一张干布巾。 “谢谢小絮。”秋池嬉皮着脸,“去哪儿了我可不告诉你们。” 云书走到秋池身前,一把将小絮递给他的干布巾抢来,“你不说,那就继续湿着身子咯~” 秋池与云书抢数个来回不得,“好好,我说还不成吗。我拉肚子,本想给那些书添点肥料……” “够了你,秋池!”云书打断他,一副恶心模样,而小絮也被秋池惊红了脸。 夜空突然有闪光一现,轰——一记惊雷炸响,吓的小絮尖叫了出来,云书二人也是为之一抖。 “小絮,你没事吧!”二人同声问到。 “没,没事……”小絮朝窗外望了一眼,面色变得苍白,转身去拿过方才刺绣的东西,“这个给你们,一人一双。” “布鞋?”秋池上前拿过,“哇,真漂亮的鞋!”两双简洁的白布鞋,秋池递给云书一双。 “真好看……”话音方落,云书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沉了下去,手中的布鞋却越握的紧了。 又一道闪电划过,继而雷声轰响。 “小絮,你今晚一个人睡觉不会怕吗?”秋池问到。 “当然不怕,这么些年都过了……再说,就算怕,又能怎样呢。”小絮走到窗台旁,冰冷的雨水在竹台上打出一朵朵珠花,淅淅沥沥的好似一卷珠帘,伸出手去,落了几滴于掌心绽放,天边又传过雷声一记,雷音绵延了少时。“你们快些去睡了吧,这么大的雷雨还是早些睡觉好了。” “嗯。”秋池拉起云书,“那我们回去了。”说罢,二人将布鞋捂在怀中三两步穿过积雨的庭院回到了对面的屋子里。 二人脱光了衣服溜上床去,雨湿了的衣衫随手扔将地上,各自的新布鞋却放在了床头。风鼓着窗户,一层薄纱纸嘶嘶作哑,落雨淋漓,如谁人扣青瓦铃叮。 “秋池你的脚好冷!离我远点!” 呼——秋池一把将被子掀开,“都夏天了,凉一点才好,哈哈……” “秋池,” “嗯……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 “我觉得在这里我们能找到沈信他们,还有念儿。” “难道我们就这么等吗?这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我不是在这里找到你了吗,他们一定也在这里……” “可如果真如你所说,这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他们早该找到这里来了,可是……” “明天再说吧云书……” 窗外雨声好似更烈,风声呼啸,片片树声在雨中呜呜作响。雷声时有传来,雷光将天地扯的煞白,雨水从屋檐滑下,隔着窗也见了影。 忽有一道电光惊现,接着滚雷连连,直欲有山崩地裂之势。 “小絮她会害怕吗?” “什么?秋池你说什么?” “我说,她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晚上不会害怕吗?她刚才的样子……” “她当然害怕啦,不过,你难道要去陪她啊?” “我只是担心嘛,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我知道你喜欢她。” “放你那什么个屁,我,我……我就是喜欢她怎么样,你吃醋了?哈哈!” 云书转过身去,“我懒得和你说……”云书却又不禁一笑,“可别闹了你心里睡不着觉哦。” “呼~呼~”秋池故作声响,装作熟睡模样。 早过了半夜,雨势稍减了许,雷音也渐远了,电光只在远处隐跃。 秋池早睡死了去,呼着一口长气。而云书却还睁着眼,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那些如鬼魅的起舞摇曳着云书心中多少的事。忽而,有月华照来,朦朦胧胧,时而又被云雾遮拦,若隐若现。云书揭开一角被子,不作动静,拿来衣衫鞋履穿上,悄悄出门而去。 屋外,凉气骤袭,云书不禁打了个寒战。看四方夜色,焦稠如墨,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与悲寥油然心上,这天地便只留此一人,天穹的云气汹涌着月色。云书飞快的穿过庭院来到了篱笆墙边,却驻足,他一番犹豫,转身往小絮窗台缓缓走去。 好似已感觉不到了风雨的存在,小絮安静的睡熟了,透过夜色的迷蒙依稀可见她娇气的面庞。云书呼吸也放轻许,是怕扰了这姑娘的梦?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云书终离去。 辩清了放向,云书便一脚踏出去,绽开了地上的积水,飞快的朝着西南方而去。雨打在面上生疼,风吹的人寸步难行。夜色颇浓,似乎故意要拦住云书的路,跑了好些长时刻,云书早累的粗气练呼。夜空又一次闪光,一片树林似凭空来到了眼前。 这便是昨日云书止步其中的树林了吧!云书连忙找来那条石子小路,纵身钻进了漆黑的树林,脚下飞快,步伐径直向前,夹道树枝横七竖八的挂了他许多伤,云书时而痛声一叫,但哪还管的,只绕过林中湖泊而去。淡红夹白的各色的花,夹雨水吹拂满面。忽又现一道无声的闪光,照的天地透亮,云书眼前一白,停下了脚步。 又一道光,眼前之物看了真切,那是一处墓地。云书霎时仿佛没了心跳,双腿一软,整个身子为之一抖,险些没有摔倒下去。 自己断不知道这山头竟还有如此地方。已泛黑色的破碎白丝条悬挂在林间飘舞,长满了杂草枯藤的古老墓碑依稀还能看见血红色的祭文。云书不知究竟,却知道自己是决然不能再回头了,这一切可能就是场未知的局。他想要赶紧离开,只咬紧牙关往前方继续跑去,无奈惊吓中乱了阵脚,全找不到了方向,越如此越是慌乱越是恐惧。 小絮房中,她正坐床而起,下地,依窗台而息。窗外风雨又烈,电光一闪数次,哗啦啦滴雨正如小絮般心境,片刻间已不知吹落了多少老叶,窗外尽是一片萧凉。万千思绪,愁肠满腹,如麻心乱,夜里小絮却黯然落来泪水。想必过了今晚一切就会了结,何来相见,如何思念,皆不过宿命罢!可是自己似乎却怎么也放不下,凭栏,落雨也滴湿了衫袖。突然是一股热泪涌来,小絮猛的推门,踏积水庭院轰然推开了对面的屋门,一道闪光忽现,只见那床上只秋池一人。“谁?!”秋池吼到,真法已然祭起。“不好,秋池,快,快走!墓地!墓地!” “扑……”云书一头跌入泥潭中,此地怎生大,在恐惧中便寻出路这般跌撞多时竟也如同原地回旋,每一次雷光闪现,一座座荒草枯坟如死者掩面卧地,,那些飘飞的丝带就似孤魂厉鬼的游荡。片刻,天穹闪电愈急,雷鸣愈烈,滚滚天雷咆哮,好似谁人惹怒了诸天战神。“小絮!秋池!”云书心中大感不妙,一阵高呼急喊却无人应答,云书双手合起,口中念词急转欲引真法,却是毫无用处。忽而脑中闪过一念,云书记起那日林中老人的话语,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云书安静的跪在泥水中,天雷涌动,闪电交横,雷云如接天垂地般翻滚,像是要将天地间所有的雷电都召唤过来。膝下泥地愈稀,云书不敢有丝毫动弹,思索着这定又是幻象,耳边却响起了有物吮吸汁液的声响,酥酥麻麻,令人战栗。忽有绿光暗腾,天际雷声越聚的浓,闪光似已点亮了夜色,云书抬头仰天,雨水冲刷着双眼,黑夜的天穹似乎被打开了一个巨大窟窿,无数闪电汇聚,盘旋他的上空。 云书倒吸一口凉气,鼻吼也随之战栗。突然脚下一丝的颤动,那吮吸声密密麻麻,趁闪光一现,云书猛看脚下,那一地的雨水竟染的殷红颜色,远处更此时一声浑厚的咆哮,在此般声响巨大的雷鸣中竟也听的真切。云书再试真法,却依旧无果。那庞然大物疾奔而来,破空之声,雨水的击破之声逼近耳畔,云书哪管的那么多,脚下一用力跌爬而起,就要往远处跑去,腿上却一阵剧痛传来,不知是被何种利齿钩咬,闪光中疾眼一瞥,尚未便得是何物,“砰!”然一声云书被一道巨力撞飞开去。 顿时四方怒吼狂起,云书脑中眩晕一片,瘫倒水中不知所以。忽而似乎身子一轻,云书飘悬而起,一处无形的力量将他环腰托起。云书渐渐从眩晕中清醒,这才发觉这异样,但任他拼命的挣扎也只是徒劳,那无形的力犹如一只无形的手,云书欲吼将声来却怎般也无声,像是这世间已没有了自己的存在。忽而远处,云书看见了何物。 那男子黑衣蔽体,一顶蓑笠将他罩在一卷雨帘之内,右手平举,五指并曲朝向云书。 “你是谁!”云书怒吼,却是无声。 那男子静立,俄而,五指微微内扣,顿时,云书胸膛剧烈的痛,气血受挤压而外涌,如要爆裂的难受。 “交出落魂石。”一声声嘶哑回响在了云书耳畔。继而那男子五指缓缓扣拢。 “啊——”云书一声狂啸,初无声,却突然有冲天之势喷发而出,却是身后一条苍白狐尾腾然显现,雷光浮动,几分妖魅其上,不禁也另那黑衣男子手臂一颤。 无力施加,只腹上真气一涌,那男子手臂猛然震慑开来,云书徐徐落地,口中真决引起: 了尘,八方通明,及照我心,合神为一! 天地鬼啸之声大起,应着此处鬼气,倍增真法威力,只见地上水下那些个毒虫猛兽身边闪现出同样的虫兽,一番厮杀,云书合神术唤出之物将前者捕杀殆尽而自身又化烟而去。血腥味弥天铺来。 “说!你到底是谁!”音未落,百鬼齐哭,嘶哑鬼啸愈疾。 只见那男子未做应答,脚步却不禁后移。 “那就是你了……”一时间云书却茫然,“念儿她们在哪儿!” “呵呵呵……”那黑衣男子只喑哑一笑。 “啊——”云书一声怒吼,继而双臂大张,只见四处七彩光芒泛起,各色光辉四处飞动,急转,那千百道光辉冲天而起,彼处,只见那男子连退数步。光辉与天接处,忽如霞光骤明,万丈光芒一齐堕天而来,光芒照处,万物声息具灭,四处草木流毒尽皆化脓水死去。观那男子,食指戳中眉心,虽有一圈黑气护体,却也不禁噗将一口血水来。 那男子拭去嘴边血,血渍迅速溶散了雨水中。“九界……哼!”只见他抬头望天,双手一个翻腾,一指戳向天穹雷电交汇处,只看的那满天闪电似听到了召唤,疾速着旋转,轰鸣越响,交错越急! 此情景直胜过当日刘念真法不知多少,云书大敢不妙,自己本不是他对手,那男子手指一挥,无数雷电扭作一身轰然砸下,一瞬间天地透明,雷电落如暴雨。一道金色光幕碎裂开去,云书震飞开去,在一块墓碑下重重的摔了下来。 那男子飞身而起,掌间黑气翻腾,云书尚昏死地上,他疾飞而来,手起,掌落。 “砰——”那黑衣男子被一股强劲罡气猛然震慑开去。 却只见云书的血逐渐汇满了那石上碑文,朱砂文子在血液中散发着幽幽光辉,云书掌间有何物蒸腾茫茫紫气,顷刻,坟地为之吞噬。 秋池和小絮一路狂奔着,疾如飞矢。一路上忽闻奇怪声响,忽见可怕景象,实在令人为秋池担心。终是到了坟地,二人狂呼疾喊,数十声无人答应,怎般也不见了云书踪影。 “云书!云书!”小絮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呼喊,此时雷电已去,小絮的哭喊回荡整个山间,风雨却愈疾。 天明,有莺歌燕语。河泽生香,草木含笑。 “咳咳……”云书喉咙干裂的生呛,双目刺痛,血气不接,眼前一瞬明亮,两眼昏花后又晕了去。 “什么人!六道圣地岂容你乱闯!” 第六章 苍雪 “云书!云书!快醒醒!”秋池不停的摇动着云书,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啊……”云书猛然坐起身来,却是从梦中惊醒。 “别动!”一只手突然伸来将云书按住,“你伤未痊愈,不要乱动。” 云书一吓,呛了两声,床边坐着一男子,绿衣白里,他一边按住自己一边伸手拿过一个黄色小瓶来。 “你是……”云书问到,又转头在屋中一阵环望,“这,这里……” “噢,在下六道门下叶平川,这里是寒微山上六道门中,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那男子道。 “六道剑派?” “正是。” “我叫云书……我,怎么会在这里?” “云公子,三日前我与陆师弟在本门元真湖畔遇你躺在湖边,见你伤势不轻昏迷不醒便将你带回此地。” “这……叶师兄,不知贵派元真湖在何处?可否领我前去……”说着,云书揭开被子欲下地去。 “云公子,”叶平川拦住了云书去路,“恕我直言,元真湖乃本门圣地,本门弟子尚不得随意靠近,况且云公子非本门之人又负伤湖畔,若非我师弟于心不忍,那日我本该取了你性命,你究竟何人,来我寒微山上又有何图?”说罢,叶平川面色微转。 “我……”云书竟不知如何解释,“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是无意冒犯……” “一派胡言……”叶平川打断他的话,“六道剑派向来戒备森严,岂是你个不知如何便能靠近圣地的,此事陆师弟与我尚未告知家师,你好自为之吧。” “叶师兄!我……”云书胸脯一阵剧痛,忽的倒坐在床,大气猛喘。叶平川见状正欲上前扶他,“吱——”屋门推了开。 “云公子!” 屋外那人见云书模样,一个箭步上前托起了云书身体,一手轻拍他的背,只一阵云书便恢复过来。 “多谢这位师兄……”云书低声道,面上只苍白颜色。 “陆师弟,我们还是告诉师父吧。”叶平川对那男子说道。 那男子与云书相仿年纪,比叶平川年少,样貌更是有一般清秀,不比叶平川的俊朗,却是多一番可怜色,绿衣黄里,束冠的是一只金黄色的簪子镶嵌着透亮的翡翠。 “师兄,你还不信我吗……”那男子对叶平川笑道。 “这……”叶平川无奈一声太息。 “你是陆师兄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姓云的呢?”云书望向他。 “这倒简单~”那男子咧嘴一笑,“这是我天生的本领,哈哈~” “陆师弟可非常人,天资聪颖,更甚有异人之处。” “师兄倒过奖,只是我生的侥幸,多了些常人所不能的怪事罢。”那男子又看向云书,“我叫陆青云,你就叫我……陆师兄吧!哈哈!” “多谢陆师兄、叶师兄救命之恩……”云书心中尚只疑惑与警觉,亦应付一番。 “你先别说话了,吃了这药吧。”陆青云接过叶平川手中的黄色小瓶,拧开瓶口雕花状的盖子,倒出两粒黄色药丸,取来桌上一碗清水,送予云书服下。 味微苦,及溶化于吼却化一缕甘甜。 “敢问两位师兄,我可以见一面贵派掌门吗?”云书问到。 叶平川倒是对云书所问始料不及,本以为他这般来历不明定有不轨图谋,却主动要见掌门真人,他究竟有何盘算?“你要见掌门作何?” “是这样的叶师兄,曾经有一位老者给我指引,让我到六道剑派拜访道古掌门,说是道古掌门会为我解答疑问,指明我的道路。”云书心中又觉不妥,“此次阴差阳错来到六道宝地,想必就是天意吧!” “若是人人都到掌门真人面前讨求指南,那我六道剑派岂非落为江湖卦摊了。”叶平川不禁嘴角一笑。 “叶师兄你要相信我,那老人家说,他等了三百年……让我……”云书脑中有物闪现,连忙伸手往胸口探去,又掀开被子在床上一阵寻找,“我的……二位师兄可见到我的……是一块石头!” “是这个吗?”陆青云在桌上拿来一块东西,古拙样貌,似暗紫色的石头。 “嗯!谢谢陆师兄!”云书从陆青云手中接过,定睛看了看,此时竟百味杂沉,却尽力克制自己,面上神情只微微起伏,而这一切却被叶平川二人看在了眼里。 “云公子,师尊如今正在玉虚山中同掌门真人商讨本门要事,等师尊回来先将此事告知师尊再请师尊领你去见掌门真人吧。”陆青云道。 “嗯。”此刻云书心中莫名一喜,倒像是见到了希望,在走过这么多坎坷之后。 此日阳光似格外的亮,寒微山上却有薄薄雾气萦绕。云雾接地,草木露水晶莹,朦胧中便荡漾着青光依稀。 叶平川二人带云书出门去。 “六道剑派有三宫七脉,灵虚宫、玉虚宫、太虚宫,所在之地鼎势此山北处,”陆青云手指向北,那处却尽被云气遮拦,“山名皆随宫名唤,谓灵虚山、玉虚山和太虚山,太虚宫亦称北宫,玉虚宫为东宫,灵虚宫为西宫;七脉分布天下,有三脉拱守三宫,三宫之南有我苍雪一脉,三宫之东为清音,乘光在三宫西,另有四脉位于中土四方,北勾月,南聆仙,东泊桑,西回风。”说罢陆青云面上有傲气一闪。 “哇!果然是天下第一大派呢。”云书也不禁为之佩服。 陆青云与叶平川在门外到过别便领云书远去,到山中四处转悠,天清明,风和煦,飘渺雾色增得几分灵气。 出门,过一条幽径,两旁的小庭院铺满了缤纷的花圃,挂墙是垂地的流苏,像一天星河涌入七色的花海,云书见之忽有心色晴好,步法也似变得轻盈,莫名,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那些历过艰险的日夜,唇齿间撕磨的血气,喉中咆哮于无声的哭啼,不曾停息的对那个小镇那些人那些事的思念,无法梦醒回到过去的无奈,在这一刻似乎都不重要,如此般一瞬的痴迷,或是自己太累了罢,下一刻云书回神,心中便开始责备自己。 不计还魂须生书。小柳亭台,心字罗香拜。飞去窗前尺素带,来时应有青鸟在。 息有长思天不管。落叶珠帘,卿若听郎念。指上锦书愁字遍,间隔心事不曾见。 墙外忽传来谁人说话声响,念念有词,青翠旖旎。 出一道半月拱门,左边是青山悬崖,右边是通往苍雪各殿堂的山路。悬崖边,一棵古树墨绿颜色,枝叶有参天之势,那树下却有一白衣男子屹立,身修,左背手,一系腰带青青,背负长剑冷白,衣襟飞扬,几缕发丝游走风中。 陆青云向那男子走去,“月法师兄。” 月法转身,微一笑,却是凝眸于陆青云身后的那男子,双目间有水光一转,一番打量,“他是谁?” 陆青云回到:“他是师父的客人。” 月法眉头微皱:“哦?我怎么未听过师父提起?” 陆青云面上笑起:“这件事说来复杂,等师父回来了我们再一并解释吧!” “苍雪可是不留得外人的,陆师弟你且小心。”月法心中一阵揣测,“不过既然陆师弟这般说了,那他也便是我苍雪的客人,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见过月师兄,我叫云书。”云书往前一个拱手行礼,低着头,心中却是十分的紧张。 月法不禁一笑:“你还是叫我月法罢,月可不是我的姓。” 陆青云咯咯一笑,连忙凑过云书身旁,“月法师兄是我大师兄,师尊的首座弟子,苍雪一脉的得道门人,得道之人都是去了俗家名,月法是号,不是名字的。” “哦……”云书却是面上一红,“月法师兄……” “没关系的,名号而已,什么都能唤,何必在意。”月法眉光一转,“陆师弟,你去织绣房取些衣物来给云公子换洗用吧。” “遵命。”陆青云拱手道,“对了师兄,方才听你在说话,可是又得了什么好诗句吗?” 月法摇首一笑:“胡乱背诵几句,算不得佳句的。” “师兄又谦虚了,”陆青云道,“听说半旬后静笙师姐要到山上来,是吗?” “我……哪里知道。”月法道,“静笙师妹她……或许玉虚宫会另派他人来也不定。” “嗯。”陆青云答到,却又兀自笑起,“多希望静笙师姐能来寒微山啊。” “快些去取衣物吧!闲时且多加练习功法。”月法道。 “嗯,是的,大师兄。”陆青云鞠过一躬便拉着云书往身后通向苍雪主殿的路走去。 山路径直,青石阶上不染一丝灰尘,倒是云书走过,留下一串串脚印。路不知长短,山上的房屋皆没入云中不见。 “方才我月法师兄所吟的诗一定是写给静笙师姐的,哈哈~”陆青云不禁一阵捧腹。 “你怎么知道?”云书望见陆青云的模样更是想要嘲笑他一番。 “我看见他心思啦!”陆青云笑声不止。 “你……”云书却是被他“看见”别人心思吓的不行,自己脸上竟红了起来,“这很好笑吗?他念了什么,我没听清……” “没想到像月法师兄这般道行高深也动了*,真是……真是太惹人笑了,哈哈……”陆青云这边笑的不停,云书却是一头雾水,被陆青云这副癫狂模样吓的不行。 云书见他如此笑着自己倒是先行而去,待陆青云抬头发现云书远去便痴笑着追了上去,“可不能乱闯!等等我!” 此般登梯约过一刻钟,雾气似更浓,如二人升入了云端,微寒,沾湿薄衣衫。 “陆师兄,你也能读到我的心思么?”云书突然问到。 陆青云身子一挺:“当然能啦~” “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云书心中一阵纠结,“我是说……我似乎丢掉了一段记忆,说不定你能帮我找回来……” 陆青云眉眼一转,“关于你在想什么嘛,嗯……”他一阵支吾,“是一个女子,哈!世上的男子都这样罢~”陆青云捂嘴偷笑。 云书脸上陡然转红,似云雾里一朵娇气花儿的绽放,“我……”欲说却还休。 “至于你丢失的记忆嘛……什么记忆?”陆青云问到。 “是……一个夜晚之后的,一个夜晚之前的……哦,不!是……我也说不清……”云书却不知此事该如何说起,那不曾遥远的却似已隔天外天。 “好啦,不骗你了,你是个浑身都是秘密的人,你要说的不应该由我来听,还是你说予家师罢……”陆青云却口风急转,如突然换了的人,“我的确看过你的心思,不过那是你重伤昏迷的时候,之后便再也不能了。” 云书却不解,“为什么?” 陆青云答到:“我这天赐的本领倒不是处处灵验的,常人我便可随意观他心思,道行越深的人却观他越难,这寒微山上我所不能读的人除了家师和三位长老便是不犯情思时候的大师兄了。”说罢他望向云书双瞳,云雾中那般迷离却如此真切,“你道行到底有多深呢?” “陆师兄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云书心中一阵慌乱。 “道行不如你,可你还是得叫我一声师兄,哈哈~”陆青云又是咧嘴一笑,“走吧,我们到了。” 多行两步,双目跃云气而上,阳光似梦幻般明媚,扑云书眼目生疼,紧闭,微张,有暗香流走鼻吼,入眼帘的却先是一尊七尺人像,石刻精美,着色古朴,其身后十数丈远处有青瓦红屋*间,石像左右倚山而蜿蜒两道墨绿漆色的走廊,云书左右顾之,走廊直没于云中,似尽头处,云海上,两座飞檐亭台巍然却寂寞的耸立。 二人继步前行,云气便落在脚后,却不见此地有他人,“这是祖师爷尊像,有一千多年历史了。”陆青云立那石像前行过礼后又领云书走去,“这便是我苍雪主殿培风殿,平常苍雪各大要事,师父与三长老便在此商议。” 方走近,见得大殿门外,那刻有硕大“培风殿”金字的匾额下,一白发老者坐椅中仰面而息,却是睡熟了着。 陆青云突然收住脚步,拉住了云书,低声道:“嘘!云书,我们走那边绕过去,季长老这人严厉的很,又唠叨的急,别被他发现的好,和他说不清的。”说罢他领云书往右侧走廊边行去。 “陆师兄,这里怎么没见其他人呢?”云书轻声问到。 “门中弟子各有各的修行,寒微山之大也有不少地方需要弟子前去查探的,叶师兄方才便前去了北山下。”陆青云解释到。 说着,绕过了培风殿,背后豁然别样洞天,两侧山腰挂满了木屋竹楼,就像寄居了满山的鸟儿,如两条附着的腰带蜿蜒而消逝远方。忽而山中风扶,一阵阵铃音叮铃与一排排竹片击打声响波浪般起伏。 云书不禁感叹:“哇……陆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陆青云说到:“卧龙谷。”随即他指点:“苍雪弟子多住在这里,看,这满山腰的,全是每个弟子的家。” “真多……”云书抬头仰望,却问到“为什么要把房子修在山腰而不是山脚或山顶呢,那样不是更容易一点么?” “是啊,正是不容易才修得此处的,”说着,陆青云笑了起来,“凡人就是事事图容易。”他又一脸正经起来,“你看这卧龙谷,两崖微斜,绿林蔽体,山中无路,下部的竹屋矮小丑陋,平平无奇,越往高处的便越是高大宏伟,美轮美奂,这竹楼也是道行与地位的象征。我苍雪门中便是没有人不想往高处修个自己的竹楼的。” 云书听着,不知觉往那山高处望去,“那你月法师兄想必是在最高层了?” “那是自然。”陆青云手指一抬,“那便是月法师兄的屋子。” 那处高出下方的竹楼有十数丈,在山体最外部,是能看见的第一个竹楼,通身墨绿颜色,几乎与山色同流,却有金色浓笔勾勒,好不气派。 “去年月法师兄竹屋建成时,苍雪弟子都过来祝贺,月法师兄好生威风。”陆青云说到,两眼看着那山腰青色与金色相自生辉的竹楼,羡慕之色可阅。 “真厉害……”云书应声,“那会不会有人建不成竹楼呢?” “当然有,”陆青云道,“那些道行浅的弟子正好也需历练,便寄居山林随处磨练罢。” “那样岂不是很危险?”云书为之惊异。 陆青云轻呵一声:“修道的最高境界莫不是与天地自然合而为一,初学者便是要学会迎合自然与我的不合,能应付了自然磨难当然不能少。” “什么人!?” 突然前方山腰上传来一人高呼,接着只闻两声断竹响,山中群鸟惊起,两道绿影从竹楼跃起,往云书二人飞来。 顷刻,那两道绿影已然飘落两人身前,却是两绿衣弟子,身姿俊朗,背负长剑。 “陆师弟,”其中一人微微上前,“这人是谁?” 陆青云笑回:“林师兄,杨师兄,他是师父的客人,我正要带他去织绣房取些衣物用。” “哦,是这样……”那前者林啸风又向云书看了一眼,便拱手道:“多有得罪……” 杨明亦行过礼,却又问到:“那既是家师贵客怎不由月法师兄接待,倒是劳驾了小师弟呢?” 云书见那杨师兄起了疑心,便连忙应声:“哪里是贵客……是我有求于贵派,才上山求见尊师的,哪里敢劳烦月法师兄,多亏遇见了陆师兄,也是月法师兄委托陆师兄带我上山的……” “哦,既然如此请小师弟带这位公子前去织绣房取换衣物吧。”杨明嘴角一笑。 “不如我们陪小师弟一同前去罢,若是他人又见小师弟同一生人出入卧龙谷,不免又闹了方才的笑话。”林啸风道。 “也是,那便劳烦二位师兄了。”陆青云回敬一礼。 四人一同往卧龙谷走去,方至谷口,风吹急,又拂动了叮铃满山铃音,竹片击打声一排排传开。 偶尔,竹楼上的人倚栏俯瞰,皆是绿衣黄里,不时有人问云书谁人,那三人便略以回应。云书不住的左右遥望,看着一排排或简陋或宏伟的房屋。 这卧龙谷便是有那般的长,就像是凭空劈断了青山开来的路,还真是一条长龙卧睡其中的样子,愈走愈深,两道有香花绿树,不时有鸟兽信步其中。 直到有一处,山谷向左开了一条小路,众人便往那处走去,山体一处凹陷,像是放置山中的摇篮,绿荫下一个小屋静卧其中,门额,其上书:无衣。 “无衣?”云书看那门额,“陆师兄,这里没有衣服了吧?” 不禁那三人皆掩嘴而笑,陆青云道:“当然不是。” 说罢,陆青云走近屋前行了一礼,对那半掩的门内说道:“前辈,在下弟子陆青云,奉大师兄之命前来为云公子取些衣物。” 无人应答。 陆青云便领云书前去,林、杨二人便随其后。 “呜——”推开了门,阳光径直而入,屋中半阴半明,光辉柔丽。不染一缕纤尘。 屋中大大小小衣架排列,皆悬挂白衣、黄衫、绿袍,不可计量。陆青云与林、杨二人却往右侧转身,躬身行礼。云书好奇,目光一转,那处却有一老者独坐半幽半明,头发浑散,衣襟垂地,云书是为之一吓,定睛后方慌忙行过一礼。 “你,姓云?”那老者开口,声音噪涩,像是枯木干裂的哑响。 “是,是的……”云书却一些紧张。 那老者停下了手中缝补的紫金色旧衣裳,却是良久无声。 陆青云众人不解,相恃对望。 “去吧……”那老者低声到,只听出那声音的无力。 “多谢前辈。”陆青云道,随后便领云书在衣架找来合身的衣衫。 众人退去,将木门轻合。 “家师尚未回来,山中没有客舍,不如云公子就在小师弟那里屈就一晚如何?”林啸风到,心中却依旧为方才织绣房中的事不解。 “那就劳烦陆师兄了,”云书又转向林、杨二人,“多谢二位师兄,不知二位师兄尊姓大名?” “林啸风。” “杨明。” “多谢林师兄,杨师兄……”云书道。 “云公子客气。时间也不早了,想必云公子也一路劳累,陆师弟,你还是早些领云公子前去歇息吧。”林啸风含笑而道。 “是,林师兄。”说罢,陆青云领云书往回走去。 山色渐暗,薄寒迫起。 林啸风与杨明却缓步卧龙谷,双眉微皱。 “林师兄,那云书究竟何人?” “是啊,是什么来头?我以为元一前辈是一辈子不会说话的。” 第七章 启程 “到了,我家就在上面。”陆青云往上面一指,“喏,由下往上第二排,系了一行红丝带便是。” “哇,”云书着实没料到陆青云能有这般一座竹楼,“我还以为我今晚又要在山林过夜了呢!” “云书,你这么瞧不起我,我在这寒微山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好吧~”陆青云一脸傲气,“虽说入门不久,道艺不精,谁叫我天资聪颖,建个小房子又怎能难倒我!” “好吧。”云书却一脸无奈了,“那我们怎么上去呢?” “自然是飞上去啦?你还能有别的办法吗?”陆青云道。 “哦,我……”云书欲言。 “你自然不能施展道术飞上去的,到时候我可向大家辩不清你的身份。”说罢,陆青云握住云书手臂,脚下微震,挟着他跳上了竹楼去。 便闻“嘎吱”一响,竹楼阳台一个颠簸。 “喂!轻点……别把家踩塌了!”陆青云稳住身子又抓紧了云书不让他摇晃。 “都怪你功力不够,差点害我们摔下去!”云书说到,继而开始打量他的屋子。 清简,一方书桌,三两茶具,仅两间不大的竹屋,有木雕花草模样的玄关将阳台与正厅相隔,右侧珠帘卷门,想是隔壁便只一张床吧。 陆青云上前,拍了拍云书的肩膀:“怎么样,陆师兄的家不错吧~” “啪!”不知何处竹节爆裂清脆声响,竹楼一阵颤动,吓得云书赶忙扶住身前书桌。 “赵师兄!给你说了要小心一些,那么大力气干嘛!”陆青云渐渐回头,不加猜测便知是赵大金那人。 只见阳台那人身材魁梧,他抓了抓脑勺,憨笑到:“对不起嘛陆师弟。不过你还是把房子修结实点吧,毕竟以后我还会常来,你看,这都快断塌了……”说着,他跺了跺脚。 “你还跺!”陆青云一急,伸手过去取来墙上红色宝剑,正欲拔剑出鞘。 那大汉疾走过来,一把摁住了陆青云的手,“陆师弟,开个玩笑嘛……”说罢他往屋中一看,“诶?这厮是谁?” “云书。”陆青云懒声说道,“师父的贵客,我替大师兄照顾他的。” “贵客?”那赵师兄上前两步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我看不像啊?是贵客怎还住你这里?怎么也得住我那里啊,还由你个小屁孩照顾……”说罢,他拍了拍云书后背,“是吧,兄弟!” 云书不知该作何应答,只苦笑罢,又瞄了一眼那男子样貌。 “好了师兄,没事的话就回去了吧,贵客需要休息了。”陆青云道。 “你以为我想来你这里啊,叶师弟呢?”赵大金又去了里屋看一眼,却是无人。 “叶师兄?他不是去北山下值守了么?”陆青云道。 “早该回了。他一刻钟前就该在屋里了,我去他家看了不在。”赵大金说道。 “一刻钟……师兄你还是回家等着吧,再过一刻钟叶师兄就在你面前了……”陆青云倒是了满脸的无奈。 “那好吧,我就信你一回。”赵大金便走到了阳台伸了个懒腰,“咣”一跳走了去,竹楼却又是为之一震。 二人再次为之一惊,“这个赵师兄……”陆青云咬牙恨到。 陆青云领云书进了里屋,屋子果然一张不大的床,可屋子的另一角却拉起了一卷布帘。陆青云过去拉开了帘子,“这里有水,你洗个澡吧,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就先歇息吧。” 原来,每栋竹楼皆有两根竹管相连,一根连通山顶的泉水,将水引入竹楼,出水处由木塞堵住,需时且取;另一根做排水用,接在地上。 “嗯。”云书答到。 山泉水自清冽,却还萦绕一股芳馨味道。 着白衣黄衫,云书躺床上睡去,脊下一股冰凉,被子里却颇为柔软暖和。屋中时时透过山风,听着山中丝丝虫鸣,窗外透过红烛光,云书心思宁静,若有所思,却不知从何思起。 陆青云在书桌上对书研习功法,以指代剑,时时比划,双指过烛火留影子在墙上,倒是像极了一把利剑。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烛光渐少,云书未能入眠,双目凝视着屋顶。陆青云合上了秘诀,双手伸展,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呼——”的一声掠过,一个身影出现在阳台,陆青云身子一抖,吓了不轻。 “陆师弟!叶师弟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却是赵大金,他低声疾道。 “什么?”陆青云眉头皱起,“怎么会……叶师兄他从未有过不归……” “我也奇怪,我们去找找吧,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赵大金说道。 “嗯!”说罢,陆青云取来那红色长剑,脚下一踏,同赵大金跳下了竹楼。 云书掀开被子,取来绿袍与鞋穿上,方走到珠帘下,却细想不妥,若是被他人看见自己,定是解释不清,于是他又回床边坐下。心中揣测着,虽不知原委,却一些不安。 次日,天色幽冥,云书不知何时便靠在床边睡去,忽听得屋外杂响一片,人们窸窣划空而过,说话声此起彼伏。云书被惊醒,往窗台走去,轻轻支开窗户一隙,“呼——”一个身影从眼前略去。 竹楼灯火未明,山谷中却窜来光明。云书将窗户撑开,只见谷中有百十弟子聚集,都围在一个地方,而那中间的正是陆青云与赵大金。 “大师兄不在。”人群中有人传话。 “南山口银杏下,快请大师兄来!”陆青云说道,面上尽是焦急。 远处,一老者疾步而来,身后两童子手中的火杖在风中明灭起伏。 “发生什么事了?”那老者呼到。 众人纷纷退开一条路来,边上的弟子一边行礼一边飞快说道:“回长老,是叶平川师弟……” 不待那人说完,季长老已然来到人群中央。散开的弟子又聚合起来,探首遥望。人群隔开了风,季长老须眉浮定,那袭褐袍庄严而凝重。 赵大金托着叶平川坐在地上,二人身上沾满了血,叶平川衣衫褴褛,体无完肤,伤口几乎布满了全身。陆青云双手仍在滴血,面色已然煞白。 “流云丹服了吗?”季长老问到。 “服了……”赵大金回到。 季长老看了看陆青云,厉声道:“青云,这是怎么回事?” “回长老……我也不清楚……晚上赵师兄见叶师兄久久未归,我便与师兄一同前去叶师兄值寻的北山下找他,谁知,到那里就发现叶师兄他……”陆青云一声哽咽。 季长老眉头一紧,“召集所有弟子来。” “遵命”两道童答道。随即一童子解下腰间银号角,另一童子取来囊肿一支铜管,号角吹响,铜管身一旋转,一道绿光冲天起。 云书俯瞰,只料想定是有大事发生。 只刹那,一阵劲风吹袭,卧龙谷上万千屋宇红烛燃起,如缠绕山间的卧龙睡醒,只闻“唰唰”声响,无数弟子乘风而来。 却只见一弟子已然蹲在叶平川身旁,伸手过去把住叶平川脉搏,那弟子白袍一袭,背上长剑有苍白精光流转,便是了月法此人。 “大师兄,叶师弟还有救吗?”赵大金哭腔着问道。 “嗯。”月法道,又望向季长老,“那人并不想要他性命,没有大碍,只是全身皮肉为罡气所伤,过些日子自会痊愈。”说罢,他缓缓站起。 卧龙谷中挤满了大小弟子。 季长老点了点头,喉中一叹,“是什么人竟然能够灼伤他全身肌肤而又不损他内脏……”他微拂白须,“不过,不管他是谁,天下邪魔外道胆敢来犯我六道剑派,毕当诛之。月法,” “弟子在!”月法答道。 “这件事便由你去处理吧。”说罢,季长老转身离去。 “众弟子听令!”月法呼到,顿时谷中弟子肃然。 “从今天起,值守弟子加倍,严加防守,不得疏忽,如有异样立刻来报;十大弟子随我进行调查。” 月法话音方落,山中弟子一齐应答,随后便各自散去。 “赵师弟、陆师弟,叶师弟就交由你们照顾了。”月法说道。 “嗯,是的大师兄。”二人答道。 “赵师弟你且将叶师弟带回吧。”月法道。 赵、陆二人便将叶平川抬起。 “陆师弟留步,我还有些话要与你说。” 赵大金与陆青云相看一眼,便带着叶平川离开了去。 月法抬头,向陆青云竹楼望去,云书见状,立刻将窗户合拢,心中余悸。 “陆师弟,昨日那人究竟什么来历?”月法问到。 “他……没有来历。”陆青云道。 “没有来历?”月法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我读他心时,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那,这……” “但是他需要六道剑派,六道剑派也需要他。” “为何?” “因为……他会落魂真法,他有落魂石。” “什么!”月法大惊,面色大改,眉头紧锁了一片,“这……当真?” “千真万确。” “没想到……该来的,终要来了。”月法低声道,“为何不早说!我立刻前去禀告掌门真人……” “慢,师兄……”陆青云拉住了月法,“情况不那么简单,他好像不是一个人,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我读不出的魂魄在其中,这可能是个圈套……” “什么?这怎么可能……”月法面色被那长剑映了死灰的苍白,“你与他寸步不离,我这便派人通知师父……” “嗯,师兄……” 二人各自离去,卧龙谷灯火一行行熄尽,又落入了繁星冷月下的寂灭。 陆青云方一进屋,云书问道:“陆师兄,是叶师兄出什么事了吗?” “嗯。叶师兄被奸人所害。不过还好没有大碍,月法师兄已经率领十位道行高深的师兄前去调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陆青云答到。 云书心中有不详的猜测,“我能去看看叶师兄吗?” “嗯。”陆青云点头,“正好我也要去照顾师兄。他就在隔壁。” 叶平川昏迷不醒,赵大金盘膝坐床下,陆青云二人进屋,赵大金便醒目而来。 “赵师兄,该给叶师兄服第二粒药了。”陆青云道。 云书走近,触目时一阵揪心的疼,继而,似乎有些异样…… “嗯。”赵大金掏出一个黄色药瓶,倒出一粒黄色药丸来,和着清水送与叶平川服下。 “叶师兄是被什么人所伤?”云书问到。 陆、赵二人摇头,“还不得而知。”陆青云道。 晨曦初照,寒微山上一片忙碌,众弟子不停巡山,北山处更是喧闹一片,卧龙谷中只剩了寥寥数人。 云书尚在睡梦中,却被两人吵醒。 “听说还有两人受伤,就在叶师兄值守的附近,想必是被一齐打伤了。”陆青云倒来一杯茶喝掉,“没有大碍,一样的伤。” “哼!狗东西!只会暗地里耍阴招,他要是敢现身,我第一个劈了他!”赵大金怒火冒起,一掌拍在桌子上,竹楼又为之一震。 “师兄息怒……竹楼要紧……”陆青云差点没将一口茶喷出来。 云书穿好衣服走来,说道:“真抱歉贵派出了这些事情……不知道我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云公子。”陆青云迎面一笑,“你穿着我门中道袍倒是好看的很,比这大金师兄好看多了。” 云书一声苦笑,“哪里……陆师兄又开玩笑了……” 赵大金却是眉眼一急:“你个王八蛋,找打是不是!” 陆青云大笑:“哈哈!你该去给叶师兄服药啦!” 赵大金脚下一踏,竹楼为之震颤,“哈哈!”大笑两声便离了去。 “不如我私下带你去元真湖吧。”陆青云说道。 “不会被误会吗?现在山中的防卫恐怕加紧了不少吧。”云书犹豫。 “那你是不去了?”陆青云道。 “去……”云书虽怕遇上麻烦,但去元真湖似乎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别急,容我为你打扮一番。”说罢,陆青云掩嘴一笑。 找来一根白色簪子,陆青云将云书头发束起,又找来旧时铜剑予他佩上,有了一些苍雪弟子的模样。 二人观谷中无人,便跳了下去。 清晨的山上雾气颇浓,倒给了二人极好的掩护。 到了培风殿后,二人偷觑大殿外有十数名弟子把守,便猫腰溜进了左侧走廊中,往前走多走几步便没身雾气里。于是陆青云在前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走起来。 “走慢些,一定要跟紧我,路到前方愈窄的,小心掉下山去。”陆青云低声道。 越往前行,雾色越浓,直到二人相隔咫尺云书也看不见了陆青云的身影。于是云书将手搭在陆青云肩上,二人挪步前行。走廊越走的窄,如今似乎每走一步都会磕绊到石头。 “小心这里。”说罢,陆青云拉着云书的手,脚上跨一步,两人走上了一方石台。 “这是那个亭子吗?”云书问道。 “嗯。你抓紧我,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陆青云道,“还有,落下去后摔倒了千万不要滚动,不然会摔死的。” “好……”云书更是紧张了起来。 说罢,二人抓的更紧了,只闻陆青云一声“跳!”二人身子向前一纵,脚下一空,跳落了下去。 “砰!”二人摔倒在地,陆青云立马拉住了云书。 “哇!你怎么不告诉我这里有多高,我以为我都没命了!”云书虚惊一场。 “哈哈!这不没事吗?”陆青云又是咯咯一笑,“跟紧了,我们现在是贴着山壁前行!” 两人侧身缓行,良久,汗水已上额头。越往下,云雾渐稀,看得见这壁上黑色怪岩,草木凝聚着露滴。 “还有多久,陆师兄……”云书问道,说罢,脚下一块岩石滑落。 “慢点!”陆青云连忙扶住云书。 “什么人?!”山下传来两三人叫喊。 接着听见有数人奔跑声,几句话后,“哎,看来大家都被弄的疑神疑鬼的了,哈哈”众人便散去,山下又归于寂静。 “你听,这不快到了吗。”陆青云轻笑一声。 又行约一刻半钟,山下的情形依稀可见。 湖泊不多大,也不小,山风拂起微涟,清净染成碧绿,无草无鱼,无石无泥,上有清泉涌入,下有涓流泻出,湖畔寸草不生,只漆黑裸露的岩石,最近的弟子也同它七八丈开外。 “下面就是元真湖。”陆青云低声道。 “你来了……” “你来了……” 忽然,云书耳边传来两个女人的低语,好似回荡于山中的空响。 “把落魂石扔进来……” “你说什么?”云书看向陆青云,问到。 “我说,下面那个就是元真湖,看不出来吗?”陆青云答到。 “不是……”云书觉察了异样。 “什么?”陆青云问,看云书一脸奇怪模样。 “没什么……我,听错了……”云书环顾四周,心中不禁担忧起来,“元真湖为什么是你们圣湖呢?” “青云。”山下突然传来一人说话,声音含足了力量。 “妈呀!师父!……”陆青云大惊失色,看那远处不知何时立了一人,便连忙向那处行礼磕头,不料一个俯首又磕在了石头上,又是一声痛声失去。 湖边众弟子纷纷向那人叩首见过。 “到底是妈,还是师父呢?”山下那人说道。 “弟子错了,师父……”说罢,陆青云揉了揉额头便起身拉着云书往山下走去。 云书料事不妙,定是被他师父抓了,恐怕再求他师父领他见掌门也难了。 只见那人转身而去,不多时已不见了身影。陆青云二人便朝着那个方向往培风殿走去。 山上景一如云书来时那般,明媚耀眼的阳光,脚下翻滚着云气。 培风殿中亦是一片明朗,殿堂之上只两把紫木椅,大堂空阔,左右各三根朱红圆柱,柱前各三把椅子。苍雪首座独立殿中,向影而立。 陆青云二人来到门外,却止步不敢前行。 “你们进来。” “是……师父……”陆青云委屈着声音。 “我去看过平川了,这段时间你得多照顾他。” “弟子遵命……”陆青云行礼,师父却未回身。 “青云,你的竹楼也该修一修了。” “啊?”陆青云为之惊吓,云书倒是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鄙人道一,没想到你如此年少。”说罢,他缓缓转身。 云书笑容只一瞬便止,片刻后跪倒在地,“我叫云书,见过道一真人……” “请起。”道一面上一笑,“还问云少侠从何而来?” 云书不知所措,支吾两声,“我……是这样的前辈,我本在一个朋友家中,那晚电闪雷鸣,风雨很急,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便在这寒微山中了,幸亏被陆师兄和叶师兄救起,才……”说着云书也在怀疑自己的话。 “朋友?他家在何处?”道一问到。 “在……”细想,当日小絮似曾告知那山的名字,只如今看来不辨那真假罢,“小止山。” “小止山?未曾耳闻……” “道一真人,曾经有一位老者,让我上贵派拜见道古掌门,请他老人家做出指点,我虽不知何事,还恳请您带我去见掌门真人吧!”云书又跪倒在地。 “哈哈哈……”道一一阵笑,“我自会带你去见他,不过你先得将你的秘密告知于我,比如说,你身体里的第二道魂魄。” “什么?第二道魂魄?”云书反被他话语不解,“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那你就从你不幸经历的开始讲起吧。”道一在那紫木椅中坐下,“孩子,你放心,且慢慢说来。” “嗯。”云书却不知如何是好,一番犹豫,自己也只能如此了,既然那不死林中老者说六道乃天下第一名门正派,这场奇异的旅行定是要他相助了吧。 “我与其他四人被一个黑衣男子追杀,可惜不是对手,也许其他人死了,也许是我还没有找到他们,我阴差阳错的来到一个名唤‘青丘’的山上,那里只有死灵与幻象,便是在那里我遇见一位老者,他的魂魄说他等了我三百年,而他的祖先们已等待了,三千年…… 第八章 六道(上) 由南而下寒微山,径溪汇成江河流去,不远处又与另一条江水相合。 沿那江河北上,道一独乘一车在前,云书与陆青云乘车在后。一行绿袍弟子与两架朱红马车奔驰在属于六道剑派的连香草原上。 水声渐消,云书只闻得车马奔鸣。撩开帘角,草色青青,一江碧水无声无息的流淌。 又行多时,有树木立起,马车踏上了一条石砌的路,有两尊巨石人像巍峨耸立,在马车身后渐渐退去。 云书将头伸出车去,才发现已然在上山的途中。山中古柏高耸,巨树横生,却细看时,不少树木之上系了串金色铜铃,山风过铜铃,铃身摇曳,却铃音不响。山中相间不远便有亭台出没,瘦亭修长,亭翼飞扬,有人亭中仗剑而立。 “陆师兄,你来过这玉虚山吗?”云书关上车帘。 “没有。像我这样道行浅薄的小弟子怎么会去得玉虚宫。”陆青云道。 “那这玉虚宫中的弟子都是很厉害的吗?”云书问。 “那是自然。”陆青云答道,“不过也未必,对于我来说当然都是厉害的。” 山路崎岖,车身一阵颠簸,二人在车中互相搀扶着。 “你想他们吗?你的朋友们。”陆青云突然问到。 云书没有立刻回答,却一阵思索。 想,固然。一切都来的那般突然,就像这是一场没有告别的旅行,彼此去了遥不知处的远方,来路不见,前程却飘渺。 “想。”云书道,“可是又能怎样呢。” “也许上山后,有掌门真人的指点,你就能找到你朋友了,还能回家去。” “是啊,这不正是我此行的目的吗?” 说着,隐约有闻轰鸣闷声,马车渐行渐缓。车停,一只绿袖伸来将车帘卷起,云书二人便下了车去。 山中绕云气,风声鼓猎。 一座白玉石桥衔入远方雾中,桥身涂画了微微七彩流纹,婉似云霞和洒在白露里。桥下是深不可测的悬崖,有江河奔流,声势如雷。 道一对云书道:“这是青云梯,过了这桥便到了玉虚宫。” 陆青云却是噗嗤一笑,但看道一一脸严肃,连忙埋首,臊红了脸。 桥上风声呼啸,桥下水声怒号,若是常人断不敢再走这桥。直到行至石桥最高处,桥身戛然而止。 云气缠绕足下,前方却没了路,遥遥望去,桥的另一端在百步开外。 道一阔步走去,脚下却如踏有物,再往前行,如履平地。 云书与陆青云相看一眼,便靠前望了望道一走过的地方。山风吹拂,云雾时浓时疏,疏时,二人依稀见得那处有一块圆石。陆青云得意呵笑,不加犹豫便一脚踏上去,圆石微沉浮,却将他托在了空中。 陆青云回头看了一眼云书,咧嘴一笑,便找来下一处圆石的位置,迈步出去,一步步前行。 云书见状,心中却是害怕,但见二人已远去,便一咬牙走了上去。身后,一行绿衣弟子亦从行。 前方,被身后的山脉所阻拦的阳光重新照在青山上,袅袅青烟下,显露出一排排仙宫。 下石桥,有一众弟子身着银白法袍,背负长剑,向着道一行过礼。随从的绿衣弟子想是见了故人,同玉虚山上的弟子呼过师兄弟便欢喜拥抱结伴而去。 道一径直走,两道琼楼玉宇,有更多的弟子见过行礼。再往前经过一处玉砌雕栏的寒潭,潭水之上寒气正凛然,由石桥经寒潭之上而过,又经一处如白镜铺地的广场,众人的身影倒映其中,天地皆白,一时间竟难分真幻。上一方台阶,便是了玉虚宫主殿。 殿外门额有金匾却无名,云书与陆青云见之,心中暗自疑惑。云书二人在殿外等候,道一先行而去。 “道一师弟,家中之事可已安好?” 大殿之上,一老者扶玄青坐椅而起。青紫道袍,鹤白须发,神气盎然,毅然仙风道骨。 殿下坐五人,只清音首座天何一女子,其余是乘光首座道文,勾月首座道化,聆仙首座道心,泊桑首座玄光,亦起身示礼。 “回掌门师兄,已经妥善处理,劳师兄操心了。”道一拱手与众人作礼,便走向右侧第一的空席坐下,“我此番前来,可是给诸师兄弟,还有师妹,带来了一个惊喜。” 说罢,座上众人却是大笑,独天何一人不作姿态,冷声说道:“还请师兄道来。” “你们两进来吧。”道一对门外说道。 云书与陆青云踏上殿来,在这聚集了六道剑派,或是说全天下所有最厉害的人的殿堂上,二人无比的紧张,以至于走到殿堂中央险些忘了叩首拜过掌门与诸师叔伯。 “师弟,这二位是?”道古问到。 道一笑到:“那负剑的少年是我门下小弟子陆青云,另一位少年名唤云书。” 道古看向殿下二人,一番打量,目光却落在了云书身上。 道一起身,口中缓缓说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殿堂之上一片寂静,或有人面面相觑,脸上却那般复杂。 道古缓缓起身,“莫非这云少侠……”他徐徐说来。 “正是。” 殿堂之上众人唏嘘,彼此相顾,眉头皱起,却无言。 “一个神秘人指引他到山中来拜见师兄,以便给他指点,完成自己的使命。”道一说到。 “哦?神秘人?”道古捻须思索,“云少侠,还请你道来……” 云书心中一紧,“嗯!是这样的,在青丘山上,我被困一片森林中,那片林子里晚上到处是幽魂,白天到处是凶兽幻象。每到夜晚一位老人家就会同我说话,便是他要我来找您的,他说他们世世代代等我已有三千年了。” 堂上又一片寂静后,掌门道古一声笑起,“天下哪里有青丘这一处山,怕是他也并非什么幽魂,是白鹿族人吧。” 乘光首座说到:“若是白鹿人,他们怎么不直接领这孩子过去,倒要他上六道剑派来?” “是啊。”勾月首座接到,“或许是他们过贯了清闲的日子,倒懒得来管这些事了。”说罢,他放声豪笑。 “不得胡说。”道古打断了他,“我两派自古便是同盟,当初祖师爷亦是同他们一道打败了魔道中人,才换来这天下数千年的太平。虽说白鹿一族已隐匿多时为天下所忘,可我六道一派坐享天下安宁又何尝不与他相似,况且,白鹿族和我六道一直有着来往。” 众人点首示意。 道古接而道:“此事确有蹊跷,哪有如此巧合……” “他让我将这个东西给您看。”云书突然说到。云书心中早已有百般纠结,一切的灾祸都因此物而起,若将他示人,多半又是自己的一场浩劫,可是若不将原委彻底交代,恐怕自己就永远走不完这趟非命了,或许只有相信那位老者,相信六道剑派,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说罢,云书探囊而去,在怀中取出一物。 殿上众人目光相聚。 云书缓缓舒开手掌。那物,半指大小,样貌古拙,深紫颜色。 “落魂石……”道古口中低声着念到,他徐徐起身。 “果然同记载的一模一样……”天何说到。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得以一见。”勾月首座道化叹息道,面上尽是惊叹颜色。 道古却又冷声笑起:“哈哈,各位师弟师妹,先圣的预言如今看来是要实现了,三千年了,三千年……我们要做这改写历史的一辈了。” “对,吾等定会竭尽全力,将那魔道余孽铲除干净!”到化拍案站起。 众首座皆应声赞同。 “此事还当权衡打算,诸位先下去歇息吧,也略作思考,我们明日再来商议。”道古说到,“云少侠且留下,一些事也许你还要知道。” 殿上众人行礼而去,陆青云亦随道一走去。殿堂中便只剩下道古与云书。 云气被拦在石阶下回旋,众人离去后,这偌大的殿堂上始觉一些寒意。 “你知道这座殿堂为什么没有名字吗?”道古问道。 “我……”云书一番猜测,“不知道……” 道古端详着云书,又徐徐说来:“世间真正的道义张口既是错,人在这道义下是无能为力的,纵使他道行出神入化,本领通天彻地。正如这间屋子,他只是一间平凡的房屋,一样的土木,但我六道剑派希望从这间屋子里参悟上天真正的道义,”及此,道古一声呵笑,“多么可笑,历代六道人都知道至尊的道义不可得,但还是为之赴汤蹈火几千年。” 道古停下了,突然的死寂让云书浑身的不舒服。 “这是为什么?”云书问到。 道古没有回答,他在殿中一阵踱步,最后看向门外那如镜的广场,缓缓说道:“也许我们追求道义的过程这本身就是真正的道义。” 云书不解,心中却为之一颤。 道古转身,对着云书道:“孩子,我希望终有一日这座殿堂能有一个它自己的名字。” 云书揣测,为何道古掌门要对自己说这一番话,自己只是想要他帮助解开经历之事的谜团,然后回到听风家乡去,不过他身为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竟如此随和,倒是始料未及。 “我不明白,还请掌门真人帮我回到家去吧,我只想回家去……”说罢,那股心底的冲动又热了云书的眼眶,他屏气,将那泪水止住。 “天道自有安排,追求道义,便要服从天道。落魂真法与落魂石销声匿迹三千年,如今你把它们带回,就要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使命。” 听此,云书木然。 第八章 六道(下) “三千年前,中州大地曾有一场浩劫,魔道女祭造出了十万魔军,人间顿如炼狱,曾有一位天人带领一群奇人异士打败了妖物女祭,天下归于太平。后来,那位天人归隐而去,他所带领的一行人分别创立了白鹿族,云镜门和六道剑派。云镜门早已消失而去,也许它只是个传说;白鹿一族也渐渐隐匿;如今只我六道一派依然行走于江湖。此前曾有传言,说女祭并没有死,只是被封印在了西方大漠,等待着另一位天人的出现,将她彻底打败。” “这于我何干?”云书问到。 “落魂石便属于曾经的那位天人。” “你是说新的天人是我?怎么可能,我连那个黑衣人都打不过。”云书一声无奈呵笑。 “有人在追杀你?”道古问到。 “是啊,一个黑衣男子,我和另外四个人就是被他所害,如今我才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这里。” “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道古眉头一皱,“记住,孩子。天道自有安排,就像你阴差阳错的来到这里,你也会再以另一种方式回去。这次,你是为了苍生,走上命运的路。” “我……”云书不知该说什么,心中就好像崩塌了一个世界,有长出了另一个世界,脑子里蒙了一片,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来人。”道古喊到,便有两弟子入门而来。 “弟子在。”两人齐声道。 “带云少侠到客房休息。”又对云书说到,“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叫山中弟子领你来即是,明日我们再多加商议。” “嗯。”云书答到,便同二银白道袍的弟子走去,脚下却似已无力。 大殿之上,道古凝视远方,袅袅雾气,崇山堆叠,默默然他一声太息。 入夜,云书一直坐桌前凝思。 玉虚山上一片寂静,月色皎洁,银辉透过窗来,落在云书出神的眸子里。 他起身,打开房门,地上云气一时间涌来,月光照满了整座玉虚山。望月,夜空深邃幽寂,又看着满庭翻滚的云气,云书闭目凝息,念儿的身影却突然屹立眼前。睁眼,却无人。 云书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便随处走去。寒露已坠在山间树梢,在月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辉,微风拂,地上云气随之而舞。不知觉竟到了那如镜的广场旁。 偌大的广场,与星空相自辉映,邈邈云雾如美人的面纱,脚下倒映着身影,就像在另一个世界有着同样的自己,如步太虚,有无限的浩淼与深邃,真似一处虚空之境。忽,广场上传来谁人舞剑声,云书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立在此处。只见,广场中央有人挥剑起舞,一袭银白衣裳,挥舞着幽蓝剑气,身姿如随云雾而动,脚下如踏繁星而走,一条辫子慢着身影半步,剑起剑落,皆挑入云书心魄。 看着,竟不知觉出了神。曾几何时,身边有过那样一人,但她不舞剑,她却是那般的迷人,也有那样的一条长辫,自己还会坐浣花溪水旁为她辫起长发,而她也舞剑,是在那个血与火交融的夜晚。竟出了神,他差点要向前走去,去看一看那女子是否就是念儿,几乎,他能够想象她转身看见自己时的欣喜与疯狂。 “什么人?” 云书定睛,一把长剑已然搭在肩上。由剑身看去,一女子站立身前,双目相投,那一刻云书停止了呼吸,只是呆呆的望着,望着…… 那女子微一用力,剑身下压三分,云书肩上衣袖刺破,竟是流出了血来,不禁一咝痛声。 “姑娘,我……”云书这才回神,却为方才的无礼羞红了脸,便是在这仅有月色的黑夜里也看的分明。 那女子却颔首一笑,收起了剑。 云书见状,却是不知所措,“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我……” “你便是云书吧。” “你怎么知道……”云书往脑勺抓去,“难道你也会读心?” 听此,那女子却是轻笑,“你回去吧。” “哦……”云书答到,四处望了望方向,便向身后走了去,步法却加疾。 回到屋中,方觉一些料峭,心中暗想着方才那姑娘是谁,却只记恨着自己傻气的举动,便一个翻身上了床去,躺床上胡思乱想。奇妙处,竟似忘了本该思索的烦恼。 夜深沉,月照朗空,照这世间炎凉。 晨光破晓,天边照来七彩云霞光,霞光万丈,从玉虚山顶流泻而下。 两银袍弟子入门而来,为云书送来衣服与早饭。云书脱下苍雪的黄衫绿袍,换来这上乘织绣的锦衣,白罗作底,晕染了淡淡的蓝,领上金丝描边,袖口水色绣花,腰间束着薄绿锦带,前后裙身二八分开,内着银白衣裤,素罗袜,脚蹑金缕镂丝鞋,青丝只绾结白玉带。 出门,门外弟子引云书而去。 六道掌门与六位首座,连着陆青云一人,早聚在了大殿中。殿上还多一人,那人站在道古身旁。 云书上殿,陆青云与之相视一笑。 “云少侠。”道古起身。 云书看去,却是看见了道古身后那人,一身素白衣裳,腰间系了粉儿丝带,一眼看去险要入了魂,再看时方觉那正是昨夜舞剑之人。 “云少侠?”道古见云书模样,于是也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人。 云书这才回神,低下头来,面上烧的通红,却侧目看那陆青云正偷笑的紧。 “孩子,我已与六位首座商议,但我要先给你讲件别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六道剑派有三宫七脉。每十载,七脉首座都会齐聚玉虚宫,可如今这殿上却只六位首座,少了回风一脉,这可是六道自创立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是出了什么事了吗?”云书道。 “回风一脉镇守在西方,在大漠的边界。你可还记得我告诉过你,那传说里的女祭就被封印在西方大漠。”道古面上一些凝重,“我们需要你前往西方。” “我……要怎么去呢?” “我会派门中弟子与你同行,”说罢,道古回身呼到,“静笙。” “弟子在。”身后那人上前走来。 “她是我门中得意弟子,虽入门不久,道法算不得高深,却天赋禀异,是个不世出的人才,我也希望她在此行中能够多加历练。” “弟子遵命。”静笙答到。 “你二人先去同白鹿族人联合,他们会派人随你们一同前去大漠,待时机成熟白鹿族人自会有办法通告他族与我六道,到时候我们一并出军,扫除这千年来的孽障。”道古面上有怒气一闪而过,接着却是一声叹息,“如果有云镜门人就好了,我三军联合定会彻底打败她……” 听此,勾月首座起身,“师兄莫愁,如今我六道剑派发扬壮大,早远过了当初气势,我数万弟子定会将它铲平!” 道古微微点头,“取来。” 庭后四个弟子端来许些东西。 道古取来那一把长剑,只见那柄长剑剑身修长,剑鞘上闪耀着冷俊的寒光,云书一眼看去也不禁心中一寒,陆青云在旁处更是一声惊叹。“此剑,名唤三生,当初是白鹿族人、云镜门人与我六道剑派共同所铸,集合了三派各自的灵力,三千年来一直珍藏在太虚宫中,今日,它终于要开始它当初的使命。”说罢,道古将剑递予静笙。 “多谢师父。”静笙跪膝接过三生剑。 道古又取来另一物,“这是中州天下的地图,你们会用到。” 云书接过,轻轻展开一角,那深沉的牛皮卷上写画了密密麻麻的东西。 “这便还有些路上所需之物了。”那弟子将一个包裹递上。 “掌门真人。”云书突然说道,“恕我愚钝,我还不知道我们此行去西方到了大漠是要做什么呢?” “到那时,你自然便知晓。”道古说到,“一定要将落魂石藏好,不到绝路时不要使用的好。” “哦。”云书一声支吾,虽心中紧张,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不知觉又转头看了那静笙一眼。 “即日,便可动身。”道古说到。 “是。”静笙答,云书却无言。 乘车,又来到了寒微山中。 二人将要从寒微山下,由此出六道境地。 山前有长亭一方,亭下是蜿蜒一处古道。陆青云为云书与静笙牵来两匹俊马,道一独立身后,也没有更多的语言。 陆青云取来背上的红色宝剑,对云书道:“我将此剑赠予你吧!落日剑,可不比我师兄的月影剑差哦!” 云书谢绝:“哪里敢要,我不会用剑的……再说,这剑恐怕已经认了你,跟着我是发挥不出半点威力的。” “哈哈哈”陆青云一阵痴笑,“那……我就送你个别的东西吧!”说罢,陆青云想了一想,“我修道之时常有乏困,于是自己写了首‘逍遥诀’,每到郁闷之时,口中颂之,便一切烟消云散,不如就送你吧!‘天殊高,地殊广,心无疆;道静也,人动也,不过痴枉’。” “就没了么?”云书问到,接而与陆青云双目相接,却是两人大笑了一场。 静笙于一旁,见此二人癫狂,倒是掩嘴而笑。 “静笙师姐。”陆青云却突然叫到,“这般匆忙的走,我那傻师兄想必还在山中忙碌呢,都没能见你这一面了,他还在盼着半旬后你的到来呢,这下好,是真的换人了,哈哈~” 第九章 女丑(上) “喂!前面的两个!不要再往前走了!” 云书与静笙两人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喊,二人缰绳一紧,勒足了马蹄。 “前面的人,快回来!”那人继而高呼。 云书同静笙对望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景象,方觉一些异样。 前方的路树木渐稀,与身后的绿荫匝地有着突然的区别,就像再往前行便到了荒漠之中。二人调头回行,向那男子而去。 “敢问大哥,为什么不能往前方去呢?”云书问到。 那中年男子放下肩上扛着的锄头,上下打量了马上二人,说到:“你们不会不知道女丑尸吧?我还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怕她,这到来了两个不怕死的……” 云书向静笙看去,静笙亦摇头回之,便说到:“不好意思大哥,我两人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事情确实不了解,还劳烦您告知一二。” 那男子放声大笑,“两个小娃娃,年纪轻轻学人家闯江湖么?出了家门什么都不知道,这世道可危险的很,前方五里远就是女丑尸所在了,想活命的话还是走这条路进城绕道吧!”那人指了指身前小道,便扛起了锄头。 云书往小路那头望去,径直的道,不加一些蜿蜒,“谢谢大哥!”说罢便调转了马身。 “快些去吧,今夜城中庙会,热闹的很。”那男子说道。 二人马蹄加疾,路上尘灰击起,夕阳落在笔直的小路上,小路的前方拉着余晖中的身影远行。 “丈夫城,这名字真奇怪……”二人来到城门下,城门之上那书写的“丈夫城”三字已调退了当初的朱红,“天色暗下来了,我们进城住下吧。”云书说到。 城中却颇为热闹,人影憧憧,来往行人都拿着红丝带四处牵引着。进城是一道颇为宽广的大道,两旁青杏夹道,树身上缠满了红绸,树下三两男子互相搀扶着挂起大红灯笼,树外即是两行房屋,青砖灰瓦,偶有楼台立起,像是要飞出两旁矮小的房屋。 云书二人下马步行,看着城中一派繁荣景色,路人也时时投过目光凝视,如城之名“丈夫”,街上大多是成年男子的忙碌,目光也便多停留在了静笙身上,倒惹的云书颇不自在。 “静笙姑娘,我们快些走吧,这里的人都好奇怪……”云书对静笙说到。 静笙点头应声,微垂首,躲避旁人目光去。 “二位客官!是要住店吧!”旁处传来一人叫喊。 云书看去,那处站了一男子,短褐穿结,执一张红麻布,立在门前,头顶上匾额写道“山海楼”,云书一番犹豫,才缓缓答来,“嗯。” 卸马,入店去,掌柜招呼着:“两位是要一间邻街的还是望湖的?” 二人脸上却是羞红跃然,一时间云书竟不知作何辩解,却静笙上前说到:“两间望湖的。” “姑娘真识行,”说罢那老板却一副痴样看着静笙,口中啧啧有道,又微一摇头,继续说到,“这小夏湖的美景在我山海楼上可是更美的呐,尤其在这庙会时候,美景伴美人,男女们都抢着要呐。”他一边翻来账簿记下,又转身取下钥匙,口中不停的念叨着。 云书听却更是气恼,“还请带我们到各自房间去吧。” 楼栏浮雕,楼梯上镂空的雕饰精致别雅,却让人难以落脚,生怕脆弱的木板就塌了下去,而那山海楼的老板一副身材富态模样,大跨步走在这镂空的楼梯上,脚下传来着吱呀疼响。楼上一道走廊,左右各四间房,老板领着二人打开了左侧靠里的两个房间。 推门,落日余霞满屋,昏黄外有群鹭排天而去,一面湖水金黄着微漾,杨柳堆堤牵连着青烟不绝如缕。“真美。”云书心中暗想,便向着那半开的窗外一阵凝视,忽感觉自己也些许疲惫,阳光娇羞的拂过他衣衫与面颊,迟暮的风也将温柔的香送入鼻吼,而此时正有那一位姑娘轻推那半掩的窗。 “咳。”门外那掌柜一声咳,“二位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店的饭菜可都是上乘的。” 云书这才回神过来,转身对着掌柜“哦”了一身,于是将静笙的行囊放置屋中便回了隔壁去。 将门栓引去,云书取来凳子往窗前坐下,望眼一舒,十里长湖尽收眼底,绿柳生烟,湖畔的人们忙碌着张灯结彩,旁处的人家炊烟直上,落日已进了远山谷里。心思简单而宁静,云书将头靠在窗沿上,昏昏然竟要睡去。想,这样的傍晚听风镇上并不少见,自己也常常昏睡在家中窗前,家中的落日光辉透过一扇扇的玻璃窗是透亮晶莹的蓝色,蓝色的光总让人多生梦端,虽忧郁,却令人着迷。此刻,似乎那玻璃窗上的棱花影与经过玻璃凹凸散开的七色光都照在了云书身上,流淌在那昏昏然的眸子里。忽一摆首,却看邻处的窗外映来静笙半遮掩的面庞,晚霞添三分红晕,染开谁人那娇滴滴,方觉此情此景却是听风镇上不得见。 楼下三五小童河边嬉戏,追打呵笑声移开了云书目光。此日是丈夫城中庙会,城里定是热闹非凡,何不与静笙一起看看热闹?想着,云书心中矛盾而起。鼓起勇气,云书捶了捶脑袋,一咬牙,便推了门开。 在门外却又一阵徘徊,手起手落,几度抚过那扇门,直到见楼道上有人走过,便故作正经,叩门,“静笙姑娘,是我……” 片刻后,屋门被轻轻拉开,静笙站立眼前,云书却顿时红了面,口中忘言,静笙浅说到:“有什么事吗?” “哦,我想……”云书连忙说到,“我想,不如我们到城里转转吧,今晚好像挺热闹的。” “好。”静笙道,便取来桌上冷色长剑,与云书出门去。 天色收尽,长街上灯火燃起,善男信女皆往街头涌去,或接耳呢喃情话指点夜色醉迷,或高声斥呵追赶捉闹,金扇扑流萤,暗香染罗绮,也有酒熏味道从三两壮年丈夫身上窜起,灯下是小摊贩叫嚷着各种商物,灯上长空是一轮皎洁白玉环,月华朗照着晴空。 云书不禁为此景震慑,繁华如斯,真想拉着静笙一同埋没人海去,也许在那不知所为,没有目的的欢声笑语中才有过的快活吧。 云书向人群走去,静笙跟随其后,方出几步,云书转身对静笙说到:“我们靠近些吧,不要待会儿走散了。”静笙只点头,二人便并排相行。 方及人群,众人却纷纷让开路来,就像受到了何种惊吓般退开半步,云书二人诧异,呆在了原地,却见众人绕过自己而行,目光紧紧锁在静笙身上,不思而明,云书便一把抓过静笙手臂走去,一路上人们纷纷绕将开来。静笙臂上一摆,挣脱了云书的手,目恨着云书,两面嫣红,云书亦停下脚步,连忙说到:“静笙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你看这里的人,我,怕你被他们欺负……”云书语上支吾,却越发觉察自己的愚笨,静笙眉头微皱,说到:“没事,我们走吧,可是你不能再拉着我了……” 云书低头转身,二人缓缓前行,街上行人不论男女都自退开,就像有着某种事先的安排,都不得近二人的身,云书倒是颇不自在。 “玲珑精玉,活色翡翠,便宜卖咯~送友结亲,识缘交心,各位这边看哟~”街旁一位老者呼到,独一人站在小摊后,头上的灯笼映下一片红光色。 “静笙姑娘,我们去那边看看好吗?” “嗯。” 老人见两人走来,便笑面盈盈。 木桌上摆满了玉石翡翠,都在那灯火下通透着红光。云书一阵挑选,拿起一块金鱼模样的玉石,方在观赏,那老人说到:“草金鱼,象征着思念。” 云书却又拿起另一块,“那这个呢?”他向那老者问到,手中拿的是一块莲花状玉石,半指大小,却雕刻极为精细,即使在这烛光的红之下也掩不去那微微的霜色。 “呵呵呵……”那身前的老者却拂须而笑,“年轻人,这块玉的意味还得由你自己思量,有人说它意倾慕,有人说它意高洁,还有人说它意绝情,玉随人缘,它真正有什么寓意,还是由它主人的命中意为定呐。” “那我就要它吧。”云书道,心中一阵欣喜。 “一两银。”那老者一面慈祥。 云书付了钱便对着静笙一个傻笑,“静笙姑娘,你不要买一个吗?” “不用了,我从来没有买过这些的。”静笙说到。 “哦。”云书将那玉石放入怀中,正要走,却突然转身对那老者说到:“对了老人家,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且说罢。” 云书又回头看了看过往行人,“我想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都躲开我们走,而且……” “哈哈哈,”老人一阵笑,“外乡人,丈夫城中多七尺男儿,个个都是大丈夫、男子汉,可是做人有做人的规矩,丈夫城中人向来不欺霸弱小,对女人更是关爱敬重,所谓三尺不近女儿身,怕损了女子秀灵,你那同行的姑娘想必是太过美貌,城中人想是都当她天仙落凡尘,生怕近了她身,玷污了姑娘清净呢。” “啊?”云书倒是惊愕,欲有所言却又将话咽入喉去,向老人家道过谢,便同静笙走去。 灯火通明,过一座石桥,眼前突然变得宽广,不知觉已来到了那小夏湖畔。 第九章 女丑(下) 有那一处灯火聚集,一颗大树下站满了提灯人,树身上挂满了红丝绸。 小夏湖上波光粼粼,湖水泛着灯火的光辉。树下的人们在系着红绳的竹片上写下三两字句,便往树上抛去,红绳缠绕几圈树枝便将竹片垂钓其上。一片欢声笑语中,云书在一旁拿过竹片与笔墨,笑盈盈递给静笙:“静笙姑娘,我们也玩玩这个吧,你写在这一面,我写在另一面,好吧?” “好。”静笙莞尔一笑,便从云书手中接过。 云书更是一阵欣喜:“你放心写吧,我不看你就是。” 三两笔静笙写毕,云书接过,脑中一阵盘旋,其实那些话在这些天已然在心头不停回响,自己也正如着了魔,心中竟会如此焦虑的想着:与静笙姑娘地久天长。虽一番犹豫,当此念头初萌生,那似乎是在很久之前的事了,却不过寥寥几日,每想及念儿,他只有责备自己,甚至一度想要放弃这段旅行,因那爱恋事故来的如此不合时宜,可这日夜的折磨,也许只有顺从,才是命运的本意,自己就像是个新生的人儿,云书也便将此字句不假思索的写下。 写罢,双手紧握竹片,云书用力向上一扔,竹片竟穿过层叠的枝桠,挂到了顶去。那时,人们不禁鼓掌欢庆,回首看着这对男女,似乎在送达着某种祝福,云书脸上痴傻一笑。 人们继续扔着竹片,挥上去又掉落的,人们一遍遍的重复着。云书二人依然在树下看这欢腾,云书伸手取出怀中物,正是那块莲花玉石,心中开始演练着该说些什么,如何将它送给静笙当作第一个礼物。 一只手却突然搭在云书肩膀,似无力,却将云书回首,方回首,那手臂却退缩,似惊了那身后人。 只那一刻,天地也无声,却也有雷鸣炸响在云书脑中,天地也无物,只剩此间这二人,双眸轻合,迎来这世间那最熟悉的目光。 却此时,湖畔烟花冲天起,在酒色夜空绽开一方方绚丽。 云书上前,一把将那眼前人抱入怀中,没有更多的情思,心绪如潮迭起,眼泪只一瞬便涌出,“念儿……”他低语。 而那怀中女子只与他相拥更紧,泪湿了他的衣衫。 曾几何时,也似相隔来世,回忆中除却欢畅,只记生死,最美丽的生着,最痛苦的死去,没有告别,没有约定,似梦靥的开端一面,不曾奢望着相见的那一刻落魂。 山海楼上,朗月空照,星如闲棋落子,撞在绽开的烟花上,苍穹浩淼,似此世间众生只天地蜉蝣。 恰似今夜长相依,几多时,二人两心相悦,却碍年少,将情思付了羞赧,如今的相依相偎,真应了此刻如梦的景。然而有些梦能醒来,有些却不能,云书正期望着这片刻的梦永远不要醒来罢,一切都可无谓。 “我以为这是一场梦,原来是真的。”云书说到。 念儿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呼了一口气,说到:“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搭一个房子,就在那住下一辈子吧!有人让我去西边寻找什么,既然我遇见了你,还去管那些干嘛!”云书将那怀中人抱的更紧了些。 “不,”念儿却坐起身,她看着云书,“我们还得找到秋池他们,我们要一起回去,就算真的回不去了,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建一个听风一样的家。” “我见过秋池。”云书道。 “在哪儿?”念儿问。 “小止山,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那儿,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了那里的。” “小止山……怎么会呢?你什么都不记得吗?” “嗯……”于是低声答到,又问,“念儿,这段时间你都在哪里呢?” “自从那时候在一个林子里醒来,这十年里我到处找你们,寻找那个黑影人的线索。” “什么?你说,十年?”云书眉头紧皱,一些慌乱神色。 “怎么?”念儿看着云书亦是满脸疑惑。 “十年?你……”云书想要说些什么,脑子里在想着什么。 十年?这般怪异之行,不过数月罢?即使秋池曾说自己睡了一年,但却不能够相信他所说是真的,如今怎般又过了十年?十年,如果有这十年,应该已经有过了天翻地覆的轮回了吧! 云书端详着念儿,眼前那人虽眉头微皱,却目色温润,鹅蛋般的面颊似清水般透彻,一头青丝垂前披散,头发的掩映下肤白胜雪,青白色的罗衣轻覆着香肌。若她不是念儿,那这世间定无此人。 云书拉过刘念的手,说到:“念儿,我想告诉你,我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你还记得那个傍晚你在河边盛水遇见我们吗,就是那晚,我睡觉醒来就发生了这些奇怪的事……” 刘念却是微一强颜,“云书,我不知道这一切你该怎样理解,这十年里有过很多事,但我日夜都在怀疑眼前的一切,可是它那般的真实,那晚所发生的,十年过去了,却记的那般真切。也许有时候我都忘了你们的模样,可是我竟然一眼便认出了你,我想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了吧。我们已经不像从前了,从前的也再回不去了,有时候我再想,如果真的要区分一个真假,说不清过去的在听风镇上的日子才是梦一场……”说罢,似乎有它物红湿了她的眼眶。 云书摇头,“可是,你没变,就和当初的一样,念儿!”他将念儿的手紧紧握在了手中。 “不,”刘念轻声道,“我变了,如果你眼中的我没变,那是因为你也变了,或,你的眼中只有过去的我,不是吗?”终于,那滴久旋的眼泪划下了脸颊。 “不,念儿!”云书一把将她抱在怀中,紧紧的抱着,都快失去了呼吸,泪水就那样不自禁的流下,“不是的,不是的!” “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念儿?”云书的声音轻轻的抽搐着,“什么事都不要管了,好吗?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好吗?” “我何尝不想?”念儿轻声道,“可是,我们真的会安宁吗?那些人不会放弃的……” 云书望着刘念,心中却是悲伤,“那好,念儿,我们一起去西方吧,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吗?” “嗯……” “那个黑影人就在这附近,我跟他到了这里就消失了,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念儿道。 “在这儿?”云书问到。 “嗯。我见他去了寒微山,不知如何就转身飞往了这个方向。” “你去了寒微山?我也曾在那里!对了,这么说来那寒微山下的苍雪弟子想必都是被那黑影人所伤吧?” “不是的,他刚到山下就飞走了,倒是我想上山去看看他为何要来这里,可是几个六道弟子非要拦我,还拔出了剑,我就轻轻的教训了他们,没想到那山上却还有一道禁制,灵力太强,我进不去,便离开了……” “你那轻轻教训的还有我救命恩人呢,还好他没事……” 天光欲破云来,浑天黑气有五彩隐跃,远方山脉露出了一点青山顶,万丈霞光在天外窜动,筹划着一场精妙绝伦的奇观。 “快开始了。”念儿轻声说到,双目望着远处那欲破晓的一点天光。 “什么?”云书不解。 “女丑尸。” “女丑尸?怎么?” “每天日出起,女丑尸便会出现在那个山头上,面向着丈夫城张望,随着阳光愈烈,她就一点点的被灼伤,直到正午金乌当头时分被炽杀而死,而靠近她的地方被尸气所染寸草不生。日落黑夜,她的尸体就会消失去,第二天日出又再次出现,如此日日年年的循环不息。” “竟然有这样的东西?这附近的人都没想过要除掉她么?” “他们怕还来不及,哪里敢靠近。” “六道剑派离这里那么近也没有管管么?如果哪一天那女丑尸下山害人了怎么办?还说什么天下第一正派,我看未必……” “我听说,倒不是那样。相传这女丑尸本是嫁入丈夫城中的女子,丈夫是个书生,而她长得一副绝美的容颜,自出嫁那天就风光了全城。无奈容貌比天仙,又是端庄尔雅的淑女,招来了全城男人的觊觎,女人们也恨她,那一天,十多个男人来到了她家里,抓走了她和她丈夫。”说此,念儿一声哽咽。 丈夫城中几声狗吠此起彼伏的呼应着,像是要迎接这晨光的降临。 “怎么?” “他们把那个书生捆在了断头台上,几乎全城的人都来到了那个本是行刑的广场,女人们围在外面,男人们在里面,她就被扔在断头台下,在他丈夫的身前,男人们开始对她行刑……” 第十章 故人(上) 相思苦,换的朝夕长相守,就像是干涩的喉咙咽下了一口香甜的美酒吧。 庭中花台吞吐着雨露,山海楼中夜色未晓,空气里凝着湿寒的芳香。云书与刘念下楼来,那种久别于生死的重逢,云书直想与念儿同生一体的紧密在一起,那是一种无法分离的爱的极致,有时候他真想和念儿是一对天生的兄妹,自死至生流着同样的血,生长着同样的发肤。此时此刻并没有更多的言语,但是心中却如有那夜色里的芳馨,浸入心脾的柔媚,如此温和。 屋檐晨露滴,落下一粒碎响清明。云书二人似被何物惊醒,驻足,看去,只见一白衣女子独自站立庭中,负长剑,剑身冷峻。 “静笙。”云书想将这名字呼去,心中念过,话到嘴边却无声,只偏偏又看去念儿一眼。 “你是静笙姑娘吧。”刘念问到,她渐渐走进庭院。 那庭中女子转身,嫣然一笑,“六道门下静笙。” “我叫刘念,和云书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已经失散了近十年,今后我会和你们一同前去西方大漠。”说罢,念儿微微一笑。 静笙却向云书看了一眼,云书见状,面上不知名一红,只向着她点了点头。 “嗯。”静笙应声到。 “静笙妹妹,你长的真好看。”刘念说到,却只见静笙颔首一笑,羞红了面。 刘念转身,对云书说到:“我们收拾东西,今天就离开这里吧。” “哦!” 离开了山海楼,老板目送着他们的远去。 经一夜的欢腾,街上行人寥寥,红绸纵横,街灯满布,繁华与冷漠的交错,不禁使人生畏。 不多时,众人来到了立着断头台的广场之上。不多大的石台,断头台下的石块已如胶漆般的稠黑,一块木桩立在台上,不知是木桩涂了朱砂的缘故还是承载了太多的头颅,木桩上裹着浓浓血色,广场之上似乎也弥散着血腥的腐臭味道。 云书脑中幻想着那传说中断头台上的场面,不由得一阵心寒。真不敢相信念儿说的会是真的,难道真的会全城人都丧尽了人性?呵呵,真是一段可笑,想昨晚那卖玉石的老人头头是道的说着什么“做人要有做人的规矩”,这真是一座可悲之城。若是天下“丈夫”都如这般,那倒不如都做女儿郎好了。 忽而城中风起,迎面吹来一股烈风呼啸,三人座下马惊,乱了马蹄。 “他来了。”念儿说到,接而双眉皱起。 “往回走,快!”云书叫到,正要勒马转头,却被念儿打断。 “没用的,只能一搏。” “不,念儿,我们……”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云书,这就是命。”念儿缓缓说到。 却突然,从街巷深处传来谁人声音:“落魂石……” 音落,只见一黑袍男子立身眼前。 “你究竟什么人?”云书向那男子道。 “交出落魂石,你们早可以不死。” “哈哈哈!我有落魂石,难道你还能打得过我们?识趣的就快离开罢!”云书笑到。 “哼。鼠辈。” 语罢,只见那男子纵身起,周身黑气腾转。 “云书,快用落魂石!”刘念道。 “我不会啊……” “什么?” 二人说着,静笙却跃身而起。 刘念见状却立刻拦下了静笙,“你不是他的对手,我拖着他,你们走……” 刘念浑身有蓝芒泛起,深邃幽微,却看是比当初的真法纯熟了不少,无数的蓝芒出现在身后,如一把把细微的利剑,旋转着。 只刹那,黑气化作千百触手,猛然刺将过来,如雨而落,铺天盖地之势。云书色变,疾呼着念儿,便踏马跃身而起。却此时,方那黑气刺来,念儿身后蓝芒急转,一阵颤抖,如麦芒扎地,皆往那黑色触手迎去,只闻得“轰隆……”一声,气浪排开,云书在空中顿时被冲倒在地,静笙亦一阵脚下不稳,而那空中对阵二人亦被震慑,落在了地上,却见那三匹马,已然满目血迹,一声惨叫嘶鸣便死了过去。 “云书!”念儿呼到,便向他跑去。 却见云书紧抱着头,抓扯着头发,更是在地上跌撞起来,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刘念抓着他,却又被他挣脱,却看他双眸,如染血的红。 “云书!你怎么了?!” 刘念焦急中却突然听见三两狗吠声起,接着便是三只大狗从街巷冲出,一阵狂吠,却生猛的向那黑衣男子扑去。恶齿怒张,三张血口咬将过去,猛的扎在了那男子腿上。只见那男子一声痛楚,又手上一挥,一道黑气如刃划过,三只恶犬顿时被拦腰斩断,黑血扑了一地。 众人正自惊异,却闻街巷中狗吠之声大起,在每一条街巷中此起彼伏。突然,从四面八方扑来千百恶犬,利齿巨张,狂吠着冲刺,如有排山倒海之势,不多时,无数的狗填满了街道,汇成一股咆哮的洪流向那黑衣男子涌去。那男子数步后退,却瞬间被淹没狗群之中。 下一刻,只见黑气升腾,而一声声凄烈呜鸣撕心裂肺的响。那男子身上散发着黑气,近身的狗皆血出五官而死,不多时狗群向四面八方逃散而去。 方那男子定睛,云书三人却已不见了人影。 黑衣人飞起空中,俯瞰着一条条街道,落荒而去的狗夹着尾巴疾跑在路上,但却不见三人踪迹。 一声怒喝,黑衣人掌上一股罡气推下,“轰——”身下的房屋被罡气摧的粉碎,而依旧不见众人身影。于是他又在空中巡视着,继而,另一座房屋化作掌下灰烬。 “好臭啊……”云书哑声说到,“这是哪里?” 洞里一片漆黑,不多大的地方刚好容下四人紧紧的挤在一起,一股恶人的臭气,直要人晕过去。 “想活命还是不要说话了。”那陌生男子说到,声音粗哑,正是他将他们领来了这里,一个在断头台下掩藏的洞穴。 洞里云书三人几乎屏息,洞身忽而一阵颤抖,碎石随之震落,接而便闻洞外墙壁的坍塌。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声响渐远,但依旧未能停息。 众人已习惯了洞中弥天的恶臭,却依浅浅的呼吸着。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们?”云书问到。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早忘了……” 三人心中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是友是敌。 “谢谢你救了我们,来日一定好好报答!” 那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大口呼吸着气。 “刚才的那么多狗,是你把他们引来的吗?”刘念问到。 “嗯。”那男子应声,就像一只野兽喉中的低吼。 “那么多狗……都是你叫来的?真厉害……”云书不禁感叹。 “号召狗,比号召人容易多了。” “这洞里的臭味是狗的味道吧……?” “臭味?哼,”那男子一声冷笑,“狗的味道不及人的臭味分毫。” 众人不语,想是云书说错了什么,莫名的气氛中有着一些紧张。 夜色降临,丈夫城中轰塌声此起彼伏,大半座城池已然化作乌有。 洞中已彻底不见光明,除了那偶然心惊的轰鸣声,只闻得彼此细微的呼吸。 “那人是谁?”陌生男子问到,这也正是静笙想要知道的。 “不知道,但是他一直在追杀我们。”云书道。 “他是女祭的一道戾气,借助凡人之躯有了人形。”刘念说到。 云书却大惊,“什么?念儿,你怎么知道?” 暗处,静笙也不禁紧皱了眉头。 “曾经我遇见一位老者,是他指点我的。” “老者?难道是……我也曾遇见一位指点过我的老者,这么说来就对了,难怪我们打不过他,那我们可糟了。” “我们只有想办法逃走,不能和他硬打。” “嗯!” 那陌生男子却打断了二人的话,“你们说的女祭是谁?” “世人早已忘了那段传说。”静笙冷冷说到。 “这位姑娘,你是六道门下的人吧?” “是。” “我看你背了一把长剑,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剑。”一声迟钝,那陌生男子却哼笑一声,“六道剑派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什么名门正派,天下第一,哼,哈哈哈~”那男子兀自摇首而笑,笑声中听却不是高兴,而是愤怒。 “前辈何出此言?”静笙却问。 那人却未答,只是不时一声冷笑。 许久,刘念说到:“恕我冒昧,你就是那个书生吧,你的妻子……” “闭嘴!” 那男子突然伸过手去,一把掐在了刘念脖子上。云书与静笙猛然祭出真法,一黑一白,白光中游走着黑气,直逼在那男子面颊。而就在那光辉照耀中,那人的面目映的如此清晰,云书三人却是陡然为之一惊,那男子却突然收缩手去,双手掩面,四处躲避着光亮。 云书与静笙见此,立刻收回了真法,心惊不已。 那是一张近乎溃烂的脸,如乱草般的头发下狰狞着似乎要凸落在地的眼目,裂开的嘴,有被刀刃划开又缝合的嘴角,裂痕一直延伸到了耳鬓。 “对不起……”云书支吾着说到。 那男子一阵啜泣般的低笑,片刻后,冷冷的说到:“你知道外面为什么没有人的哭喊吗?” 接着他又呵笑一声,继续说到:“因为他们已经死了,在她开始受苦之前就死光了,哈哈!” “什么?”云书惊问。 “一条狗就是一条人命,每一只狗的胃里都淌着那些人破吼而出的血。” 第十章 故人(下) “什么,那些狗……” “外乡人,这与你们无关我才会放了你们,甚至等你们离开之后才杀了山海楼的人,那些恶毒的虚伪的人们一定要血债血偿,只可惜就那样简单的杀了他们,远不能洗清他们的罪恶。”话语里可见他那未消去的怒火。 “你杀了全城的人,就为了报当年的仇吗?你怎么能这么做!”云书怒气袭来。 “你知道什么!”那男子吼到,“三十年来我住在这狗洞里,无时无刻那场景不在我眼前重现,”那男子突然一声痛苦的吼叫,想必是那往事又在话语间再现了吧。 “全城的人,都在凌辱她,而我就眼睁睁的在这断头台上等着这一切的进行,我不敢看她一眼,那比让我死千万遍的痛苦!他们就把她的尸体扔在台上,我爬着,找来这台下的狗洞钻了进去。这城中的人都要付出代价,生生世世都要付出代价!” “纵使他们有天大的罪过,你也不能杀了他们啊?就算他们该死,那小孩呢?还有老人,他们也参与了么?” “呵,小孩?老人?丈夫城中的人都是比畜生还丑陋的妖魔,那些孩子从娘胎里爬出来就带着羞耻,他们有什么不做的?当一个小孩都开始践踏你的身体,这世上便没有谁不能杀了。你以为那些老的等死的人们就会安分吗?他们将自己身上的一块块尸斑恶狠狠的印在你的身体上,不杀他们,我活着还做什么?” 云书脑子里懵然一片,心惊如悬。 那男子又缓缓说来,“你会懂的,如果有一天你心爱的女人也遭受了何种欺辱,呵,你会把这世上的人都杀光。” 此话如给云书当头一棒,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那男子说的是对的呢?他不敢想,“不……我不信你说的,这镇上的人,这镇上的人不像是那样的……” “他们不是不愿再作恶,他们怕,在光明里,他们怕,怕采文会下山来把他们都杀了。” “采文?你是说女丑尸?” “女丑尸……哈哈哈~”那男子狂笑,“只有丑恶的人才会起这丑恶的名字。” “可是,你究竟是杀了一座城的人,我会杀了你。” “你以为我真的在乎生死?我在这狗洞中,与狗生活三十年,就为了活着?死了,我倒是会把今生今世都忘掉,下辈子再不做人罢……不脏,不苦……” 刘念却突然对云书说到:“我们还是现在找机会逃走吧,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迟早会被发现。” “嗯。”云书答到,思绪却仍然在那男子的话语中游荡。 云书不甘心,又对那男子说到:“你曾也是饱读诗书的人,你也知道你不应该这样,对吗?” “若不是曾经识得几个字,我也不至于活的这么痛苦,如果我一开始也能像他们那般没有良知,呵”那男子一声苦笑,笑声里似乎啜泣,“读书?哈哈哈!真是小孩子,读书能有分毫的用么?如果我当初不是一介书生,或许还能保护采文……” “云书,我们该走了。”刘念催促到。 “嗯。” “等等!”却突然,刘念又拉住了云书。 “云书……我想知道,昨晚我曾说过的,你觉得我变了吗?” 云书心中疑惑,念儿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过听昨夜念儿那番话,云书心中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嗯,你变了,我也变了……” “那你当初爱着我,是吗?” 云书顿时被念儿的一惊,却突然脸上炽烈的疼,在没人能看得清的暗处,他悄悄望去了静笙的方向。 一阵不知所措,他说到:“嗯!念儿你怎么啦?” “那现在呢?” “我……”云书不知该如何作答,乱了方寸,一阵支吾,缓缓吐来一字,“嗯……” 念儿却一声哽咽,同样的,没人能够看见她此时此刻脸上刻画着怎样的神情。 “这十年里,我想了很多事情,听风镇上的那些日子竟似乎一场戏般的朦胧,儿时的过往不过是折花门前的闹剧,甚至我都记不清了爸妈的样貌,有时候我会忘了你们,忘了你。也许,也许你也该忘了过去,忘了我罢!” 突然的,刘念掌上精光大盛,一阵炽白的光辉陡然在云书眼前闪耀,静笙与那男子双眼针刺般的痛。刘念的手掌落在了云书的额头上,光辉散去,云书倒在了地上。 “你——”静笙说到。 “静笙姑娘,今后劳烦你照顾他了……” 说罢,刘念跳出了洞去,她高举右臂,只一瞬,一股强烈的光辉从掌间闪出,如烈日般照得天地煞白如昼。 丈夫城中如今只剩得一片废墟,尘土弥漫,满地的断壁残垣。那黑衣男子正欲将那下一座房屋付之灰烬,那股白光止住了他掌间法力。 洞中,静笙焦急着,不停的摇动着云书,又刺激他的穴道经脉,却依旧无济于事。 真法飞旋,指间剑气回转,衣衫上白光如炬。 彼处,那男子双袖一抛,夜空中雷声炸响,顿时,闪电如雨而落。 呼——,如剑身离鞘,剑气脱指,一道蓝芒破空而去。诸天电光汇聚,扭转成巨大的光柱,那男子手臂一挥,那光柱急速飞跃。 雷声轰鸣,光柱有千钧之势向那单薄的剑气撞去,如秋水的灵动无息,那剑气飞游于夜空。 渐渐的,那剑气靠近了光柱,却渐渐的,雷声如屏息。剑气飞入了光柱里,却突然,剑身快速飞行,那光柱中雷电瞬息间吸入了剑光里,雷声隐去,剑气陡然大涨,如一把劈天巨刃,“轰——”,那男子方不及,巨大剑气猛然击打在身。 只见那光晕散,黑衣男子坠身下地。 “咣——”,那男子落在一片废墟中,激起土木飞扬。继而他一口恶血吐喉。 接着,又有一只只剑气飞来,刘念飞身半空,周身蓝芒流转。 “嗖嗖——”,一只只剑气击打在废墟里,尘土弥漫了夜空。 而此时,天方迷蒙,高空里,一道金光破云来,照进刘念的眸子里,轻寒微暖,霜花镌刻在她一袭素衣上。 却突然,一股黑气腾起,那男子赫然空中,观那黑气,有曾无减,大有弥天之势。 “落魂……”那男子嘶哑着声音,“你要用我的东西打败我吗?小小法力,不过皮毛。”继而,那人仰天长笑。 “既是你创立了这落魂,为何还要夺它?放过我们吧……” “我的东西,我自然要拿回去。”黑气弥漫开来,像一只巨大的罗网铺展。 “女祭,当初的恩怨,一定要拿全天下的人命来偿吗?千百年了,停息了吧……” “天下人都有罪,一定要天下人都来赎罪!” 洞中,云书依然昏睡在地,静笙无能为力,却听洞外打斗不息,于是提剑,跳出了洞去。 刘念被困在黑气中,一道道蓝光在黑气里翻腾。静笙拔剑,剑身离鞘,长剑寒光如水,清灵着声声幽鸣。 长剑猛然一挥,天地斩的煞白,一道冷白剑气割在那黑气之上,顿时如刃走春丝,,黑气破散开去,融合在夜色里。 片刻的寂静,就像在为这次斗争谱一首亡灵曲。 那男子狂声怒吼,反手一掌,便只见夜色也似乎被扭曲,霎时,那夜空猛然一震。 “静笙!” 刘念疾声呼到,静笙却未回神,刘念只一瞬便现身她身前。 “碰——”,那无形的力量击打在刘念的脊背。 “啊……”一记痛声失去,刘念扑倒在静笙身上。 血色只片刻就染满了衣衫,发丝垂落在腰腹间。 静笙面如死灰,惊吓间脑中混沌一片,双手托着刘念,口中欲言却无声。 “念儿!”不知何时,云书在洞外呆呆的站着。 云书体中真法余力未散,眼前的一切模糊着,声音闪烁,脑子里昏昏一片。方一行步,体上虚力,跌倒在了地上。几步趴下,在地上挣扎而过,来到了刘念身边。 “念儿……”云书呼喊着,没有知觉的面上两目汪汪泪下,声声的颤抖无力,心中本应有猛兽的咆哮,却麻木的思绪里,悲伤也无力…… 无悲,无喜,可云书只想把心也哭干了,无声无息的,越无能却越痛苦。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刘念面上没了一丝血气,唇上寒霜凝结,双目莹莹清明。 “念儿……念……”云书抚摸着她的脸,指上传不过一点知觉,只想它应是冰凉如水的罢。眼里的念儿在血色里飘摇着,那不知是如何痛苦的面色在眼前的模糊与飘摇中化作云书所见的微笑着。 “生我生兮,凤舞嘤鸣,” 此刻,一切都似静止着,云书的眼前一切都在婆娑起舞,耳中嗡鸣,一切是那般的不真实。 “无喜无泣,天地如一。” 依稀里,有人念得此字句,落魂真法悄悄燃起,光晕渲开云书的眼目。 “及见君兮,落魂万灵,” “何初兮,” “何止兮?” 一阵光辉流转,刘念身体中蓝芒刺目的亮。忽而光辉暗去,似真似幻的,那浅浅蓝芒离体,正如刘念的魂魄,那光辉渐渐化作她的身形。 而却渐渐的,云书手上越变的轻,直到一瞬间,掌上念儿的面颊化沙而去,就在指尖落入了风里。 云书陡然清醒,那身体里的真法余力散尽。却定睛,刘念的魂魄在空中沉浮。 似莞尔一笑,似颔首羞赧,云书看的真切,却无法理解此时此刻那念儿面上的神情。 天光破云,青山头金波流溢,晨晓如旧而至,不加尘世的悲喜。 “呼——”刘念魂魄疾闪而去,只一瞬便出现那黑衣人身前。 那黑衣男子为之一惊,却是连退数步。 蓝芒斗涨,却作光环将那男子困缚。 再一瞬,众人不及,刘念魂魄连同那光环所缚之人闪现在了远方青山之巅。 云书大惊,腾身而起,“不!”使尽了全身的力,他往那青山疾飞而去。 女丑尸,生而十日炙杀之。青山不遮眼,流毒众生间。 刘念与那光环徐徐下落。 晨曦,女丑尸独立山间,一袭青纱缚肩,衣袂遮面,俯瞰着丈夫残垣。 刘念痛苦,魂魄闪烁不定。那男子一点点化脓而去,厉声咆哮。 只闻念儿一声轻啸,她猛然下坠。同那男子一道,二人落在女丑尸身边。 荒芜的山头,岩石也化为浓水,那男子吼声惊天,黑影狰狞,一瞬间他露出了血肉之躯。 直到云书来到山巅,一阵热气依然弥漫。 二人已不见,女丑尸也消失无踪。 悠悠,天色蔚青。云生梦起,遥知故人无音。 第十一章 中山 天阴雨湿,丈夫城迎来三十年第一个没有烈日的日子,告别了夜雨,却没有城民能等到这一天。 那山顶在被溶蚀后凝结成一片狰狞诡谲的岩地。 云书就跪在那里,静笙站立他的身后。 落雨淅沥,云书散发垂地。泥水溅了满身,他却不作姿态,没有一丝悲伤痛楚,只埋首跪在地上,手中拽着一把沙土。 静笙想要劝他起身,却不知如何是好。固然,她不知道云书和刘念有着一段怎样的过往,在他心中她又有着怎样的地位,但若不是放在心中至深处,他又怎会这般失魂落魄呢? 雨下着终日,风吹不息。夜幕来的这般急,云书依旧跪在那里,静笙亦在身后守候着。 夜色怅惘,风雨幽泣,没有虫鸣声响,只雨落泥潭滴答着声声不息。 苍夜,静笙手上三生剑独自寒光如冰。 天地有盈缺,而损益各均。情丝有断续,却断而难续。 若这是梦境,为何事与愿违?若这不是梦境,奈何天意弄人?云书将过往又一遍翻阅,那些或悲或喜的,真假幻灭。可是偏偏有那样一种东西如此真切,那是当初的一幕幕欢颜,那是情窦初开时的羞赧,那是生死之别的折磨,那是又相逢的酣畅,那也是再分别的苦难,总之,那是一种只要想起念儿就会有的情愫,就算天下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幻,唯独这感受实实在在的印刻心间。 可是,似乎有那么片刻时间,也曾有过将念儿抛之脑后,那是遇见静笙之后,那却不是片刻之间。丑恶,云书只能这样来形容自己。他手上沾满了念儿的血,正是他第二次杀掉了念儿,那种愧疚,他在念儿死前就让她蒙了羞。 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复仇。 这自始至终贪婪着滋长的仇恨。 云书多想能够大哭一场,可是仇恨压过了脆弱的心,或着,这伤楚已越过了泪水。 自古少年痴情,反倒一生难能如意。 如此般长跪,竟是冷雨绵绵又三日去。谁也不知道云书在这三日里经历了怎样的或生或死的轮回。 直到那一刻他突然起身,解下身上衣,披在了静笙身上。 南行,越过两座横亘的山脉,再过一片荒芜地,便来到一方小镇。 气候变得炎热起来。小镇古朴模样,街上行人无几。一路上二人片语未支,此番来到镇上,云书径直钻进了一家酒馆。 清梦扰。酒家取得小气的名字,店里的酒客都是衣带邻里,喝着同样的酒,聊着老生常谈的话题。 今日店里来了不少陌生人,这些穿着新异的服装,手执不同的兵器,点来不同的酒的人便成了店中常客们难得一遇的新话题。而那正坐中间的,一个绝美的女子面色微霜,映着那熠熠寒光的长剑,竟脱了凡气,像那初涉人间烟火的仙子,引来众人惊叹。而就在那女子的身前却是一个不停灌着酒水的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禁又引人唏嘘。 清酒入肠,竟似冽泉般的无味。这是云书第二次饮酒,却无止境的喝着。 似乎这酒是戏弄世间无知人的,清醒的人却怎般也喝不醉,于是清醒的人一生都痛苦着。云书不知道喝醉了会是怎样的感觉,依稀里记得那段已不真实的记忆里,听风镇上飘洒着父亲酒厂里的浓香,大人们都在那酒香里醉过一场。或许,在那醉里是一场没有离殇,没有痛苦的梦吧! “公子好酒量,不如我们来喝几杯吧!” 旁处的一桌人中起身走来一位年轻人,身修,翠竹绿袍,箭袖,白玉腰,手执翡翠短笛,面上笑如金花绽。而那同行一桌的还有五人,却个个长相如罗刹,身材魁梧,拿着各种奇异的兵器,双头剑、半月刀、蛇芯刃、勾形戟、石方锤,都看着云书与静笙二人。 云书却未理会,自顾自地续着酒,咕噜一声又是一碗下肚。而静笙亦夹着那似乎永远也吃不完的米饭缓缓送入嘴中。 “这等清俗之酒怎能解得公子趣味呢?想必公子从未喝过中山酒吧,不如叫店小二取上两壶,你我一式酒量如何?” 那男子笑声说道。云书却依旧没有理会,纵使他也知道,这碗里的清酒是无法让他醉一番的。 “小二,取两坛中山酒来!” 那小儿一诧,一番犹豫,却看那旁处几人打扮,便转身去了酒窖。 说罢,那男子挪来一张长凳,在云书桌旁坐下。 “在下顾少城,幸会二位!” 不禁,顾少城向静笙多看了两眼,却又对云书笑到:“中山酒,又名千日酒,传说人饮一口即可沉醉千日。无数的人都在这酒里醉生梦死,你瞧,这老板还不敢卖这酒的。” 店小二打来半壶酒,银制的壶,壶身上闪熠着银光。 云书看了一眼酒壶,却依旧未理会他,只端起了碗又喝了起来。 顾少城倒上两杯中山酒,将一杯递过云书身前。 云书向那杯中看去,杯身通明,几净如玉,而那杯中物却更如无形,只隐约间闻得有清新入鼻,冰凉的香气。 静笙却拿剑背挡住了顾少城的酒杯。 “顾公子,你与我们素不相识,他不能喝酒的,我们还得赶路。” 静笙话音方落,云书却突然拿过桌上的银壶,高仰着壶口,将壶中酒都倒入喉去。 “云书!”静笙站起了身。 “小二,再打来!”云书喊到。 “英雄果然好酒量。”顾少城亦是不料,端起酒杯将那一口酒饮尽。 小二端来两壶酒,放桌上便转身跑开了去。 云书揭开壶盖,拿来嘴边又一股脑喝下了肚。 众人看却惊叹,店中的人都自唏嘘着,从未听闻,更是从未见过有人能一次喝下这么多中山酒。 云书在一旁却是紧皱了眉头,但她并没有阻止他,也许让他醉一场才能忘记那一场如噩梦的经历吧,但愿云书能借酒解愁…… 而那顾少城惊叹之余似有不服气,虽然刚喝了一杯,面上已晕红一片,却拿起方才的酒杯,将又一口中山饮下。 此时,云书喉中萦绕着一股股香甜芳馨,面色微红,身上酥酥麻麻的感觉,抬头向静笙看去,她竟在模糊中一些摇晃。 可是云书却强撑着,拿来另一壶酒,拔起了盖子,而却听“砰——”一声,桌上那顾少城竟倒了下去。 邻桌那执双头剑的大汉走来一把将倒在地上的顾少城提起,仍在了凳子上,一声怒气说到:“真他妈丢人!” 云书将酒壶拿至嘴边,他已然闻不见酒香,意识浅薄,胡乱倾倒着酒壶,只落了些许在口中,倒是浑身洒满了酒。 继而手中越加无力,酒壶落地,云书瘫倒在凳子上,眼前的一切变得迷蒙,耳中嗡鸣着,面上烧的通红。 静笙上前扶稳云书,口中轻喊着他的名字,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云书却趴倒在了桌上。 “我以为他还真是个酒仙呢!” 邻桌的五个彪形大汉踢开了凳子,拿起各自的武器。店中人为之一吓,都纷纷逃出了店去,站在门外张望着会发生什么。 “姑娘,你手上的剑可是个宝贝。”那手拿石方锤的人狠声到,又将那石锤往桌上砸去。 木桌“噼啪”一声被石锤砸成了粉碎,静笙扶着云书,险些他就摔倒下去。 云书隐约中有所感,想要睁开眼看看,却使不出一点力气,昏昏然也不知究竟发生着什么。 静笙左手扶着云书,右手横剑胸前,面不作色,看着眼前那五人。 “美人儿,你别不识好歹,把剑拿过来,跟我们走!” 静笙扶着云书,正要往店外走去。 那五人围身过来,“往哪儿走!”说罢,一人挥双头剑而来。 静笙却面色不改,剑身一挥,剑鞘挡在那斩来的双头剑上,脆声一响,剑上寒辉如波光,微力一阵,那人手臂猛被弹开,整个人飞了出去,双头剑亦断成了两截。 那四人连退数步,脸色吓的惨白,不敢有所动作,两眼勾着静笙和她手上的那柄仙剑。寒光,直让人汗毛倒立。 静笙扶着云书走出酒家,云书如一滩烂泥的下坠。 酒家外迅速围来了一圈圈人看热闹,却又不敢太过靠近,见静笙走来,都自退开了一条路,又一副惶恐模样。 静笙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问到:“请问客栈在哪里呢?” “姑娘,这里没有客栈……你们还是快些走吧。”人群中一人说到。 静笙看了看天,虽云气阴沉,但天色尚早,于是她扶着云书出镇去。方出两步,云书却突然跪倒在地,腹中一紧,有物倾喉涌出。继而一股刺鼻热气上腾,云书身子一轻又要扑倒下去,静笙用力将他扶起,双眉微皱,面上竟是一阵担忧。 出小镇,几丛灌木掩盖着一条瘦骨嶙峋的小路。拖着云书,如此般缓缓行走,直到天色昏惑,才遇上路边一座长亭。 静笙将他放在亭中坐下,依靠着柱头。亭身古老残破,顶上砖瓦不全,抬头望去,能看见夜空中几点明星显现。 夜风起,静笙站在亭边,衣襟飘摇。 静笙是个没有身世的人,自记事起就拜入了道古座下,倍受道古疼爱,过人的天资,不多年便修得他人一生也未必能领悟的六道上乘功法。无悲无喜,玉壶冰心,一心修道,道古曾说她若潜心,不出百十年,也许能成为这世间第一个修得长生,或得道成仙的人。静笙几乎知道六道的一切事故,六道剑派乃天下第一大派,可是自当初建派以来,随着祖师爷的仙去,再无人能悟得六道奥义,也没有人能够修习六道“虚空”境,历来掌门也不过习至“灵空”境,而常人修得“碎空”亦是有所作为了,六道的实力与日俱损,只不过千百年来世间无所动乱,三百年前魔教势力初萌生时便被消灭,六道剑派才得以不断壮大,静笙深知,这不过是虚乏的假象,倘若这般重演千年前的灾难,恐怕六道难保,天下也难逃一劫。回风一脉不是已生变故了么? 念及此处,静笙心中波澜微恙。看着手中三生剑,冷峻的剑身寒光凛冽,她仰首,发如游丝在夜风沉浮,诸天星宿高悬,一轮明月如镜。 天下何时怎须的一个女子烦忧? 静笙念想一转,怎么会这样想呢? 清心咒,长生诀,早已念念入心。 “咳咳……” 静笙背后传来两声咳嗽,她转身。 云书依然在睡梦中,只侧身靠紧了柱头,夜风微凉,将酒力余温散息。 眼前的是怎样一个人?将自己灌的烂醉,只为那失去的故人吗?这就是所谓的感情,“爱”吗?他又是从何而来,经历了怎样的故事?凡人总多苦恼,在天律中受尽一生奴役。虚妄,芸芸众生,真正活着的能有几个? “念儿……”云书口中低声道,又兀自笑起,想是梦中活着一个与此截然不同的世界吧!接而他又睡熟去。 静笙看却亦不禁一笑,云书正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是么?然而她又陷入沉思,思索着那些尚不明了的东西。星月光辉满照,静笙闭目,调息真法。 虚妄。 次日,浓云低垂,悠长的路上不见人行。云书依旧昏睡着,静笙扶着他缓慢走在路上,路却似无尽,一路行过,荒野上寂静无声。 又是一日将尽,路越变的模糊,才来到了一座荒山之下。 小路在山下消失,前方是一片枯树林。地上堆满了枯枝落叶,些许枯树已折倒,地上泛着隐约*的味道,空中挂满了枯黄的藤条,树身之间牵连的枯藤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罗网。林中时而有黑鸦扑起,哭哑着往深处飞去。 静笙观天*尽,然而山林中一派邪气,不知有多少毒虫猛兽,于是她想绕山而行。 静笙一阵警觉,似乎觉察了什么。山上一片窸窣声响,细细的,声音微弱,却渐渐的那声响逼近,越急,越清晰。 天色昏惑,山中之物越发迷蒙。 静笙凝息看去,山上有白雾飘起。那白雾越见的浓,片刻间,如洪流般从山顶倾泻而下。静笙连忙拂袖屏息,又捂住了云书的鼻息,那白雾冲刷而来,将两人笼罩了其中。 雾气里咫尺不见,静笙眼前只一片白色,就连靠在一起的云书也消失在了雾里,只那手中拉着的手臂尚知知晓他并未丢去。渐渐的,静笙的身体变得麻木,思绪也变得断续不接,接而,她一声轻咳,晕倒在了地上。 脚步,踏碎败落的枯枝叶,“带走他们。” 滴水声脆响,一滴滴回荡,潮湿的空气里有刺骨的寒气。 静笙缓缓醒来,有了一些知觉。 一片黑暗里,石壁上投来昏惑光明。静笙向那光芒看去,石壁上凿开了一个窗口,栅栏将窗口封住,向外看去,是一个巨大的石窟,想是自己被关在了山洞中吧。 静笙欲引真法,却提不起分毫力气。她缓缓爬身坐起,却才发现洞中还有一人。云书,他还熟睡着。静笙低声叫了他的名字,却依旧没有回应。 四周摸索,却不见了三生剑。 第十二章 无息(上) 洞中昏惑,光辉明灭,那窗外火舌的跳动在石壁上留下张牙舞爪的影,正如鬼魅的起舞,森森可怖。 却突然,火声呼响,火光骤起,洞中红光一片,似乎岩石也开始燃烧起来。 那燃烧着的火焰就缠绕在窗前,一阵炽热随那光亮逼来,洞中越发的闷热。静笙看那窗外,人影窜动,几处人声响起,却是有人说着奇怪的话语。人影渐密,影子在墙上齐齐划过,那些奇怪的说话声此起彼伏,越发的响。静笙看着,却不见有人的真面目。 突然的,那声响黯止,人影渐渐停息,在一阵晃动后,一切又归于宁静。 “念儿……” 云书又低声呼着,静笙连忙伸过手去,捂住了他的嘴。及手处,云书脸上炙手的热,静笙向他额头探去,汗珠滚落,侵染在静笙手上,那汗水已如沸水般的滚烫。 滴水声又清澈通明,洞外不知有多少人聚集在一起,却如此沉静。静笙往那滴水处找去,体上无力,眼前也只是昏昏一片,连思绪也是混乱如麻。暗处的石壁阴冷潮湿,与他处的热气有着极不相合的区别,她捧手,那黑暗中缓缓滴落水来,在手心绽开,良久,静笙手中汇集了浅浅一层的水。 静笙捧着那一抔水,小心翼翼的送往云书,双手紧捂,却依然有水滴溢出手背来,而就在走到云书身边时,静笙双目一黑,脚上一软,扑倒在了地上,那手中仅存的几滴水洒落在了云书身上,接着静笙身子一冷,虚汗泛起。 静笙缓缓撑起身子,眼中有精光闪烁,及光明处,双目刺疼。浑身如酥,身子就像漂浮空中一般,她强引真法,却气息难以运行。而身边的云书依旧昏睡着,身上散发着热气,就像他的身体里有一团火焰的燃烧,而他整个人就将要被烧掉。静笙强撑着,忍受着那虚力的痛苦,靠着石壁如爬行般挪到了阴暗深处,费力的将双手抬起,水滴似也生疼的砸在她手上。水积又落,只湿了她的手。静笙又沿着石壁跌撞着走来云书身前,她弯着身子将掌心仅剩的水送入云书口中,一阵软弱,静笙瘫倒在云书身上,将指尖最后那几滴水滴落云书唇上,随之便昏倒过去。 洞外,数百人聚集在一个巨大山洞中,山洞一周的石壁燃烧着,像一片火海席卷了山洞,将山洞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洞穴四方连接着四处通道,通道里却似黑暗无际。 数百人站立台下,望着台上那人。 台上人一袭玄袍,背着手,面相如一介书生,左脸却有三道划痕,面色在火光下如血般殷红。左右各立一人,而其中一人正是那顾少城。 只闻那台上男子几声语落,台下有四人转身,向着云书二人所在地牢走来。 那四人打开了窗上的栅栏,抛下两条长绳,二人由窗入,在斜壁上滑下洞底。 由窗而落的光照在云书二人身上,静笙被那声响惊醒,昏惑的光里看见那两人走来,使不出半点力气,只看那二人将云书抬起。而云书也在麻木中有了一些知觉,他微睁惺忪的双眼,看着这黑暗陌生的地方,却意识迷离,做不出半点反映。他被二人脱出了地牢,接着又见那二人将牢中另一人带出,些许时刻,他方认得那正是静笙,有何物轻轻刺中了他的神经。 火焰将此处炙烤的炎热无比,洞中也漂浮着淡淡的雾气。那些台下人的脸上都拉着三道划痕,像是有着某种暗喻,严肃却可怖。 在这炙烤里,静笙虚汗迅速退却,取之的则是毒热难耐,她暗调气息,似乎力气回复了些许。她看了看这洞中场景,自己正如身处九幽火海一般,山洞中火舌喷薄,洞中人在火光中看不真切,似乎是那一只只的炎魔,燃烧着身体,张牙舞爪着,发出鬼魅的嗤笑。而那台上人却一副亦正亦邪的模样,只怕是更有一般诡秘。却突然,静笙望见那台上有处寒光如水,跃然这洞中火热,却是三生剑正握在台上一人的手中,便是那酒家里的顾少城。 “你是六道门人,是吗?” 台上,那男子缓缓走下,向静笙二人过来,顾少城二人亦跟随其后。 “写下六道剑派的心诀,我就放了你们。” 静笙努力的调整气息,在这炽热的辅助下,那体内的残毒渐渐化去,血脉伸张,精气游行。而她只看了一眼那男子,又将目光移向了身后的顾少城。 “田师叔,她可非常人,定是六道门中的高手,她有的可不仅仅是那短短几句心诀。”顾少城对那男子说道。 “你怎知道?” “弟子曾与她有过交手,深知她功法之高,绝非寻常六道弟子可为,再说,你有见过中了你取灵瘴这么快就能醒来的吗?常人若不是直接死了,轻则也得昏死三五月吧?”顾少城说到,不知觉他将手中剑紧紧一握。 “白师弟果然调教了一个好徒儿啊,和这等高手过招竟也毫发无伤,倒是一身酒气,万妖堂的人都是这般了得了吗?” “师叔又笑话了,谁人不知我们因无息掌门田风而重获新生,万妖堂自是断不能和无息相比的,师叔就不要再挖苦弟子了……” 那男子哼笑一声,便在云书身上打量了一般,眼色一番,对顾少城说到:“那以你看,这个人是无用的了?” “哈哈……”顾少城大笑,“师叔,你想得到六道心诀,怕是非用此人不可,如不是因为此人,你又怎能抓来她呢?” “既是这样,”田风向身后另一人说到,“带到上面去。” 那人剽悍的身躯,身形就如一头猛兽,只单手就将云书提起,又一把将他抛出,扔在了台上。云书一记痛声,头脑中的眩晕变成了一阵阵绞痛,就像血液里都长着倒刺一般,那刺头牵扯着云书的每一根神经。而他此时却依旧提不起丝毫力气,那“中山”劲头未过,他只能毫无反抗的忍受这痛苦。 田风缓缓走上台来,又在云书身边一阵徘徊,细细向他看了一番,眉头微皱,说到:“少城,你不会有什么瞒着我,是吗?” 顾少城嬉笑着:“师叔,弟子哪敢……”一阵迟疑后,又说到:“师叔又何出此言呢?” 田风冷漠一声哼笑,“那是最好,量你也不敢。” 静笙心中却一片宁静,不急不惧,调理着胡乱游走的气息,可是她分明知道,在如此短时间里是不会恢复多少气力的。 “女弟子,说了六道心诀,你们二人就自顾自逍遥去,肯么?” 静笙没有应答,心中默诵着“剑心引”,而云书却是痛汗如雨。 田风见她无动于衷,便对身边那体形如野兽般的男子说到:“取血娘子来。” 那人转身,往左侧洞穴走去,洞中漆黑一片,方一入洞便消失其中。 “你还是识趣的说了好,否则他可是会求我杀了他的,你也会求我杀了你……” 静笙心中一惊,却是双眉一紧,闪过一念微意,真法骤断,气息一急,一股血脉塞堵,血意浸喉险些喷将出来。她强作正定,合力默诵口诀,努力将气息调匀。 “师叔,如果他扛不住血娘子,死了怎么办?那……” “死了又怎样?天下六道弟子多的是,再抓几个来还不能得到那心诀?” “不一样啊,师叔。这女子可是六道高手,知道的可不少,要是能好好利用,说不定哪天无息也变成了六道……况且,您不是没有抓过六道弟子……” “哼,你是说我无能了?好大的胆子!”田风怒气直了须眉,“我教的光复,岂是要靠六道戏法?没了他六道的法诀我照样能实现祖师夙愿!” “弟子怎敢污蔑师叔……不过有了六道法诀,不是能快些实现本教的目的吗?还请师叔三思……” 说罢,只见那暗穴中一个魁梧身躯走来,庞大的身躯,只端了一个朱红锦盒。 那人走来田风身边,拱手递过锦盒,田风却一阵凝思,伸手欲接拿过来,却又一番犹豫。 “那,少城已有他法了?”田风问到。 “回师叔的话,少城不才,方才想起了一段往事,便得了一个妙法,恐能奏效。”顾少城笑面恭敬着。 “早闻万妖堂里的顾少城精明多算计,白师弟最宠爱的弟子。那好,你用你的办法让她交代出六道上下的法诀,我定也不会亏你,否则……你就是在戏弄我无息了。”说罢,田风一声冷哼,反手一掌,竟将那朱红锦盒拍落下地。 而却见,那锦盒摔裂开来,似一股黑气扑开,一只如烈火般艳红的蜘蛛飞快的爬出。只见那蜘蛛半人手掌大小,背上有细细玄色花纹,通身扑红,飞快的爬行着。台下众人见之,竟是连退数步,惊异声回响开来。而那蜘蛛突然停下,头颅一转,四只目下利齿呼张,便朝着云书直直爬去。 “如果你方法奏效,那就快些吧。”田风说到,继而双目凝视着那石壁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第十二章 无息(下) 顾少城双眉紧皱,随后却又笑迎田风的话:“师叔多心了,弟子随后就让她交出心诀。” 说罢,顾少城向静笙走去。 静笙真法再断,看那红色蜘蛛爬上了云书身体,却再难控制气息,满目焦急,正欲起身,体内血脉一紧,一口甜血扑喉而出,染的素衣鲜红。 那蜘蛛飞快爬着,沿着云书的裤脚一直爬上了面颊,云书脑中胀痛,却全然未觉这异物的来临…… “血娘子”四目一转,猛然向云书鼻道钻去。 顿时云书如饮针汤,那物所过之处刺骨的疼,像是划破了每一寸的骨肉,一股刺激的腐臭冲上云书的头脑,不禁云书一记痛声狂叫。 静笙不管那身子欲撕裂般的痛楚,强引真法,一道白色光辉飞去,直朝向田风。而田风手上翻转,身后石壁上燃烧的火焰顿时引在身前,将那白光压去。 而静笙瘫倒在地,血丝溢在嘴边。 “师叔!不急……”顾少城对田风说到,继而他走来静笙身边,却将她扶起。 静笙坐身起,却是反抗不得。 “姑娘,这可是你的东西?”只见顾少城在怀中掏出一物,黄色的瓶身,雕花颈。 静笙却是一惊,那正是六道独有的疗伤药“小圣丹”,短时的急补静脉,长时的调养生息,可是,那顾少城想做什么? “你先看看这瓶子里东西的真假再服吧。”顾少城将那黄色药瓶递给静笙。 静笙接过,顾少城一脸嬉笑着。她揭开瓶盖,只一闻便知那是真的小圣丹,静笙想其间定不会这般简单,这药里一定有什么名堂。 却此时,云书又一阵大叫起来,他在地上翻滚着,双手撕碎了胸前的衣裳,他猛然一咳,一口黑色血液喷出,而此刻,他浑身经脉肿胀,血液都染成了黑色。 “你再不吃,那地上的人可就要没救了。”顾少城凑过她耳边低语。 静笙见状,不禁又乱了血脉,不管如何,她是非要吃这小圣丹不可了,于是她倒出三粒,猛然送入喉去。 “你给她吃了什么?”田风站在台上,全然不知那顾少城在耍着怎样的花样。 “没什么,师叔,你瞧。” 说罢,顾少城举起了三生剑,浅拔剑身三寸,顿时,那寒光流溢,映得他面色煞白。 “果然是把绝世的好剑,只可惜了我不是它的主人。” 顾少城合剑,却转身将剑抛给了静笙,而下一刻他身影一闪,消失在了洞中。 静笙执剑,众人尚一声惊叹未回过神,田风更是呆在了台上。 拔剑,寒光如冷月起天,冲开了洞中的火光,长剑一挥,剑气如水光潋滟,波光散开,那周围的弟子皆被割裂了血肉身躯。台下之人已然倒下了大半,剩下的人或逃失在了漆黑的通道里,或祭出微薄的真法冲将过来,静笙剑气微震,众人顿时没了生气。 看台上,田风面色大变,静笙足尖一点,跃身刺剑而去。那彪形大汉却突然挡在田风身前,一把金色双面斧抵住了静笙的剑。 “把解药给我。”静笙说到。 “没有。”那男子喉中低咆。 静笙眉头微皱,只见她剑身上精光大盛,静笙掌上一推,那剑刺破了金色的双面斧,又穿透了那人的胸膛。 只见得魁梧的身躯倒下,台上却不见了田风人影。 静笙跑来云书身边,将他扶起,云书却依旧撕扯着衣衫,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静笙取来三粒小圣丹,塞进他的嘴里,那药方一入喉,云书却又一口黑血喷出。 静笙见云书并未好转,反倒愈加痛苦的模样。云书经脉尽数肿胀起来,透过皮肤变成一条条黑色的粗线。静笙口中颂起清心诀,一道微微白色光圈将二人包围。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尘垢不沾,俗相不染; 虚空甯宓,混然无物; ……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那光辉一时间大涨,又猛然收缩在云书身上,却闻他一声痛苦,吼声惊天,一寸寸血斑溢出身来。随后他扑倒在地,在地上撞击自己,不停的抓扯着。 而此时,洞中一阵风声呼啸,一股热浪在洞中鼓猎。却看那石壁上火势扑涨,火舌吞吐喷薄,如浪般拍打着岩石,洞中空气顿时变得燥热稀薄,二人被灼烧生疼。 静笙抓住几如癫狂的云书,云书挣扎着,静笙费力将他扶起,朝着右侧那漆黑的洞穴钻去。却突然,石壁上烈火如流,飞速的在洞中旋转,如活物般飞腾起来,而只下一刻,那浑洞的火焰骤然流汇在一起,东西生翼,上下做手足,明火为身,幽火为目,双头如枭,两翼如凤,庞大的身躯赫然生出二人身前。 静笙不禁凉气入喉,扶着云书连退几步,而云书猛然挣脱静笙的手,狂吼着跌倒在地。 静笙冷眉如剑,身前那庞然大物呼扇着热浪,吹袭她血裙衣襟飞展,火光愈烈,静笙却面色愈冷,那苍雪面上双目如星,迎着那火物却不见一丝畏惧。长剑横立,剑上寒光流转,直欲将那寒气流泻出来,却无奈,火光之势犹铺天盖地,欲要将一切都吞入火喉熔为灰烬,而那寒光只似苟延残喘,不过火海中的一剂冷泉。 “吼——”那物双头齐呼,两团火球在巨大的口齿间翻滚,四道黑烟从鼻头喷射而出,巨足向前一踏,洞身为之一颤,而那所踏之处岩石尽被烧作焦气。 静笙挥剑,口中真法默念,一道白光闪去,身前火焰被陡然逼退,而那白光却穿过了火兽的身躯,如击无物般直直打在了岩石之上,石壁被打成粉碎,碎石便震飞开去。 那火兽猛一振翅,横扫而去,顿时火声呼啸,直往静笙扑去。 静笙几步闪过,那火翼掠过身前。她挥剑斩之,寒光起落,却只是刃走焰火,伤不得那火兽分毫。 静笙紧皱了眉头,却看云书依旧无比的痛苦着。 又闻那火兽一声咆哮,双口巨张,偌大的利齿如火刃一般。咆哮声止,只见它喉中火光愈烈,“扑——”两股火焰喷涌而出,直往二人射去。 那火焰只一瞬便涌到二人身前,见状,静笙疾呼一声云书,便一把将他推开,而后竖剑身前,又飞快的祭出真法。有一道白晕方现,那火焰击打而上,薄薄的光辉被猛然击破,静笙被重重的击倒在地,手臂之上一股血液溢出衣衫,缓缓流下手臂。 而那火兽又一声震天怒吼,接着又是两道火焰喷涌而来,却是都往静笙打去。 却此时,云书挣扎着爬地而起,猛然扑倒在静笙身上,只闻他一声冲天长啸,顿时周身有青白光辉流转,突然的一阵刺目,那煞白的光亮中就连赤红的焰火也不见,而此时,只闻得两声扑响,那两股巨大的火流撞在了云书身上。 刺目的光辉散尽,洞中又映得火光一片。静笙从那耀目的光辉晕眩中定睛,却是陡然心惊——那扑在她身上的,竟是一只白狐,两眼青光如炬,九只狐尾招摇于空中。 九尾狐从静笙身上爬起,转头向了那火兽,它缓缓行去,每一步都闪耀着如死般冷峻的白色光辉。 那火兽猛一跺脚,山洞猛的一阵摇晃,碎石纷纷砸落下地。大张了双翼,它一声震天的咆哮,便轰然向着九尾狐扑身过来。 火声呼啸,九尾狐轻足一点,跃身而起,在空中迎上了那扑来的火兽,张口,猛地咬在了火兽喉咙之上,狐首一摆,那火兽轰然摔倒在地。 火焰不灼伤它狐身分毫,就像那焰火来自地狱,而九尾狐来自仙界,地狱只是容纳凡间的罪恶罢。 只见九尾狐落地,那九条银白的狐尾如鬼魅般招摇着。它前足微震,一股凌光激去,顿时那火兽只一声惨叫便被劈成几处。焰火逝了兽形,便如无根之火的缓缓熄灭。 火光的销尽,洞中黑暗骤聚,一切又宁息。 静笙却是惊异,“云书……?” 那九尾狐回首,两眼青光照亮了整个山洞,洞中一片幽色。 静笙缓缓走过,来到了九尾狐身边,她眉头紧皱,看着那狐身之物,而这人与狐的对视,静笙却似乎有所感知……那是一种微妙的,就如两物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联系。 静笙伸过手去,想要抚摸那如妖媚的狐首,而此时,九尾狐却一声轻啸,渐渐得它有所变化,不多时竟还作了云书的身,只是那九只狐尾依旧未能褪去,静静的摇晃着。 山洞里归于黑暗,寂静也无声,在那不知明处有一声声滴水声滴落着脆响清明。 “云书……”静笙轻声到。 “咳咳……”云书几声清咳。 “你……没事了吧?” 云书从晕厥中渐觉清醒,却眼前一片黑暗,浑然不能分辨,“静笙?” “嗯……” “这是……?” 静笙取过三生剑,剑上寒光熠熠,在这微明中,二人看的彼此模糊的容貌。 “你身上怎么流血了?”云书突然问到。 “没事的……”静笙却是微微一笑,只是在那光辉中她隐隐看到了云书身上未消失的狐尾,心中难落惊异,“我们找出路吧,应该就在这四个洞穴里。” “嗯。” 静笙向左侧洞穴看去,那里是那彪形大汉取“血娘子”的地方,定不是出处,当时那些弟子逃散时都走了身后那两条洞穴,顾少城也一定从那里溜走了,必然是出处,可是这右边的洞穴呢?三百年前魔教为六道所灭,可如今魔教欲再起东山,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邪术被人操控,魔教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这边。”静笙扶起云书,向着那右边的洞穴走去。 第十三章 虚空(上) 寒光微漾,在如死般漆黑的洞中映来薄薄的光亮。狭窄的洞穴恰好能容得二人摸索前行,曲折深长,这路竟似那黑暗般的在生长着无尽。 渐渐地,云书回复了力气,那不曾知觉的狐尾也不知何时悄然退去,在洞中越行的轻松,不多时便走在了静笙之前。而静笙却一路些许蹒跚,攀扶着石壁缓缓前行,不知觉已落在云书身后很远,黑暗里,也全不见了云书的身影。 却突然,静笙脚下一绊,”啊……”她失声疼楚,摔倒在了地上,三生剑在岩石上扣出一声清澈的脆响。 云书听见身后传来的静笙声响,不禁陡然心惊,却才发现自己离开了静笙好远,开始责骂着自己,不自觉慌乱起来,脚下飞快的往后跑去。 “静笙!”他呼喊着,前方微弱的寒光若隐若现。 静笙拾起三生剑,在那昏暗的光亮中才发现手臂上依然流溢着鲜血,一阵阵疼痛从手臂上传来。攀着石壁,她费力的撑起身子,胸中却突然一记暗疼,口中发出一声轻啼,又跌倒在了地上。 云书跑来,寒光映出跌倒在地的静笙冷面如霜,却不料,云书又急,脚下踢中了一块凸起的石头,顿时扑倒在地。 “哎呦——”云书惨叫一声,正趴倒在静笙身前。 却赶忙,云书爬起身来,急忙将静笙扶起。 “你,没事吧?”静笙看着云书,声音虚弱的问到。 “啊?哦……静笙你没事吧?”云书一声傻气,却恨不得将自己掩藏在黑洞里,无奈那三生剑上的寒光偏偏又映出二人的容颜。 “无大碍的……”静笙低声到,却是偷偷将笑意隐去,一时间竟忘了身上的痛苦,”我们继续走吧……” “嗯!”云书点头。 搀扶着静笙,二人缓缓的行着。剑光照来前方迷蒙的路,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着,而静笙的手正如那光辉的寒冷,一股冰凉隔着一层衣衫也渗入了云书的骨。却不出几步,静笙又是一声短疼,身子一弱,不禁抓的云书更紧。 “你怎么了?”云书急问到。 “我想休息一下……”声音中,听却静笙愈加的乏力。 “我扶你……” 静笙靠在石壁上,云书放开手,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沾染了一片鲜红,一阵凝视,云书眉头紧皱,却往静笙身上看去,斑驳血迹如洒,素衣几乎染成了红罗。 “静笙!”云书竟是叫了出来,”你……怎么会这样……”说罢,云书一把抓起了静笙的手,一副十分焦急的神情,”怎么办?你还好吗……” “没事的,云书……我服过了药,只休息一会儿……” 说罢,声音愈加娇力,话语未尽,她险些倒身下去。 云书急忙扶住静笙,”不行,我们要快些出去,找个地方治疗你的伤……” 云书拉着静笙,转身就要走去,却闻静笙一声短疼,又刺激了他的神经,这方才反应过来,对着静笙急忙到:”对不起!我……那我背你吧,好吗?” “不,不用……没大碍的……歇一歇就好……” “不行的!你伤的这么重,我背你……”云书却不顾静笙,将她双手搭在了自己肩上,一个弯腰将静笙背在了背上。 “云书,你!”静笙想要挣脱云书的手,提高了声音呼喊,却是浑身虚弱,无力挣扎。 “这样会快些,你抓稳了,我们要赶快出去才是!” 说罢,云书加快了步伐,却依然只是缓慢的摸索着前行于洞中,瘦弱的身子勾着腰,生怕将静笙撞在了石壁上。 “静笙,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这样的苦……” 静笙却没有应答,只在云书的背上呼喘着微弱的气息。 “静笙?” 云书呼喊着她,良久,静笙吐来浅浅一声回应。云书再加快了脚步,三生剑光越渐的弱,云书额上汗如雨落。 也不知这般走了有多久,云书不时呼唤着静笙的名字,静笙偶作应答,云书急声着让她坚持,她唇齿间呼出微薄气息,回应了云书的话。 “这是……?” 眼前,那似无尽的路截然而止,一堵石墙横亘眼前,而在那石壁之上,一扇石门虚掩着。 “静笙!”云书大喜,”静笙!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出口了吧!” 静笙没有应答,云书转头看了看,那靠在云书肩上的头双目紧闭着,微呼气息,似乎是睡了去。 云书用力拉开了石门,石门之后却又是一片漆黑着。 三生剑上寒光微明,依稀里,才识得此处轮廓。 这是一间不多大的石室,里面空无一物,却未发现屋中的出路。 云书往前走去,光亮映在石壁上,隐约间却发现那石壁上有物深浅出没着。细细看去,伸手一阵抚摸,却是有一处处的文字。云书一阵观摩猜测,却是无果,全然不知那所刻为何物,更不知其间的深意。 “静笙,快醒醒……”云书叫到,又微微抬高了肩膀,”静笙?你看这墙上的是什么?” 听见云书不停的呼喊着,静笙缓缓醒来,徐徐睁开了眼,周围一片的黑暗,只一点微弱的光明打在了石壁之上。 眼前仍是一派混沌景象,看不真切,微光也刺目的疼,良久,静笙才依稀发现了石壁上隐约可见的东西。 由上而下,石壁上雕刻有约乎十列或疏或密的符文。壁上如走龙蛇,深浅明灭的出没着,就像在石壁上刻画着一幅百兽图,群兽利齿恶张,千百只如勾长爪,彼此撕扯着。刻痕幽湿,如经有新墨勾勒,而那壁上符文就如活物一般,有着自己的生息,暗自呼喘着。 “静笙?” “嗯。” “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在云书的背上,静笙轻轻的摇头。 “我们走吧,云书。” “哦!” 云书起身,往那来路走去。而静笙转头看着那石壁上渐渐暗去的符文,尚未清醒的脑中,一行行符文在石壁之上游走,如一只只潜水蛟龙幽微沉浮。 “等等……”静笙突然说到。 “怎么了?” “那里有一扇门。” 云书转身,四处看去,眼前只是一个封闭的石室,并没有什么地方开了一扇门。 “在哪儿?” “那面石壁就是一道门,这里一定有出路的。” 云书走近那石壁,微弱的光辉里看不清它的边界,只是一堵平常的石墙而已,墙上暗土沉积,像是从未有人造访过此地。 “那,要怎样打开这石壁呢……” 静笙一阵迟疑,却缓缓道来:”我不知道……只是感觉,这里一定是有出路的。” “静笙,这里不会有路的……我们还是往回走吧。” “你能打碎这石壁吗?” “啊?这……如果这里塌下来了我们岂不就被埋在里面了?” “不会的……这一定只是一扇门,后面会有别的东西。” “静笙你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走这里呢……”云书疑惑,不知静笙是否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不,我只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后面有着什么东西……” “别傻了,这只是一个山洞的尽头而已……” 说罢,云书转身又要走去。 “那你放我下来……” 静笙推开了云书的肩膀,云书连忙停步。 “你别乱动……好好好,我相信你,我再过去看看,好吗?” 云书又走来石壁之下,抬头看那一行行符文,符文痕迹幽湿,与旁处石壁之上的尘土满布有着截然的不同,若有人常常来此处清理符文上的灰尘,又怎会如此巧妙的只字迹有着幽湿的模样呢? “这字……是活的?”云书脱口到,继而却兀自摇头,”怎么会有字是活的呢……不可能。” 静笙亦仰首,对这符文一番凝视,却突然的,那符文似旋转起来,石壁也作一番扭曲,静笙脑中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晕了过去。 “啊……”双目一阵的疼,静笙轻轻啼出。 “静笙你怎么了……”云书焦急问到。 “没……这符文,好奇怪……”说着,静笙又向那符文多看两眼。 “一定有鬼,让我来打碎这堵石墙!” 云书退到石室边上,轻轻将静笙依靠在洞穴口,自己又走到石室中间去。 掌间黑气腾转,口中真法轻念。 顿时,二人脚下一轻,身子一阵摇晃,头脑中一阵晕眩,下一刻二人定睛。 “落魂!?” 石室里突然传来一记男子的声响,声音中一些惊惧却一些熟悉。 眼前,方才的石室已作了别般模样,巨大的石窟,黑暗中点燃着刺目的光,两旁是望无边际的虚空,像是置身两山悬崖之间,一条石桥径直地连接彼处,地上两行红烛,排列着通向前方一处石台,台上却立一人,那人向着云书与静笙,细看时,正是那无息掌门田风。 “你二人竟然能打过炎魔,扛过血娘子?”田风喉中一丝颤抖,”呵,呵……!好个厉害的顾少城!” 第十三章 虚空(中) 云书二人环顾四周,不知是如何来到了此处,而田风又是为何惊呼那一句”落魂”? “带我们出去。”云书向他吼道。 “是你会使落魂吧……你叫什么名字?”田风问到。 “是又怎样?我叫云书,你要记住我吗?”云书一傲,竟是挺起了胸膛。 田风一阵呵笑,掸了掸两袖灰尘:”你我本是同道人,怎么会帮了六道呢?” “与你同道?”云书一哼,冷冷道,”魔教妖物……” “何为妖魔?六道就是正派了么?你等不过是一群自命清高,妄图控制天下的小人而已,你的道就是道,我的道就不是道了吗?” 静笙听此,强撑起身,”满口胡言,我六道人向来行侠仗义,普天之下没有人不知道六道剑派乃天下第一名门正派,你如何敢出此言?” “是吗?天下人都是被愚弄了吗?三百年前六道剑派为夺我教天宝,竟杀了我教上下万人,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么?” “荒唐。”静笙向前一步,”魔教被六道所灭,是众望所归,替天下除了大害,何时夺了你教宝物?” “哈哈哈……”田风一阵狂笑,”可笑世人多痴惘,不识身在臭皮囊。只要天下人心不泯,你眼中的魔教就永生无息,总有清醒的人会明白这一切的,会识破一切虚妄的伎俩。” 云书上前,”少说废话,快指路来,还能留你一命!” “路?就让落魂来给大山之心陪葬吧!” “什么?”云书道。 “来生你再入我无息吧,少年……” 语罢,只见田风会力,猛然一震,足下石台裂痕碎开,继而石台开始断裂,蔓延着伸向云书脚下。 “不好!” 云书转身正欲将静笙推开远离此处,却突然脚下的岩石轰然碎开,二人陡然坠身落下。 无尽的深渊,一同坠落的蜡烛映出片刻二人恐惧的面色后就迅速的熄灭,无边的黑暗,只空空传开二人的呼喊。 不知是过了多久,这是一段蒙昧于生死的漫长时间。 云书缓缓睁眼,眼前是浑然一片的黑暗,黑暗里没有一丝生息,无边的宁静,这让他分不明自己究竟是死是活,想必是死了罢,自己已经回到了灵魂归宿的虚空境里,无边无尽的黑暗,正如自己的灵魂一般是无形的存在着,九幽里的轮回之处,正漂泊着自己的一缕魂魄。 直到恢复了一些知觉,身体下传来冰冷的气息,坚硬的大地压的云书浑身的疼——这一定不是死了之后还会有的感觉吧?云书想要起身,强一撑地,一阵阵钻心的痛楚刺的云书一声哭啼。是断了骨头?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竟然没有死,反倒只摔坏了身子?这绝然不可能,然而云书并不知道其间的缘故。 “静笙……”云书努力呼喊着,声音暗哑,却是再没了更多的力气。 “静笙……你在哪儿……” 不知觉,云书又晕了过去。 不知是否在梦里,云书看见自己在湖水中缓缓地下沉,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湖面上荡漾着莲花与荷叶的影子,湖水碧绿成了墨色,越渐的黑,云书无法呼吸,口中吐串着水泡,渐渐地快合上了双眼,已然要失去了知觉,却突然眼前有一阵光辉闪烁,那光芒撕开墨绿的湖水,照耀在了他的身上。 云书睁眼,却是从梦中惊醒,而在黑暗中,此时却明晰的看见一处微弱的寒光闪烁,在浓稠的黑气压迫下摇摆不定着。 一定是三生剑,静笙就在那里。云书想着,又要撑起身子,无奈那深深入骨的疼,难以支撑。于是他试着爬过去,两只手臂拖拽着身体,疼痛似乎没有那么重,但也如锥刺骨的难以忍受。每爬行寸尺,血与汗便相互交融,直到云书又要在这剧痛中晕却时,他爬到了那寒光可及之处。 伸手入寒光,照见手上淋漓的鲜血。 “静笙!?”云书叫到,寒光中却未见她的身影。 “咳咳……”不远处,一声女子的轻咳传过。 “静笙?!” 沿着那声响传来的地方,云书又咬牙爬去。 “你在哪儿?” 话音方落,云书碰到了什么东西,细细摸去却是一人的手臂。 “静笙!静笙是你吗?” 云书摇晃着手臂,却闻一记痛声,那一声痛啼在幽暗里却刺耳的明。 “你没事吧!”云书对着那一处黑暗呼喊,漆黑中并不见静笙的身影。 “云书……”黑暗中传来微弱的话语,似有似无。 “嗯!”云书将她手抓的更紧,”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 “在我的腰上……有一个小瓶子……” “什么?” “药……取下来……” “哦!好……” 云书探手摸去,手上颤抖着,经脉一阵阵的疼痛。 “不是那里!”静笙疾声道,”你……” 云书连忙退回手去,猛一用力却撕扯了身上骨肉剧烈的疼,泪水一瞬间就逼上了眼角,却强忍着,颤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腰带间,一个小小的东西放置其中。 “是这个吗?”云书将它取出。 “嗯……”静笙长吐一气,喉中一些颤抖,”取三粒,把它服下……” 云书拔起瓶盖,倾倒瓶身,几粒药丸滚在掌心,一番细数掂量,却只得两粒。 “静笙……这……”云书吞吐到。 “怎么?”静笙低叹。 “这里……只有四颗药,我们一人吃一半吧……好吗?” “不……你吃三粒,我只要一粒就好了……” “不行的,你伤的这么重……”云书紧紧的拽住那药瓶,“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你这样的……我……” “不……云书……我,方才服过了,不能再吃更多了。” “那……”云书心中矛盾,在黑暗中凝视着手中那看不见的两粒药丸,“嗯,那我服下,我去找来出路带你出去!” “好……”静笙轻道。 云书将一粒药丸服下,另一粒摸索着送与静笙唇边。 一股热气微涨,经脉中血游飞速,一丝凉意直袭脑门中,云书甚至能感觉到每一寸皮肤都在舒展着。却此时,他眼中一片绿芒闪过,如幽冥之中的两团鬼火,云书未有察觉,而静笙却看的真切,那一闪而过的,正是此前九尾狐的眼,静笙心中不禁一阵莫名的忐忑。 云书转身爬到三生剑旁,伸手抓过那寒光,又爬回了静笙身边,将剑放在了她手中。 “你拿着剑,我看到这光就知道你在这里了,我去找出路,你别走开了。也保护好自己……” “嗯。”静笙应到。 云书强撑起身,如火燎的剧疼依然没能消去,但却迅速的恢复了些许体力。他只缓缓的行着,向着那并不知处的方向。很快地,他脱离了三生剑的光辉,湮没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路上,他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叩响在坚硬的岩石之上。地上没有一点的起伏,如一面宁静的湖面般平整,云书拖着脚步一点点往前挪去,如此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回头看时早已不见了三生剑的光辉。心中努力的想象着这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无声无息,就像是一处虚空之境,他怎般也无法猜测此地半点样貌。 “莫非这是地府?人死之后的地方?”云书暗自想着,“在落下来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那样的深,我们怎么还会活下来?究竟是为什么……还有那石壁……”如此想着,云书停下了脚步,“就这样走下去也不是办法,怎么办……” 云书提起真法,经脉中却一阵剧痛,使不出半点法诀,“哎,还能怎么样,继续往前走……”云书竟是自顾自说念起来,“也不知静笙怎么样了……”想此,心中不由得一阵担忧。 又不知走过多少时,云书力气渐渐的衰竭,“不行,得先回去找静笙……” 于是他决定转身往回行去,却突然,眼前一阵微光浮现。 “那是?” 光辉闪烁着,如呼吸般的起伏,云书加急了步伐,像是恐惧着那光的失去,忍受着加剧的疼痛恨不得马上扑向那微弱的光明。愈来愈近,云书不由得一阵欣喜,等到靠近了那光明,光辉中映来一位姑娘的身影,衣容渐渐的清晰,“静笙?” “是你……找到出口了吗……”静笙说到,声音里已没了更多的力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云书却是一阵惊异。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啊……” “难道……我转了个圈吗……?”云书猛拍自己的脑袋,“我真笨……” “想必,这里是太大了……走不出去的……” “不,静笙,我扶你起来,我们一起去找路吧!” “我走不动的……你别管我了……”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你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我不能不管你。” 说罢,云书扶起静笙,“这样我们都出不去的……”静笙颤声到。 “那也得我先死了,我不能对不起你。” 二人不再说话,云书搀扶着静笙,在三生剑光之下举步维艰的前行。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无法再忍受的疲累与痛苦,也一次次的想过倒在地上歇息或就此放弃,云书却又继续扛了下去。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静笙突然问到。 “什么声音?” “听,铁链,有铁链在晃动……” 云书屏息。 “嗯!是真的!”云书忽然又多了几分力气,“在那边,我们往那边去!” 幽寂里,传来一声声微弱的铁链击打而出的清脆叮铃,二人心中猜测着那会是什么,可是那地府囚禁厉鬼的枷锁? 渐渐地,那声响越加清明,不停的回荡于耳间,却击打在心中,声声瘆人心骨。 越靠的近,静笙缓缓拔出三生剑,一时间寒光大涨,长剑之上流光飞逸,将那眼前之物照的分明。 一处石台,石台之上引来空中三条铁锁,链身巨长,出没于高上无尽黑暗之中,链上却锁一人,紧扣了她脖子与双手,浑身血迹淋漓,见此光明却环睁了染血双目。 第十三章 虚空(下) 二人心中猛然一惊,一阵的颤抖,眼前的景象正如一处活生生的地狱,而那台上的人正是在经历着审判的亡魂。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血腥腐臭,三生剑的光辉在那台上人的周围变成一圈浅浅的红晕,红光将她笼罩其中,就像她是在这血光中孕育着的一枚婴儿一般,不过却是一副垂死的模样,只将一缕生息悬挂在了三根索链之上,已没了更多反抗的毅力,所有的精气都在那双可怖的眼眸之中了。 三生剑光几分消减,云书看着台上那人,却突然与她目光相迎。一丝恶寒骤然入骨,看不真切的目光中似乎有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只觉一阵阵莫名的心伤,而那心伤却是来自于恐惧。 云书不敢再与那人相视,移开了目光又在她身上一番打量,衣衫褴褛,尽是血的模样。 “你,是谁?”云书问道。 那人动了动手臂,铁链将她牵引,勒紧了手腕,及手处那铁链上似乎要流下新血来。随后,她却闭目,低下头去,结满血垢的稀疏的头发垂落下来,掩住了脸面。 “你们走不出去的……”她低声说来。 云书心中一梗,尽管不知道她如何这样说,或真或假,但是这却印证了他心中一直所有的猜想。 “这位姐姐,你是被谁关在了这里?”静笙问到。 “你们能救我吗?”那人急道,却是接而一阵狂笑,那尖锐的笑声刺耳,似要撕破这黑暗的死寂,但却终于埋没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连一声回音也不会有。 二人为这笑声寒毛倒立,背脊里一丝丝地发凉。 云书一阵心慌,扑通的心跳逼来他略有颤抖的答道:“我们会救你的……” “那就杀了我吧……”那女子却声音突然变得温柔,那种含蓄其中的娇羞与此般的森罗可怖是这般格格不入,令人听却既生畏惧,亦是怜悯。 “姑娘,你这是……”云书紧皱了眉头,心中对那人的恐惧突然尽数的消散去。 “你是被魔教无息的人关在这里的吗?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没人会再来伤害你的。”静笙说到。 “是吗?”那女子一声冷气,“那又怎样……你们出不去的。” “我们先救你下来吧。”说罢,静笙执剑上前,云书搀扶着她来到了石台之上。 云书将铁链拉直,静笙长剑一挥,寒光过时铁链瞬间被斩断。那人左手解开,身子顿时往一边倾去,云书连忙伸手扶她,那人却一阵蜷缩,躲开了他的手,一副极其畏惧的姿态。 “你别怕……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是六道剑派的人。”云书见她一副惧怕的模样,也不知在这里是受过了多少的苦。 又是两道剑光起落,那人被解下了锁链,瘫倒在地上,却是不让云书二人靠近半步。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云书问到。 “我……是谁?我也忘了我是谁……他们把我关在这里是想要白鹿人的秘密,可是我也不知道……” “白鹿?”静笙口中轻念。 “那,你关在这里多久了?”云书又问。 “多久……我也不知道,十年?百年?还是一千年……?在这里时间就像不存在的,顷刻可千年,万载也可一瞬。只是我感觉过了好久,好久,从生到死,经历了无数个的轮回着。” 一时间,众人不再言语,心中却有着百感交集。也许有时候生命所珍贵的从来不是生死,而是其间的过往,过往于生死之间的或痛苦,或欢畅。而眼前这人只应是经历了世间最多的苦难吧。 “我们真的无法出去了吗?”云书道。 “如果你们能出去,就算只走三两步也早出去了。” “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这里曾是大山之心,是一处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虚空境地,孕育着这人间第一个仙族的婴灵,万载圆成,然而正当那第一个仙族降临之际,一场六道与魔教的争夺对战扰乱了这秩序,唯一的仙族没能降生,这里就变成了半虚半实的,不属于任何界限的地方——只有恶灵才能出去。” “恶灵?”云书到,“什么是恶灵……?” “罪恶的灵魂,就是恶灵。你们久久没能走出去,还找来了这里,必定不是什么万恶之人,所以,我说你们都出不去的……”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天道就是这般昏庸吗?” “初心本善,惹尘必庸,入世必恶,怨念积糜,善死腹中。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善良的。” 云书心中如针猛扎,善倒是恶了么?自己从未有过选择为善或为恶,为什么一定要做如此决绝的选择?不甘心,怎么会有如此的事呢?什么仙族、恶灵,听不懂的这些都是什么…… “怎么样才是恶呢……”云书缓缓道来。 “杀了我,也许你们就能出去了。”那女子幽幽说到。 “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你们救了我,我把命还给你们……” “你……”云书却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生命的代价足以换回一次极善或极恶么?“我做不到……” “云书……”静笙低声呼到,一阵话到嘴边又咽下,幽暗处只她独自如水清心,“你杀了我吧……”说罢,她将三生剑递向前方。 谁人能看见那一刻里静笙眼中的坚毅,正如这长剑寒光的冷峻,而云书却心如落悬。 “静笙……”云书却是连退数步,一昧的摇头,“她说的一定不是唯一的办法……这不是真的……” “只有你能去得大漠完成使命,还有……为了刘念,不是吗?” “怎么会……我们要一起出去的……” “我们不能去杀害一个无辜的人,不是吗?所以,只有这一个办法……我也能完成师尊的使命。” “不,绝不可以……” 话音方落,云书脑中浮现了何物,双眉紧收,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静笙,就算这是一场梦,我也会把你永远记在心里。”刹那不及,他猛然向前跑去,一把抓住三生剑,拉着剑刃径直刺进了胸膛。 鲜血就沿着剑身流下,将寒光染尘一片殷红。 只一声痛苦,云书便跪倒在静笙身前。 “云书!” 顿时静笙如失魂魄,千百记呼喊堵在了胸口。 血光中,云书咧嘴一笑,“我就像回到了那晚,这种感觉真好,一样的寂静,一样的剑……静笙,这不是我的征程……” 眼前,光辉暗去,云书似乎看见了什么样的东西,幽光为转,残影流连,那是遥不知处的听风小镇,还是下一片神秘奇幻的青丘山林?一切都将在此刻结束。却又何尝不是开始?云书心中无比的宁静着。 寂灭,三生剑上光辉散尽,一切又埋没于无边的黑暗。一股股滚烫的血流由经剑柄流汇在了静笙手心,又滴落在了黑暗里,唯独那血里的温度紧紧不离。 “看,光。”那女子说到。 静笙抬首,远方射来一律光亮,在这黑暗中如一把长剑,刺痛着虚空里的心脏。 静笙猛然将云书拥抱怀里,泪水不止的滑下,一声声啜泣抽响在云书的肩膀。 却突然,云书的身体骤然变小,竟似化作了他物。静笙探去,便是那九尾狐。 许久,走过那残余的黑暗便来到一处洞口,阳光灼目,荒山便在眼中。九尾狐躺在静笙怀里,没有丝毫生息。 “你要去哪儿?”那女子问到。 静笙却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怀中的九尾狐。 斜阳照孤山,荒草衔恶骨,清溪拂腰过,映山花比容。 那女子渐渐离开,“幽山天谷,幻真境中,上云仙界,绝世遗风。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十四章 小天(上) 村庄里,三两小儿追逐嬉戏。 烈日高悬,朗空如镜,蝉鸣声震的人直发晕眩。三两树木高耸,繁叶铺张,洒下绿荫满地,间或有人轻摇蒲扇,卧席其中。炊烟从一座座茅屋升起,小村子里萦绕着阵阵午香。 “我拌妖怪,我来抓你们,怎么样!”打闹中一个男孩说到。 “好啊,抓到了谁谁就输,你抓不到我们就算你输!”另一个小男孩说到。 “就这么定了!开始吧!” 三个男童在村口便又追逐起来,“妖怪”恶声厉吼,“逃亡”人打闹着放声尖叫,树下乘凉人呵骂了一声小鬼,却没能阻止这“人”与“魔”的争斗。 却突然,逃亡前方的两人骤然停住了脚步,“妖怪”顿时扑上前来,一把将二人都抓住,还作了一声鬼啸,“哈哈!你们输……” 话音未落,他放开了二人的手,看着来往村子的小路,不禁陡然一惊,连退两步摔倒在了地上。 “啊!快跑……!”小童呼到,转过身撒腿便跑,一路跑着一路的哭叫。 来路之上,一袭红衣婆娑而至,散发垂肩,面色如霜,怀中所捧一物,血色淋漓,几条长尾垂落于身前。 孩童哭喊着“爹!娘!有鬼呀!”,却无人在意,只想是他们的游戏。直到第一个在村口树荫下乘凉的人发现了那如鬼魂的来者,一声惊惧后连忙向村庄跑去。 随后,更多的人听闻消息,村中人都出门来,执拿着各样的工具,刀、斧、棍、锄,见那不明的入村人先是一吓,视之不禁一阵的胆怯,接而便面上一狠亦露出凶恶模样。 女人和小孩们就躲在门边注视着。 静笙将九尾狐抱在怀中,步履蹒跚,浑身伤处不曾消减痛楚。自下荒山已过百里,一路上了无人烟,在一片荒野中宿过一夜,如今方遇这一处村庄。 “你……是人是鬼!” 远处一位壮汉遥声高呼。 静笙却没有理会,心思并未在这一处村庄,也许也并未见这村中人的恶意,只是继续地蹒跚而行。 “不要再过来了,否者……我们可不客气了!” 那人身材高大,站在众人身前,口中一呼,“哗——”,巨臂一挥,将一把大刀猛然插入土地。顿时,地上泥土被激起,身后有人一声呼好。 静笙这才抬首一看,村口众人却为之一吓,凄冷的面色映着暗红的血衣,就像刚刚浴血而出,此番模样,却不是妖魔又是什么? 静笙继续缓缓向前行着,逼得众人一阵后退,有人惊慌逃去,只那壮士依然握刀而立,却可看出,他额上汗珠的滚落。 “你……”那人声渐地颤抖,掌心的汗水已沿着刀柄下落。 静笙越走的近,从他身边缓慢走过,那人却呆在了原地,不敢有分毫的动作,连头也不敢回过。 村中人分散道路两旁,凝视着静笙,高举着各自的武器,一副战兢。 “她是女妖!杀死她!”一人突然吼道,话音落,他猛然冲出人群,向静笙奔跑过去,凶狠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长棍。 “砰——”那长棍猛然击打在静笙背上,静笙一声痛叫,跌倒在地,怀中的九尾狐却被抛落在身前。 顿时,被打开的伤口流出血来,在地上一片躺开。 更多的人见她被打倒便都冲了过来,挥动手中的武器,那执长棍的男子又是一记猛击过来,“砰——”生硬的打在她的身上。 更多的武器一齐砸下,却突然,人群包围中一阵黑气腾开,一张恶魔的脸狰狞着骤然显现其间,纵然陡然一吓,齐齐惊呼,连忙退却,慌乱中都跌倒在了地上,又跌爬着急忙逃散。 静笙气息奄奄,尚未明了发生了什么,却只见一个小孩蹲在自己身前,那小孩面上带着一副面具,那面具一阵摇晃,面具上的双眼对着静笙一番打量,他靠近,将静笙扶起。静笙强撑着站立,靠三生剑撑起自己的身体。那小孩转身将地上的九尾狐抱起,又伸过手来拉着静笙的手,牵引着她缓缓向前走去。 阳光越照的毒,没有一丝风起,耳边只回荡着不绝蝉鸣。 静笙汗水落下,与凝固的血迹又融为一体,裹成一粒粒的血浆,盘旋在肌肤上。 那孩童一直在前走着,拉着静笙的手刻意放缓了脚步。 “我走不动了……”静笙说到。一路上她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此番已行走多时,一些伤口又重新裂开,骨肉皆是一片片的刺痛,牵动着一根根的经脉。 身前那小孩停步,转过身来,却看抱在怀中的九尾狐几乎都有他半人大小,狐首耷拉在他的肩上,掩去了他半个面具,竟显得一般滑稽。 他放开静笙的手,“嗯——”他口中一阵声响,似在思索着什么。 “那好……”他伸手在怀中一阵摸索,“这个很贵的!我保命用的东西,现在给你用好了……”说话声从那面具之下发出,稚嫩的男童音调。 他在手中递来一物,一张黄色的布条,上面画布着朱红色的符文,神秘的符号组成一幅诡异的图案,而却在那符文之上,有一处更加奇异的符号,避开朱红的笔迹用黑墨描绘的一个如人奔跑的模样,那男童又刻意再看了看这黑色的图画。 “救了你还要给你用这么贵的东西……孽债……不行,你得陪我!” “啊?”静笙轻声一问。 只见那男童将黄色布条在她手臂之上系起,用力一拉,布条系紧,静笙却被勒得一声轻疼。 “不行,我得和你一起去……”男童自言自语,接着他又将那布条解下,并着他与静笙的手,手口并用,笨拙的再将那布条系在二人手上。 “太亏了!”他又作一声哭啼响,跺着脚,却突然右手黑色光辉泛起,伸来抓着那布条猛然向外一拉。 “嗖——”的一瞬,未眨眼间,二人眼前之物急换,却是来到了一处山洞外。 “吼!——”一声浑烈咆哮震响,那男童吓得一声尖叫,浑身战栗,看一只巨大熊爪挥来他猛闭眼,下意识里手上随手一扔,一道精光亮过,眼前那偌大黑熊骤然凭空消失去。 静笙亦被他震惊,心悬未落。 “额……”小男孩缓缓睁开眼,“那是什么……?” “可能,是一只熊吧……”静笙答到。 他抓了抓脑勺,“我记得以前找这个地方的时候这里没有熊啊……早知道就不来这里了。” 山林中,潺潺的流水声咕隆作响,二人站在一条小溪旁,林荫筛下缕缕阳光,照着绿水泛起莹莹粼光,细细蝉声与各自起伏的鸟鸣相自呼应,像是奏响秘林的歌谣,如此清新,空气湿入鼻喉,缓缓沁入脾脏里。 “这是在哪儿?” “水云山。” 静笙又看了看林中景,是许久不见这般明丽的景色了吧,不禁她深深的呼吸这空气。 “走,去山洞里歇着吧。”他抓过静笙的手,引她往身后山洞走去。 洞中却有石桌椅,长满了青苔,也盖上了灰尘,一张绳网横挂在洞穴中间,除此些外再无它物。 男孩领她来到石椅边,将九尾狐放在了石桌上。 “你在这里息一会儿吧,我去给你打点水来。” 男孩出洞去,在林中寻来荷叶,摘下一片。跑来溪水边,见着溪水清冽,不禁他俯首在水面猛的吸气,隔着面具也一阵清凉入喉。他将荷叶放在一边,摘下了面具,露出他稚嫩的面上泛着微微的红晕,咧嘴一笑,他一头埋进了溪水中,闭着眼,流水缓缓扶过他的脸颊,在鼻尖一阵回旋。 出水,他拍了拍短浅的头发,又在掌心捧起一抔水一口饮下。拿起荷叶,一番清洗后,在荷叶中盛满了水,便起身一路小心翼翼的小跑而去。 静笙看了一番洞中之物,又远眺了洞外的景,最后她将目光与心神又落在了身前石桌上的那只狐狸。 这就是云书么?可是这般模样却如此的陌生,他不是一只狐狸,而是一个人。他是妖?一只传说中也不曾有过听闻的九尾狐妖?世间哪会有如他那般的妖,可他又是怎样的?回忆中似乎并没有太多云书的身影,可是为何自己那般的心伤,如此难以放下?或者,只是在那虚空境里,那些无法看见他身影的每一次相依相偎,足以一生铭记,世间能有几人会如此不顾自己的性命?莫名,眼前居然浮现出一幅二人在一起生活的画面,青山之巅,琴瑟相好。想及此处,不禁心中一颤。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解心释神,莫然无魂,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心中怎会有那样的念头呢?习道之人,绝情寡欲,生无所系,死无所憾,有怎会留念一个不曾熟悉的生命呢?毕竟云书已死去,人都有一死,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 “水来咯!”男童手捧荷叶,两眼专注地看着那荷叶中激荡的水。 他面具揭起在额头之上,露出他的面颊,静笙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约乎十岁的小男童,面上稚气未脱,双眸如星,白齿如豆,两面如着花色的粉红。 第十四章 小天(下) “给……”他将荷叶递过。 静笙接过。 “先喝了吧!我不告诉你这山中的泉水可是有灵气的!” 静笙看着荷叶中的水,几净如无物,映着荷叶荡漾着碧绿的光。她将荷叶的一角送至嘴边,缓缓倾倒,一股股甘甜入喉,像是要将唇舌都融化掉。 “小兄弟,真谢谢你。” “嘿嘿!”小男童一阵痴笑。 “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你就叫我小天吧,江湖上的人可是叫我鬼面郎君~” 静笙不禁一声呵笑,“小天,可是你还是一个孩子,不是吗?” “孩子又怎么啦?孩子不也是救了你吗?”说罢,小天嘴上一哼,双手抱在怀中。 “对不起小天……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会有这样好的修为?你师父是?” “哈哈,我自幼闯荡江湖,走遍了天下,修习各种奇门异术,自然就有了一声本领咯~” “自幼?”静笙噗嗤一笑,“你现在不就是幼吗?” “对啊,我一直就在闯荡天下啊。” “那,你家在哪儿,父母呢?” “我没有家,天南海北,某一家青楼就是我家,父母是谁,这你得问他们自己去……”小天纵身一跃,跳到了绳网之上躺下。 静笙心中一梗,眼前的男孩小小年纪竟是有如此的经历,天下人都是有如此的磨难么?回想自己如他这般年龄时还跟在师父身边哭啼着修道的艰辛。再看小天一眼,心中陡然为之一伤。 “小天,我也是没有父母的,这没有什么值得悲伤。” “我才没有悲伤,一个人逍遥自在,天下也没有人敢欺负我,有什么不好的呢?” 小天在绳网之上摇晃起来,大张了双腿,一副悠闲的模样。 “嗯……”静笙虽应答,却是不知道小天这般是对或错,而自己这般的赞许又是否真是自己的心中所想,“小天,那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走下去吗?” “当然啦,无牵无挂,心无烦忧,不知世上有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 “不如你和我一起去西方大漠吧。” “西方?”小天侧头看着静笙,面上一副好奇模样,“我还没想过要去那里呢!听说都是黄沙,没有人原意待在那里,好玩吗?” “我也不知道……” “那我才不去!等我走完中州大地,漂过南方汪洋,再考虑去那里吧!哈哈~”小天得意一笑,“对了,你哪里搞来的九尾狐?” 静笙心中如击痛处,目光又移到石桌上的九尾狐,“他……” “没想到真的有九尾狐,我竟然还抱过它!哈哈,这不知道得羡慕死多少人!” “你听说过九尾狐?” “当然啦!古今上下,我知道的秘密多了去了!” “你在哪里知道的?”静笙断没想到这小小孩童竟会知道这些就连自己也不曾有过听闻的东西。 “我才不告诉你,这是本门的秘密~”小天继续在绳网之上摇晃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传说中呢,九尾狐乃是万妖之王,是妘镜门下灵兽,从未在世间现身,没想到如今却在一个六道门人的手中。” 静笙却皱眉,对小天的话半信半疑着。 “说回来,你究竟是怎么杀掉它的?难道六道已经消灭了妘镜门?哦~难怪从未再听闻他们了。” “他是一个人,不是九尾狐。” “什么?”小天从绳网之上跳起,“你这样骗小孩子真的好吗?”说罢,小天嘟囔着嘴。 “他……是我害死了他……”静笙喉中哽咽。 “我知道是你害死了它,但是你刚刚说他是人是怎么回事?不对,你怎么会杀死它了?” “对,是我害死了他……”说罢,静笙眼中流转一阵晶莹,心中有那样一些事情是自己不愿承认的,也许那样才能使自己有一些的好过,小天揭露了自己的伪装,一片冰心之下的罪恶,不是么? “你!?”小天看着静笙泛红的脸,两眼中一些光芒的闪烁,“不问了!这与我何干,我才不管这些烦心费脑子的事情呢。”说罢,他却是急的一脸通红。 洞中的一片沉默,却忽然洞外响起了什么声响,袅袅如丝弦,悠悠婉转。 “听,我最喜欢这声音。”小天喜道。 静笙心思哪里能放在此处,浑然游离在一片悲伤之中,只是那隐约的声响却似穿透了一切的阻隔,也将静笙的身躯穿过。 如风,琴音飘飘洒洒,如有灵魂的轻轻抚摸着,却又冰冷如玉,让人一阵的凉意。 小天在洞口坐下,如有心事的聆听这琴音。 渐渐地,有笛音暗自泛起,这笛音却像极了谁人的呢喃倾诉。 “是谁在奏这一曲?”静笙问到。 “我也不知道,他们每天都会弹琴奏笛,我猜定是一对有情人,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好听的曲子呢!” 静笙细细听去,那乐声似乎在自己的心中响起,撩动的是一根根的心弦,也在倾诉着自己的心中事,不禁她眉头舒展,一阵忘乎所以,只是会心的听取。 遥遥不知多少时,世间又过多少事。静笙缓缓滚落一滴泪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心神的宁静最易不知觉唤醒真心,那真心是掩藏在所谓大道仙凡之下,大道无情,人却难能如是,纵使天下最甚道者怕也难能背负一个情字,道法天成,天却向来不顾众生,任善恶生灭,无为,何尝又不是善恶皆为?所以,天下本是无道罢!心相,从何生来,从何灭去,明镜照心,大道无形。 不知觉,琴声笛音皆散去,如它方来之时的飘渺,难捉踪迹。 “真不枉此行,好久没听过他们的弹奏了,成天听着那些凡俗的声响,我真想杀了他们。”小天起身,又来石桌之上坐下。 “你从未去找过他们吗?” “没有,干嘛去找他们呀?就算我把天下都走遍了,我也不会上山去找他们的!” “为什么?” “若即若离,不温不火,就像我喜欢一个女孩子一样,不是吗?” 静笙却突然被他话语引得噗呲一笑,“小小年纪,你还懂喜欢女孩子?” “当然啦!这有什么?”小天看向静笙,“不过啊,我可知道你不会喜欢男孩子的,六道人都是傻子,你们这些六道高人就是大傻子。” “我?”静笙又是一笑,“小孩子你懂什么。” 小天双手一插,口中一哼,一脸不屑。却摸到衣袋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又哈哈一笑。 “给你,”他将那物取出,扔给了静笙,“别问我哪儿来的,从你们六道人那儿偷来的。” 静笙接过,却是一个黄色的小瓶子,便不是它物,正是六道小圣丹。 “不用谢啦!你欠我的太多了。”小天坐在石桌上摇晃着双脚,插着手,口中一阵哼哼。 静笙取来三粒药丸,一口服下。 “出去走走吧,这山中风景可美的很。”小天道。 “嗯。” 山洞外的小溪浅流,周围是一片的树林,看过六道诸脉山峰,便觉此地只平平景色,更是不能同玉虚山上相比的。 缘溪而行,树林陡然消失,却是开来一处湖泊,湖泊的前方便是山的尽头,溪水汇入此处,又在另一头作一涧细细飞漱流泻而下。眼前豁然开朗,看这一片浩然,静笙心中如释重负,愁苦也散去,似那山崖外的云淡风轻,水气扑鼻,凛然冰清。 入夜,小天捕来一只山鸡,在林中生起了一堆火。又在山林中寻来一些草药香料,敷在鸡肉上,或缓或急地催着火焰熟练的炙烤起来。 火光映着洞穴,照来阵阵暖意,小天面上炽烈的红,专注的翻转着木棍,火堆中枝桠爆裂着噼啪声响,向四周激开点点星火。不多时,一缕香气从中飘溢,这时静笙方觉得腹中一些饿软。又过些时,小天手中的的鸡肉扑滴着油水,皮上烤的酥黄,一些嫩肉脆裂开来,这时他又取来剩下的香料滴在肉身上,汁液瞬间就吸入皮肉之中,剩得一些香粉残留在了表皮之上。香味,随风扬洒,弥散在了整个林子里。 “给你!”小天将烤熟的鸡肉一分为二,递给了静笙。 静笙看这鸡肉,自己是从来没吃过这野味的,虽香气扑鼻,但总觉一些不妥,但又看小天一副如狼似虎的模样吃着,口中还啧啧有味,便尝试着吃了一口。 酥脆之下却是别样的香嫩,浅浅的油水未干,紧紧的裹着小天独有的香味,便是再也未曾吃过这般可人的东西。 月光照满山林,繁星如坠枝桠间,小溪水流淌着银辉斑斓。 静笙又来到那湖边,明湖如镜,诸天星象都描绘在此湖间,湖水就如承载着众生万相,风起微澜,却不乱湖心。 静笙缓缓解下身上衣,走进湖水中,冰肌玉骨,香发如雾,月光抚过脸颊,落在了肩头上,湿水如粼,熠熠寒光乍生。就像置身于浩渺苍穹,森罗众法,不过尔尔,而静笙双眸望天,似乎天地也退避,任天地再高再广,都敌不过半点心事的重要。女儿心,缘何起?只是天地向来无悲无喜,从来不解众生意。 次日天清明,静笙坐了一夜功法。小天不知从何处摘来野果,吃罢,他领静笙来到一处山路前。 “你从这里走吧,上山找那弹琴吹笛的人,他们会帮你。” “帮我?” “是啊,九尾狐是不死的,你不会真以为它是俗物呢。” “什么?” “我们就此别过吧,他日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但是……” “你要走么?” “是啊,我自逍遥,才不和你一起去西方管那些俗事呢。” “那……” “哎呀,哪有那么多话,我一个小孩子都不这么麻烦的,你快些走吧。” 小天手中握着一张黄色的布条,凑过眼前看了看那黑色的图画。 “跑……没错,就是它,最后一张了,再见了!” 说罢,他向后跑去,“岂是凌云子,我作鬼门帝”,他将面具戴上,手上布条一拉,一张鬼面浮现,随后便消失在了山林里,只剩静笙望着那方向,一阵莫名的怅惘。 第十五章 君兮(上) 前方的路,如一条青丝带从山顶飘摇而下,不多蜿蜒,狭窄的路上铺设了青青浅浅的草,阳光微漾,照映这山路一片迷离绿光。 静笙走在上山的路上,脚下一片的柔软。怀中抱着九尾狐,它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孩,躺在手臂之上,紧紧的依偎着静笙。 想着小天的话,心中不由得一阵急切,脚下步伐越加的疾。云书会活过来吗?天下不会有东西是不死的,除非他并没有死,可是三生剑分明就穿透了他的胸膛……但是她相信云书会活的,不明所以,只是那样感觉着,或者说,只是那样偏执着。 虽有夏日炽白的阳光普照,山中却一片幽凉。忽闻得有阵阵轰鸣声响,似从遥远之处而来,声响不绝,低吼不断。绕过山腰一处弯,山体忽的凹陷,如敞开了大山的怀抱,环绕着满山葱绿。这才发现一片流水从山顶飞泻而下,如一道长虹接天连地,足有百丈之深,落在山下碧潭中,绽开水花四射,阵阵水声如雷抨击,便似绵长不绝的低吼。 山路便开始一些崎岖,浅草戛然而止,换作嶙峋幽湿的石路,一时间静笙不明方向,环看四周的路,却只这一处可行。 而此时,琴音渐起,铮铮几声断续之后,如水行云,琴声就与那飞瀑的激扬截然不同,绵绵如醇。一如往时,笛音就在琴声欲断之处续起。 静笙闻那声响来处,似乎还有一段的距离,她抱紧了怀中物,一手倚着峭壁,在怪石嶙峋的路上缓步前行。 已过正午,静笙走完这段路,半山腰,路断绝在了峭壁之上。满布了野草藤蔓,周围没有了其它的路,身后是万丈悬崖。回看来路,并没有何处能通向其它地方,静笙又往回走去,怕是自己疏忽,或是道路太过窄小,没能留意到别的道路。却又过许多时,此时山中乐声时乱时舒,听却无章还似有章,断续不常,无法捉摸。静笙又来到了最初的路口。心中不由得一阵疑惑,路上断是再没了别的路,这该如何上山去?莫非要攀这树木援藤蔓而上?自是不会,看那满山壁掩映的草木,就像在山体之上遮盖了一层面纱,静笙宁息一想,那这路一定是开在了峭壁之上。静笙又往回走,拨开石崖上的藤蔓,或绕过横生而来的树木,细细的在石壁上搜寻通道。约过半途,一颗巨树高耸崖边,静笙绕走树身之后,未及撩开那处藤蔓,一道裂隙凭空劈开在了石壁之上。那裂隙约宽一尺,高不过一人,漆黑的岩石,静笙向里面探望,昏惑中,深处有一道道光明,道路幽邃曲折,极其狭窄。 用三生剑敲开洞穴边突兀的岩石片,静笙钻进洞里,如一指肠道,洞穴刚好能容自己通过。笛音琴声,似乎在这山洞中越加的清晰,就像那吹笛抚琴的二人就坐在洞外深深地弹奏。怪石嶙峋起伏,就像生长着的无数尖牙利爪,齐齐向洞中人挥舞。静笙小心的躲开每一处尖利的岩石,朝着那照来光亮的地方,路越变的宽敞,岩石纷纷向四周退去,洞穴像是经由谁人精心的打磨,成为一个浑圆的洞体,更似一条肠道,蜿蜒之后映着刺目的光。 乐声转,依旧悠扬,伴着浅浅的水声,音律中二人的容颜似乎更加的明朗,清水为容,琴瑟即是性。脚下的路越走的快,静笙的心神却更加被那乐声牵引,渐渐的静笙没有发现自己的思绪变的麻木,身体也变的僵硬,她忘了为何走在这条路上,眼中也无物,正如失魂落魄一般,只是走着。 却突然,一阵阵“嘶嘶”声响从暗处传来,那种似在前方又似在身后的隐隐声响却没能引起静笙分毫的注意。阴影便从光明半昏半晓处爬起,几条黑色触手在石壁之上越拉的长,静笙继续前行,耳中只飘摇着悠悠琴笛。 “嘶嘶”,引人入麻,石壁上投来一片红光,接而一个巨大的身影印在光滑的洞身上,洞中光明堵塞,骤然暗去。红光绕过蜿蜒处渐渐逼来,静笙却依旧行着,两道红光陡然射在她脸上,却只见四只巨目如盛燃的灯笼漂浮洞中,四目之下却是两颗偌大的头颅,映着两排涎水滴淋的巨齿,竟是一只巨大的双头蛇。蛇身挤满了洞穴,它向着静笙爬去,洞穴越变的窄,难以容下它身躯,却只见它吞吐信子,继续往前爬行,山洞里的岩石被挤压裂开,发出阵阵爆裂声响,而静笙这方才回神过来。 不禁她身子一阵颤抖,背脊一片透骨的凉。一步步的后退着,望着那如鬼火的四只眼眸,额上有冷汗泛起,静笙将九尾狐抱的更紧,缓缓拔出了三生剑。 蛇口陡然大张,巨齿之间蛇信吐出嘶嘶声响,它缓缓地逼向静笙,一股血腥腐气顿时扑面而来,钻进她的鼻喉。 寒光照在洞中将双头巨蛇的模样映的凶煞可怖。静笙剑上光芒涨,蛇口猛然扑来,她身子一闪,连忙向后躲去,巨齿就从身边划过,蛇身一抖,洞穴一阵的摇晃,碎石块纷纷下落。静笙惊魂未定,挥起长剑就要刺去,光辉一过,一道血流喷洒而出,却是将一只蛇口割裂开来,只见它双首一阵乱晃,蛇身一摆,洞穴顿时剧烈的颤抖,静笙直站立不稳,扶手的岩石也片片碎裂,她紧紧将九尾狐抱在怀中,向那来路跑去。 却此时,在洞中一片轰鸣声里,琴笛之音似有大转,如坠崖之飞瀑陡然上行,静笙骤然驻足,那双头巨蟒亦停止了挣扎,洞穴不再摇晃,只缕缕尘屑在洞中暗自沉浮。琴声愈急,而笛声却似要断绝了气息,缕缕如垂死之人的呼喘,静笙心中一悸,一时间竟又如丢失了魂魄一般,瞳孔在黑暗中张满眼眸,洞中便如洒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微星宿,光辉如麻,静笙脑中如绞的痛。而她回头看向那双头巨蛇,一声嘶鸣,头颅之上四只巨目红光熄灭,如若无骨般两颗高扬的头颅陡然下坠,在洞中落下轰然一声巨响,接着它蛇身退缩,往洞穴深处飞快的消失去。 片刻,琴笛声截然而止,静笙也跪倒在地,双目闪烁着如麻星光。随那巨蛇退去,光明再次涌进洞穴来,在那蜿蜒处分开昏晓。 洞中一片宁静,良久,静笙才平息下来。缓缓站起,九尾狐依旧安详地卧睡怀中。一阵的犹豫,不知是否该继续前行。巨蛇一定就在前方,但退后便一无所获,只有云书的死亡。不禁怀疑小天的话,可这怀疑不正是自己的怯懦吗?于是静笙握紧了剑,便作了无谓,提步向前。 层层石末在柔弱的脚步下发出碎碎的声响。绕过一处弯道,前方光明直直地照射,洞穴豁然开朗,敞开了颇为广阔的洞口,洞外是红绿相掩的山色,一道瀑布挂在了前山。 静笙暗自一喜,心中豁然,便加急了脚步。到洞口,却才发现旁出卧了一个庞然大物,便不是它物,正是那双头巨蟒。蛇身盘起在洞口,就像一块巨大的岩石卧在洞穴之中。静笙停步,心中陡然一阵颤抖,看那大蛇就在自己身边,两颗巨大的头颅微微抬起,朝着她的方向吞吐着信子。再看向前方,洞外是不料深浅的悬崖,一条小径开在了左侧,盘山而行。静笙立在原处,却看那巨蟒没有丝毫的动作,与之前的凶猛判若两物。静笙缓缓向那小路方向挪步,巨蟒盘身在地,只是依旧朝着静笙吞吐信子,就像是在目送她缓慢的离去,静笙移到了小路口,一瞥身后的路,虽然那巨蟒未有所动,但心中如坠千钧,更加握紧了手中的三生剑。再多行两步,静笙转身,足尖轻点,如御山风般飘身在了远处,落地,心中一惊,回头看那巨蟒依旧卧在山洞边,如沐阳光的优雅,静笙便长舒一气,心中虽有揣测,但在多看那蛇两眼之后又继步向前。 第十五章 君兮(下) 林荫洒下稀疏光明,斑斑如山的印记。石路又铺上绿茵,山间飘来缕缕云气。 又行些许时刻,山路上立起一道木门,门上缠绕藤蔓几根,不知这门所用何为,左侧紧靠着山壁,右侧是空空的悬崖。静笙推开木门,门上掉落积土,又往前行去,不多远绕过一处弯,那边山路铺上一阶阶青石梯,再稍远处便可见一间屋宇在山中半遮半掩。 房屋似一间庙堂,门前一行幽兰花,兰花之下翻着新土。静笙来到屋前,屋门大开着,光明落在台阶上,台上一尘不染,屋中摆放了两排灵位,灵下燃着香烛,向里探望去,却不见屋中有人。 静笙走来屋后,一条石子小径引伸前方,两旁开来竹林,齐身修长,片片青翠。沿那小路行去,石子上载着湿露,空中浮着青雨,只行片刻便已沾湿了静笙双鬓,衣上飘起一层薄薄的水气。小路似已通向山巅,此时有微风暗浮,竹林声阵阵窸窣,层层掩映下,静笙见那林外横着一道粉墙。 “山人未曾迎嘉客,还望姑娘见谅。” 不知何时,一人立在了竹林外,静笙也走到了石路尽头。那人一袭水墨鹤袍,背着手,衣襟微扬,笑面如春风。 那人又笑道:“在下东阳,请姑娘往山中坐,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说罢,静笙轻点首,那男子转身而去,静笙便跟随在他的身后。 纵横白墙绵延着颇长一段距离,一行行杨柳在墙边排的整整齐齐,沿着墙外小径一直走去,静笙可见墙内高耸而出的灰砖青瓦,一些似蔷薇的蔓草从墙壁之上爬到了屋顶。 静笙自是没想到这山上还会有如此气派的房屋,不知是怎样的隐士或门派,可这天下哪会有隐居之人大费周章在这样的山上修一处如此宏伟的房屋呢?也不知这山上弹琴奏笛者究竟谁人,可是这山庄的主人? 直行过千二百步,方到了墙尽头,东阳便转过墙角,又继续行去。墙上偶开轩窗,透过木雕花棱,依稀可见墙内树木花草,亭院楼阁。直到一处圆门出现眼前,东阳指手示意,微一恭身,静笙点头,便向那墨绿的圆门之内走去。 方进门是一棵巨大的榕树,参天蔽日的枝叶,似要将这一方天地都笼罩其下,树下一阵阵透骨的凉,左右两侧是一笼一笼散开的翠竹,东阳指引静笙前行,绕过巨大的榕树,一排排竹屋分列两旁,一眼看去直有千百列之多,一直排到无法望见边际的墙边,中间只留下不过三四丈宽广的路。竹屋青苔过沿,木色凋褪,屋门紧闭着,一副许久无人打理的模样。此时,静笙方觉此处如此的清冷,除了风过欷歔,竟没有更多的声响。 静笙心中警觉,不由得一丝凉气入喉。 过竹屋,两根石柱高耸而出,石柱之上载有一方石台,如两卫士的屹立,一副威严。石柱之下是一阶阶石梯。两人迈上石梯,偌大一方广场豁然开在眼前,大理石铺设的广场之上二人只如沧海一粟。广场四方皆伫立着成双的石柱,二人朝前方去,如此空阔,却正应了静笙心中所想,此地空无一人。 下广场,一道白玉石壁横亘眼前,拦开了前方的路。直有数十米长的白色玉璧之上空无一物,没有丝毫的纹路或字符,只如一块未经雕琢的却又是平整光滑无比的巨大玉石,明净如冰雪,令人着目一阵的寒意。而当静笙走过那玉璧之后,一阵寒风骤袭,衣襟鼓猎而起,一股湿寒的气息吹醒了她的双眸。 那是一面颇大的湖泊,湖上袅袅寒烟轻锁,湖心却有一亭,亭翼飞张,在湖畔却还环绕着一圈的小亭台,一眼看去,其数不可估量。 “姑娘,劳你在此等候。”湖边,东阳对静笙说到。 说罢,他脚下一轻,向那湖心之亭飞身而去。 烟雨迷蒙,湖上寒烟似要刻意笼罩那湖心的亭子,依稀里只可见亭上有一人的身影,独坐亭中,东阳便落在了那迷离的身影边上。 静笙走来湖边亭子里,却见亭中一方石桌,一张石椅,桌上摆放一把木琴,一层薄灰已积在琴身上,七根琴弦已经有了一些的松弛。静笙又看向旁处的亭子,亭中石桌之上也同样摆放了一把木琴,细细看去,每把木琴都有着不同,至少眼前这亭中的木琴是通身的黑色,左边那亭中是墨绿色,右边亭中则是紫色。 静笙又向湖中看去,却无法将这湖望穿,两岸的亭子同着湖水一起消失在了水气里。如此大的地方怎会这般地萧凉,只他二人?看此处,直有不输六道诸脉的气势,为何如今却如此的落寞,不知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想着,忽见那湖心亭中二人跃身起,朝着静笙方向而来,迫开水雾,二人的模样越渐的清晰,静笙却多了一分警觉。 只见那来人立在东阳身前,抱着一把朱红木琴,一身青衣衫,衣带半紧半宽,露出白衣角,披散着头发,面容一些憔悴,双目却明亮如星宿。 “在下南山,有失远迎,望姑娘见谅……”那男子一声柔弱,彷如一般女子的娇气。 “静笙。”静笙说到,便微一低头,行过屈膝礼。 “你打伤了巨蟒,是吗?”南山看着静笙双眸。 静笙一时间不明他所言何意。 东阳却上前一步,笑道:“姑娘受惊了,那巨蟒是此地阵山灵兽,见有闯入者自会做出阻拦。” 静笙到:“还得谢过二位公子出手相救。” “那小孩呢?他为何没随你上山?”南山道。 “你怎么知道他?你们一直在看着我们?” “不,姑娘误会了,只是恰巧知道他带着你回来了。”东阳说到。 “可是他说他从未见过你们。” 东阳却一阵笑,“人不一定要相识才能相知的。” “还是说罢,你上山来所为何事?”南山却不为所动,淡淡说到。 静笙看向怀里九尾狐,“小天说,你们能救活他……” 二人都看向她怀中之物,一阵打量,片刻后,东阳说到:“这是何物?” 狐身而九尾,银白的皮毛如泛着光辉,想着这世上除了小天便再没人能认得这奇异之物了吧! 南山冷哼一声,却道:“一只死掉的狐狸,长着九条尾巴,我们不是妖魔,没有这起死回生之术。” 静笙心中一紧,不禁如饮冰雪的寒气入骨,“怎么会……?” “姑娘,不知道那小孩给你说了什么,不过我们确实不能让一个死去的东西活过来……”东阳说到。 “不……”静笙脑子里一片的空白,这是否意味着最后的希望也破灭掉,“你们一定有办法的……” 东阳微一笑,“既然静笙姑娘已来到山上,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此地稍作歇息,明日在离开吧。” 南山却回过头看着东阳,眉头微皱:“你要坏了门中规矩吗?外人本是不能入山的,如今要她上来已经有违先命了,还怎么能留她在山上呢?况且,山上从来没有留过女人的。” “南山,留她一夜也无妨。” “如果二位也无法救他,那我还是告辞了……” “姑娘,我虽不解为何那小兄弟会告诉你我们能救活它,但是我相信他自有一番道理的,何不留在山中,再想他法呢?” 听此,静笙心中一阵疑惑,这怪异的地方和此怪异的二人,其间一定有所蹊跷,不知他二人究竟在隐藏着什么。她便点头,道过谢意。 “你是六道剑派的人,对吗?”东阳道。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六道剑派的人,谁能佩此绝世的好剑呢?” 静笙握紧了手中剑,“剑,不过只是一个兵器,谁都能有。” “好剑便只能有一个主,不是么?”东阳面上一笑。 “敢问二位是何高人,此地又是何贵派?” “高人自算不上,不过是退避山舍的野人罢,此地无门无派,只是曾经有一群志同道合之人在此互赏音律,切磋琴技罢。” “在这地方只有两位吗?” “不错。” 不知此地有过怎样的变故,能在这山顶建得如此宏伟的城池,难以想象曾经是有过何等的繁华,而此时竟只剩得此二人与满目的萧楚。 “那,其他人呢?” “人各有志,这里能撑到我们这一辈已是足够了。” “敢问这里是从何时建起?” “究竟是何时,恐怕已难以考究,不过,不知你可否听说过这样的一段传说——数千年前,人间曾有一场浩劫,人与魔之间进行了一场战争,最终,那两个妖魔被打败,人们赢来了今天的安宁。” “后来胜利的人分别创立了六道、白鹿和妘镜门。”静笙道。 “不错,而这里就自那场战争时创立,或者更早的时候。” 静笙不禁一阵惊异,没想到这世上竟会存有如此古老的派别。 “为何从未有听闻?” “哈哈哈……”南山却突然笑起,“这里只是个弹琴奏乐的地方,你想有什么听闻呢?像六道剑派那样名气盖天吗?” “恕我冒犯……”静笙道。 东阳呵笑一声,“南山小弟就是这性子,还由姑娘多多包涵才是。” “什么?”南山一急,“她包涵?这里可是我的地方,用不着谁来包涵我!” 说罢,他一转身,在亭中方行两步便跃身而起,衣襟掠过湖水,又向那湖心之亭而去。 “哎,这南山,只会使性子。”说罢东阳却是摇首一笑。 话音落,便闻那琴声起,起调几声幽咽,继而便如水行云,如梦飘摇,却是与之前静笙所闻的曲子有着何种不同,超乎一切绝美的音律中却有一种令人欲罢还休的心绪。 “他是最后一个传人了,后人怕是再也听不见这琴声。” “那,你呢?” “我?我不是这门下弟子,我学了别的乐法,不同的乐法即相生亦相克,是不能再学他琴技的。” “你便是那吹笛人?” “是啊,真是天作的机缘,让琴声和笛音遇在了一起,此生还有何憾呢……” 琴声中,明丽的音调却莫名送来了悲伤。 “是谁写了这曲子,真好听。” “自是一位天人。” “不对,这乐声……”静笙却突然眉头皱起,看向了怀中九尾狐。 “怎么?” “这……”静笙欲言又止,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吧,毕竟,是这般的不真实。 “不,这是真的,它,身体变暖了……”静笙一阵欣喜也是一阵迷茫。 东阳不解,只是也看着那九尾狐。 “妘镜,是她弹下了这曲子。” 第十六章 魂兮(上) 暮光掩山色昏沉,琴音,缕缕如魂魄游走于水雾之中,在这寂寥的城池中萦绕不绝。 “妘镜?是妘镜门的祖师吗?”静笙问到。 “不,并不是她创立了妘镜门,这里的传说并没有更多的关于她的记叙,只是相传,当时她对一小生弹过此曲,那人便记下了这曲子,后来在这山中建立了这样一处地方。但我想,她与妘镜门一定有着怎样的联系。”东阳道。 “因为一首曲子人们就数千年相聚在此?这究竟是有怎样的奥秘?” “这不是一首简单的曲子,它不是凡间能有的曲子,乐声,情绪,真法,都在其中。” “原来是一门真法,那一定就是这真法能救他了!”说罢,静笙一阵欢颜,将九尾狐紧紧搂在了怀中。 “这……”东阳却不知如何作答,琴音会令死去的东西再活过来?天下断是没有这种事的。 “难怪,小天说,它本是妘镜门的灵兽,原来如此!” 却此时,琴音戛然而止。 “这……?”静笙听那琴声止,心中一阵紧张,便足尖轻点,划过湖面,来到了湖心亭上。 “请你继续弹琴,好吗?”静笙皱眉,急道。 “为什么?”南山冷声说道。 “因为刚才那曲子就是救他的方法!” 南山又看一眼她怀中的九尾狐,便一声冷哼,“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呢……就算是那样,我又为何要帮你?” “南山公子,你的恩德我一定会记在心里,他日定当回报!” “山人无需无求,我不需要什么回报的。” 这时,东阳亦来到亭中,“南山弟,你且再弹一曲罢。” 南山望着东阳,又是一声冷哼,“好,好,大哥叫我弹我自会弹,谁叫我山中之人一无所有,只会弹琴呢。” 南山一扶青衫,在石凳之上坐下,几根如玉削琢的手指拂过三两琴弦,铮铮几试音调,而后便抚弄丝弦弹奏而起,幽咽却又清明,那难以捉摸的琴声在一片昏惑中飘摇暗浮。 而此时,月华升起,照见湖泊之上潇潇烟雨,水面泛着波光粼粼,有缕缕幽香混着水的清冽暗自漂浮在空气里,直扑湿了亭中人的衣衫袖。 而静笙却没有感觉到手中有传来一丝的温暖,反倒是比之前更如死一般的冰冷。她微眉皱,想是那变化太过细微,自己未能发现吧!山中之夜本就额外的凉,或是这湖上的寒气透入了九尾狐的骨髓吧!静笙要更加细致的去发现那温度,双手环抱,将怀中之物抱的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听者沉醉其中,而乐声渐渐淡去,雾气更浓,月色却更加明亮。 终于,琴声销止,是那般的快,静笙想那只是刚刚开始,就匆匆的结束。寂寥的夜里便不剩一丝的声响。 “为什么不继续?”静笙紧皱了眉。 “这曲子已弹奏完毕,姑娘有何不满吗?”南山道。 静笙只看向怀中的九尾狐,一如他时的,双目轻合,没有一丝气息,只通体的冰凉,卧在她怀中,就像一个婴孩,却不加一声哭啼,只昏睡于梦境里。 “这不可能……”静笙低语道。 “静笙姑娘,这毕竟只是一首曲子……”东阳道。 “一定是有哪里弹错了,是吗?”静笙望着南山,眼中却突然流淌一阵晶莹。 “我?弹错了?笑话……”南山冷声一笑。 静笙却不知所措,雾气也游过她双眸,寒光一念念的流转。 “话说它也只是一只狐狸,充其量是个长得奇特的狐狸,不至于你这般爱惜吧?”南山却道。 “你说什么?!”静笙面色骤变,眼中的怒气如有红光一闪,只见她反手引出三生剑,向前一指,剑气落在了南山喉边。 南山尚未回神,只见那剑已在身前,东阳亦是一惊,伸手阻拦,南山却挥手止住了他。 南山一哼,面上一笑,平平道:“怎么,不敢刺吗?怕没人能再救你那只野狐狸?” 静笙眉间一狠,手握剑身更紧,微微向前,剑锋已迫在南山肌肤之上,一滴鲜血便沿着剑刃滑下。 二人对视着双目,静笙却突然收剑,转身,走到亭子边,举头望那满天星月,怀中却紧紧抱着九尾狐,长嘘一气。 冷月如霜,映着三生剑的寒光,这女子如此凄婉惆怅。不知从何生情愫,芳心未曾绽放就作凋零,是无缘,惹来一身的伤。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南山却道。 “他不是一只狐狸。是一个人,一个,救过我性命的人。” “什么?” “为了救我,他才变成了如今这样。” “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亭中人没有再言语。众人离开湖泊,东阳与南山领静笙往更远处行去,只凭月色照前路,两旁树影幢幢,又过几处高俊宽广的殿堂与一处宝塔,路上铺砌了石梯,盘绕着往高处而去,直到了顶峰,三两茅屋,一方石桌,一处半山亭,静静的卧在其间。 风吹拂屋顶茅草,几声窸窣。 “姑娘就歇在这间屋子吧,夜晚风急,且关好门窗。”东阳推开了左边房屋的木门,“我和南山就在对面的屋子里,如果有事的话,呼唤我们即可。” 静笙点头,却没有立刻到那屋中去,倒是向那立在边上的亭子走去。 “静笙姑娘,夜里若无事便不要再出门了,此山秀灵,勿扰了山上沉眠的神灵。” 静笙点过头,东阳与南山便回到了屋中去。 来到亭中,夜风灌入静笙衣袖里,也吹动九尾狐毛发一阵浮动。山中之景尽收眼底,城中片片青瓦映着银辉,那湖面萦绕薄薄的雾气,雾气之下却是泛滥着粼光,一如晶莹的宝石在黑夜中独放光芒。九层宝塔高立,如剑高指,似乎就要刺入那一轮明月之中,而塔下恢宏的宫殿却只如死一般,臣服在这冰冷的月色里。 再放眼去,静笙一口深深的呼吸,闻这山气,如此清新,却只勾起神殇。山峦绵延,如一条黑色蛟龙在天地之间游走。而就在前山,一条瀑布高悬,在这夜色里它水流静深,一道白光中只泛着银辉斑斑。 而这一刻,静笙却不再想着它物。天高邈,地殊广,人世苍苍,众生茫茫。自己不过是天地众生一介蜉蝣,心中闪过一念,不如随云书去罢,毕竟他死了,生死为何留念,自己那么多年的道法修为都作了什么……此时此刻竟毫无用处。 何不自己也死去? 三生剑寒光斗涨,似有谁人的召唤般在亭中闪烁着凄惘。静笙退剑三寸,剑辉照着她的面颊,寒气镌入眼眸深处。她看着剑中倒映的面容,一时间她竟分不清剑上人是否就是自己,那人双眼若无物,深邃中有着无限的空洞,面色如霜,垂下两鬓的青丝与这冷峻的面颊宛如阴阳相割。 合剑,一声清脆铮然。静笙转身而去,回到了屋中。 躺在床上,月色入窗,一些料峭。九尾狐依然躺在她怀中,乘月光看他宁静模样,不知觉静笙便睡了去。 梦里,一声声真法道义入耳清明,玉虚山上雾气飘渺,脚下如踏水云,却是在元镜台上,如明镜的地面倒映着天地众象。静笙在这雾气里徘徊,不见一人,不知那真法口诀从何念起,只是那声音回荡在山间,又像是只低语于心中,她渐渐的心乱如麻,便分出那无名大殿的方向,朝那处走去。 “哈哈……” 却突然,在混乱的口诀念词里,一声男童的欢笑声传来。静笙听见这声音,似乎几分的熟悉,她驻足,向着前方看去,在雾气时浓时疏的迷蒙里,一个小孩的身影转着圈,一阵跳跃。 他面上欢喜,咧嘴笑着,似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面颊的笑容之上。他跳跃着,努力向上引起身体,向上高举着手,挥舞着在空中抓取何物。这一下,他口中叫喊着,使出浑身的力,猛然一跳,手上狠的一抓,却是凭空在雾气里摘来了一只芙蓉,浑白的雾气里只这一只红花芙蓉艳艳如活,接而,他双目如有光辉的亮起,一阵如有失狂的得意笑起。 “叮——” 静笙囊中落下了何物,击在地上一声清脆响,这物却滚动着,落在了那男孩脚边。 静笙往囊中探去,如失何物,她面上一急,要往前去拾起,那男孩却突然弯下腰,将那物抓在了手中,在手上一阵把玩后,却向静笙看来。那一刻,两人双眼凝视,静笙一阵寒气入骨,那男童却缓缓向后退去,如有一些的畏惧。 云气汇集而起,只一瞬便掩去了那男童身影。静笙向前跑去追赶,雾气将眼前之物尽数掩蔽。忽然的,静笙跑出了这雾气,眼前却是那座无名的殿堂,她回头看,雾气依然弥盖在元镜台上,止在了自己身后。 环看四周,却未发现那男童身影。静笙便走上台阶,向殿中而去。 无名殿上烟云不染,倒有金光高照堂前。静笙迈入大殿,却看殿上坐有一人,那人背倚玄青椅,一袭紫青道袍却是须眉尽白。静笙走近,那人看着远方不明处,面上老纹纵横,双目没有一丝的神气。 “师父?!” 静笙连忙上前,跪在他脚下,抓起他双手,手上只一层如死皮囊。 “师父?你……” 道一缓缓将目光移下,落在了静笙面上。一阵凝视,他欲笑,却作了满脸愁容。 “你……回来……了……” “师父!你怎么了……”喉中凝塞哽咽,鼻尖一阵的酸楚,不加片刻那泪水便流下她的面颊。 道一缓缓扶手过来,一点点,将静笙面上泪水拭去,而泪水却沿着他干枯的手指,滑落他掌间。 “师父……” 静笙扑在他怀中,抱着道一。 “把我……送到灵虚山,去吧……” “不!不!师父!” 第十六章 魂兮(下) 猛然,静笙从梦中惊醒,将怀中物陡然抱紧,额上一颗颗汗珠滚落。未及一些思索,而却耳中有琴声不绝,阵阵如若在轰鸣,惊天的琴声是无数人在混乱的撕拉着琴弦,直要惊破这片天地。 “怎么回事?”静笙心中暗自发问,这夜晚如何有这般剧烈乱鸣?却又想起方才的梦,她向囊中探去,取出一物,那物暗紫颜色,半指大小,而此时,这石头模样的东西,正自散发着幽幽紫辉。 静笙出门去,方一推门,眼前忽然飘过一物,如一道蓝芒的一闪而过。琴声便从山下冲起,她便朝着亭子走去,向山下“城池”俯瞰。 屏息,眼前之景令静笙难以置信。 夜黑如稠,山下如成一片幽蓝的海,点点蓝光在山下飘动起伏,占满了城中每一个角落,而在城外山野间亦零星的亮起几簇蓝芒,就如九天之上的星河汇聚于此处,天地倒转,夜空也失了光彩。那杂乱巨响的琴声震人耳聩,静笙定睛看去,那点点如麻的蓝光竟是有一个个人的模样,一缕一缕,那些人或是不停的徘徊着,或是三五成群着如有所语。而更多的,他们坐在亭中,或盘膝山间,站高台上、立屋宇间、悬宝塔中,把琴扶弦,一声声奏响各自的琴音,丝弦如飞,抚琴者如有疯狂的翻腾着琴弦。 这些是什么?是人的魂魄? 静笙在亭中望着,心中大是惊异。怎会有如此奇象,这究竟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 而却忽然,万千琴音渐黯去,如潮平息,却另有一声突出其中。那琴声不减,在千万杂声的沉溺下显得尤为清明。静笙却陡然被这琴声吸引,舒缓如天水浮空,和着月华将那群魔乱舞之音都销杀殆尽,而一缕魂魄,正在这乐声中飘然而起。 这,正是今日南山所弹之曲,那首妘镜所谱下的曲子…… 静笙却细听着,那琴声中却似乎有着何种不同,一样的顿挫抑扬,一样的清丽明净,却有着何种不同,那种不同令人分不清忧喜,道不明个中所以,只是让静笙感觉着,这世间有着何物超越了悲欢,超越了爱恨,就像不是这人间应有…… 聆听着,这琴声却又渐止,终又收于无尽黑暗之中。 那空中人蓝芒一闪,却是消失于夜色里。静笙正自惊异,四处寻找,却又一道蓝芒骤然在身旁燃起,赫然漂浮亭中。 蓝芒,大概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缕缕蓝光中仍然可辨得他一副书生的打扮,扎一尾长发,满目清秀。 “我见过这块石头。” 那蓝芒开口说话,声音如一阵阵的嘶哑,就像沉眠千年的古尸再次醒过人间来。 微微紫光在静笙囊中闪烁,静笙不由得一口凉气入喉:“你是……” “呵呵……”蓝芒一阵哑笑,“你把它取出来,我看看,好吗……” 静笙一阵疑惑,却向腰囊看去,囊中之物正散发着光辉。 “恕难从命。”静笙道。 那物却只凝视着静笙,蓝芒浅浅沉浮。 “三千多年前,我遇见过一个姑娘,正如你般大小。那时的人好求四海游历,行侠仗义,我一介读书人也投笔离家向天下走去,奈何身无长技,历尽艰险磨难却一无所获。直到有一次,我被一群贼人所害,伤势不治,我也不愿再多活下去,卧在荒郊野外就要死去。那姑娘却救起了我,她弹一曲琴音,那是我听过最美的曲子,而在她琴边就放着这块石头,散着这光芒。” “她是妘镜,是吗?” “没错。” “你就是这里的祖师?” “没有祖不祖师的,我只是传载了一首曲子罢。” “那……你知道怎样救活九尾狐吗?” “我不知道……但是那九尾狐有它要寻找的东西,宿命未尽,你不用担心……” “可是他……” “生死肉躯,何苦太在意。” “肉躯死了,有如何活着呢……” “活,有很多种,你看这满山亡灵,究竟谁是死谁是活呢?” “我不知道,我只想和他一个活法……” “呵呵呵……”那蓝光中人仰天一笑,“没想到,六道之人也会有动情一说。” “不……我……” “情乃人之常态,何必一心压抑克制?六道剑派总以自己的道义想使天下太平人心安宁,却是太过荒唐……”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死去。” “妘镜被天下人称为万恶,是妖是魔,人人畏惧,恨不得得而诛之,后来她镇住了女祭、女戚,散尽修为性命才将二女困锁至今三千余年,后人却从未有过此听闻,便渐渐遗忘了她。而我,只能在这山上,将一段琴音延续,想象着,这琴声里有她的每一动一息,一悲一喜。虽然,她也不曾记得我……” “这……晚辈不明白。” “死,只是换了一种活法,心,却不曾死……” 静笙却向那茅屋看去,屋子里只是依旧的漆黑着。 “姑娘,我再看看那石头吧……” 静笙回神过来,一阵犹豫,却终向囊中取出了那块石头,握在手中,冰凉入骨,一圈圈紫色光晕在掌间散开。 “给我看看吧……” 静笙将它握在手中,莫名的凝思何物,却没有将这石头递给那人。 “给我!” 蓝芒人却陡然一声嘶吼,大改颜面,狰狞着,手指变如利爪,猛然向静笙手掌抓去。 被此突变骤然一惊,静笙连退数步,撞在了亭子边上,而此时,茅屋房门突然被打开,却是南山与东阳推开了房门,那蓝芒人见此,却只片刻,如有惊惧的化烟而去。 独静笙呆在了原地,心中若有余悸。而南山二人走来,却是没有看见方才之景。 “你竟然没有被这山里的异相吓到。”南山道。 二人亦走来亭中,望山下,城中蓝芒渐渐散去,不多时便作了零星。 “此山秀灵,这山中死去的弟子都会化作魂魄留在此地,抚琴,他们自生至死都如此过着,也不知是凄凉或福气。”东阳缓缓说到。 “是啊,我死了,也会是这样,不过,没什么不好。”南山道,却是多看一眼东阳。 静笙却不知作何应答,脑中仍然在回忆着方才的画面,可怖,却奇异。 “为何今日他们早早散去?”南山问。 东阳只兀自摇头。 静笙手中紧握着落魂石,而此时,这石头已不再散发着光辉。 “你见过,祖师的魂魄吗?”静笙问到。 “当然见过,”南山道,“他琴技,还在我之上。” 东阳却是在旁处笑起。“ “他……和妘镜有什么关系呢?” “他学了妘镜这曲子,仅此而已。妘镜是谁我都不知道……”南山傲声道。 “你怎么又突然问起这个?”东阳问。 “没有……只是六道和妘镜门相交不浅,一些疑惑而已……” “天下姓名妘镜的可不止妘镜门那一处,不足为奇。”南山又道。 “这是什么地方……?” 却有一声,从众人之后传来,在如此黑夜的寂静中如人悄然临近,当头棒喝。 众人转过身来,静笙却看那人。只这一刻,满目萧然,便有万千情绪的涌来,而她只淡淡叹到: “云书?” 不知这是有过多少次的呼唤,本该思量已久的或悲伤或欢喜,而此声却换作一记困惑。究底,那心如脱死渊,而着目见到了和煦的光明,情绪染双目泪盈。 “静笙……”云书缓步向前,“这是哪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云书,”静笙上前走去,直直的望着他,“你,没事了吧?” “我?我没事啊?你怎么了静笙?” 不知是何处,静笙总感觉一些异样,“我……没有……你没事了就好。” “他们是谁”云书向那亭中看去。 “哦,”静笙微一笑,“是他们收留我们在这里的。” “我们不是应该在那家‘清梦扰’吗?” “什么?”静笙皱紧了眉,不解云书是和用意。 “可能是我喝多了……”云书拍了拍额头,不禁一阵疼痛游过脑中经脉。 静笙看着云书,竟怀疑起云书此番模样的真假,回忆走向“清梦扰”,那午后斜阳的酒香,良久,莫名一阵哽咽,徐徐道:“嗯,你喝了好多酒。” 第十七章 琴笛(上) 十年前。 “这琴声里有故事,你听见了吗?” 山中乘白光,微风清扬。青石台上,一盏香魂兀自飘荡。续续琴音,铮铮清明。 “哦?是什么故事?” “人间变换了几千年,盛衰更替,却一直是寂寞的,天地恒常,只人来人往。有人喜看繁华,有人惯看萧凉,但当繁华落尽,剩下的却只有萧凉。这首曲子说的便就是这种萧凉。” “那,是谁会有如此深绝的悲怆呢?” “只道,她不应是这凡尘中人罢。” “哈哈哈——明净的琴音,却说着一段悲伤的故事,直非寻常之人能领悟。这位兄台,我这里有一段笛音,也讲着一段往事,指不定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吗?那,我可要洗耳恭听。” 那人取来玉笛一只,立身崖间,双目望舒,正欲吹笛却又移开笛来。 “你看,那山前有白鹤一只,正飞过这瀑布前,有水声,却只差鹤鸣,你可曾听过这云鹤孤鸣?” “山云常游鹤,自是听过。” “若我说,这鹤鸣便是一段曲,与你我琴笛不相上下,有时,正猜测这里面的故事究竟写人还是鹤。” “哈哈……敢问这位兄台师出何门?” “无门无派,只是偷得一位前辈三两音律而已。” “哦?在下南山,幸识仁兄!” “东阳。今日能闻南山兄一曲琴音,当是此生无悔矣!” “哈哈哈,说笑了,还是请东阳兄一奏笛音吧!” 长笛出袖时,却闻得崖间鹤鸣清啼,二人便向那白鹤看去,悠悠然,潜行水云间,便只闻那笛声起,解开千年的结。 “你们为何不下山去呢?守这空山,只会消亡这段曲子的。”静笙问到。 “这曲子,向来不是需要人们的传承,而是人们希望它带来满足。人间正自繁华,有谁会愿意听这一曲悲凉呢?所以再没有人找上山来,将一生都留在这里。”南山道。 “也许你们应该让更多的人听见这曲子呢?”然而静笙心中却知道这无奈。 “何须自寻烦恼,染俗世尘土?我与琴本自逍遥,管他世人冷暖炎凉。”南山说到,便又口中一声轻呵。 湖心亭上,南山调试琴音,东阳与静笙坐在一旁,看他素手弄琴。云书却独立亭边,向着一湖碧水,双目远眺,若有所思着,心事,正如那湖上轻绕的一缕寒烟。 “你能教我这曲子吗?”却突然,云书转身,向南山说到。 “什么?”南山停止弄弦,看向云书,疑惑着。他尚不能解那只狐狸怎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心中直怪异,如今不知所以却要学这曲子,实为困惑。 静笙看着云书,自昨夜他再活过来,自己心中如释重负,就像自己也从地狱中拔了出来,如获新生的活了,而却她发现云书似有何种的不同,或是他在掩饰着什么,有着自己不明的打算,可是那不同却并非仅仅是”失去了记忆”的无常,而是一种心深根处的,换言之,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学琴不难,但你能一生都留在这里吗?”南山一声冷笑,便继续抚弄着丝弦。 “有何不能。”云书道。 “什么?你愿意留在山上?”南山一惊,却是不曾预料,接着,他向静笙看去。 静笙起身来,双目中有寒光一闪,看云书而去,一种不知名的冷漠比她那素衣白裳还寒,“云书?” “我不会去西方了,对不起,静笙。”云书道。 “你,怎么了?”微眉皱起,静笙低语而问。 “中山酒真是难得的,醉去了,在梦里我看见念儿,她并没有死,我不想再离她更远了,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里。” 静笙只望着他,眼前的人究竟不是那躺在怀中的九尾狐。心中陡然一空,一阵酸楚悄然而出心头,唇上轻轻颤抖过,虚空境里的点滴又浮现在眼前,良久,却道:“你真的忘了么?” “我本就不是这世界的人,这世界里的事我也管不了,天下兴衰生亡又与我何干?我记得的,只有那些在听风镇上的日子,别的,我连真假都分不了,记他作何。” “既然你能留在这里,那我就将琴谱告知你。”南山打断了二人的话, 东阳却起身,向着云书说到:“云书小兄弟,你还是再多考虑一番吧,此事不急做打算。” “我只想学一段琴而已,身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况且此地正与人世相隔,求之不得,还有什么可以多做考虑的呢?” 静笙听此,却是冷哼一声,道:“你执意要如此,我便一人前去西方,请允许我带着落魂石。” “不行。”云书道,“我说过,我不会管这世间事。” “你……”静笙面上一丝怒气闪过。 “静笙,你回六道吧。” “荒唐。” 说罢,静笙却转身,霜面通红,凌着湖水,脚下一轻,便略过湖面而去。 “静笙姑娘!”东阳却急道,接而他亦离开亭子,向静笙追去。 亭中便只剩云书与南山二人。 “虽不知道你为何要学这曲,你也未必能学会这曲子,但是我很高兴你会选择留下来。但是我也希望你离开。” 云书却不解,此话所谓何意,兀自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这山上有东阳兄和我就够了,我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这座山本就只属于琴笛。” “我也希望在这山上找一处只有我一个人的地方,你与他如何过活,我不会打扰。” “你心中戾气太重,这不是放下一切的样子,恰恰是放不下一切,这样是学不成琴的,何必浪费时间。” “呵呵呵……”云书一阵笑,接而道,“我放不下?天下只有一件事我放不下,别的,从来没拿起过。” “琴声里的浩然淡雅我听了这几十年,我心虽算不得如琴明净,却也识得孰是清净孰是浮躁,你绝然不是能学琴者,你自己心里明白。” “哼。我的心我自明白,我只想不管这世间的事了,这本就与我无关。” “我想本想将琴谱给你,是不愿断送了这琴音,但,你和静笙一起走吧,你们有自己的使命,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逃避并不是逍遥自在。” “你不愿教我这琴也罢,我做什么打算由不得你来分说。” “琴,我自会教你,但什么样的曲子,什么样的琴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抚琴者的心境,‘落指三寸,入魂三分’。” “‘落指三寸,入魂三分’……”云书口中缓缓念着,“似乎,在何处有过听闻……”几分的熟悉,他一阵思索,想着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样的话,曾经有过一人也抚琴,弹过动人的曲子,然而那些已并不重要,关于这句话,或南山指下所弹之曲,没有分毫记忆。 “哦?天下话理,大多一致,这两句话虽是这琴谱的开篇要领,其间却蕴含着世间许多道理——大凡成事者皆成魂,魂生则人生,魂死则人灭,而人灭却魂未必死。” “一段琴音,竟如此玄妙。” “你未曾见过这琴的真正威力,这不仅仅是学琴,这更是一段修行,琴音可随人心走,或成人,或杀人。之所以要将学琴者留在山中,既是禁锢学琴人,亦是封印这琴音,活人死琴,死人活琴。” “这曲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云书听却眉头皱起,没想到这琴如此的不简单。 “我一直相信妘镜不是这世间的人,这曲子来到这世上就有了种种的不同。或许你说,你不是这世界的人,也正是一种缘分。” “妘镜……这……”云书深吸一气,双目轻合,“好熟悉……这曲子……”猛然,他头中一疼,不禁打断了他的思索。 “或许你真的不该留下来。你一定学不成这琴的。” “不,我会留下来。” “那你留静笙姑娘一个人去西方,这又算什么?” “我说了,世间之事我不管。”云书道,又看向湖的对岸,然而早已不见了静笙的身影,“一个六道足以管这天下的事了。” 南山却笑一声,继而道:“好!既然你心已决,便留在山中吧,或许只过两三日逍遥,你就会将过往都忘掉,你心中的戾气也会随之而散。” 第十七章 琴笛(下) 入夜。 云书站屋外半山亭中,山下城池蓝芒浮动。背手而立,凝视着满山明灭沉浮的蓝光,夜风吹的他衣襟飞动。杂乱的琴声巨响,而云书就像在听着其间暗藏的韵律,从无章无序的琴音中辨认出一个个的音调。每一缕魂魄,都奏着不同的乐曲,他仿佛觉察,不同的乐曲诉说着不同的经历,不同的乐声中却也似乎有着相同的联系,何种秘密。 不知何时,静笙亦来到了亭子边,站在云书身后,远眺着蓝光。 “你来了。”云书道,却没有回头。 “嗯。” “真是不可思议,这些亡灵的魂魄都困在这山里。” “你真不记得了吗?”静笙却没能去想云书的话,她只想弄明,云书究竟是否在隐藏什么。 “你说什么?”云书说到,目光却没有移开山下的蓝芒。 “你,喝醉了之后,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了吗?”静笙却一些哽咽。 “不记得。”云书看向静笙,苍白的月光和着微微蓝芒照在她凄冷的脸上,山气增些许雾蒙,眼前的女子有着那般的陌生,却不知为何让云书想起了那个在玉虚山上的夜晚,元镜台上云气飘渺,月色之下那女子挥剑起舞,胜比天仙的面上只莞尔一笑便早已镌刻心中,可如今眼前之人,却似乎有着怎样的不同,云书却分不明,“酒醒之后,我就在这山上了,不是么?” 静笙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是他失去了记忆,或是他依旧在隐瞒着什么?可是一种莫名的心寒使她感受分明,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像不知道该怎样对一个不是云书的人说着想对云书说的话,是断然无言的。 然而心中却有六道法诀独上心头,她想停止念诵这真法,然而却有一种不自觉的力量在逼着她一字不漏的念下去,渐渐的心中法诀之声乱响如麻,无数的法诀纠缠在一起,交错纠织越集越紧。却突然,她口中轻哼,一口鲜血溢喉而出,竟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云书连忙将她扶起,面上焦急,口中呼喊着静笙的名字。 而此时,南山与东阳二人出门来,跑来亭中。东阳点静笙之脉,随之取来袖中一纸符文。只见他一抖黄符,符上文字有红光泛起,当红光最盛之时,黄符陡然烧起,只片刻,火光窜起,继而符文便化为灰烬。 “魂灵乱窜,想是入了她的心,没有大碍了。”东阳道。 云书紧皱眉头,却看静笙缓缓睁开了眼,便有了一些舒缓。 “静笙……你……” “我……没事……”她虚弱的声音,缓缓吐出字来。 “这是怎么回事?”云书向东阳问到。 “阴魂最易侵噬虚弱的人,心虚体弱,就会被他们嗜杀魂魄。” “她……”云书看向静笙,她道行不浅,怎会这般容易被侵袭呢? “可能静笙姑娘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身子一些弱了。”南山道。 云书缓缓点过头,又对静笙道:“我扶你回屋休息吧。” “不,我自己能行的……”说罢,静笙又一声轻咳。 静笙使出全身的力气,强撑着,将云书的手推开,扶着亭柱,一点点站起身来。而却方起身,却又体力不支瘫倒下来,云书连忙搀扶过去。 “我扶你吧……”云书道。 静笙只是紧闭着双目,而心中却是有诸多的酸楚。 将她扶来床边坐下,夜风吹进屋子里,一些凉气,云书又将支开的窗户合上,便转身要离去。 “我就在屋外,如果有事的话,就叫我吧。” “嗯”静笙轻答。 云书便关上房门,又往亭子那处走去。 屋中,静笙独坐床头,那般的寂静,仿佛死寂到了心里。 如今她似乎只在想着要怎样完成师命,可是这却已不能实现。难道要回到六道去?那自己向来奉行的道义呢?此事关天下,可不是一门一派的名誉,而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天下为重,不是么?女祭和女戚总有一天会再次屠戮世间的,如果放弃了这次可能彻底消灭她们的机会。而心中,只是不再想那一个“情”字。那个如今无法知晓是否出现过的“情”字。 屋外,云书看着山下涌动的蓝芒,而心神却似不宁。已听不明那琴音所谓,看不清那魂魄姿态,只是一阵的出神,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在想着什么。而忽然的,东阳来到了他身后。 “你说你不是这世界的人,这是什么意思?”东阳问到。 云书转过身来,说到:“这个故事我讲了很多遍,似乎我应该向天下人都讲明这故事的来龙去脉,可是我累了,不想再去讲。” “但是曾经答应了要去西方,为何又要放弃呢?” “我只是答应了六道人要帮他们,可是如今帮不动了,我自然要放弃。” “这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在生死之间哪有君子。”云书一声冷哼。 “你是怕死?” “你有死过吗?你有看见过你心爱的人在你面前死去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怕死?我死去的次数我早已记不清了有几次,我怕吗?可是有谁能把念儿还给我呢?!”话落,云书面上怒气一现,眼中更是有紫芒一闪而过。 东阳却是心中一惧,看云书模样,直如一只待怒的魔鬼,他缓缓道:“可是……静笙姑娘呢?” “她?与我何干!”云书吼道。 “你……”东阳一急,胸中怒气积聚,只有要打将过去的冲动。接而,东阳却是一阵呵笑,道:“你真不值静笙姑娘那般对你。” 此时,山中琴音渐渐黯去,终归止于无息,而蓝光也渐渐变弱,不多时,就如浪潮退却般消失无踪。 渐渐地,天光破晓。南山出门来,同东阳下山去。云书在亭中望着,二人离开了城池,向着下山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殁了身影。 云书又立良久,想必静笙依旧在屋中熟睡,他便也下山去,向着湖边走去。 他来到湖边一座亭子里,亭中尘灰满布。石桌上一把黑色木琴,他轻轻拭开琴上的灰土,七根丝弦露出了一些的光彩,琴身之上却刻有二字“平音”,不解那意寓。又掸了掸石椅上的灰土,他便坐下。 手指划过琴弦,几声喑哑。云书便调试琴弦,将弦收紧。又提指一试,一声铮鸣骤然传响。心中一喜,于是他便回忆着昨日南山的曲调,三两尝试,几分接近,却似乎寻得一些门路。只是琴音里音色平平,韵律扬止浮张,就像是一股不受控制的气流胡乱冲撞着。 而却突然,琴弦断裂,一声呜咽弹过指尖。 云书心中一惊,却是皱紧了眉头。他拾起琴弦,想要将它接续,可续接断弦必定无音,于是他在琴身之上一阵寻找,想那木琴之上应当有备用的弦的吧。而当他翻过琴来,却是在琴底发现了一张锦帕。 取下那锦帕,云书好奇这会是个什么东西,怎藏在这木琴之下。轻轻一抖,灰尘掉落,本是白色的锦帕却泛了土色,而就在那土色之下,仍可见依稀的花纹与斑斑的笔墨。 绣花的模样已然分辨不清,是朵莲花,抑或是一株兰草。字迹也是一片模糊,细细看去,那纹路却犹为可识: “三十载行道深浅,抚琴者自知冷暖。平音,生不知何处,或小秋人也。寻父之铭,过春秋十数,得小重山,遇丝弦,盖父之所向也。遂习山性,朝夕抱琴沐音,不识人间几多事,只道山中无岁辰,三十琴音续断绝,且料年岁若此般。 听琴问道,或有畅然洞明者,究其何所得,只云如梦仙境飘然谪仙也,或可见仙宫神祗,或可修天书仙术,恍恍神奇,诸般灵异。吾之修行也,未昭神迹,琴术通达,三五载出乎造化,众人以我术通天,而却只达琴音然。何以凡心不消减?野云孤鹤犹逍遥,我抚琴音心自扰,何事破魔入心藏,终不解,循循怅惘。少时曾历人间,知山河花鸟不如是,知清明淡雅不如是,而丝弦之音恶极,人心之险过极,凡事之俗甚极。既此,何以心之忧乱也不尽?而山中之人平心如镜,更有豁然通达者,何也?无仙邪,无魔邪,正何哉,邪又何哉?究天之下莫非人也,人心之术,牛鬼蛇神,何事云云逍遥乎罪孽乎!尔等休述功过正误” 字迹却戛然而止,云书这才发现锦帕是残缺的,有一半被撕掉了,又或许是被利刃所截断,痕迹平整,只些许缺齿。 “那是恶魔平音的。” 云书为身后传来的声音一颤,从那残缺的文字中惊醒。转头看去,却是南山与东阳二人。 二人向亭中走来,南山看了一眼石桌上黑色的木琴,断弦落在桌上,琴身上的“平音”二字却似被云书檫的额外干净,就像这把琴的主人从未曾离去。 “臭名昭著的平音,他的故事没有被流传下来,只知道个悲惨的结局,但是这把琴却保存下来以时刻警醒山中之人。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南山却突然变了脸色。 云书往手中看去,面色冷清,便又向南山看去,将那锦帕微微向前一递。 南山拿过那锦帕,在手中展开,初读两句,便皱紧了眉头。 “怎么会,这不是毁掉了吗,谁将它藏在这里?”南山只是凝重的神情兀自说到,就像是在盘问着谁人,而东阳也只是不解。 却此时,山外一声巨响,群鸟惊起,就像一座山被劈裂的响,似乎脚下也有一些的晃动,隐约可闻见一块块巨石的滚落与一片片树木的倾倒之声。接而那洞中巨蟒咆哮,三人不禁往那异处看去,南山与东阳二人便往山边飞奔去。 第十八章 追兵(上) 南山取来背负的琴,手指过弦,三两琴音弹出,就像是在释放着何种信号,那巨蟒如听话语,顿时停止了呼啸,退回了高扬的蛇身,却依旧吞吐着信子,在向着前山“怒视”。 南山与东阳凝视着前山激扬而起的土木,不见其中有何物,但这等异变绝非是哪种善意的征兆。云书缓缓向他们走来,远处,静笙独立山巅。 人影,渐渐地在尘土的平息中窜动。 “是他们?”云书口中低声念着。 “谁?他们是什么人?” 前山,四五人快速行进着,身后,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影。 “应该是酒家里的那些人,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哼!”南山面上怒气大涨,“管他是谁,擅自闯山者必死!” 说罢,他挟着琴,跃身而起,便往那前山飞身而去。东阳便随他而行。前山无明径,二人便在一处黑岩之上落下。 在前的四五人身手明捷的在嶙峋怪石上攀爬跳跃着,其后之人皆翼翼小心的攀援。 而南山盘膝,放琴与双腿之上,有那么短暂的时刻,他似乎在思考着该弹奏哪首曲子好。于是突然嘴角一勾冷笑,微摆首,手指切弦复挑,一声琴音乍然。 如一声惊雷过众人耳中,山间之人皆陡然惊惧。那攀爬在崖壁之上的人,道行稍浅者皆坠崖而死。空留一串哭喊却压不过琴音。而其余的人不由得牢牢抓紧了石壁,行在之前的四五人亦一副痛苦模样,不敢有所动弹。 琴声弹奏愈疾,断续有人落下山去。那为首的一人从怀中掏出一物,似一管短笛,只见他手上微震,一道精光疾射而出。南山身子一倾,躲开那飞来之物,只见那道光束击打在身后岩石之上,顿时炸石乱溅,竟是有一只铁签深深刺进了山体之中。 南山微眉皱,手下琴音转急,却见那人手上一抖,又是一道精光射来。东阳一把将南山抓过,霎时,那光束将南山方才所在之处击的粉碎。而未及二人回神,东阳扶着南山,正站立不稳,又一道精光击来,脚下巨石顿时炸裂,东阳拉着南山猛然向高处跳去。 足下方立稳,南山猛震琴弦,一股音流刺耳的鸣,直欲绞人心脉。而此时,只闻一声声哭喊,石壁之上的闯入者只剩下为首四人。那人又要将“精光”射来,南山见状,琴弦一翻,一声清鸣如破苍穹,便只见,那精光在空中裂开,随之一股波浪在山崖壁上震出一道道裂痕,而那崖上众人亦喷血而出。 却听,“轰——”一声巨响又起,远处又一处山体炸裂,巨石滚落,树木纷纷陷落而下。尘土正激扬,看不清其间何物。却突然,数道精光疾飞而来,如雨倾落。 “嗖——”一声,东阳与南山被人抓住肩头,猛地一提,却是云书将他们带回了山中,而方一离地,“箭雨”泼至,方才之处被轰成了石末。 “弹琴也能打架么?”云书却道。 南山本想一声道谢,却口中一声冷哼。 远处尘埃落定,一群人在石壁之上几个攀援跳跃,便与前者相会。接着,他们往山中走来,不多时便可到城池之外。 静笙来到众人身旁,“是万妖堂的人。” “你怎么知道?”云书问到。 “酒家里见过的,你忘了吗?”静笙一声冷道,却刻意回避了无息门中之事。 “他们是冲你们来的吧?”南山道。 “同他们无冤无仇,怕是来灭你门户的。”云书却道。 “哼。”南山一哼,“我们且帮你这忙,谁让他们闯了山,但此事之后还请你们离开。” 闯山者经那处竹林,黑色的身影在一片翠绿中窸窣而行,不多时便有一二十人窜出。皆是一身黑衣,手中执拿着各式的兵器,一副副长相奇特,面目消瘦,就像没有分毫的精气,只是一张皮囊紧裹着的白骨。那些“黑衣人”纷列两路,双目无神的对望着,为谁人开辟了一条道路。 便只见,林中缓步走来一人,身体修长,黄袍剑袖,手执鎏金画扇,白玉腰带,其上别一支翡翠短笛,面上如沐春风,未曾开笑,却有如香花贴面。随其身后又来三人,却是方才走在最前方又使出“暗器”的几人,死伤几多,便只剩此三人,罗刹的长相,一身魁梧,手执双头剑、半月刀与勾形戟,面上满副的凶横。 “在下顾少城,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那黄袍男子说到。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云书淡淡道。 “哦?”顾少城如发质问,却又随之一笑,“我当然是来学点琴谱音律的,没想到在这里逢得故人,真是缘分。” “学琴?哈哈哈……”南山一阵狂笑,“擅自闯山,倒要看你有没有命再去学琴了!” “真可惜了,学不到琴……”顾少城一声蔑气,“我才不学这琴呢,躲在山上,自以为是世外仙人,瞧不起人世,脱俗淡雅了。可笑。” “口出狂言,你这是自寻死路!”说罢,南山又挑起琴弦。 “好!”顾少城道,“让他们两个跟我走,我不和你争。” “哈哈哈……”南山长笑,“要夺我山中客人,倒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我自然打不过你们,我也不需要和你们打。” “你究竟什么人?”云书道。 “万妖堂下顾少城,云兄,你怎么忘了?” “那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云兄,你又忘了,是我救了你们的命啊。”说罢,他看向静笙,“静笙姑娘,不是么?” 静笙却没有应答。 “救我们的命?”云书回头看向静笙。 “不要相信他。”静笙道。 “哦?静笙姑娘也忘了?”顾少城嘴角一笑,“若不是我把剑给你,恐怕你们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妖道,就是妖道,满嘴胡言。”静笙上前,“你与那无息门人的关系,我还不清楚吗?” “真是令我心伤……你竟然还称我妖道。” “自古正邪不两立,你不用枉费心机了。” “哈哈哈……”顾少城却是笑了起来,“正?邪?你们既然能从那虚空深渊中出来,还敢说自己是正?” 静笙心中一阵刺痛。对,什么是正,什么是邪?自己杀了云书,又算什么呢……这何尝又不是苟活?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 云书却是不解,“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话说那虚空里关了千年的女人也真是可怜,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千年不改初心呐,却死在了你们手里。” “我们没有杀她。” “哦?哈哈……那我倒是好奇,你们犯下的是怎样的罪过,有什么比死亡还恶毒的?” “够了!”话音未落,静笙猛然抽出三生剑,顿时一声清明,寒光如秋水般流泻而来。剑指向前,直引向顾少城。 顾少城却面色不改,只微微含笑,“说到你痛处了么?敢做还不敢当,这就是正么?” 身后三人一阵嚎笑。 静笙面上怒气一闪,心中却在有所压抑,此刻,她正有一阵绞心的痛楚。 只见顾少城扑开鎏金画扇,徐徐扑扇,缓缓转身走去。而此时,三个魁梧大汉向前几步,一众“黑衣人”亦围上前来,纷纷将那“短管”举在胸前。 “你们快走。”云书道。 说罢,云书手上紫芒忽现,而此时,前方一支支“短管”齐齐发射,无数的“精光”喷射而出。那无数的光点就要打下,却突然眼前一阵刺目的亮,便只闻“轰——轰——”一阵阵的巨响。 光芒渐渐褪散,众人清醒眼目,只依稀可见一道淡蓝的光辉笼罩在前方,就像一层薄膜将他们与那一众“黑衣人”隔开。 蓝芒也散尽,静笙仗剑而立,三生剑上发出渐渐淡去的嗡鸣,左手引申着法诀,面色如剑光般的寒。而云书却在她的身后,静笙鼓猎的衫袖似在将他庇佑,云书手上的紫芒这才消散开去。 远处,顾少城却不知何时转身看着,面无神色,忽然却一声笑起,拍打着画扇,向前说到:“好生厉害,不愧是六道中人。” 静笙面色苍白,嘴唇上却是如血的红艳。 “不过,看样子你也不好受吧?”顾少城微回头,“再来!” 众“黑衣人”听命,便又举起了一只只“短管”。 而此时一阵笛音起,随即琴声伴之而长。顿时,犹如有毒刺钻进闯山者的耳朵,“黑衣人”皆咆哮不止,那短管早掉落在地,随之七窍流血,满副痛苦的在地上挣扎。 三个彪形大汉亦垂倒在地,独顾少城却安若无事。 此时,地上一片红光起,隐约琴声里,有一阵阵鬼哭之声破土而出,逐渐的弥散开来,而一个个暗红的阴灵便浮现空中,狰狞着面目,撕扯着爪牙,在那些痛苦着的人身边几回缠绕,便突然的袭击而去。 恶灵噬体,那痛苦在魂魄中游行,如有倒刺的在浑身血脉中疾拉而过。只见的片刻,那些人大都随一声哭嚎,浑身血斑突显,便倒身下地没了气息。 顾少城不由得为之惊异,连退数步,不停在身边搜寻着潜藏的阴灵,只闻得“嘶嘶”嗜血声在耳边回绕,却未发现有阴灵模样。 琴笛之声停息,云书便随之收住了真法。便只有那三个彪形大汉仍残留一丝气息,垂死于地上,而“黑衣人”早已痛苦死去。 “你,难道听不见这声音?”南山见顾少城不曾为这琴笛之音所伤,正觉一些匪夷。 第十八章 追兵(下) “不,他和我一样,学过那支笛子。”东阳却缓缓道,眉上一片凝重。 “什么?” “不错,云青。”顾少城一声轻笑,“我和你们一样,只是在听赏音律而已。” 只见顾少城向前两步,地上三个垂死之人爬行着往他身后走去。 “可惜你们如此修行,也未必及我三分。”他一声傲气地说到,便见他解下腰间的玉笛。 “你要找的不是我和他吗,于旁人有何干系?”静笙走到云书身旁,便将三生剑横于身前。 “那,你们是肯随我走了?” “何必与他更多废话,静笙。”云书说着,只见他双手合十,片刻,便闻天际有雷声轰鸣。 黑夜急转,如夜幕骤临。大雨如倾,雷声隐隐。 云书恍然一惊,真法早已阻断,环视着四周,黑夜中分毫不见。大雨片刻就灌满了整个身体,而此时此刻,云书心中一些不安,就像他似乎知道这是何处,这里的雨水,湿雨中的空气,都似乎那般的熟悉,在暗示着他这里是何处,那种不安是一种狂喜亦是些许恐惧。 一道闪电与一声雷鸣几乎同时出现,雷鸣之际,电光将黑夜照的煞白。 一片树林落花纷繁,一条小溪跌宕波澜,前方是雨中油沥的草地,远方一座小镇的黑影婆娑着鬼影。 “听风……!” 云书在心中暗自呼喊。 忽然,见在那小溪边似有一人,娇小的身影,独自蹲在风雨里。 “念儿!” 云书一声大喊,认出了那记忆中永远不会磨灭的轮廓,便飞奔而去,踏过芙蓉林中的泥泞,跳进了水流湍急的浣花水中,水中落花积了厚厚一层,就像分开了水上水下的两个世界,云书疾游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对岸。 “念儿!你怎么在这里……” 刘念抬头望他,“云书?” 对,就是这张面容,这个历经了再多磨难也销不褪分毫的面容,梦终于醒了,那些将人磨杀殆尽的梦终于醒来了,云书心中从未有过如此的释然。原来这才是真实,这副容颜永远不会欺骗自己,她那般真切的安抚着梦里的磨难,只一眼就要把真实的美好都补偿给他。 刘念的手还浸泡在浣花水里,手里握着一盏铜壶,在盛着芙蓉花下的水。雨水不住的下,贴着二人的每一寸肌肤流泻而出。 云书解下上衣,往刘念头上遮去。 “念儿,这么大的雨你在这里干嘛?” “妈妈生病了,我给她打些这小溪里的水。” 夜里,一道道闪电如白骨森然,隔着层层雨水,将刘念的眼眸映的清澈洞冥。 “那,你怎么在这里呢?” “我……”云书哽咽,却不知如何作答,是否现在就要将那些梦境里的故事都讲来?也许还太早,他便继续说到:“我睡不着,偷偷溜出来了……” “噗——”刘念噗嗤一笑,“那你还是快些回去吧,不要被发现了。” “那好,我也送你回去吧!”云书满脸欣喜,就要笑裂了嘴。 “嗯。”刘念轻声答到。 她取回铜壶,将壶嘴合上,伸过手去要云书扶她而起。云书心中不住的欢喜,伸出手来让刘念将手掌落下。他心中依然欢笑着,就像是黑夜的大雨里也有着七彩的光,如此明丽。而却他未发现,刘念已经不见。当他回神,心中那欣喜却如雷猛惊。 “念儿?!”他独自呼喊着,四处寻觅,却没有她的踪影,就这样,她凭空消失了。 闪电依然亮的煞白,却只有云书和这漫天地的水。这水似乎要将他淹没,而他的心却不知被何物淹的窒息,心死了,大雨也要将他吞噬。忽然,他就像落入了一片湖水,身子不停的往下沉,他看着湖水外的景,仿佛有荷叶的影与纷繁的光。一切变得迷离,湖水颜色越深,眼前就要什么也不见。 笛音,渐渐停息。 云书额头上滚落一颗颗汗珠,双目只空洞没有一丝的神色。 顾少城放下翡翠短笛,看着眼前一众人的神情。 “云书……” 刘念的声音依旧在耳边盘旋,似乎还有那穿过雨水的迷蒙。 “云书……” 一只手将他手臂抓过,就如同将他拉出了梦境,云书陡然惊醒。 眼神一阵游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静笙身上。却看静笙拉着自己,一脸的苍白,仿佛经历了怎般磨难的憔悴。 “他……笛声蛊惑人心……”静笙道。 云书向后看去,南山与东阳二人亦是凝紧了眉头,一脸煞白。 “想知道答案吗?”顾少城扑开画扇,“那就跟我走吧!” 云书心中一哽,难道他知道什么?可此时他心中只是怒不可遏,欺骗,他竟然如此戏弄自己,他最不应该用刘念来试探他…… 忽然,顾少城身后一片绿影逐渐显现,变成了一片半透明的光,有了一些人的形状。而顾少城却未有所察觉,只见那光一手捏住顾少城的喉咙,尖利的手爪上滴淌下他喉咙里的鲜血,此时,顾少城才浑身为之一颤。 众人皆看向云书,云书只面无神情的看着前方。 那光贴近顾少城,似一张人脸的嘴上微微张开,靠着顾少城的耳朵,用嘶哑而显得鬼魅的声音说到:“你知道什么,最好都说出来……” 喉咙血滴不止,就像那绿光在不停的嗜血。 “哼……”顾少城勉强一声冷哼,“那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在意么?”那声音低喘在顾少城耳边。 只见那手爪又微一收紧,顾少城喉中低吼,一股股血流便沿着手指滑落。 “他……”顾少城猛烈的呼吸着,口中费力的吐出字来,“他……来了……” 云书不解,却没有再加紧手上的力。 只闻得此时洞中巨蟒一声猛烈嘶吼,一阵不安的颤抖,众人皆向它处看去。 却见有一道黑影,如跳动着的光辉,飞快的经那小径而来,不多时,已到了竹林外。 “什么……”云书低声自语,“他……怎么还活着。” 而旁处,静笙怅然一惊,心中却有一种亦悲亦喜的忧虑来袭。眼前之人尚活着,那刘念姑娘应当也活者罢……那云书也当不会那般痛苦了,自然也会再前去西方吧……刘念姑娘应该活着…… 只片刻那黑影便来到竹林口,三两步便接近了顾少城。 却只见,一股黑气如触手一般猛然刺来,破开那绿光只瞬间便贯穿了顾少城的胸膛。只听顾少城痛失一声,胸前鲜血将衣衫染的猩红,随即便扑倒在地。 “现在你肯将落魂石给我了吗……”那黑衣人道,缓步走来。 “刘念呢。”云书低声问到。 “你是说那个姑娘?” 一阵的沉寂。 “自然是死了。” 云书心中一阵剧烈刺痛,就如有人突然将心摘掉,片刻难忍的剧痛。 “所以,你还为了什么继续这无谓的斗争呢?” 云书没有应答,思绪里只是一片空白,不知在想去了何处。 南山与东阳却不知那是谁人,但见他道行不浅,先是不动声色便经过了巨蟒镇守的山洞,又不加犹豫的杀掉了顾少城,一袭黑衣如将他裹在一团黑气之中,神秘不测。 “或许下一个死掉的,就是你身边的姑娘,你身后的那些人,还有是你。” 云书心中一颤,不禁看静笙一眼。静笙迎那目光看来,只微凝眉,对云书摇了摇首。 “你不信?” 话音方落,只见那黑衣男子手上一引,又一股黑气腾出,化作一根尖利的触手往静笙刺去。 云书见状,未加思索,身子猛然一跃,挡在了静笙身前。“噗——”,那黑气刺透了云书左肩,一股鲜血从中喷出,直溅在了静笙衣衫之上。 静笙头中如有雷鸣的惊呆在了原处,看着云书慢慢倒下地去,她心中一声叫喊,化口中却无言。 扶着扑倒在地的云书,南山与东阳亦往前而来,横琴竖笛,准备着迎接那黑衣男子的袭击。 “何苦呢?”那男子又缓步前行,“一错再错。” 南山看东阳一眼,二人会意点头,接着便骤然奏响琴笛。 琴笛之音势如弥天,那黑衣男子却只是继步前行,那乐声似乎并未对他有分毫影响。 微手一抬,黑衣人向着南山一挥,南山手下琴弦尽皆断去,只闻琴声呜咽而止,黑色木琴径直摔在了地上。 “有长进,但毕竟只是凡俗之音。” “不要伤害他们……”云书低声道。 “云书,”那黑衣男子似语重心沉的到来,“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初就将落魂石交给我,还会有这一切么?” “你会在你的听风镇上过着你最想要的生活,再或者说,没有死亡,听风镇上也没有死亡。” “你为了你全然不知的,对错也分不清的东西,送了那么多的人命,你有想过你的自私吗?” 听此,云书心中大惊,“你说什么?” 听风镇?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听风镇上的人怎么了?云书不敢去想,可是那些念头却不住的涌来,他想要咆哮,想要将眼前那人撕的粉碎,想要……回到听风……然而一切只是无奈,他只能忍着左肩一股股留下的鲜血带来的入骨冰凉。 “小孩子,也该长大了,不要让天下人都做你手下的冤魂,供你玩一玩落魂的把戏。” “什么……什么……”云书不知道他的唇上不停的念着此字句,他的记忆中浮现许多往事…… “还不肯交出落魂石么?”那黑衣男子兀自摇头,继而道:“你这样的人拿着它,只会是祸害,如果你以为我拿着是一种祸害的话。” “说什么也不会给你。”云书毅然说到,双眼将他紧紧锁着,包在那满腔怒火之中。 “呼——”只见那黑衣男子手臂一抬,十数只“触手”陡然飞来。 第十九章 天湖(上) 银白色的九只狐尾犹如九道散发着熠熠银辉的光芒,在空中招摇着,此时却不见鬼魅,直如天界神佛。 “这是……” 黑衣男子兀自说到。眼前那“物”,九尾森然,在云书身后宛若一体。 “就算你是九尾,又能如何……” 话音方落,只见那男子忽的腾空而起,天际如有浓云密集。便见浓云扭转,云气如垂天,无数“黑气”如雨而落,天空中一只只“云柱”向着众人齐齐引来。 众人仰天,看那铺天盖地的黑色云柱密密砸下,纷纷祭出真法,却不知该如何抵抗…… 只见第一支云柱轰然落下,击打在了城池之中,正穿透那九层宝塔。顿时,朱红宝塔被云气贯穿,轰然倒塌,地上宫殿被炸的粉碎。 越来越多的云柱纷纷下落,众人只能四处窜躲。 “他似乎远比当初厉害了……”云书心中暗想,“嗖——”一只云柱掠过他身旁,一阵的风声呼啸在耳边。 “我和东阳来拖住他,你们快走……”南山飞快的掠过静笙与云书身边,身姿飘舞着躲避密密砸下的云气。 “什么?” “你们走吧……我们有办法。” “不行……怎么能” “在方才那人——的笛音里,我看见——一些东西……” 云书与静笙似乎又被南山的话刺激了何物,心中一惊,扰乱了一阵心神,险些被那云柱击中,没有回南山的话,他只是费力的继续说着。 “我知道应该是那样的——我和东阳应该——做点什么,我看见了妘镜,她——在弹那曲子,让我——回到人世中去。” 轰——巨蟒在洞中猛地不安,南山一眼望去,口中低声自语:“就待在那里,你要守的是这山,不是这人……” 而那巨蟒却如有感应,似乎是听见了南山的话,竟停止了不安的躁动。 “相信我,你们快走!” 混乱中,云书一阵迟疑,随后便点了点头。 “静笙……”云书一把拉住她的手,“走!” “去哪儿?” 说罢,静笙看南山与东阳径直往那黑衣男子方向而去。 云书拉着静笙往竹林方向跑去,从天而降的密密云气将下山的路已砸成一片崩塌的山体。 “云书!”静笙一把挣脱了他的手,“你……南山他们敌不过他的。” “他们……”云书看向那半空中的黑衣男子,南山与东阳二人正如两道精光向他扑去,云书双目呆滞着,心中却有一种不安与愧疚,自己怎么能——那样听了南山的话呢……“不,我们……” 轰——!一声巨响,一只巨大云柱落在了二人身后,顿时,只觉一阵脚下不稳,接着脚下的岩石开始滚动,只片刻,山体轰然倒塌而下…… 声响渐消渐远,直到声声巨响如深藏在天穹背后的密雷,最终也化为无声。巨大的石块从身边齐齐落下,云书手中却紧紧拽着静笙的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想必未过多少时。 云书缓缓醒来,眼皮上似盖满了尘土般的重,努力睁开眼,眼角一阵剧烈的疼。躺在一处似乎空旷的地方,睁眼所见的是一片明净的天空,天空却似乎旋转着,云书脑中如混沌一片,几乎已记不起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欲起身,身上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痛,这痛却瞬间使他清醒,以致于他想起了自己的危险境地。 侧头看去,静笙躺在了不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湖畔,而静笙有半个身子被时涨时落的湖水浸没着。此时云书方觉脚下一阵冰凉,看去,自己也正半出没于湖水中。几处巨石与无数的泥土碎屑散落在宽广的湖畔,这里应是一处河谷,山体退在后面,云书往后看去,想必自己是从那山上滚落而下的吧,仰头看,那山却似乎遥出云端的高不可及。 云书跌爬着往静笙而去,虽行的缓慢,此般短暂的时间身体上的痛楚却似乎已减轻了不少。 静笙手上紧握着三生剑,喉中一咳,身子一阵轻微的颤抖,她强撑着要起身来。 云书连忙跑到静笙身边,“你还好吗……” 静笙却挥手躲开了云书扶她的手。 “静笙……”云书想躲开她看来的目光,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面上无所适从着。 “我……我们快走吧,他很快就会来的。”云书说到。 静笙缓缓起身,云书只搀扶了她立稳,又被静笙躲开了手。静笙看了看四周,身前是一片湖泊,湖泊引向远处,像是有一片汪洋的宽广;身后是高耸入云的青山,地上铺满了石块与泥土。静笙便要向那山走去,云书却又叫停了他。 “你去哪儿?不能去那里……” 静笙却没有回答,等云书话音方落,便又继续蹒跚前行。 “你这样南山他们岂不是……” “我做不到再用别人的性命来换我的命。”静笙却突然停住。 “那他们为什么要救你呢?”云书疾呼,他何尝又愿意呢……“你不是应该为他们报仇才对吗?” “仇?……”静笙从未知道“仇”是什么,六道之人是无仇无怨的,生死尚无谓,万般皆清净,连情都没有的人,如何会有仇呢?天下之仇,莫不是因情而起,夺走你情的人,便是仇人。 “他就是女祭的化身,我们应当复仇。” 复仇……静笙脑子里忽的混乱,似乎身体里总有一句句的真诀悄悄念心而起,它们如一片片冰霜,与正是如火般烧灼的心魂紧紧贴在一起,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当想及“复仇”二字,静笙只觉一种背叛,就像自己已经不再是六道门人。可是此行去西方,是否不也正是一种复仇呢? “走吧,不要再待在这里,我们不能让他们白白……” “是我们害了他们……”说罢,静笙低下头去。 “静笙……走吧……”云书向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 “一定会为他们报仇……”静笙心中暗想,一种坚定与怒气萦绕在喉中。 缘湖而行,出山处,湖泊连接进一片宽广不见边际的水域,灼灼日华,水面上微风不起,没有丝毫的雾气,空丽明净的一片水色与天空相自辉映。 几只破旧残损的竹筏与木舟搁浅于岸边,似乎是从水的那边漂浮而来,入了此无人的境地。 并没有了别的路,连回到山上的路也是一截断壁悬崖。可是这看似无尽的水域又怎么能越过去呢?或许这便是一片海,离开了陆地就永远没有可停靠的海岸。 除了冒险,还能做什么呢? 云书前去检查了一番搁浅在岸的船只,木舟尽皆破损,竹筏零落散开。一阵凝眉,云书不知如何是好。忽的,他往四周一看。 “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来。” 于是便往山边跑去,一番打探后钻进了树林。不多时,只见云书拖拽着*根细长的藤蔓,藤蔓青黄颜色,剥下叶子的地方似乎还溢着汁液。 “用它来系竹筏吗?” “嗯,这藤结实的很,我以前见过。” 二人将散落的竹竿选来六根并排铺在地上,云书又将藤条褪去一层皮,只剩下如筋骨般坚韧的不粗一圈。将藤条穿过竹竿,云书用力一拉,将它紧紧系住,却不留神,手指划过一些锋利的藤丝,一指鲜血便立刻滴下手来。 云书却突然将那藤条扔开,“啊……这藤,居然会吸血……” 只见那落在藤上的几滴血如被吞噬的吸入了藤条之中,如一条活物,那饮血之处还微微呼吸伸张着。 “长生藤……”静笙看着那藤条,“传说靠吸噬血液而可以永生,世上也有一些邪魔外道正因此仿效它吸人血,渴求长生。” “那……没事,我们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云书道,擦了擦手上的血,又去小心的将地上的藤条拾起。 “小心……” 静笙帮着在另一头系起了竹竿,不多时,一只竹筏便似可行。 云书将竹筏推下了水,又在地上捡来一根长竿。二人便站上了竹筏,云书竿上一撑,一道涟漪从船尾划开,便向着前方没有边际的水天而行去。 第十九章 天湖(下) 二人似乎是在向着太阳而去,太阳从头顶远抛在了身前,从高悬的朗空一直落到了水天相接的一条线,直到半出半落于幽蓝,白炽灼目的光辉淡成七彩云霞掩体的红晕,微风不起,水面上未曾扶过一丝涟漪,只云书二人的竹筏打破这一处处寂静,天高水阔,一处微涟也似无形。天空也不见飞鸟,或许鸟儿也未曾想过要此趟无意义的远行,只偶尔鱼行浅水,或“扑通”一跃,似乎又在说着,再寂寥冷漠的境地也有它自存在的意义。 染红霞的水很快就流过了二人的竹筏前。 “明天我们就转头回岸吧。”云书撑着竹竿的手也已经没了力气,他看向天边那轮不露悲喜的红日,只觉一片的怅惘,这无限广的水和天似乎都被那落日收尽一处,而这郁郁的红霞又让人一阵的心伤。 “嗯。”静笙浅浅应他。 世上难道就没了别的路吗?只进或退,前进的方向永远是未知的,没有人知道这水的岸究竟安置在了哪里,或许本没有岸,他们也到不了那岸,可退路又是同样的危险,那种可知的危险。其实还有别的路,就是二人都曾有过那一念所想的,如果此刻他们还如当初的心地的话或许他们还会这样想,合着彼此不论方向或利害的走任意一条路。 良久,二人没有说话,静笙打破这沉寂。 “云书,你真的忘了那段记忆吗?” “什么?”云书从那不知处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这里没有别人,或许你可以给我说说……” “你说的我失去的那段记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丢失了记忆,我也正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突然从一个酒家来到了那山上……” 静笙眼前又浮现那场面,云书猛的扑来,三生剑刺透了他的胸膛……“就算这是一场梦,我也会把你永远记在心里”静笙耳边还回荡着这句话,也许自己也陷入了一片梦境。 静笙没有回答他。 云书缓慢的撑着竹排,也不知道是走是停,红霞如彤,渐渐的化作幽冥色。 星空逐渐的显现,不多时星与月的光辉照明了黑夜,水面也变成了一片星空,水上的二人正如缓缓划过夜空的一点星宿。 此时有清风徐徐,吹散水面上方才集起的雾气。 “你好些了吗?”云书问到。 “嗯。” “静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云书在前撑着船,凝望着夜空的另一端,静笙在他身后,微微摆首。 “我在想,此时听风镇上的夜空是什么样的?记得我离开的那晚,也如这般漫天的星宿,像是要刻意照明着什么。可是听风镇上的星星一定没有这么多,也没有这么亮,这里连脚下都踏着星星。但唯一能肯定的是,那里现在一定正鼓舞着夜风,风声回荡在每一条街巷里,空旷的广场,石子路上,就像有谁在呢喃细语。对了,听风镇就是我的家乡。” “你可以讲一讲你家乡的事吗?” “家乡的事……现在搞得我都不记得那到底是多少年前了,我总觉得不远,有人给我说一年,还有人说十年,再加上你说我丢失过记忆,说不定过了百年也是应该的。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还是不是一个孩子,人的身体总是不能准确的告诉我们究竟经历了多少年岁,总之,我作为一个小孩子时一切的美好都在听风镇上。 “听风镇……就像一座不大的石头城,从古城墙到街巷到广场,甚至是每一户人家的房屋都是由石头堆起来的,微微的山势,树林、草原和小溪,以前听风镇上终日弥散着酒香,那里的人们也像是终日沉醉着,少男少女们并肩劳息,老人们讲着往事传奇,小孩们就在镇上的每个角落里追逐,或是坐在北方荒地里看着火车疾驰来去,大人们自然是不许那样的,年年岁岁,有不少小孩把命丢在了铁轨里,而更多的则是被外乡人拉进了车站永远也没有再回来…… “我,和秋池、沈信、唐心,还有刘念,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啊,哈哈,你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学校……我说的一些话你一定闻所未闻…… 云书缓缓撑船,身子向着前方,就像他并不是在对静笙说着话,而是对着寂寥的夜独自追忆。 “每天早上去学校我都会刻意早起,躲在刘念家旁,等她出了门,我们就‘顺路’一道上学——好遥远的词——上学……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喜欢她,人们总说小孩子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我的确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每当我和她在一起,或者是看着她,或者仅仅是想着她,就会有一种很快乐、很幸福,让你忍不住从心里笑起来,就像你爬上了最高的芙蓉树,游过了最长的浣花水,那种让你想要一辈子拥有那种快乐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我不知道所谓的大人们怎样界定喜欢或爱,总之,那种感觉就是我全部的“喜欢”,就是我对刘念自生至死的爱。” 竹排停了下来,云书停止了撑船。船身微一震动,静笙觉察了这异样。云书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凝望着不知处的远方。 “云书……” 星月的光辉将湖面映的一片湛蓝,莹莹闪光如碎了一湖的水晶。 忽然,湖水中如有所动,在湖底深处有着一阵阵的不安,一股股低沉的闷响在湖水中隐隐起伏。 “扑——”一条鱼骤然跃出水面,身子在空中不停的扑腾着,接着又“啪——”一声,摔回了水中。 静笙看着这异样,心中一些不安。 陡然,又一条鱼扑出了水面,接着,似有无数的鱼儿一齐向上跃起,空气中顿时回响着一阵阵“噼啪”作响的声音,细细的水粒向二人扑洒来,湖水的起伏使得竹排一阵的晃动。只不过多时,鱼群停止了跳跃,而湖面上却漂浮起了一只只白鱼肚,从空中落下的,从水底浮起的,整个湖水被死鱼覆盖了。 “呵呵……”云书发出一声怪叫,不知是笑还是哭。 天际隐雷窜动,森森白光闪烁,江上风起,似有一阵阵地鬼哭啾啾于夜空。 “你应该报仇。”静笙突然说道。 “若不是为了报仇,我怎么还会在这里?” 静笙看着他的背影,这人却似乎有一些的陌生。 “你呢?为什么要去冒险?为了苍生?还是为了六道?” “自古正邪不两立,既自恃为正,就是死也要将邪魔铲除干净,为的是天理规律、世道人心。” “世间众生有你这样的人守护,真是他们的福气。” “世上本就有正邪对错之分,只是没有人能彻底的正或邪,所以才有了各种修行,世人若不信正之为正,自然也没了邪的说法,那六道与其他邪魔外道也没了区别,如今的人们正乐享安逸,已经忘了是谁在守护他们,谁在奴役他们,那些妖魔也正自猖狂起来。” “或许,那只是你们自以为的安定,自以为的守护,人们偏偏需要的不是这样,谁又能知道这安定不是痛苦,而你们的不安正是幸福呢?” “荒唐……若是那般,生与死也当一致了?” “谁知道是或不是呢。” “那你还为了什么而复仇?” 云书却陡然为之一颤。 “我不知道人们怎样看六道,我自幼生长在玉虚山上,但我知道每个六道人的口里都终日念着天道正义,我们修行就是为了除暴安良,而不是挑衅暴戾来耀武扬威,人们越来越看不清这点,总把别人的帮助当做对自己的奴役。世道变了,人们没有经历过磨难。” “其实,或许天下人并没有这样想,只是魔教中人妖言惑众罢。”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魔教中人……你,你说?你记得山洞里发生的事!?” 静笙忽的心中无名一喜,如果不曾记错,他们只有那日在山洞里听见过魔教人的蛊惑妖言。 “什么?”云书却不解,“山洞?” “你……”静笙又陷入迷茫,云书一定在掩饰什么罢…… “你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是吗?” 缓缓的,静笙摇头。 “我们明天继续前行吧。” “嗯。”云书道,接着,他又徐徐撑起船来。 湖面上飘来缕缕血腥臭味,银光之下一片片死鱼将湖水中的星月倒影遮蔽,只露出一张张乳白色的鱼肚子,而三生剑上的寒光正将二人轻轻的笼罩。 云书撑了一夜的船,静笙便在身后看了他一夜。 又一天过去,湖水没有岸,竹筏就像在不停的打转。 “我们回去吧。”云书道。 “既然落日的方向一直在那边,那一定没有错。” “如果我们死在这水上呢?” “我们别无选择。” “嗯。” “你休息一会儿吧,云书。” “我没有累。你在竹筏上躺一会儿吧,小心那长生藤。” “嗯。” “说起这长生藤,人们真是可笑,谁见过它长生呢?竟还效仿他自成一派功法,这是真的吗?” “嗯。长生殿。” “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 日夜重复,向着落日的方向——西方,他们走了当有七日。第五天竹排上有了裂痕,长生藤捆绑的地方也将竹排勒破了,而今晚,方一入夜就下起了大雨,雷鸣不绝,狂风将他们吹迷了方向,水浪激荡着,只知道竹排在风雨里吱呀叫着被冲去了不知名的方向。 次日,天空放晴,烈日直勾勾的压迫着。 在一夜的风雨后静笙卧在竹排上睡了去,云书依旧撑着船,不知道被昨晚的风雨带走了多远。 阳光炙人的疼,如毒芒附着在了人身上。 “静笙,你还记得陆青云吗?” 云书似乎从来没有回过头,他一直凝望着远方,手中的竹竿若有若无的撑着。 “他会读出人的心思。” 身后却没有传来声响。 “静笙?” 静笙依旧没有应答,于是云书缓缓回头,却看她安静的睡着,三生剑就躺在她身旁。 云书继续撑船,阳光将竹排晒的要干裂开,突然“噼啪”一声,云书脚下一陷,竹排上缓缓溢上水来。 “静笙!?”云书呼着,而身后依旧没有声响。 云书转身,却看静笙冷霜般的手旁,是一副脸蛋如霞般红晕烧灼,微眉轻皱。 “静笙?”云书轻摇她的肩,静笙嘴上微微一道痛苦。 云书心中却一番焦急,自己怎么没有早先留意到她的生病,茫茫天一般的湖,如何是好…… 良久,阳光逐渐收敛,太阳又缓缓落向了船头。 静笙依旧昏迷,云书开始焦虑。 “那是……?” 云书忽看向远方,落日迷离的光晕前,如有一条长线突然伸入了水里。连忙拾起竹竿,云书拼命的往那处划去,渐渐地,那条长线愈发清晰。 “长线”之上,正有一人缓缓行走,似乎瞧见了何物,那人向着云书二人的方向跑来,遥隔一片迟暮的水,依稀之间,向着他挥舞着双臂。 第二十章 异宝(上) “喂~!停这边来!” 落霞将湖水浸染成一片玄色,水上之人如同两团黑影悄然划行着,夜色渐浓,长桥的另一端——一片雾里,燃起了点点灯火。长桥的尽头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挥舞着手臂,招摇着云书二人靠过岸来。 “快……帮帮她……!”竹排方一靠岸,云书扔下手中的长竿,连忙将昏迷着的静笙抱起,对着那姑娘疾呼着,“她,她生病了!” “你快上岸来!”那姑娘看了看身后,颇长的一段木桥遥遥的引伸在湖水中,除了她别无他人。 “你们从哪里来?”她问到,声音里带着笑意的欢喜。 “我们……姑娘,你还是先救救她吧,拜托了!” “好,你跟我走。”那姑娘又是笑了笑,便转身走去,“不过你得小心点,还不能让别人看见你,不然可就麻烦了。”说到此处,她不禁低了低声音。 “哦,好!”云书没有心思去想为什么,心中只是为静笙担忧着。 “对了姑娘,这是哪儿?” “天湖村。” “天湖……”云书心中暗想,“难怪自己这么些天都没走出这湖。”他又低头看了看静笙,那张脸蛋就像是冰与火正狠恶的交融着,让人看着直生心疼。 未及走完这长桥,湖上雾气已经泛过岸来,桥的两端都掩在了一片雾里,前方有点点灯火的光辉,身后霞光则是在雾里渐渐暗去。脚下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这长桥已有许久无人经行,红色的木漆被湖水、烈日或是风霜雨雪凋褪了颜色,木头也变得腐朽,这时云书方才对这村庄揣测起来。 一片片黑影,渐渐有了棱角,分出一些轮廓,雾里能辨出密密罗列着的房屋的模样。 “跟紧些,不要被别人看见了。”那姑娘又对云书说到。 女孩刚一下长桥,便沿着湖岸向右侧行去,脚步同湖堤几乎在一条线。云书亦同她般贴着湖岸行走,脚下一斜,岸上的泥土垮塌下去,云书却焦急着,眼前的姑娘是在玩游戏么…… “我们,为什么不能被别人看见呢?” “嘘——”女孩转身,向着云书示意。 “大二啊,还有肉没有,妈的那贼婆子饭都要吃完了给我闹着要找肉吃!”不远处传来一阵粗犷的呼喊,接着只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向着二人方向走来。 “快,躲一躲……”那女孩拉云书蹲下身子, “大二!肉还有没有啊!”那男子又一阵咆哮,脚步落在木板上发出嘎吱声响,风一般身子一呼掠过了云书二人身边,掩着雾色,他并没有留意到二人的存在。 “没了没了!回家挨打去吧你!”远处,一人遥相呼应。 “快走……”那女孩连忙拉起云书衣袖。 “姑娘!”云书不解,这女孩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 那女孩却没有搭理他,往前方仔细寻着路,透过雾色,在昏惑的灯光中留意着人影,拉着云书的衣袖,领着他将那些人影一个个躲掉。 透过雾气,灯火下是一座座木屋,不多宽的街道上堆满了杂物。 那女孩突然停了下来,指了指前方——“我们要从那儿过去。”——一条昏惑的巷子,两旁是一排排木屋,巷口两盏灯笼挂在中央,巷子里却是漆黑一片。 “趁现在没人,我们快些过去!”那女孩双目一阵机灵,左右盼之,便要起身跑去。 “姑娘!”云书一把拉住了她,“我们为什么要这样躲着……她,我怕她来不及了,先去找点药救救她吧!”说罢云书看静笙脸上已没了多少神气,就连方才嘴角的一些痛苦也化作了安详。 “那就快走啊!”那女子话音方落便飞快的跑进了巷子里。 云书皱眉,心中尽是焦急,但别无他法,片刻犹豫后便一个箭步窜进了巷子中去。 “走!”那姑娘又拉起了云书衣袖,向着深处行去。 空气中弥漫一股柴火烟味,更有浓郁的各色不同的饭菜香气,此时,云书方记起自己有许多日子没有吃过饭了,至于上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是在那酒馆里吧,应当如此。不知觉手中一沉,险些将怀抱的静笙摔落下地。 女孩转过许些巷口,这条巷子似乎没有尽头,一直连绵着,一条巷子又开出许多小巷,直到云书已快没了力气。 “小龄香!”巷子里突然传来一人叫喊,二人陡然一惊,云书连忙往旁处躲去,身子紧贴着墙壁,飞快的心跳着。 “啊,是春三姨呀。”女孩上前去,吓得通红的脸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只怕了眼前人听见自己惊慌的心跳声。 “你爹那儿还有刀伤药吗?” “有……有啊,治什么刀伤的都有。” “那好,我待会儿去你家。” “怎么,谁又受伤啦?王叔吗?” “哼,除了那个死鬼还能有谁!?刚才非要和刘老鬼打,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说我在旁边看着他打,结果他一吓就挨了刘老鬼的青焰刀。” 远处,云书只看得二人身影,那说话的是个身姿高挑纤瘦的女人,倚在墙上,说话时身子如随气息而一些扭动,远远看去就像一只曼约的长蛇。 “啊,那刀可是有毒的……” “是啊,本来我懒得管他,让他自己受着,结果那毒不知道这次怎的那么厉害,他叫的我听着难受,所以待会儿就叫你爹给他治治。” “哦……”那女孩不禁掩嘴一笑,“那我这就回去给我爹说说。” “好,那谢谢你了,我去看看那死鬼,叫的人真难受。” 说罢她转身回屋去,只听见“啊呀”一声哭喊从那屋子里传来。 女孩看那屋门紧闭,声音平息,她呆呆的站在那里,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夜色似又加浓,雾气渐渐弥散而来,整个天湖村都将完全湮没在这雾气里了。 云书走来,“小龄香……” “嗯?”她转过头来 “我们快走吧。还远吗?” “马上就到了,走……”小龄香又拉起云书一角衣袖向前走去。 又过几处弯,巷子里不见了点滴灯火,于是二人的脚步虽紧促但也不由得慢了下来,眼前几乎不见一物,就像处处都堵着墙壁,而龄香又能一处处的转过弯去。 忽然,一圈昏惑的光辉从二人身前窜出,龄香险些撞上那光辉,云书亦是一吓,只见那光辉之中映出一袭白衣。 “小龄香!”光辉的那边传来一个男子欣喜言到,“真好,在这里遇见你!” “啊……是你呀甫林,你,怎么在这里……” “我去换点灯油,倒是你怎么还没回家呢?”灯笼里的烛火只映出他身上一片白衣,他的脸颊却全然掩藏在夜色里,“咦?那是谁!?” “啊,没有,没有啊,你说谁,在哪儿?……”龄香一阵东张西望,转身去时才发现云书的身子正映在这烛光里。 “哦……你说他呀,他……是来找我爹治病的。” “他是……?”那男子将灯笼抬高。 “啊!时间不早了,我赶快带他去治病,不然要出人命了!”说着,龄香一边拉起云书,撞开了那人,一边向前飞快的奔去。 二人奔跑的脚步声回荡在巷子里,身后那人亦没有追上前来。 远方,又看见了一通明亮的光,巷子变得笔直,能看见巷子外的人来人往。快出巷时,龄香往右侧一处小木门敲去。 “爹!是我!快开门!”龄香急敲着门。 “小龄香……门里有光……”云书却道。 “啊……”龄香轻一拉门,“门居然没关!快,我们进去,看我怎么收拾他,不关门多危险啊!” “谢谢你,小龄香……”说罢,云书跑进了屋子里。 第二十章 异宝(下) 进门,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堆满了各样的杂物,最多的是有着各种模样的药草,从地上一直堆到了屋顶,屋子里也因此散发着浓烈的草药味道。 云书向里屋冲去,“大夫……” 屋中却空无一人。里屋颇为宽敞,除了一方桌椅,上面摆了一席饭菜,燃了一盏灯火,屋中便几乎再无它物。 “爹?”龄香往其它几个屋子找去,“爹?” “奇怪,他从来没有这么晚出去过……”她走到门边,神情中一些焦急,“不行,我要去找她!” 说罢,她正要踏出门去,旁处却传来说话声。 “还要去哪儿啊!?” “啊!”龄香陡然一惊,吓得身子一颤,蜷缩着蹲在了地上。 “你还知道这么晚了我没出去过,那这么晚了你怎么才回来呢,长大了就不听话了是吗!” “爹……你吓死我了!” “如果你再敢天黑了还没到家,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爹……我就晚了一下,不至于这么生气嘛!走,回家去啦~”龄香走到父亲身边,将他推进屋里去。 “难道你还不知道这里是有多危险的吗?”父亲一脸怒气,摔了门看着龄香。 “诶?你带了谁回来?” “爹我错了……不过就是因为他!你快帮他救救那个人!” “大夫……” “他是什么人?” “他……从湖上来的人。” “什么?” “哎呀,爹,你就先别问了,赶紧看病去吧,我看她样子快熬不住了……” “哼……待会儿再收拾你。” 父亲走过云书身边,看了看静笙脸色,“没大碍的,小香,你把他带到你屋子里让他把这位姑娘放在你床上休息会儿,我去给她配些药。” “哦!” “大夫……你,这就看完了吗……”云书见他只是一瞥,尚未有过诊断,不禁一些好奇。 “倒是太久没遇见过风热伤寒的,都快记不起该用什么药了,哈哈……” “你放心吧,我爹还没有治不好的病呢!走吧,我带你去把她放下休息。” “嗯,谢谢你,谢谢大夫……” 向里行,两屋相对,龄香领他进了右边的屋子。龄香点燃一支蜡烛,云书将静笙放在了床上,拿来了床边的薄棉被给她盖上,烛火之下,静笙的脸色依旧不见分毫血气。云书又将被子盖的更严了些。 “她是你妻子吗?” “啊……不,当然不是……”龄香这一问,吓得云书双手为之一抖。 “哦,你对她真好。” “我……哈哈”云书一笑,“难不成要看着她死,见死不救吗?” “不,想救人的人我见多了,你不一样……不过也难怪,这位姐姐长的那么漂亮,谁会不喜欢她呢。” “小龄香,你,还小……” “小香。”屋外传来了父亲的呼喊,“你来看着炉子。” “嗯!来了!”龄香将蜡烛留在了屋子里。 屋中,只里侧墙上开了一扇小窗,其余的地方都摆满了书架,堆满了一摞摞的书。静笙睡熟着,云书坐在床边,三生剑的寒光与蜡烛的火光在静笙面上半阴半阳。毕竟是个姑娘,纵然再有高深的道法,也还是会这般的“娇气”,偶然也会感染风寒的吧,云书心中暗想。 隐隐传来几声敲门声响,陡然警觉。 “谁啊?”龄香父亲问到。 “是我,春三。” “哦,春三姨呀,”龄香从屋中出来,“爹,王叔受伤了,姨带他来疗伤的。” “嗯,你去看着火吧。”龄香父亲道,微一叹气便前去开了门。 龄香连忙往自己屋子跑去,低声道:“你不要出来!”说罢,匆忙关上了门,独云书一人在屋中不明所以,他猜测着,这天湖村里究竟有怎般的秘密…… “子龄大哥,老王又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大嫂,你快进来……”说着,他掺着那已不省人事的老王进了屋。 “青焰?” “是啊……” “刘老鬼怎么下手这么重……” “哎……还不是岛上那些风言风语,这些天啊大家都不安分的很。” “哈哈……莫非你也信?” 春三亦是微一笑,那一对圆润的眸子水一般的闪,“信,自然不能全信,不信却是不可的,等了这么多年,不是么子龄大哥?” “那倒也是。来,你封住他十二经脉,我去取药来。” 他往药房走去,抓来几种药草,龄香正自看着炉火,便走来她身边,低声道:“你让那人不要出来。他真是从湖上来的吗?” “嗯。” “尽惹祸端……” 龄香冲他做了个鬼脸。 “你不知道他是善是恶,就往家里带,被岛上的人看见了岂不惹火烧身!” “爹……我看他不像坏人,再说,我们见的坏人还少吗,不也过的好好的……” “这不一样,你没见着岛上的人这些天都快疯了吗,要是等发现了他,恐怕岛上的人就不是平常的比划比划了,他们为了那物可是会杀光所有人的。” “爹……你想啊,如果他被别人发现了,那现在可能就已经打起来了,你应该庆幸是我把他找到了才对呀,过些天我们在把他们悄悄送走,那不就结了吗?真笨!” “你个死丫头,你懂什么,那妖道的把戏你还不知道吗?我给他们备点药,今晚就送他们走。” 龄香却突然哽咽,迟迟才道:“好……”接着对父亲一笑,便继续调试炉火。 春三锁住了老王经脉,子龄将取来的草药碾作粉末,细细的洒在了他伤口上。 “青焰刀上可是有刘老鬼的魔障,估计老王现在正在炼狱里做着梦呢。*痛苦是小,一闭上眼全是噩梦那才要命,老鬼这可真毒啊。” “子龄大哥,麻烦你了……”春三望着他,眼目里却尽是媚气,双手紧紧的抓着老王的手。 “哈哈,不要紧。” 子龄解下腰间的一支笔,墨竹的笔杆,笔端纯白的鹿毛尖上染着暗红的血色。又取来一碟清酒,将笔尖浸在其中片刻,便取来在老王伤口上蘸一些血水,笔尖顿时如噬血般变得殷红而鲜活。只见他抬笔,在老王额上落下血迹,一笔而过,如画鬼符,一个图案赫然出现,而那图案亦如活物一般散着淡淡光辉。 “好了,你在他额头上吻一下。” “什么?” “吻一下那个字,你家老王就没事了。” “啊……?这……” 春三脸上一红,虽是夫妻,但这般治病的方法也太过奇怪……也未多加询问,春三俯首在老王额上一亲,她双唇纤薄,却如水一般嘴唇轻轻滴在了那符文之上。 只听老王猛然一咳,浑身经脉乍然冲破,顿时坐身而起,春三吓的连退几步。 “哎呀!子龄大哥,这,你的医术当真太高明了,小妹感激不尽呐!” 老王继续咳着,就像肚子里有出不尽的燥气。 “老王,快谢过子龄大哥,是他又救回了你呀!” 老王哪听得他的话,只是又不停的咳着,他想要说话,喉中却不听使唤。 “大哥,他这是……” “哦,没事的,缺水了,休息片刻就好。” “哦……不知子龄大哥方才的是哪门奇术,怎么要……吻他才行……” “哈哈哈!倒也不是,雕虫小技罢,吻不吻不成问题,只要有水就行。” “啊……那……” “哈哈……增进夫妻感情嘛。” 春三放声一笑,“大哥真会开玩笑……” “刘老鬼呢,我要杀了他!”老王突然跌撞着站起。 春三却走到他身后,猛然一掌拍在老王伤口上,便只听他一声狂啸,痛声迭起。 “你!贱人……” “还敢骂老娘!”说罢,她又是一掌拍去。 “啊——你把我打死了,谁去给你找宝贝!” “你还知道要找宝贝!快给我回家去!” 老王满脸痛苦,转身对子龄道,“子龄兄,多谢了……我先带这贱人回家,改日再登门道谢……” “那恕不远送了。” 二人出门去,在门外又道了一声谢。 龄香端着药碗往屋中去,屋子里云书依旧坐在静笙床边。 “药已经搁凉了,给她服下吧。” “嗯,谢谢你。” 云书接过药碗,龄香托起静笙,云书便一勺一勺给她服下。 “这姐姐真美,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要娶她。” “小龄香,你比她还美呢。” 龄香噗嗤一笑,“比不得,我才没姐姐那天分,也没有哥哥那福气呢。” 云书亦是不禁笑起,自己哪里有过福分,若是将自己的经历都说与她听,谁还会要这福气呢…… “对了小龄香,这天湖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我们要那样躲躲藏藏的?” “我会告诉你,全村人都在找你吗?” “什么!?”云书却怎般不料,陡然为之一惊,手中的药碗也险些落了下去。 “你还没吃饭吧?父亲叫我们一起去吃饭。” 听此,云书腹中不自禁“咕噜”一响,面上立刻尴尬起来。 “哈哈,快走吧!让姐姐一个人在这儿休息会儿。” 桌上一席菜肴,蒸鱼、炸鱼和焖鱼,剩下的是一碗小白菜汤。 除了咸一些,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云书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尽管饥饿难耐,但也有礼彬彬的徐徐夹菜。 “小兄弟是从哪里来?”子龄问到。 “从湖的那边……” “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只是阴差阳错,也不知是怎么来了这里。” “哦?”子龄取过一杯酒,浅酌一口,“明人不说暗话,你带着那东西即刻离开吧。” “爹!才刚入夜……那位姐姐还病者呢!”龄香站起身。 “前辈,不知所谓何事……如果我们添了麻烦,那我现在就去客店好了,您的帮助晚辈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是真不知道吗?” “还请前辈指教。” 子龄将那剩下的酒一口饮尽。 “年轻人,此地不宜久留,早点离开的好。” “哥哥,是这样的……” “龄香!” “爹!也许是岛上人误会了,是那妖道做的把戏,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贝……” “宝贝?”云书却似一些明了,“请二位指点……” 龄香不顾父亲阻拦,说到:“前些日,大约七八天以前,岛上一个妖道说传说中的宝物就快出现在岛上,要知道,这岛上的那些人大多数自祖辈就开始在这里等着那宝物,而且恰好不久后北湖上离奇的飘来无数死鱼,人们就坚信不疑了,所以现在岛上风声紧的很,你又是从北湖上来的,若是被人发现,难免会将你怎样……” 隐约间云书只觉诡异,“可是我没有什么宝贝。” “所以不管怎样,你今晚就要离开这里,这是为你好。”子龄道。 “我想知道,那个关于宝物的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龄香道,“这岛上本是没有人的,自从很久以前,人间经历过一场劫难,一些贪生怕死的江湖混混听人说这岛上会出现一个宝物,得到那宝物的人不仅可以富可敌国,更可统御三界,于是知道这些消息的他们都逃到了这岛上,直到今天他们都在等着那宝物的出现。” “这……怎么可能有人能预料到千百年后的事情呢?” “你知道那场浩劫?相传,这岛上要出现的宝物,正是当年那女魔头的至宝,他们怎么能不动心呢。” “岛上的人竟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么……”而云书心中却意识到,或许这并不是巧合,并不是谎言,而是一场阴谋,难道自己一开始就置身于一场无形的、编织了数千年的罗网之中么?从听风镇上的打斗,到不死林、小止山、六道……直到如今,想及此处,心中陡然大惊,直到如今,自己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命着谁人的摆布,心中却突然想起一人——静笙,或许她知道答案。 “那,你们知道那宝物是什么样的吗?” “当然知道,祖先们把它记录了下来,是一块石头,不大,应是暗紫颜色……” “那石头就在你身上,对吗?” 第二十一章 龄香(上) “‘青青天河雨,冷冷白骨鸣,提灯寻龙影,善恶两相倾,莫近天仙子,空落死魂灵,遗血养长生,轮回复真经。’就是这样一段预言。 “当年,来到这岛上的,都是一些奇人异士,几乎是世上最奇怪的人们,也是世上最可怕的人们。有人是第一大门派的掌门和护法,当时天下还没有分别正派和魔道,‘魔眼’便统领着大帮小派是当初天下的泰斗;有人是各部落首领和长老,八荒*之内,东夷、南蛮、西戎、北狄、中原,百十部落都有人来到此处;还有的是平世里毫不起眼的人物,他们却有着各自的独绝之处,或是工匠、或是农人、或是医师、亦或是乞儿,埋藏在天下的所有有着狂热野心的人都来到了这里,不多大的岛上容下了千千万万的他们。 “起初,谁都想要将宝藏占为己有,强者们开始了一场屠杀。对决进行了不到三天,岛上便只剩下不足两千人。他们知道,没有少数者可以在岛上长久的活下去,更没有谁能够单独的生存,意识到了时机尚未成熟,于是杀戮短暂的停息。在今后的不足三十年里,人们‘商议’着又陆续消除了一些异类,便只剩下如今的不足千人。数千年过去了,斗争没有停息,但维持了大致的稳定。太稳定的时期会让人失去狂热的心,忘记自己的祖先还有自己是为什么来到了这个岛上,只有不曾停息的斗争让他们保持数千年的清醒。 “也有许多人试过离开这座岛,不知道有没有人成功的离开了。曾经有人从北湖出了岛,但又在半年后回来了。三人一同离开却只有一人回来,靠岸时他哭的已然如疯狂,也不知那是喜还是悲的哭,要知道,从来没有人见过恶人哭的,半年的漂泊他吃掉了船上其他的人。 “更多的人是从南湖出岛,因为在记载中祖先们就是从南湖而来的,水上的风常年由南而北,北上的潮水常常涌来人的断臂残肢,出去的人们也再没有回来。无论是南湖还是北湖,数千年从来没有人从湖的那边过来,你倒是第一个。 “岛上有个白月道人,当初南蛮灰巫族的最后一代传人,他有一只上古神兽,一只黑色苍鹰——夜杀,自当初灰巫族人来到这岛上就将它带来,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感知到那宝物的存在,而就在不久前,夜杀变得不安,还杀掉了误入道人家中的一个小孩,白月深信,就是那宝物即将要出现。岛上的人听说后也同样变得不安起来,等了几千年,终于让这一代人等上了。 “所以,既然你有那东西,连夜离开吧,或许,还能有走出天湖的机会。”子龄道。 “我……”云书断没想到此地有着如此怪异的的传奇,可是这湖真的能走出去吗?自己又该往哪里去?人人都在争夺落魂,宁愿付出世世代代去争夺一次落魂,得到了又能怎样呢,得到了也只会像自己一样被人处处追杀吧。落魂并没有带来纸醉金迷,更没有统御世界的能力,这些人竟然因为当初谁人的“戏言”,在这里争夺杀戮了数千年,这究竟是*,还是信仰呢?真是愚蠢。 “你不信吗?” “不,我们会离开,谢谢前辈。不过,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你不正是这岛上的一员吗?” “再坏的地方也会有不那么坏的人,再坏的人也会有不那么坏的念头,哈哈哈,此物一出,岛上人必定拼的你死我火,我可没有十足的把握都把他们统统杀掉……我只是不想让女儿受到牵连。” 龄香屋里传来一些声响,静笙走出屋子来。 “姐姐,你醒啦!”龄香跑到静笙身旁,握住她的手,就像相识已久的故人,久别重逢一般。 云书在一旁看着她,见龄香那般的热情,不禁微微一笑。 “是他们收留了我们,她叫龄香,这是她父亲。” 静笙竖剑身前,鞠身作谢。 龄香拉着她来到饭桌下坐着。 “姐姐,你的病痊愈了吧?” 静笙点头,“嗯。” “只是些风寒,对于修道之人来说并无大碍。”子龄一般语重心长的说来,“不知姑娘何门何派?观此剑可绝非凡品……” “晚辈六道门下弟子。” “六道?”他一般思索模样,“倒是未曾听闻,可是如今的兴盛门派?” 静笙向云书看去,心中想,天下怎会有人连六道也未曾听说?当今天下,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六道弟子,未曾听闻六道剑派实属不可思议……莫非此地与世隔绝? “回前辈,六道剑派是当今第一名门正派。” “哈哈哈……”子龄却笑起,“也难怪,几千年了,天下盛衰更替,当初的‘魔眼’也早该有人接替了。” 静笙心中却被他的话所震惊,“魔眼?”她对这两个字似乎额外的敏感,“那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了,在那场人间浩劫中就已经灭亡。” “哦?”子龄却一副凝重,随即却又释然,“看来当初的人们来到这里也并非全是荒唐,至少‘魔眼’的血脉还留在这世上,哈哈……” “你是说,这里有当初‘魔眼’的人在?” “是啊……若是他们知道自己的‘天下第一大派’在自己刚刚离开之后就被消灭了,恐怕得气的杀掉全村人吧!” “其实也并非全灭,倒是有一些残余门众几千年来都妄想重振魔教。” “魔教?是啊……当初的人们哪里有区分正邪善恶,后人也不尽是愚蠢呐……” 却忽然,隐约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啸,似有似无,却使得众人背脊一寒。 “你们听到了吗?”龄香问到。 “嗯。”子龄道,“天气越来越凉了,今晚湖上肯定会起风,你们早些走的好……能离开村子就先离开。” “爹,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或许只是风声。”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众人陡然紧张起。 子龄面色急转,对龄香道:“你带他们去你屋里,如果是他们找来了,赶紧想办法先逃出去,知道吗?” “嗯!” “咚咚咚——”敲门声越发的急促。 “谁?”子龄问到。 “子龄叔,是我……甫林……” “是甫林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进来说吧!” 子龄一些警觉,甫林是个向来寡言的人,除了与龄香一些要好,几乎不会同别人说话,没有人真正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有人说他天资愚钝难成大器,而在子龄心中却一直将他视为一个极可怕的人,在这种人人都心怀鬼胎的岛上,沉默只会滋生出极恶,所以,他一直提醒女儿龄香处处提防他。 打开了门,甫林走进来,看屋中再无他人。 “叔,北湖上,漂来了一只竹排,你知道吗?” “哦?会有这样的事?” “是啊。这些天岛上的风声紧,如果被他们知道了,恐怕就不得安宁了……” “嗯……这件事还是先调查清楚的好,你不要声张,说不定,只是前人的竹排又被湖水卷回来了。” “叔说得对,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竹排我也毁掉了。” “是吗?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回叔的话,只毁了竹排可是不够的,他们还是会找来,不是吗?” “你,什么意思?” “我想帮小龄香。” “什么?” “早些时候,我在岛上看见一个陌生男子,那人抱了一个姑娘……而龄香,正带着他们往这边来。” “你说什么!?” 屋子里,龄香听见甫林的话亦是大乱了心神。 “小女并没有带什么人回来……” “子龄叔,你不要误会,我是想帮小龄香的……” “贤侄,回家去吧,岛上的风声紧,你在这里也会让人误会的。” “小龄香嫁给我,我帮他二人出湖去。” “什么!你……” 小龄香听见此话,险些要叫了出来,在屋子里怒不可遏着,只想要冲出门去…… “叔,我也不想这样,但我也是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您成全吧!” “这……这……甫林,我知道你和龄香要好,可这也不算我说了能算的,你知道龄香的性格,男女之情的事,这……” “我是真心喜欢小龄香的,我不会害她的……” “如果你真的喜欢龄香,那,你且先回家去吧,毕竟夜深了,我们改日再谈此事吧,若是龄香也喜欢你,我定不会阻拦的……” “我知道龄香能听见我说话,我会在屋子里等到丑时,若是龄香不答应的话……晚辈先告辞了!” 说罢,甫林开门离去,飞快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十一章 龄香(中上) 龄香出门来,带着浑身的怒气,“爹!你看他说些什么!” “都是你……惹这么大麻烦,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哪知道路上会碰见他啊!”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龄香,你喜欢他吗?” “爹!我杀了你,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喜欢他!”小龄香急的险些跳了起来,父亲却是一笑。 “嘘!小声点……”而片刻,子龄脸上的笑却尽充满了苦涩。 “那现在怎么办啊爹……” 云书上前,说到:“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实在对不起……” “不必如此,现在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先想办法吧……” “对了爹!不如我们和他们一起走吧?好吗?” “不行!” “为什么啊?”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反正在这里的日子我们都过够了,冒险我也愿意。” “不行,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冒险,就算把你嫁给甫林。” “什么!?你……你怎么这样说!” “我不能让你受一点伤害,你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这不仅是对你娘的承诺……” “爹!不是你给我说的,人不只是要活着,而是要活的有意义吗?我们在这岛上只是没有死掉而已,每天都提心吊胆着,有哪一样是真正有意义的?” “龄香,能够和你一起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意义。” “爹……!不是这样的,你不应该只是有我,你也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意义啊,我只是你的一部分,不是吗?” “好了你别说了!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出湖的。” 一旁,龄香却幽自哭了起来,浅浅的啜泣,一颗一颗的泪珠就沿着脸颊滚落。 “小龄香……”云书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爹爹是对的,你不能去冒险。我和你静笙姐姐不一样,我们注定是没命的人,冒险或死亡,于我们并无大碍的。” 听却,龄香一头扎进云书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把你们送出岛去,或许还能平息。” 屋外,深夜里明月高悬,繁星坠满天穹,像是这小岛离天宫只寸步之遥,龄香望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宿,真想摘下一颗,世上再没有比那更美丽的东西了吧。 寒气却丝丝透骨,今晚的小岛上吹起几分凛冽的风,吹散了先前弥散着的浓雾。 子龄口中低声念着:“真怪,今晚怎地这般凉。” 迷宫般的巷子,稍高一些的房屋上挂着几盏灯笼,如零星几点欲飞上天的星火。借着微微灯火与皎洁银辉,云书二人紧紧跟在父女俩的身后。 巷子里,街道中,不见有一人的身影,就像一座无人的城,只听见风过间隙的呼啸,以及脚步踏地的碎碎声响。 一片如谜的巷子过后是一条宽广的街道,接下来又是一片如谜的巷。如此经过三条漫长的巷子,第四条巷子里没有了灯火。只在星月光辉下,第四条巷子里的房屋破损不堪,木头墙上褪下一层一层干枯的皮,废弃的杂物堆了满地,与身后的街巷宛如两个截然不同时代的遗物。而经过这条巷子之后,便是一片宽阔的滩涂。 层层湖水随风涌来岸边,荡漾着粼粼波光,卷起满天破碎的星河。 风势却忽然大涨,湖水如潮般激起,众人不禁驻足,心中隐隐不安。 风愈急,似有大雨欲倾。水面上传来一声呜咽呼啸,就像湖水在森森幽泣。 “什么声音?”龄香低声道。 “和刚才在屋子里听到的一样。”子龄。 众人凝视着湖面,湖水不安,水面上却并没有它物,直到发现有一缕青幽的光辉在湖水中游走,暗自沉浮。 “水里……好像有东西……”龄香。 却突然下起了雨,众人抬头望天,夜空没有一丝黑云,星月的光辉没有半点的遮拦,而那雨水就淅淅沥沥径直而下。 “不管了,只能看你们的造化……”子龄眉头紧锁,他也是从未见过湖上这般异样,“岛上一直有船在,在那边屋子里,走……” “可是爹,你不觉得今晚很奇怪么?” 子龄一边向着岸上一间屋子走去,一边说到:“无论如何都要离开的,这样还有一些希望。” 父女俩在前走着,静笙却突然拉住了云书。 “你相信他的话吗?”静笙道。 “我也不知道,可是他们不像……” “这湖里一定有东西,恐怕是什么凶物。” “嗯,我知道。在下水前我会打探一番,如果湖中真有什么厉害的东西……就让他们岛上的人自己杀起来。” “什么?” 远处,龄香向着他们挥手,云书便朝她处走去,静笙却只望着他的背影,心思沉重着。 那呜咽声再响起,雨水越渐的烈,击打在三生剑上,落下声声清明。 屋子里,整整齐齐的有数十行木舟,每只大小约乎一致,恰只能容的两人。云书与子龄将其中一只抬起,往湖边走去。 雨愈急,逼得人心愈紧。 却突然,只听一声破水声响,像是坚硬的湖水被陡然击穿,接着便是一声猛烈呼啸,犹如一阵狂风从喉咙里尖啸而出,雨水也为之颤抖,众人惊颤,那只木舟从云书与子龄手上猛然跌落。 却看湖上,一只蛟龙赫然出水,数十丈龙身从水面直引高空,碧青色的龙鳞闪耀着水与月的银辉,双目高悬,犹如两轮新月,明亮如镜。 “啊——”龄香一声惊叫躲到了父亲身后。 “这……这是……”子龄一边将龄香搂在怀中,一边不住的后退着。 三生剑寒光斗涨,静笙双眉紧皱。 “回屋,快,先回屋!”子龄疾道。 身后,村中房屋渐渐亮起灯火,从第四条巷子之前,渐渐传来一些声响。 蛟龙猛然一声咆哮,龙身一摆,激起一卷湖水扑打而来。 “快走!那些人来了!” 巷中人声窸窣,一道道黑影携着点点灯火飘摇而过,如有百鬼出洞,和着雨水与星月光辉更显鬼魅。 “到那儿去!” 第四条巷子里,古老的房屋摇摇欲坠,颓圮的屋子落了一地的灰。 众人躲到屋子里,破顺的旧墙壁遮挡些许凛冽的风,此刻屋中却格外的寂静,嘶嘶风鸣,屋顶雨水噼啪落响,顺着残缺处流下一股股雨水淌在屋中回响,幽寂,与夜色融为一体。 进门是曾经的正厅,一张方桌,几把竹椅还摆放在屋里中央,地上却堆了无数的木块。 “这些是什么?” 穿过破损的门窗而来的光辉,照着屋中散落满地的木牌。龄香拾起一块,翻转一看,长条状的木牌上,有一行已凋褪了颜色的文字,只依稀可识得其上曾书写过一些字迹。 “这是……?”龄香看那地上堆着这样的木牌直有千百个,却不禁想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灵牌。”子龄道。 “啊?”龄香被吓到,将手中之物抛向了远处,而地上也踏着一层层木牌,她脚下一乱连忙躲开,将身旁的三两木牌踢走,而木牌之下却露出了一根根白骨……龄香一声惊吓,连忙躲到了父亲身边。 “那些后继无人者,都在这些屋子里了吧。” “爹……我们换个房子吧……” “傻孩子,鬼神可敬不可怕,就算有鬼,也早找上你了!” 不消片刻,岛上的人都聚集在了湖边,一张张纸伞下一簇簇灯火汇聚,火光中不同的相貌却有着同样的神情。 蛟龙只呼啸一声便潜入了水去,激起的水浪扑灭了不少提灯中的火。岸上人不禁退后,却看那蛟龙不深不浅藏在水中,似乎对着岸上人望了一眼便游走开去,一丝幽青的光辉飞快的在水中划行。 “这是……龙?”岸上有人呼道。 “奇怪,它好像并不打算攻击我们。”一位老者道。 “看,岸边有只船!” 人声乍的沸然,无数的人影窸窸窣窣向岸边走去,灯火都聚集而起,火光之下一只木舟被围在了众人中心。 “这是我们自己的船。”说话的正是冥王刀客刘老鬼。 “有人想出湖?” “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春三。 第二十一章 龄香(中下) “难道,你是说有人得到了那东西,想逃?” “我可没说。不过如果是你,你会在这些天离开吗?”春三。 “那到底是谁得到了?” “既然得到了落魂,还要躲躲藏藏的,你倒是站出来啊!”一人吼叫着。 “落魂的确已经在岛上。”暗处,缓缓走来一人,身披灰袍,须眉尽白,一副苍老的面容在雨水里更显的苍白,而一只苍鹰正立在他肩头,便是灰巫族最后一代族人白月。 “白月大师,你怎么知道?” “岛上来了人你们竟然不知道,那人就带着落魂,正躲在岛上的某个地方。” “莫非大师知道他在哪里?” “这船想必就是他留下的,想要出湖去,却被那蛟龙阻拦,他应该还在这附近。”白月的目光不禁看向身后那一排古老的房屋。 “看!那龙又来了!” 众人往湖中看去,水里一丝青光游走,那青光靠着湖岸又往北而去。 “它在绕着岛转圈。” “我明白了,”春三却顿然如有所悟,“青青天河雨,冷冷白骨鸣,提灯寻龙影,善恶两相倾,莫近天仙子,空落死魂灵,遗血养长生,轮回复真经。” “天河雨,寻龙影……”说话的是那名叫陈农衣的奉天派人,“果然分毫不差,可是后面的话……” “后面是什么意思,或许不久之后我们就会知道,但这至少已经说明了,落魂就在这里!”春三。 春三讲罢,却无人再说话,人人都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雨中众人皆看了看在场的人,似乎是在搜寻着谁,不约而同地,他们最终将目光移向了远处一座房屋。 那房屋同岛上的每一座房子类似,只微微高出一头。唯一的不同便是它的每处屋檐角落都坠有一盏灯火,使得它额外庄重。 没有谁一声令下,也没有提前商量的计划,雨中的一行人飞快往那处房屋而去。 “爹,他们走了吗?” “嗯。他们终于还是去了。” “去杀风灵子吗?” “是啊,今晚‘魔眼’是要彻底灭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回家去。今晚是出不了湖了。” 那边,众人已来到那座房屋之下。从屋旁到街巷,被这数百人围的水泄不通。 每个檐角的灯,上下两层加上顶处一方阁楼,共十二盏。灯火时明时灭,火舌随风涨落而跳动,火光如油墨般浸染在雨水中。而从窗户映来,屋子里也燃着昏惑的光。 楼下,为首的四人——食影人,彼此看了一眼,便手上真诀一引,如化影子般潜入了屋中去。 而余下的众多人中,约有百人或飞身夜空或攀爬在屋檐之上,只等着屋中人一出来便将他俘获。 陡然,屋中灯火尽灭,不知何处一阵风起,屋上瓦片一阵叮铃。 良久,屋中却无一丝动静,屋外人淋着冰凉的雨却也渗出了满背脊的冷汗。 乍然,只闻“噼啪”四声响,四方窗户陡然破开,一阵气流涌来,四只“黑影”渐渐在空中显出原貌,落到远处重重摔下。 “乌合之众,好大的胆子。” 夜空中,忽的如有风吟,那说话声便如一股微风拂过众人耳畔。 “那是风灵子?”远处,龄香站在家门外仰望着那处被人们层层包围的房屋。 屋顶,灯火之上,一阵狂风从四方聚集,火光陡然大涨,一袭红衣赫然出现在夜空之中。 “没错,就是他,风灵子。”子龄 只见那夜空之人,一袭长袍红衣,青丝披散,冷面如玉,那肤白胜雪,月色落在其上也作几分金黄,而脚下踏一双皎白丝屡,直如那人是一抔冰雪笼罩在了烈焰之中。 “风灵子,竟是个女的?”龄香兀自说到,而那雨中众人亦正自惊异。 “不可能,怎么会是女的……刚才说话的声音,也是个男的。”子龄亦是大为困惑。 从未有人见过风灵子,“魔眼”的人在岛上更像是一个传说,但“魔眼”作为当时天下的领袖,它的唯一一脉传人风灵子也无疑是岛上最高深莫测的人,人人都知道必须要将他除掉,才能有争夺落魂的机会。 云书望着空中的风灵子,心中不禁一颤,一种无可言明的感觉让他很想靠近风灵子,一阵奇怪的感受让他认为自己和他有着某种无法割舍的联系,就算自己只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感触直落在了心底。好不寻常的一个人,眼前那男子,若说是俊俏,毋宁说是一些妖媚吧…… “风灵子,”说话的正是春三,“就算你再厉害,我们这么多人,你也该识趣了,长的这么美的一个男子,我还真希望你落个好下场呢。” 风灵子飘飞在夜空里,双目却在遥望星月,满脸照了月华星辉,没有一丝神情的冷峻,像是已然痴迷与苍穹之中,更像是初落凡间之人对着陌生的星月一番怜惜。而几分凛冽的夜风鼓舞着他的衣衫,青丝也飘摇,漫天的落雨却似乎不能扰他分毫,身体并没有沾染点滴的雨水。 “春三,要是你家老王把你伺候的不够,大爷们改日来陪你,你现在和他做什么谈情说爱!” “哟,那你倒是去杀了他呀?” “你个娘们儿,要是怕死就赶紧躲开!” “够了!”白月道,“风灵子,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听见你哭呢,现在都这么大了,不过还这么年轻,算起来也是晚辈……不若,自行了断吧!” “玩什么把戏,杀了他……” 那人话音方落,便见他跃身而起,只见一道青光破空而出,那人刀上猛的一斩,一条巨大青色刀芒从高空随刀势劈下,直往风灵子头顶落去。 刹那,青光在风灵子头上大涨,“哗——”那刀芒猛然落下,地上的房屋被催为了灰烬。 而刀芒却如劈无物,空中那人如一缕不存在的风气,光辉经过风灵子的身躯径直落了下去。大雨如倾,倒下的房屋激不起丝缕尘灰,所有的雨水在风灵子身上都落了空,他只是依旧望着漫天星月,就像这世间也没有一丝的动静,如此安宁。 “啊……”那青光中的人,正是刘老鬼,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为之心惊。 “我不信……!” 接着,数十人赫然冲起,便见有数十道精光向着风灵子一齐飞去。 “呼——”精光飞快略去,消失在远方夜空里。 远处,云书众人默默看着,早已被震惊,而龄香一副惊叹不已的模样。 “是幻术!”有人高呼,“他并没有在这里!” “不……”白月道,“这就是风灵……‘魔眼’四御神术的最后一御,这是仙术……” “早就该料到,风灵子,风灵……”春三此时亦露出了慌乱神情,正如在场的其他人,她心里深知风灵为何物。 “白月大师,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迎招,听天由命……” “迎招……?风雨雷火,当初一个‘火’就无人能敌,这……” “怕了么?” “你!……” “一起上!事到如今,迟早都是一死,我不信他就是一滩空气!” 雨中,人们手上结出真法指诀,也有人只是呆在原处不知所措。 “爹,他们打的过他吗?” “没有人打得过他,就算当初的落魂,也未必……” “啊,那么厉害……如果当初‘魔眼’的人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真是不可思议,他怎么会有如此境界……” 彼处,数百人真法一齐引燃,黑夜顿时被照的煞白,引得观看之人不禁掩目。而就在这片刻的刺目光辉里,一阵和煦的风从风灵子处向四周吹散,就像一笔殷红的朱砂墨迹被风吹散在雨里,风灵子在众人眼前消失去了…… “啊……” 无数的精光骤然黯下,满夜空的人们哑然失声,四处张望着,瞠目结舌,却又十分警惕。 又过一些时刻,所有人都未曾离开,寸步也未曾移动。可空中除了落雨声和嘶嘶风鸣便是如此宁静,没有分毫动静。 风灵子哪里去了? 所有人都在想着这一问题,一切都出乎意料。 “他……人呢?” 终于有人打破这沉寂,夜空里的人们似乎这才回神过来。 “难道离开了?” “离开哪里?” “落,落魂呢……” “他还需要落魂吗?” “什么?你是说……” “好了,不管怎样,落魂是我们的了!” “对,找,找落魂……” “大家稍安勿躁,”白月道,“不然先回去歇息,既然那人无法出湖去,明日再搜寻,如何……” “大师说得对,落魂是跑不掉的了……” 第二十一章 龄香(下) 屋子里,子龄将房门紧锁,四人围坐桌前,一盏烛火也有了阑珊之意。 “爹,风灵子真的比落魂还厉害了吗?” “这也只是传说,相传风灵子的御神之术和落魂一样,本不是凡间所有,一个仙术,一个妖术,究竟谁更厉害,恐怕没人知道,既没人知道落魂究竟有什么样的招式,有多厉害,也没人知道御神术的威力到底是怎样。风灵子还是这世上第一个练成风灵境界的人吧……” “前辈,你说落魂和御神术,一个妖术,一个仙术?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只是传说罢,当年人们说女祭和女戚都是妖,落魂便是一种无上妖术。而‘魔眼’一教有某种秘法,可以用魔眼窥探到不属于凡间的一些东西,但魔眼与其说是一种真法,不如说是一种祭祀,一但幻化出魔眼,施法之人必会耗尽生命,而魔眼窥探的东西也与个人道行相关。三千多年前‘魔眼’教主窥到了一种真法,就是御神术,他将真法要诀记录给后人,但听说只有四御术第一层的一些残篇断句而已,但仅是这残缺的第一层:“火”,便使得‘魔眼’从一个无名小家族成了天下第一大派,而关于御神术的各种传闻也开始流传世间。‘魔眼’人坚信他们窥探到的是仙境,而人们也因此称御神之术为仙术。” “原来如此……” “哥哥,你会落魂,是吗?” “我……” “而且你还有落魂石,对吧!那我们不用怕他们啦,敢拦我们,我们就打他们!你看他们今天落魄的样子,真好笑!” 云书心中还在想着当时看见风灵子时的奇怪感觉,此时回想,竟像是心动一般…… “世间出了这等人物,也不知是福是祸……”子龄。 忽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你们快进去……”子龄道。 众人心中不安,心弦紧绷,在此般时刻,谁会来到这里呢,莫非那么快他们就找了来? “这么晚了,是谁?” “是我,甫林……” 而当听见这个名字,似乎比那些为了落魂而找上门来的人更糟。子龄心中隐隐的不安,总觉此人并非如此简单,人越是能沉默,心里和外在的东西就会掩藏的更深刻。 他缓缓前去开了门。 “已经过了丑时,你们也试过要逃走,但是我不想害龄香……子龄叔,你就把她嫁给我吧!” “甫林……这……”子龄却不知如何回他。 “爹,我来给他说吧!”龄香突然从屋中出来。 “龄香……”甫林却不禁低头颔首,倒像是一些羞赧。 “甫林,你先放过他们好吗?” “我没有为难他们……我只是,喜欢你……” “如果你让他们走,不把他们的事情告诉别人,来日方长,我们或许最终会在一起的……但如果你告诉了别人,你知道,我们都会死的。” “我等不了那么久了,你知道等待有多难受吗?这,太长,太苦了……” “甫林,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一直都在关心我,等他们离开了,我们还是朋友,好吗?” “不是我不让他们走,我也没有真的打算要逼你,龄香,是蛟龙不肯放过他们……” 子龄大吃一惊,“什么?蛟龙,难道是你把它引来的?” “是它非要那样做的……不过龄香你放心,我会求它离开的,我只想……你能嫁给我……” “甫林!你不要再这样说了!我现在不能嫁给你,但是你让蛟龙离开的话,或许我们以后会在一起的,甫林,你明白吗,你就像我的一个朋友……” “龄香,你忘了吗……你连骗我一次都不肯吗?” “什么?”龄香不解,自己忘了什么? “呵呵呵……”甫林一声冷笑,却转身离开了。 “他……”龄香望着他离去,心绪被他方才的话扰乱,甫林寡言少语,这么多年似乎只同自己说话,虽然同他的相处也甚少,只如平常人一般,但甫林不像是许多人心中所鄙夷的那种人,或许他正是这极恶的岛上不那么恶的人,这极恶的人中做着不那么恶的事,或许正是因为同岛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同才会寡言,才会孤寂的吧!龄香心中想着,但他此番做法也太过荒唐,与岛上那些夺宝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龄香,现在只有一个办法,”甫林将门掩上,“立刻杀了他。” 龄香听却,心中一颤,“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再晚,恐怕他会把事情告诉所有人了……” “不行!”龄香也不知为何不行,杀了他,或许能换来整个天湖的安宁,杀人不是这岛上寻常之事么?“不能杀了他……” “龄香,他只是个一厢情愿的人,而且城府远比你想的深,就像他能使唤蛟龙,没人知道他究竟隐藏了多少,至少他的道行远出意料……” “爹,我……相信他不会对我们怎样的,等天亮了,就送他们走吧,我相信他……” 子龄看着龄香,这一刻她似乎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贪玩的小女孩了。 咚——咚—— 屋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众人正惊异,随即,一个女人的声音低声传来。 “子龄大哥!” “春三?” “是我,子龄大哥,快开门……” 子龄示意龄香回屋去,但二人能感觉到,并不是那些人找来了,而是另有何事…… 呜——屋门拉开,一阵冷风呼的涌进屋子里。 “子龄大哥,明日必有一战,你可愿与我结为阵营?” 子龄心中长出一气,“贤妹,我正有此意。” “那好,明日若夺得落魂,天下所有我等共享!”春三说罢,竟是眯起眼笑了笑,像是一只猫得到了好处,身上尽写着妩媚。 人人都想夺得医师,在那样的争斗中没有医师谁都不会真正的赢,而子龄又知,在这岛上最厉害的那些人里,这几个人一定会站在一起,“贤妹,除了你我,还有谁呢?” “除了你我,便是我家老王、刘老鬼、白月。” “甚好!明日我们必当取胜!” “那是自然!子龄兄今晚且早些休息,也要多加防范才是。” “嗯,贤妹放心,连夜我准备些东西,你也早些歇去吧,彼此自拿分寸,齐心协力……” “嗯!多谢大哥。” 春三三两步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里,子龄扣门,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他的心中如死的寂静,汗水却在额头凝聚。 “爹……你,没事吧。” “三千年……我们终要经历这场大变,有太多我们未曾见过的东西,比传说里可怕了太多……龄香,你和他们一起走吧。” “爹……” “或许能够走出天湖的,如果,争斗平息了,我会去找你……” “爹,”龄香不知觉湿红了眼,“我不走……” “你说得对,活着,哪怕出去一次也好。但是龄香,你知道吗,你说我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对于爹来说,除了你,我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所以为了更大的生机,你随他们出湖去吧……” “爹!”龄香扑进了他的怀里,“我不走,我错了爹……” 天光如酥,星月渐渐退向了苍穹深处,晨曦微蒙,大雨停歇后,天地间澄明空净,透着薄薄的寒气。 云书与静笙同龄香父女二人来到南湖边,湖上风平浪静,湖水似额外的清澈,而那蛟龙也全然不见身影。 置船水中,趁着天色未晓,子龄催着二人启程。 “龄香,你,和他们一起去吧……” “我也很想和他们一起走啊,可是我更愿意和爹在一起,我们说好的。”龄香面上一笑,第一缕天光恰好落在了她脸上。 “小龄香,谢谢你,子龄前辈,多谢了!”云书拿起船桨,转身要上船去,静笙对着龄香二人莞尔一笑。 “你们还会回来吗?”龄香问到,声音里似乎有着一些颤抖,但她脸上依旧微微笑着。 这一问,云书心中却是茫然。 “会的。” “那好!你们一定要来找我,要是我出湖去了,我就去找你们,要是没能出去,你们就来找我,好吗?” “好。”云书道,对着小龄香笑了笑,便上了船去。 船桨微拂涟漪,船身入湖深行,天光破开重云,卷起夜色,铺开晨曦。 远处,逐渐褪去的人影在湖畔挥舞着手臂,云书不禁想起也是在这样舞动的手臂里,自己来到了这座岛上,小龄香,真可爱的一个姑娘。 “静笙,我们走了,岛上真的会平息吗?” “或许吧。” “当时还好遇见了小龄香,才治好了你的病,若是遇见了别人,还真不知道会怎样……” “那是……”忽然静笙打断了云书的话,向着水中看去,“是那条龙……” 云书看向水里,一道幽青的光辉在湖中游行,浅行的蛟龙,每一片龙鳞在水里都清晰可见,它从二人的小舟旁掠过,向着天湖村的方向而去。 沿着龙行的方向,遥望至已然朦胧的小岛,湖畔却似乎有一些光亮窜动,似乎是一些人影聚集其上。 船缓慢的行着,随那蛟龙游过,湖上渐渐升起了雾气。约至正午时分,湖上完全被雾气所笼罩,咫尺之物也难能看见。 湖上出奇的宁静,就连一丝风的声音也没有。却突然,一声咆哮嘶鸣,从远处隐隐传来。 “你听见了吗?”云书道。 “是蛟龙……”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龄香,已然快没了一丝生气,躺在地上,身上的血淋了一地。 甫林脱下自己的衣服,如一具没了魂魄的尸骨般推拽着身子来到龄香身边,他将衣服盖在了龄香身上,可她雪一般白的肌肤上躺着鲜红的血,只瞬间就浸湿了这衣衫。 “龄香……我不是想害你……我一定要为你报仇,我一定要杀光他们!” 甫林一阵啜泣。 “你记得吗,我是活不过十七岁的,我给你说过,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活不过十七岁的,我活不过今天了……我只是想你骗骗我,说你喜欢我,愿意嫁给我,我就满意足了,为什么你不记得……为什么……” 龄香双目如死一般,鼓裂的血丝从双眸里流出血来,沾满了污水与血痂的头发散落着,盖着她的脸颊,只余奄奄的气息留住她的生命。 “我一定要给你报仇……” 突然,只见一面精光乍现,甫林被击飞远处,重重的打在了墙上。 “龄香!” 却是云书,他猛然将地上的龄香抱起,满目震惊,心中如有万千刀刃猛地扎进——怎敢相信这就是方才盈盈笑语,连天光都要初吻她脸颊的小龄香? 静笙来到甫林身边,一指剑气落在他喉上,“说,谁干的!”怒气,让人对静笙直生畏惧。 “呵——”甫林仍强颜一笑,却不禁一吼鲜血涌出来,“你们,不也沾着她的血吗?” 云书抱着龄香,只见她眼中落出两滴泪来,泪水却瞬间染上了血色,而龄香却紧闭了双目,没了气息。 云书呆在了原地,紧紧抱着龄香,他想要怒吼,怒火却化作无声游走于他的经脉,便见他浑身经脉隆起。 静笙逼近剑气,甫林的喉咙已然被划开。 “是谁!?” “这岛上的每一个人,杀光他们!”说罢,甫林欲笑,却再也无力。 只见云书将龄香放下,反手一掌,一记紫芒陡然拍在甫林身上,只听他浑身骨骼脆响,身子一倾,又径直刺过静笙的剑气。 云书陡然跃身而起,冲破了屋顶,飞身在小岛正空。 岛上之人看那空中飘飞的人,心中却是大喜。不多时,所有人又聚集在一起。 阳光几分恶毒,没有一丝的风拂。 “年轻人,落魂就在你手上么?”白月问到。 “是谁害了龄香,我只取他性命。” “龄香?”春三道,“所有人的手上都取过她的命,所有男人的身上都还沾着她身体的香呢,哈哈哈……” “那我就杀光所有人……” “交出落魂!”说罢,春三冲天而起,双袖一摆,无数的飞针如雨而来,手上再一抖,那无数的飞针化作一道道殷红的光,直扑向云书。 只见云书指诀一引,顿时周身围满了阴灵,如盾般庇护着他,而云书手上一挥,引向春三方向,便见凭空里无数恶灵显现,飞快涌向春三,未及她回神便已被恶灵紧紧包围。而不消片刻,阴灵散去,空中只一具丧尽了精魂的枯尸坠落下地。 而却听空中有雷音回响,但见一人双手向天,在招引着雷电,那人正是奉天派人陈农衣。 远方,天际有一片“黑云”滚来,却是无数的苍鹰如有号召般席卷而来。 数百人顿时真法祭起,皆向着空中那人而去。 却只见风起,云书双目微闭,右手向空中抛出了何物,那物陡然紫芒大涨,云书口中真诀念起,那物光辉愈盛。而突然,片刻之间,天地风雷滚滚,岩石如浪徘徊,天湖之水如贯日之势直引向天。巨亿雷电扭转着密密铺下,似成一只只雷龙堕天而来,大地剧烈的颤抖,湖上无数的水柱一齐往岛上击来……闪光,已分不清黑暗还是光明,巨响,已使人难辨动静。 众人屏息,鸿蒙之势下,数百人不过蝼蚁,却未及逃离,大地崩裂,雷电与水柱陡然砸下,轰—— 落魂石坠下云书手中。了尘,八方通明,及照我心,合神为一。 而远处,静笙独立一片废墟之上,三生剑上寒光流转,她望着这空中的人,眉目如霜,只见他又附身向着些许逃亡之人追去。 第二十二章 碧溪(上) 黄昏,天地有光辉隐隐相照,残阳如血倾喷。 天湖之上,雾气也沾染一片绯红,湿冷的水气扑上行船人的发肤,风过吹拂,和着一股血腥味道吹散不尽。 云书二人的船缓缓行驶在湖上,雾气遮拦,全不能分辨方向。随着天光愈暗,湖上笼罩的雾气也似乎沉重起来,一种莫名的压抑恍然而袭,或许正如传说,从来没有人能够离开天湖。 一声怪鸟的啼鸣不知从何处传来,二人这才从恍惚的神情中回神过来。 云书与静笙向雾色中看去,浓浓的雾气一片迷蒙。忽又闻有飞鸟振翅声,一声怪叫,如嘶哑的哭啼,想是那鸟往远处飞了去。 似无边的浓雾,让人不禁怀疑是否还在湖水之上前行,就像已置身茫茫云气,漂浮于云端划行。 忽的,云书隐约里听见细微的呼扇声响,若有若无,只如叹息声般微弱。虽不见任何东西,他心中不禁警惕起来,望着云雾背后那似乎传来声响的地方。 “小心!” 只见一只巨鸟从右侧飞快而来,云书尚来不及引出真法,便一拳打在它长长的喙上。那大鸟怪啼一声,又继续扑来,只见静笙把剑一挥,剑未出鞘而一道精光起落,那大鸟便被击落到了湖中去。 湖上又立刻陷入了沉寂,却有三两滴水声落响在船上。 “你的手受伤了……” 云书这才看向自己的手,一道伤口划开在手背,想是被方才那巨鸟锋利的喙子所划破了吧。 血滴落在船上,与木板叩出低沉的回响。 “没事的。” 云书衣衫上还沾着不少血迹,那些却不是他的血,有的已风干成黑色的痂,有的却依旧浓稠的黏在其上。 忽然,云书与静笙皆听见有微弱的振翅声响,那声音不知远近,却似乎来自于各个方向。于是二人凝息警惕,细细的听着朦胧雾气里的声音。 渐渐的,雾气里有黑影显现,翅膀扑扇空气的声音呼呼作响。只见那黑影渐渐有了鸟的形状,十数只大鸟便陡然冲下,向着船上二人来袭。 只见三生剑上寒光流转,隔着剑鞘也熠熠生寒,那大鸟巨大的双翅上骨头坚硬锋利,每一根骨头伸向翅的边缘都变成一颗颗尖锐的倒刺,而两只巨爪如镰,又有一副无比锋利的长喙,通身却没有一根羽毛,除了浅褐色的皮肤就是一根根清晰可见的骨头。静笙挥动长剑,如水的寒光随之划行,不费多大力气,那些巨大怪鸟被一一打落水去。 而云书却发出一声疼叫,跌倒在了船上,便听见有数声大鸟怪啼,扑翅之声有了骨骼击打的脆响。静笙转身看他,云书却在赤手空拳与那些怪鸟搏斗,而他的身上已经处处是伤,静笙飞快的拔剑,一道光辉从剑上飘飞而出,将那群鸟瞬间斩落。 “你怎么了?” “我使不出真法……” “怎么会呢?” “我也不知道。” 天光又暗几层,雾气却分毫没有消减,不多片刻,天湖之上便陷入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的水气愈加的冷,风吹拂着也更觉一些冰凉。 二人没有再说话,云书卧在船中没有起身,身上的伤口有着隐隐的痛,但他却没有在意,不知何时他悄自入眠。 梦中,在一座长长的木桥之上,一个姑娘站在远方向着云书挥舞双臂,踮起脚尖,就像希望自己如一颗风中起舞的大树,和煦的风在阳光中吹拂,大树招摇着,等来一生中只见一次的人们。 “龄香?”云书低语,向着那姑娘快步而去。 “你回来啦!”龄香笑着,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云书望着她,姑娘湿润的双眸中尽流淌了盈盈笑意,双脸如扑粉般的微红,他不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龄香……” “你来早了哦!我以为你要等我老了才会回来呢!” 云书不禁一笑,龄香也随着他掩嘴笑起。 而忽然,龄香身上的衣服在一层层退去,她的笑声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声声哭泣。她的身体抽搐着,衣服一件件的消失掉,而那露出了肌肤的地方——那姑娘的肌肤如一块通明的美玉,在桥头和煦的光辉里散着明净的光晕——在划出一道道的血痕,嫣红的血,流淌着滴落身下,她看着自己,龄香不住的哭泣。 “龄香!”云书大声呼喊,伸手向她抓去,眼前的一切却化作了无形。 漆黑的一片,滴水敲打在岩石上叮铃回响,寒气凛冽入骨,空气中只闻见湿冷的味道。 “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黑暗里传来一个女子的说话声,不知为何,竟显得如此动人,直如莺子花底轻语,而却在此情此景又一些瘆人心骨。 “云书。”那声音继续说到,“你会来救我的,对吗?” 这声音在耳中回旋,是谁?好想见见他…… 忽然的,云书醒来,一股寒光流泻在脸上,是静笙的剑,一只巨鸟正从船边落下。 “你醒了?” “嗯……” 静笙守了一夜,不停的有那些怪鸟飞来,却都被她挡下。湖上依然不见一丝光彩,宁静如死,只凛冽的风使人感到这湖的存在。冷冷的光辉落在静笙脸上,如一卷清水将她轻轻环绕,云书看着她,渐渐地,忘了梦中的事。 清晨,雾气渐消,雾色里流洒着晨曦的金辉,水上的风将二人唤醒,也洗净了面上的倦意。 渐渐地,湖水又露出它的样貌,碧蓝的天湖水映出苍穹也是一片明净,待风吹散前方的最后一丝雾气,陆地如一条长线在前方铺展了开。 二人心中暗自一喜,天湖终于到了尽头,就算前方的路还有不尽的远,但似乎也有了一点希望,至少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而云书心中猛地一阵刺痛,若是早在当初离开的时候带上龄香,或许…… “岸上有人。”静笙道。 云书望去,是个老头坐在岸边,手执长竿,想是在垂钓吧! 船渐渐靠岸,岸上如一马平川,偌大的地方空无一人,一棵树的身影也不见,唯独望不尽的草原。云书二人向那老头走去,想要询问一些问题:此地为何处,大漠从何走。 “老人家。”云书道。 那老头却没有回应,他须眉尽白,着一身黄袍,戴一方斗笠,面上一片红润,直有鹤发童颜之感,在他身后放着一个箩筐,想是用来盛鱼的吧!而他只是盯着湖面,一根鱼线扎入水里,水色清冽,水上平静,看不见一只鱼的踪影。 “老人家,敢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人依旧没有回答,直到湖上垂线之处传来一圈圈涟漪,有一条不大的鲤鱼上了钩,应是紧紧地衔在了刺上,一时间竟动弹不得。而不余片刻,那鲤鱼却摆动着身子游离开了,湖水空明,只倒映天色风云有些许障目,三人看着它的身影游失在了远方。 “有些地方不要乱动,否者会招惹祸端,有些地方也不应乱说,会把鱼儿吓跑。”那老头说到,而莫名的有一种奇怪感觉袭上云书心头。 “此地名叫云原。” “哦,云原?”云书又往远处看去,望不尽的草原,倒真有几分云海的样子。 那老头拿起竹竿,“鱼走了,也不用再钓鱼了。” 而云书与静笙这才发现,那是一根没有鱼钩,也没有鱼饵的线。 “老人家,你没有鱼钩,但是刚才……” 老人呵笑几声,微拂须,“那你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了呢?” “我?”云书不解,而对于眼前的老人,云书似乎有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自从那条龙死了以后,湖里的鱼也多了,不过能钓起的鱼也就只有那一条。” “你知道,那条蛟龙?” 老者又是一声呵笑,“我等的鱼,也到了。云书,好久不见呐。” “啊……”云书大为一惊,“你是……” 那老者的声音,就像是在哪里听过,云书不禁想起,曾经有过那些夜晚,有过那样一个声音支撑着他在可怖无常的地方活了下去。 “青丘山,不死林,我等了你三百多年。”说罢,那老人一声咳嗽。 “是你!你?是人?”云书大喜之中也不禁惊异。 “哈哈哈……”老者大笑,“没礼貌。” “啊,对不起,老爷爷……”云书抓了抓脑勺,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老爷爷……小孩子才那么叫,你都这么大了,叫我老头就行。” “啊?” “哈哈哈……我是人,曾经是个活人,然后成了死人,如今又是个活人。” “这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你来了,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我就有活过来的使命了。” “啊?还请老头直言吧!”而在云书身后,静笙却是掩嘴一笑。 “你可真能让人等,自从在不死国里等了你三百一十一年后,我在这湖边又等了你十二年,足足等了你有三百二十三年,云书,你不愧疚吗?” “什么?我……我不懂。” “时间上你自然一时难以理解,日后你自然会明白。你听了我的话,找了六道的人,”老头将目光看向静笙,“你就是六道的人吧?” “嗯。”静笙答到。 “道古把三生剑都给你了,你也并非凡人,此行应当容易了许多,只是姑娘你长的太过漂亮,同天仙一起走在妖魔多生的凡间,难免也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静笙噗嗤一笑,云书却有一脸无奈,“老头前辈……” “好了,时间的问题,这毫无关系,今后你会明白的,如今我有更多的事情要告诉你,在我说的时候你不要问太多问题,且听便是,还有更多疑问的话,或许就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了,我能帮你的,只是说一段往事而已。” 第二十二章 碧溪(下) 风吹不尽云原,倒像是云原就是一阵风。 “当初我给你说过仙境的事情,还记得吗?其实直到如今,人们依然不知道仙境是否真的存在,因为从古至今,没有人去过那里,就连见也未曾见过,一切都来自于传说和人们的猜测。世间有诸多神奇,当人们遇见无法理解的事情,那些比常人强大太多的东西,往往就会将它归于鬼神,如果说仙境真的存在的话,我想,它也仅仅是存在于人们的感觉之中吧!除非有哪天,人们真的去到了仙境。 “所以,也不知传说是从何时开始,人们说落魂是来自于仙境,是仙族的一脉法门。 “人们第一次见识落魂并不是在三千年前,而是在鸿蒙太初时候就有所识。人们猜测女祭和女戚之所以是仙族之人,正是因为她们在远古时候就留下过传说,而在三千年前她们又再次出现,落魂才被天下人所知。她们之所以在消失了千万年后再次出现,则是因为落魂石,而带来落魂石的,是一个叫妘镜的人,传说,又来自另一个仙境……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明白,不过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太复杂了,好几千年,数万年前的事情,又有很多为人们所不理解的,还有很多未知的。所以,我人也老了,说起来断断续续的,也有些糊涂了,不过它毕竟是一个个故事,不是一句句口诀,故事里的东西人们常常不容易忘记。这些故事我记了数百年,就是要把故事里的一些东西告诉给你,祖先们未曾了却的使命,由我来接续了。世人总是要做着奇怪的事情,对面岛上的人等了三千年只为了抢夺一次落魂,而我与祖先们也等了三千年,却只为了给你说上一段话,这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呢?但愿这有不可磨灭的意义吧!毕竟那人如此良苦用心。”说着,那老头又是几声咳嗽。 “那就从三千年前说起吧! “那场大乱的起因,至今仍是个谜。相传落魂是由女祭所创,而女戚则是有另一套不同的真法。如此强大的两种力量,在大乱之时,天地几乎混沌,东海淹过了大半个神州,南方大山也纷纷崩离,北方的天火流泻,西方的狂沙埋没了一座座城,而天地间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如化妖魔般一齐向人攻击,所有的人们都在逃亡,但又不知该逃往何地。就像是上天给予的惩罚,自然万物都是在报复世人,而人之间也蔓延了魔性,于是人与人彼此相见兵戎,当世的大宗小派乱斗一片。最可怕的本不是天灾,正是*,恰是这人与人之间的心祸,无数的人们就在这场灾难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血流漂杵,尸体堆过整个神州大地,腥风血雨,日月也是一派昏惑。 “转机是在动乱开始的两个月之后。祸乱之中,在与女祭、女戚的对抗里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名叫——为首的那个男子却同样会使落魂真法,不过相较之女祭,便差了不少。相传,他是个白衣翩翩器宇不凡的俊美男,双目放着明星的光辉,身上绕着七彩的霞光,脚踏的是红法莲,手执的是鎏金宝剑——当然,这些只是后人的杜撰,实际上他只如常人平平,俊俏倒有几分,脸上还有些姑娘气,威风里却尽是霸道,也没有什么光辉罩体、祥物托身,更没有鎏金的宝剑,落魂之人是没有武器的。 “他带领了有三个人,便是如今也大名鼎鼎的妘羲、鹤望兰、唐心,便是他们四人与二女对峙了足有七个日夜,在一个名叫琅月的地方……” 当听见那个名字,云书就像被一记雷击,“唐心?你是说唐心!?” “是啊,唐心。”老者可以放缓了语气。 静笙却说道:“是祖师,玄阳子,太上紫元天尊。” “什么?”云书大惑,“唐心……” “没错,后来三人就创立了三大门派,妘羲创立了妘镜门,鹤望兰创立了白鹿一族,唐心便开创了六道剑派,他后来道号玄阳,被六道人尊奉为太上紫元天尊。” “这,怎么可能呢,唐心……他怎么会在三千年前……”云书只是一味的摇头,对这匪夷之事难以相信,“或许只是同名吧……” “云书,你有个故人也叫唐心,对吗?”那老者道。 “嗯。” “落魂石有诸多奥秘,我想它不仅仅是一个功法灵媒而已,或许还有更为强大的地方。我也一直不明白二女为何还要如此夺取落魂,或许正是因为这背后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落魂仅仅作为一个功法灵媒就引来无数人的争夺,云书,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 云书依然对唐心的事情感到大为震惊,这一切近乎荒唐,可是想及此处,直到如今,除了刘念和秋池,唐心与沈信一直了无音讯,而自己也与秋池失去了联系,他们会在哪里呢? “琅月之战,并非是他们四人下了定局,最终能够打败二女的,是因为妘镜。妘镜将落魂石给了云书,才有了最后封印女祭和女戚的机会,而妘镜也在战役中死去。” “为什么只是封印了她们,而没有消灭?”云书问到。 “之所以没有杀掉她们,一定有当时无法杀掉她们的原因吧……” “那我们就能杀掉她们吗?当年的人都没有做到,如今我们又怎么可以……” “就算杀不了,也该做个了解了,你不去尝试在她们自己唤醒自己之前杀掉她们,就一定会被她们杀掉,到时候,不知道还会有谁来解救这场灾难。” “我……”云书从来不曾相信自己有何样的神通能够为人间消灭一场灾难,道古说当他们到了西方自然就会有消灭二女的办法,但这又何尝不是一次赌博呢?机会茫茫,没有筹码的赌注……“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一切都自有安排。但以你们现在的能力要与二女对抗,还差了太多,你们连他们的一个小小化身都无法解决,对吗?现在,该我教教你们,向上乘的功法修进,落魂的能耐可远远胜过你们的花拳绣腿。” “上乘功法?” “落魂有三象限,九境界,云书你应当了解吧?” “嗯,道灵、梵心、魂诀,我们叫它仙、佛、魔,每个人只能选择一种象限,当初决定谁修谁的时候,我们五个决定抽签,结果唐心、秋池和刘念都抽到了道灵,沈信抽到了梵心,而我却抽到了魂诀。” “哈哈哈……”那老头笑起,笑声里有着老人独特的深厚气息,“不错,遗世的落魂法诀是由当初的那个人所写的,对于人来说,只能选择和承受一种象限,没有人可以突破。所谓九境界,又是每个象限有三个层次,每个层次九个阶段,如果你还记得,一定要牢记,只有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突破了,才能领悟落魂的更高境界。你要知道,女祭可是落魂的创造者,且不说象限于她无阻拦,她的厉害恐怕远出落魂之外了。更何况,还有一个女戚,如果说对于女祭有办法知己知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女戚才是真正的挑战,此般只能数你的造化了。 “在青丘山不死林中你遇见了九尾狐,是吗?这便是一个天命造化!我一直不解九尾狐为何会出现在世间,又在青丘附近徘徊,直到我出了山林,来到这远离青丘的云原,才有当初为了躲避九尾狐而逃亡的妖怪告诉我,它是在找它的主人——妘镜。几千年在人间已足够沧海桑田,但对于仙境或许只是弹指一瞬间,传说里九尾狐是仙境灵兽,这也同样印证了妘镜和二女都是仙族之人,它的灵力——或者说妖力,足以震慑凡间所有的牛鬼蛇神,它应该有着和妘镜甚至是二女相当的能耐。九尾狐借用了你的身子,虽不知它意何为,但你且需好好适应、探索,或许能借用到它的能力,会有异人之用。” 回想起当日青丘山上的情景,九尾狐的身影历历在目,云书这才明白,当初的九尾狐并没有那般容易被杀死,而是与自己融为了一体,顿时,云书竟觉这身子已然不属于自己,就像这发生的一切的事,自己不仅仅是被一件件“设定”的事情所指引拖曳而前行,就连自己的身体也是由另一种东西指挥着,而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云书,还是九尾狐呢?云书试图寻找先前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的区别,又尝试着去感受身体里另一个“自己”的存在,的确的,隐约里血液中似乎也传来一股不尽相同的温度。 静笙便是理解了为何云书会有“狐狸”的一面,曾经以为他是妖,而自己竟忽略了如果他是妖。 “对了,老头,你刚才说那黑衣人是二女的化身,这是怎么回事?”云书道。 “女祭和女戚被封印在西方大漠三千多年,但以当初那人与妘镜的力量,是断不能将她们彻底锁住的,天地之间有灵气与戾气,皆可被二人化弄,这也正是逼迫着你们快些前去西方的缘故,女祭和女戚分别幻化出了一种化身,借以凡人肉躯得以成形。他们有着不同的目标,依我猜想,女戚想要得到落魂真法,而女祭只想得到落魂石,还有其中一方的化身在世间培育了一个神秘的组织,有着我也猜不到的目的,你遇见过的,他们只是其中一员,你还得多加小心才是。 “女祭和女戚虽是姊妹,但二人向来相争。难道你就没有发现,你每次遇上的黑衣人都有着不同吗?他们是两个人。” “两个人?难怪……”云书这才恍然大悟。 “还有,老头,妘镜门,和妘镜有什么关系呢?曾经遇见过一个人,他的琴是从妘镜那里学到的……”云书只觉蹊跷,妘镜门的创始人不应该是妘镜才对吗?怎么会是妘羲…… “落魂三象限,道灵之中又区分为有明显界限的三象,法象、术象、灵象,当今三大门派皆以此建立,六道剑派的功法皆为术象,白鹿一族则是灵象,妘镜门便是法象。术象者内修为本,招式为先,所有的真法借以一招一式彰显;术象者,便全然只是内在真法的运行,因为当初妘镜传下的一种灵媒,使得妘镜门人能够有可能修得这种以“妘镜”为真法核心的功法;灵象,却是既无内修,也无招式,修的是“灵”,一种几乎不再是真法的灵明之术。 “而至于妘镜一门,落魂真法里本是没有这样一种功法的。传说仙族之人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灵”,我想便类似于我们所说的灵魂吧!妘镜之灵便是一种像“镜子”一样的东西,她将自己的灵结合于落魂之中,便有了这样一种特别的功法。妘羲是妘镜的弟子。你可明白了?” 诚然,云书只是半知半解,但是他却对落魂,或者说对仙境与仙族,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老前辈,你可以给我讲一些仙族的事吗?” “哈哈……前辈不敢当。不过仙族之事我却是分毫不晓,我说过,没人知道它是否真的存在,人们或许只是因为畏忌一些无法承受和理解的东西,而将那些东西归结于遥不可及又神秘莫测的‘仙’这一说法。” “可是,它应该有故事的,我想听听故事。” “先祖的使命,我本来是要给你讲关于那个人的一切的,但似乎还太早,云书,我的使命只是为了给你讲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那个人?他究竟是谁?” “他……”老者一声哽咽,“今后,你自会知道的。” “啊?” “我所讲的一切,多是前人心口相传而来的,多有谬误之处,等你经历了一些事情,一定会比我看的明白。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关于女祭和女戚的一些故事,很长,又很短,没有人能讲尽那故事,世人却也只流传那么几句话的故事。” 第二十三章 传说(上) 风一直没有停歇,从古到今都没有。风铃在屋檐一直摇曳,从古到今,一直摇着。 天高的人永远无法企及,地广阔从来没有人看见过边际,仙岛凌空,百海千洲,唯有长年之光景,日月不夜之山川。宝盖层台,四时明媚。金壶盛不死之酒,琉璃藏还魂之丹。桃树花芳,千年一谢,云英珍结,万载圆成。 那一日,她听见三秋花海上吹来一阵管弦乐声,七彩的流霞染透了整个天光,空气里飘来风信子的花香,一时间,她以为远行的人们又回到了家。 直到她走遍了整个花海,才发现那只是自己的幻觉。而云海之上的那个人和她一样,被自己的错觉引来了这里。 鸾鸟依旧在天际徘徊,拉着凤车疾驶来去,蟠龙却绕山而息,睡过了又几万载。只有鸟兽们偶集成群,重复着当初的时节典礼,维持着虚无的繁华,才让人感觉时间并没有过去太远。群山不改,仙宫依旧,只亏了尘光冷漠。 那一日她们的确听见了乐声,花魂祭里的乐声。 每隔一千年,天地间所有的花都会凋谢,花魂就从花里得到解脱,它们与彼此的花魂相会。花儿是多情的,总是容易爱上与自己美艳相当的魂,一千年后她们又会结出新的花魂,新的花魂回到大地上,从一颗颗土里又开出新的花,曾经的花魂便会化作世间的灵气,在每一动一息里滋养着万物生灵。花魂祭便是要祈祷花魂们不要眷恋它物,早日幻化新的花魂,结出更美的花;也是在祝福花魂们彼此找到属于自己的魂,在一千年又一千年里过完自己美丽的一生。 可节日的祭祀者是没有“一生”的,于是在这个节日里他们奏出有着欢快的上阙和忧伤的下阕的曲子,既是祭奠花魂,也是缅怀自己。 那段曲子将她们引来了花海之上,却发现只是一段幻觉。这样的幻觉越来越常见,二人甚至看见过春祀里整个天穹花灯飞舞,所有的人们穿着鲜红的花衣,戴上流彩的面具,汇成一股花海般的涓流,唱起古老而悠扬的歌曲。双翼的应龙鼓起石砌的宝瑟,人面的英招吹着风雕的玉笛,白矖与腾蛇抚起云编雨织的竖琴,鹤面的毕方同九色的麋鹿拉响每一只散落八方的金铃,所有的鸟兽都忙碌在春祀里,大地之上一片红彩,海水中却荡漾着晶蓝璀璨的光。而当她们准备汇入这繁华,一切又只是幻觉,只有风铃遥遥的传来清脆响,偶尔有凤鸾洒下冰凉的翎光。 人们断续的离开这里,直到只剩下女祭与女戚二人,至今已有十万年的光景,或许是二十万年、三十万年,早已没有人数着年岁活在仙境。 但似乎日子并没有过去多长,曾经的繁华历历在目,两人的思绪中从来没有脱离当初的情景,一切都是在回忆,一切都还留在昨天的喧闹。 于是那一天她们决定离开,洒下花魂祭日里的酒,作了最后一次叩首,遥望了最后一眼仙宫。静水流深,古树的青藤垂地千里,凌空的仙岛上长空皓月,太阳百年一落百年一升,如今正悬在花海的上方。 离开了仙界,是再也不能回去的,其中的原因直到很久以后二人才知道。 结界设在东方青原的灵坛里,由四只凶兽看守:身形巨大的混沌、人头羊身目生腋下的饕鬄、双翼巨虎穷奇和虎身獠牙的梼杌,它们只是看守着仙界中的虫鱼鸟兽以及一花一木的潜入,而并不是阻拦仙族之人经由此地前往另一个地方。 离开了仙界之后,却来到了这样一处境地——在那里,有太多的地方和仙界相似,又有太多的地方和仙界不同。 那里的人们也正陆续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从花香雨露中来,是风霜雨雪、日月星辉、一草一木、寸土滴露……自然间所有的生灵共同孕育了他们,他们被称为天灵。 这些人不出百年,很快就长成了青年的身躯,女祭和女戚便渐渐的发现,那些人和自己也如此相似。 一切又都像回到了从前,未曾有过改变的光景,寂灭,就算这里像一个初诞生的世界,一切的繁华都刚刚开始,可是两个人心中的寂寥从来不曾改变,直到她们在这里生活了又万年,依旧未曾改变。 或许花谢了,多情的花魂又种下新的魂,千年之后仍会开出绝美的花来。可人心谢了,那人的魂又去了哪里?是否还会回来唤醒这落魂之人? 后来,女祭和女戚又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人间。 一切都变得不同。初来时,这里的草木才开始生长,离奇的虫兽才初具模样。这里的日月片刻便要倾覆;这里的四时只促膝就要轮回,就像冬日还未伊始,春天就已悄然而至;这里的山川江河只平平无奇,却给生长的万物设下艰难险阻。生命的更迭与年岁的飞快轮转,使得二人也不禁紧张起来,一切都变得不同。 而后来出现了熟悉的东西——人。时光也不长,她们看着这里的人们缓缓生长,在“人间的几十万年”时光里,她们总算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模样。 这里的“人”却不同,他们有着种种被称之为:出生、成长、疾病、衰老与死亡的东西相伴一生,他们有“一生”,他们会死亡,就像凋谢的花魂永远不再重回大地上。 人被人所生养,人将自己繁养。在曾经的仙界里,花草或鸟兽,一切都是万物之灵所长,在人间,人成为了自己的灵。 二人一时间感觉厌恶,却又对这截然不同有一种特别的感触,至少她们暂时忘了要去回忆,暂时脱离了那寂寥。 人们一代一代的繁衍,世间的人越来越多,世间的繁华就快要开始。女祭和女戚开始了解这世间的人,贵、贱、善、恶,人与人有着诸多区别,而她们二人始终无法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就这样,花魂与花魂相遇,是多情与多情的偶然,还是美与美的相惜?千万年的人间更替里,两人遇见过无数的人,终于有了那么两个人,有了那样同一的时刻让女祭和女戚爱上了他们。 爱情的故事不得而知,应当是有极不寻常,或只平平无奇的际遇打动了两人吧!世间情事无论多寻常还是多离奇,终归动了的心都出奇的一致。 或许这正是人间最大的不同,因为这里的“人”卑微却总是怪异。 爱过人的一生有多久?对于女祭和女戚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间,从偶遇到彼此相知相识,再到初开情窦、坠入爱河,然后契下盟约、结下百年,又经过了数十年哭笑悲喜的日子,身边的人青丝换白发,身体如枯灯尽油,初心不改,斯人却早已变化,那人的周遭变故,直到突然而来的死亡,二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意义和人生命的可怕。就像又经历了一次仙界的落没,一切在乎的东西都骤然失去,曾经爱着仙界的繁华,也有熟悉的人,如今爱着一个平凡的世间人却同样又失去了他。 一百年,一千年,经不起轻轻一数,世间又几多变幻。二人依旧茫然着,沉湎在千年之前的一段往事里,再老的往事似已走远,这段记忆却又难脱纠缠。直到又遇见第二个人,再次唤醒这似落魂的人。 第二个人与第一个人谜一样的相似,不禁得她产生了幻想。时间也仿佛倒回,历历在目的事情又一次刻骨铭心的出现,就像真正了解了这人间的奇妙,可是又正是这样的相似,又如戏一般的荒唐,数十年仍旧改变着一个人,从偶然的相遇,不多辗转又到了死亡。 时间如轮更迭,世间一切都像是在循环。 从此以后,她们所遇到的人,大多相似,也有许多不同的人,就像也幻化成了多情的花魂,但她们却不断的得到,又不断的失去。这被世人称作“情”这一字的东西,在她们心里不知是留下了怎样的感觉,没有人经历过,我们只猜测罢。 再后来,她们消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第二十三章 传说(下) “之所以你会从小止山上下来,是因为那里曾经埋葬了一个仙族人,残存的灵气还留在那里,与同样有灵的落魂石彼此感知着。” 老人的话,久久地留在云书心中。云原之上依旧不见有人的身影,云书与静笙缓缓的行着,原野之上没有一条路,沿途都是衰草。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女祭和女戚开始屠戮世间?又是谁埋在了那里呢? 世人都将二女当做妖魔,却不曾听闻还有过那样一段传说。 一时间,云书知道了太多的东西,却又有更多的谜题摆在了眼前,每想起唐心,他的心里不禁暗自一痛,无数的谜题与未知让他脚下一阵的沉重。 入夜,旷野的风时劲时松。离开了湖岸已经有很远一段路程,身前身后皆是无尽的荒原。云书躺在地上,双目凝视着苍穹,夜空里却不见一丝光彩,只有静笙坐在一旁,冷冷的剑光落在他的脸上。 云书想要从老人的一席话中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却越想越乱。冥冥之中一切都有着某种唯一的联系,可是他怎么也想不透。这种联系究竟是什么?几乎每遇上一件事情,就有一个新的谜题,这越来越让他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自己,从周遭诸遇,到自己的身体,甚至自己的思想,都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没有人再为他解答更多的疑惑,一切都让他“自然会明白”,这样的任人摆布。更可怕的是,他明明还听从着自己的使唤。这样一想,或许一切又并不是那样的复杂,那些无法解答的问题并不是何种刻意的捉弄,只是如今还无法解答,就像未发生的事情需要自己去探索,一切都还由自己创造,当所有的谜题都解开的时候,自己并没有被一番戏弄,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管自己又是一个等候了多少年的人。 如果没有刘念,如果没有曾经的友人,或许一切都可以加上一些玄妙。而此时,他又想起了刘念。 “这一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云书向静笙问到。 “不。” “什么都不知道么?”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我有过一些听闻。” “我是说那些事先就安排好的事情。” “你相信有事先安排好的事吗?” “难道不像吗?” 静笙没有立刻回答他,面上依旧不带一丝神采,那种与生俱来的沉冷,片刻后,她说到:“所有的力量都在帮助我们前往西方,各司其职。” “是啊,几千年里发生的事情,怎么能三言两语说得清呢。” 云书对着黑夜嘘一口寒气,却突然又一声讥笑而起,颇有几分滑稽,“静笙,你是第一次出六道吗?” “嗯。” “哈哈!如果在我们那里,我算是乡下的土孩子,你就是大山沟里的野娃子!”说罢,云书又兀自笑起,坐起在地,一阵的捧腹。 “什么?”静笙看他奇怪的模样,却是一阵惊异,而他说的话,自己也全然不解。 “而在这里,你却是天下最厉害的那些人物,身在天下最厉害的门派里,多显赫!只可惜,正因如此,你讲究天道仁义,让一个女孩子担负了全天下的责任。” 静笙没有说话,只是对云书的话若有若无的听着,或许只是她的神情总是也若有若无的。 “你什么时候加入的六道剑派呢?” “自幼。” “那你爹娘是六道人咯?” 静笙没有回答。 “哦!你小时候玩过什么游戏呢?” “游戏?” “不会吧,难道你在六道只终日修行,连游戏也没玩过吗?” “嗯。” “天呐,真可伶!”云书摇首,“那你喜欢过别人吗?” “什么?”静笙一阵的脸红,云书躺在地上望着夜空,却没能看见静笙的模样。 “我猜肯定有!从苍雪到玉虚,山中的弟子个个英俊潇洒、器宇不凡,要我是女孩子啊,早都心动了!” “胡说……” “难道你没有么?”云书不禁嘴上一笑,“不过也是,那些弟子你才瞧不上呢!是吗?但是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那苍雪中的月法师兄就是呢!” “早些休息吧,明日还需赶路。” “睡不着,何不说说话呢?你道行深,定力强,我可不是,什么过了十二年,多少年的,我还是个小孩才对! 静笙却掩嘴一笑,他的样子倒真像是个小孩子。不过,他刚刚才杀掉了整个天湖的人,离开天湖的路上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如今又这般模样,却更是惹人担忧。 “让小孩子和大山沟里的野丫头来背负拯救天下的重任,是谁安排好的?!”,他又接着说到,“女祭和女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动怒天下的,就像女丑尸是因为整座丈夫城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天下人犯下的错却希望有别人来替他们解救,真是可笑,是吗,静笙?” “你这样想倒不像是一个孩子了。” “我只是说我年轻而已,这有什么关系!不过,那天湖村上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没有人去救他们。” 云书的话却深深刺痛了静笙的心。的确没有人去救那岛上的人,自己就在一旁看着云书的失狂任由他杀戮,他们真的不该救吗?他们又真的应该救吗……或许如果自己和云书就是当初的女祭和女戚,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否自己也会做出和她们一样的选择呢?那此番征程,自己要打倒的究竟是什么?因为自己也做出了当初二女同样做过的事情…… 想及此处,静笙胸中猛然巨痛。 “静笙,六道剑派的真法是落魂道灵中的术象,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未曾听师父提起过。” “落魂真法是不用武器的,但六道偏偏用剑,如果除去了剑……还真有几分相似。唐心、秋池还有念儿,他们都是道灵,但他们也只能使出‘术’象的能力,法象和灵象倒是不能涉及,他们曾经想,或许是自己的术象尚不成熟的原因吧!但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静笙,既然六道真法也是从落魂而来,那我将落魂道灵的法诀都告诉你怎样?” “真法是不能乱修的……” “既是同一种,就无所谓乱或不乱吧?不多长,只万余字,我记得很牢,不会有错的,你听着,总章是:灵母混元生万象,初显华章浮苍黄……” 云书念着,夜已深沉。旷野中传来嘶嘶虫鸣,夜色越发的凉,风还在断断续续的吹着,天地间只三生剑上一处光明。 “这法象与灵象,似乎无从修行……” “怎么?” “真诀就像诗一样,既没有固定的章法,也没有实在的法则,就像——一纸空文。” “至少白鹿族和妘镜门不是已经有他们自己的法诀了吗?相信你能参透它的……” “不过,这些真诀,就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听着就好像我见过相同的东西。” “哦?是在六道吗?” “不知道……”静笙一阵思索,这些真诀的字里行间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隐藏其中,而忽然的,她想到了一处地方,“你能背一段魂诀吗?” “不能突破象限的,否则……” “不,我只是想看看两者的差别。” “自是截然不同的,魂诀是这样的:无生无息无象尽,平沧一起万魂心……” “果然,”静笙心中暗想,“一模一样,只是当初所见不过是些残篇截句。” “静笙?” “嗯……没什么,夜深了,快些休息罢!” “嗯……” 次日,天色低沉,云气压的荒原之上一片沉闷。 云书二人早早的行路,路上他又重复了几次道灵法诀念与静笙听。根据老人的话,他们本该走湖的对岸,也就是水云山的方向,而如今他们被迫到了此岸,只能一直往南边走,绕道而行。 如此般又行四五日,在第六天,云原之上荒野景色不改,依旧一派萧索,而远远的,一缕炊烟袅袅飘浮,一处人家的茅屋孤身立在旷野间。 第二十四章 红棺(上) “少年打哪儿来?” “玉虚山。” “玉虚山?在哪儿?” “在往东边的地方,六道剑派就在那里。” “哦。那你们是要往哪里去?” “西方,大漠里,离这儿还有很远。” “就你和她二人吗?” “是的,婆婆。” “那你们可得小心了,路远,多凶险。” “婆婆,我们想在这儿借宿一宿,可否?” “呵呵呵,当然可以。” 老太婆站在茅屋门前,院子里一颗偌大的老槐树,此季节里正结出一窜窜乳白色的花,槐树下面放着一把藤编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头,手执蒲扇掩盖在胸前,正沉沉的睡熟在黄昏里。 “不过这宅子小,只有一间空房,家里清平,也没有什么可招待两位的,可别嫌弃。”老太婆脸上一笑,双眼和嘴都挤成了一条线,和深深浅浅的皱纹相自照应着。 “谢谢婆婆!” 云书道过谢,又扭头看了看依旧沉睡的老人,槐树时而飘下几只花瓣,落日在昏沉的天气中投来残损无力的光。 “我去添些饭菜,你们进来坐吧。” 忽然一阵微风吹来,风势微弱,却一阵额外的凉。躺在椅子上的老人似乎被这阵凉气侵袭,手上一抖,蒲扇掉落在地,而他也醒了过来。 “老人家……”云书低声道。 只见椅子上的老人听见这说话声后,如有惊吓的身子一抖。他缓缓回过头来,却见屋外立着一对少年,对着他们一阵凝望,似出了神,花白的头发上又落下了几枚槐花。 “你回来了?”那老人迟迟道来。 “他们只是过路的,今晚在这里住一晚。”老太婆解释到。 “回来了,怎么还要走呢……” “老头子,你看错人了……” 老人起身,缓缓向二人走去,及至身前,他却忽然笑起,看着二人,笑道:“我当然知道看错人了,就让我高兴高兴嘛!” 云书却不知所措,只随之一笑。 “我们老俩口啊,是有多少年没有同外人来往了,在这荒芜之地见着生人还着实不容易啊!来来来,屋里坐!” 老夫妻相视一笑,便领着云书二人走进屋子里。 灶台里的火烧着枝桠噼啪作响,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烟熏的味道。 “五十年啦,我老两口都没有见到过外人,今日还真是有个好兆头。” 五十年?云书心中暗想,这老夫妻俩不过七八十岁吧,也就是说他们在这里孤零零待了有一辈子了。 “老人家,你是在等谁吗?” “是啊,等我女儿。” 老太婆听了,放下手中的柴禾,“你们别理他,他老了,整天都在胡思乱想。” “我总感觉她这些天就要回来了,没想到啊,是先等上你们二位了。” 傍晚里余晖落尽,云原上仍不见星月光明。茅屋中一盏蜡烛只散出一圈微弱的光辉,倒是灶台里的烈火映的屋中一片火色。 二人心中一阵酸楚,两位老人的家中一定有过一段十分伤痛的经历吧!而这伤痛至今未息。 “你们怎么住在这样偏僻荒芜的地方呢?这附近也再没有别人吧?”云书问到。 “再偏远荒凉的地方,也会有人住的。这地方有什么不好?没有人打扰,更不用管世人怎么样,我俩在这里活了一辈子,没有觉得哪里不好的。” “好了,老头子你不要在那里说些没用的,吃饭了。” 柴火渐渐熄灭,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只有烛火的微光,照亮一桌饭菜。 始末里,静笙都不曾说话,在她的心里,这人家有太多不寻常的东西。 老太婆将女儿的房间稍作收拾,便将它留给了云书二人。老人家中仅有的一支蜡烛已经熄灭,这间屋子里便只剩下一片黑暗,偶然可听见微风将纸窗拂动的声音。 云书关了门,便让静笙在床上休息,自己则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守在这里,你好好休息吧。” 除了一如他日的虫鸣声响,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不知觉,应该已到了深夜,不知静笙可否已经熟睡,云书心中暗自想着,只希望天快些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完这云原,一路上不停重复的荒芜已经要让人炫目。 出奇的宁静,虫鸣声也成了死一般的寂静,头中几次空白,再提不起精神,云书渐渐的睡去。 有风声轻轻呼过耳畔,落下一片片桃红扑了他满面。一颗巨大的桃树在不停的招摇着,像是已不胜风力,拼命的摇晃,而拂过云书双面的风只如春日那般的娇弱无力。桃花不停的落,路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绯红。遥远的,从空中飘落的花瓣里渐渐模糊出一个人影,云书盯着她,那人影越渐的清晰,云书缓步向那人影走近,隔开层层的花瓣,那人面就要出现在他眼前。 “快跑!” 只听那“人影”陡然叫到,云书吓的浑身一抖,猛然醒了过来。 而静笙独自坐在床头,有零碎的晨曦已照过窗来,屋外却有一片风雨声。 “我,怎么睡着了……” “不碍事的。你做恶梦了?” “没有,只是一个,好奇怪的梦……” “下雨了?” “嗯。” “怎么突然就下雨……” 云书打开房门,却看屋门前摆了一把藤椅,老人正躺在上面,双目遥望着远方。 “下这么大的雨,两位就不要急着走了吧,不如在这里多待一天。”老太婆在灶台上忙碌着,对云书二人说到。 云书与静笙走过门边,见屋外大雨倾落,风声呼吼着,那颗老槐树在风中猛烈的颤抖,泼落了一地的白花。 “这荒野里,怎么会有这样大一颗槐树呢?”云书问到。 “记得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它还是一株和周围的草一般高的小苗,如今都这般大了……这还不都是因为我和老头子,这么多年,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它,这才能在荒野里长出一颗这么大的树来。” 在这样的荒野里能长出这般大的树来,着实令人震惊,就算树已经大的足够招来一阵狂风,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如果稍加失去照料,必然会很快的死掉吧。 “老人家,你还在看,你的女儿吗?” “是啊,总感觉她这些天就会回来了。” 老太婆却一声笑,“这么几十年了,他天天都这样说。”她将灶台里燃烧着的柴枝退出,想必是已做好了饭菜,又接着道,“在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二年,还不足两岁的女儿就走丢了,在这荒芜之地也不知她那么小的孩子能走去哪里,找了很远的地方也没能找见她。他总以为女儿还能再回来,这么多年,他每天都会坐在这屋前,说是在等女儿。我也拿他没办法,就由他吧!” “原来如此。” “不过说来也怪,我也觉着女儿没死,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也该到了变老的年纪了,这一生过得还幸福么……” 而忽然,云书却想起了自己的爸妈,自己算不算是一个走丢的孩子呢?爸妈会不会也在屋前等着自己的回家,他们也老了,如今是否还安好,对于自己的突然失踪,不辞而别,有没有太多的难过和担忧?可不要像这老夫妻一样,一辈子都这样守望着…… “你们的女儿一定很幸福,有你们这样为她守候着。” 听云书这样说到,老太婆的脸上不禁笑起,那皱纹与皱纹相互重叠,微微凸起的双目深陷下去,嘴唇都紧紧的挤在了一起。藤椅上的老头也笑着,就像听了这世间最温柔的话,花白的头发半遮着脸颊,露出隐约里的安详。 忽然一阵风疾,携着槐花与落雨卷进了屋子里,将老夫妻的房门推开了一个缝隙,透过这缝隙,云书与静笙向里看去,却见一块朱红长木,昏暗中透着一些玄色,却是——一方棺材! 老太婆将门掩住,面上含着笑,“吃饭了。” 第二十四章 红棺(下) 终日的风雨飘摇,大雨势力不减分毫,整个云原上已积了厚厚一层水,让人不禁遥想,是否此地曾也是一片繁茂的森林,而非如今的荒凉景象。 如果不是,那这场雨一定是为了阻拦二人的行程罢。 入夜之后,云书倍加警觉,紧闭了房门,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绝不能像昨日那般昏昏睡去。而静笙坐在床边,亦是不能入眠。 良久,亦不知黑夜已深入几许,屋子里一如死的寂静,加上屋中漏雨,落下滴滴敲打声,更显得死寂,而屋外的落雨声也似乎与这茅屋有着一层隔阂。 二人总觉一些蹊跷,心中也是不安。自早上隐约的看见老人屋子里摆的那口棺材后,就断定了此地此人家的不凡,先前的疑惑都变成了诡异。虽不知是否善类,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我去杀了他们。”云书说罢,站起了身。 “云书!”静笙制止了他,“不要乱来。” “要是等到他们先乱来了,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不怀好心呢,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 “只要有威胁,就要除掉。” “如果你错了呢?” “那又怎样?你不会知道我是不是错了。” “云书,你怎么……”云书又露出了这样的语气,静笙只觉不安,“就像两个人一样……” “哼,”云书冷哼一声,“静笙,你会明白的,这天下没有可依靠的,这种揣测更不能依靠。” 说罢,云书打开了门,直往老夫妻的房间而去。 静笙却紧随其后,她依然会阻止他。 房门却是虚掩着,夜色浑黑,透过那一线缝隙全然不能看见屋里的情况。夜风却不停的涌进茅屋,钻进这缝隙里挤出嘶哑的声响。 云书陡然破门,一股强劲的风猛然涌进这屋子里,屋中的摆设一时间发出颤抖的声音,随之又归于宁静。 静笙举起手中长剑,微微流转真法,三生剑上光辉斗涨,屋中之物陡然出现在眼前,而二人却为之猛然一吓。 屋中四面是破损的墙壁,就像被一张张锋利的爪子撕下了一层层墙皮,屋顶上布满了厚厚的蜘蛛网,一只只斗大的蜘蛛坠连其上。而在屋子中央,俨然放着两口朱红长棺,棺材紧盖着,不染一丝灰尘。 屋中却不见老夫妻二人。 云书在屋中仔细看了一遍,破败阴森的屋子里,唯独地上十分的干净,就像四面墙上的碎土和屋顶密布的蜘蛛群都不敢接近地面。 纸窗在风里吱呀,雨水打在窗台上绽出珠花。 老夫妻俩去了哪?莫非躺在这棺材里? 云书细看这两口棺材,棺木额外的长,通身是朱红的漆,亮的要放出红色的光来。它一尘不染,不知是老夫妻在不停的擦拭它,还是灰尘脏物无法侵染它。在茅屋的一片破乱与阴暗当中,犹显十足的诡异。 云书心中也畏惧,这样的摆设比见了鬼怪还令人害怕。但他不得不前去看看,棺材里究竟有什么。 他伸过手去,摸了摸棺盖,如冰的凉,却如水一般的滑。他想要掀起棺盖,却十分的沉重。于是他会力,双手抬着,却依旧挪不动棺盖分毫。 于是云书决定要打破这口棺材,他提起真法,掌上一挥,一道幽光闪过落在了棺材上,而棺木却没有丝毫损伤。 云书一阵惊愕,“怎么回事?” 而在一旁的静笙也不禁担忧起来。 门外,大雨里,云原之上似乎传来一些声响。 “有人来了,我们先回屋里去。”静笙道,于是三生剑上光辉陡然黯去,茅屋里又被一片无边的黑暗吞没。 隔窗里见隐约两人的身影走近,踏水声却已经清晰可闻。 虚掩着门,云书见那两人走近屋子里,正是那老夫妻俩。他们径直往自己屋中去,不作多少声响,关上了门。 只过不多少时刻,云书从虚掩的门中见对面的屋门徐徐打开。 老太婆佝偻着背,脚步蹒跚着走出门来,双手齐在肩上,肩上却搭着一根木棍。而随后,在她的身后,出现了那口朱红的棺材。红棺微微摇摆在空中,随着老太婆的蹒跚而婆娑着微微红光。不多时,老头的身影便出现在其后。老太婆向着云书的方向而来,云书便看着她伛偻的声音越渐靠近自己,她浑身被雨水所打湿,一头白发紧贴在身体上,就像已经陷进了一条条皱纹里。而她依然凸出的两颗眼球突然将目光从地上移到云书身前的门缝中,两双眼睛陡然对视,云书浑身一颤。 屋中漏下的雨滴敲打出瘆骨的回音。 而当老头也走出了房门,老太婆转身调向大门的方向,两人抬着那口棺材,缓缓的向着屋外走去。 直到他们走出了屋子,云书才不禁长吐一气。 “走,跟上他们。”他对着静笙说到。 于是他打开房门,先向着对面的屋子走去。 果然,屋子里只剩下了一口棺材。他们是要做什么?云书不解,那般沉重的棺材,连自己也不能移动毫厘,这两个老人尽然能抬动它,究竟有什么诡异? 大雨依旧没有要消退的势头,黑夜也没有要完尽的迹象。 云书二人跟出屋去,只片刻就溶湿在了雨里。两人远远的跟着,老夫妻瘦骨的身影在夜色中难以寻觅,而那口朱红的棺材却总能借着一些光亮隐隐显出一些红光来。 而不知是在何处,那红光久久未能出现,二人便迷失在了黑夜里。二人开始胡乱的走着,也不知是朝着哪个方向。 而突然,云书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静笙祭出三生剑,寒光将眼前的黑夜躯退数尺。 眼前,这一片荒野之中,却摆放了一只只鲜红的棺材。 静笙将剑光照过一周,却发现二人正围在一圈棺材里,足足有十一只一模一样的朱红色长棺围成了一个红色的圆圈,却还差一个,这圆就彻底回环。 静笙将剑指向那缺口,却突然看见两张死白的脸。 “小心!” 静笙话音未落,却只见那“人面”疾射而来两道红芒,径直打在了二人身上。云书二人陡然倒地,那两张“人面”飞快的跑来,拿出两个小纸人贴在了二人身上。云书与静笙只觉身上一阵沉重,如有千斤重物压身,竟是动弹不得。 而老夫妻俩却是又笑了笑,两张如死一般白的脸令人不禁一寒。他们转身又离去,只留下云书与静笙躺在地上。 雨水滴打在脸上,二人一阵的恐惧。 云书试着唤起真法,却只见真法祭出,真法里却没有半点威力,就像一个图具皮囊的人,使出了浑身力气,却只挥一记空拳,雨水一滴,也能将他催垮。 “怎么回事?我使不出……”云书道。 而静笙也同样如此。 不多时,老夫妻抬着最后一只棺材来到了此地,将棺材竖放,十二只红棺围成了一个红色的圆。 老太婆走向云书,在他的怀中一阵摸索,直到取出了落魂石。 老头子凑过来,“这就是那石头?” 老太婆咯咯一笑,“是啊,就是它!” 二人拿着落魂石,一阵把玩。 “也就是个普通石头的模样,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老太婆目不转睛的看着落魂石,口中念到。 “好了,那快些开始吧!”老头子说到。 “好。” 说罢,老太婆将落魂石放在了云书手中,又摘下了他身上所贴的纸人。云书感到那重物陡然消失,缓缓地,他坐起了身子。 “年轻人,快,用这石头。”老太婆对云书说到。 云书站起身,心中大是疑惑,却飞快的,他手上紫色光辉一转,猛然一掌拍在了那老太婆身上。 而老太婆却分毫未受其伤。 她自鬼魅的笑起,“小孩子,荒郊野地里的饭菜可是不那么好吃的。”只见她手在空中一划,一道红芒飞来,将云书击倒在地。云书胸中一疼,一股血腥的味道已然在喉中。 “有力使不出来的感觉不好受吧?叫你快快使用落魂石,试试,说不定就能使出力来了呢?”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使了,不就知道了?” “哼,休想。” “哦?那不放我先杀了这姑娘怎样?” 老太婆佝着身子,手上一阵红光,伸手将这光辉渐渐逼向了静笙的脸庞。 “这小脸蛋上,烙下几个痕也是值得的。”老太婆又森森的笑起。 “你敢!” “哈哈哈,你说我敢是不敢?快些用!” 红光映着静笙的脸颊,云书看着那红光,心上猛地一颤。 落魂石在手中紧紧的拽着,包裹着雨水,云书没有更多的犹豫,将真法流过落魂石。 只见云书手中的紫芒似跳动着铺展开,却此时,十二只棺材上红光泛起,如有号召的,那光辉渐渐的生长着。 “哈哈哈,老婆子,你看,大门要开了!” “别高兴太早,看着他,不要出岔子,要是怪罪下来,你我可担当不起。” 落魂石上紫芒越渐的盛,红光却不再涨。只见那棺材之上,朱红的棺盖徐徐打开,而一阵鬼啸之声却陡然窜出,仿佛在那十二只棺材之下就是一片地狱一般。 却突然,所有的红光一齐熄灭,棺盖陡然合上,紫芒也悄然消失无形。 “啊!”老夫妻二人陡然一惊,面上的笑容全然失去,转而,一副愤怒撕扯着他们的双面。 却只见,云书身上一圈白色光辉斗涨,那光辉越渐的幽微,从这光辉里却渐渐显出一个身影——雪白的身子,九尾而狐身。却此刻,天地间所有的落雨皆停息,一窜窜水帘静止于夜空,只闻一声轻啸,天地间所有的水滴皆为破碎,脚下厚厚的积水也为之一阵的震颤。 九尾狐纵身扑去,一道白光划破夜空。 第二十五章 雪山(上) 两个月前,云书二人路过一个小镇,不料镇上所有的人都将他们围住,不是作何刁难,只是好奇这两个奇怪的异乡人。 镇上的人告诉他们,此去向南三四百里便进入了山群,山势绵延又千二百里,群山里荒无人烟,多怪虫凶兽,但幸得山脉起伏平平,鲜有乱石绝岩,尚可通行。但群山落尽时,便见平地拔起一座高山,山高难见其顶,常年没在云海里,山路崎岖,百转千折。高山阻断了山外人与山内人的来往,好在山上尚有可通行的路,而山中有古老的部族每年都会下一次山,来到小镇上换取一年所需的物资。也有过要冒险的人想要翻越那座山,到山的那边去,可是能够回来的人寥寥无几,不知是葬命在了山上,还是再也不愿回到这里,但小镇上的人相信,世上是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的——镇上有四时各异的风景,年年祥瑞的时节,美池良田,阡陌屋舍,耕织有节,牲牧有时,白发与黄口相宜,少男与少女信好,七个村落集合一个小镇,人与人彼此相知,没有偷到欺诈,世世代代结下了如家族般的情谊——所以他们坚信,人们都将命送在了那山上,久而久之那座山就彻底将这小镇阻拦,关于山中如何凶险与神秘的传说也一代代相传。 况如今时近冬日,大雪会封锁那座高山,就连山中的古老部族也无法在冬日下山来。镇上人劝诫云书二人等到来年开春再走,但是当云书询问日期后,发现还有大约三个月才会入冬,于是他决定离开。镇上的人纷纷送来一些物品,或是一些食物,或是一些织绣编结之物,或还是一些云书与静笙二人也不知晓用处,也看不明的东西。 在离开的时候,却见有人背负长剑,是个身形消瘦的男子,正帮着一个老妇人疏通堵住水田入水口的淤泥。 静笙一眼便认出,那是六道聆仙一脉的弟子。因那人一副聆仙弟子的装扮,微白的长袍,有紫色与黄色的流纹,腰间坠青黄双色流苏,最重要的是,聆仙人额下右侧脖子上都会文一朵朱砂莲花。 静笙唤过那弟子,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彼此行过礼,便开始询问一些问题。 那弟子是从东南方而来,刚来到这里不足一月,被派遣到此地接替上一个留在这里的聆仙人,进行为期二十年的入世修道。每个尚年青的聆仙人都会进行这样的修炼,也是聆仙镇守在南方的一种作为。他来时绕过了那座巨大的山脉,整整绕行了一年有余,不过那山早在前人的记叙当中,他刻意提前了一年的时间离开聆仙。 他是个活泼又极爱说话的人,就像聆仙派他前往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就是为了要磨掉他这“稚气”,他见了静笙这来自玉虚山的掌门弟子,更是十分的欢喜,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来自玉虚宫中的人。玉虚山是所有六道弟子所向往的地方,掌门弟子也更是为所有六道弟子所倾慕。每隔六十载,七脉都会选出自己的得意弟子前往玉虚宫中接受掌门道化,在玉虚山上潜修十年再返回七脉。那弟子浑身得意的说着,等到他回到聆仙,再过三十年,自己也会被选入玉虚宫去的,到时候他还要再与眼前这师姐讨教一番。 一路上他也听其他弟子讲了不少关于六道的消息,当静笙问他六道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他便告诉静笙,元镜剑试圆满的结束了,聆仙派出的南湘师兄夺得了第四名,第一名仍然是玉虚宫的弟子夺走了,是一个号作空绝的师兄,而苍雪一脉的月法师兄确实露了脸,直与空绝师兄有的一比,摘了个第二名。掌门亲自为参加剑试的弟子们做了提点,还把一些奇珍异宝当做奖品,南湘师兄便得到了一道灵符,听说有镇定山河的惊人能力,而最让人称奇的是勾月一脉所得的一把扇子,名叫炎凉,听说那把扇子有炎与凉两面,能够将水火倒置,翻可倾水为火,覆可化火为水,颇是神奇。 而元镜剑试上却流传出一种“谣言”,说参加比试的八个弟子中有两个是玉虚宫的弟子,而泊桑的弟子此次并没有参加。 元镜剑试,当初静笙在离开玉虚山前正忙于此事,她要亲自前往苍雪、清音与乘光邀请三脉的参赛者前往玉虚山,而自己也在准备着参加比试。剑试上的八个参赛者都是来自玉虚宫与七脉的最得意弟子,既是切磋比武,也是审视各脉的修习情况,是六道剑派每二十年一次的盛事。 静笙与云书同那聆仙弟子到过别,他叮嘱静笙二人且要多加小心,若是实在不能越过那山脉便绕道而行吧。 于是二人便上了路,继续南行。 如今一去小镇已有两月有余,而距离险些丧命在云原之上已过了三个多月。当初那对老夫妻给二人下的毒过了许久才慢慢解除。只可惜当时的云书只片刻就将夫妻俩给杀掉了,并没有问出一些在后来云书认为是极为重要的问题——老夫妻不禁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小止山上的小絮。 两次经历里似乎有许多像似的地方,也有许多令人不解的地方,或许这些谜题之中隐藏着云书一直要寻找的答案,至少是能够解答他许多的疑惑。可是就那般杀掉了他们,云书实在懊悔。 走过绵延的山群,天气一天天的变冷,距离大雪封山的日子越来越近,当初计算的约三个月时间也就在这些日子了。 驻足山前,山高确实难以估量,庞大的山躯不知有多少埋没在沉沉的云里。云书在山脚下寻找可以上山的路,而就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条较为平整,且缓缓上升的山路,想必是之前所说的那些山中古老部族之人所开辟的吧。 天色也已向晚,二人在山脚息过一夜,次日一早便开始往山上走去。 方行不多远,山中便吹起了风,且越往高处风势越疾。风力渐长,二人在山路之上只能更加缓慢的行走,山路盘山,不多宽的路外就是悬崖,二人不得不贴紧了山体,扶着岩石前行。风不受任何阻拦,径直向二人吹去,风中夹着湿恶的水气,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更有着刺骨的寒。 如此般缓慢的前行整整一天,太阳快落尽山尾的时候,风中的水气似乎大涨,竟是下起了猛烈的雨来。山雨落在身上恶骨的凉,仿佛雨水渗进了骨髓,血脉也为之结冰,山风吹打泛着幽青色的冻雨,直要将山上人推落山去。 幸得在太阳落尽时候,二人找到了一处洞穴,便飞快的窜了进去。洞中有着一些简单的陈设,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一阵猜想,想必是山中古老部族的人所留下的吧,此处距离山脚正好有大半日的路程,云书二人因风雨阻拦才整整行了一天,而山中之人每年下山应当会在此地开辟出休憩的洞穴。 洞中有一堆木材,整齐的摆在洞穴后面。云书取来一些准备生火,不料木柴已有一些潮湿,而再加上云书生火的技巧在经历数百个日夜之后仍旧没有长进,生火时洞中熏满了白烟,二人一度逃出了洞去,在风雨里等着浓烟徐徐散尽。 柴火点燃,洞中一阵的温暖。二人如已冰冻的身体在取暖好些时候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才感受到一股从火舌中涌出的暖意缓缓流入了心底的。 雨湿的衣服与头发渐渐的烘干,洞中只三生剑那一处还停留着冰寒。 只可惜洞中没有食物,洞外猛烈的风雨也难能觅食。二人没有在添柴,火光渐渐的收敛,云书为静笙整理好山中人留下的草垛,便打算让她先行休息,而自己得需要多留意一番,切不可大意。 而正此时,洞外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山上滑落,伴随着两声哑涩的啼叫,而随后两只身形如犬的野兽朝着洞中火光而来。野兽彼此对峙发出愤怒的啼鸣,两只利爪与尖嘴互相攻击,双翅不停的拍打。而云书定睛一看,却是两只正在打斗的山鸡。 “这么大……”云书不禁说到。 而那两只庞大的山鸡听见有说话的声音,这才发现在此洞中的人,于是停止了斗殴,飞快的往洞外逃跑。 嗖——嗖—— 两道纤细的紫芒一直射向了风雨中的黑暗夜色深处。 烘干的新柴被续续添上,火光又重新涨起来,打理两只硕大的野鸡确实花了云书不少功夫。洞中虽没有食物,却储存了不少香料,云书细细的将他们甄别,于是不久后一股难忍的香味便洋溢在整个洞穴中。 直到进了很深的夜二人才缓缓入睡。 翌日,不知多少时云书与静笙才醒过来,却只见洞中映的一片白光。 而当二人向着洞口看去,才惊人的发现,大雪已然封住了洞口,整个洞穴口已经被白雪所埋没,不留一丝的缝隙,就像外面的世界都被雪花所填满,而此刻它们正要涌进这洞穴来,将要把山洞整个压垮。 第二十五章 雪山(下) 只一夜,大雪就悄然而至,想必已覆盖了整座山,雪之大不可估量。 云书来到洞口,向外推了推将整个洞穴堵的十分严实的雪,却发现这不知有多厚的雪竟然纹丝不动。 他想过是否应该生起一堆火,不多时洞口的雪就能被烤化,可是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直接用手开始刨了起来。 听风位于神州大地西南方,镇上鲜有下雪,像如此般一夜就覆盖了整个洞穴的大雪便是不可遥想的,南方的孩子更是对雪有一种异常亲昵的感情,雪在南方人的眼里几乎就是大自然的一切,包涵了她所有的美丽和神秘。此时的云书正像一个孩子一般,虽然堵住洞口的雪令他一些的着急,却并没有对此感到分毫担忧和畏惧。 厚厚的雪被挤压的严严实实,已经有结成一片片的冰渣,云书刨着,却是在雪里打出了一个洞来。“雪洞”打出了三四米长,云书继续向前挖的时候,只闻一声冰裂的脆响,“雪洞”被打通,云书探出头去。 寒风依然在吹,夹着雪花于耳畔呼呼作响,眼前的景色却深深震撼了云书的心。 天地间再没有什么地方不是一片白色,大雪只一夜就覆盖了整个天地,望着之前走过的群山,山势绵延直像一只沉眠的白龙。天与云与山与地,一切都没有了界限,浑然一片,蔚为壮观。 云书正自惊叹,而突然,洞穴上方的雪一起塌落下来,将他埋在其中。 “云书!”静笙不禁喊道。 “我没事!”突然,云书的手从雪堆中冒出来,一阵挣扎,他从掩埋的雪堆里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不过雪很滑,我们得小心点。”云书道,拍了拍身上的雪。 上山的路变得倍加艰难,越来越像是在云端漫步,与天的距离更加的近了,山中也开始萦绕着云气。云气越渐加浓,直到有某一刻,云书与静笙的双眼露出了云海,出没在云之上的天穹,渺渺云气在下,而云之外的天空却一片晶亮,翻滚着的云气之上再没有一丝浮云,空净如水的天空,太阳在远处的水平线上放着明丽的光,那晶莹的光却只有光亮没有温度,山中依然是白雪茫茫,而雪色却也如放着光辉般的透亮。 这样的景象比起云书当日在寒微山上所见更令人着迷,或许只是当初的寒微山尚且没有覆雪的缘故吧,想必寒微山上如今也会落雪,不知如今是否也能像此般使人神往呢。 再往上行,二人全然出在了云外。 再近夜幕,云书与静笙却没能找到一个能够遮蔽风雪的居所,无奈之下,只能露宿山头。 雪花飘飞,风吹依旧。二人并排坐着,此时夜空里没有云雾阻拦又见了星月,而这星月却是如此明净,繁星如一卷织绣将天空紧紧包裹,月亮快占去了半个夜空。 “静笙,你知道星星和月亮都是什么做的吗?” 静笙望着苍穹,漫天星月都装在了她眼中,凝望着,似一阵思索,才迟迟道来:“花。” “花?哈哈哈……”云书却捧腹大笑,险些笑岔了气,“太可笑了,你竟然说是花!古时候的人真好玩,哈哈……” “世间上有许多不同的花,有着不同的形色,生长在不同的地方。地上的花有着她们自己的模样与香味,天上的花也应该有她们自己的不同,不是吗?” “哈哈!我告诉你,它们都是石头!” “石头?为什么会这样想?” “这……不是我想的,它们就是那样……” “你见过吗?” “不,在我们那里……有人见过,他们告诉我们,天上的东西都是石头,或者水啊,火啊,空气、尘埃啊那些,总之不是花花草草,也不是猫狗人神。” “那我情愿她们就是花,如果是石头她们就没有活在我心里,也没有活在任何一个人的心里。” “可是……她们确实不是。” “或许,在你们那里,她们就是石头,在这里,她们就是花。” “好吧,我也不希望她们是石头……多没劲。”云书不禁看向静笙,而她依然在望着苍穹,“有谁会喜欢石头,而不喜欢花呢……” “看,”静笙说着,手指远方,只见天边有一颗星缓缓划过,“在那个地方,会长出世上别样的花来。” 而云书却不禁扑哧一笑,“我说那是流星的话,你一定又会有别的传说了。” “其实这些都是师父讲给我听的,万物皆有灵,没有什么是死的,也没有什么是冰凉的,石头固然也不是,但它容易让人们引起误会。” “或许你是对的,可能那些花的名字,叫做石头花,一到晚上就会发亮!” 静笙一笑,“那,‘太阳花’是不是也是石头呢?” “那叫向日葵!这你都不知道。” 静笙不禁掩嘴而笑,推了推他:“你敢取笑我吗!” “哪敢,我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好了,少贫了,该休息吧。” “在这个地方,还能睡得着吗?要不你靠着我睡吧,我守着夜。” 静笙却是骤然羞红,拿过三生剑,将剑插在了两人之间的雪地上。 “我……好吧,你自己留意些,不要摔倒了。”云书说到。 月光,照的雪地一片银辉,二人身上覆着流光,一种温柔隔开了寒意。 梦里,无数的花涌进,云书拨开层层繁花,七彩的花瓣散落满地,就像世间里除了花便再无剩余。云书不停的拨开似无穷的花朵,直到拨开了最后一层,才发现自己身在芙蓉林里,浣花水的声音在耳边咕隆作响。 却突然,有人拉住了云书的手,拉着他向后跑去。云书一阵惊愕,定睛一看,那背影正是念儿。她拉着自己一路笑着一路向着前方奔跑,终于,越过了半个芙蓉林后她在一颗巨大的树身前停了下来。 这棵树是曾经他们一起找到的,巨大的芙蓉树,高的要在芙蓉林外很远的山坡上才能看见它有多高,宽博的树身更是像一座宝塔一般,树下裂出了一个巨大的树洞。云书与刘念,还有秋池等人一起将树洞打扫,还东拼西凑过一些类似桌椅的东西,便将这里当做了他们自己的“家”。 而此时,所有的人们都在树洞里,刘念领着云书来到了这里,众人见着他们,一阵的欢笑。 梦醒,天光已明。 云书徐徐睁开眼,天光与雪色一阵的刺眼,他却如失魂落魄一般,又倒在了雪地里。 静笙眺望着远方,似乎在等待太阳破云而出,滚滚云海之下泛着一片金黄微红的光。 云书又陷入了自己的苦海里,无边的痛苦又要将他湮没。 “走吧。”静笙说到。 “嗯。”云书躺在雪中,缓缓的爬起身来,毕竟只有走下去,自己才会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树洞,此行不正是由此吗? “咳咳……”静笙几声轻咳。 “你生病了?” “没有,走吧。” 二人继续往高处走,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悄然破云而出,一轮明丽的光辉又把雪地照的透亮。 此般又过五日,一路上再没有找到过可栖息的山洞,偶尔有可依靠的大树便借此躲避一夜风雪。 静笙的咳嗽却越来越急,次日行进的路上,静笙落在了云书身后很远的地方,她越走的慢,云书回过头去找她。 “你没事吧?” 静笙没有回答,云书却看她脸上一片玫红色,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额外鲜艳,就像一朵冰晶的雪莲染上了朝时的霞色,既是惹人更加的怜惜,也是令人倍加的担忧。 若是在这雪上中染上了风寒,该如何是好?云书想到了返下山去,因为前方的路尚不知还有多远,望不见山顶,更别说到山的那边去。 可是当他说要返回时,静笙却坚持要前行,于是云书将自己的衣服解下批在了静笙身上,任她在拒绝,云书只飞快的走向前方。 而静笙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弱,并没有因一件外衣而有所好转,终日的风雪已经寒透了她的身子,云书开始搀扶着她前行,到最后,云书不得不背起静笙,尽管每当她清醒时都坚持要自己行走,但云书依旧飞快的前行,没有给静笙一点的机会。 直到静笙开始一直昏迷,脸和手的温度透过云书的肩膀从一开始的烧灼到了比冰雪还要寒。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的人物,放来全天下的妖魔鬼怪都未必能伤你,你却倒是在这里生了病,说出去,会给你们六道剑派丢人的,还怎么见人啊!?”云书兀自说着,嘴里喘着气,静笙却没有一点回应。 已经这样过去了几天,云书不敢多想,只是拼命的往山上走,他后悔当初坚持要翻过这座山,应当留在那镇上等来年开春再行。心中无比的懊恼,也不管了有多累,只是飞快的前行。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山中“古老部族”的身上,只有找到他们才有一些希望。他不敢再多想,不分昼夜的前行着。 “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啊,体弱多病,偶感风寒,这么爱生病……” 第二十六章 雀好(上) 或许自己已经迷失在了雪山里,云书想着,上山的路没有长短也没有距离,就像是在绕着庞大的山躯转圈。 二人身上积了厚厚的雪,不多时云书就要为静笙掸掉一次背上的雪,尽管如此,云书为静笙所做的一切依然不能使她的身体提起一点温度,静笙早已如冰人般的寒,唯独她时有时无的微弱气息在迫使着云书拼命前行。而越行,云书越急,已然在雪地里慌乱了阵脚。 “你们是要上山么?” 旁处,忽然传来一个男童的说话声音。 云书听见那说话声,骤然驻足,却是不禁跌倒在地。他看去,竟是一个小孩立在一边,小孩着一身皮帽锦衣,左手牵着一只青牛。 “嗯!”云书心中大是欢喜,终于遇见了山中的人,一切的希望都重新燃了起来。 “我带你去吧!”那小孩用他尚稚嫩的声音说到。 “谢谢你,小弟弟!” 于是云书爬起身,跟在那童子身后前行。 小孩走进一片树林里,没有走云书一直在前行的那个方向。 “小弟弟,去山上的人家还有多远?” “不远。” “你一个人下山吗?” “还有牛。” “你,在雪地里放牛?” 那小孩却没有回答他,云书也不再追问,他只想着要赶快到山中人家去,但小孩步履缓慢,云书心中也只能不停的自己着急。 忽然,林中传来一阵杂乱声响,云书细细听去,像是有野兽在林中奔跑追赶着猎物。而那小孩却如闻无物,依旧牵着青牛走在前方,云书立刻上前拉住了他,示意他待在原地不要出声。 云书便朝着传过声响的地方看去,树木丛生,每根树枝上都压了厚厚的雪,以至于眼前只是一片雪与树,没有缝隙,视线被完全遮蔽。而那野兽奔跑着,撞落树上的雪,而突然,被追赶在前方的猎物发出一声惊叫,却是一个女子的呼喊声。 云书听见这叫喊,心中陡然一吓,那女孩继续呼救,声音越渐凄厉,而那野兽陡然一声咆哮,云书寻那声音,拔腿向林中跑去。 树上的雪不停被那野兽撞落,云书往那处而去,却见一只雪狼正追赶着一个红衣女孩,那雪狼步步逼近,恶齿怒张,双眼放着凶横的红光,而那女孩已然跌倒在地,在雪地里缓缓后退着,眼看着那雪狼就要向女孩扑去。云书见状,将静笙放在地上,背依着树,他便飞快的向那头狼奔去。 那恶狼听见声响,方一回头,只见云书已跃身扑来,雪狼凶恶一吼亦向他扑去,便只见云书挥起拳头,重重一拳打在了雪狼头上。雪狼一声呜鸣掉落在地,向着远方滚去。而云书也扑倒在雪地中,他连忙起身,跑上前去将摔落在地的雪狼压在身下,又一记拳头向着狼首猛然挥下,便看见雪地里流淌下一股鲜红的雪,再一记重拳落下,那雪狼一声呜咽没了生气。 “你打死了它?”那女孩在远处说到。 云书口中喘着粗气,“嗯,你没事吧?” “我,没事……”那女孩起身,向着云书走来,“谢谢你救了我。” 云书连忙又跑到静笙身边,将她被在了背上,“姑娘,这儿距离附近的人家还远吗?” “就在前面了,”她手指向山上,“你是外面的人?” “劳烦姑娘带我去,好吗?” “你来这山上干嘛?” “她病的很厉害,还请你们救救她!” 那女孩看向她背上的姑娘,已然是没了生气的人,一阵思索,如有所虑,才道来:“好吧,你跟我走。” “嗯!还有个小童在那边,我去找他一起走,怕他一个人会有危险。” 云书便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沿着脚印一直走到了尽头,而尽头处却没有看见小孩与牛的身影。云书又往附近找去,已然不见了小孩踪影。 “明明就在这里,人呢……”云书看雪地里并没有奔跑或挣扎过的痕迹,甚至,这地上只有他的脚印。 那姑娘说到,“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没有,刚才就是在这里,一个小孩,还有他牵的一头牛,你看,地上还有我刚才的脚印。” “可是,这地上只有你的脚印,”女孩又沿着那脚印来的地方看去,“那边也是,你是从那里上山来的吧?” 云书看去,茫茫的雪地里只有自己的一窜脚印。 心中疑惑,云书却不能再耽搁,“那请姑娘带我去吧……” 那姑娘掩嘴一笑,“你一定是在山里转晕了头了。”说罢,她便带着云书往山上走去。 “我叫雀好,你呢?” “哦,我,叫云书。” 云书这才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女孩,想必是和自己一般的年纪,一袭红色锦衣,头戴狐白的绒帽,扎着一条长长的辫子窜出帽子来,两面粉白,双目似两口活泉,在这雪山里颇显几分灵气。 “你真厉害!能够两三拳就打死一只雪狼。” “我,”云书想着,方才自己徒手与狼搏斗,纯属是因为当初云原上那对夫妻俩给自己下毒留下的后遗症,很长一段时间里,云书与静笙在那绵长的山上使不出真法,只能与野兽徒手相搏,自己也因此吃过不少苦头,也练出了一些拳脚本领,所以当方才他看见那雪狼时便毫不犹豫徒手冲了上去,而此时他再回神过来,自己那般做无意中是对的,在这个尚不了解情况的地方,还是做一个普通的人比较好,虽然三拳打死雪狼已经不那么平凡了,但好在比暴露落魂要明智的多,“出门在外,难免要有一些防身本领嘛。” “你是从哪儿来?” “我……小止山。” “哦……” “你知道那里?” “不知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山外的人。” “你,从来没有下过山吗?” “是呀,山上的人除了每年下山置换东西的那一队人,是从来不会有人下山的。” “哦。你们就是住在山上的古老部族的人?” “古老部族?”她兀自笑起,笑声一阵轻灵,“是吧……我不知道怎样才算古老,我们是天衣族。” “哦,对不起,天衣族……我还以为古老部族的人……” 雀好对着云书机灵一笑,“怎么,你以为我们都是野蛮人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云书连忙解释,“只是感觉有点不同。” “你只见了我一个人就看出了不同?” “哪里说得上,只是,感觉……” 雀好掩嘴呵笑,“你到山上来是干嘛呢?从来没有外人来过山上的。” “我要到山的那边去。” “山的那边?!”她不禁驻足,“你要到山的那边去?” 云书看她一副惊异的模样,“怎么?” “不可能的,”雀好跳跃着走在前面,“除非啊,你是神仙。” 云书赶上前去追上雀好,“为什么?” “不告诉你!”她却是一做鬼脸,又欢快的向前走去,全然不像是一个方才死里逃生过的姑娘,没有一点畏惧,宛如无事之人。 云书跟着她,又追问了几次,她依然没有回答。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树林里,还遇见了雪狼呢?” 雀好将手一伸,伸过云书眼前,“我是来采这个的。” “这是?”云书见她手中那物,一片冰晶,却是一副莲花形状,从花瓣到根茎都是一片如薄冰的透明。 “莲花呀。” “莲花?怎么,像冰一样?” “莲花不就这样吗?不过这只是普通的莲花,在莲池里有很多,本来是要给我家小白治病的,正好现在可以给你背上的那位姐姐,应该能治好她的病吧。” “啊,谢谢你……” “我们快些走吧,这姐姐受了寒,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一路快走着又近了黄昏,走出了树林,便见有炊烟升起。树林外是一道雪坡,雀好说着上了这道坡就到了村落里。 云书心中不禁一喜,只想快些上去,而他一路之上又不停的回首,希望能够看见那个小孩和那头青牛的踪影,却只有一片被雪覆盖的空荡的树林以及雪地里的两串脚印。 而突然的,一只雪狼从山坡冲下,直向着他们扑来。云书见状,手上一挥,一阵紫光闪过,只见一片血雾喷出,那雪狼顿时落地死去,雪地之上留下了一片血迹。 “你!”雀好一阵惊异,“快跑,跟着我!”她拉起云书,飞快的跑去。 爬上了那道雪坡,却闻雪坡之下三两小孩哭声窜出,云书听此,想要前去探看,心中猜疑是否有雪狼伤了小孩,雀好却拉着他不停往村子里跑去。 随后便听见小孩哭着吼道:“谁杀了我的雪狼,爹,娘!你们快来啊……” “地上的脚印,怎么办……” “走吧,别管了!” 第二十六章 雀好(下) 在村落的深处,雀好领着云书一路飞快的跑去。村中人听见小孩的哭喊,纷纷出门来。 “小雀儿,那是谁?”一路上雀好与云书又撞见了不少人,人们一边向着小孩哭喊的地方跑去,一边回头看着路上慌张奔跑着的二人。 而云书却发现,这村落中人,无论男女老幼都穿着红色的衣服,女人们着一袭锦衣,男人则是一身戎装。 雀好只一路向前方跑去,隔了很远才说道:“没有谁!” 到了屋子里,雀好一把将门关上,嘴里大呼着气,背倚着门险些要摔到地上去。 云书却是不解,“既然大家都发现我们了,为什么还要跑呢?” “你不知道,如果被他们拦下来了,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肯放我们回家……那样这位姐姐怎么办?” 云书听她的话,心中感激之情倍增。 “家里竟然没人,肯定是去看热闹了。”雀好向屋里走去,“来,把她放在床上。” 雀好的屋子里摆满了女孩子应该有的东西,也有许多女孩子不应该有的东西,还有一床没有叠好的被子,整个屋子里一片温暖,同屋外的严寒直有着冬与夏的区别。 雀好面上一阵尴尬的笑过,将被子挪到一旁。云书脸上亦是闪过一些尴尬,随之便将静笙放在了床上。 雀好取来一碗清水,将莲花一瓣瓣摘下,放入水中,只见晶莹的花瓣方一沾水就化作了无形,如瞬间便消融的冰雪。她将碗里的水喂与静笙服下,那水如有灵性般沿着她的唇齿留下喉咙。 “山里的寒气极重,就是山上人也不敢在外面过夜的,而你们还待了那么久,这姐姐还有一口气在,也真是个奇迹。” “那……” “你放心,你救了我的命,我当然要救活她的命。只要再多服几次这雪莲水她应该就会没事的。” “哦,多谢……” “好了,把你们安置好了,我也该去外面看看了。”说罢,雀好起身。 “不会有事吧?他们,会为难你吗?” 雀好眯眼一笑,“放心,他们才不敢呢。” 走到门前,雀好一口深吸气,接着她打开了门。 门外却是立满了一个个身穿红衣的人,还有一只只雪白的狼。人们站在雀好家门外,将屋前的路围得水泄不通,而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她父亲和母亲,还有小白以及另外两只雪狼。 “屋里是谁?”雀好的父亲问到。 “是……我捡回来的人……” “山下的人?” “是,啊……” 顿时,人群一阵唏嘘。 “雪狼是他杀的,还是你杀的?” 人群里传出一个小孩尚带着哭腔的叫喊:“就是他们,我看见雀好姐姐了,呜……” 雀好父亲的脸色陡然暗沉。 “不,不,不,都是误会嘛~他……以为雪狼要攻击我们,所以……”雀好向那小孩看去,“哎呀,大团子,改天姐姐陪你一只就是……” “不,我就要小团子,你陪我小团子,呜~呜~” “好啦,别哭了,小心我打你!” 顿时,那小孩敛住了哭声,把哭腔憋在了嘴里。 “小雀儿,你怎么把外人带来了呢?”人群里有人问到。 “他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看着他在山里等死吧……” “救了你的命?” “哎呀,你们就别管了,反正不会有事的,他,他,他妻子还病着呢,不是个坏人……” 在屋里,云书心中开始念叨着她的胡说八道。 “这么多年了都没人上山,这大雪天了怎么会跑出一个人呢?肯定有问题……” “哎呀,我说你们就爱瞎凑热闹,散了,散了吧,快回家去吃饭了!”雀好对着人群道。 众人开始缓缓散去,有人说着,“大家这些天还是小心一点好,雀好,你也要小心点啊,有事就赶紧通知大家!” “知道了啦,快走吧!”说罢,雀好正要转身回屋去。 “你站住!”父亲吼道。 雀好缓缓转身,一副委屈的模样。 “他救了你的命,怎么回事?” “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山里的雪狼,他就救了我……” “你去哪儿了?” “莲池……” 顿时,父亲脸上一阵怒色。 “还不是小白生病了嘛,我就去给它摘雪莲,没想到碰到他……雪莲也给他妻子服了……”说着,她前去抱起了那只名叫小白的雪狼,对着它嘘寒问暖。那雪狼通身雪白,双耳有淡淡蓝色的毛,眉间有着两点紫色的斑。 “你知道他是善是恶,就把他带回家?” “爹……你哪那么多话。” “你!” “好啦,”雀好娘打断了二人的话,“回屋去,该吃饭了,我去添双碗筷……” “还是娘好!”说着,她又前去搂住了母亲。 回到屋里,云书见过雀好父母,便同桌坐下,等待着雀好娘摆上一袭饭菜。 “你妻子,只需多加调养,再服以几次药,便会痊愈的。”雀好爹说道。 “嗯,谢谢前辈。不过她,不是我妻子……” “哦?你们是为何来这山上?” “我们要翻过这座山,到那边去。” 雀好爹却不禁笑起,“年轻人,你们是过不去的。” “为什么?” “那边山上有着异常凶猛的野兽,是一些成了妖的怪物,而且,还有一尊神灵镇守在南边,没有人敢去冒犯的,这天衣族的人也不会让你们去冒犯的。” 是妖是怪倒不要紧,倒是第一次听说神灵的事情,云书心中大是好奇,“神灵?是什么样的神?” “春之神,万物之神——句芒。” “句芒?他是神?那他为什么不让山上人下山呢?” “他一直在保护天衣族的人,很久以前,山上人曾经有一次打算从南边下山去,可是下山的人都被那里的妖怪杀掉了,而也因此得罪了句芒神,他十年没有再庇佑天衣族,那十年里族人受尽了妖怪的侵扰,死伤惨重,从此以后人们再也不敢从南边下山去。” “他,真的是神吗……” “切不可玷污句芒。”雀好爹一脸严肃。 “噢对不起,无意冒犯……” “你救了小女,便是我们的恩人,不过你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说冒犯句芒的话,否则我们也帮不了你……” “嗯,知道了。”云书心中却在猜想,不知这所谓的神灵和传说中的仙族之人是否有着怎样的联系,或者说,这句芒也是一个仙族人呢?而现在真正困扰他的却是自己该如何下山去呢?且不说南山是否有真正厉害的妖魔鬼怪,也不管那句芒会不会阻拦自己或降罪于这天衣族人,这里的人一定会阻止他下山,难不成只有打出去吗? 此人家尚对自己有恩,这天衣一族也只是无辜,可是如果他们阻拦,也只好兵戎相见了,云书心中暗自决定,等到静笙病好就离开这地方。似乎自己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一些不测,无一例外,这地方一定也会有料想不到的阴谋圈套,所以,越早离开越好,那些样貌和善的人们,心中不知藏着怎样的恶毒诡计。 “前辈,恕我冒昧,山上的人为什么不到山下去住呢?山下不是更好吗……” “山上的人要是走了,这山又留给谁住呢?还有,谁说山下更好?” 云书这才想来也是,一个古老的民族不知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怎么会抛弃属于自己民族的东西呢?自己的问题当真愚蠢。 “小女说你打死了雪狼救了她,我也看见了外面死的那只雪狼,你的功夫可不浅呐。” 云书心中顿时一些慌乱,“只是……练过一些皮毛,专门对付野兽的,还算不上什么功夫……” “既然一时半会儿你也不能离开这山,不如就留在我家,帮我一起打猎怎么样?” “啊,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对付那些野兽……” “你连雪狼都能轻易打死,更何况其他野兽呢?你只需要跟在我们后面,帮一些简单的忙就好。” “嗯,那好。”总之,在自己还没离开这山之前,也不能白吃白喝,要更安全的留在这山上,除了一些伪装,还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好,帮一些所谓的忙,云书想着,便同意了他的要求。 “好,明日午后,我们会到山林里去,村子里的食物也快没了,得赶紧找些补给,你可以先准备准备,我叫雀好给你找一套衣服,你这身衣服可是禁不起树枝擦挂的,更别说野兽的撕扯了。” “好……” 说着,雀好同着雀好娘摆好了饭菜,满满一桌菜,全是肉类,一个个硕大的木盆盛着各样的肉食,云书看着,不禁心中一阵腥闷,又暗自猜想,这村子里真的是快没了食物吗?若是顿顿如此,恐怕今后每日都得下山打猎吧…… 第二十七章 天衣(上) “爹!娘!快,快看我变的更漂亮了没有!” 清晨,雪上映来的白光将村子笼罩在一片迷离之中,光晕散漫,像是一处亦真亦幻的梦境。炊烟从每家每户的屋顶升起,雀好的这一番吼叫打破了这一家人的寂静。 “什么变漂亮没有,女孩子家家,大清早鬼哭狼嚎的,成何体统。”雀好娘正忙着准备早饭,教训了她一番,雀好爹带着未清醒的倦意正缓缓走出屋子来。 “我昨晚差点一夜没睡!就一直看着静笙姐姐,她真是太漂亮了,我羡慕死了!还以为挨着她待了一晚也能变漂亮呢……” “瞎说什么呢你。”雀好娘笑着说到,“你啊,来世投个好人家就能变漂亮了。” “娘,你也吃醋了。” “滚,去把你脸洗了,哪有这样的女孩子。” “知道啦,娘亲~”雀好一阵娇气,“你看人家现在像不像女孩子嘛。” 却突然,雀好看见屋子里不知何时立了一人,正是云书。 “啊,娘你真讨厌!”说罢,雀好捂着羞红的脸往后院跑去。 “这孩子……”雀好娘不禁又是一笑,“云书你别介意,这疯丫头就是傻乎乎的。” 云书却是盯着后院的方向,“没有,一定是昨晚没休息好吧,有劳她照顾静笙了……” 饭后,雀好给静笙服下第二次雪莲水,便领着云书出门去。 村子里,每到一处地方人们都投来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这个来自异乡的人,云书也看着那些似乎要将自己全身上下一览无遗的人们,不自禁心中一阵酥痒,浑身的不自在,便与雀好更靠近了些,而村中人目光越是如炬,当雀好向他们看去时,人们又纷纷转走了目光。 雀好向云书介绍着村子里的每个地方,甚至在这个不多大的地方连每一户人家都被提到了,就好像在这里,天衣族的一切都有着一段传奇,而这些传奇听却又如此平凡。 午后,村子里所有的壮年男子,约有三十多人,都集结在了雪坡前的一块空地之上。 云书穿着雀好为他找来的一套红色戎装,从缚腕到束腰到绑腿与靴子都如此合身。雀好在带领云书参观村落时从一户人家那里借到的,他们的儿子方才八岁,按照族人的传统,男人到了十四岁才初学狩猎,而这套衣服他的娘亲做到了十八岁,天衣族人向来身体健硕,这套衣服大小便刚好适合云书的身体。 红色的戎装,领口文一圈雪莲的花瓣,胸前是一个奇怪的图腾,似鸟兽也似人,又像只是一幅古老文字的绣画,两袖织的是云霞的流纹。 所有人都穿着这红衣,头戴一顶皮帽,手上拿着各样的兵器,云书则得到了一把短剑与一块木盾,两样兵器之上都刻画着与衣服上相同的图案。 一切准备好后众人便走下雪坡去,没有做多少安排,一切都是训练有素的,只是雀好爹特别叮嘱了云书要跟在他身后。众人的目光依然聚集在这初来的外乡人身上,问了他不少话,云书一一的回答,又编造出一个个新的谎言。总之,这些天衣族壮年们都开始喜欢上了这个外乡人,或许是他总能讲出一些新奇的东西,又或许是爱上了这个有着和他们相似“淳朴”的性格,而更重要的是,云书身上有着一种莫名的却极能吸引人的力量。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从听风镇到此地,向来如此,但他却总是能够让别人被他所吸引,或者说是一但接触了他,他就被人无缘由的纳入了“好人”与“友人”的行列。 而当得知云书从未参与过狩猎,只是有一些简单的应付兽类的防身技巧后,几乎所有人都要求他跟在自己身后,一路上也十分的照顾他。 直到走进了一片古柏高耸的秘林,树林在一处面向西方略有倾斜的坡地上,阳光能够透过繁密的树木稀稀落落的照进来。众人不再说话,三两人一群分散了开,云书便紧跟在雀好爹的身后。 林中寂静无声,地上一片金黄一片雪白,一阵紧张的气息开始在人群里弥散开。要凭这把短剑与林中的野兽搏斗,云书环望四周空阔的树林,不禁也有一些的紧张。 忽然的,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目光都集中到了前方一块不多大的空地之上。便只见,一只皮毛雪白的巨大狗熊正躺在雪地里。 众人的脸上露出一片欢喜的神色,却随后又严肃起来。白熊在这山上可遇而不可求,十分的珍贵,三五年里能捕获一头已然是幸运,此番众人见了自然提起了万分的精神。而想要抓捕白熊,也引得众人一阵犹豫。白熊自身便已凶横不已,而白熊在受伤之后会引来一群的黑熊,凭他们一行人是难以抵抗的,每次抓捕白熊都必然会有不少人丧命在猎杀中。 而天衣人已然有五年的时间没有遇见过白熊,此次机会众人便没有多加考虑就暗自下定决心去冒险。一行人彼此暗示着,便开始缓缓向前挪近。 白熊面向着西方,迎着阳光照来的地方,像是在惬意的攫取冬日里唯一的温暖,却并没有发现人们已经渐渐的靠近了它。 到了空地边上,约一半的人共同扑开一张巨大的罗网,网的八角都坠上了铁球,可以轻易的缚住其中挣扎的猎物。十多人张着罗网渐渐向一个圈围去,当圆圈半成时候,剩下的人便提起各自的兵器冲向那头白熊,云书便跟在雀好爹的身后,手中握紧了那柄短剑。 白熊听见人们的吼叫,这才发现自己的危险处境,于是它立刻如疯狂的发怒,举起巨大的熊掌向来者砸去,又一阵猛扑,进攻的人们已然乱了阵脚。 执网的人们依然待在一旁,等着白熊受伤后立刻将它捕获。一阵慌乱后的人们又重新找到自己所应该在的位置,两人凑近为一组,将白熊围在了中间。云书紧挨着雀好爹,心中纠结着是否该用真法替众人解围,但只片刻思量后他就放弃了这念头。 九个方向的人们几乎同时向白熊冲去,被白熊所攻击的地方,人们则散开分散白熊注意力,其余的人们则乘机进行攻击。除了云书的短剑,所有的武器上都有着倒刺,使得这些复杂的武器在这些力量庞大的人们手里有着十分惊人的威力。当有人砸下第一记石锤时,白熊的腿上已然绽开了鲜红的血肉。更多的人们攻击了白熊,可怕的武器在它的身上剥下了一块块鲜活的皮肉。云书却只待在原地,看着一行人熟练有术的猎杀这头庞然大物,不多时雪地上已染成一片血红,雪水与血水几乎流淌出一条河来,而此时那张巨大的罗网扑来,白熊赫然倒地,在罗网中一阵挣扎后便被牢牢的困在其中。 “快走!”人们彼此吼叫着,他们将捕获的白熊留在原地,等到过些时日再来取。 而却为时已晚,当众人还猛喘着气要回过力气来离开此处时,直有四五十只狗熊从四面八方围来。 一盏盏如红色的灯火燃起在树林中,狗熊的双目发出极为恼怒的红光,龇咧着血盆大口,一声声低沉怒吼渐渐向众人迫近。 心中大喊着不妙,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黑熊,而仅仅凭借他们三十余人怕是怎般也逃不走,恐惧使得众人连连退步,一颗颗汗珠不禁滚落身上的血腥腐臭。 “怎么办?”人群中兀自说着。 “三个人守住一个方向,快散开……”雀好爹说到。 于是人们肩背相连,三人一群围成了一个圈,却好爹拉住云书,将他置在了自己身后,“跟紧我” 陡然,当狗熊们从树林缓缓走到这片空地之上,所有的狗熊如发疯狂般猛然向着众人飞快扑去。而人们也纷纷厉声怒吼,一时间壮足了胆色,也纷纷迎着狗熊高举了武器。 被激怒了的黑熊比以往有着更大的力量,只一掌就将人击倒远处,人们更加难以攻击,数量庞大的狗熊只不多时就让众人慌乱了阵脚,而已有不少人负伤,彼此搀扶着,几近丧失了战斗力,而狗熊们依然恶扑向前,人们只躲闪,身体之上早被撕扯开一处处模糊的血肉。 云书却只站在空地中央,狗熊和人们快速的逼近。 眼看着人们都将丧命在狗熊的血口之下,云书暗自祭起真法,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狗熊的身后浮现出一只只面目狰狞的阴灵。 却此时,云书身前陡然出现一人,那人不知从何而来,只见他面对着云书,两人身体几乎紧挨在一起,那人带着一个纹满花彩的面具,面具几乎贴在了云书的脸上,只见他右手一抬,一片刺目的白光乍然射出,云书赫然被震倒在地,摔进了血泊里,双目如烈火烧灼般的疼痛。 而缓缓地,当云书重新睁开眼,朦胧里,只见狗熊纷纷向着山林深处逃散去,同样被那阵白光所震慑的人们亦渐渐起身来。越渐清晰的视线里云书向着四处望开,人群中却并没有那样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物。而那人,那张面具,依然清晰的浮现在云书的脑中,如那道白光般久久未能散去。 人们纷纷朝着这倒在地上的异乡人看来,一些惊异却更是欢喜的神色凝视着云书,他们走来将这跌倒在地的人扶起,尽管自己浑身的伤势远胜云书的痛楚。 “不是……”云书想要做一番解释,可这又该从何说起? “额,嗯……闪光弹而已,闪光弹,专门对付这些东西的,可以,可以吓走它们……” 第二十七章 天衣(下) 回到村子里已是日落时候。 众人在脱险之后又勉强捕捉了一些野猪与山鸡之类的猎物。在回来的一路上它们都在夸赞着云书,褒扬他的智慧与勇气等等,无所不尽,甚至说他是句芒神刻意在这个冬日里送来守护天衣族人的使者,否则天衣一族所有的壮年男子都会在今日死在黑熊的腹里,而如果那样的话天衣族将难以熬过这个冬天以及今后的任何磨难。那些溢美的赞词从这些质朴的天衣人口中脱出,不带有丝毫的谄媚,却是句句衷情。他们似乎忘了自己的遍体鳞伤,也没有感受到伤处传来的难以忍受的疼痛,就算脸上被黑熊狠狠的划过一掌,伤口深处仍在溢出血来的人也是对云书赞不绝口。他们仍旧不停的询问云书一些问题,其中包括了不少关于他与静笙的问题,而云书只是闪烁言语,转而让他们多多留意自己的伤势。 就这样一路说笑着,人们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回到了村子里。 当在雪坡上玩耍的小孩们率先看见了这一行人的样貌,不禁被吓得哭声叫起,随后村中的妇孺与老人小孩们都来到了村外,一阵触目惊心后才将这些体无完肤的人们搀扶回家,而此时,受伤了的猎人们才感觉到自己的伤口上传来一阵阵难忍的疼痛。 雀好与她的母亲一道将她的父亲领回家,一路上也听着他讲诉秘林中发生的事,本自悲伤的母女俩却破涕为笑,倒是因为云书高兴起来,庆幸着族人的死里逃生。 云书的壮举在天衣族里越加传乎神奇,当时的人们越想起当时的九死一生,就越是褒扬云书。接连数日,人们纷纷来到雀好家里,邀请云书前去自己家中做客,而在这几天里云书几乎片刻不得空,短短的时日他将天衣族里的每一户人家都走了遍,村子里开始有了从不曾有过的热闹,每个人也有着从不曾有过的欢喜,只因为一个人,一件事,便已经改变了这个古老的民族。 此日一早,雀好拉着云书出门去,小白紧跟在他们身后。 天衣人依旧着一身红衣,一路上遇见的人们都与二人一阵寒暄。 “你们天衣族人为什么都穿着红色的衣服呢?” “这我倒不知道,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吧。我们冬天穿红色的衣服,春天是黄色,夏天是白色,秋天则是绿色的。” “难怪也叫天衣族,衣服倒是很讲究的。那这上面的图案是什么呢?”云书指着胸前那看似神秘的刺绣。 “这是句芒的图腾咯。” “哦……”云书仔细看去,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正要问雀好那句芒长的是什么模样,却被她拉着飞快的跑到了前方一处空阔的雪地里。 雀好对云书说到:“你应该有自己的雪狼了。” “我的雪狼?”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雪狼,它是你的坐骑,你的宠物,更重要的是作战的时候它能帮你。” “那,我要怎么训练一只雪狼呢?” “一靠缘分,二靠能力,如果你们有缘,你打败了它,它就会听命于你。” “缘分?这是多渺茫的事情啊……” “不会的,我相信你~他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只雪狼,你现在就试试吧!” “怎么试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温柔的打到它。”说罢,雀好捂嘴一笑。 “温柔?” “是啊,你别把它打死了。好了,你看,他们把狼带来了。” 远处,四个人抬着一个笼子向着雪地走来,远远的就开始呼着云书的名字。 “雪狼?不是雪狼吗?怎么,是红的?”云书却见那笼子里装着一只皮毛红艳的狼,一副凶横的神色。 “这可是百里挑一呢,你是天衣族的大恩人,他们相信只有你配得上它,去吧,你肯定能行!”说罢,雀好唤过小白,退到了雪地外面去。 云书却是不知所措,他不能把这只红色的雪狼打死,该怎样使它被驯服呢?越来越多的人听说云书要驯服那只雪狼中的王者,都纷纷来到了雪地外观望,一时间呐喊助威的声音此起彼伏。 木笼被打开,雪狼后腿一蹬,如利箭脱弦般窜了出来,一双幽青的目光点在鲜红的皮毛之上。空旷的雪地上只剩下云书与这狼,雪狼缓缓的逼近,云书只站在雪地中央,没有对策。 雪狼缓缓的靠拢,云书依然在想着要怎样才能驯服这狼,只观这红狼的样貌,便知它有着异常的凶狠。 而当雪狼离云书只十余步距离时,却不料它陡然停下,身子一颤,如有所惊,竟是开始缓缓退却。 云书不解这狼在作何盘算,围观的众人也是一片惊奇。 看着红狼渐渐的退后,云书却开始向它走近。而云书方一抬步,红狼竟是如一只受到惊吓的犬一般趴倒在地,雪地之外的众人观此一幕更是一片哗然,口中啧啧之声惊叹不已。 云书便走到了红狼身前,它趴在地上甚至要将头埋进了雪里。云书困惑不已,猜想这狼或许只是在伪装,会等着自己靠近后扑到自己身上。但在等了一些时刻之后,红狼的身子因为雪地的寒冷或只是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云书不禁伸出手,向红狼的头摸去。 所有人都为云书捏了一把汗,云书也屏住了呼吸。 当云书的手摸在雪狼的头上,雪狼的身子一阵的颤抖。而云书继续抚摸着,雪狼渐渐抬起了头,狼与人的眼一时间两两相望。雪狼站起身,却是舔了舔云书的手掌,云书一笑,对着雪地外的雀好大声呵道:“这就是缘分吗?” 场外的人们依旧目瞪口呆,雀好向着云书跑去,小白跑来躲在云书的身后,雀好满脸的惊异,就像见到了句芒一般的有着难掩的激动。 “你怎么做到的?!”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雀好望着云书,想要从云书身上找出一些的不同:一张尚未脱全稚气的面孔,一身从头到尾的天衣服饰,没有丝毫的惊人异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这红狼,不仅是雪狼之王,更是成了妖的妖物,你竟然……这样就驯服了它?!”不禁,雀好又多看了这红狼两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曾经令人着目也胆寒的东西。 “不是你说的,缘分吗……?” 雀好掩嘴而笑,“那你现在还得去再抓一只小雪狼回来,你那天把大团子的雪狼给打死了,我答应要赔他一只的。” “哦,好,那你带我去吧。” “好。” “那,是要骑着它去吗?”云书指了指红狼。 “当然啦。” 云书拍了拍红狼的头便骑了上去,“上来吧!” 云书递过一只手,雀好便坐到了他身前,而此时,旁观着的人群里却发出一阵唏嘘与呼喊声。云书回头看着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的做法似乎不妥,而却还未等他要做什么,只听雀好叫道:“走啦,红狼!”便见雪狼矫健的身躯猛地向前射出,飞快的向着林子里钻去,而小白只能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 渐渐散去的人群里,人们却发现了另一个异乡人,手执长剑,一身清冷,绝美的容颜上一些病弱的神色,令众人一阵的恍惚。当人们回神,都在惊叹着此人,仿佛已忘掉了此前的事情,而那女子几声轻咳,便转身离去。 直到晌午,云书与雀好一同将雪狼送到了大团子家里,才回到了家中。 当发现静笙已醒过来时,云书一种难掩的欣喜,他与静笙相视一笑,这一记莫名的笑却是会心而起,就像二人分别多日有无数的话语却都收尽了这一笑里。 同静笙说过几句话,在这一家人里略有几分尴尬,雀好一家说她且需再服几次雪莲水就可痊愈,而如今身子尚弱还需多加休息。而云书又不禁一笑,想他们定是难以想象这女子本是何等厉害的人物,而身子却依旧如此娇弱,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 匆匆的吃过午饭,云书便随着雀好爹出门,同村里的那些人集结一起前去狩猎,这是自众人经过一番疗养之后进行的第一次狩猎。 又此般过几日,天衣人忙碌着筹备过年时的东西,云书便每日都跟随他们去打猎,天衣人也从未像这段时日般如此愉悦的狩猎,这种愉悦却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是一种信仰。直到除夕之日前三天,狩猎的一群人里出了一些状况。 那日,人们回到村里,脸上有着复杂的神情,难说是悲还是喜,却都保持着沉默,天衣族的寂静,这才彻底被打破。 第二十八章 句芒(上) 南山的出山口,背倚着天衣族的聚落,前方是更为高耸的山峰。从村子里一条小径直引到此处山顶上,天衣族的祠堂和祭坛屹然伫立于是。 云书断没有想到这看似平凡的部族里竟也会有如此气派的建筑,与村子里那些只为了御寒的土木房屋有着截然的不同。 除了那些壮年的猎人,天衣族里的老人也来到了此地,众人聚集在祠堂里,一场数十年未曾召开的族人会议在等待着当初的长老们带领众人做完集会前的祭祀典礼。而云书,亦排在众人的末尾,跟着屋子里的人焚香叩首。 一天前,众人骑着自己的雪狼照旧前去狩猎,在秘林中却被狼群所包围,领头的是两只红狼。众人与狼群一阵纠缠,按照族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能猎杀雪狼,因此他们被牢牢困在了狼群中,而所有的狼都只向着云书扑来。众人难以抵御,那两只红狼很快就近了云书的身。当云书难以再坚持下去,他祭出了落魂真法,一只只雪狼顷刻间便被噬杀。众人见那一幕,皆是被吓的魂不守舍,一只只阴灵恶魂将雪狼撕杀而死,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鬼魂的存在,殊不知这施法者又是人是鬼? 云书将缘由一番解释,道明了他与静笙的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他所说的话,众人难以理解,天衣族人对外面的世界几乎是一无所知,但他们没有更多的怀疑就相信了云书。其实自从多日以来的相处,他们从来不再对云书有过怀疑,就像是多了一个族人一般的待他,但此事却让他们想起了族人一直在计划却从未有机会能够实现的一个夙愿。族人对那件事情向来争执不已,没人知道究竟该怎样做,许多人认为那样必定会招惹灾难,而就算成功,对天衣族也未必有多大的好处,反而同样会招来其他的灾难。 今日于此祠堂里,众人正是要做出最后的决定。 四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列席堂上,剩余的人便挤满了整个殿堂,烛火的红光映着一张张的红衣。人群一直很安静,直到一位长老开始说话。 “今天在这里,大家都知道是为了什么,有二十多年没有开过这会了吧?当初你们中的许多人还是小孩子……说说吧,有什么新的打算。” 只听人群中有人说道:“还是原来的计划,天一亮就进森林去,走古道,一直到那洞穴里去,杀了虫后。” “那怎么才能走到洞里去呢?一旦进入那森林,到处都是妖兽。” “天亮后的一段时间林子里的妖兽是最少的,到时候再多带一些火把,身上的衣服换成夏天里的白衣,从古道上悄悄潜入,尽量不要打草惊蛇,而且走的越快越好,在正午时能赶到洞穴就是最好的。” “如果被妖兽发现了怎么办?那样做太危险了……” “如果被发现了,就只能抵抗,拼死也要让人进到洞里。” “太冒险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去森林,如果遭遇不测,那岂不是……” “所以让一半的人去就行,剩下的一半留在村子里,如果回来不了了,那也有人继续守卫天衣族。” “那,你们是决心要去了?”长老说到。 “不行,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如此草率的决定。” “对!如果失败了,那可就激怒了兽群,如果妖兽一起攻进村子里,谁能抵抗?就算成功了,虫后死了,那些妖兽未必就会困死在森林里,相反,他们会四处逃散,一些会逃进村里,剩下的就会跑到其他地方去,无论到了哪里都是祸患啊。” 众人一阵唏嘘,这正是天衣族人一直所担忧的问题。 “而且,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得罪句芒……” 人们一时又安静下来,仿佛这争论之声已然冒犯了自己的神灵。 “不会,就算成功了,我们也不会离开这座山,不会背弃句芒神的。句芒大人也会一直庇佑着我们,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也会爱着他的子民,不会放下这片土地不管的。” “说得对!那些妖兽隔三差五的侵犯我们,我们还要为死多少人才是尽头!就算现在不除掉,今后必然也会造成大祸的!” “而且现在不一样!以前我们未必能近得了那洞穴,如今有了他我们一定会杀掉虫后的,这就是句芒神给予我们的帮助啊!” “难道要逼着一个外人替我们送死吗?”雀好爹突然说到,而所有的人们都将目光集中到了云书身上。 片刻后,长老向着云书问到:“孩子,你决定要为我们冒险吗?” “是的。” 人们的脸上不禁露出敬佩之情,纷纷点头致敬,唯有雀好爹的脸上一片担忧的神情。 “你想清楚了吗?那些妖兽可不是你平时打猎见到的野兽,也比红狼要凶狠的多,况且你要对付的是虫后……”长老继续说到。 “长老,你放心,我一定能杀掉虫后的。而且,就算你们不去,我也会自己去的,我一定要到山的那边去。” “既然这样,大家决定吧……” 而此时,只听见人们一片的赞同声。那些反对的人们都沉默下来,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他们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他们决定在除夕之日前去,等胜利之时也是开启新一年的时刻,也是掀开天衣族新的命运的时刻。挑选出了二十人,细致的做了一番计划,商议了战术,也考虑到了各种的情况,同时对那剩下的十多人做了一些规划,如果那二十多人无法再回来的话。 云书走出祠堂,唤来了自己的红狼,想要返回村子里去,却看这小山峰上一片明亮白净的景,远眺开去,广袤的天地都是如此的纯净,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与地相接的一片精光里,都是如此,而其实那所谓的地,只是一片翻滚着的云气。 云书调转头,向着更高一处的山峰去,那里是整座山的最高处,就在此地的东方。 红狼便如同一道红光飞驰在山间,飘落空中的雪花嗖嗖掠过云书的脸颊。 只不多时云书便来到了这最高的山峰上,方才红狼一路的飞走让他此时在这稀薄的空气里有些喘不过气来。风光只变的更多几分磅礴,就像世界本就如此渺小,天地渺渺,风云苍苍,尽管再多的神奇,也在他的脚下。 而云书却发现还有一人在这山巅。 只见那人,着一身淡色花衣,披散着的头发如一丝丝浓墨飞洒在风中,脸与手与那双赤足有着比雪色还要晶莹的光辉,却是一个姑娘独坐悬崖边上。 “你是?”云书喘过气来,问到。 那姑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双目远远的望着天边,似在看那天的最远处云气是否还在翻腾,“来这里坐下吧。” 云书走过去,悬崖只是一块凸出去的岩石,向下看去,从崖边垂直落到云气,没有一丝的阻拦,云书心中不禁为之一颤,于是他只站在旁处。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到。 “我一直都在这里。” “一直都在?” “是呀,一直都在。” “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没有为什么,在哪里都一样。” “你不是天衣族的人。” 那姑娘又一阵沉默,许久后才说到:“你们要去那片森林里除妖了吗?” “你怎么知道?” “去吧,告诉村子里的人,我不会阻拦他们。” “你是句芒?!” “嗯。”那姑娘轻点头。 “你是神?”云书心中激动不已,“那你是仙族人吗?” “仙族?不是……人们拜我,我就是神,不拜,便不是。” “你不是仙族人?奇怪,那神是怎么回事……” “那些仙族人,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我不是。” “搞不懂……不过你既然是这里的神,你又是真正存在的,那你为什么不帮天衣族的人消灭森林里的妖兽,还让他们受那么多苦呢?” “我把他们与妖兽分开,不正是保护了他们吗?我喜欢那些人,他们的衣服也很讨人爱,所以才偏袒他们,人和兽,没有谁应该得到唯一的庇佑,还好那些人也大致懂得这道理,那片森林承载了这山上所有的妖戾气息,兽类才会妖化的,所以人与兽,我只能帮他们划出一条界线来。” “我还以为神是和人站在一起的……” “你现在应该做的是赶快到西方去。” “你知道我要去西方?” “嗯。” 云书来到悬崖边上坐下,偷瞄了她一眼,心中却大为之一颤,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美,这一种美让他相信眼前这人绝非凡人,而是神,云书心中一悸,甚至在那一瞥中他感受到了当是自然万物的秀灵之气,已为之彻底震慑,一种油然而生的膜拜之情让他感到自己的渺小。 “你,会帮我们吗?” “我会做我该做的事,要打败她们,还是只有靠你们。” “可是只我和静笙也肯定打不过她们,我不相信等我们到了那里一切都会迎刃而解,除非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你知道你和她们的不同在哪里吗?” “和女祭、女戚她们?她们是仙族,我只是个凡人,我会的真法也只是别人的皮毛而已。” “仙族也是人,人之中也有所谓的仙族或神。女祭创下了落魂,女戚创下了空境,两者不同,但都不是唯一,也未必是最好。” “什么意思?” 云书又偷偷看了她一眼,而此时,他竟恍惚感觉她的美与静笙有着某种的相似,一时间难以分明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当你和静笙脱离了自己的束缚,便和我,和二女一样。” 第二十八章 句芒(中) 云书全然不知她话里的意思,还在仔细的想着,想要理清头绪,兀自思索着却又陷入了沉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能拿着全天下人的性命去冒险吧,虽然我只是为了要给念儿报仇,我可以做任何事,但心里总是不甘……” “所以我也很喜欢你,心中有炎凉,一心想成魔,却总是狠不下心来,于是使得自己不停的挣扎,”句芒却是微微一笑,直如有春风开面,“或许你会以为是九尾狐在某些时刻主宰了你,实则不然,是另一种东西,初心。” “不管是千万年,还是三两年十多年,经历的事情或是多,或是少,都在不停的改变着世间的一切,只有一种人会难改初心,那就像生他们的根,只要活着就不会变。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云书思索着,却越是糊涂,“可是这些和我能不能打败她们有什么关系呢?” “灵母混元生万象,不二心参玄明镜,无生无息无象尽。” “落魂?” “只有你参悟了根,才会脱开束缚。” “不二心……”云书兀自念起了这几句,头中却一阵疼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我……你也会落魂吗?” “不会。” 不知觉,天光加沉,云海之上飘渺起层层金黄,满天星河渐渐显出浅浅的影来。 “我该下山去了,我会好好想你的话的。”云书从悬崖边起身。 “嗯。天地很小,时间恒长,我们还会再见的。” “嗯,到那时我一定已经明白了。” 方走出两步,云书却又转过身来问到:“对了,你会寂寞吗?我是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有几千年了吧,从来没有离开过的话……” 句芒却没有回答,她似乎一直在遥望远方,云与天相接的地方。 云书在身后看着她,一阵的凝望。眼前的人是所谓的神,神会有着怎样的经历,而她此时又在想着什么呢?她似乎也只是一个女子而已,不禁云书暗想,是否她也会同静笙一般的感冒呢?想及此处,他不禁一笑,随后便转身离开。 下山的路上云书缓缓的走着,红狼紧跟在他身后,就像两个不想回到村子里去的人漫步在落日的雪山头上。 而突然,云书停下脚步。 “难道她是说……” 顿时,云书如有所悟,他骑上红狼,飞快的又转身回去。而到了山峰之上,却发现哪里已没有了人。 他与红狼又坐在了悬崖边上,心中一阵怅然。 风吹,雪飘,云浮,日月各自在山的两边一升一落。心中本来装着许多事,此时却一阵慵懒,提不起心事。 “雪狼,你在想什么呢?” 云书抚着雪狼的头,雪狼和自己并坐在一起,它也在遥望着远方。 “你当初为什么怕我呢?”他就像对着一只温顺的犬在说话,而并不是人人所忌惮的红狼,“哦,我明白了,你不是怕我,是怕九尾狐对不对?” 红狼口中一阵呜鸣,在地上趴了下来,就像是在对他撒娇一般。 云书却是一笑,“不管你是妖,还是一只普通的狼,也是如此平凡,只是在别人眼里有所不同罢了。你也有自己的心事对不对?” “如果你能把你的心事告诉我那该多好,我又能听到一段传奇,一只狼的传奇。” “不过我不能再陪你了,明天我就要去那山下,然后就会去西方,你得待在这里,你来保护这里的人好不好?” “不说话怎么是妖呢……你也会活几千年吧,那样太孤独了,尤其是在我们相遇了之后,是吗?所以你不要太凶恶,要去找你的另一个主人,雀好她就不错,疯疯癫癫的正好能陪你玩,你喜欢她对不对?” “该走了,如果今后有时间,我还想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下山,红狼如一道光穿梭在昏沉的山路上。 村子里灯火通明,似乎在忙碌着什么事。 忽有人拍了云书的肩膀,“这么晚才回来,还在想什么呢?” 云书被那一拍唤过神来,原来是雀好,她一直在村口等着自己。 “没……怎么村子里这么热闹?” “这哪儿是热闹呢,要到后天那才叫热闹呢。他们在准备东西,你们明天就要去南山了,大家都在忙着做准备呢。” 村子里,那二十个被选中的人家里额外的热闹,即将出征的人们在族人心中有着无比的荣耀。而突然,在其中一家人中传出一阵欢呼声,人们纷纷向着那里围拢。 “走,快去看看!”雀好拉起云书,向着那人家跑去。 “哇……!”刚到那人家门前,雀好不禁欢声叫起。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云书全然不能看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倒是不明白雀好为何这般的欢呼雀跃。 “一定是阿宝哥和彩儿姐在一起了!哈哈……”雀好对云书说到,随后他便紧紧拉住云书往人群中挤去,人们看见是此二人也刻意留出了空隙,雀好便拉着云书挤进了屋子里。 “真漂亮!”雀好一副羡慕的神色说到,人群里顿时又是哈哈大笑。 屋中那两人,少男与少女,彼此穿上了新衣,亦是红色的衣裳,男人却不再是戎装,女人也不再是锦衣,而皆是纤美的长袍搭上一层薄薄的纱衣。阿宝平日里的生猛猎人样貌此时是一身的玉树临风,不多大的年纪上还有几分尚未在猎杀中被抹消的清秀,而彩儿换下了锦衣却尽显她的娇羞与女孩初萌生的成熟,两人面上一片绯红,却是在不停止的笑着,屋子里的人也不停的笑着。 直到夜已深,众人才散去。 雀好口中念到:“他们的衣服做的可真美啊!” 而旁处有人听到了这话,不禁对她笑说:“小雀儿,你的衣服织好了没啊?” “我哪有织!” 那人笑着已远走。 “你在织什么衣服?”云书问到。 “他开玩笑的,你别信……” “哦……阿宝和彩儿是今天成婚吗?” “成婚到不是,不过也快了,哈哈。我们天衣族有个传统,人们会给自己心中爱慕的人织一件衣裳,然后在除夕之夜将衣裳赠与对方,如果两人恰好都为对方织了衣裳,而且衣裳恰好合身的话就算定下情了,接着就是在元夜订下彼此的盟约,然后就会在春日句芒的祭祀日里成婚。” “哦,原来是这样。男人也会织衣服吗?还真没想到……我以为他们只打猎呢。” “当然要织啦,天衣族人没有不会织衣服的,就算不会打猎也是会织衣服的。别看他们那么魁梧的身材,到了给心爱的人织衣服的时候那手还不知道多巧呢~”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彼此穿多大的衣服呢……” “哎呀,你真笨!连别人的衣服尺寸什么的都不知道,那还算爱慕别人吗!” “哦!”云书不禁一笑,而此时他却在想,念儿该是穿多大的衣服呢?全然不知,不禁也是一阵羞愧。而他却将目光移到雀好身上,似乎想要试试是否真的能看出一个人的衣服尺寸大小。 “你干嘛!怎么这样看我!”雀好停下脚步,怒视着云书。 “不是的,我……”云书脸上一红,自己往前走去。而脑子里却不禁想起静笙,她的衣服呢?似乎他从来没有过直视静笙,但她的样貌、衣着却如此的清晰,甚至那衣服的尺寸真的可以从中得知。 “哎呀,不要再想什么衣服尺寸的,这是怎么回事……”云书心中对自己暗自吼道。 第二十八章 句芒(下) 夜深,村中依旧一片灯火通明,热闹的气息没有分毫要消减的迹象。 云书与雀好回到家中,一桌丰盛的晚宴早已透凉。自从静笙醒来,雀好娘就给每一餐添上了几道素菜。屋子里只云书与雀好二人,正自疑惑其他人去了哪里,雀好爹娘便随后回到了家中。 雀好娘拉起云书的手,望着他的眼会心一笑,一股温暖顿时流进云书心里,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自己的母亲,但越是如此心中的想念之情却越是难以抑制。云书脸上微红,一阵复杂的神情之后他也对着雀好娘微微一笑。随后,雀好娘将桌上的饭菜又放回锅里温热。 “怎么不见静笙呢?”云书问到。 “是啊,静笙姐姐呢?” “她在外边,雪地里。”雀好娘说到。 而此时,人们又纷纷来到了雀好家中,说笑声从远处渐渐逼近,不多时人们就挤满在这不多大的屋子里,外面的街道上也围满了人。 人们感谢这个冬日里的陌生人,至少在多年以后人们依然会记得这个不寻常的冬日和它不寻常的人。他们挽留云书和同行的人们一起回来,请求云书教自己的孩子同他一样厉害。说笑着,竟有人落下泪来。他们又拿他和静笙、雀好开玩笑,催促着他不如今晚就择人订下婚约的好,雀好一直在同众人反驳着,屋子里一片鼎沸的人声,云书却没有再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无论是其他人的话还是雀好的话,都让他显得不适。而雀好爹却一直不曾说话,只一个人坐在一旁。 人们争论开,话题从很近说到很远,说笑声阵阵起伏。云书在人们正欢笑的时候,乘他们不留意溜了出去。 屋外被烛火照的通明,就像村子在燃烧着。 云书往村外的雪地走去,他知道静笙就在那里。光辉渐渐的变暗,灯火纷纷向后退去,喧闹声也随着离开村子的越远而一点点黯下去,只剩下星与月普照朗空。 一道银辉便在黑暗中的雪地里孤傲的屹立。剑法张弛,银辉如水流行,身姿起落,剑光如舞者倩影。而那寒光中人,一身霜色,恰似雪中仙子,一动一静,浑身的冷峻清丽。恍惚间,云书不禁想起初见静笙的时候,玉虚山上,那个不眠的夜里,一片如镜的云海之上,她也舞着剑,那一刻云书只觉见了梦中仙,而此一刻时间又似凝结在那一瞬从不曾前行。 静笙收起了剑,云书缓缓上前。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句芒。” 云书不料,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真是它吗?” “嗯,你相信吗,她竟然是个女人,还很漂亮呢,之前我还以为句芒会是一个怪物,或者至少是个男人呢。” “或许她也只是人吧。” “她几乎什么事都知道,除了神,我不知道还有谁能那么厉害……” “明天什么时候离开呢。” “午后,一直走到后天凌晨就会到森林里。” “嗯。” “你得做好准备,我们又得在大雪里走山路了,下山的路还很长,你别又生病了。” “不会的……”静笙脸上却是微微一红。 云书笑了笑,“也不知道村子里的人会闹到什么时候,你应该多休息的。” “不碍……” 云书与静笙便在雪地里坐了一夜。村子里的人们直到天色破晓才散去,而方散去,又开始继续忙碌着准备除夕,红绸、春联与花灯。 二十二个人整装待发,聚集在祭坛之下。祭坛之中有句芒的雕塑与图腾,句芒鸟身而人面,脚下踏着两条巨龙。云书看着这些雕像与图腾,不禁一笑,这与他所见的句芒几乎没有多少的相像,这些虔诚的人们未必见过真的句芒,却依然对着错误的样貌朝拜了一代又一代。 四位长老带领众人行过祭祀礼,天衣族其他的人们则在祭坛之外守候。礼毕,将要出征的人们开始与自己的亲人告别。 阿宝穿上了戎装,彩儿却依旧穿着昨晚的衣裳,那是他为她缝的,如此合身。两人到过别,阿宝便回到了出征的队伍里。 雀好与父亲道别后又拉住了云书。 “有你在,他们一定会成功的。” “嗯,你放心。” “雪封了山,你到春天再走好吗?” “我……等我从西方回来,我一定还会到这里来的。” “那,带我一起去好吗?我要和你一起去西方。” “我,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 “这一路很难,你不能去冒险,而且,你父亲和母亲需要你,天衣族也需要你……我答应你我会回来的,相信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一直等你,直到你回来。” 云书一笑,“会回来的。” “等你回来,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嗯!” 出征的人们已经前行,云书追上了前去。 “你一定要回来!” 远远地,雀好对着云书高喊,只见他在人群的末尾对着她挥了挥手臂。队伍渐行渐远,雀好扑进了娘亲的怀里,汪汪哭了起来,雀好娘知道她的心事,也知道云书的心事…… 队伍不急不慢的前行,下山的路因为有积雪的阻拦而显得不易。他们要前往的洞穴和当初云书与静笙在上山时所待的洞穴一样,是古老的天衣人挖掘出的居所,离山上的村子正好一天的路程。 如此般前行着,第二天破晓之前众人已赶到了那片森林之外,他们等待着,等到黎明到来便潜入森林。 晨曦如期而至,森林里传来阵阵窸窣声响,那是兽群的“退潮”,夜里的妖兽们会去寻找白日里的栖息地,而在黑夜中躲藏的妖兽们则还未立刻现身。 众人沿着古道前行,此时的步伐显得倍加的谨慎,云书与静笙走在人群的最前方。森林中一片寂静,厚厚的积雪中也透着古树的青绿,而空气中沉淀着一股腐臭的气息,使人一阵阵的作呕与毛骨悚然。 天衣族人计算着路程,大约已走了一半,而这一路上尚未见到一只妖兽,应该是尚未见到过任何的虫兽。而此时天色越加的明,众人彼此催促着要加快步伐。 就在人们已经开始暗自窃喜时候,古道的前方迎面走来了一只绿色皮毛的狼。众人不禁停下前行,而那狼也发现了前方的一群人。人与狼便如此片刻的对视,便只听,那绿狼陡然一声嚎叫,众人见状大惊,有数人连忙冲上前去,那狼亦恶扑而来,众人兵器齐下,那狼便倒在了血泊里。 “快,赶快到洞里去!” 话语方落,众人飞快的向着前路冲去,全然不管是否会引来更多的兽群,因为此时的森林已然如苏醒而来的恶魔,发出嗤嗤可怖的声响,妖兽的吼叫之声大起,奔跑的声音从森林的每个角落传来,树上的积雪被一片片的抖落。 众人心中已然畏惧,只拼命的向前跑着,而此时已不知道那洞穴究竟还有多远。便只见,有无数的妖兽从四面八方涌来,三头六爪的怪鸟、如莽巨大的蜈蚣、密密的七色蜘蛛、浑身刺芒的巨虎……各种可怖的妖兽只顷刻就压来。 天衣族人挥舞着兵器击打着迅速逼近的妖兽,而只见,一圈白光陡然将众人包围,那白光却瞬时化作无数的剑芒猛然刺出,妖兽只片刻就落了一地,众人也顿时立在了血泊里。 而却后面的妖兽又迅速涌来,如浪潮初退后再一次高涨。众人大惊,但见静笙三生剑离鞘,剑气顿时游行于人群四周,又一群妖兽被击退,而却又有更多的妖兽涌上前来。云书口中真法颂起,林中一阵紫芒乍现,土地之下钻出无数的阴灵来,众人视这漫天的阴灵,就算之前得有所见,不禁也是一阵恐惧。只见阴灵撕咬着妖兽,同妖兽纠缠而起,云书向前逼近,前方的妖兽亦缓缓被阴灵束缚着后退。众人借机便一步步向前而行,静笙辅助着云书,将前方的妖兽一次次击退。便在如此艰难缓慢的前行中,一处洞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云书,快进去!” “杀了虫后!” 人们吼着,一边又抵抗着妖兽。 众人已然被兽群所包围,被逼在了洞穴口上。 “你能行吗?”静笙对云书说到。 “嗯。你在这里护着他们,我一个人去就行,”云书说到,“这一次我没喝酒,能行。” 说罢,静笙为他的话一惊,云书一个翻身进入了洞穴。 而随着云书真法的消失,兽群猛然压下,顿时就逼近了众人的身,而静笙抵御着,已然十分的吃力,兽群似有不尽,任他们怎般的斩杀也不见有分毫的消减。 云书进入洞中,洞穴里回荡着洞外的妖兽咆哮以及人们的嘶吼声,混杂的声音一时间如雷声般的炸响在洞中。 洞穴被虫后挖掘了更深,又分出了四条路来,云书立在路前,难以抉择,额头上的汗水不住的滚落。 他选择了中间靠右的那条,于是飞快的向前跑着,就像只要找到了虫后就能把它轻易的杀掉,已全然不管那洞穴里可能的危险,也不去料想虫后究竟有着怎般的厉害。 而一直跑着,直到一处宽广的洞室,虫后应当穴居在此,而此时却不见它的踪影。云书仔细寻找,心中越是焦急,而洞中的确不见虫后。 于是他折返,洞中依旧回响着洞外的轰鸣,在那四条路之前,他选择了最右边的那条路。飞奔着前行,他知道洞外的人们已经难以再坚持,甚至他已分明听见了人们的哭喊,可他努力让自己相信那是他的错觉,于是只有越来越焦急的心跳回荡在耳中,脚下的路也似绵延了更长。 一处宽广的洞穴,比之前的那个洞穴还要宽阔,可是洞中依然无物。 云书飞快的往外跑去,又到了那四条路前。 “是要杀虫后,还是去救他们?” 句芒的样貌突然出现在云书脑中,就像她坐在那山崖边对着自己娓娓道来。 “杀虫后,还是救他们……”云书口中重复着,于是此刻他如失去了心跳,天地皆为肃静,脸上的汗水不住的下落,似乎滴下洞穴绽开了一地的岩石。 猛然,云书转身,向着洞外跑去,他取下落魂石,紧紧拽在手中,就快要到了洞口,口中真法默颂,落魂石上紫芒大盛。 而却此时,只见从远处而来一阵金黄的光晕,众人依然在厮杀着,静笙就快要倒下地去。 在那光晕里,兽群纷纷的退开,开出了一条染满金黄的路来,路的尽头渐渐显出人的身影。云书手上落魂石顿时消散了光辉,他的真法被阻断,于是他向着那处看去。 只见光辉中的那人带着一副七彩流纹的面具,身穿淡色的花衣,缓缓走来。 “句芒!”云书心中惊叹。 便见那人手起,所有的妖兽化作一缕青幽的气息散去,林中积雪融化无形,树木纷纷抽出新绿,每一寸土地上都盛开出鲜花,就像春的陡然降临…… 不知在何时,雀好骑着红狼飞驰到南山的森林,只见出征的二十人已折返,喜悦的人们载歌载舞,却告诉雀好云书与静笙已然离去,雀好不顾阻拦向前追去,却被封山的大雪阻断了前路。 第二十九章 上云(上) 雪融后的高山如经焕洗的清秀,一座座山峰如黛眉错落有致,原来群山只一带消瘦,并没有覆盖了满满雪色后的那般宽广无际。 被猛然间唤醒的春天在云书与静笙的下山路上铺了一地的绯红,满山的鹅黄新绿,莺歌燕语细细的鸣。下山的路容易了不少,只消四五日二人就到了山底。 山下却依旧困在冬日里,云书与静笙二人一直南行,直到真正的春天降临,他们遥远的望见一座城池横亘在远方。 宏伟的城,护城的墙绵延不见边际,高耸的楼台直出云里。二人料想那定是一座无比繁华的城,南方的国度林林总总,指不定正是哪个国家的都城,或那一城就是一个繁荣伟岸的国家。 二人向那座城走近,古老的城墙以及巨大的古木渐渐清晰,而城门却紧闭着。城门之上的朱砂已凋褪,门钉之上锈迹斑斑,而云书再看两旁任然屹立的城墙,才感觉到那攀爬在其上的枯藤与残损的石砖并非只是偶然。他用力推开城门,从门缝里缓缓铺展开的城池样貌才真正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这是一座荒城。杂草、青苔与枯藤长在了一切所能及的地方,泥土从曾经的大理石地面下重新翻起,颓圮的房屋,几乎没有一砖一瓦保持着完好,唯有少数的屋宇勉强没有倾塌,到处都是荒芜凄凉的景象。而在这座荒城里唯一能辨别的,是它曾经的繁华。 这里就像是被突然的遗弃,象征着曾经喧闹的东西还留在城里,云书从地上已被泥土和砖木半掩埋着的东西里寻来一堆孩童的玩偶,手一碰,它们便化了灰。还有不少别的东西,这条街上曾经一定挤满了商铺与人群。 二人继续往城中前行,不知这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无从得知。而突然,似乎有什么动静,二人止步,细细听去,却有只一片寂静,连风扶的声音也没有。 可二人分明都听见了声响,于是他们四周环望,倍加小心起来。 那声音又传来,听不清是什么声响,如不受阻拦的一阵微风难以被人察觉,而那传过声音的方向也难以分明。 静笙忽然抬头看去,“在哪儿……”她说到,随后她拔出长剑,“小心!” 而云书这才发现,天空中正飞来一只巨大的鸟兽,静笙剑上光辉一闪而出,那鸟被刺目的光辉一吓,飞到了旁处,发出一声清明刺耳的叫声。 云书定睛看去,才发现那巨鸟一身金黄,两翼有五彩的羽毛,长长的扇尾如拖着七彩的云霞,竟是一只凤凰! 未及二人细细看它,只见那浑身金黄如烈火燃烧般的凤凰又调转方向扑来,云书拉着静笙往旁处巷子里一闪,那鸟扑了空。二人继续向前跑着,尽量躲到暗处去,凤凰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于是它飞到上空,落在了二人身前的房子上。 便只见那鸟足下所立之处有火色窜起,一块砖石被烧灼成黑色渐渐脱下灰来,它鸿头之上双目如燃烧着的两滴活水晶,没有金黄羽毛的地方都覆着红鳞、生长着鱼纹。云书不禁想起在那样一处地方才应有凤凰的所在,如果眼前这鸟就是凤凰的话——没人见过凤凰,但也没人能想到除了传说里的凤凰之外还有什么样的鸟兽会有如此令人心生畏惧而又叹为观止的模样,眼前如火燃烧的巨鸟此时正像是一个发怒的神灵,凌威于二人之上。 那鸟脚下的房屋猛地燃烧起来,它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而火浪正向着云书与静笙二人卷去,云书拉着静笙,连忙向后退,而火浪奔涌,二人便躲到一处石墙之下,石墙却被陡然催倒,而火势被短暂的阻拦,在火浪再次席卷过来的片刻间二人又向前跑开。直到前方一排屹立的房屋,云书与静笙跳上了屋顶,沿着房屋继续向前跑,回头看去时才发现那凤凰在一团血红的火焰中向着二人飞来,而火海便随之飞行而蔓延,紧紧追在二人身后。 天际却有雷云开始积聚,云书一边奔跑着一边念起口中的真诀,雷云越积越多,天色陡然暗沉,雷电在二人头顶开始旋转,雷龙渐渐有了模糊的身影。凤凰似察觉了这异样,火海之势猛涨,似乎片刻就要将这荒城烧为灰烬。 雷龙渐渐脱离苍穹,狂风骤起,城中火舌一阵游离,随之便见那无数雷电聚集而成的雷龙直有毁天灭地的势头向着凤凰压来。 空气也似乎因为被猛烈的烧灼而变成淡淡的红色,而就当雷龙触及这被烧的滚烫的空气之后竟消散为无形,那先前欲毁灭一切的威力直如猛然落下针头的气泡瞬时就破灭,狂风也骤然停息。 云书正自惊讶,此番可遇上了大麻烦,心中连叫不好。火浪在身后越追越急,云书的身上已有了一片灼伤,而三生剑的寒光把静笙笼罩,将火焰的炙热隔在了寒光外。 此时,却见火浪的涌动渐渐慢了下来,随后,火海在消退,凤凰周身的火焰也消失去。在云书发现这一变化时,才听见荒城之中回响着一阵淡淡的声响。 是笛音。声音飘渺,随着火势的退却能听见这声音越渐的清晰,云书二人尚未听明这笛音,却被它牢牢牵引,就像笛音里有某种力量使人瞬时就迷了心。而片刻后,二人又清醒,这才知道自己在听着一段笛音,心平如镜,就像方才并没有遇上什么凤凰与危险,只有这一段说不出妙处,却极为动人的笛音,既轻灵又沉郁,使人心既欢畅又感伤。 而直到二人细细的听取,才发现笛音中有某种的熟悉。 云书跳下屋顶,在落地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被灼伤的皮肤一阵炽烈的疼痛,不禁叫了一声。静笙随后也落下了地,见云书露出的手臂上一片通红,甚至起了一排透明的水泡,她连忙拿出一个黄色莲花顶的小瓶子,取来两粒“小圣丹”,让云书将它服下。 在服过小圣丹后,云书便忍着一时未能散去的疼痛同静笙一起向着笛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而那凤凰已经在二人不留意的时候不知去了哪里。 笛音回荡在荒城中,似乎不能飘散到更远的地方,只在这城中游荡,而这城又如此宽广,直让人难以猜想那吹笛人的道行。 笛音回响着,让人一时难以寻觅方向。而此时,本已在火海中倒塌和烧为灰烬的房屋、草木又一片片的恢复原貌,就像时间倒流,一砖一瓦从灰土中重新凝结,又各自回到原来的地方,此时的荒城又如同云书二人方来时所见到的样貌,不加新,也不减损。 二人起初为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所震慑,随后便只剩忧虑与一些畏惧。这已然不是何等真法所能做到的,它就像起死回生般的不可思议,而起死回生是生命中尚且存在的一种可能,但对于沙石草木却无不只是匪夷所思。 在这种惊奇与担忧里,云书忘了身上仍然如烈火在灼烧般的疼痛,在了无边际的荒城中行走,他感觉到离那吹笛人越来越近,似乎在笛音里已经有了人的气息。 直到那凤凰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凤凰立在地上,双翼垂着,脚下撒了散落的凤翎,它此时全然失去了先前凶恶的神色,只一身的高傲神气。 二人却抬头,只见那屋檐之上坐有一人,一身云蓝的衣裳垂落檐角,披散的长发无风自拂,手上举着一把翠黄色的玉笛,闭目而奏着。 第二十九章 上云(下) “是你?” 笛音止,那人淡淡说到。 “你是?”云书向那人问去。 只见那人从屋檐飘下,如一缕云气流泻而出,他缓缓走来云书与静笙身前,云书看那越渐清晰的面容,竟有某种熟悉的感觉,就像在何处见过一般,而他又清楚的知道他从未见过此人。 那人走的很近,就像在逼迫着云书,而云书也不禁退后。 他的脸也如一片云,清冷又温润,一张分明的男人脸上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丝女人的错觉。 “你认识我?”云书问。 “看来是我认错了。”他说到,便没有再向云书走近。 “我,好像见过你……” “哦?” “在,梦里……”云书牵强说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或许只是一种感觉。 “哈哈哈……”那男子笑起,“你的落魂从哪里学来的?” “你怎么知道……” “若不是你使的落魂,我怎会救你呢,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你是……?” “云青。” “你也姓云?我叫云书。” “云书?”云青又对着他一阵打量,像是要在他身上找出何种异样,“不,你不是。” 云书却看静笙一眼,像是从静笙那里能够得到消除自己疑惑的东西,“你的故人也叫云书吗?” “他不是我的故人,只是恰好知道一个令人讨厌的人也叫这名而已。” “啊……”云书脸上突然闪过一阵尴尬。 而此时,静笙在许久的猜测后越加肯定方才的笛音与东阳所奏的曲子有某种内在的联系,不一样的曲调却有着近乎相同的神韵,于是她对云青说到:“你的故人是妘镜吧。” 云青的神情陡然一沉,那两个字深深的刺痛着他。 “世人都知道这个名字吗?” “不,已经没有人再记得她。”静笙说到。 “你怎么知道是她呢?” 而云书此时才想起,他的确见过这样一张样貌,云青正和她有着几分相似,而那个人的名字——妘镜,在很早以前他就听过,早在他听别人讲起她的故事之前,或许,他和妘镜真的在一起过,云书实在无法再分辨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多少,他后悔如今才记起这件事,原来一切在一开始就有了暗示。 “琴与笛,世上还有两个人在某个地方延续着你们的声音。”静笙说着。 “琴,笛……我倒的确教过一个人这笛音,没想到他遇上了会那琴的人。” “那你也是仙族人?”云书问到。 “是啊,唯一一个,上云仙界的人。” “上云?”云书与静笙二人同时说道,而二人所谓的意味却不同。云书好奇这名字与这名字后的“仙界”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从一开始,那个被称为“仙界”的地方就一直牵引着他。而静笙,她分明的记得有人也提起过这名字,那是一个女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说了那样一句话,而当初静笙并没有对这话有过分毫思索,因为那时的她心思只有一只死掉的九尾狐——幽山天谷,幻真境中,上云仙界,绝世遗风…… “你们相信轮回吗?” 每个人都思索过这样一个问题——轮回,云书与静笙也曾无数次的想过,无论是在云书那个世界里的平淡无奇还是在静笙这个世界里的荒诞离奇,轮回总是无尽的迷。不死林是老人口中“轮回”的分界线,云书曾听老人提起过轮回的法则,而那老人所说之处与云书之后所了解的传说又有着出入,就是老人自己的话前后也有着谬误。而六道轮回,虽然六道剑派的所谓“六道”未必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和地狱道”这一说,他们更愿意相信当初玄阳子——太上紫元天尊起“六道”这名字象征的是万物的更转,沙石虫鱼日月星辰,万物都有同一个可以回归为一的道,但这“六道”真正的含义却无人知晓,但六道之人常以轮回之说劝人正魂修道:修长生、善轮回,也长讲“天之道,复命曰常”的万物归根之说。 因此,云书说他相信,静笙也点了点头。 “我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不只是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轮回着,违背了轮回的东西一切都会不存在,因为违背了天道,只有让它不存在了,这才同样是一种轮回。” “你是说上云仙境不存在了?”云书问到。 “你可以说它从来都不存在,也可以说它一直都在,无论怎样都不过是一段往事而已,不必再为它耗费精力。当初她不懂这道理,她们都不懂这道理,才会害苦了自己……” 云书心中又开始不明白,他几乎听不懂云青在说什么。 “正如你,”云青看着云书,“你不相信自己是谁的轮回吗?” “你是说,我是你认识的那个‘云书’的投胎转世!?”云书头中如有晴天霹雳的响,突然间,他身体里一直存在着的那种陌生感,那种被人支配的感觉又陡然涌起来。 “哈哈哈……”云青却笑起,“自然不是。没有人是谁的投胎,没有人是谁的转世,那只是人们贪恋今生的一种托词。所谓轮回,只有本质的相同,或许你是那个当初令我讨厌的‘云书’的轮回。” “当初那个和我‘一样’的人,是谁?” “我从来不管你们世人的事情,只是听闻过这样一人。” “那当初你也没有和妘镜一起抵抗女祭和女戚吗?” “她们都迷失了自己,我帮了妘镜,却帮不了……” “恕我冒昧,妘镜是你的妻子吗?” “妘镜……”云青的双眼陡然失去了神色,他陷入了一段回忆,那很遥远的,却又历历在目的,“你们知道仙界是怎样的吗?人们长生,拥有一切,也失去一切,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人们渐渐离开,离开后才知道再也不能回去,上云只剩下我和妘镜,最后我也抛弃了她……她是我妹妹。” “为什么会回不去呢?” “你不是他们,你不会明白。” “那既然你们都是仙族,如果当初你也和妘镜站在一起阻止二女,一定不会有那场灾难。”云书说着,竟有一些责备的意思。 “你以为只有‘上云’一个仙界吗?上云在这人间之‘上’,女祭和女戚所在的仙界在上云之‘上’,没有人敌得过她们。” “什么?两个仙界?” “我以为你们知道。”云青一声冷哼。 “难怪……”云书。 “就像你以前以为自己的世界就是唯一,或者别的世界就像一场梦?是吗?你要去感悟你的根,这样你才能真正的了解自我与世间万物,你才有机会迎接即将到来的事。” “我的根?” “上云中人,‘木灵’是他们的根,女祭与女戚,‘天灵’是她们的根,你和她呢?” “有个人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可这怎么做呢?” “落魂有三句总章,是什么?” “道灵句:灵母混元生万象,初显华章浮苍黄;梵心句:不二心参玄明镜,七世魂转菩提因;魂诀句:无生无息无象尽,平沧一起万魂心。你说的是这几句?为什么你和她都要提到这个?” “这真诀是当初一个领悟了‘根’的人所写的,这几句不是功法,而是对后人有根之人的指引。落魂最厉害的地方,也不在功法,而是它的实质,它是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你所想不到的东西,落魂石是这灵媒,这也是为何当初的妘镜还有如今的女祭所一直争夺它的原因。如果女祭重新得到了落魂,打开一些可怕的东西——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就算是仙族之人历经过数万载的时间也从未见过那些东西——到那时,将不会是当初的一场灾难那样简单,一切都受到威胁,已知的和未知的一切都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包括你曾经的家乡。” 云书不禁一吓,他一直是为了念儿而朝着女祭与女戚前行,他的目的只是复仇,到如今也是这样,他也有像云青那样的不管天下生死的一面,但当他听到“一些可怕的东西”时,一种未知的恐惧与不安袭上心头。而且,云青提到了自己的家乡。他是在担忧天下?他不是静笙,他只是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预感,就像那更加可怕的灾难已经开始上演。 “这位姑娘倒是不凡,”云青看着静笙,他那深邃的眼眸与静笙相接,就像两个无底的深渊彼此吞噬,“当初你出世的时候,我见过你,我被你吸引去了。六道保护了你这么久,接下来你需要做的也是感悟自己,你习惯了非凡,但这还远远不够,这离真正的你还差了很远。”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静笙眉头锁起。 “你明白的,当你仔细回想你这一生,不难发现我在说什么,六道保护了你,也给你编造着谎言。” “等等,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说明吧呢,你和他们,总是把话越说越糊涂,请你直接告诉我们,好吗?”云书说到,用一种请求的口吻。 “一切的境界都是自己悟出来的,每个人都不同,没有人事先走过你们的路。如果非要说为什么别人没有直接告诉你该怎么做,那是因为,当别人告诉你你是什么的时候,你就会被牢牢钳制,往往寸步难行,就像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上云仙境的人,你就永远不会成为上云仙族。” 云书就算一切都从来没有听懂,但此时他却明白这道理,于是一切都好像自然而然的有了某种联系,这个联系就是他自己。 “哈哈哈……也不知这是多少年,我一直是对着自己和火凤说话,” 听此,云书与静笙看向远处那凤凰,凤凰兀自安静的立着,遥遥的望着它的主人。 “或是吹这笛子,”云青拿起手中那只黄色的玉笛,似乎又陷入了已经记不起远近的回忆里,“云书,静笙,我希望你们早日领悟,到那时请带着落魂石,我们那时还会相见,或许就能把我送回原来的地方,这里不属于一个上云人。” “嗯。”云书道。 “去吧,这荒城里待不过夜晚,日落之前你们就要离开。”云青道。 云书与静笙便同他道过别,当离开这座城的时候太阳已在西方指引着他们要去的方向。 往前行,路上又只是二人的身影,云书却突然停下,对静笙说到:“我们让云青和我们一起去吧,说服他,至少我们多一分胜算。” 于是二人折返,却不计走了多少路,没有荒城,没有人和凤凰,落日便沉沉的埋了下去,只留两个人的身影。 第三十章 流苏(上) 就像是走在了世界上最偏远的地方,一路上从来没有见过人影。但这里并不是一片荒芜,相反,就像有人精心照料着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每一根青草都如同被整齐的修剪,花圃按着严格的规则散布在草地上,偶尔可见的树木错落有致,就连花与树的名目都像是经过谁人刻意的挑选,何处该落红英,何处该立白乔,是杜鹃还是杨柳……总让云书与静笙感觉在每个日落的时候都会遇到人家,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每日都栖宿在草原上,况且在这辽阔的“荒野”又有谁能够将这土地如此细致的打理呢。 他们应该已绕过了当初天湖带来的阻隔,二人打算在走出这片草原后就开始西行,然后渐渐北上。 草原上开始有了生气,云书二人最初在一片花圃上见到一只梅花鹿躺在花丛中,当他们靠近那头梅花鹿,梅花鹿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却没有一丝畏惧,依然在花丛里休憩。云书与静笙因此与那头鹿做了小半日的逗留,云书数着它橘色的皮肤上长着有几朵梅花的斑纹,静笙则抚着它的头能凝视许久。 当他们离开后才发现,前方的草原上稀稀落落的分散着许多鹿,不只是梅花鹿,驯鹿与麋鹿以及许多无法分别门类的鹿。而在更远的地方,一片森林如一带浓墨横亘在草原上,草原由此而到了尽头。 二人加快了步伐,他们要在正午之前到达森林之外。 鹿群越渐的密集,就像那片森林便是它们的栖息地,而如此温顺的鹿群定是有人照理。森林中却闪耀着紫色与白色的光,光辉如两条彩带填满了宽广无际的森林,森林的上方是一片泛着青绿的白,那白色遮蔽了整个森林的顶,森林的中央便是深深的紫色,像是林中的空气在散发着那紫晕。 直到二人驻足森林之外,才见这林中树木参天,有流苏盖顶藤萝垂地,而那远远望去的两道光辉原是这密密的流苏与藤萝。森林也依然是一副经由谁人修裁的模样,树与藤都被精心的规整了该生长的姿态,都按照那人所期待的模样整齐的生长着,阳光有规律的透过白与紫的间隙而落下,也成了森林中生长着的一部分。地上几乎没有一根杂草,没有腐烂的泥土,没有枯枝与落叶,巨树与浅草就这样和谐的生长着。 云书与静笙不禁为之惊异,这一路草原的修美让他们一度怀疑这鬼斧神工,而眼前这片森林的模样在给他们片刻的震撼后便只剩诡异。 究竟是什么人能做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谁能够将这一方天地这般精细的打理?但除了自然造化又有谁能施这鬼斧神工呢? 天色尚早,云书与静笙便进入了森林。 梦境。如果没有人能做到让这偌大的森林“一尘不染”,那这一定是梦境。而在这流苏的掩映与藤萝的爱抚里,便更加显得迷离。脚下如踏着幽青的云,阳光变成染上花色的彩霞,空气里的甜香味渗入心骨,忧与喜一并在二人心头。 直到在林中行了许久,未曾发现有分毫异样。就算这是人为,也未必就是一种威胁吧。于是云书直接躺在了地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开始享受这似梦幻般的森林。静笙要他继续前行,却被云书的慵懒劝服,于是她也坐到了草地上。 一阵的惬意,云书险些要睡了过去,阳光与浅草,高挂的紫藤与流苏都在催着他快快入眠。 静笙却一直观察这森林,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有什么在盯着我们。” “没有的,静笙你别想了,太安静了就是这样,容易让人疑神疑鬼。”云书却道。 “不,这不一样。”一阵思索后,她又说到,“所有的东西都在盯着我们,你看。” 云书又睁开眼,望着森林上空,林中只微微的风,藤萝徐徐的摆动,细细的流苏碎花零星的飘落,“我怎么没发现。” 静笙起身,她无法言明究竟是什么让她有如此“错觉”,或许也只如云书所说,这不寻常的地方是太过安静了。 “我们快走吧,天黑之前还是走出这片森林的好。”静笙道。 云书一声不情愿,却也双手撑地而起,却突然的他脚下一绊,竟是跌倒在地。 “怎么?” “没事!” 云书立刻要爬起身,却发现有什么缚住了他的脚,向脚下看去,竟是被一堆青草所缠绕。 “这……”他一声惊奇,脚上用力往外拔。 尚未等云书回神,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静笙拔剑将他脚下的草斩断,而云书也因用力而跌倒在前方。来不及起身,地上的青草如活物一般猛地生长,只片刻便如绳索一般将跌倒在地的云书捆缚起来。静笙脚下的草也在疯狂的缠绕她的脚,只见她挥剑,又将云书身上的草与自己脚下的草斩断。 云书纵身跃起,“这是什么东西!” 未及二人思索,地上的草仍旧迅速的蔓延在二人身上,而此时,空中的藤萝也开始伸向云书与静笙,参天的巨木也如苏醒的巨人轰然挪动着身躯,顿时便犹如万马千军一齐压来。 静笙不停的将所来之物斩断,云书则祭出七彩的光,光辉所照之处草木顿时化为青黑的脓水。而任他们拼命的斩杀,这林中之物只疯狂的无尽生长,斩断的藤萝落地还生,化作脓水而枯死的巨木又从土地里拔地而起,任他们多大的力也只如泥牛沉潭般无济于事。 于是二人一边斩杀所来之物,一边向着前方飞快前行,便只见两道光辉一红一白,冲开层层包围的巨树与藤蔓在森林中穿梭而行。 当越来越多的树木堵在二人身前,一时间纠缠着难以上前,却突然两道蓝芒疾射而来,幸得二人连忙躲闪,才险些未被击中。渐渐的,前方树木被一层层劈开,树木之后却见有一人,那人骑在一只白色麋鹿之上,身穿绣花绿袍,正拉满了弓,月白的弓上两只利箭瞄准了云书二人。 便见蓝色光辉脱弦而出,云书与静笙连忙躲开,那箭擦身而过依然划破了衣衫。当二人定身再看去时,那人已乘白鹿飞快躲到了树木掩映之后。云书与静笙便又继续忙着应付不断生长过来的树与藤,二人分心提防着那乘白鹿的男子,应付着树木便越来越显得无力。 那人穿行于树木中,就像树木是在听从他的召唤一般,时而从无数的藤蔓里张开一处空隙,他便从中射出箭来,而当云书与静笙向他攻击时,他已飞快的藏在了另一处树木之后去。 而突然,空中唰唰落下六人,云书二人尚未来得及看清,只见六道蓝芒从六方射来,六条长长的光线如一道法阵将云书与静笙锁在其中。顿时,树木不再生长与移动,只片刻就恢复了先前的样貌,而云书二人被那光线钳制也动弹不得。 那六人身穿木色胄甲,手执长弓,分列六方将二人包围。而此时,前方走来一人,正是那骑着白鹿,身穿绣花绿袍的男子。 “多谢六位师兄前来相助。”那男子道。 “龙柏不放心,让我们来看看,果然出了事。” “不过连流苏师弟都一时难以制服他们,这两人还真是有备而来。” “劳烦师兄先将他们带回去吧,此事得告知师父才行。”说罢,那男子便驾着白鹿,飞快消失在了森林里。 第三十章 流苏(下) 穿过这片森林,是几间竹屋,竹屋聚集在一起像是一个小村落。云书与静笙便被关在其中一件竹屋里。 又六道箭光插在地上将二人牢牢锁住,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运行真法。 小村落里约有十人,除去方才那六人便还有四人,其中一个正是那叫做龙柏的。这十人似在守卫这处地方,在龙柏的带领下各自站守在不同的岗位,每个人都背负弓箭,一身木色的鳞甲。 云书与静笙想着该如何逃走,可是使不出分毫力气,便一切都是徒劳。这些人是谁?为何又会抓他们? 而突然,屋门被推开,屋外走来一人,尚未见那人身影,便先闻一声扑扇声响,接着便是一袭黄袍迈入屋中。那人一声笑,便向着二人缓步走来。 云书二人看去,此人满面春风,白玉腰带之上别了一只翡翠短笛,正是当日那魔教中人顾少城! 云书与静笙正自惊异,当日在山上分明见他被黑衣人所杀,如今又怎会活生生的站在此地?顾少城走近二人,只见他俯下身去,将地上落成法阵的六只弓箭一一拔起。 “怎么每次都要我来帮你们?”顾少城兀自说到,便将那六只箭扔在了一旁。 六道箭光消散,云书二人脱开了禁锢,身体上却有一阵的疼痛。而二人看着顾少城,心中却不明所以。 “很快他们就会过来,不如你们先去找他们。” 云书与静笙不解他的意思,他是敌非友,此番出现此地定是另有打算,此人诡计多端,又难以捉摸,二人只一不小心便会落入他的圈套里,于是提高了警觉。 “我是在帮你们,不相信么?”顾少城见二人警惕,便说到。 “你为什么救我们?你又怎么会在这里?”云书道。 “我从来没与你们做过对呀,有什么理由不救你们呢?我会在这里自有我来这里的原因,不过此地对于你们是敌亦是友,到对岸去,就是友,待在这里就是敌。”顾少城雅然说到。 “那你呢?” “我当然是要离开这里。”顾少城道,“哦,你是说我是敌是友?哈哈哈,这个问题还需要考虑么?”说罢,他便转身出门去。 云书与静笙随之出门,却见小村庄空地之上躺着十个人,地上一滩血迹,皆是死了过去。 “快去吧,往那处走,”顾少城指了指村落背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出了问题。” 说罢,顾少城往森林走去,飞快消失在了一片藤萝的掩映里。 “怎么办,要去那里吗?”云书看着村落之后,村落包围在森林中央,那后面似乎什么也没有。 “嗯,”静笙却答到。 云书不解,但也没有再询问静笙缘由,便向着那处走去,而静笙的眼前又闪过当日在那洞中顾少城将三生剑与小圣丹递给她的画面。 森林如最初那般,宁静,有清风徐徐。 直到能看见森林的尽头,二人却立在了一处悬崖边上。 悬岩落空,其下是万丈深渊,云气寥茫,云书二人这才知他们是在一处山,亦或是高原之上。而前方,对岸的山上有飞泉瀑布,一座白玉仙宫赫然屹立山腰,一道石梯从山腰引向宫殿之中,宫殿高可百丈,无数的小楼台依靠在两旁,飞瀑之水便从每一个宫殿之间流泻而出。 而两山之间并无路可行,两人却无法到对岸去。 二人正自寻找是否有路让他们该下山到谷底再走到另一边山上去,只见对岸山上有十数人立在了石梯之上,云书二人连忙躲避。 便见对岸之人真法祭起,此山之上,森林之中的藤萝都汇成了一股粗大的藤蔓,向着对岸的山上伸去,而最终,一道紫藤萝的绳索便衔接在了两山之间。而对岸那十数人便跳上了藤萝,在两山之间这一道柔软的通道之上快步疾行,不多时便来到了此岸。 十多人又向对岸一阵张望,口中呢喃了几句,云书二人未得听清,接着便见众人向着村落的方向行去。 等众人消失在林中,云书与静笙来到山崖边。那紫藤依然悬挂在两山之间,云书伸出脚去试探,那藤萝一阵的动弹,像是稍一加力就要断落下去。 “怎么办……”云书脚下一软,竟是不敢上前。 却只见静笙身子一跃,脚步落在了藤萝之上,身姿随着藤萝的晃动而上下轻盈的起伏,直到晃动稍微平息,她便一步步向前走去。 “小心!”云书本想大声吼出,却怕惊吓了静笙,其实是他自己的惊吓,一团气息紧紧堵在了他喉咙里。 当精神踏上对岸的那一刻,云书手心的汗水不禁滴落,他久悬的心陡然落下而又猛然提起。 该到他走这绳索,静笙已经在对岸,云书却久久犹豫,就像有人紧紧拽住了他的腿,寸步难以下迈。 当方才那些人再赶回来时,该怎么办?如果对岸山上的人发现了静笙,又该怎么办? 于是云书终咬紧牙关,头皮一紧,将一只脚踏在了藤萝上。又一阵挣扎,另一只脚也被拽了上来。 绳索猛地晃动,云书蹲下了身子紧紧抓住藤萝,因那恐惧,竟逼的他双眼紧闭,险些睁不开来。 绳索停止了晃动,云书立起身来,终开始一步一步往前挪,不时的,他便蹲下身去将藤萝紧紧拽住。 直到走到了中央,微微的风也使得藤萝左右猛烈的摇晃,云书走的倍加艰辛,一时间他静止不前,心中思索着宁愿放弃。 也不知是如何一步一步的熬到了最后,静笙拉他一把,他竟扑倒在地上猛地喘息,双腿之上再没了力气。而此时,石梯那头有人跑来的声音,静笙连忙扶着云书躲到一旁去。片刻之后便见一人飞快跑来,踏上了藤萝到了对岸去,当他落地之时便见那藤萝从此岸解开,收回了林中去。 二人心中暗自庆幸,口中不由得长吐一气。 “静笙……你怎么做到的……”云书向着静笙问到。 “不难。”静笙只答到。 云书心中却是一番苦恼。随后二人便沿着石梯往宫殿前行。 却未及行过多远,方可见那巨大的白玉石门,一行身着银甲的人便拉满了弓正对着云书二人。 便见众人弓上利箭齐发,数十道蓝光一齐射来,静笙拔剑,剑身一横,将那飞来之箭尽数斩断。 数十个执弓者彼此对望一眼,似乎有何事难以置信。 只见地上的断箭又重新凝聚在一起,陡然冲飞上天,又唰唰下落。云书二人见势连忙躲开,便见那利箭落地,又成一道阵法留在地上。 “我二人究竟有何事冒犯?”云书对那些人说到。 众人却未有理会,不由云书继续解释,便见两旁山上沙飞石走,竟是平地塑起沙石巨人,而巨大的古木也如苏醒的妖物般移动起来,“沙石”与“树木”跳下山,便向着云书与静笙猛扑过来。而当云书二人加以抵抗之时,那些被打破了的“巨人”们又会重新凝聚而起。于是云书与静笙向着那一众施法者逼近。只见三生剑上光辉猛然大涨,在所有的怪物被击退的片刻,云书赫然立在了众人身前,一行阴灵便如跗骨之蛆般缠在了众人身上。 “住手!” 只闻远处有人疾呼,便听有一阵脚蹄声,一个男子骑着白鹿飞跑而来,正是那身穿绿袍花衣的流苏。 “二位,且随我来。”说着,流苏跳下了白鹿。 “有所冒犯,还请二位多多包涵。”他拱手作礼,随之手上一挥,那些沙石与古木巨人皆消散了真法遣回了山中去。 于是云书放开了众人,那些执弓人便纷纷退到了流苏身后。 “在下流苏,多有得罪了。家师在城中等候,还请二位前往。” “你们是什么人?” “白鹿一族,已经久侯二位了。” 第三十一章 白鹿(上) 绿袍之上的花朵却有一些似芙蓉,而实际上云书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他只见过那些弄色木芙蓉也会有相似纷繁的色彩。流苏背负的弓也与其他人不同,白色的木,其上可见有复杂的雕刻。 他走在前方,身后跟着云书与静笙,走过那巨大的白玉石门之后便真正进入了这“仙宫”。宫中的山水,以及一花一木,不知是否也经过了修整,一切都按照宫殿的布局而摆设。一路上列着银甲的守卫,皆是执拿着长弓,不同于在先前小村落里所见的十人,守卫如一尊尊银刻的雕像。三人走在一条笔直的路上,又经行了几处花田与木林,一只只白鹿在其间悠然游行,当三人经过时白鹿便驻足将他们凝视。 笔直的路通向最深处的宫殿,遥望宫房如一片片桂枝与兰草。而流苏领着他们在一条岔路口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渐渐地白玉石路消失,一根根褐色的藤蔓缠绕在一起从土里冒出续接在了石路前方,形成一条树藤编织而起的路。流苏踏上藤路,云书二人便随他前行,藤路渐渐的在抬高,行了许久,如果不向下看去二人尚不得知藤路已铺在了空中。直到越行越高,前方的藤萝形成了一处圆台,而在那圆台之上正立了一人。 草原、森林、花海、铺天盖地的藤萝与流苏,黄山与绿水,白色的宫殿与斑驳的鹿群,银甲的弟子如一带银色的星辉,白鹿族所在之地都尽收眼底。 只见那人白衣,披散着黑发,背对着众人。流苏对着他的背影行过礼,“师父,他们来了。” 那人却并未应声,流苏正要再做请示,只见那人左手手掌舒开,静笙手上三生剑一声嗡鸣,便挣脱了静笙的手飞向了那人。 静笙一惊,但那人既是白鹿掌门,自己便不可有分毫不敬。 那人徐徐拔出剑来,剑身散着寒光几近透明,在那人的手上如有所述的发出阵阵嗡鸣声响,他细细看着剑,缓缓吐出字来:“三生剑。” 于是静笙拱手作礼,尽管白鹿掌门依然没有转过身来,“六道剑派静笙,拜见掌门真人。” 云书见静笙行礼,也便随她向着眼前那人作了个礼,“在下云书,见过掌门。” “你便是静笙?”白鹿掌门道。 “弟子正是。” 于是白鹿掌门合剑,转过身来看着静笙,这时云书与静笙才发现白鹿掌门原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子,不禁出乎了静笙的意料,这有着与六道掌门同等威望的人物竟如此的年轻。他缓缓点头,而又看向静笙旁边那人,念起,“云书……” 他将三生剑举起,静笙接过了剑。 “你们怎么会到白鹿族来?” “回掌门的话,此次前来,家师命我请求贵派弟子相助,一同前往西方大漠,待时机成熟时再两派联盟一举消灭女祭和女戚。”静笙说到,而她并没有告诉他她与云书二人是因为种种意外才来到了白鹿。 “落魂石在这云少侠身上?” “正是。”静笙道。 白鹿掌门一阵沉默,又转身回去,良久才说到:“山外的十个弟子是你们杀的?” “不是。”静笙到,而云书随即说来:“是魔教的人。” “师父,要去追吗?”流苏道。 只见白鹿掌门微微摇首,而后说到:“流儿,你领他们下去吧。” “是,师父。”流苏皱着眉,他不解师父的心思,而他也不敢妄加揣测。 待静笙与云书也行礼告辞,流苏便带着他们走下了这藤蔓搭建而起的圆台。白鹿掌门在做何打算?云书与静笙不解他的用意,倚照六道与白鹿的世交,白鹿掌门应当不会拒绝六道的计划,虽然白鹿渐渐隐匿于天下,但它依然不失为与六道同等的门派。 当众人离开圆台,只见白鹿掌门依然屹立其上,而他的头发却陡然褪去了颜色变作长长的白发,方才稚白的皮肤皱起了深沉的纹路,顿时化了衰老的容颜。 流苏带着二人走在宫中,他却又一些心乱,一时间竟不知该领他们往何处去。 云书跟在他身后,见他些许魂不守舍,便对他半吼半说到:“喂,我说你们白鹿族人怎么不分缘由就乱打人呢?” 于是流苏停下脚步,“活该。” “什么!你说什么!”云书听却,更是怒不可遏。 “你身上妖戾之气太盛,还带着邪恶之物,怎么能怪我们?” “什么?!”云书深吸一口怒气,“打了人还敢乱说?” “我说错了吗?”流苏看着云书,“还有,你不要不停骂我了,吵的我耳朵都要聋了。”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云书气的双面通红,“静笙,你看他满嘴胡言,白鹿人真不过如此!” “还说没骂?你骂我死矮子,你不就比我高了那么一点吗,怎么不说你比我老呢!你骂我小屁孩背大弓箭,我告诉你,要不是我迎月弓方才留情你早就死了!还骂我天天吃草头发变成了屎棕色,一脸死白没人要!还用我全部说完吗!?” 云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而静笙却看着云书。 “你……!我什么时候……”云书说着,声音却渐小。 “嘴上没说,心里想的就不算了吗?” “你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云书却道。 “所以,不要再被我听到,否者我可不客气了,这里可是白鹿,不是六道。” “你!”云书竟哑口无言,“静笙,我们走,什么白鹿族……” “好啊,走了看你们还怎么去西方。” “我们应该比试比试你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到西方。” “已经比试过了,落魂在你手里使不出半点威力。” “好大的口气,总比你躲躲藏藏放暗箭的好。” “暗箭?我只是让你们走到阵法中去而已。就算不逼你们,你们也得被树和藤缠死。” “哼。还说我有什么妖戾之气,我看你们白鹿族一草一木都是妖。” “哈哈哈……”流苏却放声笑起,“我白鹿族人与万物相生同灵,一草一木不是妖,是兵,和你这活生生的人是一样的。” “灵象。”静笙却道,而她当初在玉虚山上也曾听师父提起过白鹿族人靠与自然“通灵”而具有非凡的能力,又想起落魂道灵三象,原来白鹿的真法便是从此间演变而来。 “灵象……”云书亦如有所悟,“原来是这样,不可思议……这就是灵象……” “什么灵象?”流苏道。 “你不是会看穿别人心思吗?”云书道,随即一声冷哼。 于是流苏一阵凝息,“落魂?” “你乱看别人心思是很不好的。”云书道。 “你让我看的。” “你!” 而此时,云书却想起曾经也有一人,那人同样会看穿别人的心思,只不过没有眼前此人这般厉害,不自禁的云书却一笑,心中念起了几句。 “‘天殊高,地殊广,心无疆;道静也,人动也,不过痴枉。’真无趣的话,你喜欢那个男的?” “如果你再随意窥探我想什么,我一定会杀了你。”云书脸上又是一阵怒火。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如果我先听到你再骂我的话。” “矮子!”云书陡然道。 “你!” “怎么,打一架吗?” “你们不要再说了,”静笙道,“流苏师弟,你还是带我们去四处看看吧,我二人初来此地,之前有所冒犯还望见谅。” 于是云书与流苏彼此一声冷哼,流苏便又领路而去。 第三十一章 白鹿(下) 数千年来,白鹿“由盛而衰”,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还有着当初的繁华,全盛时,白鹿人也曾遍布天下,而如今只剩此山上百十来人。而这一切都是白鹿自己的抉择,他们选择了隐匿,把天下交给了六道。 山上一群群的宫殿组成了一座仙宫的城,如此的宏伟连六道剑派的玉虚山也自愧不如,云书二人看着,真不能想象当初是怎样的一些人使了怎样的鬼斧神工才会锻造出这样伟岸的“仙山”。 直到三人走到一处开阔的草原,草原上各种奇珍异兽,多是白鹿,亦有二人从未见过的上古灵兽,就像这片土地来自于洪荒时代,从古至今未曾变化。而前方却被一片森林拦截,流苏停了下来,说着前方便出了白鹿的界,不能再前行,从此地就要折返。 而云书二人却不解。前方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与白鹿之外的任何一片森林都没有不同,只没有白鹿中树木的整齐,也没有花草藤萝的点缀,它划开了白鹿的地界,像一道绿墙把白鹿划的分明。为何会有这样一条界线?云书向流苏问到。 “白鹿出了异样。” 其实云书与静笙早就感觉到白鹿族有着一些非寻常,直到流苏说来,他们才知道这非寻常的地方并非是这一门派的独到之处,而是白鹿族正经历着他的异样。 “你们看这片森林,曾经它和其他的森林没有什么不同,与你们来时的那里一样。” 二人看去,幽绿的森林里巨大的古木与新生的树木错落相生,古木似乎有着较为规律的排列,新生的树木虽然也有两人合抱之大却也与古木有着明显的不同,树木杂生,将森林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模样,断枝枯藤横亘在树木之间。于是二人从中看出了不同,既不同于白鹿中的那些森林,也不同于白鹿外的森林。 “是怎么回事?”云书问到。 “一种气息——不明的气息,至少是极恶的气息,从那边传来——西方。”流苏望着森林的那端,落日正好停在了森林上空。 “是因为女祭和女戚吗?” “或许是,但更可能是来自另一个未知的地方,没有人见过这种气息,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说的气息,能看见吗?”云书问到,他又细细的看向森林,除了森林模样的一些不同,并没有其他异样的存在。 “你以为是烟雾吗?”流苏调侃云书,“灵气,戾气,以及其他的气息,这是一种未知的却在不断增强的气息!” “只有你们白鹿人能感受到这气息?” “师父在七十年前发现这股来自西方的气息,我白鹿族既与万物有灵,自然能觉察到这些微妙的变化。这些年来那股气息不断加强,并且在不断地向其他地方侵袭,师父在这里设下法界,才得以一时阻拦这气息,那片森林就在法界之外了。” “那股气息会怎么样呢?” “它会侵蚀所到之处万物的灵气,把他们都变成了死物。” “死物?” “这世界上本是没有死物的,但当他们失去了灵气,就会徒具躯壳,既非生,也非死,而那些躯壳也会随着时间而腐烂,直到完全的消失——是那种彻底归于虚无的消失。” “轮回,是吗?他们失去了灵魂和轮回。” “可以这样说吧。不多久这种气息就会蔓延在每个角落里,白鹿也不例外。” “没有什么办法吗?” “找到他的源头,如今他越来越强,要找到他会容易一些了。” “那你们掌门怎么还迟迟不派人去找呢?就在刚才他也没有要派人和我们一起前去西方的打算。” 流苏对着他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一但前去,无论是找到那股气息还是女祭和女戚,都会有更好或是更糟的结果,我们可不是六道,如果酿成了大祸才承担不起。” “那你们就看着祸患慢慢到来也不愿意尝试那种更好的可能?” “你还是不懂。至少天下万物可以毁灭的不那么快,难道这些无辜不值得多加思量么?” “那你们要考虑多久?” “掌门自有定夺,还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但愿你们不会让更多的无辜送命。” 二人又将吵起来,却见静笙独自向后走去。 云书与流苏看着静笙,在她走去的方向,正迎面走来一直鹿。 只见那鹿,一对麋角如两只盛开的树枝,在它的身上却有着九钟色彩。云书不禁说到:“九色鹿?它怎么在这里!” “白鹿族的圣灵,不在这里该在哪里?” “我见过它!” 静笙依然向着九色鹿而去。 “这世界上绝对没有第二只九色鹿。” “妘镜,它曾在妘镜身边。” “妘镜?” “它是来自仙界的是吗?” “啊?”就算是白鹿族人也是对“仙界”一无所知的,“它只是白鹿族的……”说着,流苏窥见了云书的心思,“那就是仙界么?” “嗯。” “真的会有仙界?”流苏惊异,“不可思议……” 只见九色鹿驻足,静笙走到了它身前,她伸手抚摸。 而此时,一阵刺骨的凉意从云书胸前传来,他连忙伸手探取,却是落魂石正发出暗红的光芒。 是因为九色鹿吗?云书心中暗想,落魂石曾属于妘镜,九尾狐属于妘镜,而九色鹿也属于妘镜,这是他曾在梦中所见。 “如果不是九色鹿,师父也难以把白鹿庇佑,那股气息早就该侵蚀了这里。” “你能感应到九尾狐所想吗?”云书道。 “没有人可以,或许只有它能知道我们在想什么。” 九尾狐和九色鹿都来到了这个世间,他们为什么留在这里。云书想着。九尾狐是为了寻找什么,那九色鹿留在白鹿又是为了什么呢?有一瞬间,云书感觉是九色鹿在召唤落魂石,就像那是它的语言,而自己虽不能知晓它的用意,却能与九色鹿产生一种共鸣,就像两者有着共同的灵魂与命运,而这种共鸣又不知是来自九尾狐还是来自他自己。 于是云书走上前去,来到了静笙身边。九尾狐依然伫立,但此时却似乎在看着云书的双眼。 “忽然我觉得,一切都是有联系的,已经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静笙道。 “什么?” “仙界的诞生和结束,它还会再次诞生,再次结束。” “你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刚才我看到一些画面,是仙族诞生的时候,天地是怎样养育出他们,有三个仙界,每个都不同……” “三个仙界?那……” “或许只是一时幻觉……” “静笙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 而此时,一个弟子骑着一头白鹿飞快跑来。 “流苏,师父命你与他二人立刻前往鹿宫。” “是!”流苏应到,于是他便领着二人向鹿宫方向而去。 鹿宫,便是云书与静笙之前所见的那座最为宏大的宫殿,桂殿兰宫,是白鹿族的圣殿。 百十余级白玉阶梯,数十根玉柱一路排列,穿过殿中一道长廊,长廊两旁是一沟碧水,直到走过水的源头,才可见宏大的殿堂之内白鹿掌门独立殿上。 “流儿。” “弟子在。” “此番令你前往西方,你可愿?” “弟子定当赴汤蹈火,不忘教诲!” “嗯。”掌门微点头,脸上却是一片严肃,“可曾忘了该怎么做?” “不敢忘。” “就像当初三大门派铸造这三生剑,为的就是齐力镇守天下太平,我白鹿虽已多年不管天下事,妘镜门也已隐匿了踪迹,但在此危难存亡之际,我白鹿也应当再次与六道联合。”白鹿掌门上前,“流儿,你知道我最为器重你,你的才智与修为在白鹿族里也是数千年一遇,此番前往西方,你可要好好辅助云少侠,同他们一起,完成使命。” “弟子遵命!” 第三十二章 黑巫(上) “在离白鹿不远的北边有一座荒城,你知道在哪吗?” “荒城?没有。” 云书一行三人,骑着白鹿,渐渐往西而去。流苏能够辨别一切的方向,只要有花有树或有鸟有兽,他就能从中问出路的方向来。每当云书看他同那些花草和动物饶有兴致的交谈,自己也会沉迷其中,听着流苏颇有意味的话语,他常常想如果自己也能和流苏一样可以与万物通灵,那他此一生该是有多么招人羡煞。 “并没有那么好,许多时候我都想过如果我不能听到他们的话那该多好。” 流苏说到,云书却是不解。 “就算是一花一草的事,你也承受不起。” 流苏讲,当一个人知道一花一木都如此重要,不仅这世界变得寸步难行,人也会失去他生的意义。人会不断的相识并爱上他所遇到的东西,然后就是辜负它们,所有的东西都曾属于他,他也曾属于他所遇到的一切。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人难过的呢?拥有的越多,失去的就更多,因他的感情总在付出之后的辜负中歇斯底里,那是一种孤独,而不是幸福。 白鹿族在一个从来没有人找到过他们的地方,只有记得传说的人还依稀记得南方那一片秘林中有过这样一个神秘的门派。白鹿族人也在一代又一代的减少,是白鹿想要真正的从这世间消失,而非暂时的隐匿。白鹿族人却是来自天下每个不同的地方,白鹿中有“圣婴官”一职,由十二人组成的一支队伍在天下寻找具备异人灵气的婴孩,这些婴孩就会是今后的白鹿人。被选中的婴孩越来越少,许多时候圣婴官百余年才送来一个婴孩。流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哪里被选入了白鹿,从前的记忆是一段空缺,自他记事起就只有花草相伴,而过去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并没有意义,他的一切同每一个白鹿弟子一样,都在万物自然里。 “当初白鹿族是为了打败女祭和女戚才诞生,等到将来她们真正被消灭了,白鹿族也就会真正消失吧。” “就像妘镜门吗?” “我不知道妘镜门是怎样的,但白鹿族的这脉真法一定不会被世代传承,这正是它的命运,渴求成为白鹿的人永远不会有机会,成为白鹿的人却脱离白鹿之外,没有谁是可惜的,也没有谁抱怨,这是宿命,而不是选择。掌门他也在等着那一天,他太老了,我希望能让他看见那一天,然后他再离开,所以此行我们势在必得。” “嗯。” 一路上流苏总能找到令众人欢笑的事情,一些来自于白鹿山上的故事,一些来自于他刚刚听来的故事,或者他只是自己兀自笑着,云书与静笙在一旁不明所以。他说白鹿族人不爱笑,他们比他的心事更沉着,因为他不喜欢去想,尽管比起他人已经想的够多,所以他除了拼命修习功法就是寻找好玩的东西。白鹿弟子喜欢他笑,自己也会觉得畅然,师父则对他飞快长进的功法赞赏有余。 曾经,有时候静笙会觉得云书像个孩子,就像他所说自己本来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只是突然就加上了自己没有经历过的十多个年岁。而流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后,流苏才成为了真正的孩子,除了玩和笑,就只剩下同云书吵架,而当他们吵架时,云书也变成了孩子。但是静笙却没有多一份照顾小孩的责任,倒是云书与流苏两人处处照顾着她,这是他们二人唯一成人的标志。 “再过两座山就会有人家了,你们在那里稍作休息吧,过了那些人家又会有很长的山路要走。” “我们?你不用么?”云书道。 “难能有机会出白鹿,我要把天下的森林都睡遍~” “但愿你能找到你美丽的野花姑娘,静笙,我们快走。”说罢,云书驾着白鹿飞快的跑开了。 山中下起了雨,催着一行人快些躲到人家去。山连着山,山上却没有路,也许从来没有人从这里经行。流苏使得一众枝叶相连,形成了一片荫蔽,勉强躲开凶猛的落雨,三人便在林中过了夜。次日,雨歇,大雨就像从来没有降临。 渐渐的,山中有了人的痕迹,一条山路从山顶铺了下去。 小镇便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有溪水流过,三人踏上一座木桥,过桥后便进入了小镇中。 这是苗寨?云书心中暗想。人们穿着奇异的服装,衣服上绣着奇异的花纹,花纹各有不同,却大致都是黑底红纹。房屋低矮,柱头和门梁上也都有暗红色的图腾。 走在小镇石路上,行人皆投来目光。三只白鹿就像是三个精灵在街道行走,而白鹿之上的三人——或者只静笙一人,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而在众人如看怪物的围观里,三人却不知该往哪里去,但愿镇中有客店,不然云书与静笙也得随流苏栖息山林了。 而忽然,镇口传来有人的惊叫,随之那惊叫声传开,人们口中说着云书三人听不懂的话语,纷纷往镇中跑去,而镇中身穿黑色武士服的男子提着兵器向镇外冲去。 只见两只巨大黑熊从桥的那边窜出,咆哮着向镇中冲来。黑衣武士从三人身边跑过,见他三人立在原地未动,便对着他们慌乱说了几句,而他们不知那武士在对他们吼着什么,只见的武士一脸狰狞的神情,而黑衣武士见他们无动于衷便不再多管,转身跑去。 黑熊冲进了镇口,武士们向它挥舞着兵器,黑熊猛扑,任武士阻拦也快要闯进了小镇里。黑熊巨大的身躯,却十分的明捷,武士们未曾伤它分毫,它却已将他们撞到在地,而黑熊的目标似乎始终在小镇深处,两只黑熊没有理会被击倒的武士,径直往镇里扑去。 云书三人骑着白鹿立在小镇街道的中央,两只黑熊猛的冲来,云书正要出手,却见流苏跳下白鹿。他迎着黑熊扑来的方向,手掌一伸,便见两只黑熊顿时停了下来,猛然的停止使得两只熊跌倒在地,一直滚到了流苏脚下。 黑熊翻身起,却没有再往前冲,就连方才的杀戮之气也变成了温顺。它们立在流苏身前,流苏伸出手去抚摸着他们头顶。一阵凝息,黑熊低垂着头,口中断续几声低吼,人与熊应是又开始了交谈,黑熊在低语自己的委屈。 “去吧。”流苏说到,脸上微微一笑。 于是便见两只黑熊皆转身,朝着镇外跑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森林里。 “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了。”流苏对二人说到。 “怎么了?”云书问。 “有人要利用那片森林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因为那片森林里有一些不好的东西。” 说着,小镇上的人又渐渐出了屋子,他们在窗前屋后看见了方才那一幕。 一句众人听不懂的话从某个人的嘴里说出,随后又有其他人的应答,接着人们就向着流苏三人围了过来,面上沉着既是恐惧也是愤怒的神情。 一个人走在前面,对着三人说了一句。 而流苏用同样的语言回了他。 “你说什么?”云书问到。 “不是。”流苏道。 “什么?我说你刚才说了什么?” “不是。我刚才说了不是!”流苏道。 人群里又有人吼着话。 流苏继续用他们的语言回答他们,而云书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流苏已经有一些怒色。 “他们在说什么?”云书问。 “他们说是我们指使了黑熊,是森林里的妖怪,要驱逐我们。” 说罢,只见流苏祭出真法,一阵蓝光闪现,继而,人群就如片刻的失魂,随后又清醒过来。而当众人清醒之后,却显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皆上前迎接着云书三人,一脸的喜色,口中仍然嘟囔着他们所听不懂的话语。 流苏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片欢喜色。 “你会他们的语言是吗?”云书问到。 “是啊,刚刚学会的。” “那他们又说什么?” “感谢你们,救命恩人,请到家里去坐吧。”流苏脸上一阵傲慢。 “啊?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没有啊,只是懒得给他们解释,就帮他们改变了一下想法咯。有错吗?我们本来就是他们救命恩人啊。” 第三十二章 黑巫(下) 而此时,从小镇尽头跑来更多的黑衣武士,在那一众武士之中,一个黑袍白纹的人领在一众黑袍红纹的武士之前。当他们跑到镇中,却看镇上一片欢腾景色,便停了下来。一阵迟疑,那领头人来到了人群之前,向那些正热捧流苏三人的人们问了话。而人们并没有解释事情的经过与原委,只是一味的称奇,口中能说的只是一些对三位外乡人的感恩与赞美。 虽不明所以,但流苏三人也被那刚来的一群人认作了贵人,神智尚清的他们还记得族人的礼节,他们双手交叉俯于胸前,鞠过躬,用自己的语言向着流苏三人说了一声感谢。随后那领头的人用云书与静笙依稀能听懂的,却带着奇怪腔调的话语费力的说到他是黑巫族护法虎达,请他们到族里做客,要盛情款待,以感谢黑巫族的恩人。 于是云书一行三人,连着那三头白鹿,被人们包围着一路送到了黑巫族所在之地——经过小镇,后面有一片不大的森林,穿过那片森林便有一片开阔的谷地,黑巫族的聚落被三面环抱,倚靠在这山脚下。 众人回到聚落之后,流苏三人击退黑熊拯救了小镇上人的消息被迅速传开,他们赶走了兽群,从黑熊掌下救出一个个险些送命的族人。云书已分不清到底是流苏从中做鬼,还是人们一味的谣传。总之,他们是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憩了,但是人们几近疯狂的热枕倒让他们感觉倍加的疲惫。 在聚落的中央,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刻雕像,一个伟岸的男子穿着一身武士装。云书三人在雕像前一阵伫立,不自禁有一种要向他致敬的感觉,一种敬畏油然而生。 随后,云书三人被领到了靠近山崖的一排红色房屋里,玄色的图腾使得房屋涂上一层神秘与庄严。 屋中灯火幽暗,空气也似乎变得沉重,而在屋堂之上却坐两人。 虎达护法向着堂上一人道:“族长,这几位恩人方才打退了兽群,救了我黑巫族人。” 而此时,云书正看向那堂上两人,在那正起身而来的族长身旁,坐的是一个黄袍玉面的少年。 “是你?”云书不由得一声惊叹,堂上那人危坐,正是万妖堂顾少城。 黑巫族族长见云书神色,便说道:“难道二位认识?” 顾少城起身,面上如春光灿烂,口中有微微笑声,“云公子,我们真是有缘。”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你一样,恰好遇到有野兽屠戮村庄,于是就帮了个忙,就像帮你一样。” 族长一笑:“两位既是旧识,又是我黑巫一族恩人,来,堂上坐。” 于是有黑衣武士设席堂上,云书三人依次列座。 “就是你杀了我白鹿十个守林弟子,是吗?”流苏道。 “哦,你就是那个白鹿族人?”顾少城看了流苏一眼,随即一笑,“还不是因为要救这云公子和静笙姑娘,否者你白鹿人不分是非,将他们杀了也未必。” “混账!” 说罢,流苏一个跃身,已然立在顾少城身前,拉满了弓,弓箭直指他眉心。 而顾少城并未为之所惊,手中端着茶碗,闻着谈谈茶香。 黑巫族长起身,“两位都是我黑巫族恩人,还请看着我族薄面,暂休恩怨可好……”他走来流苏身边,压下了他的弓箭。 “自然不能杀了族长的恩人,我白鹿族十个师兄弟的性命就等他踏出这里半步便偿还吧。” “白鹿族人果然不凡。不过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三位高人可否相助?”族长说着,面上一片沉重。 “族长所谓何事?”云书道。 “说来惭愧,这本是我巫族丑事,可如今我黑巫族也面临了威胁。这事还得从三四千年前说起。 “巫族自诞生至今,已有愈五千年的历史,而在约三四千年前,巫族在一场纷争里分裂成了黑巫、白巫、银巫与灰巫四个巫族,从此以后四大巫族就一直对立相争。几千年的对抗里,灰巫族已经消失了,银巫族日渐式微也在走向灭亡,便只剩下我黑巫与白巫两相对峙。白巫族始终不肯与我达成妥协,幸得千年里两族势均力敌,才得以长久维持下来。 “而如今,白巫族不知从何修得奇门邪术,就在三天前,他们召来一群异化的凶兽对银巫族发起进攻,奄奄一息的银巫眼看就要被彻底消灭,就在那关键时刻,银巫族派人来到我黑巫请求援助,于是我们派出一支队伍勉强将那兽群击退。而正因此,白巫也最终决心要挑起战争,而这一战,我黑巫恐怕凶多吉少……” “那些异化的妖兽就是刚才闯进镇上的黑熊吗?”云书问到。 “正是。”族长点头,“不过那也只是其中的一些,我派人到森林中去打探过一番,去了十个人,只有一个生还,活着的那人回来后说白巫族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兽穴,有无数的怪异凶兽隐藏在那里。” “竟和妖兽在一起……”云书道。 “我已与顾公子商议,在白巫族发起战争之时绝不能坐以待毙,不知三位可否相助?” “如果真如族长所说,我们愿意帮助铲除妖兽,不过你们与白巫族的恩怨便由你们自己定夺吧。” “多谢云公子!”族长道,“真是天佑巫族……” 说罢,族长吩咐设宴,而黑巫族人也同样等不及要感谢这些骤然降临的恩人们。 云书与静笙行走在黑巫族聚落里,顾少城同他们一行,流苏则独自一人去了森林,他没有告知他们所去何为,只说晚宴时分便会归来。而云书与静笙同顾少城一道,却颇有几分不适。 “顾少城,这次不是你耍的花样吗?” “我能耍什么花样?” “那些妖兽,与你无关吗?” “哈哈哈,”顾少城扑开鎏金画扇,笑起,“云公子又说笑了,是太过看得起小生,我哪敢有这般本事。不过我倒是知道,使唤厉鬼恶魂不是你云公子的看家本领吗?召唤花花草草奇珍异兽的,不是那白鹿人的本事吗?” “哼,不管你耍什么花样,只要被我发现了,这次你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我倒是愿意听听你当初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死而复生?你说在那弹琴奏笛的山上?哈哈哈……如果我没有死,就不用死而复生了,不是吗?” “哦,你还果然是个缩头乌龟呢,打不过就装死。” “再缩头的乌龟,也比让别人替死的人强。” “你!” 顾少城的话,却是惹恼了云书,而更甚的是刺痛了静笙,静笙不知道顾少城这话究竟是否是在刻意提醒着自己,当初的虚空深渊和琴与笛。 “如果你还不信我是和你站在一起的,那我要告诉你,提防那个白鹿人。白鹿族的人,心机可比你想的深,也比你所知道的要阴险。一个偌大的门派在别有用心的隐匿之后,本就有数不清的秘密,而今助你西去又会有怎样的算计呢?再者,一个人站在白鹿人的面前就像一滴白水一样透彻,难道你不担心吗?况且,你可是有落魂石的人。” “魔教人还真是阴险恶毒呐,白鹿人再不可靠,也比你值得信任,你在想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我话说完了,信不信自是由你。” 说着,顾少城便向前走去,转过一处弯,便消失了人影。 云书还在想着他的话,顾少城的话自然是不能听信的,但他对云书说那样一番话就像是给云书服下了一剂毒药,无论是否真的有毒,也足以让他为之苦恼。 “云书。”静笙叫到,而她正看着前方。 一颗巨大的杨树,绿叶葱葱,而在那树身之上却吊着一个囚笼,囚笼里正困着一人。 云书二人向那棵杨树走近,囚笼中人见有陌生的人走来亦微微挪动了身子,而狭小的囚笼只能容他依旧蜷缩着。 “你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云书问到。 只见那囚笼中人,杂乱的头发与胡须,身上破乱的衣服勉强还能认出灰色道袍的模样。 那人却没有回答。 云书与静笙见他可怜模样,云书一声叹息,便叫了静笙走去。 二人刚走出两步,囚笼里传来一声涩哑低沉的声音,就像他的喉咙已经破损,没有足够的血气再容他发出声音。 “你们,是外面的人?” 云书与静笙转身,又来到了囚笼之下。 “是。” “有见过,我的主人吗?” 第三十三章 苍兰(上) “哇!” “啊……” 只听流苏一声惊叫,小溪边那姑娘身子一颤,脚下在湿水的泥土上一滑跌入了水中。 “啊,你没事吧!” 流苏一愣,也连忙跳进溪水中。溪水清浅,石子水底粼光潋滟,流苏抓住落水女子的手臂,小石块水中滑移,两个人彼此搀扶着跌坐了水里。流苏爬起身,溪水已浸透了落水人的身体,那姑娘口中呛着水,流苏赶忙将她抱起,三两步到了岸上去。 一衣带的清溪水曾像一条大江河般把流苏与那姑娘吞噬,流苏将她放在地上,自己也跌坐一旁,就像经历了生死劫,他口中大口的呼喘着气。 姑娘蜷着身子蹲坐一旁,口中不停的咳嗽着。 “你没事吧?”流苏问到,坐在地上的他拧着衣服上的水,刨弄着自己的头发溅开四处的水碴。 而在他身旁,却传来了那姑娘低低的啜泣声。 “啊,我不是要故意吓你的!” 流苏听见她抽搐声越急,心里大是慌乱起来,连忙起身来到她身边。 那姑娘鼻尖的啜泣声终于汪汪哭了出来,流苏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如何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一个女孩,于是他本能的窥探了眼前那姑娘心中的悲伤,而方一感知她心中情绪,流苏却更是慌乱起来,甚至变成了一些恐惧。那姑娘的心里根本没有在想着什么,只是一味地哭泣,一种让流苏也感到酸楚与气馁的情绪占满了她的整个心灵,所有的感官都在因这种单纯而直接的情绪流着泪。 于是流苏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蹲在那姑娘身边,双手摇晃着她的肩,用一种近乎撒娇的孩子气说到:“你不要哭了,对不起嘛……” 那姑娘没有理会这身边人,收手抱膝,埋首嚎啕着,浑身的湿水,从头发到脚跟,都在滴淋。 流苏起身,想要就这样离去,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方走两步,却就转身回来,好像委屈的是他,随后他却说到:“你和我一起去森林里好吧!” 那姑娘哭声渐渐又退成了啜泣,徐徐抬起头,水滴从她脸颊滑落,她望着流苏,眼睛越渐睁开了一个圆,就像溪水也灌进了她的眼,双眼是两汪洞冥的泉,而她似乎这才发现眼前人是一个来自异乡的陌生人,异样的服装,异样的样貌,还有异样的作为让人乏解。 “你是谁?” “我叫流苏!你呢?”不知所措的流苏说着每一句让自己后悔的话,他哪里想知道这落入水中的女子叫什么名字,他甚至不敢正眼看着她,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而他的离开理应是由眼前这女子来施下命令,这样他才会依然高傲且心安理得。 “我叫,苍兰。” “小苍兰?是花的名字嘛。” “你也是。” “啊,我……”流苏心中一急,就要语无伦次,“你,你带我去这森林吧,我,想去看看……”说罢,流苏又是后悔,如果这姑娘果真同他一起去那该怎么办?不过应当没有哪个姑娘在被人莫名的一阵惊吓并跌进了溪水后会同这样的陌生人一同前往无人经行的森林吧。 “可是……”直到现在,小苍兰啜泣声才渐渐停止,她拭了拭双眼,尽管越擦越湿,她用力想要起身,却似乎已将浑身哭的酥麻,于是流苏见状,将她从地上扶起。 “浑身都湿了,还怎么去呢?” 流苏心中一阵不安,更多的是震惊,脸上却咧嘴一笑,“这你不用担心。”于是他在四周一阵张望,又说到:“这里哪儿有花呢?” “花?”小苍兰望着眼前这奇怪的异乡人,“在那边。”她指了指森林。 “嗯,在森林?正好,你带我去吧!” 说罢,流苏身子一激,跑到了前方去,已经跑了好些距离的他才回神过来,那姑娘还未曾答应要同自己前去,又似乎有过答允,于是他停下,转身望去。 小苍兰立在原处,远远望去,就像呆在了落日的余晖里,身子上的湿水就像覆了一层层的鳞,在金黄的光辉中耀着斑斓,片片晶莹。 小苍兰缓步跑起,流苏却为之一笑。 流苏总走在小苍兰身前,引路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森林中没有路,流苏却对这片森林无比的熟悉。 “快到了!” 流苏叫起来,便加快了脚步奔向前去,而小苍兰也随她一阵欣喜,就像她也是初来此地。 花海,森林为此处隔开一圈空地,一片鹅黄与乳白的花在绿草之上开着馥郁的芬芳。 “小苍兰!” 流苏叫到,“我怎么没发现竟是小苍兰!” “你找花干嘛呢?” “给你添衣服啊。”流苏笑到。 “啊?”小苍兰不解,好奇之余心中开始一些担忧。 于是见那一瓣瓣小苍兰花随一阵无根的风飞起,白与黄如一片彩墨融汇,花瓣扑向小苍兰,如有针线织绣,竟成一张花衣覆在她身上。 小苍兰惊讶不已,脸上却灿烂的笑起,像每一个女孩见了这情景都会开颜与惊喜。 聚落里,古杨树把落日一片荫蔽,以至于树荫里的人与囚笼提前陷入了黑夜里。 “等他们回来了,黑巫,白巫,银巫,都要通通付出代价,一个人也不会让他们活下来。” “你相信他们还会回来?”云书道,心中却默自叹了一口气。 “一定会回来的。他们一定会回来,还会带着比黑巫多十倍百倍的族人回来。” “已经三千多年了。” “三千年又怎样?总有一天族长会驾着神鹰,每个灰巫弟子都身负无上真法,灰巫的历史可以承担这三千年,这三千年会带来永恒,灰巫族的永恒。” “灰巫,只剩你一个了吗?” 囚笼里的人没有再回答,就像黑夜又加重了囚笼的重量,把笼中人压的只能蜷缩成更小一团,直到没有空间再留给笼中人,他一点点窒息。 云书与静笙返回那一行红色的房屋,屋子上的图腾在灯火中一片的神秘,使这两个异族人一阵的压抑。 灰巫族人还在等,直到三千年过去也在等,直到希望已经在不知觉中破灭也在等。如果云书与静笙告诉那囚笼里的人,他的族人和神鹰都在那场争夺与报复的战役中死去,他会有怎样的情绪?但是他永远不会相信,就算他曾目睹一切也不会相信,伟大的灰巫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展示他令人折服的威力,而是一种信仰统治了他的族人一个三千年,或再一个三千年。而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信仰到底会有什么用,就算神鹰上的人载着落魂石归来这片土地上,又能怎样呢?四大巫族的争夺,是为了谁在定夺输赢? 而正因如此,云书不禁想到了自己,他的信仰呢?毫无疑问是念儿。就像他不管最终能不能打败女祭和女戚,该用怎样的办法打败女祭和女戚,此刻这些都显得不重要。只要报仇就好。这使得他坚持这趟征程,不再去询问其间的原因,曾经他纠缠于自己如何来到这陌生而离奇的世界,友人们都去了哪里,或是谁在摆布他的命运,他该如何凭借未知而消灭女祭、女戚,如今他却不再想。复仇变得简单,目的如此清晰,他的旅程也变得容易,他会与静笙说笑,陪她讲一些真法与道义,有时候会沉迷在静笙的一举一动里,漫长的行路上就把思绪萦绕在她的身旁。时而会迷茫,但只需思量复仇二字就一切豁然开朗,就像囚笼里的灰巫人,对远征三千年的族人抱着绝对的信仰。 “今晚黑巫族每个族人都会参与到宴会里,感谢诸位恩人。”虎达站在门前,对归来的二人说到。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族长他太过客气……”云书却有一些惭愧。 “战争到来之前,每个人都应该欢庆。” 第三十三章 苍兰(中) 聚落里的人们开始不停忙碌,一桌桌酒席设在聚落中央的巨大雕像旁,已经有火把在广场上燃起。 “看,他怎么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云书对静笙说到,随后,静笙也发现了那刚回聚落里的男子,以及他身边的姑娘。 流苏与小苍兰说过几句话后,小苍兰便一个人离开,而流苏便向广场上忙碌着的人群走去。 一根根油木柱头立满了广场和那巨大人像雕塑的一周,流苏见有人正要前去引火,便从那人的手中夺下了火把,自己将那一根根火柱引燃,顿时,一道道火光便如一个个燃烧着的武士将广场与那雕像守卫。随后,整个聚落的外围以及聚落中的每条街道上都燃起了火柱。 “顾少城说的话你怎么看?”云书对静笙道。 “如果白鹿人想要落魂石,在白鹿族里就可以拿到了。” “那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你相信顾少城说的?” “当然不信。” “那现在就要忘掉这些想法,如果被流苏知道了,你俩会闹不休的。” “难道你还不知道,只要有我的存在他就会和我吵的,才不会管有没有原因。” 静笙掩嘴一笑,“那样也好,你就不会感觉一路寂寥了吧。” “本来就不寂寥啊。”云书道,却感觉此话总有些不妥,“我是说,多了他只是太吵。” 黑巫族人都穿上画有兽纹的黑色衣裳,不同于武士装,兽纹多是一些飞鸟,如山鹧鸪与凤头鹃等等,是黑巫族人每逢时节才会穿上的盛装。每个人都忙碌在宴会的筹备中,不多时,广场上的一面面彩旗被置换一新,餐桌上菜肴与瓜果整齐的盛放着,还有一只只牲口,牛羊鸡鸭,被牵来了石像之下,一堆巨大的木柴尚未被点燃。 流苏依然在广场上“忙碌”,将火柱一根根点燃后又忙着品尝每一桌的菜肴,就像同样的菜品与瓜果在不同的桌子上有不同的味道,而他每一次都有着新奇发现的模样。 黑巫族长同顾少城一起从大殿中出来,见云书二人立在殿外,便邀他们一起前去广场。 “黑巫族长与黑巫族也同样不可信。”云书心中暗想,“什么兽妖,白巫与黑巫的战争,都值得思量。黑巫族同顾少城如此亲近,指不定黑巫族就是魔教的一个派系。况且,将已经算得灭亡的灰巫族人那般囚禁,定当不是善类。” 靠近广场,一股炽烈的热气迎面扑来。云书心中顿时开始抱怨黑巫族为何要有这样一个传统,在一圈的火墙之下还如何能吃下饭呢?他开始担心静笙,那个难以忍受冰雪之冷的姑娘是否也会在这一根根烈焰之炽里饱受煎熬呢?而当他看向身边人,静笙的脸上依然如冰霜的白,就像火焰有多炽热反而对她就有多寒冷一般,一片火红的光辉里她就像一片无法融蚀的冰雪。 “在想什么呢?” 族长领众人穿过一条火柱立成的走廊,两侧“火墙”喷吐着火焰,本是要将走廊中人卷进火海里,而在族长带领之下,两旁火焰退避,除了发出灼烈的热气竟没有靠近众人分寸。而方走过火廊,云书一边回想这方才令他心惊的那段路,一边担忧着静笙,流苏却不知何时从火廊尽头来到了他身边对他吼道,云书险些要吓出声来,以为是火柱上的火舌终于吐到了他身上。 云书定神,将心中薄薄怒气压下,继而道:“我在想,刚才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到哪儿去了呢?” “哦,这你不用担心,她回家换衣服了。” “换衣服!”云书叫到,却是一副惊讶模样看着流苏。 “怎么,你从来没换过衣服吗?” “你们都干了什么……” “衣服打湿了就得换啊,况且今晚不是还要庆祝一番吗?” “好吧,我不问了,你还真是风流。” “懒得给你说。”说罢,流苏拉过静笙,“走,我们到那桌去吧,那桌最好吃了。” “诸位,我们已备好上席,还请上坐。”黑巫族长却到,随即指引众人往一处长桌而去。 “上席有什么好,不如那桌好吃。”说罢,流苏仍要往那一桌而去,却见静笙与云书都随黑巫族长前去,便也随后折返一同去了上席。 入席,广场上的黑巫族人纷纷落座,方才混乱嘈杂的广场顿时一片肃静。男女老幼,都像是在等着某个人来宣告宴会的开始,打破这稍显紧张的气氛。 只见从广场东方另一处火廊之中走来一行人,一袭红装包裹了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红衣之外。红衣人共有七个,排成一行来到了广场中央人像之前。 七人起舞,与其说起舞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祈祷与祭祀。七人体格各不相同,从极为高大与强壮到矮小与瘦弱,都做着同样的动作。而此时,一声声乐器声响,从聚落的边缘向着广场传来,鼓声、号角、管弦以及更多的乐器声,声势浩大,就像乐声就从耳边奏响,声音虽不及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却让人耳中只有这乐声,眼中只有那七人的祭祀舞。 随后,黑巫族长在这乐声和舞蹈中走到了石像之前。一排牲畜,牛羊猪狗鸡鸭鹅,列在他身后。便见族长拔出腰间的白骨翡翠短匕,在左手手掌之上划开一道口,鲜血顿时就沿着刀刃滑落。 一片火色之下,黑巫族长握拳,将一滴滴火红的鲜血依次洒在七只牲畜之上。只听七只牲畜在沾上血水之后都莫名的一声吼叫,叫声凄厉,像是一把利剑插入了身体之中。当滴至最后一只牲畜时,血水方用尽,伤口之上不再流出血来。便见七位红衣男子拔出刀来,以舞蹈般的姿势挥刀下落。 焰火随着血流一同喷涌,血水一直溅到了火柱之上。七只牲畜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刀刃游走喉间,只一瞬就断了命。于是七只牲畜倒在了石像之前,血水在广场上侵染开。随后有人搬上一张木桌,摆上一袭饭菜。香案与烛台也随之而上。 黑巫族长取来香烛,所有的黑巫人都起身。只见族长焚香、燃烛,继而向着石像跪拜、叩首。族人们皆跪倒在地,几乎全身都贴在了地上。云书与顾少城四人坐在席中,看他们怪异的祀礼,一股股火焰的热浪吹的他们汗如雨落。只听那七位红衣男子一声怪语,人们第一次叩头,接着又是一声,直到叩完七次头。 聚落外的乐声停息,便只剩火柱之上噼啪火声与风吹火舌的呼啸声。 众人归位,族长在那石像之下开始发言,声音浑厚,与他那沉着伟岸的面貌十分相符。 “他说什么?”云书像流苏问到。 “还能有什么,说白巫与黑巫的世仇呗。” “你不能翻译一下原话吗?” “懒得说。他说的什么你自己都能够猜到,先让人们害怕起来,再让他们恨起来,最后让人们做好献身的准备,不这样的话今晚的宴会不就白费了吗?对了,还得夸扬一下我们,否则他们怎么热血起来。” “流苏公子说的是,今晚就是要把在座的这些人从农夫变成一个个的黑巫战士。”顾少城道,他手中扑着画扇,却仍止不住汗水下落,而他却并未在意。 说着,只见族长看向他们四人,面上带着欣喜神色,口中人不休止的说着。随之,所有的黑巫族人都看向四人,人人翘首,口中惊赞之声不止,云书与静笙、顾少城虽不知他们说着什么,但可猜想是将他们当做了救星般的膜拜。而云书不知所措,在无数双炽热的眼睛注视下,脸上却是微微笑起。 “厉害。真帅。还有真漂亮。” “你说什么?”云书听流苏口中喋喋有词,便问到。 “这是他们说的,不信你去问咯。” 随后,族长示意众人平静,于是族人们又安坐于席,族长继续发着他的言辞,族人们听着他的话越渐的兴奋,几近失控。 “小苍兰!”流苏叫到。 此时,流苏才看到换了装后的小苍兰就坐在邻桌,于是他离席,向着小苍兰而去。 第三十三章 苍兰(中下) 流苏走到她身后,拍了她的肩:“真可惜这么早就要回来,才刚刚到森林里。” 小苍兰一吓,随即却是低下头去,恭敬的模样,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 “我坐在这里好吧!”未等小苍兰回答,甚至她还未听清他的话,流苏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而小苍兰却顿时惊讶,只听流苏又道:“害你落进了水里,你不怪我了吧?” “我……”小苍兰一阵羞赧,却是看了看同桌的人们,心中庆幸自己爹娘没有在身边,“你是黑巫族的贵人,小女子哪敢怪你。” “什么贵人,连你也要这么说么?那我还是愿意你怪我的好。”流苏道,随之便拿过桌上的一只苹果一口咬了下去。 “你还是坐那边去吧,不然……”几乎身边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人身上,人们看着小苍兰便露出近似谄媚的笑容,她看着那些心中充满疑惑与猜测的人们便只觉一些无地自容。 “哦,这有什么。” “你不能坐在这里……男的和女的,是不能随便坐在一起的,这是族里的规矩。” “这是什么道理?”流苏不解,一边啃着他的苹果,一边望着小苍兰,而当他看向小苍兰时,她却又将头埋了下去。 “规矩是祖上定下来的,我是黑巫族人,自然要遵守的。” “那如果我和你坐在一起了又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我会受惩罚……” “哈哈……”流苏却突然笑起,“既然你们都说我是你们的贵人,所以你和贵人坐在一起是没有人敢惩罚你的!” “那你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呢?” “因为,”是啊,流苏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他现在才想起自己的无缘由,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是因为害的她落进了水里而感到惭愧,还是小苍兰是自己认识的唯一一个黑巫人,或是这女子有某种不寻常的地方无意中已经牵引了自己?总之,他现在要赶紧编一个理由来,既要冠冕堂皇也要不失“贵人”身份,“我不放心你啊。” “我?为什么?”小苍兰一脸疑惑,而流苏此时才发现她双眼在火光映衬里竟如两汪石泉熠熠生辉,泉水上涌,也在为流苏奇怪的话而流出疑惑。 “因为,别人害你掉进了水里,打湿了全身,你却是一个人哭了起来,都没有想过要保护自己,非但没有去找那个人算账还和他一起去森林里,而且,自始至终这个人都是你的陌生人,还是个异族人。你这样太傻,太容易被骗被欺负了吧。” 小苍兰却不禁轻声一笑,两汪石泉水转了转。 “你看,你还能笑,我一个陌生人都替你担心的急呢,看来我真是好人瞎操心。”流苏说着,啃了一半的苹果扔在了桌上,又去拿了一副琵琶腿吃了起来。 “我,见你不是其他巫族的人,所以就没把你当坏人了……” “难道这世界上只有巫族里区分好人坏人么?” “我不知道……除了巫族还有什么?” 流苏喉中一咽,便自顾自继续吃着,“哦,就当我没说,确实只有巫族。” “那你是?”小苍兰却是不解,那一副好奇的模样又浮现在了脸上。 “他是谁啊?” 小苍兰看了看周围,族人们继续在听着族长振奋人心的讲话,周围的人已经将注意力从二人身上移开。 “谁?” “哦,我是说那个石像。” “他是白麒。” “白麒是谁?” “传说中他拯救了巫族,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次灾难中牺牲了自己才使得巫族能够存活下来。” “哦,那你给我讲讲这个故事吧。”流苏口中噎着东西,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 “嗯。那是” 而此时,族长语毕,黑巫族人们一阵欢呼沸腾,就像战场上勇猛的武士们发出令人心惊的咆哮,直要将敌人吓的胆丧。当云书众人看着这几近疯狂的炽热着的人们,却忽然感到这战争的受害者与挑起者似乎一时间难以区分界线。 族长回到席上,见座中少了流苏一人,便将不远处的流苏邀回。众人的目光之下,流苏自是难以拒绝,自是他不能让小苍兰承受“祖上规矩”施以的难堪。于是他又一副高兴的模样回到了上席。族长举杯,众人随之端起身前的银樽,清色的酒里传来一股被炙烤的热力,静笙独坐席中,众人皆起身敬酒,黑巫族人亦随着上席之人高抬了酒杯,族长将杯中酒一口饮尽,顿时广场之上又是一阵沸腾,所有的人都纷纷将酒一喉饮下。 杯中仍回旋酒香温存,却有一股冰凉入喉,缓缓流入云书腹中,晦涩,痛楚,绵香,似乎都在酒中并存。酒水所过之处像是将他的身体浸染一新。在他的记忆中这是第三次喝酒,每次的感觉都会有不同,最不相同的自然是酒香。小止山上的酒是一种温柔,清梦扰酒家里的虽然已经记不起它的味道,大醉一场之后总是难以记起酒醉之前的心绪,但依然可以猜想那是一种索然无味与哀愁,而此时的酒,酒杯与酒水都被火力温热,却依旧在身体里是一股冰凉,香味是一种烈性,就像吞下一口玻璃碴,等它沉淀在腹中才晕开它的醇香,使饮酒者期望再一次经历玻璃碎片划过喉舌的痛楚。 继而,宴会开始,一片喧嚣之声密盖在火红的夜空之上。 流苏想要找机会到小苍兰身边去,想听完那还未开始讲的传说故事,而他却在意起她身边同她讲话的人,小苍兰一定不希望他将她至于难堪的境地。至少在小苍兰心中是难堪的。流苏毫无拘束的性情里却还是这样一种想法。于是他又一口将酒倾倒下肚,心中暗自发问:“怎么回事……” “他肯定练成了玄巫密藏!” 在其中一桌尽是黑巫族武士的人群里一个人高声吼道。 “他根本就不会巫术!” 另一个人随即拍了桌子站起身来对方才说话那人吼道。 “不会巫术?哈哈哈!”第一个说话人狂声笑起,“如果不是玄武密藏,当年巫族怎么还会存活下来!” “那是因为他自杀,和妖魔达成了交易!”第二个说话的人气急败坏,就像是不可逾越的真理被鲁莽的人粗俗的践踏。 “交易?!交易玄巫密藏吗!你这是在污蔑白麒!” 那人又猛拍下桌,只见一桌的杯盘陡然一震,倾倒的酒杯,酒水从桌上一股股淌下,微醉的脸上尽是愤怒的火色,“你胆敢拿白麒来胡说八道!” 而坐在上席的黑巫族长以及长老众人,以及广场之上其余的黑巫族人,皆是放声笑起,像是并未留意到争执之人的两道不可熄灭的怒气,倒像是看了一处滑稽可笑的却被所有人所接受的闹剧。 这样的“闹剧”在黑巫族里其实司空见惯,那段关于白麒的已过千载流传至今的传说模糊不已,在黑巫族人的心口相传中一直饱受争议。那年月的灾难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白麒究竟是如何拯救了黑巫,族人们一直这样纷争不已。而无论各执如何的观点,听信哪个版本的传说,人们都没有恶意,黑巫族也不会因此孕育出分裂的苗芽,他们的争执里只有对白麒的尊崇与对族人彼此的关切。 此时,第一杯酒的粗犷与绵长才在云书腹中渐渐消散开,便只剩下他对这酒的惊叹,随即却感到腹中传来一阵刺痛游遍全身。 “白麒?我听到这个名字,怎么又像是听说过……”云书对静笙说到,而广场之上笑声与争吵之声鼎沸,将他的话音紧紧压了下去。 第三十三章 苍兰(下)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陆续加入他们的争论,广场之上一阵的混乱。 而突然,邻桌的女人们传出一阵哄堂,窸窣的话语中隐约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声,熙熙攘攘的人们围了过去,广场之上顿时便分为争吵的人群和围在领桌的人们。 流苏见状,立刻离席,云书与静笙尚不知晓旁处发生了什么,只见流苏已经挤进了人群里。 身子娇小,在人群之间如一道流水穿过裂隙,人们依然有说有笑,对着被包围的人不停地说着话,流苏便不知觉进入了人群中央。 那哭泣者便不是他人,正是小苍兰。 人们滔滔不绝,却是一副喜悦,就像是小苍兰的哭泣反而值得他们欢庆。流苏挤到她身边,神色焦急,连忙摇着她的肩,急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 而顿时,人们齐声唏嘘,一片欢笑声里,流苏骤感不妙。此时他无法看到人们的心里在想着什么,因为自己的心也因为这样的场景而莫名的混乱,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人们的欢笑唏嘘和小苍兰的哭泣让他一阵的不安。 小苍兰趴在桌上,用属于她的沉默独自啜泣着。流苏勃然大怒,他直想将那喋喋不休的围观者们都一番教训,可是仅存的明智又将他警醒,他逼迫着自己将怒气压下,尽管这怒气时刻都会爆发而出。于是他不知是因恼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而涨红了脸,又摇了摇小苍兰的肩,眉头紧皱着说到:“我去教训他们!” 说罢,流苏再抑制不住心中怒气,口中咿呀着如孩童打架之前会有的嚎叫,他双手紧握了拳,或许还是一时间难以出手。 却突然,他的手中传来一阵冰凉,转瞬,那冰凉却变成了一股炽热。 小苍兰握住了他的手,虽然她依旧啜泣着,泪水还在下落,却也双眼望着流苏,那两汪清泉水便又一次灌进了流苏的心底。她的声音哽咽,身子在微微颤抖,说到:“不,都怪我……” 此时,越来越多的人都围了过来,方才争论着险些大打出手的人们也如若无事的融入人群,云书与静笙等人也在席中观望着,云书的心里倒是为流苏而一些担忧,就像自己也被包围在人群里。 “什,什么?”流苏看着小苍兰,只瞬间就没了怒气,倒化作了温柔令他自己也陷入一片混沌与茫然。而眼前的泪人直让他为之猛然心痛,却又不知所以。 人们彼此示意着,哄闹声与欢笑声一层层褪去,广场之上顿时出奇的安静,让人不禁产生死的遐想,而每个黑巫族人的心中又是如此的喜悦,尽管这些外族人们并不明所以。外族人们看着,对这突然的沉寂惊讶不已,火柱上的火舌跳动,在空中无风自鼓,呼呼火啸令众人倍觉难耐这热力。直到不为这情景有所打扰的顾少城放下浅尝一口后的茶杯,在桌上叩出一声脆响,才无意中打破连流苏也要随之而陷入死寂的心。 小苍兰让流苏险些陷入了死寂里,他被陡然惊醒,连忙退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小苍兰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 两个人的眼只片刻的彼此凝视,流苏却放声笑起:“哈哈哈……”随即转身,一边向着自己的席位而去,一边又道:“你们黑巫人可真会玩儿!” 所有的人都看着流苏,随后又看向了小苍兰。一样的沉寂,改变的只有观者的情绪。 小苍兰却是咧嘴一笑,眯起了眼,“这样,你们就不会那样说了。” 说罢,小苍兰离身,冲出了人群,穿过火廊,消失在了火光之后。 流苏如若无事,面上神情不改,依然是一副让人着眼就能感受到笑意的模样,这让云书在此时看他之时既是想取笑他,又是为他一阵心疼,那越是惹人要笑起,却越是莫名的心疼。 流苏拿起银樽兀自续酒,方一坐下就一口饮尽。 广场上的人们才始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宴会便恢复了平静。 “怎么我一个人喝?”流苏道,一边给自己斟满了酒,随后又拿过云书的杯子,一同灌满。 云书没有说话,当流苏举杯,他便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倒是让流苏一阵惊异。 “这么能喝?”说罢,流苏也将那酒倾倒下肚。而当酒水一股脑涌进腹中,他方觉这酒水所过之处一阵阵火辣的刺疼,落下腹中更是如同万箭齐发而至。 “这什么酒……”流苏差点没将酒水吐出来,脸上一副的痛苦,手捂着肚子,恨不得把手伸进去,抓出一支支箭来。 “你又不是第一口喝。”云书却道。 而此时,酒力变转,流苏的腹中一阵温柔,方才如刺痛的地方都散出一阵阵甜香。 “这酒好奇怪……可是之前喝都没发现是这样啊。”流苏说着,不禁拿过酒杯,细细嗅了嗅。 “所以不能喝就不要喝了,小心再出糗。” “出糗?谁不能喝了?!” 于是流苏又将二人的酒杯盛满,自己拿过酒杯,飞快的饮了下去。云书倒是缓缓喝着,不一会儿,一杯酒就又不剩一滴。 “再来!” 流苏盛酒,不知觉自己已喝下了五杯,而云书还在缓缓的将第三杯酒喝下。而如此般再过几杯,便成了流苏一个人的醉酒,全然不管云书是否在喝又喝了几杯,他一杯续着一杯,在极为痛苦与极为柔甜中不停的轮回,以至于如今痛苦与温柔融为了一体,要感知究竟是痛还是甜,便全靠流苏自己的抉择。 他怎么了?云书想着,这与他往日里所识的流苏,除了那种癫狂还有几分相似,便几乎是换了个人。眼前的人如失去了心智,但凡有所目的而喝酒的人绝不会如他这般疯狂的灌着自己,不知这常常窥探别人心灵的人是否正是因为自己没有心,而此时在流苏的身上,分明能看出他的一些迷惘与悲伤,尽管这些分毫没有写在他的脸上。 是因为刚才那姑娘?他们发生了什么?真是令人费解……或许这只是他平日里无拘无束的野心在酒水之前的正常表现吧!云书继续想着,便将杯子里的酒饮下。自己的烦恼还不曾减呢,哪里有本事管的上其他人,何况是一个根本不需要别人去管的人呢。 “他还是不记得醉酒给他带来的麻烦。”顾少城对静笙道,“或是有你在,他就可以大醉一场呢?” “你不是很喜欢酒的吗?”静笙淡淡道。 顾少城一笑:“当然喜欢,但是我可记得喝醉了的麻烦。” 却突然,只听“啪”一声脆响,流苏将手中的酒杯摔碎了地上,他一阵踉跄,脸上深沉的桃红,却是猛然翻过桌子,向着火廊之外跑去。 “他去找小苍兰了?”族人们窸窣说到,纷纷议论着,“也可能只是去吐吧,喝了那么多。” 而云书半醉半醒,“一定是去找刚才那姑娘了。”想着,又给自己盛了酒,兀自喝着。 云书被流苏带入了酒力,本不曾打算喝酒的他如今杯酌难停。他在想着什么?是什么还在催着他不停对自己灌酒呢?其实云书什么都不在想,半醉半醒,即将酩酊而醉的人还能想着什么呢?该想的东西都在酒入愁肠的前一刻想尽,在与酒的缠绵中是没有人再可以提起力气回想往事或者沉湎苦难的。 而正因如此,云书却忽略了身边守候着他的人。似乎无论在何时,静笙总是在守着他,在每一个云书可以无助的时候她都用她的冰冷与孤傲在守候,正如天衣南山她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将无数的妖兽抵挡在洞穴之外。就算是如今他一个人喝着酒,静笙的存在也在向世人说明着他的并不孤独,那酒并不是苦酒。而云书正是迟迟未能明白,将自己的友人忽略,于是当他一杯杯接续,脸色一层层的加红,头脑中的幻觉将现实也变得迷离,静笙起身,一个人离开。 人们渐渐散去,直到最后云书也没有醉,反倒是酒力越变得温柔,他越渐的清醒,在经历一段如梦如幻的飘渺之后,他终于只带着一点眩晕离开了广场。 月明,朗照山林。 就像陡然来到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银白的月光扑在一条条街巷,洒在屋顶,映在墙上。看月亮已过头顶,往西而落去,想必正是夜深时候,将方才的日落与即将的日出两两分晓。 或许失去过刘念就什么都可以再失去。友人也是如此。或许没有静笙,路途会变得更加坦荡,就像失去很多欢笑一样,也会失去很多烦恼。自己不值得要静笙来陪同一个只有愁殇的人,总之,如果静笙就从此离去,她一定会很好,自己也会很好,因为他本来就是孤独的,尤其是在失去了刘念之后,曾经的云书将自己的一切都依托在了念儿身上,整个孩童的心灵都因念儿而得到生长,而那支柱猛人被拿掉,身与心具皆倾塌。 想着,不知觉走到了聚落之外,云书却看见前方森林里走来一人。那一身花袍在月光下如同斑斓的霜花,在拥簇与包裹着另一朵娇嫩的花。便是流苏,他从森林中缓缓走来。 云书躲在一堵墙后,似乎心不在焉的流苏没有察觉他的存在,就连之后云书跟在他的身后他也不曾发现。 “对了,他说过他要去森林……”云书心中想着,“那他怎么又回来……” 此时云书远远地望见,那人家的一扇窗前种着一颗桃树,桃树年岁不多高,却也开出一树的繁华,流苏便来到了那桃树下,立在窗边,轻轻支开了窗户了一隙,便在窗前一阵的凝望。 桃树不多老,却也有着尽皆相同的繁华。 云书莫名的一阵难受,就像是心中的酒力这才晕散开。而他知道这并不是酒,世间醉人的从来不是酒,是自己,而他的那种如果还是在孩童年代,或是在听风镇上,一定会嚎啕而出的难受只是来自于一段近乎遥远,又近乎微不足道的回忆。 良久,流苏关上了窗,却是坐到了地上,不久便倒了下去,在这人家的窗前就此睡下。 月光与桃红相自凝结,之前与今后,云书的双眼一阵迷惘。流苏像是一只娇小的野兽,如今正安然的守在谁人的身边。 静笙不能走,我也不能让她走……想着,云书才感到自己的空空如也。 第三十四章 巫族(上) “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来?” “随时都会。” “那我们现在就去打探一番。” “太危险了。” “趁他们还没来,可以先做打算,难道就坐以待毙么?” 流苏起身,不再理会黑巫族长的话,似乎要一意孤行。 “我和你一起去。”云书道。 流苏忽然对黑巫的这场战争显得尤为关切,就像他也是一个黑巫人,战争成了他一个人的事情。而云书自然不能让他一个人前去白巫,虽然云书对黑巫族的这场战争并不多少在意,只是答应了要帮助他们抵御妖兽而已,而流苏这般急切,他担心流苏会因此而陷入困境,毕竟在这样的热枕中他会不知觉失去理智。 “我也去。”静笙道。 于是三人一同走出了屋子。 屋中便只剩下顾少城与黑巫族长二人,顾少城见族长面色沉重,便笑到:“族长,有他们在,妖兽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 “可是……” “我们只一心对付白巫就好。” 森林,似乎从巫族的诞生至今从没有一棵树倒下,古木参天,维持着最原始的样貌。林中一片阴沉,不知是树木将阳光尽数遮蔽还是本就没有阳光照向这里。一阵阵的阴凉,湿重的空气,如油水般滴淋的苔藓,使得云书三人感到森林的每一处都像是活着一般,每一个地方每一株草木都保持着清醒与阴沉。 流苏走在前方,脚步飞快却也十分的警惕,直到前方出现了一片村寨,他才慢下身来,缓缓靠近。 村中设了防卫,一列列武士轮番值守,三人在森林中远远观望,却不见有半点妖兽的迹象。 直到静笙说到:“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云书与流苏看向她,却是疑惑,二人又转身继续观察,云书这才发现异样。 “啊,我们怎么在这儿?” 流苏也随后醒悟:“我们怎么回来了,这怎么是黑巫啊……” “我就说,他们的打扮怎么都一样……”云书道。 “我们从北面走到了东面。”静笙道。 “流苏,这是怎么回事?”云书问到。 “这……”流苏一阵凝眉,“我无法与这片森林交流,他们已经变成了死物。还记得刚到这里的时候我给你们说我们暂时不能离开这里么?一开始我就发现那股神秘的气息在这里尤为强烈,肯定有谁在操控这片森林,说不定和西方的源头有直接的联系。昨晚我去森林看了看,果然,这片森林已经死了,但取而代之的却有另外的东西,也就是说,别的生命取代了他们,我想,黑巫族所说的那些妖兽一定也是被那些生命说侵蚀了。所以,我现在也不知道通往白巫的路,但我们一定要去那里看个究竟。” “你怎么不早说呢……至少我们可以找人带路啊……” “人多坏事,那些笨手笨脚的人,到时候发生了什么还得去照顾他。” “那我们现在怎么去呢?” “巫族一分为四,四个巫族一定分占森林四方,黑巫与白巫一定在彼此的对立方,银巫与灰巫显然被他们夹在中间,这是之所以生存的重要规则。” “那你刚才怎么走错了?” “问题就在于森林太大了,不管是谁,走的路多了就会开始在森林里转圈。” “说到底,我们该怎么办?” “只有赌一把咯,刚才我们往东边转圈了,那我们在走的时候不时的往西边靠一点,毕竟人走路都是有习惯的嘛,所以说不定就能成呢。” “好,那走。” 于是流苏又向前带路。而云书心中却一丝的凉意,这森林分明给人一种生活的感觉,就像每一颗参天的古树与细小的尘灰都有着血肉,可流苏却说他们是死物,是另外一种生命侵占了他们,究竟是什么呢?就像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他们,哂笑着,令人不禁生寒。 森林中没有虫鸣鸟叫,连一只鸟兽也没有见到,这是唯一让云书相信这片森林已经“死亡”的迹象。而只有树木的声音便让人感觉距离白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忽然,地上出现了一堆散落的木桩与石块,不远处又有同样的木块与石头,这些散落的东西却并不像是一座座倒塌的房屋,所有的木块加起来也不足以支持一间房屋,而四处散落的木块与石头又像是经过抛洒。云书三人继续前行,越来越多的木头与石块散落在地上,而突然,一块巨大的石块猛然从空中落下,砸在了三人身前。众人陡然警觉,抬头望去,繁密的枝叶里却没有一丝的动静,唯有方才落下石块的地方树叶仍在一阵的摇晃。而三人这才发现这些木块与石头都像是从高空落下,而高大的古木之上正悬挂着一些尚未掉落的木头与石块,而方才掉落的石块想是因树枝不堪重负才坠落的。 “难道是把房屋建到了树顶上?”云书道。 “可能是箭塔之类的,白鹿族里也有类似的东西。” “箭塔?那就离白巫不远了吧。” “嗯,我们快走,得小些点。” 这里处处有打斗过的痕迹,应该在不久前才经历了一场大战,古木之上处处残损,有兽爪的印记,也有刀剑的痕迹,断木残枝落了一地,而此时森林里依旧没有丝毫声响,不知觉三人都提高了警惕。 再往前行,森林中的光辉越发的亮,透过树木的间隙,前方传来一片光明。森林到了尽头,那也应该到了白巫族的所在地。而当众人走出森林,眼前却是一片宽广的湖泊,宁静而又清澈的湖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湖上没有一点声音,湖水没有分毫动静,若说湖水如一面明镜,此时却不如说湖水是死了,透彻的湖水便应正了这种无生命的纯净,映着阴沉的天将三人堵住此地。此岸与彼岸就此分离,像是两个永不相接的孤岛,而湖的那岸便有一片横亘绵长的山,就在三人的前方就有一个巨大的洞穴,没有比这更好的生存地,白巫族一定就在那里,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和其它巫族对抗数千年,而如今一跃成为最强者。 “看,湖水很浅。”流苏道。 云书与静笙走近湖畔,透彻的湖水一眼便望见了底。 “那我们走过去吗?”云书道。 “当然。” 说罢,流苏淌进了湖水中,前行数步,湖水只没过脚踝。而片刻,流苏所走过的地方,每一处脚印上都泛出鲜红的颜色,却是一汪汪血水从脚步走过的地方涌出来。流苏不禁连退数步,而血水又随之上泛。 “这是!”他不禁叫道。 只见静笙上前细细一看,又望向湖心的方向。 “你们看那里。”她指向湖的中央。 云书与流苏看去,却见湖水最深处沉着一具具尸体,野兽与人的*都融合在一起。 “湖下一定铺满了尸体,血水溶在了淤泥里。”云书道。 “既然没事……那我们还是快走吧!”流苏道,随后见他一咬牙,竟是闭了眼飞快向前跑去,所过之处便激起了一圈圈血色涟漪,而不多时血水又重新沉入水底,只有少量的血晕散开在湖水中,却也在宽广无际的湖水里销了踪迹,就像湖水中从来没有沾染过一滴血渍。 随后,云书与静笙也强忍着踏过了湖去,众人便走进了那巨大的洞穴。 洞穴颇深,洞身越变的窄,直到最后只容得一人通行,这便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难怪得白巫一族会在此生存千年而不为他族所灭。洞穴中依旧残存着未能抹掉的血迹,一股血腥臭味弥散在空气里,真不知这洞穴中曾堆放过多少尸体,整个岩石都有着淡淡一层血晕,就像石头也能滴破血来。 而当三人走出洞穴,眼前之景却令人大为一惊。 “显然,我们来到了银巫。”云书道。 第三十四章 巫族(中) 只见洞穴之外的景象截然不同,仿佛骤然来到了另一番天地,直如闯进了世外桃源。所有的阳光都似聚在了山的这边,天地豁然,两个不同的世界被这山划分明朗,直入眼帘的是一片水田与村庄,黄土地与绿水池,翠修竹与黑田埂。而更多的却是一片倒坍的房屋与毁坏殆尽的作物,黑色的浓烟还在从刚熄灭不久的被烧焦了的木头中窜起,地上处处都是黑色的泥浆,树木尽数折断,绿池水中漂浮着片片嫣红。 人们忙碌着,通身银色的衣着彰显着他们“银巫”人的身份。银巫族人依旧在疏理被毁的田地,一座座倒塌和烧为灰烬的房屋也需要男人们清理,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这是一个几近灭亡的巫族。 云书众人却没有折返,而是走下洞穴,穿过田野,来到了人群稀稀落落的部族里。人们却各自忙碌着自己手中的事情,只对这三个陌生人一阵凝视后又埋首于自己的事情中。 “就是那场白巫的攻击吗?”云书自言自语,因为静笙与流苏并没有回答他。这是一个被毁掉的村落,人们流离失所,所有的作物都被破坏掉,一切都在宣告他们的灭亡。而听风镇是否也遭遇这样的下场呢?小镇的一切是否都在那晚被毁灭殆尽呢?云书不敢多想,镇上有他熟知的一切,无论是母亲还是从未深知的人,他们与银巫人有着某种相似,银巫人的朴实,就像是一群无与世争的农人,却遭遇如此的厄运,他们的眼里只剩下一刹那对未知的好奇,亦或者生的活力,在那一刹那之后便是无尽的迷茫、恐惧与麻木。 “你们是谁?” 却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将众人从怜悯中拉回。身前,一个小童子手执一碗米饭,饭上叠两片青菜,其中一片已被咬去了小半。 云书与静笙自然不知道小童子说了什么,于是流苏嘴上一笑,俯身用银巫的语言对他说道:“你能带我们去见族长吗?” “不行,你们是谁?”小童子的声音稚气,捧在一双小手掌里的碗快像要沉下去。 “喏,看呐,你的碗底有个虫子。” “啊,”小童子立刻将碗翻转,“在哪,在哪?!” 流苏不禁大笑而起,小童子见他模样,方才发现自己的饭菜已经倾数倒落在地,碗中只剩下几颗残剩的饭粒。 “啊,你!”小童子哭腔提起,眼中瞬间就涨满了泪水。 “神灵的贡品可不能偷吃的,否者神会降罪于你们银巫,要是你不带我们去族长那里,我就告诉他们你偷吃贡品哦。” “哼!”小童子哭声哼道,随后便转身走去。 进入一片竹林,林中有一处低矮的小神庙,庙中奉着一尊小石像,小童子将碗放回了石像前。 “白麒?”流苏道。 “胡说,白麒才没有在这里。” 细细看去,那石像像是一个女人的塑像,但石像太小,众人难以辨清,但只稍稍一看还是不难发现这不是白麒的模样。 小童子继续领着路,直到他走到一座在竹林后的宽广木屋前便撒腿向旁处跑去了。流苏三人没有去追,因为这里就是银巫族长所在了。 阳光同照在聚落的其他地方一般也径直的照进了木屋里,在门外看去,就像是一座在发光的透明木屋一般,而屋中正坐一人,一身银白的软甲袍,在金辉中散出明丽的寒光。 三人走进屋子,清淡茶香萦绕在屋中,那人独自饮茶,对来着视若无睹。只见那人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一副俊朗,面色在阳光下和着银袍映出莹莹晶光。 “外面一片灾荒,你怎么在这里如此悠然?”流苏道。 茶水浸过他下唇,似乎茶水并没有流入唇中,倒是茶香溢了满喉。 “倒是你要来教我怎么做?”那人冷冷道。 “你,什么意思?” “巫族的事,不用你们来管,非要插手进来可是对你们不利的。” “你知道我们要来?似乎你毫不在意银巫的生死。” 那人一声冷笑,缓缓说来:“你不是可以看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吗?不如猜一猜呢?” 只见流苏眉头一皱,“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打不过那些妖兽呢?白巫真有那么厉害吗?” “你把白巫和他们的那些怪物想的太简单了,到了最后你就能明白了。” “怎么?明白什么?” “你们不是要去白巫么?” “是啊,阴差阳错来了这里。” “木头。”那人稍稍提高了声音说到。只见在门外现出一人的身影来,正是方才那领路的小童子,像是他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着。 “你给三位客人指指去白巫的路。” “哦……” “什么,你叫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指路?”流苏惊讶道。 “他刚才不是也给你们指路了吗?” “快走吧,不要烦族长了!”木头道。 于是三人转身离开,木头走在前方,三人紧随而行。 “木头,银巫只剩下这些人了吗?”又来到了最初的田野之上,族人们依旧忙碌着,云书对木头问到,而他却听不懂云书的话。 于是流苏不情愿的又充当了翻译者。 “这些只是普通族人,武士们在后山呢。”木头道。 “武士们?他们怎么不一起来呢?这里已经毁掉了,这些人手是远远不够的吧。” “这些事情当然是由普通的族人来做啦,武士们是打仗的,就像打仗的时候不会让一个普通族人上前杀敌一样,这个时候也不麻烦武士们,况且,他们都在养伤呢。” “哦,难怪你们族长可以那么悠闲呢。在你们的身上还真不太容易发现这是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呢。” “族长叫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中,有什么好担心的。” “难道你们族长有什么计划?” “什么计划呀?我怎么不知道?” “哦,”流苏这才记起,眼前的还不过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子,哪懂这些,“看来你们族长对你们还挺好吧。” “那是当然,他是个英雄,等我长大了,我也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小童子继续走着,流苏对云书二人道:“看来这银巫族长不是个简单的人,不仅仅是功力高强而已。” “何以见得?”云书道。 “他的道行在黑巫族长之上,也在你我之上。而且你看他方才神色,总感觉很奇怪,不但对银巫的这场浩劫无动于衷,并且这一切仿佛都是在他的意料之内。”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置银巫不顾了么?”云书道。 “既然不是,那他恐怕是有什么计划吧?” “能有什么计划,加入黑巫的战争,一起打败白巫么?” “如果是这样,那自然最好。” “喂,你们在说什么,快跟上来啊……”木头在前方呼到。 “好吧,不管怎样,还是得先去白巫看看,走吧。”云书道。 出山的地方依然是那个洞穴,众人出得洞穴,又来到了那湖边。 “你们谁背我过去,我过不去……”木头说到,“这个姐姐吧!” “水这么浅,你这个小屁孩还想耍花样么?” 未及流苏说完,木头来到了静笙身边,拉着静笙的衣袖,喊着姐姐背他过河。 静笙却不知木头作何,便看向了流苏。 “过来吧你,这位姐姐听不懂你的话,别白费心机了。”流苏一脸无奈。 “哦,也好,有人背咯!”于是木头走到流苏身边,脚下一蹦,跳上了流苏的背。 第三十四章 巫族(下) 流苏背着木头先行,当看见澄明的湖水之下泛起阵阵血雾以及露出水底的人与兽的尸体时,木头不禁在他背上打起了寒颤,流苏甚至能听见他牙齿颤栗而碰撞的声响。 “怕吗?” 木头紧紧盯着水下,出神的他被流苏的话吓的猛然一抖,“啊,不怕!” “可不要在我背上尿裤子,否则我把你扔在湖里。” “那就没人带你们去白巫了。” “你个小鬼,你真的认识去白巫的路吗?” “当然认识!我从小就知道!” “从小?好吧。先说好,到时候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能哭,不能叫,不能出一点声音,知道吗?” “我知道!” 说着,众人已渡过了岸,流苏将木头放下。 “箭坞都塌了……”木头站在一堆碎木与石块前,片刻的驻足,又走过每一堆箭坞掉落的地方,就像要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这些箭坞的死亡。 木头领路一直前行,森林的路不多崎岖,但不少高地仍然需要流苏将他抱上去,虽然流苏也只是一个瘦小的身材。 此时的森林一如既往的寂静,在经过了颇长一段路之后,一道巨大的藤蔓交织而成的绿墙横亘在眼前。木头低声告诉他们,白巫有三道这样的绿墙,从中间那道长廊一直前行,就可以到达,但是他也从未进入过绿墙,其实没有银巫人真正进去过,就像其他巫族的人也同样不敢靠近他们的箭坞一般。 众人在绿墙之外额外谨慎的查探了一番,森林中的寂静如死,不留给人一丝生的遐想,难以猜测绿墙之后是什么东西。 但最终还是只能从那条走廊进去,于是流苏第一个迈进了走廊里,云书与静笙紧随其后,木头则躲在云书身后。 第一道绿墙之后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或许是某种阵法形式的东西尚未被触动,而直到他们来到了第二道绿墙之前也没有任何动静。众人一阵的疑惑,心中却更增了一些紧张,而木头的两腿已经开始颤抖,他紧紧抱在了云书的腿上。 第二道绿墙之后同第一道绿墙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从两旁的路看去,绿墙围起了一个像是迷宫的东西,而这条走廊却是一条近乎径直的路,按照木头所说,这条径直的走廊之后就是白巫的所在,这一切显得如此不合理,而他们就这样不在任何的动静中走到了第三道绿墙的背后。 绿墙之后是一方偌大的山谷。原来绿墙就像一个圆环围在了山谷悬崖的一周,就像一处坍塌而下的巨大天坑,山谷之上的众人显得无比渺小,想是山谷里该有着怎样浩瀚的地下王国。 众人走近悬崖边,山风从四方向着山谷涌进,就像是要将人推下谷底。而当众人朝着山下俯瞰时,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深不可测的巨大圆形山谷里填满了一层不知有多厚的黑色物体,而那却不是它物,正是密密麻麻的妖兽。妖兽堆积着像是要扑出山谷,而所有的妖兽没有一丝的动静,都像是在沉睡着,在这无数的妖兽之间只依稀可见得一些红色和白色的塔顶状物,白巫已经淹没在兽群之中。 “白巫是在这里吗?”云书不禁问道。 “嘘!……”流苏向他示意,生怕任何微小的声音都会将这满山谷的妖兽惊醒。 他们从未见过任何野兽如山谷之中的那般模样,就算是云书与静笙所见过的天衣南山的妖兽也还具有妖化之前野兽原本的模样,而这谷中之物却不同,他们像是本不存在于这世上的怪物,令人望之生畏。 由四方涌进谷底的山风也抑不住谷中窜起的浓烈血腥腐臭,一阵阵炽热的味道令人生生作呕。顺着脚下的地方看去,一条只稍稍倾斜的石梯从此处引向谷底,就像一条青云梯,不过它是来自地狱。 木头紧紧的抱着云书的腿,牙齿在极度的恐惧中咯噔作响,浑身颤抖着,不过他不曾发出害怕的声音。众人后退,离开了此地。 木头领着路,带领三人回到黑巫。 木头又紧紧贴在三人身边,对黑巫人的畏惧就像对方才的妖兽一般。黑巫族长亲自迎接他们,对众人的平安归来感到十分高兴,就像是他们已经打胜了开战前的第一仗。 “族长,你见过那些妖兽吗?”流苏问到。 “见过。” “那你去过白巫吗?” “没有。”族长道,“在我这一辈,黑巫没有进攻过白巫,因此没有人去过那里,一般人也是靠不近那里的。莫非你们进去了?” “是的,我们看见了山谷。” “你们怎么越过绿墙的?” “没有越过它,绿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直接进去了。” “怎么可能呢?就算外面没有白巫人的把守,绿墙里也有白巫的碎虚法阵,你们进去之后会迷失在那里,怎么会直接到了山谷呢?” “但就是如此,没有什么法阵,一个白巫人也没有,山谷里全是妖兽。” “这……难道……”族长一阵沉思,眉头紧锁,他向顾少城看去,只见顾少城微微点头,似在对他示意。 而此时,聚落的外围一阵的喧嚣,在入口那里围满了人,甚至已经有兵器碰撞的打斗声音。 “怎么回事?”黑巫族长起身前往,流苏等人也好奇发生了什么,便跟了上去。 人们为族长让开了路,只见那处有两个男子,手执木杖,其上镶嵌着纯白色的玉石,身穿一身白色战袍。 黑巫族长手掌一挥,那二人便被猛击在地。 “白巫人现在就要来了吗?”族长对那两人冷声到。 “不,我们是来请求帮助的……” 围观的人们一阵哗然。 黑巫族长道:“白巫来请我黑巫族帮忙?” “是的,族长,只有你能挽救这场浩劫了!”那两人站起身,一身的狼狈,白色的衣衫上还可见一些斑斑血迹。 “你们什么名字。” “魁山。” “晴空。” “随我进去吧。” 于是族长带领着这两个白巫人回到了殿堂里,族人们跟随着一直将殿堂之外紧紧围住。。 “因为方才见到这四位在白巫打探,躲在森林里的我们便决定跟着他们一起,没想到果然是黑巫族人,便也下定决心冒死一试。”晴空道。 “好。你让我帮你们,帮什么?” “回族长的话,当然是杀妖兽。”魁山道。 “那你们说吧,白巫究竟怎么回事。” “具体的起因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我和晴空只是普通的武士,只知道一年前族长他开始修习一种奇怪的巫术,是一种与白巫的巫术截然不同的,我一开始就感觉那是一种邪术,后来果不其然,在那个巫术的召唤下不知从何处而来了许多样貌怪异的兽类,并且它们越来越多,族长便将它们安置在一个阵法中,那些怪兽们便在阵法里开始成长,长出越来越恐怖的模样和越来越强大的体格。”魁山到 “这些我都知道,我问你白巫怎么样了。” “白巫人不是死了,就是变成了和妖兽一样的东西,如今剩下的没有几个人了。” “那你们族长呢?” “不知道,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那门巫术。” “是银巫族长那里!” “什么?!”黑巫族长猛然一惊。 “后来我们才明白,几年前银巫族长曾亲自来过白巫,说是要两族联合,一并对抗黑巫,还拿出了传说中的《玄巫密藏》说是要和白巫一起分享,族长他一直在犹豫,因此这些年从未答应与银巫结盟。原来,那《玄巫密藏》是假的,是那妖术!” 黑巫族长没有再说话,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而云书、流苏、静笙与顾少城也是为之大惊。 “白巫……妖兽什么时候会来?”族长沉着的声音说到。 “今晚。” 第三十五章 白麒(上) 那是村落里第一次来了外面世界的人,也使村中人第一次知道他们的世界之外还有人。 白麒在林中打猎时发现一个受伤的姑娘躺在了地上,他以为是自己的弓箭意外的射中了她,于是他惴惴不安,慌忙的将她抱回了村子里。 族人们给这个姑娘清理了伤口,敷上药草,人们围在白麒家里,对这来自神秘世界的人好奇不已。人们轮流照顾她,而白麒也从此没有离开屋子,直到三个月后那姑娘苏醒过来。 姑娘给村落里的人讲“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人们爱听她讲那些神奇的故事,每个傍晚,人们都会聚在白麒家门前,坐在一起听她讲那些从未听闻的事,描绘一个光怪陆离的充满神奇的世界。她的话如梦似幻,她也以此作为给他们的报答。 她和白麒住在一起,白麒劈材打猎,她便帮他打理家事,尽管她不懂该如何做,所有的事情都由白麒一人担当,但白麒的生活却无时无刻都比从前显得更为开心。于是日子越过越久,一年过去了,白麒深深的爱上了这个姑娘。 可是,尽管她讲了无数的故事关于那个神秘而又离奇的世界,人们依旧不知道那个世界在哪里,这女子又来自何方。她如水般清灵,会的事情并不多,时而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很欣慰,时而又独自出神忧郁,幸得白麒让这一切都显得自然,每次都是白麒将她从怅惘中唤醒,将她从“那个世界”中带回来。 然而尽管过了两年,她始终是属于那个故事里的世界,而白麒在这个小小的村庄世界里,白麒同她靠的如此近,她却似乎离的很远,就像水中月,一面留在身边,一面悬在天上。 她终有一天会走,离开这个没有传奇又缺乏神秘的地方,白麒知道会有这一天,于是他竭力把这样的一天都当做是在明天,把一切的欢乐都努力表现在这没有喜怒的她眼前。 有那么一天,白麒到了黄昏也没有回到家来。听故事的人散去,她忽然开始不知所措,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细小的灰尘在暗自沉浮,她这才感觉到身边少了什么。两年,她从未如此被照料,身边总有人想尽一切办法让屋子里一片欢笑,在这个世界里如此欢闹,胜过了几乎一切的过往岁月,那些传奇和神秘在她的眼里从来没有使他开心过,她一生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都不过是在幻象着有所追寻,追寻的是否就是这样简单的笑着呢?不知觉,她开始回想和白麒一同度过的这些日子,开始留意白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觉,她会心一笑。 屋子里的寂静越来越沉重,一种熟悉的孤寂重新回到她身边,将她再一次彻底的吞没。白麒去了哪里?他是否不会再回来了?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了? 忽然,房门被缓缓打开,屋里屋外一片的漆黑,天色大约已过了午夜,虫鸣声响彻在夜里。 是白麒的声音,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她轻轻的应声回应。白麒不禁笑了,问她为什么不点一支松明,她说不知道该怎样去点,也不知道松枝放在了哪里。其实她并没有想过要在屋子里点亮一些光明,直到白麒回到家中,她才发现夜色已然黑暗,虽然天黑或是天明对于她没有什么区别。 白麒为迟迟未归而道歉,并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递到她的身前。 那是五朵花,每一朵花都有不同的颜色,香味是一股清甜,他说他在森林里发现了这样一棵树,一株树上开出了各色不同的花朵,像一朵七彩的云霞压满了枝头。他问她这样的树和花算不算得神奇? 她看着这些花朵,微微一笑。 他又笑着说到,这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树,希望能比得上外面世界的一些神奇。 她接过那些花,细细一嗅。她见过这花,在她曾经所在的一个地方开满了这样的花,每到深秋花谢季节,这样的花会从树枝上一朵一朵的坠落,会在地上覆盖出一层的斑斓。而她从不认为这树和花是神奇或是美丽的,因为她曾见过比这美丽太多的东西,而那些美丽的东西也早就被她所抛弃。但是她依然告诉白麒,她很喜欢这花。 白麒从未有过如此的高兴,就像能为自己所爱慕的人摘下世间最神奇的花就是他毕生所为最幸福的事,是他最大的荣幸。之后的日子里,每到此花盛开的时节白麒都会为她每天摘来一朵,而其余的日子里他则竭力寻找自己从未见过的神奇的东西,并将它们极为兴奋的告诉她,在他的身上也渐渐有了“传奇”的故事和“神奇”的际遇。 直到那一天,第二个人来到村落里。 那人为了寻找她而来,那人同她是死敌。村子里的人们无法相信她会与谁结下恩怨,两个女子间又会有怎样的仇恨使人不远千里追寻。 然而终于,她不是村中人所认识的那个有着无数动人的故事,楚楚可人的姑娘。两个人的斗争很快就在村中打响。那是村落里的人们从未见过的场面,天与地,风云万物都在跟随两个女人的召唤,雷鸣与闪电都因她们而生,一切都显得如此可怕。最终,她在此负下重伤,那人说她几乎失去了自己,要她跟着自己离开,那人会在次日再次来到这里,如果她依旧执迷,那人便会将这里的人统统杀掉。 人们开始恐惧,对她也是恐惧。有人开始称她为天神,更多的人却称她为恶魔。只有白麒依然如往日般,做出一副随时都可以快乐的模样,他为她寻来药草,为她摘来神奇的花。 次日很快就来临,企图阻止那人的村民们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她和白麒都没有想到,所有的人们几乎都与自己站在一起,他们要她留下来,他们说每个人都爱着她的故事和她,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都为此而送命。 莫名的,她心中一阵奇妙的感觉,让她一阵的“难受”,她本是没有感情的,笑不代表高兴,沉郁也不代表伤心,而她那一刻心中的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她称之为痛苦。 于是她决定离开。 白麒却上前跪在了那人身前,说用自己的命换她留在这里可好。他阻拦她随那人而去,于是他受尽了折磨,可是命悬一线时他也要拖住那人的脚步。 那是她第一次从眼里流出一道晶莹。她开始反抗,却缕缕败倒。白麒哪能看她受尽如此痛苦,于是他再一次恳求,并挥出了刀,将自己的脖子抹断。 “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因为有太多的版本。不过大致是这样,女戚打败了女祭,但是她最终没有留在这里,而是教会了村落的人一些生存的本领,在这里设下了一道庇佑,保护了这里的人们数千年的繁衍。”小苍兰说到。 流苏转述了这段往事,众人听得入迷。 故事里的人是女戚和女祭,没想到此地有着如此渊源,不由得,云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故事里有一种熟悉,然而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女戚和女祭怎么会打起来呢?”云书问到。 说着,刺耳的乐声响起,似乎天地都在呜鸣。这时,所有的黑巫人又聚在广场之上,他们面对着巨大的白麒塑像,在这号角声与鼓声里开始祭拜祈祷。火柱再一次一根根的点燃,火光再一次的铺天盖地。 所有的武士们都一身戎装各自待命,所有的平民都站在白麒身下,在这块雕像的所在地,也是白麒的身躯下,巫族曾得以生息。 黑夜不知觉就来临,在那稍显遥远的地方,一丝悸动足以惊破天地。 第三十五章 白麒(中上) 不知今夜的风怎的这般大,就像要把黑夜吹散,更像是要把黑巫的焰火吹灭,让天地陷入彻底的寂灭。 “你就和木头一起待在这里,好吧。”流苏对小苍兰说到。 “嗯。黑巫族感谢你们……”小苍兰说道。 “你这样说我会不高兴的。”流苏一副无奈的模样。 “为什么?”小苍兰不解,一双迷离的双眼望着她,满是疑惑。 这是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神情,在小苍兰的脸上似乎对于一切都充满了疑惑与好奇,不仅仅是那双极为可人的眼眸,让流苏心中为之一酥,无数的话语到了嘴边就化作了无声,于是他只一声憨笑,就转身离开。 “你要小心!”见流苏离开,小苍兰在身后对他说道。 流苏转身看了小苍兰一眼,便继续走去,同聚在前方的云书与静笙相会。 除了风过火柱的呼啸声,森林中依然一片寂静。云书、静笙、流苏、顾少城、黑巫族长以及魁山和晴空两个白巫人都在最前方,立在一道道火柱背后,凝视着漆黑的森林深处。突然,一道黑影飞快的略过,向着众人直直奔来。 直到火光可及处,黑影里才露出他黑巫人的衣着,他来到族长身前,口中喘着粗气,几乎说不出话来,却逼迫着自己吐出字来:“醒来了,族长……” 只见黑巫族长缓缓点头,那武士行过礼退到了聚落中去。 “你们知道为什么黑巫族能够在这样腹背受敌的地方,依然屹立于四大巫族中吗?”族长说道。 “因为玄巫天火。”魁山道。 “不错,这一根根火柱都是玄巫天火的法阵,就让这个法阵给那些畜生一点教训吧。” 只听黑巫族长话音方落,森林的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低沉的咆哮声如隐雷般在黑夜深处滚动。 所有的人都退到了火柱之后,离开火柱一丈之远。只见黑巫族长高举双臂,在聚落的四方另有四人同样抬起了手臂,只见他们口中若有所念,不成语言的发音从喉咙里窜出。于是便可见得所有的火柱之上火势冲天而起,这火焰拔地而起,却也像是从天而落,火舌蓬勃,火光流溢,一根根火柱似连接在了一起,形成一堵炽烈暗红的火墙,火墙便将黑巫的聚落严密的围住,而墙内之人却没有感觉到难忍的炽热,仿佛这剧烈的火焰没有温度而徒具光辉而已。 森林中的咆哮夹杂着妖兽奔跑的轰鸣,无数的庞然大物将要涤荡这片土地一般,黑巫的人们不寒而栗,站在广场上的人们紧紧的盯着火墙,彼此拥簇在一起,眼里流露出未曾有过的恐惧。木头则是一副无畏的模样,他站在小苍兰身前,像是做好了准备随时要保卫身后的姑娘。 第一声凄烈的嘶鸣从火墙的另一侧惨烈的叫起,有那么一瞬间那一处火焰的颜色显得尤为鲜艳,像是饮下了殷红的血,也送来淡淡的血腥味道。 接着,一处又一处的尖声嘶吼从无数的咆哮声响中传来,妖兽已然如另一堵墙般在火墙之外砌起,妖兽扑进火焰里,顿时就飞灰湮灭。不知是有多少妖兽前赴后继,在死了无数的妖兽之后,空气里弥散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之臭,从地上淌过一股股暗红的血。那飞行极快的巨型怪鸟在空中骇人的惊叫后,从火焰之上抛来一具具尚未成灰的尸骨。 人们为之震惊不已,心中也因此一些欣喜与侥幸,有人开始一边得意,一边又颤抖着身体。凄烈的叫声与轰隆的咆哮声压过了一切的寂静,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这声响与这火墙。 直到过些时刻,人们越来越为之欣喜之时,妖兽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声渐渐的消退,只剩下浑厚的咆哮。而就在这浑厚的咆哮声里,一只只妖兽走进了火墙中来。 武士们高举了木杖,各色的宝石发出异样的光彩,猛然砸下,光辉击向妖兽,一些妖兽就此而倒地,一些则因为这攻击而猛然扑向武士,接着便是一番激烈的打斗。 越过火墙的妖兽身上没有皮毛,而像是覆盖了一层鳞甲一般,在玄巫天火的烧灼之下仍然是一片幽绿。不同的样貌,却都像是虎身、蛇纹、豹首。 就在越来越多的妖兽越过火墙,武士们竭力抵抗之时,一根火柱陡然倒塌,火墙顿时断开一方,接着,另一根火柱倒下,黑巫族长与那四人一同维持着阵法,然而在一根根的火柱接连倒下之后,冲天的火焰陡然如巨幕下落,火焰尽数的熄灭。而此时方才见得,火墙之外,悠悠星火如鬼火般漂浮在夜空,如漫天星宿铺在了森林之中,然而那些却是一只只妖兽的眼眸散发着凶横残暴的光。 便有那么一刻,如决堤之潮陡然卷涌,无数的妖兽朝着聚落席卷而来。武士们惊慌失措,不禁连步退后。 方此时,但见一片绿芒出现,所有的树木如活一般伸出藤蔓与枝桠,纷纷向着妖兽们缠绕刺去,接着,是一道道白光如一缕缕剑气划破夜空,向着妖兽劈斩过去,大地之下、夜空之中也浮现出不尽数量的幽魂,若隐若现,恶鬼厉魂皆撕扯着将妖兽血肉分离,大地之上成了妖兽与幽灵的活海。 而妖兽却依然不受折损,拼命扑进聚落里,几近无数的妖兽使得众人一阵慌乱。 “这样下去肯定不是办法。”流苏道,她紧皱着眉。 “那怎么办?”云书已经无暇顾及,除了不停的嗜杀妖兽,别无他法。 流苏众人与黑巫武士的的布阵越来越小,渐渐地向着广场逼近,流苏不禁回头看去,在人群中寻到小苍兰的身影,而小苍兰却正望着自己,双眼里没有好奇,却是一片忧惧。流苏转过头,冷眉一横,一只利箭化作银白的光辉从迎月弓上脱离,击穿了身前数十只妖兽。 空中有幽冥的焰火下落,黑巫族长高举他玄色的法杖,法杖之上黑色的灵石散发出耀眼的红光,幽冥之火在他的指引下在地上落出一片火海。众多的武士们抛出无数的光辉击在妖兽身上,将妖兽一层层的击退,直到更多的妖兽涌来将武士们逼的后退,如此往复,妖兽不消减,武士们却越来越少。 天穹中雷电缠绕,闪电与大地相接连,亮如白昼,风声疾呼,一时间人们难以分别是否还停留于漆黑的夜,森森可怖的景象使黑巫人仿佛重新回到了遥远的洪荒时候,就在这同样的土地上,女祭与女戚也曾带来如此可怕的景象。世世代代未曾修习巫术的平民们想要冲上前去,妖兽已然使得他们勃然大怒,而手无寸铁的他们每每靠近妖兽便给战斗中的武士们带来压力,从而双双倒在了血盆大口之下。如今的凄烈声响却是从广场之上的人群里泛起,女人和小孩们被一幕幕的惨状深深震慑,已然泣不成声,武士们几乎已死去了一半,她们就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拖进兽群中再不见身影。 小苍兰却没有哭泣,就算当初被流苏吓得跌进水中也无助的哭了一场,此时却没有一点要因此胆怯落泪的迹象,或许是因为挡在他身前大张了双臂要保卫她的木头也如此无所畏惧,而她知道,她要用自己的无畏与坚强给以战斗中的族人们信心,也是在回应某个人的眼神。 “有办法了!” “我知道了!” 流苏与云书几乎同时高声呼到。 第三十五章 白麒(中中) “什么?”黑巫族长问到。 “妖后!” “虫后!” “什么意思?”顾少城急声问到,说话间描金画扇一挥,几道金光飞去,将身前妖兽击退。 流苏一边应付妖兽,一边飞快说来:“不管是不是妖兽,只要是兽类,它的活动一定是有规律的,这些妖兽如有规划,绝然不是出于本性,而是有东西在控制他们。” “对!”云书连忙道,“当初我们在一座山上也遇见过妖兽,它们都服从于一个叫虫后的东西。” “就像蚁后和蜂王,只要杀掉了妖后,这些妖兽一定就不击而溃了!” “你是想去找妖后?”顾少城道。 “对,否者我们迟早会坚持不住的,谁知道还有多少妖兽,只要有妖后在,妖兽就一定是源源不断的。”流苏道。 “如果没有妖后呢?”顾少城说到。 “就算没有所谓妖后,一定也有人在操纵他们,不管是妖后,白巫族长还是银巫族长。”流苏道,说罢,他来到云书身边,“你我一起去吧!” 云书点头,随即却又说到:“如果我们走了,这样的话这里还能坚持多久?” “二位少侠放心去吧,”黑巫族长道,“黑巫族除了玄巫天火,还有当初白麒设下的妙光法阵,到了真正危难的时刻我会开启此阵,到时候再厉害的东西都会为之大受损伤。但是此阵只得开启一次,当初就是为了对付有这么一天灭族之灾的,所以二位如未能除掉妖后,在见到法阵开启之后务必回来……” “银巫族长是在等你开启法阵,是吗?”流苏道。 “对,他将白巫一族妖化,借以妖兽,为的就是攻破妙光法阵。” “我明白了,族长,我们一定会在法阵开启之前除掉妖后。”说罢,流苏示意云书前行。 “静笙……”云书却突然看向静笙,“不行,她不能一个人在这里!” 只见静笙剑光飞舞,如一道道疾行的雷电含着柔媚的水色,她神情专注,双目中的寒光色足以将妖兽清杀殆尽,使云书与流苏望之也不禁生畏。 “她走了这里很快就会撑不下去。” “但是我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云书!” “不行……”云书心中暗自吼到,眼前又浮现当初在天衣南山的画面,他将静笙留在了洞穴外,有那一刻他看见了静笙已无法支撑下去,让一个女子面对无尽的凶残妖兽,而自己却在洞穴中一错再错。如果如今再错了怎么办?如果根本找不到妖后呢?那就是自己将静笙留在了死亡的一边,把自己留在了尚存希望的一边么? 不容云书再想,流苏手上的月光化作迎月弓上的一道白色利箭,箭光脱弓,猛然为二人身前开出道来,流苏拉着云书飞快向前跑去。 云书的离去,无数的阴灵随之消逝,妖兽们如脱禁锢,猛然席卷而上,只见得顿时有漫天的剑雨倾落,妖兽应势倒下,接着黑巫族长的火焰在地上蔓延开,顾少城的金色光辉一层层冲开,另有零星的白光在黑巫与白巫武士的法杖之上挥洒而出。 于是云书毅然向前,同流苏一道,犹如浑身的鲜血燃烧,拼命往白巫所在的山谷奔进。 妖兽遍布了整个森林,在白巫山谷的方向一群群妖兽正不断的涌现出来。而突然,一只巨大的红色双头怪鸟从林中掠过,发出尖利的叫声,从空中洒落点点血腥之物,振翅之间所及的参天古木尽为之折断。而在前方,一条覆着殷红鳞甲的巨蛇蜿蜒而至,流苏拉满弓箭,陡然射出,却见箭光击在巨蛇身上却未对它损伤分毫,二人一惊,那蛇却发现了二人的所在,血盆大口一张,猛然咬将过来。二人一躲,便见云书身前有七彩光辉骤集,七色的彩光照在巨蛇的身上,一片片鳞甲都如化脓血,巨蛇便在光辉的吞噬里成了一滩腐臭的血腥。而就在这条巨蛇死去的同时,更多的巨蛇从森林深处而来。 “快走,不要再管了。”流苏道,“他们能行的,我们要快一些!” 于是二人不再理会一路上所见的各种怪异的妖兽,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可怖的模样,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地狱,而他们如今就要向地狱的最深处前行。 绿墙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巨大的山谷赫然陷落在浩瀚的森林之中。妖兽如水满溢的扑出山谷,二人无法想象山谷之下到底是一番怎样的情景,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山谷能够容纳这无尽的妖兽。 二人走到那条笔直的石梯之前,石梯已然残损,只断续有所衔接,攀援而上的妖兽也堵在了石梯之上。通往山谷的路只有这一条,白巫族只会留下这样一处通道,就像银巫与外界连接的那个洞穴一般险要。俯瞰山谷,只有无数的妖兽身影攒动,全然不见更多的景象。 蒸腾的热气含着浓烈的腥腐气息窜起,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心。二人不多犹豫,走上了石梯,流苏用弓箭击退攀援而上的妖兽,二人行走飞快,却不多时,石梯就从脚下断开。 他们需要跳过断缺的地方,然而这缺口足足有九尺之远。 “该死,如果这里的石头能听我话就好!”流苏道。 “这里也变成死物了么?” “那气息肯定就是从这里来的,我能感觉到。除了黑巫族的那里被当初女戚所保护还没有被侵蚀,其余的地方都变成了死物。” “那就跳过去吧!” 话音方落,未及流苏回答,云书纵身一跃,却是两足尖落在了石梯边缘,他连忙前行两步,脚后的石梯陡然坍塌,不由得心中一惊,背脊上汗毛一立。 “喂!你现在让我怎么过去!”流苏脸上惊讶与愠色并起,却也不加犹豫,猛然一跃,云书连忙下行,流苏双脚在石壁之上连行两步,最终落在了石梯之上。 “这样也可以!” “还是我厉害吧!” “好吧,快走……” 石梯正如白日里所见一般,是通向地狱里的“青云梯”,遥行多时仍旧不见下降了多少,又或许是众多的妖兽已然出了山谷,此时的石梯甚至比白日所见还要几分长,二人只如蝼蚁般爬行于无边的深渊。 也不知如此般过了多久,跨过无数的断裂开的石梯,妖兽已然就在二人身下。只知道时间过了太久,云书对静笙越发的担忧,正如流苏满脑子想着小苍兰,却又逼迫自己集中精力在自己的脚下。毕竟那妙光法阵尚未开启,可是对于那法阵究竟是什么样的二人却一无所知,会不会阵法早已开启,只是二人无从得知?但黑巫族长没有对那法阵有过描述,二人也知那一定是个极为厉害又极其不寻常的法阵,毕竟那也许就是当初女戚所设下的保护了巫族数千年的东西。于是每每想到一切的希望就寄托在了二人的身上,便越发的热血沸腾。 难道要踏着妖兽的身体去到谷底?一层层的妖兽堆积在山谷中,将山谷牢牢覆盖,几乎不留一丝缝隙。腐臭之气冲天,云书与流苏二人已然难以呼吸。他们望着兽群,在其中寻找是否有物正是妖后。 “不能就这样等,我们冲进去。”云书道。 “怎么冲?所有的妖兽可都在这里!” “那就杀掉所有的妖兽!” “你疯了!那我们还找什么妖后?” “如果不杀进去,怎么找妖后!?” “可是……” “难道要把妖兽都留给村子里的人吗?” “我们会死在这里的,这里可有所有的妖兽,我们怎么能闯进去,你还不明白么?” “是你不明白,我们别无选择,”云书道,幽紫光辉的真法已然祭在身前,“死又怎样!” 第三十五章 白麒(中下) 只见云书周身流转着暗沉的气息,就像从夜空中伸来了无数的手臂将他环绕。流苏在一旁正要上前拉他一把,却见他浑身的血脉伸张,一根根经脉似乎要爬出皮囊来,青色与黑色的脉络铺在他双手与脸上,流苏不禁浑身一颤,退回了手去,眼前的人直如正在成魔一般,令流苏不禁生出一个可怖的猜想,莫非云书也正在被妖化? 未等流苏阻拦,只听的几声轰隆声响从上方传来,压过了群兽的咆哮,山谷的石壁微微的颤抖,流苏抬头看去,便见得山谷之上有血红色的庞然大物陡然跳下,一圈的悬崖之上足有百余,顿时如一道道红光射来,直向着兽群落去。 只见那红色的庞然大物足有三五人高,硕大的体型如巨人的雕像,浑身血色,人身而牛首,身上覆满了一层透亮的鳞甲,手执巨斧与长鞭,满副凶煞。百余“牛头怪”如千斤之锤猛然砸入兽池,一个落脚便送了脚下三五头妖兽的性命,接着便是轮斧挥鞭,巨斧一劈,妖兽便是截然两断,长鞭及处便见血飞肉溅。而妖兽发现此凶煞之物时亦是一齐涌近,直要将此红光熠熠的牛头怪兽吞没。 “云书!” 流苏叫到,双目里却是充满了惶恐,不只是因为云书可怖的模样,更是因为此“天外”陡降的邪物,如此诡异的真法使得流苏为之生寒,他想要打断云书,使这如着妖魔的人清醒过来。 牛头怪兽发出巨大的怒吼咆哮,鼓起一阵阵炽烈的腥风,兽池之中一片雷音震耳欲聋。只不消多时,便见得兽群之上如水般涌动着一层妖兽的尸体,而很快的,牛头怪和着妖兽浓稠的血液一并沉没下去,如泥牛入潭般淹没于兽群之中,几声沉闷的巨响之后便再没了声响。妖兽的尸首也很快被卷进兽群之中,恢复了最初的显得几分有序的蠕动之中。 云书陡然瘫倒,流苏连忙将他扶住,这才险些没有坠入兽池中去。 流苏心中惊恐未定,看这眼前人猛烈的喘气,脸上一根根血脉渐渐隐去颜色恢复平静,而流苏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对云书方才的模样仍然心有余悸,那不是一副人的面孔,让人不得不为之森然。 “第一次……第一次……”云书呼喘着粗气,吞吐着说到,“第一次使出二九的境界,没想到,这么难受……” “你说什么……”流苏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够大致的明白,“你不要再勉强了,我们再想办法吧!” “来不及了,我,还有办法……”说着,云书摇晃着站起身来,头脑中挥之不去的晕眩,胸中如有杂沉之物拼命的要涌出身子。 “什么办法?” “我要再试一次,不过,”说着,云书将手伸进怀中,只见他掏出一物,“要借助它。” 暗紫的光辉如活物一般流泻在黑夜中,宛如云书的手中握着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流苏细细看去,却是一块分不清模样的石头。 “不行,你支撑不了。”流苏拉住他。 而云书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只见那紫芒大涨,顿时便有夺目的光辉,流苏的手上从云书的身体上传来一阵透彻心骨的冰凉,如一阵极寒的气息顿时游遍他的全身,流苏为之一吓,不禁把手放开。只见铺天盖地的暗流都向着云书席卷而来,看不见那气息的模样与颜色,却能感觉到它强烈的存在,气息穿过流苏的身旁,如一股无形的流水般划过。却此时,流苏抬头望天,整个天穹都在渐渐染成一片血红,黑夜顿时充斥着无边的红光,空气中也似流淌着鲜血,风鼓愈急,狂风将血色的绯红吹的肆意穿梭,天地如被包裹在了一滴血液之中。 “云书!”流苏已然为之震慑,心中却尽是不详与不安,“快停下!” 却突然,只听云书一声狂啸,如野兽嘶声一吼,接着便是痛失一声,天地红光渐渐消散,狂风歇去,黑夜再次将万物侵袭。 而流苏定睛,那发出野兽般狂啸的东西却不是云书,而是一只通身雪白的,狐身而九尾的妖物——九尾狐。 但闻九尾狐一声激烈的呜鸣,如婴儿般破声的啼哭,兽池之中的妖物陡然如遭震慑,猛然的不安,无数的妖兽躁动着,却是纷纷向着另一侧聚集逃散,向着那处的悬崖石壁飞快的上爬。 山谷之中,靠近流苏与九尾狐的方向却是陡然开出了一条路。 只见九尾狐蜷缩在地,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身体抽搐着。流苏惊讶的看着,目瞪口呆,而九尾狐在几次抽搐之后却又渐渐褪出了人形,最终,云书的身体恢复出原来的模样,只是留下了一只雪白的狐尾与那微微粉色的双耳。 “你……”流苏这才脱出话来。 云书趴在地上,浑身覆着冰冷的汗水,脑子里几乎失去了意识,眼前模糊的一片。流苏将他扶起,他这才缓缓有些回神。 “妖兽,退了……” 所有的妖兽都涌向了另一边,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流苏百思不得其解,他试图窥探云书的意识,却发现他如没有意识的死物般全然无法窥视,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人究竟是云书还是那从未见过的九尾狐? 身前开出了一条路,巨大的圆形山谷的谷底露出二人眼前。破败的白巫建筑依稀见得残落的身影,唯有一座高塔耸立。而在方才妖兽遮拦的地方,高约四五十丈,环形的山壁之上开出无数的洞穴,或大或小,洞穴中流出粘稠的液体,有一颗颗白色的卵状物附着其上,源源不断的妖兽仍然从其间涌出。 待云书稍加恢复了意识,流苏便搀扶着他向谷底走去。 曾经这里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地下王国,白巫人按照对传说中“另一个世界”的幻想构建出最接近仙家模样的地下宫房,绿树成荫,鲜花坠地,有石泉清流,也有怪石奇峰,无数的宫殿林立,交错纵横的石梯与道路构成迷宫般的城镇,巨大的山谷独成一个世界,若非有四周石壁环绕作界,这便是在天上。云书与流苏从一片残败的模糊中仍能够辨认出当初的繁荣景象,一切都被踏成了一滩烂泥,*于妖兽的体液与尸首里,不禁有些触目惊心,一股强烈的恶人气息催促着二人快快走出去。 从洞穴中继续不断涌出的妖兽畏惧云书那副*,纷纷绕开道来朝着石壁拼命上窜,一半是九尾狐一半是云书,九尾狐的那一半使得天下间任何妖物都为之退避。 二人向着那高高耸立的尖塔跑去,在妖兽的侵蚀下虽未倒塌却也难能分辨高塔原来的模样,只可见得它一些红色与白色的文彩流在玉石般坚毅的塔身之上。在残破的高塔中映来淡淡的火光,似乎在塔楼里点亮着微弱的灯火。 二人踏进塔门,才发现这高塔不仅向着高空耸立而出,同样向着地底深深插入,就像是由两座高塔所组成,塔底与塔底相接,一边伸向天,一边长进地,彼此倒置,宛如一阴一阳两个倒影。 灯火来自地下的塔,一层层的烛光盘旋在塔楼之上一直回旋到塔尖的一点,地上的高高塔楼之中只有稀疏的星月光辉从破损的砖瓦中洒下。 二人走上旋转而下的楼梯,塔中一致的红木朱漆,不同于地上之塔内曾是一致的白木玉漆,地下在鲜艳的红烛光中显出一派从未遭受妖兽浸染的庄严与浮华。没有一处残损,每一层塔中每一间阁房里保持着纤尘不染的规整,一切都井然有序又神秘而充满魅惑。皇皇的烛光和着朱红的漆色,一种浓厚的至幻感顿时令二人一阵飘渺晕眩。 第三十五章 白麒(下上) 万千烛火一并跳动,光明时而婆娑。 妖兽的咆哮声响被渐渐隔开在塔外,只剩下一些沉闷的声音回荡塔中。越往下行,塔身越瘦,塔中的房屋越渐的少,金花灯盏从最初的一层九十九盏到了如今的三十七盏,直到最下的一层应当只剩下一盏金花。 而当二人越靠近塔底,才发现最后的一层塔身之上没有灯盏,没有烛火。其实并没有最后一层塔,塔身的最底处是一方石台,而在那石台之上却立一人,幽白的法袍在所有烛红的聚集下正散发出透亮的白光。 不禁云书与流苏驻足,他们俯瞰塔下那人,只见那人立在台上毅然不动,宛如一尊石像。那人莫非就是白巫族长?二人心中猜测,流苏开始进入那人的思想,云书却看流苏的神情越发凝重,最后,他的脸上已然微白。 “他不是人。”流苏低语到。 “什么?”云书不禁细细看向塔下那人,“那他是什么?” “不知道,总之不是人,也不是妖兽。” “既然不是妖兽,那就去看个究竟。” “嗯,时间不多了,或许他知道妖后在哪里。” 从塔底望向塔顶,就像天地都被倒置,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地底还是在天上,似乎脚下一个不紧就会“向下”落去,跌到另一边的“塔顶”。 云书与流苏走上石台,石台的一周躺着浅浅的活水,石台的边缘缀满了金色的莲花灯盏,水流清冽如散寒气,灯台中插着一根根未经引燃的红烛。 “你是什么人?”流苏向着那人问到。 台中人却未应答,就像没有察觉二人的存在,依旧岿然不动。只见他手执一只修长白杖,其上一颗透明无色的宝石,宝石之上折散着塔中的光辉发出透亮晶莹的光彩。 “你是白巫族长?”流苏继续说到。 方听完此话,那人如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流苏的话里有何物将他唤醒。而就在那人醒来的同时,石台边缘所有的金花灯盏一并亮起,也同苏醒过来一般,红烛之上无一例外的燃起了火光,而又只片刻,方燃起的红烛又一并熄灭,烛芯之上飘出缕缕青烟。只见那人转身而来,一副猩红糜烂的脸庞陡然扑进云书二人眼中,赤目獠牙,他挥动法杖,一圈白光陡然冲开。 云书二人大惊,见此血腥可怖的脸庞便浑身一颤,猛地向一旁躲开,那一圈白光散开,深深割进了塔身之中。 流苏一枚青竹箭在那白光割来的同时脱弓而去,如一道绿芒向着那人疾射过去。另一道透亮的白光迎上了绿芒,将青竹箭击的粉碎。只见云书引起真法,流苏却将他拦下。 “等等!”流苏疾道。 云书被打断,只听流苏说到:“你看!” 只见那白衣人杵着法杖,开始佝偻着身子,一改先前凶恶的模样,倒似如遭痛苦。二人依稀见得他面上溃烂*的皮肤徐徐褪出一些正常人的样貌,尖利的獠牙收敛,与此同时,石台一侧的金花灯盏之上燃起了一只红烛。却只刹那,那张尚未显出人面的脸颊重新被溃烂血腥所侵蚀,凶狠之色陡然显现,那一只烛火方显微光便再次熄灭。 二人相视一眼,未及道出疑惑,一道白光冲来,二人分头跑去,白光将塔柱陡然折断。只见那人法杖挥舞,无色的宝石之上精光愈烈,攻势越加的猛烈。 流苏却突然吼道:“你就是白巫族长吧!” 那人听此话,陡然一顿,似乎有那么片刻微妙的变化,而此变化却无从发觉,他继续舞动着法杖,白光从四面八方飞来。 “你是白巫族长!”流苏大声道,“你也是妖后!” 所有的白光都骤然消散,只听那人嘶吼着怪叫,跪倒了身子满副痛苦的模样。人的脸颊陡然驱退了妖魔的脸,一个年纪尚轻的白面男子赫然出现在眼前。台边所有的金花灯盏都亮了起来,高塔之上所有的烛火都猛地增添了火势,一时间这地下宝塔之中光辉大盛。 “我……” 白衣男子望着云书与流苏二人,人面之上充满了畏惧,却不等他将话说完,便见那苍白的脸迅速的溃烂开,就像一朵娇嫩的雪莲陡然为虫毒侵害。他又开始痛苦的挣扎起来,身边的烛火一盏盏熄灭,塔上的烛光也越加的黯淡。 “他到底……”云书对着流苏说到。 “一半是人,一半是妖,看来他撑不住妖后了。” “碎虚!……”一声嘶哑的半人半兽的嚎叫从那白衣人喉中脱出,二人依稀听出了此话——碎虚。 法杖又挥起,向着二人击来白光。 “碎虚……是那个法阵!”云书道。 “对,白巫的法阵!”流苏道。 下一刻,空中飘飞的白光再次消失,人与兽的脸凶残的挣扎着对峙,一半的脸上露出苍白,一半的脸上露出了猩红。 “坚持住!”流苏大声吼道。 灯火随着他的挣扎起伏不定,塔中似鼓起了狂风,所有的烛火都在摇曳着。 “只差一点了!”流苏继续吼道。 白衣人狂啸不止,深夜里一半的凄烈一半的愤怒。 流苏却没有再说话,他与白衣人人面之上的那只眼睛相自衔接,只见流苏满面凝重,微微点了点头,便见得白衣人的脸上一半绝望,一半狰狞,那狰狞陡然吞噬了绝望。此时白衣人却没有再露出溃烂的脸颊,而是从他这副皮囊之下陡然生出一个女人的身体来。 所有的灯火都熄尽,微弱的星光落进塔来。 那是一副闭月羞花般的脸取代了之前的怪脸,映着星光脱出妩媚来。赤身*的女人从尸体中站起,身上坠着初生而来的水滴,她踏进清冽的水中,又迈着缠绵的步子走向二人。 云书与流苏却是双面扑得通红,有那么一刹他们闭上了眼,然而顿时又清醒过来。流苏绕开,连忙捡起了石台之上白色的法杖,飞快的跑回,拉起云书跑上了楼梯。 “听我的,不要在这里纠缠,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流苏疾道。 “可是她就是虫后啊!” “待会儿给你解释!” 云书不再追问,二人飞快的在楼梯上奔跑,在一片漆黑中向着高高在上的塔底飞进。 只见一团团红色光球飞来,一个个砸在了踏上,顿时巨塔一阵的摇晃,燃起了火来。 二人不停的飞奔,脚下的塔身一层层倾塌陷落,眼看着就要坠落下去。脚下越加疾,不容的片刻停息。 红色的光球不停的砸来,断木与巨石横飞,巨塔已然如粉末般风吹可散。 二人终于来到了出口,猛然跳出,只见巨塔轰然陷落,在那幽深的地下无数的光球飞散,像是要将这片土地也催陷。而在那地底,依稀可见的是一个身如巨蛇却又有十数只长触手的怪物正吞吐红光。 “虫后已经不能控制妖兽了,另一个人在控制着。”流苏一边跑着,一边对云书说到。 “银巫族长吗?” “不是。” “那是谁?” 云书与流苏继续飞快的奔跑,他们要走上更为艰难的石梯,到山谷之上去。 “从未见过的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黑巫去吗?” “还记得绿墙吗?我们要在那里打开碎虚。” “什么,我们去打开?” “白巫族长撑到我记下了法诀才……” “原来如此,阵法会拦住妖兽吗?” “我也不知道,但这是白巫族长唯一的办法。” 残缺的石梯几乎无法上行,而在石壁之上又被凿出了新的缺陷,二人借此勉强通行。 绿墙荡然无存,只是一片空旷的土地,其实森林也几乎不再,残倒了一地的古木,还有湮没于火海的巨树。谷外谷内都是一片地狱。妖兽在不断的涌出山谷,片刻未曾停息,不知聚落中人是否还能应付,不知静笙还能坚持多久…… 二人大致记得绿墙所在的位置,走出“第一道墙”外,流苏举起白巫族长的法杖,口中开始默念咒语。透亮的精光从透亮的宝石之上散开精明的光晕,只见三道彩色的墙幕接天而起,七色的光辉如流水般游行于墙内。 便可见得妖兽们向着墙内涌进,如潮水般席卷彩流之中。而却再也没有妖兽走出墙外,没有死亡,也没有陡然的消失,二人一阵的凝视,妖兽不知是如何行走在墙中再也走不出来。 云书与流苏不禁暗自一喜,便要转身回到黑巫族去,战争结束了,静笙或是小苍兰都将平安无恙。 而就在这时,有冲天的刺目光辉从黑巫族的方向传来,一度将夜空刺的透亮,将二人的双眼灼的生疼。 第三十五章 白麒(下中) 没有人见过妙光法阵,但云书与流苏知道,除了妙光再无其它。 夜空中的光辉一阵的凝结,让人不禁怀疑这片光再也不会暗下去,光辉中有一种实在的力量,将黑巫族所在的地方一片涤荡,依稀里似乎还能从夺目的光芒中看见无数的妖兽被光明冲淡为无形的情景。光明拯救了梦魇般的黑夜,但随即黑暗又再次来袭,再也找不见一丝妙光的影子。 此时的森林却是如此的寂静,几乎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如果云书与流苏此时心如水止,便会发现他们从未身处于任何一个地方比这里更为寂静。这正是死物的声音,也是恐惧的声音。 二人脚下跑的飞快,如御清风般向着黑巫族的聚落,心急如焚,一路上折断的树木一次次击打在他们身上,将经历了死里逃生却依旧完好的血肉拉开。然而哪管得这些,就像方才的妙光法阵是向着他们发出了死亡的讯息,若是再晚一步,那些他们所在意的人们就会通通死去。 黑巫族淌在一片血泊里,没有一处完好的房屋,古老的部族在流着鲜血,半个头颅已经栽倒在地。 云书与流苏回到村子时,除了尸横遍野,便只见的一副流离失所的景象,聚落里的人们忙碌着收拾残败的房屋,却也慌乱不安,什么事也做不成。不知是经过了怎样的惊吓,人们都是魂不守舍,努力要恢复寻常,却只能茫然无措。一眼望去,只剩下了不足百人,而这百人中便只闻得阵阵啜泣声,却没有人哭泣。无数的人在今夜死去,无数的人失去死去的人,但不知为何,他们不肯为死去的人们哭泣。 黑巫族长与顾少城立在广场之上,族长双臂之上滴落淋漓的鲜血,他半佝偻着背,不知是受了如何厉害的伤。云书与流苏走上广场,四周一阵环望,却不见静笙与小苍兰。 “妙光法阵已经没有了吗?”流苏一半是心不在焉的对黑巫族长说到,他不知道此时是小苍兰更为重要,还是妙光已失接下来难免再有一战的事情更为重要,但他强迫着自己暂且将小苍兰放下。太多的事情,无论是曾经的白鹿修行还是如今的时局,都要他搁置儿女之情,况且他哪里懂得什么是情,对小苍兰也不过数面之见尔尔,那种对于小苍兰的微妙的感觉莫如说是自己道行的浅薄,离开了白鹿的约束就开始迷失自我。然而无论有多少种理由,无论流苏要怎样摒弃那通常所认为的既不大丈夫也非修道人该有的想法,作为最孤高玄秘而存在的白鹿族人更是不屑一顾的那些想法,但有一样东西却如此真实,如此不由争辩的浮现在他脑中,接着就占据了他所有的想法:当他对小苍兰有了那朦胧的感情之后,他才为黑巫做了这一切,这是从前的流苏所决然不会做的,尽管原因他尚且不得而知。 于是未及黑巫族长或是顾少城开口,流苏陡然跑开,冲进街巷里疾呼着小苍兰的名字,目光细细的扫过每个人的脸庞,穿过一个个失魂落魄的人群,不停的奔跑着,如发疯狂般不停的吼着。 而云书却只呆在了原地。双脚如千钧坠泥,他深深的陷进了广场里,他深深的陷进了一片虚空里。他什么也没有想,或许此时他应该担心起静笙,也如流苏般胡乱在人群里搜寻,如发疯狂的高呼出静笙的名字。这一刻,他却只有一个短暂的,未纵即逝的思绪——他从来没有爱过静笙。或许这也是九尾狐身彻底隐去时带来的极度虚弱,或许他已对这样的场景而感到疲惫。在这片虚空里,他的身体是没有重量的,虽不曾挪动,却在四处飘移,他忘记了一切的事情,过去的和将来的,都随着他的**一般飘散在虚空里,唯独剩下“他”这个不知该如何归属的人徒看一片虚妄。 而他知道,下一刻自己就该要陷入挣扎里。 黑巫族长与顾少城都在同云书说话,但他只是双目望着几近疯狂的云书,未曾做应答。云书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也没有真正的望着流苏,他在虚空里,他连自己也不是,他险些要倒下去,其实他已经漂浮在空气里,地上的躯壳随风可散。 “云书。” 直到这一记呼唤,那所谓的虚妄才如一面镜子陡然破碎,一切的枷锁与禁锢都陡然消散,有无数的记忆与情绪风暴般席卷而来,但有过的万千激动与欣喜都在心中化作陡然一紧,风暴化作水流暖过全身,经行每一缕经脉,他如同是一个“死物”重新活了过来,就像一滴冰露滴在了眉心之上。 平静再次游遍云书的全身,就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人看出他曾有的短暂却无比复杂的心情。一个人的名字却将要呼到他的嘴边,一股悲伤险些要不合时宜的重现。 云书转身,那人如一道月华,温柔的流泻在黑夜里,一圈如水的寒光将她轻轻萦绕,映在粉儿雪白的玫瑰色脸颊上露出一阵冰凉与温暖。有那么一刻,云书望见了她的双眼,心中猛然一颤,他不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只是迅速的将目光移出了她的眼眸。她是静笙,再错不了。 此时,在流苏的对面,隔过广场的地方,一个女子的声音对他的呼喊轻灵的应答,如一记黄鹂鸟鸣,顿时穿过无数的啜泣声响。那女子接着对流苏招手示意,说着她就在那里。 “虫后杀了吗?”静笙道。 云书回神过来,说到:“没有。” “可是妖兽已经停止了。”黑巫族长道,他双臂上的血仍在不住的往下流。 “我们打开了碎虚法阵,妖兽们都困在了里面。” “哦?莫非白巫族长……”顾少城说到,他依然带着一副不笑自喜,双面如春风常驻的明朗与清丽,在整个与妖兽的对战中,他不过受了几处轻微骨伤,只在他的衣袖上留下淡淡血迹,这以至于他无法在抡开那把鎏金的画扇,其余的便再无大碍。 “他死了,流苏从他那里得知了法阵的口诀。”云书一阵停顿,“就是在我们开启法阵的时候,看见了妙光……那是妙光吗?” 黑巫族长微微点首,却喉中顿时喷出一口甜血,顾少城连忙扶住他。 “扶沧狗贼,终于还是让他得逞了……”黑巫族长满面怒气,如不是身负重伤,他定会怒骂而起。 “一个银巫族长,怕是还奈何不得,族长你且放心。”顾少城道。 云书在此将思绪集中到顾少城的身上,他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总之,他不会相信他只是平白无故的舍上性命帮助黑巫人,他应该知道什么,至今他与静笙、流苏还蒙在其中,黑巫也只是他的棋子,这才是顾少城一贯会使的伎俩。 “银巫族长绝非一般,恐怕我们都在他之下。”云书道。 “这天下能同时敌过你,静笙姑娘,流苏公子的人怕是难能遭缝,况且,小生也会尽力相助的。”顾少城道,不知他是笑还是非笑。 “我猜,顾师兄早就知道结局了吧?”云书道。 “当然知道,你等天下一流的高手,会有第二个结局吗?”顾少城下意识想要扑扇,却臂上隐隐作痛才罢休。 黑巫长老说到:“诸位的大恩大德,我巫族之人定当永世铭记……” “族长,不知这里除了银巫族长,是否还有别的厉害人物?”云书道。 “厉害人物?”黑巫族长一阵咳嗽,“如果白巫族长已死,各族长老也算的有本事,但也不足以算的厉害人物。怎么了?” “不,只是担心银巫族长会要联结妖后。” “如果是碎虚法阵把妖后困住了,大可不必担心……” 这时,流苏走上广场来。 “静笙姑娘,可曾见到木头?”流苏道。 “随苍兰妹妹在照看伤者,你没见到吗?”静笙道。 流苏却抓了抓头,嬉笑道:“倒是没有见到。” 第三十五章 白麒(下下) 风中的夜晚越加的寒,有疏星孤月,铺在地上一层浅浅的银辉,那银辉如水波一般微微的荡漾着。 银色的光辉荡漾,波纹随风见涨,地上结起银色的冰霜,冰霜向着黑巫族的聚落一直蔓延,飞快的冲上了广场,凝结在白麒的石像之下,又经由广场流泻而下,涌进每一处街巷。 寒气便从地上窜起,泛上人们的腿,一直钻进骨子里。 广场之上的人们看着脚下银色金属般的冰霜,不知其从何而来,更不知所措。而街巷废墟中的人们尚未察觉这异样,只一瞬便在疼痛与悲戚里冻结在了冰霜中,在地上成了一座座银色的雕像。 “小苍兰!”只闻得流苏疾呼,广场之下,正在为伤者清洗伤口的小苍兰在他的眼前凝成了一尊银像。流苏飞快跑去,脚下被冰霜束缚险些跌倒,他猛一用力,摆脱那银辉的束缚向着小苍兰而去。 一层薄冰,更似一层银色的铠甲覆盖在了小苍兰的身上,已然如石像般,她无法听见流苏的呼唤,只有那双眼保持这最后一刻的“好奇”,而在此时这好奇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恐惧与痛苦,流苏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想尽一切办法要破除这禁锢,却只是徒劳无助。 云书与静笙正要前去相助流苏,黑巫族外的森林里却有一缕银辉暗自浮来,广场之上的人们看着那银辉,脚下的寒气越渐的烈,银巫族长的身影便在那道银辉中越加的清晰。 脚踏之处便有冰霜蔓延,就像他是一个极寒之物,散出冬日的神灵也难能比拟的酷寒。寸草尺木,一切的东西都为寒气所凝结,天地万物便成了一块银色的冰晶,独剩得广场之上众人与小苍兰身旁的流苏尚未遭受侵害,就像众人走进了一张银刻的版画里,世间的一切都触目惊心。 便见此时一道火流划过夜空,在酷寒的银色天地间迸发来灼人的热力和炽烈的光辉,带着要躯退一切寒冷与禁锢的力量向着那一身银甲袍席卷而去,却是黑巫族长振臂仰天,口中无声的嘶吼,双臂之上血流加速涌出,支撑起他能使出的最后巫术。 却见那火流方要绽开成为铺天盖地的浪潮,只近那银甲之身三五丈处,夜空中极寒的气息便顿时将它扑灭,一瞬间,火浪也结成了冰花,随后便吞没在寒冷的夜空里。 黑巫族长喉中一紧,血流不住的涌出手臂,正自众人片刻的惊异,便见一道月白的光辉疾射而过,那银甲之人也未及始料,顿时抬起手臂抵挡,只见月光与银光击在一起,光辉一阵夺目,那人不禁数尺退后。 扶沧脸上闪过一阵怒气,银色的袍甲在风中鼓猎而起,夜空中几道通明的光辉若隐若现,所有的人脑中一阵剧烈的疼痛,如有刀刃游走于经脉之中,使人眼前一片模糊,剧痛顿时就使人丧失了意识。却又见得寒气大涨,冰霜爬上众人的身体,眼看着也要为之冻结。 而此时,那从黑巫族长手中滴淌而下的血液都似岩浆般要灼烧而起,莫如说黑巫族长正在将自己的血液都化作炽热无比的火浆,仅存的一念意识令他通过燃烧自己来保持清醒。满面闪过刹那的痛苦,只见那血浆窜出火色开始燃起,黑巫族长的身躯开始一并燃烧,从血液之中而起的火焰顿时就灼穿了他的皮肉,而听他一声长啸,火焰将他彻底的包围,火焰之势如脱束缚陡然大涨,直欲窜上苍穹,在那鲜活如血的烈焰中一个庞大的火红身躯赫然屹立其中。便见得那物数十丈高大,鹿首而人身,有一对巨大的金色麋角,双目如烈焰的星宿,浑身只是鲜活的焰火,宛然一只巨大的炎魔。他缓缓立直身躯,在他一旁,白麒的石像只他半人大小,烈焰的烧灼,脚下的银色冰霜顿时消融开去。 夜空中透明的精光在烈焰中退散,众人顿时清醒过来,头脑中的剧疼只剩下一些隐隐作痛。 扶沧微眉一皱,只见那炎魔呼啸着,震天撼地的吼叫之声随着喉中的火焰喷薄而出,炎魔抡起巨大的手臂挥来。 风声与火声呼啸着扑来,却见扶沧如一股水流般,银色的水柱只轻轻一窜便跃到了炎魔的另一边。 火焰在地上砸开,炎魔却随即又转身过来,向着白巫族长扑去。 只见黑巫聚落之后的山体之上有巨石滚动,巨大的岩石从崖上脱离,轰然坠落在地,无数的石块汇在一起,却是一个巨大石人拔地而起,石人奔腾而来,轰隆巨响砸开在地,顿时有山摇地动,众人不禁惊惧。 看下台去,便是流苏疾转着真法,剑指竖于额前,有光辉飞转,绿袍之上飞花乱舞,小巧的身躯之上承载起一股庞大的力量,而他脸上已然汗如雨下,真法随时会断下,石人的身躯也断续的摇晃,流苏本是无法支撑这真法,但站在小苍兰的塑像旁,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着他拼尽浑身的力量尝试这从未企及的真法。 一前一后,两只庞然大物阴蔽了整个聚落,被夹在其中的白巫族长便只有蝼蚁的大小。火焰的拍打如巨幕垂天而降,再一记石拳更如高山之崩塌,而扶沧无力回击,便只在火与石的乱阵中飞快的躲闪。 此时,三生剑悄然离鞘,云书的手上一团紫芒暗浮。 “诶?是谁说只管妖兽的事,别的由黑巫自己解决的?”顾少城突然说到,却是有意的拦下了二人。 “不是帮黑巫,是这里的人。”云书道,他不懂顾少城意欲何为,面上已然起了怒色,心中只一阵的焦急,立刻就要腾身而起。 只见顾少城画扇一挥,一面金光将二人拦下。云书与静笙陡然退后,同顾少城对峙而起。 “好个为了这里的人。愚蠢!到现在还没明白吗?”顾少城道,却收起了画扇,似乎没有与二人作对的打算。 “什么意思!”云书吼道。 “看。既然说了不要管,就不要管,自身还难以保全呢。” 黑影从天而降,天空只不见了星月光辉。 炎魔与石人缠斗着扶沧,扶沧并不需要做出无谓的反击,他只是等待着,炎魔的生命很快就会燃尽,石人的真法也不消多时便会溃散。 黑影遮蔽星月光彩之时,天地只留下了冰霜散着银光,在这银光中便见那黑影落地,一团黑气笼罩在黑色的法袍里,一个黑衣男子赫然出现眼前。 “是他……”云书口中兀自说到。 “接下来就看你们了,云书,静笙姑娘。”顾少城道。 说罢,只见顾少城转身而去,却是如闲庭信步般向着森林走进。 黑气蔓延,瞬时就将聚落笼罩其中,只炎魔的身躯之上亮着焰火的光辉,而那火光也无法散开,众人眼前一片的漆黑。 “你偏偏要与我作对,你忘了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黑气之中传来男子的声音,接着那黑气如有所动,黑气之中便有刀刃游走,生生的割过众人的身躯,血肉顿时溅开。 有那样一段记忆未经思索便陡然钻进云书的思绪,而他却猛然将一旁的静笙抓过。 “躲开!” 云书吼着,却无处可躲。黑气弥漫之处便游刃着刀锋,尽管他下意识的将身体挡在了云书身前也只是无济于事。 静笙心中一颤,此时一阵巨石崩塌之声轰然响起,而那黑暗中仅存的一点火色也顿时熄尽。静笙举剑,只听她一声轻啸,三生剑上寒光斗涨,而寒光却无法躯退黑暗,于是那寒光化作无数的剑花向着黑暗深处刺去。 依旧无济于事。此时,宛若金属碰撞的声音一阵的刺响,那是扶沧冰霜蔓延的声音。黑气顿时变得凝重,而黑气的腾转却越加的快。 云书紧握了落魂石,真法句句在口。而第一次颂出真法时,口诀不由得断开——曾经有人念过这样一段真诀,于是发生了他从未预料的事情,他也因此来到了这样古怪的世界。而如今,如果当初的事情皆因此而起,那他如今注定要去到另一个地方,未必会是听风,但定当不是此地。不由得,云书心中闪过一丝欣喜…… 却有一阵冰凉,从云书手心传来,如雪水融化在掌心。 云书的真诀不禁再次被打断。而只见眼前的黑气随着冰霜一并退散,云书与静笙不由得惊异,流苏踉跄跌起,却看向白麒石像所在的方向,一个黑衣男子赫然屹立。 流苏走来,三人汇到一起,顾少城早已不见了踪影,那处,白巫族长扶沧同黑衣男子立在一起,而在云书三人的身后,石像之下另一个黑衣人独立于是。 云书三人不知此为何故,正自惊异,便见那扶沧身旁的黑衣人陡然冲将过来,不及三人躲闪,另一黑衣男子迎面而上。一时间,两道光辉映天的亮,光彩之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云书三人未及多看,扶沧向着三人来袭。 两处阵营,只知道打了地暗天浑。当云书将真法汇聚于落魂石上,天地顿入混沌,扶沧同云书三人尚可一战,但哪能低下这不知强大了多少的真法,终于败下镇来。于是,云书一行三人同着一个黑衣人攻打另一个黑衣人。两个黑衣人使着完全相同的招数,云书三人便见缝插针,黑衣人虽不死,却最终狼狈逃去。 这是第一次,云书知道打败黑衣人需要有多高的境界才可为。 而留在聚落的黑衣人却没有离去,他尚自负伤,却是来到了石像之下。 “你是女戚?” 不知是过了多久,黎明终于洒下了酥麻的光。 只见那微光落在黑衣之上,黑影之前却是照出了一个女子的身躯来。 微沉首,一身着着当年的粉装,样貌还是当年的桃花状。她不知看着何处,脸上的神情总有说不尽的话语,而当她缓缓抬起头,双眼看向白麒的石像时,只一瞬间没人看清她的变化,黑影与人像具皆散去,如风扶流沙。 如此的安静,晨光缕缕,过晨雾,透荫绿,黑巫人的身上冰霜消去。 聚落里欢腾起来,其实只是多了人呼喘的生气。森林几乎全然销毁,而当人看向远方时,只稍稍极目,便可见一株巨大的老树身上缀满了五彩的花。 似锦的繁华本是要**之月才始初绽,不知是误识了季节还是从未有过凋谢,冬日方过,初春伊始,这怎不算的神奇? 第三十六章 幽山(上) 白鹿蹄声叩响在雨花石上,惊的路旁小兽一阵窜躲。 。しw0。晨雾氤氲,扑湿山中来客。 出黑巫后山,便可转而北行。山势绵延,群峰林立,初春时的恬淡清新生长在几多崎岖的嶙峋怪石上,倒是更易迷住来客的眼。也有低缓的丘陵夹在奇伟的高山之间,驾着白鹿行驶其上便如春时踏青,可赏一路的乱花清泉,有莺歌燕语环耳不休。 流苏驾着白鹿追上了行在前方的云书与静笙二人,他摘来满怀的果子,分与二人。 “这可是最甜的野味。”流苏对二人笑道。他一路打听询问,在山中众多的野果中选来最为可口的一些,对于它们的香甜,云书与静笙也自然是不容置疑。自从与流苏一道前行,一路上便再也不曾为果腹而烦恼,无论到了何处他都能找到最独特而美味的东西。当然,他带回的从来都是药草野菜与水果,向来没有活物,因为他说那些禽与兽在死之前会比草木瓜果更为痛苦,至少他是最不能听见他们哭声的,而瓜果之类则是不同,它们甚至是最乐意供人品味的,说不上是瓜果的荣幸,但一物能给一物带来它所期待看到的满足就会感到莫大的欣慰,人谓之实现自己的“价值”或为信仰赴汤蹈火尔尔,一些瓜果则如是。 “不可思议是吗?”流苏道,“世间倒不是一切都是残忍,一只山鸟被射杀莫非是极大的残忍,这颗杏子被摘下却会是莫大的欣慰。只是人有时候把自己的一切当做万物的准则,善也好,恶也好,悲也好,喜也好,总是不愿意接受旁物的。但这也并非不好,最糟的是有不少人尚且还不清楚有准则的存在,没有准则就是一切都是准则,一切都没有准则,简而言之就是无道。” 无数的人要建立道,可究竟什么是道呢?六道有六道的道,白鹿有白鹿的道,女祭和女戚也各自有道,孰对孰错呢?或许流苏能与常人无法与之交流的东西进行交流,在他的心里便有了常人所无法理解的道。但如果流苏在撒谎呢?他或许只是在慰藉作为人的残暴,也或许只是要维持自己的尊严。又或许流苏也是一个被欺骗者呢?再另视之,六道剑派的道,静笙的道,莫过于“苍生”二字,可她的苍生毕竟已经把自己抛出在外,不是苍生便无法真正的理解苍生。同样,无论是什么人也只是扮演着自己一个人的角色,怎样知道别人的道就不是道,自己的道就是唯一的道呢?有道也只是无道罢。 “有道也只是无道,世间应是没有所谓苦乐悲喜的,这样的悲是那样的喜,这样的苦也是那样的乐。”云书说到。 “才不是呢。”流苏一口将手中的杏子含在嘴里,一股酸与甜令人满口生津,“真正的道不是为所有人而留的,一些人的喜不是喜,一些人的悲也不叫悲,一万个人并没有一万个道,云罗众生,并不是活者的人都是一样,就像从西方蔓延而来的死物,它们也有一副“活着”的样子,这些都是愚蠢之人的托词,因为它们的悲与喜恰恰在你的眼中相反,它们将悲哀做欣喜,一但你知道俗为悲,恶为悲,这些拥有明确悲喜区分的东西,还怎么分辨不出孰是为悲孰是为喜,孰是有道孰是无道呢?“ “你说的对,但我不愿天下是这般悲的。”云书何尝不知如此,但流苏活的太过清醒,这样只会让人沉重不已,而流苏看起来却是一身“轻盈”,这不由得令云书暗自佩服。 “天下就是如此,否则还哪里需要人去守护正道呢?” 是啊,一个人只要乐在自己愿意追求和守护的东西里,便不会觉得累,也不会觉得悲,不是么?云书想着,原来像流苏这样的白鹿人一生都似在借着隐匿而逃避,却是将自己深深扎根于凡世,相比起一些在世间争夺的喧嚣不已的人来,倒更像是守护者。 “你和静笙一样,为那些无道之人守护着正道,又有什么意义呢?”云书道。 “这就像复仇,云书。为了我们已遭侵犯的挚爱,为了还有人记住她,为了我们也不把她忘记。” 说着,流苏停止了前行,白鹿立在原地。山风一阵料峭,春色喷薄欲张。 “没有人能忘记复仇。”云书说道,面上却是平静,恰恰迎合这春风不惊。 静笙看他,也是不语,但她想要从云书的脸上看出一些细微的神情,她不知道想要看到什么,但是云书的脸上却什么也没有写着。 独云书一人继续前行,白鹿蹄声叮咚,让人不足以迅速沉入死寂。 “我不得不这样说,是吗?”流苏对静笙道。 片刻后,静笙才徐徐答来:“也许吧。” 于是二人继续前行,不多时就追上了云书。 云书听二人白鹿蹄声在身后响起,便如无事人般说到:“你们真的相信银巫族长不会再为难黑巫么?” “巫族的斗争都是武士间的较量,他们不会为难普通人的,如今巫族也算是一统了,未必不是件好事,银巫族长虽然手段狠毒,道法也高强,但是不会滥杀无辜的,这倒是可以保证巫族的安稳呢。”流苏道。 “那里毕竟有太多危险。” “至少那里是她的家。我会很快回来的。”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云书说到,嘴上却是强颜一笑,“曾经也有一个人要我带她一起走,我说我走的路太危险,至少家是最安全,我也答应了她会在做完了自己的事情后就回去,但是当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时已经太晚。还有一个人,她也说过要我带她走,我同样说,我会回去的,虽然我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但是总觉得自己是再也不能回去的。” “你爱她们?” “不。” “我和你不一样,我一定会回来的。” “其实如果当初没有说过会回去的话该多好,如果有可能,连相遇……”说到此处,云书的话却戛然而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到达西方,把该做的事情做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不好的结局呢?” “结局……”云书口中重复着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什么是结局?他希望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他希望有结局吗?会有一个结局吗…… “说来,我们三个人这一路走着,倒让人不舍得有个结局呢!”流苏笑着说来。 “那你可就见不到小苍兰了。” “哎~如果天下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就可以逍遥自在,和自己想在一起的人们一道走遍天下,那该多好。” “如果天下不需要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就不可能遇见了,不是吗?” “看来你也在留恋了嘛。” “没有。”云书的神经被流苏的话所刺痛,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纵然云书对这个世界依然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情感,但他因此不断的责备自己,因他不该如此。 “我倒是有个问题,哈哈,”流苏兀自笑起,“静笙,你会留念我们此次征程吗?” 白鹿继续漫步前行,静笙的脸上冰清如玉,春风与湿香一起吹入她的耳鬓,只见她嫣然一笑,随即却又换作一副清冷的容貌:“天行有常,聚散有时。”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六道剑派看看,不过只是去看风景,不看人。” “为什么?”静笙问到。 “因为我想看看你每天看到的是一般怎样的天地,是不是万分的灵秀,更有一番神韵呢~然后再告诉你我在白鹿每天看到的都会是什么。” “她每天看到的才没有什么自然天地呢,都是道法真诀,剑术招式!”云书却不禁陡然扑笑,而随即,流苏也放声笑起。 静笙却没有理会,脸上的神情没有分毫的变换,云书二人见此却是纷纷道过歉来。 “静笙姑娘可不是凡人,虽然我说不上是哪里,当然,不仅仅是这容貌……深邃的道行也仅仅是其次,总有什么地方不一般,却说不上……”流苏脸上笑容敛起,一本正经的样子追上静笙说到。 “我记得有人也这样说过。”云书道。 第三十六章 幽山(下) “既然不一般的地方别人都无从知晓,那就是没有什么不一般的。 ”静笙淡然道。 “总有一天你的非凡会崭露的,相信我,白鹿人的直觉是最是灵验。” “好了。我们是要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吗?”静笙说到,远眺着前方。 几块散落在浅草从间的石子相连便成了路,山上有无数条这样的路,一眼望去,一派新生清丽的景象,想是鲜有人曾经行此地,数百年来也未必能有人走过和如今三人所走着的同样的路,而数百年之后这绵延的青山和山中独一无二的恬淡景象也将会一直保持这孤寂。 “是这个方向,一直往北走,看太阳或是看树的模样就能大致分辨了,其实最简单的还是听风。” “听风?”云书道,却是不知这是如何能辨别方向的。 “有一种风在春天里很是和煦,它的声音也不同于别的风,细微的,就像是一道光照进耳中,很暖也很娇羞,嗯……不要问我娇羞是一种什么感觉,你仔细去听就会发现,这就是吹向西方的风,西北的方向,就像是刻意为我们指着路。” 众人不禁凝息,倾耳倾听,合上了双眼。春光自是灿烂,让人闭上眼也置身于一片明媚清新的光晕里,未曾听到什么声响的时候倒是能嗅出空气里含着香氛有湿湿的甜味。而几乎就在他们沉溺于品味这香甜之时,耳畔一丝的温凉,就像有一朵花蕾正在耳边绽放,那与其说是一种几近无力的柔媚,不如说是一股若有若无的微力扶在了众人的思绪上,这样的感觉或是这样的声音只能在精神上能显出微妙的感触。 “我听见了!”云书道,他看去静笙,只见她也是微微一笑。 “没骗你们吧?那就好,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于是三人向着前方,流苏口中发出一声咕鸣,白鹿蹄下加疾,载着众人在山间飞快的跳跃而去。 恰到黄昏之时才被眼前的一座高山拦截,这是一座许久都未曾遇见的险要大山,山体极宽,山的颜色从绿色到黑色由山底到山顶依次渐变,像是一个卧伏的巨兽,没有一条平稳的路可以让众人通行。于是在距离这大山的不远处,众人在这丘陵的山顶之上准备度过这夜晚,次日再继续前行。 靠近这大山,夜晚的风额外的凛冽,那是从高山顶上倾泻而下的山风,带着一些霜寒。许久未曾见过如此明朗的夜空,繁星汇成无数的银河,星光璀璨夺目,使得三人未曾多有话语,不多时便各自睡去,带着自己的心事,在静谧中还归梦里。 闪光,出现在静笙黑暗的梦境里。周围是一片的漆黑,她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己,唯有那闪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时而跳跃。静笙靠近那闪光,她不是用走,而是像自己也是这黑暗的一部分,是同别的黑暗交替了位置,慢慢的靠近闪光。似曾相识,却无从记起,她该是在哪里见过这光,可这光分明同世上其它的每一缕光明都没有差异。或许是这光在这黑暗里就显得不同,如果没有这光,无边的黑暗将会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恐惧。静笙努力要伸出自己的“手”去触摸那点光明,当她感觉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那点光——突然,在黑暗的另一边,另一团光明亮起,它闪烁着耀眼的光辉,接着,又一点光辉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亮起,遥相呼应,三处光明顿时一齐增添了光明。静笙不禁又看向自己手中的那点光,却此时,黑暗中亮起了无数的光,像置身于满天的星河,群星彼此牵连着闪耀出光明,而除此之外,静笙在她手中的那点光辉上却看见了另一样东西——她自己,她被包裹在那光辉里,像一个婴孩躺在孕育着她的光里。 忽然有一声剧烈闷响,丘陵似乎在抖动,静笙从梦中惊醒,云书与流苏也顿时醒来。 闷响如雷鸣,越渐的频繁起来,大地开始不住的颤抖,直到那巨大的“雷声”开始不绝于耳,便成了天崩地裂的声势。 星光朗照,三人向着那大山看去,却见那大山在动摇,巨石从高山之上脱落又从地上飘飞而起,“雷声”便从山中传来,巨大的山体如炸裂般分崩离析,而在崩解的岩石之内,大山的核心却开始露出一些别样的相貌来。 闪电开始从天穹降临,真正的雷声在山腰就炸响,狂风吹卷在大山的身躯里,云书静笙与流苏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异变,顿时茫然无措,而就在他们的眼前,一阵的天崩地裂之后那座巨大的高山却是陡然成了一个巨石人的模样,脱落在地的岩石纷纷飘飞而起,弥补在巨人的身上完善了每一寸发肤。巨石人的首便足足有一座小山之大,两盏幽冥的火光漂浮其上,巨石人接天连地,那幽冥的光辉便如同繁星一并燃起在苍穹。相比于之前流苏曾用巨石随意组合而起的石人,这巨石人便不知庞大了多少。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为何会突遭此异变,身旁的白鹿更是一阵的不安,发出阵阵嘶鸣。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流苏呼到,随即抚过三只白鹿的麋角,白鹿顿时平静下来,他又吹一声口哨,于是众人骑上白鹿,白鹿向着山下疾行而去。 却此时,众人忽见那巨石人身上蹿下几道黑影,流苏呼停白鹿,定睛细看,却是有十来人正奔走在巨石人脚下。 “有人在那里!”流苏说到。 众人一并看向山脚,巨石人的身躯掩映之下十数人跳跃在巨石之上,躲避着从高空之上纷纷掉落砸下的石块。 “我们去看看。”云书道,“不能见死不救吧!” 星月陡然蔽去了光辉,无边的黑云照的黑暗倍加深邃,独有天穹雷隐阵阵,闪电在巨石人的身躯之上缠绕,将黑暗照的片刻明亮。 众人长驱直下,白鹿奔下丘陵,向着那人影攒动的地方飞奔而去。白鹿没有一丝畏惧,脚下没有片刻的放缓,敏锐的躲开每一块飞来的岩石。 在山脚的人影似乎发现了这些飞奔而来的人,却是加快了速度要离开巨石人,一时间更加的慌乱,有一两个人影已经被掉落的巨石砸中,人影被击落,压在巨石之下再也不见踪影。 巨石人发出了第一声咆哮,如有万千雷暴,直逼得人们掩耳顿首,遥远山脉上的群鸟也为之陡然惊飞。 雷光中,那些黑影有了一些样貌,云书与静笙在片刻间得以望见,竟是有一些的熟悉。 巨石人的两盏幽冥目光照见了脚下那十数簇黑色的影子,于是他抓过身旁一座山峰,巨响之中山峰陡然折断,他挥起折断的山峰向黑影砸去——轰隆——黑影被陡然震开,数个黑影又被压在了山峰碎裂开的石碓里。 白鹿陡然停止前行,众人一阵踉跄之后脸上露出一些惊惧的神情,但随之又恢复平静。巨石人发现他们的所在比发现那些黑影的所在会更加容易,但巨石人却没有要攻击他们的迹象,他们清晰的看见那两盏幽冥的“天火”在怒视脚下黑影之前曾短暂的将他们三人凝视。 它是一堆岩石组成的巨大怪物,一定是有某种类似白鹿族的庞大真法施加在了它的身上,但在那幽冥的“眼神”片刻的凝视间却让众人感受到在它岩石的体内有着如同人一般活生生的魂魄,他不再像是由真法所操控的元素,而是另一种生命的形态,有着灵魂,石人是活的,不知这是否只是众人的错觉。 第三十七章 心脏(上) 突然的下起了雨,雷鸣与风暴接踵而至。<し 只有闪烁的雷光照亮山脚,云书三人看不清黑暗里在发生着什么,巨石在纷纷的落下又飞起,雨水冲刷着巨石人的身躯,泼落漫天的泥浆,山中的泥土在暴雨中已渐渐汇成了泥流。只有巨石碰撞的轰隆声响混杂在雷鸣之中清晰可辨,趁着闪光,三人只见得巨石人向着山脚的某处猛然砸下巨石。 云书众人一时间无法分辨究竟谁是需要帮助的一方,眼前的景象传递给他们一种莫名的茫然,有那么片刻他们以为巨石人在试图操纵他们,才给他们造成了巨石人处于弱势的错觉,至少是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感知着彼此的心灵。 但既然有人正遭遇劫难,就应该前去施援,虽然他们也只会将自己置身危险,毕竟天下两大名门正派的关门弟子是无法躲开这样的使命的。 天空中巨石滚落如雨,巨石人搜寻着脚下的“黑影”,大地之上一片破碎,那些黑影已然没有太多的地方可以躲藏。 忽然一道白光划破天穹,白光穿过雷电从巨石人身前疾射而过,于是巨石人猛然转头,两盏幽冥的目光怒视着光的来处。 便见流苏迎月弓上又射出一道箭光,箭光狠狠的击在了巨石人的手臂之上。顿时那光辉击开碎石飞溅,巨大的岩石从巨石人的手臂之上脱落而下。却见那岩石尚未掉落在地便又再次聚合在巨石人的手臂之上。 巨石人将身体转向流苏三人,缓缓移动过来,手中已然挥起了巨大的石块要砸将过来。流苏三人见巨石人已被他们所吸引,便分作三头,朝着不同的方向奔去。于是巨石人一怒,手掌之中巨石碎响,它片刻抉择之后便将目标锁定在了流苏身上。那一众黑影便得以借机喘过气来,在分辨出情形之后开始准备逃离。 流苏驾着白鹿,在碎石与山崖间疾行着,轻灵如风。巨石人不断砸来巨大的岩石,将他所行之处的山路与石壁砸的粉碎,而却没有伤及流苏分毫。 另一边,云书与静笙见巨石人随流苏而去,便调转了方向,朝那几处黑影的所在追去。那一众黑影却并有要前去相助流苏或是同那两个来者相会的打算,而是朝着远离巨石人的方向逃离。然而山路已然没有一处完好,山体破碎,使得山路更加陡峭崎岖,巨石横亘,令人难以攀援逾越,加上雨势愈加的疾,山中已然泥泞满途,脚下的路已经难以使人立稳。但白鹿浑身的敏捷,一直跳跃着,在乱石之间如履平地的飞快前行,不多时,云书与静笙就要追上那一众黑影。 前方山路开始回旋,若不回转方向便是一道悬崖,截断了流苏前行的路,不由得,他额上陡然溢出了冷汗。 黑影中的人,多是有着极枯瘦的身躯,身上背负着各式奇怪的武器,随着云书与静笙的靠近,那黑影里的人渐渐辨出模样来。众人皆着一身黑衣,其中一人,那人的身材额外的魁梧,就像是他们其余消瘦之人的头领,他手执一把双刃的剑,两头剑身修长,正是当日万妖堂之人。 当云书与静笙认出此人,不禁一阵惊异,这一群魔教妖众在这里做什么?是否顾少城也正在此地呢? 而未及云书与静笙二人开口盘问,漫天大雨之中,却见前方黑暗里,巨石之上正立着一人。 雷电仍然从巨石人所在的天空中划出闪电炸响雷鸣,借着赫赫雷光,便见得那巨石之上所立之人,周身的黑气萦绕,如黑夜里仍然散发着黑色光辉的雷云,便不是他人,正是那一直追寻着云书的“黑衣人”。而云书在片刻震惊之后却不由得独自发问,这究竟又是女祭还是女戚呢? 而此时,巨石人似乎察觉了黑衣人的所在,当云书二人发现黑衣人之时,巨石人幽冥的双目也随之望来,于是他停止了追击流苏,转身向着黑衣人而来,也将逼在悬崖绝处的流苏留在了悬崖边上,剩的他惊魂未定。 天地间一时寂静,风声雨声都作无声,唯有巨石人的脚步声轰隆雷响。 一团黑气陡然冲来,将巨石人的肩膀整个冲碎,巨石手臂陡然坠落。而又如方才那般,巨石人毫无在意,它继续前行,掉落在地的岩石又纷纷聚起,巨石人没有毫厘的缺损。黑气再次飞来,开始有无数的黑气卷来,铺天盖地。便见无数的黑气冲过巨石人的身躯,此时,巨石人陡然崩塌瓦解,那两盏幽火只划过天穹便消失在了黑夜里,岩石纷纷散成了碎屑。 云书众人却是不知所措,方不久前的战役之中,他们深知自己尚且无力同那黑衣人对抗,但想必那黑衣人当日负伤不浅,如今应当尚未痊愈,或许还可以同他一战。 万妖堂人纷纷躲开,寻找着机会逃走。 云书将落魂石紧握在手,而静笙的手上,三生剑早已寒光大起。 顿时,幽暗之中有无数的“庞然大物”出现,若隐若现,方现时,便可见得那幽蓝的光辉是一个个巨大的鬼魂模样,便听得云书手令,庞大的鬼魂群一并涌向黑衣人,方现时,便可见得高数十丈,宽约无际的幽蓝光海压向黑衣人。同时,有狂风卷地而起,天穹陡然开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其间风云卷涌,雷电堆积而起,纠缠不休,而在那巨大的雷电漩涡之中却可见得鬼魂的面孔撕裂于其中,嘶嘶风啸,隐隐鬼哭,天穹之上传来的是一片雷鸣与哭号。于是真法大成,夜空的裂缝——巨大的雷电漩涡从巨窟中坠落而下,那宛似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雷电,夹满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令人陡然生畏。 此时,漫天的大雨也似凝结,每一颗雨水都悄然变成了一道剑气,黑色的雨滴化作了亮白的剑芒,针对起蓝色魂魄的包围中人,猛然刺去。 顿时,两种真法在同一处炸开,黑夜比白昼的夺目,刺目之中,却是没有谁再能看见发生了什么。 之见光辉骤散,黑衣人陡然倒下身去,他身上一圈浅浅的紫色光晕在一阵闪烁之后陡然无形。 黑色的躯壳便在二人的凝视之下化作黑烟消散,化作夜空中再寻不见的气息。 而突然,两团黑气猛然击打在云书与静笙的后背,二人被击飞在石壁之上重重摔下,不由得一口鲜血涌上喉来。 看去,却是那黑衣人安然屹立。 “他是,戾气所成,打不死的……”云书想起曾经那老者的话,不禁说到。 “冤家路窄,”那黑衣人道,“你们始终是逃不掉的。“ 雨水很快便将血水冲散,之留得阵阵巨疼压得二人无法动弹。 却此时,但闻巨石滚动声响,岩石的碰撞击出雷鸣的响,那两盏幽冥的火焰重新燃起,渐渐的升上夜空,黑夜之中便见巨石飞腾,所有散落在地的岩石又开始凝集而起,那巨石人的身躯又再次出现在黑暗之中。 幽冥的火焰却越燃越烈,闪电又缠绕在巨石人的身躯,但见它仰天,浑身巨石一阵的震颤,巨石人发出雷鸣般猛烈的咆哮。咆哮之声震开漫天大雨,形成一股气浪,浊浪陡然排开,只见得八方山脉之上有光辉一并泛起,未及多待,大地开始猛烈的颤抖,好似这天地即将颠覆,地裂天崩,八方光明越渐的烈,大地的裂隙之间亦窜起光明。 而在那巨石人的身旁,便见得流苏七窍溢血,双手四指并诀,口中法诀飞卷。 第三十七章 心脏(中) 风云变幻,隐约间能感到黑夜之中风卷云涌,天地都如一滩稠墨在砚中飞旋,落雨如幕,八方山脉之上浮光万丈,在巨石人的召唤之下,大地剧烈的颤抖,雷鸣不绝,一片地崩山摧之势造出一派毁天灭地的景象。 不禁众人惊惧,脚下已然站立不稳,岩石被大地剧烈的颤抖所撕裂,裂缝中露出从地下窜起的白光来。 陡然,群山猛的拔高,巨石轰然飞溅,随之,被震飞开来的岩石又迅速飞回而凝集,百余点各色幽冥的“火焰”在巨石之间乍现,却是一个个新的巨石人赫然屹立而起,各方山脉竟是形成了一支庞大的石人队伍。 如睡初醒,沉眠已久的巨石人两团幽火闪烁,在它们召唤者的吼声中,火焰越烧越明,最终如漫天星宿散满夜空,巨石人列阵八方,如一只军队等待着谁人的号令。 召唤者吼声停止,黑夜顿见寂静,黑衣人漠然而立,一身黑气蒸腾在大雨里。 于是只见流苏手势挥摆,召唤者再次怒声一吼,惊天破地的吼声里巨石人大军轰然前行,大地顿时颤抖不已,雷雨不绝,向着黑衣人席卷而来。 黑衣男子率起攻击,向着包围而来的石人挥出一支支黑气,无数的黑气喷射开,石人一尊尊的倒下,被击散开,却又迅速的恢复躯体。便在此碎石满天里,石人散落聚合,一尊殷红双目的巨石人陡然掠过云书与静笙身旁,朝着黑衣男子挥去第一记重拳,巨石拳头狠狠砸向它,却被一道黑气冲破,巨石人倒下,而更多的石人已紧紧包围过来。 云书与静笙在石人军队间穿行,躲开不时掉落的巨石,他们想要同流苏会合,而流苏却在石人群的另一边。 大雨从四方高地汇流而下,山坳里已然积水没膝,巨石人涤荡起层层水浪,黑暗里顿时一片混沌。仿佛天地间的大山都被召唤醒来,向着他们共同的敌人进击。 黑衣男子被纷纷追来的巨石人所包围而无法逃离,巨大的石人迅猛的攻击,令他一阵的措手不及。便见有一个石人陡然在黑衣男子身后聚起,巨石重拳下锤,黑衣人正应付着前方的石人,于是巨石在他不留意间猛然向他砸下。纵然他连忙躲闪,却也被猛的击中了后背。 一时间,几个石人又得以接近,黑衣人起身时已难以应付这巨大的石人,如几座高山在向他压来,当他摧毁第一个石人之后,如高山轰然崩塌,漫天巨石如雨倾落,又尽数向他砸来。 于是越来越多的巨石人逼近了黑衣人,一记记石拳挥去,或是投下巨石,只闻得一片轰鸣声响。不知是在何时,巨石人停止了攻击,而在那一堆碎石掩盖的地方只剩下狼藉,却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 天地似乎凝结了那些许片刻,巨石人站在地上不声不响,雨势渐小,雷鸣隐隐。当天地间再没了别的动静,巨石人才向着各自来时的方向离去,明亮的光辉在双目之上越渐幽微,最终在它们各自化为石山的同时便散尽了光辉。 独剩下召唤者依旧立在流苏身前。 忽然有岩石落水声响传来,云书与静笙寻声看去,却是方才那些魔教之人躲在一处巨石背后,正欲起身离开。 云书二人疾步上前,将一众万妖堂人拦下。 “你们是顾少城的手下?”云书质问。 只见那一众万妖堂人浑身颤抖着,想是尚未从方才的惊吓中回神过来。 云书身前一片紫芒浮现,冷眼看着众人,“如果不说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是顾少主的手下又如何?”那手执双刃剑的人吼道。 “他人呢。”云书道。 “少主的行踪,我等怎会知晓。” “难道不是他派你们来这里的?” 万妖堂人却是不语,对云书的话不置可否。 “你们来这里是做什么,这石人又是怎么回事?”云书面上却是怒气一闪,莫名的,他直想要杀掉这些魔教之人,若不是想要知道今晚离奇遭遇的原委,他定会不多思索便取了他们的性命。 “夜深了,我们路过此地,便想在这山中找一处洞穴歇息,没想到这山竟然是个活石头人……说起来,还没有谢过几位出手相救呢,我等在此谢过。”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云书说罢,将身前那一幕紫芒逼近了众人。 “如果真的就是如此呢!”那人说道,反倒是像在逼着云书。 于是只听那人话音方落,紫芒陡然逼近他脸庞,一阵刺痛生生在他脸上逼出浅浅的血来。 “是这样吗?” 只见那人口中一声疼叫,嘴唇颤抖着说道:“是他要我们来山中找婴儿的!” 云书心中一惊,“顾少城让你们来这山上找什么婴儿?” “不是少主,是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 “什么?”云书不禁转而对静笙说道,“魔教果然和女祭她们是一伙的!” 那双刃剑者却说道:“不,是他控制了魔教,如今只有少主一脉还未归顺于他。” 云书眉头一皱,“那你刚才说的婴儿又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婴儿,他只叫我们在山中寻找,本是有百二十人来到这山上,可是他们不是走失了便是在山洞里死掉,如今便只剩我们几个。” “这山上怎会有婴儿?” “他说是在山的里面,我们就进入每个洞穴搜寻,别的我们也不知道……” “要知道你有没有撒谎很简单,你们知道白鹿人的能耐,如果还不老实交待,我可就懒得听你废话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就由你了。” “自是不信。”之间云书右手一挥,那人左侧五六人顿时被紫气贯穿,倒在了地上没了生息。 却看那双刃剑者竟是不为所动,只斜目看那倒下的身边人一眼便说道:“你就算杀了我们所有人,我也没有半句假话。” “杀了他们。” 却突然,一阵沧桑涩哑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像是回荡在天地间,云书与静笙不禁四处张望,寻找这声音来处,眉上不禁微微一紧。而那一众魔教之人仿佛并未听见这声响,他们看着眼前二人的张望,亦是一阵疑惑。 忽地,寂静的夜空里又传来一阵巨响,却是那巨石人开始移动。流苏立在那巨石人身旁,向着云书二人的方向而来。 “不可饶恕的窃贼。” 那声响又传来,云书二人向那巨石人望去,料想那说话者正是这巨石人。 见那石人逼近,万妖堂人不禁畏惧,脚下一阵的后退。 于是见得地上一块巨石飞起,在巨石人手畔数个飞旋便陡然冲向了魔教众人。便听的轰然巨响,又一个脚慢之人送命在了石下。 “且慢!”云书对那石人吼道,虽然他不知自己是该用吼声来同石人交流还是仅需自己脑中思考便可行,但这也只是云书在吼声呼出之后才多余的反应。 石人停止了前行,云书想他应是会意了自己的话,便继续说道:“暂留他们的性命,等我询问一些事情后再留您处置吧!”说完此话时,云书竟发现自己的身子也在微微的颤抖。 巨石人未作声响,云书倒是不料它会这般轻易的应允,于是他转身对那一众万妖堂人。 “现在可不是我要杀你们了,如果再不说实话,怕是真没命了。” “无可奉告。”双刃剑者立在一众喽啰身前,虽面色煞白浑身的颤栗,但也咬紧口风,坚定的不再多语,令云书难以猜想究竟他是否还有所隐瞒,但云书只是坚信,这其中定还有隐情。 “那好,你告诉我,魔教有多少人?” “我万妖堂众三千,无息八百,风雨楼八百,山鬼、食骨人、炼血道等亦合有三千,加上各路小道,有万余人。” “那有多少人没有投靠这黑衣人?” “只我万妖堂顾少主一脉,他们只百余人。” “原来魔教之人也不过鼠辈,离经叛道之徒,还以为是一群有道有义只是不甘旁统的侠士呢,果然只是乌合之众。” “放屁!我教向来道义为……”说话间,那双刃剑者却是低掩了声音。 “怎么?说不下去了?”云书一声冷笑,“那黑衣人就是数千年前的女祭,你魔教之人如今效命于她,岂不就是在同自己作对?当初的魔教可是一心要消灭女祭和女戚的,” “早该想到,如此厉害的人除了当初的……”那人兀自说着,双眉紧锁,一阵沉思。 “那她究竟有什么打算,为什么统治了魔教?” 第三十七章 心脏(下) “真正的原因我也无从得知……不过,”那人开始说着,“人人都知道天下有个魔教,纵然近千年来日渐式微,尽管被六道剑派一再打压,又经历了三百年前的灭教之灾,但从未消失过。 ?然而几乎没有人知道天下还有另一种力量存在,他们隐匿着,却遍布每一个最偏僻或最繁华的地方,几乎无处不在,却不被人察觉。我们也是在近十年才察觉他们的存在,但他们出现的时间却远远超过这时间,若是说他存在的时间比魔教还长也不无可能。但是我们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或许她统治了魔教与此有关,别的我再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以她的手段大可灭了魔教,或者也可以让我们去做更多的事情。” “那些人都住在有坟地的地方,是吗?” “你怎么知道?”那人一阵惊异,“大多如此。” “我明白了。那这里的婴儿又是怎么回事?” “婴儿……是三百年前也出现过的天宝,只是这次天宝尚未成型出世,她想要提前夺了它,三百年前是魔教和六道的争夺,没想到如今是这个人插手进来。” “天宝?”云书大是疑惑,“是什么?” 静笙在一旁,心中为“天宝”二字一紧,当初在无息洞穴里,无息掌门也提起过此物,而三百年前正是名动天下的“正魔”大战,在正道的世界里魔教在那次对战中彻底被消灭,她从未听说过魔教依然存在,且战役的背后有如此隐情。 “参与三百年前争夺的前辈大多已经在那次战役中死了,无从得知天宝究竟是什么,不过既然天宝被六道剑派夺走,你们六道中人难道还不知晓吗?” “我从未见过什么天宝,”静笙道,“天宝和婴儿,莫非天宝是个人?” “我知道的我已经都说了……” 云书与静笙看向巨石人,不知其间究竟是有着怎样的秘密。 “既然如此,”云书转而对石人道,“那由您处置吧。”说罢他便起身向流苏的方向走去。 “你!”那双刃剑者却是一急,怒气与畏惧一并闪现,方才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倒是荡然无存,本以为他或许可再救自己一命,没想到却是被他推向了绝路。 静笙却显得一些犹豫,她不料云书会如此决绝,然而对于魔教之人,况且是为女祭或是女戚偷盗大山之物才遭此下场,便是没有理由对他们有所怜悯的,于是她亦随云书而去,只剩下万妖堂众一阵的绝望。 未及巨石人动身,却听那双刃剑人一声冷哼,便见得他手上长剑在身前一挥,剑刃划过脖颈,割开一道细红的线,顷刻间他便倒地,从那条细线间血水不住的外涌。而他身后之人见状,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之后也是自行了断了。 在那巨石人的身边,流苏却是一直眉头不展。 “你们也走吧。” 那沧桑涩哑的声音又从夜空中传来,众人望向石人。大山能变作石人已然匪夷所思,石人能同人说话倒显得不再离奇。想必流苏是能够同石人交流的,石人也应当是用同样的方法,同人进行了沟通,在它的眼里,人才是“石”。 “你为什么会信任我们呢?”云书却问道,从一开始巨石人就不曾将他们三人当作窃山的盗贼,仿佛是有某种显然的迹象在证明他们是站在石人一边,而窃山之人也是他们的敌人。 “大山之灵,彼此相印。”石人缓缓说来。 “也对,你能知道我们所想。不过我想知道,他们口中的‘婴儿’、‘天宝’究竟是什么,不知可否告知?” 众人看那巨石人双目之上幽冥的火焰高悬,幽蓝的火光映来黑夜里唯一的光辉,在山间积水里潋滟着粼光,也照在云书、静笙与流苏的脸上,才让人有了今夜的第一处真实感。 巨石人一阵的沉默,良久之后才道来:“世有天灵地仙,天之灵生于天,地之仙长于地,每一座大山积聚亿万年的大地精华才得以形成大山之心,又历经亿万年的孕育才使得地仙初长成形,他们想要盗取的正是我大山之心。” 云书与静笙陡然为之惊异,“地仙?”只一个念头在二人脑中一闪而过,此“仙”这一字使得他们千头万绪。 “我只是守护这颗属于大山的心脏,任何来犯之人都不可饶恕,这是自天地伊始以来,第一次有人前来窃取大山之心。我们山灵石人向来不过问人间之事,亿万年来一直沉眠,不知是如何招来了这些人。” “那,你的心脏——地仙,是个人吗?”云书问道。 “人?”巨石人挪动身体,大地一阵颤抖,它似在俯瞰着脚下三人,“怎么会是人。” “我们可以看看吗?” “恐怕尚须千年,甚至万年它才会长成,就算出世也会远离世端,你们见不成的。” “那,它在哪?” 巨石人又一阵的沉默之后,说来:“没有人会知道它在哪里,你们走吧。” “三百年前曾有地仙出世,对吗?” 巨石人开始向一边走去,那个它曾苏醒过来的地方,“走吧。”它说到,于是渐渐的,巨石飞转散合,那两盏幽冥的“焰火”渐渐熄去,最终在一阵地动山摇后的平静里消散了踪影,一座伟岸的高山重新在三人的眼前巍然耸立。 只不久,夜色也破晓,天光从那高山之顶一路流泻而下,直到半山腰时才穿过云气的阻拦破开霞光万丈。 “流苏,”云书不禁摇了摇他的肩,说话间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料峭的清晨山气里染开一片白晕,“你怎么了?” 只见得流苏满面的愁容,一改往日的神气,双唇煞白,想是受过夜晚里庞大真法的损伤。 “我暂时不能同你们前去西方了。” “怎么?”云书却是不解。 “大山被唤醒,这本是绝无可能的事,这不仅仅是因为有人窃取大山之心,而是那人已经有了能够唤醒大山的方法。山灵一定不是自己苏醒的,是有人唤醒了他。” “但山灵不是说是因为有人窃取大山之心才会醒的吗?” “因为它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唤醒的。白鹿人也没有这个能耐足以唤醒大山。一定是只有大山苏醒,那人才能找到大山之心,我想,那黑衣人已经知道心脏的所在了。” “你怎么知道?” “只有活人你才能察觉到心脏的跳动,毕竟那不是一个随意生长在岩石上的东西。” “那黑衣人一定还会来了?” “未必,这座山的大山之心远未长成,其它的山脉更不及此,况且大山不会再沉眠了。” “那你……”云书听却他的话,却更是不明白。 “山,海。”静笙却突然说到。 “没错。真正可怕的不是山,是海。有人能唤醒山,或许就能唤醒海,当初二女借助东方一海便淹没了整个中州大地,如果海被唤醒,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不知道那人要大山之心做什么,但当务之急是要防止海被唤醒,既然我能与大山交流,就一定能同海洋交流,我会召集白鹿弟子一同前往大海,在东方设下结界,在那人唤醒大海之前将海洋封印。” “他真的会去召唤大海吗?” “大山已然被唤醒,便只剩下海,如果不是有白鹿弟子镇守东方,在东方布置了一些古老的阵法,恐怕大海早已被唤醒,灾难早就会降临了。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那股将万物变为死物的气息会从西方一路蔓延而来了吧?” 云书恍然,心中片刻的混乱,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却是陡然来袭。 “六道剑派泊桑与聆仙一脉镇守在东方和南方,你只需道明,他们一定会鼎力相助的,还请务必联结他们。”静笙道。 “嗯。终于,白鹿和六道又再一次要联合起来了呢。” 第三十八章 天谷(上) “看,天亮了呢。 小说”流苏说到。 白鹿清脆的蹄音又叩响在山路之上,清晨薄雾冥冥,霞光落在雾色里,像一砚旋就的水彩,氤氲着灵气。 “我会在西方与你们相会的,记得一路之上多加小心。”流苏说完这话,便是同云书与静笙道过了别,转而走向延伸东方的另一条路,云书与静笙目送着他,白鹿蹄下一阵轻盈,二人心中倒是破有一些不舍,从此一别,倒不知是否还能相会于西方,前路漫漫,云书二人不禁一笑。只见流苏却突然转过身来,在远方对着二人一阵遥呼:“我在山灵那里得知了一个秘密!我们会成功的,一定要坚持下去!” 说罢,流苏身下白鹿一转,只依稀见得流苏他人一记嬉笑便飞快的朝着前路前行,不多时,那娇小的身体便在路上再不见了踪影。 又剩下云书与静笙二人。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走这边。”云书说到,此时只他与静笙,倒显得颇不自在。 静笙双目微一合,脸上有春风吹开的一丝浅笑,不容发现,这一刻却被云书清楚的看见。不知是有多久没有这样正眼看着静笙的脸,或许他从来没有这样直直的望着她的脸,也只有在此刻,当静笙闭上了双眼,云书才有勇气,不加分毫掩瑜的看着静笙。就像春天一样的暖,那冰霜一样的脸颊上不知从何着上淡淡的桃花色,使人只想一直守护在斯人身旁,陡然的,云书竟觉一些愧疚与羞恶,就像是他这一眼是犯了如何大的罪过。真正的美是不应该让人看见的,人的目光中有着太多的杂念与罪恶,然而云书一边责骂着自己,一边却又紧紧的望着静笙。 而静笙忽然睁眼,两个人的目光油然迎接,云书顿时涨红了脸,慌张的移开自己的目光,心跳扑哧,像是要扑出喉来。而静笙却莞尔一笑,说道:“是这个方向,有风。” 那一笑却又是深深镌刻入谁人的心,云书从未见过静笙这样的笑,她融化掉了一切的坚韧,使得一切的心绪与天地的万物都有了各色斑斓的风采,这是一种在这世上再也寻不见的笑,不由得,云书似乎忘了一切。 听风,有一种万物初生时新抽的嫩芽在耳畔轻抚,有一种娇羞的美人呼出薄薄的香雾染在耳旁,有一种春阳如梦微尘如纱扑腾上脸颊,一切都变得有力又无力,这就是风,指引着他们前行西去的风。 当流苏回过神来,自是不知白鹿的脚下又已走了多少的路,他才说来:“不知道流苏他往东去会不会也有风在指引呢?” “他会找到路的。” “是啊,只有我们才会走迷。” “当初掌门真人是给了你一张地图吗?不如取来看看。”静笙道。 云书忽然想起,当初六道掌门确实拿过一副中州地图,不过他一阵寻找却是无果,生死都不知经历了几回,还怎么守的住一副地图呢。云书摇首,说到:“不知道是在哪里丢了。” “嗯,那出了这山再问问路吧。” 经过昨夜的异变,山路变得更为崎岖,破碎的山路难以经行,草木尽数残损,山上再没了当初清新旷然的景象,污泥断木与碎石把一切都抹掉。 绕过此山,便走上一条近乎笔直的路,虽然路上依然生长满了嶙峋怪石,行走其间不多容易,但至少是给二人指明了一处方向。 越往前行,两旁的山势越高,因而两旁的山脉阻拦下阳光,道路上越加的昏暗,山风也越疾,一阵的湿冷。 两旁的山上不见多少树木,几乎只有漆黑的岩石,与之前的那些山脉不同,尽管被巨石人所破坏也尚能寻见当初树木葱茏绿草成茵的模样,而此处不同,两侧的山只是有着黑石块的荒山,连泥土也鲜能看见。 于是山路越变得阴森,不由得云书背上一寒,环看四周,就像是来到了妖巢魔窟一般,四下不见一丝阳光与温暖,岩石上覆着一层水露,更加了几分寒气。 “我们是要走这里吗?”云书不禁问到,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人心生疑惑,在这里,迎面吹来的山风猛烈地将其它的风势吹走,那为二人指路的微微风声早已不知了方向。 “前面好像没路了。”静笙道。 只见前方幽暗里,像是山路断开成了一处悬崖。白鹿的啼声在两岸山间回响,回声击在岩石上也如此清脆的响。 “那我们回去吧。”云书说到,但他却又向前方暗处翘首张望,昏暗里雾气缭绕,不知是当真到了断崖绝处,还是只是山路淹没在了雾气里,“还是再走走看吧,走了这么远,指不定是有路的吧?” 静笙点首,示意二人继续前行。 雾气越浓,前方的路越加迷离,之前以为会是断崖的地方其实只是被雾气半遮半掩的一处向下而行的缓坡,随之又是继续笔直的通向前方。直到二人几乎完全埋没于雾气里,幽暗中的雾气如着墨的蚕纱,萦绕在两山相夹的谷地里,谷地便像是一方砚台,云书与静笙缓慢的游行于墨水间。 而忽然,两头白鹿一声轻鸣,皆是驻足后退,停在了原地。 二人抚慰白鹿的脖颈,彼此相视一眼,不由得警惕起来。呼吸间雾水凉入喉,雾气并没有完全遮住二人的眼,只是令一切都若隐若现。 雾气里没有丝毫动静,云书与静笙走下白鹿,二人徐徐前行,白鹿已不见惊恐,跟在二人的身后。 往前行,只有风吹愈疾,风声开始呼出嗤嗤的嘶响。不知道迷雾里究竟会藏着些什么,阴暗湿冷的谷地里什么样的毒虫怪兽都可以陡然来袭,或是根本不被察觉就已被攻击。 已经不知道两旁的山生长到了多高,也看不清前方的路还有多宽。三生剑上流出寒光,却也只能将雾色照出冷白的模样。 却突然,云书一脚踏空,身子一阵踉跄,幸得脚步缓慢,才得以将身子向后一倾,抽回脚来。 前方没了路,他连忙拉住了静笙,殊不知正是静笙稳住了他的身子。云书惊魂甫定,向脚下的路探去,前方一片悬空。 当山风偶然片刻的吹散雾气,便见得雾气之下掩盖的是一片的黑暗。黑暗是不知宽广有几何的断崖,断崖口尚可见微弱的光明,不多深处便是黑暗无际,更像是一片虚空。 云书又掩着断崖向两旁打探,原本紧紧夹在两旁的高山却不知是退向了何处,山路竟显得宽广无边,无法寻见是否两旁还有路可以绕过断崖。于是一阵的无果之后云书又回到了静笙身边。 “也不知道天色怎么样,我们快些往回走的话还能在天黑前走出这条山谷吧。”云书道。 “嗯。”静笙颔首答到。 二人乘上白鹿,转身往来路折返,正在此时,却听两山发出隐隐轰鸣,就像天雷炸响前的翻滚,轰鸣声越渐的烈,云书与静笙不禁驻足,白鹿呜鸣,一阵的不安。脚下的路开始震动而颤抖,白鹿开始不知所措的徘徊,宛如昨夜的情形重现,大地越抖越猛,岩石开始破碎开,从两旁已经有巨大的岩石滚落而来。 二人骤感不妙,在白鹿背上一拍,只见白鹿陡然奔走,四蹄飞快的跳跃过拦路的巨石,如一只利箭向着前方射去。 而突然,白鹿正飞跃而起,要翻过一块巨大的黑岩,身后的大地却陡然塌陷,无边的黑暗顿时蔓延到身前,白鹿悬在了幽暗虚空之上,便随着掉落而下的石子一并坠落。 第三十八章 天谷(下) 在坠入虚空般黑暗的那一刻,云书已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在继续下坠,或是已经停留在了空中漂浮。 :3w.し身旁已经不见了静笙的踪影,落入黑暗的前一刻云书还紧紧的望着她,想要伸过手去抓住她,但方一越过那条黑暗的分界线时,静笙便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连三生剑光也顿时被湮没。 于是云书不禁一声疾呼,黑暗却无法传开声响,犹如他已被割去喉舌。 黑暗,加上下坠,世上最令人恐惧的两件事情,似乎一切都会在下一刻结束。云书接连几次狂吼,几近疯狂,而这样只给他带来了越加强烈的恐惧。自己的魂魄如在拼命的往外窜,总是感觉有千斤重物死死的压在自己的身上,而他的后背就像只差毫厘就会陷入坚硬的岩石里。 “静笙!你在哪!” 他开始不住的吼着,在几乎无法使出分毫力气的下坠中拼命的翻转身子,在黑暗里慌乱的搜寻。 恍惚间,不多遥远的地方,四方黑暗里有几点光辉闪烁。 “静笙!?” 光辉明灭,跳动在四方,如在黑暗中游走的星宿,随着飞快的下坠,那光辉又在不同的地方闪烁,当云书俯仰望去,“星光”一划而过的飞走,又嗖然的扑来。 那是什么?静笙又会在哪里……不知觉,就像魂魄已飞出躯体,在何时,等待既定死亡的途上云书昏昏然晕睡过去。 古琴飘扬,琴音中诉说着不可遥想的过往,没有人能够理解千万年的岁月过后沉淀下来的是怎样的怅惘与哀伤,一万年,再一万年,繁华,再繁华,最终只剩下的是无数个无人问津的一万年与不再往复的却只属于一个人的悲寥。 琴音,有人初听它时便会无由落泪。云书寻那琴音而去,只从黑暗中睁眼,便见得半山亭出没在悬崖上,云气也在亭中飘摇,风中送着微微兰香,是身后长了满山的兰草,还有许些不知名的花草也点缀着各色的芬芳。那棵倾倒的古树还横亘着牵引向亭口,而自己则是依偎在九色鹿的身上,熟睡着不知是过了多久。 琴声依旧,这曲子却不再那般的陌生,当初听却方知曲子里少了何物,如今才知道那所缺少的正是抚琴人无声无息的传达,曾也有凡音效法,却是无人能够传达琴声里抛却时间与万物的虚无。 躺在地上,身子微微的凉,从九色鹿的身上透过一丝温暖。云书起身,自己不知是如何在地上这般睡着,当他看向石桌,天水碧色的古琴安然躺着,素洁的琴身在经受无数的风雕霜刻之后不带有丝毫倦怠的模样,只似已不知有多少岁月无人安抚,琴身上映来的光辉有着无边的寂寥。却不见那抚琴人,琴声不知何时就消逝。 方才的琴音是从哪儿来?亭中只有被云书的动静所吵醒的九色鹿,云书走到亭边,袅袅云气兀自翻腾舒卷,就像这亭子飘飞在云端。 如果当初那是一场梦,如今自己也当是在梦里,这梦的迹象太过真实,目之所及,以及曾经在此处亦真亦幻的经历,除了梦境再也不会有什么地方同此地有分毫的相似。可是当初“梦醒”后的周遭诸遇却同那个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让人一阵的恍惚,或许所谓的梦醒才是梦,梦里才是真。而如今是身处怎样的境地呢?云书努力让自己理清头绪,不由得再次细细的打量如今所处的世界,山水或是云气,花草以及飞鸟——最终只是将目光落在了九色鹿的身上。 在白鹿族里,他曾见过它,那,九尾狐呢? 九色鹿温顺的躺在地上,正如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一身的美丽,永远也不会有俗世的烦忧,就算历经数万年的沧桑也依然不改这风雅。 “好吧,应该是要从这里跳下去。”云书心中暗想,他立在亭边,当初他便是随着妘镜从这里跳下去,如果云书对于那段“梦境”的记忆依旧清晰,他会在山下遇上一片湖,湖上引来白玉石桥,经由这通天一般的石桥后,那返回“现实”的石壁就藏在后山深处。 碧潭沉着垂天而下的影,石桥上的风鼓猎着衣袖呼啦作响,荒陌的古老宫殿威严依旧,凤凰于飞,仙家的辉煌与悲寥一切都还留在这里从来不曾变化。 云书始终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在想,世界的另一边自己是否还在黑暗中无止境的下坠?或是已经到头了,这里就是死亡的归宿,所谓的升入天堂或是坠入地狱?静笙呢?哎……一切又似乎已经不重要,在这里,那个世界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或许这就是“仙界”太过古老的岁月沉淀在了空气里,使得这里的一切都如此沉重而宁静。 不知是过了几多时,日月消长,年岁更替,只不过寥寥数几,云书总觉这时间太长,长到他不知道自己待了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待在那里,就像是已经死在了一座座仙宫里,几乎都忘了自己,不知过往,更难想将来,长到他已经将一切都忘却。直到在某个时刻,他来到了那一处低矮的宫殿之前。 宫殿像是一面镜子,天光在其上照出分外璀璨的光芒,它映出万物的枯荣,也照见殿外这孤独的来客。 而云书并没有多看一眼这宫殿,甚至尚且不知道这如镜子般的宫殿墙壁上映着自己如落魂的模样。他径直的走入殿堂。 殿堂之中,有无数的金黄色小镜子在空中兀自漂浮,像是一片片的菱花瓣,而在四周的墙壁之上,有着八面巨大的棱镜,整个殿堂如鎏金般散着光彩,金色的光辉华华如灼。 云书看着镜花漫天飞舞,直到他凝视着其中的一片,一个女孩的笑声忽地回响在殿中。 “妘镜?” 云书不知是如何在嘴里念起这名字,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 他看向左边墙上的一面巨大棱镜。顷刻,他置身于一个茫茫的草原之上,夜晚,微风如吹柳绵的羞,无数的人们身着华丽的宫裳,飞绫缠绕,步摇挥摆,脚踏着流霞的光彩,身披着星月的天华,手执琴笛或书画,腰坠玲珑天宝,麒麟白泽皆是如风而过,仙家的人们朝着溢彩流光的不夜之殿前行。云书跟随着络绎不绝的人们,汇在人的光流里,一同前往那夜晚中最夺目辉煌的地方。 该是什么样的节日吧,如此盛大。宫殿与人群皆不可望见边际,就像一道光会铺展到无边无际,这华光里的人们也流淌了没有伊始与结局。琴瑟之声飘渺,诸多乐器在天兽与仙家工匠的手里奏出无限繁华,云书不禁一笑,恐是这天下再也没有如此心醉神往的景象。 “妘镜!” 云书心中一提,茫茫的缤纷人海,七色的人潮光流,有一个女子蓦然回首,她欢笑着,是否又在骤然的神往,云书心中呼出这名字,她认出了人群中的那姑娘,只是片刻间二人就被湮没分离。 酒香,还在袅袅萦绕,乐声也不绝,人影久久的残留。渐渐的云书又回到金色的殿堂中,菱花飞舞,他心中久久难以平复。 第二面镜子,云书回到听风镇上。 “放学后早点回家,钱省着花。”一块硬币压在桌上,上面留了字条。天色微蒙,月淡星疏,云书穿过枯树林,同多年一样的,他会向刘念家的方向去,同她一并前往清晨早课的学校。 “刘念……” 这名字会不会太陌生?然却在心中扣出清明的声响。云书才陡然惊醒,好像一切都是大梦初醒,一切的幻觉都如明镜碎裂成灰,他走在上学的路上,听风镇的芙蓉花香渗进每一滴血液里。他不禁长嘘一气,嘴角不自禁的笑起,就算梦境再长再是可怕,此时只消片刻的真实就可以将一切的不幸与遗憾抹销殆尽。云书立在刘念的门下,门前的灯光随着天明越渐的昏暗,直到晨鸡报晓,雾气将一切的颜色都遮挡,云书独立雾中,守在门前,身子一阵的寒。雾气渐浓又渐销,日升又日落。当云书又落入怅惘,时间与寂静才再次将他吞没。没有人从那扇门中出来,没有一丝的声音回响在听风镇上,真实的感觉才悄悄的,缓慢的走来。 云书落了泪,滴在一片菱花上。 第三面镜子。 第三十九章 前人(上) “你在哪?!” 随着云书一声吼叫,他坐起身来,脸上残余着一些惊恐,额上凝着汗珠,或许眼角还挂着梦境里遗落的泪水,他睁开眼时,阳光一阵的灼目,璀璨的光辉刺的他双目生疼。 :3w.し 就像初生的婴儿从未在阳光下使过双眼,等到一片炫目的光晕同着刺痛感一同消散时,云书才发现这里的确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明媚光辉,一切都像变得透明。 忽地,从云书耳畔传来一阵酥痒,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爬遍他的全身,像是经脉一同舒展,那细密的感觉所过之处也将他的每一寸发肤都唤清醒。这时云书才发现,那酥痒变成了阵阵湿嫩的舔舐,从耳边一直扶到脸颊。 云书转头看去,一只小鹿正将它的双唇贴近自己的脸,伸出红软的舌头轻轻扫过。而当云书转头之际,小鹿与云书皆是一吓,接着小鹿身子一激,向后跳跃着躲远了,而云书也飞快的直起身子。 从刺目的光晕中舒开眼,小鹿已不见踪影,却见四下草色鹅绿,一些花与树各自成簇,拥立一旁,花与树的颜色都额外清浅,只间或一些尤为浓艳,而仔细看去时,云书才发现那些纷繁颜色之下尽是从未见过的花草与树,甚至脚下立着的土地也开始显出不同。 却未见到静笙,四下无人之地,一切都似变了模样的地方,云书一阵的恍然,自己又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落地莲”散在草头上,零星的白花如浅草般低矮。树上必有花,如一笼笼翠竹几经点缀,花丛自然是蝶舞蜂飞。云书从一处花丛旁经过,却见那高昂挺立的白色与粉色圆形花簇陡然向下扑去,那细长的茎秆收缩成一点,花瓣贴着地面,就像一朵折断的花落在地上。云书顿感好奇,莫非是自己损伤了花的茎秆?可花丛是因自己的到来纷纷扑落,哪里会是自己将它们折断的。于是云书俯下身去要拾起一朵落在地上的花,却未及触碰到那落花,只见那花连着根茎飞快的在地上行走起来,像是低矮的“花人”一般四处逃窜开。 云书陡然一吓,一朵朵“花”从他的脚下穿行而过,一时间就像一股股花流在脚下流淌。“这是什么虫子?”云书心中暗自发问,心中一阵酥麻,顿时不寒而栗,越是像这般“艳丽”的虫子,越是狠毒,这是天地间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可是当云书细细看去,那飞快的从地上掠过的又不像是虫兽,而只是一株株色彩艳丽的花。 不多时,草地上不剩一株花在,那些开满在树上的花也不见了踪影,眼前便只剩一片葱绿。枝叶粗大繁密,人只如蝼蚁般在阴凉下穿行。云书的脚下铺着一条石子径,想必此地是常常有人经行,于是他择来石径的一端,向着路的方向一直走去。 不多时,眼前便有一座木屋遥目可及。木屋立在水上,水中是莲叶田田,同方才云书所见“落地莲”有所不同,红色与白色的莲花尽是透明状,水珠附在其上清晰可见,微微浮出水面,就像是悬空在水端。有四座木桥通向木屋,木桥之下便是有四周活水涌入莲池,到不知莲池的水是从何流出。云书不见那屋中有所动静,不知究竟是否无人,但四下荒野,只有去往这处人家。 于是云书走上木桥,桥身一阵吱呀响,打破这里的寂静,木桥之下也绽开一圈圈涟漪,却是一只锦鲤摇摆着游向水深处。 阳光依旧额外的明媚,近在咫尺的东西也会因这十分的明丽而散出迷离的光晕,光晕模糊了一切的轮廓,使得一切透明而又飘渺,使人难以分辨虚无与真切。直到来到屋檐下,眼前的飘渺才散去,屋子的轮廓与色彩才深沉的映出眼前。 纱帘遮掩着每一处门窗,细麻的沙曼被房前屋后的风吹拂着飘舞,云书透过帘子间的缝隙望向窗内,却只见一些翠竹颜色的物品摆设,并未见有人在其中,屋中除了风的声音便再无其他。 云书叩门,木门却被轻轻点开,无人回应,看来屋中是无人。于是云书低声询问了一声后便走进了屋子去。 屋中别无他物,四面各有门窗,在那右边临窗处,窗下摆着一张竹床,竹床之上却躺一人,素衣白裳,身子上流淌着一片幽冷的光,云书不经凉气入喉,一阵无名的欣喜陡然冲破心底,那竹床之上便不是她人,正是静笙。 云书连忙来到床边,静笙双目轻合,面上一半是霜白一半是胭脂红,白霜作底,胭脂轻轻扑在脸上,轻抹淡涂,揉开二者的颜色。云书叫着她,推了推她的肩膀。 云书看着竹床之上的人,她没有因云书的呼唤而立刻苏醒,云书心中不由得再次一紧。却只见片刻之后,静笙秀指微曲,面上眉头皱了皱,她徐徐睁眼。 “云书……” 只听得静笙口中轻呼,云书却是顿时开颜,一时间不知所措的他只是憨然一笑。随之静笙雪齿咬着下唇,像是有极大的痛楚,云书见状,连忙扶她起身。静笙坐在竹床之上,片刻的炫目,痛楚渐渐消去,她环视屋中一眼,“这是……?” 却只见云书摇首,“你没事吧?” 静笙轻轻点头嗯声,“我,”说着,她一阵的停顿,像是在回想什么,又像是不知道一些话是否该说与他听,“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缓缓说来,想必是那梦境还依稀残留着。 “我也是!”云书疾道,那梦境中的感觉再次来袭,恍惚的梦境又闪现在眼前,“我梦见……你梦见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像是经过了许多年,难以言尽……” “哦……我也是,”云书想知道静笙梦见了什么,但他难以追问,而自己的梦境,又该从何说起呢?“我也是经过了好多年,那种感觉就像比我活过的时间还要长很多,我应该是梦见了仙境,看见了九色鹿,就是我们在白鹿看见的那只九色鹿!还有妘镜的琴,那座碧潭、仙桥,还有无数的山上无数的宫殿,宫殿外的天地也特别大,但我没有去过,我就在一座座宫殿里转啊转,我也不知道在那里过了多长时间,转了多少宫殿,我就像一具躯壳一样,没有灵魂,没有感觉,没有记忆,我不知道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我一直走着,然后就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宫殿里,那里面金碧辉煌,到处是镜子,我就对着那些镜子看,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我见到了妘镜!还有当初仙界的一个庙会,好生热闹!哎,如今那里却一个人都没有。然后……我就醒了。” 静笙微一笑,轻声应了他。 “你说,那不会是真的仙界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我梦见了那里两次,第一次梦见那里的时候,我记得我是跟着妘镜一起在梦境里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一个名叫妘镜的仙族。奇怪的是,当初我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有人说时间过了一年,就是秋池,他不会骗我的。” “你在梦里过了一年,醒来之后也过了一年么?” “嗯。但现在……”云书不由得环看四周,却并没有何物能够证明他的时间在这里流逝了多久,“不会的,除非我们两人一同做了那么长的梦。而且,那个梦太长,一定只是错觉,否则,我们都该老了才对,不,人的寿命还活不了那么长呢。”云书不禁一笑,而他心里却是暗自惧怕着。 第三十九章 前人(中) 惧怕那时间真的过了那么久,十年,百年,没有人经历过那样长的时间。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看小说到真实与虚无早已泯灭了界线,就像现在何尝不是在梦境一样。但梦醒之后,记忆会同入睡前接续,至少云书置身仙境的梦已然被唤醒,眼前的人还是当初的那样,尽管就像隔了很久,很远。 “你怎么会在这间屋子里呢?是谁救了你吗?”云书问到。 “从山谷上掉下来……醒之后就见到你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静笙稍作思索后,对落入山谷黑暗中的记忆寻不到分毫记忆,在那梦的开端之外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下坠。 “我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我还以为……没想到毫发无损。这里也很是奇怪,我们早些离开的好。” 说着,但听屋外有几声清脆铃音由远而近,二人闻此声响,静笙手上三生剑寒光一闪,云书跑去窗前,躲在纱幔之后,穿过开着的窗,向着声音来处探看。 一只高俊的雄鹿,浅棕色的皮毛上点着片片玫红色的梅花纹,身上悬挂七彩的花藤,两只麋角如朝天盛开的繁枝,那颗铃铛正系在它的脖子上,而它背上便坐一人,粉袍黄纱,白绫遮面,是一个女子模样。随在她身后的是一群小鹿,无一例外的在嘴里衔着一枝各不相同的花。 “我们从那边出去。”云书连忙跑来静笙身边,拉起她便往屋后走去。 四方的木屋外各自连接一处木桥,正如方来时所见,这不像一座房屋,而更像一个古怪的亭子。风不知从哪里吹,纱幔都在往外飞,靠近哪处门窗风就吹向哪里。 二人踏上木桥,担心脚下木板会吱呀作响,静笙方从梦中醒,人与风与阳光都还如梦一般迷离,云书拉起她,就像牵引一道光影,在踏上木桥的那一刻,光影陡然静立。 日月同升,天穹半阴半阳,从木桥两侧分开,一半是明媚娇艳,万物有着前所未见的繁华姿态,像是一座人间的天堂,像是极远古时代的万物兴荣,生长着二人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兽;另一半是无尽深邃浩渺的幽暗,群星高悬,偌大的星宿在黑暗中绽出奇异的光彩,这是云书与静笙从未见过的景象,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就像天堂的黑夜,就像地狱……这一切都发生在踏上木桥的那一刻,左眼落在了黑暗,另一只眼落在了光明,日月都悬在身前,万物都是静止,云书与静笙也在此离奇光景中静止,唯一能够动弹的是思绪。 如果二人的思绪能够脱出躯体向着自己对视,会发现这世界变成了一页纸。云书与静笙只感觉到难以承受的压抑,像是有千斤之物在挤压自己,同时又有一股张力在体内要撑破皮囊,除了思绪在继续,时间在思绪中感觉到它的流逝,一切都戛然而止,自己无法动弹,世界也无法动弹,这感觉如此难以置信,就像不久之前的梦境依然在继续,在那第三次“镜中画”之后云书落入更深的梦境,而静笙,似乎从未从梦境中走出来…… 却突然,是什么力量,如一张纸被猛地撕裂,云书与静笙“跃然纸上”,从那静止的世界中脱出身来恢复了活灵活现的模样。 一切便又换了模样,站在木桥之前,水塘上鱼跃涟漪,远处的风吹开一地的花草,晴空朗照。 身后的人,白绫遮面,一身轻纱在风中微卷。 “是你……”不知为何,云书低声着脱口而出。 是在哪里见过她?云书想,却是怎般也记不起,况且眼前这人半掩着面,分不清白绫纱下的面容,只可见依稀的轮廓。 正当云书兀自思索时,却听静笙缓缓说到:“幽山天谷,幻真境中……” “上云仙界,绝世遗风。他日一别,没想到短短时日我们又再见了。”那女子一声轻笑,“不知是缘分,还是天意呢?” 果然是见过的?云书不禁看了两人一眼,只怨是自己忘得太干净吧……可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自己为何有这种熟悉的感觉,甚至不知觉呼出了“是你”这样的话,而这人也好生奇怪,“缘分”还是“天意”,此两者不是相同吗? 静笙仍然有一些的失魂落魄,但面对此人时却不显出她分毫的魂不守舍,她说到:“你是这里的主人?” “既然我是这里的主人,还请二位屋中请吧,不管是缘分还是天意,只是迟早的事情。” “她是?”云书最终不解,想静笙问到。 静笙却看向云书,直望着他双眼,微皱了眉头,方才云书那句“是你”,还以为他终于记起那段他不愿记起的记忆。始终还要装作不知道么? 静笙没有回答他,二人来到屋中竹桌前坐下,那女子沏来一壶花茶,茶水是淡淡的白色,或许是染了花色的缘故,装在竹制的壶中,倒在微翠透明的玉杯里。 茶香清淡,却弥散的屋中随处可闻,风也吹不散,沿着喉舌游遍人的全身。 “这里只有一张竹床,所以让静笙姑娘在床上歇息,这些日子委屈云公子了。” 是她故意将自己留在外面,就那样躺在地上“见死不救”?云书顿时只觉一些怪异,哭笑不得。“不碍的……”云书勉强说来,随后问到,“这里只你一个人?一间屋?” “这地方自然只我一人,但不止这一屋。曾经来过其他人,给这里带来了几近毁灭的灾难,你们是第二个来到这里的人。” “那你是……”云书不禁问到。 “云公子大概忘了我们见过吧。” “我……”云书面色突然一红,如果是忘了故人,这可是何等不是。 “但静笙姑娘还记得。”她接着说道,“说来,我还没有报恩于二位。” “你刚刚就救了我们,不是么?”静笙说道。 “那座桥上只有时间,一旦走上那座桥,就会*于时间里。”她说道,“这其中的奥秘,你们很快就会知道。左边那桥只有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白天或黑夜,只有白和黑,右边那桥呢,是只有光的,一束光。只有这座桥,同时拥有那三座桥的一切,是这个世界的桥,连接着彼岸。” 云书被她的话震惊,虽然一时难以理解,但就像一个未知的世界陡然向他敞开大门,他感到无限的惊异。 “这三座桥组成了我们的世界,对吗?”静笙突然说道。 “静笙姑娘果然智慧卓然,人们花几生几世才理解的奥秘,你竟然一听便知。” 而云书依旧难以理解,因为他方才的经历此刻回想起来也是如此难以理解。 “但这不是报恩,你们因为要躲开我才会走上那桥的。” 她又是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么?云书不禁看向她,直想看清那白绫纱下的脸…… “大山有异象,你们落下了谷底,是天意,我自然也要竭力相助,就算不是为了报恩。”那女子说道,而云书是越糊涂了。 “那你究竟是什么人呢?”静笙问到。 “我应该是没有身份的人了,在世上,我数千年前便消失了,在这谷地自然是不需要名号的。当年白鹿族鹤望兰的妻子,青音。” “你是青音夫人?!”静笙道,心中一惊,“可是……这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是啊,三千年,我是人是鬼,我也不知道,人哪里能活过三千年呢?” “当年击败女祭和女戚你就突然消失了,还传言白鹿出了什么事情,但后来人们渐渐也就忘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在这个地方……” “不是白鹿出了什么事,如今看来,是天下出了什么事。” “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