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很好》 第1章 chapter01 三十岁的女人一般都在做些什么? 未婚的英勇奋起向婚姻坟墓进军,在相亲的道路上互相厮杀;已婚的纠结什么时候要孩子;有孩子的生活基本除了工作就是围着孩子转,这一点打开朋友圈便知。 三十岁的容许是什么样的? 女博士,已婚。 这是白影给容许贴的两张标签,直白,惊悚,但成功击退不少想要撬墙角的狂蜂浪蝶。 当然,为这儿她在冯源那儿也没少蹭好处。 容许是在本科实习那年踏过千军万马被挑选进的华埠医院,后来留院转正也是一番血的洗礼。 多少人不服过,非华埠医科大出身的本科小菜鸟,凭什么留下? 可容许就是留下了,转正,升住院医师,住院总医师,三十而立的时候如蜗牛攀岩一般爬到了主治大夫的位置,但在人才济济的华埠,这已经是超音速了。 能顺利升主治,跟容许拿到华埠医科大的博士学位不无关系。 不过容许当初决定读博还真不是冲着升职加薪评职称去的,而是看中了华埠的迁户政策,拿到博士学位,作为家属的冯源便可将户口从老家迁到北都来。 冯源顺利把户口迁到北都后就跳槽了,待遇是提高了不少,但相对的加班和出差也变得越来越频繁。 看到冯源眼底日渐加深的青黑,容许自是心疼的,但在事业问题上,她不会过多干预,更别说抱怨,她自己本身就非常忙,在这一点上她和冯源早就达成共识。 下午三点有一台手术,杨教授主刀,容许一助。 容许站在刷手池前像往常一样仔细地刷着指甲缝,手指,手腕,胳膊,墨绿的刷手服与雪白的手臂形成强烈反差,白得泛透的肌理下隐隐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容许的手很漂亮,纤长细白,光洁的指甲盖上只有弯弯的月牙,顶端干净齐整,比起手术刀,这样的一双手似乎更适合黑白键。 粗糙的刷毛蘸着消毒液来回移动,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动作需要重复几分钟时间。 细嫩的皮肤很快就被刷得一片通红,那是皮下毛细血管扩张的表现,蓝色口罩后掩藏的容许面无表情。 消毒完毕,套上无菌手术服戴上手套,容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很快移开视线。 手术台上患者静静地躺在那里,将生死大权交到了主刀医生手里。 全麻后的病患就像砧板上被拍晕的鱼,无助,无奈,无能为力。 没有医生会告诉病人你一定会平安下手术台,他们唯一能告诉你的只有同类手术的成功率。 即使那个数字是99.9%,当你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闭上眼睛,一定有那么一秒,你会想,或许你就是那0.1%。 那一秒世界都是黑的,剩下的只有绝望。 刚来华埠实习那会儿,容许还不是现在的容许。 那时候的容许看到手术台上的病人会想给他们安抚,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她看得到他们眼中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她很想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今的容许,眼里已经不见当初的热情,漂亮的眸子平静如水。 冷静,自信,疏离,容许知道新来的实习生是如何评价她的。 患者年龄49,七年前诊断子宫内膜异位症,双卵巢巧克力囊肿(简称巧囊),行腹腔镜双侧卵巢巧囊剔除术。经诊断为术后复发,不排除右侧巧囊恶变,准备在全麻下行开腹探查术。 锋利并透着冷光的手术刀划破皮肤,厚实的皮下脂肪像劣质海绵一样翻露出来。 容许随即更换高频电刀,黄澄澄泛着油光的脂肪迅速被一层层撕开,电刀所经之处青烟缭绕,伴随着的还有人肉被灼烧后的焦糊味。 静谧的手术室内忽然发出一声作呕声,紧接着又是吞咽声,应是发声者强制平复了气息。 容许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继续进行着手里的活儿,不用想也知道此时那个想呕又呕不出来的实习生脸色有多惨白。 随着皮下脂肪一层一层切开剥离,容许将黑乎乎的电刀交给器械护士,器械护士老练地刮去刀头黏糊着的焦黑脂肪组织后递还给容许。 容许左手持镊右手持刀,快速平稳地切开筋膜层,分开腹直肌。 腹腔未打开前其实气氛不用如此紧张,幽默一点的医生甚至会和同僚开个玩笑,聊下院内趣闻之类的。 只不过杨教授素来寡言,容许做事的时候更是沉默,主刀和一助这两位手术台上最核心的人物不吱声,其他人也就自然跟着闭嘴了。 容许用直钳夹住腹膜切缘固定在护皮垫上,接下来全面探查腹腔便交由杨教授了,容许辅助。 患者卵巢左侧可见的囊肿,与子宫后壁、阔韧带后叶以及左侧盆壁方法广泛粘连,分离过程中囊肿破裂,流出浓稠的巧克力样液体,右侧可见的巨大囊实性包块,包膜完整。 杨教授小心翼翼地将右侧包块与周边组织之间的粘连一一分离,切除右侧附件后剖开肿块送快速冰冻病理检查。 病理结果显示右卵巢巧囊,部分区域卵巢子宫内膜样癌。 容许看向杨教授,对方微微摇头,复又点了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全切。” 接下来的手术就像屠城,子宫没了,输卵管没了,卵巢没了,将女人身体内最美最神秘的城尽毁,不留一砖一瓦。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大网膜,阑尾,盆腔淋巴结也难以幸免。 容许这才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患者,削瘦的面颊上颧骨突起,眼角两道鱼尾纹根部上翘,嘴角边浅浅的法令纹,平日应该是个爱笑的妇人,等她醒来,不知道笑容是否还在。 手术结束已经是四个小时后,关腹一般情况下主刀是不管的,多由一助或二助完成,亲切点儿的一助或二助会给三助练手的机会。 三助通常都是些新进的实习医生或者刚来没两年的住院医,最多在手术台上负责消毒拉钩,主要就是观摩学习手术过程。 观摩学习和拿手术刀完全是两码事,所以尽管关腹缝合是件没有太大难度的活儿,考验的是手巧和耐心,三助还是眼巴巴望着上级医生给个机会。 杨教授还要赶下一台手术,在切完子宫和双附件后便离开了,剩余的工作由一助容许全权负责。 容许转头对那个之前犯呕的实习生说:“你行吗?” 实习医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要她来关腹,忙不迭地点头说行。 二助却有些犹豫,对容许说:“我看她好像不太行,要不我来吧。” 容许没有回应,眼睛盯着实习医生看了约莫半分钟,说:“就她。” 实习医生原本听到二助的话后已不抱希望,沮丧又有些不忿,太瞧不起人了,但没办法,她还没资格回嘴。 大概沉浸在为自己抱不平的小世界里而没有注意到容许的目光,却听她一句“就她吧”顿时活络了起来,回看向容许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感激和道不明的情绪。 只是容许早已转移视线,并没有看到实习医生眼中异样的光芒。 也许她知道,但她不在意。 脱掉手术衣和手套,容许没有犹豫地离开无菌室。 二助本一并离开,但实在对这个新来的实习医生放心不下,于是双手抱胸在一边观察监督,心里忍不住对容许有些埋怨。 她心怎么就恁大,这新来的丫头片子一看就手生,台子上躺着的够可怜了,还要遭这罪。 不过埋怨归埋怨,二助倒也想看看容许看好这新来的究竟会不会让她失望。 回到到更衣室,容许翻看了下手机,五个未接电话和几条短信。 其中两个是冯源打来的,容许回拨过去,那头“嘟”了两声便很快接起:“刚下手术?” “嗯。” “还没吃饭吧?” 容许没什么精神地说:“没,不饿。” 冯源说:“不是不饿,是饿过头了吧。我来接你?” 容许想了想,说:“来吧。” 半个小时后,冯源打来电话:“到你们单位了,下来吧。” 十分钟后,冯源才看到他那气场十足的老婆踩着细高跟走了出来,摁了摁喇叭。 美人闻声看过来,虽然依旧挺着细长的脖子目视前方,像只高傲的孔雀,但脚下的步伐明显加快了些,冯源不住一笑。 容许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冯源倾身过来扣住她的下巴,给了一个炙热的吻。 容许双手抵住他的胸膛使劲推开,有些恼怒:“还在医院。” 冯源低声笑道:“半个月没见你老公,不想我?” 容许睨了他一眼,靠在椅背上不做声。 “不想?”冯源再接再厉。 容许闭上眼,不耐烦道:“开车!” “得,先带你去填饱肚子。” “回家,累。”容许眼睛没睁,看起来好像累极了。 冯源没再穷追猛打,帮她调低座椅,打了方向盘往家驶去。 容许跟冯源的婚房买在紫金府,离华埠医院开车二十分钟,对于上下班平均超过一个小时的新老北都人来说,这已是极近的距离。 华埠在市中心地段,离它不远的紫金府房价自然也十分好看,不过当初决定买房的时候,容许的婆婆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觉得儿子太过迁就媳妇,房价贵不说,离他自己上班的地方还远。 不过看在容许家出了一半首付的份上,婆婆最终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冯源停好车,看了眼假寐的容许,轻笑道:“还不起来,是要我扛你上去?” 容许睁开眼,没搭理他,径自打开车门下了车。 但也没走,站在车前等冯源出来。 冯源拔了车钥匙下车,落锁,走到容许边上伸手揽住她的腰,容许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等电梯的功夫,冯源手不老实地在容许腰间摩挲着。 容许不动声色,冯源心笑,再装! 一进家门,冯源便迫不及待地将容许拦腰抱进了卧室。 冯源亲着她的耳朵,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呢。” 容许闷哼一声,她承认她是想了,她三十了,不是十三,有点需求奇怪吗? “你去洗澡。”容许努力维持镇定道。 “刚下飞机回来就洗了,就等着给娘娘侍寝呢!娘娘,我好不好?” 第2章 chapter02 冯源说:“小许,我们生个孩子吧。” 容许沉默,冯源以为她还是不愿意,不禁有点泄气。 他自然可以强来,但要是他不做安全措施,容许第二天准吃药。 他当然知道这种紧急避孕药吃多了肯定有副作用,容许是他老婆不是姘头,他不可能看着她伤身子不管。 “你真的想要孩子?” 冯源站在床边背对着她低头摆弄着,说:“光我想有什么用,我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啊。” “那就生一个吧。”容许呢喃道。 冯源猛地转过头,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说什么?” 容许不甚耐烦地翻过身背对他:“没说什么。” “我听见了,你答应了?” 容许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说:“你先把烟酒戒了再说。” 既然准备要孩子,那她也要开始调理身体。 在妇产科干了这么多年,看多了各种各样的状况,容许早就没有说生孩子就生孩子的激情和冲动了。 生孩子就像打仗,她不会打无准备的仗。 冯源听了也觉得是该这么办,出去应酬酒真没少喝,幸好他烟瘾不大,加班的时候抽两根打打精神,平日里抽得比较少。 冯源重新整顿旗鼓,再出点幺蛾子,他就该去她们医院挂号了。 容许听他抱怨,笑道:“泌尿科的小宋我比较熟,到时给你加个塞没问题。” 冯源瞪了她一眼:“我有毛病你又有什么好?谁来满足你,啊?” 还有精神调侃他,看来他还不够努力。 事毕,冯源仰躺在床上没动,容许挪开他勾在她肩膀上的手臂,起身准备去冲个澡。 医生多少都有点洁癖,身上黏答答的她根本睡不着。 冯源看着容许的背影,叹气道:“每次弄完你都还有力气去洗澡,我很受打击。” 容许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 “一起?” 冯源眼里的小火苗又开始蹭蹭燃起,容许都不知道她这副模样有多勾人。 “别撩我。” “不来算了。” 冯源一个跃起翻身下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容许侧身进了浴室,顺手反锁,冯源一步之遥被挡在门外。 怎么敲都没反应,冯源知道又被耍了。 “冯源,我饿了。”浴室里面传来容许的声音。 冯源拧了拧门锁,说:“宝贝开门,我这就喂饱你。” 又没音儿了,只听见哗哗流水声。 冯源低头看了眼没了生气的兄弟,苦笑不已,转身随便套了条短裤,去给容许弄吃的,谁让他们家女王最大呢。 打开冰箱看了看,果然和他出差前没什么区别。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青菜叶子都烂了,牛奶也过期了。 家里没什么吃的,冯源决定煮点面条,打两个鸡蛋凑合一顿。 容许这点比较好,给什么吃什么,不怎么挑,很好养活。 水很快沸了,冯源把面条扔进去。客厅里手机响了。 是冯源他妈打来的。 “源儿?回北都了?” “嗯,下午刚到。” “到了也不知道给妈来个信儿,晚上吃的啥?” 冯源看了眼锅里的面条,面不改色地说:“在外面随便吃了点。” “又在外面吃,小许没给你做饭呐?” “她下午有台手术,结束都挺晚了,我自己先吃了。” 冯源他妈还是有些不高兴,念叨道:“你忙,她也忙,你们两口子整天谁都忙,饭都顾不上吃,这都过的什么日子。你们俩都不小了,到底什么时候要孩子?你王阿姨家的大孙子小虎,今年都准备上小学了,每回见到我张嘴就喊奶奶好,喊得我既高兴,心里又堵得慌。要是我亲孙子喊的,我做梦都能笑醒。” 冯源说:“我跟小许已经在准备了,这两个月我忌烟酒,小许也养养身子,您就等好消息吧。” 冯源他妈听了一喜,但又有些不信,瞌睡送枕头,说什么来什么,有这好事儿? “真的?别又是诓我的吧?你小子最会给我打马虎眼儿了。” “不信你就等着吧。” 冯源他妈还是将信将疑,不过既然这么说了,她再催也不顶事儿,转头问起容许来:“小许在干吗呢?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几句。” 正好容许冲完澡出来觅食,冯源把手机地给她,无声说:“我妈。” 或许婆婆和媳妇真的天生磁场不和,容许自认是招架不住她婆婆的,基本能躲就躲,有事儿都推给冯源。 容许接过电话:“喂,妈,我小许。” “小许啊,最近工作忙吗?” “还行,就那样。你和爸身体怎么样?” “放心,都好着呢。小许啊,刚听源儿说,你俩准备要孩子了?” 容许朝冯源看了一眼,说:“嗯,是有这个打算。” “真的啊,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妈总算等着了。行,那啥,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 “好的妈,你也早点休息。嗯,好的,我知道了妈,好。” 容许挂了电话,冯源适时将煮好的面条端过来。 “家里就面条能吃了,将就吃点儿吧。” 容许尝了尝,清汤寡水的味道有点淡,不过倒是真饿了,也没说什么便开动了。 “刚我妈电话里都跟你说什么了?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要说你了你就当没听见,别忘心里去,反正老公有疼你呢。” 冯源有些吃不准,他妈这人吧,不太会看别人眼色,说话也属于直来直往那种,得罪人也意识不到。 从他和容许谈恋爱结婚到现在也有七八年了,他妈至今还以为容许这人好性儿易相处,能随便拿捏,想想也够他头疼的。 “就问了问我们是不是真打算要孩子。冯源,你……” “打住,我可没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妈想孙子想得快走火入魔了,哪回打电话不要问一问催一催,我就正好儿提了一下,省得她老烦。” 冯源也不是一定要孩子,他们夫妻俩都有工作,而且工作时间很不稳定,忙起来自己都顾不上,按现状来说是不太适合要孩子的。 但这个问题也不是没办法协调,主要他是考虑到容许三十了,如果再拖个几年生孩子,高龄产妇风险增大,既然早晚都要生,不如乘现在生了算了。 容许耸耸肩:“我也没说什么啊。” 吃了两口面条,放下筷子,容许把碗推给冯源:“吃不下了。” 冯源皱眉,才这这么点。 “再吃两口,你又不用减肥怕什么。” “吃多了积食睡不着。” 冯源知道多说无用,容许说不吃肯定就不会再动筷子了,自觉地将碗里剩下的清理了,他妈要知道了估计又得跟他念经了。 第二天上午,容许坐班门诊。 一个中年妇女带着女儿来就诊,从穿着打扮来看,家庭条件至少是中产阶层。 坐门诊的医生,稍微有点年资的,都已经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浑身名牌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穿的香奈儿背的爱马仕那种,就是活生生送上门的肥羊,不宰你宰谁。 遇到小康或中产阶层,宰是一定的,宰多少,就看你对医生的态度或者医生当时的心情了。 当然了,以上只针对还有点良心的医生。 要是遇到心黑的,管你是开奔驰宝马还是穷得恨不得卖锅,通通照杀不误。 良心泯灭只认钱的医生也有,极少数,连亲舅老爷得癌症都不放过,你跟他套哪门子近乎? 进了诊疗室,该妇女不客气地拉开椅子坐下,女儿老老实实地站在边上。 容许看着她们没说话,等她先开口。 容许的冷淡让妇女有些不悦,大概她以为容许会主动招呼她们。 过了几秒钟,容许仍没有开口的意思,妇女这才说道:“医生,我女儿最近一下胖得厉害,我担心是不是内分泌出问题了,带她来想查下激素水平。” 容许说:“那你应该带她去挂内科。” 妇女说:“你这儿看不了?是这样的,我女儿去年来月经了,但每次量都很少,有时两个月才来一次,这和内分泌是不是也有关系?来之前我咨询过,就是挂你们妇科啊。” 容许问:“多大了?” 妇女说:“十四。” 容许直接开单:“去做个b超。” 妇女愣了,单问了个年龄就直接让去做b超,宰人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她这么小,做什么b超?你会不会看病啊?” 容许不搭话,看向站在一边哆哆嗦嗦的小姑娘,说:“你上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妇女抢答道:“有两个多月了吧,不然我带她上医院干嘛?” 容许盯着那小姑娘,重复问了一遍:“你上次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小姑娘被容许的口吻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记得了,好像,好像是两个月没来了。” 妇女点点头,一副“我说得没错吧”的表情。 容许不再废话:“你女儿怀孕了,不想做b超没问题,去抽个血化验,不过她现在月份不小了,我建议做b超。” 妇女一听当场火了,站起来拍桌子,指着容许破口大骂。 “你什么狗屁医生,我女儿才上初二,你说她怀孕了?你信不信我扇你!” 容许眉头都没皱一下,说:“你扇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你真想扇我,就带你女儿去做b超,回来直接把b超单扇我脸上,告诉我你女儿没怀孕,这样不更好?” “你这是什么态度?容许是吧?行,我记住你了,你等着被投诉吧!” 第3章 chapter03 投诉,大概是医患之间最常听到的词了。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之后你要投诉还是怎么样都好,随你便。” 容许十分镇定,声音有些清冷。 “听好了,我建议你现在立即带你女儿去做检查,以她的年龄和身份必然是不打算要这个孩子的。但根据我的经验,现在她怀孕已经超过14周,想要终止妊娠的话必须住院进行引产。华埠的床位非常紧张,请尽早做决定。” 妇女气得快昏过去,转头看她女儿已经吓哭,听容许又说得这么笃定,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数,抬手就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才几岁啊就知道跟人睡!你是不是要把我气死啊你!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你把我脸都丢光了,我打死你。” 妇女像疯了一样在她女儿身上胡打乱捶,俨然没了刚进门时的矜贵。 这两年越来越多的低龄少女怀孕,容许不知道这算不算社会进步产生的糟粕。 对于这样的事件,容许接触多了,却无力改变。 “你现在把她打小产了,很可能一尸两命,到时我只能以目击证人而不是医生的身份出现了。” 容许冷眼看着这个失去理智的母亲,和大部分家长一样,出事了不反省自己教育疏忽,只会怪孩子不学好。 “带她去b超室排队吧,回来把报告单拿给我。我后面还有病人,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 妇女拖着满是眼泪女儿出去了,容许短暂的愣神之后叫了下一位病人。 半个小时后,妇女来敲门。 容许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猜到了。 “容医生,b超那边说今天满号。你看能不能……” 作为国内最权威的综合性三甲医院,华埠每天都要接待来自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病患,排不上号的就会想尽各种办法找医院的熟人帮忙加个塞。 这个现象在其他大型三甲医院也很普遍,作为当班医生来说,没人喜欢被加塞。 其他科室的同事拜托到你手上,你很为难,但有时却又不得不帮忙,因为你不知道哪天就会求到别人手上。 家里的三亲六眷吃五谷杂粮总有会生病的,医生也要给自己留后路。 容许听懂了她的意思,但拒绝。 “这个帮不了你,明天早点来。” 妇女急了:“可要是真的,”说着看了一眼她女儿的肚子,“这怎么等得了啊,她还要上学呢!” “ 按你说的,你女儿两个月之前曾来过月经,量很少。从临床经验角度来说,当时很可能是先兆流产或胎盘位置异常等原因引起的阴.道不规则流血,并不是月经。” 容许停了一下,继续说:“现在具体情况不清楚,在b超结果出来之前建议卧床休息,不要剧烈活动。之后住院引产,手术准备和术后恢复加起来最少一个月时间。这期间就不要想说去学校了,直接跟班主任请病假或者申请休学吧。” “就算请假,她肚子也等不了啊,那东西每天都在长大,越拖不是越危险!容医生,我拜托你了,就帮帮忙吧。你要是觉得之前我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孩子还小,太可怜了,你就帮帮忙吧。” 说完又拽了一下她女儿,怒骂道:“就知道哭!我也救不了你,你求求容医生。” 容许听到她说“那东西”时微微皱了下眉。 “阿姨,求求你……”小姑娘怯生生地抽泣着,在她妈妈的强势下,她不得不向容许求助。 容许来华埠这么多年,唯一一次为私事求别的同僚加塞,是冯源的姑姑来北都开刀。 冯源知道她不喜欢做这种事,可亲姑姑他也不能直接回了。 对亲戚朋友来说,不管容许在华埠是什么地位的医生,在他们眼中那就是华埠的专家,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帮找个专家要个病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冯源他妈就没冯源这么多考虑,天天电话轰炸,后面直接陪他姑来北都了,意思明摆着,我把人都带来了,容许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时容许还只是个小小的住院医,刚被彭老看中收到门下推免直博,要是挂妇产科的话,她厚着脸皮要个彭老的号也就罢了。 内外科的超级大拿们容许是认识,可人家认识她吗?她还没脸大到认为这些专家教授需要给自己面子。 容许本来不想管,能挂到谁的号就谁的。 华埠随便哪个医生拉出去都够替你瞧的了,非得钻死胡同往专家特需那边跑,跑不赢赖谁啊? 最后实在是看冯源可怜,两头不讨好,精神折磨之下瘦了一大圈,容许这才辗转拜托到别的同事那儿,拿到了姑妈要的号并最快安排了床位做手术。 容许本就不是个热心肠爱管闲事的,来医院看病的都有难处,谁不可怜? 二十岁的容许看谁都可怜,三十岁的容许只会可怜自己。 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让容许有些心烦,但最终还是指了一条路。 容许对妇女说:“b超那边我不可能帮你加塞的,这样,你带她去其他能排上号的医院做个b超,只要是正规医院,结果差不了多少。如果你决定在我们医院做手术,我这边先帮你开住院条,等检查结果出来我尽快安排住院手术。” “那明天能手术吗?” “不能。” “……” “我只能说尽快帮你安排,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容许懒得解释术前还要做一系列检查,如果发现其他病灶,例如宫颈炎或分泌物过多,都要先进行治疗,等病情改善了才能进行手术。 总之,手术不是你说做就能做的。 一个字,等。 等床位,等检查,等手术日,等手术台。 万事俱备,方可上台。 妇女想了想,最终决定先带女儿去别的医院做检查,又让容许帮开了住院条。 “容医生,方便留个电话吗?” “对不起,不方便。” “……” 第二天中午,容许在食堂吃饭时遇到医务科的张昊。 张昊和容许是一个高中的,比容许高几届,算是师哥。 虽然容许没兴趣抱大腿,但张昊秉着“不能让外人欺负师妹”的宗旨,私底下对容许还是颇为照顾的。 “我说小许啊,你让我很头疼呐。”张昊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 容许懒得睬他,自顾自吃着饭。 “你看你,你就是这样,你哥我不在意,但病人不高兴啊。你说你一周就坐一次门诊,次次被投诉,院里本来就传得厉害,你也不知道避避风头。” 容许终于抬起头,放下筷子。 “清者自清,我避什么风头。真要避风头,你也得离我远点儿。” 张昊悄声说:“哥是那种人么?不过小许,你性子再这么硬,别怪哥没提醒你,这样下去早晚要吃苦头的。哥是过来人,看的听的都比你多,真的,改改你这臭脾气。” “我没骂人没打人,没乱开单子没收红包,我自认尽到了做医生的职责,一种米养百样人,病人要投诉那是他们的自由,我管不了。” “那你说话委婉客气点,不要那么冰冷生硬跟机器似的,患者有病就医,本来心里就脆弱,再被你这么一冷,能舒服么?” 容许冷笑:“医院当初招人的时候可没说要会笑。我靠专业拿工资,不是靠卖笑。” 张昊拿她没辙,说:“你跟我犟有什么用,哥说这些还不都是为你好。我跟你说啊,你这个月再收到投诉,哥也保不你了,等着你们主任抽你吧。” “谢了。” “跟哥客气什么,咱俩谁跟谁啊。对了,话说回来,你这职称评完了是不是该考虑生孩子了,小许啊,女人三十就走下坡路了,再不抓紧抓紧,小心生不出来了。” “你确定要跟妇产科大夫讨论生孩子的事?” “不敢不敢,哥不是关心你嘛。” “谢谢关心,我吃完了,病房还有事。” 容许站起身,拿起餐盘准备撤。 张昊摆摆手,说:“去吧去吧,知道你不耐烦,还跟我打官腔。” 离开食堂,容许并没有回病房,而是去了楼顶。 华埠的新病房大楼是前年刚建的,地上三十二层,地下两层。 虽然和cbd那些耸入云天的金融大厦相比矮多了,但在这一片平均层高不超过十层的老城区里已经算傲视群雄了。 容许踏上石阶,双手抓住围栏,闭上眼。 楼下以及不远处街道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静止了,耳边只余风声。 天台的风吹得脸颊隐隐生疼。 肆意,放纵。 容许知道自己最近状态很是不对劲。 可她阻止不了。 身边的人有意或无意地提醒她,容许你三十岁了,容许你该生孩子了。 如果她还没结婚,人们又会说,容许你三十岁了,该找对象结婚了。 白影说这是三十岁的原罪,是女人都逃不过。 “天台风大。” 容许闻声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腰间一股力量从石阶上拉了下来。 惊魂未定,先看到了一双黑色精致的手工皮鞋。 容许心想,喏,二十岁的原罪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来者见容许捂着心口,迟迟不抬头,问:“吓到了?” 容许抬起头看向他,黑色的短发混着发胶梳得一丝不苟,无边框的眼镜后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白大褂敞开着,里面露出的是做工精良的高定衬衫。 容许想起了一部很老的韩剧,里面张东健扮演的金秀亨大约就是这副模样。 对异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尤其笑的时候,简直心都为他化了。 “你觉得我会自杀?” 容许挑眉看他。 徐逸少神色一凛:“我只是觉得刚刚站得位置太危险,谁要是在背后一推,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谁会这么恨我要我死呢?不过你说得也对,这个世界上疯子挺多。” 逸少,美少年。 她也曾为那个在她耳边说“少”应该读第三声的美少年疯狂过。 那都过去了不是么? 美国那么好,为什么要回来呢? 回来就回来,为什么要来掺和她的生活? 三十岁的疯子想找回二十岁的傻子。 可疯子忘了,傻子已经三十了。 到底谁疯谁傻? “无论如何,谢谢你。” “我没帮你什么,你不用谢我。” 容许点点头,该回去上班了。 徐逸少目送她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笑了一声。 第4章 chapter04 门诊收来的住院条通常都会交由住院总医师统一保管。 住院总按时间先后顺序排列好,根据条子上诊断术语判断病情的危重程度,结合专家教授们的日程安排,病房手术日的安排等因素决定叫哪些病人入院。 现任住院总之一的陈芳和容许有些不对盘,原因很简单,她比容许早进华埠三年,早就考取了主治,但华埠不聘也是白搭。 科里终于有了指标,陈芳暗地里也使了不少劲,加上资历,她觉得怎么着也该是她的了。 结果却被容许截了胡,有人告诉陈芳,外科的徐逸少是容许的老相好,而院里谁不知道徐逸少是徐副院长的亲侄子。 不过这种没根据话陈芳也不会傻到跑去找徐副院长对峙,但容许靠徐逸少升主治的传闻之后在院内不胫而走了。 八卦这种东西,你回应了,别人觉得你欲盖弥彰;你不回应,又会觉得你默认了,看来恰有其事。 其实八卦就跟上帝一样,信则有,不信则无。 每个人心里都早已相信了自己认定的,八卦的主角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容许知道自己这次升主治过于顺利,她没走过后门送过礼,科里将指标给了她确实让她有些意外。 直到院里出现她和徐逸少的传闻,她才有些明白。 徐逸少没对她提过这事,准确地说,他们俩现在除了工作上的事,私底下基本没什么交集,她也不会主动去问是不是他在其中添了助力。 或许是吧,容许心里也信了五分,但她问心无愧。 她有这个实力升主治,别人怎么说,那是别人的事。 这天正好是陈芳当班。 容许查完房后在走廊上碰到陈芳,两人擦身而过时容许叫住她。 “陈芳。” 陈芳回过头看向容许:“有事儿?” “前天我收了个准备做引产的,打电话叫她今天入院吧。” “知道了,我一会儿看下安排。” 过了一会儿陈芳打电话给容许说对方已经在别的医院准备手术了。 那妇女这三天都没来找她复诊,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容许刚刚查房时看到守在五十七床病人旁边的小女孩,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那个还一脸懵懂,却要准备引产的小姑娘。 碰到陈芳,容许顺便提了一下,其实没什么特别想法。 要住院的病人不来了这种事大家都司空见惯,华埠排队等着入院的病人太多太多,而医疗资源有限,很多病人等不到入院通知的电话,而病情又拖不起,只能辗转去别的医院治疗。 容许听后说:“我知道了,谢谢。” 陈芳咯咯笑道:“谢什么呀,我们的工作不就是为你们这些主治医生服务,这不是应该的嘛?有事儿尽管吩咐,千万别客气。” 这话任谁听着都刺刺儿的。 可要是懂得虚以委蛇,那就不是容许了。 一个“好”字封杀,气得陈芳直接撂了电话。 容许很快就将这件事就抛到脑后了,一个不来就诊的病人在容许心里还掀不起什么涟漪。 几天后,一则关于十四岁少女堕胎死在手术台上的新闻占据了各大媒体的社会版版面。 死者正是从容许手里溜号的那个小姑娘。 新闻照片上,她的妈妈被人搀扶着,哭晕在医院的长廊上。 那是一家私人医院,在业界声名狼藉。 容许看到新闻时只觉遗憾,还没走过花季的小女孩因为无知冲动犯下错,就这样走完了一生。 这件事本来和容许没什么关系,患者有自主选择医院就诊的权利和自由。 但总有剑走偏锋的记者,像鬣狗一样很快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那个女孩的妈妈哭着对媒体说:“要不是华埠的那个女医生让我带佳佳去其他医院做检查,我也不会带佳佳到这个黑心的医院来,不来这里,佳佳就不会死了。是她,是她害死了佳佳啊。我都那样求她了,她都不肯帮忙,她怎么这么狠心啊她!啊,我的佳佳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你回来啊佳佳,你回来啊……” 永远不要小瞧了记者的人脉和手段。 容许被两个记者堵在办公室门口。 “容医生,前两天明德医院因为引产大出血死在手术台的女孩儿之前是不是在你这里就诊?” “据她母亲所说,是你让她们去别的医院做检查,请问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提出这样的建议?” “你是不是私下收取了明德医院的好处才推荐病人去那里?” “女孩的死,你觉得你需要负一定责任吗?” 问题像连珠炮一个接一个发射过来,越来越犀利,越来越无理。 容许站在原地,腰背笔直,并没有因他们放肆的提问而击垮。 她冷冷地看着他们,像在看猴耍。 等他们的问题都抛完,她才开口。 “无可奉告。请你们离开,这里是病房,请尊重其他生病的患者。” “容医生,你回答完我们的问题,我们立刻就走。” “我说了,无可奉告。” “容医生,你这样我们回去也不好交差。万一领导逼急了,我们也不敢保证会写什么了。不如你就说几句,如果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们一定还你公道。” 医院的保安将两个记者强行拉走了,但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医院最怕什么? 一是医闹,二是媒体。 两者就像阎王身边的小鬼,非常难缠,碰上了总要杀杀你的元气。 果不其然,第二天报纸上就出现了一个吸引人眼球的标题——《医疗界惊现“飞单”,华埠难辞其咎》。 报道以十四岁女孩的死作为导火线,将容许匿名,大概意思就是华埠女医生收取私人医院好处,将病人推荐过去,造成病人死亡。 再把近几年医疗纠纷层出不穷,医患关系紧张以夸张的手法扩展写了写。 通篇全凭想象胡说八道,但写出来,不明真相的群众自然以为是事实。 既然点名华埠了,华埠再不出声也不行。 隔天,华埠医院通过各大新闻媒体发布通稿。 针对《北都晨报》关于华埠医院妇产科医生的报道,经院内调查,为不实报导。 该名医生与涉事的明德医院不存在任何金钱或人情往来,从未推荐过病人到任何指定医院就诊。 通稿要求《北都晨报》登报公开道歉,华埠保留诉诸法律的权利。 院领导找容许谈话,先批评后安抚,结果就是容许被放大假了。 领导意思很明确,虽然这次容许遭受的是无妄之灾,但事实上的确建议患者去其他医院就诊,这一点上违反了医院的规章制度,罚你也不冤枉。 院领导□□脸,科主任就来扮白脸。 皇上开恩般地让容许带薪休假,等这件事情风波平息了再回来上班。 容许平静地接受了院里的决定。 倒是容许手底下带的几个小医生忿忿不平:“这年头医生真的没法混了,挨骂不能还口,挨打不能还手,好心还被当做驴肝肺,真是日了狗了。 “容医生,你别担心,我们都支持你。” 容许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等人气,看他们平时见到她就战战兢兢,她以为自己在他们心中比母夜叉好不了多少呢。 呵,人生还真是处处充满意外。 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容许将手里的病人做了交接,像平时下班一样离开了医院。 放大假啊,多少年没有过了? 她和冯源结婚都没休婚假,如今倒是补还给她了。 不,也许比婚假还长。 挺好的,不是么? 她确实该休息一下了。 容许慢慢走出了医院大门,准备拦车回家。 一辆黑色的卡宴从她身后开出来,容许本能地往旁边避让。 “上车。” 容许侧过头,卡宴的驾驶座的车窗半降,玻璃后面露出徐逸少半张侧脸,表情有些烦躁。 容许权当没看见,转头又往边上走了几步。 正好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容许伸手拦下。 容许朝后视镜瞥了一眼,黑色的卡宴果然缓缓跟在后面。 爱跟就跟着吧,幼稚。 到了紫金府,容许没让师傅开进去,而是在大门口下了车。 徐逸少看着容许下车后站在原地,视线一直盯着他车的方向,显然是在等他。 突然觉得更烦躁了。 徐逸少将车开到容许跟前,按了按喇叭示意她上车。 容许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徐逸少降下右侧的车窗,冲容许低吼:“我让你上来。” 容许淡淡地说:“你下来,我们谈谈。” 徐逸少碰了个软钉子,颇为火大地拍了下喇叭:“这边不能停车!” 容许说:“罚单我付。” 最后拉锯战中败北的徐逸少,怒火中烧地拔了车钥匙下车。 “走吧。” 容许转身走在前面,也不管身后的人是什么反应。 容许将徐逸少带进了紫金府。 “去我家坐坐吧。” 徐逸少真的有些看不懂容许了:“既然让我去你家,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把车开进来。” 容许没回答,一路上也不再和他说话。 直到进了电梯,她才漫不经心地说:“你的车会被拖走。” 徐逸少没反应过来,他只听说过外面的车可能不让进小区,还真没听说过车子停在小区会被拖走。 等回过味来,才知道容许说的是他停在小区门口会被拖走。 徐逸少终于笑了,既然她想让他的车拖走,那就拖吧,幼稚。 容许开门前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带你回家?” 徐逸少笑得更深,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总不至于我吃亏。” 容许点点头,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 打开门,容许从鞋柜里翻出一双一次性拖鞋给徐逸少。 冯源经常出差,家里一堆各种酒店的拖鞋,来客人了倒也方便。 “喝什么?” “随便。” 徐逸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着这套房子。 容许给他倒了杯白开水。 “要参观一下吗?” “一眼都能看完了,有什么好参观的。” “也是,我们这种蜗居跟你们住的大别墅是不能比。” 徐逸少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许笑了,说:“你看到了,这个不到七十平的小房子就是我家。” “它虽然小,但里面包含了我们两家人的心血。我愿意珍惜它。” “所以?” “我只是想说,逸少,我已经结婚了。” 徐逸少脸色微变,忽然又很不屑地说:“你用不着炫耀,你以为我对你旧情难忘,想破坏你的家庭?呵,容许,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如果是我误会了,那对不起。” “你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容许,我倒想看看你能幸福到什么时候。” 徐逸少从容许家出来,看着空荡荡的马路牙子,车果然被拖走了。 站在路边,徐逸少从裤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烟。 他不生气,和女人计较什么呢。 冯源他见过,很普通的男人,他不知道容许看中对方哪一点,也许是安全感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不到她还好,看到了听到了就会忍不住去想。 他有些后悔,今天怎么就这样了,他明明是安慰她来的。 他想给她一个拥抱,给她力量。 可她不要。 徐逸少有些自嘲地想着,吐了口烟,眼睛有点涩。 第5章 chapter05 冯源打电话说晚上加班,容许表示知道了,没提关于停职的事。 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容许有些愣怔。 习惯了上班忙成狗,下班累成狗的日子,突然闲下来,容许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手机终于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不用担心睡梦中想起突兀的铃声。 耳边没有了护士匆忙的脚步声,没有了产妇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所有的节奏都慢了下来,周边变得宁静,平和。 不习惯,很不习惯。 虽然,这才是休假的第一天。 给白影发了条消息:“晚上出来喝一杯?” 发完便将手机扔在一旁,容许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十分钟,白影的电话打进来。 “怎么,休长假了?好事儿啊。” “你都知道了?” “用脚趾头想也想到了,不然你这大忙人哪有那闲工夫找我喝酒。再说了,华埠那点老套路,我能不清楚?” 容许没有纠结这个问题,问:“去哪儿?” 白影说:“说了你也不知道,跟我走就行了。等会儿你直接到医院来找我。” “嗯。” 白影和容许是同期进的华埠,两人被分配在同一个宿舍。 三年前,白影从华埠辞职,去了一家中美合资的私立医院。 辞职的原因很多,专业发展受限,工作强度大,收入一般等等,这也是华埠很多青年医生所面对的问题。 白影决定了离开,而容许选择留下。 白影目前所任职的医院在北湖公园边上,三层高的现代化建筑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可谓奢侈,楼后还附带一个面积不小的花园。 容许这是第二次来。 “怎么样,要不干脆也到我这儿来干吧?咱俩还一块儿。” “说得跟你是这儿ceo似的。” “哎你还别说,虽然我不是那c什么o,把你弄进来这点儿小事,我还是搞得定的。” “你最牛。” “那必须的。” 白影也就随便开个玩笑,她知道容许是不会来的。 在她看来,容许是打算为华埠奉献一生了。 人各有志,都是为医学事业奋斗,也算殊途同归。 虽然不能并肩作战,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做朋友。 白影带容许去了一家清吧,从北湖公园绕过去就到了。 时间尚早,客人并不多,店里放着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苍凉的歌声里充满了道不明的诡异,忧伤和迷惘。 白影常来,在这里存了酒。 “杰克丹尼兑红牛,味道还不错,试试吗?” 容许没意见,对她来说,酒唯一的作用的就是麻痹神经,什么酒怎么喝并不是重点。 两小杯酒下去,容许还很清醒。 但话渐渐开始多了起来,这和平时的她完全不同。 “小白,你跟任军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们在一起也好多年了吧?” 白影轻笑了一声,说:“急什么,现在和结婚也没什么区别。不就一张证的事儿,何必把自己捆死。哪天感情淡了,说散也就散了,多省事儿。” “不会舍不得么?” “真到了那时候,没什么舍不得的。有舍才有得,也许下一个更好呢。” 容许说:“你倒想得开。不过要是有孩子了,肯定就不舍得了,你就是嘴硬。” 白影挑眉:“怎么,你和冯源过不下去了?” “我在说你,扯冯源干嘛,我俩好着呢。” “痒了吧?” 容许摇头,说:“他挺好的,就是想要孩子了。” 白影没搭腔,等她继续说。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容许细如蚊蚺的声音:“我不想生。” “为什么不想?”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没准备好。” “那就跟他说。” “我答应了。”容许晃了晃酒杯,说:“我知道他是觉得我年纪不小了,再不生就危险了。可我没觉得我老了,再说现在医疗水平这么发达,晚几年再生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是烦所有人都在不时提醒我,我多大了,我该干什么。” 白影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现实就是这样,她没结婚,所以大家催她结婚;容许结婚了,大家又催生孩子。 “那你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么?”白影问。 容许顿住了,半响过后,摇了摇头。 从上医学院开始到现在,一路虽然艰辛,但也算顺风顺水。 目标总是短期的,所以很明确。 要找家好医院实习,实习了要拼命留下来,留下来要争取站上手术台,要读博,要晋升,要当主刀。 这些目标都实现了,可回过头看,这似乎不过是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医生的成长必经之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背后就像有只无形的手推动着她一步一步杀出一条血路,她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 她的婚姻也是。 十九岁的时候谈了一场自以为惊天泣地的恋爱,最终以失败告终。 二十二岁的时候来到华埠实习,认识了冯源。 冯源追她追了大半年,身边的人觉得冯源挺靠谱,她便答应了。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见面,大多时候是冯源到医院来找她,一起吃顿饭就回去了。 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也都是住在医院宿舍,直到前年买了房,冯源买了车,两人才正式生活在一起。 日子很平淡,因为两人各自工作的原因,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在生活中荡起激情。 冯源说不上哪里好,但也没什么不好。 容许想,大概就像书上说的,找个合适的人嫁了,这就是婚姻,这就是生活。 可生活往往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一巴掌,打得你昏头转向。 容许还在喝,尽管她觉得自己没醉。 白影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翻出冯源的电话打了过去。 嘟了几声后,电话那边响起了陌生的女声:“喂。” 白影问:“我找冯源,你是谁?” 对方静默了两秒,回道:“冯源去洗手间了,你有什么事吗?” 白影看了眼容许,站起身走到外面。 “他去洗手间,手机为什么会在你这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她女朋友,你又是谁啊?” 白影幽幽地说:“是吗?不巧,我也是她女朋友。你让冯源最好在五分钟内给我回电话,不然后果自负。” “神经病。”对方骂了一句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五分钟后,冯源没有来电。 白影冷笑,冯源你真好样的,这边让你老婆给你生孩子,那厢跟不知哪里来的小婊.子偷吃鬼混,陈世美都没你想得美,真是好极了。 白影拿起手机又打了个电话给任军:“大军,我和容许在老韩这里,你过来接下。” 任军赶来的时候容许已经趴桌上睡着了,特别安静。 白影让任军把容许弄到车上,她实在搬不动。 任军看了眼躺在车后座的容许,问白影:“怎么喝这么多?你也不拦着。” 白影说:“偶尔放纵一回有什么关系,你别管了。” “冯源又出差了?” 白影笑:“鬼知道。” 把容许送到家安顿好,白影让任军先回去,她留下来照顾。 任军说:“她睡一觉就没事儿了,你有什么能照顾的,一起回吧。” 白影懒得跟他废话,把人直接撵走了。 任军走后,白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容许说过,冯源今天加班。 加班是吧?那她就等等看,究竟加班到几点。 到了快十一点半的时候,冯源回来了。 看着家里灯火通明,以为容许还没睡,边换鞋子边喊道:“小许,我回来了。” 没人回应。 待换好拖鞋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大活人,冯源着实吓了一跳。 这个时间不该出现在他家的大活人,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一双眼睛像淬了毒一样狠狠地盯着他。 冯源定了定神,问:“白影,你怎么在这儿?小许呢?” “死了。” 冯源皱眉,认识这么多年,知道白影嘴巴毒,但她怎么能咒容许? “怎么说话的,小许哪里惹着你了?” “你还关心她死活啊?我以为你在温柔乡里找不着北了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影忽然笑了,说:“冯源呐,你什么时候找了个女朋友呀,带给我们瞧一瞧啊,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参考参考,看看这女朋友适不适合给你当二婚的老婆呢。” “你胡说什么?看你满身酒气,我就当你喝醉了说胡话,不跟你计较,但是你再胡说八道,我们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我也不会让小许再和你继续来往。” “这么快就翻脸?没劲。我醉没醉,我心里有数,你有没有出轨,你心里有数。要是觉得没数,翻翻看你的手机通话记录,它会让你有数的。”白影嗤笑。 冯源翻出手机,瞬间明白了。 “你误会了,那是我同事,我不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但我跟她只是同事关系。这事你和小许说了?”冯源有些急了。 白影不吃这一套,说:“哦,看来是我误会了。没关系,既然是同事,你把她电话给我,我有话想问她。” 冯源压低声音:“白影,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刚刚注意到卧室的门关着,小许应该在里面睡了。 白影说:“我就想问问你这同事,没事儿乱接别人电话,乱冒充有妇之夫的女朋友究竟什么居心。她要说不上来,我明天就去跟你们领导反映反映,像这种作风不良,道德败坏,企图破坏别人家庭和谐的员工,是不是该卷铺盖叫她滚蛋。” “你别闹了,我打电话叫任军接你回去。” 冯源烦躁不已,白影简直比蛇精还难缠。 “我闹了吗?我要是闹了,这会儿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而是你老婆了。你给我一个交代,我才能给容许交代。” 卧室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容许站在房门口,脸白得像纸,眼角藏着点点湿润。 “什么交代,直接跟我说吧。” 冯源不知道容许听到了多少,但看她的脸色,他又急又担心,心里更是恨透了白影这个搅事精。 对于容许的出现,白影也有些悻悻然。 不过事已至此,干脆就把事情弄个明白。 冯源要是真的出轨了,容许要离婚,她头一个赞成。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没什么交代不交代的,你别听白影瞎说。就我一个女同事帮我接了白影的电话,也不知道她们电话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白影觉得我和那个女同事不清不楚。小许,我跟你保证,真的不是白影想的那样。你脸色很不好,先去休息,乖。” 冯源走到容许跟前,想将她推回卧室。 容许避开了他的手,站在原地没动。 容许伸出手,说:“手机给我。” 冯源说:“你不信我?” “手机给我。”容许声音有些沙哑。 冯源面色不豫地拿出手机,看向容许的眼中似乎还有一丝哀求。 容许从来不翻他的手机,可她清楚知道他手机的密码。 容许打开手机,苍白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着。 她没有打通谁的电话,最后将手机还给了冯源。 容许对白影说:“小白,没事了,你先回去吧。让冯源送你。” 白影知道容许的状态很不对,但此刻她只能把空间留给他们两口子。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白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你,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吧。”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打车回去不安全,冯源,你帮我送送她。” “真不用了,这样吧,你要不放心,我打电话叫任军来接我。你和冯源好好谈谈,如果是我闹出的乌龙,我改天请你们吃饭,专程道歉。” 容许点点头,不再坚持,转身回了卧室。 冯源站在原地,浑身僵硬。 第6章 chapter06 容许离婚了,在她被停职后的第四天。 说起来也很可笑,那天接电话的女孩知道冯源有老婆,也知道冯源没把自己当回事。 但看到白影的来电,手机屏幕上闪着“白骨精”三个字,她以为是冯源其他的情人,忍不住就接了起来。 说白了就是争风吃醋,被白影的话一激,现原形了。 冯源和容许相识八年,他对容许太了解了。 不可否认,容许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十分优秀的。 所以,容许有她自己的骄傲。 翻看手机和追查对方行踪是容许从来不屑于干的事,冯源也不知道,究竟是她太过于信任自己,还是对他没那么在意。 也正因为如此,冯源松了警惕。 他从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容许逼迫他交出手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来不及删除的短信,来不及销毁的照片。 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天白影离开后,容许回到卧室里静静坐了一个晚上,睁眼到天亮。 她只对冯源说了三个字:“离婚吧。” 之后无论冯源说什么,甚至跪在她面前认错,哭着求她原谅,容许都没有再开口。 即使冯源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亲手将他们的感情,他们的家庭推入深渊,容许也不希望冯源变得如此卑微。 男儿膝下有黄金,容许很想告诉冯源,这个世上除了你的祖辈和父母,没有人值得你下跪,包括她。 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被掐住一般,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冯源对容许是真的有感情的。 容许是他自己追来的,没人能体会当初容许答应他的追求时他有多兴奋,那一刻就算容许要他去死,他估计也会乐呵呵去了。 零下十几度的冬天,他换了四趟公交,站了一路,就为了到华埠看她一眼,陪她吃一顿饭。他不觉辛苦,甘之如饴。 八年的光阴,即使他们有一大半的时间不能在一起,可冯源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容许,没有别人。 男人的身体里都住着一个恶魔。 有时你压抑住了恶魔,有时恶魔却又控制了你。 冯源喜欢在女人身体里肆意挞伐的感觉,没有那层橡胶套,仅仅是肉与肉之间的搏斗。 他享受着那些女人的温柔小意以及匍匐在他身底下刻意讨好的贱样,他可以随便折腾她们,不用小心翼翼,不用耳鬓厮磨。 这和跟容许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冯源在忏悔和背叛中不断徘徊,却又偷噬着这种见不得光的快感,像瘾君子一样,无法自拔。 他或许清楚,终有一天,神会对恶魔进行宣判。 但只是没想到竟是这样快,快到他不知所措。 冯源不想离婚,他想让父母来劝容许,走曲线救国的路。 可容许说:“我们是成年人了,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要让父母为我们操心了,冯源,你知道结果只会是一样的。我们好聚好散,不好吗?” 僵持了两天,冯源最终同意离婚。 冯源的意思是把房子过户给容许,他净身出户。 他唯一的请求就是暂时不要将他们离婚的事情告诉双方父母,等过段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他会主动坦白。 容许一心只想离婚,其他怎么样都好。 拟好离婚协议,带上彼此的证件到民政局,红本换红本。 五年的婚姻就此结束,两败俱伤。 冯源看着容许渐远的身影,心下苦涩,却说不出一句“保重”。 他不敢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因为他知道,就算她说了,那都与他再无关系。 离婚太仓促,家里处处都是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容许回到家,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订了当晚的机票飞香港。 安静的机舱内,容许打开头顶上的阅读灯,认真地填起一份自我评估。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容许的心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决定有些冲动,但这一次,她不想顾虑那么多了。 “ken,我来了。” 对方沉默片刻,笑道:“欢迎来到香港,等你很久了,容。” 晚风吹拂起容许耳边的碎发,维多利亚港璀璨的灯火照在她的脸上,黑眸里深藏着的情绪依然让人看不清,辨不明。 “我准备好了。” “当然,不然你不会给我打电话,不是吗?” “……” “酒店地址给我,明天我来接你。” 在德辅道西的一幢不起眼大楼里,有一群为了人道主义信仰而奋斗的热血青年。 这是msf香港办事处的所在地。 msf,法语ieres的缩写。 它还有个动听的中文名字——无国界医生。 容许第一次接触msf是在玉树地震那年,她随华埠的医疗救援团队飞赴灾区。 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ken,来自香港的一名外科医生,也是msf香港办事处的干事。 和容许互留了联系方式,救援任务结束后ken回了香港。 离开前ken找到容许,对她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愿意加入我们,来香港找我。” 五年里,容许没有主动联系过ken。 只偶尔在msn上碰到了聊上几句,ken会给她发来一些他在世界各地救援地拍下的照片。 容许的确曾心动过,尤其在那段只能给主治医生打打杂的时光,她不止一次想过抛下一切去前线,那里会任她自由地施展才华。 但容许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她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对于ken抛来的橄榄枝,容许一直置若罔闻,也不曾对任何人提起。 有了ken的帮助,容许在申请加入组织之后很快通过首轮面试。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第二轮面试。 这是一件严肃的事,并不能一蹴而就。 第二轮是为期两天的密集式面试以及三小时专业能力笔试。 笔试对于基本功扎实的容许来说没什么难度,但二面显然和首面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面试官提出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并不拘泥于医学专业,饶是向来淡定若素的容许也有些难以应付。 容许清楚,这是组织对面试人员全方面能力素质的考验,至关重要。 所有的考核结束后,ken说:“你表现得很好,不要担心。” 容许冲他一笑:“不,我没有担心。应该担心的是你们。错过我,是你们的损失。” “呵呵,你说得对。不过不是你们,是我们。”ken纠正。 “但愿。” 正色道:“一定会。” 容许耸耸肩。 邀请容许去他家里做客,容许见到了ken的太太和孩子。 一个美丽热情的法国女人和两个漂亮的混血。 介绍说:“这是组织对我最大的奖励,我是个幸运的男人。” 的太太用英语说:“噢天,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说,他向来称我和孩子们是他在前线的战利品。” 的太太是来自msf法国分部的志愿者,负责财务工作。 她与ken相识于msf位于肯尼亚的救援行动中,最终拜倒在ken的手术袍下,跟随ken回到香港组建家庭。 和他的太太聊着关于msf的各种趣闻,容许在一旁充当一名合格的聆听者。 即使没有经历过,容许依旧能想象出他们嘴里的趣闻在当时的境地是多么的艰难和险象环生。 的太太对容许说:“容,相信我,你一定不会后悔你今天的选择。” 则说:“期待我们下一次的见面。” 告别了ken一家,容许没有再在香港逗留。 从酒店退了房,容许搭飞机回了滨江,她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 容许的父亲是名工程师,在研究所干了一辈子,熬到了副所长,如今退居二线,过两年就该退休了。 容许的母亲是曾是市重点中学的英语老师,前几年就已经退休,在家闲着无聊,被私立高中返聘了回去。 容许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没有大富大贵,却给了她最好的爱。 容母说:“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 容许说:“就怕你准备,才不跟你说。” “那不行,你现在回来一趟不容易,我不给你弄点好吃的,你更不会想着回家。我给你爸打电话去,让他下班买点菜回来。”容母说着就要起身去打电话。 容许拦不住,由她去了。 晚上容父下班回到家,问容许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容许又把跟母亲回的话重复了一遍:“去香港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回来顺道看看你们。” 容父点点头,没有怀疑。 又问了些容许工作上的事,不过容许一向让他放心,他只叮嘱说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容母关心的重点自然就是生孩子了。 容许推诿说过两年再说,容母满心失望。 “我过一段时间可能要出国一趟,是医疗救援。” 容母听了不禁眉头一皱,问:“又要去哪儿啊?” 容许想了想,说:“具体地点还没确定,但可能比想象中糟。” 容母发愁地问:“能不去吗?” 容许没有说话。 容母唉声叹气:“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学什么医了,读书苦,上班苦,现在还不知道要把你弄到什么地方去,我想都不敢想。” 忽然容母灵光一现,似乎想到了什么。 拉着容许两眼放光道:“要不你别干了吧,你以前那同事白影,现在不是在私立医院做得也蛮好的,你打听打听她们医院要招人不招。” 容父出声训斥道:“说什么呢,小许要想去早去了。工作的事情她自己会把握,你别跟着瞎掺和。” 转头对容许说:“小许,你自己的事你一向都有主见,父母帮不了你什么。但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们最关心的永远都是你的健康和安全。保护好自己,能做到吗?” “嗯。” 容许应道,内心百感交织。 容许第二天就回了北都,她本想多陪一陪父母。 但想到医院的事,想到她和冯源的事,想到她可能即将去到的地方…… 她实在不知道在父母面前要怎么继续假装若无其事。 几乎是逃一般离开了滨江。 第7章 chapter07 回到北都家中,容许一进门便和正洗完澡出来的冯源打了个照面。 冯源略显尴尬,见容许直接将他视为透明,心里还是很难受。 容许将行李箱拎到卧室整理,冯源跟在身后。 到了卧室门口,容许才转头:“有事?” 冯源说:“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很担心你。” “香港。” 冯源还想问,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为什么不接他电话,为什么…… 很多个为什么,最终想问的只是一句:“真的不能原谅我一次吗?” “冯源,你知道这没有意义。” 容许叹气,原谅不代表能够接受。 诚如白影所说,剧终人散的时候,即使舍不得也会舍得。 人心易变,容许向来不奢求白头偕老。 夫妻能相伴走完一生是彼此的幸,若不能,那便是命。 冯源低着头,声音难言失落:“我会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的。” 容许将行李箱打开,却顿时没了收拾的心情。 坐在床边,身子往后一仰,直直摔在柔软的床垫上。 过了一会儿,容许走到客房门前,敲了敲门。 冯源打开门,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容许说:“如果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你先住在这里,我不会赶你走。” 冯源刚要开口,容许出声打断。 “我没有为难。你听我说,冯源,我真的很感谢你在离婚这件事上对我妥协,其实房子你完全可以分走一半,但你决定留给我,即使你可能觉得这是你犯了错对我的弥补,但我依然感激。” “之后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你不用觉得别扭,房子的事慢慢来,你有足够的时间。” 冯源越听心越沉,他知道容许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他们的感情是真的没有回环的余地了。 冯源无力地问:“你又要去哪儿?是为了躲开我吗?你不必……” “与你无关。” 冯源自嘲地一笑:“是啊,与我无关了。” “小许,我只是关心你。” 容许本不欲解释,但毕竟夫妻这么多年,即使缘分已尽,她还是不希望看到冯源颓废的样子。 “我是说,我不是为了躲开你才离开。冯源,这几天我也反省过自己,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好妻子,我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医院,对你也关心不够,事实上这些年是你一直在包容我,照顾我,所以我真的不怪你了。” 容许在小区内的健身会所办了张卡,每天醒来便过去游个两千米来回。 下午还有两个小时的私教课,主要进行无氧训练。 容许是那种一旦决心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做好的人。 msf的救援她了解过一些,那些地方不是重灾区就是战火纷飞,条件怎么艰苦怎来。 容许深知,若是没有一个强健的体格,她根本没有去的必要。 停职期满一个月时,容许接到了医院让她回去上班的通知。 而与此同时,香港那边也发来电子邮件,msf布鲁塞尔行动中心给容许派来任务,容许需要到香港办事处接受任务简报。 对,忘了说,两个礼拜前ken给容许发了封邮件,内容很短,只有几个单词。 . 容许回想着当时她和ken的对话,有些想笑,真是个较真的男人。 容许回到华埠,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一切好像都没变,一切好像又都变了。 容许心里清楚,医院没有变,是她变了。 容许直接找了妇产科大主任,请求停职延期半年。 大主任十分诧异,开始以为容许还在闹情绪,正打算好好教育一下,却听她说要去参加无国界医生的医疗救援。 大主任自然知道这个组织,只是目前国内医院主要还是与红十字会合作,不定期派遣医疗人员去世界各地援助。 在医院工作了三十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医生主动要求参加这种志愿活动。 内地的医生很少愿意离开在职岗位去参加这种国际援助,主要与卫生系统的大环境和制度有关。 志愿援助项目结束后回来,单位还有没有你的位置,这是很多医生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大主任说:“小许啊,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这个在哪里都是可以搞的嘛,你在医院同样也能达到这个目的,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苦头吃呢?” 容许说:“我只是想单纯地做一次医生。” 没有学术科研,没有sci,没有职称考评,没有论资排辈; 不用理会媒体舆论,不用考虑人情往来,不用在意绩效奖金; 只是单纯地做一次医生。 容许记得第二轮面试时,有位面试官上来就问:“说说看,你是要逃避什么。” 容许回答了上述这段话。 面试官说:“那就是在逃避,还有你婚姻的失败。” 容许承认,她是想逃避。 大主任最终批复了容许的申请,并语重心长地对容许说:“小许啊,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这一点我对你还是很放心的,不要担心你出去丢咱们华埠的人。不过国际医疗救援和你以前去灾区救援完全不同,那里的环境,语言,人,对你来说都是陌生的,所以保护好自己很重要,活着才是所有一切的前提。希望你平安归来,华埠同样需要你。” 大主任的一番话让容许想起了她的父亲,他们对她唯一的要求竟如出一辙。 保护好自己,健康地活着,平安归来。 容许的心小小地颤动了一下,她想,她一定会做到的。 大主任将容许的事跟院领导汇报了一下,毕竟容许走出国门,代表的就不单单是她自己了。她代表着华埠医院,代表着当代中国青年医生。 院领导反应不一,有的认为msf目前在国内尚未被承认为合法组织,而且华埠一向与红十字会合作良好,容许此举并不妥当。 但也有领导认为,不破不立,msf在国际上影响力已经非常巨大,甚至诺贝尔□□都将奖项颁发给了该组织,华埠应该与时俱进。 最终讨论结果,同意大主任对容许停薪停职的批复。 容许并不知道她的一个决定会在领导层那边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其实她此前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请假不被批准,她会跟医院递交辞呈。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信念为msf牺牲到这种地步。 但她心里清楚,此次任务,她势在必行。 徐逸少觉得容许一定是疯了。 南苏丹,那是什么地方? 战争,贫穷,匮乏,愚昧,疟疾,艾滋…… 想死不如跳楼来得快些。 胸膛的烈火已经把徐逸少的理智烧没了,所以他此刻出现在容许家楼下。 像和门铃有仇一般,疯狂地按着。 容许在家,但她不想见他。 容许没忘记徐逸少那天对她说的话,他等着看她能幸福多久,结果第二天就发现了冯源的背叛,简直活生生的打脸。 “叮咚,叮咚,叮咚——” 容许头疼,楼下的门禁的门铃是不响了,呵,直接窜上来按家门的了。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笃定她一定在家的。 容许开了门,淡定地看着门外怒发冲冠的疯子。 徐逸少大步跨进来,冷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死家里了。” 容许嗤笑:“就你这要把门拆了的架势,死了也能被你吵活。说真的,你这么急躁的脾气不适合干外科,乘早改行吧。”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的死活吧。我问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容许说:“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觉得你一声招呼不打跑到我家来对我冷嘲热讽合适吗?” “那你好好的抽什么风要去南苏丹?闲日子太好过了?”徐逸少忍者怒火问。 “我高兴,你管的着么?” 容许不耐烦了,她犯不着跟谁都解释一遍。 徐逸少握了握拳头,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去。 “我是管不着,你老公呢?他没意见?” “没意见。” “你父母知道吗?他们也没意见?” “没意见。” 徐逸少再也忍不了了,长臂一伸,揽住容许的腰,一手掐住她的下巴,猛地低头覆了上来,久远又熟悉的感觉袭面而来。 他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稍稍离开,喘着气,声音暗哑:“我有意见。” 容许没有挣扎反抗,只是在徐逸少退离后一巴掌甩了过去。 徐逸少愣怔住,有些不可思议,但想到刚才自己的举动,又觉得这巴掌该的。 她说过她已经结婚了,可他却想当小三。 容许退开一步,冷冷地说:“你有意见是你的事,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做主。这巴掌打你是让你清醒一点,你不亏。” 徐逸少确实清醒了,容许不离婚,他就永远都是局外人。 可他心有不甘,冯源配不上容许。 结局不该是这样。 徐逸少放低姿态,说:“刚刚是我鲁莽了,对不起。” 容许挑眉,她印象中的徐逸少好像还真没跟谁道过歉,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 “小许,你一定要去么?” 容许说:“一定要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 容许翻了个白眼,你当去游乐园呢,你说一起去就一起去。 “别发神经了,我过两天就走了。组织可没说能买一送一。” 徐逸少再次将容许捞近怀里,容许正要发飙,徐逸少却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后便放开。 “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第8章 chapter08 容许再一次飞赴香港,与前次因面试赴港的境遇不同,此次容许是以同僚的身份来到msf办事处,接受出发前任务简介。 一周后,北都国际机场国际出发。 白影给了容许一个久久的拥抱,心里很不是滋味。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从那天她打了那个电话开始,事情就像坍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尽管这牌局本身就存在缺陷。 可白影想,是她亲手催动了那倒下的第一张牌,是她促成了容许的离开。 她甚至不敢想,在那蛮荒之地,容许若是出现什么意外,今后她将该如何自处。 “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白影在容许耳边重复着。 容许笑了,难得开起了玩笑说:“我又不是去送死,肯定会活着回来的,说不定到时候我顺便再带个金发碧眼的帅哥回来,羡慕死你。”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容许不是看不懂白影眼中的抱歉和担忧。 可她唯一能回予的就是,如她所期盼的,好好活着,平安回来。 进安检前,容许回头,对白影挥了挥手,嘴边挂着淡淡的微笑。 一时间白影热泪盈眶,急忙侧过头,不想让容许看见。 徐逸少从手术室出来,弓着身子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有些愣神。 一分钟前,手里传来悦耳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荷兰史基浦机场。 布鲁塞尔行动中心派来的同事举了个大大的牌子在等候区,上面除了msf明显的红色logo和一长串英文外,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欢迎dr.容许。” 容许走近,伸出手打招呼:“你好,我是容许。” “嗨,容医生,欢迎来到荷兰,我是来自msf布鲁塞尔行动中心的g,组织派我来接你到暂时休息的地方。怎么样,旅途还愉快吗?” 安德鲁用力地握了握容许的手,表示热烈欢迎。 安德鲁虽然生活在比利时,却是地道的荷兰人,这一点从他的姓氏来看便可知一二。 一米九的大个子在这个男性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三的低地之国,实在算不得稀奇。 为了配合容许的节奏,安德鲁颇为绅士地放慢了步伐。 安德鲁逗趣地说:“荷兰好多地方低于海平面,因为怕被淹死,所以我们荷兰人拼命地长个子。” 安德鲁开车将容许带到了位于阿姆斯特丹市内的休息处,一栋两层的花园小别墅。 周边很安静,门前的马路上车也很少,和热闹喧嚣的红灯区完全两个世界。 安德鲁帮容许把行李箱提上了二楼,打开其中一间房的房门,说:“这是你的房间,虽然看起来有点小,家具也很简陋,但等你到了真正执行任务的地方,你会发现,这里其实是天堂。不管怎样,好好享受吧。” 容许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这栋别墅上下两层共有五个房间,客厅和厨房都在楼下,只有一个公用的卫生间和盥洗室,想来组织已经将这栋别墅的空间最大化的进行改造利用了。 容许是最后一个到的,所以目前五个房间都呈满员状态。 其他四位住客和容许一样,都是新加入msf的成员,分别来自德国,丹麦,匈牙利和新加坡。 在新手第一次出任务前,msf会组织他们参与训练计划。 介绍组织的哲学,教新手们实务技能,例如如何使用超高频无线电或替公务车换轮胎; 但这个出发前的准备课程更多的聚焦在如何应付救援现场。 期间也给那些心意仍有些动摇的接受招募者离开的机会。 如果你觉得不行,那么你可以离开。 晚上大概九点半的光景,安德鲁又来到了别墅。 将容许在内的无名成员全部召集起来,坐进了一辆商务车。 车子行驶了约莫一个小时,市区的灯红酒绿早已离他们远去,车窗外一片漆黑。 路越来越不平坦,道路两边高大的树木连荫成片,在黑夜下显然格外阴森。 容许下车后发现他们显然已经置身于这片森林的中心地带。 茂盛的枝叶黑压压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头顶的漫天星光。 一张地图,一个指南针,一块极大的防水布,五台对讲机和几根木杆。 这是安德鲁十分“慷慨”留给他们的东西。 他说:“你们得找到地图上标注的这个红点,并在那里盖出一间厕所。我不会告诉你们这是哪里,我相信你们肯定会有主意的。好啦,祝你们好运。” 布置完任务,安德鲁跳上车,绝尘而去。 这离容许抵达荷兰才过去不到四个小时。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照进森林时,容许一行五人终于完成了安德鲁留给他们的任务。 整晚他们遇到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利用无线电通信。 无线电的使用并不难,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让五个陌生人迅速融合成一个团队,谁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msf招募的成员无疑是优秀的,很多人都是来自他们所处行业的领袖,他们习惯了指挥,忘记了该如何服从,尤其服从于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陌生人。 安德鲁说:“大家辛苦了,恭喜你们成功完成了任务。是不是觉得很疲惫?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 有成员提出疑问,昨晚的任务究竟有什么目的。 安德鲁笑笑,说:“当你们完成任务的时候,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任务的意义。另外,这个看起来很无聊的任务,是真的很无聊。但是,它想让你们了解,在救援现场尝试联系别人可能会有多挫折。这一点都不简单,不是吗?” 在荷兰集中培训了两周,成员们即将前往布鲁塞尔正式接受各自的救援任务。 临行前,组织给他们所有人放了一天假。 安德鲁说:“朋友们,找乐子去吧,尽情享受黑暗到来前最后的逍遥时光吧。” 容许去商店购买了一些装备物资,虽然在北都她也做了功课和准备,但实训中才发现,有很多想不到的境况可能会发生。 有些时候,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打火石,却能挽救你的生命。 购买完清单上的物品,容许才发现,新买的登山包居然已经塞得满满。 像背包客一样,容许坐在水坝广场纪念碑的石阶上,静静地欣赏着这个城市。 马路对面的皇宫前,行为艺术家和街头艺人三三两两分散在广场各个角落,围着他们的是络绎不绝的游人和孩子。 空气中夹杂着大.麻燃烧后发出的特有气味,在街道上经久不散。 离水坝广场不远的运河两侧便是让人飘飘欲仙的shop以及男人们向往的天堂,那里有着来自欧洲乃至世界各地的橱窗女郎。 容许想,全世界大概再也找不出像阿姆斯特丹这样一座城市。 包容着一切为世人所唾弃的存在,却依旧安宁祥和。 离开的前一晚,安德鲁和另一名干事为容许他们这一拨新加入的成员们开了个派对。 大家都很兴奋,就连容许也小饮了两杯。 一觉酣睡至天明。 第二天所有人整理好行李,前往布鲁塞尔。 布鲁塞尔行动中心正式给容许派发了救援任务,任务简介和此前在香港接受到的主要内容一致,但更为详细。 在布鲁塞尔只逗留了一天,隔天容许便出发前往此次任务的目的地——南苏丹。 布鲁塞尔机场没有直达南苏丹的首都朱巴的航班,容许需要先飞到埃塞俄比亚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再转机飞往朱巴。 到达朱巴的时候已经是从布鲁塞尔起飞的十五个小时之后,中途在亚的斯亚贝巴停留了三个小时。 这已经是最快的方式。 然而朱巴并不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接下来容许需要搭乘msf的接驳航班前往位于朱巴东北部约四百多公里的塔塔地区。 那是一架只能乘坐八人的小型飞机,而就是这样一架比吉普车大不了多少的飞机,不仅承担着运输人员的任务,更是运输救援物资前往塔塔的主要工具。 装载完塔塔项目点一星期所需的物资后,机舱内已没有太多空间供人移动。 容许半蹲着身子侧身穿过堆满货物的后舱,艰难地挪到了座位上。 飞机上除了两名飞行员和容许,还有两名负责护送物资的后勤人员。 他们愉快地聊着天,并不因为飞机的颠簸和拥挤而感到烦闷,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情形。 “容医生,你结婚了吗?”其中一位后勤人员问。 容许不知他是何意,也暗自有些诧异,她以为这个问题对外国人来说是比较*的,一般人不会如此唐突地问一个不甚熟悉的陌生人。 容许回答是。 那位后勤人忽然笑着对另外一名后勤人员说:“我猜得没错吧,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果然容医生的老婆不放心地追过来了,只是没想到她也是医生,真是般配。” 他们说的是法语。 他大概以为有着亚洲人面孔的容许听不懂,所以毫无顾忌。 容许倒是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位姓容的医生,也许是香港来的吧,不过的确也算一种缘分。 飞机颠簸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传说中的塔塔。 一个方圆几十里大约只有五千人居住的地方,看起来其实就是一个到处破破烂烂的大村庄。 所谓的机场其实就是一个被两边的铁丝网隔开的空地,别说塔台航站楼,连像样的跑道都没有,有的只是被铲平的泥土地。 飞机起飞降落的瞬间都会卷起大量尘土。 容许从没有见过这样简陋的机场,真的什么都没有。 甚至附近的村民孩子都能随意穿过铁栅栏进入到里面,带着欣喜和好奇围观飞机和在一旁等待的公务车。 负责塔塔医疗点后勤的卡特过来接收物资,顺便迎接容许。 “终于等到你了,容医生。” 卡特说:“你再不来,另一位容医生就要快要杀人了。” 卡特夸张的语气让容许忍俊不禁,同时对这个再次被提起的“容医生”也产生了好奇。 听起来这个容医生似乎很有名,也似乎不太好相处呢。 不过容许并不太在意,在很多人看来,她自己也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第9章 chapter09 将新到的供给物资和容许的行李全部搬上公务车,车队出发驶回驻地。 白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是无国界医生的标配,还有一辆二人座的小型皮卡。 每辆车的车头上都插着一面msf的旗帜,车身有着明显的组织logo,最特别的地方是车窗。 车窗上贴着一个特殊的标示——红色的圆环内,一支机枪上打着大大的红叉。 容许盯着标示看了许久,那是禁止枪击的意思。 这也意味着,她踏上的这个地区是时有暴力武装冲突的。 容许明白,平静的日子或许从今天开始就要被打破了。 一路上卡特给容许简单介绍着当地的情况。 机场与驻地并太远,但由于道路崎岖不平,故而车速很慢。 容许看着窗外的景象,尽管之前在飞机上已经看了大致,但如此近距离观察这样一贫如洗的村落,心再次被震撼。 这里的房子八成以上都是草垛子,好点的也不过是干打垒的土坯房。 可即使如此,这里的人们脸上依旧充满笑容。 车子驶入msf营地的时候,容许看到的是与当地居民建筑完全不同风格的水泥板房。 尽管看上去依旧十分简单粗陋,但这已经比容许预计的要好很多。 容许的房间是个面积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子。 两扇半封闭式的窗户和刷着灰色漆的木门,屋子里面一张不到一米宽的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一张塑料凳,这便是全部。 卡特热心地给容许送来了一面还算大的镜子和一台立式风扇,这让容许有些惊喜。 卡特说:“这些本来就是这个屋子里面的,乌曼医生离开后我就收到仓库保管了,现在你来了,我就给你拿过来了。” 容许将屋子简单打扫收拾了一下,铺好床,挂上蚊帐。 坐在床边环顾这个灰蒙蒙的小房间,容许的心渐渐平静。 这里就是她将要停留半年的地方,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也许是尘埃落定的缘故,连续不停奔波的容许终于感到了疲惫,和衣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直到卡特过来敲门叫她用午饭。 往食堂去的路上,容许看到了一个体格高大健硕的男人扛着水桶迎面而来。 几乎第一眼容许就已经确定,他就是他们口中的另个一个容医生。 凌乱的黑发,印着msf标志的白t恤被汗水淋湿紧贴在身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透出结实的胸肌以及线条分明的六块腹肌。 t恤的袖口被卷至肩头,露出像小山一样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 古铜色的肌肤和贲张凸起的血管青筋,无一不散发出一种致命的性感。 容许回想了下之前飞机上后勤人员说的话,不由笑了。 这样英俊的男人确实让人放心不下,他的太太一定很辛苦。 “嗨,jin,让我为你介绍一下,这就是组织新派来的妇产科医生,来自中国的容许医生,你可以轻松点了,是不是很棒?”卡特主动打起招呼。 对方拧了下眉,说:“是不是很棒,等会儿才知道。” 似乎也不打算自我介绍,朝容许看了一眼,扛着水桶阔步走了。 卡特对容许说:“这就是我说的另一位容医生,私下可以叫他jin,他看起来是冷酷了一些,但是个不错的家伙。” “jin?神灵?” “不,这是他的名字,不过对这里的人来说,他也可以算是神灵。” 容许挑挑眉,不置可否。 饭后卡特带容许转了一下医院,告诉她哪里是门诊,哪里是病房,还有一些屋子是作何用途。 在路过门诊的时候,容许看到大厅里挤满了等待求医的病患,大多是妇女儿童。 而候诊大厅也不过是用木头搭建起的房屋框架,屋顶铺上和板房一样的彩钢瓦,没有围墙,看起来就像国内农村的鸡舍,甚至更为破旧。 苍蝇蚊虫叮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没有人在乎。 msf在塔塔的医疗站点目前共有工作人员二十多名,但只有两个医生,其余都是些护士,助产士,医技人员和后勤保障人员。 其中近二十人都是聘用的当地居民,对他们进行一些简单的医学培训,充当翻译和助手。 在原来的妇产科医生乌曼离开后,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jin身上。 容许总算能理解为什么之前卡特说她要是再不来jin就要杀人了。 让一个神经外科的主刀医生整天围着孕妇和孩子转,本就够屈才的,结果连搭档都撤了。 白天要接诊,做手术,查房,再连续值一周的夜班,上帝也该疯狂了。 医院的医护人员有一个公用的休息区,里面收拾得还算整洁。 两张简易沙发中间放着一张茶几,靠窗的角落里有一台十四英寸的老式电视机。 一整排书架靠墙摆放,书架上的书籍也不算少,据说都是过去曾在这里工作过的外籍志愿人员留下的。 容许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在书扉页的右下角看到三个苍劲有力的汉字。 容许一愣,随后有些反应过来,这是jin的书。 荣晋阳,荣医生。 原来此“荣”非彼“容”,对外国人来说,他们确实都是g。 下午,容许稍微熟悉了下看诊流程后,便正式接诊了。 南苏丹的教育普及率非常低,成人识字率不足百分之十五。 尽管整个国家的教育语言以英语为主,但塔塔地区没几个人会英语。 充当容许翻译的是当地莫卢族的一名小伙,叫里米尔。 容许在华埠门诊轮值的时候,效率非常高。 但这里,摒除语言不通的障碍,还有一点让人很无力。 前来就诊的病人几乎全是文盲,正因为没有接受过教育,所以在沟通上经常出现答非所问的情况。 并且他们很难形容出自己究竟哪里不舒服,是怎样的不舒服。 这样的情况下翻译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容许不得不改变策略,用最简单的问话配合身体语言来判定主诉。 除此之外,病情的多样性也是容许需要面对的问题。 在华埠,尽管在正式确定科室前医生都需要在各科进行轮转,但一旦科室确定,之后诊治的病患就非常具有针对性了。 而在这个只有两个医生的医院,是不可能按病人病理细化就诊的。 容许必须成为一名全科医生,内外妇儿五加皮,来什么治什么。 门诊下午四点便不再接收病人,但医生却往往要忙到天黑甚至半夜。 医院产房的负责人卡沙是来自南苏丹本地的一名助产士,临床经验丰富,可以应付产房大部分情况下的顺产或剖腹产,为医生减轻不少工作量。 但遇到高危妊娠或妊娠并发症的病人,就必须要向医生求助了。 容许刚送走一位病人,容许随身携带的无线电对讲机就响了,是卡沙的紧急呼叫。 容许对医院地形还不是非常清楚,于是让里米尔立刻在前面带路。 到了产房,卡沙迅速将产妇情况描述了一遍。 原来这位产妇本打算在家待产,最近她感觉宝宝在肚子里位置不太对,也不像之前那样不时动两下了,于是她决定到医院来看看。 卡沙替她做了超声检查,结果证实胎儿已经死亡,但图像上显示胎儿头边上有个奇怪的东西,卡沙最初判定可能是子宫肌瘤。 随后卡沙用手指在产妇阴.道做指引,发现那硬块居然是子宫! 足月的腹腔内妊娠,卡沙别说遇到了,这种情况简直前所未闻,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腹腔内妊娠属于异位妊娠,通俗的叫法即宫外孕。 宫外孕不足为奇,但临床上,异位妊娠的胎儿是很难挨到足月的。 由于所在的组织脆弱,没有足够的弹性,绝大部分情况下异位妊娠会在妊娠的早期出现流产或者破裂。 再者,由于医学的发展,如今异位妊娠早期就可以通过现代医学手段检查出来,尽早移除病灶,不会任其继续发育壮大。 因此,足月的异位妊娠的临床上是少之又少,极为罕见的病例。 容许没想到,刚到塔塔的第一天,老天就给她送来这么一个“惊喜”。 尽管卡沙认定是腹腔内妊娠,然而,容许此时认为还有一个可能性,就是宫角妊娠。 宫角妊娠严格定义上不属于异位妊娠,幸运的话,宫角妊娠后期向宫腔扩展,妊娠是可以延至晚期而自然分娩的。 和卡沙商量了一下,容许决定立即为该名产妇行开腹探查术。 上了台,打开腹腔,卡沙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正如容许所猜测,该产妇为右侧宫角妊娠。 胎儿大半部分都被撑大了的宫角组织所包裹,仅一小部分是半透明的胎膜,透过胎膜看到胎儿已经发育完全的肢体。 将胎儿取出,容许发现胎盘牢牢地附着在结肠的肠系膜血管上,无法剥离。 这种情况下,只能将胎盘留下腹腔内,等待其自行吸收。 容许为该名产妇做了双侧输卵管绝育,这样的情况短期内是决计不能够再次怀孕的。 容许不知道对这名产妇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幸运的是,她最终来了医院,及时做了手术,活了下来。 否则等待她很可能会是剧烈的腹痛,大出血,一尸两命。 不幸的是,这是她的一个孩子,而她才十五岁。 下手术时天色早已黑暗,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容许脑袋昏昏沉沉,腿脚麻木,看着豆大的雨点落在地面上,激起浑浊的泥花,她有些发愣。 从手术室到宿舍要走上一段路,沿途没有可以遮雨的屋檐,这样走回去势必成为落汤鸡。 忽然看到雨幕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其实也算不上熟悉,只是影响太过深刻。 容许小跑着冲了过去,躲到他的伞下。 对方侧头看了她一眼,容许笑着说:“荣医生,顺路带我回去可以吗?我没有带伞。” 容许想,这绝不是她平时的作风,她只是太累了,不想淋雨而已。 荣晋阳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拒绝。 高大的身躯往边上让了让,容许说了声谢谢。 两人并排走着,一路无言。 第10章 chapter10 荣晋阳的屋子就在容许旁边几米远,房屋的构造几乎一模一样。 到了宿舍,容许再次表达感谢。 容许以为他又不打算开口,直接酷酷地离开。 谁知他撑着伞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雨季就要到了,我不希望看到有人倒下,给大家添乱。” 容许蓦地一笑,说:“我看起很弱不禁风么?还是说,我可以认为你是在关心我?” 荣晋阳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当作我是在关心你。” 容许点点头:“谢谢,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雨越下越大,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寂静的黑夜。 半夜,容许被冻醒了,关了电扇,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冲锋衣加盖在薄毯上,这才觉得稍稍暖和了些。 要是明天她病倒了,荣晋阳一定更瞧不起她。 早晨,闹钟一响,容许便醒来了。 睁开眼,屋内仍是一片黑暗,木质的窗板挡住了任何一丝光线进来的可能性。 容许躺在床上没动,让大脑慢慢恢复清醒。 十分钟后,容许伸手开了床边的小灯,起身换好衣服。 将屋内所有的窗户打开,外面天光早已放亮,阳光争先恐后地照射进来,瞬间让这个狭小的房间变得明亮起来。 下了一夜的雨,本就湛蓝的天空愈加干净透彻,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清新。 这是容许在塔塔迎接的第一个早晨。 宿舍前的空地上立着一根铁质水管,分接了两个水龙头。 容许拿了洗漱用品,蹲在水龙头前准备刷牙洗脸。 是的,营地宿舍区没有专门盥洗的地方,洗澡也是件奢侈的事情。 浴室是个全封闭只有一扇门的小黑屋,里面也只有一个长方形的台子和一个淋浴头,出水很小,也没有热水。 卡特见到容许,问:“嗨,早上好,昨晚睡得还好吗?” “还不错。” “听说雨季就要到了是吗?”容许问。 “是的,在雨季里,像昨晚那样的雨经常会连续下很多天,塔塔河河水暴涨,有些低洼地区就会遭受洪水的袭击,人们流离失所,疟疾,腹泻,肺炎,还有其他呼吸道疾病都会随之而来。” “有什么办法吗?” “目前还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乘天气尚好,道路还能通行的情况下运送一些食品物资去到周边的村落,在离这里六十公里的地方我们还设立了一个小型诊所,定期过去替那里的人们做诊疗服务。” 卡特说:“对了,等会儿我们就要去那里,我担心再下雨的话路就不好走了,所以决定提前过去。jin不在,你今天可能会非常忙。” 容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吃过早饭,医院所有医护人员一起开了个早会,然后就是查房,每一天都是如此。 容许静静听着荣晋阳发言,很纯正的美式英语,音色略低偏浑厚。 或许是时考虑到在场英语不是特别好的同事,容许能感觉到到他特意放慢了语速。 这与他平时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同——少了些冷漠,多了点温和。 容许有点想不明白,究竟她哪里惹到他了,为什么对待自己的时候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呢? 查房的时候容许见到了昨晚她给做手术的那位女病人玛哈。 她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病床旁坐着一位比她年纪大不少的妇女,默默地擦着眼泪。 护士麦琪偷偷告诉容许,哭泣的妇人是玛哈的母亲,玛哈的丈夫听说玛哈再不能生育后,要将玛哈赶回娘家退婚,并要求玛哈的娘家将之前作为聘礼的五十头牛还回来。 玛哈的母亲为女儿难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偿还这么多牛。 容许听了不禁皱眉,问:“难道你没有告诉她们,等玛哈身体养好了,过一两年来医院做结扎复通术,还是可以有孩子的。” 麦琪耸耸肩,撇嘴说:“我说了,但她的丈夫心意已决。” 容许没再说话,麦琪反过来安慰她:“容医生,你不用觉得抱歉或是难过,至少她活下来了,不是吗?” 容许摇头:“不,我为什么要觉得抱歉,我只是做了医生该做的。我也没有难过,这是她的命运。我不是上帝,拯救不了全世界。” 麦琪有些诧异容许的突然转变,不过还是说:“好吧,你说的也对。” 查完房回门诊的路上,卡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嘿,容医生,快点准备一下,今天你跟我们一起去维达。” 容许疑惑道:“我也去?那这里怎么办?” 卡特说:“这里有jin还需要担心什么,快去准备吧,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卡特说完就跑开了,容许都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 由于环境的特殊性,在这里出诊需要准备些什么容许还真是一头雾水。 想了想,容许决定去找荣晋阳。 荣晋阳已经在门诊接诊了,看到容许进来,下意识皱了下眉,似乎在问,你为什么还在这里磨蹭。 容许看了眼屋里其他人,说:“能告诉我去维达的诊所需要准备什么吗?” 容许说的是中文。 荣晋阳倒是没有刁难,很快回答:“和你昨天在门诊一样,其他东西卡特会准备好,你只需要保证自己在路上不出状况就没问题。” 荣晋阳说的是英语! 虽然在场的病人可能听不懂,但翻译是会英语的! 容许难得有些脸红,尤其看到他的翻译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容许觉得来向荣晋阳请教或许就是个错误。 她不相信他不会说中文,他一定是故意的。 稍微收拾了一下,容许跟着卡特上了第一辆车。 下了一夜的雨,土路十分泥泞,车开得非常慢,但仍然很是颠簸。 容许被颠得有些难受,想吐又吐不出,脸色很难看。 她总算知道荣晋阳为什么说只要她自己不出状况就行了。 卡特关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容许白着脸勉强点了点头。 “这边的路都是这样,慢慢习惯就好了。现在还算好了,等雨季一到,连续下个几天雨,这里就会连路都看不见,一片汪洋。” 说到这个,卡特忽然开起玩笑:“今天本来是jin出诊,不过他临时改了主意,提议让你过来。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想臭骂他一顿?” 容许何止想臭骂一顿,简直恨不得暴打那混蛋。 她被他坑惨了。 卡特又说:“其实你应该感谢jin,因为下一次出诊的路况一定比今天糟糕几十倍,他是在照顾你。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容许想,卡特一定是反转剧看多了,扯出一丝笑。 “非常感动。” “容医生,你有英文名吗?”容许的翻译里米尔问。 容许思考着,脑海中一连串闪过莉莉,露西,海伦等名字,受中学英语课本毒害太深。 她几乎快要忘记当时给自己取的英文名了,carol。 英语老师让取名时,她就想起了《成长的烦恼》中西佛一家中的大女儿卡萝,并没有特别的深意。 里米尔见容许久久不回答,以为容许不高兴了,解释说:“容医生,你生气了吗?我只是想说现在医院里有两位rong医生,可能会让大家混淆。” 容许说:“不,我刚刚只是在回想我的英文名。” “另一个荣医生,大家不是可以叫他jin么?” 里米尔十分严肃地说:“只有卡特先生才会喊荣医生jin。” 容许明白他的意思了,不由想逗逗里米尔,于是板起脸。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英文名,比如说叫薇薇安,那你是不是打算以后叫我薇薇安医生了?你认为我看上去比另一个荣医生好欺负?” 里米尔急忙摆手否认:“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比荣医生好相处,额,我是说另一个荣医生。” 卡特捧腹大笑。 “里米尔很单纯,你不要逗他了。” 容许说:“好吧,里米尔,那你帮我想个名字吧。” 里米尔认真地想了半天,试探着说:“narhera?在我们莫卢语里面,narhera是太阳女神的意思。” 里米尔说完自己也感到羞涩地笑了,是不是马屁拍得太明显了? 容许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narhera的读音,怎么都摆脱不了“拉黑了”的魔咒。 既然如此,只能把太阳女神拉黑了。 “这个名字太高高在上了,换一个简单顺口的,里米尔。” 里米尔苦恼地挠挠头,一时想不出,便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卡特。 卡特说:“我觉得娜塔莎不错。” 容许说:“你觉得我像黑寡妇?” “那你觉得海伦如何?” “我讨厌教科书上的名字。” “好吧,你赢了。你就叫妮可吧,这个再适合不过了。” 里米尔也鼓起掌来,附和道:“卡特先生太棒了,妮可好,我知道妮可基德曼,很漂亮,以后就叫容医生妮可医生,这样就不会错了。回去我就告诉其他人。” 容许朝里米尔看了一眼,她就说这小子就是看她好欺负,不然为什么荣晋阳还是g,她以后就成le了? 维达是距离塔塔六十公里不到的一处村落,以前msf在这里也设立过医疗点,不过由于之前的动乱和械斗,医疗点被毁,msf不得不撤出该地。 直到去年年底的时候,msf才又重新回到这里,不过不再设立医疗点,而是塔塔那边以外出巡诊的方式定期过来为当地居民看诊。 由于食物匮乏,南苏丹很多儿童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直接导致孩子营养不良,生长发育受限,抵抗力下降。 因此,在南苏丹,每四个孩子当中就有一个活不过五岁。 这样高的儿童死亡率,在容许没有来到这里之前,是无法想象的。 除了给维达的居民看诊外,他们每次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给该地区的幼儿孩童发放营养食物。 营养食品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粉状泡水搅拌,供幼儿吸食;一种是像芝士酱一样的直接进食,是给大一点的孩子提供的。 这两种食品都是msf总部斥巨资专门研制出来的,里面包含了各种丰富的营养成分,又可在食用后产生饱腹感,作充饥之用。 一个维达的妇女来到诊所,身前用布绑着一个很小的婴儿,身边跟着两个稍大点的孩子,手里还拎着一个布包。 护士先给孩子测了下身高体重和围度,看看是否有营养不良状况或是比较此前记录,看看营养不良状况是否有好转。 妇女看到容许坐诊,便开口哇啦哇啦说了两句,里米尔翻译说,她问容许是新来的医生吗?之前来的那位荣医生以后不来了吗? 容许没有回答,而是问:“你有什么问题吗?他不来了,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妇女听里米尔转述后很是失望,说:“哦,我只是想亲自告诉荣医生,上次给的食物,我没有再卖掉,都给孩子们吃了。” 容许不解,里米尔告诉她,组织发给孩子们的餐包,有些家长拿回去后不给孩子吃,而是拿去卖给别人换钱。 现在情况已经好多了,因为他们要求家长将餐包的空袋子留着,等下次过来在用空袋子换新的餐包。 容许看着这些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孩们,他们吃着那黏糊糊不甚美味的餐包,脸上却洋溢着开心满足地笑容,这让她很是触动。 第11章 chapter11 结束维达一天的外诊后,容许一行人在天黑前赶回了塔塔。 不知今天是没有手术还是手术结束得早,晚饭的时候荣晋阳准时出现在食堂。 赶巧容许身边还空着位子,荣晋阳长腿一伸,直接跨坐了下来。 一股清爽的皂香味扑面而来,黑色的短发还湿漉漉的,看来已经冲过澡了。 容许想到自己奔波了一天,一身的臭汗还没来得及打理,于是不经意间挪了挪身子,尽量离荣晋阳远些。 卡特说:“jin,今天很多人问到你,你没去,她们都很失望呢。” 荣晋阳没什么感情地问:“所以呢?” “所以?所以你下次一定要去,帮她们一解相思之情啊。你这少妇杀手,当心哪天被她们醋意大发的丈夫咔咔了。”卡特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无聊。” “开个玩笑嘛,你总是这么严肃正经会吓到我们妮可医生的。” “妮可医生?” 里米尔有点小激动,急忙插嘴说:“是卡特先生给容医生取的英文名,我们都觉得很不错呢。” 容许默默地吃着菜,真想把卡特和里米尔的嘴用针缝上,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不错你个头。 卡特颇为得意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切?在我们容医生美丽纤细的外表下,有着不同常人的刚毅独立的气质,妮可这个名字不正这样的寓意。而且在希腊语中,妮可也代表着胜利者,她的确让我和里米尔感到挫败。” 容许都想为卡特的一番说辞鼓掌叫好了,她都不知道妮可这名字的含义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而且她看,最后才是重点吧。 她怎么就让他们感到挫败了? 不就取了几个名字被枪毙了么,大男人要不要这么玻璃心? “听起来是还不错。”荣晋阳说。 容许停下手中的叉子,转头对他说:“因为你是荣医生,所以我才会变成妮可医生。” 这一次,容许依然说的是中文。 荣晋阳忽的一笑:“妮可总比虚荣好。” 荣晋阳终于用中文回她的话了,字正腔圆,没有一点口音。 “你!” 容许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对自己名字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用英语介绍自己的时候,按国外名字姓氏的顺序,容许便成了g,虚荣。 荣晋阳这个假老外居然直接戳她死穴。 容许收了餐盘站起身,对卡特他们说:“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卡特等人一脸莫名,才吃了几口就饱了? 卡特看向荣晋阳,问:“jin,你和妮可刚刚说什么了?她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荣晋阳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我说她再吃就要发胖了。” 卡特鬼叫:“噢天,难怪妮可会生气。她那么瘦,哪里胖了,你可真恶毒。” 里米尔鼓起勇气问:“荣医生,你和妮可医生刚刚说的是中文吗?” 荣晋阳:“是。” 卡特说:“有空教我中文吧,下次我要在你用中文诋毁妮可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她!” 里米尔也抬起希冀的眼眸看向荣晋阳。 “没空。” 卡特装模作样地哀嚎了一声,里米尔则失望地低下头。 卡特安慰里米尔,说:“没关系,我们可以请妮可教我们。妮可的中文肯定更好。” 里米尔听后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荣晋阳一盆冷水泼下来:“你们认为她很闲?” 里米尔想了想,最终失望却无奈地说:“卡特先生,妮可医生也很忙的,算了,我们不要打扰她的休息时间。” 卡特本就随便说说,见里米尔十分认真,便拍拍他的肩膀,说:“你说得对。” 容许端着脸盆从小黑屋浴室回来,荣晋阳站在她屋子门外,看来是在等她。 但容许现在还不想理他。 她知道不过是个玩笑,可她就是小心眼了。 “生气了?”荣晋阳伸手扣住容许的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让开。” “气性不小。” “这是什么?” 容许看着他丢在自己脸盆里的一包东西,没有包装盒,只有光溜溜的一层锡纸。 荣晋阳不答反问:“刚才吃饱了吗?” 容许说:“饱了。”没吃饱,气饱了。 荣晋阳:“既然饱了,下次就不要盛那么多。在这里,浪费食物等同于杀人。出了这道院墙,每天都有很多人饿死。” 说完他松开容许的脸盆,转身回了隔壁小屋。 他天生和她犯冲是吗?在她门口等她就是为了把她教育一顿? 还有那包不明物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晚上轮到容许值班,。 医院没有医生独立的值班休息室,值班医生通常在自己宿舍休息,遇到紧急情况时,守夜的值班护士会用无线电呼叫。 入夜后的塔塔像一潭死水,周遭一片漆黑,唯有天空中的月亮和数不尽的繁星发出的朦胧之光。 寂静的夜里没有车马喧嚣,没有人声嘈杂,有的只是蛙声与虫鸣。 出于安保考虑,尽管宿舍离医院不过百来米,值班医生到医院去时必须两人以上同行。 在时针刚刚越过数字九时,无线电响了。 五分钟后,一名医疗助理前来敲容许的门,他负责今晚的“结伴”。 容许出门前看了眼桌上荣晋阳给的那包东西,顺手塞进了裤袋里。 她猜应该是吃的,而她需要食物来维持体力。 送来急诊的病人是个产妇。 准确地说,她在两天前已经产下一名男婴,但还有另一个胎儿到此刻仍在腹中。 她是在家中自行分娩,她的家人对此束手无策,于是将她送来医院。 可他们住在离塔塔很远的村落,用树枝做的简易担架徒步抬着产妇走了一天一夜,才到了这里。 容许迅速给产妇做了检查,结果并不出意外,腹中另一个未产下的胎儿已经死亡。 由于胎位不正,胎儿的头和手臂都被卡住,无法自然娩出。 产妇的情况并不好,剧烈的阵痛和长途跋涉已耗尽她的精力,她早已昏迷。 经抢救后她苏醒过来,但脸上的表情看得出她极度痛楚。 容许为她及时做了手术,将死婴取了出来。 产妇的子宫下半部分轻微破裂,容许又对破裂的子宫进行了修补。 来到塔塔不过短短两天,容许就已经碰上两名围产期内胎死腹中的产妇。 这种概率在她此前的执业生涯中是非常少见的。 但这里的贫穷落后造成了人们对产前检查的认识不足,绝大多数孕妇在生产前都没有做过任何检查。 她们对腹中胎儿的状况一无所知,凭的只是做母亲天生的直觉或是之前生产的经验。 像刚才这名难产的孕妇,若不是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坚持到医院,她早就没命了。 容许想,或许无知者无畏吧。 她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死神正要将她们带走,只想着怎么能把孩子生下来,所以她们创造了许多奇迹。 从手术室出来,产妇的家人围上来,他们说着容许听不懂的土语,七嘴八舌,容许听着脑仁微疼。 “手术很顺利,她很好。” 容许用英语慢慢地说着,尽管他们很可能根本一个字也听不懂。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听不懂。 容许被他们堵在原地,这时一名手术护士走了出来,笑着对家属说了两句。 产妇的家属立刻松了一口气,不停地感谢着。 护士对容许说:“医生,你的表情吓到他们了,他们以为发生了不好的事。有时候一个微笑甚过一切语言,你下次可以试试。” 容许朝护士点点头,她决心明天要向里米尔学两句简单的莫卢语。 晚饭没吃饱的后果就是苦了自己,容许下手术台的时候腿有些发软。 幸好这并不是个太过于复杂的手术,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到公共休息区烧了点开水,容许打算把荣晋阳给她的东西吃掉,哪怕他给的是毒.药,她现在也顾不了了。 撕开包装袋,容许闻到了浓郁的香草味,里面是白色泛黄的粉末。 用开水泡开后成糊状,是代餐粉。 容许以前在华埠的时候见有小护士为了减肥吃过。 她可不认为荣晋阳会需要减肥。 冲着这包代餐粉,容许决定原谅他。 忙完手头的工作,容许交待了值班护士一些注意事项,回到宿舍时已是午夜。 用脸盆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接了点水,稍微擦了下身子。 夜风吹在身上极凉,容许看了眼隔壁屋子紧闭着的小木门。 他应该早就睡着了吧? 回到屋里,容许从行李里翻出纸和笔,弯着身子在桌边写了几个字。 写完后将纸对折了两道,轻着脚步走到荣晋阳的小屋前,将字条塞进了门缝。 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容许蹲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站起身。 “你在干什么?” 荣晋阳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他门前的“女鬼”,她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容许仰着头十分尴尬,继续蹲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 “走错了,脚麻。” 容许说完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太丢人了。 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刚刚一定是抽风了才会想着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干这种傻事。 “现在能站起来了没?” 容许低头看到他脚边的那张字条,纠结地说:“可能还要一会儿。” 荣晋阳低笑:“要我抱你回去?” “不不不,不用麻烦,一会儿就好了。”容许硬着头皮说。 见荣晋阳跟门神似的站在原地不动,容许只好没话找话。 “你这么晚还没睡?还是我吵醒你了?” “出来放水,一起?” “放水?” 容许重复完就立刻明白了,脸顿时红了个透。 上厕所就上厕所,还放水!还一起?丫调戏她! 容许烦死了,反正已经丢脸了,不管了,再蹲脚真要麻了。 伸手准备捡回纸条站起来就走。 谁知荣晋阳脚一挪,直接踩住纸条,要不是容许缩手及时,就被他踩着了。 “这不是给我的吗?” 荣晋阳说着弯腰将纸条捡了起来,当着容许的面打开。 容许总算看明白了,他又在戏弄她! 这混蛋从头到尾就在看她演戏,还一本正经地配合! 容许猛地站起来想把纸条抢回来,荣晋阳仗着身高腿长,长臂一举,手指直接顶到屋顶。 “老师没教你谢谢要当面说吗?” 容许气急:“没教。” 荣晋阳:“那我现在教你,说吧。” 容许一脚踢在他脚踝上:“说你妹。” 踢完也不抢纸条了,反正他已经看见了,直接闪人。 今晚太糟糕了,她要收回之前原谅他的想法,以后尽量避着走,井水不犯河水! 第12章 chapter12 第二天开早会,容许特意坐得离荣晋阳远了些。 昨天半夜的事就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后来她回去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肯定是中邪了。 她发誓,活了小半辈子,第一次干这么蠢的事,蠢透了。 荣晋阳看了眼坐在一堆黑人同事中间显得特别明显的容许; 此刻的她就像藏在鸡群里的鸵鸟,以为自己躲得很好,却不知自己根本就是异类。 看着挺聪明,没想是个傻的。 短短的二十分钟,容许觉得倍加漫长。 她总有种感觉,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荣晋阳嘲笑的眼神。 终于挨到早会结束,容许跟着人群陆续离开,很久没有如此期待过查房时间了。 昨晚送来手术的那名产妇已经醒来,术后恢复状况良好。 她坐在病床上,怀中抱着先前存活下的孪生儿之一。 瘦弱的婴儿双眼紧闭,奋力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 产妇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看不出她才将失去另一个孩子的悲伤。 “医生,谢谢你,你拯救了我和孩子。” 她似乎已经忘了她本该有两个孩子的,对那个逝去的孩子她绝口不提。 容许本想说,不,我没有救得了你的孩子。 最终,容许说:“照顾好孩子,你很快可以出院回家了。” 随后容许又去看了那位宫角足月妊娠的女病人玛哈。 玛哈看起来比前一天更憔悴了,她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容许头一次见到了玛哈的丈夫,高高瘦瘦的莫卢族青年,他正与一个中年男人大声争执着,表情看起来十分凶恶且不耐烦。 看来玛哈的丈夫并没有回心转意。 那个中年男人是玛哈的父亲,他们正为退还多少头牛而争吵不休。 医院总是会经常上演一些让人瞠目结舌的家庭伦理剧,华埠如此,塔塔亦如此。 所以说,生活才是最牛的编剧,它总能写出意想不到的剧情。 妇产科更是上演频率最高的是非之地,容许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她同情玛哈,却无法安慰她。 这里的部落依然延续着古老的父系氏族社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男人可以娶无数个老婆,只要他有足够的牛作为聘礼。 当女人无法满足男人的生育需求时,男人可以随意休了女人,并讨回聘礼。 这很不公平,但是这里的规则,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容许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 和玛哈相比,她无疑是幸运的。 她生活在一个两.性相对平等的文明社会,她不用依附于男人而活,对于婚姻,她有更大的自主性。 可作为女人,她和玛哈都很悲哀。 容许问里米尔:“你今年多大了?” 里米尔答:“二十了。” 容许:“结婚了吗?” 里米尔摇摇头。 “有对象了吗?” “有。” 容许问:“那为什么不结婚?” 里米尔踟蹰了一会儿,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早到了该结婚的年纪,我也想结婚,但我还没有足够多的钱,所以结不了。” “要多少钱?是要买牛?” “是的,皮莱的父亲要求二十头公牛加五头母牛才同意把皮莱嫁给我。” “那你有多少头牛?” “我只有十头公牛,两头母牛。” “按一头牛2000美金算,msf给你的日薪是15美金,你一个月工作满三十天,不花一分钱,才能攒下450美金,你需要五个月的时间才能买下一头公牛。母牛的价格更贵,这个先忽略。也就是说你至少六年的时候才能凑齐二十五头牛。” “不是二十五头牛,是二十头公牛,五头母牛。”里米尔强调。 容许手一挥:“ok,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可以等六年慢慢攒够钱,你的皮莱会等你六年吗?她的父亲愿意让她的女儿等待你六年吗?里米尔,别天真了,皮莱太昂贵了,你换个姑娘娶吧,我相信总会有人愿意十头牛就将女儿嫁给你。” 里米尔被容许的一番言论震惊到了。 他还没理清楚那一堆数字之间的关系,他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攒到那么多牛。 但妮可医生告诉他,他需要六年才能娶到皮莱。 她说,他应该直接放弃。 里米尔心里很难过,他从来没想过那么多。 “可是,皮莱说过她会嫁给我的。” “皮莱并不能自己做主,不是吗?她必须听她父亲的。” 里米尔低头沉默着,看上去十分失落。 容许忽然意识到,她在破坏里米尔的人生规划,她毁了他的希望。 尽管她说的可能都是现实问题,但生活充满变数,谁也无法预测未来。 “对不起,里米尔,忘记我刚刚说的,我只是想到玛哈,情绪有些激动。我不能理解你们的婚姻为什么要和牛牵扯,就像你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让你放弃皮莱。” 里米尔却说:“没关系,妮可医生,你说得没错,皮莱的父亲不会让皮莱等我太久,如果他最终仍不同意将皮莱嫁给我,那我就找别的姑娘结婚,总会有人愿意的。” 容许错愕,她说:“不,你应该下决心为了皮莱努力赚钱。” 里米尔笑了:“不,msf给我的薪水我很满意,我应该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份又轻松,报酬也相当可观的工作了。” 容许:“……” 容许突然又觉得很对不起那位叫皮莱的姑娘,她好像改变了里米尔的一些想法。 哎呀,她到底在干什么啊!从昨晚开始就没正常过! 下午快收工的时候,门诊大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很多人围成一圈,纷纷议论着什么。 里米尔打听了一番,兴奋地告诉容许:“有人给荣医生送了一头牛来!” 三个月前,十四岁的女孩艾科不幸被流弹误伤,子弹击中头部。 尽管头部中枪,但当时的艾科仍能清晰地与人交谈。 艾科的家人请部落里的巫医为做了简单的包扎治疗,巫医仅在伤口处敷了自制的草药,并未将脑内的子弹取出。 当然,她也没有这个能力。 而到了晚上,艾科开始发高烧,整个人陷入重度昏迷状态。 艾科的母亲想将巫医再次请来为艾科治病,艾科的父亲却开始动摇,人生第一次对巫医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没有考虑太多,艾科的父亲果断决定将艾科送往医院。 幸而他们住的地方离塔塔镇上并不太远,步行仅需两个小时。 到了医院,荣晋阳为艾科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决定动手术将子弹取出。 艾科的家人对手术方案没有什么概念,但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被开了头颅还能活下来的。 他们该相信这个白人医生吗? “妮可医生,你猜,荣医生说了什么让艾科的父亲决定手术?” 容许说:“你先告诉我,荣医生哪里白了?” 里米尔憨憨地笑道:“在我们这儿,除了和我们一样肤色的,其他对我们来说都是白人。妮可医生,你是我见过最白的人,比那些欧洲来的医生还白。” “谢谢你没说我比僵尸还白。” “什么是僵尸?” “没什么。”容许说:“我猜,荣医生一定恐吓艾科的家人了。” 里米尔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妮可医生,你太聪明了!是的,荣医生对艾科的家人说,‘我不能保证做手术艾科一定能活,如果她活了,那她会像正常人一样继续活下去;你们也可以选择不做手术,我会为艾科做保守治疗,她也许会好好活着,但也许随时会死。’我想荣医生一定是有信心可以让艾科活下来的,他故意这么说,艾科的父亲才会同意手术。” 容许对于里米尔把荣晋阳当神一样崇拜有些无语。 手术台上变化多端,阑尾手术还有人死呢,何况是在人体最复杂的脑袋上动刀。 就算荣晋阳手术做得再一流,容许相信他也不敢拍胸脯保证自己的病人百分百能活着下手术台。 里米尔继续说道:“荣医生手术自然很成功啦,艾科的家人都非常感激。现在艾科已经完全康复了,下个月就要结婚了,男方家送了一部分聘礼过来,当然,主要就是牛啦!艾科的父亲为了表示感谢,所以便将聘礼中的一头牛送了过来。” 容许想到刚才里米尔为攒钱买牛娶妻的事; “既然你把荣医生夸得这么好,不如你去求求他,让他把那头牛低价卖给你,或者直接送给你。我想,对他来说,一头牛的钱算不了什么。” 里米尔义正言辞地拒绝:“这怎么可以!牛对我们莫卢族人来说是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最尊贵的礼物。这头牛代表着艾科一家的心意,即便是荣医生,也不应该轻易将它赠送给别人,更不要说金钱买卖。” 容许觉得里米尔真是太淳朴了,部族间为了牛时常发生械斗,都到杀人越牛的地步了,金钱买卖实在不值一提,即使是礼物又如何? “那你说,荣医生该怎么处理这头牛?难不成每天下班后再去放牛?” 里米尔语塞,似乎容许给他出了道很难的问题。 这时,卡特哼着小曲儿跑走了过来。 他笑嘻嘻地对容许说:“亲爱的妮可医生,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jin以前的病人家属送来一头牛,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要说的是,晚上我们可以吃牛肉大餐啦!开心吗?哈哈!” 里米尔:“……” 容许:“……” 第13章 chapter13 塔塔地区的牛属于长角牛与短角瘤牛的杂交品种长角瘤牛,性烈且善斗,不易制服。 食堂的大师傅干了几十年庖厨工作,做过那么多关于牛的料理,好不好吃另说,可杀牛还真是头一回。 对于以牛为生,视牛为宝的莫卢族人来说,宰牛不过是项日常技能; 在艾科父亲的指导帮助下,加上几个搞后勤的当地小伙,总算顺利地将牛给扒了皮,开膛剖肚取出内脏,最后肢解。 大师傅将牛头和剥下来的牛皮都给了艾科的父亲; 艾科父亲指着牛背部那坨硕大的肉瘤再三叮嘱,一定要将这个最好的部位留给荣医生。 托荣晋阳的福,营地所有员工晚上都享用了一顿丰富的全牛宴。 不怕你吃不饱,就怕你吃不下。 卡特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了几瓶冰镇喜力,引来一阵欢呼。 里米尔吃得很欢,丝毫没有将“贵重礼物”消灭掉的罪恶感。 这是容许来到非洲后第一次吃到牛排,大师傅好心地给了她一块肉眼部位。 除了盐和黑椒汁,没有多余的配料。 容许想,或许人真的是越简单越幸福。 这样脏乱的环境下,一块味道一般的黑椒牛排给人的感觉却胜过任何一家米其林三星法国餐厅,所有人都笑得很大声,很满足。 食堂和公共休息区中间有个茅草棚,与周围的混凝土建筑格格不入,是典型的南苏丹风格; 除了没有围墙,结构样式和容许在塔塔镇上看到的茅草屋如出一辙; 当地人统一称这类房屋为图库。 卡特和荣晋阳等几个国际志愿者在图库外面搭了个烧烤架,旁边还架了一口油锅,图库里面摆了一张塑料圆桌和几张凳子。 卡特将容许拉了过来,强制安坐在凳子上。 “稍等片刻,有好东西给你吃哦。” 容许的胃被牛排塞得满满,对卡特说的好东西实在没什么兴趣。 最关键的是,她可不想与荣晋阳如此近距离接触。 尽管今晚能吃到牛排是沾了他的光,但大家都吃了不是吗? 容许说:“我已经饱了。” 卡特说:“亲爱的妮可,相信我,真的很好吃。对吧,jin?” 容许的称呼在卡特口中已经经历了三级跳: 从“妮可医生”变成“亲爱的妮可医生”,再到现在“亲爱的妮可”。 容许很无奈,外国人的自来熟和热情真不是盖的。 更可怕的是,在里米尔和卡特的不断洗脑下,她居然也开始慢慢习惯“妮可”这个名字。 荣晋阳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啤酒杯,没有回答。 油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卡特将炸好的东西捞了起来。 “铛铛,美味出锅了!” “卡特,这种油炸食品我们应该尽量少吃,口腹之欲不能凌驾于健康之上。”容许说。 “噢亲爱的妮可,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样扫兴的话了。要知道,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难得吃一次这样的大餐,所以,等到明天再讨论健康问题好吗?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享受!” 卡特举起酒杯:“来,我的朋友们,为我们的妮可医生干一杯!正式欢迎她来到这个只有尘土,没有希望的地方!干杯!” “干杯!”大家碰了碰酒杯,一饮而尽。 卡特夹了一块刚才炸的肉给容许:“尝尝看,你会感觉幸福在你口中爆炸。” 容许觉得老外就是爱夸张,想我泱泱饮食大国,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凭这卖相都不怎么样的炸牛肉就能感到爆炸般的幸福了? 容许不抱期待地咬了一口。 哦?口感似乎还不错,外脆内糯,难道这就是艾科父亲说一定要留给荣晋阳的肉瘤部位? 容许情不自禁又咬了一口。 好吧,她承认,这的确不赖。 容许吃完两块,问:“这是肉瘤部位炸的吗?感觉很奇妙。” 卡特说:“是不是很奇妙?我就说信我没错。” 荣晋阳忽然笑了一下,看着容许。 “听说过落基山牡蛎吗?” 容许自然没听过,落基山她知道,牡蛎她也吃过,但落基山牡蛎是什么鬼? “是什么?” “就是你刚刚吃的。” “什么意思?”容许有种不祥的预感,“卡特,这究竟是什么?” 卡特说:“这是牛的蛋蛋,就是睾.丸啦。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但被它的美味震惊了。jin说这是美国西部牛仔最爱的一道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落基山牡蛎,那很奇怪。” 容许脸脸刷地一下白了,整个人僵坐在凳子上。 卡特见她表情不太对,忙说:“你不要去想那是什么,只要品尝味道就好了。你们中国人不是什么都吃吗?别想太多。” 容许从荣晋阳手中夺过酒瓶,猛地灌下一大口啤酒,将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 “谁说我们中国人什么都吃了?你们不是不吃内脏和器官吗?所以说,都是屁话。” 她知道卡特是真心想分享美食给她,但荣晋阳! 他绝对是在等着看她出洋相! 第14章 chapter14 荣晋阳一手捏住容许的胳膊,打算将她提起来丢一边,但容许睡的正香,胳膊上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无意识地哼了两声。 容许梦到自己身处在一片广袤无边的大草原,在湛蓝的天空,洁白的棉花云的映衬下,草原看起来干净又荒凉。 她正被一头雄性狮子疯狂追赶,狮子的前爪已经扑向了她,在她的手臂上挠出一条深深的血痕,钻心的疼几乎让她落泪。 在绝望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棵参天大树; 她忍着疼痛,拼了命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很快她爬到树顶,她连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 树下的狮子暴怒般拍打着大树,树身在强力作用下剧烈地晃动着。 她死死抱住树干,紧闭双眼,脑袋中什么想法都没有,只知道绝对不能松手。 容许双手紧紧环在荣晋阳腰上,呼吸平稳,脸颊因酒精而泛着酡红。 卡特说:“jin,看来你得亲自将妮可送回去了。” 荣晋阳扬眉:“是吗?我认为,把她扔井里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哦!那太残忍了,jin,你怎么舍得这样对待我们可爱的妮可?” “我为什么舍不得?” 荣晋阳抬起手,几乎和容许脸蛋一般大的手掌,忽然用力覆住她的口鼻,严丝合缝,挡住了任何一丝空气的进出。 “唔~” 容许顿时无法呼吸,眼睛还未睁开,身体已发出警告。 她不停地扭动着,下意识用手去掰开阻止她呼吸的桎梏,最终被迫醒来。 荣晋阳松开手,淡淡地问:“肯醒了?” 容许睁开眼,人还半躺着,头顶灯泡发出的光线一时很是刺眼,抬手挡了挡。 等眼睛渐渐适应了光明,挪开手臂,看到正上方突出的喉结以及坚毅的下巴弧线,头昏脑胀中慢慢开始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躺在荣晋阳的大腿上! 一时间挣扎着要起身,结果慌乱中手找错借力点,用尽吃奶的力气按在了荣晋阳的鼠蹊部,掌下的海绵体伴随着一声闷哼瞬间膨胀。 原本还处于半醒状态的容许这下全清醒了,急忙坐直身子。 太尴尬了,她甚至没办法开口问一句“你还好吗?”——显然不太好。 卡特形同身受地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疼痛,为荣晋阳深深鞠一把同情泪。 “果然不能得罪女人,太可怕了。” 实验室的技师麦迪说:“是的,我女朋友平时很温柔,喝完酒就会化身母狮子,十分吓人,我都怀疑她身体里是否潜藏着第二人格。” “不不不,那一定是你平时惹恼她,她借机报复。” 容许耳根子都红了,她只能假装没听见,这种意外真没法解释。 荣晋阳将生理反应强压下去,平复了气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 他看了眼低着头的容许,笑了一声,用中文说:“牛蛋没吃够?” 容许闻言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变态!” 一时间什么歉意,什么愧疚,通通都飞灰湮灭了。 卡特不满:“你们又在用中文说什么悄悄话!我抗议。” 荣晋阳轻吐着烟圈,说:“想知道?” 卡特:“想。” 荣晋阳:“等你学会中文再说。” 卡特:“……” 学会了还用得着问你么!还能不能愉快地做兄弟了? 容许站起身:“我要回去了,你们继续。” 卡特说:“再坐一会儿吧,我们也很快结束了。你喝了酒,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没关系,天还没黑,而且我已经清醒了。” “不行,你一个人绝对不行。” 卡特作为后勤主管,同样负责医院营地的安保工作。 麦迪说:“我也准备回去了,妮可医生跟我一起吧。” 容许说:“好。” 麦迪和容许离开后,另外两名同事坐了一会儿也走了,图库里只剩卡特和荣晋阳两人。卡特问:“jin,你觉得妮可是个什么样的人?” 荣晋阳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叉翘在桌子边缘,看起来十分懒散。 他想了一下,说:“有点蠢,但蠢得还算可爱。” 卡特说:“我觉得妮可是个聪明睿智的女人,看起来有些冷漠,其实很善良。” 荣晋阳不以为然。 “你爱上她了?” 卡特摇头:“不,我爱我的妻子。jin,是你爱上她了。” 荣晋阳:“开什么玩笑?” 卡特十分笃定地说:“要不要打赌?” 荣晋阳说:“那你必输无疑。” 卡特说:“别急着否定,我看人很准的。jin,你没有发现你对妮可和对别人的不同吗?” 荣晋阳:“哦?怎么个不同?” 卡特:“对别人你是真酷,但对妮可你是装酷。你自己都没发觉你对她的体贴和照顾,偏偏又一副冷面孔,但你的心已经背叛了你的脸。” 荣晋阳:“做后勤真是屈才了,卡特,你不去写小说实在可惜。” 卡特:“我大学修过心理学,jin,我只是提醒你,不要伤害妮可。” 荣晋阳笑:“你倒是关心她,不过我想知道,你大学的心理学是音乐老师教的?该回去重修了。” 卡特:“走着瞧吧。” 第15章 chapter15 被划破肚皮的孕妇名叫艾维克。 没有意外,腹中的胎儿早已没了胎心,鲜血侵染了全身。 红色的血液,黑色的皮肤,混为一体,像是来自地狱的晚霞,让人压抑万分。 艾维克的情况亦不容乐观。 瘦弱的身躯和黝黑的皮肤几乎看不出血管所在,麻醉师是来自西班牙的布兰科医生,尽管经验十足,但仍旧花了很长时间才搭建好静脉通道。 术中血管发生开放性出血,不断有血块涌出,艾维克出现失血性休克。 心电监护数据显示血压一路降到60/29mmhg,心率则飙升至158/分钟,十分钟内出血量超过1000ml,加上来医院之前的大量出血,不用测,容许也清楚,此时艾维克的血红蛋白低得有多可怜。 手术室内所有人的精力都全神贯注在艾维克身上,她的呼吸心跳可能随时停止。 豆大的汗珠沿着容许的额头顺势而下,巡回护士细心地替她将汗擦拭掉。 摆在容许面前的不止是艾维克的危在旦夕,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库存血量马上就要耗尽,尽管艾维克迟来的家人为之进行了献血,但这远远不够。 当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器上的不规则曲线变成一条不断拉长的直线时,布兰科医生发出一声疾呼:“心跳停止!” 艾维克的呼吸和需氧饱和度像被洪水侵袭的堤坝,一下子垮了下来,机器已测不出她的血压,心电图经历山崩地裂后恢复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生机。 艾维克心跳骤停虽在预料当中,但在目前的境况下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管你们采取什么办法,必须给我把血弄来!去,快去!”容许转头对巡回护士大声说道。 巡回护士被吼得一愣,容许虽然看上去不易亲近,但并不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医生,故而手术配合得一直相安无事,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即可。 像这样无礼的命令还是第一次发生,两秒钟过后巡回护士很快醒过神,但却面露难色。 “她的家人只有一人符合献血要求,已经献了,这已经十分超标了,献血者目前非常虚弱,无法再次进行抽血。” 布兰科医生忍不住说:“那就动员其他人献!外面那么多人,就没一个愿意的?” 巡回护士说:“布兰科医生,你知道的,这几乎不可能。” 容许没有功夫和她扯嘴皮,双手交叉不断行胸外按压,这里没有电除颤,如果艾维克的心脏不能在容许的这双手下复苏,那一切到此终止。 “布兰科医生,再一支肾上腺素,多巴胺加到400mg,泵速调至25ml/h。” 容许的要求用量超过了规定限制,布兰科医生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反驳。 短暂的十分钟却漫长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然而上帝并没有创造奇迹。 艾维克带着她的孩子一起离开了,这个人世间最后留给她们的只有痛苦和绝望。 冰冷的手术台上,艾维克的灵魂走了,只剩一个残破的身躯。 无论信仰是上帝耶和华还是真神安拉,愿艾维克和她的孩子安息,是此时所有人共同的祈祷。 容许没有宗教信仰,人死后是上天堂或是下地狱,她没有太多感触。 究竟是否存在所谓的极乐世界她也不会妄加评论,对她来说,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说得冷血一点,人的命,天注定。 中国俗话怎么说的,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 手术台上见惯生死,按说早就修成一颗铁石心。 可这一刻,容许觉得很难过。 难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恨不得立刻从手术室里逃离。 而现实是,这里是塔塔,什么都缺的塔塔。 这里不是华埠,没有一助二助三助排队抢着替主刀医生关腹、缝皮。 从尖锐的刀锋在患者皮肤上划下第一刀起,之后的一切必须全权负责。 容许沉默地为艾维克进行关腹,技术上她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在华埠,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项工作。 而在塔塔,尽管容许已经习惯了进行收尾工作,但从没觉得这个活竟是如此沉重。 她小心翼翼地缝合着,一丝不苟。 像对待一个艺术品一样,每个针脚均匀排布,针距保持一致。 手术室里只剩下容许和器械护士。 器械护士有些不解,大多数死在手术台的患者一般都是草草缝两针,只要肠子内脏不会跑出来就可以了,就算手术成功的,也没见哪个医生如此这般。 器械护士不懂容许这样做的点在哪里,她出声建议,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容许依旧专注地做着手里的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器械护士没有再发声。 不知为何,刚才某个瞬间,她竟在容许身上感受到了—— 虔诚,和悲伤。 艾维克被抬出了手术室。 来的时候鲜血淋漓,走的时候白布裹尸。 她的家人并没有像号丧那样哭得很大声,而却是这样低低的抽咽教人更觉凄惨。 或许他们来的时候就没抱太大希望,所以并没有对容许强加指责。 每当有病人不能活着下手术台时,医生不可避免地会遭受谩骂甚至攻击。 尽管大多数并非医疗事故,术前同意书的条条框框也写得非常明白,但亲人离世的冲击往往会让人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容许面对过太多次来自病人家属的非难,如今她早已能够面不改色地任由对方发泄情绪。 那些哀嚎,尖声惊叫,她一贯沉默以对。 可当沉默遇上沉默,面对近乎无声的悲泣,容许竟无所适从。 里米尔看到容许出来,走上前安慰道:“妮可医生,别自责,这并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容许淡淡地说。 里米尔感慨道:“艾维克太可怜了,该死的‘独耳’,为什么不是他死!” 容许问:“你见过那个‘独耳’?” 里米尔一愣,摇摇头。 “不,我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蛋。如果我见到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你真勇敢,可是你有枪吗?” 里米尔懊恼地说:“没有。” 容许说:“那你要怎么杀了他?用刀?也许你刚举起刀,‘独耳’的子弹就贯穿了你的心脏。” 里米尔听了不太开心:“妮可医生,你怎么能帮‘独耳’说话!他不是好人!” “我没有在帮他说话,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容许说,“如果你想杀了他,你应该先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里米尔低下头,很是沮丧:“好吧,我承认,你是对的。要是巴布鲁可以教我使用枪就好了——” 巴布鲁是营地的一名安保人员,和里米尔一样都是当地莫卢族人。 “他不愿意教你?” “不,没有,我没和他说过这件事。我不知道……” “那你就去问。” “好吧,我会问的。”里米尔的沮丧并未减少,即使巴布鲁答应教他开枪,他依然没有枪可以杀死独耳。 他没有钱买.枪,巴布鲁也不可能把枪交给他。 容许站在走廊上,看着人们抬着艾维克的遗体渐渐远去,那抹白看上去那样纯净,无瑕,也将艾维克和这个污糟的世界永远隔离。 “妮可医生,你要去哪儿?是去门诊吗?” 里米尔见容许离开,连忙跟在身后问道。 容许加快脚步,没有回头:“不,里米尔,别跟着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是荣医生也进手术室了,现在门诊没有医生了。” “就一会儿,里米尔,就一会儿。” “可是……” 容许步子越来越快,里米尔停留在原地,眼里虽有不解,却没再继续跟下去。 容许绕到了病房后面巷子的角落里,那里有一堆碎砖,是建筑工地余下来的废料。 碎砖垒得约莫半个人高,容许三两步就可以轻易地爬上顶部。 她是偶然走到这里发现的,平时并没有人会来,于是这里成了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容许有些怀念华埠的天台了。 天台上的风仿佛能吹走一切烦恼,说得做作一点,站上天台的那一刻,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需闭上眼睛静静冥想,听风来的声音。 可惜这儿只有砖堆,但聊胜于无,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待了大概一刻钟,容许站起身从砖堆上下来,拍了拍手里的灰泥。 从拐角出来时,意外看到倚在病房外墙边上抽烟的荣晋阳。 他斜靠在墙壁上,一手插在裤袋当中,一手垂在一边,指间的烟燃烧着,烟灰越积越多。 容许见过好几次荣晋阳抽烟,他的烟瘾不小,但抽得时候并不凶猛。 他抽烟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像是在品烟,不疾不徐,慢慢回味。 容许心想,如果这不是塔塔,而是纽约,他一定是在勾引女人。 荣晋阳看到容许了,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开口。 容许本也没打算和他攀谈,点了下头准备擦身而过,忽然想到里米尔的话,不由又掉回头,皱眉问:“你不是在手术吗?” 荣晋阳吐了口烟,隔着烟雾看着她,半响才道:“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你以为我是来找你的。” “我没这个意思,是里米尔告诉我你进手术室了,门诊没有人。” 荣晋阳一笑:“没有就没有呗。” 容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荣晋阳抬手最后吸了口烟,将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走吧。” 容许一下没反应过来,眼神露出疑问。 “你不是说门诊没人么,现在该回去拯救那群可怜人了,”荣晋阳笑,“还愣着不走?” 容许没吱声,跟着荣晋阳往门诊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依然那么高大,他走在前面,挡住了烈日的阳光。 抛开其他不说,单从外表来说,荣晋阳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身上散发出的雄性荷尔蒙过于强烈,女人很容易被吸引。 尽管这一点容许并不太愿意承认。 第16章 chapter16 “妮可医生你回来了!哎?下午好,荣医生。” 里米尔的声调如过山车般冲高回落。 荣晋阳朝里米尔点头,算是招呼,随后进了诊室。 容许则进了属于她的诊室,里米尔紧随其后。 “妮可医生,你怎么和荣医生在一起?你刚是去找他的?”里米尔忍不住好奇地问。 容许睨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不是这么八卦的人。” 里米尔尴尬地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嘴上是没再问,但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明显得拦都拦不住。 看他那滑稽的表情,容许觉得好笑,于是难得发善心地满足他。 “刚刚在路上碰到的。” 里米尔“哦”了一声,但似乎并不相信,这让容许有些微恼。 “你不是告诉我荣医生进手术室了吗?怎么回事?” 里米尔反应过来,也是,妮可医生以为荣医生在做手术,怎么可能是去找他的呢? 他对自己的误会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地傻笑道:“我告诉你的时候荣医生确实还在手术,我也不知道他那边结束得那样快。” 容许没再说话,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里米尔却很没眼色地又说:“妮可医生,即使你和荣医生在一起,我也不会觉得奇怪。荣医生很厉害,你们很相配。” “如果你觉得和翻译相比,你更适合当丘比特,我会告诉卡特的。” 里米尔的脸一下僵硬了。 “不,妮可医生,我向你道歉,请求你不要对卡特先生说,”里米尔快哭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容许没想到里米尔会如此惶恐,她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他竟当真了。 “里米尔,这不过是个玩笑。” “你不会和卡特先生说了吗?” “我说了,这只是个玩笑,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里米尔很是委屈:“妮可医生,下次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这一点都不好笑。” “……” 容许意识到,里米尔虽然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但有时候沟通起来也是蛮费神的。 在门诊才接诊了两个病人,容许又被紧急召唤去了产房——助产士卡沙又遇到搞不定的情况了。 这一整天,容许不停在门诊,产房和手术室来回奔波,除了在那砖堆上偷闲来的十五分钟,其余时间几乎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 最后一台手术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手术时精神的高度集中在松懈下来之后让人更感疲惫。 容许双眼布满红血丝,面色苍白,若是将头发披散下来,都不用上妆,就可以直接扮厉鬼了。 和麻醉师布兰科医生还有两名外籍护士一起回到宿舍区,布兰科医生作为唯一的男性,十分绅士地将三位女士分别送到了各自小屋前。 容许回到宿舍就倒在了床上,窄小的木板床发出“咯吱”的声音。 木杆撑起的蚊帐随之晃动,帐顶上死去的蚊虫尸体跟着弹跳了一下,复又安静地躺在原处,容许只要睁开看,就能看到它们。 但容许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即使知道在她的头顶上有一堆尸体,也不顾上了,她真的很累。 容许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她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起来简单冲个澡,哪怕只是用水擦一擦身子,再不济也要刷个牙洗把脸。 但四肢却不听她这个主人的,根本无力抬起。 就这样睡吧,明天早点起来再洗—— 容许有些嫌弃自己,但很快睡过去。 一觉睡到天亮。 其实还很早,才五点多钟。 昨晚其实是容许值班,幸运的是,下半夜一夜无事。 容许从床上爬起来,拎起t恤的领口凑到鼻尖闻了闻,面部皱到了一起,太臭了。 容许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和那些满身味道的臭男人一样,变成了脏女人。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起身拿了脸盆,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准备去浴室洗澡。 整个宿舍区非常安静,大家都还在沉睡当中,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容许一个人的身影。 容许没什么精神地走到小黑屋浴室前,想也没想地就推开了浴室的木门。 破旧的木门随着被推开,发出一声绵长又刺耳的声音。 逼仄的浴室里,一具高大魁梧,充满男性特征的躯体占据了大半空间。 手臂和肩部上隆起的健壮肌肉,纠结的脊背上一条深深凹陷的沟直入蜂腰下的缝隙,紧翘的臀部,结实的大腿…… 轰—— 容许脑袋炸了,他大清早的怎么会在这!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很想拔腿就跑,但两条腿压根不听使唤。 第17章 chapter17 暴风雨袭来的夜里,容许半躺在宿舍的床上,手里捧着一本有些暗黄发旧的书。 是米兰昆德拉的经典著作——《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她在休息区的书架上发现的。 书中的男主人公托马斯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外科医生,他向来推崇爱情与性是分开的,同女人做.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关的感情,甚至是对立的。 在他看来,爱情不是通过做.爱的*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同眠共寝的*体现的。前者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而后者只限于对一个女人的欲求。 容许想到了冯源,他就是托马斯现实中的例子,想法如此一致。 她甚至有些悲观地想,是不是大部分男人身体里都寄生着一个隐形的托马斯? 只是有些人付诸了行动,而有些人被各种道德绑架,强行抑制住了这种冲动的实施。 书上说,什么是*?有人可能会说,*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同时又不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换句话说,*便是允诺无确切保证的性.交。 容许又想到了荣晋阳。 这段时间,她的脑海中时不时冒出那一天在浴室看到的画面,人们常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似虎,容许想,自己真的已经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了吗? 她总觉得荣晋阳若有似无地在勾引着自己,也许这仅仅是她的一种错觉,但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他确实在对她*呢? 在这上帝都不愿留下脚印的非洲荒野,和那些黑皮肤,两个下垂的奶.子裸.露地挂在胸前的部落女人相比,和在浴室打手.枪纾解生理反应相比,她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是为了找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炮.友,维持一段不需要确切保证的性.爱吗? 如果他真的有进一步举动,那自己是要甩他一脸巴掌坚定拒绝,还是愿者上钩地主动配合呢? 容许觉得自己想法有些荒谬,大半夜不睡觉意.淫什么呢? 咳,都是这书给闹的。 容许郁闷地直接将书盖在脸上,什么都不想了。 雨越下越大,雨珠借着风的势力愈加张狂,打在木质的门窗上发出浑厚噼啪声。 室内唯一的照明工具——屋顶上只有25瓦的白炽灯泡,突然熄灭了。 容许下床按了下电风扇的开关,没有反应,看来并不是灯泡坏了,而是断电了。 很快外面响起了卡特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召集人手去配电间抢修发电机去了,今晚他又有的忙了。 容许躺回床上,有些担心药库的疫苗,若是空调和冷柜长时间罢工,那些费劲千辛万苦运来的疫苗将毁于一旦。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同样的,没有治疗药物,医生也形同摆设。 希望卡特他们赶紧将发电机修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咚,咚咚——” 正想着,忽然有人来敲容许的门。 “谁?” “我。” 是荣晋阳。 容许起身坐在床边,问:“有事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并未解释来意。 “开门。”他如是说。 容许心突然狂跳起来,这是他的进一步举动吗?刚刚她还在想自己该如何应对,当下脑子却成了浆糊,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鬼使神差地开了门。 “你……唔……” 容许才开口说了一个字,对方高大的身躯就直接俯冲下来,充满男性气息的火热的唇贴在她的唇上,堵住了她的话。 他一手握住她的后脑,唇未离开,一手环在她的腰间,一个侧身挤进了这巴掌大的小屋,顺带用脚勾上房门,转身将容许死死压在门板上。 就像米兰昆德拉说的,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身体的重量。 容许在双手贴上他滚烫的胸膛上时,她明白了自己的渴望,这一刻,她选择顺从她的心。 他的吻,他的抚摸,他的急躁,他的粗暴,他的温柔,在这个不见一丝光明的雨夜里,让容许彻底沉沦。 当他的炙热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容许浑身颤栗,仿佛间听到了灵魂在呐喊,在叫嚣,她快乐得要飞起来了。 管他是不是只需要一段不需要将来,不需要确切保证的性.爱呢,反正她也不亏。 闹钟一如既往地准点响起,容许蓦地睁开眼,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身边。 没有人。 起身顺着墙壁摸到开关,打开,昏暗的屋子顿时明亮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还是睡前的模样。 打开窗户,屋外的地表干得快要开裂。 没有暴雨,没有断电,没有米兰昆德拉,没有任何人。 容许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真是够了,居然做了一场春梦。 例行早会时,容许伺机将荣晋阳仔细打量了一番,她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被他强健的body所吸引还是其他什么个人魅力。 昨晚的梦在醒来并未变成碎片一点点从记忆中消失,实在太过深刻。 结论并不需要太过纠结,容许在心中叹了口气,无论是他充满野性的体魄还是承载智慧的大脑,都足够令她着迷。 但着迷又如何?彼此任务期结束后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大陆,再无交集。 在梦中,她会遵从自己的心成为荣晋阳的情人,分享彼此的身体,不问天荒地老,只管快活一时。 梦终究是梦,且不论荣晋阳是否对她也有企图,就容许个人来说,她并不是个冲动的人,她做过最冲动的事情就是不顾一切地来到了这里。 但要是你认为这是她一时的冲动那便错了,如果没有ken五年间时不时地给她发关于msf救援行动的照片,容许即使冲动,也不会这么快来到这儿。 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像一颗颗种子,不经意间在容许的心中扎根,只等一场及时雨出现,它们就会破土而出,发芽,成长,结出果实。 回到现实,假设荣晋阳也是托马斯的“教徒”,推崇性与爱可分开,那他跟冯源又有什么区别? 容许自认做不到像萨宾娜那样将自己的人生过得肆意洒脱,不被道德和责任的枷锁所束缚;她更做不到特丽莎的隐忍和大度,否则她就该原谅冯源,而不是选择离婚。 容许不知道荣晋阳在美国是否已经成立了家庭,他的私事一贯绝口不提。 如果有家庭,无论他的家庭状况是什么状态,她都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别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即使只是不用负任何责任的生理需求。 如果荣晋阳还是独身一人,那他也是十分危险的存在。 三十几岁的黄金单身汉,要么是彻底的不婚主义者,要么就是还没玩够。 容许可没天真到认为自己可以成为浪子游戏人间的终结者,就冯源那样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她都只是个失败者。 理清思绪,容许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荣晋阳之间横着太多的不可能,她有自己的底线,这并不是荷尔蒙碰撞激发的爱慕就能够简单抵消的。 所以,他们还是维系目前的同事关系是最好的选择。 容许心里忽的嘲笑了下自己,什么最好不最好的选择,荣晋阳可从来没有过什么表示,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不过是自己的一头热罢了。 上午门诊时来了位小病人,他被他的父亲用一团脏兮兮的毛毯裹住,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男人看上去有些不安,但还是轻轻地将毛毯拿开,以方便容许做检查。 在看到小男孩身体的那一刹那,容许的心被狠狠震了一下。 他浑身长满了水泡,身体肿胀却极度消瘦,皮肤干燥萎缩,角化脱屑,呈龟裂状态。 这是典型的由于蛋白质严重缺乏导致的恶性营养不良,临床上称之为夸休可尔症。 夸休可尔是“kwashiorkor”的音译,它来自于非洲土语,原意为“被取代的孩子”,指由于弟弟妹妹的出生而未能受到喂养照料的孩子。 在南苏丹,不同程度患有夸休可尔症的孩童并不少见。但像眼前的小男孩病情这般严重的,容许来塔塔之后还是第一次见。 容许找来了护士为小男孩先行处理破掉的水泡并包扎伤口。 小男孩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波比。 在给波比治疗的过程中,他的父亲诉说着他们一家所遭受的境遇。 他们的家乡是与塔塔相隔数百里的瓜尔迪,几个月前,那里的叛军与军方爆发力冲突,他的大儿子在离开前就惨遭叛军杀害,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一路逃难到了塔塔河下游的一处村庄。 长时间的食不果腹,让他们一家都经受着饥饿的折磨。 他的妻子病倒了,只剩一口气支撑着,两个儿子也病痛缠身。他去求村里的巫医救治他的妻儿,可他没有钱,也没有可抵押的牛羊,巫医拒绝为他们治病。 有好心村民告诉他们,到塔塔去有医生可以免费看病,于是妻子央求他带着两个儿子去塔塔求医。 他想带着妻子一起,但他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妻子再没有那么多体力步行数十公里,最终他只好将垂死的妻子留在了那里,带着两个孩子向塔塔出发。 不幸的是,二儿子死在了来塔塔的路上。 可他只能忍痛将他的遗体留在路旁,带着小儿子继续前进。走了足足四天,他终于将小儿子送来了塔塔的医院。 说完这一切,波比的父亲满眼含泪。短短数月,他失去了两个儿子,妻子或许也已不在人世了,而仅剩的小儿子又病成这副模样。 容许不忍告诉这个面容憔悴的男人,他的小儿子波比情况相当糟糕,他随时有可能被死神夺去生命,这样的事实过于残酷。 容许觉得自己又像回到了刚参加工作的心境,总想安慰患者,别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容许对波比的父亲说:“不要担心,波比会没事的。” 波比的父亲听后非常高兴,眼泪止不住,却又开心得想笑。 容许心有些发沉,她不知道这样盲目地给予希望究竟是好还是坏。塔塔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太多,这样的变化突然让她感到恐慌。 第18章 chapter18 波比是一个非常乖的孩子,他不像别的孩子看到医生的听诊器或是护士手里的针筒就会哇哇大哭。他总是安静地看着护士为他换纱布上药,偶尔还会对着护士微笑。 早上容许巡房时,波比正躺在他父亲的怀中喝着护士配发的营养奶,小家伙看起来比前两天精神了点,身体也有了些好转。 待波比喝完奶后,护士麦琪收走奶瓶,准备替他扎针输液。 向来配合治疗的小家伙今天不知怎么了,又哭又叫地就是不肯让麦琪碰。容许看向麦琪,对方表示很无辜地摊了摊手。 容许从治疗车里翻出一包plumpynut,拿在手里对着波比晃了晃,说:“波比,想不想吃胖胖豆?” 波比还在哭叫,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容许手中的胖胖豆。 麦琪皱眉道:“医生,这不符合规定。而且他刚刚已经喝过奶了。” plumpynut是给大一点的孩子吃的,就是之前说过看起来像芝士酱一样的营养食品。而且治疗车里的食品是按分量配好了的,容许这样随意拿走一包,麦琪等会儿得专门跑一趟药库再补一包。 容许说:“麦琪小姐,相信我,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麦琪嘟囔了一句,容许没听清,也不在意。 最终小家伙波比在胖胖豆的诱惑下,乖乖地让麦琪扎了针,小小的手掌将胖胖豆抓得紧紧的,生怕谁要从他手里夺走。 波比的父亲满怀感激地朝容许笑了笑。 荣晋阳去维达出外诊了,门诊就剩容许一人挑大梁。 中午匆匆在食堂扒了两口饭,没有休息就直接回了门诊,病人实在太多,都是大老远徒步跋涉而来,容许只能尽量多地接诊,休息时间少点也就少点了。 下午做了三台手术,替荣晋阳收了几个病人,没办法,很多手术她是没有能力操刀的。 荣晋阳一行人从维达回来后,容许拿着一沓病历单找到他。 “这是今天收的病人,我按病情轻重缓急排了下顺序,不过你也知道,这里的人不是疼得实在挨不了了是不会来医院的,所以需要住院手术的都很紧急,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尽快安排手术吧。” 荣晋阳接过单子,随手翻了翻。 容许的病历写得很漂亮,干净利落,一目了然。 荣晋阳很快就翻完了,对手里的几个病人病情基本掌握,他毫不吝啬地赞许道:“goodjob,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谢谢,份内的事。”容许淡淡地回道。 对于荣晋阳的表扬容许其实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他可是出了名的冷水王,最擅长的就是泼冷水和冷场,想从他嘴里听两句赞美,比旱季里求雨还难。 交待完事情,容许准备去食堂吃晚饭。 “等等。”荣晋阳叫住她。 容许回过头,只见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包东西,用牛皮纸袋裹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给你。”荣晋阳将纸袋朝容许呈抛物线扔了过来。 容许下意识伸手接住——不伸手就砸她脸上了! “这是什么?” 容许有些无语,为什么他每次给她的东西从外包装上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搞得神神秘秘的,而且给她的方式也一直很简单粗暴,不是丢就是扔的,她是乞丐么?! 荣晋阳说:“苏丹红。” 容许脸一滞,她没听错吧?苏丹红?他是有多讨厌她,讨厌到送她这种致癌物。 荣晋阳嘴角微微扬起,解释道:“别紧张,不是工业染料。是苏丹产的一种植物,花萼脱水晒干用来泡茶喝,当地人称之为‘沙漠玫瑰’。这是病人给的,你们女人不是都很喜欢喝花茶?” 直接说是花茶就不完了,非要扯什么苏丹红。 “谢谢,我确实爱喝花茶。”容许不客气地收下了。 从荣晋阳的诊室出来,容许将牛皮纸袋打开看了下,什么沙漠玫瑰,不就是洛神花么?学名玫瑰茄。 不过这还真是个好东西,在热得让人暴躁的塔塔,喝一杯洛神花茶能起到很好的清热消暑的作用,还能促进食欲。 想想这个世界也挺醉人,女人爱喝花茶,男人爱喝花酒,好一个花花世界。 这天容许准备上手术,在刷手台前消毒时,布兰科医生走了过来。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即用很轻快地语气说:“容医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跟你的手术了,合作愉快。” “嗯?对不起,你说?”容许正仔细刷着指缝,没注意听清。 “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上面给我派了新的任务,我说这将是我们合作的最后一场手术了,希望一切顺利。”布兰科医生耐心地说道。 “新任务?哪里?” 容许不觉皱了皱眉,布兰科医生是个经验老道的麻醉科医生,有他保驾护航,容许手术做得很安心,这期间他们一直配合得很有默契。 “叙利亚,那边战火不断,伤亡持续增加。因为我有战地经验,所以组织临时紧急将我调派过去增援。” 布兰科医生语态轻松得像是在聊别人的事一般,让人有种他即将前去的地方不是叙利亚而是美利坚的错觉。 容许知道他是天主教徒,她只能说:“愿主与你同在。” 布兰科医生笑道:“谢谢,那是一定的。不过你该担心你自己,明天组织的飞机来接我,也会将新的麻醉医生送来,据说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和你一样,第一次出任务。” “和我一样?和我一样年轻漂亮?”容许清楚,他说的是,和她一样第一次出任务。 “哈哈哈哈,对,和你一样年轻漂亮,也和你一样第一次出任务。临走了我才发现容医生你竟然也懂幽默,噢,愿主保佑你。” 容许脑门竖起三根黑线,她说自己年轻漂亮就是幽默?那真相是,她又老又丑? 不是说西班牙男人最解风情的么?事实证明,太不靠谱。 手术顺利地完成了。结束时,布兰科医生对手术室里的其他同事告知了即将离开的消息,所有人都感到惋惜,和容许比起来,他们跟布兰科医生共事的时间更久。 但他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这里一向如此——总有人要走,总有人会来。 容许没有见到上一任的妇产科医生,他们口中的乌曼医生,布兰科医生将是她来塔塔之后第一个送走的伙伴。 第二个离开的会是谁呢?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会是他吗? 事实上可能性非常大。 msf对外科医生和麻醉科医生的任务期要求是最低的,一个月就够了,而其他医疗人员,包括妇产科医生在内,都至少执行三个月的任务。 容许这么快获得任务机会,除了有ken的协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申请了六个月的工作时间,组织最欢迎这种“觉悟高”的同志了。 晚上卡特在医护人员的公共休息区准备了一个简易的派对,为布兰科医生践行。 尽管塔塔物质匮乏,所谓的街道上仅有的几家商店也很不像样,但既然是派对,怎么能少得了酒来助兴? 每当这时候,卡特就像魔术师一样总能变出几瓶啤酒来。 这一次容许学了乖,没沾一滴酒。 因为工作关系,大家都喝得比较收敛,只有布兰科医生可以敞开来随便喝,反正他明天一天都耗在路上,除了睡觉什么也不能干。 当然,也没那么多酒让他尽情发挥就是了。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终于被迟来的离别情绪所感染,布兰科医生变得很兴奋,说着说着就哭了,所有人正面面相觑时,他自己又笑了,哭哭笑笑,跟疯子似的。 “容医生,你知道msf代表什么的缩写么?”布兰科医生笑着问容许。 容许虽然不太想和一个醉鬼谈理想谈人生,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回答了这个弱智问题。 容许用法语说:“ieres。”。 布兰科医生点了点头:“你的发音很标准,但答案是错误的。” 容许挑眉,错误的?果然醉得不清了。 小护士凯瑟琳抢着说道:“我知道,是ales。” 布兰科医生竖起食指摇了摇。 他一本正经地说:“正确答案是,mesessinfollar。” 卡特听后放声大笑,随即举起酒杯跟布兰科医生碰了一下:“你说得没错,确实好几个月没做.爱了,来,为mesessinfollar干一杯。” 大家这时才反应过来布兰科医生说西班牙语是什么意思,对大部分国际志愿者来说,这几乎是一语道破天机。 荣晋阳因为急诊的关系到得比较晚,他进屋的时候刚好听到卡特说的最后一句。 他的西班牙语相当好,自然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jin,你来了,正好,来干一杯,为你拒绝了部落姑娘们的示爱而选择打.飞机干杯。” 卡特给荣晋阳递过去一杯酒,乐呵呵地说道。 荣晋阳接过酒,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说:“要是你的话,我可能不会拒绝。” “我再次声明,我只喜欢和女人做.爱。不过,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上,如果你不介意趴下,那么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考虑这件事。”卡特戏谑地说。 “做梦。” “ok,谈崩了。”卡特耸耸肩,表示很遗憾。 在场的几个单身的护士不禁有些脸红,她们当中也有人曾向荣晋阳主动求欢,但都被无情推开,她们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基佬。 不能怪她们乱想,谁让他总爱跟卡特在这种敏感话题上搞暧昧呢。 卡特的那句“打.飞机”对容许来说有如魔咒,那天早晨发生的意外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侵袭了她的大脑,简直要疯的节奏。 容许从没觉得荣晋阳会是基佬,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感觉。 第19章 chapter19 布兰科医生离开了,随着新一批物资一起到来的,还有接替布兰科医生工作的组织新成员——琼斯医生。 如布兰科医生所说,金发碧眼的琼斯医生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长得有点像维密的超模杜晨·科洛斯,笑的时候很是迷人。 里米尔颇为兴奋地将这一他“惊鸿一瞥”看来的消息说给容许听。 容许抬起头看向里米尔:“看来你不仅知道维多利亚的秘密,还对他们家的天使如数家珍。我想问的是,你的皮莱清楚这件事么?” 里米尔摇了摇头,嘿嘿笑了两声。 “过去在这里工作过的费舍尔医生临走前送了我两本杂志,我是在其中一本杂志上看到的。皮莱不喜欢长得比她漂亮的女人,尤其是白人,我没告诉过她。” 容许一笑置之,男人的好色心和女人的嫉妒心全世界都一样。 说曹操,曹操到。 那位被里米尔形容长得像超模的琼斯医生,在卡特的陪同下来到了容许的诊室。 卡特向容许介绍道:“亲爱的妮可,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麻醉医生,来自加拿大的琼斯医生。” 克莱尔大方地伸出手打招呼:“你好,我是克莱尔·琼斯,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我是容许,同样很高兴见到你。”容许和对方握了一下手,很快松开。 克莱尔对容许眨了下眼睛,十分俏皮地说:“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不过,相信在麻醉这一块,我应该是你见过最棒的医生。” 干医疗这一行这么久,容许还真没见过哪个医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自夸,但克莱尔的语气并不让人反感。 姑且相信她的自信源于技术过硬吧,若真如此,对于容许来说,这并非坏事。 “好的,我会拭目以待。合作愉快。”容许淡淡地回应说。 克莱尔笑道:“没问题,合作愉快。那先不打扰你工作了,稍后见。” 容许:“稍后见。” 卡特带着克莱尔继续去别的地方熟悉人事去了,待二人走后,里米尔忍不住开口说:“我刚刚仔细观察了一下,我觉得琼斯医生又没那么像杜晨了。妮可医生,你说她是不是四处和别人这样抛媚眼?” 容许说:“你们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吗?你为什么认为她是抛媚眼而不是俏皮呢?她并没有对一个女人抛媚眼的必要,除非她是蕾丝边。你觉得她是吗?” 里米尔说:“我不知道。但我认为她那不是俏皮,是轻浮,如果她对荣医生做了同样的事,那就一定是勾引。她说话也很自大,我不喜欢这种女人。” 里米尔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没被美色迷昏头,这倒令容许对他有些另眼相看。 容许适声提醒:“里米尔,不要轻易对别人妄下评断,这太过主观。琼斯医生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她或许只是个性张扬了些而已,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好吧,我以后会注意的。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里米尔小声嘀咕道。 这边卡特带着克莱尔逛完整个营区,并没有遇见荣晋阳,他们正好错开了。 卡特本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有的是机会能碰面,不急于一时,但克莱尔却坚持要见一见,这让卡特感到有些奇怪。 克莱尔并不隐瞒:“老实说,我就是冲着jin来的。jin在整个北美地区都是非常有名的神经外科医生,我曾经有幸听过他的讲座,非常渴望能有机会和他一起上手术台。我想那一定是很过瘾的事。所以,现在带我去见他,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如你所愿。”卡特用无线电联系了下,确定荣晋阳现在就在门诊部,于是又带着克莱尔折了回去。 “但是克莱尔,我想说,这里并不是北美,没有那么多高科技医疗设备来支持过于复杂的手术,尤其是这里的。”卡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继续道:“硬件条件的局限性注定了这里进行的手术难度都不会太高,所以你很可能体会不了过瘾的感觉。” 克莱尔愣了一下,很快笑道:“你说的的确是个问题,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能跟jin的台,这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手术是很严肃的,你应该尊重,而不是享受。” 卡特不太喜欢克莱尔的说法,尽管话是大实话,但听上去感觉有些冷酷,对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少了份关怀。 克莱尔拍了拍卡特的肩膀,说:“我当然尊重任何一场手术。拜托了卡特,我们在讨论jin,别这么咬文嚼字好吗?放松点。” 卡特:“抱歉,我有点激动了。” 由于麻醉科医生交接关系,除了急诊手术外,常规手术都往后顺延了一天。克莱尔比较幸运,来塔塔的第一天并没有紧急手术需要上台,唯一的任务就是熟悉环境。 托克莱尔的福,容许难得享受了一天不需要手术的日子。 下午替患者治疗的时候容许身上被喷溅到了血渍,下班后容许先回宿舍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收拾完后去食堂吃晚饭。 刚到食堂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克莱尔咯咯的笑声。她的声音略微发尖,略带着法语小舌音的魁北克英语,虽然只是今天才见面,说过几句话,但容许一下就辨别出来了。 “嗨,妮可,过来这儿坐。”卡特见容许进来,笑着招呼道。 容许端着餐盘走了过去,克莱尔坐在荣晋阳旁边,与卡特面对面而坐,这样容许就只能坐到荣晋阳的对面。 容许想起她第一天来到塔塔的时候,荣晋阳对着她从头到尾一张扑克脸,她难得厚着脸皮去蹭了回伞,临了还被耳提面命了一番。 而克莱尔同样第一天来,卡特对谁都自来熟不说,但荣晋阳却坐在克莱尔身边,心情看起来也还算愉快,显然克莱尔已成功取悦了他。 究竟是他们好邻居一家亲,还是自己做人太失败? 食堂的餐桌并不宽敞,荣晋阳人高腿长,桌下的空间被他两条大长腿占据了一大半,容许坐得十分端正,即使这样,还是不可避免地跟他的小腿不时来次亲密接触。 容许收了收腿,尽量把脚往椅子下面缩,但荣晋阳的腿太过霸道,她都让到这般地步了,还是会碰到,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撩她。 容许朝荣晋阳看了一眼,他正漫不经心地用叉子搅着饭菜,像是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他抬眼看了过来,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如果容许没看错,那他就是故意的。 他到底什么意思? 卡特和克莱尔继续聊着:“我曾经去过尼亚加拉大瀑布,加拿大境内的马蹄瀑布简直酷毙了,只可惜我坐的是美国那边的游船,没有欣赏到它的夜景,有机会真想再去一次。” 克莱尔说:“那你下次一定要来加拿大,还可以坐快艇和直升机游览马蹄瀑布,绝对比乘大船的体验酷炫几百倍。” 卡特说:“可以想象那有多棒!对了,我有点好奇,你们加拿大人对美国人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我看美剧里经常拿你们加拿大人开涮,你们是不是恨得咬牙切齿?” 克莱尔:“哈哈,我们已经习惯啦。他们美国人自己在美国干了坏事,美国人就会说,他一定是加拿大人。但他们去古巴买雪茄的时候又会冒充自己是加拿大人。我说得没错吧,jin?” 荣晋阳被点到名,但他似乎并没有认真在听他们聊些什么。 “不清楚。”荣晋阳有些敷衍地说。 克莱尔笑着对卡特说:“看吧,这就是他们美国人,永远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卡特也跟着大笑不已。 荣晋阳对他们的嘲笑并不在意,他看了眼坐在对面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容许,觉得她的样子真是滑稽,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起。 容许不懂他们的笑点,而且在她看来,荣晋阳那个“不清楚”并非否认克莱尔所说,而是根本就不清楚克莱尔说了些什么,一看他就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容许低头挑拣着餐盘里的黑橄榄,没有注意到荣晋阳的表情。 “我吃完了。”荣晋阳将手中的叉子一丢。 卡特知道他下一个动作一定是站起身走人,连忙伸手制止:“再坐一会儿,等妮可吃完我们一起走。” 克莱尔说:“没关系,jin有事就先离开吧,我和妮可一起走就行了。” “那怎么行,吃完饭送女士回去是每个绅士都该做的事情。”卡特拒绝,同时朝荣晋阳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你可不准走。 荣晋阳也没说什么,双臂交叉抱胸靠在椅背上,正大光明地欣赏起容许吃饭的样子。 容许不是瞎子,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盯着吃饭。 以前在华埠食堂碰上张昊,对方就总爱这样像观察动物园猴子似的看她,她照样淡定地吃着,爱看就由他看去。 不过到底心里还是有些恼意,面上维持着镇定,脚却狠狠往前踩了一下。 结果荣晋阳什么反应都没有,倒是卡特嗷嗷叫了起来。 卡特疼得龇牙咧嘴地问:“谁踩我了?” 克莱尔一脸莫名,荣晋阳则直勾勾地看着容许,眼里藏着不明笑意。 “是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容许有些愧疚。 本来她还觉得卡特有些夸张,大男人被踩一下有那么疼么?但看到他脚上的夹脚拖,她决定不说什么了。 “哦亲爱的,没关系。”卡特很快就笑了,刚刚也确实有些表演成分。 荣晋阳听到那句“亲爱的”不禁挑了挑眉,。 “吃完没?”荣晋阳两指反扣在桌面上敲了敲,有些不耐烦。 “完了。”容许放下勺子。 荣晋阳站起身,单手收了盘子,另只手插在裤袋里,走在最前面。 克莱尔紧跟其后,容许和卡特并排走在最后。 容许越看荣晋阳越像只开屏的孔雀,高傲地招摇着。 女人的直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准得可怕。 短短十分钟的相处,容许已经察觉到克莱尔对荣晋阳的倾慕,究竟是克莱尔一见钟情呢,还是他们以前就认识? 想想又不禁摇了摇头,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20章 chapter20 前些天容许收进来的患有重度营养不良的孩子波比,在营养中心的喂养照料下病情有所好转,现在他已经能够在父亲的陪同下走到病房前的院子里透透气。 院子里经常会有一些孩子聚在一起玩耍,他们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顶多是一些十分破旧的布娃娃,或是从乱七八糟的地方拆开的废弃零件组装成的小卡车,卡车的轴承常常就用一根小木棍来代替。 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蹲在地上玩泥巴,用组装的小车子进行比赛。 波比暂时还没有力气参与他们的游戏,他总是安静地站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其他孩子们的嬉笑玩闹,偶尔也跟着会心一笑。 上午,一辆来自塔塔军营的吉普驶进了医院营地,车上抬下来一位腹部中弹的士官,大面积的鲜血染红了衣服和担架,他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 出于安全考虑,无国界医生的营地里是不允许任何外来人携带枪支弹药进入营区的,无论对方是政府军还是非政府武装分子。 从人道主义的中立原则出发,任何需要救治的伤员病患都可以到msf所在的医院接受医治。 是的,你没有看错,是任何人。 关于这一点,社会各界一直对此争议不断,但msf一直坚持将这个理念实行到底。 容许想到了那个将艾维克肚皮划开的主导者“独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独耳”和电影中的“大个子”一样带着溃烂的伤口来到医院求助? 若真有那一天,她自己究竟能否像影片中的安东医生那样,忍受良心道德的谴责与煎熬,以中立为原则,心平气和地替对方治疗? 从个人角度,这个问题根本不会存在;但从组织宗旨和立场角度,这将变得很难抉择。 原本在院子里玩闹的孩子们看到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从汽车上下来,都不由禁了声,扎堆站到了一起,远远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容许路过病区时,在那群孩子当中看到了波比小小的身影,他实在瘦小得可怜。尽管周围的孩子也十分瘦弱,他却是那样显眼。 容许走了过去,孩子们开始窃窃私语,容许不懂他们的土语,不过她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说,看,白人!白人! 如果不是军队官兵的到来,他们必然会大声喊出来——每次见到非当地的员工他们都会这样起哄乱叫,没有什么恶意,但乐此不疲。 “波比,今天感觉好不好?”扮随和并不是容许的强项,她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凶和冷。 容许拿起波比的手腕,低头看向他手腕上绑着的围度标尺。 顶格依然在大红色警戒最深处区域没有任何变化,这代表着,尽管波比看似好转,但他的营养状况离达标还太远太远。 里米尔将容许的问话翻成土语后,波比点点头,随后小声说了一句话,声音犹如蚊呐,若不是他的嘴在动,谁都不会认为刚刚有人在说话。 容许问:“他说什么?” 里米尔当然没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波比仿佛鼓起了勇气,用比之前略大一点的声音说道:“医生,我想坐车子。” 里米尔和波比的父亲这下都听明白了,里米尔将波比的话翻给了容许,波比的父亲则尴尬地笑了笑,说:“波比从来没有坐过汽车。” 容许想了想,坐汽车而已,这并不是件难事。他们出外诊的时候经常会将一些病愈的村民顺路捎回去,再带一些需要住院治疗的病人回来。 她也可以拜托卡特,让卡特带着波比去在镇上兜一圈,卡特应该会帮她这个忙的。 这个想法一产生,容许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是最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不喜欢别人找她麻烦的人,可现在,请求别人的帮忙竟变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医生答应你,等你可以不用爸爸搀着能自己走的时候,就带你坐大车子,就是会那种屁股会冒烟的四轮车,怎么样?” 容许不打算深思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这里和华埠就像两个平行世界,同时存在,互不相干,这个世界的她与那个世界的她想法和表现会有所不同也并不奇怪。 眼前她只想满足她的小病人一个简单得几乎令人心酸的愿望。 波比听了非常开心,对着容许腼腆一笑,后又有些害羞地往他父亲腿后躲了躲。 “太感谢你了医生,你真是好人。”波比的父亲几乎要落泪,他没有太多丰富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里米尔悄悄对容许说:“他把你当救世主了。” 容许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她不过是恰巧在波比父亲最绝望的时候成为了他的精神寄托,让他觉得活着还有希望。 她做的都只是她力所能及的事,但太多事都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可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容许和克莱尔合作的第一台手术就相当棘手。 一名三十多岁的经产妇突发妊娠子痫,令人头疼的是,该名身高近一米八的产妇,体态十分肥硕,目测体重超过一百公斤。 患者神志模糊,全身剧烈地抽搐并扭动着,表情十分痛苦,双下肢高度水肿。 克莱尔根本无法靠近,最后找了几名男护士压住她的四肢,迅速注射硫酸镁抗惊厥,这才找着机会给她量血压测心率。 血压值出来后,克莱尔眉头紧锁,患者收缩压hg,舒张压hg。 多次给了肼苯哒嗪静脉注射,但降压的效果并不理想,四十分钟后收缩压降到hg,舒张压hg,依然偏高。 容许认为不能再等了,虽然患者未达到剖宫产手术指征,但照这么下去,大人小孩一个都活不了。 跟克莱尔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即为患者手术终止妊娠。 麻醉诱导后,克莱尔十分冷静地给患者气管插管,准备全麻。但对于这样肥胖体型的患者来说,插管并不顺利,给药量也需要克莱尔自己把握。 手术室里只有一台立式风扇维持着空气流动,容许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克莱尔那边搞定。 汗水沿着细小的毛孔溜了出来,每次手术就像做汗蒸,这种条件下,容许曾熟背的手术室感染管控便是一纸空文。 终于,克莱尔朝容许比了个ok的手势。 在普遍瘦骨如柴的塔塔,容许还是首回遇到如此肥大壮硕的产妇,厚厚的脂肪层近六公分,容许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扒开了腹膜。 将取出宫内的婴儿,产妇的血氧饱和度突然急速下降。 容许和克莱尔神情同时一凛,两人对视了一下,迅速采取急救行动。 重度肥胖者的麻醉隐患就在这里,剂量给少了不起作用,剂量追加了起效了,但患者体内积攒的麻醉药多,返流到血液里的总量也相对增加,对呼吸的抑制作用增强。 加之肥胖者平时睡觉时就易打呼,术中发生舌后坠的几率非常高,堵住气道。如此这般双管齐下,血氧饱和度就会蹭蹭往下掉,不及时处理就会有生命危险。 一系列急救措施实施后,患者的血样饱和度慢慢爬升了回来。 克莱尔蓦地化身怪力女战士,沉着平稳地托起产妇肥大的脑袋,呈一定角度,保持气道通畅。 她朝容许挤了下眼睛,叫容许放心。 手术最后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缝合同样是个巨大的工程。 容许的手术袍早已湿透,浑身黏腻,也就是这种时候,容许会特别想念华埠——恒温的手术室和一帮主动请缨要求做最后收尾工作的可爱的小医生们。 手术时的克莱尔比容许想象中沉稳得多,从技术上来说,她的确称得上是名出色的麻醉医生。 她和布兰科医生的风格完全不同,如果布兰科医生是令人安心的中庸保守派,那么克莱尔就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大胆激进派。但这种大胆却并非盲目粗糙,反而透着一股细腻,属于现代派的技术流。 后来有一回,克莱尔偶然聊到这次手术,她才说:“美国和加拿大像那样的胖子多的去了,比那个孕妇吨位大一倍的我也碰到过,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了点,总的来说小case一件。” 隔天上午,容许照常去查房,却发现原本属于波比的床位上躺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当然不可能是时空错乱了,波比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护士凯瑟琳轻声说:“小波比昨天半夜,去世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容许无法相信。 凯瑟琳:“我没有,没有人会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妮可医生,你不该质疑我。” 容许:“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无法消化这个讯息。” “我能理解。” “不,你不明白。”容许摇摇头,低声说着。 容许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病房后的秘密基地,她像往常一样坐在小砖堆上,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她自己不是特别清楚为什么会对一个孩子的死亡感到难过,他们除了医患关系,其实并不算熟悉。她不知道那个孩子的父亲去哪儿了,但她知道他一定绝望透了。 当这个世界所有的至亲都相继离你而去,活着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容许有些后悔没有仔细探听过他们此前的落脚处,这一刻,她特别希望波比的父亲是回去找他的妻子,波比的母亲去了。 听说她病得很重,她应该接受治疗的。 容许双手捂住脸,埋头在膝盖上,掌心一片湿润。 第21章 chapter21 “为什么哭?觉得辛苦,想放弃?” 荣晋阳慵懒的声音如同幽灵一样飘进容许的耳朵里,她蓦地抬起头。 他站在狭小的巷口,逆着光,周身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金色之中。 如果他没有出声说话,容许定会以为是天神降临。 可惜不是。 容许面上划过一丝狼狈。 并非他猜中了她的心思,而是被人发现她的软弱。 哭,在容许看来,是一件十分懦弱的事,代表着自己的无能。 她没有回答,尽管事实并不是荣晋阳所说的那样。 荣晋阳信步走到容许跟前,虽然她坐在小砖堆上,但这样的高度却不足以俯视他,甚至仍需仰视。 容许不喜欢以这样的角度看人,她微微侧过头,不打算对上他的视线。 云层渐渐堆积,被太阳炙烤的大地依旧散发出焦土之气; 微风徐来,一群野鸟低空飞过,或许只有鸟儿翅膀的扑棱间才会敏感地体会到热浪中夹杂的点点湿意。 如果鸟儿会说话,它一定会告诉你——暴风雨要来了。 “这里本来就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如果只是为了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勉强自己,没有必要。”荣晋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其他人会笑话你,事实上他们很快就会忘了你。” 容许转过头,两眼发红, “我的自尊在你眼里就是可怜又可笑?” “目前来说,是。” “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像你这种直男癌患者,还是先想想要如何自我救赎吧。”容许讽刺地说。 荣晋阳不清楚她所说的直男癌的含义,但从她的表情来看,这显而易见不是什么褒义词,他的话定然惹恼了她。 容许忽又冷笑了一声:“我忘了,你是美国人,大概不知道什么是直男癌吧?r,有空上网查查,谷歌会给你答案和药方的。有病,就得治,老祖宗说了,讳疾忌医是大忌。” 荣晋阳勾了勾唇,突然一脚踏上砖堆,身子大幅度向前倾,脸几乎凑到容许面前。 容许下意识往后避让,只距离太过接近,她仍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以及他眼中忽闪的笑意。 容许伸手想将他推下去,但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腕,动弹不得,怒意顿时蹭蹭往上飙。 她面露愠色地瞪着他,示意他松手。 荣晋阳盯着她,笃定地说:“我知道你说的直男癌是什么意思了,你说我是malechauvinistpig,嗯,或许更严重。” “我说错了?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在用武力证明我的观点。” 容许拽了拽手腕,没挣脱开,索性不动了。 荣晋阳笑意更深:“我懂了,你们女人明知道力气不如男人,却不愿承认,也不允许男人使用这方面的先天优势来压制你们。但当男人展现绅士风度说,女士优先的时候,你们又会欣然接受。就是老祖宗说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这算不算femalechauvinistpig?” 容许听他学她将老祖宗搬出来,句句找不出反驳点,心中的怒意瞬间突破临界值。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荣晋阳松开了她的手腕,倚墙而立,从裤子口袋里翻出一包烟和一盒火柴。 他将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擦着火柴。 大卫杜夫的雪茄专用火柴。 细长的柴梗在点燃后发出淡淡的雪松木香,他并不急着点燃香烟,任由火柴一点点燃成灰烬。 直到快烧到火柴屁股,荣晋阳才低头凑了上去,就着最后一簇火苗点燃香烟。 没人知道容许十分迷恋火柴划过后发出的刺鼻气味,氯.化钾混着硫化物及磷化物合成的特殊味道,有毒,却令她上瘾。 容许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刚刚那个瞬间,她发现,他们竟然有些共同的特殊癖好。 她可以肯定他不急着点烟的原因,是在静静享受火柴燃烧的味道。 她想问他要一根火柴,可一分钟前,她才跟他翻脸。 隆隆的一声闷雷响彻云霄,几滴雨点子落了在容许脸上。 风收起了温柔,变得越发凌厉,吹得墙根处的杂草弓弯了腰,天色渐渐暗沉。 荣晋阳吸了没两口,把烟头按在墙上拧了拧,留下一小个灰黑色的圆点。 他抬头看了看天,大片乌云正从不远处席卷而来, “下雨了,早点回去,别忘了两点的培训。” 无国界医生的专业医护人员会定期对当地聘用的一些零基础雇员进行医疗常识和实务方面的培训指导,这样可以很好地利用当地人力资源,尤其在护理方面,十分有效地减轻了外籍护士的工作量。 诚然,最令人满意的结果就是,在msf项目撤离之后,这些曾接受过系统培训的当地员工可以同心协力,将医疗点继续运转下去,实现良性循环。 现在已经一点三刻,离培训课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容许没有忘记培训的事,但她还不想起身。 她想要他的火柴。 荣晋阳说完后没再看她,转身打算离开。 刚迈出一步,停了下来,他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衣角,转过头看她。 “能不能借我一根火?” 容许终究抵不住瘾头被勾起的诱惑,艰涩地开了口。 荣晋阳挑眉:“借?哦,那你准备怎么还?” 容许一时语塞,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谁会在意一根火柴呢?用不用这么抠? 荣晋阳:“如果没想过要还,那就不叫借,是索取。” 容许听了很不舒服,不过是借个火,犯得着如此咄咄逼人么? “我可以给你钱。” “你觉得钱能解决所有问题?” 她什么时候这么说过了?容许觉得这人真是龟毛,屁大点事搞得一点都不爽快。 借不借,给不给,一句话的事,大男人磨磨唧唧最让人看不惯。 容许也有些上火了:“你是不是有病?爱给不给。” 荣晋阳转过身正对向她,深色的瞳孔像两个黑洞,看上去平静无波,内里却暗藏汹涌。 他说:“容许,求人不是你这样求的。” “你好像弄错了,是你硬要上纲上线教育我,对不起,我现在不求你了,ok?” 容许不甚耐烦地站起身,雨滴落的频率越来越快,额前的碎发很快被打湿了一片。 荣晋阳面色冷峻地看着她,英挺的剑眉眉峰蹙起,薄唇轻抿。 容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管他呢,此刻她站在砖堆上,终于将他俯视在眼底,这样的感觉简直太他妈好了。 “还有什么‘谆谆教诲’想对我说的?没有的话,麻烦让让。” 自容许到塔塔,她就陷入了一个怪圈,气势上一直处在荣晋阳的下风,从一开始的不想给他添麻烦到后来对他的性幻想。 现在回过头想想,那些不过都是她自己给自己设下的魔咒,解除魔咒的方法很简单,三个字,爱谁谁。 荣晋阳从裤袋里摸出那盒大卫杜夫,硬生生塞进容许的口袋里。 “再教你一个成语,这叫以德报怨。”他轻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容许停在原地,几秒后笑了出来。 看来白影说得真对,男人越惯越混蛋,你对他客客气气,他跟你叽叽歪歪;你不给他好脸色,他倒是恨不得对你顶礼膜拜,说白了就是犯贱。 容许抽出一根火柴,擦出火,放在鼻尖三公分处来回嗅了嗅,比普通木棍的火柴多了份雪松木的冷香,沁人心脾,闻着骨头都酥了。 容许赶到培训教室的时候外面已是倾盆大雨,雨水淋湿了白色t恤,湿哒哒的棉布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显现出一副姣好的身材。 屋里零散地坐着十来个当地雇员,以男性居多。 他们的视线一下集中在容许身上,眼神中隐藏的内容不尽相同。 容许只怪自己太过贪恋,多点了两根火柴,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了个正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不是这次培训课的主讲人。 虽然在塔塔随处可见坦胸露乳的莫卢族女人,但容许还没入乡随俗到大方让人观赏自己的身体。 荣晋阳朝她瞥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这次培训的主题是马尔堡出血热,该病毒与引起让世界恐慌的埃博拉出血热的病毒出自同一家族,都属于高致命性传染病,五岁以下儿童更是重度易感染人群。 由于目前尚无有效疫苗或特效治疗,所以暂时只能以预防和控制为主。 莫卢族人和非洲其他一些部落族人都有一个相似的习俗,即当有人去世时,在下葬之前,逝者的直系亲属乃至全体家族成员都要抚摸亲吻遗体,以此慰籍亡灵。 而马尔堡病毒和埃博拉病毒都是通过体.液传播,葬礼上接触病人尸体而暴发疫情的先例不胜枚举。 尽管这样一个简易的事实在信息化的现代社会众所周知,但在离我们那么近却又那么远的非洲大陆,消息的滞后,传播途径的缺乏,沿袭的旧俗,固执的观念思想,都成为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实验室的麦迪技师在破落的讲台前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关于马尔堡病毒注意事项,里米尔临时充当他的翻译,两手不停地向他的族人比划着,嘴里哇啦哇啦说着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语言。 容许听了一会儿,有些意兴阑珊,麦迪说的那些浅显易懂的要点在她来到塔塔之前早已通过网络了解。 对待这种传染性病毒,预防固然是很有必要,但有时真是防不胜防。 就比方说埃博拉,无国界医生其他地区项目的同僚也不是没有被感染的,防护措施毕竟不是铜墙铁壁。 在这方面,容许承认她自己的想法是偏于悲观的,她想,如果自己一旦被感染上,那真是人的命天注定,即使是医疗水平最发达的美国,疾控中心的发言人也绝对不敢站出来说治愈率百分百。 容许看着正前方挨排坐着的荣晋阳和克莱尔,两人不时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看起来十分和谐。 容许想到之前在病房后巷发生的事,似乎她跟荣晋阳还真是气场不和。 以德报怨?呵呵。 第22章 chapter22 麦迪技师曾在伦敦修过一段时间的热带病学,对非洲的许多地方性传染病毒如数家珍。 埃塞俄比亚几个月前曾爆发过马尔堡病毒,塔塔地处南苏丹和埃塞俄比亚的边境,两地常有难民往返于此,不能排除其中是否有病毒携带者。 而雨季的到来,将会更加催化疾病蔓延的速度,对此,msf不得不采取一系列防治措施。 麦迪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钉在黑板上。 照片上的患者不同年龄层都有,有的浑身长满斑丘疹,有的七窍流血,这些全是感染病毒后出现的体表特征,看上去既恶心又令人生畏。 “我刚刚已经大致说过这种病毒是如何在人体内复制传播,继而产生大规模破坏,除了骨骼和肌肉,身体里的所有组织器官都会遭到病毒侵蚀。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听明白了多少,我也不是在危言耸听地说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病毒,极易被感染,没有特效药,死亡率居高不下等等,我只是想说,你们应该对此严阵以待。” 克莱尔拧着眉,侧头对荣晋阳小声道:“麦迪在搞什么?这样还不算危言耸听?有些东西没必要讲得那么清楚,说多了反而引起恐慌。” “之前在利比亚感染了埃博拉的红十字会医生康复后,受到奥巴马接见。没错,在没有研制出特效药的前提下,治愈率是上去了,但对真正疫区的这些病患来说有什么意义?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为了救治那两名医生,美国方面倾尽了多少人力物力。算上特别处理他们的医疗废弃物防止医源性感染,加起来简直是笔天文数字。” 荣晋阳闻言转过头,将克拉尔上下扫了一眼,轻笑一声。 “克莱尔,我觉得你更适合到白宫任职。” 克莱尔顿时面部纠结到一起:“噢,别跟我谈政治,听起来真令人倒胃口。” 荣晋阳没有接话。 “相信在座的各位或多或少都曾接触了解过艾滋病,也一定清楚艾滋病患者最后的病状和结局。如果说,hiv病毒已经让你们感到惧怕,那么hiv病毒在一年的时间里累计产生的破坏性作用将会浓缩在七天内,这就是马尔堡病毒的威力。 所以,一旦你发现患者或者身边有人出现高烧、严重头痛、全身疼痛乏力、呕吐、腹痛腹泻及身体内外部出血等症状,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并做好自我保护措施。 接下来将由我们的护士主管,桑德拉女士为大家演示如何做好隔离防护。” 麦迪这段冗长的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面色凝重。 “公众知情权不该因他们的贫穷落后,文化水平低而被剥夺,克莱尔,你应该清楚,那是歧视。”荣晋阳蓦然开口道。 克莱尔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培训进行到一半,来了个紧急剖腹产,助产士卡沙正在产房替另一名孕妇接生,容许接到通知后立即赶往手术室,与克莱尔一道。 更换刷手服时,克莱尔忽然凑近,在容许周身闻了闻。 容许僵硬了一下,她并不习惯跟人太过亲密,克莱尔的动作让她感到唐突。 “别介意,妮可,我只是觉得你身上有股我熟悉的味道,非常淡,但我鼻子很敏感的,所以我想辨别一下。”克莱尔笑着说道。 淋了一场雨,容许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味道能附着在自己身上,除了汗臭味。 克莱尔闭起眼再次闻了闻。 容许有些微恼,外边的大肚子疼得嗷嗷叫,她还有心思在这儿猜什么味道,克莱尔有时的做派她真的无法认同,是不是太过随便了? “是加拿大红雪松的味道,我送给jin的火柴就是用这种木材做的,气味很特别。妮可你的香水是这种味道?”克莱尔很是好奇。 容许一愣,随即说:“我不用香水。” 至于其他的,容许没有过多解释。 克莱尔狐疑地看了她两眼,耸了耸肩:“好吧,也许是我这该死的鼻子失灵了。” 晚上容许没有去食堂吃饭,没什么胃口。 即使食堂的大师傅每天变着花样得更换菜式,但这地方能吃的东西来去也就那么几种,口味上就更别指望了。 容许有些想家,尤其是母亲煲的一手好粥。 前不久才用卫星电话与家里联系过,父亲母亲仍不知道她离婚的事,只关照说要照顾好自己。母亲因心疼她在电话里哭了,容许也很不好受。 回宿舍换衣服的时候,那盒大卫杜夫从口袋了掉了出来。 纸盒因沾了潮湿的布料而有些受潮,但并不影响使用——暴雨突袭的时候,容许将火柴盒紧紧握在手心,像呵护孩子一样不愿它遭受雨淋。 容许没有捡起来,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盒火柴。 白色极简的柴盒上仅仅印着大卫杜夫秀气的英文logo,侧面暗赤色的磷纸,仿佛女人白面上的红唇,清纯,又性感。 “是加拿大红雪松的味道,我送给jin的火柴就是用这种木材做的……” 克莱尔的话在容许脑海中回响。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且关系匪浅。 容许有片刻失神,回过神来之后弯腰将火柴捡了起来,随手丢进了旮旯角的杂物袋里。 由于塔塔医院只有一个麻醉医生,遇上两台手术同时进行时,麻醉医生就需要在两间手术室之间来回奔走,除部分局部麻醉主刀医生会自行处理。 克莱尔跟荣晋阳第一次搭台的手术,如卡特所料,不是多精细复杂的手术,只是一个小小的胫腓骨骨折错位手术。一个八岁的小孩儿爬芒果树摘芒果,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幸运地躲过了粉碎性骨折或是脾脏破裂。 手术过程也比较轻松,克莱尔跟荣晋阳聊起天。 克莱尔:“jin,你知道吗?下午我跟妮可的台,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荣晋阳眉毛都没抬一下,继续着手里的修复工作。 克莱尔也不甚在意,接着道:“我十分确定我在她身上闻到了加拿大雪松木的味道,那种味道我太熟悉了,不可能弄错。可之前我从未见她使用过这种香味,你认为她身上的味道是哪里来的呢?” 荣晋阳终于抬起头,隔着口罩,声音清冽,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诧异她身上的味道居然和我送你的火柴味道一致。” “没错,我把火柴给她了。”荣晋阳说完低下头,打上最后一颗钢钉。 克莱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并且说得那样无所谓,心里不住一阵失落。 那不仅仅是一个小礼物,那是她特地为他准备的,原本一打十二盒,最后只剩这么一小盒顺利带到了这里,他却如此轻易地就送给了别人。 “为什么?”克莱尔忍不住问。 “没有为什么。我的东西怎么处理是我的事。” “可那是我送你的。” 手术台上的小男孩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荣晋阳,他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十分安静地待着,一动不动。 “克莱尔你确定要跟我争论所有权问题?如果你介意,我会把费用支付给你。”荣晋阳不假思索地说。 克莱尔气炸了,她有在说钱的事吗?他根本不懂得尊重别人的心意。 克莱尔只顾低头生闷气,没看到荣晋阳口罩后不自觉的笑意。 荣晋阳说完就意识到了,原来他跟容许竟是同一种人,说话的语气都那么让人讨厌。 第二天是休息日。 容许起得有些晚,一晚上没吃东西,早上起床时有点低血糖,头晕目眩,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来塔塔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空闲时间去镇上好好逛逛,虽然看起来也没什么可逛的。 容许打算等会儿去街上的百货店兜一圈,不知道能不能买到几块巧克力,不奢望高迪瓦,能有德芙她就拍手叫好了,最不济,小时候流行的代可可脂金币巧克力也是可以接受的。 起床洗漱时在院子里碰到了克莱尔,她就住在容许后面的屋子。 “早。”容许礼貌性地问了声早安。 克莱尔朝她看了一眼,表情似乎不太友善。 她说:“妮可,我以为我们不仅仅是同事,还是朋友了。” 容许搞不懂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好像并没有惹到她吧? 见容许不吱声,克莱尔原本还克制着的声音忽地提了上来。 “昨天下午手术的时候,我说你身上的味道跟我送给jin的火柴很像,你为什么不承认?” 容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想了想,说:“我没有否认,而且你问的是,是不是我用了香水的味道。” 克莱尔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但你也没有承认,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就是火柴的味道?” 容许眼神冷却下来,语气平缓:“那么克莱尔,你想让我承认什么呢?” “承认你身上的味道就是我送给jin的火柴味,而jin又把我给他的礼物送给了你。” “首先,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给他的礼物,否则我不会要。其次,他没有送给我,是我跟他索要的。如果我能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我一定不会开这个口。再次抱歉,火柴被我弄湿了,我愿意双倍价格赔偿。” 容许的语速不快,但听到克莱尔耳朵里简直就像是开了保险的机关枪,突突突,直接把她打成了筛子。 一个两个都要跟她算计钱,她到底哪句话提到过钱了?克莱尔血压都上来了,他们根本就不懂她到底在失望什么! “妮可,你在侮辱我。” “我没有。” “你有。你认为我是在计较一盒火柴的钱?我只是以为朋友之间可以坦诚以待,你没有必要隐瞒我。” 容许思考了片刻,说:“抱歉,但我以为这是个人*。” 克莱尔无言以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第23章 chapter23 容许简单收拾了一下,翻出许久不用的钱包,里面还有一叠在布鲁塞尔时就兑换好的南苏丹镑,基本上没动过。 锁好门窗,容许在库房找到了卡特。 她知道卡特今天会去镇上采办,她打算跟着他一道去。 卡特欣然同意容许的请求,只不过指着容许脚下穿着的鞋,友情提醒道, “亲爱的妮可,你是不是忘记了昨天刚下过雨?镇上的路比营地难走得多,到处坑坑洼洼,你不打算要这双漂亮的耐克鞋了?” 容许低头看了下自己近乎崭新的运动鞋,又看了眼卡特穿的。 算了吧,他总是搭拉着一双其丑无比的男士拖鞋。 “比起把脚趾甲缝里弄得都是黑泥,我宁愿脏的是鞋,鞋买来不就是为了保护脚的么?” “你说得对,鞋本来就是脚的附属品。既然鞋的主人都不心疼,那我更没什么好抱怨的啦,哈哈。”卡特很没立场地附和道。 容许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卡特:“再稍等一会儿,五分钟,哦不,十分钟,没问题吧?” 容许:“当然。” 出了医院营地大门向西走个六七百米就是镇上的集市所在,也是主要的商业街道。 跟南苏丹其他地区比较,塔塔的治安相对来说还算好的,但作为医院安保负责人,卡特不建议外籍女性同事单独出行,这也是为什么容许会来找卡特一起出去的原因。 十分钟后,卡特忙完了手里的事,从角落里拉出两辆平板小推车,是平时用来装卸药品物资用的。 “有那么多东西需要购买吗?” 容许有些迟疑,就他们俩人,卡特这是准备把她当免费劳力了? “对啊,食堂用的面粉,肉类,瓜果蔬菜都要提前备好至少一星期的量,雨季一到,连着下几天雨,这里大部分商店都会歇业,即使营业,外面的货也进不来,可乐、啤酒都会断货,那真是太糟糕了。” 卡特一手拉着一辆推车,推车把手比较矮,卡特得稍微弯下点腰才能拉着,看起来很是心酸,但又十分滑稽。 “你刚刚说的这些,直接让食堂的大师傅去采买,回来报账不就行了?你这后勤主管当真事必躬亲啊?是怕手下人贪污?” 容许觉得卡特哪里是后勤主管,根本就是螺丝钉,哪里需要去哪里,挖坑造房打井修电路,简直十项全能,就是把自己弄得太过辛苦。 “你这么说,老吉姆(食堂大师傅)会对你发飙的,哈哈。我倒是不担心老吉姆会贪污,只是他算术实在太差,我总不能每回都让财务跟在后面算账吧,干脆让他歇歇好了。嘘,千万不要告诉他这是我说的。”卡特朝容许眨眨眼,算是约定。 卡特的心态哪里像五十多岁的人,容许觉得跟他比起来,自己就是个老年人,一点活力都没有。 快走到营地大门口时,容许看到荣晋阳从门外走了过来。 荣晋阳从卡特手里接过一辆推车,他比卡特还要高一些。 尽管躬起了身子,却一点不显突兀可笑。 容许不禁想,这男人的皮相确实没得说,就算他以后失业了去工地搬砖头,也一定是个帅气的搬运工。 卡特说:“jin,妮可今天跟我们一起去镇上。” 荣晋阳和容许都没有出声,大概觉得卡特说的就是句废话,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如果不是卡特在,现在的气氛估计冷得能冻死人。 荣晋阳是个自我意识很强的男人,他想说话的时候才会开口,不想说话,即使身边人说破嘴皮子,他都能无动于衷,最多给点反应。 显然,他现在不太想说话。 容许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卡特的话,地上的泥土很松软,时不时会出现一个水洼,鞋帮子已经脏得不成样子,鞋面也溅了许多泥点,这让容许有点烦躁。 路虽然不是很好走,但好在目的地非常近,三人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集市。 集市两旁都是粮食杂货店,像集装箱一般的铁皮房,店铺里面满满当当也塞了不少商品。 店铺的大门就是一块大大的防雨布,开张的时候就把防雨布卷起一部分,用一根长木棍撑起来,还能起到遮阳的作用;关张的时候就把防雨布放下,用石头压好。 道路两边长了不少大树,很多小摊贩就在树荫下找块地方,蹲在地上卖东西。 条件好点的会有一张桌子和一把凳子。 说是桌子,其实也就是四根差不多长的树枝立起来,上面铺块木板,用钉子钉起来,稳定性可想而知。 小摊贩卖的东西也很杂,有的摊位上就是两三个孩子面前摆了一个篮子,篮子里面是不知名的野菜。有的摊主在路边踩起了缝纫机,专门帮人修补衣服,顺便再树干上挂上十来条围巾披肩来卖。 最多的就是卖水果和自制小吃的,天气好的时候街上也算得上热闹。 卡特按着老吉姆给的清单很快将货备齐。 在经常光顾的那家杂货店,店老板从柜台里面搬出了两箱可乐和三箱啤酒,卡特算是这家店的超级vip了,这些货都是老板特意留着的。 虽然街上人很多,但容许不敢跟卡特他们分开走,满眼的非我族类,语言不通,说一点都不怕,那是假话。 这家杂货店算是这条街上最高档的,因为只有它的门口放了一台雪柜。 然而容许在这家店并没有发现她想要的巧克力,倒是有一种一看就是从国内运来的廉价巧克力味的奶糖,容许没有一点购买的*。 买完所有东西,两辆平板推车都已经堆满箱子和纸袋,路上不时有人看过来,也许在他们眼中,容许一行人就是来扫荡的。 卡特很郁闷,他感觉自己今天是带了两个哑巴跟班出来了,一个比一个沉默,他快憋死了,一个劲地跟杂货店老板瞎侃。老板的英语并不咋的,但两人聊得还挺开心。 容许没买到巧克力,但买了非常多的水果。 香蕉,橙子,菠萝,芒果,牛油果,一个个看起来就很新鲜饱满,充足的日照,甜度绝对够,在非洲生活也就剩这点好处了。 荣晋阳唯一给自己买的就是烟,估计也是托店老板特地带的。 两条红色万宝路,荣晋阳丢了三张一百的给了店老板,没让找,多的权当小费。 临近中午,卡特提议说就在镇上吃中饭,旁边就有两三家莫卢人开的餐馆,环境卫生美味什么的就不要想太多了,吃的就是当地特色。 容许看向荣晋阳,他这种人会吃比国内街边大排档还脏的非洲土饭馆么? 就容许自己来说,她是不想吃的,洁癖不洁癖另说,就刚刚在路边不经意看到一家小饭馆的洗碗盆里黑不溜秋的污水后,她就一点食欲都没了。 意外的是,荣晋阳竟然没有提出反对。 这让容许很是诧异,也非常纠结。 “从细菌病毒传播角度来说,我认为在这里吃饭不太妥当。卡特,如果我和荣医生都病倒了,那一定会让你焦头烂额的。如果我们三个都同时倒下了,那一定会是件很疯狂的事。最起码,项目统筹会变得很疯狂。”容许冷静地分析道。 这是自jin出现后,妮可说得最长的一段话,卡特简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亲爱的妮可真是永远改不了泼冷水的习惯,这样不好,很不好。 “没那么倒霉吧,我的肠胃通常情况下还是不错的。jin,你说呢?”卡特有些犹豫,容许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荣晋阳嘴唇朝上勾了一下,说:“很简单,愿意吃的吃,不愿吃的别吃。” “可是妮可不想吃,总不能让她饿着肚子光看着我们吃吧?这样太不人道了,不符合我们组织的精神宗旨。”卡特叹气道。 荣晋阳:“饿极了自然就会吃,别啰嗦了,走不走?” 卡特带着商量的眼神再次看向容许。 容许受不了他那样,既然荣晋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扭捏就矫情了。 “那就试试呗,反正吃躺下了我正好休假。” 卡特头顶飞过一群乌鸦,有时候他真想掐死妮可,嗯,还有jin。 由于之前被那家餐馆的污水洗碗盆恶心到,容许决定去他家隔壁的餐馆。 这家餐馆就是三间挨在一起的图库,算是规模比较大的。茅草屋的墙就是树枝做的木栅栏,站在外面就能够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样子。 卡特大手笔了包下了一个单间,没办法,只有“包房”才有桌子,卡特无法想象容许一手里捧着盘子一手抓饭吃的样子。 容许在后院意外见到了里米尔,原来这竟是他叔叔家开的餐馆。 这里从老板到大厨,到服务员,都是他们自家的亲戚。 里米尔看到容许出现在这里很震惊,当然更多是开心,嘴巴咧得都快合不上了。 再看到荣晋阳和卡特,里米尔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惊呼。 “荣医生!卡特先生!” 卡特很亲切地跟他打了声招呼,荣晋阳只微微点了下头。 不过这已经足以让里米尔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里米尔从来没想过这群白人会来他们的土菜馆吃饭,医院的食堂比这里好了不知多少倍,尤其是卫生这一块,白人向来十分注重。 里米尔拉来了他的叔叔和婶婶,隆重地将容许他们三人介绍给了对方,他叔叔也十分爽快地说等会儿结账给打个折。 于是接下来,里米尔就莫名地从容许的贴身翻译变成了端盘子送菜的服务员,服务那叫一个热情周到。 里米尔对容许悄悄说:“放心吧妮可医生,这些餐具我都又偷偷拿煮沸的清水冲洗过一遍,肯定干净的。” “谢谢你,里米尔。” 容许觉得此刻的里米尔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太贴心。 卡特招呼里米尔一起坐下吃饭,里米尔摆摆手,说后面还有好多活要干,有事就叫他。 这家餐馆的主食比容许想象中丰富许多,有配炖牛肉汤吃的发面饼,高粱面烙的大饼,以及油炸面果,当然了,少不了的还有牛肉手抓饭。脸盆大的盘子里面盛得满满,足够三四个人吃。 除了手抓饭,其他都还在容许能够接受的食物范围。 里米尔婶婶亲手烙的高粱饼容许一连吃了两张。 卡特笑着说:“jin,看来我们的妮可是真饿了。你说得太对了,饿极了就会吃了。是不是呀,亲爱的妮可?” 容许装作没听见,其实她更想把剩下的烙饼直接糊卡特脸上,笑得太欠扁。 至于荣晋阳,那就是天生的克星。 容许从来没有在同一个人面前狼狈丢人过这么多次,从来没有。 第24章 chapter24 跟其他地方的餐馆不同,塔塔当地的餐馆虽然条件很差,但老板都十分淳朴大方。 饼和肉汤都是可以随意盛的,有点像国内的无限量自助,只要别把自己给撑死了,交点饭钱就可以随便吃。 不过一般来的都是经济条件比较好的熟客,没谁会像饿狼一样拼了命地往死里塞。 卡特吃饱了跑去找老板结账了,只剩容许和荣晋阳两人坐在包间里。 荣晋阳饭后点了根烟,火柴被容许拿走了,又跟以往一样用上了打火机。 打火机看上去十分廉价,容许刚才在那家杂货店见到过,说不准就是从义务小商品市场批发过来的,成本几毛钱。 骨节分明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里的打火机,仿佛在把玩一件古董级手把件。 有那么一类人,即使穿着地摊上卖的十块钱一件的t恤,也能生生穿出纪梵希的格调。 荣晋阳吸烟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半眯起眼,像在看你,又不像在看你。 容许觉得他要是去做鸭,不用说,肯定是头牌。 这么会撩人,当什么医生。 想起早上碰见克莱尔的事,容许很是有些膈应。 她不怪克莱尔,克莱尔的心情她大概理解。 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是她主动起的头。 但她实在搞不懂荣晋阳为什么要告诉克莱尔火柴在她那里?随便找个借口都能应付过去,非要没事儿找事儿,弄得现在彼此关系这么尴尬复杂。 卡特结完账回来,里米尔跟在后面,两人都显得有些兴奋。 卡特说:“里米尔的叔叔邀请我们晚上去参加他们莫卢族的贡牛节庆典,很多小男孩儿今晚将要长大了,里米尔的堂弟今晚是其中之一,刚刚见了,小家伙很勇敢呢。” 容许一听就明白了,割礼,说直白点,就是男孩割包.皮,女孩割阴.蒂,乃至包括大小阴.唇在内的全部外生殖器。 联想到以前看到的新闻,她觉得这个在非洲地区广泛存在的古老习俗实在过于残忍。 在塔塔做过不少台手术了,容许也见到了很多婚前被授予割礼的女孩,会阴.部的不仅丑陋,还给她们的婚后生活带了许多不便和痛苦。 这些女孩在生产时,由于被缝合后的阴.道口极度狭窄,必须先进行阴.道切割手术,而手术中时常会发生婴儿头部受损致死的情况。 容许一点也不想去围观这种残酷血腥的现场。 而且男人割包.皮是为了自己,女人割阴.蒂却是为了男人,容许实在无法接受这种陋习。 “我晚上要值班,你们去玩吧。” 容许不想说得太直白,对莫卢族人来说,这毕竟是一件盛事。 卡特完全没有get到容许的点,还在劝说:“不要紧的,里米尔说地点就在咱们医院旁边不远,来了急诊随时就能回去。” “是的妮可医生,卡特先生说得没错,你不用担心值班的事,如果有突发状况,我会陪你一起回去的,从晚会现场到医院一路小跑,几分钟就到了。”里米尔说,“去吧妮可医生,晚上大家围在一起唱歌跳舞非常热闹,族长还会亲自宰一头牛祭天,在现场的所有人都会得到天神的保佑的。” 容许不做声。 里米尔略感失望,转头又问起荣晋阳:“荣医生,你晚上会来吗?我们族人都特别希望你能来,真的。” 容许忍不住笑了,里米尔说起大话来真的是脸不红心不跳,他最多也就代表他们一家子,什么时候他能代表全体族人了?这要放国内,绝对是广告界或者销售界的人才,奇葩。 容许一笑,三个男人就集体看向她。 除了荣晋阳,其他两个都是一脸迷茫,她在笑什么? 荣晋阳对里米尔说:“我会来。” 里米尔高兴得直呼,想抓着荣晋阳晃两下表达兴奋开心之情,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原地蹦跶。 “妮可医生,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来吧,我真希望你能多了解一点我们莫卢族人,这样以后你离开这里回到你的祖国,你还能起点什么,而不只是冰冷的手术室。”里米尔说得很感性,闻者都要流泪了。 卡特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的确将会是一次不一样的记忆。” 容许顿了一下,说:“为什么我的记忆里手术室一向热得像蒸桑拿?里米尔,你确定你不是私自跑到药库吹空调去了?” 里米尔:“……” 卡特扶额,天呐,又来了。 容许终是被拉着去了篝火晚会。 说是晚会,下午四点多就开始了。先要宰牛祭祀一番,光宰那头活牛就费了很长时间。 在里米尔的再三叮嘱下,容许稍稍打扮了一番。 从行李箱深处找出了一条及膝连衣裙,她都快忘记自己以前是以裙为伍的人了。在塔塔,永远都是t恤加工装中裤,那是她过去一直认为最丑的装扮,像个假男人。 化妆包里的口红因为天气炎热,都变软了。 容许难得花了这么长时间照镜子,不照不知道,照了才发现,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收拾自己了。 脸上因为防晒工作不到位,居然起了两三个晒斑,皮肤也明显黑了两个色度。 太久没化妆,容许怎么化都觉得别扭。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耐心几乎消磨殆尽,想来也是醉了,大晚上黑漆抹乌的,除非化那种贴好几层假睫毛的大浓妆,不然谁能看出来? 等到了晚会现场,容许才发现,自己真是太朴素了。 那些莫卢族的女人们脖子上挂着各式彩色串珠项链,比耳朵还大的象牙或是黑檀木耳环,手臂手腕和脚腕上都戴着各种材质的镯子,五花八门。 脸上就更不用说了,什么粉底腮红简直弱爆了,人家直接涂颜料,红的白的黄的,怎么花哨怎么来。 容许一点舞蹈细胞都没有,别人载歌载舞,在粗壮的腰都能扭动得跟水蛇似的,她稍微扭扭感觉就会闪了腰。 卡特不知道被里米尔领到什么地方去野了,又只留她一个人和荣晋阳待着。 荣晋阳比她更像局外人,莫卢族的姑娘鼓起勇气邀请他跳舞,睬都不睬人家,一个人坐在树底下抽烟。 容许走了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脚踝。 第25章 chapter25 无线电突然发出一阵沙沙声,卡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打破了一时的静谧,以及暗夜里那股惑人心弦的暧昧。 “妮可,妮可,能收到吗?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容许下意识松开捏住荣晋阳的手,低头解开绑在腰上的对讲机。 荣晋阳的手还搁在她的背后,容许抬眼朝他看了一下,侧身想避让开,却被他按在原地。 “是的,卡特,我能听到。” “你们跑去哪里了?jin和你在一起吗?”卡特大声问道。 “是的,我们在一起。放心吧卡特,我知道组织的规定,晚上我是不会一个人乱跑的。”容许顿了顿,“另外,是你先跑掉的,我们一直待在那里,刚刚才离开。” 卡特:“噢,那就好,既然离开了,就早点回宿舍吧。亲爱的妮可,我要告诉你的是,jin也是男人,天一黑,男人都会变身为狼的,没有你想得那么安全。不管怎么说,到了宿舍跟我说一声。” 容许听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卡特是她爸,还把她当未成年呢? 手中的对讲机忽然被夺走,荣晋阳按下通话键:“卡特,如果我是狼,你觉得你现在还来得及救你的小红帽么?又或许,你以为的小红帽是头母狼伪装的也说不定,那样的话,你该担心的是我,不是吗?” 荣晋阳这话说得绝对是一本正经地臭不要脸,容许不服不行。 卡特说:“不,我一点也不担心你。如果妮可真是头母狼,那只能说你小子运气好,捡到便宜了。但我相信妮可不是,她没你说得那么饥.渴。” 荣晋阳嘴角一弯,眼睛盯着容许,笑道:“卡特,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想,我的运气应该还不错。” 容许听不下去了,一把将对讲机夺了回来。这两人俨然当她不存在,说的话也是越来越没下限。 “卡特,别听他胡说。一会儿到了宿舍,我会向你汇报的。” “喔~”卡特故意拖长了音调,“我们的妮可羞臊了,坚持住,不要像其他女人一样轻易地拜倒在jin的裤裆下,我看好你哟~” 拜倒在裤裆下…… 容许觉得偶尔和外国人交流起来真的很头大,他们直白起来简直要了老命。 荣晋阳在一旁呵呵笑,容许瞪过去,对方无辜地摊了摊手。 容许握着对讲机,咬牙切齿地说:“谢谢你的看好!” 卡特笑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客气客气。那就先这样啦,记得到了给我回复。” 卡特的一通对话让之前暧昧的氛围消失殆尽。 塔塔这鬼地方昼夜温差大,之前挨着火堆还不觉得,现下夜风一股接一股地钻进毛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容许搓了搓手臂,“回去吧,冷死了。” 荣晋阳看着她,忽的一笑,双臂交叉,两手分别拽住腰侧的衣角。 “要我脱给你?”说着就作势要脱衣服。 容许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就一件短袖t恤有屁用。 再说,他要是着凉病倒了,倒霉的还是她,到时门诊就她一人,是要把她活活累死么? 容许按住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暴露狂啊?就这么喜欢脱衣服?” 荣晋阳探过身,将脸凑到容许跟前,坏笑不已。 “你不是冷吗?怎么了,害羞?又不是没看过。” 容许一指点在他的脑门上,直接将他推开。 她说:“看过不代表我喜欢看,赶紧回去就不冷了。” 荣晋阳眉峰一挑:“不喜欢?” 容许:“别太自恋,谁规定必须喜欢了?” “真的不喜欢?这么棒的body你确定不喜欢?”荣晋阳腾出一只手,在自己健硕的胸大肌上拍了拍。 容许觉得他刚刚那一下的动作真是既厚脸皮又性感撩人。 荣晋阳的确是个*的个中高手,他要是主动出击,女人一般很难不臣服于他的裤裆之下吧? 完了,她被卡特带歪了。 容许故作镇定地伸出食指在他胸膛上戳了两下, “也不过如此,硬硬的,sowhat?” 荣晋阳低声笑了出来,再次凑近,炙热的男性气息喷薄在她的脸上。 他笑看着她:“男人就是要硬硬的,女人才会喜欢,就像男人喜欢女人软软的一样。” 容许说:“那也没什么特别的,欧美身材好的男人多了去。” “倔女人,嘴巴真硬。”荣晋阳就势亲了她一口,“要不要试试?” “你平时都是这么勾引女人的?” 容许心里有点不舒服,脸也渐渐冷了下来。 “你是这么想我的?”荣晋阳直起身,戏谑的表情也收敛了起来。 容许不说话,荣晋阳盯着她,两人像石膏像一样站了一会儿。 “走吧,我送你回去。”荣晋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 一路无话地走到医院营地,夜里的气温似乎又降了几度。 荣晋阳负手站在屋前的台阶下,容许从口袋里掏出房门钥匙,对着锁孔半天才插了进去。 随手打开了屋顶的灯,晕黄的灯光霎时充盈了狭窄的房间,眼睛习惯了黑暗,容许一时有些不适应。 荣晋阳见她进了屋,这才转身返回自己的宿舍。 “晚安。”他说。 容许站在房门口,看着他壮实的背影,猿臂蜂腰,宽肩窄臀。 没错,她刚才口是心非了。 她从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体是她见过最棒最性感的,比时装秀上的男模们肌肉更为发达些,但又不似健美选手那样夸张到失了美感。 “等等——”容许叫住他。 荣晋阳闻言停下,转过身,容许慢慢走到他面前。 屋里的灯光从敞开的门里透散了出来,虽不甚明亮,却足够让她看清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对他来说,同样如此。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容许说。 荣晋阳笑:“想问什么?问我平时都是怎么勾引女人的?” “如果你愿意说,我不介意听。” “哦?那你想问什么?” “不管你有没有试图勾引我,我承认,在某种程度上,我被你吸引到了。这很可能是去甲肾上腺素的作用,或是苯基乙胺和多巴胺分泌旺盛所致。我控制不了这些激素的活跃,但我能控制的是我的底线。”容许板着脸说。 荣晋阳双臂抱胸,饶有兴致看着她,等她把话说完。 容许说:“我不会做任何形式上的第三者,所以我的问题是,你是单身吗?” 荣晋阳没有即刻回答,他认真地打量着她,似乎在重新审视对容许的认知。 之后他笑了笑,说:“容许,你知不知道,你的问题其实很天真?如果我只是想上你,无论我是不是单身,我都完全可以告诉你我是,而你并没有办法验证,不是么?” 容许:“是,你说的没错,我没有办法查证。但我就想听你亲口说,凭良心说。” 荣晋阳:“在有些方面,和男人谈论理智和良心并不是聪明之举。” 容许:“我明白了,晚安。” 容许转身回屋,心里不说难免是有些失望的。 荣晋阳三俩步追上来,扣住她的手腕,剑眉微蹙, “你倒是说说看,你都明白什么了?” 容许对他笑了笑,淡淡地说:“明白我们还是保持目前的同事关系最适当不过了,抱歉,我没兴趣成为你的r。” “呵,你觉得我缺性伴侣?”荣晋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给那么多人开过头脑,修补过神经,却一直没搞懂女人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 “你当然不缺,”容许朝身后方向侧了侧头,“只要你一句话,分分钟会有人愿意的。” “你在说克莱尔?嗯哼,她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荣晋阳笑。 “你的事不用跟我说。” “为什么不?” “我不想知道。” “可我想让你知道。” “......”容许拧着眉,“你有病吧?” 荣晋阳伸手捏住容许的下巴,眯起眼,“容许,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说我有病了,再说一次的话,信不信,我可能真的会发病给你看。” 容许一把扯掉他的手,暗骂了句神经病。 “我要进去休息了。” 不想再跟他拉东扯西,他是继续打飞机也好,去找克莱尔也罢,都跟她没关系。 荣晋阳歪头笑看着她:“休息?不洗澡了?” “砰——” 容许直接进屋甩上了门,这人真的不是人格分裂? 荣晋阳冲完澡回到屋里,屋子里的陈设跟容许房间基本差不多,都简陋得可以。 他穿着一条灰色的运动裤,头上搭着一条毛巾,赤.裸的上身布满水珠。 分腿坐在床边,低矮的床沿让两条大长腿显得突兀。荣晋阳随意地擦了擦湿漉的短发,从旅行袋里翻出一件t恤套了进去。 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两口又掐灭,索然无味。 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住在隔壁的那个女人,不知道她睡着没有。 她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看起来冷淡自恃,实际上内心温热善良;看上去坚韧刚强,其实只是掩藏了脆弱的一面;她既开放又保守,开放地大胆承认被他所吸引,保守地坚持自己的原则。 荣晋阳拍了拍小兄弟,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里米尔一直有点魂不守舍,也不见了平日里的叽叽喳喳和嘻嘻哈哈。 等中间病人进出的间隙,容许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里米尔,你知道你整个上午的状态吗?你不仅仅影响到的是我的工作效率,你还拖延了外面那些等待着的患者的病痛。他们当中有些人,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可能都是煎熬。而你究竟在干什么?” 里米尔哭丧着脸说:“对不起,妮可医生,我只是很担心。我叔叔家的小儿子,我的堂弟坡派昨晚进行了割礼,但他现在状况不太好。” 第26章 chapter26 容许皱着眉,非洲每年都有很多小男孩死于成年割礼,尤其在她亲眼目睹了那样恶劣的施行环境和简单粗糙的割礼器具后,可以想象,因割礼而造成伤亡的不在少数。 有幸没有感染严重并发症死亡的,也饱受病痛的摧残,或出现脱水,败血症,甚至生殖器坏死。 随着社会的进步,不少割礼盛行的非洲国家,政府开始为废除割礼而努力。 尽管如此,因历史、信仰、习俗等原因,想要彻底根除这一陋习陈规并非易事。 “里米尔,你的担心无济于事,我认为你应该让你的叔叔把坡派送到医院来。” 容许没有把那些有可能发生的极端后果说出来,或许他们根本就知道。对于莫卢族人来说,割礼是一件神圣而庄重的事,容许不想挑战,也没有能力阻止。 里米尔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一个人用莫卢语嘀咕着,容许也顾不上问他,拿了听诊器和急救箱冲了出去——医院沉寂了一段时间的警报被拉响了。 大批刀枪伤伤员拖着血淋淋的身子被抬进了医院,痛苦的□□弥漫了整个急诊区。 护士及受过培训的当地护工按此前多次演习过的模式,将受伤的患者按病情轻重缓急分别在手臂上做了不同颜色的标记,虽仍有漏洞,不尽如人意,但整体还算有条不紊。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努伊族的一股分支乘莫卢族举办贡牛节奔牛比赛之际,族中青壮年带着ak-47□□突袭了赛牛场地。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争夺牛只而来。 努伊族与莫卢族的纷争很久以前就已存在,从一开始长矛弓箭的冷兵器时代发展到枪支火药的热武器时代,伤亡一次比一次惨烈,双方非但没有和解之意,冲突反而愈加升级。 这一回是努伊族人乘机钻了空子,尽管他们也产生了伤亡。 但对莫卢族人来说,死亡没什么可怕的,丢了牛才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们想到的唯有下一次该如何回敬回去。 医院被围得水泄不通,送来的伤员都是莫卢族人,努伊族人不敢轻易涉入。 塔塔是莫卢族人的地盘,虽然无国界医生的医院向来立场中立,并不参与他们的斗争,但在努伊族人看来,这里医院的医生必然和莫卢族沆瀣一气。 他们不会轻易卸下枪支,更不会将性命交给这些外族人手里。 容许没有看到荣晋阳,他很可能已经进了手术室。 满眼血肉模糊的创伤口,地上并排放着一整排担架,上面全躺着等待医治的伤员。 担架不够了,护工就将他们抬到地上的草席上,挪走担架,去将下一位伤员抬进来。 他们有的因疼痛而蠕动着,有的则失去了知觉,意识丧失。 或许,他们当中有人已经死亡,但没人关心。 这一刻,生命如草芥,来不及尊重,等不到救赎。 容许挨个为伤员清创,他们身上除了子弹留下的伤口,还有被牛角刺伤的痕迹。 枪声惊动了牛群,受惊的长角瘤牛变得疯狂,巨大的身躯四处冲撞,是一切混乱的开始。 这是容许从医以来第一次直面枪伤。 来到塔塔之后,短暂的平静让她几乎快忘了这里是有武装冲突的——政府军与*武装分子之间权力的“游戏”,部族与部族之间,争夺牛只的血战。 一个双腿遭受连续贯穿伤的莫卢族青年安静地半倚在墙壁上,神情淡漠。 子弹从他左腿的侧面打进,击中并打碎了左腿股骨,即大腿骨,然后从腿部中间穿出来,再次打进右腿,同样打碎了右腿骨头,最后从右腿侧面飞出。 碗口大的两个血洞十分瘆人,受损的肌肉组织被子弹划过瞬间产生的热量灼烧成暗褐色,夹杂着染血的碎骨。 他很有可能将要失去这两条腿。 里米尔在和受伤青年交代了容许要做的事后就跑出去帮忙抬人了。 容许就地替他清理肮脏坏死的组织以及松散的碎骨,白色口罩上早已满是血污。 她没有说话,青年同样保持缄默,似乎早已失去了灵魂。 “我的腿是不是保不住了?”青年忽然开口。 容许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会说英语? “抱歉,目前还不能肯定。” “你能帮我吗?” “我正在帮你。” “谢谢。” “……” 青年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一次拿起perik的时候,我特别兴奋,那是我期待很久的东西。家里卖了两头牛才换来了一把老旧的perik,偶尔还会卡壳,但我一直很珍视它,它可以让家里的牛羊悠然地吃草,安心地长膘。我们不卖牛,但现在我们却不得不卖。我的父亲和叔叔都死在了努伊族的枪下——” 容许没有抬头,她用镊子认真地挑着残破组织里的碎骨。 她低着头问:“perik是指ak-47?” “是,ak-47每秒四发子弹发出的声音就是perik。perik改变了战争,战争又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必须要用perik来保护我们的牛,否则牛会被夺走,我们也会像羔羊一样任人宰杀。” “你们并不是一直坐以待毙的不是么?你们也会像他们突袭你们一样攻击他们。这样的战争永远不会有尽头,而你却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容许平静地陈述着。 “医生,你不会明白,当你视为生命的牛群误闯入别的部族军队的地雷阵,牛被炸死,他们的士兵分食了牛肉,却还要你赔偿那些被引爆的地雷,我们只能采取主动,我们别无选择。”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容许听到他说, “医生,帮帮我,我不想成为一个没有腿的怪物。” 青年声音有些哽咽,容许抬眼看向他。 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流下来,沿途沾上脸部的血迹,透明的眼泪瞬间化为浑浊的红。 “你叫什么名字?” “奎安。” “妮可医生,荣医生在2号手术室,现在需要你的帮忙,请你速度过来,听到请回答。”无线电里传来手术室护士苏珊的呼叫。 容许愣了一下,回复道:“知道了,就来。” 她站起身,拍了拍奎安的肩膀,对方低垂着头没有反应。 容许没再说什么,一路小跑赶往手术室。 到了手术室,容许以最快的速度消毒,换上手术袍。 手术台上的孕妇怀孕三十二周,被流弹击伤了胸部及会阴。 荣晋阳正小心翼翼将胸口的子弹取出。 子弹很大程度损伤了该名孕妇的肺部,幸运的是,它在体内释放出的巨大动能并未将心脏震碎。 “孩子还活着,但再不取出,他将会窒息而死。” 容许瞪大眼,“她现在胸口敞着这么一道口子,你要我再在她肚皮上划一刀?那她可以直接去见上帝了。” 荣晋阳清理着创口,声音冷硬:“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然后等着她和她的孩子一起去见上帝。” “这太冒险了,她会死。” “不冒险,她一样会死。” 没有太多时间给她考虑,孕妇的羊水已破,随时会造成宫内胎儿窘迫,出现胎儿窒息等并发症。正如荣晋阳所说,再不剖腹将胎儿取出,孩子必死无疑。 很快容许拿起了手术刀,像往常的剖宫产手术那样,冷静地在孕妇高高鼓起的肚皮上划了下去。 容许从没做过这样的手术,她总有种错觉,孕妇的子宫会随时游离到她破开的胸口,或是她的脏器全都堆挤到腹腔处,和子宫里的婴儿一起破肚而出…… 这样的想法实在疯狂,尽管她知道这并不可能发生。 容许将孩子取出的刹那,眼睛有些酸涩。 她轻拍了孩子一下,嘹亮的婴儿啼哭声瞬间响遍手术室。 沉闷的手术室也因新生命的到来稍许轻松了些,容许将孩子递给护士,低声说:“这个孩子幸运地躲过了ak-47子弹的夹击,大难之后应该会有大福,希望他长大时,这里不再有战争。” 护士笑了笑,将孩子抱了下去。 “不是ak-47,不过是简陋的仿制枪而已,你以为这个大肚子被ak-47击中这么要害的部位,她还能活着被送上手术台?”克莱尔在一旁讥笑道。 “哦,是吗?那她还真是幸运。” 容许关腹缝合后,下意识等待着荣晋阳的进一步指示。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站在同一个手术台上,她自动成为了他的一助。 “等什么?不知道她下面还有子弹?” 荣晋阳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自觉拧起眉。 容许见他眉头皱得恨不得纠到一块,还真把她当下属了? “没有片子,无法确定子弹位置。” “确定不了就找!” 容许也是被他搞得没脾气,她的眼睛是x光还是ct啊? 容许顺着创伤口切开肌理,一点一点摸索,终于在耻骨联合处发现了被卡住的弹壳。 她倒抽一口气,这个位置真的太凶险了。 就差一点点,子弹就会击中宫内胎儿柔软的头颅,将其打成一团血肉。 这个产妇和她的孩子的命完全就是捡来的。 容许再一次发现,人的生命其实是有韧性的,就像许多被医学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在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环境下,不断产生奇迹。 做完收尾工作,荣晋阳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干得漂亮。” 容许虚脱地回以微笑。 胸口的修补手术仍在继续,容许沉默地站在一侧,接手了他的助手工作。 这是她第一次与荣晋阳同台,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打量他在手术台上的样子。 她在想,他的身体里到底住了几种人格? 为什么每一种都是如此大相径庭? 第27章 chapter27 孕妇从手术台上平安活下来后被推去了病房,新的重症伤员不断被送进手术室,有的还没挨到手术室大门就断了气,有的上了手术台,很快又被抬了出去。 容许再次回到急诊区,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护工们不断将人抬进抬出,整个病区充满着浓烈的血腥味,大小便失禁后的屎尿味,以及令人无法忽略的,尸体在高温下加速*而散发出的腐臭味。 那名双腿遭受贯穿伤的青年依然半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大片血迹从纱布内层渗透出来,几乎看不出原有的白。 有护工上前推了推他,没有反应。 护工伸出食指放在他鼻下,随后又侧头贴在他胸前,接着护工向另一名同事挥了挥手,很快两人用担架将他抬走了。 容许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你叫什么名字?” “奎安。” …… 护工抬着奎安的遗体擦身而过,容许抬了抬手臂,最终放下了。 奎安留住了双腿,没有变成无腿怪物。 可他付出的却是生命的代价。 容许不知道在奎安死前的那一瞬间,如果可以选择,他是想要带着双腿死去,还是拖着残破的身躯活着。 这里的条件注定了他活着也将面临截肢。 他不会明白在他流着血泪,求她帮他保留双腿时她有多么心虚。 她说不出抱歉那个单词,甚至无法直视他祈求的眼神。 自医院成为械斗重伤员沦陷区后,荣晋阳已经整整三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卡特拿出了他私藏的蓝山给荣晋阳提神,浓郁的咖啡香气却也挡不住眼底的青色。 容许再见到他时,对方除了满脸的不耐和隐隐的疲惫,想象中的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却并不存在。 荣晋阳蹭坐在桌边,单脚着地,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好整以暇地看向容许。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你看起来似乎非常好。” 容许撇了撇嘴,她眼皮都快粘到一起了,他居然还有空刮胡子,有这时间还不如找个地方打会盹儿。 “来点咖啡?” 容许推开他递来的杯子,“预防疾病传播的途径之一就是尽量避免与他人共用物品,包括杯具,这你不会不知道吧,荣医生?” “你觉得我有病?” “那可说不好。” 荣晋阳收回手,抿了一口咖啡,没再说话。 容许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荣晋阳离开的脚步声,蓦地睁开眼。 高大挺拔的背影眼见着就要消失在视线当中,容许叫住他, “等等,你要去哪儿?” 荣晋阳闻声停下,转头看向容许,右边的眉峰微微一挑。 容许说:“病人永远看不完,我觉得你现在应该休息。” 片刻的沉默之后,荣晋阳三步两步走到沙发前,双臂一张直接坐了下来。 右手臂搭在容许身后的沙发背上,从正面看上去,仿佛将容许拥在了怀里。 荣晋阳侧头偏向容许,嘴角上扬, “那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你陪我?” “我为什么要陪?” 荣晋阳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是你让我休息的。” “你可以不休息,最多等你倒在手术台边上,我花点时间精力去抢救你。要是突发心脏病或是脑溢血,这里的条件你也清楚,死活就看你平时给上帝做祷告的时候虔不虔诚了。”容许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荣晋阳凑近,鼻尖几乎快顶上容许的鼻子,“你在咒我?” 容许盯着他的鼻梁,没有避让,她说:“咒你我又有什么好处?我只是告诉你,你需要休息,至于是否休息在你自己。”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容许轻蔑一笑:“口才一直很好,只是不屑于开口。” “哦,这么说来,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还是我的荣幸?” “随你怎么认为。” 容许站起身,却被荣晋阳一把拉坐了下来。 动作太突然,容许脚扭了一下,要不是反应快,差点就坐他大腿上了。 她瞪向他,等他解释。 荣晋阳很快松开她,双手举起表示无辜。 “别这样看着我,我会以为你想吃了我,虽然我很乐意。” 容许不做声。 荣晋阳告饶:“ok,抱歉,刚刚是意外。” “所以呢?” “所以?”荣晋阳蓦然笑道,“所以我想对你说,我本来就打算回宿舍休息。你如此关心我的身体,我很感动。为了你,我也会好好保护它的。” 荣晋阳说着冲容许眨了下眼睛,勾人的伎俩拈手就来。 “呵,我谢谢你,你可真抬举我。就这事?” “是啊,你关心的不就是我休息的事吗?我当然要慎重向你汇报一下。”荣晋阳说得煞有其事,笑得却很欠揍。 容许说:“我既不是你领导,也不是你老婆,你用不着向我汇报。我只是基于同事之间的关心,你想太多了。” 荣晋阳冷不丁在她唇上亲了一口,鼻息吹拂在她的脸颊上,轻声笑道:“我想得比这多多了,你要不要继续说?” 容许伸手覆上他的侧脸,轻轻抚摸着。 荣晋阳正意外着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柔情似水,却听她说, “知道吗?你刚刚的行为要放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是会被以流氓罪抓起来判刑的。在塔塔,你会被姑娘父亲的□□一枪爆头。” 容许说完用力一推,荣晋阳被推歪了头,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容许不想理这个神经病,愤然起身。 荣晋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容许,你舍不得我。” 容许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加快脚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