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第一章 荒唐的婚宴 天色向晚,镇北关外的一处峡道却一反往日的沉寂,锣鼓喧天。一群穿着短褐的粗糙汉子吹着唢呐、敲锣打鼓的,后头还跟着几个轿夫抬着一喜轿。喜娇红艳,迎着泛红的夕阳晃晃悠悠地往峡道另一端行去。 出了东南走向的峡道,便是青峰山脚,喜轿掉个头,又往山上而去。 青峰山道并不难走,早几年前就有青石铺就的山路。只是沿途树多,又常年附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而青石的铺陈又毫无规律可循,杂乱地堆砌在斜坡上,就成了一座天然的迷阵,外人若想入内,恐怕会迷失在青峰的山道上。不过这群人显然走惯了这条山道,只见他们左拐右拐,不出一炷香就到了山腰处。 山腰树少,却都是树龄过百的参天古树,在绕过其中一棵高耸入云的白榆后,就能看到建于半山腰上的山寨。 山寨与青峰同名,从山腰之上的平台一直绵延而上至山顶都是这青峰寨的地盘。这会子,寨门大开,负责放哨的弟兄站在寨里的了望台上,在看到迎亲的队伍回来后,兴奋地冲里面一吆喝,转眼就有另一波人吹着唢呐、敲着锣地迎了出来。两拨人一汇合,锣鼓声霎时响彻天际。 孟春和站在前厅正指挥着人挂红绸,听到这声音心下便是一喜,匆匆和人交代了两句就出了前厅。一到外面,就见不远处的喜轿晃晃悠悠地被人抬过来,孟春和起先还有些担心他们找不着人,现在见着了喜轿,又有随行的人来过消息,一直高悬的心也就落了下来。 今早是他给他家当家的卜了一卦,卦象是前所未有的明朗,饶是孟春和对自己的能力有所质疑,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上天垂怜,天上的神仙终于记起给他们当家的拉红线了。一想到他们当家的老大不小了,孟春和当下算了算时日,可巧了,今儿正好赶上黄道大吉,适合迎娶,于是也不耽误,根据卦象上的提示催了人去青峰北面的十里村找人,没想还真被找着了。 孟春和不知道负责迎亲的这群人是怎么把人弄来的,总不至于是别人自愿上得喜轿。若说青峰山脚几个村落的姑娘倒还可能,但换做是个八尺男儿可就悬了。莫说南梁律法并不严禁娶男妻,也曾有过先例,可到底男男不能生子,是以极少会有人拿绝后这种大事开玩笑。孟春和本也没打算出此下策,奈何他们当家的就是不愿娶个姑娘,怕误了别人。最后就有人出了个主意,既然当家的不要姑娘,那就娶个男妻,总好过一个人孤独终老吧。再者都是男人,左右少不了一块肉,也坏不了什么名节,万一看不对眼把人放了就是了。 正想着就有人从迎亲队里走了出来,到他面前一抱拳,笑道:“先生,人带回来了,照你说的找的。” 孟春和眼睛一亮,也不多话只问:“那人怎么样了?” “下了药,还睡着呢,估摸着得明天才能醒来。”沈奇抬头,见孟春和笑着点点头,有些疑惑,“先生,这人睡着,怎么拜堂啊?另外当家的那边……” 孟春和摆摆手,接过他的话说道:“没事,只要按我说得办就行了。” 沈奇仔细听着,只是等孟春和一番交代下来,他那张原先就有些忐忑的脸霎时黑得跟锅底一样。他咬着牙,犹豫了半响:“先生,这样真得没问题吗?” “没有没有,你只要照着做就行了。”看着沈奇似乎不情愿,孟春和旋即敛了笑,一本正经地念叨,“你看啊,这提议是你提的对吧?人也是你带队去找的,现在这件事情可不得你全权负责。” 沈奇一听,敢情自己这是被先生当鸭子赶了,不想做也得做下去了。当下哭丧着脸,偷偷抬眸瞥了眼孟春和,就见他们先生脸上复又挂上了笑,明明是书生气十足的笑容,但衬着后头的大红灯笼,怎么看怎么像山里头那红毛狐狸,心里头就知道这事就这么敲定了,除非将来自己不想讨媳妇了。 不多时,沈奇便领了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抬着身穿喜服的新娘子进了前厅。那头,孟春和也准备好了一个木偶,刻着他们当家的生辰八字,外面同样套着一件喜服正立于堂前。沈奇看着那个木偶,整张脸都扭曲了,特么简直跟办冥婚差不多。回头瞥了眼还晕迷着的新娘子,只觉得自己真是作孽,原本出于好意想得点子,现在变得尽是在折腾人,也不知道等这新娘子醒来了会不会把自己扒皮抽筋了。 “吉时已到!”司仪高喊,沈奇赶忙将人带到堂前,照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过程,愣是半扶半拖着新娘子将礼行完了。待司仪说出“送入洞房”,沈奇又有些懵了,望着站在对面扶着人偶的孟春和,呐呐地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孟春和收到沈奇的目光,大概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脸上倒是坦然得很,挥挥手就吩咐:“当然是送去当家的房里,不然送哪里去。” 沈奇踌躇了一番,张嘴又想“可是……”,但最后他还是作罢了,抬脚猛跺了两下地面,回身招呼两人一起将新娘子抬进了乾和院。 乾和院的整体地势偏高,等沈奇安置了新娘子,再回到大院里,只见大伙儿都已经开吃了。偌大一个院子,露天的酒宴,显得热闹极了。这还多亏了其中不少人没能观赏到方才那场荒唐的婚礼,还以为是当家的真心娶了个男妻,打心里替他们当家的高兴呢。可不是,老大不小一个人终于成亲了,能不欢喜吗? 沈奇一下子还不能进入他们这种没心没肺的状态,也不知当时在场的其他弟兄是怎么想的,不过他想啊自己现在也是个山贼,掳个人算个屁啊,当下调整了心态,跟着就扎进了人堆里头。 一夜狂欢,等到曲终人散天差不多也蒙蒙亮了。 于狁从山顶的出云塔出来,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山寨。朦胧的雾气中,隐约可见寨子里大红灯笼高高挂,显得特别喜庆。转念就想起昨日孟春和提起要给自己置办婚事,他是不同意的,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被叮嘱了不准出出云塔。于狁往日里闲来无事就喜欢待在这座塔楼里,既然被叮嘱了,自然也就无所谓地留了一晚。不过现在看着寨子里的情形,看来昨晚在他不在的时候,那位先生又折腾出了什么幺蛾子。 于狁倒也不急,下了山顶,就朝着自己的乾和院走去。 这会儿晨雾散去,就见乾和院的大门敞开着,能看到院子里正站着个人。那人不高,光看背影还有几分瘦弱,待他搓着手来来回回在院子里走了两趟,于狁终于记起这人是谁了,可不就是专门替孟春和办事的小弟,平日里就见他在那先生面前最为活跃,聪明点子也多。 于狁挑了挑眉,心想这倒是还有个专门给他解惑的人,于是脚步不停地大步迈进了院子。 正处在不安状态的沈奇自然看到了他们当家的,尽管早已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但真看到了于狁那张大胡子脸就又迟疑了,心说若是被当家的知道这人是自己掳来的,会不会把自己活撕了啊,身子禁不住就抖了下,但双脚还是走了上去:“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 于狁挑了眉,沉默不语,不过心里倒是把他们的用意猜了个*不离十。于是也不理会迎上来的沈奇,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一推开门就见地上落了块大红头巾,于狁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再抬眸,合该是空着的床铺上却躺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男人? 一开始于狁有些不敢确定,实在是这人漂亮得紧,不过他的漂亮并非如女子那般,而是带着男子特有的英气与张扬,这样的人就算不说话,光是站着都能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于狁看着,不觉有些好奇这人醒来后又会是怎般模样,会不会就和他那张脸一样,耀眼的能把太阳都比下去。 沈奇站在于狁身后,见他不言不语,也不知对这个新娘满不满意,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当家的,这人就是昨日先生卜卦卜到的……”沈奇一咬牙继续,“你的夫人。” “胡闹!”于狁沉声喝道,随即转身往门外走去。沈奇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不过没走两步,他就被于狁叫停了:“你就在这里候着,里面的人醒来就带来找我。” 沈奇应了声,果断收回脚步,随后就听当家的冲外面的人吩咐道:“去把先生请到正厅来。” 听了这话,沈奇忽然觉得当家的也是糊涂,请先生到正厅有什么用,还不如写一封休书来得快捷——这场婚宴虽说有够荒唐的,但到底也拜了天地,又夫夫对拜过了,这已成了婚,哪能轻易作废? 要他说啊,这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两人也算差点同床的缘分了,且应珍惜珍重,珍惜珍重啊! 第二章 大胡子啊大胡子 八月的溯北在连绵几天的雨水冲刷后,总算消去了些许暑气。兴许是稍稍凉快些了,山脚附近的人终于摆脱对天气的怨怼,而改为谈论起前段时间最令人震惊的事情—— 一个月前,青峰寨大张旗鼓地抬着喜轿下山,又在傍晚时分扛着喜轿上山。这一上一下都是原班人马,不过轿中多了一人,正是传言中青峰寨主的压寨夫人。没人知道这人是谁,也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只是自那天以后,青峰寨不仅有了个夫人,还多了个大当家的。 这夫人竟然莫名其妙又成了大当家的? 人纷纷奇怪的同时,也不免有所猜测,觉得可能是这夫人太美了吧,蛊惑了青峰寨主,又蛊惑了上上下下所有弟兄;当然也不排除青峰寨主性子太好了,毕竟传闻素来如此,因他不愿与自家夫人计较,就给他一个名头过过瘾……总之各种猜测众说纷纭,至于事实如何却无人知晓。而这会儿,这个被人茶余饭后八卦的话题人物却悠哉悠哉地坐在树上,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对杜鹃正秀着恩爱,他就这么一边看着,一边吃着手中的一捧冬枣。 凌深来到这地方已有一个多月,当初莫名其妙来了这地方,初时还有些不适应,但他素来承受能力强,到现在便也接受得差不多了。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像最近挺流行的那些穿越电视剧一样,各种花样穿越或者魂穿之类的,他还是他,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当时穿在他身上的那套睡衣都没有变形,不过后来他被掳到了这山寨,那睡衣自然而然就落在别人家里了。 凌深知道自己身处的青峰寨是个山寨,但这个山寨却和他以往认识中的山寨有些区别。他一直以为山寨就是打家劫舍或劫富济贫的土匪聚集地,可这里不一样,这里的人或许偶尔也会劫富济贫,但更多的是自力更生——青峰寨东面开垦了大片的梯田,而与青岭山相接的草坡上则放养着众多牛羊。 在凌深看来,这与其说是山寨,倒更像是一个堡垒,一个独立的王国。王国的国王名叫于大山,一个月前在他本人和这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两人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夫妻……一想到那时醒来听到的那声“夫人”,凌深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老实说两个当事人都不承认这场婚宴,底下那群人到底在坚持个什么劲啊。 “大当家的……”叫喊声一响起,原本交颈缠绵的杜鹃被吓得尖叫一声,转眼逃似地飞走了。 凌深顺着看了眼逃走的杜鹃,转而垂眸,穿过显得茂盛的树叶看向树下。这片树林子里的白榆都又高又壮,凌深所坐得位置也挺高的,眼神不是顶好的他望下去其实并不能看清那人的具体样貌,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下方那人,正是这一个月来负责他日常起居的沈奇。 “大当家的……”沈奇又叫了声,可显得寂静的树林子里除了回声便只有他脚踩树枝所发出的“咔擦”声了。他有些郁闷地叹口气,心里则埋怨这大当家的真坏,他敢肯定这人现在一定就躲在这林子里的某处,然后看着他一脸苦恼地到处找人,指不定心里还偷着乐呢。 事实上凌深的确看着他到处找人,不过心里倒真没乐呵,甚至面上也没过多的表情。他只是一脸闲适地倚靠在树干上,看看下方的沈奇,再望望头顶碧蓝的天空,最后丢颗枣子进嘴…… 恩,若说这地方还有什么是好的,那就是再没人整天想着恁死他了。 凌深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那些家伙,若他们知道自己恨不得扎小人的仇人现在生活过得也挺滋润的,不知有没有冲动死上一死,或许下辈子就投胎到这里来了。 “大当家的。”沈奇找不到人,最后又不死心地叫了声。凌深朝他看了眼,却是没有要应的打算。他是知道这人找他所为何事,若他没猜错,八成是那先生又要教他之乎者也了。 凌深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文字并不了解,还以为就只是一般的繁体字罢了。那会儿他兴起要看这里的史书,让沈奇去问孟春和借了几本,他本以为至少能认识一大半,却不想是不认识的占了半数以上。凌深对着那几本通史头痛了几天,和它们大眼瞪小眼的结果是他率先投降了,最后去请了孟春和来教他。 孟春和是青峰寨少数读过书的,据说除他以外剩下的大多只停留在认字的程度上,更多的是连字都不识的。寨里人多尊称孟春和一声“先生”,凌深也不例外,许是这先生叫进了孟春和的心坎里,自那以后竟然当起了凌深的专属夫子,不仅教他识文断字,连那些晦涩的文章都没放过。只是凌深这人向来随性惯了,就是学东西也一样,他想学的时候自然乖乖留在书房等着孟春和来教他,不想学就溜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 沈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凌深能想象沈奇回去时那先生会有什么反应,怕又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吧——明明有才气,却偏偏不肯学。 凌深耸耸肩,没办法,谁让他就是对这种东西提不起劲来呢。 青峰寨东边这片林子平日里极少有人会来,今日却在沈奇走后没多久又迎来了第三个人。 随着沉稳的脚步声在底下响起,凌深一低头,就瞧见一大胡子缓缓从远处走来。凌深其实看不清那人长啥样,但对那大胡子极有印象,等人稍近一点,抬手丢了个冬枣过去。 咚—— 正中目标。 被莫名其妙砸了个冬枣的大胡子摸摸脑门,抬头看过来。凌深以为遇到了熟人,早早扒开树叶子把脸露出来。这一来,大胡子看清了凌深的样貌,顿时倒抽了口气,下一刻又低呼道:“大当家的?” 凌深心里吧嗒一声,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那个大胡子可不会叫他“大当家的”,他一时没了兴趣闭口不言。 那大胡子见他没说话,就呆呆地望着他,一直到凌深眯着眼睛瞪向他,这人顿时像受了惊吓般垂下脑袋,心里跟着腹诽:这大当家的果然如传言那般,漂亮是漂亮,就是眼神太恐怖了。 凌深可不知道这人的想法,既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索性垂下了扒着树叶子的手。树叶子恢复原状的那一瞬,凌深还想着这寨子到底有多少大胡子啊,那浓密的能遮住半张脸的胡子真得是想长就能长的吗? 这树林子本就静谧,一旦没人说话便只闻幽远的鸟叫声。 大胡子垂着头,眼角只来得及瞥见合拢的树叶子,脑子当下疯似地转了起来——自己这模样远观像当家的,已经不止一个人认错了,恩,他早该想到了。 于是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大胡子,立刻大声喊道:“大当家的是想找当家的吗?” 凌深一撇嘴,这是什么绕口令啊。不过没等他否认,那大胡子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去,速度那叫一个快。等凌深又往下跳了两枝桠,那人已经彻底没了踪影。 大胡子回去是去找当家的,他觉得大当家的和当家的既然是夫夫关系,那大当家的找当家的,他自然有义务帮忙传达消息。可怜这位根本不知道两位当事人压根没承认那场荒唐的婚宴,也早已在第二天就撇清了关系,只是这事知道的人极少罢了。 大胡子找到于狁的时候,于狁正回到乾和院的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大胡子说了来意。他拧了拧眉,但最后还是跟着去了青峰寨东面的树林子。 凌深还留在树林子里,倒不是等人什么的,只是暂时不想动罢了。他这次处得位置较低,也没了树叶子遮挡,于狁踏进林子没多久,就瞧见这人曲着腿靠着树干坐着。 “听人说你找我?”于狁过去就问道。刚才来传话的人带他走到林子前就离开了,现在这里就他们两个,问话自然也直接了不少。 “哦,那个人瞎说的。”凌深回得也快,说完话就塞了个冬枣进嘴。这地方零嘴少,无聊时只能啃啃果子解馋。 于狁没说话,一双眼睛却牢牢地盯着凌深。 凌深对上他的目光,忽得晃了晃手中的冬枣:“要来一颗吗?” 于狁下意识地摇摇头,最后得出结论:“也就是说你没事找我?很闲吗?” 凌深一口吐出枣子核,顺便点头回应:“恩,是没事,不过我没找你,另外我的确挺闲的。” “那明天开始学骑射吧。”见凌深露出惊讶的神情,于狁又添上一句,“你不会的,早晚都要学的。”落下这话,他转身就走了。 凌深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这人脚步沉稳,并不像是会做无意之举的人,可让他学骑马射箭……凌深想不明白,一如他始终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同意他留下来,当时他不过一句玩笑,“若你觉得亏欠我了,要不让个位置出来,我也不抢你的,就做个大当家的吧。” 他竟也没恼,倒是认真地思考了半响,最后竟真的同意了。 他说:“那就留下吧,这山寨里本就全是无处可去之人。” 然后他真的留了下来,之后再没人喊他“夫人”,统统改成了“大当家的”。 第三章 先生发大招了 于狁当日提议凌深学骑射,第二日果然找来了寨子里骑术不错的弟兄,让沈奇领着他去了角山院。角山院距离乾和院并不远,自打这人从夫人变成了大当家的,跟着就搬进了这院落。 沈奇带着那弟兄跨进角山院,就瞧见平日里总让他这时候打水的大当家的正对着木桩练拳。那木桩是半个月前凌深吩咐他弄的,但弄好之后,沈奇总不见他用过,那时还道大当家的就知道瞎折腾他,现在看来是他起晚了,总没赶上别人练拳的时候。 见凌深停下动作,沈奇即可端着笑走上前去,又把于狁交代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狗腿地添了句:“今日需要打水来吗?” 这水自然是要的,凌深也没跟沈奇客气,要了桶水后就打量起站在面前的大汉。这大汉生得相当魁梧,或者说这北地的人就没几个矮小的,就是凌深一米八几的人站在他们面前,也凸显不出任何优势,反倒看起来偏单薄些。 凌深看着面前这个竟比自己还高半个头、身似黑熊的大汉,默然。反倒是那大汉,看着凌深颇为热情,大当家的叫得极为顺口,顺道还赞了一番他的拳脚功夫,说这寨子怕除了当家的,就只有赵总管能较量一番了。 大汉今日过来不过让凌深认下脸,这认完了脸又见凌深准备进屋换衣服,自然就先行离开了。等这人一走,凌深转个身就问起沈奇:“他刚说起赵总管?这人是谁?” 沈奇一听就笑道:“是赵大哥。” 凌深拧了拧眉,有种想踹这人一脚的冲动,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么? 沈奇许是看出了凌深的不满,接着又解释道:“赵大哥是这寨子的管事,寨子有什么事情或是准备干什么大事都是赵大哥负责的,偶尔这人有什么跌打损伤也可以找他,还有赵大哥很厉害,平日那些小的要学拳脚功夫也都是他负责教的。” 凌深听了描述,觉得这人简直全能,比他小时候那位保姆还厉害。他又偏头回想了下,确定自己这月来没见过这号人物,就又问:“那他人呢?” “回老家去了。”沈奇想了想,又多舌地添了句,“听说是老家有事,去了也有个把月了。” 凌深觉得奇怪:“老家?这赵总管不是这地方的人吗?” 沈奇摇摇头:“不是,这寨子好多人都不是。” 沈奇又细细说了一番,凌深这才明白于狁当日那句话——这寨子里本就全是无处可去之人。原来这山寨一直在收留一些早年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另外也有因各种天灾*而背井离乡的,就连备受人尊敬的先生,似乎也是在被人追杀的途中被当家的救下的,这才跟着来了这山寨。 “先生就一书生,谁那么大仇还追杀他。”凌深笑着随口一问,其实他更想问谁那么没用,竟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搞不定。 沈奇继续摇头,凌深倒也不在意,不过就老家这事又问了几句,可惜一问三不知,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第二日,凌深便去了马厩挑马。他以前没学过骑马,一开始学的时候还破费了一番心思,倒是那教骑术的大汉,很是耐心地教导,就差手把手教了。 有次孟春和来围观,说起来先生的骑术也一般,仅止于能上马,然后小跑几步不坠马的程度,但看着凌深这么慢悠悠地学着骑马,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挺不错的,只是等他看到那大汉托着他们大当家的腰身,整张脸霎时就黑了,这哪里是教骑马,分明是在吃豆腐嘛。 先生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私心里还坚持着凌深是压寨夫人这事,恐怕寨子里也就他还在□□着了。现下看到那大汉又是托腰又是拍大腿的,总觉得这一幕刺目极了,就算两个都是男人,就算教得那个无心、学得那个同样无心,可看着像什么样子嘛。 ——不行! 先生一咬牙,就去找当家的。 于狁在听完了孟春和的来意后,根本没当回事,该干嘛还是干嘛,直到被先生念烦了,转身把先生从房里丢了出去。于狁和凌深身形相似,在这北地或许不是顶高顶壮,但站在稍显瘦弱的先生面前却也形同巨汉,单手拎着先生的衣领简直跟拎只小鸡差不多。 孟春和气得直踹门,可里面的人似乎打定主意不作理会。他无奈,最后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回去马厩的时候,凌深似乎掌握了骑马的诀窍,倒是不用那大汉再手把手教了。孟春和看在眼里,先是欣慰了一番,随后便开始感叹自己的神机妙算,竟然替他们当家的捡到了这么个宝贝——可不是宝贝么,什么都一学就会,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天赋异禀的人呢。 凌深学东西也的确快,从小如此,尤其掌握了诀窍以后简直事半功倍。不出几日,那大汉就觉得自己黔驴技穷,便主动请辞了。 孟春和松了口气,觉得终于没人再借着教学的名头吃当家夫人的豆腐了。不过没等他这口气舒完了,便有人拿着弓,背着箭囊跑来说要教大当家的射箭。孟春和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难受至极,心想这当家的干嘛呢,又是骑马又是射箭,过几天该不会连舞刀弄枪都要上吧,这要培养个接班人也就算了,可这是他夫人啊,就是他不承认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孟春和一口气下不去,索性站在一边观望,这观望着观望着,倒是觉得这拉弓射箭比骑马好多了,至少不用再托腰了,就是胳膊什么的难免碰上几下。孟春和看了半会,凌深倒是从起初的试弓,到现在有模有样地拉弓搭箭。先生不会这种武艺,就觉得这箭虽然还未射出,但整体气势不错,姿势也像样得很。 先生满意了。这一满意当下又去找当家的,狠命地将凌深夸奖了一番。 于狁听完了孟春和的夸赞,挑了眉,心下也有些好奇,正好左右无事,便跟着孟春和去了靶场。 凌深这会儿拉弓拉得已极为顺手了,就是随后射箭时的准头有些令人头疼。他眼神不好,望着远处的靶子倒勉强清楚,可中间那一点红总是晕乎乎的看不真切。他勉强射出几箭,虽能中靶却总不能命中那中心一点红,可饶是如此,负责教导的还是好生把他夸赞了一番。 这教导之人往日里也只是一猎户,会弓箭,却不是很精,看凌深短短时间内像模像样的自然心生佩服。只是他这一夸完,头顶赫然响起一声鹰啸,他仰头,便看到一只白隼从另一山头俯冲而来。 凌深也看到了,想也没想便对着那只白隼拉弓搭箭,想要试试这一日来的成果。他眯着眼睛,努力寻找焦点,刚找到了少许感觉,站在他身后的沈奇却忽得惊呼道:“万万使不得啊,大当家的。” “那是当家的养得鹰,射不得啊。”旁边负责教导的人也跟着落下一句,凌深手上一顿,不成想箭羽就此脱手而出,猛地向半空而去。说来也怪,凌深刚学这玩意没多久,就是方才也没怎么瞄准,可奇怪的是这箭就直直朝着那隼的脑袋去了。 凌深身旁两人顿时张大了嘴巴,就连凌深自己看了都奇,刚抬了眉,却又见那白隼猛地朝左边一头栽去,伴着一声尖啸,那只箭羽堪堪划过那白隼的右翼,朝天而去。 身后两人俱松了口气,倒是凌深有些惋惜,便顺着那白隼离去的方向看去。只是这白隼倒也没逃,又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后俯冲而下,最终停留在立于靶场外的一人手臂上。 凌深眯了眯眼睛,倒是看清了来人那一脸的大胡子,跟着也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可不就是这寨子的当家的。凌深再次抬高了眉,奇怪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白隼,总不是特意过来接这只隼的吧。这么想着,他提弓上前,抬手一指,明知故问道:“你养的?” 于狁沉着声音应了声,随后又抬起手来,那白隼似乎也极亲近他,一看那大手伸过来,立刻凑上脑袋在他掌心处蹭了蹭,当下他轻笑了下:“蜃楼。” 这话是对着凌深说的,凌深也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跟他介绍他的隼。不过他有些不确定这人方才是不是笑了,那笑声太轻了,也消逝的太快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人笑不笑干他何事。 于狁没在意凌深的反应,倒是低头又摸了摸白隼的脑袋,似乎是在传递什么讯息。凌深眯眼看去,正好眼尖地看到那白隼脚上似乎绑着什么,但随着于狁抬手一送,那白隼“腾”一下飞走了。凌深顺着抬头,发现那白隼并没有飞到别处,而是笔直地朝着山顶上的出云塔而去。 看到这一幕,凌深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但不等他细想,于狁的声音再度响起,他说:“你拉弓的时候肩膀再张开一点,刚才那一箭挺不错的,就是张力不足,速度自然而然就降下来。” 凌深眨了眨眼,这是在教他射箭的诀窍? 当日,于狁并没急着离开,而是接替那猎户开始教导凌深射箭。对此最开心地要数孟春和了,看着这两人站在一块,他是怎么看都觉得两人般配极了,这越发令他下定决心势必要撮合这两人。 第四章 入关 转眼入了九月,这溯北的天向来热得慢却冷得快,现下温度和八月相比已有天壤之别。这八月还偶尔带上夏末的习习凉风,九月却是秋风扫落叶,瞬时将满山的叶子都席卷而下,只余下那些常青的树木,倒是一年四季都是碧绿碧绿的。 于狁不是溯北人,但在这也生活了好几年了,是以一感觉到这气温的变化,也猜到这北地即将迈入冬季。这北地的冬季向来不比南方,南方的冬季虽然也冷,却绝比不上这北地的寒风,吹上来似乎都要把人冻成冰棍了。于狁在这山上待了几年,倒是勉强习惯了,却不知另一位初来乍到的人如何。 一旁的案头上还放着前几日蜃楼送来的密信,这是于狁派人查访的结果,但传回来的消息却不知该让人是喜是忧——他所要查探的人好似凭空出现的,根本毫无过往可查。这一点其实于狁早就察觉到了,这人实在不似这地方的人,就是比夏更北面的冰原之国上的人也万万没有像他这样的。 最后,于狁暗暗将那密信烧了,随后便找来了孟春和。 孟春和近几日正为上个月的开支结算头痛,前段时日他一心扑在监督凌深练习骑射上面,倒是把自己的正经工作给拉下了。现下他暗无天日地算账算了几天,可总觉得各种不顺心,又觉得自己会这么忙倒有小半的责任在他们当家的头上,谁让他没事让大当家的学骑射呢?自然一跨进乾和院,就没摆什么好脸色给于狁看。 于狁正在房里清理桌上的灰烬,一抬头也发现先生脸色不佳,像是别人欠了他好几百两银子似的。当下也有些纳闷,反而开口问他怎么了。 孟春和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我们寨子什么时候去请个账房先生,要专门管这方面的。”孟春和是读书人,以往虽不像那些一心死读圣贤书的文人那样厌弃商贾,却也不精于此道,平日少的时候尚且拨拨算盘,好歹也能充一下账房先生,可这次积攒得实在有些多,一下子将他的耐心给耗没了。 于狁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终于回道:“你看着办吧。” 孟春和就等他这句话,一旦有了保证,他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这才淡然道:“那当家的找我来所为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冬季快到了,寨子里谁还没有过冬的衣物就给他们准备准备。”于狁一说完,孟春和便也有些愣住了,这些事以往都是赵云洲负责的,但近几月这人都不在,本由这赵总管负责的一些事务也就落到了他身上。孟春和自然不会推辞,忙将这事应承下来。 于狁又交代了几句,只是末了又添了句:“仓库里应该还有张狐狸皮,你也一道拿去吧。” 孟春和一一应了,随后告辞离开了。 回账房的路上,孟春和又将于狁交代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时听着倒没觉得,哪知现在一回忆,孟春和顿觉当家的这些话其实都只针对一个人,那位怎么看都不像是溯北人的大当家。这么一想,孟春和越发觉得自己撮合这两人的事情指日可待。等回了账房,甚至连帐也不算了,直接支了银子留作近日进城用。 又过了几日,这山间的清晨越发寒凉,凌深早先还能坚持每日打一遍拳,这几日却是再也不肯挪出被窝了。这日先生找上门来,凌深最初并不愿搭理他,不过一听要去内城,倒也不用人再催了,自己忙不迭就起来了。 凌深在这山上待了也有个把月了,这段时间别说去内城,他是连山都没下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大约是半山腰的山寨门,走过最长的距离约莫是将东边的梯田饶了圈吧。这次赫然听孟春和说要去内城,一来他也有些好奇,二么也的确无聊得紧,是以没等孟春和仔细说完,反倒由他拖着这慢性子的先生去了马厩。 内城原名千和城,位于镇北关内。十七年前,南梁收复溯北二州七郡,并于千和城北城门处建关,名曰镇北,自此,关隘附近的边民便将千和城喊做内城。 青峰距离镇北关尚有百里,两人牵马下山,到了山脚才驱马行向官道。 官道南北走向,偶有岔路,却不多,即便第一次上这里的人也不至于迷路。凌深虽然觉得孟春和骑马真是慢,但考虑到先生并不是太会骑马,甚至连他这个初学者都比不上,倒也耐下性子陪着他慢悠悠地晃。如此晃了近一个多时辰,凌深总算瞧见了那传闻中比五层宝塔还高的城墙。 这镇北关乃南梁向北的最大关隘,气势自然磅礴,近四丈高的城墙立于缓坡之上,上有楼台并一座青砖灰瓦的巍峨城楼,楼上挂有一匾额,有先帝钦赐的“威震山河”四字。城下乃关门,门额上嵌有石匾一块,上刻“镇北关”三个大字,但因长期风吹雨淋,那苍遒的字迹上难免附着一层薄薄的沙土和墙藓,却依旧无法掩盖其狂狷的气劲。 此时已入巳时,城门附近搭建了几处凉棚,又有小摊林立期间,专供短时间内无法入城的商队及旅人歇脚用。 两人抵达城门时,凉棚中已歇满了人,皆是准备过关的商队,却因通关文牒迟迟没有办理下来,只能停留在外面。凌深望了眼从城门内拖曳而出的办理通关文牒的队伍,又瞧了眼摆在城门附近的摊子,觉得这倒是一笔好买卖,估摸着光是卖酒水一天都能盈利不少。 孟春和走在凌深前面,也没发觉他的心思,只是一个劲地往城门走去,然后自顾自地冲身后之人说道:“待会你跟紧我,免得迷路了,若是那官兵问你话,也只管不说就是了。”孟春和的言下之意是我会替你回答的,可是等了片刻,身后的人却没丝毫反应。他疑惑地回过头去,却见一人高马大的巨汉站在自己身后,这人似乎跟着走了有段时间了,却也没吭声,反倒一脸略有所思地望着他。 孟春和吓了一跳,一时脸色嗓门都没绷住,刹那一声尖叫划破人群,转瞬压过了周遭的叫喊声。四周静悄悄一片,一直到酒水摊前的小二一不小心将碗砸在地上,随着“哐当”一声脆响,众人堪堪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碗酒水本是凌深要的,刚打算接过,却因先生这一声尖叫把这人吓得手抖了下。这下可好,碗碎了,酒水也撒了一地。凌深脸上是不见惋惜,倒是那小二忙不迭低头道歉,说是再去舀一碗过来。凌深这会儿却是没半点品尝的心思了,照常付了钱,转身匆匆去了孟春和身边。 那巨汉并没有被先生这一声尖叫吓跑,而是定定地望着眼前惊魂未定的人,此时,凌深突如其来的闯入倒是令他眼前一亮,只觉得被草原上各族传颂为最美神祗的月神怕也比不得眼前这人,不由心神一荡,张嘴脱口而出道:“阿依塔。” 凌深觉得莫名其妙,下意识得飞去一眼。他的眼形漂亮,是时常被人夸赞的桃花眼,但他的眼神向来凌厉,甚至偶尔染上的锋芒简直令人不寒而栗。那巨汉一对上,起初的确被惊到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眼神中透着兴趣地回看他。 凌深不以为然,倒是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孟春和不淡定了。这人摆明了是对他们当家夫人有意思,竟然还说什么“阿依塔”?先生觉得就是自己没怎么了解过他们草原文化,也知道这“阿依塔”指的是什么——月神阿依塔,传说中司掌狩猎的神祗,因其俊美的容颜和强健的体魄而备受人尊崇。 当下孟春和扯了下凌深的衣袖,低声催促道:“进城去了。” 凌深点点头,那巨汉见人要走,赶忙一把拽住他:“等一下,还没请教姓名呢,我叫齐九,你……”只是没等他说完,向来不喜欢被人拖住或拽住的凌深,眉头一皱,下一刻反手将那人的手甩开了。 齐九只觉手腕一麻,顿时连捏拳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他怔愣了下,眸中跟着闪过一丝惊艳,看向凌深的眼神中更是染上了几分炙热。 “你……”他不放弃地追去,不过这次他连凌深的衣袖都没碰到,就被走在前面的人利落地撂倒在地。 凌深的反手擒拿并摔倒的动作极为迅捷,别说是齐九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围观的人都没仔细瞧见他刚才做了什么,好似眼前一晃,原先高出那人大半个脑袋的巨汉就被人反手丢到了地上。所有围观的人皆倒抽了口气,看向凌深的眼神也从起初的惊艳变作了敬畏,他们就大张着嘴,愣愣得目送着没事人般的两人牵着马,进了城门。 齐九还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没法起来,还是不愿起来。而往来皆是商队,又都是不愿沾惹麻烦的,眼见齐九这么个巨汉四仰八叉地在那里,纷纷避让不及。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以齐九为中心竟是让出了一条道来。 一青衣小厮从城楼北侧的放关公厅出来,一眼便瞧见自家主子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眼瞅着丢脸极了,可又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主子,您这是干嘛呢?”那小厮就蹲在地上,满脸无奈地垂眸望着齐九。 齐九斜着眸子瞟了他一眼,幽幽地来了一句:“我在回忆月神之姿。” 那小厮一脸“又来了”的莫可奈何,叹口气继续:“您回忆就回忆,只是世子还等在里面呢。” “也罢,那人也进城去了,或许还能遇上。”齐九一个利落地鲤鱼打挺,等站稳了,二话不说率先迈步往城门走去。身后的小厮见他如此,也只能默默跟了上去。 第五章 青峰寨的产业 却说凌深跟着孟春和进了城,方才知道这城里有不少店铺都隶属于青峰寨名下,什么粮仓、酒楼、客栈、镖局……估摸着凡是只要不跟作奸犯科扯上关系的,这青峰寨大约都有涉及。这大大出乎凌深意料,原本只以为这青峰寨是个普通山寨,没成想这山寨不打家劫舍,竟还干起了商贾的买卖,只是倒没听沈奇提起过,不免对这好似突然冒出来的产业有些好奇。 两人入城后先去了城东区的一家米仓,这米仓似乎也隶属于青峰寨,不过凌深左右打量了一番门面,上至店名,下至装修,愣是没找到和青峰寨有任何一丝相似的地方。倒是那米仓掌柜的,见了先生便极为热情地迎了出来,期间礼貌性地向凌深问了个好,然后一边和先生寒暄着,一边将两人请进内室。 待坐下了,那掌柜拱拱手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先生这次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孟春和似乎也不避讳在旁的凌深,直接说道:“再过五日,到了九月廿二,记得让丁二镖局跑一趟青峰山脚,押送两车粮回来。” 那掌柜应了声,又问:“还有其他要吩咐的吗?” 孟春和垂眸想了下,许是终于想起了身边还有人,抬手就介绍道:“嗯,那你可要记住了,这位是大当家的,凌姓,在外不方便这么称呼,那就喊一声‘凌公子’或‘凌少爷’便是了。”这方介绍完了,又隔着案桌凑到凌深身边:“这位是余家米仓的掌柜,余一,有关采粮卖粮的事情都由他负责,细节我回去跟你说。” 凌深是压根没料到还会有这一出,眼皮微抬着就看向那掌柜的。恰逢余一冲他拱手之后,就拿眼偷瞧着他,被他这不经意地一瞥,立时有种偷窥被抓包的心虚之感,忙不迭垂下头去,心里则暗想这大当家的似乎不好惹,虽外表漂亮,却不是花瓶,光那眼神看起来就精明极了。 他勉强镇定了心神,这才抬首笑道:“这事我也略有耳闻,没成想是这么俊的一个人。”然后按着先生说的,又转首恭敬地喊了声:“凌少。” 凌深穿越至今最不喜的就是这地方的虚礼,若是照书上说的,此时必是谦虚一番,说一声请多指教之类的话,可他素来随性惯了,索性也不敷衍,简单明了地“嗯”了声就算是打了招呼。 余一笑了下,倒是也没说什么,但心下却觉得此人高傲极了,也不知有没有和他这份高傲同等的能力,不然怕是对不住这“大当家”的称呼,也配不上他们当家的。 两人并没在这米仓多做停留,在将需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后,孟春和便带着凌深出了米仓。 一旦到了街上,仗着周围人多,凌深低声便问道:“先生,我有个问题需要请教你一下。” 孟春和一手牵着马,疑惑地瞧了眼身边的人:“你问。” “那我问了,寨子里有多少人知道这城中的产业?”这问题在凌深心里已酝酿好一会儿,从进城听说至今,他便一直思考着这问题,直到听那掌柜的说道“略有耳闻”,这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恐怕寨子里除了那几位主事的,根本无人知晓这千和城中的店铺好些是青峰寨的,就是城中的人怕也都蒙在鼓里。 “当家的,我,还有那赵云洲。”孟春和抬手一指,“现在还多了个你。” 凌深一挑眉,果然不出所料,至于这赵云洲,应该就是沈奇口中的赵总管了。不过凌深还是奇怪,便又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自然因为你是大当家的。”孟春和所给的回答理所当然极了,就好像所有的蛋都是鸡生的一般,简直霸道极了。 凌深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这人太容易相信他人,亦或是心太宽了。但先生的回答又的确让他觉得舒坦,原以为别人会把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当外人看待,就是顶着个大当家的名头又如何,反正也不过是他们口头上叫叫罢了,却不想这人还真拿他当自己人,竟然连这种秘密都告知他了。 凌深这人向来你拿他当自己人,那他必是将你视为兄弟,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挂在嘴上。当下他也没说什么,跟着孟春和进了家酒楼。 此时正是午时,酒楼里人多口杂,皆是过往商队及一些旅人散客。又因是进关第一城,其间有不少关外人士,夹杂着各地方言的话语飘散在大堂里,就显得分外杂乱。然而待两人一进去,原本菜市场一般的氛围瞬间凝固了,凌深走在孟春和边上,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往他这边聚着,顿时有些不悦,眯着眼睛看过去,倒是逼退了不少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只余一两个不畏惧的,倒是更感兴趣地望着他。 正在忙活的小二一见到孟春和,跟着一笑,忙不迭走上前来:“先生怎么来了?”刚问完,又往旁边一瞄,笑道,“哎呦,这位一定就是传言中的那位,不知该怎么称呼?” 凌深看了他一眼:“姓凌。” “凌少。” 凌深点点头。 孟春和嫌大堂里人多,赶紧让小二带着他们去了二楼。二楼有厢房也有大厅,不巧这会儿厢房客满了,孟春和又没提前预约,最后两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着。饭菜上来以后,孟春和匆匆用完后就暂时留下凌深一人出去了。去干什么?他只说去布庄一趟,让人赶制几件冬衣。这山上入秋之后,日夜温差更大,白日里倒也罢了,入夜晨间未免有些冻人。 凌深不是很懂这些,既然孟春和不让他跟去,他也就乐得在这里喝酒。待一杯烧刀子下肚,他原本静止的脑袋反而活络起来,这家酒楼应该也是青峰寨的,只是这里的掌柜却不似那余一,似乎并不识孟春和,只是那小二恭敬地喊着“先生”,那掌柜才跟着喊“先生”,但眼眸中到底有一丝茫然,不似那小二那般清明。另外端盘上菜的那几个,都是人高马大,手上腿上肌肉结实充满了力量,根本不像是普通打工之人,最为可疑的是他们的虎口处还有层茧子。 凌深心细地将这些线索理了一遍,当下招来那小二问道:“那掌柜的,不是自己人?” 那小二先是一愣,看向凌深的眼神中分明带着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染上了几分明了。他脸上复又挂上笑,回道:“凌少,有些事情咱说不得。”接着又强调了一遍,“不是不想说,是说不得。” 凌深已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也不计较他说的,挥手让他离开。而他自个儿靠着窗沿,望着窗外的天空,这溯北的天向来高远深沉,倒有些像寨子里那位当家的,那人不拘言笑,沉稳内敛,似乎对谁都好,却总是透着一股疏离。 凌深觉得自己看不懂他,纵然胡子遮挡他的面容,致使他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不是全部。这人藏得太深了,就如他那一双黑得几乎不见底的双眸,像是一座深潭,怕是跳进去也望不到底吧。有时候,他甚至有种冲动,就是按着他把他那碍事的胡子刮掉,然后一窥究竟。 孟春和出去有一会儿,凌深见他迟迟未回,便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这一站起,正好瞥见走进酒楼的齐九,这人一身褚色华服,身后还跟着一小厮打扮的人,阔步迈入大门,倒和方才那痴汉的行径极不相符。 凌深虽不至于怕这人,但毕竟嫌麻烦,索性找个隐蔽的地方先站一会儿。他所站的位置极为讨巧,齐九从楼下上来,根本瞧不见他,但他却能将他全部举止收入眼中,甚至连他进入厢房,那一刹那还能瞥见坐在那厢的人。是个长相清俊之人,和齐九那刀刻般的深邃五官不同,他鼻子高挺,眉眼间却自有一股江南的气韵凝聚在里面。 正巧小二送完客,见凌深一人站在柱子后面,连忙走上前来:“凌少,怎么站这里呢?” “你知道这里面的两人吗?”凌深指了指齐九所在的那间厢房。 小二回忆了一番,说道:“那位订厢房的客官姓‘桂’,似乎是个做买卖的,游走于这边关一带,至于那位刚来的,却是不认识,看长相倒似大夏人。” 凌深倒是知道这大夏,南梁最北端便是这镇北关了,而出了这关隘再往北便是夏国。 齐九此时坐在厢房里,偏头一看窗外,却是恰好瞧见自己心目中的月神。当下有些坐不住,只是没等他站起来,坐他对面的桂逸卓抿了口酒,斜瞟了眼走在街上的人,道:“他就是你躺在城门口的原因?” 齐九瞪了他一眼:“你眼线未免太多了点。”说到这里,他忽然也不动了,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怎么放姓赵的那家伙进都城了,要不是他前段时间大动干戈地查个人,我竟还不知道他在我们的地盘上。” 桂逸卓幽幽地抬眸瞥着他:“欠别人的总要还的,你也别去动他,左右出不了什么事儿。” 齐九似乎不死心,又问道:“那他要查的人?” 桂逸卓端起酒杯,简短地给了三个字:“不存在。” 齐九:“…………” 第六章 账房那些糟心事 孟春和去了趟布庄,又跟制衣署负责女红的人好生摆弄了一番随身带来的狐狸毛,确定那人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布庄。途中恰好遇到凌深,两人便随处逛了一番,这才回了山寨。 又过了五日,凌深在寨子里闲逛之余,果然看到大伙人在搬运麻袋。也不等人回答,自己就想到了这麻袋里装得是什么了,应该便是前些日子先生跟那掌柜余一说好的大米了。不过看那麻袋挺沉的,便有些好奇他们是如何将这几十袋大米运送下山。须知这山上不比平原,板车之类根本无法在山间往来,而这里数量又多,若是靠一人一袋往下搬,也不知得搬到什么时候去。 倒是跟着他的沈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脸上挂着笑,颇为自豪地说道:“既然大当家的奇怪,不如去看看吧,这运送下山的办法一定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被他这么一说,凌深更加好奇了,便跟着他,随那搬运大队往西南走去。一群人走得不算快,毕竟好些人还推着推车,而每辆推车上至少都放了两个麻袋。这样到了一处光滑陡坡处,一群人才堪堪停下来。 凌深还没到过这地方,左右一环视,便见靠近他们的山石间似乎有根矮柱,矮柱上方连着根铁索。铁索极粗,几乎有人小臂那般粗实,分上下两部分,每间隔一段必挂有一根铁钩。这会儿,众人开工,就能瞧见这人将麻袋捆好了后挂上钩子,随着顶端的摇手一摇,便缓缓往下去了,待下一个铁钩到了近前,再照着方才的法子弄一遍,以此类推,二十个麻袋竟然在一炷香后都到了山下。 “大当家觉得如何,这机关可厉害?”沈奇满脸期待地望着凌深,可惜他左瞧右瞧,愣是没从他们大当家脸上看到一丝惊讶。他心里就纳闷了,要知道当初他第一次见着这机关,眼珠子没差瞪出来了,可他们大当家呢?竟然还是平时那模样,瞧着就让人沮丧。 凌深倒不是不惊讶,只是没沈奇想象般夸张罢了。他也瞧了一会儿,倒是看出了这东西的原理,若他没猜错,那矮柱里面应该是按了个滑轮,连着外面的手摇柄,一摇一动的确方便,只是这东西这时候已经有了吗? 凌深侧头看了眼已经垂下头去的沈奇,不动声色地说道:“挺厉害的,你觉得很了不起?” 沈奇见大当家的有了回应,立马兴奋地回道:“那当然,我还是到了这里才看到如此精妙的机关,据说寨子里的机关都出自前朝那位机关大师之手,他可厉害了,后山那引水上山的机关也是他制作的。” 凌深挑了眉:“引水上山?” 沈奇连连点头:“是啊,山上那水槽里的水都来自山下那条河……”说罢,又领着凌深去了西面,然后摇手指着山林间那条小溪,“那是人工开凿的,里面的水都是水槽里流下来的,一直延伸到山下那条河。” 原先凌深便觉得这寨子不简单,名下竟然有这么多产业,此时看着这条小溪更觉如此。他虽不懂这机关的原理,但单看这小溪竟如活水一般,便能猜到传闻中那人一定鬼斧神工,才能制造出如此神乎其技的机关。但转念一想,这人不是穿越的,便该是传说中那鲁班的后人了。 欣赏完了那精妙的机关,凌深便带着沈奇回去自己的院子,路上不免又想起那机关,好奇之下又问:“既然你说是前朝的机关大师,该是已故了吧,既如此这里的机关竟然还能保存地如此完好?” 沈奇有些茫然地摇摇头:“这就不知了,似乎是当家的找人整理了一番,这看起来才跟新的一样。” 凌深点点头,原来这问题还是出在那位神秘的当家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心想若是将那大胡子扒了衣服,剃了胡子,会不会和普通人一样呢。 然后,凌深发现自己竟莫名有些期待这样的画面。 当晚,孟春和抱着一堆册子进了角山院,来势汹汹地敲响了凌深的房门。凌深那会儿正准备和衣睡了,这地方晚上没活动,自然只能早早睡了,待听到敲门声也是愣了下,但还是开了房门。 孟春和见他开门,也没朝他看径直迈进了他的房间,一直到走到桌子边上,才将手中那一堆册子丢在他桌上。凌深阖上房门,走过去,便瞧见先生很快翻开其中一本,边翻边问:“会算数吗?” 凌深一愣,点头应道:“会。” 孟春和迅速点着其中两串文字,继续:“这两者相加是多少?” 凌深光是瞥了眼,就知道答案了,只是这先生来得实在有些莫名,若是轻易回答总觉得会着了这人下好的套。于是他就定定地望着孟春和,反倒不急着回答了。 孟春和被他看得忽然有些紧张了,他咽了口唾沫,但仍旧不忘问道:“你会还是不会?” 凌深想了下,还是回了一串数字给他。孟春和略一想,倒是和自己之前拨弄算盘所得的结果一样,又一想这人竟然没借助任何道具就得出了答案,果然他没找错人。当下他拍了拍凌深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以后这账房的事就交给你了。” 凌深莫名,等回过神来,又觉得这人心真是有够宽的,若将一家比作蛇,那账房便如这蛇的七寸,此刻这人竟然要将如此重地交给他?下一刻他便摇了摇头,笑道:“先生莫要开玩笑了,拿好你的账簿回去洗洗睡吧。” 孟春和登时瞪大了眼睛:“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凌深好笑地望着他:“难道不是?” 孟春和有些恼了,愤恨道:“谁同你开玩笑了。”接着又道,“这若是当家的同意了,你是否就不做推辞了。” 凌深没把这话当回事,倒是孟春和很是激动,硬是拖着凌深往乾和院而去。 这会已是亥时,大伙儿大多已入睡了,两人穿过寂静的夜色进了乾和院,就见当家的那屋还亮着昏黄的烛光。这次孟春和倒也没了方才的气势,许是夜风已将他发热的脑子吹冷了,他垂首带着凌深到了于狁门前,低声喊道:“当家的,还没睡吧。” 话说了没多久,屋门便从里打开了,于狁着了件中单站在门内,蹙眉望着突然来访的两人。外头天还是冷的,他瞧了眼屋外的夜色,也没多说什么,侧了身让两人先进屋来。 “有事?”待两人进了屋,他关了门,这才拿话问道。 孟春和朝于狁拱手说道:“自然是有的,当家的可还记得前些日子答应我的事?” 于狁还真有些不记得了,一时也不做声。好在孟春和也没期望他能记住这种小事,顿了下便道:“有关账房先生的,你答应我找个账房先生。” 被这么一提醒,于狁终于有了印象,他点点头:“是有这件事,那先生可找到合适人选了。”说到这话,他目光自然落到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凌深身上,既然先生提到账房先生,那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该是先生的人选了。于是也不等孟春和坦言,他直接问凌深:“你还会算数?” 凌深歪头想了下,选了个折中的回答:“是会一点。” 孟春和对凌深这回答显然不满意,这哪是会一点,分明是很在行啊。不过没待他发话,于狁竟然也没多说什么就同意了他的提议。这下不仅凌深没反应过来,就是孟春和都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难道不应该考核一下,或是再多问几个问题吗? “就这样?”孟春和愣愣地望着于狁。 “不然呢?还是先生又改变主意了,想继续管理这账房?”于狁的语气不紧不慢的,也不似平日里那般低沉,倒频添了几分年轻。凌深忽的看向他,觉得这人方才那语气才是他该有的,平日那般倒似是装出来的。他眯着眼睛看他,烛光下那满脸的胡子好似泛着光,晃得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包括那一双他一直没能看透的眼眸。 于狁也察觉到了凌深的目光,跟着抬眸回看他,许是对面目光中那丝侵略太过明显了,他怔了下,竟然下意识地撇开了目光。 一室静谧,迟钝如孟春和也终是发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但他毕竟是想撮合他们,只觉得现在这般极好——大当家似乎对当家的有了那么点意思了。不过这么一直杵着也不是事情,索性他想了个话题,带着点期待地冲于狁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不仅会算数,身手也极为了得,前几日将个大汉一手撂倒在地,半天没能爬起来呢。” 一听这话,于狁挑了眉,转而将视线落到凌深身上,半响,询问道:“既然如此,改日找个时间切磋一下如何。” 早闻这人如何如何厉害,凌深早就想见识一下了,此番正好遂了他的意,自然不会推辞。 而一旁的孟春和见两人几句话就敲定了日后的切磋较量,更是觉得这两人承认彼此的日子已然不远了,毕竟切磋嘛,这切磋着切磋着大约也就生出感情来了。 第七章 真假胡子 凌深当了几日账房,跟着也如先生那般生出了几分不耐来,倒不是他算数不过关,委实是那账目繁杂,又都是汉字书写而成,这从上往下从右往左的看账习惯,让看惯了数据表的他头一次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来。 也是自他进了这账房,方才知道这账房的账目并不单单有青峰寨的日常收入开支,更甚至还有一摞的青峰寨名下产业账目。孟春和将这些账簿全权交托给凌深的时候,那双眼睛是贼亮贼亮的,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终于跳出了这火坑。 可不是火坑吗?凌深光是看了两日,便觉得头痛欲裂,最后他一咬牙,决定将这一年的账目统统整理一遍。以往他为了整垮对手,没少下海从商的,还美其名曰蛇打七寸,必要将他们往死里赶。那段时间下来他也算颇有心得,对一些数据统计自然也就拿手,仅仅通宵了两个晚上,便将所有汉字转换成了简单的数字,又整理成熟悉的数据表,这才觉得顺眼多了。 沈奇偶尔也会跟着他进账房,倒不是帮着他算账,就是端个茶、倒个水、磨个墨之类的。有次看到账簿,见上面是些从未见过的文字,倒也有些好奇。他以往跟着先生学过一些,是以知道凌深这写得根本不是汉字,他左右研究了一番,虽看不懂,却觉得用这记账极其简单明了,顿时对他们大当家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字看起来就跟蚯蚓似的,写起来倒是简单极了。”沈奇笑了下,脑子一转倒是想起些事来,接着又说,“这字用来当暗号挺不错的,左右别人也不懂。” 凌深听了,深以为然。 期间孟春和来过几次,和凌深说道了一番千和城内各店铺的事务,以及各类注意事项。好比说去了余家米仓只需找余一掌柜的;再比如说去了城南酒楼只要找那里的小二即可,掌柜的反倒不如这小二明事理;再再便是各店铺之间有些也是不能说破的,倒是丁二镖局没什么忌讳,据说里面的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这些事说完了,孟春和又惦记上凌深的账簿,讨来看了一番,果然是清晰明了,比之前在自己手上那会儿看着干净多了。只是先生也不懂上面那些文字,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仍旧没记起这是哪国文字。不过先生好学,却不是个疑心重的,拿着账簿讨教一番,只觉得这文字写起来虽简单,却不如汉字那般直观。再者先生自觉已经脱离了账房这苦海,也就对这玩意没怎么上心。 自从孟春和不再光临这账房,这充斥着墨香的房间就显得清净不少,凌深趁此将往年账目都翻看了一遍。这账簿记得极为细致,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只各店铺每年盈利所得的银钱去向有些含糊。凌深只知这其中一小部分留作了店资,另一小部分贴补了青峰寨的日常用度,这剩下的大部分似乎辗转了多个地方,但最终去向却不甚清楚。 凌深估摸着算了下,这千和城中的店铺开张大多都有两年了,统共十来家左右,其中又以米仓、镖局规模最大、也最是灵活,往往走南闯北地游走于南梁、大夏各地。而就这两家的年收入都有近百万两了,更遑论算上那林林总总的小店铺收益,两年经营下来该有多少,可偏偏是这么大笔的银钱,竟然不知去向了。 发现这个疑问,凌深倒也没去寻求答案,既然孟春和没特意说明,想来该是默认的事。再者这钱横竖不是他的,也实在管不得这么多。不过偶尔他也会想,这么多钱究竟用在什么地方了,若说光养一个山寨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就是供给一座城也该是没问题的。 又过了一月,天越发寒凉,凌深倒是早已将账房的事处理完了,又因这账房不能升火盆,早早将其舍弃了,光是抱着几本紧要的册子回了房间。孟春和也知这段时间若要找大当家的,只需去他房间即可,于是寻着空就去了角山院。 “你前日说想去内城,今日天气不错,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一遭?”孟春和抄着双手,从门外探头望进去,却见这人坐在桌边正摆弄着一把剑。这剑孟春和倒是知道,名唤承影,原是他们当家的收藏之一。前些日子,这两人在武场切磋时,因见这人不擅武器,又见他对剑颇感兴趣,于是很爽快地将这剑送与了他。 孟春和虽是个文人,却也能看出此剑绝非凡品,而他们当家的倒是大方,一送竟送了这么个宝贝,其心可鉴啊。当然,作为以努力撮合这两人为使命的人来说,先生对此绝对是喜闻乐见的,甚至还暗暗偷乐了好几天。这会儿又见大当家的摆弄着这剑,自我催眠地以为他在睹物思人,原本就颇为愉悦的心情更是要飞起来了。可不是,要知这剑在他手上好几天了,该看得也早该看够了,直到这会儿还拿在手里仔细把玩,除了睹物思人,先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大当家的端详这把剑了。 这边先生笑得贼贱贼贱的,凌深闻声抬头,只觉门前似乎站了只奸笑着的狐狸,他嘴角一抽,下意识道:“先生这是出门忘吃药了?” 孟春和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字面意思,摇头回道:“我没生病啊。”语毕,他又想起了什么,赶忙捂着嘴小声道,“倒是有人吃了相思药。” 他说得小声,凌深没听清楚,只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收起桌上的剑,站起身来。他倒是还记得先生一来这里说得那句话,急忙从衣柜里抽了两本账簿出来,这才跟着出门。 凌深跟着孟春和到了马厩,一眼看到了候在马厩门口的人。待认出这人来,凌深很快便想起孟春和方才话中那一声“我们”,敢情这二字指的是他和这位当家的。 三人牵马下山,沿途凌深没憋住,忍不住冲于狁说道:“倒是难得见你下山。”这话可是大大的实话,凌深在山上待得时间不长,但好歹也有几个月了,而在这段时间里这人竟未下过山,倒是时常见他上山去。要凌深说的话,这人放到现代绝对是个宅,至于是死宅还是技术宅,还需更进一步的观察。 于狁对他这话不以为然,也没做回答,反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把剑你觉得怎么样,可用着顺手?” 凌深似乎习惯了他这种冷淡而又过分沉静的性子,“哦”了声就说道:“我刚还在看呢。” 于狁偏头看着他,沉默地等着他的回答。而他的眸子又向来平稳不起波澜,被这么一双眼睛望着,凌深忽的不想说了。他有点想吊他的胃口,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于是抿着嘴晃了晃脑袋,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来。于狁竟也不催促他,一直到他们上了马,他才蹙眉瞥了他一眼。 到了这会儿,若于狁还察觉不到这人是故意的,也实在枉为这一寨之主。只是按他往日的性子应该全然不当回事,可此时此刻,看着这人隐隐扫过来的余光,一个念头赫然跃上心间。 于狁这人以往从不使坏,可一旦使坏必定眉眼低垂,于是就见他低顺着眉眼,含笑说道:“待会我欲要去镖局一趟,若你没事便一道去吧。” 难得听他用如此的语气说话,凌深一时竟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再抬眸看看他那张脸,却觉得这声音和他容貌实在违和——就他那满脸胡子的造型,合该更粗犷一点才是,怎的透着几分温文尔雅来。 果然这胡子就不该有。这么一想,凌深更是觉得该找机会将他那满脸胡子刮掉才行。他眯着眼睛,盯着边上的人,脑中却幻想着这人刮掉胡子的模样,到底是怎么样的呢?是一张极为普通的脸,亦或是就和他目前粗犷的造型相似,又或者和他的造型完全相反……难不成是娃娃脸?然一想到这可能,凌深顿时萎了,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人和娃娃脸联系到一块,但转念又觉得这人若真是娃娃脸,他反倒能理解他蓄胡的理由,光是看着就霸气十足不是。 “看什么?”被凌深盯着,于狁一反常态,挑眉问他。 “你这胡子蓄了多久?”凌深随口一问。 于狁不疑有他,倒是颇为老实地给了回答:“有两年多了吧。” “两年啊……”凌深这一叹,叹得着实有些莫名,别说是于狁了,就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孟春和都忍不住拧了眉,看着凌深的目光都染上了几分异样。 凌深敏锐地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其中一道目光带着些紧张,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是因为他触及了一些敏感话题吗?他不无可能地想着,却在下一刻笑道:“那两年前你带的是假胡子吧。” 于狁心里头一抽,心道这要是猜的未免也太准了,可见他是循着迹象琢磨到的。 第八章 来自镖局的挑衅 凌深刚入寨那会儿,沈奇便喜欢天天在他耳边夸赞他们当家的如何如何,其中便有关那一脸胡子的。当初他是怎么说来着,好似是说头一眼见到他们当家的,就觉得他脸上那胡子特别霸气,特别威风,特别爷们,特别有男人味……总之用了无数个特别来表达己身对那胡子……哦不,对他们当家的憧憬。 那时候沈奇不过十五,即是现在他也就十七出头,可见两年前这人脸上已有胡子了。不过按这人方才的回答来看,恐怕那时候的胡子是假的,反正总不至于是突然刮了又蓄起来的吧,那也未免太闲得发慌了。 这厢凌深捅破了这个秘密,却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只不过时不时意味深长地瞟上一眼边上的人,直看得那厢的于狁蹙紧了眉,浑身不舒服,只他素来隐忍惯了,竟始终没什么表示。 一路无言,又因这天前几日刚下过雪,今日虽放晴了,到底少了几分生气,附近又没有赶路的人声,沿途竟显得冷清极了。一直临近城门,原本沉寂的空气才似嗅到人气而变得热闹起来。 三人过了关,方进城,孟春和便寻着理由独自走了。先生是想让这两人多多相处一下,要知这两人平日里单独相处的时机怕只有武场切磋那会儿,这虽说切磋着切磋着是能切磋出感情来,可夫夫之间的相处可并非全依仗于这互相认同不是。 待先生走了,于狁和凌深牵着马站了一会儿,接着也有了行动。于狁进城的目的是镖局,凌深嘴上虽没说,但一早拿了账簿的他本意也是镖局,又有之前于狁那句邀请,更是没有不去的道理。当下两人心照不宣,便一起牵马去了城东区的丁二镖局。 这丁二镖局位于城东区东南角,一栋宅院占地极广,隐隐有霸占一方的趋势。虽说如此,这丁二镖局在邻里间的风评却是不错,据说里头的人都极有规矩,从不欺压百姓,反倒时常帮助一些孤寡老人干一些家活,也不取啥报酬。另外这镖局押镖至今还未有过失手,自然信誉也是一等一的好。 有关这丁二镖局的传闻很多,凌深略有耳闻,却从未去过,等站在街对面看着这传闻中各种好的镖局,一时倒觉闻名不如见面——只见红漆的大宅门朝南大敞,两尊石狮威武地立于门柱两边,门内青石铺就的环途比大路还显宽敞一点,正面竖立着一照壁,上有龙飞凤舞的“镖”字一字,左右两侧花圃则最是与众不同,全是修建平整的的矮种松柏。 此刻,门口还站着两守门的,腰佩大刀,眼目直视前方,浑身上下皆透着一股正气凛然。凌深看着他们,倒觉得他们不像是看镖局大门的,反倒和守关口的那几个士兵差不多。 镖局的人大约早得了消息,一早便有人候在门内,见到于狁过来,忙不迭把人迎了进去。凌深随在一边,仔细瞧着这几人的反应,负责来迎的人自不用说,光是语气神情就已表露出他是他们当家的脑残粉这一铁打不动的事实了,而这守门的二人,面上嘴上虽没表示,但那眼神显是透着一腔热忱,简直就像膜拜英雄似地注视着这位当家的。 凌深顺着他们的视线,也将目光落在于狁身上,往日只关注这人脸上的胡子去了,此刻跟在他后头,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竟发现这人的身形似乎远不如他外表那般粗犷。凌深自己属于不胖不瘦,却绝对健硕的类型,但这人显然比他清瘦一分。再一想这段时间两人在武场较量,身体难免有所碰触,其实那时就应该察觉到这人其实挺瘦的,绝对是吃死不胖那款。可奇怪的是,不仅是他,包括周围人似乎都没察觉到这一点,他们很自然地便认为他就应该很魁梧、很健壮、甚至无所不能…… 果然是那胡子的问题吗?凌深敛眉想得入神,眼神却一瞬不瞬地死盯着那一抹背影,甚至在自己毫无所察地情况下,脚步趋于缓慢。一直到他停下步子,走在前面的于狁才察觉到他的怪异,回过头来,却见他一脸深沉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了?”于狁拧了拧眉,勉强压下心头涌起的那股奇怪的感觉。 凌深被这一声唤醒,眨了眨眼睛。只是没等他反应过来,负责引路的金巍好似这会儿才终于发现凌深的存在,朝他扯了个假笑,说道:“想必这位一定就是传闻中的大当家吧。” 这话里满是讥诮,任谁都能听出来,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凌深倒是没多大感想,左右这种话他听多了,而往往对他说过这种话的人,事后都没什么好下场,所以他并不急着表态。反倒是于狁觉得这话实在不中听,偏头递了个警告的眼神给说话的人。 金巍这人年纪不大,被于狁这么一看,顿时慌了,连忙垂下头去。只是他头垂下了,心里头却是极不愿意了,总觉得全是这个大当家的错,于是斜着眸子,埋怨似地瞪了一眼凌深,却不想正对上别人略带嘲讽的眸光——这种好像被人看透一般的感觉令他顿生厌恶,心思飞转,下一刻便计上心来。 他也不动声色,尽量表现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带着他们当家的进了主厅,见了总镖头。这两人之间是有话要说的,而且决不能让第三者知道,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带着他们大当家的出了主厅,往后院的校场而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介绍说:“这前面就是平日里弟兄们训练的地方,这时候过去最是人多,正好可以让大当家的看看。” 说完了,他又偷眼瞧了下凌深,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结果却见他一脸无所谓地跟着,更甚至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好似一切行动尽在他的把握一样。 金巍顿时恼了,心道现在就让你得意着,待会有你受的。随即哼了声,昂着脑袋大步走向校场。 就如金巍所说,此时偌大的校场上人满为患,不过人虽多,却一点也不显杂乱,几百号人分列成五十人方阵,立于指定位置。上有一人喊口号,随着一声声口号落下,所有方阵动作整齐划一,该出拳的时候绝不踢腿,该踢腿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 这着实和凌深想象中的镖局训练大不一样,他原以为会更随意一些,就是这镖局规模再大,人员再多,也万不会和个军队似的……是了,眼前这哪里是镖局集训,分明是正规军的操演。 金巍见凌深始终不说话,面上也再没有方才的轻松,以为他是被这阵仗吓到了。心下嗤笑一声,觉得这人也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估计所有好得都往脸上长去了,内里根本就是一堆草。另外要他来说,那先生也是不靠谱的,竟给当家的找了这么个虚有其表的人。 当下金巍微微抬了下巴,语气高傲地问道:“大当家的觉得如何?” “嗯,知道的人以为你们镖局规模真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擅养私兵呢。”凌深说完之后还颇为悠闲地扯了下衣袖,只金巍在他说完之后便煞白了脸,他以为他被吓到了,没想到竟然还能考虑到这问题。 其实擅养私兵在南梁并非不可以,一些王侯可在家中招募门客及士兵,千人以下并不会遭人非议,但那都是当权者,以平民的立场擅养私兵则极为微妙。然而他们虽非私兵,但的确人多,所以早就考虑到这种情况,是以校场一直建在后院,就是未防有人窥得其间景象,不识趣地去举报。当然,就是有人举报去了,那县令也未必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是镖局,两年内走南闯北积攒下的人脉,其中不乏有权有势之人,这也是他们最大的保障。 金巍勉强恢复人色,笑了下,道:“大当家的言重了。” 凌深斜靠着墙壁,歪头瞅着他:“算了,你也别跟我拐弯抹角的了,找我来这里,应该不是光请我看这个吧。” 金巍垂首:“您是当家的贵客,小的怎敢……” “敢不敢你心里清楚。” 被凌深打断了说话,金巍意外地没恼,反倒嘴角微翘地笑得自信满满:“既然大当家的这么说了,就请稍等片刻。” 凌深眉眼微抬,就见金巍走到上首,附在指挥的那人耳边说了什么,那指挥官立时挥挥手,然后扭头朝他看过来。就像那些第一次见他的人一样,这指挥官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徒自冲他一笑,随后冲校场的方向大喝一声:“暂停,休息。” 一瞬间,场上方还抬脚横踢的人迅速放下了腿,而后站得笔挺得犹如一旁挂着镖旗的旗杆。 第九章 车轮战 这人喝了“休息”没一会儿,下一句又道一声“散了”,场中的百来号人倒也没个着急的,井然有序地退了场。只是还没走出一半的人,这指挥的人却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对了,今儿来了个贵客,倒是忘记跟大伙介绍了。” 凌深听到此话,心知这人想干啥,却也没阻止,当然就是他有心阻止怕也来不及了。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这人摇手一指,那粗短有力的手指赫然指着他,道:“这位就是大当家的,大伙儿之前一直好奇来着,现在人可算来了。” 不远处人影憧憧的,凌深眼神不好也看不清这些人的面容,只模糊地听到此起彼伏地抽气声。没多久,原先已经离去的人也都回来了,一时间整个校场热闹非凡,迭起的议论声都快赶上方才的口号声了。凌深向来不喜这种遭人围观的感觉,总觉得像被当成了那动物园的孔雀,他心下不喜,倒想赶紧教训了方才带他来的那少年,然后离开,可没等他有所动作,迎面忽的走来一人高马大的壮士。 “你就是那书生给当家的找得夫人?”这人话说的直白,凌深拧了眉,脸上也显出几分不悦来。他自认表现得足够明显了,可也不知眼前这人是真没看懂还是故意无视他的意愿,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绽出一笑,自顾自道:“也甭管是夫人还是大当家的,左右想要坐上那位置得过了我们这关才行。咱们这都是粗人,粗人就用粗人的法子,就打一架吧,咱若是赢了你就卸了这大当家的职务,然后滚出青峰寨。” 凌深听了不怒反笑:“哦,然后跟外面的人说这丁二镖局擅养私兵,意欲图谋?” “你含血喷人。”言罢那壮士一拳抡了过来,凌深早有防备,偏身一躲,抬手擒住他手腕。凌深的力气不见得比那壮士大,偏生他捏的地方比较讨巧,手指这一收紧,那壮士立时疼得脸都发白了,只是这人骨气也硬,竟是没发出声来。 凌深不以为意,哼笑一声:“我们先说说若我赢了怎么算?左右得有筹码才能玩得开心不是。” 那壮士自觉一身力量没发挥到极致,对付这么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人还是没问题的,索性大着嗓门吼道:“好,若你赢了,咱甘拜下风,从此往后做牛做马悉听尊便。” 凌深一脸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镖局也别待了,跟我回青峰寨去得了。” 那壮士听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立时憋红着脸:“你这娘们样的,咱还没输呢。”他一边骂着,一边扎稳了马步,没被制住的手直接朝凌深的面门送去。 凌深本就身手了得,此刻又将这人的动作瞧了个明明白白,哪里还会轻易被他打到。就见他松了手,身子一个虚晃就到了这壮士背后。这壮士也算身手矫健,赶忙旋身应付,却被凌深一个措手压制在身下,他手下一用力,只听得“嘎啦”一声,那人的肩膀就变了形。这下,那壮士脸色真真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过到底是硬汉,咬着牙始终没发出声音来。 看着他这般模样,凌深仍旧没松手,这种人他以往瞧多了,有敌人也有自己人,但更多的是刑房里那帮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他勾唇一笑,这笑得有些妖媚,若非他手上还押着个人,怕是会更风情万种,迷煞周遭那群呆若木鸡的人。 “这左右还差一句话,看你怎么说了。”凌深也不着急,一手压制着他尚且完好的手臂,带着几分讥诮的眸子低垂,望着半跪在地上的人。 “哼,咱也不是输不起的人。”那壮士一咬牙,狠声继续,“咱愿赌服输,这次是咱输了。” “爽快。”凌深松开他,随后又将他另一边脱臼的肩膀给安好了。弄完了这些事情,他旋身看向右后方的金巍,冲他挑衅地笑了笑,“好了,接下去是你上呢还是指个人上,亦或是你们要一起上。” 金巍被凌深那一笑气得牙痒痒,可他拳脚功夫毕竟一般,在目睹了凌深那身手后,哪里还敢上前送死。再者若是一起上,别说他不屑,就是身后众位兄弟也绝不会同意的。不过就在金巍犹豫的档口,下方又上来一汉子,站在距离凌深三尺处,抱拳道:“这次换我来,还请大当家的指教一二。” 凌深早知道这群人不屑于以多欺少,也猜到他们会采用这一对一的车轮战术,他一笑,也罢,他就陪他们玩玩。 就在镖局校场闹起来的这会儿,镖局主厅内却仍旧安安静静的。于狁坐在上位,这丁二镖局的总镖头宋尹则恭敬地站在下方,双手抱拳,低声谨慎地将近段时间的一些事情说道一番。 于狁平日里住在青峰寨里,对山下的一些八卦谈资可能还有所耳闻,但对南梁或大夏国内所发生的事情却大多不清楚,除非这事儿传得人竟皆知,不过等事儿传到他耳中怕也已是过时的消息了。而这丁二镖局往日走南闯北的,底下的人多,这知道的事情自然也多,且大都是第一手消息,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不是于狁下山到镖局内听事情,便是宋尹写好了信件派人送去青峰山寨。 现下已近十月,这溯北俨然是提前进入了冬季,而以这溯北为分界,南边自然还处于秋风送爽的时节,北方则早已大雪纷飞。好在那边的人都习惯了这恶劣的天气环境,一进入九月,有条件准备过冬物资的早早就准备好了,自然不会有冻死饿死的,至于没条件准备的,也都是些流浪行乞之辈,就是死了也没人去管,如此往年冬季倒也没传出过什么大的伤亡。 宋尹要说的自然不可能是这种寻常事务,也不是北边这夏国如何过冬的事情,而是有关于夏国北境以北的那片冰原。 世人大多只知这北边有个夏国,却极少有人知道夏国以北还有片冰原。这冰原幅员辽阔,但人口却极为稀少,大多以村落散居其间,据说每个村落会选个首领,该首领每年春秋会带着村子里身强体壮的青年去各处打劫,有时候直接南下至大夏境内扫荡一番,抢了他们的牛羊回去自个养着;有时候则行船至物资丰饶的南梁沿海村落抢掠一番,这群人也极少伤人性命,只抢了钱财又抢了食物就乘船而去。 前些年两国朝廷也想过一些应付的法子,奈何这群人来时总是悄无声息,待官兵赶到的时候,大夏那边一群人早已隐没于白茫茫的冰原之中,南梁这边则是早已乘船而去。南梁有时也会乘船追击,可恨这群人的船只也不知什么构造,乘风破浪竟丝毫不见受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南梁水军的视野中。几次追击不成,在加上这群人往年只在春秋两季来打搅几次,两地朝廷渐渐也就无视了,左右也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 今年自然和往年一样,这群人在冰原即将冰封进入冻土环境之前又来扫荡一番,只是和往年不同,他们并没有在沿岸打劫,竟沿着红河入境,将红河附近的村庄皆扫荡了一番,且行事狠辣,竟是烧杀抢掠无一不做,所过之处竟是无人生还。 “那朝廷方面可有动作?”于狁拧着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桌沿。 宋尹抬眸小心瞧了他一眼,这才回答道:“目前没有动作,似乎是被当地的州官压下来了,京城那边还没得到消息。” “监察官呢?”这监察官是朝廷直接派往各州的,名义上是辅佐协助州官,实际上却是起到监督该地官员的作用。 “这监察官是何相的人,而这州官……”宋尹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最终一咬牙说道,“州官是去年在文试中博得头筹的状元郎,何相看他一表人才,将二女儿嫁于了他。年前,穆州州官邓大人辞官归乡,何相便推荐此人去了穆州接替邓大人的位置。” “呵,这人还真是会给自己人捡肥差。”于狁冷笑了下,谁不知穆州一地近海,又有河流纵横,其中起于红峡岭千峰山的红河便是河流中的主干。自古有河道的地界大多富庶,这穆州自然也不例外,京城好些官吏挤破头都想往这地方赶,要知道京城虽好,却因天子脚下难免不自在,而这穆州天高皇帝远的,且油水多,也算是一等一的美差一件,只是没成想好不容易等这肥差有了空缺,却又被何相给捡了便宜。 “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于狁又问。 “目前他们只是把事压下了,左右被抢的那些人都死了,死无对证。而底下的那些县官早先还有几个递折子的,被扣下后就没多余的动作了。”宋尹叹了口气,又道,“乡里乡间的很多都不知道是来自冰原的那帮人干的,还以为哪里来得这么一群丧心病狂的强盗,报了官,官府自有一套说法应付,所以至今也就这么拖着。” “那冰原那伙强盗呢?回去了?” 宋尹皱紧了眉:“就这事说来也怪,往年这伙人早该回去了,可至今也没有传出他们离境的消息,怕是……” 于狁一听,跟着蹙眉:“怕是准备留在这里过冬了?” 第十章 当家的威武霸气 谈过了冰原那伙强盗的事后,宋尹又和于狁说了些南梁和夏国国内的近况,其中最让人津津乐道地大约是夏国那位堪比男儿的五公主了。这五公主虽为女子,但手段极为了得,早些年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尚在的时候,她隐忍不发,三年前三位皇子内斗,死得死、贬得贬,她却在那之后高调出场,立于世人眼前。 这夏国皇室共有十多位皇子公主,其中一二三位皇子非死即废,已经折腾不出什么事来了;四公主早已嫁人;排位下去就是这五公主最大了;而这六皇子生来就有缺陷,除非所有皇子公主都死绝了,否则怕是难以上位;七皇子素来对朝堂政事不感兴趣,据说这人整日于青楼厮混,早已被皇帝大臣给放弃了;老八是个姑娘,不似她五姐那般强势,倒是很安分得当她的公主;接下去的九皇子则是目前唯一能和这五公主一较高下的,当年还没内斗之时,他便是除三位皇子之外最有资格也最具能力继承大统的,想来若没这五公主横插一脚,太子之位恐怕就是他的了。 这夏国和南梁不同,南梁素来讲究礼仪,女子是不得参与前堂之事的,但夏国就没这规矩。话虽如此,当年这五公主走上前朝之时,还是有不少大臣反对,只是这公主态度也是强硬,朝前一席话说得众大臣羞愧难当,自那以后再不敢拿女子之事说事。只是事后也的确证明这公主是个有能耐的,不仅提出了好多有益于大夏的政见,就是带兵打仗也不下于朝中将领,因此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宋尹要跟于狁所说的并非这些陈年旧事,而是就发生于不久前的一件事情。 话说夏国尚武,素来看不起一些文人商贾,其中文人倒也罢了,夏国的商贾却多少有些日子难过的感觉。而这商人若想在夏国立足,只能寻求庇护,也因此夏国除了小商小贩,大多都是后台强硬的大商之户。前些日子,五公主借商户独占山盐借此哄抬盐价为借口,提议将私盐充公,从此往后商户不得贩卖山盐海盐,并要求开拓市场,减少一家独大的局面。 说道这里,宋尹顿了下,微微抬了眉问道:“借此机会,我们要不要也派人进驻?” 于狁想了想,偏着头说道:“再缓一缓,你也说这条法令发布不过半月,现在进去太过显眼,容易遭人怀疑。” 宋尹点点头:“当家的说的是,不过终究是要进驻的,你准备派谁去?”有句话宋尹没说,他们都不是经商的料,当年能那么顺利地开镖局米仓,也多得底子厚,又对这千和城了解甚详,才有了现在这等繁华。 不过宋尹能想到的事,于狁自然也想到了,他单手撑着额头,沉吟了片刻,道:“等我回去再想想。” 将该说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后,宋尹又将问题扯回到了最先那个话题上,他仍旧低垂着头,一脸担忧道:“这次这伙冰原强盗没离开,之后肯定会继续作案,朝廷那边肯定不会出手,除非这伙人越过穆州沿红河进入溯北腹地,届时这岭州州官定会上报朝廷。” “那时恐怕伤亡更大,更何况穆州州官既然有胆压下此事,恐怕也有把握将这伙强盗困在穆州。” “那我们……”宋尹迟疑地望着于狁,却见于狁冲自己摆摆手,这是先观望着的意思。宋尹暗暗叹了口气,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出头,还要从长计议,不然被人抓住了把柄,连累的恐怕不仅仅是他们镖局的人,还有青峰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这些人早年受苦、又因战事无家可归,本就是可怜之人,若因此受到牵连未免太过冤枉了。 说完了正事,于狁倒是想起跟自己一道来的凌深,于是就凌深这事跟宋尹交代了一两句,接着便要出门去找人。宋尹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大当家也是好奇,也知这人身份来历成迷,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当下也要求一起前往。 两人出门问了人,才知道这人被带去了校场。宋尹听了暗叫一声“不好”,侧眸瞥了眼于狁,只见他们当家的也拧紧了眉,怕是也知道自己这群手下是个什么德行。宋尹也不敢说什么,垂着头跟着于狁,心里头则暗暗祈祷这群人不要太过分了,至少让人留口气在啊。 许是心里也很着急,宋尹倒是没发现他们当家的走得特别快,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校场。 此刻这校场里三层外三层的都是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听得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宋尹站在外面,不清楚目前是个什么情况,这心便有些沉。他冲站在前面的人咳嗽了声,可惜这会儿周遭太吵,根本没人理会他,无奈他只能抬手拍了拍前面那人的肩膀。 这人正在看热闹,被人徒然一拍也有些恼意,刚要发作,却见站在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总镖头以及……当家的,这人一惊,差点就跪倒在地了。 见这人腿都弯曲了,宋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虚礼就免了,倒是你让人让一下,让我们先进去。” 这人垂首应了声,赶紧叫人让出道来。而所有人见是当家的来了,也非常配合地退到一边,有几个自觉犯了错的,没等当家的说话,已经垂首立于边上,至于方才叫得最响的那几个,更是跟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把头都埋到胸口去了。 于狁看都没看他们,直接将视线落到场中,此时角斗场中的两人皆手握一杆银枪。与凌深对战的那人将一杆银枪挥舞的虎虎生风,反观凌深则有些生涩。可不得生涩,旁人不知道,于狁却知道这人根本不会武器,刀剑枪棍没一样会耍,不过这人拳脚功夫非常了得,平日里倒也不会吃亏了去。只是这会他手里拿着杆银枪,反倒是局限了他的能力,令他束手束脚地施展不开。 场中对战的两人似乎并没察觉到周遭的异变,仍旧专心应付着自个的对手。一直到那人拿枪反身挑开凌深的手臂,这一错身,才看到站在自己左手边的于狁,他一愣,手下动作顿时缓了下来。 凌深手臂刚被划了一道口子,就见眼前这人竟然走神了,他一侧目,同样看到了站在人堆里的于狁。说来也怪,他眼神向来不好,却独独能看清楚这人,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能看清楚是正常的,谁让他的大胡子总是那么显眼呢。凌深倒是不在意这人在或不在,只是令眼前这人走神了,却是功劳一件。他赶紧抓住这次机会,一记横扫将人弄翻在地,不等人反应过来,又举枪对准了他的咽喉。 “怎样?这下可输得心服口服?”凌深说得轻佻,底下这人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银枪,脸上写满了不服输:“你耍诈!” 凌深被这句话气乐了,笑道:“我怎么耍诈了?方才你说拳脚功夫不是你的长项,输了不认也就罢了,现在换了你拿手的长|枪,被枪尖抵着脖子还不认账?” 这人深吸一口气,倔强得说道:“若不是我刚刚……” “你想说若不是你走神,就不会输了吗?”凌深哼了声,眉眼间竟是俾睨,“这要是战场上,你还会说这句话吗?再者我告诉你,就是你方才不走神,你也未必能赢我。”说罢,他撤了枪尖,一甩手,只见泛着寒芒的银枪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在这昙花一现的绽放后,又安静地立于他的身侧。 凌深偏头瞧着这一杆银枪,低声笑道:“这东西不好耍,但只要上手了,你未必如我。” 那人早在凌深说了战场论后就涨红了脸,现下听了他这话,又觉得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顿时心生不满:“你这门外汉,以为侥幸赢了我就是会了吗?”他“蹭”的站起来,捡起一旁的银枪喊道:“来,再比一场,这次我定要让你看看我们霸王枪的厉害。” 凌深还未说话,一旁的于狁终于看不下去,上前喝止:“闹够了没?” 那人被这么一喝,一下子蔫了,握着银枪的手垂了下来,随后笔直地站在场中。于狁上前,夺了他手中的银枪,丢给一旁随行过来的宋尹,又回头去瞧凌深。这人仍旧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在他上来以后站姿更是随性起来,远没有方才拿枪的那股气势。 “你也是,跟着他们胡闹,既不会使枪何必应了这场比试。”于狁的声音低沉,端着一副教训自己手下的架势,倒是把凌深唬了一跳。他眨了眨眼,心想自己这是多久没被人教训了,上一次好像还是自己偷偷去帮派械斗现场,结果不小心被人暗算了,一棍子打进了医院,当时自家老头就是用这种口气教训自己的—— 你看你,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净跟人去打架,竟然还给我打进了医院,就你这点本事也甭出门了,给我练好了再出去。 落下这话的凌家老大遍访名师,几乎将全国能排上号的各类格斗大师都请到了家里,势必要将自家儿子锻炼成一代宗师。而最后结果也的确不负所望,凌深在几年后打遍天下无敌手,甚至有人谣传凌家公子是个身长九尺的巨汉,单手能力顶百八十公斤的巨石。以至于后来很多人见了凌深,都不相信这是凌家公子,一致认为他是假冒的。 第十一章 先生又来助攻了 这人一旦开始教训人,似乎就停不下来了。凌深看着几乎将在场所有人都教训个遍的于狁,觉得这人一定是哪个地方不对了,或者是他们方才的行为无意间开启了他某种属性,致使他教训人还教训上瘾了。 等所有人都认错般地垂下头去,在场几百号人里大约只有凌深还抬着头了。于狁扫了一圈,发现他手里还握着枪,眸色一凛,上前就夺了他手里的枪去。 “怎得还握着?”于狁一下子缓不过语气,这分明是想询问却被他说出了一份教训的味道。 凌深一时还反应不过来,顺着他的问话就回道:“我觉得这玩意挺好的,耍着也挺顺手的。” 于狁深吸口气,总算缓下语气:“既如此,回去我教你。” 凌深刚回过神来,听他这么一说,当下又愣了,心想这人怎得这么奇怪,刚刚不是还很火的样子吗?怎么一转眼变温柔了。 同样发愣的还有周遭几百号人,他们跟着他们当家的也好几年了,还没见他们当家的对哪个人这么温柔的。当下又偷眼瞧了瞧对面对的两人,心里觉得吧其实这两人还是蛮配的,他们当家的威武霸气,至于这位大当家的……嗯,俊美非常,又身手了得,的确也配站在他们当家的身旁。于是在这种心理作祟下,原先还对凌深还有所不满的人统统改站队,变成了坚定不移地夫夫党。 凌深来镖局本意是询问账簿的事情,他觉得这不知所踪的巨额钱款和这镖局绝对脱不了干系,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想要探探口风。不成想遇到这挑衅一事,事后又是被训,又是包扎伤口的,弄得他早将正事抛到了脑后。 孟春和寻上门来的时候,已近申时,一眼见着凌深好几处绑着绷带,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忙不迭拍胸吸气,赶着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凌深倒是对这一身伤没怎么在意,安慰了先生两句就揭过去了。只是没想到回寨以后,先生还是不放心,亲自配了两副药,盯着凌深喝下去方才满意。 又过了两日,沈奇忽然来报山下有人找大当家的。凌深一听是找自己的,也是好奇,跟去一看,得,竟然是前两日的手下败将,一个是甘愿做牛做马的壮士,一个是不肯服输的小枪使。凌深瞧着这两人,一个恭敬有礼,一个死犟这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过来的样子,突然也没了兴致。 沈奇看看大当家的,又瞅瞅另一边的两位,回头就问:“大当家的准备怎么办?收了这两人?” 凌深乍一听这话,一下没忍住,“噗”了一声——这“收”什么的,莫名有种收后宫的赶脚。他没回沈奇的话,就是冲那两人摆摆手:“回去吧,这里也用不到你们两个,也没地方给你们住。” 沈奇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大当家的,奇怪地补上一句:“怎么会没地方住,光大当家的院子里就还有空房啊。” 凌深嘴角一抽,偏头瞪了眼沈奇,这人平时挺机灵的一个,怎么这会儿变傻了。沈奇被他瞪得心脏漏跳一拍,赶紧低下头去,心里却是欢喜的,这下可好,自己又有小伙伴了。 凌深这人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是不管有理没理的,所以就是被沈奇当众戳穿了,也没见他生出恼意的。反倒是那两人一听大当家的院子还有房间,立时腆着脸往里赶,凌深一时拦都拦不住。不过等这两人进了角山院,发现他们当家的并不住这院子,当下露出掩盖不住的失望来。 凌深看着他们变脸,反倒乐了:“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这院子,那就住下来吧。” 两人无法,也只好在这院子里安置下来。 又过了段时间,等凌深这一身伤都好了,于狁当真开始教凌深枪法。一旦开始教这人枪法,于狁这才发现这人真是天赋异凛,早先他只知道这人身手好,骑射学得快,没想到这枪法同样没能难倒他。一时也禁不住感慨起来,或许真如这人说的,若是上手了,未必就不如人了。 短短半个月,凌深一手霸王枪已耍得得心应手,就是当日那小枪使也没能在他手底下过上十招。如此明显的天赋差异,令年纪不大的小枪使顿生绝望,好在这人也不是没经历过大风大雨,哀怨了两天反倒越发奋发图强了。 十一月初,这天就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大雪来得快,短短一夜覆盖了整个山头。凌深一起床就被入眼的白给惊艳住了。他以前家住在南方,北方也不是没去过,但大多是挑天气不错的时候才去,所以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壮阔的雪景。 等他穿戴好了出门,就见院子里堆了个高高的雪人,这雪人也没啥特点,就是身边倚了杆银枪。凌深一看便知这雪人是谁的杰作了,果不其然,没多久就见年纪差异不大的两人从门外玩闹着进来。小枪使来这住了近一个月,已然将这里当成自己窝了,而经常出入这里的沈奇不仅和他年纪相仿,还是个机灵的,两人相处了几日竟隐隐生出相逢恨晚的感觉来。 凌深对此也不表态,左右和他没多大关系,拢了袖子就去找于狁。 近日他倒是越发喜欢去找这当家的,看他舞枪总觉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很是漂亮,也喜欢惹他蹙眉,只那时候才能在他脸上找到一丝表情变化,就是之前他看着不舒服的那一脸大胡子,现下也是越发顺眼了。于狁对凌深的来访许是也习惯了,容得他在身边坐着,或是没事找事地说话。偶尔谈起正事来,倒也觉得这人见解独特,是个人才。 两人这么相处了段时间,最开心的要属孟春和了。先生看着这火候差不多了,觉得只差临门一脚了,就寻了个下雪天找上大当家的,然后坐在他屋子里就不肯走了。 凌深也是奇怪,还想着平日里不见这人造访,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于是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先开口。 孟春和素来慢性子,慢悠悠地喝得几杯茶后,这才开口问道:“大当家的可听说过温泉,这水不用烧就是热的,人泡在里面倒也舒坦。” 凌深挑了眉,心里腹诽着若他真是这里的人,或许真没见识过也说不定,可惜他不是。 孟春和见凌深这表情,就知他是知道的,急忙又道:“那你可知这山上是有温泉的。” 凌深听此眼睛顿时一亮:“倒是没听人说起过。” “那是自然。”孟春和伸手掩住嘴角按了按,确定自己没偷笑后,又一本正经道:“温泉在当家的屋子,卧房后面的那间屋子里。”说到这里,他没等凌深发问,自顾自继续,“当家的早年腿脚受过伤,一到这雪天就容易疼,这多泡泡温泉总是好的,只是……” 凌深又一次挑了眉,这次他总算明白了这先生来此的目的了,敢情他还没放弃撮合他们两个。 孟春和没察觉到凌深的变化,一脸惋惜地说道:“就怕他疼得厉害了,也不告诉人,就自己这么忍着。平日里他在屋里,我们不得见,有次还是第二日他发烧了,才知道他一晚上泡在温泉里,竟是睡过去了。” 等孟春和絮絮叨叨地把话说完了,凌深主动将自己没动过的那杯茶推到先生面前:“先生直说让我干什么就行了,何必说这么多呢。” 听他这么一说,孟春和只觉喉咙一紧,下一刻就呛了出来,他咳了老半天才缓过劲来。他不满地看了眼凌深,放下杯子说道:“那我可就直说了,既然大当家的知道温泉,想必也想泡温泉吧。” 这倒是事实,凌深也就大方地点了点头。 孟春和打铁趁热,忙不迭又道:“既如此,大当家的何不去当家的屋里,也可帮我们看着当家的一点。” 凌深瞥了他一眼,又确认一遍:“实话?” 孟春和继续押嘴角:“大大的实话,绝无虚假。” 凌深歪头想了下,倒也不无可以,再者他的确是想泡温泉,如此倒也算一举两得,便应承了下来。 凌深抱着先生给他准备的中单去乾和院,中途碰上沈奇,一听他们大当家的是要去泡温泉,忙不迭也要跟去。只是没等他迈出脚步,就被先生给拉住了。 孟春和拉着沈奇,义正言辞地教训道:“别人大当家的去当家屋子里泡,你凑什么热闹。” 沈奇听着怪叫一声,一脸茫然地望着孟春和:“可那隔壁院子不也有温泉吗?而且有好多个坑呢?” 孟春和假装没听到,继续拉着沈奇往回走,沿途又遇到小枪使,一听说山寨里有温泉,也说要试试。先生见拉不住他们,索性自己也跟着去了乾和院隔壁的空院子,那里就如沈奇说的,有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温泉坑来着。 先生泡在温泉里,隔着模糊地雾气看着高高的院墙,心想:辛亏这院墙高,不然这雾气可得给人看见了。 第十二章 亲了一嘴毛 于狁站在池边已有好一会儿了,他看着靠坐在温泉池里的凌深,见他慵懒而又惬意地半眯着眼睛,忽然有种看着大型猫科动物的错觉。这人方才一进他屋子,二话不说就绕过他进了这里屋,之后就跟他打了声招呼,竟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最后只着了条中裤就进了温泉,他动作利索,又是这般理所当然,竟让他这个主人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原本也是打算洗洗睡了,现下被这人这么一打断,反倒忘了自己准备干什么了。他又站了一会儿,透过朦胧的雾气,靠着石头的人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睛,看着倒像是睡着了。于狁平日还没见过这人如此温驯的神情,哪怕是第一次见他身着红衣躺在床上,那时他因一身红衣衬托也显得艳丽极了,就是那张睡脸上仿佛也写满了“张扬”二字。此刻看着这和往日完全不同的神情,一时竟有些看呆了。他愣了一会儿,最后摸了摸跳动有些异常的胸口,最终还是决定先出去坐坐。 他转身,赤脚无声地踩在被打磨光滑的花岗岩上,本该是无声无息的,却不知为何还是惊扰了闭目养神的人。凌深睁开眼睛,被雾气熏得有些湿润的眼睛还有些模糊,再者他眼神本就不好,这房里光线又昏黄幽暗,他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这背影有些瘦,和往日穿着外衣的背影全然不同。 凌深只是怔了一下,方才还有些当机的大脑便终于开始运转。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下一刻,出声叫住了正要跨出门的人。于狁脚步一顿,回身就听凌深说道:“你不下来一起泡着吗?左右你也要洗的,一起吧。” 听他这么说,于狁却是眉头一皱,显然有些不情愿。 凌深向来感觉敏锐,即便没看出他皱眉头,倒也察觉出了他那点迟疑,于是笑着打趣:“怎么?不好意思一起?”他慢悠悠地在温泉里挪动,逐渐靠近那个站着不动的人,“我说你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吧?”这话说着,他微眯着眼睛在那瘦削的上身转了一圈,最终意味深长地落到他的下|半|身。 于狁被他这么看着,突然有种自己赤身裸|体站在这人面前的错觉,他略显尴尬地轻咳了声,沉着嗓音说道:“别乱说。” “怎么就乱说了?不然你现在就下来啊,横竖咱们都是男人,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这种耍无赖的事情凌深以前还真没干过,毕竟他从不认为有人需要他这般死皮赖脸地黏上去的,从来都是别人倒贴的好不好。不过面前这人是特殊的,至少凌深觉得对他耍耍无赖也是件不错的事。 而于狁呢,平日里绝对是个不受挑衅之人,且大多激将法对他都不起作用,可偏偏面对凌深这句话,简直跟戳在他反骨上了,他忽的一笑,下意识地反驳道:“谁吃了谁还不知道呢。” 这话音方落,凌深赫然露出意外的神情,而反观于狁,这个刚把话说得满满之人,此刻却像懊恼的小兽一样,满眼纠结地望着凌深。 凌深看着却觉得有趣极了,索性从温泉池里走了出来,拖着湿透的中裤站到于狁面前。他翘着嘴角,脸上尽是得逞的笑:“既如此,那赶紧把衣服脱了试试看吧。” 于狁:“…………” 最后,于狁在不怎么自愿的情况下,被凌深拽下了温泉。这温泉水一漫过肩膀,身上的衣服自然湿透了,也没法穿了。于狁暗暗叹了口气,稍有些不自然地将湿透的中单脱了下来。 凌深这会儿是无赖上瘾了,也没挪开目光,反而大方地打量起这人来。之前,他便觉得这人瘦了,等他脱了衣服,才发现这人瘦归瘦,该有的肌肉却是一块没少,况比起那种膨胀的肌肉,这人的看起来更服帖紧致。凌深的目光从他的肩头掠过,又划过他结实的小腹,却在看到横贯了小腹的刀疤后顿时打住了。这刀疤有些狰狞,长长的一条如蜈蚣般趴在他小腹上,他拧了拧眉,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际,伸手抚上了这刀疤。 指尖触及的肌肤有些凹凸不平,凌深却并不觉讨厌,只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而被他触碰的于狁却是整个都呆住了,感觉微凉的手指在小腹上流连,竟觉得胸口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了。他深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直到呼吸间没了这人的气息,这才让躁动的心平稳下来。 手指落了空,凌深倒也不在意,只是拿眼睛搜寻这人的上身,果然在这人的手臂及腰侧还有背部都发现了几处疤痕。室内昏暗,凌深却仍能看出这疤痕积年累月,怕是早早就有的,不期然想起来之前先生的话——当家的早年腿脚受过伤,一到这雪天就容易疼……这何止是腿脚受过伤,全身上下怕是没几处地方是好的。 凌深忽然有些好奇这人以前的生活,便状似随意地问道:“你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于狁却撇过头,没回答。又过了一会儿,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凌深耸耸肩,自顾自地继续:“先生方才跟我说了,让我看着你点,省的你待会在这里睡着了。”见身旁这人僵了下,他忽然笑了下,“听说你还因此发热了?” “不过是有些不适罢了。”于狁扭过头来,却发现凌深直直地望着自己,他的眼睛本就好看,这会儿沾了热气便有些朦胧水润,而恰恰是这样的一双眸子,里面却全是自己的倒影,心脏不觉漏跳了拍。他下意识蹙了蹙眉,对于这种不曾有过的感觉有些茫然,他呆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便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这里温度太高,他觉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坐在边上的凌深就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又是蹙眉、又是摇头的,过后又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只是也不知这人是不是走路没上心,或者水下经年累月早已磨光的石头太滑了,总之他才走了一步,整个人就失去平衡地冲他倒了下来。 凌深见了,顿觉喉咙一紧,在脑子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一步有了动作。他稍稍挪了挪,张开双臂就要借住冲他倒来的于狁,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接住了,只是与此同时,他脸上赫然传来一阵痒意,像是被什么扎到了,又像是被茸茸的东西瘙痒到了,而后唇上也骤然感到一阵温热。 眼前是那张放大的大胡子脸,凌深还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一时反倒有些懵了,又想到自己脸上和嘴上那触感,他忽然特别想笑他投怀送抱来着,不过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不然准得把这人惹恼了不可。 于狁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唇上的感觉其实并不清楚,毕竟总有几根不听话的胡子挡在上面,饶是如此,也足够让他羞愧地涨红脸了。第一次于狁觉得满脸胡子不仅能掩盖他面容,就是脸红了也不至于让人看了去。他匆忙从凌深身上站起来,这次他站得格外小心,倒是没在发生刚才的意外。 “我刚才是亲到哪里了?”凌深摸了摸嘴唇问道,接着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略显局促地站在那里。看他这般,他忽然有种再耍他一番的冲动,于是又问道,“是哪里?” 于狁抬手抵着嘴唇咳了下,接着便又沉默了。 凌深挑挑眉,嘴上继续欠训道:“其实也无所谓哪里?总不过跟碰了个长毛动物差不多,竟是一嘴的毛。” 于狁:“…………” 平生第一次,仅仅因一句话,于狁生出一种抽人的冲动。他咬牙,这人一定是故意的,简直太欠教训了。 于狁心中这般默念着,也不知是不是这话灵验了,第二日某人果然遭了报应。据说是在回去的路上不注意保暖,这才得了伤寒。于狁看着这人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到底于心不忍,亲自照顾了他几日,一直到这人能再调侃他了,这才告别了汤药恢复自由之身。 而就在凌深养病的这段时间里,外面的世界却发生了几件不得了的事情,首当其冲的便是穆州出了一伙强盗,据说这伙强盗毫无人性,专干烧杀抢掠,已经有七个村子被烧得仅剩一堆黑炭了。这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就是青峰山上众人都有所耳闻,有次先生端了药给凌深,还就这事和凌深说道了一番。 于狁那时正好也在凌深屋内,听了先生这一番唏嘘,眉宇间的疙瘩就再也没松开过。这事他早就知道了,也以为这穆州的州官会一直将此事拖到年后,却没想到这事这么快就被传开了,他也知道,一般连青峰山上都得了消息,那这事定然已传得人竟皆知了。 于狁和别人所关注的不同,就在别人都感慨一群强盗烧杀了七个村子的人,于狁却在担心目前的情况恐怕比传言还要糟糕。穆州州府都故意放出消息了,这种情况若不是他们已无法压制流言,就是他们已疲于应付这群强盗了……而后者的可能性显然更大。 第十三章 黑吃黑 十一月初十,穆州州境内数个村庄被强盗打劫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数日,这消息便传至上京,皇帝听后勃然大怒,并欲降罪于隐瞒不报的穆州州官,以及监督不力的监察官。盖因丞相王钰求情,才饶此二人不死,并让二人戴罪立功,势必在一月之内剿灭这群丧心病狂的强盗。 穆州州府接到圣旨,立即派遣了厢军于红河附近搜查。然而厢军在红河附近查寻数日,却是连强盗的影子都没找到。穆州知府知晓此事后大发雷霆,转念却又叹起大气来。其实这样的结果他早也猜到了,若非一开始他们便找寻不到这群冰原强盗,也不会迫于无奈将此事压下,现在他们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查下去。 穆州知府下令加大搜查力度和范围,厢军接到这命令后,也不知怎么就曲解了这命令的意思。当下的确加大了力度,却是扰得原先打渔的渔民们无法干活,一连几日,生生断了这群以捕鱼为生的人的生计,一时间民怨沸腾。 厢军打压渔民的传言也跟长了翅膀一样,没多久就传到了溯北。宋尹接获这消息的同时,又有几处暗哨将穆州一带的情形报了过来,果然如传言一般,红河附近的村民现下不仅要时刻警惕这帮神出鬼没的强盗,甚至还要应付态度越发张狂横行的厢军。 当日,宋尹一封书信送至青峰寨,将自己所获的消息统统禀报给了于狁。 于狁读了书信,一连两天脸色不愈。凌深看着他,眉眼一挑,就问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这两天于狁眉头就没松开过,怕是连睡着都拧着眉。此刻听了凌深这话,他也不说话,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望着凌深。 恰逢先生从屋外进来,脸上挂着和于狁相差无几地沉重表情,进屋看到坐在桌边的两人,忍不住凑上前感慨一番:“这世道真是混乱……” 凌深左右看看,得,两个人都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他更疑惑了。眼见于狁那边是走不通了,他屁股一挪,坐到孟春和身边就问:“这世道怎么了?” 孟春和抬眸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又是一叹:“像你这样真好。” 凌深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这倒是躺着也中了一枪,不过他到底也不在意,只是越发好奇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许是终于缓过神来,孟春和也不再吊凌深胃口,语气不紧不慢地将方才听到的事情转述了一遍。先生听闻的事情其实就是近期正疯传的厢军欺压渔民那事儿,只不过经过无数人的口耳相传,原先简简单单的事情愣是被传得神魔乱舞,仿佛作孽的并非厢军,而是披着厢军皮的妖魔,这着实是因为传言中的厢军所做的事情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了。 看着先生一边感慨,一边骂着那穆州厢军,凌深不禁嘴角一抽,心想不管在哪个地方,这传言都是一支不可小觑的中坚力量啊,白的能说成黑的,而黑的更是能说成炭渣渣。这边感慨完了,他偏头又瞧了眼始终一言不发的于狁,这人沉默至今,脸色更是一变未变,倒是在先生说起那厢军之时轻轻叹了声。他叹得轻,大概以为没人听到,倒是被凌深耳尖地捕捉到了。 等先生走了,凌深头一转,果断又凑到于狁身边。他右手搁在桌子上,手指轻叩桌面,借此换回眼前这人的注意力,待于狁反应慢一拍地看向他,他才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也在烦恼这个?” 于狁怔了下,没急着回答,大约是在考虑该不该说的问题。 凌深见他如此,就有些不悦,其实也知道他有些事不好说,理性上能理解,可心里却奇怪地对他这种故意隐瞒的行径很不以为然,甚至是讨厌的。凌深是拿于狁当了自己人,自然也希望他不把他当外人看待才好,可偏偏这人跟个闷葫芦差不多,性格又内敛至极,还总喜欢把什么担子都往肩上扛,把什么事都藏心里,根本没将他当朋友看。 想到此,凌深忽的冷哼了声:“爱说不说。”说完拂袖站了起来。 于狁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也是一凛,又见他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赶忙伸手拽住他的袖子。 凌深回头,懒懒地瞧着他:“怎么?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吗?既如此,我回去屋子睡觉了。” 于狁被他这么一噎,有些接不上话来,可又不想松了手,最后只得叹道:“我也没说不说。” 凌深却没坐下,眉眼低垂地俯视着眼中透着少许无奈的人,清冷地继续:“好啊,那就说吧,我听着呢。” 于狁还有些犹豫,凌深见了,也不为难他,抽抽袖子打算走人。在旁人看来,他这动作未免有几分拿乔的意味,不过就凌深自个来说,他是真的想开了,眼前这人神秘得紧,或是真的牵扯到什么机密也说不定,他若得知晓了,或许反而是将自己这条命放在悬崖上吊着——他虽不怕死,却也不想因着这种事置身于危险中。 凌深抽了两下衣袖,第一下的时候于狁还捏得紧,他抽不动;第二下这人却忽的松开了,凌深得了自由,头也不回准备离开。只是没等他踏出了门,身侧倒是递上来一封书信。 “看看吧。”于狁将信塞到凌深手上,凌深犹疑了下,到底摊开看了起来。他到此也好久了,基本常见的字都认全了,一般只要这人字写得不是狗爬式的,他都能看懂。写这封信的人是宋尹,虽说这人不过是个总镖头,但这字却是写得龙飞凤舞的,跟以前医院那批老中医写的字有得一拼,他皱着眉辨认了好久,可愣是没看懂这上面写了什么。最后看得眼睛都花了,凌深也颇是无奈,回身将信件塞回给于狁。 于狁拿着信,挑了挑眉:“看完了?” 凌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人以前当大夫的吧,字写成这样还让不让人看了。” 于狁是看惯了宋尹的字,况这也是他们内部交流得惯用字体,看起来自然没有障碍。此刻听了凌深的话,倒是一下子反应过来,当初这几个人的字是专门练过的,特别写成这样,万一落入他人之手也不好教他们辨认。 凌深一屁股坐下来,一手撑着下巴,神情略有些懒散:“你也不用费心翻译了,大概说说就行了。” 于狁摸摸鼻子,还真就按着凌深的要求简短地说了遍,大概也和先生说得差不多,就是更为细致点,也没那般夸张,顺带的又将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说道了一番。 凌深听完了有关冰原强盗的描述,倒是觉得和北欧那帮维京海盗差不多,估计就是本源不同,但鉴于所处环境相似,生活习性可能也相差无几。不过这并非他所关心的,比起这种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事,他更好奇这人为什么这么在意。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是当地父母官的事,就是要管也是朝廷去管,实在轮不到一个山寨去操心。 这么想着,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眼于狁,试探性地问道:“你是穆州人?” 于狁不明所以,摇摇头回道:“不是。” 凌深换了个坐姿,一脸奇怪地望着他:“那你这么关心那地方干嘛?竟然还派人专门去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别国的细作呢?” 于狁敛眸沉默,片刻之后忽的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这两天天气不错,挂在树上的雪已融得差不多了,但地上仍铺着厚厚一层,望出去便是白白得一片。凌深见他不语,也跟着走上前去。窗外白雪皑皑,凌深第一次看得时候的确震撼,只是看多了,难免觉得这白色一成不变有些乏味。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于狁的问话:“你觉得这天下如何?” “你如果只是问我天下是否太平,听说自三年前南梁获胜后,两国就停战,没有战争自然太平;若你问这穆州的事情,自有穆州州府和朝廷想办法,实在不用你去操心。”凌深本来还想说一句——你管太宽了,但看着于狁从始至终不似玩笑的态度,终究是没将这话说出口。他这人性子素来凉薄,很多时候无法理解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就如在他看来,这穆州死了那么多人纵然可怜,但横竖跟他没啥关系,他又是个不喜随波逐流的,是以连感慨都懒得感慨。 久久没听到于狁接话,凌深侧眸瞧他,不想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似乎看他有一会儿,见他看过去,就开口问道:“若是让你去对付这群强盗,你会怎样做?” “嗯?”凌深听明白了于狁的意思,歪头想了想,道,“咱们不是山贼吗?既如此到穆州打下秋风也不错,横竖那边物资丰富,只是中途遇到了同行,那肯定是要打上一架的,把他们干翻了,再把闻风而来的厢军揍一顿,最后捐了金银珠宝再逃回溯北。再说了出了镇北关就不算南梁境内,况这地方山寨多,山贼更多,谁知道是谁干的,保不准南梁还以为是夏国干的,总之扯不上我们就是了。” 凌深讲得简单粗暴,全程将“黑吃黑”理论贯彻到底。于狁听罢起初有些不认同,但细细一想却道自己想管这事儿,也只剩这办法了。最后他一握拳,道:“好,那就这么办了。” 凌深:“…………” 第十四章 客房都满了 于狁决定这么干了以后,转身就将这任务交给了凌深。凌深看着这人习以为常的命令口吻,一时间倒有些呆了,敢情是把他当手下在用是吧。当下他也没说什么,挑了眉眼等他下文。倒是于狁看着他这意味深长的表情,愣了片刻才想起这人不是镖局的人,也并非山寨里那些为他马首是瞻的手下。想到这人现下的身份,以及他当初又是因什么才入得寨,他忽得扯起嘴角,第一次觉得先生真是给他找了个不错的人回来。 “笑什么?”凌深眯着眼睛,脸上表情称不上和悦,不过语气倒是隐含着一丝笑。 于狁摇摇头,没吭声,总不好说他觉得当初能把他掳回来真是太好了吧,虽然最后他没能成为他的夫人,但能和他这样处在一块,他也觉得挺不错的。这一刻,于狁很自然地无视心底那一点惋惜,又敛了多余的神思,这才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回到“穆州一行”上,又冲凌深说了番自己的隐忧。 于狁的隐忧无外乎就是青峰寨,他不想让外界关注到这个山寨,同样也不想让穆州州府注意到他们这群人。凌深听了,歪头想了下,当下就有了主意。不过为了保持神秘,他只勾了唇,拍胸脯让于狁放心,其余却一句话也没多说。 当日,凌深一回到角山院,便将沈奇、小枪使及杨普喊了过来,杨普就是那位甘愿为他做牛做马的壮汉。待三人到了自己跟前,凌深开门见山道:“你们在我这里也有段时间了,我这里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们。” 沈奇向来听这位大当家的话,凌深这一开口,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倒是一旁的小枪使,一副不怎么爱搭理的样子,就好像他能来这里听他说话就是极大的恩赐了,至于其他事……再说吧。 凌深幽幽地瞥了眼小枪使,倒是不在意他这态度,转而对沈奇说道:“你过两天去找几个地痞,再找个地方安置他们……” 沈奇略一拱手,眼珠子一转,说道:“地痞?这种人不好找,最主要不听话,若是大当家的有需要,可以去人市雇佣几个过来。” “人市?”凌深拧着眉,倒是大概猜到了这玩意是干嘛来得。 沈奇笑了下:“关外十里处有个凉亭,是个专门买卖、雇佣人的地方。有需要只要联络城东区的张老头,自然就能按你的要求雇佣到人,这种人虽都是亡命之徒,倒是比地痞靠谱多了,毕竟也算是做生意的,讲信誉。” 听完沈奇的解释,凌深反倒笑了:“哦,没想到还有这种。” 只是他虽笑着,沈奇却从中听出了几丝嘲讽,他暗叹了口气,继续问道:“那大当家的需要多少人?” 凌深歪头算了算:“就二十个左右吧,记得要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最好一看就非善类的那种。” “嘿,这种人最好找了。”沈奇嘿嘿笑了下,见凌深投来好奇的目光,赶紧又回道,“你要是在这地儿想要文弱书生恐怕很难,不过在这地方最多的就是这种人了,别说二十,就是五十都没问题。” “那再好不过了,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切记不能报出青峰寨的名头,只说雇人南下搬点东西。”凌深交代完了沈奇,转而就看向始终沉默的杨普,这人平日里话不多,但为人极为豪爽,性子耿直,自从那次输给他后,当真遵守约定完全听他的话。于是他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就吩咐道,“这里我也有个任务交给你,等沈奇雇了人,你负责去训练他们,不比如镖局里那般,差不多点就行了。” 杨普一笑,豪爽地应承了下来。 这下一屋子的人,就只剩下别扭的小枪使还闲着了。他抬眸看看凌深,又左右各瞟了眼沈奇和杨普,见他们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意思,他再度将目光落回到凌深身上。可惜一直等凌深朝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这人都没跟自己说要他做什么。 小枪使不乐意了。是的,他觉得自己的存在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这要是别人无视他也就算了,可偏偏眼前这人是他目前最讨厌的,被这人当成透明的,怎能忍?小枪使当下也没动,而他身边两个眼看要转身离开了,见他没动,也跟着好奇地看过来。小枪使下巴一扬,高傲的近乎施舍般地对凌深说道:“你没什么要交代我的么?” 凌深眨眨眼睛,看出他眼中有意跟他较劲的眸光,顿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向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既然这人送上门来找虐,他自然没有不接受的道理。于是挑了眉,嘴角一勾笑道:“谁说没有事了,这不沈奇要下山办事,我这正好缺个打扫照顾的人,你就暂替了他的职务吧。”眼见这人眼睛好似要喷火了,凌深幸灾乐祸地不忘再添一句,“对了,回头让沈奇教教你,不然怕是连最简单的事你都能搞砸。” “你少瞧不起人了。”小枪使一怒,正好掉进了凌深挖下的陷阱。而看着凌深一脸势在必得的神情,小枪使更是觉得自己的能力也遭到了严重质疑,他一撇头,豪气万丈地说道,“不就是照顾人和打扫这么个屋子么,不要太简单了。” 凌深更是笑得张扬,小枪使怒目而视,手指着他却迟迟说不出话来。最后在数个“你”之后,他终是一甩袖,走了。 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凌深顿觉他这反映有趣极了。之后两天,听说沈奇真有在教他院子怎么打扫之类的事,凌深无所事事,也去凑了会热闹,结果就见这小枪使平时一杆银枪耍得虎虎生风,现下拿着把扫把,却是怎么拿怎么不顺手,这一院子的积雪没扫掉,倒是使得白色的雪都变成了黑色。 没两天,沈奇领了银子去办事。按他们大当家的要求,找了二十一个壮汉,又将他们带到关外一处废弃的屋子里。屋子很大,容纳这么多人却丝毫不显拥挤。这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杨普果然一早就到这废弃的屋子,监督这二十一人训练。 基本事宜都准备好了,凌深就去找于狁,将自己的打算说与他听。原来,凌深打算带着这二十多个人分散了去穆州,到了穆州州界内再行会合,然后在红河附近寻找这伙冰原强盗。他们是打着山贼的名头去的,滋扰一下沿途的几个村子便成了必修事宜,如此等有关他们的流言传开了,大多人便都知道了穆州又出了一批强盗。届时他们找到冰原强盗,解决了这批人以后,再找几个人四处散布一下谣言,这事就成了。 凌深自觉设计得不错,当然他也知道事情不会如他所想那般顺利,但至少前景还是不错的。只是于狁在他开口之后,眉间就跟垒了座小土丘似的,满脸的不赞同。 “你说你要亲自去?”于狁沉着声音,显然持的反对意见。 凌深却不以为然,懒散地点点头:“是啊,交给别人总不大放心。” 于狁沉吟片刻,期间不时瞟向眼前的人,直把凌深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才似下了决心开口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凌深一愣,刚准备说话,于狁却抢在他前头继续,“你不识路。” 凌深本想说有沈奇跟着呢,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人既要跟,就让他跟着呗,其实他也挺乐意他一起去的。 之后的几天,凌深将账房的一些事交代了先生,自个拎着个简单的包袱下了山,同行的自然包括于狁。于狁这人本就是个甩手掌柜,至少凌深还没见过这人干过什么实事,他一直觉得这个名叫“于大山”的人是青峰寨的精神领袖来着,是以这人就是马上离开寨子,也丝毫不会影响寨子的正常运作。而在此之前,凌深早让沈奇带着其中几个雇佣的人去了穆州,剩下的则让杨普带着去了。 这溯北距离穆州并不远,出了千和城,往东南翻过两山一州便是穆州州界内了。 凌深听于狁这般描述的时候,还觉得貌似挺近的,可真当他开始走了,才发现自己最初的想法有多么天真。这两山是指越过这两座山就能到岭州和抚州的交界处,而过了抚州才算真正到了穆州州境,况红河只横贯了抚州东北一角,未防找漏了,他们自是要从那一带就寻起。凌深至今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千和城,所以纵然身边还有个于狁,却还是防患于未然,买了本南梁的地理志翻看着。 这日傍晚,他们终于到了抚州州境内的黎城。这城不大,却因是溯北下抚州的第一站,着实有不少过往商人旅客路过此地,是以这城里的酒楼客栈尤其多,饶是如此,却也常常出现爆满的情况。 凌深和于狁进城有些晚了,沿途经过几个客栈一问,皆已客满。两人一直从城北问至城南,奇怪地是竟然没一家有空房的。于狁似乎对这情况见怪不怪了,倒是显得淡定,方才提议两人先找地方解决晚饭。见凌深还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索性拽着他的袖子往城中最大的酒楼去了。 冬天天黑得快,没过酉时,外头就没多少光亮了。此时又已过了饭点,酒楼一楼到底少了不少人,同时也显得清净不少。于狁拽着凌深一进去,环视一圈,便发现这群人中着实有几个不简单的。不过他也没在意,一直到了僻静的角落才按着凌深落座。 店里的小二一看有客人,马上迎了上来,没等于狁开口,噼里啪啦介绍了一番自个店里的特色菜点。一旁的凌深才感慨完这座城人流量真大,回头听这小二报出了一连串文艺气息极浓的菜名,顿觉无语,也就没仔细听,摆手报了个两个菜名就算好了。倒是于狁在凌深报完之后,又问这小二后院还有没有客房。 小二眉眼一眯,笑道:“原来是熟客啊,不过真可惜……今早刚来一队商队,将后院全部客房都订去了……要不,二位找那位客官商量商量,许能腾出间房来。” 于狁方想说不必了,迎面却有一声音抢先道:“这事好说,不就是一间房吗?我待会就让人腾出来。”这人说完了,却也不理会于狁,反倒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凌深:“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阿依塔……” 于狁嘴角一抽,特有种抽这人一鞭子的冲动,他虽不是夏国人,却也知道这“阿依塔”在夏国是个什么意思,除了月神这一解释外,还有一种——便是你是我心中所仰慕的…… 第十五章 今晚一间房 大堂角落处,齐九嘴角含笑、眼含深情地望着凌深。凌深则是一点自觉都没有,偏头稍稍回想下这人是谁,转念眉眼间自然就透露出一丝讥讽来。他是没想到这人这么执着,上次城门口一见也有月余,再者那次他还把人家摔地上去了,却不想这人是越挫越勇,脸皮越挫越厚,竟然还敢往他跟前凑。 凌深微微拧了下眉,倒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故意回头去看对面的于狁,正好将他眸中那一闪而过的不快纳入眼中,不知咋的竟觉得有趣,随即松了眉宇,嘴角也跟着拉扯起一丁点的弧度。 不过他笑意不显,旁人根本瞧不大出来,就是始终站在一旁的店小二也觉得坐在桌边这人面色不愈,恐是要发作一二,而未免殃及他这条池鱼,他赶紧腆着脸落下两句,作势去吩咐厨房做菜,实则溜之大吉。 不同于店小二,意到了凌深的神情变化,其中齐九在怔了下后,极快地看向对面那位满脸胡子的大汉。方才他压根没注意到此人,打量一番后倒也没刚刚那一瞬间的紧张了,当然他是这么想的,眼前这人不显山不露水的,唯一扎眼的还是那满脸的大胡子,除此之外甚至连面貌都看不清楚,哪里比得上自己气宇轩昂呢。 这么一想,齐九挂上自信的笑,又往凌深面前靠近了点:“还没请教你的名讳……”这话未完,刺耳的摩擦声瞬间压过了满堂略显纷杂的人声,众人齐齐看过来,就见角落处有一身材魁梧之人站着,而距离他不到一寸的地方赫然立着一只长凳,显然是被人一脚踢过来的。 凌深放下脚,方才支着下巴冷笑:“第一次警告,下次要踢的可不是这么一只凳子了。” 齐九挑眉,定定地看着凌深,只觉得这样笑着的他更美了,于是也不挑战他的底线,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见他这般举动,凌深摸着下巴的手赫然一顿,嘛,这样搞得好像这凳子是他送给他的一样,这感觉……真不爽。 没多久就有人送来酒水,末了又将他们所点的菜一一呈到桌上,都是方才那店小二极力推荐的特色菜肴。两人吃了两口,又有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凌深对这人倒是也有印象,可不就是那日跟在齐九身边的小跟班么。就见这小厮凑到齐九耳边低语了两句,凌深抿了口酒凝神听了听,倒是被他耳尖地捕捉了其中一句,似乎是说吩咐的事办妥了。 齐九在听完小厮的回复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大马金刀地站起身来,殷切地想要凑到凌深面前,一副急着邀功的模样。凌深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齐九干笑了下,也不再执意靠近,朝他们略一拱手,转身走了。 凌深愣了下,显然没搞懂被他这人是来干嘛的,于是回头就对于狁说道:“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于狁倒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的确有病,害得相思病。”说完了还不忘抬眸瞥他一眼,凌深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嘀咕道:“鬼知道这人怎么就得了这病,明明就只见过一面……”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往常喜欢他的妹子不要太多,明着想要追他的汉子也不少,可他从来不当一回事,这次听于狁这般说了,反倒下意识地将这话脱口而出了。 于狁听了他的解释,并没有释然,反而觉得会说出刚才那句话的自己怪怪的,简直就像……在吃醋一样。这想法一跃上脑海,于狁就显得不满地拧起了眉,他承认眼前这人很好看,同样也很优秀,而自己……或许的确对他有些好感,但两人终归是不合适的,他肩上的担子太多也太重了。 这一顿饭两人各怀心思,吃得也就特别安静,等差不多了,就见店小二极其殷勤地凑了上来。 “二位客官,现下有间空房,要么?” “不是说没房了吗?”于狁侧目,但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坐在门口处的齐九。 店小二也注意到了于狁的视线,回头一瞧,跟着笑了:“诶,客官已经知道了啊。就是那位爷让人腾出来的房间,不过因为他们本来就两人一间挤着,也没有更多的房间了,二位不介意,睡一间如何。”刚把话说完了,那店小二脸色忽得变了下,跟着一脸纠结地望向凌深。 凌深斜眸一瞥,问道:“那人是不是还有话让你转达?”店小二脸色更难看了,凌深伸手敲了下桌沿,催促:“说吧,左右不是你的意思不是么?”言下之意我不会怪你的。 店小二松了口气,但还是说得磕磕碰碰的:“那位爷说了,若是您觉得挤了,可以去他那儿暂住一宿,他那儿房间大着呢。” 凌深扯起嘴角:“呵!他倒是敢想,也不怕莫名其妙丢了性命。”他微眯着眸子,看向门口。这大堂挺大的,角落和门口一个南一个北相距也挺远的,有这么个距离,其实凌深已经看不大清楚齐九这人了,只模糊地看到他似乎是面朝着他这边的,见他看过去,还自我感觉良好地冲他举举酒杯。他冷哼了,眼神骤冷,一瞬间,原先还在偷瞧他的人统统收回了目光,被吓得再不敢往他这边看,要知道那眼神实在太恐怖了。 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其实也想赶紧离开,可面前这两位还没给他答复呢?这没有完成那位爷交代的事,还正要进口袋的银子可不就不翼而飞了。这店小二想象白花花的银子,再偷眼瞧着眼前这两位,最后一咬牙,继续:“二位客官考虑得怎么样了?凑活一下还是……” “就这样吧。”于狁掏出银子放到桌上,店小二一看那银子,眼睛一亮,回头就带他们去了后院的屋子。 这酒楼不愧是这城里第一酒楼,门面大,后院也大,而置于后院的屋子也是宽敞。于狁让人在房里又加了张床,屋内照样还挺空的。这会儿天也晚了,两人洗漱一番,便准备睡了,倒是完全没要和让出这房间的齐九道谢的意思。 只是这边没要道谢,另一边的齐九却是涎着脸上门来了。 于狁正准备合衣睡下,就被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打住了动作。他抬头,凌深正巧也看向他,两人一对眼,他想也没想起身去开门。 房门一开,果然看到之前那男人站在门口,见到他,那男人眼中很快闪过一丝失望,转而伸着脖子想要往里看。于狁不着痕迹地侧了下身,挡住了齐九的目光,接着就问:“有事?” 齐九看不到凌深,只好把目光落到眼前这大胡子身上:“哦,就是来问问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吗?” 于狁心下想着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嘴上则冷硬地回道:“不用了,另外这里是客栈。” 齐九一听,顿觉自己来这所找的借口实在太弱了,不过幸好大伙也都知这是借口,索性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开门见山道:“那我想进去坐坐,不知方便否?” 于狁沉默地看了他片刻,只觉得这人脸皮不是一般厚,于是也不跟他委婉,嘴皮子一掀,道:“不方便。” 这话一落,跟在齐九后头的小厮不乐意,当下撇嘴骂道:“你这人什么态度?我家主子好心腾出间房来,你不感谢也就罢了,现下我主子不过是想进去坐坐,多少人求着我家主子进他们家门,我主子都不乐意,你倒好,竟然还堵着门不让进。”一想到里头那人还是个男的,那小厮心底又别扭起来,“真不知你这人藏得是什么心,大伙都是男人还怕见着什么不该见的么?” 于狁沉吟片刻,方才敛了眼眸道:“的确,于某还未感谢让房一事,不过么,这让房和进屋是两回事,不好一概而论,若是这位兄台当真想进屋,先把心底那不该起的心思收敛了才好。” “你什么意思!”小厮撸着袖子,一副准备找人干架的模样。只是没等他上前,就被齐九给拦住了。 齐九这人生得高大,甚至比于狁还要高上半个头,此刻他半垂着眼睛,直直看着眼前这人,神色严肃道:“我该不该收敛了心思是我的事,再者你是以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同我说这话的。” 凌深一早就站在门后了,齐九这话一落下,他极其自然地上前两步,站到于狁身后,随后一勾手将堵在门口这人带到怀里,下巴枕在他肩上笑道:“啧,他是我的人,自然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这话,倒是你,大晚上跑这儿来打搅别人的好事,也不怕遭雷劈了。”感觉到怀中那人僵直了身子,凌深暗笑着紧了紧圈在他腰上的手。 看着眼前这两人堪称亲密的举动,齐九眼眸一闪,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今夜的确晚了,我先告辞了。”转身,拉着正要嚷嚷的小厮离开,只是没走两步,他又回头突然一问:“对了,刚才你说你姓‘于’?敢问姓名?” 于狁正暗暗跟凌深圈在他腰上的手臂较劲,乍然听他这一问,愣了下:“于……于大山。” “哦……原来不是啊。”齐九手抵着下巴,说得极为小声,回头却见身后的小厮还在嘀咕着:“这人长得好看是好看,没想到口味真重……主子,我看你还是放弃得了……” 齐九略有些无语,抬手拍了他一脑门:“闭上你的嘴,走了。” “哦。”那小厮瘪瘪嘴,回头又瞪了眼仍搂在一块的两人,只觉得若忽略那人一脸的胡子,光身形来看倒是匹配,不过……还是太重口了,简直不要脸。 第十六章 大当家的耍流氓 等齐九和那小厮都走了,凌深还是没松手,下巴依旧搁在于狁的肩膀上。他是舍不得松手,怀中这人暖烘烘的,抱着尤其暖和。他又挪了下,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鼻翼所触及的地方也是暖暖的,他顿时舒服地呼出口气。 这一口热气全数喷洒在于狁的肩颈部,令他整个人都抖了抖。他回过神来,手肘撞了撞身后那人,沉声道:“放手。” 凌深没抬头,依旧埋在他颈部,好久,才说道:“不想放。” 这话说得轻柔,听在于狁耳中却觉得这人好似在撒娇一般,脑中不自觉就浮现一只大豹子拱着他不肯松手的景象。心里徒然一软,刚想着算了,正巧门外一阵冷风拂过。这十一月的风不管在哪儿都带着一丝寒峭,于狁被这一冻,脑子立时清醒了:“放手。” 和之前同样的两个字却带着更胜之前的威吓,凌深顿了下,突然有些担心他真得会恼,犹豫了下,到底松了手。他边往里走,嘴上却不闲着念叨道:“不就是抱一下吗?打架的时候也抱了啊,难道你那脑子里还有男男授受不亲的观念根深蒂固不成?” “打架是打架……”于狁觉得这人真有气人的本事,他一摇头,随后挑了眉冷静地纠正了自己的口误,“切磋是切磋?况,你那是抱一下吗?竟然还当着别人的面……” “哦,你是介意在别人面前?”凌深歪着头看他,然后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下定论道,“那下次不在别人面前抱就可以喽。” “……”于狁嘴角一抽,顿时有种两人无法沟通的危机感。 “那正好,今儿天气也冷,反正这床大着呢,两个人挤一块睡暖和。”凌深一屁股坐到床上,然后冲于狁拍了拍床铺,“过来啊,现下也外人。这天冷,你穿那么点,回头得了伤寒,又该难受了。” 于狁看着他,眉间的小丘都能夹死蚊子了。这样站了片刻,他最后还是转个身,往自己那床走去。 “诶,不过来吗?”凌深一叹,言语中透着浓浓的失望。于狁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毕竟往日里这人也会同他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凌深却知道自己根本没同他开玩笑,他是真希望跟这人睡一块,无关乎冷暖,只是想抱着这人。于是他本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的真理,厚着脸皮爬上了于狁的床。 “你干嘛!”于狁被这人无耻的举动给震慑到了,起先以为这人是开玩笑,现下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怎么还可能轻易放行。他“腾”地坐起身来,瞪着眼睛望着凌深:“下去,回自己床上去。” “不去,再者那也不是我的床,左右都是客栈的。”凌深卷了被子,只露出个脑袋,一双桃花眼眨巴着望着于狁。于狁这会儿背光,凌深看不清他,倒是他将凌深那张脸看得清楚。不管看多少次,于狁都觉得那是张风华绝代的脸,或许用这样的词不恰当,但这人的确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好看的。也难怪刚才那人会将他比作月神,若他们那片草原上真有这神祗,怕也不过如此。 “你真不愿下去?”于狁软了语气,凌深一听,觉得有戏,赶紧说道:“自然,我想睡你边上。” 于狁一听,心口忽得牵动了下,下一刻他暗叹了口气,叹自己竟然真就妥协了。 “那就睡吧。”他说着,阖上眼睛,凌深却扯着嘴角笑了下,抱着被子挪了过去。 于狁原先的确有些冷了,他身子骨素来不耐寒,往日在山上也要泡了温泉暖了身子才能睡着,这几日住得都是客栈,自然睡得不好。现下凌深抱着被子挪过来,于狁只觉得一股热源往自己这边挪过来,又紧紧挨着自己,顿时觉得周身都暖融融的。感觉暖和了,睡意便跟着涌了上来,只是恰在这刻,也不知怎么的空白的大脑竟然浮现刚才那人的样貌,刀刻般的深邃五官,以及微微泛着蓝的眼睛,总觉得好似在哪里看到过。 他忽得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脱口问道:“对了,刚才那人叫什么你知道么?” 月光下面前这人拧了下眉,似乎是不喜被人打搅了睡意,但还是睁开了眼。他偏头似乎想了下,隔了半天才回道:“好似叫七九?还是齐九?” “姓祁?哪个祁?”于狁不放心地又问。 “汉字那么多,哪能知道啊?”凌深翻个身,奇怪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眼熟罢了。”于狁垂眸一思索,又问,“你是在哪里遇到他的?” “镇北关城门那儿。”凌深挑挑眉,觉得这人若换个语气问他,他回答起来会更得劲点。如此一想,他又故意扭曲了别人的态度,一手搭上他的腰,调戏似地笑道:“这是吃醋了?” 于狁正想事情,听他这一说,原先感觉都快连上的线索顿时断了,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脏“蹦咚蹦咚”跳得飞快。其实凌深不说,他未必就想到这一层,只是被他提起了,他转念就想起酒楼里的那席对话,只觉得自己努力掩藏的小心思快要被人看穿了。 这一刻,他是心慌的,但他到底是于狁,一个隐忍又稳重惯的人,转眼就见他平静了心神,不以为意地淡道:“只是这人给我一种好似在哪里见过的感觉……”话没说完,感觉到搁在腰上的手,他拧着眉,抬手将那只爪子丢到一边,“睡觉,明日还要早起。” 自己的手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一边,这位昔日的黑道风云人物不乐意了,刚准备说上两句,眼前这人竟然闭上了眼睛。这下他更恼了,这人搅和别人的睡意,现下问完了问题,自己倒是就这么睡了。 他眯着眼睛想了下,鬼使神差地竟然朝着于狁再次伸出了爪子。他的爪子一搭上身旁这人的腰,身旁的人就抖了下,凌深也不等这人反应,赶紧又摸索着将爪子伸进这人的中单,贴着他的肌肤揩了一大把油。 于狁整个人哆嗦了下,来不及睁眼就要去抓这人的手,凌深逃得快,一溜烟地竟然往下窜去,直接摸进了他裤子。 “凌深,你……”于狁一口气咽不下去,只觉得浑身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人。 凌深倒是毫无自觉,像描绘着什么宝贝似得在他那活儿上摸了一把,末了评论家似地点评道:“看你脸上胡子茂密,底下却也一般,老实说你脸上的胡子真全是长的?” 这一刹那,热气上涌差点烧坏了当家的脑袋,亏得他脸上胡子多,否则这位面皮向来不厚的人怕是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才行。说到底这南梁民风保守,而当家的从小生于南梁,思想就是接受了几年夏国那开放民风的熏陶,骨子里总归还是保守的。现下他被人这么摸了把,甚至好像点评猪肉一样的被人点评一番,怎么可能还能淡定,抬脚便要将人踹下去。 凌深躲闪地也快,手一松,身子一躲,就避开了于狁踹过来的脚。他笑看着眼前这人怒视而来的眼睛,却觉得比之往日看到的有生气多了,嘴角一翘,笑道:“你也忒小气的,摸一下又怎么了,大不了我让你摸回来。” 于狁还在气头上,只冷笑道:“你现在给我滚回那张床上,我就当这事没发生,否则……” 凌深发现自己对这人耍起无赖来的程度,简直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刚才摸他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厌恶,而他又向来主张跟着感觉走。于是就见他拉过被子,一下罩在于狁头上,于狁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身子连带外面的被子都被人死死抱住了。 被罩了一身被子的当家的一愣,朦胧间,就听外头的人说道:“等你冷静了我再松手。” 这被窝本就是暖的,又被人紧紧抱着,闷热的空气流淌在被窝里,于狁只觉得浑身燥热,哪里还能冷静下来,又加之忽然想起之前凌深赶走齐九那句话——他是我的人、他是我的人、他是我的……明知这人说得玩笑话,他却仍旧不可遏制地心动了下。 在这全然的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听到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以及隔着被子还能传来的那一声又一声平和的跳动。他闭了闭眼睛,终于还是在心里叹了声,他从不信命,可这一会儿却想着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松开吧。”于狁说道,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好像方才的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可奇怪的是外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稍稍动了下,原先紧抱着他的手似乎松了点,于狁趁机扒开被子探头看去,得,眼前这人竟然又拉了床被子盖在身上睡着了。 看着眼前这人含着浅笑的嘴角,于狁终究没下手,原先他是想直接让这人滚去地板来着。 第十七章 微妙的变化 次日,两人一早就醒来了,凌深坐起身来,顺手又调戏了于狁一番。只可惜这人胡子太密了,只能隐约看到略微转红的额头和眼角,脸上表情仍旧看不真切。这让凌深赫然想起昨晚上做得那个梦,梦里他如愿以偿地将这人的胡子刮干净了,虽然没能将他的面容看清楚,却直觉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这么一想,他更是坚定了要刮掉这人胡子的念头。 当然凌深知道这会儿并不是干这种事的时候,最起码也要等解决了那帮强盗再说。如此,他倒是觉得解决强盗势在必行,而且要更快更有效才好。于是没等于狁发话,便主动拉着这位当家的去马厩牵马。 齐九早在他们进了马厩就得了消息,作为忠实且充满自信和耐心的追求者,他自然是要跟紧了自己心目中月神的脚步——凌深前脚踏出酒楼,他后脚就跟了上来。 “两位是准备出城?不知可否同行?”齐九笑意盎然地站在两人面前。 凌深一见他,眼神就冷了下来,张嘴刚吐出个“滚”字,站在他身旁的于狁却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而后极其自然地抢过他话头,问道:“敢问兄台所领的商队是要去哪儿做生意?” 齐九自然听到了凌深那一声“滚”,不过他脸皮够厚,面色不改地假装没听到,反而对于狁的问题作出回答,只听他道:“上京。” 上京乃南梁都城。于狁拧了眉,嘴上却说:“原来是要去都城啊,看来我们并不同路。” “那真是可惜了。”齐九叹了口气,很是扼腕。但奇怪的是他明明表现出一副恨不得誓死跟随的模样,最后却还是让了路。 凌深和于狁也都有些意外,不过两人到底要事缠身,齐九这般识相地不纠缠,反倒是顺了他们的心意。于是也不做停留,牵了马往城门而去。 待两人走远了,一直偷偷躲在后面的人才迈着急促的脚步跑上前来。这人并不是别人,而是齐九那贴身小厮,只见身量并不高的他很快凑到了齐九身边。 “主子,我差点以为你真要拉着他们同行了。” 齐九瞪了他一眼:“你家主子我是这么不知分寸的人么?” 那小厮非常识时务地摇摇头,心里却早已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么,这看着别人的眼神像是要把人拴在自己裤腰带上随身带着,害他心惊了好几次。这要是人真跟着他们一起行动,头痛的恐怕就得换成他们了。他在心里又叹了声,侧头瞧了眼自家主子,心想,这人也是个不省心的,亏得有那么厉害的世子替他谋划,否则怕是什么时候丢了性命都不得知。 那小厮心里嘀咕着,回头见自家主子上了马,赶紧也跟了过去。 却说凌深和于狁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在十天后抵达了抚州入穆州的城关。 往常,各府县并不会在城关严守,但近期因州府始终无法抓捕到那群强盗,致使穆州州界内人心惶惶,好些人不堪惊扰和厢军的欺压,甚至生出了到别处避避风头的念头,一时间,穆州与附近几州接壤的城池都热闹无比。州府知晓了这事,赶紧派人严守城关,以防那伙强盗混在平民中离开穆州。两人赶至城关处,正是盘查最厉害的时候,就是附近的一些峡道山间,都有来回巡逻的厢军看守着。 待两人进得城,已是一个时辰后了。 不过两人并未在城内停歇,而是根据沈奇所留下的暗号一路行至城郊。在偏离官道的缓坡上有一处宅院,并不是十分奢华,黑瓦白墙的,看着很是朴实。 凌深见了这宅院,偏头冲于狁道一句:“没想到那小子挺低调的。”只是这话才说完,只见上坡道的两边树上赫然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这两人大约是负责放哨的,见到有人来了,顿时吼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噗~”凌深被呛到了,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顺了顺胸口,回头又对于狁说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不是摆明了跟人说这里是强盗窝么?虽然他的确要求某些时候高调点,但不是对自己人啊。 那两个大汉见来人似乎并不怕他们,猛地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手上架着把大刀冲了上来。 “来此何人,报上名来?” “…………”凌深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一时间只想撬开他们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其中一大汉见对面的人对自己设计地台词均无反应,心中便有些纳闷,要知道前几天路过此地的人就是被他这些话给吓跑的。他抱着好奇,凝眸打量一番,这不瞧没发现,一瞧没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大当家的……”那大汉话一出口,旁边那大汉也瞬间反应过来,眼前这位骑在马上俊逸得好似天神下凡的人可不就是大当家的,而既然大当家的来了,身旁这位大胡子应该便是当家的了。 这二人都是沈奇从人市上雇佣回来的,训练期间见过凌深一次,是以对他有些印象。至于对于狁的了解,那便全来自于沈奇每日每日的叨叨,简直跟洗脑魔咒般,此刻,等他们意识到这大胡子是当家的,立马放下大刀,躬身道:“当家的。” 凌深看着他们的前后反差,“啧”了声,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和鄙视。 于狁却是冲他们点了点头,随后让他们出一人带路。 两人跟着其中一大汉走至宅院的时候,杨普正带着十几二十来人在跑圈,沈奇则站在回廊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跑圈的人。 那带路的大汉似乎挺兴奋的,站到院子就冲沈奇喊道:“小沈管事的,当家的来了。” 凌深:“…………”为什么不是大当家的来了?他不愉快了。 于狁一进门,注意力就全落在跑圈的人身上了,倒是没发现身边这人脸色不佳。头一个注意到的还是迎面走来的沈奇,一看到他们大当家的冷笑着,心知肯定是方才哪里不如意了,赶忙狗腿地小跑上来。 “大当家的。”他笑眯了一张脸,一旁那大汉见此眼睛都瞪突了,不是说好了最崇拜当家的么?沈奇自然是不在意旁人眼光的,见凌深面色毫无缓和,又腆着脸说道:“赶路累了吧,先进屋,屋子里已经备好热茶了,喝点茶暖暖身。” 凌深听了,朝他看了一眼,意思是带路吧,回头又拽了于狁的手臂,“走了。” 沈奇看着这一幕,满以为他们当家的会把大当家的手甩掉,可事实是直到他转身带路,大当家的依旧抓着当家的手腕,而当家的显然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反应……不,没有反应才比较奇怪。 沈奇心中纳闷,于是一路上不时拿眼角余光瞟身后并行的二人,然后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他们间的气氛似乎和他离开山寨时有些不同了。 进了屋,沈奇先是给两人各倒了杯茶,并且为了照顾他们爱吃醋、小心眼的大当家的,很是殷勤地给他先倒了茶。等上了茶,这才将近期这地界上比较热门的事情说了一遍。 穆州近期没什么大事,除了快被茶楼酒楼嚼烂的那两件事外,只剩下山中有龙现身的传闻了。据说经常有人在山里见到有龙出没,而且不止一次,等这传闻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了,才发现见过龙的不下数十人。 凌深听了这传闻不以为然,尽管他自身在这里也可以说是个奇怪的存在,但他却始终不愿相信这世上会有龙这种神奇物种存在,头上长角的蛇还差不多。 于狁自然也不信。 两人同时跳过这话题,想要继续了解这穆州的情况,奈何沈奇来此也才几日,知道的事也不多。凌深问不到最想听的,只能问些比较好奇的。 “你是从哪里抢来的这宅子?” “嘿,说到这事也挺怪的。”被问到这事,沈奇来劲了,忙不迭凑到凌深面前说道,“杨大哥进了城就说要往这边来,我当时还奇怪来着,没想到他竟然是要抢住得地方。” “抢?这是你们抢来的?”凌深挑了眉,放下茶杯。 “可不,杨大哥带着人进了这宅子,一说是来打劫的,这里的人吓得连细软都来不及收拾就逃走了。”沈奇还挺得意的,笑嘻嘻地添了句,“你可是没瞧见那时候的景象,可热闹了。” 凌深点点头,略有所思地瞟一眼于狁,就见他们当家的笼着鼻子咳嗽了两声,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当下他心里也了然了,敢情这宅院本就是这位名下的产业,但未免让人知晓了里面的猫腻,假装成打劫来的,只是……这么轻松就打劫到了一宅院,说出去真有人会信么? 凌深看看沈奇,心想其他道听途说的人可能不信,但这位他们当家的忠实拥护者是肯定信的,因为在他的思想里,他们大当家的是个没钱没背景的,而他们当家的是个好的,这种将自己的产业拿出来给自己打劫,这种作假似的事情是绝对以及肯定不会干的。 最后凌深又再看了于狁一眼,直到把这人看得只知道拿着杯子喝茶,随后才用力拍了拍沈奇的肩膀:“平时见你挺机灵的,可怎么就死脑筋呢?” 沈奇:“???” 第十八章 大当家的吃醋了 当日,两人用过晚饭便一同进了书房,同去的还有沈奇和杨普,所不同的是一个守在门外,一个跟着进了书房——守在门外的自然是倒霉催、什么事都被排挤在外还犹不自知的沈奇。 其实别说沈奇,就是凌深在看到跟着他们进来的杨普后也是愣了下,他倒是没料到这个当初发誓要替他做牛做马的男人竟然还是个隐藏角色。也不知道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这个男人背着他跟他们当家的打过多少小报告……哦,对了,还有那个傲娇的小枪使。 凌深走在最后面,就见那满身横肉的男人从柜子上抽出一卷羊皮纸,然后手脚利索地摊开放在桌上。 羊皮纸上是红河一带的地图,纯手绘的,凌深摸着下巴打量一番,心下还没来得及赞叹绘图之人的细腻,紧接着就听杨普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一带近期都有厢军严查,除了一些较隐蔽的水洞,河面上始终找不到那伙强盗的影子。” 不等凌深或于狁说话,他接着又道:“咱们的人在夜间已将附近的水洞都彻查了一边,里面并没有船只停泊的痕迹。而且近期这伙强盗大概也知道盘查得严,都没有犯案。” “你的意思是他们并不在红河上?”凌深戳了戳做河道标记的蓝色水线两边的几处红点,“这是什么?” “这个是……”杨普话没说完,就被于狁暗含笑意的声音打断了。 “这个我想是‘龙’出没的标记吧。”说这话的于狁脸上一派轻松,就连往日里时常绷紧的眼角都微微泛着笑意。见他这模样,凌深反而眯起了眼睛,觉得这人奇怪极了,光是解析出这一点,有必要表现出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的,这些红点都是民间传言有‘龙’出没的地方,咱们的人事后都去勘察过了,这些地方的确有大部队活动后的痕迹……”杨普说到这里,就见他们大当家的冲他摆摆手,意思是等一下。他迅速闭上嘴,下一秒果然听他问道:“你们都猜到这‘龙’和那群强盗有关系?” 杨普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鄙视,凌深眼尖地瞧见了,瞟了他一眼,这个自称要给他做牛做马的男人立刻垂下头,乖乖回道:“自然,咱们这里谁不知道那群强盗的船都是龙头船,况,这龙跟咱们南梁的龙不一样,张牙舞爪的一看就是邪龙,正和那些猎户的描述相似。” 这人虽是乖乖作答了,但口气总归有些冲,凌深挑挑眉,带着些挑衅地反问道:“既然是这么有特色的一群人,怎么也没见你们找着啊。” 杨普到底还记得当日的承诺,见自己惹这人不开心了,当下闭上嘴,不再说话。 凌深站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自个有些多余了,最后他拉过摆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你们聊着,我就当个旁听的。” 于狁见他这样,眼神就闪过一丝犹豫:“你……” 凌深知道他是想多了,抬手就阻止道:“你不用多说什么。”而后指了指杨普,又戳了戳桌上的地图,“反正我也不懂这些,有事的时候再叫我就行了。”这话却是实话,他这人对地理这东西从来没上心过,至于侦察与反侦察这一类一听就很高端的技能,更是只听过而丝毫没有接触过。 鉴于他的坚持,于狁也不再说什么,而是专心和杨普讨论起来。说是讨论也不尽然,其实更多只是询问罢了,比如似乎有个很厉害很擅长侦察这一技能的人,前段时间特意从别的地方赶过来,已经开始追踪这群强盗了,另外他们现下看得地图,就是由这个人手绘而成的。 凌深听着于狁说起这人时的语气,只觉这人在他心里一定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而且他也一定非常了解此人,否则也不会光是看着红点就知道这是“龙”出没的标记了,甚至还表现出心情很好的样子。 大当家的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不舒服极了。然后他很快又发现了,他不舒服是因为他吃醋了。这个发现令他憋闷了一会儿,一会儿之后,他抬眸幽幽地望向当家的,就跟望着负心汉差不多。 当家的正跟杨普交代事情,察觉到凌深的目光,当下边说边将视线移到他身上,只是这一看,当家的呆住了。眼前这人一双桃花眼仿佛含着哀怨看着他,简直就跟自个儿背着他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当家的左想右想,愣是没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儿。 “当家的?”杨普站在边上,没等到他们当家的下文,好奇地一抬头,就见当家的正拧着眉望着他们大当家的。他也是好奇,顺着望过去,跟着也瞧见凌深那一脸像被人遗弃似的表情——这人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猛地换一种表情,着实是把这五大三粗的壮士给吓到了,但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折服于他们大当家的风采,那啥,露出这种表情简直让人想把遗弃他的那家伙给狠揍一顿嘛。 于狁也觉得自己方才失态了,手抵着下巴处的胡子,轻咳了声问道:“有事?” 凌深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不舒服的根源问出来,不过未免让别人看出他的在意,大当家的特意表现得相当淡然地问道:“你们方才提到的那人是谁?” 于狁一愣,反射性地答道:“你是问子衡?” “…………”大当家的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什么也没说。 于狁好像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恍然道:“对了,你还没见过他,是赵云洲,山寨里的管事,你应该听人提起过吧。” 凌深一听这名字,有印象,之前也的确听人提起过寨子里有个赵总管来着,况,沈奇也跟他解释过这人为什么不在山寨中,不过不是说人回了老家么?但听他的口气怎么好像是交代这人出去办事情了。凌深觉得奇怪,但还是结束这种可能牵涉到某种机密的话题,转而回到一早的疑惑上。 “子衡?”竟然叫这么亲密,大当家的妥妥又不舒服了。 “子衡是他的表字。” “你的呢?”见于狁有些发愣,凌深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的表字?” 于狁没有回答,而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因他沉默了,凌深也跟着沉默了,半响,他单手撑着脑袋看着于狁,就像是要把他看穿了似的:“是没有还是不想说?” “没有。”这次于狁回答地相当果决,回头自个收了地图,就让杨普先下去。杨普一直埋着头,深怕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这会儿于狁让他下去,哪有不走的道理,转个身就退出了书房。 凌深不咸不淡地瞥了眼阖上的房门,转回头看向于狁:“这是谈完了?” “没心情了。”于狁小心地将地图塞回书架,随后开始揉额角。 凌深挑了眉,倒是没料到这人也会有如此任性的回答。他一直认为这个人是稳重的内敛的,或许也的确如此,但不可否认他偶尔也有一反往常的时候……这么说来,凌深才发现自己竟是到现在也不知这人的年龄,除了脸上那茂密的胡子证明他的确成年了,还真没仔细探究过这人究竟几岁了。 他想问,抬头去瞧于狁,却见他疲惫地揉着额角。大当家的这才想起来,这几日他们赶路赶得急了,根本没能好好休息,况且这人向来比他想得多,时常就见他一个人绷紧了神经注意着四周的情况。 这一刻,凌深倒是忘了方才询问表字时的不愉快,也忘了还有个年龄没问,站起身来就笔直走到书架前。于狁揉着额角正转身来着,这一回身正好撞上走到他身后的凌深。两人本就差不多身高,就是差个一寸来着也实在不甚明显,只是于狁低着头,这一撞脑袋碰着凌深的鼻子,没差把他鼻子撞歪了。 大当家的原本是好心准备给这人揉揉脑袋,结果一上来自己反倒受伤了,心情便有些憔悴了。他揉捏着鼻梁,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只见这人也捂着脑袋,似乎也是撞疼了,他暗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伸手给这人又揉脑袋,又给他按太阳穴的。 于狁着实是受宠若惊,望着凌深的眼神便有些茫然,简直跟头天认识他一样。 “我刚没撞着你脑袋吧?”于狁仔细瞧着他额头,确定这人脑门没红,自己应该是没撞着他脑袋了。 凌深被他问得莫名,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了,不过他转念一想,立即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了,这人是拐着弯儿骂他脑袋坏了。大当家的顿时不乐意了,收了手就要往外走,不过才迈出步子,手腕子就被人捏住了。 “我说你这人也真怪,平日里瞧你对别人都挺大方的,到我这怎么就小气成这样了?” “我对别人大方?”凌深回头指了指自己,见身后的人点点头,不假思索地就回道,“你都说那是别人了,就是他们现在死了都不关我的事,至于寨子里的人,你会同自己的手下为一两句话置气?” 自然是不会的。不过于狁没回答,而是有些不自然地松了手。不过他才松开,对面的凌深反手又将他的手握住了。 于狁挣不开,只得听他继续说下去:“至于你,你不一样……” 于狁眉眼一跳,只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这话跳快了几分。 第十九章 飞来横祸 凌深到底没把话说完,又或者他已经说完了,他只是想说他不一样而已。对于这个结果,于狁大约是失望的,但也因此松了口气。所以当凌深拉着他的腕子说,先休息吧,于狁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洗洗睡了。 当晚,两人又是窝在一张床上睡的,对他们来说,赶路的这几天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晚上睡觉似乎习惯了彼此的体温,若突然分开,怕是反倒不习惯。 至于目睹了全程的沈奇,则震惊地如同见鬼了一样,他觉得一定是今天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不然当家的怎么会和大当家的睡一块呢?对,一定是他太累了,产生幻觉了。 不过等他第二日看到当家的和大当家的一同从房里走出来,他赫然发现不是他太累了,而是这两人太累了。对,一定是他们太累了,才会走错房间的……另外,他想先生估计会很高兴他们一直走错房间吧。 沈奇在这里被那群雇佣来的人称一声“小沈管事的”,所以他不可能跟这群人去谈论当家的八卦,同样他本来也不是这么八卦的人,所以最后他决定要死守这个八卦,不让任何人发现——除了小枪使和他们先生以外的任何人。 自从凌深和于狁来了穆州,这宅子里的日常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而唯一让凌深感到吃惊的,莫过于这宅子里的伙食竟然是杨普负责的。这个看似五大三粗的人一站到灶台前,简直跟食神附身似的,凌深一度怀疑他有将萝卜削成玫瑰的特殊技能,但事实证明,他刀工虽了得,但还是雕不出玫瑰的,厨艺也还不错,但仅限于大锅菜。 凌深吃了几天大锅菜,实在是受不了这味儿,最后只能拉着于狁上街觅食。 这几日街上也挺太平的,就连各种传言也趋于稳定,无外乎就是一月期限将近,穆州州府怕是逃不过去之类的云云。凌深和于狁走进酒楼的时候,周遭几桌的人也正谈论着这事,两人不发一言,点了菜以后就听这几人八卦。 “穆州州府的府尹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一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凌深看得出来,这人似乎为这事很开心的样子。他有些疑惑地挑了眉,接着就听这男子对面的人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你看起来很开心?怎么?这府尹得罪你了?” “你还不知道这府尹背后的人是谁?”那中年男子赫然冷笑一声,“当朝丞相何海是他丈人,你说我该不该高兴。” “呵?我道一个刚过殿试的状元郎怎么就当上了穆州府尹,原来是有这层关系,不过你未免高兴太早了,那奸相是什么人,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婿就倒台?”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未等他有下文,他对面的男子接着又道:“要我说是皇帝太无能了,竟然让这奸臣压着挺不直腰板来,开朝以来有哪个皇帝如他这般。” 中年男子又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是为这越渐颓废的朝廷叹气,亦或是为这皇帝叹气。 凌深侧眸瞧了这两人一眼,回头却见对面的于狁低垂着头,正把玩着手中的杯盏,似乎是在想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你认识那皇帝?”凌深举杯抿了口酒,视线却一刻不离,就见这人晃着杯盏的手顿了下。“不认识。”他摇摇头,随后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向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凌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个,只是看着他那模样,反射性就问出口了。他偏头想了下,最后寻了个比较靠谱的回答说道:“感觉你好像很关心那皇帝。” 于狁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淡然道:“你想多了。” 凌深却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人越是表现得平静,就越是在掩饰什么。不过他并没有拆穿他,他可以等,总有他知道的那一天。 隔壁桌还在议论着皇帝和何相的事儿,凌深却是没兴趣听了,往于狁面前送了送自己的杯盏,问他:“你那位左膀右臂什么时候能找到隐藏在山里的‘龙’?” 这都找了三四天了,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大当家的表示很心急。这要是早点解决了那群该死的强盗,他也可以早点回去解决这人脸上那该死的胡子不是。 于狁倒是淡定,不疾不徐地瞥了他一眼,驴头不对马嘴地说道:“说话能不带刺么。” “能啊。”于狁奇怪于这人竟然如此爽快,结果下一句就听他说:“只要你以后连名带姓地叫别人,嗯?很简单吧。” “幼稚!”于狁一个没憋住,拧着眉骂了他一句。 凌深觉得这两个字尚属可接受的范围,厚着脸皮点头赞同了他的看法。于狁对他的无耻深有体会,本就拧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刚想让这人差不多点,就又听他说道:“既然你觉得这个不好,那我们换个,以后你叫我‘深’或‘阿深’,我就不同你计较这个。” 于狁有些无语,他倒是不大在意这种事情,但看对面那人无耻且嘚瑟的模样,就不怎么想让他如意,于是故意唤道:“小凌……子。” 凌深没差一口酒喷出来,一双桃花眼张得老大地瞪着眼前这人。见眼前这人眼角含笑,显然是故意的,他眉梢一挑,斜眸望着他,语调轻佻道:“你这是占我便宜?” “此话怎讲?”于狁发现自己似乎总是猜不透这人的想法,尤其是他耍坏心眼的时候。他觉得吧,终归是自己太正直了,所以总觉得这人坏起来简直没天理。 “你不觉得在不知道你我谁大谁小的情况下,你喊我‘小凌’是占我便宜么?”所以说,大当家的很自觉无视了最后那个“子”字,那啥么,他只听到“小凌”这两个字。 于狁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拿着杯盏的手顿了下,停了片刻才问道:“敢问贵庚?” “二七。”不过是虚的。当然这句大当家的是不可能跟这人说的。 于狁听他这回答,脸上的表情僵了下,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眼前这人该比他小一点才对,至少看起来很年轻,没想到竟然还比他年长一岁……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忽得就沉默了下来。 凌深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杯沿,如此扣了十来下,对面的人仍没说一句话,也猜到这人绝没到二十七岁。他稍稍侧了身,坐姿一派随意地说道:“我说当家的你不准备说些什么么?比如……” 凌深还未把话说完,不料斜刺里猛地冲出个人来,一头栽在于狁肩膀上。 “大哥,救我!”那人一把抱住于狁的手臂,脸上尽是哭丧般的表情,简直跟刚没了父母差不多。凌深却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只觉得眼前这对手碍眼极了,若不是现下情况不明,他当真是要将这人一脚踹出去不可。 许是察觉到凌深的不满,于狁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又稍稍往旁边挪了下,这才打量起这好似突然冒出来的人——这人年纪不大,估摸着和沈奇差不多,十七*的样子,人瞧着是挺机灵的,却不如沈奇那般清灵讨喜。 于狁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少年大概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但还是开口求道:“大哥,求你救救小弟。”说完,他紧张地往后瞧了瞧,于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几个官差推搡开人群往这边走来。 店小二见着了这情形,上也不是逃也不是,只好窝在角落双目委屈地瞅着他们这桌。同样注意到的还有那几个官差,一看到那少年,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他们这一桌前,左右一打量,粗着声音问道:“你们一伙的?” 凌深嫌烦,挑着眉梢斜睨了那官差一眼:“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是一伙的了?” 那官差刚想说自己两只眼睛都瞧见了,可一对上凌深的眼神,浑身的鸡皮疙瘩就都冒了出来,就连到嘴的粗话也被他咽了回去。 那少年见于狁无动于衷,又见对面的凌深是个狠的,即刻掉个头冲凌深喊道:“二哥,这事可是你叫我干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 原本被凌深看得说不出话的官差一听这话,顿时来劲了,抬手一拍桌沿,狠声道:“还说不是一伙的,这小子都说是你指使……的……了……”凌深冷冷地看着,那官差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 凌深却在这时候冷哼了声:“难不成他随便拉个阿猫阿狗的说是这人指使的,你都信?” “我……”那官差缩了缩脖子,显然是被那森冷的语调给吓着了。身后的同伴看不过眼,推了他一把,随后又冲他挤眉弄眼的,那官差得了助力,立马又威风了起来:“这小子既然指着你说你是同伙了,那你肯定是有嫌疑的,不然他为何不指着别人偏偏指着你呢。” 凌深摸了摸下巴,竟然觉得这话有点儿道理。那官差见他不反驳,觉得自己占理了,挺着胸脯就要抓人。 “你们三的跟我们走一趟吧,到了县衙自有县太爷治你们的罪去。”他挥挥手,招呼自己身后的差役戒备着,这万一要是他们不配合,也就休怪他们动粗了。 第二十章 群殴什么的最爽了 眼看这几个官差上前几步,端得是人多欺负人少,凌深却依旧一派淡定,举着杯盏慢悠悠地喝了口。旁边那少年看在眼里,面上不显,眼珠子却转悠着打量四周,心说快点儿打吧,打得越激烈越好,他正好趁机逃走。 于狁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良久,此时见这少年偷偷瞄着四处,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当下他站起身来,抬手阻止道:“各位官爷,既然要抓人也得给个正当的理由,仅凭这人一面之词,未免太过武断了。” 那官差见这两人轮流来膈应自己,混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你算老几啊!”骂完还不过瘾,还要去推挡在他前头的于狁。但当家的怎么可能让他推着,自然是连碰都不会让他碰到了,只见他一侧身,右脚即时地往前一送,那性子鲁莽的官爷便因惯性往前冲去。 他的正前方是那少年,这小伙子眼见不对劲,立马扭身躲去一旁。如此,那官差面前竟只剩一张摆满了菜盘子的桌子了。凌深原是不想理会,任由这人脸面吃菜,只是这要是让他自由落体似地倒在桌上,指不定那菜盘子里的汤汁就会溅他一身。大当家的顾虑到自己这一身干净的衣服,迅速抬脚将那桌子踢了出去,不过未免浪费了桌上的菜,他很是善心地绊了那官差一脚。 随着那官差脸面朝地的摔在地上,众人倒吸了口气,就见无法跟上那飞速向前的桌子的菜盘子则纷纷向后飞出桌沿,最后哗啦啦地全砸落在那官差身上。 一时间哀嚎声响彻整个酒楼,就连二楼的食客都有好些好奇地往下张望的,深怕漏了一出好戏。 跟在那官差身后的几人看着自家老大如此狼狈,就差没厥过去了——那件深蓝的衙役服上面全是花花绿绿的不说,后脑勺上似乎还砸出了道口子,红色的血混着菜汤子流出来,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方才给自家老大助力的那官差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一抖一抖地指指凌深、又指指于狁,最后落在那少年身上:“你们、你们简直大胆,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竟然意图谋害朝廷命官……” “你这话就不对了。”凌深打断那官差的自言自语,一手端着酒杯的他看起来惬意极了,然后就见惬意的他一脚将趴在地上的官差踢翻过身,脚尖戳了戳那官差的下巴,说道,“看,哪里谋害了,这不还活得好好的么。” 看客们嘴角一抽,心道这位大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大,这是死了都要说成活的节奏啊。而那官差见自家老大都被砸得浑身抽搐了,又见这人竟然还用脚踢他,只觉这人太凶残了,凶残地简直毫无人性可言。 “你、你……”他嘴唇一颤一颤的,愣是说不下去。凌深见他说话如此辛苦,冷笑一声替他说道:“我要是你,有空在这里指着我说话,还不如快点过来扶他起来,然后赶紧撤了。” “你、你们,简直岂有此理。”那官差回过神来,骂了一句,随后指着身后两人,“你们去扶大哥起来,你,去找厢军的人过来,说这里有逆贼要缉拿,剩下的跟我上,今天不让这群胆大包天的人瞧瞧我们的厉害,还真当这衙门无人了。” 有了如此详细的分配,群龙无首的官差们顿时跟有了主心骨似的,扶人的扶人、去府衙找帮手的找帮手、该揍人的都直接上了。场面一下子混乱了,原先还看戏的食客立做群鸟散状,就连掌柜和店小二都顾不上收账,赶紧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作为罪魁祸首的那少年看着周围闹哄哄一片,心下得意,觉得终于如愿以偿了,正要趁机溜走,不料手腕子一下子被人给按住了,随后一扭一推,整个人就被反压在桌子上了。 “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想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于狁早就看出这少年的心思,此刻压着他,顺便将身后偷袭的人一脚踹开,这才看向正在跟一群人缠斗的凌深。这位当家的没有如他想象那般露出厌烦的神情,而是非常兴奋地游走于人堆中,如鱼入水般游刃有余地解决着接连不断送上来的敌人。 于狁到了这会儿才发现,这人擅长群架比单打独斗更甚,他能及时观察到周围的情形,然后挑选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掉围上来的人。 “这、这尼玛还是人么?”那少年将眼前的打斗看在眼里,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围的人都狼狈不堪,唯独被围在中间这人好似纤尘不染。不过他到底还记得自己目前的处境,回头讨好似地冲于狁笑笑:“这位大哥可真厉害……” 于狁觉得凌深对付这群官差完全没问题,是以也不再将注意力分散到他身上,低头盯着那少年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那少年嘿嘿一笑:“小弟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借两位大哥挡一挡这群官爷罢了。” 于狁牵了牵嘴角:“哦,那就更该死了。” 那少年一惊,慌了:“哎,别啊,我说实话说实话……说实话你能放了我么?” 于狁牢牢地盯着他看,嘴上却不紧不慢反问:“你说呢?”那少年一听觉得没戏,就想骨气一点不说得了,只是没等他把头扭开了,就听于狁接着说道,“说,我还可能考虑一下就这么算了,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找上我们。” “嘿嘿,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少年撇撇嘴,觉得今天的自己真晦气,“我是听你们提到龙了,想着我昨天还见着这玩意了,可以用这点跟你们打下交道……疼疼疼……”越发扭曲的手臂传来钻心的痛,少年不敢再啰嗦,赶紧说道,“我带你们去找龙,你们帮我引开官兵,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实话?”于狁依旧盯着他看。 “小弟真得没骗您。”少年努力放低了姿态,直到手臂上的疼痛缓解了点,他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将提起的心落下,身后之人又说了句没差让他心脏停掉的话—— “那好,待会你就带我们过去找。” “…………”少年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所以才会遇到这么糟心的事情。 另一边,凌深终于畅快了一回。他最是喜欢这种混乱的场面了,打起来也最是舒爽,以往老子不让他参加帮派械斗,他还总是偷偷跟去来着。所以当那官差说要一起上的时候,大当家的听得心都要飞起来了,心说这最好不过了,正合他心意。 等将这群官差全部解决了,凌深一回头就见于狁冲他使眼色。不知道为什么,大当家的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什么意思了,这是要他赶紧一起撤了。 大当家的已经打够了,自然就心满意足地跟着于狁溜去后院,然后从后门离开,并且未免引人注目,他们专门挑着小路走。 又过了条街,那少年终于忍不住回头说道:“大哥,还不能松开小弟么,这被捏着手臂真心难受。” 于狁无动于衷,倒是凌深好笑地瞧了他一眼,骂道:“活该。” 那少年自从见识了凌深的无耻、毫无人性及与其等同的身手后,便对他敬畏不已,此时听他骂自己,差点就点头认同了。 于狁却在这时推了推他:“现在要往哪边走?” 那少年缩了缩脑袋:“出南门,上官道,一直到城外二十里处的鹤鸣山。” “鹤鸣山?”于狁呢喃道,随后拧着眉垂眸看着这少年。 于狁的目光深沉,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那少年被他看得心里慌兮兮的,最后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嗯,鹤鸣山。” 于狁又瞧了他一眼:“希望你没骗我们。” 那少年摇摇头,于狁却不再看他,而是将他交到凌深手上。凌深是知道这人不会放过这次的线索,哪怕这小子在骗人,他们也必定要过去看看才能放心。 果然,没多久就见于狁牵了两匹马过来。凌深接过其中一条缰绳,一手将手里的少年丢到马上,自己跟着翻身上马。 两人出城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城官兵刚接获消息,追着他们跑了两三里才就此作罢。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鹤鸣山下,此时鹤鸣山下一片静谧,而那少年已经被马儿颠得快要口吐白沫了。凌深让这少年下马缓一缓,这才拽着他让他带路。 三人进了山,于狁环顾四周,只见这山虽无正经的山道,但山麓间却自有一条山石而就的道路。有些地方是天然形成的,有些地方则像是经过长时间鞋底摩擦而产生的。 于狁侧眸看着这少年,见他手脚不时停顿一下,好像真不认识路一样,眉间就耸起了个小疙瘩。 “你说昨日在山里见到龙了是吧?” 少年没想他会询问,忙不迭点头应道:“是啊,老大一条,不过因为天黑,看不真切,所以不知道具体长什么模样。” 凌深听了这话,也终于意识到于狁在疑惑什么了,他手上一用力,少年哀叫着讨饶一声,接着他问道:“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里睡觉跑山里来干嘛?” “这个么……”少年忽得嘿嘿一笑,凌深觉得这人有鬼,刚要予以警告,肩膀上赫然一阵刺痛。他闷哼了声,那少年就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地逃离凌深身边。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于狁迟疑了下准备去抓人,脚下的地面却忽得动了下。而这一下就像打开了某个机关,一张大网赫然从地面升起,将他们两人兜在里面。 第二十一章 调戏 事情就发生在转眼间,等两人反应过来,已经被网兜在里面吊在半空中了。 凌深半边肩膀没了感觉,只能一手抓着网兜,努力维持平衡。于狁跟他面对面处着,这时候也发现他的怪异之处,一边调整姿态,一边问道:“你肩膀怎么了?” 凌深尝试动了动右边的肩膀,又动手捏了把,始终没有感觉,只得摇摇头:“不知道,好像被针扎了下。” 于狁拧了拧眉,下意识就道:“我看看……”说着,膝盖顶着下面的网子就要凑过去。但网兜毕竟是软的,又没有任何着力点,他这一用力,整个网子都向中间聚拢了。凌深一只手正捏着肩膀,一时也没有提防,整个人猛然向于狁靠了过去,“咚——”得一声撞在他肩膀上。 脑门撞得有些疼了,凌深正要去摸脑袋,却突然发觉有人扯着自己的衣领。他怔了下,就听正上方那人说道:“别动。”意识到这人在干什么,他嘴角赫然扯出一抹笑来,嘴上却欠抽似地说道:“我说你倒是轻点儿啊。” 于狁刚把这人的衣领扯开条缝,听见这调笑一般的话,脸上“腾”地就热了起来。好在他心理素质强悍,此时倒也淡定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先是伸手扯松了他的腰带,随后扒拉开他的衣领瞧他的肩膀。 全程,凌深都低笑着,湿热的气息随着那一下又一下的笑喷洒在他肩窝处,闹得他心里痒痒的。最后,还是当家的最先受不住这人的阴阳怪气,用略带凉意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拧了把,警告道:“不准笑。” 凌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情却仍旧跟这天一样——晴空万里,他微抬了眉眼,带着点媚地低声说道:“喂,你这又是占我便宜喽。” 这一瞬间,当家的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停了,原先扯着衣领的手也跟着收缩了下。随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拽紧了衣领,凌深只觉得本来没感觉得右半边肩膀像被针扎了下,突如其来的疼痛令他猛地倒抽了口气。 “嘶——”其实不是很疼,就是太突然了点,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倒是于狁听到这一声抽气,急忙松了手,带着点紧张地去看他裸|露在外的肩膀,只见结实而又白皙的肩膀上有一条被划拉出来的细痕,细痕中带着点血丝,夹杂着透明液体缓缓往外渗着,而在这浅红色的液体中,隐约能看到一抹银光。 于狁这会儿才算瞧仔细了,在这伤口中埋着的是根银针,且因为他方才用力了,反倒将这罪魁祸首往旁拉了点,致使这银针彻底埋进了肉里…… 眼下是挑不出来了,他摸摸鼻子,将头瞥向一边什么话都没说。 凌深余光中将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心下有些了然,定是这人觉得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亏心事才会如此。于是勾了嘴角,故意问道:“怎么样了?你看出什么来了没?” 于狁也是淡定,一边给他拉好衣服,一边说道:“没有毒,回头让人挑出来就行了。” “哦~”凌深意味深长地瞅着他,半响,等衣服终于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他忽得说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对我负责么?你扒了我的衣服,还看了我的身子……” “…………”当家的一口血哽在喉咙口。 正当此时,底下突然响起悉悉索索脚踩枯叶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方才那少年的说话声:“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 凌深脸皮比较厚,侧眸瞧了那少年一眼,特别鄙视:“怎么,羡慕了?” 那少年不屑地笑了声,全然没了一开始的伏低做小:“你是不是忘了现在的处境,都成了阶下囚了竟然还摆这么副模样给谁看呢?” 凌深不以为然,还想说什么,于狁趁着他还没开口,赶紧抢话道:“为什么要抓我们?我想我们应该没仇吧。” 那少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你们倒霉呗,况两只肥羊上门待宰,哪有不绑的道理?我知道你们是城外李宅的人,想必用你们可以换到不菲的赎金。” 李宅是之前杨普他们“抢”来的宅子。 凌深挑挑眉,无视那得意洋洋的少年,凑到于狁耳边低语:“这次押错了,另外遇到同行感觉怎么样?。” 热气喷在耳垂上有些痒痒的,于狁微微偏过头,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竟然还拿他开刷。凌深又笑了下,继续压低了嗓音说道:“要刀子不,腿上有一把,自己拿。” 于狁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自己上。凌深看懂了他的眼神,很是坦然地朝他比了比自己几乎没有知觉的右肩,你好意思让个受伤的人上…… 大概就是这意思…… 于狁暗叹了声,只得不动声色地去摸他的大腿。 就在两人眼神交流间,底下那少年也拧着眉,他搞不懂这两人为何还如此淡定,深怕他们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犹豫了下,只好强作镇定道:“还真是恩爱,要不要到时再把你们葬一块,好让你们做一对同命鸳鸯。” 于狁眼神闪了下,到底没做声,继续摸索着某人的大腿。而被摸的人则笑了下,继而冲那少年说道:“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少年撇撇嘴,看着拥在一块的两人眼里满是厌恶,正要说什么,树林子里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来人不止一个而是一帮。少年听到脚步声,面上顿时一喜,原本还有些心虚的,现下却是底气十足了。 凌深低垂的视线也注意到了少年的变化,他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一群十来个人举着大刀冲了上来,看来是这少年的同伙。当下他皱了皱眉,又用完好的手肘撞了撞于狁:“动作快点。”却不想这一撞,把这人的手撞到了自己大腿内侧,凌深只觉得一只手结结实实地按在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就是隔着层布料,他仍有种被压到的地方遭到强|暴的错觉,这令他猛地深吸了口气,咬着牙说道:“回头一定让你负责。” 于狁也没料到会按在这种地方,若再往上那么一点……他略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但一想到这人方才咬牙说的话,犹豫了下,终归自暴自弃地又在他大腿内侧捏了把——既然都被他咬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坐实了名头,也不算吃亏了去——等捏完了,这才慢慢往下移去。 终于摸到了凌深口中的刀子,其实是一把匕首,就绑在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于狁方才摸错了条腿,所以摸了半会都没摸到。他小心抽出匕首,又寻了个底下的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割网子。 来此的人及少年都没发现于狁的小动作,还以为这两人感情真特么好,都这种时候竟然还不忘秀恩爱。况,直视两个大男人抱在一块实在挑战这群大老爷们的三观,到了最后,竟然没一个人关注兜在网里的两人。 又过了一会儿,为首的人跟那少年似乎商量完了,就听他挥挥手,冲手下喊道:“把他们放下来,扛回去。” 那群手下得了命令,赶紧跑到树下放网子。 感觉到身处的网兜往下坠了点,凌深收了神,冲于狁使了个眼色,是被他们扛回去呢?还是现在就动手逃离这里呢?于狁没有犹豫,果决地收起匕首塞进袖子。看他这动作,凌深就知道他的想法了,这是准备深入虎穴的意思嘛。 凌深这人向来胆子大,所以对于狁的决定根本没有半点异议,最后两人被带去后山。沿途,凌深有发现于狁偷偷往地上撒类似粉末的东西,他眯了眯眼睛,觉得这人实在太不够意思了,也藏得太深了,留了这么一手竟然没跟他说。 大当家的心里不大舒服,沉默地跟着这群人继续走山路,不过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远处的山脚处赫然出现一处庄子。庄子里头此刻似乎极为热闹,他眼神不好,看不清楚下面的人究竟在干什么,只隐约觉得好似出事了。他扭头去看那少年的表情,果不其然在他脸上看到了惊慌,他又偏头去看于狁的神情,这位当家的此刻脸上也好不到哪里去,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喜出望外。 “怎么了?”趁着看守他们的人注意力全放在闹腾的庄子里,凌深悄悄凑到于狁身边。 于狁则抬了眉梢看他,语带深意地说道:“老天给我们送了份大礼。” “哈?”凌深奇怪,更是眯起眼睛努力去看庄子里的情形,隐约的似乎有两群人在对打,其中一方体格尤其高大,阳光下他们的发色也和周围的不同,似乎是浅金色的。 凌深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于狁这话的意思,只是没等他想好接下来该干嘛,站在他前头的少年忽得怪叫一声,回头指着于狁和凌深吼道:“说,是不是你们把这群人找来的?” 第二十二章 跟踪 凌深有些无语地看着这少年,只觉得这人若不是气坏了脑子,就是刚才途中被人掉包了。若他们真能找来这群人,还跟着他做什么?不过没想到这次跟来竟然还能有这个意外收获,说实话,大当家觉得挺不错的,这至少说明他们可以早点干完这票,然后收工回家。 “你不是说你半夜看到‘龙’了么,看来没有说谎。”大当家的唯恐天下不乱,又笑着添了把柴好让这火烧得更旺一点。 果不其然,那少年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凌深半响说不出话来。领头的人见那少年没什么可说的,显然是气糊涂了,索性利索地给手下下命令:“先把这两个杀了,然后一起下去帮忙。”说完又去看山下的情况。 手下的人得了命令,便要动手,最靠近凌深和于狁的两个男的扛着大刀走了过去,然后二话不说,举刀砍向他们。 泛着冷光的刀锋映在那少年眼中,那少年一凛,正要开口提醒动手的两人,想让他们小心点,注意点……只是他才张开嘴巴,原本只安静地被他们牵着走的人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于狁忽得抬脚踹向面前举刀砍过来的人,反手将刀子抢过来后,又一刀劈向另一边的男子。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稍一愣神,手腕便传来钻心般的痛,有什么东西正迅速从手腕处流失。他惊恐地看过去,握着刀的手还在,但腕处却被生生劈出了道口子,大股大股的血喷出来,瞬间染红了他半个手臂。 “啊啊啊啊——”他惊叫一声,随后捂着断腕连退几步,一直坐到地上还在不断发出尖叫。 许是他的声音太惨烈了,回过头来看到这一幕的人纷纷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同伴竟然遭到如此残酷的对待,作为兄弟怎么可能冷眼旁观,连忙举起刀就要找人算账。 于狁没注意到他们的反应,早在这群人的注意力全落在庄子时他就割断了手上的绳子,方才见他们要动手,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眼下更是拽着凌深手上的绳子往山上逃去。 隐约间,身后似乎传来“不要追了”的声音,于狁没空往后看,倒是跟着他的凌深喘着气跟他说道:“这么急做啥?左右他们不会追过来了。”他的语调优哉游哉的,若不是这会儿跑得真得急了,恐怕这话说得跟他们在山里散步差不多。 于狁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果然没人追来,随后便将目光落在凌深身上。 “看我做什么,刚才那人叫得那么响,深怕别人不知道有人躲在山上似的。”凌深说得事不关己,倒是冲于狁比了比自己的手腕,“你倒是快点给我松绑啊,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不良企图,想要对我做什么?”末了大当家的还冲略有些沉闷的当家的眨了眨眼睛。 于狁嘴角一抽,也不说什么,举起刀子就冲他砍了过去。这刀子锋利,落下之际,原先捆着凌深手腕子的绳子跟着落到了地上。 “你不怕我砍到你?”见这人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于狁不免有此一问。 这次,凌深倒是抬眼了,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反问:“你的刀法有这么烂么?” 于狁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接着递出之前从他身上摸出来的匕首:“你竟然随身藏着这东西?” “有备无患,这次不用上了?”凌深将匕首插回到皮制的鞘内,抬头看着于狁又问:“刚才干嘛逃走,就那么几个人……” 于狁走过来,戳了戳他的右肩:“你是不是忘了这里,都动不利索还想跟人打?” 凌深倒是不在意还不能动的右肩,幽幽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信不信我一只手照样能把你办了。” “别闹!”于狁僵了下,但还是极快地恢复过来,然后瞪了他一眼。 凌深耸耸肩,对他这反应显然也习惯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一声“别闹”,他总有种继续闹下去的冲动。大当家的心中一凛,抬头望望天,头上枝叶繁茂,但还是能透过叶缝看到天上日头高挂。他觉得就这时间来说,闹下去还太早了点,果断也收起那些心思。 原先他们所待的地方赫然已是一片狼藉,就连山脚的庄子也似乎被血色清洗了一般,满眼满眼的都是红色。两人在山腰处停留了一会儿,就见那群强盗杀了人,搜刮了物资之后便扛着战利品准备离开。两人对视一眼,最后决定偷偷跟上去,但在此之前,于狁还是憋不住提醒道:“你也看到他们有多厉害,区区几十个人竟然将一庄子的人全部杀了,待会儿……” 凌深立即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急忙打断道:“我懂我懂,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没脑子的人么?” 于狁竟然一本正经地望着他,回道:“有脑子,就是比较冲动。” 凌深摇了摇手指:“不,是你太谨慎了。”他说完,见这人拧着眉似乎还要反驳,立即抬手阻止,“你要知道,有时候做事不需要想太多,想得太多反倒错过了最佳时机。” 说完这话,大当家发现,他们当家的一脸纠结的站在那儿……不走了! 凌深这便有些郁闷了,这人就是太认真太较劲了,也不知这种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他扶着额头,暗叹了口气,这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拖着他去追那些冰原人。 这伙杀人越货的强盗毕竟还扛着战利品,行动比较缓慢,不过他们选择的是山路,是以附近无人出没。两人跟着走了约一顿饭的时间,早先留下的粉末终于派上用场了。凌深看着身后悄悄跟上来的一群人,领头的赫然是杨普,这人显然也干惯了跟踪这种事,身材魁梧的他带着一群人跟在后头竟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原因?”凌深故意当着后头众人的面贴着于狁的耳朵低语,吐出的热气全进了他的耳洞里,不一会儿,当家的耳朵就红得跟那山头的红枫差不多了。 凌深看着有趣,继续贴着他的耳朵准备说什么,没想到还没出声,就被当家的在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嘶——”他倒抽了口气,咬牙在他耳边继续作祟,“要不要这么狠啊。” “跟上。”当家的看都没看他一眼,攀上一个山头后,才向落在身后的凌深招招手。 凌深苦着张脸跟上,不过才跟上,就发现前方有些不对劲了,而显然那些冰原人也发现了,只见他们一脸慌张地丢下战力品,着急地朝冒着烟的树林跑去。 “这是有多着急,竟然连战利品都不要了。”于狁没动,凌深自然也就跟着他没动,此刻看着满地的战利品摇头叹息,感叹这些东西的命运,最后竟然落得被丢弃在山林的命运。 “你看山林里头……”于狁扯了下凌深的袖子,示意他看冒烟的地方。 “你知道我眼睛不好,还让我看……”凌深抱怨着,但还是眯着眼睛看去,只可惜视力不佳的他看过去,除了看到大股白烟以外,只剩下大片大片或光秃或还绿着的树了。 于狁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无力,又见他眯着眼睛,看着就一副颇为辛苦的样子,好心解释道:“有人烧了他们的船。” 谁都知道冰原人是穿越大海过来的,他们虽然打算在这里过冬了,但还是要回去的,现下有人将他们革命的本钱烧了,可不是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有家都归不得。 真狠!凌深在心里给这个素未蒙面的人点了个赞,果然斩草除根这种事做起来才最为爽利。 “我们还过去么?”凌深指了指前面烧着的山林。 “当然过去,要把这群人活捉起来。”于狁向身后的杨普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凌深站在一边,却是愣了下,这和他们最初设定好的貌似不一样呢。 “你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凌深三步并两步跟上去,拽住他问道。 于狁也没隐瞒的意思,爽快地答道:“就在刚才。” “刚才?”这个回答有作弊嫌疑,因为有太多“刚才”了,他们跟踪这群人也算“刚才”,他们被捆起来时也是“刚才”,就是跟着那少年过来还是“刚才”。凌深眯了眯眼睛,见于狁没要回答的意思,最后他也就放弃了。 一群人跟着进了山林,眼下还是冬天,但山林着了火,里头就跟入夏了差不多。等他们找到那群冰原人的时候,这群方才还勇猛杀人的强盗一个个都被捆成了粽子,被丢弃在地上,周遭还有一群人看守着。 对面的人也察觉到有外敌入侵,还以为是这群强盗的同伙,没等看清楚来人就冲了上来。好几个人一上来,话还没说就打了起来。 凌深震惊于这群人的利落,不过同样发现他们并未下杀手,而是奔着活捉来的。他心下疑惑,偷空瞥了眼于狁,正好瞧见略微奇葩的一幕,一个举刀的人冲到于狁面前,似乎发现了什么,忽然颤巍巍地放下刀,张嘴吐出个字来。然而凌深离得比较远,竟听不清楚他喊了什么,只是这人很快被赶上来的同伴拍了下脑袋,然后就见他改了口型。 这口型凌深知道,赫然是“当家的”的三个字。 第二十三章 赵云洲 凌深觉得一定是他家凌老大今天忘拜文曲星了,他才会这么背,先是中了根似乎涂了点麻沸散的针,然后又是被砍了一刀,虽然砍他的人最后收了势,但他还是悲剧得被划了下。 负责给他包扎伤口的人说,幸好针上有麻沸散,不然准得疼得人要死要活的。 凌深瞪了他一眼,没成想这人经不住吓,手抖了下,刚包好的伤口又被蹭开了。大片的红晕染开来,他本人没什么感觉,最疼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现在整个肩膀又没什么知觉了。倒是一旁的于狁看着觉得过意不去,亲自过来给他包扎伤口。 凌深现在已经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通了,无外乎他们这边还等着消息,负责找人的那队人马却在找到人后直接动手了。据说是因为发现人不在,便想直接烧船,却不料这烧到一半人回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人全给绑了,就省去递消息的时间了。而他们跟上来的时候,正是这队人马搞定了全部,准备再收拾一下现场就把人给他们送过去来着。 这队人马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们从人市雇来的人,好在他们还认识于狁、其中也还有几个认识杨普的,倒没真打起来,但还是有那么几个受伤的,其中就包括大当家的他自己。 那时候凌深正因为那一声“当家的”走了神,没注意到自己面前有个人举刀砍过来,还是于狁看到了,赶紧喝止,但还是没赶上,就连他自己想躲开,也没能完全避过这一刀。 这一刀落在肩胛骨上,钻心的疼,是麻沸散都无法抑制的,让凌深顿时有种回到十一岁那年,被人一棍子敲在脑袋上,那时候因为被暗算而产生的各种感觉大概和现下差不多吧。 于狁正给凌深扎绷带,见这人一声不吭地坐在石头上,拧着眉问道:“你若觉得哪里不舒服,赶紧说一声,别这样闷声不响的?” 凌深听了抬头看向于狁,戳了戳自己的心窝:“这里难受。” 于狁嘴角抽了下,但还是保持镇定道:“你受伤的是肩膀。” 但我心里难受。凌深刚想说这句,转眼就见一个人从山上走了下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其中还有个人抬着个似乎受了伤一同向他们这边走来。凌深一看到为首的那人,便觉得胸口更加难受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他们还说起的赵云洲。 这人大约三十岁的样子,面容刚正,眼底因近日连夜追踪这群冰原强盗而有些发黑,然这并没有掩盖住他眼中的凛然,这人光是站在那儿,便让人觉得是个正气的人。当然,凌深还知道这人是个心细的,从他手绘的那张地图,以及不留线索带人追踪至此就能看出来。 此刻,这人带着几个手下到了他们面前,就见他拱手冲于狁说道:“已经进庄子看过了,无人生还,倒是在山上发现个还有气的。” 几个手下将那人平放到地上,凌深跟着于狁探头一看,当下撇嘴冷笑:“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呢。”这躺在地上的人可不就是之前骗他们上山的那少年,没想到当时他们十几个带刀的在一块,最后竟然让这个惯会骗人的人活了下来。 凌深这话说得不响,却也不轻,赵云洲自然是听到了,便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转头刚想询问于狁要将这人作何处理,就听他们当家的说道:“将这人送去官府,就说是这强盗窝的残党,另外不要让这人有开口的机会。” 赵云洲一听,抱拳应下后又问道:“那还要问问么?” 被问的于狁只是一点头,赵云洲意会了,回身命人将躺在地上的少年搬去远处。 凌深觉得好奇,等那赵云洲走了,他才看向于狁:“你们方才在打什么哑谜?” 于狁瞧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只不过是让那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哦!”他懂了,是要把这人的舌头割了啊。他了然地点点头,但转念又问道:“那若是他认字还会写字呢?” 于狁指了指不远处,赵云洲正蹲在那少年面前似乎在问什么。凌深看过去的时候,赵云洲大概问完了,站起身来,冲身旁的人招了招手。不用说话,跟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就心领神会,其中一个上前来,捏起那少年的手利落地一个弯折,再落下时,那少年的手以一个奇怪的角落搁在石头上…… 凌深看到这里,突然有些累了,回头看向于狁,却见他并没有看方才那一幕,而是将视线落在远处的山林,那里青松挺立,倒是显得生趣得多。 “那群人你准备怎么处置?”凌深问得是那群冰原强盗,他们杀人无数,无恶不作,显然比那少年更可恶。眼下那少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等送去官府,怕等着他的也是死亡,而这群强盗,倒是活得好好的,当然,能不能活过年底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准备让沈奇带几个人将这群强盗送去上京府,那里自然有人对这群人做出裁决。”于狁没看他,依旧看着远处的那片松林。 凌深看着他,却是接着他那听似意犹未尽的话说道:“然后还能让那个穆州府尹倒大霉是吧。” 于狁终于看向凌深,迟疑了下,回答:“穆州府尹没能惩治在自己州郡犯事的强盗,自然是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凌深没有接话,半响,他晃了下脑袋,像是忽然想通似的,点了下头低声呢喃道:“也是,不过……” “你刚说什么?”于狁久久没等到下文,偏头瞧着他,却见他摇摇头,道:“没什么,既然这事情解决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凌深原是想问这人究竟和这朝廷有什么关系,总觉得他对朝廷上的事过分上心了,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问。 之后,于狁留了一部分人下来看守那群冰原强盗,剩下的则跟着他们回了郊外的李宅,一同回去的自然还有赵云洲。凌深对此颇有些郁闷,毕竟这人从始至终竟然没给他一个好脸色来着,而留守在宅子里的沈奇,一看到赵云洲简直跟见了自己男神一样,一脸惊喜外加扼腕地迎上来,嘴里还不停叨叨着“可惜先生不在”的话,让凌深顿时一种嗅到八卦的感觉。 当晚,于狁将事情交代给了沈奇,沈奇虽一脸不愿,过了两天,还是带着雇佣那些人南下去了。 赵云洲在休整了两日后,也再度北上去了夏国。 等这个面瘫子脸似的人走了,凌深这才问起于狁:“这人是不是见我不顺眼呢。” 于狁抵着下巴想了下:“子……”眼见身旁这人沉下脸来,他暗叹了口气,直接跳过名字道,“他本来就这样,平日里对谁都绷着张脸,你不用放在心上。” 凌深摸了摸下巴,回想这两天的接触,又问:“你确定?这两天谁见了我都喊一声‘大当家的’,唯独他,除了喊你‘当家的’,就没见他正眼瞧过我。” 于狁本想安慰他两句,但他想了又想,发现事实的确如此,最后也只能作罢了。 他们在穆州又停留了两日,一直等沈奇等人顺利离开了穆州,这才上路回溯北去。来得时候,他们只有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却成了一帮子人,赵云洲带来的人偏要跟他们一起去千和城。这虽说人不多,左右不过十来个人,凌深却对此怨念极了,觉得如此竟不能跟当家的好好培养感情了。 这一路回了千和城,沿途竟也没做任何停留。早先凌深还想沿途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来着,毕竟来这里也有小半年,却是不曾外出游历过。只是现下有这么群人跟着,他自然是没这个闲情逸致了。 一群人回到溯北的时候已是十二月,这天每隔几日总要落一场大雪,官道上竟是没什么人,一直进了千和城,方才寻着些人气。这天尚不算晚,街市上的店面都还开着,但客人却极少,大多人是不大愿意大冷天逛街的,更何况据说过会儿还有一场雪要下。也正因为这场雪,他们并没有直接出关回青峰山,而是先去了趟丁二镖局。 这时已近年关,丁二镖局里竟是比往常热闹多了,之前在外走镖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赵云洲之前带来的人也是镖局的,只不过平日里都在穆州一带干活,这次死活跟回来据说也是想在镖局过年。等进了镖局大门,这群人就跟脱缰野马似的,四处蹿人门子跟人闲谈聊天。 凌深跟着于狁进了镖局正厅,丁二镖局的总镖头宋尹就坐在上位,而在他的下首,孟春和就捧着杯茶,时不时望一眼门口,等见着他们进来,原先有些焦急的脸上赫然露出欣喜来。 “当家的,大当家的,二位可算回来了。”孟春和一笑,见两人落了座,又赶紧招呼身后的人给他们上茶水。 那人端着茶壶给于狁倒完了茶,又走到凌深面前,边倒边说起来:“大当家的这一回来,咱们寨子里的兄弟又得发愁了。” “为何?”凌深抬了眉梢打量起这人来,只见这人面容虽粗犷得很,难得脸上没有胡渣,整张脸一览无遗。这会儿被他问了,就见他露齿送了个爽快的笑,接着解释道:“大当家的长得好看,寨子里的姑娘们都憧憬着呢,这您要往那儿一站,姑娘们哪还会瞧别人。” 凌深点点头,深以为然,一旁的于狁瞧着他如此不要脸,嘴角狠狠抽了两下。 那人似乎也没觉得凌深这般应承有哪里不对,正要说什么,却又见他们大当家的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他心下疑惑,正要问怎么了,就听凌深问道:“你之前在寨子里干什么的?” 他茫然地眨眨眼睛,等反应过来了,也还是一脸疑惑:“这才多少日子不见,大当家的竟不认识我了么,之前还专门给你送了几次炭呢。” 这么一说,凌深记起来了,是之前经常见到的那位大胡子,好几次他还认错来着。因为有了印象,他又一次歪头打量了这人一番,只觉得这人刮了胡子和没刮胡子果然还是有区别的,虽然区别并不大。 “对了,怎么突然刮胡子了?”凌深问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去,他身边是当家的,不知道这位刮了胡子是个什么样的。 第二十四章 提议经商 “讨媳妇儿开心呗。”那人揉着脑袋笑得略有些羞涩。 凌深点点头,觉得这理由不错,讨媳妇儿开心嘛,大当家的觉得为了他们两个都开心,还是把那碍眼的胡子刮了比较好。况且,这事儿他早就想做了,就是一直寻不着机会,这会儿既然提到了,没理由不说一下。 如此他扭头光明正大地看向于狁,摸着光洁的下巴说道:“你要不也刮一下,那满脸的胡子看着忒碍眼的。” 当家的眼皮子一跳,瞪了他一眼:“别胡闹。” 凌深就纳闷了,这刮胡子怎么就胡闹了,还是说当家的对胡子又不得不说的眷恋,不蓄胡浑身不舒服或是其他怎么样的。他挑了挑眉,环视一圈,却见上首的宋尹很是不赞同地皱着眉,那张脸上是恨不得直接刻上“反对”两个字了,就是对面的先生也摇摇头,但转而又似乎很赞同地点点头。 对宋尹持反对意见,凌深一点也不奇怪,这个镖局里的人简直比山寨里的人还要以这位当家的马首是瞻,自然是要努力维护他们当家的权威和利益喽。至于先生那奇怪的反应,他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是要闹哪样啊。 凌深搞不懂这两人的反应,转念又觉得这刮胡子左右是他想干的,而对象又是面前这人,横竖跟其他人没关系,还是关起门来解决比较好。最后他颇为低调地凑到于狁耳边,低声说道:“回头再跟你说这事。” 于狁本来都习惯这人的无耻了,时不时贴着他耳朵来上一句什么的,只是没等他应下来,余光却恰好瞧见孟春和那极其八卦的神色,身子顿时僵了下,他立马坐直了身子,假装没听到身旁这位的说话。 但显然,这样的举动让大当家的很是不满意,但同时他也发现一直偷看着他们的先生,他素来知晓这人对他们两人的事有多上心,这会儿看到他方才的举动,怕是要浮想联翩了,于是为了遏制先生那堵不住的脑洞,凌深假装无意地说道:“这次我们去穆州,终于让我瞧见了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孟春和果然被这话题吸引住了,视线一转落到凌深身上:“哪位?” “赵云洲赵总管。”凌深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孟春和瞧,眼见先生在听到这名字后,眉头一皱,显然很不满意的样子,便让他知道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至于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从沈奇之前那口气听来,关系应该不至于太糟糕才对。他想了下,接着又道:“赵总管果然是个能人,什么都会……” “能什么能,就知道跟我对着干。”先生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闷闷不乐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去。凌深倒是没料到他那句话杀伤力如此强大,愣愣地眨着眼睛瞧着处于暴走边缘的先生,以为他会头也不回的走掉,不想他临到门口忽得停住脚步,回头冲他们告了一声。告完了,他就真准备走了,但最后还是憋不住问道:“那赵云洲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凌深还怔愣着,听他这一问呆呆地点了点头:“他啊……” “他还有事,这次回来也只是帮忙,估计还有段时间才能回来。”于狁似乎习以为常了,淡定地打断了凌深的话,末了在某人郁闷地眼神中端着茶杯抿了口茶。 孟春和听了以后也没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走了。 凌深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还真搞不明白先生干嘛来着,先是坐在这里等他们,现在又这么走了?他歪着脑袋,偏头看向于狁:“先生是知道这次赵总管回来过,所以眼巴巴地过来么?” “为什么这么问?”于狁端着杯子的手一抖,看着凌深的眼神都带着点不可思议,“还是说沈奇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 “这果然是有什么么?”凌深一脸恍然,但下一会儿就又锁起了眉,看先生那样子,似乎并不知道赵云洲在穆州出现过啊。 坐在上首的宋尹见这位大当家的在纠结这种问题,嘴角狠狠抽了下,接着解释道:“先生只是听说你们今日进城,特地过来接你们的,跟赵……赵总管半点关系也没有。” 没关系就没关系。大当家本质上还是不八卦的,跳过这问题,三人就着穆州这次事情又说了会,凌深能明显感觉到宋尹的拘束,似乎并不习惯在谈论正事的时候多一个外人在场,每每谈及到一些话题,他就闭嘴不说了。 凌深并不是个不知趣的,见宋尹一脸有话要说却不得说的样子,当下就要离开,只是他才站起来,手腕就被人扯住了。 “你不用走。”于狁拉着凌深坐下后,转而看向宋尹,“没事,继续说吧。” “可是……”宋尹抿着嘴没说下去,一直到于狁点头示意后,他才接着道,“是这样的,年关将近,夏国那边对各地商贾盘查比较严,恐怕近期想要进驻有些麻烦。” “不急,这事等过完年再说,况且我跟子……”于狁下意识地停了下,接着面色淡然地继续,“我跟赵云洲也说过这件事了,他会在夏国观察一阵子,然后再做决定。” 宋尹表示明白了,但还是奇怪他们当家的怎么不唤“子衡”了,要知道这两人素来感情好得跟自家兄弟一样,当家的唤赵云洲也从来是喊表字的,现下怎么连名带姓地叫了。只是宋尹虽觉得奇怪,却也不会干涉这种事情,左右都是他们当家的自己的事不是。 “那当家的可有人选了?”宋尹又问了个前不久问过的问题。 “有了,就他了。”于狁面不改色地指了指凌深。 宋尹怔了下,跟着就看向这位话不多的大当家。凌深这会儿正因于狁方才那话开心着,觉得这人还是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脸上的表情自然也就明朗了不少。宋尹看他神色愉悦,也有些纳闷,心想这人刚刚脸色还不是很好,怎么突然就好转了呢?难不成因为当家的让他负责夏国的买卖,所以开心了? 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的宋尹,理所当然冲凌深点了点头,嘴上也属恭敬地说道:“那就有劳大当家的了。” 凌深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望着宋尹,刚想问怎么回事,于狁却在这时候扯了扯他的袖子,又悄声与他说道:“回去跟你说。” 大当家的听了这话觉得特别耳熟,略一回想,赫然就是之前自己对他说过的,心里便又美上了,觉得这是完全视他作自己人的说法——回去再说什么的可不就是两个人关上房门再说的意思么。 当天晚上,凌深也不住宋尹给他安排的房间,顾自跑去和于狁住一间,就跟前些时日一样。于狁起先觉得不妥,但还是坳不过凌深的无耻和厚脸皮,最后只能放行了。 凌深一进于狁的房间,还没坐下就问道:“宋总镖头之前跟我说什么有劳了?” “我想让你去夏国那边经商?”于狁这边刚说完,凌深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去夏国?” 于狁正倒茶水,一时也没发现凌深那冰霜似的脸色,索性就习惯性地继续:“夏国有意广招商贾,所以就想趁这次彻底进驻夏国,我想你平日里管账不错,想必经商也不会太差。” “谁与你说这管账和经商是一路的?”凌深的口气不好,于狁这次总算听出来了,递出茶杯的时候瞧了他一眼,没差被他那难看的脸色惊到了。 “怎么了?”于狁将茶杯放下,探手摸上他的额头—— 之前赶路的时候这人有发过一次低烧,但他硬扛着没说,一直到晚上两人睡一块了,于狁才发觉这人的不对劲。那会儿他急着去找大夫,但这人不肯,非要等天亮了再说,好在第二天这人醒来就退烧了。只那次之后,于狁就特别关注这人的身体情况,怕他又硬扛着不说。 凌深却没想那么多,一把拉下于狁的手捏在手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你:“你要赶我走?” “乱说什么?”于狁拧着眉,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但凌深这次用了力气,一时间他那只被捏住的手竟是动不了。 “难道不是么?还是说你天真的以为经商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去了那边交代点事情就可以回来了?”凌深咬着牙反问,冰冷的视线紧盯着于狁,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非常可惜,当家的那张脸上根本没有多余的表情,未能看到他眉头拧着,似是无奈地看着他。 “我并没有要赶你走。”于狁叹了口气,“诚如你所说,我的确不懂经商这种事情,但我也知道这事不是朝夕就能搞定的。我让你去,是觉得除了你寨子里没有能肩负起这事的人,而且我信你,比起其他人,我更信你,仅此而已。” 第二十五章 表明心意 凌深当然听出了他这话的意思,寨子里其他人是指哪些,他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了,这当中自然包括了孟春和,却不包括那位赵云洲。凌深不知道先生知不知晓这人的真实身份,但那位赵云洲是肯定知道的,所以才会被派到夏国当探子,正因为完全相信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于狁能如此相信自己,凌深自然是高兴的,可一想到这样的代价是远离这人去异国他乡,他可就高兴不起来了,甚至还有些愤怒。 “你明知道这一去时日不短,竟然还……”凌深没说下去,冷着眸子盯了他片刻,最后压低了嗓子狠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我喜欢你,你倒好,一句‘我信你’反倒把我踢得远远的。” 于狁眸光一闪,还来不及说什么,对面的凌深一把拽过他,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凌深怒视着眼前这张颇让他怨念的脸,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是想亲他一下还是打他一拳。最后,他愤愤地咒了声:“该死的。”转身摔门而去。门外是回廊,廊外此刻大雪纷飞,冷风吹灌过来,他一凛,原先还混乱的大脑瞬间冷静了下来。 之前,他从未好好想过这些事情,一直到方才那句“喜欢”脱口而出了,他才幡然醒悟。他是喜欢这人的,虽然至今没能一睹他的真实容颜,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人是真实的,毫不作伪的。至于他刻意隐瞒身份这件事情,在凌深看来更加不是问题——他喜欢这人,跟他曾经是谁半点关系都没有。 大当家的从来都是个爽快的人,这会儿想通了,转个身便又想进去了,只是他还没跨出脚步,便又顿在那儿了。 身后的大雪还下着,鹅毛般的雪花在夜色中纷纷扬扬的似乎还泛着白色的光,凌深扭头看向外头的雪地,就见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雪,光洁的雪面甚至还泛出朦胧的白光。他就这么怔愣地看了片刻,随后一个激灵,抬脚往另一头走去。 于狁坐在房里,耳边听着外头脚步声远去,心跟着就恍惚起来。方才听着那一番告白,当家的差点就将同样的话脱口而出了,他还从来没有如此冲动过,却在刚刚想要放纵自己一回。 他抬头看了看禁闭的房门,怔愣了片刻之后,终是叹了口气——这回怕是真恼了他吧,毕竟明知他的喜欢,同样也知道自己的感情,他却仍旧没有改变让他去夏国的想法。他又坐了一会儿,一直到桌上的灯光晃动了下,他才勉强回过神似的,站起来而后准备去落锁。 他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栓上却久久没动,心里其实还带着点期待,希望下一刻这人就推门进来了。 这么想着,他落锁的动作果然缓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竟然响起了久违的脚步声,于狁心中一喜,跟着房门就被推了开来。 凌深倒是没料到这人会站在门边,看着他一副打算落锁的动作,他眉梢微抬,冷哼道:“刚打算把我赶去夏国,现在是连房间都不让我进了?” 于狁先是怔了下,但到底看到这人回来了,心里也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眼下这人只是正在气头上,说得话自然也难听一点。 “你手上拿得是什么?”于狁瞧着他进来后门也没关,就托着盘子走到桌子边上,心下不免有些好奇,关了门就跟了过去。 看着于狁跟过来,一副方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凌深心里就来气,再一想这人竟然还想把他锁在门外就更气了,当下点了点椅子,命令道:“坐下。” 于狁犹豫了下,到底乖乖坐下了。 “把下巴抬起来。”凌深再一次命令道,随后也不管他有没有按照他说的来,自顾自掀开盖在盘子上的布,又取了上面的刮脸刀。 当家的看到这装备,顿时醒悟这人要干什么,拧着眉刚准备开口。对面的凌深就像是窥探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道:“今天我一定要把你这胡子刮了,以前你没这胡子的时候不也没问题么,再说了实在不行黏假的不就行了,这事儿你以前也干过。” 于狁怔怔地看着凌深,只觉得他这话好有道理,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一旦于狁乖乖接受了即将被剃须的命运,凌深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他从没给自己以外的人刮过胡子,到底有些手生。有好几次,于狁看着他僵着手腕的动作,都忍不住想把他手中的刮脸刀抢过来,但一直到最后,他也没这么干,实在是这人的神情太过严肃、也太过认真了,他竟是不忍心搅了他的兴致。 从开始剃须两人就不曾说话,房间里一片安静,而随着一撮撮胡须缓缓落下,那张过分神秘的脸也终于曝光在昏黄的烛光之下。那并不是一张有多英俊神武的脸庞,反而跟往日给人的感觉全然相反,偏生得温文儒雅,只那深远的眉眼间自有一股硬朗。 凌深愣愣地看着底下那张脸,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真是……”他呼出口气,缓缓低下额头,抵在那本就光洁的额头上,“饶了我吧。” 听着他这一声叹,被他抵着额头的于狁顿时心中一紧。其实当家的也不记得有多久没看过自己本来的样子了,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意自己的容貌,却在这一刻因为这以往不在意的东西而生出了紧张,确是也有点讽刺。 他刚要跟着叹气,凌深却在这时放下了手中的刮脸刀,捏着他的脸强迫他看向他。 “你以往怎么不说你长这样的。”大当家的这语气颇有些怨念,于狁听了也不知他是在怨念他什么,一时也不说什么,就抿着嘴不说话。 “若早点知道,我一定早早将你那碍眼的胡子刮了,真埋汰了你这张脸。”凌深捧着他这张脸左瞅瞅右瞧瞧,就是不肯松手,只觉得自己竟然这时候才看到这人的面容实在有些亏了。他又屈着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半是调戏半是挑衅地说道:“以后你若是答应我不再蓄胡子,就是有什么需要也只是黏副假的在上面,我就答应你去夏国做这趟生意,如何?” “你方才不还不愿意么?”此刻,于狁安下了心,语气也跟着轻松了不少。他抬手扯下凌深的手腕,却在下一秒又被他另一只手擒住了下巴。被人这么对待,老实说当家的有些不习惯,抬手便又要去扯他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只是还没等他动手了,上头的人反倒又一次俯下身来,这次他没有停顿,而是直接亲在他唇上。 “这个就当是我提前预支的报酬吧,至于剩下的,我回头再来索取。”凌深在他唇上抹了一把,末了又捏了捏他的脸,很是满意他现下这张脸,只觉得这是至今为止他所见过的人中最中意的了——除了他自己的,就只有眼前这张脸他是喜欢的了。 于狁显然还没从他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中缓过神来,听他这一说,猛然抬起头来:“剩下的?” “自然是你了。”凌深轻拍了下他的脸颊,“我刚说了吧,我喜欢你,这句话是真的。即便你现在对我没感觉,但我是不会变的,若你觉得烦了,就拒绝我,若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就推开我……像这样。” 凌深语毕,又在他嘴上亲了下。 这次,于狁终于有了切实的感觉,唇上的温润时刻提醒他这个人亲了自己。这个人喜欢他,而他自然也是同样的,一想到这件事情,于狁禁不住浑身颤了下。 凌深也感受到了他的身体反应,又见这人脸上泛起的淡淡红晕,心里便觉得欢喜。虽然没能听他亲口说出来的确有点遗憾,但大当家的根本不着急,终归是有时间听他说的。如此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不对,接着就说:“我反悔了,我现在就想继续下去。” “什……”于狁还没问完,微张的嘴巴就被眼前这人给吻住了。这次的吻不似方才那蜻蜓点水似的一下,而是更加绵长的,竟让他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当家的以往洁身自好,根本没机会接触风花雪月,就是偶尔见着一些,也是本着君子之礼早早闪人了。不过这并不是说他就不知道这种事情,男人么,谁没几本春宫图,甚至因为他莫名其妙娶了个男妻,先生还偷偷塞了他好几本夫夫床帏之乐的图册,只不过因着那些图实在太超出当家的常识了,最后全不幸进了火盆,但饶是如此,当家的还是知道这男男之间该如何行事的。 “唔!”感觉到下嘴唇被人咬了下,当家的闷哼了下,抬眸就瞪了这罪魁祸首一眼。 “想什么?”凌深不以为然,抚着被他咬过的地方轻轻磨蹭。 于狁一把掰下他那挠人的手指,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在想,你倒是对这些个事情极为擅长……” 第二十六章 被打搅的事儿 当家的没把话说全了,实在是后半句话一旦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害臊,他竟然觉得刚才的感觉不错,若不是被咬了下,怕是得溺死在里面不可。但一想到这人恐怕以前跟人有过这样的接触,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尽管连他自己也清楚这事情根本没啥好在意的。 凌深还在想着他刚才的话,低头见这人拧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觉得好笑,勾着嘴角就说道:“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么?” 这话倒是非常直白的说明了大当家的立场,于狁一听,刚还略有些浮躁的心情竟也平静了下来,接着他便笑出声来:“我倒是吃过猪肉,不过的确没见过猪跑。” 那边凌深一见他笑,反倒有些愣住了,要知道当家的平日里就极少笑的,更遑论以往还有胡子遮着,就是笑起来也只有眼角眉梢才能看出一点迹象来。所以这还是凌深第一次这么直白的见他笑,云淡风轻的一笑,就跟他这人一样,不过因着脸颊两边还带着浅浅的酒窝,竟是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再笑笑。”他有些留恋地戳了戳他脸上那两个酒窝,甚至有种将他藏起来不让人瞧见的冲动。 于狁不晓得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再笑笑?他是心情好,但不表示他能说笑就笑出来,那也太强人所难了。 凌深见他不笑,倒也不勉强,左右往后时日还多着呢,难不成还怕见不着么?索性继续捧着他那张脸,又仔细瞧了瞧,只觉得这张脸虽温文儒雅,却不带丝毫书卷气,温和之中自有一份干练在里面。 凌深看着喜欢,便又问道:“我说你怎么会想当个山大王来着,跟你这形象一点也不符合?” 于狁正被他瞧得难受,听他这一问,无奈地回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这张脸比较适合干什么?” “当然是我替你的位置,然后你当我夫人。”凌深说得不假思索,底下的于狁却是眉眼一挑,没想到这人竟是打着这主意,当下不乐意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于狁扯下他的手腕,极为认真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是当家,你是夫人。” “呵,当初是谁说那场婚宴作废来着,况且,我可听沈奇那小子说过了,和我拜堂的不过是个木偶,虽上面刻着当家的你的生辰八字,但到底不是你……”当然大当家的不会说,当初他也是觉得那种婚宴做不得真,所以从没在意过。不过眼下既然旧事重提了,大当家的觉得可以利用一下,就说道,“你若是当真的,我倒是也无所谓,左右不过就是称呼罢了,上了床指不定是谁搞定谁呢。” “哦,你这么觉得?”于狁挑了眉,竟是被他说得心里痒痒的,当下就出爪欲图擒住眼前这人的手腕。 凌深也是眼疾手快,身子往后一退,险险避过了他这一爪,而后眉眼微抬地看着他:“你这是要各凭本事的意思?” 于狁没接话,但低顺的眼神已经明确表明了他的态度——有些事情,既然嘴巴说不清楚,那只能动用武力解决了。这倒是正和了凌深的心意,这要是舞刀弄枪的他或许不如这人,但单论拳脚功夫,这人却未必如他。 转眼两人就过起招来。他们也是较真的,拳来脚往竟是丝毫没有放水的意思。但这房间到底不如武场,空间有限,又多是障碍物,两人乒乒乓乓地不知砸了多少东西,不知不觉间竟然打到了床上。最后,凌深一手压制住于狁的肩膀,用了死力,竟是让他挣脱不得。 “认输么?”凌深喘了口气,勾着嘴角笑得自信满满。 “还没结束呢?”于狁转动着眸子,显然还在想着翻盘。凌深一眼看出他的企图,当下曲着膝盖挤进他腿间,然后向上顶了顶,瞬间让身下这人倒抽了口气。 “你……”于狁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凌深,但还没说话,门外忽得响起显得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匆匆往他们这边过来,到了门口,大约是准备敲门的,结果门没锁,竟是被那人轻轻一推,推了开来。 “你们这大半夜的是遇到耗子精拆房子呢?还让不让人睡……”待站在门口的人看清楚里面的情形,还未说完的话顿时被他咽了回去。 凌深回头就见先生站在门口,大张的嘴巴几乎能吞下一个鹅蛋了。 “你们、你们、你们……早说么……”孟春和回过神来,猛地一跺脚,“这、这我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孟春和说完这话,赶紧拉上门,转身往隔壁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那一幕——什么时候这两人竟已是这种关系了?先生觉得疑惑,不过显然这并不是重点,不管如何两个人在一块就行了。没想到出去一趟进展竟然如此之大,早知如此,先生一定早早赶他们出去游历一番,也省得他在一旁绞尽脑汁地出谋划策,生怕这两人就这么一直拖着了。 原本孟春和还因被吵醒而心情郁闷着,眼下却是一片明朗,甚至看着外头的雪夜也觉得挺好的。先生乐滋滋地想了一会儿,待推了门,不知怎得竟然又想起了刚刚入眼的那一幕,大当家的在上面,而被大当家压在下面的那人,起初他想也没想理所当然以为是当家的,但现在仔细一想,那人似乎和当家的有些不一样…… 孟春和顿时一个激灵,心想,完了!那人是谁啊。 而另一边,凌深看着孟春和走掉,还极其贴心地替他们关了门,一时竟有些愣住了,同样愣住的还有被他压在身下的于狁。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来了又走的那人奇怪极了。 又过了半响,于狁这才意识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抬脚踹了他一下:“起来。” 凌深被他这一提醒,也忆起他们之前在干的事情,当下也不松手,冲他挑挑眉,略带挑衅地说道:“你还没认输呢。” 于狁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我认输,你可以起来了吧。” “你……”凌深觉得自己这一拳如同打在棉花上一样,一点意思都没有,一时也没了闹下去的心情。不过他并没有松手,而是推搡着他,一直将他推到床中央,这才瞪了他一眼,“就没见过你这么轻易认输的,好歹给我反抗一下啊。” “反抗有用么?”等凌深站直了身子,于狁也跟着坐起身来,活动着被压得麻掉的肩膀。等对上了他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反而笑了,“我认输了,你嫌弃我妥协得太快了,我不认输,你却又想着法子折腾人,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呢。” “之前倒没发现你这嘴也挺厉害的,”凌深脱了外衫,爬上床躺到他边上,“不过是想多看点你的反应。” 于狁一下子没了声音,凌深睁眼瞧着他,就见他脸上红了一圈,心下满意了,这才扯着他睡下。 两人睡得晚,第二日起得自然也有些晚了,但奇怪竟然没人来唤他们起来,任凭他们就这么睡过去了。待两人一觉醒过来,这天都亮透了。因着昨日下了一晚的大雪,况这日又是天晴,外头就显得格外耀眼。 凌深站在房门前等于狁出来,可等了片刻,该出来的人却愣是没一点动静。 “怎么了?”他探头往里望进去,就见那人一身黑衫站在柜子前,“衣服不合身?” 他们昨晚算是借宿,但孟春和怕他们昨日太晚回来,是以带了他们的换洗衣物过来。这衣服是于狁自己的,还是前段时间穿着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合身不合身的问题,可除了这点,凌深实在不知道这人在纠结个什么劲儿。 “不是。”于狁摸着自己的下颚,一片光洁的手感着实令他有些不习惯。但这胡子刮也刮了,万没有再黏回去的道理,再者这里也没有假胡子,他就是再不习惯,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出去了,总不能没了胡子就不出去了吧。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没想到就因为这个……”凌深看出症结后一笑,待于狁走到身边,抬手在他脸上摸了把,“我就觉得现在挺好的,摸着顺手。” 于狁瞋了他一眼,又抬手拍掉这人在他脸上作祟的手,这才迈着大步,如往常那般出了这院落。凌深就跟在他后头,差他一步的位置,见他这样倒也不以为意。 很快,两人就到了前院。这会儿前院最是人多,这三五一群的人看到进院子的于狁,原先嘈杂的谈论声顿时消弭了,个个瞪着眼睛,如见鬼似地看着进院门的两人。 “姜……姜末……”站在最前面的人一愣,接着冲身旁的人说道,“我说应该多放点姜末……” 第二十七章 膈应人的小枪使 被说话的那人起先很是诧异,那神情就像在说“你傻了是不是”,但转念他似乎就反应过来,跟着呵呵笑道:“的确,就应该多放点姜末。” 周遭的人听了之后也跟着纷纷起哄,整个气氛融洽得好似刚才的沉寂只是幻觉罢了。凌深眯着眼睛瞅着这群人,直觉这群人都在掩饰同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肯定跟他身边这人有关。他又扭头去看于狁,只见那张干净的面容上也极尽坦然,似乎并没有将眼前这群人的尴尬看在眼里。 刚才他表情也是如此么?凌深想了下,却发现自己光顾着看这群人耍宝了,反倒最为重要的事没关注到,失误了。 正这时,孟春和跟着宋尹往这边走来。乍一看到凌深,先生那双眼睛蹭亮蹭亮的,就见他再一转视线,又看向一旁的于狁。许是昨晚睡觉之前总算想通了,先生倒也没惊讶,只是晃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一番于狁,就跟今天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宋尹站在边上,在看到这幅模样的于狁之后怔愣了下,反射性地张了张嘴,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待凌深探究性地看过去,他却又垂了眼眸,低沉着声音问道:“当家的还没用过早饭吧,我让厨房现在帮你弄点。” 于狁没来得及表态,宋尹已经转身走了。凌深瞧着这人的背影,越发觉得奇怪了。 孟春和没发觉周遭奇怪的气氛,自觉打量完了他们当家的便主动迎了上来,笑眯眯地说道:“没想到当家的刮了胡子是这副模样的,这次回山寨,估摸着大伙儿都该不认识你了,另外那些姑娘们也该躲起来哭了。” 凌深好奇地问道:“山寨里有很多姑娘么?”他怎么就见过几位大婶呢? 孟春和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地回道:“自然,不过未婚的姑娘们大多住在左边山腰处那个庄子里,极少会跑到前院来。” “难怪。” 孟春和见他没了下文,就不与他讨论这问题,巴巴地凑到于狁面前八卦道:“当家的,你与大当家的需不需要再办场婚宴?” 这问话太突然了,突然到于狁根本没听清楚先生这问的是什么。孟春和见他呆住了,好心又重复了遍,末了又添了句:“所以说,当家的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这还能怎么想?于狁还是觉得这事太过荒唐了,但面对一本正经的孟春和,他到底按捺住了脾性,缓了口气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诶?”孟春和眨眨眼睛,脸上忽得闪过一丝诡异的绯红,他轻咳了下,道,“那个、你们、你们不是都……那啥了么。况,你之前不承认那场婚宴,既然两个人都……总要给个正式的名分。” 于狁砸吧着嘴,刚准备解释清楚,说他们并没有真那啥了。凌深却在这时拽了拽他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他闭嘴,随后转向孟春和道:“先生真是有心了,不过我们都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所以……” “那怎么能行?”孟春和一听,瞪大了眼睛,“自古娶妻哪有如此随便的,都是按着规矩来的。” “可是我们之前不是已经办过了么,据说不也拜过堂了么。”凌深没有实感,但听多了总是知道那场婚宴是个什么鬼来着。 孟春和显然还记得那场荒唐的婚宴是出自自己之手,原本还气势十足的他立时就蔫了,“可是”了半天,最后被凌深搪塞几句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当天他们回了山寨,就如先生说的,寨子里的人都是没见过当家的真面目的,这会儿见着个没了胡子的当家的,一大半的人震惊得险些厥过去,好些都不承认这是他们当家的,嚷嚷着要人还他们一个霸气侧漏、魁梧健硕的当家。 面对这些叫嚷声,于狁也颇有些无奈,甚至让人去整了假的胡子回来。只是这假胡子还没到他手上,就被暂时跟着凌深的小枪使一把抢了回来,然后上交给了大当家的。 凌深瞅着那胡子,嘴角一勾,随后一把火烧了这胡子。 “这次你倒是积极得很,往常就见你整日整日地膈应我。”火盆子里的胡须还没烧完,凌深却是看也不看,一双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首的小枪使。 小枪使难得跟他一个鼻孔出去,听了这话就道:“这是自然,我们将……将当家的胡子烧了,他就戴不成了,我们当家的本来就该是现在这般模样。” “你这舌头是打结了?‘将’字这后面可不是接当家的吧。”凌深眯着眼睛继续盯着他。小枪使却是白眼一翻,脸上竟写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凌深到底懒得跟这人鬼扯,毕竟这人的嘴巴也是毒的,最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了。 临近年关,屋子里到底暖和些,小枪使蹲在地上,一时也不想出去,开口就又问道:“小奇什么时候回来?有来过信么?” “小奇”指的自然是沈奇。 凌深是知道这两个少年关系特好,不过听到这称呼,眼角还是禁不住抽了下:“我这里的信不都先过你的手么,问我有没有信还不如先问问你自己有没有拿到过。” 小枪使脸不红心不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哦,那就没有了。”说完他又歪了脑袋,盯着火盆子叹了口气,“这从穆州赶去上京,再从上京赶回来,按理来说,骑马的话个把月也该赶回来了,希望他能赶在过年前回来。” 这还是凌深在这里的第一个年,穿越来到这里至今也有半年了,自然也希望熟悉的人都能聚一块过年。 “对了,你倒是对上京到这儿的路程很了解呢。”凌深只看过地图,所以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概念,此刻听他一说,自然有些好奇。 “你以为我是你么?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哪家在养闺女呢。”小枪使用鼻子哼了声,随后把手搭在火盆子边上取暖,“我们往日里走南闯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窝着呢。” 凌深听了挺来气的,但到底忍住了将火盆子扣他脸上的冲动,这要真扣了,回头他们当家的准得跟他置气。 “你要不索性再靠近点。”凌深眯眯眼睛,冷笑一声。 小枪使茫然地抬头望着他:“…………” “待会儿烤熟了,我好给下边的弟兄加菜,烤猪蹄想必他们挺喜欢的。” 小枪使眉梢一吊,狠狠地瞪了凌深一眼。 不过凌深还是觉得不过瘾,毕竟口头上占便宜什么的实在不符合大当家的一贯作风。他坐了一会儿,随即约了小枪使去武场一聚。小枪使一听可以活动手脚,想也没想就应了。 于是等于狁闻讯赶到武场的时候,就见小枪使如一滩烂泥似地瘫在地上,看那小样儿约莫着只剩下出气的份了,而另一位则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喝茶来着。 于狁:“…………” 晚间两人泡着温泉,于狁没憋住,终究还是说道:“欺负这么个小子,你也好意思。” 凌深懒洋洋地靠在石头上,半响才扭头看他:“那我不欺负他,改成欺负你?” 于狁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正经点儿,非要说个一句半句的就往这方面扯?” “若我如你这般正经,这会儿就该乖乖待在自己房里,哪还会在你身边。”凌深想了下,盯着他的双眼又说,“若我如你这般正经,也不会对你产生这般心思了。” 于狁被他看得胸口一紧,清了清嗓子就看向别处。 “与其说我不正经,还不如说你太正经了,但凡我有点出格的举动,你就缩得跟只乌龟似的,一点反应都不给我,每次都让我猜你那点小心思,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凌深这话虽是抱怨,但语气却是没有丁点不满。 于狁也听出来了,他又咳了声,道:“再给我点时间。” 凌深没料到这话竟能逼得他表态,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只是他最后也没说什么,终归时日还长着呢。 转眼到了年廿六,这日先生一早起来,就让人将前些日子置办的花灯全挂了起来。凌深院子里也置放了,但因小枪使似乎很不喜欢这东西,所以没挂多少。后来凌深寻着机会打听了下,这才知道这日是除夕前的千灯节,原先是大夏的节日,后来也不知怎的南梁也开始风行起“千灯挂上迎除夕”。 等花灯置放好了,接着就是试灯。这会儿还是白日,但所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试灯了,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整个寨子都亮起了柔和的灯光,盖因灯罩有红有绿,泛出的灯光也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凌深望着满寨子的花灯,以及众人脸上的笑意,这才觉得有点儿年味了。 花灯亮了一会儿就熄了,毕竟是晚间的玩意儿,这会儿亮着还太早了。待熄了花灯,前院竟然来人递话,说人回来了。 凌深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小枪使闻言后笑逐颜开,乐颠颠地跟着前院的人去迎接自己的小伙伴儿,凌深后知后觉地也跟着去了。等他们进了正厅,就见沈奇风尘仆仆地站在厅堂中,就他一个人,据说那些雇佣来的人都已经被他归还给人市的中介了。 于狁走到沈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次辛苦你了,没在上京受着委屈吧。” 沈奇拱拱手道:“没受委屈。按照你和赵大哥的吩咐,回来的途中也很好的避过了那些想要知晓咱们身份的人。” 于狁点点头:“那就好,你刚回来,先去休息一下,休息完了再将上京的情况说一下。” 沈奇诺了声,不过他并没有走,而是拿视线在于狁和凌深之间徘徊着。凌深却是最见不得人墨迹的,拧着眉就催促他:“有话就说,憋着不难受么?” “嗯?”沈奇晃了下脑袋,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这次在上京遇了贵人,不然怕是不会如此顺利。” 第二十八章 贵人是…… 沈奇回想起自己在上京时,若非这人帮他安排妥当,恐怕他和所雇佣的人连出那都城的城门都很困难。虽然不清楚这人的身份,但想必定是个大人物,至少因为他让人递了一句话,守城的将士甚至没过问一句就放行了,之后更甚至帮他们扫除了后面偷偷跟上来的人,一直到他们顺利进入山道。 上京附近的山道他们是有详细地图的,赵云洲未防他们迷路,甚至用朱砂在地图上标上了细致的路线图。而他们正是沿着地图上所示的路线,顺利甩掉了那些追踪者。 “对了,那位贵人让我带话给让我上京的人……”沈奇抬头瞧了瞧凌深,但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于狁身上,“我想这话应该是带给当家的你的。” 于狁听了却是摇摇头,低垂着的眸子掩盖住了眼中的惆怅,半响,他才说道:“那人的话你就不用说了,权当自己忘了就行。” “可是……”沈奇迟疑了下,见于狁并没有要听下去的意思,终是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 在场几人就是有一开始没弄懂状况的,现在也差不多明白了,这是他们当家的曾经认识的人,估计还是关系匪浅的那种,不然怎么连知会都不用知会就跑来帮忙了。最重要的是他们这次行动除了当事人,就只剩下这次跟着从穆州回来的镖局的人知道了,旁人或许会怀疑他们,但他们却是知道这群人有多忠实,即是说这位当家的故友甚至不知道他们这次行动,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凌深站在一边,却是将在场几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那位小枪使显然是知道这位人物的,脸上那神情甚至还有些愤懑,大约是那位曾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以至于让人记恨至今吧。而在另一边的孟春和,大概和他是一个状况,都第一次听说有这个人物存在。 以前的朋友亦或者比朋友更近一步关系的人?凌深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恋人,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给否决了。他们当家的在感情方面比较单纯,况以这人的性子,若真对一个人产生情爱的感觉,怕是那心里很难再容下第二个人。 这一点凌深很是放心,不过这不表示他没有危机感,即便于狁对那个人没有参杂情爱的感情在里面,怕是两人关系也不一般,甚至那个人的身份也不一般,不然小枪使的神情不会那么纠结,敢怒不敢言什么的实在不符合这小子往日的形象。 想到这里,凌深挑了嘴角,低声问向边上的小枪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是恨不得把沈奇那小子口中的人吃掉,我说你啊,这人好歹也帮了沈奇,你至于这么小心眼么。” 小枪使方还在恼恨中,被凌深这么一打断,脑中思绪显然出现了短暂的断层。他莫名眨了眨眼睛,再一想才明白这人显然是曲解了,这是以为他在意小奇在意到嫉恨别人的地步……啊呸,他至于这么无聊么。 “你这人有病吧,我这是替当家的不值呢,那人把当家的害得那么……”单蠢的小枪使理所当然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却没发现自己已经掉入了这人给布下的陷阱中,还很是自负地骂着,只是没等他说完了,前边的于狁却是冲他吼了一声:“天中!” 小枪使叫天中,姓童。此刻他被于狁这么一吼,顿时一抖,瞬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就这么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于狁。 同样呆愣的还有沈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当家的吼那么大声,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他也知道当家的仿佛是生气了,当下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这是干嘛了?他还没把话说完呢,你就不能让我听完再吼人么。”凌深对上瞪视过来的于狁,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下,似乎根本不受他的怒意影响。接着他转个头,继续看向小枪使:“天中,继续说下去。” “天中,你先带着沈奇下去休息。”于狁又瞪了那无动于衷的人一眼,回头也跟着他一起下命令给小枪使。 小枪使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默默带着沈奇下去躲台风去了,一同离开的还有嗅到危险气息的先生。 凌深看也不看离开的几人,顾自找了个座位坐下,这才冷笑道:“呵!这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在里面,竟然还不让说了。” 于狁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况都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也没好多年吧,那小子也不过十八岁,若真是跟了你十几年了,好意思把人家丢在镖局里头不管不问的。”都说大当家的观察仔细,思维灵敏,果然不假。于狁见他说中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凌深本是低着头的,这会儿却像是感应到似的,抬眸看了他一眼,继而单手撑着额头说道:“得,这么短短的时间里你都瞪我几回了。既然是这么不愿意说的事,我自然也不会揭你伤疤。” “也不是……”并不是所谓的伤疤什么的。于狁本是想这么说的,但凌深却在他开口之后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是连解释都不给解释的意思啊。当家的浑身一震,猛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其实那些事情他并没放在心上,更何况诚如他说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不想提起,只是不想再和以前扯上关系,也不想因自己这件事情,让身边的人对他以往的朋友心生芥蒂。 “反正你不用说了,我懂。”凌深说得特别深沉,却又是一副潇洒的做派。 于狁见他如此,心里更加难受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凌深是清楚这人嘴巴有多紧,从他嘴里套话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让别人来说。但同样他又知道,小枪使在被这么警告过后,那嘴巴肯定比河蚌还紧,轻易是撬不开的,至于那个杨普,虽长得是粗犷了点,但那心思是绝对和外表呈反比的。他一时找不到人下手,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于狁还没找上沈奇之前,先找上这小子。 凌深找上沈奇的时候,沈奇才刚睡醒,看到出现在自己房里的大当家的,很是受宠若惊,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忙拿手去捏自己的胳膊。 凌深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顿时也觉得好笑,就笑着说道:“好了,也别捏了,我就是过来问你几句话的。” “不是来看我的?”沈奇有些失望,但眼中还带着期待地望着凌深。 凌深却是没有要配合他的意思,摇摇头否决了他的臆想:“你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这是事实,但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未免太打击人了,沈奇明显是被打击到了,蔫蔫的好久都没反应。 凌深却不打算跟他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地说道:“别给我装死,我就问你,你口中那贵人让你带什么话了,还有那人长什么样子?” “可是……”沈奇犹豫着,他想说当家的似乎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若他冒然说出来,恐会惹他不快。 “没什么可是的,当家的不让你说只是不想提及伤心事罢了,你跟我说了,或许我能在恰当的时候替你转告,那时候他听了也不会伤心。”凌深说着瞎话,脸不红气不喘的,若非这里只有他和沈奇两个人,怕是除他以外所有人都该相信他的话语了。 沈奇就信了,不疑有他地说道:“那贵人先是问我让我带人来上京的人怎么样了,我当时一下子没弄懂他问得是谁,但我想左右不是你就是当家的,两人都很好,就回了句‘不错’。那位贵人就舒了口气,让我带句话:这边也一切安好,不用太过操心,至于那些人,我总是有办法将他们全部拉下去的。” 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话,大当家的只觉得这话信息量太大了,一时间竟不能好好解析了。因为按照那人的逻辑,他们当家的千辛万苦地把人抓了送去京城,竟是为了帮他么?这是自我意识过剩呢还是自我意识过剩呢,总之肯定是这人想多了,他家那位才不会这么无聊呢。 “那这人长什么模样?”凌深紧了紧拳头,心想若沈奇的回答不让他满意了,他估计非摔桌子不可。 “长什么模样?”沈奇歪着脑袋,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半响才在对方愈加阴郁的目光中,咽着唾沫回道,“应该很年轻吧,就和大当家的您差不多。” “应该?”凌深压低了声线反问。 “那是因为那人罩着斗篷,神神秘秘的,只是听那声音还很年轻,身量的话……”沈奇站在床上,顶着可能撞上床顶的危险,比了比一个高度,“大概就这些,肯定没大当家的你高。” 第二十九章 被咬的手指 “你直接就说比你高小半个脑袋就行了,也不用这么辛苦地比划了。”凌深看着几度抬头看自己脑袋会不会撞上床顶的沈奇,有些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另外他还想说,就你这点子身高,真心不会撞到的。 沈奇没看到凌深的表情,只是听他说的应该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回到床上。 凌深见他倚在床头,脸上虽不显疲惫,但神情到底没有活力。想想这人今年也才十七,就是过几天过了年也才十八罢了,到底还小,这次又是紧赶慢赶地回来的,怕是真累坏了。又觉得从他口中可能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询问,嘴上意思意思安抚了两句就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正巧遇上小枪使,手里端着个盘子,上面还摆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凌深觉得挺有意思的,憋不住调侃道:“从没见你在我那儿这么勤快的,你们的感情可见一斑。” 小枪使白了他一眼:“小奇这次立了一功,当得了要好好对待,你虽贵为大当家的,一点实事都不干,才应该觉得丢脸好不。” 凌深一时无语,一方面觉得小枪使说得挺有道理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人实在单蠢,他刚才的调侃他是没听出来么?那之前他的激将怎么一下子就行了? 大当家的显然无法理解这人的大脑回路,见他理都不理他,直接推门进去了,也不再逗留,就去了乾和院——大当家的是准备探探当家的口风,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的敌情,顺便也了解了一下自己的职责,在其位谋其职,总不好太叫人说自己吃白食的。 凌深原本打算将沈奇说与他知晓的话委婉地说与当家的听,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没成想过去的时候当家的正瞅着张纸瞧,手边还搁着一张地图。 “这是什么?”凌深走过去,也跟着探头瞧着。 于狁对他没防备,稍抬了眉就说道:“知道怎么从关口偷运货物出来么?” 凌深大概有些了解,但还是摇摇头,然后拿起一边的地图看了起来。这地图制作地略有些粗糙,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哪里的地图,可不就是镇北关外方圆百里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几座非常有标志性的山峰,另有官道及小道峡道数条。 “这是打算干什么呢?”凌深拿着地图晃了晃,因着图纸朝外,那条红色的路线便尤为明显。 于狁瞟了一眼,抽出凌深手中的地图后,又将手中的信塞到了凌深手里。因着这封信出自宋尹之手,深知这位大当家看不懂的于狁又好心解说道:“后日会有个商队途径这里,据说上面的货物都是从南梁更南边的落拓偷运进来的,原是打算运到夏国大赚一笔。” “你这是要干上这一票?”凌深微微瞪大了眼睛,这还是他来此以后听到的最像强盗的一句话了。话说因着底下的人个个都打扮的跟个良民似的,大当家的都已经忘了这其实是个强盗窝了。 “嗯,总归是不义之财,既然如此,我们拿来用用又何尝不可,正好拿来做你去夏国行商的资本。”于狁指着那条红色路线又说,“原本他们有意雇佣丁二镖局的人来保镖的,但后来就改变主意,直接用了另一家私军。” “商业对头?”凌深想了下,又觉得不对,“你说私军,该不会又和朝廷里的谁谁又牵扯吧。”早说一般百姓不敢擅养私军,就是富商也只养几个打手罢了,会有私军的只有那些王侯将相。 “关系不大,只是这商户是靠着走关系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偷渡。” 凌深懂了,总之不管如何就是要干这一票就是了。他点点头,一屁股坐到桌子上,很是豪爽地说道:“总之你就说吧,怎么做,我听你的干就行了。” 于狁挑了眉,仰头看着他反问:“这么信我?” “那是自然,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凌深抬手在他下巴处捏了把,感觉到那微微扎手的胡渣,忍不住拧了下眉,“这又是几天没刮了?不是让你好好打理么。” “一直不打理的,总是记不住。” “那我帮你,”凌深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耳根有些发红,笑了下,“你不爱打理,就由我来帮你打理,怎么样?” 于狁僵了下,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随你。” 得了允许,凌深又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明儿个可别后悔了。” “不就刮个胡子么。”于狁见他笑得别有深意,禁不住就颤了下,连忙转了话题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陪|睡来的。”凌深向来脸皮厚又无耻,最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破廉耻的话。于狁被他闹得脑子冒烟,但还是故作镇定地等着他下文,因为一般玩笑过后,不跟着他胡闹下去就能听到正文,果不其然,就听他接着说道:“来问问你,上次那趟行动,你说把人送去上京,是打着帮忙的念头起意的,还是……” 凌深没说下去,于狁看着他却猜到了他想说的话了,这人八成刚去问过沈奇,那小子也肯定什么都跟这人说了。虽然不清楚这人了解到什么程度,于狁还是叹了口气,回道:“一半一半吧。” “真不爽,”凌深撇了嘴,忽得凑到于狁面前不到一拳的地方,“你自己都不愿提过往那些事情,既然如此,还放在心上干嘛?” 两人靠得太近了,于狁还有些不习惯,单手撑着凌深的下巴将他推高了点:“你想多了,我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才将人送去上京的。” 凌深趁着这人手指还在自己嘴边就啄了口,继而眯着眼睛说道:“最好如此,否则……” “否则?”到底是男儿心性,于狁挑挑眉,挑衅地回看他,“否则你如何?” “否则就将你给办了呗。”凌深伸手探向桌子下方,大手在别人大腿上摸了把,随后又往上蹭了几分。 虽然这几日于狁没少被这人摸过,但显然这种事情他是无法习惯的,当下倒抽了口气,反射性地去拍他的手。凌深眼尖瞧见了,赶紧反手将这人的手拽住,于狁没能打到他,只好瞪了他一眼。 “好了,不闹了,我是来说正事的。”凌深说得一本正经,只是这手指还不安分地在手里那只手上摩挲着。 于狁倒不大在意,听他一说正事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问道:“什么事?” 凌深原是想问一些夏国的情况,但见他这么盯着自己,突然就不想说了,又看看时辰也不早了,忙拉着他洗洗睡了。 当家的先是被他扯进温泉里泡了小半个时辰,完了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才发觉自己好像有什么事遗漏了。 话说是什么呢?当家的拧着眉思索着,可惜还没想出来,就被身边的人拧了下腰上的肌肉。他“嘶”了声,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凌深。 “睡觉前不要胡思乱想的。”面前的人却依旧闭着眼睛。 当家的拧了下眉,假装没听到他的话,接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冲他说道:“我只是在想刚才我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清……唔……”嘴巴被捂住了,当家的着实有些无奈,但想着兴许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随即就放到了一边,闭上眼睛,跟着就要睡觉,只是他睡了一会儿,发现捂着嘴的手竟然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这还能好好睡觉么?当家的当下就怒了,稍稍拉开了距离,张嘴咬了上去。 这一咬挺狠的,这人又没把握好力道,魂儿都开始飘荡的凌深瞬时被这一疼激得浑身一颤,睁开眼睛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稍显歉意地看着他的于狁。 “你这是作……”凌深抽回手指看看,就见因被唾沫浸染,而泛着莹亮色泽的手指上有一道极其明显的牙印子,更夸张的是那牙印子隐隐还泛着血丝,他倒抽了口气,“嗬,还挺狠的喂。” 于狁也晓得自己这次咬狠了,当时脑子一热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 “喏,出血了,帮忙消毒一下。”凌深原本都准备自己舔舔算了,或者干脆点当什么都没发生,毕竟就这么点连称是伤口都显得太多矫情的小口子,实在用不着多么注意,但他脑子一转,觉得造成该伤害的人总要付出点什么,于是甚为坦然地将抽回的手指再度往眼前这人的嘴边送去。 于狁抽抽嘴角,一双眼睛却瞪得老大地盯着眼前那两根手指,那上面不仅沾着他的唾液,甚至还留着他的牙印……当家的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如凌深所愿地去帮他“消毒”——如此破下限的事情,大当家的做做就行了,当家的怎么可能陪着他干嘛。 于是,当家的略有些心虚地别开目光,不过下一刻,他脑子灵光一现,忽得就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对了,打劫的事情我还没说完呢。” 第三十章 打劫去了 “…………” 凌深有些无语看着面前这人。但黑暗中看到的东西大抵有限,他也只能勉强看清楚这人变回一本正经的表情。知道他是认真的,是真的想要跟他说明白了,凌深虽有些无奈,到底洗耳恭听。 “后日的事……”觉得这样子说话不好,于狁猛地坐起身来,一副打算去点灯拿地图的架势。 凌深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了,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也就算了,这又要起来的是要闹哪样啊,赶紧的将他扯住了。 “有话就说吧,你起来又是要做啥?”凌深一手按着于狁的手腕,任凭他不满地挣扎他就是不松手。毕竟要他说这时候就应该什么话都不说,睡觉才是天道——自从没了夜生活,大当家的可自觉了,每日一到亥时必定躺下准备睡了,睡觉时间简直比幼稚园那会儿还精准。 “可是……”于狁垂眸看看凌深,转而又瞅瞅不远处的桌子,最后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睡吧。” “…………”凌深抿着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又是无奈又是憋闷地望着他。 就仿佛是看出了这人的郁闷,于狁躺下来以后微抬了眸子睇了他一眼:“没有地图讲什么去。” 然后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的大当家的,果断挑挑眉:这是怪他喽。不过大当家的素来脸皮厚得堪比城墙拐角,自然不会将他这话放在心上,眼见这人仿佛与他置气般的背过身去,他倒是不甚在意地抬手搭在他腰上,跟着闭上眼睛。 “挪开。”于狁将他的手拿开了,但下一刻,这人的手又跟章鱼似地黏了上来。他拧了拧眉,又一次将这人的手挪开了,结果别人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再度贴了上来。 一次两次三次的,简直没完没了,于狁被他弄烦了,最后只好选择无视。 大当家的奸计一得逞,心下就有些愉快,这心情好了,睡意也就涌了上来,很快便睡着了。 身后没了动静,于狁这才翻过身来。屋子里还是黑黑的一片,哪怕外头有月光,床帏里也还是黑黢黢的,仅能靠着习惯黑夜的眼睛去看眼前的凌深。这人还是如他第一次见他一样,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头发长长了不少。他伸手撩起垂在凌深脖间的发丝,想着这人刚来这里时,那头发还短的跟什么似的,现在却也变得这么长了。 这时间过得真的很快,转眼竟也半年过去了。于狁弯了弯嘴角,垂下摩挲着凌深发丝的手,迟疑了下,终是凑到他面前轻吻了下他的眼角,这才闭上眼睛跟着睡去。 第二日,孟春和也知道了于狁打算派人去打劫商队。先生的表现略有些激动,很快从书房拿了不少地理志出来,一些是名人编撰的有关溯北地理风情的书籍,另外几册则很明显是私人手写的。先生对这几本手写的比较宝贝,凌深后来偷偷瞧了眼,发现这几册竟然都出自赵云洲之手,先不说这里面的内容如何,就说这几册显是跟新的一样,凌深便觉得这要是说这人没点心思,鬼都不信。 孟春和拿出这几册书来是准备给这次行动做参考,虽然明知派不上什么大用场,还是希望自己能为这难得的打劫行动出一份力。不过因着已经有详细的地图,这些书籍最后都流入了凌深手里。 白日里,大当家的闲来无事,就坐在院子里看溯北的地理地貌,以及风土人情。 这些书大多是前朝的著作,因着那时候溯北这地方还是梁国所有,又因地理地貌极有特色,这才有了这套书籍。只可惜后来这地方被夏国占去了,夏国朝廷对这地方的态度又极其散漫,以至于很多夏国人都知道有南梁,却不知南梁和夏国之间还有溯北这个缓冲带在中间搁着。 凌深无所事事地翻了半日,期间外头又是鞭炮声声,又是高声叫嚷,据说是为了请祖宗回来吃饭,闹得他着实有些头疼。为了能集中注意力,他索性拿了笔墨按着书上写的在纸上涂涂画画,一个时辰下来,倒也将各地的地貌标的清清楚楚的,有些山容易起雾,有些山则视野奇佳,总之不尽相同。 于狁从外头回来,就见凌深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这是在干嘛?”于狁大步走过去,低头就见那宣纸上犹如鬼画符的一团,着实是看不清这人在画什么,便拧着眉不耻下问。 “只是把特别的事情记一下,”凌深说着又在纸上一角圈了个圈,怕于狁还是没弄懂,接着又添了句,“这是明日那商队途径的官道。” “这是地图?”于狁抽了抽嘴角,一时竟有拿出赵云洲所绘地图给这人仔细瞧瞧的冲动,不过到底怕这人玻璃心太脆弱了,当家的很好的按捺住了这股冲动。 “自然,这是官道,这是红河支流,这是青容山、这是……”凌深点着上面一团,细细给于狁讲解。 于狁瞧着这纸上除了墨色的线条圈圈,竟是瞧不出他所说的任何一样东西,也觉得颇为神奇,这人到底从何看出官道河流和山的啊。 当家的又一次抽了抽嘴角,轻咳了声问道:“那这些字呢?是什么意思?”于狁倒是还认得他写得字,随手指着其中一个示意他回答一下。 “这个啊,这地方泥土比较松,易发生滑坡,想要上去便得格外小心。” 于狁回忆了下,随后便道:“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凌深起初没理解,转念一想溯北这地方的历史渊源,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书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根本没有参考价值。但显然大当家的并没有这么想,挑挑眉戳了戳一边崭新的几册书,“我都核对过了,好几处地方没变过,有过变化的也都是按照最新的那几册来记的。” 于狁对他的话不置一词,倒是有些惊讶地瞥了眼那些书:“先生这次真大方,往日里这些书他是绝对不借人的,子……嗯,就是本人要去找他拿都得去个两三次才行。” “这么宝贝。”凌深觉得不可思议,决定回头一定要好好保护这几册书来着。 于狁刚去前厅叫了喊了弟兄,把明日的事情说了一番,眼下正好无事,便跟着坐下来翻书,一边翻着一边问道:“那你看了这半天,有什么发现?” “也谈不上什么发现……” 那就是有发现喽。于狁挑了眉,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凌深,就见这人忽得抬起头来,脸上挂着兴奋的神情地望着他:“要不这次让我来全权指挥?” “你来?”于狁有些讶异,但看着他眼神认真,最后到底也同意了。 得到了于狁的允诺,凌深当天天还没暗就带着一小队人马出发了,于狁并没有去,倒是杨普和小枪使一道跟去了。 他们去的是靠近官道的虚山,虚山之所以为被称为虚山,是因为一到夜晚,这山上就会起雾,雾气干扰官道上的人的视野,竟显得这山缥缈之极,再者若遇到个把下雪天,这山便跟周围的雪色融到一块,就好像这山压根不存在似的。 凌深就带人蹲守在这山上,搭了几个小帐篷等着那商队经过。 接近年关的冬日夜晚还冻得人发寒,一群人被分成几个一帐篷,此刻正蹲在帐篷里围着火堆取暖,外头就留了两个人在官道附近守着,每隔半个时辰换一班。 到了点,就有两个人从帐篷里出来接班,见外头那两个冻得瑟瑟发抖,还笑着调侃两句,才让人进去休息。距离商队经过这路段还有些时间,不过这并没有让巡视的人放松警惕,而是更认真地望着前方官道的动静,而一直到卯时将近,前方才隐约传来马匹嘶喘的声音。 其中一人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人,那人心领神会,悄然上山去找他们大当家的。不过他才走到半途,就见一群人呼啦啦地从山上下来了,并不是全部的人,但大多数人都在里面了。 那人有些惊讶,才张了嘴就听迎面走来的人说道:“大当家的让下来的,剩下的人另有安排,一炷香前就出发了。”另外还有些吩咐,也在下山途中边走边说完了。 等他们下了山,早先守在山脚的人急得都快上火了,原因无他,只因那商队的人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匆忙,驾着马车不要命地从官道另一侧飞驰而来。 负责巡视的这人还有些莫名,就见从山上下来的弟兄们朝他一挥手,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是要直接上了。这人眼睛咕噜转了一圈,犹豫了下,到底跟着出了虚山这道天然屏障,然后挥着刀冲跌跌撞撞跑来的一队人马大吼一声:“站住。” 许是吓怕了,这队人马当真勒马站住了,见着前方有人,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只见为首那人踉跄两步,一下跪倒在地,哭丧着脸喊道:“壮士,救命啊——” 第三十一章 装神弄鬼 这般情境到底把对面本准备打劫的人吓了一跳,尤其是早先就留守在此的人,根本没听说会有这一茬,顿时也是愣在那儿。 “救命、救命啊,后头有鬼追、追杀我们……”那人本就上气不接下气,这么一喊没差直接嗝屁了。他喘了几口,见面前的人无动于衷,怕是不相信他说的,禁不住又说道:“真的,后头有鬼,我们好些弟兄都拉在后头呢,那些鬼青面獠牙的很是恐怖,看,这都是那些鬼干的。” 月夜下,说话的人比比自己,又指指自己身后的商队成员,全是驱车赶车的车夫,只见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暗色的血迹。 青峰寨的弟兄们看了也知他们没有说谎,不过他们更知道这是他们大当家设计的,当下有人按着计划说道:“鬼什么鬼,这青天白日的……不对,总之根本没有鬼,别瞎说了。” “真的、真的,就在我们后面。”那人一说,身后的人也跟着附和。这群人刚被吓得惊魂未定,现在是见到个人都倍感亲切,尽管明知这时候在这里守着的人未必是好人,但坏人总比鬼好吧,至少还是人啊。 “嘿,别胡说,现在赶紧把你们手头的货交出来,这样还能留你们一条小命。”落下恐吓的人扛着大刀,饶是夜晚,那蹭凉的大刀还是泛着暗暗的银光,一如头顶那时隐时现的月亮所泛出的光亮。 站在最前头的那位缩缩脖子,怯弱地说道:“可是……可是……” 这说话的是商队的领头,他平日里手脚不快,但这次为了逃跑跑得那叫一个利索,以至于等他反应过来,给他们做保镖的私军全拉在了后头,看样子是在对付鬼。一想到那些鬼,领头又哆嗦了下,那可是鬼啊,别看那些私军表面上风光,实际上也是一群饭桶,就知道占他们便宜,蹭他们吃喝,拳脚功夫顶多也就比他们强一点,眼下要对付那些鬼,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那领头哆哆嗦嗦地还在衡量利弊,但青峰寨的弟兄可没耐心等他们答复,大当家的可交代了,务必赶紧地把货运到山上。 “快点!把你的决定说出来。”这话只是说说,其实管他同不同意都得把货物抢过来。 领头那人身上隐约可见的肥肉抖了两抖,随后就见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壮士,不是我不肯,实在是……” “废话真多。”站在前头的人挥挥手,冲身后的人喊道,“弟兄们,上,抢了他们的货,然后把他们绑了丢回去。” “不、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那领头一脸哭丧的表情,却还是努力赔笑着。开玩笑,后头可有鬼啊,再说了看那帮子有去无回的私军就知道那几个鬼有多厉害了,被绑着往回丢岂不是小命都没了。然而青峰寨的人在寨子里都是好相与的,可一旦出了山那可都是罗刹,自然权当自己没听见那领头的话,该干嘛干嘛的。 那领头一见势头不好,哪还管身后的货物,赶紧上了马一溜烟地往前逃去。剩下的人见领头的跑了,心想自己再不跑就晚了,甩着鞭子也要逃。 “喂,我说你们能走了吗?”早有人看准他们准备驾着马车离开,几个人立马扯住缰绳不让那几匹马乱动,惊闻这几个人倒抽了口气,接着又道:“要走可以,把货物留下。” “你们、你们简直目无王法,欺人太甚了,你们可知这是谁的货……” 可惜这人没把话说完,就被人一把揪下马车胖揍了一顿。周围几个见此只觉得自己骨头也疼了起来,忙不迭丢下马鞭往黑黢黢的前方逃去,不一会儿附近就只剩下自己人了。 看着摆在面前的三四辆马车,众人相视一眼,只觉得这也忒简单了点。话说这么简单的活计,真得没人跟他们抢么?但不管如何,一群人还是在查看了箱子里的东西后,连忙将箱子连同马车一起往虚山上赶去。 另一边,凌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在踢开面前的人后,就冲正陷入战局的几人发出哨声,几个人心领神会,开始摆脱眼前的敌人。 敌人正是之前那领头口中的私军,表面上看起来厉害极了,但实际上只要相处几天就知道这根本是群草包。那领头一开始也以为这会是群很厉害的人,一直到后来到了千和城才无意间知道这根本就是群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虽接受过几天训练,但到底不经打。 凌深也是在交手后才发现这群人根本是绣花枕头,太不经打了,不过也正因此,才令他们轻轻松松就切断了这些人与货物间的联系。 凌深等人已经准备撤了,只是碍于这群人虽功夫不佳,却着实有些缠人,就有些被拖住脚步的感觉。 正这时,别处忽得传来乒乒乓乓兵器相击的声音,并且声势浩大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还在交手的人也都听到了,心下虽都疑惑着,但到底不敢在打架的时候走神。只是下一刻,原先晦暗的官道上忽得闪过几道银芒,就听破空声划过,几只羽箭跟着射过来,或入了泥土,或钉在人身体上,刹那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凌深所带的人并没有被羽箭射中的,但敌在暗,况也不知来人是谁,不得不防。最后他冲几个人打了个手势,趁着这私军被隐藏在暗的敌人算计的时候,不着痕迹地带着人隐入暗处。 一到稍显安全的地方,凌深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是了,那是一张木制的青面獠牙鬼面具,跟着他的几个人人脸一张,当时一冲出去,迎着月光特别有气氛,吓得那帮子只知道喝酒吃茶的龟孙子顿时做鸟兽状四散开去,一时间只剩下给他们当保镖的私军留了下来。私军还算给力,起初显然也被吓到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人在装神弄鬼。 凌深是不在意有多少人识破他们,他的本意本就不是靠这种低智商的欺骗,而是想要将这群人分开,而事实上他的确也成功了。 “知道是谁么?”扯下面具的凌深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看向身后的战场,那地方光线昏暗,但还能辨别出是有人在打架,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趁火打劫,而且人数众多。凌深是不认识那群人的,不是因为看不清楚,而是他确实不知道今晚竟然会有人跟他们做同样的事。 回答凌深的并非杨普或小枪使,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这群人的身份,反倒是站在他们身边的一弟兄,在隐约看清楚那群人的身影后,忽得扯下面具低叫出声:“竟是那个母夜叉!” “母夜叉?”凌深挑挑眉,看向身旁的人。这次他所带的几个人身手都挺不错的。虽不能和杨普小枪使相比,但总比剩下的人强多了。眼下连这人都激动地称呼来人为母夜叉,凌深不得不思考这三个字所对应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隔壁隔壁山头的,”那人凑近来,随后就又说道,“那个母夜叉可厉害了,整个山头都是男的就她一女的坐镇山寨,若不是为人凶悍了点,名声臭了点,倒也勉强算是个巾帼英雄。嘿~大当家的,我跟你说勒,当家的见着这位都要躲着走……” “哦?为什么?”凌深觉得有趣,挑着眉问道。 “还能有什么,男的么跟个婆娘打多丢分啊。” 凌深:“…………” 大当家的觉得自己是被调戏了,这种理由还能如此自豪地说出来,是有多傻呢。 背后官道上隐约还传来质问声:“说!货物去哪里了?”凌深侧耳分辨了下,发现这声音果然是个女的,听起来年纪也并不大,极有可能是个姑娘。 凌深偏头想了下,发现自己穿越至今遇到的姑娘有限,而真正有过接触的除了那几位大婶就只有一位作风相当彪悍的嫂子了,连同这次遇到的这位母夜叉,他愕然发现竟是连个正常的姑娘都没有。 不过这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当家的心里过了遍,转个身就带着人回了虚山上的帐篷,而至于那些私军最后会怎么样,很可惜这并非他所关心的。 几个人回了虚山,带着货物的人早已候在帐篷外了,此刻见大当家的回来了,脸上皆露出兴奋来。 “大当家的神机妙算,”站在最前头的狗腿地凑上来,笑得眼睛都迷成条缝了,“我之前还奇怪你出门的时候为什么特地问先生要了祭拜用的面具,原来是准备吓唬人的啊。” 凌深却是将手中那染血的面具丢给这人,径直问道:“那几个箱子看了么?” “还没看呢,等着大当家的你来。”那人颤着手接过面具,末了还不忘继续拍马屁。 第三十二章 新收的小弟 凌深听他这么一说,嘴角不可遏制地抽了下,这敢情好啊,这要是几箱子的石头估摸着这群人也给搬回来了。不过他并没说什么,这事儿干都干了,若真是几箱子石头,最多往回再去打劫一次——这对从小就跟着帮里那些人去收取保护费,打劫小混混跟吃饭一样频繁的凌家少爷来说毫无心理压力可言。 等跟着那人走到一片平缓的山石后头,凌深就着周遭的火把,就看到十匹高头大马分成两两分别拉着五辆马车,而马车上面则放着远远超过往常马车高度的货物。 “嗬,还真多。” “可不是么,这次收获不错,就是不清楚里面的货物究竟值个什么价。” 凌深自然也清楚怎么样才算收获颇丰,若里面的货物只是表面看起来比较大,那这次行动可就亏大发了。当然若里面的货物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这么大半夜地候在这里也是值了。 之后的时间里,凌深仔细瞧了几个箱子里的东西,的确都是难得一见的,至于是不是宝贝,因他并不清楚这里的行情,所以不甚明白,倒是那小枪使在瞧见那一箱子的象牙后,猛然倒抽了口气。 凌深也知道这地方别说象牙,就是大象都没有一只,一下子见着这么多的象牙的确令人震惊。只是他并不在意这种不实用的东西,回头就去瞧最后一箱子。 说来也怪,最后那箱子和前头的明显不同,上头有不少细孔,里面装着的大约是活物。 凌深凑近去看,就听里头传来细微地吼声,像是在警惕着什么似的,接着便又传出“嘎啦嘎啦”仿佛是爪子抓挠实木的声音。里面的小家伙吼了一会儿,大约是吼累了,亦或是爪子挠疼了,很快那警惕般地吼声变成了弱弱的呜咽。 凌深觉得有趣,不顾周遭人的阻挠,执意打开箱子。下一刻,月光混着火光顺着打开的缝隙漏进箱子里,凌深只觉得眼前一晃,身子就被什么东西给推倒在地了。后背砸在地上所造成的疼痛令他闷哼了下,他反射性地动了动,即刻就有一只爪子压在他肩膀上,锋利的爪尖扣着他的肩膀,在上面落下几条极其明显的爪痕。 “大当家!”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没人会料到这箱子里竟是关着一头……老虎,尽管这还是头幼虎,但无法否认它是猛兽的事实。 有人在回过神来后,就抽刀上前,只是才走了两步,就被尚在虎爪下的凌深阻止了。就见他们大当家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只幼虎。 月色下,眼前这只幼虎仿佛是要融入进夜色之中。 凌深还从未见过这种毛色的老虎,若说是它的毛色深,也万没有深得足以和黑夜媲美的,但眼前这小家伙又的的确确是只老虎。 就在凌深盯着那幼虎看的同时,那小家伙却没有盯着脚下的猎物,许是在它看来被自己压在爪下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危险性,所以只见它转动着一双金色的眼睛,牢牢逼视着周围的人,顺便还威武霸气地吼上两声,好展示一下自己甚为王者的风范。 凌深对它的行为举止无动于衷,抬手撑住那幼虎的下颚,趁着那小家伙没反应过来,腰下一用力,翻身便将还没有他重的幼虎压在了身下。而那幼虎显是被吓到了,怒吼了声,露出锋利爪子的四肢开始胡乱抓挠。 凌深被那四只爪子抓了好几下,但都是皮外伤,是以也不甚在意,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越发扣紧那小家伙的脖子。 “呜呜~~”原先的怒吼转为低迷的呜咽,凌深却不为所动,一双眸子更是狠厉地瞪着下方的小家伙。 那幼虎本就气息不稳,被凌深这一瞪,满是毛皮的身子霎时颤抖了起来,本也泛着怒意的金眸雾气上涌,看着竟有些讨饶的意思。 看着那幼虎不负方才的凶狠,凌深笑了下,在压了它片刻后,终是在这幼虎快要憋死之前松开了手,又在这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上拍了拍。 仰躺在地上的幼虎“嗷呜嗷呜”地大口喘着气,等恢复了点力气,小家伙翻个身,立刻撒腿往暗处跑去,只是它还没跑上两步,就被残忍的人类压回到了地上。 “啧,竟然想逃,真不乖。”凌深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动作,死死扣着那幼虎让它又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间地狱。等时候差不多了,他才松了手,复又在它脑袋上揉了揉、拍了拍,好让小家伙知道他还是喜欢它的。 凌深喜欢这小家伙,不代表这小家伙也喜欢他。当下等凌深松开了手,它甚至连喘气都没喘直接打算反攻……而就在所有人觉得这幼虎真有骨气的下一瞬,这小家伙又一次被他们大当家压制在地了。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直到周遭的弟兄们都看不过他们大当家竟然这么欺负一头未成年的幼虎,那小家伙竟然头一次在站起来后没有逃走,反倒腆着脸蹭到凌深脚边,讨好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这样也行! 这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一直抱着看好戏心态的小枪使也瞪直了眼睛。 凌深可不管这些人的想法,拍了拍那幼虎的脑袋,回头就冲他们喊道:“我记得有人带了肉干吧,快点拿出来。”作为一个合格的主人,凌深觉得适当给予宠物一些奖励是必须的,尤其是在小家伙卖乖以后。 小家伙在吃完了肉干以后,心满意足地顺着新主人的指示回到了原先的小窝里。 待天一亮,凌深并没有急着带人回去,而是先领了几个人去查看官道上的情况。 昨晚的打斗显然相当激烈,褐色的泥土上沾满了血色,就连附近的树木都没能幸免,不管是低头还是抬头,满眼满眼仿佛都是暗色的血迹。 凌深带人顺着血迹寻到昨晚的主场,就见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竟还没人处理。他拧着眉走过去,扑鼻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紧接着脚下一崴,他退了一步,低头,就见地上横着一根手指。 这手指还维持着生前的姿势,微微弯曲着,就是被凌深踩了一脚也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一副握刀的模样。这大约便是溯北这地方的好处之一了,因着地方够冷,天寒地冻的饶是尸体放个两三天都不会*,更遑论这些还是昨晚的,新鲜着呢。 青峰寨的弟兄们秉性还算纯良,见着这场面也都倒抽了口气,等憋着气查看了地上的尸体,这才回道:“大当家的,这些都是昨晚那些私军的,估计就是那山寨里有人死了,尸体也被他们带回去了。” 凌深暗叹了声,随即挥手让人将这些尸体掩埋了。 回去的路上,凌深忍不住问道:“那山寨往日里行事也如此狠辣。” 走在一旁的人立即回道:“早说那母夜叉狠毒了,众个山头就她那寨子行事最不留情面,怪到南梁有句古话,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果然不假。” 凌深震了下:“你读过书啊?”无怪乎他如此惊讶,实在是山寨里没多少人读过书,就连他这种四书五经没念全,压根不会引经据典都能被称为高级知识分子,由此可见山寨里知识分子是有多么匮乏了。 那人不以为意,笑了下道:“先生说的,先生常常指着那寨子的山头,不是骂那母夜叉是女魔头,就是说如此不要脸的女人当真世所罕见之类的,其实很多话我都没听懂,不过我想大抵都不是好话。” 凌深意味深长的“哦”了声,看来这其中还有段故事来着。 今日是年廿八,凌深带着几大箱子回去的时候,整个寨子又在齐声放着鞭炮。若不是知晓这鞭炮是为了恭送祖宗回去之类的,大当家真要以为这鞭炮声声是为了庆祝他凯旋来着。 “你知道这次货物里面有什么东西么?”一进正厅,凌深便迫不及待地跟上首那人说起自己这次的收获,“给你看个小家伙。” 于狁见凌深眉飞色舞的,原本忐忑了一晚上的心也跟着轻松起来。他起身走到凌深身后,就见他在打开一箱子后,有什么东西从箱子里面自己窜了出来。他微一愣神,再定睛一看,方才看清楚站在眼前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毛色几近黑色的幼虎,说是几近是因为迎着光看的话,能明显发现它毛色偏蓝,在太阳底下泛着幽幽的蓝光,从而衬得那黑色纹路越发清晰。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小家伙。”于狁瞧着挺喜欢的,又见它乖巧地站在凌深身边,矮身便要去摸它的脑袋。 那小家伙起先安安静静的,却在看到近在咫尺的爪子后忽得暴躁了,浑身毛都竖起来了,随后“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 第三十三章 寂寞的大当家 这一咬可不轻。于狁当下哼了声,想要抽手却因那幼虎咬得太紧而不敢随意乱动。而那小家伙觉得自己终于一雪前耻了,尾巴都翘上天了,正得意着,冷不丁身上的毛就竖了起来。这是对于危机的本能应对,小家伙一偏头,猛地对上一双冷厉的双眸,浑身又是一激灵,下一刻便弱弱地松了口。 被咬出血的手从虎嘴里滑出来,于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旁的凌深给拿住了。 凌深是万没料到这小家伙在自己面前卖乖,转个身竟又去欺负别人。这要是欺负的是随便哪个谁,他自然无所谓,甚至还要好好奖励自己的小宠物一番。可这小家伙竟然一点眼色都不会看,咬谁不好竟然咬了面前这人,特么这就不对了。 看着手上那只被糊了血和口水的手,大当家的觉得自己也有点责任,没教好宠物就让他出来祸害人,这点真得不好。 凌深又瞪了眼缩着小身子的幼虎,见他缩着前爪快把自己缩成个球了,这才回头让人取了桶水来。干净的水很快让人送来了,凌深一遍又一遍地用水冲洗着那明显的牙印,一直冲洗到内里发白,才停下这冲洗的动作。从始至终于狁都没出声,但从他略略汗湿的额头便能看出他还是疼的。凌深瞧了他一眼,觉得心中不快,皱着眉转而又去威胁那毛球一般的幼虎。 “我没事。”于狁瞥了眼手上那发白的牙印,淡淡地安抚着跟只小老虎过不去的凌深,见他没给他什么反应,便转移话题似地问道,“你刚说到货物,难道这小老虎也是那批货物里的?” 听于狁提起这小畜生,凌深稍稍一愣,觉得自己跟只畜生较劲也实在掉价,又见那幼虎埋着头,显是快要把自己憋死的样子,随即出声将它招到眼前。 那幼虎早已被凌深调|教地死乖死乖的,现下一听他出声唤它,忙不迭撒开爪子跑到他跟前。见他手里执着刚被自己咬过的人的手,大约也是知晓这是自己不能得罪的,立马狗腿地吐出舌头舔了舔那人的手,这要现在不舔,待会怕是连肉肉都没得舔了。 小家伙卖力地舔着,没差要把那一只受伤的手整个舔过来了。于狁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也没阻止这小家伙的亲近,倒是蹲在一旁的凌深怕这小家伙把他刚清理好的伤口弄脏了,赶忙将它的小虎头推开了。 “呜嗷!”幼虎讨好地叫了声,随即去蹭凌深的手腕子。凌深将他推开了,这小家伙却不死心地再度蹭上来。 于狁在一旁看着,嘴角止不住抽搐起来。当家的这辈子见过的老虎不少,从没见过这种毛色的老虎不说,更是没见过如此狗腿的。耳边听着凌深说起昨晚的经历,以及如何发现这幼虎的,最后落到几度压制这小家伙并成功将它驯服之类云云。 “你这是打算养它?”其实当家的也挺喜欢这小家伙的,但总觉得把这种该是野生的猛兽家养起来总不妥当,没得折了王者风范不说,将来怕是也无法再回到森林去了,那样子又该有多寂寞啊。 “自然,你觉得将这小畜生丢出去,它还能活到明年么?”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凌深很无耻地伸出根手指,点着那幼虎的脑门将它往后推去,小家伙爪子没抓牢,真就被凌深推后了好几寸。凌深觉得这小畜生挺给力的,摸了摸它脑袋继续说道,“看,我一根手指都能把它搞定了,你指望它出去当山大王呢?” 于狁想想也是,况这小家伙实在少见,而越是稀有的东西越是多的人窥觑着。今日他好心放虎归山,明日怕是就有人打这小虎的主意,好一点的大约和现在一样被人圈养起来,致坏就该是被人杀了剥皮吃肉。 当家的越想越心惊,随即收起了方才那想法。 “那取名了么?”于狁伸出没被咬伤的手,妄图去摸那小家伙的脑袋。但小家伙手脚灵活,一溜烟就躲到凌深脚边,乖乖坐定,就仿佛在说:瞧,我多乖!于狁嘴角抽了下,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收了手,权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凌深对小家伙的行为有些不满意,在它屁股上推了下,一直把它推到于狁面前,这才回道:“还没,你不说我都没想到还要取个名字什么的。” 于狁一听,只觉得这人有够随便的,这要以后喊这小家伙,难不成不是小畜生就是小老虎? 凌深看出了于狁所想,不过到底懒得取名,随口胡诌道:“看它通体全黑,就叫小黑吧。” 于狁嘴角一抽,没说别人这身皮毛在阳光下明明是深蓝色的。 见身边这人没反对,凌深当下敲了下掌心,就想说“就这么定了”,只是没等他开口,门口忽得传来一声音:“其实我倒是觉得可以叫腓腓。” “肥肥?”凌深看了眼从门外进来的孟春和,又低头瞧了瞧脚边的幼虎,顿觉这先生恐怕是这几天忙翻天致使眼神不好,赶忙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到腿上,郑重地说道,“先生可看清楚了,这小家伙一点都不肥吧。” 是的,这小家伙不仅不肥,甚至比前头猎人养得大黄狗还瘦一点,显是舟车劳顿累的,或是被那商队的人苛待出来的。 孟春和见他不像在开玩笑,整个面部表情都扭曲了下,但还是耐心地解释:“我说的是腓腓,不是肥肥。” 先生这次说得慢,咬字又极为清晰,凌深总算是听懂了,虽不是很懂这“腓腓”是个什么东西,却觉得比“肥肥”好太多了,更是比自己的“小黑”有内涵多了,一下便敲定了下来。 既然决定名字,凌深便很严肃很严肃,特别有驯兽师范地冲一只小老虎说道:“以后你就叫腓腓,不准有意义。” 如此霸道地宣示之后,凌深也不管小家伙有没有听懂,自顾自地跟身边的当家的及先生又说起这次抢到的货物,以及半路杀出母夜叉。而小家伙——或者现在该叫腓腓了,则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望着凌深。 至午时吃了午饭回房休息,凌深细数这一日来的收获,顿觉收获颇丰,先有庞大的物资做基础,接着又有小宠物一只,最后还从先生口中撬出一个八卦——昨日出现的那母夜叉还曾肖想过他们先生,据说那母夜叉为了追落跑的书生,从一个山头追到另一个山头,没成想追着追着倒是把这书生追进了青峰寨的地盘,当家的见先生嘴里喊着“救命”,还以为有人杀人越货,直到救了这书生方才知晓隔壁隔壁山头的女大王要强抢民男……额,做面首。 头一回凌深觉得作为男子立于这古代也是有贞操危机的。 因得前一晚凌深没有休息,这午后一睡竟是睡到了四更天,醒来就觉得身边暖融融的,侧头一看,原以为会看到当家的那冠玉一般的脸庞,不成想入眼的却是一只黑得快跟四周的夜色融到一块的大猫。 乍然看到贴着自己的虎头,大当家的猛地倒抽了口气,就见面前闻声的大猫仔微微动了下,随后又呼吸如常,似是全然没有察觉到什么。 凌深这下可真是无语了,照道理来说,一只老虎,特么就是再小、长得再像家猫黑猫,那也是野兽,这么没得警觉性真得没问题么?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家伙从今以后有自己护着,倒是不怕它吃亏了去,便也让它去了。 大当家的又悄悄地环视了圈四周,当真没发现当家的身影,失望地叹口气,只好寂寞地抱着大猫仔继续睡觉。 转眼到了年三十,这一日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都算是大日子,是家里人团聚的日子。 自从凌深来了这地方,就没了亲人可以团聚了,这日早上没起床,他先是悼念了下自家老头,也不知还在现代的凌老大现在在干嘛,是不是还在拜他那永远拜不腻的文曲星,或者终于找到了合格的继承人,和继承人团聚在一块…… 每每想到这一点,这位昔日的凌家少爷便觉得心酸又欣慰,心酸的是自己的位置被人取代了,欣慰的是他家老头终于可以继续颐养天年,而不用每日每日为帮里的事犯头痛了。 待出了门,到了前厅,就见贴满“福倒”的厅堂里,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地上来领红包。 听先生说这是山寨的惯例,一年到头就发这一趟红包,讨个喜庆。而往日里山寨里头是不发钱,盖因吃山寨的住山寨的,大多时候也的确用不着银钱这玩意儿,若有需要则自己到账房申领便是了,又因这里的人多是无家可归,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地的,自然将银钱这种身外之物看得格外淡薄,据说往里日往他们手里塞钱,这些人也都不要,宁愿吃饭的时候多添一碗饭来着。 此刻,凌深看着这一家人一家人满面笑容地拿着红包离开前厅,只觉得他家凌老大的身影在心中越发明晰,顿时生出仿佛被世间遗弃的寂寞来。 他独自站在屏门处,无视它脚边扯着他裤脚儿往前头冲的大猫仔,只一心一意看着正在发红包的于狁,心里不住念着,回头看啊、好歹回头看一眼啊,这样他就不寂寞了。 然后,他当真看着于狁站起身来,只不过看得不是他,而是从外头冲进来的沈奇。 那小子满脸兴奋,嘴里一个劲地喊道:“回来了,赵大哥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 守祟吃饺子 在听到赵云洲回来的那一刻,凌深顿时有种关门放腓腓的冲动。 话说这只大猫仔虽然养了没几日,但欺负人的本事不小,尤其在他在场的时候,仿佛是知道他会护它周全,可劲地欺负别人,不管是沈奇还是小枪使都曾是他的爪下败将,就连往日里不怎么运动的先生都被他追赶着绕着角山院跑了两圈。 对于自家宠物这种虎假人势的行为,大当家非但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甚至还常常替大猫仔坐镇,好让他玩得更尽兴。 这会儿凌深又在屏门处站了片刻,没多久就见那赵云洲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这人身高虽比不上在场众多大汉,却胜在腰背挺直,整个人就跟标枪似的,就连走路都极有气劲,凌深见他走至主位前,冲站在那儿的人抱拳行礼,一声“当家的”也是喊得正气凛然。 眼瞅着众人双眼蹭亮地看向赵云洲,凌深深觉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本就比不过当家的,眼下怕是连赵云洲那管事的地位都要比他有分量了。 这一刻,大当家的觉得自己有必要刷一下存在感,便领着脚边虎假人势的小家伙走上前去。 凌深高调登场,在场之人只要不是瞎子那都是看得见的,尤其是面朝屏门的那帮子,见着大当家及他的爱宠,忙不迭识时务地喊道:“大当家的,早啊。” 凌深冲他们瞧了眼,径直走到于狁身边,而跟着他的小家伙仿佛是懂他的心思一般,迈着优雅的猫步挤到于狁和赵云洲中间,随后张牙舞爪地冲赵云洲好一顿吼叫。 赵云洲愣了下,没料到寨子里又多了这么位小成员,眼下见他又是冲自己张嘴巴,又是挥舞爪子,顺带“吼吼”地叫上两声,张嘴就问道:“这小家伙是肚子饿了么?” 大猫仔没听懂赵云洲的话,但看对方不变的脸色便知自己的威胁丝毫没有意义,这大大伤了大猫仔的心,然后大猫仔便决定了,这个万恶的人类是个坏的,将来绝壁不能让他靠近身后的两人一步…… 是的,在咬了于狁后发现自己被无比嫌弃的大猫仔深知,自己身后这人也是不能得罪哒,就是咬遍这山寨所有人也决不能动身后这人一根头发,不然下场会很惨。 于狁看看脚边的小家伙,偏头又瞧了眼凌深,一时间竟然从他们脸上看到了敌意,对面前之人的敌意。当家的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迟钝的,不过这会儿猜到了,便觉身边这人忒得小气的,这种事都可以拿来……吃醋。 当家的觉得好笑,心下笑了一番,但面上却也不显,只对赵云洲说道:“你赶回来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吧。” 有了于狁这话,赵云洲拱手应了声,这才抬头看了凌深一眼,不过他这人向来不怎么会说话,又觉得实在没必要和某些人说话,久而久之也就变得寡言少语了,以至于现在想正常跟人说会子话都有些难了。 虽说如此,赵云洲却极满意于自己目前的状况,这辈子他只佩服过一个人,那便是眼前这人,所以他才会事事都听他的。而能让他心甘情愿与之对话的,则是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也是特别的。 “先生这段时日倒是没变。”赵云洲的视线掠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原地未动的孟春和身上。 虽也算被打了招呼,然孟春和心里一点都不开心,他撇撇嘴,冷笑一声道:“呵,没想到我也能入赵大总管的眼睛。” 阴阳怪气的话语着实让赵大总管摸不着头脑,就见他那张刚正的脸上露出迷茫之色,眨了眨眼就问道:“这是早上吃了上火的东西?” 孟春和被噎了下,没好气地瞪了赵云洲一眼:“没得见了你就来气,你觉得这理由怎么样?” 难得见温和的先生如此锋芒毕露,凌深有些新奇,但见围观的人都习以为常,便知这两人怕是往日里也是如此相处的。 果然赵云洲也真没来气,面色不变地又递了先生一眼,这才离开。 等赵云洲一走,厅堂里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气氛,大伙儿该领红包的继续领红包,领完红包的则该干嘛干嘛的。 凌深至始至终站在于狁边上,等着他稍微空一点了就问道:“你没说今天他会回来?” 这个“他”不言而喻,于狁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是谁,将搁置在身侧装着红色钱囊的盘子推给沈奇,让他代他做剩下的事,自己抽身出来回道:“他只是来信会说尽量回来过年,但具体赶不赶得上连他也不确定。” 而事实就是他赶回来了。但这可真怪不了当家的,当家的当初接到信是想跟他说的,只不过被耽搁了下,又觉得自己若是提前跟这人说了,免不了这人又要像方才跟吃了十斤醋一样,这到了时候人没回来,岂不是白醋了这么一回。于是这么一来二去的,也就把这事遗忘到了不知哪个角落去了。 当家的偏头想了想,未免眼前这人再胡思乱想,赶紧扯开话题问道:“你今晚打算怎么过?” “什么怎么过?”因着这话题跳跃性太大了,凌深一时竟没跟上当家的那思维。 “今夜是除夕,吃了年夜饭便要守祟。” “守祟啊……”凌深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现代大伙儿没什么守祟的观念,大多是找个借口聚一下或是闹一下,如这般郑重地过节还真没有过,一时间凌深也有些新奇,便开始想着今晚要干什么。 于狁见他想得认真也没去打扰,就弯腰拍了拍幼虎的脑袋,低头见这小家伙一脸希冀地望着自己,忽得心思动了下,“该不会真饿了吧?”他喃喃低语了声,没让人听到,只不过这话说了以后,他便越发觉得是这小家伙饿了。 他将手指递到小家伙嘴边,小家伙非常殷勤地舔了舔,又弱弱地叫了声,这终于有人注意到它了啊。小家伙略有些心酸,努力抬着小脑袋去瞧自己的主人,却发现原先根本没往他看的主人竟然垂眸看着它。 “饿了?”大约是形影不离相处了几天的缘故,凌深一眼就看出了这小家伙的需求,想想早上的确没吃过东西,便要带着这小家伙去觅食。 于狁也跟去了,凌深瞧着走在自己身边的人,忍不住问道:“那你打算干嘛?” “没什么,其实就是问问你有事么,没事带你去个地方。” “那你不早说,明知我在这里一个人,肯定没事干啊。” 于狁偏头想想,倒是自己想多了。 凌深见他不语,又问道:“去哪里?” 但有关去哪里这个问题,当家的却是绝口不提,也拒绝做出回答。凌深见他如此讳莫如深,便也不再强迫于他,反正今晚就知道了不是么。 青峰寨的除夕和别处有些不同,因着寨子里大多是以家庭为单位居住在西面山腰的庄园里,极少还有落单的,是以这年夜饭多是一家人一家人的聚在一起吃,少数则是几个光棍凑一桌。而作为虽有名、实则也跟那些个光棍差不多的当家的几人,自然也凑个数拼了一桌。 凌深往日里极少跟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往日里坐在于狁和孟春和中间倒还好些,今日不知怎么的竟是把他和赵云洲排在一块,而平日坐在他边上的先生,则远远地坐在对面。 大当家的望望对面的先生,又瞧一眼沉默地低头吃饺子的赵云洲,只觉得这两人别扭极了。不过想想这事着实与自己无关,大当家的晃晃脑袋,顺手便塞了颗饺子进嘴,结果这一咬,没差把牙给崩了。 “枣子?”原来这饺子里还放了颗红枣,凌深正想说什么,结果对面的先生眼尖瞅见了,略有些阴阳怪气地开口说道:“这是祝愿你和当家的早生贵子。” 凌深顿觉自己躺着中枪,话说惹恼先生的是他身边这人把,关他鸟事,更遑论他就是想生,怕是也生不出来吧。他偏头看了于狁一眼,恰好看到这人递过来的眼神,有些无奈,其中也不乏让他稍稍忍耐的意思。 最后,凌深还真没说什么,只不过他不说话,不代表先生就此消停了。 正这时,旁边这人也哼了声,凌深和着于狁一块看过去,就见赵云洲吐出一块铜板来,于是下一秒,先生又…… “看来我们赵大总管明年要发大财了。” 赵云洲:“…………” 凌深看着似乎是无语了的赵总管,觉得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不是说好了是这人事事反对先生么,怎么他竟是看到先生想方设法地膈应赵总管啊。 不过这事显然就凌深一人想不明白,周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可都没发表意见,或者说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因着先生跟吃了火药似的,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压抑,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凌深的心情。饭后,两人也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带着吃饱喝足的腓腓,偷偷出了院子。 今夜大约也是天公作美,黑色的幕帘之上虽只有一轮残破的上弦月,却是有漫天繁星作陪,盛是明丽辉煌。 于狁瞧了眼天空,又望了眼黑黢黢的山顶,想了半响说道:“你还没去过山顶吧,今夜我带你去那儿看看。” 第三十五章 新世界大门 凌深的确没去过山顶,但确是听过不少有关那个地方的规定,都是沈奇那小子跟他说的。比如山顶那塔楼名叫出云塔,塔楼里面具体有什么没人知道,只晓得当家的尤其喜欢那里,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晚;又比如那地方是寨子里的禁地,据说除了赵云洲,就连先生都不让进,每次先生有事找当家的,一般都是站在外头喊的……总之就是异常神秘的一地方。 凌深曾经也想一探究竟,但最后到底作罢了,倒不是说不好奇,也不是说怕,只是想着让这人亲自带着自己进去。他总觉得若是让这人亲自带他进去了,他们中间隔着那层纸怕也该是捅破的时候了。 出云塔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塔楼,就立于青峰山山顶,四周并没有护栏或是围墙,站在稍近一点的地方,衬着天上星月甚至能看到禁闭着的褚色大门。 凌深就走在于狁后头,盖因这人在踏上上山的山道前就是这么叮嘱他的,听着这人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临近出云塔的山道上有机关,若是不明所以的人擅自靠近,基本就是掉进机关的命。所以为了防止还什么都不懂的腓腓掉进机关没了小命,凌深只好苦逼地将它扛在肩头,幸亏这小家伙在他面前被镇压的没了脾气,倒也算配合,就是这两天吃得略多略好,体重和肥肉似乎都在呈直线上升中。 对于一座塔楼外面还要设机关什么的,凌深自身有些无法理解,还想着这里面是不是放着什么机密文件,亦或是重要宝物之类的。他这么想着,等跟着于狁进了那扇褚色大门,才晓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想多了。 出云塔一楼根本没置放什么东西,放眼整个一楼,除了上楼和通往地窖(?)的楼梯,便只剩下搁置在墙壁边上的一排兵器了,有刀有剑,有枪有斧,也有好几石的重弓及至今他从没在这地方瞧见过的……弩。 凌深略略一数,这里的兵器简直都够别人开个兵器展览馆的了,应有尽有,放到现代进博物馆都能占一房间。 出云塔的二楼则是书库,十几排书架毫无规律可循地排在房间里,却意外没有给人一种凌乱的感觉。而每个书架上面又置放了好几十册书籍,很多书籍都有些泛黄了,看着就历史久远。 凌深没直接跟着于狁上三楼,而是让于狁点亮了油灯,两人在书架间踱步起来。 “这里的书你都看过了?”凌深好奇地站在一排书架前,每个书架都分门别类了,有史书,也有算术天文,甚至有他丁点不懂的阴阳五行八卦,而他此刻面前所置放的则是有关机关的书籍。 “就这一架的看过了,”于狁将油灯放置到书架顶端,随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泛黄缺角的书来,边摸着书籍的封面边说道,“刚来青峰寨的时候,青峰寨很多机关都没用或老化了,需要重新制作,当时为了重现当年的机关,便把这里的书都看了。” 凌深偏头看着于狁,见他有些出神,便跟着从架子上抽出本书来。这里的书并不会在书腰上写字,当然也无法从书的厚度来推测这是一本什么书,凌深随意一抽,拿到手里一看书名,眼角就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男子如何相爱,右侧还有一行小字——论男男闺中之乐的秘诀和妙处…… 这一刻,凌深有种被刷新了世界观的感觉。 他拿着书微微侧身,这个角度不容易让身旁的人看到他在翻的书,凌深这才放心大胆地翻开这本书。不得不说,相交内里的图片,封面的那几个字纯洁的不能更纯洁了,凌深看了几页,只觉得眼前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而另一边满满都是两个男人抱在一块颠来倒去的画面。 大当家的看了一会儿,饶有兴味地摸了摸下巴,嘛,原来还有这样的啊。 “这里的书可以借走么?”凌深试探性的问了下,实际上就是于狁回答说“不能”,他也要偷偷将这书带走。 别笑话大当家的见识浅薄,实在是这种方面大当家的也只处于见过猪肉的程度,毕竟现场观摩和实际上阵是不一样的不是。大当家的以前没遇到真爱,想上|床的对象都找不到,太干净的怕惹上麻烦,不干净的又嫌脏,至于将就……这种事能将就么,以至于至今都没真正吃过猪肉。 “不要随便弄丢就行了。”回答的人拧了拧眉,觉得是不是自己走神那会儿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面前这人变得有些奇怪呢。于狁继续拧眉看着凌深,就见他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弄丢,转身就把手里的书塞进了怀里。 这么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啊? “对了,你说你将这里的书都看完了?”凌深忽然想到这件事情,心中便跟着产生一个想法,这人该不会将他怀里那本书也看了吧,毕竟也是这书架上的。 “嗯,这个自然,当时是为了研究机关之术。”于狁回答地虽随意,却是极为肯定的。凌深看着他,很难将那本春宫图归到机关之术里面,难道是研究男男工具之类的?能造出孩子不? 被自己的想法雷了下,凌深果断将这可怕的想法逐出大脑,抬头又仔细研究了一番于狁的表情,发现这人面容坦荡,显是没有发现这书架上竟然出了个叛徒……也是,这人比他想象中还要纯一点,若是看到这种书籍,怕是得面红上三天三夜不可。只是若当家的不晓得,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凌深在脑中试想这赵云洲那一本正经地看这种书的样子,嘴巴一个不严实顿时喷了出来……那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怎么了?”于狁本就拧着的眉,在凌深无缘无故喷出来后拧得更紧了。 “没,只是突然想到件事情。”凌深摆摆手,随后当真是想到一个问题,“你说刚来青峰寨的时候这里的机关都老化了,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书的?” 于狁没料到凌深会这么问,愣了下,之后想了下刻才回道:“青峰寨是前朝一位机关大师一手打造的,那位机关大师后来入了朝,当了官便不再回来这里,于是这里就一直留了下来。” “所以说,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这个才是问题所在吧。 这次于狁倒是没故意吊人胃口,非常爽快地说道:“那位机关大师是我曾曾曾祖父,你说我知不知道?” “祖父?”凌深千想万想,就是没想过这两人是这种关系。好吧,若那位机关大师是穿越来的,那论起祖籍眼前这位可不是跟他同个地方的,如此也算挺有缘的。 不过显然于狁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下去,见凌深一时没回过神来的样子,赶紧拉着他往楼上走去。 木制楼梯发出略显沉闷的“咚咚咚”的响声,然而并不刺耳,凌深听着这声音总觉得自己好似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祖父当官去了啊……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因着想不出来,他晃了下脑袋,随后拍了拍胸脯,手掌所触的地方还能摸到书本的棱角,一想到自己收获了一本秘宝,大当家心情便特别好,只前面这人竟然没看过,太可惜了。 上了三楼,整个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比起下面很是规矩的小洞窗,三楼的窗户大了很多,并且难能可贵地竟然装了玻璃。 玻璃这东西在这里并不盛行,盖因价格昂贵,没多少人买得起,只有真正的富商和贵族才能用得起,是以也称之为“透明贵族”。 凌深也是第一次在这地方瞧见玻璃,也挺诧异的,心想就是这山寨收益再好,也不至于弄这么大块的玻璃吧,就目前这地方的生产水平,这玻璃放到市场上得多贵啊。但显然这并不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也不是他所该关心的,因为很快,他发现了另一样比玻璃更让他震惊的东西。 “这、这……”凌深抽着嘴角,愣是说不出话来,这笨重的圆筒形的东西,别告诉他是望远镜来着。 于狁看着凌深所指的方向,同样看到了那黑漆漆的长圆筒,只以为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所以震惊了,就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那位机关大师研究了好几年的玩意儿,楼下就有本专门记载这东西的书籍,据说这玩意儿叫‘望远镜’,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也能夜观星象,况,这个视野特别好,能看到百丈关外的平原。” “…………” 既然提到了这个,于狁觉得自己不得不再提一样东西,就径直走到一处墙壁边前,端着油灯在墙壁上一阵摸索。凌深见他似乎拉下了什么开关,接着听他冲他说道:“让你再看一样东西。”随着他话音落下,头顶赫然响起“咔擦咔擦”的机械声。 凌深忽得有种不好的预感,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好么,这次整个塔尖都收了起来,露出折射着月光的玻璃天窗。 凌深:“…………” 所以说这不是一座塔楼,而是一座科技馆吧。 于是,继见识了那本春宫图后,大当家的的面前又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第三十六章 想要干坏事 见识了自动开合的穹顶后,凌深便觉得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够打击到他了。借着天顶投下来的月光环视一圈,这地方也的确没什么东西再值得他惊讶了,倒是一直跟着他的腓腓,在看到铺陈在地上的大张席子和置放在席子上那一看就软乎乎的软垫后就兴奋地滚了上去,也不管自己一身皮毛会不会弄脏那软垫。 看着小家伙欢脱地从左滚到右,又从右滚到左,大当家的不自觉就抽了下嘴角。 “对了,要不要喝酒?”于狁想着塔楼底下还藏着些许好酒,开口便问了他。只是问出口了又觉得这话问得有些莫名,于是又添了句,“刚才席间并未见你喝酒。” 喝了酒好办事!不知为何凌深瞬间想到了这句话,他抬头看看头顶的星空,又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胸口的书,觉得这环境下喝酒倒也适合,点头就同意了。 待于狁下了楼去,他便摸出怀中那本春宫图琢磨了起来。凌深看得专注,完全没发现玩得兴起的小家伙已经停下打滚,最后一滚滚到他身边后,一屁股就坐在他边上儿,歪着脑袋看着他手里的书。 等于狁取了酒上了楼,就瞧见一人一虎神情专注地看着本书。凌深手里那本书于狁还是有印象的,可不就是之前楼下拿得那本,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但终归是机关方面的书籍。 于狁没出声打搅他们看书,只一手拎着两坛酒走了过去。他的脚步不轻,但由溯北特有的青磷石所造的地面是不会因此发出声音的,所以一直到于狁走上席子,原本专注着看书的人才恍然抬起头来。 “你怎么都没声音啊?”大当家的觉得自己被吓到了,尼玛大晚上的,四周又不如白天那般明亮,昏昏暗暗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从角落里窜出来,更何况他还在干“坏事”来着。一想到自己正在干的“坏事”,大当家的浑身一激灵,想把书塞回怀中,可若这样一做,反倒太过奇怪了,只得僵着手将书封面朝下地扣在一边。 正走过来的于狁并未发现凌深的怪异,将手中的酒放到席子上就笑道:“看你看得认真就没打扰。”想了想又继续道,“没想到你对机关之术这么有兴趣,楼下还有很多这方面的手抄本,想要自己拿就行了。” 凌深僵硬地扯扯嘴角,没说自己对机关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于狁见他没说话,伸手便要去拿凌深刚在看的书,想要看看这人方才究竟看得是哪本手抄本,竟然会看的如此专心。眼见他的手指都要碰到书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凌深立时也顾不了什么,挪了挪身子,一屁股坐到那本书上,一瞬间,凌深便见某人的脸色骤变,似乎想要发火、似乎又有些莫名其妙。 凌深能猜到他为什么露出这么神奇的表情,盖因这里的书都是孤本来着,而就是他宝贝都来不及的东西,结果现在被他坐在屁股底下。其实这要是换成大当家的,自己宝贝的东西被这么对待,冲上去宰人的冲动那都是有的,亏得面前这人修养好,才没有冲动地凑他一拳。 趁着于狁还没有所反应,凌深赶紧将书塞进怀里,拿起手边的那坛酒说道:“喝酒喝酒。”喝完酒再办事儿。 于狁还没从这人奇怪的举动中回过神来,就闻见一股酒香扑鼻而来,对面的人已经拍开泥封,倾倒坛身将酒倒入酒盏中,透明澄清的酒液在盏中摇晃了一会儿,便有如融入黑夜一般。 于狁刚准备伸手去拿酒盏,不过有东西比他更快一步—— 那小家伙刚还歪着脑袋看他们在干什么,结果一瞅见凌深在倒东西,本能以为那是给它的,小身子一滚,正好趴到酒盏面前。它拿着鼻子嗅了嗅,又尝试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舌尖触碰到液体的刹那,味觉异常敏感的大猫仔立时就跟那霜打得茄子一样,蔫呼呼地垂下脑袋。 “嗷呜——”小家伙委屈地叫了声,小身子扭啊扭地扭到于狁腿边,拿着小脑袋使劲蹭他,怒刷了一下存在感。 于狁觉得好笑,拿手拍了拍它的脑袋,随手端起那酒盏一饮而尽。 小家伙眼睛一亮,视线一转又看向另一盏未动的酒盏,它又一次蠕动自己的小肥臀,努力往那散发着香气的东西挪去。 “这是我的。”算是看透了那小家伙的目的,凌深赶紧将酒盏划到自己的领地上,宣誓了下主权,顺便警告地瞪了小家伙一眼,“这里没你的份。” 仿佛听懂了凌深的话,小家伙满脸不甘地望着凌深,只见它眼珠子一转,紧接着便闹腾地飞扑了上去。凌深被它扑个正着,身子一后仰,要不是还记得手里拿着酒盏,估计整个人都得躺平了,最后他单手撑着身子,好歹没让酒盏里的酒便宜了身下那软垫。 “别闹。”凌深坐直了身子,单手就去拽那小家伙的尾巴,小家伙被拽疼了,“嗷嗷”叫了两声,矮着身子从凌深身上爬了下来。不过一站到软垫上,毛茸茸的小脑袋一转却又看向又在喝酒的于狁,小家伙刚挪着爪子想要过去,就被凌深给扯住了小尾巴。 尾椎骨又一次受到了伤害,小家伙控诉一般地回头瞪着凌深,“嗷”一声叫,眼见又要展开行动了,凌深眼疾手快地一下按住它脑袋。 “给我安安静静坐一边去。”凌深手一指边上,小家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知道这人这是开始嫌弃自己了,连忙乖乖坐到一边一动不动,坐姿还特别特别端正来着。 凌深扫了眼,觉得满意了,点点头收回视线。他正要端起酒盏喝酒,坐他对面的于狁终于从酒和小家伙身上撤回了注意力。 “对了,刚才你借的究竟是哪本书,需要你这么藏着掖着?”当家的可没忘记凌深方才那奇怪至极的举动,况那些手抄本都年代久远,可都是宝贝,他自己都舍不得下重手,生怕把书给撕了,这人倒好竟然不顾一切一屁股坐在书上,这简直不能忍好吧。 凌深手一抖,这次酒盏里的酒还真洒出了一两滴。于狁瞧着他这般模样,眉毛都皱起来了。 大约是觉得这次找不到好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了,凌深就着心里想做的事就问道:“我七月嫁……咳,到的山寨吧。”一个大男人说“嫁”什么的心理压力果然很大。 当然这边“嫁”过来的人觉得尴尬,对面该是“娶”的那位感觉也是怪怪哒。 当初娶的时候全是先生一手操办的,不管是迎娶还是拜堂,于狁作为当事人可都不在场。那会儿他这个“新郎官”压根不知事,一整晚都待在这个塔楼里,直到第二天在新房……咳,他房里看到穿着嫁衣的“新娘”,这才知道自个竟然莫名其妙娶了妻,还是个男妻。 不过作为这山寨的当家的,于狁并没有生气,这不仅是因为他本身性子不易怒,更多的是没将这所谓的嫁娶放在心上,所以无关是男是女……是男的更好,还没有名声这种可能让人吐血的问题,他都没将这人当成他“夫人”对待,只是将他当成是和底下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样,然后给他在这里安个家,只不过到底是他们把他撸来的,所以对他多了份照顾。 于狁那会儿会同意他提出当大当家的要求,其一是因为愧疚,其二则是他有个不可告人的打算,当然,再没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是没准备将这个打算公之于众的。 原本所有的事情都照着他所想的那样进行着,直到某一天,这个人忽然就这么走进了他视野里,又极为霸道无耻的一并进了他心里,那一刻,于狁就知道原先的计划出现了裂缝,也开始变得扭曲…… 于狁眼神一黯,刚想问他说这事的目的,就听他顾自感慨道:“这么一算,也有半年了,没想到时间过得真快。” 听他并没有继续深入嫁娶的问题,于狁到底松了口气,敷衍地附和了一声。 “说起来,那晚你并没有回房间是吧,所以……”眼见对面那人又屏息凝神地望着自己,凌深心里哼了声,心说才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呢,他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呢。 “所以……”于狁知道这人故意这么拖着,吊他胃口,虽然这做法忒老套了点,但很可惜当家的就吃这套。 “所以我们还未洞房吧。”不得不说,作为现代人的凌深总是无法正视“洞房”这个词,各种意义上的,但奈何对面的人还有些保守,冒然说我们还没做过之类的,怕是这人得直接逃了。没办法,凌大当家也只能选择一个别人接受度比较高的词来用。 其实不管是做没做,还是洞房这种虽含蓄实则意义更明确的词汇,于狁在听了以后都直接愣了,他不知道凌深打算干嘛,但一扯到这种话题,铁定没好事。 于狁没说话,微微抖着手拿起酒盏喝了点,好歹也给自个儿压压惊。 凌深权当自己没看到,毫无心理压力地继续说道:“我觉得今晚就挺好的,我们继续那晚没做的事吧。” 第三十七章 一起滚床单 凌深本着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气势,把压藏在心底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这一说出来,还真把对面的于狁给吓到了,刚准备咽下去的一口酒还没来得及流进喉咙就被呛了出来。于狁一把拎起袖子捂住口鼻,一双往日里总是宁静不起波澜的眸子瞪得老大地望着凌深,仿佛今日才认识他一样。 看着他这副震惊不已的模样,凌深倒是淡定得很,没怎么多想就故意凑上前去,拽着袖子给他擦嘴,而自个嘴上跟没把门似地低笑一声,调侃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不就喝个酒么?” “……”于狁一听,暗恨在心,也不知这是谁惹出来的,竟还敢在他面前装无辜。 这一刻,当家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去遗忘凌深方才那句话,而将注意力全集中到这人竟然欺负到他头上这个问题上。不过他想归想,还未有所实际反映,对面那人却在这时候凑得更近了,当家的只觉得唇上一暖,一股微醺的酒气就顺着鼻腔涌了进来。 于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即便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亲他,他却仍未能将这视为常态。 凌深却当自己没看到他那震惊的样子,一手从他手上取下酒盏丢在一旁,另一只手一用力,便将这人推倒在了软垫上。 “闭上眼睛。”凌深呢喃了一句,之后也不管于狁有没有听到,温热的唇又一次贴了上去。 于狁愣愣地望着处在自己上方的凌深,直到这会儿,他还是没能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柔顺地被他推倒了呢。他想说话,可刚掀唇,那滑腻的带着丝丝酒香的舌头便从那掀开的缝隙中钻了进来,然后迅速缠上了他的。 舌尖传来麻麻的感觉,这种要命的感觉令于狁全身发软,脑子也有些糊糊的。虽然凌深刚跟他说要他闭上眼睛,但他显然并没有按照他说的做,就是此刻,他也是微眯着眸子,吃力地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那啥当家的虽然脑子现在是迟钝了,但他还记得自己才是娶得那个人,就是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办了,那也应该他在上面才对。 于狁这么一想,撑着手肘,反身将凌深给压在身下。 凌大当家的只觉得眼前一晃,自己竟然就被这本来该在下面的人占了上位。不过这无所谓,大当家的心里乐呵呵地哼笑了下,只是他并没有抬起脖子去亲眼前这人,而是等着面前这人主动来亲他,嘛,既然这人要在上面,好啊,记得主动点哈。 于狁一手撑在凌深左侧,另一只手则压着他的肩膀,眼睛看着他,却迟迟没有动作。话说回来,当家的还真没这方面的经验,只是本能地想在上方,但处在上方了,他又不清楚接下去要干些什么,亲吻、抚摸然后…… 一想到最后上本垒的事情,当家的果断跟煮熟的小龙虾似的,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涨得通红通红的。最后,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低下脑袋就咬上那从始至终都带着笑意的唇,让你笑,看不咬死你。 虽说是被咬了一口,但凌深的心情却好得能飞起来似的,毕竟当家的百年难得主动一次,要好好把握机会才行。于是,凌深闲着发慌地两只手开始有了动作,一只手勾着于狁的脖子让他更贴近自己,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去解他的衣扣腰带。 正在“咬”人的于狁自然也发现了凌深的企图,不过他并没有去阻止,反而更用力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听得身下的人一声闷哼,他才犹豫地将自己的舌头探进去,只是才进去一点点,就被底下这人给逮住一般的缠了上来。 怎么感觉和刚才情况差不多呢?当家的皱着眉,思索着,不过很快,他脑子就又跟浆糊一样搅到一块没法思考了。 “唔!”胸膛暴露在清冷的空气中尚且没让于狁回过神来,倒是胸前那一点被掐了下使得他一个激灵,眼睛登时不敢置信地看向底下的凌深。 当家的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竟被这人解开了,甚至都要褪下肩膀了,这简直太丢脸了。当家的愤愤地离开凌深的唇,下一秒忽得在凌深那凸起的喉结上咬了一口。不疼,被咬的大当家的只觉得喉咙那处地儿舒服极了,便从喉咙里发出低沉沙哑的笑来。 于狁怎么听怎么别扭,便警告性地去堵发出笑声的嘴。 这一堵上,笑声果然没了,只是惹得被堵那人越发饥渴难耐,眼角都红了。 凌深不再让上面这人为所欲为,而是趁着他无防备,翻身将他压在自己身上,两只脚死死扣着他,不让他再有机会反扑了。 “你……”发现自己没法动弹,于狁瞪了凌深一眼,只不过才说了一个字,下一个字就被胸前那点刺激地说不出话来了,敏感的地方被人含着咬着舔着,那种酥酥麻麻地感觉顿时令他头皮发麻,他猛地倒抽了口气,再度出声却是连自己都没法相信是自己发出的呻|吟。 “嗯啊……”低哑的男声一发出,就被尚存理智的于狁给掐断了。凌深抬头见他紧紧抿着嘴,笑了下,竟是用膝盖去顶所有男子都脆弱的那地方。 这么一来,当家的当真是无法思考了,只是被压抑的呻|吟一出来,竟带着点禁|欲的情|色之气。 凌深也被这一声给闹得有些急了,原本捏着另一点的手往下,抚过那滚烫的泛着红色的肌肤,探进最后一道屏障内,一把撸住了渐渐有些抬头的玩意儿。 “舒服么?”凌深撑着身子,俯身去问整张脸都泛红的于狁,许是觉得这样带着些迷茫之色的脸煞是好看,他禁不住又去亲他,亲他的额头,亲他的鼻尖,又吻吻他的眼角眉梢,最后又去吻他微微张开的唇,在里面翻搅了一番,这才专注起手上的活计。 第一次,他不想让他痛得厉害了,产生心理阴影怎么办。 所以凌深很耐心很耐心地服侍着身下这人,一颗心算是全拴在于狁身上了,他的吸气、他的吐气,因为舒服而从喉咙里发出的呻|吟,以及因忍耐不住而发出的呜咽,他一样没落地全看在眼里,就好似看不够似的。 凌深如此专注,自然没发现有只小家伙蹲在一边观望着他们。 此刻,那小家伙歪着脑袋,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主人欺负另一个人类。小家伙是这么想的,当初自己咬了这人一口,他主人看他的眼神恨不能吃了它一样,可现在呢?自己还不是在欺负这个人类。 小家伙心里不平衡了,只觉得自己主人太不够意思了,而且也不厚道,欺负别人的事儿怎么能不算上自己呢?更何况方才他们还打滚来着,这啥打滚可有趣了,滚床单……哦不,滚软垫什么的,怎么能不叫上它呢?忒没良心的。 金色的虎眼一转,小家伙也不顾凌深最开始不让他动的命令,撒开腿子冲交叠在一块的两人跑了过去。 “嗷!”它也要一起滚软垫。 凌深根本不晓得这小家伙的想要干嘛,实际上他压根连那一声吼叫都没听到,一门心思全在于狁身上。而于狁则更不可能注意到了,这会儿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小腹下面一点点的位置,上面这人重一点,他就沉得快一点,上面这人轻一点,他就又浮起来了,简直跟坐船差不多了,飘飘浮浮,如处云端。 于狁觉得这种感觉舒服极了,却又总觉得差那么一点,他微微拧着眉,想对面前这人说“快一点、重一点”之类的,但真的张嘴了,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能吐出暧昧的喘息。 就在这时,小家伙不算太肥的小身子“噗”地压在凌深身上,凌深被撞得往前冲了下,下|身已经抬头的地方猛地撞上底下那凸起,一瞬间的刺激激得凌深整个人都绷紧了。而于狁只觉得自己下面那地方忽得一紧,有种痛从那地方蔓延开来,饶是如此却依旧让就差那么一点的于狁爽得头皮发麻,甚至连脚趾都蜷了起来。 “嗯哼。”于狁满足地哼了声,凌深听见了,只觉得下|半|身涨得更难受了,但在解决这事之前,俨然还有个问题要解决。 “下去!”凌深压抑的冰冷声音一出,不仅是那小家伙,就是底下的于狁也愣住了。 下去,他本来就在下面了,还能下去哪儿? 但只是一瞬间,于狁便知道凌深是在对谁说话了,他半眯着眼睛,就见某只毛茸茸的大猫仔从凌深背上爬了下来,那瘪着嘴的委屈小模样简直像刚被人揍了一顿,然后快要哭出来似的。但于狁此刻却生不出半点同情和怜悯,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被人围观什么的,尽管对方是一只小老虎,那也不能抹灭它在旁边围观甚至冲上来打扰的事实。 认识到这一点,于狁本就绯红的脸更是涨得跟猪肝色一样。 这一刻,他甚至有把自己埋了的冲动。 第三十八章 吃干抹净 当家的这人平日里是沉稳内敛的,可一遇到这种方面的事情脸皮就变得特别薄。与此相反的则是大当家的,这人生来就脸皮厚得连十万匹草泥马都冲不过去,被一只小老虎围观什么的那就更没有压力了,不过这并不表示他能将被打搅了这事儿也不放在心上。 此刻,凌深望着那怯弱的小家伙,跟望着仇人差不多,就差要生吞活剥了它了。早知今日会发生这种事情,凌深觉得当初就该将这小家伙直接炖了,正好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老虎肉,可以拿来尝个鲜。 “呜呜……”小家伙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缩着身子就快成一个球了,然后它滚了一圈,顺利从凌深左边,滚到了凌深脚后跟处。小家伙弱弱地抬起脑袋瞧了凌深一眼,顿时被那泛着寒光的眸子给吓到了,忙不迭埋下脑袋又滚了一下,这一滚正好到了凌深右边,这边离楼梯比较近,逃起来比较快。 小家伙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不过这算盘倒是挺符合凌深这会儿的心理的。可惜他不会兽语,不知道这小畜生的心理活动,只横眉瞪着那小家伙,一直看着那小家伙挪着肥臀往楼梯口去,他才扯着嘴角笑了下:“给我滚下去。” 小家伙浑身一激灵,赶忙撒开了爪子往楼梯那儿奔去,艾玛它主人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吓死小老虎了。 赶走了个多余的,凌深这才将视线落回到于狁身上。而当家的早在深吸了无数口气后,好歹压下了满脸的通红,让脸色恢复正常了。 看着这样的当家的,凌深很不满意,非常非常不满意、他下|身还胀痛着,就是他手上也还残留着某人的米青液,结果他都没欣赏到这人高|潮的样子,也没解决自身问题,面前这人就跟完事了一样,还特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让忙活了半天、又累得要死要活的大当家能高兴么。 于狁自然也看出了凌深的不满,但让已然清醒的他主动献身他什么还是做不到的。当家的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这人分开,他稍稍挪了下,只是这不动也就罢了,一动大腿根部猛地蹭到了个硬邦邦的玩意儿。 当家的自己就有这玩意儿,当然清楚知道面前这人怎么了,他想了下,却忽得兴起了玩他的念头。 “好了,你也可以下去了。”于狁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显然是对某人推倒他,甚至企图压他的报复。 凌深一听,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这是过河拆桥。”凌深一咬牙,拽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肿着的那地方,“帮我弄出来了,我今天就算了。” 于狁挑了挑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凌深点点头:“当然。”只是谁都知道大当家这人脸皮厚,又无耻,说过的话跟放屁一样,怎么能当真呢?所以说当家的啊,还是太嫩太认真太好骗了。 于狁不知道凌深内心打得小九九,还以为他说真的,手指就按着记忆中他方才给自己纾解的动作来,一下一下,时轻时重,让正欲|望当头的大当家舒服得要死。 只是舒服归舒服,大当家的还没忘记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比起最后获得的欢愉,现在的舒服只是前菜罢了,所以为了正餐,大当家的又开始努力在某人身上点火撩拨,这边摸一下,那边亲一下,最后索性也不让当家的动手了,一只手玩着两人的命根子,还玩得不亦乐乎。 “凌深,你……”于狁猛吸了口气,顿觉自己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可怜的当家的,直到自己的软肋被人握住了,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骗了,也是可怜见的。 “阿深,我记得跟你这么说过吧。”凌深贴着他的耳朵低喃,稍稍往下挪一点,一口含住了他的耳垂含糊其次道,“叫我‘阿深’。” 这人的声音从来透着一股诱惑,于狁差点就被他带骗过去了,不过他一咬唇,坚强地挺过去了,没让大当家的奸计得逞。 凌深倒也不介意,左右他今晚是不会罢休的。不过更进一步以后,凌深便发现一个麻烦的事情,他是可以把身下这人的衣服脱了,可自己的呢?就是他坐起身来脱衣服,若这人跑了怎么破? 其实大当家完全不用担心这问题,在被压了这么长时间后,于狁已经从起初的逆来顺受改变主意,正盘算着要怎么反攻呢。与其担心这人跑了,还不如担心会被别人反扑了自己,更何况衣服脱了没事,可藏在衣服里的书要怎么办? 显然凌深并没有深入思考到方方面面,正愁着要怎么摆脱身上那件碍事袍子的他,只觉得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自己这又躺回到了软垫上。而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下|身那地方在舒服了一会儿后就变得出奇地难受,难受得想快要爆炸一样,却又找不到引火线。 凌深哼了声,最后咬着牙说道:“既然你喜欢上面,那就来吧。” 没料到凌深会突然退一步,于狁一下子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帮他纾|解|欲|望?还是一起解决?但……两个男的是该怎么做来着。 于狁懵了,原先正扯着凌深衣领子的手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嗯?怎么?不会?那我教你。”凌深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于狁听到这声音回过神来,不知为何忽得有点儿内疚,总有种自己欺负了这人的感觉。罢了,左右是他娶了他,那就让着他点吧。 “还是你来吧。”于狁这么说着,方才停下的手又去扯他的衣服,那啥他至少还是知道做那档子事是不能穿衣服的,再说了凭啥他衣服都快脱完了,这人还好端端地穿在身上。 当家的有些泄气,又有些郁闷,两种感觉交织在一块,这手上的力道便尤其大。这用力一扯,便听“撕拉”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被撕破了。 是什么?还能是什么,可不就是之前被凌深塞怀里的书。 当家的脑子一凛,除了头痛以外,还肉痛不已,那些书可都是孤本啊。 这一刻吃不吃什么的都让当家的抛出脑海了,他颤巍巍地抽出被自己撕烂的书,低头一看……咦,男子如何相爱——论男男闺中之乐的秘诀和妙处…… 不是机关书,而是春宫图。 意识到这一点,于狁脑子算是彻底当机了,他不知道凌深怎么会拿到这种书,或者楼下怎么会有这种书籍……不,楼下有事正常的,只是怎么会到机关那一书架上? “这书……”于狁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凌深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大当家知道这下糟了,赶紧将于狁手中的书抽走,丢到一边。 “别管什么书了,*苦短可别浪费时间。”放在以前,凌深绝壁是说不出这种话来,但现在是关键时刻,他可不想因一本书前功尽弃了。 “春……你不会也不知道怎么做吧。”于狁觉得自己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你试试不就知道我会不会了。” 可我担心我明日下不了床啊…… 不过这话当家的是没机会说出口的。在凌深说完那话后,他便一下吻上了那似乎还想说话的当家的……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沈奇在正厅发现他们当家的和大当家不见了,冒着寒风找了大半个山寨,最后在打了数个喷嚏后,终于被小枪使拖回去休息了;比如先生在吃完饭后,忽然想要玩一哈,就拉着赵总管和几个平日里活跃的弟兄们打马吊,最终以赵总管力压群雄收尾,而先生在输了不少家当以后,恨恨地后悔不该在某人的饺子里塞铜板,看吧,报应来了;再比如大当家的终于得偿所愿,把当家的吃干抹尽了,而当家的则在被吃干抹尽后觉得自己实在亏大发了,合该他在上面才对……但不管如何,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就在众人的守望中过去了。 大年初一的凌晨是要放鞭炮的,孟春和找不着当家的,只好脸色不愈地拽着赵云洲出去带领山寨的人放鞭炮。 这鞭炮放了一会儿,天才朦胧胧地亮起来。 出云塔虽在山头,但不管是距离和塔内的隔音效果,都注定里面的人听不到山腰处的动静。倒是耳朵灵敏的大猫仔,在听到外头“砰砰”的声音后没精打采地抬起了脑袋。小家伙是趴在一楼的楼梯口处,昨日它逃下来后,发现大门被锁上了,索性就窝在这儿过了一夜,只是这一夜到底没睡好,楼上时不时传出喘息呻|吟,这让耳朵太好使的大猫仔根本睡不着。 大猫仔先是唾弃了下抛弃它的主人,这才略有些摇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迈出无力的四肢往楼上爬去。 小家伙昨晚没睡好,早上没力气爬楼梯,爬了老半天才爬到三楼。 抵达了目的地,小家伙并没急着跑上去,而是匍匐在楼梯上,偷偷抬起毛茸茸的脑袋往里张望,就见里面的两个人类已经不像昨日那般叠在一块了,但还是黏在一块,它家主人一只手揽着另外那个人,睡得似乎很香甜的样子,另外那个人虽皱着眉头,却也未见不满。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比小家伙睡得好。 小家伙郁闷了,怎么能这么欺负小老虎呢? 第三十九章 小家伙摔了 小家伙原是想冲上去咬上一口,但考虑到单体战斗能力差异太大,小家伙果断犹豫了起来,这是上呢还是上呢还是上呢?小家伙抱着脑袋,下意识地滚了起来。但大伙儿还记得大猫仔是趴在楼梯上的,这一滚理所当然跟个球似得往下滚去,只听“轱辘轱辘”小肉球连续撞地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呜嗷——”要死了!! 凌深本来睡得可熟了,因着昨晚缺了某样道具,又怕伤了身边这人,大当家的没少憋着自己,以至于昨晚折腾得着实有些晚了。本想着左右无事,睡晚一点也没什么,却不想这才睡下没几个时辰,就被一声凄惨的叫声给吵醒了。 “小家伙怎么了?”于狁也被吵醒了,不过他倒是脑袋还清楚,知道这叫声是谁发出的。他睁开略有些茫然的眸子,方一对上凌深,脑中豁然被昨夜的景象给占满了,包括这人进入他,以及怕他难受最后隐忍着没射在里面的一切。 于狁整张脸“腾”一下就红了,从额头到脖子,甚至连耳垂都红得似要滴血。 “这是怎么了?让我猜猜,你想到……”凌深不愧是无耻的代名词,这会儿笑嘻嘻的,也不顾两人有没有穿衣服,翻身就这么压在了于狁身上。当家的被他闹了个没脸,又生怕他说出什么没脸没皮的话,忙抬手捂住这人的嘴巴,轻咳了两声,镇定地努了努嘴角,示意他去看下刚发生的事儿。 凌深还知道自己养了宠物,也知道要关心一下宠物,尽管这宠物总是打搅他的好事,也没干一件实事,但没办法谁让他瞎眼捡了它回来呢? “这小畜生就不知道安静地多睡一会儿么?”凌深抱怨了一句,这才披上衣服往楼梯走去。 于狁笑了下,跟着坐起身来,不过这才动了下,他便觉得整个下|半|身疼得厉害,尤其是那私密的不好说出来的地方,更是有火烧火灼的感觉残留在上面。但当家的到底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矫情,于是缓了一会儿,便起身穿衣了。 另一边凌深走下楼梯,就见那只幼虎耷拉着耳朵,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看着怪可怜的,连忙蹲身去检查小老虎的小身子。毛茸茸的身子上面没有血迹,这表示这小家伙要么没事儿,要么就是摊上大事儿了,内伤什么的一不小心可都是要命的。 “它没事吧?”于狁站在楼梯上,自然也看到了蔫了的小老虎,就拧着眉,强忍着下|身的酸疼走下楼去。 “谁知道,估计撞了脑袋,傻了也说不定。”凌深也是眉宇深锁,只是这一扭头看到于狁从上面下来,看着他那有些别扭的走姿,原先紧锁的眉拧得更紧了,“你怎么下来了?我带小家伙去找赵总管,你就继续睡会。” “你觉得这里能睡得安稳?”于狁挑了挑眉,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更何况他会这样都是谁一手造成的。因为他知道,就是说了依眼前这人的无耻,只怕不会觉得心亏,反倒还会得意。 凌深听他这一说,聪明地闭上了嘴,而后扛起昏迷不醒的小家伙去找赵云洲。至于于狁自然没和他说的那样去睡觉,毕竟这小家伙都成这样了,他就是去睡了也睡不踏实。 两人去找了赵云洲,而赵总管此刻正因为钱多有些发愁,大约是昨晚那只带了铜钱的饺子的缘故,赵总管是玩什么都赢钱,就是走在路上都能捡到铜板。不过这并没让赵云洲感到开心,因为某人在输钱给他后,不服气,要求继续,一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个,那个某人差不多连家当都输给他了。 如此一来,赵总管便成功成了那位的眼中钉肉中刺。 赵总管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冤,毕竟他就是故意想要输,貌似都没法输的样子。 凌深和于狁找到赵云洲的时候,这人正坐在院子里数钱,而孟春和就坐在他对面,一脸不爽地望着他。 虽然被赵云洲数钱这件事给震惊到了,但凌深却也发现了,自从赵云洲回来以后,先生就似乎长时间处于低气压状态,话说真有这么讨厌的话,为何还要时时呆在一块呢?果然有一腿啊。 凌深因为扛着小家伙,脚步声自然重一点。孟春和听见了抬头,就见他找了许久的两人正匆匆走过来。 “这小家伙怎么了?”孟春和起身上前,跟着去查看这一动不动的小家伙。 “从楼梯上滚下来就这样了。”凌深解释了一下,随即便将目光落在赵云洲身上。 山寨里是没有大夫的,会看病诊断的除了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先生,便只剩下只会看跌打损伤的赵云洲了。 赵云洲这人本就沉默寡言,和孟春和在一块还能说说话,但面对凌深这人,他就无话可说了。他先是恭敬地朝落后凌深一步的于狁拱了拱手,随即示意凌深将小家伙放石桌上。 如此检查了一番,好歹是发现了症结——小家伙脑袋上肿了个包,具体傻没傻不知道,这要等小家伙醒了才知道,总之大问题没有就好。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一放松赵云洲跟着发现他们当家的有些问题,这站姿和走路姿势与往常不同咧。 “当家的也摔了?”赵云洲拧着眉,略有些担心地问道。 于狁本能地摇了摇头,但一摇完他便后悔了。赵云洲的眼神他可是清楚的,这人肯定是发现了自己的怪异才这么问自己,而自己没有顺着他的问话回答下去,反倒否认了,想也知道他肯定会多想,这要不是摔得又会是怎么造成的。 果然赵云洲在得到这个回答后,脑子便开始思索下一种可能。 孟春和站得近一点,他瞧着当家的,眼尖地发现了他颈子上的红点,再一转头,立即又瞧见了凌深脖子上那红红的咬痕。先生何等聪明,两相一对比,瞬间知晓了这两人昨晚干什么去了。 这是喜闻乐见的大喜事儿,不过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先生捂着嘴儿偷笑了一会儿,这才扭头瞪向赵云洲:“你钱数完了么,若没有赶紧数去,当家的又没什么事儿,值得你在这里瞎猜猜。”先生才不承认自己有吃到酸酸的东西呢。 赵云洲迟疑了下,看看他们当家的的确也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回去坐定了继续数钱。只是数着数着,赵云洲忽得抬头看向凌深,然后说出了他至今对这位大当家的第一句话:“对了,等过了正月十五就与我一道去夏国的首都——雁鸣,也该是大当家你工作的时候了。” 凌深被这话震得一个字儿说不出来,接着便又听他说道:“正巧这次抢到了些稀有的物品,先去那儿开个珍奇店铺之类的,随后再慢慢推敲做什么生意。” 没想到第一次从赵总管口中听到这么一长串话,还是对自己的,凌深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放屁,谁会有这种狗屁倒灶的感觉了,实际上这一刻,大当家的只觉得蛋疼不已,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在他昨晚高兴了以后又在他胸口上补上一刀,这一刀又狠又准,戳得他快内伤了。 于是凌深没理这人,在于狁耳边落下一句“回去!睡觉!”,便拖着这位行动着实不便的当家的回乾和院去了。 话说摔得人事不省的小家伙,在休养了一夜后,第二天又是活蹦乱跳的一只小老虎了。凌深在它醒来以后测试了下这小家伙的智商,发现小家伙还是能理解他的话,并且也没有任何失忆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 大年初三,天就下了场大雪,大雪漫天几乎覆盖了整个溯北。站在出云塔上远眺望去,白茫茫一片仿佛连到世界尽头一般。 于狁站在窗边,手指着北面那片白雪皑皑,沉声说道:“那边就是夏国,百年前那片草原上忽然冒出个肃慎族,短短几年就一统了整个西北草原,并建都于琼州高原上,定都‘雁鸣’。” 因着过段时间就要去那边,此刻凌深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恶补历史知识。 话说夏国开国皇帝姓祁名燕云,这个人在开国后没多久就率领骑兵一路南下,攻破溯北,直取湘川。那时候他的骑兵队势如破竹,若不是夏国朝廷忽然出了问题,这皇帝怕是要直取梁国皇帝的脑袋。 那时候梁国还是梁国,却在被祁燕云这一番打压后,不知从何个角落忽得冒出个旁支,窃取了皇位后改国号为“南梁”,也正是现在和夏国各占南北一方的南梁国。 当然,这些并不是凌深恶补的重点,他所要恶补的重点是雁鸣这个首都内部复杂的权力网,比如目前夏国还是皇帝老大,但皇帝之下权力却极是分散,但主要还是分成两派,一派支持五公主,另一派则支持九皇子。 因为听闻了五公主和九皇子,凌深顺便又问候了一下其他皇子和公主,然后顺利八了下这夏国皇室里的那些个破事。 “这种事你怎的这么清楚?”凌深疑惑地看他,却见他淡然一笑,仿佛已经猜到他会这么问一样。 “这些个事就是你去街上随便拉个人都能跟你详细说道一番,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哦,那你就真的让我去那边开什么店子?”凌深说着,一手勾着他的腰将他拉向自己,“我可能很久才能回来一趟啊,你说你要怎么弥补我那段时间的损失。” 第四十章 北地大旱 于狁很想说你这不还没去么?这么急着要报酬是个什么意思?但显然这种话他是没机会说出来的。自从某人食髓知味后,当家的便觉得自己时常腰酸背疼的,就是这会儿被他勾勾腰身什么,某个部位都能泛起无法言说的痛。 当家的郁闷地瞪着那只在自个腰上不安分的手,伸手一把将那爪子扯下了,语气不善地说道:“子衡已经跟我说了,雁鸣那边并不需要你长待着,在那家商铺上了轨道后,你便可以将重心转移到汉陵关了。” 汉陵关乃夏国朝南的关口,出关后便是溯北三州。 凌深是知道这地方的,当初他了解夏国的第一课程就是熟识夏国的各种地名,其中不仅包括其首都雁鸣,还包括各大边关,其中尤以汉陵关的介绍最多,毕竟是紧邻溯北的最大关隘。 而说起这汉陵关,一定要提起的便是这溯北三州的事情。话说百年前夏国与梁国一战,夏国大胜,这溯北之地自然就成了夏国的囊中之物。只是说来也是巧合,那会儿夏国内斗不休,无心管理这地方,以至于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想跑去当主人的时候,赫然发现这崇山峻岭之上已被数百个山寨给霸占了,其中不乏一些战力彪悍的强盗窝。 夏国初时也是纳闷,奇怪这地方怎么就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么多的强盗来。当然强盗也就算了,左右无人管理的地方总要出些胆大包天的人,可问题是这些人不仅心大胆子肥,就是实力也是杠杠的。夏国骑兵彪悍勇猛,可一打围山战显然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先不说那些山寨物资丰富的连他们大军都赶不上的程度,就是山路险峻这一点,都够这群骑兵吃一壶的,很多骑着马上山的士兵大多都成了定格的箭靶,转眼就被射成了刺猬。 几次三番,夏国也认清了溯北这块肥肉不是这么好啃的,但要是放任不管,未免太丢夏国的脸面了。最后夏国国君一狠心,派禁军驻守着各大城市,只要防止那会儿已改国号为“南梁”的南梁人来抢就行了。 至此溯北三洲可谓是真真正正沦为三不管区域,所以饶是溯北已经算是夏国的领土,但夏国真正的朝南关口依旧是汉陵关,而没有新建或是往南迁移的意思。 因着汉陵关距离青峰山并不远,来回一趟只需一天时间,当家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是某人觉得寂寞了,完全可以回来住个两天再回去汉陵关做事,左右出不了什么大事。 凌深觉得这主意真心不错,原先因出远门而略有些忧郁的心情也瞬间变得明媚,就跟这外头的天一样,虽满山满野还都是白雪,但到底是个大晴天。这心情好了,他刚被扯下来的爪子果断又不安分了,毛手毛脚地挪回到原先的位置上,当家腰上的肉紧致又有弹性,摸起来特别舒服的说。 之后几日,凌深可劲儿粘着于狁,几乎快到了形影不离的程度。两人如此明显的作态,周遭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怕是都猜到两人关系非往日那般了,聪明的人从两人的举手投足间已然明了其中的变化,好比说沈奇、再比如说赵云洲,而聪明人中对此最喜闻乐见的约莫就是先生了。 孟春和当初卜卦卜出个凌深,没想到短短半年,这人当真就跟他们这的大光棍凑成对了。因这个,先生觉得自己的卜卦水平还是挺不错的,一如当初能准确猜到这人在十里村,眼下再去卜别的,估摸着也能一卜一个准。 有了这个心理基础,先生寻了宜占卜的黄道日,从床底下摸出久违的占卜道具——一个代表长寿的王八壳,几枚据说是初帝时期的铜板,然后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这世上但凡是扯到窥探天机的,讲究的便是一个静心专注,所以在进行占卜的时候先生从来是不吃饭的,他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鼓捣他的占卜大业。 时值正午山寨开饭了,所有人都没瞧见孟春和的身影。 凌深感到奇怪,环视一圈却发现他们当家的就跟没事儿一样,就是貌似跟先生有一腿的赵云洲都异常淡定,仿佛这不见的不是名叫“孟春和”的人,而是随便哪里来的阿猫阿狗。 不过凌深并没有将疑惑问出口,这种大家都很淡定的时候,大当家怎么能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呢?那也太丢分了。于是他也不说话,只是暗暗观察着眼前这两人的神情。 看了一会儿,凌深没能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不过他刚准备收回视线,这饭厅外面赫然响起匆忙而又尽显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不好了。”随着熟悉的声音飘进来,凌深眼尖地瞥见对面的两人纷纷抽了下嘴角,随后抬头赫然瞧见了一早上没见人影的孟春和,此刻这人披头散发的,活脱脱跟疯人院里出来的一样,而他又脱口而出了一句极为符合目前造型的话,“今年北地会有大旱。” “……”整个饭厅静得连筷子夹东西的声音都能听到。 孟春和站定后眨眨眼睛,可惜他正对面只有一个凌深站着,而饭厅里不多不少五六个人里也只有凌深一个人看他。 “我是说真的,我刚卜卦卜到的,千真万确。”先生觉得自己难得如此肯定,而这帮人竟然没一个附和一下,简直太可恶了。他又愤愤地看向赵云洲,后者面无表情地抬了下头却什么话都没说。 凌深原先还因为那句“大旱”震了下,随后听到先生说得是卜卦卜到的,便也没当回事。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个从不迷信的唯物主义者,凌深是从来不相信什么占卜啊算命啊这类事的,尽管他本身存在在这里就很玄幻了。 凌深淡定了,原先困扰他的先生“失踪”事件也顺理成章地解开了,想必这人因占卜不吃饭不是一次两次了,以至于周遭的人都习以为常了。 “你也不信?”孟春和看着凌深再度拿起筷子吃饭,只觉得心塞塞的,这一心塞,先生将深藏于心的一件事说了出来,“你还是我卜卦卜到的呢,事实证明这卦是万分准确的。”看你们多合适。当然这话先生是不敢说的,这万一刺激到谁了,他岂不是成了最无辜的那个。 “……”凌深抽了抽嘴角,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宁可先生找上他是凑巧,也不愿自己竟是个迷信下的产物。 孟春和却是不理会怔愣住的凌深,坐到饭桌边上后,极为认真地说道:“这次的卦象极其明朗,今年七八月北地包括溯北那一州七郡都会发生大旱。” 于狁在听了这详细的地区范围后,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微微抬眸,扫了眼浑身透着“狼狈”二字的孟春和:“大旱,还是如此大范围的?” 孟春和赶紧点头。于狁却在此时拧了拧眉,泼冷水似地说道:“那若真是大旱又如何?” “这个我倒是有个主意。”凌深忽得笑了下,狡黠而有自信的笑衬得他好看的脸庞更加妖冶,“自然是趁着现在粮价没有上去大量收购,若真遇上旱灾,可不就能大赚一笔了。” 若是夏日大旱,入秋后的收成自然不好,到了明年冬日,可不就是有粮人的天下了。毕竟这年头收成再好也就这样,屯粮这种事情一般人家是不会干的,只会拿多出来部分去市场上卖。 不过这种事做起来到底诛心,当家的听后蹙紧了眉,倒是一旁的小枪使相当兴奋,觉得对待夏人就该如此,再说了他们这也是变相救人啊,已经很善良了好么。 孟春和觉得凌深这主意也有点道理,附和着点点头,下一刻就觉得鼻尖有热气上涌,不知何时,他面前已多了一碗饭。 “先吃饭吧,回头再说你的卜卦。”赵云洲将筷子递给孟春和,让他先填饱肚子再说。 孟春和也是真饿了,抛却往日里的斯文,风卷残云了一番,没多久就将这碗饭吃完了,随后喝了口茶便又要说起他今早的卜卦。据先生说他这都卜了七八次了,最神奇地莫过于每次结果还都一样,可不就是代表这次卜卦的可靠性。 许是七八次都一样令在场所有人都生疑,就连起初自认唯物的凌深都有些动容了,一次手误、两次巧合,那三次四次呢?更遑论还是七次,难不成七次都手误不成?还手误到了一块?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大部分人已不会将其称为手误,只会说是天意——天意如此,天要让北地大旱。 凌深觉得这事儿挺玄乎的,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决定回头好好关注下余家米仓。米仓里有的是粮食,有的是收购粮食的渠道,只要今年不是大丰收,这粮食多点总是不会亏的。 第四十一章 九皇子 凌深回头让人捎了句话给余家米仓的余一,大概意思是让他多屯些米粮之类的。但他并没有说明情况,毕竟先生卜卦卜出个大旱什么的,这种理由说出去十个里面估计得有八个不信的,而剩下两个相信的,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了。 凌深在捎了这话后,理所当然将这事放下了,在大当家的观念里,余掌柜是个精明的,只要得了这句话,即便是不甚清楚个中缘由的,必定也会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绝无纰漏。 而事实上,余掌柜也的确不负凌深所望,只是在此基础上,余掌柜自动脑补了这事儿可能出自当家的手笔,于是一激动,便将凌深原话中稍微屯点以备不时之需,改成了屯点粮食以备几万人所用,虽然看着意思差不多,但屯粮的数量却是差了数倍,以至于当后来凌大当家的看到几个仓库的米粮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现在大当家的并不知道余掌柜的行动,甚至于因为自己的小宠物出了点事情,可以说转个身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话说正月十五乃上元节,那天是要吃元宵的,本来大伙儿开开心心地吃着元宵,只是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取了两个肉馅的元宵送到小老虎嘴边。小家伙闻着这不知名的东西的确透着一股子肉味儿,张嘴吧嗒一口,两颗元宵全进了虎嘴里。小老虎嚼着嚼着,咕噜一声便咽了下去,结果悲剧就发生在这一刻——糯米皮子黏在小老虎的喉咙口下不去了。 小家伙难受啊,一时间又是打滚,又是呜咽,只是难受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哀嚎。大伙儿循声望过去的时候,小家伙一双金色的眸子都泛出水来了,就见它举着毛茸茸的爪子死命往嘴里塞去,那不将爪子伸进食管就决不罢休的架势,简直令人肃然起敬。 小家伙拿着自己的肉垫子扒了一会儿,可惜没能扒出来,后来他气恼了,郁闷了,直接亮出爪子这么刮了一下,那黏在上颚处的糯米皮子是下来了,但锋利的爪子也在上面落下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尖锐的疼痛令小家伙哀哀地叫了起来,接着就满地打起滚来,当然若只是这样疼一下倒也没什么,但后续发展却着实狗血得很,若用一句话来说便是一颗元宵引发的血案——小家伙在抠破上颚连续打了无数个滚后,不仅一脑袋撞在桌角上,更甚至第二天就病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小家伙这一病跟刚和只熊打完似的,浑身上下一丝儿力气都没有。这可着实吓坏了两位当家的,寨子里没有兽医,就只有两个半吊子的蒙古大夫坐镇,往日里小毛小病也就算了,小家伙一看就挺严重的样子,若让这两位看着指不定明日就得给小家伙找块风水宝地了。 最后,大当家的扛着小家伙去了内城,找了大夫,休养了整整十多天,这病怏怏的小家伙才恢复往昔的精神。 凌深原先是打算在上元之后就启程去雁鸣的,但因小家伙这一病拖延了不少时日,最后赵云洲先带着人出发去了雁鸣,而凌深则在小家伙病好之后才终于启程离开。 二月中旬,北地仍旧寒风瑟瑟。凌深带着尽显威风的小老虎,身后跟着个叫苦不迭的沈奇,终于踏进了雁鸣的城门。 雁鸣乃夏国首都,其繁华程度自然不是千和或沿途各类城市所能比拟的。刚一入城门,便能看到道路两侧竖立着的高大建筑,其中不乏有石造的,多是四五层楼高的高楼,这类大多是酒楼客栈,而一边两层或是一层楼高加个阁楼的,多是用作商铺,而行人都走在商铺和大马路之间。 凌深牵着马,顺着人流走至一家酒楼前便径直走了进去。 这时已过午时,酒楼里并无多少人,残留的一两桌人在看到凌深脚边的大猫仔后,立马付账走人不做丝毫停留,没一会儿,店内就只剩下一脸惊慌失措的店小二了。或许是所有地方的店小二年纪都不大,站在柜台前的那位小少年瞪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小老虎,就像生怕这只未长成的猛兽会吃了他。 “是凌公子吧。”店小二依旧没有靠近,而是站得远远的扯着嗓门问道。他用得并非疑问句,而是肯定语气,这年头会带着只小老虎出门的真心没有,更遑论还是只罕见的黑虎,这么明显的特征,店小二就是想无视都做不到。所以没等凌深回答,他继续喊道,“那位爷在楼上三号厢房,这都已经坐了一中午了。”言罢,做了个“请”的动作就率先踏上楼梯引路。 上楼的店小二走得飞快,大猫仔起先还走在凌深身边,迈着优雅的步子装了一会儿深沉。可看着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的店小二,大猫仔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大约是觉得这人在跟自个玩,于是踏出轻快的步子追了上去,一边追着,还附带发出两声威胁性的吼叫。 充满霸气的吼声吓得那店小二腿窝子直打颤,扶着扶手,回头带着哭音道:“这位爷,求收了这只小老虎吧。” 凌深有些好笑,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眼见望过去就能看到三号包厢了,他叫了声小家伙的名字,又冲它睇了一眼,小家伙就像看懂了似的,迅速冲那店小二扑了过去。 被黑虎扑倒的店小二顿时吓得魂儿都飞了,嘴上连连念叨着祖宗饶命之类的。 凌深也不管这店小二有没有被吓傻之类的,只在走过这一人一虎身边时低声落下一句:“给这小家伙一点肉,它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之后也不管这人有没有听到或是听懂他的话,径直推开三号包厢的门走了进去。倒是跟在他身后的沈奇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眼而已。 偌大的三号包厢此时只有一个人在里面,这人是谁?凌深是知道的。这个地方他只认识一个人,便是比他提早十几日出发的赵云洲了。当他跨进敞开的房门,原以为会看到那张熟悉的刚正不阿的脸,却没想进入眼帘的是张全然陌生又毫无特色的脸庞,就是丢进人堆里,怕是也会被形形□□的人潮迅速淹没了。 “哎?怎么不是赵大哥?”沈奇站在凌深后面,一眼看到里面的陌生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赵云洲?”凌深倒是没有惊讶,反倒语调慵懒地问了声,也算是打招呼了,反正他俩本来就不熟。 坐在杌子上的人显然对此习以为常了,语气平稳地回道:“在这里我叫林嵩。” 凌深没经同意就坐到了赵云洲对面的杌子上,听他这么一说,便摆摆手,意思是随便哪个都好,于他来说却是无所谓的。至于面前这张脸是易容的也好,还是他近期整形的(当然这肯定是不可能的)也罢,终究不关他的事。 凌深来找赵云洲,或者说赵云洲约他来这里会面,其最终目的说得简单明了点就是交接班——将之前一直由赵云洲负责的硬件设备转交给凌深。 事情很简单,要交代的事情也很有限,赵云洲在说完要交代的话后就闭口不言了。凌深则向来看不惯眼前这人,更别说跟他扯东扯西地聊天了,一时间,整个房间安静得只剩下茶水倾倒的声音。 凌深端着茶杯,瞟了眼赵云洲,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的,倒是丝毫不受房里这种沉闷所影响。他想,这大约是他唯一的优点了,若撇去这点,这人便是个沉闷而又无趣的人,亏得先生竟能跟他面对面坐个一上午。 凌深对此还是有些想象不能,最后觉得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了。 只可惜他不是先生,是降服不了这种死一般的沉闷的,于是他索性也不用饭了,直接让赵云洲带他去了主干大道的那家门面。 临出门之际,他伸手撞了撞始终守在门口的沈奇:“当守门神呢?” 沈奇呐呐地回过神来:“不、不是。” 凌深挑了眉,正想催他快走,结果却见这人猛地冲到赵云洲面前,拽起他的袖子求道:“赵大哥,能教我、教我你这易容术么?” 赵云洲:…… 凌深:…… 这是以为在拍武侠片呢?还易容术?是不是还需要附赠一套葵花宝典啊。 不过最后赵云洲到底是没教沈奇这易容的本事。对此,沈奇整整搓揉了小家伙好半天以宣示郁闷之情,最后在小家伙威胁性地啃咬一口后,终于收起了那两只毛爪子。 当日,凌深在看了那门面后便顺手将那店铺的后院改成了内院,正好让他们暂住着。 又过了两日,一切就绪的“奇珍馆”正式开张了。而开张不到大半天,据闻整个雁鸣都知道有这么家出售奇珍异宝的店铺,当然这并非凌深致力于宣传的结果,而是因为……有人来窜过门子。 然后很快,大街小巷就都知道了,当朝的九皇子和这奇珍馆的幕后老板似乎是……旧识? 第四十二章 揍他丫的 这一日,雁鸣城内最为人所热道的大约就是奇珍馆的老板和九皇子是认识的。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感叹,比如原来极少露脸的九皇子生得如此英俊魁梧啊;比如那老板对待客人如此不客气,原来是有靠山啊;再比如那老板长得真漂亮,就跟那传说中的“阿依塔”一样;再再比如其实老板也可以算入宝贝一类,只可惜他背后站着个九皇子轻易是碰不得的……总之所有“比如”之后,大多都能跟九皇子扯上关系,就差没说这家店都是九皇子暗中开的了。 凌深这一日忙得脚底生烟,自然还没来得及听说这些热门八卦,不过可以想见,若他听说了这些怕是当场吐血的冲动都有了,什么九皇子他根本见都没见过,倒是在他最为火大的时候,那个名叫齐九的人竟然找上门来了。 那时候商铺开门没多久,在去了一波纯粹在门口凑热闹的看客后,就有一身着华服的人带着几个家丁上门来了。那人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哥儿,一进门东挑西拣了一会儿就往靠在门帘处的凌深挪去。 凌深那会儿正闭着眼睛,就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儿靠在那儿。沈奇自然是看见了,就是不知道自家大当家的有没有瞧见,他想上去止那位公子哥儿,求他别在他们店子里作死,毕竟开张第一日,见了血总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这里还是夏国,是别人的地盘,万一闹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奇想上去,可扛不住店子里人多啊,就是他推了几个客人给雇来的短工,还没迈出几步就又能跳出一个人来把他扯住的。他拧着眉,见着身边这个穿着深蓝布衣的客人,只觉得这人肯定是来找茬的,要不就是别人雇来给他们添乱的,不然怎么没眼力见地看出他很忙根本没空招呼客人呢。 不过到底是开张第一日,沈奇憋住了想把这人一巴掌抽走的冲动,只是冲尚有十几步之遥的大当家喊了声,见他们大当家的睁开眼睛看向他,这才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在沈奇没喊凌深之前,凌深正想着留在寨子里的当家的,想着这人在干嘛,又想着自己却要在这里面对一群糟心的家伙,心情就不怎么美丽了。况且往常还有只小家伙供他消遣,今日因为开张,怕吓着了客人,作为他跟班同时也被他予以店内一把手的沈奇说什么也不让小家伙在店里露脸。 大当家无事可做,又不想笑脸迎人地去招呼客人,只能无聊地闭眼养神。此刻听着某个皮痒的小子在店里大声叫唤他,本就不好的心情更犹如被火烧着一样窜得老高的。 凌深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含怒地望向沈奇,却见这小子竟然挂着笑转身带着客人去看商品。这叫了他却又不跟他说事儿是要找抽是吧,凌深觉得大约是自己这段时间待人太温和了,以至于这小子完全忘了谁是老大。不过下一刻,凌深便知晓那小子叫他的理由——完全是因为那小子发现有人比他更皮痒,比他更欠抽。 凌深瞧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华服公子,只觉得眼角略痛,倒不是说眼前这人长得有多不入眼,而是这人白白胖胖的,整个人跟大号的糯米团子似的,这要是揍上一拳,估计秒秒钟能跟个皮球一样弹出去。 这个大号的糯米团子本来还小心翼翼地挨近,却发现对方竟然睁开眼睛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当下也不尴尬,就带着讨巧的笑脸凑了上去。 “你是这家店的商品还是……”糯米团子话没说话,就被凌深一脚踹了出去。 这一脚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糯米团子当场跟个球似得滚了一圈,这才收住滚式稳稳地躺在地上儿。 眼见糯米团子滚出去,在场的人纷纷倒抽了口气,艾玛这人长这么好看,脾气却那么大,这是个人就踹上去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踹了什么人啊。有好些心知肚明的,已经开始替踹人的家伙偷偷抹冷汗了,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来着,还有好些站在门口怕惹祸上门的,赶紧拉着自己人撤了。 糯米团子是在自己手下扶持下站起来的,一起身凌深就发现这面皮白嫩的少爷涨红着一张脸,先也没看他,而是回头冲围观的家伙吼道:“看什么看,今日是本王自己脚滑摔了一跤,可不是被人给踹了的。” 被他吼了的一群人强忍着快要溢出嘴角的笑意,赶紧低顺地垂头,就好像什么都没见到,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沈奇耳尖地捕捉到那个“本王”,只觉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都说天子脚下什么都多,尤其是官二代泛滥成灾,一匾额砸下来都能砸中三个小王爷小侯爷之类的。眼下可好,他们大当家这一踹都能踹出个王爷来,这以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啊。 那边沈奇哭得冲动都有了,这边凌深却是不以为然,他向来恣意惯了,在现代的时候又顶着凌家少爷这身份,向来在道上呼风唤雨的,而那些在道上混的哪个见了他不敬他三分,更别说只是被他踹一脚了,凌少爷没把人凑得他爹妈都不认识已经算客气了好么。 凌深就这么靠在门框上,仿似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一样。糯米团子顶着张猪肝脸,在成功威吓到周围看客后,回头就看到这人没什么变化地靠在那儿,顿觉一股子堵在胸口出不来。 “你……”糯米团子指着凌深,指了一会儿,转头又看向自己带来的家丁,“你们!你们就是这么照顾本王的吗?还不快给本王去揍这不识好歹的人,能给本王看上是多大的荣幸,你们知道么知道么。” 家丁们集体嘴角一抽:他们是知道,可惜那位“美人”不知道啊。 凌深根本没将这些摩拳擦掌准备冲上来的人放在眼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觉得终于有事可干不至于那么无聊了,心里便觉得这生活又充实了。他挺了挺背脊,站正了身子,眼看最前面的人就要冲到他面前给他揍了,却不想那软绵绵的拳头在距离自己一尺的地方被人拦截了。 大当家的愣了下,回过神来就觉得心情又不美丽了,好不容易找了几个沙包,这转眼又要飞了的节奏。 一想到不能活动筋骨,凌深又懒散地靠回到门框上,眉眼一抬就看向捏着那家丁拳头的魁梧身影。这人是谁,凌深还是记得的,可不就是那位仅有过两面之缘,实际上却见过三次的齐九。凌深知道这人是夏人,却没想过会在这夏国都城再度遇到,只见这人回首冲他安抚性地点点头,示意交给他,然后才转回去看向前方的糯米团子。 那些站在糯米团子前的家丁不认识眼前这人,他们都是这段时间才被雇佣来保护这位小王爷的,但这些人不认识,不代表糯米团子也不认识。只见糯米团子在看到阻止了自个的人后,顿时魂儿都吓飞了,一张猪肝脸转眼就变成了僵尸脸。 “表表……表哥?”糯米团子的僵尸脸已经不见了,此刻他哭丧着脸,就在众人以为他会讨饶或是转身逃走的时候,他却朝着齐九一下子扑了上去,就扑在别人脚边,然后扯着他的衣袍继续哭号:“你怎么能这样?每次表弟我看上的东西你都要抢,上次那把巨弓,再上次那玉狐砚台,你这是要让表弟我一无所有啊,这次我好不容易看上个人,你又要和我抢了,回头我要去跟姑妈告状,就说……” 齐九嘴角抽搐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性子低声说道:“说够了?够了就给我滚。” 糯米团子一脸受打击的表情,不敢置信地伸手戳戳自家表哥的小腿肚,在发现自己的手指戳不动那小腿肚后,失望地收回手指,顶着略有些失落的神情继续:“你非要这么对待你表弟我么?” “嗯?”齐九一个微微上调的鼻音,吓得糯米团子连退三步,然后在那些家丁的扶持下二度站起来。 “等、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姑妈。”糯米团子气短地落下狠话,带着家丁转身逃了。 齐九根本没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等糯米团子走了,回头就将自个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凌深身上。 凌深这看完了一出戏,觉得时间也打发够了,转身就要往里间走去。他跨进里间,某个人自来熟的跟着进来了,就是外头沈奇想拦也拦不住,当然也不敢拦,那糯米团子是王爷,王爷的表哥是谁他不知道,但光看那王爷都如此惧怕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千万得罪不起。 齐九就这么毫无阻拦地进了内间,而跟他一起来的小厮被他留在门外了,他就一个人走到凌深身边,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阿深。” 凌深一听自己的名儿,两个胳膊就起了鸡皮疙瘩。这名字当家的喊了他只觉得满足欢喜,这人喊了只让他升起揍他丫的冲动。 第四十三章 有靠山了 凌深忍住了揍这人的冲动,又恰逢大猫仔闻到了他的气味,迈着八字步匆匆跑了上来,供着脑袋蹭着他的小腿。 齐九自然也看到了这小老虎,眉眼一挑,刚想问这只小黑虎哪里来得,就听凌深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客栈里有登记,给点银子问一下就知道了。”齐九很大方地分享了下自己花钱所干的事情,丝毫也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哪里不对的。 被这人这么一提,凌深算是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当时那客栈的店小二让登记名字,这让在现代习惯实名制的凌深很自然就把自个的名字写上面了,现在回想起来,这地方根本没什么实名制,你随便登记个阿猫阿狗张三李四的谁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凌深真想跟这人说谢谢提醒来着,不过又实在懒得开口,最后弯腰摸了摸小老虎的脑袋,冲他使了个狠厉的眼色,而眸光直直地落在齐九身上。 小家伙顿时心领神会,撒开爪子冲不明所以的齐九奔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眼见小家伙要扑到自己身上了,齐九再对自己的身子有自信,此刻也忙不迭往旁边闪了闪。再怎么说这都是一头货真价实的老虎,甭管它现在是小是大,牙齿和爪子照样能把人给撕开了。 “小家伙无聊,既然你来了就陪它玩儿一会儿吧。”凌深转个身随意找了个杌子坐下,随后就开始欣赏某人躲闪的模样。 不得不说小家伙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后,显然又胖了不少,不过这并没有给它那小小的身子造成负担,反而令它看起来更健硕了。此刻它四肢并用地追逐着齐九,没一会儿就将这魁梧的人类扑倒到了地上。 小家伙难得体验这种追逐猎物并且扑倒抓获的感觉,觉得非常受用,那颗早已沉寂的王者之心竟也有了复苏的迹象。它一只爪子死死按着齐九的肩膀,另一只前爪抬起来,毫不留情地朝着齐九的脑袋拍了过去。 齐九一看不对,赶忙将脑袋偏到一边,险险躲过了这一下拍打。开玩笑,他这还活着呢?若是这样被这小老虎拍了,恐怕活的也要变死的了。 “嗷——”小家伙不满地怒吼了声。 虎啸震天,吓得前厅商铺里的客人和短工纷纷抖了两抖——这哪里来的猛兽,会吃人不? 招呼着客人的沈奇自然又莫名其妙地肩负了起了安抚客人的职责,又见着其中几人对老虎这猛兽似乎很感兴趣,立马上道地介绍起来,并表示以后若有需要,本店也不是不可以出售这类商品之类云云。 客人们满意了,这才不管后面的事情,继续自顾自挑选自己中意的东西。 凌深也不管前面的事情,看着小家伙张嘴去咬齐九,却被齐九一手撑住了下颚不让它垂下脑袋。许是左右都伤害不了这个人类,小老虎显得很沮丧,又怒吼了一声,爪子在这个该死的人类身上踩了几脚,直到把这人的衣服踩花了,露出几条带着血色的爪痕,这才心满意足地撒开四肢回到凌深身边。 “这就好了。”凌深挑了眉,抬头见齐九一身狼狈地站起来,觉得心情不错,就奖励地拍了拍小老虎的脑袋。 “嗷呜!”小家伙享受地叫了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凌深的掌心。 这一人一虎其乐融融的样子着实让齐九看了眼馋,他喜欢这人,还喜欢这虎,他贪心地想将这一人一虎都强带回府里去。可是齐九不喜欢用强的,他还比较喜欢这人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府。 当然若凌深知道了这人的想法,肯定立马送他一句话:你这辈子别想了。 凌深戏耍了一会儿小虎,回头见这个大个子还站在不远处,就觉得眼角有些儿疼。 “你究竟是来干嘛的?” “哦哦,听说你在这里开店了,特意来看看。”齐九兴奋地上前一步,继续说道,“京城不同别的地方,这里官宦多,官宦子女也多,你若是遇到个不长眼的,只管报我的名讳就行了。” 凌深一听,这是要给他当靠山的意思啊,白白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于是他顺口问道:“你的名讳?我只知道你叫齐九,可不知道你还有别的名讳。” 这话说得略嘲讽,但齐九根本不在意,只觉得这人终于是要接受他一番心意,满足地立马报上名讳:“我祁穆海,兄弟几个里我排行老九。” 凌深听了他的自报家门,觉得若自己在喝茶,非一口茶水喷他脸上不可。眼前这位怕就是传闻中在老大老二老三都没了以后,跟着他五姐一起崛起,然后又跟着他家五姐抢皇位的九皇子了。 凌深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齐九也就是祁穆海,只见这人似乎为了彰显其皇子风范,努力挺了挺腰背,让他本来就魁梧的身姿看起来更壮硕了几分。 你们祁家是没有像样的皇子了吧?凌深很想将这话问出口,但他还知道自己这是在谁家的地盘上,若这话一出,得罪得可不光是面前这人,还有整个夏国皇室,以及将这种傻大个捧为储君人选的诸位大臣。 祁穆海还不知道凌深的内心想法,只努力挺着胸脯表现自己,那啥九皇子虽然在他面前总是一副痴汉造型,那是因为九皇子喜欢人家啊,但实际上在朝堂之上九皇子可英明神武了。并且为了体现自身价值,九皇子又一次说道:“往后若有人找你麻烦,你无需担心,一切有我。” 凌深嘴角抽了抽,他从未有过这种多余的担心好么。 祁穆海还要说什么,凌深这次终于主动打断了他的话语:“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祁慕海愣了愣,接着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既然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凌深觉得自己已经展现了前所未有得耐心,放到往日他哪里会理睬这人,也就当家的不在这里,大当家觉得无聊,所以吧啦了两句而已。 祁穆海没料到这人这就开始赶人了,还想说上两句,结果眼前这人就把他当空气一样对待了。祁慕海又努力找了会儿存在感,发现这人依旧不理会自己,无奈只好带着留守在外面的人走了。但显然九皇子还忘了件事儿,他的衣服早被小老虎抓得不能见人了,有些地方甚至还渗着血丝,这堂而皇之地走出去根本是给雁鸣城增加一条谈资么。 于是,继九皇子认识这店的老板后,有关这店老板的身份也让所有人感到疑惑,这九皇子都敢揍,该不会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皇亲国戚吧,或者……其实当时里面还待着个皇帝本人?但不管真相如何,雁鸣城的人已经知道这家店是不好得罪的就行了。 而自从九皇子来了,又带着一身伤走了以后,凌深这家店也的确没人上门来闹事了。谁敢戳风头正旺的九皇子的眉头,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更甚至因为有了这么一座大靠山,据沈奇说那些客人就算知道自己被宰了也不敢还价。 凌深觉得这是个好现象,至少能赚好多好多钱,再说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又过了两日,凌深心想着找个人多的地方开家茶馆。茶馆好啊,不管是听八卦还是各路的小道消息,茶馆都是不二之选。不过大当家的并没有跟谁说起,一来这里除了沈奇就没个自己人了,二来么自从接手这家店铺后,大当家的就没见过赵云洲,这人都不在了自然没个商量的对象了。 店铺里有沈奇看着,凌深自然没什么担心,找了个晴日就出去了。 或许是天气晴朗的关系,街上来往的人出奇的多,都分流走在宽敞的道路两边,凌深这一出门走进人群中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本就生得俊美,身姿又不似这里的人那般魁梧雄厚,而被松松垮垮绑住的头发也不像这里的人那般长,只垂在肩膀往下一点的位置,这所有的一切都和这里的人不一样,自然引人注目了点。 然而凌深却浑不在意,怡然自得地看着路两侧的建筑。 这条街上的建筑大多都是防风建筑,都是石造的,一看就很坚固的样子。凌深还挺中意这些建筑的,便沿着这条街转悠了两圈,然后终于在转角的地方相中了一家酒楼。 这酒楼仅有两层高,但内里极其宽敞,而临街的二楼又是敞开式的,倚着凭栏能看到街上的人群,位置好一点的甚至能眺望远处的草原。且因是敞开式的,二楼的采光极其充足,虽有大风大雨的困扰,但好在琼州高原什么都多,雨水却是少得可怜,倒是避免了这一层尴尬。 凌深越看越满意,心里便是定下了这座酒楼作为他下一个目标了。不过他并没有去找这酒楼里的人,而是转个身去了整个雁鸣最龙蛇混杂的街道。 若问这种地方什么最多?旁人一定回你一句:不三不四的人最多了,另外还要附带上一副鄙视的神情——你要去那儿作乐就表示你也不怎么样。不过凌深却是知道的,那地方虽不三不四的人多,但混的人也多,若要问事情,这地方的人是最好问的。 第四十四章 跟踪的人 凌深最后在城里最大的赌坊前绕了三圈,然后……然后就不见了。一直偷偷跟着凌深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就没想通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凭空不见了。 原本分散在各处监视跟踪的人聚拢到一块,各自说了下情况,发现还真没人看到这被监视着的人去了哪儿,况且也没人见他进了这赌坊。 面对这种情况,几个人就有些犯愁了,上面交代他们的任务是跟踪好这人,现在却让人不见了,这要他们怎么办?他们筹谋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四散开去找人,其中着重调查的自然是面前这家赌坊了。 不过若此刻他们扭头瞧瞧斜对角二楼敞开的那扇窗户,或许就能瞧见他们所要找得人了…… 没错,凌深并没有如他们所想那般进了赌坊,而是去了斜对角一家酒楼,不过说是酒楼,实际上却是家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卖得的确也是酒,不过却比其他酒楼多了样特色——陪酒聊天的美人儿。此刻一貌美女子柔媚地坐在他身边,手上端着个碧玉酒壶,不时给那喝空的酒杯倾倒酒水。 “爷,你在看什么呢?”那女子轻轻柔柔地问了声,水润的眸子地顺着凌深所看的方向看去,然而所望之处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却再无其他。女子微微拧眉,娇嗔着挨近了一分又道:“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奴家比那些人好看多了。” 凌深闻言瞧了这女子一眼,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你比那些人好看多了……” 那女子听此眼睛一亮,柔若无骨的身子刚准备挨上凌深,却听他又极其理所当然地添了句:“不过若是光比好看的话,恐怕你是比不过我这张脸的。” “……”女子嘴角抽了抽,一双美目瞪得老大地望着眼前的凌深,这男人好看是好看,但说出这话的男子也是世间少有,至少姑娘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所以女子往日接过多少客人,眼下的心情就有多么无语。 “况且我不喜欢女人。”或许以前还有点兴趣,但现在是完全没有了。自从有了当家的,大当家的看别人都觉得不是比不上自己好看,就是比不上当家的温润如玉,气质出众,总之就是各种看不顺眼。 那女子听了这话嘴角猛地抽搐两下,就差手上的酒壶都给扔了,但最后还是按捺了下来。 不过因有了凌深这两句话,那女子便再也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地地坐在一旁倒酒。 又过了一会儿,凌深所望的窗口正对的赌坊门口,那几个人又鬼鬼祟祟地聚到了一块,知道他们已经去赌坊逛过了,凌深便也不在此地久留。不过若这么走了,委实对不起特意选得这地方,他便掏了银子出来予以身旁的女子,着重交代了两句,这才离开。 凌深是从这家酒楼的后门离开的,转道则去了之前的赌坊,因是白日,赌坊里的人到底比不得晚上,此时大多是些以赌为业的聚在赌桌边上玩儿。 赌坊内光线略有些昏暗,不知是故意给人一种日夜不分明的情境亦或是其他,总之身处这赌坊里,很多人看人总看不大清楚,又或许是这些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一块块和银子等价的圆板押注上了,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瞅周遭都是些什么人了。也因此,凌深在赌坊间又逛了两圈,除了赌坊里的伙计竟是没多少人注意到他这个人的,而那几个伙计看凌深来回走了几趟,原本不大留神于他的最后竟也一致盯着他看:没办法,谁让这人只看不玩,虽然长得挺好看的,但还是太可疑了。 凌深可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不过估计知道了也不会有闲情去理会这些人。他在看了两遍这里的人后,总算找到了个自认为很机灵的目标。当然他可不会直接上去逮着人就问事情,如此对方肯定不会告诉他,就是告知了也不一定是他想听的或是事实。 于是有了目标的凌深转个身就去兑换了大笔圆板押注,然后专门跟着这人玩儿。 这人也是倒霉催的,原本玩得好好的,却在来了这人后就一直莫名其妙地输,就好像所有的运气都站到了他这边,就是后来他换了赌桌,这人还是阴魂不散地跟过来,直到他手头上得圆板押注全输光了,这人竟然也满足的收手,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出了赌坊。 输了钱的冤大头觉得一切都是这人的阴谋,于是再不留恋这往日里最喜欢的地方,三步并两步地往那人追了出去。出了赌坊的时候,还有熟人给他打招呼来着。 “三子,这么早就走了啊。” 被称作“三子”的矮个子男人左右张望了一番,却是没瞧见方才那抹修长的身影。他拧了拧眉,侧头问向跟自己打招呼的人:“你有没瞧见一个这么高,长得很好看的男子从这里出去。” “哦,是不是长得特别俊美……” 三子迟疑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之前赌坊里有些昏暗,实则他并没瞧清楚那人长得怎么样,只直觉这人应该是不错的。 那人摇手指了指对面街角处的一巷子,道:“那人也挺奇怪的,不走大街竟是去了那种无人问津的小巷子,也不知……” 没等这人把话说完了,矮个子男人已经朝着那巷子冲了过去,在追过去的时候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千万不能让这人逃了,他这次不仅要将钱给要回来,若这人真长得好看的,还得把这人抓起来买了,这样才能一解他心里的愤懑。 名叫“三子”的男人追进小巷子后并没瞧见凌深,倒是发现往日里无人问津的巷子里倒了个人,这人右眼处仿若生了块紫红色的胎记,但仔细瞧了就会发现这是被人狠揍了一拳。 三子不以为然,见这人又是往日里总是看不顺眼的家伙,心底暗笑一声,接着脚底痒痒地跟着踩上两脚……等泄愤泻够了,这才赶紧继续寻人。 一般个子矮点的,腿总是跟着短一点儿。三子是个矮个子男人,而且还非同寻常得矮,如此一来,高个子一步大抵是他两步之远,他一直奔走直到拐角处才看到闲然自得地倚在墙边的俊美男子。 乍一看到这人,三子晃了下神,但到底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不过他跑得有些急促,喘气就喘得尤其厉害,眼睛都因为吃力而泛起雾气来,但还是扯着嗓门喊道:“你就站在那儿,别动。” 凌深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乐得看他如个凶神恶煞般逞能地向他这边走来。 三子见他没动,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但被钱财蒙蔽的双眼可不是会因这简简单单的疑惑就敞亮的。 “你小子刚在赌坊里赚了不少钱吧。”三子终于走近凌深,就站在离他四步左右的地方,但许是觉得这样子自己矮小的身子太吃亏了,于是又自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 做完了这一连串的动作,三子还是没有等到回答,他仰着头,拧眉盯着凌深:“喂!问你话呢,是不是赚了很多。” 凌深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扯着嘴角笑了笑:“的确赚了很多。” 三子没料到这人会如此坦诚,被噎了下。况伸手不打笑脸人,更遑论这人笑起来这么好看,三子觉得自己貌似有点下不去的感觉,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挺了挺胸脯,放出狠话:“把钱都交出来,不然……” “不然?”凌深挑了挑眉,没好意思说这话该是自己对他说的,回答他所有问题,不然…… “不然揍得你爹妈都认不出你来……” “哦,这样啊。”凌深了然地点点头。 三子不知道面前这人点头做什么,但这种被无视的感觉令他不爽却是事实。三子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虽然他也觉得眼前这人怕是不简单,但眼下是赶鸭子上架,不上也得上了,否则这张脸皮子得往哪搁呀。 三子摩拳擦掌,可没等他一拳头砸出去,整个身板就被人一把按在墙壁上,随后便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劈里啪啦往他身上招呼。 三子以往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但他万没有想到这人长得如此俊俏,行为却一反那外貌粗鲁得可以,况这拳头和踢腿一下比一下重,还都打在该打的地方,可见是个练家子。 “爷、爷饶命,小的有眼无珠,知道错了。” 在面对狂风暴雨的*下,饶是英雄好汉都得弯下腰来,更何况三子根本不是英雄,只是个地痞流氓罢了。他伏低做小地抱头躲避凌深招呼到脸上的拳头,这身子青了紫了没人瞧得见,可脸上青了一块紫了一块也忒明显的,这要被人看到了以后也甭在这儿混了。 他又喘着气讨饶了一会儿,身上所受的伤害才见减轻。 凌深收起拳头,可没松开对着人钳制,他一手压着这人的肩膀,将他死死抵在墙壁上,另一手按着他的脑袋,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放心,我只是问几个问题罢了。” 三子〒▽〒这都揍完了再说这话,难道不觉得心虚么?真得不心虚么。 第四十五章 那人那虎那鸟 凌深是真得就问了几个问题,先是有关他早先看中的那家酒楼的,而后便是茶引的事情了。所谓茶引是能自由买卖茶的一个凭证,若是没有这凭证,是万没法去茶商那儿购茶,自然也无法开茶楼卖茶的。 对眼下的凌深来说,要买那家酒楼并不是难事,左右不过是钱的问题罢了,倒是这茶引却并非有钱就能搞定,毕竟是朝廷方面发放的凭证,若是没点关系却是有些难办了。 而那三子在被狠狠揍了一顿后,果然老实了许多,此刻正儿八经地跪坐在凌深面前,凌深问个问题,他回答一个,却都是无一遗漏据实说了。 凌深很满意,略略一想,又问了他哪儿去弄茶引比较方便之类的。那三子起先没想到,或者说压根没走心,一直到凌深眯起眼睛,警告地睇了他一眼,这个刚被揍得连他爹妈都快不认识他的三子浑身一个激灵,立马上心地思考起来。 “其实我有个主意,不用去黑市上买,只要用个计谋就行了。”三子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注意着凌深的神情,见他看着他显然是等着下文,接着便道:“爷还不知道这赌坊有个贵客吧,这贵客他爹便是管这种的,只要搞定了这贵客,让他去向他老爹要一个茶引,怕也不是难事。” “贵客?”凌深来了兴趣,偏头饶有兴味地望着他。 “是啊,就是燎王府的小王爷。”三子说到这里,馊主意那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当下就领着凌深回了赌坊准备去堵这位小王爷。 据说这位小王爷也是个小赌徒,三不五时就给赌坊送钱来,所以大伙儿虽对他充满了畏惧(畏惧的是他背后强大的靠山),却还是很高兴他能常来,而赶巧今日又是这位小王爷上门送钱的日子。说送钱来那是委婉的说法,实则这位小王爷自从碰着赌博这玩意儿,就从未赢过,但小王爷是个骄傲的,死活不信自己手气这么差,所以即便一直输银子,还是要往赌坊里跑。 换成是普通人,这样长败不赢的肯定会被当成冤大头狠狠宰一顿,然这位小王爷虽没实权,背后靠山却是杠杠的,甚至连与他一样声名狼藉的七皇子都比不过他。盖因小王爷是燎王府萧家的独苗苗,而萧家又出了位极为能干的皇后,又传闻这位娘娘极其疼宠自己这侄子,是以就是这小子赌博还调戏良家妇女,皇后那都是本着自家人可劲儿包庇着,也幸亏这小王爷还算给力,除了偶尔言语调戏下却是没真动过手脚,别人就是想参一本都找不着机会。 凌深听着三子对这位小王爷的描述,怎么听都觉得很像某个人,脑子一转便又问道:“九皇子是当今皇后所出。” 三子已然猜到这位并非本地人,甚至不是夏国人,所以对他问出这种常识性问题并没报以往常的鄙视,腆着脸回道:“是的,二皇子、四公主及六皇子、九皇子都是皇后所出。” 凌深先震惊了下古代女子强大的生育能力,接着便很自然的想到自己开张那日,那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冲齐九喊得那一声“表哥”及去“姑母”那儿告状。 果然就是这个人么? 一想到那糯米团子,凌深便觉得拿到茶引这事儿十有*是成了。 凌深跟着三子回了赌坊的时候,正巧见着之前跟着他的那群人匆匆去了另一条街,估计是回去复命去了。凌深就当自个没瞧见,跟着三子直接进了赌坊。 他们在赌坊二楼包了个小隔间,三子在里面跟凌深说了一番自己的计划,凌深觉得可行,便放心让这人去干了,末了的时候还叮嘱他一旦拿到“茶引”便立刻送到他的奇珍馆来。 三子一听是这店铺,自然也猜到了这人的身份,就是那些传遍大街小巷的八卦也略有耳闻,当下诧异道:“爷,你不是跟九皇子认识么,既如此让九皇子帮你去弄不就行了,又何必来这里折腾小的。” 凌深拧了拧眉,他是不愿和这九皇子扯上关系的,便冷冷地说道:“与其关心这个,你还不如想想怎么不让那位小王爷对你起疑。” 这语气要多冷漠就有多冷漠,三子是个惯看人脸色的,自然发现这事儿不能多问,于是顺着他的问题扯开话题说道:“这爷你就放心好了,你可知道我们私底下如何说这小王爷?人傻钱多,难能可贵还是个自尊心强的,有些亏吃了只会自己死命捂着,万不会把一些丢脸的事儿往外说。” 凌深挑了眉,揶揄道:“所以你们就这么欺负他?” 三子嘿嘿一笑:“哪能啊,那位的靠山可硬了,也就一些跟钱有关的无伤大雅的小事儿。” 一直到了晚间时分,那位传闻中的小王爷才算出现了。凌深那会儿还待在二楼的隔间里,这儿的隔间都是连着的,围着大厅绕了一周,所以窗户都是朝里开的,凌深听闻下面一阵吵杂,低头一看就瞅见了那位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迈着八字步,昂首往里面走来。 已经在楼下做足准备的三子也瞧见了这位小王爷,于是抬头跟二楼这位新认的老大比了个手势,意思自己都准备好了,就等着鱼儿上钩呢。 于是,凌深就坐在上头,满意地看着这个据说从未赢过的糯米团子连赢了好几把,然后兴奋地要求转移阵地,这一转移就转移到了三楼的包厢。 赌坊共分三层,一层是大厅,普通一点的赌资少一点的都在这一层,往上二楼却是供人休憩用的,而这三楼才是大头,才是真正一掷千金的地方。 糯米团子高高兴兴地上三楼去了,三子自然是不会落下的,表现出一副不死心的模样儿跟着上了三楼。 糯米团子觉得自己手气正旺,况往日里那都是自己表现出一副不死心的样子,此刻看着别人一脸非要赢回来的表情,还是对着自己的,觉得特别受用,所以就是这人要求来一场一对一的比大小,他也欣然同意了——一对一比大小么,那凭的都是运气,小王爷觉得今儿个财神爷都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哪还有推辞的道理。 凌深并没等三子出来就回去了,左右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就是该给的报酬也已经支付了三分之一,现在只等这人将茶引搞到手然后付银子就行了。 凌深倒不担心这人赖账,他所出得价格足够令人心动了,就是这东西拿到黑市去买也不一定能卖到这价格,所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无道理的。 凌深回到店铺的时候,店铺还未关,两只亮堂堂的大红灯笼下,沈奇手上提着个灯笼候在门口张望着,见到他回来了,一溜烟就迎了上来,随即便开始念叨他有多担心有多不安之类的话。 凌深听得耳朵疼,便说自己是去见识这雁鸣城的繁华去了。 沈奇没听出他这话的隐藏意思,只以为他们大当家的去逛街了,回头便又说起这店里今日的情况。 店铺是早已上了轨道,一般不会出事,今日自然也和往常一样,于是沈奇就着今日卖出了什么东西扯开话题,一直到两人进了里屋,然后被后院那一阵鸡飞狗跳的闹腾声给打断了,他才停了下来。 看着凌深微微蹙着眉,脸上尽是不明所以的神情,沈奇这才想起今日还有件事儿没说。 “对了,在你出去那会儿,我们这来了位小客人。”沈奇带着点神秘地笑了笑,凌深见了,挑了挑眉也没问,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这人也会继续跟他打哑谜。 后院里还在闹腾着,凌深一跨进去迎面就被正追逐着什么的小老虎撞个正着。小老虎“嗷”地叫了声,显是有些恼怒,但转眼发现自己撞得是谁,立马讨好地蹭起某人的小腿。 凌深觉得这小家伙最近是越来越懂怎么讨好自己了,这说不上是件好事,不过他心里倒是挺开心的,便抬起脚尖摩挲了下小家伙的小肚子。自个的肚子被人摸了,小家伙羞涩地退了一步,随后在地上滚了起来。 而就在小家伙开始满地打滚的时候,凌深忽得听到一声尖啸,这声音太耳熟,几乎在听到的瞬间,他就抬头朝黑黢黢的天上瞧去,就见黑夜之中,一只浑身雪白的鹰隼在天空中盘桓了一圈,紧接着一个猛扎俯冲而来。 “蜃楼。”随着凌深叫出它的名字,白隼很快停留在他肩膀上,鹰隼锋利的子紧紧抓着他肩上的衣物,然后一歪脑袋就去蹭他的脸颊。鸟儿毛茸茸的脑袋令凌深感觉非常暖和舒服,他伸手安抚性地摸了摸这白隼的身子,随后又去摸它的爪子,白隼的爪子上绑着个拇指粗的竹筒。凌深取下竹筒后,便亟不可待地回了房间。 身后沈奇还想说什么,但看他们大当家的一副跟见了媳妇一样激动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吃了一口冷空气后,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一直到一人一虎一隼都进了屋子,这才讪讪地转身走了,回房后他心里还想着:以他们大当家今日的好心情,怕明日这院子就是那一鸟一虎的天下了。 第四十六章 画像 凌深一回屋,就拆开了手中的竹筒,竹筒里有两张纸,其中一张写满了字,是他们当家的给他的信,另一张则是一幅画像。 当日他出寨的时候,曾偷偷与他要了一幅他的画像,说是路途遥远,聊以慰藉一下。当时当家的可不高兴了,板着张脸的,不过他却自发将他那张微微泛红的脸庞理解成是害臊了。 就这样过了这么段时间,凌深原以为他们当家的是不会给他来信了,更别提他要的画像了。没想到大半个月过去了,不仅被他等来了心,就是画像也来了。 凌深此刻心情别提有多美丽了,小老虎大约也是察觉到自家主人心情好,胆儿瞬间就肥了,于是又开始追着白隼玩耍起来。 屋子里不时传出一声小老虎的怒吼,又不时传出一声鹰啸,但显然这并没有影响到凌深的好心情。他先是摊开那幅画,就着边上昏暗的灯光琢磨了一会儿,赫然发现墨色的笔锋勾勒出得轮廓和记忆中的那一抹一点都对不上,这上面的人显然更俊逸,所表露的锋芒也更锐利些,远不是当家那般温和内敛。 其实凌深已经知道这上面的人是谁了,只是不知自己在这人心目中竟是这般模样,一时间高兴的、恼怒的全跃上心尖,高兴的是这人竟然在他离开后偷偷画他的画像,恼怒的却是这人没按着他心里所念画他自己的。不过这恼怒到底只占了个小角落,待凌深将信看完了,却是连个小角落都没了。 他美美地将画卷起来放在书架上,但没一会儿又拿出来欣赏一下,心里还想着明日要不要去找个手巧的木匠来,将这画裱起来。但又觉得裱自己的画未免太自恋了点,虽然大当家的是有那么点自恋没错,但这种事情是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的。 小老虎和白隼正巧玩累了,一个就蹲在桌子边上仰头望着凌深,另一个则停在专门的吊架上歪着脑袋呆呆地瞧着他。此刻这两小家伙都觉得奇怪,人类喜欢盯着那薄薄的一张看它们是知道的,但他们的这位主人为什么将东西放好了还要再拿出来瞧呢,而且这动作重复了还不止一次,难不成是新型的玩耍方式? 小老虎头一个耐不住性子,扒拉着凌深的裤子要往上爬,凌深被他的爪子挠了下,有些疼了这才将注意力从画上移开。 “还没玩够呢?”虽说凌深刚刚不是盯着画就是盯着信,但房里的情况可都关注着。眼下看着这小老虎又想玩儿,心想这小家伙精力也忒好的,刚在院子里耍闹了半天,回房又闹了一会儿,竟然还不累还想要玩。 凌深自觉没这个精力陪它玩耍,就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去推它的大脑袋。哪想这小家伙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他手里的画,脑袋被撑着没事儿,爪子还能动就行了,于是就见这小老虎努力伸着爪子去抓凌深手里已然卷起来的画。 凌深被吓了跳,赶紧撤身退后,又将手里那张画塞身后去,以免这小畜生打主意打到自己这宝贝上面。 小家伙没料到凌深会突然撤走,紧靠两只后腿支撑的身子一个前冲,毛茸茸的身子顿时跟个毛球似地往前滚了两圈。 凌深却不管它,站起来将画卷搁置到书架上,任那小家伙在地上又滚了几圈。一直等凌深将画卷塞好了,信也折好放好了,小家伙才略有些失落地从地上爬起来。 “睡觉去。”凌深命令了声,小家伙垂着脑袋就回自己的窝去,不过在走过那吊架时,故意用小脑袋撞了下木制的吊架。 吊架被小家伙撞得晃了一晃,原本安静的都快睡着的白隼被这一晃,吓得没差从上面掉下来,低头看到做贼心虚的小老虎,猛地俯冲下去在小家伙脑袋上啄了下…… 咚!让你欺负隼! 凌深看着疼得“嗷嗷”叫了几声的小老虎,觉得这两个也是冤家,未免这两小的半夜打起来打扰他睡觉了,凌深还是很大义凛然地将小老虎扛进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日,沈奇起来还惦记着昨日白隼带来的信,等凌深起来了,沈奇趁着给他们大当家的准备早饭的机会就顺口问了问。 凌深却是没急着回答,左右那信是写给他的,上面大多是有关山寨里的一些琐碎事情,另外便是有关那副画的,最后也就剩余五分之一的内容是询问他们这的情况如何?店铺怎么样了? “没什么,不过是说了点琐碎的事情。”凌深说起这话时嘴角是微微翘着的,但这点怕是他自己根本没注意到。倒是沈奇在看到他们大当家的这般神情后,觉得这封信大概就是传闻中的家书了……虽然这说法有点儿奇怪就是了。 沈奇自然无法体会他们大当家的心中的那份喜悦了,就是凌深也有些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此刻,他坐在书桌前,面前的桌子上铺着纸,他拿笔沾了沾墨便开始在纸上描了起来。 在描什么?怕是大当家自己都有些拎不清。 他想着描一幅当家的拿枪的英姿,这心是好的,可就是太好了,便显得野心太大,注定这事难成。当然这若是让当家的来画自然不成问题,当家的虽是个武人,却也擅长书法丹青,写得一手好字不说,那画什么自然是像什么,单看替凌深作得那一幅画,眉是眉,眼是眼,那颀长的身形,并着一身墨色华服将他衬得极是俊逸轩昂。 凌深拿着当家的画作又看了一番,觉得这是自己这种人羡慕不来的,不管怎么说过去二十多年里他拿得不是铅笔便是圆珠笔,就是需要用到笔锋的钢笔都极少使用。眼下让他拿着这种软趴趴的毛笔写几个字还行,画画?那是异想天开,本来这人就没什么艺术细胞来着。 最后,凌深端详着自己这几张不管哪个角度看都和“人”这事物相差甚远的画作,心下叹了口气,便让沈奇拿去丢了。 沈奇早先还不知道他们大当家的在屋子里折腾什么,待看到那几张黑乎乎一团什么都看不清的纸,嘴角便抑制不住地抽搐了起来。好在这人惯来机灵得很,知道这种时候多说多错,不说就不错,于是牢牢闭着自己的嘴巴,将几张纸一卷便出了屋子。 至于后来这几张纸正好被迎面进来的九皇子买走的事儿,沈奇没跟大当家的说,就怕膈应了他们大当家的。话虽如此,他却一点儿也不心亏,有钱不赚傻啊,不就是几张连署名都没有的废纸么,搁个几天连他们大当家的自个都认不出那几张是他画出来的,也就那位傻皇子那么宝贝了。 凌深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还是从沈奇口中得知这九皇子来了后又走了,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没一会儿便将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又过了几日,那三子果然捧着茶引上门来了。 凌深得了茶引挺开心的,等三子走后,转身又去了一早相中的那家酒楼。 凌深要开茶楼的事情并没跟沈奇说,就是买卖那家酒楼的事儿也是他私底下一手办好的,一直等凌深让白隼捎了封信给山寨,沈奇才晓得他们大当家的竟准备开起茶楼来了。 一听这楼馆都买下来了,茶叶也已经着手开始准备了,沈奇便有种哭的冲动,这一家买珍奇的店都让他分身乏术了,这要开了茶楼是谁去管啊?总不见得这位亲自出马吧。沈奇偷偷瞟了眼他们大当家的,只觉得这人做幕后不错,要是上前台去当掌柜,客人可能会多,但最后肯定都会被吓跑的。 沈奇觉得自己已经能想想以后悲惨的境遇了,便哭丧着脸说道:“大当家的,这事儿你可没跟我说啊。” “我做事儿还需要向你报备?”凌深眉眼一挑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是看得沈奇通体发寒,顿时头摇得不要不要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在想你人找好了么?” “人?”凌深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便是掌柜啊、伙计之类的,总不好你一个光杆将军独撑门面吧。” “不是有你么?”凌深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极了,沈奇听了却越发想哭了,他就知道这位做起甩手掌柜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当下忍不住,哭着指了指自己:“我只有一个人啊。” “我知道。”凌深安抚性地摸了摸沈奇的脑袋,就跟摸小家伙的脑袋一样,“所以我也没让你一直看着那茶楼,只等那茶楼开张以后,你亲自挑个几个信得过的带着,等他们上手了,你便回来看这家店铺。” 沈奇还带着点侥幸:“那我不在的几日,谁来看店啊。” 凌深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自然是歇业几日。” “那您呢?”他都绝望地用上敬称了。 “自然是监督你干活喽……你监督招来的人,我监督你,分工明确得很。” “……”明确个头!沈奇这下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第四十七章 闭门羹 沈奇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糕的事儿了,却不想令人绝望的还在后头呢。 他们大当家的说,为了茶楼能尽早开张,他亲自回去押送茶叶来雁鸣。 茶叶在哪儿?可不在青峰山上。 沈奇一听凌深准备回青峰寨一趟,而这一趟还不带自己一起回去,原本稍稍提起的希望瞬间泯灭了。 “真不带人回去?”沈奇眼睛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就这么望着凌深。凌深则淡定地抿了口茶,语气平静地回道:“我这次去山寨努力帮你将童天中那小子一起捎来,也好让你有个伴儿。” “真的?”沈奇眼睛一亮,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小伙伴儿要来陪自己了,心里甭提有多开心了。 凌深看着那双瞬间发亮的眼睛,微微心虚了下,但还是极快地说道:“自然,但若他自个不肯过来,那我也没法子了。” 这点沈奇深以为然,点头应道:“这是自然。”不过他觉得小伙伴儿那么要好,应该不会抛弃他吧。 有了这层保证,沈奇也不再对凌深回寨有过多的怨念或阻拦了。凌深打铁趁热,翻着日历就定下了日子。他定的是三月底,离现今这三月上旬还有些时日,正好够他将茶楼装修一番。 又忙活了几日,茶楼的事情算是都交代好了,木匠们也日以继夜地赶制着所需的桌椅,而据说山寨里头孟春和也已托了余一去采购春茶了,余一在商场上也算老手,虽不涉猎茶这一行,却也略有耳闻上手极快。 凌深这几日日日去还在装修的茶楼里坐镇,一是怕人偷工减料了,二么也是闲得发慌,自从他捎了信去青峰寨,当家的回信就迟迟没来。凌深还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说了月底回去,以至于他们当家的已经不急着给他书信了,而是亲自坐等他回去了。 这个可能让凌深有点儿不得劲,一时间又吐糟了一番这落后的古代,怎么除了飞鸽传书就没些靠谱点、方便点的传信方式的,更郁闷的是他们这没飞鸽,就一只白隼勉强苦逼地顶着这飞鸽的位置。 凌深自从开始督工,就习惯带着小家伙一起出门。小家伙自从来了这雁鸣城也是没了自由,这下终于可以撒开爪子可劲儿跑了,心里甭提多自由多欢愉了。 话说小家伙第一天上街,吓得路人们尖叫不已,逃的逃、腿软跪地的腿软跪地,总之所过之处一片混乱。又过了一会儿,官府的人也来了,那些衙役一看面前这人也愣住了,心说这城里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俊俏的公子,且又看这人举手投足间尽是透着慵懒贵气,也知道是个人物,当下也没过分为难此人,只小心地问了身份。 能在京城里攀上职务的,那多半都是人精,听了凌深说自己是那奇珍馆的老板,原本准备抓了这老虎回去交差的衙役们顿时收工回去了。他们虽不清楚这人的身份,却也听说了前段时日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八卦,知道这人和九皇子关系匪浅,自然也不敢为难于他,更遑论得罪别人。 路上还没逃走的路人们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既然官府的人不愿管,证明别人是有靠山有背景的。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物了,况这小老虎看着也不像是会随便伤人的样子,路人们也稍稍淡定了点,只行路间速度到底加快了不少。 因有了这次事情,有关九皇子的朋友带虎上街横行的八卦又一次疯传开来,但鉴于老虎还没行凶,大伙儿也只是唏嘘了一番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凌深可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他向来恣意惯了,既然再没人拦着他,自然更无所顾忌了,只可怜那些木匠和翻修工们,每日受这老板的指挥也就罢了,那小老虎竟也时不时绕着他们走上两圈,那昂首阔步、微微斜着虎眼看着他们的样子跟那督工头头差不多,简直不能忍好么。 九皇子出现在这幢正装修着的楼里时,恰好见着这小老虎抬起下巴,傲视得从那些个工匠们面前慢慢走过。这画面别提有多喜感了,尤其是哪些工匠们的表情,一个个苦逼地跟吃了黄连似的。 九皇子好笑地扯扯嘴角,扭头就又去寻凌深,可偌大的一楼并没有那抹俊逸的身影。九皇子怔了下,又瞧了眼那些个不时偷偷瞧他的工匠们,只得去问他们凌深的行踪。 这里的工匠往日里混迹市井,哪里见过多少达官贵人,更遑论这个只要出门在外就必定低调的九皇子了。不过他们这些人到底有眼力见的,发现这人的衣着奢华,身份肯定不低,很快就将凌深的行踪告知于他了。 九皇子获悉了自己爱慕的人在哪儿,立马要奔走而去,只是他才走了两步,裤子就被人扯住了……不,纠正一下,是被某只小畜生给扯住了。 小家伙还记得这人,当初他家主人可命令了要狠命咬这人来着,尽管这命令已经过去很久了,可这并不妨碍他继续执行这命令。它死命咬着这人的裤子不松口,不过下一刻,他浑身汗毛都警惕般地倒竖了起来。 周遭袭来一阵又一阵的威压,这让对杀气极为敏感的小家伙很不舒服,甚至可以说惊恐的,它慢悠悠地松开嘴巴,但在发现自己松嘴并没有使这杀气消散后,果断又张嘴咬了上去。这次是直接咬在肉上的,不过没等他咬破这人的皮肉,身子就被人踢飞出去。 “呜嗷!”小家伙一声哀嚎滚落到地上,瞬间扬起一阵尘埃。 九皇子瞧着被自己踢飞的小家伙,其实于心不忍的,可若他不先动手了,怕是待会儿这里就只剩这小家伙的一具尸体了。这让九皇子有些小郁闷来着,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不就是想看看心上人么,至于这么重重阻碍么。他心里暗叹了声,随后朝虚空摆了摆手,暗中那些个蠢蠢欲动的护卫立时收敛了杀气。 原本趴在地上的小家伙没再感到杀气,很快便从地上爬了起来,龇牙咧嘴地朝面前这人怒吼起来。 凌深刚还在和个空闲的木匠讨论做一些模型,好比说汽车啊、轮船啊、潜水艇啊、飞机啊……可不管他怎么解释,木匠的理解永远停留在马车上面,又因琼州高原河流少,木匠往日里根本没瞧见过真正的船,只晓得那船弯弯的跟月亮似的,至于剩下的那更是闻所未闻了。 凌深解释地也是口干舌燥,后来实在不得法了,只得拿着根炭在地上画出这些东西来。不过之前就说了,大当家的艺术水平实在一般,他画得汽车轮船好歹还有个样子,可画到潜水艇和飞机,那木匠一看顿时眼睛亮了,这不是鱼么,这个是鸟,这两个他还是会的。然后他兴匆匆地和凌深说道了一番,对面的人一听,直接一口血哽在喉咙口,别提有多难受了。 最后,凌深放弃了,让这木匠教他一番做这种小物件的窍门,自己拿着那木匠帮他刨好的木块去一旁忙活了起来。 楼下那小家伙频繁开始怒吼的时候,凌深已经在木块上刻出了个车子的雏形——有棱有角的桑塔纳果然是最经典的款式,用木头刻起来也是最简单的了。听闻那小家伙暴躁的、还带着威胁的怒吼,凌深直觉楼下出事了,只得放开手上的活计,起身下楼去了。 刚走到转角,凌深便瞧见了楼下的情形的——小家伙一身漂亮的黑毛完全倒竖了起来,面露凶恶地冲面前的九皇子怒叫着。 凌深没料到这人会出现,他以为上次跟踪的那几人已经将他喜欢女人的事情传给这人了,没想到这人竟是没有知难而退,难不成还越挫越勇了? 凌深冷笑了声,语调清冷地叫了声“腓腓”,小家伙本来还倒竖的毛瞬间顺了下来,如同只小猫般冲凌深奔了过去。 “呜!”小家伙撒娇地蹭了蹭凌深的小腿,随后在转角的楼梯上躺了下来,毛爪子一下又一下撸着自己的肚子,这是小家伙的肚子被人踢了,可疼了。 凌深嘴角一抽,但为了在外人眼里彰显小家伙的重要性,他还是忍着抽搐的心,给小家伙揉了揉肚子。 小家伙被揉了肚子,原地满血复活了,利落地一翻身便又冲到了楼下,对着准备上楼的九皇子警告地叫了起来。 “你怎的又来了?”凌深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算是丁点情面也不留了。 祁穆海笑了下,说道:“看你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另外上次得了你几幅画作,便想着和你探讨一下。” 凌深自然自动无视他前半句话,只将注意力落在后半句话上。他眉眼挑了下,脸上的疑惑倒是丝毫不做伪,就听他问道:“画作?什么画作?” 就如那日沈奇心中所想那般,日理万机的大当家怎么可能还记得自己当日的拙作呢?那种横看竖看都看不出画得是什么的东西才不是大当家的作品呢。 第四十八章 善妒的夫人 九皇子顿时觉得自己心里打得小算盘全落空了。他原本打算跟这人好好探讨一下他的那几张杰作,继而增进下感情。虽然他并没能看出那上面究竟画了什么,但在研究几日后,他好歹发现了点端倪,便想到他面前炫耀讨好一下,没成想这人根本就不记得那几幅画,还是说他误会了,实际上那几张三岁小孩似的画作其实是那只小老虎就地打滚画上去的? 那头凌深还拧着眉想着什么画作来着,对面九皇子却越发觉得自己受骗上当了,不过这种事是不好在心上人面前说出来的,一来多没面子啊,二么虽然九皇子吃亏了,不过这种亏他是不介意吃的啦。 九皇子轻咳了声,拉回凌深的注意力后,他笑着转移话题:“实际上我是来帮忙的,听说你要开茶楼,不知道相关手续都办好了么?没办好的话我可以帮你。” 凌深已经对画作什么的有点印象了,但这印象实在不好,既然这人不提,凌深乐得当自己从没这段记忆。听他又要帮忙之类的话,赶紧挥手拒绝道:“不必了,茶楼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你若是真闲着没事干,还不如去忙活你分内的事。”别到时被自己的姐姐撬了墙角。 事实证明大当家的对政治还是很上心的,至少他还记得九皇子和五公主貌似在抢皇位来着。 这话九皇子听了却是相当受用的,觉得这人难得跟他说这么长串的句子,还让他忙活自己的事去,是关心他啊。于是尚处在迷恋阶段的九皇子自动将这话中驱赶的意思屏蔽了,随后眉眼一弯,笑道:“我尚且无事,你有需要告知一声便是了。” 凌深抽了下眼角,难得见到这么执着且白目的人,觉得自己也算长见识了,一时倒也不急着赶人了。 “你若喜欢待这里,就留下来刨木头吧,正好我需要用这么大小的木块。”大当家的仔细比划了下所需木块的大小,见这人还算开窍,该是记住了,便满意地点点头。 九皇子见佳人有令,立马刨起了木头,只是他刨了没一会儿,就见自己心上人拎着个小包袱从楼上下来了。 “阿深,你不留在这里么?”九皇子突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大地盯着凌深。 凌深毫无压力地瞟了他一眼,冷淡地回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你闲着,我又不闲,你既然愿意在这里帮忙,就继续刨木头吧。” “……”九皇子一时答不上来,眼睁睁看着那抹俊逸的背影走到街上,随后消失在人群中。 九皇子呆了好久,一直到边上有人叫了下他,九皇子才赫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忽悠了。高大威猛的九皇子看看手中的刨子,又看看脚边的木块,一时也有些气恼,堂堂九皇子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九皇子虚空招了招手,立马有人从暗处走了上来,接过了他手中的刨子,然后替他们家主子继续刨木头。 周遭的工匠们见到这一幕,联想到前几日的流言蜚语,也就知晓了这人的身份,知道这人便是当今的九皇子,吓得跪了一地。而九皇子可不管这些人是跪着还是站着,当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按着隐藏在暗处的人的指引,去找消失于人群的那抹身影。 话说凌深没走一会儿就发现了跟在自己后头的九皇子,顿时也有些头痛,他揉了揉额角,心想着要怎么摆脱这人,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还不如趁此机会说清楚了。 他这么想着,恰好瞧见右边有一家看起来颇为幽静的小酒馆,便没多想走了进去。 凌深坐下没多久,那九皇子果然跟着坐了下来。就这时小二奉上一壶茶水来,九皇子竟主动接过那茶壶,动作豪迈地给凌深倒了一杯。小二显然被这客人的举动给吓坏了,瞪着眼睛竟是不敢开口询问。倒是九皇子嫌他在边上碍事极了,让他随意上几个招牌菜就打发走了。 “怎么突然又想跟我说话了?”九皇子给自己倒了杯水,大灌一口才问道。 “你知道我不想跟你说话啊。”凌深颇为神奇地反问他,至少他一直以为这人眼盲心盲,连他这么明显的排斥都看不出来,但现在看来这人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脸皮略厚了点。 九皇子被他的直白噎到了,有点接不上话来。 凌深瞧了他一眼,大概是从他脸上看出了点端倪,便淡然地继续:“我也并非讨厌你,不过你也实在执着,这会让我非常困扰,你要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 “你有妻儿了?还是……”九皇子没说下去,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比如这人的对象是个男的什么的。至于这人曾招过姑娘陪着,而那姑娘也口口声声言明两人这啥那啥了,可实际上证明不了什么,左右不过是这人给他下得套,想让他上当继而放弃罢了,只不过他如何会轻言放弃呢。 凌深却在听了他的猜测后,顺水推舟地点头回道:“我家已有个善妒的夫人,所以便是你有意,我也是不能纳你为……为妾的。”说到“妾”的时候,凌深差点就咬到自个的舌头,他是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需要说出这种话来。 等凌深将这话说完了,九皇子那眼睛也瞪得老大的,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俊美得跟天神似的男子,半响忽得冒出一句来:“你是上面的那个。” 这种问题大当家的是不屑回答的,于是九皇子便瞧见这人冷冷地哼了声,那轻蔑的神情是在告诉九皇子他这话是有多白痴。 但这真不能怪九皇子,九皇子虽不知道他夫人是不是上次所见那位,却还记得上次胡子男的长相,那般粗犷,最后却是被这人压在身下么?实在难以想象,不过让九皇子更难以想象的是这么美好的一个人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了。 他扼腕,却并不表示他就此放弃了。 执着而又坚毅的九皇子从不知道放弃是什么东西的,就如他从未放弃与他家五姐抢皇位一样。 他扯起嘴角,冲对面的凌深笑了下:“即便你心有所属,我想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凌深忽然觉得自己这些时候是纯粹在浪费唇舌,他继续揉着额角,心想这人是属石头的吧。 九皇子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看着凌深略有些痛苦的表情,他明快地说道:“就是你有家室,和我喜欢你并没关系,人活一世总要有点念想不是。” 凌深是真无语了,抽着嘴角就吐槽道:“你的念想不该是上面那位置么,而不是我这个人。” “皇位我是势在必得的,五姐毕竟是个女人,想要荣登大宝除非掌握大部分兵权,发动兵变,但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九皇子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可能这些事情只要是个明白人都能想到吧。凌深端着茶杯瞧着他,一时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跟他说这些,或许是凑巧聊到了,又或许是在试探什么? 凌深还在猜测这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结果就听这人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冲他说道:“你是我除了皇位,唯一的念想了,若你有天厌弃了那人,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祝你早日离婚”…… 凌深又一次抽了抽嘴角,坦言道:“那你放弃吧,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话别说的那么早,这辈子还长得很呢……对了,还有一事。”说到这里,九皇子眼神突然一变,就连话锋也锐利了起来,“今年最好别出雁鸣,这世道……怕是又有得乱了。” 凌深觉得这话内藏玄机,想要在深入问一下,但显然这人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既然这人不想和他讨论这个,凌深自觉没什么可跟这人说的了,最后饭也没用便带着小家伙回去了。 凌深原是想将这话传给赵云洲的,奈何自上次一别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一样,以至于凌深抱着这个仿若天大的秘密,心里难受极了——明明有事儿能让别人和自己一起烦恼,却没法做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然后凌深便想将这事儿跟当家的说说,可白隼不在身边,只能等回去再说了。只是他等啊等,眼看着都三月底了,这天却下起了这北地今年的第一场雨。 琼州高原是极少下雨的,往常就是落雨那也是两三滴的事情,然而今年的雨势却与往年极不相同,那滂沱的雨势仿佛是要将这几年积攒着的雨水都落下来,彻底洗涤这片地势平缓的高原。 雨天行路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是不便的,尤其是走官道和山道,那泥泞的道路就是马儿走着都有些吃不消,更遑论还是如此滂沱的大雨,饶是健壮的马匹被这雨淋上个半天怕都会得病。 无法行路,凌深也只能延迟回溯北的日子。 第四十九章 灾情 这场雨一下便是一个多月,饶是凌深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料到这场雨会拖这么久。 其实刚下雨的时候,这北地的人民还挺高兴的,北地毕竟雨水少,难得下一场那都是上天的恩赐。可谁也没想到,这场恩赐最后却变成了灾难,对,一场灭顶之灾。 三月四月正是这北地农民播种的时节,北地地处北方又是高原地带,冬日较长,是以很多作物不能像南方一样一年两熟。一旦错过了这播种时节,或是逢上什么天灾*,这一年的辛苦便全废了。 眼下这北地便是这种情况,刚播种好的土地被这雨水一冲刷就什么都没了。 凌深虽足不出户,却也有人给他说外界的情况,据说外城好多农民都哭晕在被水淹没的田埂上。也因今年的收获是肯定不如往年了,这旧粮的价格竟在四月底翻了两番,饶是价格上涨,却也扛不住人多物少,经由疯狂的雁鸣城居民扫荡过后,光是这雁鸣城内各大粮仓隐隐已有断粮的迹象。 凌深得悉这消息的时候,实际上也是被吓到的。过年那会儿孟春和虽与他们说今年北地会有大旱,他们也只当玩笑罢了,即便屯了粮草却也没打算真靠这批粮大赚一笔。但令他们想不到的是,今年北地还没遇上那卦象上的大旱,倒是先遭遇了一场洪涝。而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光是这一场洪涝就如当头棒喝,给这北地带来了极大的灾难。 凌深也不知这时候该喜还是该忧,但余家米仓屯的那点粮草有出处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五月初十,在经历了三十多天的阴雨天后,北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阳光。可即便阳光普照,照得每个角落都暖洋洋的,可大多人脸上却没了笑容。凌深一直到街上的积水都褪去了才上街,却也发现原先热闹的街道有些冷清了,那些小贩脸上也都是为生计发愁的神情。 大当家的不用为生计发愁,自然无法体会这些人心里的苦闷。 五月廿十,茶楼的装修已然差不多了,凌深查看了一番后便带着小家伙启程回溯北去了。 出雁鸣城的那日,九皇子也来了,不过他并没有出现在凌深面前,而是站在城墙上远远地看着他骑马离去的背影。凌深偶一回头,就发现那高大的城墙之上伫立这一抹极高大的身影,就那么定定地站在那,仿佛雕像一般。 凌深回去的一路上,尽是遇到难民,大多是因雨水淹了田地房屋被迫远走他地,也有被泥石流埋了房子的。他们衣衫褴褛,面露绝望地走在官道上,就是看到凌深这个衣着光鲜亮丽的人路过他们,也都不敢上前,甚至不敢吭声。反倒是他们看到小老虎时眼睛一亮,就像是看到了一块鲜肉摆在面前似的,若是没有凌深在这小家伙旁边,这群人怕马上就会扑过来把小家伙撕碎了。 小家伙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群人看他的眼神很耐人寻味,扒拉着凌深的脚要上马。凌深看着小家伙面露胆怯,虽觉得这实在有失王者风范,但在一群快要饿死的豺狼面前,一头老虎根本不顶什么用,如此竟然拉着小老虎上了马,可怜马儿好不容易习惯了身边跟着只小老虎,不再那么害怕了,眼下却又被这只老虎骑在身上,立时吓得撒腿狂奔起来。 越往南走,难民越多,据说都是打算出汉陵关,投奔山海城去的。 山海城紧邻汉陵关,名义上虽归属于夏国所有,但实际上城内的统治权却并非全在夏国朝廷。也因山海城在汉陵关外,城内的居民有夏国人、也有原先的溯北也就是梁国人,只是多年的混居使得他们早已融入到了一块,不再分什么夏人或梁人了。 这次北地发生洪涝后,夏国内便有关于山海城的传言,据说山海城会开城接收难民,并让难民在山海城安定下来。而获悉这消息的难民见有一丝生机,自然不在往都城奔波,而是改道去了汉陵关。 凌深随着这波难民抵达汉陵关的时候,据闻汉陵关已经封闭关口好几天了,除非有上面发放的通关文牒,否则一律不准通行。 凌深手头上根本没有上头发放的通关文牒,自然也跟那群难民一样无法出关。他先是寻了个地方住了下来,又去小二处打听了一番,这才了解到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这汉陵关常年有守关将军屠戈镇守着,这次屠将军发现出关的难民实在太多,且上面并没有下达命令,是以这位将军擅自封闭关口。目前若有人想要出关,要么等上面下命令,要么去府衙办理通关文牒,但据说这通关文牒并不是想办就能办得下来的,至少就凌深这个外来人口,在这边关地区又没什么背景的人想要办理文牒却是根本没什么可能了,当然塞钱就另当别论了。 凌深去了府衙两次,却吃了两次闭门羹,看门的衙役声称他们家大人生病了,暂时不能办公……那啥塞钱也不行。 凌深见这条路子走不通,郁闷地待在客栈里闷了两天。你说这眼看着出了关口就到溯北了,这到了溯北距离青峰山也就不远了,现在却生生被卡死在这个地方,心情还能好么。 凌深被迫在城内又留了两日,这日,他憋不住带着小家伙一起又去了趟府衙。 刚到这府衙门口,就见那府尹打扮的中年男子红光满面地跟在一年轻人身后,一副溜须拍马的模样儿。 凌深一见那府尹没病没痛的,心想可算逮着人了,刚上前两步,却发现那年轻人的面貌颇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正想着,没想那年轻人在看到他后,眉眼一动竟就这么笔直地朝他走了过来。 正面对上这人,凌深总算有了记忆,那日他躲在柱子后面看到的便是这人坐在那九皇子对面…… 对了,貌似是姓“桂”的商人。 不过凌深也知这人的身份怕不是商人这么简单,光看他和那九皇子熟稔的样子,又被这府尹恭维着,就知这人的身份肯定和夏国那群皇亲国戚脱不了干系。 凌深不认识这人,但看这人的神情却像是认识他一般。就见这人走到他面前,面上也不露笑,就那么淡淡地说道:“凌……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这是从雁鸣回来呢还是刚从溯北那儿来?” 一听就知道这人调查过自己。凌深颇有些不耐这人说话的方式,撇撇嘴也没回话。 倒是那府尹拧了拧眉,因着不能确定面前这人的身份,只好堆着笑,询问道:“王爷,这位是……” “不知大人有没有听过男妻的说法。”谁也没料到这人会问出这么一茬,不仅那府尹愣了,就是凌深也呆住了。他原以为这人知道他是因为那九皇子,现在看来这人知道他并非因为九皇子,而是……别人。 “男妻自古有之,属下自然听过。”府尹也算见多识广,惊讶了一会儿便将心中那溢出的鄙夷收起来了,只懵懂地故意问道,“可有关系?” “这位凌公子是我一位朋友的……男妻。”对面这人坦然地回答了府尹这问题后,扭头又看向凌深,一双如水墨画般的眸子带着点温煦地看着他,继而说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 “是也不是,准确点来说,这是你第一次见我,我却是第二次见到你了,桂公子。”凌深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只能将上次听到的姓用上,借此故弄玄虚一番。 果然对面的桂逸卓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有跟你提起过我?” 对面这人一副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好、竟然连这种事情都说了的表情,令凌深看着就有些难受,这种好像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什么的,简直太虐心了。 凌深心里郁闷着,表面上依旧满面春风地应付道:“自然。”就算没提起过,这会儿也要说提过,不然忒没面子了。 或许是感觉到了凌深的憋屈,小家伙原本安安静静地蹲在凌深后面,眼下却忽得蹦了起来,从凌深身后迈步走了出来,朝着那桂逸卓怒吼一声,敢欺负它家主人,活得不耐烦了啊。 虎啸一出,没把桂逸卓吓到了,倒是吓得那府尹脸色苍白一片,连带着身子都隐隐有些颤抖。 “这、这……”府尹指着凌深脚边的小老虎,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带着他身后一群人脸色都难看极了。 而就在这惨白着脸的一群人里,唯独这桂逸卓依旧淡定如初,继而问道:“这就是你们抢来的那头小老虎啊,长得真不错。” “……”为什么这人连这种事都知道。 第五十章 先生失踪了(修) 面对眼前这人,大当家的头一次产生了危机感,不是对当家的不信任导致的,而是这人什么事都知道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正受到侵犯。 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监视,就是真被监视了也不知道这监视的人是谁啊。因为这些事情实际上很多人都知道,比如他是被掳去当男妻什么的,就是青峰山附近的村民也都知道青峰寨当家的娶了个男妻;再比如他抢了只小老虎回来,那次他扛着小老虎去千和城看病,附近村民也都看到了啊,况且这种猛兽不是抓来的就是抢来的,而这附近压根没有黑虎,所以只可能是抢来的啊。 其实所有事儿只要想想都能猜到,但也只是猜测,这人却用如此笃定的口吻把这些猜测说出来,这实在有些恐怖了。 凌深强迫自己淡定下来,只是没等他冷静地想好要怎么接话,对面那人竟然又抢着说道:“对了,你还没说你要往哪儿去,或许我们顺路也说不定。” 就是顺路他也不想和这人一道。心里这么想的,凌深却还是强忍着不耐,回道:“我准备出关,此次前来也是找府尹大人讨要一张通关文牒。” 桂逸卓恍然:“这个简单,让王大人给你一张就行了。”说完这话,他转头看向府尹,“大人,你说是吧?” 府尹一听这位都替他同意了,哪里还有不答应的,赶紧点头称“是”。 只是这府尹答应了以后,却也不见他有所动作,依旧苍白着张脸显得呆呆傻傻地站在那儿。凌深淡淡地瞧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大人既然如此,可否现在就将这通关文牒交给在下。” 那府尹愣了下,显然没料到这人会催促自己,他侧头看向凌深,却见这人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带着种凌厉的气魄就这么看着自己。被这种目光看着,府尹顿时觉得胸口一滞,又想起这人怎么说都和自己身边这位王爷带着点故,赶紧应了声转身带人回了府衙。 没一会儿,宽敞的门前大道上就只剩下凌深和桂逸卓,以及远远地站在后面负责保护的两个护卫。 没了旁人,那桂逸卓忽得开口说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么?” 凌深不是很想和这人探讨他家那位的相关话题,只是听他这么问了,冷哼了声道:“哦,你眼线真多。” 桂逸卓露出些许讶异:“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些可能是于狁他告诉我的?” 凌深听到这略显陌生的名字,恍然才反应过来这可能就是自称“于大山”的当家的真名了。虽是直至今日才知晓这人的真名,大当家的却不会在“敌人”面前表现出这一点来,他笑了下,笑得极是灿烂地说道:“你先自己问问自己这话可信度如何,怕是连你自个都不相信那人会告诉你这些事情吧。” 事实的确如此,以桂逸卓对于狁的了解,那人不是个多舌的男人,即便双方很熟也一样。不过桂逸卓并没及时回答凌深这问话,原因无他——他被凌深脸上那极灿烂的笑容给晃到了。 等回过神来,桂逸卓忽然觉得自己能理解祁穆海那家伙为何如此迷恋这人了,这人长得俊美是一点,还有便是这人太过耀眼了,有时候看着他就跟望着天上的太阳月亮,只想极尽全力地去追逐,不顾后果。 “看来是我多虑了。”想明白了这一点,桂逸卓终于露出了见到凌深以后的第一个笑,他的笑透着一股淡雅,就如那素雅的水墨画般淡淡的有种遗世独立的美感。他就那么笑着,然后冲凌深拱了拱手,“方才是我唐突了,毕竟我总归欠着他的人情,对他身边的人自然多留了一份心……况且也总还是朋友。” 这话听着颇是无奈,凌深微微拧着眉,恍然有种到处有人欠着他们当家的奇妙感觉,之前帮助沈奇出城的那人是这种情况,现在眼前这位貌似也是类似情况。 凌深觉得还好他不认识什么于狁,他只认识于大山,青峰寨的当家的。而且他并不想和这人讨论任何有关于狁的话题,那会让他有种他喜欢的人和他处在两个世界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了。 未免这人说着说着就扯到“于狁”这话题上,凌深转而将重点转移到那九皇子身上,和这人闲扯了一会儿,那边府尹总算捧着盖好印章的通关文牒出来了。 凌深并未做停留,拿了文牒便走了。 凌深本想直接出城去的,但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此刻出城怕是没走到一半天就黑了,到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怪狼狈的,便决定在客栈里多停留一天。 晚间,店小二送饭菜上来,凌深终于还是没憋住,随口便问起那小二可有听过“于狁”这人。 店小二听了晃了晃脑袋,显然在努力想着。他思索了半响的样子,摇摇头道:“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大约是以往哪个客人吧。”他又晃了下脑袋,笑眯眯地问道:“这位爷问这个做啥?” “也没事儿,今日听到这名字也觉得有些耳熟,便随口问问。” “估摸是重名的人吧,可还有别的特征?”店小二努力发挥服务精神,势必要让这位客官感到满意。 “没了,你下去吧。”凌深挥手让店小二下去,等这人走了,他看着桌上的菜实在也没什么胃口,便将最靠近自己的那盆鸡腿全拨到了小家伙面前,嘴上还说道:“今日你也辛苦了,多吃点吧。” “……”小家伙一脸苦闷地盯着面前的鸡腿子,迟迟没有下嘴。 小家伙其实并不喜欢吃熟食,但碍着面前这人难得主动喂他吃这么多东西,小家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很给面子地啃了起来。 第二日一早,凌深便离开了这汉陵关。 五月的溯北春意盎然,漫山遍野已都是绿色。北地的洪涝似乎并未给溯北造成一星半点的伤害,倒是前几日这雨云南下,这溯北也跟着落了几场绵绵春雨,反倒给这地方增添了一番生机。 然而这一日山寨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原因无他,说要去接大当家的先生,在昨日出去后便没回来了,连带着跟去的几人也没了踪影,甚至连个消息都没传回来的。 面对这突发状况,山寨里的人都震惊了——这明明说是去接人的,结果人没接回来,自个却失踪了,这怎么得了? 当天晚上发现先生没回来,山寨能出动的都出动了,几乎将附近所有山头和村庄都找遍了,可就是没有先生的踪影。所有人不放弃,第二日接着找,满山满野地找着,连个角落都不放过。 凌深回到青峰山附近的时候,就看到好多人守在山脚处正忙碌着什么的样子。大当家的一瞧见这阵仗,还以为大伙儿为自己接风洗尘来着,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当下催着马儿跑了上去。 只是近了,大当家的才发现大伙儿似乎并没发现他的存在,每个人都低着头,在不是石头就是绿草的地上找着什么。 “你们这是在干嘛?”凌深虽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却也没将自己这种小心思表露出来,只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缓缓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自个儿。 一直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了,凌深这才发现大伙儿都一脸凝重的,有几个甚至眼眶红红的。 “这是怎么了?”凌深止住抽搐的嘴角,虽然他真的觉得一群大男人要哭不哭的样子实在有些怂。 “大当家的!”一旦有个人开口喊了,紧接着便有一票人跟着。凌深听着这此起披伏的喊声,顿时有种自己成了救世主的错觉,他刚想开口再问一遍怎么了,对面的人群中便忽然有人带着哭腔地问道:“大当家的,你、你可瞧见先生了?” “先生?他不该在山上么?”凌深有些纳闷,弄不懂这群人究竟怎么了,但直觉敏锐的他已然察觉到有事发生了,而且这事儿还和孟春和有关。 果然下一刻,就有人给他解疑道:“先生、先生他不见了。” “什么?”凌深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拧着眉,急忙又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问完这话,对面就有人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昨日先生他说要去接你,便带了四位弟兄下山去了。到了晚上,负责放哨的狗子发现先生没回来,便跑去跟当家的说了,当家的当时就觉得不好了,便让人下山去寻,可弟兄们寻了一晚上也没寻见先生,就是跟着先生的那四位弟兄也不见踪影了。” “可在附近发现打斗的痕迹?”凌深翻身下马,又将马儿交到别人手上,这才拉这个还算眼熟的弟兄往山上走去,边走边问道。 “当家的和你问了一样的问题,”凌深听了这回答眉眼一挑,可没等他高兴了,这人接着又道,“可是我们找了好久却没找到。” 即是说目前一点线索也没有喽。凌深了然地点点头,然而他还有个问题觉得疑惑,便扭头一脸不解地问道:“先生为什么要去接我?我并不记得有来信说会在近日回来吧。” “是因为先生替大当家的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你该是昨日回来的,所以……”这人没说下去,但凌深却清楚知道他接下去要说什么了——先生终于不负所望,用卜卦这不靠谱的玩意儿把自己坑不见了。 第五十一章 秀恩爱 凌深回到寨子里的时候,就听闻一声鹰啸从头顶掠过,抬头望去,那只有着纯白羽翼、只有头顶一撮毛是黑色的白隼一个盘旋便俯冲向前面的正厅。而在那里有个人正站着,身着一件蓝色长袍,身姿挺拔,光华内敛,凌深虽瞧不清那人外貌,可隐隐瞧着那身影便觉胸口炙热得很,有种抱住他的冲动。而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明明身边还有人跟他说话,他却当做没听到,加快步子往正厅大门而去。 凌深走得极快,没一会儿就到了于狁面前,几个月没见,面前这人没多大变化,只是看着又瘦了点。 “我回来了。”凌深说着,一把抱住面前这人,紧紧的,仿佛是要将这人嵌进怀里似的。因着他这动作,原先停留在于狁肩膀上的白隼被吓得飞走了,只听它呼啸一声,随后便向着天空飞去了。 凌深却没空去理睬这只白隼,见怀中的人迟迟没有反应,便不满道:“几个月不见,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他的下巴抵在于狁的肩膀上,说这话时还特轻柔地朝这人耳朵里吹了口气,湿湿的热气一灌进耳朵,激得于狁浑身一颤,也是到了这会儿,昔日总是沉稳的当家的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于狁并没急着回答,而是顺着这人的拥抱,摸了摸他的腰,紧接着又拍了拍他的背。凌深虽觉得莫名其妙,却也对如此亲密的举动很是受用,微眯着眸子,享受着这人时上时下的触摸。 终于,于狁确定这人不是幻觉,而是真的,意识到思念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抱着自己,这一刻,于狁竟有种眼眶微热的感觉,百般滋味萦绕心头,一时失控的情绪让他同样紧紧抱住了这人,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狠狠吻上他,亲吻他的眼角眉梢,他身上的每一寸。 然而思想并不前卫的当家的到底还记得这是白天,还在正厅前,不远处正有几个人走过来,所以终究没这么做。但这并不表示大当家的也不会,他稍稍放松了臂弯,偏头就在于狁脸上亲了下,这还不够,他再凑近一点,狠狠吻住了那微张的唇。 追赶上来的几个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屏住了呼吸,他们匆忙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一旁的小家伙见着所有人都低下头去,自己也跟着看地上有什么好东西,只是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的小家伙又歪头去看自己的主人,那啥怎么还没亲好呀。 一吻结束,凌深却仍旧不肯松手,两只爪子依旧不安分地环着于狁的腰,下巴也继续搁在他肩膀上,他浑身都懒洋洋的,就像在说老子累了、老子就不想动。 于狁看着他这般模样,也觉得有些好笑,但他并没有笑出来,也没有拨开他的手,只是一手放在他他背上,不时拍上一下,又拉扯一下那长及肩背的头发。他想了又想,最后发现自己还是说不出什么甜蜜的话来,只得说道:“这次去那边辛苦你了。” “就这么一句,没了?”凌深倒谈不上失望,不过还是想逗逗这人。 于狁本来都摇头了,却在下一刻又说道:“在那边没出事吧?” “你觉得我会在那边出什么事?”凌深挑了挑眉,脸上尽是自信的神色。 于狁在听到这话后怔愣了下,半响后抿了唇说道:“也对,有夏国九皇子替你撑腰,的确不会出什么事。” 凌深眼角一抽,嘴上还是抱着一丝期望地说道:“你醋了?” 于狁却不以为然地瞧了他一眼:“你不是拒绝他了么?” 凌深:“……”他自然是希望他醋上一回,可真醋了,凌深又觉得那日子铁定难熬,哎,也是纠结的。 于狁可没管凌深内心的纠结,扯了下他的头让他回神,便又问道:“这次听说汉陵关关闭城门了,你是怎么回来的?” 说起这个,大当家的心里又郁闷上了,他淡淡地瞥了眼当家的,凉凉地开口道:“拖了你老朋友的福,他一句话那地方的府尹就捧着通关文牒给我了。” “我老朋友?”于狁一愣。 “是啊,还是个王爷,”看着眼前这人恍然的表情,凌深立时在那姓桂的脸上打了个叉叉,接着挑明道,“于狁于当家的,你不觉得我们该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么。” “你刚叫我什么?”于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凌深。 “于狁。”凌深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直到眼前这人慢慢睁大了眼睛,觉得心里痒痒的大当家的故意凑到他耳边低语道,“阿狁。” 这一声叫唤低哑而又充满了诱惑,于狁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从不知道这人叫自己的名字会这么好听。 “再叫一遍。”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这话已经脱口而出了。就见大当家的低笑了下,再次在他耳边低唤了声“阿狁”。 于狁觉得很是受用,嘴角一勾露出淡淡的笑来。 凌深瞅着他,虽觉得他这笑着很好看,心里却免不了升起些许恼意,这人难道就没一点隐瞒已久的身份被戳穿的自觉么? “你难道不准备跟我解释一下于大山和于狁之间的关系?”凌深眯着眼睛,牢牢盯着于狁,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丝细节变化。 “这个……”于狁拧着眉,似乎在纠结要怎么说。 “嗯?”凌深继续盯着他,那啥大当家的可还等着解释呢?若不好好解释,看他怎么教训他。 “其实也没什么,”于狁抿了抿唇,犹豫了下终于说道,“晚上再与你说这些陈年旧事。” 凌深想了想,觉得这买卖不亏,晚上说这事儿多好啊,一来身边没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再者这人若说得他不满意了,他尽可以放开手脚好好“惩罚”他一下。 凌深早就知道于大山并非这人的本名,也猜到这山寨不过是他隐姓埋名的一个地方,具体为了躲避什么他不知道。以往他不是没兴起过逼问这人的念头,但转念便觉得完全没这必要,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便是这人不想他知道的,如此他也不强求这人告诉他。 但今时今日,既然有人将这层窗户纸给他捅破了,而这人也没有任何抵触的样子,凌深自然不会再回避这问题。 这一番叙旧完了,当家的总算想起自己原先要干的事儿,他推了推凌深,让这人站好了,自己则将尾指塞嘴里打了声口哨。 一瞬间尖锐的哨音呼唤着翱翔于天空的白隼,只听得天上同样传来一声尖啸,一抹白色的影子便直直往下冲来。 原本低着头的人见了这一幕,心想这两人总算是想起尚还失踪的先生了,还有人庆幸先生没看到这一幕,不然准得气吐血了——他这都失踪了,你们竟然还当众秀恩爱,太可耻了。 还好总归是将注意力落回到了先生失踪的这事儿上,凌深也从于狁口中又了解一下,这才知道先生是昨日未时下得山,下山之前只带了四个有点身手的弟兄,一直到山脚他们还好好的,接着便见他们往北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就真不清楚了。 在凌深回来之前,于狁让蜃楼飞去空中勘察了一番,然而方圆百里内根本没瞧见先生的身影。 凌深听完了这些仅有的情报,摸着下巴说道:“这会不会是有人将他们掳走了?” 于狁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问题是这事儿是谁干的?先生往日可没得罪人。” 凌深跟着点点头:“对啊,要掳也该掳你才对,怎么都轮不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呐。” 这话实在听不出什么褒义贬义的,于狁默然地瞧了眼凌深,末了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就着这问题继续:“若真是被掳走了,你有想到谁?” 凌深歪头想了下,觉得不管他怎么想,会想要掳走先生的便只有一个人—— “赵云洲?” 听着凌深那理所当然般的口吻,于狁突然有点儿无力,“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子衡呢?” “若是让我想一个想要先生的人,我自然只能想到赵总管了,寨子里只有他对先生……嗯,图谋不轨吧。”凌深顿了下,又质问道,“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 “我自然看出来了,但子……” “嗯?”凌深哼了声,打断了于狁的说话。而被打断的人清楚这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得叹一声继续:“赵云洲根本不可能这么做,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若这地方还有个人对先生图谋不轨,便只有她了。” “谁?”凌深觉得自己闻见了八卦的味道,赶紧凑了上去。 于狁瞧见他眼睛都发亮了,嘴角便不可遏制地抽了下:“郁木秀。” 谁啊?凌深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只晓得这听着是个姑娘的名字,可既然于狁怀疑这人便表示这人有这能力干出掳人的事儿。 这年头的姑娘都好强悍啊。 第五十二章 搜寻 郁木秀这名字凌深没听过,但对山寨里的其他人亦或是附近的村民来说,却是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了。 盖因这姑娘也是个山寨老大,还是个颇为凶残的,在溯北这个满山满地都是山贼窝的地方,这姑娘却强撑起了一个山寨—— 要说无论哪个时代,姑娘总是处在弱势,就是在夏国这个女子可以当家做主的国家里,实际上姑娘家的地位总比不上男子,这就好比以目前形式来看那五公主是不可能登上皇位一个道理。溯北曾经是梁国的地盘,后来改成夏国的,却依旧没能继承到夏国那奔放的思想,是以对姑娘的偏见虽不如南梁深,却也不比夏国开明,而这姓郁的姑娘就是在所有人都觉得女子就该安居于室,不顾所有人的指指点点,不仅建立起了一个山寨,还干得有模有样的,可见其手段身手都该是不错的。 又据闻这姑娘特别敢爱敢恨,于是做事也荒唐了点,比如她在看上一个人后,便死活都要将这人弄到手。 凌深初闻这一点的时候,其实觉得这品质不错来着,但前提是这姑娘看上的对象也要看上她才行,这样才能一拍即合两全其美不是,若非如此,便是个强抢民男,逼良为娼的混蛋,而显然这姑娘属于后者。 听完这姑娘的一些辉煌事迹,凌深总算将这姑娘和年前那一夜遇到的那位重叠到了一块。心中有了个大概,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这姑娘很丑么?” 于狁回想了下,摇头:“不丑。”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落到强抢民男的地步?”凌深这就无法理解了,既然不丑,总有个把青年是情愿的吧,毕竟这年头姑娘还是很矜持的,遇到个倒追的可不该隔层纱那么简单。 “大约都不喜欢受制于一个女人吧。”于狁猜测道。 凌深听了深以为然,至少换做是他是绝不愿被个女人拿捏在手里的,大约大多数男子也都是不愿意的。想明白了,他绕过这问题,将重点落回到先生失踪这事儿上。 “既然你都觉得可能是这人干的,我们现在要不要找人去那个山寨看看?”凌深还不知道那个山寨叫什么名字,但此时此刻只要别人明白他所说的就行了。 “我正有此意,不过这里的人怕都不行。”于狁顿了下,随即取了地图出来平铺在桌面上,“岫岩山在东北方红峡山谷附近,三面峭壁,只有朝西有山道可以上去,所以若想进寨,要么攀崖,要么从正面潜入。” “我记得我那院子里的杨普不是挺会潜入的么。”凌深尚还记得这人当初保持距离跟在他们后头的场景。 “嗯,不过光他一个恐怕还不够。”于狁沉吟了下,“况且我们也还不确定先生是不是在他们山寨里头。” “也是。”凌深觉得这才是关键所在,若是在了,闯了山寨把人抢回来就行了,可若不在,他们大费周章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结果人压根不在那里而是被别人掳走了或是怎么样了,那才是最糟糕的情况。 凌深有些不敢去想最糟糕的情况,毕竟现在他们所说的一切还只是猜测罢了,若不是那个女人掳走的先生,那情况可能比他被女人掳走不幸失了贞|操更危险。 “对了,赵总管现在在哪?”若是这人知道他家先生不见了,也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现在大概也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于狁正盯着地图看,是以没看到凌深听到这话时惊讶的神情,只是自顾自解释了一句,“西北边出事了,他原本打算去打探一下,但夏国难民集体南下,他一个人西上太过醒目,况各大城关都在严查,便打算从溯北绕道去回岐看一下,顺便回寨里看看。” 回岐是位于西边的一个国家,东北紧临夏国,而东南则挨着南梁。又因这回岐并非一个富裕的地方,以至于被两个大国夹在中间的他向来低调得很,从来不做可能得罪别国的事儿。 凌深会知道这地方还是因着回岐的果干挺不错的,他房里就有不少来着。 “那边又怎么了?”凌深觉得这年头那夏国也是不容易的,先是洪涝,现下西南边境又出事儿了。 “目前送来的消息是说,有夏*队里的几支散军扮成强盗跑去回岐边境打劫,结果一不小心把别人的皇子给打伤了,回岐朝廷觉得皇室颜面被践踏了,便要找夏国理论,要求赔偿之类的。”说到最后于狁的眉就拧到了一块。 凌深瞧着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有些心疼,心想这人不仅要操心家事,连着别国的事情也要担心一二,这活得却是有些累了。 “那不也是夏国的事,和你全无关系啊。”凌深一说完,便似乎想到了什么,跟着也拧起了眉,“还是说你当真跟夏国朝廷有牵扯?” “你想到哪里去了?”于狁想都没想便否认了。 “哦,那就是和南梁就有关系喽。”凌深顺口问道。 这次于狁没有反驳,只是有些无奈地瞧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事情发展有些不对劲罢了……” 凌深不是土生土长的溯北人,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对这几个国家间的事情也不甚了解,更不会去过分在意。当然,若真打仗了对所有人包括他来说都不是好事,他自然是不希望那边战事突起的。 不过眼下并非讨论这问题的时候,两人很快便将注意力又转回到先生失踪这事上。两人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让小家伙出去找一下,比起让家养的猎犬去找,嗅觉敏锐的猛兽可能更靠谱一点。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实在因为寨子里的两只猎犬太不靠谱了,出去溜达一圈却只叼回来一只半死不活的兔子和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于狁也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这只曾经是野生的小老虎身上。 当日,凌深匆匆用了午饭,便带着已经将先生的气味牢记于心的小家伙下山了,一同下山的还有负责空中巡视的蜃楼,及始终跟大当家不对盘的小枪使。一路上,小枪使都摆着“我为什么要跟你下山”的表情走在凌深后面,好在凌深对回头看没多大兴趣,不然小枪使又得为“小老虎一直咬我”这事儿郁闷上了。 小家伙从下山开始就欢脱上了,不时蹭蹭凌深的小腿,又不时低头嗅嗅地面,总之一刻都不消停。最后凌深被它蹭烦了,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让小家伙安分而又专注地去嗅地面残留的气味。 也是这两天溯北没下雨,地面上还勉强残留着丁点味道,小家伙循着那熟悉的味道慢慢前行,最后竟是到了官道上。 黑色的猛兽一看到官道上过往的路人,习惯性地霸气一吼,霎时将那些愚蠢胆小的人类吓得四处逃窜。凌深瞧着作鸟兽状逃走的路人,觉得若有人要在这地方行凶,那胆子也忒大了点,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就在凌深觉得这地方不该是第一案发现场,小家伙也在欣赏够了愚蠢人类的无知嘴脸后,再一次低头去嗅地面上残留的气味。然而官道上来往的路人不少,气味太多太杂的结果便是小家伙不时走到东又走到西,直晃得跟在它后头的凌深眼睛都花了。 “回来。”凌深喝了一声,小家伙听闻后,撒开爪子往回跑来。待到了凌深面前,又极为训练有度地蹲在地上,静候自家主人的命令。只见凌深摸出腰间的一个布袋,又从中抽出了只袖子递到小家伙面前,“嗅嗅,别给我忘了这味道。” 对于自己被当成狗狗那般使唤,小家伙丝毫自觉都没有,在牢记袖子上的味道后,立即又埋头寻找起来。 一直呆在凌深后头的小枪使,对这毫无效率可言的行动嗤之以鼻,便哼了声。 凌深听到了,挑了眉回头去看他,就见这许久不见的少年依旧顶着张高傲的脸庞,看着他的表情似乎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怒意。凌深奇怪,歪着脑袋想了想便说道:“对了,这次回来还未跟你说件事情。” “什么?”被他这一说,小枪使瞬间抛去了心间的鄙视,一脸好奇地望着凌深。 “沈奇挺想你的,便问你要不要也去雁鸣,正好与他做个伴。”凌深这话一出,便见对面的少年眼睛一亮,心想这下沈奇那小子总算有伴了,却不料这少年又脸色一僵,带着点苦闷地小声道:“不好不好,我又没赵大哥的易容术,去了雁鸣这万一遇到个眼熟的,可不得被抓起来。” 凌深微微抬了下眉梢,试探地问道:“好端端的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小枪使瞪了他一眼,觉得跟这人说这事儿纯属浪费口舌,便不耐烦道:“你不懂的,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自然不懂,不过这事儿本就是沈奇那小子拜托的,回头我跟他说你不愿意就是了。”凌深很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一副自己都懂,你就不用再多说什么的表情。 小枪使觉得这人绝对是故意的,但还是辩解道:“我没说不愿意,我只是……” 面对手足无措的小枪使,大当家的觉得再玩下去实在有些不厚道,便推了推他:“好了好了,我都懂。” 他推得其实也不用力,奈何这小枪使根本没站稳,全部心思又落在要维护自己这上面,被这一推理所当然往后倒去。 随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小枪使做足了背砸地面的准备,然而他等啊等,背上并没传来疼痛,反倒一声哀嚎差点刺穿他的鼓膜—— “嗷——” 这一刻小家伙觉得自己性命不保了。 第五十三章 染血的请帖 话说小家伙被人压在地上,顿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它猛嚎了两声,不仅吓得周遭的路人都闪没影了,更是把还在天空翱翔的白隼也给招了下来。白隼在低空一盘旋,竟是没找到那还哀嚎着的身影,直到凌深将小枪使从小家伙身上拽开了,这才看到蔫儿吧唧的黑色小虎。 凌深弯着腰去拍小家伙的脑袋,嘴上连唤了几声小家伙的名字,然而小家伙就像被抽光了浑身的力气,依旧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这下可吓坏大当家的了,心想这小家伙若出事了,自己心疼一下也就算了,家里那位铁定还要怪他照看不力,那他得多冤枉啊,他只是、只是不小心拍了拍那小子,谁知这小子竟然如此不稳重,一拍就倒了。 凌深回头瞪了眼小枪使,就见这小子眨巴着一双眼睛无辜地望着他。大当家的顿时来气了,不过这会儿他可没空管这人,还是底下的小家伙比较重要。他赶紧伸手要托起蔫了的小老虎,只是他才将手插|到它膈肌窝下,小家伙便浑身一激灵,爪子一拨将他的手拨开了。 近几日因着赶路,路上也没有好吃的招待着,小家伙总算将在夏国养出来的一身膘给走没了,不过到底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子结实以后身形一下子拉拔壮了不少,隐隐有了成年老虎的雏形。 话说它一爪子拨开凌深的手后,并没有急着站起来,自然也没注意到凌深那一下子沉下去的脸色。它就这么匍匐在地上,始终湿润的鼻尖贴着地面,用力嗅了几下,然而便如一条蚕蛹般慢悠悠地往前拱去。 凌深本来还打算在小家伙脑袋上送上一巴掌,不过见它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立即收起了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凝着神色跟着小老虎往前走去。 越往前便越远离官道,等到人迹罕见的小树林里,就只有青峰寨的几个弟兄跟着凌深了。原本小枪使还在犹豫来着,见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己了,很快也跟了上来。 小家伙跟条蠕虫般又往前拱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一片灌木丛前。它又贴着地面用力嗅了嗅,忽得打了个响鼻。凌深挑了眉眼望着它,就见这小家伙猛地跃起身来,在环顾一圈后,最终前爪匍匐于地,弓着腰扒拉开眼前茂密的灌木丛。 眼前这灌木丛生得茂盛,又都是低矮灌木,最高也不过到人胸口处,而最矮的也就和小家伙的尾巴差不多高,这样的灌木一般枝桠都极为尖利,小家伙伸出爪子去扒拉,没半会原是顺滑的爪子毛就变得乱七八糟了,隐约还能瞧见被枝桠抽红的皮肤。 凌深眉头一拧,回头扫了眼身后那些个真当自己是看戏群众的弟兄们,冷冷催促:“还不快点去帮忙。” 话音一落,众人总算回过神来,三步并两步地上前去帮助小老虎,倒是没发现命令他们干活的主儿却是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小枪使没急着去干活,就瞧见凌深老神在在地站在后头,不时望望前面的缓坡,不时又瞧瞧周遭的环境,好像很忙的样子。 “让别人去干活,自己就这么站在后头看着?”小枪使这话满满都是讽刺,说完了以后还附赠一声冷哼,以此表达他对这种丝毫没有同甘共苦意识的举动的蔑视。 凌深却不以为意,眯着眼睛看着山坡上的一处:“你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些新的痕迹?” 小枪使觉得自己被无视了,但碍着自己打不过这人,还是老实地扫了眼凌深所指的地方。凌深眼神不好,看不清那地儿具体有什么,但小枪使不同,他眼神可好着呢,于是这一眼看过去,也发现奇怪的地方了。 “你说那根树枝么?上面好像勾着什么东西?”小枪使又走近了几步,环视一圈,随即找到了条容易上去的小径。 “哦,那是树枝啊?”被这么一提点,凌深看着便也觉得挺像树枝的,当然他没好意思说他原以为那树枝是条蛇来着。 小枪使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顾自爬上那缓坡,矫健如他很快便从那树枝上取下了被勾在上面的东西——是条布条,显然是被刀子割开的,上面还用血写了一行字。 小枪使瞅了眼上面的话,瞬间脸色就变了。 那已然干涸的暗红所拼凑出来的是条讯息,或者说是一封邀请函,上面是这么写的—— 六月初一,毓秀山寨的大王将迎娶青峰寨的先生孟春和,届时请务必到场参加婚宴。 小枪使看完了,没差就吐血了。虽说往日里他也不待见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但这先生怎么说也是青峰寨的人,是他们当家的倚重的人之一,更何况他还和他们赵大哥有着不得不说的秘密关系……这无论拉出哪一点当理由,都足够小枪使反对先生嫁到这听都没听过的毓秀山寨去了。 六月初一……六月初一,可不就是后日么。 小枪使猛然倒抽了口气,这可不得了了,这要万一他们没来得及把先生救出来,以先生那迂腐的脑袋可不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女大王当小白脸么。 “不,不好了。”小枪使麻溜地半滑着下坡,眼尖的他随即又瞧见灌木丛中一席染血的青衫。那青衫分明和手上这撕扯下来的布料是一样的,小枪使脑子转得挺快的,片刻就想到了原因。八成是这衣物本也是挂在这上面的,却被一阵风吹了下去,只剩一条极小的布料勾在上头幸存至今。 这想明白了小枪使就有些激动,却不想这一激动,他分明有些控制不住下滑的身子了。他速度快,这脚一撞上一块石头,就见这小子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往下滚来。 早先被他那一声“不好了”吸引了注意力的人,此刻纷纷倒抽了口气,这滚下来以后得半条命没了吧。 众人想救,到底赶不及,只闻一声响彻天际的嚎叫,这人终于一头栽进了灌木丛里,就在那件染血的青衫边上。 最后,这小枪使的小命是保住了,不过崴了脚的他注定个把月内都下不了地了。 凌深蹲在平躺在地的小枪使边上,看着底下满身刮伤的少年,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说,就是你不愿意去夏国,何必这么糟蹋自己呢。这要沈奇那小子知道了你为了不去夏国故意歪了脚,可不得伤心死了。” 小枪使此时也是浑身疼得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努力瞪着眼睛怒视着凌深。 凌深还算有点儿良心,安抚性地拍了拍他唯一没有受伤的脑门,说道:“不过看在你这次立了大功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小枪使听了这话,觉得若不是自己这会儿没力气了,非得哭给这人看不可,这么喜欢耍着他玩儿有意思么?有么有么? 不得不说此刻小枪使的内心是崩溃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没好好积德,这辈子才会遇到这么个喜欢折腾他又戏耍他的人。 撇去小枪使的事不说,有关先生被毓秀山寨的寨主郁木秀抓走这件事已经可以肯定了。凌深当下就唤来了蜃楼,让它带着这条写有血字的布条先回了山寨。 至于郁木秀为什么要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显然是她并不介意他们知道她要迎娶……咳,先生这件事儿,甚至于她很乐意他们知道,最好还要送上点祝福什么的。 凌深不知道这姑娘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她这么大方地留了这“请帖”,就别幻想着能顺利成亲了。 当日酉时未到,凌深一行人就回到了山寨。因着小枪使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基本都是外伤,跟小枪使同个院子的杨普直接负责起了这小子的伤势,一会儿帮他将骨头正位,一会儿又帮他用木板固定骨头,总之这治疗跌打损伤的技能还是不错的。 凌深不关心这个,一心一意要去找当家的,只可惜他找了老半天,却没发现当家的踪影。这下凌深不开心了,他问了人,才知晓这当家的在一个时辰前,就跟着突然回寨的赵云洲一起下山了。 听闻这消息,凌深偏头算了算时辰,差不多正是他传消息回来那会儿。 一想到于狁和赵云洲一起下山去救先生了,凌深便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打死他都不传消息回来,一定亲手将布条递给他了,这样他也能一道跟去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此时此刻大当家的只能抱着懊恼研究地图——只因若要去那岫岩山,大当家的不认识路啊。 却说此时此刻的岫岩山上,昨日就被掳走的孟春和就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 其实一直到先生今日醒来,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奇怪自己怎么就到了这么一间乌漆墨黑的屋子里。他尝试着摸索到门口,却发现房门是锁着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他随即明白自己这是被抓了。 被谁抓的?先生起先不知道,但在听到门外那颇为豪爽却又蛮不讲理的声音后瞬间知晓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女魔头啊。” 第五十四章 先生的心意 先生这话说得大声,外头的人自然也都听到了。当下站在外头守门的两人就不满地拧起眉,对这实在不识相的文弱书生很是不满意,若非他们大王看上这书生,他们早将这人乱刀砍死了,岂能留着他到现在。 两人又同时看向站在面前的绯衣女子,只见此人一身劲装,面容疏朗,丝毫没有女子的柔媚,反倒浑身透着一股英气,看着极是飒爽——此人便是这山寨的女大王,郁木秀了。 郁木秀自然也听到了孟春和的喊话,只是她也不恼,挽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孟郎,后日是黄道大吉之日,我已擅自将那日作为我俩的成亲之日了。” 她的声音清朗利落,透过房门传进孟春和的耳中,到底把思想有些迂腐的先生给吓到了。他原是坐在杌子上的,乍然听到这话猛地跳了起来,明知外面的人看不到,却依旧手指着门口:“你、你……你这女的还知不知礼义廉耻,竟然竟然……” “孟郎莫气,这礼义廉耻不过是世人束缚自己的牢笼罢了,再者这山头我最大,本大王想干什么,还需要让他人点评不成?”说这话时郁木秀就双手背在身后,腰板挺得直直的。站在门口那两小弟看他们大王说出此话,又是如此英气逼人的模样,顿时更为崇拜了,他们的大王就是这么帅气,这么有个性。 “你是无所谓这些,可我、可我……”孟春和猛吸了口气,沉着脸坐回到杌子上,这才继续,“总之,我是绝不会娶你的。” “孟郎可错了,不是你娶我,该是我娶你。”郁木秀理所当然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来,完全不顾里面的孟春和在听到这话后的反应,甚至还有些自得,高兴地又添了一句,“孟郎可放心,我已让人备好了你的嫁衣,虽说是嫁衣,却不是女装,想必孟郎穿上后定会俊逸非凡。” 可怜孟春和早在郁木秀说出“该是我娶你”这话时就呆住了,以至于后面有关嫁衣的话没听到,不过也庆幸是没听到,否则怕是得吐血三尺才能一解他心中的郁结。 郁木秀久久没听到孟春和的回应,心下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心。这先生的顽固迂腐她是知道的,虽清楚他不会轻易轻身,但到底有些怕,赶忙命人开门。 房门一开,屋子里登时敞亮一片,孟春和就呆呆地坐在杌子上,一双眼睛茫然地望着进来的郁木秀。 “孟郎?”郁木秀急忙上前两步,见孟春和听到她的呼唤后缓缓抬起头来,这才松了口气,“孟郎可是高兴坏了,上次被那姓于的破坏了我俩的好事,这次我不计前嫌,留书于他,想必等他赶来正好吃我们的喜酒。” 孟春和还是没多大反应,他看着眼前的女子,这并非他第一次见她,却还是觉得这女子陌生得很。也是,自上次一别已过两年之久,更遑论两年前他们也并非熟识,不过是他搅了这女人的一次好事,哪想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似得黏了上来,甩都甩不走。 虽则此刻这女子用透着真心的关切目光望着他,他心里头却是没有半分动容的,先生是知道自己的心的,他的心里根本没有过这女子,便是这女子再如何喜欢他,再如何关心他,他都只觉得麻烦和懊恼——懊恼自己当初脑子有病,竟然救了个如此不要脸的女子。 一想到这都是自己招来的祸,先生那个气啊,他霍然站起身来,手指着郁木秀狠声道:“我说过的,我不喜你,我不会娶你,就是你说你娶我,我也不会同意的。” 他说话语气极差,郁木秀听了,心里头那点温热渐渐散去,跟着她冷着张脸,说道:“这话孟郎就不必说了,还是说你丝毫也不在乎你身边那四个青峰寨的人?” 孟春和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好了,这、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他气得一甩袖子,咬牙讥讽:“就是你这么说,我还是那句话,不喜就是不喜,不喜就不会与你沾染上任何关系,拿人做威胁也一样。” 不得不说,先生很多时候都是极有骨气的,这要遇上有些傲气之人,或许就放弃拿人做威胁这种事儿了。然而郁木秀却被他这话激起了血气,连说了两声“好”之后,抬手招来了自己的手下。 “来人,”她转身,对身后上来的手下吩咐道,“现在就给我去把关押在地牢里的四个人带到院子里头来,一个个给我鞭打,鞭打完了砍一根手指下来做留念。” “你、你果然是女魔头,如此残忍的事情竟也做得出来。”孟春和气得手指发抖。 “那孟郎可改变主意了?”郁木秀双目一凝,暗暗含着期待地盯着孟春和。 孟春和还是摇头,而就在郁木秀又要下什么命令之前,他赫然抢先说道:“等等,我有话要说。” 郁木秀当真停下回头的动作,继续看着孟春和:“孟郎请说。” 得了应允,孟春和努力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略显焦躁的心,这才缓缓说道:“我还未予人说过这事,我已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事儿,我都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受你威胁的,更不会与你拜堂成亲的。” 这话一出,郁木秀整张脸都煞白了,她拧着眉,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孟郎可想仔细才说的。” “自然。”一旦将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孟春和顿觉心里轻松多了,原先紧张着急的面容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郁木秀一直盯着他看,自然没错过他这神情变化。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郁木秀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也是气恼极了,张嘴便问:“谁?是谁?” “我为何要告知于你?”孟春和根本不想说出这人的名字,盖因他有些恼这人这会儿还在异国,竟是没能来这儿救他,当然他也没奢望那人会跑来救他,与其盼着他还不如盼着当家的更靠谱一点。 “是哪个村里的姑娘?”郁木秀步步紧逼,势必要问出这贱人是谁。 “不是姑娘。”孟春和说出这话时倒也坦荡,全然不理会面前这女大王在听了这话后的惊讶不敢置信的表情。 不是姑娘,这话再明白不过,这人喜欢的是个男子。郁木秀哪会不懂这个,自己寨子里就有几个小弟这样的,但她显然不能接受自己喜欢的男人竟然不喜欢女子而喜欢男子这件事情。 郁木秀敛目想了想,猜测道:“该不会是那姓于的?” 孟春和不语,只摇了摇头。 郁木秀想想也觉得不可能是这人,听说目前那姓于的所娶的男妻还是这位给选的呢。可若非这人,郁木秀便实在想不出是谁了,或者说她除了知道青峰寨的当家的,便只剩下…… “那是那个二把手?那个姓赵的?” 孟春和仍不语,但这次他却没再摇头。 得到了答案,郁木秀回想了下这人的相貌,却只记得是个刚正的,其余却是没有印象。不过似乎是比他们当家的好看些,毕竟那个姓于的一脸大胡子实在看不出好看不好看。 既然知道了是哪个,郁木秀也不再追问了,比如为什么喜欢男人,或为什么喜欢这个人的问题,她是不会问的,没得自讨没趣的。不过想她会就此放弃,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我知道了。”随着郁木秀点头,孟春和以为这人终于想通了,却不想下一刻听她继续,“下次遇到这人我会亲手砍了他的,至于孟郎你也早早收了这些心思吧,跟我成亲以后,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她说得自信,孟春和却是被她这话又挑起了怒意,他指着郁木秀,口不择言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郁木秀丝毫不受这话影响,背着手说道:“总之今日看在你与我坦诚相对的份上,那四人暂且躲过一劫,其他就不必多说了。”说完这话,郁木秀转身出了房间,而随着房门渐渐阖上,方还敞亮的房间又恢复了之前的昏暗。 又一声落锁的声音传来,孟春和这才气呼呼地坐回到杌子上,一甩手便将桌上的茶杯都扫落在地。以往他还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这次却是真被这女人给气到了。 却说凌深在研究了一晚上的地图后,却依旧没研究出个一二三四来,毕竟他本就对这里不熟,便是将这地图刻在脑海里,也不定找得到路。最后放弃独自上路的大当家的找来了杨普,拉着这个貌似很有跟踪经验的人追于狁去了。 凌深这次并没带小家伙,实在小家伙那身皮毛晚上行动还行,白日里就太招摇了。不过因这段时日一直带着小家伙,这贸然不在身边了,凌深着实有些不习惯了。 两人紧赶慢赶地赶了一整日,可一直到岫岩山脚下,却依旧没见着于狁和赵云洲的身影。 “有没有可能他们已经上山了?”凌深骑在马上,望着上山的路问身边身材高大壮硕的男子。 杨普同样望着那山道:“便是上山怕也不会是选择这条山道?太显眼了。” “难不成他们两选择攀崖上去?”说到这个大当家的心里头就抖了两抖,虽然他没见过这岫岩山的崖壁如何陡峭,却也知道这年头攀崖没什么安全绳索之类来保障生命安全,这若是一不小心坠崖,即便没丢了小命,怕也得去半条命不可。 杨普觉得这话挺有意思的,偏头去看凌深:“若不攀崖,你打算如何上去?” 凌深觉得这话挺白痴的,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正大光明地走山道上去。”说罢凌深当真就这么往山道而去。 第五十五章 上山进寨 岫岩山因三面峭壁,只一条山道能上山的。而作为一山寨,毓秀山寨的人自然要严守这条山道,见着有人来了,可没有白白放行的道理,而凌深带着杨普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山脚下,更甚至一副“我要上山”的架势,那群看守的小弟可不得来逮人了。 于是就见四个穿着短打的人匆匆上前,提着大刀站在凌深和杨普面前,一脸凶狠地喝问:“站住!谁让你们往这儿来的?” 乍然看到冲到自己面前的人,凌深一脸茫然无措,他微张着嘴,似乎震惊于这些个人的凶狠,好久才敛了惊讶的眉目紧张地问道:“这……”他张了张嘴,眼见面前这几个中有个露出不耐的神情,他急忙继续,“我和我兄弟见这山风景秀丽,便想上山看看,惊扰了你们实在抱歉?” 凌深这话一说完,跟着他的杨普却是眉眼一跳,看着他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他原是以为他们这大当家的会硬闯来着,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而对面的四人听了凌深这话,原先凶残的表情稍稍缓和了点,其中一人更是勉强自己露出随和的笑容,语气温和地说道:“没事,不过你们两个万不可再在此处徘徊,这里是我们毓秀山寨的地盘,可不是随便能来的。” 这人说完了,其他三个也跟着附和一番,没办法谁让眼前这人好看呢,又一副谦恭有礼的品相,自然赏心悦目极了。 又一个见凌深拧着眉,似乎露出困扰的神情,以为他不肯走,当下又吓唬道:“你若再不走,这要是被我们大王看到了,非掳了你当压寨夫人不可。” 这人说的一本正经的,岂料这话刚出口,站在凌深右后方的杨普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笑得不大声,但在空旷山脚下却极是明显,说话那人一听,以为这是嘲笑来着,顿时火了。 “你笑什么?”这人涨红着一张脸,怒目瞪着凌深身后那身材壮硕的杨普。 “没……”杨普抿着弯着的嘴角,忙忙摆手,可对面这人显然没打算听他解释,手中大刀一挥,险险擦过杨普的袖子。 “我告儿你,我家大王可厉害了,不过她是肯定看不上像你这种一看就很傻的傻大个的,倒是这位小哥……”他顿了下,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凌深好一会儿,“对了,这位小哥,你刚不是说想上山看风景么?你有没有兴趣跟咱们上山一趟?” 这话一出口,别说凌深和杨普了,就是站在这人旁边的三个也都面露讶异,其中就有人赶紧扯了扯这人的袖子。 “你胡说什么呢?这要让人知道你私自带人上去……” “谁说这是我私自带上去,这是有人想要闯寨,我们这不是把人抓回去么。”他说着又扯着几位弟兄低声问道,“你们看这人好看不?” “好看。”一个人偷偷瞥了凌深一眼,见被看的人正看着自己,他竟是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收起偷窥的目光,然后更加重了几分语气,“我还没见过这么俊的人呢。” “那比起大王的心头好如何?”他又试探的问道。 “就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说话的人撇撇嘴,满脸不屑,“差远了。” “这就对了,我们将这人带回去,指不定大王喜欢,明日就不同那个书生成亲了呢?”这人将算盘打得是啪啪响,见自己兄弟快要被说服了,他鼓足了马力继续,“我看这个好,书生能有什么用,这个一看就比那书生强。” 其他三个一听,也是,连连点头同意了。 凌深站在一旁,耳尖地将这几个人的窃窃私语都听在耳中,又见这几人转过身来,他忙摆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望着他们。 “你刚说要让我们上山去?当真?”凌深在心里替自己的演技点个赞。 “是啊,不过上山不易,你们需将马留在山脚下,徒步跟我们上山去。” “这是自然。”凌深学着以往先生的作态,冲眼前这人拱手示意,随后向身后的杨普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杨普瞧见这手势,嘴角就是一抽,他在想要不要回去告诉他们当家的,他家“夫人”在外刷脸,还企图爬墙呢? “哦对了,你这位兄弟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其中一人还是对生得壮硕的杨普有些顾忌,试探性地问道。 “哪里?他不过生得高大点,实际上……”凌深故意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凑到这人身边低语:“不瞒你说,我这兄弟小时候烧坏了脑子,也不知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就生得特别高大粗壮,面容也是凶悍老成,看着让人生不出欺负的念头来。” 这人听后恍然,又偷偷往后瞥了眼杨普,觉得这人不像凌深说得是个傻的,可这一番话听着却是肺腑之言,让人想要不信都难。 因着这人可能是个傻的,提议的那人稍稍放了点心,这才根据之前商议好的,由他和另一弟兄带人去寨子里,剩下两个继续留守山脚,并负责看住这两匹马。 凌深跟着那两人上山而去,在走了一段山路后,只觉得这岫岩山的山道比青峰山的难走多了,不过个中弯弯绕绕得少,倒也不至于将人绕晕了。 沿途,凌深为了坐实杨普是个傻大个,不时回头叮嘱杨普:“傻弟,你可得小心点,注意脚下了。” 傻弟杨普抽了抽嘴角,默默无语地望着凌深。 走在前头的人听了这话回头一笑:“你可真关心你弟弟。” 凌深也跟着温和地笑了笑:“这是自然,我可是兄长。哎,有件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傻弟长得老成,很多人还误以为他是我兄长呢。” “你们亲兄弟呢?不过真不像。” “是呢,我长得像我父亲,而傻弟比较像母亲,我们母亲厉害长得可魁梧了。”凌深继续瞎掰,而杨普见他越说越夸张,只觉得这会儿就是让这人说他爷爷是神仙,他都能脸部红气不喘地说出来。 “啊?哦哦。”走在前面的人迟疑了下才应道,他还奇怪着,不是一般父亲魁梧,母亲柔美么?怎么到他们这儿就颠倒了。不过这左右是别人的家事,和他没多大关系。 两人就这么无视后头的杨普,一边走一边聊着,直到进了山寨,这人才对凌深叮嘱了一声,随后禀告了寨子里主事的人,便带着人去了大厅。 凌深边走边观察着山寨,发现这山寨果然和青峰寨不同。青峰寨因有很多机关陷阱,在巡视上不如这山寨严谨,而青峰寨占地面积极大,所以很多场地都极为宽敞,这便更显得这毓秀山寨有些小了。 凌深和杨普没走一会儿,就到了这山寨的大厅,进去就见正面白纸黑字用草写了一个“义”字,下方是一张铺着虎皮的两人宽交椅,而下首则分别在两边摆着八张官帽椅。此刻,两边的官帽椅上分别坐着个人,一看便是这山寨主事的,他们见着了凌深和杨普,暗暗也有些惊讶,只是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 就在凌深也同时打量那两人的时候,有一女子正好从屏门处走了出来。这人生得有些黑,大约是常年暴露在阳光底下造成的,不过她面色红润,看着却很是健康。待她走到上首的虎皮交椅上,就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她动作大气,丝毫也没有女子该有的娇柔作态。 见到这人凌深也挑了眉,早先他想着人人口中的母夜叉女魔头该是如何的样貌,眼下看着却和自个想象中颇为不同。他想象中这人该是眉粗眼大,胖面肥腰的顾大嫂,但显然眼前这个得是英姿飒爽的花木兰。 郁木秀在看到底下的两人后,也微微吃了一惊,她先是惊讶于凌深的俊美,而后便又觉得站在他身后的杨普身手不凡,光是那体型若非十天如一日的强化训练是铁定练不成的。 “这二人是怎么回事?”郁木秀沉着脸,明亮却又锐利的眸光利落地扫向站在凌深边上的人。寨子里的人郁木秀都认识,她还记得这人是负责山脚巡逻的,却不知道他怎么就将人给带上来了。 “这……”巡逻的小弟被质问的懵了,说好的大王会看上这美人的戏码呢? 凌深见这人回答不上来,想了想便恭敬有礼道:“我兄弟二人见这里风景独特,便想上来一睹风采,这位小兄弟见我们两有诚意,特特带我们上来看看。” “是这样么?”郁木秀扫了眼凌深,但很快她就移开了目光,转而继续看向巡逻的小弟。 “是、是这样的……”巡逻的小弟不敢说自己带这人上来是为了献给大王当压寨夫人来的,只得顺着凌深的说辞点了点头。不想他才点完头,上头就砸下一杯子,“咚”地正中他脑门。 “大胆!谁给你命令带人上来的。”听着这声怒吼质问,那负责巡逻的小弟连“诶呦”都不敢哼出口,连忙跪倒在地。郁木秀却看也不看他,就吩咐底下的人:“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关起来,不过念在初犯就先饿个一天再放出来吧,至于这两人……” 凌深一看这人将矛头对准了他们,赶紧说道:“唉等等,听说女大王你明日便要成亲了吧?” 第五十六章 成功潜入 郁木秀刚准备挥下的手就这么停在那里,她拧着眉,望着眼前的俊美男子警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凌深故意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微张着嘴道:“难道是不能公开的秘密么?”凌深不管不顾周遭人的目光,继续瞎掰,“刚看到外面的人捧着几张‘双喜’往外走,便想着这寨子是否要办喜事了,于是问了问方才那位小兄弟,这才知道女大王你明日要成亲了。” 郁木秀略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毕竟是临时决定的婚宴,寨子里好些地方都还没装扮起来。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要成亲跟这两人有什么关系,除非…… “是又如何,和你们有关系么?”郁木秀怀疑地望着眼前这两人,可不管她如何打量,的确无法从记忆中搜寻出有关这两人的信息。可饶是如此,依旧没能彻底打消掉她的疑虑,实是这两人出现的时间太巧了,不得不让她怀疑他们和那青峰寨是否有关系。 凌深听她有此一问,倒也坦然,摇头便道:“没有。不过我想既是明日成婚,便不该见血不是,否则不吉利。” 郁木秀幽幽地“哦”了一声,偏头看向坐于右下首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被他们女大王如此一看,拱手回道:“黄道吉日的确不宜见血,就是大王你不信这个,也该稍稍考虑下下面的人的感受,终归大伙儿都想图个大吉大利的。” 郁木秀觉得这话甚有道理,点了点头:“那便听你的吧,只是眼下要如何处置这两人?” 中年男子侧眸瞧着凌深,又瞧了眼外头的天色,此刻外面的天空已是橙红一片,显是太阳快要落山了。 “时辰不早了,还是速速将这两人赶下山去吧。”中年男子敛眸提议。 只是这提议让凌深有些不高兴了,想他辛辛苦苦上来可是为了找先生,这刚来就要被送走,这群人未免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稍稍想了想,急急开口道:“这位大哥这么做未免有些不厚道了,我兄弟二人远道而来,本是上来一观风景,这风景还没观呢?你怎么好就此赶人呢?” 中年男子显然没料到凌深会这么说,大约是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一甩袖子大声说道:“你这小子真不识好歹,我好心放你归去,你却偏要留在这里?” 往日里凌深要是听了这话,肯定冷笑着反驳这人两句,并且姿态一定要摆得高高的。不过今日有些不同,他为了将自己伪装成个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死心眼,当下梗着脖子说道:“是啊,我还想明日一睹婚宴现场呢?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山大王成亲的。”这倒是大大的实话,他虽亲身经历过一次,但那时候昏迷着,他压根不知道那场婚宴是怎么样举办的。 中年男子见他这般模样,也有些来气了,鼻子一哼,低沉着声音吼了一句:“你这是不要命了?大王就在这里,只要她一句话,现在就能把你从后山丢下去了。” 这话一出来,若凌深没一点害怕的反应那肯定会让人觉得奇怪,于是大当家的努力缩了缩脖子,一副你们可别吓我的小样儿。 中年男子见自己把人给唬到了,又瞧他眉眼俊逸,此刻却透着点点害怕的样子却是令人有点儿不舒服,总觉得这么张脸露出这种表情着实不合。如此一想,原先威严的神情便稍稍缓和了点,只是还没等他说上两句,那面露害怕的青年竟然当着他们的面小声嘀咕道:“可我还想见识见识明日的婚宴啊。” 他说的小声,又是垂首立于厅堂之上,即便说完了也一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这不免令人有种他实际上只是自言自语的错觉,而会让你们听到则完全是个意外。 中年男子面色一僵,觉得这人如此冥顽不灵,实在欠教训,回首就看向郁木秀:“大王,你看……” 郁木秀抿着嘴沉吟了片刻,最后在对上凌深那无辜的眼神后终于妥协了:“也罢,明日我和孟郎成亲也需要个见证人,总不好全是自己寨子里的人,届时别人还以为我们弄虚作假,让这两个外人见证我和孟郎最重要的日子,必要时也可让他们替我们作证。” 凌深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孟郎竟是他们先生。他心想着这个称呼倒是新鲜,就不知先生在听到这称呼时是个什么模样。 凌深想得入神,郁木秀之后的话他自然也就没听进去,最后还是杨普扯了下他的袖子,凌深这才回过神来。 凌深先回头瞅了眼杨普,不过这人因某人说他是个傻子,而为了兑现当初做牛做马的誓言,自然是要谨遵这人的话乖乖当个傻子了,于是这会儿就是凌深看他,他也不说不动地站在那儿,目光稍显呆滞地望着不知哪个方向。 凌深见他这般模样也愣了下,还没想起这人这般作态的原由,面前就有声音打断他:“你这小子我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往哪儿来的?” 光听声音凌深便知是谁了,正是方才刁难他的中年男子。凌深偏头,正看到这中年男子走向他,直到到了他面前,才又开口道:“我先带你们去今晚暂住的屋子,剩下的边走边说吧。” 凌深和杨普并非这寨子的贵客,相反因着他们来路不明,还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各种待遇自然不怎么好。就如所住的地方,就只是一间小黑屋,里头摆着两张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床。凌深瞧着那据说是床的玩意儿,直觉是哪里拆下来的门板,底下搁上两条板凳就算是床了。 杨普对这种环境倒是习以为常了,左右以往押镖的时候还风餐露宿的,这里至少还有个屋顶遮风挡雨来着,已经不错了。不过当他看到凌深那见鬼的表情,就知这位没吃过苦的少爷肯定是对这地方万般的不满意。不过出乎他意料,凌深并没说什么,而是等人走了,冷着张脸坐到那铺着层薄薄床单的床板上。 杨普跟着走过去,就听凌深沉着嗓音低声道:“今晚我出去看先生住在哪里?” “不睡觉了么?”杨普倒是觉得这事不急在一时,左右还有时间。 他这一说完,就瞧见对面那人嫌弃地瞥了眼屁股下的床板,只是他依旧没有抱怨床的事情,而是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找先生要紧。” 杨普紧紧抿着嘴,深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这人的心声,其实是嫌弃这张床,所以宁可不睡觉的吧……一定是这样的。 因着两人身份特殊,晚饭的待遇自然也一般。山寨上下除了见过凌深的少数几个人以外,还真没人将他们当成客人,光几个馒头就打发了。 杨普自然是不会有抱怨的,一手拿着两个馒头心里偷乐地望着迟迟没有动手的凌深。不过再次出乎他意料,眼前这人虽是一脸嫌弃,却还是将那馒头吃完了,末了还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碎碎念了一声——真难吃。 杨普不置一词,不过这馒头难吃他心里也有数,盖因用得面粉不好,发酵得也不够到位,的确有些难以下口。 待到天黑,凌深跟杨普打了声招呼,便躲着外头巡逻的人,偷偷溜出了院子。 这会儿,山寨里头已是红灯高挂,门廊各处也都贴满了红艳艳的“囍”字,却是一派喜气洋洋。 凌深专挑暗处走了一会儿,然后,他有些后悔了——因为他不仅没找到先生,还把自己给走丢了。凌深自认并不是个方向感不好的人,事实上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路感其实挺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在个陌生的地方来去自如。这是他第一次走着山寨,更甚至于还是在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本就东西南北分不清楚,眼下所有地方又都是一色的大红灯笼,也难为他分不清身处何处了。 一时间,凌深又要躲避那些夜巡的人,又要寻找回房的路,便有些烦了。到了后来,他索性寻了棵足够藏匿自己的大树爬了上去,他动作利落,没两下就上了一根粗壮的枝干上。他瞅瞅这地方枝叶繁茂,又因黑夜,底下就是有人走过也绝不会注意到树上有人,心下便是一松。只是这绷紧的神经刚有了松懈,凌深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且那人还有了动作。 凌深猛然就要转身,不过他才一动,身后那人却手脚灵活地钳制住他的身体,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压着抱住他的双臂,并且为了防止他乱动,身后这人还聪明地用了巧劲,将自身重量全压在他身上。 “别动,”身后那人低声警告了下,凌深一听顿觉这声音熟悉死了,下一刻就听他又道,“是我。” 因为这一声,凌深紧张的心跳渐渐缓和了下来,他松了口气,稍微一挣脱就将手从身后那人的禁锢中抽了出来。拿下那人的手后,他微微偏头,黑暗中他仅能瞧见这人清雅瘦削的轮廓,以及那一双总是平静的黑眸,然这都是他极为熟悉的。 “你怎么上山的?”树上狭窄,但好在这树枝足有一尺宽,凌深小心翼翼地转个身,趁着身后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反倒将他禁锢在身后那粗壮的树干上。 第五十七章 树上幽会 于狁任由眼前这人将他困住,一直等他站稳了,才反问道:“这是我想问你的?你怎么也来了?” 听他这一问,凌深转念就想起这人竟然不跟他打声招呼,就跟着赵云洲来了这岫岩山,心里就有些不痛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凑过头去,张嘴在他耳垂上咬了下。 这泄愤似的一咬并没用力,所以不疼,不过还是把于狁给吓了一跳,趁着凌深松嘴的档口偏头将耳朵拯救出来。 “你干嘛呢?”于狁对着这人是真生不出气来,只好佯装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凌深却压根没将他这一眼放在心上,慵懒地枕着他的肩膀,冲他裸|露在外的颈子吹了口气:“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上山的?” 于狁有些无奈,只好将自己和赵云洲上山的事儿说了一遍。 原来两人是知道这岫岩山的山阴处有个山洞,这山洞就在半山腰处,而只要登上这山洞,洞内自有密道通往山寨内部。两人在登上这山洞后,一直等到天黑才从这密道出来入得山寨。 凌深听到山洞这事儿的时候,终于不再懒散地靠着他,而是撑起身子仔细地盯着他瞧,只觉得仿佛头一天认识他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这山洞的?既然是密道不应该保密的么?” “是啊,不过你还记不记得出云塔内的书?”于狁问他。 凌深被这一问哪里还没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这事儿实在诡异得很,他只好又问道:“别告诉我这山洞密道也是你那位祖宗设计的。” 于狁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便点头回道:“是他带人挖的。” 这话一说完,于狁便发现面前这人不动了,他疑惑,伸手推了推他,但因两人是在树上,他并未敢太用力。 “你这是怎么了?”于狁拧着眉看他,但黑暗中并不大能瞧清楚他的神情,只能从他略显僵硬的表情及木讷的反应中察觉他似乎是呆住了。 凌深也的确是呆住了,他知道于狁的这位祖宗很厉害,不出意外还是个穿越者。可就因为这人是穿越,凌深才觉得郁闷来着,同为穿越者,别人造塔造机关,开山凿石简直快要无所不能了,而他呢?除了开家店赚几个钱貌似就没什么作为了,而更让人无力的是这开店的资本还是眼前这人出的…… “……好吧,我认输了。”凌深无力地靠在于狁身上,只觉得自己这穿越的太憋屈了。 “你说什么呢?”于狁其实听到了他的话,只是这话实在有够莫名其妙的,以至于他愣是没听懂他想表达什么。 “没、没什么。”凌深蹭着他的肩膀晃了晃头,顿了顿,接着才闷声说道,“你那祖宗以前一定是学土木工程的……”不然不该这么牛逼的。 凌深这话说得极为小声,于狁只来得及听清什么“土木”之类的,心想肯定不是跟他有关的话,便也没当回事,只碰了碰他的肩膀,问他:“现在该你说说你怎么跟来了?还上了山来?” “就许你来还不许我跟来呢。”凌深不肯动,就微微转了脑袋偏头瞟了他一眼,“至于怎么上山来的,我自有办法。” “哦,听说今日有人抓了两个男人上山,因为明日寨主要成亲,不宜见血,所以留着等明日过后再行处置。”于狁侧眸瞧着凌深,而那眼神中俨然在说“其实我都知道,只是我不好意思拆穿你”。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实际已经能看到一些了,凌深一瞧见于狁这眼神儿,心里又不舒坦了,冷着声音低哼了下:“我这是故意的,不然哪这么容易就上来了,你看我现在不也是自由之身。” 于狁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也不再拿这事儿去损他了。不过他倒还记得自己听到的,据说是两个人一同被抓上山的,其中一个俊美非凡,简直就跟天神似的,另一个则是个傻大个。 俊美的那个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另一个于狁就猜不到了,他手下没哪个人是傻的吧。 “对了,你跟谁一起来的。” “杨普。”没等于狁说话,凌深接着又道,“这个人挺不错的,人能干,也不多嘴……”最主要想怎么黑他都行,因为他不会跟你计较。 这话凌深自然是不会说的,不过既然都说到杨普了,凌深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关心一下到现在也没露面的赵云洲。 “赵总管呢?” “他去找先生了,估计今晚不会回来了。” 这话大当家的爱听,因为这表示今晚就不会有人来打搅他们了。 “你之前说晚上跟我说说这于大山和于狁间的关系,现在就晚上了,况这里就我们两个,来,跟我说说吧。” 于狁没料到这人想一出是一出的,都这时候了竟然还记着这个,当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凌深就当自己没看见,闭上眼睛,靠在他身上催促:“我听着呢,说吧。” “你真要听?”于狁有些不自然地想要换个姿势,但碍着这人完全靠在他身上,动作太大怕这人掉下去了,最后只得微微偏了偏头,视线落在茂盛的几乎完全遮挡了外头灯光的枝叶上。 凌深自然察觉到了这人的别扭,不过深知他并没有排斥,便轻轻应了声,然后等着他给他想要的答案。 好久,于狁才在绝对的寂静中开了口,他的声音不如往日里那般清润温和,有些沉,有些低哑,却没有带过多的情感在里面,就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别人的遭遇。 那是一个说不上特别悲伤,却绝对会让听者唏嘘的故事。 从始至终,凌深都只是静静听着,听着他说自己的出身,自己的经历,以及最后的逃亡。 就在四年前,这人从显赫一时的侯爷,从风光无限的将军沦为一名朝廷重犯,流放边疆。虽途中被自己的手下救了出来,却也在一时间成了朝廷通缉的对象,这才被迫隐姓埋名,然后创建了青峰寨。 于狁说得并不是很详细,很多事情都一带而过,仿佛并不在意般,然而凌深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无法释怀的怅然。 凌深从出生长大,到穿越之后,似乎从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并没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的他实际上并不能体会于狁的心情,只是此时此刻听着他那低哑的声音,不知为何心中就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凌深知道自己这是替这人心疼来着,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况他也不会希望自己去安慰他——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必再提,就是提起也不会上心。然他虽上心了,却也不至于软弱地需要人去安慰一番。 等于狁不说话了,凌深这才深吸了两口气,慢悠悠地开口道:“虽然你都说了,不过我还是不满意。” 于狁垂着眸子看他:“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凌深终于不再靠着他,而是抬起头来正视着他:“你还没说你和那皇帝是什么关系呢?” 于狁坳不过他,况且也从未想过隐瞒,便直言道:“我和他一起长大的。” 凌深一听这话不开心了,这是典型的竹马竹马啊,并且考虑到之前沈奇遇到的贵人就是这皇帝的可能性,这人显然是对他的小将军有情的,不过好在将军已死,留下来只是青峰寨的当家的。 于狁见凌深不说话,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凌深挑挑眉,故意说道:“不满意的多了去了,别以为你没说我就不知道你漏说了多少事,不过今天就算了,我们还是来讨论讨论该怎么惩罚你吧。”看着于狁一脸这事儿不对的表情,凌深勾着嘴角轻笑,“我说得,若你说的我不满意了,就得好好惩罚你。” 于狁拧着眉,细想了一番却怎么也想不出还有这一茬的,便直言不讳道:“你没说过这话。” “没说么?”凌深也稍稍愣了下,只是大当家的素来脸皮厚又无耻,就是没说过又如何,照样还得惩罚不是。于是他笑笑,就说道:“那就是我心里想过的。” 说完这话,没等于狁说话辩驳,凌深便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其实大当家的就是想找个名目好跟当家的亲热亲热,这都多久没一起了,有些事情自然也想念得紧,再说了这树上的确是个从未有过的尝试。 心内有些蠢蠢欲动,凌深手上也就忙活开了,他一手撑着于狁靠着的树干,另一手顺着他凸起滑动的喉结缓缓往下,钻进那层层衣衫里头去寻找那点敏|感。手指所过的肌肤并不是如何顺滑,带着伤痕的胸口难免有几处坑坑洼洼的,只是略去那些伤痕,余下的地方手感确实极佳,那紧致而又结实触感总是让他爱不释手。 凌深留恋地在他胸口处停留了一会儿,一直到手指下那点凸起变得肿胀了,才继续往下探下。 于狁被他刺激地眼角发红,但到底有些顾忌,咬着唇愣是没发出声音来。凌深看他忍得辛苦,亲吻他的动作越发轻柔,唇齿划过他的颈子,落在他的锁骨之上,轻轻地吻着慢慢地摩挲着,而他的手也终于冲破障碍,钻进了那系紧的裤腰带里。 第五十八章 劫花轿 带着点微凉的手指一触到那滚烫的玩意儿,于狁起先努力压抑的呻|吟终于溢出声来。 “嗯……”他喘息了声,下一刻就又被凌深狠狠吻住,吞噬了那暧昧而又充满诱惑的低喘。 凌深缓缓辗转厮磨着他的唇,不时轻咬一下,或吮吸一下,每每听到他的声音从嘴里溢出了,便又急急忙忙去堵住他的嘴。 于狁早已被他折磨的没了力气,若说他全身上下还有哪处是有力气的,怕只有自己底下那根玩意了。只是那东西也越发炽热肿胀,酥麻而又火热的感觉从那处蔓延开来,完全灼烧着他的理智。 “阿狁。”凌深越发凑近眼前的人,甚至故意将自己的往他那处蹭了蹭。 暧昧的姿势看得于狁眼热极了,全身上下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到了身下那处,就连那若有似无的碰触每一下都能挑动他猛烈跳动着的心,一下一下,弄得他不上不下心痒难耐。 “别闹了啊嗯……”他努力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却止不住随后脱口而出的呻|吟。但实际上当家的是想让人快点的,不过这种话终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凌深弯着眉眼瞧了他一眼,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故意没按照他所想那般,反而故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我说过的,这次是惩罚来的。”凌深挨着他的耳朵说着,继而含住他的耳珠碾磨起来。 于狁受不住他的慢动作,尚还自由的手往下企图去抓那正替他服务的手。凌深自然察觉到了他的企图,赶忙吓唬他:“有人来了。” 于狁听了这话果然不动了,甚至连原先那喘息呻|吟也没了。 凌深瞧着好笑,哼哼低笑了两下,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又撬开他紧抿着的唇,安抚道:“我骗你的。” 这实在有些可恶了!于狁狠狠瞪了凌深一眼,张嘴便要说些什么,可惜当家的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还在某人手上,这他刚张嘴,某人手上稍稍加重了丁点力道,瞬间让原先的呵斥变成了软绵的长叹。 “谁在那儿?”底下赫然传来警惕的喝问。 凌深听了倒也没紧张,只可怜当家的在听到这声音后脑中那绷紧的弦顿时断了,就好像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一时间只觉眼前白芒闪过,而身体各处都叫嚣着欢愉罢了,至于其他……便什么都没了。 这种时候放着谁都管不住自己的嘴,也好在大当家的反应快,在眼前这人彻底满足之前吻住了他,好歹将那些浓情时的声音全给吞没了。 树附近负责巡视的人还在,就听其中一人低声说道:“什么也没有啊,是不是你听错了?还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些纠结:“别胡说,这明天就要办喜事了,哪来不干净的……” “那你说是什么?鸟叫蛙鸣知了叫的,毕竟这天也快转热了。” “你在这山上听到过蛙鸣知了叫的……” 之后,这两人的声音越渐越远,直至什么都听不到。 凌深却始终没放开于狁的唇,从浅浅的含着到深深的侵占,他不放过每一丝每一毫的几乎是要将他完全吞噬了。 好久,凌深才松开了他,休息了片刻才调侃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还怕人发现不成?” 于狁这会儿也缓过气来,不过他没力气开口,只得用尚还泛红的眸子瞪了他一眼。他的眼里此刻还泛着水光,虽里面也含着不少气愤和怒意,但在大当家的看来这些个情绪都是可以屏蔽的,如此最后就只剩下满满的诱惑了。 是的,在凌深看来,于狁这一眼跟在色|诱他没什么区别了,毕竟这衣襟还敞开着,上面还落着点点红痕,虽在暗处看不大清楚,却也能瞧出那有别于别处的深色,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性感得很呢。 于狁自然也瞧见这人那不安分的目光,不用垂眸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狼狈了,而更让他头疼的是下|身的黏腻。虽有衣袍遮着,却还是令他觉得别扭极了。 “下去。”待一恢复力气,于狁整理好了衣襟,这才推了推凌深。当家的是想找个地方洗洗,下面那么湿总不是个办法,更何况这种湿还不是一般的湿,每每感觉到总让他耳根发热。 “你……我瞧你是真不喜欢我,每次都只自己爽了,却从不顾虑我一下。”凌深这话说得委屈极了,于狁拧着眉,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不厚道,可让他在这种四面漏风的地方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却有些为难他了。 凌深本也没想逼着他干嘛干嘛的,又见他一脸纠结的表情,也猜到了他的顾虑,就暗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我也不为难你,但回去你得听我的……在床上……” 最后三个字凌深是凑到于狁耳边说得,这一说完,就瞧见当家的耳根红得都快滴血了。 心里满意了,凌深这才松了手,往后退了几步。 大当家的似乎是忘了自己还在树上,退得步数有些多了,这眼看着都要掉下去了,于狁忙不迭将人扯向自己。他的力道有些猛了,两人自然重重地砸在那树干上,直撞得那树都晃了一晃。 “你忘了我们身处何处……”于狁这话略带了些恼意,也到底带了几分紧张,只不过未等他话说完了,就听“嘎啦”一声闷响,脚下的树枝赫然往下沉了沉。 这是怎么回事没人比当事人的他们更清楚了——这树枝虽未断,却也命不久矣。 “看你干得好事。”于狁已经有些无力了。 “怪我喽?”凌深微微眯着眼睛,低哑着声音转而说道,“不过算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本来好好的树枝来着……” 他最后那话里充满了惋惜,不过因说得小声,于狁并没听到,只看他嘴唇蠕动了几下,知道他肯定在嘀咕什么不好的话。不过他并没说什么,而是紧着让他下树去。凌深也知道这命不久矣的树枝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赶紧利落地翻到了地面上候着,而于狁紧跟其后,也身手矫健地落到地上。 这两人今夜本是打算在树上将就一晚上的,但因于狁要去找水潭,两人只能绕走大半个山寨往后院走去,最后在一院落的小厨房里度过了一晚上。 第二日,整个毓秀山寨果然是一片喜庆,所有人都拿着艳红的物事装点着寨子,铜锣唢呐的也一并祭了出来。 凌深一早就回了那小黑屋,那时候东边还只泛着鱼肚白,然他一进屋却发现里面的人已经起床了,正站在床边拉伸四肢。 见这人已然清醒,凌深也不含糊,将昨夜遇到于狁的事儿说了一遍,除去两人在树上干得见不得人的那点子事。而杨普知道当家的和赵总管都没事,还顺利潜进了山寨,心里自然也是高兴。 凌深和杨普二人虽不算寨子里的贵客,却也好歹算是个见证人,等日头升起后,便有人来请他们二人去前堂候着。 这会儿前堂的装扮已和昨日截然不同,原先挂于上方的“义”字已换成了红艳艳的大“囍”,而下方的案桌上也摆着红烛贡奉,下方十张簇新的官帽椅两两相对,俱都是暗红色的,看着便颇为喜庆。 凌深和杨普是没得坐的,只能站在右侧官帽椅后头等着,这等了一会儿,就有人来与他们说迎亲开始了。 一般婚宴皆奉行“晨迎昏行”,意为上午迎娶,傍晚拜堂成亲。这毓秀山寨所要迎娶的人是早在寨子里的,但为了遵循这规矩,据说这山寨里的人特特一早将人送至半山腰,直到这个点才将人从外头抬进来。 凌深跟着人群去瞧,就瞧见一顶挂满了俗气的红绸缎的轿子晃晃悠悠地从外头被抬了进来,不过只到了寨门口就停下了。 又过了片刻,一身红色裙装的郁木秀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她一手拿着把弓,一手持着三支箭,就那么英姿飒爽地站在圆形的空地上。她举弓对着天地各射一箭,接着又对准轿子顶端射出一箭,这才缓步向轿子走去。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杨普抽了抽嘴角,终于没憋住低声说道:“这真是迎亲的架势,敢情还真把自己当男的看了……不过,啧,没想到那位书生先生也有这么一天,竟然坐在花轿里等着个女子去撩轿帘子……” 凌深深以为然,都说十年风水轮流转,总有你倒霉的时候,这话果然不假。想当初他因这先生卜了一卦而穿上大红嫁衣,乘上花轿进了青峰寨,没想到一转眼,这位害他莫名其妙嫁人的罪魁祸首竟然也遭此一劫。 凌深瞧着那轿子,待轿帘子一掀开,看到里头歪倒着的“新娘”,有一句话赫然跃上他的脑海——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的。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好比说当初大当家的就不是被作为新郎的当家的从轿子里头拉出来的,而先生此刻却是郁木秀亲自弯腰进去将他从轿子里拉出来。只不过郁木秀这手才伸到一半,原本瘫软在轿子里头的人赫然伸手擒住了她,一拉一拽间,已然扣住了郁木秀的咽喉,将她拿捏在自个手上了。 这事发生地太突然了,别说寨子里的人了,就是凌深或杨普、亦或是郁木秀本人都没反应过来。不过等他们反应过来,那盖着红盖头的人已然从轿子里站了出来。待他站直了,所有人才发现这人身量稍高,至少比孟春和高了半个头,他就这么一手扣着郁木秀的咽喉,一手哗啦扯下头上的红盖头。 第五十九章 安渡难关 红似火的盖头从那人头上落下,凌深才瞧清楚这人是谁,可不就是许久不见的赵云洲。只是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竟然会扮作先生坐上这花轿,还出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要换做大当家的是绝对不干的,不过他更好奇的是,他们都将人掉包了,怎么不干脆带着先生逃到山下去,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岂不更好么。 但这显然是大当家的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下山的山路只有一条,其余便都是悬崖峭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带个人下山那根本是异想天开。 不过大当家的一时没想到这一点,还徒自猜测着赵云洲的用意,另一边郁木秀在看到自己成亲的对象换人后,显然也怒了,本就微微上挑的细眉扬起,斜着眼珠子狠狠怒视着身后的赵云洲。 其实从郁木秀的角度往后看,看不大清后面的人,不过就一个大概轮廓,足够唤醒她的记忆了。郁木秀虽没记住赵云洲的相貌,但这并不表示她再度看到这人会不认识,而显然她还有点印象,知道这人便是青峰寨的二把手。一想到她看上的人竟然喜欢这家伙,郁木秀简直气得想杀人。 “姓赵的,竟然是你。”她怒喝一声,接着便要挣脱这人的钳制。奈何男女有别,况赵云洲的本事本就比郁木秀好,这既然都已抓住了,便没有被她挣脱的道理。 郁木秀挣扎扭动了片刻,直到将浑身的力气都用得差不多了,还是没能挣脱出来。 围在周遭的毓秀山寨弟兄看到这一幕,终于从自家无所不能的大王竟然被人抓住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其中作为主事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手指着赵云洲厉声喝问道:“你、你你这家伙想干嘛!” “我不想干嘛。”赵云洲的声音和他那张脸一样凛然正气,这么一句话自然也给人一种“他真的没想干嘛”的感觉。对面那中年男子刚准备松口气,却发现刚说没想干嘛的人赫然扣紧了手指,只见他们大王的脸越来越红,显然是憋气憋的。 那中年男子见此顿时慌了,他跳脚地指着赵云洲继续问道:“你还说不想干嘛?到底所为何事竟要如此对待我们大王。” “你们抢了我们的先生,我们自然得向你们讨回来。” 郁木秀知道这是赵云洲,不代表这中年男子也知道他的身份,不过中年男子是知道他们大王今日要娶的对象是青峰寨的先生,面前这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便肯定也是青峰寨的人了。 中年男子自觉理亏,只是这种时候是打死也不能示弱的,便硬着头皮说道:“这人我们大王看上了,今日便是成亲之日,你们青峰寨的人来喝杯喜酒便是了,休要闹得婚宴办不成。” “我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成亲,因为要和我们那先生成亲的人……”赵云洲面色凛然,眼神更是耿直得很,他嘴唇一张一合像在述说着承若一般,“是我!” 这话一落下,简直平地一声雷,炸得所有人都惊呆了,尤其是这毓秀山寨的小弟,个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男男成亲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这放到自己身边来就有些微妙了,更遑论这男子说要成亲的对象还是他们大王的心上人。 这是逼着他们大王和个男子抢人的节奏啊。 毓秀山寨的小弟们看向郁木秀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怜悯,这要是和个姑娘抢人那万没有抢不过的道理,要知道这溯北三洲他们大王也算叫得上名的,估计没哪个姑娘如此不识好歹敢跟他们大王作对的。可和个男子抢男人,这就是抢回来了,万一是个弯的,到时可怎么调教啊。 那中年男子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有过人事的男子和从未有过的小青年想得事情总是不一样的,那中年男子想着那先生万一是个对女子硬不起来的,难不成还让他们大王守活寡不成。 不行!他眉头一拧,心里便盘算起将那先生还给青峰寨的念头。只是堂而皇之的还,是肯定不行的,那多丢脸啊,所以只剩下提出点交换条件了。 “那书生还你也行,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大王抢回来的,是我们大王看上的人,也算是我们的人了。”中年男子无视郁木秀射过来的锐利眸光,继续拱着手说道,“既是我们的人,你总要拿出点东西交换才行吧。” 赵云洲却对这话无动于衷,只扣紧了手上那并不细白却还是很纤细的脖子,稍加用力,仿佛就会将那脖子掐断似的。 这动作威胁意味太过明显,那中年男子想要当做没看见都不行,顿时惨白着张脸阻止道:“慢!你这是做啥,我们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但赵云洲并不想跟他说话,毕竟赵总管并非一个善言的人,于是沉默寡言的赵总管抿着嘴,继续扣着郁木秀的脖子,直扣得这人翻起白眼来,才在对面那中年男子的喊话中减缓了力道。 中年男子发觉和这人说不通,只得直接了当道:“我们现在给人,你放了我们大王。” 赵云洲看着那中年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道:“人已经在我们手上了,就不劳费心了,现在只需你们提供一辆马车,待我们安全下了山,我自会将人还给你们。” 中年男子乍听了第一句话,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敢情这是在耍他们啊,人都到手了竟然还给他玩神秘。 中年男子一口气没上来,抖着手指着赵云洲怒道:“你们太过分了!” 旁边有小弟凑到中年男子身边,低声问道:“陈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中年男子憋住怒气,想了下最后叹了口气:“就照着他说的做……” “不可!”郁木秀被掐着咽喉,这一声算是她憋足了力气喊出来的,声音嘶哑无比,痛苦不堪。 那中年男子听了,心里可心疼了,眼眶顿时就红了,他拱着手劝道:“秀秀,听叔叔一句话,算了,天下男子何其多,又何必纠结于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呢,况这人也是个不识好歹的,你这成个亲还需要迷晕他,往后是准备怎么过日子。” 郁木秀咬着唇,却是倔强地不肯松口。 那办事的小弟看看郁木秀,又看看那中年男子,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着手去准备马车了。 凌深旁观这一切,没料到事情变化如此之快,这不过片刻功夫,赵云洲不仅将先生弄到手,还将退路都给找到了。而那些个毓秀山寨的人,个个眼睛喷火地死盯着赵云洲,一副想上却又不敢上的表情,也是憋屈的。 不久,那小弟就回来了,告之山下已备好了马车,就等他们下山了。 赵云洲继续扣着郁木秀的脖子,亦步亦趋地往山道走去。 凌深自然也紧步跟上,不过未免暴露了自己,他和杨普还是保持着低调的姿势,跟着人群往前走去。这个时候,凌深还在找当家的来着,这人应该是和先生在一块,可直到现在都没瞧见这人的身影。 不仅大当家的在找,就连那中年男子并着几个贴身小弟也在找昏迷的先生,他们并不清楚赵云洲带了多少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必定还需要保护那昏迷的先生,如此或许只要逮住那先生,他们还有扳回一城的希望。 就这样一群人各怀鬼胎地往山下走去,不过没走多久,众人就瞧见了自己要找得人。凌深一看到于狁顿时眼前一亮,但碍于周遭都是人瞧着,他还是默默闭上了嘴。至于那中年男子眼睛里同样闪过一丝光芒,他背着手摆了摆,招呼身后的小弟们随即应变。 不巧凌深和杨普就站在他们身后,瞧见这家伙这一动作,眼神一对,便知晓这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当下也跟着行动起来。 那中年男子对自己身后毫无所觉,还嚎着嗓子喊道:“让路让路,给这位赵公子让路,也给那位公子让路,都听到了没!” 所有小弟们一听,竟“呼啦”一下乱作一团。 赵云洲冷眼瞧着,松了扣着脖子的手,却加重了力道在捏着郁木秀双腕的手上。他微一上抬,郁木秀背在身后的双手立刻呈现出一种别扭的姿势,紧接着便是一声哀叫响彻山林。 尽管郁木秀很快咬住了唇,阻止自己哀嚎出声,可方才泄露的惨叫却足够让在场的人打住早先的企图。 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他正准备让所有人退开——这次是真心的,不过没等他开口,一抹冰凉赫然贴上了脖颈。 不知何时杨普已手握着刀,趁乱将刀横在那中年男子脖子上了。凌深信步走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脑袋使他更贴近刀刃,这才悠然自得地说道:“哎,我也趁火打劫一下算了,可否将我兄弟二人的马匹交还给我们,这风景也看了,婚宴也有幸目睹一二,现下无事可做,便想着该回去了。陈叔,你就通融一下吧。” 中年男子顿觉眼前一阵晕眩,他不明白今日这是怎么了?说好的黄道吉日怎么就变成了灾星高照之日了。 “好、好好……你们你们……”中年男子语无伦次地喃喃几句,最后重重叹了口气,答应了凌深的要求。 这会儿,这位被称作陈叔的人尚不知道凌深和赵云洲及青峰寨的关系,日后得知这几个人是一伙的,气得吐了一大口血在地……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凌深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却仍旧没松手,而是推着这位中年大叔往山下走去。 因着有了方才那次教训,山寨里的小弟再不敢造次,咬着牙憋着屈直到将这几人送下山去。 马车就停在山脚下,而昨日凌深和杨普所骑的两匹马也在边上,等看到了自己的马儿,凌深也没为难那中年男子,松了手便直直走到那马儿身边。他顺了顺那显得暴躁的马儿,结果转个身便将缰绳递给了杨普。 “你牵着,我要去驾马车。”然后便也不管嘴角抽搐的杨普,径直坐到了马车上。 第六十章 护短 说要驾车,但实际上这说话的人压根不会这玩意,他会骑马,甚至他还会开车骑机车,尽管后者在这古代并无用武之地,而这马车以往却从未有过接触。凌深坐到马车上,看着身后那简陋的车厢,内心顿起感慨。以前凌家少爷开跑车,骑机车,那时候风光无限啊,没想到这一年不到的光景,他竟然沦落到驾这种马车的地步。 从奢侈跑车到破陋马车,这种改变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他又拎起搁在车辕上的马鞭,瞅瞅和车辕绑在一块的高头大马,觉得这玩意操作起来应该不难,便淡定地继续坐着。 没一会儿,于狁就过来了,他扛着孟春和,身后跟着依旧拿郁木秀做人质的赵云洲。 看到凌深坐在马车上,于狁倒也不惊讶,只微抬了眉示意他开门。待大当家的帮他开了车门,他利落地进了车厢,将先生好生放置在里头。 郁木秀侧头也是瞧见了凌深,起先她愣了下,但转念就明白了个中缘由。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郁木秀冷哼了声,丝毫没有自个做人质的自觉。 “好说,好说。”凌深懒懒地调侃,“话说女大王要不要去青峰寨做客一下,那边风景也不错的。” 面对凌深的邀请,郁木秀很不客气地送了他一声冷哼。 凌深自是不会在意,就像当初青峰寨里那小弟兄说的,一个大男人跟个姑娘计较也忒丢面子的。 郁木秀又将目光从凌深身上转向于狁,在这位女大王的记忆中,青峰寨除了没凌深和杨普这两号人物外,像于狁这样的也是没有的。她就想不通这青峰寨怎么突然增加了这么多成员,没道理这些个厉害的角色都往那山寨去了啊。 郁木秀又仔细瞧了从马车上跳下来的于狁,这人在下来后就吩咐赵云洲将她放回去,而赵云洲领了命,便要压着她往他们寨子的人群而去。 郁木秀却并未动,而是盯着于狁问道:“你是于大山。” 这虽说是问话,用得却是肯定语气。于狁瞧了她一眼,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至于她会怎么想,实在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之后郁木秀就被赵云洲押着去了人群围聚处,到了那儿才知道一直维护她辅助她的陈叔,在被放开后竟是气晕过去了。这事可刺激到了郁木秀,也不管自己方才还是人质,眼下又有多狼狈,冲着正要离去的赵云洲放下狠话:“从今日起,我毓秀山寨和你们青峰山寨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他日必当双倍奉还今日的耻辱。”这话完了,才带着人上山回寨。 赵云洲却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转身回了马车。 马车上凌深和于狁已坐在外头等着,见赵云洲回来了,凌深主动让出道来,让赵云洲进去陪先生,自己则和于狁在外头赶马。大当家的本就是如此打算了,看着赵云洲一声不吭地进去了,心里自然是欢愉的,当下拿着马鞭把玩起来。 “你会驾车?”于狁很自然地问了一声。然而这听在大当家的耳朵里就跟质疑他的能力似的,大当家的自尊心可高了,挥了挥手里的马鞭豪气云天道:“不就是挥挥马鞭的事儿么,简单。” 见大当家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儿,于狁挑挑眉,揶揄道:“我真怕你吓到先生。” 凌深对他这再明显不过的鄙视嗤之以鼻,不过嘴上还是回道:“先生还晕着呢。”言下之意就是吓到也不打紧,因为他压根不知道。 于狁没在说话,因为某人已经去扯缰绳了,只可惜那马儿似乎并不想理会这陌生男子,用力打了个响鼻,就闲散的原地玩踏前蹄去了。 “呵!”于狁这一笑,简直是在拉仇恨,嘲笑大当家的技术不行啊。 这怎么行?凌深不满地斜眸瞟了他一眼,而后大当家的为了正名,又用力挥动了几下缰绳。马儿被催促地快跑,抬起前蹄嘶鸣了几声,这才迈开蹄子奔跑起来。岂料这匹棕马跟疯了似地跑得极快,在凌深和于狁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竟然就追赶上了在前面慢慢走着的杨普。 杨普本骑着马儿慢慢走着,而凌深交予他的马则被他牵着走在他身侧,后头那棕马拖着马车追赶上来,着实把这两匹悠闲散步着的马儿给吓着了,一时间只听闻马匹嘶吼尖叫,乱作一团,尤其是凌深那匹枣红色马儿,更是在惊吓中乱冲乱撞起来。 杨普没能抓紧那缰绳,不慎中竟是让那马儿逃脱,直奔向不远处的官道。 于狁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见着眼前的乱景,一时也来不及去怪某人,只抢了他手中的缰绳,将面前这匹暴躁地乱窜的马儿拉停下来。而那马儿得了正确的指示,渐渐地也安静了下来。 待马儿终于站定了,凌深这才回过神来。自从来到这古代,他貌似就没遇到过如此惊险刺激的事儿了,这种感觉约莫和当初陪邻家小弟去坐那云霄飞车差不多,都惊险刺激得大当家的久久不能回神来着。当然这种丢人的事情他自个知道就行了,就不用告诉别人了。 当下凌深暗暗深吸两口气,顿时面色淡定地就仿佛方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结果他刚偏头看向他们当家的,就见这位用一种略无奈的眼神望着他。 “不会驾车就不要逞强了,我又不会笑话你。”于狁说得颇有些无奈。凌深听了,刚想说方才只是失误来着,没成想身后的车门忽得打开了,赵云洲从里面探出脑袋,一双眼睛凛然地望着他。凌深被他那种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好似什么都能看穿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儿,接着就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若你早说你不会,换我来便是了。” 凌深:“……” 那啥大当家的是真不知道这一挥动缰绳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若是知道,打死他也不会这么干的……真的! 凌深被他们一人一句话损得脸面全无,自然也不愿意再驾什么马车了,不过这种话太过直白的说出来实在太丢分了。他轻咳了声,假装自己对这驾马车之事没兴趣了,便去问杨普借了马来,准备去官道上寻自个的马去。 对凌深这种再明显不过的借口,于狁并没戳破。不止于狁,就是赵云洲和杨普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他们大当家的,之后便干自个的事去了——赵云洲头一缩,回去继续抱先生;而杨普则接替他们二人的任务,替他们去赶车。 因着只有一匹马儿,凌深和于狁暂且共骑一骑往官道而去。只是未等他们抵达官道,便听远处一声嘶鸣,混着人声一道传了过来。 凌深骑在马上,一听到那熟悉的嘶鸣,知定是自己那匹枣红色马儿出事了,赶忙驱马跑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是饶是他们跑得够快了,过去的途中却仍听闻两三声凄厉的嘶鸣。 “在那边。”于狁不用驾马,所看的地方和范围自然比凌深更多更广,四面一瞧这一眼便瞧见了右前方的小林子处,有一人两马站着,此时,那身负包裹之人举着马鞭,正狠狠抽打着凌深那匹棕红色的马儿。 凌深经于狁这一指点,虽视野还有些模糊,却也将鞭马这一幕看在眼里,这心里自然是不痛快了。大当家的从来是个护短之人,自己的手下、自己的宠物坐骑,那就是再不好也只有自己能教训、自己能欺负,别人若要欺负,却是万万不行的。 大当家的憋着一股气,更快地驱马向前,待马儿抵达了小林子,立即飞身下马,一声“住手”后,一把握住了那没来得及收起的鞭子。 拿着马鞭的青年没料到会有人阻止自己,顿时拧着眉,喝问道:“你是谁?干嘛阻止我教训这一头畜生。” 凌深一手持着马鞭,先冷眼打量着面前这人,也不知是不是这人腰背有些佝偻,看起来身高竟不足五尺,他身着一身青色麻布衫,背背一个同色的包袱,虽则一切都极普通,然他的面色却充满了戾气,似是常年杀人所渲染出来的。 不过凌深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冷哼了声,反问他:“你抽打的是我的马,你说我干嘛阻止。” 青衫青年听了这话,原先板着的脸竟然咧着嘴露出笑来,他生得一张瘦长脸,大嘴白牙,一笑起来尤为渗人。接着就听他厉声说道:“你这匹马害得我跌下马来,现在左边肩膀还疼着,难道我不该好好教训这畜生?” “你自己骑术不佳,倒好意思怪我这匹马惊扰到你了。”大当家的因护短这一点,早已点满了颠倒黑白这技能,此刻自然是要将全部责任都推到对方头上,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自己的人包括一只老虎一匹马而那绝对都是不会有错的,“你且想想,若是你骑术精湛,就是有千军万马从你身边经过,也不至于吓得你跌落下马。” “你这人颠倒是非,看我连你也一起教训了。”说罢那青年用力抽回自己的马鞭, 第六十一章 成亲那些事 凌深自然不将这一鞭看在眼里,身子一偏便闪过了这条横扫而来的马鞭。 “我说你骑术不佳,你这还恼羞成怒了。”他说着,没等那青年收回马鞭,反手将他这碍事之物夺了下来。 那青年被夺了武器,面上尽显阴狠,他剜了凌深一眼,也不语,转身却拔出缚在马鞍上的大刀。那大刀蹭亮蹭亮的,在太阳底下仿佛依旧透着一股阴气,那青年手提着这刀,当空劈砍了两下,随后才再度看向凌深,放话道:“既然你今日偏要惹我,那我只能不客气了。” 凌深瞧着他,再瞧了眼那把刀子,依旧不以为然:“哦,我说你恼羞成怒你还不承认了,不就是从马上摔下来么,我看你也没怎么样,竟然连刀子都用上了。” 此时于狁也已从马上下来了,瞧见这情境,眉头就拧了起来。当家的是不欲因这种小事闹得你死我活的,又何必呢,便上前一步,挡在凌深面前,冲提刀的青年说道:“这位兄台,不过是小事一件,又何必舞刀弄枪的,扬言要伤人性命呢。” 于狁这话才说完,却听“哐当”一声,对面这青年手中的刀竟应声而落。 面对这一幕,可惊到两位当家的了,尤其是凌深,从没想到他们当家的还有这用场,光说句话都能吓得对面这人握不住刀子。 于狁也是疑惑,心想他这就说了一句话吧,对面这人需要用见鬼的神情看着他么? “……于……”好半天,那青年终于挤出个字来,但也只是一个字。况青年发声轻,凌深和于狁并未听清他这个字具体说得是什么。 “你想说什么?”凌深微微扬着下巴,想要催促对面的人说话。 奇怪的是这青年在听到凌深的话后,忽得浑身一哆嗦,就像才反应过来似得。他惊慌失措地瞥了眼于狁,转眼就收起了落在于狁身上的目光,转身飞快骑上了自己的马,甚至于连手中的刀都来不及收起来,然后就这么一声不吭地骑马跑走了。 “莫名其妙。”看着那人飞快逃离的背影,凌深觉得奇怪极了,还真是怪人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光是走在官道上都能被他们碰到一个。他摇了下头,随后替自己那匹枣红色马儿松了绳索,一边抚摸着他的鬃毛安抚他焦躁的心,一边回头去看于狁,却见他紧蹙着眉,一脸凝重。 “怎么了?你认识那个人啊?”凌深原是随口一问,于狁却极为郑重地摇摇头,半响问道:“你觉不觉得他好像认识我?” “认识你?”凌深拍着马儿的动作顿了下,想了想倒也觉得方才那人的神情的确像认识眼前这人的。起先凌深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于狁曾经是将军,许是游街的时候别人见过他,所以才认识他;但转念一想他现下的身份,顿时觉得不好了。 仅是一瞬间,凌深的脸色就变得极差。于狁看在眼里,也猜到他想到了什么,开口安慰道:“或许是我们想多了。” 话虽如此,凌深却怎么也无法安下心来。 因着两人在路上这一耽搁,回到山寨的时候,赵云洲早已带着先生回了院子。 赵云洲今日一身红衣从外头进来,手里还抱着披风裹着的孟春和,这在别人看来怎么都有种新郎抱着新嫁娘的错觉。 等凌深和于狁一进寨子,就听八卦的人将这一幕绘声绘色地说了一番,说到最后,那小子弯着眉眼,笑眯眯地询问道:“当家的,这是不是又要举办婚宴了,这先说一声,省得又像上次那样仓促,好多东西都没备齐呢?” 这话中的上次不言而喻。于狁一听面色微动,转而就看向一旁的凌深。其实就是现在想来,那场婚宴也未免太过儿戏了。两个当事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压根就不知情,更甚至到了第二天,他们还一致当那场婚宴没发生过。 凌深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于狁那神色,想到他可能在想些什么,忽得勾起嘴角笑道:“怎么?还想再成一次?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次得是我娶你嫁才行。”说完还比了比自己和于狁。 于狁瞧着觉得这人实在有些欠揍,垂着眸子当他在放屁。不过既然别人都提起赵云洲和孟春和的事儿了,他自然记下了,准备回头去问问赵云洲。 于狁没有对凌深这问题做出回答,凌深倒也不甚在意,左右他们都已经成过一次亲了,尽管他们起初并不承认,但到了现在却觉得有甚于无,至少大伙都是承认他们两人的关系的,至于凌深自己,还真不是太在意这种形式上的事儿。 另一边,赵云洲在抱着孟春和回了屋子,就一直守在床边。先生因为两度被迷晕,即便第二次药效不猛,却依旧昏迷了老长一段时间,一直等到了亥时,先生才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孟春和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坐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赵云洲。乍然看到这人目光忧虑地望着他,见他醒来,那忧虑的目光转瞬变作了欣喜,孟春和也是怔愣了好久才从他的眼神中回过神来。他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是自个的房间,大约也猜到自己是被他们救回来了。 “你救我回来的?”孟春和晃了晃脑袋,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未有焦点的视线往下划去,一眼就瞧见了赵云洲还未褪下的红袍。那明亮鲜艳的大红,即便在昏黄的灯光下也丝毫未有逊色,孟春和看着这件熟悉的红袍,转念就想起之前那郁木秀送到他手上的那件。 赵云洲说:“是我和当家的一起救你回来的。” 孟春和却仿佛没听到这话,紧蹙着眉头,刚醒都没来得及喝上口水的嘴巴顿时得理不饶人起来:“怎得穿这么红?还是今儿个你成亲了?” 先生这是调侃来着,毕竟他就是见不得这人背着他穿这么喜庆的颜色。哪想赵云洲点点头,正儿八经地应了下来:“我却是想要成亲了。” 孟春和一听,倒抽了口气儿,好半响才闭上大张的嘴巴,心想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没想到他才被掳走几天,世界都变样了。他冷笑一声:“那敢情好了,你还坐在这儿干啥?” 赵云洲知道这人误会了,心下也暗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我想成亲的对象是你啊。” 孟春和继续冷笑连连:“对,你想成亲的对象……”他忽得瞪大了眼睛,那双又黑又大的眸子瞪得跟个铜铃似的,随后他木木地指了指自己,“我?” 赵云洲抿了抿嘴,一时没有接话。 孟春和见他不语,却是急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又问道:“你再说一遍,你想成亲的对象是谁?” 赵云洲也没故意吊人胃口的坏习惯,沉吟了片刻,道:“我们寨子的先生。” 孟春和面色不变,然心中提起的巨石却是彻底放下了。不过他怕这会儿的话语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忍不住又催促:“再说一遍。” 赵云洲再度叹了口气:“是你。” 孟春和哼哼笑了下,微昂着下巴道:“算你有眼光。” 先生也是个面薄的,心里想着要与赵云洲互述衷肠,然而这种事说说简单,做起来却颇有些难度。先生从某人身上一身红衣问起,一直问道今儿个是何日子,如此说了半会儿,却还是没将心底的话说出来。而更让先生郁闷的,方才这人都说成亲的事儿了,可眼下却仿佛方才的对话不存在,再没提成亲不成亲的。 孟春和这急在心里头,却不敢在面上有所表示,若被面前这人知道了,多丢脸啊,搞得先生恨嫁似得。 赵云洲早将先生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也猜到这人在想什么,可就是故意不说不提。好几次,面前这人都重点说道成亲啊之类的事儿,赵云洲还是硬朗地将话题转开了。 这样一直到深夜,先生又困了,这才放弃对这人的逼问,顺便在心里糊了这木桩子一脸泥。 却说赵云洲在回去后,第二日就与于狁说了成亲的事儿。赵云洲的本意是与先生今日成亲,不过如此一来,原先他要启程赶往西北边境的任务就得放弃了,毕竟不管是谁,都不会愿意刚成亲就离了心上人往外面去。 于狁昨日也考虑过这事儿,赵云洲今日和他说起了,他自然将原先想好的付诸实际,至于这西北边境的勘察任务,便交给杨普去办了。 六月初六,是个黄道吉日,当日青峰寨里一片闹腾,继一年前当家的迎娶了个男妻后,他们寨子的总管和先生也历经险阻,成了一对儿。 据说先生起初是不同意的,结果竟在某日醉酒之后,禽兽地将赵总管这样那样了。最后为了负责,先生只好勉为其难收了赵总管。这事儿是不是确有其实,没人知道,总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最后凑成一对也是造化,大伙儿可都乐见其成的。 第六十二章 路遇大军 自从先生和赵云洲成亲后,凌深能看到先生的时间越发少了,尤其是那成亲后的第二日,足足一整天他都没能见着孟春和。倒是发现那一日,赵总管拿了不少东西回房去。凌深回去后一想,倒也能想通一些,赵云洲这人好说歹说是个练武的,而先生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在这人身下坚持上几回,怕是洞房花烛夜被吃得过头了,第二日才下不了床。 不过这些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儿,凌深本也是不在意的,只是遇到自己有事找孟春和,这才稍微关注了下这对新婚燕尔。 话说凌深这次回来本意是想看看于狁,顺带押解一车茶叶北上去雁鸣来着,只是眼下北地洪涝刚过,夏国朝廷虽已开仓救济,却也扛不住难民数多,即使国库丰裕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据尚还留在雁鸣的沈奇报信来说,雁鸣的余粮大多都被朝廷收购去了,以高于市场价两倍的价格。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凌深心想:早先为了应付大旱而储备的粮草,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在得到这消息后,凌深还挺高兴地将这事告诉了孟春和,结果可想而知,对自己卜卦极具自信的先生,在得知自己算到了结果却没选准过程后,很是郁闷了一番,没差又将自己关进小黑屋去了。 又过了两日,等孟春和终于过了心里那道坎,并且能毫无障碍的骑马后,凌深这才和先生一道去了千和城。两人这是去找余一的,不仅为了卖粮的问题,还有同让他入手的茶叶的事儿。 凌深一到余家米仓,就被余一领着去看之前收购的粮草。 一说起粮草的事儿,领路的余一似乎就特别兴奋,喋喋不休地念叨了好一会儿这些粮草有多来之不易,但他却还是圆满搞到手之类的,一时又问这些粮草什么时候派上用场之类的。 凌深倒也没瞒着,就说了自己的打算。 不成想这余一一听这些粮草是要卖给夏国大赚一笔来着,脸色霎时就黑了。凌深不理会他,继续跟着他渐渐缓下来的脚步去了仓库,不过等他看了仓库里的粮食后,脸色也跟着黑了一半。 “怎么那么多?”凌深沉着声音问道。 “我原以为是当家的需要,毕竟干什么事儿粮草都得备得充足才行。”余一继续黑着脸解释,心想亏他还那么尽力,没想到竟是要卖给夏国的,早知道他就买些发霉的粮食回来了。 凌深可不知道余一心里所想,听他这么说了,脑子一转脱口而出:“给你当家的起兵造反用么?”看着余一露出你竟然什么知道的神色,凌深嗤之以鼻,低声讽刺道,“亏你想得出来。” 话这一说完,凌深忽然觉得这想法也不是毫无根据来着,虽说不至于起兵造反那么严重,但用在养兵上却也不是不可能。 站在边上的余一则是被这人的厚颜无耻给震慑到了,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结果却又在说了以后转身将这话推到他身上,这路过听到的人不该以为是他心里在想起兵造反的事儿……真是太无耻,太可恶了。当然这些话余一是不会说的,等凌深说到正事上,他便又恢复成尽职尽责的余掌柜了。 凌深所说的正事还是有关这些粮草的。他在看了仓库的存粮后,便让余一拨出一部分送往丁二镖局处,让他们押解送往山海城——这个最靠近夏国的城市,剩下的便继续留在仓库里。溯北雨水少,常年干燥,粮草屯放在仓库里并不至于会发潮发霉。 凌深和孟春和一直在余家米仓待到午后,这才带着几个丁二镖局的押镖人,拖着一车茶叶往青峰山寨而去。 这茶叶和粮草的事儿都解决了,凌深留在寨子里的借口终于用尽了。 离开前一日,凌深就拉着于狁没离开过房间,就是在大白天也可劲地欺负着当家的。 对于这种白日宣|淫的行为,当家的曾试图反抗过,但反抗无效,照样被压。最后大当家的吃饱喝足了,舔着嘴儿餍足地下山往夏国去了。 凌深并不是独自一人出发的,不说一直跟着他的腓腓——这只肥肥的小老虎,在寨子里将养了一段时间后,体型终于又大了一圈,凌深觉得这大猫仔儿再大上一点,估摸着可以荣升成坐骑了。抛却这只黑色的大猫仔儿,一起上路的还有丁二镖局的十来个人。 这十来个人都是上次从穆州一道回来的,凌深对他们有印象,所以比起其他全然陌生的自然就多了几分亲近。 一行人从青峰山山脚出发,沿着官道走的,因着有货物要押送,行路间自然慢了些。一直过了三日,他们才拖着慢悠悠的步子抵达了汉陵关。 今日这汉陵关口明显闹腾得很,城门是大敞着的,不过却暂时不允许有人进去,于是便有好几伙人只能干等着站在城外等着。 许是等得久了,其中有人喊道:“官爷,什么时候才让进城啊?” 守关的将士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大着嗓门应道:“你若不怕被马蹄踩死就进吧……” 这话一出,竟还真没人说话了,毕竟大伙儿没人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这人是纯粹吓唬人的还是确有其事,贸然行动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凌深也不着急,就靠着腓腓倚坐在一边。 不多时,城门处传来隆隆作响的马蹄声,犹如雷鸣般震得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侧头看向那大敞的城门。而这一看,所有人才发现原先守着城门的将士也都退避到一边,不过却依旧身姿挺拔地镇守在墙角那儿。 随着那雷鸣声“轰隆隆”靠近,只见一匹通体全黑的马儿从城门处一跃而出,骑在马上的厚实男子一身白衣黑铠,马上一把大刀横陈,看起来极是英气勃发、威武雄壮。而在其后则是一大队的兵马,统统身着黑铠,浩浩荡荡地奔出这汉陵关,统共五百骑左右。 “是屠戈所率的黑字军。”待这队军马全部出城往南而去,凌深身旁才有一人轻语道。 凌深闻声瞧了他一眼,就见他有些惊讶地望着那绝尘而去的大部队,至于其他人也都诧异地望着那边灰尘四起的官道。 “屠戈?是谁?”凌深将目光落回到站在边上的人,低声问道。 这时候,关口那边已经恢复通行,原本候在两边的人都陆陆续续向着关口涌去,唯有凌深这队人马依旧候在原地没动。 站在凌深边上的人看了眼吵闹的人群,犹豫了下终是回道:“是夏国的守关大将军,麾下十万人马皆是骁勇善战之辈,在溯北这一带可算是精锐之军了……就不知道他们这是打算去哪里?” “你们跟他有过节?”凌深边让大猫仔儿站好了,边问道。 “……嗯……”那人还有些犹豫,毕竟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知道多少。 “别支支吾吾的,爷们点不行么。”凌深拧眉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便又说道,“你们将军都跟我说了,好了,快说说是你们欺负别人还是别人欺负你们的。” “自然是我们欺负别人的。”那人松了口气,语气明显轻快了不少,“当年将军可是打得这人哭爹喊娘的好不狼狈啊,你刚瞧见没,那人脸上那条横贯了半张脸的疤,就是将军砍的。” “那他该恨死了。”凌深应和了一声,然后继续等下文。 “那是自然,不过他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和我们打了数十场,没一场是让他占到便宜的,所以他至今也只能守在这汉陵关。” “既然他都输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让他守在汉陵关?”让凌深来说,这种人该早早的撤掉,留在这里岂不是边关不保。 “那是因为……”那人忽得感慨起来,叹了口气。 正逢需进城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凌深也让人收拾东西准备过关。 等进了城,凌深抄着双手继续问他:“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唉,那是因为他的黑字军还是很厉害的,又因常年镇守汉陵关,对这一带地势熟悉,贸然撤换反倒对大局不利……吧……” “为什么用这么犹豫的口气,实际上是什么原因你也不清楚吧。”凌深斜睨了他一眼,用“我就知道”的语气说道。 那人一时竟无言以对,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你们在干嘛?”凌深问道。 “我军大获全胜后,自然是班师回朝了。” 听到这个,凌深有点儿印象了,记得他们当家的出事就出事在那会儿了,可既然大获全胜,那没道理转个身就被降罪啊。 “来,跟我说说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凌深对这个好奇死了,又见天色不早,索性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凌深要了一桌子菜,然后拖着这小伙子进了自个房间。 凌深拖着那人的场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却没人说话,但他们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我们要去告密、我们要去告密、我们要去告密”。不过大当家的压根不在意,将那人按在椅子上后,自顾自就坐到了对面。 那小伙浑身僵硬地坐在屋子里,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这一刻他尤其想冲出去解释一句,他跟这位大当家的真没什么。 第六十三章 出兵的理由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一头老虎啃着鸡腿儿,不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而坐在屋子里的两人,一个紧张地不知道干什么说什么才好,另一个则好整以暇的坐着喝酒。 凌深喝了几杯,见对面的人仍没有说话的意思,终于开口说道:“怎么不说话?我还等着你跟我说说你家将军的事儿呢?” 那小伙原是低垂着头的,闻声小心翼翼地抬了起来,瞟了凌深一眼又迅速垂了下去,好久才弱弱地说道:“你说将军不都跟你说了,怎么还来问我?” 小伙终于发现自己似乎被人坑了,不过既然发现了这一点,他就决定不再受人坑蒙拐骗来着。 凌深挑了挑眉,便拆招道:“你家将军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你觉得他会如此详细每件事儿都跟我说,尤其还是入狱差点被砍头这种事?” 那小伙听了点点头,表示赞同,话说这种事儿的确不好说,怎么说?难不成说自己因为怎么怎么样,所以变成了逃犯,这种事儿说出来总不大光彩,更何况也是伤心事一件。 那人深以为然后,想了想就颇为气愤地说道:“其实是这样的,当年我们在班师回朝的途中,遇到了埋伏,军中损失惨重,上头说要严惩,结果就有几个小人一口咬定是将军指挥不得当,一时又有朝中大臣弹劾将军里通外国,和夏国朝廷有所往来……” “就因为这?”凌深一拧眉,觉得这种原由实在有些不可理喻。 “你懂不懂里通外国的严重性?”小伙有些无奈,偷偷瞧着凌深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鄙视。 “可问题是你家将军并没有通吧。”就这点凌深是无条件相信于狁的,就他的了解,那个人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自然。”小伙收起了那份鄙视,好好说道,“可问题是皇上不信啊。” “你说皇上不信?”凌深觉得奇怪,这与他往日里听到的有些出入呢,按理说于狁这个竹马竹马的该是那种“全世界都不信你,唯独我还信你”的。 “是不信的,不然怎么会给将军按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小伙是坚定的帝王黑,在他看来,下令抓了他们将军的人就是坏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凌深对这话表示怀疑,毕竟若真如他所说的,他们当家的没道理还袒护那皇帝,就是竹马竹马也不会。不过这种话他是不会说的,就让这群无知的人继续讨厌那皇帝吧,大当家的最喜欢这种所有人都站在自己这边,一起鄙视唾弃自己情敌的事儿了。 “听你这么说,你家将军出事的时候就没人帮他么?” “该是有的,不过那些人都远在边关,远水救不了近火。”小伙老实答道。 凌深听了这话却是嘴角一抽:“你家将军人缘这么差?”这是在朝的文武百官都落井下石的节奏啊。 “那是因为朝廷里全是奸吝,以何相为首的那一批老不死的整天就想整死我们将军,要说里面还有谁不错的,武官里面就只有中郎将,文官里面有一些,但大多人微言轻,没什么大用。” “这些事你挺了解的啊。”凌深快要对这小伙刮目相看了。 小伙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坦言:“其实这都是宋镖头说的,他还说侯大人是百官中唯一肯替将军说话的。” “侯大人?”凌深挑眉。 “就是中郎将侯月滨侯大人。” 凌深“哦”了声,不动声色地将这名字记下了。 小伙见凌深兴趣挺大的,于是又将一些自己知道的事说了些,无外乎他们将军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了得之类的。 凌深坐在对面,听得津津有味的,这可比大当家自己说的有趣多了,毕竟当事人说的话总不如旁人说得那般精彩。 从这小伙口中,凌深对自己家这位又有了新的了解,这个人他英明神武,用兵如神……总之是个相当不得了的人,却因不善交际还是被一□□臣给坑了。 这实在是件不幸的事情,凌深想了又想,决定下次回去好好对待当家的,定要对他千好百好的,好安慰他曾经受过伤的心。 当晚,往日极少做梦的凌深奇迹地做了梦,也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怎么着的,还真被他梦见了当家的。 那是个极其空旷的地方,周遭无物,然而凌深却不知自己现在何处,只能依稀看到那空地上于狁长身立于中间。他想要上前去找于狁,可不管他如何奋力地往自己所看的地方走去却依旧徒劳,就是他扯着喉咙呼喊,声音也仿佛被堵住了,无法冲破最后的束缚。 这样糟糕的情况持续了好一会儿,空旷的地方陆续出现好些人,有穿着官服的,也有身着铠甲的,他们也跟于狁一样站在那里,所不同的——于狁站在中间,而他们纷纷站在四周,将他孤立地围堵在中间。 看到这一幕,凌深整个心就揪了起来,尽管明知自己这是在做梦,却依旧无法抑制心里的紧张与不甘——他竟是不能上前去帮他,只能站在不知哪个角落默默看着。 后来是怎么醒来的,凌深不记得了,只晓得最后入眼的似乎是一幕极其血腥的画面,他一阵心惊,紧接着便睁开了眼睛。双眸瞪着床幔的时候,他脑海还是空白一片的,一直到逐渐冷静下来,他才慢慢回想起梦里的事情。只是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没能记起来,只晓得那一群人围着于狁,似乎在指责着他什么。 这梦实在有些糟心,凌深在床上又静躺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涩地爬起来。他刚坐起身来,蜷在床边的大猫仔儿耳朵一动,跟着抬起头来,那双金色的眸子在夜里泛着幽光地望着他。 凌深探身拍了拍它的脑袋,示意他继续睡觉,待大猫仔儿眨巴眨巴了眼睛又趴了回去,他才走到桌边拿了杯茶润润喉。外头月光浅淡,落下来时好似只有薄薄的一层,凌深望着那月光,却莫名有些心悸。他摸了摸胸口,又揉了揉额角,心想着估计是没睡好,只好躺回去逼迫自己继续睡觉。 这一夜凌深最终还是没能睡好,醒来时就见他眼底下淡淡的青色,因着没了眼镜这遮挡物,看起来就极其明显。不过也幸亏是在古代,没有那映照清晰的镜子,至少凌深自个是瞧不见自己这副憔悴的模样了。 今日这城里格外宁静,凌深一出房门到了大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异样的气氛。他环视一圈,便发现这里的店小二畏手畏脚的,而其余人脸上都有些紧张,神色间也皆是匆忙,甚至连他身边的腓腓都没能吸引他们的注意,亦或是震慑住他们。 凌深拧着眉,带着已经不再小的黑老虎走到押镖人的那一桌,坐下后便问道:“究竟怎么了?” 众人瞧了凌深一眼,看见这人眼底下淡淡的青色都有些讶异,其中那小伙极快地敛了表情,给凌深解疑:“城里的人都说又要打仗了,估计是看昨日屠戈领兵出城,所以有此怀疑。” “那真相呢?”凌深问完了,从桌上拣起两个包子,一个丢给上半身趴在他杌子上的大猫仔,另一个自己慢慢啃了起来。 “还不清楚,大家都是道听途说的,不过我们总结了下,目前有这么几个版本。”那小伙吸溜喝了口豆浆,这才继续说道,“一个说是屠戈出兵攻打山海城去了,据说是因为之前难民全去了山海城,夏国那老皇帝觉得山海城吸收难民是要造反,就派兵镇压去了。” 小伙晃晃手,煞有介事道:“不过这个可能性很低,毕竟山海城现在根本没表露出不臣之心,现在就动手未免太急眼了。第二个……”他又举起两根手指头,那模样就跟在说书差不多,“屠戈准备突袭镇北关,第三个么,也有人说是去剿灭个把山寨的。” 凌深听到最后一个,眉头不自觉就拧了起来。 小伙看在眼里就又说道:“溯北那一片山岭里,除了一些个小村子,就只剩下山寨了,况且除了个把以为非作歹为宗旨的山寨,剩下的多是以救济人为主的义寨。再说了屠戈这人为人高傲,是不屑去对付这些小山寨的。” 凌深挑了挑眉,倒是没料到这人竟会安慰他。 “那你的意思是,只剩下第二个可能喽。” 小伙却在听了这话后迅速摇了摇头,跟着摇头的还有其余几个人。 “这不可能,近期并没发生什么突发事情,屠戈没有出兵的理由。” “万一别人就是想打镇北关呢,需要什么理由?”凌深对政事外交这方面不是很了解,当然他是知道出兵攻打某个国家是需要理由的,就像当初某国侵略过来,不也是打着“你们竟然该死的杀死了我们”的人为理由,然后就这么冲过来不是么。不过眼下这时代还没有国际法这玩意儿,是没人管你用什么理由出兵的,只要你够强悍,就是你正大光明地打着我要抢劫的名义别人也奈何不了你。 凌深这话让对面的人有些无语,但竟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这屠戈有时候就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一个人。 这一时间,他们都显得安静极了。凌深瞧着他们,也不说话,自顾自解决着手头的包子豆浆。 可就在这时,一个头上扎着双髻的孩童走到他们桌边,这小孩先是抬头瞅着凌深,接着又面露胆怯地瞧了瞧正啃着肉包的大猫仔儿,最后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小声开口问道:“大哥哥是姓凌么?” 凌深有些莫名,但还是回道:“是。” 那小孩儿闻言,从怀里掏出封信来递给凌深:“这是一位公子要我交给你的,他说只要给你这封信,你就会给我包子吃。” 第六十四章 围剿 凌深接过信的动作因一个“包子”明显顿了下,他垂眸望着眼前这个还没桌子高的孩子,见他那双发亮的眸子里满是渴望,面上神情终于绷不住了。他抚着额头,抬手招来小二,让他打包整整十个包子给这小孩。 那小孩儿一听有十个包子,原先就闪闪发亮的眸子更是如明亮如月。他看着凌深的眼神也从原先的期待转变成了崇拜,还是对天神的那种敬仰崇拜。 凌深有些无奈,不过他还没忘记这小孩的来意,接过信后就问道:“你说是一位公子交给你的,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小孩儿一听天神发问,紧着眉头回想起来。他手指点着下巴,歪着脑袋回忆道:“是个有钱的公子,穿得特别神气好看,长得也好看……”说到这里,小孩儿偷偷瞧了瞧凌深,“当然没你好看。” 这话一出,坐在边上的人忽得低笑起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样不好的镖局众人,立即闭上嘴巴,硬生生将喉咙里的笑声咽了回去。 凌深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暗含警告的冷厉眼神一扫过去,顿时让一众人都哆嗦了下,赶紧低下头去。大当家的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太亲和了点,看把这群人惯得往他头上爬了。 凌深没说话,那小孩儿又偷偷瞧了眼,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眼前又一亮。 凌深可不知道这小孩的想法,只觉得他方才那几句话根本没说到重点上,一点提示意义都没有。眼瞅着包子送上来了,凌深摆摆手将包子送给小孩后,还是让他走了。 “大当家的,你怎么让人走了?”在座有人疑惑,趁着小孩儿没走出大门,赶紧问道。 “留下来给你当儿子啊。”凌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心想以为他不想问出是谁送得信啊,只是那小孩子一看就说不清楚,那还问什么问。 凌深自然不理会那些人,自顾自拆开信看了起来。 信里寥寥几个字,却看得凌深胆战心惊,上面说屠戈准备带兵包围青峰山,逼于狁出山。 且不说这信上内容是真是假,就在昨天听闻屠戈和于狁的过往纠葛后,凌深自然明白这个姓屠的有多仇恨他们当家的,会为了于狁一个人而做出带兵包山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令他不解的是屠戈怎么会突然知晓于狁在青峰山寨,不过可以肯定的他一定是近期才得知的,不然早两年就该剿灭这山寨了。 这个问题别说凌深想不通,就是在座的镖局众人也想不通,想他们当家的常年待在山寨里,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难不成在那屈指可数的千和城之行中被人发现了? 这并非不可能,但可能性却是小得可以,几近于零。 “这信是谁送来的?会不会有诈?”其中有人猜测道。 但这个怀疑很快就被人否定了,现在他们就十来个人,若这信只是送到他们手上,只是被他们看到的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用来诈他们一点意义都没有。 于是想通了这一点的人,不再纠结这送信人是谁,只是想着若这信里所述属实的话,他们该怎么办?这一想,可把所有人给愁煞了。 大伙儿想了又想,有人提议道:“要不赶紧通知当家的,让他将所有人转移到别处。” 其中一人面露冷静地说道:“来不及了,从这里快马加鞭的话只要一天一夜就能赶到青峰寨,更何况之前所出的五百骑肯定不是总数,据说几天前就有好几队骑兵陆陆续续出城了。” “那现在屠戈的黑字军差不多已经将青峰山包围了。不过青峰寨机关多,想要上山是不可能的,就怕他们准备打长期战。” “是啊,山上虽然有足够的口粮可以撑上好几个月,但里面大多是平民,看到山下大军压境肯定坐不住。” “那现在该怎么办?” 终于有人忍不住扫去面前的大碗,只听“咣当”一声,那粗瓷大碗瞬间碎了一地。 因这声响,本就有些安静的客厅更显寂静,所有人纷纷看向凌深这一桌,不过在视线扫到那只前爪趴在椅子上的黑虎,以及凌深那横扫过来的目光后,立时就垂下了头,那一人一虎一看就知是不好惹的,虽相貌在同类之中都算出类拔萃,看着很是养眼,可到底是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 凌深见众人都面露凝重,那神情简直比那小二还要紧张伤两份,也知他们心里着急担心,不过这大庭广众之下总不是个论事的地方,最后让人都去了他屋子,关起门来讨论接下去该怎么办。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的不亦乐乎,然而归结于一点,便是寻求外援。 外援在哪里?不用说,丁二镖局那几千号人的规模可不是摆着看的,只是大多都还在外地,远水救不了近火,更遑论他们根本不清楚那屠戈究竟带了多少兵马去围剿青峰山寨。 有人提议先让几个人回去探探虚实,毕竟他们目前还不清楚这信是真是假,若真,则该去找宋尹讨论这事儿;若假,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回头再来处理这里的事就可以了。 凌深也觉得这方案可行,便拉了四个壮丁继续押送茶叶,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回去青峰。 六月廿一,屠戈的黑字军包围青峰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溯北三洲。 这消息传开后,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这屠戈走上了剿灭山寨的道路,只不过首当其冲的是青峰寨罢了,一时间闹得很多山寨人心惶惶的,就怕下个躺枪的就是自己了。还有人觉得这屠戈是去寻仇的,八成是这青峰寨有人惹到了他,这性子极其冲动的莽夫就带着军队过去碾压别人,当然这忒不要脸的事这人还真干得出来。而知道原由的,比如千和城内一干青峰寨名下产业的人,便都知道这屠戈还真是去寻仇的,而理由则是那位屠戈曾多次败在青峰寨当家的于狁手下。 等凌深抵达千和城时,有关黑字军包围青峰山的消息都已经不算最新八卦了,最新八卦是屠戈在青峰山前叫阵,而叫得名字正是四年前被人劫走后再无音讯的朝廷重犯——于狁,同时也是那威风一时的镇北大将军。 屠戈在山前骂那于狁是缩头乌龟,躲在山里不敢出来;又说他有辱将军之名,竟然忍辱偷生这么多年,现在终于被人找着了,竟然还龟缩在山里……总之各种各样难听的话都说上了,这样过去了一天,可山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再后来,便是黑字军又派了多少多少人上山,结果却被困在山里出不去了。 凌深听完这些消息,原先提起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想:还少他家那位没傻的出来跟人单挑。 然而大当家所不知道的是,当家的还真想出来着,虽他并非冲动之人却也不想累一个山寨的人整日担惊受怕的,只不过还未到最后关头,自然能拖一日是一日。 凌深带着人到丁二镖局时,镖局的大厅内早已站满了人。 好些人凌深都见过,都是那些个铺子里的主事,眼下这些人就站在最前头,蹙着眉,一脸世界末日的神情。 看到凌深进来了,那些佩服凌深的自然恭敬地道一声大当家的,而不认识凌深的,则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继续拧眉深思。 凌深也不管周遭人的视线,径直走到上首那座位上,转身豪迈地坐了下去。他动作流畅,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而他望着下方的眼睛黑沉似深渊,仿佛能将所有人都看透,却又俾睨于这群毫不起眼的蝼蚁。而他脚边的黑虎也迈着优雅不失霸气的步子紧跟其后,在凌深坐下后,它也跟着端坐于他身旁,一双金色的眸子牢牢地盯着下方所有人,带着几分警告几分挑衅地微微昂首抬起下巴。 这一刻,原先还在讨论的人都禁了声,就这么出神地望着坐在上首恍若天神的他。 凌深却是彻底无视这群人,只看向宋尹问道:“他可有消息送来?” 这个“他”不言而喻。宋尹一拱手,回道:“未曾有过,这几日就连蜃楼都没出现过。” 这回答尚在凌深意料之中,他环视一圈,视线一一从这些人脸上扫过,随后问道:“那你们现在讨论出个一二三四了没?” 宋尹继续替在场其他人回道:“我想先带人过去,不过人数太多恐会打草惊蛇,更何况这么多人同时出城,关口那边也是个问题。” 凌深拧了眉,又问:“那关外现在有多少人?” “五百人左右。”这次是余一抢着回答的。凌深瞧着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之前别人给他介绍的,这人原是他们于家私军的粮草官,同时也监管多项后勤,是个不可多得的能人。 听他这么说了,凌深也猜到是他们让人陆陆续续地出城去等着,只是这时日尚短,并不能凑足足以于屠戈那黑字军匹敌的战力——据之前探子来报,屠戈的黑字军一千整,这还不包括粮草之类的后勤部队。另外还有杂军几百人,似乎是从溯北招来的引路军,专门负责给不熟悉地形的黑字军带路的。 第六十五章 信使 想要对付屠戈军队的最好办法,便是断其粮草。 这便是几个主事讨论后所得的结论,自然也是凌深心中所想的,只是这断其粮草说得简单,却也极难。 屠戈虽看似是个莽夫,但并没外界所传那般鲁莽,也不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否则也不会至今仍镇守着汉陵关而没被撤换下来。既不是傻子,自然是知道这粮草对他们的重要性,在这种情况下,派重兵把守那是肯定的,就差没找个洞把粮草给藏起来了。 凌深等人想要断了他的粮草,就必须先弄清楚他们的粮草放在何地,如此才能找机会烧了他们赖以为生的粮食,也能撮一撮他们的锐气——那人自以为把山围住了,就能断了青峰寨的日常用度,却没想过自己所带的粮草够不够扛到于狁主动走出青峰寨的那一天。 另外那几百人组成的引路军也让人颇为忌惮,这黑字军无外乎打仗勇猛了点,不懂利用地势的他们处在溯北这块群山环绕的土地上并没多少优势,毕竟要比骁勇善战,于家私军并不会比他们差。然而那引路军则不同,他们既能堪当这引路一职,必定对溯北的地形极其熟悉,若被他们掌握了地势上的优势,以一敌十并非不可能。 凌深对打仗这种事并不是很了解,却也觉得这几百人的引路军是个隐患,等商量完截断粮草的事后,便又问道:“查到那支引路军的身份了么?” 宋尹显然比凌深更为精通此道,凌深这一问,他立刻回道:“查是查到了,不过……” 凌深见他有些迟疑,挑眉又问:“怎么了?” 宋尹仰头望着他,反问道:“大当家的可还记得前不久劫持了先生的那个毓秀山寨。” 凌深被他这一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面上微有些诧异,再度确定道:“你是说那支引路军竟是毓秀山寨的?” 宋尹点了点头:“是的,不知道毓秀山寨和屠戈达成了怎样协议的,但毓秀山寨出人帮助他来围剿青峰山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们那群人本就对那个地方的地形极其熟悉,眼下不仅带着屠戈包围了青峰山,甚至还帮着他们上山探路。” 凌深还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也没想到这毓秀山寨或者说那个女大王郁木秀,竟如此痛恨他们,痛恨到宁可帮助外族也要欺负他们的地步。怪到别人都说女子难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无道理。 “那郁木秀也在其中么?”擒贼先擒王,郁木秀既是这引路军的老大,只要掌握了郁木秀,这引路军便不足为惧。 “探子并没看到军中有女子的身影,但也不排除她女扮男装混在其中的可能。”宋尹猜测着。 凌深一听也觉颇有些道理,毕竟那探子是没见过郁木秀的,想要光凭描述和形容来认出一个可能女扮男装的人,也确实有些为难。 一众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皆是关于以少胜多的方案,凌深在一旁听着,大多有听没有懂——实在专业术语太多,他这个外行人就跟听天书差不多。不过他到底还是弄懂了一件事情,那便是眼前这群人打算拿关外五百人去对付屠戈那一千多人。 凌深虽不精通战略谋算,却也是不愿光是在这里等着的。于是当日,他便跟着宋尹出了关口,去和关外那五百人汇合,而粮草官余一则带着粮草后行,约莫一日后才能与他们汇合。 另一边,被屠戈派兵所围的青峰山上,此时此刻却格外宁静。 青峰山上多是平民百姓,因是无家可归才入了山寨当起山贼,又何曾见过此等阵仗。初时他们的确也是被吓到了,还以为这屠戈无聊真是冲着剿灭山匪来的,直到山腰处有人听到了这黑字军整齐划一的叫嚷,才赫然明白原由,这群人竟是完全冲着他们当家的来的,而更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当家的竟是那位失踪已久的于狁于大将军。 或许对溯北的人来说,朝廷这玩意儿有跟没有是一样的,从记事开始他们便未曾受过这朝廷半分庇佑。即便后来南梁的兵马大元帅收复了溯北二州,并在千和城外建立镇北关,于在关外的人却是没多少关系的,他们依旧是一群靠天吃饭、听天由命的苦命人。 倒是这镇北关建成没多久,便引来夏国派兵攻打,而作为主战场的溯北,一时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而这一场仗一直打了十来年,期间南梁的兵马大元帅在一场战役中身亡,接替他这位置的便是他的儿子于狁了。话说这于狁在接手后,花了三年时间迅速平定了战争,解救溯北百姓于水生火热之间,是以多数有听闻“于狁”这名字的溯北人,都将他当成救命恩人膜拜着—— 他们不曾感念于朝廷,却实实在在地感念于这位将军的仁义。 溯北百姓是感恩的,更何况他们这位恩人,之后又给了他们一个安居之所,让他们在这青峰山上安稳的过日子。此等大恩无以为报,便是此刻山下的军队冲上来,拿刀架着他们的脖子都无法动摇他们,他们绝不会出卖他们当家的。所以当屠戈在山下让人宣读着威胁的话,山上却是无人理会的,这寨子里的人往日里这时候在干嘛,眼下还是在干嘛,仿若山下并未被人围住一般。 不过这并不表示寨子里就所有人都如此淡定,好比说孟春和,先生生性有点儿杞人忧天,就怕他们当家的一时想不开,主动走出青峰山去面对那千人之军,那可就真是有去无回了。 为此先生竟然还做了个梦,梦里他们当家的终于没忍住踏出了山寨,结果被那屠戈抓了以后好一番凌|辱。梦里的当家的实在有些狼狈,当时就吓得先生惊叫出声,着实把睡在边上的赵云洲吓了一跳,无奈地只能半夜起来安抚先生。 只是先生自此一梦后,整日的就担心梦成现实,最后便演变成紧盯着当家的不放了。 于狁被孟春和盯了一日后,也有些无奈,他虽然是有想过出山,但这是最糟糕的情况,而在事情没进展到这地步之前,他是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开玩笑的,更何况他也不是没有留着最后一手,只是这最后一手出了,怕是之后再无宁日。 这日,是屠戈派兵包围青峰山的第三日。 孟春和一如既往盯着于狁,生怕他想不开来着。而就在此时,前院忽得响起一阵骚动,这骚动来得突然,孟春和待在室内还以为那屠戈找到法子上山来了,吓得赶紧出门看去。不过他到底还有些顾虑,在开门之前又催促屋子里的于狁藏好了。 于狁被他这声催促弄得也有些无语,叹了口气,绕过他开了门。 孟春和俨然被他这一举动吓得魂儿都飞了,待想要阻止他时,只见那敞开的门外赫然飞进来一团不明黑物。那黑物有些庞大,又有些眼熟,孟春和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一团黑,分明是前几日跟着他们大当家离开的黑老虎么。 此刻,这黑老虎就这么趴在他们当家的身上,兴奋地舔着于狁的脸颊。 孟春和看着那体型快赶上成年虎的黑虎,又垂眸扫了眼快被这黑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当家的,赶紧地上去拉开这头不要命的小畜生。 大猫仔被孟春和拍了两下,这才恋恋不舍地从于狁身上走下来,随后嫌弃地扫了孟春和两眼。 “你怎么回来了?”于狁好不容易得以喘气,站起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查看这头老虎有没有受伤,毕竟这小畜生极有可能是穿过那包围圈进来的。 大猫仔恍若听懂了于狁的问话,一双金色的眼睛发亮地望着他。之后于狁就瞧见这小畜生用力地甩了甩尾巴,露出捆绑在尾巴上的绢布。 这是送信回来呀。于狁略一抬眉眼,上前解下那条绢布。这是条和大猫仔毛色全然相反的绢布,纯白色的,上面用笔书写了几句话,这开头一句是这么说的—— 你既然不用蜃楼给我传信,那我只能让这头肥仔跑一趟也好让它减减满身的肥膘…… 看完这句,当家的低头看着蹲在地上晃着尾巴的大猫仔,回想它之前的模样儿……嗯,好似是肥了不少。 当家的侦查完这小畜生的情况,低头继续看信上的内容,上面字不多,无外乎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让他别想不开之类的话,最后便是只有两个字——等我。 面对最后那两个字,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当家的拿着那绢布的手都有些微颤,好久好久他才平复了胸腔里那颗燥热的心。 孟春和安静地站在一边,一直等于狁折好了那块绢布,才开口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于狁想了下,其实这信上没什么内容,大概重点只是不让他干傻事吧。于是,没怎么多想的当家的便将这事儿简单地说了下。 孟春和听了深以为然,狠狠点了两下脑袋说道:“当家的看见了吧,不光是我担心你擅自出山,就是大当家的也担心你想不开干傻事来着。” 于狁:“……” 第六十六章 无敌的大猫仔 于狁在听了孟春和的话后,顿觉自己信誉竟然差到这种地步了,有些不可思议。于狁想要辩驳上两句,但看着孟春和那一脸“我一定会看好你,不让你做傻事”的表情后,当家的默默闭上了嘴。 这种时候,怕说什么都是枉然。 孟春和见于狁不说话,以为他默认了,越发盯紧他,恨不能大晚上的搬张软榻到他屋子外头守着了。 面对这情形,于狁也不好劝阻,他是知道这人的固执的,一旦认定某件事情,那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最后也只好由着他。当家的是想着写封回信给凌深的,奈何先生总在一旁盯着,这让当家的每每提起笔都有种无从落笔的挫败感。 又一次,他放下笔,有些无奈的看着坐在一边喝茶的孟春和,叹了口气道:“你究竟要待到什么时候?” 孟春和眨了眨眼睛,有些无辜地望着于狁:“自然是等到那个屠什么的撤军啦。”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上一句,“你想写什么就写吧,我不会看的……当然,如果你想念给我听,我也可以听一下的。” 听他说得那么自然,于狁顿时头疼地揉着额角:“可你在旁边我写不出来啊。” 孟春和却装作没理解于狁的意思,继续眨眼睛,继续装无辜:“怎么会呢?难不成你还要写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么?这个还是不要了,万一被人瞧去可怎么办啊。” 耳边满满的都是先生关心的话语,然而于狁听着却觉得脑袋更痛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让赵云洲将这人打包回去的念头。 一想到这个,于狁顿觉心神一震,抬头看向从始至终都极其无辜的先生:“你真不走?” 可怜先生还没发现当家的险恶用心,一双眸子坚定而又诚实:“不走。” “那好!”于狁点点头,忽然冲正在舔毛的大猫仔招招手。受到召唤的大猫仔蹭地跳到于狁面前,“嗷嗷”叫了一声。于狁满意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毫无预兆地就指着先生道:“把他带到跟他气味相似的人身边去。” 先生只来得及“唉”一声,就被大猫仔拱到了背上。大猫仔这段时间长大了不少,但到底没成年虎那么大,不过也好在它够肥,驼个先生倒也不是难事,就是姿势实在不雅了点。 于狁看着努力扒拉着黑虎生怕掉下去的先生,原本痛着的脑袋突然不疼了。待大猫仔驮着先生出了房门,听不到先生的尖叫声了,他摇了摇头,这才提笔写信。 不过这信写得并不顺利,或者说真要写了,当家的反倒不知道写什么了。他落笔了几个字,可一直到大猫仔昂首阔步地从外头进来,这纸上还是没能有连成句的话。 于狁扫了眼纸上那几个字,总觉得词不达意,最后索性扔了笔,又把纸丢到一边。大猫仔已经走到他身边,讨好地“呜呜”叫了声,又拿脑袋蹭着他的大腿。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一时间又想起早先离开的凌深。 “还好你们走得及时。”不然以大当家的性格,怎么也不会安分地待在寨子里头啊。 闻声大猫仔儿歪了歪脑袋,仿佛是感受到了对方低落的情绪,它耸着鼻头拱了拱面前这人的脸颊。 湿濡温热的鼻尖蹭得人痒痒的,于狁看着努力安慰自己的大猫仔,看着它想吐舌头却又不敢吐的样子,忽然笑了下。他还记得当大猫仔还是小猫仔的时候,这小家伙有次伸出舌头舔了下大当家的掌心,就这下没差把大当家的皮舔掉了一层,自那以后,这猫仔就被明令禁止伸出那堪比铁刷子还犀利地舌头去舔人,尤其是自己人。 于狁想着那时候的事情,心情跟着有所转好。 “明天还要累你再跑一趟了。”他说着用力拍了拍大猫仔毛茸茸的颈项。也不知这家伙有没有听懂,就见它欢呼似地吼了声,似乎很兴奋的模样儿。 六月廿三,被围困四天的青峰山上依旧一片宁静,仿佛那山下根本没什么军队,他们依然可以安静的过日子。 同样的几天里,建于千和城城西的元帅庙在无数人进进出出后,那横在大门处的门槛终于被磨得光亮发白的。 这是二十年前镇北关建起时,千和城百姓为感念这位收复了溯北二州的兵马大元帅而建造的元帅庙,庙中神台上就摆着这位元帅的塑像,那并不是个如何魁梧健壮的人物,却用他那并不十分宽厚的肩膀扛起了那时已被朝廷舍弃的溯北。而距离这位元帅的离开,已有十多年了,然而千和城内的百姓却还记得他的英勇事迹,并感念于他过去的种种。 今时今日,这些人进到庙来,不为别的,只为求这位元帅在天保佑,保佑他仅有的孩子,保佑那位被围困在青峰山上的人安然度过这次难关。尽管那个人在四年前已是戴罪之身,但这并没有改变百姓对他的看法,在他们眼里,这父子两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驱逐外敌,拯救溯北的大英雄。 千和城的县令也曾来过,也拜过求过,甚至还去了镇北军的驻地,去求访现在的镇北将军,然而那个男人却一口咬死不肯派兵解围。 六月廿四,就在千和城的县令第二次去镇北军驻地遭拒后,有一个人赫然带着军队抵达了镇北关。 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身着盔甲的老将,千和城的县令激动得没差掉眼泪,他上前一步,冲那坐于马上的男子施以一礼:“王将军,你……” 对面的老将军抬手阻止他下面的话:“不用多说,贤侄有难,我这个做长辈的怎么能不来帮忙。” 有了这位老将军这句话,千和城的县令也不再多说什么,含泪看着这位将军带兵北上。 与此同时,以减肥为目的努力干着跑腿任务的大猫仔又一次带着信儿下山。大猫仔儿一如来时那般英勇无畏,就喜欢朝着有人的地方跑,它先是撞到了正在伐树的兵士,将他们个个撞得东倒西歪的,斧头都险些劈到自个身上;又专门挑人堆拥挤的地方跑,尤其是还没穿上盔甲的人堆里,一爪子挥过去,都能拍晕两个。 大猫仔看着这群狼狈的人类,心情就特别愉悦,离开之前,它还努力装出一副不屑的高傲样儿,冲这群愚蠢而又没用的人类怒吼一声,瞬间让骑在马上打算追它的人类统统摔在地上,好几个还被受惊的马儿踩了两脚。 成功又取一血的大猫仔儿感觉特别得爽,转个身,抬起尾巴将飞过来的羽箭打落在地,这才撒腿往前跑去。 凌深等人这时候也总算找到了屠戈军藏匿粮草的地方,并非是个隐蔽的地方,但端得是兵多且精,若想要从中讨到便宜,却着实有些困难。 大猫仔从青峰山回来时,宋尹正给凌深分析目前的敌我情况,首先屠戈带了一千的黑字军包围了青峰山,但由于青峰山距离藏匿粮草的地方并不远,一旦粮草遭袭,屠戈必会派兵过来救援。在此之前,偷袭部队能将粮草毁尽那再好不过,但反之却是损兵折将的赔本买卖。 凌深听着宋尹的分析,拧着眉不敢苟同:“那倘若屠戈派兵过来,山下兵力分散,不是方便你们突袭,到时山上山下两面夹攻,成功率不是更高?” 宋尹却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屠戈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没脑子,他根本不会因你这么简单的计谋就打破他的包围网,况且毓秀山寨的人都守着粮草,那边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就算也带着五百人过去,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达成目的。” 对宋尹的说明,凌深其实并不是太过清楚,以往他所接触的除了帮派间的械斗,便是商业上各种竞争,恶意的,也有光明正大的,然而只有打仗这种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精通,什么三国演义啊,孙子兵法这种东西,他从来看个一页就睡着了。 所以大当家的做法和想法从来都是简单明了的,只见他越发皱紧了眉,问道:“那只要有人缠住那一千人,让他分不出兵来救援就没问题了?” 这次宋尹点头了,不过他这次的话更让人沮丧,他说:“如果有这个兵力的话,我们就不用在这里纠结怎么毁掉他们的粮草了。到时只要联合山上的人,直接正面攻过去都没问题。” 凌深听得无奈,一耸肩,斜睨着宋尹:“你的意思就是,我们目前除了找到一个百分百成功烧毁那些粮草的办法,其他都是白忙活。” 宋尹很果决地给了凌深一个肯定的表情,这让凌深更加颓丧,一时连说话的*都没了。 因着没人说话,这个临时帐篷里就显得极其安静,而就在这时候,原本垂落的布帘忽的被掀了开来,这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从青峰山回来的大猫仔。 此时,这小畜生顶着一副兴奋而又得意的模样儿进来,甩着尾巴蹭到凌深面前,高昂着脑袋仿佛是等着被表扬一样。 第六十七章 突袭 凌深看着这大猫仔的蠢样儿,禁不住抽了抽嘴角,垂眸之间,眼角恰好瞥到它爪子上的血色。以为蠢猫受伤的凌深拧了眉,弯腰凑过去就去抓它的爪子。 “怎么?受伤了?”凌深这么问着,抬头就见这小畜生一双金色的眸子闪亮,迅速摇了摇头,就好像再说自己没受伤啊。凌深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反复检查它的爪子,翻上翻下好一会儿,果然没发现任何伤口。 见此结果,凌深猛地倒抽了口气:嗬,这是要成精了呀。 大当家的这么一想,赶紧丢下这猫仔的爪子,抬眸望着它:“这次回去有好好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么?” 大猫仔还不知道自家主人那可怕的想法,也不知在兴奋什么地甩了甩尾巴。凌深见那粗得跟棍子似的尾巴晃来晃去的,目光就忍不住跟着转了两圈,他以为那尾巴上会绑着什么东西,结果上面却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大当家的有些失望,又有些郁闷的,只不过还没等他将那压抑的情绪调解完毕,就见大猫仔努力仰着脖子,挺起自己的胸膛,而在那深色接近黑色的毛皮上赫然垂着一个小竹筒,是用细绳拴起来挂在它脖子上的。 视线接触到这竹筒,凌深眼睛顿时一亮:“这次干得不错,待会给你肉吃。”他说着先是取下竹筒,而后奖励似得用力拍了怕大猫仔的颈背。他是用了力气的,不过这力道对小畜生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就见它享受似地嗷叫了声,然后转着脑袋又去蹭凌深的腿。 凌深好笑地瞧了它一会儿,直到拆开了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来,才轻轻踢了两脚,将这只碍事的小畜生踢远了一点,而他自个则低头看起这一封信来。 “当家的说了什么?”宋尹见凌深看得差不多了,一时没忍住就着急地问道。 “哦,他说让我们不要太乱来了。”凌深顶着一脸不爽的表情又扫了眼手中的纸张,确定上面没什么关于他的事儿,直接将纸丢给了宋尹。 宋尹接过纸,低眉快速地扫了两眼,片刻之后抬头说道:“或许今晚我们就可以行动了。” “他不是让你们别乱来么?”凌深微有些诧异地望着宋尹,见他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得表情,便知他是说真的。凌深没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宋尹等着他的解释。 宋尹也看出了凌深在等他的解释,而他又从来不是个坏心眼的,自然不会像孟春和那样做出故意吊人胃口的事,当下就说道:“当家的意思是今晚会有外援来到,我们则等亥时过了就行动,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控制住敌方的后勤,然后转道去和外援一起围剿屠戈的军队,最好能够活捉屠戈。” 凌深一听要活捉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若按照凌深的个人习惯而言,这种祸患势必要尽快铲除掉,不然指不定这人回去后又想出别的什么法子来整人了,又或者继续跑来围剿青峰山,若他三天两头来这么一出,可不得把人给烦死了,也给愁死了。 宋尹微微抬眸,见凌深眼中闪过戾气,赶紧补充说明:“屠戈不能死,一旦他死了可能会引发夏梁两国的战争,所以我们只要活捉他就行了。” “那夏国那边来要人,我们还真把人乖乖放回去?”虽然觉得宋尹说得有道理,可凌深却还是不想轻易放过这人,一旦放回去,总给人一种放虎归山的危机感。 这次凌深的问题,宋尹却没在一板一眼地回答了。他抿着嘴,好久,久得凌深都以为他出神想别的事去了,他忽然开口道:“能不能抓到屠戈还是个问题,现在讨论这个事情还为时过早了。” 凌深简直不敢相信这明显转移话题的说话是面前这人说出来的。在他的印象中,这人平日里对自己人就喜欢摆出一副长辈对晚辈的良善之姿,不急不躁的态度也像溪水一般清润蜿蜒,所以跟他说话从不会觉得心累什么的,却不想今日他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来。 凌深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结果就听宋尹继续淡定地添了句:“另外,当家的不是让你们别乱来,而是让你别乱来。” 这个“你”字宋尹故意加重了音,凌深自然也听出来了,顿觉这后半句话充满了森森的恶意。 当晚,凌深并没遵从当家的劝阻——乖乖地待着别乱来,而是跟着宋尹所带领的五百人一起出发的,美其名曰保护宋尹。 宋尹作为一个称职的军师,战斗力实在不高,能当上丁二镖局的总镖头,一是因为他在军中职位本来就高,二么则是他分配管理的能力实在好——有着超强记忆力的他不仅记住了军中绝大多数的人名,甚至也能对号入座的,也因此他能在回想一下后就拎出能够互补或互助的人一块做事。 而宋尹迫于凌深的坚持,又有“大当家的”这一称号压着,勉为其难也答应了。不过宋尹并没说清楚到时让他干什么,这也是这位军师挖下的坑,毕竟到时该怎么做都是他这个拿主意的人说得算了。 宋尹这算盘子拨得噼里啪啦响,而凌深也偷偷酝酿着待会自己要干什么,老实说他只会打架来着,毕竟以前的械斗都是一帮人面对面,说开打就开打,哪来这么多叽叽歪歪的。眼下呢不仅要讲究战术,还要讲究效率,最好能争分夺秒迅速达成目的。 屠戈军的粮草就放置在青峰山三里外的山脚处,那里安置了两个大帐篷,便是专门用来放置这一千人分的粮草的。 凌深跟着那五百人悄然靠近这两个大帐篷,果然在不足一里的地方就瞧见那密密麻麻的包围圈。 一旦看到了人,这五百人不再有所动作,而是悄无声息地匍匐到了地上,凌深自然也学着他们趴到地上。而在他右侧的是宋尹,他的左侧则是难得安静得与他一起趴着得大猫仔。 凌深一边往前,一边注视着前方,起先他瞧不清那些是屠戈的士兵还是毓秀山寨的山匪,只能眯着眼努力辨认着。直到火光映照出那一身散发着幽光的黑色铠甲,凌深才确定那些是屠戈的黑字军。 就在凌深仔细看着那些士兵,旁边的宋尹忽得低声冲他说道:“看到分散在周围的人了没?” 凌深不明所以,顺着宋尹手指的方向看去,然而黑黢黢的环境下他实在看不到什么东西。 “毓秀山寨的人就躲在暗处,若我们一冲出去,估计会被他们夹击。”宋尹貌似听过他们大当家的眼神不好这事,眼下看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暗处,只得提醒这么一句。 凌深听了这话倒是坦然得很,不耻下问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宋尹伸手在脖子上一划:“先从外围潜入包抄,将分散在外面的人一个个干掉。” 宋尹这次所带的五百人皆是精英中的精英,往常也都是训练有素的,只见宋尹一挥手,原本匍匐在地上的人迅速四散开去,他们就如黑夜中的豹子,悄然靠近自己的猎物,然后寻找机会一击致命。 就见最靠近他们的一个人,在偷偷靠近前方那人后,迅捷地捂住那人的嘴巴,手中寒芒一闪,紧接着血光飞溅,那人大约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去见了阎王。凌深将全程看在眼里,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他倒不是被吓到了,而是被这群手法娴熟高超的“杀手”给惊到了。 就在凌深惊讶的同时,宋尹又一次低声冲他说道:“待会还要借大当家的黑虎一用。” 凌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过还是带着点期待地同意了。 低声说话间,风中已然带上了丝丝的血腥味,而随着时间推移,那淡淡的味道也被浓重的腥味所替代了。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终于引起了那群士兵的注意,仅仅一瞬的惊慌后,那群战场厮杀过来的兵士很快摆出了阵型,并派了几个人往四面查探而去。 宋尹冲凌深摆了个手势,凌深瞧了眼,意外的福至心灵,秒懂了宋尹的意思。他抬手拍了拍正陪着装死的大猫仔,又冲抬头看来的大猫仔指了指倒在不远处那具已然没气的尸体,意思是捡起来送给那群士兵去。 而大猫仔果然不负所望,真跟成精似的,忽得从地上蹦起来,撒开步子往那尸体冲了过去。 黑暗中,大猫仔的黑色皮毛成了天然的屏障,查勘的士兵只觉得前方有风刮过,一直等他们举着火把看过去,才在火光映照下看到了一只威武雄壮的黑虎。此时此刻,这只面露凶狠的黑虎叼着具面目可憎的尸体,它嘴角还沾着暗色的仿若凝固的血渍,一双金色的眸子泛着冷光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从后方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如此诡异而又阴森的画面,饶是身经百战的士兵都有些扛不住,只见为首的五人或尖叫,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也有心性强大的,努力握着手中的刀对向面前的黑虎,只是始终不见这些人有所动作便是了。 后方负责守卫的士兵也都被那尖叫声给怔到了,好些个人得了命令聚拢过来,剩下的也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一片。 大猫仔见这群愚蠢的人类都过来了,高傲地一甩脑袋,而被它松开的尸体就这么顺势往那群士兵身上砸去。 这实在来得太过突然,瘫坐在最前头还未站起来的士兵就被那尸体砸了个正着,只不过未待他们有所动作,前方赫然传来一声响彻天际的虎啸…… 第六十八章 追击 虎声震天,吓得原在林间栖息的鸟儿转眼都飞走了,树叶交错拍打发出的“沙沙沙”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而就在这些士兵都被这声虎啸以及林间惊飞的鸟儿夺走了注意力的时候,却没发现在他们不注意的后方,有一群人正匍匐着靠近他们努力保护着的大帐篷。 大帐篷内外同样也有守卫,他们虽被前方的动静给吸引去了注意力,却还是坚守在原地。 站在帐篷外的四人很快发现了正快速靠近自己的敌人,然而正当他们打算招呼同伴,这群人却忽得朝他们挥砍过来。他们发出惨叫,然而却被前方的虎啸给掩盖住了,唯有守在帐篷里头的人探出脑袋,打算询问一二,可惜他们脑袋才探出几分,甚至还没看清楚外头的惨状,就被人削掉了脑袋。 仅仅一会儿功夫,负责突袭的人已经进入帐篷,和帐篷内的看守官打了起来。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打算外出通风报信的人,只要有人逃到帐篷出口附近,就会立即被人击杀。 终于,靠近帐篷附近的人发现了身后的异常,有人转回头去看后方的粮草重地,却发现原先该守在帐篷前的人全倒在了地上,橙红色的火光下,他们血流如注,将附近一片草地都染成了暗红色。 “有、有人偷袭……” 这一声呼喊终于拉回了前方的人的注意,原先打算冲上去砍死那只作怪的黑虎的士兵,也纷纷停下动作,只不过在发现后方的骚动后,这群人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有人愤怒,有人绝望,更多的提起大刀势要将黑虎碎尸万段,可惜还没等他们行动,四面八方忽然响起呐喊声,如潮水一般,瞬间湮没了这群人的昂扬斗志。 所谓士气,就是在这一刻被瓦解的。 屠戈的黑字军甚至没来得及整备,没来得及拟定作战,就被宋尹所带领的五百人冲得七零八落,找不着北了。 此时此刻,方圆一里内皆是战场,所有人都在这个仿佛被划线的圆圈内厮杀打斗,有人企图逃跑,却被一刀斩杀;也有人拼了命地杀敌,但终归双拳难敌四手,转眼就被砍得绝了气。 凌深始终没踏进眼前的修罗战场,就这么独自站着,看着。而宋尹则在局势差不多稳定后,就去了最后方的粮草帐篷,他是去看这次的战果,若非必要,这些粮草他们并不想烧毁。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深忽然看到满身黏腻的黑虎从暗处走了出来。它脚步迟缓,嘴角附近还湿乎乎的,有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地从它嘴角滴落下来,而它那双金色的眸子冰冷而又暗沉,远没了往日里的明亮。 凌深望着它,一时竟没认出这是他家那只小畜生,他拧着眉,抬手就招呼眼前显得陌生的大猫仔。大猫仔果然也朝凌深走过去了,起初是慢慢的,而后带着一股雷厉风行,朝他冲了过去。 凌深虽觉得这小畜生有些怪异,却还是蹲下|身,如往常那般准备接住这只肥猫仔儿,就算他身上那些都是血,大当家的也认命了。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大猫仔在冲到一半的时候,忽得一跃而起,端着杀人吃人的架势就这么朝凌深那边扑了过去。 瞧着这小畜生的举动,凌深脑子一转,就这么突然明白了它的用意。凌深并没急着站起来,也没急着转身过去,而是等那小畜生扑倒了猎物,耳边响起那一声尖叫,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回身走到得意地吼叫着的大猫仔身旁。 这一片草坪依旧黑黢黢的,远没有前方那般火光映天,凌深低头,却还是瞧见了这打算偷袭他的人是谁。 乍然看到被大猫仔压在爪子下的人,凌深也着实有些惊讶,他想着可能是屠戈军的那些士兵,也可能是毓秀山寨的那些山匪,却从未想过竟会是这个人。他以为这个人会好生待在自己的山寨里头,躲着藏着不出来,却不想她一个女流之辈竟带头混在这军营里头。 这一刻,大当家的感觉也颇有些复杂,回想这人掳走先生,又给他们留了信儿,满以为他们来不及赶上婚宴,不会搅了她的好事,却还是没能防住他们,让他们抢回了先生。而这人婚宴被搅,新郎被抢,山寨被劫,不管哪一样都足够让人恼羞成怒了,她却是一人全占齐了,难怪这么嫉恨他们。 凌深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说啊你至于么,先生又不喜欢你,我们将先生抢回来了,也省得你们将来闹不愉快不是么?” 郁木秀被大猫仔压着,虽尝试动了两下,然终归力气不够,一时竟没能撼动身上的黑虎。听到凌深的话后,放弃挣扎的她冷笑出声:“那又如何,终归是你们抢了我喜欢的人,又伤了我山寨的人,还害我山寨颜面尽失……” 听她这一说,凌深有些好笑,牵起嘴角就嘲讽道:“自己技不如人还怪别人没对你手下留情?说这话你也不觉得丢人么。” “那是你们用了卑鄙手段!”郁木秀呲着牙瞪着上方的凌深,那仇恨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阴狠地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凌深在对上这目光后,也忍不住拧了下眉,这眼神太过疯狂,难怪会疯子似的带人给屠戈的军队当引路人。 “你刚才不还想偷袭么?”凌深这话是在郁木秀的惨叫中说完的,就在他开口之际,受不了郁木秀那阴狠目光的大猫仔,就毫不犹豫地伸出爪子刺穿了她的眼珠子。 一刹那,血泪滚滚流下,很快布满了她那张原先姣好的脸庞。 她叫着,双手捂着流血的眼睛开始满地打滚,只是前方战场依旧,呐喊尖叫到处都是,自然没人注意到这一方小小的地域。 大猫仔在刺穿她的眼睛后,就松开了她,退到一边去了。此刻,这小畜生优哉游哉地用草坪磨着爪子,仿佛是要擦掉那上面的血渍一样。 凌深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没人会对一个将死之人啰嗦。他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还在不住打滚尖叫的女子,夜色中,这一抹纤细的身影狼狈而又渗人,再没有当初的飒爽英姿,也没有那时候的豪爽气质。 凌深暗叹了声,最终还是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刀子,朝郁木秀走了过去。 “我恨你们,我要诅咒你们啊……”然而终归是再不能发出声音了。 待这边战事渐歇,青峰山附近的屠戈军也遭遇到了一支无名之军的围剿。许是没料到于狁这个罪臣也会有外援来助,屠戈那千人之军几乎没有做好足够的防备,一遇到敌军来犯,没怎么抵抗就被打得溃败而逃。等宋尹带着一部分人赶到了的时候,就见屠戈带着几百骑往他们来时的方向逃去,只不过恰好与他们错开了一条路。 “不好,他要逃了。”宋尹一见屠戈越逃越远,心中一惊,便喊出声来。 凌深就在他边上,听了这声惊呼便拧了眉,一时也没多想,招呼着身旁跟着的大猫仔追了上去。 宋尹没料到他们大当家的就这么冲了上去,甚至连阻止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无奈只能让身后跟着的人一起追去。 等所有人都骑马跑走了,一支军队赫然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宋尹瞧着领头的人,心中微惊,却还是驱马上前,抱拳施礼道:“王老将军。” “你是……”骑在马上的老将军看着面前的男子,想了好一会儿,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才舒展开来,道:“是云旌身边的那位军师吧,你们这是从何而来。” 云旌是于狁的表字,当今世上会这么称呼于狁的怕除了面前这位老将军以外,便只剩下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了。 宋尹自是不敢隐瞒,当下将他们方才的行动简单地说了下,又将自己的推测也说了出来。 那位老将军听后不住点头,只最后略显疑惑地问道:“那刚追出去的那人是谁?他身边还有只黑虎吧,看着倒是稀罕。” 宋尹早就猜到面前这位老将军会有这么一问,从善如流地回道:“这个还是请老将军去问当……去问将军吧,有些事我们这些手下不好说。” 这话一出那老将军更是疑惑,盯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宋尹,见他一脸有些话实在不好说的表情,只好说道:“也罢。” 宋尹见这位老将军放过自己了,便也放下心来陪着老将军说话,甚至还带着王老将军上山去了,而对于这追去的凌深似乎表现得一点都不担心。事实上他的确也不担心来着,这屠戈逃走的地方必是之前就被他们占领的临时驻扎地,届时只要两边夹击,抓到屠戈是没什么问题的,至于可能发生的意外……宋军师表示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另一边,还不知道这些的凌深终于追上了屠戈军,却发现自个在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圈后,竟然又回到了原地,可不正是之前刚被他们清洗过的那个山脚。 前边的屠戈也终于发现自己的驻地被人清洗了,眼下前有伏敌,后有追兵,竟是陷入了绝境中。这位生得跟黑熊似的大将仰头望一眼黑夜,一时间只觉心里艰涩无比,他大喊一声:“天啊~!”这声喊完了,他回头,又冲身后始终跟着他的兵士喊道:“今夜众将士就随我杀出这重围……” 第六十九章 坦诚 接到凌深受伤的消息时,于狁正和这王老将军在正厅里叙旧。乍然听到下面的来报大当家的受伤了,他面色一紧,竟忘了身边还有个满脸欣慰地望着他的老将军,就这么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而这王老将军何曾经见过于狁这等作态,面上茫然,一把拽住了也要出去的赵云洲,不成想一问之下得到了个和宋尹一样的回答,这让王老将军更是疑惑了。 这王老将军全名王伯山,曾是于狁的父亲——于正泽的好兄弟,一直也将于狁当做儿子那般看待。四年前接获于狁被定罪的消息后,也曾试图上京替他平反,只可惜还没等他赶到京城,他又接二连三接到各种消息,至最后一条便是这人被人劫走了,从此了无音讯。 这一过就是四年,四年后再度重逢,这王老将军自然是对这位子侄的事更为上心,当下也跟着走了出去。 王伯山跟着到了前院,一眼看到这于狁站在人堆中,而他身边则是被人抬着的大当家的。王老将军并不知道这位大当家的是谁,也看不清他的样貌,倒是还记得他身边那只亦步亦趋的黑老虎,一时终于将那骑在马上的男子与这缚辇上的人重叠到一块,不过这显然并没有解开他的疑惑,他还是没弄清楚这人的身份。 等人走近了,王伯山终于瞧清了这缚辇上的人,初时一见只觉周围的人都失去了颜色似的。这人尚还昏迷着,然他那张脸虽苍白一片,可依旧堪称风华绝代,纵然老将军见过不少人,还真未见过如此俊逸非凡的。 不过老将军很快就将视线从这人脸上挪开了,转而又去查看他的伤势,却见他肩膀那儿似乎被捅了一刀,虽被纱布按住了洞眼,艳红的鲜血却还是止不住地透出纱布,和那张苍白的脸形成鲜明对比。撇去这处重伤外,其余那些细微的伤口倒也无碍,只是若在这身上留下疤痕,总让人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王伯山未来得及感慨,稍一抬头,触到于狁的神情后,原先的可惜瞬间被震惊给取代了。这种表情王老将军曾经在兄弟于正泽脸上也瞧见过,只不过那时候是别人夫人生娃难产了,这位平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兄弟才露出这种慌张、紧张的神情,恨不能代替自己夫人痛着。 可眼前这位是怎么回事?搞得像这缚辇上的人是他夫人似的。 这想法一闪而过,却惊得王老将军如遭雷劈一般。他是听说过男妻这玩意的,军中也曾有过一两个士兵搞过,这男妻好也是好,可不能生娃啊,若他这位贤侄真娶了个男妻,于家可不得断在这一代了。 许是生出了这想法,王伯山是越看越觉得这两人间有猫腻。于是一路跟着去了于狁的乾和院,直到他军队里的军医跟着进了那屋子,才被他逮着了被赶出门的于狁。 王伯山将于狁拉至一角落处,严词厉色道:“云旌,你老实交代,方才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于狁现下满心都拉在那屋子里,听到王老将军的问话,不走心地回道:“我与他早已成亲。”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将王伯山劈得脑袋一片空白。可怜老将军好不容易见到这位一直挂在心上的子侄,不成想别人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成了亲,还娶了个不能传宗接代的男妻。饶是老将军早有心理准备,一时间也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你、你当真?”王老将军抖着唇,艰难地说出这话,说完之际就觉得浑身力气都没了。 于狁总算察觉到面前这位老将军的异常,扭头见他脸色苍白,竟和里面的凌深差不多了,心中也是一惊,赶紧问道:“伯叔,你也受伤了?” 王伯山一听这话,顿时气往上涌,抬手将于狁要来搀扶的手拍开,张口喝道:“你伯叔我方才与你叙旧多时,像是受伤了的样子么?我只问你,你当真、当真和他……” 王老将军这手一指,赫然是指着那卧房。 于狁懂得他的意思,却没有闪躲,而是正面迎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认真而又凛然,这意味着他接下去的话全出自肺腑,没一句假话,他一字一顿地道:“是认真的,这辈子若还有个人是我想与他在一起的,便只有他了。” 这么句如同誓言般的话,终于让王伯山彻底放弃了。不过王老将军并没说话,就像一下子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见他抬眸瞧了眼于狁,而后一声不吭,绕过他往院子内走去。 于狁回眸看着王伯山,只觉得他那背影有些萧瑟,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后悔。他抿着唇,随后才一步步走到自己那卧室门口等着。 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军医一直到寅时才走出卧房,而于狁就这么站到军医出来为止。院子还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他们也都没睡,直到见着那军医平静地出了房间,这才松了口气各自散去。 军医也没料到外头会有这么多人,简单地交代了两句就去休息了。 于狁记下了一些注意事项,这才进了自己那卧房,径直走到床边。床上的人依旧昏睡着,脸色也一如方才那般惨白,不过身上倒是干净了不少,看着也比之前顺眼多了。 夏日的天亮得比较早,于狁没怎么休息就走出了屋子,出来便见宋尹面带愧色地站在院子里头。 于狁眼皮跳动了两下,刚要说话,对面的宋尹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将军,这次是宋尹失职,甘愿领罚。” 于狁心道一声“果然如此”,不疾不徐道:“这次你干得很好,不仅收获了大批粮草,还抓住了屠戈,有功无过,又何须领罚?” “可若非我布置不利,大当家的也不会……”宋尹欲言又止。 于狁却没等他说完就挥挥手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不怪你,是他自己操之过急,又不要命的去追人,竟然还和屠戈那头熊单打独斗,能保住这条命就不错了。” 话说这屠戈带兵打仗的智慧许是一般,但单兵作战的能力却是极强,放眼整个溯北,能跟他战上几回的人几乎没几个,连于狁自己都不敢跟他正面挑上,足以证明这人有多厉害了。整个溯北都是知道这件事的,但就他家那位不知道啊,当然就是他知道,估摸着也还是会冲上去的。 “下去休息吧。”于狁挥手让人下去。 宋尹见于狁说认真的,也只好抱拳应了声:“是。”然后退下了。 这人走后,院子里顿时显得空旷清净了不少。于狁刚打算替房里那位煎药去,院门口又进来了个人。于狁一见来人,这头又痛上了。 “伯叔。”于狁唤了声。 那王伯山听了,点点头,竟也不急着说话。又静默了一会儿,他才叹着气说道:“云旌,后来我也想过了,罢了,只要你喜欢就行,只将来若是你们想抱养个孩子,便让人姓‘于’吧,也算延续了你家的香火。” 于狁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在王老将军也没期望他能回答,只接着又道:“还有这次你活着的消息传开了,眼下怕是上京的人也该知道了,不出几日,镇北驻军就该接到圣旨。你伯叔我现在去上京一趟,希望能让皇上收回成命,免去你的那些罪行,还你清白。” 听王伯山说起正事,于狁跟着严肃了面容:“伯叔,你也该听说了四年前的事吧?” “是啊,那事不是你的错,肯定是朝中那些文臣作怪,怕你拿着兵权压他们一筹,自然急着把你往死里整。”说道这里,王伯山叹了口气,继续道,“这几年,我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干,那次你途中遭受埋伏,我已找到了线索,人证物证勉强也找到了点,眼下只要皇上相信那些证物都是真的,这事儿就有转圜的余地。” 于狁抿着嘴,没说话。 王伯山抬了抬满是细纹的眼,瞧着于狁道:“只希望他还是个念旧情的,毕竟你们也是一块长大的,若没有你,他怕也不能活着坐上那龙椅。”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让旁人听见一个不好怕是要砍头的,然王伯山却无动于衷,说完这话后,又嘱咐两句,便和于狁道别了。 当日卯时一过,王伯山便带军返回关中,遣返了一部分军队,随后带人押解着屠戈上京去了。 王伯山这一走,山寨中除了多了宋尹那五百人,仿佛又回到了往日一般。 凌深是在王伯山走后没多久才醒来的,军医早说他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失血过多,补补就回来了。而事实上从昏睡中醒来的凌深的确精神不错,除了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已经能面带笑意地调侃于狁了。 又过了两日,照顾凌深的于狁便觉得这人何止恢复的不错,简直比没受伤的时候还要有精神。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的,那张嘴就没停下来过,喝水要于狁喂着才喝,吃东西不将东西放到嘴边就别想他张嘴,对此,于狁也头痛得很,有时候恨不得直接将东西摔他面前。 只不过大当家的偏生是个倔强的,说不吃还真不吃来着,最后还是于狁看不得这人苍白着张脸躺在床上,还是郁闷地拿起碗来继续喂给他吃。 第七十章 受伤的福利 这么将养了几日,凌深便觉得身体好了很多,力气也恢复了不少,都能下床走动了。当家的见这人恢复得不错,便将碗啊勺啊的一扔,让他自个吃去。 可大当家的哪肯随便放弃这等福利,素来无耻惯的他比着自己的右肩,表示自己右手还不能动呢,怎么吃饭?他又不是左撇子来着。当家的当时就被这人的无耻震慑到了,只是看他这副模样,到底不舍得,当晚还是乖乖拿起碗勺给面前这位祖宗喂饭。 凌深满意地吃着饭,途中自然要问起将自己伤成这等模样的罪魁祸首。其实前几日他就想问了,只是那时候迫于伤势没见好,每每提起这人,当家的就不给他好脸色瞧,后续自然是不敢再问了。 只是大当家的觉得自己挺无辜的,那种情况下自己若想要逮住屠戈这人,哪里容得他犹豫这犹豫那的,自然是拼了命也要上了。最后虽受了伤,但到底是把人给抓了,就结局来说也是不错的。只是对于自己抓住的这人,却便宜别人送上京“邀功”这件事,大当家的就特别特别无法理解来着。 大当家的是这么想的,这屠戈好说歹说都是夏国的守关将军,这夏国若是问南梁要人,那南梁的朝廷是放还是不放。若放了,指不定这屠戈又要上门寻仇来了,可不放吧,南梁那边又没有合适的理由—— 究其原因,溯北这北省一州早已不是南梁的国土,就是夏国往日从没将这块地方当回事儿,也无法抹去这是他们边疆地域的事实。而别人夏国将军在自己领土上折腾,就是把山移平了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关你南梁屁事,倒是南梁军队进入这北省一州,还绑了别人的将军,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点。 这怎么看都是南梁的不是,若还抓着他们的将军不放,不就给了夏国一个正当开战的理由么? 就是这一点,大当家的始终无法想通。毕竟要他说,这人就得个烫手山芋,放在谁手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赶紧做掉了才是正经。 于狁又怎么会不知道凌深的担忧,就冲着他拼了命也要抓住屠戈这一点,就知道他是没想让这人活着回到夏国的,当下就劝慰道:“放心吧,朝中那几只老狐狸虽然阴险狡诈又贪婪,却也不会让夏国占到便宜,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这话大当家的爱听,简直是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都给骂进去了,一时间这心里头舒爽得不得了。 他狠狠点了点头,道:“嗯,让他们狗咬狗去吧。”只要南梁朝廷一口咬死不放人,就和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想通了这一点,凌深再无心理压力,一边吃饭,一边愉快地调戏起当家的,等晚饭吃得差不多了,更是含住了一直在自己面前晃着的手指不放。 指尖又酥又麻又涨的感觉令于狁涨红了脸,当家的毕竟脸皮有些薄,却依旧努力强装淡定地抽回自己的手指,又拿起桌上的茶杯递了过去。 “喝水。” 凌深却是也没接,垂首就着杯沿抿了口,随后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比较想吃你怎么办?” 于狁手一抖,茶杯险些都翻了,还是凌深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手腕,算是没让这杯茶见了土地公公。 “又不是没做过,你这么害羞做什么?”因为这话,掌心相触的肌肤越来越烫,凌深弯着嘴角,左手抬起这人的手腕,便在上面落下一吻。 这吻轻柔得好似羽毛,又如同烙印一般,灼烧着这一片肌肤。 于狁眉眼一颤,下一秒就被凌深给吻住了。这吻不似方才那般轻柔,反似狂风骤雨一般,像是要将他吞噬似的。然而于狁却并不反感被他这么吻着,更是抽出手来揽着他未受伤的肩膀,好让他更贴近自己。 感受到对方的配合,凌深空着的手开始不安分地乱动起来,他先是扯开这人的衣服,露出那已然有些泛红的胸口,手指按撵上那缨红的一点。在感觉到面前的人颤动了下后,他低笑出声,轻轻咬了下含着的嘴唇,转而又去亲吻他泛红的眼睛。 于狁被他吻得浑身发烫,明知不能任他胡闹下去,可还是止不住内心的期待,期待他的亲吻,以及那更深入的触碰。于狁知道自己这是上了瘾了,凌深对他来说就是那个瘾,戒不掉也不想戒。 他想说什么,然而张开嘴,吐出地却是断断续续地呻|吟。 凌深的大手抚摸过他的胸口,他紧实而又结实的腹部,最后滑到下面,手指拂过那已然精神矍铄的地方,只觉得那顶端湿湿滑滑的。 他低笑一声,声音沙哑无比:“阿狁,你湿了。” 于狁却无力回答,只能张嘴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着耳边这一声仿似诱惑的应和,凌深本也精神的那地方更是又大了点。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大当家的好吃好喝地休养了这么几天,终于憋不住那肆意乱窜的念头,在挑起了当家的情|欲后,低哑着声音,催促道:“到床上去。” 于狁还留着一丝清明,瞧着凌深那还未痊愈的肩膀,拧着眉欲言又止。 凌深却全然不在意这受伤的肩膀,还反过来安慰他:“只要小心点就没事了。” 因为这句话,当家的终于还是被骗到床上去了。 凌深虽然*高涨,却也没忘记自己身下的人是谁,也没忘记那地方要好好做好准备才行。他现在只有一只手能灵活动弹,却也做得极其细致认真,等终于确定那地方能接纳自己了,他才呼了口气,将自己埋|入于狁体内,深深的,仿佛是要将自己都给他一样。 “阿狁,你里面好热。”凌深毫无顾忌地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而事实于狁也的确因他这话变得更为敏感了,被顶到的那个地方酸麻无比,他只能努力喘息着,好缓解这种快要逼疯人的快|感。 凌深这会儿是早抛开了自己受伤这件事,脑中除了如何让自己快乐,便是让身下这人也体会到同样甚至更多的快乐了。他亲吻着他的鼻尖,含着他的嘴唇,他一手扶着他的腰,感受着他的紧致,这一刻,他是无比满足的。 于狁也差不多,他紧紧地拥着他,感受着他的热情以及体贴。只是他到底还有些顾虑,所以手指在摸到那缠着纱布的地方透出湿意时,他顿时一凛,原先飞离的思绪似乎稍稍回笼了些。 “……深,阿深……嗯哼……”于狁喊他,却只唤来更猛烈的撞|击。于狁见他不理会自己,只好松开自己的手,强撑着身体将他推开。 欲|望当头的大当家的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当家的反压到了身下。 凌深平躺在床上,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于狁,挑了眉,却见面前这人涨红着一张脸,眉眼低垂着,甚至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然后撑起身子,缓缓地坐了下去。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凌深眯起了眼睛,又听他说道:“别动,我来就好……” 这一瞬间有种异样的情绪充斥着凌深的胸口,甚至满溢而出,他伸手抓住于狁撑在他胸口的手,心里想着,这辈子他可能会离开这里,但绝不会放开这个人的手。 这一夜,山寨里依旧平静如初,等到了夜深人静,大伙儿都睡着了,这房里的事儿才结束。 凌深初次尝试这种方式,只觉得意犹未尽,但看着当家的累趴在他身上,到底舍不得他太过操劳了,努力压下又要起来的欲|望,只执起他的手亲了又亲,这才算了。 于狁喘了好一会儿,可一想到某人身上还带着伤,便是累得不想动也试图爬起来,只是他才动了下,就被凌深给按住了。 “没事,你没压到我的伤口。” “可是……”于狁还惦记着这人好像有些裂开的伤口,想要给他换纱布来着。 凌深却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依旧牢牢按着他的肩膀,道:“没事,睡吧,那东西等明天再换就行了。” 于狁听了这话,还真就这么睡着了。 凌深望着依靠在他肩上这人,直到确认他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侧身让他躺到床上,期间不经意地扯到伤口,他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第二日,因着惦记着大当家肩上的伤,于狁早早就起来了,拖着凌深坐起身来,只是当他准备解下绷带换一块的时候,却悲剧地发现浸润了血液的绷带沾着好不容易结痂的部分拿不下来了。 一时间,当家的脑中先是掠过心疼,随后便觉得这人实在活该。若非他一时起了邪念,何尝会遭遇到这种事情,当下也不手软,连用别的法子试一下都没有,直接连着一些地方的嫩肉狠心撕扯了下来。 这一下可疼了,疼得大当家的差点就背过气去。 于狁却是瞧都不瞧他一眼,冷着声说道:“继续休养吧,又得养上好几天了。” 大当家的却在听了这话后,觉得这话是在宣告他得继续当和尚,还得当好几天呢,心里不免有些郁闷。这刚开了荤,结果又得继续食素,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就在于狁给凌深包扎伤口的时候,赵云洲和还留在寨子里的宋尹却同时接到了几条最新消息,赵云洲的消息来自去了西北的杨普,而宋尹的则来自上京及千和城。 与此同时,一支军队打着抓逃犯的名义,正往青峰山而来。 第七十一章 局势 等于狁给凌深包扎完伤口,赵云洲和宋尹也到了乾和院内。于狁一出门,就见两人站在院子里,显然是等他出来有事和他说。 凌深本来都准备躺回去了,听到外头的动静,哪里还坐得住,立即爬起来走了出去。走到外头时,恰好听到宋尹说起屠戈的事。 原来屠戈在被押送到上京后,夏国的使臣后脚就到了。一上殿就要求南梁将他们的将军交还给他们,并声称南梁无辜侵犯他们的领土,并扣押他们的朝廷命官,意图挑事,是有意与夏国为敌。南梁若不立即交还屠戈,以及赔偿他们夏国此次的损失,他们大夏便要出兵南梁之类云云。 不过也正如于狁猜测的,南梁虽重文轻武,且朝廷里一帮子奸臣吝官,好在都是护犊的,一时间什么借口理由都用上了,比如哪里是南梁出兵去了溯北的北省一州,分明是你们的屠戈屠将军对外谎称围一座山,实际上却出兵来犯我国境内;又比如屠戈是在南梁境内被抓的,你们的将军没事跑南梁来,谁知道是来干嘛的,不抓了他难不成还把他当成上宾那样供着?再再比如……一直到那夏国使臣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这群臣子才闭上嘴巴,等着他们的皇帝说话。 而那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天子,果然不负众望,将群臣编撰的各种理由总结了下,最后一本正经地问那使臣“你们将军带兵来犯我境,意欲何为”,仅仅一句带着王者威压的话,立时吓得那夏国使臣跪倒在地。 凌深听着这些,虽然不待见那位皇帝以及那群朝臣,却还是默默给他们点了个赞,如此颠倒黑白的能耐,他们当家的是不具备的,难怪最后被他们赶了出来。 上京的事到此还没完,话说那夏国使臣跪倒在地后,那年轻天子便又说了两句,大概意思是你们要和那回岐打仗,这完全没问题,我们作为你们和回岐共同的邻居,首先精神上支持你们一下,但你们若是打仗打到南梁边境附近,那就别怪南梁不客气了。 凌深倒是有听过夏国要和回岐开战的事情,当时他还怪某人杞人忧天来着,但眼下这天子都这么说了,看来并非某人多想了,而是这夏国和回岐之间果然有猫腻。 而从上京传来的最新消息也已明确了,屠戈是不可能回去了。但他毕竟是别国的朝廷命官,作为一个礼仪之邦,是万万不会处死别国命臣的,他们会好生招待着的,但夏国想要人回去,没门。 说完了上京的消息,接下去便是西北那边的战事问题了。杨普去了回岐一趟,的确看到了传言中那位负伤的皇子,不仅如此,他还成功打入回岐内部,目前正朝着成为那位皇子的亲信努力奋斗着。 据杨普传回来的消息,回岐和夏国的确集结了军队在边境上,一副随时可能开打的架势,然而过了几天,却未见两军有过交战。而更令杨普觉得奇怪的是,夏*队的规模虽看似和回岐差不多了,实际上却弱了很多。回岐在这方面上可能没察觉出怪异,但因跟着于狁而有着丰富对夏经验的杨普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按理来说夏国的军队编排不该是这种模式才对,眼下使出这种外强中干的排兵布阵,肯定有鬼。 凌深是不懂这些的,但看着于狁逐渐拧起的眉,却也明白那夏国怕是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正想着,就听于狁问道:“知道这次夏国的主帅是谁么?” 赵云洲点点头,回道:“是那个乌拉那。” 于狁一听这名字,脸色越发凝重。 凌深好奇地瞧了他一眼,觉得莫名,又去瞧宋尹,没成想这人在听了这名字后,一脸的疑惑外加茫然。就在凌深以为他是压根没想起这人,他却忽得说道:“夏国是根本没想要赢吧。” 赵云洲仍旧一脸凛然,丝毫没有因为宋尹的这句话有所改变,只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凌深越发好奇,撞了撞于狁问道:“这人是怎么的?你们才这么瞧不起他。” 于狁却摇摇头:“这人是个小部落的首领,自称熟读百家兵书,给他几千兵马甚至能攻下一座城池……” 凌深嘴角一抽,挑重点问道:“事实。” 于狁无奈地瞧了他一眼:“事实就是这人打过一次仗,但输得很惨,差点就沦为阶下囚,自那以后据说就闭关去了。” 听于狁这么一说,凌深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人竟然还活着?”按照各种历史书上描绘的,这种连累大军的人不该被斩首示众才对么。 “听说是正得圣宠的一个贵妃的亲戚,那贵妃去恳求夏国皇帝,那皇帝才网开一面。”宋尹很是八卦地添了一句,之后便转回到正题上,“这次夏国派他出征回岐,看来真是做做样子的,毕竟那次他大败的消息并没传开,回岐那边或许还以为这乌拉那是个很厉害的将领。” “看来眼下有几种可能,第一:两国真要开战,但依照夏国目前的阵势不太像;第二:夏国和回岐已联手,准备一起攻打南梁;第三……”于狁正分析着,外头却却忽然响起叫嚷的声音。 这声音凌深还挺耳熟的,可不是自个院子的那位小枪使,只不过除了这位小枪使的声音,那叫嚷中似乎还含着孟春和的低呼。 这一下赵云洲就站不住了,赶紧转身往院门口走去。 乾和院的门是关着的,这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在讨论事情,而有些事情显然是不好让别人听见的。 话说赵云洲一拉开院门,原先都准备推门的小枪使一愣,脚下一踉跄,没有重心的身体就往前冲去。赵云洲看在眼里,自然是不会管他的,侧了身,任由小枪使摔趴在地上,自己则在孟春和跨进院门,险些因踩到小枪使而摔倒时将他一把拽到自己身边,然后让他站稳了。 当然,这孟春和还不是这次叫嚷队伍中的最后一员。凌深听着外头的动静,就见这几天被于狁赶出房间的大猫仔也从外面冲了进来,这只往日里威风八面的黑老虎,在这一刻也好似慌里慌张地从外头跳了进来,四肢爪子一下就压在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小枪使身上。 “噗——”一声,凌深仿佛听到了小枪使吐血的声音。 大猫仔俨然没发现做了自己肉垫的小枪使,在看到凌深的那一刹那,这大猫仔就吐着舌头兴奋地朝凌深跑了过去。 “嗷!”大猫仔一吼,朝着凌深扑了过去,然而令大猫仔想不到的是,它并没能扑到凌深怀里,而是扑到了横插一脚的于狁身上。发现这个情况,大猫仔“呜呜”发出抗议的叫声,那一双金色的大眼睛里更是满满的被真爱抛弃的委屈。 凌深看在眼里,禁不住抽起嘴角,而直面那大猫仔的于狁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他素来淡然惯了,当下拍了拍大猫仔的脑袋。 “他还有伤在身呢。”于狁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脑子抽风了,才会跟只小畜生说这种话。不过见这家伙不再闹腾地去扑人了,而是围着凌深转了两圈,仿佛是在确认他是否受伤似的在他身上嗅了又嗅,倒也放心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回头看向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小枪使,就问他:“怎么了?” 小枪使本还在拍着衣服,一想到正事,急忙说道:“那、那忘恩负义的家伙带军队来了。” 凌深一听到“军队”这两个字,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刚去了屠戈的黑字军,没想到又来了一队,这还有完没完了。反倒是于狁在听了这话后,面色不变,只叹了口气,仿佛是在说终于还是来了…… “那人真好意思来这里?”宋尹一脸唾弃,显是对那来人厌恶极了。 赵云洲也是拧着眉。对赵总管来说,这种表情变化已实属难得,就是孟春和见了也有些诧异,便问道:“底下那个将军打扮的人是谁?” “一个忘恩负义的混球。” 简短的几个字信息量并不大,但足够先生脑补一系列狗血情节了,而这些情节中的关键人物,那一定是他们当家的没错了。 而此时此刻的当家的,却在沉默片刻后,忽得又对小枪使说道:“他们已经在山下了?” “是的,但当家的完全不用理会,等我去砍了那个人。”小枪使在见到山下那人后就气到了,这会儿被问了两句,热血就这么涌上脑袋,他撸了撸袖子,作势就又要冲出去了。 “站住,回来。”于狁吼了一声。 这一声顿时如一盆冷水,浇灌在小枪使头上,让他彻底冷静了下来。只是小枪使这人向来也是个倔的,皱巴着一张脸,噘嘴说道:“可是……” 于狁叹了口气:“还是由我下去见见他吧。” 于狁刚要走,凌深却在这一刻拽住了他的手腕,于狁奇怪地回头瞧了他一眼,凌深却笑笑,说道:“我跟你一起……别想甩开我。”后面那句话凌深说得小声,几乎是贴着于狁的耳朵说的,在场自然也就于狁能听到,即便如此,当家的那张薄脸还是透出了点微微的淡红。 第七十二章 同意上京 凌深最后自然跟去了。一到山下,就看到严阵以待的几百士兵排得整整齐齐站在那儿,为首一人骑在马上,一身朱漆山字甲将他整个人衬得极其霸气,只不过这人脸圆目长,看起来就偏带一些阴柔之气。他们下山的时候,这人似乎正打量着周围的地势,戴着兜鏊的脑袋左右晃动了,一直到他们出现在山脚处,这人才收起目光,集中到他们身上。 显然,这人也是认识于狁和在场其他几人的,当时也不下马,依旧坐在马上虚行一礼,而后笑道:“主……哦,现在不能再叫主帅或将军了,于狁。” 仅仅两个字的名字,他却故意说得很慢很慢,一字一顿得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先不说一听这人说话就来气的凌深,就是常常一脸正气的赵云洲听了后都拧紧了眉,看着眼前这人的眼神波涛汹涌的,仿佛下一秒便要将这人撕碎。 面前这人却是笑看着赵云洲,带着三分得意,四分嘲讽地继续说道:“各位,四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凌深见身边这两人没一个要开口的意思,知道他们都是行动派,与其跟人耍嘴皮子,还不如动手来得实际。可目前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适合动手吧,大当家的想了想,索性将这话当成是对自己说的,套近乎地回道:“是啊是啊别来无恙呢,倒是你,四年不见,脸上的皱纹多了不少,体型……嗯,也开阔了不少呢。” 这是在暗骂他又老又胖啊。 山字甲将领觉得自己仿佛都能听到背后那些士兵的暗笑声了,因着这几年他的确是……壮了不少哩。 当下这位将领脑子一热,差点就拔刀要求决斗了。不过他好歹也当了几年将军,打仗的本领虽一般,但城府倒是深刻不少,垂眸看向凌深,企图记住这人的样貌,将来才能好好报复一番。只是他才低眉一看,整个人就这么愣住了,眼前这人俊美得犹如天神,是过往他绝不曾见过的。 这位将领只愣了一会儿,下一刻疑问就占据了他的脑海。因为之前他以为这人必定是以前跟随于狁的其中一员,可看清楚了他的容貌,这位将领觉得,若他以前见过这人,没道理会忘记来着。 他拧着眉,苦思冥想了很多可能,却唯独没猜到别人仅仅是瞎说来着。 要论山寨里头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大当家的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的,眼下只是忽悠这么个人,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只见被忽悠的山字甲将领脸色忽青忽白了好一会儿,这让本来还绷着张脸的于狁面色稍缓了些,微微牵起嘴角,却是冲着凌深淡笑了下。 凌深看在眼里,异常默契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于狁这才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对面这人,沉着声音说道:“孙睿,今日你带兵到这儿来,倒是不怕夏国将这当成理由,派兵来犯。” 山字甲将领一听于狁开口了,忙敛了方才的气恼,听他说完这话,又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下:“你以为我是你,做事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就是夏国来了,大不了我将他们打回去便是了。再者,那姓屠的还在上京关着呢,汉陵关眼下没有将领,还不得好好关起门看好自己,哪里有精力来管这里的事情。” “嗬,还算有点儿脑子。”大当家的觉得自己下来就是拉仇恨来的,眼下找着机会了,自然要好好借机嘲讽他一番了。 “你……”山字甲将领手握着刀柄,差点儿又要拔刀要求决斗了,不过这次他又憋住了。作为一军之主,山字甲将领觉得自己怎么能跟个无名小卒一般见识呢,就是这人长得再好看,也无法抹灭他是小卒的事实,不然怎么可能没见过他呢。 所以说,这位将领是真信了凌深最初那句话,将他列入以前肯定见过自个的行列中——见过自个,自个却没见过的,那肯定是庞大军队中的一员,或是街上的小老百姓一个了。 对于这种人,山字甲将领觉得若跟他较真了,实在有失自己的风度啊。 于是,做足了思想工作的山字甲将领冷哼了声,头一瞥瞧都不瞧说话的凌深。 凌深对于他的无视倒也不在意,只优哉游哉地望天数着天上的白云,一副我压根没注意到你的样子。 山字甲将领眼角瞥到他这般模样,又不屑地哼了声,继而对于狁说道:“于狁,今日我来此是奉命抓捕你的,若你乖乖配合,念在以往的交情,我也不与你动粗,带你回京复命;倘若你不配合,休怪我不客气……”说罢,抬手一挥,身后众士兵配合地发出一声吼叫。 这架势俨然于狁回答一个“不”字,这群人就会冲上来抓人了。 凌深抽着嘴角,觉得眼前这人的行为幼稚得可以,由这种人当什么镇北将军,这镇北关至今还能坚守在那里,实在也是上天保佑。 于狁在那吼声渐歇后,没什么停顿就说道:“跟你上京一趟是没问题,不过我希望再等个一天。” 山字甲将领没想到于狁会妥协,顿时咧开嘴角,得寸进尺道:“不行,现在你便得跟我走。” 于狁却不为所动,依旧淡定如初地站在原地。 山字甲将领闹不懂他在搞什么鬼,就眯着眼看着他。他的眼睛本就细长,一眯就没了,又因他肤色偏黑,此刻这一张脸看起来就跟个圆滚滚的煤球差不多了。 只是此时此刻,凌深却没心情欣赏他这个表情,他满脑子都是当家的那句话,说什么去上京一趟没问题的,只是再等一天的。若非面前还有几百士兵看着,大当家的真想好好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最好掰开他的脑袋瞧瞧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悄然伸手拽住于狁的衣袖,有那么一瞬间,大当家的莫名有种恐慌,仿佛不好好抓着他,这人就会消失一样。 于狁却恍若没察觉到垂下的衣袖被人紧拽着,只安静地等着,不一会儿,山腰处忽得响起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紧接着山脚处陆陆续续冲下一批手持武器的人来。 山字甲的将领一瞧见这场面,脸色顿时变了。 “你这是……”他皱巴着一张脸,好久好久才吐出后半句话来,“在威胁我?” 于狁却淡然地望着他,道:“随你怎么理解。” 山字甲将领望着眼前这群人,又抬眸瞅了眼隐藏在山腰上更多的人,即便那些都非训练有素的兵士,但到底人多力量大,便是人海战术,若全从山腰上冲下来也够呛了……更遑论他可认识山脚这群人,以前可都是于家私军里的精锐部队。 山字甲将军咬着一口白牙,哼哼唧唧了片刻,最后终于妥协了。 “哼,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我宽限一日,明日我再带兵过来,若然……” “没有这个必要,明日我亲自到镇北驻地去。”于狁低眉承若道。 山字甲将军愣了下,随后又哼了声:“这可是你说的,明日我等着你。” 落下这话,这人如来时那般,又带着那几百人浩浩荡荡地回去了。 一直到人都走光了,凌深一把扯住准备往寨子里去的于狁,并将他拽往一边的树林子里。身后赵云洲见此打算跟上,却被凌深狠狠瞪了眼,他的眼神阴冷无比,仿佛透着彻骨得寒,冻得他颤了两颤。 这还是赵云洲第一次觉得这人可怕,尤其是他此刻那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若现在有人尝试靠近他,赵云洲完全相信这人会动手杀人。而就在他犹豫的档口,毫无温度却又充满威压的一个“滚”字落下,当真让他没什么反抗就转身离开了。 待四下无人,凌深一把将于狁推到树上,将他困在自己的臂弯中。他的动作粗暴不堪,面前这人却只是默默承受着,这让他本就无处发泄的情绪更是浮躁。 好久,他才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你明日真要去那什么镇北驻地?” “嗯。”于狁望着他,一双眼睛里满是认真诚恳,这表示他的回答绝无虚假。 然而这一刻,凌深并不愿意他露出这种表情,他宁可他说得是假话,宁可他是骗他的,就是让他在当几个月的和尚,都比看着他被送去上京好太多了。 他紧紧抿着唇,沉吟了片刻,又冷静了一会儿,问道:“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件事情。” “那是因为我没料到他这么早就来了。”于狁诚实地回道。 凌深听了却只觉心脏一阵抽搐,他面上僵直,却还是强迫自己继续问道:“你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要朝廷的人一来,你就跟着走?” “差不多。”于狁有些不忍看他这样,只得闭上眼睛。 “什么时候有的?”凌深却依旧死死盯着他,只是连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了。 于狁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听着他这声音,心里有些抽痛,一时便也没有回答。 殊不知他这沉默就已经给了凌深回答,一时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他紧抿着唇才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好久好久,他深吸口气,忽得扯起嘴角,笑了:“呵,我就奇怪你当时怎么就知道教我那些个东西,原来竟是打得这主意,让我接手你这个山寨,然后你好安心地去送死?” 第七十三章 决定 于狁一听他这话,就睁开了双眸,往日里总是淡然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无奈,他望着他,皱着眉回道:“我这不是去送死。” 待稍稍平静了点,凌深便挑了眉问道:“那是什么?” “我自有我的打算,但我保证,我并不是去送死。”见凌深一脸我不信的表情,他叹了口气,又添了句,“这次夏国怕是有什么阴谋,所以我……” “所以你打算回去帮那个皇帝一把?”凌深此刻面色虽平静毫无波澜,然而他眼底所蕴藏的暗沉却犹如黑夜,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人吞噬。 于狁瞧他这样,眉头皱得更深了:“跟他没有关系,只是一旦打仗……” 剩下的话不用于狁说下去,凌深也已经猜到了,无非生灵涂炭,万民流离失所的话。这个人考虑得永远比别人多,许是战场杀戮见多了,反而令他无法无视那些因战争而被牵连的无辜百姓。 一瞬间,就像有什么抽光了凌深的力气,他徒然低头靠在于狁肩上,泄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沮丧:“够了,够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为了我留下来……” 其实凌深也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带着点乞求,又带着点委屈,这着实不像他的作风。可明知如此,这一刻凌深却无法将情绪拉扯回来,只好继续埋首在他的肩颈处,暗暗吸气吐气,让有些发热的大脑好好冷静一下。 于狁被他这么靠着,一时间也没了声音。他背抵着身后的树干,肩上则承载着他的重量,心中只觉无比沉重。 凌深刚才那话说的极轻,说完怕是就后悔了,所以就没了下文。但于狁是听见了的,只是他从来就不是个临时变卦的人,为了某一件事而改变最初的决定这种事他是从不会做的,所以只好当自己没听到他这话。 之后,两人就这么不发一语地靠在一起,就如交颈的鸟儿,静静地依偎着。 树林子里一片静谧,而就在于狁都以为身上这人是不是睡着了,凌深却忽得开口问道:“我问你,你若走了,山寨怎么办?” 他的声音满是无力……是的,在深知自己无法改变这人的决定后,他的满腔委屈不甘便全成空了,内里是空荡荡的一片。 “这次是我一个人走,先生、子衡都会留在山寨里,”于狁抿了抿嘴,还是说道,“况且,不是还有你么?有你在,我很放心。” “可我不放心。”凌深一把揪紧了于狁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仅有一拳的距离,然后看着他坚毅却透着温和的眉眼,淡然的神情,紧抿的嘴唇……他想,就是这张嘴吐出令他不快的话语,如此想着,他竟鬼使神差地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这一下凌深咬得颇重,钝痛刺激着于狁,令他猛吸了口气。 耳边听到那吸气声,终于得到发泄的大当家满意了,这才松开了他的唇。 其实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大当家的也有了自己的决定,不过这决定眼下是不好说的,尤其是对眼前这人。他想了想,便试探地问道:“你刚说了,从今往后寨子归我管是么?” 问完后凌深抬眸望着他,见他嘴唇又红又肿的,心情稍稍好转的他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于狁被他这举动闹得没好气的,又一时猜不透他话中的深意,只能顺着自个的本意回道:“是的。” 大当家的得了回答,似乎是满意了,于是又重重地在他唇上亲了下。 四周无人,大当家的望着嘴唇略有些红肿的于狁,心念一动,之后也不肯放人,按着他在这树林子里做了一番。 这青天白日之下,又因昨日便有过一次,某位当家的身子果然越发敏感,每每只要凌深轻轻一碰他那几个地方,都能令他浑身激动地好似快要攀上顶端一般。 如此一番下来,等凌深和于狁回到寨子里,都已过了晌午。 当家的这一路回去还比较低调,盖因唇上还红肿着,被人瞅见了总不大好,他意图加快步子往回走去,可那地方总是不舒服着,于是不止要掩着唇,还要掩饰那别扭的走姿。身边这人倒是配合他的步伐,只是当家的看着他,却觉得这人的神情可恨极了,一脸偷了腥的轻松惬意不说,还时不时拿眼角余光瞟他一眼,仿佛是等着看他好戏似的。 然而当家的心里恼恨归恼恨,却好歹也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不生气了,但没有比这更好的走向了。 当日两人单独用了午饭,休息了没一会儿,于狁便找来了赵云洲和宋尹到自己的书房,和盘托出自己的决定。 可想而知这两人是不同意的,尤其是赵云洲,他话不多,却仍旧坚持要跟随于狁一起上京。 宋尹自是附和着,不过从始至终,这位军师都低垂着头,不敢往上看,实在他们当家的那嘴唇太过红艳了,不肖想也知道之前经历了如何粗暴的对待。宋尹也猜到了原由,怕是那位大当家的在知道了当家的决定后,接受不能,便借此理由对他们当家的惩戒了一番。 于狁自然也察觉到了宋尹那尴尬的神色,只是他实在不好说什么,只好强装镇定地反驳了他们想要跟去的提议。 “可是……”赵云洲赫然拧着眉,想要在说什么的时候,却被于狁抬手打断了。 于狁摇摇头,语气坚定非常:“我已经决定了,子衡你就留在山寨里,先生还需要你照顾呢?至于宋尹,丁二镖局不能没有你,等明日我走了,你就带着人回镖局,路上小心被人盯上。” 于狁都说到这份上了,便表示他的决定不会再改变了。 两人无法,也只好应诺下来。 当下,于狁又将寨子里的事交代了一下,并严令赵云洲以后要听大当家的话,既是凌深的话。 赵云洲则一一应了,只是在听到最后一条时,不免有些犹豫:“你确定让我事事听他的?” 于狁一时没反应过来,点点头回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儿,便都顺着他吧。” “是。”回答这话时,赵云洲终于敛了眸子,垂下了脑袋。他是实在不忍看他当家的那坑了自己还不知道的天真神情,只希望他以后别后悔说出这句话。 而并不知道自己被下属同情的当家的在交代完事儿后,就回去房间准备收拾行李。只是回了房间,他才发现该在这儿养伤的人不知去了哪儿,床上的被子未动,显然这人在他走后,后脚也跟着离开了这房间。 一时于狁倒也并未在意,开了柜子就开始整理东西。 至于“失踪”的大当家的,此刻却是在先生的院子里,与先生促膝长谈来着。 大当家的说:“当家的刚把寨子交给我了,说是以后这寨子权全归我管了,他已经没说话的份了。” 孟春和听了这话,大张着嘴巴都能吞下一整颗鸡蛋了,显然是不信的,只是他也听说了上午山下所发生的事儿,知道当家的答应了要去上京一趟。这人去了上京,暂时是管不了山寨了,虽这山寨平日里也是无事,可总免不了有事的时候,如此便需要一个主事的,这人选为谁?自然是都被大伙儿称惯了大当家的凌深最为合适了。 就如同被堵塞的竹筒突然通顺了,先生想通了这一点后,也不再怀疑凌深方才那句话,并对这话深信不疑。 他问:“那需要我做什么么?” 先生还是聪明的,知道别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他说这事,一是通知,二么肯定有事相商。 凌深听他一问,眼睛一亮,脸上挂着笑就凑到他耳边低语:“实不相瞒,我打算跟他一起去上京,只是怕他不同意,想让先生帮我个忙。” 孟春和乍一听自然是高兴的,这证明两人感情好啊,但转念他又担心起来,就见他拧着眉,苦大仇深地道:“当家的眼下还是戴罪之身,这一路怕是不会乐观,你若一起跟去,就怕那群人为难你。还有啊,万一出了什么事,那群人拿你威胁当家的怎么办?” 凌深摸摸下巴,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有理,不过我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如你说的,若真有个万一,我也不会成为他们威胁他的筹码。” 哪知这话一落下,孟春和更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你这一说我更慌了。” 凌深却不以为然,挺了挺腰背,一副我是老大你要听我的模样,挑眉道:“先生别忘了,我现在才是这寨子的主事的。” “你还知道自己是主事的,那还往外跑。”孟春和素来也是固执的,此刻更是毫不妥协。 许是没料到先生也会如此强硬,对面的凌深反倒愣了愣,也不再摆“我是老大”的姿态,只拧着眉,认真地承诺:“先生放心就是了,此次上京我保证我不会出事,也不会让当家的出事,如何?” 第七十四章 一同上路 孟春和最后还是妥协了,倒不是因为凌深最后那句话,而是自我代入了一下,将那两人换成了自己和赵云洲,如此便瞬间心软了。 于是当日,孟春和便去了乾和院找于狁,先是装作不明真相地询问了他一些事情,在旁敲侧击地确定了凌深在寨子里的地位后,便将大当家决定将某人逐出寨子的事儿说了下。 于狁一听,这人一拿权第一件要做的事竟是赶自己走啊,一时也是好气又好笑的。 “那他还说了什么?”当家的倒也还不至于当真了,带着些许笑意的问道,顺手还将倒好的茶递了过去。 “还说啊,说你今天也不用去找他了,他不想见你。”孟春和抿了口热茶,瞧了眼于狁略有所思的表情,又探头探脑地问道:“对了,明日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明日寅时一到便出发……” “这么早!”孟春和一惊,反应过来才想到这人是故意的,这是打定主意暗落落离开啊。先生眼睛一转,试探性地又道,“不晚一点么,好歹也与大当家的打声招呼再走吧。” 于狁却忽得轻笑了下,故意说道:“不刚说了不想见我么?我还自讨没趣地去见他?” 这话本也是说笑来着,哪想先生在听了他这话后,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还附和了句“也是”,当家的这下就有些摸不准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他瞧着他,几度想要张嘴问上几句有关凌深的,可对面的孟春和却一次又一次扯开话题,直到最后他告了声,就这么起身离开了。 先生这一走,于狁便愣了,看着被掩上的房门,只觉得本来还平静的心里再起了层波澜,搅得他心神不宁的。 于狁不知道先生传达的话中有哪些是真的,又哪些是假的,只晓得这些话直戳心窝,有那么一瞬间,竟让他想要起身去找凌深问清楚,只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当晚,凌深没回来,于狁也没有睡觉,而是坐在窗边望着头顶这片夜空。溯北的夜晚还是一如往常那般静谧深沉,而暗沉的夜幕上也布满了点点星辰。他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睡着,只是再次睁开眼睛,时间已是差不多了。 出门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又因青峰山寨四周都有机关陷阱,往日里后院从不设巡逻的人,如此周遭便静得好似一根针掉落到地上都能听闻声响一般。 于狁手里提着个小包袱,并没有直接往山下去,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跨进了角山院的院门。 这个不大的院子里同样一片静谧,从院子里望进去,透过稍稍敞开的窗户也只能看到黑黢黢一片,所以也不知里面的人究竟是个什么睡姿。 于狁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低垂的眸子甚至没敢抬起来望一眼某人的屋子。 这一刻,唯有沉默。 最终,他仍旧什么话也没说,也没进屋瞧上一眼,而是独自转身离开了。 而就在于狁走出院子的那一刹那,有间屋子的门忽得拉开了一条缝,一双红肿的眼睛透过那条缝隙直直地望着于狁的背影。其实他很想跟去的,只是他也知道当家的根本不会让他跟着,就是他死皮赖脸地跟上去了,怕也会被当家的劈晕了送回来。 转眼间,躲在屋子里的小枪使只觉得无限惆怅。 他的小伙伴眼下还在雁鸣,而总是被他嫌弃的大当家的也即将跟着当家的离开……一想到自己亲近的几个人都离开了,小枪使又想哭了,他红着眼眶,紧了紧手中的一封信——还好大当家的在走之前还能惦记着他的小伙伴,让他将小伙伴召唤回来呢,免得这两国真打起来,这人留在那边遭到牵连。 哼!算他还有点儿良心。 小枪使心中哼了哼,捏着信躺回到床上,临睡之前,他还在祈祷着,希望此次那两个人都能平安无事的。 话说于狁一路牵着马儿到了山寨大门口,负责放哨以及守门的人是早就被打了招呼的,此刻见了于狁,也不声张,只默默开了门让人出去,只不过在人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哭着说了两句“请当家的路上小心保重”的话。 于狁被他们说得也有些感触,只不过他这人向来比较淡然,面上自然是看不出来的。待与他们别过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下山去了。他低调得下了山,原以为会就此结束与这山寨的关系,却不料才抵达山脚,就听得远处一声虎啸…… 这声虎啸也如同此时的他一样低调,虽同样惊飞了一片林子的鸟儿,却未能惊动山上的禽鸟以及那些熟睡的人。 于狁却只觉的自己的心脏随着这一声虎啸狠狠被牵动了下,下意识地就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并没走多久,或者说这一人一虎其实也并未刻意躲藏,他走了几步,远远便看到星夜下,一抹颀长的身影紧挨着一匹马站着,他似乎是靠在马鞍上的,慵懒地面朝着他这个方向。 一瞬间,当家的觉得自己仿佛真瞧见了被那些草原部落传颂的那位月神,他有着俊美的容颜,又有着强健的体魄,他擅拉弓射箭,能狩猎世间万物。 看着眼前这人,于狁晃了晃神,但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即便他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但到底惦念着这次旅途的凶险。待走近了,他就板着张脸,带着略显不满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的人依旧懒懒地靠在马鞍上,听他这一问,便用鼻子轻哼了声:“怎么?只准你去上京,不准我也去?” 于狁努力克制住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虎着脸又道:“我这次不是去游玩的?” 凌深不以为然,笑了笑,又抬手摸了摸守在一边的大猫仔的脑袋:“我知道啊,但我和腓腓是去玩的啊,你该知道的,我还没去过上京,也没去过南方呢。” 这当然是借口,于狁也听出来了,这让他更拧紧了眉心,温润如玉的一张脸上竟写着“我不赞同”这几个字。 凌深见他如此,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翻身上了马,低头冲一旁的大猫仔招呼了声:“腓腓,走了。” 大猫仔兴奋地叫了声,“蹭”一下一跃而起,撒开爪子跟了上去。 反倒是于狁瞧着他们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原以为这人是要跟他一起上路来着的,可看他只招呼了这黑老虎,竟是只要跟这老虎结伴而行。 这大大出乎了当家的意料,当家的一直以为这人会如以往那般胡搅蛮缠地死缠着他跟他上京去的,可眼下是怎么回事? 许是察觉了于狁的诧异,凌深眯了眯眼睛,憋住那快要溢出胸腔的笑意,故意用显得无辜的语气说道:“其实我只是来跟你打声招呼的,虽然你已经被逐出山寨了,但到底也算是我的人了,这次出远门自然是要跟你打声招呼的。” 于狁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打了一拳,原先打算让他回去的话此刻一句都说不出来。 凌深咪咪笑了一会儿,没等他说话便又道:“那我先走一步,以免你会错意了。” 于狁这会儿尤其希望是自己会错意了,这人是特意等在这里,就为了和自己一起走的之类的,但转念一想到起初是自己拒绝他的,这挽留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在这一刻,于狁无比后悔自己中午说得那番话。 眼看着这人潇洒离去,不带回头的背影,于狁忽然有种恐慌,好像再不说什么这人就真得会离开他去别的地方。 “等等。”当家的一咬牙,还是唤住了潇洒离去的凌深。 天知道大当家的就在等他这一声了,乍一听,本来还沉沉浮浮的一颗心转瞬就飞了起来。不过大当家的还记得自己这次要扮演的是个绝情郎,即便心情好得飞起来了,也不能有丝毫显露。当下他懒散地回头瞥了一眼落在后头的于狁,不紧不慢地问道:“有事?” “我、我跟你一起……”于狁说得尴尬,脸上竟还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好在夜晚黑沉,倒是将他脸上的变化全给遮掩住了。 只是凌深是跟他处了久的,一听他的声音便听出了他的别扭。他微微弯着嘴角,已尽量不让人听出喜悦来的口吻平静地说道:“哦,可你不是要去那镇北驻地么?我和腓腓可去不惯那种地方。” 于狁深吸了口气,解释道:“我早已决定独自去上京的。” “所以你昨日说得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凌深恍然地问道。 于狁知道瞒不住,只得老实地交代:“不是,那时候只是想着最终都是要去上京的,不想让你跟着,所以才那样说的。” 凌深了然地点点头,眯着眼睛又道:“哦,既然不想让我跟着,那眼下怎么又想跟我一起了?” 于狁抿着嘴,竟是无言以对。此时此刻,他实在不好将错全归到某人一定要上京这上面,就怕这人一冲动,真甩了自己独自上路了,只好一力揽下这错误,厚着脸皮说道:“我想了想,还是想你陪我一起去上京。” 于狁原以为这话很难说出口,可真的说出来了,却发现这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同时也觉得浑身一轻,之前的纠结烦恼在这一刹那恍若都烟消云散,徒然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清爽感觉。 第七十五章 束发 这一日,青峰寨算是炸开了锅,众人先是听闻了当家的离开的消息,紧接着刚接手了山寨的大当家的也当起了甩手掌柜,当天晚上就潜逃了。一晚上竟少了两位主事的,而剩下能决定事情的,除了文弱书生的先生,只有与先生刚成亲不久的赵总管了,还得了,众人不免要怀疑青峰寨还能继续当个土匪寨子么,尽管……这寨子至今也没做过特别土匪的事情。 就在众人炸开锅的时候,昨日才来过的那位山字甲将领又带着人寻上门来了。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对方貌似也还是那些人,不过来见这位将领的却不是于狁,而是孟春和与赵云洲。 孟春和还没见过这人,却从赵云洲口中听闻过他的事情,知道他原先也是于狁底下的一位将领,平日里也没少受于狁照顾的,却不成想是个贪慕虚荣、忘恩负义之徒,就在于狁被诬陷的时候,这人非但没站出来帮着说话,甚至还落井下石地站到了那帮奸臣的队伍中。眼下见了这人,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人的容貌,先生心里倒也跟明镜似的,还觉得这人的面相也赫然是个薄情寡义的,难怪会做出这种事来。 赵云洲素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孟春和心里自然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第一时间,甚至不给对面的人说话的机会,便抢着质问这人带人过来的意图。 孙睿被先生那理直气壮的口吻问得懵掉了,一时也不由怀疑于狁那人在打什么鬼主意。毕竟昨日他已将事情说得很清楚,而于狁也是答应了的,可他一直等到这晌午时分,却依旧没见着人,这才带人过来准备逮人来着。 孟春和听他又说了遍上头下来的旨意,故意装出一副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的惊讶表情。 孙睿觉得这人的神态并不像作假的,还以为这位书生是被于狁他们给蒙骗了,便催促他赶紧去把于狁叫出来,同时还旁敲侧击地诋毁了一番于狁及赵云洲等人。 孟春和默默听着,努力当个忠实的听众,不料他这反应竟取悦了孙睿,让他渐渐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也忘了被他诋毁的其中一人就站在一边,就这么跟先生侃起大山来了,里面甚至还包括了昔日的那些时光,以及曾经的那些古人,而其中自是包括了赵云洲的。 孟春和对赵云洲的事还是挺感兴趣的,更何况他本意也是拖延时间,能多拖一点是一点,乐得这人跟他说话。只是每每这人说到赵云洲的时候,孟春和侧眸一瞥,都能瞧见这人微微抽搐的嘴角,有时候差点都没能绷住他那张刚正的脸。尤其是这种时候,先生尤其佩服眼前这说话的人,这眼力不是一般的差,没看到别人那都想杀他的眼神了么。 这位山字甲将领足足侃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那些自以为别人的丑时都说了个遍。但俨然他是个能说的,话锋一转,竟然还想说下去。孟春和眼角一抽,竟也有些扛不住了,但他本意如此,却是不好打断这人的。倒是这位将领身后的一位小将,不知是受不了自家将领的话唠,又或者是任务在身,责任感较强,竟上前两步打断了话唠的说话。 而孙睿被这一打断,又被提醒了正事,面色一变,赫然褪去话唠本性,转而面色严厉地将话题扯回到于狁身上,并催促孟春和赶紧将这犯人带出来。 孟春和抬头看看日头,觉得拖得也够久了,更遑论他也受够这人的话唠了。跟这人比起来,他身边的赵云洲简直太可爱了,可爱得先生不要不要的。 先生这一想自然满口应了下来,当下拉着赵云洲上了山腰。 这一上山腰,后头的人显而易见是上不来的,也看不到这里的情况。孟春和也不在动了,站在那儿抱怨道:“这人话也太多了,若非有人提醒,怕能一个人说到晚上。”他又看向赵云洲,“以前他也这样么?” “比现在更严重。”赵云洲刚硬地落下这么一句,竟也不说多余的话了。 先生就喜欢这样的,了然地点头后表示:“太可怕了,你们竟然还能与他同处这么久,也是厉害的。” “刚才他说的一些事情,你别当真了……”赵云洲这话没说完,孟春和偏头瞧了他一眼,忽得弯起眉眼笑道,“是说你打仗的时候因为发现敌人尿裤子,好心提醒一句,结果被别人踹下马去,还是因为骂不过别人,索性等别人骂完了再去把人砍了的事情。” 这一次赵云洲整张脸都抽搐了下,他轻咳了声,道:“都是陈年旧事,又何必提起呢。” 孟春和却摇摇头,继续笑着说道:“不,我觉得很有再提起的必要。” 两人这样说了一会儿,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叫宋尹带人下山去候着,他们则再次去见孙睿。 其实去见孙睿也没什么好说的,无外乎当家的已经不见了,行李也都不见了,估计不是逃了,就是已经出发去镇北驻地了,至于是前者还是后者,看你自己对他的了解了。 孟春和又向来伶牙俐齿,说话也是文绉绉的,竟是把孙睿堵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孙睿火了,心想自己打不过于狁和赵云洲,难不成还打不过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只不过他才靠近先生一步,竟是被识破他意图的先生一拳砸在眼眶上。 这举动太出乎人意料了,别说孙睿,就是赵云洲也没料到孟春和会来这么一出。 孙睿当下捂着右眼,手指着孟春和:“你、你你……” 孟春和嘴一撇,冷哼一声,张嘴骂道:“你什么你啊,都跟你说了当家的已经走了,你若不信,自个上山找去啊,有本事站在这里,没本事上山你还是个孬种……还有啊,你要动手就单打独斗啊,一对一的,不过我是不会陪你打的,赵云洲陪你打,你觉得不够,喏,后头还有几百号人等着你,山上也还有人。你还觉得不够,自己带个大军过来,否则我怕你这区区五百人都不够人打的。” 孙睿还未见过书生骂人的,什么之乎者也这一刻全被这人抛弃了,只剩下那赤|裸裸的威胁及恐吓。 当然,别说是孙睿,就是跟在宋尹身后那一群曾经不止多少次背后嘲笑别人书生不给力的人也都怔住了,只觉得眼下当家的和大当家的两人走了也没关系,这不还有更威武霸气的先生么。 孙睿是活活被气走的。他怒火冲天,却还是带着“区区”五百人离开了青峰山。孟春和则首战得胜,自然是满面春风地跟赵云洲回了山寨。 话说这孙睿还未回到镇北驻地,就收到之前派出去的探子送来的消息,消息说今日清晨看到身形似于狁的人进了千和城,又极快地出南城门往南而去。 孙睿仰头看了日头,脑子一转,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坑了。眼下即便去追人,怕是短时间内都追不上了,更何况南下之路众多,还不知道别人选得是哪条道呢。 而就在孙睿安排人手追捕的时候,于狁已带着凌深抄了小路,花了大半日行程抵达了最靠近湘川江的一座小城。这座小城人口不多,多是朴实且墨守成规的人,虽不是很大胆,但见了凌深所带的黑虎,倒也不至于被吓得面无人色。 于狁还是一如以往那般低调,只是带着引人注目的大当家的和黑虎,想要哪般低调是不可能的,只好随便挑了家客栈就住了进去。当家的挑客栈并非为了过夜,而是选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来做件事情。 四五年前,班师回朝的路上,两边可是围满了百姓,保不准哪个人还记得当时那位主帅的面容。而为了杜绝这种情况发生,当家的自然要选择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便是易容了。 当年,于家的私军里最擅长此术的人是赵云洲,但经过这两三年闲来无事时的一番学习,于狁自觉不比赵云洲差多少。没多久,一张全然与之前不同的脸跃然呈现在模糊的铜镜中。 凌深一直在于狁身后瞧着,在看到那张陌生的脸后,也只觉得鬼斧神工莫过于此。 于狁回头看到他有些怔怔的表情,突然问道:“你要不要也换张脸试试?” 凌深却出乎于狁意料地摇摇头,很果决地送了他一个“不”字。 对此,于狁也不坚持,横竖认识凌深的人少得可怜,就是那孙睿派人追来,估摸着那些人也该是不知道凌深的。除此之外,若说这张脸还有什么令人担心的地方,怕也是这张脸太过俊美了,路上免不得被人围观几眼。 于狁又瞧了瞧眼前这人,只见他黑亮的头发已长至胸口,就这么松松垮垮得绑着垂在一边,越发衬得他慵懒散漫。他突然想到,这人即便蓄了长发,似乎也从未好好束过发,永远都这么绑得松松垮垮地任它垂着。 “我来给你束发吧。”说着,他站起来,走向凌深。 “嗯?”凌深觉得自己似乎没听清楚他的话,一愣神,就被他拉到了铜镜前,然后就见他用那修长的手指解开那绑绳,可说是温柔地打理起他的头发。 第七十六章 反调戏 凌深的头发还不算长,只到胸口的位置,这样的头发若用发髻绑起来,并不如别人那般饱满宏伟,他就一小丢那样的顶在脑袋后上方,也就比鹅蛋大那么一点。 这样子的发髻实在有些怪异,也无怪乎当家的在看了一会儿后,“噗嗤”一声直接埋首进了凌深的肩窝处,然后一抽一抽地笑了起来。他笑得无声,然而他那不住抖动的肩膀却是告诉某人他在偷笑了,大当家的意识到这一点,顿时不依了。 其实以铜镜那模模糊糊的程度,当家的是看不清楚自己的模样的,只是感觉着身后那人也算夸张的笑意,想也知道此刻自己的样子该是挺奇怪的。 “拆了吧。”凌深挑了眉,用微挑的眼角斜睨着于狁。他那双眼本就好看,往日里不眯着的时候总含着几分轻佻在里头,往人那儿一看,竟是在勾引人一样。 于狁本来都打算动手拆了那发髻了,抬头这么一看,恰好对上他这一眼,心中一热,徒然有种调戏这人的冲动。以往这种事都是大当家的在干,说实在话当家的还真没什么实战经验来着,不过此时此刻他就是想这么干一次。 他想了想,便说道:“不拆,这样也挺不错的。” 这样的话,鬼都不信,更别说是大当家的了。 凌深是不知道身后这人打着什么主意,不过还是配合地看着眼前那模糊的铜镜,问道:“哦,哪里不错了。” 于狁低垂的眸子望着那一段白花花的颈子,修长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就这么从那白腻的耳垂处一路轻抚着,沿着那曲线慢慢而下。 “这里都露出来了,挺好看的。”这说着,竟是垂下头,在他耳朵后面亲了下。 凌深本就被他那手指弄得颈子后面痒痒的,又被这么亲了一下,只觉得耳朵都渐渐开始发烫了,不过被这么撩拨了下,他总算明了这人在干什么了。 “你这是在调戏我?”大当家的语调愉悦,就这么弯着眉眼回望过去。只是这兴奋的表情却在触及于狁那全新的样貌时,徒然一顿,大当家的显然还不习惯他家这位的新模样啊。 于狁没发现眼前这人的细微表情变化,就这么抿着嘴,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凌深见他没有动作,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而他那张脸上就差没写上“快来调戏我”这几个字了,要知道大当家的可是很乐意被调戏的,还是平躺下来任君调戏的那种。 于狁被他看得有些僵硬了,最后动了动脖子,抬手掩住有些抽搐的嘴角,说道:“我看还是算了。” 凌深一听,这怎么行,难得这人主动点,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他脑子一转,又说道:“那换我调戏你?或者……我来教你?” 这下,于狁是彻底无语了,就这么默默地望着凌深,久久都没有反应。 凌深也不管这人是否同意,站起身来就贴上他的身子,手指一抬,勾起他的脸,只是这动作之后,他却迟迟没了下个举动。 于狁起先有些无语,不过再被他挑起下巴后,忽得有了点兴趣。不过此刻见他停了下来,也觉得奇怪,眸子里便含着几分好奇地看着他。 凌深注视着眼前这一双熟悉的眸子,却镶嵌在一张不熟悉的脸上,这让他着实有些无法适应。好久,他忽得抵上于狁的肩膀,叹着气惋惜道:“算了吧。” 一瞬间,于狁好像知道了什么,他挑挑眉,带着几分挑衅地说道:“不是要教我么?” 凌深埋怨地抬头瞪了他一眼,警告道:“别刺激我啊,不然现在就把你脸上那玩意儿撕了。” 这警告一出口,于狁当真闭上了嘴巴,他还真怕这人一冲动就把他脸上那东西弄掉了。眼下他们可不是在游山玩水,而是要赶路,找了这么间房间也是想快点乔装完毕然后上路来着。 大概是明确了他们的目的,于狁不在浪费时间,速度拆了凌深那发髻,简单地将他那头发原样绑了起来,这才带着他离开客栈,转而向南边的码头走去。 这南边的码头是这城里唯一的一座码头,也是靠近北方的城镇中最大的一座内陆码头了。停靠在这边的船只多是直接南下的,有客船也有货船,也不乏一些有钱人自己的私人船只。 此时已至申时,正是多数客船开船的时间,两人到了码头,瞧着那大大小小的各类船只,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其中最大看似最稳妥的一艘。 凌深因为不舍得将马留在这城里,坚持要将马带上船,而因为多了一头老虎和两匹马,起先那船主是不同意的,但最后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勉强还是让那最最让人抵触的大猫仔上船了。 凌深被船主警告了不能带这只黑老虎上甲板,于是只好让大猫仔跟两匹马儿一起待在临时的马厩里作伴,并声称若它不乖,就不给它肉吃。也不知这只小畜生有没有听懂,总之被警告之后,小畜生就乖了很多,安安分分地待在两匹马之间,而至于这临时马厩里的其他三匹马,在看到大猫仔进来之后,就簌簌发抖地蹲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凌深可不关心那几匹马的感受,安置好了这大猫仔,就跟着于狁去了船舱内的房间。 之前就说过,这艘船很大,且是艘楼船,房间多不说,视野好的也不在少数。但因着两人去得有些晚了,只挑到了顶楼最后一间临窗的房间。好在房间还算宽敞干净,且里面的被褥床单也很干燥,并没带上江上的湿气,临时住个几天倒也该是舒适的。 凌深一进房间,左右打量一番还算满意,便寻了个杌子坐了下来。只是他才坐下,就听与他一同进来的于狁说道:“你先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凌深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还以为听错了,直到某人将话又重复了遍,他才赫然回过神来,随即便笑开了。 “我说啊,就是刚才你没能调戏到我,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凌深笑得暧昧,于狁本没抱什么别样的心思,听他这么一说,又瞧见了他的神情,顿时明了这人脑子又动歪了。 于狁有些没好气地扯了下他的衣领,说道:“别想多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也不知道伤口怎么样了?有没有裂开过?” 凌深露出明显的失望,撇了撇嘴:“大概吧,疼得麻木了,都感觉不出来了。” 凌深说得随意,然而于狁听着到底不是无动于衷的,扯开他的衣服,瞧见那绷带底下又见血色,也是心疼的。他轻手轻脚地解下绷带,边还说道:“我给你换绷带,这几天待在船上了,你就乖乖的别乱跑乱跳了。” 凌深享受着当家的温柔,倒也显得乖巧得很,让他抬胳膊就抬胳膊,让他不动就不动的,只是嘴巴没闲着,说着想被调戏的话。 于狁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简直想被调戏想疯了,最后待他将绷带绑好了,想了想,到底说道:“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说吧。” 凌深眼睛一亮,揪着他的衣领子将他拉到跟前:“这可是你说的。” 于狁顿了下,却还是说道:“嗯,我说的。” 凌深得了答复,之后果然乖乖待在房间里,致力于快点把伤养好了。 凌深安静养伤期间,这艘楼船也以稳定的速度向南行进着。这艘船的目的地是上京的东城码头,本只需六天半左右便能抵达上京,但因沿途会停靠几站,便需整整十天的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 凌深以前也是坐过船的,不过那都是轮船,此次却是第一次坐这种古老的划桨船。说起来这种划桨船自然是比不上轮船稳当,起初几天,凌深也着实有些不习惯这种偶尔晃晃悠悠的感觉,晚上睡觉的时候更是仿佛自己浮在水面上一般,随着海浪一沉一浮的。 同样不习惯的还有习惯了山林陆地的大猫仔,不过它的情况显然比大当家的严重多了。自从被关在马厩里以后,大猫仔的胃口每况愈下,就是由于狁哄着,把肉递到它嘴边,也不见它吃多少的。 当家的知道这小畜生估摸着是晕船了,却不知道适用于人类的晕船药对这小畜生有没有效,也怕它吃坏了,于是只能一拖再拖。好在船行三日后,便到了一处停靠码头,这艘楼船会在这码头停留半天时间。这段时间里,若客人有需要,也是可以下船自由活动的,不过必须得在开船之前赶回来,否则过期不候。 于狁本是只想带着大猫仔下船去找兽医的,没成想已经躺得快要发霉的大当家的表示也要去,无奈,他只好拖家带口地下船去了。 此次楼船停靠的城镇规模颇大,因是湘川江的所经之地,所设码头颇多,这也使得这地方的商业特别发达。 两人下了船,在询问了几个当地居民后,便带着大猫仔直奔城中的兽医馆。 大猫仔其实本就没什么毛病,就是晕船,在踏上地面后,症状就减轻了不少,精神也回来了些,就是之前没吃饱,便显得没什么力气。兽医馆的老大夫了解了情况,给大猫仔配了不少针对晕船的草药,叮嘱最近主要负责大猫仔伙食的于狁,让他将草药混在肉类里面让它吃下去,便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了。 老大夫的话好歹让于狁放宽了心,而凌深则觉得这猫仔被他养得有些娇气了,坐个船都能坐出病来,不好不好,回去要好好锻炼才行。 两人出了兽医馆,凌深对于狁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得:“你不能太宠它了,会把它给宠坏的。” 于狁愣愣地望着身侧的人,好半天才领悟过来这人说的“它”是谁,一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凌深瞧着他那模样,直觉这人是误会了什么,虽然大当家的的确是有些嫉妒没错,但这并不能否认他的确也在为这只小畜生着想来着。 “我可没吃醋,只是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大当家的还是要执意解释这么一句,不管怎么样刷点存在感也是好的。不过后半句话他却忘了说出口,就在他抬头之际,正巧看到站在对面小巷口那一抹高大熟悉的身影。 于狁没察觉到他的停顿,还自然而然地接话道:“我知道你没吃醋,只是觉得没必要对它这么严格……你看什么?” 第七十七章 那虎那马 凌深的视线并没有停留过久,就在那人跟着别人进了小巷后,他就收回了目光。而对于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南梁,就凌深个人来说是不在意的,所以在于狁问起后,他耸耸肩,也没多说什么。 于狁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不见什么特殊的景象,也不见任何熟悉或可疑的人,又见面前这人耸耸肩,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也就没放在心上。 因着船只只在这城镇停留半日,两人的时间并不是很宽裕,便也没在路上没买什么东西,一路直奔码头而去。又因他们身边始终有腓腓这只黑虎存在,旁人是不敢轻易靠近的,更甚至两人所过之路,皆能见到退避三舍的路人,一路过来倒也算畅通无阻。 两人到了码头,就见那船工在船下清点一些小件的货物,而那船主则站在甲板上,招呼着乘客回船准备了。 准备什么?自然是准备开船了。 凌深仰头看看那日头,却是也不早了,盖因这城镇颇大,两人是走过去又走回来的,路上所费时间着实不少。 一上船,于狁便熬了草药打算混进肉里给大猫仔加餐去了,大当家的不甘寂寞,便屁颠屁颠地也跟去了。 大猫仔是一上船就在船主的监督下,被于狁关进马厩去的,见不到凌深和于狁,身边只有一群呆呆傻傻的马儿为伴,而敏感的嗅觉更是被马屎马尿的臭味占据着,这让大猫仔整个虎身都不好了。此刻,它一如没上过街一样,继续蔫了似的趴在地上,尾巴一甩一甩地抽打着地上的茅草,也时不时波及到身边那匹枣红色的马儿腿上。 凌深走近那马厩,一眼便看到这小畜生没精打采的样子,本来还有些心疼来着,可一看它尾巴精神地抽打着他的马儿,原先那份心疼瞬间烟消云散了。 “呵,你看这不是还挺好的么。”凌深哼了声,在大猫仔前蹲下|身子,隔着栅栏赏了大猫仔一记板栗。 大猫仔被打了下,顿时委屈地呜咽了声,用那双金色的大猫眼望着凌深。而方才一直被波及到的枣红色马儿,在大猫仔停歇之后,不甘示弱,抬脚就蹬了下那垂落在地的尾巴。而这尾巴许是所有动物的软肋之一吧,突然被踩了下,还是那么狠的一下,大猫仔登时疯了一样得发出凄厉的虎啸。 这虎啸震天,一瞬间传遍了整座楼船,吓得好些原先在甲板上的人都四散而去,而原先就在房间里的,更是躲在里头不敢出来了。 凌深也被吓了一跳,倒不是被这虎啸,而是被一跃而起的大猫仔给吓到了。就见近在咫尺的大猫仔猛地跃起,一头撞在那木栅栏上,发出“咚”一声闷响……看着都很疼的样子,凌深不免有些担心这小畜生会不会因此就撞傻了。 大猫仔在撞到脑袋后,终于安静地趴回到了地上,两只前爪捂着脑袋,身后的尾巴一甩落到身侧,然后就见这小畜生侧着眸子,一瞄一瞄地检查着自己的尾巴,而身旁的马儿斜着马眼颇为鄙视地瞧了大猫仔一眼。 这一眼凌深也是瞧见了,心中默默为自己这匹胆大的马儿点了个赞,连猛兽都不怕,好样的。不过他到底顾虑着自尊心太强的大猫仔,刚想让这马儿去一边避避,没成想这马儿也是个坏的,看一眼还不够,竟然冲受伤的猫仔打了个响鼻,在这分外安静的环境中尤为明显。 凌深听不出这响鼻中是不是含着不屑之类的情感,只晓得这猫仔在听到以后,虎躯一震,随后尾巴也不看了,站起来怒视着身边这匹枣红色烈马,浑身毛发倒竖,张嘴冲它怒吼一声。 这次的虎啸有别于方才那惨叫,是充满威吓的,顿时吓得马厩里其他马儿都闹腾起来,嘶鸣的嘶鸣,蹬腿的蹬腿……好些还折腾着地踢着栅栏,俨然是想要逃出这个马厩。 整个场面显得失控极了,于狁本还站在后头看着,这下也站不住了,将手中加了料的肉放一边,上前一把拽住自己的那匹准备帮着自个同伴踢大猫仔的马,并将它拉到一边。 “我的祖宗喂,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船主带着几个船工从甲板另一头穿过来,一眼看到眼前这混乱的场面,没差晕厥过去。他抬手扶着额头,看着那只仿似暴怒的黑虎,不经瑟缩了下,但很快他便寻上站在一边的于狁,冲上去便说道,“当初不是说好的,你当时可说这只黑虎很乖的,现在是要闹哪样啊,弄得这马厩乱七八糟的,要知道这里可还有好些客人的马匹啊,吓坏了可怎么办?” 于狁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下这局面的确是他们造成的,只是他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看不过眼的凌深给打断了。 “大不了就赔钱呗,还能怎么办?”凌深本来是准备阻止大猫仔的,眼下也不干了,站起来走到于狁身边,冲那船主继续道,“这种事你找我就行了,干嘛找他?左右这小畜生是我的,它惹得事自然也该由我处理。” 船主被凌深盯着,浑身一凛,下意识地又瑟缩了下他那略显圆润的身躯。船主是觉得眼前这人长得颇为凶相,虽面容好看得跟天神似的,总觉得是个不好相与的,这才一出事就找一看就好说话的于狁。他又偷偷瞧了眼凌深,发觉这人还看着自己,马上又敛了偷瞧的目光。 “赔……赔钱……”他起初说得小声,之后像确定了件事情,忽得充满了底气道,“赔钱,就赔钱,若这里有哪匹马不好了,你就得赔钱。” 说话的时候,这船主还是没敢朝凌深看,那样子妥妥像被吓到了。 凌深对此可满意了,也不再理会这船主,径直走向马厩。 此刻马厩里其他的马儿都在船工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唯独凌深那匹枣红色烈马还跟在跟大猫仔对峙。而就在凌深走过去的时候,大猫仔已经不安分地朝着面前的马儿扑了过去,只是这匹马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转个身,抬起后蹄冲大猫仔踢了过去。 大猫仔眼见情况不对,赶紧一个矮身,躲过了那飞来的两蹄子。 等凌深进了马厩,准备拉开这两畜生的时候,一虎一马都准备开始第二轮对战了。 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凌深还愣了一下,等腓腓准备再度蹦起来了,他才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去把那硕大的虎头按了回去。 大猫仔没料到有人胆敢阻挠自己,金色的猫眼都准备怒目而去了,顺便掀翻这人了,却在嗅到身边那熟悉的气味后,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用回头看,大猫仔已经知道按住自己脑袋的是谁了,当下也不敢再乱动了,乖乖匍匐到地上,任由身边这人给他顺毛。 那匹枣红色烈马在看到凌深过来后,又打了个响鼻,前蹄用力踏了几下,这才垂头去吃料槽里的草料。 凌深扫了眼马儿,见它不再闹腾,便低头冲大猫仔说道:“起来,跟我出来。” 大猫仔得了命令,低垂着脑袋跟只做错了事的小猫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凌深走出了马厩。 船主见这人竟然将黑虎带出了马厩,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张圆圆的脸上竟是快哭出来的表情。 “你、你怎么能……”船主不敢正面对凌深发怒,只好又转向于狁,“你不管管?怎么让他把老虎放出来了?你让别的客人怎么办?” 于狁也颇有些无奈,朝凌深递了眼。 凌深自然接收到了,厉眼扫过去,顿时让那船主又瑟缩了下,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了。 “能怎么办?不敢出来就窝在房间里呗。”凌深走到于狁边上,并微微跨前一步,隔在这船主和于狁两人之间,才继续说道,“况你不也看到了,这小畜生很听话的,也不会故意攻击人,当然,若有人想对它干什么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船主有苦不能言,只好小声嘀咕一句:“它是老虎,我们能对它干什么。” 不料还是被凌深给听到了,他微微一笑,道:“那最好不过了。” 可怜船主自从见到这人后,这人从来就是一脸别人欠我百万银钱的模样,赫然这样一笑,蓦然有种春暖花开的感觉,迷得那船主是瞪直了眼睛,一直目送着这两人一虎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另一头的甲板上。 于狁还记得大猫仔的加餐,临走的时候倒也拿在手里,等进了屋子,寻了个干净的地方作为大猫仔的临时休息地,这才将加了料的生肉放在地上。 大猫仔一闻到血腥气,爪子一伸就按住了那块生肉,那姿势仿佛就是在说:这是它的肉,谁也别想抢走。 凌深瞧了它一眼,嫌弃这猫仔怎么就这点儿出息。 不过这肉到底加了点料,大猫仔嗅了嗅,又舔了舔,舌尖泛起地苦味顿时令它对这肉没了兴趣。 大猫仔平日里也算是富养着的,自从跟了凌深就没饿着过,这会儿面对不想吃的东西,大猫仔很豪迈地松开爪子,丢弃了这块肉。 这动作凌深看在眼里,眉峰一拧,上前就按着大猫仔的脑袋,逼着它面对这块鲜肉。 于狁站在边上,有些看不过眼了,也拧着眉,劝道:“既然它不想吃,就别吃了,”顿了下,他继续,“饿个两天就会想吃的。” 这话一出,凌深按着大猫仔脑袋的手赫然松了下,他抬头,望着于狁,半响过后,终于说道:“狠,就这么干。” 大猫仔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什么,只大概晓得是于狁在帮它说话,紧接着它的凌爹爹就松开了手,放它自由了,甚至还好心地将难吃的肉都拿走了。 大猫仔见自己不用吃这块肉了,心里还一阵雀跃来着,殊不知这是它这几天里最后一次见肉了。但眼下大猫仔显然是快乐的,脱离了那肮脏的马厩,它兴奋地甚至在地板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等大猫仔终于安静地待在一边睡着了,于狁便又要检查凌深肩上的伤,看看愈合得怎么样了。 凌深安静地坐着,忽然想起街上所见,也是闲的,便问于狁:“你说别国皇子来你们南梁会有什么目的?” “什么别国皇子?谁啊?”于狁头也没抬,继续手上的活儿。 “夏国的九皇子。”凌深回答得极为随意,却不料这回答之后,肩上的绷带赫然一扯,疼得他整张脸都皱到一块了。 第七十八章 上京 于狁并没见过九皇子,自然也不清楚这九皇子长什么模样,只是听闻这样一个人竟然到南梁来了,想必有什么阴谋,一时失神,手中的力道自然没掌握好。垂眸见凌深皱着张脸,赶紧松开了点,这才问道:“你见过九皇子?” 感觉不疼了,凌深松开了面容,回道:“你也见过。” 于狁偏着头,仔细想了想,他素来脑子转得快,又是个擅于观察的,当下猜测道:“你是说那个齐九。” “聪明。”凌深这一声夸赞足以证实于狁的猜测。 于狁了然,难怪那时他便觉得这人很面善,据说九皇子和二皇子为一母同胞的兄弟,面貌很是相像,而二皇子曾与他在战场上见过。只是素闻这九皇子为人低调,皇家祭祀的时候也不常露面,就是雁鸣当地的百姓都极少能一睹这位皇子的真容,估摸这人就是站在大街上,怕也没什么人会知道这就是他们那位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帝王的皇子殿下了。 “你是怎么知道那人是九皇子的?”于狁给凌深换完了绷带,就坐到他边上望着他,“他与你说的?” “哦,他自报的家门。”凌深端着茶杯抿了口茶,之后回头见身边这人一脸凝重,还带着点点疑惑,脑子一转,便笑弯着眉眼凑过去,“怎么,吃醋了?” “我只是记起了一些事情。”于狁抬眸间有些无奈,之前他还在心里疑惑赵云洲怎么没将这么重要的事与他说,现在回想起来,那赵云洲说是说了,不过说得比较隐晦,原话貌似是“大当家的已经成功攀上了强大的后台,你不用再担心他了”,于狁当时看了并没当真,只以为是赵云洲叫他放心、与他玩笑的一句话,毕竟在他印象中,他家这位可不是会去攀附皇室贵族的人。 “什么事?”凌深才不晓得以前的雁鸣城内有个叛徒存在过,还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地问道。 于狁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地说道:“之前听说你攀附了个权贵,现在想来该就是这位九皇子了。” 这凉丝丝的语气令凌深浑身一凉,如同被泼了盆冷水似的,他僵着表情,手指着自己,一字一顿道:“我、攀附?他?” 大当家的这种反应还挺少见的,于狁顿时来了兴趣,语气更显凉薄地说道:“嗯,听说是你主动的。” 凌深整张脸刷拉一下沉了下来:“哪个缺德的在造谣,明明是那家伙主动贴上来的……” 于狁一挑眉,继续诱导:“所以说是确有其事?” 这种被套话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凌深抿着嘴,不是很想说话,却又担心这人真被人挑拨了,片刻之后还是妥协道:“是啊,那个齐九自己找上门来的,让我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就报他的名字。” 于狁听后,一时默了。其实起先他是不在意的,左右他们之间也没这人什么事儿,可在听了凌深说这话后,心里莫名就有些不舒服了,眼前这人还被别人惦记着呢。 想到这点,于狁忽得拽过凌深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就这么盯着近在咫尺的他。他静了一会儿,就在凌深奇怪这人突然发什么疯来着,却听他问道:“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没听过他如此强势的问话,凌深一时也怔了,竟不多想其他的,就回想起和那齐九仅有的几次接触。第一次,这人跑来说要当他的靠山;第二次,这人竟然派了人跟踪他;而这第三次是在那还在整修的茶楼中,话说那时候大当家的还在折腾那些木头雕刻来着,只是后来事情多了,便将这玩意放在一边,结果这一放就再也没动过了。 此时,大当家的想起那些四不像的未完成品还留在雁鸣,那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于狁一直盯着他看,一眼便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只觉得那神色间竟是带着些许惋惜。这让当家的本就不舒服的心更糟了,尽管明知这两人间肯定没什么,他却仍旧挑着眉,而那语气更是实实在在地暴露出了他的不爽。 “他还真对你做了什么?”这是以为自家这位被人占便宜的当家的。 “恩?”凌深乍一听这怪异的语调,立时回过神来了,“没有啊。” 他摇摇头,接着又道:“不过是想起有东西还落在雁鸣那边,有些可惜,原本是打算弄好了……”送你的。不过最后三个字大当家的没说出口,既然是目前无法兑现的事情,自然也没必要说出口让面前这人空欢喜一场了。 这意思是没被占到便宜啊。当家的安心了,淤积在胸口的浊气也终于吐了出来。他松开凌深的衣襟,顺便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刚想说什么?”知道某人还有话没说完,当家的这次很是心平气和地问道。 凌深却不想和他继续扯这个话题了,努力回忆了一番那天所发生的事,最后终于找到了个面前这人绝对感兴趣的事了。 “那个齐九还说了句奇怪的话,估计你会比较感兴趣。”凌深这么一说,果然看到于狁睇过来的目光,是在催促他别卖关子,快点说来着。他眯了眯眼睛,本还打算拖一下的,被他这样瞧着,直接就说道:“他让我今年不要出雁鸣,说是外面又要乱了。” “他这么说过?”于狁果然被这话吸引了注意,见凌深无所谓地点点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就知道他并没往深处想这句话的用意,然而对时局把握甚详的他便不能无视这话所给的提示。 那位九皇子对凌深说这话时,西北边境还不曾出事,但他既然这么说了,足以证明西北边境的事是早有预谋的,至于是这两国商量好的,亦或是夏国单方面挑起战事,目前还不好说。另外,这人既然特意说了不出雁鸣,怕是起战事的就不止这西北边境,果真如此的话,就和于狁早先的猜测相吻合了。 不过这个猜测并不是什么好事,也因此于狁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格外难看。 凌深也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问道:“这是想到什么了?” 于狁沉吟了片刻,道:“看来这次我们是来对了。” 之后,于狁简单得与凌深说了下自己的猜测,而越说越解释,也就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只不过令两人最疑惑的,还是这意外出现在南梁的九皇子,目前他们还没猜到他来此的目的……反正总不至于是追人来的。 两人在船上安度了几日,除了最初几天大猫仔撒泼耍赖地要肉吃,而后饿久了也竟消停了下来,大概是被饿得没力气了。再后来,凌深随便丢了块加了料的鲜肉在它面前,这小畜生果然不挑食了,大口大口地将肉吃完了。 楼船在江上平稳行着,然后终于在出发十日后的晌午抵达了南梁的都城——上京。 上京地处湘川江下游,属于南方气候,这会儿又刚过了梅雨季节,空气自然比湘川江上游潮湿多了。这种气候是不宜养伤的,好在凌深这几天还算安分,伤口恢复得比于狁想象中好太多了,眼下只要等痂脱落就行了。 他们下船的地方是上京一处颇大的码头,因着是都城,有些规模的码头附近都有官兵把守盘查,这里自然也不例外。即便这地方人潮拥挤、人满为患,前方路口处依旧设立了一个盘查口。 此时此刻,这盘查口前排满了人,都等着被盘查通过。 凌深本在看着四周的风景,毕竟算上上辈子,他来这种南方地带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可惜他还没看够那碧波荡漾的景色,就被前方那些官兵吸引去了注意力。 都城的检查自然不比其他地方,是无法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凌深扯了扯于狁的袖子,凑到他耳边低语:“这不要紧么?” 于狁对自己的易容是很有信心的,只是他还是不能肯定他们两能万无一失地过去。 终于轮到他们了,两人虽没带什么行李,却还是被盘查的官兵拦了下来,理由是不能带猛兽进城。 凌深想过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料到会因这种理由被人拦下来,一时间,看着身边这无辜的大猫仔的眼神便显得无比复杂。 这种时候,解释的事情是不能由于狁进行的,因为无法保证里面的人都不认识他,万一遇到个曾经跟过他的士兵,难免从他的声音中辨识一二。 凌深无奈,只好将这任务一肩扛下,不过没等他正式开口,其中一名官兵在盯着他看了数秒钟,忽得惊叫出声,只见那官兵手指着凌深,叫道:“这人,就是这人,孙将军吩咐过,一见到这人便将他和与他一起的人全抓起来。” 凌深抬了抬眉眼,倒是没料到最后问题会出在他身上。不过他倒也淡定,还抽空瞥了眼默不作声的于狁。 “你说怎么办?”说话间,他已经擒住了准备抓他的士兵,一个反手便让这人疼得哇哇乱叫。 “若我说让你乖乖被抓,你一定不会同意吧。”于狁也闪过了挥来的拳头,退后几步,尽力拉开和人群的距离。 “那是自然。”凌深回答地极为理所当然,顺手将手中这肉盾丢向冲过来的士兵。 眼见四周涌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于狁一把拉住凌深的手,带着他往自己那两匹马被关的地方跑去,而他们身后,大猫仔正努力给他们断后。 第七十九章 被擒 没一会儿,整个码头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逃跑的两人及一虎依旧穿梭于人群中,而身后追赶的士兵在追逐了片刻之后,终于意识到这样是抓不到人的,只好迅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联合后到的人采取包抄式将整个码头围住,另一部分则继续追赶。 于狁本是想去牵自己的马的,然而在看到外围的弓箭手后,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弓箭手的目标本就是他们,眼下他们混在人群中,他尚且无法瞄准他们,可一旦他们上马,那在这里可不就只有他们最为明显了。这种光明正大成为靶子的事情,于狁还不至于傻得干出来。当下他拉着凌深混进人群中,又走向有高台阻隔视野的背阴处,一时拉开了和那些士兵的距离,他才渐缓脚步,回头看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 凌深见他回头,微抬着眉问道:“现在准备怎么办?” 凌深自然也知道那些士兵已经在外围形成包围网了,若想单凭两个人和一只老虎之力就想冲出去,简直跟白日做梦差不多。但仅仅因此就想让他束手就擒,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于狁不用问,也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了,同样的事他也思考过,只是目前形势的确对他们不利。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没等于狁说话,凌深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喏,让这小畜生去当诱饵,然后我们从反方向走。” 于狁本来也没期待他能说出什么绝妙的法子,但听他提到大猫仔,嘴角还是禁不住抽了两下。 “你舍得?”于狁也不含蓄,挑明了看着他。 其实这种问题不问也知道答案,凌深会这么说纯粹就开个玩笑,哪里真舍得拿这大猫仔冒险。就算他每天小畜生小畜生地挂在嘴上,好像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但于狁知道,这人可宝贝这只黑虎了。 果然下一刻,这人伸手挑了下他的下巴,调笑似地说道:“知我者阿狁。” 于狁被他这调戏的模样儿弄得没好气的,拍掉他的手,笑骂道:“别贫了,现在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凌深耸耸肩,却是不以为然:“就算你这么说,外面这么多人,我也没法子飞出去啊……”说到这里,他忽得顿了下,眯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于狁,“不过还是那句话,你别想甩开我。” 说完这话,他徒然挣开于狁的左手,反手将他的手牢牢禁锢在掌心中。 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热度,于狁微微晃了下神,即便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产生了独自出去面对那些士兵的念头,此时此刻被这人这么握着,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霎时烟消云散了。 他静默了半响,仿佛承诺般地说道:“我知道,那你也不要松开了。” 凌深轻笑了下:“这是自然。” 不远处,那些士兵边跑边寻找着他们。凌深和于狁躲在那背阴处,甚至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都是在问“这人去哪儿了”。 寻来的这群士兵人并不多,凌深瞧了眼,便凑到于狁耳边提议:“要不我们打晕两个人,把他们的衣服扒了穿身上,先混进去再说。” 于狁一时没有回答,而是仔细打量着凌深,那样子俨然是做给他看的。而就在凌深被看得正要发作,就听他说道:“我是没有问题的,但你呢?”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凌深第一次觉得好看也是种罪过,因为好看,他的相貌尤为显眼,即便将他丢进人群中,估计别人第一个瞧见的也一定是他,这让他混个人群想当个路人都特别难。 这么想着,他又抬眸扫了眼于狁,此时此刻他的这张脸,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陌生,只是他瞧着瞧着,却忽得有了个想法,他眯了眯眼睛,冲面前这人勾了勾手指:“过来,跟你说个事儿。” 于狁迟疑了下,到底把脑袋凑了过去。凌深便抵着他的耳朵,轻声将方才想到的法子告诉了他,而随着于狁的脸色越来越沉,凌深却轻笑了下,几近温柔地亲了下他的耳垂。 “这个法子,怎么样?”凌深弯着眸子问他。 于狁紧蹙着眉,几乎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 凌深依旧不以为然,自顾自说道:“我倒觉得不错,人快到了,就照我说得来。” “可是……”于狁还想反驳,却被凌深突然捂住了嘴巴。 凌深手指抵着嘴唇,冲他“嘘”了声,眼珠子朝左一瞥,示意他那边有人。 于狁被他这么一提醒,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码头用来停放货物,多得是大型的遮挡物,而来搜寻的士兵,也大都是两人一小队来负责查找的。两人都背靠着木头堆子,等人声越近,于狁终于悄悄朝外瞥了眼,就见那两人径直往他们这边走来。 于狁顺手朝凌深比了个打晕的动作,而对方显然也心领神会,但奇怪的是他竟然朝他竖了三根手指。三么?看到这陌生且意义不明的动作,于狁一时有些懵了,不过他到底还记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赶紧集中了注意力。 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人分别一人一个搞定了这两个士兵。于狁更是动作迅速地扒去了其中一个的衣服,等完成了手上的活儿,他抬头看向凌深,却见他有些呆愣地望着他,手上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了?”于狁无声地询问他。 凌深回过神来,见于狁脚边的士兵只着了件白色中衣,还觉得不可思议,这人平日里脱衣服也没这么快的,怎么扒别人的这么顺畅。最后,于狁看不得这人呆愣愣地一动不动,主动帮把手,也将他手上这人的盔甲扒了下来,那动作叫一个利索啊。 可怜这两个士兵,被扒了个精光不说,还被捆绑了起来,就藏在木头堆子中间。 趁着凌深藏人的时候,于狁也迅速换上了那身盔甲。四年没有触碰这玩意了,不得不说当于狁看着自己穿上这身禁军服,一时还是有些感慨。然而这样的感慨也仅仅一瞬,他很快振作起来,带着凌深去了海边。 两人抵达海边的时候,正缝浪潮汹涌,海浪拍打着木桩子发出“哗啦啦”的巨大响声。就在此时,大猫仔对着那汹涌的海浪发出一声怒吼,配合着海浪声,很快便吸引了正在附近搜索的士兵的注意。 大猫仔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赶紧往另一边跑去,等那些士兵差不多能看到沿岸的时候,正好瞧见一个人跳下水去,那身影模糊,不过那人身上的衣服却极为显眼,是这次负责搜寻的禁军之一。而岸边还有两个人,一个身着禁军服的人押着另一个人,就这么站在那儿。 那些士兵急匆匆地赶了过去,等到了,这才发现是他们的同伴抓住了之前那名俊美男子,但奇怪的是附近并没其他人,就连之前跳下去的另一名同伴也毫无踪影。 他们都是被临时调派过来的,统共百人左右,却都是从不同指挥下调派而来的,每个指挥几百人众,却只抽取十几个人到这里来,哪里会个个认识。眼下过来的士兵也只是觉得面前这人面生,却是不会怀疑这人的身份。 “就你一个?跟你同队的人呢?”其中一名士兵问道。 “他……”假装成士兵的于狁欲言又止,随即面上露出惋惜又神伤的表情。 对面的人一见这人这种表情,心里顿时“嘎达”了声:“刚刚跳下去的人果然是……” 于狁依旧垂着眸子,尽显低落:“他刚才急着追另一个人,连盔甲都来不及脱,不过下水以后估计就脱了,刚还看到他往东边游去,也不知何时回来。” “东边么?兄弟几个也有水上好手,挑几个人下去赶紧去追。”这人说罢,他身后果然出来了几个人,他们迅速脱去增加负重的盔甲,猛一个栽头,下了水便冲着东边游去。 待他们往东边游去后,那人终于将目光落到凌深身上:“刚韩副将说得便是这人吧,啧,真可惜了这张脸……” 这人说着竟是把手伸向凌深的脸,若换成往常,大当家的早一脚踹过去了,但眼下这不是特殊情况么,虽然眼前这人蠢得不要不要的,但为了稳妥,他还是将这冲动忍了下来。 凌深不动,却不表示于狁也同样无动于衷,眼看着这人的脏手就要碰到凌深了,于狁微微往前一送,恰好令这人的手错过凌深的脸,甚至还让人看不出这是故意的。 果然这人微微愣了下,而于狁则趁着这人愣神,开口问道:“现在这人要怎么处置?”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举动着实不妥,轻咳了声,说道:“当然是带回去交给韩副将,让他将人交给孙将军。” 于狁点点头,却又问道:“你押过去么?” 那人厚着脸皮点点头,末了又安慰于狁道:“放心,我会告知韩副将,这人是你抓到的。” 这种事情于狁当然是不在意的,但作为一名小兵,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只是往日里他也不是个极会表露的人,当下也只是颔首点了点头。 那士兵自然是满意的,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犯人”,然后押着凌深,又带着装成小兵的于狁往外围走去。 第八十章 解围 那士兵口中的韩副将,便是方才指出凌深的那人。凌深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但隐约猜到这人很可能是当时跟随那孙睿的五百人中的一人。 凌深被那士兵押过去的时候,那韩副将正跟人说话,但面红耳赤的模样俨然是跟人吵起来了。倒是站在那韩副将对面的男人,一身紫檀色锦袍长身玉立,肤色惨白,面容冷峻,身形消瘦,仿佛被风一吹就会被刮走似的,然他站得笔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力气,一看也是个练家子。 许是这人的气质太过特别,凌深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而那人仿佛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头看过来时,那冷峻的面容竟稍稍缓和了些,待对上他的目光,那幽沉似深潭的眸子忽得泛起了少许笑意。不过这样的变化也只是转瞬之间,等这人回头又对上那韩副将了,眼神立刻又变得冰寒料峭。 凌深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便生出回头去问于狁的念头,然而他也知道这会儿可不能这么干,只好努力憋着,安静地等待时机。 恰这时,那韩副将身边的人转告了抓到人的事情,那韩副将听罢,总算将被激恼的目光“刷拉”一下转投到了凌深身上。 凌深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拧起了眉,实在是这人一看便是个极易暴躁且爱迁怒别人的人。果然这韩副将在确定面前这人就是要抓捕的其中一人,也不客气,带着几分冲动地大步走到凌深面前,二话不说,抬手冲那种俊美得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打了一拳。 这一拳太过突然,是在场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但并不包括凌深。 凌深早在这人走向他时,就隐约料想到会变成眼下这种局面了,所以他早先就有了准备。他以往虽不会特意训练挨揍的本事,但也清楚知道如何在被揍的情况下尽量减少伤害,所以这一拳在别人眼里看似严重,实际上并没有多疼,只是嘴角擦破了点,流了点血丝罢了。 那韩副将发泄了自己的怒气,之后又瞧了眼凌深被打的左脸,看到他嘴角的血丝,似乎很是满意,勾着嘴角哼笑了下。不过当他往上看去,对上凌深那无所谓。仿佛这一拳只是给他挠痒痒的眼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拳头又要打下去。 于狁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当下冲上去干掉这人的冲动都有了。当下他不由自主地跨前一步,只是没等他有进一步行动,有人竟比他更快一步一把抓住了那韩副将的手腕。 “韩大人,你这是干什么?”身着紫檀色锦袍的人皱着眉,冷着声音质问道。 那韩副将被人阻止了,也不乐意了,手一甩就挣脱了那人的钳制。紧接着他一边揉着被抓过的手腕,一边斜眸蔑视地看着他道:“我不过教训犯人,还需要经过你同意么,侯大人?” “我本不欲管这些事的,但既然你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闲扯一下这都城里的规矩,韩大人。先说一句,这里可不是镇北关,在镇北关里你尚且只是个副官,从五品罢了,按品级来说,你自然是比不得我的,再论官职,都城的治安本就是我的职责范围,眼下这种情况,我是不是可以上奏一束,说你越俎代庖,或者是孙将军不想再镇守边关,而是打算回京任职?”被称为侯大人的人依旧冷峻着面容,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仿佛细水流淌,虽不闻轻视,却满满都是威胁。 那韩副将乍然一听,脸色就变了,那瞬间惨白的面容都能赶上面前这位侯大人了。 凌深到了这会儿,才猜到这人的身份,大概便是之前别人与他提过的那位掌管都城十万禁军的中郎将了,还听说很久以前,当所有人站在他家那位对立面的时候,只有这人替他说话了。 凌深心想这人该是不错的,又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此时离得近了,他才赫然发现这人的肤色真是白得毫无一丝血色,几近病态得白,阳光落在这人脸上仿佛都能穿过那层皮肤照到底下青色的筋络,他的眼睛也不大,还有些狭长,幽深的眼眸被局限于那缝隙中,却依旧不减神韵。 此时,这位侯月滨侯大人就这么冷冷地看着惨白着脸的韩副将,慢悠悠地问道:“不过既然韩大人说这人是犯人,我姑且问一句,此人所犯何罪?” “这……”那位韩副将欲言又止,显然是不愿意跟他说的。 侯月滨也不介意,回头对自己的手下睇了个眼神,就见那手下上前两步,站到抓着凌深的士兵身边。这人也是生得高大魁梧,这么站在边上,足足比那士兵高了一个头不止,阳光打下来,整个将那士兵笼罩在阴影中。 那士兵吓了一跳,抬头见这人的面容,却也是熟悉的,当下全身冒起冷汗。 “干,干嘛?”那士兵忍不住退后一步,押着凌深的手都在颤抖。 那人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韩副将见此,眉头倒竖,眼见着就要发作了,不成想他最后竟然忍住了,咬牙问道:“不知侯大人这是打算干什么?” 侯月滨冷颜说道:“既然韩大人说不出个罪名来,那我只好代为将人放了。” “不,不行,这人你不能带走!”韩副将急忙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那士兵在侯月滨说完话后,就主动松了手,将仍被绑着的凌深推到了那人手下那边。 见人到了自己这边,侯月滨总算将注意力落到那韩副将身上:“韩大人,你有意见?” “我,我……没有。”韩副将低垂着头,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妥协了。 “那好,这人我也一并带走了。”侯月滨抬手指了指跟在那士兵后面的人,见他注意到自己了,随即一笑,“你,出来。” 对此,韩副将仅仅扫了眼,在大头都被这人带走的现在,一个小士兵实在不算什么。他扫了眼,便再也没朝那小兵看上一眼了。 没多久,那侯月滨便带着自己人,凌深及装成士兵的于狁一起离开了。 看着人都走光了,那韩副将面上忽青忽白的,气得直想杀人。他抬手一甩,差点就赏了手边的人一个耳光,眼见这人险险避过,他哼了声,道:“赶紧去通知大人,就说人被带走了,不过确定已经到都城了。” 被命令的人道了声是,就迅速退下了。 站在另一边的人见此,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现在要干什么?” 说话的是原先负责这里的一个小长官,之前便是他收到命令,严加盘查码头的。此时要找的人被人带走了,严加盘查已然失去意义了。 那韩副将被问了,本就心情不爽的他更加不耐,狠狠瞪了眼说话的人,道:“你该干嘛还需要我说?” 那人本还想说什么,被这么噎了一句,立即禁声了。而那韩副将见他不做声,哼一声,袖子一甩也离开了。 另一边,侯月滨带人一直到了城东。城东位于码头西南面,走过去需要半个时辰左右,因着靠近码头,附近酒楼客栈特别多,也因此延伸出了一条颇为繁华的闹市区。 他们走过城东的时候也算低调,便是如此,被那手下押解的凌深还是不可避免得成了众人围观偷看的对象。对此,侯大人俨然是不在意的,只不过会在某些时候咳嗽几声,也不知是病了还是在掩饰什么。 每每这时候,凌深都会朝他看上一眼,只可惜这人是背对他的,让他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好在凌深也不在意周遭的注视,坦然自若地在那手下的押解下走着。 径直穿过人来人往的城东,一行人终于到了內城。內城为上京的主城,皇宫及多位大臣的住处都在內城,是以内城与外面相连的八个小城们都有众兵把守盘查,轻易是不得入内的。只不过今次他们中有侯大人在,倒是没经盘查就被放进去了。 只是等到了內城,侯月滨依旧没有命令那手下给凌深松绑。 这让凌深觉得奇怪,同时也让他有些警惕,所说这人本意是替他们解围,又何必现在还抓着他不放,若不是……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侯月滨忽得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身后的于狁。 “你倒是沉得住气,不怕我真把你们给抓了丢牢里去?”他开口,声音里远没有方才那股冷冽,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 凌深尚被人押着,回不了头,所以也看不到于狁的表情,只晓得这人沉默了良久,久到那侯月滨率先等不及了,然后听他继续道:“怎么?你以为你不露出真面目来我就认不出你了?” 第八十一章 撤令 终于,于狁叹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率先劈手将人夺了过来。凌深只觉得绑着的手臂被人扯了下,下一刻背部就抵靠在一个熟悉的胸膛上。 不消回头,凌深也知道自己身后的人是谁,这让他原先有些绷紧的身子逐渐放松了下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身上。 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于狁侧眸瞧了眼凌深,却一眼瞧见那有些泛红的脸颊,这让他本还面无表情的面容起了些许变化。 就当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似的,于狁伸手按了按那一片红,低声问道:“你脸怎么样?” 凌深向来是脸皮更厚的那个,当家的若不在意,没道理他还会在乎周围那一群人,轻笑一声,反问:“那我回头可不可以揍那家伙一顿?揍完了大概我就没事了。” 旁人听来这话像是玩笑一样,但于狁是知道这人的性子的,脸上是笑着的,嘴上也是随意的,可心里指不定恨死那家伙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那家伙的。当然就是当家的,也是不想放过那家伙的,此刻自是要助纣为虐一番。 只是有些话能当着人的面说,有些话则不能,于是就见于狁又向着凌深的耳朵凑近几分,压低了声音说道:“等过几日,我给你将那人寻来,你自己动手解气。” 这话周围人是听不到的,但两人的姿势却是暧昧地让人想要无视都无法无视,只是到底都是经过训练的人,此时此刻也就没动,依旧保持原有的姿势望着这两人。只唯独那侯月滨,在看到两人眼下的姿势后,眸光一闪,只不过这异样的神情很快就被他掩饰住了。 凌深背靠着于狁,在听到他这话后尤其满意,刚想说什么,原先还帮着自己的绳子骤然一松,紧接着又听身后那人低声提醒:“别动。” 凌深真就没动,尽管他还不清楚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被无视良久的侯月滨终于开口了:“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坦白,那只得随我走一趟,自从王老将军上京来替你平反,皇上也已下旨彻查四年前的事,也已撤销了你的缉捕令。” “既然缉捕令已撤销,那我更没有随你走一趟的道理。”于狁直直望着侯月滨,眸中满是坚定。 侯月滨愣了下,垂眸喃喃道:“话虽如此……”忽得他又抬头看向于狁,“只是皇上格外想念你,既然你都回来了,不去……” “在下已是一介草民,哪有资格进宫面圣。”于狁没等侯月滨说完就打断他了,他能感觉到凌深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着他的。于狁一下就猜到这人是不想他去见那位皇上的,便用力回握了下。 侯月滨有些无奈地望着于狁,还想再说什么,却几度被于狁给打断了。 “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他叹了口气,又扫了眼靠着于狁的凌深,“刚就想问了,你们两个的关系是……” “侯大人,这貌似和你没什么关系吧。”于狁的口气依旧不冷不淡的,似乎对面前这位中郎将并无好感。这让凌深奇怪极了,还记得那小兵曾和他说过,当所有文武百官都与于狁对着干的时候,只有这位中郎将会替他说好话,但看于狁对这人的态度,似乎另有隐情。 凌深暗暗将此记在心里,抬头又瞧了眼那侯月滨,却见他被于狁这么一噎,竟也没动气,只是他嘴角有些垮下来了,对此似乎也是无奈至极。而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士兵,早在侯月滨话里话外提到这人就是那位遭罪的大将军时就把头垂得低低的,大约也是觉得有些话能听,有些话是不能听的,而最好的做法便是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于狁见侯月滨不再说话,也不再浪费时间,开口便要求离开。 侯月滨半垂着眼睑里满是无奈,摆摆手,也不挽留。 得了这回答,于狁和凌深自然也不逗留,赶紧取道往码头方向走去。倒不是准备自投罗网去的,而是去取回一些东西,他们可还记得被他们落在码头的几只小畜生。 说起大猫仔,在摆脱那些追捕后,就奋力跳回到了之前那艘楼船上。 那圆润的船主见这小畜生又回来了,原本丰满的脸庞顿时皱地跟干瘪的枣子一样,哆嗦着手指着大猫仔儿,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大猫仔见到熟人却是恣意得很,先是迈着豪迈的步子绕着那船主走了两圈,之后蹲在他面前,张嘴吼了一声。这吼声不是很响,比起那种充满威吓的叫声,这吼声更想是打招呼似的。 船主见此,凌乱的心终于有所淡定了。他深吸了口气,嘴上不停念叨着,将那两位放任小畜生跑回来的主人给狠狠骂了遍,边骂边认命地去船上的厨房给大猫仔弄了块新鲜的肉来。 “给你。”船主嫌弃地将那肉丢到大猫仔面前,见那大猫有滋有味地啃了起来,抱着双臂站在一边,“这肉还是采货的船员刚买回来的,便宜你这黑老虎了。” 大猫仔听不懂他的话,也不理会耳边那显得嘈杂的声音,奋力与面前这块肉搏斗着。 船主发现自己被无视了,似乎有些心情不爽,撇了撇嘴,继续:“哼,快点吃,吃完了就给我滚下船去。” 也不知大猫仔是不是听懂了,当真在吃完后,在甲板上滚了两圈,这才爬起来,撒开爪子欢快地跑下船去,徒留那呆愣住的船主一人站在晚风飘扬的甲板之上。 大猫仔跑出去后,就寻着气味一路向前。沿途也甭管吓到了多少人,大猫仔都没当回事,依旧鼻子贴着地面缓缓走着,直到一阵风袭来,似乎带来略微熟悉的气息,它才再一次撒开爪子往前跑去。 大猫仔赶到的地方是关押马匹的地方,还未赶到那儿,就听闻风中传来马儿嘶叫的声音。听着倒像是在努力反抗着什么,大猫仔赶紧上前,就见早前还跟自己对着干的枣红色马儿被个陌生人扯着缰绳,往木栅栏里拽着,旁边则是另一个人拽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同样的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也不愿配合,抬起前蹄便将拽着缰绳的人踢翻在地。 别看这匹黑色大马平日里安安静静,似乎很好驯养的样子,实际上它才是最霸道蛮横的一匹。都说咬狗不叫,这匹黑马也是如此,不叫不闹,却是已将好几个人踢翻在地了。 马厩的人终于看不过眼,抽出马鞭对着空气地面“唰唰”地抽打了好几下。不过他们还未将那鞭子朝那两匹马身上抽去,迎面一声虎吼吓得他们连马鞭都握不住,连抖两下就差没把马鞭给掉地上了。 原先负责盘查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声虎啸,其中也有一部分人知道这虎啸和方才要抓捕的两人的关系,只不过眼下命令撤消了,要抓的人也都被中郎将带走了,大多数士兵也被带了回去,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却始终不见他们有所动作。 凌深和于狁回到码头,一到码头附近便听到了这声虎啸。两人不做停留,匆匆赶了过去。两人行动也是低调,赶到得时候恰好见到自家那大猫仔威风凛凛地站在一匹枣红色马儿前面,极其凶狠地怒视着对面拿着马鞭的人。 两人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没人受伤,到底松了口气。这年头,只要没见血,没死人,什么事儿都好解决。 最后是于狁上去把那几只小畜生领回来的,给了那马厩的负责人一些银钱,也算给这些人压压惊,免得被只老虎吓出病来可不好。 大猫仔一回到凌深身边,就可劲地蹭他的大腿,结果被凌深一拳砸在脑门上,这才算消停下来。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凌深回头问于狁,顺便接过他递上来的缰绳。 于狁没回答,只瞧了凌深一眼让他跟上。 两人随即往回走去,之前城东那处小城门的守城士兵是早已被侯月滨吩咐了的,眼下见了两人牵着两匹马,身边又跟着只老虎,虽犹豫了下,却还是把人放了进来。 一进城门,于狁便似有了极其明确的目的地,领着凌深往南边行去。主城里因多是富贵人家的宅邸,就是沿街的店铺也装修的极尽豪华有序,一看就比外边的小商小贩高大上了不少。 凌深左右打量了一番,就见于狁径直走到了一处胡同口。 胡同口南北走向,里面多是些四合院的小宅子,唯独有一所豪宅,坐北朝南,胡同口里的大门也不过是他家的后门罢了,而往里头的宅子一瞧,虽建得极其古朴,却也能瞧出那些装饰极为用心。 于狁敲了敲那紧闭的后门,不久就有个小厮打扮的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谁啊?”那小厮探出个头来,瞧见两个不认识的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得不怎么好了。 于狁倒也不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个玉佩给那小厮看了眼。 那小厮好几年前就在这里干活了,一眼就认出了这玉佩,拧着的眉很快就舒展开来,嘴角也挂上笑,殷切地说道:“原来是于少爷啊,我家主子刚还念叨起你呢,说圣上都已经撤了你的缉捕令,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上京一趟,不想还真把你给盼来了。”转眼又瞧见站在于狁边上的凌深,顿时眼睛一亮,赞叹道:“这位就是你的夫人吧,长得可真俊。” 凌深嘴角一抽,虽说他早已接受了这个身份,但也远没到听到这称呼无动于衷的地步。 那小厮就像没见着凌深的尴尬,低头瞧了眼跟在凌深脚边的黑虎,眯着眼睛一笑:“嚯,还真是只黑毛的大老虎,可真好看。” 见这小厮还想说什么的样子,于狁扶着额头,有些头痛地提醒他:“小王,我找伯叔有急事,还是先带我们进去吧。” 那小厮回过神来,赶忙带着人往里走去。 第八十二章 战局 穿过后院的花园,再走过箭道,前头便是前院了。 那小厮领着于狁走到前头院子里,对着那院子里的小厮耳语了几句。就见另一名小厮诧异地偷瞧了于狁一眼,随后面上露出恭敬,点头带着两人走到左边的厢房前,抬手敲了敲门,随后便听里头传来低沉的询问声。 “老爷,于少爷来了。”那小厮的声音不大,却极其稳重。 待他说完以后,房里头一阵静默,但很快便传出“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紧随而至的便是那老将军显得焦急的催促:“快、快请他进来。” 那小厮正要推门进去,没成想房门竟先一步从里头被打开了,一个两鬓斑白,却依旧精神的老者站在门内,瞪着双眸望着站在门口的三人。 不仅那小厮愣住了,就是站在于狁边上的凌深也愣住了。 沿途凌深已大概了解了这个府邸的主人是谁,正是日前替于狁解围的王伯山王老将军的府邸。凌深之前勉强也算与这位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候他太过匆忙,并没能瞧见迎面而来的军队,而之后他受伤昏迷,等醒来时,这位老将军已带军离开了。所以若不算没见成面的那次,这还是凌深第一次见这位王老将军。 同样的,王伯山也第一时间瞧见了凌深,比起易了容、变得毫无特色的于狁,凌深那张俊脸实在太过耀眼了,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仿佛觉得瞧见了天神。 “伯叔。”于狁适时打断了眼前这位打量的目光。 王伯山被这一声唤回神来,偏头瞧了于狁一眼,虽面前这人仿佛是个陌生人,但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那身形体貌、一举一动皆是历历在目,完全和记忆中那人重叠到了一块。其实前不久才见过,但王伯山也不知为何,一想到这儿是上京,而这人终于再度踏上了这块故土,鼻子就止不住地发酸。 他抬手拍了拍于狁的肩膀,声音略有些哽咽道:“好、好,终于回来了。” 话音落下,他便将人邀进屋内,又吩咐小厮去泡了壶上好的毛尖茶。 待三人坐定后,那王伯山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这是知道皇上撤消了那缉捕令的消息,所以特意来得上京?” “伯叔,我并非因此来上京的,只不过到了这里才知道缉捕令撤消了。” 王伯山眉头一皱,面上有些不悦:“既然你并不知道撤销了缉捕令,来上京干嘛?” “这事说来话长。”于狁微微叹了口气,便将这段时间来发生的时间简单地说了下,只事在提起那孙睿的时候,王老将军有些激动,当场将那桌子拍得“砰砰”作响,又将那孙睿以及他那不识相的副将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伯山又瞧了眼凌深,见他脸上果然有些微红,显是被人打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别看这王老将军没见过凌深几面,起初还反对两人来着,但在明确于狁的感情后,王老将军也渐渐接受了这人,又本着爱屋及乌的心态,自然把凌深当成自己的侄子看待,眼下自己的侄子被人打了,这还得了。 王老将军在外人看来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护犊,且是特别护犊,当年于狁被下罪受罚的时候,王老将军得了消息第一件做得事竟然是带兵直奔上京来的,那架势用当时那些文官的话就是——这王伯山疯了,竟是要带兵攻打都城,是要造反啊。当然,最后他并没真得造反就是了。 等于狁说得差不多了,王伯山抬手唤了个小厮进来,让他叫自己的几个得力兵将去把那位韩副将请来。 凌深听到这命令,愣了,他瞧了王伯山一眼,却见那王老将军也正好看过来,对他解释道:“我并非全是为你,这厮明知缉捕令撤消了,竟然还意图抓捕云旌,一定是受人指使的,眼下先请他过来审问一番,明日再与皇上述说此事便是了。” 凌深了然了,不过还是奇怪这王老将军对他的态度,似乎……很和蔼来着。 于狁在说完怎么上京的事儿后,话锋一转,便又落到这次的战事上。 目前,西北边境那儿虽没明确传来战事打响的消息,但皇上却也派了人知会那里的边关守将,同样也派了一路大军过去支援,指不定那两家打着打着就一起打到他们南梁来了。这种事儿虽说不准,却也不得不防。 王伯山作为一个军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事的,但在他看来,那回岐是翻不出什么幺蛾子的,底子摆在那儿,该是没用的还得没用,至于夏国,这次派到西北那边的明眼人一眼就知道不怎么样,也不知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王伯山其实也奇怪夏国这次的异常之举,此时被于狁这么一提起,面上立即也严肃了不少。 “你也觉得这次夏国有阴谋?”王老将军略显凝重地问道。 “不是觉得,而是肯定。”于狁这话说得肯定,王伯山略有些诧异,瞧了他一眼让他继续。于狁点点头,便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猜测一一道来:“这次夏国明面上与回岐要开战,实际上是和回岐联手来攻打南梁的西北边境。但伯叔你也看到了,夏国派出的并非精锐,也就糊弄一下没和他们夏国打过仗的回岐,我想夏国的几路大军该是还留在国内,准备二度突击。” “二度突击?”王伯山摩挲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地也不知在嘀咕什么,半响,他忽得说道,“他们这是准备突击镇北关?” “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于狁话一说完,王伯山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连连摇头。 “不对,那屠戈怎么解释?他该是临时起意的来攻打你的,会被抓住也算是个意外。” “不,你想那屠戈就是没被抓到,他擅自出兵,回去后会怎么样?”于狁反问。 王伯山顺着这问题一想,竟然瞬间也捕捉到了里面的猫腻:“你是说不管怎么样,这汉陵关都是要换人来守的,屠戈贸然行动,正好给了夏国皇帝一个正当换守关将军的理由,也不会引起别人的疑惑?倒是他被抓了才是个意外。” “应该是了。”于狁想了下,又问王伯山:“不知这屠戈眼下被关在哪里?” “眼下可能要起战事,所以还是将他关在天牢里头。”王伯山觉得奇怪,疑惑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你若是觉得这人可恶,我帮你找人偷偷做了他……” 凌深听了半天,唯独这句话让他面上再起变化。他不禁侧目仔细打量了王伯山一番,却发现他不像在开玩笑,怕是只要于狁一句话,这位老将军真能找人做了那个姓屠的人。 凌深眯着眼睛想了想那个姓屠的到底长什么模样的,可努力想了半天,只能想起那天夜太黑了,他没瞧见那个身体魁梧壮硕的大汉到底长什么模样,只隐约记得他脸上似乎有条横贯半张脸的疤痕。 于狁提起那屠戈也不过是确认他被关在何处,再考虑一下被人营救的几率有多少,根本没想要对他做什么。在阻止了王老将军的提议后,他偏头一瞧,正好瞧见凌深拧眉思索的神情。 “想什么呢?”于狁悄悄撞了下凌深的胳膊。 凌深摇摇头,没说话,不过等他抬起头来,发现坐在书桌后的王老将军也看着他。他怔了下,话不经大脑就说道:“阿狁是在担心有人会去救那个屠戈。” 王伯山倒是没料到会是这层理由,好奇之余又将目光落在于狁身上:“确有此事?” 于狁沉吟了片刻:“是有这种猜测,因着前不久在南梁见过夏国的九皇子,又听闻那屠戈是支持九皇子一派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夏国另外一位将军了。”王伯山继续摸胡子,“你还记得你父亲被人暗算战死的那次战争么?”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于狁整张脸就这么沉了下来,声线低沉地说道:“你是说翁岩嶙?那老家伙还没死么?” “咳咳,”王伯山有些僵硬地咳嗽了两声,偷偷瞧了眼于狁,这才解释道,“那场战役之后,听说他受伤了,而我则怕你一个人冲去找那家伙报仇什么的,所以说他死了,只是没想到后来他真就销声匿迹了,后来才打听到他的情况,据说养完伤后就被派去镇守北方边境了,但你也知道这人在夏国也是德高望重,夏国将士多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要说起来,那些年轻有为的将领里头,还真只有这屠戈不是他那一派的。” “屠戈支持九皇子,那你们口中那翁岩嶙支持哪位?”凌深不耻下问。 “明面上是听皇帝的,但据说他底下的那几位武官全是跟随五公主的。”于狁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作为一个在官场战场摸爬打滚几十年的人,怎么可能不晓得自己底下的人的作为,必是他自己也有这种倾向,手底下的人才会摆明了支持那五公主的。 凌深仿佛突然明白了一样,若那九皇子想要上位,没有军队的支持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屠戈对于他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虽则如此,却也没到亲自来救的地步,怕是其中还有些猫腻。 王伯山差不多也了解了眼下的情况,就问:“云旌是觉得要让这屠戈回去夏国?” “不,还要等等,看那九皇子打算干什么吧?”于狁想了想眼下的局面,也有些无奈,“再者,就是这人现在回去夏国,怕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照样会被那边软禁起来,如你所说,换上那位翁岩嶙来当汉陵关守将。” 王伯山不为所动,半响,他忽得吐出一口气来:“也好,这次若他来攻,正好与他做个了断。当年他用了下九流的招数对付你爹,这次该是他偿命的时候了。” 说完,屋内便陷入一片沉寂。 王老将军那显然是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于狁大约也是想起过去了,至于凌深因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两人。 好久,外头忽然就响起了敲门声。 “将军,那韩文带来了。”是王伯山之前派去的将士,此时带着那韩副将回来了。 王伯山回过神来,让小厮带那韩文去会客厅,说是要亲自“请”他喝茶,转头又吩咐于狁和凌深待在里间,以便听清他们的对话。 第八十三章 皇帝 韩副将名叫韩文,别看这名字文绉绉的,实际上这人一点儿也不文气,反而浑身上下一股流气。王伯山此前并没仔细瞧过这人,眼下见着了,便觉得这人竟能成为副将,实在是某人上梁不正下梁歪,都一个德行,不像个当兵的,倒像个混混。 王老将军自是最瞧不起这种人的,见他坐没坐相,当下板着脸,吼道:“坐好了。屁股占三分之一杌面,腰背挺直,腿脚给我放好了。” 这话一落,躲在屏风后头的凌深差点没忍住,一声“噗”都到嘴边,好险站在他身边的于狁手快,一把将他的嘴给捂住了。 凌深还是觉得好笑,扯下于狁的手,用嘴型说了两个字:“够狠!” 对此,于狁颇有些无奈地望了凌深一眼。 另一边,韩文在听到这话后还真有些吓到了。他也是当兵有些年头了,早年还能听到这种操练式的口吻,这几年升了副将,从来都是自己指挥别人,哪里轮得到别人指挥自己的。而王老将军这一声吼,中气十足,把他记忆底层当兵那年的记忆全拉上来了,即刻调整了坐姿,不知不觉竟真应了老将军的要求,坐得规规矩矩的。 王伯山稍稍觉得顺眼些,这才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韩副将刚在码头大闹了一番,可有此事?” 韩文早料到这位老将军请自己来是问这事儿了,庆幸自己留有后手的同时,垂首回道:“不过是遇到两个小贼,又何须老将军记挂呢?” “小贼?怎么和我听说的不一样呢?”王伯山顺势问道。 “老将军怕是听信小人谗言,误会下官了。”韩文一拱手,轻笑道,“的确是两个小贼,听说盗了好几船的金银财宝,那些失主找上府尹。那会儿我家将军正好在府尹那儿喝茶,听闻此事,便吩咐下官前去一探究竟,没成想到了码头,刚好瞧见那两个小贼。” 王伯山瞧着那韩文,只觉得这人也忒会骗人的,若不是他早先听了于狁的说辞,保不准还真被这人骗了。 他面上不动,又问了一遍:“确实如此?” “确实。”韩文嘴角微勾,面上皆是自信,“若是老将军不信,自然可以去问问府尹大人。” “哼。”王伯山冷哼一声,心道都是一窝的,难道他还不知道么。 韩文听他这一哼,倒是有些摸不准这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他原以为他这么说了,这老将军就会因抓不住把柄就算了,但现下摆明了这位老将军是打算跟他摊开来算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王伯山说道:“既是抓小贼,又何须动用到禁军,你自己带个几十人马过去还怕抓不到区区两个小贼,分明做贼心虚。” “老将军何出此言?你这话可是污蔑朝廷命官啊?”自持是有后台的,韩文其实压根不怕这位老将军,只不过是还在他的地盘上,方才稍稍给他点面子罢了,没成想这人还摸杆子往上爬了。 “休得威胁本将军,本将军又岂会被你这话吓到?”王伯山不打算跟他在绕弯弯,挑明了说道,“是孙睿派你去得码头?既然如此,抓得何人你会不知?” “下官的确不知老将军所谓何事?”韩文装傻道。 “不知所谓何事?需要我请码头的那些士兵与百姓过来与你对峙么?”王伯山重重地拍了下桌面,“砰——”一声气势十足,吓得那韩文一个哆嗦,那脑袋垂得更低了。王伯山见此,更大声地喝问:“分明是仗着权势行自己的方便,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皇上刚把缉捕令撤消了,你后脚带着人去抓捕,是个什么意思?无视圣旨?” “老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韩文“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声音颤抖着,却是抵死不认的架势。 “还跟我狡辩,你既然说他们是小贼,今日才得知的此事,是何缘由你一见其中一人就指着他说‘就是此人’?还是孙将军吩咐要将与他一起的那人一起抓了?若非另有目的,那本将军也只好认为你胡乱指认,打算草菅人命了。” “这……下官……”韩文一时想不出辩解的话来,两边都是错,只好垂着头,继续跪在地上。 “正好,朕也想听听你的解释?” 说话间,外头走进一人,身着一身紫袍,上有九龙腾云,边缘则是祥云连绵,光瞧这一身行头就能让人知晓这人的身份,而方才说话的便是此人。 王伯山没料到皇上会出现在这里,微微愣了下后,便向这人行了一礼。 “老将军平身,朕这次微服私访,虚礼就免了。”这人声音温和,虚扶了王伯山一把,回头又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韩文。他没说话,倒是站在他边上的太监,瞧着这人极是不顺眼,尖着嗓子喊道:“大胆,见到圣上还不行礼?” 韩文被这一声鸭公嗓惊醒,猛地抬起头来,却见面前这人面容清秀干净,五官虽不如何突出,却透着一股王者之气,一股帝王的威压,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这让他连仰望都不敢,速速低下脑袋,拜见这位他仅远远见过一面的君王。 南梁国姓为姬,姬裴轩则是当今圣上的名字。 与对待王老将军完全不同,姬裴轩近乎冷淡地扫了眼韩文,随即自然地坐到主位上,继续俯视这人,良久他才说道:“继续说吧,刚不是话才说到一半么?正好让朕也听听你的解释。” 面对这位王者,韩文哪里还敢胡乱说话,启唇“这……”了半天,就是没有下文。 姬裴轩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接过身边得力太监递上来的热茶,抿了口,问道:“怎么?还没想好要怎么说么?” “不,是臣思虑不周,急着抓捕到小贼,所以才会随便指认两个人。”韩文左右衡量一番,最终觉得比起违抗圣旨,显然草菅人命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那两人还没死呢。 “哦,这么巧,你这随便抓两个,其中一个便是镇北侯,这要你下次再随便指认一个,指不定是哪个朝廷命官?”姬裴轩说得不紧不慢,声线平和,然后一字一句却都压得那韩文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心惊胆战地听完了,却又被一个“镇北侯”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镇北侯是谁?当年于正泽收复溯北二州,并建关于千和城,取名镇北关。自那后,先帝便赐当时的于正泽为镇北侯,可世袭。等于正泽战死后,于狁理所当然继承了镇北侯的位置。 四年前,于狁因有罪在身,官职爵位一并被除去了。然而就在前些日子,皇帝撤销缉捕令的同时,也一并恢复了于狁的爵位。即是说,于狁眼下并非平民百姓,更不是戴罪之身,而是南梁的镇北侯。 这件事还没来得及昭告天下,是以知道这件事的除了皇帝贴身的几个太监,便只有中书省部分官员知道了。 韩文自然是不晓得这事的,眼下听这皇帝这么一说,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凌深也听到这“镇北侯”三个字了,他是知道这曾经的镇北侯是谁的,当下偏头瞧了一眼身边的于狁。 “你这位竹马还挺有心的呢。”他无声地张嘴说了句,却见身边这人面容也有些无奈,似乎并没有因恢复这爵位而感到丝毫的开心。 外间,韩文沉默了一会儿,连忙向面前这位帝王叩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真不知其中一人是镇北侯啊。” 姬裴轩将茶杯往桌上一扣,眯着眼睛说道:“看来是不打算说实话喽?” 韩文有些紧张,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臣已将该说的都说了。” “是么?”姬裴轩反问。 正这时,外头走进来个小太监,在那大太监而便低语了几句,那大太监很快走到姬裴轩身边,耳语了几句。 姬裴轩一挑眉,便与韩文说道:“若你所言属实,朕自会还你公道,但若让朕知道其中有半句假话,便休怪朕翻脸无情。。” 韩文是真怕了,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应道:“臣、臣知道了。” 姬裴轩又与王伯山交代了两句,这才撩袍往外走去。 王伯山是知道这位帝王去干么的,刚才门房那边传来消息,外头孙将军拜访,怕是这位孙将军是受人所托过来的,只是那孙睿是万万不会想到皇帝竟然也会在这里吧。 韩文却一直心惊胆战着,因为他并不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没一会儿,那姬裴轩又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进来,甩手将一封信砸到了韩文脸上。 韩文本是垂着头的,却还是被这轻飘飘的信封砸了个正着,随后那封信飘飘摇摇,最终落到了他自个面前。 “看看吧,等看完这封信,你再想想自个要领个什么惩罚?”姬裴轩说得不轻不重,但语调压得很低,却极其淡然的样子。 韩文心里一突,有些摸不准这信上是什么,但还是摊开这信看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认罪书 这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份认罪书。 韩文是抖着手指看完上面的内容的,原本便有些混沌的大脑此刻更是和浆糊差不多,想要努力思考都无法转动那浆化的思绪。这份认罪书不是别人的,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孙睿的,而作为他的副官,韩文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能替自己脱罪的理由。 原先他的手只是颤抖着,但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这一刻,他的手忽得不抖了,就这么缓缓垂了下来。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姬裴轩轻轻抬起一边的眉,继续用他特有的不紧不慢地口吻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么?朕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逐一辩解一下?” 韩文哪里还有什么要说的,这份认罪书条理清晰地仿佛是在陈述别人的事一样,完全无法想象这是在罗列自己的罪名。而这并非最让他绝望的,最绝望的莫过于这上面连四年前的事都没放过。 若说韩文这辈子还有什么事是让他胆怯的、后悔的,大约便是四年前看到那满地尸体的那一刻了。 韩文最初也只是个小兵,摸爬打滚好几年也就混到个指挥。那时候他是跟着孙睿的,所以对那位只能远远瞧上一眼的主帅,反倒没有孙睿来得亲近。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停留在指挥这个位置上直到战死沙场,却不曾料想到在大胜得归的那一天,一块馅饼从天而降就这么砸到了他头上。 韩文自认和别的士兵并无不同,若一定要找出他与别人不同的地方,便是他比别人多一个本领,或者说多一门外语——回岐的阿纳族语。这件事极少有人知道,就连孙睿也不知道,至于找上他的人是怎么知道的,韩文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这阿纳族,不得不提的便是他们的毒以及巫术了。而他们常年待在沙漠中,据说竟是跟着那移动的绿洲一起迁徙奔走的,但事实如何,却是无人知晓。 不过也是巧的,那人找上韩文的时候,这阿纳族正巧迁徙到了镇北大军扎寨安营的附近,往西一天的脚程便能赶到。 那时韩文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就真得同意帮他们的忙,找上那阿纳族,花言巧语地连哄带骗地将他们引致到镇北大军必经的官道上。一个部落几路大军就这么在官道上相遇了,原本是没什么事的,可也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的,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伤了别人部族里的人。 作为一个本就人少的部族,阿纳族是个极负同胞爱的,见自己人受伤了,哪里还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即便对方是大军,那也要拼死一搏才行。 许是无巧不成书,又许是这一切都是韩文和孙睿设计好的,那时候于狁所率领的主力部队早绕过他们去了前方,落在后方的多是些受伤及腿脚不便的老弱残兵,另外便是负责看顾他们的几位长官所率领的各路小队了。 原本管事的长官并未有开打的打算,可对方哪里听得进去,一来一往间,这群血气方刚的青年终于都被惹毛了,一时间纷纷把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 这双方一交战,作为人少的一方,阿纳族竟也没落下风。且因他们常年与自然打交道,那时候竟是借风散播毒粉,使得那一片人都没了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于是,等前方的部队往回寻人,就见该是跟着自己的大部队,多数都躺在了血泊中。而那穿着奇装异服的部落族人,竟还在砍杀自己的兄弟。这种画面任谁见了都会怒意上涌,更遑论还是一群正值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在他们看来,这分明是外族人欺凌他们自己人来着,也不等长官下令,纷纷抽出武器就上前宰人去了。 没一会儿,这地方就犹如修罗场一般,人人都杀红了眼,到了最后仿佛连最初的本意都忘了,徘徊在他们脑海中的就只有“杀!杀!杀”了。 也不知杀了多久,又或者只是短短一会儿,等主力部队接到消息往回赶到的时候,这地方已没有阿纳族这个部族了,他们全躺下了,躺在这一方被血染红的土地上。 韩文初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都怔住了。满地的血,以及血泊上承载的尸体,不管是躺在血泊中的弟兄们也好,亦或是已死去的外族,他们本不该丧命于此,然而却因他一时利欲熏心,就都死了。 或许是没料到最终会变成这样吧,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后悔得就差没抱头蹲在地上痛哭忏悔了。最后他的确也哭了,后悔哭的,只是大伙儿都只以为他是替死去的兄弟们哭的。 韩文后悔过,可没用,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而那之后,不知从何处有谣言传出,此次镇北关大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是因为主帅用了巫蛊之术,也有人传用了诅咒之类的,总之都是千奇百怪的法子,虽听着每样都像是天方夜谭,却也有不少人觉得是空穴来风,一定有其原因的。 果然不久之后,就如同平地一声雷,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知道那天的事情——镇北几路大军凯旋途中,遇到回岐一个小部族的人,不知为何发生争执,最终竟将那小部族的人残杀至尽。 有了前不久的谣言,以及这之后所发生的惨案,有心人一联系,立即延伸出了无数种可能,而归根结底这次的胜利来得太快、也太过蹊跷,此间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再后来,朝堂中的势力变化也跟着谣言一样,整个一边倒向了他们这边。 韩文并不清楚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晓得最后罪名定下来了,但他们那位主帅并没有被处死,反而在发配南境的时候被人救走了。而孙睿如愿取代了他们主帅的位置,但因战事已歇,只封他做了个守关大将,而他也从一个指挥一跃成了副将,从此以后,在军中横行无阻。 “若你没有再要辩解的,便也将这认罪书抄录一份吧。”姬裴轩给了韩文思考辩解的时间,见他始终不吭声,知道他没什么可说的,嘴角赫然勾起一抹冷笑,抬手便让人取来笔墨。 韩文收回思绪,一低头间瞧见摆在地上的白纸与笔墨,心性沉寂,仿若死海,一切都显得了无生意。他拿起笔,几乎是照着边上孙睿的那份照抄了一遍,一字不差,只不过孙睿的“被怂恿”变成了他的“怂恿”罢了。 等韩文写完了,大太监自然拿了他这一份给皇上去看。 姬裴轩一目十行,最后问道:“你可还记得,四年前是谁找上你的?” 韩文此刻心如死灰,即便听到问话,也不过摇摇头。 大太监细眉一拧,骂道:“大胆韩文,皇上问话呢?” 韩文一个激灵,下意识回道:“回皇上,罪臣确实不知,那人并没自报身份,况,即便臣还记得,怕这人也早已不在世上了。” 这话并非全然胡诌的。姬裴轩也知道仅凭这一点想要顺藤摸瓜摸上去,那是不可能的事,即便他早已明了从中作梗的人是谁也一样。他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毫无显露,抬手间他依旧是掌管生杀大权的帝王,他让人将此人连带这一纸认罪书一起交由大理寺处置。 看着那原先还很神气的副将此时被一声不吭的带走,凌深挑了挑眉,用胳膊肘撞了撞于狁:“说好的让我打一顿呢?” “没了。”于狁无声地给了他两个字。而这回答显然让凌深感到不满,不过他这不满也是过眼云烟,下一刻他转而又问起那封信的事儿。 “你说那封信当真是姓孙的那孙子写的?”凌深凑到于狁耳边,低低的问道。 方才,凌深有偷偷看外间的情况,倒是正好瞧见因韩文垂下手而面向他这边的那一封信,虽然看不清上面洋洋洒洒、分条呈列的内容是什么,却是将左下角那“孙睿”二字看得清楚,再联系后来那姬裴轩说得话,不难想象那一纸是什么东西。 于狁沉吟了片刻,摇头。 “那就是仿的喽?”仿的竟然也信,只能说坏事做多了,心虚! 就在凌深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的孙睿这会儿也终于等得不耐烦,从门房让人带他去的偏厅走了出来,只是好巧不巧,又或者也是特意安排的,孙睿一眼瞧见被人押解着出来的韩文。 “这是……”孙睿注意到了站在边上的太监,便一脸茫然地走了过去。他不解地看了韩文一眼,却见他脸色一阵惨白,眸光一闪后终于又一次沉寂下来,仿佛领悟了一个事实,却发现这个事实可悲地令人心生绝望。 孙睿不明所以,就听那太监笑嘻嘻地说道:“哦,孙将军啊,巧了,皇上刚想找你过去呢。” “皇上?”孙睿一惊,不明白这么一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哎呀,看孙将军你吓的,皇上只是找你聊聊,顺便说说你这位韩副将的一些事情。” 听到这话,孙睿只觉心中一声“嘎达”,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并迅速浸满了他整个胸口。 第八十五章 墙壁另一边 第二日,从镇北关回朝的孙睿孙将军及其副将被收押进大理寺的消息不胫而走,满朝文武百官纷纷猜测两人所犯何事。又听闻是皇帝陛下亲自让人送去大理寺的,一时也有疑惑这二人是如何惹怒龙颜的。 百官之首何海走在最前面,不时便有人上来搭话,多是询问这件事儿的。何相虽比这些人早一步得知这消息,但除却这二人是被皇上抓了把柄,把这几年来干得龌龊事都认了一遍,其余也没比别人知道得多。 身后又传来那些官员的问话声,不过这次并非是问他的,而是问那位上任不到两年的大理寺卿。 说起这位大理寺卿,何海却是不待见他的,盖因前不久这人将他那当穆州州府的女婿给判了,顺道还从他手上夺了两个肥差去。 何海愤愤地想着,却不料这位大理寺卿竟然主动上来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何海有些不敢置信地朝天望了眼,确定这太阳还在东边只露出半张脸来,这才惊疑未定地看向眼前这位年轻人。 眼下朝堂上年轻人并不多,几位年轻才俊中,有小半数是他的这一派的,另半数或中立或独立,而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或许就是独立的那一位吧。这种人心中只会效忠处于权力巅峰的那一位,便是当朝天子了。 何海也曾旁敲侧击地与他交好,却被他不冷不热地拒绝了;也曾试图让众官员排挤他,却发现这人不为所动;还想拉他下去,却发现压根找不到他半点把柄;甚至为他派出过几个杀手,然而这人不仅能力出众,据说自身也有武学傍身,虽从未见他使过,但事实证明那几个杀手根本奈何不了他。 最后,何海放弃了,在那之后,他就是每日见着这人也全当自己没看到,不然他严重怀疑自己有天会不会被这人给气死了。 今日也一样,何海在看了这位年轻人一会儿后,最后决定无视这人,只是在他转身之际,这人越发笑得阳光明媚。这让他更为疑惑,不过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会儿,便径直往殿上走去。 这次的朝议和往常差不多了,往常有事的上奏,没事的话,皇上心情好跟你们侃侃大山,心情不好直接退朝。今儿个恰好碰上皇上有事,就镇北关守将关押一事解释了两句,无外乎这两年四年前干了件龌龊事儿,昨儿个终于被揭发了,这也证明了原镇北主帅是无辜的,是冤枉的,但因此事牵连甚广之类的,此事还需再查,两人便暂时关押收监,至于镇北关也不可一日无帅,于是便让王老将军代为看守。 何海听着皇帝身边那大太监宣读这些个旨意,一边听着,心里还有些慌慌的,全因之前那位大理寺卿对他笑了。结果一直等大太监宣读完了旨意,何海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到。 看来这次没他什么事情。何海心里一松,等下了朝,回过味来才发觉自己这是被人玩了,那位大理寺卿今日肯定站在他背后笑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来着。 何海气得一甩袖,抬眼便瞧见前面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中郎将侯月滨,另一个人则是近年入朝的,在兵部谋事,两人皆是朝中处中立派别的。 眼下朝中势力分布越来越散,其实何海何尝不知道这是上面那位蓄意削弱他在朝中的势力,只是因根基深,是以还不敢动他。他知晓这点,所以这一两年来他也尽量收敛羽翼,不再锋芒毕露,只是这次孙睿的事情的确是一记警钟,让他知道皇帝要开始查四年前的事了…… 早上朝议时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因王老将军年迈,对外声称时有旧疾,皇帝念及他的功劳,特赦他在京不必上朝。此次情况特殊,故只好劳烦老将军去镇北关镇守一阵子了。 王伯山在昨日知道夏国的阴谋后,便想着要请旨出兵镇北,不料才过了一天,竟是让他如愿以偿了,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同样知道此事的,还有凌深与于狁,两人都是暂住在王老将军的将军府的,自然也第一时间知晓了此消息。 一时间,三人又围聚在书房中谈起之后的行动。 “这次我去镇北关,会多多留意夏国的行动,至于你们就留在上京……”王伯山说道这里,欲言又止地看了于狁一眼:“昨日皇上临走之前,还说想见见你,你也别躲着他了……” 凌深却一笑:“老爷子,你还是别劝了,又不是阿狁躲着他,不过是他自己不肯屈尊降贵罢了。” “胡说,”王伯山瞪了凌深一眼,但显然他并没有真得生气,这话过后,他自己绷不住先笑了出来。笑了一会儿,他又叹道,“皇上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只是觉得对不住云旌。” “既然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见。”凌深理所当然地建议道。 王伯山瞧了一眼理直气壮的凌深,也不恼,笑骂道:“你啊,看不出来还真是只醋罐子。” 凌深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于狁瞧着面前这两人毫无芥蒂的模样,倒是有些恍然,这两人从昨日到今日,统共聊了不过两三个时辰,眼下相处起来却跟深交几年似的。这也让原是担心两人相处不融洽的于狁悄悄松了口气,早先他还担心凌深会被嫌弃来着,现在看来挺好的呀。 三人说着,又说起那位在南梁却始终未曾露面的夏国九皇子。 王伯山瞧了眼于狁,说道:“若是你担心屠戈,你换个容貌,我让人举荐你去天牢那边待段时间。” 于狁犹豫了下,心想这样也好,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至于你,”王伯山看向凌深,神色间颇有些无奈,“你么,待会我派个人带你去上京走走,听云旌说你还从未来过上京。” “……确实没来过。”凌深抽了抽嘴角,为什么要用类似怜悯的口气说这话呢?没来过上京难道是很丢脸的事么? 凌深的内心活动王伯山自然是不可能知晓的,王老将军只是点点头,便开始思量着找谁当地陪了。 当晚,王老将军稍加整理了一番,第二日就带军出发了。 于狁的新身份在第三日才下来,安排职务的事情自然也稍加推迟了一点。正好凌深也不怎么喜欢王老将军安排的陪同,自然拖着于狁去逛这南梁都城。 凌深还是之前那副打扮,好在认得他的几个人中,两个已被关进了大理寺,剩下不是码头的盘查兵,便是侯月滨手底下的人。据说这次于狁的新职务就是侯月滨在办理,身份这种事情自然也没对他保密的必要了。 八月的上京素有火炉的称谓,眼下只是七月,这天却已有奔着火炉去的趋势了。此时正值正午,街上赶集的人都早早回去了,只剩下几家酒店开着。然而凌深却对这些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拽着于狁躲到一边的树下乘凉。 “我们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凌深靠着粗壮的树干,一旦身体有了支撑,竟是不想再动了。 “不会太久的。”于狁侧头去瞧凌深,却发现树荫底下,这人的脸却还是红扑扑的,他笑了下,问道:“觉得热了?” 凌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懒懒地说道:“是啊,你要不要委屈一下自己,给我降降温。” 于狁起初没理解他的意思,等明白过来,又觉得着实无语:“……能正经点说话么?” “我很正经啊。”凌深眨了眨眼睛,满眼里都是真诚。 于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凌深不为所动,耸耸肩又问:“那你说的不会太久是多久?” 于狁一时回答不上来,只好寻着另一句话说道:“不说这个,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拉着凌深沿着城墙往另一条街走去。 城南靠近内城门的地方,曾经有一座大宅,这宅子那时候可谓风光一时,并有钦赐“镇北侯府”四个大字。但因后来这宅子的主人犯了罪,而被削去了当时的所有官位爵位,以至于这宅子也被封掉了,渐渐也就变得落魄了。 凌深跟着于狁来到这侯府大门口,并没见到那钦赐的匾额,高大巍峨的门楣上空空如也。凌深并不清楚自己所到何处,却仿佛从于狁那饱含感情的一眼中看出了什么,不过他并未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站在他边上。 “这边走。”于狁看了一会儿,随即朝凌深招招手。 两人沿着这侯府墙根走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总算走到了拐弯处,于狁又拽着凌深走到一处墙壁前站定。这墙壁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色,然而仔细瞧了,却能发现这连绵的墙壁只在这里有点下凹,往常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凌深瞧了眼这墙壁,又瞧了眼于狁:“别告诉我你准备翻墙。” 于狁却是一挑眉,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他正是打算翻墙来的。 凌深稍退两步,就见于狁同样往后退了两步,再往前冲时便不再停歇,而是一口气蹬上了墙壁,右手借力,一个极其利落的空翻后,他已经跳到了墙的另一端。 凌深抬了抬眉眼,下一刻他重复了一遍于狁的动作,同样利落地翻了进去。落地以后,凌深并未急着抬头,而是伸手弹去了衣袖处沾染上的灰尘,只是还未做完这个动作,园内异样的氛围便引起了他的警惕。 照理说,这院子里不应该有除他们以外的人,然而他俩面前却足足站了七个人,这七个人分成五个和两个这么站着,在他们未到之前,这些个人似乎正发生非一般的冲突,只是因着他们突然出现,反倒打搅了这些个人的事。 而这几个人中,凌深竟还发现有不少认识的,其中便有他极度不想让于狁去见的那位竹马皇帝。 第八十六章 物是人非 其实凌深就躲在屏风后面见过这人一眼,虽没怎么瞧清楚他的样貌,却也足以令他在面对面时一眼认出这人来。大约但凡帝王都有些与别不同的气度,即便混在人群中也能区别于凡人吧。 凌深这次仔细瞧了两眼这位年轻的帝王,此人容貌清秀,但也仅能算清秀罢了,五官并无特别突出或独特之处,光就长相来说,并无凌深想象中那般有气势,只是他看过来时的眼神中,自有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之气,而他又嘴唇紧抿,嘴角拉平,紧绷的那一张脸却是有几分肃穆在里面。 察觉到和这人眼神对上了,凌深也极是淡定,轻笑一下,微微点了下头,便转而看向另一边的五人。 那五人中为首的两人凌深也是见过的,其中一个人不止见过,还颇为熟悉,可不就是前不久还对他百般献殷勤的九皇子,站在九皇子边上的则是他之前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厮。 凌深看向九皇子的时候,九皇子一双眼睛自然也牢牢地望着他,分明是连一丝一毫的注视都懒得吝啬于他身边的于狁。当然,于狁此刻并非原先的样貌,便是后来他刮了胡子的样子,九皇子也是没见过的,更别说眼下的容貌就是与前两天也大不相同了。 也怪九皇子的注视太过明目张胆了,于狁本是看向姬裴轩的,结果被他这边引去了注意力。偏头发现这人看着凌深,看得那叫一个专注,他眉梢一动,挪了两步便挡住了他的目光。九皇子看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眉间自然拢了个小土丘。于狁瞧见了,不以为然,只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夏国九皇子到我南梁国都所谓何事?竟然还擅闯这么一座废宅?” 齐九听着这声音倒有几分耳熟,只是一时也想不出此人究竟为何人,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饷,最后还是想不起此人是谁。他却也不理会这点,似是随意地回道:“这个么,自然是来找阿深的。” 凌深挑了挑眉,心想这怎么又扯上他了,刚想回句话,不想脚步都没来得及动,就被于狁拽住了手腕。 “找人找到这么一座废宅来,九皇子好本事啊。”于狁这话说得也不客气,还冷冷地看着眼前那位皇子。 齐九丝毫也不心虚,继续睁眼说瞎话:“那是,正好瞧见阿深往这边来,想着该是要到这里来的……” “哦,那九皇子知道此是何处?”于狁依旧牢牢地拽着凌深,不让他有出面的机会。 “当年的镇北侯府。”说到这,齐九脑子一凛,犹如醍醐灌顶,他近乎不可思议地看向于狁,片刻,他拧着眉问道,“你该不会就是当年那位少年将军?” 有关那位少年将军的事迹,齐九多是听说的,听自己的二哥以及桂逸卓的叙述,从他们口中他得知,这位将军并非如何魁梧,和屠戈一比甚至还显得颇为瘦削,然而他就是靠着这么一副身躯,将大夏的军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齐九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人,越发觉得这人的身形和桂逸卓描述中的那人所差无几,若说有哪里对不上的,就是长相了,据说该是长得挺俊的一个人,可面前这人怎么看都很平庸的样子。 见于狁并未回答,而是面上显露不耐,不知为何,齐九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 “若你……” 齐九话没说完,于狁就打断他:“我以为你只是觉得这里离那都城的天牢比较近才会特意来这里一趟。” “……你想多了。”被人挑明了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齐九一时也是无语,就抽着嘴角说了句估摸着谁也不信的话。 “是不是想多了也不打紧,左右今日你是别想就这么走出这里的。”于狁这威胁刚落下,齐九身后那三人忽得上前几步,纷纷挡在了齐九面前。 与此同时,站在姬裴轩身后的那人也上前两步,站到了姬裴轩的右前方,那架势俨然九皇子那边的人一动,他也不会客气的。 一时间,这院子里极是安静,就是站在墙头的鸟儿仿佛也感受到底下那诡异的气氛,一声不响地这么蹲着望着下方。 没一会儿,齐九挥手让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退下,这边人一动,墙头的鸟儿“哗啦”一下飞走了。 齐九抬头瞧了眼,视线收回,又扫过姬裴轩和于狁:“若你真是于狁于将军,那明人不说暗话,我此次来上京却有要事,本意也是找你以及……皇上的。” 说到皇上的时候,齐九特意朝姬裴轩行了一礼,虽不隆重,谨表敬意罢了。 姬裴轩也没惊讶,早在知道他是夏国九皇子时,他便知道这人已猜到他身份了。不过他并没有表示什么,就是连点头都吝啬给予,只是颇为冷淡地看着那九皇子:“既如此,那九皇子不遑说说你来此的目的吧。” 姬裴轩说完,也不等那些人的反应,转身往院子内走去。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有事就过来说吧。 “我们也跟去?”凌深凑到于狁耳边低语。 于狁没道理不参与,便再一次拽起凌深的手腕跟了过去。 齐九落在最后面,他本该追上去的,只是视线却忍不住一直瞟向前面那两人相连的地方,只觉得抓着凌深的那只手碍眼极了,令他有种上去扯开两人的冲动。 “主子?”旁边的小厮见齐九不动,催促道。 齐九侧头看了他一眼:“走吧。” 镇北侯府至今已被查封四年,这院子自然也已荒废了整整四年,照理来说该是杂草纵生,遍地蛛网的,然而越往里,景致越发干净整洁,仿佛这四年的时间流逝并没能在这片无人打理的院子里头留下丝毫痕迹。 凌深走在于狁边上,瞧着这院子里的物事,不肖想也知道这里的一切出自谁的手笔了。他挑了眉眼,偏头看了于狁一眼,见他满脸怀念,也知他重游故地,心有感触,本来到嘴的话也被他咽了回去。 不过凌深不说话,不代表跟在他们身后的九皇子一行也这么沉默。 齐九上前两步凑到凌深边上,笑着说道:“没想到能在此地见到阿深,这大概便是月神的旨意让我们在此相会。” 凌深冷哼:“不说跟着我来的么?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 “……这……”齐九摸摸鼻子,半天才挤出一丝笑来,“的确听说你来上京了,这话不假。” “呵……”凌深还未开口,就觉察到自个的手腕被人扯了下,他偏头看向于狁:“怎么了?” 于狁也不说话,反而将他扯到自己的另一边,如此,他便理所当然地站到两人中间了。 凌深偏头瞧着于狁,又看了眼被他挡去了大部□□形的九皇子,心里自然明白他这是干嘛来着,轻笑了下,顺着他的心思也不再说话了。而九皇子发现又一次看不到自己心上人的身影,愣了下,就连脚步也一并停了下来,然后就这么略有所思地瞧着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继续走着的两人。 “主子?”身边的小厮略有些无奈地提醒他。 齐九拉回思绪,又一次侧头看向他:“你觉得这两人配不配?” “主子是要听真话么?”那小厮一本正经地望着他。 “你这不是废话。”齐九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 那小厮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诚恳无比地回道:“配,比你配多了。你看他们的背影,站在一起多和谐啊。” “你的意思,我真该放弃了?”齐九眯着眼睛,状似疑惑。 那小厮又是一笑:“的确该放弃了,不过我这么说主子你也不会放弃的,不是么?” 齐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果然,我还是该祈祷他们早日和离。” 那小厮听后嘴角一抽,当下翻了个白眼。 齐九也不理他,见所有人都到了前边的一处凉亭,便迈出步子跟了上去。 这院子的凉亭就跟这院子一样,虽被打理地挺干净的,到底也有些年了,红漆暗淡,就是画于廊上的壁画也有些磨损,有些地方甚至看不出原先的图案了。 于狁和凌深到凉亭的时候,姬裴轩身边的那侍卫已一并将旁边的两只石凳弹去了灰尘。两人入座后,就听姬裴轩突然说道:“都四年了,这院子还和以前一样……” “陛下。”于狁打断他。 姬裴轩瞧了他一眼,他视线落在于狁身上时,总像是含着化不开的愁思,然而此刻听他这么一喊自己,眸光一闪,竟是带着几分自嘲一般。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他笑了笑,道:“也是,还是说说正事吧。” 正说着,齐九带着人也进了凉亭。 等人坐下了,几人也没有所谓的寒暄,而是直奔主题,说起了某人来此的目的。 一如于狁所猜测的,九皇子到这个被查封的院子来,的确是因这里离天牢比较近。又因这里早已被废弃,原以为是不会有人来的,结果一进来竟然就遇到了在这里闲逛的姬裴轩,更没想到的是,这院子的原主人竟后脚带着凌深进来了。 当然,九皇子也并非全是为了屠戈而来,毕竟再怎么一个得力的下属,也犯不着一个皇子亲自来救。他来此,正如他自己说的,他主要是为了来找于狁和南梁的皇帝的。 第八十七章 达成协议 凌深早在齐九开始说事的时候就离开了,一方面觉得这国政方面的事儿还挺严肃的,他这么一个外人听着,就是那些人不介意,他也总觉得膈应着;另一方面么,他也的确没兴趣,万一真有什么事儿是他需要知道的,他们那位当家的事后也会与他说的,这点凌深还是确信的。 凌深倒也不是一个人出来的,齐九身边的小厮见他一个人走了,便腆着脸,颇为狗腿地跟了上来,说是陪他一同看风景来着。凌深觉得这人挺有趣的,便也没阻止他。 两人出了凉亭便往西走,大约走了百来步,就见一游廊,廊内有月洞门,连接了这东西两个院子。穿过月洞门,对面是个小院落,南北各三间小屋子,但因这些年风吹雨淋又无人整修,屋瓦都显得暗沉了不少,底下的斗拱廊柱也都斑驳不堪,倒是庭中的花卉开得还是茂盛,一时和那屋子形成鲜明对比。 凌深也没去看这屋子里有什么,径直穿过这庭院往对面的月洞门走去,倒是紧跟着他的小厮,一边环顾一边啧啧叹气。 凌深听了片刻,在穿过那小庭院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别说得你来过一样。” 那小厮嘿嘿笑了下,挺坦白的回道:“凌少,你还别说,我可真来过,虽然没进府里,只在外面站了会。” 这倒稀罕了,凌深边走边问道:“你跟着你那位九皇子来的?” “不是,是跟着世子来的。”那小厮笑眯眯的,生怕凌深不知道他口中的世子,还解释了一句,“你该见过的,世子说之前在汉陵关跟你有过一面之缘。” “姓桂的那个啊。”凌深想了想,又问,“他与于狁关系很好?” “大概吧,实际上我还真没见过于将军,那次也是随行,并没跟着进府。”说到这里,那小厮弯着眉眼,笑得贼贱贼贱的,“凌少,其实我主子真不错的,你看人追你都追到这敌国来了,再者等主子当了皇帝,你便、你便……” 这话说得也是顺口,只说到最后那小厮才发现这话说不下去了,只得默默闭上嘴巴,看边上的风景。 凌深一笑,挑着眉接话:“我便是皇后么?” 小厮嘿嘿笑了笑,却是没接话。因为他发现让个男的当皇后貌似不怎么可能来着,这毕竟男人是生不了娃的。 凌深侧眸瞧了他一眼,就他心里那些小心思,凌深自觉知道得一清二楚,也懒得和他计较什么。 出来之前,凌深特意问了于狁,这宅子是不是哪里都能去。于狁的回答自然是随意,再说这宅子四年前就被抄了,眼下这里不过是个空壳罢了,倒也没什么忌讳。凌深自然乐得随意,不过于狁在那时候还偷偷在他掌心写了个“北”字,这是让他往北边去的意思啊。 凌深倒也不急着去后院,东拐西拐了好一会儿,竟是甩脱了那小厮。一个人站在一个小院子里,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抬头望了望天空,这才往北边的后院走去。 凌深素来方向感极好,就是这地方绕来绕去的照样没把他给绕晕了,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竟让他找到了地方。 说是找到其实他也不是特别确定,只是一踏进这院子,就直觉是于狁让他来得地方了。 凌深在这院子里走了一圈,倒是发现这院子和别处的不同了,别处院子除了庭院外,屋子里头都乱糟糟的,而且该上锁的也都锁着,唯独这院子里头的屋子都整整齐齐,仿佛还是原先那般模样,就是一些家常摆设都还在。 东厢是个书房,凌深一进去,一眼便看到书桌边上那大大的书架,上面规规整整地摆着好多书。凌深抽出几本翻了下,大多是兵书史记之类的,不难想象这院子的正主是谁了。也是闲着无事,等将西厢与正屋都看了看后,他便坐在那书房中的榻上休息翻书。 凉亭里,齐九与于狁、姬裴轩商量完事儿,就见自己那位小厮独自一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等那小厮上了凉亭,齐九还不信邪地往他后面望了一眼:“阿深呢?” 于狁微不可察地动了下眉。 那小厮本一直笑眯眯的,一看就让人很舒服的一张笑脸,可惜眼下却一脸哭丧的表情:“不见了,拐个弯就不见了。” 齐九一听不见了,竟还有些紧张:“该不会迷路了吧,这么大个的宅院……” 于狁在一旁听着他的担忧,皱了皱眉头,打断他:“不劳九皇子费心,既然事情都谈完了,你也该去救你那位一根筋的下属了,记得等他回去后,让他别在找我这边的麻烦了。” 这个下属指得自然是屠戈,方才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南梁放任九皇子将屠戈救出来,相对的,九皇子要将夏国此次的密谋全都说出来。 齐九原先还想跟凌深打声招呼再走的,但看于狁那摆明了赶人的架势,倒是不好强留,便携着自己那几个属下翻墙去了。 于狁也不想留在这里,只是他刚站起来,一旁的姬裴轩终于开口道:“坐下。” 这两个字姬裴轩说得轻声,也并非是命令的口吻,却还是令于狁拧起了眉。 “刚都说完了不是么?”于狁垂眸瞧着他,一时脸色也颇有些复杂。 “你没意见?”这下轮到姬裴轩诧异了,他抬着眉眼,望着眼前这个曾经最熟悉的人。 “待五日后,整好了兵马,你再下一道旨,我便领兵北上,换下伯叔让他去西北守着。”于狁说得轻巧极了,仿佛过几日春游去一般。 姬裴轩听罢就这么定定地瞧着他,半响,忽得发出感慨:“你还是一样,老好人一个。” 于狁却是不看他,而是望着天边:“总不能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边关又起战乱吧。” 姬裴轩点点头:“那等这次事情结束以后,可否再陪我喝一次酒。” 于狁都准备走了,听他这么问了,也不回头,就问道:“若我拒绝呢。” “最后一次。”姬裴轩顿了下,接着又道,“朕……我知道你不喜欢朝堂上的那些事,这次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之后你就再回你那个山寨去吧,” 于狁没说话,而是径直出了凉亭。 姬裴轩的侍卫就守在凉亭外,看到于狁出来了,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不过他最后也没说什么。 于狁独自去后院找凌深,而凌深这时候也不知是看得书太过无聊了,亦或是真有些累了,凌深看着看着竟是倚着那床榻睡着了。于狁在书房里找到他的时候,就见一本书大咧咧地盖在他脸上,而他本人一动不动地靠着那床榻。 见着这幕,于狁也觉得好笑,上前就将那书从他脸上拿了下来。 许是眼下午后阳光正烈,又许是书本离开的动静打搅到他了,就见半躺着的这人眼睑动了动,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掀开眼睑就看到于狁了,凌深丝毫没有惊讶,只低哑着声音问道:“谈完了?” “嗯。”于狁坐下来,就坐在他边上。 “然后?”凌深撑着身子坐起来,只是刚睡醒的身子总还有些慵懒,他坐了一小会儿就觉得不习惯,索性侧个身,往身边这人上一靠就好了。 “嗯,你还有哪里想逛的,这几天我们就去看了,之后便又要回去边关了。” 凌深倒没料到这么快,挑了挑眉,讶异地问道:“出事了?” “倒也不是,不过那个九皇子卖了一回国,把这次夏国的那些谋划都说了出来。” “哦,他怎么卖国了?”凌深对这个挺好奇的,就坐好了身子看着于狁。 身上没了外来重量,于狁也调了调姿势,这才一笑:“你不是对他不感兴趣么?” 凌深一耸肩,答道:“所以我只是对夏国的谋划比较感兴趣。” 于狁也不吊他胃口,便将九皇子所说的事情都简单复述了遍,这事儿要说复杂也的确有点儿复杂,但若说简单其实也挺简单的,无非就是夺嫡这类事了。 之前就说夏国最有利的两位皇储竞争者——一位五公主,一位九皇子了,只是近期,这位五公主势头越来越猛,竟是将军队都拉拢到自己这边了。起先九皇子也是不在意的,毕竟他手上也有几位说得上话的大将,可直到屠戈被抓了,汉陵关守将一职空缺,翁岩嶙忽然被调派到汉陵关,这才引起他的警觉。 原先九皇子也知道夏国这次的举动,假意与回岐交恶,双方作战开打,但实际上是一起攻打南梁的西北边境。但这只是做做样子,就是真去攻打,夏国也不会尽力而为的,因为夏国的主力军队分明全聚集到了汉陵关与山海城。这也是山海城前段时间不断接受难民的关系,因为好些士兵都装成难民混进了山海城,如此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山海城附近建立了营寨。 夏国本意就是派兵攻打镇北关,这是皇帝的意思,夏国皇帝死期将近,希望能在死之前看到镇北关被攻下来。五公主作为一个贴心小棉袄,自然得为父分忧,就给他想了个主意,让在军中极有威望的翁岩嶙去攻打镇北关,这是明的,暗的则是偷偷留出一队兵马,届时逼宫。 九皇子在屠戈被抓以后,一查,也知道了五公主的企图,当下自然是不乐意的,便想于狁打败翁岩嶙,如此便能连带着削减五公主在军中的威望,而他自己则带着军队,到时阻止五公主逼宫的举措。 凌深听完了也是咋舌,当时那九皇子还说五公主是个聪明人,不会异想天开的想要荣登大宝的,结果呢?他五姐脑子一抽,还真打算发动兵变了。 第八十八章 等于狁说完了,凌深稍微总结了下,笑了:“他这如意算盘打得挺好的,怎么看都是他从中获利来着。” 可不是么?最后他只要阻止了他家那位姐姐,之后能登上皇位的就只有他了,这怎么看都是他受益最多,连皇位都一次拿下了。 “也不全是,如他所说,夏国皇帝都快死了,若九皇子能成功上位,南梁和夏国十年内都不会再起战事,可以说是一个双赢的局面。”于狁解释完了,自己却拧起了眉。 凌深瞧着他,忽得问道:“怎么?突然发现他可能反悔?” 于狁抬眸看了他一眼,半响才摇了摇头:“就是他反悔了,恐怕这次的损失也足够他们消停好几年了。” “那你在担心什么?”凌深抬手挑起他的下巴,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他。 于狁被他看得有些无奈,不过说来也奇怪,原先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竟然在他的举动下跟着消散了。他伸手拍掉凌深勾着他下巴的手,没多想就解释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还说了句话,他说翁岩嶙那老家伙在我们这边有内应。” 凌深回想了下这翁岩嶙是谁,接着便有些诧异:“这人不是说好几年前就让去守夏国的北境了么?” “对,所以这个内应也该有好几年了。”说到这里,他眉头微微皱了皱,但并不是很明显。显然这事儿已经不能构成他的困扰了,想来就是有内应,他也能将战局控制在自己手里。 凌深倒还猜不到他的想法,向后一靠,就这么倚在墙壁上看他,边又问道:“那你有想到是谁么?” 于狁也老实,回道:“没有。” 凌深偏头想了想,随口道:“该不会是诓你的吧,让你疑神疑鬼的。” 于狁抬了眉眼:“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若我打输了,他想上位的希望更渺茫。” 凌深觉得这话比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理由都有说服力,跟着点了点头,喃喃道:“也是。” 因为想不出这人可能是谁,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倒是凌深还有些不放心,复又问了一句:“那你就当这内应不存在了?” 却见于狁笑了下,满眼满脸的都是自信:“怕什么,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 见他这般模样,凌深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说起来,这院子以前是于狁住着的,一直到四年前被抄家了,他才被迫离开了这里。对他来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特别有感情,更别说这间他长时间都浸淫在里面的书房了。也因此,凌深也不急着离开,而是陪着他在这院子里待了好长一会儿。 第二日,于狁尚宿在王老将军的府邸,刚起来就被一道圣旨召进了宫里。凌深大概也猜到了什么事情,倒也不着急,就留在宅子里逗逗自家那只大黑虎。 大猫仔这几天又大了一圈,大约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同时也肥了不少,蜷着那身子在地上的时候都能滚起来了。凌深无聊着,就让它趴在地上,自己推着它玩儿。 当日,没等于狁回来,王将军府里的管家便给他送了个消息进来,说是外头有人求见,还指名道姓是见他的。 凌深愣了下,回过神来就猜到是谁了,原本他是不想见的,但想了想,见了好像也不吃亏,便溜着大猫仔去了前厅会客。 出了屏门,进了会客厅,果然看到齐九站在那儿。他似乎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但进来的只有他一个。凌深上前,齐九自然也看到他了,上前两步就站到了他面前。 “你把人救出来了?”凌深不愿和他多聊,便开门见山地把话问了出来。 齐九本是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要说,被他这么一打岔,到嘴的话算是全泡汤了。他顿了下,又带着少许委屈地瞧了凌深两眼,这才点头:“嗯,救出来了,天牢的人大概也得了消息,守卫很松懈。” 凌深无所谓地“哦”了声,又问:“找我有事?”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齐九话没说完,凌深抬手阻止他:“打住,如果你只是要说这种话的话,赶紧的转身出门去。” “如果于狁去打仗,你会跟去么?” “怎么?打算跟我在战场上见?”凌深挑眉看他,却见他一脸严肃,远没了之前那股轻佻的劲儿。 “最好不要。”齐九难得在面对凌深时一本正经的,还别说,这么正经的九皇子当真有那么一股王者风范。凌深瞧着他,他更是严肃非常,“我可不想跟你成为敌人,也不想和你对战,我不想你受伤。” 他说得好似跟真的一样,凌深听了只觉得好笑,他嘴角微翘,扯出了一抹嘲讽的弧度:“这都没打过,你倒是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么?” “自然。”齐九双眸紧紧望着凌深,继而郑重道:“我还是由衷希望我们不要在战场相遇,还有我更希望下次再遇,你已经恢复一个人了。” “白日做梦啊你。”凌深回得也是顺口,最后发现这人真是没事找事来的,没等管家帮忙赶人,他自己先将这人轰了出去。 站在外面的时候,凌深倒是突然想到要看一眼被救出来的人,没成想这九皇子胆子还真挺大的,竟然就将人放在自己身边这么带着。不过到底有所顾忌,况这事儿也算隐秘,屠戈并没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而是戴着个大大的斗笠,然后低垂着头站在那小厮边上。 或许察觉到了异动,他忽得抬起头来朝凌深看了一眼,凌深正好瞧见了,也目睹了他眼底那不容忽视的憎恶。 “放心,我会好好管束他,不会让他再去找你们麻烦的。”将屠戈的眼神看在眼里,齐九顺带也安抚一声。 对此,凌深其实也是无所谓,左右的确是他将人抓起来的,别人会恨他也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儿。倒是他身边的大猫仔仿佛感觉到了敌意,冲着头戴斗笠的屠戈发出警告的一声怒吼。 见大猫仔替自己出头,凌深一笑,撂下话来:“那你可真得好好管住了,若他下次再来,可不是被关天牢这么简单了。” 这摆明了是威胁,齐九却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反倒觉得说这话的凌深自信极了,简直周身都能散发出光芒似的,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他看得有些呆了,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随后凌深赶他,他便带着自己的手下,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凌深瞧着他离开的样子,也真有些无语了,跟着他一块出来的小厮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皱了皱眉头,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于狁一直到傍晚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他是拧着眉的,显然今日朝堂一行并没发生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凌深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毕竟那地方本来也没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况且还要面对一帮曾经陷害过自己的人,可不得更不愉快了。因着也看出于狁的不快,凌深并没给他斟酒,倒是问管家要了一壶凉茶,准备给人下下火来着。 “怎么了?”凌深给他倒了杯凉茶,又将桌上的绿豆糕豌豆黄都推了过去,自己则继续捧着杯碧螺春喝着。 “皇上让侯月滨当监军事,此次随军出征。”于狁拿着杯子喝了口,沁凉的茶汤滚进咽喉,的确让人舒爽不少。 凌深听了他这话,倒是有些疑惑。侯月滨这人他是知道的,可不就是口碑甚好,之前还帮过他们的那个人么,看着是有点病秧子,但应该也是练过的,随军打仗该是没问题的。 “你觉得不妥?”凌深瞧了他一眼,见他一动不动,便主动替他捻了块豌豆黄送到他嘴边,“你不饿啊,不是说都没吃午饭么?不过你们那位皇帝也够吝啬的,都过正午了,也不留你们吃饭?” 于狁张嘴将他手上那块豌豆黄吞下,抬眸看着他时眸中也颇有些无奈。 “其实我之前就奇怪了,你是不是讨厌那个侯月滨?”凌深缩回手,习惯性地便要舔去指上残留的黏腻,不过他才张嘴,正好见着对面那人一脸怔愣地望着他的手指。凌深一挑眉,下一刻便又将手指递了过去,“舔干净了。” 于狁嘴角一抽,抬手拍开他的手:“别闹。” “我不闹,我听着呢,你说吧。”凌深觉得好笑,舔去手上残留的豌豆味儿后,还是没憋住,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笑了起来。 于狁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开口:“也不能说讨厌,不过是喜欢不起来……” 凌深打断他:“你喜欢我就够了,别人就不用浪费这种多余的感情了。” “说正事呢,别打岔。”于狁拿起一块绿豆糕硬是塞进凌深嘴里,算是把他嘴给堵上了。 还别说,这绿豆糕说大不大,说小却是没法一口吞下的,凌深拼了命嚼着,只是一边嚼一边也不消停,还是落下一句:“是说正事,你继续啊。” 凌深这话说得模糊,一般听不大清楚,不过于狁猜到了,就瞪了他一眼:“侯月滨这人为人的确不错,不管是朝中口碑亦或是军中风评也都很好,不骄不奢,谦和有礼,进退有仪的。对我,估摸是他年长我几岁的关系,我在朝时他也颇为照顾我,可我总是无法和他交心……” 第八十九章 凌深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想要深入探讨之类的,何况他与这人也不熟,犯不着为了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浪费脑细胞。不过他倒是知道一件事,不管于狁是否讨厌还是怎么着的,这侯月滨是当定监军事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别说朝堂之上,就是市井间也传开了,不过大伙儿所聊的重点并非在侯月滨,而是全集中到了于狁身上。 若问上京的百姓近几年发生过什么比较大的事儿,估摸着所有人有且只会说一件事,便是四年前刚承袭了镇北侯爵位没多少年的年轻侯爷于狁获罪被判的事。当时这事儿可说是轰动一时,起先所有百姓都拿这位少年将军当天神一样膜拜着,然而转眼间,少年将军可能利用巫术等不正当手段赢取胜利的传言疯传开来,之前的崇拜就变成了怀疑,而等到这位少年将军被抄家判流放之刑后,仿佛是证实了那些传言,赞美之声彻底被一致的骂声所取代了。 于狁可以说被上京乃至南边的多数百姓骂了四年,或许也只有北境那些亲眼看着这位将军如何打仗平定溯北的人才晓得这位大人有多冤枉。而现在,原先扣在他头上的帽子全被推翻了,那些骂声自然都下去了,取而代之的便是感叹唏嘘,一位功臣如何如何被冤枉,又怎么怎么可怜之类的发言就没停过。 凌深有幸在茶楼听过一些,听完以后他还挺淡定的,只是撞了撞当家的胳膊肘,说道:“这次战事歇了以后,别做什么老啥子的侯爷将军了,还是跟我回去山寨过日子吧。” 于狁听着这说辞也觉得好笑,不过他本意就没想留在朝廷中,自然顺水推舟地同意了。等回过味来,当家的赫然发现这最后一句有些怪,但具体又说不上来怪在哪儿,只好抛到一边就此作罢了。 旨意下来的第四天就是发兵镇北的日子,大军上下兵士多是参军好几年的,也有不少曾跟过于狁的,当初于狁获罪,这里没少人想要替他伸冤的,奈何士兵没什么权力及能耐,最后什么忙都没帮上。此刻听闻自己所崇拜的人当初不过是被冤枉的,又好生唏嘘了一番,并誓言这次要以主帅马首是瞻。 再说凌深,凌深本不隶属于军队,也不知于狁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凌深随军出发的时候还被按了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具体职务则是照顾于狁的生活起居。 凌深长这么大,还都是别人来照顾他的,哪里有他照顾别人的时候,只是这到底是圣旨,就是他想拒绝于狁也不同意。于是不到一天,全军上下就都知道他们主帅有专人照顾他的生活日常,而且那人不仅长得漂亮,还特有能耐,把跟在身边的黑虎训练得跟个军人一样,让往东绝不往西的。 第一天安营扎寨,守在主帅营帐外头的士兵并没能见上传言中那位主角,因着里面缺什么,多是吩咐外面的兵士送进去的,闹到最后他们几个明明守在外面,却是无缘得见那位人物,倒是那头黑虎,几度踱步出来,仿佛巡视一般逛了一圈后便又钻进了营帐内。 凌深待在营帐里头,自然不可能知道外头的守卫的想法。又一次,他接过外头的兵士递进来的水盆,转个身似笑非笑地望着坐在矮桌前的于狁:“你想出来的馊主意还是他想出来的?”一边问道,一边将水盆里的帕子拧干,扬手一抖,往于狁脸上招呼了过去。可别看他动作粗鲁,实际上力道并不重,他擦了两下,将这一天赶路下来所粘的灰尘擦去,就把毛巾收了起来。 于狁没料到他做起这事来这么利索,等反应过来,这脸都擦完了,他又抬头,就见凌深搓了把手上的帕子给自己擦脸来着。白色的帕子拂过脸颊,擦去灰扑扑的一层,底下显得白皙的皮肤就立即显露了出来。 说来也怪,同样在太阳底下晒着,面前这人却仿佛怎么样都晒不黑似的,这样一天下来,外头的兵将们都顶着张关公似的大红脸,面前这人除了脸颊微有些红外,也不见他肌肤有晒伤晒黑的迹象。 凌深擦到一半,正巧对上于狁的目光,微微怔了下,便又问:“你还没说呢?你的馊主意还是他的?” 这个“他”指得便是发了这道旨意的人,可不就是当朝天子。 于狁自然知晓他意指的谁,就收敛目光,轻笑了下,道:“我只是提了下,倒是没想到他会给你安排这种职务。” “你很满意?”凌深擦完脸,拉下帕子丢进水盆里。 于狁摸了摸下巴,点头一笑:“是挺不错的。” 凌深挑眉,走到于狁面前,双手撑在他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那待会要我给你暖床不?” 这话他故意说得很轻,语速也不快,慢悠悠地却透着一股轻佻和诱惑。于狁瞧着他嘴角的淡笑,饶是知道他是玩笑,眼下也是特殊时期,还是忍不住笑着调戏:“那便乖乖躺那里去。” 于狁抬着拇指微微一指,赫然就是戳着自己营帐内唯一的一张榻。凌深偏头瞧了眼,下一刻就收回目光,转而又落回到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上。 于狁早在前几日就恢复了容貌,他脸上挂着显得温和的笑,眉间又自有一股英气停留,凌深看着眼前这张怎么都顺眼好看的脸,“啧”了声,接着又靠近了几分。 “我不介意在这里给你暖床。”凌深含着淡淡的笑意说着,只是不巧他一说完,外头就响起守卫兵士的声音。 “主帅,侯大人求见。”这话才落下,凌深都没来得及站直了身子,侯月滨竟然没等同意,掀门走了进来。这一进来,正看到凌深站在于狁面前,两人贴得极近,姿势也极是暧昧,他们似乎也有些呆住了,怔怔地看着他这边。 “咳!”侯月滨往日里咳得多了,都咳习惯了,今次这一声咳嗽却一听就知是假的。他面露尴尬,赶忙收回望着里面两人的视线,目光躲闪:“抱歉,抱歉,你们继续、嗯,继续……”说罢就往后退去。 “侯大人,请留步。”于狁赶紧阻止他离开,同时不忘抬眸瞪了凌深一眼。 凌深摸摸鼻子,主动退到一边静静站着。 面前没人了,于狁面向侯月滨,做了个“请”的动作,邀他坐到一边的杌子上。等侯月滨入座了,他才开口问道:“不知侯大人有何事,这么着急着过来。” “也并非十万火急的事,只不过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制定什么计划。”侯月滨顿了下,仿佛有难言之隐,但最后他还是继续,“我听闻此次对战的那人也是个老将,据说很难缠?” “难缠是难缠了点,但我自有办法。”于狁明面上安抚了这么一句后,又道,“若侯大人来此是讨论这个的,我想就不必了,目前我们尚未到边关,还不清楚那边的情况如何,眼下也还没得到夏国发兵的消息,想必他们也还在做准备。” 侯月滨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好似终于落下了,他旋即笑了起来,朝于狁拱了拱手:“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呢。” 于狁自然没留人,等侯月滨一离开,凌深就发现于狁的脸色不怎么好。他回想了下,貌似从侯月滨提起夏国那个老将开始,他面上就没什么表情了。 凌深是知道这位夏国老将是谁的,可不就是那个名叫翁岩嶙的,据说还把于狁他父亲给阴死了。这大概也是他这么不待见这人的缘故了,想想也是,杀父仇人,还能待见么?除此之外,凌深还真不知道这翁岩嶙有什么本事,但能走到这一步,想必就是他打仗没什么本事,但其他方面肯定有过人之处。 可惜凌深对此没多大兴趣,只是上前几步,用手指戳了戳于狁那张绷着脸,还故意拂过他的下巴,微微使其抬高。 于狁被他的举动闹得没了脾气,眸光无奈地望着他。 凌深挑起他的下巴,忽得想到件事儿,就问道:“对了,你预估这次会打多久?” 于狁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可能算到这种事。不过夏国的五公主想要发动兵变,必定会抓紧时间,这么算来,这场战事短则三四个月,长则不会超过一年。” “哦,这就好。”凌深眉眼一挑,整张脸随之舒展开来,“你最近有没有送信到山寨里头?” “前些时日送了一封回去,已经有回信了,不过明日我还要再送一封……”于狁带着点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怎么?你有事?” 凌深点点头:“是啊,帮忙捎封信给先生,我也有事要找先生帮忙。” 于狁没多想。不过第二日,凌深在把写好的信交给他时,却特意嘱咐了一句,千万不能给别人看了,不管是他,还是赵云洲。于狁好奇,可凌深在一边盯着,直到最后于狁都没能找到机会偷看这封信。 第九十章 于狁没看,作为老实人的赵云洲更不可能看了,最后这封信竟原封不动地到了孟春和手里。 凌深将一些嘱托写在这封信里,又交代了一下之后的打算。孟春和一边看,一边附和着点头,等看完了信,这位青峰寨的先生俨然已经站到了大当家这边。当然,这种事同样不好对人说的,就是赵云洲也一样。先生只是招来了沈奇,让他多多留意夏国那边的生意,之后便又回了封信给凌深。 话说回来,虽然沈奇回来了,但夏国的生意却是没有就此落下。奇珍馆的生意挺清闲的,但一旦有了必定都是大头,而眼下茶楼也已开张营业了,夏国人虽不常喝茶,却也不乏一些附庸风雅的人总喜欢往茶楼跑,生意倒也一直不错。 沈奇与这两家店的负责人都有书信往来,以至于对雁鸣目前的局势也有所了解,据闻近几日雁鸣可谓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皇帝病重,可储君却尚未甄选出来,不少百姓都说在城外几百里地的地方见到军队扎营的,因此纷纷猜测是否有大事要发生了。 这些都是从茶楼那边传来的小道消息,当初凌深开茶楼的用意便在于此,没成想现下竟然也派上了同样的用场。 沈奇将茶楼那边送来的信件统统夹在孟春和的那封信里,由蜃楼一起送去正赶往溯北的凌深手里。 凌深收到回信已是两天后的事情了,就在营帐中,于狁亲手将一个尾指粗细的小竹筒交给了他。 凌深接过那小竹筒,上下摆弄了半响,突然就问道:“你没偷看吧。” 其实这竹筒上面的蜡封还是完好无损的,虽然可以拆了重新弄一个上去,可想想也知道眼前这位大忙人是不会这么无聊的,不过他还是没有要收回这话的意思。 于狁坐在书案前,正看着溯北的地形图,听他这么说,脸上顿时露出无奈的神情。 凌深凑巧抬眸瞧了眼,就瞧见他这表情,视线一对上,他一笑,冲他摆摆手:“我说笑的。”完了就着手拆开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件。 于狁本都垂眸继续去看地形图了,但又实在好奇,就放下手中的地图走了过去。 临时的营帐都不大,仅仅是用作休息的地方,即便凌深坐在角落处,于狁也不过走了五六步就到了他边上。凌深就坐在地毯上,他虽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书心上,但到底留了个心眼,察觉到于狁到了身边,赶紧藏起了手上的信件。 “怎么?是什么机密,还怕人看了不成?”于狁没要抢信的意思,只一屁股坐了下来。 凌深斜了他一眼,之后还真就不看信了,而是自顾自将信小心地折了起来,边说道:“这是自然,虽说只是一封家书……” “家书?”于狁挑了挑眉,他以为只有他的信那才叫家书来着。 就仿佛是听出了他的隐藏意思,凌深折好了信,偏头瞧着他:“青峰寨也算是你我的家了,这信从那里寄出来,难道不是家书?” 于狁心中一动,胸腔不禁溢出丝丝暖意,可饶是如此,他还没忘自己的本意,便又问道:“既是家书,为何我不能看?” “那是因为这是我和先生的秘密。”凌深扯唇一笑,他素来笑得张扬,唯独这次,张扬中还带着几分狡黠,仿佛是正打算干坏事的狐狸般。 于狁眯着眼睛瞧他,却是拿不准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不是还有事要忙么?快点去吧。”凌深催他,语气倒也不急,只不过言辞之间竟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于狁又盯着他看了片刻,面前这人也是坦然,既不看信,也不说话,只是端起一旁茶垫上的茶杯,慢悠悠地捧着抿了口。 此时早已入夜,账内光线却是充足,如同白昼,这是于狁为了方便看书及信件而准备的,等凌深润了喉,侧眸瞧了眼身边的于狁,却见他仍是一脸探究的表情,知道他还没放弃,又是一笑:“我可要睡了,你若不忙,那也早些歇息,明日还得赶路呢。” 这几日大军快马几鞭赶往溯北,但一入夜,便在沿途休憩一晚。于狁白日里不得空闲,只得趁着休息前的这段时间,抽些时间出来处理一下军中事物,有时候就是不忙活这些,也要跟随军的将领讨论至深夜。凌深虽然从不参与,却常常待在一边安静的听着,这些人所在讨论的,无外乎都是这次作战的预估,另外便是这次夏军的军队配置了。 于狁原本是想再研究一下地图,他回头看一眼桌案上的地形图,垂眸又瞧了眼躺平的凌深,顿了下,最后还是挨着凌深躺了下去。 第二日,西北边境传来最新消息,夏军和回岐军边打边往南梁边境移去。表面上是将战场往平原处迁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们是故意而为的。但也因这两军并未正真意义上进犯南梁,以至于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心怀不轨,南梁的边关守将也无法将他们怎么样,只能时刻做好防守工作,以便有突发状况发生。 这消息是西北边境军传来的,于狁却还收到了另一份消息,便是由成功打入夏军内部的杨普发来的。经过数月的努力,杨普已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兵,一跃成了夏军西北军主帅面前的红人。 杨普传回来的消息并未和大家的猜测有太大的出入,只不过更详细地叙述了夏军和回岐的企图,以及夏军背着回岐还有一些别样的举动之类的。另外与回岐联手的夏军,似乎也受眼下汉陵关守将翁岩嶙的调遣,意思是配合他们南境大军一起打南梁一个措手不及。 于狁并没将杨普传回来的消息公开,一是这消息并没有让他们知道的价值,二来也是未防那个隐藏颇深的内应。若让人知道他也在夏军中安插了耳目,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于狁自然不会想要冒这个险。 十万大军北行十日,总算抵达了溯北紧邻湘川江一带的平原,依目前的速度,两日后便可抵达镇北关。与此同时,先遣的八千兵马已在今日酉时三刻抵达镇北关,成功与镇北关驻军及王老将军的兵马汇合。 双方这一汇合,王伯山即刻带着几千精兵连夜从镇北关出发,抄小路往西北而去,执行之前他收到了命令——与西北边境的守关将军一同保卫西北边关。 当晚,与王伯山一同有所行动,还有潜伏于山海城内,却早已向镇北关慢慢靠近的夏军。 夏军这一行动,自然没逃过分布于各处的青峰寨的眼线,没多久就有人将此消息传递给了已留守在镇北驻地的赵云洲。 赵云洲跟着于狁打仗已有多年,也曾有幸跟着于正泽与这翁岩嶙有过一次交锋,对这老匹夫也算了解颇深,知道这人最擅阴险狡诈之事,便与王伯山留下来的先锋官一商议,布兵于镇北关外十里处的山上,同时又派人去通知后方尚未赶到的十万大军。 于狁接获消息已是第二日寅时,因早有心理准备,他倒也没多少惊讶,只带了人更快地赶往镇北关,最终,十万大军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成功赶到镇北关,与镇北驻军汇合。 其间,杨普又传消息过来,表示夏军和回岐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原本还打着的两军已合流,并对南梁的边关攻打了一次,结果反被及时赶到的王老将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地退兵于西北关外百里之远的丘陵高地上。 这不可谓不是个好消息,加上昨晚南境夏军分小股涌进的过程中,遭到镇北军的埋伏,损失惨重,一时间南梁军内士气大振。然而作为镇北军主帅,于狁却并未面露喜色,赵云洲也一样,而同样没有因此欢呼的,还有并未真正融入这军旅生活的凌深。 凌深自从来了镇北关,整个人仿佛就闲了下来。于狁不用他照顾,镇北关驻地内多得是人照顾这位主帅的生活起居,更遑论凌深本就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自从头天被个打杂的小兄弟嫌弃后,他就再没碰过于狁需要用的东西。又因于狁军务繁忙,整日里不是接见这人就是接见那人的,还要时刻关注整个战局变化,都快□□乏术了,自然也没空搭理他了。 如此,整个镇北驻地仿佛就他最清闲了,闲来无事在营帐里看个书琢磨个兵法什么的都没人管他了。 八月初七,自从夏国的南境军在溯北山林遭到伏击后,一时竟消停了下去,当然他们是不可能因此退兵的,只是驻守在溯北一处险要之地,两日之内竟是无所动作。 面对这个情况,于狁确是松了口气,趁着南境军休整,他自己也将镇北军的配置调整了一番。 现在的镇北军早已不是他当年所熟悉的镇北军了,旧人都换没了,全是一些新面孔。而这些新面孔又大多惟孙睿马首是瞻,是以对于狁最初的了解除却当初的传言就没其他了,至于眼下,罪名虽除,但在没打仗前,这好感是怎么也刷不上去的了。 于狁对此倒也不在意,只按照规矩将兵马分配了下,整出了最适合此次作战的兵马排布。 于狁的这次排布有些超脱常理,以至于才排完没多久,作为此次的监军事——侯月滨就找上门了。 第九十一章 镇北驻地实际上位于镇北关的罗城内,过了瓮城便有一条南北向的主干道,通向千和城的小城门。 乐-文-而距离这条主干道约一里的地方,安札了无数营帐,那里便是镇北军的驻地了。镇北驻地前面都是营帐,后面则是个校场,右边衔接护城河的地儿还有个规模不小的马场,紧靠着马厩。 主帅所在的主营,则在营帐偏左一点的中央地段,偌大一顶,还有效地分成了前后两部分,前头用来议事讨论战情,后头则是供人休息用的。这几日战事将近,于狁便都在这儿休息的,凌深自然也是跟着他的,不过别看这营帐空间有限,里面的设施倒是一应俱全。 当然啦,除了这地方,于狁暂时也没别的地方可以睡了,原先孙睿在千和城内是有一座将军府的,只是前些日子他被撤职查办,这宅子自然是要被封的,户部来不及交接,也可能是力不从心吧,总之没将这宅子分配下来,现在也只有这地方可以一用了。 主营的前半部分是议事的地方,为了方便讨论军情战况,已改成半圆形的营帐内还放置了个大大的沙盘,上面所堆砌的正是镇北关向北百里内的地形。 溯北山多,横隔在汉陵关与镇北关之间便有一山脉,千百座高低起伏的山峰连绵覆盖了溯北三分之一的土地,一直从汉陵关的东面绵延至穆州的红河一带,占地极广。也因此,沙盘上多是山峰,就在靠近镇北关的一座山脚下,有朱砂所画的一个圈,圆圈正中央插着面小小的军旗,上标一个“梁”字。而在离这面军旗有些距离的坡地上,则插着另一面小旗,上面则标有夏军的标志,俨然这段时间,夏军的中军营就集中在这地方了。 不久前,晨会上于狁将此次的调动简要的说了一遍,他这次的行动并未和众将士商讨,知道他有此决定的人也不多了,除了副将赵云洲,也就常常和他一起的凌深了。 于狁的打算是将驻守在镇北关外营帐内的镇北原驻军召回来,只剩少量精锐的先锋营驻守在那山脚下。先锋营是于狁从上京带来的,选得都是曾经在镇北关附近的士兵,还有些则是王老将军留给他的,共一万五千人。只是光有这一万五千人,万一遇上夏军的主力来袭,肯定是抵挡不住的,甚至可能导致先锋营全军覆没。 而偏偏是这么一个看似不合理的决定,当他下达命令后,众将士却没有任何犹豫和怀疑,领了命就办事去了。 按理说,开这种作战会议时,作为监军事的侯月滨是要在场的,他也的确在场旁听,在于狁说出这次打算后,他并没有提出反对,也没有表示出疑惑,等会议结束了,还跟着众将士一起出了营帐。只是说来也怪,会议上他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却在一炷香后又跑回来。 回来干嘛?自然是来了解于狁此次排兵布阵的理由,至于为什么不当场提问,只能说某种程度上讲,侯月滨能年纪轻轻做到中郎将不是没有原因的。 方才于狁用得是命令的口吻,这表示他都考虑清楚了,并没有留给别人质疑的余地。侯月滨以往虽没见过他打仗,却能看出这次带来的将领有多信任他,况且他方才也一副要抓紧时间的样子,他若贸然问东问西的,反倒显得不上台面。但他作为监军事,有些事情不问清楚又不行,无奈,他只能再转回去了解情况。 侯月滨坐在主营营帐内的杌子上,于狁则站在沙盘边上,似乎还在研究地形作战,凌深没事干,就捧着本兵书靠着最近又壮了一圈的腓腓看书来着。许是其他两人都有事可做,就显得没事干的侯月滨格外突兀,好在他大概也习惯被于狁无视了,也不在意别人有没有看他,直接开门见山,张嘴就问注意力明显不在他身上的于狁这次行动的用意。 于狁没抬头,不过手指着沙盘上插着夏**旗的地方,简单明了道:“这个地方离敌军主力近,方便偷袭。” 侯月滨探头看了看沙盘,总觉得于狁这回答有些敷衍,就拧了拧眉,只是他刚想说话,原先一直低着头看沙盘的人忽得抬头扫了他一眼。 于狁那眼神有点警告的意思,侯月滨愣了下,下一刻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这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该是在看书的人竟然睡着了。那人本就是背靠着黑虎半躺在那儿的,眼下睡得毫无防备的模样,被他拿在手里的书就盖在脸上,瞧不出他的表情容貌,只觉得那样躺着的身形尤其修长好看。 侯月滨看了一会儿,视线一转,恰对上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看他的黑虎。这黑虎也是乖的,被这么压着竟也一动不动,侯月滨心里“啧啧”了两声,回头看于狁眼神平静,却是透着疏远,他愣了下,回过神来就跟于狁示意离开了。 于狁巴不得这人离开,自然看也不看他一眼,等侯月滨走了,再也听不到脚步声了,他才看向半躺着的凌深。就见该是睡着的人此刻动了下,一把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回头瞧了眼垂下的帐门,问道:“你不会是怀疑他是内奸?” “应该说除了我们这几个,其他都有可能是内奸。”于狁抬手拾起沙盘边上的小旗,随手插到通往夏军主力的夹道边的两座山上,“所不同的只有内奸人数,只有一个的话,只要布阵都布好了,就不怕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 “这么有把握。”说着,凌深站起来,走到沙盘边上,垂眸看着这会儿沙盘上的变动,“你放陷阱给他们,万一他们不上当呢?不是说那个人很厉害么?” “不是很厉害,只是很卑鄙……”于狁侧眸瞧了凌深一眼,这人方才靠着腓腓睡觉,起来以后头发也没理一下,绑起来的地方看起来乱糟糟的。见他这样,于狁话也不说了,微微侧了身,抬手给他理头发。 凌深嘴角一勾,倒是配合得很。 不过说来也巧,外头赶巧有人来通报,于狁没多想就让人进来了。 进来通报的是外头的侍卫,一看里面这情况,倒也有些愣住了,那啥,他好像进来的不是时候来着。 那人站了一会儿,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于狁朝他看了眼,给了他一个字:“说!” “是!”那侍卫腰板一挺,说道,“城门口的兵士刚来消息,说抓到个可疑人。” “可疑人?”于狁拧了下眉,刚好将凌深的头发绑好了,就转身看向那侍卫。 “据说在城门外鬼鬼祟祟转了两圈,只是……” 见那人犹犹豫豫得似乎不敢说的样子,于狁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只是?那人说了什么?” “他声称自己是来找主帅您的,叫沈奇……” 没等那人说完了,凌深没憋住“噗”一声。那侍卫疑惑地瞅了凌深一眼,接着就听他问道:“你们没把他怎么样吧?” 那侍卫一听这问话,即刻明白那“可疑人”可能没说谎,赶忙摇头:“属下只是先将他关起来了,并没有将他怎么样?” 没怎么样就好!凌深和于狁同时松了口气,于狁本想让人将沈奇带上来的,但凌深主动要求去接那小子,毕竟这小子年纪也不大,万一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呦,大当家的还指望这小子替他管生意呢,然后自己也好去外面的世界潇洒潇洒。 于狁倒是没反对,凌深就跟着人去了关押那小子的地方。 沈奇是被关在一座铁笼子里头,这铁笼子有一人多高,而且很大,此时就关着那小子一个人。凌深走近的时候,就见那小子垂头丧气地盘坐在地上,听到动静,猛一抬头,原先毫无亮光的眸子“蹭”的就亮起来。 沈奇张了张嘴,也不知是激动地失声了还是怎么着的,一时间竟没发出声音来。凌深冲他摆摆手,让他别着急,边让一边看守的人放他出来。 “大、大当家的。”沈奇到了凌深身边,才沙哑着嗓子喊道,他声音都带上哭腔了,听着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凌深也是奇怪,偏头瞧了他一眼,问:“怎么?竟然还突然过来?出事了?” “可不是么?出大事了……”沈奇一脸哭丧的表情,不过说起事儿的时候倒也警惕,左右瞧了瞧附近的士兵,确定他们听不到他得说话声,这才将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说了遍。 原来,青峰寨是替镇北军望风报信的,三天前还帮忙将夏军分股涌进的情报传递给了赵云洲。当日,在狠挫了夏军锐气后,青峰寨就暂且鸣金收兵,都回山寨躲风头去了。可没想到的是,当晚凌晨,夏军竟派人将青峰山给团团包围了,山脚处全是夏军,之前青峰寨负责山脚放哨的人也被夏军狠揍了一顿,还让他们传话上来,说是让他们乖乖待在山上不准出去。 当时孟春和一听这话,就差没直接冲下去找人拼命了,还是底下的人拼命拦着,才让激动的先生暂且消停了。 最初那天倒也没事儿,只是晚上有人溜去相邻的青岭山查探,一不小心,竟然让他听到了夏军的目的。 夏军的目的是什么?不用猜,肯定是想拿青峰寨来威胁于狁了,这种理由还真见怪不怪,当初屠戈也曾这么干过,不过他是单纯围山,并没有干出不是人干的事儿。可这次派人围山的是翁岩嶙,这老头奸诈无比,还卑鄙无耻得很,估计没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这不,他竟是让人在山脚直到人能上去的缓坡上,全浇上了火油,只要谈判一失败,便让人放火烧山。 得了这消息的青峰寨众人,只觉得这老头忒不是人的,和他一比,那屠戈简直就跟小绵羊差不多了。 先生当时就书信一封,让专门传递消息的信鸽送信到镇北驻地去。之后,这信鸽是飞了,只是没飞多久就被射下来了,孟春和亲眼看着那信鸽胸前一支箭,晃晃悠悠地从空中掉下来,一如他当时的心,“哐啷”一声就掉到谷底了。 孟春和当场就懵了,先生自认为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傻缺的事儿,可唯独这次,他觉得自己二了,不止二,脑子肯定还被门板挤了,竟然没用暗语。 先生那个后悔啊,可后悔显然是没什么用的,最后只好找个机灵点亲自下山送信。 这差事着实有些难办,闹不好就要送命的,孟春和左看右看始终拿不准主意。沈奇看先生纠结的,简直要把头发都给拔光了,便自告奉勇接了这活儿。 这不,他才偷偷从紧邻青峰山的青岭山下来,随后一路南下,直奔镇北驻地来了。 凌深听完了事情的经过,眼睛都眯成条缝了,正好两人走到主营里头,于狁一抬头就瞧见神情极度不爽的凌深,当下一个怔愣,就问:“谁惹你了?”又越过凌深去看跟进来的沈奇,确定这小子没缺胳膊断腿的,只是稍微有点脏罢了,便越发不解了。只是这不解才升起来,便见那小子眼眶一红,跟什么似的,于狁心下一惊,心道这是怎么了,跟着微微皱起了眉。 沈奇红了眼眶,刚要开口将事情再说一遍,走在他前头的凌深就像是察觉到一样,抬手打断他开口,自己则简单利索地解释道:“那个姓翁的老头围了青峰山,浇了火油,打算火烧山头来威胁你。” “又来?”于狁俨然也想起上次屠戈围山的事儿,双眸一眯,眼神看起来危险极了。 “你没在山寨附近安置眼线?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报上来?”凌深这会儿心头冒火,上前两步坐到一边的杌子上。 于狁拧着眉,似乎在想自己在附近安置的眼线,想了片刻,他忽然叫外面的人去找赵云洲过来。 赵云洲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过来,营帐内也无人说话,沈奇看着两位当家的心情比自己还糟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先生的事说上一说,只好乖乖地站在一边没动。 倒是于狁丢了被他错手捏断的一面小旗,去看安静站着的沈奇,问他:“那先生怎么样了?” 沈奇刚还想孟春和的事儿,听于狁这一问,敢情好了,正好把先生干得蠢事也一并说了。 话说先生干什么蠢事了?当然不止是飞鸽传书没用暗语这一茬。或者该说他也是闲着无聊蛋疼的,就在夏军围山的那天,先生觉得目前便是危及存亡的关头了,于是便卜了一挂。而自从那次卜卦卜来个大当家后,先生就对自己的卜卦深信不疑,这次也不例外,当他得知三天后会有天雷降下,而且不是普通的天雷后,便马不停蹄地拟了书信就让飞鸽送去给于狁。 当然啦,书信自然是没到于狁手上,而是中途拦截到了翁岩嶙那边了。于是乎,这翁岩嶙算是知道三日后溯北会有天雷降落了,这会子估计努力在想打雷和他们打仗有什么关系来着,可把这位老人家给愁的, 凌深和于狁听完这茬,嘴角就一抽,原先围绕在两人周身的低气压也跟着稍微散去了点。 “你说打雷?先生卜卦卜出来的。”于狁可不像先生那般相信他自己的卜卦,这位当初可是把洪涝卜成了大旱来着,不过都有灾情这点倒是真的,不过也可能只是赶巧的。 沈奇没于狁想得那么多,反正先生是这么说的,他就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于狁看了凌深一眼,凌深也正好瞧他,两人一对眼,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可不是么?这打雷和他们打仗有什么关系,就是这雷比较大,难不成还能把夏军的大本营给打没了不成。于狁倒还多想了一点,就怕这翁老头子再卑鄙点,利用这打雷整出什么新花样来。 “对了,有具体的时辰么?”于狁低头看着沙盘问沈奇。 沈奇一愣,但转而就明白于狁的意思了,他点点头,道:“有,因为就八月十一,所以连时辰都卜出来了。” 凌深挑了眉,瞬间也懂了,“你不会是想……” 没等凌深说完,于狁轻笑了下:“就来个将计就计,既然是打雷,那老头一定会来个偷袭。我前头安置了个先锋营,这消息也一定会有人偷偷告诉他,不过那老头跟只黄鼠狼一样,八成会觉得这是个陷阱,况且他的目标肯定也不会是这个先锋营,所以……” “他会声东击西,假装偷袭先锋营,实际上是引大军出关?” 于狁别有深意地瞧了接话的凌深一眼,赞了句:“这几天兵书没白看。” 凌深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别把我归到白痴这一路,你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要理解没问题,总能懂的。” 于狁不以为意,还冲一旁茫然眨眼的沈奇努努嘴,意思是这里就有个没理解的人呢。 凌深有些无奈地瞅了沈奇一眼。被看的沈奇则更是茫然,只觉得许久不见,两位当家似乎更默契了。 第九十二章 赵云洲来了以后,三人针对青峰山再度被围的事情深刻讨论了一番,反正救肯定是要救的,关键是怎么救。 。しw0。 于狁目前作为镇北军的主帅,不管翁岩嶙那老头那青峰寨威胁他做什么,他必定都不能答应。这不仅仅是立场问题,更关乎这数十万士兵及整个镇北关的存亡,他势必不能为了一座山寨而做出任何妥协。恐怕就是派出一支军队去救援,也会导致军心涣散,更遑论能不能从夏军手中夺回青峰山都还成问题。 面对这老问题,凌深虽有些气愤,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再者他现在就闲人一个,也无事可做,便主动要求带些人去救援。只是他说完了,于狁却没回答,而是盯着沙盘静默了半响。 凌深偏头疑惑地瞧着于狁,可巧这身边的人也转头看向他,两人这一对上,凌深愣了下,倒是于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若有所思。 “怎么了?”凌深低声问他。 于狁朝他勾勾手指,凌深眨了眨眼睛凑过去,之后就见于狁在凌深耳边说着什么。 两人叽噜咕噜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一旁的沈奇瞧瞧他们,眨眨眼睛,接着又扭头去看站在他左手边的赵云洲。赵云洲之前正好去了校场巡视,身上还穿着一身盔甲并未换下,沈奇这一看,不知怎么竟产生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上个月,这个人还是他们山寨的赵总管,转眼就成了镇北军的副将,不止如此,别人一早以前就担任这职务来着。 沈奇暗暗叹了口气,刚收回思绪,一抬头,便对上凌深看过来的目光。 沈奇:“……” “明天你跟我回青峰寨去。”凌深一说完,沈奇立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大当家的。 “我没听错?”沈奇依旧瞪着眼睛。 “你耳朵好得很,自然没听错。”凌深挑了挑眉,抬手指指自己,再指指对面的沈奇,“就你跟我两个人回去,你带路,我跟着。” 这次不止沈奇,赵云洲也微愣了下,抬眸看向于狁,不用想,这种事儿肯定是他们主帅想出来的,至于为什么,这个估计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这要换做沈奇,八成又得问东问西,但赵云洲和他不同,素来沉默寡言的他对于狁的命令也向来秉持只做不问的态度,这次也不例外,在看了于狁一眼后,他便又垂下了眸子。 果然,沈奇在怔了片刻后,嘴巴张得老大地问了个:“为什么?” 凌深顿时眉眼一弯,笑了下,还是那种张扬的笑,耀眼得仿似能把天上的太阳都比下去。沈奇很久没见过他们大当家的这么笑了,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了,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似乎连自己刚问了什么都给忘了。 凌深动了动唇,说了句话,声音并不是很响,但也不轻。一直望着他的沈奇听到了,整个人随之一怔,倒不是他们大当家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可就是他什么都没说,落了句“回去再说”的话儿才让他有些郁闷来着。 沈奇原是想再问问的,但看着他们大当家那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样子,也知道这时候问了那就是自讨没趣,他搔搔脑袋,转而也不看面前好似在秀恩爱给他看的两人,而是去看赵云洲。 赵副将被这小子看了半会,终于暗叹了声,带着他去了别的营帐暂作休息。 待两人走后,留在营帐内的于狁和凌深自然又是一番商量,商量什么?可不就是明日回青峰寨后所要做的事情么。 住在青峰寨里的人大都知道,青峰山四面遍布机关,旁人若想强行上山,只会迷失在山坡的树林里。这是初建山寨时,为了避世,防外人打扰而设的机关,但除却这个,青峰山内其实还隐藏着不少能要人命的机关陷阱,只是这些机关陷阱极少被用到,若不是这一次两次总有人喜欢围山甚至还想烧山来逼迫他们,于狁根本不会去想开启这些机关,但事已至此,使用这些机关陷阱势在必行,这不仅仅是为了解决这次麻烦,更重要的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免得总有人惦念着他这座青峰山,还不辞辛劳地跑来作死。 于狁将山上的机关仔细说了下,凌深则把该记得都记了,就早早跑去休息了,毕竟明日还得早起赶回山寨呢。两人本都不是矫情的人,又许是彼此都深信对方有化险为夷的能力,对于即将分开的事儿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第二日,没等天亮凌深便把还瘫在床上的沈奇挖了起来,拽着他出城去了。 来送他们的只有于狁和赵云洲,大约除了守城的将士,就没别的人知道他们打算去青峰寨的吧。早在昨晚于狁就知会了今早守关口和内城城门的侍卫,若是有人问起他房里人的去向,只说进了内城,别的便是一概不知了。 凌深自然知道于狁的顾虑,怕是军中奸细传递情报出去,这要是夏军在青峰山寨附近设个埋伏之类的,别说他们能不能摸到山脚,怕是还没到就没命了,这才让眼前这人如此紧张,还特意换了拨信得过的侍卫,就连巡防的人都被他支开了。他扫了眼城门口那几个目不斜视的士兵,又瞧了眼面前这人,自从他在上京披上战甲后,他那身银色的战袍似乎就未曾离开过他,而本该是戾气的玩意儿,此时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泛着暖暖的光。 凌深恍惚了下,一时倒有些后悔昨日那么快答应回青峰寨的事儿了。他早就打算跟着这人一起打仗来着,他还从未瞧过这人打仗的模样,只听底下的一些人说过,他们主帅打仗的时候堪比战神,可英武帅气了…… 可惜他看不到喽。 凌深暗叹了口气,本还打算说什么,最后也只道一句:“那……我走了。” 于狁点点头,看凌深似还有话要说,便等着他开口。只是他等了一会儿,也只见对面的人摇摇头,拽着还有些迷糊的沈奇转身走了。 他们是简装出行的,不说行李什么的,就连马匹也没带,更别说原先死活要黏着凌深一起走的大猫仔了,最后还是被于狁死拽着,才没让它撒泼打滚都要跟去的行为得逞。 两人出了城,并未沿着官道前行,而是根据赵云洲所画的地图,沿着边郊的山路赶往青峰山的。这山路知晓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那些完全不熟悉这边地形的夏军了,路上自然不会遇到什么麻烦。凌深走得倒是轻松了,只苦了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的沈奇,本来之前他赶路就赶得挺辛苦的,结果都没怎么休息就又被他们大当家的拖出来赶路了。 沈奇几乎是迷迷糊糊地跟了半路,要不是这次事关青峰山寨,又关乎山寨里大大小小数百口人,他早就瘫地上不肯起来了,这会儿还能跟上凌深的脚步,已实属不易。 “等一下。” 朦胧间听到这一声,原先还有些困意的沈奇忙不迭醒了醒神,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走在他前头的凌深,就见他们大当家的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侧耳似乎听着什么。 沈奇自然不敢打扰,片刻又见他们大当家的回头瞧了他一眼,问道:“有听到声音么?” “没……”沈奇本想摇头,不过刚说了个字,他有些不确定地凝神听了听,还别说,他这一凝神静下心来倾听,果然听到风中传来的些微声音,不过与其说那是声音,倒更像是震动。 沈奇这一怔愣,那边凌深也不等他,环顾一圈,发现不远处向西的山坡并不抖,赶忙攀着凸起的石块爬了上去。等沈奇回过神来,那边凌深已经上了那一斜坡,还回首向他招了招手。 沈奇也要爬坡,只是他的动作比不得凌深,自然要慢上几分,好在凌深也不急,一直到这小子爬到他边上了,他才指了指山下。原来,这山靠近官道,此时此刻,距离他们这地方不到百米的地方,有百来人所组成的马队正急速奔向南方。凌深毕竟眼神不好,一时倒也分不清那些人身上所着的盔甲,只是见太阳照着他们身上的甲胄折射出几分锋芒来,才道是哪边的兵士。 “是夏兵,那是夏军的装束……”沈奇眯着眼睛,又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直到那些人都跑远了,他才收回视线,“我刚看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个没穿盔甲,身后跟着的那些夏兵也像是保护那人。”说到这里,沈奇顿了下,接着试探性地问道,“他们像是去镇北关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去跟当家的谈判的啊?” 凌深倒是浑不在意,拍了沈奇的脑袋一下,道:“管他的,你以为你们当家的是吃素的啊,保不准还让他们有去无回呢。” 沈奇这会儿是真得清醒了,稍稍一想这些人的目的,大约也猜到这会儿夏军若真派了使者去找他们当家的谈判,八成也是为了青峰寨的事情了——拿青峰寨威胁当家的?想到这里,沈奇摇了摇头,低头瞧了眼仿佛完全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的大当家的,直觉他们早已有对策了,于是一边小心翼翼地跟着爬下去,一边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当家的,这次回去准备怎么干?” 凌深听到了,不过还是老话,他压根没打算现在透露,一句“回去你就知道了”,便也打发了身后那小子。 沈奇吃了个闭门羹,倒也不见沮丧,反倒对他们大当家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儿充满了好奇,这一定是有什么绝对的把握来对付守山的夏军吧,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群夏军吃瘪的模样了。 第九十三章 青峰寨内,孟春和正围着大厅转圈子,少说已经转了五六圈了。站在门口的大汉盯着他,眼珠子都快成蚊香了。 “先生,咱不转圈了成么?”那大汉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珠子,讨饶道。 孟春和脚步滞了下,却依旧没有停下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你说沈奇那小子都去了一天多了,到底有没有见到当家的……还有啊,也不知道当家的怎么样了?” 大汉嘴角一抽,刚准备说些什么,不成想外头忽得跑来两个人,挺急切的模样儿。大汉心里“嘎达”一声,心想不会又出事了吧。眼见一弟兄踢着门槛跌进来了,他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扶住那人。 “这是又怎么了?”大汉眉头一皱,语气焦躁地问道。 “小……小……” 见那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大汉眉头皱地更紧了,心里虽然很急,但还是说道:“喘口气再说。” 孟春和终于停下转圈的步子,一双眸子尽显急切地望着还在努力喘大气的人,竖着耳朵,就怕漏了什么。 下一刻,果然就听那人道:“是、是小奇子回来了,还有……” “沈奇回来了?在哪?”没等人说完话,孟春和上前一步,颤着双手捏着那人的肩膀。他的手还有些颤抖,但十根手指却死死捏着那人肩膀,仿佛要将全身力气都落在上面一样。 那人似乎被捏疼了,又似乎被这样的先生给吓到了,连原先还未说完的话也给忘了,只愣愣地张嘴道:“在、在西山坡。” “西山坡?”孟春和侧头呢喃一句,没多想就出了前厅。 青峰山的西边紧邻青岭山,在这种非常时刻,想要出入青峰山大抵也只有无法做到全面防守的青岭山还有可能了。孟春和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去往西山坡的步子从未停过,不过未等他抵达西山坡,迎面就见沈奇那小子风尘仆仆地朝他这边小跑了过来,而他的身后则是…… “大当家的?”孟春和脚步一顿,显然不能相信这人会跟着回来。 凌深看到孟春和也没惊讶,打了招呼就与他一同走了回去。只是凌深并没有往前院而去,挑了条小路就径直走向山顶。 “怎么回来了?”孟春和莫名其妙,却还是一步不离地跟着凌深。原先落后他们一步的沈奇,在路过前院的时候被人给拖走了,目前就只有他们两个。 凌深偏头瞧了孟春和一眼,道:“回来救你们啊。” “你一个人?要怎么救?”孟春和眨眨眼睛,丝毫没有要隐藏自己那满心疑惑的打算。 “要怎么救啊……”凌深一耸肩,“其实我也不清楚。” “……”孟春和瞅了他一眼,心下虽有些无语,不过也知道他肯定是有打算的,否则也不会一回来就往山顶跑。 山顶?孟春和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一看,就见通往山顶的小路边上竖着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写着“禁止入内”四个字,这意味着从此地开始,往后便都是青峰寨的禁地了,其中包括山顶的那一座出云塔。 孟春和以往也从未越过这一条界限,一来是没有得到允许,二来是前面机关重重,没事他可不愿进去当靶子…… “到了。” 这突然的一声打断了孟春和的思绪,眼见凌深停下脚步,他自然跟着打住了。看着距离界碑没差两步的自己,孟春和知道往后的路自己不好再跟了,便主动往后退了两步。 凌深心思没落在身后的先生身上,自然也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只两步走到界碑边上,蹲下|身子,开始研究这块看似平凡,实际上隐藏着重大秘密的界碑。 于狁之前说过,这界碑上有机关,可以关掉山顶那些个机关陷阱。 凌深开始折腾这块界碑,孟春和站在后面,就看着他们大当家的对着这石碑又敲又打的,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就听山顶处传来“嘎啦嘎啦”的奇怪声响。 孟春和一愣,没等他回过神来,凌深已经一跃而起,径直进了陷阱区。 这可把先生吓了一跳,猛抽了一口气就想喊住那人,但他张着嘴,半天也没发出声音来。他原以为他们大当家的会被射成个马蜂窝,再不济也该摔个鼻青脸肿,但事实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比如一脚踩上去会出现个地道,或是某块地面会射出箭矢什么的,所有可能的机关都没被启动。 一直到凌深再度蹲下|身,从地上掀起一块石板来,早先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孟春和霎时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听不远处的凌深喊道:“我下去看看,很快上来。” 孟春和来不及回话,他们大当家的已经迫不及待地下去了。 石板掀开来是一条向下的阶梯,凌深才走了几步阶梯,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竟然忘带照明工具了,但看里头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昏暗,他犹豫了下,还是迈着步子继续往下走去。 这条向下的阶梯大约有五六十米长,每隔一段距离的石壁上会有一盏长明灯,淡淡的白月光似的光芒晕染开来,使得本该阴森的地道变得明亮不少。走到尽头,是一座石室,方形的石室四周同样悬挂着长明灯,所不同的这些长明灯并没起到照明作用,至少在这个时间看来它的存在着实有些多余了,近乎敞亮的石室根本不需要这些长明灯作陪。 凌深下了阶梯,仰头瞧了眼,果然瞧见镂空的石壁,阳光便是从那些拳头大的洞眼中投射下来的。 光源充足,使得整间石室如同沐浴在阳光中,凌深看了一会儿,就将眼前林林总总的东西看了个大概。石室左手边的墙壁上已被机关开关占满了,中间则多是牵引机关,不远处的角落则闲置着众多别样的武器,凌深眯着眼睛瞧了瞧,一眼便瞧见这其中竟混着几个火铳和一架铁炮。 凌深顿时眼前一亮,他小心避过中间的牵引机关,近了才发现这两样还是个半成品,根本没法用。有些可惜地叹口气,他又翻了翻里面的其他东西,倒是被他发现几样有趣的。 当天,凌深就窝在石室里头研究机关和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孟春和还站在界碑前等着,结果等了半天不见人,急得他在原地猛转圈子,一直到沈奇上来喊他吃饭,先生所关注的重点终于从大当家是不是出事了,变成了大当家的就是没事,待会儿也会不会饿晕过去之类的。索性孟春和虽然担心,倒也不至于慌了神,和沈奇晃回去吃了午饭,才又拎着食盒上了山顶。 青峰山下虽被夏军围着,但他们一时半会也无法上山,这让青峰山上的每一日仿佛都和往日没什么差别,除了不能下山这一点。而相对青峰山的安宁,另一边的镇北驻地可算是翻天了,百来人的夏军小队竟打着谈判的名头直奔镇北驻地,别说驻地的士兵被吓了一跳,就是安札在远处的先锋营的人也是惊到了。 夏军小队这是干嘛来了?不消说自然是冲着于狁来的。 夏军那位翁岩嶙翁老将军在派兵包围了青峰山后,便一直想找机会让他这行动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事实上在他拦截了那只从山寨里飞出去的信鸽,看到里面的内容后,他终于发现自己找到最恰当的时机了。 三日后溯北会降天雷…… 当然,翁岩嶙不是没怀疑过这句话,但正因为他性子多疑,反倒增加了这话的可信度。 于是,在可能打雷的前一天,在即将来场大战的前一天,翁岩嶙终于派出使臣去了镇北驻地,打算拿青峰山寨来威胁威胁这位年轻人——你不做出相应的牺牲,譬如投降,或故意打输之类的,这座山可就没了…… 于狁在知道这老头派人围了青峰山后就知道会有这么一茬,只是没料到这些人会来得这么快,好在他也早有准备,根本没多理会夏军的使臣,更甚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将夏军使臣草草打发走了。 而对于对方如此轻易的放行举动,夏军使臣倒也没多想,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话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成了战时的一个规则,更何况对方的主帅本就是个不轻易动杀念的人,他们能安然无恙离开镇北驻地一早就在他们的计算内。 夏兵骑马离开的时候,于狁就站在城墙上,冷眼看着那些夏兵绝尘而去。 不多时,赵云洲也上来了,于狁并未太过出神,听到动静,也猜到此时上到城墙上的人是谁。 “查到了?”于狁没有回头,他只是望着底下飞扬而起的灰尘,仿佛出神一般。 赵云洲应了声,说道:“一共三人,其中两人分别是两年前进来的,另外一人则是禁军的,属下已经飞鸽传书确认这人的身份了,过不了两天应该就会来消息。” 于狁依旧没有回头,光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赵云洲站在他身后,抬眸扫了他一眼,只见他头微微偏了下,幅度很小,若不细心根本发现不了。赵云洲垂着眸子,以他对溯北了解,不用看也知道他们主帅是在看哪里了。 “也不知青峰山那边怎么样了?”赵云洲也没多想,头一次不过大脑来了一句。 于狁怔了下,显然是听到赵云洲的话了,然而他却迟迟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自己只要退下就可以了。赵云洲向来也是这么做的,不过这次没等他转身离开,沉默已久的人却忽得开口了。 “有时候我总有种他不是这地方的人的感觉,或许跟那位祖宗才是一个地方的,所以总觉得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没问题……”他说得很轻,又站在城墙之上,风一吹仿佛就能吹散这话似的。赵云洲却还是将这话听了个大概,转身之际他回头瞅了一眼他们这位当家的,猜不准他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估计……是在安慰自己吧。 第九十四章 夏军使臣离开后,却并未回夏军军营,而是趁人不备兵分两路,一拨绕了个圈,最终潜入镇北关城门西北的山谷中,另一拨则继续向西北行进,最终埋伏于一处山脚下,而山脚迎面所对的便是镇北先锋营。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小说 镇北先锋营的士兵仿佛没有察觉到这队多出来的人马,这让夏军很是得意,就这么毫无顾忌地潜伏于此了。 这一潜伏便是一宿,待金星升起之时,北部马蹄铮铮,伴随着闪雷般的轰鸣声,就见千军万马以奔腾的江流之势直冲而下。 埋伏于此的夏军见骑兵已至,迅速整装待发,试图配合骑兵的攻势,给镇北先锋营以致命一击。 原来,翁岩嶙早已料到了这情况,分散了兵力最终在昨日汇合于溯北一处高地上,又借着高地势猛,待消息一传递过来,便挥军直取镇北先锋营。 早先潜伏于一旁的夏军早已严阵以待,就等主力杀入先锋营,乱了先锋营的阵脚后,再将他们一举歼灭。 事实上这群看似无人能挡的铁骑也的确不负众望,在漫天飞舞的尘埃中一下踏入先锋营腹地,为首的几位将领更是横扫先锋营,彻底打乱了先锋营的排兵布阵。 就见被冲散的先锋营士兵且战且退,形貌狼狈不堪,这看在夏军眼里,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鼓励了,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不已,就连潜伏于一旁的夏军见此也颇为兴奋,摩拳擦掌地随时准备跃跃欲试。 这一刻,数千人乃至近万的士兵竟无一人有所怀疑,所有骑兵只是盲目地追逐着近在咫尺的猎物,而不远处埋伏的士兵也只是等着猎物到来。 眼看着猎物就要到眼前了,夏军却发现这些本还四处逃窜的士兵突然不动了,不,与其说不动,更确切来说他们有了除了逃和砍杀以外的动作,一些人开始向后方射箭,所不同的这些箭都是火箭,也有人蹲下|身子,也不知在鼓捣什么。 “不好,快逃——”终于有人意识到己方中了埋伏,可惜为时已晚。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震动,本该驻满帐篷的地方赫然被夷为一片平地,而之前或骑在马上或站着的士兵纷纷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剩下没受到波及的主力步兵,及埋伏于一旁的夏军皆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未等他们有所反应,本还看起来狼狈不堪的镇北军竟迅速向他们袭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巳时刚过,镇北关城门大开,于狁领着数万兵马出关营救被围困的先锋营。 早先埋伏在附近的夏军见此都有些兴奋,觉得他们将军简直料事如神,说了这个时辰镇北军会出关,没成想还真就出来了。 等时机差不多了,有人放出信号弹,没一会儿,响彻云霄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迅速将镇北军围困了起来。 眼见包围圈快形成了,为首的夏军将领自得不已,只是未等他下达迎战的命令,原本缓慢移动的镇北军忽得快速动了起来,且整齐划一地破开夏军两头的包围。 夏军虽有所防备,却仍旧不敌这些骑兵的迅猛,竟被他们在前后破开了防御。与此同时,又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匹弓箭手,井然有序地不断朝夏军放箭。 夏军将领一时懵了,还未反应过来,一迎头却瞧见一身银铠一闪而过。他知道此人便是几年前名扬一时的于家少将军,素闻此人勇猛非凡,果见护在他身边的几个将士纷纷被他挑落马下,他心里一紧,刚准备抬手迎敌,却不觉勃颈处一疼,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眸处只来得及映出逐渐飘来黑云的天。 将领一死,夏军群龙无首,一时坚持战斗得有,四处逃窜得亦有,卸甲投降得更不再少数。 镇北军绑了投降的人,却并未对四处逃窜的人加以追击,而是押解着战犯又回了镇北关。 这行动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至少在暗处盯梢的人不明所以,而当他将消息送回夏军军营时,看了战况的翁岩嶙却是被气得不轻,原先以为他才是掌握先机的人,没想到被人算计了一番,赔了夫人又折兵。 翁岩嶙气归气,脑袋倒是未被烧糊涂,他瞅了眼外边越加阴沉的天,心想青峰山上的那人果然料事如神,这天真像要打雷下雨的样子。 翁岩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只见他手一挥,道:“动手。” 手下得令,而后迅速将命令传达了下去,不多时,就见夏军军营冲出两匹快马,一匹向西南行进,另一匹则直奔东面而去。 另一边的镇北军驻地处同样有人察觉到了越加阴沉的天,不知□□士兵以为又要下雨了,知道□□的人此刻也没得停歇,安置了战犯后就迅速领着几位将领进了主营商议军事。 商讨没多久,外头就又有来报,先锋营已拔寨返回,不时就会抵达。 众将士听闻后纷纷赞叹主帅英明,原是想拍拍马屁来着,却不料上首的人明显露出不悦地神情看着他们,这群人都是会看眼色的,自然停了恭维又回到正题上。 几人原是在讨论何时和夏军正面交锋,毕竟至今他们的几次交战都不怎么能上台面,今日过后,知晓自己暗算不成的夏军必定不会再坐以待毙。 若夏军全面出击,他们镇北军的胜算又如何? 其中几位将领依旧面不改色,但也有不少心里没底的,面面相觑,最终将目光投注到上首的人身上。 于狁被众人盯着,却无动于衷,他只是极淡定地重新分配了下职务,随后便将众人遣散了。 等众人走了,赵云洲出外巡视了一遍,又让人在外面守着,复又回了营帐,只是在撩开帐门之时,他又回头瞧了眼头顶的天,接着便听人问道:“你说这次先生的卜卦会准么?” 不知何时,于狁也站到了门边,抬头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那样子就像随时会压下来似的。 赵云洲几乎想没想脱口而出道:“不会。” 于狁一愣,回过神来却是一笑:“你对他还真没信心,小心回去先生抽你。” 赵云洲抽了抽嘴角,没回答,心里却想着,若真被那位知道他这么说过,抽估计不会抽,把算盘子、龟壳往他脸上砸倒是真有可能。 见赵云洲没回话,于狁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扫了眼镇北关西面的山,随后转身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目前他们有消息传来么?” 赵云洲知道于狁口中的他们是指谁,就在昨日夏军离开之前,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几人进夏军小队,等他们走后那几个人自然跟着小队行动,其中两人随着去埋伏先锋营,另外四人便跟着剩下的一小拨去了镇北关西面的山上。 这一去也一天有余,却无消息往来,自是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 赵云洲老实答道:“那边人少盯得紧。” 于狁了然,之后又想起还留在西北边境处的杨普,今早他又来过消息,夏军在西北边境吃了几次败仗后,终于放弃与回岐联手,执意撤军,此时已准备向都城返还,而他们行动迅捷,一点不似战败而归,倒有些像要干大事的样子。 于狁自然料到他们此去何为,但他拿不准该不该帮那位九皇子扫清这个路障,毕竟这并不在他们的约定之内,更遑论这人还窥觑着他的人。不过考虑到夏国内政,夏皇估计熬不到今年年底,储君势必在五公主和九皇子中决出。现在他所要考虑的,仅仅只是一个五公主当政的夏国与一个九皇子当政的夏国,哪个更有利于南梁罢了。 他想了下,正要说话,偏头瞧见趴在毛毯上的大猫仔无聊地打了个滚,它浑身懒洋洋的,就跟好些天没吃饭似的,总提不起劲。 眼见大猫仔张大了嘴,似要怒吼出声,但实际上只是打个哈欠,于狁忽得一个激灵——大猫仔毕竟是大猫仔,就算多么惫懒也无法否定它老虎的身份,一如那位九皇子,不管现在看起来多么无害,终究是只猛虎,可即便如此,比起不明真身的五公主,他更愿与这只猛虎打交道。 想到此,于狁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拿在手里把玩,边示意赵云洲撩开帐门。 赵云洲在看到玉牌的瞬间,便明了于狁的目的了,这是想让西北地的藩王帮忙拦阻回去的夏军。 说来这玉牌曾是梁国皇室和西北等地藩王的信物,自夏国占去溯北后,朝廷与西北地藩王失去联系,但先帝却悄悄将此信物交于于正泽,可作为战时关键。事实上,四年前那场收尾战,便是靠着藩兵才取得最终胜利,只是藩王藩兵皆数都在溯北靠近夏国的地方,暴露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有关这事就被封锁起来,知道内情的无外乎他们几个自己人,这也是当初胜利来得迅捷而又莫名的原因。 赵云洲撩开帐门,随着一声口哨响起,没一会儿,一只白隼俯冲进了营帐,它扑腾着羽翅,最终停在于狁面前的案桌上。 瞧着歪头打量四周的蜃楼,于狁轻笑着拍了拍它的脑袋,随后将玉牌连同一封信都塞进一个锦囊中,挂于蜃楼的爪子上。 “又要麻烦你跑一趟了。”于狁顺势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蜃楼就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拿着脑袋去蹭他的掌心,随后张开翅膀,只是它似乎也不急着飞出去,而是直直飞向大猫仔。 大猫仔本是趴在地上的,就是见着自己的小伙伴进来了,也只是抬抬眼皮,算是打过招呼了。但令它没想到的是,它家小伙伴振翅飞起来后,竟也不急着离开,低空盘旋一下落到了它脑袋上,抓着他头顶的毛就不放了。 大猫仔就觉得头顶那两撮毛被揪得生疼,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啄击。疼啊!大猫仔猛地蹦了起来,只是未等它有所动作,察觉它企图的白隼竟然飞走了。 大猫仔只来得及听到一声鹰啸,回头就见白隼拍着翅膀一溜烟出了营帐。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嘲笑啊,大猫仔一爪子拍在地上,伴着细微的灰尘飘起,一声怒吼紧随而至…… 守在外面的兵士听闻这声虎啸,面面相觑:这是打架了么? 第九十五章 蜃楼飞走没多久,本就阴沉的天终于有所变化,只见天上的黑云越积越厚,恍若下一秒就会塌下来。 外头巡逻的士兵瞧着这天,只觉轮到今日执勤可真倒霉,不过未等他们感叹完了,一丝冷风从北面袭来灌进领口,瞬间便令他们习惯了夏日的身体狠颤了下。 营帐里,在送走蜃楼后,赵云洲撩着帐门的手并没急着垂下来,他站在营帐门口,望着外面的天,忽得道:“起风了。” 于狁站在沙盘前,视线却也望着外头,淡然的眉紧蹙了下:“似乎降温了。”语毕,转向赵云洲,问:“你觉得这天会打雷?” “倒像是暴风雨。”赵云洲接了话,便垂手掩好帐门。 这个时候,怕是不少人在议论这鬼天气了,毕竟晨间还好好的,这才过晌午就变天了,又非六月,哪来这般快得变化。 于狁想了下,还是觉得不放心,让赵云洲传他口令,叮嘱下面的人注意天气变化,一旦有所变动,立刻来通知他。 赵云洲得令,也不再营帐内停留,领了命就下去了。 没一会儿,营帐内就只剩下于狁及又恢复懒猫状态的大猫仔了。 营帐内多个人或少个人,对大猫仔而言似乎并不受影响,它继续趴在地上,约莫连被抓乱顶毛的事儿也给忘了。于狁上前两步走至它身边,抬手揉了揉大猫仔还有些凌乱的脑袋,大猫仔被揉得舒服了,喉间发出舒服得咕哝声,还拿脑袋用力蹭了蹭于狁的掌心。只是此刻于狁却没心情回应他,满心思都飞到距离这里几百里远的青峰山了,心想那边也不知怎么样了。 而就在于狁担心青峰寨的时候,青峰寨上下倒是一片欢腾,至于为什么,还得从昨日傍晚说起—— 凌深本在石室里研究里面那些新奇的玩意儿,直到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了,才意识到自己午饭还未吃。他抬头望了眼头顶的石壁,就见那镂空的石孔中打下微微泛红的霞光,他愣了下,心想:得!这不止是午饭没吃,差点连晚饭也错过了。 不过凌深并不急着出去,又环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遗漏,这才出了这石洞。 那时候孟春和和沈奇还在外头等着,只是正值八月,这午后的日光实在毒辣,不得已找了棵大树躲着。一直到夕阳西斜,坡道附近才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两人一时兴奋,倒也顾不得什么便迎了上去。 和两人打了招呼,凌深却没急着将石洞中的事儿说出来,倒不是顾忌,只是这会儿他一门心思都落在“吃”上头了,自然不急着说这种事儿了。当晚凌深好好补了一觉,待第二日天将亮就将二人带进了石洞中。 孟春和早先也只是猜测有这么一处地方,却未曾想到这地方不仅隐蔽,附近也是机关重重,难怪这地儿被他们当家的当成禁地拦着。沈奇更是不曾料想青峰山上竟还有这么处隐秘之地,刚一入内,就被四周那些新奇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只是初时就听他们大当家的说了,这里多是机关,手痒乱碰指不定就触发了哪处陷阱,可不是开玩笑的。 晨曦的光从洞孔中落下来,斜斜的几束却是将整个石洞照得透亮,这左边是一座机关墙,中间还有好多奇奇怪怪的物件,而角落更是堆放了不少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沈奇左看右顾,只觉得两只眼睛根本不够使,不过下一刻,耳旁忽得传来他们大当家的话音。 沈奇只专注着看,所以并未听清楚凌深的话,他一偏头,双眼略显茫然地望过去,就见他们大当家的嘴角微翘,一双桃花眼儿含着几分揶揄地看着他。 看到沈奇眼中几分不解,凌深不以为意,抬手一指,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若有兴趣,不妨转一下你手边那麒麟镇石。” 沈奇愣了下,顺着那手指方向侧头看去,果然瞧见一雕刻精细的麒麟威风凌凌地蹲在那白玉柱上。这麒麟也是白玉所雕而成,就两拳大小,沈奇实在不知道转动这镇石有什么作用,但既然他们大当家的开口了,他带着分犹豫还是握住了那麒麟镇石。不过他并未急着转,复又抬头瞧了眼凌深,见他点头了,这才用力转动手中的白玉麒麟。 孟春和站在一边,同样搞不明白他们大当家的用意,只是凑巧瞧见凌深眼底那一抹狡黠,料想定不是什么好差事,便闭上嘴乖乖站在一边看着。 只是说来也怪,沈奇转动那白玉麒麟后,收回手,却见那白玉麒麟在转了一圈后,俨然又回到了原来位置,头朝东而蹲,似乎并无任何变化。 沈奇等啊等,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后续发展。作为当事人,他确定自己的确转了,手感还残留着呢,可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难不成这机关太久没用,坏了不成? 不止沈奇疑惑,孟春和同样觉得奇怪,只是他并未像沈奇那般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白玉麒麟,而是偏头看着凌深,他们大当家依旧那副淡定的模样,嘴角微微翘着,眼中赫然是一切竟在掌握的神采。 因着无人说话,石洞中悄然无声,静得仿佛连外头风吹过洞孔的声音都能听到,恰在这份静寂中,忽有“咔擦咔擦”的奇怪声响传来。 沈奇听到了,疑惑之余偏头更是仔细聆听,可这声音却是由近及远,到最后竟小得跟根针磨着石头似的。 孟春和见着沈奇的模样,料想是有什么动静,可等他侧耳倾听时,那声响已然飘远了。先生有些郁闷,还想着是不是沈奇这小子幻听了,可就在他拧眉,越发竖起耳朵去听,外头却是传来震耳欲聋的冲天响声,伴随着这声响,地面也是一阵摇晃。 “怎么了?”先生一惊,还以为是外头的夏军终于耐不住了,千军万马地企图压平山寨来了,急得赶紧就要往外跑。 “啊?”沈奇也适时发出一声怪叫,猛地抬头望向凌深,只这位眼中泛着笑意,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一瞬间沈奇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虽然他不清楚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清楚知道方才的动静必定是自己刚才那一转造成的。 被沈奇那声怪叫吸引,孟春和也不再兴起去外头的心思,而是跟着看向凌深。大当家的被这两人齐齐看着,便是一笑,主动往外头走去。 两人跟着到了外头,仍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山腰处人声嘈杂,该是发生了大事才会如此。 “你们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么?看看对面山头。”凌深说完,视线也就落在对面山头上,但实际上就他的视力是看不到对面具体情况的,两山毕竟隔得远,何况中间还隔了条峡道,更是拉大了两边的距离。 沈奇却是素来眼神好的,被这么一提醒,再看的时候还真被他发现了与往常不同的地方。 “那山顶是不是变矮了?”他眯着眼睛仔细瞧了又瞧,还拽着孟春和一起瞅着,怕他家先生看错方向,手指戳着那山顶就没放下过。 “变平了?”孟春和也看到了,话一出口就不再看那山,转而看向凌深。 说来那山之前还有个稍显圆润的顶,眼下确实有如刀削般平整了。 “是这样么?”凌深低喃了声,察觉到孟春和的视线,他轻笑了下,道,“其实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刚好有机关图纸,这才晓得刚那麒麟镇石能开启对面那座山的机关。” “是怎么样的机关?”孟春和忽然有些小激动,能不激动么?看看两山距离,相隔这么远竟然还能控制,简直鬼斧神工。 凌深这次也不卖关子,倚着一边的大树,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是对面山顶搁了块巨石,机关一启动,那石头顺势滚入山下的峡道,正好把路给堵死了。” “堵死了?”孟春和茫然地重复了遍,待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一亮。 青峰山东北两面,一方峭壁,一方紧靠红河支流,然支流是从左前方的河道直冲而下,来势极猛,人一落水瞬间会被冲往下游,便是船只也无法行走于这急流中。又因西邻青岭山,若没个熟悉的人上山也只会迷路,是以整座山只有一处入口,便是前方的那处峡道了。 眼下峡道被巨石堵住了,山下的夏军与外界的联系可算是切断了,而留守的士兵并不多,再者山上机关重重,还怕他们整出什么幺蛾子不成。至于尚留在青岭山的,只需派上百个熟悉地形又惯于狩猎的,还怕搞不定那几个士兵? 孟春和脑子这么一转,整个人豁然开朗,眼睛简直发亮似地望向凌深:“要展开反击了么?” 先生夜夜做梦都梦到把山下夏军打得满地找牙,这下可算要梦想成真了。 凌深眼睛微眯,笑得有些危险,道:“这是自然。” 一旁沈奇瞅瞅孟春和,又瞧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凌深,只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他本是打算细问,可没等他开口,山腰处忽得跑上来一人,那人跑得急了,却还是兴奋地挥舞手,喊道:“大当家的,先生,不好……不,太好了,峡道被石头堵上了。” 孟春和眼睛一亮,觉得青峰寨大展身手的时刻总算来临了。反倒沈奇听罢脸色一黑,跟着双眸幽怨地瞟向凌深,总觉得自己这是被利用了,转了那个镇石的后果,不管好坏都得他自个来承担啊,不是坑人么。 凌深却是不管沈奇那小子的那点小心思,站直了身子,冲来人点了下头,示意知晓了,便领着那几个人往前院走去。 当日正午,当夏军的传讯官从营寨奔走抵达青峰山附近,却与一众原本驻守于此的夏军一同被拦在一块巨石外。 剩下的夏军并不多,传讯官拧着眉却还是传达了翁岩嶙的意思,大意是不必在对青峰寨客气,即便山上的人不下来又如何,直接放火烧山。 可刚等传讯官把话传完,忽而有滚石沿着山坡滚落下来,瞬时将夏军的排阵给打乱了,还有好些人给直接压死了。不仅如此,就在他们唯一撤退的后方,不知何时又有火箭袭来,彻底封死了他们出逃的路径,也将他们唯一的生路给活活掐灭了。 历时两个时辰,山下的夏军被彻底歼灭,而消息没一会儿就传上来了。 凌深本是有意向亲自上阵的,奈何他对隔壁那山实在不熟,手下的人便也没人愿意带他这个拖后腿的。消息上来的时候,他正学着先生那般淡定的品茶,乍一听胜利的消息,他手上一斜,险些将手里的茶给撒了,不过知晓这事暂时告一段落了,心底到底松了口气。 凌深听闻还留了活口,那活口还被人带了上来,此刻便在前院,就带着先生去看那夏军活口。 刚出了前厅,外头便袭来一股冷风,凌深被冻得猛一个哆嗦,仰头望一眼天空,顿觉这天仿佛要塌下来了。 “转凉了……”他拧着眉,回头看向孟春和,问他:“你确定是打雷?而不是下冰珠子?” 先生:“……” 第九十六章 质疑先生的卜卦是不是很严重?因着先生并未对大当家的做什么,大当家的并不清楚,但先生的卜卦与现实的差距有多大,大当家的在当日晚上却又一次深刻体会到了。 当日在解决了留守的夏军之后,青峰寨的人便都收队回窝了,最后也只剩下两个放哨的站在哨台上看着。 凌深见天气越发差了,也不在外逗留,天未黑透就回了自己那院落休息。沈奇自然是跟着他的,当初这小子就是来照顾他的,这会子自然巴巴地跟着他进了角山院。 只有两人的院子有些冷清,也衬得这天气越发糟糕了。 凌深去年就对这里的冬季深有感悟,只觉得此刻冷冷清清的院子也犹如去年冬日,直冷得那些花草树木下一秒就能冻成冰似的。他皱着眉,犹豫了下,还是让沈奇去知会放哨的那些人,让他们注意保暖。 也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这天真反常了,等沈奇去了又回,刚进院子,黑沉沉的天就飘下白白的雪花。北风刮着雪花,飘得满院子疯飞,沈奇吓了一跳,忙不迭以手挡风,往屋子里赶。 凌深是一早就回屋子里了,又觉得太冷了,哪里有八月的天的样子,就厚着脸皮烧起了地龙。等听到外头的动静,出门一瞅,吼~外头的景色没差把大当家的吓得反手甩上门,就见外头雪花纷飞,夹杂着透明晶莹的冰珠子从上面砸下来,仿若珠落玉盘般发出噼啪噼啪的脆响。 之前虽也说过这天像要下冰珠子,但大当家的却不曾想这八月竟还真能飘下雪花、下起冰珠子来,此刻瞅着外头的天,震惊之余也觉情绪复杂。想来翁岩嶙那老家伙一定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在外扎营的他们必定会冻上这么一晚,或许会有不少冻死的也说不定;再者那老家伙心心念念的不是打雷么,现在雷没了,只有雪花冰珠子,料他本事再大也难翻天。不过这不表示就没什么忧心的事了,天冷这一点对夏军有致命作用的同时,对镇北军影响也很大,同样的对青峰寨也不是毫无影响。 凌深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但最终也只是问了沈奇两句话便早早睡了。 当晚因烧着地龙,大当家的倒也不觉得冷,只是终究担心在镇北驻地的于狁,这一觉睡得也不安生。 第二日,凌深是在底下的人的大喊大叫中醒过来的,意识回笼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当家的,不好了~”,凌深觉得即便今天他本来是好的,眼下也该变糟了。 凌深还未出门前,沈奇就在他房外提醒他要注意保暖。 凌深特意多穿了件衣服,哪想光一件衣服根本抵不出外头的寒气,只见满山满树都是冰渣子,这哪里还有八月的样貌,跟一年到头最冷那几日差不多了,若非凌深清楚记得自己只睡了一晚,保不准就以为自个不知不觉睡过去好几月了。 过来喊话的人一直在边上跟他说事情糟糕了,原是昨日将来往青峰山的路给堵绝了,仅剩青岭山这一条道,大概也只有自己人才知晓怎么上山,可眼下呢?因着昨日那一冻,竟是把东边那条急湍给冻上了。 凌深跟人到了河边,远远就瞧见好几个弟兄站在那河面上,显然这条河流是冻得死死的,冰面上都已经可以走人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凌深皱着眉,偏头问沈奇:“附近的夏军都清光了?” 听凌深问得小声,沈奇也配合地凑过头去,低声回道:“没了,尸体现在还埋在青岭山下呢。”大当家的没说话,沈奇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他一眼,补上一句,“再说了,昨晚多冷的天啊,就是有人在这边守着,估摸着也冻死了,待会儿让弟兄们再去搜下山,指不定还能找到一两个冻死鬼哩。” 等沈奇说完了,凌深略有所思瞧了他一眼,他嘴角微微有些上扬,似笑非笑的。沈奇被他这么瞧着,浑身不自在,便扯着有些僵硬的嘴角,道:“大当家的,有什么吩咐?” 凌深这才收回视线,摇头:“没,就按你刚说的派人去山里找找看……记住,连只老鼠都不要放跑了。” “晓得了。”沈奇嘻嘻一笑,转身往回走去。 凌深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盯着眼前这冰面,不过一瞬,脑中忽得闪过一个念头。 “等等。”凌深赶紧回头叫住沈奇,就见那小子一听叫唤,立马狗腿地贴了上来。他嘴角一勾,抬手冲他勾了勾手指,那小子也是眼力尖的,赶紧凑到他边上聆听指示。 凌深这次的命令相当简单,不过是让他将寨子里颇有战力的人全集中到前厅,待会他有事儿要宣布。 待沈奇走后,凌深也不再停留,派了几个人守着,自己则迅速回了山寨。 今日依旧没有太阳,整个溯北的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凌深刚进了前厅,就见孟春和手上捧着只鸽子,正着手拆着系在鸽子脚上的小竹筒。 “那边来信了?”凌深出声问道,语气却是理所当然得很。 倒是孟春和许久没见到信鸽了,显得有些激动。 “昨日刚解决了那些夏军,今日信鸽就来了……”先生解下竹筒,转念一想道:“你们是说好的吧,时辰掌握得刚好。” “这是自然。”凌深文绉绉来了这么一句,顺手结果那一枚小竹筒,去了蜡封将里头的东西扯了出来。 “写了什么?”孟春和并没凑过去看,而是显得本分地站在原地问他。 凌深没回答,只是盯着羊皮卷的眸子浮上丝丝疑惑,好看的眉也跟着拧到了一块。他看了好久,久得先生都快失去耐心了,他忽得一抖手上的羊皮卷,道:“就一张地图。”说罢,将手中那羊皮卷交于孟春和,自己回身让外头的人又取了张溯北的地图来。 孟春和还没闹明白这地图有什么深意,就见他们大当家的又拿了张地图过来,看着即将凑到一块的地图,先生脑子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送张地图来的用意。 想明白了用意,先生却是开心不起来,他微蹙着眉,瞧着正比对地图的大当家的问道:“这是你们早说好的?” 凌深刚确定了位置,听到问话便愣了下,随即摇摇头:“只不过来之前提了下罢了。” 孟春和猜到凌深是受于狁所托,估计又得走了,所去之处八成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这让先生心里有点儿难受,他虽不清楚凌深以前是干什么的,但眼下他却是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在战斗。 先生心里哀哀叹了口气,但也无可奈何,只求这场仗快点儿打完,他们那几个人都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凌深收了地图,回头就见孟春和一脸心累的模样儿,忽觉好笑,调侃道:“先生似乎很累的样子,昨夜睡得不好?” 孟春和刚准备摇头,不料凌深压根没想等他回答,径直又说道:“要不我先回镇北驻地,把赵总管换回来?” 这话一了,孟春和倏地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凌深。对面的人也不负所望,就见他眨眨眼睛,倒是一副无辜的样子,这下,先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是被人调侃了,热气瞬间涌上脸来,烧得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谁想那个呆子了?别以为你是大当家的就可以胡说八道了。” “不都成亲了么,还这么害……羞……”凌深话没说话,迎面一只茶杯朝他砸了过来,亏得大当家的身手灵活,迅速往边上一闪,才算幸免于难。不过他才一闪身,就听后面“哎呦”一声响,大当家的心里一凛,知道这是有人做了那池鱼,遭了他的殃,一时也不说话,就回头瞅了眼是哪个倒霉鬼。 先生方才也是一时手快,没料到还真砸到人了。此刻瞧着捂着脑门一脸哀怨地望着他们的沈奇,先生也有些尴尬,但还是咳嗽了下,淡定地说道:“刚手滑了下,没料到你会这时候进来。” 沈奇瞧瞧先生,又扭头哀怨地瞅了眼凌深,抿着嘴儿却是不说话。他知道自己从他们这是讨不了便宜的,只怪自己流年不利,好死不死这会儿进门。 沈奇不说话,先生便当刚才的事儿没发生,背着手就这么出了屏门。 这罪魁祸首都离开了,沈奇想不认栽都不成了,只得瘪着嘴,跟凌深报告正事,顺便把找来的人的事儿也说了下。 也是巧的,凌深让沈奇找人来不过叮嘱一两句话,现下因地图一事,还真有必要找他们过来,当下就将人全部招了进来说事。 这日一直到末时,阴沉的天才有所改善,就如强风一袭而来,竟是将天上那沉沉的黑云给吹散似的,只是温度依旧低下,但这并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末时一过,就见青峰山下人马伫立,上百人组成的小队在不久后沿着冻上的冰面离开,而后迅速往北边赶去。 第九十七章 八月十一,卯时三刻,夏军突袭镇北军前锋营,不料中计,反被前锋营歼灭;巳时,夏军骑兵偷袭镇北大军,不幸被镇北大军突围,被斩大将一员,士兵伤亡数万,被俘几千,损失极其惨重;酉时,进入镇北关西山的夏军小队企图火烧镇北关,并且于护城河中投毒,被镇北军识破,十几人的小队被困西山,因当晚气温骤降,最终冻死于山间。 翁岩嶙接获消息后,气得没差掀了整个营帐,原以为青峰山那边的消息不会让他失望,结果派去的人却迟迟未归。一直到亥时气温骤降,整个驻扎地弥漫出死亡的味道,这向来狡诈的老头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八月十二,夏军的营区勉强熬过这致命的一晚,然而庞大的冻死数还是给大军带来相当惨重的损失,另外气温并未回升,因此整个营区依旧笼罩在死亡的威胁中,翁岩嶙不得已派人回去求援。 八月十三,夏军援军带着物资从汉陵关出发,行至三寿山山谷,遭受不明袭击,整个山谷在“轰隆”一声响后彻底坍塌。夏军援军虽撤离迅速,但大部队还是必不可免地被冲散了,零散的部队不时遭受偷袭,人员物资皆损失惨重。 翁岩嶙收到消息,瞬间人就瘫坐到了杌子上,久久,才问道:“查到是谁干的么?”其实不问老头子心里也知道是谁设计的,不过还是多此一举地问了下。 负责传递消息的人似乎有些为难,面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似乎……不是军队出来的,更像是山贼的做法,据说,那群人个个带着鬼面,且喜欢晚上偷袭,乍一看跟传说中的鬼军差……” “砰——” 随着这一掌拍在桌上,翁岩嶙胡子一抖,喝道:“住口!简直妖言惑众。” “可是……”站在底下的人显得有些委屈,但最后还是乖乖闭上嘴了。 正这时,外头又有情报来报。 来的是西边军队的情报,这支军队原是该在这两日抵达雁鸣,帮助五公主夺取皇位,可不知为何途中却行踪不明,整支军队像人间蒸发般没了踪迹。眼下情势紧张,没有多余的兵力去负责寻找这支失踪的军队,不过派过去的探子已有回报,在西北戈壁附近找到几具尸体,他们身上所着的衣物正是那支失踪军队的号衣。 这消息一传回来,明眼人都知道这支军队凶多吉少,可恨的是他们竟然不知道黑手是谁,是南梁人还是自己人,只是这种疑虑是决不能放到明面上说的,不然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翁岩嶙接连获悉这两个消息,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背过去,不过他一咬牙,还是硬挺住了。 “去通知公主,让她稍安勿躁,切不可莽撞行动。”吩咐了这么一句后,他又抬头跟之前那人说道:“这次偷袭援军的八成是青峰寨的那些个山贼,你回去让人整合下援军,换条路线过来,不可和这群贼子硬碰硬的。” “就这么算了?”那人显然咽不下这口气,微红着眼睛咬牙问道。 “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说。”翁岩嶙一说完,又交代第三人道:“你负责飞鸽到镇北关,只需将鸽子染黑了放走便可……这下,是真要变天了。” 吩咐完了事儿,又休憩片刻,翁岩嶙迅速整合大军,正式向南梁宣战。 于狁接到战报的时候,赵云洲正跟他说起黑鸽子的事情,说起这黑鸽子还是不久前从北边飞来的,一流的全黑,乍一看跟只乌鸦差不多。一直到进了厨房烫了开水,才发现竟是只白鸽子,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竟把这鸽子染成了黑色。 于狁听着这事儿,一晃神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什么时候也有这么一只被染黑的鸽子从北边飞来…… “你是说从北边飞来的?”于狁沉吟片刻,低声问道。 赵云洲虽然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么个问题,但还是老实答道:“据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这么说的。” “北边飞来的黑鸽子……八成是什么暗号。”于狁哼笑了声,嘴角微勾却是极其讽刺的弧度。于狁极少露出这种神情,一般露出这神情八成是想到姓翁的那老头了,只是下一刻,他并未提起那老头,只问,“让你派人盯着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有人捉到一只黑鸽子,好奇出来看了下又回去了。” “一只黑鸽子,能有什么好奇的……”这事儿不说破大家也心知肚明,于狁落了这句后,便也敛了神思,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之后向他们那个营的多透露透露我们的战略,给几个假情报诱他们上钩。” “是。”赵云洲抱拳领命。 于狁瞧着赵云洲那恭敬的样子,有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他原是想说,他一定要揪出翁岩嶙打在他们这儿的钉子,若这颗钉子打入的年月够久,保不准还跟以前那些战事有所牵连。 “还有事要吩咐么?”赵云洲似乎看出于狁欲言又止,又问了一句。 “……”于狁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片刻之后才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让人将二十年来边城的官员名单画册都拿来。”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于狁忽然想起有关黑鸽子的事儿,若他没记错,二十年前,的确有只黑鸽子从北边飞来,那时候拦截这只鸽子的正是他的父亲。而在那之后,他父亲以通敌叛国的名义,亲自将当时边城的守城将领斩首示众了。 二十年前的边城并非镇北关,也不是千和城,而是靠近湘川的一座城池。当时的守城将领叫什么名字,于狁已经记不得了,却清楚记得正是因为这人的失误,导致边城失守。待大军退至湘川,父亲找出这人通敌叛国的罪证,便将此人当众斩首了。 那一年,于狁还不满十岁,因为家母早逝,父亲恐他在家无人照应,又怕他学坏了,不顾危险执意将他带在身边。他父亲将人斩首的时候,他并不在现场,只偷偷听下人们八卦时谈及此人自称是被冤枉的,然而证据确凿,根本没有他声辩的余地。 于狁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如本人所说那般,不过他却坚信父亲绝不会做出冤枉人的事来。 有关边城官员的名单,一直到第二日午间才被送来,据说中途还跑死了一匹马,紧赶慢赶地才缩短到这点时间。 眼下大战在即,作为主帅精力有限,于狁只好拉着赵云洲一起查阅。 两人翻阅的速度毕竟快,没一会儿,赵云洲指着一卷名单上的一名字给于狁看。 “瞿义?”于狁念着,视线却随着名单上的介绍往下移去。 这名单实际可说是一卷名册,边关历任官员的名字及生平上面都有记载,虽这人并非文官,记载得也不如当地府尹通判来得全,只基本的事情上面都有提到,比如多少年这人当了守城主将,又比如这人几时被斩首的,再比如因叛国之罪何时被抄家的。 看到最后,于狁抿着嘴,突然有种颇为大胆的猜测,不过他没说,只抬头瞧了赵云洲一眼。 赵云洲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面上却依旧无动于衷,只道:“上面说瞿义有一子,但在抄家那天,此子不在府中,之后通缉令下来,也没能抓到此子……所以,现在这人很可能就隐藏在侯月滨所带的禁军队伍里。” “你知道我想说得不是这个。”于狁不动声色,只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赵云洲。 “你怀疑……”赵云洲闭上嘴,心知肚明地不再说下去,只还是冷静地阐述疑点,“但并没有确实证据证明,况且如果真是他,你这个杀父仇人之子应该是他最恨的人,没道理还处处维护你。” “果然所有人都觉得他处处帮衬着我。”于狁对这个结论并没惊讶,只平淡地陈述道。 难道不是么?赵云洲望着于狁,眼神摆明这么说来着。 “其实连我都觉得他一直在帮我,如果不是何海跟我说了一句话,恐怕我也不会想到是他。”说到最后,于狁暗叹了口气。 赵云洲疑惑:“什么时候?什么话” “就在我被流放的前一晚,他来看我,在说到回岐那个部族时,他还说‘没想到中郎将是个见识广博的人,连这种默默无闻的小部族都知道’……” 难得赵云洲也有愣住的时候,过了好一会儿,意识到于狁话说完了,他才略有些诧异地问道:“就因为这句?” “差不多,”于狁理所当然,“剩下的就是直觉,不过看到这份名册,我更肯定他就是幕后黑手。” 不等赵云洲说话,于狁拿过他手中的名册,一边游览一边陈述:“年岁相仿,皆长我两岁,无亲无故,又非上京人士,况他从不提父母家族,也不提过往经历,他的过去除了在山中苦修,其余一片空白。再者往日他从不和何相往来,缘何那日何海跟我提起他,显然是不想在我这边背黑锅,才特意提醒我。” 虽然这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赵云洲却觉得足够了,比起一个认识的人的为人,他更相信他们主帅的判断。 “那内应也是他?”赵云洲压低了声音问道。 于狁拧了下眉:“尚不确定,但消息是从他们那边泄露出去的这一点可以肯定了,你让人盯紧点,一旦有证据,就可以行动了。” 第九十八章 赵云洲让人盯着监军事的营帐,可一直到两军有了正面交锋,那边依旧没什么特殊动作。 对于这一点,于狁也不着急,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没必要急在这一时。于是,该一不小心透露的消息还是继续透露,该挖得陷阱还是照挖不误,短短半月,夏军因此不知损失了多少兵力。 于狁想着,到了这会儿,监军事那边的人也该意识到自己所获的情报都是陷阱了,怕是连翁岩嶙那老头也意识到了,此刻该是在猜忌自己所设内应是叛变了还是被发现了吧。 这种情况下,那内应怕只有两种选择,就此沉寂或是竭力探听到真实情报。 于狁让赵云洲收起所有放消息的渠道,就是每次议事也都保留一部分,别人来问时,他便将该做的事儿交代清楚了,只轮到侯月滨时,他却是以机密一笔带过。虽这让作为监军事的侯月滨极度不满,奇怪的是他也并未追究。 又过了数日,一次于狁与各部将密谈,终于被他们抓到了一名可疑人物。 说来也是巧,当时这人鬼鬼祟祟地在主营附近徘徊,一副正要溜走的模样儿,却被刚从城墙巡视回来的赵云洲逮了个正着。 赵云洲素来记性好,一眼认出这人是监军事那边,二话不说将一顶刺探军情的大帽子扣在那人头上,随后便将人关押起来了。这做法许是有些武断了,但鉴于目前仍是非常时期,大伙儿倒也不觉得他们这位副将做事儿过了。 又半个时辰,监军事那边得了消息,没一会儿侯月滨就来了,他带着几个士兵,估计是认人来的,随行的还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这老头于狁和赵云洲都见过,据闻是很早以前就跟着侯月滨的,而侯月滨待他也极为敬重,从不以一般奴仆视之。只是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极为低调,侯月滨也从不提这人的过往,于狁也只知晓这人姓名,其余一概不知,此刻见他垂首立于侯月滨边上,他略有所思地看了那老头两眼,随即让赵云洲带他们去地牢见被抓的那位士兵。 不过一刻,人又都回来了,侯月滨对那人是否是他带来的已经没有疑问了,但对他是否是奸细以及幕后黑手是谁同样表示疑惑。 于狁不着痕迹地看着他,一时也无法从那张苍白的脸上看出什么来,便下了逐客令。 赵云洲奉于狁之命送走侯月滨后,复又去了地牢,他们本就没打算用这疑似奸细的人来钓起大鱼,但毕竟这人形迹可疑,还需拷问一番才行。 只不过赵云洲前脚才踏进地牢,竟被告知被抓之人服毒自杀了。 最初赵云洲也愣了下,疑惑这人哪里来得□□,未免发生这种事,他们一早将他上上下下都搜了遍,但凡能藏毒的地方都找过了。再者,便是他们真遗漏了哪处地方,这人为何早不服晚不服,却偏偏在这时候自杀,除非是有人给他提示了。 赵云洲还记得当时根本没人靠近他,便只有侯月滨带来的其中一人上前抬起他下颚,但很快就退开了,难道是那时候? 他心里疑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围着尸体转了两圈,之后便遵照于狁之前吩咐的,让手下将此人脸面划花了,砍下脑袋挂于城墙之上,对外则宣称抓到一名潜伏已久的奸细,并于今日被处决了。 这是他们一早想好的,防得就是这种情况发生。 消息没多久就传开了,也很快传到了夏军军营,翁岩嶙获悉这消息的同时,也收到了来自镇北军内的密信,只是到了这时候,这封密信的可信度有多少便不得而知了,至少经过那几次明显的陷阱后,翁岩嶙是不愿再相信安插在那边的那个奸细了,尽管这是他至今用得最趁手的“钉子”也一样。 十一月初,在经历了又两个月的战争,镇北军连连大捷,于半月前与回防的西北军汇合,打得夏军无反手之力。 俨然这时候的夏军已是强弩之末,而作为此次夏军主帅,翁岩嶙也不止一次受到上面的斥责以及质疑。自雁鸣的探子来报,圣上的龙体每况愈下,又或者说他们之前努力致他死地,现在却是拼着命为他续命,一旦圣上驾崩,之后一定是呼声更高的九皇子登基,到那时他们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目前的情况,许是除了对手,没人比翁岩嶙更清楚了,他的每一次战败,都将五公主推向更深的深渊,且没有转圜余地。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退路了,此刻哪怕他们选择投降,选择和平解决,等着他们都是死路一条。九皇子那一派根本不会放过这个往死里打压他们的机会,除非他们打赢这场仗。 但翁岩嶙同样清楚,这事儿有多难。前有镇北和西北联军,后方的援军则迟迟不发,便是发了也总是莫名受到山贼袭击,等抵达军营时,援军往往只剩一半,而物资连原先的三分之一都快保不住了。因物资短缺,军营内部已出现不少问题,翁岩嶙清楚,若再不解决食物及过冬物品等问题,怕是敌军还未攻过来,他们内部就先闹起来了。 十一月初十,翁岩嶙又一次上书朝廷,只是这次他等来的并非是物资下来的圣旨,而是夏皇驾崩,勒令他即刻回朝的旨意。 正逢镇北军来袭,翁岩嶙来不及细思其中猫腻,只能且战且退。 此次镇北军由于狁亲率,本是冲着夏军中军营去的,然而中途被两翼阻截,只得与其缠斗,一时竟□□乏术,眼睁睁看着翁岩嶙那老头带着中军营几千将士北上。 夏军往北奔逃两三个时辰,到了酉时,夕阳如火,将急速奔走的军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的。 此时夏军已抵达红岭的山道口,这里可算是溯北的一道分界线,往北虽不算夏国地界,却比南边的溯北安全多了。不过翁岩嶙并没让军队就此歇停,在经过援军多次被劫后,这所谓的分界线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又往前数百里,眼见着要行出山道口了,可未等翁岩嶙松一口气,山道两边忽起一阵骚动,片刻就见数十名弓箭手持弓立于两旁。翁岩嶙来不及下令撤退或是回防,两边的弓箭手整齐划一地迅速拉弓、放手。 “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翁岩嶙猛抽了口气,发现那硕大一片箭雨竟全是冲他而来的。 “保护将军!”不知谁提醒出声,就见原先还四散的将士齐齐往中间聚拢而去,紧挨着一个穿着号衣的普通兵士。 当然,这“普通”只是表象罢了,实际上这不过是翁岩嶙的变装罢了,这老头清楚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多少,不仅是镇北军的主帅,就是自己人里,怕也有一门心思想要恁死他的。 翁岩嶙想着靠这副装束直奔山海城,领了援军随后赶往雁鸣,但此刻面对络绎不绝的箭雨,这计划恐怕得延后了。 而就在众将士努力替他们将军抵挡箭雨的同时,站在另一山头上的人见此画面,忍不住哼了声,挑了眉冲身边的人说道:“看,这人可不就在中间么!” 沈奇被念了句也没回答,只睁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望着凌深,是谁说他们大当家的眼神不好来着,这隔了这么远,竟然还能找到那老不死的,这眼神儿可是杠杠的。 不过这话沈奇是不会说的,也不会问,眼下他们主要任务还是逮住这老头。早在一个月前,他们就在寻思活捉这老头了,便是不能活捉,也定要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按照他们大当家的话说,这是他给当家的礼物……嗯,结婚礼物。 虽然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沈奇觉得有些事他没必要弄清楚,只需按着他们大当家的吩咐办事就可以了。 好比说大当家的有交代,等这场仗一结束,他们就埋伏在镇北军回朝的路上,途中就把他们当家的给抢了,就跟当年他们把他掳回去当压寨夫人一样,只不过这次轮到当家的罢了。再比如说这之后山寨里的大小事儿都得听大当家的,因为之前当家的已经把山寨送他了,这事儿先生也已经通知底下的人了,大伙儿都早早接受了这件事儿…… 沈奇不知道当家的知道这事后会是什么表情,不过他能想象当他带人去抢人的时候,他们当家的绝壁会想砍了他们的。 想到此,沈奇不禁哆嗦了下,赶紧收起外放的思绪,凝神往下看去。 就在他方才走神那会儿,底下的战场又有了新的变化,在经过箭雨的洗礼下,剩下三分之二的将士形成包围圈,保护翁岩嶙缓慢向北企图逃出这条山道。只是他们怎么可能轻易让他们逃脱,好不容易等到这机会,自然要将老本赚回来,才不负他们埋伏近半月的辛苦。 一想到可以好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沈奇有些跃跃欲试,盯着下方的双眼跟放光似的。凌深察觉到他那兴奋劲儿,侧眸瞥了他一眼,而后也挺善解人意地拿出信号弹,朝天放了一发。 信号弹一旦出现,表示围剿计划开始,他们所有人会一涌而上,活捉或杀死翁岩嶙。总之他们的最终和最初目的都只是那老头,其他人死不死、逃不逃,跟他们关系实在不大。 待信号弹升天,夏军这才清楚这是中了埋伏。只是他们此次疲惫不堪,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冲上来了。 第九十九章 四面八方皆有人涌过来,待夏军看到对面人马的装束,没差吓得丢了手中武器。这冲上来的人个个带着鬼面,且极是恐怖,若非现在还天亮,准能吓死一票人。 翁岩嶙见了那些面具,第一时间想起援军遭劫这件事儿,想来便是这群喜欢装神弄鬼的山贼干得了。 眼见这群山贼围剿过来,翁岩嶙迅速集合剩下的将士,组成临时方阵,又采取一点突围,企图冲出包围圈。只是眨眼功夫,就见中军营将士开始突围,但显然与他们对战的青峰寨众人也非省油的灯。 作为这次会战的指挥人,凌深虽未打过仗,耳濡目染下却也知晓眼下该采取什么战略,而青峰寨众人也都是围猎的好手,凭着一股锐气硬生生冲散方阵,左右开弓,分散绞杀。 中军营将士在经过之前的逃窜后,本就疲惫不堪,又经历方才那阵箭雨,更是力不从心,此时被冲散了阵势,一时乱了阵脚,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没一会儿,这支往日里战力超群的军队就被人制服了,除了几个逃走的士兵,剩下的不是被杀,就是被山贼捆着丢在一边,其中翁岩嶙更是被五花大绑地丢弃在众人面前。 这位老将军这辈子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一双愤怒的眼睛望着眼前这群山贼,恨不得将人都碎尸万段了。只是说来也奇,在被抓了以后,他既没有求饶,也没有放狠话,只说道:“既然老夫已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话说得颇为硬气,像是随时准备赴死丝毫不会有怨言似的。 凌深站在对面,瞅了这老头两眼,冷不丁就笑出声来了。 翁岩嶙眉眼一竖,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口不对心,都这时候了,竟然还给我耍心机,以为你这么说了,我会放过你还是……轻饶你?”因为隔了一层木面具,凌深说话的声音自然而然带上了点回音,但这并不影响他语气中所带的嘲讽。 翁岩嶙嘴角一僵,然他面色依旧如常,叹了口气道:“老夫只是认命罢了。” “认不认命倒也其次,左右你都被我抓了。”凌深一耸肩,扬手冲身后的人比了比手势,下一刻,就见两人大步走至翁岩嶙身侧,弯腰将人提了起来。 肩膀被人用力抓着,翁岩嶙眉头一皱:“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似是觉得好笑,凌深轻笑一声,抬手压了压脸上的面具,“翁将军这是脑子被磕了么?我们的目的既已达成,此刻自然是该撤退了,难不成还等你的手下来救你不成?” 听到“手下”二字,翁岩嶙面上又是一僵。 凌深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倏地冲他眨了眨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含笑意道:“哦,对了,忘了翁老将军都快成弃子了,哪里还有援军的说。” 这话真是戳人心窝,翁岩嶙本是僵硬的面容迅速变得惨白一片。片刻,这老头终于卸下淡定的伪装,惨然一笑:“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抓老夫回去?” 在国内传来九皇子登基的那一刻,他就满盘皆输了,甚至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此时此刻,翁岩嶙已不是南境军的统帅,更非一朝元老,他只是个败军之将,更甚至是被敌军所囚的一个俘虏。 见对面那老头郁郁不得志地低垂着脑袋,凌深却不以为意,冷哼一声:“这个么,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也该是你赎罪的时候了。” 翁岩嶙倒是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理由,愣了下,却忽得又笑了:“老夫道是什么,原是为了这个,既上战场,便豁了命了,他们技不如人,死了又干老夫何事?” “对啊,便是这个道理,你被我抓了,是你技不如人,你自然该听我的。”凌深从来无赖惯了,不要脸地比了比自己,盛气凌人地宣布,“所以现在,我说了算。” 说完,凌深不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让人用布条遮了他的眼睛,又堵了他的嘴,随即丢到一边的马车上。这人心眼最多了,自然要做好最佳防范,凌深懒得想法子,就只好采用最原始最古老的押送方法了。 解决了重头戏,剩下的就都是小喽啰了,凌深大手一挥,下令全拖着去镇北驻地。 沈奇听他们大当家的这么提了,便知道这任务非他莫属了,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凌深派他送俘虏去镇北驻地交给他们当家的,顺便替他送一封信,至于他自己,收拾收拾这残局,便打算带人回去了。 是夜,沈奇带着人马摸黑上路,恰巧错过了从雁鸣送来的一封信件。 这信件是前两日快马加鞭从雁鸣送出的,正好落后翁岩嶙的圣旨一步交到凌深手上。 凌深知道这信是九皇子给他的,不,确切说是给他家那位的,倒是没犹豫,直接拆了信件看了起来。信上内容不多,无外乎这人已成功控制了五公主及其党羽军队,目前雁鸣已被他占领,朝廷也已由他掌控,内忧已除,不日会向南梁朝廷议和。 这信上的内容虚虚实实,凌深猜着除了最后那项议和,怕是没几件事儿是不参水分的,不过这并不关他的事,他只需要将这信交给他家那位就可以了。 不过沈奇已经走了,若是随便派个人去,凌深委实又不放心。毕竟眼下溯北除了山贼猖獗以外,还有一类人让凌深放心不下的,便是翁岩嶙所率领的南境军的逃兵,别看他们都逃了,但保不准汇聚到一块,准备来个绝地大反攻。这信若是到了他们手上,不说夏国会不会因此换了天,便是南梁这边也不能消停,若再一次扣个里通外敌的帽子在于狁头上,那可就麻烦了。 凌深默默算了算时日,想想自己也是好久没见那人了,最后派两个人回去通知孟春和一声,自己则兜了信,领着剩下的人去追沈奇的部队。 十一月中旬,翁岩嶙及其手下一干将领被送至镇北驻地,至此,夏对南梁的战事终以南梁大胜告终。 不过几日,消息便传开了,南梁境内一片欢腾。 孟春和一直待在青峰山上,便是他早已知晓南梁胜券在握,听到这消息还是免不了一阵欣喜。想想这战事终于结束了,再过段时间,那些去打仗的人也该回来了,这实在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再说了先生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便着人开始布置山寨。 和青峰寨那喜气洋洋的氛围全然不同,镇北驻地在接收到翁岩嶙这一批战俘后,凝重的气息就好像笼罩了整个驻地,连带刚从西北边境回来不久的王伯山王老将军都被这气氛感染了,整天皱着眉,沉着张老脸。 其实怎么处置翁岩嶙这事并不存在歧义,对于这位敌方主帅,这边几位主事的从来没有招揽的意思,怕是夏国那边也没有赎回他的想法,剩下只有拿他祭灵了。 十一月月底,夏国大将军翁岩嶙被处死,头颅悬挂于镇北关城门上。 当日,在将一干战俘送去西边的矿区后,于狁下令抓捕了包括监军事在内的所有随行人员。 对于他这个突然行动,不仅底下的人疑惑,就是这几日跟他形影不离的凌深也有些诧异。 “就这么抓了?”大当家的坐在棋盘前面,因着这几日在军营里待着无聊,他终于又找到了一门兴趣爱好——围棋。放到以前,大当家的打死也不相信自己会喜欢这种温吞的玩意,不过在玩了几次后,倒也让他觉得这玩意挺不错的。只是此刻他拿着黑子,却是没有放下的打算,只一脸惊诧地看着眼前之人,问道,“不是还没有证据么?” 是的,他家这位并没有掌握监军营与夏军勾结的证据。 凌深一直以为他家这位不动手,只是因为证据不足,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并不是所有抓人都要证据,没证据照样能抓……”见凌深迟迟没落子,于狁免不得调侃一句,“亏得下棋没有时辰限制,不然你此刻就得出局了。” 凌深倒也不着急,一边观望盘面,一边又道:“你不怕底下的人胡言乱语?” 于狁随意一道:“你觉得眼下有哪个敢编排我的?” 听到这话,凌深一愣,瞧着于狁的目光有点点的惊讶,随即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道:“对,你现在是镇北大将军,那敢问大将军,这局再让我五子可好?” 于狁嘴角一抽:“若我没记错,开局已经让你五子了吧。” “嗯……”凌深背着手,沉吟。 于狁坐在对面瞧着他,以为下一刻会听见他认输的话儿,然而在他毫无防备之时,一直安静趴着休憩的大猫仔却猛然朝这边扑了过来。 砰—— 猫仔用它那壮硕的身子,牢牢霸占着棋盘,更甚至将上面的棋子全丢弃在地。 于狁有一瞬间的失神,低头,那帮凶大大咧咧地趴在棋盘上,优哉游哉的地抓着棋子玩儿;再抬头,就见罪魁祸首望着别处,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幼稚!” 正逢外头来报,人都抓了,此刻已关押地牢。 于狁咬咬牙,起身说道:“既然你闲着无事,便将这里收拾干净吧。”大将军就去干大事了。 没等凌深回话,于狁就出门走了。 凌深回头瞧着一地的棋子,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再看大猫仔还玩着棋子,狠狠道:“给我收拾干净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出去了。 可怜大猫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丢了爪尖扒拉着的棋子儿回头瞅着后边的帐幕,好久都不见那里有什么动静。 奇怪的人类!大猫仔“呼噜”一声,继续扒拉起棋子儿玩。一直到沈奇进帐看到那满地黑白棋子,发现自己被坑了以后,大猫仔才被拽离棋盘。 不过无所谓,反正它也玩腻了不是!大猫仔无所谓的抬爪洗洗脸,“嗷呜”叫了一声。 第一百章 十二月初的溯北已是天寒地冻,北风呼呼吹来,没一会儿人就跟冰棍似了。 凌深出帐时忘了外袍,眼下却也懒得回去拿,只在交代了沈奇去整理营帐后,独自到了地牢入口。 地牢的守卫都是认得凌深的,当初这位大人便是皇帝指派随军的,他们不清楚这人究竟什么身份,却也看得出他和他们主帅关系匪浅,尤其这几日,同进同出的都快跟一个人似的。他们主帅做事也从不避讳这人,便是前几日来审讯敌军将领时,他也堂而皇之地待在一边。有了这个先例,两个守卫倒是识相地没有阻拦凌深入内。 凌深畅通无阻地踏进地牢,只是一进那甬道,扑面而来一股热浪,带着丝丝霉味和潮气。这是地牢特有的味道,不管闻几次,凌深都有些无法习惯,沿着甬道走了一会儿,耳边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听到声音,凌深终于不再往前,只抬眸瞧了眼不远处,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能窥到审讯室内一丝光景,便选了个看起来稍稍干净的地方靠了上去。 里头的人大约是察觉到外头有人,站在赵云洲边上的人就打算出来,最后却还是被赵云洲阻止了。凌深抬眸,似乎是对上了赵云洲的视线,但是否真对上了,大概……只有赵云洲自己清楚了。 “侯大人……不,或者该唤你瞿子钦,瞿义之子。” 凌深不知道他们已经审讯到哪里了,但乍然听到这声音还是微微怔了下,有别于往日于他时的温润,带着点清冽,又带着几分冷漠和残酷,不过倒是挺契合目前的情形。 于狁这话落下没多久,被绑在刑架上的侯月滨轻笑一声:“没想到你连这个都查到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便是你要强加个罪名给我,也该找个合情合理的,扣个奸细的帽子在我头上算什么?” “的确,最适合你的罪名该是诬陷朝廷命官才对。”于狁此刻坐在椅子上,而他对面的人早已伤痕累累。凌深有幸能看到一角,虽无法判断这人伤势如何严重,但入目之处满是嫣红的鞭痕。 “咳咳~你比我以为的知道得更多。”侯月滨的气息有些微乱,但话语依旧有条不紊,丝毫不像被鞭打过。 “不,我比你以为的知道得多得多。”于狁反驳他。 “譬如?”难得的,侯月滨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讽刺。 “四年前的事。”于狁口气淡淡的,述说着一件于他而言过分沉重的事,四年前那场混战,以及紧随而至的流言蜚语,更甚者后来的被贬、劫囚。 侯月滨听了这话后,却沉默了。 没了话语,原本就有些闷热的空间更有种令人恐慌焦躁的窒息感,奇怪地是刑房内的所有人仿佛都不着急,任由时间一点点流逝。 最后到底是被绑着的人沉不住气,深吸了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种说法,便是已经承认自己四年前所干的事了,又或者在于狁说出诬陷朝廷命官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那些事都曝光了。 又是一阵沉默。 凌深斜倚着墙壁,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下一刻,就见原先待在里头的侍卫都出来了。他愣了下,随即就想问怎么了,结果出来的侍卫个个对他视若无睹,除了最初看了他一眼,竟是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过去了。 在最初诧异过后,凌深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刑房中,只是说来也怪,自那之后,他竟听不到里面任何声音。 这是在说悄悄话么?凌深偏头想了下,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往前走了两步。他特意放轻了手脚,走到刑房边上,刚往里瞧了一眼,就见于狁转身走了出来。 “这就完了?”凌深的语气中透着几分诧异,脸上则明显挂着名为“失望”的表情,话说他还什么都没听到呢。 “够了,剩下的就让他自己去想吧。”于狁走出刑房的脚步顿了下,片刻讳莫如深地回道。 凌深自认不了解侯月滨,没资格发表什么评论,自然没在这问题上纠结,转而又问:“那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么?” “其实早有头绪了,不过看他方才的样子,八|九不离十。”于狁颇为肯定地说道。 就在刚才,他将之前预谋算计好的事情全部抖了出来,包括他们故意透露前锋营的驻扎地点一事。侯月滨并非一个小人,除了曾经陷害他的事外,这个人也算是个深明大义的,更何况他的确为皇帝做了不少大事。所以于狁决定相信他一次,果然在他提起这些事后,原先坚定监军营内没有奸细的他突然动摇了,而且看他的神情,那个人一定是他绝对信任且从未怀疑过的。 于狁非常清楚,整个监军营会让侯月滨如此信任的,只有一个人,便是一直跟在他身边那个姓董的老头了。 听于狁说有头绪了,凌深在好奇心驱使下,张嘴就问:“谁?” 却见于狁被问后,意外迟疑了下,又回看了他一眼:“……你大概没见过。” “……”凌深抽了抽嘴角,决定不理会这人。 于狁又问:“要去看看么?” “谁?那个奸细?”凌深歪着脑袋,牵起嘴角,只觉得有些好笑,“去看干嘛,除非你打算让我帮你问话?怎么?真要我去严刑逼供啊。” 话是这么说,两人却没停下脚步,径直走到了地牢出口。一边的侍卫早在看到他家主帅的身影时就早早取来外袍,等于狁到了身边,恭敬地将外袍递了上去。 “便是你想审讯,也得等下次。”于狁自言自语般地落下这句,接过外袍刚准备披上,却见凌深就这么踏进风中,眉头瞬间拧得死紧,上前两步拽住他的手腕,“怎么穿这点就出来了?” 眼见面前这人要解下外袍,凌深赶紧反手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往主营走去,边走边揶揄道:“这不是怕人给跑了么?急着追出来就给忘了。” 于狁还是皱着眉,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敷衍罢了,而事实八成只是这人自己忘了。 这会儿风还挺大的,冷冽的风刮起凌深的衣袖,更衬得他那一身衣袍有多么单薄。好在主营和地牢相距不远,绕过两个营帐,又向南走了点路便到了。 于狁推着凌深让他先进去,自己则在外交代侍卫再添点炭火进去。 等于狁进了帐内,刚还杂乱不堪的营帐已变得整洁干净,就连那些个黑白棋子都分好了放在盒子里。于狁又环视一圈,不大的营帐内除了坐在火盆边上的凌深,却是不见大猫仔的身影。 于狁当然知道这是谁干的,刚才侍卫向他通报过了,在他离开后,沈奇曾进来过一次,临走的时候顺便还带走了那只黑虎。 “沈奇把腓腓带出去了。”于狁说着,走到凌深边上坐了下去。 “我知道。”凌深把手从火盆边上收回,可说是无比自然地又将手塞进于狁手中,“捂一下。” 于狁嘴角一抽:“我不觉得我比火盆更有效。” “别太小看自己,你比火盆厉害多了。”凌深一笑,下一刻趁着于狁没反应过来,抽手后一把将他扯进怀里,显得得意洋洋道,“这样不就能暖全身了么。” 于狁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去挣脱那还泛着寒气的怀抱,反而更用力地加深了这个拥抱。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京复命?” 闷闷地声音传入耳中,于狁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是什么。 “再过几日就出发了,近日我会先将奸细的事情禀报给皇上。” “那侯月滨呢?他不是四年前你那事的主犯么?你打算怎么处置他?”问到这里,凌深总算松开了怀抱,按着于狁的肩膀强迫他看自己,“别告诉我也是听那个皇帝的?” “不然呢?”于狁微一挑眉,反问。 “宰了他。”凌深丝毫没有停顿,没好气地回道。 于狁勾唇,笑骂道:“别闹,我可不想改日又去劫囚。” 凌深斜睨着他,虽然觉得这讨论不尽人意,但到底被这话给愉悦了。再说按着于狁的性子,私自解决侯月滨这种事他是绝对干不出来的,便是将这人连同供词一同上交上去,关于这人的惩罚,怕是也不会插嘴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一些事的好奇。 “对了,你之前审问的时候,叫他什么来着?瞿子钦?”凌深动动手,觉得有点儿回暖了,便毫不客气地将手塞到某人的脖子上。他的手还有点儿冰,与手下那暖融融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于狁被冰得浑身一激灵,猛地倒抽了口气,一时没来得及回答上他的问题。 凌深瞟了他一眼,假装无赖又急切地用力搓了搓:“快说,瞿子钦和侯月滨……” 于狁用力拨下他的手,指了指另一边的柜子:“第二排第三卷。” 虽然不明所以,凌深还是照着于狁的提示,取了第二排第三卷的羊皮纸出来。这卷羊皮纸显然有点年代了,看起来泛黄不说,边边角角都有些磨损,但这并不影响里面的内容。 第101章 一百零一 营帐内还有些微凉,凌深偏头看看右手边那柜子,又低头瞅了两眼脚边的火盆,犹豫了会,终于还是不舍地走了过去。 到了柜前,凌深照着于狁的提示,取了第二排第三卷的羊皮纸出来。这卷羊皮纸显然有点年代了,看起来泛黄不说,边边角角都有些磨损,但这并不影响里面的内容。 凌深将羊皮纸摊开,光是第一行的字就足够他猜到里面的内容了,不过他还是静下心看了起来。他这一看时间花得时间有点儿长,外头的侍卫拿着炭火进来又出去了,他还在看。 于狁单脚屈膝盘腿坐在毯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炭火,片刻,对面终于有了点动静。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于狁闻声抬头,便见凌深垂下手中的羊皮纸,扭头问他:“侯月滨陷害你,就因为你老头把他老头给砍了?” 于狁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虽然语言粗俗了点,但大意是对的,不过还要加个理由,他觉得他爹是被冤枉的,而我爹是陷害他的元凶。” 凌深恍然:“所以他的报复手段也是陷害,甚至双手都不沾血?倒是很会做人么。” 于狁刚准备点头赞同凌深的说法,岂料这人又是一怔,挪了身子猛然凑到他眼前,又拉直了羊皮纸展示给他看。 “那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证据确凿,都是唬人的?” “自然是事实。”于狁顺着瞥了眼羊皮纸,却在瞥见字里行间那个“董”字时晃了下神。 “嗯?” “瞿义里通外敌铁证如山,怕是侯月滨并不知晓全部事情,后来又被带他逃走的那‘董’姓老头骗了,才会误以为他爹是被冤枉的……” “还是被你……嗯,爹害死的。”凌深一副了然地下了总结,末了收起羊皮纸,又问,“你说的那‘董’姓老头便是之前那个奸细?” 于狁点了点头。 凌深歪着脑袋,在记忆中搜索了半天一直跟在侯月滨身边的老头,却始终没什么印象,果然是没见过的人吧。 “那这人难道也要交给皇帝?”对把侯月滨这人交给皇帝,凌深至今还耿耿于怀,更别提一个素未蒙面的奸细,按他的性子,这种人便该直接宰了。 凌深放好羊皮纸,便斜倚着矮桌坐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等着于狁的回答。 片刻,于狁终于给了回答,也万幸这回答并非如凌深所想那般。 于狁并未打算将这人带回上京,只等录了口供,便可斩首示众了。而至于口供的事儿,侯月滨想通了,口供便有两份,若他执迷不悟,也不过少一分口供罢了,反正他们从未打算拿出份真的。 又过了两日,于狁公布了两份口供,一份侯月滨的,一份则是捏造的‘董’姓老头的。两份口供一出来,全军上下一片哗然,或许他们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本是来监督军情的人,反倒成了泄漏情报的,更甚者监军事身边的老人竟是个埋伏了二十多年奸细。 又过了三日,那‘董’姓老头被推出去斩了。 行刑时侯月滨在一旁观刑,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于狁也同意了。凌深原以为会看到那个病夫有别样的表情,但没想那个人至始至终都表现的极其平静,丝毫没有最亲近的人被斩首,或可能是害死父亲的元凶终于要死了的矛盾感,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仿佛看着一个全不认识的人行刑。 就在昨日,得知自己即将被行刑的那一刻,这“董”姓老头终于说出了当年的事。 其实他本是夏国人,一直跟随在翁岩嶙身边,后来他被派遣到南梁边关,潜伏于当时的边关军中,后机缘巧合,结识了当时还未当上守城将领的瞿义。他在翁岩嶙身边待得久了,军中那些弯弯绕绕的他门儿清着呢。于是花了几年的时间,帮着瞿义爬上守城将领这位置,也因此事,瞿义可谓将他当成了再生父母,就差没把他供起来了。 到了这时候,他的计划也算完成了一半。 后夏国与南梁开战,他旁敲侧击,诱使瞿义主动当了奸细,不断给夏军传递消息。这也使得后来战局一边倒,南梁一直被逼至湘川,才想起要先处理内部问题。 不过战事都到这地步了,这人也实在想不出南梁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他当时想得极好,瞿义当了替罪羊,他便可以逍遥法外。事实上他的确躲过了一劫,还带着瞿义的儿子——当年仅有十二岁的瞿子钦一起逃的,当时他的确没多想,直到听闻夏军战败,南梁军进驻千和城,他这才想起手边那孩子还有什么作用。 这么多年,他时时想着要让瞿子钦替他复仇,顺便在可能发动的战争中,做当年他父亲干过的事儿。只可惜当年在逃亡中,年幼的瞿子钦得了场重病,久治不愈,致使病根深种,虽习了几套拳法,却无力上战场杀敌。不过这样并没有打消他复仇的念头,便怂恿已经成为中郎将的瞿子钦导演了一出常胜将军里通外敌的戏码,成功将仇敌之子赶出了军队,甚至赶出了南梁。 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他唯独没算到被赶走的人竟然还会回来。 就在那“董”姓老头道出这些后,那张满是褶皱又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他道:“我终于还是输了。” 听到此话,于狁虽没什么反应,凌深站在一边,却想替他家不会爆粗口的这位说一句:放屁,打从一开始人家就不认识他,压根就他一个人在角落里自娱自乐还开心得要死。 不过这些事于狁并没有全部公开,挑了其中一些,又将所有过程合理化后,才将之公之于众。 而知道事实的,除了于狁、凌深,自然还有赵云洲,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也听到了全部,便是当时被带至刑房外的侯月滨。 听闻这一切,这本就病怏怏的人变得更是沉默,除了按要求写了一纸口供,自己要求观刑,就再无其他反应了。 斩杀了奸细后,所有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 溯北冬季严寒,一旦下雪极易封道,趁着今年十二月的雪还未下下来,于狁不日便率镇北军归朝,启程日期就定在两日后。 于狁跟凌深说了这事儿,奇怪地是却从这人脸上看出了兴奋的神情,他犹自疑惑,甚至还以为这人会跟着他一起去上京。不过面前这人话锋一转,竟是决定独自回青峰寨去。 “那沈奇呢?”于狁拧着眉,努力忽略心底那一抹失落,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军队呢?自然是让他留下来照顾你呗。”凌深冲他眨眨眼,“你看他家政技能满点,照顾人的事他最拿手了。” 于狁不懂什么家政什么技能满点,不过忽略这些,约莫就是沈奇很能干,他是特意留给他给他使唤的……嗯,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因这句,于狁心中方才那抹失落稍稍缓和了点,不过这并不表示他就接受这理由了,一看就是忽悠他来着。 他猛地伸手揪住面前这人的领子,眯起眼睛,倏然变得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凌深,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你有什么阴谋?” “哈?我能有什么阴谋?最多就是有个愿望。”凌深耸耸肩,极为坦然道,“而我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跟你一起回山寨,可惜于大将军贵人事多,总抽不出时间来不是。况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自然得找个会照顾人的跟去……” “打住!”于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这次上京需要多久,尽管心里是希望尽快回来的,但朝廷方面却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凌深却不管他有什么想法,只晓得自己转移注意力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总之,我就是想先回山寨等你回来。”说着,他又从于狁手中拯救出自己的衣领,向后一靠,单手撑着下颚,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有那么一瞬间,于狁当真要相信他的说辞了,不过眼前这人黑历史太多了,令他不得不怀疑他别有目的。 “你是不是盘算着偷偷跟来?” “我觉得天那么冷,还是寨子里暖和一点。”凌深轻笑一下,“还是你希望我偷偷跟去?” 于狁怔了下,仿佛被戳穿心事般,尴尬地轻咳了声,道:“自然是不希望。” 其实就算希望也不能说出来,倒不是面子不面子,只是上京不比溯北,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如果可以还是让人留在溯北更安全。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不想我跟去,我就好生等着你呗。”凌深难得表现得特别配合,你让我不跟去,我也乐得不去蹚浑水。 可于狁瞧着他,不知为何,还是觉得这人不会这么听话。他心里犹自疑惑,不过到底没将怀疑摆到脸上。 直到第二日,看着这一人一虎离开镇北关,于狁才终于松了口气。 第102章 一百零二 话说凌深离开镇北驻地后,却并不急着回去,而是在镇北关附近找到了等在那儿的杨普。杨普是前不久才回来的,向于狁报告了西北边境的情况后,就被遣回青峰山去了。凌深找到杨普,将该交代的事儿都交代完了,这才安下心来回去了。 第三日是镇北军凯旋的日子,大军列队于内城门,就等主帅一声令下便可启程。 日上三竿,作为主帅的于狁却还未出现。众将士疑惑,尤其是侯于队首的王伯山——他本该留守镇北驻地,不过他实在放心不下于狁,便早早上书要求回京,皇帝也同意了,这才有了现在这幕。 又过了一刻,作为副将的赵云洲姗姗来迟,然而他身边却依旧不见于狁的身影。 “云旌呢?”王伯山向赵云洲身边不止看了一次,终于没憋住,有些担心地问道。 “主帅他……”赵云洲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这下,王伯山更担心了,拧着眉斥道:“说,到底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跟个娘们似的。” 赵云洲假装扭捏了下,最后轻咳一声:“其实是主帅他偷偷走了。” 这话极轻,只有王伯山能听清楚。这位老将军乍一听这话,整个人猛地颤了下,顿时吓得身下的马儿都不安地躁动了几下。 “你说什么?”王伯山不敢置信地又问。 “主帅他不见了,只留了封信。”赵云洲终于从胸口摸出一封信来,递于王伯山。 王老将军依旧不敢置信,不过他还是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在看完上面的内容后,王伯山还是不相信,回头又去研究笔迹。他上上下下看了三遍,直到确定这是于狁的笔迹,才不得不相信他家这位子侄竟然……走了。 就在即将回朝的前一刻,卷铺盖走了。 王伯山目瞪口呆,赵云洲望着这位明显惊吓过度的老将军,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好久好久,一直等身边的副手提醒他,这位老将军才收起震惊,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启程。”王伯山叹着气对身边的副手道。 “啊?”副手张着嘴,呆呆地望着自家将军。 “啊什么啊,还不快通知下去。”王伯山端起老将的架势,唬得副手连问个话的单子都没有。 大军启程。 不过才行至千和城门口,王伯山赫然发现赵云洲竟还跟在他边上。 老将军深刻反思,方才一定是自己被气糊涂了,才没发现这人还跟着。 王老将军忽然回首朝赵云洲招招手,赵云洲见状,自然赶紧催马上前,只是未等他彻底赶上,便听他问道:“你还跟着干嘛?” “属下……”赵云洲刚开了个口,不料王伯山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打断他:“属什么下,这里又没你主子,你主子既然滚了,你也跟着滚就是了,竟还如此不识相地站在这里碍眼。” 赵云洲低头不语,王伯山叹了口气,又道:“走吧,皇上那里我会交代,至于侯……罪人侯月滨,我自会交于陛下,断不会让我云旌再蒙不白之冤。” 话已至此,赵云洲抱拳一礼,道:“是,属下即刻就回。” 十二月初十,孟春和卜算多日所得的黄道吉日,这日的青峰寨自然要与往日不同。 往日里也算热闹的青峰寨,今日更是如落入油锅的蚱蜢那般欢腾,处处张灯结彩,处处红绸映人。整个山寨锣鼓喧天,所有打鼓吹唢呐的人是恨不得声音冲上云霄,好告知天上的人今日是他们青峰寨又一个好日子。 不过与他们相反,有个人心里除了欢喜之外,还有一股深深的无语在里头。 话说凌深站在挂满红绸的青峰寨大厅,本是挺开心的,但在看到被两边的人几乎是抬着走进来的……嗯,新娘子,不知怎么的,心底突然挺无语的。 话说曾经站在对面的人……是他吧。 凌深抽了抽嘴角,偏头瞧了眼满面春风的孟春和,问道:“当时我也是这样么?” 先生正沉浸于一桩美事即将彻底圆满的兴奋中,压根没反应过来,听到声音,反射性地问道:“什么?” 凌深又抽了下嘴角:“我是问我当时也是像他那样么?” 孟春和见凌深朝外努努嘴,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大当家的这问得是一年多前那场婚宴的事儿啊。 先生这时候特没心眼,拉大了嘴巴就回道:“差不多吧。” ……丝毫没察觉到大当家的那强烈地想要揍人的冲动。 “不过还是有区别的,至少那时候新郎官可不在现场,”先生瞅瞅屋外的日头,又回头瞧了眼上首的燃香,突然开始催促,“快点快点,马上就到吉时了。” 孟春和这话才落下,架着“新娘子”的两人闻言赶紧加快脚步,匆匆走进大厅。 凌深看着他家那位被放到自己身边,心底那阵无语还未散去,毕竟和个昏迷的人拜堂什么的,更甚至这场景他还亲身经历过,总不免有种强烈的不适感。但显然这并未影响他的决定,毕竟是和自己喜欢、在乎的人拜堂成亲,这事儿总体上来说还是挺开心的。 大当家的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哪想早已入了司仪角色的先生根本不给他准备时间,一上来就快速念完了该念的词,大当家的只来得及按照他念的做,等做完了,他赫然发现他要被送入洞房了。 凌深眨了眨眼睛,回首以眼神询问比自个成亲还开心的孟春和。 先生本就一直盯着他们,自然一眼看到了凌深眼神中藏着的疑惑,他没多想,立马回了一个“我在帮你”的动作。片刻,他似乎又想了什么,突然追上来说道:“房里我都准备好吃的了,待会大当家的你就不用出来了,陪着当家的吧。” 凌深顿时哭笑不得,瞧瞧外头的天,这还是正午吧,现在还真就让他们洞房不成。 但看所有人都极为兴奋的模样儿,大当家的大气,也不准备跟他们计较,索性一把抱过还被人架着的“新娘子”,挥退众人。 “想闹就去闹吧,这里我来就行了。” 众人闻言自然乐了,忙不迭往前院跑去。 凌深将人抱至乾和院的房里,刚把人放下,不期然就被扯了下衣领子,身子失了平衡,竟一瞬间倒了下去。大当家的一惊,刚准备抬手撑住,不成想那拽衣领子的力气还不小,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人就仰躺到了床上。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袭击,大当家的倒是没多大惊讶,深吸口气,就问:“什么时候醒的?” “不是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么?” “唉~等等,你们这不是说了这玩意要新郎来掀么,不然不吉……唔……” 凌深话还没说完,就被压着他的人,用扯下来的红盖头堵住了嘴。 大当家的嘴被堵住了,当真也安分了,只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这人。 这人是谁?可不就是前不久失踪……哦,是出走的镇北军主帅么。 人人都道他是自己离开的镇北驻地,殊不知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时候,他就被人下了药,还被自家副将亲自送出了镇北驻地。 当然,这事儿其本人是不知道的。 此刻,怕是他内心也是疑惑万分,外加惊怒不已,话说他明明该身披战铠领兵回朝,怎么莫名其妙就回了山寨,还穿了一身各种碍眼的喜服,先是被人架着,之后又被人抱着回得房间……即便抱他的人是他喜欢的人也一样。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于狁沉声问道,那面色就跟审讯犯人似的。 然而凌深是从未怕过他的,只见他甚为无辜地眨眨眼睛,努力指了指嘴巴里那团红绸。 于狁哼了声,一把扯掉他嘴里的红绸:“现在可以说了。” “不就是你看到的么?”凌深有恃无恐道,“我让沈奇给你下药,然后让人把你接出来,换上喜服……不过你放心,中衣他们并未给你换,所以你不用担心……” “重点不在这里。”于狁怒气沉沉地打断他。 “哦,那你告诉我,重点在哪里?”凌深挑眉问道,见于狁抿着嘴没回答,他自顾自地继续,“我知道你担心大军,但大军有伯叔率领,根本不用你操心,至于你的事,我让赵云洲送了封信给他,就说你回来了。” 至于信是仿他本人的笔迹写得这种事就忽略不计了。 “你想得还真是周到……”说到后来,于狁突然发现自己竟是没气了,索性不再说下去,努力装出一副怒火中烧的神情望着他。 其实在凌深那么坦然地告诉他经过后,于狁就已经气不起来了。现在还要努力装出怒气,只不过是想告诉面前这人,他这种算计是绝不能姑息的。 “那你说说,这又是怎么回事?”于狁扯了扯身上的喜服,有些不满于自己竟然穿得是新娘服,虽然已经改良过了。 “自然是成亲了,上次你根本不在场,这次两人在场,也算天地见证过了。”凌深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 于狁瞧着他,却忽然有些牙痒痒:“那为什么我……” 凌深假装一脸惊讶:“你忘记了么?不是你自个说要把山寨送给我管理么?” “……” “既如此,我现在是山寨的主事的,你自然是嫁的那个。”凌深一脸理所当然,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又怕身上这人想不开,便又说道,“这衣服咱们一人穿一次,也算扯平了。” 于狁却只觉得无言,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再说这哪里是扯平,分明是他吃亏了好不。 只是没等他感慨完了,身下之人赫然屈膝,竟是不给他反应时间就将他压到了身下。 一旦失去主动位子,原先气势凌人的人顿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凌深压着人一笑,忽然凑到于狁耳边道:“好了,*一刻值千金,先生既然特意为我们都安排好了,就不要辜负他一片美意了。” 于狁咬牙切齿,只可惜他想说的话,全被吞没在某人的一吻中。 -全剧终- 第103章 番外一 在五六人宽的走廊处拐个弯,前面就是老大的休息室。 应铭才拐了弯,抬头便看到休息室的门边上站着个人,个子挺高的,就这么双手环胸背靠着墙静静站着。他怔了下,之前从未有见过这号人物,料想这人不是帮里的,便边走边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不过就在应铭打量他的同时,靠着墙的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微微一偏头,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就朝他看了过来,仅仅只是一瞥,又极快的收回视线,继续垂眸望着地面,显然是对他没有丝毫兴趣。 应铭却不以为然,心里慢慢思索这人混哪里的,至少不像是混黑道的,那张脸太过温润,除了眉眼间带着点刚毅,竟是找不到一丝和这里相似的味道。待走近了点,应铭还发现这人头发长得不像话,那长及腰际的发丝被一根皮筋束着,虽是简陋了点,却丝毫不损他的气质。 到了休息室门口,他抬手敲了敲门,等待的时候,他又偏头瞧了那人一眼,这一看越发觉得他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这人就像是一幅柔美的水墨画,此刻却被硬塞在一堆泥塑当中。 “进来。” 休息室里头传来声音,见边上那人看过来,他连忙收回视线,尴尬地咳了声,拉动门把逃似地走了进去。 应铭走得颇显匆忙,正巧凌老大闻声看过来,一眼将他那怂样看在眼里,当下眉头一拧,沉着声音骂道:“你这小子,外头有狼追你啊。” 应铭一愣,赶紧摇头:“没、没……”下一秒,缓过神来的他脸上挂上笑,讨好似地改口道,“这不是怕干爹等急了么,走得就急了些。” 凌老大不以为意地哼了声,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缓和了点。 应铭见自家干爹没跟他来真的,倒是松了口气,这时他才瞧见他干爹身边还坐着个人,懒散地靠着沙发背,翘着脚往他这边看了一眼,然而就这一眼,就跟盆冰水似的让应铭禁不住浑身一颤。 应铭忙不迭收回目光,等那种仿佛被野兽盯着的感觉渐渐散去,才偷偷瞄了过去。就见这人也有一头长发,只不过比起外头那人,他的稍微短了点。而比起外头那人的清润,这人简直就像只孔雀……对,就是只努力彰显自己如何漂亮的公孔雀,张扬得不可一世。 一瞬间,应铭反射性地产生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没等这种感觉消散,站在沙发边上的凌老大忽得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应铭老实地走了过去:“干爹……” 凌老大一把将他扯到沙发边上,指着坐在沙发上的人笑道:“给你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那个不孝子——凌深,失踪了近两年,可算是回来了。” “啊~那太好了。”应铭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停,好久才找回声音,“你好,我叫应铭,是……” “凌深。”凌深无视他伸出的手,站了起来。 应铭早听闻底下的人称他们少主是个多么多么漂亮,又多么多么不好惹,甚至被外界传成一个怪物。眼下被这么对待,倒也不惊讶,只是他毕竟年轻,总控制不住心里那团火往上冒。 凌深刚站起来,就被凌老大一把扯住了头发。 应铭被凌深那一声闷哼唤回神来,凝眸,就见面前这人本就扎得松松垮垮的头发被他家干爹拽得弯到了一边,本来还挺服帖的头发,现在跟杂草堆似的。 “回头去趟理发店,这头发像什么样子,至于外头那个……”凌老大沉吟片刻,“算了。” “不算也不行,你让他把头发剪了,他没准跟你拼命。”凌深边说,边将头发从凌老大手里抢回来,慢条斯理地梳着。 凌老大被气乐了:“到时,你是帮他还是帮我?” “爸,你再年轻个四五十岁,我就帮你。” “臭小子,有了媳妇连亲爹都不要了……” 凌深却不理会生闷气的凌老大,自从这人年纪越大,心性反倒时常跟个孩子似的,连这种醋都要吃。他说了声我先走了,之后连视线都吝啬给予边上的年轻人一眼便出门去了。 应铭望着他的背影,直至他走出门,听他说我们走吧,再之后房门就被关上了。 这就是应铭第一次见凌深,这个九成九会抢走他现在所拥有一切的男人。 应铭是凌老大的干儿子,这是目前道上都知道的事,不仅如此,也有很多人都认为凌氏的下一位当家非他莫属,就连应铭自己也这么认为。他是在一年前认识凌老大的,凌老大救了他,把他带回国内,还隆重地介绍给帮里的一众元老认识。当时不少人就觉得凌老大是在给自己找继承人,毕竟原少主莫名其妙失踪了,说不准就再也不回来了。 而事实上,凌老大也的确在慢慢教导他帮里的事,比如处理地盘啊一些特殊产业,还有就是与其他帮派的一些事物。 应铭学习能力强,又有手段,这些事很快就上手了,可便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拿他和凌老大的亲儿子作比较。 在凌深尚未出现前,应铭一直拿这人当个传奇看,等真见到了,他发现这人不是传奇,而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威胁。 应铭开始跟踪这个最大的威胁。 第二次见到凌深,这人已经遵照干爹的吩咐,把过长的头发给剪了,也不知理发师是不是和他有仇,给他理了个板刷头。 应铭就听凌深问他身边那个长头发的人:“是不是和你们那边的和尚差不多。” 那长头发的人努力憋笑:“还俗的和尚么?的确差不多。” 再之后,应铭就见凌深将人拽进边上的巷子里。他偷偷过去看了,但怕被人发现,只能站在转角处瞄了眼,昏暗中就见两条身影交织在一块。 想也知道他们在干嘛了。应铭没想到他们是这种关系,但莫名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天,缓过神来的应铭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便是继承人不会有孩子又如何,他还不是被他干爹捡回来的。帮里的人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有血缘关系,他们在乎的是你的能力够不够使他们信服。 现实就是,他的能力足够使帮里的人信服,但前提是那个威胁不再出现。 应铭再度展开跟踪,这次他不仅要跟踪,还要试探试探这个传说中的怪物的能力。 经过两三天的观察,应铭发现这两人简直形影不离,有那长头发在的地方必定能看到凌深的身影,同理也一样。 两人都极少出门,但这天两人却一起出去了。 凌深开车,那长头发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跨上了车。 车窗是打开的,应铭就见凌深探身到副驾驶座上,绑好那人的安全带后,又在那人唇上亲了一下。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那之后凌深才回身绑好自己的安全带,开车出发了。 应铭偷偷开车跟着,他跟得小心,距离自然离得远了。 等到了目的地,站在五彩斑斓的大门前,应铭突然有种撞墙的冲动。 这种地方多得是小孩子和女孩子,有不少女孩子一脸兴奋地望着前方两男的,还不时窃窃私语。 应铭满脸黑线地站在一对女孩子后面排队,一路上就听她俩叽叽喳喳,不停说这男的好帅,那男的好有气质,两人站在一块好基好有爱,好像看他们亲亲啊抱抱啊…… 应铭在心里呸了声,回头又听这两女孩小声嘀咕,后面的人是不是有病之类的。 回头看看后面,身后数十个人,不是情侣就是女孩子,一眼望去和前面排队的人不尽相同。应铭奇怪地收回视线,正好对上说话那女孩的眼睛,那女孩明显瑟缩了下,赶紧扯着身边的小伙伴往前看。 反应半天,应铭终于意识到这两女孩是在说他,脸顿时黑了。 又过了一小时,队伍总算到头了,应铭望着大门内飞奔的小孩,再度有种撞墙的冲动。 应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往这边走,似乎是听到有人说两个帅哥往那边去了,他便顺着他们所看的方向跟过去了。 起先他不在意,可越往里走,他作为黑道的直觉却告诉他那边有情况,果然走了百来步,就听转角的小树林里传来殴打声。不知道是谁在打谁,不过肯定不会是凌深被打,应铭可还记得各种传闻,传闻里凌深可是被描述成怪物的人。 待他转弯,果然瞧见凌深他们,还有四五个人倒在地上。 应铭往地上扫视一圈,越看越发心惊胆战,这些人根本就是帮里的,怎么无缘无故跑游乐场来了,他可不记得这些人童心未眠,或是交女朋友。还有最让他心颤的一点,这些人不是栽在别人手上,而是凌深。 “终于来了。”凌深见了他,弯腰从地上拎起一人,就跟拎破布似的将他丢到他面前,“这人是帮里的吧。” 应铭脑子一片混乱,但还是点点头。 “那就交给你,这人在以帮里的名头贩毒,自己看着办吧。”凌深简明扼要地交代完了,又从其中拽起一人,“过手的,从他下手查吧,看哪个手这么长,竟敢伸到我们的地盘上。” 凌深一说完,带人就走。依旧和上次一样,吝啬的不肯给予他一眼。 应铭深呼吸,还是没法舒缓胸中的郁气,又见脚边的人似乎要拿手攀住他的裤脚,一时恼恨,抬脚就踹了过去。 “真长脸啊你们……” 这会儿,应铭不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不管是不是巧合,凌深将这群老鼠屎挖出来,足以证明他能力高于他。 应铭既挫败又愤恨,泄愤地踹了地上的人一脚,这才拿出电话打给帮里的人,让他们过来接人。 虽然这次他输了,但他可没就此认输,等着吧。 第104章 番外二 于狁推门进去的时候,凌深还埋头处理着一堆账目。 这是他这几天最常做的事情,自从凌老大带着应铭出国去后,帮里的一堆事物自然落到了凌深身上。所以这几天他总是很忙,有时候一忙起来,经常连饭都不吃,就是睡觉时间也大大减少,眼见着眼底都浮现淡淡的青色了,而这人也不知收敛,不要命地跟扎堆的事务这么耗着。 于狁拧了下眉,还未走过去,就听凌深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问道:“又被老胡拜托了?” 他嗯了声,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书桌上。托盘的确是管家老胡托给他的,也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的,总觉得由他拿进来的东西,身边这人就会吃掉,于是每每准备了吃食,一见着他必定将东西全权交给他。 见凌深还是未抬头,于狁终于憋不住提醒:“先吃点东西吧。” “这次又是什么?”凌深抬头,显得疲惫的眼睛便是看到托盘上的吐司牛奶,还是没什么变化,就跟看着底下的账目差不多。 “是叫什么面包来着吧?”于狁回想了下,还是没记起这薄薄一片叫什么来着。 “没有其他的么?” “刚好像看到……土豆饼了。”于狁问道:“要么,我去拿?” 于狁刚转身要走,凌深赶紧拽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于狁倒也不说话,回头扫了眼陈放在桌上的各类账本,征询似地看向凌深。 “别管这些,反正一时半会也对不完。”见于狁不动了,凌深放心地松开手,将敞开的账本整理好,归到一块,两人这才出了书房。 自从莫名其妙回到现代,凌深倒没什么不适应的,不过就为难于狁了,在古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突然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地方,所有一切都刺激着他的敏感神经。 尽管凌深在意识到他们到了现代后,第一时间将这不可思议的穿越告诉了他,但显然以他那死板的大脑,便是将字面意思都理解了,也还是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直到见识了现代的各种新奇玩意,那有些僵化的脑子似乎才有些松动。 第一次进电梯,于狁在看到电梯门自动关上的那一刹那,由密闭产生的危机感使他反射性地就要拖着凌深逃出去,幸亏凌深死死拽着他,才没让他强装镇定地带出电梯。 第一次坐车,虽然在经过洗脑后,于狁终于不再逃避,但结果却是以他趴着垃圾桶吐了半天而告终。 凌深还记得,那天他带着他回到帮里都是晚上的事了。明明两个地方相距不远,却因为某人晕车,最终是走回去的。 那之后,于狁总算对现代有了认识,也不会再见到什么都很惊讶了。其实凌深也没怎么见他惊讶过,他总是这样,越是荒唐的事越是面不改色,这大概也跟他以前打仗有关,作为一名将领,不管何时何地都要保持镇定,便是泰山崩于前也决不能表现出一丝慌乱。 于狁表面上仿佛是接受了这里的一切,但凌深知道,这只是他的掩饰罢了。不想让他担心,所以勉强自己不提那边的事,也勉强自己无视心底的不安。 凌深曾试探过几次,无果,后来也不再问了,只是一得空便盯着人,深怕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厨房距离并不远,他们进去的第一眼,就瞧见摆放在餐桌上的餐盘,白瓷的盘面上便摆放着几块金黄的土豆饼。 看着挺有食欲的,凌深正好也有些饿了,捻了一块就要送进嘴里。刚到嘴边,他突然停了动作,转而将手中的土豆饼往身边的于狁嘴边送。 “张嘴。” 于狁瞅了眼嘴角的饼,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张嘴咬了口,不过没等他咽下去,凌深仿佛迫不及待地问他:“味道怎么样?” “不错……”话没说完,嘴就被人堵上了。 于狁有些无奈,但还是顺着他的示意微微张开唇。 他们其实很久没做了,所以仅仅这么一吻,就让凌深有些控制不住了。他欺上前,将于狁困在自己和桌子之间,又怕他不舒服,便用手隔开他和桌子。 于狁只觉得臀部被重重压了下,向前一冲就硌着了某个烫热的东西。 “你……”他不知道说什么,事实上他自己也有点感觉,底下的东西就跟受到召唤似的,也渐渐硬了起来。 “没办法,你太诱人了。”凌深呢喃着,歪着脑袋在他耳朵上亲了下,原本扶着桌子的手往下探去,像碰易碎品般轻抚过跟自己同样的炙热。 于狁猛地倒抽了口气,但下一秒就被自己阻止了。 他抿着唇,忍耐了下说道:“我说你也稍微注意下场合。” “自己家里……”凌深低下头去,亲吻着他的下颚,或许觉得这样不够,又张嘴咬了下。耳边立刻传来一声闷哼,凌深笑了下,手指探到他的皮带上,就要去解这碍事的东西。 “可这里是厨房。”于狁紧抓着他的手,不让他乱来。 “又没人。”凌深顿了下,但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勾起嘴角,方还压着于狁臀部的手一用力,下一秒,两人就紧贴到了一块。 烫热的地方撞在一起,于狁浑身一颤,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想要妥协了,可转念一想他们身处何处,方才那一点点妥协理所当然就被推挤到了角落。 “回房去。”于狁将凌深的手从自己腰间扯开,只是他刚将这狼爪子扯离了,一道稍显苍老的声音就这么毫无预警地插|了进来。 “我也觉得狁少爷说得对,这种事情少爷你还是回房去做比较好。”老胡站在厨房门口,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里面的两人。 被这么直白地看着,凌深倒没什么感觉,但正在兴头上被浇了盆冷水的感觉还是太糟糕了,他不满地皱了下眉,道:“有这个功夫说话,你还不如给我带上门,安安静静地转身离开,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我是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但不能保证即将登门的阿豹兄弟会不会看到。” “那家伙来了?”凌深有些茫然。 “不是少爷你吩咐的吗?的确是今天没错。” 被这么一提醒,凌深恍然,的确有这事来着,还是前天他打电话叫他来的。 阿豹早先是跟着他的,为人豪爽耿直,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御下颇有手段,是个能人。最近东区因没了主事的,闹得比较厉害,凌深叫他过来,便是打算让他接手东区那一块地盘。 “看来少爷是想起来了。”老胡面色不变,一双眼睛仍旧直直望着里面姿势未变的两人。 “既然知道了,那还不快走,别老盯着我们看。”凌深不甚满意地瞪了他一眼。 哪知他这话一落下,外头的老胡倒是没多大反应,点点头就走了,被他圈在臂膀间的于狁就没这么淡定了,本就有些僵硬的身子更是绷得紧紧的,都快赶上木头了。 凌深也察觉到了,颇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松懈下来的脑袋耷拉在于狁的肩头,浅浅的呼吸打在他颈侧,灼烧着那一片肌肤。 颈侧泛起一股潮热,于狁推了推他,说了句站直了。只是他的手刚往他手臂上推搡了下,就感觉到压在身上的人猛地僵了下。 “怎么?还疼呢?”于狁拧着眉,这次不再犹豫,掰着凌深另一边的肩膀让他站直了。 “已经好多了。”凌深说着,衬衫的扣子却在于狁的坚持下,只剩最后两颗还在坚守着。他又将衣领扯开,便见肩臂处一道横跨整条臂膀的痂。 这痂有些狰狞,并不如一般刀子划出来那般规整,有些歪歪斜斜、坑坑洼洼的,更像是钝器重伤而成。 这伤是怎么来的大伙心知肚明,于狁自然也知道,他就是亲眼看着这伤出现在凌深臂膀上的。 那日应铭提出要和凌深比斗,中途出了点意外。本来没什么事的,可没想到那小子死脑筋,做起事来特容易往死胡同里钻,结果还要人跑去救他,凌深这伤就是那时候受的。说到底还是凌老大眼光不济,找得继承人好是好,就是性子不够成熟稳重,因着这事儿,凌老大索性带着那小子出国去了,美其名曰历练,让凌深暂管帮里的大小事务,直到那一大一小回来接手为止。 原本凌深是打算带着他到处走走看看,出了这事,所有的计划理所当然就被搁浅了。 于狁瞧了两眼,确定这痂完好无损,又凑过去在那上面亲了下,这才给他穿好衣服。 因着被人打搅了好事,方才还弥漫在空气中的暧昧早就散去了,于狁整了下衣服便要回房去。 “跟我一起。”凌深却扯住于狁,不让他独自离开。 “你去谈正事,我跟去干嘛。”话虽如此,于狁却没试图挣脱。 “那当初你跟那些家伙谈打仗,我不也在边上么。” “那是因为除了我的营帐,你还有别的地方能待么?” 凌深想了下,竟有些无法反驳,不过还是说道:“便当现在也是那时,反正这里的事早晚不归咱们管。” 也是。于狁偏着头想。 “再说了,我们又不会在这里待一辈子……” 凌深还未说完,于狁就浑身一颤,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们还会回去溯北的,一辈子还长得很,而他也会一直陪着他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