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笙》 第一章:前尘旧梦 邺京有山云紫霞,其山层峦耸翠,华顶云霄,山中藏古寺,谓之弘济寺,宝塔闻钟,梵音袅袅,传诸于龙藏,出之于金口。 寺中有一僧德高望重,法号普云,上求佛道,下度众生,其行光大,其义无边,福慧同修彰显大乘之道。 弘济寺后靠山溪,溪后有一小庵堂,名曰水月庵,其院深幽,少有香客,庵中留有诸多犯错之贵裔太太。 顾安笙就是这其中一个。 她十八岁奉亲父嫡母之命,听凭媒妁之言,嫁予梁贵人之胞弟,太仆寺马场协领梁无道为妻,成婚后上孝父母、中和妯娌、下悌弟妹。 可就是这样安分守己、从不逾矩的她,却忽然被冠上虐待寡嫂子侄的罪名,被梁家老夫人一怒之下发配到了水月庵。 月黑风高之夜,顾安笙被一顶青帷小轿送进了水月庵,趁夜接收她入庵堂的,乃是水月庵代主事妙义师太。 妙义师太虽不在红尘,为人却势力,收了梁家好处,对安笙诸多刁难,尽拣着又重又累的活计使唤安笙。 如此磨了一整个年头,安笙早已骨瘦如柴,身心俱疲。 幸而次年主持妙真师太出关,才解救安笙于水火之中。 妙真师太说安笙有佛缘,收做关门弟子,传讲佛法于安笙。 安笙跟着妙真师太学了一年佛法,小有所成,对世事淡看。 若无意外,安笙大抵就会这样青灯古佛一辈子了。 可世事无常。 那夜月华如水,安笙在禅房安睡,忽而夜风涌动,火舌突窜,浓烟滚滚,安笙被烟气呛醒,面对熊熊烈焰,骇然不知所措。 水月庵内众姑子们在妙真师太带领下欲救安笙于烈火之中,奈何力有不逮,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火势愈渐加大,眼见安笙将葬身火海,值此危急之时,“天兵突降”。 烟尘迷茫,视线受阻,安笙只隐约见得是一高大僧人,将她带离这灼人烈焰之中,让她免于焚身之痛。 妙真师太见安笙无恙,立时双手合十道一声佛号。 最后,一场大火烧了三间禅房,方被闻讯赶来的弘济寺众僧人合力扑灭。 次日,安笙在妙真师太引见下识得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弘济寺得道高僧普云大师。 安笙不知道师傅跟普云大师如何商量的,竟让普云大师破例将她收于门下,安置在弘济寺后院深处的藏经楼旁的小禅院内。 安笙自入了弘济寺后,便得普云大师诸多照拂,她感念大师慈心,怕给大师惹麻烦,平日里无事从不出小禅院,只安心诵经,一心向佛。 普云大师见她上进,便将藏经楼中诸多书籍借给她观阅。 安笙聪敏好学,对大师带过来的佛经、医书等用心揣摩研读,后来竟参透了一些治病救人之古方,渐渐随同大师入世治病救人,结下了诸多善缘。 按理来说,这样心怀普度众生之大道的安笙,应该得以善终才是,可偏偏,世事不尽如人意,安笙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许是老天看不过眼,死前倒也还了安笙一个明白。 至此时,安笙才终于明白,自己的一生竟都活在一个个骗局之中。 所谓的生母姨娘不贞,乃是嫡母嫉妒一手操纵;被嫡母称之为天作之合的姻缘,原来是替嫡姐出嫁;水月庵内的大火并非天干物燥,夜风引燃,而是便宜夫君梁无道,和他那不知羞耻与其偷偷苟合的寡嫂联合妙义师太放下,为的是杀人灭口;她在山下替人瞧病回山时遇见盗匪被杀也非偶然,乃是嫡母怕她名声大了影响到嫁进文国公府的嫡姐,故而狠心为之。 一切的一切,在死前都有幸看了个清楚明白。 安笙安笙,原是要告诉安笙,要安安份份地过完一生。 闭上双眼前,安笙忍不住想,若有来世,她一定不要活的如此窝囊,命不自主! 她要照着她自己的意愿,畅快地活一场! 第二章:重回 清江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此情此景,若是那酸儒生坐在船中,怕是会诗兴大发,张口吟上几句来应景。 可是这江心船上坐的非是儒生,乃是被一纸书信召回京中的顾安笙。 顾安笙没有诗兴,有的只是几声叹息。 谁能想到好端端的行着船,竟在这前后均无可停靠之渡口的地方下起了春雨。 春雨本无罪,可惜连累了安笙晕起船来,是以安笙对这绵绵细雨着实喜爱不起来。 青葙熬药去了,郑妈妈坐在床头替顾安笙按压额角,以期减轻顾安笙的痛苦。 紫竹和雪蝉两个小丫头候在一旁,面上都十分担心,不时地回头张望,寻觅青葙的影子。 一刻钟后,青葙端着一碗浓稠的药汁回来了。 顾安笙对着这碗颜色不明的药汁,报以千万分的嫌弃。 她实在不想承认,这碗黑漆漆的东西是用她开出的药方煎出来的,看着着实有些难以入口啊。 青葙洞悉了顾安笙的心思,将药碗向前推进了几分,“小姐,喝药吧,喝了药您就好了。” 顾安笙张口欲辩,但见几张如出一辙坚持的脸,小心思瞬间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端过药碗,捏着鼻子,将那碗颜色骇人,味道更骇人的药汁灌了下去。 郑妈妈熟知顾安笙,在她喝下药汁的瞬间,即刻将几上放着的金丝蜜枣拈起一颗塞进了她口中。 安笙得了蜜枣,口中甜意逐渐蔓延,这才舒缓了眉眼,放松了身体。 紫竹和雪蝉见了忍不住偷偷相视一笑。 小姐这个怕吃药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说来也怪,小姐平时给别人开方子眼都不眨一下,信手拈来,药到病除,可轮到自己吃自己开的方子时,反倒像要了命似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顾安笙吃了药,晕船的症状很快就有所缓解,郑妈妈等人见她不那么难受了,都暗暗松了口气,服侍她睡下后,几人便退出了主舱。 一觉醒来,顾安笙神清气明,再无晕船之症。 外面雨停了,青葙进来服侍顾安笙起身。 方穿罢衣衫,郑妈妈带着管事顾洵来了。 顾安笙出去见了人,顾洵行了个不大周全的礼,问说:“今夜船会到达清河郡,待到了清河郡,便可转陆路回邺京,奴才来问问二小姐,明日可否需要在清河郡休整一日?” 顾安笙冷眼看着顾洵,没有立即回答。 她今日晕船的症状颇为严重,顾洵这时候来询问她是否需要休整,不是明知故问么? 前世也是这样,她晕船晕得七荤八素,顾洵来询问她是否休整,她念及父亲嫡母信中所言,怕长辈等的着急,又怕给顾洵添麻烦,所以当即应了次日走陆路回京。 结果一路上接着吐得天昏地暗,到了邺京之后脸色蜡黄,几乎没了人样,被接回永宁侯府之后便大病了一场,错过了给老夫人等长辈请安,从此更为老夫人不喜。 今生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就连顾洵问这话时,脸上不怎么用心隐藏的阴狠都一模一样。 可是顾安笙却不是从前那个顾安笙了。 顾安笙冷眼看了顾洵一会儿后,便毫不客气地点头道:“是得休整休整,顾管事也知道我今日晕船晕得厉害,现下头还痛着呢,若是不休整好了就上路回京,路上万一病了,岂不让顾管事麻烦,顾管事,你说我说得对吧?” 顾洵闻言一双绿豆小眼瞬间瞪得老大,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顾安笙看着顾洵拼命瞪大的小眼睛,暗暗唏嘘。 真是难为了他,这样豆大的眼睛,竟也能睁得如此之大,看来是真被她这话给惊着了。 毕竟,按照代州庄子上的仆从们所言,二小姐这些年来可是被教养得极好,极为尊敬远在邺京的父亲和嫡母,唯双亲之命是从。 正因如此,顾洵才有诸多不解。 今次夫人亲自写信给二小姐,召二小姐回京,二小姐被独自养在庄子上十三载,如今被召回家,按理来说,应该感激涕零,按照夫人之言尽快回京才是。 可这一路上,二小姐丝毫看不出归心似箭的样子来。 他说走水路安全便捷,二小姐虽不大乐意,但是也应了,可是一路上每逢一个渡口,便得下船歇上几日。 如此一来,便导致归京的行程一拖再拖,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是他又不敢太过催促。 临行前,夫人特地将他叫过去吩咐,一路上务必要让二小姐“满意”,吃穿用度上都不要短了她,让二小姐一心归京才行。 他明明都照做了,可是他怎么总觉得二小姐并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呢? 顾洵心中怀疑,面上却不敢显出来,只得答说:“一切但凭二小姐吩咐。” 他不答应又能如何?难道还能硬押着二小姐上路不成? 打发走了顾洵,安笙带着青葙她们去甲板上放风。 一场春雨过后,天边放晴,霞光大作,景色甚美。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清河郡渡口,郑妈妈带着紫竹和雪蝉收拾行李,安笙带着青葙先下了船。 顾洵见了忙对从永宁侯府跟过来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二人跟上安笙主仆。 安笙耳聪目明,眼尾余光一扫,便瞧见了顾洵打的眉眼官司,冷哼一声,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走到渡口站定。 郑妈妈手脚麻利,很快便带着紫竹雪蝉收拾好了顾安笙的行礼,带着下船来寻顾安笙。 一行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栈落了脚,安笙自己占了两间上房,自己带着青葙住一间,郑妈妈和紫竹雪蝉也住一间。 反正这一路上都是如此,顾洵也被磨出来了,木着脸交完钱后,看着安笙等人上了楼。 待进了房间以后,安笙便叫郑妈妈带上钱,领着紫竹和雪蝉出去寻些小吃来。 郑妈妈十分熟悉安笙秉性,痛快地拿着钱带着紫竹和雪蝉出去买吃的去了。 她家姑娘是个妥妥的吃货,每到一地必然要尝一尝有名的小吃才行。 姑娘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突然回京,前途尚且未卜,有这点儿喜好,她得尽力满足。 第三章:准备归京 郑妈妈她们买了小吃回来,紫竹和雪蝉将一堆纸包放到桌子上,叽叽喳喳地跟安笙介绍这些吃食。 什么皂儿糕、油酥饼儿、糖梨膏、栗子酥、杏仁茶、鱼皮饺、糯米藕、油泼面等等等等,酸甜咸辣应有尽有,天南海北一应俱全,看得安笙口水四溢,奔着桌边就扑了过去。 刚一坐下,就招呼郑妈妈她们,“妈妈,青葙,紫竹雪蝉,你们快一起来尝尝,待会儿客栈的饭菜送上来,这些小吃食就吃不下了。” 紫竹雪蝉年纪小,又在庄子上常同安笙一桌吃饭,早都惯了如此,一时便忘了规矩,美滋滋地跟着坐下了。 可郑妈妈和青葙却不安。 马上就要回京了,听说永宁侯府门第高,宅院大,想来那规矩也是多多的,远的不说,就单说她们县府的知县老爷家里,那规矩就多的吓死人,更何况偌大的永宁侯府呢? 小姐待她们亲近,她们都知道,心里也感念非常,可正因如此,才怕给小姐惹了麻烦啊。 郑妈妈想要劝上几句,又怕败了顾安笙的好胃口。 小姐今儿白日里因为晕船,本就没吃多少,难得这会儿胃口好了,还是等她吃完再说吧。 青葙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与郑妈妈交换了个眼神,二人一左一右坐到了安笙身边。 待晚膳用罢,喝了一盏茶后,郑妈妈便对安笙说:“小姐,咱们就要回主家去了,奴婢听说,永宁侯府高门大院,极重规矩,您回去了,可万不要像从前在庄子上一样,待奴婢们不分彼此了,奴婢知道您心善,可您不能为自己招祸端,奴婢们明白您的心意,所以都不想给您惹麻烦,让主家的主子们觉得您不守规矩。” 青葙和紫竹还有雪蝉也立即附言,皆劝安笙主仆阶层分明一些。 安笙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含笑点了点头,“妈妈放心,我知道的。” 她怎么能不知道呢,前世她可没少因为“短规矩”被永宁侯夫人,她的嫡母方氏“教导”啊! 方氏时常拿她在庄子上不通氏族规矩为由,将她叫到身边去学规矩,最后将她教的对嫡母的话奉若神旨,深信不疑。 所以,方氏给她说亲的时候,她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还真当是天赐良缘。 直到嫁了过去,才知道,方氏口中的少年英才不过是个好色的草包,靠着忽然受了圣宠的姐姐荫了个芝麻大的官职,举家迁来邺京,找上了永宁侯府,让永宁侯府兑现早些年两家老太爷口头上定的婚约。 永宁侯夫人方氏一见梁无道就知此子是个不学无术、好色自大的混蛋,如何肯将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经过与自己的心腹婆子一番密谋之后,决定将因“生母不贞”被发配到庄子上的安笙接回来,养上两三年,塞进花轿,替嫡姐出嫁! 反正梁家也没有点名说要哪个女儿嫁过去,顾安笙那个小贱人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颜色极正,梁家小子好色,见了画像必然同意。 而安笙也的确没有“辜负”方氏的期望,凭着到弘济寺上香的一面之缘,成功收服了梁无道的心,稀里糊涂地将自己嫁了出去,末了还傻乎乎地感谢嫡母为她寻了一门好亲。 可她也不想想,要真是好亲,方氏会同意她先嫡姐一步出嫁? 所以说,还是年轻,太傻太天真啊! 梁家根本不是福地,乃是狼窝啊! 梁家老太太刻薄,待安笙更甚,梁无道好色荒淫,与自己的寡嫂都能暗通款曲,不干不净。 不要脸的狗男女一次颠鸾倒凤时不小心被安笙撞见,竟然心生毒计,不惜用梁无道大哥的遗腹子做饵,陷害安笙,安笙百口莫辩,被梁老夫人一怒之下发配到了水月庵,从此开始了佛门生活。 那一年,安笙十七岁,嫁进梁家不过一年光景。 回想上辈子,竟然好像是在水月庵和弘济寺的那几年,活得最自在,虽说后来不幸又被害死了吧,可她又有幸回来了啊! 所以说,老天待她不薄。 好容易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可得好好把握,这一世,她要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抓在手里,不给任何人主导她的机会! 所以说,郑妈妈说的那些,她一直都知道。 她重生已有三年多,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好比郑妈妈她们,前世可是没有出现在她身边的。 方氏将她弄到了庄子上,尤不解恨,吩咐庄子上的人要“好生”待她,最后不放心,一咬牙将自己的一个心腹婆子打发着跟安笙去了代州的庄子。 这个于姓的婆子,得了方氏的嘱托,对安笙那叫一个“用心”,生生将安笙教导成了大字不识几个,只知绣花种地的乡下土丫头。 可这个土丫头,对把自己扔到这里的嫡母却满心感激,心怀孝义。 所以说,于婆子居功至伟! 所以说,安笙重回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先将于婆子除了。 除了于婆子之后,安笙陆陆续续将郑妈妈她们收到自己身边,培养成了自己的心腹,自此之后,安笙又一点一点将代州的庄子拢到自己手中。 为了让庄子上下齐心,对她忠心耿耿,安笙用了两年多。 这一切,都是为了回归永宁侯府做准备。 郑妈妈见安笙听了自己的话,心也就放下了。 不是她吹牛,她家姑娘聪慧机敏,学什么都快,看医书都跟看话本似的,更何况那些小小的规矩了,姑娘准保一学究会! 这般一想,郑妈妈瞬间信心十足,对回京之行总算不那么担心了。 安笙对郑妈妈忽然打了鸡血一样的亢奋态度表示不解,摇摇头吩咐青葙她们打水来洗漱了。 洗漱过罢,安笙便叫郑妈妈带着紫竹雪蝉去隔壁房间休息了,自己也带着青葙歇下。 一夜好眠,日上三竿,安笙总算是起身了。 青葙打开门,便见顾洵候在门口,遂笑眯眯地打招呼。 “顾管事早啊。” 顾洵闻言嘴角略抽搐。 还早?太阳都没过窗根儿了,眼瞧着再过会儿都要用午膳了,还早! 虽然心里这样腹诽,可顾洵面上却扯着笑,客气问道:“姑娘早啊,敢问姑娘,二小姐可起身了,身子怎么样了,可还难受啊?” 第四章:赶路 青葙施施然一福身,柔声道:“劳顾管事惦记,小姐刚起了身,说是还有一点儿晕,奴婢正要准备清水伺候小姐净面,想来净了面,总归会精神一点儿。” 语罢,嘴角还泄出一声轻微的叹息,配合着面上的担忧,成功将顾洵提议启程的话堵回了口中。 “这样啊,那就让二小姐好好歇歇,好好歇歇,奴才,奴才先告退了,倘或二小姐有什么要求,姑娘只管来找奴才。”顾洵笑得干巴巴,语气颇生硬。 青葙恍然不觉,不知道何为客气地应下了顾洵的话,转身关上房门,打水去了。 顾洵站在原地,看着青葙的背影默了一阵,方才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安笙在清河郡歇足了三日,将在船上晃悠出来的飘忽感歇没了,才吩咐青葙去给顾洵传话,说明日可以启程回京去了。 顾洵听到这个消息后,眉间的褶皱终于散开几分,当夜便命人打点好了行装,好待明日尽早动身。 安笙听说顾洵命人连夜整装,眯着眼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想来这三天待的,顾洵颇不好受啊! 怕是方氏私下又派人来催了吧,顾洵一定急坏了,否则也不会黑天半夜的就让人收拾东西。 活该! 让他黑心肝想要折腾自己,打算跟前世一样,将自己折腾地脱一层皮么? 可惜了,恕她不能让他如愿! 清河郡临近邺京,坐马车赶路的话,也就一日光景便到了。 次日一早,顾洵殷勤地来问何时能够出发,安笙这次没有为难他,小手一挥,让青葙通知他启程。 顾洵闻言立即脚底生风,一溜烟地跑回去召唤奴仆们装车启程,似乎是生怕自己说的晚了,安笙又改了主意。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 上回在沧州渡口时,二小姐不就是临走之前又变了卦,后来又多折腾了一天才肯走么! 顾洵看着奴仆们手脚麻利地装车打点行装,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二小姐养在庄子上,规矩实在是短了些,时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他得时刻防备着才行! 夫人已经连着来了三封信了,信中屡次数落他差事办的不好,耽搁了这么久还没有将二小姐带回去,已是诸多不耐,他得赶紧将二小姐带回府,好将功折罪啊! 半个时辰后,马车悠悠驶出,上了官道。 南诏的都城邺京位于北方,三月初的天气乍暖还寒,越接近邺京,空气里的寒气便越盛。 安笙不耐寒,在马车里铺着厚实的软褥,放着好几个暖炉,将一方小天地捂得暖融融的,好不惬意。 顾洵几次三番回过头来看看马车,见马车好端端地走着,心里就安了几分。 就快到了,最多再过两个时辰,他们一定能赶到邺京城里,届时,二小姐就别想再神气了。 想到侯府里的情况,想到永宁侯夫人的嘱咐,顾洵唇角溢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悠哉哉地策马向前。 不出顾洵所料,两个时辰后,申时末的时候,他们一行终于到了邺京西城门。 顾洵策马到安笙的马车前,俯身提醒道:“二小姐,咱们到邺京了,待入了城门,便可回侯府了,总算是回来了,夫人可一直念叨着您呢!” 顾洵口气里带着不自知的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安笙回到永宁侯府后,被永宁侯夫人责怪的场景。 可是,马车里却迟迟没有传出回音。 顾洵面上表情有些崩裂,颊边的笑容慢慢收拢,然后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这时候,马车里才传出了一道淡淡的声音,“我知道了,顾管事安排吧。” 那一瞬间,顾洵忽然觉得自己受到了忽视,挺没劲的。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你用尽全力挥拳出手,却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端的是让人窝火,可却再没有勇气出第二拳。 顾洵悻悻地策马走了,绷着一张脸闷头带路。 其实这都是他多想了,安笙没有立即回答他并非是故意忽视他,只是有些恍惚罢了。 她又回到这个地方来了,这个前世噩梦开始的地方,她只是,一时间有些唏嘘,出神了而已。 听着车厢外传来的嘈杂声,安笙轻轻地吁了口气。 邺京,还是一如从前的繁华啊。 只不知这繁华的表象下,是否还是像从前一样,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不堪。 紫竹和雪蝉年纪小,性子跳脱,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早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了。 南诏国民风开放,其中以都城邺京最盛,一月中有数日不行宵禁,女子也可在街上自由行走,买卖自如。 时近黄昏,虽然昼市停了,但街上依旧热闹,往来如织。 贩夫走卒仍在挑担吆喝,街边铺子仍旧客流涌动,达官贵人、儒生学子、寻常百姓穿插流连,织就了这一幅繁华富贵的画绢。 紫竹和雪蝉看得兴奋,不时地回头跟安笙描绘邺京城的荣华绮丽。 安笙淡淡地笑着,没有搭话。 倒是郑妈妈,轻声呵斥了紫竹和雪蝉,“马上就回侯府了,你们两个小心着点儿,侯府里规矩多,别到时候给小姐惹了麻烦。” 紫竹和雪蝉被郑妈妈训斥了,都白着一张小脸用力点头,规矩应了,不再谈论外面的热闹。 安笙没有如往常一样出言抚慰她们,算是默认了郑妈妈的话。 郑妈妈说得没错,紫竹和雪蝉性子跳脱了些,从前在庄子上的时候,有自己护着倒无妨,如今回了侯府,确实该改改。 进了那吃人的地方,若是没有心机,自己也不敢保证能全然护住了她们,如今让她们长个记性,也好。 马车辘辘行着,渐渐走到了长春街中心。 等绕过长春街,到了永乐街,再往东走数百里,便到了永宁侯府了。 这一路上要经过的地方,安笙都清楚记得。 谁知就在马车走到长春街中心以后,却忽然停了下来。 安笙奇怪,正要让郑妈妈问一问怎么回事,顾洵就亲自过来了。 “二小姐,护国公世子带着镇北军归京,咱们且让一让,等陆世子他们过去了,咱们再走。” 第五章:到达 安笙闻言柳眉微微一挑,还未搭话,便听外面传来了铮铮马蹄声。 撩开帘子一看,只见外头一列军士迈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而来。 前头的军旗迎风招展,大红色的锦绸布上一个漆黑而硕大的“陆”字格外醒目。 当先的骑士一身银亮甲胄,挺直了背脊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整个人身量挺拔、俊逸逼人、威仪赫赫、气势堂堂,轻易便让人忽略了,他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只以为他是征战多年的铁血将军。 安笙默默回想了一下,然后找到了关于护国公陆家和陆家带领的镇北军为数不多的记忆。 护国公陆家,几代忠烈,老国公陆昊宗是开国功臣,享齐天之荣耀,可惜早早战死在西北战场,惠帝感念老国公为国捐躯,特许其嫡长子陆鸿武平级袭国公之爵。 可是,长子陆鸿武袭爵不到一年,也战死在了西北战场上,由于陆鸿武只有一个先天不足的儿子,无法,爵位便落在了老国公的嫡次子陆鸿文的头上。 让人唏嘘的是,嫡次子陆鸿文后来也同其父其兄一般结局,早早的便英勇战死在了西北战场上。 如此一来,镇国公的爵位便落在了陆鸿文的嫡子,年仅十三岁的陆铮头上。 但是由于年纪太小,惠帝便先封了世子,许诺待到陆铮成年之后,再袭护国公的爵位。 届时,陆铮将成为南诏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公。 陆铮今年已经十六了,已在军中历练了三年,前途无量。 这些都是安笙从前听来的。 本来,陆铮应该是邺京最受欢迎的青年才俊,可是,在他连续死了三个未婚妻之后,天煞孤星克妻的名声,便再也挡不住地流传开来了。 听说护国公夫人,陆铮之母林氏为了儿子能娶妻生子,不知拜了多少菩萨,求了多少神佛。 但最后到底有没有用,安笙就不得而知了,至少前世在她死前,都没有听说过陆铮娶亲。 不过在跟随普云大师下山替百姓们看病的那一年多,安笙倒是听说了不少关于陆铮和镇北军的事迹。 陆家不愧为几代忠烈,陆铮也不愧为将门之后,在祖父、大伯、父亲相继战死在西北战场后,依然毫无畏惧的拱卫西北,将匈奴牢牢地挡在了西北边境之外。 安笙是敬佩这样为国为民拼杀的英雄的,所以顾洵说要给陆铮让路,她并没有什么不快。 陆家治军严明,陆铮入城来只带了一列亲卫,所以很快,他们便从安笙的马车旁走过去了,也并没有惊扰到街上的百姓。 除了那铮铮的马蹄声和整齐的踏步声,安笙再没有听到一丁点儿多余的声音。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支足以让任何人面对他们时,都不由得肃然起敬的队伍。 镇北军离开了好一会儿,街道上才恢复了热闹。 顾洵跟安笙打了招呼,这才命令赶车的婆子继续赶路。 酉时一刻,马车停在了永宁侯府门前。 跟前世一样,永宁侯府的主子们都没有露面,只派了大管家顾新海,也就是顾洵的哥哥出来迎人。 顾新海八面玲珑,见人先笑三分,因为有了方氏的授意,对安笙可以称得上殷勤。 “天色晚了,老夫人和夫人吩咐奴才跟二小姐说,让您今晚先回去好好歇歇,待明日再去请安就是,二小姐这边请,软轿都已经备好了,您住的玉笙居,夫人老早就命人拾掇出来了,就等着您住进去呢。” 顾新海引着安笙往门里走。 安笙客气地道谢,“劳烦顾管家了,辛苦您安排。” “奴才不敢,”顾新海连连摆手,笑意更深,“二小姐抬举奴才了,您请上轿吧,晚膳待会儿奴才就命人给您送过去。” 安笙这回没有客气,从容地走进了软轿,郑妈妈等紧随其后,站到了轿子边上。 顾新海见安笙坐好了,便对抬轿子的粗使婆子摆了下手,示意她们抬起轿子离开。 婆子们得到授意,忙将轿子抬了起来,往玉笙居的方向而去。 软轿晃晃悠悠地走着,安笙坐在轿子里,默默回想前世这时候的情形。 那时候,她刚到了侯府门口,还没来得及跟大管家顾新海说上一句话,便一头昏了过去,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人便已经在玉笙居了。 彼时,她已经发了三天的高热,错过了给老夫人徐氏和嫡母方氏请安的最佳时机,老夫人嫌弃她娇贵,再去请安的时候,就没有过好脸色。 为此,她还偷偷哭过几次,每次都是嫡母方氏软言开解她,说老夫人不喜欢孩子太过粘她,对每个孩子都是这样,让她没事不要凑到老夫人跟前去。 结果她就信了。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是真傻啊。 每次方氏挖个坑,引着她去跳,她就老老实实地跳了,不怪方氏哄骗她一骗一个准儿,将她拿捏得死死的,最后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思及此,安笙默默地捂脸替前世那么傻的自己哀叹了两声。 软轿停在了玉笙居院门前,青葙撩开轿帘,请安笙下去。 安笙从轿子里伸出一只细白柔荑,搭在了青葙手上,然后冲郑妈妈使了个眼色。 郑妈妈意会,忙掏出装着碎银的荷包塞给那两个抬轿的婆子,两个婆子得了赏,欢天喜地的说了许多吉祥话,才退下去。 紫竹和雪蝉偷偷地侧目看着两个婆子离开的方向,微微有些不解。 小姐怎么连两个粗使婆子也要打赏,是不是太抬举她们了?这样她们往后都以为小姐性子软,手头松,都想来讹一笔可怎么好? 郑妈妈看到紫竹和雪蝉的表情,便低声解释道:“别瞧不起这些粗使婆子,她们的手段,可比内院里那些矜贵人阴狠多了,也下作多了,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今儿小姐给了她们打赏,她们反倒会记着小姐的好,来日里一旦有什么事碰上,也好说话。” 紫竹和雪蝉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 乖乖,一家子一个院子里住着,还有这么多门道呢? 怪道郑妈妈总说大户人家规矩多,看来她们是得多注意才行,否则说不定哪日不小心,就给小姐惹了麻烦呀! 第六章:夜梦 安笙带着郑妈妈她们进了玉笙居正房。 正房拾掇的倒还算雅致,不过也没什么出奇,就是大部分人家女儿闺阁该有的摸样。 安笙视线转了转,暗暗点头。 还跟从前一模一样。 客堂里摆着桌椅矮凳,花架小几,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料,但胜在还算新整,再往前走几步,绕过四扇紫竹屏风,撩起珠帘,便进了内室。 内室里面铺着织锦地毯,珠帘锦帐,雕花菱镜,描金妆台,绣床软榻,该有的都有,但是多余的,你想见也见不到。 前世,刚入永宁侯府的那月,她去过一次方氏的嫡女,永宁侯府嫡长小姐顾凝薇的觅月阁,那里面才真真是富贵逼人,华美异常。 她记得,顾凝薇的绣床可是镶着红宝石和美玉的,看着就耀目逼人...... 安笙想起那番景象,不由咋舌,那么贵的床,难为方氏舍得。 不过想想也是,顾凝薇可是方氏的宝贝女儿,哪有什么不舍得的。 为了顾凝薇,方氏都将她这根心中刺召了回来,足可见用心良苦、委曲求全、舍己为人...... 得得得,又偏题了,方氏哪有那么委屈,委屈的是她才对么! 方氏打算迷惑她,却不愿在她身上花上大价钱。 永宁侯府几代衰减,家道早已不同从前,所以方氏将她召回来之后,多数时间,都只施以小恩小惠。 安笙扫了一圈卧房内的摆设,暗暗摇了摇头。 怨不得方氏不走心,一切的一切,都怪她自己。 是她自己识人不清,错把假意当真情,一头栽进去,直到死才走出来。 青葙和郑妈妈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信上说得跟朵花似的,说要将姑娘接回来当成嫡亲的女儿一般待,可永宁侯府嫡亲的女儿,闺房里就是这个样子吗? 瞧那绣床,还不如姑娘在庄子上睡得那张好呢! 这么大的永宁侯府,难道就给矜贵的小姐睡这种小家子气的床? 不过想归想,气归气,青葙和郑妈妈都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 怕给安笙添堵。 小姐兴冲冲地回来了,若是发现嫡母对自己并不如信中所说的那样好,定要失望的。 可她们不说,有人却忍不住。 紫竹瞅着西北角摆着的绣床,不高兴地嘟囔道:“这床怎么还没有小姐在庄子上睡得大呢,夫人不是说小姐回来了,什么都给小姐用最好的,难道这就是永宁侯府最好的东西了?那永宁侯府也太穷了?” 紫竹纯属就事论事,外加替安笙打抱不平,绝对没有鄙视永宁侯府的意思。 郑妈妈听到紫竹嘟囔出声,忙给她使了个眼色,轻斥道:“不许胡说。” 紫竹被郑妈妈训斥了,缩紧下颌不敢再说。 安笙笑了笑,吩咐道:“行了,郑妈妈,你带紫竹和雪蝉先到外面去吧,待会儿顾管家该派人来送晚膳了,说不准,还要添人过来,紫竹和雪蝉还小,不经事,妈妈你盯着一些。” “是,小姐您放心。”郑妈妈垂首应了一声,带着紫竹和雪蝉先到外面去了。 不出安笙所料,郑妈妈出去没一会儿,顾新海便带着人过来了。 安笙等了一会儿,才带着青葙出去。 顾新海除了带人来给安笙送晚膳,还送来了两个粗使婆子。 “二小姐,这是吴婆子和刘婆子,往后就在您院里做粗使了,您有什么粗活,只管吩咐她们,另外,明日官牙的人会上门来送几个小丫头,届时二小姐再亲自掌眼挑几个自己喜欢的,这院里的人差不多就齐了,二小姐您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没有?” 安笙看了看那两个婆子,含笑对顾新海摇摇头,“没了,顾管事费心了,安排得很好。” 顾新海闻言也笑了,笑得发自内心。 安笙想,他这时候大抵心中是在想,这二小姐果然是个好糊弄的傻子,夫人说得对,只要稍稍露出些恭敬模样,二小姐就什么毛病都没有。 顾新海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走了。 安笙让郑妈妈将那两个粗使婆子带下去,然后走到桌边用晚膳。 郑妈妈去而复返,没用多少工夫。 安笙见郑妈妈回来了,便招呼她一同坐下吃饭。 郑妈妈没有推辞,在青葙身边坐下了。 待用罢晚膳后,郑妈妈她们将东西收拾妥当了,便将杯盘碗筷等交给那两个粗使婆子,让她们拿去送回大厨房那边。 那两个婆子站在正房门口,虽竭力控制动作表情,但还是不经意地露出了几分探究。 安笙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该干嘛干嘛。 两个婆子见安笙并无异常,才悻悻地端着托盘离开了。 等她二人出了玉笙居的院门,安笙便吩咐郑妈妈。 “妈妈,你留心些,看住了她们,若是她们有什么异常,及时来报。” 这两个婆子,是方氏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她是不能让她们再发挥跟前世同样的作用的。 郑妈妈意会,郑重地点头应下了安笙的话。 月华如水,天色渐晚,累了一整日,安笙早早地便上床躺下了。 可翻来覆去,却总也睡不着,安笙所幸睁着眼睛看着床帐,回想前世种种。 想着想着,渐渐地眼皮却重了,不知不觉中,安笙就入了梦...... 梦里,她似乎又将前世的路走过一遍,仍然是坎坎坷坷,磕磕绊绊,最后死于非命...... 次日一早醒来,安笙便觉满身疲乏,肩颈尤疼。 青葙替她按了一会儿,安笙浑身的疼痛稍有缓解,便叫她们准备水来洗漱。 刚收拾妥当不多时候,紫竹来报说夫人身边的荷香来了,说是来带安笙去老夫人院里请安。 荷香是方氏身边的二等丫鬟,还算得脸,性子有些浮躁骄矜,没有小姐的命,偏生了做小姐的心,前世就对安笙不大恭敬,今生亦然。 不过安笙也懒得同她计较。 一个肤浅的小丫头罢了,方氏也不算信任她,诸多事情并不曾让她知晓,没必要与她为难。 安笙带着青葙,由荷香带路,直接去了永宁侯府老夫人徐氏的松鹤堂。 第七章:请安 三月初春,天气仍寒。 安笙裹着一身厚披风,怀里抱着个小手炉,不紧不慢地带着青葙往松鹤堂方向走。 荷香在前面察觉到安笙主仆步伐太慢,便停下来不耐烦地回望。 看到安笙一派闲适,她眼底的嘲讽不禁更浓。 这位二小姐可真是心比天大,还真当自己是回来当侯府小姐的,做出这副矫情样子给谁看呢? 要不是为了大小姐,夫人会将她召回来,美得她! 青葙看到荷香对着安笙目露不屑,眼中寒芒一闪,手指动了动,刚要抬起,又被安笙轻轻拍了回去。 安笙示意青葙不必恼。 往后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多着呢,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安笙为什么会被召回来,永宁侯府里许多人都清楚着呢。 可即便清楚,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前世从没有人提点过安笙一句半句。 安笙对这个地方是真的没有半丝好感,可她又不得不回来。 她生在这里,身契被方氏捏在手里,为了她的自由,也为了替娘亲沉冤昭雪,她必须回来。 好在,前世方氏给她挖的那些坑,她都记着呢。 既都记着,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这一回她是回来给方氏挖坑的,又何必惧她? 永宁侯府的大宅,系当年圣祖皇帝钦赐的宅邸,占地面积颇大。 松鹤堂是永宁侯府最大的院子,居于正中位置,而安笙所在的玉笙居则较为偏远,在内院的最边角上,所以从玉笙居走到松鹤堂,便花了不少时间。 到了松鹤堂院外的时候,安笙很想喘两口气来应应景,可奈何现在身强体健,走了这么久,也不见她呼吸有半分急促。 唉,她可能确实不是个娇小姐的命,还是赶紧进去请安吧,待会儿去晚了,老夫人徐氏的脸色又要难看了。 她起了个大早来请安,可不是为了看徐氏脸子的。 进了院子,荷香快走几步,到了廊下,对站在那里的,一个身着葱绿褙子的丫鬟笑着福了福身。 “倚翠姐姐,夫人让奴婢带二小姐来给老夫人请安了,烦劳姐姐给通报一声,就说二小姐来了。” 那唤作倚翠的丫鬟闻声向安笙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含笑福身道了一声好,便转身撩开门口的布帘,进了屋子。 青葙见她们这般慢待安笙,心火不由更盛。 老夫人明知道小姐今早要来请安,没有吩咐丫鬟等在门口直接将小姐迎进去就算了,还得人另外通传。 若是人人都这样也就算了。 可她方才明明见到那个倚翠迎进去了一拨人,有说有笑的,客气得很,怎么到了小姐这,就是这般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态度了! 安笙继续轻拍青葙的手,让青葙不必生气。 徐氏这是给他立规矩呢,好让她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她都猜到了,所以方才出门时,特地嘱咐青葙穿得厚实一些,又带了手炉,根本就不冷。 既不冷,站一会儿又怕什么? 难道让她在院里站一会儿,冷她一会儿,她就唯徐氏之命是从,做个随她们摆弄,任她们安排的提线木偶了? 既不会,又有什么好气的。 片刻后,倚翠打帘出来,走到安笙面前,含笑福身道:“二小姐里面请,老夫人让奴婢请您进去。” 安笙回以一笑,带着青葙进了屋。 一进去,便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混着满室的香味,熏得人脑子发酥。 安笙咋舌,永宁侯府不是都要入不敷出了,徐氏这里到了三月还烧着地龙,可真够浪费的呀。 看来方氏抠归抠,也得看对谁。 安笙来得早,可也没早过大房其他人。 方氏单叫荷香去给她引路,自己却带着大房的公子小姐和姨娘们过来给徐氏请安,怕是没安好心。 果然,还没等安笙福身请安呢,方氏便率先对安笙招了招手。 安笙暗暗吸了口气,听话地走了过去。 方氏见她走近,一把抓过她的手,力道大的将她的手腕都捏疼了。 安生忍着没有抽回来。 方氏粲然一笑,“我听顾管事说你一路上折腾得不轻,所以就没让人去唤你早起,怎么样,这会儿身子还难受么?” 果然,方氏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她好。 这话明着是关怀她这个小辈,实则是在徐氏面前给她刷好感值呢。 只不过,这好感值是往下刷的。 徐氏最重规矩,又不喜小辈骄矜,方氏一直拿她的身子说事,这是明里暗里在提醒徐氏,说她顾安笙是个身娇肉贵的娇小姐呢! 不过这种程度的挑拨,安笙并不放在眼里。 方氏给她挖坑等她跳,她就还给方氏一个。 礼尚往来么,不能让方氏觉得她不懂规矩。 思及此,安笙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容,然后看了看方氏,又看了看坐在暖炕上的徐氏,诚心诚意地道:“多谢母亲关怀,我已经好多了,母亲慈心,让荷香告知我不必去给您请安,也不必着急来给祖母请安,我原还不安,觉得不该这样,现在才知道,原来母亲都是为了我的身子,安笙不孝,让母亲忧心挂怀了。” 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却将方氏刺得面容一僵。 这个小贱种,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她几时让荷香传话说,让她不必着急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老夫人一向重规矩,每日里没有特殊情况,就连她这个侯爷夫人都不能免了晨昏定省,更何况顾安笙这个小贱种? 她是不喜欢顾安笙,也不想让老夫人喜欢。 可她自认有千万种法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却断断不会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来。 但今日顾安笙这个死丫头一句话,却让她陷入了两难。 谁知还没完。 顾安笙跟她说完话,转头就施施然地对着徐氏跪了下去。 尔后又礼数周全得体地磕了个诚意十足的头。 “孙女给祖母请安,愿祖母长乐安康,福寿绵长。” 安笙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糯糯的甜,她今日穿着一套水粉色的交领襦裙,乍一看去,像极了紫霞山下种着的关山樱,端的是惹人怜爱。 纵是徐氏刻薄,此时也说不出苛责的话来了。 第八章:认人 “起来吧,既回来了,往后便好生学规矩,莫要下了侯府的脸面。”徐氏淡淡地点了下头,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 安笙恭敬地应了一声,方才站起身来。 然后,徐氏的心腹婆子徐嬷嬷递过来一个小荷包,安笙收下后,便让青葙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一条寿纹抹额,一个安神香包,都不是安笙亲手做的。 当然了,这话安笙不会照实说,只说多年未曾服侍身前,故而做些小物件聊表孝心。 徐氏收下见面礼,面上表情好看了几分。 正说着呢,门口的湘帘又被打起,其他几房的人也都赶过来请安了。 呼啦啦一群人涌进来,男的女的,大的小的齐齐站到堂中,瞬间便将安笙淹没其中。 几个夫人请过安之后,余下的小辈们才一同跪下磕头请安。 安笙见到这么多人都跪了,心中对自己方才的那一跪,才没有那么耿耿于怀了。 众人按次坐下,独安笙一人站着,就稍显有些突兀。 大家伙都在打量她,但是谁也没有先说话。 方氏冷眼看着安笙孤零零的在堂中站了好一会儿,心头的气才散了一些。 然后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走到安笙身边,笑道:“瞧我,一见到大家伙都来了就忘了正事,这就是安笙了,她才刚从庄子上回来,人有些怯生,大家伙多担待,往后可都多多照顾我们安笙啊。” 方氏掌管永宁侯府中馈多年,手腕自是有的,若非安笙有了上一世的记忆,此时只怕还要被她假慈悲的态度所蛊惑。 方氏亲自引着安笙跟永宁侯府众人做介绍。 态度之亲热、之殷勤,简直让人心生错觉,觉得安笙不是个身份不够光彩又不受待见的庶女,而是她方氏的嫡亲女。 方氏先引着安笙见了二房夫人沈氏。 安笙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二婶母好。” 沈氏含笑点点头,同样给了一个小荷包。 安笙欣然接下,又去见了三房夫人宋氏。 毫无意外的,依然得了一个小荷包,安笙仍旧含笑接下。 然后,便要开始见那些兄弟姐妹们了。 值此时,方氏还未开口介绍,方氏的嫡女顾凝薇便走了过来。 顾凝薇挽上方氏的手臂,亲昵地娇笑道:“母亲,女儿带着二妹妹去见兄弟姐妹们吧。” “也好。”方氏含笑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眼中的慈爱比面对安笙时真心多了。 方氏回去坐着了,顾凝薇冲安笙莞尔一笑。 安笙浑身顿时一激灵,然后赶紧回了一笑,福身见礼,“大姐。” 开玩笑,这可是方氏的眼珠子,心尖子,她可不敢“得罪”。 顾凝薇很有长姐风范地带着安笙与其他兄弟姐妹一一介绍。 大哥顾琮,即将满十八岁,大房方氏所出嫡长子,永宁侯世子,为人有些木讷,不知变通,但本性还不坏。 二弟顾琰,十二岁,二房沈氏所出嫡子,因被其母娇惯,故有些天真不晓世事。 三弟顾钧,十岁,二房韩姨娘所出,随生母韩姨娘陪伴二老爷顾荣外放徽州,因而不在京城。 然后是几个妹妹。 三妹顾安雅,十二岁,大房红姨娘所出,性子畏缩,极听顾凝薇的话,唯顾凝薇马首是瞻。 四妹顾菱,十一岁,三房夫人宋氏所出,因受其母影响,带了商户女的习性,有些市侩,但本性尚算天真。 五妹顾岚,七岁,二房韩姨娘所出,同样随其母在徽州陪伴父亲。 介绍了一圈,安笙每个兄弟姐妹都送了一个平安扣和一个香包,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是心意也算到了。 然后,又收了一堆回礼,也都不算贵重,就是表个心意。 此外,安笙的父亲顾麟,老夫人徐氏嫡长子,袭了永宁侯爵位,如今在兵部任职左侍郎,上早朝去了,所以安笙没有见到。 二叔顾荣,徐氏嫡次子,外放徽州知州,仍在任上,家中留了正妻和嫡子侍候老母,自己则带着韩姨娘,和韩姨娘所出的一双儿女,任职徽州。 三叔顾彻,老侯爷庶子,靠着永宁侯府的名声荫了个芝麻大的闲散官职,主要职责还是打理侯府庶务,现正在外面巡视庄子,故而不在家中。 余下的几个姨娘,并没有特地介绍,只互相颔首示意,便没有多做表示。 如此甚好,安笙暗暗点头,能少跪几次,实在是好。 走了一圈,总算是将人认全了,安笙非常有眼力见地退回到方氏身后站着去了。 这屋里能坐着的,刚才就都坐下了,不能坐的,就只有站着的份儿。 除非徐氏一个高兴,招你到身边去坐,否则你就老老实实地站在你该站的地方就是了。 永宁侯府的规矩,一向如此,不近人意。 冗长的请安终于结束了,老夫人徐氏摆摆手,众人齐齐退下。 刚一出松鹤堂院门,方氏便叫过安笙,亲亲热热的交代道:“你身子弱,这一回长途跋涉回来折腾得够呛,便留在玉笙居好好歇上些时日吧,不必急着到我那去侍候,至于跟姐妹们联络感情的事,也不必着急,反正来日方长么。” 尚未分开的其他几房人,闻言都将视线投向安笙,目光里隐隐带着几分同情。 安笙心中好笑,面上却应得痛快。 方氏以为此举会让自己难过,殊不知,却正中自己的下怀。 能少跟这些魑魅魍魉见面,可是她巴不得的好事! 安笙遵循方氏的“叮嘱”,回玉笙居“养身子”去了。 刚回去没一会儿,管家顾新海便带着人来给安笙挑选。 安笙看了看,随意指了四个小丫头,其余的让顾新海带走了。 方氏不会真的放心让她自己在玉笙居过安生日子,总会安插人手进来看着她,两个粗使婆子能去的地方有限,那就再插几个丫头进来,总之不能放任安笙自流。 所幸留下的几个丫头安笙前世都见过,人品习性也都了解,所以知道该怎么用,用在哪里,故而并不在意。 第九章:上香 方氏不喜欢安笙,但是又有件大事必得要利用安笙,所以对安笙表面上倒也过得去。 因为有了方氏的特别“嘱咐”,安笙每日除了去老夫人院里晨昏定省之外,果真就安安分分的待在玉笙居里,不曾出门。 方氏听了玉笙居的小丫头玉容传给粗使婆子吴婆子的话,终于放了心。 这丫头肯听话就好,听话就好安排。 总之不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而已,到底还是要随她摆弄的。 方氏轻笑一声,染着丹蔻的手指拨了拨花架上开得浓艳艳的海棠。 那花瓣娇嫩,经不起她的手指搓揉,当下漱漱落了一地,方氏见了,脸上的笑意却更浓。 片刻后,方氏才吩咐丫鬟,让她们将满地的残花收拾干净。 三日后,时逢初一,不知哪里的消息说弘济寺的普云大师云游回来了,老夫人徐氏听了,急得忙带上一家子赶了个大早出了门。 徐氏信佛,自诩虔诚,普云大师是得道高僧,连当今圣上都礼让三分,徐氏听说普云大师回来了,自是要去见一见的。 可惜就是拖家带口,阵仗太大。 要是安笙,定然自己带着两个心腹,麻利地就上山去了,哪能带着这么一串累赘,耽误工夫。 安笙暗暗摇头,然后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 徐氏拖家带口也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个原因么,自然就是她跟方氏两个最清楚了。 当然了,这在永宁侯府也算不上十足的秘密。 只不过,她们都以为安笙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极为放心罢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小半晌,方才到了紫霞山下。 弘济寺在紫霞山上,山道巍峨,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们自然是不会自己爬上去的,所以便都上了软兜。 安笙默默跟在后面,拿起扇子遮住大半张脸,也不乱看。 血与泪交织的记忆证明,乱瞟乱看是极其不明智的...... 烟花三月,紫霞山上娇花竟放,映着点点新绿,泻了满城春色。 大抵是听说了普云大师云游归来,前往紫霞山拜佛的人,远不止永宁侯府一家,还有他人。 这些人大都衣着华贵,想来出身不低。 安笙挡在扇子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出身不低才更好,越是矜贵的人,出了事,越是强有力的见证。 软兜晃悠悠的,摇得人腰肢发软,春光明艳艳的,照得人浑身暖融。 处处一片祥和。 好容易上了山,到了弘济寺门前,安笙赶紧让青葙扶着自己下了软兜,然后仍旧将脸挡得死死的。 方氏暂时没工夫搭理安笙,而是忙着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看去。 兴许是听到了方氏内心的呼唤,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只见从前方不远的山门处,走出一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靛蓝色的长袍滚着金边,腰间的锦带亦勾着金丝。 那一身金光灿灿的行头,随着他步伐一起一伏,晃煞人眼。 他手中持着一把玉骨折扇,正在附庸风雅地摇啊摇。 安笙透过绢扇看到那人的影子,心中不无恶意地想,装吧装吧,免得待会儿你就没心思再装了。 方氏看到那装腔作势、油头粉面的男人渐渐走向她们这边,不由地双手一紧。 扶着她的贴身丫鬟盼夏觉出方氏的不对,轻轻唤了一声。 方氏被盼夏唤回了神,暗暗吸了口气,然后转过头去,对安笙露出了一个极为“慈爱”的笑容。 紧接着,又对安笙招招手,“安笙啊,到母亲这里来,待会儿母亲带你上头香,向佛祖给你求个平安。” 安笙以扇遮面,倒也没人觉得不对,只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到了这地方见了人多所以拘谨。 安笙自然也不会傻得去解释,所以便就着半遮面的样子,向方氏慢慢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安笙默默地数着…… 就在她数到第五步的时候,前面忽然闹起来了。 不多不少,刚刚好,安笙轻轻呼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向方氏。 前面闹哄哄的,不多时便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初一来弘济寺上香的,可不光是像永宁侯府这样的官宦贵裔之家,还有不少普通百姓。 贵裔太太们端着身份,不好凑到人前去瞧热闹,可市井村妇却没有这些顾忌。 她们平素就喜欢听邺京城里的八卦流言,如今正好遇见了大热闹,怎肯错过? 所以这会儿不论是上香的还是没上香的,都聚到了一起,睁大眼睛瞧热闹。 哎呦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瞧了一会儿,不少妇人都嘴角下压,眼神不屑地瞄向那靛蓝锦袍的公子哥。 真是没想到,这穿得人模狗样的,内里竟是这么个腌臜货色? 始乱终弃就算了,弃的还是个跟他一样的七尺男儿? 真不要脸! 哎,这人谁啊,你认识么? 什么,你不认识?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贵人的弟弟,梁家那个小少爷梁无道么! 哦,原来是他呀! 那就怪不得了,听说这小少爷前几日才因为寻芳楼里的一个窑姐,跟另外一个公子哥打起来了。 哎呦我的天哪,感情这梁少爷还是男女通吃?啧啧啧,世风日下啊,怎么这般不检点! 市井妇人的嘴巴向来敢说,你一言我一语的高声阔谈,安笙她们站在外围,不用费心就听了个清楚明白。 原来这梁无道不仅好色不学无术,还荤素不忌,没有下限啊,这谁家的女儿嫁了他,能过得好啊? 思及此,顾家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安笙。 安笙眨巴着朦胧的大眼睛回望其他人,一副无辜惹人怜的小模样。 造孽啊,除了方氏,顾家其他人心中皆划过一声浅叹。 当然,除了叹息,她们更多的则是庆幸。 庆幸不是自己的女儿,要嫁给这样腌臜的好色胚子。 安笙没有错过这些人眼中的惋惜和庆幸,她也并不失望。 前世,她早已见识过顾家人的冷漠和无情。 事不关己,没有人会顾及她一个不得宠的庶女的死活,能用她来换取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这笔买卖,大家都觉得划算。 第十章:纨绔 弘济寺香火鼎盛,山门前往来香客众多,如今更是乌泱泱地围了一群人。 寺里的知客僧人听到动静,发现了外面的异常,忙快步过来疏引人群。 可百姓们好打发,事件中心的正主却不好打发。 梁无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妖娆冶艳的男子坏了名声,正气得暴跳如雷,如何肯听知客僧人的劝解,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是好色不假,可也没有男女不忌啊? 烟花柳巷他常去,可那下等的倌馆,他可从来没有进去过。 眼前这男子口口声声说自己玩弄了他的感情又抛弃了他,简直是放屁! 就他那副不男不女的样子,看着就不像是良家子,指不定就是从那下等地方出来的贱胚子,还妄想攀附他梁大少,做梦! 梁无道越想越生气,遂一把揪起半跪在地上的男子,恶声恶气地骂道:“狗娘养的小贱种,你给老子说清楚了,老子几时玩弄过你又抛弃了你?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子的名声你也敢污,活得不耐烦了你!今儿你不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老子绝对让你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 那被他揪起衣领的男子身量纤纤,糜妍肌理,瞧着竟比一般女子还要娇艳瘦弱,乍然被梁无道揪起,整个人都半悬在空中,看着好不可怜。 梁无道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不仅没有怜惜,反倒怒火更盛,当下招过自己的几个随从,怒吼道:“来呀,给老子狠狠地揍这下贱胚子,什么时候他这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了,不再污蔑老子了,什么时候再停手!” 几个家仆显见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梁无道一声令下之后,便立即动起手来,对着那瘦弱男子拳脚相向,下手毫不留情。 一边打还一边口出恶言,十足的狗仗人势。 梁无道在一旁听着那男子被打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心头的一口恶气总算是消散了些许。 他双手抱胸冷冷地哼了一声,满面不屑,将纨绔恶霸的做派演绎地惟妙惟肖。 从前还在老家之时,他便横行无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如今仗着胞姐受宠来到邺京之后,这霸道的习性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知客僧人见梁无道不仅不听劝解,反而纵恶仆动起手来,知道再劝无望,只能匆匆跑回寺里,打算叫武僧出来,将这些人赶走。 佛门圣地,岂容他们如此亵渎! 当今天子入了弘济寺山门尚且礼遇有加,这个纨绔子弟到底是哪里跑来的,竟如此的嚣张狂妄? 知客僧人跑走了,围观的妇人们见梁无道猖狂若斯,也不敢再轻言得罪他,只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安笙跟着顾家人站在外围,遥遥一望见了里面的情形,不禁暗暗摇头。 这梁无道到底不是底蕴深厚的大家世族里培养出的子弟,不明白在这随手一抓,都能抓到个五品京官的邺京城里,是如何的卧虎藏龙,勋贵遍地。 京都多贵戚,许多看似身份不显的人,一旦亮出身份,都足以将梁无道压得再无翻身之日。 梁无道敢耍狠斗横,说白了就是仰仗他那忽然受了圣宠的胞姐梁贵人。 可一个小小贵人,有些人还真就不会放在眼里。 梁家人以为梁贵人受了封,自己就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从此便可以在邺京城里横着走,都无人敢管、无人敢拦。 却不知,有时候不是人家不管,不过是他们无事犯到真正的显贵眼前,人家懒得管而已。 今日梁无道在弘济寺山门前放纵恶仆对一男子大打出手,堵了进寺的道路,便恰巧碍了一位显贵的眼。 普云大师云游归来,许多勋贵人家都赶着来见上一见,比如永宁侯府顾家,再比如护国公府陆家。 虽说双方都还有不为外人所道的其他事情,但说到底,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见到普云大师的面。 陆家长房大少爷先天不足,是从娘胎里带着恶症出生的,从小到大遍寻名医,用尽了名贵的药材,方吊住了一条性命。 这几年因缘际会得了普云大师的诊治,病情稍有好转,故每次大师云游回来,陆家都必得亲上弘济寺拜访,求普云大师替陆大公子行针用药。 今日陆家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谁承想到了弘济寺,会碰见这样的乱象。 陆家大公子是长房夫人郑氏的命根子,任何耽误了儿子治病的人或事,在郑氏眼中,都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当下,郑氏便命护国公府的护卫将梁无道等人清走。 透过轿帘的缝隙,郑氏目光阴沉且凶狠地看着梁无道,耽误她儿子瞧病,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能让! 何况还只是个不知哪里来的混小子,不值一提! 护国公府的护卫得了郑氏的命令,却没敢立即动弹,而是拿眼去瞧停在最前头的那顶软轿。 那里面坐着的,乃是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 片刻后,软轿中传来魏老太君肯定的声音,护卫们才敢应声而去。 护国公府的护卫,都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绝非那些只会三脚猫功夫的家仆可比。 因而他们一出现,形势瞬间便逆转了,梁家的几个家仆三两下就被扔了出去,趴在地上哭爹喊娘、嚎声震天。 梁无道一见自己的家仆被人扔了出去,当下气得眼珠暴突,指着护国公府的护卫们嚣张大骂起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竟然敢打老子的人,你们知道老子是谁么?说出来吓死你们!我告诉你们,现在跪下来求老子宽恕,老子或许还能考虑放你们一马,否则的话,定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说罢,梁无道又得意地哼了两声,然后抬起下巴斜眼去瞧护国公府的护卫们。 不知死活! 护国公府的护卫们眼神齐齐一冷。 他们老子都死了多少年了,眼前这个二世祖算老几,也敢自称他们老子? 这邺京城里,敢在他们陆家人面前自称老子的,还真就没有几个。 这小子是哪根葱,口气也忒大了! 第十一章:拜佛 郑氏在轿中等得着急,便让贴身丫鬟芳翠上前给陆源传话。 芳翠按照郑氏的吩咐,走到陆家护卫身边,脆声道:“陆护卫,郑郡君说了,无论是何人,在佛门圣地滋扰生事都是对佛祖的大不敬,让你不必顾虑,快些将人赶走,万别污了这清净之地。” 陆源听了芳翠的话,不由底气更足,立即便招呼两个下属,让他们将梁无道押走。 梁无道被陆家护卫一左一右压住了肩胛,双手亦被反剪在后,登时痛得叫出了声。 “哎呦,哎轻点轻点,找死呢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竟敢如此对我!” 梁无道隐约猜到自己可能碰上了不得了的人物,但又不肯伏低,怕在人前落了面子,往后没法在邺京城里混,便虚张声势地叫喊了几声。 但到底是心里有了几分顾忌,所以口气也不若方才那般嚣张无度,张口闭口以老子自居了。 陆家护卫见多识广,一看梁无道这副模样,就知道这人已经怂了。 心头划过一丝不屑,二人再未犹豫,立即将人押到下山的石阶入口处。 到了地方,两个护卫便松了手,梁无道自己趔趄了一下,好歹稳住了身形。 双手上的钳制被解开,他便又想回头来骂人。 哪知陆家的护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就走了。 梁无道盯着那两名护卫的背影气得胸脯一起一伏。 想要骂几声来过过嘴瘾,两条胳膊却一抽一抽疼得厉害,骂人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到底没敢喊出口。 梁家的家仆见自家少爷被人扔到了不远处的石台上,忙灰溜溜地爬起来寻着少爷去了,再没有方才的气势。 而这一来一往地混乱之后,方才抓着梁无道大喊他负心薄幸的男子,也不见了踪迹。 梁无道遍寻不见这人,气得一脚踹上了石阶旁的岩壁。 结果气没出来,倒将脚踹伤了,抱着右脚歪在家仆身上,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唤,被几个家仆合力抬下山去了。 这地方风水不对,与他家少爷相冲,还是赶紧回去,省得待会儿少爷一怒之下,再拿他们出气。 山上的百姓见了这一幕,都暗骂梁无道活该。 在佛祖面前也敢如此猖狂,这都是报应! 罪过罪过。 骂完了人,百姓们忙又回过身去,面向弘济寺方向拜了又拜。 一场闹剧收了尾,山门前又恢复如常,众人见再无热闹可看,遂该上香的上香,该还愿的还愿...... 永宁侯府老夫人徐氏也招呼一家子进去上香,只字未提方才的乱象。 徐氏不多说,顾家其他人自然也不会随意多言。 大家面色如常,坦坦荡荡,仿佛梁无道这个人,只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一样。 而赶走了梁无道的陆家人,也急急忙忙地进了弘济寺。 不过陆家并未到大殿里头去上香,而是由知客僧人引着,直接去了后殿。 陆家的轿子从顾家人面前匆匆掠过,带起一阵微风。 徐氏望着陆家众人远去的方向,眸底暗了暗,脚步顿了一瞬,方才继续向前走去。 “陆家的阵仗可真大,放眼整个南诏,怕只有她家的轿子能直接抬进弘济寺后殿了。” 大房的红姨娘嘴巴一向琐碎,人又势力,所以这会儿便忍不住心里泛酸,凑到方氏跟前小声嘟囔。 方氏冷冷地瞥了红姨娘一眼,斥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红姨娘被方氏训了,立时缩紧脖子,不敢再胡乱插言。 方氏懒得看她那副上不了大台面的德行,便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陆家阵仗是大,可那阵仗是陆家几代男人用血和命挣回来的,不服气,不服气你也挣一个看看? 若谁能像陆家一样,牢牢拱卫西北,不让匈奴鞑子来犯,当今圣上保准也给你一样无尚的荣光! 陆家大房如今只有那一个病歪歪的嫡子,好容易养得这样大,那可是大房夫人郑氏的命根子。 为了给儿子续命,郑氏连夜闯宫门,求皇上派太医院所有太医入府诊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去的! 方氏面色冷冷的,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羡慕、有嫉妒、但却也有庆幸。 陆家风光不假,可这风光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也着实太大了。 若非要做个选择,她倒宁愿像现在这样,纵使荣光不显,至少丈夫儿女都在身边,安稳顺遂。 不对,眼下女儿身上却是不顺的,梁家的事,不能再拖了,她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梁无道那个混小子的! 不过幸好,有人能替女儿挡了这灾祸。 顾安笙这个死丫头,年纪轻轻,身量容貌尚未长开,便可窥见往后的倾城容色,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模一样,碍眼至极。 难得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这一回她若能替女儿挡了灾厄,前尘过往,她便不再计较,且还许她风光大嫁! 思及此,方氏眉眼间的冷意一点一点褪下,又换上了那副慈母模样。 “安笙啊,随母亲进去上香,今儿你大姐病了没有来,待会儿你也帮她上一炷香,祈祈福,你们两个可是亲姐妹,你大姐最是惦记你这个妹妹了,昨夜还惦念着要来替妹妹求个平安符,奈何夜风吹伤了身子染了风寒,不便出门,才只得作罢,母亲想安笙这样懂事,必定也是心怀姐姐的,对吧。” “母亲说得极是。” 安笙眯着眼睛软软地笑了,然后恭敬地扶住方氏伸过来的手,随方氏一同进了正殿。 佛祖面前,方氏的谎话都能说得面不改色,想来前世自己会受她蒙蔽,被她欺骗,也不光是太傻太天真的缘故。 说到底,还是方氏太善于做戏了。 安笙低下头,敛了满目情绪,只在心底深处,无声地笑了。 重来一世,方氏若还照着从前的法子调教她,怕也不好用了...... 弘济寺第一重殿是天王殿,供奉大肚弥勒菩萨,肚宽面慈,拈花一笑的模样似能包容世间众生疾苦。 安笙看了看菩萨宝相,在蒲团上虔诚地跪了下去。 第十二章:见人 上过了香,徐氏便带着一干女眷去了内院。 观方才护国公府的架势,今日旁人怕是难以见到普云大师的面了。 不过寺里还有其他得道高僧,以顾家的身份,求道大师傅开了光的平安符,总还是可以的。 顾菱和顾安雅想要去解签,徐氏没有强求,交代了跟着她们的婆子几句,便放人走了。 安笙瞅准机会,朝顾菱和顾安雅投去向往的一瞥,徐氏见了,慈心大发,一挥手让她也跟着去了。 安笙谢了恩,忙跟着两位妹妹一起,离开了方氏的视线。 虽说她并没有什么签文想解,但总归要比跟着方氏,听她念经一样絮叨自己的慈心要好吧? 顾菱才十一岁,虽说跟着其母学了那么点商人的市侩,但本性尚算天真,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样子。 方才因跟在徐氏身边,所以不敢造次,这会儿离了徐氏的掌控,便如同脱了缰绳的马儿,肆意跑了起来。 她的奶娘高妈妈怕她跑摔了,又怕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因而提着裙摆在后面不停地提醒。 一会儿让她注意脚下,一会儿又让她注意形象,好不忙络。 好在顾菱还没彻底忘了分寸,跑到内院门口便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之后,便似模似样地替自己整衣抚发。 高妈妈好容易追上了顾菱,顾不得自己气未喘匀,就赶紧先扯下帕子替顾菱擦拭香汗,兼以打理仪容。 一边弄还一边语似埋怨道:“小姐也跑得太快了些,奴婢险些追不上您了。” 虽说是埋怨的话,可高妈妈的口气,却是满满的慈爱,情真意笃。 “妈妈这不是追上了么。”顾菱显然不以为意,抱着高妈妈的胳膊撒娇道。 高妈妈被她一缠,便忍不住笑了,进而将那些规劝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罢了,小姐年纪还小,活泼些也是有的,夫人都不大拘着小姐,她也不能太逾矩了。 赶在其后跟上来的顾安雅和安笙,正好见到顾菱主仆有爱的一幕。 顾安雅脚步微顿,似不经意间呢喃道:“高妈妈对四妹妹可真好。” 安笙走在顾安雅身边,恰巧听见她这声喃语。 视线微移至跟在她们身后的赵妈妈,顾安雅的那位奶娘,安笙心中了然了。 赵妈妈是方氏派给顾安雅的,想来心底真正向着的,也是方氏,不像高妈妈,全心全意都是顾菱,万事以顾菱为先。 顾安雅虽看似凡事都以方氏和顾凝薇母女为先,但心底,怕是也有不甘和不忿吧...... 解签的地方在外面的大殿旁,那里人多口杂,因而出了内院之后,顾菱便收敛了许多,规矩甚是周全得体,处处注意着不丢了永宁侯府的脸面。 安笙知道,这都是徐氏的“功劳”。 在徐氏心里,永宁侯府的脸面比天大,任何有辱门楣的事情,她都不会允许顾家的子女们去做。 若一旦做了,轻则跪祠堂抄经,重的还有可能受上一顿皮肉之苦。 所以顾家的小辈们,出门在外一向重礼数规矩,刻未不敢忘记徐氏的“谆谆教诲”。 到了解签的地方,摊子前面排起了长龙,人影憧憧。 顾菱一见那么多的人,便有些不耐烦,想让高妈妈她们到前面去,找寺里的僧人寻个方便。 高妈妈听了忙附耳劝道:“小姐且耐着性子吧,老夫人就在内院听禅呢,若叫她知道您仗着永宁侯府的身份搞特殊,定然不喜。” 顾菱听了高妈妈的话,大概是想起了徐氏往日的手段,脸色微微一凝,立刻消停下来,耐着性子站到一旁等着了。 等了一会儿,安笙忽然说有些腹痛,想要去方便。 跟来的几个婆子闻言,心中皆有些不喜。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规矩不通,欠缺调教,知道要出门,还不将自己收拾利索了,麻烦得厉害。 大抵是听见了几个婆子心中的抱怨,安笙特别有眼力见地道:“要不我带着青葙去内院寻祖母和母亲吧,那边有专门给永宁侯府休息的禅房,应该能解决我的麻烦的。” 几个婆子想了想,觉得从这里到内院路程也不长,想来应该不会有问题,便点头应了安笙的提议。 安笙见她们答应了,忙带着青葙转身快步去了。 几个婆子在后面看着安笙主仆俩火烧屁股似的走得飞快,都暗暗摇了摇头,目光里流露出了几分轻视。 这邺京城里的千金小姐多不胜数,可如她们府上这位二小姐一般短规矩的,还真是少见。 怪道夫人和老夫人会做那样的决定,依她们看,这位二小姐,配梁家那个二世祖,正正好! 大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怎么能嫁到梁家那种囚攮的暴发户门庭里去? 那不是辱了她们永宁侯府高贵的门楣么! 想来想去,还是这位二小姐最最合适,她跟梁家那个小子一样没规矩,放到一处岂不正相配? “小姐,您瞧瞧她们一个个的,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您呢!这顾家除了小姐您,就没有一个好人!”青葙觑见那几个婆子不怀好意的眼神,实在是有些气不过。 安笙淡淡一笑,“既知道她们不好,咱们自己留心就是了,不必生气,你若不拿真心对她们,又何必在意她们对你有没有真心。” 青葙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遂不再提那些人,转而扶着安笙向内院走去。 永宁侯府的婆子们以为安笙真是内急才要离开,却不知,她的真实目的到底为何。 弘济寺内有一口大铜钟,每过一个时辰便有数声梵音响起,安笙和青葙刚走到内院门前时,铜钟正好敲响,整座佛寺笼罩在这空灵的禅音中,格外静逸恬然。 安笙默然驻足听了片刻,才带着青葙去往弘济寺内院西侧的一座小院。 弘济寺内院占地极大,其中有许多供各家贵裔们歇憩的小院和厢房,顾家此刻正好在东侧的厢房内听禅,而安笙,则要独自去西侧见一个人。 第十三章:旧友 得益于前世记忆,安笙对弘济寺的格局尚算熟悉,这会儿带着青葙走的都是些避人的小路,故而一路上并没有遇上什么人。 主仆俩一路到了西侧的一座小院,安笙便吩咐青葙前去叩门。 青葙刚敲响了门扉,那院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小厮摸样的少年探出头来,见到安笙主仆,立即笑了起来。 “顾小姐,青葙,你们可来了,少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说罢,少年便伸手做了个恭请的手势,请安笙主仆进去。 安笙主仆进去后,那少年又探出头去,谨慎地看了又看,见无可疑人士跟踪,方才又关上了院门。 小院面积不大,院中种着一株杏树,如今正是花开时节,眺目望去粉粉灼灼,娇艳欲滴。 杏树下有一石桌,桌前坐着一年轻公子,白衣胜雪,墨发玉带,姿容清逸,俊美绝伦,眼角眉梢,皆若含笑。 见到安笙她们进来之后,便站起身来,含笑点头道:“你可算来了,我以为你脱不开身呢。” 安笙走了过去,对那年轻公子福了福身,歉然道:“确实为些事情耽搁了一会儿,让云亭兄久等了。” “不妨事,也没等多少时候,快坐。”那唤云亭的公子闻言便摆了摆手,请安笙坐下。 安笙应声坐下,云亭替她倒了杯茶,方道:“人我已经派人送走了,你放心,梁家人保证查不到什么。” “云亭兄做事,我自然放心,”安笙含笑点点头,然后举起茶杯,“今日实在麻烦了,安笙以茶代酒,谢云亭兄仗义出手相助。” “客气了,”云亭看着安笙举起的双手,剑眉微微挑起,举杯与她轻轻一碰,饮了一口茶水后才又道,“于我来说这不过一件小事而已,你不必介怀,况且我自以为凭你我之间的关系,应该不用如此见外才是。” 安笙放下茶杯,启唇一笑,“自然。” “这才对么。”云亭似乎很满意安笙的回答,笑得眼角都眯了起来。 安笙知他这人一向随兴,对朋友又仗义,便没有再与他客气,而是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我前日收到苏远来信,最迟再过一个月,代州那边铺子的新掌柜便能上手,届时苏远便可到邺京来,不知云亭兄可还有兴趣,与我同做买卖?” 云亭闻言急忙道:“我原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跟你提这件事呢,没想到你先开了口,这倒免去我不少麻烦,既如此,我便厚着脸皮跟你掺一脚啦!” “云亭兄客气了,在代州时若非有你帮忙,我如何能将铺子安稳地开下去,如今来到邺京,我身份不便,往后生意的事情就更要多依仗云亭兄了,这样说来,倒是我麻烦了你才是。”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一提安笙与云亭相识的经过。 想当初,安笙为了积攒银钱,在代州老家开了一家脂粉铺子,生意十分兴隆,引来当地恶霸垂涎,每日上门滋扰找麻烦,想要将铺子据为己有。 安笙因身份问题不好直接出面解决这群人,正值为难之际,幸得到代州走商的云亭仗义出手,方解决了那些地痞恶霸。 自此,安笙与云亭便结交起来。 云亭此人爽利仗义,待朋友心诚意笃,热忱友善,却又不过分打探朋友私隐,相交有度,安笙与他相处很是轻松,几次接触下来,便熟悉了。 安笙并不知他具体家世,云亭也没有特地提过,不过从种种细节来看,云亭家世必然也是不俗。 不过安笙与云亭相交也不是冲着他不俗的家世去的,她看重的,是云亭这个人的品性,与其他外物无关。 离开代州之前,安笙与云亭见了一面,交代了些代州铺子上的事情,然后将要回邺京的事情,跟云亭说了。 云亭听后满目欣然,说自己也要回邺京去,如此正好与安笙搭个伴。 当然最后这伴是没有搭成,不过他们二人的往来,倒是并没有断了。 安笙曾听云亭说过自己的老家是在邺京,对京都的人事颇为熟悉,因而前些日子便修书一封,请他帮个忙,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演一出戏。 云亭不负所托,果真帮安笙将那一出戏演得精彩绝伦。 梁无道被人缠住,惹了麻烦,便没有机会见到安笙的面,方氏定的计,自然也就没成功。 这第一步,走得尚算顺利,接下来,安笙就打算将梁无道的污糟名声“发扬光大“,让他扬名京都。 当然,这还远远不够。 梁家敢上永宁侯府逼婚,仗的自然还是宫里那位梁贵人的势。 所以说,只要梁贵人一天不倒,梁家就还能嚣张无畏。 所以,安笙眼下要对付的,还有宫里那位梁贵人。 不过这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位梁贵人承宠时间并不算长,听说是为了一件小事惹了惠帝不快,从此便被冷落,再也没有起复过。 安笙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梁贵人犯了事,梁家失去依仗,梁无道臭名昭著,届时,永宁侯府必然不会再认这门亲事。 即便是方氏厌恶到非让自己嫁给梁无道不可,安笙也不怕。 因为老夫人徐氏不会同意。 在徐氏眼中,永宁侯府的脸面才是第一位的,没有什么事,是能高过这个的。 与梁家结亲,本是被逼无奈,一旦有机会摆脱这样的亲家,徐氏定然会毫不犹豫的下手,永绝后患。 “后面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保证不出三日,这位梁少爷的大名,就会传遍邺京城的大街小巷。”云亭对陷害梁无道这件事情,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有时候甚至比安笙这个正主还要用心。 安笙不明所以,但是却得承他这个人情。 故而含笑谢道:“那便多谢云亭兄费心了。” “不必客气。”云亭笑眯眯地摆摆手。 “我不能出来太久,恐惹人疑窦,云亭兄若有什么事情要找我,还是将信递给永宁侯府采买的婆子就好。” 说完这话,安笙便起身告辞。 第十四章:兄弟 安笙要走,云亭自得起身相送。 不过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云亭只将人送到院门口,便停住了。 他对安笙温文一笑后,说道:“回去之后一切小心,有什么事,便差人传信于我,莫要自己为难。” 安笙含笑应道:“多谢云亭兄好意,安笙记下了,那今日先就此别过,云亭兄且留步。” 云亭站在门中,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陌间小路,方才对贴身侍从听风道:“去跟寺里的师傅打声招呼,咱们也回去吧。” “是,少爷。”听风闻言便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客堂方向。 不消多时,听风便回来了。 云亭主仆收拾了一番,关上了院门,离开了他们暂待的小院。 为避人耳目,二人走了与安笙她们相反的路途,如此便是在外碰巧遇见,也只管做个不相识的陌生人,并不会有人怀疑。 弘济寺内院小路交错纵横,四通八达,倘若不熟悉道路,又没有寺内僧人引领,多半都要迷路。 不过云亭主仆显然对此地甚为熟悉,一路走来都十分悠哉顺畅。 行至最西侧时,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座禅院门前站着几名带刀护卫。 云亭耳驻足看了看,转头问听风,“陆家来人了?” 听风颔首答道:“是啊,少爷您忘了,今日普云大师云游回来,陆家长房大公子来找大师治病的。” 云亭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又看了看那边,便打算离开。 他与陆家大房一向没什么交情,若是陆铮在这儿,进去打声招呼还行,可大房那位郑郡君,还是算了吧。 打定主意要走,云亭便不再停留,而是加快脚步转身离开。 谁知刚走没几步,便迎头碰上一年轻男子。 那男子一身黑色劲装,身量堂堂,一头墨发整齐的束在脑后,面若刀削,目若寒星,使人不敢与其对视。 他全身上下除了腰间的鞶带上打着一枚黑金带扣,再无其他配饰,端的是英姿飒爽、卓尔不群。 “陆铮,原来你也在这啊!”云亭面上一喜,随即伸手敲了陆铮肩膀一下。 显而易见,二人应该是极为熟悉的。 “文兄。”陆铮见对面之人是云亭,眸中寒芒褪去,但也只是颔首示意了一下,算作回应。 谁知云亭听见他的回应,当即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见两旁皆无旁人,云亭才暗暗松了口气,啧了一声,又狠敲了陆铮一下。 “你这小子,都说了叫我云亭兄便是,你怎么又忘了!” 陆铮不解的皱了皱眉,“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文兄怎么如此在意?你从前倒不像这般拘泥纠结之人?况且去岁你生辰的时候,不是你自己说的,不许我们称呼你的表字,说显不出你虚长一岁的优势么?” 云亭被陆铮的话堵得一愣,半天找不出话来反驳解释。 对呀,如何反驳?怎么解释? 这小子说的话都是自己从前说的啊! 去岁生辰之时,一众知交好友同桌宴饮,自己是说过不许他们再以表字称呼,可现如今,他又反悔了呀! 不对,什么反悔,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可轻言反悔! 他不过是,没能及时在某位好友面前表露真实身份,如今怕乍然被旁人戳破,会影响他与友人之间的情谊罢了。 朋友相交,贵在真诚。 可他与那位友人结识之时,正是不便道明真身的时候,待渐渐熟悉之后,屡次想要开口解释,却都犹豫了。 最后一拖再拖,便拖到了今日,将自己拖进了如此两难的境地。 如今说与不说,只怕友人都会有想法。 便是友人大度宽和,明着不说,心中总归也会有些不舒服的。 而这恰恰,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他并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影响了彼此间的情谊。 罢了罢了,还是找一日,将这件事情如实相告了吧,自己坦白,总比被旁人忽然戳穿了要好...... 大不了,豁出去些面子,任那人处罚便是。 想通了之后,云亭,应该说文韬,即文国公嫡长孙,当今文皇后之嫡亲外甥便不再纠结。 而是爽朗一笑,对陆铮道:“你回来已有几日了,什么时候得空,出来喝一杯?大家伙可都念叨你多时了,我们知道你忙,可这回是太子殿下做东,你总得卖殿下个面子吧!” 想到几位好友,陆铮心中一暖,眼底露出几分笑意,颔首应道:“这几日我都有空,若殿下定好了时间,我定欣然赴约。” 文韬闻言眉眼一弯,抚掌道:“那便如此说定了,我待会儿便去见殿下,跟殿下说你已经应了这事,届时你可别再反悔。” “我何时反悔过?”陆铮剑眉微挑,唇角隐隐勾起,竟让他本来刚正坚毅的面容,隐隐有些邪魅。 “你这小子!”文韬听他这般回答,心中是又气又好笑,最后着实无奈,只能失笑摇了摇头。 到底是谁说这小子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的? 真该让那些人看看,眼前这个连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的小子,可是他们口中那位完美无缺的少年将军! 也不对,陆铮身上也是有缺憾的,且还是无法弥补的缺憾,那便是他的亲事...... 克妻的名声一天不能消除,陆铮只怕都难以再结一门圆满的亲事! 只恨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跟着人云亦云,胡说八道,败了陆铮的名声,他如今不过十六,家世门第,长相抱负皆为上等,却连一门相当的婚事都定不了! 实在可恨可叹...... 思及此,文韬暗暗叹了口气,再没了与陆铮斗嘴的心思,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对了,你大哥怎么样了?”文韬问。 陆铮闻言面色凝了凝,摇头道:“据说被普云大师诊治过,已经有了起色。” 文韬听他这样说,便明白陆铭的身子还是没有多少好转。 想到陆家长房的情况,文韬便没有再问下去,只又与陆铮闲话几许,便拱手告辞了。 陆铮亦拱手回礼相送,看着文韬主仆离开之后,才转身回了陆家所在的院子。 第十五章:师徒 回到院中,刚走至厢房门前,陆铮便听里面传来普云大师浑厚的声音。 大师说:“大公子此症乃多年顽疾,恕贫僧无能,怕是没有太大把握,能治好大公子。” 普云大师话音刚落,便听郑氏凄厉的声音响起。 “大师,我求您了,家夫已去,只给我留下这一儿一女,铭儿就是我的命根子,大师若不救他,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说罢,又听得扑通一声闷响。 接着就听丫鬟婆子齐齐喊着“大夫人您别这样”,“大夫人当心自己的身子”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陆铮眉心微微一皱,心底深处划过一丝无奈。 听这话音,大伯母多半是又跪下去了。 他知道大伯母忧心大哥的身子,他们也都一样的担忧,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因为自家之事,为难别人。 陆铮暗暗摇了摇头,推开了房门。 一进去,果然见里面一片混乱。 母亲和祖母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轮番哄劝,大伯母却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普云大师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面上似有些为难。 过了一会儿,大师忽然垂首看向郑氏,“不知夫人可知飞云针法?” 听见大师开口,郑氏的哭声戛然而止,然后忙不迭地点头答道:“知道知道,就是前朝杏林圣手蒲飞云所创的那套针法吧?听说那套针法可打通人体经脉,大师,您可是要为小儿行这套针法?” 说罢,郑氏便一脸狂热地看向普云大师。 普云大师见状忙道:“夫人莫要误会,并非贫僧,夫人既知这套针法,那便也应该知道,这套针法是只有女子才能学的。” 郑氏闻言瞬间便又颓丧下去,面上隐隐现出几分绝望。 她为了儿子的病,曾翻阅过诸多医药典籍,这飞云针法,便是医书上看来的。 据传,这套针法是蒲飞云专门为他师妹所创,只有女子才能习承,普云大师虽为出家人,可却也是实打实的男子啊! 难道,她的铭儿真的没救了吗? “夫人莫急,”大师见郑氏面色惨淡,忙又道,“贫僧几年前游方之时,曾偶然收过一名俗家弟子,小徒不才,正巧学过这套针法,贫僧怜夫人一片慈母情怀,故而才提了此事,若是夫人信得过小徒,贫僧愿请她前来一试,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郑氏听了普云大师这话,瞬间又精神了起来,冲普云大师猛地点点头,“大师的徒弟,我自是信得过的!不知大师的徒弟现在何处?若是她能治好我儿,她想要什么,我都答应她!” 反正再坏不过如此,行与不行,总得试上一试,才能知晓。 普云大师念了声佛号,说:“世间一切皆有缘法,可巧今日小徒也随家人前来上香,夫人且等等,贫僧这就派人去请小徒过来。”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郑氏闻言喜得便要伏地磕头。 普云大师忙伸手拦阻,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也派人去扶郑氏起身,这头才算是没有磕下去。 陆铮的母亲林氏见老太君让人扶起了郑氏,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大家都怜惜大嫂一片慈母情怀,平日对她诸多忍让纵容,可护国公府的脸面,到底还是要顾念几分的啊! 普云大师招过自己的亲传弟子慧通,吩咐道:“你去找方丈,请他替我将永宁侯府顾家二小姐,顾安笙请过来,若顾家非追根问由,你据实相告便是。” “是,师傅。”小和尚慧通双手合十,郑重应下。 慧通今年虽只有八岁,却已经跟着普云大师在弘济寺内修行三年多了。 且因为普云大师的缘故,慧通在弘济寺内排辈颇高,与弘济寺方丈慧海大师乃同一辈分,故而虽年纪尚小,却颇得寺内众僧尊敬。 慧通因自小长在佛寺,本性单纯,但做事却有些一板一眼,不晓变通。 每次看他顶着一张幼嫩可爱的包子脸对人吐出一本正经的话来,都让人忍俊不禁。 但也有许多香客因为他的年纪不信任他,郑氏就是这其中一个。 不过因怕普云大师不高兴,郑氏倒也没有直说不相信慧通。 只道:“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事,如此麻烦大师已经很是过意不去,若再惹得永宁侯府不快,我是真要汗颜了,不如这样,就让我身边的人跟这位小师傅前去请人,倘或顾家真有疑虑,也好解释一二,大师,您看呢?” 普云大师看了郑氏一眼,含笑点点头,“就依夫人所言。” 郑氏见普云大师应了,自是喜不自胜,转头吩咐自己的心腹丫鬟芳翠跟着慧通一起去请人过来。 芳翠跟着慧通走了,普云大师便开始着手准备待会儿给陆铭行针的一些事体。 ...... 安笙跟云亭分别之后,便直接去了顾家所在的禅房。 道明了来意之后,除了方氏和徐氏,其余人等皆对安笙主仆抱以嫌弃的白眼。 虽说不那么明显吧,但安笙如今耳聪目明,自是察觉到了。 不过,她也没理。 顾家瞧得上她的基本没有,她也没那个心思费力讨好她们,大家各过各的,相安无事便好。 可若是非有哪个不长眼的撞到她跟前来,她也不会客气就是了。 解决完“内急”大事,安笙便净手出来了。 刚一出来,就见方丈慧海大师带着个小和尚,还有方才在山门前远远见过的那个丫鬟来了。 安笙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顾家人的目光就如火一般落在了她的身上。 安笙眸光一闪,并未多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到方氏等人身边。 可安笙不说话,别人却有话要说。 那跟来的丫鬟莞尔一笑之后,对徐氏和方氏一福身,夸人的话张口便来。 “这位就是二小姐吧?果真是钟灵毓秀,非同一般啊,老夫人,侯夫人好家教。” 方氏扯着嘴角回了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安笙见了不由称奇,忍不住又多看了那丫鬟几眼。 厉害啊,不愧是真正的豪门贵胄之家走出来的丫鬟,真会说话,一开口便专挑着方氏不爱听的刺心话说。 有前途! 第十六章:请人 徐氏面上淡淡的,颔首客气应了芳翠的奉承,一派从容得体。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的波动有多么大。 芳翠他们刚才一来便说安笙是普云大师的弟子,还要请安笙前去给护国公府大公子行针治病,这一个个重头消息砸下来,徐氏到现在还没能回过味来。 徐氏不解,安笙怎么就忽然成了普云大师的弟子了呢? 这么大的消息,她事先又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呢! 便是安笙这个丫头有心欺瞒,可代州庄子上的人也不可能都听她的,帮着她来哄瞒自己跟方氏啊? 方氏这些年在庄子上安插了多少人手,她是知道的,就是她自己,也在庄子上安排了信得过的人,以便于传递消息。 所以说,安笙虽远在代州庄子上,但一举一动可谓都没有脱离过她与方氏的掌控。 既如此,安笙成了普云大师的弟子这样天大的事情,她们为何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难道说,这个丫头竟有通天的本事,能瞒得过那么多人的耳目? 不,怎么可能?她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谋算和心机? 徐氏觉得说服不了自己,可又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因而看向安笙的目光,就带上了几分探究。 看来今夜,得派人再去一趟庄子那边,好好地问一问,这个丫头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还有这丫头,也得好好问上一问了,自她回府之后,自己一直不曾好好相问过,如今看来倒是她疏忽了。 她不喜欢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若是叫一个庶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翻出了天,她这辈子岂不白活了! 不过,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氏自然不会做什么。 不光不会做什么,徐氏还露出格外慈爱的笑容,冲安笙招了招手,道:“安笙啊,到祖母这儿来。” 安笙闻言怯怯地抬起头来,看了徐氏一眼,随即规矩的走了过去。 徐氏上下打量了安笙几眼,满意地拉过安笙的手,嗔笑着说:“你这孩子,何时拜认了普云大师做师傅,怎么也不跟祖母和你母亲说一声呢?方才方丈大师带人来请你去见普云大师,倒叫祖母好生一愣,险些失了礼数呢。” 徐氏虽面带笑容,可那笑意并未达及眼底。 安笙知道,多半是因为这消息来的太突然,让徐氏有些措手不及,险些失了方寸,故而不喜。 因而忙做出惶恐懵懂的模样,对徐氏摇头说:“我不知道啊,祖母,我只是几年前在庄子上偶然认识了一位大和尚,他说我佛缘甚深,因而便收做俗家弟子,教了些奇怪的扎人法子,他不许我同其他人讲这件事,后来我再没见过他,故而,故而便忘了。祖母,难道那位大和尚的身份很了不得吗?孙女是不是惹祸了?” 徐氏一听安笙这番话,又见她满面惶急害怕,心底的怀疑便消了几分。 若一个十三岁的丫头真能有随时做戏,且还做得全无破绽的能耐,她便是受了蒙骗,也不觉得亏了。 可她不信。 她不信一个十三岁出头的孩子能将表面功夫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既不是做戏,那她说的便多半是真的了。 想想也是,普云大师乃得道高僧,行事自然不同他们这些世俗之人,他既说这丫头有佛缘,想来就是真有了。 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南诏重佛法,连皇上太后都对普云大师推崇备至、恭敬有加,安笙成了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于永宁侯府来说,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思及此,徐氏面上的笑容真心了几分,“你别怕,祖母就是担心,所以问问,大师行事,自不是我等世俗之人能明白的,大师既说你有佛缘,那就是真的了,这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永宁侯府的福气。” 方氏闻言脸色微微变了。 她侧过头去,小心地看了徐氏一眼。 老夫人这么说,可是有意替顾安笙抬身价? 这可不妙! 方氏的指尖紧紧掐进掌心,心头一瞬间划过无数个可能。 每一个,对她未来的计划,似乎都不大有利。 徐氏“安抚”完了安笙,又对芳翠道:“姑娘说郑郡君请我们安笙过去帮忙治病,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老身自不会推辞,不过,安笙初来京城,规矩什么的还不够周全,老身怕她待会儿独自去了哪里做的不对,会冲撞了几位夫人,所以想要派个人跟安笙一起过去,不知可使得?” 若今日来的是旁人,徐氏自然不会这样客气。 可来人是郑氏身边的心腹丫鬟,徐氏也不敢太拿大。 郑氏为了她那个病怏怏的儿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别到时候恩没挟成,再沾了一身骚,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徐氏得派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跟着去,这样待会儿无论有什么事,她都能知道详情。 芳翠来的时候,郑氏就交代过这些了,所以她听了徐氏的话,也没有拒绝,而是好生应了。 “老夫人折煞奴婢了,您说的这些,还不都是应该的,是我们求着二小姐帮忙,我们老太君和夫人还有国公夫人都说了,无论成与不成,护国公府都欠二小姐个人情。” 徐氏闻言脸上的笑容霎时淡了几分。 陆家那几个猴精似的女人,现在就将这恩坐实到安笙一人身上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伙,这件事成了败了,荣辱都跟永宁侯府没多大关系么! 罢了罢了,就知道陆家的便宜没那么好占。 徐氏暗啐一口,转头叫过自己身边的大丫鬟盼夏,低声吩咐了几句,让她照看好安笙。 盼夏深知徐氏心意,了然地点点头,应了徐氏的话。 事情办成了,人也请到了,方丈大师便不再多留,道了一声佛号后,率先离开了。 方丈离开后,安笙等人也拜别徐氏等,前往陆家所在的禅院。 青葙似乎有些不安,一路上扶着安笙的手略微僵硬,安笙不便出言安抚,便只能暗暗拍了她几下,让她放松。 虽然她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相信师傅绝对不会害她,这就够了。 第十七章:扎针 陆家所在的禅院在最西侧,而顾家则在最东侧,两家之间相距有些远,故而一来一回便用了不少时候。 郑氏急得派人到院门口看了三四遍,才终于将人给盼来了。 芳翠引着安笙等人进了厢房,还没等安笙见礼问安呢,郑氏就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安笙的手。 “这就是顾二小姐了吧?果真是钟灵毓秀,非比寻常啊,我儿的性命,就拜托姑娘了!” 安笙被郑氏的狂热吓得一愣。 该说这郑氏跟芳翠果真是主仆么? 否则怎么连夸人的话都一模一样,难不成是商量好的? 老太君魏氏见安笙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老太太,您看错了,她明明是在吐槽发愣),忙对芳翠使了个眼色,示意芳翠将郑氏扶开。 连面也没见过的人,忽然冲上去抓着人家姑娘的手,把人家姑娘吓着了吧,像什么样子! 这个老大媳妇,平日里都好说,只但凡一牵扯到铭儿,便什么身份体面都顾不得了。 芳翠接收到老太君示意,忙上前去将郑氏扶到一旁,然后暗暗用力将郑氏拽住了。 她就怕自己一松手,郑氏又要冲过去,届时吓到人家小姐,还怎么替大少爷治病了。 安笙得了自由,视线飞快地扫视了一圈,目光与坐在魏氏身旁的普云大师对上后,随即分开,福身向几位夫人见礼。 “小女安笙,见过老太君、郑郡君、国公夫人。” 魏氏等人忙叫她不要客气。 安笙又福了下身子,方才起身,转向普云大师,躬身拜道:“徒儿见过师傅。” 普云大师颔首一笑,“出家人不讲这些虚礼,起来吧。” 安笙唇角略抽了抽,才直起身子,冲一众人等露出了端庄得体的微笑。 这个时候,笑总是没错的,反正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用说话,师傅自然会安排。 虽然师傅经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靠谱,但举凡大事,师傅还是不曾含糊的。 “教给你那套飞云针法,练得怎么样了?”果然,师傅一开口就直击重点,绝不废话。 安笙这才明白师傅为何会向陆家推举她,遂颔首答说:“师傅相教,徒儿自不敢荒废。” “那就好,”普云大师满意地笑了笑,“你先随慧通去准备准备,我同老太君她们再说几句话,稍后便替大公子施针。” “是,师傅。”安笙点点头,又向老太君她们福了福身,跟着慧通去了旁边的厢房。 安笙一离开,普云大师便对魏氏和郑氏等人道:“小徒本与这件事并无干系,是贫僧将她引到其中来,贫僧只希望,若小徒替大公子行针之后,有何不妥,诸位莫要怪罪。” 魏氏一愣,随即颔首道:“这是自然,大师请放心,我陆家绝不会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老大媳妇,你说是吧!” 魏氏的口气忽然加重,显然是有针对的。 郑氏惊了一瞬之后,也只得连连点头应了魏氏的话。 现在自然是说什么都好,可倘或待会儿顾家的丫头替铭儿行针出了什么差错,她...... 郑氏双手紧了紧,没敢再想下去。 不多时,安笙便准备妥当回来了。 普云大师也没叫耽搁,直接带着她入了内厢。 只是在进内厢房门的时候,青葙和盼夏都被拦在了门外,二人虽着急担心,可见护国公府的丫鬟们也都被留在了门外,便只得按捺着情绪,焦急等候。 安笙随普云大师他们进了内厢,立即便闻见一股浓重的药气。 接着,就见到房内除了两个丫鬟之外,还站着一年轻男子。 安笙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还没想起在何处见过,便听师傅介绍说:“这位是陆世子。” 世子?陆铮? 怪道觉得熟悉,回京那日曾在马车中遥遥一瞥过么。 安笙了然,福身见礼,“见过陆世子。” 陆铮还了一礼,知道这大抵就是普云大师方才所说的那位顾二小姐,因而道:“顾二小姐不必客气。” 这顾二小姐,看上去着实年轻了一些啊...... 安笙知道陆铮在暗中打量她,倒是也不恼,只装作没有看到。 这些年,找她看病的人,十个中有九个都得怀疑她的本事,唯一那个没做表示的,是瞎子。 她都习惯了,也不在意。 表象欺人,本事是做出来的,又不是说出来的,别人怎么看,有什么要紧。 她虽不知师傅为何忽然让她来替陆家大公子施针,但师傅必然不会害她,许是为了她的将来铺路,又许是还有什么更深层的用意,总归还是为了她。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动针。 普云大师在安笙动手前对陆铮道:“世子,小徒所要行的这套针法,极为费力,若待会儿她后继无力,还请世子及时输以内力辅助,以免有危险。” “大师放心。”陆铮颔首应下。 普云大师这才对安笙道:“可以开始了。” 安笙点点头,轻轻吸了口气,走向床边。 魏氏和郑氏等人站在一起,互相攥紧了拳头,不敢多声。 安笙来到床边,便见床铺上面躺着一位面色如纸一般苍白羸弱的年轻公子。 这便是陆家长房大公子陆铭了。 其实,陆铭应该长得也算不错,只是长年累月重病之下,人有些脱相,浑身上下见不到几两肉,故而显得有些阴刻。 久病不愈的人,大都是这副模样,并不奇怪。 安笙凝了凝神,对床头站着的丫鬟道:“烦请姐姐将大公子的上衣打开。” “顾小姐折煞奴婢了。” 那丫鬟闻言忙行了一礼,然后手脚麻利地将陆铭的中衣脱下放到一旁。 陆铭的中衣脱下后,便是一副皮包骨的身材,两腹肋骨根根清晰可见,显是被沉疾折磨所致。 安笙没心思看陆铭的身材如何,她只知道,师傅给她寻了个大难题。 陆铭这样,下针极其不易,稍有不慎,别说救人命了,害命还差不多。 可再难下针,到了这般时候,也必须得硬着头皮上了。 思及此,安笙轻轻吸了口气,捻起一根银针,凝神瞅准了穴位,然后扎了第一针。 第十八章:晕倒 陆铮站在安笙身后,见她下针之后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不由好奇,又留心打量了几眼。 看外表,明明还是那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但她此刻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让人不敢有分毫轻视。 专注、认真、不为外物所扰,那年轻生嫩的小脸上,有着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静与笃定。 陆铮见了不由暗暗称奇,心道一个人前后的变化竟会这样大么? 想着想着又觉得好笑。 自己从来不是个对未知事物太过好奇的性子,今日怎么会对一个未曾谋面的小丫头,屡屡生出探究的心思来? ...... 扎下第一针之后,安笙的心定了一些。 还好,陆家这位大公子的穴位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找。 可即便这样,安笙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 这飞云针法,乃是一套帮助经脉阻塞之人打通脉络的针法,全套共二十四针,需催以内劲扎遍人身从头到脚的二十四个重要穴位。 行针之时,施针者需全神贯注,凝神静心,但凡有一丁点儿的精力不集中,无论是对施针者,还是被针者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安笙并不敢放松。 而且,即便这位陆大公子的穴位没有想象中难找,却也比普通人要费力许多。 原因无他,陆铭太瘦了。 面对皮肉饱满的人行这飞云针法都极为困难,更何况眼前这样一个皮包骨头的躯体? 不过,既然答应了师傅,安笙就会全力以赴。 两针、三针、四针...... 扎到第十二针的时候,安笙额间已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面色也白了几分。 这才扎到一半而已,已经如此吃力,看来对着人偶扎上再多遍,也没有扎一次真人来的耗神费力。 安笙轻轻呼了口气,又凝神下手准备扎第十三针。 这一针,是飞云针法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 这一针若是没扎准,那么不光之前的努力将要白费,施针者和被针者也都会有被反噬的危险。 全因这一针,是为了将人体经脉整个逆转过来。 手起针下,安笙没有犹豫,指尖贯足了力气,一下扎进陆铭的百会穴。 不偏不倚、不深不浅,还好,扎准了...... 安笙略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有一瞬,便又立即凝神静气,继续施针。 扎到第二十针的时候,安笙对自己说胜利在望,可刚说完这话,她就晃了神,眼前也黑了起来。 陆铮一直留意着安笙的反应,见她这般,便知是大师方才所说的后继无力,忙催动内劲,掌心贴在安笙后心,小心地将内力输送给安笙。 这时候,陆铮也来不及想安笙一个小姑娘,如何会有内力,只专心替她保驾护航。 安笙眼前黑了一瞬之后,便觉一股暖流渐渐涌入四肢百骸。 慢慢地,她的力气恢复了一些,双眼也不再那么花了。 安笙略略侧过头去,对陆铮低声道了声谢。 “顾二小姐不必在意,这是我应当做的。” 陆铮表情不变,音色微冷。 安笙眉心动了动,确定这位世子大人并非是对她有什么不满,而是天生的面瘫之后,便不再做无谓的客气,只静静等待力气恢复。 ...... 过了一刻钟左右,安笙浑身的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对陆铮道:“世子可停手了。” 陆铮闻言便慢慢撤回了双手,然后仍旧一言不发地站在安笙身后。 安笙缓了口气,又捏起一根银针,准备扎第二十一针。 这最后四针,是最耗费气力的,她得尽力一气呵成才行。 虽说有陆铮帮忙输送了些内力,但安笙仍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坚持到最后一针。 飞云针法极其耗损修为,安笙修习内力又算是半路出家,并不像陆铮这样,属于自小天赋极高,后天练习又刻苦努力的天才型武者。 她的内力,纯粹是为了自保和学习医术而练,本就没有多少,还不大扎实。 平时强身健体是足够了,但真到了极耗内力的时候,就有些不够看了。 安笙忍着胸腔中钝钝的疼,勉力又扎下了第二十二针。 还有两针,安笙眼前又闪过五彩斑斓的光,一道一道的,还打着转儿。 她赶紧甩甩头,让自己保持清明。 胜利的曙光在即,她学习飞云针法三年之久,今日还是头回应用上呢,不能让师傅的悉心教导,和自己的苦心练习白费了呀。 想着想着,安笙又扎下了第二十三针。 身形一晃,浑身也渐渐发软,幸而有人从身后扶住了她的肩头。 安笙也顾不得扶着她的人是谁,忙咬紧牙关,竭力控制住颤抖着的手,准备扎最后一针。 成败在此一举,她不能败,绝对不能! 今日这件事成了,护国公府就欠她一个大人情,这对她往后大为有利。 她不会真的一点都不明白师傅的苦心。 师傅曾跟她说过,世间万物,皆有缘法,一念缘起,一念缘灭,天地自有定数。 安笙深吸了口气,然后将内劲全部灌注到指尖,毫不犹豫的扎下了最后一针。 今日之事,也是她的缘法! “师傅,成了......” 安笙刚转过头去对普云大师笑了一下,便双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陆铮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接住了眼前忽然下落的小小身体。 人落到臂弯里,陆铮才看到安笙的正脸。 只见方才白里透红的娇嫩脸蛋,如今只剩下一片惨白,兼以冷汗密布,就连那本来透着樱粉色的唇,都白得吓人。 陆铮骇了一跳,忙叫普云大师。 “大师,顾二小姐......” 普云大师放下手中药炉走了过来。 魏氏和郑氏都扑到床边去看陆铭了,陆铮的生母林氏倒是没去,而是跟着大师走到了陆铮身边,看了看安笙。 见到安笙面色惨白,不省人事地倒在儿子的臂弯里,林氏的心,不知为何忽然酸了一下。 这还是个孩子呢,听说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今日为了陆家的事情,给累成这样,也不知往后会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这般一想,林氏的心头忽然泛起一阵怜惜和歉然。 第十九章:抱人 安笙软绵绵的晕过去了。 陆铮手脚发僵地托着人,腰板拔得溜直,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大普云师看不过去,怕陆铮忽然用力将自己的小徒弟掐醒了,一挥衣袖,让他将人先送到隔壁厢房,陆铮才同手同脚地听大师吩咐,将人抱走了。 林氏见儿子抱着人家姑娘走了,怕有不妥,忙带着贴身丫鬟跟着一起离开。 内厢的房门被打开,快要等成望夫石的盼夏和青葙,乍然见安笙面无人色的被抱出来,当即吓了一跳。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青葙要哭不哭地看着安笙。 她还没从没见过小姐这般模样呢,不是说给陆家大公子治病么,怎么横着被人抱出来的,却是她们家小姐呢? 林氏的贴身丫鬟扶冬见状忙解释说:“姑娘别急,大师说你家小姐是太过耗神才会晕过去的,需得好生歇上几日,眼下还是让我们世子将小姐先送进厢房里去吧?” 青葙闻言脸色更苦,但也没有再拦着路,而是错身让陆铮过去了。 来之前也没说给人治个病得这般耗神啊,要早知道这样,她,她...... 唉,便是早知这样,怕也拦不住小姐。 小姐要做的事情,哪里是她们拦得住的,何况还有普云大师的关系在。 陆铮抱着安笙进了隔壁厢房,便直奔床铺,然后小心翼翼的将人放了上去。 人安置好了之后,陆铮才隐隐松了口气...... 太轻了,这位顾二小姐实在太轻了。 虽说年纪还小,可还是太轻了,抱着她,简直像托着一团棉絮。 也不对,倒也没有棉絮那般夸张,但总归是轻飘飘、软绵绵的就对了,害得他都不敢用力。 生怕一用力,就将手上的人捏碎了...... 青葙见安笙被放到床上,忙将杵在床边发愣的陆铮挤到一旁,自己扑到安笙面前,将安笙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确定安笙并无什么外伤之后,青葙才稍稍放心一些。 陆铮一时不妨,乍然被青葙挤到一边,着实惊了一瞬。 顾家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竟有这么好的身手,能将他一下子挤出这么远? 林氏看见儿子那副二愣子的模样,不由好笑,转头吩咐扶冬说:“去打些清水来,替顾二小姐擦擦手脸。” “是,夫人。”扶冬应声出去。 陆铮回头看母亲,“娘您不过去看大哥么?” 林氏的目光留在安笙身上没有动,只摇摇头说:“你大哥那里有你大伯母和祖母她们呢,不缺人手,顾二小姐是为了给你大哥治病才弄成这样,娘理应陪着。” 青葙听了林氏的话,心里的怨气总算散了几分。 看来陆家也不是没有明理之人,这位国公夫人,就还行么,比那位郑郡君强多了。 那郑郡君方才差人去请小姐来给她儿子治病的时候,多客气啊?可现在小姐为了救她儿子累成这样,却不见她过来瞧上一眼。 就算是一心只扑在她儿子身上,可面对救命恩人,总应该拿出点儿敬重的态度来吧! 真是想想就生气! 小姐说得果真没错,这京里面,繁华是繁华,富贵是富贵,可越是身份高,权位重的人,越不把别人放在心上,当回事! ...... 隔壁厢房。 陆铮抱着安笙离开后,普云大师就将陆铭身上的银针一一收回。 然后,对郑氏和魏氏道:“再过一刻钟,炉上的药便熬好了,届时让人给大公子喂下去,三个时辰后,大公子即可醒来。”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郑氏闻言对着普云大师拜了又拜,激动得满脸皆是热泪。 普云大师道了一声佛号。 “出家人不受世俗之礼,夫人客气了,大公子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贫僧想去看看小徒。” 郑氏听了大师的话,这才忆起安笙累的昏倒了。 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郑氏忙颔首答说:“大师且便,大师且便,劳烦大师替我传个话,待铭儿醒来,我一定亲自前去相谢顾家姑娘的救命之恩!” “夫人放心,您的话,贫僧定会带到。” 普云大师双手合十,还了一个佛礼,转身退了出去。 老太君魏氏跟郑氏交代了一句,也跟着出去了。 陆家欠了顾家二姑娘这么大一个人情,她们竟然如此怠慢人家,实在是有失礼数。 魏氏跟着普云大师去了隔壁厢房。 一进去,就见林氏和陆铮都在,魏氏暗暗点了点头。 老二媳妇在待人接物这些事情上,一向不用她操心,礼数周全,应对得体,从不会出了差错,果然是极好。 普云大师替安笙把了脉,给了个滋补的方子,便对青葙道:“你们小姐今夜许会醒来,但仍会很虚弱,需得调养几日才好,她留在山上不便,你回去跟你们老夫人说一声,让她派人将你们小姐送回府上去,再跟你们老夫人说,明日贫僧会去永宁侯府给你们小姐诊脉。” “可,我们今日是一同坐马车过来的,并未坐轿,小姐待会儿怎么下山啊?”青葙听了普云大师的话,却犯了愁。 林氏与魏氏目光一对,见魏氏轻轻点了下头,于是忙道:“要是姑娘不嫌弃,让你们家小姐坐我的轿子回去可好?” 这......”青葙听了心中一动。 能直接坐着软轿下山回府自然最好,但那可是护国公夫人的轿子,哪里是那么好坐的呀? 会不会不合礼数? 林氏看出了青葙的犹豫,知她心中有顾虑,遂又道:“你们小姐是为了陆家的事情才累倒的,我们理当如此,还望姑娘给个机会,权当成全我们一番心意吧。” 青葙闻言便想答应下来,却又顾忌着盼夏在一旁,因而只得将目光转向盼夏,看她的意思。 盼夏跟着老夫人徐氏多年,许多事还是敢做主的,她知道今日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没有犹豫,便应了。 “老太君、夫人慈心,那奴婢就暂替我们老夫人和二小姐,谢过老太君和夫人了。” 魏氏和林氏闻言皆含笑点点头,说理应如此。 第二十章:荣耀 最后,是盼夏和扶冬一起回的顾家那边。 将普云大师和林氏的话转达过之后,扶冬便告退了。 扶冬走后,徐氏对方氏等道:“既然二丫头累病了,那我们也动身回去吧,别叫护国公府的人以为我们不拿家里的孩子当回事。” “是,老夫人。” 方氏等听见徐氏这样说,自不敢有异议,均颔首应下。 这一趟弘济寺之行,虽说没有见到普云大师,但能让护国公府欠了她们顾家一个这么大的人情,这一趟来的当真是值当极了! 徐氏淡淡地笑了笑。 陆家说这人情是欠给安笙一人的,难道还真能做了准了? 顾安笙是谁? 还不是她顾家的丫头,陆家这个人情,说什么都是欠下了,她就不信顾家真有所求的那一天,陆家敢赖账! 安笙仍在昏迷中,林氏让人将她的轿子直接抬进了禅院,然后让几个婆子小心将人送进了软轿。 安置好了人,林氏对自己身边的一个婆子道:“林妈妈,你亲自跟着下山去,务必要将顾二小姐安全送回永宁侯府。” 林妈妈福身应道:“是,夫人。” 抬着安笙的软轿晃晃悠悠地走了,陆铮跟着魏氏和林氏站在院门口,直到看不见软轿的影子后,才重新返回小院。 陆铭喝了药,面色渐渐缓和过来,瞧着竟隐隐有了些血色。 郑氏喜得不行,一时间恨不能将安笙奉若神明。 “顾家的丫头当真神了!”郑氏拽着魏氏的手,满面激动,“这么多年,铭儿的身子一直不曾有起色,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有办法,普云大师也只是帮铭儿缓解了些症状,没想到顾家的丫头几针下去,铭儿竟然有起色了!” 魏氏点点头:“顾家的小丫头确实很有些能耐,小小年纪有此等医术,当真难得。” 陆铭的病症有渐好的趋势,魏氏自然也高兴,便是郑氏此时有些忘形,她也不舍得拂了郑氏的意。 这些年,郑氏过得太苦了。 成亲一年多,丈夫便战死沙场,留下一双儿女,儿子却是个先天不足的,每日都得顶级的药材吊着方能续命。 别说郑氏了,便是整个护国公府,都跟着揪心。 郑氏每日几乎都围着这个重病的儿子,许多年了,她还是头回见郑氏笑得这般开怀。 如此情况,她怎舍得说那些话,来破坏她的好兴致? 魏氏不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林氏能做的,也只有一声暗叹而已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府里万事以大房为先,她也早都习惯了,便是有什么不甘,也是没法子的事...... 再说外面。 抬着安笙的软轿刚一出弘济寺内院门口,便碰上了永宁侯府众人。 稍作寒暄之后,徐氏十分有长辈风范的,让护国公府的人抬轿送安笙先行。 林妈妈行礼过后,也没再同徐氏客气,带着护国公府的轿夫,率先向山门处走了。 徐氏等缀在其后,也紧紧跟上。 方氏跟在徐氏身边,手里捏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块杭绸帕子,力道大的险些将帕子揉烂了。 是她失策! 顾安笙这个小贱人,几时入了普云大师的法眼,她竟浑然不知? 本还以为,陆家让她过去,待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得将人退回来。 可现在不光没退回来,陆家还亲自派人,让顾安笙坐着护国公夫人的软轿回府去。 这是多大的荣耀啊,这个小贱人怎么敢? 方氏越想越气不过,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憋得厉害。 偏二房和三房还都是没眼色的,一路上不停地嘀咕这事,纷纷说顾安笙这一回必要得势,从此大不一样了。 方氏听得胸口钝钝的疼。 一路上看什么都不顺眼,恨不得直接飞回家去,再不见这两个没心没肺的。 安笙他们脚程快,故而率先到了永宁侯府。 顾新海因早接到了徐氏差人传回来的话,便直接让人开了正门,引着护国公府的人将软轿抬到了玉笙居。 到了玉笙居,就见郑妈妈焦急地在院门口张望着。 软轿停在了玉笙居院内,郑妈妈跟林妈妈打了招呼之后,便道了一声莫要怪罪,紧接着掀开轿帘,在青葙的帮忙下,将安笙背了出来。 玉笙居那两个粗使婆子手脚重,她不放心,小姐此时正昏着,万事都要当心。 林妈妈见郑妈妈一人将安笙背进了屋,也没有说什么,仍旧笑眯眯地站在院中等着。 顾新海目光闪了闪,也没多话。 不多时,郑妈妈和青葙又出来了。 林妈妈这才开口问道:“二小姐可还好?可有哪里磕着碰着?我们夫人交代我一定要将二小姐好生送回来,我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就怕将二小姐给磕着了。” 郑妈妈闻言忙福身道:“国公夫人慈心,我们小姐并没有哪里磕到,可见您一路费心了。” 林妈妈态度亲和,并没有仗着身份就瞧不起人的高高在上之感,郑妈妈这话答得倒也不勉强。 “那就好,”林妈妈点头笑了笑,“如此我也总算能回去交差了,那我就不打扰二小姐休息,先告辞了。” “您请。”郑妈妈亦颔首应道。 顾新海引着林妈妈离开了,郑妈妈这才又赶紧回到屋里去,打算将今儿的事情跟青葙问问清楚。 两刻钟后,徐氏等人也回到了永宁侯府。 一回来,徐氏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就直奔玉笙居来了。 方氏见徐氏去了玉笙居,也只得咬牙跟着去了。 不论怎样,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全了,不能让人挑出错来,这是方氏为人处世的一贯方针。 三房和四房也不知怎么想的,见徐氏和方氏去看望安笙,便也都跟着去了。 结果就是一大帮人呼啦啦地都到了玉笙居。 玉笙居的院子本来就小,平时只有安笙主仆几个,倒也还好。 如今乍然来了这么多人,便显得十分逼仄。 徐氏视线转了转,刚要说什么,便被方氏截住了话头。 方氏走过来扶住了徐氏的手,笑道:“娘,咱们还是赶紧先去看安笙吧,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样了,媳妇担心得很呢。” 第二十一章:“心意” 徐氏被方氏截住了话头,也没生气,只淡淡地瞥了方氏一眼,便进了屋。 “奴婢见过老夫人、夫人、二夫人、三夫人。” 青葙守在床边,见徐氏她们进来忙屈身行礼。 徐氏似乎心情极好,对着青葙这个丫头都十分和颜悦色。 “起来吧,你们小姐怎么样了?” 青葙又福了下身,答说:“回禀老夫人,普云大师说,小姐今夜许会醒来,但身子还是很虚弱,大师交代,让小姐好生歇息,他明日会来永宁侯府替小姐再诊一次脉。” 徐氏闻言和气又不失威严地点了下头,然后坐到了床边,满面爱怜地看向安笙。 看了一会儿之后,徐氏转头交代青葙和郑妈妈等说:“你们是二小姐身边最亲近服侍的人,二小姐身子本就不大强健,这一回又累倒了,你们可得精心些照看好了,若二小姐有哪里不对,定要立即报给老身知道” “是,老夫人。” 青葙和郑妈妈等闻言均恭敬低头应下。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对方氏等道:“人也看过了,既然二丫头没醒,我们也就别都聚在她这里了,人多了,反倒耽误她休息,都回了吧。” “是,母亲。”方氏等齐声应道。 阻止了青葙出去相送,徐氏自己带着一群人离开了玉笙居。 人都走了,玉笙居瞬间又静了下来。 郑妈妈和青葙都不放心别人照顾安笙,就让紫竹和雪蝉守着门口,二人亲自在屋内照看安笙。 过了一会儿,紫竹进来了。 找到郑妈妈后,紫竹便附耳悄声道:“妈妈,老夫人院里的盼夏姐姐过来了,说是老夫人派她给小姐送些滋补的药材来。” 郑妈妈听罢表情一动,眉心皱了皱,然后放下手中的活计,跟紫竹出去了。 一出去,就见盼夏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些锦盒站在桌边。 郑妈妈忙满面堆笑地迎上去。 “姑娘来了,快坐下喝杯茶吧。” 盼夏忙摆摆手,笑着答说:“妈妈莫忙,奴婢就是替老夫人来给二小姐送药材的,二小姐人还没醒,妈妈忙着呢,老夫人特地交代奴婢,不许打扰二小姐休养,奴婢送完了东西就走,不敢耽搁妈妈照顾二小姐。” 说罢,便让几个小丫头将锦盒都放在桌子上。 “劳烦妈妈先代二小姐收下这些东西吧,奴婢也好回去复命。” 郑妈妈点点头,含笑道:“劳烦姑娘了,还请姑娘代我们小姐给老夫人回个话,就说谢老夫慈心。” “妈妈放心,奴婢定会带到的。” 盼夏客气地回了一笑,然后带着人走了。 紫竹见状忙送着出去,直将人送到了院门口,方才回来。 雪蝉在外堂跟郑妈妈一起收拾东西。 边收拾便道:“妈妈,老夫人对小姐可真好啊,送了这么多好药材来。” 郑妈妈闻言手顿了一瞬,视线掠过门外,含笑道:“老夫人对小姐自然是好的。” 语罢,便暗中对雪蝉打了个眼色,不许她再多话。 雪蝉接到郑妈妈的眼神示意,忙闭上嘴巴,不再说了。 徐氏送的东西刚收起来,紫竹又带着方氏身边的袭香来了。 郑妈妈仍然好生接待了袭香。 同盼夏一样,袭香并未坐下喝茶,只将方氏交代送来的东西放下后,便离开了。 袭香走后,雪蝉跟着郑妈妈收拾东西,就见方氏送来的东西跟徐氏送来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唯一要说不一样的,就是分量稍稍差些。 雪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看着手里的锦盒,暗暗嘟囔了一句,然后便阖上锦盒,拿去收起来了。 原还以为老夫人她们是在意小姐,原来是病了的人都送这些东西,连样式都几乎没变,毫无特别,俱是些寻常得见的普通滋补药材,可见是没走心的! 谁知刚腹诽完没一会儿,三房和四房也陆续来了人,送的也依旧是些补身子的药材。 只是分量和成色上比老夫人徐氏和方氏送的稍差些。 雪蝉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低着头等郑妈妈笑盈盈地将人送走,便抱着盒子直接收进了柜子里,连看也懒得看了。 ...... 松鹤堂。 盼夏跟徐氏回话说:“回老夫人的话,东西已经送去玉笙居了。” 徐氏淡淡地嗯了一声,问了几句话,就让盼夏先下去了。 盼夏走后,徐氏才跟徐嬷嬷道:“芳兰,你说,玉笙居给那丫头住,是不是小了点儿?明儿普云大师还要来给那丫头诊脉,还有陆家,若我猜的没错,必然也要派人过来的。” “老夫人觉得,二小姐住在玉笙居小么?” 徐嬷嬷没有正面回答徐氏的话,反倒又将问题抛给了徐氏。 可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非但没恼,反而笑了。 “你这个老东西,年纪越大,嘴巴越谨慎了,在我跟前还敢留一半心思。” “是老夫人太睿智,奴婢才不敢给您乱出主意。” 徐氏闻言轻哼了一声,又笑了笑,再没说话。 玉笙居是小了一些,可顾安笙一个既没身份、又无母家可依仗的庶女,能单独住一个院子,已是极大的荣宠了。 这样看来,方才老大媳妇拦住她的话头,倒是做了件好事了。 而此时,徐氏口中做了好事的方氏,却并不像徐氏这般淡然安逸。 方氏的听雪堂内,这会儿正跪着几个人。 仔细一看,俱是方氏的心腹,其中大管家顾新海赫然在列。 方才一回来,方氏就对着几个心腹大发了一场脾气,这会儿怒气出去了一些,才平复下来问话。 方氏指着去代州接安笙的顾洵厉声问道:“你说,你亲自去的代州,为何竟然连那个丫头跟普云大师有了瓜葛这样大的事情,也没问出来!” 顾洵闻言脸色不由更苦,颊边那被方氏扔下的碎瓷划下的血痕一抽一抽的疼,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 “夫人,奴才去的时候,特地找了庄子上最信得过的几个人问的,二小姐这些年几乎就没出过庄子,奴才是真不知道她几时跟普云大师有了联系啊!” 顾洵心里苦得像吞了块黄连,却无处说苦,故而满心委屈。 第二十二章:发怒 方氏听了顾洵的话,心火不由又起,脸色也更加难看起来。 她的心腹婆子方妈妈见状忙低声劝道:“夫人莫急,您再生气,也顾虑些老夫人那头,您隐忍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将侯府诸事掌握到自己手里了,若为了那个丫头犯了老夫人的忌讳,实在不值当。” 方妈妈说的这些,方氏自然知道,也确实顾虑,所以只能先暂时按捺下心中的怒火。 凝神静气想了一会儿,方氏才又对顾洵道:“你再去一趟代州,这一回,务必要将那丫头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打听清楚了,记住,便是再细微不起眼的小事,也不许放过!” “是,夫人!” 顾洵闻言赶紧磕了个头,好生应下。 夫人还愿意交代差事,那说明还没有厌弃他,他就还有机会。 交代完了顾洵,方氏又对顾新海道:“待会儿你亲自去一趟库房,再选一些贵重的摆饰,给那丫头送去,老夫人不是觉得她那院子小了,配不上她了么,那就多塞点贵重东西进去,这府里眼馋那些东西的人可多着呢!” “是,夫人。” 顾新海立即领会了方氏的意思。 二小姐一个本不受待见的庶女,如今乍然获得如此多的荣宠,可未必是件好事。 不过这些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二小姐在这府里总归是待不长的,他却得在这儿待上一辈子,必须得看明白了大腿去抱啊! 交代完了这些事,方氏便挥手让顾新海等退下去了。 顾新海等刚一离开,袭香便匆匆从外面进来。 “夫人,”袭香走到方氏身前,福身行了一礼,道,“老夫人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老夫人已经派人动身去了代州庄子。” 方氏眼神冷了冷,轻哼一声。 “看来这老太婆也不见得多放心么,摆出副慈爱样子来,背地里不还是偷着去查人底细么!” 方妈妈和袭香闻言都没敢搭话。 方氏如今正在气头上,若只说些气话,她们还是别拦着了,否则那火定要烧到她们身上。 正说着呢,荷芸进来回话,说护国公府来人了,顾新海正在前厅招待。 方氏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火气,闻言不由又升起了一些。 但还是按捺着问:“是谁来了。” “回夫人,是护国公府的大管家,说是来给二小姐送药材来了,顾管家派人问说,那些东西是先入库,还是直接送去二小姐那边。” 方氏闻言脸色又黑了几分,看着荷芸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方妈妈毕竟跟着方氏时间久,更为了解方氏。 于是赶忙赶在方氏发火前厉声斥道:“糊涂东西,这种事也来问夫人,既是护国公府说要送给二小姐的东西,还入什么库,直接送到二小姐那边就是了,难道永宁侯府还差那点儿药材不成!” 荷芸不明所以,乍然被训,眼圈登时就红了,赶忙低头应下,跑出去回话去了。 荷芸一走,方妈妈就凑上来给方氏捏肩膀。 一边捏一边劝道:“夫人莫生气,顾新海定是方才被您训斥了,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怕又惹您不快,才多此一举的。” 方氏恨恨地叹了口气。 “调教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不当事,我要是靠着他们,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方妈妈忙含笑应道:“顾新海接手府内诸事时日尚短,许多事自然还要夫人掌舵,您在大事上把握住了,也不怕他们翻出什么浪来。” 方氏闻言略欣慰了一些,抬手拍了拍方妈妈。 “还是妈妈了解我,什么事交给妈妈办,我才放心。” “夫人谬赞,奴婢也就是跟着夫人久了,看得多,自然学的就聪明了些。” 方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方氏的面色。 见方氏脸色似乎没有那么难看了,才暗暗吁了口气。 这道风,总算是刮过去了。 ...... 是夜半,安笙终于幽幽转醒。 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帐顶,安笙明白自己应是回了永宁侯府。 慢慢地转过头,喉间干的发疼,安笙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趴在床边的青葙闻声立即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小姐,您醒了!” 青葙惊喜的叫声惊醒了趴在桌边打盹的郑妈妈和紫竹雪蝉。 三人闻声忙也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下,然后赶紧走到床边来看安笙。 安笙见她们都围了过来,虚弱地笑了笑,哑着声音嗔道:“都等着我做什么,为何不去睡。” 青葙听出安笙的声音哑了,忙跑去倒茶。 郑妈妈也赶紧走到床头,扶着安笙半靠起来,好方便青葙给安笙喂水。 一小杯茶水入了喉,安笙的嗓子总算不那么干了。 摇摇头,阻了青葙再替她续茶。 安笙问说:“我昏迷的时候,师傅可曾交代了什么。” 青葙闻言忙将普云大师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 安笙听罢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郑妈妈见安笙说话颇为费力,便道:“小姐,奴婢看您实在没什么力气,要不喝了药,还是先睡下吧。” “也好。” 安笙想了想,点头应了。 郑妈妈这才又小心地服侍安笙躺下,然后带着紫竹和雪蝉热药去了。 青葙留下看顾安笙,见安笙一脸疲累,憋了一日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 罢了,还是等小姐再好些,有了精神,再说吧,反正即便她不说,那些人到底如何,小姐心中想必也是有数的。 药一早就熬上了,一直在小灶台上温着,这会儿正好适合服用。 安笙服药之后,便漱了漱口,睡下了。 原本以为今日睡了那么久,这会儿多半是睡不下了。 没成想躺下没多一会儿,便抵不过那渐渐涌来的睡意,偏头又睡着了。 一夜好眠,次日晨间,快到了辰时,安笙才醒过来。 靠在床边净了面,用了可口的早膳,安笙忍不住想,不必早起请安的日子,当真是自在极了。 辰时过半,紫竹跑进来传话说,老夫人那头叫人递了消息来,说普云大师到了,让安笙准备一下,莫在大师面前失了礼数。 第二十三章:诊脉 安笙听了紫竹的话,眉心微微动了动,然后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青葙端着茶水走过来,正好听见这话,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小姐现在都没什么力气,大师昨日特地叮嘱奴婢,让小姐好生休养不要乱动,老夫人又不是不知道,还特地让人传这样的话来,莫不是想让小姐亲自出去迎人不成?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 “反正不是好心就是了。” 安笙难得没有叫青葙别多话,而是皱着鼻子小声应和了一句。 青葙却被她的话吓得一愣,脸色当即就变了。 然后赶紧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小声提醒道:“小姐慎言,这院里可不光是咱们自己人呢。” 安笙闻言赶紧做出配合的样子,捂住嘴巴示意自己不再出声。 郑妈妈被她们主仆俩一来一往逗得实在忍不住想要发笑,却得竭力忍着,做出严肃样子来。 “行了,还闹呢,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人马上就来了,青葙,赶紧替小姐再整整衣裳,我到外面去迎人。” “是,郑妈妈。” 青葙见郑妈妈面色严肃正经,也不敢再跟安笙玩笑了,忙听她的话,替安笙又整理了下衣衫。 过不多时,郑妈妈就引着普云大师他们来了。 不出安笙所料,徐氏和方氏婆媳果真殷勤地跟在大师左右。 徐氏嘛,自诩虔诚向佛,所以多半的心思还当真在大师身上。 而方氏么…安笙暗暗挑眉笑了,自然是不放心她,得跟过来看着了! 看来,昨日弘济寺之行,给方氏添了不少堵啊...... “师傅,徒儿给您添麻烦了。” 安笙靠坐在床上,先面向普云大师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才向众人露出个极为虚弱的笑容。 一笑过后,又对徐氏和方氏行了一礼。 “安笙见过祖母,见过母亲,让您二位担心了,安笙不孝。” “胡说,”徐氏嗔了安笙一眼,语气慈爱地道,“你哪有不孝了,祖母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孝顺可人的孩子了,老大媳妇,你说是吧?” 方氏闻言心里一抽,强忍下不快,假惺惺地笑道:“母亲说得极是,要不,还是先让大师替安笙诊脉吧,安笙的身体要紧,母亲您看呢?” “对,是得先诊脉。”徐氏恍然点点头。 然后对普云大师客气道,“那就劳烦大师了。” 普云大师还了个佛礼。 “老夫人客气了,说到底,安笙会这样,还是因为贫僧之故,于情于理,贫僧都应该这样做。” 徐氏听了这话,笑了笑,也没再客气。 床边一早就摆好了小凳,青葙请普云大师坐下,然后在安笙的手腕上铺上绢帕,才请大师诊脉。 本来以南诏的风气,和大师的身份来说,不必如此谨慎。 可青葙怕方氏哪天以此为由,说安笙不顾忌男女之防,所以便小心了些。 没想到,徐氏见了青葙这个举动,倒是暗暗满意地点了点头。 照她看来,理应如此。 普云大师虽是出家人,可毕竟还是男子,顾安笙一个没出嫁的女儿家,多注意一些,总归是没坏处的。 往后即便这事传出去了,别人也都得说她顾家教养好,规矩佳。 这样的话,她最喜欢听了。 普云大师伸手搭上安笙腕间,凝神诊脉。 片刻后,大师收回手,对徐氏等道:“老夫人、夫人放心,安笙没什么大事,就是耗神太过,所以才会如此虚弱,要好生将养才行。” “劳烦大师了,老身定会让人好生照顾安笙的。”徐氏闻言忙做下保证。 “老夫人太客气了。”普云大师还了个佛礼,“那贫僧留下个药方,还请老夫人命人照着方子替安笙煎药吧。” “当然,多谢大师慈悲赐药。” 徐氏话音刚落,郑妈妈就很有眼色地请普云大师去一旁写药方。 普云大师去桌边写药方去了,徐氏和方氏一左一右凑到床边,对安笙和颜悦色的关怀起来。 安笙受宠若惊地一一应着,似乎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会辜负徐氏和方氏的一番盛情。 药方写好后,普云大师刚一站起身,徐氏立即停了口,转过头来,对大师道:“老身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大师可否答应?” 普云大师捻着佛珠的手一顿,随即转过身来,面向徐氏。 “老夫人请讲。” 徐氏见普云大师应了,忙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老身年初在弘济寺请了一尊菩萨,想劳烦大师帮忙诵一篇心经,求个家宅安宁。” 徐氏说完这话,便提着口气等待大师的回答。 普云大师亲自上门来,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她不能轻易放过,能让普云大师亲自为她诵经,就是姿态做得再低,她也愿意。 思及此,徐氏的腰背不由弓得更弯。 方氏见状也只得跟着弯下腰去,做出一心求佛的样子。 屋内的气氛似乎凝了一瞬,四周都静悄悄的,好像大家都在屏息等待普云大师的回答。 安笙低着头,仿佛没什么存在感。 下一刻,就听普云大师道:“老夫人一心向佛,贫僧愿替老夫人诵经一篇,圆老夫人之愿。” “大师此话当真?” 徐氏闻言面上瞬间一喜,直起身来定定地盯着大师。 “出家人不打诳语。” “对对对,大师乃得道高僧,自不会诓骗我等,那,那老身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待会儿便请大师移步佛堂诵经祈福。” 徐氏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几乎有些失了方寸,匆匆忙忙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不由分说地拽着方氏走了。 方氏自不愿跟徐氏离开,但又反驳不得,因而只好将希望寄予她安插在玉笙居的几个人了。 徐氏这个老虔婆,面上做出一副忘乎所以的模样,却将盼夏留在了玉笙居,怕别人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呢! 方氏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玉笙居渐行渐远的院门,转头快步跟上徐氏的脚步,化被动为主动,手腕一翻,反手扶上了徐氏的手臂。 然后,得体又不失亲近地笑道:“娘,您慢些,当心脚下。” 走着瞧吧,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第二十四章:暗信 徐氏走了,盼夏却被留在了玉笙居。 普云大师有话也不能明着跟安笙说,便只道:“你安心照我开的方子吃药,万事不必逞强,自有缘法。” 安笙眸光闪了闪,颔首答说:“徒儿知道了。” 大师点点头,没有再跟安笙说什么,转身出了内室。 盼夏见状忙向安笙福了福身,然后跟着大师走了。 郑妈妈出去送人,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在门口对紫竹和雪蝉道:“你们俩守着门口,若没什么要紧事,不许人来打扰二小姐休息。” “是,妈妈。” 紫竹和雪蝉都明白郑妈妈的意思,忙脆声应了她的话。 院中正在洒扫的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鬟,闻言偷偷地递了几个眼色,然后又开始各忙各的,看似并无交谈。 郑妈妈回到内室后,便直奔床边,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交给安笙。 “小姐,这是大师写药方的时候,交给奴婢的。” 安笙忙接过信,展开来看。 她就知道,师傅不会无缘无故特地来永宁侯府替她诊脉。 此次替陆铭施针,她虽耗神不少,但也没有损及根本,师傅不可能看不出来。 “大师也太厉害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信交给郑妈妈!”青葙低呼了一声。 郑妈妈笑了笑,“大师的能耐,自不是你我可比的。” “妈妈您也很厉害,能在老夫人和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得若无其事,青葙佩服。” 郑妈妈听了青葙的夸赞,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片刻后,安笙看完了信,便捏着笺纸坐在床上发愣。 青葙和郑妈妈对视了一眼,然后郑妈妈上前一步,问道:“小姐,大师信中可说了为何让您替陆家大公子治病?” 安笙看了看郑妈妈,点头道:“说了,师傅说,我的命数改变于此。” 郑妈妈和青葙听完更加糊涂。 小姐的命数还会改变吗? “师傅说,让我不必过于在意,天道缘法,一切自有定数,让我顺其自然,我也无意探究此事,倒是师傅交代的另一件事,让我更为在意。” “是什么!”青葙急道。 能让小姐这么在意的,一定不是小事。 “师傅让我留意陆家那位郑郡君,三日后的动向。” “这又是为何?”青葙大为不解。 郑妈妈说:“既然大师特地交代,自然就是有原因的,小姐,您可得听大师的。” “我知道,”安笙点点头,想了想,然后对郑妈妈道,“妈妈明日替我跑一趟西市,找一个叫胡大的人,让他将郑郡君次日的动向给我查清楚,你告诉他,此事务必保密,办妥了,我会帮他治好他女儿。” 郑妈妈闻言愣了片刻,然后猛地点点头,应道:“是,奴婢知道了。” 反正她家小姐一向如此,别人知道的她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她也知道,没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个人么,小姐想知道,自然有她的法子,她照着小姐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安笙知道郑妈妈心里有疑惑,不过她也没打算解释。 这种事,本来就无法解释的。 她总不能跟郑妈妈她们说,她只是比旁人多活了一世,所以对很多事情、很多人都预先知道吧? 既然不能说,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 郑妈妈下去熬药去了,青葙照安笙的吩咐将信笺烧干净。 烧完了信笺,安笙便对青葙道:“你去一趟前院,偷偷听一听,那边可有在传梁无道什么谣言。” “是,小姐。”青葙福了福身,然后提起裙摆快步走了。 一提起梁无道,她就满肚子气。 那个二世祖、登徒子,还妄想娶她家小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昨日的事情一出,他必定声名全无,她就不信,老夫人和侯爷还能答应大夫人将小姐嫁给他! 青葙走后,屋内便只剩安笙一人。 安笙靠坐在床上,静静揣摩普云大师信中所交代的三件事。 不错,正是三件,还有一件事,安笙没有跟郑妈妈和青葙说。 师傅信中说,半个月后,宫中会有一位“贵人”请她去治病,让她准备好,不必故意藏拙...... 宫中的贵人,请她治病? 安笙总觉得,师傅这些话中,还另有玄机。 给陆铭治病的这件事,她总觉得师傅是一早就有这个想法的,否则三年前,怎会突然教她飞云针法? 这飞云针法,需得辅以内力,才能学成,可普通人家的女子,无故怎会去修习内力? 她总觉得,许多事,师傅好像都知道,但师傅没说,她也不好多问。 眼下倒是郑郡君这件事,让她更为在意。 她倒是想要看看,自己救了这位郡君的宝贝儿子一命,她打算对自己做些什么? ...... 半个时辰后,青葙回来了。 “小姐,云公子办事果真靠谱,昨日弘济寺山门前的那件事,已经传遍了,府里的奴才们私下都在议论此事,那梁无道的丑事,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依奴婢看,老夫人和侯爷说什么也不会再认这门亲了。” 安笙点点头,倒是没有青葙那么兴奋。 这还不够。 只要宫里那位梁贵人不倒,梁家就还有依仗,顾家就轻易不敢与其硬碰硬。 梁贵人现在还算得宠,所以梁家才敢纵容梁无道横行无忌,距离梁贵人失宠,还有...还有多久来着? “小姐,您想什么呢,您听到这个消息,都不高兴吗?”青葙不解地看向安笙。 她怎么总感觉,小姐其实并没有将梁无道放在眼里? 不过想想也对,小姐凭什么将那个登徒子放在眼里,他可没有一点配得上小姐的地方! 要她说啊,小姐将来若是嫁人,倒不如考虑云公子。 云公子多好啊! 长相家世、人品学识、谈吐魅力,样样不俗,哪一样拎出来,都比那梁无道强上百倍。 最最重要的是,云公子待小姐也好,小姐与他又挺投缘的,这样一看,二人好像还真是蛮相配的! “笑什么呢?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也说出来与我乐乐。”安笙见青葙偷偷窃笑,便问道。 第二十三章:西市 南诏商贸发达,其中以都城邺京最为兴盛。 邺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市场不胜枚举,其中以西市最为特殊。 因为这西市,是专供外来商人行商的区域。 当然,西市内不止有外来商人的店铺,南诏国的百姓,也有许多在此开设商铺做生意的。 西市人口繁杂,所以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一般情况下,邺京城内的富贵之家,是不会让下人们到此地来买东西的,除非,是为了贪图新鲜。 郑妈妈今日,正是应安笙的嘱咐,来贪这个“新鲜”的。 一大早,西市内便已经能听到阵阵喧闹的吆喝声,茶肆酒馆、朝食铺子都已经打开门板,做起了生意。 只不过,他们的生意做的比较特别,主要的顾客,来自于西市内那几家声色之地。 郑妈妈微微伸出头去,向闹哄哄的西市街道里望去。 一同而来的婆子拽了她一下,低声道:“快去买菜吧,去晚了,剩下的就不新鲜了。” 郑妈妈闻言收回视线,对那婆子道:“要不你先去买菜,我进去一趟,听说这西市里有一家小店,胡饼做的非常好,二小姐就喜欢吃饼子,我想给她买两个带回去。” “这......” “我买好了就去找你,你在咱们常去的那家摊子前面等我一会儿,如何?”郑妈妈看出那婆子的犹豫,当即从袖中掏出一角碎银,塞进那婆子手中。 那婆子接了银子,用手捏了两下,含笑点点头,“那好吧,你快着点儿,别耽误时辰。” “放心,我买好了就去寻你。” 西市内有一家很小的店铺,是个胡人开的,专做胡饼,每日只在清早卖两个时辰,逾时不候。 远远的,就能看见胡家饼店那藏青色的幌子。 郑妈妈不由加快了脚步。 很快,就到了胡家饼店前面。 郑妈妈抬头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店,门脸很小,以致于里面有些暗,看不大清楚情况,但是外面的摊口前却排起了长龙,昭示出这店的兴隆生意。 郑妈妈没看到安笙口中描述的那个人,只能先进了店铺里面。 一进去,便有个高鼻黄发深眼窝的异域女人迎上来,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汉话,招呼道:“您好,请问要吃些什么?” 店铺里面并没有客人,也不见其他伙计,只有这个女人。 郑妈妈靠近了一些,低声道:“我找胡大。” 那女人闻言高耸的眉峰便紧紧皱了起来,然后上下打量了郑妈妈几眼,说:“等着。” 说完这话,女人就走了。 郑妈妈还没明白她为何一下子冷淡了下来,就见后头厨房的方向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应该也是个胡人,发须浓密,皮肤黝黑,右眼下,有一条刀疤蜿蜒横贯整个右侧脸颊。 就是这个人了,这就是小姐口中的胡大了。 “你找我。” 胡大走到郑妈妈面前,一开口,竟是一腔流利而标准的南诏官话。 郑妈妈心中一惊,随即点点头,然后将一个钱袋递给胡大。 胡大伸手接过来,掂了掂,然后问道:“什么事,说吧。” 郑妈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这才靠近胡大,将事情说了。 胡大听完后,便皱了眉。 片刻后,他才又道:“事情太难,报酬不够。” 郑妈妈立即道:“这只是定金,真正的报酬,在后面,我家主子说了,你若办妥了这事,她会帮你治好你女儿,条件是,这事你必须亲自去做,必须保密。” 胡大闻言眼瞳瞬间张得老大,目光凶狠地看向郑妈妈,“我凭什么相信你!” 郑妈妈竭力镇定,“凭你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你女儿。” 胡大眼神更冷,那模样似乎想要将郑妈妈生吞活剥了。 片刻后,他才咬牙道:“你最好别骗我。” 郑妈妈压下狂跳的心,肯定应道:“我家主子,从不骗人。” 她家小姐确实不常骗人,她这话,也不算错,祈祷小姐这回真的没骗人吧...... “成交!”胡大收回钱袋,对郑妈妈道,“明日申时,来取消息。” 说完这话,胡大就径自回了厨房,没再理会郑妈妈。 郑妈妈捂着胸口急急地喘了两口气。 这人也太凶了,特别是那两颗略淡的瞳仁,定定地盯着人瞧的时候,简直要吓破她的胆。 厨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但不是南诏的官话,郑妈妈也听不懂,喘了两口气,缓过来了,她就赶紧离开了铺子。 出去以后,外面排队的人少了许多,郑妈妈忙走到摊口前,买了几个胡饼,然后快步离开了西市。 半个时辰后,郑妈妈跟另一个采买婆子回到了永宁侯府。 二人在前院分开,郑妈妈直接回了玉笙居。 不多时候,听雪堂便去了一个婆子,仔细一瞧,正是玉笙居的粗使吴婆子。 袭香亲自接待了吴婆子,问了两句话,便带着她去了方氏的正房。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回过夫人的话,再叫你进去。” 将吴婆子留在外堂,袭香自己快步进了内室。 “夫人,玉笙居的吴婆子来了。” 方氏闻言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叫她进来。” “是,夫人。”袭香福身行了一礼,然后出去将吴婆子叫了进来。 吴婆子跟袭香进了内室,也不敢乱看,先跪下给方氏磕头问安,然后听见方氏叫起,才敢站起身来。 “有什么事,说吧。”方氏的声音淡淡的,听上去似乎有那么点儿漫不经心。 可吴婆子却不敢怠慢,忙将玉笙居各人一早的动向汇报了一遍。 “你说,那丫头一大早打发婆子去西市买胡饼?” 吴婆子听见方氏问话,忙点头答道:“回夫人,正是。” 方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事有哪里奇怪,只得让吴婆子先回去了。 “上不了大台面的东西,喜欢的吃食都这般粗俗。”想到安笙要吃的东西,方氏一脸的嫌恶。 那些未开化的胡人做的东西也喜欢吃,顾安笙注定就上不了大台面。 就算有了普云大师做师傅,也还是一样,她顾安笙的命,注定轻贱! 第二十六章:老道 三月阳春,和风习习,紫霞山下,关山樱正在盛放,远远望去,灿似云霞。 陆家长房大公子在弘济寺上住了整三日,方才随其母下山。 路遇樱花林畔,闻得芬芳,忽然有了几分兴致,遂叫丫鬟下车去摘一束香花来看。 其母郑氏闻听儿子派人去摘花,当下大喜,拽着心腹婆子的手喜极而泣。 “妈妈您听见没有,铭儿叫人摘花给他看呢,可怜我儿,有朝一日,竟也有了赏花的闲情逸致了。” “大少爷有了这等雅兴,是好事,夫人您该高兴才是啊。”江妈妈握着郑氏的手,含泪劝道。 “我知道,我这就是高兴呢!”郑氏说着,便含泪笑了起来。 然后,擦了下眼睫上的泪珠,又对江妈妈道:“妈妈,你快告诉他们,铭儿喜欢看那花,叫他们直接挖一株带回府里去,就种到铭儿的见山楼,好让铭儿日日都能看见。” “哎,奴婢这就吩咐他们去办。” 江妈妈欢声应了,然后喊来前面的府卫,吩咐他们去挖一株樱花树。 府卫们闻言犹豫了一瞬,没有立即听命行动。 江妈妈见状脸色立即沉了下来,低声道:“郡君的脾气你们也知道,老太君平日都让着我们郡君三分,难得她今儿高兴,少爷又有兴致,挖株樱花树又怎么了,值当你们这般犹豫不决么?当年这片樱花林还是陆家出资种下的,如今长成了,难道连挖一株回去都使不得了!” 府卫们听了江妈妈这话,哪里还敢犹豫,忙转身挖树去了。 陆铭见丫鬟摘花回来,马车却迟迟未走,不免奇怪,遂问:“宛筠,怎么还不走?” 宛筠忙答说:“是郡君吩咐给少爷挖一株樱花树回去,回头好种在院子里,让少爷日日都能看见。” 陆铭听了这话,眉心皱了皱,没再说什么,只是撩起车帘向外看了看。 恰巧一阵山风吹来,夹杂着几分寒气,陆铭受不住,又轻轻咳了起来。 宛筠吓得忙放下帘子,将狐裘大氅给陆铭往上拽了拽。 “少爷您当心,您才刚好一点儿,大师交代了,可受不得半点儿风寒。” 陆铭以拳掩口,轻轻地咳着,也没去反驳宛筠的话,只是眉尖皱得更深。 过了一会儿,挖好了树,马车又缓缓行驶了起来。 陆铭看着被宛筠插在白色瓷瓶中的粉白樱花,心头忽然划过一丝厌恶,遂偏过头,不再看了...... 一个时辰后,陆铭和郑氏一行回了护国公府。 还没等陆铭下马车呢,包裹严实的软轿就已经抬到了他的马车前。 陆铭裹着大氅由丫鬟扶下了马车,连府门前的照影壁都没看清,便被扶进了软轿,匆匆抬回了见山楼。 郑氏去给老太君请安去了,不过也没待多长时间,说了会儿话,便退出来了。 离开荣禧堂,郑氏便匆匆回了自己的栖霞苑,然后命江妈妈找出一个小匣子,只带着江妈妈和芳翠,就又出了门。 老太君魏氏和国公夫人林氏听说郑氏又匆匆出门去了,都有些奇怪。 但由于郑氏这些年时常这样神神叨叨地匆忙出门,所以二人也都习惯了,只以为她还是为了陆铭的身子,便也没放在心上。 郑氏带着江妈妈和芳翠,直奔北华街而去。 到了北华街,主仆三人便下了马车,然后熟门熟路地进了一条窄巷。 这条窄巷的尽头,有一户人家,门口横梁上的装饰,与别家都有不同。 其梁上正中位置,挂着一个八卦镜,悬于中空,正对着巷口。 江妈妈上前敲响了院门。 不多时,便有一小童,前来打开院门,见是她们主仆三人,忙好生将她们请了进去。 郑氏主仆在里面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方才出来。 郑氏出来的时候,满面喜色,眼角眉梢都带着掩藏不住的喜气,一面走,还一面跟送她出来的,那身着道袍的老道士有说有笑。 那道士穿着一身藏蓝道袍,留着灰白长须,两颊微微凹陷,眼眶外凸,端的是一副凶恶尖刻之相,口中却满是慈悲,舌灿莲花,说得郑氏心花怒放。 “天师请留步,信女所求之事,便都仰赖天师帮忙了。”行至院门口处,郑氏停下来,对那道士虔诚一拜,客气道。 道士拈须一笑,“夫人客气,您放心,待贫道今夜开坛做法,定会替公子与那位姑娘合个好八字的。” 郑氏闻言面上喜色更盛,又虔诚地拜了一拜后,才带着江妈妈和芳翠转身离开。 郑氏主仆走远后,那接人的小童困惑地看向道士。 “师傅,您不是说过,陆家那位公子的八字,无人能与之相合吗?那您为何还答应那位夫人,说替她家公子和那位姑娘合个好八字?” 道士闻言脸色立即变了,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这才狠狠敲了小徒弟的脑袋一下。 “无知小儿,休得胡言!” “哦。”小童无故被打,委屈地揉了揉头顶,恹恹地应了一声。 “关门!”道士又横了小徒一眼,留下这话,便甩袖回去了。 小童背着道士,偷偷撅起嘴巴嘟囔了两句,方才关紧了院门。 院门关上后,窄巷内又恢复了静谧。 片刻后,有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惊得旁边人家院中的狗儿,狂吠不止,被主人家呵斥之后,才呜咽一声,又趴回了窝内。 未时半,永宁侯府玉笙居的郑妈妈,又被其主安笙派到西市买胡饼去了。 听雪堂和松鹤堂两边几乎同时收到了消息,然后,又同时派出了人,暗中跟着郑妈妈去了西市。 因来过一回,又有了安笙的叮嘱,郑妈妈这一回比昨日还要镇定许多,一路上不急不缓,进了西市后,便直奔胡家饼店而去。 胡家饼店晚上是不做买卖的,郑妈妈进去后,软磨硬泡地求了许久,才让店主答应将自家留着吃的胡饼分了一半,卖给了她。 郑妈妈拿着得来不易的胡饼,兴冲冲地往回走。 谁知还没走出多远呢,就被忽然冲出来的两个人,给撞倒了。 第二十七章:密信 西市向来人流杂乱,街边各式铺子林立,街道上往来的不光是南诏人,还有诸多外来人口。 这些人大多来自西域等地,有来南诏走商的,也有是在此地经营店铺的,这些外邦人大都身高体健、粗壮结实,在街上走动起来,总是会挡了大半地方。 郑妈妈被人撞倒在地的时候,就正逢一小伙外邦人走动之时。 顷刻间,郑妈妈便被涌动的人流淹没了踪迹。 好歹她从前做惯了粗使伙计,嗓门够大,大喊了一声,才没被这些人踩踏了身子。 可她没被踩着,原本捧在手里的那兜子胡饼,却被踩了个结结实实,一瞬间便碎了满地。 郑妈妈在一个番邦妇人的搀扶下爬起了身,看着满地的碎屑,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那番邦妇人看了看郑妈妈,又看看地上的胡饼碎屑,操着一口磕磕巴巴的南诏官话安慰道:“明日再来,赶早来吧,胡家饼店,晚间不卖胡饼。” 郑妈妈闻言脸色更苦,但也无奈,谢过那妇人之后,满脸懊丧地走了。 郑妈妈走后,隐于人群后方的两名男子,也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约摸着半个时辰后,郑妈妈赶回了永宁侯府。 急巴巴地回了玉笙居后,郑妈妈便奔到安笙房里“请罪”去了。 这头郑妈妈哭哭啼啼地请罪道饶,那头松鹤堂和听雪堂里也分别收到了消息。 派去跟着郑妈妈的人回来后,皆说郑妈妈当真只是去西市买胡饼,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徐氏和方氏闻言都放了心,只是其后的反应,却又稍有不同。 徐氏想了想,吩咐盼夏让松鹤堂的小厨房单做一份胡饼,给玉笙居送去。 而方氏,则轻哼一声,面上透出几分不屑,倒是再没做其他表示。 不多时候,盼夏带着人,拎着个小食盒,去了玉笙居。 盼夏去的时候,正见到郑妈妈红着眼眶从房内出来。 正待说些什么,又见安笙紧随其后,被青葙扶着走了出来。 盼夏忙堆满笑意,迎了过去。 “奴婢见过二小姐,二小姐身子还未好,可要当心啊,老夫人听说二小姐想吃胡饼却没吃上,特地叫奴婢吩咐松鹤堂的小厨房做了些,让奴婢给二小姐送来。” 说着,盼夏便亲自将食盒放到桌子上,然后将里面的胡饼拿了出来。 “劳烦祖母惦记,”安笙靠在青葙肩上,虚弱又有些不安地笑了,“都是我贪嘴,让祖母挂心了。” 盼夏闻言忙笑着说:“二小姐多虑了,老夫人一向慈心,惦记您也是应当的,您万别放在心上,老夫人交代了,若二小姐喜欢吃,便派人传话给奴婢,奴婢叫她们日日做了给二小姐送来。” “累祖母挂心,是安笙的不是,多谢盼夏姐姐,安笙身子不便,还请姐姐代我跟祖母问个好,谢过祖母恩德。”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您的话,奴婢必会带到,”盼夏含笑应下安笙的话,然后屈身又行了一礼,温言道,“二小姐身子骨还未恢复好,奴婢也不多打扰,便先告退了。” 安笙忙吩咐紫竹,“快去送送盼夏姐姐。” 紫竹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跟着盼夏出去。 青葙和郑妈妈也扶着安笙回了内室。 进到内室后,青葙才低声道:“老夫人这是何意?” 安笙看着郑妈妈手中那碟胡饼,淡淡地笑了。 “自是敲打我呢,好让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不许我私下搞小动作。” 青葙闻言面色冷了冷,看着那碟胡饼目露不善。 安笙却没什么太生气的感觉,只对郑妈妈道:“这会儿不会再有人来了,妈妈将信拿出来吧。” “是,小姐。”郑妈妈颔首应了一声,然后自怀中掏出一张纸,交给了安笙。 那纸张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寻常用来包点心的油纸,可安笙她们都知道,实则并非如此。 这纸张,乃是安笙用特殊药水浸泡过的,只有安笙知道,如何才能将字迹书写上去,也只有她知道,如何再去辨认上面隐藏的字迹。 早在昨日,郑妈妈头次去买胡饼的时候,就已经将这纸张和特质的药水笔交给胡大了。 徐氏和方氏昨日没有派人跟着郑妈妈,早已失了先机,即便今日再派人拦路故意撞倒郑妈妈,将所有胡饼踩碎查看,也查不到半点特别之处。 因为那些胡饼,当真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胡饼而已。 安笙接过纸张,对青葙道:“将药水取过来。” “是,小姐。”青葙颔首应了一声,转身去床边的矮柜中取来一个小瓷瓶。 安笙将纸张放进铜盆,然后接过青葙递过来的瓷瓶,将药水缓缓倒在了纸张上。 片刻后,原本空无一物的纸张上赫然出现了几排小字,甚为端方工整。 安笙将纸张捞出,然后让青葙将盆中的药水先拿出去倒掉,接着看向那纸上的小字。 纸上的字并不大多,扫过几眼便能全部看完。 安笙看完后,便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郑妈妈和倒药水回来的青葙见她这样,都急得不行,忙齐声问她。 “小姐,怎么样,那胡大可打探清楚了?” 安笙将纸张递给二人,道:“你们自己看吧。” 郑妈妈和青葙忙接过纸张,细细看来。 片刻后,郑妈妈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位郡君怎的如此恩将仇报!” 青葙虽未说话,但也同样一脸愤慨,一双美目瞪着那纸张,目光灼灼,似乎要将那纸烧穿。 “小姐,您可不能任由她胡作非为,陆家那位大公子,可并非良配啊!”郑妈妈见安笙一直不说话,急得忙道。 小姐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大夫人做计要让小姐替嫁给梁家那个二世祖,现如今陆家那位郑郡君又想使计让小姐嫁给她儿子,这些人都凭的什么,这般算计小姐! 那位郑郡君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莫不是见小姐救了她儿子一回,就此想要赖上小姐了? 当真是好人做不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第二十八章:特殊的出府方氏 “小姐,郑妈妈说得对,您可不能由着那位郑郡君胡作非为,这是您一辈子的大事,可不能由着她算计!” 青葙又急又气,右手狠捏着信纸,贝齿用力,险些将下唇咬破。 安笙见了忙对她说:“别咬了,你将自己的唇咬破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们,先去将信烧干净。” “小姐......”青葙见安笙并不着急,忍不住还想再劝。 郑妈妈却看出点儿眉目,对青葙使了个眼色,道:“先照小姐的吩咐做。” 青葙欲言又止,但也知道自己手中的信万不能让旁人看见,于是赶紧先去将信纸烧干净了,然后拿油布包了,打算入夜再出去埋掉。 处理好了信纸,青葙就站到安笙身边,眼巴巴地瞧着安笙。 安笙给她盯得心里直发毛,只得无奈地道:“待入了夜,你同我出去一趟。” 青葙闻言面上一喜,笑容瞬间绽开,随即又敛去,压抑着喉间的喜气点头应道:“知道了,小姐。” 她就说么,小姐怎么会任由别人算计她的婚事,大夫人不行,那位什么郑郡君就更不行了! 酉时末,永宁侯府内院落锁的梆子声传入各房各院。 没过一会儿,整个内院的灯便熄了大半,偌大的内院隐在外院的灯火下,影影幢幢。 安笙房里的灯火也熄了,她睡觉一向不喜人多候在门口,今夜亦然。 更何况,现如今这府里谁都知道她弱得连床都下不得,故而除了紫竹和雪蝉,其他人也没有真心愿意守在门口值夜的。 折腾了一日,巴巴地盯着人,也是极耗心神的,所以玉笙居院里的几个婆子并小丫鬟们见正房的灯灭了,便也都相继回房睡下了。 哪知刚睡下没多会儿,便闻见一股甜香,丝丝缕缕,甚是好闻。 可还没来得及细闻这香味从何而来,几人遍沉沉惚惚,彻底睡死过去了。 与此同时,玉笙居西面下人房的窗根儿底下,匆匆闪过两道人影,因着天黑,也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片刻后,青葙和郑妈妈赶回安笙房里,齐声道:“小姐,成了。” 安笙淡淡地点点头,尔后轻笑道:“那咱们走吧。” “嗳,小姐。”青葙挺着胸脯应了一声,活像是要跟安笙出去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也不对,谁又能说,她们主仆俩待会儿要做的事,就不是件大事呢? “小姐,青葙,你们千万小心。”郑妈妈将二人送到玉笙居院门口,不放心地嘱咐道。 安笙拢了拢头上的帷兜,低声应说:“妈妈放心,你先回去吧,我会赶在约定时辰回来的。” 说罢,便带着青葙沿着墙根匆匆走了。 前面曾说过,永宁侯府宅院系当年太祖皇帝所赐,因而占地颇大,但如今侯府荣光早已不复当年,所以很多地方便荒废了。 安笙前世虽只在永宁侯府待了三个年头,却无意间勘破这府中内外格局,如今倒正方便了她行事。 大宅门里阴私多,见不得光的地方自然也多。 安笙带着青葙走的,正是永宁侯府最见不得光的一处地方。 青葙别的不怕,却独怕那牛鬼蛇神,是以从入了这荒废的院子,便紧紧地抓着安笙的手,头也不敢多抬。 安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世间远有比鬼神骇人多的东西,你又没做亏心事,怕这些东西做什么。” 青葙哆哆嗦嗦地胡乱应了一声,然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显见是想要快些走出这院子。 安笙知道她怕这些,也不勉强,只带着她,再走快了些。 好在这院子不算太大,没一会儿,主仆俩便走到了这院子的后门。 年久失修,那后院门的木头早就朽败不堪,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 安笙没有停留,带着青葙快步出了院门,往前再走没多远,便是永宁侯府外院的一处偏门。 这处偏门久无人打理,上头一把铁锁锈迹斑斑,给人一种一扯便能扯断的感觉。 可安笙不会真的以为,那有小孩手臂大小的铁锁会真的一拽就开,别再拽不开,倒引来永宁侯府的府卫,可就麻烦了。 她既来了此处,自然就有更好的出门法子。 当然了,有时候理想和现实之间,自然也会有几分差距的。 咳,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对,不拘小节...... “小姐,您不会真让奴婢从这里出去吧?”青葙一脸不情愿地看着脚边那个不算太大的洞口。 真不是她多想,这真不是,给那啥准备的洞么? 安笙掩饰地咳了一声,“你别多想,此处,其实是我那位三叔小时候偷跑出府命人挖的,只是时间久远,他如今年岁也大了,故而可能忘了这个地方,也没叫人填上,如今岂不正成全了你我。” 青葙看了看安笙,又看了看脚边那洞口,默默叹了口气。 好吧,她就知道话本里写的都是骗人的,什么动不动飞身越过一丈高墙,哪有女儿家功夫那般高深的。 这般想着,青葙认命地蹲下去,从那洞口小心挪了出去。 幸好,这洞口还不算太小,她蹲着慢慢蹭一蹭,也就挪腾出来了。 否则大半夜的,叫她带着小姐爬洞出府,不对,是小姐带着她,实在有损小姐高大光辉的形象啊! 青葙出去后,安笙便没什么心理负担地从那洞口挪腾出去了。 不过是个洞而已,她又不是那些万事讲究不折腰,将气节看得比命重的君子,她不过是个,努力想要掌控自己命运的小女子罢了。 活着已是不易,哪有心思计较这些。 出了侯府,安笙和青葙主仆便加快脚步一路向北疾行。 此时有些功夫底子的好处便看出来了,至少走这么快,也没见二人有气力不济的情况出现。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赶到了北华街。 安笙凭着前世记忆,很快便找到了胡大信中所说的那条窄巷,然后带着青葙快步进了巷子,直接往窄巷尽头而去。 第二十九章:明晃晃地威胁 到了窄巷尽头那户人家门前,青葙便上前去叩响门扉。 铛铛挡三声响过,却久久不见人来应门。 青葙还想再敲,却被安笙伸手阻止了。 无人来应门,那更好。 安笙抽出袖中的短匕,走上前去,将匕首插进了门闩上。 稍稍用些巧劲一拨,那门闩便应声掉落,再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安笙和青葙忙放轻了脚步进了院子。 ...... 与此同时,屋内。 “少爷,有人来了!”一藏蓝劲装男子低声向堂中站着的黑衣男子道。 他二人都以黑巾覆面,显见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黑衣男子闻言眸光闪了闪,忽然俯首靠近趴在地上的老道,如隼般锐利的目光直瞧进老道眼中,将老道吓得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片刻后,他才冷声道:“记住你自己的承诺,明日若敢胡说八道,定来取你性命!”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老朽不敢,绝对不敢乱说一个字。”老道听了男子的话,忙不住地磕头求道。 黑衣男子冷冷地瞥了老道一眼,然后对自己的属下打了个眼色。 属下意会,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内堂,从卧房里面的窗口跳了出去。 跳出去后,二人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飞身上了房顶,落在正堂上方位置,伏身揭开了一块瓦片,低头看去。 方才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外面来的人有些功夫底子,但是并不高,他二人若刻意收敛了气息,自能不被来人察觉。 如此时辰来这里,由不得他们不怀疑。 正堂内点着油灯,安笙和青葙以为屋中还有别的客人,不敢掉以轻心,遂放慢了脚步,沿着墙根小心地靠近正堂的位置。 好容易挪到了窗边,却听不到里面有何动静。 等了片刻,安笙觉得事情有些蹊跷,遂用手指点破了窗上的棉纱,小心地看向屋内。 视线转了转,定在堂中。 只见她要找的那个老道,正死狗一样靠在椅子腿上喘着气,面上是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模样。 安笙收回了视线,蹙起了两弯好看的柳眉。 果真有蹊跷。 “小姐,怎么了?”青葙见安笙表情凝重,遂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用气声问道。 “有人来过。”安笙同样低声回道。 青葙捂住嘴巴,瞪圆了眼睛,然后伸手指了指屋内。 安笙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快步向正堂门口走去。 既然来了,就断没有这么回去的道理,为了她自己的命运,前面便是龙潭虎穴,她也得闯一闯。 青葙见了赶忙跟上。 主仆俩一前一后进了屋。 脚步声惊醒了还坐在地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老道士。 许是刚才被那两名男子吓得狠了,此时再听见脚步声,那老道不由自主地便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然后也不等看清楚来人,便磕头哭求道:“好汉饶命,少侠饶命,小老儿就是混口饭吃,真的再也不敢胡说骗钱了,求你们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咚咚咚的磕头声格外的响,可见这老道磕得“心诚”。 安笙和青葙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 老道磕头求了半天,也不见来人吱声,只好提着胆子偷偷地抬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才知道,原来来人并非刚才那俩人。 老道不由松了口气,刚要放松放松,却忽然又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再出。 他今晚是触怒了哪路天神,怎么接二连三被人用刀驾着脖子! “女...女...女侠饶...饶命......”老道抖着声音恨不能仰天嚎啕一场。 青葙闻言手不禁一抖,匕首又向前推进了几分,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老道颈间的皮肤。 安笙给了青葙一道安抚的眼神,然后轻笑道:“张天师好眼力。” 她跟青葙刻意伪装过,却一眼被这老道识破真身,可见是个有些眼力的。 不过安笙知道这江湖术士的老底,也知道他的眼力是如何练就的,可没有真心敬服他的感觉。 花丛间、脂粉堆里穿梭练就的眼力,有什么可称道的。 张天师一下被人点破身份,心里就有了几分计较。 能一下道出他身份名号的,可见是个熟人。 他熟悉的女人,又拿着刀对着他的,那可能就只有一种人了。 思及此,他忽然不害怕了,面上甚至挂上了涎皮赖脸的笑。 “呦,这是寻芳楼的翠儿啊,还是万花楼的莺儿?又或者是春风阁的百香?这娇滴滴的瓷白柔荑,可不是拿着刀子的,快挪开了去,爷今夜受了惊,没工夫陪你们玩这等把戏,有这功夫,倒不如去床上替爷压压惊了!” 说着,张天师就要伸手去握青葙持刀的手。 啪! 一个巴掌将张天师的老菊花脸扇到了一边。 接着,又一个巴掌,又把他那一脸褶子扇向了另一边。 青葙狠狠地瞪着张天师。 这个口出狂言的老匹夫,要不是小姐出手快,她定然用手里的刀将他舌头割下来。 竟然用这等下流狎玩的口气说她! 安笙那两巴掌用足了力气,扇的自己手都隐隐有些发麻,更别提张天师这个被打的了。 他缓过神来之后,就去唆了唆自己的后槽牙,然后便发现,刚才就有些松动的那颗犬齿,彻底掉了下来! 张天师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还沾着血的犬齿,怒意登时涌上头顶。 可惜,还没等他动弹呢,安笙的一句话,就将他彻底钉在了当场,连那鼓起的几分怒意,也被彻底消了个干净。 “你再动一下,我保证,你掉的可不只是一颗牙了。” 匕首的寒意逼近胯间,张天师整个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喘了,整个人彻底萎了下去。 安笙见他消停了,这才轻声问道:“听说,张天生今日接了一桩大差事。” 女孩子的声音明明那么柔软可亲,平易近人,可胯间的那把寒刃却与她此刻的温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张天师不敢有片刻的停顿,分毫的隐瞒。 “是是是,姑娘想要小老儿做什么,您尽管吩咐,只求您万别冲动,万别冲动!” 第三十章:威胁太大,不敢不从 安笙闻言轻轻笑了。 片刻后,她才道:“这话该我问天师才对,天师自己答应了什么,难道忘了不成?” 张天师听罢一愣。 心中瞬间闪过一个怪异的念头,但随即,又觉得不可能。 哪有高门大院里的闺阁小姐会大晚上出门,来他这里拿刀威胁他的? 他不信! 可若不是,又有哪个女子,会这时候为了这件事来找他呢? 莫不是陆家那位大少爷的爱慕者? 好像也牵强了点儿。 那陆大少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身子骨还不如他这个老头子强健,难道还真能有哪家的娇小姐愿意嫁进去守活寡? 也说不定啊...... 那陆家是何等门庭? 乃是膏粱为食、锦绣做衣的南诏第一名门,还真就说不准,有那小门小户的女子,为了荣华富庶愿意嫁进去呢! 这般一想,张天师忽然觉得一切有了合理的解释,人也没那么害怕了。 眼前这姑娘所求,倒是与方才那两个武艺高强的侠士的要求不谋而合,自己倒也省事,自痛快答应了她就是。 须知万事都没有命要紧。 “姑娘有何吩咐,小老儿必当遵从,您且请讲。”张天师稳了稳心神,如是道。 安笙定定地看了看张天师,尔后问道:“听说天师应了那位夫人,要替她儿子和一位姑娘合个好八字,批个天作之合的好姻缘?是也不是?” “是。”张天师不敢隐瞒,小心地点了点头。 安笙又轻笑了一声,“那天师可仔细替二人合过八字了?” 张天师目光闪了闪,继续点头,“合过了。” “哦,如何?”安笙挑了挑秀眉,问道。 “相生相克,极为不合,若强行结缘,必有一方早早折损。” 胯间威胁太过大,张天师不敢妄言欺骗。 安笙听到了真话,满意地点点头,“天师乃修道之人,想来也讲究缘法,既如此,知道明日该如何跟那位夫人说了么?” 张天师愣了一瞬,随即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姑娘放心,我必定实话实说,彻底断了那位夫人的念头。” “天师莫要欺我,说话可要算话呀。”安笙提着匕首,轻轻在地砖上敲了两下。 “算算算,姑娘放心,我若有半句虚言,定叫天打五雷轰!” 张天师见此情状哪敢不应,抖着腿哆嗦着嘴唇答应得痛快极了。 他是真怕,安笙手下一个不稳,他就彻底成了废人...... 这样的威胁,这世间怕是没有哪个男子能不害怕! 安笙却好似还不放心,忽然欺身靠近了张天师些许,口中吐出轻轻软软的话音。 “张天师说话可定要算话,否则的话,我怕南城铁甲巷里的那对母子,你就再也见不到了。” 张天师闻言双瞳立即张得大大的,眼珠暴突,看向安笙的目光里充满了不敢置信和浓浓的惧怕。 安笙直起身,藏在帷兜后的小脸冷冷的。 他倒是知道心疼自己的孩子,可为了金银财帛算计别家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良心有片刻不安? 既看出了自己跟陆铭的八字天生不合,却还毫不在意,满口答应郑氏给自己和陆铭批段好姻缘,他就不怕造业障么! “天师记得自己的承诺,若明日有一句虚言,别怪我不客气!” 留下这句话,安笙便带着青葙走了。 入了院中,但见如水月华倾洒而下,安笙脚步顿了一瞬,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然后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今夜无云无雾,白日里天气极为晴朗,可入了夜,这风依旧是冷的。 空气里那似有若无的冷香,分外熟悉呢...... 安笙带着青葙快步走了。 屋内的老道张天师等了一阵,确定外面的脚步声都没了之后,这才抖着两条腿勉强爬起来,挣扎着向外走去。 他好容易在知天命的高龄才得了一个儿子,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谁知好容易扶着门框站到了门口,却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倒吊着的脸吓个半死。 穴位被点,叫声堵在喉间,方才那藏蓝劲装的男子翻身跳下屋檐,落在了张天师面前。 片刻后,那黑衣男子,也一同落下。 “去哪?” 黑衣男子音色低沉清冷,听在张天师耳中简直如同催命符音。 张天师想要摇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翕动着鼻翼,拼命地睁着眼睛,以期面前的两个男子能读懂他的眼神,饶过他的性命。 藏蓝劲装男子的目光,不知何时瞟向了张天师的下盘。 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让张天师直觉有苦难言。 他后悔了,此生从没有这一刻这般后悔过! 跟自己的命比起来,儿子算什么! 早知道这两个人一直没走,他说什么也不会轻举妄动啊! “天也快亮了,天师就在此等候贵人来访吧,该说什么,想来天师已有计较!” 留下这话,黑衣男子和蓝衣男子就又一前一后飞身上了房顶。 夜色再次恢复了静谧安宁。 若不是脚边那一滩污黄之物正散发着阵阵异味,张天师也许还能骗骗自己,方才的一切不过一场噩梦而已。 梦醒了,他还是那个游走在京都一众贵裔夫人中间,混得如鱼得水,受人景仰的张天师! 可惜了,眼前不堪的一切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的,并非是在做梦。 ...... 时辰渐渐过去,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于门前迎风站了一夜的张天师,终于能动了。 不过,虽能动了,但他浑身酸麻,只能如一团破布一样,萎在了当场。 一夜好眠的小徒弟早起如厕,见师父坐在正堂门前,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骇了一跳,立即跑了过去。 “师父,您怎么坐在这里?” 张天师见到小徒弟来了,怕失了颜面,故厉声喝道:“没见为师的脚扭了么,不长眼色的小畜生,还不快将为师扶回屋去,伺候为师换衣洗漱,待会儿贵人上门,你担待得起吗!” 小徒弟大清早尚未清醒便被喝骂,自是满心委屈,却俱于张天师淫威,只得小心扶着他往屋内去了。 第三十一章:七杀格 辰时正,郑氏带着江妈妈和芳翠依约而来。 张天师换了一身新整道袍,手执拂尘站在门口接迎。 一脸端肃。 而他脚下所踩之处,其上那摊可疑的污黄水迹,也早已被清理干净,光洁如初了。 郑氏行色匆匆,满脸期盼地走到张天师面前。 “大师,事情可成了?”郑氏眼带狂热,想来若不是拘于身份,怕早上前扯住张天师的袖口了。 张天师拂尘一扫,轻叹一声。 郑氏见此,眼中的狂热消减了几分,小心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张天师又叹一声,随后转了身,故作神秘道:“夫人且随贫道入内细说吧。” 郑氏愣了一瞬,然后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正堂。 张天师取出郑氏昨日交给自己的两份庚帖,放于案上,引郑氏去看。 “昨夜老道夜间开坛,细勘这二人之生辰八字,才发现,乃是大大的不妥啊!” 郑氏闻言心头骤然一缩,目光紧紧盯住张天师,问:“有何不妥?” “夫人且看,”张天师食指轻点,示意郑氏看那庚帖,“大少爷本为七杀命格,名称虽凶,实则有制有化便可转凶为吉,这世间举凡有大成就之贵,七杀居多数,大少爷又生在陆家这等人家,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可夫人再看此女八字,乃是女命身旺夫星弱,大少爷若娶了她,这偏官命格就破了,会被此女压得再无翻身之日,故这人,是万万娶不得啊!这二人乃是天生的相克之格,做不得夫妻。” 郑氏脸色刷地一下沉了下去。 竟是这样! 原还以为,顾家的小丫头能给铭儿治病,是为良配,却没成想,乃天生相克。 幸好,幸好她事先找了张天师,先批过命格,合过八字,否则若一时冲动直接求到老太君面前,将这事宣扬出去,届时可如何收场。 幸好幸好...... 张天师暗观郑氏面色,见她脸色虽难看,但眼中庆幸的情绪却不难辨,也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这些贵夫人平日里就对他的话推崇备至,否则他还真没把握能将郑氏说通了。 郑氏是什么身份?若真执意不听他的劝告,他哪能拦得住? 还好,郑氏比他想象中,还要在意她那个儿子。 事关她儿子的一生,便是他危言耸听,郑氏也不会不信。 更何况,他所言句句属实。 他已多年不曾在信男信女面前说过实话了,今日偶说了一回,心里倒有那么几分不自在呢...... 郑氏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留下的打赏自不如往日丰厚。 张天师丝毫没有怨言,恭恭敬敬、真心实意地将郑氏主仆送走了。 直到郑氏主仆的身影消失在窄巷出口,张天师才抖着两条腿回了院中。 刚关紧房门,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天师既遵守了诺言,那我等便告辞了。” 张天师飞快地转过头,惊惶地四下看了又看。 可除了屋檐下那两只雀鸟,其他的,他什么都没看到。 急急地喘了两口粗气,张天师这才靠着门板,脱力地跌坐下去。 小徒弟白着脸跑出来,惶然地跑到张天师面前。 张天师早没了方才面对郑氏之时的镇定,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示意小徒弟扶他回去。 师徒俩一瘸一拐地回了正房。 而方才出声的两名男子,此时正越过几道巷弄高墙,转入对街走远。 不多时候,二人在一处气势恢宏的大宅附近停下,仔细一看,正是京都赫赫有名的护国公府。 然而二人却并未走正门入府,反倒脚步一转,从西面的院墙纵身一跃,直接进了一处院落。 这院子,正是护国公府世子陆铮的涵青堂。 而这黑衣男子,正是陆铮本人,那藏蓝劲装男子,乃是他军中的副将,陆文。 陆铮和陆文武艺超群,自然有办法躲过护国公府众府卫的巡查,安然回到自己的院子。 可让二人意外的是,躲过了府卫,却没躲过国公夫人。 陆铮一回房,就察觉到自己房内有人。 看了大丫鬟晚秋一眼,见她低头不敢直视自己,陆铮便明白了。 提步进了客堂,正见护国公夫人,他的母亲林氏坐在堂厅里喝茶。 “回来了。”林氏放下茶杯,淡淡地看向陆铮和陆文。 陆文后颈登时一凉,冲林氏露出个十分讨好的笑容,“夫人。” 陆铮倒是一派自得,走到母亲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孩儿见过母亲。” 林氏暗暗扫了他两眼,见他全须全尾地,也不像哪里有事的样子,心稍稍放下了。 不过还是不大高兴,故而问道:“说吧,彻夜未归,干什么去了?今早你没去你祖母那请安,还是为娘替你遮掩了,虽说老太君说你们爷们在外事忙,不必日日过去请安,可你在京中的日子本就不多,怎么就不知道多跟老太君亲近亲近呢,每回你离京,她老人家虽不明说,可心里都挂念得紧呢。” “孩儿不孝。”陆铮听了林氏的话,心中也很动容,但表情还是那般冷硬。 有些事他不愿说出来让林氏烦心,故借口道:“昨夜与文韬兄他们饮酒忘了时辰,便在外歇下了,未叫人回来禀报一声,是孩儿不是。” 林氏听了儿子这话,虽还有些埋怨,但也没舍得再说什么。 谁知刚要吩咐晚秋她们打水伺候陆铮净面梳洗,却被司契给截了话头。 司契手中捧着个烫金名帖,笑嘻嘻地走进来,“奴才见过夫人,见过世子爷,爷,有您的帖子。” 说罢,司契就将那名帖呈给陆铮。 林氏对儿子的事情一向关心,因而便多问了一句。 “司契,是谁家的帖子?” 司契不明真相,脆声答说:“回夫人的话,是文国公府二公子的帖子,说跟我们爷约好了,请爷过府小聚呢。” 林氏听完司契的话,脸色登时就变了。 陆文站在陆铮身边,见状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个司契,来的可真是时候,不早不晚,偏当着夫人的面,正好戳破了将军的谎。 可真是巧了…… 第三十二章:小聚 林氏脸色几经变换,过了一会儿后,才对儿子道:“陆铮,你跟我进来!” 林氏少有连名带姓的叫儿子,而这么叫的时候,多半都是生了大气。 陆铮照旧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却老老实实地跟着母亲进了自己的卧房。 只在进去之前对陆文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说罢,便进了内室。 司契不知所措地捧着那张名帖,觉得烫手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夫人,夫人怎么就生气了呢?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可夫人不是也愿意让爷跟文二公子他们来往么?”司契眼中含着两泡泪,要哭不哭的,可怜极了。 陆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跟你无关,将帖子收好,赶紧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将军还得带着你去赴约呢。” 说完,便挥挥手,径自离开了。 在外待了一夜,虽然他并没有多困,但到底也是有些疲乏的。 若他猜的没错,将军这会儿必然跟夫人说出实情了。 其实要照他看,本应如此。 将军又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将军是去挽回陆家的名声,也是去挽救一位无辜女子一生的幸福,有何不对? 造孽的是大夫人,凭什么一切得将军他们来抗! 这护国公府的风气,也不知何时才能正一正...... 陆文想的没错。 这边厢,跟着母亲进了内室的陆铮,果真将自己昨夜的行程如实交代了。 方才他之所以想要瞒着不说,并非有心替郑氏遮掩,俱是为了林氏考虑。 可现在事情已然瞒不住了,便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林氏听完了儿子的话,默然良久,心中既酸又疼。 明明造孽的是大嫂,可却累的她儿子在外面趴了一宿。 早春的天儿还寒着呢,他们母子这是欠了谁的呀! “母亲不必多想,儿子也是为了国公府,并非为了大伯母。”陆铮看不得母亲难过,遂难得放缓了语气,安慰道。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最真实的目的,陆铮到底没有跟母亲说。 大伯母这样算计人家姑娘,着实不妥,这件事他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张天师昨夜在那两名姑娘的威胁下说了实话,他也知道大哥与顾家二小姐乃天生相克的命格,就更不会由着大伯母胡来了。 为了一己之私,葬送两个人的一生,这样的事,陆家决计做不出来! 林氏是个明辨是非的人,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便不再责问儿子了。 人人都当护国公府光鲜无匹,泼天尊荣,可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只有她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自己知道了。 心疼儿子熬了一夜未睡,林氏便想让儿子躺下歇歇。 陆铮却道:“儿子不累,早前已与文韬兄他们约好了,大丈夫言出有信,今日必得赴约,况太子也在,儿子就更不好失约了。” 林氏一听这话,自不能再阻拦儿子。 不过到底还是心疼,因而忙叫来晚秋和司契,叫他们赶紧准备热水伺候陆铮沐浴净身,又叫小厨房单做了护养脾胃的朝食端来,让陆铮用了早膳再出门。 陆铮看了看林氏,道:“母亲不必忙了,儿子是去赴宴,不会缺了吃的,您现在叫小厨房再做朝食,给那头知道了,又要争闲气。” 那头指的是谁,林氏自然知道。 可知道归知道,今日她却不想再忍了。 遂摆摆手,置气一般地道:“娘就是叫不叫人给你做这顿朝食,平日里惹的闲气还少么?她的儿子精贵,我的儿子就不精贵了么!你去赴宴,少不得喝酒,熬了一夜未睡,若不吃些暖胃的就出门,娘如何能放心?” 陆铮一听林氏这话,想了想,也没再劝阻。 林氏又交代了几句,便亲自去小厨房看着给儿子做朝食去了。 半个时辰后,陆铮出门去文国公府赴约去了。 文韬之所以将宴席摆在文国公府,为的还是太子。 太子身份特殊,在外需得保持清明端方的形象,所以便将宴席设在了文国公府。 这里是他的外家,他与文韬这个表弟关系又亲密,因此以文韬的名义宴请几位好友,倒也说得过去。 巳时一刻,陆铮到了文国公府门前。 守门的小厮一早接到命令,见了陆铮下马而来,忙恭敬地迎了上去。 陆铮将缰绳交给司契,吩咐道:“你先跟着他们去安顿好凌霄,再来文韬兄的院子寻我。” “是,少爷。”司契应了一声,然后牵着陆铮那匹大宛良驹,跟着文国公府的门房小厮走了。 陆铮径自往正门走去,刚入了门口,便见听风小跑着过来了。 “陆世子,我们公子听说您来了,特打发小的来请,他走不开,请您多包涵。” 陆铮本不是计较这些小节之人,闻言颔了颔首,便同听风一起走了。 穿过九曲回廊,绕过假山亭榭,文韬的千泽院便到了。 才至院门口,便听里面传来阵阵笑声,其中以文韬这个主家,笑得最为豪放不羁。 进了院中,便隐约可见水榭内坐着四位锦衣华服的公子,这会儿不知说了什么,俱都开怀大笑着。 陆铮见状,又再快走了几步,从临水游廊上了水榭。 听风小跑着跟在后头,好容易在快到水榭的时候赶在陆铮前面通报道:“太子殿下,公子,林公子,杜公子,陆世子到了。” 话音刚落,文韬便推门迎了出来,“可算将你盼来了,快里面请。” 陆铮颔首跟文韬打了个招呼,然后随他一同进了水榭。 一进去,便见其中三位锦衣华服的男子,其中一人坐在首位,另外两人分站两旁。 陆铮先对着正中坐着的那年轻男子拱手拜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闻言笑着站了起来,对陆铮摆摆手,“今日是私下小聚,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然后又对其他几人摆摆手,“大家都快坐吧,自陆铮年前去了西北,咱们已有好些时日未曾相聚,今日难得有机会,可要痛饮几杯。” 第三十三章:相亲大会 太子发话,陆铮等人便也不再客套,俱都落了座。 陆铮来的晚,唯一的空位便是太子对面的那个,他倒也不拘,径自坐了。 文韬走回太子右手边的位置,也坐了下去。 他的身边,穿着湖蓝直缀,面如冠玉、笑得温软可亲的,乃是当朝太傅林归远之嫡长孙,大学士林逸之嫡长子林子轩,陆铮的表哥是也。 而在太子左手边坐着的,那位身着天青色儒衫,浑身上下透着股书卷气的俊逸男子,乃是当朝右相杜如松之嫡长孙,督察院左督御史杜海峰之嫡长子,杜奕衡。 这几人,算上太子殿下,便是陆铮相交甚笃的几位挚友了。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家学渊源,脾气秉性虽不尽相同,但却格外相投,故而私交甚好。 这样天子骄子一般的人物,在邺京城内自然名头响亮。 太子身份贵重,无论是官员家眷,还是寻常百姓之家,均不敢私下妄议,但是陆铮他们几个,就没了这层顾忌。 自他们十三岁起,京中就开始物议纷纷,大家都在猜测,哪一家的名门闺秀,能入了这几位贵公子的眼。 后来陆铮接连克死了几个未婚妻,天煞孤星的名声传了出去,议论他婚事的人,便渐渐少了。 就连护国公府的门槛,也再不需要一年内接连换上几个了。 不过,陆铮自己似乎倒并不在意这些流言。 他的心思,大概全都扑在西北大营了。 倒是几位好友,对此颇为上心,时常想着如何替陆铮抹去那不实的传言。 如今,便正好有这么一个机会。 文韬起身给几位好友倒了酒,然后诚心诚意地做出邀请状。 “明日我娘在府中设宴,请了许多贵裔家的夫人和小姐们到府里来赏花,太子殿下事忙,你们几个现在可都是闲人,依我看,不如来府上看看,万一被哪家夫人小姐相中了,这亲事就有着落了,也不必家里再愁了。” 太子把着酒杯没搭言,只笑了一声。 倒是杜奕衡,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文韬的小心思,“云亭兄莫要欺我等了,谁不知文国公夫人明日摆这赏花宴是为了什么?既明知夫人一片苦心,我等又怎会来府上抢你的风头,让夫人不快呢?这等艳福,小弟等无福消受,还是留给云亭兄自去享受吧。” 林子轩忙也附和道:“奕衡兄此言有理。” “你们两个,也太不厚道了!”文韬指着二人一副快要跳脚的模样。 可杜奕衡和林子轩毫不吃他这一套,举着杯子同太子和陆铮共饮得欢快。 文韬独自感慨了一会儿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后,决定卷土重来。 这回,他的主意又打到了陆铮头上。 文韬目光灼灼地盯着陆铮,道:“陆铮,明日伯母也会来,左右你现在无事,不如也一同来吧?” 就凭借着陆铮这张俊脸、这宽肩、这窄腰、这翘...咳,这气度,明日只要往那群夫人小姐们面前一站,他就不信那群女人能不动心! 陆铮看了文韬一眼,果断摇摇头,“明日我要去京郊大营。” 然后,在文韬不甘愿的小眼神里,陆铮又赶忙加了一句,“太子殿下的差事,我得尽早办妥。” 太子殿下都抬出来了,文韬不信也得信,只是看着太子和陆铮的眼神就都带了点儿“幽怨”。 太子见了颇觉好笑,故也生了几分逗弄的心思,遂道:“陆铮是替我去办正事,至于这相亲大会么,你就自己独自享受着吧,舅母一番苦心,莫要辜负。” 文韬闻言不由更加“幽怨”。 现在连太子殿下都拿这事挤兑笑话他了么? 他也颇觉无奈啊,天知道他娘为什么就这么急着给他找媳妇? 这文国公府,十天半月就要办一场宴会,除了赏花,还是赏花,他是当真不知,府里那些花花草草,到底有何新奇,至于让那些人百看不厌? 其实啊,哪是花花草草让人看不厌,真正看不厌的,当然还是人了。 或许,还有文国公府的家世吧。 看透了几位好友都不肯来跟他共患难,文韬只好歇了心思,转而又说起了别的事。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前几日弘济寺里那件“新鲜事”上去了。 “听说,普云大师收了一名俗家弟子,还是个女弟子?这女弟子还治好了你大哥?”杜奕衡好奇地看向陆铮。 他对此事颇为好奇,但所闻多是传言,今日见到陆铮这位还算清楚事情经过的,自然得问上一问。 听了这话,陆铮和文韬举着酒杯的手皆是一顿,不过很快,二人便若无其事地放下了酒杯。 片刻后,陆铮回道:“并未治好,只是稍有缓解,传言不实。” 杜奕衡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就说呢,宫里那么多太医都治不好陆铭,怎么可能让一个小丫头几针下去,就治好了? 要真是这样,宫里那群老家伙还不都气疯了。 可不是人人都有普云大师那样的胸怀,收了女弟子不说,还倾囊相授。 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杜奕衡便也不再好奇此事。 本想劝酒一杯,奈何还没举杯,又被文韬截住了话头。 只听文韬问道:“陆铭,当真好转不少?” 陆铮眉心微微蹙了蹙,摇了摇头,“只是有所好转而已,并没有太大起色。” 文韬是否对大哥的事,太过上心了一些,总觉得有些奇怪? 从前他虽也会问起大哥的事,但多半都是随口问上一问,且又多与自己有关。 可这一回,他怎么总觉得,文韬这话的背后,还另有意味呢? “铮弟,你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林子轩伸手轻轻碰了陆铮一下,将陆铮从沉思中拉回了神。 “没什么。”陆铮摇摇头,还是那副惯常见到的冷峻模样,并无什么奇怪之处。 林子轩见此,便也没有再多问。 正好太子举杯邀他们共饮,大家忙共同举杯,同饮了杯中美酒,揭过方才话题,再不休提了。 第三十四章:翻墙偷跑 文国公府的赏花宴,几乎每月都得有一次。 可即便这样,还是次次都引得京中贵裔家的太太小姐们趋之若鹜。 人人都明白,赏花为虚,相亲为实。 这也正是促使诸家太太小姐们热情高涨的关键所在。 那可是文国公府,当朝皇后的母家,太子殿下的外家,历经几代圣宠不衰的文国公府。 纵然文韬并非世子,只是嫡次子,可这些在疯狂迷恋他的千金小姐们眼中,都不算什么。 嫡次子怎么了? 文二公子玉树临风、潇洒英俊、貌比潘安、才勘宋玉,素有京都四公子之首的美名。 其他几位,像护国公府的陆世子,右相家的杜公子,林太傅家的林公子,与之相比都稍逊一筹,所以说,二公子与他大哥世子爷相比起来,也并不差啊!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文国公世子,文韬的嫡亲大哥文昊早已娶妻生子,夫妻感情又甚为和睦,既没纳妾的心思,就更加不可能再娶个平妻了。 世子夫人又不是纸糊的,听说掌家可是一把好手,你想蹬掉世子夫人上位,难! 既然世子夫人无望,那捞个二公子的嫡妻当,也不亏啊! 谁让,谁让二公子长着一副好相貌呢。 文韬瞬间死鱼眼:“......”长得好有罪? 众迷妹:当然有罪!你收了我们的芳心,拉不回来了,不嫁进文国公府,誓不罢休! 正因深知这一点,所以,文韬在赏花宴开始的前一刻,果断翻墙跑了。 文国公夫人是在准备出去迎客的时候,才知道儿子翻墙跑了的。 文国公夫人谢氏:“......”臭小子,等回来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世子夫人李氏见婆母脸色有变,赶紧挥着小帕子替人顺气。 一边顺还一边安抚:“母亲莫气,二弟定是有要紧事,才急着出去了,客人们马上就到了,咱们邀人到府里来赏花,万不能失了礼数,暖房里精心侍弄的牡丹不是开了么,正好邀众位夫人小姐们一道看看,赏花么,不就是图个新鲜。” 文国公夫人在长媳的温言软语下平了气,找回了理智。 含笑拍了拍儿媳妇的手,赞了一声,“还是我儿最懂为娘心意”,然后带着儿媳妇往前厅去了。 是啊,儿媳妇说得对,她本就是邀人来赏花的,那赏赏花,喝喝茶,吃吃点心,不是正应该么。 婆媳俩一道去了前厅。 很快,就有婆子来报说,永宁侯府的侯夫人和大小姐到了。 文国公夫人闻言忙带着儿媳妇前去迎客。 双方在垂花门前碰上了面。 文国公夫人见了永宁侯夫人方氏,忙热情地迎了上去。 然后赶在方氏屈身见礼前将人扶住,客气笑道:“方妹妹来得可早,快里面请。” 方氏就着文国公夫人的手直起膝盖,态度十分亲热,“谢姐姐相邀,我怎敢不来,平日便是想来,还怕姐姐见多了会烦,今儿难得的好机会,可不就赶了大早来了。” 她们母女一大早就出门,为的就是能头一个踏进文府大门,如今看来,应是做到的。 说完这话,方氏又赶紧碰了嫡女一下,道:“凝薇,快来跟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见礼。” 顾凝薇听了母亲的话,忙莲步轻移上前屈身行了一礼。 “小女凝薇,见过国公夫人,见过世子夫人。” 那盈盈一拜的身姿袅娜恰似弱柳扶风,声音清脆好比黄莺出谷,再配上那芙蓉玉面,真真是极出挑的人物。 文国公夫人和儿媳妇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都含笑让顾凝薇不要客气。 顾家母女刚到不久,其他家的太太小姐们也都陆续到了。 文国公夫人和儿媳在暖阁摆了茶点,请众人进去喝茶说话。 一盏茶喝下去,点心几乎没动,许多人却都开始伸着脖子往暖阁门口看去。 文国公夫人见了略糟心,在心里将儿子翻来覆去骂了一遍之后,才雍容一笑,起身对众人道:“前几日家中暖房培育的牡丹开了,颇为艳丽,我知道诸位夫人小姐们也都是惜花爱花之人,想着这时候牡丹开了毕竟新鲜,便差人送了帖子请各位来府中一观,还望各位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众人一听这话,几乎都明白过来了。 看来今日当真只是赏花,不提其他事宜。 众人不免失望。 可文国公夫人都这般说了,座下又有哪个能不卖她的面子? 因而,众人忙都重拾笑颜,管他真心还是假意,只先专心奉承。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不屑此道的人,这些人,要么身份与文国公府齐平,要么则是文国公夫人真心的手帕交。 比如护国公府的两位夫人。 大夫人郑氏么,心大,瞧上的亲家并非文国公府,此次前来不过是文国公夫人的面子,不好推拒,故而带着女儿来做做样子罢了。 而国公夫人林氏,则是诚心应邀而来。 她与文国公夫人谢氏乃是手帕交,闺阁里的真情谊,谢氏今日特邀她过来,也非真为了赏花。 文韬和陆铮年岁相当,都到了该相看亲事的年纪了。 文韬让人着急,可陆铮,更让人着急。 不过她们这些做娘的再着急,也架不住家里的臭小子自己不急。 文国公夫人想到偷跑的儿子,怨念瞬间又是满腹。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此时正在街上走着的文韬,忽然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少爷,您怎么了,莫不是伤风了?”长风见自家少爷打了喷嚏,急忙询问。 文韬揉了揉鼻梁,然后满不在乎地挥手一笑,“无事,爷身子骨好着呢,怎么可能伤风!快些走,省得待会儿叫安…叫她等着咱们。” 长风知道文韬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也没多话,只是加快脚步努力跟上文韬的步伐。 少爷每次去见安笙小姐兴致都特别高,两条腿跟安了风火轮似的,走得飞快,他不赶紧跟着点儿,待会儿该将人跟丢了。 文韬主仆走后,身后徒留一堆看着文二公子俊美笑颜的迷妹,甩着帕子痴痴相送。 而长风口中的安笙小姐,此刻却正遇上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第三十五章:求医 昨日,永宁侯夫人方氏接到了文国公夫人差人送来的帖子,意在邀请文国公夫人和家中几位小姐前去赏花。 方氏拿着帖子琢磨了半晌,又招来心腹婆子们一同商量过后,一致认为,为了顾凝薇的前程,不能带一个拖油瓶过去。 玉笙居的那个现如今好打发,正担着养病的名头,本就不便出门,倒省了她们麻烦。 可落风轩里的顾安雅,却没那么好打发。 红姨娘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陪嫁,算半个心腹,顾安雅又一直听话本分,不曾有出格之事,方氏便有些着难。 正值为难之际,手底下一个干惯了阴私活计的婆子发了狠,给方氏出了个小毒计。 下药。 这事方氏可谓是极其熟练了。 这些年,在她手里折损的姨娘庶子,不知多少,而每一个,都是用药搞定的。 在方氏这里,没有什么是一碗药搞不定的,一碗不行,那就再来一碗,再不行,还能再来...... 周而复始,管你如何身强体健,保管都给你药翻! 为了嫡亲女的前程,方氏甚至可以不顾及外人如何说她。 再说了,不带着庶女出门的,又不止她一个,大家存了一样的心思,谁也没脸说谁更心黑手狠就是了! 这般一想,方氏瞬间心安理得了。 指派了那个出主意的婆子下手,一碗药下去,顾安雅没等过夜,就病得爬不起来。 次日一早,方氏满意地带着盛装打扮的嫡女顾凝薇,赶了大早前往文国公府赴约。 谁知方氏这厢一走,病得爬不起来床的顾安雅却忽然动弹了。 落风轩里从没这么闹腾过。 听说顾安雅不顾病体,坚持要出门去追,甚至为此跌下床来跪着求她生母姨娘,让她送自己去玉笙居,求安笙给扎针用药。 “姨娘,娘!我求您了,您送孩儿去吧,孩儿不能,不能错失...顾安笙连陆家大公子都能扎得好,孩儿区区小病,必能针到病除的,孩儿就这么点儿念想了,求您成全了孩儿吧!” 顾安雅哀求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决绝。 亲生女儿如此相求,红姨娘如何能不动容? 更何况,她又怎能什么都不知道。 女儿好端端的,忽然就生了急病,红姨娘跟着方氏久了,焉能一点儿不知她的手段。 既知道,如何能不怨? 她方氏的女儿金娇玉贵,自己的女儿难道就是那空中尘,地下土,注定了卑微么! 红姨娘不甘,脑子瞬间热了,就应了女儿所求。 招来自己为数不多的心腹,躲过了听雪堂里那几个刁婆子,红姨娘带着一个婆子两个丫鬟悄悄地扶着女儿去了玉笙居。 落风轩和玉笙居都在听雪堂边上,离得不算远。 尽管如此,顾安雅到了玉笙居,还是差点儿去了半条命。 玉笙居里的吴婆子刘婆子等并不知昨夜下药之事,见到顾安雅娘俩这般模样来了玉笙居,一时都有些懵。 这一懵,人就到了正堂门前。 紫竹和雪蝉守着门口,见了人福身见礼,礼数周全,但却不请进去。 老夫人亲口吩咐的让小姐安心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打扰小姐休养,她们不过照吩咐办事罢了。 红姨娘是来求人的,自然不能先跟紫竹雪蝉闹了不快。 因而便耐着性子客气笑道:“我找二小姐有事,烦你们通传一声,见与不见,看二小姐的意思。” 这话确实客气。 紫竹雪蝉有些摸不准红姨娘的意思,但是看着顾安雅那副随时都能昏过去的样子,也知道不是好事,便想着如何回绝才不会给安笙惹麻烦。 红姨娘起先还耐着性子等紫竹雪蝉进去通报。 但是见自己说完客气话之后,这两个丫头仍迟疑着不肯动弹,便有些冒火。 她这人平常时候,还好,只嘴巴琐碎了些,可一旦火气上头之后,就有些不管不顾。 说白了,就是脑子不好使,拎不清。 她是想,顾安笙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要不是因为某种隐秘之由,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到永宁侯府来。 如今回来了,却真将自己当成尊贵的千金小姐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这个分量! “我......”红姨娘脸色一变,刚要发火,却被人扯住了袖子。 回头一看,正是自己唯一的女儿。 女儿眼中满是哀求,红姨娘上涌的火气也一点一点落了下去,最后只化作一声无奈的暗叹。 都是债,前世的债,今生都来讨了...... 暗啐一声,红姨娘又忍着堆出个略微僵硬的笑脸,准备再跟紫竹雪蝉说上一遍。 才刚张了口,郑妈妈出来了。 “奴婢见过红姨娘,见过三小姐,怪不得奴婢今早见到喜鹊挂枝,原来是您二位来了。” 说着,又转脸对紫竹雪蝉斥道:“不懂事的丫头,小姐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红姨娘和三小姐来了怎么不去通传呢。” 然后也不等紫竹雪蝉说话,转头又对红姨娘笑道:“您看看,您跟三小姐来了,原该请您二位进去喝茶说话的,可我们小姐刚吃了药,才睡下,这会儿怕是叫不醒的,奴婢也不敢让您二位到里头坐着干等小姐醒来,要不姨娘您看看,你和三小姐先回去,待会儿小姐醒了,奴婢再去请您二位过来,可好?” 郑妈妈这话,说的客气又堵人,实在挑不出错来。 红姨娘一时也没了主意。 可谁承想,就在这时,本已十分虚弱的顾安雅,会忽然对着正堂跪了下去。 “二姐姐,妹妹求您怜惜,屈尊见一见我吧。” 这一跪,把众人都跪傻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红姨娘最先反应过来,揪着自己闺女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刚一张口,就发现嗓子哑了大半,满肚子的话都堵在了喉头。 郑妈妈脸色也是一变。 没等她说话,房门再次被人拉开。 青葙扶着脸色比顾安雅好看不了多少的安笙出来了。 “小姐!”门口瞬间响起了几声惊呼。 紧接着,只见顾安雅不顾红姨娘拉扯,对着安笙,又是一拜。 “二姐姐,安雅求您怜惜,替安雅施一回针吧。” 第三十六章:乱像 “三妹妹...你这如何使得,快......” 安笙一句话说得分外艰难,还未说完,便支撑不住,面白气喘地靠进了青葙怀里。 郑妈妈等立即反应过来,然后在红姨娘和她身边的几个人还未动作之前,飞快上前去将顾安雅半架着扶了起来。 顾安雅被郑妈妈和紫竹雪禅架着扶起,气息不由更急。 “二姐姐,求......” 一个求字才冒出了点儿声音,就见门里头站着的安笙头一歪,瞬间昏在青葙怀里了。 “小姐!”青葙急呼。 郑妈妈等也跟着惊呼。 然后,再顾不得顾安雅这头,甩手将人往红姨娘身边的婆子手里一塞,立即飞奔到安笙面前去。 顾安雅本就腿软,又被郑妈妈等推了出去,登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好在,身边的婆媳还算眼疾手快,忙一把托住了人,才让顾安雅免于跟脚下的青石板来个亲密接触。 红姨娘见此,也跟着大喊女儿名字。 一时间,玉笙居正堂门前乱作一团。 叫喊声、呼唤声此起彼伏。 嗓门一个赛一个的嘹亮。 安笙趁乱在青葙后腰眼儿上轻捅了一下。 青葙肩头一僵,随即又一软。 紧接着,只见她视线一转,目光掠过玉笙居院门口。 只见院门口那株绿芭蕉宽大的叶片后,正巧随风飘过一片石青福纹裙角。 青葙反应极快,立即将嗓门提高了两个八度,哭声一下子就盖住了红姨娘等人。 红姨娘和心腹婆子丫鬟见状齐齐傻眼:“......” 这丫头哭的这么大声,待会儿将老夫人引过来可如何是好? 红姨娘最害怕老夫人徐氏,当下连女儿也顾不上了,忙给心腹婆子打眼色,让她过去先看安笙到底是死是活。 哪知婆子一只脚才刚抬起,还未来得及落下,便听院门口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红姨娘闻声浑身便下意识地一抖,紧接着,两条腿也渐渐软了。 老夫人,老夫人怎么会来? 老夫人这个时候过来,总不会是特地来看顾安笙这个小贱人的吧? 可若不是,那...那不就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 思及此,红姨娘本来粉里透红的一张娇颜,刷地一下就白了。 僵着脖子,认命般地回头向门口望去,正见到,老夫人徐氏幽深冷厉的目光。 那目光,就好比淬了毒的寒铁尖刃,一下戳中了她的心脏。 红姨娘后背心一凉,接着又一紧,吸进去的那口气,迟迟没敢吐出来。 等到再看见徐氏身边站着的那位宝相庄严的大和尚,红姨娘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怪不得,老夫人会突然过来,怪不得,老夫人方才会那样看她...... 原来都是因为普云大师...... 老夫人是觉得,自己和女儿在普云大师面前失了体面,所以才会那般生气吧? 可这怎么能怪她呢,谁知道普云大师会突然过来啊! “阿弥陀佛,老夫人可否先容贫僧替小徒诊脉?”普云大师念了声佛号,似乎对眼前的乱象并未看见,眼中只有安笙。 徐氏怎会拂了大师的意? 闻言忙说:“先给安笙诊脉要紧,这孩子身子还未大好呢!不过,这样诊脉到底不大合适,不若先叫他们将安笙送进房中,大师再切脉如何?” “老夫人做主便是。”普云大师对此并无意见,颔首还了佛礼,全看徐氏安排。 徐氏忙让郑妈妈等将安笙送回房间,然后亲自引着普云大师往房内走去。 刚走出不远,强撑了这么久的顾安雅,终于也晕了过去。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正好晕在徐氏的眼皮子底下。 徐氏脸色变了一瞬,眼中寒气森森。 红姨娘此时早没了求医的心思,见状便想赶紧带着顾安雅离开,少碍徐氏的眼。 刚准备悄莫声地抬人走,却听普云大师对她道:“阿弥陀佛,小徒一心向善,若醒来得知自己姐妹病着从自己院中离开,必然不安,况出家人慈悲为怀,如若这位女施主信得过贫僧,贫僧愿为这位小姐诊治一二,你看如何?” 普云大师给她闺女看诊?! 红姨娘迟疑了。 那可是普云大师,这京中多少贵裔之家亲自上弘济寺求大师看诊,都求不来,大师竟然会主动提出替女儿看病。 这诱惑实在太大,红姨娘实在舍不得拒绝。 可不拒绝,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大脸。 主要是,老夫人没发话,她不敢应啊...... 思及此,红姨娘偷偷地将目光转向老夫人。 徐氏看也没看红姨娘,转而对普云大师露出感激的笑容。 “大师慈悲,老身也很想让大师帮忙看看安雅的身子,只是老身怕耽误了给安笙瞧病,安雅身子一向不错,从没有什么要紧病症,要不,老身另请了大夫来,给安雅看诊吧?大师事忙,老身不敢占据大师太多时间啊。” 红姨娘闻言,眼中的热度瞬间降了下去。 她就知道,女儿在老夫人眼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哪是怕耽误普云大师给顾安笙瞧病,是怕大师在此耽搁久了,不能去佛堂给她讲经吧! 假慈悲! 红姨娘心中涌上一股怨气。 然后便听得普云大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无妨,老夫人且将人先送进小徒屋里吧,既碰上了,贫僧正好一并看了就是,耽误不了什么工夫。” 红姨娘一听这话,心中又有了希望,双眸也亮了起来。 普云大师都这样说了,徐氏自然不会再找借口推拒。 一行人都进了安笙的房间。 屋内只一张床,已经躺了安笙,徐氏便叫人将顾安雅先安置在软塌上。 普云大师先进去看了安笙,凝神诊了一会儿脉,才出来。 徐氏忙迎上去,急问:“敢问大师,安笙如何?” 普云大师双手合十,道:“急火攻心,还好并无大碍,待贫僧开个方子,吃些药,便没事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徐氏拍拍胸口,长吁了口气,一副终于放下心来的模样。 红姨娘急着想让普云大师替女儿看诊,一时没忍住,便唤了大师一声。 这一喊,正将徐氏慈爱长辈的戏码,给打断了。 第三十七章:毫无眼色 其实红姨娘那一声并不大,更像是不小心将呢喃声放大了。 可堂中此时除了徐氏自说自话外,并无人出声,因而乍然出现年轻的女声,就有些明显。 徐氏脸色一僵,但顾忌普云大师在此,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随即又笑了一下。 “那就劳烦大师,替我们安雅也瞧一瞧吧,老身在此先谢过大师了。” 普云大师念了声佛号,然后走向顾安雅。 刚一转过身,徐氏就在身后冷了眼。 红姨娘见普云大师朝女儿走过来,精神早都被吸引过去,便没注意到徐氏的冷眼。 她身后的周妈妈倒是见到了。 不过,因顾忌徐氏威慑,周妈妈也没敢在徐氏眼皮子底下跟红姨娘打眉眼官司,故而只能在心中期盼,她家姨娘能早些发现老夫人眼神有变。 可惜了,她这希望,大抵注定要落空了。 在普云大师的手搭上顾安雅腕间那一瞬,红姨娘的注意力就已经全部被吸走了。 普云大师看诊搭脉,有几个人享过这等尊荣? 大师可是开了天眼,得了道的高僧,那是随随便便就给人看诊的么? 若大师不愿,你就是捧着金山银山也没用啊! 可大师今儿竟然主动开口替她闺女看诊了! 这,这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女儿以后就靠着这福气,想要嫁一户高门,做那当家太太,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她算算啊,这京都里面有多少人家的夫人老夫人是信佛的来着? 哎哟哟,不得了,好像就没有一家是不信的! 红姨娘一颗心瞬间荡漾起来,若不是老夫人徐氏在此,怕嚎上两嗓子,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徐氏还在,所以红姨娘也在收敛,在压印,没有乱来。 是吧?可能是,她觉得自己是没有乱来的...... 徐氏站在稍后的位置上,看见红姨娘那副喜形于色的轻狂样子,就不由来气。 到底是奴才秧子出身,就是比不得正经的官家小姐,眼皮子浅就算了,三十大来岁的年纪了,还是这么不长进,方氏真好谋算,净给她儿子房里塞些这种货色! 普云大师诊了脉,收回手,面色略凝重。 红姨娘心中一紧,吓得忙问:“大师,小女这是怎么了?” 徐氏心里也咯噔一下,焦急望向普云大师。 她倒不是多担心顾安雅的身子,而是,怕有什么不好的问题,会影响家声。 她刚才之所以不想让普云大师给顾安雅诊脉,可不光是怕这头耽搁太久,普云大师没时间替她讲经。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她了解方氏。 昨夜顾安雅突发急病,她心中就有些计较了。 可她什么都没说。 相比起来,顾凝薇这个侯府正经嫡长女的将来,自是要比其他庶出女重要多了。 她在大事上绝不会糊涂,所以即便知道方氏的手段,也什么都没说。 可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今日普云大师会忽然来府上,还正碰见了顾安雅娘俩大闹玉笙居。 真是不省心! 徐氏暗骂一声,脖子又不自觉伸长了几许,等待普云大师敲锤定音。 普云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若贫僧看的不错,贵府三小姐,当是寒湿之邪,引起脾虚气胀,待贫僧开张方子,用上几日,便可痊愈,这期间,应多食些温软暖胃之物,清粥小菜最好。” 话音方落,红姨娘和徐氏纷纷松了口气。 普云大师开方子去了。 方子一开好,徐氏就借口人多在此不利于安笙和顾安雅养病,让人送顾安雅回去之后,便将普云大师请了出去。 红姨娘有怨不敢言,有气不敢发,在徐嬷嬷的“监视”下,老老实实地带人将女儿带回了落风轩。 人群一散,玉笙居瞬间安静下来。 郑妈妈关了房门,让紫竹雪禅在外守着,自己进了屋内。 甫一进内室,就见原本昏迷不醒的安笙,正拢着锦被,坐在床上看信呢。 当真憋屈! 郑妈妈心想,这永宁侯府高门大院,大师想跟姑娘私下说句话都不得空,只能偷偷传信,留个只言片语。 都是老夫人看得太紧了! 郑妈妈走到床边,站定,看着安笙。 安笙看完了信,折好,递给青葙,让她拿去烧干净。 青葙颔首,忙拿着信去点了烛火,将那笺纸烧成一团青灰。 安笙这才对郑妈妈道:“妈妈猜的没错,顾安雅,确实并非自己得了病的。” 郑妈妈点点头,表情略凝重。 既不是自己得了病,那怎么病的,就不难猜了,跟她们昨夜料想的一样。 “不过,大师方才并未提及此事,只说是寒邪入体。”郑妈妈又道。 “师傅是怕给我添麻烦,”安笙轻叹了一声,“是我累了师傅了,他本是方外之人,如今却为了我,屡屡踏足凡尘。” 郑妈妈顿了一瞬,然后弯下腰去替安笙整了整背后的软枕,好让安笙靠得更舒服些。 一边整,一边宽慰道:“大师是得道之人,修的是善念缘法,姑娘和大师有这份缘,该当随缘的。” 她也知道,大师连番入府沾惹凡尘俗事,都是为了姑娘,她虽未读过几天书,不识得太多字,可道理却懂。 若非无缘,大师不是谁人强求得了的。 安笙听了郑妈妈的话,愣了一瞬,然后忽然笑了。 活了两世,她竟还是这般看不透,还不如郑妈妈一个半路出家,跟她念过几天佛经的人通达呢。 怪道师傅常说,她还需历练。 郑妈妈见安笙笑了,也就放了心,便不再说了。 青葙也处理好了灰烬,回来了。 安笙想了想,对青葙道:“这会儿夫人还未回来,师傅还在给老夫人讲经,府里防备松懈,你趁机出去一趟,若有人问起,便说我清早时说想要吃如意糕,你现在去买,出门后注意身后是否有人跟随,若有,尽量将人甩脱,到约定地点,跟云大哥捎个话,也道个歉,就说我今日不便出门,咱们改日再约,我做东,请他吃顿便饭。” “是,小姐。”青葙颔首应下,转身出了房门。 第三十八章:跟踪 三月阳春,天气渐渐回暖,白日里邺京城内几条主街上热闹极了。 贩夫走卒,商家行人,往来如织,络绎不绝。 因着天气回暖,不少姑娘家也不拘在家里头了,纷纷上街来,或是买些香粉胭脂,或是看看首饰样式,反正大都是闲逛凑趣。 这些姑娘年纪尚轻,大都喜欢穿红着绿,鲜亮的花色也为仍带几分寒意的街道,带来更多春意。 文韬和长风主仆俩进入宣武街后,远远地,便闻见一阵香风。 主仆俩对视一眼,瞬间没了闲逛的心思,两脚生风地直奔云华楼而去。 即便如此,也没能完全躲过那些眼尖的姑娘,在快到云华楼的时候,文韬便被人认了出来。 尖叫声一起,文韬和长风便加快了脚步,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下子飞进云华楼去。 一番混乱过后,文韬和长风进了云华楼。 伙计眼尖,见到这主仆俩,忙甩着布巾迎了过来。 “二爷,您来啦,包厢早都给你收拾利索了,您快楼上请。” 文韬拽了下方才匆忙间跑乱的衣摆,提步跟小二上了楼。 进了包厢,小二殷勤地请文韬坐下,然后询问何时上菜。 文韬道:“不急,我的客人还未到,你到下头帮我留意着点,待会儿若有两个姑娘过来寻云亭云公子,你便好生带人上来。” 说罢,便对长风使了个眼色。 长风意会,忙掏出个重约二两的银馃子塞给小二。 小二推拒了一下,见长风坚持,也就收了。 后谄笑道:“小的谢二爷赏,您放心,小的这就下去盯着,必然将二爷的客人好生引上来。” 文韬摆摆手,小二适时退下。 过不多时,又送上香茶小点,然后便久久再未上来。 文韬喝了两杯茶,不由有些着急。 再喝了一杯茶,还没等见人来,实在坐不住了,便起身到窗边去看。 长风张了张口,想说少爷您别着急,可见文韬面上掩不住的急色,到底没开口。 又喝了一杯茶,门口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文韬登时站起身来,望向门口的目光,隐隐带上了几分喜色。 门开了,小二的团福喜庆脸率先映入眼帘。 “二爷,您的客人到了。”说罢,小二便闪身一让,请人进去。 文韬看见了青葙,眼中喜色不由更重。 可青葙进来了,小二关上了门,却不见自己想见的那个人。 饶是镇定如文韬,也忍不住向旁抻长了脖子。 青葙福身见礼,“奴婢见过云公子。” 青葙礼数十分周全,对待文韬尤甚。 文韬却满目失望。 安笙,没来? “起来吧,不必多礼。”确定安笙真的没来,文韬只能将失望的情绪收敛了。 青葙也确实没有时间跟文韬寒暄,方才出门时跟着她的那两个丫头,如今就快要赶上来了,她得赶紧下去才行。 思及此,青葙直起身子,快言快语道:“奴婢受了小姐吩咐,特来给云公子道歉,小姐今日出门前遇上些麻烦,出不来了,这会儿人都散了,小姐赶紧打发奴婢来跟云公子说一声,让您好等,我们小姐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说改日寻了机会,做东好生请您一顿。” “麻烦?”文韬瞬间抓住青葙话中的要点,“是什么麻烦?安笙要紧么?可有哪里受伤?” 见文韬着急,青葙忙答说:“劳云公子惦记了,小姐没事,有事的是我们三小姐,她突然到我们小姐院里求小姐给她看病,这里头事情颇多,奴婢一时间也说不那么清楚,总之就是一堆人在小姐院里闹了一通,小姐无奈只得装了病,躲过去了,可这麻烦躲过去了,人却出不来了。” 文韬听罢放心一些,只要安笙没事就好。 知道安笙因有事出不来,文韬便对青葙说:“我知你出来亦不方便,便长话短说,既然安笙不得空,你且回去叫她别着急,什么时候得空了,让她再给我去信就是,铺子的事情不急,总归就在那里,何时都能去看。” “是,奴婢知道了,回去定将云公子的话转达给我们小姐,”说话间不知想到了什么,青葙抿着唇笑了一下,然后才又道,“云公子人就是好,处处都替我们小姐考虑,奴婢托大,先替小姐谢过您了。” 文韬听了青葙这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面上也带出了笑,“那就劳青葙姑娘替我跟你们小姐带句好了。” “公子折煞奴婢了,奴婢定会说的。”青葙忙福身又行了一礼。 文韬点点头,“行了,快回去吧,倘或回的晚了,你们小姐还要担心。” 青葙颔首福身,然后转身快步走了。 刚下了楼,方才引着她上楼的小二便迎了过来。 “姑娘下来啦,”小二满面堆笑地到了青葙面前,然后将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这是姑娘要的如意糕,小的都包妥了,您拿好。” “多谢小二哥。”青葙含笑接过,道了声谢。 眼角余光一扫,云华楼门口瞬间飘过两片水粉色的裙角。 轻哼了一声,青葙挥别小二,向着门口走去。 方才一闪而过的两片裙角,霎时间又是一甩,带起了一圈粉色波纹,再没出现。 青葙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数着走到了门口。 默念了一声,才提着裙摆出了云华楼正门。 出去后,宣武街上仍旧那般热闹,方才出现的粉色衣裙,也已经隐没在人流中了。 青葙暗笑一声,提着手中的如意糕,步履轻快地回永宁侯府去了。 跟着青葙的两个丫头先青葙一步,一前一后回了永宁侯府。 一回去,便分向两个不同方向,急匆匆地去了。 不多时,二人分别回了松鹤堂和听雪堂,将青葙的行踪报告给该报告的人之后,才自去忙了。 青葙慢悠悠地回了永宁侯府,比那两个丫头足足晚了两刻钟。 刚一回去,就碰见了老夫人徐氏身边的倚翠。 倚翠手中提着个小食盒,笑意融融地冲青葙走了过来。 “青葙姑娘回来啦,那正好,我同你搭个伴,一道去玉笙居。” 第三十九章:飨宴散罢 青葙扫了一眼倚翠手中的食盒,颇为亲昵地笑道:“倚翠姐姐要去玉笙居呀,可是老夫人有差事要姐姐去办?” 倚翠闻言眼角微微眯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脆声笑道:“可不是么,今儿松鹤堂的小厨房做了云片糕,老夫人知道二小姐爱吃甜的,所以一做好,就遣了我来给二小姐送上一些,青葙妹妹,这是出门了?” “是啊,刚出去了,”青葙含笑点点头,“小姐今早醒来的时候,说是想吃如意糕,我特地跟厨房里的春莺姐姐打听的,说是云华楼的如意糕做的最好,想着小姐醒来或许想吃,所以就赶紧出去了一趟。” “原来是春莺说的。”倚翠喃喃低语道。 “姐姐说什么?”青葙故作不知,一脸娇憨。 “没什么,”倚翠忙含笑摇摇头,“咱们快些走吧,兴许二小姐这会儿已经醒了呢。” “姐姐说的极是,那咱们快些走吧。”青葙笑着点点头,反手挽住倚翠的手臂,二人一道回了玉笙居。 到了玉笙居后,紫竹说安笙还在睡着,尚未醒来。 青葙请倚翠进去坐坐喝杯茶,倚翠笑着婉拒了。 “今儿就不了,老夫人只差我来送点心,若知道我在此躲懒,定要责罚的,改日我寻了机会,再来给二小姐请安吧。” “也好,那我送送姐姐。”青葙没有强留,含笑将人送出了院门。 送走了倚翠,青葙折返回来,这才进了安笙的房间。 一进去,就见青葙正在床边靠着,郑妈妈坐在一旁绣鞋面。 “小姐,”青葙走到床边,低声道,“奴婢已经将消息给云公子送过去了,云公子让奴婢给您带话,说是不必着急,铺子何时都能去看,况且苏远还未上京,铺子也没法开张不是。” “我知道,”安笙含笑点点头,然后才问,“可知道有几拨人跟着你?” 青葙颔首答道:“知道,就是老夫人和夫人院里的两个丫头,看来并不是惯常跟踪人的,手法实在不够高明,才刚出了府门,就让奴婢发现了,后来奴婢在快到云华楼的时候,就使个小计,将人甩脱了,等她们追上来,正好看见小二给奴婢拿如意糕。” 安笙想到那个情景,笑了笑,道:“凭你的功夫,甩脱这样两个深宅里的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青葙得了安笙的夸,颊边一红,然后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容,“小姐谬赞,都是您教的好。” 话音刚落,主仆俩就相视会心一笑。 若有旁人在此,定要做出瞠目结舌状。 面前这位笑得一脸坏水的小美人,当真是永宁侯府那位传说中素手施银针,形如九天玄女下凡尘的顾二小姐吗? 郑妈妈抬头看了一眼,又无奈地暗暗摇了摇头,继续绣自己的鞋面去了。 这两个小坏蛋哦,肯定又是折腾人了。 老夫人和夫人都以为能将小姐捏在手心里摆弄,到底是太小瞧小姐了! ...... 因为安笙无法出门赴约,文韬也没了吃饭的心思,可又不想现在就回去,因而想来想去,草草用了些饭,便带着长风去国子监寻杜奕衡和林子轩了。 没办法,谁让太子殿下和陆铮都是有正经差事的人,他也不能打扰。 那就只有这两个跟自己一样的闲人,可以打扰了。 这般一想,文韬便十分没有心理负担的,带着长风去打搅好兄弟读书做学问去了。 ...... 与此同时,文国公府的赏花宴,也渐渐接近尾声。 文韬这个让各家千金趋之若鹜的正主不在,打扮得再娇艳也无人欣赏,各家千金头一回没了竞相比试的心思,又不敢在文国公夫人面前太过殷勤,怕让谢氏觉得自己轻狂,倒是安生不少。 用过了飨宴,文国公夫人谢氏便带着儿媳送客人们离开。 方氏母女缀在人后,不肯先走。 可她们没想到,跟她们母女俩存了一样心思的,还真不少。 礼部尚书徐子谦的妻子秦氏和嫡次女徐颖,也放慢了脚步,渐渐落于人后。 方式和顾凝薇发现秦氏和徐颖跟她们一样走在人群后头,瞬间便明白了那对母女的心思。 两对母女四双眼睛一对,瞬间火光四溅。 顾凝薇俏脸一凝,双手下意识地用力,将方氏的手臂捏得紧紧的。 方式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安抚道:“薇儿不必担心,王嬷嬷都说,你是她教过的这些女孩子中,极为有灵性的一个,规矩礼仪什么的都是一学就会,说你是天生的贵气命,日后必然不凡。” 顾凝薇听了方氏这话,捏紧的手又慢慢放松下来,颊边也溢出了自得傲然的笑容。 秦氏母女在旁一听这话,脸色陡然变了。 王嬷嬷是宫里退下来的教习嬷嬷,颇负盛名,京都里面有姑娘的人家,都想要请她去做姑娘的教习嬷嬷。 徐家自然也不例外。 徐家找王嬷嬷给徐颖做教习嬷嬷,已找了三次了,可次次都被人半路劫了去。 前两次,一次是因为护国公府的大小姐陆佳敏,徐家被拒,第二次,是右相府的嫡长孙女杜婉菁,徐家再次被拒。 可这两次,徐家被拒绝的毫无怨言,也不敢有怨言。 一个护国公府,一个右相府,哪一个也不是徐家得罪得起的。 可顾家呢? 顾家有什么? 不过一个没落的侯爵之家,子孙后代最出息的一个永宁侯才做了个兵部侍郎,还是托了关系才谋上的,到底多大的脸,也敢在她们母女面前摆这等谱! 真是好大的脸! 秦氏母女越想越生气,看向方氏母女的眼神也愈发不善起来。 文国公夫人谢氏和儿媳李氏正在前面送客,也没注意后头的动静。 大部分官家太太和小姐们,家中显贵些的,都忙着抓紧时机同文国公夫人寒暄,不够格儿的,也都老老实实地上马车离开。 故而后面气氛如何紧张,她们也都没注意过。 而秦氏母女和方氏母女到底不敢在文国公府闹出难看,因而除了互相飞射眼刀子之外,连句噎人额酸话也没敢多说。 第四十章:请人 秦氏母女和方氏母女暗中较劲,互别苗头,最后的结果就是,谁也没捞到好处。 文国公夫人谢氏火眼金睛,又有人精一样的儿媳李氏在旁提点,焉能看不出这些世家夫人小姐们背地里那些小心思。 她们在府里摆下赏花宴是为了替文韬择媳不假,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入了眼的。 文家的儿媳妇,可不是漂亮就行了。 最重要的,自然还在品行,在心性。 因着互不相让,谁也不放心让谁落在其后,所以秦氏母女和方氏母女几乎是同一时间离开了护国公府。 客人都送走了,文国公夫人谢氏和儿媳李氏才转身回了内府。 谢氏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道去了一趟文韬的水砚堂,叫过文韬身边的大丫鬟思慧交代道: “二少爷一回来,你马上差人去报给我知道,若迟了一步,再叫那臭小子躲了出去,我定唯你是问!” 思慧见谢氏真动了气了,哪敢不应,忙福身低头应道:“是,夫人。” 谢氏这才又带着儿媳李氏离开。 ...... 而此时此刻,永宁侯府的马车内,顾凝薇正在绞着帕子暗生闷气。 方氏心疼女儿,怕女儿气坏了身子,忙抚着顾凝薇的鬓发软言开解。 “薇儿莫气,那徐家丫头样貌出身规矩没一样比得上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凝薇听了方氏的话,气稍渐歇,但心中气恨仍然难消。 故恨恨道:“女儿知道,可正因如此,女儿才气不过,娘您说,就她那般容貌,怎敢与女儿相较!” 方氏眼神闪了闪,搂过宝贝女儿,轻拍着她的肩头,安抚道: “既知她小家子气,你便更不能同她计较了,没的失了身份不是?你忘了娘跟你说的了,要喜怒不形于色,才能让文国公夫人更高看你一等,你的容貌在京中这些世家小姐中,虽不说拔得头筹,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才更要在规矩上下功夫。” “能迈进那道大门且留住的人,才是笑到最后的,你且看那世子夫人,是不是对谁都端着副笑脸,可却谁也不敢轻视,更加不敢得罪,这呀,才是真正的手段高明,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方氏暗叹一声,又抚了抚顾凝薇的鬓发。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略急躁了些,想来还是历练不够,应该再多磨一磨才行。 否则真入了文国公府的大门,怕是很难能斗得过那位八面玲珑的世子夫人! 顾凝薇听了方氏一番话,心中郁气渐渐散了。 “娘,女儿知道了,您放心吧,女儿会好好跟王嬷嬷学规矩的。”顾凝薇靠在方氏怀里,软言道。 方氏被女儿这糯糯的娇声一唤,心瞬间就软了,抚着女儿的鬓发满是爱怜。 马车辘辘地行着,约摸着半个时辰后,才回到了永宁侯府。 方妈妈亲自在门口等着,安排好了软轿,直接将方氏母女抬回了听雪堂。 到了听雪堂后,母女两个下了软轿,顾凝薇跟方氏行了个礼,便先回觅月阁去了。 顾凝薇一走,方氏便屏退左右,独留方妈妈和袭香两人。 “说吧,出什么事了?”方氏坐下后,啜了口茶水,便问。 “夫人慧眼,”方妈妈行了个礼,道,“是落风轩那头,红姨娘和三小姐,不大安分。” 方氏闻言细细的柳眉一挑,将茶盏重重地搁在包金桌几上,沉声问:“哦,怎么个不安分法?” 方妈妈敛眉答说:“今早夫人和大小姐一离开,红姨娘和三小姐便偷偷去了玉笙居,吴婆子说,三小姐跪在堂前请二小姐给她扎针治病。” 方氏纤手霎时一紧,眉眼一冷,“好大的胆子,玉笙居那个应了?” 这些个贱皮子,当她是死人不成? 一个两个都想翻了天了,还有没有规矩,将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方妈妈见方氏面色阴冷,忙摇摇头,“没有,您也知道,二小姐根本没将养好,床都下不来多大一会儿,哪里能给三小姐扎针?不过大抵是三小姐闹得难看,所以二小姐强拖着身子出来见了人,结果话没说上几句,便晕了过去。” 方氏轻哼一声,“算她识相!” 方妈妈脸色却有些苦。 二小姐是识相,可识相也没用啊? 架不住时机赶得巧,赶得不好啊! 想到老夫人那头,方妈妈不敢再耽搁,忙又接着道:“可不巧的是,二小姐晕倒的时候,正逢普云大师和老夫人去了,正撞见了那一幕,据吴婆子说,普云大师好像还替三小姐诊脉了。” “什么!”方氏闻言一惊,拍着桌几就站了起来。 还没等方氏再问仔细些,荷芸便跑进来,福身道:“夫人,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荷芸脸上惴惴的,透着几分不安。 徐嬷嬷很少会来听雪堂请人,可每次一来,都不是小事。 也不知今日前来,是谓何事? 方妈妈脸色也是一变。 她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也明白老夫人为何差人来请方氏过去。 看来,她的猜测果真没错。 只不知,这一回老夫人会否责罚夫人啊? 方氏咬了咬牙。 若是方妈妈刚才没有跟她说那些事,她可能还猜不透徐氏请她过去做什么。 可刚听了那些话,徐氏的目的,便不难猜了。 这是准备敲打她呢,还是责罚她? 方氏眉眼又冷了冷。 “夫人......” 方妈妈见方氏迟迟没有反应,便想劝上一劝,刚张了口,便被方氏打断了。 “妈妈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方氏摆了摆手,示意方妈妈稍安勿躁,随即招过袭香,带着她出了门。 刚至厅堂门口,便见徐嬷嬷带着两个丫头在院中站着。 “奴婢给夫人请安,夫人请吧,老夫人等着您呢。”徐嬷嬷笑容可掬地行了礼,便不再废话,伸手请方氏先行。 方氏没有与徐嬷嬷为难,颔首笑了笑,率先走了。 方妈妈站在堂厅门口,看着方氏等人走远,双手情不自禁地绞紧了。 希望夫人莫要冲动,好生应付老夫人才是。 第四十一章:处置 方氏被徐氏请到了松鹤堂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内府。 几人欢喜几人愁。 红姨娘担忧了一上午,这会儿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该来的总会来。 思及方氏往日的手段,红姨娘狠狠地叹了口气,脸色变了又变。 转头又见女儿面无人色地昏睡在床上,红姨娘一颗心跳得更快,呼吸也愈见急促。 最后,更是不安地在女儿房内走来走去。 “姨娘稍安勿躁。”周妈妈见状忙扶着红姨娘坐下,然后低声道,“若奴婢猜的不错,老夫人这一回必不会责罚夫人,既不会受罚,夫人也就不能将您和三小姐怎么样,您忘了,普云大师可是说了,三小姐是寒湿之邪入体,您觉得老夫人会让这病再变成别的么?” 红姨娘一怔,然后心中又是一松。 对啊,普云大师只说了女儿是湿寒之症,可并没有说别的啊! 既如此,老夫人必然不会让别的话传说去才是。 顶多也就私下敲打敲打夫人罢了。 思及此,红姨娘心稍稍定了些。 只要夫人没有受罚,那一切就还好办。 待会儿夫人回来了,她到夫人跟前一哭一求,想来这事也就过去了。 反正女儿一直没醒,夫人也不能教训女儿什么。 只要女儿无事,她挨些骂也是无妨的。 反正从前做奴婢的时候,也都习惯了。 她本就是依附方氏过活,被方氏骂上几句,又有什么打紧? 只要方氏能消气就行。 打定主意之后,红姨娘再不惴惴不安,打发了她的贴身丫鬟珍珠去听雪堂附近盯着,打算只要方氏一回来,她就过去请罪认错。 ...... 玉笙居。 安笙和青葙也刚听郑妈妈说,方氏被徐氏叫走的事情。 安笙听罢点了点头,并没有急着说话。 预料中的事情。 徐氏将管家权交出去后,一直不大快意,总爱寻着方氏的错处将人拎过去敲打,如今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不过,也就只是敲打敲打罢了。 今日师傅没有将顾安雅病的真实原因捅破,为了顾家的名声,徐氏就更不会说了。 所以说,方氏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青葙可没安笙看得那般透彻。 她听完了郑妈妈的话,面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快意。 “大夫人这回定要被老夫人责罚。” 安笙笑着摇摇头,“未必见得。” 青葙懵然看向安笙,目露不解。 小姐说未必见得,怎么会呢? 今儿闹得那般难看,还正被普云大师撞见了,难道老夫人会轻纵了夫人吗? 别人不知道实情,她就不信老夫人也不知道! 既知道夫人做了什么,老夫人又怎能不狠狠地惩治夫人呢? 安笙敛眉轻笑了一声,没有立即替青葙解惑。 青葙见状不由着急,不自觉地撒娇唤道:“小姐......” 安笙颊边笑意更深,抬起头来看了青葙一眼。 能让她家青葙露出这种娇憨的表情,实在难得呀。 郑妈妈见安笙一脸兴味,就知道她玩心又起。 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对已经急得不行的青葙道:“你莫不是忘了,大师替三小姐诊脉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了?” 青葙一愣,随即回过神来。 对呀,大师说的是,三小姐寒邪入体,并无大碍...... 而不是说,三小姐是被人下了药的...... 也对,大师是为了小姐才没有说出实情。 若是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老夫人面上定然过不去,老夫人过不去了,这府里就谁也别想舒坦。 夫人若受了重责,小姐必受牵连,无论如何,嫡母对上庶女,总还是嫡母占着更多理。 唉,当初若是不回来就好了。 在代州的庄子上,多好啊! 她们自给自足,铺子开得又红火,小姐万事都能做得了主,不必小心翼翼地防备别人,也不必看这些人的脸色过日子! 这京都繁华是繁华,富庶是富庶,可小姐却不自由了...... 思及此,青葙默默地叹了口气,再没了闲话的心思。 跟安笙说了一句之后,便到前院去打听消息了。 稍晚些时候,青葙回来了。 面上表情颇有些复杂。 安笙一见她这样,便知道,方才她们猜测的,都一一应验了。 果然,青葙走到床边来,对安笙福身道:“小姐,大夫人果然好好的从老夫人院里回来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虽然早就猜到会这样了,可真到见了这个结果,青葙还是忍不住失望。 安笙倒是看得开,反还劝青葙。 “这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无论是顾安雅还是我,都只是个不足轻重的庶女罢了,若是母家有些势力还好,若没有,自然不能指望老夫人多将我们放在眼里,就更别提替我们出头教训正房夫人了,方氏可是永宁侯府正经的当家女主人,老夫人要打她的脸,还是要掂量些的。” 青葙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明显是替安笙抱不平。 安笙缓缓勾起唇角,眼角微微眯起,神态自得。 “更何况,你家小姐我若真想要出气,又何必借着老夫人的手呢?” 青葙闻言眼中一亮,脸色微微缓和。 说得是啊,小姐若想出气,自有法子,又何必指着老夫人那里? 再说了,夫人就算明着没有被老夫人责罚,可背地里,一通责骂必是少不了的。 毕竟,大家都在说,自夫人去了之后,松鹤堂的院门就紧闭了,直到夫人出来,才又打开。 若不是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又何必避着人呢? ...... 方氏离开松鹤堂后,便直接回了听雪堂。 刚进了院子,就见红姨娘畏畏缩缩地站在正堂门口。 方氏刚刚压下去的一腔怒火,瞬间又烧上了头顶。 “夫人......” 红姨娘抖着唇,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没有理她,只拿两颗黑沉沉的眼珠子定定地盯着她,将红姨娘盯得头皮发麻。 “夫......” 红姨娘暗暗咽了口唾沫,刚张口发出了一点儿声音,就见方氏收回了视线,抬腿进了正堂。 红姨娘惴惴地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女儿,一咬牙,也跟着进去了。 第四十二章:留后路 红姨娘跟着方氏进了堂厅,脚步未停,赶着又跟着进了内室。 方妈妈深知方氏心意,将房里的人都打发出去,只命袭香一人守着门口,不许旁人靠近。 之后,方氏正房的门,便关紧了。 青葙回来的时候,将红姨娘去了方氏屋里的事情说了。 安笙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便再没了下文。 青葙也没有再说。 听雪堂院门紧闭,防备甚深,她们现在也没有那个能力,能将听雪堂里头的事情都打听清楚。 既打听不到,再说也是浪费口舌。 大夫人关起房门同红姨娘计较,就是不想消息传出去,别说她们这头了,怕是老夫人那边也难知道什么。 小姐正是深知这个道理,才没有再多问的。 红姨娘这一待,就待到了晚膳时分。 出来的时候,眼角没红,脸上更是连个巴掌印子都没有,神态自若,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留在听雪堂附近打探消息的一众人等,见状不由大失所望,皆悻悻地离开,回去向自家主子汇报消息去了。 安笙并未叫人盯着那头的动静,但消息却也来的不晚。 毕竟前院奴仆众多,总是有那嘴巴不牢靠的,愿意说些是非。 是以青葙去取晚膳的功夫,就已经将该听的都听全了。 回来同安笙和郑妈妈一说,主仆三人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再没提起这事。 意料之中的事情,再提无益。 晚膳用罢,郑妈妈端着药进来,待了一会儿后,才端着空碗出去了。 郑妈妈并不防备院里的几个人,端着空碗大大方方地经过几人身边,回了小厨房。 放下药碗,看着没多少烟火气的小厨房,郑妈妈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自己在小厨房做饭吃呢? 日日的清粥小菜,都将小姐吃瘦了。 虽说实属无奈,可看着安笙一日日清减下来,郑妈妈到底心疼。 ...... 房内,郑妈妈刚走,安笙便叫青葙去一趟落风轩。 白日里她晕过去了,如今醒了,总该关心关心自己的姐妹才是。 毕竟,人都求到她跟前儿来了,还晕在了她院子里,就是做做样子,她也得派人去问上一问。 青葙虽有些不愿,但道理却明白,所以行了个礼,便听安笙的吩咐,去了落风轩。 到了落风轩,青葙话刚说了半句,还未道明来意,红姨娘就先出来了。 青葙忙福身见礼,红姨娘假意扶了一把,叫青葙别客气。 青葙行礼后,顺势站起,直接道明了来意。 然后,便见红姨娘脸色僵了一瞬,目光闪了闪。 不过很快,红姨娘便又扯出笑脸,客气道:“劳二小姐惦记,姑娘回去跟二小姐说,三小姐这会儿刚醒,人还虚弱着,待改日痊愈,必然亲自去谢过二小姐关心。” “姨娘客气了,您放心,奴婢定将话带到。”青葙含笑点了点头,没有戳破红姨娘的谎言。 三小姐虚弱是真,可道谢,恐怕未必吧。 红姨娘听了一下午的训,想来应该明白大夫人心意才是。 若她猜的没错,大夫人必然是不许三小姐跟她家小姐走得太近才对。 不过,这话也没必要跟红姨娘说,她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应就是了。 反正谁也没诚心冲着谁! 又寒暄了几句,红姨娘亲自将青葙送出了落风轩。 青葙一走,红姨娘的心腹婆子周妈妈就走了过来,略弯了些腰,凑近红姨娘,语气有些忧虑。 “姨娘可要小心,您忘了夫人说了,不许您和三小姐接近二小姐,您又何必跟二小姐的丫头客气,若被夫人知道了,又要您好看,您的膝上可还伤着呢。” 红姨娘侧首看了周妈妈一眼,目光沉了沉,低声道:“我知道,可妈妈,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将人得罪绝了,你也瞧见了,夫人哪里是拿我当知心人看?我好歹也算是老爷的姨娘了,她竟还拿我当奴婢一般对待,跪了两个时辰,若不是我机敏,去之前就先在膝上做了手脚,如今只怕成了个半废之人!这样的人,我如何还能不留个心眼,为自己留条后路!” 周妈妈张了张口,觉得红姨娘所言也甚有道理,便没有再劝,而是扶着红姨娘,慢慢地回屋去了。 青葙回了玉笙居,将红姨娘的话转述了一遍。 末了才说:“奴婢看红姨娘似乎有些不利于行?” 安笙眉尖一挑,细细想了想,道:“怕是跪的。” 方氏最会在暗处折腾人了,这点安笙深有体会。 晚膳前夕青葙回来说,前院的奴仆们都说红姨娘离开听雪堂时没有一点不对,她就觉得有些蹊跷。 按照她对方氏的了解,吃了这么大的亏,方氏决计不会善了才是。 既然明着不能教训人,那就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可了劲儿的折腾。 这才是方氏最厉害的地方。 打巴掌骂人算什么? 那些别人都能看得见听得着,以后还得背地里议论她方氏不慈。 随便找个寒气大点儿的地砖按着人跪上几个时辰,那才好么。 红姨娘是奴籍出身,又不是没吃过苦的娇小姐,跪上一阵,绝对不会像千金小姐一样,支撑不住。 更何况,红姨娘本就是去请罪的,就是真支撑不住,也得硬撑着! 方氏这是摸头了红姨娘的心思了。 不过,红姨娘对青葙这么客气,倒是很值得玩味。 安笙缓缓勾起唇角,轻轻笑了,这家里,许多事都跟前世不大一样了呢...... 月移中天,繁星当空。 玉笙居同往日一样,早早地便熄灯歇了。 毕竟安笙是个“体虚气弱”的病人,早些休息,也实属正常。 玉笙居里的人,都觉得在此伺候十分轻松,天刚一黑,就能躲进房里闲聊磕牙,没一会儿,就能安心大睡,好不畅快。 自从来了玉笙居,她们这睡眠质量就蹭蹭地往上涨,每夜里都睡得香甜极了。 今夜,亦然。 确定倒座房里的两个婆子三个丫鬟皆睡熟之后,趴在小窗根儿底下的青葙和郑妈妈,才小心地回了正房。 第四十三章:契机 一回去,就见安笙坐在桌边,支着下颌,目光幽深,不知看向哪里。 屋内只点了一盏小灯,光线特别暗,从外面看进来,甚至都瞧不见光。 郑妈妈和青葙也不大能看清安笙的表情,便加快了脚步,走了过去。 “小姐,都安排好了。”郑妈妈俯首道。 安笙点点头,站起身来,对郑妈妈道:“那这边就劳烦妈妈费心,我跟青葙会尽快回来的。” 郑妈妈面容整肃,神情略有些紧张,“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会注意的,倒是您和青葙,可千万小心。” 安笙面色也颇为凝重,正经地点头应了之后,才带着青葙出去了。 主仆二人走得还是上次那条小路。 因走过一次,青葙胆子倒是大了些,没有再哆哆嗦嗦地扯着安笙的袖子,不敢松手。 她们俩脚程快,很快便到了那处偏门...旁的洞口。 青葙转头看了看安笙,欲言又止。 安笙抬了抬下颌,示意青葙不要犹豫,麻利地上。 青葙无奈地暗叹一声,任命地蹲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挪了出去。 安笙也紧跟着出去。 青葙看着一脸坦荡从洞口出来的自家小姐,深觉无力。 别人家的小姐,都是在屋里头绣绣花,弹弹琴,作作画,写写诗,动不动就脸红气喘,娇弱如花。 可她家小姐,怎么就能大半夜的带着她爬洞出门,却毫无心理负担呢? 只能说,小姐果真不是一般人...... “想什么呢,咱们得快着点,若回来晚了,郑妈妈要担心的。”安笙站起身来,就见青葙不知在想什么,遂提醒道。 青葙被安笙一唤,即刻回过神来,忙跟着安笙走了。 今日是安笙跟胡大约定的日子,她必须得去给胡大的女儿治病。 所以,才又有这漏夜出门的一遭。 若有可能,安笙自然也想正大光明地出去,可现情实在不许。 且不说她现在还在“养病”,就单说徐氏和方氏对她那副防备的样子,就绝对不会给予她应有的私隐权。 时间不多,安笙和青葙不敢耽搁,竭力加快脚步前行。 好在今夜不行宵禁,否则安笙也不敢这时候出门。 若不小心被巡夜的士兵逮着了,她就是长着八张嘴,也说不清。 因为抄了近路,所以两刻钟后,安笙和青葙便到了西市入口。 拢了拢头上的帷兜,安笙低声嘱咐青葙,“待会儿跟紧了我,遇见什么都别慌,别抬头,只管走自己的路就是了。” “是,小姐。”青葙低低地应了一声,将头垂得更低。 夜晚的西市,可比白日里热闹多了。 每逢不行宵禁的日子,这热闹,就更重了。 尤其是,西市里那整整两排的秦楼楚馆,更是张灯结彩,客源盈门。 胡大的店铺在西市中段位置,想要去那里,无论如何,也必得经过几间青楼门子。 青楼门前,最不缺的,就是醉鬼。 安笙不怕别的,就怕碰上了不讲道理的醉鬼,是以极为小心。 远远的,还未进去,就能听见莺莺燕燕招揽客人的娇声软语。 安笙轻轻吸了口气,拉紧了青葙的手,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她们主仆俩都乔装过,应该不大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只要脚程再快些,别惹上麻烦,很快便能到胡家饼店。 安笙和青葙一路提着气,眼见就要过了这些青楼门子了。 谁知刚要松一口气,麻烦果真就来了! 看见满面赤红,浑身酒气的梁无道向她们走来时,安笙的手不自觉地握得死紧。 力道大的,将青葙都捏疼了。 青葙忍着没有喊出声,咬紧了下唇,死死地盯着梁无道。 怎么偏偏碰上了这个浑人! 梁无道打了个酒嗝,令人作呕的酒气迎面扑来,安笙和青葙都不由地冷了眼。 “美人,去哪...快...快来陪爷喝...喝一杯,呃!”梁无道晃晃悠悠地走到安笙和青葙面前,酒气熏人。 “哎呦喂,我的少爷啊,您看错了,这哪是什么美人,就是两个过路的小子,咱到里面去吧,水杏姑娘还等着您呢!” 小厮拼命地揪着梁无道,然后又不停地对安笙和青葙使眼色,示意她二人快些离开。 安笙和青葙见状手上的劲道略松了松,然后向旁侧了下身子,准备提步离开。 谁知刚迈出了一步,就被梁无道又阻了去路。 “放屁,爷的眼力,能出错么,爷说是美人,就是美人,快,叫她们陪我喝一杯!”说着,就要伸出手来抓安笙的手臂。 安笙眼中寒芒乍现,素手一番,三根银针立即现于指尖。 刚要用力刺出,却见梁无道两眼一翻,轰隆一声倒在了她脚下。 他身边的小厮正扶着人,也被带了个趔趄,向前耸了几下,到底没稳住身形,跌了个狗吃屎。 梁无道大概是醉的不行,这会儿终于撑不住,睡死过去了。 这样最好,安笙不欲跟他纠缠,见此赶紧拉着青葙快步走了。 眨眼间,主仆俩便拐进了旁边的暗巷。 走不多远,仍然能听见梁无道的小厮高喊:“少爷,少爷您醒醒,您可别在这儿睡啊,咱们回府再睡吧!” 安笙恨恨地想,最好那厮永远别醒来! “真是倒霉,怎么偏偏碰上了他!还好他醉的不行,若他刚才真动起手来,引来了旁人,小姐的身份一旦曝光,可就糟了!”想起方才情形,青葙仍觉后怕,又实在气恨,忍不住嘟囔了几声。 安笙没答话,只脚步更加快了些。 梁无道此人一日不除,于她看来都是一个大威胁! 她得加快动作了,若真等到方氏将这件事坐实了,才是真的糟了! 方氏恨她那般模样,保不齐真会不顾一切要将她嫁给梁无道。 一旦有风声传出去,她的名声就毁了。 届时,老夫人徐氏也不可能为了她这个不足为重的庶女出头了。 到时候,她怕是得一死以全孝道。 可她不愿,她好容易回来了,许多事还没做呢! 梁无道,梁贵人... 等等,师傅说,宫中会有一位贵人请她去瞧病,还说这是她的一个契机。 那这件事,会不会跟梁贵人有些关系呢? 第四十四章:暗探 暗巷幽长,只有些许斑驳月光照在青砖墙面上,偶有风刮过,呜咽作响,甚是骇人。 不过正在想事情的安笙并未注意到这些,只管拉着青葙闷头向前走。 青葙向来害怕这种环境,更是连头也不敢多抬,颔首躬身地跟着安笙一路疾行。 是以,主仆二人皆未注意到,她们入的这条暗巷入口处,闪过的两道黑影。 也不对。 便是安笙和青葙此时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留意四周,怕是也难以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概因,那影子闪得太快。 若不仔细瞧,多半都会以为是阵风刮过。 这条暗巷邻着的正是春风阁,方才梁无道的小厮口中所说的水杏,便是这里面的姑娘。 春风阁与这周围的秦楼楚馆还略有不同,里面多是些歌妓和清倌人。 因而在西市这一代,颇负盛名。 不少官家子弟甚至当朝要员,下了职后,都喜欢到此处来,放松放松。 毕竟不是大摇大摆的做皮肉生意,所以即便被人知道他们逛到此处,也不过会说些风流意气的话,倒不至于败了名声。 不过,也有人到此处来,既不为听曲,也不为看姑娘抚琴。 为的,是些不为人知的交易。 春风阁后园皆是一水的挑高小楼,这些楼里,住的都是那些地位高,样貌好,才艺又过人的清倌人。 这里的姑娘,每隔三日才在楼里留一位客人,还都得是熟客。 这是春风阁的规矩。 看似不近人情,可却一直没有人敢于打破过。 大家都在揣测打听春风阁背后真正的主人,可这么多年了,却都一无所获。 也因为这样,春风阁才更显神秘和高格。 今夜,春风阁后园小楼中,来了一位极为特殊的客人。 这位客人并未走前厅,而是直接坐着轿子到了后园门口,由春风阁的老鸨亲自接进来的。 来人是个年轻男人,虽看不清面容,但却可辨其身形颇为伟岸。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缎绣便袍,只在腰间系了一块双鱼佩,再无其他赘饰,远远看去,似乎就是个有些身家的年轻公子哥,来此风流风流。 可仔细一看,他足下却蹬着一双缂丝金线团纹官靴,行走间威仪赫赫,气势十足。 陆铮带着陆文在春风阁外面的墙头上趴了一晚上,总算等来了要等的人。 这双靴子,陆铮认得,正是瑞王肖珺仁早朝时穿的那双。 既然衣服配饰都换了,怎么就不知道换双靴子过来。 陆铮摇摇头,继续不错珠地盯着下面的人。 只见瑞王上了中间一座小楼,不久后,老鸨便退出来了。 陆铮目力惊人,在老鸨离开时正看到,小楼里面除了瑞王,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男人。 陆铮拍了陆文一下,示意他跟自己过去。 陆文颔首,转瞬间,只见二人几个纵身飞跃,便迅速消失在了墙头。 再看时,人已经落在了瑞王方才进入的那间小楼的屋顶。 陆铮和陆文趴好后,便轻轻挪开了一小块瓦片,然后顺着瓦片的缝隙,向下看去。 ...... 夜晚的西市非常热闹,不少店铺都没有关门,还在做着生意。 不过胡家饼店晚间向来是不开门的,大家都知道,也惯了如此,所以也没有谁会去敲响胡家紧闭的店门。 可今夜,却偏有人敲响了胡家的店门。 不过因着天色暗,胡家店门前也未曾掌灯,所以大家也没有注意到这头的动静。 很快,店门开了。 刀疤脸胡大铁塔般的身子探了出来,上下看了安笙和青葙一眼,然后放二人进去了。 二人一进去,胡大立即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这边,这才又关上了店门。 店里面点着一盏油灯,灯火如豆,随着胡大关门带进来的一股清风,险些被吹灭。 不过,到底是没有。 那微弱的火苗晃了几下后,又顽强地挺立住了。 胡大转过身来,还没说话,后堂的门,便被人推开了。 一个高鼻深眼,波浪长发的女人举着一盏灯,走了进来。 她没有跟安笙和青葙说话,而是直接走到了胡大身边,用眼神询问。 安笙知道,她是在问胡大,是这两个人吗? 胡大冲女人点点头,然后目光凛冽地看向安笙,“你能治好我女儿?” 他的声调并不高,但却总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 青葙听了不由浑身一凛。 安笙轻轻地拍了青葙一下,然后对胡大点点头,从容肯定地答道:“能。” 只这一个字,就够了。 胡大带着女儿不知看了多少大夫,听多了大夫绕来绕去的专业术语,什么都没有这一个字,来的有吸引力。 也让他信服。 安笙知道如何让胡大相信她,所以她并不害怕。 果然,胡大听了她这话,一身肃杀的气势稍稍收敛了一些。 他眯了眯铜铃大眼,定睛看了安笙片刻,然后道:“跟我来吧。” 说罢,再不管安笙她们,直接搂着那女人向后堂去了。 安笙赶紧带着青葙跟了上去。 她倒是不怪胡大态度不友好,不客气,但凡有些本事的人,本就脾性多怪。 更何况,胡大还有那样的遭遇,不与人亲近,也实属正常。 不过,这些在今晚过后,就都会有变化了。 安笙轻轻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胡家饼店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个不大的小铺子,可进了后院才知道,原来另有乾坤。 出了后堂房门,就到了后院,院中种着不少花草,虽因天黑不辨其形,却可闻见香味。 邻着房前台阶下有一方天井,天井的旁边,搭着葡萄架子,架子下置着石桌石凳。 不必亲自过去,安笙就知道,待入了夏,这葡萄架子下面,该是何等的凉爽怡人。 生活在这样环境中,足可见,胡大还是个对生活有着希望的人。 有希望就好,安笙心道。 她最怕的,便是胡大对这世间充满了绝望愤懑。 那样的话,她即便将人招揽到自己身边,也没甚用处。 胡大夫妻带着安笙和青葙进了正房。 一进去,便能闻见一股浓重的药气,久久不散。 第四十五章:诊治 安笙和青葙跟着胡大夫妻拐进了内室。 入目所见,是一间女儿家的闺房。 珠帘锦帐,菱花铜镜,红木妆台,东北角置着一张绣床,床上掩着纱帐,隐隐约约能瞧见里面似有一人静卧。 安笙注意到,胡大夫妻从进了内室后,脚步动作便都放轻了,显见是怕自己动作太大,会影响床上之人休息。 安笙和青葙也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几人来到床边。 胡大指着床帐,刚要说话,便听里面传来咳嗽声。 胡大夫妻当下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忙掀开帐子,焦急地向内看去。 透过撩起的纱帐,安笙得以见到胡大女儿的本貌。 小姑娘年纪不大,瞧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整个人瘦弱不堪,面色晄白,发丝枯黄,许是因为太瘦,两只眼睛大的出奇,如今正泛着点点水光。 随着咳嗽的频率渐渐加大,小姑娘的双颊也现出了一点不正常的潮红,好容易止住了咳声,却又喘息得厉害。 尚未诊脉,安笙心里就有了些计较。 小姑娘的咳嗽声止住了,胡大才直起身子,转过来看向安笙,“你替馨儿看看。” 说实话,他并不算相信安笙。 南诏最好的大夫,大都集中在都城邺京,能看的,胡大已经带女儿看遍了。 那些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都没治好女儿,胡大实在不相信安笙能治得好。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吃了那么多药,身子始终不见好转,所以但凡有一点儿希望,胡大都不想错过。 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去呢? 安笙没有错过胡大眼中的不信任,可她不在乎,仍然一派淡然。 她慢慢放下头上的帷兜,一张精致无暇的娇嫩脸蛋,立即暴露在胡大和他的妻子娜宁眼前。 胡大眉心皱了皱,但并没说什么。 娜宁却忽然有些激动,转过头,冲胡大叫喊了几声。 她说的不是南诏官话,叽里咕噜的一串一串,青葙一句没有听懂。 不过,她还是敏感的察觉到,这个女人似乎有些愤怒。 想到娜宁愤怒的原因,青葙纤巧的柳眉,紧紧地皱在一起。 她侧过头去看安笙。 一转过去,就见安笙面上淡淡的,一派从容。 青葙本有些躁动的心,瞬间就静了下来。 然后,她便听到安笙也冲着胡大和娜宁的方向,说了几句话。 青葙诧异地瞪大了双眸。 胡大和娜宁也惊得住了口。 霎时间,不大的内室里静极了,落针可闻。 然后,众人只见安笙不急不缓地笑了笑,“先让我替她诊脉,可使得?” 娜宁愣愣地看着安笙,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这小姑娘长得标致,一笑起来,浑身像沐着神光,就像是,就像是她们粟特人信奉的拜火教中的天神,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娜宁捂着胸口,默默祈祷了一声。 也许,也许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天神派下来,解救女儿的呢? 绣床边上放着一张矮凳,安笙撩着衣摆坐了下去。 小姑娘胡馨躺在床上,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她。 安笙冲胡馨笑了一下。 然后,就发现小姑娘整张脸瞬间就红了,大大的眼睛里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接着,就见她眼皮轻轻地敛了下去,不再直视安笙了。 安笙:“......” 她的本意是想要让小姑娘放松放松来着,难道反把人吓着了? 怔愣之际,只见一只细瘦的小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安笙定了定神,看了一眼手边的细腕。 小孩子手腕细些倒也正常,不过胡馨的腕子,显然更加细瘦,甚至其上的青筋脉络,都清晰可见。 安笙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搭在那只细腕上。 片刻后,安笙收回了手。 胡大和娜宁情不自禁地凑近了几分,期许地看着安笙。 这样的目光,安笙见过多次了。 殷殷期盼,是父母对自己孩儿真心实意的担忧。 这样的担忧,安笙却从没见过...... 暗暗摇摇头,将心中不该有的念头驱逐出去。 安笙开口道:“先天不足,肺气虚弱,这是主要症结,能让我看看别的大夫开的方子吗?” 胡大和娜宁闻言眼中的热度,又一点一点降了下去。 又是同样的结语,这样的话,他们已经听了不下上百次了...... 不过胡大到底心性更坚韧些,还没有完全放弃,径自去取了最近这个大夫开的药方,然后递给了安笙。 安笙接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 方子没什么问题,皆是对症的药材,就是药性略温和了些。 不过这也正常。 胡馨年纪小,底子又不好,确实经不住烈性药材。 幸亏,胡大给女儿找的,一直都是有医德的靠谱大夫,若真碰上个心黑的,几副虎狼之药下去,短时间内胡馨许会有所好转,可不过多久,必得支撑不住,香消玉殒。 “大夫的方子没什么问题,但我有自己的用药习惯,待会儿我改一改,以后就照着我开的方子吃药,我知道你们不大相信我,所以我说得再多,也没甚用处,不如让你们眼见为实好些。” 安笙的态度很是从容笃定,无端地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胡大和娜宁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便见青葙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布包,交给了安笙。 安笙接过布包,才又对胡大和娜宁道:“我的针灸功夫,师承弘济寺的普云大师,二位不信我,也该相信普云大师吧,令嫒的病比一般的肺虚之症更复杂了些,需得辅以针灸之法,方能根治,还请二位允许我,替令嫒行针。 普云大师的名头,别说在邺京,便是整个南诏,也少有人不知,胡大和娜宁自然也听过。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去求医。 可大师行踪不定,常不在寺中,他们去了几次,皆没能见到大师的面,这医自然也就没求成。 安笙说她师承普云大师,那就不怪她小小年纪,却敢说能治好女儿了! 胡大和娜宁心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他们此时才真正开始相信,也许安笙真的能治好女儿的病! 第四十六章:烈酒洗针 “有劳姑娘了。”率先开口的,是娜宁。 她定居南诏多年,官话却始终不那么流利,听起来总带着一股子异域味道。 可她的态度却很郑重严肃,清楚地让人明白,她对这事的重视。 安笙点点头,态度同样郑重。 “夫人放心,我必当竭尽全力。” 说罢,安笙便走到圆月桌旁,将针包放下,然后对胡大道:“我需要烈酒,不知家中可有?” “有,你等等。”胡大点点头,然后转身出了内室。 过不多时,他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酒坛,红布泥封上盖着一个大海碗。 “塞北的烧刀子,够烈么?”胡大举着酒坛子,问安笙。 安笙莞尔,点点头,道:“够了。” 胡大将烧刀子放在桌上,然后退后了几步,暗暗打量安笙。 他看着安笙从容不迫地拿下大海碗,解开泥封,然后倒了半碗酒。 塞北的烧刀子,正儿八经的烈性酒,甫一倒出,一股浓重的酒气便迎面扑来,霎时间,满室尽是冽冽酒香。 若是酒量差些的,怕是只闻着这味道,便要醉了。 不过安笙因配制药酒的缘故,早闻惯了酒味,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她手脚麻利地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白色药粉倒进了酒碗中些许。 顷刻间,那股弥漫不散的浓重酒气,竟然慢慢地淡了。 胡大和娜宁都不由地吃惊,看向安笙的目光里,又多了几重信任。 胡大忽然想到,前几日自己听说的,紫霞山上弘济寺里的那件事。 据说,永宁侯府顾家的二小姐,替护国公府的大公子扎针,竟将人扎得大好! 而这位顾二小姐,据说正是普云大师破格收入门下的俗家弟子。 普云大师会有那么多俗家女弟子么? 怕是不能吧! 胡大又想到安笙来给女儿治病的原因,忽然就明白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怕就是那位顾家二小姐吧! 胡大眼中精光乍现,定定地看向安笙。 只见小姑娘瓷白莹润的素手一翻,数只银针便尽数落进酒碗中。 顷刻间,一股白气袅袅而上,瞬间又消失不见,空气中只余点点酒香。 胡大握紧了双手,一颗心愈加坚定起来。 这时候,又见安笙从那个小针包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制的钳子式样的东西。 她便是用这样工具,将酒碗中的银针一一夹起,然后放到青葙手中的白棉帕子上。 十二根银针尽数取出,安笙轻吁了口气,又走回了床边。 胡馨睁着一双大眼睛,被子拉到下颌底下,见了安笙过来,忙将被子又拉高了些许。 安笙被她小兔子一般的模样,弄得没辙又好笑。 她略微弯下腰去,笑眯眯地看着胡馨:“姐姐要替馨儿扎几针,馨儿会怕疼吗?” 胡大方才是这样唤这孩子的,所以安笙就也这么叫了。 胡馨年纪小,兴许禁不住疼,或是害怕挣扎起来,对她下针极为不利,所以安笙想先让胡馨放松一些。 胡馨听了安笙的话,眼中的水光闪了一下,然后才咬着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馨儿不怕,姐姐是要给馨儿治病吗?馨儿想快些好起来,这样爹爹和娘亲就不必再为馨儿担心了。” 小姑娘嗓音糯糯的,软软的,很是打动人心。 安笙喉头哽了一瞬,笑着点点头,“姐姐会尽力的,馨儿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胡馨眯着大眼睛点了点头,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 安笙也冲她笑了笑,然后直起身子,转向胡大,“我需得替馨儿施针,怕是不大方便,胡先生可否先到外面等候?” 男女授受不亲,嫡亲父女也是一样。 虽说胡馨现在还小,但老话说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事关一个女孩子日后的名节问题,安笙不得不注意。 胡大显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一听安笙的话,便愣了一瞬。 不过随即,他便回过神来,然后冲安笙点点头,又跟娜宁说了一句话,便离开了内室。 胡大一走,安笙便对娜宁道:“请夫人帮馨儿将外衣先脱下。” 娜宁愣了愣,然后赶紧走到床边,摸了摸女儿的头,安慰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脱下了女儿的外衣。 三月天,夜里仍带着寒气,胡馨脱下外衣后,便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娜宁见女儿发冷,忙将被子给女儿围了起来,只露出了一张白惨惨的小脸,瞧着好不可怜。 娜宁见此,心中刚对安笙升起的那点信任感,瞬间又都消失了。 这个小姑娘到底靠不靠谱? 女儿平日最受不得寒,常常是到了五月中,屋子里的炭盆才能撤出去,这姑娘怎么还让女儿脱衣服呢! 若女儿再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夫人莫急,”安笙看出娜宁的担忧和不信任,忙解释道,“我说了,馨儿的肺虚之症,与寻常还略有不同,她这肺虚,是胎生所带的寒气造成的,若想要祛除她体内的寒气,必须得有我这套针法辅助才行,待我施针下去,她不仅不会冷,反而要觉得热,所以我才让夫人替她脱了外衣的。” 娜宁听了安笙的话,面上现出些许犹豫,可心里还是很挣扎,不能完全信任安笙。 安笙也不急,只问:“若我猜的没错,夫人怀胎的时候,怕是受了大寒吧?可是落入过冰池?” 娜宁的眼睛陡然睁大,看向安笙的目光中,尽是骇然和不敢置信。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怀馨儿的时候,掉进过冰池? 眼前这姑娘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自己怀胎的时候,她怕是还没有记事呢! 何况,她跌入冰池的事情,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事后,在场之人又都被那位下了封口令,所以这消息根本就没有传出去过。 既然这姑娘不知情,那么就真的是看出来的了! 娜宁慢慢地松开了手,将女儿身上捂着的锦被,撤下了一些,然后定定地看着安笙。 “拜托姑娘了。” “夫人放心。”安笙莞尔笑了一下,然后便让胡馨趴卧在床上。 第四十七章:密因 胡馨很听话,让她趴下去,便老老实实地趴着了,一点儿都不闹。 安笙见此,心中对这孩子的怜惜,不免又多了一重。 她轻轻按住胡馨的肩头,感受到掌下皮肤轻颤,遂软言安抚道:“别怕,馨儿最勇敢了。” 胡馨闻言浑身绷了一下,随即放松开来,闷闷地答道:“馨儿不怕,姐姐扎吧。” “好。” 安笙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招过青葙,从她手中拿过一根最小的银针,扎在了定喘穴上。 银针破肤扎进穴位,胡馨便轻轻地抖了一下。 安笙知道她疼。 这针灸一事,毕竟是往人身上扎针,哪能一点儿不疼的。 她还见过那壮年男子被扎得哎呦哎呦直叫唤呢,可胡馨只轻轻抖了一下,连吭都没吭一声,可见小姑娘也是个能忍的。 这样的孩子,最招人心疼。 娜宁捂住嘴巴,将惊呼声掩回口中,眼中却慢慢凝聚起了水雾。 俗话说,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何况是往亲生女儿身上扎针呢,娜宁当然心疼。 她只恨自己不能亲自替女儿受了这些苦。 安笙没管娜宁,紧接着,又捻起三根银针,不做停顿地,分别扎进了风门、肺俞、肾俞三穴。 其实,这会儿的痛感,尚可忍受,并不十分强烈,只是在银针刺破皮肤找穴的时候,会有一些疼痛不适之感,所以安笙下针也快。 又扎了两针下去,安笙便让娜宁将胡馨扶起来,面向她做好。 娜宁不敢耽搁,闻言忙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扶起,面向安笙而坐。 胡馨晃了晃身子,向娜宁那边歪了一下,方才坐稳。 安笙看了看胡馨,对娜宁道:“夫人到床上扶着馨儿吧,我怕她待会儿坐不住。” 娜宁忙点点头,然后胡乱蹬掉鞋子,上床挪到女儿身后,紧张地扶住女儿。 安笙没有出言宽慰娜宁,现在的情况,无论她说了什么,娜宁恐怕都难以放松。 有这劝人的功夫,她倒不如行针快些,还能减少些胡馨的痛苦。 打定主意,安笙下针的速度又更快了些。 天突、膻中、气海、关元,几大穴一气扎下,只见胡馨本来冻得有些泛青的小脸上,竟隐隐现出薄红。 娜宁正扶着女儿肩头,很快,便感觉到女儿肩上的皮肤微微发热。 她心中一惊,接着又是一喜。 看来安笙果真没有骗她,女儿身上真的热了起来。 随着胡馨皮肤上的热意越来越重,娜宁眼中的水雾也越来越多,眼中积聚的热泪,险些落下。 她用力地瞪大了眼睛,将眼中汹涌的热意逼退回去,然后紧紧地盯着安笙的手。 安笙并不在意娜宁堪称灼热的视线,她执起胡馨的左手,然后稳稳地又扎下三针。 扎到内关穴的时候,胡馨忍不住轻轻瑟缩了一下。 安笙握紧了她的手,然后用力扎了进去。 起针不停,行针不犹,这是下针的规矩。 若她迟疑,对胡馨才真的不好。 内关穴一扎完,安笙便停了手。 娜宁见状忙问:“这就行了吗?” “还没有,”安笙摇摇头,“夫人莫急。” 说罢,便不再看娜宁,而是弯下腰去直视着胡馨,然后道:“姐姐要给你放些血,会有些疼,馨儿会忍得住的,对吗?” 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其实针灸之法并不难,她给胡馨扎的那些穴位,就是普通大夫也都知道。 真正难的,是在最后放血这一着。 寻常大夫,必不会知道这个法子。 安笙也是前世的时候,在弘济寺里珍藏的医书上看到的。 所以,她才敢让郑妈妈跟胡大说,能治得好胡馨。 胡大这个人,安笙前世便知道一些,但是并不算十分了解,只知道他身份颇为特殊,是前朝密宗斥候后代,学了祖先一身本事,后在战乱年间投于本朝一位将军麾下。 可惜这位将军不是个容人的,见胡大本事过人,怕被取代,便起了歹心,用计陷害。 胡大那时候年轻气盛,一腔尽是建功立业的抱负,所以面对上峰的打压,反应十分愤慨强烈。 所谓过刚易折,胡大终究还是为他的硬气,付出了血的代价。 最后有幸保得一命,心气渐渐地散了,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胡大是在最过颓废的时候,遇见娜宁的。 他那时候终日醉酒,浑浑度日,喝多了招惹一群地痞流氓,对他拳脚相向,大打出手。 胡大被打得狠了,却也不还手,只任由那群人打得没趣后,自行散去。 痞子们离去之后,胡大颓丧地坐在墙边,满身酒气和青紫,瞧着好不狼狈。 这时候,忽然有一异域女子,走到他身边,给它留了一瓶药。 这女子,便是娜宁。 因她长相迥于南诏女子,所以胡大一下子就记住了。 不过,娜宁并未停留,放下药后,便转身上了一辆马车,走远了。 那时候,娜宁还是一位贵人府中的舞姬,不得自由。 能下得马车来给胡大留一瓶金疮药,已是不易。 就是这一瓶药,开始了胡大与娜宁的缘分。 至于后来二人如何在一起的,娜宁又是如何跌入冰池,安笙就不知道了。 前世她亦不是自由身,所知有限。 就是这些,还都是后来随师父下山替人治病的时候,从不同的地方听来的。 安笙找上胡大,确实有她的目的。 胡大最擅长的,莫过于打探消息,她现在被拘在内宅,消息闭塞,能知道的十分有限,她必须得在外面安置一双得力的“眼睛”。 而胡大,便是最好的人选。 只要她能治好胡大女儿的病,胡大必得真心相报。 届时,她便可以将胡大拢于自己手下,让他替自己探听这邺京内外诸多消息。 她承认自己此举有失磊落,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要做的事情,并非是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的。 她必须得掌握永宁侯府内外的消息,才能在麻烦来临之际,立于不败之地。 内宅的事情好打听,可外面的,却不好掌握。 这才是她找上胡大的,最重要的原因。 第四十八章:点刺放血 安笙握着胡馨的小手,轻轻拍了一下。 胡馨小脸瞬间一红,喘息了一声,敛眉道:“我不怕,姐姐尽管放吧。” 安笙含笑点点头,然后吩咐青葙取来瓷杯,用最后一根银针,刺破了胡馨的中冲穴。 穴位一破,乌沉黑血便滴于杯中。 血发黑,则为寒。 寒气不出,则气淤血滞,导致气血两亏,胡馨的肺虚之症之所以迟迟不好,概因她体内寒气并没有排出。 记得那本《针灸要述》中曾记:“点刺放血,攻邪最捷。” 《黄帝内经》中也有记载:“刺络者,刺小络之血脉也”,“菀陈则除之,出恶血也”。 所以,安笙才会想到替她放血。 娜宁见到女儿被放出的血是这般浓黑的颜色后,心疼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是没有说出。 别说她这么多年带着女儿看病,也学了些医理下来,便是对此一窍不通,也知道,人的血液应是红色的才对。 女儿的血色发黑,定是疾病所致。 也许,女儿这么多年来病症一直没有好转,就是因为那些大夫都没有想过替女儿放血的缘故。 娜宁越想越觉得自己所思不错,心中对安笙的那点不信任,终于彻底消散了。 安笙并不知娜宁此刻心中所想,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手中的那个杯子上。 这点刺放血,也是有讲究的。 什么时候下针,下针该刺多深,刺破后该放多少血,都有严格的规定。 安笙头回行这点刺放血之法,根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忽,生怕一个估计错误,会害了胡馨。 她默默回想了一遍《针灸要述》中的记载,在胡馨的血没过杯中寸许之时,立即用浸过药水的棉帕按住了胡馨的手指。 片刻后,安笙拿下棉帕,胡馨的手指已经不再出血,涨得发紫的手尖,也恢复了光洁如初。 安笙将帕子和杯子都交给青葙,然后开始收回胡馨身上扎着的银针。 不多时,十一根银针尽数收回。 安笙将银针小心地放回针包,然后卷起,交给青葙,让她先收着。 这才对娜宁道:“请夫人准备热水,替馨儿沐浴。” 娜宁愣愣地点点头,然后将外衣给胡馨披上,爬下床,顾不得将鞋子穿好,就先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女儿一遍。 就见女儿虽然面色还白,但是喘息却顺畅了许多,当下不由大喜。 “姑娘大恩!”娜宁转过头来,双手交叉与胸前,对安笙弯腰行了个礼。 “夫人客气,还请夫人快些准备热水来吧,馨儿得尽快泡药浴,效果才好。”安笙受了娜宁这一礼。 她知道这是粟特人表达感激之情的一种礼节,所以没有拒绝。 不过感谢的事何时说都可以,现今最重要的,还是胡馨的身体。 娜宁闻言暗自懊恼了一瞬,然后赶紧趿拉着绣鞋,跑到门口招呼胡大。 热水家里一直都备着,便是夜里都不曾断过。 因为胡馨时常夜里咳嗽,折腾一番下来,总是满身的汗水,需得擦过身子之后,才能再睡着。 胡大和娜宁心疼女儿,所以常备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胡大便抱着个木质浴桶进来了。 青葙忍不住瞪着眼睛看了看胡大遒劲有力的臂膀,暗暗咋舌。 乖乖,这胡大真是好生雄壮,一个人就抱着这么大个浴桶进来了! 小姐盥洗室里的那个大浴桶,可是得七八个婆子一起,才能抬得动呢。 幸亏,幸亏她们平日不用挪来动去,否则哪个有这般大的力气啊? 安笙并不知青葙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胡大将浴桶放下后,她便闻见了一股温润的木香,故而特地留意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发现这浴桶的不同寻常。 原来这浴桶所用木料,乃是香柏木。 香柏木性味甘平,入心、肝、脾、肾、膀胱诸经,有缓解松弛神经,安抚波动情绪、消炎、镇痛等疗效,不仅可做木材使用,更可入药治病。 胡大好手段,也够心疼女儿。 这香柏木多产自川贵两地,邺京这边,可是很少见的。 怕只有大富之家,才能用上这种材质的浴桶。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 胡大这些年通过买卖消息,应是识得了不少人,想来透过关系,费心寻些上乘木料,给女儿打个浴桶,还是办得到的。 很快,浴桶中便蓄了大半热水。 安笙看了看,叫了停。 胡大立即收手,然后拎着空桶又出去了,还细心地关上了内室的房门。 安笙见了,暗暗点头。 真不愧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虽看似粗狂,却是粗中有细,又不张扬,这样的人,确实是收集消息的一把好手。 安笙一边想着,一边向水中兑入了几种药粉,然后才叫娜宁和青葙扶着胡馨过来沐浴。 胡馨显是对于在陌生人面前袒露身体有些不自在,所以揪着贴身小衣和亵裤,怎么都不肯脱下。 娜宁又急又无奈,只得将目光转向安笙,一副全听安笙安排的模样。 安笙莞尔,笑说:“这样就好,不必全脱了去,快来泡着吧,待会儿水冷了,效用便不佳了。” 她清楚地看到,胡馨在听完她这话之后,偷偷地呼了口气,显是放松了不少。 娜宁和青葙将胡馨扶进浴桶中。 水很热,又加了药,其实并不舒服,但是胡馨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暗自握紧了小手,顾自忍耐着。 娜宁站在女儿身后,见状便将头偏到了一旁,偷偷地抹了下脸。 安笙和青葙只做什么都没有看到,自顾收拾东西。 待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之后,安笙对娜宁道:“馨儿这边只要泡上两刻钟,便可出来了,今夜,她定会睡个好觉,小女漏液出门,多有不便,还望夫人谅解,准我先行离开。” 娜宁愣了愣,低头沉吟了一瞬,然后点点头,应了安笙的话。 虽然她很想要让安笙待到女儿泡完药浴再离开,可这话却着实说不出口。 人家姑娘说得没错,她这时候出门,想来必然不易,她也不能为了女儿,如此勉强人家。 第四十九章:夜会 娜宁将安笙和青葙送到门口,客气道别。 安笙和青葙出了内室房门,拐到正堂,便见胡大站在堂口,翘首以待。 安笙走近胡大,宽慰道:“胡先生放心,待会儿馨儿泡完了药浴,夫人自会唤你。” “有劳姑娘了,”胡大点点头,冷硬的刀疤脸似有了些温度,“姑娘可是要走,我送送姑娘。” “那就麻烦胡先生了。”安笙笑着颔首,与胡大一同向前面走去。 一边走,安笙一边又说:“馨儿还需再施两次针,每次间隔十天,十天之后,还是这个时辰,我再过来,这中间的日子,先生便照着我开的方子与馨儿吃药,你放心,我定会还馨儿一个安康之体的。” 这话说完,胡大那头并没有立即回答。 良久,才听他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承诺一般地道:“姑娘大恩,我必铭记于心!” 安笙温和地笑了笑,“先生客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先生留步。” 说罢,安笙便与胡大颔首示意,然后罩上帷兜,带着青葙离开了胡家饼店。 安笙和青葙走得很急,并未回头,很快,她们二人的身形便隐没在浓浓夜色里了。 胡大也没有急着回店里,而是站在店门口,驻足看着安笙她们离开的方向,久久方归。 说不清楚为什么,可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安笙一定会治好女儿。 虽说安笙年纪轻轻,又是个姑娘家,可她的身上,却似乎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胡大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夜空。 他的目光悠远而深长,映着满天星光...... 安笙和青葙疾步而行,不多时便又走到了春风阁旁的那条暗巷。 二人停了一瞬,交换了个小心的目光,一同入了暗巷。 脚步不停,很快便到了暗巷出口。 二人并未急着出去,而是走到墙边,先看了看外面的街道。 见街上并无梁无道那厮的身影,安笙和青葙忙加快脚步,迅速闪身出去。 一路畅通无阻。 很快,她们便走到了西市入口。 安笙和青葙心底都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不敢耽搁,忙快步走了出去。 ...... 她二人走后不久,两道黑影也迅速几个飞跃,消失在了夜空中。 这二人,正是一直蹲守在春风阁外的陆铮和其副将陆文。 两刻钟后,陆铮和陆文停在一处宅邸外头。 二人谨慎地查看了一下周围情形,见无人跟踪,才翻身入了后面的高墙,进了这宅院。 进了院中,二人并未急着向前,而是背靠在高墙后,先勘察了一下府内的守卫情况。 分析好形势后,二人迅速做出判断,几个纵身,自抄手游廊上头飞过,迅速去往东南角的一处院落。 这院中,只在一间房间门外站着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再不见其他人影。 可陆铮和陆文却察觉到,这院子的四周,隐藏着的人,不下数十。 不过陆铮和陆文倒不怕,进了这院子,二人反而卸了浑身力道,稳稳当当,大大方方地落在了院落正中。 二人一现身,便见门口的侍卫敲响了身后的房门,然后轻声道:“太子殿下,人到了。” 紧接着,便听里面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请他们进来。” 话音刚落,门口的侍卫便向陆铮和陆文做出恭请的姿势。 待陆铮和陆文进了房间之后,侍卫又关紧了房门,继续留意四周动静。 “臣,陆铮(陆文),见过太子殿下。” 陆铮和陆文躬身向书案后头坐着的男子行礼。 太子萧景熠含笑抬手,指着桌案前的交椅道:“私下见面,两位不必客气,快坐。” 陆铮和陆文闻言便直起身子,分别在身后的交椅上坐下了。 “如何,此行可还顺利?”太子问。 陆铮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张描金花笺,“东西已顺利到手,殿下请看。” 太子摆摆手,身后的侍卫无声无息地走到陆铮身前,接过金花笺,回身呈给太子。 太子接过那张闪着点点金光的笺纸,展开细看。 片刻后,太子将笺纸对折,哼笑一声。 真不知该说大皇兄猖狂呢,还是无脑。 这金花笺乃是御品,只宫中才用,他拿这纸写这样的东西,当真是,蠢得让他忍不住想笑。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下结论,而是先问陆铮:“你亲自盯的人,说说你的看法吧。” 陆铮闻言看了看太子,表情不变,声调沉稳。 “能这般行事,想来瑞王爷风头正劲。” 太子一听这话,便笑出声来了。 片刻后,太子才止住笑声,颔首道:“不错,我这位皇兄,如今可是父皇跟前的红人,比我这个太子,可受宠多了,你不在朝堂不知这朝中形势,现如今朝中已有不少官员倾向于他了呢。” 陆铮眉心动了动,语气自然地反问:“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之辈,殿下难道真的在乎?” 太子闻言便嗤了一声,尔后笑的有些自得。 “还是你懂我,那种踩高捧低、阿谀奉承之辈,我自是不在乎的,不过......” 太子顿了一瞬,话锋一转,“不过我心中可以不在乎,面上却又不得不在乎。” 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拗口得很,脑子慢些的,兴许一时半会儿都琢磨不透其中意味。 不过陆铮和陆文都是头脑清明之人,故而立即便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太子意在表明,自己虽身居高位,却也有他的不得已。 说白了,就是想告诉陆铮他们,他现在身不由己,接下来的事情,还是需要陆铮他们去办。 陆铮自然不会推辞。 且不说他与太子自小的情谊,便只论身份,他也不会推辞。 他既选择了效忠太子,便不会有二心,替太子办事,亦是他心甘情愿的。 太子将来,堪为明君,陆铮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帮助太子。 南诏现在虽看似四海升平,但其实暗藏汹涌,西北虽屡战告捷,但形势却仍不容乐观。 可这些,皇上都讳莫如深。 陆铮不能完全洞彻皇上的心思,可也知道,皇上不想打仗。 第五十章:战势 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可喜,但凡事皆有两面,很多时候,都需要辩证以待。 陆家世代镇守西北,陆铮自问没人比陆家更了解西北的形势了。 虽说他此次是因打了胜仗才被召回,可这次得胜来的太过蹊跷,所以陆铮心中一直有所怀疑,只是从未在人前表露过而已。 这个想法,只有他少数的几个心腹才知道。 还有一个知情人,便是太子殿下。 陆铮一回来,就私下跟太子碰了面,二人就西北形势详谈了一夜。 太子的意见,跟陆铮一致。 这也是陆铮为何一心辅佐太子的缘故。 因为太子不仅懂他,也懂得为长远打算。 太子看的,非是眼前的一点好处。 若无意外,太子终有一日将荣登大统,届时,便是南诏的新任君主。 他想,为君者贤,应是每一位臣子,甚至每一位南诏百姓共同的期望。 现如今南诏皇室几位皇子中,除了太子,再没有人能胜任那个位置了。 太子有野心有抱负,但却不蛮横,且能听进谏言,这一点,相当难得。 而大皇子,即瑞王萧珺仁暴戾冲动,好大喜功,这样的人,别说上位称皇,便是一方贤王,都难以做得。 陆铮简直不明白,那些支持大皇子的朝臣,莫不是眼瞎了不成? 其实,哪是那些朝臣们瞎了眼,不过是都有自己的私心罢了。 大皇子为人不慈,余下的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又都太小,最年长的三皇子,也不过才十一岁,尚且难以成得了气候。 因而,这朝堂之势,便隐隐呈现出两方割据的情况。 只不过,瑞王的母妃荣贵妃现今十分得宠,所以瑞王行事,便更加嚣张。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放在哪里,都没有错。 荣贵妃和瑞王圣宠不衰,连带着荣贵妃的母家,汪氏一族,便也跟着春风得意。 汪家得意了,其下属近交,便也都跟着猖狂起来。 所以前面太子才会说,现今朝堂之上,瑞王风头正劲。 陆铮是最看不惯,这种弯弯绕绕,靠着各种裙带关系发展起来的关系网。 他是武将,是铮铮铁血男儿,宁愿将热血洒在战场上,也不愿跟这些谄媚小人勾心斗角,拼个你死我活。 可朝堂之上,自古如此。 党争一事,从来都是这般残酷,陆铮虽不耐烦,但并不代表他真的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 若真是如此,太子也不敢将此秘事,交给他去办。 太子再被瑞王压了风头,也不至于连个打探消息的人手,都没有。 他之所以派陆铮去,概因这次的事情,跟西北那头,有些关联。 太子十分明白,现如今最了解西北形势的人,除了陆铮,不做他选。 既然陆铮选择支持他,那么他也会给陆铮足够的支持和信任。 而陆铮果真没有让他失望,将他要的东西,稳妥地带了回来。 其实东西也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事关大皇兄,这本不大重要的东西,便也有了些价值了。 他亦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来,就都不是。 只有那些不了解他的人,才会以为,他就是外表所见的,那副温温润润,和善有礼的样子。 表象欺人么,宫里头长大的孩子,谁还不会做些戏呢! 若是父皇真心宠爱他,他身为太子,本不需要这般费心筹谋,小心行事。 可父皇宠的爱的,偏就不是他这个嫡子,而是那位处处与他作对,事事与他争锋的大皇兄啊! 他若再不小心些,将心思藏住了,这太子的位置,怕是也难以坐得牢了! 思及此,太子敛下眉头,无声地笑了。 笑过之后,他便对陆铮道:“西北屡战得胜,父皇龙心甚悦,可如此一来,怕是短期内,都不会再派你回去了,我估摸着,要不了几日,你的任命便得下来,我实话与你说,多半是个散职,难有什么实权,你要有个准备,莫在父皇面前失了体面,引他猜忌。” “还有一点,大皇兄此次私下面见他的母舅兼岳父汪昌平,为的乃是下月往西北配送军需的事情,按说这件事本来就是兵部负责,他却越过做兵部尚书的外祖父汪德蒲,偷偷去见汪昌平,怕是二人私下有什么利益勾连。” 陆铮闻言便冷了眉眼,问说:“殿下是认为他们想趁此捞上一笔?” 太子点点头,“我猜多半如此。” 陆铮冷哼一声,眉宇间冷意更甚。 他最恨这些在军需上头动手脚的人了。 前线兵将们拿命在护佑国土,可这些坐守后方,享受荣华的人却还想要,在这些拼死付出的兵将们使用的物品上动手脚。 当真可恨! “你先别急,”太子见陆铮面色难看,便劝慰道,“这件事还只是我自己私下猜测,并未得到更为直观有力的证据,何况便是他二人想要动手脚,也未必那么简单,我已经决定了,要向父皇讨这个差事,届时有我督任,必会仔细防备,不给他们动手脚的机会!” 陆铮知道太子这话多半是在宽慰他。 他虽久不在邺京,可是也时常留意京中的动静的。 瑞王爷为人如何,他不是不知。 若换做别人,也许今晚拿到的这张描金花笺尚且不能算作力证,可若是瑞王,那就可以确信无疑了。 瑞王现在行事有多张狂,陆铮早有耳闻。 既听闻了,当然就明白他确实是把主意打到了军需一事上头了。 别的事情,陆铮尚且能忍,可这件事,他真的忍不下去。 幸而太子明白他的心情,所以才会提出想要揽下这个差事。 要知道,太子现在很少会在皇上面前自荐,就是怕皇上会猜忌他,这次主动提出要督任军需一事,怕还是为了他。 思及此,陆铮面色缓和了些许,站起身来,对太子抱拳道:“殿下不必顾虑臣的想法,大事为重,军需一事,臣可再想别的办法解决。” 太子呵呵一笑,冲陆铮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你放心,我再不济,讨个小差事,也碍不了什么事。” 第五十一章:讨差事 陆铮听见太子这样说,便没再坚持,二人又就着此事商量了一会儿,陆铮便起身告辞了。 太子也得赶紧赶回宫中,便没再留陆铮,将人送到门口,看着人离开,便也带着心腹属下,回宫去了。 陆铮和陆文离开太子的地方后,便赶回护国公府。 二人脚程快,又刻意提了速度,是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护国公府院墙外头。 仍然停在陆铮的院子外面,凝神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估算好了之后,二人便同时闪身进了院中。 陆铮的院子里头,伺候的人一向不多,且他又不留人守门,所以这会儿院中的人大都已经睡下了。 正房里头未留灯,这是陆铮走前特地吩咐的。 四周静悄悄的,陆铮和陆文闪身进了正房。 进去后,二人并未急着掌灯,而是隐在黑暗中,低声说了几句话。 交代完之后,陆铮便叫陆文回去歇着了。 陆文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头来,一双星眸在淡淡的月光下,闪着几分兴味的光。 “将军今夜为何出手帮那两个姑娘?” 据他所知,将军可从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更别说,是管人家姑娘家的闲事。 若他记得没错,这已是第二次了吧? 头一次,有大夫人的原因在里头,尚且还说得过去,可这次呢? 这次,他们身上可是带着太子殿下交代的差事的,若一不小心误了差事,到时候,将军可如何跟太子殿下交代呢? 谁知陆铮听了他的话,脸上根本连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反倒冷着声音反问:“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不应该?” 陆文被陆铮一本正经的语气一噎,瞬间没了开自家将军玩笑的心思。 龇着牙笑了一下,赶紧推门离开。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却在想,将军总这么严肃,可如何是好? 这样下去,岂不是更加讨不上老婆了? 不提陆文如何忧心,再说陆铮这里。 陆文一离开,陆铮并未急着回床上歇着,而是走到桌边,坐了下去。 黑暗里,只有隐隐月华倾洒。 只见陆铮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 而另一头,急匆匆地紧赶慢赶,安笙和青葙主仆,总算赶在约定时辰,回了玉笙居。 郑妈妈独自坐在安笙房里,也没敢点灯,听见门口的动静,一颗心霎时间便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听见了与安笙约定的叩门声,郑妈妈放下心来,赶紧快步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果真见是安笙和青葙二人。 郑妈妈也顾不得说话,赶紧先将她二人迎进来,然后又关紧了房门。 安笙摘下帷兜,小声道:“让妈妈担心了。” 郑妈妈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也小声回道:“小姐平安归来就好,奴婢在房里留了些热水,如今正温着,您和青葙都擦把脸,赶紧歇着吧。” 安笙点点头,先与青葙换了衣服,然后交给郑妈妈妥善收好,才与青葙一同去了面盆架子前,简单擦洗了一番。 收拾过罢,青葙和郑妈妈服侍安笙睡下后,也分别出去歇下了。 安笙今日折腾得有些累,躺下没多会儿,便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次日晨起,安笙的精神头十分不错。 梳洗过后,用了早膳,又不必去请安,便取了一本书,倚在软榻上看。 她这头得了闲,一派恬淡安然,而早朝的朝堂之上,就不那么和谐了。 今日早朝,太子忽然向皇上自荐,想要包揽此次给西北筹措军需的差事。 此言一出,朝堂上便静了一瞬。 大家似乎都没有想到,太子会突然向皇上讨差事。 正因为事出突然,所以众人便不免多想。 可想来想去,众人都发现,实在是没想明白太子此举意欲为何? 要说这次筹措军需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按照惯例,往西北运送一些物资罢了。 现如今又不是战时,也不可能运送大批东西去西北,既不是大批量的东西,就没甚大的好处可捞,所以怎么看,这差事都太普通不过了。 可这样一个没名没利,又没什么油水的差事,太子怎么就想要主动要到自己手下呢? 大部分人都看不透,摸不清,所以并没有贸然出言。 可有两个人,却自认看透了太子的用意。 这二人,便是昨夜私下会面的瑞王萧珺仁和其岳父汪昌平。 瑞王几乎是瞬间便肯定了,太子此举定是故意在与他为难。 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自己要从这次筹措军需的事情上捞一笔,所以才故意跑来坏事? 瑞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向太子的目光,隐隐露出不善。 而汪昌平呢,虽然脸色也有些不好,但是到底不敢表现出来,所以只低垂着头,暗自生气。 这筹措军需之事,向来都少不得兵部参与,所以汪德蒲对此事也还算上心。 之所以说了还算,而不是颇为上心,也是觉得这件事,并不算很重要。 可是,一向不大插手兵部事情的太子,怎会突然横插一脚进来? 倒不是说太子插手不行。 太子位高权重,本就有掌六部之事的权利,不过是看皇上能放多少权给太子罢了。 真正让汪德蒲在意的,是太子自荐之后,外孙瑞王和儿子汪昌平的反应。 汪德蒲在朝中打拼多年,看人看事的眼力还是很毒辣的。 就凭着方才那一眼扫过去,这二人的面色变化,汪德蒲便断定,这件事定与他二人脱不开关系。 胡闹! 汪德蒲心内暗叱一声。 这两个人,怎么就这么没出息,眼睛尽盯在这些小事上头。 正经的大事上,如何不见他二人撑得起来一回! 汪德蒲暗暗生气,却更怕瑞王一时激动,站出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是以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瑞王身上,便忘记留意皇上了。 皇上听了太子的请求,也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微眯着双眼,打量了太子一番。 太子神情不变,仍是一派谦逊恭顺。 皇上看了一会儿,便道:“既然太子有心为朕分忧,那这件事,便交给太子去办吧。” 金口一开,诸事既定,凭你是谁,有什么意见,也只得作罢。 第五十二章:母子密谈 下朝后,瑞王便甩袖而去。 徒留身后一群看客,一脸深究。 太子仍旧笑眯眯的,正在与兵部尚书汪德蒲客气地寒暄。 汪德蒲自不会像瑞王那般意气用事,什么都写在脸上。 太子来意不明,直接找到他的头上,他自然得小心应对。 他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小心经营了多久,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可不能一着不慎,为了件屁大点儿的事,再把自己搭进去了。 看来今日散职后,得找儿子好好问一问,这两个小子,定是有事瞒着他! 瑞王拂袖而去,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借着请安的名头,拐去了其母荣贵妃的昭阳宫。 荣贵妃听说儿子来了,自是高兴。 一时间,身上的病痛仿佛都去了大半,忙叫掌事宫女烟若亲自去迎。 烟若应声而去,在正殿门口迎上瑞王,忙福身见礼。 瑞王心情不佳,但还算给烟若面子,只随意挥了下手,倒是没有迁怒。 烟若在荣贵妃身边服侍多年,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因而忙跟在瑞王后头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殿,荣贵妃正在软榻上靠着。 烟若趁着瑞王不备,忙向荣贵妃使了个眼色。 荣贵妃收到烟若的眼神,又见儿子一脸不睦,便猜到有事发生。 故吩咐烟若:“本宫要与王爷说会儿话,你叫他们先下去吧,只留你一人伺候,便行了。” 烟若体察主子心意,闻言忙叫宫人们都先退出去,并叫昭阳宫的掌事太监刘承水守着殿门,这才转身又回了内殿。 一回去,便听瑞王的声音透过琉璃珠帘传了出来。 不必细听说了什么,烟若都听得出那声音里头的气急败坏。 瑞王爷这时候带着气过来,想来,事情多半与太子有关。 烟若暗暗叹息一声,提步进了内室。 进去后,她便主动做起了不言不语的壁花,无论瑞王爷和荣贵妃说了什么,只要没唤她,她便都当做听不到。 这是保命的手段,想在宫里安稳地活下去,必须都得学会。 瑞王雷霆一般,连说带骂了一刻钟之久,方才停口。 荣贵妃听了儿子这些话,也颇觉气愤,附和着儿子说了几句,言辞间尽是替儿子鸣不平的意味。 烟若见此,又暗暗叹息了一声。 娘娘和王爷到底知不知道,他们骂的是谁? 那可是太子殿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是那般好骂的么? 她现在真是庆幸,自己方才多留了个心眼,让刘承水守着殿门,不许旁人靠近。 否则就凭娘娘和王爷这些话,就足够有心人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真是死几次都不够用的...... 娘娘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坐到如今这般地位的?说实话,烟若一直没搞明白...... 她想,大概,是皇上就喜欢这样的吧? 瑞王骂够了,出了气,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荣贵妃见儿子气顺了,也消停了下来,才叫烟若奉茶。 烟若听命而去,不多时捧了香茗过来。 瑞王饮了口茶水,轻吁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母妃面色似乎不大好。 别看瑞王平日不靠谱,可孝心还是不少的。 因此忙忧心问道:“母妃可是哪里不舒服了,孩儿观您气色似乎不大好?” 荣贵妃闻言面色僵了一瞬,随即轻笑道:“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操心。” 瑞王不大赞同荣贵妃这话。 “母妃此言差矣,您的身子可是头等大事,倘或哪里不舒服,可万不能讳疾忌医,得赶紧宣太医来看才是!” 荣贵妃笑了笑,只说知道了,却不正面回答瑞王的话。 瑞王见状不由更急,“母妃有什么事,难道还不能同孩儿说么?” “真的没什么!”荣贵妃语气忽然急了起来,像是在掩饰什么。 瑞王被她的态度惊了一瞬,但是也没有再问下去。 后又待了一会儿,陪荣贵妃说了会儿话,见她起色愈加不好,瑞王便告退了。 烟若出去送人。 行至昭阳宫院门处,瑞王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烟若。 烟若心中一紧,赶紧低眉顺眼地低下了头。 结果,瑞王还是从烟若处,知道了荣贵妃所患之病。 得知真相后,瑞王起先也不自然了一瞬,见烟若面色发红,赶紧挥手让她回去了。 原来,荣贵妃所得之症,乃是一种妇人病。 因此,荣贵妃才在面对儿子的关心时,含糊其辞,不肯道明真相。 而瑞王关心自己母妃的身子,所以便威胁母妃身边的近侍宫女烟若。 烟若如何敢违拗瑞王,不得已,只得据实告知。 瑞王得知了真相,又有些不自在,故而再没久留,赶紧就出宫去了。 他现在没有具体官职,不必到衙门里去点卯办差,故而下了朝若不是赴宴闲逛,就只有回王府去了。 可今日,他并没有宴会需要参加,也没有闲逛的心思,却也没急着回王府。 而是,转道去了云华楼。 到了云华楼,掌柜的亲自来迎,殷勤地将人送上了包厢,便极有眼色地退了出来。 包厢内,汪昌平早已等候多时。 这两个人一见面,脸色就如出一辙地阴沉了下来。 对面而坐,二人先交换了个狠厉的眼神后,便开始谈事情。 毕竟是在外头,瑞王再嚣张无度,也有所收敛,言谈间避讳不少。 翁婿两个就方才朝堂上的事情谈过之后,都有些明白,西北军需一事,他们再想动手脚,怕是难了。 静了一瞬,瑞王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道:“先看看形势再说,老二一向绵软,从不敢与我正面争锋,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他!” 汪昌平闻言面上喜色一闪,恭维道:“王爷的本事,自然不是那位能比的!” 瑞王听了这话,却没像平日里一样,喜形于色。 汪昌平见状不由奇怪,遂问瑞王可还是有别的事情不顺心。 瑞王心中又烦又急,想着汪昌平也不是外人,便将荣贵妃身子不爽的事,跟汪昌平说了。 汪昌平听罢,沉吟片刻,忽然对瑞王提起了一个人。 第五十三章:请示 “顾家?”瑞王皱起两道浓眉,“岳父大人说得是,永宁侯顾家?” “正是。”汪昌平点点头,捋着胡子笑得有些奸猾。 瑞王眉心皱得更紧。 片刻后,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顾家能有什么好大夫?宫里的太医都治不好母妃,更别说他们府上那些个府医了,难道还能比太医们厉害不成!” “王爷莫急啊,”汪昌平拍了拍瑞王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这顾家从前是没有什么名医在府,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啊!” 瑞王见汪昌平说得笃定,不免也有几分好奇。 遂问:“岳父大人此话何意,还请据实告知。” 汪昌平嘿嘿一笑,又捋了捋胡子,道:“王爷且听我细细与你道来......” 接下来,汪昌平便将从自己夫人那处听来的,安笙在弘济寺上替陆铭扎针治病的事情,跟瑞王说了一遍。 瑞王听罢,便挑了挑眉峰,目露怀疑。 汪昌平见瑞王还是不大相信,不由气闷,言辞间便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赌气。 “王爷有所不知,那日聘婷她娘正好也到弘济寺去上香,这才碰见了这事,那陆家本是封锁了消息,不许人外传的,若不是聘婷她娘还有几分面子,如何能得知这等隐秘消息?今日若不是殿下说贵妃娘娘凤体抱恙,我又怎会提及这件事呢!” 瑞王见汪昌平这般急于证明,便对他的话信了大半。 想着老丈人兼舅舅毕竟也不好太得罪,便笑着安抚道:“岳父大人莫急,我也是担心母妃的身子,若没有十足把握,我如何敢引荐外面的大夫,去给母妃看病呢,你说是吧。” 汪昌平见瑞王放低了姿态,也懂得见好就收,于是便应和道:“王爷所言极是。” 瑞王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冲汪昌平行了个平礼。 “那今日就先这样,我回去交代聘婷一下,午后让她进宫去,将这件事跟母妃提一提,她们女人家凑到一起,总比我们说话方便,且母妃又一向疼她,想来,她的话,母妃多半会听的。” 汪昌平也赶紧起身回礼,“王爷所言甚是,该当如此。” 说罢,瑞王便先离开了。 他离开不久后,汪昌平便也赶着回了兵部衙门。 他如今在兵部任了个散职,每日也得去点卯当差。 今日散朝时,其父汪德蒲特地交代,让他不要乱跑,安分待到散职。 他这会儿偷跑出来跟瑞王见面,若被他爹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训斥他呢! ...... 瑞王打道回了王府,一回去,便将汪昌平所说之事,跟王妃汪聘婷交代了一番。 汪聘婷与荣贵妃感情一向不错,荣贵妃又疼宠她,所以她对荣贵妃的身子也是真心担忧。 故而晌午过后,也没顾上好好歇午,便收拾了一番,进宫去了。 荣贵妃收到汪聘婷递来的牌子,忙叫烟若去迎人进来。 片刻后,汪聘婷带着贴身侍婢璎珞进了昭阳宫正殿。 荣贵妃一见汪聘婷,便将人叫到了自己身边,亲热的问了几句话。 汪聘婷本就是她的嫡亲侄女,如今又嫁予她的亲子瑞王为妃,故而荣贵妃对汪聘婷,真真是宠爱有加。 汪聘婷带着瑞王的嘱托进宫来,自不敢耽误正事,与荣贵妃闲话几许之后,便将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了。 荣贵妃听完了她的话,便红着脸啐了一声。 “这个臭小子,怎么能跟你说这些事呢,他也不嫌脸红!” 汪聘婷巧笑嫣然,“母妃莫怪王爷,您也知道,王爷一向孝顺,知道了您身子不爽,哪还顾得那些,否则也不能急巴巴地打发孩儿来做这个说客了。” 汪聘婷容貌姣好,尤其是一笑起来,颊边映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甚是动人。 荣贵妃每次被她这么一笑,再软声一劝,心情就好了大半。 更何况,她明知儿子是孝顺关心她,又怎会真的生气怪罪儿子? 因而,便顺着汪聘婷的话,浅笑着应了。 请个外面的大夫进来看看也好,宫里的太医都看遍了,也没人能治得好她的病。 亏那些人还自诩医术天下无双,结果就连诊脉过后说的话都千篇一律,没一个有用的,全是些废物! 汪聘婷完成了瑞王交代的任务,又陪着荣贵妃说了会儿话,见荣贵妃面露倦色,便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了。 荣贵妃也着实不大爽利,便也没有多留她,赏了些东西,便叫烟若将人送走了。 烟若送人回来,便听荣贵妃正在交代刘承水去顾家唤人的事情。 她快走了几步,走到荣贵妃身后,想了想,还是低声提醒了一句。 “娘娘,顾家到底还有个侯爵的封位在,且永宁侯如今又在兵部任职,正在汪大人手下,您要唤顾家小姐进宫来诊病,您看是不是,要稍微客气一些,也算给永宁侯几分面子?” 刘承水也觉得烟若的顾虑有些道理,遂也附言劝了一句。 荣贵妃见自己的两个心腹都如此说,便点点头,应了他们的提议。 “行了,烟若你先去一趟凤仪宫,跟皇后说一下这事,就说我身上不爽,要请顾家小姐进宫来看看。”荣贵妃说完,便懒懒地挥了下手,阖起双眸,躺回榻上去了。 烟若了刘承水见此都知道她不欲再说,双双行了个礼之后,便悄声退出了寝殿。 一出去,烟若便直接去了凤仪宫。 皇后这几日对外称病,烟若来了,自然见不到皇后的面。 不过,皇后身边的女官文鸢倒是亲自出来见了烟若。 “姑娘来的不巧,皇后娘娘午后用过药之后,便睡下了,如今还未醒呢,姑娘有什么事,可要我代为通传?”文鸢笑得很客气。 烟若见状,也只得福身道:“那就劳烦文鸢姑姑替奴婢通传一声,我们娘娘近日身上一直不大好,听说顾家大房二小姐,颇通医术,娘娘便想将人请进来,替她瞧瞧,还望皇后娘娘仁爱,允准此事。” 文鸢目光闪了闪,含笑点头道:“姑娘放心,待皇后娘娘醒来,我必向娘娘请示。” “那就劳烦姑姑了,既然皇后娘娘未醒,奴婢便先行告退。”烟若也笑了笑,福身退下。 第五十四章:喜迎人 凤仪宫正殿,文皇后寝宫。 殿内燃着安息香,其味清雅,很能静澈人心。 文鸢快步走向内殿,向梨花案后站着的文皇后屈身行了一礼。 文皇后正挽着袖子习字,笔走游龙,姿态闲适。 文鸢没有急着回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少顷,文皇后停了手。 文鸢忙上前去,接过文皇后手中之笔,放进白玉笔洗中。 然后,又回身取来干净的布巾,替文皇后擦手。 一切收拾妥当后,才听文皇后问:“文鸢,你说本宫今日这字,写得如何?” 文鸢捧着布巾,含笑答道:“娘娘这不是成心为难奴婢么,奴婢哪能评出您所书之字的好坏来啊?您要是问奴婢,奴婢就知道您的字好看,可您要是非问奴婢怎么个好看法,奴婢怕是真说不出门道来。” 文皇后听了文鸢的话,也不生气,反笑着嗔道:“不长进,日日跟着本宫练字,怎么就还没开窍呢!” 文鸢故作叹息,“谁说不是呢,奴婢就是愚笨,也就娘娘不嫌弃,还留奴婢在身边伺候着。” 文皇后轻笑一声,点了点文鸢的额头,问:“说吧,荣贵妃打发人来,所为何事。” 文鸢见文皇后问起了正事,忙收起玩笑的模样,正经回起话来。 文皇后听了文鸢的话,沉吟片刻,方问:“顾家?可是太子前些日子提过的那个顾家二小姐?” “正是。”文鸢颔首。 文皇后挑了挑柳眉,道:“既是太子提过的,那你稍晚些时候给昭阳宫传个话,就说本宫顾念荣贵妃的身子,允了这事。” “是,娘娘。”文鸢福身应道。 ...... 一个时辰后,文鸢带着人去了昭阳宫,传达了文皇后的旨意,便离开了。 她走后不久,刘承水便赶着出了宫,带着荣贵妃的腰牌和帖子,去了永宁侯顾家。 顾家老太太徐氏等接到宫里来人的消息时,着实愣了一下。 还是管家顾新海提醒说人马上就要到了,徐氏等才反应过来。 荣贵妃盛宠,汪家老爷子又是儿子的顶头上司,徐氏自不敢怠慢,于是忙叫顾新海到大门口去等着,自己则招呼着几个媳妇,出去迎客。 顾家的几个媳妇,除去三房出身商户,其余两房的,到底还是官家出身,因而都明白,徐氏为何这般重视荣贵妃身边的人。 这宫里头的人,出来了,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说白了,身份地位都是跟着伺候的主子走。 荣贵妃这几年势头正盛,汪家势力不小,这样的人家,正是顾家需要拉拢的。 可荣贵妃与她们家一向没什么交往,今日怎会突然派人过来呢? 思及此,徐氏心里打了个突,一时激动涌上头来的喜气,也淡了几分。 不过她也明白,贵人行事,自不是她们能左右的。 是福是祸,等人来了,就都知道了。 是以,徐氏再不多想,带着几个媳妇到前厅迎客去了。 顾家毕竟是侯府,又在京都,体面规矩还是有的,虽说刘承水来的突然,许多事急着准备不能万事周全,但是用来迎接刘承水,还是足够了。 刘承水也是个妙人,惯会见风使舵。 知道自家主子这回多少算是求人,所以态度放的很恭敬,给足了徐氏面子。 徐氏从前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宫宴也年年都去参加,只不过,顾家现如今没落了,地位比不得从前,所以待遇上,自然也不会太好。 徐氏已许久未听宫内之人如此奉承,心内如何能不快慰? 这一高兴,人就更好说话了,所以面对刘承水的“请求”,徐氏二话没说,便应了。 刘承水见徐氏答应得痛快,也暗道这老太太识趣,更是冲心又奉承了几句。 徐氏听得高兴,心里满意,最后亲自将人送到了垂花门外,才嘱咐顾新海好生将刘承水送走了。 刘承水一走,徐氏便捏着手里的烫金描花帖子,和碧玉腰牌,去了玉笙居。 方氏见状,纵有千般气怨,也只得咬牙跟随。 沈氏和宋氏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等热闹,于是便都跟在徐氏身后,一道去了玉笙居。 玉笙居内,安笙刚听青葙报了前厅之事,徐氏等就脚下生风地进了院儿。 郑妈妈等在院中行礼问安,声调洪亮脆爽。 徐氏高兴,见谁都觉得顺眼。 一摆手,叫人都起了,又问郑妈妈,“二小姐可好些了?” 郑妈妈敛眉低目,恭声答说:“回老太太的话,二小姐今日已经能起身坐着了。” 徐氏一听这话,眉眼登时就舒展开来,迭声叫了三声好,便往正房走去。 安笙掐着时间,正好在徐氏脚步迈进内室的一瞬间,让青葙扶着坐了起来。 “孙女见过祖母,见过母亲,二婶母,三婶母......” 安笙的安刚请了一半,便被徐氏扶着直起了腰身。 徐氏笑得格外慈祥,拉着安笙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几遍,怎么瞧,都觉得满意非常。 安笙似乎被徐氏盯得不自在,面露赧然地垂下头,道:“安笙不孝,本应是安笙去给诸位长辈请安,如何敢劳驾诸位长辈来看安笙呢。” “不妨事!”徐氏拉着安笙的手,坐到了床边的小凳上,“祖母的乖孙,听郑妈妈说,你身子大好了?这可是大好事,祖母日日念经祈求佛祖,就是盼着你的身子能好的快些呢!” 安笙听了这话,登时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眼中闪着孺慕之光。 “原来是祖母为孙女祈福的缘故,怪道孙女觉得近来身子好的都快了呢!多谢祖母关怀庇佑!” 徐氏呵呵一笑,道:“你是祖母的好乖孙,祖母为你劳累些,也是应该的。” 安笙心道,来了! 徐氏不再假模假式地关心,便是要说正题了。 果然,下一刻,徐氏便又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然后将荣贵妃请她进宫去瞧病的事情,一一说了。 安笙听罢,便做出惊恐莫名的样子,连连摆手说自己不行。 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落入众人眼中,却反应不一。 第五十五章:狗屎运 徐氏见安笙忙不迭地拒绝,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心头的疑惑,反倒是退了下去。 想想也是。 安笙一个小丫头,又是初回邺京,怎么可能跟宫里的贵人有什么私交。 荣贵妃这次突然来顾家请人,若她猜的没错,多半是因为听说了弘济寺上的那件事。 否则的话,无缘无故的,她怎会知道顾家有个丫头会医术?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荣贵妃一直暗中盯着顾家,或是陆家的动静。 要说盯着顾家,徐氏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 顾家现在的门庭,唬一唬不清楚京都形势的外乡人,和小门小户的人家,尚且可以,可若放到真正的显贵跟前,还真就有些不够看。 徐氏也没那么大脸,笃信自家一定有什么独道之处能入了贵人青眼。 所以怎么看,荣贵妃留意陆家的可能性,都更大一些。 可她似乎也没听说过,荣贵妃,或是其母族汪家,跟陆家有什么刮连啊? 徐氏心头翻覆,早就没了方才那股子高兴劲儿。 老话不是说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若荣贵妃此举真是想要借由顾家,对陆家做什么,他们岂不是白白遭了秧? 不过...若荣贵妃真的只是唤安笙去替她瞧病呢? 机不可失啊! 徐氏非常明白,顾家想要起复,想重新站到权利的顶端,必须得子孙后代有出息才行。 这一辈的男孙中...有出息的不多,不过好在还有几个小的没长起来,以后还能再看看。 所幸,顾家的几个女孩,都长起来了,而且,个个出落地极为标致,她瞧着,性情规矩也是不差的。 就连一直被养在老家庄子上的安笙,不是也有了旁人没有的机缘么? 所以说,这人啊,你还真就说不准,哪日能有什么狗屎运,撞到你头上去! 不错,在徐氏的心中,安笙能入了普云大师的法眼,就是走了狗屎运了。 虽说普云大师说,是看安笙有佛缘,才收入门下的。 可佛缘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谁能说得准? 别看徐氏信佛,可她心里,现实着,也清楚着呢! “安笙啊,”徐氏笑眯眯地拍了拍安笙的手,“这贵妃娘娘相请,可是你的福分,也是顾家的福分,娘娘虽给咱们好看,说是来请,可咱们自己不能托大,既是娘娘请的,那就万没有拒绝的道理,祖母知道你害怕,你放心,你进宫的时候,祖母会叫你母亲陪着你去的,有她在,你就不必害怕了。” 徐氏话音刚落,方氏就蓦地瞪大了双眸。 叫她陪那小贱人入宫?亏死老太婆想得出来! 贵妃娘娘的帖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只叫顾安笙一人进宫,死老太婆要真怕这个小贱人害怕,怎么自己不豁出脸去陪着,偏叫她舍出脸面去! 安笙怎能错过方氏脸上的错愕和气愤。 这种能给方氏添堵的机会,她向来是不愿错过的。 于是,在方氏张口欲言的瞬间,安笙忙咬着下唇,怯生生地看向徐氏:“母亲,母亲真能陪我一道去吗?” 方氏闻言更觉如鲠在喉。 徐氏却似乎还觉得方氏不够气闷的,忙含笑点头应下,“当然,这么大的事,你母亲必不会推辞。” 说罢,便言笑晏晏地转过头去,看向方氏。 “老大媳妇,你说我说得对吧。” 方氏藏在袖中的手瞬间哆嗦了一下,尔后,费力挤出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母亲说的,极是,这,本就是我这个嫡母,应该做的。”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又转过头来,对安笙道:“贵妃娘娘不知你身子有恙,提了明日叫你进宫去,祖母不敢回绝,只得应了,你看......” 徐氏面上带着浓浓的担忧,将一个慈爱长辈关怀小辈的样子,演绎地惟妙惟肖。 安笙最是识趣,闻言忙一脸感动地道:“祖母放心,安笙,安笙没事的。” “好孩子,祖母就知道,安笙最是懂事贴心了!”徐氏见安笙答应了,笑得更是开怀。 安笙红着张小脸,垂首浅笑。 徐氏又道:“你从没进过宫,宫里头的规矩也不知道,为防哪里做得不对,冲撞了贵人,待会儿祖母会叫教习嬷嬷来给你讲讲规矩,你不必怕,好好听着就是,今夜养足了精神,明日便随你母亲进宫去。” “是,祖母。”安笙软软地应了,一副全然信任徐氏,听凭安排的模样。 徐氏很是满意,又拉着安笙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众人走了。 出了玉笙居院门,徐氏便对方氏道:“你安排一下,请王嬷嬷来给安笙讲讲入宫面见贵人的规矩,明日入了宫,你也警醒着些,莫叫别人看轻了我顾家,以为我们没有规矩。” 方氏哽了一瞬,暗暗咬了咬牙,颔首应道:“是,娘。” 她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板上钉钉的了,徐氏这样说,就是根本不给她说不的机会。 况且,顾安笙怎么说都是顾家女,出了门,总还是代表着顾家,方氏心中纵有再多不愿,也不敢在这等大事上,犯了糊涂。 徐氏也明白,方氏是个拎得清的人,所以提点了一句之后,便再没多说。 不多时,方氏便将王嬷嬷派去了玉笙居。 徐氏听了之后,很是满意地赞了一声。 徐嬷嬷给徐氏奉茶过来,听见徐氏的赞叹,便接着话头笑道:“大夫人是您一手调教出来的,还是很能顾全大局的。” 徐氏心情好,接过茶杯呷了口茶,也笑道:“我知道她是个拎得清的,否则也不会将府内中馈交给她打理。” 而徐氏口中拎得清的方氏,如今却正在听雪堂里生闷气呢。 方妈妈和袭香一左一右劝了半天,方氏的脸色还是非常难看。 方妈妈无奈,脑海中灵光一闪,遂道:“夫人何必生这个气?您想想,她是个庶女,怎么也不可能比得过咱们大小姐,她得了脸,有了些好名声,其实对大小姐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第五十六章:学规矩 要说方氏最在乎的,莫过于她的一儿一女。 方妈妈这话,算是说到了方氏心坎里,故而,方式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许。 方妈妈和袭香见状,都暗暗松了口气。 正说着呢,就听荷芸的声音自房门口传进来。 方氏等侧耳一听,原来是顾凝薇来了。 方氏听见女儿来了,忙换了一副嘴脸,面上丝毫不见方才阴沉如水的样子。 顾凝薇提着裙摆,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直跑到方氏面前,才停下脚步。 方氏也不怪女儿没规矩,反而笑呵呵地扶着人,直叫小心。 “娘,我听说,您要带顾安笙进宫去给荣贵妃娘娘请安!”顾凝薇撅着一张樱桃唇,俏脸微凝,语气颇为不快。 荣贵妃请安笙前去瞧病,自然不会嚷嚷地满京城都知道,所以对外说的,就是请人坐坐。 方氏还没来得及跟顾凝薇通气,顾凝薇就先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 她不明白方氏怎么会带顾安笙进宫,却不带她,所以言辞间,便带上了些许质问。 方氏当然不能生女儿的气,见此便将女儿拉到房内,将真实的原因,给女儿解释了一遍。 顾凝薇自小得方氏悉心教导,脾气秉性,几乎与方氏如出一辙,听了方氏的话,也就明白过来了。 可明白归明白,她却还是气不过。 故而便嘟囔道:“也不知这顾安笙走了什么运道,怎么连着这些贵人,都叫她给看病呢!她一个半道出家的小丫头,难道真就这么神么?” 方氏闻言目光冷了冷,安抚女儿道:“她神不神的,娘不知道,不过,交了好运,倒是一定的,不过你放心,她再交了好运,娘也不会放任她自流的,往后,她该走什么路,还是得走什么路!” 顾凝薇似乎也明白方氏在说什么,双眸略略睁了一下,捂着小嘴不再说了。 方氏拍拍女儿的手,笑得慈爱。 “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谋个最好的前程的,你只消记住,其他人,都是为你的前程铺路的,你不必在意她们。” “女儿知道了,让娘费心了。”顾凝薇有些懵懂地点点头,应了方氏的话。 方氏含笑拍拍女儿的手,再没多说。 有些事,她来做就好,女儿不必知道的那么清楚。 ...... 玉笙居。 王嬷嬷如今在永宁侯府教授顾凝薇规矩,每日方氏好吃好喝的供着,听雪堂的下人们恭维着,过得很是惬意。 今日方氏忽然叫她来给一个庶女讲些规矩,她本来是不愿意的。 可是,后来一听说这庶女是宫里头的贵妃娘娘指名要见的,她就赶紧来了。 王嬷嬷早年也是宫里的教习嬷嬷,还算有些见识。 一见到安笙的面,王嬷嬷心中便忽然一动。 她自问,看人还是有几分独道的。 若她没有看走眼的话,这顾家二小姐,日后必定不凡。 别的不说,就单说这份气度容貌,就比顾家嫡长小姐强上不少。 王嬷嬷常年周旋于邺京城内各大世家的后宅,深知豪门深宅里头秘事多,所以一见安笙的面,便将心里头的那几分不愿,收了起来,悉心教起了规矩。 她态度客气,安笙自然也就客气。 双方心照不宣,规矩学的极快。 临走前,王嬷嬷接了安笙的赏,打手一摸,她就知道,里头放的是张银票。 王嬷嬷笑容不由更深,冲着安笙一福身,道:“二小姐天资聪颖,老身教了这么多家的小姐,二小姐的领悟能力,绝对算得上上乘,您放心,明日您入宫去,定会叫贵妃娘娘欢喜的。” 安笙抬手叫王嬷嬷别客气,尔后也笑道:“嬷嬷谬赞,安笙粗苯,想来必是比不过嫡姐和各家小姐们的,都是嬷嬷礼仪周全,又不嫌我,悉心教导,才叫我学得一二,不致在贵妃娘娘面前失了礼数。” 王嬷嬷精乖,又得了安笙的厚赏,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于是忙又笑着回说:“二小姐说得是,您放心,若夫人问起,老身定会将您的意思,透露给夫人知道的。” “有劳嬷嬷了。”安笙笑着颔首。 她最喜欢跟这种聪明人说话了,能瞬间领会你的意思,还知道该怎么说,才最好。 “应该的,那老身便先回去了。”王嬷嬷又福身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安笙叫了郑妈妈去送。 片刻后,郑妈妈方回。 不出安笙所料,王嬷嬷一回去,便被方氏请到了正房。 方氏话里话外都是关心安笙,可王嬷嬷也不是傻子,焉能听不出方氏的本意。 既收了安笙钱财,那她就会好好的忠人之事。 所以,王嬷嬷便照着安笙的意思,向方氏回了话。 方氏听后,放心不少,又赏了王嬷嬷一回,才叫人离开。 王嬷嬷一天内得了两份赏,十分满意,觉得顾家这个差事,接的当真十分值得。 ...... 次日一早,安笙刚梳洗过后,方氏便叫人送来了一套崭新的衣裙。 安笙打眼一瞧,便默默地笑了。 难为方氏舍得。 哦不,应该说,难为顾凝薇舍得吧。 这冰蓝色云锦广绫上裳,加银纹百蝶穿花高腰裙,听说是顾凝薇新做的,自己还没上身呢,如今送给了她,顾凝薇怎么肯呢? 而且,她跟顾凝薇的身材,好像也差了不老少吧? 顾凝薇自小锦衣玉食,这身材嘛,自然也就长得颇好,可不像她,十岁前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副干巴巴的样子,侧面望过去,前后,嗯...几乎一个样儿...... 这衣裙是顾凝薇做的,自是比照自己的身材量身裁制,方氏这会儿差人给她送了过来,怕是连夜叫人改的吧! 真大度。 安笙在心中默默地夸了方氏一句,然后叫青葙替自己更衣。 所谓人靠衣装,安笙换上这套衣裙,霎时间,气质风华更显。 安笙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忽然吩咐青葙,让她将自己收着的那套妆粉拿出来。 青葙愣了一瞬,不解地看向安笙。 安笙低声解释了几句,青葙瞬间意会,忙照她的吩咐,重新替她上了妆。 第五十七章:进宫 不多时,安笙收拾妥当,便去听雪堂寻方氏。 徐氏今早特地派人到玉笙居,嘱咐她今日不必前去请安,省得耽搁了进宫的时辰。 安笙一向“听话”,所以收拾罢了,便直接去寻了方氏。 方氏听说安笙来了,也没叫她进屋,自己带着人就出来了。 一见到安笙,方氏便愣了一下。 今日天晴,早早地,便天光大亮,如今正有暖阳洒于听雪堂院中。 安笙迎光而立,一半的身子隐在暖光里,小姑娘正逢身量开始抽条的时候,本就身子纤巧,她今日穿的又好看,瞧着竟像是从画中走下凡尘的仕女。 端的是,美人如诗,又如画。 方氏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 便见安笙抬起头来,冲她福身浅笑。 “安笙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她这一抬头,方氏心头的震动,却又忽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方氏暗暗打量了安笙几眼。 她怎么总觉得,今日的安笙,与往日似有些不同? 可是,你若非要让她说出哪里不同,方氏又觉得自己一时间也摸不着头绪。 总归就好像,一个本来单看身量很是标致秀雅的美人,突然一露脸,容貌却变得普通了不少...... 要说她没抬头的时候吧,自己真觉得她碍眼得厉害,打从心眼里往外冒着不舒服。 可她这一抬头,自己怎么忽然间,就觉得她好像变顺眼了? 方氏心内暗奇,却未露声色,淡淡地颔首过后,便带着安笙出了门。 永宁侯府门外,停着一辆青缨华盖马车,赶车的是方妈妈的儿子,外院管事周正。 安笙看见周正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底。 看来方氏也并不像她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自如,只怕心里也是担心着的。 周正虽说只是个小管事,可毕竟不是赶车的小厮,更不是马房里头的车夫。 方氏今日特地指派周正赶车送她们进宫,想来也是怕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方氏害怕呀,那正好。 安笙默默地笑了。 方氏没带多人,只带着袭香自己,安笙也只带了青葙,帮她拎着小药箱子,方氏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马车稳稳地驶了出去,两旁,跟着几名府卫,护佑方氏与安笙的安全。 周正虽不是专业赶车的,可技术却不比那专业的差,一路上车子赶得稳当极了,安笙甚至没有感受到多少颠簸。 这不行,她心道。 路上太舒服了,方氏怕就要借机找她的不自在了。 果然,在这般想过之后,安笙就见方氏眉心一动,嘴角一压,明显有话欲说。 安笙赶在方氏前头,抖着嗓子道:“母亲,我,我害怕,万一,万一待会儿我看不了贵妃娘娘的病,贵妃娘娘会降罪么?” 方氏见安笙满面惶惑,忧色尽显,便眯着眼角,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过之后,气息渐顺,便假意安抚道:“别怕,老太太昨儿不是都同你说了,贵妃娘娘主要就是想要见见你,并未说一定让你瞧好了身子,娘娘千金贵体,自有太医照顾,你一个小姑娘,便是看不好娘娘的病症,娘娘也不会怪罪的,你只记得,切莫乱说话,失了规矩就是。” 安笙张了张口,眼中还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但许是见方氏笑得温慈,紧张的情绪也被安抚一二,便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着头,时不时地自己小声嘟囔两句。 方氏见她这样,眼中冷意更甚,唇角也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到了朝阳门外。 周正将马车停在宫墙附近,然后低声道:“夫人,已到朝阳门了。” 方氏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周正赶紧将车辕上放着的小凳摆好。 袭香和青葙先下了马车,然后是安笙和方氏。 待方氏稳稳地落地之后,周正便将小凳又收了起来,垂首候在一旁。 方氏向前瞧了一眼,入目间,尽是高耸巍峨的宫墙,左右打眼看过去,甚至望不见尽头,足可见,这宫墙有多么深远。 这还只是东侧的朝阳门附近而已。 可想而知,那正南面的丹凤门前,该是怎样的气势恢宏? 没等方氏感慨完毕,刘承水便快步走了过来。 “奴才请永宁侯夫人安。”刘承水客气地躬身问安。 “刘公公快别客气。”方氏忙虚扶一下,与刘承水寒暄。 刘承水闻言顺势直起腰身,就见方氏身边,跟着一个蓝衣姑娘。 刘承水暗道,这应该就是顾家那位二小姐了。 小姑娘许是头回进宫,人有些怯生,垂着头,也不乱看。 不过大家闺秀么,还未曾许人家,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对。 刘承水心思一转,堆足了笑意,夸道:“想来这位就是二小姐了吧?夫人好家教,家里的孩子教的规矩极好。” 方氏呵呵一笑,“公公谬赞。” 刘承水也笑了笑,然后再不多说,伸手请方氏和安笙随他进去。 方氏也不再闲话,低声唤了安笙一句,跟着刘承水进了宫门。 他们走的东便门,并未从朝阳门入宫去。 方氏起先还怕安笙多话,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但转头一瞧,就见这丫头紧紧地跟着自己,连头也不敢多抬,便放了心。 一入宫门,便有两顶小轿停在宫墙内侧。 刘承水笑着道:“宫道幽长,昭阳宫距离此地甚远,贵妃娘娘体恤夫人和二小姐,特叫奴才备下软轿来接,夫人,二小姐,请上轿。” “贵妃娘娘慈爱。”方氏客气推拒了一下,便带着安笙上了轿。 进了轿子后,轿帘一放下,安笙便换了一副表情。 再不小心翼翼,而是收起了所有表情,阖起双眸,默默养神。 今日入宫之事,师傅早前已经提点过她,她知道应该怎么做,所以并不担心。 她只是,还没想这么快在方氏面前露太多脸而已。 不过,师傅既说此次是她的机缘,想来必然是不会错的。 罢了,这样也好,若真能治好荣贵妃,于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助力。 第五十八章:砸场子? 软轿晃晃悠悠地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才慢了下来。 片刻后,稳稳落了地。 青葙撩开轿帘子,扶安笙下轿。 安笙下来后,带着青葙默默走到方氏身边。 便听刘承水笑着道:“再往前不远,就要到内宫了,夫人,二小姐,请随奴才来。” 方氏与安笙跟着刘承水向前走去。 没一会儿,就见一处宫门,上书宣德门几个大字。 刘承水引着方氏与安笙进了那宫门,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停在一处粉垣黛瓦的宫苑前头。 方氏抬头看了看,就见“昭阳宫”三个大字,金光灿灿,在朝阳的映照下,愈发显得耀目逼人。 方氏被晃了眼,赶紧低下头来,带着安笙跟随刘承水入了昭阳宫院门。 才进了正门,便闻一股奇香扑鼻而来。 方氏打眼一瞧,原来这院中,植着诸多牡丹,也不知如何照料的,如今都已竞相开放,瞧着花团锦簇,闻着浓香阵阵。 到底是贵妃娘娘宫中,满园的珍奇牡丹,比日前在文国公府的暖房里见到的,还要稀有,且又数多。 方氏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就是权势所带来的好处,同人不同命,真是比不得啊...... 再往前走不多远,便见一身着粉色宫装的美婢迎了出来。 方氏眼尖,认出这是荣贵妃身边的烟若,也不敢托大,与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刘承水与烟若招呼一声,便默默退去,由烟若带着方氏和安笙她们,继续往里面走。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昭阳宫正殿。 因算有事相求,荣贵妃还算客气,直接让烟若将方氏和安笙带到了正殿里头。 就连袭香和青葙,都有幸跟着进来了。 其实烟若是见青葙背着一个小药箱子,以为安笙瞧病需得她从旁协助,才叫她与袭香也跟了进来。 总归是娘娘凤体要紧,其他的,先不必计较。 烟若脚步未停,直接引着方氏她们进了中堂。 烟若先一步进去,冲贵妃榻上倚靠着的荣贵妃福身行礼道:“娘娘,人到了。” 荣贵妃闻言,便懒懒地嗯了一声,然后说了句“请进来”。 烟若回身去请人。 片刻后,方氏等入了中堂。 站定,福身见礼,请安问好。 方氏怎么做,安笙就跟着怎么做,绝不出格。 荣贵妃斜倚在榻上,未曾起身,话虽客气,可语气里却暗含着几分威慑。 “本宫近来惫懒,叫永宁侯夫人笑话了,还望夫人莫要介意。” 方氏忙说不会,一切以荣贵妃身子为重。 荣贵妃见方氏还算识趣,便叫烟若赐了座。 方氏听到荣贵妃只叫她一人去坐,却没提安笙,不由有些提心。 但也不敢违拗荣贵妃的意思,只能暗暗给安笙递了个眼色,然后跟着烟若到一旁去坐下。 方坐下,便见中堂里面除了她们,还有两名身着官袍的男子。 二人一年长,一年轻,身旁都有个药箱,方氏断定,应是太医院中的太医。 看来今日,必是不易,需得小心应对才是。 只希望,顾安笙这个丫头,万别胡说八道,连累她,甚至是永宁侯府。 安笙静静地垂首站于中堂,不声不响。 荣贵妃暗暗打量了她几眼,见她年纪这般小,便有些信不过。 只是,人是儿子和儿媳推举来的,荣贵妃也想看看,安笙到底有几分本事。 故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安笙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荣贵妃,莫不是将自己当成皇帝了,拿她看作等待垂幸的妃子,还抬头叫她瞧瞧? 怎么,给她看病,还得瞧模样不成? 心中虽这样吐槽,但安笙还是老实地抬了头。 没办法,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是皇上的宠妃呢! 她就是个小小庶女,还是不得宠的,哪敢在皇上的宠妃面前造次! 荣贵妃扫了一眼安笙的面容,见就是个略有清秀之姿的小丫头,也没甚特别,心底不由更加失望。 不过再仔细一瞧,就发现也有些特别。 这丫头,瞧着似乎比别家的千金小姐,都黑了些? 想到安笙的出身和经历,荣贵妃暗暗点头,自以为明白。 大家族里头的小姐,没个什么特殊原因,哪能养在庄子上,眼前这个,据说出身不好,所以一出生,便被送到庄子上了。 也不知这里头,有多少永宁侯夫人的手腕呢? 荣贵妃眯着凤眼,缓缓地笑了,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兴味。 烟若一见自家主子这个笑容,就知道她定是又想偏了,未免耽搁正事,赶紧出言提醒。 荣贵妃听到烟若的话,这才轻咳一声,对安笙摆了摆手,道:“本宫听说顾二小姐很有几分本事,本宫近日受病痛折磨,还请顾二小姐帮忙相看一二吧。” 这话说的...... 要说客气吧,可任是谁都能听出来,荣贵妃语气中的倨傲。 若说不客气吧,人还用了个请字呢,听着也够给安笙脸面了。 安笙默默咽下一口浊气,垂首应了声是。 话音方落,就听一声轻哼,自身侧传来。 安笙目光向右微移,便见到两双黑革白底的官靴。 前面那双,白边带尘,靴子边缘有些许磨损,显示穿了段日子了。 这人双脚打开,脚尖朝外,想来性情疏阔,隐在官袍中的小腿时不时地抖动两下,应是腿部有微疾。 再看后面那双,底部雪白,革布崭新,一瞧,就是新换的靴子。 这人两脚一前一后放着,右脚一直在轻点地面,想来应是有些心事,方才那声轻哼,似乎就是他发出来的。 安笙微微眯了下眼睛,瞬间判断出二人的地位高低。 前面那位,年纪应是大些,官位也高些,不会因为被皇上宠妃召唤,就特地换了一双新鞋子。 若她猜的没错,这人少说也应该是个院判,多半也没将她放在心上。 而后面这位换了新鞋子,又朝她哼声的,怕就是冲着她来的了。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来砸场子找麻烦的吧? 真是天大的误会! 安笙默默喊冤,她明明,就是被迫来的么。 第五十九章:诊治 安笙默默地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说,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荣贵妃若真信得过她,也不会另叫了两名太医等候于此。 既是不信,那她就得拿出点能耐,让人相信了。 否则的话,岂不有违师傅的嘱咐。 打定主意,安笙再不多想,颔首躬身,道:“小女不才,跟随家师略学了几日医术,承蒙贵妃娘娘不弃,小女愿为娘娘,相看一二。” 荣贵妃见安笙态度恭顺,也没有为难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之后,便伸出了右手。 烟若见状,忙走到荣贵妃身前。 她弯下腰,取过贵妃榻旁的矮几上,放着的脉枕,置于荣贵妃手边,然后轻轻扶起荣贵妃的玉腕,放在了脉枕上面。 做完了这些,又赶紧取来一个小凳,放在荣贵妃榻前,然后请安笙坐下诊脉。 安笙颔首道谢,然后轻提裙摆,缓缓坐下,开始诊脉。 安笙替荣贵妃诊脉的时候,下面坐着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看着。 方氏这会儿是真有些担心,心也跳得厉害。 这毕竟是给贵妃娘娘看病,她是真怕安笙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荣贵妃不快。 而那两名太医,那年长些的,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想知道安笙的医术到底如何。 至于那年轻的,则是既为不屑,又有些莫名的担忧。 片刻后,安笙收回了手。 荣贵妃面带笑容地问:“如何,可诊出什么来了?” 安笙闻言,便抬头看向荣贵妃,眼中有些欲言又止。 荣贵妃见此,眼瞳便不自觉地缩了一下,目光一紧,笑容退下几分。 “看不看得出,你只管实话说了就是。” 安笙做出些犹豫的样子来,又看了荣贵妃一眼,忙垂下头去。 然后,低声答说:“小女医术尚浅,若哪里说的不对,还请贵妃娘娘莫要怪罪。” 荣贵妃听她这样说,语气不由更淡,“你说吧,本宫不会怪你的。” 安笙忙谢了恩,才又接着答道:“若小女诊的不错,娘娘应是有精血亏虚之症。” 她没将话说的太直白。 毕竟下面,还坐着两名太医呢。 谁知道,他们是否都是专门替荣贵妃打理身子的。 中医上讲,这月信一事,乃人身精血所化,这是但凡学过医的人,都应该知道的,宫里的太医们,多数都替各宫娘娘小主们看过病,就更应该明白。 荣贵妃脉象虚浮,症状很是明显,根本不难诊出。 可正因这样,安笙才不明白,为何宫里的太医,会治不好呢? 荣贵妃听了安笙的话,脸色就微微变了。 看来,这丫头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否则,也不会让陆家请过去,替他们家那个精贵的病秧子治病。 荣贵妃心头思绪翻覆,忽然对安笙的医术,有了几分期待。 她这病,已有多日了。 宫里头的太医,够得上级别给她看病的,几乎都已经看了个遍,药吃了不少,各种法子也试了不少,可就是一直没能治愈。 时日一久,她身上愈发懒怠,气色也越来越不好,她也是急得厉害。 要知道,这宫里头,比她年轻水灵的不知有多少,那些个狐媚子一直虎视眈眈,就为了从她这里,分走皇上的宠爱。 她若是连自己的容貌都保持不了,还何谈留住皇上的心? 她的月信已经迟了两个多月了,她也明白,精血不畅,是自己容色不佳的最主要原因。 所以,她必须得尽快治好了这个病症才行! 思及此,荣贵妃便问:“那依你之见,本宫这病症,该如何诊治呢?” 荣贵妃话音刚落,堂内霎时便静了下来。 众人皆屏息凝神,等着安笙的回答。 安笙敛眉思索了一瞬,将头垂得更低些,答说:“小女只能说,可以一试。” “哼,狂妄小儿!” 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自下面传来。 安笙没有回头,也知道,这定是那个刚才冲他哼声的太医发出来的。 这人,看来是真看她挺不顺眼的...... 若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安笙真想问问他,自己是偷他钱财了,还是吃他家米粮了,他凭啥这么针对她? 自己学艺不精,不说苦心专研,却见不得别人比他有本事。 安笙最不耐烦这种人了。 紧接着,又听他旁边的那位年长些的太医,低声劝道:“韩大人慎言,贵妃娘娘面前,可别失了礼数啊。” 韩大人闻言心中顿时一紧,脸色一变,小心地抬头看去,就见荣贵妃面露不喜的看着他。 韩大人忙起身告罪:“贵妃娘娘恕罪,臣一时失言,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他是荣贵妃的心腹太医,荣贵妃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的脸,于是便叫他坐了。 韩大人坐下后,再不敢胡乱出声,只暗暗向安笙飞射眼刀子。 安笙不曾回头,也看不见,不疼不痒的,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青葙倒是透过眼尾的余光,扫到了,眼神霎时间冷了不少。 安笙说要替荣贵妃治病,自然不能在中堂里头进行。 荣贵妃得的,是妇人症,她又自诩身份贵重,所以就更加看重脸面。 这妇人病,说出去,到底不好听。 所以荣贵妃便起了身,叫安笙到内殿去替她诊治。 荣贵妃起了身,方氏等自然不敢再坐着,遂就都跟着站了起来。 荣贵妃对方氏客气道:“永宁侯夫人且坐坐,本宫这里的茶水和点心,还是不错的,你且坐下品鉴一二,等会儿二小姐忙完了,本宫自会叫人好生将她送出来的。” 方氏听了,忙颔首应是。 荣贵妃又对二位太医道:“劳二位大人帮着掌个眼,若顾二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请二位大人不要推辞,权当看本宫的面子。” 二位太医忙垂首答说:“臣等定尽心竭力,娘娘放心。” 荣贵妃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由烟若扶着,去了内殿。 安笙跟方氏福了个身,带着青葙跟了过去。 两名太医也背起药箱跟随。 方氏双手紧了紧,然后默默地看着,安笙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内殿门前。 第六十章:暗语 一入内殿,便可闻见一股清甜的香味。 安笙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瞬,然后循着香味来源,望向了窗下,那紫檀雕花案上放着的,那个鎏金雕花镂刻三足香炉。 刚瞧了一眼,便听烟若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身侧。 “那是娘娘最喜欢的一个香炉,是皇上特地命巧匠替娘娘打造的,只有用来点皇上御赐的蜜合香时,才会摆出来,二小姐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安笙目光缩了一下,立即回过头来,冲烟若露出个有些羞赧的笑容。 “就是见太漂亮了,这香味又好闻,便忍不住看了一眼,是我失礼了,姐姐莫怪。” 烟若闻言忙笑道:“二小姐折煞奴婢了,您客气了,您这边请,娘娘已经准备妥当了。” 安笙颔首笑了笑,跟着烟若向内走去。 韩大人走在其后,见了安笙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又轻轻哼了一声。 安笙只作没有听到,老老实实地跟着烟若向前走去。 荣贵妃身边这个丫头,不简单,自己不过多看了一眼香炉,她都能立刻发现,看来,宫中果真藏龙卧虎,万分都大意不得。 思及此,安笙轻轻动了下,交握在腹前的双手,提醒青葙万事小心。 青葙见了,便将右手里提着的药箱,换到了左手边,以示明白。 这是进宫之前,安笙与青葙商量好的,一些暗语。 为了就是防备,在宫中说话不便,有什么想法,不能及时传递给对方。 她与青葙配合多次,早有默契,所以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便足够她们明白,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荣贵妃坐在床榻上,手边搭着软枕,一副慵懒的模样。 安笙知道,她此举也并非完全是没拿自己当回事,多半的原因,是真的因为身子倦怠。 当然了,她没太拿自己当回事,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安笙自不会计较这些。 既然来了,她就已经料想到了这种情况。 再说了,从前她又不是没有过冷遇,比这更让人生气的,可还多着呢。 要是都计较,她也不必做别的了,每日只顾着生气就够了。 安笙等人止步寝殿内的纱帐外头,等待传唤。 烟若跟几人福身后,对安笙道:“娘娘的意思是,顾二小姐这就可以开始了,不过,按照宫中的规矩,顾二小姐替娘娘诊病,必得要有其他太医在场,还有,小姐的医药箱,可否容两位太医帮忙查看一下。” “自然。”安笙含笑应下,让青葙将医药箱交给烟若。 烟若接过来,放到一旁的高几上,然后请两名太医一同查验。 韩大人一听说要查安笙的医药箱,顿时兴致高昂。 结果查来查去,就是普通制式的东西,要非说哪里不同,也不过是,安笙的医药箱子,比他们的小了些,东西,也少了些。 没查出什么违制的东西,韩大人颇为失望。 另一名老太医见他这般,暗暗摇了摇头。 这韩峰当真小气,三十大几的人了,何必处处与一个小姑娘家为难? 这姑娘既然能带着医药箱子进了宫,必然已是经过排查的,他是以为宫门口的禁卫,眼睛都是出气的呢! 此等竖子,当真是不足为谋! 思及此,老太医没再管韩峰,转头对烟若道:“这位小姐的医药箱中,并无什么不妥。” 烟若含笑福身,“烟若也是照规矩行事,既然有褚大人的话,那烟若便放心了。” 说罢,便伸手做出恭请的姿势,“顾二小姐,您请。” 安笙含笑点头,提步进了寝殿。 向荣贵妃行礼过后,安笙便叫青葙将自己的医药箱,放到了床榻边的矮几上。 荣贵妃看了安笙一眼,道:“现在说吧,你打算如何替本宫诊治。” 虽说她对这丫头的医术多了几份信心,可毕竟不能全信。 她已经想过了,若这丫头还是说不出具体的诊治之法,她便叫人将她们母女赶出去,不再与她浪费时间。 安笙闻言,便略弯下腰,低声道:“娘娘,若小女诊得不错,您的病症,乃是气血虚亏所致,虚则气淤,淤则不畅,故而,小女需得行针灸之法,替娘娘疏通精气,还请娘娘,命她们将殿内纱帐放下。” “针灸?”荣贵妃眉心蹙了蹙,面露怀疑。 韩峰前前后后替她针过多次了,也是次次这套说辞,可回回扎完了,也没见有什么作用。 现在,这顾家的丫头,也说要替她扎针,别是唬她呢吧? 安笙听出荣贵妃的不信任,也不着急,只道:“是,针灸,这针灸之法,是疏通理气最有效的法子,故而,小女才想试上一试。” 许是安笙话中那“最有效”三个字打动了荣贵妃,又许是她自己也觉得,总得试上一试,才能知道行不行,于是,便答应了。 烟若见状,忙挥手叫内殿门前守着的两个小宫女放下纱帐。 几重轻纱一放下,便牢牢地阻隔了外面的视线。 韩峰再是着急,也无计可施,只能不停地走来走去,焦灼地等待着。 安笙让荣贵妃脱了外衣,只穿着贴身的抹胸小衣。 荣贵妃也没为难,痛快地脱了。 安笙打开药箱,取出针包,叫烟若拿来灯盏。 然后,将要用到的银针,一一放于火上炙烤,再用浸过药水的棉帕擦拭干净,放到一边备用。 这期间,内殿中无一人出声说话,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安笙动作。 荣贵妃一直盯着安笙,就见她一拿起银针之后,整个人似乎都与方才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沉稳自信的感觉。 荣贵妃目光热切了几许。 兴许,这丫头还真能治好她,也说不定呢...... 安笙停了手,对荣贵妃道:“请娘娘侧面坐好。” 荣贵妃闻言,便挪了挪身子,侧面坐了。 烟若见荣贵妃如此配合,不由暗暗称奇,看向安笙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安笙也不管别人如何看她,低下头,捻起一枚银针,看准了穴位,毫不犹豫地下了针。 第六十一章:奏效 荣贵妃的病,其实说难治,并不难治。 可若说容易,又不容易。 看方才自己说要针灸治疗时,荣贵妃的反应,就知道,在此之前,应该也有别的太医用了这个法子。 不过,应是没什么用。 当然没用了,安笙心道,因为他们一帮大男人,怎么可能敢让荣贵妃脱衣扎针。 而宫中的女医官,虽说能这样做,却未必能做得好。 当然,这些也都是安笙自己推算出来的。 具体如何,还得等她施针过后,看荣贵妃的反应,才能知道。 温经散寒,和血调经,以任脉及足太阴、足阳明经穴为主。 所以安笙扎的主穴,为气海、三阴交、归来三穴。 气海可益气温阳,温灸更可温经散寒,三阴交为肝脾肾三经交会穴,可调补三阴而和血调经,归来为足阳明经穴,可理气血而调经。 再加上荣贵妃是气滞血淤,为虚寒之症,故安笙又辅以命门、腰阳关二穴。 最最要紧的,是她下针的手法,与别人不同。 她下针,都是辅以内劲的,这样做,对通气理滞,最为有效。 下好了针,安笙便轻轻吁了口气,收回了手。 然后对荣贵妃道:“娘娘可转过身来了,不过还需静坐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小女才能收针。” 荣贵妃嗯了一声,由烟若扶着,转了过来。 烟若伺候荣贵妃良久,颇懂荣贵妃心意,因此忙叫过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宫女,过来扶着荣贵妃。 两个小宫女也在昭阳宫待了些日子了,还算知晓荣贵妃性情,闻言忙垂首走了过来,跪到脚榻上,双手高举锦帕,覆在荣贵妃肩头,轻轻扶住了荣贵妃。 荣贵妃有了支撑,不必自己太用力,便能坐稳,面色也好看了些许,朝烟若递去了个赞赏的眼神。 烟若笑着颔首,并不居功。 安笙见到那两个跪着的宫女,也只作没有看到,静静地拾掇自己的小药箱。 这就是许多女子削尖了脑袋,也想进来的内宫,果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个权势大过天的世道啊...... 青葙垂首帮安笙收拾东西,强迫自己别往荣贵妃的床前看过去。 她知道,也明白,这才是当奴才的宿命,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般好命,能碰到小姐这样好的主子。 从来,就不拿她当奴婢看待,也从来都教她,别因为身份,而轻贱了自己。 很快,便过了一刻钟,安笙过来替荣贵妃收针。 两个小宫女这才小心翼翼地放下酸麻的手臂,静静地退了出去。 安笙飞快地收了针,交给青葙。 然后对烟若道:“请姐姐准备热水过来,我要替娘娘热敷。” 烟若闻言,忙道:“奴婢这就去准备,顾二小姐可还需要别的了?” 安笙想了想,说:“热敷过后,娘娘可能会出汗,想来会觉得不舒服,姐姐先叫人备好热汤,以供娘娘沐浴。” 烟若轻轻一笑,“奴婢知道了。” 说罢,便冲荣贵妃福了福身,转身快步出了内殿。 刚一出去,就见韩峰迎了上来。 “敢问姑娘,顾家小姐可是替娘娘诊治好了?” 烟若浅浅勾唇一笑,福身道:“还没有呢,韩大人莫急,奴婢要去准备热水,还请韩大人容奴婢先行离开。” 韩峰闻言不由有些失望,摆摆手,让烟若先去忙。 内殿。 荣贵妃身披薄纱罩衣,斜倚着软枕靠坐着,正在与安笙闲话。 “本宫听闻,顾二小姐是普云大师的关门弟子?想来对佛法,也应该颇为精通了?” 安笙垂首而立,恭敬答说:“娘娘谬赞,小女愚笨,佛法高深,小女半路出家,有幸跟着师傅学了些佛礼,实在谈不上精通。” 荣贵妃听她这样说,就笑了,“顾二小姐太过自谦了。” “娘娘面前,不敢诳语。”安笙语气愈加恭敬。 荣贵妃呵呵一笑,似乎很满意安笙恭顺的态度,没有再说什么。 正好这时,烟若也端着热水回来了。 安笙准备着替荣贵妃热敷,便躲过了荣贵妃明为闲谈,实则暗含打探一样的问话。 “娘娘,许会有些疼,小女斗胆,请娘娘姑且忍耐一会儿。”安笙捧着热棉帕,对荣贵妃道。 荣贵妃闻言眸色一厉,眼角微微眯起,看了看安笙,见她神情恭顺,量她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胡来,便点头应了。 安笙见荣贵妃答应下来,便微微弯下腰去,将那热棉帕,敷在了荣贵妃脐下方寸的位置。 霎时间,荣贵妃便觉一股酸麻感透过自己的小腹,传入体内。 紧接着,便觉一点刺痛慢慢袭来。 再然后,那刺痛的感觉愈渐加大,行成了一种酸胀的疼痛感。 荣贵妃秀眉登时蹙紧,搁在软枕上的右手,也握得紧紧的。 安笙捂着帕子,轻声道:“还请娘娘忍耐些。” 荣贵妃闻言,只得暗暗忍耐。 烟若见此,忙躬身询问。 荣贵妃咬了咬牙,摇摇头,没有说话。 渐渐地,荣贵妃额上有香汗浸出,身上,也隐隐出了些汗。 烟若拿着帕子,轻轻地替荣贵妃擦汗。 待手上棉帕热度褪下,安笙便将帕子取下,又投于热水中,然后,再将热帕子覆在荣贵妃小腹处。 如此反复了三次,安笙才收回手。 轻轻地喘息了一声,抹了把额间香汗,安笙才道:“行了,娘娘慢慢坐起来,感受一下,可有觉得与方才有什么不同?” 青葙心疼地看了看安笙,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暗暗攥紧了双手,候在一旁。 荣贵妃依言,缓缓动了下身子。 烟若忙伸手去扶。 荣贵妃就着烟若的搀扶,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事关自己的身子,荣贵妃不会在这时候闹别扭,便静静地坐着感受了一下。 片刻后,她惊喜的睁开了双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安笙。 安笙见此,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自己的法子,奏效了。 “你说,本宫的身子,需得多久才能治好。” 荣贵妃一边问,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上半身,目含期待地盯着安笙。 第六十二章:推功 安笙没有被荣贵妃突如其来的热情态度吓到,仍然半垂着头,恭声答说:“若小女估得不错,需得连续三日,方可治愈。” “好,”荣贵妃笑着赞了一声,“就三日,若三日后,顾二小姐当真能治得好本宫,本宫必有重谢。” “能为娘娘分忧,是小女的福分,不敢贪功。”安笙忙说。 荣贵妃呵呵一笑,显是心情极好,“若你真替本宫治好了这病,本宫自然要谢谢你,不必推辞。” 安笙这才抬头看了看荣贵妃,见荣贵妃坚持,才应道:“是,贵妃娘娘。” 荣贵妃摆摆手,对这些事并不在意,又问她,“那顾二小姐看,本宫这些日子可要注意些什么,又可有需要忌口之物?” 安笙闻言忙点头道:“自是需要的,待会儿小女会将这些写下,并留下一个方子,请娘娘照着服药即可。” “好,”荣贵妃含笑点点头,然后立即叫过烟若,吩咐道,“叫人准备笔墨,带顾二小姐去写方子。” “是,娘娘。”烟若见自家主子开怀,自然也是乐得轻松,忙颔首应下她的吩咐,然后叫人准备笔墨纸砚。 很快,宫婢们便准备好了笔墨等物。 安笙走过去,写了一张药方,又写了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和忌口之物,交予烟若。 烟若接过来,捧给荣贵妃看过,才转身收好。 “想来娘娘还得沐浴,请容小女先行告退。”安笙福身请示道。 这话没什么不对,荣贵妃也没道理不答应。 虽然她很想直接将安笙留在宫里三日,全心照顾她的身体,可毕竟不合规矩,于是只得作罢。 她虽然受宠,可是在皇宫大内的规矩上头,也不敢太过随意。 思及此,荣贵妃低声交代了烟若几句,然后便点头答应了安笙的请示。 安笙闻言,便暗暗松了口气。 她是真怕,荣贵妃一时激动,再将她扣在宫里。 幸亏,幸亏她没有。 荣贵妃由宫婢们扶着沐浴去了,烟若则亲自送安笙主仆出去。 方氏等翘首以盼,终于见到安笙出来,都忍不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安笙顶着几道灼热的视线,不紧不慢走到方氏身边,垂首静默,也不随意说话。 因在昭阳宫中,方氏纵然着急,也不敢此时发问。 幸而,烟若是个体察人心的。 没等方氏他们发问,烟若便笑着对方氏福身道:“还请永宁侯夫人和二小姐稍后片刻,我们娘娘有赏赐,要给二小姐。” 在场的都是见过世面的,一听这话,便明白了。 贵妃娘娘有赏,那就说明,安笙治好了贵妃娘娘的病! 那老太医此时也终于有些绷不住了,面带惊奇的看向了安笙。 顾家何时出了这么个了不起的小丫头,他怎么一点都没听说呢? 哦,对了,听说这丫头是普云大师收的小徒弟,那就不怪乎,此等年纪,会有这般造诣了。 后生可畏啊,老太医捋着胡子,暗暗叹了一声。 要说老太医是满心赞叹,那韩峰,就是完全不敢置信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医术会在他之上! 他是荣贵妃的心腹太医,荣贵妃很是信任他,一直以来,都放心让他打理身子。 可这次荣贵妃生病,他却迟迟没能治得好。 他本就着急,回去翻了许多医书,就是怕有别人会抢先一步,治好了荣贵妃。 庆幸的是,他没治好荣贵妃,别的太医也没治好。 见此结果,韩峰便更认为荣贵妃的症状属于疑难杂症,非常难治,一面仔细翻阅医书,一面用心研究根治之法。 他是做梦也没想到,会突然在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生生打了他的脸! 韩峰既是暗恨,又不明白。 就这么个他都没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片子,一下子,就治好了贵妃娘娘的疑难杂症了? 脸疼! 韩峰觉得自己一张脸,火辣辣地疼! 大概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赏赐,所以烟若的话说了不久,便有两个宫装美婢,捧着两个精美的雕花匣子,走了进来。 烟若摆摆手,示意她们将东西交给永宁侯府的丫鬟。 方氏不敢推拒,忙叫袭香青葙将东西接过来,然后对烟若道:“还请姑娘代为谢过贵妃娘娘赏赐。” 烟若颔首笑答:“夫人放心,奴婢定会将您的话传于贵妃娘娘的,那奴婢送夫人和二小姐出去吧。” “有劳姑娘了。”方氏没有推辞,笑着应下。 烟若忙叫方氏不必客气,然后又对那年长些的太医道:“今日劳烦褚大人了,您可要一道离开,若是的话,奴婢一道送您出去可好?” 褚大人颔首应了烟若的话,跟方氏她们一道离开了昭阳宫。 韩峰见烟若没有说要送他出去,就知道是荣贵妃还有事情交代,略放心了一些,顾自候着。 烟若将方氏等送出了昭阳宫院门处,刘承水立即迎了过来,接替了烟若的职责,送人出去。 褚大人在内宫入口与他们分开,回了太医院。 刘承水又引着方氏和安笙上了软轿,一直将人送到了东便门,看着方氏和安笙上了永宁侯府的马车,方才折返回去。 直到周正将马车驾出老远之后,方氏才问安笙:“你当真治好了贵妃娘娘?” 安笙闻言,便怯生生地抬头看向方氏,“只是有些好转而已,安笙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就是这些,还都是照着师傅曾经教的,去做的呢。” 反正师傅是万能的,有什么解释不通的,往师傅身上一推,就行了。 这些人,对师傅的推崇程度,可比她高多了。 至于师傅如何会叫她诊治妇人症,那也好解释,师傅博学多才么! 能者多劳。 对,就是这样! 果然,方氏一听见安笙不过是照着普云大师所教,给贵妃娘娘治的病,便信了。 在她看来,安笙自己是不可能有那么大能耐的,可若是普云大师所教,那么一切就都有可能了。 这丫头到底有哪点好,怎么就入了大师的法眼了呢! 方氏暗恨地咬了咬牙关,满心不解。 第六十三章:各怀心思 安笙和方氏一回到永宁侯府,便听门房传话说,老夫人徐氏请她们过去。 意料中的事,安笙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 反倒是方氏,特地嘱咐了安笙几句,让她在老夫人面前说话,要注意分寸。 安笙得了方氏的耳提面命,自然明白该如何回话。 很快,便到了松鹤堂。 盼夏亲自出来迎的人,见了方氏和安笙,忙好生将人迎进了内堂。 一进去,就发现,嚯,好多人! 大房的,二房的,三房的,能在的,几乎都在了。 作为一个“怯生”的庶小姐,安笙见了这么大阵仗,忙老实又规矩地跟众长辈见礼。 问了一圈好,徐氏慈爱地笑着招手,“安笙啊,来,快到祖母身边来坐。” 安笙闻言一脸高兴地过去了。 徐氏将安笙扯到自己身边坐下,搂过来心肝肉地叫了一通。 才问:“给贵妃娘娘瞧病,瞧得怎么样啦,贵妃娘娘满意没有?” 安笙趴在徐氏怀里,目光却先转向了下面坐着的方氏。 见方氏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才糯声答道:“安笙粗苯,幸而给贵妃娘娘诊病的方法,师傅从前曾经教过,所以安笙便照着师傅教的方法,替娘娘治了病,娘娘应该还算满意,赏了些东西,明日还叫安笙进宫去。” 徐氏听罢,便满意地嗯了一声,笑得眼角上的褶子都多了几道。 三房夫人宋氏见此,便脆声笑了,赞道:“咱们安笙就是厉害,连宫里太医看不好的病,都能治得好。” 二房夫人沈氏闻言,拿起帕子压了下嘴角,也跟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府里,竟然也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女大夫了!这往后啊,我看可有得忙了,说不定哪家贵人生了病,就要找安笙去瞧呢!” 安笙接连被夸,很是惶恐。 自徐氏怀中直起身子,略垂下头去,道:“二位婶母谬赞,安笙会的这些,不过是师傅所教,安笙粗苯,只学了些皮毛,且都是照本宣科,并无自己的能耐,今次也都是贵妃娘娘慈爱,不嫌弃罢了。” 她可没傻到以为,沈氏和宋氏这是真心夸她呢。 若是真心夸奖,何必语气含酸,意有所指? 能让她们当着老夫人的面拈酸,想来也不是小事。 多半,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吧? 宋氏出身低,三房老爷又不是老太太嫡出,本就差了一层,而且还没有在朝为官,宋氏这样拿话刺她,莫不是怕她身价高了,会抢了原该属于她女儿的好姻缘? 想的真长远,安笙默默赞道。 若宋氏是为了这个原因,还好理解,那么沈氏呢? 沈氏只有一个嫡子,应该不是会怕她阻了嫡子的姻缘,才这样说的。 现在的她,即便是身价看涨了些,也没这么大的能耐,能影响到府里嫡出少爷们的姻缘前程。 既不是为此,那是为了什么呢? 安笙心神一转,注意到沈氏的目光。 就见沈氏虽是在跟她说话,但是目光却总不自觉地瞥向方氏。 安笙灵光一闪,心道自己难道是被人当枪使了? 让她想想...... 对了,据说沈氏一直有意与方氏分摊管家权,可方氏不肯大权旁落,二人为此还闹过一些不愉快。 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于自己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了。 方氏总得有事忙,才没工夫来找她的麻烦么。 如此甚好,安笙暗暗点了点头。 回去她就叫青葙打听一下,然后帮这二人推上一把,让她们斗得更欢快些好了。 她们忙着互斗,才能不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么! 徐氏火眼金睛,显然也是知道些什么的,不过当着一众人的面,她也不能挑开了说。 故而只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便将这话头揭过去了。 几个女孩子都跟安笙一样,坐在徐氏身边的临窗大炕上。 顾菱闲不住,见徐氏不再问话了,便扯着安笙,问她宫里什么样子,好玩么,是不是到处金光灿灿的。 安笙羞赧地笑了笑,不大好意思地答说:“我头回进宫,也不敢乱看,一路上都跟着母亲走的,连头也没敢多抬,所以都没注意到宫里到底什么样。” 顾菱一听这话,就扁了扁嘴巴,语带可惜地道:“这么好的机会,二姐姐你都不仔细看看!我们又不像大姐姐,往后机会多,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你再想进宫,怕是难了!” 说罢,还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再不搭理安笙,转头又扒着顾凝薇,问她宫里到底是何模样。 顾凝薇系长房嫡出,父亲袭了爵位,自然有机会入宫。 不过,她现在年岁尚小,顾家的地位又不比从前,所以,她也只在十一岁那年,跟着徐氏去过一次皇宫。 要说顾凝薇能将皇宫看得多清楚,也是不可能的。 她进宫那年才十一岁,还是跟徐氏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也就是跟着大多数人一起走的,自然也没看到多少宫内景致。 但是她自问比安笙身份高贵,安笙说自己不敢看,所以什么都没看清,可她却不能这样说。 就算是没看清,也不能说的那么直白。 否则,多丢脸啊! 于是,顾凝薇便真真假假地说了一些,无非就是将皇宫形容的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引得顾菱和顾安雅连连惊呼,满是羡慕。 顾凝薇见状,心内的虚荣感得到了满足,趁人不备,还转头冲安笙投去了挑衅的一瞥。 安笙哪里会在乎她这不疼不痒的一眼,故而便权当没有看见,垂首坐在徐氏身边,一副逆来顺受的听话样。 顾凝薇见她这样,也生不起气来了,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再不理她。 又说了会儿话,徐氏便说乏了,要歇着。 众人闻言,忙都识趣地站起身,福身退下。 方氏却没急着走。 徐氏刚才给她打眼色,意在叫她留下。 方氏知道徐氏定是还有话要问,便找了个借口,磨蹭了一会儿,落在了众人身后。 等众人都离开了,方氏才转道又回了松鹤堂。 第六十四章:“苦心安排” 一进去,就见徐氏背靠引枕,冲她笑得温慈。 方氏目光闪了闪,快步走过去福身见礼。 徐氏叫起,请她坐下。 然后才问:“今日进宫,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方氏虽交代了安笙不许胡说,但是自己却不敢在徐氏面前太过隐瞒。 因而思量片刻,答道:“媳妇带着安笙到昭阳宫时,已有两名太医在昭阳宫内,那位韩姓太医,似乎对安笙替贵妃娘娘诊病的事情,颇有微词。” 徐氏挑了挑眉,“哦,怎么回事?” 方氏便将韩太医冲安笙哼气的事情跟徐氏说了。 徐氏听罢便勾唇冷笑了一声。 片刻后,才道:“这不是有微词,这是妒恨呢!” 方氏颔首答说:“媳妇也觉得是这样。” “那另外一名太医呢,可知道是谁?”徐氏又问。 方氏回想了一下,答道:“媳妇并不识得此人,只听到,荣贵妃身边的女官叫他褚大人。” “姓褚?”徐氏沉吟了片刻,眼角微微眯起,问,“那人是否发须微白,胡子眉毛皆浓,且向上翘起。” “正是。”方氏颔首称是。 然后问,“母亲识得此人?” 徐氏淡淡地嗯了一声,“此人名唤褚思仁,老侯爷在时,与他还算有过交往,故而我也见过几次,算是认识。”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褚思仁出自医药世家,家业甚大,在京内颇有人脉,这样的人,若是也妒恨上了顾家,可不是件好事啊。 思及此,徐氏忙又问:“那你看,这褚思仁对安笙治好贵妃娘娘的事,是何反应?” 方氏回想了一下褚大人的反应,答说:“褚大人应该是没有介意的,他与我们一道离开昭阳宫,路上还说了几句话,赞了顾家家教好,媳妇瞧着,应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那就好。”徐氏听了方氏这话,总算放心了。 她也记着,褚思仁并不是不能容人的性子。 “我今日特地将你留下,不光是想再仔细问问进宫的事情,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说。”徐氏说完,便淡淡地扫了方氏一眼。 方氏被徐氏这一眼看的,整颗心顿时缩成一团。 她知道,徐氏要与她说什么。 该来的总会来,是她没料到,安笙这些年会有那样的机缘,更没想到,还能借着这份机缘,站到那些贵人眼前去...... 到底错过了,如今再想挽回,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就是。”方氏双手交叠在膝上,恭顺地垂下了头。 徐氏笑了笑,先赞了方氏一句,“为娘就知道,你最是懂事贴心了。” 然后,才话锋一转,又接着道:“梁家那件事,你与我商量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安笙竟然会被普云大师收做弟子,还教了她医术,所以我才应了,可谁承想,事情偏偏就不照着我们的想法进行下去。” “你也看到了,安笙如今得了贵人青眼,一个陆家已叫我们应接不暇,如今又多了一位贵妃娘娘,这样的机缘,于整个顾家来说,也是难得的,顾家如今不比从前了,在真正的显贵们跟前,已经排不上名号了,所以,顾家要想翻身,就只能指望这些后辈们有出息了。” “这家里头的姑娘嫁得好,对琮儿他们以后加官进爵,也是大有助益的啊!老大媳妇,你最是通透,人又识大体,应该能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 方氏心头哽了一瞬,暗暗咬紧了牙关,逼着自己颔首答说:“是,媳妇知道了。” 徐氏见方氏点头应了,非常满意地嗯了一声,又交代了几句,便放方氏回去了。 徐氏和方氏说话的时候,屋里只留着徐嬷嬷一人,袭香她们都被赶了出去,所以并不知道里头说了什么。 袭香只是见自己主子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白。 不过她并不敢在这里多问,于是只好先扶着方氏回去。 方氏走后,徐氏静静坐了片刻,才问守在自己身后的徐嬷嬷。 “芳兰,你说,我这么做,老大媳妇会不会有意见呢?” 徐嬷嬷轻笑了一声,答道:“怎会?大夫人最是识大体了,会明白老夫人的苦心的。” 徐氏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她明不明白的,也不要紧,听话就行了,当年那件事,我可是站在她那边的,我不求她记着我的好,只别忘了,还欠着我份情就行了!” 徐嬷嬷闻言,脸色便变了一瞬,没敢再多说什么,只道:“大夫人会的。” 方氏回了听雪堂,便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只留了方妈妈和袭香,在内伺候。 方妈妈不知细情,但见方氏这般,也知道她是生着气呢。 于是只好暗中给袭香递眼色,问她出了什么事。 袭香也不知道内情,见状只能冲方妈妈暗暗摇了摇头。 方妈妈心中一凛,知道事情多半不小。 怕方氏憋着气,闷坏了自己身子,于是忙走上前去,给方氏倒了杯茶,然后伸出手去,轻轻地替方氏抚背顺气。 方氏目光阴沉地静坐了半晌,才开口。 “袭香,去将红姨娘叫过来。”方氏语气沉得,简直快要滴出水来。 袭香骇了一跳,忙颔首福身,然后快步出去,叫红姨娘去了。 “这是怎么了?夫人您可别吓奴婢啊?”方妈妈见方氏如此,吓得忙问。 方氏闭了闭双眼,尔后张开,目光阴沉地看着方妈妈,“妈妈,我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方妈妈心头一跳,狠命压下即将出口的惊呼,低声问道:“您是说,二小姐的事情?” 方氏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嗯了一声,“老夫人,不许我将那个丫头嫁到梁家去了。” 方妈妈心道,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二小姐接连在几位贵人跟前露了脸,这样的姑娘,老夫人必然不会同意嫁到梁家那种门庭里去了。 可明白归明白,这话却不能在方氏面前说。 方妈妈知道,这时候,自己绝对不能给方氏添堵。 第六十五章:谁比谁狠? 方妈妈想了想,问说:“那夫人您的意思是,将三小姐嫁过去?” 如今屋内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方妈妈才敢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若红姨娘也在场,她是万万不会问这种话的。 红姨娘就三小姐那一个女儿,也是疼的眼珠子一样。 别看她是夫人的人,平日也得依附着夫人过活,可为了自己的女儿,难保她不会做出对夫人不利的事情来。 方妈妈打算先搞清楚方氏的想法,无论方氏打算怎么做,自己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帮方氏完成的。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忠仆,应该做的事。 方氏听了方妈妈的话,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只道:“家里也不是只有咱们这一房,才有丫头,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顾安雅。” 方妈妈一听这话,瞬间便明白过来了。 知道主子的意思,那就好办。 于是,方妈妈便道:“夫人您放心,奴婢定会助您成事的。” 方氏听见方妈妈表忠心,略感安慰,转头拍了拍方妈妈的手背,赞道:“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意。” 方妈妈笑着拢住方氏的手,道:“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夫人切莫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便听袭香报说,红姨娘到了。 方氏叫人进来。 红姨娘不明所以,先给方氏福身请了安,便恭敬地站到一旁。 方氏没有理她,反叫袭香出去守着门。 红姨娘眼皮顿时一跳,直觉方氏叫她来,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袭香关紧房门后,方氏便跟她说了一件,让她恨不能当场跳起的事。 其实,方氏这会儿还没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只是说,老夫人不同意将安笙嫁到梁家去了。 可架不住,红姨娘自己会联想啊! 但其实,这也不怪红姨娘会多想。 任是哪个自己有女儿的,这个时候被方氏叫过来,说了这么一番话,都会忍不住多想吧? 红姨娘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未语先哭。 “夫人,安雅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拿您,比我这个生母还要为重呢,安雅是真心敬重您的,您难道真舍得将她送进梁家去么!那梁家少爷,可是男女通吃的混账货色呀!” 红姨娘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 可为了自己女儿,口不择言算什么?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她也是宁愿豁出命去的! “你急什么!”方氏厉声斥道,“我何时说,要将安雅嫁过去了!” 红姨娘哭声戛然而止,抽噎着,瞪大双眸看向方氏,“夫人您不是要将安雅嫁过去?” 那就好,那就好,红姨娘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放心不少。 可转头,又觉得不对。 大房的姑娘就那么几个,方氏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女儿嫁过去的,现在老夫人又不许嫁安笙,方氏又说不会嫁安雅,难道大房还有别的姑娘,也养在外头? 方氏见红姨娘疑惑地看着自己,就知道这蠢人没想明白。 没有时间跟她闲扯,方氏便直接将自己的意思说了。 “顾家难道只有大房一房不成,那些旁的人,难道就不是顾家人了?” 其他人? 红姨娘闻言顿时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呼。 方氏的意思,是说其他两房的人? 方氏见红姨娘似乎明白了,便道:“我也有我的无奈,你知道,我是舍不得安雅的,所以为了安雅,就只能牺牲别人了,总归,是要有个人嫁到梁家去的,否则,若梁家再搬出宫里那位梁贵人,上门来闹,顾家可是吃不消的啊!” 红姨娘闻言心中更是一凛。 这一回,她可是听明白方氏的意思了! 方氏是说,要是没有别人肯嫁,那么,就只能对不起她和女儿,将女儿嫁过去了! 绝对不行! 她这辈子,自己出身不高,虽说现在为妾,但在方氏跟前,还是跟个奴婢一样,她绝对不能让女儿跟她一样,过得这般不舒心。 思及此,红姨娘咬了咬后槽牙,下定决心一般地对方氏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为夫人分忧的,我听说,四小姐最爱解签,央了三夫人,过些日子要去弘济寺求签呢,出门在外,碰上了什么人,也是说不准的么!” 方氏闻言便笑了,尔后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说的对,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办了,若有用得上方妈妈的地方,你只管来传她,方妈妈定会尽心帮你的。” 方妈妈也赶紧表决心,“奴婢一定会尽心竭力地,帮红姨娘将这件事做成的。” “那就劳烦方妈妈,帮我传信给梁家了。” 红姨娘既然决定好了,也不再犹豫,转头就跟方妈妈商量起来对策。 商量好了之后,红姨娘便去打听四小姐顾菱上山求签的具体日子,打听清楚后,再来告知方妈妈,好让方妈妈去梁家送信。 出了听雪堂的院门,红姨娘才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 方氏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就拿别人的女儿来威胁。 当初老太爷定的婚约者,明明就是她方氏的女儿,顾家的大小姐,顾凝薇,可如今,方氏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就变着法的来祸害别人女儿! 她怎么能这么狠! 可转念一想自己要做的事,红姨娘就骂不动了。 自己跟方氏,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如今,不也是要为了自己女儿,去祸害别人女儿了么...... 思及此,红姨娘冷冷地勾唇笑了一声,然后收拾好情绪,快步离开了听雪堂附近。 玉笙居。 安笙刚换下那身汗水打湿的衣服,便见郑妈妈快步走进来,似有话说。 安笙见状,便将人招到自己跟前,问:“妈妈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郑妈妈点点头,然后低声说道:“大夫人刚才走了又回,在老夫人屋里谈了许久,方才回自己院子,奴婢听说,大夫人离开的时候,脸色不大好,而且回去后,就将红姨娘叫了过去,二人也是闭门密谈了许久,红姨娘才离开。” 安笙听了郑妈妈的话,表情也凝重起来。 第六十六章:不实惠 安笙蹙眉想了片刻,对郑妈妈道:“这几日,妈妈你且盯紧了红姨娘,,看她可有与平日不同的地方,比如,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问过什么事之类的,都留心些。” “是,小姐。”郑妈妈愣了一瞬,颔首应下。 青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小声问说:“小姐是怕红姨娘要做什么对您不利的事?” 安笙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摇摇头,道:“恐怕不是对我。” “不是对您?”青葙更为不解。 既不是对小姐不利,那小姐这么注意红姨娘做什么? 安笙没有解释。 主要她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她只是在心中有个大概的猜测,所以也不好说。 一切还是等郑妈妈再打听得具体些,再说吧。 青葙见安笙没有再说,便也没有再多问。 次日一早,安笙和方氏便动身去了宫里。 与昨日一样,刘承水在东便门等候她们,将他们带到昭阳宫后,由烟若引着她们进宫去见了荣贵妃。 今日,并无其他人在。 安笙照着昨日一样的步骤,替荣贵妃扎针热敷,做完这些后,荣贵妃去沐浴,烟若仍带着些不轻不重的赏赐出来,送方氏和安笙离开。 隔日依旧。 三次行针过后,荣贵妃自觉身上轻快了不少,连多日以来堵在胸中的一团郁气,似乎都随之消散了。 安笙将热棉帕放回盆中,回身对荣贵妃道:“娘娘的病症,已经不需要再施针了,只消按时吃药调养一阵,便可痊愈,若小女估得不错,这几日,娘娘应该就能有月信了。” “此言当真!”荣贵妃喜道。 安笙垂首答说:“娘娘面前,小女不敢诳语妄言。” “好好好,”荣贵妃连赞了三声好,指着安笙道,“若你说的这些真能应验,本宫定会厚赏于你。” 安笙闻言也没再推辞,只道:“多谢娘娘赏赐。” 荣贵妃心情好,看安笙别提多顺眼了,转头招过烟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就见烟若略微睁大了双眸,眼露惊异,但也只有那么一瞬,很快便又掩饰下去了,然后就连连点头,转身去了别处。 片刻后,烟若回来了,手中多了一个红漆匣子,匣子上头镶着宝石美玉,瞧着便知不是凡品,很是精致夺目。 紧接着,安笙就见烟若捧着那个匣子走到自己身边,然后将那匣子递到了自己眼前,笑盈盈地道:“顾二小姐,这是我们娘娘特地赏的,还请二小姐收下。” 安笙压下心中的惊讶,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看着荣贵妃。 “这......” 荣贵妃笑得格外和善,仰着精致的下颌对安笙道:“收下吧,这是你该得的,若几日后本宫真能如你所言,还有更多的赏赐,等着你呢。” 安笙见荣贵妃语带傲然,知道再推辞无用,便双手接过那匣子,谢了恩。 荣贵妃要沐浴,便好心地摆手放安笙走了。 烟若亲自送安笙出去。 方氏等在外头,一眼就见到了安笙手中捧着的雕漆匣子。 目光闪了闪,方氏没有说什么。 烟若走过来,与方氏寒暄了几句,将安笙夸了夸,便将方氏她们送出去了。 方氏这两日,对安笙忽然冷淡了起来,再也没有当初接安笙回来时,那股子虚伪的亲热劲了。 安笙乐得如此。 回府的路上,方氏简单问了几句,便做闭目养神状。 安笙乐得清静,也垂首不语。 车厢内一时静谧非常。 如此过了一会儿,半阖着双眸的方氏忽然道:“贵妃娘娘特地赏了什么于你,你可看过了?” 安笙微垂着头,答说:“贵妃娘娘跟前,安笙不敢失了礼数,故而还未打开看过。” 方氏闻言,忽然睁开双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安笙。 就见,安笙一脸恭顺地垂头坐着。 方氏的眼角微微眯了一下,片刻后才说:“既是贵妃娘娘特地赏赐你的,就不必入库了,回头我会跟老夫人说的,你直接将东西拿回你那边吧。” 安笙不知方氏为何突然有此一说,直觉有些不对,但也不能反驳,只好先应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方氏为何要这样吩咐了。 安笙与方氏回到永宁侯府后,照例先去见了老夫人徐氏。 徐氏问过话之后,得知安笙已替荣贵妃瞧好了病,很是高兴,又做主赏赐了许多东西。 徐氏的意思是,安笙此举是替整个顾家争了光,该赏。 沈氏和宋氏听了徐氏的话,也都着意赏了些东西,说了些夸赞的话。 真不真心的,安笙不知道,可至少,面上都很和善。 可实际上,安笙并不想要她们的赏。 永宁侯府如今家业不丰,徐氏她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往玉笙居里送好东西,哪是真心对她好,给她树敌还差不多! 谁不知道,永宁侯府上下,都在盯着库房里头那些珍奇摆件,珠宝玉器的。 最最重要的,安笙根本不喜欢这些东西。 这些个摆件器物的,全都是登记造册过的,一些个死物,一不能变卖换钱,二不能收买人心,那她要来干嘛? 干占着玉笙居那本来就不大的地方吗? 要真这么好,直接赏她些银票啊,庄子啊,铺子什么的,才是真实惠呢! 安笙默默吐槽完,指着两个花瓶,一个珊瑚摆件,一个玉如意对青葙道:“你带人将这些东西送回老夫人那里,就说,长者赐,本不该辞,但东西实在贵重,我不敢领受,恐折了福气,故请老夫人收回,我会记着老夫人的好的。” “是,小姐。”青葙知道安笙向来不喜欢这些死物,所以应声应得非常痛快。 安笙刚吩咐完,青葙就带着紫竹和雪蝉,抱着东西去了松鹤堂。 青葙这头刚走不久,郑妈妈便回来了。 郑妈妈仔细地看了看外头,见无人靠近安笙的房间,这才进了内室。 一进去,就见安笙正倚着软榻看书。 郑妈妈快步走过去,然后俯身靠近安笙耳边,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一说与安笙听。 第六十七章:故技重施 安笙听完郑妈妈的话,面色变了变。 片刻后,才问郑妈妈:“妈妈是说,红姨娘暗地里打听三房的事?” “不错,”郑妈妈颔首,然后又小声道,“而且,奴婢听说,红姨娘似乎对四小姐的动向,更为留心,打听得也更多些。” 安笙点点头,心下了然。 看来,事情果然跟她料想的差不多。 方氏那日去而复返,在老夫人屋里详谈了许久,回来就召了红姨娘过去,也关起门来秘密谈多时。 当时她就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才命郑妈妈留意红姨娘近来动向。 今日听了郑妈妈打听来的消息,她几乎就能确定了,红姨娘,或是说方氏,想要干什么。 这些人,怎么就这么不拿姑娘家的终身当回事呢...... 难道就因为不是自己亲生? 或是说,为了自己亲生的,就能毫无心理障碍的去害别人了? “小姐,奴婢可要继续盯着红姨娘那头?”郑妈妈见安笙面露哀色,便以为她想到了伤心事,遂转移话题。 不过她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就只能问了这个。 安笙听见郑妈妈的声音,敛去面上不经意间露出的几分哀思,点头道:“先盯着吧。” “是,小姐。”郑妈妈见安笙面色转变过来了,也就放心了。 安笙想了想,又吩咐郑妈妈,“红姨娘打听三房的事情,一定有原因,妈妈不是说她打听顾菱的动向么,那你也问问,看顾菱最近,可是要出门什么的。” 不怪安笙这样怀疑,实在是,有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在,她不得不怀疑方氏和红姨娘,又要故技重施。 虽说她对顾菱也没什么特殊感情,可再如何,她也说服不了自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儿家,被人推进火坑里去。 更何况,顾菱是并不知,她原本是要嫁到梁家去的。 前世,在她与梁无道定亲的时候,这个家中,也唯有顾菱,说了一句,怎么是她嫁去梁家。 虽说没什么意义,但到底也难得了。 权当还她当年那一句话的恩情吧。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可否算得上是恩情。 郑妈妈又出去打探消息去了,不多时,青葙带着紫竹和雪蝉也回来了。 不过,这三人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回来的时候,却有些气闷。 安笙见此,便问出了什么事。 青葙到底年纪大些,也跟着她久了,深知她性情,也没敢瞒她,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谁知安笙听了以后,非但没生气,反而倒笑了起来。 紫竹和雪蝉年纪小,经的事情也少,见安笙这般反应,都有些傻眼。 那些人那么说小姐,小姐怎么不生气,还笑得出来呢? 难道,难道小姐是气糊涂了! 对,肯定是这样! 这可不行,小姐自己生闷气怎么能行呢。 自以为看透了安笙内心的紫竹和雪蝉,忙凑到安笙跟前,一人一句的劝开了。 紫竹说一句,“小姐您要是生气的话,就骂出来吧”,雪蝉那边就跟一句,“对对对,再不行,小姐您打奴婢两下,出出气也行啊”! 安笙:“......” 青葙:“......” 安笙哭笑不得地阻止了紫竹和雪蝉再说下去,然后才道:“我没生气,我是真觉得好笑,才笑出来的,你们也不必生气,为这么点事生气,不值当,反倒着了别人的道。” 紫竹和雪蝉闻言都不解地看着安笙。 青葙见此,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的,于是就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忙吧,好好守着门口,别叫那些人将小姐屋里的动静传出去最重要。” “是,青葙姐姐。”紫竹和雪蝉闻言赶紧颔首应下,然后跟安笙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二人一走,青葙便对安笙道:“小姐放心,奴婢会再仔细教她们的,她们俩年纪还小,没见过多少事,从前庄子上头又没这些弯弯绕绕的,她们一时不明白,也是有的。” 安笙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你多留心一些,如今不比从前,万一她们出了什么事,我亦未必护得住,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青葙颔首答道:“奴婢省得的,您放心吧。” 安笙知道青葙有分寸,便没有再说这事,而是道:“这消息多半是夫人院里传出来的,起先我还没想到,她为何特地叫我,直接将贵妃娘娘赏赐的东西带回来,现在看来,原是有后手等着我。” 青葙听见安笙这样说,便也想到了,今日从宫里回来时,方氏在马车上交代的那些话。 当时她还真就没有多想,没想到,大夫人果真不是白白说的那些话! 看来,这往后大夫人说的每一句话,她们都得留心细品,说不得哪一句,就是为了给小姐挖坑呢! 安笙倒是真没生气。 但是不生气,却不代表她不在意。 若一味由着方氏抹黑她,将来这些话总会传出去,届时,对她的名声必然不好。 她没做过的事,凭什么任由方氏给她泼脏水。 方氏这么愿意折腾她,给她抹黑,那她也不能让方氏过得快活就是了! 正好,这般想着,现成的机会就送到安笙面前了。 晚膳前夕,郑妈妈回来了,同时也带回了安笙让她打探的消息。 安笙从郑妈妈口中得知顾菱三日后要去弘济寺求签,便更加确定了,自己所思不错。 这般想着,她便忍不住冷笑出声。 方氏和红姨娘,还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算计她不成,如今又想用一模一样的手段算计顾菱。 还真是,不走心呢! 也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三房夫人宋氏,是商户女,听说,最是会算计。 若是她将这个消息透给宋氏,也不知,宋氏会如何“回报”方氏她们呢! “郑妈妈,你这样......”安笙招过郑妈妈,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郑妈妈听罢,面色略有些怪异,但还是点头应了,转身照安笙的吩咐去做了。 青葙站在一旁,虽不知事情到底如何,但见自家小姐露出狡黠的笑意,也明白,有些人,怕是要倒霉了。 第六十八章:腹中书 其实安笙最不耐烦这些事了。 可不耐烦归不耐烦,她现在身处其中,总是无法潇洒抽身离开的。 南诏虽说对女子多有放纵,在许多事情上,都予以宽待,可安笙明白,那不过是双面标准罢了。 这世道啊,女子名节二字,仍然大过天,重过一切。 一旦名节有损,任你家世如何显赫,身份多么贵重,也总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就更别提,再嫁一户好人家了。 不看重女子名节的夫家,当真没有几个。 这也是,安笙为何出手帮顾菱的,最主要的原因。 前世,她被方氏设计嫁给梁无道之时,三方夫人宋氏知情却不告诉,那是宋氏自己的事情。 她不能,因此迁怒到顾菱身上去。 顾菱毕竟没对她做过什么,梁家这个苦果,也不该由她来吞。 其实,若方氏她们不将主意打到顾菱身上,再等些时日,梁家没了梁贵人这层依仗,届时,顾家自有法子甩掉梁家这个狗皮膏药。 可方氏她们,偏偏就太着急了。 兴许,是怕梁无道的主意,打到自己的女儿头上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吧。 谁知道呢。 反正,总归都是没安好心就是了! 她虽不知方氏和红姨娘会如何安排顾菱与梁无道相见,可若是梁无道见过顾菱的面之后,在外随意败坏了顾菱的名声,届时,便是梁贵人被贬,梁家倒了,顾菱这门亲事,怕是也躲不掉了。 私相授受,暗许终生,哪一个由头说出来,顾菱都百口莫辩。 那时候,她就是嫁,也得嫁,不嫁,也没法子。 除非,一条白绫吊死,或是剃发去庵堂里头当姑子, 哪一个结果,看来都不大喜人。 很快,晚膳时分便到了。 永宁侯府的一日三食,多半时候,都是由大厨房一并做了,分送到各房各院去。 今夜晚膳亦然。 三房夫人宋氏身边的大丫鬟兰英,布膳的时候,见到有顾菱最喜欢的五香卷,便叫丫鬟将那碟五香卷摆到顾菱的座位前面。 不多时候,宋氏带着顾菱出来用晚膳。 因三老爷顾彻外面应酬多,常不在家中用膳,所以宋氏多半时候,都带着女儿一起吃。 至于白姨娘,几乎都在自己的小院里,不会出来碍宋氏的眼。 顾菱跟着母亲一同到了膳厅,见桌上有自己爱吃的五香卷,又摆在自己的位置前,不由暗暗高兴。 宋氏见了,也没说她,只爱怜地笑了笑,然后朝兰英递去赞赏的一瞥。 只看一眼,宋氏便知道,这是自己的得力丫鬟的手笔。 兰英含笑福身,并不居功。 顾菱一坐下,便要吃那五香卷,她的贴身丫鬟芳菲忙替她布菜。 顾菱夹起芳菲送到小碟中的五香卷,秀秀气气地吃了下去,然后又要了一块。 只有母女俩吃饭,宋氏也不拘着她,见她喜欢,自然就叫丫鬟再给她夹过去。 顾菱欢欢喜喜地又夹起一块,刚送进口中,就觉得口感有些不对。 可她毕竟也算是侯府里长大的千金小姐,规矩还是有的。 因而也没立时吐出来。 宋氏见女儿表情变了,咬着一半的五香卷又不吃,以为是有什么不对,于是忙叫她吐出来。 顾菱听了母亲的话,才歪过头去,将那五香卷吐在了芳菲打开的帕子上。 “快让我瞧瞧,可别是里头有什么东西!”宋氏赶紧冲芳菲招招手。 芳菲闻言忙捧着帕子走了过去,然后将帕子摊开来,给宋氏查看。 宋氏拿着筷子拨弄了两下,果然见酱色的五香卷中,露出一点微白。 宋氏大骇,以为是有人故意要害顾菱,眉眼间厉色尽显,刚要发火,便被兰英轻拍了一下。 “夫人,瞧着像是纸张布帛一类的东西,莫不是......”兰英附耳轻言。 宋氏脸色微微一凝。 心念电转,立即,便明白了兰英的意思。 “将人都带下去,只留你和芳菲,还有李妈妈,高妈妈在饭厅里候着。”宋氏侧过头去,低声交代兰英。 兰英意会,忙过去将其与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赶了出去。 芳菲举着帕子的手抖了两下。 她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见宋氏这架势,也知道必不是小事。 人都遣走了,余下的尽是宋氏的心腹。 宋氏这才放心,叫兰英将五香卷中那个露白的东西取出来。 兰英依言照做,用手轻轻捏着那白边一角,就见果真是一条卷起的白布,抻出来一看,很是窄小,不过一指宽,寸来长。 用自己的帕子将那白布条擦了擦,兰英才呈给宋氏。 宋氏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三日后,弘济寺,梁家,许有巧遇。 那字迹歪歪扭扭,根本辨不出什么形体,不知是真没读过几日书的人写的,还是故意这样写来,蒙蔽别人。 宋氏却没心思顾虑这些。 一瞬间,她心头划过了无数种可能。 这句话虽语焉不详,可是,透露出来的信息,却足够她深思了。 三日后,弘济寺,女儿三日后正好准备去弘济寺求签,这件事,她已求了自己许久,自己今日才答应,也定下了日期。 而梁家,许有巧遇,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宋氏心惊。 若是从前,她可能真不会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月前弘济寺山门前那件事,风头尚未过去,她仍旧记忆犹新,这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梁家巧遇,偏在她女儿上山这一天巧遇?跟谁巧遇? 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 老太太和大嫂才玩了这么一手巧遇的戏码,她又不是不知道! 这顾安笙接连在贵人跟前露脸,身价不比从前,她初次从宫里回来那日,老太太就单将大嫂留下了。 说了什么,其实也不难猜,无非就是让大嫂不要再打顾安笙的主意之类的。 大家都猜到了,只是谁也没有乱说罢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嫂会将主意打到她女儿头上来! 原来,她那日急着将红姨娘招过去,竟是为了谋划这件事。 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第六十九章:验明真假 兰英等立于宋氏身侧,见她看过那布条之后,先是深思,继而面露狰狞,心中便齐齐一惊。 “夫人,可是看出什么了?”壮了壮胆子,兰英俯身问道。 宋氏听到兰英的声音,略回过些神。 她没有急着回应兰英,而是转头看了看坐在自己面前的顾菱。 就见女儿一脸懵懂地回望着自己。 看着女儿天真的小脸,宋氏心中登时一痛,继而又是暗恨。 女儿今年才十一岁,自己尚且没有考虑她嫁人的事情,方氏竟然敢,将那种货色推到她女儿面前! 这等乌糟之事,宋氏不欲让女儿知道太多,便吩咐芳菲:“将晚膳拣着你们小姐爱吃的,挑一些,带回小姐房里去,伺候小姐用膳。” “是,夫人。”芳菲声音抖了抖,赶紧照着方氏的吩咐,择菜去了。 “娘,怎么......” 顾菱原本想问,怎么叫她自己回房去吃,但见宋氏脸色难看,便知出了事情,宋氏不想她参与过多,就再没问下去。 宋氏见女儿这般懂事,稍感欣慰,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安抚道:“你先回去吃,待会儿娘再去看你。” “是,娘。”顾菱垂下头,听话地应了。 待芳菲择好了菜,顾菱便带着她回了自己房间。 顾菱主仆俩走后,屋内便只剩下兰英、李妈妈和高妈妈,宋氏便将自己的猜测与她三人说了。 三人听罢都很是惊骇,后又觉气愤。 “大夫人这么做,是不顾与夫人的妯娌情分了!”李妈妈满面愤慨。 她是宋氏的陪嫁妈妈,服侍宋氏多年,顾菱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感情自不比旁人,如今听到方氏等这样算计顾菱,自然生气。 宋氏冷哼一声,道:“我与她本也没有多少妯娌情分,我们算什么正经妯娌,我们老爷,可不是老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家,哪个将我们当成真的一家人了!” “夫人莫急,当心隔墙有耳。”兰英见宋氏说起这事,忙小声劝道。 宋氏也知道兰英说的有道理,便停下话头,再不说这事。 兰英见宋氏平静了些,才道:“奴婢有一事不明,这件事姑且先不论真假,单说这个布条,到底是谁放进去的呢?” 宋氏等人闻言皆是一愣。 然后,三人脸色又都是一凝。 对啊,这布条,是谁放进去的? 还有,单凭这一个布条,这件事的真伪,确实也有些不好说。 若是有人故意放进去,引她们与方氏闹起来呢? 兰英的怀疑,也并非没有道理。 宋氏沉默了。 晚膳是大厨房做好了,兰英派人去取的,从饭菜做好,到他们的人过去取,不知要经过多少人的手,想要动手脚,太容易了。 就是查,怕是也查不出什么。 更何况,现在无论真假,宋氏都不敢大意。 毕竟,事情可是涉及到女儿的终身。 便是有一点可能,宋氏也不能轻忽。 打定了主意,宋氏便道:“无论这件事真假与否,现在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菱儿。” “夫人高见。”兰英与李妈妈和高妈妈互相对视一眼,皆道。 宋氏摆摆手,又吩咐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可验明这件事的真伪,你们且照我吩咐行事。” “夫人请讲。”兰英与李妈妈和高妈妈垂首道。 宋氏便将自己的主意跟三人说了。 三人一听,皆觉可行,遂分头行事,打算在三日后,验一验这件事的真伪。 若这事为真,那她们与方氏和红姨娘的梁子,必然是结下了。 从此以后,必不会叫方氏好过! 可若这事是假的,她们就暗中留意是谁做下这计,挑拨她们与方氏的关系。 反正怎么说,都不吃亏。 很快,便到了三日后。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很是适合出门。 一早给老夫人徐氏请过安了,顾菱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了门。 家里的孩子喜欢到寺里求签,这也是好事,老夫人徐氏并不阻拦,只吩咐了跟着去的丫鬟婆子们精心些,照顾好了顾菱,便将人放走了。 顾菱今日穿着一身银纹绣百蝶穿花交领襦裙,樱粉色的上衫趁着嫩绿色的裙子,很是娇俏动人。 她这头刚出门不久,永宁侯府东偏门处,便也走出个婆子。 这婆子穿着石青色的褙子,远远看去,瞧不清面容,也不知是否故意弓着腰,便更看不清楚是谁了。 顾菱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走了一阵,忽觉马车停在了一处颇为僻静的地方。 然后,便听赶车的婆子低声道了一句,“可以了”。 还没等顾菱发问,紧接着,就见母亲身边的两个丫鬟,灵儿和慧儿压紧了马车帘子。 霎时间,马车内便是一暗。 顾菱正不明所以呢,便听母亲身边的李妈妈小声道:“请小姐换下身上的外衣。” 语罢,便从随身的包袱里另取出了一套衣裙,递给了顾菱。 顾菱瞬间瞪大了双眸,惊诧地看着李妈妈。 李妈妈来不及解释,只道:“这是夫人特地吩咐的,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好,小姐您就听奴婢的吧。” 顾菱张口欲言,但见李妈妈面露惶急,想了想,也没再为难她,接过那套新裙子,让芳菲帮着,换了下来。 她实在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 可她知道,母亲总归不会害她的。 只是,只是叫她当街换衣服什么的,她实在是,觉得有些脸红啊。 顾菱磨磨蹭蹭地换下了裙子,结果,转头就见李妈妈竟然也脱下了外衫,将自己换下的那套粉衣绿裙,套在了身上。 顾菱:“......”她的裙子,一定撑坏了! 李妈妈瞬间读懂了顾菱的心思,忙道:“小姐放心,夫人已经叫绣庄,直接给您做了套全新的了,就照着这个样式做的,料子都是用的最好的,这套,就权当您赏给奴婢了。” 说罢,李妈妈又从身后扯出两个纱帽,一个给递给顾菱,一个自己拿着了。 顾菱木着脸接过来,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第七十章:防不胜防 李妈妈穿好了顾菱的衣裙,费力扯了许久,才将撑出褶皱的地方勉强抚平了。 这还都多亏了她身材瘦削,若她再胖上几分,便是费上再多的力气,恐怕也难以将顾菱的衣裙套上身。 顾菱懵然地看着这一幕,几次欲言又止,又不知从何问起。 然后,还未等她发问,就听李妈妈对她道:“小姐,外面已经备下了软轿,您且坐着软轿去山上求签,抬轿的人都是夫人安排好的,俱可信任,您放心,高妈妈和灵儿会陪着您的,您求好了签,就跟高妈妈她们在寺里等着奴婢,奴婢自会去寻您的。” 然后,李妈妈便不由分说地叫高妈妈和灵儿扶着顾菱下车。 顾菱对李妈妈的信服程度,仅亚于宋氏,而这会儿宋氏不在,李妈妈的话,顾菱也就尽听了。 顾菱坐上软轿离开了,李妈妈看着她们走远,才吩咐赶车的婆子,将马车赶了出去。 婆子听命行事,缓缓地将马车赶出了小巷。 近来天气回暖,宣武街上热闹极了,这会儿朝市还未散,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李妈妈将纱帽戴在头上,低声吩咐芳菲:“待会儿到了地方,沉住气,万别露了怯,叫旁人看出不对来,这件事成败与否,你可是至关重要的。” 芳菲闻言便暗暗握紧了双手,悄悄地吸了口气,然后应道:“是,李妈妈,奴婢知道了。” 李妈妈啧了一声,双眸一瞪,斥道:“你唤我什么!” 芳菲吓得浑身一抖,然后赶紧缩紧了脖子答道:“是,小姐。” 李妈妈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芳菲暗暗的吁了口气,藏在袖子里的小手,又紧了紧。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了宣武街,上了京郊的官道。 李妈妈的心沉了沉,将车帘的一角掀开来,向外面看了一眼。 紫霞山下的关山樱此时开得正盛,大片粉白的花朵竞相开放,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李妈妈无心赏花,她的一颗心,早被可能发生的那件事,给占满了。 她现在亦是满心矛盾。 无论宋氏那日说的事情是真是假,对她们来说,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若是真的,她们必然要与大房交恶。 一旦跟大房闹到了明面上,三房的日子必然要难过。 谁没事会嫌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呢! 反正李妈妈觉得,她不会这样。 可若是假的,那么这个给宋氏递消息的人,就似敌非友了。 可这样的敌人,她们更加不想有。 那日发现那张传信的布条后,她就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暗中查探了许久。 可前前后后查了几日,竟然连一点有用的讯息也没查出来。 她是真没想到,侯府里还有隐藏得这般深的人! 三房在侯府的地位本就尴尬,若是再有这么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时时刻刻盯着她们,找机会害她们,那可当真是防不胜防。 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但却没有千日防贼的。 李妈妈觉得,这话可真是没说错。 自从那日收到那张布条后,她与宋氏等就没睡过一日囫囵觉。 夜里睡不安生时,大家都在一遍遍怀疑,到底是谁,送来的这张布条。 想来想去,有可能的人很多,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都不大可能。 结果,这事就成了无头官司,到底也没理出头绪来。 不过,好在无论怎样,今日总归就会有个结果了。 若是那布条上的消息属实,那么,大夫人这么对四小姐,她们也真不能客气了。 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可若是退无可退呢? 难道身后已是万丈深渊,你还闷头跳下去么? 怕是没有人会这么傻吧! 李妈妈心思定了定,轻轻吁了口气,靠在车厢壁上,阖起双眸。 就快了,等到上了山,一切自见分晓。 待尘埃落定,该是如何,就得如何,她跟着宋氏来到顾家这么多年,虽说没有过得多风光,但其实,也是没怕过什么的。 顾家看着还算体面,可实际上,一家子现在都得指着她们夫人帮衬。 若没有夫人的补贴,老太太想要过富贵闲人的日子,怕是没那么容易。 所以,即便非要跟大房对上,她们也是不能怕的!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紫霞山下。 芳菲和慧儿先下了马车,然后放好脚凳,将李妈妈扶了下来。 李妈妈身形瘦小,如今又穿着顾菱的衣裙,带着纱帽,虽然动作僵硬了些,但若不仔细看,还算能够唬人。 等李妈妈下来了,慧儿就将脚凳放了回去,然后同芳菲一起,扶着李妈妈上了软兜,上山去了。 第七十一章:“巧遇”(一更求首订) 软兜晃晃悠悠的,颠得李妈妈一把老腰都快要散了架。 好容易挨到了半山腰,李妈妈赶紧对芳菲摆摆手。 这样的福气,她是真享受不来,再颠下去,她待会儿该不会走路了。 芳菲见到李妈妈冲她打手势,瞬间意会,忙叫他们将软兜放下,然后将李妈妈扶了下来。 李妈妈竭力忍住扶腰的冲动,藏在长裙下的双脚,轻轻动了动。 还好双脚不算太麻,这样的话,她待会儿走起来,也不至于着了相。 抬软兜的人下山去了,李妈妈由芳菲和慧儿扶着,慢慢地迈着小碎步子拾级而上。 走了两步之后,李妈妈忽然觉得,她平日过的日子,也未见得就不如她家小姐舒坦。 至少,她不用这样,走个路都小心翼翼,生怕步子迈得大了,让人看笑话。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李妈妈怕自己那双大脚一露出来,被人看见了,便露了馅。 所以才不敢迈大步子,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今日逢十五,来弘济寺上香求签的香客颇多,也有不少真正的千金小姐,同李妈妈一般,在半山腰上下了软兜,然后慢慢地走上山去。 求神拜佛么,许多人讲究个诚心。 千金小姐们走不了远路,但由家中的婆子丫鬟们照料着,从半山腰慢慢走上去,还是可以的。 李妈妈走得比平日更累,芳菲和慧儿两个小丫头,也不见得多轻松。 她们两个毕竟年纪小,经历的事情也少,不像李妈妈那般镇定。 好在宋氏和李妈妈也知道这些,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就只嘱咐她们,别将惊慌的神色表露出来,就行了。 方才上山的时候,李妈妈还同她们说,若实在害怕,就少抬些头,这样的话,能稍稍好一些。 芳菲和慧儿照着做了,果然,不一直抬着头直视前方,她们内心的紧张情绪,便淡了一些。 虽说还是不能做到镇定若斯,可总归不至于露了马脚。 李妈妈她们走得慢,过不多久,后面来了两个年轻公子,说说笑笑的,恣意风流。 芳菲和慧儿不敢多看,小心地扶着李妈妈往前走。 眼见着,就快要到弘济寺山门前了。 李妈妈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藏在纱帽后头的那双三角眼,闪了一下,然后微微眯起。 这会儿了,都没有碰上那位梁少爷,莫不是,这件事真是假的,是有人故意挑拨夫人与大夫人的关系? 李妈妈心头默了一瞬。 她也说不清楚,这一刻,自己心中是庆幸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 不及多想,李妈妈偏了偏头,准备让芳菲她们快些走几步,进寺去找顾菱。 谁知嘴巴刚刚张开,还未发出声音,前方却变故突生。 隔着纱帽,李妈妈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油头粉面的小厮,一个脚打着另一个,就那么从她们上头不远处的拐角,“滚”下来了。 说是滚,也不尽然,仔细看着,倒像是自己骨碌下来的。 芳菲和慧儿吓得齐声尖叫起来。 她们身后的两位小姐,似乎也受了惊吓,都跟着叫了出来。 一时间,弘济寺山门下的石阶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有尖利的,清脆的,甚至还夹杂着颇为雄浑的。 总之,各种各样的嗓音杂糅在一起,震得人耳郭发疼不说,就连本在两旁林间躲懒的鸟雀,都被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还真是热闹。 李妈妈经过一瞬间的惊愣和不知所措之后,瞬间镇定了下来。 她没有动。 因为,她看到了跟在那两个小厮后头,跑下来的人,正是那位风评相当差劲的梁少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清楚了,由不得,她们再不相信。 李妈妈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倒是也没人觉得奇怪。 山上忽然“滚下”两个大活人来,李妈妈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时间被吓傻了,也是正常的。 梁无道听见下头传来的尖叫声,赶紧加快了脚步,飞一般的跑了下去。 一切都好像是计算过的一样,刚刚好。 就在那两个小厮要撞上李妈妈的时候,梁无道“飞奔”而至。 如有神助般,梁无道飞起两脚,左右开弓,一边一个,跟蹴鞠似的,将那两个小厮踢到了两侧。 那两个小厮非常配合的“哎呦”一叫,人就滚到了石阶两边,攀着石阶旁的石台,堪堪稳住了身形。 真是好险! 下面的人见了这一幕,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梁无道停在李妈妈面前,整了整衣领,反手打开玉骨折扇,摆出了个自以为潇洒倜傥的笑容,欺身靠近了李妈妈。 “顾小姐,你没事吧?” 李妈妈眼角微微眯起,眼中冷芒乍现,心里冷哼一下,没有应声,也没有动。 梁无道一问不成,只以为“顾菱”是吓坏了。 忙又扯出个自以为可亲的笑容,再接再励地道:“小姐莫怕,已经没事了,小姐可是要去庙里进香求签,若小姐害怕的话,在下愿意陪同小姐前往。” 说罢,梁无道便一抻衣袖,微微弯下腰去,请李妈妈先行。 李妈妈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 芳菲和慧儿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见到李妈妈摇头,二人赶紧上前来一左一右的扶住了李妈妈。 然后,慧儿对梁无道客气地福身道:“多谢公子相助,我家小姐已经没事了,我们还赶着去给菩萨上香,想来公子也有事要忙,我们就不耽误公子了。” 说罢,便扶着人要走。 梁无道一见李妈妈等人要走,如何肯依? 便举着扇子伸手拦住了李妈妈等人的去路。 “本公子不忙,愿护送小姐进寺,怎么,难道小姐你瞧不起本公子?”梁无道挑了挑眉头,脸色沉下些许。 梁无道这个人,一向小心眼,接连被李妈妈等拒绝了两次,已然很不耐烦。 不过他此时倒还顾忌着顾菱的身份,还未将纨绔公子蛮不讲理那一套全都表现出来。 可李妈妈毕竟也不是真的十来岁的小姑娘,又怎会真的惧怕梁无道这副嘴脸? 第七十二章:年少无畏(二更求首订) 今早出门的时候,李妈妈便得了宋氏的交代,若她此行真碰上了梁无道,便叫李妈妈不必与他客气。 一想到梁无道这个下流的纨绔子肖想顾菱,宋氏心头那把火,就直往上头冒。 更何况,梁无道碰上的又不是真的顾菱,宋氏哪里还会忍着心中的那口气。 有了宋氏的交代,李妈妈自然也不担心。 而且,梁无道又不认识她,便是待会儿真闹起来了,她也不怕。 正好叫大家都看看,这位自诩风流的梁家少爷那副下流的嘴脸! 打定了主意,李妈妈根本就不理会梁无道,径自迈开了步子,准备往前走。 她自己也明白,此举无异于会将梁无道激怒。 梁无道不认识她,可李妈妈却是见识过梁无道各种丑恶面貌的。 梁无道这人浮躁骄矜,又惯爱仗势欺人,李妈妈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这般反应。 不错,她就是打着将梁无道激怒的主意去的。 而梁无道,也确实未辜负李妈妈的殷切“期望”。 李妈妈这边刚迈出了一步,梁无道脸色就变了。 怒极反笑,梁无道笑得奸诈而邪气。 他稍微一个侧身,便挡在了李妈妈身前,然后倾身靠近李妈妈,假意笑道:“在下诚心相陪,小姐为何不肯赏脸呢?” 慧儿和芳菲一脸紧张地盯着梁无道。 李妈妈透过纱帽看了梁无道一眼,嘴角牵起一抹冷笑,然后伸手轻拍了慧儿两下。 慧儿收到李妈妈示意,扶着李妈妈的双手紧了紧,暗暗的咽了口唾沫后,将自己演练多时话,说了出来。 “我们小姐不愿,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公子这样,可叫我们小姐如何自处?哪有强迫着要陪人上香去的!” 慧儿故意提高了声音,所以,后面的人就都听见了她的话。 起先还觉得梁无道人品样貌皆为不错的那几位小姐,闻言都齐齐敛了心思。 老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看人啊,当真不能只看表面。 这年轻公子瞧着人模人样,穿的人五人六、光鲜无匹的,没想到,竟然是个流氓! 大庭广众之下,就敢拦下人家姑娘家的去路,这不是流氓是什么! 思及此,那几位小姐身边的婆子丫鬟们,都十分默契地挪动了脚步,将自家小姐挡在了身后。 谁知这流氓待会儿会不会将视线转移到她们家姑娘身上,这可都是说不准的。 姑娘家名节尤为重要,可不能叫这登徒子玷污了去! 方才说过,走在李妈妈她们后头的,除了几位姑娘家,还有两个年轻公子。 那两个小公子,瞧着年岁也不太大,约摸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走在左边这位,肤色略白,眉眼淡然,穿着一身天青色绣竹直缀,颇为雅致。 右面这位,浓眉方正,双眼圆滚精神,穿着一身葱绿色交领长衫,朝气蓬勃。 他二人身上均未佩戴能够彰显身份的配饰,因而也瞧不出出自何家。 不过瞧他二人身上穿的衣服的料子和做工,家世应当也是不错的。 这个年纪的少年,家世不错,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听见前面有人耍流氓,当下就不顾身边小厮的阻拦,冲了过去。 “这位姑娘既不愿与你前往,你又怎能强迫人家呢!你我七尺男儿,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怎可仗势欺人!” 那穿葱绿色长衫的少年脾气似乎更急一些,冲上来也顾不得问清始末,就先将心里话吼了出来。 他昨日读得那本话本上,正好有一类似的桥段,那书中的书生就是这样,将那登徒子吓走的。 所以,这少年便觉得,自己也能做到这般。 年少无畏,可真是没碰上不讲理的...... 梁无道眼睛一翻,斜楞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正义感爆棚的少年。 心道,哪里来的傻小子,也敢坏他的好事! 不过,他梁大少还真就没怕过什么事,这少年既不知死活地撞到他跟前了,他就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至于前些日子在弘济寺山门前被人扔出去那一回,梁大少爷早就决定,将之抛诸脑后了。 虽说往事不堪回首,可梁大少记吃不记打,时间一久,早将那件事忘干净了。 当然,也不排除,梁大少是自己选择性忘记的。 可不管怎么说,现如今忘了那件事,都是真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有人敢于公然挑战他的权威,梁大少自然是不会罢休的。 梁无道冲那少年冷冷一笑,然后便拔高声音道:“少爷我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你们是死人不成!” 话音刚落,就见方才他们冲下来的拐角后面,又跑出来两名高大的家仆。 那两名家仆往梁无道身后一站,别说,还真挺唬人的! 梁无道一生起气来,就有些不管不顾。 所以当下就扯着嘴角冷笑着吩咐家仆,“这小子指着本少爷的鼻子骂,你们给我教教他,让他知道知道,以后见了本少爷,到底该怎么说话!” “是,少爷!”家仆抱拳应了一声,然后便一脸凶恶的走向那小公子。 小公子没想到这人会这般嚣张,当下瞪圆了一双虎目,满眼的不敢置信。 “你敢乱来?我南诏向来是礼教之邦,你怎能如此胡作非为!你欺负这位姑娘,我仗义执言,你不听不说,还要纵容家仆动手行凶,简直目无王法!你就不怕我到官府去告你么!” 绿衫少年气得指着梁无道的手指都抖了。 梁无道和那两名家仆,听了这少年的话,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梁无道笑够了,一甩折扇,冲那少年哼声道:“小子,你往后多管闲事的时候,也出门打听打听,这事到底该不该你管,你又能不能管得起!你说我欺负这姑娘,你又知道我与她是何关系么!” 绿衫少年显然没想到这件事还会有什么“隐情”。 他不明白,人们不都说眼见为实么? 今日他明明眼见一个流氓欺负一位姑娘家,可转头来,这流氓反而说,他与那姑娘有关系!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第七十三章:流氓行径(三更求首订) “休得胡说,我家小姐与你才没有关系!”芳菲壮着胆子回了一嘴。 绿衫少年一听芳菲这话,底气又足了起来,梗着脖子道:“听见没有,人家说与你才没有关系呢!” 他就说么,书上说的不会错,凡事眼见为实。 今日他既见了这不平之事,便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还头回见到,有人在邺京这地界,这般嚣张无道呢! “子业,你莫要冲动,我们今日出门来未曾带着多人,他身边那两个奴仆,瞧着便孔有武力,小心吃亏。”穿着天青直缀的少年,轻轻拽了拽绿衫少年的袖子,低声劝道。 那绿衫少年听了同伴的劝说,便皱紧了浓眉。 大抵是顾忌着二人的情分,他也没有不管不顾地吼出来,而是也侧过头去,低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不是你我二人一直期盼的事情么,今日既碰上了,关南兄难道要退缩不成?” 少年人最经不起激。 崔关南虽说比之何子业有几分稳重,但到底也不是十足周全老成的性子,这会儿听到何子业说他怕了,哪里还会再劝。 既说不通,那就拼一把吧。 崔关南身家也不算低,他虽是家中庶出,但是也不是一般人家里的庶出少爷,乃是当今右相崔复林的庶孙。 右相府里的庶出少爷,可是一般人家的嫡出少爷也赶不上的。 崔关南也有少年人的血气,故而便与何子业站在一起,同仇敌忾地面对梁无道。 梁无道见这两个少年摆出这等架势对着自己,不由心火更盛。 无意再与他二人浪费时间,梁无道冲家仆一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解决了这两个“不长眼”的“愣头青”。 两名家仆得了梁无道的示意,便气势汹汹地走向了那两名少年。 梁无道今日怕出了岔子,带的两名家仆都有些功夫底子,人也高大威猛,瞧着便很能唬人。 这样两个孔有武力的恶仆向自己冲过来,崔关南和何子业的脸色不由地都是一变。 他们都没想到,梁无道真的敢纵仆动手! 想他们平日在邺京城内,虽说比不得那几位站在塔尖上的天之骄子,可也没有被人揍过的经历啊! 今日碰上的到底是哪家出来的小子,难道竟然连右相府和兵部尚书府都不怕么! 崔关南与何子业对视一眼,眼中都染上了几分惧色。 平白无故地挨了顿打,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他们的脸面还往哪里搁! “你,你别乱来,”何子业指着梁无道,强自镇定,“你当街拦人家姑娘的去路,难不成还有理了!” 梁无道大概也觉得何子业这话问的挺有趣的,竟然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何子业和崔关南反倒真没了底。 他们是大家世族里养出来的孩子,跟梁无道这个囚攮的暴发户出身的不同,他们自小长在邺京,明白这京中是如何的藏龙卧虎,豪贵云集。 所以,他们在遇到麻烦的时候,都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身份。 他二人自小就被教导,不可仗着身份随意胡来行事,经年日久的,这些嘱咐早就刻在了脑子里,所以遇事以后,二人才没有立即将家世抖露出来。 而且见到梁无道行事如此嚣张,他二人就更不敢轻易表露身份了。 若是因为管闲事给家里惹了麻烦,回去可是要受罚的。 他们不敢,贸然冲动行事。 可眼下的情况,似乎也有些棘手。 梁无道的两个恶仆步步紧逼,眼瞧着已经将他二人逼下了几级石阶,崔关南与何子业见此,都不由有些着急。 梁无道欣赏了一会儿崔关南与何子业面上的惧色,这才心满意足地将视线转回了“顾菱”身上。 隔着纱帽与披风,李妈妈假扮的顾菱,瞧着竟也有几分纤巧袅娜之感。 梁无道想到那日方妈妈送到府上的画像,心便痒了痒。 他最近正迷着年轻生嫩的小姑娘,秦楼楚馆跑够了,如今见到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不免也有几分意动。 再想到方妈妈说有些肢体接触也无妨,只管将这件事坐实了就好,梁无道便更没了顾忌。 顾家自己都不担心自家女儿的清白,他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思及此,梁无道便露出个有些流气的笑容,然后向李妈妈头上的纱帽,伸出了罪恶之手。 一边伸还一边振振有词地道:“小姐何必这样呢?你我二人早有婚约,如何还见不得面了,如今反叫旁人误会我轻薄小姐,实在不应该,有本少爷陪着你,小姐就莫戴这碍事的帷帽了吧!” 梁无道嗓门不小,一番话说得分外清楚,起码这周围的看客们,都听了个清楚明白。 “公子莫要胡来!”芳菲和慧儿齐声喊道。 话音刚落,李妈妈头上的纱帽也应声而落。 梁无道故作姿态,特地躬下身子,对李妈妈道了一声,“这里太过吵闹,小姐请随我一道上山去吧。” 话是说完了,却没有人回应。 反倒是,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梁无道弯了会儿腰,迟迟不见顾菱回应他,耐心即将告罄。 不过,为了以后行事顺利,他还是强忍着不快,又对李妈妈道了声请。 这句话一说完,周围抽气的声更加响了。 梁无道忽然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刚要直起身来,就见自己那两个原本趴在石阶两旁当壁花的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少爷,少爷......” 小厮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张口磕磕巴巴的,连话也说不全。 梁无道眉心不禁一皱,立时直起身来,冲小厮喝道:“好好说话,你家少爷我还没死呢,要你喊魂一样的叫我!” “不,不...可...少爷,您......” 小厮顾不上自己委屈,急得指着梁无道,又指着李妈妈,示意梁无道快去看。 梁无道不明所以,将视线从小厮脸上收回,转向他心心念念的”顾菱“。 一转头,梁无道登时吓了个趔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幸亏小厮机灵,伸手扶住了他,才没叫他跌倒了。 第七十四章:以次充好(四更求首订) 那一瞬间,梁无道的面色真可谓精彩至极。 先是忽然转白,继而不久又忽然红了一瞬,紧接着,却又转为青黑,当真是变幻莫测,非是言语足以形容...... 周围的看客们也愣了许久,方才找回自己丢失的声音。 眼前这一幕,真是太刺激了...... 谁能想到,这位瞧着还算风流的年轻公子,心心念念,多番阻拦,定有婚约的”姑娘“,长得,这么着急啊...... 那真是个姑娘么? 众人齐齐疑惑。 可若不是哪家的小姐,又怎会穿得起那样好的衣料,戴得起那样贵重的首饰? 还有两个娇美的婢女随行,怎么看,这都是一位闺阁千金的标配啊! 只是想不到,这位年轻公子,口味是这么的,浓重...... 当然了,书中有云,情人眼里出西施。 也许,也许这姑娘只是长得着急了些,但其实,有什么了不得的过人之处。 否则的话,这位公子怎会如此执着呢! 对,一定是这样! 现在他们相信了,这位公子,对这”小姐“,当是至情至性的真爱。 至情至性的梁无道:”......“都别说话,先让我去洗洗眼吧! 眼前这个顶着一张干橘皮一样的老脸,三角眼,蒜头鼻,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一副刻薄相的老人妻,难道真是画像中那位顾四小姐么? 这前后也差太多了吧! 方氏那个女人,竟敢以次充好来欺骗他! 她怎么敢! 梁无道惊吓的情绪缓解过后,怒气便止不住的涌上心头。 他指着李妈妈的橘皮脸,刚要骂人,便被李妈妈惊天的嚎声先震慑住了。 梁无道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李妈妈当年在宋府的时候,就是吵架撒泼的一把好手。 阖府内外,少有敌手。 凭借着这样”过人的技艺“,她成功入了宋氏母亲的青眼,后来特地点了她陪宋氏出嫁。 只是这项技艺自入了顾家的门庭后,便有些用不上了,长久不用,都有些生疏了。 李妈妈嚎哭了几嗓子总算是找回了从前的感觉,然后,气场全开,愣是将梁无道说成个垂涎她美色的登徒子。 反正她这话也不算撒谎,梁无道是垂涎她家小姐,她这么说,有何不对? 梁无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久久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来。 不光是他,周围的人几乎全都愣住了。 李妈妈战斗力实在强悍,一句话长的需要打个弯才能说出来,她却连个磕巴都没打,就说完了。 总归说到底,就是为了表达一句话,梁无道无耻至极,败坏她的名声,她要跟去他府上讨个说法。 梁无道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终于稍稍回过些神来了。 他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浑身激灵了一下,指着李妈妈,目眦欲裂。 ”你休得胡言,谁,谁占你便宜,坏你名声了!你少诬陷本公子,你个,你个......“ 老虔婆三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梁无道还是没敢说出去。 他此刻心中的惊惧尚未完全平复,李妈妈那张脸,给他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梁无道觉得,自己一颗爱美之心,从此都变得不堪了。 简直有毒! 偏这时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 ”你未婚妻这是生气了吧,赶紧哄上一哄,待她消气了,你二人便又是你侬我侬,男才女貌的绝世佳偶!“ 这句话,直接刺痛了梁无道此时无比脆弱的心。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什么美人,什么好姻缘,搞不好,全都是方氏那个死女人故意做的计,来害他的! 那一瞬间,梁无道心头闪过无数个念头。 方氏忽然派心腹婆子来给他送画像,引他满意后,又将顾家那位四小姐今日出行的消息透露给他,甚至,连今日顾菱穿的什么衣裳,带着谁出的门,都告知的一清二楚。 也正因为这样,梁无道才能专等在这处,堵住”顾菱“。 谁知,谁知一切条件都符合的”顾菱“,竟是这副德行。 还美人呢,她哪怕年轻点呢,自己也不至于被吓成这副模样! 梁无道越想心中恨意越盛,咬牙切齿地将方氏翻来覆去地骂了八百遍,仍然不能解恨。 可方氏那头,毕竟不是正要紧的。 现在正要紧的,是想办法让这个”老小姐“,赶紧闭嘴! 梁无道喘了两口粗气,叫过傻站在崔关南与何子业身前的家仆,让他们俩赶紧将李妈妈轰走。 没错,就是轰走。 以梁大少爷简单粗暴的行事准则来看,这样的方法,无异于是最有效的。 谁知,这回还没等两个家仆动手,李妈妈就先嚎叫着喊起冤来了。 六月飞雪也不过如此了...... 听着当真可怜...... 山道上渐渐聚集上来了许多香客,大家实在看不过眼,在一个人出声支持李妈妈后,众人纷纷出言相助,声讨梁无道。 梁无道惊悸未平,思绪尚且有些混乱,乍然被这么多人指责了,竟也忽然隐隐有几分惧怕。 这并不像梁大少平日里的脾性。 兴许是上一回的教训余威还在,又兴许是真被李妈妈给吓得够呛。 罕见的,梁无道竟然撂下一句狠话后,便扯着家仆撒丫子跑了。 李妈妈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梁无道火烧屁股一样的背影,暗暗哼了一声。 小样,就你那点道行,也敢跟老娘叫板! 梁无道两脚绝尘跑了,众香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齐齐看向李妈妈,但是谁也没有先上前去,劝上一劝。 概因方才纱帽一揭下,那股冲击感实在太强了。 心理素质差点的,当真接受不了啊! 李妈妈眼珠一转,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然后暗暗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看到大家这样的反应,她就放心了。 如此也不枉她一大早地就起身,化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妆,才把自己化得跟话本里写的夜叉似的,那般吓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李妈妈扶着芳菲和慧儿的手,站了起来,然后迈着”弱柳扶风“般的步伐,抽噎着走了。 这时候,只听得身后的人群中隐隐传出,”方才那公子不就是梁家那位跋扈的少爷么。“ 李妈妈闻言暗暗牵起唇角,这才加快了上山的脚步。 第七十五章:他活该(五更求首订) 巳时半,青葙迈着分外轻快的步伐,走进了安笙的寝屋。 彼时安笙正靠在软榻上看书。 青葙快步走了过去,难掩兴奋地对安笙道:”小姐,事情成了,外面已经传开了,梁无道那厮,这下可算是又出了大风头了!“ 安笙放下书册,好笑地看着青葙,“倒是难得见你这般兴奋。” 青葙轻轻皱了下秀眉,笑道:“奴婢是高兴嘛,您不知道,李妈妈那出戏,演得真叫一个精彩绝伦,奴婢甚至怀疑,梁无道那厮,可能都被李妈妈吓出了什么毛病。” 安笙勾唇笑了笑,羽睫微垂,半晌后,才轻轻吐出三个字。 “他活该。” 梁无道,本就活该。 顾菱才多大的孩子,他竟然也能起了那份心思! 真是龌蹉得让人作呕。 若是他没那个心思,方氏她们纵然将顾菱送到他跟前去,也没甚用处。 退一万步说,若是他真没那个心思,方氏也许就不会费心将从前的她,现在的顾菱,一一送到他眼前去。 所以说,归根结底,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出在梁无道身上。 安笙对梁无道这个人,真是一丁点好感,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郑妈妈也回来了,同时带回了,三房那头的动静。 “听说三夫人砸了一套汝窑茶具,一对琉璃花觚,还有一些小东西,这会儿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又派了一个心腹婆子出了门,不知去向何处。”郑妈妈如是道。 安笙点点头,对郑妈妈道:“往后只注意些那边的动静即可,这件事,我们再不要插手了。”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郑妈妈恭声应道。 …… 弘济寺山门下石阶处。 梁无道和李妈妈等一前一后离开后,周围聚集起来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只不过,大家口中都还在不由自主地议论方才的事情。 到底是冲击太大,一时半刻的,恐怕这印象都难以消除。 崔关南与何子业没有急着上山,二人对视一眼后,几乎同时问对方。 “你还上去么?” 说罢,二人又动作一致地挑了下眉梢,然后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二人今日前来,本也不是为了上香,如今有比进香更重要的事情要说,自然不能耽误。 于是,二人便心照不宣地一同往山下走了。 一路闷头下了山,二人也未停留,直接从小厮手中接过留在山下的马匹,打马回了内城。 待到了宣武街,二人便分开了。 崔关南回右相府去,何子业,则要去一趟兵部尚书府。 二人分道扬镳,因右相府便坐落在宣武街上,是以崔关南早何子业一步,率先回了家。 回去之后,他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先去见了他的父亲。 将今日之事据实交代了一番,得到了父亲的允准,崔关南方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而另一头,何子业由宣武街与崔关南分开后,便打马去了永乐街,找上了兵部尚书府。 兵部尚书府的门房见他来了,忙好生将人迎进去。 又另有小厮前来引路,带着何子业向院中走去。 原来这何子业,乃是兵部尚书汪德蒲之妻,何氏的娘家内侄孙,何家三代单传,何氏对这个内侄孙,颇为看重,故此,何子业到了兵部尚书府,才会受到此等礼遇。 小厮将何子业引到花厅,上了热茶点心,请何子业在此稍后片刻,便退下去了。 何子业家教尚算不错,一个人坐在花厅等何氏前来,也没有找麻烦。 何氏来的挺快,何子业一盏茶方喝罢,何氏便到了。 “子业,今儿怎么来看姑奶奶了。”何氏满面春风地走进了花厅。 何子业赶忙起身行礼问安:“给姑祖母请安。” 何氏慈爱的摆摆手,“快坐吧,在姑奶奶面前,就别拘着了。” 说罢,自己也走到堂前主位上坐了下去。 何子业有事前来,跟何氏闲话几许后,便将自己的来意跟何氏说了。 何氏听完何子业的话,眉心便皱了起来。 片刻后,何氏才问:“你是说,今日那位梁家少爷,纵家仆对你动手了。” 何子业点点头,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委屈。 “子业本是路见不平,怎知那梁家少爷仗着其姐的威势,就如此欺辱我与关南兄。” 何氏面色沉了沉,眸子眯了眯,声音里透出了几分不快。 “他们姐弟倒是出息,日前我进宫去,这位梁贵人,也给你表姑姑添了不少堵,没想到,不过几日的工夫,她的弟弟,又欺负起你来了!” 何子业怒了努嘴,没有再说什么,不过那双大眼睛里,却隐约闪着委屈的光芒。 何氏向来疼爱这个内侄孙,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委屈。 想到那日荣贵妃与自己说的话,何氏安抚何子业道:“他不过就是仗着他那个姐姐,便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你放心,你今日所受的委屈,姑奶奶定不会叫你白受的!” 点到为止,有些话,何氏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何子业并非不通人情世故的垂髫小儿,他也是好好读过书的,故而许多事情,也能堪透一二。 听到何氏这样说,又想到宫中那位尊荣至极的表姑母,他心里也就有了谱。 目的达到了,何子业也不再说这事,专心与何氏话起了家常。 说了一阵,到了午膳时分。 何氏留何子业用膳,何子业常在尚书府用膳,便未推辞,起身扶着何氏去了膳堂。 宫中。 今日皇上到昭阳宫用午膳。 荣贵妃准备了许久,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皇上喜欢吃的膳食,兴致颇高。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荣贵妃觉得,这话用在她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如今她身子一日好过一日,面容也不再像前些时日那般憔悴,精描细画后,又恢复了从前的倾城容色。 皇上的心,也被她收了回来。 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什么是比皇上的宠爱更为重要的了,荣贵妃深知这一点。 所以,她的精神头一好,便将心思都放在了拢回圣心上。 她沉寂这些时日,听说有些狐媚子冒了尖,也该是时候,都将她们掐回去了! 第七十六章:情况不妙 梁无道回到家中后,越想越觉气闷。 阴着脸坐了一阵之后,招过自己的贴身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厮听得连连点头。 梁无道吩咐完了,一摆手,那小厮就脚底生风地跑了。 不多时候,从梁府大门里头,走出来一个身着石青色褙子的妇人。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早从顾府偏门离开的人。 ...... 方妈妈今早将梁家那个妇人送走后,就一直有些心绪不宁。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种感觉。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方妈妈劝自己说,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她连四小姐今日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首饰都跟梁家那个妇人一一说了,梁少爷先前又见过四小姐的画像,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般一想,方妈妈又放心了一些。 正好前头事忙,她便将这件事暂时放下,到前头去忙了。 荷芸匆匆寻过来的时候,方妈妈正在房里训人。 有个小丫头做事不经心,将方氏很喜欢的一个碟子打碎了。 这碟子如今只剩这一个,方氏爱惜得紧,方妈妈早就交代过下面的人,不许碰这碟子。 谁承想,今儿这丫头取东西的时候,竟会将这碟子碰掉了。 方妈妈听见碎裂声的时候,心里就不由地咯噔一下。 她僵着脖子回过头来,就见一个小丫头傻了一般看着地上的碎瓷。 方妈妈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登时就怒了。 荷芸跑过来,也顾不上看这满地狼藉,一脸焦急地跑到了方妈妈身边,然后,低下头去,附耳说了几句。 方妈妈听了荷芸的话,心便紧缩了一下。 定了定神,方妈妈对两个婆子道:“将这丫头先押下去,关起来,等我回了夫人的话,再做定夺。” 两个婆子颔首应声,然后便驾着那丫头走了。 小丫头吓得狠了,刚才又哭又求的,力气都折腾去了大半,这会儿被两个婆子拖着走了,已经发不出声来了,身上弥漫着一股死气。 看着,倒像是认命了。 方妈妈满面阴沉,两道吊梢眉皱得死紧。 步履匆匆地往前走着,方妈妈分神低声问荷芸:“人在哪?” 荷芸小声答说:“奴婢怕被人看见,将人领到妈妈房里去了。” 方妈妈轻轻点了下头,沉声道:“你做的很好,待会儿你先去给夫人回个话,叫夫人莫急,待我问清楚了,再去给夫人回话。” 荷芸点点头,应道:”是,妈妈。“ ”行了,你这就去吧。“走到听雪堂院门前,方妈妈与荷芸分开。 荷芸应声而去。 片刻后,方妈妈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前。 她是方氏的陪嫁,又是大房的管事妈妈,在侯府还算有些地位。 方氏待她亲近,虽然她家住外头,却依然在听雪堂留一处小小的隔院,给她住。 方妈妈今早才从自己的小院中将梁家的妇人送走,没想到,这么快,人就又来了。 想到荷芸说梁家的夫人脸色不善,方妈妈的心又沉了沉。 若她猜的没错的话,事情怕是出了什么岔子。 梁家人难缠,方妈妈不敢大意,忙推门进了屋,打算先问问情况。 门开了,背对着房门坐着的妇人闻声便转过头来。 方妈妈赶紧堆上笑脸,迎了过去。 ”叫妹子你好等,前头有些事,我来迟了,荷芸这个丫头真是的,怎么不知道拣着好吃的点心果子给妹妹送过来一些,妹子可是稀客,哪能光喝茶呢。“ 方妈妈笑得有些小意,也不提清早时候的事情。 可这妇人显见不是个好糊弄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她对着方妈妈的笑脸,却没个好颜色。 方妈妈颊边的笑容渐渐僵住了,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梁家这个妇人,是不是太蹬鼻子上脸了,自己这般客气的招呼她,她却摆着副死人脸给自己看,也太过了吧! 方妈妈心中不快,知道这人没有寒暄的意思,便收回了笑容,淡淡地问:“你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那妇人见方妈妈态度变了,脸色不由更加难看,定定地看了方妈妈两眼,硬声道:”我们少爷要见你家夫人。“ 方妈妈闻言便忍不住惊诧地回望那妇人。 她说什么,梁无道要见夫人? 用这种带着命令意味的口气,见夫人? 他以为他是谁? 天皇老子不成! 方妈妈这会儿是真的气极了。 可是,她又不敢将这气撒出来。 梁无道手里握着老太爷当年交给梁家的信物,若是梁无道将这东西摆出来,非逼着顾家履行婚约,顾家还真就难以全身而退。 最主要的,当年定下婚约的人,是大小姐。 若非如此,夫人又何必委曲求全,由着梁无道步步紧逼。 思及此,方妈妈心头刚涌上来的那些火气,便颓然地散了。 咬了咬牙关,方妈妈逼着自己扯出抹笑来。 ”梁少爷好事玉成,这会儿何必着急见夫人呢,你回去同你家少爷说,事情成了就好,不必特地道谢了,毕竟我们夫人也要避嫌不是。“ 方妈妈之所以这样说,也是为了先探探这妇人的口风。 其实她心里已经明白了,顾菱和梁无道的事,多半是出了岔子,但是,她却不能贸然开这个口。 因为怕被三房察觉,今早她们也没敢派人跟着顾菱,所以具体结果如何,她们还真就不知道。 正因为不了解内情,方妈妈才不敢随意应声。 她是想,自己想办法先套套这妇人的话,方氏那头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乱了方寸。 哪成想她这番话说出去后,梁家那个妇人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方妈妈惊觉情况十分不妙,但又不知道具体怎么个不妙法,一时间没敢再乱开口。 她这边不开口,过了一会儿,那妇人倒是出声了。 ”我们少爷要见你家夫人,你只管去回话,我们少爷在云华楼定了包厢,如今正等在那里,少爷这人耐性不大好,若是你家夫人去的太晚,保不齐,我们少爷就做出什么事来,届时,你们可别后悔。“ 说完,那妇人也不等方妈妈反应,便起身要走。 第七十七章:不见棺材不落泪 方妈妈见状,赶紧伸手将人拦下。 ”有话好说,妹子莫急,“方妈妈吃不准这妇人话里头的意思,只得小心地拦住了她,又道,”妹子且稍作片刻,我这就去回话。“ 那妇人听方妈妈这样说,便又坐了回去。 方妈妈见人坐下了,又小心地安抚了几句,才赶着去了方氏房里。 方氏已经听荷芸说梁家来人了,也觉得有些不对,这会儿见到方妈妈过来了,便赶紧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方妈妈摇了摇头,脸色颇为凝重,”奴婢问不出来,梁家那妇人态度十分强硬,根本不给奴婢多问的机会,奴婢怕将人惹毛了,他们过来闹,只得赶紧过来跟夫人回话了。“ 方氏一听方妈妈这话,脸色便沉了下去。 半晌后,方氏狠狠地一拍桌几,恨声道:”他还真将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实在欺人太甚!将我逼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真当我怕他不成!“ 方妈妈见方氏真的动怒了,怕她一时冲动做下令自己后悔的事情,赶紧劝道: ”夫人您消消气,道理虽是如此,可历来,这光脚的都不怕穿鞋的,梁家就是吃准了夫人您顾着面子,才敢这样,再说,咱们忍着他们,也是为了大小姐,您切莫意气用事,权当为了大小姐,忍下这委屈吧。“ 方氏听了方妈妈的话,喉间滚动了一下,到底是将那口气生生压下去了。 方妈妈说得对,为了女儿,她只能将气暂时压下。 顺了顺气,方氏恢复了理智,对方妈妈道:”定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岔头,兴许事情也不小,否则梁家那个小子不会这样,看来,我只能去一趟了。“ 她有顾虑,自然不敢跟梁无道硬碰硬,少不得,这一回还是得”委曲求全“了。 ”你去安排一下,找个信得过的人赶车,咱们去云华楼,先看看怎么回事。“方氏吩咐方妈妈。 方妈妈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回来了。 方氏也没带别人出去,只带了方妈妈一个,带上梁家那个妇人,一道去了云华楼。 去云华楼的路上,梁家那个妇人一路都阴着脸不说话,方妈妈几次旁敲侧击的问话,都没问出什么来。 几次下来,方妈妈只好收了心思,不再问了。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云华楼前。 方妈妈扶着方氏下了马车。 方氏头上戴着披风上的帽兜,也没人觉得太奇怪,只当她是畏寒才会这样。 虽说近来天气回暖,但是风中尚带着几分寒气,有些人天生畏寒,也不奇怪。 小二过来迎客,被梁家那个妇人打发走了。 小二成日里迎来送往,最有眼力,见状便明白这行人不想别人打扰,既然他们说了已经订好了包厢,可以自行过去,小二就转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方氏和方妈妈跟着梁家那个妇人上了楼,直接去了梁无道所在的包厢。 梁家的妇人敲响包厢房门,低声道:”少爷,人来了。“ 良久,才听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叫她们进来。“ 方氏和方妈妈闻言,眉心不禁齐齐一皱。 这梁无道,架子是不是摆的太大了些! 梁家妇人却不管这些,得了梁无道的准许,她才将包厢门打开,让方氏和方妈妈进去。 方氏和方妈妈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迈着步子进了包厢。 一进去,就见梁无道坐在桌边喝茶,知道她们来了,连头也不曾抬起。 这种态度,实在很难不让人心头冒火。 方妈妈几时见过有人这样打她家夫人的脸,当下怒极,便要张口。 不过,她才发出了一个音节,就被方氏阻止了。 方氏看出来了,梁无道来者不善,今日怕是难以善了。 梁无道这样不客气,说不定出了什么事,她还是小心应对为好。 她不能冲动,跟这个下流坯子争一时长短。 既然已经来了,就得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思及此,方氏径自走到梁无道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梁少爷请我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梁无道听见方氏这话,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方氏被他阴鸷的目光盯得一愣,旋即皱紧了眉头,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怎么,侯夫人害怕了?“梁无道盯了方氏一会儿,嗤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耍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怕呢!“ 方氏闻言眉心不禁一皱。 梁无道说什么,说自己耍他?自己什么时候耍他了! 方氏不明所以,想着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便道:”梁少爷此言差矣,我怎会耍你?我为了梁少爷的婚事,不说煞费苦心,也是尽心尽力了,梁少爷怎可如此歪曲我!“ ”歪曲你!“梁无道重重地哼了一声,眼带不屑地扫了方氏一眼,”你当少爷我没事干呢,还歪曲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么?事情都这样了,夫人还是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知道的,本少爷脾气向来不好,我这个人呢,最见不得人骗我,耍我,夫人可是犯了我的忌讳了,你说吧,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方氏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梁少爷此话何意,我真的不明白?要不你直说了吧,我也好知道,梁少爷给我判了这么大的罪,到底该不该。“ 梁无道听到方氏这样说,便眯了眯眼睛。 这方氏可真够沉得住气的,都这时候了,还装的跟什么事没有一样。 这是打算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思及此,梁无道冷冷地哼了一声。 既然方氏非要死的明白一点,那他也不用客气了。 梁无道给自己倒了杯茶,吸溜了一口,漠然地看向方氏。 ”夫人当初敢这么对我,就该知道今日的后果,既然你没有诚心将贵府别的小姐嫁给本少爷,还玩了这么一出偷梁换柱,那么,就直接将夫人的女儿嫁过来吧,本少爷听说,顾大小姐,可是有倾城容姿的。“ 说罢,梁无道便低低的笑了出来。 他本就有些流气,如今这样一笑,就更加显得人猥琐不堪,好色下流了。 第七十八章:窝心脚(客户端加更) ”不可能!“ 方氏听到梁无道这话,当即就激动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大吼道。 梁无道被方氏的尖叫刺得耳郭一疼,随即,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在紫霞山上见到的那张脸。 当真是噩梦一样,挥之不去。 梁无道脸色一白,越发没了耐性,皱着眉头恶声道:”不可能?本少爷手里可是捏着你顾家的信物,你信不信,本少爷进宫去求道旨意,直接叫姐姐赐婚下来!“ 方氏喊出那句话之后,便后悔了,如今又听见梁无道这样威胁她,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暗悔自己冲动失言。 可如今话已说了,再收不回来,到底如何是好? 一瞬间,方氏心头划过了无数个念头。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看着女儿嫁给梁无道这个下流胚子的! 方妈妈见方氏愣住了,半晌都没有反应,就知道方氏一时没想到对策。 偏偏,梁无道那边又不依不饶,笑得流里流气,不怀好意,实在刺心。 忠心的奴仆在什么时候才最能显示出作用? 自然是主子遇到麻烦的时候了。 方妈妈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为方氏争取些时间。 思及此,方妈妈便上前了一步,小心地赔笑道:”梁少爷您莫急,夫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夫人才安排了您跟四小姐见面,您忽然就又说到我们大小姐,夫人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并非有别的意思,奴婢斗胆多嘴问一句,梁少爷这会儿不是应该,陪着我们四小姐在寺里进香么?“ 总得将事情问个明白。 方妈妈心想,就算是梁无道跟四小姐见面不顺利,可也不至于这么迁怒她家夫人吧? 这里面,一定还有她们不知道的岔子,必须得问清楚了才行。 方妈妈自以为这话问得巧妙,问完之后,便恭敬地弯腰等着梁无道回答。 方氏也侧过头,在等梁无道解惑。 谁知梁无道一直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瞅着方妈妈。 方氏觉得不对,刚要开口,就见梁无道快步走过来,一记窝心脚,将方妈妈踹了出去。 方妈妈乍然被踹,一点准备都没有,后脑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板上,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 方妈妈几时吃过这样的亏,愣了片刻之后,便捂着后脑叫了起来。 ”哎呦,杀人啦!“ 可她刚喊了一句,就被梁无道横在自己颈间的匕首吓得住了声。 梁无道用匕首拍了拍方妈妈的脸,阴测测地威胁道:”你再敢出声,少爷我就剁了你!“ 方妈妈吓得脸都青了,脑后的疼也顾不上了,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梁无道是个混不吝的,出门还在袖子里藏着匕首,说不得,是真杀过人的,自己的小命攥在人家手里,方妈妈哪里还敢出声。 方妈妈捂着后脑,满脸惊惧地看着梁无道,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方氏傻了一瞬之后,已经回过神来了。 情势逼人。 梁无道手中有凶器,她也不敢乱说话,更不敢乱喊。 狠命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方氏小心地道:”贤侄莫要冲动,这边是闹市,贤侄若真做了什么,也会牵连自己,方妈妈一条贱命不值钱,可贤侄的命,还是很值钱的。“ 不管怎么说,得先将方妈妈从梁无道的刀下救出来。 梁无道毕竟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人,听见方氏这样说,便慢慢撤回了手,站起起来。 刀子一离开,方妈妈就瘫在了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气。 方氏看了方妈妈一眼,见没见血,怕再刺激了梁无道,也没过去扶人。 方氏轻轻吸了几口气,沉声道:”不管贤侄你相不相信,我是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我冒着风险,给贤侄你安排了这次机会,让贤侄与我家四小姐私下见面,真的是尽心尽力安排的,却不知,为何会引来贤侄你这么大的火气,算我托大,请贤侄给个痛快,便是死,也叫我死个明白。“ 方氏这样的态度,让梁无道也有些起了怀疑。 他心中一动,想了想,觉得也不能跟方氏闹得太僵,便问方氏,”顾四小姐今日可是穿一套粉衣绿裙,身边那个丫头,穿着蓝衣白裙。“ 方氏心道,这些今早方妈妈不是都告诉梁家那个婆子了么,梁无道怎么还问? 不过,方氏还是点了头,肯定地答道:”正是。“ 她现在迫切的想知道,梁无道跟顾菱之间,出了什么岔子。 “那就没错了!”梁无道见方氏肯定地点了头,当下大怒,指着方氏跳脚骂了起来。 “我就说么,我一早接到的消息,那顾四小姐就是那般穿着,方才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当是自己认错了人,原来并没有!侯夫人真是好手段,先弄个水灵的小丫头画像引本少爷上钩,然后再弄个干瘪的老人妻恶心本少爷,你是打量着本少爷眼瞎呢,还是太好糊弄了!” 梁无道指着方氏气势汹汹地怒骂。 方氏听得脸色铁青,掌心都快被指尖戳烂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就连永宁侯府的老夫人,也没有这样叫她没脸过。 梁无道这厮,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梁无道骂完了,见方氏瞪着眼珠子瞅着他,眉眼又是一厉,“怎么,我说的不对,侯夫人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这么安排,到底意欲何为!” 方氏狠命掐了掐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情怕是真有内情。 若不然,梁无道再嚣张跋扈,应该也不至于这样。 方氏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这件事定是有什么误会,贤侄见到的,一定不是我家四小姐,我敢对天发誓,四小姐本人,与我给贤侄的画像,并无太大差别。” 梁无道一听方氏这话,便投去了怀疑的一瞥。 他现在是真不相信方氏这个女人说话了。 本来,方氏给他定好的顾家二小姐,结果人都没见着,就又说服他换成了四小姐。 他想着,这四小姐毕竟是嫡出,家底又丰厚,容貌也不错,便应了。 可谁承想,一见面,差点将自己吓个半死! 梁无道又惊又怒,心中积着一口气,怎么也散不出来。 第七十九章:坑人不成反被坑(淡烟暮雪的和氏璧加更) 梁无道怀疑的目光如有实质,方氏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到。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方氏思量了一会儿,再次无比诚恳地开了口。 “我用自己的名誉担保,绝对没有欺骗贤侄,这里面,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今日一早,方妈妈亲眼看着四小姐出了门,绝对不会错,贤侄想想,我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去耍弄你呢?我们闹僵了,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方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梁无道渐渐冷静下来,也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在山道上碰到的那个“顾菱”,年纪着实大了些,那一脸的褶子,怎么瞧,都不像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 顾家拢共就那么几位小姐,从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大龄待嫁的。 难道,真是他认错了人? 可那个“顾菱”,无论是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头上戴的首饰,都跟他所知道的条件很吻合。 正因如此,他才生了那么大的气,不管不顾地将方氏叫来,想要出出气。 可这会儿听方氏这样一分析,他也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方氏见梁无道面色松动了,知道这人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赶紧又趁热打铁道:“这件事,我本是诚心为之,从没有打过要欺骗贤侄的心思,更何况,贤侄是何等家世,我如何敢欺骗于你呢?” 方氏这句话,算是说到梁无道心坎里去了。 自从举家来到邺京后,梁无道就一直认为,自己是正经的皇亲国戚,身份非是一般人可以比拟。 他也着实仗着这点,嚣张了些日子。 可是,自从月前在弘济寺山门前被陆家的府卫扔下山后,他就隐隐发现,自家的家世,在邺京城里,也不是那么的过人。 至少,还有人是他不能动的。 不光是他,连他那位贵人姐姐,也动不得。 自那之后,梁无道着实老实了一阵子。 但没过多久,他就故态萌生,又忍不住将那一套纨绔子弟的做派拿了出来。 后来潇洒了几日,也没人找他麻烦,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不过,这次还真就不是他找的方氏,而是方氏,主动找的他。 说实话,梁无道也不是多么想要娶妻。 他才刚过十八,正是爱玩的年纪,大好的时光,大把的美人等着他,他哪里会想要娶个正妻回来,管束自己。 这都是他老娘坚持,说是顾家有侯爷的爵位,娶了他们家的小姐,也算身份相当,而且,只是先定亲,并不急着娶进门,梁无道才上门去求亲的。 谁知开始的时候,顾家态度很是强硬,压根不打算认这门亲事。 梁无道被折了面子,气血上涌,打定主意还非要定这门亲了。 后来,梁贵人的帖子下到了顾家,顾家知道了梁贵人与梁家的关系,这才歇了声,态度不再那般强硬了。 这亲事就算是口头说定了。 梁无道见镇住了顾家人,“善解人意”地留了个期限让顾家考虑,才离开。 他并不知道,自己走后,顾家为这件事情,闹了几日。 顾家四个姑娘,都是当娘的心尖子,将哪个姑娘推出去,当娘的都舍不得。 为这事,三房几位夫人,带着大房的一位姨娘,互相扯皮了许久。 直到,那日方氏的婆子提醒她,顾家还有一位姑娘,养在外头,方氏才动了别的心思。 方氏将自己的打算跟老夫人徐氏一说,徐氏想了一阵,就同意了。 在徐氏眼中,养在老家庄子上的安笙,那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丫头。 这丫头身上既流着顾家的血,又是顾家将她养大的,顾家有了麻烦,怎么说,她都应该顶上去。 况且,梁家算是京中新贵,安笙嫁过去做他们家的当家夫人,也不算亏。 毕竟安笙只是个乡下长大的丫头,想要嫁回邺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般一想,顾家老夫人徐氏就答应得丝毫没有心理负担了。 老夫人同意了,底下几个媳妇也乐得如此。 只要不是将她们的闺女嫁给梁家那个下流胚子,老夫人和方氏愿意嫁谁,就嫁谁。 只是,最后谁也没想到,安笙会长了那样一身本事,还接连入了贵人的眼。 待价而沽,老夫人徐氏忽然觉得,就这么将安笙嫁到梁家去,太亏了。 所以,老夫人徐氏又将方氏叫到自己房里,私下交代了不许再提这件事。 方氏不敢不从,咬牙应了。 可不嫁安笙,自己的女儿就有被嫁的危险,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方氏觉得先坑别人。 谁承想,做了那么多准备,自以为万无一失了,却还是出了岔头。 方氏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梁无道沉下心来想了想,忽然问方氏,“夫人确定,这件事没有走漏风声?” 梁无道也并非蠢得无可救药。 方氏一听梁无道这话,便愣了。 她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的几个心腹。 方氏自以为做的隐秘,所以从未想过会走漏风声。 可今日听梁无道这么一说,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真是事先走漏了风声,三房那边有所怀疑,但却将计就计,今日这事才出了岔子? 方氏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宋氏出身商户,从小就学了一身钻营算计的本事,心眼最是多。 如果宋氏真的事先知道了自己要做什么,难保不会翻过来抗她一回。 宋氏不吃亏,她早就知道。 梁无道见方氏面色不对,便知自己的怀疑没错。 想到自己受的那些惊吓,是因为方氏办事不利的缘故,他就忍不住生气。 梁无道哼了一声,埋怨道:“夫人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这件事你都安排妥当了,叫我什么都不必操心,没想到,你就是这么安排的。” 方氏知道这件事是自己不够谨慎,也无言反驳。 了解了内情,方氏更加着急回去。 若这件事宋氏真的事先知道了,那她与宋氏的关系,算是彻底完了。 方氏急于回去求证,便与梁无道商量。 “贤侄你看这样可好,这件事必然有误会,你先容我回去查实了,之后,我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第八十章:祸水东引 梁无道心火渐歇,方氏又这般“客气诚恳”,且她毕竟还算是长辈,梁无道也不想太下人面子,于是便应了。 方氏见梁无道点了头,这才扶起方妈妈,离开了包厢。 方妈妈腿还犹自软着,靠着方氏的搀扶,才勉强走出了云华楼。 主仆俩上了自家马车,方氏就赶紧吩咐婆子赶车回府。 马车驶离云华楼,朝着永乐街的方向而去。 方氏靠在车厢壁上,脸色阴沉如水。 方妈妈哭着跪到方氏脚边,连连磕了几个响头。 “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办事不经心,叫夫人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奴婢该死!” 方氏嘴角抖动了两下,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半晌后,才终于从指缝中逼出一点声音。 “怪不得你,我知道你的忠心,这件事,我亦大意了,宋惜文这个女人,从来就不是好糊弄的,我却还是心存侥幸,这一着,是我输了。” 何止是输了。 简直输得彻底。 经此一事,宋氏必然要将她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于她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方妈妈听了方氏的话,泪意更加汹涌。 “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哪是您大意,一切都是奴婢不经心!”方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巴掌。 她确实是下了死力气的,一巴掌下去,颊边就高高隆起五个掌印。 待再要打时,方氏抬手阻止了她。 方氏喘息了一声,音调有些嘶哑,“事已至此,妈妈别再自责了,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这件事,现在再说怪谁,已经没有必要了,妈妈将自己弄伤了,回去反而不好交代,你若真有心补救,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做,若这件事真的事先被三房那头知道了,那么......” 方氏没有再说下去。 方妈妈却明白了方氏的未尽之言。 若这件事真的,那么,她们与三房交恶,是肯定的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夫人摘出去。 方妈妈抽噎了两声,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方氏不怪她,可她自己却暗恨不已。 她与方氏几十年的主仆情分,方氏待她向来亲近,什么事都不防着她,若没有方氏的抬举,她不可能在永宁侯府过得如此滋润。 主子受辱,本就是奴才的不是。 方妈妈自觉自己是个合格的好奴才,所以,她必须得想办法补救。 夫人说的没错,事已至此,现在再去追究谁的过错,已然没有过多的意义。 这事的起因,在四小姐,三夫人记恨夫人,无非就是因为她们算计了四小姐。 可是,若算计四小姐的,并非是夫人呢? 方妈妈抬起头,视线与方氏撞个正着。 主仆俩眼中,几乎同时,闪过了一道异芒。 方氏眯了眯眼角,吩咐方妈妈,“待会儿回去,你赶紧去打听三房那头的动静,若是,这件事真的被三房那头知道了,那......” 方氏顿了一下,方妈妈忙接话道:“那奴婢定会将祸水东引,尽力将夫人摘出去。” 方氏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妈妈知我心意。”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您受牵连的!”方妈妈保证一般地道。 方氏点了点头,伸手将方妈妈扶起,主仆俩小声的商量了些事情,便不再说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永宁侯府。 方氏主仆俩下了马车,回到内府后,方妈妈便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方氏回到房内,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剪碎了几条上好的锦帕,才算将心头的火气消下去一些。 她被梁无道那般羞辱,怎能不生气,不过是强自忍着罢了! 如今虽说回了府,却更加不敢将怒火表现出来,只能自己躲在房里剪东西泻火。 方氏看着那一地的碎布,只觉满心屈辱。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梁无道拿女儿威胁她,她哪敢跟梁无道对上。 而三房那头情况不明,她就更加不敢在府里闹开了。 怎么着都不行,就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了! 梁无道,梁无道,方氏咬牙切齿地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的念叨了多遍,恨不能此刻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光不能做什么,还要赔着小心。 真是,够憋屈的! ...... 三房,松枫苑。 顾菱她们求签回来了,宋氏并未在女儿面前表现出什么异常,和颜悦色地问了几句话,便打发女儿回房去了。 顾菱本想要问问今早的事情,但是见宋氏不欲多说,想了想,还是没有违拗母亲的意思,带着芳菲先回去了。 李妈妈和高妈妈被留下回话。 灵儿和慧儿守着房门,不叫有心人靠近。 宋氏又仔细地问了一遍山上的情况。 听到李妈妈说那梁无道如何好色下流,宋氏失手将手边的茶盏摔了出去。 兰英忙见此劝道:“为了四小姐,为了大局考虑,夫人且暂时忍耐一二吧。” 宋氏听了兰英的劝,粗喘了几口气,勉强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兰英这才敢去将地毯上的茶盏捡了起来。 所幸,内室里头铺着织锦毯,茶盏未曾摔碎,否则的话,这声音传出去,必叫大房的人生疑。 李妈妈和高妈妈也一一劝解,宋氏知道她们说的有道理,又想到女儿,心头的火气,终于渐渐被压了下去。 兰英等见宋氏心火渐消,才敢继续说下去。 兰英说:“夫人叫奴婢留意大房那头的动静,奴婢一直暗中盯着,方才大夫人带着方妈妈出了门,良久方归,奴婢派人跟着,见她们主仆直接去了云华楼,若是奴婢猜的没错,多半是去见了梁家那位少爷。” 宋氏闻言眉眼更冷,哼声道:“事情没成,她是赶着去跟人解释吧,梁家那小子可不是好相与的,我看她必然不会好过,也是活该!” “夫人说的没错!”李妈妈同仇敌忾,狠命地点点头,语带嘲讽道,“那梁家小子离开时就撂了狠话,说要找大夫人的麻烦呢,大夫人这会儿,怕是也不好过!” 第八十一章:不利出行 宋氏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道:“她自作自受,这都是该她受着的,梁家那小子如何找她麻烦我不管,我是必然不会叫她好过的!” 李妈妈等闻言皆敛了神色,垂首答说:“奴婢等愿供夫人驱策。” 宋氏满意地嗯了一声,吩咐道:“照着我们商量好的,去做吧,方冉竹这会儿定然急着打探消息呢,你们该做什么,都去做吧。” “是,夫人。”李妈妈等颔首应下,转身退出了房门。 方妈妈听方氏的吩咐,暗中打探三房的动静。 谁知一番打探下来,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四小姐已经回来了,三房却一切如常,难道说,三房确实不知情? 可若不是三房事先知情,那么这件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方妈妈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开始谋划这件事,到给梁家送消息的过程。 她自认,自己已经万分小心了,按理来说,这件事并不应该会走漏风声才是啊。 为了稳妥起见,她几乎已经事事亲为了,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莫不是,红姨娘打探消息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什么? 方妈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赶紧加快了脚步回了听雪堂。 回去之后,方妈妈便将自己的猜测跟方氏说了。 方氏听罢沉着脸叹了一声,良久才道:“她是越发不长进了,这么点事,还是为了她自己女儿,都这么不经心,我还能指望她帮我做什么。” 方妈妈看了看方氏,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 片刻后,便见方氏阖上了双眸,语带憾然地道:“既然她这么没用,那便照着计划好的做吧,我总觉得,宋惜文那个女人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先下手为强,我们不能再失去先机了,否则形势对我更加不利。” “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安排下去。”方妈妈颔首应声,转身安排去了。 ...... 玉笙居。 安笙听完了郑妈妈的话,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只道:“今夜我与青葙出去一趟,该是给胡馨扎针的日子了,待入夜后,妈妈安排一下。” “是,小姐。”郑妈妈轻声应道。 转眼到了入夜时分。 月色如银,清风徐徐,永宁侯府渐渐归于沉寂。 内院落锁的梆子声敲响了,郑妈妈跟青葙往玉笙居的倒座房里点了迷烟,确认几个粗使婆子和小丫鬟都睡熟了,才矮身回了安笙的房间。 安笙穿好了披风,见她二人回来,交代了郑妈妈几句,便带着青葙出了门。 二人也不掌灯,乘着夜色,熟门熟路的寻到了那处荒废的院落,然后出了永宁侯府。 夜晚的永乐街上静谧非常,偶有行人经过,也都是步履匆匆,似乎赶着回家。 今夜不行宵禁,安笙和青葙顺着街边走过,也不打眼,很快,便出了永乐街。 出了永乐街,二人便循着上次走的近路,直接赶往西市。 两刻钟后,安笙和青葙停在了西市入口。 顺了几口气,安笙和青葙走进了西市里头。 因怕再像上次那样,碰见梁无道那样的醉鬼,所以安笙和青葙刻意加快了步伐。 因而,到了西市入口时,气息便有些急。 到底是内功底子不够好,才提气快走了这么一会儿,便有些喘。 尽管如此,安笙和青葙也没有停下休息,只顺了顺气,便埋头赶去胡家饼店。 胡大从入了夜就一直在等着安笙她们,怕误了事,他连店门都没有关紧,而是留了一道缝隙,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听到脚步声停在自家店门口后,胡大立即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边。 打开店门,就见青葙正准备敲门。 胡大没有多说什么,立即撤下那块门板,将安笙和青葙迎了进来。 双方寒暄了一下,便直接去了后堂。 娜宁在屋内照顾胡馨,见到安笙她们来了,忙站起来笑着迎了过去。 “安笙姑娘,青葙姑娘,你们来了。”娜宁的南诏官话仍然带着一股子异域味道,但却并不难听。 安笙和青葙也笑着跟娜宁打了招呼。 然后,安笙才问:“馨儿这段时间可有起色?” 娜宁闻言赶紧点点头,激动道:“有的,多亏了姑娘,真神保佑,馨儿最近夜里已经不会整夜咳嗽了。” “那就好,”安笙含笑点点头,“那夫人和胡先生准备一下,我这就替馨儿施针。” 胡大和娜宁闻言赶紧应下,然后娜宁引着安笙去看胡馨,胡大则出去准备热水。 胡馨靠坐在床上,见到安笙和青葙走过来,腼腆地冲二人笑了一下,然后糯声道:“安笙姐姐好,青葙姐姐好。” “馨儿也好。”安笙和青葙含笑回道。 然后,安笙问了胡馨几句话,便开始替她扎针。 扎针过后,胡馨还得泡药浴,安笙将胡馨的药方又改动了一下,然后便带着青葙离开了。 胡大和娜宁知道她们出门不便,也没有多留,将她们主仆送出店门后,胡大便关紧了店门。 坊间传来打更的锣声,分外幽长,安笙和青葙脚步匆匆地向前走着。 虽然夜市已闭,但西市里面仍旧热闹如昔。 尤其是,那整整两排的秦楼楚馆前头,更是灯火如炽。 为了避免麻烦,安笙和青葙仍旧抄小路回去。 进了暗巷,二人更是加快了脚步。 走出几步,忽而一阵夜风袭来,尘烟乍起,安笙不由地伸手挡在了额前,然后眯起了双眸。 片刻后,疾风停下,安笙和青葙才继续向前走。 窄巷幽长,安笙和青葙似乎都觉得这风来的有些邪气,不由地又加快了些脚步。 大概是为了响应她二人的担忧似的,走到一半的时候,两侧的高墙上,忽然跃下了一道黑影。 安笙和青葙骇了一跳,忙转身欲走。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刀子架在颈间的时候,安笙不无遗憾地想,早知如此,她今夜出门前,就该先看一看黄历,再出门。 说不定,今日真的不利出行。 否则的话,怎么叫她碰上了这等倒霉事。 第八十二章:暗夜刀光(客户端加更) 眼见安笙被人劫持,青葙慌极了,刚要说话,却见安笙对她暗暗摇头。 青葙只得按捺着,将即将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安笙不让青葙出声,是怕激怒了身后这人。 她闻见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想来,身后的人应该受伤不轻。 这么晚了,带着一身伤劫持了自己,这人多半不会是善类。 这样的人,轻易不能激怒。 小命攥在人家手里,安笙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什么都不做,显然也不是她的作风。 藏在袖子了手腕一翻,三枚泛着蓝光的银针现于安笙指尖。 她没有立即出手,而是试探地开口问道:“敢问我与这位壮士可是有何仇怨?若是如此的话,请壮士据实告知,我便是死了,也好死个明白。” 她其实知道,自己不可能跟身后这人有什么瓜葛,这样问,无非实在拖延时间,找机会下手而已。 刚才这人翻墙过来,她就看到了,轻功应该不错,能立即反手制住他,想必外家功夫也挺好,这样的人,自己还真就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一击即中。 所以,她不敢随意出手。 她在寻找机会。 身后的蒙面人听到安笙的话,并未回答,露在布巾外面的双眼,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青葙站在他对面,见此不由想到,这人莫不是被仇家追杀,正碰上了她跟小姐,所以情急之下,才挟持了小姐做人质? 情形不容乐观啊! 若真是这样,小姐可就危险了。 思及此,青葙的面色不由更加凝重。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得想个办法,将小姐救出来才行。 青葙思索了片刻,对那蒙面人道:“壮士看这样可好,由我做你的人质,我身体好,又听话,绝对不会给壮士惹麻烦,你不知道,我家少爷身子不大好,受不得惊,若是壮士将我家少爷吓出个好歹,岂不麻烦?” 谁知那蒙面人根本不吃青葙这一套,闻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她若死了,我再换你就是,何必麻烦!” “你!” 青葙被他这话堵得怒极,若非顾忌安笙的安危,早恨不得冲上去了。 那蒙面人刺激完青葙,就再不理会她,又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动静。 安笙此时心中却有些了然。 怪不得,这人大半夜的会受伤被人追杀,感情是异族来的。 若她没听错的话,这人应该是西域来的,虽然他南诏官话说得颇为利索,但安笙还是听出了些不对。 西域那边与南诏一直友好邦交,虽说免不了也有些小摩擦,但是却并未对战过。 既如此,这人夜半时分穿一身夜行衣,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值得探究了。 是密探南诏的机密国事?还是单纯的被人寻仇? 安笙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身后的人忽然动了。 她心神一凝,手腕一翻,刚要动手,便听得短兵相接的声音。 接着,颈间的钳制便不见了。 安笙来不及细想,赶紧向青葙跑了过去。 青葙同样跑过来,主仆俩双手交握,共同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一黑衣劲装的男子,与刚才劫持安笙的那个蒙面人,缠斗到了一处。 来人气势凌厉,出手狠辣,一把寒铁匕首闪着白芒,与那蒙面人交缠在一处,两把匕首撞击时发出了铿的一声脆响。 安笙隐约觉得来人有些眼熟,待下一刻,那人的面容正对着她时,安笙发出了一声轻呼。 陆铮! 暗巷里面不见灯光,只有微弱的银华倾洒而下。 不过,这也足够安笙看清来者何人了。 原来她猜的没错,这蒙面人果真是受了追杀。 而追杀他的人,正是护国公世子陆铮。 那蒙面人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反手格挡了陆铮的杀招后,便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陆铮瞅准了时机,闪电般欺身而上,寒铁匕首在夜色里划过一道银亮的弧线,接着,一下抵上了那蒙面人的脖颈。 然后,也不待那蒙面人反应,陆铮便直接卸掉了他下颌角上的骨头,捏出了那人藏在齿缝间的毒药,再一掌重切,登时只听两声“咔嚓”的脆响。 再看去,那蒙面人的双臂已经不自然地垂了下去。 好生利落的手法,安笙暗暗赞道。 接着,就见又有一黑衣劲装男子,从高墙另一头翻越过来,停在了陆铮身边,抱拳道:“将军。” 来人正是陆铮的副将,陆文。 他与陆铮方才一路追踪这个探子,谁知在西市附近的时候,却被这人使计逃脱。 陆铮当机立断,自己先去追人,让陆文随后跟上。 陆文知道自己轻功不如陆铮,也没坚持,二人多年默契,陆铮用意如何,他自然明白。 所以陆铮走后,他便从另一头围堵此人。 不过,他还是慢了陆铮一步,他循着血腥味追过来,陆铮已经将探子制服了。 还是将军技高一筹啊,陆文暗道。 陆铮轻轻颔首,将那蒙面人交给了陆文,然后,才转身看向安笙与青葙。 不知为何,陆铮的目光扫过来时,安笙心头不由自主的紧张了一下。 她总觉得,陆铮这一眼,似乎有些深意。 难不成,是认出她来了? 安笙眉心轻轻皱起,静静地回望着陆铮。 就在她以为陆铮会走过来时,陆铮却忽然转身,带着人走了。 安笙:“......” 窄巷中又恢复的平静,若不是空气中仍然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安笙甚至都要怀疑,方才的一切,是一场梦了。 青葙又靠近了安笙些许,低声道:“小姐,咱们快走吧。” 安笙听到青葙的声音,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跟青葙一起,快步出了窄巷。 出了窄巷,上了街道,渐渐地就能看到巡查的武卫了。 安笙和青葙仍顺着街边,快步走着。 所幸,一直到回了永宁侯府,都再相安无事。 主仆俩将那洞口堵好,迅速回了玉笙居。 郑妈妈候在安笙房内,见她二人安全回来,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了。 安笙和青葙都没有跟郑妈妈说方才的险况,略一收拾后,主仆三人便都歇下了。 第八十三章:暗中护送(给笙歌罢的和氏璧加更) 郑妈妈回自己房间去了,青葙也到外间的软榻上歇着了。 安笙自己躺在床上,却忽然觉得难以入眠。 她在黑暗中慢慢地翻了个身,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陆铮那凛冽而精亮的目光。 暗暗叹息一声,安笙还是觉得,陆铮似乎认出她了。 可是,他并未打招呼,只看了自己一眼,便走了。 安笙有些想不通,后来渐渐觉得眼皮重了,便不再想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慢慢入眠后,永宁侯府偏门外头,有一道身影,纵身跳了几下,翻飞间,消失在了浓墨的夜色里。 陆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路暗中跟随安笙主仆,直到见到她二人安全回府后,才离开。 兴许,是觉得姑娘家夜里行路不安全,才会一路暗中保护吧。 陆铮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理由非常充分,便不再想这件事,专心赶去跟陆文约定好的地方。 今夜抓到的暗探,身份有些特殊,他不能私自做主,明日还需知会太子,让太子定夺。 如何上报给皇上,确实需要考虑一下。 皇上忌惮陆家,有些功劳,陆家不能担。 ...... 次日早,安笙起身梳洗过后,用了些清粥,便去听雪堂请安了。 安笙到的时候,方氏刚用过早膳,红姨娘和顾安雅早一步到了,正坐在堂厅里陪方氏说话。 安笙进去后,见这几人气氛和乐,便暗暗失笑。 方氏到底也是惯会做戏的,暗地里都准备将红姨娘推出去顶罪了,表面上还一派如常。 红姨娘也不知是真不知道方氏的打算,还是故意做戏麻痹方氏,也是与寻常丝毫无异。 总之,这二人之间颇为融洽。 安笙行礼问了安,便“恭敬”地垂首候在一旁,再不多话。 方氏现今待安笙犹如空气一般,经常是看见了也做看不见,安笙不多话,她也懒得搭理安笙。 她以为这样的态度会叫安笙难过,殊不知,安笙简直乐不得。 又坐了片刻,方氏起身,带着大房众人去给老夫人徐氏请安。 永宁侯府别的规矩不行,这晨昏定省的“孝顺”规矩,却十分地讲究。 除了赶着上早朝的几位老爷不必日日到徐氏房里请安,其他人,没有特殊情况,都得老老实实地起早去请早安。 走到松鹤堂院外的时候,对面正走来另一拨人。 待走得近了,仔细一瞧,正是三房众人。 方氏的目光闪了闪,面上掠过一瞬的不自在,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敌不动我亦不动。 方氏心想,宋氏若没什么不对,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可巧了,宋氏竟也与方氏一般想法。 故而,这二人迎头碰上,竟然也与寻常一样,寒暄了起来。 没说几句,二房的人也赶了过来。 沈氏见方氏和宋氏站在院门口客气寒暄,忙迎了上去。 “大嫂和三弟妹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也说出来,叫我跟着高兴高兴。”沈氏巧笑嫣兮,眼中却暗含打量。 方氏和宋氏目光齐齐一闪,转过头来看向沈氏,皆说不过闲聊几句,没甚要紧。 沈氏见问不出什么,也没坚持,笑呵呵地往前走了。 沈氏一走,方氏和宋氏也忙带着人进了松鹤堂的院门。 倚翠站在廊檐下,远远地见到这么一群人一道走来,不由地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便回过了神。 待方氏她们走近了,她赶紧福身一一请安,然后打起湘帘,请众人进去。 徐氏斜靠着大红金线莽纹引枕,见大家伙一道来请安了,笑得十分开怀。 年岁渐长,她越发喜欢这种儿孙绕膝,子孙贤孝的感觉。 众人一一请安过后,徐氏心情甚慰,将孩子们都招到自己身边来坐。 盼夏带着丫头们上了热茶和点心,便退了下去。 众人喝茶说话,其乐融融,叫徐氏好生宽慰。 正说着呢,盼夏忽然打帘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气,走到徐氏面前,福身道:“老夫人,顾管家说,宫里来人了,是贵妃娘娘叫人给二小姐送赏来了。” 说罢,又朝安笙福了福身,道:“奴婢给二小姐贺喜。” 安笙愣了一瞬,忙摆摆手,叫盼夏别客气,脸上带着几分惶恐。 盼夏不以为意,含笑又福了下身子,转身面向徐氏,等候徐氏的吩咐。 徐氏身子直起些许,面上带着喜色,问道:“人到了么?” 盼夏答说:“还有一会儿呢,顾管家叫奴婢先来给老夫人送个信,好叫您有个准备。” 徐氏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赞道:“他倒是懂事。” 说着,又顿了一下,目光转向方氏,夸了一句,“可见你平日料理得好。” 方氏被夸,按说应该高兴才是,可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她就高兴不起来。 可徐氏面前,她也不好表现出来,便故作恭敬地低了低头,谦虚回道:“都是娘教的好。” 徐氏最爱居功,与其让她不疼不痒的夸自己几句,不若恭维了她,叫她高兴,这样更好。 果然,徐氏听了方氏的话,面上喜意更甚。 但是当着众多小辈的面,徐氏也不会表现得很明显,便淡淡地地点了点头,含笑应了方氏的恭维。 宫里来人送赏,徐氏自然不敢轻忽,忙叫人收拾花厅,备下香茶果品,自己则带着方氏和沈氏,还有安笙,去前头等着接赏了。 宋氏没有品级,这样的场合,自然轮不到她出席,从前一直是这样,大家渐渐也就都习惯了。 就连宋氏自己,也不过含含酸,并不会真的往心里去。 可这一回,她却不甘心得厉害。 看着方氏以侯府女主人的身份去迎接贵客,她这心里,就恨得厉害,好像有什么堵着,那口气,出不来又咽不下去,难受得紧。 宋氏暗暗绞紧了手中的锦帕,眼含怨毒地盯着方氏的背影。 方氏似有所觉,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回过了头。 宋氏目光一闪,及时撤回了视线,带着自己房里的人,转身走了。 方氏回头来,正见到宋氏离去的背影,不由暗道自己多心。 第八十四章:结论过早(给薄荷糖的和氏璧加更) 徐氏等人到了前面的花厅,不久后,管家顾新海就带着宫里的人来了。 来人正是荣贵妃身边的刘承水,刘公公。 他今日来,是奉荣贵妃之命,给安笙送赏来的。 三日前,荣贵妃身上落了红,迟了几个月的月信,终于来了。 起初还只是一点,但也足够荣贵妃欣喜异常的了。 直到三日后,她的月信渐渐恢复了正常,她才相信,自己的病是真的见好了。 言出有信。 既然当初答应了安笙,说她若是治得好自己,再有厚赏,荣贵妃当然会做到。 反正她也不差那点东西,宫里别的没有,寻常人家见不到的好东西,可是多得很。 荣贵妃也不吝啬,叫烟若开了自己的私库,拣着女孩子家喜欢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装了不少,又另取了御制的脂粉螺黛等,也装了一份,叫刘承水送去顾家。 荣贵妃赏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顾家现在不比从前,这样贵重的首饰,已经不多见了。 瞧那翡翠镯子,颜色浓翠鲜艳夺目,色正不邪,色阳悦目,一看便知极好。 这样好的东西,却都是给安笙一个人的。 怎能不叫人眼热? 方氏和沈氏也都不算是小门小户里头出来的,可是,却也不能同荣贵妃的尊荣比拟。 这些东西,也许在荣贵妃那里,并不值一提,可在许多人眼中,却是十足的好东西。 沈氏比着方氏,感觉还要再差一些。 安笙说到底,也不过叫她一声婶母,总归差了一层。 可方氏,就是真真窝火了。 安笙是她的庶女,是她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不招自己待见的贱种。 本以为这丫头一世都会受自己拿捏,等自己摆弄,却不想,忽然之间,这丫头就越过自己,得了贵人的青眼了。 方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可是,咽不下,眼下也得硬生生的咽下去。 老夫人那头时刻盯着她,三房那头又摸不准情况,她现在四面楚歌,已经没有心神再去对付安笙了。 方氏暗暗劝自己说,不过一个小丫头。 就算她有几分本事,也都是仰赖普云大师的点化照拂。 说到底,不过是借着别人的势。 这借势么,总会有失势的那一天,她就等着,看安笙失势的那一天了! 安笙看着放在自己身边的这些珠宝首饰,绮罗绸缎,便暗暗叹息了一声。 荣贵妃这哪是厚赏她,给她拉仇恨还差不多! 瞧瞧方氏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差冲上来将自己生吞活剥了。 安笙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看方氏,她就垂头看着脚下,安安静静地站在老夫人徐氏身后,做个听话懂礼的壁花。 刘承水走后,徐氏拉着安笙的手,将人好一通夸。 方氏在旁听得暗暗泛酸,咬牙忍耐。 倒是沈氏,跟着徐氏夸了两句,一副大方慈爱的长辈模样。 徐氏夸完了人,又嘱咐道:“这些东西是贵妃娘娘赏赐给你的,你就都带回你屋里去,娘娘赏赐的都不是寻常物什,你千万记得,要慎重待之,珍之重之才行。” 安笙福身应是,“谨遵祖母教诲。” 徐氏点点头,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拍拍安笙的手,赞道:“祖母知道你最懂事,那祖母叫人将东西帮你送回去吧,你就带着一个丫头,也拿不了这许多东西。” 说罢,便要招呼人去搬东西。 谁知这时,安笙却道:“等一下。” 徐氏不明所以地看向安笙。 紧接着,便见安笙冲自己微微福身,道:“孙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祖母答应。” 徐氏面色变了变,颊边的笑容淡下些许。 刚要说话,便听方氏抢白道:“休得无礼,在你祖母面前,也没有规矩了不成,我平日就是这样教你们的,跟长辈还要讲条件!简直不知所谓!” 方氏这话,着实重了些。 她心头积着一股气,一直没有散出来,这会儿好容易寻了安笙一个“错处”,自然不肯放过。 徐氏虽觉得方氏口气有些太重了,但是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她跟方氏的想法差不多,都以为安笙想要借机讨要什么,不由觉得安笙有些恃宠而骄。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徐氏现在虽觉得安笙的身价可以重新估量一下,但是,也不代表可以容忍安笙对她提要求。 她在这个家里的权威,可是绝对不容挑战的。 因此,方氏出言训斥安笙后,她也没有驳斥方氏。 不反对,即代表了默认。 她想,安笙应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既明白了,也就不会再提过分的要求了。 安笙暗暗扯了扯唇角,觉得好笑。 这两个人,自己话都还没说呢,就下了定论,是不是,太过早了些! 希望待会儿自己说出那些话后,她们不要变脸才是。 思及此,安笙默默地笑了,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了看方氏,又怯生生地看了看徐氏。 才道:“孙女是想,这么多好东西,孙女自己也用不了,且独自收下这么多好东西,安笙心下实在不安,所以,安笙想恳求祖母做主,将东西分给母亲和二位婶母,还有几个姐妹吧。” 徐氏:“......” 方氏:“......” 脸上微微有些泛热,徐氏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不大自然地笑道:“祖母就知道,你是好孩子,难为你舍得,这么多好东西呢,真要分出去?” “自然,”安笙一派天真地点点头,“自我回到府中,母亲和二位婶母便诸多照顾,各位姐妹待我也都亲近,我得了好东西,自然不能独自享用呀。” 徐氏听了安笙一番话,分外欣慰,看着安笙的目光,难得也带上了几分真心。 “好孩子,既然你有这份心意,那祖母就替你分派下去了。” “多谢祖母。”安笙高高兴兴地福身谢道。 方氏仍然愣着,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沈氏冷眼旁观,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徐氏将东西挑出来,以安笙的名义,一一分送到了各房各院。 第八十五章:传信 东西送到各房各院,众人反应不一而足。 有真心高兴的,自然也有不屑一顾,耍小性子的。 安笙听到青葙她们说起这些,不过一笑置之,并未多说什么。 她将东西分出去,也不是为了讨好她们,不过是为了避免往后有人拿着这点,说她是非罢了。 再说那些东西她又不喜欢,送出去又有什么要紧? 老夫人不是也没反对么,可见也是赞同她这么做的。 她们心里多半都在想,自己本就不配拥有这么多好东西。 安笙默默叹了口气,真是最烦这些弯弯绕了。 她果然,还是不适合在内宅里头勾心斗角,每日算计来,算计去的,真是让人生厌。 “对了,苏远这几日是不是要到了?”安笙看向青葙,问道。 青葙点点头,答说:“若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明日就到了,说起这事,小姐是不是得去见一趟云公子?苏远过来了,铺子也得准备开了吧?” 安笙想了想,颔首道:“确实得出去一趟,这样,你亲自出去,给云大哥递个口信,就说明日我做东,在云华楼给苏远接风,云大哥若有空的话,请他赏脸赴宴,我们正好一同商量下铺子的事情。”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青葙福身应道。 安笙想了想,又嘱咐说:“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打发你出去买些丝线,回来的时候,记得顺道买一些。” “小姐您放心吧,奴婢省得的。” 安笙知道青葙向来有分寸,便没有再说什么,叫她先去送信了。 也非是她一定要这样小心,主要是,方氏和徐氏那边,总是暗中盯着她,叫她不得不防。 开铺子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现在没有完全自主的能力,若叫方氏她们知道了,说不定要惹出多少麻烦,她不能冒险。 事实证明,安笙确有先见之明。 青葙出去的时候,果真有听雪堂的小丫头状似无意地问起,她去做什么。 青葙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安笙房里的绣线不多了,她去买些回来。 那小丫头暗暗打量了青葙几眼,没看出什么不对,便信了。 待青葙走后,她便如实去给袭香回话。 袭香听罢也觉没什么要紧,加之方氏因为宋氏的缘故,正烦乱着,袭香便没拿这事去烦方氏。 而另一头,老夫人徐氏那边对安笙的印象正有改观,听说青葙出去买丝线,也没多想,也没派人去跟。 是以,青葙这回出去,倒是一路畅通得很。 半个时辰左右,青葙回来了。 行至垂花门处,她出门时上前搭言的小丫头又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青葙姐姐回来啦,姐姐回来得倒是挺早的。”小丫头笑容可掬,看似闲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青葙手边的篮子。 青葙哪能不知道她的真实意图。 于是,特别善解人意的,将篮子上罩着的绸布揭开,露出里面,那带着绣庄标志的布袋。 怕人看不清楚,青葙还特地将布袋也打开,抻出里头花花绿绿的绣线,给那小丫头看。 那小丫头目光闪了闪,笑容更加粲然。 “原来青葙姐姐去的是王家绣庄,怪不得回来得这般快,姐姐真会挑东西,王家绣庄的丝线最好了,颜色也齐全。” 青葙含笑点点头,道:“我也是听说的,想着大家都说好,定然差不了,便直接去了,这会儿听你这样说,我就更放心了。” 那小丫头被青葙夸了,似乎不大好意思,赧然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 又说了几句闲话,青葙便离开了。 回到玉笙居,青葙便直接去了安笙房里。 走到桌边,将丝线篮子放下,青葙走到安笙身边,低声道:“小姐,云公子叫奴婢给您捎话,说是明日定然到,不过请客的事情,云公子说小姐就别跟他争了,他在云华楼有常用的包厢,这样更安全些,奴婢虽觉得云公子所言有理,但却不敢自己做主,便说回来请示您一下。” 安笙失笑摇了摇头。 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云亭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有些事情上面,格外地坚持。 比如不让自己请客这事,安笙说了多次无果,实在说不过来,也只得随他去了。 因为每次她一提到这事,云亭就会格外“委屈”地问她,是不是不将他当成好友,非要这般见外。 一个大男人,做出委屈的样子来,按理来说应该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可云亭大概天生就有这样的能耐,非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还会不由自主的答应他。 大概,这就是有一张美颜的好处(大雾)...... 想到此前几次与云亭商讨这件事的结果,安笙选择不再坚持。 反正以后常有机会能见面,总能找到机会回请他的。 思及此,安笙便对青葙道:“既然云大哥坚持,那就先照他说的办吧,他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们对京都不熟悉,小心些也好。” 青葙见安笙应了,面上不由闪过一抹喜色,连连点头答道:“是,小姐。” 安笙微微诧异,转头看向青葙。 她怎么总感觉,这丫头有些莫名的兴奋? 青葙毫无所觉,顾自高兴地说:“云公子虑事周全,已经跟奴婢说了,若小姐答应了,就不必再特地去给他送消息了,明日他便在云华楼的包厢定好席面,与小姐一起,给苏远接风,正好云公子在云华楼定的包厢奴婢也去过,明日直接过去就行了。” 云公子还说,小姐必然会答应,看来还是云公子了解小姐呀! 不过这句,青葙就没敢说出来了,她总觉得安笙听后会生气。 安笙默默地看了看青葙,有些不明所以。 出去吃个饭而已,这丫头用得着这么兴奋吗?难道是这些日子在府里拘束久了,想要出去放放风? 有可能。 别说青葙,她都在这内府里待的烦了。 安笙替自己解了惑,便不再纠结这事,转身安排起了明日出门的事情。 总得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才能让老夫人和方氏都不怀疑她么。 第八十六章:斟茶 次日一早,去听雪堂请安的时候,安笙提出过几日便是浴佛节,想要出门买些香料,自己回来做香包,送到弘济寺。 方氏冷冷地扫了安笙一眼,哼声道:“你这般有心,我若不叫你出去,别人倒说我不敬佛祖了!” 南诏崇信佛教,其中以都城邺京尤甚,光在邺京城内城外,就有大大小小百十座佛寺,所以,南诏几乎家家信佛。 永宁侯府老夫人笃信佛教,向佛之心向来“诚恳”,所以,永宁侯府上下,多少都受了些影响,不敢对佛祖不敬。 所以,安笙提出要买香料做香包送去弘济寺,方氏也不好不答应。 不过答应归答应,心里总归不大愿意,所以口气就有那么点阴阳怪气。 安笙倒也不在乎。 方氏这样更好,她若非要硬装着一副慈母嘴脸对着自己,才真叫自己恶心。 既然没那个心,又何必假装,谁不知道谁呢! 知会过了方氏,还得征求徐氏的同意。 所以,去松鹤堂请安的时候,安笙便又提了一嘴。 徐氏诚心向佛,对这样的事一般都不会不答应。 果然,安笙一提,她便笑呵呵地应了。 搞定了家里两位掌权的女人,安笙就默默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了。 这时候,顾凝薇忽然道:“祖母,薇儿这几日潜心学了一样素斋,想要用作浴佛节布施,您说行吗?” 徐氏闻言笑得更加开怀,“如何不行呢,薇儿真是有心了。” 顾凝薇微微扬起小脸,一派孺慕地看着徐氏,“都是祖母教的好。” 徐氏微微垂首,入目便见顾凝薇精致的眉眼,不由心下更悦,抚着顾凝薇的细白柔荑赞叹不已。 顾凝薇被徐氏夸得似有些赧然,双颊一现两抹桃红,樱唇微抿,真真美极了。 “那孙女这就去试做给祖母尝尝,也好叫祖母指点一二。”顾凝薇起身福礼。 徐氏含笑点头,“快去吧,祖母等着你。” 顾凝薇转过身,视线一转,扫过顾安雅。 顾安雅见状忙站出来,提出要与顾凝薇一道去做素斋,尽尽孝心。 后辈有这孝心,徐氏怎会不允许,遂一摆手,笑呵呵地叫顾安雅也跟着去了。 顾凝薇和顾安雅一道离开,行至安笙身边时,顾凝薇轻轻哼了一声,然后才抬着下颌,骄傲地走了。 安笙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听到。 顾凝薇怕自己抢了她的风头,可也不问一问,她到底想不想抢? 谁稀罕! 要不是为了出门,她才不会找这种借口呢。 她早跟师傅商定了,浴佛节当日,要跟师傅一同施药义诊,这才是真实惠,比那几个香包可有用多了。 不过这些事,她也不会跟顾凝薇说。 且不说顾凝薇不待见她,未必爱听,就算是听了,保不齐还又以为自己是跟她争锋呢! 既如此,她又何必自找麻烦。 顾凝薇和顾安雅走后,众人又陪徐氏说了会儿,便都离开了。 回听雪堂的路上,方氏将安笙叫到身边,冷声嘱咐道:“别出了门就忘了规矩,丢了顾家的脸面,到时候,老夫人若要罚你,我可是拦不住的,你自己掂量着点。” 安笙暗暗挑了下眉头,恭声应了。 听方氏这口气,怎么好像特别想让她失了分寸被罚呢? 方氏交代了一句,便带着人走了,再没理会安笙。 安笙径自回了玉笙居,收拾了一下,便带着青葙出了门。 二人先去了香料铺子,将需要的香料都买妥之后,才绕路去了云华楼。 到了云华楼后,小二机灵地迎上来,招呼她们。 青葙直言说要找云亭,小二愣了一下之后,马上又重新端起笑脸,将她们二人送上了楼。 “姑娘瞧着有些眼熟,以前是否也来过云华楼啊?”小二一边引着她们上楼,一边与青葙闲话。 青葙闻言侧头看了安笙一眼,见安笙轻轻点了下头,便道:“小二哥好眼力,我曾在这买过如意糕,正是小二哥替我装的。” 小二闻言恍然地点点头,笑道:“怪不得我觉得姑娘有些眼熟呢,原来真是见过。” 青葙笑了笑没再搭话。 小二见状便知她不欲多说,忙收回视线,专心带路。 很快,便到了云亭订好的包厢前。 小二敲响了房门,将安笙主仆送进去后,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小二走后,房门再次被关上,安笙这才取下纱帽,交给青葙。 云亭起身迎过来,温润一笑,“你来了。” 安笙含笑回道:“让云亭兄久等了。” 云亭忙摆手说:“没等多大一会儿,快坐,一路赶过来累了吧。” 说着,又亲自替安笙斟茶。 安笙客气地让了一下,见云亭坚持,只好随他了。 青葙站在一旁,见云亭如此,便抿着唇偷偷笑了。 云亭替安笙斟了杯茶,然后坐到她对面,道:“听风去接苏远了,这会儿差不多也要到了,咱们先喝杯茶,吃些点心,边聊边等。” 安笙含笑点点头,道:“既如此,云亭兄不如给我说说铺子的情况吧?这些日子一直不曾联系,我还不知铺子拾掇的怎么样了呢?” 云亭闻言忙给安笙说了一下铺子那头的情况。 因着之前在代州时,安笙就跟云亭一道做生意,所以云亭对安笙的喜好都很清楚。 由于安笙没有时间盯着铺子这头,云亭便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从选址到修整,几乎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的。 为了怕安笙以后会不喜欢,装点铺子的时候,云亭特地照着代州那边的样子画了底图,交给了工匠们,让他们照着做的。 这几日就快完工了,难得安笙今日能自己出门,苏远又过来了,正好待会儿去看下铺子,若有哪里不满意的,也好赶紧叫工匠修改。 正说着呢,门又被敲响,紧接着,听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安笙叫青葙去开门,自己则同云亭一道站起了身,迎接苏远。 门开了,听风和苏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东家,云少爷。”苏远抱拳,跟安笙和云亭打了招呼。 第八十七章:好兄弟,用来坑(加更) 苏远长途跋涉而来,却不见疲色,依然是那副清淡疏阔的模样。 一袭白棉长袍,永远干净整洁,不见一丝褶皱。 这样的人,对自己要求多半都很高,很是自律。 苏远正是如此。 安笙曾经猜测过,苏远应该也是出自大家氏族,不过不知什么原因,后来离开了家,机缘巧合下,投于她的门下。 苏远很会做生意,将铺子交给他,安笙很放心。 所以这次开设新铺,安笙才将他叫了过来。 寒暄过后,几人坐下说话。 待喝了一盏茶,又听云亭说了些铺子里的大致情况,云亭便叫听风叫小二传菜。 因怕安笙不便,云亭和苏远也没叫酒水。 二人都不是贪杯的性子,喝些清淡的汤品,倒也觉得不错。 安笙与他二人早已熟悉,也没有拘泥这些小细节。 席间气氛很好。 苏远虽天性冷清,但是与安笙和云亭相识久了,感情早不同从前,故而相谈甚欢。 他们分开也有月余了,苏远跟安笙交代了一些代州铺子的事情,就开始专注讨论京都新铺这边的事。 云亭提出待会儿带他们去看看铺子,安笙和苏远一一应下。 待吃的差不多了,小二过来送新茶。 听风开门接过,与青葙一起,给安笙他们斟了新茶。 …… 云华楼下。 小二正送走一批客人,转头见两位贵客上门,忙甩着布巾满脸含笑地迎了上去。 “杜公子,林公子,您二位也来了,快里面请。”小二半弓着身子,殷勤地请杜奕衡和林子轩进去。 杜奕衡耳朵尖,听出他的画外音,便问:“怎么,除了我们,还有熟人也在不成?” “杜公子好耳力,”小二借机拍了下杜奕衡的马屁,接着道,“文二公子今日也在,就在楼上的包厢里,正在待客呢。” “待客?”杜奕衡挑了挑长眉,奇道,“我怎么没听他说,今儿要带什么贵客?你知道是谁么?” 小二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答说:“这小的可不知道,来的是两个生面孔,小的从前并没见过,先来的是位小姐,戴着纱帽,也瞧不见长相,倒是她那个丫鬟,前些日子来过一趟,也是见文二公子,那位小姐上去不久后,就又来了位年轻公子,是文二公子的小厮带过来的。” “你说文二在上面宴请一位小姐?”杜奕衡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林子轩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遂赶紧低声劝道:“我们吃完饭,待会儿还要回去呢,云亭兄有客人,我们便别去打搅他了。” 杜奕衡兴致正高,根本听不进去劝,还撺掇着林子轩说:“你没听小二说么,他请的可是位小姐,你就不好奇,是哪位佳人,入了咱们这位眼高于顶的二公子的眼?” 林子轩虽性格沉稳些,但到底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听见杜奕衡这样说,也不免有几分意动。 说实话,他也好奇,云亭请的到底是哪家千金。 小二说还有一位公子,那么,他们去看看,应该也不当事。 杜奕衡看出林子轩面色松动了,赶紧趁热打铁,挥退小二,自己拉着林子轩上了楼。 文韬在云华楼的包厢,是常驻的,他们几人小聚的时候,常会来此,因而根本不需要小二引路。 杜奕衡和林子轩熟门熟路地寻到了包厢。 林子轩刚要敲门,便被杜奕衡阻止了。 瞧见杜奕衡略显奸诈的笑容,林子轩不由好笑。 就知道这人又要使坏。 不过,他们几个人,经常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向来如此,也没有人在意,林子轩便没有阻止杜奕衡。 接着,就见杜奕衡直接推开了包厢房门,朗笑而入。 “文二,你这人好生不够意思,来了云华楼,怎的也不叫着我们一起,你可有些日子没跟我们相聚了,怎么,这是比陆铮那小子还要难约不成!” 杜奕衡大笑着走进包厢,直接去了文韬面前。 然后,才装作才看到安笙和苏远似的,故作惊异地呀了一声。 “你有客人啊,哎呀,失敬失敬,还请二位不要怪罪我唐突而来。” 说罢,便冲安笙和苏远抱拳躬身,道了歉。 按理来说,他这样突然推门而入,是要惹人不快的。 可是,他态度落落大方,道歉的口气也够诚恳,这样一来,反倒不会让人有厌烦恼怒的感觉了。 何况看他这态度,明显与云亭熟悉至极,今日是云亭做东,安笙和苏远自不会叫云亭难堪,便都颔首示意,表示并不在意。 杜奕衡抬头的时候,眼神不经意地瞟向了安笙。 安笙似有所觉,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 杜奕衡赶紧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收回视线,不再多看。 不过,他不看安笙了,就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文韬那头。 拍了拍文韬的肩膀,杜奕衡问道:“怎么,文二,你不给我和子轩介绍一下你的贵客么?相逢即是有缘,介绍一下嘛。” 若是平时,他这么说完之后,文韬一定会起身为他们作介绍。 可是今日,文韬不仅没有起身介绍,反而愣在了当场。 林子轩觉得文韬的态度有些不对,忙从后面拽了杜奕衡一下。 杜奕衡也发现了,文韬的不对劲。 他还是头回见文韬这样失态,难道今日的客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那他是不是给文韬惹了麻烦啊? 杜奕衡此刻有些后悔这么冲动地进来了。 若今日因为他的缘故,坏了文韬的好事,可就糟了。 好兄弟,可不是用来坑的啊...... 杜奕衡越想越觉担心,不由地用眼神询问文韬,是不是坏事了。 文韬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了安笙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他的心便沉了沉。 安笙果真是听出不对来了。 也是,这丫头向来聪慧,杜奕衡几次唤他文二,又提到了陆铮,安笙怎会什么也察觉不到呢。 说来也怪他自己,若是早些将身份据实告知,今日也就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了。 不过,事已至此,文韬也不打算再拖了。 第八十八章:新方子 文韬起身,站到杜奕衡身边,对安笙和苏远道:“这位,是杜奕衡,那位,是林子轩,他二人都是我自小好友,关系非比寻常,他们与我玩笑惯了,并非故意唐突,还请两位不要怪罪。” 安笙和苏远闻言皆说不会。 然后,文韬又指着安笙和苏远对杜、林二人道:“这位是苏远,这位是顾小姐,他二人与我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今日便是来商量新铺的事情的。” 文韬言罢,安笙和苏远,还有杜奕衡和林子轩都互相颔首示意,打了招呼。 杜奕衡此时也有些微微尴尬,他本以为,文韬在此宴请姑娘,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谁知道,竟然是为了合作生意! 这可真是,误会大了...... “既然你与顾小姐和苏公子有正事商量,那,我跟子轩就先走了。”杜奕衡冲文韬点点头,然后又冲安笙和苏远一拱手,“二位莫怪,今日是我唐突,还请二位莫要见怪。” 说罢,杜奕衡便不由分说的,拉着林子轩走了。 他二人走后,包厢内便静了一瞬。 文韬咬了咬牙,轻吸了口气,对安笙和苏远拱手,道:“我一直隐瞒了一件事,没有及时与二位坦白,其实,我并非姓云,云亭乃是我的表字,我真正的姓名,乃是文韬,不才,家中在京都还有几分地位,文国公府,正是生养我的地方。” 文韬没有刻意解释自己为何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安笙和苏远也没有问。 他二人都不是喜好探人隐私的性子,文韬坦白与否,并不需要他们置喙。 只是,虽这样想,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文韬为人热忱,性情疏阔大方,安笙与他相识这么久,早将他看做至交好友了。 其实她早猜过文韬身份不简单,但是,却没想到这么久了,文韬竟一直没有告知真实名姓。 这样说似乎也不对…… 他自称云亭,倒也不算错。 这云亭,不正是他的字么。 朋友间互称表字,你能说错了么? 怕是不能吧。 文韬见自己说完,安笙迟迟没有反应,心不由一沉。 “我……” 文韬刚要解释,安笙便说:“那往后,安笙便要改口称文大哥了。” 文韬句句暗含歉意,安笙又怎会听不出来。 若今日为这事闹僵了,岂不叫彼此都尴尬,再说也伤了情分。 何况,要说多么生气,也不至于。 文韬被安笙的称呼弄得一愣。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你不介意?”文韬问得有些小心。 “怎会,”安笙莞尔,“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文大哥必是有自己的无奈的,苏远你说是吧?” 苏远暗暗挑眉,颔首道:“正是。” 文韬听他二人这样说,心稍稍放下些许。 “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你们若是怪我,我必不会有怨言,只盼别影响了咱们之间的情分。”文韬分外郑重。 安笙和苏远皆说不会,让文韬不必介意。 又说了一会儿,几人相商去铺子看看。 新铺位于城西,临街,地段极好,街上人来人往,客源丰富。 文韬带着安笙和苏远进了铺子,里面还有工匠在做活,见到文韬来了,纷纷笑着招呼。 代管事吴征迎上前来,跟文韬问安。 文韬将苏远叫过来,介绍道:“这位是苏远,你收拾一下,将账册之类的都交给他,往后,他就是铺子里的大掌柜了。” 吴征颔首应是,然后跟文韬说了一声,回去收拾账册去了。 文韬引着安笙和苏远将铺子内外看了一遍,才移步到后院去说话。 后院准备得非常周全,小院不大,但是该有的都有,苏远过来,便可直接住进来。 说了会儿话,吴征来送账册。 跟苏远交代了些情况,吴征便退出去了。 安笙摘下纱帽,苏远将账册递给她。 安笙没有推辞,接过来先简单看了一下。 现在账目并不繁杂,毕竟主要的货品都没有上架,所以吴征只简单记录了几样货品,和前期投入的账目。 安笙看了一遍,又将账册交给了苏远。 “铺子是你管着,还跟以前一样,账目也是你来管,等日后生意若忙了,你再做主,另找个信得过的账房先生就是。” 苏远接过账册,没有急着看,先应了安笙的话,又问她:“货品呢,还是与代州时一样,专做自制的香粉么?” 安笙想了想,摇摇头,“邺京不比代州,这边的胭脂水粉铺子多如牛毛,货品流通性大,竞争也大,所以,这边不能照着代州那头来做了,我新制了几个方子,你先拿去试试,看能否做得出来,若做得出,就先做一批试卖,效果好了,再多做些去卖,往后我会跟着京都流行的趋势,逐步改变方子。” 苏远颔首,“我知道了。” 安笙将方子交给苏远,苏远接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又递给文韬:“云亭兄也看看吧。” 话一出口,苏远便愣了一瞬。 他早已惯于叫文韬云亭了,一时间若叫他改口,还真有些记不得。 好在文韬并不介意。 说实话,他也习惯于苏远他们这般称呼自己了,若苏远忽然之间叫他大名,他大概反倒会不习惯。 文韬也没有推辞,接过苏远递来的方子,仔细看了起来。 代州的铺子里头卖的胭脂香粉,也都是安笙自己出的方子,她研究的方子,总比市面上卖的有所不同,是以非常受欢迎。 也正因这样,才会引来当地流氓恶霸的觊觎。 不过,文韬现在反倒有些感谢那几个地痞恶霸,若没有他们,他也没有机会能与安笙结识,进而与她共同做起了生意。 这是文韬能接近安笙最好的法子了,所以,安生请他参与的时候,他才没有推辞。 文韬看了安笙新研究的几个方子,不禁暗暗赞叹。 安笙新研究的几个方子,在京都里面的各大铺子都有同类产品,可安笙研制的这种,明显比那些铺子里头卖的更好,更能吸引人。 这样好的东西,一旦入市,定会引起邺京城内那些小姐夫人们的哄抢。 第八十九章:道歉 商量好了铺子里的事情,安笙便先告辞了。 她出来得太久,回去说不得又要被方氏训斥。 虽说她不在意方氏说些什么,可谁没事会喜欢被骂的,那不是自找不自在么。 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安笙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文韬和苏远知道她的情况,也都没有留她。 安笙走后,文韬跟苏远又交代了几句,也离开了。 苏远将文韬送出铺子,见人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今日起,这里就是他的新家了。 左右他没什么牵挂,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安笙待他真诚,他亦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回报她的知遇之恩。 文韬离开铺子后,并没有急着回府,而是向着安笙主仆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暗中送了一阵,看着安笙主仆进入了永乐街主干街道,文韬主仆才停下了脚步。 等到再看不见安笙的身影了,文韬和听风才转身离开。 文韬面色有些凝重。 听风看了看自家少爷,欲言又止。 文韬没看他,只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听风被文韬说了,这才下定决心一般道:“少爷,您刚才怎么不趁机跟安笙小姐说说,您为何隐瞒了真实身份呢?安笙小姐知书达理,最是善解人意,知道了实情,定不会怪您的。” 文韬轻轻叹了一声,道:“解释得再多,总归也是我的不对,说的越多,反而越有推卸责任的嫌疑,倒不如别说那些了,说出来,也不过都是借口。” 听风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文韬吩咐听风,“你去一趟国子监,找杜少爷和林少爷,就说我在云华楼等他二人。” 听风颔首应下,又看了看文韬,文韬冲他摆摆手,听风才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文韬独自去了云华楼,去了常待的包厢。 小半个时辰后,听风跑了上来。 “少爷,”听风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道,“国子监马上下学了,杜少爷和林少爷说,他们随后就到,叫您稍等他们片刻。” 文韬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下楼去,叫些下酒菜来,再叫一壶好酒,待会儿他们来了,必要喝酒。” “是,少爷。”听风点点头,又转身跑下了楼。 过会儿后,听风才回来,手上端着一壶竹叶青。 听风将酒放在桌上,文韬对他道:“坐下喝口茶吧,跑了这么远,你也该渴了,先坐下歇会儿。” “谢少爷赏,奴才不累。”听风笑出一口白牙,分外灿烂。 文韬瞥了他一眼,道:“叫你坐就坐,汗珠子都跑出来了,还说不累。” 听风嘿嘿一笑,抬起袖子擦了下汗,挨着凳子边缘坐下了。 “多谢少爷赏赐。” 文韬抬了抬下颌,指着茶杯道:“自己倒杯茶润润喉,等着少爷我伺候你不成。” 听风闻言赶紧摇摇头,说:“奴才不敢。” 然后赶紧拿起茶壶,先给文韬斟了杯茶,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杯茶下肚,听风喉间的痒意有所缓解,下意识地舔了下下唇,便听文韬道:“再喝一杯。” 听风眸中一暖,脆声哎了一声,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两杯茶水下了肚,听风终于缓过来了。 又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包厢房门被敲响。 随后,杜奕衡与林子轩二人推门而入。 “我还以为,你要生我的气,不肯见我了呢!”杜奕衡走到桌边,笑得有些歉然。 文韬轻哼了一声,横了他一眼,“我是那般小心眼的人么!” 杜奕衡忙摆手,“自然不是,这京中谁人不知,你文二公子最是大度能容了。” “少拍马屁,”文韬又瞪了他一眼,道,“你今日坏了我的好事,你自己说吧,该怎么办。” “我不是都道过歉了嘛,”杜奕衡苦着张脸,“我哪知道,你是跟人谈生意呢,我也是听小二说你请了位姑娘吃饭,才一时没忍住好奇,跑过来看看的,谁知会坏了你的事。” 文韬切了一声,叫他二人坐下:“你这歉道得是不是太不诚恳了,口头上说了一声,就打发我了。” 杜奕衡一听文韬这话,就知他根本没生气,忙笑着坐下了。 林子轩也含笑坐下。 刚要说话,小二送菜上来,几人便住了声。 小二送完菜后,便极有眼色地退下去了。 房门再次关上,三人才又重新说起话来。 他们几人说话向来不会藏着掖着,杜奕衡便直接问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既是同做生意,我怎么瞧着,他们倒像是不知你真实身份似的?难道是有什么不对么?” 文韬给他二人分别斟了杯酒,才道:“你们还记得,两年前我曾到代州替太子殿下办事么,那一回出去,我是隐藏身份去的,与他们相识,本也是机缘巧合,我那时不便道明身份,便没有说,后来...说到底后来也是怪我自己,一直没有跟他们说过,结果便拖到了现在,本来,我是想,近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们解释一下,哪成想,还未来得及说,便叫你先拆了台。” 杜奕衡听了文韬的话,嘿嘿笑了两声,忙举杯对文涛说赔罪道:“都怪我,还请云亭兄大人大量,宽宥我这一回吧。” 杜奕衡这样说,并非是要推卸责任,而是知道,文韬根本没怪他。 他们几人,虽非亲生兄弟,但是感情向来胜似亲生兄弟,所以,杜奕衡才没有太过刻意地道歉。 若那样做了,才是真叫文韬生气呢。 果然,文韬听了他那不怎么正经的道歉,反倒笑了。 举杯与杜奕衡和林子轩轻碰了一下,文韬说:“今日之事是我自己考虑不周,与你们无关,这会儿请你们出来,就是跟你们说下,别往心里去。” 杜奕衡与林子轩回以一笑,皆说不会。 说开了这事,三人便不再多言,专心喝酒吃菜,聊起了旁的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的差不多了,该说的事情也都说了,三人才离开云华楼,各自回府去了。 第九十章:克扣晚膳 安笙回到永宁侯府后,先去知会了方氏,不过方氏借口事忙,没有见她。 安笙乐得清静,方氏不见她,倒是正和她心意,于是转身带着青葙就回了玉笙居。 回去之后,郑妈妈便将她走后,府里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无非就是顾凝薇和顾安雅的素斋做得甚得老夫人心意,老夫人心怀大慰,夸赞奖赏了她二人。 安笙不以为意,也懒得计较这些,遂听过就算了。 让青葙将买回来的香料放好,安笙净手后,便开始调配香料。 说到她调香这一手工夫,还是要感谢师傅。 如没有师傅前世给她看的那些古书,她又怎会学了调配香料的方法呢? 既然说了是出去买香料,做香包,安笙自然就得做全套了。 檀香她自己手中就有,且还是成色极好的,所以安笙并没有多买。 不过手中有,却还是又从外面还买了一些回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了。 永宁侯府可是有一位老夫人,是笃信佛教的大信徒,若叫她知道自己手里有这么好的檀香却不孝敬她,必不会高兴。 这种能够规避的麻烦,安笙向来不想招惹。 这香包她做过多次了,制法和用量都已经烂熟于心,所以调配起来,速度也快。 不多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几十个香包便做好了。 做香包用的香囊,安笙早就吩咐青葙她们准备好了,如今拿出来,直接将调配好的香料放进去,很是方便快捷。 做好了香包,安笙便没事可忙了。 因昨夜没有睡好,她交代了几句,便回屋去小睡了片刻。 晚些时候,安笙起了身,收拾罢了,大厨房那头便送晚膳来了。 安笙出了内室,就见紫竹撅着嘴巴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紫竹了,说出来,小姐替你报仇?”安笙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遂故意逗她道。 紫竹见安笙满面笑意,心火不由更盛。 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紫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安笙。 安笙见紫竹这样,便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跟我还用这样遮遮掩掩的么?” 紫竹闻言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咬了咬下唇,道:“非是奴婢受了气,明明是小姐受了气,小姐您看看,大晚上的,大厨房那头就给小姐送了这样的午膳来,简直欺人太甚!” 紫竹一边说着,一边将晚膳从食盒里端出来。 郑妈妈和青葙闻言也都凑近了,看紫竹端出来的饭菜。 就见是:一碗稀粥,汤清见底,上面飘着位数不多的几个米粒,一叠素豆腐,一叠拌的咸菜疙瘩,还有,一叠浓油赤酱的,多肥少瘦的红烧肉。 还真是,不怎么样呢,怪不得紫竹气成这样。 安笙定睛看了看这几样饭菜,好笑地摇了摇头。 方氏现在已经能耐到这种程度了么,就只能在吃食上克扣她一二。 不过,方氏还有心思克扣她的口粮,可见身边的麻烦还是不够多呀! 安笙轻轻哼了一声,眼底泛出一丝冷意。 “小姐,要不奴婢去大厨房那头问问吧。”郑妈妈看了安笙一眼,问说。 “不必了,”安笙摇摇头,“既然他们敢这样送过来,必是得到了某些人的吩咐,妈妈这样去,除了惹些闲气,也无甚用处。” “可小姐,如咱们不去,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欺负么?您怎么吃这些东西呢!”青葙急道。 安笙笑了笑,说:“闹饥荒的时候,这样的饭菜还吃不上呢,不要紧,权当清肠了,除了肉,其他的都留下,我用些就好,至于那碟子肉,实在太腻了,青葙,你去将它送给后面的野猫吃了吧。” 说罢,安笙便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青葙见安笙这样,只得听她的吩咐,端着那碟子红烧肉去了后头。 郑妈妈和紫竹见安笙就吃这样的清粥小菜,眼圈不由渐红。 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简直是糟蹋人不是么! 她们哪知道,别说这样的罪,比这更难以忍受的罪,安笙又不是没受过。 吃不饱而已,从前她吃不饱的时候多了去了,哪差这一顿半顿的。 更何况她午膳吃的多,这会儿也不算饿,少吃一口,也恶不死的。 喝完了那稀汤寡水的粥,吃了几块豆腐,夹了几根咸菜丝,安笙放下了碗筷。 青葙也端着空盘子回来了。 安笙便叫紫竹将东西给大厨房送过去。 紫竹不甘不愿地收拾了碗筷,重新装进食盒,送去了大厨房。 本来以为是自己这头受了委屈,紫竹去大厨房的时候是带了几分情绪的。 谁成想,还没等到她发难,大厨房那头倒先挑起了毛病。 紫竹听见大厨房的管是妈妈埋怨安笙不懂得珍惜粮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登时气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小姐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居然还敢舔着脸倒打一耙! 简直不知所谓! 紫竹含泪回了玉笙居,安笙将人叫到身边一问,才知她受了委屈。 听到紫竹学的那些话,安笙不由冷了眉眼。 方氏这一着,有些太过了。 本来,这一回,她是不欲计较的,哪知道方氏竟然得寸进尺。 还真当她是个泥人不成! 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方氏是不是太瞧不起她了! 安抚了紫竹几句,安笙便先打发她下去了。 紫竹走后,青葙忍不住问:“小姐,大夫人这一回可着实有些过了,您还要忍她不成?” 安笙闻言扯着唇角轻轻笑了一声,“她不叫我好过,我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由着她磋磨我,今晚就先算了,等明儿请安的时候,再说。” 青葙听到安笙这样说,便放了心。 小姐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必然是有把握的,她也不用再多言。 次日一早,安笙照旧用了一餐稀汤寡水的早膳,便带着青葙去给方氏请安了。 不管怎么样,礼数得做足了。 更何况,她待会要做的事,非得惹着方氏,就更加得将样子做全了。 只有这样,出了事,才没有人能挑出她的不是来! 第九十一章:挖坑 安笙带着青葙去了听雪堂,给方氏请完了安,听了她几句不阴不阳的嘲讽,一行人便去了老夫人徐氏的松鹤堂。 刚走出不远,I便碰上了二房和三房的人。 众人停下来寒暄几句,同向前走。 很快,便到了松鹤堂院门外。 进门的时候,沈氏和宋氏请方氏先行,方氏假意推拒了一下,便率先入了院门。 芳翠等在门外,见了众人忙一一行礼问安。 然后打帘请众人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按次行礼问安后,方才坐下。 徐氏斜倚着团花云福纹引枕,笑得格外“慈祥”。 浴佛节就要到了,往年这个时候,顾家都会开仓布施,以示慈悲。 今年亦然。 往年布施的差事,都是几位媳妇共同主理的,今年徐氏便也就这吩咐了。 交代了些事情,徐氏便说余下的叫几个媳妇商量着去做。 实在有什么拿不准的了,可以来问问她。 方氏、沈氏和宋氏闻言,皆说届时免不得麻烦徐氏,叫徐氏不要嫌弃她们烦才是。 徐氏笑呵呵地应下来,说绝对不会。 安笙回到永宁侯府后,先去知会了方氏,不过方氏借口事忙,没有见她。 安笙乐得清静,方氏不见她,倒是正和她心意,于是转身带着青葙就回了玉笙居。 回去之后,郑妈妈便将她走后,府里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无非就是顾凝薇和顾安雅的素斋做得甚得老夫人心意,老夫人心怀大慰,夸赞奖赏了她二人。 安笙不以为意,也懒得计较这些,遂听过就算了。 让青葙将买回来的香料放好,安笙净手后,便开始调配香料。 说到她调香这一手工夫,还是要感谢师傅。 如没有师傅前世给她看的那些古书,她又怎会学了调配香料的方法呢? 既然说了是出去买香料,做香包,安笙自然就得做全套了。 檀香她自己手中就有,且还是成色极好的,所以安笙并没有多买。 不过手中有,却还是又从外面还买了一些回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了。 永宁侯府可是有一位老夫人,是笃信佛教的大信徒,若叫她知道自己手里有这么好的檀香却不孝敬她,必不会高兴。 这种能够规避的麻烦,安笙向来不想招惹。 这香包她做过多次了,制法和用量都已经烂熟于心,所以调配起来,速度也快。 不多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几十个香包便做好了。 做香包用的香囊,安笙早就吩咐青葙她们准备好了,如今拿出来,直接将调配好的香料放进去,很是方便快捷。 做好了香包,安笙便没事可忙了。 因昨夜没有睡好,她交代了几句,便回屋去小睡了片刻。 晚些时候,安笙起了身,收拾罢了,大厨房那头便送晚膳来了。 安笙出了内室,就见紫竹撅着嘴巴进来了。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紫竹了,说出来,小姐替你报仇?”安笙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遂故意逗她道。 紫竹见安笙满面笑意,心火不由更盛。 将食盒放到了桌子上,紫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安笙。 安笙见紫竹这样,便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跟我还用这样遮遮掩掩的么?” 紫竹闻言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咬了咬下唇,道:“非是奴婢受了气,明明是小姐受了气,小姐您看看,大晚上的,大厨房那头就给小姐送了这样的午膳来,简直欺人太甚!” 紫竹一边说着,一边将晚膳从食盒里端出来。 郑妈妈和青葙闻言也都凑近了,看紫竹端出来的饭菜。 就见是:一碗稀粥,汤清见底,上面飘着位数不多的几个米粒,一叠素豆腐,一叠拌的咸菜疙瘩,还有,一叠浓油赤酱的,多肥少瘦的红烧肉。 还真是,不怎么样呢,怪不得紫竹气成这样。 安笙定睛看了看这几样饭菜,好笑地摇了摇头。 方氏现在已经能耐到这种程度了么,就只能在吃食上克扣她一二。 不过,方氏还有心思克扣她的口粮,可见身边的麻烦还是不够多呀! 安笙轻轻哼了一声,眼底泛出一丝冷意。 “小姐,要不奴婢去大厨房那头问问吧。”郑妈妈看了安笙一眼,问说。 “不必了,”安笙摇摇头,“既然他们敢这样送过来,必是得到了某些人的吩咐,妈妈这样去,除了惹些闲气,也无甚用处。” “可小姐,如咱们不去,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欺负么?您怎么吃这些东西呢!”青葙急道。 安笙笑了笑,说:“闹饥荒的时候,这样的饭菜还吃不上呢,不要紧,权当清肠了,除了肉,其他的都留下,我用些就好,至于那碟子肉,实在太腻了,青葙,你去将它送给后面的野猫吃了吧。” 说罢,安笙便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青葙见安笙这样,只得听她的吩咐,端着那碟子红烧肉去了后头。 郑妈妈和紫竹见安笙就吃这样的清粥小菜,眼圈不由渐红。 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简直是糟蹋人不是么! 她们哪知道,别说这样的罪,比这更难以忍受的罪,安笙又不是没受过。 吃不饱而已,从前她吃不饱的时候多了去了,哪差这一顿半顿的。 更何况她午膳吃的多,这会儿也不算饿,少吃一口,也恶不死的。 喝完了那稀汤寡水的粥,吃了几块豆腐,夹了几根咸菜丝,安笙放下了碗筷。 青葙也端着空盘子回来了。 安笙便叫紫竹将东西给大厨房送过去。 紫竹不甘不愿地收拾了碗筷,重新装进食盒,送去了大厨房。 本来以为是自己这头受了委屈,紫竹去大厨房的时候是带了几分情绪的。 谁成想,还没等到她发难,大厨房那头倒先挑起了毛病。 紫竹听见大厨房的管是妈妈埋怨安笙不懂得珍惜粮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登时气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小姐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居然还敢舔着脸倒打一耙! 简直不知所谓! 紫竹含泪回了玉笙居,安笙将人叫到身边一问,才知她受了委屈。 听到紫竹学的那些话,安笙不由冷了眉眼。 方氏这一着,有些太过了。 第九十二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氏脸上透出几分尴尬,轻咳一声,对老大夫说:“时下以瘦为美,家里丫头年岁尚轻,正是追求这些的时候,大抵,大抵是为了让体态纤瘦,故才少吃了膳食,叫大夫看了笑话,盼夏,快拿上诊金,替我好好送一送大夫。” 徐氏说到最后,几乎将自己也说服了,所以越说越自然。 老大夫时常游走在贵籍之家,很有几分眼色,听见徐氏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怎么说,也轮不到他来管。 收下盼夏送来的诊金,老大夫便跟着她离开了。 老大夫一走,徐氏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青葙,”徐氏指着青葙,疾言厉色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小姐为何不好好吃饭!” 青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泪珠儿瞬间落满双颊,“老夫人,奴婢,奴婢,小姐没有......” 青葙欲言又止,在场的都是人精,见她这样,哪能不知道还有内情。 徐氏眉心皱的更紧,厉声喝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在我这里,还敢遮遮掩掩的,快说,若有一字半句弄虚作假,别怪我不客气!” 青葙吓得瑟缩了一下,然后磕了个头,诚惶诚恐地答道:“老夫人面前,奴婢自然不敢诳语,可是,可是,这件事小姐特地嘱咐了奴婢,不叫奴婢说,求老夫人恕罪。” 说罢,青葙又磕了个头。 徐氏这人,最是欣赏忠仆,若青葙一味地奴颜婢膝,稍稍一吓就什么都说了,她自当打从心眼里厌恶,可青葙这样说,她心里倒生出了几分赞赏之意。 不过,赞赏归赞赏,徐氏却不会容许一个婢女在自己面前有所隐瞒。 故而便道:“你只管说,有我在,你家小姐不会怎么样的,这会儿你家小姐昏睡着,若她醒着,自然也不会忤逆我的意思。” 见徐氏这样说,青葙自然不敢再瞒。 遂咬了咬下唇,将事情和盘托出了。 青葙一边抽噎着,一边道:“老夫人容禀,非是我们小姐不好好吃饭,乃是,乃是大厨房昨儿开始,给我们小姐送的晚膳,就有些不对,昨儿奴婢本想去大厨房那头问问,小姐的晚膳,怎么忽然就变了样,可是小姐说什么也不许,说是米粮价贵,送什么,她就吃什么,奴婢一想也是,小姐时常跟我们说,侯府一大家子,处处都要花销,她不能给府里添进项,就更加不能添麻烦了,奴婢知道小姐说得对,老夫人还有夫人都忙,这点子小事,若再惊动了您二位,实在不好,哪成想,小姐吃了两日的清汤粥水,会,会饿晕了。” 青葙说罢,就伏在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还在小声啜泣。 徐氏在内宅腥风血雨几十年,斗倒了一个又一个姨娘,最终屹立不倒,在永宁侯府保有绝对至高无上的地位,这辈子,见得最多的,就是内宅里那些阴私手段了。 青葙今日说的这个,真不算什么。 可不算什么归不算什么,事情闹大了,丢了永宁侯府的脸,徐氏一样不会允许。 她简直不知道说方氏什么好了! 你说你要是真有能耐,想要磋磨人,你就背地里弄那些叫人有苦说不出,叫别人看都看不出来阴私小计,自己反倒要高看她一眼。 可你耍个心眼就耍得阖府上下都知道,还叫外人也知道了,简直叫她不能忍。 方氏自嫁进门来,一直对自己没将管家权交给她有所怨言,可她也不想想,若非她太不长进,自己又怎会一直把持着府内中馈大权。 今日之事,就是个最好的佐证。 思及此,徐氏目光转向方氏,意有所指地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被徐氏的目光盯得一惊,下意识地敛了眉目,微微垂下头去,不跟徐氏对视。 徐氏见方氏这样,便轻哼一声。 若是她,这种时候,便是打死也不能在人前露出不对来。 事情还未定论,别人还没说什么,你自己就先露了怯,不是擎等着别人怀疑你么! 不长进,真是不长进。 徐氏暗暗摇头。 身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这件事,现在想要大事化小,怕是都不行了。 徐氏伸出手,徐嬷嬷立即靠了过来,垂首听从徐氏的吩咐。 徐氏道:“将大厨房的管事妈妈叫过来,我要问问,府里什么时候难到要给主子喝米汤了!” 徐嬷嬷应声而去,屋内众人表情各异。 宋氏眼帘低垂,眼尾余光一扫,就见方氏面色不大自然。 宋氏暗暗哼了一声,心道,方氏这时候知道害怕了,怕是晚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方冉竹也就这点能耐了,克扣人家口吃的,还叫人家生生打了脸,真愧对她一房主母的身份,连个没娘的庶女都料理不明白,她还能干什么! 宋氏一面咬牙暗骂,一面又暗暗觉得快意。 真个将方氏翻来覆去地念叨了一遍。 而沈氏呢,就是真的不动声色地瞧热闹了。 她巴不得方氏出点错,好从方氏那里分些管家权出来呢,此次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她得自己长个心眼才行。 方氏这会儿已经顾不得去管其他人怎么想了,她就只盼,方妈妈那头会早些接到消息,在徐嬷嬷之前,将大厨房那头安排好。 她倒不是怕安笙如何,她怕的,也是老夫人又要借此削减她的管家权。 这样的事,老夫人怕是期盼多时了,就等着她犯点小错,好借故生事呢! 马上就浴佛节了,她若在此时被削减了官家权,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方氏暗自祈祷方妈妈能听到她的心声。 可惜事与愿违。 徐嬷嬷到底是早方嬷嬷一步,到了大厨房。 徐嬷嬷跟在徐氏身边久了,在府内极有威信。 因受徐氏影响,徐嬷嬷办事也自有一套章程,进了大厨房,并未多言,只叫了管是妈妈和几个丫头,带着就去了松鹤堂。 管事妈妈跟在徐嬷嬷身后,尚且不清楚情况,心头念头翻覆,想了许多。 很快,便到了松鹤堂,管事妈妈惴惴不安地跟着徐嬷嬷进了屋。 第九十三章:“认罪” 管事妈妈跟着徐嬷嬷进了松鹤堂的外堂,一进去,就见满屋子的人。 老夫人徐氏端坐在主位上,神情不怒自威。 管事妈妈心头咯噔一下,垂首恭敬地向众人问安。 问安过后,管事妈妈便不敢再多言,垂首侯立一旁。 堂厅里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徐氏定睛看了看大厨房的管事妈妈,沉声问道:“我听说,二小姐的膳食跟其他人都不大一样,有这回事么?” 管事妈妈心里咯噔一声,双手紧了紧,暗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看了徐氏一眼,然后眼尾余光一掠,从方氏面上划过。 方氏目不斜视,并未跟管事妈妈视线交缠。 管事妈妈心一沉,暗暗咬了咬牙,然后一撩衣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老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疏忽了,昨晚...昨晚,奴婢本来安排好了各房各院的晚膳,也都安排了相应的人送过去,谁知,给二小姐送晚膳的丫头不经心,半路上将二小姐的晚膳给弄掉了,这丫头害怕被责罚,就偷偷回来找了剩下的稀粥和几样小菜送了过去,奴婢一直不知道,直到今早才发现,已经狠狠地惩治了那个丫头,这件事说到底是奴婢的疏忽,奴婢不敢辩言,请老夫人责罚!” 说罢,管事妈妈就重重地磕起了头。 徐氏冷眼看着管事妈妈磕头,没有说话。 管事妈妈的话漏洞百出,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若非要说是怎么回事,倒像是一时情急临时想出来的托词。 徐氏又不是傻子,怎能相信管事妈妈的话。 “那个丫头呢。”徐氏问。 管事妈妈闻言磕头的动作瞬间一顿,伏在地上的手抖了抖,又紧了紧。 徐氏人老,心却不老,目光仍旧如当年一样,非常凌厉。 管是妈妈的小动作,没有一样逃过她的法眼。 若非心虚,又怎会回答不上来。 什么丫头不小心,怕是“不小心”的,是她自己吧! 又或者说,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故意的! 徐氏轻扯唇角,笑了一声,对徐嬷嬷摆了下手。 徐嬷嬷意会,忽然抬手指着跪下下头的管事妈妈,厉声喝道:“大胆奴才,老夫人问话,为何吞吞吐吐,不好生回答,你这样,是将老夫人置于何地!还不快快回答!” 谁都没想到徐嬷嬷会忽然发难。 众人齐齐一惊,然后齐齐看向管事妈妈。 只见管事妈妈肥厚的背脊抖了几下,不停地磕头道:“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并非故意不回答老夫人的话,实在是,奴婢做了件错事,害怕老夫人责罚,所以,所以才没有及时回答的。” 管事妈妈顿了一瞬,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一般地道:“奴婢,奴婢已经将那丫头赶走了!请老夫人恕罪,奴婢也是一时气极了,才会冲动行事的。” “大胆!你说什么!”徐氏怒极,素手一拍,手边的茶盏都颤了起来。 “老夫人恕罪,奴婢,奴婢真是一时情急,才做错了事,求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不住地磕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徐氏怒极反笑,指着管事妈妈嗤声道:“你真是好样的,谁给你这样的权利,敢处置我顾家的奴才!” “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不敢辩解,只不住求饶。 徐氏气的在原地来回走了两遍,恨恨地指着管事妈妈道:“这样不守规矩的奴才,我顾家可不敢再用,芳兰,给我将她拖下去,打一顿,赶出府去!” “老夫人恕罪,老夫人恕罪!”管事妈妈哭着磕头求饶。 徐氏气极,根本不听管事妈妈的话。 管事妈妈见求饶无用,只得将目光转向方氏。 方氏看到管事妈妈投过来的希冀目光,不由瑟缩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是侧过头,不再看管事妈妈。 “拉出去!”徐氏怒指管事妈妈。 徐嬷嬷见徐氏动了怒,再不敢耽搁,忙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堵上了管事妈妈的嘴,将人拖出去了。 管事妈妈被拖出去后,徐氏便用力坐回了椅子上。 喘了几口粗气,徐氏越想越觉得生气。 一个奴才,也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诡计,到底谁给她的胆子! 过了会儿,徐嬷嬷回来了。 快步走到徐氏身边,徐嬷嬷附到徐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众人只见,徐氏听完后,眉头一皱,但是气却好像消了下来。 众人不由好奇,徐嬷嬷是说了什么,能让盛怒之中的徐氏,消了气。 还未等她们深究,徐氏便叫她们离开。 众人不明所以,心头疑惑更甚,但却不敢忤逆徐氏的意思,只好先回去了。 方氏走了几步,心里跳的厉害,不由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一回头,正见徐氏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方氏整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老夫人这么盯着自己,想来,必是知道什么了。 方氏脚步渐渐慢了下去。 片刻后,众人退的差不多了,方氏暗暗吸了口气,转身又回了松鹤堂。 “老夫人,大夫人来了,说是要见您,您可要见见么?”盼夏走进堂厅,请示道。 徐氏声音淡淡的,颔首道:“叫她进来。” “是,老夫人。”盼夏应声出去。 过不多时,方氏进来了。 徐嬷嬷冲盼夏摆摆手,盼夏意会,将徐氏屋里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人都走了,徐氏才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被徐氏的目光盯得不由自主地紧张,暗暗咽了口唾沫,敛下了眉眼。 徐氏一直没有说话,方氏也没敢先说。 良久后,徐氏才哼了一声,口气不经意地道:“你不是要找我,怎么来了,倒一句话不说了!” 方氏抬头,看了徐氏一眼,面色几经变换,然后,才咬牙福身道:“娘,媳妇有罪,特来向您请罪。” “哦,”徐氏哼道,“有罪?你有何罪,说来听听。” 方氏微微阖眸。 徐氏这是打定主意要让她自己说了,她明知道自己要认什么错,却还故意这样问。 不是打定主意难为自己,是为了什么! 第九十四章:脑子进水了 方氏抬头看了看徐氏,又低下头去,哀声道:“媳妇一时糊涂,险些酿下大错,多亏娘帮忙遮掩,媳妇自知罪责深重,还请娘责罚。” 徐氏面前,方氏也不敢耍太多小心眼,只能将认错的态度摆得再诚恳些,姿态再放得更低些,将徐氏抬得再高些。 这样,徐氏的怒火还能稍稍小些。 二十来年的婆媳了,徐氏自认了解方氏,方氏自然也不会一点不了解徐氏。 若是徐氏真有心将这事闹大,方才就不会赶大家离开了。 纵然此举有些欲盖弥彰之嫌,可是,却不能说不好用。 徐氏在这个家里,毕竟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她若说这件事不是方氏做的,那么,大家就都得跟着她说不是。 所以,方氏现在才这么痛快就认了错。 果然,徐氏见她这么“诚恳”地认了错,面色就缓和了一点。 “难为你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徐氏指着方氏,口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但凡长进点,也不至于出了今天这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将自己院里的孩子饿晕了,你自己说说,这话传出去,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媳妇知错了,媳妇也是一时糊涂,叫鬼迷了心窍,娘责骂得对。”方氏伏地痛哭,一副痛心悔过的模样。 “马山就要浴佛节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弄这么一出,你说说,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徐氏气的粗话都说出来了。 方氏被徐氏这话骂的脸上一僵,却还得立即俯首认错。 “娘说的是,媳妇就是...脑子进水了。” 徐氏见方氏应得痛快,重重哼了一声,好歹没有再骂太难听的。 “顾家百年的仁善名声,不能毁在我手里,就更加不能悔在你们手里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徐氏声色渐厉,“别成日里眼睛总盯在那些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那个丫头能吃多少东西?顾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丫头了?没的说出去叫人笑话死!你要是真有能耐,将她制得服服帖帖,还没有人说你的不是,那我还要高看你一眼,可你自己看看,你这办的都是什么事!” 徐氏气急败坏地说着,方氏伏低做小的听着。 婆媳两个,其实心里都是差不多的念头。 徐氏数落方氏那些话,话糙理不糙,方氏哪能一点不明白。 若不是明白,她这会儿也不能认错认得这么痛快。 徐氏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 她要磋磨顾安笙,最厉害的,是让顾安笙有苦说不出,叫别人看都看不见,那才真真是高杆。 可她今儿办的这事,实在是够蠢。 别说徐氏这会儿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自己,都恨不能骂自己两句。 怎么就能蠢到这种程度呢? 她当时是真的鬼迷了心窍不成? 克扣那丫头一顿饭,能有什么用?她还能克扣一辈子不成? 那丫头如今在老夫人心里算是挂了号了,指不定哪一天,老夫人心情好,就要将人招到跟前去说话呢! 到时候,她饿死了,自己到哪去找个活人回来! 况且,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嫡母苛刻庶女,将人饿死了,这个名声,她担不起,永宁侯府也担不起! 所以,徐氏今天骂她,她不敢回一句嘴。 “媳妇真是一时糊涂,求娘宽恕媳妇这一回吧,媳妇往后,再不会自作主张了。”方氏哀哀哭求。 说到底,她还是怕徐氏借机削了她的管家权。 她输不起。 沈氏一直虎视眈眈,想从她这里分走一半权利,宋氏那头情况不明,随时可能交恶,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失去府内中馈大权。 “娘,媳妇求您,宽恕媳妇这一回吧,往后,媳妇一定事事问过娘,再去做。”方氏咬牙,许下重诺。 徐氏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说说你,出了事,知道来求我了,早些时候,若先来请示过我,别自作主张,不就好了。”徐氏得了便宜还卖乖。 方氏被徐氏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能含恨咽下,咬牙强迫自己道:“娘说的是。” 徐氏见方氏态度“良好”,终于吐了口。 “这回就先算了,毕竟浴佛节马上就要到了,若是忽然不叫你出去主持这些事,别人更要怀疑,不过......” 徐氏顿了顿,方氏心不由地提了起来。 徐氏接着道:“不过,你也要记着,这一回,我是暂且给你记下了,若是再有什么辱没家门的事,你可别怪我不客气!” “是,娘。”方氏赶紧颔首应下。 徐氏这才往后一靠,接过徐嬷嬷递来的热茶,语气淡淡地对方氏道:“你这性子,总得改改,遇事到底不够深沉,这样,今儿就别回去了,去我的佛堂里,抄一日经书吧,正好浴佛节要到了,抄完了,就一道送去弘济寺,也算给你自己积德了。” 方氏吸了口气,颔首答说:“是,娘。” “芳兰,你带大夫人去佛堂吧,待会儿也不必急着回来,就留在那伺候大夫人吧,叫大夫人身边的人,先回去忙就是了。”徐氏摆摆手。 徐嬷嬷走到方氏身边,微微俯下身,恭敬地道:“大夫人,请吧。” 方氏艰难地站了起来。 她方才跪下去的时候,没敢耍心眼,冲着大理石的地砖就跪下去了,这会儿起身,双膝又麻又疼,险些没有站住,又重新跌了回去。 多亏了徐嬷嬷眼尖,一把将她扶住了。 “大夫人当心。”徐嬷嬷语气恭敬而关切,十分得体。 方氏道了声谢,就着徐嬷嬷的搀扶,慢慢站稳了脚跟。 徐嬷嬷扶着方氏去佛堂了,将抄经的东西都准备好,徐嬷嬷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方氏看着眼前的小方桌,和笔墨纸砚,轻轻吸了口气,拖着两条酸软的腿,又跪了下去。 人人都道抄经静心,可方氏却觉得,自己越抄,心里头就越乱。 心头思绪翻涌,方氏心里乱的厉害,没办法,只好搁下笔,抬头看了眼供桌上供奉的金身菩萨。 只见菩萨嘴角含笑,目视前方,一副普度众生的慈悲相。 第九十五章:佛口蛇心 方氏双手合十,阖上双眸,虔心面向佛祖。 念叨了一会儿,方氏忽然觉得,自己乱跳的心,好像真的静下来了。 转过身子,重新执笔,安静地抄经。 徐嬷嬷看了方氏一眼,就见方氏一脸沉静,默默地在抄经,不由暗暗点头。 看来老夫人说得对,再躁的人,到了佛祖面前,也能静下心来。 ...... 一个时辰后,安笙幽幽转醒。 盼夏见到安笙睁开了眼睛,忙吩咐倚翠,“二小姐醒了,快去通知老夫人。” 倚翠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扶着老夫人徐氏一道来了。 徐氏快步走到软塌前坐下,一把抓过安笙的小手,心肝肉的叫了几声。 才道:“你可算是醒了,将祖母吓坏了,你这孩子,吃的东西不对,怎么不叫人跟祖母说呢!” 安笙眼底微光一闪,贝齿轻启,咬住下唇,面上有几分惶恐。 “孙女给祖母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怪你,”徐氏含笑嗔道,“都是底下奴才不经心,如何怪得到你,你放心,祖母已经重重地惩治过那些个不经事的奴才了,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啊,别怕。” 安笙面上有些疑惑,似乎没大听懂徐氏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软声应道:“是,祖母,多谢祖母关怀,孙女知道了。”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拍了拍安笙的手背,语带欣慰。 “祖母就知道,你最是懂事贴心,这往后啊,若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闲话,你也别往心里去,那都是些不实的言论,你莫要听那些胡话。” 安笙一脸信服地点点头。 “孙女知道了,孙女就只信祖母的,祖母对孙女最好了。” “好孩子!”徐氏搂过安笙,轻轻拍了拍安笙瘦弱的肩头。 安笙靠在徐氏怀里,精致的眉眼慢慢垂下去,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徐氏还是这样,总不拿她当回事呢。 她敢说,方氏克扣她膳食这件事,徐氏必然知情,不仅知情,说不得,她还默认了。 这内宅里的事情,徐氏不说样样知道的清清楚楚,可也没有几样,能够脱离她的掌握。 方氏这事做的这般不隐秘,却还成了,一是因为瞧不起自己,二么,必然是因为徐氏的默认! 徐氏这辈子,最会的,就是佛口蛇心! 安笙知道,一直都知道,前世,她也没少吃这个亏啊...... 休息了一会儿,安笙便起身告辞了。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分。 安笙坐下,看了看桌子。 今日的午膳,似乎格外丰盛。 是为了“补偿”她少吃的那两餐?还是为了堵住她的嘴呢? 安笙挑了挑眉,轻轻勾起唇角,笑了笑。 用过午膳,安笙就歇着去了。 小睡起身,郑妈妈进来,跟安笙说:“小姐,奴婢听说,二夫人和三夫人,先后去了老夫人院里,离开的时候,面色都不大好呢。” “是么,”安笙把玩着茶杯,笑得有几分玩味,“兴许是,所求之事没达到自己的预期,失望吧。” “二夫人一直想要分些管家权,大夫人一直不肯,两人为了这个,也闹过不少不愉快呢,三夫人那里,如今早就将大夫人看做眼中钉,肉中刺了。”郑妈妈实事求是,语气分外中肯。 安笙放下茶杯,冲郑妈妈笑了笑,“叫她们自己闹去,不必管,待会儿妈妈替我跑一趟弘济寺,看看师傅回来了没有。” “是,小姐。”郑妈妈颔首,应声而去。 郑妈妈这头刚走,安笙就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倚翠见安笙来了,忙殷勤地挑起湘帘,请她进去。 安笙笑着,微微欠身,“劳烦姐姐了。” “奴婢不敢,二小姐请。”倚翠忙躬下身子,请安笙进去。 安笙没再理会她,矮身进了内堂。 “孙女见过祖母。”安笙福身问安。 徐氏言笑晏晏,吩咐盼夏给安笙看座。 安笙坐下后,徐氏便问:“这会儿又来了,可是有什么话要跟祖母说么。” 安笙颔首,软软地笑了,“确实有件事,要跟祖母说,本来今早打算说的,可没成想会......” 顿了一瞬,安笙没将话说的太明白。 跟徐氏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才又接着道:“是这样的,马上就到浴佛节了,上回见面时,师傅跟孙女说过,让孙女跟他一起去施药义诊,孙女想,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正经应该我们去做,且祖母一向善心,孙女就想,自己更该跟着师傅去了,不过,到底是要出去,所以,特来请示祖母。” 徐氏听罢眼前便一亮。 “有这样的事,这是好事啊!你说得对,这等积德行善的事,正是我们应该做的,顾家向来仁善,每年浴佛节都要布施,可到底,也没有普云大师做的更多,你只管跟着大师去,这件事,祖母允了!” 安笙颔首答说:“是,祖母。” 她就知道,徐氏会答应。 不过,也没有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这么迫不及待。 怕是不是觉得师傅做的善事更多,是因为,师傅的名声更大吧! 顾家女儿跟着普云大师行大善,这样的好名声,对顾家现在来说,可是非常有用的! 顾家的男人们想要加官进爵,考评升迁,哪一样,都逃不脱家世名声。 所以说,什么也没有好名声来的重要。 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在,徐氏也不可能让方氏放弃打自己的主意。 徐氏这是打算物尽其用呢! 真是多亏了,她还有这点利用价值,否则的话,这家里如何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呢! 这么一想,安笙觉得自己也是有几分可怜呢...... 徐氏答应了安笙跟着普云大师去施药义诊,又有些不大放心,所以嘱咐了许久,才放安笙离开。 安笙离开后,徐氏就喜得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这都是佛祖恩赐给顾家的好机会呀!” 念叨完了,徐氏想了想,又吩咐盼夏,“快,去将我收着的那串沉香珠子给二小姐送去,就说我赏她的。” 盼夏闻言心里微微一惊,随即颔首答道:“是,老夫人。” 第九十六章:密旨召见 今日一早,陆铮接到太子殿下密旨,说皇上宣他进宫。 今日并非大朝,所以陆铮未上早朝。 接到太子殿下的密旨后,他便动身进了宫。 皇上这时候召见他,多半还是为了前些日子抓到的那个探子。 不过,他抓到人后,就直接送到太子殿下那里去了,其后并未再参与到其中,时隔几日,皇上却忽然召见他,难道说...... 陆铮敛下神思,不再多想,快步向宫内走去。 一刻钟后,陆铮在应天门前,见到了皇上身边的内侍总管常公公。 常公公快走几步,至陆铮面前停下,笑着躬身行了一礼。 “奴才见过陆世子。” 陆铮颔首,客气道:“有劳常公公好等。” 常公公笑眯眯地道:“奴才并未等多少时候,陆世子,这边请吧,皇上正在御书房等着您呢。” 想了想,常公公又看了陆铮一眼,轻声道:“太子殿下也在。” “多谢公公。”陆铮颔首,承了常公公的情。 常公公含笑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专心引路。 走了一阵,御书房到了,常公公回身请陆铮进去。 陆铮信步上了台阶,然后进了御书房,在门口停住,等着皇上召见。 常公公快步走进去,行至御案前停下,躬身请示道:“皇上,陆世子到了。” 御案后头的惠帝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常公公一眼,道:“叫他进来。” “是,皇上。”常公公应声而去。 片刻后,陆铮进来,走到御案前,躬身行礼,“臣陆铮,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爱卿多礼了,快快请起,常亭,赐座。” “谢皇上恩典。”陆铮躬身谢恩。 然后,又转向太子,抱拳行礼道:“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含笑摆手,示意陆铮不必多礼。 常亭搬来小凳,请陆铮坐下。 陆铮坐下后,便听惠帝含笑问道:“朕听太子说,那个探子,是你前些日子偶然抓到的?” 陆铮闻言愣了一瞬,随即颔首答道:“回皇上的话,确实是臣偶然间抓到的。” 惠帝点点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然后,又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可知道,那探子是哪里的人?” 陆铮视线微移,与太子交汇了一瞬,随即答道:“请皇上恕罪,臣那日抓到人后,自觉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做主,且当时宫门已闭,臣无法面见皇上,便将人交给了太子殿下,至于那探子是何人...臣斗胆猜测,似乎是西域诸地的口音。” “你啊,”惠帝听了陆铮的话,忽然笑了起来,指着陆铮连连点了几下,才又接着道,“朕常说,叫你别只顾着带兵打仗,有空的时候,也多看些旁的书,也学学为官之道,你只知那人是西域口音,却不知,他到底是为了哪里卖命呢,这看人啊,可不能单单只流于表面,这一点,你就不如你父亲......” 说到这,惠帝忽然停了一下,面上也闪过几分不自然。 陆铮的父亲已经死了,这时候提起他来,不是叫陆铮伤怀么。 索性,陆铮倒是没有多想,恭声答道:“皇上教训得是,臣受教了。” 惠帝满意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太子,“这人,是你主审的,那你就来给陆铮讲讲内情吧。” “是,父皇,”太子躬身答道,然后又转向陆铮,道,“你抓到的这个人,骨头很硬,孤带着大内禁卫审问了几日,方才找到了突破口,你说这人操着一口西域口音,倒是没错,不过,他可不是为了西域办事的,而是,为了匈奴。” “匈奴?”陆铮奇道,“匈奴什么时候也训练西域的人,做探子了?” “哪是这样,”太子失笑,然后看了惠帝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怪道父皇说叫你平日里多读些书,多跟朝里的大臣们走动走动,你这心眼,也着实太直了些。” 惠帝闻言,便哈哈笑了起来,“哎,陆铮这样也好,朕就喜欢他这直来直往的性子,将西北边陲交给他,朕也放心。” 这话说的,就有些深意了。 太子沉吟了一瞬,接过话头附和道:“父皇说的正是,儿臣也是这般想的。” 惠帝含笑点点头,示意太子继续。 太子这才又转向陆铮,道:“非是匈奴训练了西域人做探子,而是这个人,根本就是匈奴血统的,他是于阗人和匈奴人的后代,混着两面的血,少时在于阗长大,因外形迥于于阗当地人,不为当地人所喜,后来离开故土,机缘巧合下,被匈奴的一个商队救了回去,结果就在那里找到了他的生身父亲,他的父亲,在匈奴军中任职,后来就将他引荐给了匈奴王,这人因胆识过人,得到了匈奴王的赏识,后来便被送入了密探营,秘密训练,因其口音特殊,多次被用在了秘密探查别国机密上,这人本事不小,几次三番都躲过了诸国排查,没想到,这回会犯在你手里。” 陆铮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所以说,他是匈奴的密探,而非是,西域那头的?” “正是。”太子颔首,面色也有些凝重。 惠帝问陆铮:“说说你的想法吧,你常在西北,匈奴那里的形势,没人比你更加清楚了。” “是,皇上,”陆铮颔首,道,“臣以为,匈奴好战,虽此次战败退回,但一旦有机会,必定还会卷土重来,这次抓到的密探,正说明了这一点,现任匈奴王比之其父更加好战,故臣以为,匈奴此举,定是在为了战事做准备。” 惠帝眉梢动了动,沉吟了片刻,问陆铮,“那你说,这匈奴,何时会战?” 陆铮看了看惠帝,没有立即回答。 惠帝目露肃然,沉声道:“你只管说,这里又没有旁人,朕问话,你有何可犹豫的。” 陆铮这才又接着道:“若臣估量得没错,年后三月已过,匈奴兵马充足,不日必会卷土重来。” 惠帝闻言,当即便怒了,狠狠地一拍御案,怒道:“可恶的边陲小国,竟也敢时时觊觎我南诏国土,实在可恨!” 第九十七章:“帝王之道” 陆铮没有纠正惠帝所谓的“边陲小国”这个称呼,垂首恭敬劝道:“陛下息怒。” 太子也起身劝道:“父皇息怒。” 惠帝目光凝了凝,哼了一声,怒气渐渐消了一些。 御书房内静了片刻。 惠帝没有说话,太子和陆铮也没有开口,都垂首站着。 直到惠帝开口问:“陆铮,你说他们还会再进犯我南诏国土,此言可有把握。” 陆铮闻言,抬头看了惠帝一眼,随即又敛下眉目,如实答道:“臣不敢保证,但是依臣多年镇守西北的经验来看,匈奴此举,必是为了后面的大动作,否则的话,他们不会贸然派来这样特殊的密探。” 太子这时也道:“父皇,儿臣觉得陆铮此言很有道理,这一次,若非是陆铮机警,临时察觉出那个密探有问题,一路跟随将其拿下,我们可能还被蒙在鼓里,且这人伪装成西域人,若是禁卫没能审问出实情,我们被他蒙蔽了,说不定还要影响与西域的邦交关系,这些,兴许都是匈奴的诡计呢!” “太极殿下所言极是,臣并没有看得那般远,但是如今听殿下这样说,也觉得非常有可能,陛下圣明决断,臣恳请陛下裁决。”陆铮躬身行了一礼。 太子虽未附言,但是也同样垂首静默,站在一旁,无声地向惠帝传达自己的意见。 惠帝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他并不是个喜欢打仗的皇帝。 帝王分很多种,并非哪一个,都是想要雄霸天下,征战四方的。 惠帝正巧就不是。 先帝好战,文治武功,样样不差,且又常常御驾亲征,故而,子嗣上面,并不丰硕。 惠帝乃是先帝的嫡长子,自出生起,便被封了太子,顺风顺水地长到了成年,后来又顺风顺水地继承了皇位。 可以说,他这一生,基本上是没有经过太多大风大浪的。 唯一的那一次,就要算陆家两代人,接连战死在西北大战中那次了。 那一次,因为惠帝决策的失误,导致陆家老国公和长子,还有几个子侄尽数殒没在西北战场。 陆家的爵位,才落到了陆铮的父亲身上。 没成想,陆铮父亲没做几年国公,就也战死在了西北。 陆鸿文一死,镇北军群龙无首,差点成了一盘散沙。 惠帝几次派武将过去,都无功而返。 镇北军,只认陆家人。 而由于连年征战,陆家男丁多半都死在了西北战场,故而,陆家男丁十分凋零,嫡出一脉只剩下陆铮一个健康的男丁。 此时,匈奴又在西北虎视眈眈,惠帝无奈,只好先封了年仅十三的陆铮为世子,又承诺了等到陆铮成年,便继承护国公的爵位。 届时,陆铮便会成为,南诏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国公。 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三年前,陆家几位领头人先后战死,匈奴又不断在西北生事的基础上。 惠帝当时实属无奈,才让陆铮这么年轻,又毫无军功就袭了爵。 可今年,陆铮才在西北大胜了匈奴,惠帝将他召回,许以厚赏。 本以为,从此之后,匈奴总会沉寂一段时日。 至少,至少也能消停上个十年八年的。 哪成想,不过短短数月,就又要卷土重来! 不,是陆铮说,匈奴会卷土重来...... 惠帝心头闪过一阵犹豫。 这只是陆铮的猜测,难道真能作数么? 太子和陆铮见惠帝迟迟没有出声,就都暗暗叹了口气。 他们早料到了。 以惠帝优柔寡断又多疑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易答应让陆铮回到西北战场上去。 陆家若再立下旷世军工,将来,还能如何封赏? 封异姓王,与惠帝同掌江山不成? 显然不能! 惠帝虽不好战,兵书读的不多,可至少,他是自小就开始学习帝王之道的。 先帝是真的将他当作未来皇帝在培养的。 可惜,先帝独独忽略了一点,他自己常年征战在外,却从未想过带惠帝上过一次战场,让他亲眼见识见识,战争的残酷和冷血。 惠帝打从一开始,心中就没有太多侵我国土,虽远必诛的念头。 匈奴每年在西北滋扰生事,也不过抢些粮食人马,南诏泱泱大国,难道还差那么点粮食和人马吗? 惠帝至始至终,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就愈发地厌恶打仗。 可是朝中那些武将们,每当说起这事,都义愤填膺的,一副恨不得马上抄刀杀到西北的模样。 惠帝也不好太过反对。 索性,陆家这几年,将西北守得牢牢地,并没有失去一寸属于南诏的国土。 不过也正因如此,陆家在军中,乃至在朝中武将群体中,都备受推崇。 这也是惠帝最不愿将陆铮派到西北去的原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自古以来,君王都是差不多的心思。 虽说历史上也有不少圣明贤主,文治武功,皆为上乘,可惠帝,毕竟不是。 他最大的心愿,不过就是想在自己做皇帝的这些年中,南诏四海升平,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口口称赞他是圣明君主。 仅此而已。 他自认,自己这个想法也不算难,可怎么就是实现不了呢? 惠帝百思不得其解。 “陆铮才自西北回来,如今骤然举兵回去,朕恐会引起南诏百姓们的恐慌啊......”惠帝一言未尽。 太子和陆铮却瞬间明白惠帝的意思了。 暗暗叹息一声,太子率先站出来,道:“父皇所言极是,是儿臣考虑不周。” 陆铮听见太子这样说,只好也站出来,垂首拜道:“臣妄言了,还请陛下勿怪。” 惠帝没有立即说话,视线在太子和陆铮之间逡巡几圈,才笑着摆摆手。 “太子,陆爱卿不必多礼,你们也都是为了整个南诏考虑,无妨,无妨。” “父皇(皇上)圣明。”太子与陆铮闻言齐声赞道。 惠帝开怀大笑:“朕也是有你们辅佐,才能将南诏治理得这样好。” “儿臣惶恐,不敢居功,都是父皇圣明。”太子含笑回道。 陆铮顿了一瞬,也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陛下圣明。” 言尽于此,皇上不相信,他也没法一力坚持。 他的预感不会错的,匈奴,一定会卷土重来的...... 第九十八章:浴佛节 展眼到了四月初八,浴佛节到了。 浴佛又称灌佛,在古印度佛教中即为一种重要仪式。 史书记载,释迦牟尼佛生于公元前565年,为古印度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王子。 传说,小王子生下来就会走路,双脚各踩一朵莲花,一手指天,说:“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正当乔达摩·悉达多王子讲话时,突然天雨花香、九龙吐水,场景十分壮观。 这位王子其实是从兜率天内院发愿降生人道的“护明菩萨”,长大后自行断发出家、修行、悟道成佛,号释迦牟尼佛。 这一天适逢农历四月初八,即为佛诞日。 是日,各地佛教信徒均云集庙内,参加浴佛。 在佛殿上,供奉着太子佛像,四众弟子顺序用小铜勺盛满香汤浴灌太子佛,在此前后还举行相关的法会,称为“浴佛节“。 (注:以上来自《过去现在因果经》卷一,蠢作者自己是不会的,都是查阅的资料,捂脸~~) 南诏重佛法,故而对这一节日,极为重视。 这一日,以京都弘济寺为主,举国各地佛寺皆在寺内举行盛大仪典。 佛门僧俗信徒们,在这一日,效仿乔达摩·悉达多出生时的情景,用甘草、茶或多种香草制成“香汤”沐浴“太子”佛像,以示崇敬。 而与此同时,山下众多贵籍之家,也都会在这一日行布施善举,结善缘,增功德。 四月初八一早,永宁侯府府门洞开,众多年轻力壮的奴仆抬着几口大口锅,一排排粉衣美婢,或端碗盘,或端杯匙,一同往永乐街中心走去。 早在前几日,顾家就派人广散消息,说明了浴佛节当日,会在永乐街布施。 刚搭好粥棚台子,就有不少乞丐和贫苦民众围了过来。 顾家大管家顾新海带着仆从们高声呼喊,维持秩序。 等到大家按次序排成一排之后,顾家三位太太,几个姨娘并三位小姐都出来了。 南诏对女子管束没有那般严格,况这又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故而这一日,就连闺阁里的小姐们,也会出来帮着家里料理布施事宜。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虽未明说,但也几乎是每一家约定俗成的陈规了。 自古婚姻讲究门当户对,稍稍有些家世的女子,出嫁后,一般也都能做得家中主母。 等她们成婚后,像是今日布施这类的事情,便是她们需要料理的了。 所以说,未嫁的女子帮着家里长辈出来布施,也是为了学习,该如何处理这类事宜。 这样,以后自己出嫁了,也好不在夫家人面前露了怯。 辰时正,顾新海亲自鸣锣示意,开始布施。 永宁侯夫人方氏,二房夫人沈氏,三房夫人宋氏分别带着顾凝薇,顾安雅和顾菱,站在粥棚前为百姓布施。 今日布施所用的米粮,有大半出自宋氏私房米粮铺子,所以即便方氏是正牌的永宁侯夫人,在宋氏面前也有些低人一等的感觉。 不过,尽管如此,方氏却不会叫外人看出来。 顾家年年布施,早已自成一套体系,所以,进行的很是顺利。 夫人和小姐们施了会儿粥,便暂且退到后面去歇着了。 若是叫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和千金小姐,真站在这里盛一整日的粥,还不将她们累出个好歹。 索性,她们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施一会儿,就将这工作交给丫鬟婆子们了。 布施进行的有条不紊,顾家几位太太和小姐们退守后方。 站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热茶,缓过劲儿来了,人就有些“无聊”。 宋氏看了看前面的粥棚,然后忽然转过头来,对方氏笑道:“还是大嫂教的孩子长进,你看看,咱们大小姐和三小姐能跟着大嫂施粥赠菜,二小姐更能耐,竟能跟着普云大师去赠药义诊,这么大的功德,可不是施几碗粥,送几口酱菜能比得了的,怪道老夫人一早就派人送二小姐出门呢,想是老夫人也知道,二小姐积的功德,可不一般啊。” 宋氏言笑晏晏,却句句戳在方氏心窝子上。 她就是故意的。 看着方氏堵心,她就痛快了! 她说这话,可不是为了抬举安笙,那是为了恶心方氏呢。 方氏一听宋氏这话,脸色当即就变了,却还得强迫自己扯出抹笑容来,故作大方慈和。 “三弟妹所言甚是,安笙是代表着顾家去积德行善,老夫人自然看重,来日她积了福气,也是我们大家伙的福气,三弟妹,你说是吧。” 宋氏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大嫂能这么想,可真是叫我叹服。” 方氏颔首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宋氏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方氏。 宋氏转过去后,顾凝薇便暗暗拽了方氏几下。 方氏嘴角含笑,握了握女儿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顾凝薇想要说些什么,但见方氏这般态度,也只能将满心的不服气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方氏是叫她忍。 忍一时海阔天空么,她知道! 她绝对没有嫉妒顾安笙那个低贱的庶女,能出那么大的风头! 可是,她心里怎么这么堵得慌呢? 一想到顾安笙跟普云大师露脸去了,她这心里,就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絮,丝丝挠挠的,烦乱得厉害。 “薇儿。”方氏察觉到女儿的不对劲,赶紧侧过头去,低声喝道。 顾凝薇听到方氏这一声呵斥,乱跳的心,终于渐渐平稳了下来。 冲方氏微微福了下身,顾凝薇抚了抚裙摆,整了整鬓发,再抬首,便又是永宁侯府最最得体温柔、端方聪慧的嫡长小姐。 方氏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赞赏。 顾凝薇娇羞低首而笑,桃腮粉唇,挺鼻秀眉,一张侧脸,精致无匹。 宋氏眼尾余光一扫,见到方氏母女俩打的眉眼官司,轻轻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冷光,然后,收回了视线,目视前方,一派专注。 至始至终,沈氏都没有出声,似乎也没有发现方氏和宋氏之间有何不对。 第九十九章:竟然是他! 紫霞山上,弘济寺中,正在举办浴佛大会。 入正门,大雄宝殿内摆设着一巨大的香汤盆,汤盆前放着两把铜制的小勺子。 因为太子金身佛像还未请来,所以如今香汤盆中间还是空着的。 执钟僧人敲钟打板,弘济寺内众僧在方丈慧海大师的带领下,搭衣持具,齐齐走进大殿。 然后,按照平日上殿时的次序分别站好。 磬响三声后,众僧随慧海大师一起,向上顶礼三拜。 然后,由僧值、悦众二人,以磬引路,执事六人紧随其后。 另有二僧托着香花盘走到慧海大师面前,侍僧随侍于慧海大师身后,众人齐唱佛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接着,跟随慧海大师前往供奉太子金身佛像之处迎请。 到达太子金身佛像之处后,众僧按序分班站立,同声唱赞。 唱赞声停下之后,慧海大师拈起香,身后侍僧展具,顶礼三拜后,请出太子金身佛像。 众僧口唱佛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由慧海大师将太子金身佛像举在胸前,众僧回到大殿。 此时,大殿内钟鼓齐鸣,迎像队伍到达后,慧海大师将太子金身佛像安放在香汤盆内。 霎时间,钟鼓、佛号声立停。 然后,慧海大师带领僧众双手合十,向太子金身佛像行佛礼。 这时候,维那举腔高唱《炉香赞》(释1),慧海大师拈香礼佛。 随后,僧众共唱圣号“南无般若会上佛菩萨。” 紧接着,慧海大师带领众僧共同诵经。 诵经过后,维那再次举腔唱赞: “菩萨下云中降生净梵王宫右胁娩金童天月奏长空目顾四方周七步指天指地尊雄,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宗,九龙吐水沐慈容万法得正宗。” 唱赞之后,维那再诵真言: “唵底沙底沙僧伽娑婆呵。” (注:此段唱赞来自度娘,作者也不明其中真意,大家就不要深究了,捂脸~~) 这时候,慧海大师起身,于佛号声中开始浴佛。 以勺舀香汤,三勺灌沐太子金身佛像。 主法浴佛后,僧众分两班依次照例进行浴佛。 待僧众归回原位,慧海大师亲自上前,用白绸布巾擦拭干净太子金身佛像上的水迹,自此,浴佛圆满。 与此同时,众僧共同念诵《回向文》及《三皈依》后,礼佛而退。 值此时,浴佛仪式就圆满结束了。 浴佛仪式结束后,弘济寺内还有放生法会。 徐氏没有参与永宁侯府布施,这放生法会,却不肯错过。 放生法会依旧由慧海大师主持,普云大师则带着几个弟子,还有安笙,到山下施药义诊去了。 安笙离开之前,被徐氏叫过去了一趟。 当着众多权贵之家的老夫人的面,徐氏特地将安笙招到身边,慈眉善目地嘱咐道:“你此去与大师下山施药义诊,切记凡事都要过问大师之后,再行判断,莫要自作主张,坏了大师的善举,你自己也记着当心些,祖母知道你心善,但凡事也要量力而为。” 安笙闻言,目光微微闪了闪,垂首恭敬应道:“是祖母,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安笙没有仔细听,又跟徐氏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也没什么好听的,左不过是些或欣羡的恭维之言、或嫉妒的拈酸之话。 总之,真心敬服者少有。 不过她估摸着,徐氏也不会在意这个。 她要的,不就是让那些人都知道,顾家有个丫头,能跟普云大师一起,施药义诊,做大善事么! 至于自己的名声,那都无关紧要。 安笙轻轻勾起唇角,暗暗笑了一声,转头去寻普云大师去了。 施药义诊的摊子,摆在山脚下。 这是普云大师的坚持,就是怕有不利于行的患者不能得到医治。 普云大师知道安笙走得动,也就没有特地安排软兜,直接带着她就下山去了。 安笙跟着普与大师和几位小师傅,一路到了紫霞山下。 那里,弘济寺施药义诊的摊子,已经摆好了。 安笙跟着普云大师走过去,然后听从普云大师安排,在普云大师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将自己的小药箱子摆好,安笙就静静地坐着。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衣裙,只在头上簪了一支梅花簪,瞧着人格外地素雅恬淡。 浴佛节当日,施药义诊的人家不少,可是,谁也没有弘济寺普云大师的名头大。 许多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就等着这一天,到大师这里来求药问诊呢。 可是普云大师毕竟只有一个人,两只手,那么多病人,如何看得过来。 可眼见着百姓们为沉疾所困,普云大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故而,后来便陆续收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悉心培养,想让他们替百姓们解除病痛之苦。 而他所收的这几个弟子中,资质最好的,领悟力最高的,自然要数安笙了。 可是,安笙一个小姑娘,资质再好,除了普云大师之外,别人也不相信啊。 所以,坐了半晌,只见别人的诊案前头都排的满当当,只有安笙这里,连一个人也没有。 青葙见此,不由地有些着急。 俯身靠近安笙,青葙小声问道:“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咱们可准备了那么多药材呢,难道都送不出去了?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识货,呃...不对,这么没有眼光啊,小姐的医术这么高,他们这么以貌取人,可怎么行呢。” 安笙侧首,莞尔一笑,安抚道:“莫急,总会有人来的,既然我这里没有人,那我们先去帮帮师傅他们吧,省得他们忙不过来。” 青葙听到安笙这样说,也只好应了。 谁知刚要扶安笙起身,就见安笙面前坐下了一个人。 青葙激动地揪了下安笙的围兜带子,高兴地道:“小姐小姐,有人了有人了,您快看!” 安笙点点头,叫她莫激动,然后转过头去,重新坐好,面向前方。 “敢问您......”话还未问完,安笙颊边的笑容就僵住了。 她如何也没想到,来看诊的人,会是他。 第一百章:看病(给凉月a的和氏璧加更) 青葙直起身子,看到坐在安笙面前的人,也愣住了。 护国公世子,他来找小姐看病? 不错,来人正是护国公世子,陆铮。 只见陆铮大马金刀地跨座在安笙面前的小凳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安笙。 安笙:“......” 陆铮:“......” 相看无言,说的大概就是他们这样吧,安笙分神想到...... 安笙并不知道,陆铮冷峻的面容下,掩盖的,是一颗如何尴尬的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走到这里坐了下来。 他刚才无意间经过这里,正好看到弘济寺的普云大师在此施药义诊。 本来,陆铮是想过来,看看普云大师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成想,忙还没帮,自己倒先坐下了。 可坐已经坐了,现在再起身离开,恐怕更加尴尬。 思及此,陆铮便将胳膊放到了诊案上,惜字如金一般地道:“看病。” 最初的怔愣过后,安笙含笑点头,素手一翻,三指搭上陆铮的手腕,凝神诊脉。 安笙的手指带着些微凉意。 葱白的指尖搭在陆铮腕间的那一瞬,陆铮忽然觉得,有一股说不清的酸麻感,传遍周身。 陆铮赶紧凝神暗暗用力,压下了想要打寒颤的感觉。 安笙诊了会儿脉,便收回了手。 想了想,含笑问道:“陆世子觉得哪里不舒服?” 陆铮脉象沉稳有力,根本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非但没病,他的身体素质,还比许多人强太多。 既然如此,陆铮跑到这看的哪门子病? 难道是来砸场子的? 安笙脑海中忽然跑出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陆铮从没有觉得自己这般不善言辞过。 安笙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实在不知怎么回答是好? 难道说,他没有不舒服,他就是看安笙的诊案前一个人都没有,才跑过来坐下了? 当然不行。 若真这么说了,保不齐安笙以为他不正常呢? 可是,他现在,好像也有点不正常...... 陆铮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如何回答,显得至关重要! 正值为难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 肩上一沉,陆铮便听到陆文轻快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将军,原来你在这里,叫我好找。” 陆铮顺势站起身,反手搭在陆文肩上,道:“我来看看,大师这里,是否需要帮忙。” 陆文看了看安笙,又看了看旁边忙得不可开交的普云大师,了然地点点头,哦了一声,“原来将军是来帮普云大师的忙的,那将军先忙,我去问问大师,要不要年轻力壮的劳力!” 说罢,陆文便撒丫子跑了。 陆铮面色不由更黑。 陆文一回头,见到陆铮的黑脸,吓得忙收回了视线,跑到普云大师前面找存在感去了。 大师见到陆文来了,说了一句话,就将人赶去帮忙抓药维持秩序。 病患实在太多了,大家都忙得很。 安笙见普云大师那头忙不开,也顾不得再猜测陆铮为何而来。 反正他自己不是也说了,是来帮忙的。 于是,安笙对陆铮道:“若我看的没错,陆世子应是火气有些旺,多动一动,也就好了。” 说完,安笙便走向普云大师,再没理会陆铮。 陆铮风中凌乱了一会儿,也默默地走了过去,帮忙去了。 渐渐地,患者越来越多,安笙的诊案前也排起了长龙。 安笙顺手将抓好的药材塞到陆铮手里,告诉他要交给哪位患者,便提着裙摆回了自己的诊案前。 望闻问切,开方下药,安笙做的游刃有余。 其他的患者见她这样,也就都不再拘泥于她的年纪了。 安笙人长得漂亮,笑容也和善,身上还有一股能安人心的气质,被她诊治过的患者,都觉得舒服极了。 后来,有人问普云大师,这里为何会有个女孩子。 普云大师便解释说:“此子与佛有缘,与贫僧亦有缘,乃是我收的俗家弟子,她虽年岁小些,但天资甚高,乃是我最得意的一个徒弟。” 那人闻言恍然道:“原来是大师收的俗家弟子,怪道这位姑娘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过人的医术,大师善心,姑娘亦善心,不辞辛苦,在此为我们看诊赠药。” 普云大师道了声佛号,“施主不必挂怀,这都是我们应当做的。” 安笙亦颔首笑着附和了普云大师的话。 这般一直忙了足足一个时辰,来看诊的人才稍稍少了一些。 安笙停下来擦了擦汗,正要回头去叫青葙,就见一杯茶端到了自己面前。 抬首一看,安笙颔首谢道:“多谢陆世子。” 然后,也没矫情,接过陆铮递来的茶,痛饮了一大口。 茶水还是温的,不凉不热,入口正好。 一杯温茶下了肚,安笙快要冒烟的嗓子眼,终于好受多了。 “你常同大师去施药义诊么?”陆铮看了看安笙,闲谈一般地问道。 安笙目光动了动,含笑看了陆铮一眼,然后收回了视线,目眺远方,道:“也没有,陆世子也知道,我的身份,行事终究不如你们这样便宜,所以,也不能总跟着师傅出去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洒脱,像是吹过湖面的威风,让人格外舒服。 陆铮静默了一瞬,然后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那一刻,陆铮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与安笙相识的情景。 那日,她也是穿着这样一套素白衣裙,人瘦瘦的,小小的,见谁都笑眯眯的,一副恬淡温和的模样。 可是后来一下手扎针,整个人就又变了一副模样。 那个时候的安笙,有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和沉静。 再后来,她晕倒在自己怀中,苍白的小脸上,冷汗密布,那个时候的她,又是那样的孱弱而惹人怜惜。 陆铮想,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才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起了这个姑娘。 后来几夜里遇见,他虽没有表露身份,但却几次三番暗中护送着她回府。 直到最近这次,她被匈奴的暗探挟持。 陆铮至今想起那夜的惊险状况,仍觉后怕。 他甚至不敢想,若他再晚去一时半刻,安笙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第一百零一章:素手做羹汤 浴佛节当日,惠帝为显向佛之心诚笃,下令阖宫上下,茹素一日。 不过,这皇上,太后还有皇后娘娘等茹素,毕竟不能真吃的跟庙里的和尚们一样,故此,御膳房可谓费尽了心思。 皇后娘娘和荣贵妃也都先后派人到御膳房,提点交代了诸多。 午膳时分,又有一位贵人来了御膳房。 御膳房大总管蔡旺听手下人说梁贵人来了,忙迎了出去。 刚走到御膳房门口,便见一宫装丽人正缓缓向这边走来。 蔡旺赶紧快步迎了过去,躬身问安:“奴才见过梁贵人,请贵人的安。” 梁贵人笑着抬抬手,请蔡旺起身。 蔡旺顺势直起腰身,恭敬笑问:“贵人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 梁贵人停下来,侧头看向蔡旺,客气笑了笑,道:“确实有件事,想请蔡公公行个方便。” 蔡旺闻言目光一闪,随即颔首笑道:“贵人折煞奴才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奴才可当不起您这个请字。” 这梁贵人如今还算得宠,所以蔡旺不敢随便得罪。 在宫里想要活的长久,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轻易得罪人。 蔡旺这么多年,能将御膳房总管的位置坐得牢牢的,就是因为他从不拉帮结派,也从不站队。 宫内党争派系甚多,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蔡旺从来不站队,也不随意得罪任何人。 这深宫内院里头,你真就说不好,哪一朵娇花,就入了皇上的贵眼。 只要入了皇上的眼,那从此就是平步青云,不可同日而语。 而往往,这时候,曾经得罪过这位盛宠殊荣的娘娘的人,多半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蔡旺不站队,也不得罪人。 不过,这不站队,不得罪人,也不是件容易事,一般人,那可是做不来的。 蔡旺能就能在,他有一副好眼力。 只不过,他轻易不表现出来罢了。 梁贵人这时候过来,若他猜的没错,多半是要亲自做菜给皇上吃。 果然,下一刻,梁贵人便微微颔首,道:“我有一道素斋,想要做给皇上还有太后娘娘尝尝,不知蔡公公可否行个方便,让我用一用御膳房呢?” 蔡旺犹豫了一瞬。 今日是浴佛节,皇上特地下令阖宫茹素,他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恨不能事事都亲力亲为。 可是,梁贵人却忽然来,说要给皇上做菜。 即便今日不是浴佛节,此举也不合乎规矩。 可是,若就这么拒绝了梁贵人,必然要让梁贵人记恨。 大晌午的,她不惧日晒来到御膳房做菜,为的什么,谁都清楚。 这宫里头的女人争宠的手段,蔡旺也见过不老少。 争宠的女人,可是最可怕的,也最得罪不起的。 可是,若就这么放梁贵人进去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蔡公公若不放心,可从旁监视着,”梁贵人似乎看出的蔡旺的犹豫,又道,“公公想想,我这般大摇大摆来了御膳房,难道还会做什么不好的事吗?公公若不放心,可将我做的菜,特地标注出来,请皇上知道,届时,无论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公公头上,你说是吗?” 话已至此,蔡旺如何还能不答应。 “那...就请贵人尽快。” “公公放心。”梁贵人含笑点头,提裙而入。 蔡旺确实不放心,所以一直跟着梁贵人,美其名曰,梁贵人不熟悉御膳房,他跟着好随时伺候。 梁贵人也不在意,笑得非常温和。 蔡旺在这儿也好,她正好问问御膳房都准备了什么素菜,省得与她要做的重复了。 一问之下,发现并无自己要做的素斋,梁贵人就放心了。 御膳房内食材齐全,尤其今日全做素斋,所以各式菌蔬都备的足足的。 待梁贵人要好了食材,蔡旺就命御膳房的人将食材按照梁贵人的要求给处理好,然后才端过来,给梁贵人。 梁贵人客气道了谢,便开始做菜。 蔡旺见梁贵人下手不慌不忙,便知从前在家里也是进过厨房,亲手做过菜的,也就放心了一些。 锅中的水烧滚了,梁贵人开始让丫鬟将几样需要焯水的菜先放进锅里去。 有人过来叫蔡旺,说是有道菜得他亲自去瞧瞧。 蔡旺见梁贵人还在焯菜,想着自己离开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要紧,便跟梁贵人告了声罪,先离开了。 哪知道这一走,就走了整整一刻钟,都没脱开身。 等他再回来,梁贵人这里已经开始炒菜了。 蔡旺疾步走过去,还未到灶台前,就闻见一股浓重的香气。 这是......盛放荤油的坛子...... 蔡旺眼神一变,目光四下搜寻了一下,最后,定在了梁贵人所在的灶台边上的一个小坛子上。 那一瞬间,蔡旺心念电转,想过无数个可能。 短短的几步路,他却觉得自己走的分外艰难。 他想,这到底是有人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呢? 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更为大一些吧。 今日因为是做全素斋,厨房里头的荤油坛子,早被他命人收起来了。 可现在,却出现在了梁贵人做菜的灶台边上。 蔡旺想跟自己说,是哪个奴才不经心,才拿错了,都不行。 这样的错误,常在厨房里头的人,怎么会犯呢! 那若不是不小心,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要说御膳房里头有人故意想要陷害梁贵人,实在不大可能,而且也解释不通,所以说,就只能是内宫里哪位娘娘了。 蔡旺暗暗叹了口气,咬了咬牙关,他一再小心,没想到,最后这把火,还是烧到御膳房来了...... 蔡旺走过去,梁贵人正好停手。 盛菜装盘,梁贵人做的一丝不苟,非常认真,可见也是真的用了心的。 蔡旺暗暗叹息一声。 在内宫里头,光用心,可是不行的啊! 得长眼,长心眼才行! 今儿无论是谁陷害的梁贵人,如今木已成舟,也许就是梁贵人命该如此,蔡旺知道,自己不该多嘴。 他在宫里待了几十年了,最不需要的,就是无谓的同情心。 第一百零二章:荤油炒素菜 梁贵人装好菜,转过身来,见蔡旺站在自己身后,便笑道:“那就有劳蔡公公,将我做的这道菜,给皇上和太后娘娘送过去了。” 蔡旺轻轻颔首,接过梁贵人的丫鬟端过来的菜,只觉重如千斤。 梁贵人没有久留,又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蔡旺送走了梁贵人,立即回到御膳房,将几个心腹单独叫到一边问话。 结果问了一圈下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蔡旺眉心不由皱起。 能将手伸到御膳房来,还叫他查不出怎么回事,可见这个人,势力不小。 蔡旺暗暗心惊,心道多亏自己方才没有多嘴,否则坏了那人的事,到时候死的,怕就是他自己了! 不过,就算死罪能逃,这一次,他这活罪,怕是也难逃了。 ...... 今日午膳,皇上和皇后在寿安宫陪太后娘娘同用。 蔡旺安排好了膳食,命人直接送去了寿安宫。 待常亭尝菜试毒之后,皇上和皇后才扶着太后娘娘入座。 吃到那道罗汉斋的时候,常亭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吃下去之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常亭也就没有说。 皇上和皇后同陪太后娘娘用膳,太后娘娘兴致正高,他若说错了什么,让太后娘娘不高兴了,皇上岂能饶过他? 太后娘娘本就常年茹素,所以对这些素斋,也不算太有兴致,但是因为皇上和皇后陪着她,她的食欲也好了不少。 皇上见太后进的香,笑着吩咐常公公,“常亭,今日御膳房上下,赏!” 常亭颔首应道:“是,皇上。” 太后用了几道菜,见皇上面前放着的那道罗汉斋,摆盘形色都不如别的菜品精致,不免有些不喜。 但是因着皇上在,太后就没有将不喜的情绪表现出来。 哪知她这多看了两眼,布菜的宫人便以为她想吃那罗汉斋,故特地夹了一筷子,放到了她面前的碟子上。 “母后喜欢这罗汉斋?”皇上也发现太后的目光停留在罗汉斋上,故而问道。 太后笑了笑,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拿起银筷,将碟中的素菜夹起来吃了。 谁知刚一入口,太后眉心就紧紧地蹙了起来。 皇后心细,她又正坐在太后左手边,所以太后一蹙眉,她就发现了。 于是忙问:“母后,您怎么了?” 太后摆摆手,没有回答,却歪过头去,然后头偏了几分。 太后身边的福嬷嬷见状,忙扯下帕子,双手举到太后嘴边。 只见太后以袖掩面,将口中的菜,吐到了福嬷嬷的帕子上。 皇上一见太后这样,面色当即就变了,忙倾身问太后怎么回事。 皇后也急的站了起来。 太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摆摆手,让皇上和皇后坐下。 “没什么大事。” 皇上见太后确实不像是吃坏了,或是中毒的样子,这才放心又坐了回去。 一坐下,皇上就厉声唤道:“常亭,菜是你亲口尝的,怎么竟没尝出不对来么!” 常亭闻言便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恕罪,是奴才疏忽,奴才罪该万死。” 皇上显然很生气,也没搭理常亭,任常亭将头磕得砰砰直响,也没叫起。 这时候,太后发话了,“皇上别生气了,这事也怨不得常亭,你们不常吃素斋,所以吃不大出素油与荤油的区别,所以这事,也不能怪常亭。” “母后是说,这菜是用荤油做的!”皇上惊道。 他虽不知荤油与素油到底差在哪里,可光听一个“荤”字也能明白,这不该是用来做素菜的。 “御膳房好大的胆子!”皇上狠狠地一拍桌面,“朕今日特地交代,阖宫均用素斋,他们竟敢用荤油做素菜,这般阳奉阴违,是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常亭,你去,将蔡旺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他,谁给他的胆子,敢这么做!” “是,皇上。”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常亭哪敢耽搁,连滚带爬地飞奔而去。 过不多时,蔡旺跟着常亭来了。 哆哆嗦嗦地跪下请了安,蔡旺也没敢多看。 他知道,一定是那道罗汉斋出问题了。 太后娘娘常年茹素,别人吃不出区别,她不会吃不出。 看来今日做下这局的人,对太后娘娘甚是了解。 皇上目光沉沉,盯着蔡旺看了几眼,才厉声道:“蔡旺,你说,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用荤油做素菜,朕的吩咐,你尽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不敢啊,”蔡旺连连磕头哭喊冤枉,“自接到皇上的命令,奴才就一直处处小心着,您纵使给奴才千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违背皇上的命令啊,又怎会用荤油来做素菜呢。” 观这形势,今日的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可至少,得保住小命。 至于梁贵人那里…… 他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在自己的小命面前,那点子可怜的同情心,实在不值一提。 皇上听到蔡旺鸣冤,重重地哼了一声,对常亭道:“将这道罗汉斋拿去给他尝尝,看他再敢喊冤!” 常亭颔首应声,然后赶紧躬身走到皇上身边,将那盘罗汉斋端了下来。 “罗汉斋......”蔡旺故作惊异地抬首,随后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叩请皇上容禀!” 蔡旺刚才的模样,显然说明事情还有内情,他又这样请求,皇上也不想被人说他专断独裁,于是便答应了。 “你说。”皇上声音低沉,面含薄怒。 蔡旺赶紧又磕了个头,急急地道:“是这样,方才奴才准备午膳的时候,梁贵人忽然来了,说是要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做一道素斋,奴才本觉得不合规矩,可梁贵人言辞恳切,孝心拳拳,奴才,奴才就应了,本来,奴才是想,有奴才跟着,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谁知,谁知奴才就出去看了一下别的菜,梁贵人的罗汉斋就做好了,奴才也不敢当着梁贵人的面亲自尝菜,只好就先端出去了,哪成想,梁贵人会用荤油做了素斋,奴才为怕今日出了岔子,特地吩咐他们将荤油都收起来了啊!” 第一百零三章:迁怒(加更一) “梁贵人?”皇上眉心轻轻皱了一下,然后问说,“你是说,这道菜,是梁贵人做的?” “回皇上,正是。”蔡旺俯首应道。 皇上闻言,眉心不由皱的更紧。 按蔡旺的说法,是梁贵人跑到御膳房,用荤油做了道素菜,坏了太后的修行,还破了他下的命令。 这梁贵人,好大的胆子! 皇上怒火渐渐上涌,视线来回转了几圈,忽然转向皇后,怒道:“这梁贵人怎么会跑到御膳房去,你身为皇后,竟然不知道么!怎么就不知道拘束着她一些呢!” 皇后忽然被骂,不免委屈,可有气也不能对皇上撒,不仅不能撒,还得恭敬应下。 皇后起身福道:“是臣妾失察,请皇上责罚。” 太后见状,伸手将皇后扶起,然后对皇上道:“这事跟皇后有什么关系,皇上有气,应该对该撒的人去撒。” “母后说的极是。”皇上见太后发话,也不好再迁怒。 微微倾身,虚扶了皇后一把,道:“朕一时生气,叫皇后受委屈了,皇后莫往心里去。” 皇后闻言,又福了下身,温言道:“臣妾不敢,只要皇上不生气,臣妾即便受了委屈,也无妨,更何况,皇上训诫,臣妾并不觉得委屈。” 皇上见皇后如此识大体,便欣慰的笑了,心中的怒气也缓和了些许。 太后见到皇上和皇后琴瑟和鸣,互敬互爱,也很是欣慰。 这件事,本来也不能怪皇后,皇上心里头清楚得很,方才那样,也不过是一时间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迁怒而已。 梁贵人为何会到御膳房去做素斋,说到底,根儿在皇上身上。 梁贵人承宠时间不长,初始的时候,皇上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味道,很是惹人怜爱。 可小家碧玉惹人怜爱,也不过是一时的,皇上总不能日日都怜爱小家碧玉一个吧? 更何况,这宫里头的小家碧玉多了,又不是只有梁贵人一个。 梁贵人一没过人的家世,二没倾城的容貌,还能指望着承宠多久呢? 近来,皇上就有心疏远她,所以已有多日未曾见她了。 这一次,梁贵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能想到亲手做素斋这个法子,来讨好皇上。 没成想,讨好不成,却犯了大错。 这下,梁贵人别说承宠了,恐怕位份,都要保不住了...... 果然,皇上思虑了片刻,便对常亭道:“梁贵人私做主张,无视规矩,夺了她贵人封号,就让她,还住回原来的地方去吧。” “是,皇上。”常亭颔首应声,面色如常。 然后,皇上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蔡旺,道:“蔡旺怠忽职守,知情不报,念在情有可原,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小惩大诫吧。”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蔡旺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赶紧磕头谢恩。 皇上摆摆手,常亭和蔡旺躬身退出。 将罗汉斋撤了下去,皇上和皇后又陪着太后用了些素斋,才叫宫人们将菜都撤下去。 太后每日午间都要小睡,皇上和皇后服侍太后睡下后,便一同离开了。 皇上直接回了御书房,皇后则回了自己的凤仪宫。 常亭宣完旨后,便垂首候在一旁,等待梁贵人动身。 这样的事,他见过多次了,早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在宫里头同情心过盛,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旨意是皇上亲自下的,梁贵人的意愿,此时早就没人再理会了。 再闹,除了给自己更多难堪,又能有什么用呢? 真想得开,倒不如自己顺从旨意离开,还算体面,也好过现在这样,被人硬押着出去。 常亭暗暗摇了摇头,眼底一片漠然。 押走了梁贵人,常亭回去复命。 皇上听闻梁贵人离开了,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常亭见此,便极为有眼力地退到了一旁。 ...... 凤仪宫。 皇后回来后,就让文鸳将内殿伺候的人都赶出去了。 文鸳将人带出去后,又重新回了内殿。 皇后端坐在高背椅上,见到文鸳进来,便问她:“今儿这事,你怎么看?” 文鸳快步走到皇后身边,躬身行礼。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以为,今日之事,多半是有人故意为之,梁贵人再如何,应该也不会故意用荤油做素菜给皇上和太后娘娘吃,她没这个胆子。” 皇后淡淡地点了下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本宫也觉得,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娘娘眼明心亮,奴婢自愧不如。”文鸳道。 皇后闻言笑了,指着文鸳嗔道:“你哪是不如本宫,你是看破,却不说破罢了,你那点小心思,本宫还能不知道么。” 文鸳忙颔首笑道:“娘娘慧眼,奴婢这点小心思,在娘娘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皇后闻言凤眉微微挑起,身子向后靠了靠,然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道:“你我心中都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做下的,昭阳宫那位,又活泛了。” 文鸳看了看皇后,思索了片刻,问:“那娘娘,咱们可要做些什么吗?” “暂且不必,”皇后摇摇头,“先让她闹着吧,她大病初愈,正是精神头好着的时候呢,本宫没必要这个时候,跟她迎面对上,反正她也不是闹这一日两日了,这么多年了,本宫难道还没有习惯么。” “娘娘所言极是。”文鸳颔首应下皇后的话,再不多说。 与此同时,皇后口中的昭阳宫,荣贵妃也正在听刘承水汇报此事。 刘承水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详细的说了一遍之后,便恭敬地垂首候立一旁。 荣贵妃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伸出自己的左手,拨了拨指甲上新上的丹蔻。 那红艳艳的颜色,瞧着甚是晃眼。 荣贵妃却喜欢得紧。 她就喜欢这正红色。 她穿不得正红,可染个指甲,总行吧。 欣赏了许久,像是终于欣赏够了自己的手指甲,荣贵妃才问刘承水。 “凤仪宫那位,可跟着吃瓜落了?” 刘承水闻言颈后便凉了一瞬,随即颔首答说:“奴才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被皇上迁怒了。” 第一百零四章:溺毙 荣贵妃闻言便娇声笑了起来。 半晌后,荣贵妃才止住笑声,微微探出上半身,对刘承水道:“你今儿的差事办得好,本宫有赏,烟若。” 说着,荣贵妃便对站在自己身侧的烟若一摆手。 烟若意会,颔首福身后,转头去了后面,不多时,烟若捧着一个描金匣子回来了。 荣贵妃挥了下手,烟若便直接将匣子交给了刘承水。 刘承水躬身接过,恭敬谢恩。 荣贵妃含笑抬了抬下颌,道:“打开看看。” 刘承水闻言,忙伸手打开了木匣的盖子。 刚一打开,刘承水的目光就变了。 “娘娘,这......”也太贵重了。 刘承水有些惊惧,不知荣贵妃为何这般厚赏。 荣贵妃哼了一声,眼皮轻轻撩起,不经意地扫了刘承水一眼,轻斥道:“慌什么,这是你该得的。” 然后,又低低地笑了一声,接着道:“不过,御膳房帮你做事的那个人,本宫觉得,已经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刘承水,你觉得呢?” 刘承水闻言心中一惊,随即颔首答道:“娘娘所言甚是,奴才会收拾利索的,请娘娘放心。” 荣贵妃满意地嗯了一声,“你办事,本宫向来放心,如此,你就去吧,早些了结了此事,本宫也安心。” “是,娘娘。”刘承水闻言,便躬身行了一礼,双手抱着木匣退出了内殿。 次日早,暗中给梁贵人换了油坛的小太监,便被人发现溺毙在了玉芙宫后头的荷花池里。 玉芙宫后头的这个荷花池子,水比较深,从前也有不少人溺死在里头,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怀疑。 更何况,死的不过是个小太监,又没主子来寻,谁会在意。 查过身属哪里之后,大内侍卫便直接叫人通知了御膳房的总管蔡旺过来认人。 蔡旺昨儿才被打了板子,这会儿正趴在床上哎呦哎呦叫唤着呢。 无法,便叫了自己一个心腹前去认人。 确定了是御膳房的人,蔡旺那心腹便回去跟他说了。 蔡旺一听,便猜到了,这小太监多半就是昨日换油坛的那个。 蔡旺暗暗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也嘱咐了心腹不要乱说,打定主意要将这事烂到肚子里去。 荣贵妃清早起身梳妆的时候,听说玉芙宫后面的荷花池捞上来了人,便将刘承水招来询问。 一问之下,便知是刘承水的杰作。 荣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又叫刘承水下去忙了。 ...... 梁贵人被贬斥的消息,直到五日后,才传至梁家。 梁家如何忙乱奔走,自不消细提,总归是不好过,就是了。 墙倒众人推,古来如此。 更何况,梁家这面墙,还不大瓷实呢。 这样一来,想要推一把的人,可就多了。 谁让梁无道之前仗着其姐的威势,横行无忌,颇把自己当回事呢。 梁家如何,先放下不提,说说旁的事。 这梁贵人被贬,宫外最早知道消息的,就要数皇后母家文国公府,和荣贵妃母家兵部尚书府了。 而文韬,也第一时间从其母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知道消息后,文韬便坐立不安,在房里来回走动了几趟,文韬招过听风,低声吩咐了几句。 听风听得连连点头,然后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听风走后,文韬也出了门。 他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就去了馥春阁。 到了馥春阁后,就见苏远正在安排人摆货。 文韬忙快步走了进去。 “你这动作可够快的啊,新方子才拿到手几天,你就赶着做出成品来了?”一把拍上苏远的肩头,文韬哥俩好一般地凑过去,道。 苏远闻声回头,见是文韬,便笑了。 然后,故意带着些调侃的口气道:“二公子抬举我了,这都是旧方做的沉货,是我从代州带过来的,铺子里总这么空着也不成,先摆上试卖一段时日,等到正式开张,新方子做的东西也就赶制出来了。” 文韬听到苏远叫他二公子,便用折扇指着苏远,不依的哎了一声。 “苏远你这样可不行,几个月不见,你这是跟谁学了油嘴滑舌的毛病,可得赶紧改。” 苏远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自是跟二公子学的,二公子若要让我改,可要以身作则才好。” 文韬啧了一声,抱拳做求饶状:“我自知身份那件事情,是我的不对,还请苏大掌柜,大人大量,快些原谅我吧。” 苏远还了一礼,终于改了口,道:“云兄客气,苏某愧不敢当。” 文韬连连点头,道:“这样听着顺耳多了。” 话音方落,二人便忍不住相视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苏远将文韬请去后面相坐。 文韬跟着苏远去了后头,二人坐下,喝了一盏茶,又聊了些铺子里的事,就听到听风的声音自门口传了进来。 二人知道应该是安笙来了,忙起身去迎。 双方在门口迎面遇上,文韬和苏远双双请安笙进去。 苏远又叫人重新上了热茶,三人坐下说话。 安笙啜了口茶水,问文韬:“你急着派人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么?” 文韬颔首,“是的。” 然后,文韬便停下了话头,对听风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盯着外面。 听风意会,颔首行礼过后,便退出去了。 见听风把守好门口,文韬这才压低了音量,对安笙道:“梁贵人昨日因做错了事,被陛下贬斥了,消息今早送到了文家,我让人特地找我娘身边的心腹丫鬟问的,错不了,所以我就赶着来给你送消息了。” 安笙闻言,微微一愣。 这么快?梁贵人就被贬斥了? 文韬见安笙愣住了,不由着急,又提醒道:“梁贵人被贬,梁家说不定反倒要抓紧你们家作为救命稻草,对此事,你可有什么想法吗?” 要是安笙现在说一句请他帮忙,他必然义不容辞,帮她料理了梁家这个麻烦,以绝后患。 可是安笙并没有求他帮这个忙,文韬也无法贸然插手。 可他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的。 万一梁家情急之下,将与永宁侯府有婚约的事情闹了出去,说不定,最后这事还要牵连到安笙。 这才是文韬最不愿见到的。 第一百零五章:众口铄金 安笙冲文韬笑了笑,道:“多谢云兄提醒,这件事,我也考虑到了,今日急着来见你,不光是因为收到你的传信,也是有这个原因,我有件事,正想求你帮忙呢。” 文韬听罢面色不由一喜,“你说,不管什么事,我必然帮你办妥了。” 只要安笙开口请他帮忙,她必然义不容辞,倾尽全力帮她。 “我想请云兄帮我散播个消息。”安笙道。 “散消息?”文韬听了安笙的话,不由微微一愣,随后颔首道,“是什么消息,你说吧。” “梁家有一秘辛......”安笙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忽然有几分不自然。 文韬和苏远见她这样,就知道,这秘辛,恐怕不大好宣之于口。 文韬想了想,抢在安笙之前道:“要不,你将事情写下来给我,我即刻帮你去办,你看这样可好?” 安笙闻言心中不由一暖,对文韬颔首谢道:“如此也好,那我就先谢过云兄了。”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你便别同我客气了。”文韬笑着摆摆手。 说罢,几人便去了苏远的书房。 安笙将梁无道和他的寡嫂偷/情的事情,写了下来,让文韬帮她散布。 有些事情,很多时候真假都不那么重要。 人云亦云,众口铄金,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说到底,她前世之所以会死于非命,多半还是因为这件事。 要不是梁无道和他那位寡嫂太过狠心,非要置她于死地,她也不至于死于非命。 杀身之仇,不共戴天,她重来一回,可不是为了看他们优哉游哉,潇洒的活着的。 她就是这么,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更何况,她不先动手,等着她的,就又是未知的危机。 若她猜的没错,文韬的担心,可不仅仅是担心,多半,即将成为事实。 梁贵人骤然被贬,梁家失势,在京中又无其他可依靠的人家,届时求助无门,极有可能将顾家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以梁家行事的风格,这个时候,多半就要将有婚约的事情,嚷嚷出来。 梁家一个囚攮的暴发户出身,该不要脸的时候,能跌破老牌世家的眼球。 而顾家现在最看重的,就是脸面。 到时候,丢不起这个脸的顾家,唯有答应梁家,嫁一个女儿过去。 然后,顾家和梁家,从此就被绑在一起了。 这是所有顾家人都不愿看到的。 顾家现在是不比从前,可也没堕落到,需要结梁家这种亲家的地步。 安笙知道,自己托文韬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后,不必她再动手,顾家老太太徐氏就能出手料理了梁家。 保证干干净净,不留后患。 老夫人徐氏,出手可不留情。 文韬手下有一些人,专门就是为他打探各种消息,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再按他的命令,散播出去的。 这些人别的或许不行,可做这件事,却很是熟练。 从接到消息到散播出去,不过短短三日,梁家二少爷与其寡嫂有首尾的事情,就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有些事,说的人多了,假的都能变成真的。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 先入为主,人都会以为,自己听到的,就是真的。 而这时候,梁家竟然还没有接到梁贵人被贬斥的消息。 流言一出,梁家老夫人大怒。 随即命仆从出去打探消息,想知道是谁这么“诋毁”梁家。 而此时,梁家内部竟也开始流传,将梁无道和其寡嫂偷/情的事情。 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不信都难。 别人说的或许不那么可信,可梁家自己人说的呢? 毕竟,有人连二少爷和大夫人偷/情的时间地点,还有...比较详细的内情都说出来了。 由不得人不信啊! 顾家这边,两个消息几乎是一同知道的。 徐氏一直留心梁家的动静,所以一听到这两个消息,当即就喜得将方氏,沈氏还有宋氏召集到一起,“共商大事”。 堂厅里,老夫人徐氏背靠正堂交椅,视线在三个媳妇面上一一划过,然后才道:“梁贵人被贬,你们都知道了吧?” 方氏等互相看了看,皆颔首答说知道。 徐氏顿了一瞬,面上带出几分笑意,又问:“那这几日街上流传的流言,你们可听过了?” 方氏等再对视,答说,也听到了。 徐氏向后靠了靠,端起茶杯呷了口茶,四平八稳地看了几个媳妇一眼。 “那说说吧,你们怎么想的。” “媳妇以为,梁家这种门庭,实在不适合顾家,顾家想要嫁女儿,多的是选择,实在不必屈居梁家。”方氏率先道。 沈氏抬头看了徐氏一眼,没有立即说话。 反正她又没有女儿,这种事,也轮不到她去急。 宋氏本来也不想急着开口表明态度的,可是,上一回方氏算计顾菱那件事,至今让她心有余悸。 她赌不起,也不能拿女儿的终身幸福去赌。 思及此,宋氏轻轻笑了一声,对徐氏道:“要说这个家里,什么事只要有娘您做主,媳妇心里就安生了,再没什么可担心的,媳妇愚见,斗胆请娘赐教。” 这话就说的比方氏有技术含量多了。 既阐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拍了徐氏的马屁,可谓一举两得。 徐氏听罢,果真笑意融融地点了头。 不过徐氏这人有个毛病,明显高兴的事,她也不愿在小辈面前表现出来,觉得跌面子。 因而便故作姿态的嗔道:“就你能躲懒,我是问你怎么看,你倒好,将锅又给我推回来了。” “娘英明决断,在娘面前,媳妇怎敢班门弄斧呢。”宋氏巧笑嫣兮,态度恭敬讨好。 徐氏终于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 三声笑过,徐氏敛下笑容,面上肃然了几分。 “梁家现在既然这般模样了,那么这门亲事,我们就说什么都不能认了,顾家丢不起这个人,若以后说起有这样一个亲家,顾家往后,还怎么在圈子里头混?所以,你们回去都将底下人给我拘束好了,与梁家有婚约这件事,我再也不想听到顾家有人提起!” “是,娘!”方氏,沈氏和宋氏闻言,皆缩紧了下颌,恭声应道。 第一百零六章:丑事败露 梁府,锦春院。 梁家老夫人端坐在紫檀雕花高背交椅上,半张脸隐在暗沉的微光里,半张脸露在隐隐透过窗棱,照进屋内的斜阳里。 老夫人面前,端正跪着一个身穿素色撒花褙子的风韵夫人,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正是梁无道那位寡居的长嫂,梁家大少夫人,马氏。 马氏今年三十有二,守寡已有五年整,不过整个人瞧着还是甚为年轻,可见平日也不是疏于打扮之辈。 寡居不能浓妆艳抹,不能穿红着绿,可是,即便素衣素面,她却还是肌肤丰泽,面色鲜嫩,身上还有着一股子年轻小姑娘没有的风韵气质。 从前的时候,梁家老夫人陈氏从没觉得自己这个长媳这样有什么不对。 她的长子自小体弱多病,马氏本是娶进来冲喜的。 而马氏也确实争气,进门的第二年,就怀了孩子。 陈氏喜不自胜,认为是马氏带进门了喜气,将儿子的病冲好了不说,还给梁家添了新丁。 自此,陈氏对马氏诸多放纵,家里家外,皆以马氏为尊。 但是,没想到马氏即将生产的那个冬日,长子还是猝然离世。 大办了丧事之后,陈氏还来不及过多悲痛,马氏就为梁家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新生儿的到来,冲散了梁家多日来的悲痛气氛。 陈氏对长子的遗腹子,自己的嫡长孙,更是宠爱非常,当做了心肝宝贝。 连带的,马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丝毫没有因为没了丈夫,就受到冷遇。 陈氏自问,自己没有一丁点儿对不起马氏的地方,梁家就更没有一丁点儿对不起她的地方了! 马氏当初,可是梁家正儿八经的出了好多聘礼娶回来的,可不是他们家逼着她嫁的。 自从马氏嫁进梁家,梁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不恭敬待她的,就连刻薄如陈氏,都对她诸多纵容。 谁成想,最后竟纵容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呢! 梁家内部流传出马氏与二少爷梁无道的丑事,梁老夫人陈氏才觉得不对劲。 陈氏亦是早年守寡,一个人统领梁家走到今日,也是很有几分手段的。 发现不对后,陈氏就命人秘密查探下去。 梁家内宅里的事情,陈氏怎么可能查不出。 更何况,梁无道和马氏从前行事的时候,做的还不怎么隐秘,稍稍将身边人叫来一喝问,就什么都问出来了。 知道了流言并非是流言后,陈氏险些背过气去。 好在身边的人机灵,又是抚胸又是拍背,又是拿凝神丸的,才将陈氏唤回了神。 陈氏回过神来,当即大怒,命人杖杀了几个知情不报的奴才,然后就让人将马氏拎了过来。 马氏被叫过去,就知道事情不好。 近来府中流言四起,她虽不怎么出门,却也不会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她的贴身丫鬟被陈氏叫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陈氏这会儿又叫人带她过去,多半就是为了流言的事。 马氏猜测,陈氏可能是知道了什么。 一路提心吊胆的到了陈氏的锦春院,进了陈氏的正房,还未福身请安,便听陈氏厉声喝道:“马氏,你可知罪!” 马氏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可怜巴巴地道:“娘,媳妇做错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么?若是媳妇哪里做的不好,让您不快,您只管教训就是,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便俯身趴伏下去,一副恭顺模样。 若在平时,马氏这副小意听话的样子,的确会让陈氏满意,可此时,她越是表现得恭顺得体,陈氏就越觉得她可恨。 陈氏想,马氏说不得就是用这副样子,勾引了她的小儿子呢! 她只有两个儿子,大的自小体弱多病,年纪轻轻就去了,小的自然是如珠如玉一般养大的。 本来,她借着闺女的势,都已经给儿子定好了高门贵女为妻了。 哪成想,先让马氏钻了空子! 不对,什么钻了空子,是叫她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玷污了! 她的儿子,还没成家,竟然跟自己的寡嫂有了首尾,这话传出去,可叫她儿子怎么做人啊! 陈氏越想越生气,再看马氏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遂指着马氏骂道:“你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错?府里上下都传遍了,你竟然说你不知道!” 马氏被徐氏骂的浑身一抖,心渐渐地下沉。 慌乱间,马氏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能伏地瑟瑟跪着。 她不说话,陈氏却不肯放过她,指着她厉声道:“你说,你是怎么勾引的我儿,让他犯下这等错事!你这个,你这个寡廉鲜耻的东西,我梁家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说啊!” 说着说着,陈氏也忍不住悲从中来,放生悲哭道:“我可怜的儿啊,怎么就都被你这个狐媚子给迷了眼呢,早知如此,当初无钧去的时候,我就应该狠心将你送去陪他,也好过我儿尸骨未寒,你就做出这种缺德事,你不要脸,我梁家还要脸呢!” 梁无钧都死了五年了,说是尸骨未寒,也着实牵强了些。 不过陈氏盛怒,这个时候,就是说梁无钧会气的从棺材里蹦出来,也没人敢说她不对。 马氏被陈氏当面骂的满面羞臊,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周而复始,变换莫测,好不精彩。 “娘......”马氏张口欲辩。 可是才出了声,就被陈氏一茶盏扔在了额角上。 只听当的一声闷响,青瓷茶盏从马氏额角滚落在地,马氏的额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湿热的血液流进眼角,马氏没敢去擦,哆哆嗦嗦地道:“娘您消消气,媳妇......” “你闭嘴!”陈氏指着马氏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敢狡辩,你,你,你......” 陈氏指着马氏,你了三声,也没将话说全了。 待再要说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谁!”陈氏胸脯急急地起伏了几下,厉声问道。 门外传来梁府管家的声音。 “老夫人容禀,是宫里的消息,奴才不敢耽搁,故特来请示老夫人。” 第一百零七章:消息 陈氏一听宫里来消息了,就先将马氏放在了一边,立即让官家进来。 官家应声推门而入,看到地上跪着的马氏,也没敢多看,只扫了一眼,就赶紧快步走到陈氏面前,躬身行了一礼。 陈氏不耐地摆摆手,让官家快说。 管家脸色有些难看,垂首低声答道:“老夫人,大小姐派人送出消息来说,她因为开罪了皇上,被贬斥了,如今已经搬离了福宣殿,本来,消息应该前几日就送到的,可是大小姐失势,宫里的人势力,就将这消息给耽误了,如今,如今距大小姐被皇上开罪,已经过了五日了。” “你说什么!”陈氏这下终于彻底傻了眼。 梁贵人开罪了皇上被贬,那梁家,还有什么依仗了...... 这是天要亡梁家不成? 陈氏面色灰败地坐回了椅子里,眼中尽是不敢置信的光。 半晌后,才听陈氏重新开口。 陈氏嘶哑道:“怎么这么突然,大小姐可说了,是因为什么?” “大小姐说,定是有人故意害她,”管家抬头看了陈氏一眼,小心答说,“大小姐还说,还说......” “大小姐说什么了,你倒是快说啊,想急死我!”陈氏见管家吞吞吐吐的,不由急道。 管家忙点头如捣蒜般地道:“大小姐还说,让老夫人想办法送些钱财进去,她骤然被贬,日子过得艰难,宫里的奴才最是势力,若不洒金洒银的打点好了,就要给大小姐难看。” 陈氏一听这话,不由更加堵心。 管家也不敢催促,垂首待在一旁,等着陈氏吩咐。 好半晌,陈氏才睁开双眼。 管家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陈氏满脸的疲惫之色。 心如擂鼓,管家赶紧又低下头去,不敢乱看。 大小姐失势,梁家又丑闻加身,这一回,可不知梁家是否能熬得过去啊! 陈氏靠在交椅后面,满面颓丧。 她不明白,女儿怎么突然间就被贬了呢?女儿先前不是一直说,皇上很是宠爱她么? 马氏微微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坐在自己面前的陈氏,心里终于痛快了一些。 陈氏这么能耐,靠的不就是她那个当了贵人的女儿么,如今她女儿被贬,陈氏还如何嚣张呢! 陈氏总说她对自己如何如何的好,可是,好不好的,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没人能明白那漫漫长夜,一个人独守空闺的滋味。 尤其是冬日里的夜,是那么凉,那么暗,整夜整夜地枯坐在床上时,日子都没了盼头。 那样冷寂的寒夜里,纵使装上再多的汤婆子,也没有用。 她冷的,是心,不是身子,身上再暖,也暖不了一颗冷寂孤寒的心...... 她之所以跟梁无道扯到了一处去,也不过就是寻个慰藉罢了。 陈氏将错都推到她身上,一味认定就是她勾引了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可她怎么不去问问她儿子呢? 到底,是谁引诱了谁?谁勾引了谁?谁又强迫了谁? 梁无道那个纨绔子弟,出了事就像缩头乌龟一样藏起来不露面了,爬上她的床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害怕,往后躲呢! 她就知道,这个被惯坏的二世祖,是个没胆子,没承担的东西! 敛下眉目,马氏暗暗哼了一声,不再抬头。 陈氏颓丧了一会儿,忽然问管家,“大小姐可说是否有起复的可能?” 管家被陈氏问的微微一愣,随即低首答道:“大小姐并没说,所以...奴才也不知道。” 陈氏闻言不由更加泄气。 不过,不管不顾显然不行,所以陈氏想了想,吩咐管家说:“你先想办法,给大小姐送些金银器物进去,让她上下打点一下,还有,给她带个话,让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重获圣心。” “是,老夫人。”管家颔首应是,然后躬身行礼准备退下。 刚走了一步,陈氏又将他叫住。 管家回身,只听陈氏沉声吩咐道:“记得一定跟大小姐说,梁家的荣辱,全寄在她身上了。” 管家心里一惊,随即恭敬颔首答道:“是,老夫人。” 管家应罢,见陈氏并无吩咐了,才敢转身离开,自去打点了。 事情太大,管家也不敢叫别人去做,只得自己带上金银器物,去了皇宫。 管家走后,陈氏看着跪在地上的马氏,心火不由更旺。 招过自己的心腹婆子,陈氏指着马氏吩咐道:“先将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我关到后头的暗房里去,先饿她两天,让她反省反省,等大小姐那头的事情了了,我再来料理她!” “是,老夫人。”心腹婆子颔首应声。 然后二人便一脸狰狞地走向马氏,一左一右拖着马氏的胳膊,将人架起。 马氏并未反抗,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她也没去管,只一脸平静地,任由两个婆子架着走了。 陈氏看着马氏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 她都想好了,等处理好了女儿的事,她一定要让马氏这个狐媚子,知道知道厉害! 梁府管家去了皇宫,本想从惯常给梁贵人递东西的宫门,将东西给梁贵人递进去。 没成想,刚一张口,就被人拒绝了。 梁府管家连续递了几次丰厚的报酬,没想到,人家连接都不肯接。 守着宫门的卫兵,从前也受过梁家不少好处,见梁府管家这样,有些看不过去,便轻声提醒了他一句。 梁府管家听到卫兵的话,满腹的心思,瞬间就歇了。 最后无法,梁府的管家只好又带着东西回了梁府。 回去后,管家犹豫了一会儿,才去见梁老夫人。 梁老夫人见管家回来,忙问他,“如何,大小姐那边如何说的?” 管家苦着脸,欠身答道:“老夫人恕罪,奴才无能,根本,根本就没见到大小姐身边的人。” “你说什么!”陈氏怒不可遏地拍向桌子。 管家见状,吓得忙跪下磕头求饶。 “老夫人恕罪,老夫人容禀,奴才虽未见到大小姐和大小姐身边的人,却从守着宫门的卫兵那里,得到了些有用的消息。” “还不快说!” 陈氏简直快被管家气死了,有什么话,就不能一口气说完么! 第一百零八章:因果报应 梁府管家闻言,赶紧躬身答道:“那守门的卫兵同奴才说,大小姐这回,怕是挡了哪位贵人的道了,有人特地交代下来,不许他们放咱们府上的人或是东西进去,也不许帮大小姐递消息出来。” 陈氏听罢,心不由凉了半截。 如果是这样,那,这件事怕是就难有转圜的余地了...... 梁贵人一介小小贵人,上头压着她的,有皇后,有贵妃,还有妃子诸人不等,无论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打定主意要按梁贵人下去,梁贵人恐怕都再难翻身。 陈氏这会儿心里终于慌了,指着管家吩咐道:“快,再多拿些银钱,去找那卫兵,一定要想办法问出来,是谁要对付大小姐!” 总得摸清了对手的情况,才能知道该如何应对吧。 管家闻言,有些欲言又止,但是见陈氏坚持,也没敢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转身跑了。 但其实,管家心里明白,就算他拿着再多的金银去贿赂那守门的卫兵,也是于事无补。 且不说卫兵未必敢将实情告诉他们,首先他是否知道详情,就是个问题。 退一万步说,即使那卫兵将什么都告诉他们了,能在宫内有这么大影响力的人,又岂是梁家对付得了的? 若是真能对付了,大小姐现在就不会被贬了! 老夫人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没办法了。 他们做奴才的,除了听命行事,还有什么办法呢? 管家面露哀色,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了。 梁家这一回,怕是难了...... 永宁侯府,松鹤堂。 老夫人徐氏听完徐嬷嬷的话,便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等,咱们先再等等,等他们家将家财散尽了,才好谈条件么。” “老夫人高明。”徐嬷嬷赞道。 徐氏呵呵一笑,端起茶杯,惬意地呷了口茶,道:“高明是算不上了,只不过,她梁家命不太好,家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就算了,好容易能够依仗的闺女还失势了,所以说,这人啊,就不能太嚣张,做人留一线,不好么?当初他们家若不咄咄逼人,我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逼迫他们,都是自找的。” “老夫人所言极是,”徐嬷嬷颔首,“梁家心太大了,老夫人当初同他们有商有量,他们却不识抬举,非要顾家将主家的女儿嫁过去,还得是嫡亲的,着实是太过分了。”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冷哼一声,目光中隐隐透出凶狠之色。 “当初,陈氏是如何逼迫我的,我必要让她尝尝!” “老夫人莫为这事生气,不值当,这都是梁家自己作出来的,老天爷看不过眼,才帮顾家收拾了他们。” 这话徐氏爱听,面上也终于重现了笑意。 “你说得对,人在做,天在看,这佛祖心里啊,清明着呢!” 徐氏信奉因果轮回,梁家此次遭难,在徐氏心里,就是遭了报应。 ...... 与此同时,玉笙居。 安笙也正在听郑妈妈细说此事。 郑妈妈说:“老夫人这几日一直派人盯着梁家,梁家现在自顾不暇,也没心思管旁的事了,奴婢打听的消息说,梁老夫人命人先将她家大少夫人关起来了,说是要解决了梁贵人的事,再处置大少夫人。” 安笙点点头,顿了一瞬,问:“那梁无道呢?” 郑妈妈看了看安笙,垂首答说:“据说,是生了病,不能见人,已有几日未曾见到人影了。” 安笙听了不由失笑。 这倒是梁无道的行事作风,缩头乌龟一个。 前世,丑事败露后,他也是对外称病,闭门不出,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梁老夫人料理。 安笙至今还记得,梁家那位刻薄的老夫人,是怎么指着自己的鼻子,将自己骂着送去庵堂的。 结果,庵堂没去成,倒是险些丢了性命。 梁无道缩头乌龟做的得心应手,但是该下手的时候,竟也毫不手软! 他们可欠她一条命呢! 前世的因,今世的果,该到了还的时候了。 思及此,安笙吩咐郑妈妈:“妈妈,你替我给云兄送个消息,就跟他说,时候到了,他便明白该怎么做了。” 郑妈妈颔首应声,转身退了出去。 梁家这锅水,该是搅得更浑些了。 这样,梁老夫人才有心思好好处理家事么! 马氏马氏,安笙默默念叨了两声。 前世,若不是她极力撺掇,梁无道还没有那个胆子对她下杀手。 既然马氏这么心狠,那她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郑妈妈将口信传给文韬后,次日,关于梁家的传言,就又有了新的进展。 坊间都在流传说,梁家老夫人发现了自己的长媳与次子之间有苟/且,一怒之下,要将长媳沉塘处死。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 稍微对梁家有些了解的都说,梁家要沉塘,也不能在京都沉,梁家根儿不在这里,祖宗宗祠都没拜过,怎可随意沉塘? 不合规矩。 如此又有人说了,梁家出了这等丑事,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能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情,足可见,梁家本就不是个规矩周全的人,说要沉塘,也许就是真的,还管拜不拜祖宗。 再说了,这种让祖宗蒙羞的事情,谁家敢到祠堂里头跟祖宗念叨啊! 说到后来,不知谁忽然说起,梁家大少夫人马氏。 众人打眼一看,原来是西市里头有名的泼皮无赖,跛脚青。 这跛脚青,原名谢青,不过自从他脚断了之后,大家对他的称呼,渐渐地就变了。 谁让他这腿脚瘸的,也不那么光彩呢! 跛脚青原来腿脚可好着,家里也有几分薄产,稍加收拾过后,也勉强算得上一表人才。 本来,他家里都给他说了亲了,来年就要娶媳妇了。 谁知,他偏偏不争气,跟个西市里头的小妇人扯到了一处。 那小妇人的丈夫是个卖货郎,常日不在家中,小妇人寂寞难耐,一来二去,便跟跛脚青有了首尾。 有一有二,便有三。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跛脚青自从与这小妇人有了刮连之后,心就收不回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大闹梁府 二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寻着机会,就要在一起。 那一日,小妇人瞄着丈夫离家,便给跛脚青去信,邀跛脚青前来。 跛脚青见到小妇人留下的记号,忙出门寻人去了。 二人一见面,便似天雷勾动地火,甚是热切。 哪知道,好事正酣,小妇人那本该到外地去淘货的丈夫,却回来了。 事出突然,跛脚青躲避不及,被人抓了个正着。 小妇人的丈夫怒极,当下抄刀要杀了跛脚青。 跛脚青见势不好,匆忙逃窜,竟然连只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那卖货郎一路追杀出去,任小妇人如何哭嚎阻拦也不为所动,到底是一刀砍在了跛脚青的右脚脚踝上。 跛脚青杀猪般的叫喊声,终于引来了邻里街坊。 众人齐齐劝阻拉扯,卖货郎才没有杀了跛脚青。 不过,那一刀砍得实在太深,跛脚青自此,一条腿就瘸了。 他做出这等丑事,没人会同情他,他的父母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自觉脸上无关,也没敢报官说卖货郎伤人,还散尽家财给卖货郎,求卖货郎不要将儿子送到官府去。 他们此举也是无奈。 跛脚青这件事做的太不地道,走到哪里,也说不出理去。 他的父母双亲那时候想的也简单,就是怕这件事会影响跛脚青的亲事,所以才不惜一切打点卖货郎,想让卖货郎放跛脚青一马。 那卖货郎见跛脚青双亲这般作为,便答应不再追究此事了。 跛脚青的父母劝说自己,权当破财免灾,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转天,收了钱的卖货郎就举家搬离邺京,临走之前,还给跛脚青定亲的那户人家,送了消息过去。 如此一来,跛脚青定下的亲事,也就黄了。 谁家想要这种寡廉鲜耻的女婿呢! 跛脚青父母自知理亏,也没脸要求什么,只得答应退了亲事。 退亲后,跛脚青的父母就先后生了大病,不久后,便离开了人世。 父母一走,跛脚青彻底傻了。 日日颓丧,借酒消愁,最后,在西市的棚户区安了家,成了有名的泼皮无赖。 他孑然一身,连死都不怕,大家也就拿他没办法了。 平日里,他这家偷点吃食,那家讹几个大子,大家无奈,渐渐地也就懒得搭理他了。 他便也就这样窝囊地活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今日跛脚青会忽然提起梁家那位大少夫人,马氏。 跛脚青提起马氏的口气,不屑中还带着三分恶意的揣测,直将马氏说成个水性杨花、搔首弄姿、朝三暮四的不堪之人。 那副样子,就跟他亲眼见过了似的。 周围也有许多酒鬼,听了他的话后,都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大家忍不住,就拿话去逗跛脚青,问他这么说,难道还真见识过不成? 酒鬼的话,能有多好听。 这件事本就带着几分香艳色彩,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更加有了些别的味道。 跛脚青今日也才喝了大酒出来,五迷三道的,人也不怎么清醒。 一听这些酒鬼激他,当下就打了个酒嗝,怒道:“你们等着,我这就去他们家,将人叫出来,给你们瞧瞧!” 周围的酒鬼一听这话就起了哄,皆说跛脚青,光说不练假把式,要跟他去梁家一探究竟才能信他。 跛脚青禁不住激,迷迷糊糊之间,就答应了。 于是,一行酒鬼,并两个泼皮无赖便结伴往梁家而去。 远远地瞧过去,甚为“壮观”。 其他人见了这些人结伴去了梁家,都暗暗摇了摇头,但是却没人阻止。 梁府距西市不远,梁家少爷梁无道,从前可是西市的熟客,没少在这里招猫惹狗,讨人嫌弃。 主要是,梁无道还特别爱仗势欺人。 像是吃饭不给钱这种,都是小事。 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才是叫人真恨的牙根痒痒。 西市外面摆摊的这些人,也就是普通百姓,并没有什么特殊身份,被梁无道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自认倒霉。 所以,今日见到梁家倒了霉,惹了麻烦,大家都没有想要伸手帮一把的意思。 且不说梁家能否领他们这个情,就算是领了,他们也不想帮! 他们一群平头百姓,谁能帮得上那么大的忙呢? 听说,梁家那位大小姐,可是得罪了皇上,才被开罪的。 梁家这一回,活不活的成都不知道,这种时候,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谁像那群酒鬼,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活都不在意,也不惧怕梁家或是别的贵人呢! 跛脚青在几个酒鬼的簇拥下,晃晃悠悠地到了梁家大门口。 只见梁家府门紧闭,概不见客。 跛脚青打了个酒嗝,睁开迷茫的双眼,看了看梁家大门。 后头的酒鬼见他不动,就催促道:“你是不是怕了,若怕了,就回来磕头叫我们三声爷爷,就权当没这回事了,咱们打哪来的,还回哪去!” 跛脚青一听这话,就急了,回过头来,怒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老子怕过谁!睁大你们的狗眼瞧瞧,看老子怎么将那个骚娘们给你们叫出来!” 说罢,跛脚青就一步三晃地上了台阶。 晃了晃脑袋,跛脚青将目光定在了梁府大门的辅首上。 身后又想起催促的声音,跛脚青不耐,脑子一乱,就伸手拉起了那兽头辅首。 咣咣咣三声响后,梁家府门内一片平静。 跛脚青被激起了火气,一把甩开辅首上的圆环,改用手掌,狠狠地拍向大门。 敲了半天,里头终于有动静了。 只听得一道男声客气道:“府上今日有事,应我们老夫人所言,今日不见客,您请回吧,若有什么要紧事,还请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不见客! 众酒鬼一听这话,就哄地一声,笑了出来。 “跛脚青,你瞧见没有,人家不见你呢,任你牛皮吹过天,却连大门都进不去啊!” 跛脚青听了这起哄的话,一股邪火不由涌上心头,酒气冲向脑后,当即也不顾什么了,便用身子撞起了门。 一面撞门,还一面说些污言秽语。 没一会儿,梁府门前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第一百一十章:仗势欺人 梁家门房见门口动静越来越大,恐事态无法掌控,只好先回去叫了梁府管家。 管家听完门房的话,当即就恨的啐了一口。 “这些下流东西,往日怎么不见他们敢到梁家撒野,如今见大小姐失势,梁家又出了事,一个个就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量打量,他们配不配!去,将咱们府里的护院好手都叫到门口去,叫他们知道知道,有些地方,不是他们这种下流东西能来的!” 门房闻言,忙应声跑走。 管家带着两个小厮,气势汹汹地往大门口走去。 一到府门口,就能听见跛脚青那些污言秽语。 管家听了几句,脸色立即就变了。 这是哪里来的泼皮无赖,竟然敢,竟然敢...... “来人啊!”管家情急之下,连声调都变了,“快,快去将这个满嘴喷粪的畜生,给我乱棍打走!” 梁家如今本就正值多事之秋,若再任由这些酒鬼败坏梁家名声,那么,梁家就真的完了。 管家心里明镜似的,所以才立即叫人将跛脚青赶走。 这些个酒鬼流氓,平日里就恁的不要脸面,他们那张脸,值当什么,可梁家不能不要这个脸啊。 虽说现在外头风言风语不断,可毕竟,那都是坊间捕风捉影的流传。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真实证据,就敢来抹黑梁家,是真当梁家不行了是吧! 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 梁家虽算不得什么百年世族,可也不会到害怕几个流氓的地步了吧! 梁府的护院来的很快。 他们都是梁家老夫人高价聘请的江湖人士,为的就是“保护”她那个不成器,成日闯祸的宝贝儿子。 这五六个高壮的护院排成一排站在梁府大门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起码,下面其他跟着起哄的酒鬼们,渐渐地住了声。 只有跛脚青,还兀自咒骂不休。 管家气的不行,指着跛脚青对护院头领道:“快将这个满口胡言的混账东西给我赶走!” 护院头领看了跛脚青一眼,对手下点了下头,示意手下照着管家说的去做。 对付跛脚青这种烂酒鬼,其实根本用不上什么江湖高手,稍稍有些拳脚功夫,收拾他都绰绰有余。 梁府的护院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能做梁家的护院,其实也是因为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才来讨口饭吃。 他们手上不过也就是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并非真正的武林高手。 本以为,稍稍吓唬一下,再动手揍两下,跛脚青就会仓皇逃窜。 哪知道,那跛脚青早被拳脚打皮实了,一星半点的的打,他根本就不在乎。 梁府护院见跛脚青如此,还以为碰上了硬茬子,一时间也没敢随意动作,回头去看自己的头领。 那头领与他们也是一般想法,皆以为,这跛脚青是个身上有些功夫底子的流氓,所以才不惧怕他们。 不过,输人不输阵,他们这么多人呢,难道还制服不了一个流氓? 要真是这样,梁家还如何会高价聘用他们了? 思及此,护院头领侧头对管家低声道:“梁管家,我多嘴问一句,这人是何来头,可许我们下手再重些?” 护院头领的意思,是说,要是跛脚青没甚来头,他们就要上家伙了。 梁府管家正气着,闻言便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他一个烂酒鬼,能有什么来头,快些将他赶走,管你们下手如何,总归不能让他在此败坏梁家名声!” 有了管家这话,护院头领心中就有底了。 招过自己的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只见那护院听得连连点头,然后便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府门内。 梁府管家见护院又跑回去了,不由奇怪,指着那护院的背影哎了一声,“这......” 护院头领抬手阻止了梁管家,低声对他道:“梁管家别急,我只是叫他去拿些趁手的家伙而已,并非临阵脱逃。” 梁管家这才放心,将手背在身后,故作深沉地静站。 片刻后,梁府护院去而复返,手中拿着几根小孩手臂粗细的木棍。 将棍子交给其他同伴,那护院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这时候,便见那护院头领冲着周围看热闹的人抱拳朗声道:“小弟身为梁家护院,看家护卫,是小弟的本分,今日这人登门找麻烦,若是我等毫无作为,实在对不起梁家开出的丰厚月银,各位街坊都帮忙做个见证,今日非是我等仗势欺人,实在是这人太过分了,我们此举,也不过是出于无奈而已。” 这护卫头领虽功夫不怎么好,人却也精明,常在江湖上混的人,眼力尤为重要。 梁家若还是从前的样子,今日也就不会有这等麻烦事了。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话放到哪里,都很适用。 若在从前,他们动手打人,还用得着解释这么多? 可如今情势逼人,他为了自己好,也不得不小心。 得叫别人都知道,他纵使做了什么,也不过是无奈之举。 梁府的护院头领说完那番话之后,便对手下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上手收拾跛脚青。 跛脚青喝了酒,这会儿酒劲正上头呢,故而对护院头领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多少,还在张牙舞爪地叫骂着。 “快快快,给我堵住他的嘴,胡说八道些什么!”梁府管家听到跛脚青污言辱骂马氏,不由着急。 这件事闹得够大的了,本来现在大家就都在议论此事,他们现在最期盼的,就是这件事赶紧揭过去。 寡居的大少夫人与自己的小叔子苟且在了一起,这种名声,任是谁家也担不起啊。 梁府护院得了双重命令,当即手持棍棒,朝跛脚青冲了过去。 跟着跛脚青同来的酒鬼和流氓们,见此情况,都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 棍棒加身,跛脚青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 周围的邻居见跛脚青被打的哎呦哎呦直叫唤,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尽管梁家护院方才解释了,可现在这种情形,怎么看,都像是梁家在仗势欺人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刺激 跛脚青从前不过一介书生,如今更是个烂酒鬼,身子骨早就不行了,被梁家护院几棍子打下去,就吐了血。 见血了,这事儿可就严重了。 这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打死人了,梁家打死人了。” 紧接着,跟着喊的也越来越多。 群情似乎一下子就激奋了起来。 梁家在此处作威作福了许久,在百姓们心目中,早没了好印象。 即便梁家今日没有纵仆行凶,百姓们也会自行联想到。 反正,他梁家最爱做在这种事了! 梁府管家见人见了血,也有些害怕了。 揪过护院头领的衣襟,梁管家怒道:“你们下手怎么这么没有分寸,不是让你赶紧将人带走么,怎么还见了血了呢,你是嫌梁家还不够乱么!” 护卫头领一听梁管家这话,眼底目光就闪了闪。 梁管家这会儿这么说,是打算将过错都推到他身上了? 刚才是谁说不管下手如何重,只要将人赶走就行,这么大一会儿,就变了口风了! 他不会真当自己是他们家的奴才吧! 护院头领目光冷了冷,一把捏住梁管家的手腕,将人甩开,“梁管家,是你让我们动的手,这会儿,可别把什么都赖到我头上!” “你,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梁管家被甩了个趔趄,稳住身形后,指着护院头领满脸的不敢置信。 护院头领轻哼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蔑视,“为何不敢?你别真以为,我是你们府上的奴才,我不过是收了你们家老太太的钱,来保护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的,我可没答应别的事!平日里,你对着你府上的奴才作威作福就算了,可别以为,我也会这么由着你!” “你,你大胆!”梁管家气的脸都青了,“你拿着梁家的银钱,就得忠于梁家,你当我梁家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放肆猖狂!” 护院头领闻言,便嗤声笑了,“梁管家,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口中的梁家,可不是从前那个梁家了,今儿我还就告诉你,爷我不伺候了,就你们家这破地方,谁愿意待,谁待吧!” 说罢,护院头领便对几个手下一声招呼,将人叫着,当着梁管家的面,扬长而去了。 梁管家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周围的邻居也被这神一般的转折惊愣了。 由此可见,梁家是真的不行了啊,否则这看家的护院,怎么都走了呢? 那护院临走之前不是也说了,梁家,可不是从前那个梁家了。 所以说,他们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这几日坊间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呢? 梁家那位寡居的大少夫人,真的跟他家的小少爷有了苟且,梁家那位在宫里做娘娘的大小姐,也因为得罪了皇上,被贬斥了。 大快人心! 不知为何,大家心头几乎同时划过了这一念头。 真是大快人心! 梁家也有今天! 怪不得梁家那位纨绔少爷这几日都不曾露面,原来也是知道要遮羞啊! 说着说着,众人又将话题绕到了梁家那件丑事上头。 梁管家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恨声骂了几句,指着自家奴仆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他们都赶走,都赶走!” 梁家奴仆闻言,只得小跑着下了台阶,轰人。 可是都这会儿了,谁能真的惧怕他们呢? 跛脚青还在地上躺着叫唤呢,一个不好,梁家说不得就得摊上官司。 这梁家也是糊涂了,这时候不去解决跛脚青的事情,跟他们扯什么皮呢! 怪不得寡嫂能跟小叔子扯到一出去,看看他们家的规矩,就知道这事不奇怪了。 “一派胡言!”梁管家气的大吼道,“若你们再这般诋毁梁家名誉,小心我将你们告上公堂!” 梁管家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还趴在地上叫唤的跛脚青,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然后,直冲着他就来了。 跛脚青满脸是血,一条腿还瘸着,瞧着甚是骇人。 梁管家一时不妨,骤然看到他这副样子,登时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进门槛里头去。 “拦住他,快拦住他!”梁管家扯过身边的门房小厮,声嘶力竭道。 那门房小厮本来胆子就不大,大抵还有些怕血,一见到跛脚青这个样子冲了过来,当即就吓得软了腿,接着,很没出息的晕了过去。 “废物!”梁管家恨的啐声道。 “叫那个骚娘们出来见我!”跛脚青冲到梁管家下面的台阶上,仰着一张血糊糊的脸,嚣张喊道。 梁管家被他这个样子气得简直怔住了。 愣了片刻,梁管家才狠狠地啐了一口,冲跛脚青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若是你再胡说八道,我立即就命人报官抓你!” 跛脚青听了梁管家的话,忽然怔住了。 梁管家见他消停下来,以为自己的恐吓起了作用,又是得意又是生气。 “现在知道害怕了,我告诉你,晚了,我这就派人去官府,让官府的人来拿你下大狱!你等着!” 要是梁管家知道跛脚青听了他的威胁会是那种反应,一定不会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 梁管家跟着梁府来到邺京不久,并不了解跛脚青瘸腿的内情,所以也并不知道,这“报官”二字,会刺痛跛脚青麻木的神经。 当年,若不是因为害怕那卖货郎报官,跛脚青的父母,也不会散尽家财给卖货郎。 谁知卖货郎最后拿了钱走了,却没有照着答应的那样去做。 跛脚青的亲事一作废,父母先后就得了急病,因为无钱医治,耽搁了最好的救治时辰,他的父母双亲,先后离开了人世。 也是打那开始,跛脚青开始活的人不人,鬼不鬼,麻木度日。 可再麻木的人,他心底深处,也还保留着一些,别人一提起,就会让他有所触动的人,或事。 而让跛脚青有触动的人,正是他的父母双亲。 梁管家那一句“报官”,又恰恰引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当年那件,刻意遗忘的旧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混乱 有些事情,不是没人提起,或是自己刻意忘记,就真能将一切痕迹抹杀掉了。 父母双亲的死,一直是跛脚青心中最隐秘的痛。 他颓丧,酗酒,半死不活,可心里也还是忘不了这件事。 时日久了,这事在别人心里,也许只是一件快要忘记的旧事。 可在跛脚青心里,提起来还是痛不堪言。 偏偏,梁管家当着他的面,刺激了他。 跛脚青怔怔地看着梁管家,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梁管家不明所以,指着跛脚青恨声骂道:“赶快滚得远远的,否则的话,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音刚落,跛脚青忽然动了。 梁管家下意识地一抖,防备地看着跛脚青。 梁家的仆从们还在下头驱赶看热闹的百姓们,梁管家脚下,昏着梁家的门房小厮。 隔着门房小厮,梁管家心定了定,气势足足地瞪着跛脚青。 跛脚青一张血糊糊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有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梁管家。 梁管家被跛脚青盯了一会儿,实在觉得他的目光有些骇人,便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故意不跟跛脚青对视。 然后,还色厉内荏地冲跛脚青喊了一声。 跛脚青忽然又动了一下。 梁管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大喊道:“你要干什么!” 说着,梁管家又后退了两步,然后冲下面喊道:“快来人,将他给我拉走,快拉走!” 梁管家声嘶力竭地喊着,都岔了声了。 梁家仆从听见梁管家堪称“凄厉”的叫声,吓得忙回身跑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梁家仆从即将赶上来的时候,跛脚青也忽然有了动作。 众人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就听梁管家嘶声叫了起来。 那声音尖利无比,简直不像是梁管家一个中年男子能发出的声音。 梁家仆从愣了一瞬之后,立即回过神来,忙七手八脚地跑上了台阶。 两个仆从一左一右地抓住了跛脚青的肩膀,另外一个掰着跛脚青的嘴,企图将跛脚青从梁管家身上“撕下来”。 对,就是撕下来。 因为跛脚青,咬住了梁管家的耳朵。 梁家仆从齐齐使力,将跛脚青向后拽。 刚一动,梁管家凄厉的叫喊声就响了起来,“哎呦哎呦,轻点轻点,要死了你们,轻点啊,我的耳朵!” 梁家仆从吓得又齐齐松了手。 这一松手,跛脚青就咬的更重。 梁管家叫的也更加凄惨,“啊,快,快将这畜生给我拉开,要死了,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梁家仆从见状,实在觉得无从下手。 拽人吧,梁管家受不住,不拽吧,更受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 跛脚青此时已经有些癔症了,口中的血腥味,更加刺激了他的神经,他眼前渐渐出现了父母双亲离世时候的模样,心中涌出一股戾气,跛脚青再次下了死力。 那一瞬间,梁管家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掉下来了。 梁管家清晰地认识到,跛脚青是真的想要将他的耳朵要下来,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一时糊涂。 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 人在面对危险时,许多反应往往都是潜意识的,梁管家此时,就是这样。 他为了不让跛脚青将自己的耳朵咬下来,就只能下狠手了。 梁管家从前在老家时候,为了壮胆仗势,身上时常带着一把短匕。 那时候,梁无道横行无忌,比之现在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梁家那时候也算是当地一霸,梁管家出去替梁无道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也是横着走的。 腰间别着一把短匕,谁敢在梁管家面前放肆? 后来到了邺京,梁家吃过几次亏,便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行事嚣张了。 不过,身上带刀的习惯,却早已养成,戒不掉了。 没想到,今日这把短匕,竟真为他保住了一只耳朵! 梁管家抽出匕首,想也没想,一刀横着插进了跛脚青的腰侧。 他被跛脚青咬着耳朵,视线能见有限,这一刀也不知扎在了哪里。 不过尽管看不见,梁管家却能感受得到。 白刃入肉,手上立刻涌上一股湿热,梁管家心道,这定是扎出血了。 梁管家又死命往里扎了两下。 他本以为,跛脚青吃痛,怎么都会松了口。 没成想,被扎伤了的跛脚青,却更加疯狂起来。 梁管家被咬的疼得不行,哇的一声叫出来,握着短匕的手,也就松开了。 那把匕首,正好掉在了梁家一个仆从的脚边。 梁管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仆从下意识地捡起匕首,想也没想,冲着跛脚青的后背,就扎了过去。 也不知是太紧张害怕了,还是怎么着,那仆从正好一脚绊在了梁管家脚下趴着的那个门房的腿上。 脚下一个不稳,他收势不住,直接握着匕首冲向了跛脚青。 噗嗤一声,那是利刃扎进皮肉的声音。 梁家仆从整个人愣住了。 而这时,跛脚青咬着梁管家的力道,却渐渐松了。 梁管家趁势,赶紧将自己的耳朵从跛脚青的口中解救下来。 捂着耳朵哀声叫唤不绝。 跛脚青愣愣地扭过头,想要看看自己的后心。 他总觉得,后心凉的厉害。 梁家仆从哆嗦了一下,松开了手,连连后退了几步,直接滚下了台阶。 随着他跌下台阶的动作,跛脚青也应声而倒。 他整个人几乎是砸在了青石板的台阶上,发出了砰地一声闷响。 跛脚青一倒下,周围的喧闹声好像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齐看向趴在地上的跛脚青。 只见跛脚青的后背上,赫然扎着一把匕首,泅出了一滩血迹。 那殷红的颜色,犹如大朵大朵盛开的曼珠沙华,散发出一股妖冶的死亡气息。 人群静了一瞬,忽然,有人爆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杀人了,杀人了!” 喊声刚停,又有人跟着应声喊叫着。 本来还在看热闹的百姓们,慌忙地逃窜着,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一时间,梁家府门前,乱作一团。 梁管家和梁家众仆从,此时也终于回过了神。 第一百一十三章:抓人 梁管家也顾不上再叫喊了,忙喝命仆从前去查看跛脚青的死活。 那仆从仗着胆子走到跛脚青身边,蹲下去,伸出手,探跛脚青鼻息。 片刻后,仆从像是被烫了似的,倏地一下,收回了手。 梁管家一见仆从这般反应,便知跛脚青凶多吉少,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跛脚青被他们家的仆从给杀了,这件事,恐怕不好善了。 若梁家还是从前的光景,他也不怕这些,自有万般说法,可以联合官府,洗脱梁家的罪责。 可是,梁家如今麻烦加身,早已不同往日耳语。 若这个时候,被人爆出梁家惹了人命官司的消息,还不知会是怎样一番混乱情景呢? 梁管家叹息一声,刚要指挥仆从,将跛脚青先抬进梁府里去。 右侧街道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梁管家微微一愣,打眼一瞧,就见一列顺天府的衙差小跑着向他们这头跑过来。 梁管家双瞳紧紧一缩,心中一动,就见顺天府的人停在了梁府门前。 定睛一看,领头的却是个熟人,梁管家不由暗暗高兴了起来。 撩起衣摆,小跑到顺天府衙差面前,梁管家笑得有几分谄媚,“崔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府里正有几瓶好酒,不如,崔大人入内坐坐,我陪您喝一杯?” 说罢,梁管家便从袖袋中掏出几张银票,试图塞进那姓崔的衙差怀里。 这些银票,正是方才出去打探消息时准备的,谁知没用上,如今倒用在这里了。 若在平时,这位名唤崔建的衙差也就收下这孝敬银子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梁家的银子,烫手,他可不敢接。 他怕到时候有命接,却没命花。 崔建不收孝敬,梁管家面上的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直觉事情不好。 果然,下一刻,就见崔建一副公事公办的冷面模样,对他道:”顺天府接到报案,说你们家出了人命案,我们李大人特命我前来查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梁管家据实告知,莫叫我为难。“ 这就是要“公事公办”了? 梁管家心又往下沉了沉。 如何据实告知?承认梁家仆从杀了人?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可若是不说,刚才那一幕,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难道会由着他抹杀事实? ”梁管家这般犹豫,莫不是有什么内情,不能说?“崔建不给梁管家迟疑的机会,又问道。 梁管家见崔建连番催促,就知道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 在心中快速地衡量了一下轻重,梁管家选择了“据实告知”。 反正人确实是仆从不小心杀的,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唯一要说有些小错的地方,不过就是将他自己摘出去了而已。 用一个下等贱仆的命,换他的命,相信老夫人也会赞他做得对的。 至于那仆从的身后事,他必会帮忙料理明白的,也算还他一份”恩情“。 梁管家想的很好,自认为处处都考虑到了,却唯独忽略了,那仆从会不会愿意听凭他这样的安排。 谁会甘心情愿,替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抵命呢? 那仆从只是梁家在邺京新雇佣的奴才,非是家生子,本就与梁家没有什么感情,就更别提,与梁管家的感情了。 不过,要是硬说的话,也不是没有。 只不过不是什么好的感情,而是有些小恨。 谁让梁管家平时总拿他们这些下等奴才撒气呢。 这奴仆因不是家生子,又不是长契的奴才,所以在梁家地位十分低下,时常受欺负。 这也是梁家入京以后的另一大疏忽。 梁家进京后,为了充门面,在邺京或买或雇了许多奴仆。 不过京都这个地界,买一个奴仆的价钱,自然不能同梁家老家那边相比。 梁管家为了将钱省到自己口袋里去,就给梁家老夫人出主意,雇用一些短约的奴仆,期限一到,就直接将人赶走。 这样的话,既能充门面,又能省下一大笔开支,可谓两全其美。 梁家老夫人听了觉得颇有道理,也就应了。 梁管家那时候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得靠这个自己从没看上眼的下等奴才“救命”。 只不过可惜的是,梁管家笃定奴仆会听命行事,奴仆却犹有自我反抗精神。 毕竟生命面前,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加高的了。 能多活一日,谁不想好好活着? 因而,那奴仆便扑到崔建脚边,声泪俱下地将事情的经过又重新说了一遍。 梁管家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奴仆。 他竟然敢,他怎么敢...... 崔建听罢,肃然点点头,手一挥,对其余衙差道:”将涉事的几人都带到顺天府衙去,派人将尸体先看管起来,等待仵作来验尸。“ 梁管家一听这话,心就凉了半截,”崔大人,您看以咱们的......“ 梁管家话还未说完,便被崔建打断了。 崔建目光凶狠地看了梁管家一眼,咬牙道:”我奉劝梁管家一句,说话小心些,可别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收不回去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梁管家听出崔建话中的威胁之意,登时住了声,不敢再说下去。 梁家在官府中毫无相熟之人,唯一有的那几个,也是借着梁贵人的名头,用钱堆出来的,而且多是些芝麻小官。 真正的朝中大员,梁家是不认识的。 所以说,一个小小的衙差头子,都能威胁住梁管家。 梁管家和几个奴仆都被带走了,梁家府门前留着看尸体的衙差,百姓们见官府的人来了,也不急着走了,又三三两两的凑到一处,等着看热闹。 梁管家被带走后,梁家门房才敢连滚带爬地跑回府里,给陈氏送消息去。 陈氏这会儿气正不顺,坐在房里提着心等梁管家的消息。 没成想,想要等的消息没等回来,倒是等到个让她更加气闷的消息。 梁管家被顺天府衙抓走了! 陈氏大怒,厉声喝问门房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赶忙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给陈氏一一说了一遍。 第一百一十四章:“同气连枝” 陈氏听完仆从报上“杀人事件”的前因后果,狠狠地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 仆从大气不敢多出,垂首候在一旁。 良久,才听陈氏颤声吩咐陈嬷嬷道:“你去,给他们拿上些银子,先使人走一趟顺天府的大牢,送些银子进去,看能否活动一二,若实在不行......” 陈氏顿了顿,闭了闭眼,喃喃一般地道,“先这么办吧。” 陈氏显然还有话没有说完,但是她停了口,底下的人此时也不敢妄自揣测她的心思。 因而,门房仆从胡乱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跟着陈嬷嬷走了。 他们走后,陈氏才一脸颓然地靠进了椅背里。 梁家这是怎么了?怎么接二连三的,来了这么多事? 陈氏到现在依然想不明白,明明前一日,她女儿还是宫里的贵人娘娘,她梁家也还是京都里头小有名气的“皇亲国戚”,可不过一日光景,就什么都变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这么关键的时候,正值用人之际,梁管家却因为一桩人命官司,被官府带走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陈嬷嬷打点好了门房银子,折返回来,正见到陈氏满面阴云,颓丧不堪。 好奴才就得在主子着难之际,替主子分忧才对。 陈嬷嬷思虑了片刻,走到陈氏身边,伸手替陈氏顺了顺气。 然后,陈嬷嬷才低声道:“老夫人,如今之计,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就快说。”陈氏心情不虞,见陈嬷嬷这般吞吞吐吐,不免更加不快。 陈嬷嬷知道陈氏心里烦乱,也不在意她的态度如何,闻言接着道:“依奴婢之见,这个时候,咱们必得想办法动用一切能够动用的关系,来替梁家活动,咱们最重要的,还是得跟大小姐通上气,您说呢?” 陈嬷嬷这话,其实并没有错。 陈氏也听进去了,所以认真考虑了一下。 不过,想了想,陈氏还是没能想出,梁家除了梁贵人,还有何能够动用的关系。 陈嬷嬷见陈氏用心思考后,面上仍然困惑,便提醒道:“老夫人忘了,梁家在京城,还有一家姻亲关系呢。” 陈氏闻言恍然大悟,“你是说,顾家。” 陈嬷嬷点点头,“正是,那永宁侯府顾家,与咱们府上既是姻亲关系,咱们着了难,他们若不帮忙,实在说不过去,顾家在京城这么多年,府上又有当官的老爷,那顾家老夫人和两个媳妇又都是命妇,想来总归比咱们要能说得上话啊,咱们也不要求别的,只让她们帮忙给大小姐带个话,再送些东西给大小姐,让大小姐可以用心周旋,也就行了,相信这点小忙,顾家是不会不帮的。” 陈氏听了陈嬷嬷的话,也颇觉动心。 她轻轻地一击掌,面上露出几分喜色,“正是这个道理,梁家遭难,与她顾家也没甚好处,咱们既是姻亲关系,那就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该当同气连枝才对么。” 陈嬷嬷也附言,赞同陈氏说的对。 说做便做。 陈氏当即便吩咐陈嬷嬷准备一下,她要亲自去一趟顾家。 陈嬷嬷转身安排去了。 过不多时,便来回话说,软轿已经备好,请陈氏出去。 陈氏命人打点了些礼物,带着陈嬷嬷等几个心腹,动身去了永宁侯府。 陈氏走后,在房里躲了几日的梁无道,终于露了脸。 梁无道出来后,没去别的地方,带着自己的心腹小厮,鬼鬼祟祟地跑去了陈氏的锦春院。 梁无道是来看马氏的。 他听自己的心腹小厮说马氏被他老娘责骂辱打之后,便有些心神不宁。 要说这事也奇了,这梁无道好色成性,可对自己这位寡嫂马氏,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感情。 他虽然没担当了些,出了事第一时间就躲起来了,可是到底还顾念着与马氏的情分,一直派人打探马氏的消息。 这会儿听说陈氏出门去了,梁无道便动了心思,再待不住,偷跑了出来。 自他与马氏苟且的流言传出去后,陈氏便勒令他躺在床上装病。 可梁无道随性惯了,哪里可能真在房里待得住那么久。 几日不见外头的花花世界,梁无道都快被逼疯了。 这个时候,他还并不知道自己的姐姐被贬,梁府管家被抓的消息。 他的贴身小厮本想告诉他这些事,可话刚说出口,便被他不耐地打断了。 小厮当时也没多想,只以为,待晚些时候再说,也没甚要紧。 梁无道进了锦春院,便直奔关着马氏的暗房而去。 陈氏这趟出门,只带了陈嬷嬷和另外一个心腹嬷嬷,并自己的贴身丫鬟,其他人,都留在锦春院待命。 梁无道找到了暗房门前,就见两个婆子站在门口,尽职守着。 他不由地暗啐了一声,骂这些婆子碍事。 陈氏不许他出门,这锦春院又都是她的心腹,自己要是就这么去了,准保会叫陈氏知道。 梁无道躲在花墙后头,想了想,一把揪过自己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 小厮听了他的话,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但在梁无道暗含威胁的目光下,也只得妥协了。 小厮磨磨蹭蹭地跑了出去,梁无道缩了缩身子,躲在花墙后头看前面的动静。 只见他的小厮小跑着到了看门的两个婆子面前,慌里慌张连比带划地说了些什么。 只见没一会儿,两个婆子就上了钩,跟着他的小厮走了。 梁无道见状,不禁深深地为自己的聪明赞叹。 就知道一说自己有不对,这些婆子就不敢不害怕,谁让他是他娘的心尖子呢! 小厮将两个婆子骗走了,梁无道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关押马氏的暗房门前。 陈氏的院子后头,有一间暗房,是专为处罚不受管教的下人们准备的。 里头阴暗潮湿,常年不见日光,又异常憋闷,任你是如何骨头硬,嘴巴牢的人进去待一会儿,准保都要受不住。 梁无道当然是没有进过这里的,所以他此时也想象不到,马氏受的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第一百一十五章:说大话 暗房的门并没有锁,只在外头插上了门栓。 梁无道用手轻轻一拨,那门栓就应声掉落了。 门栓一掉,门很轻易的便被推开了。 听到门口的响动,背对着房门席地而坐的马氏神经性地回了下头。 霎时间,一道刺眼而明媚的光线照进了马氏眼中。 马氏几个时辰没见过光,骤然被日光晃了眼,一时受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梁无道一听马氏叫了出来,忙连连嘘声道:“是我,是我,嫂嫂莫叫。” 马氏听出梁无道的声音,这才收了声。 梁无道反身关好房门,屋内顿时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梁无道眼前一黑,顿时成了睁眼瞎子,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声,“这鬼地方,到底是哪个缺德的想出来的,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说着,又转过身去,将房门欠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那道缝隙,有微光传进来,屋内总算不是黑的不能视物了。 马氏在梁无道转身的那一瞬,很快收起了脸上不屑的神色。 方才梁无道口中骂得那个缺德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老娘。 梁无道张口骂自己的老娘都这么毫无心理负担,还能指望他是个多有担当,多有真情的人。 马氏心内暗哼一声,面上却未露分毫。 梁无道几步走至马氏身边,单膝跪地,扶住了马氏,口里痛惜道:“叫嫂嫂受苦了。” 说着,还怜惜之至地将人揽进了怀中。 马氏顺势靠在梁无道的肩膀,嘤嘤轻啼一声。 那一声堪称情思百转,瞬间便叫梁无道酥了心肠。 马氏能从一水的美人中杀出重围,在梁无道心中留下一席之地,自有她的独道之处。 马氏嫁过人,深谙男人的一些劣根性。 男人么,多半都喜欢温柔小意,但在某些方面,又惊人的外放的。 说白了,就是在床上要放得开。 马氏嫁过人,但又是良家子,所以不会像妓馆里的窑姐那样,放浪形骸,她的身上,是一种融合了良家少妇的矜持,却又有普通良家少妇没有的风情气质。 马氏就是靠着这股子独特的“气质”,收服了梁无道的心,让梁无道对她欲罢不能。 且又因为二人关系着实背德,又见不得光,所以梁无道心里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骚动快感。 一来二去的,渐渐就放不开手了。 前世的时候,梁无道起初也是不想娶安笙的。 一来,他怕安笙进门以后,会影响他与马氏的关系,二来,也是觉得安笙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跟马氏比起来,定是乏味得很。 不过,谁让他有个巧舌如簧的老娘呢。 陈氏一出手,晓以各种利害,陈列出各种吸引人的优厚条件,梁无道一听娶了安笙能给他带来那么多好处,又见安笙还算有几分姿色,也就答应了。 谁知娶进门才知道,安笙哪是顾家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根本就是个不受待见的,乡下来的土丫头。 预想中的好处迟迟没来,梁无道对安笙诸多不耐不喜,又碰上安笙撞见了他与马氏的好事。 梁无道就撺掇着他老娘,硬找了个借口,将安笙赶出了梁府。 不过,人走了,马氏却不放心。 她身上,可是担着节妇的名声呢。 她怕安笙会坏了她的名声,左思右想不放心,一个枕头风,就将梁无道吹晕了头,答应对安笙痛下杀手。 陈氏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梁无道和马氏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还敢私下苟且在一起。 她本以为,这二人被安笙撞破丑事,又有自己警告,从此也就消停了。 为了梁家的名声,她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权当没有过这事。 哪里承想,这二人竟然还有胆子,私下找机会厮混在一起。 后来梁贵人忽然被贬,梁无道与马氏的丑事也不知怎么被散播了出去。 陈氏等都以为是安笙怀恨在心,故意放出的消息,要害梁家,一气之下,就狠心买凶杀了安笙。 哪知道,最后的最后才知道,放出消息的,却是梁府的管家。 原来梁管家那日与人饮酒,酒酣耳热之间,不小心将这件事当成一件秘闻,给透露了出去。 不想,转日便被酒友给散播了出去。 可怜安笙,年纪轻轻为他人的丑事做了替死鬼,还死的不明不白。 大抵老天也是看不过眼,所以,才叫安笙又重新回到了前世命运转折起始的地方。 梁无道借着门口微弱的光线,觑见了马氏头上的伤,顿时握住了马氏的手,痛心道:“嫂嫂受苦了。” 马氏低敛的眉眼里,一片嘲讽,口里却柔声道:”不妨事,娘一时生气,拿我出出气,也是应当的,这件事,总归是我的不对,不怪娘。“ 说着,马氏便伏在梁无道怀中,嘤嘤啜泣起来。 马氏全然依赖,毫无抱怨,自揽罪责的表现,瞬间激起了梁无道身上不多的男子气概。 只见他一挺胸膛,气势十足地安慰马氏道:“嫂嫂放心,待会儿我娘一回来,我就让她将你放了,这件事如何也怪不到你头上,若说错,不过就是你我二人情真意笃,一时没有把持住而已,我娘如今老了,不明白我们年轻一辈如火一般的真情实感,可她疼我,只要我一求她,她必会心软。” 马氏伏在梁无道怀里,听了他的大话,暗暗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她此时别说感动了,心中甚至有几分恶意。 她想,梁无道到底是用何种心态说出这番话的? 且不说他是否大逆不道,就光说说梁家如今的情况,梁无道到底要多么没心没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梁贵人被贬,梁家失了最大的依仗,又被爆出luanlun丑事,梁无道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她面前充大尾巴狼? 她有时候真是有些看不明白梁无道。 天下间,怎么就会有人蠢成这副模样呢? 可就是这么蠢的人,自己却还是要屈居在他身下,小意奉承。 一想到这里,马氏就隐隐有些作呕的感觉。 同时,也对整个梁家,产生了一股浓浓的恨意。 若不是梁家拘着她,她又何必过成今日这般模样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拎不清 陈氏到了顾家,没像上回一样嚣张逼人,由着管家顾新海将她带到了花厅,也没说什么。 来的路上,她就听过陈嬷嬷的劝了。 陈嬷嬷说的没错,怎么着,她这也算是有求于人,不能一上来就将路子堵死了。 陈氏在花厅坐了一会儿,永宁侯夫人方氏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了。 方氏面上带笑,客气地走到陈氏身边,微微福身行了个礼,道:“梁老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老夫人莫怪。” 陈氏笑了笑,摆摆手,示意方氏不必客气。 方氏顺势直起身,状似不经意般地问道:“梁老夫人今儿怎么有空来顾家了,可真是稀客呢。” 陈氏一听方氏这话,嘴角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陈氏想,方氏会不知她今日登门的用意么? 既然知道还问,那不就是明知故问了? 早知道这一趟来顾家不会容易,可也没想到,还没见到顾家老太太,就先叫方氏不阴不阳地噎了一通。 陈氏面色稍稍变了变。 陈嬷嬷见陈氏脸色有变,怕她一时冲动说了什么收不回来的话,将局面闹僵,赶紧轻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陈氏听见陈嬷嬷轻咳出声,便知她实在提醒自己忍耐一二。 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陈氏暗暗吸了口气,将心口涌上来的火气,又狠命压了回去。 转而对方氏客气笑道:“我今日特来拜访徐姐姐,劳侄媳妇帮我跑一趟,请徐姐姐来见个面吧,或是我到徐姐姐那边,去拜会也成。” 陈氏一个长辈,对方氏用这样的口气说话,着实算是很客气了。 按理来说,这种时候,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方氏都应该好生应下,请陈氏稍坐片刻,然后去请徐氏出来。 可今日,方氏还真就不能这么做。 方氏出来迎客,那是受了徐氏的授意的,所以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陈氏见到徐氏的面。 想到徐氏的那些交代,方氏笑得有几分歉然,“真是不巧,梁老夫人是不知道,昨儿夜里,我们老夫人吹着了风,受了寒,闹了一夜呢,这会儿才喝了药,将将睡下,晚辈也没想到,梁老夫人您会突然过来,所以府里也没个准备,老夫人那头又不便见客,怕是要叫梁老夫人失望了。” 末了,方氏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很是遗憾的样子。 她这话明着是在对陈氏道歉,实则是在指责陈氏。 本来就是,哪有人一声不吭,忽然就登门要见人的,哪个家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种没规矩的事,也就梁家这种门庭做得出来了! 方氏心中不屑,面上却没有带出情绪,仍旧好模好样地对着陈氏。 可陈氏也不是傻子,焉能听不出方氏话里暗含的指责之意? 陈氏不由地窝火。 想她头次登门的时候,顾家上下是何种惧怕的德行,如今一知梁贵人失势,就端出这副不冷不热的嘴脸来了! 当真是好不现实! 陈氏脸上的面色再也绷不住,彻底黑了下来。 她侧头看了方氏一眼,忽然眯了眯眼角,语带威胁道:“按说,徐姐姐受了寒,生病了,我不该打扰才是,可是,实在有些不得已的急事,非得面见徐姐姐亲自说才行,侄媳妇是个懂事明理的,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咱们两家,可是正经的姻亲关系呢,一家有了难,这另一家,怎么说都不该袖手旁观才是,侄媳妇,你说老身这话,是也不是?” 方氏闻言,脸色微微变了一瞬,随即颔首笑道:“梁老夫人所言极是。” 陈氏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盯着方氏,“那既然这样的话,侄媳妇是不是帮我跟徐姐姐带个话,问一问徐姐姐,要不要见我。” 方氏面上犹豫了几分,然后才下定决心一般,点了点头,对陈氏道:“那就请梁老夫人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陈氏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方氏先去传话。 方氏见着陈氏那个打发自家儿媳妇一样的手势,就暗暗冷哼了一声。 陈氏这会儿还有心思威胁她,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希望待会儿,她还这么有兴致才好! 方氏离开花厅,叫顾新海安排两个得力的人盯着花厅里头的动静,自己去了松鹤堂,找徐氏回话去了。 方氏走后不久,陈氏就靠进椅背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啐道:“反了她了,她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老身面前拿腔作调!” 陈嬷嬷端起茶盏,递到陈氏手边,低声劝道:“老夫人不必为此生气,这永宁侯夫人,大小也是个命妇,丈夫又是个侯爷,有时候拎不清,有些自恃身份,也是有的,您教训了也就算了,犯不着为此生气。” “我知道。”陈氏倨傲的嗯了一声,接过陈嬷嬷递过来的茶盏,轻轻呷了口茶,然后才将茶盏又放回了桌上。 陈嬷嬷将茶盏往里面推了几分,确保不会碍着陈氏的手臂活动,才轻声道:“老夫人这样很对,咱们虽说是来请他们帮忙,可也不能叫他们轻看了咱们,就是得让他们家知道,纵然大小姐一时失势,梁家,也是不怕他们的。” “那是自然。”陈氏赞同地点点头。 陈嬷嬷这几句话,恰到好处的取悦了陈氏,陈氏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几分堪称愉悦的表情。 ...... 再说松鹤堂这边。 方氏到了松鹤堂,倚翠忙打帘请她进去。 方氏进了内堂,就见徐氏斜靠在软榻上,徐嬷嬷正在她身后替她捏肩,盼夏和倚慧正半跪在脚踏上替她捏腿,徐氏半阖着双眸,脸上表情享受而惬意,哪有半分受寒闹病的样子。 方氏径自走到徐氏身边,福身行礼,叫了一声,“娘。” 徐氏这才掀开眼皮,看了看方氏,淡淡地问道:“怎么样,梁家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说。” 方氏自动忽略了徐氏刻薄的口气,将梁家老夫人陈氏的反应一一跟徐氏汇报了一遍。 说完了,方氏就安静地垂首站在一旁,一副不多言,只等候徐氏吩咐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七章:长见识 徐氏听完方氏的话,没有立即出声,而是捏起茶杯,轻轻地摩挲了下茶杯的边缘,看样子,似乎在思索什么。 徐氏不说话,方氏也就不多话,尽职尽责的做个听话的好媳妇。 半晌后,徐氏开口了。 只说了一个字,“等。” 方氏听罢,不由怔愣。 等? 等什么? 徐氏见方氏满脸迷茫,笑而不语,只叫方氏隔一会儿,再去见陈氏,跟她说,自己待会儿就过去见她。 方氏满头雾水,但见徐氏故作神秘,也知道打徐氏这儿,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了,只好先听她的吩咐,下去应付陈氏。 方氏走后,徐氏对徐嬷嬷摆了摆手。 徐嬷嬷意会,弯下腰去,将耳朵靠近徐氏嘴边。 只听徐氏低声吩咐了几句,徐嬷嬷听得连连点头应是,然后,就直起身子,离开了松鹤堂,再瞧着,竟像是出府去了。 方氏离开了松鹤堂,没有立即去见陈氏,而是转道回去处理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才又往花厅方向走去。 陈氏被晾在花厅,早已是等的诸多不耐,一见到方氏的面,脸色就不怎么好。 再见方氏一个人来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怎么,徐姐姐不愿见我?”陈氏一生气,口气就不怎么好。 方氏似乎并没有觉察出陈氏的不快,犹自惊道:“哪能呢?娘听说梁老夫人来了,当即就硬撑着起了身,说是怎么都得亲自见一见梁老夫人,不过,梁老夫人应该也知道,这老人家生了病,总是麻烦,就算是娘想要即刻来见梁老夫人,也得将自己收拾利索了不是,否则的话,衣冠不整出来见人,如何使得,梁老夫人,您说我说的对吧?” 方氏这话并没有不什么不对,陈氏无言反驳,只得应了。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有些不对。 但是方氏这般态度,她一时间又说不好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所以也不好贸然开口。 毕竟,她还是抱着想让顾家帮忙的态度来的。 又坐了一会儿,茶水喝了半盏,陈氏愈加的不耐烦了。 刚要开口,就见方氏自己站起了身,面带急色地跟陈氏商量道:“别是那头出了什么事吧?按理来说,娘这个时候也该到了,要不,梁老夫人您先坐坐,容我再去看一下?” 方氏有商有量,理由充分,陈氏也不好不答应,想到自己来的目的,只得又按捺着点点头,让方氏离开了。 方氏得到了陈氏的“允许”,忙脚下生风地跑了。 陈氏看着她火烧屁股似的背影,不由暗暗生疑。 想了想,陈氏低声问陈嬷嬷,“她们不会故意拖着我呢吧?” 陈嬷嬷此时心中也有些怀疑,可是为了怕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只得耐着性子劝道:“老夫人您别多心,要是她们真想要拖着您,大可找些别的借口来敷衍您,顾家老夫人只躲着不见您就是,又何必答应出来见您呢?” 陈氏一听,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于是便又暗暗劝了自己几句,耐着性子坐在那等着了。 方氏离开花厅后,并没有如她所言的那样去找徐氏,而是转道回了听雪堂,将方妈妈招到身边,主仆俩关起门来说了会儿话。 方氏摸不清徐氏的意思,徐氏只叫她等,其余的,什么也没跟她说,她实在弄不明白徐氏在等什么。 她都不知道徐氏打的什么算盘,方妈妈就更不会知道了。 主仆两个说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结论。 方氏躲在房中待了一会儿,无法,还得去应付陈氏去。 ...... 玉笙居。 安笙听完郑妈妈说了前面的事,便点了点头,挥手让郑妈妈回去继续盯着了。 郑妈妈走后,青葙有些不安地问道:“小姐,您说,那家人真会来么?” 安笙看了青葙一眼,笃定颔首,“会。” 青葙见安笙这般肯定,心一下子就定了。 也罢,小姐既说了人会来,那么人就一定会来。 青葙不再多问,安笙也不多作解释,转头望向了窗外。 室内一片安静,窗外的鸟雀,却叽叽喳喳,在花木见跳动不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安笙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了。 前面花厅。 陈氏左等右等,也不见方氏和徐氏的影子,愈加不耐起来。 这等人本就是个容易让人心生烦躁的事,更何况,还不知道自己等的人到底何时会来。 试想一下,也知道陈氏的火气该多大。 陈氏本就不是个好脾性的人,在又喝了一盏茶,仍然没见到方氏和徐氏,甚至永宁侯府任何一个堪称主子的人后,陈氏终于彻底压制不住心底的火气。 将茶盏往桌上重重地一扔,青瓷茶盖瞬间掉在楠木桌上,发出哐当的一声脆响。 陈氏不顾陈嬷嬷的劝阻,指着永宁侯府的丫鬟大声喝道:“去将你们夫人叫过来,老身倒要问问,你们永宁侯府的待客之道,就是将客人晾在厅里自己喝茶,主家却不闻不问么!” 陈嬷嬷将被陈氏摔掉的茶杯盖子重新盖回去,然后又抚着陈氏的胸口不停地劝慰,叫陈氏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陈氏一概不理,跳脚指着永宁侯府的丫鬟叫她们赶紧去将方氏和徐氏叫过来。 花厅里伺候的丫鬟们见陈氏如此态度,都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跑去找方氏去了。 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见方氏的身影出现在了回廊拐角。 丫鬟面上一喜,赶紧小跑着到了方氏面前。 方氏见花厅里的丫鬟跑过来,不用多想,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抬手阻止了丫鬟说话,方氏沉着脸往花厅方向疾步走去。 到了花厅门口,还未进去,便能听见陈氏叫嚣的大嗓门。 方氏暗暗啐了一口,心道果然是暴发户的门庭,一点规矩都没有,堂堂一个家族里头的老夫人,有求于人,却还能在别人家府上撒泼大骂,可真叫人长了见识! 心里虽这般想,面上却不得不敷衍着。 方氏堆上客气的假笑,迎面进了花厅。 第一百一十八章:自信 陈氏透过眼尾的余光,扫到方氏的身影,两弯高高吊起的细眉,瞬间吊得更高。 方氏在陈氏刚张了口时,便立即飞身“扑”到陈氏身边,两手紧紧地抓住陈氏小臂,故作亲热地道:“府里的奴才不懂事,惹梁老夫人生气了,我这就叫人带下去教训,您消消气,消消气。” 说罢,也不等陈氏插言,又转头对方妈妈“怒”道:“方妈妈,还不赶紧将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拉下去,没的留在这里碍梁老夫人的眼!” 方妈妈福身应了一声,立即将原本留在花厅伺候的两个丫鬟带了出去。 “你......”陈氏用力从方氏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刚要说话,又被方氏打断。 “梁老夫人快坐,喝喝茶,吃些点心,我们老夫人这就来了,刚嘱咐我说,叫我一定好生招待您呢,待会老夫人来了,您可千万别跟老夫人告我招待不周的状呀。” 说着,方氏便侧身,又将陈氏扶回去坐着了。 陈氏听方氏说徐氏这就来了,气稍小了些,哼了一声,阴测测地扫了方氏一眼,没说什么。 她暗暗劝自己说,徐氏就要来了,犯不着跟方氏争这一时意气,传话的事情,说不得还能用得上方氏呢,现在就将人得罪了,也不是明智之举。 陈氏又坐回去了。 方氏亲自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新茶,放到陈氏手边,请陈氏喝茶。 陈氏暗暗哼了一声,觉得方氏态度还算不错,便就势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饮罢,刚要放下茶盏,就见永宁侯府管家顾新海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方氏不明所以,忙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规矩了,若冲撞了贵客,你担待得起么!还不快下去,有什么事,等我接待完了贵客再说。” 顾新海连声告了饶,然后弯下腰去,急道:“夫人容禀,非是奴才不守规矩,实在是有要紧的急事啊!” 方氏闻言,目光陡然沉了下去。 她心道,这顾新海是真糊涂了还是假糊涂,她明明都提点过了,说陈氏在这,让他有什么事稍后再说,他还这般坚持,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不成? 方氏刚要斥责,便见顾新海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陈氏。 顾新海是方氏培养起来的人,主仆二人自不可能毫无默契。 顾新海这一眼明显意有所指,似乎,是冲着陈氏去的。 方氏心念电转,忽然想到方才在松鹤堂时,徐氏叫她等,她想,难道徐氏等的消息,来了? 略一思索,方氏收起脸上的怒意,沉声道:“既如此,你先说说,什么事急成这样!” 顾新海得了方氏的允准,忙又欠了欠身,然后道:“非是奴才急成这样,是梁家的人找上门来,请奴才帮忙传个话的。” “梁家?”陈氏一听梁家,登时就坐不住了,“你是说我府上来人了?” “正是。”顾新海颔首。 “是谁!可说了所为何事!”陈氏说着,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顾新海被陈氏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躬身答道:“奴才不知,他只说,府里出了大事,请梁老夫人务必立即回去。” 什么样的大事需要陈氏立即回府去? 方氏不动声色地觑了陈氏一眼,就见陈氏也是满脸的不明所以。 顾新海显然也并不知道什么,方氏也不敢断言这件事跟徐氏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过就她对徐氏的了解,多半还是跟她脱不开关系。 若不是早有准备,心中有底,徐氏怎么可能那般笃定而淡然。 梁家奴仆急急上门来请陈氏回去,陈氏自然不能再多待。 跟徐氏见面的事情可以再往后拖拖,可是家里出了不得了的大事,等着她回去做主,陈氏可就一刻也待不住了。 方氏是个善察人心的,见陈氏抬脚欲走,又转头过来看她,似乎欲言又止。 便忙凑近几步,故作担忧道:“老夫人府上出了急事等您回去料理,您且先忙,我这就回去跟娘说明此事,老夫人有什么事要跟娘说,改日再约也是可以的,您看这样可好?” 方氏这话正合陈氏心意,故而便点了点头,留下一句改日再来拜访,便带着陈嬷嬷等急匆匆地走了。 方氏带着人跟在后头相送。 直送到大门口,果然见到梁家一个仆从满面惶急地等在那里。 陈氏不想让顾家人知道自己府上太多事,就没有问话,直接坐上轿子打道回府去了。 陈氏的轿子一走,方氏就问顾新海,“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顾新海微微欠身,低声答道:“现在还不知道,梁家的奴才来的急,见了我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见他们家老夫人,我见问不出什么,便暗中派人去了梁家那头。” 方氏轻轻点了点头,赞道:“做得好。” 顾新海不敢居功,闻言忙垂首恭敬答说:“都是夫人教的好。” 方氏没理会他这奉承,又吩咐道:“得到消息,赶紧送来与我。” “是,夫人放心,奴才一得了信儿,即刻就去回您。”顾新海颔首应下。 方氏这才带着方妈妈和袭香回内院去了。 回去了,方氏也不得闲,陈氏匆匆走了,她还得回去给徐氏回话呢。 于是,方氏赶着又去了松鹤堂。 一进去,徐氏还是跟方才一样,悠闲惬意地靠在软榻上,瞧着颇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方氏一见徐氏这般,心中就有了底了。 陈氏匆忙离开,这事果真与徐氏脱不了关系。 不过方氏没有多话,只将陈氏不知为何匆匆回府去的事情,跟徐氏汇报了一遍。 徐氏听罢,便低低笑了一声。 方氏被徐氏这一声笑的,莫名有些异样。 紧接着,便听徐氏冲她道:“你且消停地回去忙你的吧,再不必管他们家,那个老太婆,再也不会有心思来我们府上闹了。” 方氏目光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忍住,惊诧地看了徐氏一眼。 徐氏说话的口气实在太笃定了,笃定到,让方氏实在忍不住惊讶,徐氏的这份自信,到底打哪而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惊变 徐氏之所以这般笃定,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这个人,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当初梁家上门逼婚,她一眼看清楚眼下形势,所以并没有怎么挣扎,就应了。 因为那时候,梁家背后有一位得宠的梁贵人。 徐氏自知得罪不起,所以便避其锋芒。 而现在,梁贵人被贬,梁家丑闻加身,徐氏当即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更何况,这才不过短短数月。 梁家给的那些屈辱,她都会原封不动地还给她们家的。 梁家先出了luanlun 丑事,现在又出了人命官司,紧接着又牵扯出一桩人命旧案,哪一样,都够梁家喝一壶的了! 梁家初来乍到,根基浅薄,哪里明白,这京里的人啊,是最最现实不过了。 今日你家中得势,便有趋炎附势的小人凑上来巴结,哪一日你倒霉失了势,那对不起了,不亲自上去踩一脚,都算是顾念往日里那点不怎么真的情分了! 徐氏深谙这个道理,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带着顾家,小心翼翼地在京都这汪深水中浮沉。 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也是顾家门庭逐渐衰败,却依然能在京中留有一席之地的主要原因。 顾家最最拎得清的,就要数徐氏了。 方氏等几个媳妇私下再闹,再争,其实争的不过就是内宅里的一亩三分地,徐氏明知眼见,却睁一眼闭一眼,就是因为知道,真正的大权,从未旁落过。 就好比这一回梁家的事,她私下做了什么动作,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就一个都不知道。 徐氏真是爱死这种,将他人都掌握在自己鼓掌之间的感觉了。 不过如今事情已定,即便她不说,方氏她们稍后也会得到消息,所以也就无所谓瞒着不瞒着了。 徐氏将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事,简单的跟方氏说了一遍。 方氏听罢,心底微微发凉。 徐氏什么时候做下的这些安排,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她自诩,如今已经将永宁侯府的大小事宜,掌握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还是棋差一着。 方氏忍不住心惊。 徐氏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势力,藏在暗处?自己做的那些小动作,她又是否都知道了呢? 如果知道了的话,那么今日这般作为,是否有别的含义呢? 比如,为了敲打她...... 方氏还真就猜着了。 徐氏今日之所以这般做,还真就存了要敲打她的心思。 实在是,方氏近来的所作所为,太有失水准了。 徐氏看方氏实在不争气,才借着这次机会敲打她,好叫方氏知道,这个家里,真正手眼通天的人,是谁。 这样,往后方氏再想要做什么不靠谱的事情时,也该知道想一想,三思而后行。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徐氏心情颇好,笑眯眯地挥手让方氏下去忙了。 方氏敛下多余的神思,躬身退出了松鹤堂。 ...... 梁府。 陈氏一到府门口,就听见前面闹哄哄的。 让轿夫停了轿,陈氏自己掀开轿帘往前一看,就见梁府门前围着一群人,乌泱泱的,对着府门口指指点点,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陈氏一见这情形,就对到梁家找她回来的仆从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么,由着这群泥腿子围着梁家的大门,是诚心给我添堵不成,还愣着干嘛,还不敢进将他们都给我轰走,轰得远远的!“ 谁知那仆从听完她的话,并没照着她的吩咐去做,反而哭丧着脸道:”老夫人,轰不走了!“ 陈氏一听这话,险些没气个仰倒! 什么叫轰不走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群人围在他们家门口不走,她还不能叫人将他们轰走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 陈氏气得急急喘了几口气,刚要发怒,就被那仆从接下来一句话,吓得愣住了。 那仆从说:”老夫人,少爷被刑部衙门带走了!“ 陈氏整个人都傻了。 梁家还有别的少爷么? 没有了吧? 那么被带走的,就是她小儿子梁无道了。 陈氏愣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你放屁!我儿犯了什么罪,刑部的人凭什么将人带走!“ 陈氏这一叫出声来,瞬间就将府门前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看她。 陈氏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些人看不看她,忙连滚带爬地从轿子里出来,一把揪住那仆从,恶狠狠地问他。 ”你说,他们为何抓走少爷!“ 仆从被陈氏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浑身一抖,腿软了一瞬,赶紧答说:”刑部的人说有人状告少爷,所以他们要将少爷带去问话,配合调查。“ ”报案,“陈氏声音抖了抖,脑子乱的不行,”哪个天杀的要害我儿!不行,我得亲自去一趟,我不能叫他们欺负我儿!“ 说罢,陈氏便一把推开那仆从,转身又进了轿子,然后,吩咐轿夫去刑部衙门。 陈嬷嬷等骇了一跳,忙扒住轿子拼命劝道:”老夫人您冷静些,您这样去刑部,说不得更见不到少爷,刑部既说是寻少爷过去问话,兴许只是因有人状告,他们不得不走个过场,因而才差人来带少爷过去的,咱们先派个人去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知道清楚了,您再去也不迟啊!“ 若被抓的是别人,陈氏自然能听得进去陈嬷嬷的劝,冷静下来。 可被抓的是梁无道,她千娇万惯养大的心尖子,宝贝疙瘩,她哪里还有什么冷静可言。 遂一挥手,厉声喝命轿夫赶紧去刑部。 陈嬷嬷见陈氏意已决,知道再劝无望,只得赶紧吩咐,跟着陈氏出来的另一个婆子,回府去多支些银钱,然后立即去刑部寻她们。 分头行事,那婆子听命回去取银子,陈嬷嬷则跟着陈氏匆匆去了刑部衙门。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直打的人措手不及,陈嬷嬷心里慌得厉害,总觉得梁家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这话,她是断断不敢在陈氏面前说的。 如今这个时候,她就更加不敢多言了。 罢了,听天由命吧,陈嬷嬷有些丧气地想到。 第一百二十章:告状 陈氏到了刑部衙门,拔脚就想冲进去进,不想刚到了门口,便被差役挡住了去路。 陈氏打眼瞧见自己儿子跪在堂中,当下怒极,不管不顾就又要往里冲。 高堂上刑部尚书王忠肃惊堂木一拍,威严喝道:“肃静!” 两名差役立即手下用力,将陈氏格挡出去。 两旁围观百姓瞧这架势,议论声不由更大。 才将里头的惊天大案审了一半,这又来了个不管不顾就要往里冲的,是谁? 瞧了一会儿,有眼尖见过梁家老夫人面的,惊呼道:“哎,这不是梁家老夫人么!” 才出声,便有人附和,“可说不是么,这梁老夫人这会儿过来,你们说,这事她知不知情?” 这话一出,众人齐齐静了一瞬。 紧接着,又爆出了更大的议论声。 她儿子做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梁家老夫人真的会不知道么? 陈氏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脸色微微变了。 然而回护儿子之心太重,当即冲议论的百姓们怒吼道:“你们少胡说,当心我一状将你们告进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嚣张! 百姓们被陈氏的态度惊呆了。 王忠肃听了下属的报告,再拍惊堂木,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本官审案,闲杂人等,莫要喧哗!” 陈氏听到王忠肃的声音,当下扭头哭道:“大人,民妇有情要陈,望大人允准!” 她这会儿虽着急,但也没有理智全无,还知道刑部衙门之上,容不得她撒野。 况他们家才出了一桩人命官司,现在儿子又被抓了过来,事情早就脱离了她的控制,她不能再闹。 王忠肃指着梁无道问:“堂下所跪之人,可是你儿子?” 陈氏慌忙点头,满脸是泪。 王忠肃正在审问这个案子,陈氏说有案情要陈述,他也不能拦着,遂一摆手,让衙差放她进来。 陈氏跌跌撞撞地跑进刑部衙门的大堂,奔至儿子身边,跪地哭道:“儿啊,你受苦了!” 若在平时,梁无道这时候早扑进陈氏怀里撒娇哭诉去了。 可今日,梁无道却像是吓傻了一般,任由陈氏上下其手,哭喊相问,也没有反应,愣愣地直视着前方,明显一副吓着了的模样。 陈氏一见儿子如此,当即一股火就用上了头顶。 她转过头,嘶声冲王忠肃叫道:“你们对我儿做了什么!” 王忠肃目光冷了冷,没有说话。 却有衙差过来,一把押下陈氏,喝道:“休得无礼!” 陈氏奋力挣扎,正要嘶吼,就见王忠肃伸手指向梁无道旁边,问道:“梁老夫人既说有情要陈,那本官不妨先问问,这个人,梁老夫人可认识?就是他,来告梁协领的。” 陈氏这才转移视线,看向了梁无道身边。 只见那里跪着一个身形单薄的中年男子,身穿粗布麻衣,发丝灰白,背脊佝偻,显见出身不大好,多半是个穷苦人家,这人腰下的部位晕出一片暗红,瞧着像是挨了打。 陈氏目光闪了闪,她儿子梁无道现在身上有官职,虽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散职,连点卯的衙门都没有,可不管怎么说,还是挂了名的。 既是挂名的官员,那么平民百姓想要状告,就先得守规矩。 民告官,不管怎么说,得先受一顿杀威棒。 陈氏这几分见识还是有的,所以明白这人应该是因为状告她儿子,才挨了打。 活该! 陈氏暗啐一口。 心道怎么那杀威棒不狠一些,直接打死了他才好! 正这般想着,旁边那人忽然回过头来。 陈氏一见这张充满怨毒与愤恨的脸,登时便被惊得后退了一瞬。 她这般反应,叫王忠肃看在眼里,自然明白。 王忠肃声音沉了沉,道:“看来梁老夫人是识得此人了,那如此正好,本官有几句话,正想问问知情人,梁协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就这副失了魂的模样,极其不配合,梁老夫人还是帮本官劝一劝,若是梁协领无辜,就正大光明的跟人对质,可若是真犯了事么,我这刑部衙门,可不是白白来的!” 王忠肃一番话恩威并施,意在告诉陈氏,你儿子再不配合,我就得用点非常手段了。 按理来说,今天这案子,本不该由王忠肃来审。 这案子的案发地是在沧州下辖的青县,理当由那边的府衙审案查证才是。 可是,原告李汉生一来就直言梁家与青县县令勾结,害他一家性命,王忠肃才接了这个案子。 李汉生带来了物证人证,开口直指青县县令王阳平与梁家勾结,逼死他女儿,又残害他其他家人,罪行累累,让人发指。 王忠肃当场命人传唤梁无道。 刑部衙差刚到梁家拿人的时候,梁家不肯配合,无奈,衙差只好亲自破门去抓梁无道。 说起这个,就又有件趣事了。 这梁无道被刑部衙差拿下的时候,正在暗房里头跟马氏你侬我侬,互诉衷肠。 刑部的衙差们当时见了那个架势,都不由自主地想到,要不是青天白日的,这俩人说不得能做出什么有碍风化的事呢! 可想而知,这梁无道和其寡嫂马氏偷/情的事情,终于还是瞒不住了。 陈氏这捂那捂,即刻封锁消息,不许外人乱传,又将儿子和马氏分别关起来,哪里会想到,她不过出门一会儿,这二人就又勾搭到了一处。 王忠肃听属下说起梁无道被抓时的丑态,登时就对梁无道的印象坏了三分。 刑部尚书王忠肃,现年四十八,建安元年进士出身,是朝中有名的中立派,只效忠皇上,并不参与党争,所以惠帝对其很是信任。 他为人忠正持重,最看不得这些乌糟之事,梁无道偏偏犯了他生平最恨的两件事。 奸yin妇女,作风不正。 哪一样拎出来,都够让王忠肃厌恶他的了。 谁知还不仅这样,将人拎到刑部衙门来一问,才发现,这梁无道还是个极其没胆子的! 李汉生一脸怨毒的冲他扑过去时,梁无道整个人就吓傻了。 这不,到了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惨案 王忠肃常年审理大案,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就冲梁无道这副心虚劲,他差不多就敢断定,这事八成没跑。 不过办案抓人讲究个真凭实据,刑部办案规矩更为严明,王忠肃自然不会凭借自己的喜好来判案断官司。 可现在问题是,梁无道这个样子,他没法问啊! 正着难呢,梁家老太太就来了。 王忠肃心道来的好啊,正好让老太太劝劝她儿子,叫人配合点。 而陈氏此时,心里是真真乱成了一团麻。 李汉生怎么会来? 这张脸,她打死也不会认错的! 当年,李汉生犹如泣血一般的诅咒,至今回想起来,仍叫陈氏后怕。 这梁家与李汉生家,还真就有旧怨。 还是大怨,因为死了人的,死的还有些惨。 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呢,那就得往回追溯几年了。 那是建安十二年的时候,梁家还没有出现一个受宠的梁贵人,梁家全家也就待在老家青县,安心做他们的土豪头子。 青县是个不大的小县城,梁家作为青县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在青县很有地位,甚至连知县老爷,都得给梁家几分薄面。 毕竟,知县老爷每年收取梁家的孝敬银子,也不能白拿不是。 这出了什么事,知县老爷自然也要向着梁家。 梁无道作为青县的第一纨绔恶霸,小小年纪,就已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了。 青县里被他糟蹋的姑娘家不知凡几,可事后都被梁家用钱用权,给硬压下去了。 而梁家这一做法,也更加助涨了梁无道的嚣张气焰。 梁家那时候在青县,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青县作为一个小县城,最大的父母官,就是县令大人了。 可这位县令大人,明显偏帮着梁家,百姓们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伸,只能忍气吞声,任由人欺凌。 梁无道一日大过一日,在家里无原则的骄纵下,愈发行事无度。 说来也是该着了。 那一日,梁无道与几个狐朋狗友饮酒过后,又到街上乱晃。 县里的百姓们见他们出来了,做小生意的也不肯做了,忙慌里慌张的收摊要走。 眼疾手快的,在梁无道发现之前,就跑了。 可是有手脚不够利索的,就倒了霉。 李汉生和女儿那一日,就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梁无道那一年十三岁,正是招猫惹狗,不定性的年纪,喝了点酒,就更加能惹事了。 也不知是哪个少年发现了李汉生的女儿,瞧着人长得还不错,就起了调笑之心。 偏这李汉生的女儿是个烈性的,毫不惧怕,誓死不受折辱。 梁无道等还真就少见过这等烈性女子,当即不由兴致更浓。 接下来,可想而知的悲剧,李汉生的女儿被这些半大的少年一起拉走了。 李汉生势单力簿一个人,哪里是这一群少年的对手,更何况,这些少年身后还都跟着恶仆。 结果,女儿没救下来,自己也遭了顿毒打,还是后来街边一个铺子的老板看不过去,等梁无道他们走了,叫伙计将李汉生送去了医馆。 霸权之下,穷人哪里地方说理去? 李汉生的女儿最终还是被一群泯灭人性的畜生给糟蹋了。 梁家将人送回来的时候,扔了十两银子,并威胁叫李汉生不要多嘴,否则定要他全家在青县混不下去。 李汉生就是一个穷苦百姓,乍然遇到这种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告状吧,那青县的县令与梁家同穿一条裤子,青县百姓无人不知。 可若是不告,好好的女儿就这么被人白白糟蹋了么? 李家愁云惨雾,邻居纷纷劝说,算了吧。 梁家,惹不起啊! 李汉生听了邻居的话,回身看了看自己一家老小,本就不怎么直的背,瞬间更加弯了。 邻居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梁家想要对付他们家,实在太容易了啊,怎么跟人家斗呢...... 李汉生一个庄稼汉子,虽然不说昂藏九尺,可自问也算是顶天立地,这一刻,却觉得,自己真是无能极了。 可无能怎么办呢,家里也不光只有女儿一个啊,还有那么一大家子要养活呢! 真真无奈。 李汉生与妻子商量,只好劝女儿想开一点。 李汉生的女儿从醒过来,就一直没说话,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不应不看,动也不动。 李汉生的妻子见女儿这样,心揪成一团,再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一个人扶着墙头嘶声恸哭。 哪个姑娘家糟了这等难,能过得去呢? 可日子总得过呀,这世上无奈的事太多了,不是么? 李汉生的妻子哭过之后,便这么劝了自己,回头强撑着精神,从院里抓了一只母鸡,想要给女儿炖了补补身子。 鸡汤想当然耳是没有喝的,李汉生的女儿说想睡,让别人都出去,李汉生一家无法,不敢刺激她,只得都退出了房间。 李汉生的妻子走前,将女儿房里的针线笸箩带出去了,就是防备女儿想不开。 入夜前,她又到房门口去看过,女儿还是好好地睡在炕上。 李汉生和妻子这才稍稍放了心。 夜里,李汉生睡不踏实,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起身去看女儿。 这一看,就发现女儿不见了! 他开始以为女儿出去如厕,赶紧叫了妻子去看。 结果妻子出去后,说外面并没有女儿身影。 李汉生这才觉得不对。 夫妻两个这一折腾,家里其他人也都醒了,他们的小儿子今年才四岁,夜里醒了不免哭闹,李汉生无法,只得让妻子回去看着儿子,自己出去找女儿。 似乎是有所觉察,李汉生在家附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女儿的身影,一咬牙,直接去了梁府方向。 可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步。 他到的时候,正见女儿吊死在梁家大门上的横梁下。 李汉生当即嘶声叫了起来,然后拼命跑了过去,想要将女儿放下来。 他这一声叫的,瞬间惊醒了梁家大门里头值夜的门房。 门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拉开门来,正要张口骂人,就见当头一具女尸,映着惨白月光,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门房登时吓得一个趔趄,惨叫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狠辣无情(加更) 彼时正值夜深人静,梁家门房忽然一声凄厉叫喊,划破天际,瞬间惊醒了梁家众人,和附近的邻居。 大家纷纷起身来看。 不大一会儿,原本昏暗的街道两旁,顿时亮起灯盏无数,照的梁家府门前,恍如白昼。 光线亮了,事情就更好瞧清楚了。 这大晚上的,在府门前吊死了人,不说别的,单就这晦气劲儿,就要将梁家上下气死了。 梁家老夫人迷信风水玄说,闻听此事忙叫了本地一位”颇负盛名“的风水先生,来家里看风水,又差人到城东请了道观里的师傅,赶着来做法事。 乌泱泱,闹哄哄的,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李汉生见女儿吊死在梁家门前,血气上涌,再顾不得别的,嘶声叫着让梁家偿命。 梁无道披衣起来,走到大门口,正听见李汉生的这声赔命,当即怒的一脚当胸将李汉生踹倒在地。 口里还嚣张道:”你叫哪个赔命?叫少爷我给你家这个下贱胚子赔命?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瞧瞧你们配不配!“ 梁无道这话说的毫无顾忌,当着一众百姓的面,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毫无畏惧。 人家也确实没什么好畏惧的。 李汉生一个穷苦庄稼汉,这辈子没走出过青县县城,连知县老爷的面都没见过,就更别说更大的官了。 他若想要告状伸冤,除了县衙,别无选择。 可前面就已经说过了,这青县县令王阳平,与梁家狼狈为奸,那是共穿一条裤子的货色。 下午的时候,梁家老夫人就已经派人给王阳平送去了丰厚的封口银子。 王阳平接了银子,就要忠人之事,所以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对外宣称病了,这几日不审案子。 县令都不审案子了,你去县衙里告状,谁搭理你? 可李汉生骤然见女儿死的这般惨烈,哪里还能想得到那些,只一心想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别叫女儿如此惨死,却连个清白名声都挣不回来。 李汉生背起女儿尸首,便要去县衙告状。 刚走了两步,梁家府门里头就涌出几个孔有武力的仆从,二话不说,当即就将李汉生,和她女儿的尸首拎进府里去了。 众人一见这个架势,就知道事要不好。 可梁家积威甚深,在此地作威作福已久,根本没人敢与梁家迎面对上。 大家看了看,暗暗摇了摇头,在梁家仆从的威逼下,纷纷关门回家去了。 到底不是自家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不想惹麻烦。 主要还是因为,梁家,他们惹不起。 李汉生被梁家仆从架进府里之后,便奋力挣扎。 见梁家仆从将女儿的尸首随意扔在地上,他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与他们拼命。 可双拳难敌四手,刚挣扎了几下,李汉生就被梁家高壮有力的仆从给揍了个口鼻喷血,半晌直不起腰来。 梁家院中灯火通明,这时候,梁家老夫人才姗姗而来。 李汉生抬头看了一眼,就见陈氏阴着脸,道:”你们一家,如何这般不识抬举,这是打定主意要赖上我们家了!“ 什么叫倒打一耙,李汉生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早听说梁家一家子不讲理,其中尤以老夫人陈氏最甚,从前没机会碰到一起,李汉生还不能完全体会,现如今自己碰上了,他才知道,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 陈氏手段狠辣,一出手就直插李汉生心间软肉。 ”你只管去闹,你看看我梁家可会怕你?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家这丫头,死在我府上,那这人,我就不能交给你了,你若是老实些,当这事没发生过,我就许你姑娘风光大葬,可你若是再不识抬举,硬要闹得难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叫你姑娘死都不安生了!你若不信我的,大可以去试试,看最后到底谁闹的过谁!“ 陈氏治家,以狠辣称名,她威胁李汉生这些话,还真就不只是威胁而已。 李汉生听了陈氏一番话,肝胆欲裂。 可形势逼人,他根本不是梁家对手,陈氏那句”死都不得安生“,是真将他吓着了,无奈,李汉生只得屈辱地应下陈氏所言。 陈氏见李汉生点了头,就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吩咐仆从将李汉生赶出去。 李汉生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将事情一说,妻子登时两眼一翻,气晕了过去。 李汉生老母亲见状忙又按人中,又拍背顺气,折腾了好一通,才将儿媳妇折腾醒了。 李汉生的妻子一醒,就要找梁家拼命。 李汉生和父母死命拦着,又劝又哄,才将她暂时哄住。 李汉生是想,女儿的尸首被梁家扣着,他们现在确实不能闹,怎么也得等梁家将女儿好生安葬了,再来想办法。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是青县的百姓们世代信奉的一个道理,没人能不重视这个。 李汉生的妻子也一样。 可他们哪里能想到,梁家连这个都是骗他们的。 梁家老夫人信奉风水之说,李汉生的女儿带着怨气吊死在他们家门前,陈氏焉能将人风光大葬? 经那位”靠谱“的风水先生提点后,陈氏为了梁家的好风水不被破坏,竟然命人将李汉生的女儿身上打了七颗”定魂钉“,将人埋进了梁家后院的枯井中,并请风水先生写了压制怨灵的符咒,贴在李汉生女儿身上,要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然后,陈氏便命人封了后院枯井,又用八卦镜和符咒镇压着井盖,防备怨灵作祟。 次日,梁家抬了一口空棺,找了一处地方,将李汉生的”女儿“下葬。 可其实,里头放的不过是个人偶罢了。 可怜李家毫不知情,还以为女儿终于得以入葬,好得早日投胎转世。 女儿得以下葬,李汉生心中气恨难平,不想梁家如此安生,便生了一计,到梁家装鬼吓人。 他那时候想的不过是,不想让女儿白白死了,得让梁家知道,女儿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哪成想,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诈出了女儿下葬的真相! 第一百二十三章:替死鬼也人证 再穷苦卑微的人,也是有底限的。 梁家这么做,终是彻底激怒了李汉生一家。 李家存了心要去告状,可天不遂人愿,到了县衙,还没见到县老爷,就先挨了顿毒打。 梁家也被闹鬼一说弄得人心惶惶。 陈氏最恨这些因果报应之说,见李家“不识抬举”,终于下了杀心。 可陈氏也不傻,李汉生的女儿又不是梁无道一个人祸害的,如今下手收拾李家,哪一个都别想跑。 有些人在干坏事的时候,喜欢拉一个垫背的,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陈氏就是这样的人。 其余几家家世不如梁家,得了陈氏的信儿,也不敢不应。 于是几家联合,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大火放下,将李家烧了个精光。 李汉生因在县衙遭了顿毒打,留在了医馆,才幸而留住一条命。 命是留下了,可家却不能回了。 李汉生满腔愤恨,自此就踏上了状告梁家的艰难之路。 可他一没人脉,二无钱财,又落了一身伤病,想要告状,哪里那般容易。 徐氏派人联系上他的时候,李汉生是不相信的。 他这些年,受到了太多白眼和冷遇,乍然间有人说能帮他告倒梁家,李汉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直到徐氏的人跟他说,与梁家也有仇怨,只是不便出面,又苦无证据,才来寻他。 李汉生想到女儿死前的惨状,想到葬身火海的其他家人,想了想,咬牙答应了。 在来到这刑部衙门之前,他心中还一直不踏实。 直到真进了这刑部衙门,事情都朝着徐氏的人跟他承诺的方向发展着,他的心,才算是稍稍定了些。 再到刑部尚书王忠肃听取他的陈情,而没有敷衍,将梁无道传唤过来,当面对质的时候,李汉生的心,才终于彻底定了下来。 至此时,他才真真正正的有了希望。 他们一家的血海深仇,终于有机会能报了...... 李汉生狠狠地瞪着陈氏,那目光凶狠如有实质,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若此时是在老家青县,陈氏哪会由着李汉生这般凶狠的瞪着自己。 可如今形势逼人,他们家早已不同往日耳语,接连两桩人命官司缠上身,最大的依仗又没了,陈氏早已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管李汉生瞪不瞪着她。 想办法将儿子捞出去才是正经! 陈氏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个非常没有新意的主意。 找替死鬼。 梁家的主要势力范围不在京城,能找的人有限,那么就只能从府里拎了。 管家! 陈氏想到个非常完美而又能合适的人选。 管家如今本就沾惹了人命官司,虽说未必会判死刑,但是总归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他是梁家的家生奴才,祖辈受梁家恩惠,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那么代替主子去死,也就是他该承担的责任了。 这般一想,陈氏瞬间心安理得,准备将锅推给梁管家。 谁知话还没说,便听李汉生道:“大人,草民有有力人证,证明草民所言非虚。” 陈氏刚张开的嘴巴,闻言又闭了回去。 什么?李汉生还有人证? 真的假的? 不过很快,陈氏就知道真假了。 当看到自己的贴身丫鬟被带上来的时候,陈氏整个人都傻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的贴身丫鬟巧慧,惊讶地忘了言语。 巧慧随着差役进来,跪到李汉生身边。 王忠肃一拍惊堂木,威严问道:“来者何人。” 巧慧伏首答说:“民女乃是梁家老夫人的贴身侍女,巧慧。” 王忠肃又问:“你有何证明,可证李汉生状告之事属实。” 巧慧从怀中掏出一叠信件,双手举过头顶,答:“回大人,民女有我家老夫人与青县县令王大人,还有其余几家的信件往来,上面详细记述了李汉生一家的惨案的详细过程,还有县令大人收受贿赂的存底。” 王忠肃闻言,忙命人将证据呈上来。 待看过了那些信件,王忠肃登时怒道:“梁协领,梁老夫人,你等还有何话要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全,这罪,你等是认也不认!” 陈氏当年贿赂青县县令的时候,为了怕王阳平有朝一日不认账,所以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的记着,留着一份存底,在自己屋中收着。 巧慧是陈氏的贴身丫鬟,自然知道陈氏有些要紧的东西收在哪里。 梁家如今又乱成一锅粥,没我主事在家。 所以,巧慧才能带着这些东西,来给李汉生作证。 可陈氏没想到呀。 她怎么也不会想得到,自己留着防备别人的东西,有一天会反过来害了自己。 她更想不到,她信任有加的贴身侍女,会帮着外人来算计她。 “你个小贱人,我哪点对不起你了,你竟敢背叛我!”事已至此,再狡辩也无用,陈氏忽然奋起,疯了一样冲向了巧慧。 身后的衙差反应迅速,立即将人按下。 王忠肃惊堂木狠狠一拍,厉声喝道:“休得放肆!” 陈还在挣扎不休,嘴里咒骂着巧慧,一副要立即将巧慧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王忠肃也觉得奇怪。 巧慧是梁家的奴仆,又是老太太陈氏的贴身侍女,按理来说,心应该向着梁家才是,可是,她怎么会帮着李汉生来告梁家呢? 看这情况,这丫头应该也是早就知情,那么为何之前不站出来指证,偏等着他审案的时候,才站了出来。 为防有心人做计,王忠肃问巧慧,“你身为梁家奴仆,为何今日肯出面指证你的主子了?” 巧慧闻言,面色白了一瞬。 然后,她轻轻阖了下双眸,再睁开,眼中已是清明一片。 早在答应那人来帮李汉生作证的那天,巧慧就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巧慧俯下身子,凄声回道:“因为,民女也是我家少爷魔爪下的受害者之一,少爷糟蹋了民女,老夫人为了补偿,将民女调至身边,许以厚利,让民女不许声张此事,民女本觉得这是丑事,确实不好宣扬,可是,见到有跟民女一般遭遇的女孩,民女心中,实在不忍,所以今日才决定,站出来指证我家少爷和老夫人的恶行。” 第一百二十四章:定案 巧慧此言一出,堂下顿时沸腾了。 大家纷纷指着梁无道,说他禽兽不如。 可也有少数声音,指责巧慧不知廉耻,这样的丑事,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口。 不过这不和谐的声音一出,就被大部分正义感爆棚的民众给联合指责了。 能说出这话,足可见你比那堂下跪着的梁无道更加禽兽不如。 人家姑娘能将这种事说出来,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你竟然还好意思指责人家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的人是你才对吧! 那被大家伙合伙指责的人,见群情激奋,吓得忙灰溜溜的跑走了。 王忠肃也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法理不外乎人情,巧慧将这种事都说了,王忠肃自然不能不信。 更何况,且不说巧慧的证词真假,光凭他手中的这一堆信件,就足够定梁家母子的罪了。 还有青县的县令王阳平。 想到此人,王忠肃的面色又难看了一些。 为官不仁,草菅人命,哪一样拎出来,都够他死上十次八次的了! 这种贪官污吏,简直是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处置王阳平,需要走得程序有些复杂,而且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定案的,说不得,还得三司会审,总之得先呈报皇上,再做定夺。 此事不急。 眼下先处置了梁家这对母子,才是要紧。 这样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母子,王忠肃自然不会客气。 要是从前,梁贵人还得宠,王忠肃断案时可能还要顾虑几分,那么现在,梁贵人早不知在那个犄角旮旯,不能翻身,王忠肃就彻底没有犹豫了。 有些事情,本就不是秘密。 梁贵人明面上是因为浴佛节那日做错事,开罪了皇上被贬斥。 可实际上,皇城中心沉浮的这些人心里都门清,梁贵人,是得罪了后宫里哪位声势显赫的娘娘,才失了势。 否则的话,不会她一被贬,上头就有话交代下来,不许任何人给梁贵人一家行方便。 摆明了是要断了梁贵人,和梁家的后路。 有了这个前提,王忠肃就更没顾忌了。 梁家本来就没有在京城站稳脚跟,成日里还拎不清,自诩“皇亲国戚”招摇过市,早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王忠肃敢说,自己今日这案子判下来,不知得有多少人家背后拍手称快。 案情条理清楚,人证物证俱全,这个案子判起来,一点都不费力。 王忠肃惊堂木一拍,正要结案。 忽然陈氏伏地哭喊道:“大人,大人,此事都是民妇一人所犯,与我儿无关,请大人念在他年少无知的份上,放过他吧,民妇愿一力承担。” 到这个时候,陈氏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使,只得将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可她也不想想,这罪是她说揽,就能揽的过来么! 王忠肃看了看陈氏,目光有些不喜。 此案进行到了这个地步,陈氏竟然还想要包庇自己的儿子,就是她种态度,才将儿子养成今日这个德行的,她竟还不知悔改! “犯妇梁陈氏,休要扰乱公堂,我朝律例,凡奸yin妇女者,情节重大,处斩刑,你说所有的罪行都是你犯下的,难道这个也是你犯的不成!” 王忠肃口气很不好。 他自己也有女儿,最恨这对女儿家不规矩的人了,更别说,还是奸yin这种让人发指的罪行。 换位思考一下,他觉得他是能理解李汉生心中的那种恨意的。 这也是他当年之所以选择刑部的主要原因。 当年皇上问他,想要去哪里办差,他毫不犹豫的选了刑部。 因为他知道,刑法对一个国家和百姓的重要。 虽然他一己之力是单薄的,可至少,他要尽量做到无愧于心。 梁无道与陈氏所犯之罪,令人发指,该怎么判,王忠肃就会怎么判。 律法摆在那里,他绝对会照章办事! 陈氏一听王忠肃的话,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梁无道更让人反感,竟直接尿在了当场。 李汉生则老泪纵横,跪地直呼青天老爷。 王忠肃命人将陈氏和梁无道先押进了刑部大牢,他还得将此案汇总一下,然后呈报给皇上。 此案牵连甚广,梁无道毕竟还挂名了一个官职,且梁贵人只是被贬,还活着,有些过场,不得不走。 而且青县县令的处置方式,还得皇上来定夺。 犯人被押下牢狱,衙差们将围观百姓疏散走,清理了刑部衙门的大堂,李汉生和巧慧,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刑部衙门。 对街拐角处,停着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很不显眼。 李汉生和巧慧,一前一后上了那辆马车。 车夫一挥鞭子,马车晃晃悠悠的驶离了街道,渐渐远走。 ...... 半个时辰后,永宁侯府,顾家。 徐嬷嬷脚步匆匆地进了松鹤堂,找到徐氏,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徐氏听完后脸色勃然一变,然后,狠狠地一拍桌几,咬牙道:“人没了?” 徐嬷嬷见状不由地向后缩了一下,硬着头皮答说:“回老夫人,确实没了,我们的人等在约定的地方,却迟迟不见那李汉生和巧慧前来,他们觉得不对劲,后去刑部附近查看,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一群废物!”徐氏气得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才又道,“那巧慧没了还好说些,那李汉生人生地不熟的,身上连几个大子都没有,他能去哪!” 徐嬷嬷缩着脖子答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他们的人发现人丢了,第一时间就各处找过了,可是均一无所获,这李汉生和巧慧,就像是平白消失了一样,踪迹全无。 徐氏又走了两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徐嬷嬷道:“继续找,就算掘地三尺,也得将这二人给我找出来,巧慧知道我们的身份,留着她总是个威胁,我不放心,你赶紧派人给梁家那头传个话,巧慧兴许是回了那边了,至于李汉生,找到之后......” 徐氏没有明说,但却做了个“杀”的手势。 徐嬷嬷意会,忙颔首应下,又出去打点安排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出门(加更) 徐嬷嬷走后,徐氏便在房内,不安地来回踱步。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她自认这一次的事情做得很隐秘,并未惊动旁人,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她最近做了什么。 可她心头总是有一股不安的怪异感觉。 这种感觉,在李汉生和巧慧凭空消失以后,更加强烈了。 两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消失了呢? 徐氏想不明白。 ...... 玉笙居。 “小姐,人已经送走了,现下已经出城了,您放心吧。”郑妈妈轻声道。 安笙点了点头,含笑道:“嗯,妈妈做事,我一向放心。” “不过,老夫人的人正在查他们的下落,您看......” “人已经走了,再查,也是查不到什么的,而且她总归是不会怀疑我的,不必管了。”安笙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老夫人栽了个大跟头,却不知是栽在谁手里的,想想可不有趣。 郑妈妈听了安笙的话,也不再问了。 小姐此计,可谓天衣无缝,又有云公子从旁协助,老夫人想要再查出什么,怕是难了。 主要是,老夫人压根就不可能想到,从她的人开始去找李汉生这个人开始,一切就已经在小姐的计划之中了。 老夫人向来没将小姐当回事,也不可能会想到,小姐会有能力,做那收尾的黄雀。 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老夫人这一着,输了。 小姐一早就料到,梁家被定罪后,老夫人必然不会放过李汉生和巧慧,所以早在最开始的时候,小姐就已经安排好了,即刻将李汉生和巧慧送走。 从此天高海阔,二人隐姓埋名生活,老夫人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老夫人这会儿正忙着,夫人那里也不得闲,我带青葙去趟铺子里,妈妈你在家里盯着些。”安笙交代过后,便带着青葙去了听雪堂。 方氏听说她要出门逛逛,阴着脸不轻不重地刺了两句,就放她走了。 不过安笙前脚才出门,后脚方氏就叫人暗中跟着去了。 可是盯人的丫头手段实在不怎么高明,安笙和青葙还没走出永宁侯府的院墙范围,就察觉到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慢悠悠地向前走了。 既说是要出门逛逛,那就得有个逛的样子。 安笙带着青葙,一路上逛了不少小摊子,买了几样小玩意,才渐渐接近了馥春阁。 馥春阁现在虽还未正式开张,但是铺子里头已经摆上了,苏远从代州带过来的陈货,所以偶尔还是有些客人上门来的。 安笙和青葙主仆俩,像是寻常客人一样,进了铺子。 苏远正在柜台后头记账,抬头见她二人来了,刚要出去迎接,就见安笙冲他使了个眼色。 苏远意会,没有动,叫了铺子里新买的小丫头招呼二人。 馥春阁毕竟是卖女儿家护肤美容的东西,来的也多是女客,用年轻小子招呼有所不便,因而苏远就买了几个丫头,招待客人。 安笙和青葙看了一会儿,拣了几块小香胰子,和几盒香粉,到柜台结账。 苏远点着几样货品,装作算价钱,一面用只有三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不方便?” 安笙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轻声道:“身后有尾巴。” 苏远动了动眉,表示了解。 “云兄托我捎话给你,问说七日后开张,你可有时间前来?”苏远将东西包好,递给青葙。 安笙微微侧身,让青葙付账,然后小声答说:“我现在还说不好,那日我出现毕竟不便,若我不能来,你二人自行安排即可。” 苏远微微点了下头,轻轻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才冲安笙和青葙一拱手,客气笑道:“小姐慢走,若用的好了,欢迎下次再来小店,小店七日后正式开张,届时有许多新式样的东西摆出来,小姐若有空,还请赏光。” 安笙福身还了一礼,带着青葙离开了馥春阁。 眼尾余光一扫,正见到旁边墙壁拐角处,闪过一片粉色的裙角。 安笙暗暗笑了一下,带着青葙往回走。 途中经过云华楼,安笙忽然想吃如意糕了,便带着青葙进去买。 小二见到她们主仆进来,忙甩着布巾笑脸相迎。 “二位姑娘想吃点什么啊,今儿有我们大厨研制的新菜奇香鱼头,二位姑娘可要尝尝?” 安笙本来只是想要一份如意糕带走的,这会儿听见小二说的这个什么奇香鱼头,不免就动了心思。 青葙熟知她的脾性,见此便小声道:“小姐,要不咱们就在外面用了午膳再回去吧,反正夫人也没说让您在午膳前务必回去。” 安笙一听,觉得也是,便点头应了。 小二人精一样,见安笙点了头,立即笑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位姑娘楼上请,楼上清净,小的给二位找个临窗位置,那景致可好着呢,要是二位姑娘想要雅间,咱们这也有,小的立即为您二位安排。” 安笙见这小二说话倒豆子一般,不免失笑,“雅间就不必了,寻个靠窗的,安静些的位置就行了。” 小二忙含笑应下,然后将安笙和青葙带上了楼。 他之所以对安笙和青葙这般殷勤,也是有原因的。 上回安笙和青葙来赴文韬的约,小二虽未见过安笙的真容,但是却将青葙的面貌记住了,便以为她二人与文韬有些关系,故而才这般殷勤。 生怕安笙和青葙觉得他怠慢了,以后寻文韬告状。 实际上,这都是他自己多想的。 安笙和青葙跟着小二去了临窗的位置,小二介绍了几样今日的特色菜和店里的招牌菜,安笙叫了几个,又让他上壶好茶,便叫他先下去了。 安笙好吃,可自从来了邺京,还没好好地吃上一顿,今日难得有机会,便打算跟青葙好好尝一尝这云华楼的招牌菜。 不多时,小二去而复返,送上香茗,让二人稍坐片刻,便又下楼去了。 安笙和青葙才喝了一杯茶,就见小二又引着两位客人上楼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偶遇(加更二) 安笙听到小二的声音,起初以为他是来上菜的,便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是又来了新客人,便又收回了视线。 倒是青葙,好奇又看了两眼。 结果,安笙刚准备喝茶,就被青葙扯住了袖口。 安笙不明所以地看着青葙。 就见青葙指了指楼梯那边,然后轻声道:“小姐,是陆世子。” 安笙闻言,下意识地又转过头去,看向楼梯那边。 这一眼,正跟刚迈上二楼的陆铮视线对了个正着。 陆铮见到她,也愣了一下,显见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她。 陆文走在陆铮后头,见陆铮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不知在看什么,便顺着他的视线找了过去。 这一看,就发现了安笙主仆。 陆文不知想到了什么,暗暗牵起唇角,偷偷笑了一下,然后倾身靠近陆铮,小声道:“将军,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陆铮听见陆文这话,才回过神来。 想了想,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打个招呼,于是便叫小二先下去忙,他则带着陆文去了安笙她们那桌。 安笙见陆铮和陆文走了过来,便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青葙忙也跟着站起身,然后迅速站到了安笙身后。 安笙:“......” 她怎么总觉得青葙这个动作别有含义? 是她想多了吧? 陆铮依旧一袭黑衣劲装,身上不戴多余配饰,但却愈发显得他眉目深邃,挺拔如松,气势逼人。 陆文也是差不多的一袭黑衣,但他唇若含笑,整个人与陆铮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二人在京都的名声自是显赫,刚一出现,周围便起了些小骚动。 不过二人大抵也都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并未在意,径自向安笙她们这边走来。 走到安笙桌前,陆铮和陆文便停了下来。 陆铮站在安笙面前,安笙微微抬头看他,虽面上带笑,但眼中却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几分疑惑。 陆铮微微低首,看着面前的这张小脸,忽然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空气中隐隐带出一股尴尬的感觉...... 还是陆文率先打破沉默,朝安笙与青葙一拱手,笑道:“我与将军于此偶遇顾二小姐,也算缘分,故特来打声招呼,还请顾二小姐莫要怪我与将军唐突。” “怎会,陆副将实在客气了。”安笙笑着福身还了一礼,态度客气而又带着几分疏离。 陆文见状,便了然的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拿眼去瞧陆铮。 他心道,将军哎,您再站一会儿,人家顾二小姐怕是就要不自在了,您倒是说句话,咱们好走啊? 陆铮大概听见了陆文的心声,又看了看安笙,道:“此番偶遇,特来招呼一声,还请顾二小姐不要见怪。” “将军客气了。”安笙又福身还了一礼,笑容依然清淡而客气。 陆铮见她这样,心中有些困惑。 浴佛节那日,他们明明相谈甚欢的,怎么今日再见,又是从前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打了招呼,双方一时间又是无话。 正好这时候小二过来上菜,陆文见机便对陆铮道:“将军,咱们也先去吃东西吧,吃完了,还得回京郊大营呢。” 陆文的意思是,将军啊,您还有正事要办,说话什么的,以后有机会再说也不迟啊,况且,人家顾小姐明显就是没话跟您说,您就别杵在这儿耽误小二上菜啦。 陆铮并未听见自己副将的心声,见到小二上菜,他便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 结果,就见小二一下子端上来四道大菜。 小二放下盘子,转头见陆铮和陆文在这儿,也没敢多说什么,只对安笙道:“还有四道,马上就好,小的这就去厨房给您看看。” 说着,便转身要走。 刚迈出了一步,想了想,还是问了陆铮一句,“陆世子,您和陆副将的菜,这会儿上吗?” 陆文赶紧笑着点点头,“上啊,去厨房催着些,正饿着呢,做好了赶紧给我们端上来。” 小二脆声嗳了一声,然后夹着托盘小跑着下了楼。 陆文回过头来,就见自家将军眼睛盯在人家的桌子上,也不知道在瞧啥。 难道是看中了顾二小姐点的菜? 陆文摸了摸下巴,觉得很有可能。 待会儿问问将军喜欢哪道,他们也点了就是,省得将军眼馋人家的菜。 陆文刚自我分析完,就听陆铮对安笙道:“你还有客人?” 安笙:“......” 青葙:她们还有客人吗?她怎么不知道? 陆文:“......”将军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好奇宝宝附身了吗?人家顾二小姐有没有客人,关咱们什么事啊! 安笙愣过一瞬之后,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说:“并没有,只我与青葙二人,原是闲逛买些小东西,逛累了,便上来吃顿饭,听说这云华楼的菜品很是美味,总无缘亲尝,今日有机会,便想来试试。” 安笙说完,便含笑看着陆铮。 陆世子您还有什么问题,一道都问了吧,问完了赶紧让我坐下吃饭,我都闻到那鱼头的香味了啊! 耽误别人吃饭品尝美食出门是要踩狗屎啊!!! 踩狗屎的陆铮,“那就不耽误二小姐用膳了,我们也先去用膳了。” 安笙闻言赶紧回以灿烂一笑,“陆世子请便。” 实则内心早已挥起小手帕,对着陆铮狂道快走吧快走吧,我要吃鱼头了。 陆铮带着陆文走了,安笙赶紧扯着青葙坐了下来。 青葙飞快抽出竹筷,交给安笙,让安笙得以大快朵颐。 安笙接过竹筷,迅速地朝着那盘鱼头下了手。 入口便是麻、辣、鲜、香,回味还有一种奇特难以形容的香味,果真不愧为云华楼大厨的特色菜,今儿这一餐吃的,绝对值了。 安笙吃的美,赶紧招呼青葙动筷子。 此处不是顾家,跟人的小丫头又没上来,青葙也没那么顾忌,便随着安笙一起用了。 她们主仆俩这边吃的香,不远处的陆铮和陆文的菜却还未上来。 陆文看了看安笙主仆这边,轻笑着对陆铮道:“这顾家二小姐倒真没什么架子,待自己的侍女这般好。” 陆铮闻言,便也又看安笙那边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告状 很快,小二又端着四样菜去了安笙那桌。 陆铮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那头,只见不知小二说了什么,安笙淡淡地启唇笑了起来。 那一笑真是如三月春风,轻拂人面。 陆铮却看的皱眉。 怎么总觉得这小二今日殷勤过了? “将军?将军......”陆文见陆铮直愣愣地瞪着安笙她们那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忙出声唤人。 虽说南诏风气开放,可将军这么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姑娘,是不是也不大好? 陆铮被陆文唤回了神,看了陆文一眼,低头喝茶。 小二临下楼又蹭过来,“陆世子,陆副将,您二位的菜马上就好,二位稍坐片刻。” 陆文笑了笑,权作应了。 陆铮没说话,但周身气息却好像忽然变冷。 小二似有所觉,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再不多言,小跑着下楼去了。 小二走后,陆文便奇怪地看着陆铮。 将军刚刚是故意释放威压了? 不是他的错觉吧? 将军给一个跑堂的释放什么威压?难道是嫌人家上菜太慢了? “看什么,喝你的茶。”陆铮头也没抬,冷声道。 陆文闻言,忙收回视线,端起茶杯喝茶。 将军今天大概气不顺,他还是少惹为妙。 很快,小二端着他们点的菜送了上来。 因有公务在身,陆铮和陆文并未要酒,就着茶水和清汤用膳。 二人常在西北,于吃食上向来不挑剔,用饭时也不多话,快却不狼狈,可以看出世家公子的良好教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二人就将桌上的菜扫净,白饭也都用完,一同放下了碗筷。 常年军旅,他们对粮食看得都很重,并不喜欢浪费食物,所以吃多少,叫多少,一向是二人在外用膳的习惯。 安笙和青葙正在大快朵颐。 八道菜对两个姑娘家着实多了些。 不过二人都能吃,而且也不知是从前挨过饿的原因,还是怎么着,她二人进食的速度也较一般姑娘家快很多。 陆铮和陆文用晚餐,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再打声招呼再走,便见安笙和青葙齐齐放下了筷子。 陆铮眼睁睁的看着,安笙用帕子掩住口鼻,轻轻的打了个饱嗝。 他忽然有些想笑,但是却忍住了。 不过陆文常年跟在他身边,对他的一举一动堪称了解至极。 所以陆铮虽未笑出来,陆文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间,瞧出了这人在笑。 看来将军方才果真是饿了,所以心情才不好。 陆文点点头,很为自己的分析称叹。 安笙和青葙起身要走,陆铮和陆文正巧迎过去,双方于楼梯处迎面相遇。 “顾二小姐吃的可好?”陆铮这话简直是明知故问。 你都看见人家偷偷打饱嗝了,你说人家吃的好不好。 但其实陆铮这样问,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个情景,正适合用这话来做开场,他才这么问了。 安笙笑得矜持而客气,“云华楼大师傅的手艺极好,小女用的甚好,陆世子与陆副将,可用好了?” “挺好。”陆铮颔首回了两个字。 他这般惜字如金,安笙一时也就无了话。 双方在楼梯处又陷入快聊不下去的僵局。 停了一会儿,安笙福身笑道:“出来久了,恐家里长辈担心,请陆世子容小女先行离开。” 这是应该的,陆铮赶紧点头应下,然后侧身让安笙主仆先行。 安笙又福身还了一礼,然后带着青葙下楼。 陆铮和陆文不远不近地缀在二人身后。 小二见他们双双下来,忙迎上去问用的可好,得到了满意答案,小二殷勤恭敬地将她们一行送出了云华楼。 云华楼门口。 安笙视线一转,扫见方才跟着她与青葙出门的丫头,正躲在对面一个小摊子后头,不由好笑。 午膳时候都过了,倒是难为这丫头了。 与陆铮和陆文道了别,安笙带着青葙回永宁侯府。 她们主仆前脚才进门,那个小丫头后脚就跟着进来,然后脚步匆匆地回了听雪堂。 方氏才处理完一些琐事,正在听雪堂里坐着喝茶。 听说派去盯人的丫头回来了,忙叫袭香将人领进来。 小丫头跟着袭香进了听雪堂堂厅,福身给方氏请安。 方氏叫了起,问她:“二小姐出去都做了什么,可见过什么人?” 小丫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安笙的行程,垂首答说:“二小姐一路闲逛,买了些针线坠子,后来又去了一家新开的香粉店,买了些香粉还有香胰子之类的东西,期间并未见过什么人,就是闲逛的,不过......” 小丫头说到这里,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奇怪,但又摸不准,也没敢乱说。 方氏听她话里犹豫,忙喝问:“有什么话就快说,不许隐瞒!” 小丫头见方氏掉下脸色,口气生厉,吓得忙有些慌张地说道:“不过回来的时候,二小姐去了云华楼,二小姐进去不久后,奴婢就见到陆世子和另一位年轻公子也进了云华楼,奴婢怕二小姐发现踪迹,没敢跟进去,只知道,二小姐在里面待了很久,才出来,出来的时候,是跟陆世子和那年轻公子一道出来的,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他们是一同约好的,还是,还是偶遇的......” 丫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方氏脸色晦暗不明。 陆铮? 他怎么会跟安笙有了交集? 难道,是因为安笙给陆铭治过病,所以二人私下有了来往? 这丫头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私下跟年轻公子相交,这是想要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 方氏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头划过一丝诡异的兴奋感。 “你先下去,记住,今日的事情,不要胡说。”方氏摆了摆手,叫那小丫头先下去。 丫鬟应声而退。 方氏坐了一会儿,忽然招过袭香,去了松鹤堂。 这么大件事,可不得知会老夫人一声么,也好叫老夫人知道知道,她看重的丫头,却是个不自重的呢! 方氏志得意满地去了松鹤堂,准备告安笙一状,没成想,却连房门都没进去。 盼夏出来回话说,徐氏犯了头疾,这会儿刚歇下,请方氏有事稍晚些时候再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教训 方氏听了盼夏这话,笑容登时便僵了一瞬。 片刻后,才又扯出笑容,关怀问候了徐氏几句。 言辞间很是忧心徐氏身子。 得到了徐氏并无大碍,只需静养的回答,当时才做放心状,带着袭香又回去了。 无功而返,可想而知方氏的心情,不会好。 方氏的心情不好了,那有些人,也就别想消停。 方氏回到听雪堂,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这气是从安笙那招来的,便命袭香派人去玉笙居,将安笙叫过来,训话。 安笙才回去不久,刚喝了一盏茶,就听紫竹来报,说方氏派人来,叫她过去一趟。 青葙略微有些不安,“难道是因为今儿在外用了午膳,大夫人又不高兴了?” 安笙想了想,觉得不至于。 “应该是跟着我们的丫头回话,她不满意,才将我又招过去的,多半是为了这个。” “小姐今儿什么也没做,大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那丫头盯的那么近,我们都装作没看见了,这还不满意?”青葙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安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多半是为了云华楼里的事,你忘了,我们与陆世子他们一道下来的,夫人多半是多想了,无妨,就去回个话,省得她再想歪了,没的借机坏我名声。” 青葙听了安笙的话,才明白过来,感情问题出在这儿呢。 她怎么总觉得,摊上陆家,小姐就没有消停日子呢? 这不是她的错觉吧? 从给陆家大公子治病开始,小姐一碰上陆家人,准保有麻烦。 “走吧。”安笙起身,抚了抚裙摆,带着青葙去了方氏那里。 到了听雪堂,袭香亲自出来迎的人,安笙跟袭香客气了一句,转道跟她一同进了方氏所在的正堂。 跨过门槛,进了堂厅,就见方氏正在正堂主位上坐着喝茶,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安笙上前几步,福身见礼问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做的丝毫不含糊。 问了安,安笙就垂首静静站着,也不多话。 方氏又呷了口茶,这才掀起眼皮,扫了安笙一眼。 “我听说,你午膳没回来用?”方氏也聪明,没有一上来,就问安笙的行程。 那样的话,就好像她这个嫡母故意打听庶女的隐私似的。 虽说安笙出门,理应与她报备,但是也不至于连去了哪里,都买了什么,还要回来一一向她报告。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不过实在少见。 这样的话传出去了,大家少不得要说她方氏苛刻,方氏可不愿担着这样的名头。 可安笙没回来用午膳,她身为嫡母,多问一句,反而显得她关心庶女,谁也挑不出错来。 安笙心道果真如此。 稍稍揣度了一下方氏的心思,安笙抬首,露出个有些赧然的笑容,看了方氏一眼,然后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才道:“母亲恕罪,孩儿回来的时候,路遇云华楼,想着那里的如意糕做的好吃,就犯了馋,想要包一份回来,谁知进了那里,小二推说今日大厨做了特色新菜,孩儿听了新奇,一时间没忍住腹中馋意,便在云华楼用了午膳,说来也巧,孩儿用完午膳,正遇到陆世子与他的副将也要离开,陆世子大抵是还记着孩儿帮他兄长治病的事,便带着副将来同孩儿打招呼,孩儿见陆世子客气,便与之寒暄了几句,但陆世子他们还有事忙,孩儿便在云华楼门口与他们道别,回府来了。” 安笙一席话说得自然无比,清清楚楚,坦坦荡荡,任是谁听了,都能猜出当时的情景。 方氏一听这话,眉心便不由地皱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么,安笙怎么可能与陆铮私下有交,原来不过是偶遇。 这样一来,一切也就说的通了。 都怪那个死丫头,语焉不详,害自己生了误会,还差点跑去老夫人那里告状。 得亏老妇人今儿犯了头疾,没有见她。 这要是真见着了,她将这状一告,老夫人将安笙再叫过去一问话,届时问出这种结果,她的脸可往哪里放! 她就知道,这些丫头办事都不牢靠。 不过明白归明白,清楚归清楚,要方氏给安笙好脸色,如今是不大可能了。 所以方氏还是借机教训道:“往后不要随意在外用膳,你是个姑娘家,要注意分寸,别因为你一人,丢了顾家的脸面。” 安笙听了这话,也不往心里去,柔声应了,一副全听方氏安排做主的模样。 方氏见她顺从,心头的气稍稍退下一些,懒得再看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摆了摆手,叫她下去了。 安笙福身告退,礼数周全得体。 青葙扶着安笙回玉笙居,主仆两个一路无话。 待回了玉笙居,进了安笙的房间,郑妈妈便迎上来,问方氏叫安笙过去怎么回事。 青葙正气方氏说安笙那些话呢,闻言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青葙才压着嗓子,低声道:“大夫人这就是借机找小姐的不自在,南诏什么时候有人说过,姑娘家在外用膳就是丢家里的脸面了?要这么说的话,那满大街的姑娘家,还不将自家的脸面都丢尽了!自从小姐替荣贵妃治好了病,老夫人不许大夫人再打小姐的主意,大夫人就处处看小姐不顺眼!” 郑妈妈听了也有些不快,但到底年长不少,更能压得住气,闻言便规劝青葙:“这些话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在外可千万别说,没的给小姐找麻烦,给大夫人把柄拿捏教训小姐。” “妈妈说的是,我知道。”青葙听了郑妈妈的劝,气稍小了些。 “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为这事生气,我都不往心里去,你们也别往心里去了。”安笙不在意的笑了笑。 几句不轻不重的训斥,她还真就不当回事。 方氏心里要是痛快,能没事就找她麻烦? 既然她都已经不痛快了,那自己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也给自己找那不自在呢。 郑妈妈和青葙听了安笙的话,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遂都不再提此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一语成谶 是夜,天色黑沉,一弯上弦新月被浓云遮住了光华,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永宁侯府院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徐嬷嬷踩着二更的梆子点,匆匆自外院回到内院,行至松鹤堂,飞快走进院门,然后直奔徐氏的房间而去。 徐氏的房里仍留着一盏小灯,似乎正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徐氏披着外衣靠在软榻上,昏黄的灯光一晃,将她的脸显得有些阴鸷。 盼夏守在外堂门口,不敢出声。 徐嬷嬷敲了三下门,盼夏轻声问,“是谁?” 徐嬷嬷低哑的声调自门外传来,盼夏赶紧将门打开,迎徐嬷嬷进来。 “老夫人可睡了?”徐嬷嬷悄声问。 盼夏摇摇头,指了指里面,轻声答说:“老夫人正在里头等着妈妈回来呢。” 徐嬷嬷点了下头,提步进了内堂。 一进去,就见徐氏歪在软榻上,脸色晦暗不明。 徐嬷嬷暗暗吸了口气,走近徐氏,福身道:“奴婢见过老夫人。” 徐氏听见动静,侧过头来,看向徐嬷嬷,摆了下手,叫徐嬷嬷起身。 徐嬷嬷应声而起,便听徐氏沉声问道:“如何?” 徐嬷嬷心跳乱了一瞬,随即垂首答说:“回老夫人的话,人,没找到。” 徐氏闻言,脸色骤然沉了下去,阴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徐嬷嬷跟着徐氏也算够久了,乍然见了徐氏这副模样,都不由地有些害怕。 好在徐氏理智还在,尽力压制住了心头的暴怒,问说:“处处都查过了?梁家那边呢,怎么说?” 徐嬷嬷赶忙答道:“都查过了,奴婢大胆猜测,人兴许是出了城,所以已经叫他们出城去追了,只是,能不能追的上,就不敢说了......至于梁家那头,自梁老夫人和梁少爷被下了大狱,就彻底乱了,咱们安排进去的内线说,梁家大少夫人闻听梁老夫人和梁少爷都被刑部拘押,便出来主事,但是府里人心惶惶,乱的不行,那位大少夫人折腾了一下午,也没将府里整治明白,这会儿虽说消停了些,但还是有不少奴才偷了卖身契和家里的财物,借机跑了,那位大少夫人正在带人清点内府呢,巧慧人和卖身契...也都不见了。” 徐氏听罢,又是生气,又是不解。 听这意思,这巧慧倒像是早有预谋? 难为这丫头有这份胆识和心计,怕是开始跟她们接触的时候,就已经谋划好退路了吧! 巧慧有这种心机,徐氏觉得倒是还解释的通,可李汉生呢? 难道他也事先都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怎么可能呢! 徐氏实在不相信。 她派人查过李汉生,这些年,李汉生过得生不如死,全靠一口报仇雪恨的气支撑着,才苟活至今,这样的人,会在得知有望告倒自己的仇人时,还预先想好了退路? 怎么想,她都觉得不可能! 难道是巧慧带着他一起跑路? 徐氏大胆假设。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实在荒谬。 巧慧一个人躲避她的追查,应该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还带着李汉生这样一个累赘。 况且,她也从未听说,这二人原来有何私交。 若真是如此,巧慧合该早就帮助李汉生状告梁家才是,何必等到她许以重利后,才答应出面作证! “尽力追查这二人下落,留着他们俩,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徐氏忽然坐起,对徐嬷嬷吩咐道。 徐嬷嬷被徐氏眼中的冷意惊了一下,随即颔首答说:“是,老夫人,奴婢一定让他们尽力追查下去。” 话虽如此,但是徐嬷嬷和徐氏心中都清楚,这人,多半是难以找到了。 茫茫人海,要找两个人,哪那么容易。 她们手中的力量,还没有到了遍布天下,能在任何地方安插下人手,只为找两个不知会去何处的人的地步。 所以说,这人,多半是难以找到了。 不过徐氏吩咐说找,徐嬷嬷等,自然就得用心去找。 她已经命人先去往青县方向了。 那里是李汉生和巧慧的家乡,人总是思乡的,李汉生的家人也都葬在青县,说不定,他想要落叶归根,才直接回了青县呢。 虽然,徐嬷嬷也不敢肯定,自己这样的猜测,能有几分可能,但总归是个方向,好过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去碰运气。 徐氏头疾发作,说久了话更加头疼,因而吩咐过了,便叫徐嬷嬷先下去了。 徐嬷嬷走前,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让徐氏保重自己的身子。 李汉生和巧慧的存在,虽说于他们有些危险,但是梁家已破,现在不足畏惧,也不必担心得不行。 徐氏也明白这些,她主要是气不过。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事,忽然之间,就变得脱离了控制,这叫她怎能顺得下气? 这气一不顺,就真引发了头疾。 本来只是用来应付陈氏的一句托词,如今不过半日工夫,倒成了真的,徐氏一想到这点,心口就噎得慌。 夜已深了,徐嬷嬷怕耽搁徐氏歇息,便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时,徐嬷嬷又嘱咐了盼夏几句,这才离开。 徐嬷嬷走后,盼夏进来服侍徐氏歇下。 徐氏头疼的不行,又困倦不堪,只得回床上躺着去了。 盼夏给徐氏掖好了被角,见徐氏眉头皱得紧紧的,面上满是痛苦之色,想了想,忽然提议说:“奴婢斗胆提议,若老夫人明日还不好的话,是不是叫二小姐来看一看呢?说不定,二小姐会有什么好法子,能治得好老夫人这头疾,也好叫老夫人少受些罪,瞧着您这样,奴婢心里急得厉害呀。” 徐氏闻言,慢慢睁开眼,看了盼夏一眼。 盼夏回望徐氏,眼里一片担忧。 徐氏见了,心情忽然好了些,但也没有过多表示,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道:“若明儿还不好,就依你所言,叫那丫头来看看,正好我老婆子也试试,这丫头到底有几斤几两。” “只要老夫人能不难受就好。”盼夏轻声回了一句,放下床上的纱帐。 然后,冲徐氏福了福身,退到旁边的小榻上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头疾之因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徐氏就醒了。 盼夏到床边服侍,见徐氏面色不好,眉心紧皱,就知道头疾还是没好。 遂请示道:“奴婢派人给二小姐传个话吧,让二小姐过来一趟,老夫人总这样,也不是回事啊?” 徐氏想了想,头疼的实在难受,便点头应了,又吩咐道:“正好差人去各房都走一趟,叫他们今儿不必来请安了,我没那个精神头见他们。” “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安排下去。”盼夏轻声应下,又将徐氏扶着躺下,这才退出了内室。 将倚翠,倚慧,安梅,安兰四个丫头叫到身边,一一交代了她们下去传话,盼夏便又回去伺候徐氏去了。 倚翠被安排去了玉笙居。 时辰尚早,倚翠去的时候,玉笙居只有两个小丫头,打着呵欠在扫院子。 见了她,小丫头们忙福身问安。 倚翠领命前来请人,也不敢托大,便客气问她们,安笙可起身了。 两个小丫头并不是近身伺候安笙的,所以对安笙的起居并不大了解,闻言不由为难。 正好这时候,紫竹起身打水,小丫头见了她,忙唤了一声。 紫竹闻声走过来,见到了倚翠,二人互相福身问安。 倚翠道明来意,紫竹不敢怠慢,忙将倚翠请到小厅里,然后去安笙房前敲门。 安笙此时已经起了,正在穿衣。 听见外面的敲门声,便对青葙道:“这时候有人敲门,准是有事,你先去看看,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青葙听命而去。 打开门闩,拉开房门,见是紫竹,青葙便问:”怎么了?“ 紫竹福了下身,道:”青葙姐姐,老夫人院里的倚翠姐姐来了,说是老夫人头疾发作,请小姐过去给瞧一瞧。“ 青葙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立即对紫竹说:”这样,你告诉倚翠,就说小姐梳洗一下,即刻就来,请她先回去给老夫人回个话。“ 紫竹脆声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青葙赶紧又返回内室。 ”怎么回事?“安笙见青葙进来,便问。 青葙快步走到安笙身边,帮安笙将外裳抚平,然后道:”老夫人差人过来,请您过去瞧头疾呢。“ ”还没好?“安笙闻言不由侧目。 青葙点了点头,”想来是的,奴婢先去打水,小姐等一等,今儿的早膳,怕是用不好了,正好昨儿郑妈妈做了红枣蜜糕还没吃完,奴婢先拿过来些,小姐好歹垫一口,省得待会儿胃不舒服。“ 安笙点了点头,让青葙先去忙。 紫竹回了话,倚翠便先行离去,传话去了。 安笙梳洗过后,吃了两块红枣蜜糕,喝了杯热茶,胃里总算不是空落落的,烧得慌了,便带着青葙,提上小药箱子,去了松鹤堂。 徐氏头疾发作,今儿这请安,多半是免了。 安笙估摸着,她前脚到松鹤堂,后脚大家伙就得跟着来了。 只不过,徐氏应该不会见就是。 徐氏这头疾怎么来的,安笙也算清楚。 看来李汉生和巧慧的”失踪“,让徐氏很是挠头啊。 可她也是没办法。 照她对徐氏的了解,梁家一倒,徐氏必然不会留下李汉生和巧慧这两个大把柄,徐氏下手向来干脆,若没有意外,必是要斩草除根的。 为了挽救两条无辜性命,她只得预先安排好,将人悄悄送走了。 到了松鹤堂,倚翠忙打帘请她们主仆进去。 安笙见倚翠如今的态度,再想起自己头次来松鹤堂请安时的情景,不由唏嘘。 这个家里,就连个二等丫鬟,都比前世的自己会看人眼色,分析形势,把握时局。 进了内堂,盼夏迎出来,行礼问安后,便带着安笙和青葙入了内室。 一进去,就见徐氏躺在楠木雕花罗汉床上,眉心紧皱,显是难受得厉害。 屋内弥漫着一股幽幽的檀香味,安笙视线微微转了一下,只见临窗的花案上摆着一只小巧的三足黄铜镂花香炉,透过雕花窗桕,点点细碎的日光照在案上,隐隐还能看见几缕香烟,袅袅而上。 再往左看,白壁上挂着一幅秋居图,画风疏阔,笔法纯熟,但却并不是哪位名家之笔。 安笙记得,永宁侯府老侯爷,她的祖父,很是擅画,尤其擅长画大雁,想来这幅秋居图,多半是出自已经仙逝的老侯爷之手了。 看来她这位祖母还是个长情的,安笙暗道。 ”二小姐快些看看吧,老夫人头疾发作,迟迟不好,奴婢也是没办法了,才斗胆跟老夫人请示,麻烦二小姐来这一趟。“盼夏伸手请安笙过去床边。 安笙侧头看了盼夏一眼,心道好个忠仆。 ”盼夏姐姐客气了,祖母病了,我理当前来,若早知祖母病的这般重,我早就来了。“安笙说着,便快步地走到了床边。 她一面走着,一面皱紧了两弯新月般的柳眉,面上忧色尽显。 徐氏睁开眼,正见到安笙担忧不已的样子。 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徐氏道:”不过一点儿小毛病,都是盼夏这丫头大惊小怪,一大早的,惊着你了吧,盼夏,二小姐定然还未用早膳呢,你去厨房盯着点,叫她们做些二小姐爱吃的饭食,待会儿留二小姐用早膳。“ ”老夫人放心吧,奴婢方才已经交代下去了。“ 徐氏闻言,淡淡地点了下头,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 安笙由着她们主仆说完,才道:”祖母的身子是大事,别说孙女少吃一顿早膳,便是日后日日都不吃,只要祖母身子强健,无病无痛,孙女也是愿意的啊,祖母,请容孙女先替您诊脉吧。“ ”你这丫头,恁的嘴甜,难为你有心了。“徐氏被安笙的话逗笑了,随后伸出手来,让安笙诊脉。 安笙拉起袖子,手腕一转,三指搭上徐氏腕间。 凝神诊了会儿脉,安笙心中有了底。 徐氏此次头疾发作,概因思虑不停,又精神高度紧张,压迫头部,出现两颞(注1)急痛的症状。 且由于她夜里难眠,没有得到好的休息,这种症状便更加严重了。 说白了,就是想太多加上一时着急压迫神经造成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互刺 安笙收回手,替徐氏掖了掖被角。 而后道:”《素问-风论》记载,‘风气循风府而上,则为脑风;新沐中风,则为首风’;《素问-方盛衰论》中又载,‘气上不下,头痛巅疾’,故孙女斗胆,敢问祖母,近来可是有何烦心的急事,思虑太多?“ 徐氏闻言,目光便微微闪了一下。 这丫头好生敏锐,竟然连这个都看得出来,看来是真跟着普云大师学到真本事了。 如此也就不怪乎,能治得了陆家长子的顽疾,又医得好荣贵妃的奇症了。 不过,医术学的再好,也不能勘破人心。 徐氏不可能将自己头疾的真相,告诉安笙。 所以,就随便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身为顾家的大家长,需要她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家里每个孩子,她都关心啊,这一关心,就难免想多,想的太多,就受不住了。 嗯,理由很完美。 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安笙当然也不会挑徐氏的毛病。 别说徐氏还费心找了个,听起来就颇为靠谱的理由搪塞她,就是什么都不找,坚持自己就是忽然头疾发作,安笙也不能说什么呀。 老夫人在这个家里,那可是说一不二的,谁敢违拗她的意思。 安笙听完徐氏的话,适当的表达了自己身为后辈,却让长辈操心的羞愧感,和浓浓的感激之情,然后,赶紧下方子开药。 写完了方子,安笙又对徐氏道:”若祖母信得过孙女,孙女想替祖母扎上几针,用药效果毕竟慢,祖母现在这般难受,还是扎针来的快些。“ 徐氏目光动了动,随即含笑道:”祖母自然信得过你,如此就累你给祖母扎上几针了。“ 安笙一面回说这都是应该的,一面让青葙准备一下,她好替徐氏施针。 青葙闻言,便将药箱中的针包取出,放好。 安笙转头对盼夏道:”劳烦盼夏姐姐,替我点一支烛火过来。“ 盼夏闻言,忙按照安笙的吩咐,点了一支蜡烛,拿了过来。 安笙让盼夏将烛台放在徐氏卧房里的圆月桌上,然后拿起针包,走了过去。 将要用到的银针一一放到烛火上炙烤消毒,接过青葙手中沾了药水的棉帕将银针擦拭干净,安笙才又拿着银针回到了徐氏的床边。 下针之前,安笙柔声道:”许会有些刺痛感,孙女斗胆,请祖母暂且忍耐一二。“ 徐氏点点头,应了安笙的话。 安笙举起一枚银针,刚要照着穴位扎下去,就听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安笙的手一顿,停在了半空。 徐氏面露不悦,对盼夏道:”你去看看,是何事?“ 盼夏告了声罪,忙快步出了内室。 安笙猜测,多半是侯府其他人,赶过来探老夫人的病了,说不得,还要争着侍疾。 果不其然。 盼夏去而复返,回的话与安笙的猜测几乎差不多。 徐氏这会儿正烦着,哪有心思见人,于是便叫盼夏将人都劝回去。 盼夏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回来了,答说人都请走了。 徐氏嗯了一声,让安笙继续。 安笙这才又凝神静气,下针。 头为“诸阳之会”,“清阳之府”,手、足三阳经及足厥阴肝经均布于此,督脉与脑府直系,徐氏此症,系情志所致的内伤头痛,需通络止痛。 故而,安笙才要为徐氏施针。 治疗方法并不复杂,只需取太冲、足临泣、外关、丰隆、头维、风池、率谷、角孙诸穴,并以远端穴为主,先刺,诸穴再以强泻之法,即可。 诸针刺下,安笙俯身轻声问徐氏:”祖母可觉痛感无法忍受吗?“ 徐氏轻轻摇了摇头,说尚可。 确实有些刺痛感,但也并非无可忍受。 治病么,哪是能好过的,徐氏也理解,所以并未挑刺。 安笙见徐氏还算配合,心下稍安,又道:”银针需得停一刻钟,待一刻钟后,孙女再为祖母取针,祖母此次皆因忧思太过,引发的急性头痛,若无意外的话,施针一次,再辅以药物,便应无事了。“ 安笙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很能安抚人心。 徐氏听得也很舒服,便配合的点了点头。 松鹤堂院外。 本来皆是准备来侍疾的三位夫人,如今均被挡在了门外,可想而知,面色自然都不大好。 安笙一早被徐氏派人请去治病,大家伙都是知道的,所以这会儿,就有人拿这个说事,来刺激方氏。 宋氏眼珠一转,看向方氏,道:”还是大嫂有福气,我等想要尽孝,却不得而为,大嫂就好了,即便自己插不上手,却还是有人替你尽孝,这份福气,到底是我们比不了的啊!“ 宋氏口气自然,细品似乎还带了点欣羡,仿佛真的不过是有感而发,才说了这番话而已。 可这话传到方氏耳朵里,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在嘲笑她。 是啊,她都进不去,被老夫人挡在了门外,她不待见的那个庶出的女儿,如今却正在老夫人屋里大献殷勤。 这怎能叫方氏不刺心? 人比人,气煞人。 方氏一想到只有安笙一人被徐氏单独请了过去,心肝脾肺就无一不疼。 这丫头怎么就得了普云大师的法眼,授予医术了呢? 这好事,若是落在她的嫡亲宝贝女儿身上,她自是高兴,可是落在顾安笙那个小贱人身上,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啊! 现在,宋氏还动不动就伸手戳一戳这根刺,是生怕她疼得少了吧! 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没说出来,不代表丝毫不知。 宋氏三天两头的给她使些小绊子,别以为她是个傻子,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顾菱那件事,宋氏根本就是知道了,却还一直装作不知情,想背后阴她,没那么容易! ”三弟妹这话说的不对,“方氏假笑一声,目光直直地盯着宋氏,”安笙是不是去替我尽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给娘治好头疾,只要娘的病好了,咱们谁伺候在跟前儿,那不都是一样的么。“ 方氏言笑晏晏,一席话既讽刺了宋氏的小心眼,又表明了自己的大度贤德,可谓高杆! 第一百三十二章:“温情” 方氏高杆,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 只见她听了方氏的话,不急不恼,反而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应道:“大嫂这话说得对,娘的身子,才是头等大事,所以,我才说,还是大嫂的命好,有个这么能耐的女儿,能替娘治好头疾,又能代替大嫂尽孝么。” 方氏一听宋氏这样说,不由地心中一刺,刚要说什么,但见徐嬷嬷遥遥地走了过来,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她们俩这时候争论这个,本是毫无意义的。 安笙也就比她们早到了一会儿,这么会子工夫,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将徐氏的头疾治好。 可听宋氏这个意思,安笙简直堪比大罗金仙,说将徐氏治好了,就一下子治好了似的。 要真有这本事,安笙还拘在顾家干什么,干脆到外面支个摊子,专给人治疗疑难杂症算了。 说不得,还能得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名声呢! 再说了,退一万步说,安笙来给徐氏治病,也不是自己要求来的,是徐氏差人请她过来的。 安笙难道能说不? 怕是不行吧。 且不说南诏重孝,只单单说安笙在顾家的地位,就由不得她说这个不字。 沈氏一直没开口,将作壁上观的政策,贯彻到了实处。 徐嬷嬷过来时,就见三位夫人各自带着丫鬟,聚在一处,隐隐有些三足鼎立之势。 虽然她没听到她们说了什么,但是稍稍用心一想,也知道多半是在说徐氏屋里的事情。 老夫人行事,向来是不容议论的,故徐嬷嬷见到方氏等聚在一起,便故意走了过来。 福身见礼问安,徐嬷嬷状似不经意地道:“三位夫人怎的聚在这里,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跟老夫人说,可否需要奴婢代为通报一声?” 方氏、沈氏、宋氏闻言,皆说并无什么大事要说,只是忧心徐氏的身子,故而才未离开。 徐嬷嬷恍然点了点头,赞了几位夫人大义孝顺。 方氏等客气回了一句,然后纷纷借故离开。 徐嬷嬷目送几人远去,这才转身又回了松鹤堂。 徐氏房内。 安笙正在替徐氏收针。 徐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见状更加放轻了脚步,悄没声息地站到了盼夏身边。 徐氏抬眼轻轻扫了徐嬷嬷一眼,没有说话。 安笙正背对着徐嬷嬷收针,徐嬷嬷便冲徐氏轻轻摇了下头。 徐氏见了,便明白,人还是没找到。 阖上双眸,徐氏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候了,人还没找到,那么几乎就再没有找到的可能了。 安笙将所有银针收回,交给青葙,然后,俯身轻声问徐氏,“祖母可觉得好些了?” 徐氏此次头疾,属急痛之症,针灸是最为有效的法子。 就算不能做到立竿见影,但是起码,能很大程度上缓解徐氏的痛苦,安笙有这个信心。 果然,徐氏听完她问话,面色便缓和了一些,眉间的褶皱也打开了不少。 “好多了,”徐氏笑了笑,“多亏了你这孩子,否则的话,祖母可要遭罪了。” “这都是孙女应该做的。”安笙见徐氏面色缓和,人也笑了,这才做出如释重负的样子。 “让你挂心了,好孩子。”徐氏面上闪过一丝安慰。 “只要祖母好了,孙女就放心了。”安笙回以柔柔一笑。 “盼夏,你去伺候二小姐用早膳吧,我这里没事了,别叫二小姐饿着。”徐氏转头吩咐盼夏,满面慈爱。 “是,老夫人。”盼夏福身应下。 安笙跟徐氏行了个礼,然后随盼夏出了内室。 徐氏和徐嬷嬷显然还有话要说,她还是赶紧离开为好,省得待久了,反倒招徐氏的烦了。 松鹤堂的早膳很丰盛,徐氏奉行早膳要吃的精而好,故而松鹤堂的小厨房,早膳总是做得很多,又很精细。 尽管这样,安笙却也没多用。 在人家的地盘上吃东西,总归不那么自在。 吃了个八分饱,安笙便放下了筷子。 盼夏俯身柔声问道:“二小姐可用好了?” 安笙侧头,莞尔一笑,颔首,“用的很好,盼夏姐姐费心了。” 盼夏巧笑嫣然,“二小姐实在客气,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说着,盼夏便叫人将安笙吃剩下的东西撤下去,并有两个小丫头,捧着漱口茶和小盂盆过来,伺候安笙漱口。 待安笙漱了口,盼夏又亲自捧来热巾帕,伺候安笙擦了手。 安笙谢过盼夏,又与她一同入了徐氏的内室。 离开前,总得跟徐氏说一声。 安笙同盼夏再次回到徐氏的房内,徐氏正靠在床头,由徐嬷嬷伺候着,用米汤。 徐氏喜好甜食,米汤里大概加了花蜜或是糖霜一类的东西,隐隐能闻见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徐氏见安笙来了,忙笑着招招手,叫安笙过去。 安笙顺从地走到徐氏床边,福了下身。 徐氏笑眯眯地拉过安笙的手,问她:“如何,早膳用的可好?” 安笙闻言,露出个有些赧然的笑容,回说:“回祖母的话,孙女用的极好,祖母院里的小厨房做的东西,特别好吃,孙女一时没忍住,比平时还多用了些呢,多谢祖母爱惜赐饭。” 徐氏听见安笙这不加掩饰的评价,就哈哈笑了起来,“你若是喜欢她们做的东西,以后祖母日日叫她们做了,给你送过去,如何呀?” “孙女惶恐,可不敢劳动祖母院里的人,还是叫她们给祖母做好吃的吃吧,只要祖母吃的好了,孙女就算不能每日吃到这些好吃的,也觉得宽慰呀。”安笙说罢,便仰着小脸看着徐氏,眼中一派情真意笃。 她眼睛本就大,且目光清澈,这样抬头注视着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无比真诚的感觉。 徐氏难得起了几分真意,轻轻抚了抚她的颊畔,温言道:“祖母知道你孝心。” 安笙被夸了,似乎很高兴,但又有些羞,故便含羞带怯的又看了徐氏一眼。 徐氏这会儿,正被她这副小模样激起了心中不多的温情,所以看她总觉得顺眼极了。 难得的,这两日阴霾笼罩的心情,也终于见了几分晴。 第一百三十三章:不怀好意 徐嬷嬷和盼夏见徐氏面上由阴转晴,不由地暗暗称奇。 徐氏这人,平常无事时,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可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人,其实很难讨好。 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一直不受重视的安笙给哄高兴了,可不是叫徐嬷嬷和盼夏惊奇么。 徐氏心情好,又见安笙似乎贪食,想了想,便吩咐徐嬷嬷,“你待会儿走一趟听雪堂,跟大夫人说一声,叫她派人将玉笙居的小厨房开了吧,往后二小姐的份例,就直接拨到玉笙居去就是了。” 徐氏是想,安笙如今年岁还小,小姑娘家家的,贪吃些,也是有的。 最难得的,是这丫头足够乖顺。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叫大家伙都明白明白,只有顺从她徐氏的孩子,才能得到优待。 不过开个小厨房,碍不了什么事,可却能让安笙记着她的好,又能借机敲打众人,实属一举两得,甚妙。 徐嬷嬷跟着徐氏时日已久,最为了解徐氏心意。 故而,徐氏一说这话,她瞬间就领会了主子的意思,遂颔首应下,转身去了听雪堂。 安笙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自当“千恩万谢”。 徐氏头痛的症状,才刚刚有所缓解,所以安笙也没有久留,又说了两句话,便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盼夏出来相送。 待出了正堂,安笙请盼夏留步,自己带着青葙回了玉笙居。 这两日她是不能出门了,方氏听说徐氏做主给她开了小厨房,必要恼火,这个时候,她还是别到方氏眼前去找不自在了。 不出安笙所料。 徐嬷嬷去听雪堂,向方氏转达了徐氏的意思后,便行礼离开。 徐嬷嬷走后,方氏失手便摔了手边的景泰蓝掐丝珐琅花瓶。 花瓶一碎,里头今早新插的海棠花就落了一地,方氏犹不解恨,上去狠狠地踩了两脚,直将嫣红的花瓣都踩成了发黑的泥状,才恨恨地收回了脚。 方妈妈害怕方氏被碎片割伤脚,忙过来将方氏拉到一旁,吩咐袭香她们赶紧将地面收拾干净。 袭香带着荷芸,手脚麻利地将一地狼藉收拾妥当。 方妈妈抚着方氏胸口给方氏顺气,一边抚,还一边劝说:“夫人您消消气,不过一个小厨房罢了,能当什么事呢,您实在犯不着为这个生气,这定是老夫人被二小姐治好了头疾,一时高兴才兴起这么个念头的,说不定哪天,就又收回去了呢,到时候,二小姐岂不更加难堪。” 方氏听了方妈妈的话,气稍渐歇,但心头还是不顺,遂咬牙哼了一声,道:“我看她这不光是高兴,还是要打我的脸呢,我不就是给那丫头吃过一次不怎么正经的饭菜么,她罚也罚了,还想怎么糟践我!” 方妈妈一听这话音,才知道,原来方氏气的是这个。 那就更好办了。 方妈妈柔声说:“夫人定是想多了,老夫人是如何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二小姐再得脸,还能越过您去?老夫人心里门清着呢,您才是这侯府正经的当家女主子,谁敢给您没脸啊,老夫人就更不能带头糟践您了,您怎么着了,打的还不是她的脸。”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徐氏重面子,最怕别人说她家教不好,这一点,方氏做了她这么多年的儿媳妇,早有体会。 徐氏确实,很少会在外人面前,叫她们这几个媳妇没脸。 这倒不是徐氏多看重她们,对她们多么爱重,她主要是,怕叫外人看了笑话,届时再丢了她自己的脸面。 所以,方妈妈这一番分析,确实不无道理。 方氏听进去了,情绪慢慢地就稳定下来了。 不过方氏摔花瓶的这个消息,到底还是传出去了。 开始的时候,方氏和方妈妈她们都未曾在意。 因为方氏发火的时候,屋里只有几个心腹在,全都是信得过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会有风声传出去。 可现在风声不仅传了出去,还传的阖府皆知。 方氏不想大家风言风语的议论她,只得听方妈妈的劝,给玉笙居的小厨房着意添置了许多器物。 本来,方氏还要安插人手过去的,不过安笙直接一句,郑妈妈通晓厨艺,又熟知她口味,且玉笙居也住不下那么多人了,就不软不硬地将方氏给堵了回来。 才将生气怒摔花瓶的流言,转变成失手打了花瓶,方氏不好跟安笙再闹起来,也就只得作罢。 方氏被安笙气得肋下发疼,觉得自己简直是招了个冤孽回来,无比后悔。 早知道梁家要完,她是打死也不会将安笙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召回来啊! 现在好了,这死丫头没事就给她添堵,还叫她抓不住她的错,实在可恨。 方妈妈见方氏实在气恨,想了想,劝说:“夫人您也不必为了这个动怒,您想想,虽然梁家现在不行了,可二小姐往后的婚嫁之事,大权还不是掌握在您的手里?到时候,给她找一户什么样的婆家嫁过去,还不是由着您一手操控。” 方氏一听,双眼陡然亮了。 对呀,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安笙这个死丫头再能耐,也逃不脱这个,往后她嫁到谁家去,还不是自己这个嫡母说的算。 不对,还有徐氏...... 瞧徐氏如今这个架势,说不定,顾安笙的婚事,她也要插手。 若是徐氏插手了,那么自己就不好办了啊? 方妈妈看出方氏的犹豫,故又道:“夫人若是担心老夫人,那大可不必,您忘了,咱们这位老夫人,最忌讳别人说她不是,只要夫人能给二小姐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亲事,老夫人还能不愿意不成?” 方妈妈刻意将门当户对四个字咬的很重,方氏焉能听不出她是何用意。 “对,这说亲么,就要门当户对才好。”方氏说着,轻轻哼了一声,眯着眼角缓缓笑了起来。 方妈妈见方氏不生气了,这才暗暗松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仆俩一坐一站,面上笑容如出一辙,都是那么的,不怀好意。 第一百三十四章:请帖 徐氏的头疾,养了三日方好。 徐氏头疾一好,顾家的晨昏定省也就恢复了正常。 这一日请安过后,方氏才到前面去处理事宜,就见顾新海喜色满面的跑了进来。 方氏瞧着顾新海那个兴奋的样子,不由好笑,“这是遇上什么美事了,瞧你乐得那样儿,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 快进前厅时,顾新海放慢了脚步,走到方氏面前,躬身行了个礼,不说事情,先道起了喜。 “奴才给夫人道喜。” 方氏一愣,随即轻嗤一声,“没的给我道什么喜,我这日日烦都烦不过来,哪有什么喜事!” 方氏这话也没说错。 宋氏时常找些小麻烦,家里日日都不安生,虽说有徐氏在上头压着,宋氏不敢翻出什么大风浪,可总这么不疼不痒的折腾人,才更叫她恼火。 顾新海也知道方氏为何不快,不过他相信,只要自己这消息一报,方氏准保立马高兴起来。 思及此,顾新海微微弯下腰去,将手中的请帖举上前去,语气欣喜地道:“右相夫人过寿,御史夫人给您递帖子来了。” 顾新海口中这位御史夫人,乃是右相长媳,许氏,与方氏有故交,从前在闺中有些情谊,还算相熟。 右相夫人的寿诞,可想而知,请的都得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方氏能收到这个帖子,确实应该高兴。 “帖子拿来给我瞧瞧。”方氏坐直了些,冲顾新海吩咐道。 顾新海闻言,忙将帖子递给袭香,让袭香交给方氏。 方氏从袭香手中接过那帖子,只见那帖子红底洒金,用的是京中最好的纸墨铺子出的销金纸,触感光滑温润,一打开,瞬间便有墨香扑鼻而来。 方氏摩挲了下帖子上清晰的墨迹,不是为何,心底忽然泛了几分酸。 这许氏,从前明明处处不如她,长相不显,家世也不算高,可如今,却大有不同了。 许氏当年嫁进右相府的时候,丈夫还不过只是个新科进士,可不想几年的功夫,就一路飞升,如今做了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与其父右相杜如松,皆成了皇上跟前的红人。 不像她们家侯爷,费了那么大劲,走了那么多关系,才勉勉强强做了个兵部侍郎。 说得好听,可上官能干,她们家侯爷可谓是一点实权都没有。 可没实权归没实权,侯爷日日却仍旧忙得不见人影。 也不知道到底都在忙些什么? 她曾问过,兵部可有那么多要事,需要日日处理,侯爷一生气,就去了姨娘那里,足足一个月再没登她的门! 有了那回的教训,她哪还敢再多嘴问些什么。 听说,这右相家中,有一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许氏自嫁到右相府后,没多久就生了个儿子吧,几年后又生了个闺女,她那一双儿女,在京中可是颇负盛名呢! 这人啊,真是不能比,这一比,就比出了长短高低。 顾新海弯着腰,等了半晌,没等来预想中的夸奖,不由奇怪,遂伸头去看。 这一看,就见方氏握着手里的请帖,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顾新海糊涂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方氏问:“帖子是只有我手里这一份吗?” 顾新海一愣,心道不然呢,难道还有别的不成? 虽心中觉得方氏这话问的奇怪,但顾新海还是赶紧答说:“是,方才杜家送帖子来,奴才即刻就给夫人送过来了。” 他本来想的是好的,以为会得到方氏一通夸赞,甚至还会有些赏赐,可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中的,好像不大一样? 夫人这时候不该是欣喜万分么? 顾新海到底不懂女人家的心思。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话在某些时候,还是很应景的。 要说方氏接到这个帖子,真不高兴吗? 怕也不是的。 杜家在京中是什么样的门庭,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家,方氏不可能不知道,能接到杜家的帖子,本身就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可问题出就出在,给她下帖子的这个人,与她有些故交。 从前,许氏可是跟在她身后的人,如今,怎么瞧,自己都不如人家。 有了这一层因由,方氏这心里,总归有些不大自在。 可不自在归不自在,这礼,必然是得去走的,而且还不能走的含糊了。 右相夫人的大寿,永宁侯府送礼,怎能寒酸? 方氏想了想,拿着帖子去了松鹤堂。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盼夏正准备出来。 盼夏见了方氏,忙福身见礼,“奴婢见过夫人。” 方氏笑着摆摆手,叫盼夏起身。 盼夏直起腰身,笑着道:“奴婢正要去请夫人呢,夫人您就来了,可见是跟老夫人心有灵犀呀。” 这话带着几分恭维的意思,方氏听了很是受用,遂含笑道:“怎么,娘找我?” 盼夏点点头,发间的玉簪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老夫人差奴婢请夫人过来,说是有事要与夫人商量,正好夫人过来了,倒是省了奴婢再跑一趟了,要不怎么说,夫人最是体恤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呢。” 方氏呵呵笑了一声,直夸盼夏会说话。 盼夏笑笑,福身请方氏进去。 方氏入了正堂,见徐氏正坐在堂中交椅上,忙快走几步,行至徐氏身前不远停下,福身行礼。 问过安后,徐氏叫方氏坐下。 方氏退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徐氏开门见山,伸手扣了扣自己手边的高几,道:“右相夫人要做寿,这事你知道了吧?” 方氏顺着徐氏的手看过去,便见徐氏手边的高几上,摆着一张帖子,红底洒金,隐隐泛光,与自己收到的一模一样。 瞬间明了,颔首答说:“媳妇知道,右相夫人的儿媳,已经给媳妇递了帖子来了。” 徐氏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我也收到了孙氏的帖子,所以特将你叫过来,想同你商量商量,你说说吧,都打算带谁去?” 这孙氏,便是右相杜如松的夫人,她做寿,自然也是要请几个老相识的,而徐氏,便要算上一个。 第一百三十五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方氏听见徐氏的话,目光微微动了动。 按照她对徐氏的了解,徐氏问这话时,心中应该已经多半有了打算。 这个老太太,总是这样。 明明自己什么都打算好了,偏还非要做出一副善听人言的样子。 不过就是怕别人说她独断专行罢了。 说得好听点,永宁侯府现在是她方氏当家,可实际上,自己还不是处处掣肘,受徐氏的控制。 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在永宁侯府说一不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方氏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 徐氏见了,只以为她是在思索自己的话,故而并未催促。 方氏用心揣度了下徐氏的意思,含笑答说:“按说这事,原该娘做主,不过娘既问了媳妇,媳妇就说说自己的想法。” 先给徐氏戴顶高帽子,将徐氏哄高兴了,接下来即便有哪里说的不对,徐氏应该也不会动怒。 方氏顿了一瞬,又接着道:“媳妇是想,这去右相府上走礼,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咱们府里的姑娘们也都不小了,该带着的,还是都要带着的,也是时候让姑娘们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识见识了。” 至于到底谁该带着,那还得另说! 要是可能的话,她自然只想带着自己闺女,只怕徐氏不会同意。 徐氏听见方氏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也是这个意思。 右相夫人做寿,去的都是京都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些年轻有为的公子哥,准也少不了,虽说她并不是想要借着这次机会定下什么,但出去看看,总归没有坏处。 何况家里的姑娘们,也确实到了该出去走动的时候了。 虽说平日里,她们也会随着自己的母亲出去参加些小宴,但毕竟不能同这次相比。 右相门生众多,又深得皇上信任,所以,去他府上赴宴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很多时候,一些好亲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促成的。 相看相看,不光是他们看别人,别人,自然也要回看他们。 方氏能想到将姑娘们都带出去,还算她懂事,是个识大体的。 徐氏很满意。 “为娘平日里就常说,老大媳妇你,是这府里最为懂事的,你说的很对,府里的姑娘们都到了该出门走动的时候了,机会难得,咱们也别厚此薄彼,既是要带,那就都带着吧,反正姑娘们也不多,就是都带着,也碍不了什么事。” 徐氏这么说,就是要定音了。 方氏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娘说得对,是该这样。”方氏强迫自己尽量笑的自然一些。 这个结果一早就预料到了,也没必要再觉得生气。 对,她不能生气! “老三媳妇不能去,你差人去一趟松枫院,给她传个话,叫她给顾菱准备一下,到寿宴那日,好跟着一起出门赴宴。”徐氏想了想,又吩咐道。 方氏听了这话,自是不愿的,但是又不得不应下来。 转念一想,方氏又忍不住暗暗冷笑。 叫她带着顾菱,也要宋氏那个女人放心啊! 宋氏现在防备她,跟防贼似的,生怕自己对她的宝贝女儿做了什么,怎么可能放心叫她带着顾菱出门。 方氏所料不错。 宋氏接到方氏派人传的话后,就开始疑神疑鬼地在房里走来走去。 兰英被宋氏晃得眼都晕了。 从接到大夫人派人传话之后,宋氏就开始这样了。 可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呀。 想了想,兰英上前一步,轻声道:“夫人,大夫人那头还等着咱们回话呢,您得赶紧拿个主意啊。” 就是说啊,到底同不同意,你得给个话啊,总这么走来走去的,难道就能走出结果来了? 宋氏听到兰英的话,脚下一顿,停住了。 兰英见此,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便见宋氏眉心皱起,面带犹豫,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宋氏道:“方冉竹那个女人,我信不过,不行,我绝对不能让她带菱儿出门,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动什么歪心眼,菱儿单纯,我又不在身边,被方氏坑了,可能都发现不了,我不能将菱儿置于未知的危险之中。” 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兰英早想到了,所以并不吃惊。 “夫人,可奴婢听说,这事是老夫人做的主,咱们小姐不去,可怎么回话呢?”方氏那头还好说,兰英主要怕徐氏不高兴。 她们一房,在老夫人心目中,本就没有多少地位,若是再因些小事惹老夫人不快,对她们可是毫无好处的。 宋氏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了,面上又闪过几分犹豫。 她在想,这话该怎么回,才不会叫老夫人不高兴。 老夫人好面子...... 有了! “装病,叫菱儿装病,”宋氏道,“老夫人最好面子,知道菱儿病了,必然不会逼菱儿跟着去赴宴。” “可......”兰英听罢,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就说,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宋氏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喜。 兰英见宋氏不高兴了,忙福身道:“奴婢只是怕,小姐装病,也会让老夫人不喜,若老夫人因此觉得咱们小姐身子不够强健,影响了以后说亲,可怎么好?” 这倒是件正经的大事。 顾菱现在虽说才只有十二岁,但是女孩子家的亲事,本就相看的早。 若是徐氏以为顾菱身子不好,将她的婚事给耽搁了,倒是得不偿失了。 宋氏听完兰英的话,又犹豫了。 兰英说的也有道理,她不能不在意。 “奴婢倒是有个主意......”兰英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 “快说!”宋氏倒是着急。 兰英颔首,然后又向宋氏走近了些,弯下腰去,附在宋氏耳边,将自己的主意跟宋氏说了。 只见,宋氏一面听,一面点头,面上竟渐渐露出了几分笑意。 片刻后,兰英说完了自己的主意,宋氏满意地点点头,冲兰英笑道:“你这个主意甚妙,你说得对,既然她能坑菱儿,我就也能坑她的女儿,不,不对,怎么能说是坑呢,我这分明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夫人说的对。”兰英表示赞同。 第一百三十六章:出乎意料 听雪堂,正房。 方氏歪在美人靠上,懒懒地,面上有几分倦怠。 近来每每在徐氏房里走上一趟,她就觉得乏力得很。 主要是,同徐氏说话忒累。 时刻得提醒自己拿捏分寸,每回一句话,都得在心里打上几个弯儿,揣度清楚明白之后,才能说出来。 就打今儿这赴宴的事情吧。 徐氏明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却偏偏还要假惺惺的问她的意见。 她的意见真有那么重要吗? 方氏冷哼了一声,目光又冷了几分。 “就去传个话,荷芸怎么还没回来?”方氏气不大顺,瞧什么都觉得不顺眼。 荷芸去松枫院传话去了,走了好一会儿了吧,却到现在还没回来,方氏不由生气。 袭香拿着美人锤,轻轻地给方氏敲腿,闻声便柔声道:“兴许是三夫人那里还在考虑吧。” 袭香就事论事,并没有刻意帮荷芸开脱的意思。 方氏听了这话,就嗤了一声,眼皮翻了翻,语带不屑,“我就知道,宋惜文那个女人信不过我,她真当我愿意带她闺女呢,还考虑考虑!我若是有选择,也不想接她们家那个烫手的山芋呢!跟她女儿比起来,我宁愿带着玉笙居那个,也不愿带她,无端招惹是非!” “夫人苦心,三夫人必然是不明白的,您犯不着为了这个生气。”袭香柔柔的语调,很是安抚人心。 方氏双眸微阖,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并不是多生气,我是真不愿带顾菱出去,这人一旦带出去了,好了坏了,都是我的不是,宋氏回来必要找我麻烦,她现在已经够烦人的了,我实在不想再招惹她,最好,她彻底的不信我,也别叫我带她女儿出去。” “奴婢估摸着,照着如今这个架势,三夫人多半会找借口,推了这事的。”袭香中肯地分析道。 方氏点点头,“我觉得也该是如此。” 主仆两个正说着呢,荷芸便回来了。 进了方氏房内,荷芸蹲身行礼问安,然后,面带犹豫地看了看方氏。 方氏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皱起了眉头。 懒得去猜宋氏的意思,方氏直接问荷芸:“那头怎么回的?” 荷芸闻言,面上表情微微变了一下,似乎有些话,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说,总之,面上神情挣扎得很。 又小心地看了一眼方氏,荷芸这才答道:“启禀夫人,三夫人让奴婢跟您说,劳烦您帮忙,多照看四小姐一些,她就...将四小姐交给您了。” 说罢,荷芸便低垂下头去,不敢再看方氏。 她去松枫院传话的时候,本以为,会直接收到那边的拒绝。 可谁知,宋氏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竟然同意了。 方氏的意思,别人不知道,她们这些知近的心腹却是知道的。 方氏根本就不想带顾菱出去。 本来,她们也都以为,宋氏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她的。 可谁知,宋氏居然同意了! 她同意了? 方氏愣愣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宋氏怎么会,同意呢? 她竟然还信得过自己吗? 方氏觉得自己真是看不明白宋氏这个人了。 她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袭香也愣了,手里捏着美人锤,一时间都忘了敲下去。 这简直太出乎她们的意料了,三房那里,怎么就应下这事了呢? 难道,是顾忌老夫人那头? 想到这个可能性,袭香觉得很有可能。 抬头,见方氏一副备受打击,不敢置信的模样,袭香赶紧道:“夫人,三夫人此举,莫不是在顾忌老夫人?” 也只有这个可能,能解释宋氏的反常了吧。 反正袭香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如若不是,难道还真是因为宋氏忽然又对方氏产生了信任? 这实在有些不可能吧! 方氏听了袭香的话,略一沉吟,觉得也有些道理。 但转念一想,方氏又觉得不能这么小瞧宋氏,故而又问袭香,“你说,她这么做,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袭香一愣。 她倒是没想到这点。 不过,方氏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她们几次与宋氏交手的情况来看,宋氏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 所以说,适当的防备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思及此,袭香便对方氏道:“奴婢以为,夫人所言也不无道理,所以,咱们最好还是做好准备,防备三夫人私下搞什么小动作。” “你说的对,”方氏点点头,“这样,这两日,你亲自盯着三房那头,别人我不放心,一旦发现三房那头有什么不对,即刻来报与我知道。” “是,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好生盯着三房那头。”袭香颔首应道。 方氏轻轻嗯了一声,又对荷芸道:“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奴婢告退。”荷芸福身行了一礼,然后退出了房内。 荷芸刚离开,方妈妈便回来了。 方氏见到方妈妈进来,立即问她,“如何?” 方妈妈福了下身,随即答说:“二小姐听说夫人要带她出门,很是激动的样子,还特地让奴婢代为转达她的谢意呢。” “得了便宜还卖乖,哪个稀罕她的谢!”方氏对安笙总是不满意,所以无论安笙说什么,她都能挑出错来。 方妈妈自然是向着方氏说话的,闻言就一脸赞同的点点头,道:“奴婢觉得也是,夫人肯带二小姐出去,这可是莫大的恩德,哪是一两句谢,就能表达得了的。” 方氏又哼了一声,双眼微微眯起,语气冷冽地道:“带着她,也并非我的意愿,她若老实些,听我安排,那还好些,若是想要借机表现自己,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方氏话未说尽,但是方妈妈和袭香伺候她已久,最为了解她心意,闻言便都领会了她的意思。 但愿二小姐老老实实,别在右相府上的宴会中,出什么幺蛾子,否则的话,夫人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方妈妈和袭香的心头,几乎一同闪过了这个念头。 方氏厌恶安笙,但又想要完全掌控她,这个心思,从来就没变过。 第一百三十七章:娇宠 宋氏答应让方氏带顾菱出门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玉笙居。 安笙刚听郑妈妈说完这个消息时,着实了愣了一下。 无他,盖因宋氏此举确实反常。 有些事,别人不知道,安笙她们却是知道的。 因为先前方氏坑顾菱的那件事,还是安笙安排人给宋氏递的消息。 有了这么个前提,宋氏这回还答应让方氏带顾菱出门,就有些让人玩味了。 “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青葙不明所以。 她其实更想问,难道宋氏这是记吃不记打? 不过显然这话不合乎规矩,所以青葙也没有说。 不过尽管她没说,安笙还是明白她的意思,遂道:“我这位三婶,可不是记吃不记打的主,论心眼,在这府里,她怎么着也要排在前头,她这么做,必然有别的目的。” 青葙恍然点点头,“奴婢就说么,能想出那种法子来折腾人的三夫人,也不会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那小姐,您说三夫人这样做,是准备了什么后手呀?” 安笙想了想,摇摇头,“这可不好说,不过总归,不会是好事就是了。” 内宅里头弯弯绕太多,稍不留神,就给人可乘之机。 安笙其实并不大关心宋氏会给方氏使什么绊子,只要她们主意不打到自己头上,由着她们去闹,她还乐得轻松呢。 现在她要考虑的,是右相府的寿宴。 若她猜的不错,方氏必不是真心想要带她出门,多半,还是因为老夫人的交代。 既不是真心,必然不想自己出什么风头。 最好,能安安静静的跟在她闺女身后,当个称职的背景,应该是最合方氏心意的。 现在的情况,还不大适合跟方氏正面对上,所以安笙不打算总是惹方氏不痛快。 她才将小厨房拢到自己手上,这时候,应该低调些,不要在方氏面前找存在感。 打定了主意,安笙便吩咐青葙,“这几日,没什么事,我都不出门了,直到寿宴那日,咱们跟着出去就好,记着,出门在外,不可逞强,一切有老夫人和夫人做主,咱们只跟着就行了。” “小姐放心,奴婢省得的。”青葙颔首应道。 交代过了青葙,安笙又对郑妈妈道:“明日是新铺那头开张的日子,我怕是不便去了,妈妈午后替我跑一趟,跟苏远和云兄说一声吧。” “是,小姐您放心,奴婢会将您的意思转达给苏掌柜和云公子的,”郑妈妈应了一声,又问,“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没有的话,奴婢就先下去准备午膳了。” “没了,妈妈去忙吧。” 郑妈妈闻言,福身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安笙的房间。 安笙这边消停了,府里其他地方,却热闹了。 尤其是,顾凝薇的觅月阁。 右相夫人寿宴,京都里有头有脸的官家太太和小姐们,大概都会到场。 这些太太小姐们,平日凑在一处时,就最喜欢谈论衣裳啊,首饰等这些话题。 可想而知,右相府的宴会上,这些话题更加不会少。 而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行头不好,被别人比下去,抢了风头。 所以顾凝薇从接到要去参加寿宴的消息开始,就派人去请京中最有名的成衣铺子的裁缝,想将人招到永宁侯府来,给她量身定制裁剪衣裳。 可没成想,她还是去晚了一步。 派出去的仆从,只带回了几个不大有名的铺子里的裁缝,顾凝薇非常生气。 这会儿正在屋里头摔东西发脾气呢。 方氏最为宝贝这个女儿,听说女儿在屋里发脾气,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来看究竟。 到了女儿房里,叫来女儿的贴身侍女宝珠一问,方氏才知道女儿为何生气。 “薇儿,”方氏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头,劝道,“这么点子事,何苦发这么大脾气,当心气坏你自己的身子,娘记得,你上月才新做了几套衣裳,都还没上身呢,那些衣裳的样式,可都是最新的,用料也好,这次就算做不成,穿那几套,也是可以的啊,娘的宝贝女儿天生丽质,只有你衬衣裳的,哪里需要衣裳来衬你呢。” 不愧是当娘的,最为了解女儿,劝人的话,总能说到点子上。 顾凝薇听了方氏的话,气稍渐歇,但心里还是不愿,所以便咬了咬下唇,对方氏撒娇道:“可是那衣裳都过了一月了啊,娘您是知道的,这京里的风向变化最快,别说一月,就是半月之间,流行的衣裳样式也可能发生变化,若是女儿穿着一月前做的衣裳去参加宴会,别人见了,该以为咱们永宁侯府做不起衣裳了呢!” 这话倒也不假。 方氏一向娇宠自己的女儿,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闻言便犹豫了。 顾凝薇见方氏面上犹豫了,赶紧又趁热打铁道:“娘,您也不想女儿丢人吧,女儿丢人事小,咱们侯府丢人,可是大事啊!” 做娘的了解女儿,做女儿的又怎么能不了解为娘的呢? 顾凝薇知道方氏娇宠她,但也不是完全毫无原则的,只有一件事,方氏尤其在乎。 永宁侯府自方氏嫁进来后,家道便开始衰落,所以方氏最忌讳有人在她面前说永宁侯府不行。 因为她怕别人会由此联想到她身上,觉得是她方氏的缘故,永宁侯府的家道才衰落的。 所以,一听见女儿说别人会嘲笑永宁侯府,方氏当即便应道:“你放心,娘定然叫人给你做一套最好的衣裳,让你风风光光的去参加宴会。” “娘,您说真的?”顾凝薇闻言,双眸中顿时绽出华彩流光,激动地双颊纷纷灼灼一片,瞧着煞是好看。 紧接着,她便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彩蝶一般,飞身扑到方氏怀里,娇声道,“娘,女儿就知道,您对女儿最好了!” 方氏爱怜的抚了抚女儿的额发,语气慈爱,“娘不对你好,对谁好呢,你可是娘的宝贝女儿啊。” 顾凝薇闻言,又往方氏怀里钻了钻,将小女儿的娇憨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第一百三十八章:“善解人意” 方氏应得痛快,但实际上,她也没那么有把握。 有些事,女儿年纪小,看不明白,她却清楚地很。 女儿派人去请人到家里来做衣裳,没请来,在这个当口,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先她们一步,将人都请走了。 能请得动几大有名的成衣铺子里的裁缝,去家里裁制衣裳的,身份家世想必都不低。 方氏大概筛选了一下,京都里头有适龄女儿的人家,还真不少。 其中几家,身份地位,更是顾家比不了的。 如此一来,答应女儿的事,就有些不好办了。 方氏回了自己院子,不由为这事发愁。 她自然也是想让女儿穿的美美的,去出席宴会。 可现在的问题是,她有心请人,却未必抢得过那几家啊。 方妈妈见方氏挠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遂上前一步,提醒道:“夫人,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妈妈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你在我面前,何需如此小心。”方氏对方妈妈态度还比较客气。 方妈妈闻言,赶紧道:“若奴婢记得没错的话,荣贵妃娘娘,可是赏了二小姐不少好料子,宫里出来的贡缎,那可不是谁都能穿上身的,咱们大小姐若是穿着贡缎做的衣裳去参加宴会,本就高人一等,就算没有让最好的裁缝裁制衣裳,也没什么要紧了呀。” 方氏一听方妈妈这话,也有些意动。 但是转念一想,方氏又有些犹豫。 “那丫头得的那些料子,早就给我与薇儿送过了,也是我们着急了,赶着就先做了衣裳,这会儿我再去朝那丫头要布料,是不是不大妥当啊?” “夫人多虑了,”方妈妈嘴角轻轻撇了撇,面上似有些不屑,“二小姐既叫您一声母亲,难道做母亲的,想用些料子应应急,二小姐也舍不得么?她平日不是最爱标榜孝顺您么,现在不正好是个机会,咱们正好试试她这孝心,到底诚不诚呢!” 方氏一愣,随即缓缓勾起唇角,笑了。 方妈妈说得对,自己身为顾安笙的嫡母,难道用她点儿东西,还得小心翼翼地求着不成? 那丫头自诩孝心,她倒要看看,她这孝心,到底是真是假。 “这样,妈妈你亲自去一趟玉笙居,将我的意思转达一下,看那丫头到底怎么回。” “是,夫人,您放心,奴婢一定将这差事,给您办圆满了。”方妈妈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福身行了个礼,便去替方氏办事去了。 方妈妈到玉笙居的时候,安笙已经准备要用午膳了。 听闻她来了,略一思量,就知多半没好事,赶紧让青葙将人请进来。 方妈妈随着青葙进了小厅,就见安笙坐在厅里,见了她过来,便站了起来。 “妈妈来了,快请坐,青葙,叫人上壶好茶。” 方妈妈一拢袖口,福身行了个礼,然后,便故作亲热的笑道:“二小姐快别忙,奴婢不渴,奴婢是领了差事来见二小姐的,说完了,奴婢还得回去复命呢。” 安笙闻言,便叫住了青葙。 既然你不喝,那拉倒,过后别说来了,自己一口茶都舍不得给她喝就好! 方妈妈本是客气一声,但见安笙真的当了真,不由有些傻眼。 这二小姐,难道竟然连客气的话,都听不出么? 到底是乡下来的,就是没规矩! 方妈妈暗暗气恼,嘴角微微压下,眼中闪过一道冷芒。 安笙一直暗中打量着她,所以她这点小动作,尽都看在眼里。 她就知道,这人惯会拿腔作势。 前世,这位方妈妈,可是方氏折腾她的时候,最为有利的助攻和帮手。 看来重来一世,还是一点没变呢。 “妈妈这会儿过来,可是夫人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安笙不动声色地问道。 方妈妈闻言,忙将心中的不喜压下去,然后堆足了笑脸,对安笙道:“确实有件事,夫人想让二小姐帮个小忙。” 这话可是重了,安笙受不起! 嫡母请庶女帮忙? 这话传出去,一顶不孝的大帽子便要扣下来。 这方妈妈可真是有意思,有求于她,却还是想要给她挖坑。 难道是没喝上茶的缘故? 安笙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方妈妈可真小气。 不过,她还是故作惶恐地道:“妈妈这话可折煞我了,夫人有什么事,只管交代就是,我没有敢不应的,哪里当的起夫人这句帮忙。” 方妈妈见安笙不上当,笑容顿了一瞬,然后接着又笑起来,道:“那奴婢就直说了,这不是,咱们府上得了右相大人府上的帖子,要去参加寿宴么,大小姐本想带着几个姐妹一起做套新衣裳,可是不巧的很,这京里的好裁缝啊,都被别家抢着请去了,大小姐没请来人,这会儿正神伤呢,夫人怕大小姐为这事忧思过重,再病了,便想着同二小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匀一些荣贵妃娘娘上回赏的料子,您知道的,这贡缎啊,实在难得,若是咱们府里的姑娘都能穿着贡缎去赴宴,那可真是大大的长脸啊!” 方妈妈也乖觉,没有一上来就说,方氏想要些料子,给自己女儿做衣裳,却说,是想要给家里去赴宴的女孩子们,都做上一套。 这样的话,即使有什么风声传出去,也只会让人以为,方氏和顾凝薇大度,凡事都记挂着其他人。 但实际上,贡缎哪有那么多。 方妈妈估摸着,安笙剩下的料子,能够顾凝薇一人做一套衣裳,就不错了,还大家都做,有那么多料子么! 她料想,要是安笙真孝顺,这时候,就该主动将衣料让出来,给顾凝薇做衣裳。 这样一来,料子就是安笙自己让出去的,可不是她们逼着她要的。 这要和让,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表达出的意思,那可差多了! 方妈妈说完这番话,就静静地等着安笙回答。 女孩子家么,没有不爱美的,让安笙将这么好的料子让出来,总也得给人家点考虑的时间。 方妈妈自认“善解人意”,所以并未催促。 第一百三十九章:回敬 安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做出了几分犹豫的样子。 然后,她便见到,自己一犹豫,方妈妈反而勾着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看来,事情果真跟她想的没错。 犹豫了一会儿,安笙便道:“可是,我手里的贡缎,也就只剩下一匹了。” 方妈妈暗暗点头,心道果真不出自己所料。 面上却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这样啊,那,二小姐还是......我就给夫人回话,让夫人再另想办法就是。” 方妈妈欲言又止,适时的表现出自己的遗憾和为难。 果然,安笙见她这样,立即就抢白一般地道:“妈妈别忙,大姐姐这样挂记我,我这个做妹妹的,总也该有些表示,要不,要不妈妈替我将那匹缎子给大姐姐送去吧,再替我过个话给大姐姐,就说妹妹十分感念她的惦记,那贡缎确实好,也只有大姐姐这样的美人,才衬得起它,大姐姐是侯府的嫡长小姐,她穿的漂亮,我们跟着面上也有光啊,方妈妈,你说我说的可对?” 方妈妈闻言,面上喜色一闪而过,随即笑着点头道:“对对对,二小姐说的可不是正对,怪道夫人常同奴婢念叨,说二小姐最是孝顺懂事,如今看来,可不正是么!” 安笙心内冷哼,面上却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容,“妈妈谬赞了。” 然后,又适时的显露了一点儿自己对方氏的孺慕之情,微微仰起小脸,问方妈妈,“母亲当真时常这般说我么?” 方妈妈笑容凝了一下,随即颔首道:“是。” 安笙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面上喜色尽显,回身就吩咐青葙,“快,去将我收着的那匹缎子拿出来,交给方妈妈。” 青葙脚下动了动,很不想去。 安笙暗暗冲她使了个眼色,青葙才脚步一转,去取布料去了。 安笙又回过身来招呼方妈妈,“妈妈稍候片刻,东西是青葙收着的,她很快就能找到的。” 方妈妈赶紧客气回说:“不急不急,奴婢等着就是。” 安笙呵呵笑了笑,似乎还挺高兴的样子。 方妈妈见了,心中暗暗哼了一声,心道这可真是个傻子。 一点儿好话都受不住,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普云大师的青眼? 难道就是因为这股子傻劲儿? 青葙回来的很快,安笙刚才那个眼神,明显带着命令意味,她也知道安笙难做,所以不会扯安笙的后腿。 可她也确实气不过。 大夫人她们也太不要脸了,荣贵妃当初赏赐小姐东西的时候,小姐早已拿出大半来,分给了她们,过了这么久,大夫人竟然还好意思来要小姐的东西? 当真好大的脸! 可是她们也没办法,大夫人派方妈妈过来,不就是看准了,小姐不能不答应她们么! 这永宁侯府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还不如她们在代州庄子上过得舒心呢。 小姐在这里,处处受牵制,想想就窝囊! 青葙抱着布匹回来。 方妈妈一见她手中抱着的那匹缎子,眼睛就亮了。 瞧瞧,这贡缎就是不一样,那光泽度,那花色,无一不彰显了人家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 这样的好料子做成的衣裳,那能不好看么! 方妈妈满意地接过布匹,笑着福身行了礼,迈着略显欢快的步子离开了玉笙居。 等到方妈妈走远了,青葙才恨恨地啐了一口,暗骂一声不要脸。 安笙回过头来,见青葙气的脸色都变了,就劝道:“行了,多大点儿事,一批料子而已,哪值当你生那么大气。” 青葙这回也是实在太生气了,就没忍住回了嘴,“奴婢哪是生气那匹料子,奴婢是生气她们算计小姐!该送的东西,小姐早就给她们了,她们怎么还好意思来要呢!” “我知道你气什么,”安笙说着,目光冷了冷,“她算计我,就要有算计我的自觉,你家小姐我,是那么好算计的人么!” 安笙难得露出了几分狠意。 自从回到邺京以后,她一直没有这样过。 时间久了,青葙她们也产生了错觉,觉得安笙在永宁侯府,就得一直扮猪吃虎,装怂。 可安笙是那被人打了,却不还手的怂人么? 当然不是! 今儿这事,若安笙料的不错,多半是方妈妈的主意。 方氏是讨厌她,但是毕竟是个主子,这种小家子气的主意,她一般不会想。 方妈妈是方氏最信任的人,她的主意,方氏自然会考虑。 顾凝薇那头下午才发了那么大脾气,府里少有不知道的。 方氏最为娇惯这个闺女,让她干看着闺女生气,显然不可能。 那么,就得想个法子将闺女哄高兴了。 可怎么哄,又有说道了。 顾凝薇会发脾气,无非是因为做衣裳的裁缝没请回来,那么方氏想要哄闺女高兴,多半就得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可就安笙想,顾凝薇请不家来裁缝,方氏出面,多半还是一样的结果。 若在平时,永宁侯府的名号怎么着也能唬唬人。 可在如今这个当口,永宁侯府的名号,就有些不够瞧了。 这贵人家里摆宴下帖子,那也是有规矩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派奴仆出去,广撒帖。 若能请得动皇家的人,那自然要先请皇家之人,其次,是至近的亲属,然后,便是各大交好的世家,按身份地位,有序的下帖子。 永宁侯府虽然担着个侯爵的名头,但是身份地位在京都的圈子里,其实并不显赫。 所以说,永宁侯府接到帖子的时间,必然没有那几个真正的显赫世家早。 这才是顾凝薇没有请到人的最重要的原因。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方氏想要请人进来,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她们才将主意又打到了她的这匹贡缎身上。 一匹缎子,安笙倒是并不多在意。 但是方妈妈这么撺掇着方氏算计她,她就不得不在意了! 方妈妈方才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屑,是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么? 可惜了,她眼尖,什么都瞧清楚了! 既然方妈妈这么爱算计她,那她也得好好回敬回敬她,不是么? 第一百四十章:流言 方妈妈抱着那匹贡缎,回了听雪堂。 方氏闻听方妈妈回来了,忙让袭香出去迎接。 方妈妈在听雪堂院中碰上袭香。 袭香见方妈妈一脸喜色,又见到她手中抱着一匹缎布,便知事情成了。 遂忙快走几步,迎到近前,对方妈妈福了福身,巧笑着恭维道:“还是妈妈厉害,奴婢就知道,妈妈一旦出手,必定能将事情办成了。” 方妈妈听了袭香的恭维,面上不由喜色更重。 但她自认在袭香面前还要高出一等,便故意拿着腔调,道:“你个小丫头片子,少给妈妈我带高帽,这可是夫人交代的差事,我自是要尽心的,这事之所以能办成,都是因为夫人的原因。” 袭香闻言,目光微微一动,紧接着,含笑附和道:“妈妈说得对。” 话音方落,二人一同上了青石板台阶,到了方氏所在的正房门前。 袭香笑着请方妈妈先进去,方妈妈这回倒是也没客气,提着裙摆信步踏进正堂。 一进去,就见方氏坐在正堂主位上,正在喝茶。 见到方妈妈进来,方氏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向方妈妈走来。 方妈妈深知方氏心意,见状忙上前几步,将怀里抱着的布匹拿下来,托在手中,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夫人,夫人请看,这是二小姐托奴婢给大小姐带的布料。” 方妈妈说罢,方氏便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一副非常满意的模样。 方妈妈见方氏笑了,面上笑容也不由扩得更大。 主仆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方氏叫过袭香,吩咐道:“将这匹布,先给大小姐送过去吧,让大小姐看看,到底想要做什么样的衣裳,只管跟师傅们交代。” “是,夫人。”袭香福身应道。 方妈妈将布料交给袭香,袭香接过来,微微福身后,转身出了正堂,去往顾凝薇的觅月阁。 袭香走后,方氏才又坐下,问方妈妈:“那丫头答应的可痛快?” 方妈妈闻言忙道:“哪能啊,夫人您是知道的,这贡缎,本就不多,二小姐那里,如今也就只剩下这一匹了,乍然间叫二小姐将这唯一的贡缎拿出来,她如何能舍得呢!” 方氏听了方妈妈的话,目光冷了冷,哼了一声后,才问:“那她最后怎么又答应了?” 方妈妈闻言,眉梢便轻轻挑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有些奸诈的孤独,微微垂首,答道:“这都是夫人您平日调教的好,奴婢稍稍一透露出夫人您可能会为此事为难,二小姐就应了,二小姐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您多一些的,因着奴婢说您平日里,总是夸奖二小姐孝顺懂事,二小姐很是高兴呢。” 方妈妈语气颇为轻快,仔细一听,还有那么点儿邀功的意味。 方氏与方妈妈主仆多年,方妈妈什么性子,方氏又岂会一点都不了解。 不过,方妈妈这趟差事办的极好,方氏也就不计较方妈妈那些小心思了。 随手褪下腕间的玉镯,方氏道:“妈妈这回差事办的好,甚合我心意,这玉镯,成色还不错,就赏给妈妈了。” 方妈妈忙伸手推拒。 方氏笑着看向方妈妈,手仍伸着,“妈妈不必推辞了,收着吧,你替我办事,我心中都是有数的。” 方妈妈闻言,这才伸手接了,笑着又福身行了一礼,“那奴婢就谢过夫人赏赐了,能替夫人办差,是奴婢的荣幸才是。” 方氏指着方妈妈,笑了笑,再没说话。 ...... 觅月阁。 袭香抱着布匹到了觅月阁,将东西交给顾凝薇,再将方氏的话一转达,顾凝薇果真重新高兴了起来。 “你回去同我娘说,叫她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选个样式的,定不会浪费了这么好的布料。”顾凝薇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摸向了那匹贡缎。 那柔滑的触感,果真不是一般绸缎可以比拟的。 见此,顾凝薇面上笑容不由更加深刻。 袭香见顾凝薇终于高兴了,也稍稍放了心,福身行礼后,便退下去了。 顾凝薇满脑子都是漂亮衣裳,哪里还有心思再管袭香,遂挥挥手,让她走了。 袭香回到听雪堂,将顾凝薇的反应一说,方氏也很是高兴。 只要女儿不闹了,高兴了,她心里也就舒坦了。 如此也就不枉她,不顾脸面,让方妈妈去玉笙居向安笙讨要这最后一匹贡缎了。 不过,这么好的料子,除了她闺女,这府里哪个衬得起? 所以说,这匹料子给她闺女做衣裳,也是应该的么。 方氏越想,越觉得这事该当如此,故而,心中那最后一点儿羞臊感,也彻底消失了。 一切,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 次日,顾凝薇再次招来数个裁缝和绣娘,到家里来商量新衣的样式。 阵仗闹得这般大,阖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顾凝薇又从安笙那里,得了一匹新贡缎,要赶着做参加寿宴的衣裙。 可是,安笙得的贡缎,不是早就分出去了,如何还会再给顾凝薇送一匹呢? 这具体缘由,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正因为不知,所以大家就更加愿意猜测。 听玉笙居伺候的小丫鬟说,这匹贡缎,是二小姐主动提出要给大小姐的。 可事实呢?当真如此么? 这么好的东西,二小姐眼睛眨都不眨,就这么送出去了? 再说了,要去参加寿宴的,又不止大小姐一个,二小姐也要去,还有三小姐和四小姐呢,二小姐怎么单就只给大小姐送料子,难道说,是为了巴结? 可二小姐看着,也并不像是那样的人啊。 但既不是为了这个,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大小姐和二小姐之间,来往似乎也并不算密切。 倒是三小姐跟大小姐的关系,好的不得了,可怎么不见三小姐,将自己得的好布料,送给大小姐呢? 就在大家众说纷纭,议论纷纷的时候,府里却忽然流传出了另外一种“答案”。 这个答案,乍然一听,似乎有些不靠谱,可再仔细这么一琢磨,就发现,还真就更加贴近事情的真相呢! 第一百四十一章:吃挂落儿 顾凝薇的新衣裳样式刚商定好,府里就流言四起。 虽说这流言的中心并非指向她,而是方妈妈,但方妈妈是方氏的心腹,这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且方妈妈从安笙那里“巧取豪夺”来的贡缎,最终还是要穿在她身上的。 所以,顾凝薇也没少跟着吃挂落儿。 大家说起方妈妈是如何借势威逼安笙,将仅剩下的一匹贡缎交出来时,总得带上顾凝薇几句。 不过顾凝薇毕竟是府里的嫡长小姐,下人们谈起她,总不敢明目张胆,只是私下里说说。 因而,方氏那头,过了两日才听说这些流言。 刚开始的时候,方氏她们只是听到一点儿关于方妈妈的流言,所以并未当回事。 府里人多口杂,并非都是忠于她们一房的人,有些人故意说些酸话,也是常有的,所以方氏她们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两日后,听到女儿也被刮连进来,方氏才坐不住了。 刚要命袭香出去打探打探消息,荷芸就快步走进来,报说老夫人那头请她过去一趟。 这时候,老夫人请她过去? 方氏愣了愣,一想,就知道是为的什么事。 暗暗啐了一口,方氏只得先带上袭香,去了松鹤堂。 方妈妈这两日按方氏的交代称病不出,所以也不知道方氏被老夫人叫走了。 直到方氏她们出了门,荷芸才敢去给方妈妈传话。 方氏临走前,特地交代过她,让她给方妈妈过个话,叫她心里有个准备,老夫人说不得还要传她问话,叫她别答错了。 方妈妈听到荷芸的话,眉心不由紧紧蹙起。 她不明白,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老夫人怎么就当了真呢? 再说了,这府里流言还少吗,怎么老夫人单就对她这事起了意了? 方妈妈这里不明白,但方氏却已大概猜到了徐氏的想法。 到了松鹤堂,方氏让袭香等在外面,自己提裙入了正堂。 一进去,就见徐氏靠在软靠上,身后站着徐嬷嬷,盼夏正在脚踏上坐着,替徐氏敲腿。 方氏迅速估量一下形势,徐嬷嬷和盼夏也在,说明徐氏的气还不是特别大,她得小心回话,别将徐氏惹怒了才好。 方氏福身行礼,态度自然得体。 徐氏没有立即叫起,而是掀了掀眼皮,瞥了方氏一眼。 方氏表情不变,保持着蹲身的姿势。 徐氏看了一会儿,摆摆手,叫了起。 方氏这才直起腰身,站好。 徐氏没叫她坐,她不能坐。 “我听说,府里最近挺热闹啊。”徐氏开门见山,并没有给方氏打机锋的机会。 方氏闻言,心神不由一凛,垂首答说:“府里有些不实的流言传出,媳妇也是刚听说,扰了娘的清净,是媳妇的不是。” 徐氏轻轻哼了一声,“难为你也知道扰了我的清净,既如此,你自己说说吧,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你们一房的事,相信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了。” 徐氏这话,旨在告诉方氏,你最好跟我实话实说,别想蒙我。 方氏目光微微动了一下,随即颔首,回说:“娘面前,媳妇不敢有分毫隐瞒,但是这事,当真不像下面人说的那样。” 说着,方氏又抬眼看了看徐氏。 徐氏面上淡淡的,看不清楚喜怒,方氏心中有些没底,继续道:“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这不是咱们府上接到了右相府上的请帖,要去赴宴么,薇儿便想带着姐妹们做几套新衣裳,可是,咱们请人请晚了,京里的好裁缝,都被别家请去了,所以薇儿就着了急,方妈妈是看着薇儿长大的,最看不得薇儿伤心着急,所以,便建议说,让薇儿用安笙送的那匹贡缎做衣裳,这本来是个万全的好主意,可不巧的是,薇儿那匹贡缎,已经用了,方妈妈这才想起,能不能去安笙那里匀一些过来,府里几个姑娘手中,都有这贡缎,匀一匀,大家都做身新衣裳去赴宴,该多给咱们府上长脸啊,媳妇一听这话,就有些意动,故派了方妈妈去安笙那里询问一下,可哪成想,安笙那里也只剩下一匹贡缎了。” 方氏说到这里,停下来,幽幽叹息了一声,才接着道:“要说安笙这丫头,也是个好的,心里惦记着姐妹,听说薇儿为衣裳料子发愁,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那匹贡缎,送了薇儿,媳妇并不知安笙的贡缎只剩下一匹了,若是早知道的话,如何会让薇儿接下呢?可怜薇儿,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人说成欺压姐妹的恶人,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媳妇就怕为此影响了薇儿越安笙的姐妹情分,又丢了侯府的脸啊。” 方氏说罢,便拿起帕子,轻轻压了下眼角。 方氏这话说的真真假假,到后来,几乎都要将她自己骗进去了,所以,她笃定,徐氏一定会相信她的话。 徐氏最看重的,不就是永宁侯府的脸面么,但凡涉及到侯府面子的问题,徐氏都会重视起来。 否则的话,这么点儿小事,徐氏何至于将她叫过来问话。 方氏自认为将一切都考虑过了,唯独没有想到,徐氏听到的流言,可能跟她知道的,还有些不同。 徐氏这边知道的,可跟顾凝薇没多大关系。 她之所以将方氏叫过来问话,是因为,这流言涉及到了她自己! 徐氏是容许下人们非议自己的人吗? 所以一听到这些话,立即就将传话的奴才押下去打了一顿。 然后,便叫来方氏问话。 方氏话里话外,说的不过是自己和女儿都是委屈的,并非像下面流传那样,借身份压制安笙,从安笙手里抢夺了贡缎。 可方氏并不知道,其实徐氏根本不关心这些。 方氏要真能不动声色的抢了这贡缎,她反而还要高看她一眼,可现在问题是,方氏这东西抢的,都刮连到她了! 徐氏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怎么能容许这种恶名落到自己头上! 她听到下人们传说,方妈妈是借着自己的势,才逼迫安笙将贡缎让出来的,险些没气个倒仰! 第一百四十二章:解决 方氏自认为,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徐氏不会不信。 哪成想,自己说完了半晌,都不见徐氏有何反应。 方氏心中不由有些惴惴。 想了想徐氏平日的为人,方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徐氏没反应,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她的解释并不满意。 方氏稍稍抬起头来,偷偷看了徐氏一眼。 这一看,正见到徐氏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方氏心下咯噔一声,忙又收回了视线。 徐氏见到方氏的小动作,轻轻哼了一声,身子向后靠了靠,道:“按你这么说,你们母女倒是真无辜,那我这个老婆子,就是活该了。” 方氏闻言忍不住一惊,忙抬头道:“娘这话何解,媳妇惶恐。” 徐氏眯了眯眼睛,暗暗打量了了方氏一番。 方氏面上的惊诧并实在不像是作假。 难道说,她是真不知道? “我听说,你让方妈妈打着我的旗号,去玉笙居要的东西。”徐氏说这话时,眉梢微微上挑,嘴角轻压,显示了她心内的不悦。 方氏闻言,面上惊悸之色更浓,“请娘明察,媳妇如何敢做这样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徐氏将她叫过来问话,还让她自己解释,原来是为了这个。 方氏暗暗咬牙,这是哪个该死的奴才,说出来的? 这是要坑死她! 徐氏爱面子,最不喜欢听见别人说她的不是,这种仗着身份欺压小辈的名声,徐氏可是绝对不会想要担着的。 这也就无怪乎,徐氏会这么看重这件事了。 本来,只是些流言,收拾几个奴才,大概风头也就过了。 毕竟是主子的事,奴才们并不敢明目张胆的议论。 可现在,事情竟然还牵扯到了徐氏,这就麻烦了。 方氏心念电转,迅速的思考,这事到底是怎么扯上徐氏的。 她让方妈妈去玉笙居要贡缎的时候,应该并没有别人知道,可是这事到底也瞒不住,所以被大家知道了,也是正常的。 她们当初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所以方妈妈才会在玉笙居说了那番话,就是为了堵住好事者的嘴。 而女儿将裁缝叫到府里来做衣裳,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太多了,想要说,谁都能说上几句。 不过,方氏认为,最为有可能借故生事的人,就要属安笙和宋氏了。 而两相比较,方氏更为倾向于宋氏。 首先,安笙没有那么大能力,能引导府内下人们传出这种流言,可宋氏就不同了。 宋氏与她本就有私仇,暗中多次为难于她,这会儿得到这样的机会,如何能放过? 看来定是宋氏派人传的流言了。 这个宋惜文,可真够可恶的,一点破事,还没完没了了,这是打算跟她至死方休了? 方氏越想越生气,面上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徐氏见方氏表情有变,就问:“怎么,是想到什么了,不同我说说么。” 方氏心中一凛,立即垂首答说:“娘明察秋毫,定会明白,媳妇不敢做这样的事,您纵使给媳妇一百个胆子,媳妇也不敢叫人打着您的名号,去做这样的事啊,那贡缎,是安笙亲口说要给薇儿的,方妈妈推辞不过,这才带了回来,媳妇本想,她们姐妹情深,这是好事,谁能想到,最后竟被人说成了这样呢。” 方氏说着说着,面色不由哀戚起来,一副被人冤枉了的可怜模样。 方氏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徐氏信了几分。 不过信归信,气却消不了。 这事说到底,根结还是在方氏母女身上,若是她们不去玉笙居要东西,怎么可能传出这些流言来。 传就传吧,偏还捎带着她,徐氏忍不下这口气。 既忍不下,那就得有地方撒气了。 “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你有这辩解的工夫,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事。”徐氏语气凉凉的,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可方氏明白,徐氏不可能对这事不在意,所谓的漫不经心,也不过是做给她看的。 徐氏是既想让自己赶紧将这事解决了,又不想让自己知道,她对这事十分看重。 虚伪! 方氏暗暗骂了一声。 徐氏问她要怎么解决这件事,这就是将麻烦全都踢给她了。 可方氏不能推辞。 不仅不能推辞,还得尽量做到让徐氏满意。 徐氏所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脸面,所以,方氏得想办法将徐氏的脸面给圆回来。 看来只能牺牲方妈妈了,方氏想。 徐氏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兴许是早就想好了,将自己叫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让自己自动自发地照着她的意思去做。 可即使明知如此,方氏还是不能拒绝。 谁让徐氏才是这个家里,真正说一不二的人呢。 侯爷在徐氏面前,都只有低眉顺眼的份,她这个做儿媳妇的,又能怎么样呢? 思及此,方氏认命一般地低下头,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方妈妈办事不利,才导致传出这种流言,坏了娘的名声,也辱了侯府的好名声,媳妇知道,方妈妈罪责不轻,不过...念在方妈妈多年跟在媳妇身边,勤勤恳恳,为府里出了不少力的份上,媳妇斗胆,请娘网开一面,对方妈妈的责罚,稍稍轻些,娘您觉得,这样可使得?” 这个锅推的,并不算高明,可却意外的让徐氏满意。 徐氏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只有一个,那就是快刀斩乱麻。 她深知流言这种东西,你越是放任,传的就越邪乎。 解决流言无非也就两条路,要么,疏,要么,堵。 而不论是疏还是堵,归根结底,还是要终止这些流言。 她身为永宁侯府的当家人,也不是不可以直接下命令,将传流言的奴才重重惩治了,可这样毕竟治标不治本。 此时,就是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承担了所有罪责。 而方妈妈,正是这个最为恰当的人选。 这件事是她去办的,所以她出面来揽罪,正合适。 有些时候,大家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结果出来以后,大家也就再没了传流言的兴致。 方氏能迅速领会她的意思,还算她有些眼色。 第一百四十三章:重责 徐氏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方氏被徐氏这一生笑的,不知为何,感觉后脊有些发麻。 还不待她细想,便听徐氏说:”难为你还知道顾全大局,你要记着,你身为永宁侯府的当家主母,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侯府,而你身边的人行事,自然也是代表了你,外人不会揣测一个奴才行事到底为了什么,这关注的焦点,最终还是会落在你身上,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徐氏口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样平常,方氏却听得心中一惊。 徐氏这是在敲打她,替方妈妈求情一事。 到底是她大意了。 徐氏心性坚定,手腕了得,这么多年,她怎么还记不得这个。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当年徐氏将掌家权交到她手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方氏双手紧了紧,垂首答说:”媳妇知道了,方妈妈行事有失,辱了侯府的名声,该当重责,媳妇这就回去,请家法,亲自教训方妈妈。“ 徐氏听了方氏这话,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她摆摆手,对方氏道了一声:”去吧。“ 方氏这才敢福身离开。 从松鹤堂的正堂出来,屋前的日头明晃晃的,照的方氏睁不开眼睛。 方氏伸手挡了一下,仍有刺目的光线透过指缝照下来,方氏心头一阵烦乱,甩着帕子闷头向前走去。 袭香见状,忙快步跟上去,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 方氏走后,徐氏挥手让盼夏停下捶腿,坐了起来。 徐嬷嬷适时地递上热茶,徐氏接过,啜了一口。 茶汤香气扑鼻,不冷不热,入口正好,徐氏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回首对徐嬷嬷赞道:”还是你最懂我心意。“ 徐嬷嬷含笑答道:”奴婢也不过是仗着多伺候了老夫人一些时日,才有了点儿眼力见,难为的是老夫人不嫌弃。“ 徐氏被徐嬷嬷这话逗得笑了出来,看了看徐嬷嬷,嗔道:”恁的嘴甜。“ 徐嬷嬷但笑不语。 徐氏又喝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跟徐嬷嬷提起,”老大媳妇身边这几个人,都是她从家里带过来,一手调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是这么不长进。“ 徐嬷嬷心下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谁能像老夫人这样,有一手调教人的好本事啊。“ 徐氏摇摇头,眉梢微微挑起,脸上表情有些不明。 徐嬷嬷见她这样,也没敢再乱说话,盼夏更是垂首立在一旁,片语不闻。 好半晌,才听徐氏忽然道:”芳兰,你觉不觉得,这一回的事情,有些蹊跷。“ 徐嬷嬷闻言,心中便是一动。 她原以为,老夫人罚了方妈妈,这事也就过去了,可看如今这个架势,好像并没有? 这事就这般让老夫人上心吗? 徐嬷嬷心内惊疑,面上却不显露,只道:”老夫人明察秋毫,奴婢不敢断言。“ 她没将话说死。 徐氏不喜欢底下人对她的命令置喙,她做了徐氏这么多年的心腹,这一点分寸,还是能拿捏好的。 徐氏问完那句话,也没有再说什么,好像只是一时兴起,忽然想起来,才问了几句似的。 徐嬷嬷见徐氏不再问了,自然也不会再贸然提起。 松鹤堂内又恢复了如斯静谧。 ...... 听雪堂。 方氏阴着脸回到了听雪堂,立即命袭香亲自去,将方妈妈带过来。 袭香路上得了方氏的交代,知道该如何行事,闻言忙福身行礼,然后疾步去叫方妈妈了。 袭香走后,方氏又叫荷芸去知会顾新海,让他将家法请出来。 顾新海一听说方氏要请家法,便知道出事了,也不敢耽搁,忙放下手里的活,亲自带人去请了家法出来,然后带着去了听雪堂。 方妈妈跟着袭香来到听雪堂正院,就见方氏端坐在正堂外面的台阶上,脸色沉沉。 方妈妈已经从袭香口中得知了徐氏的意思,这会儿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主仆多年,方氏与方妈妈一个眼神交汇,彼此便有了默契。 顾新海请了家法出来,听雪堂院外陆陆续续地”偶然“经过了不少奴仆。 方氏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就见各房的人都有。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 其实本也躲不过去,她做这一遭,不正是为了给人看的么? 徐氏亲自将她叫过去敲打交代了那么些,她难道还敢违背不成? 只能对不住方妈妈了。 方氏这会儿其实并未怪罪方妈妈。 她与方妈妈主仆一场,感情颇深,这件事,方妈妈即便办的不够周全,也是为了她们母女。 更何况,她根本不认为是方妈妈失了手,而是有心人故意放出话去,她们一时不防,才着了道! 思及此,方氏的目光暗了暗。 方妈妈走近了些,方氏陡然指着方妈妈,怒道:”方妈妈,你可知罪!“ 方妈妈浑身一抖,立即跪下来,口里惶惑道:”奴婢不知,还请夫人明示。“ 方氏眉眼一厉,伸手狠狠地拍向手边的案几,喝道:”不知?你做了什么事,你竟然不知吗?你瞧瞧你干的好事,是如何辱了老夫人和大小姐的名声的,你竟然还敢说不知!“ 方妈妈闻言,脸色勃然一变,面上露出几分惊慌,似乎是被方氏说中了心事。 紧接着,便见她伏地磕头求道:”都是奴婢鬼迷心窍,为了让夫人和大小姐夸奖奴婢办事得力,一时就生了歪念头,害的老夫人和大小姐名声受辱,奴婢知罪,求夫人恕罪!“ 方氏闻言,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刁奴,我何时吩咐过你,让你去玉笙居向二小姐讨要东西了?你胆子倒是大了,敢瞒着我私自行事,如此罪责,你叫我如何恕你的罪!“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求夫人看在奴婢一心为了您和大小姐解忧的份上,从轻处置吧。“方妈妈磕头求道。 方氏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瞬的犹豫,似乎是对方妈妈有些心软。 但是转瞬,她又恢复了那副刚正无私的模样,义正言辞道:”我若从情处置了你,来日如何服众,你犯下此等大错,定要重重惩治才行!“ 第一百四十四章:不忍 方妈妈闻言,浑身立即一颤,但随即,却认命般的跪伏下来,哀声道:“奴婢自知言行有失,夫人处置奴婢,也是应当的。” 方氏见方妈妈伏地认错,面上终于缓和了一些,”按说出了这事,我就是将你逐出府去,也不为过,不过......“ 方妈妈一听方氏这话,登时就连连磕头,哭求道:”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往后再也不敢了,奴婢自入了永宁侯府,这么多年,一直对侯府忠心耿耿,不敢有丝毫二心,求夫人念在奴婢还算忠心的份上,给奴婢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方妈妈声泪俱下,神容哀戚,甚是让人动容。 方氏似乎也被她这副可怜模样说动了恻隐之心,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又道:”你是我的奴才,我若惩治的轻了,别人定要说我护短,公私不分。“ 方妈妈听出了方氏口中的不忍,忙又连连磕头,哭求不止。 方氏似乎被方妈妈的哭求声弄得心中颇为不忍,侧头虚抹了下眼角,这才道:”幸而老夫人慈善,原本,我是不想留着你的,可老夫人仁善治家,听说我的意思后,就替你说了情,只叫我按家法处置了你,我也确实念及咱们的主仆情分,所以,便应了老夫人所言,方妈妈,我问你,这样的处置,你可服气。“ 方妈妈闻言,顿时磕头谢道:”老夫人仁慈,夫人宽宏,奴婢没有不服气,奴婢自知罪责深重,再服气不过了,奴婢谢老夫人,夫人宽宥之恩!“ 方氏和方妈妈主仆俩一唱一和,很快就让前来打探消息的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大夫人竟然并不知情,那大小姐也是不知情的了? 不少奴仆心下疑惑。 更有人想到,老夫人无辜被牵扯进来,也是无奈。 现在想想,说方妈妈打着老夫人的旗号去的玉笙居,纯属无稽之谈。 老夫人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原来都是方妈妈为了邀功,才假借主子之名,做了这样的事。 这方妈妈胆子可真大啊! 主子没下的命令,竟然也敢私下去做。 真是胆大妄为! 看来就算再得主子宠幸,也不能任意妄为,肆意行事。 看,方妈妈如今不就受了重责。 按说,她虽说想要邀功,才做了这种糊涂事,可归根结底,不还是为了大夫人和大小姐。 方妈妈也是平日太受大夫人宠信,这才一时糊涂了吧。 这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到什么时候,奴才也不能背着主子胡乱行事啊! 一些纯粹跑来看热闹的奴仆,不由有感而发。 这就是徐氏的高明之处了。 这样一来,既将自己摘干净了,又趁机给府里的奴仆们上了一课。 她哪是真的多想要打方妈妈出气,还不是为了这个,才叫方氏弄出这么大动静。 这驭仆么,自然要恩威并施才行。 方妈妈被按在长凳上,执刑嬷嬷听着方氏一声令下,便执起木棍,重重地打在方妈妈臀上。 方妈妈跟着方氏这几年,也算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这样的罪,一棍子下去,登时嗷得一嗓子叫了出来。 那一声堪称凄厉,绕耳不绝,惊得树上躲懒的鸟雀,都扑棱着翅膀,纷纷飞走了。 方氏听的似有不忍,将头别过去,不再看方妈妈。 可不看了,木棍打在臀肉上的声音,却愈加清晰。 方氏听着这声音,只觉心间颤得厉害,待了没一会儿,就受不住,叫袭香扶着回屋去了。 院中的杖刑还在继续,方妈妈凄声叫了一会儿后,声音渐渐地低下去,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时辰一点一点过去,杖刑仍在继续,躲在院外看热闹的奴仆们,似乎也有了不忍,渐渐地散了。 方氏听说人群都散了,这才靠进椅子里,颓然地呼了口气。 她命人大开院门,为的就是让这些人瞧清楚。 这些人瞧清楚了,徐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夫人,您喝口茶吧。“袭香将一盏茶端到方氏面前,劝她饮一口。 方氏听到袭香的声音,才觉出自己喉间干涩,仿佛有什么堵着似的,想要咳嗽,却迟迟咳不出来。 她接过袭香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茶。 这才觉得喉间的涩意好了一些。 ”还有多少?“方氏放下茶盏,问袭香。 袭香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立即答说:”已经打了二十五棍了,还有十五棍。“ 方氏闻言,便闭上了双眼,片刻后,才又睁开双眸,眼神幽深,晦暗不明。 袭香不敢多话,垂首立在一旁。 方氏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才吩咐袭香,”叫荷芸待会儿带着上好的伤药,去给方妈妈上药,今夜她便在那边照顾吧,记得再叫个大夫好好给方妈妈看看。“ 方妈妈这顿打,多半还是因为她,方氏知道。 虽说方妈妈办事不利,但是方氏并未迁怒。 她知道,这事的错,并不在方妈妈。 宋氏苦心孤诣,防不胜防,有些事,是她大意了。 袭香低声应下,微微福身后,转身去交代荷芸去了。 ...... 四十棍打完,方妈妈早已经面色惨白的晕了过去。 荷芸带着人将方妈妈抬了回去,执刑嬷嬷跟方氏回了话,也退出去了。 顾新海带人将执刑的东西撤回去。 听雪堂一下子就恢复了沉静。 院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袭香怕方氏闻见这味道又不舒服,赶紧叫人将院里冲洗干净。 听雪堂的小丫头和粗使婆子们才经了这一回事,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一个个手脚麻利的不像话,没一会儿,就将院中收拾干净了。 袭香确定院中没有血腥味了,这才敢回方氏的房间。 ...... 玉笙居。 郑妈妈正在将听雪堂的事情报给安笙听。 安笙听罢,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才对青葙道:”收拾一下,咱们去一趟听雪堂。“ 青葙听见安笙这话,不由不解,又有些着急。 ”小姐这时候去听雪堂做什么?大夫人心情正不好着,小姐去了,不成了送上门的出气筒了么?“ 第一百四十五章:做戏 安笙站起身,缓缓笑了一下,对青葙道:“正因她如今在气头上,我才必须得去,这事说到底也有我的一部分原因,我若不去,岂不叫人诟病。” 青葙恍然点点头,但还是怕安笙去了会受委屈,故而道:“那也不必赶在这时候过去啊,大夫人盛怒之下,说不得又要拿小姐出气呢。” “不会的,”安笙摇摇头,神容笃定,“她不但不会拿我出气,连见都不会见我。” “啊?”青葙闻言,不由地面露惊奇。 小姐怎么会这样说? 大夫人正在气头上,闻听小姐去了,不是应该将小姐叫进去,冲小姐撒撒邪火么? 安笙但笑不语。 郑妈妈见青葙还未想通其中关窍,遂轻声提醒道:“老夫人......” 青葙一听见这个称呼,瞬间明白过来了。 原来如此。 对呀,她怎么忘了,还有老夫人。 这件事虽说是因小姐而起,可在外人眼中,小姐也是最无辜的那个。 大夫人她们虽说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方妈妈身上,可大家也不是傻子,过了这会儿,总有明白的人,会想通这一切的。 只不过,因有了方妈妈挨打这一出,再没有人敢非议这件事就是了。 老夫人的意思,定也是想要将这事快快揭过,别辱了侯府的名声的。 所以,大夫人就算想要冲小姐撒气,也不敢。 这般一想,青葙心头忽然痛快了一些。 让她们一个两个都以为小姐好拿捏,好欺负,谁都想要来踩上两脚,现在知道,她们小姐也是不好惹的了吧! 听说大夫人还只以为这流言是三夫人那头传的呢,当真愚不可及。 虽说三夫人那头也没少出力,可这要紧的事,可都是小姐安排下去的。 大夫人总这么不把小姐放在眼里,总有一日,要叫她后悔! 青葙跟安笙去听雪堂了。 与此同时,松枫院。 宋氏的心腹丫鬟兰英,正在将听雪堂那边的消息说给宋氏听。 宋氏听罢,冷冷哼了一声,道:“方冉竹倒真狠的下心!,四十棍,方妈妈怕得去半条命吧。” 兰英闻言,回说:“奴婢打听来的消息说,这事还是老夫人拍板定案的,大夫人,原是替方妈妈求了情,求老夫人从轻发落的。” “那她这还是有情有义了!”宋氏如今提起方氏,总有不满,故说起话来,总有些阴阳怪气,夹枪带棒。 不过这是私下里关起门来说的,兰英知道宋氏心中有怨恨,也没有多劝,只道:“大夫人同方妈妈,自是有情义的,不过,方妈妈如今挨了打,奴婢估摸着,没个个把月,怕是起不来了,大夫人身边少了个得力的助手,却是夫人的好机会。” 说起这个,宋氏面上终于好看了些,问兰英说:“咱们准备的事,怎么样了?” 兰英垂首答说:“夫人放心,保管万无一失。” 宋氏闻言,终于点了点头,眼中带上了些笑意。 片刻后,只听宋氏语气颇为遗憾地道:“只可惜了那么好的料子,听说大小姐自己还参与裁制新衣裳了呢,可见对这套衣裳有多重视,若是知道衣裳被毁,不知要如何震怒伤心呢!” 兰英敛眉答道:“大小姐想在寿宴上艳冠群芳,靠的无非是这贡缎,若贡缎被毁,大小姐自是要伤心的,只可惜二小姐再次让出的好料子了,还是夫人英明,事先已经命人将四小姐的贡缎拿去做了衣裳。” 大夫人能将主意打到二小姐那头,难保主意不会打到她们这边。 四小姐是不会跟大夫人出去参加寿宴的,所以这新衣裳做了,也没机会穿出去。 但正因自己不穿,才不能便宜旁人,不是么? 宋氏听了兰英的话,就低低笑了一声,然后似不怎么经意的,问起了安笙。 “玉笙居那边,怎么样了?” “奴婢听说,二小姐这会儿去了听雪堂,”兰英说着,顿了一瞬,面上闪过一丝犹豫,才接着道,“二小姐这时候过去,怕是要做了大夫人的出气筒了。” 宋氏听了兰英的话,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冷声道:“这就是没娘的孩子的悲哀,所以说,哪怕为了菱儿,我也绝对不能倒下!” 兰英见宋氏忽然说起这个,心头不由一凛,忙说:“夫人运筹得当,一定会替三小姐谋个好将来的。” 宋氏只有顾菱这一个女儿,那就是她的心头肉,兰英她们都知道。 三爷不争气,夫人在内府里地位尴尬,又不比另外两位夫人是官家出身,处处低人一等,这些年,夫人过得并不安乐。 如今,她们又跟大房那头交了恶,这三房的日子,怕是再难太平了。 ...... 听雪堂。 安笙和青葙主仆刚到听雪堂院外,便迎面碰上了顾凝薇和宝珠主仆。 安笙脚步微微一顿,目光闪了闪,迎上前去。 走到院门口,安笙福身见礼,“安笙见过大姐姐。” 谁知顾凝薇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跑进了院门,没理会她。 青葙张口,刚要说话,便被安笙按住了手背,只得将要说的话,又都吞了回去。 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给小姐甩脸子? 可凭什么! 她抢了小姐的东西,还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模样,真是欺人太甚! 安笙趁着青葙扶她起身的间隙,贴近青葙耳边,耳语道:“她这样更好,省得惹来更多麻烦,夫人一定不会见我,我们做做样子,也就回去了,这个时候,她不敢为难我。” 青葙听见安笙这样说,只得将心头的火气忍下,扶着安笙进了院门。 顾凝薇已经跑进方氏房里去了。 可她能不管不顾的冲进去,安笙却不能。 况且,她还真就不想进去。 所以,安笙便按照规矩,请听雪堂的丫鬟进去通禀一声。 守门的是方氏身边的三等丫鬟,心莲,还算懂事,见安笙来了,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进去找袭香禀报去了。 袭香听心莲说安笙来了,又想到方氏房里那个情势,眉心不由地微微皱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惊险 方氏房里,顾凝薇正在嘤嘤哭泣。 方氏被女儿的哭声弄得头大不已,却舍不得说她。 女儿也是委屈,当娘的,怎么舍得再说什么呢。 袭香去而复返,面上神情有些异常,方氏眉心一皱,问道:“怎么了?” 袭香刚要回话,就见顾凝薇转过头,两排羽睫上还沾着泪珠,口里却恨声道:“是不是顾安笙要来见我娘!” 袭香心头微微一惊,随即想到顾凝薇来的时间,便明白,这二人多半是在外头碰上了,不过二小姐没有通传,没敢进来。 “正是,”袭香点点头,照实说了,“二小姐听说夫人不舒服,又听说方妈妈受了罚,着急想要见夫人呢。” 方氏还没答话,就听顾凝薇娇声斥道:“不见不见!都是因为她,方妈妈才会挨打,她还想见我娘,给我娘添堵么,你去告诉她,我娘不想见她,叫她快滚回去!” 袭香早知道顾凝薇被方氏娇惯得厉害,但也没想到,会这样跋扈而不讲道理。 按说这种念头,她不该有,可大小姐如今脾气确实愈发的大了。 从前,大小姐明明不是这般模样的。 袭香没有立即动作,而是拿眼去瞧方氏。 方氏按了按额角,似乎十分的不舒服。 顾凝薇见自己说完话,袭香却不动作,便生气道:“我竟支使不动你了么,你瞧我娘做什么,我说的话,你不听么!” 顾凝薇气得柳眉倒竖,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尽是愠怒之色。 袭香忙垂首告罪,说不敢。 方氏眉心皱的紧紧的,先说了顾凝薇一句,然后才对袭香道:“去叫她回去,我现在,不想见她。” 说罢,方氏又按了按额角,然后轻声安抚着顾凝薇。 袭香没有再说话,福身行礼后,退出了内室。 听雪堂正堂,安笙主仆俩正站在堂中,一脸忧色,时不时地伸头往后看去。 袭香出来时,就见安笙双眼陡然一亮,然后快步走向她,面色紧张地问她:“怎么样,母亲可能见我?” 面对这样一张忧思焦急的小脸,袭香心头,不知为何划过了一丝不忍。 但转瞬,这股异样的感觉,便又消失了。 袭香福了福身,歉然笑道:“夫人刚吃了药,才睡下,劳烦二小姐跑一趟了,待夫人醒了,奴婢定会向夫人转达二小姐的担忧的。” 言外之意,就是方氏不见安笙,请她回去。 安笙听明白了,所以面色颓丧了一瞬。 不过紧接着,她便好像又收拾好了情绪,冲袭香笑着福了下身,客气道:“那一切就有劳袭香姐姐了。” 袭香忙托住安笙的双臂,“二小姐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二小姐孝顺,夫人知道了,定会欣慰的。” 安笙被袭香夸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赧然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话,将担忧方氏的心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后,方才带着青葙离开。 很快,安笙到听雪堂去探望方氏的消息,就传遍了内府。 徐氏自然也听说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表示,只跟徐嬷嬷赞了一句“倒是有孝心”,也就罢了。 永宁侯府的流言,以方妈妈认罪被打,画上了终止的句点。 那四十棍果真没有白打,府里的奴才,一时间都不敢再胡乱传话了。 徐氏听到这个结果,甚为满意。 方妈妈被打后,永宁侯府归于沉寂,方氏开始着手准备去右相府上祝寿的一应事宜。 沈氏和宋氏从旁协助。 妯娌三人,“齐心协力”,将该做的准备,都做的足足的。 徐氏见她们“和祥”,心下甚慰,三个媳妇各赏了些东西,不偏不倚,一碗水端的很平。 府中难得安生了下来。 寿宴的日期渐近,顾凝薇自方妈妈被打那日发了次火,被方氏劝服了之后,也消停了,每日专心盯着她的新衣裳和新首饰,再不管其他。 安笙照旧窝在她的小院里,无事从不出门。 这几日,也没人叫她,故而除了晨昏定省,她都待在房里躲清静,倒差点让人忘了,府里还有她这位二小姐。 大家都只当她是迫于无奈,才低调行事。 殊不知,她是乐得如此。 现今玉笙居的小厨房开着,她吃什么也不必再看方氏的脸色,虽说因院中有方氏的眼线,还是不得不小心些,但是比之从前,不知也好了多少。 而且,玉笙居里的消息,没有安笙的同意,方氏的那几个眼线,也送不出去。 如此过了两日,连安笙自己都觉得自己惫懒了,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就在这时,府里却忽然又出了件“大事”。 明日就是去右相府上参加寿宴的日子了,顾凝薇的新衣裳和新首饰昨日才做好,但是顾凝薇觉得,那条裙子有一处不满意,遂叫人拿去再改。 今儿一早,改好的裙子被成衣铺的掌柜亲自送来。 顾凝薇看过满意,才叫人离开。 因怕新衣裙被刮坏,顾凝薇特命宝珠将东西放到高柜上头,不许任何人碰。 觅月阁的丫鬟仆妇们都知道顾凝薇对这套新衣裳看得有多重,所以没一个人敢接近她房中的高柜。 顾凝薇收起了衣裳,出门去寻方氏,打算再问一遍明日寿宴的事情。 刚出了觅月阁不久,路遇荷花池畔,迎面碰上了顾菱。 顾凝薇脚步慢了下来,顾菱同时也放慢了脚步。 因为方氏和宋氏的暗中较劲,如今顾凝薇和顾菱也疏远了,很少会再凑在一起玩闹。 顾菱似乎有些惧怕顾凝薇,见了顾凝薇,福身行了一礼,然后微微侧身,请顾凝薇先行。 顾凝薇见她如此,面上就冷了下来,昂着头准备从顾菱身边走过去。 顾菱低着头,也没说话,似乎很恭敬的样子。 顾凝薇觉得生气,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本来,她都快要越过顾菱,走过去了,谁知此时,却变故突生。 顾凝薇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脚下一滑,身形一晃,然后就收势不住,将顾菱推了出去!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快到二人身后的丫鬟都没有反应过来,顾菱就被顾凝薇推倒了,险些跌进荷花池里去! 而这惊险的一幕,被四周的丫鬟仆妇们,看了个正着。 第一百四十七章:晕倒 顾菱见顾凝薇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当真吓坏了。 她仰面倒在地上时,只觉得肩胛骨和后脑一阵钝痛,刚要喊出声,就见自己的贴身丫鬟芳菲扑过来,冲自己大喊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 顾菱听到这声喊,想到了她娘的交代,终于还是阖上了双眸,将头歪向了一旁。 顾菱这一晕,可吓坏了其他人。 顾凝薇的贴身侍女宝珠将顾凝薇扶起后,就见顾菱双眸紧闭,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宝珠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顾凝薇,“大小姐,四小姐她......” 顾凝薇也吓坏了,揪住宝珠的手,不知怎么回她。 芳菲的哭喊声,很快将附近的奴仆都引了过来。 高妈妈不知何时从另一头寻过来,见一群人围在池塘边上,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热闹?”高妈妈抓住一个小丫鬟,问道。 那小丫鬟抬头,见是高妈妈,立即福身道:“四小姐与大小姐起了冲突,被大小姐推倒了,似乎撞了头,人晕过去啦!” 小丫鬟语气战战兢兢的,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高妈妈也顾不上管这些,忙甩开她,快步向人群里跑了过去。 一跑到近前,果真听到芳菲凄惨的叫喊声。 高妈妈飞身扑到顾菱身边,失声喊道:“小姐,小姐您醒醒啊!” 喊了几声,也不见顾菱有反应,高妈妈喝问芳菲:“怎么回事!四小姐不过出来一会儿,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晕过去了!” 芳菲被高妈妈厉声一问,就吓得不敢再哭,而是抽抽噎噎地回道:“奴婢跟着四小姐,本来走得好好的,谁知,谁知迎面碰上了大小姐,大小姐她......” 芳菲顿了顿,似乎有什么顾虑,不敢再说。 可有时候,欲说还休,却比直接道明更加有杀伤力。 方才池边那一幕,本就有许多奴仆都看到了。 大家心中都有自己的猜测和怀疑。 现在,芳菲这种欲言又止的反应,恰恰坐实她们的猜想。 人们往往,都喜欢主观臆测,第一印象所见到的,往后再想改变,就难了。 方才大小姐和四小姐迎面对上,远远的,她们都瞧见了四小姐那副恭敬的做派。 可大小姐却盛气凌人。 大小姐是府里最矜贵的小姐,骄矜一些,倒也正常,不过,当众欺辱姐妹,又发展到动手了,这可就有些过分了啊...... 奴仆们不敢大声非议主子,但是似有若无的指责视线,反而更叫人难过。 顾凝薇见大家的视线都若有若无的瞟向她这头,又明显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登时气得脸色就变了。 她这一变脸,奴仆们就不敢再看了,全部都收回视线。 方妈妈被打的时日还不长,这血淋淋的教训可还犹在眼前呢! 他们一群奴才,可不敢乱说主子的不是。 是非曲直,那自有老夫人和大夫人她们评断呢。 众奴仆打定了主意,都开始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再说话。 高妈妈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再待下去也没什么用处,反正夫人交代的事情也都办了,见好就收,得撤了。 思及此,高妈妈立即同芳菲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声哭道:“还不赶紧将小姐带回去,叫大夫来啊,这地上寒凉,你就让四小姐这般躺在地上!连你也敢糟蹋四小姐了不成!” 高妈妈虽是在责骂芳菲,可却给人感觉有些意有所指。 顾凝薇更是听得怒气上涌。 这刁婆子夹枪带棒的说些什么? 她这是拐着弯儿地指责自己呢吧,好大的胆子! 顾凝薇气极,见高妈妈在芳菲的协助下,背起顾菱要走,当下拦住了高妈妈的去路。 “站住!” 高妈妈没想到顾凝薇会这样做,立时愣了。 不过愣过之后,高妈妈心内就有些窃喜。 知道大小姐跋扈,可也没想到,会跋扈成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聪明人都知道该嘘寒问暖地跟着她们,带四小姐回去看伤。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呢? 可这大小姐,反而娇斥一声,拦住了她们主仆的去路。 这一来二去的,若耽搁了四小姐的最佳救治时间,这个罪,谁来担? 大小姐是生怕惹不上更大的麻烦不成? 真是天助她们啊! 高妈妈心念电转,瞬间就有了新的主意。 虽说这一环不在她们计划之内,不过怎么看,都更为有利,她自然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大小姐,”高妈妈声泪俱下,面上惶惑,“四小姐昏迷不醒,求大小姐怜惜,您有什么话,请待四小姐醒来,奴婢定登门聆听大小姐垂训。” 高妈妈神容哀戚,语气忧急,将个忠仆的形象演绎的入木三分。 她这话一出,原本安静的人群,又再骚动起来。 顾凝薇此时已经暗悔自己冲动,但这么多人看着,她又有些拉不下来脸。 正着难着呢,宝珠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大小姐,这么多人在,万别闹起来,对您的名声不好,依奴婢看,此处离觅月阁这般近,咱们不如将人请到觅月阁去,看看四小姐的伤怎么样,再做定夺。” 顾凝薇一听,觉得宝珠说的似乎在理,便点头应了。 宝珠得了她的允准,便对高妈妈福身道:“妈妈这说的哪里话,我们大小姐,是担心四小姐才会叫住了妈妈,这边离觅月阁最近,大小姐是想让高妈妈将四小姐先带到觅月阁去,赶紧找大夫来看,才会叫住妈妈,哪里是有什么垂训呢。” 高妈妈闻言,眼角微微眯了一下。 好个伶牙俐齿、反应敏捷的丫头。 三言两语的,竟然给她们反挖了个坑。 她当然知道觅月阁离这荷花池最近,可是...... “怎么了,妈妈在担心什么,大小姐担忧四小姐之心,可是真真儿的,妈妈方才也说了,万不要耽搁四小姐的救治时间,要不咱们就赶紧先去觅月阁吧,奴婢即刻就去请大夫过来。”宝珠故作不解。 高妈妈骑虎难下,见状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只在临走前,偷偷对芳菲道:“快些去将夫人请过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牵扯 高妈妈背着顾菱,跟着顾凝薇和宝珠,一道去了觅月阁。 刚进觅月阁院内,宝珠就低声吩咐守门的丫鬟,让她去将方氏请过来。 丫鬟虽不知出了何事,但见眼前这个架势,也知道不好,忙福身跑了出去。 宝珠看了看顾凝薇,见顾凝薇点了头,将高妈妈和顾菱迎进了顾凝薇的正房。 高妈妈跟着宝珠入了正房,在宝珠的指引下,将顾菱放在了隔间的软榻上。 “妈妈不必着急,奴婢已经遣人去请大夫了。”宝珠弯下腰身,轻声道。 高妈妈闻言,面色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不过,这一反应,被她面上的忧急之色掩盖住了,倒也不明显。 至少宝珠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高妈妈一边哭着,一边转过身来,冲顾凝薇福身道:“奴婢谢过大小姐仁爱。” 顾凝薇面色不怎么好,不过也没有发作,颔首受了高妈妈的谢。 高妈妈大概实在担心顾菱,所以谢过顾凝薇之后,就又回身去守着顾菱了。 顾凝薇见状,便给宝珠使了个眼色。 主仆俩一前一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隔间。 外堂。 顾凝薇压低了声音,问宝珠,“你觉得她们有问题?” 她是骄纵不假,但是却不傻。 宝珠谏言让她带顾菱回来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但她毕竟还只有十三岁,又被方氏娇惯,一时间也没想到太深,只当是高妈妈想要借机攀扯她什么,并未想到更深处去。 而宝珠也差不多。 她是方氏精挑细选,才安排在顾凝薇身边的,心眼手段都比一般的丫鬟要好一些。 可再有心计,也就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并没有见过太大的世面。 她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所以才顺势让顾凝薇将人带回来。 因为她觉得,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着,也比在别人地盘上要更安全一些。 方氏和宋氏闻讯,先后而来。 松枫院离这里尚有一段距离,所以宋氏来的迟一些。 这还是宋氏拼了命的赶过来,否则的话,只怕这会儿还到不了。 听芳菲说顾菱被顾凝薇带走了,宋氏差点没吓掉半条命。 扇了芳菲一巴掌后,宋氏赶紧带着人拼死拼活地往觅月阁方向赶去,生怕她不在这段时间,女儿会出什么纰漏。 她来的急,来的快,倒也没人怀疑。 自己闺女昏着去了别人的院子,谁不着急? 方氏和宋氏前后脚到了觅月阁,还没来得及说话,大夫就来了。 方氏和宋氏目光自空中一对,一股无形的硝烟味,顿时弥漫开来。 大夫似乎觉察出了屋内气氛不对,拽着怀里的药箱,不敢说话。 觅月阁毕竟是方氏的地方,方氏率先打破了沉默,唤那大夫说:“还请大夫替我家四小姐好好诊治诊治。” 大夫连声应好,然后跟着宝珠去了隔间。 宋氏立即跟上。 方氏也紧随其后。 ...... 玉笙居。 紫竹脚步匆匆地拐进安笙的房间,对桌案前看书的安笙福身道:“小姐,大夫人差人来,请您去一趟觅月阁,还叫您带着药箱一起去。” 安笙闻言,顿时一愣。 片刻后,她放下手中的书册,问紫竹,“可说是要替谁看诊了么?” 方氏让她带着药箱去觅月阁,那就是有人病了,觅月阁里能让她看诊的,好像也就是顾凝薇了吧? 不过,也没听说顾凝薇生了什么病啊? 紫竹摇摇头,答说:“奴婢不知,不过,外面好像传说,大小姐和四小姐似乎起了争执,大小姐失手将四小姐给推倒了,撞了头。” 安笙听罢,对紫竹摆摆手,“你去回话,就说我收拾一下,即刻就去。” “是,小姐。”紫竹福身离开。 安笙站起身,对收拾药箱的青葙道:“定是三房的动手了,可怎么倒折腾去觅月阁了?” 青葙停了手,转过来看向安笙,眉目间有些忧色,“奴婢只想知道,怎么好端端,又扯到了您?大夫人将您叫过去给四小姐看诊,到底有何目的?” 安笙沉吟了片刻,笑了笑,“必是来者不善,好事她哪里会想得到我。” 青葙听了安笙的话,难色又难看了一些,眉心也皱的更紧,“咱们都已经躲着了,她们怎么还非得不依不饶的,好端端的,将小姐扯进去干什么呢!” 安笙认真想了想,冲青葙挤眉弄眼地道:“大抵是嫌不够乱吧。” 说完,自己倒是笑了。 青葙见安笙这样,心头的气也散了些,“小姐您待会儿可千万不要随意说话,大夫人指不定安的什么心呢!” “你放心吧,我像是那乱说话的人嘛。”安笙点点头。 青葙听到安笙应了她的话,这才放心。 药箱刚收拾好,郑妈妈匆匆进来,走到安笙面前,微微福身后,道:“小姐,觅月阁请的大夫,不是三夫人安排好的那个。” 外头的事情,一直是郑妈妈盯着,所以这些事,郑妈妈非常清楚。 郑妈妈一定是听说方氏叫人来请她过去,这才急着回来给她送消息了。 “我知道了,妈妈放心,我有分寸。”安笙点了下头,拍了拍郑妈妈。 怪不得,方氏差人叫她过去。 这是想要,她跟大夫说一样的话吧。 为了多一重保障?好叫三房的人更服气? 安笙摇摇头,有些好笑。 她竟不知,自己的话,何时也这般重要了。 安笙带着青葙去了觅月阁。 宝珠亲自在院门口等候,见了她,忙福身见礼,将她迎了进去。 安笙点点头,连待遇都有所提高,看来方氏是真要叫她跟大夫说一样的话。 不过,像她这么“愚笨”的人,自然难以领会到方氏的意思。 因而,安笙便“不耻下问”地问宝珠:“宝珠姐姐,母亲命人叫我过来,可是大姐姐怎么了吗?” 宝珠脚步一顿,随即轻笑一声,道:“二小姐多虑了,不是大小姐,是四小姐,您也知道,四小姐是三夫人的心头肉,精贵着呢,所以夫人不放心只叫一个大夫看诊,这才将二小姐请了过来,二小姐待会儿,可要好好给四小姐看看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失态 安笙一听宝珠这话,便愣住了。 过了片刻,她才又焦急而不失小心地问道:“四妹妹怎么了吗?既是四妹妹病了,母亲怎么唤我来大姐姐这里啊?” 问完这话,安笙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满脸不解地看着宝珠。 宝珠闻言,面上微微一凝,然后,敛眉答说:“四小姐磕了一下,许是磕到了头,夫人不放心,这才请二小姐屈尊来看看。” 宝珠打量着,安笙这个反应,应该是还不知道荷花池旁的事情。 方氏叫安笙来的意图也没说明白,所以她也不好多话。 “二小姐,您先请吧,夫人还在里头等着您呢。”不想再回答安笙的提问,宝珠只好搬出了方氏。 果然,安笙一听方氏在等她,便不再问了,提起裙摆,跟着宝珠快步而入。 宝珠带着安生去了顾菱所在的隔间,就见不大的隔间里,围了不少人。 何止方氏在,连宋氏也在呢。 安笙跟青葙暗中交换了个眼神,率先迎了上去,给方氏和宋氏请了安,才惶急问道:“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宋氏一见安笙和青葙背着药箱来的,目光登时就闪了一下,然后看向方氏。 方氏像是没留意到宋氏注视着她的目光似的,自顾对安笙道:“你四妹妹磕着了头,我不放心,想着你正好在家,就叫你过来帮着看看,三弟妹,让安笙看看,你总该放心吧?” 宋氏闻言,眼角几不可见地眯了下,随即颔首道:“二小姐若肯帮忙看看,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意思就是,她是信得过安笙的。 方氏见宋氏应了叫安笙看诊,便又道:“我之所以差人请安笙过来,就是为了怕一个大夫看,三弟妹不放心,这下安笙也过来了,三弟妹是不是该放宝珠她们请来的大夫,也给四小姐看看了?三弟妹可莫因一时意气,耽搁给四小姐看诊的绝佳时期啊。” 宋氏一听方氏这话,不知为何,又犹豫上了。 方氏见宋氏犹豫,却也不催促,反倒好整以暇地看着人。 满脸笃定,成竹在胸。 反观宋氏,目光则好像再躲闪着什么,有几分不自然。 明眼人都看得出,宋氏似乎在害怕什么。 原来,在安笙没来之前,宋氏与方氏,为这个大夫的事,已经扯了好一会儿皮了。 方氏坚持让大夫赶紧看诊,宋氏却不同意,说要等她请了大夫来,再给顾菱看诊。 宋氏此举,确实有些奇怪,方氏如何能依。 但是她也不好太强势。 毕竟躺在那的,是宋氏的闺女,不是她闺女。 但是,自听到宝珠说,芳菲说是因为顾凝薇推倒了顾菱,顾菱才晕的,方氏就不干了。 这还了得! 这不是往她闺女身上泼脏水么! 赶紧看,务必看,必须得让大夫立马看看,这人到底是怎么晕的。 方氏坚持,宋氏犹豫,局面一时陷入了僵局。 好像谁都忘了,躺在软榻上仍然晕着的顾菱。 如此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了一会儿,觅月阁的丫头说,安笙到了。 方氏忙叫宝珠去将安笙请进来。 宋氏一听说安笙来了,面上就闪过了一丝慌乱。 方氏一直注意着她,焉能放过这一细微变化。 她就知道,宋惜文这个女人在害怕。 她害怕啊,那就好了! 害怕说明心虚么,心虚说明自己的猜测是没错的。 这般一想,方氏更加不肯退让,坚持让安笙同请来的大夫一起,为顾菱看诊。 宋氏若再推下去,瞎子也看出有问题了呀。 无法,宋氏只好让开几步,让大夫和安笙上前看诊。 安笙经过宋氏身边的时候,明显察觉到,宋氏在紧张。 她的两只手,紧紧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将上好的湖绸,都扯皱了。 安笙没有说什么,落后那大夫一步,到了软榻前。 那大夫虽不知她身份,但听宋氏唤她二小姐,也猜出来了,故客气地请她先看。 安笙闻言,忙推拒道:“小女只是略学了几日医术,万不敢在先生面前卖弄,还是先生先请。” 这本也是一句场面上的客气话,没什么不对,大夫听了,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方氏那头一眼。 紧接着,安笙就听方氏道:“现在不是礼让的时候,还请大夫快些替我们四小姐诊治吧。” 言外之意,也是让大夫先看。 大夫听了方氏这话,便不再犹豫。 将药箱放下,宝珠不知何时搬来了小凳,请大夫坐下。 芳菲见状,忙掏出手帕,盖在顾菱腕间。 大夫这才坐下,开始给顾菱诊脉。 半阖着双眸诊了一会儿,大夫时不时地点了头,又时不时地皱了皱眉,将周围一干人的心都吊得高高的。 好半晌,大夫才捋着胡子,收回了手。 “如何?”方氏瞪着眼睛,急道。 宋氏也不甘示弱,冲上前来,盯着大夫,”小女到底怎么了?“ 那大夫在数道炙热的目光下,终于准备要开口了。 可谁知,才张了口,就听外头丫鬟道:”奴婢见过徐嬷嬷。“ 方氏和宋氏心口齐齐一缩,然后动作一致,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徐嬷嬷提步而来,见到她们俩,规规矩矩地福身问了安。 问安过后,徐嬷嬷便道:”老夫人听说四小姐晕倒了,被带到了觅月阁,所以特遣奴婢来看看,四小姐要紧么?“ 话是对方氏和宋氏说的,目光却看着大夫,显然也在等,想知道大夫怎么说。 方氏和宋氏对视一眼,然后也都看向那大夫。 大夫陡然间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似乎有些紧张。 只见他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方氏面上片刻,又微微垂下头,道:”贵府四小姐,似乎是头部遭到了重击,才会晕倒,这头部受创晕倒,可大可小,小人医术浅薄,不敢妄下定论。“ ”你......“方氏一听这大夫的话,登时就急了。 不过她刚张口发出一点声音,便被袭香拉住了胳膊,于是赶忙收口,才没有再失态喊出来。 宋氏却没有错过方氏的反应,逮住机会,赶紧问:”大嫂这是想要说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认亏 宋氏咄咄逼人,方氏只能暂且先稳下心神,应付她。 方氏扯唇笑了一下,”我不过是想要问一问大夫,可诊仔细了,毕竟晕倒的可是四小姐,我身为四小姐的伯母,关心四小姐,不是正应当么,三弟妹以为我要问什么?“ 宋氏闻言,便似笑非笑地看了方氏一眼。 那一眼似在说,你想要说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 方氏在宋氏这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顿觉有些无所遁形。 心中恨极,却不敢再表现出更多,生怕宋氏再看出什么。 正巧这时,目光扫到安笙,方氏心念一转,对安笙道:“你怎么还愣着,还不赶紧替你四妹妹瞧一瞧,你看过了,也好叫你三婶母彻底放心,我,也就放心了。” 最后这句放心,方氏似乎是多用了些力气。 安笙闻言,也不敢再愣神,忙又走了几步,到了顾菱身边。 因背对众人,所以安笙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全部都落在了顾菱身上。 只见,顾菱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快得好像是安笙的错觉。 不过,安笙并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站的位置,正好挡着顾菱的手,所以别人没看见,不过,她和青葙倒是都看见了。 可看见归看见,她们主仆都没有多话。 安笙坐下诊脉,小小的隔间里,又恢复了如斯静谧。 大家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伸着脖子等着她诊治的结果。 片刻后,安笙收回了手。 “怎么样?可看出什么来了?”方氏似乎比宋氏这个亲娘还着急。 安笙刚一转过身来,还未说话,她便急得迎了上去。 安笙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宋氏也挤过来,道:“二小姐可是看出与大夫不同的地方来了?” 此话一出,方氏就皱眉瞪向宋氏。 宋氏也不甘示弱,毫不躲闪地回望。 方氏瞪了一眼,顾忌着徐嬷嬷在场,只得收回视线,又去盯着安笙。 宋氏见方氏收回了目光,便也调转视线,重新紧紧地盯着安笙。 安笙被这样两道暗含威压的灼热目光一起盯住,脸上顿时浮现出很害怕的神情。 方氏和宋氏却还是寸步不让,一人扯着安笙一只胳膊,一副非要听安笙下结论的模样。 可她们越是这样,安笙越说不出话来,眼见着都快要哭了。 青葙在一旁,也愣愣地,要哭不哭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正胶着着,徐嬷嬷忽然开了口,“二小姐胆子小,大夫人和三夫人这样,可要吓着二小姐了呢。” 徐嬷嬷的口气并不严肃,听着倒像是在开玩笑。 但却成功地让方氏和宋氏松了手。 安笙得了自由,忙后退了两部,惊疑不定地看着方氏和宋氏。 青葙从后面扶住安笙,也是一副被吓着了的模样。 她们主仆这样,倒叫方氏和宋氏不好再逼问什么。 徐嬷嬷暂且没有管安笙,而是扫了方氏和宋氏二人一眼,问道:“怎么,两位夫人是不信这大夫所言?” 方氏和宋氏闻言,都没有出声。 徐嬷嬷虽说是奴婢,但却是徐氏身边最信任的奴婢。 她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徐氏的态度。 徐氏今日既派她过来,就表明了,是让徐嬷嬷代替她过问此事。 所以方氏和宋氏才不敢轻忽。 方氏是因为才出了方妈妈的事,所以不得不收敛锋芒。 而宋氏,则是怕徐嬷嬷火眼金睛,看出什么不对,所以也不敢胡乱应话。 可总这么不出声,显然也是不行的。 宋氏想了想,怕方氏开口后,会占据主动,便抢先道:“让徐妈妈见笑了,我并非是不信大夫所言,只是,事情涉及菱儿,我总免不得小心些,本来,我是没有想到大嫂会让二小姐过来的,可二小姐既来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自然也是要让二小姐看一看的,只是,我不明白,大嫂为何屡次对二小姐说些有意引导的话?” 宋氏说着,便哀戚而不解地看了方氏一眼。 这一眼欲说还休,留下了无限可能。 方氏一见宋氏这个眼神,就暗道不好。 果然,余光一扫,就见徐嬷嬷一脸深思地看了她一眼。 偏这时,宋氏还接着哀哀戚戚地道:“本来,我是不想将这事闹开的,虽说那么多人都见了当时的情景,可我并不在场,大小姐贤名在外,府里谁不知大小姐待姐妹最是和善,又怎会故意将菱儿推倒?菱儿磕了头,晕了过去,我这个当娘的,就想要让大夫给好生看看,然后赶紧诊治,可大嫂叫来的大夫看完了,大嫂却似不信,又要让二小姐来看,二小姐能帮着看看,自是好事,我也放心,可我就怕,这一来一往的耽搁下来,会误了菱儿的救治时间啊!” 宋氏说着,便捂着脸,低声嘤嘤哭了起来。 这哭声惨的,当真叫闻者都忍不住跟着伤心。 要说宋氏才是真聪明呢。 这一席话说的,既表明了自己的大度,说明自己并未怀疑过别的,只想要给女儿看病,又带着抹黑了方氏,说方氏不知出于何故,一直拦着大夫给顾菱救治。 有理有据,入情入理,一时间,竟叫方氏无从反驳。 方氏也是急糊涂了。 她一听见这事的时候,第一反应,就觉得是宋氏给她闺女下了套,所以赶紧带着人过来,想要戳穿宋氏的诡计。 本来,她还觉得女儿将人带回觅月阁,是绝佳的好机会,现在看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差不多! 宋惜文这个狡猾的女人,方氏恨恨地想! 此时,方氏哪还有心思管什么安笙如何说。 怕是她想要听,徐嬷嬷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徐氏最烦她们为了点儿事互相攀扯,方氏深知这一点。 这个时候,与其再扯下去,倒不如认了,徐氏说不定,还能将这事按下去。 否则的话,若叫宋氏抓住这事,硬说顾菱是女儿故意推倒的,撞出了毛病,那才真如了宋氏的意! 这大夫明显是有问题的,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 今儿是她大意,着了宋氏的道。 这个亏,只能先暂且认下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落幕(加更) 短短一瞬的光景,方氏想了许多。 下定了决心,她便不在只顾着与宋氏“目光交缠”,而是转向徐嬷嬷。 “嬷嬷眼明心亮,当知我也是太过着急了,四小姐与薇儿迎面遇上,却被薇儿不小心扑倒,以致撞了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能不急?这大夫看诊,说不得就有什么疏忽之处,我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才叫人将二小姐请了过来,谁知,谁知还叫三弟妹误会我,我实在是......” 方氏说到这里,便停住不说了,而是拿起帕子压了下眼角,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模样。 宋氏一见方氏这般惺惺作态,便暗暗气恼。 不过,方氏当着徐嬷嬷的面,大大方方将这事应下来了,她一时间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方氏故意提及大夫诊断可能出错,也是暗中威胁她呢。 这大夫有问题,她知道,方氏也知道。 正因为她们都心知肚明,所以才不想徐嬷嬷看出什么。 宋氏迅速地判断了当下的形势,知道再攀扯下去也没甚用处,说不定,还要将她做的事扯出来。 徐嬷嬷没有命令,是不敢对她们做什么,可就怕,徐氏真有什么命令。 反正她安排这计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虽说中间出了点儿纰漏,但也不要紧。 只要菱儿是因为顾凝薇撞的,受了伤,不能去参加寿宴,这就够了。 这才是,她们最终的目的。 宋氏估量好了形势,果真不再纠缠,话锋一转,抽噎着道:“原来大嫂是一番苦心,也怪我一时情急,太过担心菱儿的身子,才没感受到大嫂的苦心,我就知道,大搜对菱儿,是真疼爱的么。” 方氏闻言,目光不由一变。 虽早知道她这边“认错”后,宋氏态度会转变,可也没想到,会变的这么快。 由此可见,今儿这事,绝对是有问题的。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纠缠这事的好时机。 若此时闹开,结果无非两败俱伤。 而且说不定,她吃的亏,还得更大。 沈氏一直虎视眈眈想要分走她的管家权,她绝对不能给沈氏这个机会。 她与宋氏闹起来,被徐氏责罚,届时,钻空子得利的,还不是沈氏。 所以,即便明知眼前是个哑巴亏,她也只能忍下了。 “三弟妹这话说的在理,我对四小姐,可不是真疼爱么。”方氏假笑一声,双手托住了宋氏的手臂,做亲厚状。 宋氏没想到方氏会忽然迎过来,抓住她的手,一时不妨,脸上露出了几分惊慌。 但随即,她便收拾好惊异的神情,转而也反手握上方氏的手,恭敬而不失亲热地道:“大嫂的心意,我自然知道。” 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徐嬷嬷看了看亲亲热热的方氏和宋氏妯娌两个,目光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待方氏和宋氏两个做够亲热的戏码后,徐嬷嬷才对安笙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头有些疼,请二小姐过去一趟,二小姐正在这儿,奴婢也就不必再跑一趟了。” 安笙闻言,顿时一愣。 随即反应过来,急忙问道:”祖母又头疼了?可要紧吗?“ 徐嬷嬷和善地笑了笑,安抚道:”二小姐不必着急,老夫人不严重,就是二小姐妙手,一针下去,老夫人就神思清明了,故才遣奴婢来请二小姐的,既然四小姐这里有大夫看着,二小姐是不是先随奴婢回去?“ 安笙听了徐嬷嬷的话,忙要走,但迈出了两步,似乎又有些犹豫,停下来,看了看方氏。 方氏被安笙的目光盯得心中一动,忽然问:”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方氏这话一出,隔间里瞬间又静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地全部都集中到了安笙身上。 只见,安笙脸色忽然红了起来,神情也有些扭捏。 这是为何? 方氏等人见她这样,都十分不解。 片刻后,安笙替众人解了惑。 ”我,我只是想说,我对看外伤,实在不大擅长,师傅只教了我如何扎针,却没教过看外伤,我也只会些,粗浅的包扎手法而已,所以,所以,四妹妹的伤,我其实没看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母亲,三婶母,都怪我我学艺不精,你们莫要怪罪......“ 说到后来,安笙口气从羞赧渐渐转成急迫。 她这副急于解释的模样,倒是很好地印证了她所言非虚。 一个小姑娘,在没有达到长辈期望的时候,最怕的,不就是长辈失望么。 因为害怕,所以才会急着解释。 但是又因为紧张,所以解释得也不那么清楚。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方氏冷眼看着安笙。 她原还以为,安笙有多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么,要是没有普云大师教的那手扎针的能耐,她靠什么博得贵人青眼。 一个乡下庄子上长大的丫头而已,竟也叫她费了那么多神,真是不该。 宋氏是松了口气的。 她本来就怕安笙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坏了她的事,现在听她这样说,便放心了。 ”二小姐这样说,倒叫我过意不去,“宋氏笑了笑,将话头揭过,”菱儿这边有大夫照看,老夫人那里才更为要紧,二小姐还是先随徐嬷嬷去给老夫人瞧病吧。“ 这话说的倒在理。 方氏闻言,忙也道:”老夫人的身子,才最要紧,明儿就是参加寿宴的日子了,可不能让老夫人带着病去,你四妹妹这里,有我们这么多人照看着,不必你操心,你快随徐嬷嬷去吧。“ 着急叫人的时候,是她,如今着急赶人的,也是她,方氏是真当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则去啊。 安笙暗暗唏嘘一句,然后冲方氏和宋氏福了福身,随徐嬷嬷一同离开了。 她二人一离开觅月阁,宋氏就招呼自己的人将顾菱带回去。 方氏想要拦人,但却没有理由,只得看着宋氏将顾菱带走了。 宋氏临走前,跟方氏说:”既然这大夫是大嫂特地给菱儿找来的,那我也不能辜负大嫂一番盛情,就先将大夫请过去,替菱儿好好诊治诊治了。“ 说罢,就将那大夫也一并带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恍然 方氏自然是想要将那大夫留下的,但是却苦于没有立场。 大夫是她请来给顾菱看病的,现在,宋氏说要将大夫带走替顾菱诊治,怎么看,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宋氏都能信得过她叫的人了,难道她还信不过么! 故而,方氏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宋氏将人都带走了。 宋氏走得非常急,似乎生怕方氏再反悔。 宋氏走后,方氏才问顾凝薇,”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扑到顾菱身上去呢?“ 方氏也是着急,所以口气就不免重了些。 顾凝薇见方氏用质问地口气对自己说话,顿时就委屈了。 ”连娘您都不信女儿不是故意的么?“顾凝薇泫然欲泣,眸中含光,口气委屈极了。 ”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只觉得脚下一滑,就扑上去了,怎么会知道,四妹妹竟会撞晕了啊!“ 方氏一见女儿这样,哪里还舍得再质问什么,忙先安抚道:”娘不是不信你,娘也是着急,怕这事会影响到你的名声,明日就是相府寿宴了,偏偏你今儿将顾菱给撞晕了,若娘猜的没错,顾菱明日只怕不会去赴宴了。“ 顾凝薇听了方氏这话,擦了擦泪,小脸微扬,语气娇蛮地道:”她不去才好呢,娘您本来不也不想带她去么,如今她自己说不去,岂不正好。“ 方氏听了女儿这话,就不由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怎么这般天真呢,方氏想。 ”娘,您怎么这样看女儿?“顾凝薇还没明白过来方氏的意思。 方氏无奈地叹息一声,对女儿道:”娘是不想带她去,可却一直没有拒绝,你可知为何?“ 顾凝薇看了看方氏,猜道:”因为娘怕别人说闲话,说您不愿带四妹妹出门。“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氏摇摇头,”娘不能拒绝带顾菱出门,确实有你说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老夫人那头,这事,是老夫人拍板定下来的,所以娘再不愿意,也得应下。“ ”祖母也不知怎么想的,三婶都不去,叫您带四妹妹去做什么,而且,还得带着玉笙居那个!“一提起这个,顾凝薇便有一肚子的不满意。 方氏没有搭女儿这个话茬儿,而是接着方才她问的话,又道:”本来,娘就觉得,你三婶答应让娘带着顾菱出门,有些奇怪,今日看来,她果真是留着后手呢。“ ”娘是说,今儿这事,是三婶安排的?“顾凝薇终于领会了方氏的意思。 方氏点点头,目光微凝,”不错,本来我还不那么确定,可方才那个大夫的表现,让我确信了这事,就是宋惜文那个女人一手安排好的。“ ”三婶安排这个,为了什么?陷害娘?“顾凝薇说着,秀眉不由地皱紧。 方氏双眸眯了眯,道:”不光如此,娘就怕,她还捎带上了你,顾菱被你扑倒,甭管这事是真是假,已经被那么多人看到了,若她有心煽动,大家必然以为你是故意的。“ ”她胡说!“顾凝薇失声叫道。 方氏不赞同地看向女儿,”娘总跟你说,莫要冲动,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我......“顾凝薇刚要反驳,但见方氏面色沉了下来,只得先住了口。 不过不说归不说,她心里总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方氏看着女儿隐藏不住的小情绪,不由地暗暗摇头。 女儿这般藏不住心事,可怎么好呢。 看着女儿耍小性子,方氏忍不住犯愁。 袭香见状,想了想,俯身低声劝道:”夫人莫急,大小姐年岁尚小,有些地方看不透,还需您耐心教导,大小姐在您身边长大,错不了的。“ 方氏听了袭香这话,心下稍稍安慰。 罢了,袭香说的对,女儿还小,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自然要自己一点点去教的。 若女儿真的样样周全,那还要她这个当娘的,做什么呢? 所幸这一回,老夫人已经介入,宋惜文再大胆,应该也不敢再搞小动作。 这府里流言历来也没断过,不过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 过些时候,有了新的谈资,今日这点儿小事儿,也就过去了。 宋惜文是聪明人,这件事她办的也不光彩,要是再闹开了,对她们都没有好处,相信,宋惜文应该知道该如何选择。 ”袭香,“方氏对袭香摆了下手,吩咐道,”叫荷芸盯着点儿三房那头的动静,记着,就叫她明目张胆地盯!“ 她就是要让宋惜文知道,自己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呢,看她还敢耍花样! 袭香闻言不由地一愣,但见方氏着实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忙颔首应下,转身安排去了。 ...... 松鹤堂。 安笙带着青葙,随徐嬷嬷到了松鹤堂正堂,就见徐氏正好端端地坐在那,喂她养的那只画眉鸟呢,瞧着面容红润,气息平稳,半点儿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安笙不解,愣愣地给徐氏请了安,问:”祖母这是头疼好了吗?“ 徐氏被她这副愣头愣脑的模样给逗笑了,指着她对徐嬷嬷道:”这丫头,可够实诚的。“ 徐嬷嬷笑着迎了过去,配合着徐氏,说:”老夫人不就是喜欢二小姐这实诚劲儿么。“ ”那倒是。“徐氏微微点点头,面含笑意地看向安笙。 安笙仍是不解,但见徐氏高兴,就好像也很高兴似的,故道:”能博祖母一笑,是孙女的福分,多谢祖母夸奖。“ 说着,还似模似样地福了福身。 徐氏呵呵笑了一声,叫安笙坐下。 安笙依言坐了,想了想,还是不安地问道:”祖母当真不头疼了吗?可要安笙再看看?“ 徐氏闻言,又笑了笑,然后让盼夏将画眉鸟带走,才对安笙道:”自是要看的,不过,看完了,你该怎么说,可知道?“ 安笙不解地看着徐氏。 徐氏好整以暇地回望她。 片刻后,安笙才忽然明白过来似的,面上恍然一动,垂首道:”但凭祖母示下。“ 徐氏听到这,面上才满意了一些,微微点点头,同徐嬷嬷交换了个眼神,让安笙过来替她诊脉。 第一百五十三章:洞若观火 安笙听命起身,走到徐氏身边。 青葙紧随其后,将脉枕从药箱中取出,放到徐氏手边。 徐氏将手腕放到脉枕上,让安笙诊脉。 片刻后,安笙收回手。 只听得徐嬷嬷道:”老夫人近日睡得不大安稳,想来正是这头痛之症闹得,二小姐妙手,几针下去,老夫人的头痛之症,果真得到了缓解。“ 徐嬷嬷一板一眼地说完了这番话,便不再多说,而是端正站在徐氏身边。 安笙似乎有些明白,但又好像没有完全明白,全凭本能地点头应道:”嬷嬷所言极是,祖母此症,正如嬷嬷所言。“ ”不是奴婢所言,而是二小姐诊出来的。“徐嬷嬷看了安笙一眼,纠正道。 安笙闻言,面上微微一惊,但见徐氏没有不同意的样子,忙点点头,应了徐嬷嬷的话。 又说了几句话,徐氏便放安笙回去了。 安笙走后,徐氏跟徐嬷嬷道:”这孩子聪慧有余,心计不足,还是欠缺了些。“ ”二小姐养在庄子上那么久,有些事情上面欠缺些,也是正常的,老夫人若真有心提拔二小姐,以后再教教就是了。“徐嬷嬷如是道。 “再看看吧。”徐氏挑了挑眉,既没答应,也没否定。 安笙和青葙主仆回了玉笙居。 直入了内室,青葙才问:“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她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为何要将小姐叫过去呢?” “她这是帮我解围呢,可惜我没领会她的真实用意,这会儿多半又失望呢。”安笙解释说。 “解围?”青葙奇道,“解大夫人的围么?” 想来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不错,”安笙点头,赞同了青葙的话,“大夫人将我叫过去,明显是想要拉我下水,她是打算拿我做二重保障,逼着我替她说话,好得罪三夫人呢,老夫人大概听说了什么,所以才叫徐嬷嬷过去,将我唤走了。” “老夫人怎么突然对您这么好?”青葙忍不住怀疑。 不是她一定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老夫人着实不像是,对小姐这么好的样子。 她总觉得,老夫人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带着一定目的性的。 安笙坐下,倒了杯茶,先给了青葙,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光了,才道:“现在还说不好,兴许是想让我发挥最大的价值,当然也有借着我,敲打大夫人和三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定是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即便不知道,应该也猜到了大半。”青葙听完安笙的话,下了定论。 安笙笑笑,点点头,表示赞同。 青葙说的没错,徐氏即便不知道实情,但是也大抵才出来了。 否则不会借着叫她去看病的由头,敲打方氏和宋氏。 方氏和宋氏混迹内宅多年,又侍奉徐氏多年,自是了解徐氏的行事方式的。 徐氏派徐嬷嬷过去,明着是说挂怀顾菱,其实旨在告诉方氏和宋氏,她们各自那点小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让她们不要再轻举妄动。 方氏和宋氏也都领会了徐氏的意思,所以都偃旗息鼓,老实了下来。 徐氏洞若观火,到底还是更高杆。 半个时辰后,宋氏去了松鹤堂。 徐氏似乎头疾刚愈,精神头也不大好,就在房里见了宋氏。 宋氏先问候了徐氏的身子,听徐氏说并无大碍,这才又道:“菱儿的伤,虽说不十足要紧,但是大夫也说了,近几日都不能剧烈活动,最好不要下床走动,可明日就是右相府上的寿宴了,菱儿这样,可怎么去啊!” 宋氏似乎很遗憾,说这话时,面上又是可惜又是惶急的。 徐氏轻轻抬起眼皮,目光掠过宋氏,看了片刻后,才道:“既然菱儿受了伤,那便好生在府里养伤吧,身子有碍,是大事,也别轻忽了,该用的药,都紧着她用。” “多谢娘垂爱,媳妇替菱儿,先跟娘谢恩了。”宋氏坐在凳子上,微微俯下身,恭敬应道。 “一家人,不必这样多礼,她能早些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徐氏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宋氏见徐氏似乎精神不济,也不敢再留下打扰,便起身告退了。 徐氏让徐嬷嬷送宋氏出去。 徐嬷嬷应声而去。 将宋氏送走后,徐嬷嬷便又回了徐氏房内。 徐氏听见门口的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徐嬷嬷,便坐了起来。 “芳兰,你觉得,老三媳妇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徐嬷嬷闻言,心头顿时一跳,想了想,垂首答说:“奴婢不敢妄言。” 徐氏闻言,便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在我跟前儿,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徐嬷嬷赶紧福身,道:“奴婢不是不能说,是确实有些摸不准,这才不敢妄言的。”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又道:“你还真别说,这一回,我也没看明白老三媳妇这一出,是真是假。你说要是假的吧,她到底图什么?这可是去右相府上赴宴,这样的机会并不多见,她不说拼命抓住了,难道还故意推出去不成?可要说真的吧,我又总觉得这事儿不会这么简单,难道真就这么巧合,偏偏在赴宴前一日,薇儿就一把将菱儿扑倒,还摔伤了头?” “事已至此,老夫人还是莫要为这些伤神了,四小姐总归是去不得了,您也不必为这事太过费心思量,闹不好,您真要害了头疼。”徐嬷嬷劝道。 徐氏一听,觉得也是,便没有再想下去了。 正好盼夏来报说,方氏和沈氏来了,徐氏便将这话茬儿揭了过去,不再提了。 徐氏害了头疼,又将安笙叫来治病,消息很快就传遍府内上下。 身为嫡亲的媳妇,方氏和沈氏,自然得来询问探望一番。 徐氏仍旧在内室见的方氏和沈氏。 因有沈氏也在,方氏怕被沈氏抓住什么小辫子,借机生事,便没有提及三房的事情。 而沈氏见徐氏又害了头疼,也没敢提起这事,只关心徐氏的身子。 一时间,婆媳三人,倒是谈得分外融洽。 第一百五十四章:赴宴(加更) 徐氏靠在软枕上,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个媳妇一眼,尔后笑道:“明日去赴宴,该准备的,可都准备了?” 方氏和沈氏对视一眼,皆答说:“都准备妥了。” 徐氏点点头,似乎还满意这个答案。 然后又单对沈氏道:“明日事忙,不可出什么差错,你大嫂要带着几个小辈,你们房里没有丫头出去,你也帮着照看些,姑娘家,礼仪教养是大事,关起门来如何都好说,只别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下了侯府的脸面,到时候,你们爷们在外走动,脸上也是挂不住的。” 沈氏听罢,心中微微一动,颔首答说:“娘请放心,媳妇定会好生协助大嫂的。” “嗯,那就好。”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 方氏却听得心头一阵跳。 虽说徐氏这话是对沈氏说的,可她总觉得,更像是对她说的。 前几日也没见徐氏特地对沈氏交代这些啊,难道是,今儿这事,徐氏恼了她们母女? 方氏心中微微有些不满。 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宋惜文那个女人故意下的套,她就不信徐氏看不出来! 既然看出来了,还这般敲打她,还是当着沈氏的面敲打她,难道,徐氏是打算...... “老大媳妇,你想什么呢?”徐氏微笑地看着方氏。 方氏闻言,立即抬起头来,目光与徐氏交汇,瞬间又垂下头去,答说:“媳妇在想明日赴宴的事。” 徐氏眯了眯眼角,没有戳破方氏的谎言,而是顺着她的话头道:“哦,多想想也是应该的,既如此,你们都回去再想想吧,省得有什么地方疏忽了,倒不好。” 方氏和沈氏闻言,起身行礼告退。 徐嬷嬷出去送人,片刻方归。 徐氏看着去而复返的徐嬷嬷,问她,“芳兰,你觉得,老大媳妇听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徐嬷嬷回想了一下,答说:“应是听明白了,不过......” “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不过奴婢有一事不明,老夫人何必一定要在二夫人面前敲打大夫人?这样,二夫人会不会也误会什么呢?” 她确实没明白徐氏的用意。 按说徐氏敲打方氏,倒是正常,可非要当着沈氏的面敲打,就有些奇怪了。 方氏和沈氏一直在暗中争夺管家权,这徐氏是知道的,难道还真有让沈氏帮着管家的意思? 可就她所知,徐氏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你太小瞧老二媳妇了。”徐氏呵呵一笑。 徐嬷嬷心头一动。 便听徐氏又接着道:“我当着老二媳妇的面,敲打老大媳妇,就是给她们两个看的,她们俩一直暗中较劲,我不是不知,不过,这管家的人么,自然只能有一个,我也是从她们那时候走过来的,焉能不知这个道理,可我明知,却还要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她们知道,这大权,还在我这个老婆子手里放着呢,要不要放给她们,是我说的算,她们那点小心思,都不能过界!” 徐氏说着,目光便渐渐冷了下来。 徐嬷嬷见状,除了赞一句“老夫人英明”,其余的,也是不敢再多说。 次日一早,除了在房里养伤不得外出的顾菱,其余人等,俱到松鹤堂给徐氏请早安。 今日是赴相府寿宴的日子,徐氏没留大家多说,交代了几句,就让大家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待会儿好出门。 辰时半,方氏着人来唤安笙出门,安笙跟郑妈妈交代了几句,带着青葙出了门。 这出门赴宴,也是有规矩的。 带的人多少,怎么带,自是有讲究的。 顾家在杜家面前,有些气短,所以带人上面,自然不能太多。 可徐氏和方氏身为永宁侯府两代主母,自然是要讲排场的,所以,人肯定要多带一些。 她们带的人多了,旁人就不能再越矩。 安笙就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便只带了青葙一个。 一出门,果然见方氏身边跟着两个婆子,四个丫鬟,顾凝薇跟在方氏身边,也带着两个丫鬟。 而顾安雅,身边则只带了贴身婢女秀琴一个。 与安笙料想的无疑。 她估摸着,沈氏那里,人应该带的比方氏稍少一些,因为她不必带姑娘出去,虽说徐氏交代她帮忙照看,但沈氏应该也不会带太多人。 过不多时,沈氏出来了,身边果真只带了一个婆子,两个丫鬟。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徐氏姗姗而来。 安笙打量了一下,就见徐氏身边除了徐嬷嬷和盼夏,还带着两个神容精明的婆子,和四个丫鬟。 今日不是大朝,所以永宁侯顾麟也没上朝,男丁那边都由他带着,大都骑马坐轿,身边也只带了一两个贴身小厮,不像女眷这头,拉拉杂杂一群人。 人齐了,顾麟请徐氏上了马车,然后让方氏招呼其他女眷也都上车,待人都坐好了,顾麟便命顾新海叫大家启程。 男丁在前,女眷马车紧随其后,浩浩荡荡地一溜儿车马,驶离了永宁侯府门前。 今日天晴,顾家走得又早,所以很快,便到了右相府门前。 男客们在门前下轿下马,而女客们坐的马车,则直接进了二门,去往内院。 徐氏等的马车在右相府垂花门外停下,早有数个婆子,簇拥着一位华服美妇,等在那里。 那妇人圆脸杏眼,肌肤丰泽,满面含笑,状若春风,眼尾略略有细纹,却并不明显,倒像是时常笑出来的纹路,观之可亲,正是右相府嫡长媳,方氏口中那位手帕交,御史夫人许氏。 徐氏由丫鬟仆妇扶着下了马车,许氏立即迎了过来,福身道:“老夫人可来了,我们家太君这几日就在盼着您呢,方才还跟我们念叨,可算将您给盼来了,您快里面请。” 说着,便叫仆妇将软轿停在徐氏身边,请徐氏上轿。 徐氏笑了笑,客气了几句,矮身入了软轿。 许氏又跟方氏和沈氏客气了几句,直言今日事忙,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请他们不要介意。 方氏和沈氏皆说不会,让许氏放心。 双方寒暄了一会儿,这才都上了软轿,随杜家仆妇入了内院。 第一百五十五章:夸奖 今日摆宴,右相府上自是忙碌。 但是众人各司其职,虽忙却不见乱,隐隐可窥其大族风范。 方氏坐在软轿里,轻轻掀起轿帘一角,向外看去。 她们如今正走的地方,是处精巧的小花园,园中假山石壁,花木扶苏,亭台楼阁,虽然小巧,但却别有意趣,不落俗套,可见相府底蕴。 顺着青石小路,穿过月亮门,又进了一处院子,院内飞檐高走,九曲回廊掩映在花木之中,雕梁画栋,不一而足。 路上遇见的仆妇丫鬟们,虽步履匆忙,但却没有一人慌乱行事,见了她们,俱都站到一旁垂首闪避,并不乱看,可见规矩森严。 方氏暗暗叹了口气,许氏家里,当真好家教。 都说许氏治家严明,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有规矩呢,跟硬做出来充门面的,决不能同日而语。 方氏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落寞,放下轿帘,不再看了。 又走了一阵,软轿停下,方氏等人一一下了软轿。 今日右相夫人做寿,前来拜见的人,自不会少,但凡身家还过得去的,都得到右相夫人这里来打声招呼。 永宁侯府来的算早的了。 虽然私心里,徐氏不想这般早来,但形势逼人,为了家里的后辈,她也只能舍了自己一张脸了。 来接她们的,是右相夫人孙氏身边的孙嬷嬷。 孙嬷嬷见了永宁侯府众人,忙行礼问安,然后将徐氏等请进了花厅。 徐氏她们进了花厅,就见里面已经坐了几位女眷,但都不大相熟。 孙氏坐在主位上,见徐氏过来,忙要起身相迎。 徐氏忙快步走过去,一把按住孙氏,朗笑道:“孙姐姐今日是寿星,哪有寿星迎客的道理,你且坐着,受我一礼吧。” 孙氏被徐氏的话逗得笑了出来,红光满面的,可见心情极好。 “你能来,已是给我面子了,还说什么受礼不受礼的,快坐快坐,兰心,奉茶。”孙氏一头银发,却不见老态,说话间眼角含笑,一看即知是常常笑着的人。 徐氏应声坐下,方氏和沈氏等带着几个姑娘,一一上前拜见。 孙氏笑呵呵地点头受了,见到顾凝薇的时候,赞了一句“好个标致人物”,叫顾凝薇一阵暗喜。 方氏也是面上有光得很。 女儿本就出落的标致大方,今日再有这贡缎做的新衣裳加身,自是明珠生晕,芳华难掩。 所以右相夫人这一声赞叹,女儿倒也受之无愧。 可紧接着,方氏和顾凝薇便笑不出来了。 她们哪里想得到,孙氏夸完了顾凝薇,还没完,转而又夸起了安笙呢! “这就是你府上那位,替贵妃娘娘治好了顽症的二姑娘吧?”徐氏指着安笙,问徐氏说。 徐氏目光微微一闪,含笑答说:“正是她。” 孙氏闻言,笑意不由更深,上下打量了安笙几眼,点点头,赞道:“果真也是个极标致的孩子,难为是还有这等机缘,不错不错。” 孙氏说的,自然是安笙得普云大师照拂,收做俗家弟子,传授医术的事情了。 徐氏今儿带着安笙,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见此又怎会放过这等好机会。 不过,她也不会厚着脸皮自己夸自家孩子,于是便故意道:“这孩子生性鲁钝,但本性纯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入了普云大师的法眼吧,叫孙姐姐见笑了。” 普云大师是谁? 那可是连当朝天子和太后都奉若神明一样的“活佛”,能叫他看重,又不顾世俗眼光,收做门下弟子的,又怎会是多鲁钝的人? 徐氏这样说,不过是明贬暗褒罢了。 瞧她那副硬压着的得意模样,就能瞧得出来,这人心里得意着呢。 在场的人都是玲珑心肝,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孙氏与徐氏也是旧识了,知她说话一向如此,明明高兴的事,却不愿明着说出来。 不过今日是她寿宴,她心里高兴,也懒得同徐氏计较这些,故而便道:“我看这孩子也是个仁善的,瞧着便可亲讨喜。” 安笙被夸了,大抵有些害羞,面上红了红,福身道谢,然后恭谨地退到方氏身后去站好。 顾凝薇就站在安笙身边,见她过来了,不由暗暗地剜了她一眼。 从前,这种出风头的事,永宁侯府只她一人,如今却多了一个顾安笙,这叫她如何服气? 顾安笙一个庶女,凭什么与她相提并论! 她为了今日寿宴,准备了那么久,穿的那么漂亮,难道还比不过一身寡淡的顾安笙么? 安笙垂首站在顾凝薇身边,感受着身旁人源源不断的怒气,不由无奈。 她已经尽量低调了,顾凝薇还想怎么着呢? 右相夫人夸她,也不过是看在师傅的面子上,哪里是多么真心夸她这个人呢,顾凝薇难道连这点也不明白么? 许是顾凝薇的眼光太过明显,袭香终于忍不住,暗暗拽了下她的袖子。 顾凝薇被袭香拽了袖子,终于将视线调转回去,不再盯着安笙不放了。 顾安雅看着自己身边的顾凝薇和安笙,见她们一个神采飞扬,有身份加持,没人会轻视;一个虽不争不抢,但却有特殊际遇,照样无人忽略。 反观自己。 一届庶女,生母身份低微,自己又没什么出彩之处,走到哪里,都不被重视,不由地落寞地低下了头。 今日来孙氏院中拜见的人何其多,方氏她们这些小辈,不好久留,待着陪着说会儿话,便被许氏等带去别的地方了。 前面提过,右相家族中有一祖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这孙氏和许氏婆媳入门不久,便都有了子嗣,所以右相府上,并无姬妾一类人物。 但今日设宴,来客众多,未免招待不周,许氏便从族中请了些交好,又有些身份的妯娌过来,帮着一同待客。 且因右相府内宅里无人争权,下面的人都是许氏和孙氏自己调教上来的,所以都很得力。 方氏看许氏穿梭其中,游刃有余,众人皆以她为尊,不免又生出几分妒意,怕会失态,忙强迫自己不再看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挑衅 右相府设宴,来客众多,身为右相府嫡长孙,杜奕衡今儿个真可谓忙得不可开交。 时时有人上门,虽说有族里兄弟帮忙招呼,可他仍是恨不得再多生出几双手,几只脚,如此才好够忙活的。 才迎进去一批客人,杜奕衡偷偷背过身去,揉了揉自己笑得发酸的双颊。 谁知才偷了这一下懒,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来人故意粗着嗓子,站到杜奕衡身后,低声道:“好个无礼的小子,客人上门,怎的还不好生迎接,倒自己背过身去,偷偷躲懒不成。” 杜奕衡一听这声音,便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然后转过身来,果然见文韬一脸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 他后面,还站着温润如竹的林子轩,和挺拔如松的陆铮。 杜奕衡走近几步,挨个儿捶了他们三个一下,故意抱怨道:“你们几个,也不说早些来,也好帮我分担一二,这一早起了,我就没停过笑,两腮都快笑木了!” 文韬闻言,很没义气地哈哈一笑,“去岁我家里摆宴,你还嘲笑我笑得跟木头桩子似的,今儿轮到自己,才知道这其中滋味了吧!” 杜奕衡抱拳,连连讨饶,“知道了知道了,去岁我嘲笑你是我不对,还望云亭兄大人不计小人过,快忘了这茬儿吧。” 文韬一甩折扇,笑得风华无限,“好说好说。” 玩笑过后,杜奕衡冲他三人抱拳,道:“今日事忙,来客众多,你三人不比旁人,我是不拿你们当外人的,这相府你们也熟,我就不特地招呼了,待我忙完这会儿,自去寻你们,现在,你们就先自便吧。” 三人皆点头应下,叫他放心,不必管他们,然后便随仆从进去了。 按理来说,他们三人也应随家人一同前来。 但是他们三人与杜奕衡交情匪浅,早前得了杜奕衡的请托,故而才特地早些过来,也确实是存着帮杜奕衡招呼招呼的心思的。 男客们不比女客,行动间更随意一些,且少年人行事更为率性,保不齐就有什么地方失了分寸。 这陆、文、林三人家世均足够显赫,又与杜奕衡交好,有他们帮忙照拂一二,杜家自是放心。 所以,杜奕衡与右相和他爹请示这事的时候,右相和杜御史,都十分赞同。 陆铮和文韬还有林子轩进了右相府,依例先去拜见了右相大人和御史大人,然后才又随着右相府上的奴仆,去了接待男客的清风园。 待到了待客的清风园,就见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大都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那些长辈,大都留在右相大人院中了。 陆铮三人到来,自是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他们三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样貌性情,皆是如今年轻一辈中拔尖的领头人物,众人见他们三人过来,自然都要过来寒暄问好。 这样的场面,他们三人都是见惯了的,所以应对都很得宜。 就算冷情如陆铮,也是进退得宜,应对有度。 毕竟是自小就接触这种场面,有些做派,即便不喜,但做出来,也是自然而然的。 陆铮威名在外,敢与他过多攀谈的不多,大家慑于他身上的肃杀气势,都不敢靠的太近。 但是身份所制,他们又不得不尽量巴结陆铮。 陆铮着实不喜这种场面,所以待了一会儿,就跟文韬和林子轩说了一声,自己去逛。 他一离开,众人果真放开了许多。 文韬和林子轩对外,都是温润脾性,一时间,众少年相处得倒也十分融洽。 清风园占地颇大,与相府内院,仅一墙之隔,但因墙体高筑,倒也不怕会与内院女客有所冲突。 陆铮一个人,循着人少之处行走,渐渐离了人群中心,总算得了清净。 右相府他自是熟悉的,少时便没少来府上与杜奕衡玩闹,那时候不懂事,杜奕衡也没少带着他们几个在府上乱窜,惹了不少祸。 陆铮对右相府的一景一物堪称熟悉,所以即便身边没带人,倒也不怕会迷路。 走着走着,便听前面回廊拐角处似有笑声传来,陆铮不由停了脚步。 这笑声颇觉熟悉,让陆铮下意识地皱紧了两道浓眉。 果然,下一刻,一位不怎么想见到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陆铮不想在今日惹麻烦,便想躲了去。 偏来人眼睛也够尖利,好巧不巧的,正看见了陆铮,高声笑着迎了过来。 陆铮见此,也不好再退,便站在原地不动。 只见迎面走来一华服锦衣的年轻公子,头上束着皇族子弟才能佩的金冠,一身金玉饰物,行走间环佩叮当,瞧着好不啰嗦。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陆将军,好巧啊。”那年轻公子走到陆铮面前停下,一张脸上笑意融融,却给人一种阴柔不怀好意之感。 陆铮面上没什么表情,抱拳回了一礼,“是挺巧,没想到会碰上德郡王世子。” 原来此人正是德郡王世子,萧良。 这萧良虽是皇族子弟,但却只是旁枝,所以并不受重视,在陆铮这种正当红的显贵跟前儿,他其实是有些气短的。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不愿叫陆铮低看了他。 他们这一拨年轻人,几乎都可以算是在陆铮的“阴影”下长大的。 陆铮自小就样样出色,家世显赫,深受皇恩不说,后来更是年少成名,成了征战沙场的常胜将军,待陆铮成年之日,若再受封国公,他这个小小郡王世子,还真就有些不够看。 可越是这样,萧良心中就越不服气。 他好歹也是皇族子弟,凭什么还不如陆铮一个异性人尊贵? 抱着这种心态,萧良从小到大,可谓是没少找陆铮麻烦。 虽说每次大都讨不到什么好,可这位还是不肯收敛。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可姓着萧呢,正儿八经的皇族子弟,凭什么要怕陆铮一个外姓人? 今儿要是没碰上就算了,既碰上了,就说明老天也看不过陆铮嚣张,给他机会,让他折腾陆铮呢! 思及此,萧良噙起一抹假笑,问道:“将军这是要去哪?前头可是女眷们待的内院了,将军莫不是想要做那偷香窃玉之事,怕是不好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色胆包天(加更) 陆铮听了这明目张胆的挑衅,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冷淡地看了萧良一眼。 便是这一眼,叫萧良觉得自己又受了轻慢。 暗暗咬了咬牙,眯了眯桃花眼,萧良再接再厉道:“将军明知这里是去往内院之路,偏还走过来,要说没有旁的心思,可叫人怎么相信呢!” 这么生硬地往人身上泼脏水,也就萧良这种嚣张又无脑的纨绔子弟做得出来了。 这话说的本就没什么道理。 要是硬如他所说,他的行踪,反而比陆铮更加值得怀疑。 陆铮是才走过来,他却是从去往内院那条路上走回来的。 按她所说,岂不是自己更有嫌疑? 这种程度的挑衅,陆铮自然不会看在眼里。 但是由着萧良泼脏水,显然也不是他的风格。 故而,陆铮便道:“陆某劝德郡王世子,说话前,先思量思量,首先,我要去哪,自不必向世子德郡王世子报备,但是德郡王世子从哪儿回来,自然比陆某更加清楚,有些话,也不必陆某说的更明白了吧。” 萧良此人,有一最大的不良恶习,全邺京的人都知道。 这人好色。 不过,他好色好的倒也不算“低级”,垂涎的,都是京都这几大世家里,花名在外的美人。 既是几大世家,自然不会由着他放肆,所以,萧良也只敢私下里垂涎垂涎,并不敢付诸行动。 但是,他的这点儿小心思,众人也都知道。 所以家里有漂亮闺女的世族大家,都挺防备他这人的。 他大小也是个皇族,若真要不管不顾地做出欺压之事来,有些小门户,还真就未必敢硬碰硬。 据说,前年就有个小官吏家的女儿,被萧良欺辱了,但是那官员因无声望地位,慑于德郡王府威势,只得忍气吞声,将这哑巴亏,硬咽下肚去了。 本来,今日杜奕衡是特地交代了家仆,好生盯着萧良此人的,谁知偏生那家仆赶巧闹了肚子,一时不察,就让萧良离开了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摸往内院这边了。 要说这萧良也是真够色胆包天的! 今日能来右相府上赴宴的,都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人家,这些人非富即贵,哪一个是好得罪的? 可这萧良,竟敢趁人不备,妄想摸到内院边上去。 不过,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你要说他真敢做那偷香窃玉之事,倒也不可能。 他就是心里痒痒,想到内院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其中又可能有他最垂涎的那两个,所以才一时忍不住,摸了过来。 倒是也没有真想做什么,他也不敢,他就是打算看一眼,就看一眼,他就回去。 结果摸过去是摸过去了,但是想见的人,却没见着。 原因无他,清风园跟内院相隔的这道墙,实在太高了! 萧良白面书生一个,附庸风雅地吟诗作对,还能唬唬人,可要论手脚功夫,就不行了。 故而,只能悻悻而回。 本就心气儿不顺,偏还碰上了“死对头”陆铮,萧良哪能善罢甘休。 不过陆铮也是够能噎人的,一句话就直捣中心,正说在了萧良的痛处。 只见萧良脸色顿时一变,指着陆铮做气愤状,“陆铮,你少含血喷人!” 陆铮目光淡淡地扫向萧良,回他一句,“彼此彼此。” “你!”萧良气得双眼爆睁,胸膛起伏。 陆铮不欲跟他多做纠缠,便想离开。 萧良见他要走,下意识地要拦。 不过他哪拦得住陆铮? 故而只觉面前一阵风过,陆铮便已经离他几步开外,瞧着往远处走了。 萧良在后面气得浑身发抖,险些将手中折扇掰断。 他的贴身随从见他如此,大气也不敢多出,缩着脖子站在一旁。 正在萧良气得七窍生烟之际,忽闻一阵谄笑自身后传来。 “世子爷叫我好找。”一道有些流气的男声自后面传来。 这声音有些粗噶,不似别的少年人清冽,萧良却极为熟悉这声音,闻言便转过了头。 只见一身着月白直缀的少年,正快步向他走来。 原来,来人是礼部尚书徐子谦的庶长子,徐睿。 这徐睿与萧良也算是好友了,二人因脾气秉性相投,故虽然身份有些不匹配,关系倒是不错。 萧良见来人是他,面色就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怎么好看。 徐睿走上前来,见萧良面色不悦,忙问他怎么了。 萧良冷哼一声,将遇见陆铮的事情,跟徐睿说了。 他与陆铮不和,这事在京里也不算秘密。 徐睿一听,立即同仇敌忾地跟萧良一起,声讨陆铮。 萧良见徐睿这样支持自己,心情总算是好转了一些。 二人又说起了别的事。 “这右相府上摆宴,也忒无趣,一个女客也见不着,都躲在那高墙里头,平日里也没见她们都那么怕人,大街上都经常能碰见,在这里,反倒都见不着了!”萧良说起内院的女客,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徐睿一听他这抱怨,顿时明白过来,这位爷真正气恼的,怕是这个呢。 说是因为遇见了陆铮所以心气不顺,依他之见,真正恼的,是因为这个吧。 徐睿自然是不敢像萧良这般放肆的,他怕落人话柄。 但是他又不能得罪萧良,所以只能斟酌着道:“过会儿宴席,是都摆在一处的,中间顶多隔着屏风,这会儿人太多了,许是怕人多嘴杂,凑在一处不好接待吧。” 言外之意,就是告诉萧良,待会儿开了宴,你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美人了。 至于现在,你就先稍安勿躁,别整幺蛾子了。 你天不怕地不怕,我可是害怕的! 萧良却没听出徐睿的言外之意。 犹自嘟囔抱怨着。 陆铮已经走远了,萧良看见他消失在亭台后的衣角,忽然计上心来。 陆铮去的方向,似乎还是去往内院的方向啊。 难道说,陆铮也是偷看美人们的? 想到这个可能,萧良暗戳戳地笑了。 徐睿一见他这般笑,就觉得有些不对。 果真,就见下一刻,萧良阴测测地笑了,然后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 徐睿轻易不敢忤逆他,见状只得将耳朵凑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落单 “这......”徐睿听完萧良的话,顿时瞪大了双眼,眸中似有惧意,“世子爷,这怕是,不好吧?” 陷害陆铮,萧良是唯恐他活得太长了不成? 他有身份加持,肆意妄为,可自己不过一个小小庶子,如何敢在陆铮面前造次呢! 若事后被陆铮得知了实情,还不将罪都算在他头上啊! “怕什么,有我在呢!”萧良轻啧了一声,面露不悦。 徐睿闻言脸色不由更苦。 他心道,就是因为有您在,我才害怕呢! 您顾着一时痛快,出气了,等到东窗事发,难道还能力保我不成? 只怕不将我推出去顶包就不错了! 可心中纵有千般不愿,徐睿却不敢违拗萧良之意。 看萧良这样,显是打定主意了的,若自己不从,定要得罪他。 他们二人说是好友,但自己在萧良面前,其实是差一截的。 与其说是好友,倒不如,说是跟班,更为贴切一些。 一个好的跟班,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听话。 萧良毒计已出,他就是愿不愿意,也只能听从。 思及此,徐睿拱手俯身,做恭敬听从状,“世子吩咐,自当遵从。” “这才对么。”萧良见此,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二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几句,萧良又叫过家仆吩咐一阵,才向着陆铮所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萧良的贴身侍从,则去了与他们所行相反的方向。 陆铮并未走远,只是懒得再看萧良,这才又接着向前走了一段。 右相府他极为熟悉,这清风园他更是自小就畅玩其中,故而对这里的格局甚是熟悉。 清风园与内院确实只一墙之隔,但二者这间并无可通之门,一道高墙,足以阻隔内外。 陆铮深知这一点,所以萧良拿这个说事,挑衅于他时,他才懒得理会。 当然以陆铮的武艺,想要越过高墙,自不是难事,可他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做这种腌臜之事! 他不会,也不屑。 问心无愧之人,走到哪里,都是光明磊落,不像萧良,是真存了龌龊心思来的。 再往前走些,有一处角亭,里面空无一人,倒是安静。 那小亭建的别致,四角飞檐,红漆抱柱,亭子四周围着半卷竹帘,甚是雅致,正是杜奕衡的手笔。 陆铮提步上了角亭,内有石桌石凳,皆未多做修饰,古趣盎然。 他掀袍而坐,对躲在身后大树下的几道鬼祟身影,视而不见。 树后。 徐睿压低了嗓子,问萧良,“世子,陆将军进了亭子,可怎么办?” 陆铮若在里头坐着不动,他们的计划可如何实施? 待会儿人都叫过来,陆铮若是好端端的坐在亭子里,他们可如何收场? “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萧良邪邪一笑,让徐睿稍安勿躁。 徐睿见他口气笃定,也只得按捺下心底不安,耐心等待。 ...... 清风园这边不平静,有人暗中生事,却不知,那内院里头,也并不怎么安生。 顾凝薇因觉安笙在右相夫人面前抢了她的风头,一直心有不快,但因在右相府上,也没敢有什么过分举动,只是明里暗里刺了安笙几句,话里话外叫安笙认清自己,安分守己。 安笙对她这种程度的刺激,也不放在心上,几句话而已,不疼不痒的,她确实没往心里去。 可顾凝薇见她一副恬淡模样,反倒觉得受到了轻视,不由更加气恨。 方氏和沈氏在里面同各家夫人说话,她们一群年轻小辈大都在院子里赏花品茶,各有交往,几人凑做一堆,倒也其乐融融。 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安笙却是落了单。 这倒也不奇怪。 她初来邺京,与京中一干官家小姐们从无交往,互相不熟悉,也正常。 顾凝薇又存了心的想要孤立她,所以并未与自己交好的小姐妹们介绍她。 既是与顾凝薇交好,大家又怎能不明白她的心思,所以便一直无人上前攀谈。 且安笙只是庶女,身份又不高,故而这里面,与她主动攀谈的人,几乎是没有。 少有的几个,看不过眼,想要与她说句话,但大都也是与她同等身份的庶女,受家中嫡亲姐妹压制,也不敢与她交谈。 结果安笙就落了单。 恰逢右相府嫡长小姐杜婉菁事忙,又不在此处,所以许久过去,也无人上前来解安笙的“窘境”。 这样的场面,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可许多人,都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这一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嫡长小姐,教训庶出姐妹呢。 谁会那么没眼色,凑上去坏事? 安笙与她们既不相熟,又无关系。 为了她得罪顾凝薇,怎么瞧,都不大明智。 顾凝薇见安笙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心头的那口气,总算是顺了些。 转头与自己平时亲近的小姐妹谈笑起来,不再理会安笙。 她就是打定主意要给安笙点儿厉害瞧瞧呢,叫她知道,若不靠自己这个嫡姐引见,她别想与京里面的官家小姐们说上话! 青葙站在安笙身后,余光瞥到顾凝薇那个得意洋洋的眼神,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 安笙回首,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她初来乍到,这些小姐们不与她亲近,有什么好奇怪的,顾凝薇还真当她面子大到能左右所有人的地步? 若她真这么想,自己也只能说她一声,太自负了。 大多数人,对新鲜事物或是人,都是有防备之心的,这些千金小姐第一次与她见面,难道还能多亲热不成? 顾凝薇为了这点事就沾沾自喜,也是叫她“刮目相看”。 安笙暗暗摇头,心下默然。 青葙见安笙眉眼恬淡,并无尴尬之色,也无不快之意,总算放心了些。 虽然她心中替安笙委屈,但她到底只是安笙的婢女,今日这般场合,断断轮不到她说话。 院中花开得正好,一群芳华韶龄的少女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谈天说笑,那画面自是悦目。 此景此景,正是萧良不顾礼义廉耻,仗着胆子要偷看的那一幕。 只可惜,他是注定看不见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摘花 小姐们凑在一起只谈天说笑,品茶用点心,自是没什么大趣味的,所以,有人便起了玩笑心思。 这人正是顾凝薇平日交好的一个小姐妹,看出顾凝薇今日有意为难安笙,便顺着顾凝薇的意,出了个折腾人的小主意。 “我们来时,路上经过的那片花园,里头杜鹃开得正艳,咱们总这么干坐着,有什么意趣,不如,叫人去摘一株杜鹃过来,咱们传花行令吧。”那小姐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向安笙那头瞥了一眼。 顾凝薇与她交往多年,自是能看出她这一眼别有含义。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见安笙一派闲适地站在花丛间,微微垂首,与青葙说着什么。 她倒待得住! 顾凝薇恨恨地想。 她竟不知,安笙脸皮有这般厚,被大家忽视了,竟然还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顾凝薇暗暗绞紧了手帕。 小姐妹见她如此,便知自己说到了点子上。 她父亲只是兵部一个库吏,正在顾凝薇父亲手下做事,家世身份处处比不上顾凝薇,平日与顾凝薇相交,自是以顾凝薇为尊。 家里母亲也时常与她说,叫她拢住了顾凝薇这位千金小姐,来日父亲升官,必少不了她的好处。 小门小户的女子,似乎更加会看人眼色,揣摩人心。 这姑娘正是这样。 顾凝薇有意为难安笙,在场的大都心知肚明。 可像她这般,能帮顾凝薇“出气”、“分忧”的,却是少数。 思及此,这姑娘反倒有些自得。 今日哄得顾凝薇开心,她就算圆满了。 她与顾凝薇相交,为的也是这个,所以自然不遗余力。 “不过,”这姑娘说着,顿了顿,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来,“不过这里是右相大人府上,我们若是只遣丫鬟去折花,恐会显得不够尊重,要不,凝薇姐姐等等,我亲自去一趟吧。” 说罢,便提起裙摆要走。 顾凝薇却忽然道:“等等!” 姑娘闻言,脚下一顿,心道等的就是这句话。 果然不出她所料,下一刻,顾凝薇忽然对自己的贴身侍女宝珠道:“你去跟她说,叫她去咱们来的路上的大花园里,摘一株杜鹃花来,用作行令,就说等她摘完回来,我们自会带着她一起玩。” 顾凝薇口气难掩倨傲。 而她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宝珠眉心微微动了动,想要劝诫,但当着这么多世家小姐的面,也不好说,只得福身应下,转身去传话去了。 她也是想,不过是摘一株花,想来也不要紧。 这里离花园那边也不算远,且只有一条大路通过去,安笙摘完了花,也就回来了,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 宝珠将顾凝薇的意思转达给了安笙。 青葙一听这话,当场险些发作,安笙却暗暗伸手,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青葙知道这里容不得她放肆,只好将怒火勉励压下。 非是她生气,实在是顾凝薇欺人太甚! 满园子的丫鬟仆妇,她不使唤,偏偏使唤小姐去给她跑腿! 说得好听,还回来之后带着小姐与她们一道玩了,也不问问,小姐稀不稀罕! 大家的视线,都已经集中过来,全都一副看好戏的兴味模样。 安笙暗暗叹息,知道自己此行是非去不可了,遂痛快地点头应下,带着青葙走了。 宝珠似乎也是不放心,见安笙走了,忙又跟上来,叮嘱了几句,这才看着安笙主仆慢慢远走。 可万万别出什么纰漏才好,宝珠暗想。 安笙带着青葙,出了许氏的清晖园。 杜家今日留下伺候的仆妇丫鬟,无一不是机灵能干的,见此情形,也都知道是顾凝薇故意为难安笙。 若这事是在顾家府上,那自然没人会管,也轮不到她们管。 不过,今儿是在右相府,又是老夫人大寿,仆妇丫鬟们皆怕出了什么岔子,于是便有一仆妇暗暗退走,去找许氏传话去了。 许氏正在花厅里陪诸家夫人们说话,听到仆妇附耳禀报之言,目光微微动了动,暗暗看了方氏一眼。 方氏并没有察觉到许氏是特地看她,也就没有多想。 而是跟在场的众位夫人一样,只以为许氏有什么事需得出去处理。 今日来客众多,许氏再周全,也难免有顾虑不到的地方,这倒也正常,众人并未奇怪,均做一切如常状。 而许氏也并没有起身离去,她们就更加认定,事情应该不大,并不需要许氏出面处理,遂就都没多事,只做不知情。 仆妇禀报之事,确实不能算作什么要紧的大事,许氏不可能放下一屋子客人,自己去盯着安笙,故而只能叫仆妇暗中跟着过去,发现有什么不对,及时提醒。 仆妇领命而去,循着安笙主仆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再说安笙这头。 她带着青葙出了清晖园,也并不着急,反而慢悠悠地,往花园方向走去。 这会儿客人来的都差不多了,路上人并不多,只偶尔有杜家仆从,见了她只当是哪家小姐,无聊出来赏景的,遂都行礼退避,并不多言。 安笙也没解释。 “小姐,您真要给她们摘花回去戏耍?大小姐也太欺负人了,这是拿您当丫头使呢!”青葙跟着安笙,气恼嘟囔道。 她心中不快,且此处又只有她与安笙主仆,便没有遮掩,将心中的不满都说了出来。 安笙却只是淡淡一笑,“摘一束花而已,我的身份摆在那,也不会因这一束花低到哪去,更不会因这一束花高到何处,何必跟她生气。” “可难道就由着她这般糟践您!”青葙气不过地低吼。 安笙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这是右相府,不是永宁侯府,况且今日又是右相夫人寿诞,你觉得我若与她闹起来,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我争这一时意气,有什么用。” 青葙听她这样说,也知有道理,遂缄口,不再说了。 主仆二人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 第一百六十章:帮忙 走着走着,青葙就走出不对来了。 她怎么总觉得,小姐今日这步子迈得,格外小,格外慢? 小姐是有功夫底子的人,走起路来,虽不说虎虎生风,但也绝对不慢啊。 可今儿个,怎么走的这般慢? 安笙似乎察觉到了青葙心中的疑惑,微微侧首,对她悄悄眨眨眼。 “她只叫我摘花,却没说,何时摘回去么,我瞧这右相府占地颇大,园中景致繁多,稍不注意,就晃花了眼,你知我认路不太行的,所以说......” 余下的话,安笙没有说。 不过青葙也全都领会了。 她偷偷地抿唇笑了。 她就说呢,小姐可不是这么逆来顺受之人,哪里能大小姐说什么,她就照着做什么呢! 原来小姐虽答应摘花,却根本没打算照着大小姐的心意,快些摘花回去啊! 小姐说得对,她认路不行,常有走错的时候,在永宁侯府尚且如此,更别说,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所以说,小姐走错了,迷了方向,迟了回去,也是没办法的啊。 大小姐现在只怕正得意着,等小姐给她摘花回去呢吧? 就是不知,小姐迟迟不归,她会是什么反应了! 最好气得她七窍生烟,青葙恨恨地想。 不过就算再放慢了步子,顾凝薇口中的花园一角,也还是出现在安笙和青葙眼前了。 顾凝薇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从清晖园到这里,确实只有一条大路可通。 这真是,叫人迷路都不好迷呀。 安笙微微眯了下眼睛,眸中似带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右相府的花园中,种着不少花,如今正是花期,各式娇花竞相开放,煞是好看。 其中尤以顾凝薇点名要的杜鹃花,开得正艳。 远远瞧去,只见纷纷灼灼一片,绚丽夺目。 也不知是安笙“运气好”还是怎么着,她到了此处之后,竟然发现,偌大的花园里,竟空无一人。 女客都在内院,没有过来,她知道,难道男客们也喜欢挤在一处玩乐? 不过里面没人,于她来说,显然是件好事。 如果有男客在的话,她过去总归不好。 虽说南诏男女大防并不严谨,不过她尚未出阁,也得稍稍注意些。 安笙带着青葙,加快脚步,进了花园。 她今日为了不与顾凝薇争辉,特地穿的比较素雅。 一身水蓝长裙,只在裙摆和袖口处绣着几朵小花,毫不张扬,但却雅致,腰间同色腰带勾勒出少女曼妙身形,通身上下,并无太多佩饰,但却掩不住芳华天成。 尤其是她这素雅装扮,进了繁花从中,反而气质更显。 安笙倒是没注意这些。 她现在略微有点儿“发愁”。 右相府的杜鹃花树,许是照顾得太好,长得有些过高了,她和青葙身量尚且不足,站到树下才发现,想要摘花,似乎有些困难。 这点倒确实不在二人考虑范围之内。 来之前也没人想到,会面临这等窘境...... 其实凭她们主仆的身手,上树摘个花,倒是不难。 可问题是,这里是右相府中。 要是她们主仆真这么撩起裙子上了树,那可真是闹了大笑话了。 她回去准得叫老夫人拍死。 为了不被拍死,安笙站在树下,做起了凝思状。 “小姐,要不奴婢去找右相府上的仆从,请他们帮个忙吧。”青葙是想,右相府中必然有木梯等物,她们今日是客,向主人家求枝花,应该不难。 安笙听了青葙的话,四下里看了看,见附近并无人影,只在远处能看见步履匆匆的杜家奴仆。 “算了,太麻烦了,这样也好,正好回去就说,我们够不到花,所以没摘,另摘了个别的回去吧,当着大家伙的面,我想她也不至于会发作。”安笙口中的她,自然说的是顾凝薇。 “话虽如此,可小姐,您要是摘了别的回去,大小姐肯定以为您是故意的。”青葙真是了解顾凝薇,一句话就说在了点子上。 可不么,安笙要是敢摘了别的花回去,顾凝薇准得以为她是故意违逆自己的意思,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 她是不会相信安笙说,自己够不到花树的。 安笙略略为难。 正值此际,忽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 “你想要这花?” 安笙和青葙闻声,倏然回头。 就见陆铮负手而立,不知何时站到了她们主仆身后。 原来是他。 安笙见到来人是陆铮,放了心,然后忙拢了拢袖口,福身见礼。 “原来是陆世子,小女这厢有礼了。” 青葙也忙跟着福身请安,“奴婢见过陆世子。” 陆铮摆摆手,“不必客气,我见你们主仆在这树下驻足良久,似有为难,这才过来,还望你不要怪我唐突才是。” 安笙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含笑回道:“世子多虑了,怎会。” 陆铮见她这样说,便也不再故意客气,直言问道:“我见你在这树下站了良久,是否有什么为难之事?” 这倒是个好机会,凭陆铮的身手,飞身摘花可谓信手拈来,可是,让陆铮为她摘花,这感觉好像有点儿别扭啊? 安笙有些犹豫。 青葙目光自两人之间来回几遍,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她想,她家小姐自是有打算的,她还是莫要多嘴了。 殊不知,她家小姐这回还真就有些没主意。 陆铮似乎看出了安笙的犹豫,想了想,忽然纵身一跃,转瞬间,点足而落,一株娇艳欲滴的杜鹃花,正放在他手中。 “你在这树下站了这么久,若我猜的不错,定是想要这花吧,杜家这棵杜鹃,有些年头了,长得实在高了些,一般人只站着,是够不到的,我自作主张揣测你的心思,若猜错了,还望你不要介意。”说着,陆铮便将手中的杜鹃花,递给安笙。 安笙没有立即接过。 陆铮也不催促。 如此倒显得安笙矫情了。 一株花而已,况且这花还别有用处,算不得私相授受,陆铮都不介意,她再推脱,着实小气了。 思及此,安笙便接过花束,福身道谢:“那便多谢陆世子慷慨相助了。” 她这样说,也是旨在向陆铮表明,这花却有别的用处,非是她自己想要。 想来陆铮应该明白。 第一百六十一章:“斗法” 陆铮自然是明白的。 他是冷,但却不愣,更加不傻。 他长在陆家这样显赫鼎盛的大家族里,若真没几分眼力和心机,又如何安然长大? 避嫌么,他自是知道的。 他知道安笙难做,所以也不想给她带来麻烦。 他方才也确实只是因为见安笙主仆为难,才会不由自主地走过来,并没有别的意思。 所以陆铮坦然地微微颔首,承了安笙的谢意。 “举手之劳,顾二小姐不必客气,二小姐于陆家有恩,陆铮不过帮个小忙,当不得二小姐的谢。” 这话,倒是给了他此举一个很好的解释。 安笙帮陆家大公子治病的事情,不说阖京皆知,但至少,在邺京城内的上流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单凭这一点,陆铮帮安笙些小忙,也没人会说什么。 难道眼见恩人为难,却袖手旁?那传出去才是真叫人笑话指责呢! 安笙听到陆铮这样说,便微微笑了,“陆世子客气,小事而已,陆世子不必挂怀。” 安笙这样客套,本也在陆铮意料之中。 可是,他就是莫名地有点儿不舒服。 他也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因而一时间又没了话。 他性子的冷硬,这样面无表情,很容易让人误会,他生气了。 安笙见陆铮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便以为这位爷生气了。 气氛一时凝了下来,周围只有风声,和鸟鸣声。 却不想这时,陆铮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流气的男声。 陆铮听见这声音,脸色顿时一变,眉心皱的死紧。 然后,安笙便听他道:“你们快走。” 安笙和青葙闻言,都不免愣了一下。 陆铮这脸变得,也忒快了些。 陆铮见她们主仆不解,也来不及解释,只说了一声,“快走”,便立即转过身去。 瞧他身形变化的样子,好像是故意将安笙挡住了似的。 “陆将军这是同谁说话呢,不替我引见引见么?”那流气的声音渐渐近了。 安笙眉心微微一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声音,让人难以生出好感。 这时,陆铮再侧首,对安笙道:“你先走,不论待会儿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 陆铮的语气甚至有些着急。 安笙见他如此,不由侧目。 紧接着,心念电转,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陆铮少有这般焦急色变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对自己解释,只一味让自己快走。 陆铮这变化,是在那道男声响起之后,才有的。 要说方才在愣神,没明白陆铮的意思,这会儿,安笙几乎就明白了。 拉起青葙,快步离去,身后果真响起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哎,这是做什么,如何本公子来了人就要走,你站住,陆铮!你凭什么挡着本公子的道儿!” ”小姐,怎么回事啊?“青葙一面快走,一面惶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别回头!“安笙低叱一声,带着青葙快步而去。 渐渐走远,仍能听见身后那声音嚣张喊道:”陆铮,你是铁了心跟我过不去了!“ 安笙忍着没有回头,拉着青葙又加快了脚步,忽然,撞见了杜家一个仆妇。 ”顾二小姐,请随奴婢来。“那仆妇从一棵青松后头拐出来,对着安笙微微福身。 安笙目光微微一动,对那仆妇轻轻颔首,”劳烦了。“ ”二小姐客气,您这边请。“仆妇躬身,做出恭请的手势。 安笙跟着她,往清晖园方向折返。 显而易见,在这里碰上杜家仆妇不是巧合,说不定是早有安排。 果然,下一刻就听那仆妇低声道:“奴婢多一句嘴,二小姐不熟悉相府之路,方才出来时路遇奴婢,便叫了奴婢引路,奴婢陪着二小姐摘完花后,便同您一同返回了,二小姐,您说奴婢说得对吧?” 安笙脚步微微一顿,随即颔首轻笑道:“这位妈妈所言甚是。” 她不知这仆妇因何故意这样说,但是这话显然是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她没道理不应。 兴许是杜家不想惹麻烦,也兴许这仆妇并非是在帮她解围,想帮的另有其人,但结果总归是对她有益,她实在没有道理不答应。 与此同时,花园另一头。 陆铮正在与偷偷跟过来萧良对峙。 说是对峙,不如说是萧良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更为恰当。 徐睿站在萧良身后,很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一个背景板,他可不想当这两位爷之间的炮灰。 他也是不明白,本来好端端的,只要安心等着萧良安排来的人,给陆铮泼脏水就行了,怎么转瞬间,事情就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萧良安排的人没过来,萧良自己倒先忍不住,挑梁上阵了! 他就不应该来找萧良,徐睿暗暗叫苦。 若是不找萧良,也就碰不上这二位“斗法”。 虽说这斗法更像是萧良一个人在跳脚,而陆铮基本没把萧良放在眼里才对。 可正因这样,才叫萧良更为暴怒呢。 “陆铮你这么护着那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怕叫本公子发现啊!”萧良怒极,冷笑一声,对陆铮挑衅道。 陆铮听见他这话,眼角微微一眯,终于开了金口,不过声音却冷得仿佛带着冰碴儿,”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满脑子龌龊念头!“ 这话可谓是成功点燃了萧良脑海中的那根火线,瞬间一声轰响,将萧良为数不多的理智炸了个七零八落。 ”你说谁龌龊!“萧良怒吼道! 他这人好色不假,却也在意自己的名声,他将自己的好色解读成风流意气,最厌别人拿这事贬低他。 陆铮冷哼一声,没有应话,不过那声音,那眼神,却似乎都已经代替他做了回答。 萧良最讨厌陆铮这副四平八稳,睥睨一切的模样了。 虽说人家确实有拽的资本,可正因如此,他才气不过啊。 他自认样样不输陆铮,又是尊贵的皇族出身,凭什么别人都说他不如陆铮,这叫他如何服气? 要说刚才是因为气恨陆铮拦着他看美人真容,这会儿就是纯粹被挑起旧恨了。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萧良彻底恼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被逼无奈 萧良眼含怨毒地瞪了陆铮一眼,忽然对徐睿道:”你去,看看我们的人回来没有!“ 徐睿一听这话,顿时头顶一麻。 但事到如今,他自知躲避无用,只得硬撑着低应了一声,然后向清风园方向跑去。 陆铮知道萧良不会善罢甘休,不过这是在右相府,今日又是右相夫人大寿,所以他并不想闹出什么事,给杜家添麻烦,坏了老夫人寿宴。 可萧良此人向来难缠,他一时间也不太好脱身,又怕自己走了,他又去追安笙,因而只能不动声色地站着。 依照他对萧良的了解,他唤徐尚书的长子去看他的人,多半应该是用来对付自己的。 所以,还得小心应对才行。 陆铮虽不知萧良耍的什么把戏,但有一点倒是没有猜错。 萧良让徐睿去看人回来没有,确实是为了对付陆铮。 早先他见陆铮独身一人来到清风园边缘处,就起了要陷害陆铮的心思。 如今陆铮又再次得罪他,他就更不能放过陆铮了。 新仇旧恨,萧大世子执着着呢。 徐睿重新跑回清风园,正与萧良的贴身侍从迎面撞了个正着。 可在见到萧良侍从身边跟着的丫鬟时,徐睿惊了。 ”凤儿,你怎么在这儿!“徐睿失声叫道。 他其实更想问,你这丫头不跟在小姐身边伺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过当着萧良侍从的面,这话打了个转儿,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 原来,这唤作凤儿的丫头,正是徐睿的妹妹,礼部尚书徐子谦家的嫡次女,徐颖身边的二等丫鬟。 按理来说,凤儿现在正该在徐颖身边伺候,如何会跟着萧良的侍从来了这边? 徐睿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萧良方才对他说的那些话,心头不由狠狠地一跳。 原来,萧良是要拿徐颖做饵,来陷害陆铮! 这是将他置于何处了? 这事若真成了,徐颖的名声没了,他这个做哥哥的,难道面上就有光了么? 虽说徐颖并非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也是一个爹生的啊,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总是一家子! 徐睿心念电转,想明白了这些,脸色也不免难看起来。 凤儿见他脸色骤沉,也不由害怕,迷迷糊糊,又战战兢兢地回道:”大少爷,不是,不是您叫人唤奴婢过来的么?“ 徐睿刚要说,我何时唤你过来了。 可视线一动,就见萧良侍从正在一旁,这话到底还是没吼出来。 默了片刻,徐睿勉强让自己笑了笑,问萧良那侍从,”怎的将舍妹身边的丫头唤过来了?这丫头粗苯,胆子又小,可别坏了世子爷的大事。“ 那侍从闻言,便抬头看了徐睿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一板一眼地答道:”奴才只是照着世子爷吩咐行事,余下的,奴才就不知了。“ 徐睿一听这话,顿时喉头一噎,不知再怎么说是好。 这侍从是萧良近身伺候的人,说是最信任的也不为过,徐睿不相信,他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明知道,却还在他面前推托回话,就是明显不想据实相告了。 徐睿久未再言,那侍从等了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徐睿,然后忽然道:”徐少爷,您是世子爷的好友,该知道我们世子爷的脾气,爷决定的事情,哪里有我这个做奴才的置喙的余地?爷交代了什么,相信徐少爷知道的并不比奴才少,您看,世子爷这会儿定然还等着我们呢,爷脾气向来急,若叫他等久了......“ 接下来的话,侍从没有再说下去。 可即便他不说,徐睿也心知肚明。 萧良说那计策的时候,是当着他们二人的面说的,如何安排的,他们二人也都知晓。 想到萧良方才气急败坏地催自己出来看人的样子,徐睿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事已至此,躲是肯定不行了。 萧良的侍从不可能向着他说话,若是自己这会儿不听萧良安排,那来日...... 徐睿思量了片刻,终于狠心定了主意。 在萧良侍从暗暗打量的目光里,徐睿将凤儿叫到身边,对她交代道:”待会儿那些世家公子们都聚集起来的时候,你便对着我哭诉,就说,就说陆将军觊觎小姐美貌,不顾廉耻,想要一窥芳容,但是正被你抓了个现行,你怕小姐名声为此有损,故特来向我求救,记住了么!“ 徐睿说完这话,便觉得自己一身力气都要被抽干了似的。 他几乎可以想见,若凤儿这话真的说了,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他爹定会抽死他的,得罪陆铮,他还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徐睿自嘲地勾了下唇角,满心苦涩。 可萧良的侍从,却露出了个堪称满意地笑容。 徐睿忽然觉得有些恨,又有些悲哀。 这就是身为庶子的悲哀,想要出人头地,实在是难。 凤儿听完徐睿的话,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徐睿。 大少爷说什么?这…… 徐睿见凤儿懵然惶惑地盯着他,便厉声喝道:”听见我的话没有!你照做就是了!“ 凤儿被徐睿眼中的暴戾惊到了,慌里慌张地胡乱点点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答应了什么。 ”徐少爷,那咱们就赶紧走吧。“萧良侍从这时忽然又道。 他深知徐睿此番出来,定是受了萧良吩咐,来寻他们的,如今叫他带路,去寻自家世子爷,正好。 徐睿自然感受到了萧良侍从的胁迫,面色不由又难看了几分,可生气恼恨之后,却还是无奈地带起了路。 陆铮和萧良离此处不远,走不多时,便见到二人的身影了。 刚一出清风园旁的月亮门,就见陆铮与萧良对立而站,远远地,都能感受到二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虽然,怎么看,都觉得是萧良自己剑拔弩张,气冲五内。 反观陆铮,光站在那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却给人一种不敢轻易与其对视的错觉。 这就是气势,徐睿心想。 这铮铮铁骨的男儿气势,确实有让人羡慕与嫉妒的资本。 若忽略”克妻“命格,陆铮绝对是南诏大半闺阁女儿最理想的夫婿人选。 第一百六十三章:大反转! 可偏偏,陆铮身上就跟着个挥之不去的恶名——“克妻”。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陆铮那死于非命的三个未婚妻,可是真存在的。 兴许是天妒英才,老天都看不过这人如此出色,所以,才降下警示,以示惩罚? 谁知道呢,大家早就不关心这些了,只知道,克妻的事情是真的,这就够了。 只这一点,就已经足够阻挡名门世家想要结亲的心思了。 徐睿一想到他爹知道自己让凤儿说出那些话,将徐颖与陆铮扯到一起后的表情,一颗心就不断下沉。 萧良这是半点不顾及他啊。 平日里说的好听,拿他当自己人,当挚友,一出了事就看出来了,全都是哄他呢! 可他能怎么着? 陆铮他得罪不起,萧良他更得罪不得! 他今日若敢不照萧良所谋行事,萧良定然不会放过他的。 他只是个小小庶子,本就艰难,可他不甘心! 谁说庶子不能出人头地,不能为家族增光的? 他徐睿,偏偏就要以庶子之身,撑起尚书府门庭,叫他爹和那些瞧不起的叔伯,对他刮目相看! 是了,就是为了让这些人认同他,他才费心接近萧良,在萧良身边勉励周旋。 本以为,萧良待他确实是不同的。 可今日看来,当真不过如此...... 徐睿的心底一片冰凉。 萧良见到他们过来,嘴角立即勾起一抹阴狠笑容。 徐睿见到,他冲陆铮说了什么。 定是些挑衅的言语,萧良这个人,最爱嘴上不饶人了,徐睿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自然知道。 徐睿所思不错,萧良此刻确实是在对陆铮说些挑衅之言。 他见到徐睿将凤儿带来后,便自以为自己所谋之事十拿九稳,故而再不忌讳,对着陆铮口出狂言起来。 陆铮方才不是拿这事刺他么,那他就偏要让陆铮尝尝,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大家发现他是个急色的无耻之徒,是怎样一番滋味! 身后渐渐传来人声,远远的,就能听见闹哄哄的。 萧良知道,定是自己安排的人,将大家都带过来了。 “陆铮,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萧良张狂一笑,随后便转过头,对徐睿使了个眼色。 徐睿收到他那一眼,心中着实有些反感,但却不敢不从,只能又侧首对凤儿交代了一遍,让凤儿待会儿照着他教的,重复说来。 凤儿一见眼前这架势,早吓得不知所措,胡乱地点点头,也不知到底听清了徐睿说什么没有。 萧良的侍从见凤儿如此,就不由地皱了眉头。 他是真没想到,徐家这丫头胆小成这样,待会儿不会坏了他们世子爷的大事吧? 侍从能想到这些,徐睿自然也能想到。 他看着凤儿慌张到不行的面色,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假设。 假如,假如凤儿待会儿害怕得什么也说不出来,萧良会如何? 生气恼怒是肯定的了。 但至少,不会比凤儿将那些话说出来更糟糕? 徐睿心念一动,顿时觉得此计可行。 但是,萧良侍从在此,他也无法再对凤儿重新交代,因而只能不停地给凤儿递眼色,以期凤儿能读懂他的目光。 可惜,凤儿只顾着浑身发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徐睿不由地有些泄气。 这死丫头,回去定要找个机会叫她消失,是万万不能留着了! 看不懂主子心思就算了,对他终究是个威胁,留着也是祸害。 既如此,还不如彻底消失,永绝后患! 徐睿恨恨地想到。 身后的哄闹声越来越近了,隐约已经可以听到多而乱的脚步声。 来人定是不少。 萧良冲陆铮露出个得意而又挑衅的笑容。 那笑容似乎在对陆铮说,瞧见没有,你的“末日”来了。 谁知,下一刻,就见一直面无表亲的陆铮,忽然也轻轻勾起唇角,对他笑了一下。 陆铮并不常笑,他在外人眼中,似乎终年都是那一张冷硬到欠缺表情的俊脸。 如今骤然这么一笑,着实将萧良惊了一下。 惊过之后,萧良忽然觉得头皮一麻,紧接着,便感觉自己的手脚也不怎么听使唤了。 “你......”他本想要再刺陆铮几句,可才张了口,便被陆铮接下来的动作惊呆了。 他也没看见陆铮如何出手的,再反应过来时,人就已经跌倒陆铮身上去了。 萧良傻了。 他愣愣地看着陆铮对他露出个堪称恶劣的笑容,然后在他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萧良,你敢占我的便宜!” 短短一句话,陆铮说的慢极了。 简直像是情人间在低低絮语,说着情话。 可他的声音偏偏冷的人遍体生寒,叫萧良几乎失了声。 二人周围都是半高的花丛,他们两个大男人扑下来,甚至压坏了一些娇艳的花朵。 耳边传来蜜蜂嗡飞动的声音,和诸位世家公子们的议论声,萧良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立即爬起来,大骂陆铮。 可他脑子里却好像被一团浆糊糊住了,手脚僵硬的,甚至忘了要爬起来。 他不起来,陆铮却动了。 只见陆铮身形快如闪电,夹着一股怒气飞身而起,衣袂翻飞间,露出陆铮一张愠怒到极致的脸。 萧良是被陆铮揪着衣领拽起来的,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铮一拳将他引以为傲的俊脸打开了花。 萧良捂着眼睛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 陆铮下手毫不留情,萧良叫的真真切切、撕心裂肺。 他这一声叫出来,大家总算有了反应,他的侍从正拼命地向这边跑来。 一边跑还一边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满眼都在问,怎么会这样? 凤儿还没说话呢,他家世子怎么倒挨了揍? 这陆铮,是疯了不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打人了? 侍从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就被陆铮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又惊掉了下巴。 陆铮身为武将,自小习武,生气起来,那嗓门也不是盖的。 众人还没搞清楚适合状况,便听陆铮怒喝道:“萧良,睁大你的狗眼瞧瞧,你敢说本将军是美人,瞎了你的狗眼,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出手轻薄本将军!” 第一百六十四章:活该被揍! 萧良的侍从脚步骤然一顿,瞬间腿都软了,险些扑个狗吃屎。 他耳朵没出毛病吧? 陆铮说什么? 他家世子爷轻,薄,他! 侍从心里顿时有一万只似羊非羊、似驼非驼的生物呼啸而过...... 见过不要脸的,真没见过,像陆铮这么不要脸的...... 被萧良安排人引来的一群世家公子,此刻也尽数石化。 当然这里面也有几个尤其镇定的,比如走在前头的文韬和林子轩。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分开,等着看陆铮玩的哪一出。 别人信不信陆铮这“鬼话”,他二人不知道,反正他们是不可能信的。 要他们俩猜,准是萧良这个不长眼的,又去招惹陆铮了,陆铮定是忍无可忍,才,如此“另类”地还了击。 萧良捂着眼睛哀嚎不止,“陆铮,你放屁!老子瞎了眼,才轻薄你!” 萧世子如今不止眼睛疼,心肝脾肺,无一不疼。 陆铮还要不要脸了,他特么得多瞎,才能把他当成美人! 还主动轻薄他?放屁! 送上门给他,他都不要好么! 陆铮眉宇间尽是怒色,说出的话跟刀子似的。 “我本在此处赏花赏的好好地,你自己瞎了眼扑过来,口里不干不净地喊着美人,难道竟是我误会了不成!” 众人目光来回移动,惊得半天合不上嘴。 萧良跳脚不承认,陆铮却大义凛然,浑身肃杀。 呃...... 众人见状,脑子都开始飞速转动。 萧良好色,这在圈子里,也不算是秘密了,在场的世家公子们,少有不知他这项恶习的。 这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同好此道的狐朋狗友。 萧良见到美人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知道的。 再说陆铮。 陆铮是谁? 镇国公世子,将来的镇国公,威震西北的陆大将军,这样的人,若萧良真没胆大包天,想轻薄他,会对萧良出手? 虽说这二人不合,但是从前,萧良如何挑衅,陆铮可是都没有动过手的。 当然了,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不算。 那时候都是光屁股的小子,话还说不利索呢,别说萧良和陆铮打过架,在场的哪个还少打了不成? 所以,那时候自是不能算。 人家陆铮,虽功夫好,可却没听过随意动手的啊。 反倒是萧良,仗着家世,没少招猫惹狗,仗势欺人。 这二人动了手,萧良方才又真的压在陆铮身上,难道说,真是将陆铮当成了美人,欲下手轻薄? 众人想到这个可能,心头齐齐划过一声大写加粗的,卧槽...... 萧良一向偏爱纤弱袅娜的美人,这怎么,突然间换了口味了? 大家想到这里,不由地将陆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这真是怎么看,都是铮铮铁骨的硬汉啊。 虽说陆铮长着一张俊脸,可怎么瞧,那都是十足的男人长相,并无女气呀? “咦,陆将军今日没穿黑衫!”不知是谁,忽然喊了这句。 众人这才注意到,原来陆铮今日并未穿着惯常穿的黑色劲装,而是如一般世家公子一样,穿了套天青色华服。 显然是为了来参加右相夫人的寿宴,特地装扮了一番。 这倒也不奇怪。 陆铮与右相嫡长孙杜奕衡交好,杜奕衡的祖母过寿,陆铮自是要重视的,所以换了华服,多半是为了显示对老夫人的敬重。 难道就因为这衣服的颜色变了,所以才叫萧良看花了眼,误以为七尺男儿是花间美人? 好像有那么点儿,可能。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儿牵强。 萧良气得连眼睛也顾不得捂了,放下手来,怒指陆铮,“你放屁,就你这副糙老爷们样儿,送上门给我,我都不要,还当你是美人,你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怕老天爷降罪么!” “老天爷还管你这好色之事?你可真当老天爷多闲得慌了!”陆铮回瞪一眼,目光如刀。 “你......” 萧良从不知陆铮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一面,睁着眼睛说瞎话,脸都不红一下,顿时有些词穷,不知怎么回嘴才好。 而他这样,落在众人眼中,怎么看,都像是恼羞成怒,但又被人戳破事实,所以无力辩解的模样。 本来还不大相信陆铮所言的人,见状也不由地偏向了陆铮。 大家啧啧称奇,暗暗摇头。 从前只知萧良好色,却不知道,原来还重,口,味! 能将陆铮这样七尺硬汉看成“美人”的,可不是瞎了眼了么! 再看陆铮。 虽说是遇上了这种糟心事,可人家那一脸正气凛然,神圣不可侵犯的硬气劲儿,真是堪称他们一辈的楷模啊。 少年意气,男儿血性,遇上不平不公不顺之事,就当如此么! 难道被人当成个娘们调戏了,就真成了娘们不成,那叫爷们脸面往哪里放? 揍他丫的就对了! 这萧良,是活该被揍! 文韬和林子轩听到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不由暗暗发笑。 无论今日陆铮为何出手教训了萧良,他们身为陆铮挚友,自然是不愿看到他吃亏的,如今见大家都向着他说话,也就放心了。 杜奕衡被杜家仆从请了过来。 萧良仍在咒骂不休,陆铮眼见又要下手揍人。 萧良见陆铮捏起了拳头,乌青的眼眶顿时一痛,已到了唇边的辱骂之言,又不由地在喉间滚了一圈,咽了回去。 太特么窝囊了。 萧良心中就这一个想法。 “这是怎么了?二位今日都是府上贵客,怎的好端端地闹起来了?”杜奕衡匆匆迎上来,对二人拱手道,“无论二位因何闹了不快,都是府上照顾不周,二位不看我的面子,也看老夫人的面子,莫要再闹了吧?” 杜奕衡在京中一众世家公子的圈子里,人缘向来不错。 他是右相嫡孙,父亲又是御史言官,一身清贵,且今日他又是主家,在场众人,自是要给他面子的。 退一步说,即便不给他面子,还有右相大人和御史大人呢,难道二位大人的面子,他们也不给么? 杜奕衡出面,萧良和陆铮自然不好再闹。 有天大的仇怨,出了右相府门,怎么闹都随他们,可今日这个场合,确实不好再闹。 第一百六十五章:变脸 原本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形势,在杜奕衡到来之后,瞬间发生了逆转。 陆铮本就没想将事情闹得太大,怕给杜家添麻烦,所以便顺势而为,应了杜奕衡的话。 陆铮这个“受害者”,都答应不追究了,萧良这个“惹祸的”,又怎好意思再说什么。 何况,他自认,自己卖的是杜家面子,可不是陆铮的面子。 不过卖面子归卖面子,这心里总归是不服气的。 所以,萧良话虽是对着杜奕衡说的,但怨毒的目光却没离开陆铮。 “既然杜大少爷这样说了,本世子又怎能不卖你这个面子,今日是老夫人寿宴,本世子自不会叫老夫人的寿宴办不下去。” 这口气也是够倨傲的。 杜奕衡闻言,目光微微动了动,随即又拱了下手,含笑道:“德郡王世子通情达理,叫我等自愧不如,我看世子似受了些轻伤,不如先随我去暖阁里,叫大夫过来看看吧。” 萧良眼上那么大一团乌青,杜奕衡哪能不知是谁的手笔。 所以,才故意说成是轻伤,叫萧良也不好再借题发挥。 再说方才去请他过来的仆从,早就将事情跟他说了,既然知道是萧良挑衅在先,杜奕衡又如何会向着他说话。 若不是还有德郡王的面子在,老夫人寿宴,谁会请这个纨绔过来! 今儿这事要是出在外头,他准保要帮着陆铮一道收拾萧良,可偏偏,这事出在了相府,又出在了老夫人寿宴之日。 他身为相府嫡孙,如此身份,实在不能明目张胆地回护陆铮,只能对好友暗暗道一声歉了。 思及此,杜奕衡暗暗向陆铮投去了歉然一瞥。 陆铮见了,微微挑眉,回了好友一个无事的目光,叫他安心。 多年好友,彼此一个眼神想要表达什么,双方都心知肚明,不必多说。 杜奕衡亲自带着萧良去看大夫了。 经过徐睿的时候,萧良目光颇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将徐睿看得浑身一僵,随即低下头去,不敢与萧良对视。 徐睿这番表现,萧良自认为他是不敢多嘴的,遂也就放了心,跟着杜奕衡走了。 他们俩一走,周围自然就静了下来。 余下的人,虽不少都想要上前问问陆铮,到底事情真相是否如他所言,可是,却没有一个敢上去多嘴的。 原因无他,陆铮那张脸实在太冷了。 不过这样看着,倒是也符合他的心里状态。 谁撞见这么糟心的事,还能笑得出来啊? 今儿这事要是出在别人家,保不齐,陆大将军就真压不住火,闹开了呢! 到底还是杜奕衡的面子大呀。 杜奕衡走之前,交代了族里几个兄弟,帮忙招呼这群公子哥。 这会儿,几位少爷忙引着大家伙,又回清风园去了。 文韬和林子轩则去找了陆铮。 他们几人关系摆在那,有他们“安慰开解”陆铮,想必陆铮会更能想开一些吧。 自以为猜中了陆铮心事的众公子哥,抱着“善解人意”的心态,跟着杜家的几位少爷回清风园去了。 人都走了,文韬和林子轩才忙问陆铮,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可不信陆铮方才那套说辞。 萧良与他自小不对付,说他将陆铮看成了“美人”,他们俩可不信。 若是旁人相问,陆铮自然不会说。 这件事别人可能猜不透,查不着,但文韬和林子轩若刻意去查探,保不齐还是要查到什么的。 与其让他们抱着一颗好奇心自己去查,再查到什么,反误会了安笙,他这一番苦心,倒是白费了。 所以,陆铮就没瞒着二人,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下。 不过,有些事,还是没有说的那般详尽。 “你们知我一向不爱热闹,所以便想出来躲个清静,谁知却碰上了萧良,他找我麻烦,又欲暗中害我,我本是不怕他那些阴损手段的,因而便想离他远些,哪成想我出来时,又正碰上顾家二小姐与婢女过来摘花,顾二小姐与我们家有恩,我见了人,自是要打声招呼的,谁知才跟顾二小姐招呼过,萧良便追了出来,萧良那个人,你们也知道,最是没有廉耻,他欲窥顾二小姐芳容,我情急之下,只得让顾二小姐赶紧闪避出去,又用计绊住了萧良,再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么,那萧良自诩一双火眼金睛,专为寻找美人而生,怎会在你身上走了眼。”林子轩恍然道。 文韬却没有出声。 往常这时候,他应该是最爱发表意见的,怎么今天倒没了声响? 陆铮和林子轩皆觉奇怪,故而一同去看文韬。 便见到,文韬面色黑沉,目露凶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本是个极光明舒朗的人,乍然间出现这副阴沉表情,着实叫陆铮和林子轩惊了一瞬。 “云亭兄,你这是怎么了?”林子轩面带忧色地问道。 陆铮虽未发问,但是目光中也隐隐透出忧虑,显然也是在担心文韬。 文韬听到林子轩的话,这才缓过神来,见到二位好友担忧的神色,忙笑着摇摇头,道:“我没事,方才头忽然疼了一下,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这个回答显然有些不够说服力,不过陆铮和林子轩都是知进退的人,所以都没有再问。 他们虽说是挚友,但是彼此也是有自己的空间,既然文韬不愿说,那他们也不好强人所难。 而且再观他面色,好像真的恢复正常了,那兴许还真就如他所说,是因为夜里没睡安稳的缘故,才导致脸色骤变的吧。 “我还全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原来你也有夜里忧思睡不着的时候啊,真是难得,难得。”林子轩顺着文韬的话,调侃道。 “我这不是,忧心家国大事么,也是忙得很啊!”文韬又恢复了那副,在好友面前有些没正行的模样。 林子轩闻言便笑了,随即又看了看陆铮,然后又看了看文韬,煞有介事地摇头道:“你们两个真该比一比,看到底谁脸皮更厚!” 话音方落,三人俱都忍不住笑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梨涡浅笑 清晖园。 杜家主母许氏,护国公夫人林氏,德郡王夫人何氏,几乎同一时间收到了自家奴仆的传话。 三位夫人都是当家主母,表面功夫做起来,自然都不差。 所以谁都没有动。 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今日这个情形,林氏跟何氏不论心中有什么不满,都不会不管不顾地发作出来。 许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因而便轻声吩咐了几句,叫仆从下去了。 尽管没什么动作,但三位夫人的变化,还是落在了其他人眼中。 有情况。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 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明目张胆地问出了何事。 都是常年混迹内宅,做戏做惯了的,这点演技还是有的。 所以许氏一带头说笑起来,众人便又都热闹地交谈起来。 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可大家都知道,外面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件事,还跟杜、陆、萧三家脱不开关系。 至于到底是什么,大概就只能等右相夫人寿宴结束,再私下打听了。 清晖园花厅里一派热闹,和乐融融。 清晖园外面的院子里,气氛却隐隐有些不对。 安笙和青葙主仆跟着杜家仆妇回到清晖园,正要将手中的杜鹃花交给顾凝薇,却见顾凝薇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 还没完了! 安笙见状,眸底暗了暗。 顾凝薇是嫌安笙回来的晚了。 方才安笙走后,她便对几个小姐妹夸下海口,说安笙对她言听计从,必会早早回来。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太大,但也不算小。 至少这院中不少世家千金都听到了。 礼部尚书徐子谦的嫡次女,徐颖就在顾凝薇不远处,自然也是听到了顾凝薇这话。 她二人互别苗头已经很久了,徐颖听见顾凝薇这话,自然嗤之以鼻,明里暗里说顾凝薇吹牛。 这叫顾凝薇如何能忍。 二人都是家里千娇万宠的姑娘,在家中跋扈惯了,谁也不让着谁,不知怎么说的,就打起了赌。 顾凝薇赌安笙最迟两刻钟,必然回来。 徐颖偏跟她唱反调,说安笙两刻钟必然回不来。 结果,安笙果然没在两刻钟内赶回来。 顾凝薇打赌输给了徐颖,气得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这清晖园到大花园,若脚程快些,来回也不过一刻钟多点儿,她怕安笙赶不回来,还特地多说了一刻钟,没想到安笙还是没回来! 这不是故意叫她在徐颖面前丢脸,是什么? 安笙此时是不知顾凝薇心中所想,所气的。 要是知道的话,定会翻个大大的白眼给顾凝薇。 她与徐颖拿自己打赌,又问过自己意见没有? 既然没问过,输赢又与她何干! 还有那个徐颖,是专嫌看热闹事不够大是吧? 顾凝薇已经一脸怒容,随时有爆发危险了,她还不停地刺激顾凝薇。 知道这些世家千金斗法,一般不顾及旁人死活,可她真挺无辜的,就不能放过她么? 安笙默默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心想若是她此刻手里有一撒出去,瞬间就叫人失声的药就好了。 这样的话,徐颖也就能闭上嘴巴,不再刺激顾凝薇了。 就在形势分外紧张,一触即发的时候,忽然有一道清甜的女声,自人群外面响起。 “这里好生热闹,我来迟了,实在是方才面见长辈,不好离开,还望诸位姐妹们莫怪。” 话音刚落,安笙就见一身着杏黄色缎地绣花百蝶长裙的妙龄女子,走了过来。 那女子身量正当,一头乌发挽着个垂鬟分肖髻,髻上插着一支金厢倒垂莲簪,杏眼粉腮,鹅蛋脸庞,肌肤丰泽,乌目生晕,颊边一对小小的梨涡,笑起来分外可亲。 安笙没见过这女子,但也从她的话语中,大概判断出了她的身份。 果真下一刻便听徐颖娇声唤道:“杜姐姐怎的才来,叫我们好等。” 说着,便撇下顾凝薇,挟着一阵香风,去了那女子身边。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右相嫡长孙女,杜奕衡的嫡亲妹妹,杜婉菁。 这杜婉菁,在邺京也算是颇负盛名了。 她与护国公府的大小姐,陆佳敏,并称邺京双姝。 可见其名声之深远,美貌之广传。 安笙前世并未见过这位大小姐,不过,对这位大小姐的将来,倒是知道一点儿。 若她记得没错,这位杜大小姐,后来可是成了太子妃的。 前世,朝堂之事她并不了解,但是也隐约知道,右相是太子一党,而太子与杜奕衡又有私交,那么杜婉菁会嫁给太子,就不奇怪了。 况且她与太子身份也很相称,想来应该是佳偶天成吧。 “我这不是来了么,叫徐妹妹等久了,是我的不是。”杜婉菁婉然一笑,叫周围的娇花都有些失色。 不过,这里敢于她争锋的,毕竟还是少数。 再说今日是她嫡亲祖母寿宴,她自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所以要冠群芳,也是正常的么。 何况人家还美名在外,身份也矜贵,自知不敌的一些女孩子们,便都收起了攀比的心思,转而恭维起来。 安笙就见,顾凝薇虽未凑上去恭维,但是面上也隐隐露出了焦急。 这是想要去搭话,却找不到合适的契入点? 安笙揣测。 杜婉菁一来,院子里瞬间热闹起来。 气氛比之方才,不知热烈了多少。 不过也正因如此,倒是正解了安笙的“困境”。 方才杜婉菁没来之时,顾凝薇和徐颖拿着打赌一事,揪着她不放。 众目睽睽之下,她碍于身份,一时间还真不好脱身。 没想到杜婉菁一来,自己的危机立即便解除了。 光冲着这一点,安笙便对杜婉菁存了好感。 众位千金大都去围着杜婉菁说话了,安笙被她们挤到外围,也乐得清静,便趁着众人不注意,赶紧挪到角落里去了。 看来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也注意不到她了,只要等到寿宴开始,顾凝薇准保也消停了。 如此甚好。 安笙暗暗松了口气,然后便不由地想起了陆铮。 不知陆铮那头,怎么样了? 她离开时,那个气急败坏喊她停住的人,会不会为难陆铮? 第一百六十七章:年少意气 陆铮那头,如今气氛倒也还好。 杜奕衡亲自出面,带大夫给萧良看伤,在一众世家公子面前,也算给足了他面子。 萧良自觉找回了场子,也就不再闹了。 当然,这其中自是也有,顾及杜家面子的缘故。 在右相府上闹事,萧良还真有些不敢。 他虽是宗族子弟,但是,却不得帝心。 要知道,很多时候,简在帝心的朝中重臣,可比不得志,不受宠的宗族厉害多了。 在天家面前有没有话语权,才是你在这京都的地位显现。 德郡王府,在皇上面前一直说不上什么话,也不过是凭着一个空架子,唬唬人罢了。 说实话,萧良若不是天生跟陆铮“犯冲”,也是绝对不敢得罪陆铮的。 陆铮一个,名声就够响亮了,更别说,他背后的护国公府。 可少年人么,总有几分“血气”。 在陆铮面前,什么家族声势,地位名声,萧良都记不得了。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叫陆铮将他比下去。 他很小的时候,心中就有这个念头了。 也正因为多年没有将陆铮“比下去”过一次,这件事,渐渐就成了萧良的执念。 执念若深了,几乎就像入了魔。 所以,萧良只要一见到陆铮,就多半要失去理智。 现在坐在暖阁里,让侍从帮着冷敷那只受伤的眼睛,萧良才忽然生出几分后怕的心思来。 陆铮刚才是真下手揍他了。 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挨过陆铮的揍,已经很久再没见陆铮动过手了。 陆铮当时那个眼神,狠厉冰冷,如今想起,是真觉得挺吓人的。 “世子爷,您眼下的乌青消去不少了,奴才看着,再敷一会儿,应该就看不出多少来了。”侍从小心翼翼地道。 萧良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倒是杜奕衡,温文一笑,如释重负般地道:“萧兄好了就好,我也能放心了,若是萧兄在相府重伤,我可如何向德郡王爷和郡王妃交代呢,爹和祖父也定要教训我,萧兄宏量,不计较此事,杜某在此先谢过了。” 杜奕衡这话,可算是给足了萧良面子。 其实他本不必如此说的。 不管方才的事情是真是假,萧良这事,说出去都讨不到什么便宜。 但是陆铮毕竟动了手。 有些时候,动手便落了下风。 杜奕衡就是怕萧良以后借题发挥,再找陆铮什么麻烦,所以才这样说的。 他这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就萧良此人的心计头脑来看,还真就未必能领会他的意思。 萧良倒是真没“辜负”杜奕衡对他的“期望”。 杜奕衡话音刚落,他便推开侍从的手,坐了起来,笑道:“杜兄客气了,这话从何说来,说到底,这事我也有不对,杜兄不怪我,已是给足了我面子,可万别再说这种话,如此岂不显得我们生分?” 杜奕衡闻言,眉心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随后朗笑道:“萧兄所言极是,既如此,这生分的话,咱们就不说了。” 萧良含笑点点头,一副正该如此的模样。 “那萧兄先在这里敷眼睛,今日客多事忙,杜某就先去外面招呼了。”说着,杜奕衡便冲萧良拱了拱手。 他这样说,倒也不是托词,是真的忙得很。 萧良自然也知道,所以便叫杜奕衡先去忙。 杜奕衡走之前,特地交代暖阁里伺候的杜家仆从,要他们好生照顾萧良,万不可再出差池。 奴仆们都明白杜奕衡的意思,遂恭声颔首应下。 杜奕衡这话,看似是在“关怀”萧良,实则却是借着关怀之名,行监视之实。 也不知萧良到底知不知道杜奕衡的真正用意,反正面上倒是挺美的。 杜奕衡出去后,跟诸家公子寒暄了几句,便借口事忙,又离开了。 不过他并未急着回前头,而是先去找了陆铮他们。 四人在清风园深处遇见。 杜奕衡自要将事情的始末问清楚。 陆铮便又将方才与文韬和林子轩二人说的话,跟杜奕衡又说了一遍。 杜奕衡听罢,便拍了拍陆铮,道:“我虽不好回护你,但也赞同你的做法,萧良自诩风流,实则下流,若叫他见了顾家二小姐,说不定还要出什么事,你教训得对,不过,你这情急之下忽然想到的法子,也是叫我佩服,萧良刚才脸都绿了,你们看见没有,哈哈,真是好笑!” 杜奕衡说着,便忍不住笑了。 其他三人听了他这话,想到萧良方才那副见鬼一样的德行,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连温和如林子轩,都笑得快要打跌。 片刻后,四人止住笑声,同往清风园中心走去。 他们离开的太久,毕竟不大好。 有些必要的交往,躲是躲不过的。 何况杜奕衡今日是主,消失太久,实在说不过去。 杜奕衡回去之后,便与几人分开,去了前面。 陆铮、文韬还有林子轩三人,则与清风园中的公子哥们交谈起来。 都是世家公子,自小所受教育非同一般,表面工夫做起来,竟然也算得上滴水不漏。 这样也好,没人再提方才的事情,倒是件好事。 当然,这也是因为陆铮威名在外,几乎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议论他之故。 毕竟,像萧良那么胆大妄为的,也是没几个的。 陆铮要真是那么好得罪的,这京里想要得罪他的,都能从南城门口,排到北城门去! 嫉妒陆铮的多了去了,还都能付诸行动么? 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够不够那个分量! 气氛愈渐热烈。 一群少年公子围在一起,品着香茗,吃着精致的小点,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后来不知谁说的,光喝茶没甚趣味,要比试诗文对子。 众人一听都觉这主意甚好。 他们都是自小便开始读书认字了,还有不少人,入了国子监,少年意气,都觉得的自己学问不差,自然想要比一比,争个高低。 这种比试,陆铮自然是不会参加的, 不过文韬和林子轩倒是兴致勃勃。 陆铮便在他二人身后,观战。 第一百六十八章:开宴 巳时一刻,右相夫人寿宴开始。 宴席摆在清风园,男客女客分坐两侧,中间以绣屏相隔,右相与夫人孙氏坐正中主位。 杜奕衡父子带着宗族兄弟在外侧招待男客,许氏带着几个妯娌和女儿杜婉菁在内招待女客。 绣屏均是紫竹为框,绞纱为面,那纱质地轻薄,细密而通光感,雪白泛光,一眼望去,给人一种朦胧的美感。 若是有人仔细地盯着绣屏纱面看过去,其实还是能看出一些对面的情形的。 不过今日是右相夫人寿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个会不知廉耻地,趴到屏风上去看对面如何? 还要脸不要? 显然,这些人都是要脸的。 就连痴迷美人如萧良,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 当然,萧良之所以这般老实,大概也有其父德郡王爷那几个眼刀子的缘故。 小辈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虽说有杜奕衡出面调解了,但是毕竟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哪能一点儿风声都透不出来? 既然德郡王妃那头都能接到信儿,德郡王爷这里,又岂会丝毫不知? 要说这萧良最害怕的人,自然要属他老爹德郡王了。 德郡王爷在政事上显不出能耐,在“教育”儿子上,可是一把好手。 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对萧良甚为严厉,稍有不对,便要请出家法,棍棒伺候。 萧良自小被他爹揍到大,哪能不害怕。 但是德郡王对儿子再严厉,也抵不过德郡王妃无限的娇宠和溺爱。 只要儿子喜欢的,德郡王妃就没有不答应的。 前些年萧良辱了一小吏之女的事情,就是德郡王妃出面替儿子摆平的。 那小吏一家,后来也举家搬离邺京,这件事,德郡王就一直不知道。 不过,到底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众人就不知道了。 按理来说,那件事闹得动静也不算太小,德郡王爷难道真就一点儿风声没有听到吗? 恐怕不可能吧。 还不是也觉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出声,由着德郡王妃出面了结了此事。 不过这事了了之后,萧良还是被德郡王爷揍了一顿。 理由是不听他的话,流连秦楼楚馆,败坏家声。 这理由倒也相当,说出去很能服人。 德郡王妃猜到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劝阻。 萧良自那次之后,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有些人本性如此,就算一时拘束着,可时间一久,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忍不住故态萌生。 德郡王爷毕竟不能总看着儿子,所以萧良一离开他老子的眼皮子底下,就又开始不老实。 今日便是这样。 德郡王爷在右相院中说话,萧良便在外头惹了事。 德郡王爷听说儿子竟敢“调戏”陆铮,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到底是谁给这兔崽子的狗胆? 虽然德郡王自己都不信,儿子会将陆铮错当成“美人”调戏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儿子扑在人家身上,你还有何狡辩的? 再说了,难道陆铮会拿这事作假? 堂堂七尺男儿,谁会拿这种事作假! 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德郡王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可能是陆铮造假,那既不是陆铮说了假话,就是自己家的那个兔崽子,真的干了这事了。 听说挨了陆铮的揍! 思及此,德郡王目光暗了暗,心又往下沉了沉。 护国公府会否因为此事,迁怒德郡王府? 虽说他是个郡王,可是跟世代功勋,深受帝宠的护国公相比起来,实在有些微不足道啊。 德郡王这般想着,目光便不自觉地瞟向了陆铮所在的方向。 陆铮坐在德郡王右前方的位置上。 从德郡王爷这里看过去,正好能看到陆铮冷峻的侧颜。 即便身处这样热闹的环境中,陆铮还是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德郡王看看陆铮,又看看隔壁桌上坐着的自家儿子,忽然暗暗叹息了一声,微微摇了下头。 真是没法比啊,德郡王摇摇头。 “郡王爷这是想到什么了,怎的还摇起头来了。”旁边坐着的大人,笑着发问。 德郡王听到这话,忙收回视线,摇摇头,笑着举杯与人相碰。 “没什么,右相大人府上的厨子做的菜太好吃了,竟叫本王吃入了神。” 德郡王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推杯问盏之间,也都对右相府上准备的精美菜肴夸了一遍。 男客这边热闹纷呈,女客那头也是其乐融融。 至少表面上看上去,确实如此。 不过...... 本来前一刻还好端端的顾凝薇,下一刻却忽然变了脸色。 宝珠在她身后伺候,一直注意着她的动静,见此忙凑近顾凝薇,站到她身后,俯身低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顾凝薇脸色白惨惨的,眼中尽是慌张,丝毫不复方才与徐颖争锋比艳的风采。 “我的裙子......”顾凝薇的声音有点儿抖。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声线又颤抖着,以致于,宝珠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不过,即便没听清,宝珠也从顾凝薇的面色上,发现了不对劲。 宝珠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永宁侯夫人方氏在主桌那边,距离她们虽说不远,但想要兼顾到这里,也是不太可能。 看来她只好自己拿主意了。 思来想去,宝珠只好道:“小姐,您是不是有些不胜酒力,要不奴婢扶您到花厅里先坐一会儿吧?” 宝珠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顾凝薇所在这桌的人都能听到。 坐在顾凝薇对面的徐颖听见宝珠这话,当即就笑了,“怎么,顾姐姐这是喝醉了?姐姐酒量也太浅了些吧?姐姐喝多了,可万别做什么惊人之举,届时坏了右相夫人的寿宴,可怎么好呀。” 徐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故意做出一副担忧模样,但是这说出来的话,却实在刺人。 若在平时,顾凝薇听见徐颖这样刺激她,定要与她对上,如何也不能叫自己在徐颖面前落了下风、 可是,今日她居然没有回应徐颖这明着关心,实则挑衅的话。 着实奇怪。 第一百六十九章:惊变 杜婉菁也在这桌上坐着。 她是主家,无论顾凝薇是否真的喝醉了,既然她的婢女说她不胜酒力,杜婉菁就不能视而不见。 杜婉菁站起身,面带忧色地道:“凝薇妹妹,你若实在不舒服,莫要勉强,清风园中便有暖阁,我派人扶你过去歇歇吧?今日待客的酒烈性了些,妹妹定是有些上头了,这也是有的,妹妹还是下去歇歇,也好叫我心安,若妹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母亲和祖母定要责怪我招待不周了。” 杜婉菁这话,已是为顾凝薇全了面子了。 但实际上,大家也都明白,她这么说,不过是给顾凝薇好看而已。 今日待客,相府准备的都是好酒。 香醇却不浓烈,哪有一杯下去,便会上头的。 虽说她们身为女子,不常饮酒,但是哪个是一杯便倒的酒量? 浅酌一杯就晕的不行,晕到脸色都变了,你当喝的是塞北的烧刀子呢! 就算喝的是烧刀子,那也应该脸红,不该脸白呀? 顾凝薇这样,明显是为了别的事。 她的侍女说的不过是个托词,杜婉菁身为主家,帮她全了面子而已。 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即便明知道,此时却也没有人会说出来。 顾凝薇脸色青白,胡乱点点头,应了杜婉菁的话。 见她起身,宝宝珠立即扶起她,杜婉菁招过一个侍女并一个仆妇,吩咐她们带顾凝薇去暖阁休息。 顾凝薇一走,众人的视线,都不免集中到她身上。 顾凝薇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裙子,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身后传来阵阵抽气声和议论声。顾凝薇本来红了的脸,一瞬间又白了。 今日算是将脸面丢尽了! 她咬了咬下唇,竭力忍着,才没有当场哭出来。 宝珠见她眼中含泪,颇为屈辱,骇得脸色都变了。 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啊?宝珠急的不行。 方氏那头,见到女儿忽然起身离去,还走的那般慌急,当即脸色也变了。 不过她到底为人更加深沉,面色变过一瞬,随即便又恢复如常了。 方氏不知出了何事,便听杜婉菁派人过来与她说,顾凝薇不胜酒力,有些晕了,且到暖阁去歇一歇,缓一缓,她已经派人跟过去照顾了,请方氏放心。 许氏一听这话,立即也安抚道:“妹妹别急,菁儿是个有分寸的,她既派人过去了,定会照顾好凝薇的,若妹妹实在不放心,就再叫个身边人跟过去照看着吧?” 方氏知道,许氏这话说的没错。 现在这情况,她总不好自己跟过去照看。 便是说要再派人过去,其实也不大好。 倒像是不信任杜婉菁一样。 不过,许氏既然自己提出了叫她派人过去,那她就派个人过去,倒还是可以的。 许氏给她搭台阶,方氏也领情,遂笑着谢道:“叫许姐姐看笑话了,薇儿酒量浅,给你们添麻烦了,为怕这丫头待会儿再折腾什么,我还是派个人过去看看吧。” “应当的。”许氏笑着点点头,“妹妹就别客气了,你再这样,过意不去的,反倒是我了,谁家的女儿不宝贝着呢,妹妹用心些,都是应当的。” 桌上其他夫人们也都附言说,确实如此。 方氏这才招过方妈妈,交代她跟着去照看顾凝薇。 方妈妈领命,福身行礼后,忙快步追了过去。 顾凝薇走的是内侧的小路,并没有跟男客打过照面。 不过,她起身离去,毕竟不能一点儿动静没有,所以男客那头也隐约知道有个人离开了。 但具体是谁,这会儿大家还不知道。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打听女客那头的情况,传出去也不好听。 坏了自己名声不说,若是坏了哪家千金的声誉,看人家家里如何会饶过你! 所以,虽有人离席,但席间热闹气氛却没有受影响。 毕竟今日宴席的主角没走,他们就不能让气氛冷下来。 ...... 清风园暖阁。 顾凝薇主仆随杜家的丫鬟和仆妇到了暖阁,宝珠就将顾凝薇先扶到软塌上去了。 杜家仆妇站到顾凝薇面前,躬身行礼道:“奴婢已经叫厨房那头送了醒酒汤,顾小姐待会儿用一些,想必应该会好上些许,若顾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奴婢等去做。” “有劳妈妈了。”顾凝薇双手紧紧地拽着裙子,白着一张小脸,勉强笑了笑。 “顾小姐太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仆妇又行了一礼,尔后道,“那小姐先在这里歇歇,奴婢就不打扰顾小姐休息了,奴婢等就在外面候着,顾小姐若有吩咐,随时差人唤奴婢就是。” 说罢,仆妇和那丫鬟,便行礼退到了外面。 杜家仆妇和丫鬟刚出去,方妈妈便追了过来。 道明身份,问清楚之后,方妈妈拐进了内间。 一进去,就见顾凝薇和宝珠一坐一站,面上都是惶惶然的样子。 方妈妈快步走了过去,福身低声道:“小姐,您是怎么了?” 顾凝薇听见方妈妈的动静,立即抬起头来,要哭不哭地看着方妈妈,“妈妈,我的裙子......” 裙子?裙子怎么了? 顾凝薇一句话只说了半句,着实叫人着急。 方妈妈急道:“小姐,裙子怎么了?哪里有不对吗?您快跟奴婢说啊,可要急死奴婢了!” “裙子...裙子坏了!”顾凝薇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方妈妈和宝珠一听,反倒放了心。 原来是裙子坏了,吓得她们还以为是顾凝薇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呢! 虽说这裙子是为了参加右相夫人寿宴特地准备的,但是到底是个死物,如何能精贵过顾凝薇这个大小姐。 裙子坏了,再换一条就是,也不是没带着备用的。 这出门赴宴,家家都会准备替换的衣物,就是为了怕出现这种情况,叫主子失了颜面。 不过坏了裙子,吩咐宝珠去取了备用的,找个借口出去换上就是了,何至于这样啊! 方妈妈暗暗摇头,心道顾凝薇也真是不当事,这么点儿事,哪里就能变脸变成那个样子。 可方妈妈只知顾凝薇裙子坏了,但到底怎么个坏法,却并不知道。 所以才觉得顾凝薇不经事。 第一百七十章:突发状况 “裙子……” 顾凝薇刚说出这两个字,脸色骤然间便由白转红,唇瓣抖得不成样子,两只青葱一样的手,也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这通常是紧张,或是惧怕的人,惯常有的表现。 方妈妈终于觉出顾凝薇有点儿不对。 思索了片刻,她小心地问说:“大小姐,您到底怎么了?如今这里没有旁人,您若觉得哪里不对,可要赶紧与奴婢和宝珠说呀,您说了,奴婢们才好替您分忧啊?” 按照方妈妈对顾凝薇的了解,她并不是个胆小的人。 但是她现在的模样,分明就是在惧怕着什么。 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叫顾凝薇这样害怕? 方妈妈一时间也有些想不通。 宝珠也是急的不行。 她伺候顾凝薇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她如此失态。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叫顾凝薇如此紧张失措。 二人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很快,顾凝薇便亲口替她们解了惑。 “裙子,裙子脏掉了。”顾凝薇说着,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裙子脏了? 方妈妈和宝珠对视一眼,皆没反应过来。 是吃东西的时候弄脏了? 可要只是这样,大小姐会这么大反应吗? 宝珠想了想,安抚道:“小姐,裙子脏了,咱们换了就是,奴婢这就去取您备用的那条,您别担心,奴婢很快就能回来的。” 谁知她刚说完,顾凝薇便哭道:“换不了了!换了也不行!” 宝珠和方妈妈闻言,俱都惊了。 什么叫换不了了? “我,我来葵水了!”顾凝薇见方妈妈和宝珠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叫了出来。 “小姐,您,您怎么会......”宝珠惊讶地看向顾凝薇。 她是顾凝薇的贴身侍女,顾凝薇何时来葵水,她记得比顾凝薇自己都要清楚。 若她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顾凝薇不是才来过么?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不应该再来了啊? “宝珠,大小姐是这时候来葵水吗?”方妈妈毕竟年长,见宝珠表情有异,便问。 宝珠看了看方妈妈,口气也有些不确定,“大小姐,才刚来过的,可......” 可顾凝薇说自己葵水来了,难道还能作假? 这话,宝珠没敢说。 方妈妈听了宝珠的话,略一沉吟,问顾凝薇,“大小姐,您确定,您真是来了葵水了?” 这要是来葵水,确实就麻烦了。 总不能在相府从里到外换一圈儿衣裳吧? 若是非得要换,也不是就不行。 就怕换完之后,这事被传出去,那顾凝薇的名声就完了! “我确定,我都感觉到了,这种事,我还能作假么!”顾凝薇一边抹着双颊上的泪珠,一边冲方妈妈喊道。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您可小声点儿。”方妈妈吓得忙去捂顾凝薇的嘴巴。 大小姐是当这事不够难看的,还敢这么大声! 顾凝薇听到方妈妈的话,忙推开她的手,自己捂住嘴巴,抽噎着小声哭泣。 “妈妈,这,这可如何是好?奴婢,奴婢也没有准备大小姐葵水用的东西啊。”宝珠急的在原地直打转。 “别转了,转的我头都晕了。”方妈妈皱着眉头斥了一声。 宝珠吓得忙停下来,不敢再转。 方妈妈皱着眉头,苦思解决之法。 宝珠不敢再说话。 小小的暖阁内间里,一时间只有顾凝薇小声抽泣的声音。 正在主仆三人一筹莫展之时,门外忽然响起杜家仆妇的声音。 “顾小姐,厨房送醒酒汤来了,您看,可要奴婢送进去。” 顾凝薇一听有人来了,忙对方妈妈和宝珠摇头,示意不许叫人进来。 方妈妈却对顾凝薇摆了下手,轻声道:“大小姐,奴婢有主意了,您别急。” 顾凝薇刚想问,是什么主意,门外杜家仆妇声音又起,她只好先停了口。 方妈妈去了门口,将醒酒汤接了过来,跟杜家仆妇道了谢。 杜家仆妇回了礼,叫方妈妈不必客气,又问了几句顾凝薇的情况,听方妈妈说没什么大事,这才放心。 方妈妈端着醒酒汤回了隔间。 顾凝薇见方妈妈回来了,赶紧问她,“妈妈,你快说,怎么办!” 她这会儿是完全没了主意,听见方妈妈说有办法了,更加着急。 方妈妈将醒酒汤放下,然后走到顾凝薇身边,招过宝珠,道:“待会儿咱们这样,宝珠你先去外面取一套小姐的备用裙子来,车里不是备着软垫么,也拿一个过来,等换完了裙子,我就去跟那杜家的仆妇说,小姐不胜酒力,有些害了头疼,就先回府去了,按礼,杜家必会派软轿过来,送小姐出去,咱们出去后,找到老爷的轿子,叫他们先将小姐送回府去,送完了小姐,再叫他们回来,我就在门口等着,听了准信儿,再回去伺候夫人。” 方妈妈自认她这主意已是万全之策了,但是没想到,顾凝薇居然还不同意! “不行,我若就这么走了,徐颖她们会笑话死我的!” 方妈妈一听顾凝薇反驳,心都颤了。 真是活祖宗! 都什么时候了,还怕人笑话讲究! 难道真要等大家都知道,你在右相夫人的寿宴上,来了葵水,才好么! “小姐,您听方妈妈的吧,现在什么能有您身上这事来的重要呢,您,您这事,可不好传出去啊。”宝珠苦着脸劝道。 顾凝薇也知道宝珠说的有道理。 她也知道这事一旦传出去,她的脸面就算是丢尽了。 可是,她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徐颖她们照样会笑话死她的! 方妈妈见顾凝薇面色挣扎,显然拿不定主意,不由有些气闷。 但是再气闷,顾凝薇也是她的主子,她不能让主子受辱。 “大小姐,这已经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夫人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赞同奴婢所说,先送您回去的,您的名声要紧啊,徐小姐她们,不过私下说几句酸话罢了,您别放在心上。” “可是......”顾凝薇听了方妈妈的话,心中也松动了不少,但还是有些犹豫。 方妈妈刚要说,“您就别可是了”,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第一百七十一章:硬闯 顾凝薇一听见敲门声,立即就慌了。 “妈妈,宝珠,快,快拦着人,不许她们进来!” 方妈妈见顾凝薇失态至此,忙道:“大小姐您别急,奴婢马上就去拦着,不叫人进。” 谁知话音方落,暖阁的门却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雕花木门打开时,发出“吱呀”一声响,并不大的声音,却将屋内的主仆三人都吓了一跳。 “妈妈!”顾凝薇紧紧地抓住了方妈妈的手,眼泪漱漱而落。 “大小姐别怕,奴婢先去看看。”方妈妈轻轻拍了下顾凝薇颤抖的手,安抚道。 顾凝薇胡乱点点头,让方妈妈去看是谁来了。 方妈妈听命而去。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方妈妈才绕过圆月桌前,门外的人,便已经进来了。 这若是在永宁侯府,方妈妈必定当即大喝一声,先震慑住来人。 可这里是右相府,并非是永宁侯府,方妈妈不敢,也不能做这种事。 本来,她以为来的会是右相府的仆妇丫鬟,只是规矩不通了一些,所以没等通传就闯进来了。 或者,是有什么急事,来不及等通报,便闯了进来。 哪成想,都不是。 来的是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徐二小姐,您,您怎么来了?”方妈妈竭力控制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如常一些。 徐颖闻言,便挑了挑秀眉,似笑非笑地盯着方妈妈。 “怎么,我不能来?” “您说的哪里话,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徐颖轻哼一声,然后便要绕过方妈妈进隔间。 “我来瞧瞧顾姐姐,听说她不胜酒力,我也有些上了头,就在她旁边的厢房里歇着,歇好了,便惦记起了顾姐姐,所以特来瞧瞧,顾姐姐人呢,可好些了?” 说罢,徐颖便往里面走。 “徐二小姐!”方妈妈赶紧拦住。 徐颖见方妈妈伸手拦着自己,登时就冷笑一声,“永宁侯府的奴才,都这般懂礼么?竟然敢拦着本小姐,不让本小姐去看顾姐姐,你这样做,顾姐姐可知道?别到时候再治你个不敬之罪!” 方妈妈闻言,微微抖了一下,随即福身道:“徐二小姐抬举奴婢了,奴婢哪敢拦着您的去路,大小姐也并未吩咐过这种事,只是,大小姐刚喝了醒酒汤,这会儿正在小憩呢,既然徐二小姐说自己也是饮酒上了头,那么,应当理解我们大小姐的感觉才是,徐二小姐好心来看,若没有特殊情况,您纵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拦着您啊!奴婢早听说,徐二小姐是菩萨心肠,奴婢求您了,就别为难奴婢了,待会儿大小姐醒了,奴婢一定会向大小姐转达您的关怀之意的。” “好个牙尖嘴利的刁奴!”徐颖柳眉倒竖,喝道,“我来看顾姐姐,顾姐姐自己还没说什么,你倒是替顾姐姐说了一堆托词,直接拒绝了我,这叫什么道理!我今日若应了你个老奴的话,就这么回去了,别人还以为顾姐姐讨厌我,才不愿见我呢!顾姐姐与我的名声都坏在你手里,你自己掂量掂量,你担得起么,给我让开!” 徐颖话音方落,她的贴身侍女云儿便一把推向方妈妈,见方妈妈让开。 方妈妈没想到徐颖主仆会这样硬闯,一时不察,便被云儿推到了一旁。 再等她反应过来去拦,已经拦不住徐颖主仆俩了。 清风园中的暖阁,有大有小。 大的那种,可供二十来人坐在里面谈天喝茶,是专用玩乐所建。 小的这种,就如顾凝薇待的这间,是专供休息用的,一间一间厢房连在一起,约有七八间左右。 一间厢房,自然不能太大,所以从门口到隔间的距离,不过几步路而已。 方妈妈想要拦住徐颖,可徐颖早就先她一步,踏进了隔间。 顾凝薇坐在软榻上,双手紧紧地揪着宝珠的袖子,一脸紧张防备。 徐颖却笑得如花般灿烂,如春风般“温柔”。 “顾姐姐,我来看看你,你好些了吗?”徐颖言笑晏晏,说话间,又走近了顾凝薇几步。 “你来干什么!”顾凝薇脸色煞白,瞪着徐颖。 那架势,就好像徐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随着说话间,她的胸口也急速起伏了几下,显露出了她此刻的担忧和紧张。 她越是这样,徐颖就笑得越开怀。 “顾姐姐这说的什么话?妹妹我特地来看你,方才还被你家的那个老奴拦在了外头,说到这个老奴,顾姐姐可要好好地惩治她,她竟敢当着我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顾姐姐你明明就坐的好好的么,她竟敢说你睡着了,这种乱说话的奴婢,可不能轻纵呀。” 徐颖歪着头,看着顾凝薇,一副太真烂漫的模样。 她本就生的甜美,如今做出这副样子来,更显得娇俏可人。 可她再可人,顾凝薇也不爱看啊! “你……”顾凝薇刚要发火,便被宝珠拉了下袖子。 顾凝薇侧头看去,就见宝珠暗暗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忍一忍。 顾凝薇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况,只好将满腔的怒火暂时压了下去。 “你也瞧完了,知道我,我什么样了,就回去吧,这里有人伺候,不敢劳烦你费心。”顾凝薇几乎是咬着牙,将这番话说出来的。 说完以后,她便闭了下双眸,暗暗吐出一口浊气。 等她先度过眼下的困境,来日必叫徐颖这个贱人好看! “顾姐姐,你看你,急什么呀,咱们俩难得有机会单独说会儿话呢,姐姐就不想与我多聊聊么?” 徐颖笑呵呵地,说话间,视线还状似不经意地,从顾凝薇的头顶,扫到了脚底,最后,又停在了腰下的部位。 然后,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顾凝薇被徐颖的视线盯得浑身都麻了,她总觉得,徐颖已经知道什么了! 对,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知道了什么,徐颖怎么会突然来“关心”她? 就凭她们俩的关系,要说徐颖是来落井下石的,她信。 可若是说她是来关心自己的,她绝对不信!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徐颖定然没安好心! 第一百七十二章:事出反常必有妖 徐颖见顾凝薇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便在心里不怎么厚道地笑了。 但是表面上看起来,却还是很担忧的样子。 “顾姐姐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大好呀,是不是除了上头,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要不还是叫大夫过来瞧一眼吧?” 顾凝薇一听徐颖说要叫大夫来,立即失声叫道:“不要!” 徐颖似乎被顾凝薇的尖叫声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惊讶地看着顾凝薇,“姐姐这是怎么了?” 顾凝薇胸前急速地起伏了几下。 宝珠一脸焦急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我,没事,不用叫大夫。”顾凝薇咬牙道。 徐颖闻言,故作忧心状,“顾姐姐可莫要讳疾忌医啊,这身子不舒服,可是大事,你我又不是行医的,哪里不舒服,自然是要叫大夫来看的。” “我说了不用,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顾凝薇见徐颖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终于再也忍不住了。 徐颖在顾凝薇发火的瞬间,唇角忽然牵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不过那笑容太短了,几乎转瞬即逝。 顾凝薇和宝珠也没有看清楚。 倒是追过来的方妈妈,瞧见了那短暂的笑容,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徐家二小姐,跟她家大小姐不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平日二人一见面就是冷嘲热讽,互别苗头,可是今日,徐二小姐怎么就忽然对大小姐这般关心了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妈妈深知这个道理。 徐家二小姐,说不定打了什么主意过来,大小姐如今的情况,可不能被这位知道了。 思及此,方妈妈赶紧快步走过去,故意挡在顾徐二人之间,对徐颖福身笑道:“多谢徐二小姐关怀,奴婢从前就听人家说,徐二小姐最具慧眼,今日一见,才知传言果真不虚,还真叫徐二小姐说着了,我们大小姐,确实有些不舒服,这不,奴婢等正要传话去,好送大小姐回府呢,徐二小姐关心我们大小姐的身子,奴婢等感激不尽,不过,我们赶着送大小姐回府,徐二小姐看,是不是就先容奴婢等服侍大小姐收拾一番,好离开呢?” 千金小姐们出门,自然要拾掇一番。 顾凝薇既是“酒醉”离席,如今说要回府去,自然是得收拾收拾,方妈妈这话说的,倒是也合情合理。 可是,徐颖抱着目的而来,哪里会这般轻易就答应了方妈妈的话。 要是宝珠来说这个话,徐颖可能还要费心想些借口,去拦着顾凝薇。 可偏偏,说话的是方妈妈。 方才她在门口故意欺瞒的事情,可是还没有解决呢。 既然她自己又撞上来,那徐颖正好借题发挥了。 思及此,徐颖微微勾起唇角,冲方妈妈笑了一下。 方妈妈刚觉出徐颖这笑容不怎么友好,便被徐颖陡然变厉的声音惊了一跳。 “你好大的胆子,方才你故意欺瞒本小姐,本小姐还未跟你计较,这会儿你倒是又来指导本小姐,教本小姐该怎么做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永宁侯夫人身边的人,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徐颖突然发难,方妈妈措手不及,只得赶紧跪下去,磕头认错。 “徐二小姐恕罪,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徐颖,你别太过分,方妈妈如何,那也是我们家的人,轮得到你教训么!”顾凝薇终于忍不住,气得站起身来,指着徐颖喝道。 “小姐!”宝珠见顾凝薇站了起来,便吓得叫了出来。 叫完之后,宝珠立即伸头去看顾凝薇身后。 不看还好,这一看,宝珠脸色立即就变了。 她看到,顾凝薇身后,如今正洇出一团暗红。 结合方才所闻,宝珠几乎没多想,就已经认定了顾凝薇是怎么着了。 可这怎么会呢?时间明明对不上? 宝珠不明所以,心中又急又乱,面上满是不安。 而这时,大家谁也没想到,前一刻还在对方妈妈发难的徐颖,会突然冲顾凝薇跑了过来。 “顾姐姐你别多想,我也是一时生气,才多嘴了,妹妹这里给姐姐赔不是了,姐姐莫生我的气了,来来,妹妹扶姐姐坐下,姐姐不是身子不舒服吗,可别......”徐颖一把扶住顾凝薇,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顾凝薇的手臂,语速飞快地说着。 顾凝薇在徐颖抓过来的那一瞬间,就愣住了。 宝珠和方妈妈,一时间也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也不等她们反应了,徐颖自己就叫了出来。 “顾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裙子,啊!”徐颖捂着嘴巴,视线在顾凝薇身后和面上来回逡巡,一副不敢置信、欲言又止的模样。 顾凝薇见徐颖这样,脸色瞬间白得几乎透明,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面上惊慌焦急,但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好生糊涂!”顾凝薇说不出话来,徐颖倒是替她说了。 指着方妈妈和宝珠恨铁不成钢似的说道,“顾姐姐这种情况,你们怎么还傻愣愣地待在这里?这要是传出去了,顾姐姐可怎么做人啊!还不快去给永宁侯夫人报信,赶紧送顾姐姐回府去呀!” 徐颖指着方妈妈和宝珠连声交代,俨然一副能替顾凝薇做主的模样。 “你,你......”顾凝薇几次想要将徐颖的手拨开。 奈何徐颖两只手像是铁钳一样,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不松开。 顾凝薇被气得浑身似乎脱了力,挣扎了几次,都没有挣开。 方妈妈和宝珠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有些回不过神,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后来,方妈妈好歹算是见识多些,率先回过神来,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冲到顾凝薇面前,将顾凝薇从徐颖手中解救下来。 徐颖到底是深闺小姐,纵然力气大些,但也大不过方妈妈一个仆妇,所以一下子就让方妈妈将顾凝薇“抢”了回去。 不过,徐颖也没恼,反正她的真正目的也达到了,就大方点儿,不计较方妈妈的无礼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进退两难 顾凝薇被方妈妈拉过去,便浑身脱力一般,靠进了方妈妈怀里。 徐颖还是那副“担忧不已”的模样,眼中却带着一丝笑意。 “顾姐姐,你这种情况,确实不好再待下去了,还是赶紧先回府去吧。” 顾凝薇听到徐颖这话,泪珠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但还是强忍着不肯落下。 她今日,在徐颖面前丢的脸已经够多了。 不能再更加丢脸,让徐颖看她笑话了。 徐颖见顾凝薇强忍泪意的模样,心底终于稍微舒爽了一些。 这都是顾凝薇自找的! 要不是她今日当着一众小姐们的面,讽刺自己的衣裙样式难看,料子又不好,自己怎么会想出这种法子来折腾她! 做人留一线,要不是顾凝薇讽刺挑衅在先,她又怎么会想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没错,顾凝薇所谓的来“葵水”,其实都是徐颖故意安排的。 徐颖的姨母,夫家是太医院的太医,徐颖经常跟着母亲去姨母家中走动,也算是见过不少药材和药方。 不过,那些正经治病的药材和药方,徐颖可没什么兴趣。 反倒是她那位姨父研究出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药,她更有兴致一些。 比如今日用来折腾顾凝薇的这种”药“,就是徐颖软磨硬泡,才从她姨母那里求来的。 她姨母自己没有女儿,对她这个外甥女可谓是疼宠非常,几乎是有求必应。 在徐颖拍着胸脯答应只是想要一些见识见识,绝对不会乱用之后,她姨母才从姨父的药房中,给她拿了一点儿出来。 据她姨母说,这药,是她那位太医姨父,做给宫里某位”贵人“用的,不许她胡乱用来生事。 徐颖为了要到这种药,自然是全都答应了下来。 这药到手后,她也确实没有乱用。 而且因为觉得”珍贵异常“,一直都叫贴身丫鬟放在荷包里,随身带着。 她也没想到,今日会用到这药。 不过,用在顾凝薇身上,徐颖觉得,这药也算是用正了! 虽然姨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她用这药生事。 不过,要是姨母知道,自己被顾凝薇那般嘲讽,定然不会怪她的! 就算要怪,她也不怕。 姨母那般疼她,只要她撒撒娇,哭几声,姨母就会心疼了,也不会再说她了。 徐颖自认已经考虑到了后果,也完全能够承担,所以才找机会,让贴身丫鬟将药粉撒到顾凝薇坐的凳子上。 将东西撒上以后,徐颖也有些焦急不安。 后来顾凝薇突然变脸,匆忙离席,徐颖盯着顾凝薇身后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不对,还以为是药失了作用。 不甘心就这么错失整治顾凝薇的大好机会,徐颖借口带着慧儿追着顾凝薇到了暖阁。 在趴窗偷听到顾凝薇主仆三人的说的话之后,徐颖才终于放心了。 原来不是药没用,而是发挥作用的时间,长了些。 想到姨母也说过,这药得一会儿时间才能有用,徐颖终于放了心。 其实这药到底是什么做的,徐颖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姨母说姨父之所以研究这个出来,乃是宫里的”贵人“要求的。 那位”贵人“是谁,徐颖也知道,但这些并不是她所关心的。 她现在只知道,这药用在顾凝薇身上,起了作用。 顾凝薇在右相寿宴上来了”葵水“,她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了,顾凝薇会丢多大的脸! 一想到这个,徐颖心底就有些微微激动。 一激动,徐颖就有些控制不好面部表情,一不小心,幸灾乐祸的神情就露出来了。 顾凝薇一见到徐颖这个表情,登时就怒了。 她本也是自诩教养过人的千金贵女,可这一刻,却是真的顾不得什么仪态礼教了。 “你敢笑我!”顾凝薇怒吼一声,忽然疯了一样,冲徐颖扑了过去。 就如徐颖方才忽然奔到顾凝薇面前,顾凝薇她们没有准备一样,徐颖和丫鬟这会儿,也是没有准备。 谁能想到顾凝薇会忽然疯了一样冲过来呢? 徐颖只来得及尖叫一声,便被顾凝薇扑倒了。 两位千金小姐扑做一团,顾凝薇精心保养的指甲划破了徐颖娇嫩如花的面容,徐颖尖叫一声,也不甘示弱地回掐起来。 边上站着的三个人,一时间都被吓傻了。 反应过来之后,忙跑过去,奋力分开二人。 经过一番努力,人是分开了,不过都十分狼狈。 “顾凝薇,你这个疯子,你竟敢对我动手,我要杀了你!”徐颖花着一张小脸叫嚣道。 顾凝薇也立即回嘴,“让你笑话我,你活该!” 方妈妈几人拦着这二位互不相让的主,脸色都很是愁苦难看。 她们几乎可以预想到,等会儿回了府,等待她们的,将是什么样的惩罚! 暖阁内气氛剑拔弩张,咒骂不休。 而暖阁外,却是如死水一般沉寂。 杜家仆妇和丫鬟见里面闹成这样,都吓得赶紧去回报家主。 而被留下来的,准备来看望顾凝薇的安笙和顾安雅,就尴尬了。 这种情况,进不进去,还真是个挺叫人为难的选择。 安笙此时很想朝天翻个白眼。 早知道如此,方才顾安雅提议过来看看顾凝薇如何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确的拒绝。 就算大家都看着又怎么样? 顶多叫人传她个不关心姐妹的坏名声,也好过面对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吧? 这里头可够热闹的,顾安雅现在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如此可见,想要表现自己对姐妹关怀有加,也是有危险的啊。 现在这种情况,她们俩进不进去,都不讨好。 本来是冲着博个好名声来的,谁知却将自己放到了如此两难的境地。 安笙想的没错,顾安雅此时是真要将肠子悔青了。 早知道会碰上这种事,她是打死也不会来的! 要说她也是自找的,好端端的,她非要来看顾凝薇做什么呢! 现在好了,贤名博不上不说,说不定还要惹一身不是。 不过,幸好还拉来了一个垫背的。 思及此,顾安雅侧头看了安笙一眼,稍微安心了一些。 第一百七十四章:循循善诱 顾安雅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安笙自然明白是何意味。 不过,顾安雅若只想着她是好蒙的,拿她做挡箭牌,那她主意可就打错了。 安笙低下头,没理会顾安雅。 顾安雅看了安笙半晌,本想是与安笙商量一下,眼下的应对之策,但是见安笙闷头不理人,也有些犹豫。 这种事,谁先开口拿主意,总讨不了好处。 顾凝薇看似拿她当姐妹一般,其实顾安雅自己明白,这都是因为她“听话”的缘故。 因为听话,所以她才被安排在顾凝薇身边,做个衬托顾大小姐优秀的背景板。 顾安雅,本来也是甘愿当这个背景板的。 谁让她生母出身太不好,她在顾家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仰仗顾凝薇母女,所以,她不敢不听话。 她就盼着,方氏能看在她听话懂事又孝顺的份上,将来替她谋个好出路。 若单靠她娘,她别指望能嫁到好人家去。 毕竟,她娘在京里这些贵夫人跟前,可是完全说不上话的。 十三岁的女孩子,稍微早慧一些的,已经知道要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 顾安雅可谓是将自己的后半生,都赌在这嫁人一事上了。 其实不光是她,这天下间大多数的女子,想的盼的,也都是能嫁个好夫婿,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虽说南诏对女子管束不算严格,但能依靠自己活出精彩的女子,又能有几个? 即便是有了,也要为世人所诟病。 大多数人都笃信,女子只有嫁的好了,这一生才够圆满。 顾安雅自然也是这大多数人中的一个。 更何况,她还自小就听她娘念叨,为人妾者如何艰难,叫她一定争个当家主母来做。 顾安雅亲眼看着生母在方氏面前做小伏低,又怎会毫无感触? 所以今日顾凝薇出事,安笙能不听不动,她却不可。 不过,顾安雅也有自己的小聪明,她就是防备着自己来,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岔子,所以才故意将安笙也叫来。 当时那个情况,她在席间唤安笙一道来看顾凝薇,安笙没有办法不答应。 而事实也果真如她所料,安笙乖乖地跟她来了。 可是,谁承想,来了之后,会看见这样一出“大戏”啊!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顾凝薇和徐颖闹起来,都跟乌眼鸡似的,哪管别人如何? 顾安雅自小没少吃这个亏,哪里能不知道,一旦她这时候进了这个门,准没好果子吃! 思及此,顾安雅的心,微微沉了沉。 她不能进去,至少不能在这时候进去。 安笙回来的时间短,兴许还不了解里面这二位闹起来,有多么不管不顾,但是她知道。 这里如今四下没有旁人,只有她与安笙,还有二人的贴身丫头,应该都是尚可信任的人。 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她得先做些准备才是。 进是一定要进去的,可怎么进,何时进,也是有技巧的。 顾安雅自从前的血泪教训中,迅速得出应对之策。 安笙一直不争不抢,性子也和顺,又与她一样是庶女,应该不会出卖她的。 想通了这些,顾安雅便想将自己的想法先同安笙说一下。 谁知才张了口,便听里头传出一声尖利的嘶叫声。 那一声高亢的尖叫,将顾安雅吓得嘴巴一僵,连要说什么话,都忘了。 紧接着,便听里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劝慰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不绝于耳。 顾安雅心头一跳,害怕里面的人忽然出来,当即也顾不上解释了,拉起安笙就往回跑。 安笙见顾安雅面色惊慌,想了想,配合地小声“啊”地叫了出来。 顾安雅听见后,忙对她嘘声,示意她不要再出声。 安笙立即捂住嘴巴,目光慌乱地看着顾安雅,一副没了主意的模样。 她这样,倒叫顾安雅放心不少。 没注意更好,没主意的人,才听话。 若安笙是个有主意的,此时自己说什么,她还未必会听呢。 按理,她还要唤安笙一声姐姐,自然不好逾矩。 可若是安笙慌得什么主意也没有,那就另当别论了。 顾安雅拉着安笙急匆匆地跑了一段,拐过青石小路旁的一棵大树,确定暖阁里的人,出来看不见她们之后,才停了下来。 安笙大口喘着粗气,一副说话困难的模样。 她“身体不好”,永宁侯府上下皆知,所以她这样,顾安雅倒也没觉得不对。 青葙从旁扶住安笙,主仆俩迅速对视一眼。 明白了安笙叫她不要轻举妄动,青葙便没有动。 顾安雅也挺喘的,不过倒是比安笙好一些。 她着急跟安笙说话,所以刚喘匀了气息,便急着道:“方才的事情,二姐姐也瞧见了吧?” 安笙立即点点头,然后问说:“我们不是来看大姐的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顾安雅听到安笙问出这种话,有些不屑,但还是继续道:“我们是来看大姐姐的,可刚才那个情形,你也瞧见了,大姐姐最是好面子,若被我们俩撞见了那一幕,她一定会生气的,二姐姐也不想惹大姐姐生气吧?” 顾安雅口气稍微带了点儿诱哄,好像安笙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需要哄骗,才能听话。 安笙倒也配合,闻言忙面带惊慌地点头道:“当然,我当然不想惹大姐姐生气。” “这就对了。”顾安雅有些得意地点了下头,到底做不到完全的喜怒不形于色。 其实,安笙早料到了她要说什么,不过是引着她亲口说出来而已。 顾安雅是个有些不可控角色,该出卖她的时候,绝不会手软,所以安笙不会将把柄送到她手里去。 再说了,今日若不是顾安雅坚持过来,她又怎会来凑这个热闹。 既然麻烦是顾安雅惹来的,那么她自己想法子解决,也是应当的。 “待会儿,咱们俩便装作刚来的样子,方才在门口,没看见杜家的仆妇丫鬟,若我猜的不错,定是回去叫人了,怕是没一会儿也要来了,咱们尽量拖着点儿,跟她们一同过去,这样一来,就不会惹大姐姐生气了。”顾安雅循循善诱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趋利避害 安笙听着顾安雅哄小孩一样的口气,不由好笑。 不过,她也承认,顾安雅所说的法子,也算是眼下最好的了。 暖阁里面如今闹成那样,她们俩这时候闯进去,定会成为活靶子无疑。 她可没那个兴致,送上门去让顾凝薇糟践! 顾凝薇心中本就认定,永宁侯府除了她,其他女孩们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所以,真生起气来,可不会顾及她们的面子。 既然顾安雅已经想好了“退路”,那她就老老实实地做个听话的,应了吧。 不过,应的太痛快,顾安雅反倒还要怀疑。 因而,安笙便咬了咬下唇,做出还挺犹豫的样子,看了顾安雅一眼。 顾安雅见她如此,急忙道:“二姐姐,我这也是实属无奈,你……” “我知道,”安笙柔声道,“那便依三妹妹所言吧。” 顾安雅见安笙应了,终于松口气,然后又急着嘱咐道:“待会儿二姐姐看我眼色行事便可,不该说的,可千万别说。” “我知道了,都听三妹妹的。”安笙点点头,一副全然信任顾安雅的模样。 顾安雅见状,便也放了心,拉着她又往树丛后头躲了躲,又叫贴身丫鬟秀琴去看看杜家那头来人没有。 秀琴是顾安雅自己调教的丫鬟,算是她最信任的心腹了。 没办法,谁让她身边的管事妈妈,是方氏的人,她若不努力调教几个自己的人在身边,更是活的战战兢兢了。 秀琴照着顾安雅的吩咐,伸着脖子朝她们来时的路上看过去。 看了一会儿,秀琴便缩回了头,小声对顾安雅道:“小姐小姐,人来了。” “好,我们也走,只是你们都记得,一定要慢些走,尽量叫杜家的人赶上我们。”顾安雅点点头,招呼安笙跟上她。 安笙等都齐声应是,小心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青葙目力过人,借着搀扶安笙的机会,微微侧头,余光一瞥,便见后面不止是杜家人,就连永宁侯夫人方氏也在。 青葙收回视线,动了动手指,在安笙手背上轻点两下。 安笙意会,转头看向她。 只见青葙无声地道:“夫人也在,还有杜家大小姐,另一位,许是徐家夫人。” 安笙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青葙立即低下头去,不再有动作。 安笙看了看比她快了几步的顾安雅,心中迅速地估量了一下当下形势。 方氏和徐家夫人,还有杜婉菁都来了,这点倒是在她意料之中,就是不知道,顾安雅想到这点没有? 其实想不想到,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待会儿后面的人追上来了,顾安雅会如何反应? 若她想的没错,待会儿方氏问起话来,顾安雅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自己的。 她之所以这般笃定,倒不是因为对顾安雅多么了解,而是从她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中,估量出来的。 顾安雅这样的人,在任何时候,都有率先保护自己的认知。 这几乎是她的本能反应,甚至无需多做思索。 大概也是在方氏她们身边小心翼翼的生活久了,被形势所迫吧,所以才养成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倒也不能说这样的做法,错了,可是,若她想要利用自己,来趋利避害,安笙觉得,还是不能容忍的。 身后很快就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紧接着,安笙便听到,袭香唤道:“二小姐,三小姐。” 安笙与顾安雅闻言,脚步立即一顿。 然后,二人视线一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一致转过身去。 “母亲?”安笙和顾安雅都是一愣,然后随即福身见礼。 安笙没见过徐夫人,顾安雅便带着她向徐夫人秦氏也行了礼,问了好。 徐夫人脸色不怎么好,但还是叫她们不必多礼。 安笙和顾安雅顺势起身,又与杜婉菁行了个平礼,互相问了好。 这时候,便听方氏急道:“你们俩怎么走在这儿?不是说去看薇儿了么?” 顾安雅面色微微一闪,刚要说,“二姐姐走到半路,突然不舒服,所以就耽搁了一会儿”。 便听安笙语带羞涩地道:“我们,我们俩走岔了路,才转出来,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母亲,徐夫人和杜姐姐。” 顾安雅闻听此言,立即将嘴巴闭上,但却暗暗扫了安笙一眼。 正好,安笙也似乎有所觉,转过头来,也看了她一眼。 二人目光一交汇上,顾安雅不知怎的,就忽然生出一抹不自在来,忙转过头去,不再看安笙。 她这样的反应,落在安笙眼中,便明白,自己方才的顾虑,没有错。 方氏很着急,听了安笙的解释,也只是随意摆摆手,然后便急着继续往前走。 秦氏也同她差不多,也是一脸焦急的样子。 就连杜婉菁,面上都带着几分忧急,步履匆匆。 安笙和顾安雅见状,忙跟上几人,一同向前走去。 气氛实在太紧张凝重了,所以也没人说话,耳边传来的,只有脚步声和风声。 安笙和顾安雅走在后头,刚跟了几步,顾安雅便暗暗拽了安笙一下。 安笙意会,忙侧头看她。 就见顾安雅给她打眼色,示意她待会儿千万别乱说话。 安笙立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顾安雅这才放心,松开了拽着她袖子的手。 一行人步履匆匆地赶到暖阁,还未进去,便听里头源源不断地传出来,嘶叫哭声和咒骂声。 方氏和秦氏听了几句,皆是面色一变,身形一晃,险些跌倒。 幸好身边的丫鬟都是有眼色的,快手快脚地扶住了自家主子,才没叫她们在人前失态。 方氏和秦氏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火光四溅,一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然后,二人谁也不让谁的,一同踏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杜婉菁见状,暗暗摇头,带着人跟了进去。 安笙和顾安雅,也赶紧跟在后头,进了暖阁。 饶是在外头听见里面闹得挺凶,可还是远远不及亲眼看见的冲击更大。 方氏和秦氏见了眼前这一幕,更是恨不得就此晕过去算了! 说不得,还能勉强留下几分脸面。 第一百七十六章:丢脸 小小的暖阁里,顾凝薇和徐颖如今分站两头,方妈妈,宝珠和慧儿在中间辛苦拦着,眼泪都糊了满脸。 再看二位主子,两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也都挂了彩。 顾凝薇瞧着似乎更惨一些,下头裙子都“刮坏了”好一大块,瞧着破烂不堪的。 二人精心梳得发髻也散了,头上的珠钗步摇歪歪斜斜,原本光滑如宝墨般的秀发,如今也都散成一绺一绺的,耷拉在眉眼间,身上的衣衫都乱了,衣带都扯开了一半。 脸上精心描画的美人妆也都花掉了,一双美目却都瞪着对方,互不相让,瞧着像是要从对方身上咬下块肉来,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这二人从前也总是闹不愉快,可这发展到动手,还真是头一遭。 谁也没想到,这头一遭,就下了狠手了! 方氏和秦氏都是混迹内宅多年的妇人了,泼妇打架那一套,二人见识得多了,可是也都没见识过,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将架打得这么狠的。 这会子,谁还顾得上规矩颜面了,都心疼自家闺女呢! 姑娘家最要紧的,不就是这张脸了。 这好面相要是没了,你还指望能嫁进高门府第里去? 更何况,徐家还存了,想要将女儿送进宫里去的主意呢,就更在意女儿的容貌了。 方氏和秦氏几乎同一时间,推开贴身丫鬟的手,飞奔到了自家女儿身边。 “薇儿啊!” “颖儿啊!” 然后,再同一时间哭喊出来。 二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无论是音量,还是频率,几乎都像是一个嗓子里头喊出来的。 杜婉菁再规矩周全,到底也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只好再遣丫头回去,将她娘叫过来。 这么大的事,她到底是做不了主的。 安笙和顾安雅对视一眼,默默站到了方氏母女身后。 这时候,尽量降低存在感确实是上上之策。 但是,身份摆在那里,她们身为顾家女儿,此刻自然也要站对阵营的。 还好方氏这会儿也没心思搭理她们,她们就老老实实地站在方氏身后,不出声就是了。 杜婉菁身边跟着的妈妈,是许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还算有些见识,知道这种情况不好办,就凑近杜婉菁耳边,悄声给她出了个主意。 杜婉菁一听,觉得许妈妈这法子不错,便点点头,答应了。 许妈妈说得对,母亲来之前,她得先把局面稳定住了。 今日是祖母寿宴,来客众多,还是尽量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为好。 思及此,杜婉菁冲方氏和秦氏福了下身子,微微提高些音量,道:“二位夫人且先息怒,可否听婉菁一言?” 方氏和秦氏听见杜婉菁的声音,才反应过来,这还是在人家府上。 在个小辈面前失了体面,方氏和秦氏脸色顿时都是一红,心中着实羞惭,便都停了口。 杜婉菁见她二人住了声,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又冲二人福了下身子,道:“二位夫人生气,婉菁都知道,可是,再生气,夫人们也该顾忌些二位妹妹的颜面,若二位妹妹这事,叫别人知道了,婉菁实在是怕,影响了妹妹们的名声,二位夫人觉得,婉菁说的可对?” 其实,杜婉菁就不生气吗? 今日是她祖母过大寿,本是大喜的日子,却没成想,出了顾凝薇和徐颖这事。 这二人家世也都不算差的,想来家中规矩也是不少,听说,顾凝薇也请了宫里头下来的王嬷嬷教授规矩,如何还会这般不知分寸呢? 今日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若这事真传出去了,且不说坏了她祖母的寿宴,就说她二人,还要不要做人? 杜婉菁暗暗摇头,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方氏和秦氏听了杜婉菁的话,面色也都僵住了。 方才一时气极,失了方寸,如今叫个小辈指出来,方氏秦氏皆觉十分没脸。 可真正没脸的,该数她们各自身后这两个了。 想到身后的亲闺女,方氏和秦氏就觉得自己心肝疼。 有真心疼的,也有是叫这二人给气的。 这得多不懂事,才能在人家家里动上了手? 在人家家里还不算,还挑着人家大摆筵席宴客的时候动手! 这规矩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用杜婉菁提醒,她们自己也可以预想到,若今日之事被传了出去,顾凝薇和徐颖的名声,会如何。 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像个泼妇似的,动手掐架,还要脸不要了? 谁家会愿意要个一言不合就上手的媳妇啊? 方氏和秦氏想到这个可能,心肝更疼了。 顾凝薇和徐颖,在方氏和秦氏进来以后,也渐渐地回了神。 又见杜婉菁也在,二人终于从不管不顾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当即也顾不上生气了,心中满是羞愤。 杜婉菁见这些人终于都消停了下来,也是微微松了口气。 她方才叫侍女悄悄去叫母亲过来,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如今局面算是暂时“稳定”下来,只待母亲一来,就赶紧将这事解决了。 今日祖母做寿,她跟母亲离席太久,可是不好的。 兴许是听到了女儿的心声,许氏果真来的很快。 刚一进暖阁,人几乎都有些喘。 她在右相府上当家这么多年,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失色过。 刚才听到女儿的贴身侍女传话说,顾家大丫头和徐家的二丫头打到一起了,许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确实,她长这么大,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也是头回听说这种事! 若这事放在别人家,她可能还有点儿心思跟着凑凑热闹。 可这事出在自己家中,许氏就只剩下头疼的份儿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这顾徐两家难道也不瞧瞧? 她们不要脸,右相府还要脸呢! 许氏一进来,脸色就不算好。 方氏和秦氏自知理亏,见许氏面色不善,倒也没敢说什么。 杜婉菁见母亲来了,忙迎了过去。 许氏抓着女儿好好看了看,见女儿没什么事,这才转向方氏和秦氏母女等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解决 来者是客。 许氏再生气,也还是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失了相府女主人的气度。 因而,再面对方氏母女和秦氏母女的时候,许氏就收起了面上的不快。 “这是怎么了啊,多大的事,值得闹成了这样呀?”许氏语气忧急,并未说责怪之言。 但是任谁都听得出,她话里暗藏着埋怨。 这也是应该的。 试问谁家摆宴,有人在你家里闹事,你能高兴? 方氏和秦氏自知理亏,身份在许氏面前又矮一截,所以一时都没有反驳,面上讪讪的。 许氏埋怨过了,这才又话锋一转,对方氏和秦氏道:“二位妹妹也别怪我多嘴,我也是一时情急才说了那些话,也是为了二位小姐好,这姑娘家,什么最重要?还不是仪态教养,规矩面貌,二位家中都是有规矩的人家,我是知道的,可今日怎么就怎么糊涂,做出了这样的事呢,这万一传出去了,可叫姑娘们如何自处呀!” 许氏这几句话,可能不算好听,但其实都在理儿上。 方氏和秦氏也知道,许氏不是故意说这话来寒碜她们,而是事实确实如此。 可尽管如此,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总归是叫人不那么舒服的。 许氏也知道这些,所以说完那些话之后,便不说了,只问:“如今事情已然这样了,我想问问,二位妹妹打算怎么办?” 方氏秦氏一听,眼睛都是微微一眯。 她们都觉得自己女儿吃了大亏,自然不想善罢甘休。 但是,再继续在右相府上闹下去,可不是好选择。 出了杜家的大门,她们怎么闹,杜家自然不会管。 可如今在人家地盘上,若闹得再难看些,杜家定然也不会依。 当然,前提是她们也得有脸再闹才行。 许氏方才那番话,可是句句戳在方氏和秦氏的心窝子上。 许氏说的没错,什么能有姑娘家的名声要紧,这姑娘家要是没了名声,还指望嫁进好人家么? 方氏和秦氏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都没有再闹下去。 但是,不闹归不闹,许氏问她们想如何办,她们却回答不了。 说与不说,这时候都是个错。 说了,另一方必不会依。 不说,心里又堵得慌,总觉得吃亏。 所以,谁也不愿先开这个口。 可不开口,总不能就一直这么僵持着吧? 就顾凝薇和徐颖如今这副样子,若叫旁人看见了,不知会说些什么呢! 方氏和秦氏想了想,狠狠地对视一眼,然后都道:“听许姐姐安排吧。” 这倒也说得过去。 如今是在右相府上,许氏是右相府的当家主母,如何安排,由她来定,倒也确实说得过去。 许氏也不欲跟她们纠缠,迅速思索了一番,然后道:“既然二位妹妹信得过我,我就也不推辞了,二位妹妹也该明白,如今不是我想怎么办,而是咱们能怎么办。我也是做娘的人,也明白二位妹妹的心情,我还是那句话,什么都没有姑娘们的名声重要,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将姑娘们暗中送回府去,待会儿我再借口在席间跟老夫人回个话,就说姑娘们太高兴,一时饮酒上了头,我怕出事,就做主跟二位妹妹商量,将人先送回去了,二位妹妹看,我这般安排可好?” 许氏这样做,也算全了三方的面子,方氏和秦氏哪有不应的。 闻言忙说,许氏如此安排甚好。 许氏见她二人应了,也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又道:“那我这就安排人将轿子抬进来,二位姑娘现在露面只怕不大合适,依我看,还是让人直接送回府去,就别再倒一手了,二位妹妹看呢?” “应该的,应该的,许姐姐思虑周全,叫我等汗颜。”方氏和秦氏客气回道。 许氏摆摆手,让她们别客气,然后招过自己的心腹许妈妈,让她去安排两顶轿子过来,又嘱咐她说,一定要找嘴巴牢靠的粗使仆妇。 许妈妈应声而去。 许妈妈走后,许氏又对方氏和秦氏道:“待出了门,自有轿夫等着,许妈妈办事牢靠,会安排得力的人送二位姑娘回去的,不过,若是二位妹妹家中也有人,也可叫自家人跑一趟,送二位姑娘回去。” 许氏是怕方氏和秦氏不信任她。 说实话,要是可以的话,她根本不想管这事。 这纯粹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可没办法,谁叫事情出在右相府,她就得管。 不仅要管,还得尽心尽力地管。 方氏和秦氏此时也是十分羞愧,听见许氏这样说,忙连连摆手,说许氏这样安排,就挺好了。 许氏闻言,点了点头,再看了看她二人身后的顾凝薇和徐颖,虽想问一问,但到底还是没说。 单看这二位如今这副狼狈样子,她不用问,都能猜得出来,方才得是怎样一种乱象。 见到这二人这般模样,许氏忽然又升起了几分危机感。 这可是绝对的反面典型,她闺女,可万不能做这种没脸的事。 坏了自己名声不说,还连累着家里人跟着丢脸。 不过,这些话许氏自然不能在这里说,只是心里有个打算,回头得跟女儿好好说道说道。 要让女儿引以为戒才行。 顾凝薇和徐颖都挂了彩,身为长辈,又是宴会主人,许氏自然要关心关心。 “二位姑娘这样,是不是要叫个大夫过来看看?”许氏跟方氏和秦氏商量道。 方氏和秦氏还未应声,顾凝薇和徐颖自己,倒是扯着母亲的袖子,使劲地晃了晃。 这时候知道丢脸了,怕被别人看见了? 早干嘛去了! 方氏和秦氏都气得肝颤,但在外人面前,也晓得要给女儿留颜面,便什么都没说,只是婉拒了许氏的好意。 现在,她们就盼着,赶紧将自己身后这两个丢人的东西送回府里去,别在外头再丢人现眼了,哪里还顾得上看大夫? 再说了,谁知道来的大夫嘴巴牢不牢靠,会不会乱说啊? 她们现在,可是再经不起一点儿吓了。 许氏本也就是客气一句,见方氏和秦氏都回绝了自己,倒也不生气,反而乐得如此。 第一百七十八章:离开 许嬷嬷果真办事牢靠又迅速,没一会儿,就将轿子安排到暖阁外头了。 “夫人,轿子已经都安排好了,就在门口侯着呢。”许嬷嬷进来回话。 许氏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对方氏和秦氏道:“轿子已经准备好了,二位妹妹看……” 方氏和秦氏一听轿子安排妥当了,自然都想赶紧将身后这不争气的闺女先送回去。 于是,便都说,这就动身回去。 许氏也是这个意思。 她就怕再耽搁一会儿,又出了什么岔子,如今方氏和秦氏自己也着急送人回去,自然是好。 顾凝薇和徐颖现在通身不大雅观,如此出门,倘若叫有心人见了,自然不好。 好在许氏虑事周全,方才叫许嬷嬷出去安排轿子的时候,已经派她去取了杜婉菁的披风过来。 披风都是新的,并未上过身,方氏和秦氏见了,自然又是一番感谢。 并都说回府后一定叫人新扯了料子,做件新的给杜婉菁送过来。 两件衣裳而已,许氏倒是不在意,但也没推辞。 有些时候,太大方也不是好事,人家以为你好性儿,可要得寸进尺的。 今日之事,顾、徐两家理亏,便是再小心些,杜家也受得。 因为有了这些思虑,许氏便没有拒绝。 许氏没开口回绝,杜婉菁自然也不会随意开口,拆自己亲娘的台。 何况那两件披风虽不是什么太好的料子,但也是全新的,她自己还未穿过,如今就给了顾凝薇和徐颖,她心里多少也有点儿不舒服。 叫她们赔来也好,大家互不相欠,省得来日再生事端。 杜婉菁这一回算是“怕了”顾凝薇和徐颖了,打定主意往后要少跟这二人来往。 这般没有分寸,不识大体的姑娘,谁敢交往? 正经的嫡出姑娘,竟然还不如庶出的知进退,懂礼仪。 杜婉菁视线越过顾凝薇,落到垂首而站的安笙和顾安雅身上。 顾安雅她从前倒是见过,知道她一直跟在顾凝薇身后,不多话,也不争抢,顾凝薇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家中没有庶出姐妹,但身处世家大族,多少也了解庶出孩子的辛苦,所以虽也有些看不上顾安雅的唯唯诺诺,但却从来没有欺负过她。 而安笙,她这还是头回瞧见。 不过,这个名字,倒是不陌生。 能得普云大师青眼,亲授医术,治得了陆家大公子和荣贵妃娘娘怪病的人,杜婉菁着实有些好奇。 今日总算见着真人了。 初瞧着,倒也不说多么出挑,但也能看得出来,是不差的。 就是,看上去在家中过得也不大如意。 今儿她去母亲院子里招呼人的时候,正遇见安笙被顾凝薇为难。 小姑娘看着面色软软的,不知怎么的,竟叫杜婉菁生出了怜惜之心,没怎么多想,便上前替人解了围。 如今看来,这顾凝薇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永宁侯府其他女孩,日子怕是不好过。 杜婉菁一时想多了,便有些出神,许氏唤她的时候,她都没听到。 还是贴身婢女文惜小声提醒了她一句,她才回过神。 “娘,您唤我?”杜婉菁小声道。 许氏刚要说话,便见顾凝薇和徐颖收拾妥当了,二人都将披风上的帷兜罩在了头上,低着头。 许氏暗暗摇头,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方才但凡能稍微记着点儿自己的身份,也不至于干出那么出格的事儿来! “那就赶紧走吧,咱们出来太久,怕是不好。”许氏说罢,便招呼大家离开。 方氏和秦氏自然没有意见,闻言都带着自家姑娘出了暖阁的门。 看着二人上了轿子,方氏和秦氏都将心腹嬷嬷派去跟着,将人送出府门再回来。 至于二人的丫头,自然是要跟着的,有她们跟着,方氏和秦氏也能安心一些。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们也想就这么跟着回去,可是,现实情况实在不允许。 轿子渐渐走远,许氏便对其余人等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方氏和秦氏闻言,都看了许氏一眼,明显是有话要说。 但面上却似有为难,一副不知从何开口的样子。 许氏知道她们要说什么,没等她们发问,便直接道:“二位妹妹应当也知道我这人,最不喜搬弄是非,今日之事,是非曲直我不好评判,虽说出在相府,但总归还是二位妹妹的家事,我自是不会多嘴的,菁儿就更不是那多嘴多舌的性子,至于底下人,二位妹妹若不放心,我再仔细交代一些就是了。” 顾家和徐家,虽说不能算是顶级贵裔,但也都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了这种事,不光姑娘家名声受损,他们两家的名声,也不大好。 都是做当家主母的,许氏自然明白方氏和秦氏担心什么。 方氏和秦氏听见许氏这样说,又是感激又是羞愧,连连道谢不止。 她们也知道,许氏不是爱搬弄口舌之人,但听见许氏亲口保证,总归更安心一些。 谁知这心还没安多大一会儿,就听许氏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今日来客众多,保不齐,就有什么风声传了出去,到时候,二位妹妹可别找到杜家头上来,我既然应承了二位妹妹绝不多说,便会说到做到,还望二位妹妹相信我才是。” 方氏立即道:“许姐姐说的哪里话,我自然信得过你,你这人重诺,我最是知道了。” 秦氏见方氏这样说,自然也不甘示弱,忙也道:“许姐姐放心就是,今儿这事,是我们不对,许姐姐不说怪罪已是给了我莫大面子了,我又怎会小人之心,不相信许姐姐呢。” 许氏听见她二人这样说,才放下心来,带着人又回了宴席那边。 她这也是没办法,若她猜的不错,这件事,到底是瞒不住多久的,她能管住杜家人的嘴,难道还能管住满园子宾客们的嘴不成? 顾凝薇和徐颖提前离开,这事本就透着蹊跷,若有人成心想要深查,自然不可能什么都查不到。 为了避免来日再生啰嗦,她得跟方氏和秦氏将话说明白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密谈 许氏等人一道回了宴客厅。 安笙和顾安雅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那桌。 她们桌上,多是各家庶出的女儿,不管是真乖巧,还是装无害,总之是并没有敢生事的。 这样也好,没人乱说话,她们也不必费心应对。 至于主桌那边,自有许氏周旋。 许氏确实如自己所说,在酒酣耳热之际,随意找了个借口,将顾凝薇和徐颖不胜酒力,有些上头的事情说了。 许氏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倒是没人在这个当口不识趣地问出来。 今日席间虽说来的都是贵客,但是真正站在权利顶尖儿的那几位,却并未到场,只派人送了寿礼过来。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只是右相夫人过寿,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若都到场祝寿,实在于理不合,反而要叫杜家惶恐。 而这几位皇子,除了大皇子成家了之外,其他的几位皇子,都还未成年,所以并未结亲。 听说大皇子妃有了身孕,所以没来祝寿,倒也说得过去。 剩下的宾客们,虽说也都尊贵,但也要不到杜家小心伺候的份上。 大家也都给杜家面子,所以许氏说话的时候,大家都跟着玩笑几句,赞了她虑事周全,但却没有多嘴乱问的。 方氏和秦氏见状,皆暗暗松了口气。 徐氏坐在右相夫人一桌上,听到许氏过来解释说顾凝薇因不胜酒力,先被她送回府去了,目光便微微动了动。 徐氏直觉事情已定不会这样简单。 但是,既然席间都没有人说什么,她自然也不会自找不痛快,非要揪着许氏问清怎么回事。 反正待会儿还要回府去,一问便知。 打定主意,徐氏便也不再多想此事。 她这时候并未想到,顾凝薇会跟徐颖动起手来。 只是想着,这事应该还别有内情而已。 接下来,寿宴进行的都很顺利,并没有再出什么岔子。 直到将最后一位宾客送出了门,许氏才暗暗松了口气。 吩咐仆从将府门关上,许氏赶紧回了内宅。 今儿这事,能瞒着别人,却不好瞒着老夫人。 虽说在老夫人寿宴上出了这种事,定会叫老人家不快,但是,若来日老夫人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流言,只怕会更加不快。 许氏做了孙氏这么多年的儿媳,是孙氏一手调教出来的,对孙氏的性子十分了解。 孙氏是个看得开的人,不会因为这点子事情就生气的。 但是自己若知情不报,孙氏反而要生气。 许氏回了内院,让人叫上女儿,带着女儿一道去了孙氏房里。 她们母女俩去的时候,孙氏刚由丫鬟伺候着擦了脸,准备歇下。 到底不年轻了,折腾了这么久,早累了。 不过听说她们母女来了,还是立即叫人请了进来。 许氏和杜婉菁进到孙氏房内,先福身行礼问了安。 孙氏叫人看座。 许氏和杜婉菁依言而坐。 刚一坐下,便听孙氏问道:“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吧?顾家丫头和徐家丫头的事?” 杜婉菁一听孙氏这话,便没忍住,惊讶地看了过去。 孙氏见孙女这藏不住心思的小模样,便笑了一声。 许氏忙答说:“媳妇就知道,还是娘您慧眼,确实是为了这事。” “说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叫你这样为难。”孙氏点点头,道。 许氏闻言,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看了看孙氏身边。 孙氏明白她的意思,一挥手,叫屋里伺候的人都出去了。 许氏和杜婉菁也都屏退左右。 等屋内只剩她们三人了,许氏才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孙氏说了一遍。 说完后,许氏将自己的想法也跟孙氏说了:“媳妇是想,这事怎么着也不能瞒着娘,该说的,媳妇也都说了,不过,媳妇就怕来日还是有流言传出去,顾家和徐家反要赖到我们头上。” 孙氏哼了一声,“她们敢!她们要是不嫌磕碜,敢赖到杜家头上,我还有话说呢,老身这大寿难道是年年有么?生生叫她们给毁了!这顾家和徐家也真有意思,嫡出的女儿都能教成这样,是生怕姑娘以后结亲的人家门第太好了不成!” “谁说不是呢,媳妇也是头回见识过这种事,倒是苦了菁儿,跟着受了不少惊吓。”许氏叹息道。 提到杜婉菁,孙氏的口气才好了起来,“菁儿是个有规矩的,性子也好,你也别担心,她往后也是要做人家主母的人,说不得,菁儿的际遇,你我都比不得的,现在见识了这种事,也未必不是好事。” 孙氏说这话时,并没有避着杜婉菁。 杜婉菁一向聪慧,一听孙氏这话,脸色登时就红了。 许氏自然也明白婆母的意思。 杜婉菁今年也十五了,慢慢地,也到了相看夫婿的时候。 不过,杜家并不着急。 许氏隐约明白,女儿将来的亲事,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 不过,公公婆婆,还有丈夫一向都很疼爱女儿,所以许氏倒也不担心,他们会委屈了女儿。 只是,这已经是婆母在自己面前,第二次流露出,女儿的亲事,怕是要很高的意思了。 许氏隐约有些明白,但是又不那么明白。 相府的门庭也不低了,比相府还要高的,家中又有与女儿年纪相当的小子的,那就只有...... 许氏抬头,看向孙氏。 孙氏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说。 许氏想了想,也就没有多问。 ...... 永宁侯府,顾家。 徐氏带着一大家子回府之后,没有回自己的院子,反倒说要去顾凝薇的觅月阁。 徐氏此举为的什么,方氏哪能不明白。 心里骇得不行,但在其他人面前,方氏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紧紧跟在徐氏身后,希望待会儿能替女儿求求情。 徐氏的用意太过明显,其他人不用多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虽然很想去看热闹,但是有些事,还是少掺和为好。 所以沈氏就带着二房的人,先回自己院子去了。 安笙和顾安雅见状,也都纷纷福身,说先回去。 谁知才说完,便被徐氏叫住,带着都去了觅月阁。 方氏趁徐氏不备,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眼中满是警告,见二人皆垂头表示恭顺,这才放心追着徐氏而去。 第一百八十章:“坦白” 徐氏带着方氏,还有安笙和顾安雅去了觅月阁。 刚一进小院的门,顾凝薇身边的管事妈妈就迎出来了。 “奴婢见过老夫人,夫人,二小姐,三小姐。”吴妈妈福身行了个礼,笑得有些小意。 她也没敢问,徐氏回来了,不回自己院子,反倒带着群人到觅月阁来干什么。 她心里门清着呢,又哪敢多问。 徐氏也没心思理会吴妈妈,沉着脸,问道:“大小姐呢?” 吴妈妈就知道,定是为了这个来的,见徐氏脸色不善,也不敢隐瞒,垂首答说:“大小姐吃了药,在里头歇着呢。” 这话倒也不曾作假。 顾凝薇身上的伤,要说多重,肯定是不可能了,但是要说没有,那也不能那么说。 总归伤在了脸上,回来之后,可是闹了好一阵子呢。 想到顾凝薇如今花了半边的脸,吴妈妈就忍不住想要叹气。 姑娘家最重要的,不就是那张脸了,大小姐如今脸上伤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什么的啊...... 正想着呢,就见徐氏直接往正房里走去。 吴妈妈张了张口,到底没敢拦着,只是小心地去看方氏。 方氏对她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对嘴,然后便匆匆跟着徐氏进去了。 只在经过吴妈妈身边时,小声吩咐了一句,叫吴妈妈将觅月阁里伺候的人,都带的远一些,不许她们听墙角。 吴妈妈闻言,哪敢耽搁,赶紧点头应下,然后趁着徐氏进了正房的工夫,将院里伺候的人都打发的远了一些,然后自己在屋前守着。 青葙和秀琴作为安笙和顾安雅的贴身丫头,也没能跟着进去,被一并留在了外头。 青葙担心安笙会吃亏,还是安笙暗中向她使眼色,叫她不必担心,青葙才勉强消停下来。 顾凝薇的房间里,有很浓的药味,可见吴妈妈说顾凝薇用过药的事,不假。 宝珠在内室守着,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见徐氏等人都来了,忙吓得行礼问安。 徐氏挥手叫起,问她:“大小姐怎么样了?” 床上放着纱帐,徐氏也没看清里头的情形,便问宝珠。 可宝珠哪里知道徐氏还不知道内情,只当徐氏是来兴师问罪的,当下吓得就跪了下去。 徐氏最不喜欢底下人在她面前扯谎,宝珠在心里估量着,自己得怎么回话,才能保下一条小命。 快速估量了一下形势,宝珠正要回话,却听方氏忽然厉声喝道:“糊涂东西,老夫人来了,也不知道赶紧看茶,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们的,规矩都学进狗肚子里去了么!” 宝珠一听见这话,心头便是一动,再抬头,果然见方氏暗暗对她打眼色。 这是不叫她说了,宝珠心道。 这可怎么是好? 说与不说,实在为难啊。 无论是夫人,还是老夫人,她一个小小奴婢,可都得罪不起呀。 罢了,还是先去看茶,兴许夫人这样说,就是因为有法子应付老夫人呢。 打定主意,宝珠忙又福身道:“奴婢糊涂,老夫人恕罪,夫人恕罪,老夫人快请坐,奴婢这就去沏茶来。” 宝珠将徐氏让到桌前坐下,便要去奉茶。 方氏见状,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她这口气才松了一半,便听徐氏忽然道:“等等!” 宝珠脚下一顿,僵着身子不敢再动。 方氏一口气哽在喉头,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憋得厉害。 “我问你,大小姐怎么样了,你不好好回话,急着奉什么茶?我还差你们屋里那口茶不成,才喝了一肚子酒水,不急着喝茶,先说大小姐吧。”徐氏说着,目光似不经意地瞥向方氏。 方氏闻言,浑身顿时一僵,双手不自觉地绞紧,就连呼吸也不自觉的放轻了些许。 她怎么看着,徐氏这一眼,意味深长呢? 难道说,徐氏已经知道什么了? 这可不行。 徐氏是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么,要是叫她知道,自己打算将这事瞒下去,还不揭了她的皮! 事到如今,与其再提心吊胆的瞒着,倒不如坦白算了。 徐氏这人,最恨别人妄图欺瞒她,可若是自己坦诚交代了,她反倒能轻罚一些。 何况,这事由她自己说,总好过从别人嘴里,变了味的传到徐氏耳中,要好吧? 打定了主意,方氏心一横,咬牙跪了下去。 “娘,媳妇有话要跟您老说。”方氏这一跪,堪称突然。 不过徐氏到底是深沉惯了,也没表现出如何惊讶,只问:“哦,你要说什么?” 她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顾凝薇这事,绝非像是在杜家听到的那样简单。 她本来就是有所怀疑,才直接来了觅月阁询问。 现在既然方氏自己愿意坦白,那也好。 思及此,徐氏便摆出好整以暇的架势,等着方氏坦白。 方氏心知躲是躲不过的,但她也不是傻的。 尽管知道女儿今日这事一顿责罚是免不了的,但是,能为女儿减轻些责罚,就得减轻些。 谁让这做错事的,是她的宝贝女儿呢。 方氏娓娓道来,将今日杜家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徐氏听。 她早想好了,如今屋里没有旁人,宝珠是她的人,徐嬷嬷和盼夏是老夫人的人,都不是多嘴的,也不敢多嘴。 至于安笙和顾安雅,虽说不能完全算是她的人,但是,她相信,这二人也不会有胆子胡说八道。 所以,这件事到底是如何,还不是凭她一张巧嘴圆说。 徐家那个小蹄子胆敢抓花她闺女的脸,就得担着这些恶名! 不过,她知道,徐家那头,秦氏那个女人,必然也要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女儿头上。 但是这些就不是她要关心的了。 反正都是关上门说的这些话,谁也没那个胆子到外头去说。 这件事不光彩,系着两家的面子,大家都是要脸的,谁也不会让这种事传出去就是了。 正因为这样,她才敢无所顾忌,将一切错都归结到徐颖身上。 当然,这推锅显然也是有技巧的。 方氏也没将顾凝薇摘的太干净,不大不小地说了几处错误,正好让徐氏可以惩罚,但是又不好重罚。 第一百八十一章:败露 方氏自诩聪明,可徐氏也不是个傻的。 方氏说的那些话,她信,但却不会全信。 她知道方氏是害怕她的,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扯谎,但是总归是有些耍小聪明,想要大事化小。 徐氏听完方氏说的那一通话,没有立即应声。 方氏见徐氏不应声,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 片刻后,方氏才听徐氏道:“你起来吧,一家主母,动不动就跪下,成何体统。” 方氏依言起了身。 徐氏这时又问宝珠:“你们大小姐伤着了没有,伤的重不重?” 徐氏是想,既是同徐家姑娘起了争执,怕是不能一点儿伤不受吧。 即便伤的不重,她这个做祖母的,总也得关怀关怀。 惩罚的事情另说,也不能叫人说她苛待小辈不是。 徐氏这会儿也是没想到,顾凝薇受的,又哪里是她以为的那一点儿“小伤”。 那种伤放在千金小姐的脸上,说是毁了容貌,也不过分了。 宝珠听见徐氏的话,手抖了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回话,只得悄悄看了方氏一眼。 徐嬷嬷将宝珠这个反映看在眼里,暗暗挑了挑眉,并没有说什么。 方氏见宝珠求助,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娘,您看您累了一日了,媳妇瞧您面色都疲了,也该回去好好歇歇了,正好宝珠说薇儿这会儿刚吃了药,也睡了,要不您也先回去歇着吧,等您歇好了,薇儿也醒了,媳妇再带她去给您请安认错,也好再听您老垂训不是。” 说罢,方氏又冲徐氏讨好的笑了笑,但是却只字不提伤情如何的话。 她本以为,这样说,徐氏即便不会痛快应了,但说她几句,也会答应。 谁知,徐氏反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方氏见徐氏这样瞧着自己,心头不由咯噔一声。 她隐约觉得,事情可能要不好,但是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她现在还没回过味来。 这也是因为,方才在右相府闹那一回,她精神绷得太紧,回来后,又急着应付徐氏,一直没有松开心神的缘故,才导致了,思维有些跟不上去,错估了徐氏的心意。 她借口拦着徐氏,倒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的态度,有点儿殷勤过了。 太过殷勤,要么是有事相求,要么,就是想要遮掩什么。 方氏如今这个样子看来,明显是为了后者。 徐氏一双火眼金睛,几乎立即就看明白了。 方氏今儿若不非拦着不叫她看顾凝薇,徐氏兴许还不会怀疑什么,但是,方氏非得多此一举,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她本来,是没打算要看顾凝薇的,也就是问几句就走。 可看方氏的样子,明显是巴不得她赶紧走的。 这样着急,还不是要掩饰什么? 此情此景,方氏要掩饰什么,怕是不用她多说吧。 徐氏是个有主意的,想明白了之后,根本没再搭理方氏,直接站了起来,向顾凝薇床边走去。 方氏见到徐氏的动作,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实在没忍住,到底失声叫了一句。 “娘......” 徐氏回头瞪了方氏一眼,将方氏瞪得浑身一麻,再不敢多嘴,忙跟了过去。 宝珠也紧张兮兮地跟了过去。 徐氏站在顾凝薇床边,对宝珠道:“打开帐子,我瞧瞧大小姐。” 宝珠被徐氏的话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看了方氏一眼。 徐氏眉眼一厉,喝道:“怎么,我指使不动你了!” 宝珠闻言,哪还敢再耽搁,忙伸手将纱帐挑起。 水红色的纱帐一挑起,里头睡着的顾凝薇,便立即暴露在众人眼前了。 顾凝薇确实是睡着了,呼吸平缓,起伏均匀,整个人乖巧的很,丝毫看不出方才与徐颖掐架时的狠劲儿。 当然,前提是得忽略她脸上的伤才行。 看来,徐家二小姐的指甲,养的也实在是好。 否则的话,怎么能将顾凝薇白皙水嫩的小脸儿,抓出那么长的血痕来呢! 瞧着就骇人。 徐氏登时就倒抽一口冷气,两只手都抖了起来。 方氏闭了闭眼睛,无力地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徐氏面色变了又变,指着顾凝薇,说不出话来。 宝珠吓得忙跪了下去,哭道:“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息怒,非是奴婢瞒着不报给老夫人知道,实在是,小姐好容易才睡下了的,小姐受了惊吓,回来之后药也喝不下,最后大夫没辙了,往里头放了安神的药材,奴婢又哄又劝,这才让小姐喝了药,小姐喝药之后,不久就睡了,大夫说,这都是安神药的作用。” 宝珠是方氏精心挑选后,放在顾凝薇身边的,最是机灵。 她知道这会儿,徐氏心中定然惊怒交加,所以赶着先替顾凝薇“铺铺路”。 徐氏现在,正是最生气的时候,若这时候,将顾凝薇拎起来训话,顾凝薇怕是很难有好果子吃。 不过,等过了这个劲儿,总归是要好一些的。 徐氏最疼顾凝薇,就算要罚,想来也会手下留情。 方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朝宝珠投去了赞许的一瞥,紧跟着,也道:“都是媳妇的错,因娘您今日吃了酒,媳妇就怕您带着酒气生气伤身,所以才想着,等您歇好了,再带薇儿去请罪,可是,媳妇实在错估了娘您挂怀薇儿的慈心,到底还是叫娘您生了大气了,都是媳妇的不是,娘您先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若您有个什么,薇儿醒来必要自责死了。” 方氏哀哀戚戚的哭着,那可怜模样,可真是叫见者伤心,闻着流泪。 徐氏听了方氏的话,胸膛急速起伏了几下,可看着顾凝薇呼吸平缓的睡着,到底还是没有让人将她揪起来。 方氏见此,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徐氏生了会儿气,似乎缓过来一点儿,忽然转过身,对站在后头的安笙道:“你过来,替你大姐瞧瞧。” 方氏闻言,心头又是一紧,目光不错地盯着安笙。 安笙暗暗叹了口气,自知躲不过,只好福身应是,然后向顾凝薇的绣床前面,走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筹码 宝珠搬了小凳过来,给安笙坐着。 安笙倒也没推辞,客气地颔首后,便坐下来,开始诊脉。 片刻后,安笙收回手,转过头来,就见其他人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尤其是方氏,那眼睛瞪得,大有她若是“乱说话”,就掐死她的架势。 徐氏目光也亮着,声音却沉,问说:“如何?” 安笙沉吟了一下,答说:“大姐姐是受了些惊吓,如今用了安神的药材,睡下了。” 安笙清楚地看见,她说完这话的时候,方氏和宝珠都松了一口气。 方氏怕自己胡说八道,可也不看看,她愿不愿意掺和她们这些破事。 即便她借机说顾凝薇并没什么事,又能如何? 徐氏狠狠地罚了顾凝薇,她也不见得落下好,还得惹方氏记恨。 更何况,徐氏叫她来看,还真就未必想要听她说出什么不一样的声音来。 这一点,从她说完话,徐氏暗暗点了点头的表现,就可以看得出,她是满意自己说的了。 既然她们都满意,这事跟她又没关系,她何必多嘴? 倒是顾安雅,瞧着挺失望了。 安笙暗暗记下顾安雅明显有别于其他人的反应,没有说什么。 “你说说,你大姐脸上的伤,你可有法子?”徐氏知道安笙跟着普云大师学过医术,便想问一问,能不能有什么好法子。 虽说她们家的地位,弄些好的祛疤药膏并不是难事,但总归多条路子,谁愿意放过呢? 再说了,若是安笙这儿有法子,她又算是“自己人”,可比顾家大张旗鼓的去找祛疤药膏要好得多。 “这个...我也不好说,师傅没教过,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听说师傅如今正在弘济寺里。”安笙没有给徐氏准话。 其实,祛疤的法子,她还真就知道不少,且都是古方,实打实的好东西。 可她不能这么轻易就拿出来。 人都是有贪念的,有一有二便有三。 她这一回轻易的拿了祛疤的方子出来,下回再有什么事,他们总以为她理所当然得解决了。 可哪里就那么容易呢? 而且,她白白将方子拿出来了,方氏和顾凝薇还不见得领他的情呢! 徐氏听见安笙的话,倒是没怀疑。 让安笙意外的是,徐氏竟然说:“既如此,你便上上心,去山上问问大师,大师慈悲为怀,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若是有法子,必不会袖手旁观。” 安笙听了这话,微微有些惊讶,这是叫她跟师傅实话实说了? 顾凝薇这事,可不大光彩,涉及到顾凝薇和顾家的名声,徐氏竟然叫她说实话? 方氏显然也挺吃惊,急的也顾不上规矩了,抻着徐氏的衣袖道:“娘,这事还是不劳烦外人了吧?” 安笙闻言,也很想点头附和附和。 方氏这话倒是没说错啊,师傅确实是“外人”,能不劳烦就不劳烦了吧! 可惜,她的心声徐氏没听到。 徐氏一甩袖子,斥道:“你懂什么!你别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等她这脸治好了,咱们再来算账,近来你给我看好了她,别叫她再出去丢人现眼!” 徐氏口中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还是徐氏头回这样说顾凝薇,尤其是,还当着安笙和顾安雅的面,着实算是重了。 不够相对的,也可以看出,徐氏有多生气。 安笙和顾安雅都低着头,不出声,不想让火烧到自己头上。 方氏这会儿也没心思搭理她们俩,徐氏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闺女,那也跟骂她没两样了,方氏脸上也不好看。 可再不好看,也得受着。 且不说这事确实是顾凝薇的错,她不敢拦着徐氏教训人,就单说徐氏在这个家里绝对的威严,也叫方氏不敢放肆。 徐氏见方氏老实了,才又对安笙道:“你明儿就上山,去看看你师傅,他老人家既云游回来了,你这个恶弟子,怎么着也得去看看,就算是俗家弟子,也得尽本分不是。” 有些话,她不能说,她之所以一定要让安笙去求普云大师,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只不过,这个原因没法对其他人说。 这个原因,可能方氏都不太清楚。 弘济寺为何在邺京地位如此之高,甚至比皇家寺院更加得圣心? 这其中不光是因为弘济寺常出修为高的僧人,更因为,先圣祖皇帝的晚年,是在弘济寺度过的。 这件事,京中的世家大族们都知道一些,但是具体更多的,就没有几个知道了。 当年先圣祖皇帝禅位后,一定要搬进弘济寺中修行,皇家众人劝阻不得,只好派人在弘济寺中秘密保护。 对外,却只说先圣祖皇帝去行宫休养了。 先圣祖皇帝说要去修行,果真就是去修行了,做了藏经阁的守经人。 先圣祖皇帝喜好读书,且品类不拘,但尤其爱好经书和医书,年岁渐长之后更甚,仁显皇帝孝顺,搜罗天下经书和各种医书送去给父皇修行所用。 所以,后来弘济寺的藏经阁,藏书量甚至比皇家还要丰富。 徐氏之所以知道这些,乃是因为,徐家先祖是有幸跟随先圣祖皇帝入寺伺候的。 徐家先祖那时候,是先圣祖皇帝身边的侍卫,后来被仁显皇帝派过去,保护先圣祖皇帝安全了。 先圣祖皇帝仙去后,徐家被允许还俗,便将此事当做家族秘辛,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徐氏为何对安笙拜了普云大师为师这般上心,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弘济寺那些藏书,可不是普通人家能见到的,安笙随便学上几手,都要了不得了。 顾家现在根基太浅了,急需要与几个权势深厚的世家结合,重新站在权利的顶峰。 徐氏不像方氏眼皮子那么浅,她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她才一直不拘着安笙跟普云大师学医。 南诏对女子管束不严,从前也不是没有女子有大出息的,徐氏冷眼看着,想知道安笙到底是不是这块料,所以才一直叫她跟普云大师多接触。 安笙出息了,将来说人家的时候,才能说上好的,这都是顾家起复的筹码,徐氏拎得清楚着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上山 顾凝薇一直都没有醒,又说了会儿话,徐氏就叫大家散了。 临走之前,徐氏跟方氏说:“我的性子,你也知道,你自己行事的时候,掂量着一些,这话我已经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不过,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说完,徐氏就带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笙和顾安雅也福身要走,却被方氏叫住了。 方氏看着她们俩,目光沉沉,口气严厉,“你们俩,都是大房的姑娘,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希望,你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安笙和顾安雅自然是明白方氏的意思的,俱都答说:“请母亲放心。” 方氏这才放她们走了。 青葙和秀琴在外头等的心里七上八下,总算见到自己主子出来了,忙都迎了过去。 大家都没有说闲话的心思,互相福身过后,便都离开了。 青葙是个有分寸的,路上并未多问,扶着安笙回了玉笙居,也没有表现出急色。 主要是,安笙悠悠然然的,也不急,青葙见她这样,心思就定了,不再担心得不成样子。 主仆俩回了屋内,紫竹打水进来。 安笙净了手,让她把水端出去。 郑妈妈听说安笙回来了,便放下手边的活,来了安笙房内。 有紫竹和雪蝉守着门,安笙放心地带着青葙和郑妈妈回了内室。 “小姐,奴婢听说大小姐提前回来了,是不是寿宴上出了什么事,您没有受牵连吧?”郑妈妈低声问道。 “是出了一些事,倒也不算太受牵连,但总归是脱不干净的,妈妈放心,我心里有数。”安笙说着,冲郑妈妈安抚地笑了笑。 郑妈妈知道安笙心里有主意,也不多说,只点点头,道:“小姐心里有数就好,奴婢就放心了。” “明个儿,咱们得上趟山,妈妈待会儿去小厨房交代一声,明儿一早,我要去做两道素斋,叫她们把东西先准备好。” “小姐您放心,奴婢待会儿亲自去准备,这是要孝敬大师的吧?” “正是,那就有劳妈妈了。”安笙含笑点点头。 “小姐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能给大师准备素斋,是奴婢的福气呢。”郑妈妈也笑了。 这一笑过后,气氛便轻松下来了。 安笙将寿宴上的事情,跟郑妈妈说了一下。 这家里的消息一直是郑妈妈打听着,这些事,郑妈妈得知道。 方氏“威胁”她不许往外说这事,她自然是不能完全听话的。 而且,她总有预感,这件事,至少在顾家,是瞒不住了。 她得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别她没做什么,再让人泼了脏水。 郑妈妈听完安笙的话,沉吟了片刻,郑重答道:“小姐您放心,奴婢最近会留意各房的动静的,照您说的,这消息要么是二夫人那头故意放出去的,要么,就是三小姐,奴婢瞧着,三小姐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就是不知,她们会怎么传这个话。” “妈妈办事,我自然放心,我就是先给妈妈提个醒,叫妈妈有个准备,许是我多虑了也不一定,但是多准备准备,总归没有坏处。” 郑妈妈和青葙闻言,都十分赞同。 次日一早,安笙早早地就起了。 收拾过后,便去玉笙居的小厨房做了两道素斋,然后带着去了松鹤堂。 请早安的时候,徐氏见她带着素斋,说要去弘济寺见普云大师,当即就喜得应了,还当着几房人的面,夸她有孝心。 安笙笑呵呵地应了,然后听徐氏的安排,直接就去了弘济寺。 临上马车的时候,荷芸跑了过来,手上提着个食盒。 安笙目光动了动,没有说话,笑盈盈的看着荷芸。 荷芸也是满脸笑意,走到马车旁,冲安笙行了个礼后,脆声道:“大小姐,这是夫人着人准备的素点,请大小姐带去给普云大师,夫人说了,大小姐是去做大善事,让大小姐不必着急赶回来,一切稳妥诚心为上。” 说罢,荷芸便将食盒递给青葙。 安笙笑了笑,让青葙将食盒接过来,然后对荷芸道:“你回去同母亲说,我知道了,母亲的善心,我一定会转达给佛祖的。” “有劳二小姐了。”荷芸颔首笑道。 安笙带着青葙和紫竹上了马车,赶车的婆子将马车稳稳地驾了出去。 两名府卫跟在马车旁边,算是保护。 安笙看着这个架势,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荷芸见马车走了,才转身回去,跟方氏回话去了。 方氏不放心安笙,但是有徐氏压着,也不敢做什么,只得明里暗里拿话敲打敲打安笙,让安笙别耍花样。 她是不怎么信任安笙的。 昨日徐氏等人离开后,她立即便让方妈妈去联系了一位来往密切的大夫,跟那大夫说好了,等安笙真求来了什么方子,叫那大夫先过过眼。 否则的话,她不能安心。 这些安笙都知道,倒是不怎么在意。 方氏要是突然间信任她,信任的不得了,她才觉得不正常呢,这样么,没什么不好。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好一阵,才到紫霞山脚下。 安笙下了马车,戴上了纱帽,上了软兜,带着青葙和紫竹,还有永宁侯府两名府卫上山。 若是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安笙便走上去了。 可今日还有府卫在,便只能坐软兜了。 毕竟,永宁侯府二小姐身子不强健这事,可是阖府皆知的。 要不是这样,方氏哪能对她这么放心。 安笙想到方氏那副防备又不屑的样子,便勾了勾唇角,露出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照例晃得浑身快要散架了,才到了弘济寺山门前。 安笙被青葙和紫竹扶下来,拼命忍住想要捶腰的冲动。 看来这软兜,她是真有点儿消受不起。 下回可不能坐这玩意了,白白遭罪! 进了山门,安笙也没急着去找普云大师,而是先到大殿去上了一炷香,虔诚地拜了拜佛祖,才随知客僧人去了普云大师修行的禅院。 知客僧人得了普云大师的嘱咐,也没多问,直接就将安笙一行人带了过去,倒是省了一番口舌。 第一百八十四章:佛度有缘人 进了禅院,知客僧人便行了佛礼,退出去了。 慧通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将安笙主仆带进了禅房。 顾家两名府卫,留在禅院门口。 进了禅房,便见普云大师背对众人,坐在蒲团上念经。 慧通走上前去,躬身道:“师傅,顾二小姐来了。” 安笙听见他这个称呼,就颇为“怨念”。 不是应该叫师姐么?她好歹比慧通大那么多呢。 师傅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好好地一个小娃娃,怎么成天板着个脸,活像老学究。 这不行,孩子嘛,就得有点儿孩子的样儿啊。 安笙目光炯炯地盯着慧通,将小和尚盯得一张包子脸涨得通红,她还毫无自觉。 普云大师转过头来,看见两个徒弟的模样,一佛珠敲在了安笙头上,登时将安笙敲得嗷得一声叫了出来。 青葙和紫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师傅,您怎么又打我?这么好的脑子,该打坏了,要是也将我打成慧通这样,变成个小呆子,可怎么好?”安笙捂着头,似模似样地“抱怨”。 被点了名的慧通小和尚,不服气地瞪了安笙一眼,看来是不怎么喜欢小呆子这个称呼。 安笙见慧通终于不是一副少年老成,缺少表情的模样,喜得也不顾不得捂着自己的头了,忙伸出手,一把摸上了慧通的小光头。 真好摸。 安笙暗戳戳地笑了。 她肖想这个小光头好久了啊,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果然是,十分好摸呀。 慧通的包子脸瞬间又红的不成样子,僵着身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去看师傅。 普云大师收到小徒弟求救的眼神,将人解救下来,又叫他去沏茶,才算将这孩子从“苦海”中解救了出来。 慧通小腿飞快地跑了,那副样子,活像是后头有狼在追。 安笙叹了口气,遗憾地收回了手。 普云大师瞪她一眼,道:“你也不怕叫别人看见你这副样子,不怕人说你没规矩了!” 安笙笑呵呵地收回手,道:“难得到师傅这方外之地来,若还是戴着张面具过活,也活的太累了些,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个没规矩的,大家心里都清楚着呢,慧通还这么小,师傅难道真舍得将他拘成老头子呀。” 普云大师听了安笙的话,默默叹息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说她什么。 “慧通这孩子......佛门清苦,他同你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他倒不是厌你,其实,每次你来,这孩子心里都欢喜着呢。” “徒儿不苦,有师傅呢。”安笙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普云大师。 虽说普云大师是方外之人,但是,在安笙心中,他更像是亦师亦父一般的存在。 她两世为人,却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亲情。 永宁侯府那一家子,不是漠视她,就是算计她,所以,在她心中,师傅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慧通那孩子心思纯净,他到底是喜欢自己,还是厌恶自己,自己又怎会不明白呢? 普云大师知道安笙通透,也没多说,只问她,“你今日上山来,可是有事?” 安笙毕竟是女子,虽说南诏男女大防不重,但她毕竟还未出阁,自然也不好常来他这里的,所以他便猜测,安笙应是有事而来。 果然,安笙听了他的话,便点点头,道:“家里出了点儿事,我那位祖母,叫我来求求师傅帮忙呢。” 她的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听得普云大师眉心微微一皱。 这孩子对侯府众人到底还是有怨念的,她本是个心思极纯净的,前世有了那样的经历,一生凄苦,可如今,却是有大福气的,可不能因为一时怨念,坏了这福气。 “世间万物皆是因缘际会,万事莫要强求,强求得多了,便生了执念,一旦生了执念,便有心魔了,你可懂为师的意思。”普云大师轻轻一捻佛珠,目光慈悲地盯着安笙。 安笙听了大师的话,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颔首答说:“徒儿省得了,多谢师傅教诲。” “佛渡有缘人,你是个心思通透的,不必为师说太多,你自该明白。”普云大师说罢,又念了一声佛号,便开始闭目诵经。 安笙听着他的诵经声,本来有些小波澜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看了看四周,安笙在大师身后的蒲团上坐下,开始跟着大师诵经。 慧通沏好了茶水,送进来时,就见安笙坐在大师身后,默默诵经。 将茶水轻轻放到一旁,慧通也拖过一个蒲团,坐在了安笙身边,似模似样地跟着一同念起了经文。 青葙和紫竹守在门口,默不作声。 清晨的暖阳流泻而入,照得一室暖融,屋内梵音清唱,静涤人心。 诵经过后,师徒三人坐着喝茶。 安笙没有说永宁侯府老夫人到底让她来求什么,普云大师便也没有问。 师徒三人讲习佛法,时间过得很快。 午膳是在寺中用的,用过午膳后,小憩了一会儿,安笙便写了一个方子,给普云大师看。 大师看后,点点头,说方子没什么问题,便叫慧通送安笙出去。 慧通听说安笙要走,大大的眼中,总算流露出了几分不舍。 普云大师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暗摇头,道慧通到底还是尘缘未了,将来怕是还要有回归尘世的那一天。 不过,这些大师就没有跟安笙和慧通说了。 安笙主仆和慧通刚要出去,不想迎面却来了青年和尚。 看样子颇为匆忙,安笙她们只好先避让一旁。 那青年和尚进来后,便冲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然后道:“师叔,有贵客来访,住持大师叫弟子来通报一声,请您准备一下,接待贵客。” 普云大师听后,略一沉吟,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青年和尚闻言,又行了一个佛礼,转身匆匆走了。 “师傅,您有贵客要招待,那我就先走了。”安笙猜测,这贵人身份必然不小,否则住持大师不会这般郑重其事。 普云大师点点头,让安笙先行。 第一百八十五章:人心难控 安笙主仆与慧通离开了普云大师的禅院,往前殿方向走。 慧通一路小脸绷得紧紧的,抿着唇不说话。 安笙倒是话挺多,说来说去,最后,还说下回来,要单独给慧通做点心吃。 慧通终于有了点儿反应。 小和尚瘫着一张脸,口气颇为别扭,“那,那你下回什么时候来,师傅下月又要出门了。” 师傅出门了,院里就他一个人,青灯古佛,还真挺,真挺寂寞的。 安笙摸了摸慧通的小光头,笑眯眯地应承道:“我最近要常来的。” 今儿带回去的方子好用,到时候,不光徐氏,只怕方氏也要赶着她出门来求方子呢,正好有机会多上山几次。 “真的么!”慧通一听安笙说要常来,眼睛登时就亮了。 小和尚两只大眼睛亮晶晶,水汪汪的,瞧得人心里发软。 安笙看着看着,手就忍不住痒痒,又伸手摸了人家头顶一把,笑着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慧通这会儿也不计较安笙摸他的头了。 何况,何况他也不好意思承认,安笙的小手软软的,摸得他,心里也软软的呢。 “还有,你要唤我师姐,来,先叫一声听听。”安笙开始诱拐小和尚。 谁知慧通这时候倒精明了,小脸一扬,止不住地骄傲,“错了,按入门的时间,你要唤我师兄才对。” 安笙闻言,嘴角抽搐了两下,忍住了,照着慧通那小脑袋瓜上拍两下的冲动,悻悻地收回了手。 她怎么隐隐有种被小鬼占了便宜的感觉? 不是说,出家人思想都比较淳朴么?怎么慧通这个小屁孩,这么介意辈分? 叫她声师姐怎么了?还按入门的时间! 要真按入门的时间算,他更得唤自己师姐了,她可是上辈子就拜在师傅门下了。 青葙和紫竹难得见到安笙“吃瘪”,都抿着唇偷偷地笑了。 就连慧通,唇角都勾起了一抹弧度,显然是在笑。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停着几个人。 当前那位玉冠华服的年轻公子,对身边的黑袍年轻人笑道:“倒是头回见慧通这么活泼,我还以为,他总是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呢,说起来,倒是跟某些人十分相像。” 说罢,还意有所指地,看了黑袍年轻人一眼。 那黑袍年轻人闻言,目光动了动,也不多话,只对那玉冠华服的年轻人道:“大师在里面等着您呢。” 那玉冠华服的年轻人听见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也不生气,反倒笑意更深。 倾身凑近了那黑袍年轻人几许,又道:“你这性子,还真跟慧通像极了,说不定,也得找个那样的姑娘,才能治得了你。” “殿下知道,臣,无心嫁娶之事。”黑袍年轻人闻言,便低声回了这么一句。 那玉冠年轻人听见他这样说,就收起了玩笑之心,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后,才道:“陆铮,你别这么丧气,这实在不像你,坊间传言罢了,你难道还真当真了不成。” 陆铮没有反驳,只道:“臣只是不想害了别人。” “你...唉,罢了,不说这个了,先去见大师吧。” 留下这话,那玉冠华服的年轻人,即当今太子,便转身往普云大师的禅院走去。 护国公世子天煞孤星,天生的克妻命格,三个未婚妻皆死于非命,背着这样的名声,陆铮是真的不想,再害别人。 他本来,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冷了,淡了,可如今,那隐隐的波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太子走了几步,察觉到陆铮没有跟上来,遂停下来,回头看去。 这一看,竟见到向来以心志坚定著称的护国公世子,脸上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顺着陆铮的视线看去,太子缓缓地勾起唇,笑了。 有些事啊,可不是人力能控制得了的。 人心,向来最是不受控制了。 太子摇摇头,转头继续向前。 短暂的失神后,陆铮也收起面上的迷惘,跟着太子往普云大师的禅院走了。 他们今日来,是有正经事要找大师,不能耽搁。 ...... 慧通将安笙送到山门前,看着安笙坐上了下山的软兜,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身回去。 安笙一行下了山,上了等候在山脚下的马车,打道回府。 未时末,她们回到了永宁侯府。 不待她回自己的小院儿,徐氏身边的丫头,便来请她过去了。 安笙倒也没耽搁,跟着丫头,直接就去了松鹤堂。 到了松鹤堂,就见方氏也在。 徐氏没急着问安笙求来方子没有,先问候了普云大师,又杂七杂八地扯了一会儿,才说到正题。 安笙余光看见,方氏见徐氏问到正题后,终于松了口气,不免好笑。 徐氏明知道方氏着急,还扯着她说些有的没的,看来是故意抻着方氏呢。 徐氏打的什么主意,她也知道,所以很配合。 “方子找到了,因为师父去藏经阁翻了医书,所以耽搁了一会儿,还望祖母、母亲恕罪。”安笙一面说着,一面将求来的药方拿出来。 戏要演全了,可得让徐氏和方氏知道,这方子来之不易。 徐氏命盼夏将药方接过。 盼夏领命而去,从安笙手中接过药方,呈给了徐氏。 徐氏接过来看了一遍,药材倒是都认识,还有不少美容的圣品,徐氏就确定,这药方必然是从普云大师那求来的无疑。 “辛苦你了,也麻烦大师了,”徐氏笑眯眯的将方子折起来,然后又问安笙,“可代祖母谢过大师了?” 安笙垂首答说:“说过了,不过师父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叫祖母不要放在心上。” “好好好,”徐氏满意地点点头,连声叫了三声好,“大师慈悲心肠,这是顾家的福气,也是天下人的福气啊。” “娘......”方氏听徐氏说起来没完没了,也不说将方子给她看看,终于急的忍不住叫了出来。 徐氏听见方氏叫她,只淡淡地瞥了方氏一眼,也没说话。 方氏见徐氏这样看着自己,忙不敢再出声,低下头,做恭敬状。 徐氏这才满意,不再吊着方氏,让盼夏将安笙求来的药方,拿给方氏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验方 这方子的真假与好坏,方氏也只能看出个皮毛。 她本不信任安笙,所以想听她真心实意地感谢一番,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安笙倒也不在意这些。 倒是徐氏,见方氏看着那方子半晌没有反应,问了一句,“怎么样,老大媳妇,看出什么没有?” 方氏听见徐氏的话,忙笑道:“娘实在抬举媳妇了,普云大师给的良方,媳妇哪里能看懂什么,只是还算识得这上面的几味药材罢了,不过,媳妇知道,大师给的方子,必是好物。” 这话听着,总觉得好像别有一番含义。 方氏说自己认识那上面的药材,莫不是要告诉安笙,别想要糊弄她? 徐氏也不知听出方氏话里有话没有,只是笑了笑,道:“大师给的方子,自然是极好的,照着这方子给凝薇配药吧,先将她那张脸拾掇整齐了,是要紧。” 说罢,徐氏便意有所指地看了方氏一眼。 “是,娘。”方氏闻言,便觉后颈一凉,想到等着女儿的那些惩罚,她便再没心思跟徐氏在这里打机锋了。 “娘,那媳妇先叫人去配药了,就不打搅娘您休息了。” “去吧。”徐氏也没拦着,摆了下手,叫方氏退下了。 “那,安笙......”方氏还有话想对安笙说,所以就想将安笙一道带走。 谁知徐氏却将人留下了,“我还有话要问安笙,你先去忙吧。” “是,娘。”徐氏都这样说了,方氏自然不好再赖着不走,只得福身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 方氏走后,徐氏笑眯眯地问安笙,“安笙啊,祖母听说,今日还有贵客去求见大师,是吗?” 安笙听到许氏的话,目光便微微动了动。 徐氏这消息,得的可够快的啊。 她前脚才刚迈进松鹤堂,后脚徐氏就知道今日还另有贵客上山求见师傅。 这速度,实在叫人称叹。 “确实有贵客去拜访师傅,不过具体是谁,孙女就不知道了,师傅见有贵客来访,便叫孙女先下山了。”安笙答得痛快,一派天真。 她也确实没有说假话,有贵客是有贵客,但是,贵客是谁,她确实不知道呀。 徐氏深深地看了看安笙,见安笙一派镇定,面色坦然,确实不像是说谎。 只好遗憾地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祖母,怎么了吗?“许是见徐氏面色有异,安笙小心地问道。 ”没什么,“徐氏闻言,立即笑了,”祖母不过随口一问,你别放在心上。“ ”哦,孙女知道了。“安笙点点头,一副对徐氏的话分外信服的模样。 徐氏见状,非常满意地笑了。 又拉了几句家常,徐氏便叫安笙回去了。 安笙走后,徐氏沉吟了一会儿,问徐嬷嬷。 ”芳兰,你说,今日到弘济寺拜访的贵客,会是谁呢?保密性做的这般好,定然不是一般人,可普云大师见客,又不是看身份的,这位贵客的身份,着实引人深思啊。“ 徐嬷嬷其实并不大明白,徐氏为何对这位贵客的身份,这般好奇。 但是主子既然问了她,她便得用心回答。 遂想了想,答说:”奴婢估摸着,能教弘济寺帮忙掩藏身份的人,地位必然极高,这京里头,地位高到这般的,也就那么几家,不过,要说到底是谁家,奴婢就不敢说了。“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点点头,嗯了一声,“你说的不错,能做到这般的,确实不是一般人家。” 说到这里,徐氏便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又陷入了沉思。 徐嬷嬷见徐氏在想事情,也不敢出声打扰,遂安静地侍候一旁。 她到底还是不明白,徐氏为何对这件事忽然这般关注。 按理来说,以普云大师的声望,有贵客拜访,实在不足为奇。 要她看来,若是普云大师那里,没有贵客登门拜访,才是真奇怪呢。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为何这一回,老夫人就这般关注呢? 徐嬷嬷满心不解,但却不敢多问。 而徐氏这会儿,自己尚且没有想明白,就更加不可能给徐嬷嬷解惑了。 徐氏没有跟徐嬷嬷说,其实这一回,她自己也觉得,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好像太高了一些。 她也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但是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忽略了什么。 可是,这一时间,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着实让人恼火。 …… 听雪堂。 方氏带着药方匆匆而回,一进院儿,便侧头低声问方妈妈:“人来了么?” 方妈妈亦压低了声音,回道:“回夫人,已经到了,奴婢让荷芸将人直接带到大小姐那去了。” 顾凝薇自昨晚醒了开始,精神头就一直不大好。 她们安排大夫来看,正应该,谁也不能说什么。 方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也没顾上回自己屋里,直接就带着方妈妈和袭香,去了觅月阁。 到了觅月阁之后,就见丫鬟婆子们都躲在院里。 方氏知道,准是顾凝薇又发了脾气。 不过,她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就数落亲闺女。 所以,就只能数落院里这些人了。 将人都拎出来教训了一通,方氏才去了女儿房间。 一进去,就见大夫在外堂坐着,荷芸和另外两个丫头陪着。 见到方氏,荷芸等赶紧福身行礼。 方氏摆摆手,叫了起,然后对那大夫道:“李大夫,辛苦你走一趟了。” 李大夫闻言,立即拱手道:“夫人客气了。” 李大夫是方氏相熟的大夫了,没少帮着方氏做事,方氏很是信任他。 双方也没过多的寒暄,说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方氏将手中的方子递给李大夫,然后道:“劳烦李大夫帮忙瞧瞧,这方子可有什么问题没有?” 用在顾凝薇身上的方子,她可不敢大意。 李大夫接过方氏手中的药方,仔细的看了起来。 半晌后,李大夫才道:“这药方,并无什么不妥,上面都是些美容养颜的好物,想来对大小姐的伤,应该很有效果。” 李大夫口气笃定,叫方氏也隐隐松了口气。 第一百八十七章:哄劝 确定了药方无害,方氏立即便让李大夫照着方子配药。 “你是我最信任的大夫,这件事,交给别人我还是不放心,还请李大夫费心帮忙了,需要用到什么药材,你只管吩咐,我都叫她们给你准备好。” “夫人放心,李某必然竭尽全力。” 方氏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对方妈妈道:“妈妈带着荷芸,拿我的对牌去,将李大夫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 “是,夫人。”方妈妈颔首应是,然后带着李大夫一同出去了。 他们离开后,方氏才进了内室。 一进去,就见女儿床上的纱帐都放了下来。 方氏眉心微皱,看着守在床边的宝珠,问道:“大小姐又睡了?” 要真是这样,她该怀疑,女儿是不是还受了别的伤了。 怎的这般嗜睡? 宝珠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方氏,有些欲言又止。 方氏眉心皱的更重,语气也更重了一些,“怎么回事!” 宝珠是方氏调教出来的,哪能不明白,方氏一言一行所代表的意味。 方氏皱眉,加重了语气,这就是发怒的前兆了。 宝珠自知自己承受不起方氏的怒火,于是忙跪下,磕头道:“夫人,大小姐将自己闷在里头一早晨了,奴婢怎么劝,大小姐也不肯出来,再这么下去,奴婢就怕大小姐闷坏了呀,大小姐早膳几乎都没怎么用的!” 宝珠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哭腔。 不重,但却将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很叫方氏满意。 女儿身边的丫头忠心护主,一心为主子考虑,这种情况,正是方氏乐于见到的。 “起来吧。”方氏摆了下手,叫宝珠起身,口气缓和了不少。 宝珠依言起身,还没站稳,身后的床帐却忽然被拉来。 紧接着,顾凝薇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出来,“死丫头,谁叫你跟我娘胡说八道的!” “大小姐恕罪。”宝珠未敢辩解,忙又屈膝要跪。 但却被方氏阻止了。 “行了,站了这么久,我也渴了,宝珠,你去沏杯茶来。”方氏吩咐道。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宝珠忙应了一声,然后垂首退了出去。 方氏走到女儿床边,看着扭头面相床里的女儿,叹息道:“宝珠也是担心你的身子,你又何必跟她计较?再说了,宝珠若是不说实话,娘不是更担心么。” 顾凝薇听了方氏的话,气似乎散了一些。 但还是不肯转过来,面向方氏。 只道:“女儿无颜面见娘,还望娘恕罪。” 她的声音闷闷的,透着一股子郁气。 但是,又有一些小女儿家,不自觉地在母亲面前撒娇的感觉。 实在让方氏气不起来。 想到还有未知的惩罚等着女儿,方氏的心,便又软了。 “你放心,娘已经拿到了秘方,是专治你脸上的伤的,保管叫你恢复如初。” 顾凝薇听见这样的话,终于忍不住转了过来。 她一把抓住方氏的手,激动地问道:“娘,您说真的吗?那方子真那么有效?” “当然,”面对女儿殷殷的目光,方氏肯定地点了点头,“娘怎会骗你?这方子,是普云大师亲自查阅医书后,给出来的,李大夫也查过了,道是美容圣方,你就放心吧,你的容貌定然会恢复如初的。” “普云大师?”顾凝薇抓住了方氏话里的重点,“顾安笙去求大师了?” 方氏知道女儿不喜安笙,遂安抚道:“你听娘的,谁去求的不要紧,重要的,是赶紧将你脸上的伤治好,至于顾安笙那里,你完全不必担心,有娘在,她不敢说什么。” “女儿知道了。”顾凝薇听完方氏的话,沉吟了片刻,点头应了。 娘说的对,现在什么都没有她脸上的伤来的重要。 就连祖母都说,得让她将伤治好了,再罚她。 对,她还是要受罚。 想到这,顾凝薇的小脸儿上,也不免布满了担忧。 “娘,您说,祖母会如何惩罚我?” 方氏没想到,女儿会忽然问起这个,因而一时有些愣。 不过很快,她便回过了神。 安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方氏道:“你先别想那么多,老夫人最疼你,不会舍得重罚你的,何况,这件事,大错又不在你,都是徐家那个小贱人,老夫人明白怎么回事,定会从轻发落的,你现在就好好养伤,其他的,不要多想。” 话虽这样说,但方氏自己心中都有些没底。 徐氏那日说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徐氏说,这一回,必不会轻纵了女儿。 也就是说,是要重罚的。 只不过,碍于女儿面上受了伤,这才先将惩罚一事,往后拖拖。 徐氏的脾气,她是知道的。 说一不二。 既然说了,必然就会惩罚女儿。 只希望,等到这股风头过去了,徐氏消了气,会轻罚吧。 “说起徐颖,娘,您可知道她怎么样了!”顾凝薇说这话时,狠狠地一咬牙,两颊也止不住的抽动。 如此表情,再配着她脸上交错的血痕,和微微发红的肿胀,瞧着分外狰狞。 方氏也跟顾凝薇差不多的反应,都是咬牙切齿,恨得不行。 “你放心,娘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小贱人的!说来,她跟老夫人还沾着远亲呢,虽说八竿子打不着,可总是一个姓里分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这般不顾亲戚情分,如此害你,这样歹毒的人,必定会遭报应的!” “对,一定不能叫她好过!”顾凝薇恨声道。 正在她们母女连连诅咒徐颖的时候,宝珠回来了。 “夫人,茶来了,您跟大小姐喝杯茶,再说话吧,奴婢还拿了几样点心,夫人陪大小姐用一些吧?” 说着,宝珠便将点心放在顾凝薇床边的矮几上。 然后,又将茶水递给方氏。 方氏见宝珠如此妥帖,气稍渐歇。 接过茶盏,啜了一口,方氏对顾凝薇道:“难为宝珠如此贴心,替你想了这么多,你便用一些吧,吃了东西,也好吃药不是。” 顾凝薇听见方氏这样说,也不好再耍性子,便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吃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别有目的 看顾凝薇听话的用了点心,方氏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转头对宝珠道:“去看看大小姐的药,待会儿端过来,让大小姐用了吧。” 虽说女儿的伤主要是在脸颊上,但其他的地方,也是有伤的。 事关女儿的身子,方氏不敢轻忽。 宝珠也知道方氏对顾凝薇有多重视,闻言忙屈身应下,然后转身去了小厨房,看着顾凝薇的药去了。 约摸着两刻钟左右,宝珠端着药回来了。 方氏亲自看着女儿用了药,又哄了一会儿,这才离开。 出了觅月阁,方氏却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转道去了玉笙居。 方妈妈带着荷芸,跟李大夫制药去了,如今跟着方氏的,就只有袭香和两个小丫头。 不过人多人少的,方氏倒也不在意。 她是去见安笙,又不是见徐氏,人多人少的,有什么要紧。 难不成在安笙面前,她还要小心翼翼,做小伏低不成? 简直是笑话。 方氏带着纡尊降贵的心态去了玉笙居。 刚一到院里,玉笙居小院里做活的两个粗使嬷嬷,便谄笑着迎了上来。 方氏眉头微微皱了皱,目光有些冷。 可两个嬷嬷还不自知,仍然忍不住想要表现自己,巴结方氏。 袭香见方氏目光不善,忙喝道:“忙你们的就是,夫人找二小姐有事,还不快让开。” 两个婆子被袭香训斥了,这才察觉到方氏面色不怎么好,忙连连行礼,避让到了一旁。 紫竹早就进去通禀安笙,说方氏来了。 安笙带着人迎出来,行礼过后,将方氏请进了屋子里头。 方氏刚坐下,雪蝉便奉茶上来。 方氏叫她将茶盏放下,但却没有动。 安笙见方氏这般,便知来者不善。 想想也是,方氏哪里有那个闲心,到她这里来坐坐,必然是有事而来的。 不过,方氏不说,她也没必要先开这个口。 打定了主意,安笙就直愣愣地坐着,然后干巴巴地劝了一回茶。 方氏看安笙一副很局促的样子,就暗暗哼了一声。 然后,心里又有些发酸。 就是这么个上不了大台面的东西,偏偏,就入了普云大师的眼,你说气人不气人吧! 难道说,真是傻人有傻福? 越想越生气,方氏赶紧默默劝了自己一回,将心中的念头打住,然后,对安笙道出了她此行的真实目的。 “今日你帮着求了药方,我心中很是感激,你大姐姐也是这样,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交代交代。” “安笙谨遵母亲教诲。”安笙闻言,忙恭敬应声。 她就知道,方氏是要来敲打她。 这是还不放心,怕她出去“胡说八道”? 方氏见安笙恭顺,心里的不快稍稍少了一些。 “你也知道,你大姐姐这一回,是着了人家的道,被人家陷害了,你们是同胞的亲姐妹,自然要向着你大姐姐,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你是个好的,孝顺又懂礼,不过,你心里向着你大姐姐,可外人就未必了,尤其是,这流言向来最是无稽,我就怕,本来是一桩好事,被有心人见了,就给传成了坏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笙,安笙明白,母亲放心吧,安笙必然不会乱说话的。” 还是方氏厉害,违心的话,也说得这般顺口。 这般夸奖自己,方氏心里怕是也不快慰吧? 果然,安笙再看方氏,就见她眼中一闪而过有些厌恶和气恼,但是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既然不是真心夸赞自己,那自然就是别有目的了。 她猜,方氏这样说,应该不只是为了不许她乱说话。 果然,紧接着,便听方氏又道:“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过这也不怪你,你还小么,有些事,自然想不到那般周全。” 这句话,方氏倒是挺“真心”的。 在她心里,安笙就是个不大通事的小丫头而已。 有些意味深远的事情,安笙想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而且,这样反倒叫她放心。 若安笙是个心眼太多的,那才叫她挠头。 现在这样么,挺好。 傻丫头才好拿捏。 思及此,方氏唇角略略勾起一抹弧度,道:“母亲知道你是个孝顺听话的孩子,所以才放心,让你去给你大姐姐求药啊,这事,可是关乎你大姐姐的一辈子呢,若是叫旁人去了,母亲可要担心了。” 这话说的可够厚脸皮的。 安笙默默翻了个白眼。 方氏这话说的,就好像求药的事情,是自己上赶子求她们,她们才叫自己去的似的,当真好大的脸! 方氏拉拉杂杂扯了这么多,主要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许她胡说? 可方氏自己也说了,不仅仅是为此。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真是如自己所想,还想让自己上山去求药方不成? “你是个好的,知道为了你大姐姐,不胡说什么,可有些人,却是喜欢捕风捉影的,虽说这件事,被老夫人下了封口令,可是,母亲这心里啊,还是担心,就怕有什么瞎话传了出去,大师难得留在京中,你既是大师的弟子,总该时常去见一见,师徒情深么,别人自然不会多想,可是,你若只去了一次就不去了,说不定,就要有人借机生事,说你是有目的才去见的大师呢,你说,母亲说的对也不对?” 安笙听了方氏这番话,着实愣了。 方氏竟然不是叫她去求药方,而只是让她多去师傅那里走动走动。 这,可不大像是方氏的为人处世啊? 不过,这对她来说,反倒是件好事了。 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出门,她又怎会拒绝? “母亲所言极是,安笙明白了,母亲放心,安笙定会多去跟师傅讨教佛法医术的,母亲和祖母慈心,一心向佛,安笙别的做不了,但是替母亲和祖母多去诵诵经,还是能做到的。” “嗯,这就对了。”方氏得到想要的回答,也满意了。 她就是想要让外人看到,顾家二小姐上山去,就只是为了跟普云大师讨教佛法医术,并没有别的目的。 什么求药不求药的,跟她们家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八十九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敲打完了安笙,方氏自不愿在玉笙居多待,于是便走了。 安笙带着人将方氏送出院门,又听了方氏几句“垂训”,这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一回去,青葙便冷了脸。 “大夫人真是好算计,什么话都叫她一个人说了。” 青葙是生气,方氏话里话外说求药的事情,都是安笙自愿的,她跟顾凝薇,并不踏安笙什么人情。 虽说本来也没指望她们能记着安笙的好,可是,亲口听见方氏这么理所当然地说出来,还是叫人忍不住生气。 真是够厚颜无耻的。 “行了,别生气了,你觉得,她若巴巴地上赶着来感谢我,你能安心吗?现在这样不是也好,起码,有光明正大出门的借口了,我又不指望着她记我的好,你也别放在心上了,平白气着自己。”安笙实事求是。 “小姐说得对,”郑妈妈也附言,“若大夫人巴巴地来感谢小姐,咱们反倒要怀疑她的居心,现在这样也挺好,起码小姐出门就不用费心找借口了。” 青葙听安笙和郑妈妈这样说,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遂不再生气了。 “对了,妈妈,我还没来得及问,三房那头,还是没什么动静吗?”安笙问道。 昨日寿宴,顾凝薇的裙子为何会怀,她们是知道的,不过,三房那边从顾凝薇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倒是叫她有些奇怪。 按宋氏的性子,这时候应该会趁热打铁,将顾凝薇的事情抖露出去才是,怎么反倒没了动静呢? 难道,是并没有打听到顾凝薇到底出了什么事? 应该不至于吧。 虽说徐氏和方氏下令跟着去寿宴的人闭紧嘴巴,不许胡说。 可顾凝薇提前回来,轿子直接抬进了觅月阁,可是阖府皆知的。 宋氏难道会猜不出,出了什么事? 就算不知道顾凝薇和徐颖的冲突,可顾凝薇的裙子为何会怀,只怕没有人比宋氏知道的更清楚了吧? 既如此,她现在怎么反倒消停了呢? “奴婢估摸着,三夫人许是怕老夫人察觉什么,所以才不敢妄动。”郑妈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安笙闻言,心念一动。 郑妈妈说的有道理。 徐氏眼睛厉,永宁侯府三房夫人,都深谙这一点。 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徐氏亲自下令,不许府里人胡说,三房自然也是收到了徐氏的警告的。 那么,宋氏不敢轻举妄动,就有了解释了。 宋氏为人谨慎,大概是怕太躁进,反而会引起徐氏的怀疑吧。 这时候,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 看人家二房夫人沈氏,一回来,不就称病不出了么。 这是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去呢。 沈氏这般小心躲避,宋氏自然不会自己往枪口上撞。 如此说来,她按兵不动,倒也说得过去了。 松枫院。 安笙她们口中按兵不动的宋氏,其实也有些着急。 这两日,她可谓很是心焦。 从顾凝薇被杜家的轿子送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算计着,该怎么利用这次的好机会,打击报复方氏母女。 可算计还没成,就接到了徐嬷嬷亲自传来的封口令。 惧于徐氏威严,宋氏只好忍着不动。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着急,生怕错过了这次的好机会,再没有能给方氏母女重重一击的好机会。 李妈妈见宋氏焦急难耐,想了想,劝道:“夫人莫急,这几日,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瞪着眼睛盯着各房的动静呢,绝对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说不定,仇没报成,反倒要惹一身是非,不过,老夫人可还没有处罚大小姐呢,您想想,咱们那时候再动手,岂不更好?” 宋氏一听李妈妈的话,双眸登时就亮了。 然后赞道:“妈妈此言有理,就照妈妈说的办了,这几日,咱们先按兵不动。” ”夫人英明。“ 宋氏轻笑一声,面上透着满意。 ...... 晌午过后,安笙让郑妈妈将明早要做点心的食材准备好,便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她打算跟徐氏报备一声,说要连着几日去寺里祈福诵经。 想来徐氏是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到了松鹤堂,将自己的来意一说,徐氏立即笑着点头应了。 听徐氏交代了几句话,安笙才离开。 安笙走后,徐氏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后来,还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徐嬷嬷不明所以,还以为徐氏哪里不舒坦,于是忙问:”老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徐氏摇摇头,不怎么高兴,”这孩子,听话是听话,可是,是不是也有些听话的过了头了?老大媳妇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往后......“ 接下来的话,徐氏没有说, 可徐嬷嬷却明白了,主子的未尽之言。 想了想,徐嬷嬷道:”老夫人不必担心,二小姐前面的日子,都独自在庄子上,见不到家里人,如今乍然回到家人身边,所以对家人的话重视一些,也是正常的,何况,二小姐孝顺,也是件好事,老夫人您就别担心了。“ 徐嬷嬷明白,徐氏是怕安笙太听方氏的话,往后不好掌控。 但是就徐嬷嬷看来,可未必。 大夫人心思不在二小姐身上,天长日久的,二小姐难道还能一点都察觉不出来么? 反正就她看来啊,老夫人的担心,还真就不必要。 老夫人也是掌控全局太久了,稍微有点儿变故,就怕事情脱离了她的控制,其实,都是自己担心来着。 不过,这样的话,显然是不能说的,徐嬷嬷也就自己在心里偷偷地想一想。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倒是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就不再纠结这事了。 次日一早,安笙将自己做的几样素点分出一部分,带去了松鹤堂。 趁着孝敬徐氏的机会,将想要上山祈福诵经的事情一提,徐氏当着众人的面,高兴地应了。 就连方氏,都对安笙的行为很是赞同的样子。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方氏是在做戏,只不过,没有人会戳穿她,或者点醒安笙罢了。 在她们看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她们什么事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才是内宅里生存的至上法则啊。 第一百九十章:再碰面 这几日早起请安的时候,也不复往日热闹了。 一个两个的,或是真病,或是装病,都来不成。 徐氏兴致缺缺,留余下的人说了会儿话,就打发大家走了。 出了松鹤堂的院门,众人倒是都相安无事,各自分开了。 徐嬷嬷回去,跟徐氏将这情形一说,徐氏总算宽慰了些许。 安笙回到玉笙居,带上给师傅和慧通准备的点心,便出了门。 这一回,徐氏倒是没有派府卫跟着。 天子脚下,治安情况自然是好的。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很好的。 更何况,南诏对女子管束不严,也没听说,谁家的姑娘出个门,还回回都得带着侍卫的。 传出去不好听。 既要说姑娘家骄矜,对名声有碍,也要被人说府上装腔作势,所以,徐氏就没有再派人跟着。 没人跟着,安笙也乐得轻松。 在山脚下下了马车,让赶车的婆子们到茶棚里头歇着,安笙就带着青葙和紫竹上了山。 没错,这一回,是走着上去的。 所幸青葙和紫竹在代州的时候,就常常跟着她上山采药,所以腿脚都麻利,体力也跟得上,不会走不动。 主仆三人信步而上,一路上鸟语伴着花香,真是好不快慰。 ”来邺京这么久了,奴婢还是头回这么轻松呢,如此总算找回了点儿,在代州时的感觉了。“走着走着,紫竹便感叹道。 虽说代州比不得邺京繁华,但至少安心又自在,不像如今,处处小心提放,忒累。 ”辛苦你们了。“安笙语带歉然地看了紫竹一眼。 她知道,这几个丫头和郑妈妈跟着她,受了不少委屈。 是她将她们带到这是非之地来的,所以,确实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们。 谁知紫竹听了她的话,倒吓得变了脸。 ”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不辛苦的,若是没有小姐,奴婢只怕连活着都不行了,能跟着小姐,是奴婢的福气,哪里会辛苦呢!奴婢就是心疼小姐,才那样说的,可不是跟您抱怨,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只要跟着小姐,在哪里其实都一样。“ 安笙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倒引得紫竹多想了,于是忙安抚她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你别多想,你说得对,咱们在一起,这比什么都重要。“ ”对对,就是这样。“紫竹点头如捣蒜。 ”好了,难得有机会这么自在,别叫那些事破坏了咱们的好兴致,走吧,慧通估摸这会儿都要望眼欲穿了,昨日我说起要给他带点心来,他眼睛可亮了。“ 听安笙说起小和尚慧通,青葙和紫竹也都忍不住笑了。 实在是,他瘫着张漂亮的小脸儿,故作深沉的样子,太可爱了。 每每想起,都让人忍俊不禁呀。 到了山上,安笙照旧先在前殿,叩拜菩萨。 上完香后,安笙便打算带着青葙和紫竹去师傅的禅院。 谁知还未等知客僧人带路,慧通便来了。 慧通这时候过来,自然是来接安笙的。 自昨日午后收到安笙的来信后,他便隐隐盼着时辰快点过呢。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他顶多也就是,期盼安笙带来的点心而已,绝对不是期盼安笙这个人。 对,就是这样。 安笙跟着小面瘫脸慧通走了,知客僧人便去招待别的香客。 从前殿到普云大师所在的禅院,需得穿过钟楼和两道客堂。 一路上,遇见不少僧人,许多却都得唤慧通一声师叔。 安笙几人见慧通听见别人唤他师叔,瘫着一张小脸,一本正经地应答,就忍不住想乐。 不过,佛门圣地,她们自然不会这样,便只好先忍着了。 待到了普云大师的禅院,慧通便对安笙道:”里面另有客人,师父叫我知会你一声。“ 安笙听慧通这话,便明白,里面的客人自己多半认识,而且师父认为自己与那客人见面并无什么不妥,遂点点头,道一声知道了,叫慧通放心。 当然了,说这话的时候,安笙还是没忍住,又摸了慧通头顶一把。 小光头,依然这么好摸呀。 这孩子,明明担心她,却不肯承认呢,实在别扭。 慧通在安笙的手摸过来的一瞬间,两只耳朵便红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只好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了一句:”施主,请自重。“ 安笙一听他这话,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慧通见她笑了,两只耳朵就更红了,面上也有些无措。 禅房内。 普云大师听到外头的动静,失笑着摇摇头,给对面的人倒了杯茶,然后才冲外面道:”来了还不进来,在外头磨蹭什么呢。“ 说罢,又冲对面的年轻人呢道:”让将军见笑了。“ ”大师客气了,没什么。“普云大师对面的年轻人,正是陆铮。 他今日来,是陪着母亲和祖母过来上香祈福的。 趁着祖母和母亲听禅的工夫,他忽然想到普云大师这里坐坐。 来了之后才觉得唐突。 没想到,大师却叫人请他进来了。 才坐了没一会儿,便听大师有客要来。 本想离开,却被大师留下了。 陆铮不知来的是谁,不过刚才见大师的态度,倒是猜到了一些,只是还不能完全确定罢了。 片刻后,陆铮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见到来人是安笙后,陆铮倒是没怎么惊讶。 而安笙见到陆铮的面,也是只讶异了一瞬间而已。 双方寒暄过后,分坐在方几边上,普云大师亲自给安笙倒了杯茶。 安笙双手接过,欠身道:”多谢师父。“ 普云大师笑笑,叫安笙别客气。 安笙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拿眼去瞧陆铮。 这一看,就发现陆铮也看她呢。 于是赶紧冲人笑了笑。 陆铮见安笙笑了,觉得也得回个笑容才行,于是,便也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不过,大抵是常年板着脸的缘故。 陆铮这一笑,姑且算作是笑吧,着实有些不大自然。 安笙虽觉得陆铮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但是也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说。 至于陆铮为何来这里,就更不是她该关心的了,她今日来,本就是跟师傅喝茶聊天来的,其他事,不需多问。 第一百九十一章:心若为城,住着何人? 禅房内点着栴檀香,其味幽微而厚重,很能凝神静心。 普云大师没说话,只是神态安然平和地,替陆铮和安笙添茶。 奇迹般的,安笙和陆铮本有些躁动的心,在这一刻,都平静了下来。 他们都是有心事的人,又自认为掩饰得很好,所以并不担心旁人看出来。 但实际上,在自己的心底深处,总归还是有一些躁动的。 只不过,这躁动的感觉,微小而不易察觉。 甚至,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都忽略了。 如今在普云大师的禅房内安坐,饮一杯清茶,耳边听着隐隐穿空的梵音,心才算是彻底静了下来。 这时候,普云大师搁在茶壶,对陆铮道:”将军此去,刀剑无眼,贫僧没什么大能耐,便只能略尽一点绵薄之力了,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普云大师这话,并未忌讳安笙,反而像是故意等着安笙来了,才说的似的。 陆铮隐隐察觉到这些,但是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抱拳谢道:”大师慈悲为怀,是陆铮是福气,也是南诏百姓的福气,怎会嫌弃,该是陆铮谢过大师才是。“ 普云大师道了声佛号,宝相庄严地解释道:”将军客气了,将军也知道,我这徒弟,于医药上有些天赋,贫僧想要送药给将军,少不得她帮忙,所以便没有刻意避讳,还望将军不要怪贫僧自作主张。“ 原来是这样。 陆铮恍然点点头,”大师善心,陆铮又怎会怪罪,如此说来,还是陆铮要谢过顾二小姐仗义出手。“ 说着,陆铮又对安笙抱了下拳,谢道:”陆铮代西北数万将士,先谢过二小姐善心了。“ 这什么情况? 安笙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疑惑看向师傅。 只听师傅道:”西北战事既起,陆将军要远行了,贫僧想尽一份绵薄之力,送些药材和疗伤的药品给陆将军,正好叫你来帮个忙。“ 这样啊。 安笙点点头,表示明白。 ”师傅,将军请放心,安笙必当尽心尽力。“ 为前线将士们配给药品,这可是大事,也是善事,她不敢不重视。 ”大师和二小姐善心,“陆铮颔首承情,又问,”二位看看,都需要什么药材,明日,不,今日午后,我立刻带人送过来。“ 每次出征前夕,母亲都会私下筹备药材和各种疗伤圣药,给他带去,以备不时之需,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能让普云大师亲自帮忙制药,又有安笙从旁协助,他想,前线的伤亡定会减少许多的。 这确实是件大善事。 不过,大师从前也有送药去前线的时候,但却并未主动跟他提起过,这次,为何突然跟他说了呢? 思及此,陆铮有些不解,但是却没有多问。 因为普云大师接下来的一句话,将他大半的注意力,又转移走了。 ”贫僧有一句话,请将军代为转达给夫人。“普云大师道。 ”大师请讲,陆铮必亲自带给家母。“ ”请将军跟夫人说,姻缘事,莫强求,万般缘,天注定。“ 陆铮听完普云大师这话,便愣了。 紧接着,脸上又忍不住热了起来。 他猜想,自己说不定,已经脸红了,不过,他脸上一向黑,应该看着并不明显吧?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陆铮还是小心地瞟了安笙一眼。 只见安笙低着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大师在说什么一样。 陆铮见此,便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望...... 打住,他失望什么呢? 定是昨夜看战报看得太晚,有些晃神了。 安笙没听到大师的话,不是挺好的么,免得大家都尴尬。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陆铮娶妻难,是个天生克妻的命。 他这样的人,还期望娶什么妻呢,别害了人家姑娘。 只是,要让母亲和祖母伤心了...... 陆铮以为安笙没有听到普云大师的话,所以暗暗庆幸,殊不知,安笙就是听到了,才不敢抬头呢。 她怎么总觉得,师傅今天有点儿奇怪? 好像每句话里头,都是话里有话似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不过,师傅当着她的面,旁若无人地说起陆铮的亲事,这就有点儿不大好了吧? 她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师傅到底记不记着这一点啊。 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把头低了下去,装作专注看茶杯的样子。 师傅这里的茶杯,可真好看呀。 天青色底瓷,釉色圆润,造型古朴,真是不可多得的,呃,一个茶杯...... 也是,这确实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茶杯了,再违心的话,她也说不出口了。 只盼陆大将军快些将他灼灼的目光收回去吧,再盯着她瞧一会儿,她该装不下去了。 ”陆将军莫要觉得为难,你这样同夫人说,夫人自会明白贫僧的意思。“普云大师似乎并没有发现陆铮和安笙的不自在,继续道。 ”劳大师费心了,陆铮定会将大师的话带给家母的。“ 既然大师都这样说了,陆铮自然也不好不应。 再说,他本不是矫情之人,这点儿事,还不至于叫他一直挂怀。 他是想着,大师乃方外之人,超脱尘俗,所言所行皆不能照着世俗礼法去约束,所以大师忽然提起这事,倒也没什么不对的。 何况,他知道,这件事,定然是母亲求到大师跟前儿的,否则的话,大师又怎会管这种事。 大师慈悲,心怀大善,他又如何能不知好歹? 不过,听见大师这样说,他沉寂已久的那颗心,竟然也微微动了一下。 若真能如大师所言,那么,他...... 陆铮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西北战事既起,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才替他争取来了机会,他不能辜负太子的期望,也不能辜负远在西北的镇北军,和西北百姓们的期望! 至于姻缘一事,随缘吧,他不敢强求。 只是,心底也有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着他,他对此事,也是有些期望的。 尤其是,如今这心里,似乎已经住了一个人,这期望的感觉,就更重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随心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今生果,前世因,莫执着,随心去,将军心性豁达,该当如是。”普云大师的目光,清亮坚定,仿佛能直接望进人的心底深处。 陆铮浑身一震,心随念动。 大师的意思,可是叫他随心而为? “陆将军通透,阿弥陀佛,贫僧多言了。” “多谢大师开解,陆铮明白了!”陆铮双手合十,对大师行了一个大大的佛礼。 这一刻,他心境豁然开朗,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结,似乎都解开了。 大师说得对,天道缘法,自有际会,又岂是他一介凡人,能左右得了的? 是他着相了! 普云大师再没有多说什么,让慧通取笔墨过来,将所需的药材和物品,都写了下来,然后交给了陆铮。 陆铮恭敬接过,然后待墨迹干了之后,仔细地折好收起。 “大师放心,我这就去带人准备,准备好了之后,立即将东西给大师送过来。” 普云大师点点头,“若太子殿下问起药品的事情,将军不必刻意隐瞒,自可同太子殿下实话实说。” 普云大师所说的不需刻意隐瞒,自然指的是安笙。 陆铮点点头,眸中似有微光划过,“大师放心,陆铮知道该如何回话。” 虽然他不知道大师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他自己也是不打算向太子隐瞒这件事的。 这是安笙的功绩,所以,得让太子殿下记着安笙的好才行。 至于为何这般急着在太子殿下面前替安笙请功?陆铮没有刻意去想。 大师不是说了,顺从本心么,他只要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正是在遵从内心,就够了。 “师傅,陆将军,这,怕是不妥吧?我只是帮着师傅打打下手而已,怎好在太子殿下面前提起?”安笙见普云大师和陆铮打算将自己参与制药的事情,说给太子知道,不免有些担心。 这怎么看,都有到太子跟前去邀功的嫌疑,她一个女子,又不能出将入仕,做这些,别被太子以为,她是想要替顾家挣功名呢。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误会可就大了! “无妨,”陆铮听到安笙的担心,忙安抚道,“太子殿下贤明,若知道你替西北将士准备药品,定会念你的功劳的,你千万别妄自菲薄,你的医术,我是见识过的,又岂会只是替大师打打下手呢。” 果然! 安笙心道,果真如此。 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想让太子,将功劳记在顾家身上啊。 “你跟着贫僧制药,自然跟旁的人没有关系,将来无论谁问起你,自可将贫僧摆出来,贫僧想,还不会有人会与贫僧抢功的。”果然还是普云大师,一句话,便说到了安笙心里。 对呀,若是将师傅的名头搬出来,那就连徐氏,也必定是没话说的。 倒是她多想了。 陆铮这会儿也明白了,安笙到底在担心什么。 于是忙也说:“大师所言极是,这件事,是你与大师善心,与旁人无关的,我定会与太子殿下说明白的,你放心。” 话都说到这里了,安笙又怎能再拒绝? 再说了,能让太子殿下记她的好,这也算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了,她若再拒绝,倒显得矫情。 于是乎,安笙便道:“那便有劳陆将军了。” “没什么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陆铮闻言,忙摆摆手,答得飞快。 安笙敏感地察觉到,陆铮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但是待她再要仔细看时,陆铮却忽然站了起来。 “大师的话,陆铮会好生转达给家母的,那,陆铮就先告辞回去,准备药材了。”说着,陆铮便冲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然后,又跟安笙颔首示了下意。 虽说心中隐约有些不舍,但陆铮还是克制着,起身告辞了。 “将军慢走。” 普云大师带着安笙,将陆铮送了出去。 陆铮走后,师徒二人返回禅房。 此时再没有旁人,安笙便不再顾忌,直接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师傅,您为何一定要让陆将军跟太子殿下提起我呢?”她不知道陆铮有没有发觉这点,但是,她自己是察觉到了的。 而且,她总觉得,以陆铮的心思,怕是也会感觉到这些的,只不过,没有当着师傅的面说出来而已。 “问那么多做什么,为师不是说了,天道缘法,自有际会。”普云大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打发了徒弟。 安笙听完这句话,实在很想朝天翻个白眼。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结果,普云大师一佛珠敲在她头上。 “慧极必伤,没听过这句话么,小小年纪,想那么多做什么!” “师傅,就照您这个打法,我还哪里有机会慧极必伤的机会。”安笙摸着头抱怨。 师傅下手可真狠,她额头定然都红了。 “尊师重道,你到底懂不懂,还敢还嘴!”普云大师哼了一声,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哪里还有方才,面对陆铮时,那四平八稳的得道高僧模样。 安笙见他这样,就捂着头不再说了。 不过,心里却在偷偷嘟囔,也不知道到底谁不靠谱,人前人后两张脸,喜怒无常,啧啧,做师傅的徒弟,还真是辛苦。 想着想着,安笙就没忍住,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知才摇了一下,就听普云大师有些得意地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编派我呢,你当心我一封信送到府上,让你出不来门。” “师傅您想错了,徒儿没有,徒儿可是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来孝敬您的。”安笙闻言,立即狗腿地笑了。 然后,又立即回身,对青葙和紫竹招呼道:“快,将咱们带来的点心拿出来,让师傅尝尝。” 青葙和紫竹闻言,都忍着笑,将点心取出来,然后摆到方几上,又默默退了下去。 小姐也就在大师面前,才能展露几分玩心,让她看起来,更像个十三岁的小姑娘。 成日面对府里那些人,那些事,常常让人忽略了,小姐还只是个小小的姑娘家,实在叫人心疼。 她们想,大师定然也是明白这些的,否则也不会故意逗小姐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药藤软甲 安笙准备的几样素点,都是用心做的,味道自然不差。 不过,普云大师倒也不贪食这些,所以用了几块,剩下的,就都让慧通吃了。 这孩子,从刚才点心被拿出来,就一直盯着呢。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贪图口腹之欲,也是正常的。 修佛法,不等于泯灭人性,普云大师从来不过分拘束徒弟。 何况,他看着,慧通似乎还是个尘缘未了的。 说不定,将来这孩子还要有入世的那一天,他也不想让慧通太过不通人事。 这也是,他为何不拘着慧通跟安笙接触的原因。 这两个孩子,一个大慧,但却算计过多,一个虽不驽钝,但到底太过天真,他们两个放到一处,性情倒是个互补,多接触接触,对他们双方,都是有好处的。 这世间,苦命人太多,若想跳脱出去,唯有靠自己的心,方能解脱。 “为师这次让你一同参与制药,确实有原因。”玩笑过后,普云大师态度陡然正经起来。 安笙知道师傅这是有正事要说,便也收起了玩笑之心,颔首垂听。 “昨日,太子殿下和陆将军,来请为师帮忙,西北的战报到了邺京,但朝廷对于主帅的人选,却迟迟决定不了,这些本是朝堂之事,为师不好妄做评判,但太子殿下和陆将军有一句话,说动了为师。” “太子殿下说,战事不等人,多拖一日,百姓们便多受一日战火之苦,按说为师本是方外之人,不该多管这些尘俗之事,但为师扪心自问,我们修佛之人,自诩慈悲,那到底何为真正的慈悲?想来想去,为师都不能参透其中本义,既参不透,为师便想,当顺心而为,不可强求,故,便答应了太子殿下,帮他出一批言,说服天家,命陆将军为主帅。” “陆将军十三岁随其父入西北战场,守护南诏边陲,战功赫赫,自不必为师细表,他当之无愧为此次出征主帅的最佳人选,战事一起,百姓最为凄苦,为师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不过,这件事是为师自己的业,需要为师自己参悟,就不同你多说了,为师要说的是,昨夜为师替陆将军卜了一卦,算出他此行,有一劫难,需得一个人,替他化解才行。” “师傅说的那个人,莫非是…指徒儿?”安笙揣测道。 不是她多想,而是此时此刻,听了师傅这番话,她实在忍不住多想。 果不其然,师傅听了她的话,便点了下头,肯定道:“不错。” “可,陆将军要去西北,我远在邺京,又如何替他化解劫难呢?”安笙不解。 师傅说陆铮此行有难,可自己又不会随军,怎么能化解他的劫难? 难道,是制药这事? “你可记得,为师曾给你看过一本医书,上面记载了,有一种药藤,抽丝后,织成软甲,可挡有毒的箭矢或暗器?” “记得,师傅说的,可是《纲本纪要》上记载的,那种药藤软甲?” “不错,正是那个。”普云大师点头,肯定地回答道。 “难道说,师傅所说的,陆将军的劫难,就是指他可能会被箭矢或者暗器所伤?”安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这里。 谁知,普云大师却不打算替她解释清楚了。 大师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不必问太多,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一切的。” 既然师傅这样说了,安笙自然不好强问,便只能先按捺下好奇。 “这药藤并不难做,为师早替你准备好了,所以,这编织软甲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普云大师直接将任务,指派给了安笙。 安笙其实不大明白,为何师傅要让她来做这个软甲。 陆家那么多女眷,那么多人担心陆铮,光是护国公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抢着要替儿子做这个软甲吧,师傅怎么倒交给她了呢? 普云大师似乎看出了安笙的疑惑,道:“你当所有女子都能受得住,那药藤的药性侵袭么。” 原来是这样啊! 安笙恍然。 她就说呢,怪不得,师傅要特地让她来做这件事。 原来是别人受不住药藤的药性? 真的是这样? 药藤虽说是用不少药材泡制出来的,但是,用的好像都是些好药吧? 难道这些药材中,有会让寻常女子受不住的? “陆将军为国为民拼杀,现在他有劫难,你不愿帮他化解?”普云大师忽然又道。 这可冤枉啊! 安笙赶紧道:“怎会,师傅也说了,陆将军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徒儿能略尽绵薄之力,哪有不愿意的。” 她就是,稍微有点儿疑惑么。 师傅怎的这般敏感? 难道师傅不光通晓佛理,还会读心不成? “药藤再有一个时辰,便要泡好了,待会儿你带着回去,不过,这件事不好叫旁人知道,恐会害了陆将军,你定要小心。” “徒儿知道了,师傅放心。” 能让师傅这般郑重其事地交代她,看来这件事,确实不小。 按师傅所言,陆铮此去,可能会被毒箭或是暗器所伤,那么,这毒箭或暗器,会是谁放的? 是敌军,还是…自己人? “多思无益,跟为师去整理药材吧,待明日,为师会亲自修书一封,送到你府上去,老夫人见到为师的亲笔信后,必然不会拦着你上山,也不会有人多问你什么了。” “是,师傅。” 听见师傅这样说,安笙也就不担心了。 师傅既敢应承她,必然就是有把握的。 若她猜的不错,最迟明日早朝,应该就会将出征西北的事,定下来了。 早日定下也好,师傅他们说的没错,战火纷飞,百姓最是苦楚,只盼陆铮此去,能早日结束这纷争。 她会好好用心的,替陆铮编织软甲的。 不管劫难之事是真是假,她都当成是真的。 不光是为了百姓们,留住一位好将军,也为自己,还他人情吧。 陆铮两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她都没有机会好好谢谢他,这一回替他编织防身保命的软甲,也算还他一个人情了。 既是还人情,自当用心才是。 第一百九十四章:配药 陆铮离开普云大师的禅院后,便去母亲和祖母听禅的地方寻人。 到了地方,祖母和母亲还未听完,陆铮急着去准备药材,遂跟母亲身边的林妈妈交代了一声,说自己有事要忙,先离开了,叫她们照顾好祖母和母亲。 林妈妈见陆铮面露急色,忙答应下来,让陆铮先去忙。 陆铮离开后,也没有回府,而是骑马去了京郊。 找到陆文后,二人又一同返回城里。 到了陆家名下的药铺,陆铮将药材单子交给掌柜。 “先照着这纸上写的,去准备,店里没有的,及时跟我说,去吧。” “是,世子。”掌柜的接到陆铮的交代,忙带着单子带人准备去了。 这是陆铮母亲林氏的陪嫁铺子,所以都是林氏的人,将事情交给他们办,陆铮也放心。 他方才也看了一下大师给的药材单子,除了特殊的几样,余下的,应该差不多都能配到。 他们家与西北,自然是有秘密联系的。 虽说他回来了,但镇北军还在。 所以,西北起了战事,陆铮其实比朝廷里,还要早些收到消息。 这并不是因为他,或者镇北军存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 实在是,陆家私信是靠自己训练的鹰隼传递的,自然要比驿站的马匹快。 所以,他才能提前收到消息。 知道西北战事又起,陆铮自不会隐瞒母亲和祖母。 母亲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给他带去西北的药材了。 这是每次都要做的。 无论陆铮最终去不去打仗,林氏这个做母亲的,都得事先做好了准备,才能安心。 儿子是去真刀真枪拼命的,她不能陪在身边,若还没有良药傍身,如何能安心呢? 陆铮也知道母亲的担忧,所以每一次,母亲替他准备这,准备那的,他才从没有阻止过。 每一次,陆家男人上战场,对家中的女人来说,其实,都是一种折磨。 忠君爱国,陆家不差,可是,再忠君爱国,人焉能没有私心? 为国捐躯是够光荣,可若是可以选择,谁又不愿好好地陪在家人身边,平安健康呢...... “将军,这些事,不都是夫人来做的么,您这次,怎么跟夫人抢起活来了?”陆文见陆铮将一张药材单子交给了药铺掌柜,不禁不解。 陆铮也没有隐瞒陆文,微微侧首,与他低声说:“这是普云大师给的药单。” “普云大师!”陆文惊讶道,然后随即想明白了一些事,小心问道,“难道,上面同意了?” 说着,陆文还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 这个上面,指的是谁,陆铮自然明白。 “已经同意了,最迟明日,便会下达任状。” “太好了!咱们能回西北去了!”陆文听罢,便喜得拍了下手。 他早盼着回西北去了。 邺京这里繁华是繁华,可终日被拘在京郊大营,实在不够畅快。 “慎言。”陆铮瞥了陆文一眼,提醒道。 “属下明白。”陆文颔首应下。 陆铮知道陆文知道分寸,便也不再多说。 过了一会儿,陆文又忍不住,问道:“不过,将军,这次大师怎么会让你置办药材呢?” 从前他们出征时,大师也有赠药的时候,不过,大都是以弘济寺的名头,直接赠与军中的,这一次,怎么先叫将军准备上药材了? “大师要亲自配些药,让我带走,大师行事,自有道理,不是你我这等俗人能明白的。” “也是,大师乃得道高僧,行事自有缘法,确实不是我等能参透的。”陆文觉得陆铮说的也有道理,遂不再问了。 半个时辰左右,掌柜出来了。 将药单还给陆铮,掌柜道:“将军,这上面大部分药材,都已经配齐了,不过,还有几味药材,铺子里没有,现在若要采买的话,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且容小的先去打听打听。” “都是哪几种?”陆铮问。 掌柜闻言,答说:“是九死还魂草(注1),虎骨,龙涎香。” 这三种东西,本就难得,最后一样,更是御品,除了宫内,别的地方,就不用想了。 “行了,我知道了,这几样,我自己想办法,先将你准备好的都给我吧。” “是,将军。” 药铺掌柜听见陆铮这样说,也没有坚持,转身拿药材去了。 过了片刻,掌柜的带着两个学徒,将包好的药材都拿出来,交给了陆铮和陆文。 药材都已经包好了,每一个药包上,都写好了药材的名称,可见掌柜的办事,也是个仔细牢靠的。 陆铮和陆文接过药材,离开了药铺。 “你跟我去一趟文国公府。”将药包放在马上,陆铮对陆文道。 “是,将军。” 陆文没有问,去文国公府做什么,反正陆铮叫他去,他跟着就是了,将军总归是去做正事的。 翻身上马,陆铮和陆文策马去了文国公府。 待到了文国公府门前,将马匹先交给门房小厮,文府管家文天阔,便迎了出来。 “不知陆世子,陆副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二位莫怪。”文管家冲二人抱拳行了个礼。 “文叔客气了,是陆铮来的突然,我是来找云亭兄的,不知云亭兄可在府上?”文管家也算是看着陆铮长大的,所以,陆铮这声文叔,虽有些抬举,他倒也受得起。 文韬近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常常不见人影。 说来,他们也有三日未见了,所以,陆铮才不确定文韬是否在家。 “二少爷在的,陆世子,陆副将这边请,老奴带二位去二少爷的院子吧。”说着,文管家便对陆铮和陆文做出个恭请的手势。 然后又招过一个小厮,叫他赶紧去给文韬送信,说陆铮和陆文来府上拜访他。 小厮听命,行礼过后,先小跑着报信去了。 陆铮和陆文则跟着文管家,不紧不慢地往文韬的院子走。 他们来的突然,事先也没送个信儿来,也得给文韬个准备的时间,所以,三人都刻意放慢了脚步。 虽说,以陆铮和文韬的关系,是不必拘泥这些的,但总归是在别人家中,总该规矩一些。 第一百九十五章:兄弟情 因为刻意放慢了步子,所以,从文国公府门前,到文韬的水砚堂,愣是走了快一刻钟。 快到水砚堂院门的时候,文韬带着听风快步出来了。 “来了怎么不事先说一声,连个扫榻相迎的机会都没给我!”文韬快走几步,到了陆铮和陆文面前,装作抱怨地道。 “怕你这么麻烦,所以就直接来了。”陆铮倒是也顺着文韬的话,似模似样地接了一句。 文韬闻言,便笑着伸出拳头,捶了陆铮一把。 众人见状,都笑了。 “既然二少爷来了,那老奴就先告退了。”文管家冲几人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文叔慢走。” “有劳文叔了。” 文韬和陆铮几乎同出声。 文管家笑呵呵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文管家走后,文韬伸出手,一手搂着陆铮,一手搂着陆文,将人往水砚堂里头带。 他们三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彼此都熟稔,也没那么多规矩。 将人带到了水砚堂,听风沏了热茶,送上来,文韬便直接问陆铮:“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西北战报送进了邺京,文家,自然是知情的。 文韬跟太子关系亲密,就更是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内情了。 按说,陆铮现在应该在忙着为出征做准备,不可能有工夫闲逛。 既如此,还来了他这里,必然就是有事而来了。 好兄弟间,没有那么多客套,有什么事,直截了当地说了就是。 陆铮自然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他跟文韬一样,在兄弟面前,并没有打算客气,遂直接将来意说了。 “你知道,陛下已经同意我出战西北,现在只差一道任命而已,所以,我自得事先做些准备,这一次,普云大师亲自替我配制了些药品,但是,其中要用到虎骨这味难得的药材,我们家的药铺里头没有,不过我想起你前些日子好像提过,手下人跟一个好猎户收了一些,所以便过来找你了。” “那你可算是找对人了!来的也算巧,正好,这东西现在就在我手里。”文韬闻言,便笑了。 确实赶巧,若陆铮再晚来一日,这东西,就要送出去了。 不过,现在陆铮要用,可是大事,自然得紧着陆铮先用。 普云大师亲手制药,这可是陆铮的福气。 相信有大师配制的药品,陆铮这次出征西北,定然会安然无恙,尽快平了西北战乱的! “听风,快去将我收着的那味虎骨取过来。” “是,少爷。”听风知道陆铮跟文韬关系非比寻常,所以听了文韬的吩咐,也没犹豫,立即就领命去了。 “听你这意思,这东西莫不是另有主了?”陆铮听出文韬话中另一番含义,遂问。 若是这东西有主,他也不想让文韬为难。 “没什么要紧,一个朋友求到我这儿了,正好手里有,便答应他了,不过不要紧,他并非要做救命用,你却是要用这东西救命的,两者相较,自然得先紧着你来了,我稍后跟他解释一下就是,你不必多想,若是为难,我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你。” 话虽如此,但陆铮知道,即便真是为难,文韬必然也会先紧着他用。 这是多年兄弟,积下来的情意,他明白。 不过,文韬既说了不为难,倒也不会作假,他也要承兄弟这份情。 “如此,我就多谢你了。”多余的话,也不用说,彼此都明白,说得多了,反倒伤彼此的情分。 “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要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就是!陆将军做的可是大事,我不能亲自上阵,报国杀敌,难道一点儿药材,都舍不出来了?”文韬笑言。 “对呀,陆世子不必挂怀了,少爷答应的那个人,确实没有多要紧,只是赶巧碰上见少爷手里有这虎骨,所以才讨了去的,少爷留着这东西,本也没什么大用,所以便应了,但如今陆世子有用,那自然是得紧着世子的,少爷说得对,世子做的是大事,为国为民的大事,咱们得全力支持。”听风说着,便将手中的锦盒,呈给了陆铮。 “多嘴,你这小子,如今是愈发没有规矩了,少爷们说话,你也要插一嘴进来。” 文韬这话,虽是斥责,可满面笑意,却是说明了,他根本没有怪听风的意思,就是顺势开个玩笑,调节气氛罢了。 听风自小跟着文韬,说是最了解文韬心意,也不为过了,见他家少爷这样,如何还能不明白少爷本意。 于是,便也顺着文韬的话,笑嘻嘻地告饶道:“陆世子恕罪,陆副将恕罪,少爷恕罪,是听风多嘴了。” 文韬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这次算你说对了,将少爷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省得陆大将军还要多想。” 陆铮见他们主仆俩一唱一和的,看似在开玩笑,其实却是在向他解释这件事,好叫他宽心,心里自是感念。 “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这东西我确实有用。” “拿去拿去,这东西到了你手中,才算不负它的作用么。” “还有一事,得请你帮个忙。” “你说。” “大师给的药单上,还需一味龙涎香。” “你想让我替你跟太子殿下传个话?”文韬立即就明白了陆铮的意思。 “正是。”陆铮颔首。 他跟太子殿下见面不便,但是文韬却是没有顾虑的。 龙涎香只有宫里才有,太子殿下尊贵,手中自然有此物,所以,他才会拜托文韬跟太子传话。 出征在即,他得尽量避免跟太子殿下私下见面,这对他和太子来说,都好。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待会儿我就递牌子进去,求见太子殿下,至于这龙涎香,对外也就不能说是你要的了,就说我求太子赏的,你们也别说漏了就是。” 朝堂争端,文韬虽不在其中,但是生在这样的家庭,如何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浅。 陆铮也明白文韬所说,是最稳妥的办法,所以便点头道:“你这说辞很是妥帖,就按你说的做了,我们也必不会多言。” 陆文闻言,也忙说,不会乱说。 第一百九十六章:放开(加更) 陆铮急着将药材带去给普云大师,便也没在文韬这里久留。 略坐了会儿,商量了些事情,便起身告辞了。 文韬知他现在要忙的事情多,也没留他,将人送走后,便吩咐文管家向东宫递牌子去。 文管家领命出了府。 听风问文韬,“那,少爷,您将虎骨给了陆世子,德郡王世子那里,您要如何回他呢?” 德郡王世子,大小也是个郡王世子,算是皇家人,就算不受重视,身份毕竟摆在那里,也不好太过敷衍的。 提起德郡王世子萧良,文韬便冷了脸。 “他?”文韬说着,冷哼了一声,“再随便拿个什么稀罕点儿东西打发了他就是,少爷我还得巴结着他不成?反正交不长的,何必费心!” 想到萧良向他讨要虎骨时,那副猥琐的样子,文韬就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厌恶感。 用虎骨泡酒补身,亏他想得出来! 小小年纪,竟然都得需要饮用大补之物了,可见这人底子亏损成了什么样儿。 就他那副德行,还妄想见安笙的面,若不是那日陆铮出手教训了萧良,他也必定不会放过萧良的! “少爷,德郡王世子,毕竟,还算是皇家之人,您......”想到文韬与萧良相交的目的,听风不免有些担忧。 “安心吧,你家少爷是那种冲动行事的蠢人么,我要做的事,必然不会叫他怀疑到我身上!” 听风还想再说什么,不过见文韬眼神有些冷,便没有再说。 罢了,如少爷所说,少爷若是打定主意算计一个人,还真就很难让别人察觉。 这一点,自小到大贴身伺候少爷的自己,可是深有体会。 别看少爷外表,总给人一种温和有礼的感觉,可实际上,他若存心算计起人来,那人多半都是,被少爷卖了,还乐呵呵地替少爷数银子呢! 就德郡王世子那副,光凭着家世嚣张,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心计的人,还真不是少爷的对手。 思及此,听风心里的担心,也就少了许多。 陆铮和陆文带着药材离开文国公府后,便直接去了弘济寺。 在城内的时候,骑马走不快,不过出了城,往京郊方向走时,这速度便提上来了。 待到了紫霞山脚下,陆铮和陆文将马寄存到山下的茶棚摊子,付了银钱,叫他们代为照看马匹,便提着药包步行上了山。 他们二人都是自小习武,又长得身高腿长的,所以,步子迈得也大。 人家迈一级台阶,他们俩就能迈两三个,所以上山的速度很快。 路上也有不少香客上山下山,见了这么两个身量高挑,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的少年英才,自然多关注了一些。 尤其是,一些尚未定亲的姑娘家,目光就更是大胆了。 南诏民风尚算开放,也不是没有女子家中,向男子家中提亲的。 而且,还真有几段佳话传了下来。 所以,这未婚的姑娘们,见到优秀的适龄男子,多倾注些目光,倒也没人会刻意说什么了。 即便说,也多是带着善意的调侃。 姻缘事,在何时何地,哪朝哪代,都算是大事,甚少有人会在这件事上,故意说坏话,坏人姻缘。 尤其是,百姓们大多迷信。 大家相信,坏人姻缘的,是要遭天谴的。 通往弘济寺的山道上,听说还真就成就了不少良缘,有些大胆的姑娘,已经打算拦下陆铮和陆文二人的去路,问一问二人的姓名了。 不过,才刚有人要问,便另有人认出了陆铮的身份。 陆铮的大名,在邺京,还真就少有人不知。 且不说这人家世显赫,本身又极为优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身上可是跟着个挥之不去的恶名的。 克妻。 单就这一样,再显赫的家世,再优秀的条件,也叫姑娘们望而却步了。 毕竟,什么能有命重要呢? 若是命都没了,再好的家世,又如何享受得到? 唉,真是可惜,这陆铮,是真优秀啊。 先抛开家世不提,单单就看陆铮这身条,这长相,这气度,就足够让南诏的未婚女子们趋之若鹜了。 这明明就是个,甚为合乎心意的优秀夫婿人选啊。 可偏偏,这优秀的人,他克妻。 真是可惜了啊...... “将军......”听到周遭不停地传来的可惜,天妒英才之类的窃窃私语,陆文不禁担心地看向陆铮。 “我没事,走吧,大师还等着我们送药材过去呢。”陆铮面色平静地,不能再平静了。 若说从前,他对这些话,还有那么点儿在意,今日听完普云大师一席话后,他就是彻底地不在意了。 不过,陆铮看开了,不在意,陆文却是不知道的。 他也没听到普云大师那番话,还只以为,他家将军是在硬撑,于是,不禁心疼了。 陆铮敏感地察觉到陆文的变化。 转过头去,就见自家副将一副心疼,姑且算作是心疼的表情看着他。 吓得他忙道:“我是什么性子,你也清楚,我是不屑扯谎的,尤其是,对这件事,我就更没必要了,我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你也别当回事了,走吧,快些上山去。” 说着,陆铮便不再管陆文如何,径自加快了脚步。 陆文听完陆铮的话,愣了一瞬后,随即回过神来,忙跟了上去。 听将军方才之言,确实语气甚为轻松,不像是刻意说出来,叫他放心的。 那就是说,将军真的放开了。 将军能看开这些,倒是好事。 不过,将军看开归看开,可不能是由于失望了,才看开的啊。 “将军,将军你听我说,你这定是缘分还未来呢,等到缘分到了,自然会结成良缘的,现在,确实不必在意这些。”陆文追上去,低声劝道。 “我知道。”谁知陆铮这回并没有回避他的话,反倒一本正经地答应了。 这回轮到陆文吃惊了! 他家将军方才,是应了他的话吧?他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赶紧走吧,你再磨蹭,我就一个人去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陆铮丢下一句话,便又加快脚步走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失望(加更) 陆文见陆铮几步将自己甩在了身后,怕他真自己走了,忙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待到了山门前,陆铮和陆文跟知客僧人道明情况,便由知客僧人引着,去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知客僧人将他们送到院门口,便离开了。 小院中静悄悄的,陆铮和陆文没停留,直接去了普云大师的禅房。 一进去,就见大师背对着他们,坐在蒲团上诵经。 陆铮和陆文见状,便刻意放轻了脚步,打算先将药材放下,等大师诵经完毕,再来说配药的事情。 谁知,他二人才将东西放下,普云大师便起身了。 “阿弥陀佛,陆将军,陆副将来了。”转身面对二人,普云大师念了一声佛号。 “大师。”陆铮和陆文立即也回了一个佛礼。 “二位随贫僧这边坐吧。” 普云大师将陆铮和陆文请到方几前坐下,然后,给二人分别倒了杯茶。 “粗茶一杯,解解渴,望二位不要嫌弃。” “能得大师亲手倒茶,可是福气,哪里能嫌弃啊。”陆文说着,便笑嘻嘻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又似模似样地砸吧了一下,说好喝。 普云大师笑了笑,又给他添了一杯。 陆文赶忙道谢。 陆铮却一直没有动。 或者说,他看上去,好像有点儿不在状态。 普云大师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陆文是连喝了两杯茶后,才发现自家将军不对劲的。 他看了看陆铮,就发现陆铮似乎在找什么。 心里奇怪,陆文便顺着陆铮的视线,也望了过去。 可是,并未发现什么奇怪之处。 “将军,您找什么呢?”趁着普云大师低头倒茶的功夫,陆文靠近陆铮耳边,低声问。 陆铮听见陆文这话,才收回视线。 “没什么。”垂下眸子,敛去眼中的失望,陆铮摇了摇头。 陆文虽觉得陆铮有些不对劲,但是,陆铮不说,他也不好猜测,而且当着普云大师的面,他也不敢多问,于是只好也闭口不言。 陆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后,对普云大师道:“大师,您要的药材中,还差一味龙涎香和九死还魂草,龙涎香我已经托人给太子殿下传信儿了,相信最迟明日,便能拿到,至于九死还魂草,我记得紫霞山上便有,明日我自己去采了,再送来给大师。” 普云大师点点头,“阿弥陀佛,将军费心了。” “大师客气了,这话该是陆铮说才对。” 普云大师是替自己配药,他哪里算是费心呢,该是大师费心才对。 “药材便先放在贫僧这里,贫僧会加紧时间制药的,出征前,将军来取就好。” “多谢大师,那,陆铮过几日再来叨扰。”既然想见的人不在,他也不好再在这里打扰大师清修了。 普云大师听到陆铮告辞,也没多留,起身将人送出了禅房。 “陆将军,陆副将慢走,恕贫僧不远送了。” “大师请留步。” 陆铮和陆文对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转身离开了。 普云大师看着陆铮和陆文走远后,才又转身,去了他禅房旁边的耳室。 那里,安笙几人,正在忙碌着。 普云大师去的时候,就见几个半大孩子,围着一个大木盆,正在给药藤抽丝。 许是忙得入神,几人并未发现他过来了,还在心无旁骛地忙着手上的活计。 普云大师欣慰地笑了笑。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眼角还有抽搐的趋势,手里的佛珠,也有扔出去的冲动。 罪过罪过,出家人最忌爱恨贪嗔,他可不能破戒。 普云大师暗暗劝说自己,默默念叨起了清心咒。 而普云大师为何这般“生气”,那也是有原因的。 谁叫他本来以为勤劳踏实干活的几个孩子,原来是在“玩”呢。 一个大孩子,领着三个小孩子,玩的可真热闹! 还以为他们几个转了性了,今天这么老实,原来都是“假象”! “哎呀,师傅您来啦!”安笙弹完了慧通一个小脑崩儿,刚收回手,就见普云大师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屋外的日光照进来,普云大师逆光而站,周身仿佛都沐浴在佛光里,安笙便将普云大师的表情理解成”慈爱“了,特别高兴,又特别没眼力见儿地冲师傅摆了摆手。 打完了招呼,她又嘿嘿地冲慧通笑了,”那,慧通,你若诚心唤我一声师姐,我就让你赢一回,怎么样?“ 原来,安笙她们几个”苦中作乐“,在比赛抽丝呢。 一刻钟里,看谁抽丝抽的又快又好,最快最好的那个人,可以弹一下最慢最不好的那个人,一个脑瓜崩儿。 可想而知,慧通这个佛寺里长大的小和尚,做起这种事情来,哪里是安笙她们这种,摆弄丝线,摆弄惯了的人的对手。 所以,这药藤的丝都抽了好多了,慧通还是一次都没赢。 虽然安笙她们不可能真的下力气打慧通,但是,小和尚也是被激起斗志了,怎么都不肯服输。 虽急的不行,但就是不肯认输,叫安笙一声师姐。 安笙本来看小和尚这般倔强,就打算放弃了,让小孩赢一回,谁知普云大师又来了,她一时没忍住,就又顺嘴逗了慧通一回。 说完以后,她就”后悔“了,吓得忙捂住额头,去看师傅。 果然,就见从”佛光“里走出来的师傅,脸色跟黑锅底似的,哪里有她刚才看见的那副”慈爱“样子啊。 ”师傅,师傅您忙完了,您看,这药藤丝抽的怎么样,这种粗细,用来编软甲,您觉得行吗?“安笙赶紧狗腿地站起来,端过自己身边放药藤丝的小笸箩,给普云大师看。 普云大师作势哼了一声,见安笙笑眯眯的,也忍不住想乐,但又想忍着,于是便低头去看笸箩里的药藤丝。 安笙他们几个这会儿也没了玩闹的心思了,都不自觉地,紧张地站了起来,等着普云大师定音。 这药藤抽丝,可不是个简单活,才做了半个时辰,她们几人的手指尖就磨得厉害。 毕竟是自己辛苦劳作的成果,自然是想要得到大师的认可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承诺 面对着几张如出一辙期盼的小脸,普云大师还是很给面子地点头认可了。 “不错,辛苦你们了,这样粗细的药藤丝,用来编织软甲,正合适。” 得到普云大师的夸奖和认可,几人都非常高兴。 慧通大概第一次听到师傅这么直接的夸奖,甚至还红了脸,惹得安笙她们几个嘿嘿笑了起来。 她们一笑,慧通的脸就更红了。 小孩兀自害羞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小下巴,高声道:”再来比,我一定要赢一次!“ 安笙听见小和尚这话,就不禁想捂额叹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师傅......“安笙讨好地冲普云大师笑了笑,企图揭过,是她带着慧通做这种带有”赌博“性质的比赛。 虽说,她们这实在算不上赌博,但是,慧通可是小和尚,要守戒律的,跟她们不一样呢。 她这样做,算不算带着慧通犯戒了啊? 正担心着呢,便听普云大师道:”陆将军把药材都送上来了,你先将这抽丝的活交给他们几个,跟我去处理几味药材。“ 说完,普云大师便又转身离开了。 安笙愣了愣。 师傅都没提她带着慧通赌博比赛的事,那是不是,这事就算过去啦!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儿。“正出着神呢,便听普云大师又催促道。 ”来了,师傅!“安笙哎了一声,忙将手里的笸箩放好,让青葙她们三人先在这里抽丝,自己则追着普云大师出去了。 到了禅房,普云大师将几个药包放到临窗的小案子上,然后,说了几样药材,让安笙挑出来先处理一下。 安笙一边听师傅之命,挑选药材,一边小心地看师傅的脸色。 可惜,师傅一张脸跟平时完全没有不同之处,所以安笙也看不出师傅生气了没有。 ”慧通虽自幼失怙,却是个至纯至善的孩子,他年少凄苦,又跟着为师,守在这青灯古佛之地,很少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但师傅能看得出来,他对弘济寺以外的地方,心中也是有诸多向往的,人这一生,走什么样的路,实在是不好说,慧通虽被养在佛寺,但为师也不敢妄言,他此生都会侍奉在佛祖身边,我佛慈悲,亦不会强留任何人,为师知道你喜欢慧通这孩子,只有一句话要交代你,若慧通来日想要离开,望你替为师照拂他一二。“ 安笙没想到,师傅会这样说。 愣了一瞬后,她立即颔首,应道:”师傅请放心,若真有那一日,安笙必会将慧通当做亲弟弟照看的。“ 她不知师傅为何突然跟她说这些,但是,师傅既这样说了,总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佛说万事莫强求,师傅没有解释,她自然也不会多问。 至于她做的承诺,俱是出自真心。 无论将来师傅说的事情会不会出现,她都会随时做好,兑现自己承诺的准备。 普云大师说完了那番话后,果然没有再多说,专心地分配起了药材。 他不说,安笙也不多问,师徒两个,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就将陆铮带来的药材,分拣好了。 在战场上,最有用的药品,莫过于治疗外伤的了,所以,普云大师主要要做的,还是这些。 当然,像是一些治疗内症的,也得准备。 比如治疗痢疾的药品,西北苦寒,一向缺医少药,所以即便只是痢疾,一旦处理不好,很多时候,也能要了人命。 还有寻常的解毒药,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多少不知名的危险潜伏着,所以这些药品也要准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当然,大军出征,这些药品皇上也会让人准备。 但是,寻常的军医,如何有普云大师的医术高。 其他的且不说,若论解毒的药品,寻常军医会的,确实跟普云大师比不了。 大师既算出陆铮此行有劫,自然就是准备在解毒的药品上,多下功夫了。 正好安笙对这个也算有些研究,所以,普云大师才叫她来帮忙的。 帮着普云大师收拾完了药材,安笙就被大师赶回去,给药藤抽丝了。 用大师的话说,这才是安笙要做的,最要紧的事,得分清主次。 师傅有命,安笙自当遵从,因而,便老老实实地又回了耳房那里。 忙忙碌碌的,时辰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午膳时间。 午膳是在寺里用的,清汤寡水的斋菜,青葙和紫竹都吃不惯,但是也知道不能随意浪费粮食,还是都吃光了。 安笙吃的倒是挺好,一碗饭很快就吃光了,白菜豆腐汤也喝了个干净。 吃过午膳,稍事休息后,大家就又回去忙了。 时间紧迫,陆铮出征在即,要赶在他离开之前,做好护身软甲,可不是个轻省活。 另一头,陆铮和陆文在外办完了事,便先分开了。 陆文回京郊大营,陆铮则回了护国公府。 普云大师让他跟母亲带的话,他还没带去呢。 他回去的时候,护国公府正准备摆午膳。 陆铮回到自己院子,略收拾了一下,便去了母亲屋里。 陪着母亲一同用了午膳后,陆铮便将大师的话,转达给了母亲。 护国公夫人一听完儿子的话,登时就愣住了,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好半晌后,林氏才回过神来,紧张地看着儿子,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大师,大师当真如此说的?“ ”自然,母亲面前,儿子如何敢诳语。“陆铮颔首,肯定答道。 ”阿弥陀佛!“林氏见儿子这样肯定,登时喜得道了一声佛号,”我佛慈悲,大师慈悲!“ 陆铮见母亲如此激动,本想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但是,又有些不忍打击母亲,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林氏念叨了半晌,谢了佛祖,谢菩萨,喜得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趟,脸上尽是欣喜的神色。 走了一会儿,林氏忽然停了下来,说:”不行,我得去趟老夫人屋里。“ 说着,也不管儿子了,抬脚就出去了。 陆铮刚要拦人,没想到,林氏竟然已经带着丫头出了外堂的门了。 想到祖母和母亲这些年,为了他的婚事,愁闷不堪,陆铮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又放下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喜忧参半 林氏一阵风似的去了荣禧堂。 结果走到院门口,才想起来,这个时辰,老太君应该收拾午睡了。 按理来说,林氏现在应该立即转身回去。 若是在平日里,她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不,若是平日里,她也不会,这个时辰跑到老太君院门口来。 可是,今儿个,不比平日啊! 心里藏着件大喜事,林氏站在荣禧堂院门口,犹豫了。 院里的丫头见到林氏的身影,忙行礼问安。 林氏摆摆手,叫了起,仍然没有动。 有丫头机灵,见状马上跑去老太君魏氏的屋子前,禀告去了。 正房门廊下,守着魏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听兰。 一听报信的丫头说,二夫人站在院门口,不知有什么事,立即就回身去,给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含玉递话去了。 含玉听了听兰的话,也没敢耽搁,忙进到内室去,跟老太君如实说了这情况。 魏氏一听含玉说,林氏在她院门口站着,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进来后,便叫含玉去将人请进来。 林氏是什么性子,魏氏还能不知道么。 若不是要紧的大事,她绝对不会这会儿过来的。 含玉听命去请人了。 片刻后,林氏带着丫头进了魏氏的房间。 一进去,就见魏氏坐在床边,外衣已经脱下了,头上的重饰也卸下了,不由暗怪自己没有分寸。 ”见过母亲,媳妇唐突了。“ ”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坐下说。“ 魏氏话音刚落,含玉便搬着小凳,放在了林氏身后。 林氏又福身谢了魏氏,才坐下。 ”快说吧,我是知道你的,若没要紧的事情,你也不会这么急着过来。“魏氏见林氏似乎有些拘束,便先提了话头,好叫林氏宽心。 林氏听到魏氏问话,又想到既然都已经进来了,如何还不赶紧将大喜事说给魏氏听一听。 于是,便赶紧将陆铮跟她说的那几句话,跟魏氏说了一遍。 魏氏听完,也跟林氏当时的反应,差不多。 先是愣了,后又不敢置信,接着是满面欣喜。 ”大师,大师当真如此说的!“婆媳两个连第一句话,说的都差不离。 林氏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忙喜得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大师亲口跟铮儿说的,说是叫铮儿,将话带给我和母亲呢。“ ”好好好,“魏氏连说了三声好,然后双手合十朝着远方拜了拜,”佛祖慈悲,大师慈悲,陆家先祖有灵啊!老身,老身纵使明日去了,也终有颜面去见祖宗了!“ 说罢这话,魏氏的眼眶便湿了。 林氏一见魏氏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魏氏身边的魏嬷嬷和含玉,还有林氏身边的扶冬,见两位主子哭了起来,吓得忙哄劝。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老太君,二夫人该高兴才是呀。“魏嬷嬷道。 ”正是正是,老太君和二夫人再高兴,可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呀。“含玉和扶冬也忙说。 好一通劝说之后,魏氏和林氏才止住了泪。 魏嬷嬷见二位主子止了哭,忙叫含玉喊人去准备热水布巾,伺候二位主子擦脸。 ”哎,奴婢这就去。“含玉应声要走。 扶冬留了个心眼,知道这件事暂时不能让旁人知道,所以便喊住了含玉,跟含玉一起去了。 她们都是主子身边最得力,也最受信任的丫鬟,眼界心计自然不是一般丫鬟能比的。 含玉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但却没多话,带着扶冬一起去了。 片刻后,两个丫鬟各端着一盆热水和布巾等物进来,伺候了两位主子擦了脸,扑了些香粉,这才又将水端出去了。 魏氏擦完了脸,面上清爽了,心里也格外亮堂,精神头都好了许多。 ”这件事,现在还不好说,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按大师的意思,是叫我们静候缘分来临,那咱们就不能急,兴许头几次,就是因为太急了,才坏了事,这一回,咱们一定得沉住气,还有,今儿这话,出了这个屋,就先别同其他人说了,你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 府里的一些事,魏氏不说全都清楚,但是也不能一点儿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对林氏有了这番嘱咐。 ”娘您放心,媳妇省得的,媳妇一定不说。“林氏知道魏氏是为陆铮考虑,哪里有不答应的。 ”还有你们,今儿听见的这些话,不许对外多说一个字,若叫我知道谁乱说话,坏了世子的姻缘大事,可别怪我不客气!“魏氏交代完了林氏,又对魏嬷嬷等人吩咐道。 虽说魏嬷嬷和含玉都是她的心腹,扶冬也是林氏的心腹,都是稳妥忠心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得交代一声,否则的话,她心里不安。 ”老夫人放心,奴婢等定不会多说一字半句。“魏嬷嬷等也立即表了忠心。 听到魏嬷嬷她们做了保证,魏氏也就不担心了。 她自认,这点儿威严还是有的,魏嬷嬷她们跟着她时日已久,也不会这点子忠心都没有。 ”不过,虽有了大师这话,可是,老身心里总还是担心,你说铮儿这又要去打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想到孙子即将出征,魏氏心里又是忍不住担忧。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陆铮这还不仅是离家那么简单,是去打仗呢,怎能不叫人担忧呢! 说起这个,林氏也是满面忧色。 ”媳妇,媳妇已经命人准备上好的伤药,给铮儿带走了。“ 她自然也是担忧陆铮的,可她跟魏氏都明白,即便再担忧,她们也阻止不了陆铮的远行。 陆铮是去打仗的,是得了皇上的授命的,她们再担忧,又如何阻止得了呢? 皇命不可违。 魏氏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也只能跟林氏说:”多准备些药材,给铮儿带走,尤其是,那上好的金疮药,可要备的足足的,西北那个地方,唉。“ 刀剑无眼,战场无情,她们能做的,除了准备和祈祷,还有什么呢? 因想到陆铮即将出征,本来高兴的婆媳俩,又同时陷入了担忧的情绪里。46 第二百章:平安 将门之家的女人,一生做的最多的,大概就是送人,和等人了。 从将家里的男人送走,就开始日日祈祷、期盼、忧虑、等待。 直到亲眼看见男人们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她们才能真正地松一口气。 在生死面前,甚少有人会真正的看淡。 大多数人,还是惧怕死亡的。 每一次送家里的男人上了战场,陆家留下的女人们,都要经受这样一次折磨。 怕他们回不来,回来了,又怕受伤。 为国捐躯固然光荣,可是,谁家不期盼着,合家团圆,人人平安康健呢? 这想法若说出来,必会有陆家的政敌,指责他们大逆不道,所以,陆家女人就连哀伤和担忧,都不敢表现在外人面前。 这也算是,名门望族的一种悲哀了。 富贵繁华,又岂是那般好享受的! 林氏在魏氏房里没待太久,怕扰了魏氏休息。 所以,服侍着魏氏躺下后,她便告退了。 林氏走后,魏氏躺在床上出神。 魏嬷嬷和含玉见了,也没敢多劝,只都放轻了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 好在,过了一会儿,魏氏还是睡着了。 魏嬷嬷和含玉见魏氏睡了,这才放心。 林氏回去后,见儿子还在她屋里等着,这才想起来,自己将儿子晾在这,就走了的事。 ”娘一时高兴,忘了叫你先回去了,忙了一上午了,累了吧,也回去歇歇吧,这件事,不能瞒着你祖母,你明白母亲的意思吧?“ ”儿子明白,本来也该告知祖母,这几年,为了我的事,祖母没少操心,是陆铮不孝,让祖母和母亲担心了。“ ”嗯,你明白就好。“林氏看着英武俊逸的儿子,欣慰地笑了。 她儿子这么优秀,终于不用再愁找不着媳妇了。 老夫人有句话说的对啊,儿子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她们往后,才能有颜面去见陆家先祖啊。 儿子克妻的名声,刚被传出去那段时间,她成日里吃不好,睡不好,每次睡着了,都能梦见国公爷来质问她,为何让这样的名声,落到了儿子身上。 如今,终于好了,这日子,也终于有了盼头呀! 若陆铮是个女孩,这会儿,定要扑进母亲怀里,撒撒娇,宽慰宽慰母亲。 可陆铮是男子。 是铁铮铮的男子汉。 这样的事,他自然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便只能看着母亲,郑重道:”儿子此去,定会安全回来,请母亲放心,儿子一走,家里就交给母亲劳心了,母亲辛苦。“ 林氏听了儿子的话,眼眶又热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赶紧笑道:”这孩子,娘不辛苦,只要你平安,娘就不辛苦。“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嗯,你是个有主意也有本事的孩子,娘知道,战场上那些事,娘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明白,所以帮不上什么忙,娘只嘱咐你一句,刀枪无眼,你拼命的时候,多想想,娘和祖母,还有护国公府一大家子,都等着你回来呢。“ 虽说府上有些人,可能未必真心挂念儿子,但是,至少大部人心里,还是都想得一样的。 陆铮听了林氏的话,目光便微微闪了一下,随即颔首应道:”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多的话,娘也不说了,这次陆文也要跟过去吧?那孩子本事不小,但人躁进了一些,你可千万看住了他,莫叫他有什么事。“ ”儿子记下里,娘您放心吧。“ ”好,我儿有分寸,娘自然放心,我儿可是威震西北的陆少将军呢!娘不担心!“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重,林氏说着,便开了个玩笑。 听林氏说起这些,陆铮也勾唇笑了。 气氛这才轻松下来。 母子两个又再说了会儿话,陆铮便离开了。 陆铮离开林氏的留樨院,也没再去别的地方,直接就回他的涵青堂了。 他并没有午睡的习惯,便去书房里头,研究战报去了。 ...... 未时末,安笙挥别了师傅和慧通,离开了弘济寺,下山回家。 仍旧是与昨日一样的时辰,回到府中,依然先去了徐氏的松鹤堂。 跟徐氏说了会儿话,其实主要是徐氏问,安笙答。 答得好了,让徐氏满意了,安笙才离开。 还未等回玉笙居,便在半路上,遇见了方氏身边的荷芸。 说方氏请她去坐坐。 主母有请,安笙哪敢”耽搁“,于是又赶着去了听雪堂。 方氏说话,可就没有徐氏那么委婉了。 问得也更直接了一些。 甚至问到了,是否有在普云大师面前,再提起顾凝薇的伤情一事。 果然,就知道方氏打着这个主意呢! 安笙暗暗哼了一声,故作不解地看着方氏,”母亲不是说,不许我在别人面前,提起大姐姐的事情吗?“ 方氏一听安笙这话,就被噎了一下。 再看安笙,一脸懵懂无知,又隐隐带着些惧怕的模样,真是又生气又无奈。 确定了安笙是真的”缺心眼“,方氏只好强迫自己笑得和蔼又可亲一些,然后提醒道:”普云大师,自然不能算是旁人,你跟大师说一说,大师慈悲,说不定,还会再替你大姐姐寻几个好方子呀,母亲知道你跟你大姐姐一向姐妹情深,自然也是非常惦记她的,是吧。“ ”哦,这样啊,“安笙恍然地点点头,然后笑着应了方氏的话,”母亲放心,安笙明白了,待明日上山去跟师傅诵经祈福时,安笙便将母亲托付的事情,跟师傅说一说。“ ”不是我托付,是你自己要问的,不是么!“方氏急着纠正安笙。 ”哦,是,是安笙自己要问的。“安笙极其配合,方氏说什么,就应什么。 ”这才对么,这才是好孩子,好了,母亲知道你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待会儿母亲叫人给你送甜汤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方氏就放心地撵人了。 安笙多有眼力见儿啊,听到方氏说要给她送甜汤,就乐呵呵,美滋滋地应了,然后福身离开了听雪堂。 安笙一出去,方氏脸上的笑容立即就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阴狠和不屑。 第二百零一章:皇命 安笙主仆三人回了玉笙居,关起门来说话。 青葙和紫竹攒了一肚子气,刚才在听雪堂不敢说什么,这会儿回了玉笙居,关上了房门,可算是忍不住了。 ”还再求几个药方,亏她好意思说出来,她当小姐的药方,是大风刮来的呢!“紫竹努努嘴,一脸的不高兴。 别人都以为药方是普云大师给的,但她们几个却知道,那药方是小姐自己出的。 这样的好方子,放到铺子里,那是要替小姐赚钱的,可如今,就这么白白给了大小姐。 没想到,那母女俩还不知足,还想再要方子,真是得寸进尺! ”这种人,是没什么廉耻可讲的。“青葙嘴巴更毒,直接就说方氏不知廉耻了。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两个丫头有多生气。 她们两个,加上雪蝉和郑妈妈,都是直接卖身给安笙的,所以并不属于永宁侯府。 因而,对永宁侯府里的主子们,自然没有太多敬畏感。 她们是只认安笙为主的,所以,心里自然是向着安笙。 主要是,方氏母女几次三番坑害为难安笙,所以,青葙她们,对方氏母女,实在是没有好感。 对没有好感的人,又在气头上,说话自然就不能多好听。 不过,尽管如此,有些话,还是不好多说。 若被有心人听了去,青葙和紫竹,包括安笙,都难逃重责。 ”好了,有些话咱们关起门来,悄悄说一两句,也就得了,都收收气,为这样的事,生气不值当,你们还真当我会再给她们药方啊!“安笙对着二人安抚道。 ”可,小姐,您方才都答应大夫人了,要替她问大师说方子的事呢?“青葙和紫竹听了安笙的话,皆有些不解。 方才,她们可是亲耳听到,小姐答应要帮大夫人再问普云大师讨要药方的,可小姐这会儿怎么又说,并不会再给了? 安笙听了二人的疑惑,也不急着解释,反而笑了一下,然后问她们,”你们忘了,明日我们要去做什么了?“ ”明日?“青葙想了想,”对了,明日我们要上山去,给药藤抽丝。“ ”是啊,还有一大半没弄完呢,明日可得弄出来了,那软甲编起来可不容易,早一日抽完丝,就能早一日开始编了。“紫竹也附和道。 ”师傅说,明日会给祖母写信,你们难道也忘了。“其实,安笙真正想说的,是这个。 她都可以想到,当徐氏接到师傅的信以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定然是将她叫过去,一番殷殷嘱咐,让她好好跟着师傅,做这为国为民的大善事。 为前线的将士们配药呢,这可不是大善事么! 最重要的是,还能有仁善的美名传出去,顾家怎么也要跟着长脸的,徐氏怎能不乐意。 到时候,徐氏必定要让她抛除一切”杂念“,只管安心跟着师傅配药。 既然是抛除一切”杂念“,那方氏要求的那些事情,也就必然做不到了。 即便非要做,那也得往后推推。 师傅这些日子,可得忙着给前线的将士们配药呢,哪有那个闲工夫,替她闺女找美容的药方? 方氏得多大的脸,多看不开事,才能再张口讨要药方。 退一万步说,即便方氏真豁出去,不要脸了,还有徐氏在那挡着呢,必然不会让方氏胡来坏事。 况且,就安生对方氏的了解,这么有失身份的事情,方氏也不会做。 等到给前线的药品配制完了,陆铮带着人出征走了,顾凝薇脸上的伤,也该好的差不多了。 她给方氏的那个药方,可是对祛疤甚为有效的,方氏又舍得给她自己闺女花银子,顾凝薇的脸,想好慢些,怕是都难。 到时候,方氏还拿什么借口,让她去讨要药方? 若真舍下脸说了,那也真够贪心的了。 届时,怕是流言的唾沫星子,都能将方氏“淹死”。 方氏没那么蠢,不会做这种自毁脸面的事。 所以说,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既如此,又何必生气? 青葙和紫竹听了安笙一番解释,都恍然大悟。 原来小姐早就打算好了啊,那就好,那就好。 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大夫人和大小姐。 次日,早朝。 惠帝钦点了陆铮为主帅,陆文和另一名青年将军为左右先锋官,命他们率领两万军士,八日后,开拔,出征西北。 此次西北战况,并未紧急到,立即就得点兵出发的地步。 一大部分的镇北军,还留守在西北,这几日的工夫,陆铮并不担心那边出什么乱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两万人出征,自是要准备一番的。 八天已经算是很短了,陆铮明白。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此前,一直对他任出征主帅,持反对声音的兵部尚书汪德蒲,这一次,竟然也默不作声了。 难道,是因为皇上亲口下了圣令的缘故? 可汪德蒲好像并不是,这么唯唯诺诺听话的臣子吧? 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思及此,陆铮便侧头,往汪德蒲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见太子殿下,也正回头。 二人的视线对上了一瞬,随即分开,快得似乎并无交汇一般。 但他二人都明白,对方那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接下来,主要就是围绕着出征的事情在讨论了。 群臣各抒己见,说的似乎都是为国为民,为前线将士们考虑的好点子。 惠帝圣心大悦,当即夸赞了好几位能言的臣子。 一时间,朝堂上,一派其乐融融。 可正因如此,才显得奇怪。 自古,朝堂之上,都是个争议不断的地方,什么时候,这文武百官,竟然都长着一条舌头,脑子里都是一个想法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铮和太子几乎都确定了,这其中必然有事。 不过,眼下他们没有证据,所以,也不能乱说,便只好先按兵不动。 但是,也都打算好了,待下朝后,要用心查探一番。 汪德蒲这个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必须得弄清楚才行。 出征在即,可别还未跟敌人对上阵,就先被”自己人“,拖了后腿! 46 第二百零二章:忧虑 朝堂上的事情,各家内宅里的女人们,知道的并不多。 所以,大都还是风平浪静的。 唯有几家知道内情的,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也不会多说。 世家大族里头,都没有接到消息,平民百姓们,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笙早起给徐氏请安过后,便照例出了门。 马车走上街道的时候,两旁的商家大都已经将铺子开起来了,街边卖朝食的摊子,更是热闹得很。 处处都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模样。 纵然西北兵戈扰攘,可毕竟距离邺京太远了。 富足安宁的邺京臣民,是感受不到,战争真正的残酷之处的。 安笙想到师傅说,太子和陆铮亲自上山请他帮忙出批言,才说服了天家下令,命陆铮为主帅出征西北。 不免有些心凉。 西北战火纷飞,可有些人,竟然还能为了一己私利,置百姓们的苦楚于不顾,置国家的大义于不顾,只为了,谋取自己那点儿私利。 当真可恨又可恶! 她虽是一介女子,不在朝堂,但也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 今日他们能不顾西北的战事,一心要为自己谋私利,那么,若来日邺京也有了兵乱,那些人,又会怎么做呢? 虽说她不在朝堂,又人小力微,但是,想到这些事,也不免有些忧虑。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今儿起得太早了,不舒服了?”青葙敏感地察觉到安笙情绪不怎么高,仔细一看,就见安笙果真面色不大好,于是忙问。 “没有,我就是想到些事,并未有哪里不舒服。”安笙摇摇头,冲青葙笑了一下。 有些事,即便说出来,青葙她们也未必能理解,再说,她们也不可能有法子解决那些事情。 朝堂争端,各为其主,自古如此,她虽未亲眼见过那些不流血的政治手段,但是,前世看过那么多史书与兵书,自然也是明白的。 若想要改变这些,还真不是她一介女子能够做到的。 这天下,还是要有一位贤明的君主来领导,方能内外清明。 如今的皇帝,其实也算是位明主了,只不过,明主也有老了的时候,英雄迟暮,到底不如年轻时候,虑事周全,眼光长远了。 特别是,这几年太子殿下和大皇子都渐渐大了,皇上对自己座下的那把椅子,大概也看得更重了。 这一点,从太子如今的处境并不明朗上,就能看得出来。 若不是为难,太子又何必请师傅出面,帮他推举陆铮出战? 安笙虽未见过太子,但是,前世却也听过不少太子的传言。 若她记得没错,三年之内,惠帝龙体便渐渐不行了,至于为何不行,这等内宫秘辛,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不过,她倒是记得,惠帝龙体欠佳后,便将监国大任交给了太子,太子自接了监国任命后,便下达了不少利国利民的政令。 别的她不算了解,但是,太子命人开设药庐,专供穷苦百姓们抓药治病的事,她却是知道的。 说来,她还跟着师傅,去太子命人开设的药庐义诊过呢。 她不知道,太子是否真的将百姓们放在第一位,但是,她至少知道,能为普通百姓做到这一点的,将来必然会是一位明君。 不过,前世的她,还没有机会等到太子登基,便被梁无道跟马氏害死了。 所以,也就不知道,太子最后到底有没有荣登大统,又是否是一位真正的明君。 但就目前来看,能让陆铮这样的少年英才甘心追随的太子殿下,应该还是有成为明君的潜力的。 至于为何从陆铮甘心追随上总结出了这些来,安笙倒是没有细想。 大概是几次三番被陆铮相救过,所以,在安笙心中,已经不自觉地,将陆铮划进可靠那一行列中去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靠谱的人追随的人,多半应该也是靠谱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紫霞山脚下,然后在茶摊旁停了下来。 赶车的婆子说地方到了,请安笙下去。 安笙这才从沉思中抽回神,理了理头发,然后下了马车。 因着安笙要在山上留到未时,体恤赶车的婆子等的辛苦,便让她将马车,赶到她小儿子家里去歇歇,待时辰差不多了,再过来接自己。 这婆子小儿子家就在京郊不远,婆子平时在侯府当差,哪有机会常去儿子家里,如今听到安笙说,让她去儿子家里歇歇,婆子当时就喜得不行。 不过,她可没敢立即应承,一直推说不敢这样。 “妈妈不必拘谨,郑妈妈说了,她头回出门的时候,不认得京里的路,就是妈妈好心,帮忙指的路呢,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待会儿日头就烈起来了,总让妈妈这么等在外头,我也于心不忍啊,这里没有旁人,我不说,你不说,又怎会有人知道妈妈离开过呢?” 原来二小姐是记着她的情呢。 赶车的婆子一听安笙这话,当即就笑了,“二小姐客气了,奴婢就是顺便帮着指个路而已。” “即使只是顺便,却也帮了我们呢,如此,妈妈就更不该推辞了,这欠人情的滋味,可不好受呀。”安笙顺势笑笑。 “那,那奴婢就承了二小姐这个情了,您善心,奴婢明白的。” “妈妈客气了。” 打发走了赶车的婆子,安笙带着青葙和紫竹上山。 这会儿时辰尚早,又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所以上山的人并不算很多,只偶尔能碰到几个农家百姓而已。 安笙她们主仆三人走在边缘,三人行事低调,也没有穿金戴银的,所以并不惹人注目。 四下看了,这会儿没有旁人,青葙才问,“小姐,您为何对这吕婆子这般好?” 安笙脚步未停,轻轻勾唇笑了一下,道:“这吕婆子,是荷香的表姨母,不过,府里少有人知道罢了。” “荷香!”青葙惊道,“奴婢听说,荷香已经被大夫人赶到庄子上去了,您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 荷香就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小丫头而已,小姐忽然关注起她来了,是要做什么? 89 第二百零三章:巧合即是缘 安笙听了青葙的话,只笑了笑,跟她说回去再说,却没有替她解惑。 确实,现在是在外头,虽说这会儿山道上看似没什么人,但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明白事情的轻重,青葙也就再没有问下去。 主仆三人继续往山上走。 拐过前面的石壁,便到半山腰了,再往上走一点儿,有一处可供休憩的小亭子。 不过,安笙她们也没累,就不打算去亭子里歇着了。 主仆三人直接绕过石壁,打算一口气爬到山上去。 不想,一个转弯后,却碰上了熟人。 “陆世子!”短暂的愣神过后,安笙冲站在自己上面几级台阶的人,福了下身。 没错,她们碰到的熟人,正是陆铮。 因在外面,安笙便称呼陆铮的封号,而没有如昨日那般,唤他将军。 一个称谓而已,陆铮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同。 总觉得,二者之间,亲密度是有差别的? “你是要上山帮大师制药吗?”陆铮问。 这话问得,实在有些没水平。 不过,安笙还是笑咪咪地点点头,应道:“正是,陆世子这是......” 说话间,安笙暗暗地打量了陆铮一眼。 只见他身后背着一个药篓,里头似乎有一抹绿色的草尖儿露出来,仔细看,上头还挂着晨露,而陆铮脚下的靴子上,也沾了些泥土和草叶,若她猜得没错,多半应该是上山采药去了。 陆铮亲自上山采药? 察觉到安笙的视线,陆铮立即解释道:“昨日大师给的药单上,还差几味,其中便有这九死还魂草,我记得,这药草是挂着晨露时,入药最佳,因而便一早来采了,打算给大师送过去,没想到,正碰到顾二小姐也上山去,真是巧了。” 没错,他就是赶巧碰见的安笙。 绝对不是,起了个大早,采完药之后,却故意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才碰上的人。 巧合就是缘分,是挡不住的么。 “陆世子辛苦了,这九死还魂草,确实是带着晨露入药最佳,没想到,世子对草药也有研究,真是博学多才。”安笙倒是真没多想,还客气地夸了陆铮一句。 “顾二小姐谬赞了,我不过是,知道些皮毛罢了,跟你和大师,是没法比的,班门弄斧,都是你跟大师不嫌弃。”陆铮听见安笙夸奖他,便觉得通体舒畅得很。 不过,他这人常年板着一张脸,所以即便是欢喜,也不易叫人察觉。 所以,安笙也没发现他情绪有变。 “陆世子客气了,术业有专攻,世子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大事,又岂是我跟师傅能比得了的。” 这句话,安笙说的倒是真心实意的。 她真心敬重那些,为了保卫疆土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他们做的,才真是大事。 能为了一国国民,拼上性命的人,本就值得所有人,真心敬而重之。 所以,安笙对于陆铮,是真心敬服的。 但同时,她也心疼。 这种心疼,在很多人看来,可能是妇人之仁。 但安笙却觉得,这是身为一个人,应该有的怜悯之心。 大家只看到陆铮他们在战场上杀敌如何英勇,可又是否关注过,他们会不会害怕? 生死面前,又有谁,是真的毫不惧怕的呢? 死过一次的人,才更能体会,生的不易和珍贵呢。 思及此,安笙不自觉地,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抹笑,很短,很轻,但却似乎包含了无数涵义,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陆铮自然也是看到,安笙那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了。 这种笑容,他总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可每一次看到,心里都不怎么舒服。 每当这时候,他便觉得,他跟安笙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阻碍,让人隐隐有些心焦。 但转念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对。 他跟安笙之间隔的,怕不光是这一种阻碍吧? 且不说别的,就单说他克妻那个名头,就足够让他,想要做些什么,却迟迟不敢了。 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啊! 想到这一点,一向沉稳如陆铮,也不免失落。 许是因为在安笙面前,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缘故,所以,陆铮这失落的模样,便被安笙瞧了去。 安笙不明所以。 难道是她看错了? 好端端的,陆铮怎么忽然失落了起来? 难道,是刚刚自己说错了什么? 安笙迅速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发现并没有什么,会让陆铮失落的。 越想越不解,鬼使神差般的,安笙便道:“战场凶险,刀剑无眼,还望世子多加小心才是。” 她也是忽然想到了,师傅说陆铮此行有劫的话,所以,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但是,却没想过,陆铮听了她这话,会是什么反应。 陆铮听了安笙的话,双眸陡然亮了起来。 这些年,他每次出征,除了母亲和祖母,还有几位好友,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让他小心。 这话从安笙口中说出来,总觉得,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呢。 “我......”安笙大概也察觉到了陆铮的反应有些不对,还以为自己多话了,忙要解释。 便见陆铮分外郑重地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小心的。” 呃...... “是,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安笙笑得有几分不自然,忙点头掩饰过去,“时辰不早了,我得赶紧上去了,师傅定然还等着我呢,那个,正好顺路,陆世子可要同行?” 陆铮听了安笙的“邀请”,十分痛快地点了头,“自然要的,走吧。” 说着,便对安笙做出个请的手势,“小姐先请。” 安笙笑着还了个礼,提着裙摆继续往上走。 安笙不是多话的性子,据她了解,陆铮也不是话多的人,且她又不知与陆铮聊些什么,于是,便闷头向前走。 至少,这样不会因为聊错了话题,而闹得彼此尴尬。 殊不知,走在她身边的陆铮,几次想要搭话,但都由于没想好如何开口,而硬生生憋回去了。 他确实不是多话的性子,所以,碰上了只管闷头向前走的安笙,才更加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开口才好。21046 第二百零四章:无心还有意? 过了半山腰,就能看到弘济寺山门的影子了。 古朴庄重的山门,掩映在苍松翠柏中,在绵绵碧空下矗立多年,不朽,不败,静看世间繁华纷扰,岁月洪流。 山上的铜钟,又响了,空灵的梵音,萦绕山间,听得人心自静。 安笙听到这梵音,不由得驻足了片刻。 陆铮见她停下,便也止了步,一同默听。 片刻后,梵音既停,安笙继续向上走。 “世子可知道,弘济寺,建寺多久了?” 陆铮似乎没想到,安笙会忽然问起这个,愣了一瞬后,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道:“若我记得不错,这弘济寺,是前朝所建,迄今,应该已有五百多年了,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寺了,寺内许多得道高僧,还是前朝遗老。” 这算是官家秘闻了,不过陆铮能知道,也不奇怪。 毕竟,他身份摆在那里,这种朝堂秘辛,自然是知道些的。 安笙听了陆铮的话,似乎也找到了适合闲谈的话题,遂也顺着道:“我倒是听师傅提起过一些,不过,师傅不肯说太多,所以具体的,我也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倒听说过,有一位大师,原来曾是享誉天下的大儒,特别博学多才,只是无缘见过,听说,那位大师不光擅长经史子集,就连兵法军事,也很有造诣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安笙这话状似无心,却叫陆铮听得心念一动。 “你说的,可是空净大师?” “世子也知道空净大师?那可曾有幸见过这位大师呀?”安笙似乎对空净大师特别好奇。 陆铮听到安笙的提问,面色微微变了一下,然后才道:“少时,曾跟随祖父见过一面,但后来,就再没见过了。” “这样啊,”安笙点点头,又道,“听说空净大师很少会见外人的,看来世子佛缘不浅,才能入了大师的法眼呢。” 安笙这话,本是带着些许欣羡的语气,没想到,陆铮听后,却苦笑了一声。 安笙不解,便听陆铮道:“哪里是我佛缘深厚,都是看祖父的面子,大师才愿意见我的,那时候,祖父想请求大师替我授课,不过,你也知道,大师自入佛门后,便不再收徒授课了,所以虽有祖父的面子,大师还是没有破例,后来,祖父去了西北...便再没回来过,拜师的事情,便也不了了之了。” “实在抱歉,都是安笙多嘴,让世子想起伤心事了。”陆铮面上一闪而过的伤感,安笙又怎能见不到。 不过,即便如此,今日这话,她还是必须得说。 哪怕陆铮会觉得不快,她也得将话说到了。 此举,便权当还了,那次暗夜窄巷里,陆铮救她性命的恩情吧。 虽然,陆铮可能并不知道那次救的是她,可她自己却不能,将一切看成理所当然,轻描淡写地一笔抹去。 欠人情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欠的救命情。 她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提起空净大师,但是,有些话,也不好说的太白了,无端惹人猜疑就不好了。 只盼陆铮是个有些心思的,能明白她的意思才好啊。 “祖父仙逝多年,没什么不能提起的,小姐不必在意。”陆铮显然,并未明白安笙的意思。 或者说,他是因为见安笙道歉,忙着宽慰她,才一时间没想到别的。 安笙也猜着这一点,故而又道:“安笙本也是无意间想起了空净大师,却不想,会引出老国公,到底是安笙的罪过了,不过,安笙还是要多嘴再说一句,老国公能带世子去拜空净大师为师,足可见眼光深远。” 陆铮听了安笙的话,便点了点头。 然后,带着几分怀念和孺慕,道:“祖父,确实是个谋虑长远之人,当年,他也是看重空净大师的博学,才想将我送到空净大师身边,多学些东西,可惜,大师已入空门,与尘俗间的联系,便也断了,祖父纵然与大师有些交情,却也不好强迫,再到后来,祖父身逝,这件事,便更加没人提起过了,我虽仰慕大师之才,却也不敢打扰大师清修。” 安笙听了陆铮的话,便知他本身,还是想要跟随空净大师学习的。 那事情便有门。 “师傅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安笙一边慢慢地向上走着,一边道,“他说,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人,能真的与尘俗彻底毫无联系,所有的一切,皆唯心而已,只要自己的心静了,在哪,做些什么,都是修行。” “空净大师入弘济寺的时间,比师傅还长,修行比师傅还高,世子觉得,空净大师的心,静不静?”安笙说着,忽然停下来,微笑地看向陆铮。 陆铮被安笙看得一愣。 随后,他的眼中,微微闪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问安笙,“你是说,空净大师,可能会同意教我?” “这话安笙可不敢说,”安笙闻言,便垂首笑了,然后,又继续提步向上,“唯心而已,世子心中如何想的,何不试着去做一做呢?试一试,即便不成,将来至少也不会后悔吧。” 是啊,他何不试上一试呢? 陆铮想到,自祖父那次带他去见空净大师后,他便再也没有自己争取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渐渐地,也淡忘了这件事。 但如今听安笙提起,却恍然惊觉,这些年,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还记得,祖父当年带着他上山时,跟他说过,他们陆家,世代功勋,出过不少名将,但真正算得上惊世帅才的,却一个没有。 祖父说,他有这个资质,所以要送他去拜见一位名师。 但最终,师傅没拜成,祖父便急着去了战场,再然后,祖父便再没回来过。 拜师这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这么多年了,陆家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了,不想,今日却从安笙口中,再听到了这件事。 回想安笙忽然提起空净大师,似乎便是意有所指。 陆铮心念电转,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抬首望去,却见安笙已经走了一段距离,陆铮忙收起心中的念头,大步追了上去。 心里,似乎飘进了一团柳絮,轻轻柔柔地动着,撩得他心里,一阵软过一阵。89 第二百零五章:旧事不堪 安笙和陆铮再未交谈。 二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两级石阶的距离,就这么一路走上了弘济寺。 不过有些事,彼此心中却是都有些思量的。 安笙敬重陆铮为人,知他不会因为自己提醒的这几句话,便怀疑自己的居心。 她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给陆铮提这个醒儿的。 关于空净大师,如今知道的人,或许不那么多了,但从前,可几乎可以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空净大师在入佛门之前,曾为南诏培养出了不少能为之士。 这些人,许多入朝为官,既有能言善谏的言官,又有驰骋沙场的武将。 他们的出身各有不同,脾气秉性更是千差万别,但有一点相同的便是,这些人为官后,皆成为了国之栋梁。 能为国家培养这么多有能之士,可想而知,空净大师那时候,在南诏该有多么高的地位。 就连先帝,都对空净大师给予了极高的敬意和尊重。 曾几何时,空净大师,也是意气风发。 想他在而立之年,能有此大成就,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大概世人都逃不过那句谶言,太过得意,总有失意。 空净大师后来犯下了,他此生最不能释怀的错误。 先帝的时候,南诏边陲,便时有战事,不光在西北,别的地方,也是如此。 那一次,南诏的属国,幽国被陈国攻打,前来南诏求助。 先帝看清了局势,知道陈国真正想要侵占的,乃是南诏国土,而幽国,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 所以,先帝当机立断,立刻点兵帮助幽国。 幽国接到先帝的帮助后,非常感激,两国兵将整合之后,便以破竹之势将陈国军队赶出了近百里。 取得了如此大的胜利,幽国国君大喜,当即下令设宴犒赏三军。 哪成想,高兴得情绪还没持续多久,便听到陈国又卷土重来的消息。 而且,这一次,陈国军士竟然都拿着制作十分精良的武器,当下打的幽国和南诏的军队措手不及。 这倒也不奇怪,陈国盛产铁矿,武器装备一向强过其他国家。 这也是,为何陈国领土并不算大,但却迟迟没有被别国吞并的原因。 对方气盛,己方匆忙落败,幽国君主和南诏被派过来的统帅皆是又恼又恨。 可一味恼恨,也不能将陈国的军队打退,还得寻求解决之法才行。 南诏这次被派过来的统帅,正是空净大师的一个徒弟,名唤孟仓。 这孟仓是个世族子弟,自幼也是得名师教导的,后又拜在空净大师门下,故而很有几分意气,常常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巧的是,他参加了几次战役,也都取得了胜利,并未尝过败绩。 如今在别人的地盘上输了,他自是不甘恼恨。 孟仓其实,只在空净大师身边学了半月兵法而已,可以说,连空净大师所会的皮毛,都没学到多少,就更别说精髓了。 他自命不凡,忽然失败,自觉不堪,求胜心便更加重。 思索一夜,派出自己的心腹,让他亲去求见空净大师,求得破除陈国边防重镇,遥都之法。 心腹快马加鞭,到了空净大师府上,将战事说了一番,然后,拿出主子的亲笔信,呈给空净大师。 孟仓也是个有心眼的,他信中并不说是因为自己求胜心切,才来求老师帮忙,只说看不得幽国百姓饱受战火之苦,故而特向恩情求得破城之法。 只要遥都破了,陈国必然无条件投降。 这样一来,战事就能结束了。 信的末尾,将遥都的地形和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虚心求教空净大师,应如何破城。 空净大师看完了信,略一思量,觉得徒弟说的也有道理。 战火纷飞,百姓最苦,若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事,也算是为两国百姓做一件好事了。 打定了主意,空净大师果真给孟仓出了三个破城之法。 孟仓的心腹拿到破城之法后,立即动身回了大营,将锦囊妙计交给了孟仓。 前面说了,空净大师不光通晓经史子集,于兵法军事上更是有很深的造诣,所以,有了他给的法子,孟仓果真将遥都给破了。 本来,孟仓也是想,照着自己跟空净大师说的,破城后,便让陈国无条件投降。 可是,他没想到,遥都的百姓,竟然会如此硬气。 陈国领土面积并不算很大,但是,因其盛产铁矿,所以武器制造十分先进精良。 孟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打下了遥都,竟然会被一群在他眼中,本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贫民百姓,又给揍了一顿。 听到属下来报,说遥都百姓奋力抵抗,伤了他手下不少士兵的时候,孟仓彻底恼了。 人在怒极的时候,大抵都是有些缺少理性的。 而孟仓,这种情况比一般人,还要更重一些。 或许是骨子里带着暴戾,孟仓竟然做了一个让自己,也让空净大师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罪孽深重,恨不能以身谢罪的决定。 孟仓竟然下令屠城。 要知道,在任何时候,任何朝代,屠城都是非常为人所不齿,所诟病的一种行为。 其残忍程度,实在令人发指。 孟仓刚刚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属下也愣了,还劝了一下,问他是否再考虑考虑。 可孟仓正在气头上,早就失了常性,闻言不禁更加恼怒,喝命属下立即执行他的命令。 三军之中,统帅之命大过天。 所以,属下也不敢再劝,虽觉不妥,但也想,这毕竟是敌国,就算杀了一些百姓,应该也不至于有什么大问题。 后来的情况,可想而知。 遥都的百姓再骁勇,又如何是正规军队的对手。 单方面的屠杀,已经不能算作对战了。 常年刀口舔血,很多人,已经练就了冷血心性,杀着杀着,也就麻木了。 等到孟仓反应过来,命人停手的时候,遥都上万百姓,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了。 孟仓看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心忽然也颤了一下。 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下令属下在此驻扎之后,自己回去,犹豫再三,写了一篇战报,命人快马送回了邺京。89 第二百零六章:凡事无或许 孟仓的战报上,倒是没有太弄虚作假。 事情太大,就算他想要瞒,也未必瞒得住。 毕竟,他带的人,又不全是忠于他的。 所以,他也不敢做欺君之事。 但是,人在危险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趋利避害。 孟仓虽未隐瞒屠城之事,但在汇报的字眼上,却打起了机锋。 破城的主意,是空净大师给的,孟仓就是在这上头,做起了文章。 他是想,空净大师名震朝野,虽没有入仕为官,但却深受皇帝信任和推崇。 所以,将罪责稍稍往大师身上沾一点儿,应该会给自己留出些喘息的空间。 在生死大事面前,什么尊师重道,孟仓早已顾不得了。 他若没命活着,又何谈尊师重道呢? 况且,他的话,也没说错。 遥都之所以能被攻破,仰赖的,确实是空净大师的主意。 只不过,他将屠城的事情,也写在了这之后而已。 这样看起来,两件事似乎就有了联系,乍然一看,一般人都会觉得,孟仓的屠城指令,说不定,也有空净大师的授意。 可是,孟仓忽略了先帝对空净大师的敬意和信任。 收到孟仓的战报后,先帝雷霆大怒,立即宣召空净大师进宫觐见。 空净大师奉命进宫后,先帝便将孟仓的战报给他看了。 空净大师看后,登时就吐了血。 先帝敬重大师为人,也知道大师不可能授意孟仓下令屠城,见到大师气得吐了血,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因而,立即让人叫御医来给大师诊治。 不想,大师却跪地阻止了皇上。 大师当时是这样跟先帝说的。 “草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草民而死,草民实在罪过,请皇上允许,草民一死以告慰亡灵吧!” 空净大师字字泣血,恸人心肠。 先帝自然不能同意。 且不说,先帝本就不是暴虐之人,况南诏此次出兵,只不过是帮助幽国而已,现在孟仓却下令,屠杀了人家陈国遥都半个城的百姓,这事,说出去实在不好听。 可不好听归不好听,这个风口浪尖上,皇上却不能认下这个错。 自古,只要是打仗,就免不了要有伤亡。 不流血的,那还是战争么。 孟仓下令屠城,是不对,可他屠的,毕竟是陈国百姓,而非是,南诏自己的百姓。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深受帝王之道的影响,明白在这个时候,他不能立场不明。 他怕自己重惩了孟仓,会引来诸将寒心不满,所以,即使明知孟仓此举有违人道,却还是不能重责他。 既然孟仓都不能重责,那空净大师,就更不能责怪了。 所以说,空净大师要以身谢罪,先帝自然不能答应。 而且,为了怕空净大师离开皇宫之后,会自戕谢罪,先帝对大师可谓是,煞费苦心。 甚至最后,连威胁的手段,都不惜用上了。 空净大师也就是这个时候,才生出了遁入空门的心思。 活着无望,连死都不能自主,自觉满身罪孽,三日后,大师请求先帝,许他落发出家。 出家也总比昭告天下,说要以死谢罪强。 先帝还是敬重空净大师的,如此为难大师,也是没办法,现见大师一心要入空门,也不好再阻拦。 于是,便应了。 自此,大师在弘济寺落发出家,法号,空净。 一入佛门,尘俗往事,便再与空净大师无关了。 空净大师在弘济寺闭关修行三年,不见一人。 三年,能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比如,本来并未受到重责的孟仓,因为日夜受亡灵入梦侵扰,不堪其苦,身死平怨。 孟仓一死,遥都的事情,便成了禁秘,先帝亲自下了封口令,不许南诏臣民再妄议此事。 虽说悠悠之口,最难堵得住,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说的再多的流言,也总有被新的流言掩盖的那一天。 时间是味绝佳的良药。 再难愈合的疤痕,时间一久,总会结痂,脱落,再愈合。 孟仓以身谢罪了,谁又能再去追责他什么? 空净大师也遁入空门,不再涉足红尘。 直到先帝薨逝,遥都发生的那件事,更加没有人提起过了。 新帝即位,朝堂势力更迭,空净大师这位当年名动帝辇的大儒师,渐渐地,也被新人所遗忘了。 而少数的旧人提起空净大师,总是带着惋惜和遗憾的。 可再惋惜,再遗憾,有些事,也是不可挽回的了。 后来虽然也有不少世家,亲上弘济寺,想请空净大师教授家中的子孙,但是,空净大师连人都没有见。 彼时,空净大师已经是弘济寺内,数得上名号的得道高僧了。 自然无人敢勉强他。 因而,只得都悻悻而归。 久而久之,上山拜师的人,便少了,到后来,几乎再没有了。 所以说,陆铮当年随老国公上山,能有幸见到空净大师的面,其实已是很难得了。 或许,若老国公没有在战场上意外身亡,凭借他与空净大师的交情,兴许真能让陆铮拜下这个师傅。 但是,凡事并没有那么多或许。 老国公战死沙场,空净大师一开始,也确实没有答应收下陆铮为徒。 正因这样,陆家后来才没有再带陆铮去拜过师。 大概也是觉得,即便去了,也是做的无用功,既如此,还不如给陆铮请个别的师傅,好好教授课业了。 毕竟,身为陆家嫡出一脉的唯一健康的男丁,陆铮身上,可是被寄予了整个陆家的厚望。 若陆铮的大伯和父亲没有相继战死,也许,陆铮不会如今天这般,如此受重视。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陆铮现在肩上背的,又岂止陆家的兴衰荣辱? 还有陆家一手培养起来的,镇北军的兴衰荣辱呢! 年纪轻轻,便背负了这么多,安笙不知道,陆铮可曾觉得累过? 就她所想,应该是累的。 那么大一副担子压在肩上,谁能不累呢? 陆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这一点,从他十三岁就能指挥一场小型战役,还取得了不俗的战绩上,就能看得出来。 但是,想要成为一位真正的惊世帅才,陆铮还是差一些的。2. 第二百零七章:担心 安笙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重活一世,她可能比别人更加惜命一些。 所以在很多时候,她会选择明哲保身。 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也不知是怎么来的,稀里糊涂的,一觉醒来,像做了一场大梦。 可梦里的一切,又都在照着前世那般重演。 当再一次亲眼见到了,那一幕幕前世发生过的事情,再次上演,她才真的确定,前世种种,并不是一场梦。 她真的,是重新回来了。 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她无法跟任何人吐露,便只能埋在心底深处,然后,一点一点,努力扭转前世的败局。 虽然,现在她还没能从永宁侯府这座,华而不实、藏污纳垢的牢笼里跳出去。 但是,不急,总要一步步来,她要做的,可不仅仅是跳出去那么简单。 那些害她的,欠她的人,总有一日,她要让她们加倍偿还。 不过,这些都是她自己的事,她自会自己努力去完成。 今日说的,是陆铮的事。 她其实也不大明白,为何忽然就管了陆铮的“闲事”。 若是要还人情,可她做的也不少了。 难道真因为陆铮救过她,她这一辈子,无论做多少事,就都还不上这个情了? 也不至于吧。 可若不是为了还情,那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家国天下? 为了苍生百姓? 这么说,好像又夸张了些。 思来想去,好像还真就,只有还人情这个原因,最为靠谱了。 那就是这个吧。 既是还情,总也不嫌多么。 毕竟,人家陆铮可是实打实地救了自己一命的,那自己不过给他提个醒儿,也不算什么吧? 应该就是这样。 说服了自己以后,安笙便不再多想了。 同陆铮一起去了普云大师的禅院,坐下同师傅和陆铮一起喝了杯茶,安笙便带着青葙和紫竹,去耳房那边,给药藤抽丝去了。 这个才是如今最要紧的事情。 方才听陆铮说,大军八日后开拔,时间紧,任务重,今日一定得将药藤丝全部都抽完才行。 安笙带着人给药藤抽丝去了。 自她走后,陆铮的目光,便一直不自觉地追着她而去。 直到安笙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再看不见了,陆铮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视线。 普云大师静静喝茶,对一切置若罔闻。 一杯茶饮罢,陆铮忽然问起了,空净大师的事情。 普云大师放下茶杯,目光无波地看向陆铮,“将军怎么忽然想起,空净师叔了?” 陆铮在普云大师面前,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遂将方才在来的路上,跟安笙提起空净大师的事情,跟普云大师说了一遍,然后,也将自己想要再次拜师的想法,表达清楚。 普云大师面前,陆铮不敢诳语,所以,安笙说的那些话,他也都如实交代了。 普云大师听了陆铮的话,沉吟了片刻,才问,“将军是说,师叔的事情,是安笙先同你提起的?” 陆铮闻言,微微有些不解地回望普云大师。 “倒也不是顾二小姐特地提起,不过是闲谈间,提到了,陆铮便多说了几句,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没想到顾二小姐不嫌烦,反而给了些建议,陆铮觉得顾二小姐的建议很好,遂才厚着脸皮,到大师这里来问上一问。” 他虽不明白大师为何会忽然那样问,但是,总觉得若承认是安笙先提起空净大师的事情,不怎么好,所以便换了一种说法。 而且,他也没有说谎,相信普云大师听了他的话,是不会生气的。 普云大师确实没有生气,但是也没有明确回答陆铮,只是道:“万事随缘,若将军与师叔真的有缘,自当有机会得师叔教导。” “大师说的是,陆铮受教了。”普云大师既然这样说了,陆铮自然也不会再问下去。 “龙涎香,昨日傍晚,太子殿下已经差人送来了,现在将军也将九死还魂草送来,贫僧便可以开始配制药品了,将军五日后,可来取走。” “有劳大师了。”陆铮听到大师说起制药一事,忙郑重颔首道谢。 “将军客气,”普云大师还了个佛礼,“战场凶险,贫僧多嘴提醒将军一句,遇事记得向后看一看,莫要一味向前冲,需知,惦记将军的人,会担心。” 陆铮听到普云大师这话,便愣了一瞬,随即颔首道:“大师教诲,陆铮谨记。” 他想,大师说的应该是母亲和祖母吧。 每次他出征前夕,母亲和祖母都要上弘济寺祈福诵经,大师自然知道,因而提醒他小心行事,也没什么奇怪。 普云大师见陆铮这般应话,便知他心中所想,但也没有故意纠正陆铮的想法,只是道:“将军记得就好。” 出征在即,陆铮要忙的事情很多,自然不能在普云大师这里多待,因而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普云大师亲自将陆铮送出禅房。 陆铮对大师行了个佛礼,道:“有劳大师了,大师无须客气,请留步。” “将军慢走。”普云大师含笑回了个佛礼。 陆铮对大师颔了下首,视线却似不经意地,瞥向了耳房那边。 有心想要去跟安笙道个别,但是,又觉得唐突,思来想去,只得怅然转身离开了。 陆铮临行之前那明显不舍的目光,自然没逃得过普云大师的法眼。 不过,普云大师并未多说什么,含笑注视着陆铮走远之后,才提步去了耳房。 耳房内,安笙她们正在忙着给药藤抽丝,一个个都认真得很,连普云大师来了,也未曾注意到。 普云大师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了。 提笔写了封信,让人送到山下永宁侯府去,普云大师便去制药了。 一个时辰后,普云大师的亲笔信送到了永宁侯府老夫人,徐氏的手上。 徐氏接到信后,展开一看,登时眼角就爬上了喜色。 略略思索了一阵,徐氏将信小心地折好,又重新放回了信封中。 然后,立即让徐嬷嬷派人去给三个媳妇送信儿,就说自己召她们到松鹤堂来议事。. 第二百零八章:另辟蹊径 徐氏命人叫几个媳妇来议事,三人哪里敢耽搁。 就算是尚在“病中”,不宜出门的沈氏,也都收拾了一番,去了松鹤堂。 三人脚前脚后出的门,正巧在松鹤堂院门口碰个正着。 互相见礼之后,方氏跟宋氏,都客气地问候了沈氏几句。 沈氏亦客气回了礼,柔柔一笑,说:“都是老毛病了,劳大嫂和三弟妹记挂,将养了这两日,已经好多了。” 沈氏这病来的突然,方氏跟宋氏本来不怎么相信,但派人去查,也没查出什么,故而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更何况,沈氏这一病,便闭门不出,于她二人来说,反倒也算是件好事。 现如今方氏跟宋氏私下内斗不断,虽说大多时候,都是些小动作,但也是够闹腾人的。 这时候,她们也都怕宋氏坐山观虎斗,反而渔翁得利。 所以,甭管沈氏这病是真是家,方氏和宋氏倒是都乐见其成。 至少不用在互相斗法的时候,再分神去提防沈氏。 徐氏特地派人来,说有事情要跟她们商量,三人心中都急着想要知道,到底所为何事,也就没有心思寒暄来寒暄去的,故而说了几句话,便一道进了松鹤堂的院门。 盼夏亲自候在门廊下,见了三人忙行礼问安,然后将三人引到客堂去了。 一进去,就见徐氏坐在主位上,正在喝茶。 人逢喜事精神爽,徐氏高兴,面上自然要透出几分来。 方氏三人见徐氏面上带着喜色,不由暗暗惊奇,纷纷揣度是什么事情,让徐氏这样高兴。 “都来了,快坐吧。”徐氏笑着摆摆手,叫几人坐下。 方氏三人行礼之后,按次坐好,盼夏亲自奉茶上来。 徐氏也没故意拿褶,让方氏等费心猜度,而是痛快地开了口。 “方才,我收到了普云大师的亲笔信。”说着,徐氏便伸出食指,轻轻扣了扣,放在案几上的信。 徐氏这话一出,方氏三人眼神便都变了,都不由自主地,去看徐氏手指下头的那封信。 不过,信装着封呢,她们三人自是看不出什么的,于是,只好又都拿眼去瞧徐氏。 徐氏见三个媳妇眼露焦急,便勾唇笑了一下,“大师善心,又念着顾家,就连做善事,也不忘带着顾家呢。” 方氏等人听得心急,心道普云大师善心,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就不用徐氏你多说了,你还是快说正经事吧。 徐氏目光一转,语气带着三分神秘,“西北又起了战事,今日早朝,陛下钦点陆家世子出战西北,八日后,大军便要开拔去西北了,这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吧?” 方氏等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解。 徐氏到底想要说什么? 西北要打仗,关她们几个妇道人家什么事? 再说了,这可是朝政大事,徐氏跟她们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好? 徐氏见三个媳妇一脸懵然,便有些气闷,心说这几个拙的,嫁进来这么多年了,关键时刻,却连她的心思也猜不出来! 因觉得方氏等心拙,徐氏也没了卖弄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道:“每次战时,弘济寺都会给前线的将士们准备一些药品,而这赠药之事,正是普云大师来负责的,这一点,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我要说的是,从前,普云大师带着弘济寺众僧制药送予前线兵将,可从未带着旁人做过,不过今年,大师却首开金口,要带上别人,来做这件大善事了。” 说到这,徐氏停了一下,然后目光一一扫过三个媳妇。 她就不信,自己都说到这里了,这几个眼拙心盲的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徐氏虽有意试探,但方氏几人又岂是真的眼拙心盲? 听到徐氏这样说,几人几乎都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娘说的,可是安笙?”方氏小心问道。 尽管心中已经多半有了答案,但方氏还是不死心,想要问个清楚。 沈氏和宋氏也同样看向徐氏,等着徐氏揭晓谜底。 徐氏笑着点头,“不错,正是安笙,你们都知道,安笙是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又是跟着普云大师学习医理的,所以,大师要给前线将士们制药,带着她,实属正常。” 就算这件事不正常,这会儿在徐氏眼里,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她看重的,当然不是安笙有多大能耐,出了多少善心。 这京里每年打着做善事的旗号,去博美名的人,多了去了。 她看重的,自然也是这个美名。 若不是为了仁善的美名,谁会将自家的银子撒出去,给那些不相干的人花啊,又不是傻子! 世家大族,拼的除了家世地位,不就是个名声么。 顾家才在右相夫人的寿宴上丢了面子,这会儿正是借机挽回受损声誉的大好机会啊。 所以,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思及此,徐氏脸色严肃了几分,语气也郑重了许多。 “安笙能跟着普云大师做善事,是她有福气,有佛缘,可她再佛缘深厚,也是顾家的孩子,出了门,那可是要代表顾家的。” 说着,徐氏还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瞥了方氏一眼后,才又接着道:“有些事,不必我多说,你们应该也明白,顾家如今,相比京里其他大族,总是差着一层,那是咱们运道不佳,现在运道来了,咱们就得抓住,你们说,我说的是也不是啊。” “娘所言极是。”方氏几人闻言,忙颔首应是。 徐氏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你们都赞同我的话,那我就做个主,给前线兵将们准备药品这样的大善事,自然是不能落下我们顾家的,从前,虽说我们也在战时捐赠过药品,但是,无论是药品的数量,还是成色,都不能跟那几大世家相提并论,这次,我就想,咱们便不跟他们凑热闹了,他们财大气粗的,咱们总之是比不过的。” “既然比不过,咱们不如另寻蹊径,直接将药品送到弘济寺,请普云大师代为转送,你们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啊?” 第二百零九章:暗斗 徐氏这样问,方氏几人又怎能不应? 因而三人都颔首道:“娘举措英明,媳妇等叹服。” 徐氏虽说是在问她们的意见,但话里话外,哪一处不是透露出,“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你们只要点头附和就够了”的意思。 明白徐氏真正的心思,方氏等人哪里会自找不痛快。 不过,嘴上虽都同意了,但方氏等人心中,却是心思各异。 方氏从听到,普云大师要带着安笙给前线将士们制药的事情以后,便开始生气,以至于徐氏后来说了什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 而沈氏和宋氏,听了徐氏那番话,则都有些不屑。 徐氏话说得好听,还另寻蹊径,将药品都交给普云大师,让普云大师代为转赠。 但实际上,她们都明白,徐氏就是想要厚着脸皮去蹭普云大师的名声。 弘济寺赠药给前线将士,那可是要记功德簿的,只怕这才是徐氏真正的目的。 到时候,只要稍稍放出那么一点儿风声,自然就会有人,替徐氏将至仁至善的美名传出去。 这可比平时给那些泥腿子乞丐们施点儿粥,要好听多了。 等到这美名再有幸传到皇上耳朵里,到时候,即便没有厚赏,也要得皇上几句夸赞的。 顾家现在最缺的两样,美名和官声,便都手到擒来,真是一举两得。 徐氏这算盘打得可真够精的啊! 宋氏在心里暗暗撇了下嘴。 世人都道商人最精于算计,可她觉得,眼前的徐氏,简直比那最善算计的商人,还要精明百倍。 而且,脸皮也够厚! 就因为孙女被普云大师叫去跟着制药,徐氏就能立刻打蛇随棍上,抓紧一切能利用的机会,为家族谋名声,谋未来,真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不过,宋氏也不得不承认,徐氏此举,确实是对的。 顾家现在空有一个侯爵的名位,但却没有衬得起这个爵位的身家,顾家想要再上一步,确实得费心谋划才行。 她们老爷,是做不得大官了,她也不过出身商户,而且又没有儿子傍身,是指望不了什么了。 但是,顾家若是势力大了,于她自然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既没有坏处,她为何要反驳徐氏,惹徐氏不高兴,自讨苦吃? 这般一想,宋氏应话应的便也痛快极了。 只是,她这痛快的情绪还没维持多久,便被徐氏一句话,给弄不痛快了。 “老三媳妇啊,娘知道,你这些年为了咱们府上的兴旺,没少出力,家里人人都记着你的好呢,现在,正是用到你的时候,娘想,你是不会拒绝的,是吧?” 宋氏一听这话,心下顿时一紧,但是也没敢表现出来,只是道:“娘您太客气了,媳妇做的,都是应该做的事。” 这是既没答应,也没否决。 徐氏听出宋氏话里的不乐意,却装作没听懂,顾自笑着道:“娘就知道,你最懂事了,平日里,咱们府上施粥赠药,你都出力最多,娘想,这一次,你应该也不会让娘失望的,对吧?” 徐氏说完,便笑呵呵地看着宋氏。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宋氏要是再不应,也够没眼力见儿的了。 在徐氏面前,她自然不敢没眼力见儿。 于是只好也勉强自己笑着点点头,应道:“娘所言极是,这都是媳妇应该做的,为了顾家,媳妇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徐氏见宋氏应了,面上笑意不由更深,“很好,娘就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既如此,这件事,你们三个就商量一下,先拟个单子出来,想好要送什么药品和药材,再来给我看看。” “是,娘。”方氏三人闻言,都颔首应道。 “这可是大事,记得抓紧些,不如现在就赶紧回去商量吧,最迟晚膳时分,也要商量个差不多了,去吧。”徐氏笑眯眯地挥手叫退。 方氏等忙起身行礼,然后按照徐氏的吩咐,回去商量去了。 出了松鹤堂的院门,方氏和沈氏几乎同时看向宋氏。 谁都知道,宋氏名下有两间药铺,所以说,说是侯府赠药,说白了,大头还是要从宋氏的铺子里头出。 宋氏也明白这一点,但她就是不喜欢徐氏算计她的态度。 既要让她出东西,又不愿意开口求她,非要让她自己“主动”将东西拿出来,给她们做脸面,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三弟妹是要回去查点查点吧?那我就先回去看看咱们府里的私库,到时候,等三弟妹查点好了,看能拿出多少药品和药材来,咱们再商量拟单子的事情,你看可好?”方氏笑盈盈地往宋氏心上又扎了一刀。 她心里本来正不痛快呢,可是看见宋氏也不痛快,她这心里,瞬间就好受多了,也有心情刺激宋氏了。 宋氏哪里能听不出方氏这话是故意在给她添堵。 可她偏不遂方氏的意! “我手里就那么点东西,就算查点,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不像大嫂你,掌着府库的钥匙,偌大的永宁侯府,东西全在你一手掌握呢,要查起来,可要费时了,还是等大嫂查完,给我来信,咱们再商量拟单子的事情吧。”宋氏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 永宁侯府是个空架子这件事,只怕没有人比她知道的更清楚了。 这些年,若不是她填补,永宁侯府对外还想维持着富贵的假象,做梦去吧! 所以说,方氏即便管着府库,掌着中馈,实际上,也是个穷当家的。 方氏最恨别人拿这事挤兑她,宋氏偏偏就说了。 方氏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沈氏本不想掺和她二人争斗,但是徐氏交代的事情若是办不好,她也要跟着受罚,所以只好站出来,做了和事老。 “大嫂和三弟妹都是能干的,娘最是倚重你们二位,这一点,府里无人不知,依我看,咱们还是先去将单子拟出来,等闲下来了,再细细叙话也不迟啊,大嫂和三弟妹觉得呢?” 方式跟宋氏闻言,目光都动了动,然后齐声道:“二弟妹(二嫂)所言极是。” “那咱们便先走吧。”沈氏见她二人还算给面子,暗暗松了口气,笑着招呼她们一起走了。 第二百一十章:变风向 方氏跟宋氏,本也没想在人前闹得太难看,因而沈氏一出面调和,二人便顺势卖了她这个面子。 最后,三人决定,由沈氏跟方氏,去府库还有顾家名下的药铺中掉动所需药材和药品,宋氏自己去名下私铺查点。 三人分头行事,约定了最迟晚膳前夕,到前厅碰面。 毕竟徐氏方才已经说了,最迟晚膳时分,要她们将单子拟好呈上去,三人自然不敢耽搁。 未时末,方氏等的药品单子还未拟好,安笙倒是先回来了。 这一回,她也乖觉,还未等徐氏派人来叫,自己就带着青葙和紫竹,直接去了松鹤堂。 路上碰见了徐氏身边的丫头倚翠,笑得那叫一个灿若春花。 “奴婢见过二小姐,老夫人正念叨着二小姐呢,可巧了,二小姐就回来了,您可真是与老夫人心意相通啊。” “是吗?”安笙笑了笑,“怪道我回来的路上,一直觉得心口热热的,原来是祖母她老人家念叨的,劳祖母挂心了。” 说着,便加快了脚步,往松鹤堂方向走去。 安笙明白,倚翠态度这般热情,多半是受了徐氏的授意。 即便不是徐氏亲自授意的,也是揣度过徐氏的心意,才这般对她的。 想想她初回永宁侯府,第一次到松鹤堂请安那日,倚翠明知她身份,却还将她晾在院里吹冷风,当真讽刺。 真是风水轮流转。 在这府里,你若没点儿用处,任你是个主子,也要被得脸的奴才糟践呢。 如今看来,她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思及此,安笙在心中讽然一笑。 到了松鹤堂,倚翠将安笙主仆请进去,福身行礼后,便退出去了。 徐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见到安笙进来,立即笑呵呵地将人唤到自己身边。 安笙腼腆地谢过徐氏,然后顺从地坐到了徐氏身边。 徐氏一把抓过安笙的手,来来回回摸了几遍,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祖母就说你是个福泽深厚的,如今一看,果真不假,也只有你这样福泽深厚的孩子,才能跟着普云大师做大善事呢,好孩子,跟着大师制药,辛不辛苦啊。” 徐氏拉着安笙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俨然一副关爱孙女的好祖母模样。 “孙女不累,”安笙柔柔一笑,摇摇头,“能跟着师傅给前线的将士们制药,是孙女的福气。” 徐氏闻言,满意地点头笑了,“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最懂事了,这不光是你的福气,也是永宁侯府的福气呢!这可是天大的善事啊。” 要是旁的事,徐氏也许不会这么在意,这么高兴。 可这为前线将士们赠药,背后的说道可就多了。 往小了说,能博得个仁善的美名,往大了说,若能叫天家看到顾家的好,那顾家还愁不能更进一步吗? 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顾家不上不下这么多年了,缺的不就是个在天家面前露脸的机会么! 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了,徐氏如何能不高兴。 所以说,她现在看安笙真是再顺眼不过了,从来没有一刻,这般顺眼过。 看来当初将这丫头的命留下,确实是对的,徐氏暗暗点了点头。 徐氏正暗暗得意呢,却听安笙说:“孙女斗胆,请祖母恕罪。” 徐氏心中一惊,但面上却还笑得慈和,“这孩子,好端端的,你何罪之有啊。” 话虽这样说,但徐氏心中却在飞速思量,安笙为何突然有此一说。 正想着,便听安笙道:“师傅说祖母仁善,孙女本也知道,但刚听师傅说,要让我帮着制药的时候,孙女还是犹豫了,因怕祖母怪孙女自作主张,所以一时不敢应承师傅,后来师傅说,祖母向来以仁善治家,最是热衷做善事,叫孙女不必犹豫,又说要亲自修书一封与祖母,孙女这才应了师傅所言,如今见了祖母的态度,孙女自觉羞愧,遂请祖母恕罪。” 徐氏听完了安笙的话,登时就笑开了,“哎呦,你这孩子,祖母还当是什么事呢,你遇事知道顾忌祖母的意思,这是好事,祖母又怎能怪你呢?不过,这大师所言也甚是有理,祖母对于能为前线将士出一点儿绵薄之力,也是乐意之至啊。” “祖母最是善心,孙女知道。” “这孩子,你也是个孝顺又心善的,祖母也知道,”徐氏拉着安笙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既然应了帮大师制药,可千万要用心,知道吗?祖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但这件事可不是小事,你一定要郑重对待,知道吗?” 徐氏连番嘱咐,安笙又怎能不应? 于是便恭顺地点点头,应道:“祖母教诲,孙女谨记。” 然后,又招过青葙,让她将手中的小药箱子打开,给徐氏看。 “因为战事吃紧,制药的时间比较紧,所以孙女便自作主张,将一部分药材带回来,想着先做些准备工作,好方便师傅制药,祖母不会怪孙女自作主张吧?” 说罢,安笙便有些紧张地看着徐氏。 徐氏闻言,立即笑着安抚道:“这都是应该的,祖母怎会怪你呢,好孩子,你做得对,哎呦,这么多药材,辛苦我的宝贝孙女了。” “孙女不辛苦,祖母说的对,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孙女也不过尽自己一点儿绵薄之力罢了。” 徐氏闻言,便点头笑了,显然很是满意安笙的态度和说辞。 祖孙两个又其乐融融地说了会儿话,徐氏便放安笙回去了。 安笙一走,徐氏便吩咐徐嬷嬷,传令下去,说安笙这些时日要忙着要紧的大事,让底下人都精心着点儿,不论玉笙居有什么要求,都要尽力满足,而且,无事还不能去打扰安笙。 这道命令一下,可是惊掉了府里一地的下巴。 底下的奴才们不知细情,所以纷纷揣度,安笙是做了什么大事,让徐氏这般重视? 不过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想,这府里的风向,怕是要变了。 玉笙居里住着的那位,今时不同往日了,再想敷衍对待,可得掂量掂量,是个什么后果! 第二百一十一章:“拿着鸡毛当令箭” 就在府里的奴才们,对徐氏的命令揣测纷纷的时候,各房的主子们也都听说了这道命令。 方氏当时正跟沈氏在一起,尽管气得脸色都青了,但也还是强忍着没有做出失态的举动来。 只是将袭香招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话。 沈氏自然是看见方氏变脸了,但是却装作没看到,什么也没说。 说到底,安笙受不受重视,跟她也没多大干系,她们虽在一个府里头住着,但是又不常在一起,她也不过是安笙的婶母而已,自然没什么好生气的。 但方氏不一样。 方氏身为安笙的嫡母,那是正经的一房人。 府里几乎都知道,方氏不待见安笙,徐氏这样做,确实叫方氏面上无光。 不过方氏到底理智还在,知道不能在沈氏面前失了体面,所以什么都没做,照旧还跟沈氏一起对单子。 她吩咐袭香,也不是为了别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宝贝闺女。 顾凝薇现在养病期间,方氏自然不想让这些糟心事,影响女儿养病。 所以才特地交代袭香,让她回去跟方妈妈说,将大房几个管事妈妈都召集起来,交代她们约束好自己手底下的人,不许她们在顾凝薇面前乱说话。 袭香听命而去,将话带给了方妈妈,便又回来方氏身边伺候了。 方妈妈是方氏的心腹,事情交给她办,方氏也放心,所以见袭香回来,也没多问。 主要还是有沈氏在身边,她也不好问这个话。 一切看似如常,但大家心里头都清楚,有些事,毕竟不一样了。 宋氏那边也很快得到了风声。 不过,她跟方氏的反应,可截然不同。 宋氏当然不是替安笙高兴,她只是知道方氏肯定不痛快,才高兴而已。 这样一来,就连徐氏让她往外拿东西,她也不那么难受了。 安笙带着青葙和紫竹回了玉笙居。 不多时,郑妈妈就进来,将徐氏命徐嬷嬷跟底下人下命令的事情,跟安笙说了。 安笙听罢只是笑了笑,不予置评。 徐氏就是这么现实的一个人,对她来说,有利用价值的人,才配得到优待,这一点,安笙最清楚不过了。 她对徐氏本也没什么期待,所以也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 更何况,这点儿小恩小惠的,她也不看在眼里。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突然间对小姐这么好?”青葙明显不相信徐氏会这么真心对安笙好。 要是真有这个心,又怎么会放任大夫人,将小姐养在庄子上那么多年? 就算最后将小姐接回来了,也没见老夫人对小姐怎么好过,如今这突然转了性子,怕是为了大师的名头,而非真心对小姐吧! “她什么心思不重要,反正她这命令正方便我们行事,这就行了,”安笙对青葙笑了笑,然后转头吩咐郑妈妈,“妈妈叫雪蝉看着门,无事别叫人进来了,既得了老夫人这么好的命令,不用岂不浪费。” “是,小姐,您放心吧,奴婢会看住她们,不许她们到小姐房间来的。”郑妈妈福身应道。 安笙受普云大师所托,要为陆铮做一件药藤软甲的事情,郑妈妈也知道,所以立即就明白安笙为何要这样吩咐了。 这事可不能让大夫人她们知道,否则的话,大夫人一定要扣一顶私相授受的大帽子在小姐头上。 到时候,好事变成了坏事,就算有大师的名头,可也架不住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胡乱传话。 大夫人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小姐呢,她们自然不能叫大夫人知道这事。 所以说,老夫人这个命令,来的还真及时呢。 哪怕拿着金毛当令箭呢,只要这鸡毛是老夫人给的,那就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郑妈妈带着紫竹出去了。 她外头还有事情要忙,担心雪蝉一人守门不稳妥,遂将紫竹也叫了出去。 郑妈妈和紫竹走后,安笙便带着青葙进了内室。 主仆俩走到桌边,青葙将手中一直拎着的小药箱子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几样药材拿出来,然后,又将盛放药材的布帛取出,里面赫然露出了,深褐色的药藤丝。 这药藤被普云大师用特质的药水浸泡过后,早已失了本来的颜色,韧度也非同一般。 青葙将药藤丝小心取出,交给安笙,然后才从袖袋中,又拿出了从普云大师那里带回来的软筋,捋顺后,也放在了桌上。 “小姐,您现在就开始编吗?”青葙问。 “嗯,现在就开始,再耽搁下去,我怕时间来不及了,待会儿你帮我压着边儿,这东西太软,我还是头回做,怕起头起不好,接下来编的也不顺利。” “是,小姐。” 说做就做。 主仆俩将桌子清理出来,然后开始给软甲片起头。 其实这所谓的编织软甲,方法就跟编席子差不多。 只不过,这软甲因为是用药藤丝来做,比不得竹篾苇子硬实,所以更加难编。 安笙跟青葙先将十根药藤丝拧成一根细绳,依次拧好之后,安笙开始摆条子,也就是俗称的起头。 万事开头难,这话当真一点儿没有说错。 在连续失败了八次之后,安笙才算找到了手感,将头起好了。 主仆俩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但也不过片刻,就立即凝神贯注,准备续编。 这药藤丝即便拧成了细绳,可一样软得很,因为太软,所以编织的时候,就要格外用力,因而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安笙的两手便又酸又疼,额上也沁出了汗。 青葙见了,很是心疼,心里忍不住暗暗埋怨了陆铮一下。 要不是为了这位陆世子,小姐何必遭这样的罪呢。 安笙正在努力跟手中的药藤丝作斗争,也没注意到青葙的反应。 任何时候,这手工活做起来,都是个精细又费时费力的活计,所以,忙活了一个时辰,安笙的软甲,也才编了不过方寸大小。 看着手中的软甲片,姑且算作是片吧,安笙暗暗给自己打了打气。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容易的,既然答应了师傅,她就一定要将这软甲编出来才行。 说不定,这东西还真能救陆铮一命呢! . 第二百一十二章:真情?假意? 安笙一直在房里编织软甲,直忙到晚膳时分,才出去,准备用膳。 今儿的晚膳虽是从玉笙居的小厨房做的,但是因为有徐氏那样的命令,所以厨娘准备晚膳的时候,特地用了心思,准备的很是丰盛精致。 才刚坐下,郑妈妈便带着老夫人身边的倚翠来了。 倚翠进了门,赶紧向安笙福身行了,“奴婢见过二小姐。” 安笙笑着叫了起,并问了倚翠缘何这时候过来。 其实倚翠手中提着食盒呢,她都看见了,但还是装作不明白,特地问了一下。 刚问完,便见倚翠笑呵呵地将手中的食盒抬了抬,道:“今儿晚膳厨娘做了道佛手金卷,老夫人吃了觉得滋味甚美,便惦记着二小姐,所以特地打发奴婢给二小姐也送过来一些,请二小姐尝尝。” 安笙闻言,立即配合地做出惊喜模样,“劳祖母惦记,还请你回去跟祖母说,安笙谢过祖母爱惜赐菜。” 说着,又招呼紫竹,“快给你们倚翠姐姐上茶。” 紫竹听命要去,却被倚翠快手拦下。 倚翠拦住了紫竹,又同安笙福身笑道:“二小姐赐茶,奴婢本不该推辞,只是这个时候,老夫人身边还需人伺候,奴婢奉命来送菜,但却不敢多留,还望二小姐恕罪。” “既是这样,那我便不强留你了,还望你将我的话带给祖母,就说我明早再去谢恩。”安笙说着,便笑着欠了下身子。 倚翠忙回了礼,笑容里带着几分讨好和客气。 “二小姐折煞奴婢了,这不是奴婢应该做的么,老夫人特地交代奴婢了,说若是二小姐一定要去谢恩,让奴婢劝过二小姐,不必特地过去了,不过一道菜而已,二小姐喜欢最重要,老夫人还说,二小姐如今辛苦,明日的晨省便免了,请二小姐多睡上一会儿,直接上山去帮大师的忙就是,老夫人说,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祖母这样说...”安笙闻言犹豫了一瞬,随即道,“既是祖母好意,我自当遵从领受,不过,长者仁善,我却觉愧于领受,既免了晨省,那我待会儿用过完善,再去谢过祖母吧,你帮我同祖母说一声就是。” 徐氏免了晨省不假,但那也是有原因的。 就她所知,徐氏最是看重这些规矩,若没特殊原因,必然不会免了她的晨省。 而说是不让她去谢恩,怕也不过是客套话,她若全盘接受了,徐氏心里定然不怎么舒服。 去说句话而已,有些过场,只要在这个家里一日,总是免不了的。 果然,倚翠听她坚持要去谢恩,又客气了几句,但却没有再劝她不要过去的话,算是默认了。 将倚翠送走,安笙坐下,开始用膳。 用过晚膳,收拾妥帖后,安笙便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徐氏听了倚翠的传话,自是也收拾妥帖在等着她。 见她过来,面上都是慈爱的笑意。 “你这丫头,一道菜而已,还特地巴巴地赶来谢什么恩,倚翠也是的,我不是吩咐过她了,叫她传话给你,让你别过来了么,有这工夫,在房里歇歇也好啊,你如今可累着呢。” 话虽这样说,可徐氏眼角眉梢皆带着笑意,无一不在说明,她对安笙此举的满意。 安笙也会说话,专挑徐氏爱听的说。 “虽说长者赐,不敢辞,但是,领受长辈恩德,自是要带着感激之心的,否则孙女心中实在不安。” 安笙的语气柔柔的,表情和软恭顺,眼中带着孺慕,处处都叫徐氏觉得满意得不得了。 “好好好,你这张小嘴啊,定是抹了蜜了。”徐氏笑得开怀。 “祖母笑话安笙。”适时地做出一点儿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更让徐氏放心,觉得她人小不知事。 果然,徐氏见她如此,眼中满意更甚,暗暗的打量之色也退下去了。 目的达到,安笙正准备找借口告退,却又被徐氏唤住了。 “祖母不跟你开玩笑,正好你来了,祖母有件正经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徐氏口气突然郑重起来。 安笙心头一动,又不着痕迹地坐了回去。 “祖母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孙女怎敢当祖母一句商量呢。” 能让徐氏这么郑重其事的,多半不是小事。 让她猜猜? 徐氏在这个当口上,忽然严肃又正经地说要跟她商量事情。 难道是,为了药品的事? 正想着呢,便听徐氏道:“安笙啊,你知道,祖母最是热衷做善事了,这些事,不光你看在眼里,普云大师也是看在眼里的,对吧?” 这开场白,听着有点儿带坑的感觉? 安笙暗暗打量了徐氏一眼,谨慎应道:“祖母仁善,孙女自然知道。” 徐氏闻言,呵呵一笑,然后,忽然带着几分嗔怪,又道:“光知道可不行,可得付诸行动啊,祖母纵然仁善,可能力毕竟有限,虽有心为前线的将士们做些事情,但毕竟人小力微,做不得太多,正发愁着呢,不想这机会就找上门来了。” 人小力微? 徐氏? 虽然永宁侯府地位不显,荣光不在,但是也不至于用人小力微这个词来形容吧? 徐氏这么自降身份,到底想要做什么? 安笙有些疑惑,不知道徐氏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只能小心地应对着。 徐氏也没叫她疑惑太久,紧跟着就将心里的想法直接说了。 “祖母是想啊,你跟着普云大师给前线将士们制药,这可是大善事,咱们府上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帮着出些药品和药材,还是能做到的,本来,我还想着改日亲自去弘济寺,将这些东西送上去,既然你如今跟随大师左右,不如,就代祖母将东西送到大师那里去吧,让大师代为转交出去,就说永宁侯府为前线的将士们,出一份力,你看这样可好?” 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这个! 安笙在心里暗笑一声,摇了摇头。 师傅还真是料事如神呢,连徐氏这个反应都料到了,真是比她这个亲孙女,都了解这位老夫人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胆小 徐氏说完那番话,其实心里头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的。 这种感觉说起来,也挺莫名其妙的。 想她一个当家老夫人,跟自己的孙女说个话,难不成还紧张? 说出去怕是要笑死人。 可是,徐氏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就是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儿紧张。 理智上,她劝自己说,安笙不会,也不敢拒绝她的话。 但是,心里却也隐隐有些担忧,害怕安笙真的一时头昏回绝了她。 要真是那样,她该如何收场? 而且,安笙也确实没有立即点头应承下来,而是犹豫了。 不,准确的来说,她是愣住了。 徐氏看着“傻呆呆”坐在那里的安笙,心里略微有些不满。 真是,自己这个当祖母的,好言好语地跟她商量,她竟然还发呆! 思及此,徐氏脸色不由有些冷,面上慈爱的假笑也快要维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候,安笙却忽然动了。 徐氏在安笙转头面向自己的那一瞬,立即又恢复了那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怎么样啊,安笙觉得,祖母这个建议,如何啊?” 安笙见徐氏明明一副非常紧张,却硬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由暗暗惊奇。 看来这件事在徐氏心里,可真是重要的不得了。 否则也不会露出那种表情来了。 这可是心思深沉的永宁侯府老夫人,何时在小辈面前显露过紧张情绪啊? 未免再过一会儿,徐氏会“恼羞成怒”,安笙赶紧照着跟师傅商量好的,点头应道:“祖母所言极是,孙女因一时听见祖母如此仁善的大义之言,所以愣住了,还请祖母不要怪孙女失态。” 原来是这样! 徐氏听了安笙的话,高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 听到安笙肯定的回答,和“真心的”恭维,她也是受用得很。 不过,她自诩自己身份高,不好在小辈面前显露太多情绪,因而只是矜持地回应了安笙的恭维。 “这是你母亲和你两位婶母共同拟出来的药单子,上面这些东西,就是永宁侯府要送往弘济寺的,你且看看,觉得哪里不合适,也好及时更改。”说着,徐氏便吩咐盼夏,将她手边的那张药单送给安笙看。 盼夏依言拿起药单,正要送往安笙那边,安笙却忽然站起来,满面惶恐地直摆手。 “祖母折煞孙女了,这药单既是母亲和两位婶母草拟出来的,必然是仔细商量过的,母亲与两位婶母都是仔细周全之人,她们的决定,如何不比我这个小辈得体,再说又有祖母您把握着分寸,这事实在是轮不到孙女插言啊。” 徐氏本也不是真心想要听安笙的意见,如今见安笙自己知趣,这般拒绝,反倒满意。 安笙有句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她一个小辈,如何敢对长辈的决定指手画脚。 若今日安笙不知分寸接下了这药单,她事后必然要找机会敲打一番。 不过现在她这样识趣,那就算了吧。 安笙言辞恳切,情绪惶恐,百般推拒,徐氏也只好顺势而为,没有再勉强她。 见徐氏命盼夏收回药单,安笙立即长长地呼了口气。 徐氏见了,嗔道:“你这孩子,在祖母面前,怎的还如此小心。” “祖母容禀,孙女这不是小心,”安笙急着解释道,“实在是,祖母在孙女心中,最是英明果断,您做的决定,哪里能有不对的呢,孙女自然不能不自量力,要对祖母的决定指手画脚啊,还望祖母明鉴。” 安笙情绪略有些激动,看样子就差指天画地地发誓叫徐氏相信她了。 徐氏笑着摆摆手,安抚道:“好好好,祖母不说了,看把咱们安笙急的,祖母知道你孝顺懂事,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晚上就别熬得太晚了,仔细对身子不好。” “是,祖母,那孙女先告退了。”安笙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下。 待她走后,徐氏看着门口的方向,半晌忽然道了一句,“可惜了,胆子太过小了些。” 话虽这样说,不过徐氏面上倒还笑盈盈的,显然并不是真的觉得可惜。 徐嬷嬷跟在徐氏身边良久,最明白徐氏心意,见状便道:“二小姐孝顺,才总是害怕在您面前有不周全的地方,胆子小些也没什么不好,姑娘家么,胆子大了怕是要难教呢。” “你这话说的倒是很对。”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笑着点头附和了。 “奴婢不过是斗胆揣测老夫人心意罢了,老夫人不怪奴婢多嘴,已是奴婢的福气了。”徐嬷嬷笑着给徐氏添了杯茶。 徐氏接过徐嬷嬷递来的热茶,啜了一口后,嗔了徐嬷嬷一眼,轻哼道:“就你最会说话!” “是老夫人不嫌弃。”徐嬷嬷笑呵呵地接道。 徐氏笑着哼了一声,然后话峰陡然一转,“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得很对,这姑娘家,胆子大了必然不是什么好事,这凝薇如今胆子就越发大了,否则怎么会在右相夫人的寿宴上,就不管不顾地跟徐家丫头闹起来?花那么多银钱,请宫里的教习嬷嬷来给她讲规矩,竟然教得她这样,可见是个有主意的,我从前最是看重她,以为她样样都是个好的,如今看来,怕是我高看她了!” 这话怎么突然又转到这上头的? 徐嬷嬷暗暗捏了把汗,小心地看了看徐氏的脸色,劝道:“大小姐兴许也是年轻气盛,才一时失了分寸的,老夫人切莫生气,孩子们还小,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要您费心教呢,您权当为了自己身子,也莫要生气呀。” 道理虽是如此,可一想到这些日子外面的流言,徐氏就气不顺。 “这样,你明日去一趟家祠,跟家祠里的教习嬷嬷说一声,就说我过几日要送家里的孩子去学学规矩,叫她们好好准备准备。” 徐嬷嬷闻言,不由心惊。 那家祠里的教习嬷嬷,手段可比外面的嬷嬷们厉害多了,哪个进了家祠的人,不得扒层皮出来。 老夫人要送大小姐去家祠学规矩,看来是真下了狠心了。 “是,奴婢明日一早便过去。”不敢再多说,徐嬷嬷忙恭声应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安笙带着青葙回了玉笙居。 一回去,青葙的脸色就不由难看了起来。 郑妈妈见状,便知道此行怕是惹了不痛快,遂赶紧问安笙,可是出了什么事。 安笙也没瞒着郑妈妈,便将徐氏吩咐她,代替顾家往弘济寺送药材的事情说了。 郑妈妈听罢,脸色也不由得有几分难看。 老夫人这么做,可是半点儿不顾及小姐的脸面。 若真要做善事,往前线捐东西,以顾家的身份,要么直接捐出去,自有经办官员会接着,以往各大世家多半也是都这么做的。 要么,就直接送到弘济寺的善堂,自然也有专管此事的僧人帮着记录在册,又何必非要让小姐代为转交? 怕是为图方便是假,借着小姐的手,攀上普云大师这棵大树,才是真正目的吧。 老夫人真是好算计,也好厚的脸皮啊! 普云大师送东西出去,那可是要记功德簿的,就算大师自己不喜张扬,但且不说佛门也有佛门自己的规矩,大师不好破例,光是普云大师的信徒们,也会广为传颂此事。 大师的名气摆在那里,就算大师再不想张扬,也没办法。 以往可是没听说过,普云大师会带着谁家一起做善事。 多少世家求到普云大师面前,普云大师可从未破过例。 就因为今年大师带着小姐一起制药,老夫人就看准这个机会,打算打蛇随棍上,要打破这个常规了? 这事将来若是传出去,顾家是名利双收了,可大师岂不是要失信于其他世家? 还有小姐,小姐又要在大师面前如何自处? 这些,老夫人可曾考虑过...... 郑妈妈越想越忧心,不由担忧道:“小姐,这事...依奴婢之见,您还是要慎重考虑啊。” 青葙闻言,便恨恨地跺了下脚,急道:“还如何考虑?妈妈您是没瞧见老夫人那个架势,小姐若不答应,哪里能有好果子吃!”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郑妈妈一听,便急了,也没心思斥责青葙说话不注意了。 “你们别担心,师傅早料到这点了,放心吧,我已经与师傅想好了万全之策。”安笙见郑妈妈和青葙着急,忙安抚道。 “哦?小姐跟大师已经商量好如何办了?那太好了,既是如此,那奴婢也就放心了。”郑妈妈一听安笙的话,瞬间转忧为喜,笑着拍了拍胸脯,长舒了口气。 青葙却有些傻眼,不解地问道:“小姐,您跟大师什么时候商量好的这件事,奴婢怎么不知道啊?” 她这几日一直都跟在小姐身边呀,怎么不知道,大师跟小姐,何时连这种事都商量过了啊? 安笙笑得有几分神秘,故意逗青葙说:“自是在你偷懒的时候商量的啊。” 青葙一听安笙这样说,急的忙要解释,再看安笙一脸揶揄,便知道安笙又逗她呢。 “哎呦,我的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逗奴婢呢,奴婢都快急死了,您快说说,您跟大师到底打算怎么办啊?” 说着,青葙便扯着安笙的衣袖,缠着叫她解惑。 知道青葙是替她着急,安笙也不舍得不再逗她了,于是忙将自己跟师傅商量好的计策,跟青葙和郑妈妈说了。 青葙和郑妈妈附耳倾听,听完之后,都忍不住抚掌称叹。 “这可真是绝妙之计,没想到,没想到大师也会出这种主意。”郑妈妈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说了这句话。 刚一说完,她就赶紧打了自己嘴巴两下,“奴婢该死,怎可妄议大师呢,大师可是得道高僧,向来慈悲为怀,大师这样做,也是在帮小姐嘛。” 郑妈妈会这样,许是觉得自己亵渎了普云大师慈悲为怀的心。 青葙却没想这么多。 她就是单纯地认为,谁对她家小姐好,谁就是好人。 再说了,依她之见,小姐跟普云大师之所以有此计策,也是被逼无奈。 难道就只许老夫人她们算计小姐和大师,小姐和大师就得白白受着不成? 哪有这样的道理! 若没法子也就罢了,既有,又能这么痛快,为何不用? 她倒是想要看看,老夫人得知自己的“美梦”破碎,会不会失望! 郑妈妈不像青葙这般冲动,她想的更多。 高兴之余,郑妈妈也还有一丝担忧,“小姐,可万一这事最后真成了,老夫人的愿望落了空,怪罪你,可怎么办呢?” 青葙一听郑妈妈的话,也冷静了下来,同样忧心道:“对啊,小姐,郑妈妈的担心不无道理,若老夫人到时候将错都怪到您头上,怎么办呢?” 安笙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先问青葙,“我问你,方才你可听到,老夫人叫我如何给师傅传话的?” 青葙虽不解安笙为何这样问,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答道:“老夫人说,让您将东西带上去,请普云大师转交出去。” 安笙一听这话,便笑了,然后,在青葙和郑妈妈不解的目光里,解释道:“既说是转交,又如何能以师傅的名义,交出去呢?弘济寺自有收容外来捐赠的善堂,师傅将东西交给善堂,再由他们统一交到筹措军粮药品的官员手中,从前都是如此办的,这一次,自然也不能例外啊。” 安笙笑得有些狡黠。 青葙和郑妈妈这才明白了她跟普云大师真正的用意。 对啊,普云大师照规矩办事,谁能说出个不字来? 老夫人再有气,也不好撒在小姐身上。 届时,除了将这个哑巴亏吃了,还能怎么着? 再说了,其实也不算吃亏,小姐不是说了么,普云大师还是会特地向善堂的僧人提一下,这东西是顾家送上来的。 有普云大师这句话,可比顾家自己将东西送出去,有用多了。 弘济寺的善堂收外来捐赠,也是会记功德簿的,且还是对外公开的,这样一来,顾家的善举,最后还是会被传出去。 只不过,没有攀着普云大师的名声,来的大而已。 做人贵在知足,贪心不足蛇吞象,希望老夫人能看明白这些才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本末倒置 次日一早,安笙照例早起去松鹤堂晨省。 有些话,徐氏可以说,她却不能当真。 记得上辈子,有次她染了风寒,发了高热,没能按时去给徐氏晨省,事后可是被徐氏叫过去,冷着脸教训了许久。 说她什么生在乡野,就是粗鄙不堪,连礼仪孝道都不知道。 当时她被骂的,是既伤心,又痛恨自己。 那时候,她是当真觉得自己就是徐氏口中说的那样,不忠不孝。 后来还是方氏“好心”,来开解了她,她才想开的呢。 虽说徐氏现在大概不会那样冷着脸教训她了,不过,想到过几日会发生的事情,安笙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徐氏面前刷好感吧。 到了松鹤堂,见了徐氏,请了早安,安笙便在徐氏一派灿烂的笑容,和方氏暗暗恼恨的目光中,出门去弘济寺了。 当然,也少不了徐氏命人准备好的那一车药材,和一些疗伤药品。 看见停在自己坐的马车后面的药材车,安笙不由暗暗咋舌。 真亏的徐氏有这样利索的动作。 不过一日工夫,竟然就都准备妥了。 难不成,是怕自己忽然反悔,不给她带上弘济寺去了? 怕是也不至于吧。 在徐氏眼中,自己是绝对没有那么大胆子,敢违拗她的意思的。 那么,就是怕自己今日上山跟师傅说了这事,师傅会不同意,所以想要让自己打师傅个措手不及? 想来自己都带着东西上山了,师傅总不好再叫她带回来吧。 安笙所思不错,徐氏还真就打的这个主意。 她可不是安笙那么好糊弄的小姑娘,心里头弯弯绕多着呢。 普云大师这么多年,从来不答应帮这些世家,以他的名义向外捐赠东西,没理由自家求到他门下,他就忽然同意了。 就算有安笙的关系在,徐氏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若是大师真不答应呢? 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直接就将东西带上去。 安笙既是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普云大师总不能连这点儿面子,都不给徒弟吧。 自己徒弟带了一车东西上山,再叫退回去,这怎么说,都不大好听。 徐氏赌的,就是普云大师到底有多在意安笙这个徒弟。 虽说此举不够光明磊落,但是,为了家族前程,徐氏早就管不得这些了。 她老了,就想在驾鹤西去之前,看到顾家再回鼎盛,届时,她再去见老侯爷,脸上才有光啊。 因带着一车药材,安笙只能又带人坐了软兜上山。 颠簸一路,总算到了弘济寺。 安笙让青葙和紫竹扶着下了软兜,然后带着顾家派来送药材的仆人,准备去普云大师的禅院。 因普云大师有交代,安笙又已经接连来了几日,所以知客僧人只是远远地跟安笙行了佛礼,并未过来帮忙引路。 安笙也回了一个佛礼,然后带着人去往普云大师的禅院。 为了怕普云大师拒绝,徐氏特地只派了几个粗使的仆役来送东西。 这些仆役只是听命行事,并做不得主,也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即便普云大师想要说什么,他们恐怕也不好转达给主子。 果然,到了普云大师的小禅院,这些粗使仆役只管垂着头,抬着东西默不作声。 安笙让他们候在院中,自己先去禅房里,见了普云大师。 “师傅,”安笙进门,对着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老夫人命我带药材上来了,说是让您代为转交给方丈大师。” 普云大师闻言,两道长眉动了动,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安笙见师傅出去了,赶紧跟上。 外面,顾家的仆役均垂首静默,一言不发。 安笙见了此情此景,甚至怀疑,徐氏是特地将家里最拙笨的奴才都挑出来了。 否则的话,这些人怎么会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 虽然师傅并非高官重吏,也非皇亲国戚,但是,却也是南诏有名的得道高僧,就连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对师傅礼遇有加。 徐氏可真是费了心思了,为了不让师傅拒绝,竟然连家声体面都不要了。 这可真是,有点儿本末倒置啊。 她有时候真不明白,徐氏到底怎么想的。 说她精明吧,偏偏经常做些因小失大的蠢事,可若要说她蠢笨,安笙都替她委屈。 徐氏的心机多深沉啊。 走一步,能想到后面十几步呢。 如何能说蠢笨? 若非要说的话,怕是执念太深了吧。 徐氏将顾家的荣华看得太重了。 一切能替顾家挣来荣华的机会,她都绝对不会错过,也不愿错过。 因而,才导致了,她有时候反而会因小失大。 这世上看不清的人太多了,功名利禄,总是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放不下的追求。 普云大师让顾家仆役将东西放下,然后便转身回去了。 同样什么都没说。 顾家仆役将药材什么的放下后,都不自觉地去看安笙。 安笙看了看师傅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顾家的仆役们,面上似乎有些慌张。 “你们先回去吧,余下的事,待我回府之后,再向老夫人细禀。”安笙的口气有些急,目光也一直追随着普云大师,似乎根本没怎么注意顾家的仆役们。 “是,二小姐,奴才等先回去了。”仆役们弯腰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待他们走后,青葙才靠近安笙,小声在安笙耳边道:“小姐,奴婢仔细瞧了,方才打头的那个奴才,一直偷偷地打量着您呢。” 安笙点点头,心道果真如此。 她就说么,徐氏不可能真的不派人盯着她。 就怕她不派人呢! 安笙暗暗哼了一声。 若是徐氏不派人来,怎么会知道,师傅不高兴了呢,又怎么会知道,自己见师傅不高兴了,也十分为难呢。 虽说出家人应断七情,师傅不该不高兴。 但是,师傅除了是得道高僧,同时也是人呢。 是人便注定有七情六欲,徐氏虽信奉佛教,但却一直笃信这点。 这也是当初,安笙为何敢这般设计的原因所在。 徐氏这人,向来自负,自己认定的事情,是不会由着别人左右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现实 安笙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也转身回了禅房。 一进去,就见普云大师坐在蒲团上,轻轻敲着木鱼,在诵经。 安笙默默走过去,在普云大师身边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默默向佛祖告了声罪。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转向普云大师,道:“师傅,徒儿让您受累了。” 师傅本是方外之人,却屡次因她涉足红尘俗事,她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可她带着执念而回,此生若是不消了心中执念,她不知道,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可是,无论怎样,都不该将师傅卷进来啊。 安笙默默下定决心,今次事毕后,她再不能将师傅,牵扯进这些肮脏事里头来了。 满心算计的是她。 佛祖要怪罪,也只管怪罪她吧。 普云大师没有回答安笙的话,反倒念起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安笙似有些不解,眉心不自觉地微微皱起,困惑地看着普云大师。 大师自顾地诵经,手中的木鱼轻敲,发出规律的响声。 渐渐地,安笙觉得自己在这声音里,心忽然静了下来。 似乎明白了普云大师之意,安笙双手合十,默默地跟大师诵起了心经。 前世今生,似真似假,如梦如幻。 再睁眼,发现一切不过还是如常。 窗外有鸟雀啾唧飞过,翅膀发出扑棱棱的声音,远处有钟声传来。 安笙知道,那是弘济寺的僧人,在敲响那口大钟。 那声音空远而寥廓,很能荡涤人心。 普云大师这时候,才对安笙道:“佛渡有缘人,这世间众生,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业障,你有,为师也有,今日的话,往后不必说了。” 安笙想要再说什么,但普云大师已经转身要走了,安笙只好道:“是师傅,徒儿知道了。” 普云大师将安笙带来的这些药材,都让管理善堂的僧人带走了。 并当着善堂的管理僧人的面,说了这些药材的出处。 善堂管理僧人常同外面的人打交道,与京里的各大世家也有些往来,所以立即明白了普云大师的意思。 他看了一眼站在普云大师身后的安笙,双手合十,颔首道了声佛号:“是,师叔,弟子知道了,弟子定会妥善处理这些药材和药品的。” 善堂僧人带着东西走了,普云大师的小禅院一下子又静了下来。 “去忙你该忙的吧,有这瞎想的工夫,倒不如尽快将那软甲编织出来,届时救了陆将军一条性命,也是功德一件。”普云大师留下这话,便转身回去了。 安笙见状,也带着青葙和紫竹,赶紧跟了进去。 慧通今日跟着一位师兄下山化缘去了,所以不在。 青葙跟紫竹敏感地察觉到,今日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吓得一直不敢出声。 直到普云大师将她二人叫去帮着分拣药材,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有事可忙,人大概真的不容易瞎想。 软甲的编织工作异常缓慢,这是个精细的工夫活,若性子躁些的,做起来只怕要更加烦躁。 不过安笙倒是做得挺自在,看着那一根根药藤丝拧成的细线,在自己手中逐渐变了形状,她的心反而越来越平静了。 午膳照例是在弘济寺用的。 未时末,安笙带着青葙跟紫竹挥别师傅,下山回府。 刚一回永宁侯府,便被徐氏叫人请了过去。 去松鹤堂的路上,安笙默默回想这几日的行程。 发现真是固定的不得了。 自从她上山开始,每次回来,徐氏都得派人在府门口等着她,就没有一日,能让她先回玉笙居去。 她知道徐氏不放心,所以也愿意配合她。 总得让徐氏认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才行。 到了松鹤堂,徐氏先拉着安笙话了会儿家常,然后,才不经意地问起药材的事情。 “回祖母的话,药材师傅已经收下了,不过孙女一直在忙着帮师傅处理药材,所以并不知道师傅何时将药材交出去的,还望祖母恕罪。”安笙照着跟普云大师商量好的,这般回答了徐氏。 徐氏听了安笙的话,笑得更加慈爱,“这孩子,你专心帮大师处理药材,何罪之有啊,这才是正经事嘛,不要紧,只要大师接下了就好,本来,也是打算让大师自行分配那些药材的么,祖母其实也不该多问。” 徐氏只字不提普云大师似乎不快的事情,安笙便也装不知道。 “那祖母,孙女明日可要再问问师傅,如何分配那些药材?” “不必了,”徐氏一听这话,便摆了下手,“大师自会妥善分配的,咱们既将东西送到大师那里,就要信任大师。” “孙女知道了。”安笙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一副对徐氏的话很是信服的模样。 徐氏含笑点了下头,显然也对安笙这样听话,十分满意。 祖孙二人又其乐融融地说了会儿话,安笙才告退离开。 安笙走后,徐氏便对徐嬷嬷道:“芳兰,等大军出征以后,若再有人下帖子来,就不必回绝了,老身沉寂了这么久,总得出去走动走动了啊。” 徐嬷嬷见徐氏高兴,应话应得也轻快。 “老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仔细筛选的,老夫人既要出门走动,可不能什么人家都去,怎么着,也得配得上您的身份不是。” “就你会说话。”徐氏闻言,笑着嗔了徐嬷嬷一眼。 徐嬷嬷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她自是分外受用。 她之所以这么吩咐徐嬷嬷,也不是无缘无故的。 若她估计的没错,大军出征以后,顾家仁善的美名差不多也就传出去了。 到那时候,她再出门走动,看谁还敢提前些日子,右相府上那件事! 那些个世家夫人,她还不了解么,一个个的,都势力着呢! 当然,她自己也是如此,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自家没点儿用处的人,何必深交? 别说她现实,想要在这藏龙卧虎的邺京城,做到人上人,让别人上赶着巴结你,奉承你,若不现实些,如何能行! 第一百一十七章:胶着 自那日,皇上在朝堂上,亲自任命陆铮为主帅,命其带着两万兵马出征西北时,一直以来,对此持反对意见的兵部尚书等人,却均保持缄默后,太子和陆铮就觉得不对。 这几日,太子和陆铮都在暗中查探,汪德蒲等人是否有什么阴谋。 但让他们奇怪的是,这些人竟然一直没什么动作。 这实在不太符合,汪德蒲平日里的作风。 要知道,以汪德蒲为首的大皇子党,向来是跟太子党的人不对付的。 可这一回,汪德蒲突然消声不说,就连他们那一派的人,也都个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 可就是因为他们太过老实了,太子才更不放心。 一定有什么地方,他们疏忽了。 这日,太子借着探望文国公的机会,在文国公府,私下跟陆铮碰了面。 文国公偶感风寒,已经有两日不曾参加小朝会了。 作为太子殿下的母舅,文国公身份非同一般,这两日前来文国公府探病的人,多不胜数。 但是大多数的,都被拒之门外了。 理由也很充分,文国公尚在病中,不宜见客,谁也说不出什么。 谁让人家身份高贵,不是一般世家能够匹敌的呢。 不过,大部分探病的人不能见,但有些人,还是要见一见的。 比如身份贵重的太子殿下。 再比如镇国公世子陆铮。 这两位,一个是文国公的内侄,一个是文国公挚交之子,且身份又都非同一般,他们来探病,文国公自是要见一见的。 既是探病,凑巧碰上了,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倒也实属正常。 然则喝茶是假,谈事才是真的。 这谈事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文国公房间里。 而外界以为的,风寒发热起不来床的文国公,也远没有那么严重。 风寒确实是真的。 皇上派下的御医亲自诊的脉,如何能有错。 只不过,并没有御医诊出来的那么严重罢了。 文国公夜风吹伤了身子,染了风寒,但是捂了一夜,发了汗,已经好多了。 可是,对外却没有将这消息放出去。 不仅没有放出,反而还有些夸大其词。 所以,外界都以为,文国公这次的伤寒,很是严重。 其实并非如此。 之所以没有将快要病愈的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今日。 太子跟陆铮私下见面不便,文国公府,便成了他二人会面的最佳之处。 怀疑大皇子党有阴谋的,自然不只是太子和陆铮。 文国公也有此怀疑。 他作为太子党的领军人物,跟汪德蒲明争暗斗了多年。 这次陆铮出征的事情,是太子提出来的。 往常,对于太子的政见,大皇子党众多半都要竭力反驳。 可这一次,汪德蒲一行,前后态度变化实在太大了。 若说他们没阴谋,他们实在不相信。 “汪德蒲这个老狐狸,心机最是深沉,他越是这样,越是憋着大动作呢。”文国公率先开了口。 他跟汪德蒲争斗多年,对汪德蒲自然算得上了解。 “孤也是这样想的,”太子接着道,“可是孤跟陆铮暗中派人查了,却一直一无所获,若要让舅舅猜一猜的话,您觉得,汪德蒲最有可能做什么呢?” 太子跟文国公虽然关系亲近,但是在文国公面前,却不敢像跟陆铮他们私下相处一样,没有架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谁让文国公样样都好,就是人古板了些,总是提醒太子不能坏了规矩。 因而,太子在跟文国公说话的时候,也要自称孤,以示身份不同。 文国公听到太子的问话,沉吟了片刻后,道:“难道他是想要在粮草上动手脚?让陆铮因为粮草问题而战场失利?但是以臣对他的了解,他又不像是这样自打嘴巴的人,此次粮草筹措,归兵部主理,若是粮草出了问题,他这个兵部尚书,岂不首当其冲?可若不这样做,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按照臣等的分析,他们无非也就是想让陆铮战场失利,借以来打击您,当初跟皇上力荐陆铮为主帅的决定。” 太子也有同样的疑惑,而且也同样没有得到答案。 所以,文国公的话说完之后,他便又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陆铮,忽然道:“他们会不会,是想要安插自己的人,在我身边呢?或者说,这个人其实已经安插进来了,所以他们才一直都没有动作,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无论我们怎么查,他们也都会不动声色了。” 其实这个念头,他一早就有了,因而特地让陆文暗中查了查他身边的人。 可是,陆文查过之后,依然没有查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 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可他这几日一直反复地在想这个问题,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陆铮这个怀疑不是没有可能,”文国公显然也很是赞同陆铮的想法,“汪德蒲这个人,说话做事,都非常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从来不做,如今陆铮出征在即,可他却忽然老实了下来,什么都不做,那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他真憋着什么了不得的大动作,要么,就是如陆铮怀疑的那样,他早就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所以才气定神闲,根本不需再做什么,现在看来,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早先是我们想左了,眼睛光盯在粮草上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 “舅舅说得对,孤也认为,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太子也点头应和道。 “那陆铮,你可觉得自己身边有什么人不对吗?”文国公看着陆铮,问道。 他的话刚问完,太子也同样看向陆铮,等他回答。 “在太子殿下和文叔叔面前,陆铮不敢隐瞒,其实,因为早有此怀疑,陆铮曾派心腹暗中仔细查过身边的人,但是,并没有发现,有不对劲的人。” 陆铮这话一出,太子和文国公又不由失望。 本以为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了,谁知,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一来,事态岂非又陷入了胶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很多事情,不是坐着一味的商量,便能商量出结果的。 文国公等人虽有诸多猜测,可终究也只是猜测而已。 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一切就都做不得准。 天子面前,光靠空口白牙,可不行。 想要收拾汪德蒲一行,得有拿得出手的证据才行。 皇上现在对大皇子甚为宠信,没有有力的证据指向大皇子,他们不敢轻易动作。 “这件事,光这么商量,是商量不出什么来的,咱们还是要加紧时间去查,我实在是不相信,汪德蒲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文国公语气沉沉地开了口。 “舅舅放心,孤会再派人去查的。”太子亦肃然颔首。 陆铮也应道:“陆铮也会更留意身边的人的。” “也只能如此了。”文国公点点头,语气不甚轻松。 这时候,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文韬,忽然道:“其实,我这里听到个有些奇怪的消息,但是,却不知跟这次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文韬话音刚落,就见房内其他人,均一脸肃穆地盯着他。 文韬:“......” 他算不算多嘴了? “愣着干什么,有什么事,还不快说,这里又没有旁人。”文国公急道。 确实,眼下房内除了尚在病中的文国公,就是太子殿下,文国公长子,文小侯爷文昊,还有陆铮,和文韬自己了。 都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确实没什么好顾虑的。 既然父亲催促,文韬便也不犹豫了,将他听到的事情,跟几人说了一遍。 “昨日,我从萧良口中听说,他父亲,似乎在大肆购买陈粮,他喝醉了,有些语焉不详,所以我听得也不甚清楚,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德郡王为何要大肆购买陈粮呢?就算是想要私下做些买卖,但也不至于现在大肆购买粮食啊?即便是陈粮,这个时节,也不如粮食收割的时候便宜啊,这样不赚钱的买卖,德郡王怎么会忽然想要做了?” 昨日,他跟萧良一同饮宴,萧良这个人,醉酒之后,便喜欢拉着人说话,又爱吹嘘。 他也是无意间,听萧良提起他父亲在大肆购买陈粮,打算豪赚一笔的。 当时,他还觉得萧良脑子有毛病。 这个时候高价收购陈粮,如何能大赚一笔? 现在看来,德郡王打的,保不齐是别的主意。 “你说他们要买陈粮?”陆铮眉心微微皱起,心中有一个念头,忽然划过。 “若我没听错,若萧良没有胡说八道,是的。”文韬肯定地点了点头。 “陆铮,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太子殿下见陆铮面色有变,立即问道。 “还只是猜测,我也不敢确定,我怀疑,他们真正买的,并非是陈粮。”陆铮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如实跟几人说了。 “不买陈粮?”文国公不解,“若买的不是陈粮,那萧良为何会跟韬儿那样说,难道德郡王连自己儿子也瞒着?还有,他不买陈粮能买什么?难不成还买些稻糠麸皮不成。” 这本是文国公一句戏言,没想到,刚说完,众人却都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文国公也忽然反应过来了。 “难道他真是买的稻糠麸皮!” 德郡王是大皇子一派,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所以,方才文韬说起,是德郡王要买陈粮的时候,大家才都多想了一些。 他们这几日一直都盯着粮草方面,但一直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难道说,不是没有问题,而是他们根本还没有动手! 可是,粮草马上就要运走了,这时候不动手,他们如何还有机会? 运送粮草的官员,可是他们的人。 不对,若粮草官临阵倒戈呢?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此次运送粮草的官员,是哪一位?”文韬问道。 显然,他也想到这一点了。 众人都去看陆铮。 陆铮脸色有些沉。 片刻后,他才道:“是我爹从前带的一位副将,尚算得我爹信任。”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身边的人有问题。 但是,他始终不愿相信,有问题的,会是他们家的老部下。 这些曾经跟着他的祖父,大伯和父亲,在西北挥洒热血的将士们,他总以为,是可以信任的。 毕竟,他们是在战场上过命的交情。 若是这些人都不能信任,那么,到底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众人都理解陆铮的心情,但是,这件事非比寻常,理解归理解,却不能轻忽。 一旦粮草出了问题,陆铮此战,成败可就说不好了。 若陆铮败了,不光他自己要受责备,就连力荐他出征的太子殿下,定然也要被皇上怪罪。 这应该才是,汪德蒲他们最终的目的。 “不论怎样,还是先仔细查一查,若真查到此人有问题......” 文国公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应该怎样说这个话,才叫陆铮容易接受一点儿。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陆铮却直接接着他的话,道:“若此人真有问题,我必不会轻纵了他!” 西北的将士们,大都是跟着陆家征战多年的,若有人真能狠心算计这些,曾跟他们一同浴血奋战的人,他必不会心软!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们陆家的家训,向来如此! 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太子知道陆铮的心思,所以便道:“既如此,那孤想,这件事就交给陆铮去查吧,军中还是他最为熟悉,此事交由他来办,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此人真有问题,他想,陆铮定然是,想要亲手收拾他的。 “也好。”文国公也明白太子的用意,遂点头附和了。 陆铮的为人,他们都信得过,所以此事交由他来办,确实最为合适。 又商量了一会儿,陆铮先行告辞。 文昊与文韬兄弟二人,代父亲出门相送。 刚出门,文韬便低声对陆铮道:“我会私下再想办法套套萧良的话,一旦有消息,立即通知你。” “谢了。”陆铮冲文韬颔了下首,没有多说,只简短地道了声谢。 “你我兄弟,不必说这个。”文韬也笑着点了下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煮茶 将陆铮送出府门,文韬和文昊才转身回府。 回去的路上,文昊问弟弟,“你最近怎么忽然跟萧良接触起来了?他可不是个值得深交的,你可想清楚了。” “大哥放心,我有分寸的。”文韬听了哥哥的话,便笑着点头应了。 “你有分寸就好。”文昊知道弟弟不是莽撞的人,见他应了自己的话,也就不再多说了。 兄弟二人又返回父亲房中。 太子待了一会儿,也告辞了。 陆铮离开文国公府以后,便直接去京郊大营,见了陆文。 有了方向,事情就好查了。 但是,有些事,陆铮是不便出面的。 盯着他的人,毕竟太多。 所以,陆铮便将事情交给了陆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不会因为身边有了怀疑的对向,就将大家都看做不忠不义之人。 不过话虽如此,但要说陆铮心里一点儿疙瘩也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别说陆铮心里有疙瘩,就是陆文,听了陆文的话以后,也非常气愤。 不过,他倒是没有表现出来。 现在他们人在京郊大营,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稍有不慎,便要坏了事。 陆文知晓轻重,所以,虽心中愤恨,但面上却没有表现。 只跟陆铮应承说,一定将此事查个清楚明白! 说陆文是陆铮最信任的人,也不为过。 二人虽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其实跟亲兄弟一样。 陆文自小在护国公府,跟陆铮一同长大,虽非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 陆铮知道他办正事,向来谨慎,所以,将事情交给他,自然放心。 陆铮没有在京郊大营久留,交代完了陆文,便离开了。 离开京郊大营后,他也没有回护国公府,而是就近去了弘济寺。 他心里不静,总有些冲动,想要见一见那个人。 想到那个笑起来温婉动人的姑娘,陆铮心里,奇迹般的,静了不少。 他没有从前山的石阶上弘济寺,而是直接从后山的小路策马而上。 到了弘济寺山门前,陆铮下马,将马匹拴好后,便直接进了山门。 有知客僧人前来引路,陆铮说明情况后,便跟随知客僧人去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到了小院门前,知客僧人让陆铮稍候片刻,自己先进去了。 陆铮等在院门口,不多时,便见知客僧人跟普云大师一同出来了。 “陆铮唐突,打扰大师了。”见普云大师走近,陆铮赶紧向大师行了个佛礼。 “陆将军不必客气,请随贫僧来吧。”普云大师还了个佛礼,请陆铮进去。 陆铮颔首,随大师一起进了禅院。 知客僧人则先离开了。 陆铮跟随普云大师,直接去了禅房。 一进去,他便不由自主地,四下里搜寻着什么。 扫视了一圈,并未见到想见的人,陆铮不由失望。 “看来陆将军并非是来见贫僧的。”普云大师倒也直接,当真半句虚言都没有,直接就将陆铮的心事给说了出来。 陆铮闻言,脸色不由一红。 “大师慧眼,陆铮唐突了。”陆铮被普云大师说中了心事,所幸也不遮掩,直接承认了。 在大师面前诳语,这种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况且,大丈夫行事当坦坦荡荡,他心中既然想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拒不承认。 这种事,可不能作假。 想便是想,不想便是不想,哪能巧言遮掩呢? 普云大师见陆铮态度坦荡,反倒笑了,“将军乃真丈夫也,贫僧佩服。” 陆铮听了普云大师的赞扬,忙道:“陆铮何德何能,当不得大师此言。” 普云大师见陆铮这样,也不再说些夸赞之言,转而道:“贫僧这里还算有些好茶,正巧小徒泡得一手好茶,不知将军可有兴趣,与贫僧对饮一番。” “这是陆铮的荣幸。”陆铮闻言,面上不由一喜,随即颔首应下大师的话。 普云大师见陆铮应得这般痛快,也不说什么,照旧笑得宝相庄严。 “那将军在这里稍坐片刻,贫僧去叫小徒过来坐坐,喝杯茶。” “有劳大师了。” 陆铮本想说,“大师请便”,可话到了嘴边,总觉得这话不够尊重人,于是又改了口。 普云大师倒是没说什么,安排陆铮坐下后,便先出去了。 片刻后,普云大师又再回来。 陆铮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抬首望去,就见安笙跟在普云大师身后,一同进来了。 他赶紧站起来,神情动作间,竟然有几分拘谨。 “顾二小姐。”陆铮用堪称郑重的口气,跟安笙打了声招呼。 “陆将军。”安笙微微福身,还了个礼。 普云大师笑着招呼二人坐下。 “大师先请,顾二小姐也坐。”陆铮却让二人先坐。 普云大师跟安笙见他这样,也没推辞,一前一后走到地炕上坐了。 坐下后,安笙便将手中的小托盘,放到三人面前的方几上。 那托盘里面,放的正是煮茶的一些工具。 红泥小火炉,紫砂茶具,再配上安笙的莹白皓腕,纤纤玉指,翻转似舞,当真赏心又悦目。 陆铮什么时候这样喝过茶。 他虽出身世家,身份贵重,但家中大多是武将,少有这般讲究的。 也许老太君她们也是讲究的,但是老太君她们常在内院,陆铮也不大进去,所以,还真不知道喝个茶,也能这般讲究。 不过,安笙的动作还真好看。 这煮茶前,有一个很重要的过程,叫做转碗摇香。 只见安笙用左手托住茶杯底,右手轻握杯身,翻转相应间,缕缕清香,便随着她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飘了出来。 陆铮并不知这动作叫什么,只是觉得分外好看,而且,茶香味也更好闻了。 摇香完毕,便可以开始煮茶。 陆羽在《茶经》中,论及泡茶烧水有三沸:“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以上水老不可食也。” 安笙煮茶的方法,便是照着这古法学来的。 其实她的动作并不花哨,比起真正擅长此道的人,绝对算不上精妙。 但是在陆铮眼中,安笙煮茶的样子,就是他见过最好的了,且没有之一。 第二百二十章:静心而对 人生如茶,当静心而对。 很多时候,若你心中烦躁不安,饮一杯清茶,往往都能静下心来。 安笙将煮好的茶汤,分别斟给普云大师跟陆铮,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普云大师手执青瓷茶杯,对陆铮让道:“将军尝尝,小徒煮茶的手艺,可还过得去?” 陆铮闻言,赶紧双手举杯,回让了普云大师一下,然后,自尝了一口。 “好茶,味香清远,余韵悠长。”陆铮尝罢,缓缓地点了下头。 他虽是武将世家出身,但也是读过书的。 如果此刻他对面坐的,是军营里那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碗饮茶的糙汉子,他可能直接就说一句好喝,便完了。 但他对面坐的,是普云大师跟安笙,他就觉得,光一句好喝,也太粗糙了些。 再说了,也对不起安笙费这么半天的劲。 而且,这茶确实余味悠长,他也没说错啊。 普云大师听了陆铮的话,便笑了。 “看来将军也是懂茶之人。” “大师谬赞,陆铮不过略知一二罢了,是大师跟顾二小姐,不嫌弃我粗鄙。” 陆铮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地看向安笙。 普云大师见了,却似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只是笑了笑,说:“将军大才,如何能说粗鄙呢。” 安笙一直没怎么出声,可陆铮总盯着她,她又不是没有知觉。 未免陆铮再盯着她不放,安笙只好抬首,直视陆铮,微微含笑,道:“将军客气了,一杯茶而已,将军喜欢喝就好,何谈嫌弃不嫌弃,将军也太妄自菲薄了。” “顾二小姐所言极是,是陆铮着相了。”陆铮听见安笙的话,立即颔首应道。 他应的这般痛快,倒教安笙没了脾气,反而隐隐有些好笑。 其实她这会儿也有些糊涂。 方才师傅忽然说,陆铮来了,让她过去帮忙煮杯茶喝,她当时也没多想,放下手中的活,便跟师傅过来了。 谁知从她跟随师傅进到这间禅房开始,到煮茶完毕,陆铮就一直盯着她。 安笙暗暗回想,难道她今日脸上生了花? 可一早起床梳洗的时候,并未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对啊? 要不就是有话要说? 但好像也不对。 陆铮上山来,自然是来见师傅的,因而有话,也该是对师傅说啊? 普云大师喝了一杯茶后,忽然站起身,对陆铮道:“贫僧有样东西,要交给护国公夫人,本要派人送下山去,不过既然将军来了,便请将军代劳吧,将军且坐坐,再喝杯茶,贫僧去去就来。” 说罢,又交代安笙,“你替为师先招待招待陆将军。” “是,师傅。”安笙听见师傅这话,便颔首应了。 陆铮正要随着普云大师起身,却被普云大师一把按住,“将军无须客气,贫僧去去就来。” 说着,普云大师便下了地炕,穿上僧鞋,转身出了禅房。 大师一走,房内便只剩陆铮和安笙二人。 气氛陡然静了一瞬。 安笙自觉气氛有些奇怪,赶紧又替陆铮添了杯茶,含笑让道:“将军请用茶。” “多谢。”陆铮忙双手接过,道了谢。 陆铮的态度似乎有些拘谨。 安笙不解,总觉得陆铮今日有些奇怪。 但是,陆铮没有说什么,她自然也不好多问。 二人又饮了一杯茶。 期间,陆铮一直看着安笙,且颇有些欲言又止。 安笙这才确定,陆铮怕是真有话要跟她说。 不过,看陆铮这样犹豫,兴许是觉得,这话不大好说。 想了想,再替陆铮添茶的时候,安笙便道:“不知将军可曾听过一句话,说的是,茶如人生,当静心而对?” 陆铮闻言,便微微愣了一下。 以他对安笙的了解,安笙绝不是个随意多话的人。 能这样说,必然是有原因的。 想到自己上山来的真正原因,陆铮忽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 他想,安笙定然是察觉到什么了,否则的话,不会突然跟他说那样的话。 略作思索后,陆铮道:“方才,我因一些私事,有些想不开,那时候只觉得,到了大师这里,便能静心了,于是便唐突而来,却忘了,大师跟小姐,如今正在忙着,是陆铮疏忽了,还望小姐莫怪。” 陆铮说到后来,语气不由地有些紧张。 他是真怕,安笙以为他是个没有算计的人,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丝毫不考虑其他。 他此刻真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凭着一时冲动,便突然来了这里。 若安笙因此而厌恶了他,他可如何是好呢? 安笙没想到,自己本是想要开解陆铮,才说了那句话,却反而让陆铮多想了。 这可真是弄巧成拙。 因怕陆铮误会,安笙忙道:“将军实在太客气了,佛祖慈悲,自愿为天下众生解惑,师傅亦是如是,再说我跟师傅现在虽然忙着,但也不至于,连说句话、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若我煮的茶,真能让将军静心,倒是我的福气了,也是那茶的福气,我煮茶的功夫,其实并不到家,难为将军不嫌弃,所以,将军便莫再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话了。” “我当然不嫌弃!小姐煮的茶,非常好喝,我喝了,也确实静了心。”陆铮听了安笙话,立即答道。 他的语气堪称急迫,似乎生怕安笙会不相信,他真的非常喜欢安笙煮的茶汤。 “将军喜欢就好。”安笙莞尔笑了。 陆铮看着安笙这柔柔的笑,忽然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 那感觉十分奇怪,让他整颗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我自然喜欢。”陆铮如是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定定地盯着安笙。 安笙被陆铮这样盯着,说实话,是有些不自在的。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借着倒茶的机会,低下了头,不再跟陆铮对视。 她总觉得,陆铮的眼睛里,似有能灼人的光,让她不敢与之对视。 这感觉来的太过突然,安笙不敢细想,只能将心思尽量放到手中的茶汤上去。 房内一时间,又静了下来,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第二百二十一章:暗夜“偶遇” 普云大师回来了。 他将一道平安符交给陆铮,并对陆铮道:“这是夫人请贫僧帮忙开光的平安符,将军替贫僧,给夫人带回去吧。” 陆铮看了看手中的平安符,几乎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平安符是给谁的。 “多谢大师,家母多有打扰,陆铮在此,先替家母,谢过大师了。”说着,陆铮便站起身,郑重地向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 普云大师这次没有阻止陆铮,而是受了这一礼。 “夫人一片慈母情怀,贫僧能成全夫人的心思,也是贫僧之幸事,我佛慈悲,将军不必如此客气。” “大师所言,陆铮谨记了。”陆铮颔首应道。 普云大师微微点头,笑着问:“贫僧多嘴问一句,将军心中的疑惑,可解了?” “多谢大师开解,已经解了。” “那就好。”普云大师继续宝相庄严地笑着,似乎一点儿没有怀疑陆铮这话的真实性。 疑惑既解,陆铮也不好久留。 尽管心中有不舍,却依然得挥别普云大师跟安笙了。 普云大师跟安笙,将陆铮送到禅院门口,看着陆铮远走后,才转身回去。 回去的路上,普云大师忽然跟安笙道:“茶能静心,看来陆将军也是个爱喝茶的。” 这话虽看似平常,但细品下去,又好像暗含深意。 安笙不明白师傅为何忽然这样说,便道:“师傅不是也爱喝茶么,否则徒儿何必费心学这个。” 普云大师闻言,便笑了,但是却不再说这个了,只让安笙接着去忙。 安笙总觉得,师傅今日有些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 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所幸不再想了。 她的药藤软甲才完成不到一半,还有的忙呢,哪有心思想其他的呢。 ...... 未时末,安笙下山,回永宁侯府。 照例先去了松鹤堂,陪徐氏说了会儿话,才回自己的小院。 一回去,安笙便如昨日一样,让紫竹跟雪蝉守着房门,自己带着青葙,在内室编织软甲。 忙碌的时候,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 日夜赶工了整整五日,安笙才在陆铮出征的前一晚,将软甲织好了。 药藤加软筋织成的两片薄甲,前后穿着两块玄铁打造的护心镜,缝制成了一件,轻薄贴身的护身软甲。 说到这软甲上用的护心镜,还是安笙托苏远帮她找来的。 苏远跟外邦做了这些年生意,还算积攒了些人脉,弄两块上好玄铁做的护心镜,还是不成问题的。 安笙是想,既然要做,就尽量做到最好。 若师傅算的不错,这东西兴许真的要用来,救陆铮的命的。 她哪里敢不用心呢。 软甲做好以后,安笙便急着给陆铮送过去。 如今时辰已经晚了,永宁侯府内院都已经下钥了,她也不知道应该去哪找陆铮,思来想去,只有连夜将东西送上山,交给师傅,明日一早,让师傅交给陆铮了。 说做边做。 安笙交代了郑妈妈守门,自己带着青葙,换了她们从前偷偷出门的衣裳,穿上披风,出了玉笙居。 想要出永宁侯府,倒也不算太难。 安笙跟青葙从前也不是没走过,勉强也能算上有经验了,所以二人并不慌忙。 只是时间有些紧,她们走得也不自觉地快了些。 很快,便到了那处荒废的院子。 安笙跟青葙没有犹豫,轻轻地拉开院门,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二人脚下未停,步履匆匆地去了,她们俩从前偷溜出府的那处矮洞。 今夜无朗月,但却有繁星,是以路上并不算黑。 借着星子光辉,安笙跟青葙,很快便找到了那处洞口。 走了几次,连青葙也习惯了,早没了心里压力。 只待安笙出去后,她便也跟着出去。 安笙矮身下去,青葙伸手挡在她头顶,防备安笙撞了头。 这前几回出去,安笙动作都迅速极了,没想到,这一回,钻到一半,却忽然停住了。 青葙不知是什么情况,不由着急,遂小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莫不是卡住了?可是有东西勾着小姐了?” 这洞口实在是小,虽说她跟安笙矮身蹲着,也能挪出去,但是,总也不算轻松。 青葙自己也走过,知道是什么情况,因而才怀疑,安笙是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衣裳,所以卡住了。 哪知道,安笙停了一会儿,又慢慢挪出去了。 “小姐......”青葙赶紧蹲下去。 刚要问怎么回事,便听安笙道:“没事,你慢慢出来。” 安笙方才之所以会愣住,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她并非像青葙猜测的那样,是因为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衣裳,所以卡住了。 而是因为,太过吃惊,所以一时间愣住了。 她如何能想到,刚蹲下没一会儿,才探出去半颗头,竟然会跟站在外面的人,对上了眼。 她觉得,自己没被这一幕,吓得忽然叫出来,已是心理素质过硬了。 只是愣了一会儿,还算反应比较小的吧...... 她也着实是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大晚上的,跑到别人家的偏院后门处,站着不动呢? 当真不怕吓着几个胆小的。 即便吓不到人,可若是叫永宁侯府巡查的府卫看见了,将他当成刺客,届时倒要如何自处? 真是越想越想不通。 思及此,安笙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跟外头站着的人,大眼对小眼。 不错,就是大眼对小眼,相对无言! 她看着,对面的人,似乎也挺震惊的,大概是没想到,会碰见她吧。 如果不是此刻气氛实在太诡异,安笙真的很想,朝天翻个大大的白眼。 青葙紧跟着安笙,从洞口里挪了出来。 刚拍着裙摆站起来,就见到了,站在安笙对面的人。 她可没有安笙那么镇定,登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那人,准备惊叫。 安笙感觉到青葙出来了,就怕她忍不住叫出来,因而忙回过头去,一把将青葙的嘴巴,给捂住了。 青葙的惊叫声,被安笙捂了回去。 大大的眼睛却瞪着,满眼的不敢置信和惊奇,手指来回指了几遍,最后,才指到了安笙,捂着自己嘴巴的手。 第二百二十二章:情意无价 ????o?輪n?RJ??e28?z???8n???ks?b?;>M??P?d?_??????道,青葙是想告诉她,她不会叫出来了,于是便放了手。\r 她的手一放下,青葙就急急地喘了口气,然后双手紧紧地攥住了安笙的袖口,压低声音道:“小姐,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r 打死她也不会想到,会在这时候,在这个地方,碰见陆铮啊!\r 都这个时辰了,陆世子就算不在护国公府,也不该在永宁侯府的偏院门外吧?\r 青葙真是既不解,又震惊。\r 安笙也同样不解。\r 她也没想到,她大晚上的爬洞出门,会碰见陆铮啊。\r 四周静悄悄的,长街两头,再无其他人迹,只有夜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r 三人相对无言了良久。\r 终于,陆铮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r “你,要出门?”这话一说完,陆铮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r 这不是废话么?\r 要是不出门,安笙会这时候,从这个地方出来?\r 再说了,他又不是没见过,安笙从这个地方,偷溜出府。\r 既然知道,却还这样问,是打算让安笙如何回答!\r 此时此刻,他真是恨极了自己的笨嘴拙舌。\r 要是他像文韬和杜奕衡那样,能说会道,此时,便不会将气氛弄得这般尴尬了。\r 至少,至少也不会让安笙觉得为难吧?\r 陆铮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觉得,自己这话说错了。\r 但其实,安笙倒也没他想的那般为难。\r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一味尴尬,又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倒不如大方承认算了。\r 与其苦思费心寻找借口托词,还不如坦然点儿。\r 主要是,一切都太明显了,她就算想要掩盖,也掩盖不了。\r 她这个时候,从这样一个矮洞里爬出来,任是谁见了,也知道她想要干什么。\r 既如此,何不大方点儿,反倒还能挽回点儿印象,起码,陆铮不会觉得她是个巧言令色的人。\r “对,我要出门。”安笙大大方方地点头应了。\r 她这样坦诚,陆铮反倒愣了。\r 大概是没想到,安笙会这么痛快地应了。\r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对...”陆铮有些语无伦次,“你这时候出门,是要做什么去?”\r 这话说完,陆铮更加想要抽自己一嘴巴。\r 他今晚是怎么了?\r 莫不是没带脑子出门不成?\r 怎么净说些讨嫌的话呢!\r 陆铮暗悔不已。\r 安笙其实也挺尴尬的,可尴尬怎么办呢?\r 事情已经这样了,又不能让时间倒流回去,所以,就只能认了啊。\r 况且,她手里的东西,本也是着急给陆铮的,如今既然碰上了,倒还省事了呢。\r 这般一想,碰见陆铮,倒也算得上,是件“好事”了。\r 至于夜半爬洞被抓个正着什么的,那也只能说,她这是情急所迫,没有办法呀。\r 心中念头翻覆了几个来回,安笙决定,还是厚着脸皮,将爬洞的事情,暂且带过去吧。\r 现在还是送东西,最重要么。\r 思及此,安笙将手中的小包袱向前一推,道:“本想将东西先送到师傅那,让师傅帮忙,明日一早再给将军,不过既然这会儿碰巧遇见了,索性就直接给了将军吧,正好,我也不用趁夜上山了。”\r 陆铮看着安笙递过来的小包袱,满眼不敢置信。\r 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给我的?”\r “自是给你的,难道我还能诓你不成?将军明日就要率军出征了,战场凶险,万望将军多保重,这药藤软甲,是师傅让我做给将军的,穿上它,可挡有毒箭矢和暗器的攻击,将军为国民争战,安笙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祝将军此去,旗开得胜,圆满荣归。”\r 陆铮闻言,便愣住了。\r 半晌后,他才抖着手,接过安笙手中的小包袱。\r “我......”一开口,陆铮才发现,自己的喉头,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r 他赶紧以拳掩口,轻轻咳了一声,将哽咽的感觉压了下去。\r “这是你亲手做的?”尽管哽咽的感觉压了下去,但是,陆铮的声音还是有些抖。\r 夜里天暗,安笙看不清陆铮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话的口气,似有些抖。\r 不过,她倒也没多想,只自顾解释道:“药藤是师傅泡好的,抽丝有青葙和紫竹,还有慧通帮我,并非我一人之力编完的。”\r 陆铮忽然有一股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将面前的人,拥进怀中。\r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r 所以,只能拼命压制这种冲动。\r 他今晚之所以来到这里,一是因为明日要出征了,想要再看看安笙,二是因为,他让陆文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他心中烦闷,所以想要见安笙一面。\r 这二者原因虽然略微不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r 都只是为了,想要见安笙一面。\r 可是,真到了永宁侯府外面,他却忽然又有些犹豫了。\r 他也实在没想到,正在犹豫不决之际,安笙竟然出来了!\r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陆铮也懵了,所以说话才有些失了方寸。\r 本以为,安笙会气他不会说话。\r 却没想到,安笙不仅没怪他,还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r 当真是又惊又喜。\r 安笙说,她给自己做了一件软甲。\r 心跳渐渐加快,陆铮双手捏着手里的小包袱,只觉这轻飘飘的东西,简直重如千斤。\r 这是无价的情意!\r 药藤软甲,他从前连听都没有听过。\r 在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r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多不胜数,可他从来没怕过。\r 陆家男儿,从不惧怕这些。\r 可这一刻,陆铮忽然有些害怕了。\r 他害怕自己会受伤,会让安笙担心。\r 要是他真受伤了,安笙是会担心的吧?\r 一定会的。\r 所以,他不能受伤,不能对不起安笙这片心意。\r 陆铮小心地将手里的东西捧在手中,态度珍重无比,仿佛他托着的,不是一件软甲,而是一件精美无匹,但却脆弱易碎的玉器。\r “谢谢,我一定会小心的。”陆铮对安笙郑重地点点头,承诺道。\r 安笙虽觉陆铮这口气有些奇怪,但还是含笑应道:“将军不必客气,我也是受师傅之命,做的这件软甲,手艺不佳,将军不要嫌弃就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不拘小节” a20Ss9????b_??c???*c1?j?|????)g???y]????1&:?n??么会嫌弃,绝对不会嫌弃!”陆铮急道。\r 他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r 这可是安笙亲手给他做的软甲,天下间,只此一件,他哪里会嫌弃,欢喜都来不及呢!\r “将军不嫌弃就好。”安笙笑呵呵地道。\r 陆铮忙又摇头,直说不嫌弃。\r 这话说完,二人忽然又都没了话。\r 气氛陡然间沉静下来,周围又是只有风声,和叶片的沙沙声。\r 陆铮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张口,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r 他急得不行,但却没有办法。\r 安笙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是好。\r 东西已经送出去了,按说,她要做的事情,也算完了,她该回府去才是。\r 虽说这会儿内院已经下钥,玉笙居的仆从们也都睡了,但事无绝对,她也不能说,一定没人会去玉笙居。\r 万一,就赶上她运气不好,真有人这时候去了玉笙居,郑妈妈可要为难了。\r 对,她得回府了。\r 不能让郑妈妈为难。\r 安笙像是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赶忙道:“那,既然东西已经送到将军手上了,安笙就先回去了。”\r 陆铮愣了一下,然后也赶紧点头,道:“是得回去,天色晚了,小姐还是少出门为好,那,那小姐便先回去吧。”\r 虽说是让安笙回去,但陆铮的目光,却一直紧紧地盯着安笙,怎么瞧,都不像是真心让安笙回去一样。\r 虽然夜里天暗,安笙不大能看清陆铮表情。\r 但是,陆铮双眼放光,在漫天星辉地照映下,似乎格外显眼。\r 安笙被陆铮盯得略有些不自在。\r 为了掩饰这种感觉,她只好伸手拢了拢颊边的碎发,拽了拽披风的帷兜,然后低声道:“那,那安笙就先回去了。”\r 说着,她便匆匆地向陆铮福了下身,打算回去。\r 可一转身,又发现问题了。\r 她方才,好像是从面前这个矮洞,爬出来的,对吧?\r 那现在,她难道要在陆铮的注视下,再这么爬回去么?\r 是不是有些不大雅观?\r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又不至于。\r 她方才已经爬了一次了,既然脸都丢了,又何必再拘泥那些呢?\r 都说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虽说她不是大丈夫,但她可以效仿啊。\r 不拘小节什么的,好像也不错......\r 这般一想,安笙便卸下了心里负担,打算带着青葙,再爬回去。\r 刚弯了腰,却听陆铮在身后道:“等等......”\r 安笙动作顿时一僵。\r 停了片刻,她转过身来,含笑问道:“将军还有什么事要说么?”\r “我...”陆铮似乎有些犹豫,刚说了一个字,便又停住了。\r 安笙不解地看着陆铮。\r 陆铮轻咳一声,然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若小姐不嫌弃的话,那,那陆铮送小姐回去可好?永宁侯府的院墙,似乎并没有护国公府的高。”\r 言外之意,就是想要告诉安笙,护国公府的院墙,他都爬得,永宁侯府的院墙还没有护国公府的高,他一定也能爬过去。\r 安笙是这么理解的。\r 她抬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墙,又看了看脚边的矮洞。\r 然后,转头看了看青葙。\r 青葙见安笙看她,立即摇摇头,表示她不能做主。\r 她当然做不得主。\r 虽然她十分不想,让安笙在陆铮的面前,爬洞回府,可安笙不开口应声,她又怎能替安笙答应下来。\r 于是,就只好摇头。\r 安笙见青葙摇头,就知道,想指望着丫头帮她拿主意,是不行了。\r 其实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r 爬个墙而已,她光明正大,呃,不对,半夜偷爬,谁看得见?\r 再怎么着,也比在陆铮面前,撅着玉臀,从洞里拱回去,要强吧......\r 安笙自我催眠了一会儿,觉得下定了决心,遂冲陆铮郑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就劳烦将军了。”\r 陆铮见安笙点头答应了,高悬着的心,才算是终于放下了。\r 方才,他问完那句话,就一直悬心等着安笙回答。\r 他是真怕安笙不答应。\r 不答应还是小事,就怕安笙会觉得他唐突,想要占便宜。\r 那误会可就大了!\r 现在见安笙点了头,陆铮才终于放了心。\r 幸好幸好,安笙答应了。\r “那,青葙姑娘先稍后片刻,待我将你家小姐送进去,再来送姑娘回去。”陆铮说着,便紧张地搓了下手。\r 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r 没想到这么一会儿,竟然手心里都出了汗!\r “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吧。”\r 青葙没想到,陆铮还会送她回去,一时间,也有些无措,遂求助般的,看向安笙。\r “没事,你就让陆将军送你回去吧,我们早些回去,郑妈妈也好少些担心。”安笙是想,既然自己都应了让陆铮帮忙,那自然不能落下青葙。\r 总不能,她翻墙回去,却还叫青葙爬洞吧。\r 这种事,她可做不出来。\r 相信陆铮也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才会跟青葙那样说。\r 不过,青葙不自在,安笙也明白,遂想了想,跟陆铮商量道:“要不将军先将青葙送回去,我在这儿等等,可好?”\r “小姐,奴婢怎能先走呢?”青葙听到安笙这样说,登时就急了。\r 哪有她先走,叫小姐等着的道理啊?\r “无妨,你我之间,哪里用拘着这些,听我的吧。”安笙拍了拍青葙,安抚道。\r “可......”\r 青葙还要再说,却被安笙阻止了,“你这是不听我的话了不成?”\r “奴婢不敢。”青葙赶紧摇头。\r 安笙这才笑了,“那就听我的,你先走,不过一道墙,用不了一时半刻的。”\r 青葙见安笙坚持,也不敢再说了,只好纠结着小脸,点了点头。\r “这才对么。”安笙笑着拍了拍她的手。\r 然后,又对陆铮道:“那就劳烦将军,先将青葙送回去了。”\r “好。”陆铮忙颔首应了。\r “青葙姑娘,得罪了。”说罢,陆铮便双手扶着青葙的肩膀,一下将人带上了高墙。\r 夜风吹动衣袂,翻飞作响。\r 不过瞬时工夫,安笙便看不见陆铮和青葙了。\r 再仔细看去,却见陆铮已经,稳稳地落到了她的面前。 第二百二十四章:巧合? “我回来了。”陆铮站在安笙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道。 安笙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笑了。 她怎么总觉得,陆铮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邀功的感觉? 可这也太诡异的吧?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她的错觉。 思及此,安笙赶紧摇摇头,将脑子里奇怪的念头驱赶出去。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陆铮见到安笙摇头,立即紧张地问道。 “没有没有,”安笙赶紧猛地又摇了摇头,“我很好,劳将军挂怀了,多谢将军。” “没有就好。”陆铮虽觉得安笙否定的有些急,但也没多想。 只要安笙不是不舒服就好。 二人又相对无言了一会儿。 然后,几乎同时开了口。 “我......” “你......” “你先说!” “你先说!” “那个,将军明日即将出征,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安笙笑了笑,道。 “好,我先送你进去,这便回去。”陆铮听了安笙的话,颔首应道。 “那就有劳将军了。” “没什么,你别在意,这跟你送我的软甲比起来,实在不足称道,那,我这就送你进去了。” 说着,陆铮便紧张地盯着安笙。 安笙赶紧点点头。 然后,只听陆铮道一声,“得罪了”,便双手扶住安笙的肩膀,带人翻过了面前的高墙。 乘风而上,稳稳落地,安笙这才确定,原来那些话本里写的,也并非是假的。 当真有人能够,轻轻松松地飞檐走壁啊。 想到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安笙不由“心酸”。 唉,真是不能比啊,这一比,她那点子功夫,简直就不够看了。 青葙早就等急了,见到安笙平安落下了,赶紧迎上去,拉着人,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见安笙一切无恙,青葙才放了心。 然后,转身对陆铮福身谢道:“多谢陆世子。” “姑娘客气了,是陆铮该谢你们才是。” 青葙见陆铮这样说,倒也没再说什么。 她是亲眼看着,安笙如何费力地,编织这个软甲的。 所以,她也认为,陆铮的这声谢,安笙是当得起的。 至于自己,她也明白,陆铮不过是顺带客气一声而已,她也不当真,陆铮既说了,倒也没什么不能受的。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将军也小心些,早些回去吧。”安笙冲陆铮笑了笑。 陆铮闻言,便定定地看了安笙一眼。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那一瞬间,安笙似乎看见,陆铮的眼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但仔细看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略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陆铮。 只见陆铮冲她颔了下首,然后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安笙闻言,赶紧点点头,“将军保重。” “我会的。”陆铮点点头,郑重地承诺了一声后,终于转身离开。 淡淡的星辉下,他一身黑衣翻飞,仿佛跟夜色融于一处。 安笙看着陆铮消失在高墙后,忽然间,心头似乎划过了一种,名为怅然的感觉。 她静静地站了片刻,才转过身,对青葙道:“走吧,咱们也回去。” 说罢,安笙便提步走了。 “是,小姐。”青葙应了一声,赶紧跟上安笙的脚步。 她怎么总觉得,小姐的口气好像有些不对? 似乎是,不若方才有精气神了。 是她的错觉吗? 安笙跟青葙沿着来路,又返回了玉笙居。 玉笙居里静悄悄的。 青葙小心地拨开院门,请安笙先进去。 待安笙进去后,她才又跟着进去,然后,主仆二人合力将院门又关上。 虽然,玉笙居里其他的奴仆们,都被他们用药熏晕了,但是,安笙跟青葙仍然不敢大意。 凡事无绝对。 到什么时候,这句话都适用。 关好了院门,主仆俩轻手轻脚地回了安笙住的正房。 轻轻叩响了房门后,青葙立即小声道:“郑妈妈,是我跟小姐。” 话音刚落,门立刻被打开了了。 郑妈妈惊奇地看着安笙跟青葙,也来不及问,二人为何这般早就回来了,赶紧先将她们迎进屋里。 待安笙跟青葙进了屋,郑妈妈小心地向外看了看,见无人跟踪,这才又将房门关上了。 “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郑妈妈跟上安笙和青葙,急道。 她一直算着时辰呢,这会儿工夫,怕是都还没到山上呢吧?可小姐跟青葙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安笙喝了口茶,才对郑妈妈道:“我们俩根本就没离开,所以才早回来了。” 青葙也附言道:“是啊,我跟小姐刚一出去,正好碰见了陆世子,所以,小姐就将东西直接交给陆世子了,这样一来,我们也就不用上山去了,因而便回来了。” “你说,你跟小姐正好碰见了陆世子?在哪碰见的?”郑妈妈觉得有些奇怪。 永宁侯府都已经下钥了,小姐跟青葙这时候出门,怎么会正好碰见陆世子? 竟有这么巧的事? 就算护国公府,全都睡得晚,可这个时辰,陆世子也不该在外头了吧? 莫不是,陆世子喜欢夜里出来溜达,还就这么正好,溜达到了永宁侯府附近? “陆铮似乎要查什么事,兴许正好路过这里吧,也是赶巧了,正好我跟青葙出去,就碰着了,这不是正好么,倒省得我跟青葙趁夜上山了,这样既安全,妈妈也不担心不是。”安笙挽住郑妈妈地手,冲她笑道。 郑妈妈闻言,目光微微动了动,也笑了,“小姐说得极是,奴婢确实担心您跟青葙,如此一来,倒也安心了。” “就是说嘛,时辰也晚了,妈妈也回去歇着吧,我跟青葙收拾一下,也歇下了,明日可没机会上山了,老夫人那头得了信儿,脸色还不知道得如何难看呢,咱们得养足了精神,才好应付啊。” 说到这个,郑妈妈心里又不由惴惴。 即便小姐说,她跟大师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可她仍旧担心。 老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但愿,小姐明日不会受责难啊。 “那小姐歇着吧,奴婢先下去了。”郑妈妈带着担忧,离开了安笙的房间。 第二百二十五章:誓师出征 次日一早,辰时正,征北大军在北城门,誓师出征。 这一日,天公作美,青空朗朗,风和日丽。 陆铮穿着一身亮银甲胄,在众将士们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健步登上了誓师台。 高高的誓师台上,摆着牛羊等牲畜祭品,陆铮走过去,从陆文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枪,然后端起祭台上的鲜血,淋在枪头上。 一旁手持鼓槌的兵士,见状立即擂响了战鼓。 鼓点越来越密集,鼓面咚咚作响,陆铮将手中沾血的长枪高高举起。 然后,运足一口气,冲下面高声呼喊道:“我,陆铮,今谨以至诚,眧吿山川神灵,匈奴侵我南诏国土,屠我南诏百姓,你们都是南诏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园被人践踏,自己的亲人被人屠戮吗!” 陆铮的声音,通过高高的誓师台,传入下面列队而站的每一位兵士耳中。 他们其中,有超过半数的,都曾跟着陆铮上过战场,只不过,现在被分派到了京郊大营。 这些人,一直都还记得,曾经跟着陆铮,在战场上挥洒热血,英勇杀敌的感觉。 因而一听到陆铮这般发问,立即高声呼和道:“不能!我等誓死追随将军,杀匈奴,保疆土,护黎民!” 这句话,是当初陆铮初上战场时,跟他们说的。 他们至今仍然还记得。 很多时候,一人应和,可能起不到多少作用,但一多半的人都来应和,那么,作用可就大了。 只听霎时间,誓师台前,一片喊声震天。 陆铮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地掼(注1)在地上,力气之大,直接将脚下的石板砸出了一道裂缝。 底下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陆铮。 陆铮从陆文手中接过令旗,向北一挥,高声道:“出发!” 两万兵士闻言,齐声应和一声,然后,转身,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 陆铮跟陆文也下了高台,登上了自己的战马。 跨上战马后,陆铮没有立即策马而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邺京城,心中默默道了一句,“等我回来”,然后才策马向前。 陆文明白陆铮在看什么,偷偷笑了一下,然后也轻夹马肚,策马追着陆铮去了。 此次出征,陆铮只带了两万人马,人数并不算多,所以,行军速度相对来说,也能快一点儿。 粮草的事情,经过陆文查实,果真就如陆铮他们怀疑的那样,是他父亲的老部下出了问题。 昨夜,陆铮才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一时烦闷,所以就跑到了永宁侯府外面。 本想去看看安笙,却不想,会那样跟她见了面。 想到昨夜安笙刚看见自己时候的表情,陆铮忽然有些想笑。 大概也只有那时候,安笙才更像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吧,带着几分憨态,着实可爱。 就是这样可爱的姑娘,送了他一件,护身的软甲。 昨夜,他回去以后,捧着那件软甲,在灯下看了良久。 虽然安笙说的轻描淡写,但是看着那软甲的做工,陆铮也知道,定然费了不少工夫。 还有那软甲上的两块护心镜,都是上好的玄铁打造的,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为了给他做这件软甲,安笙定然费了不少心思吧。 今早起身时,他将那软甲穿上后,就觉得,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那么贴身,那么舒服,那么熨帖。 这可是安笙为他做的! 两万大军,从北城门出了城,向西北进发。 与此同时,陆家的府门前,也抬出了两顶红顶软轿,瞧着,似乎是往北郊方向去了。 ...... 顾家。 辰时正时,安笙跟随方氏,去松鹤堂,给徐氏请早安。 可是到了地方,却被盼夏告知,老夫人今日身子不爽,就不见她们了。 盼夏是这样说的:“老夫人说,各位夫人和小姐,还有少爷们的孝心,老夫人都知道了,只是今日早起后,老夫人身上不爽利,头疼又犯了,起不来身,所以,就不见人了,还请夫人小姐,和少爷们先回去吧。” 这时候过来的,可不光是安笙他们,还有二房和三房的人呢。 大家一听这话,哪敢就这么回去,纷纷询问半夏,老夫人如何了,可否让他们进去看看。 就在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盼夏的时候,盼夏忽然说:“老夫人说,要是诸位坚持,那就让二小姐进去给她看看,上回老夫人头疼犯了,就是二小姐给治好的,这一回,应该也能治好的,几位夫人看,这样可好?” 方氏,沈氏和宋氏闻言,面上都闪过一丝不喜。 但是,盼夏都说了,这是老夫人的吩咐,她们除了听从,还能怎么着? 可老夫人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这么说,她们不会看病,以后老夫人病了,还都进不去屋了? 就只有安笙一人能进去? 这叫什么道理! 思及此,众人看着安笙的目光,均有些不善。 安笙不是没察觉到,大家都在看她。 可眼下这个情况,她除了装作不知道,又能怎样呢? 老夫人是长辈,她说的话,自己如何能反驳? 更何况,老夫人病了,叫她去给看病,她还能推辞不成? 既不能,就只能听话受着了! 而且,徐氏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可还不好说呢。 昨晚上还都好好地,晚饭吃的都比平时多,怎么今儿一早,就忽然病了? 这真不是她不孝,才非要这么想。 而是,徐氏病的这个时间,实在让人怀疑。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等大军出征以后,病了。 病了以后,又不许别人看,只单叫她一个进去,这不是在大家面前,给她刷仇恨值呢,是什么? 如此看来,只怕病了是假,因为她让自己办的事情,没有照着她的心思办成了,生气是真吧! 这不是叫她看病去呢,这是叫她进去,教训她还差不多! 方氏冷冷地瞥了,垂首而站的安笙一眼,不怎么冲心地道:“既然老夫人抬举你,叫你自己进去瞧病,你就赶紧去吧,可别耽误老夫人的病情。” 第二百二十六章:实心眼(加更一) 方氏话音刚落,盼夏便附言道:“正是,二小姐还是快些进去吧,老夫人可还等着您瞧病呢。” 盼夏这话一说完,众人看着安笙的目光,就更加不善了。 安笙眼神微微动了一瞬,然后,向方氏等人福身道:“那,安笙就先替老夫人瞧瞧,还请母亲与二位婶母恕安笙先行离开之罪。” 方氏等闻言,皆说安笙何罪之有,让她赶紧去给老夫人瞧病要紧。 该说的话也说了,至于方氏等人如何想,安笙其实并不在意,所以便跟着盼夏进去了。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因为“家人”一句话,便难过许久的小姑娘了。 早就对这些人不抱希望了,所以,也无所谓失望不失望。 安笙跟着盼夏,一路进了内室。 一进去,就见徐氏双眼紧闭,仰躺在床上,头上缠着一条深棕的寿纹抹额。 老太太的眉头紧紧锁着,瞧着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 盼夏快步走到徐氏床边,弯下腰,轻声道:“老夫人,二小姐来了,您快叫二小姐看看吧,二小姐那么厉害,看了您就不难受了。” 盼夏的话完说了,徐氏却仍旧没有反应,双眼还是紧紧地闭着。 盼夏直起腰身,转过头,满面忧色地对安笙道:“二小姐您瞧瞧,老夫人这是难受得紧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安笙闻言,赶紧快走几步,也到了床边,然后弯下腰去,轻声道:“祖母,孙女来看您了,让孙女先替您诊脉,可好?” 这话说完,徐氏仍旧一动不动。 安笙见状,目光微微动了动,然后,直接直起了腰身。 盼夏见安笙直起身子了,正要问她如何是好,便听安笙道:“祖母这种情况,还是先诊脉吧,诊了脉,才能知道病症所在,也好对症下药。” “这......”盼夏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可老夫人没发话,奴婢......” 盼夏正要说,她不敢私自做主,床上躺着一直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的徐氏,却忽然动了。 徐氏咳嗽了一声,缓缓地张开了双眼,目光动了动,然后转过头来,有气无力地对安笙道:“安笙来了。” 安笙心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如今她来了,却做出这副样子。 这是忘了刚才是如何吩咐盼夏的,还是盼夏私传命令了? 心中虽这样想,但安笙却不能表现出来,而是立即做出一副很是忧心的样子。 “盼夏姐姐说祖母头疼病犯了,叫孙女来看看,孙女不敢耽搁,即刻就跟进来了,祖母现在觉得如何?要不,还是让孙女先替您把把脉吧。” 徐氏闻言,便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才道:“都是老毛病了,看了也还是那样,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就是昨夜没睡好,才会这样。” 说着,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安笙听了徐氏这话,更加确定,方才的猜测没错。 她在想,要是她这时候,不顺着徐氏的话说下去,徐氏会如何? 八成要真被她“气病”了吧! 这么不孝的事情,她还是别做了。 到时候真将徐氏气病了,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而,安笙便顺着徐氏的话头,故作担忧地问道:“祖母昨夜怎会没睡好呢?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了?” 徐氏闻言,嘴角便微微下压了一下,然后,才又叹息道:“这人老了,夜里睡得总是不好,可是,自你上次替我治过这头疼之后,我夜里睡得可好多了,谁知,昨夜就睡不好了,大概,是心中有事吧,唉,瞧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安笙看徐氏说完话之后,明显意有所指地看了自己一眼,赶紧接道:“祖母心里有烦心事,正该跟我们说说,就算孙女等愚钝,不能替您分忧,兴许还能开解开解您呢。” “你这孩子,嘴巴就是甜。” “孙女说的都是真心话,可不是甜言蜜语,哄您呢。” “你这丫头。”徐氏说着,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意。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祖母昨夜忽然想起,咱们送上山的那些药材和药品,也不知道派没派给前线的将士们,听说,今日大军就要出征了,这古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一旦打仗了,粮草和药品可都是重中之重啊。” “祖母是担心这事?”安笙故作惊讶地问道。 “可不就是这事,”徐氏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道,“祖母老了,就是爱瞎想,可祖母就怕啊,咱们这药材和药品,没用在当用的地方呢。” “怎么会呢?这些东西,不是都交给师傅了吗?每逢战时,弘济寺都会捐赠药品和药材的。” 徐氏听见安笙这话,不由地轻哼了一声,然后,淡淡地瞥了安笙一眼,“可我怎么听说,普云大师捐赠的药品,并没有跟弘济寺的一起呢?听说大师单独配了药品,只给护国公世子了?” 安笙闻言,便愣了一下,随后才点点头,道:“师傅做的药,好像是交给陆将军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祖母并不是说这样不对!你这孩子,怎么......”徐氏说着,口气便有些变了。 看着竟像是生气了。 安笙见徐氏这样,立即一脸无措,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徐氏见安笙这般反应,不由更加气闷。 她原以为,安笙也算是个通透的,今日一看,也是个愚不可及的! 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思呢! 她的话说的还不够白么,这丫头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祖母让你带药材上山的时候,是怎么安排你的!”徐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安笙。 安笙愣愣地看着徐氏,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祖母说,将东西都交给师傅,凭师傅安排。” 这可是徐氏的原话,她可没胡说八道。 徐氏这时候拿这话压她,怕是不好用了。 徐氏听完安笙的回答,整个人便愣住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安笙的心眼,能实到这种地步,她那不过是句客气话,这丫头怎么就当了真了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气闷(加更二) 安笙这话,堵得徐氏有气也发不出来了。 不是她不想发,而是不能发。 话确实是她自己说的,安笙回的并没有错。 既没错,无故责怪孩子,传出去必要被人说她这个祖母不慈。 这种自打嘴巴,自下脸面的事,她徐氏绝对不能做。 没的叫人笑话! 可若是不冲安笙撒气,她心里又不舒服。 早知道这死丫头心眼这么实诚,她还不如自己舍了脸,将东西送到弘济寺去了呢。 让这丫头送,不就是指望她,能帮着家里抱上普云大师这课大树么! 可现在,这丫头什么也没做成! “祖母,是不是安笙做错什么了......”安笙脸色发白,双手不由地绞紧了袖子。 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落到徐氏眼中,不由更加气闷。 这会儿,徐氏是觉得自己真的头疼了...... “祖母,您是不是又头疼了,孙女先替您把脉吧?”安笙见徐氏捂着额头,赶紧凑上去道。 徐氏见安笙靠了过来,下意识地挥了下手,正好打在了安笙的肩上。 安笙被打,吓得忙后退了几步,一脸惶恐地看着徐氏。 徐氏见安笙吓成这样,脸色也有几分难看。 但她毕竟浸淫内宅多年,最是善于隐藏情绪,见状,便硬是将心中的不快收了回去。 “祖母忽然觉得,也没那么难受了,你且先回去吧,我睡上一会儿,应该就好了。”徐氏面色平静地冲安笙摆了摆手。 话毕,也不待安笙回答,便又对盼夏道:“你送二小姐出去吧。” 盼夏闻言,赶紧走上来,对安笙福身道:“二小姐,奴婢送您出去吧。” “祖母不用孙女看看了吗?”安笙不安道。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睡一会儿,就该好了。”徐氏语气缓和了不少,面色也不若方才那般难看,瞧着好像真的好了不少似的。 安笙见状,也“不敢”再坚持,赶紧冲徐氏福了福身,然后跟着盼夏一起出去了。 方氏等一直没有离开,见安笙跟盼夏出来了,赶紧迎了上去,连声问徐氏情况如何。 安笙乍然被这么多人围着,脸上紧张之色不由更重,似乎连话也回不利索了。 盼夏冷眼看了一会儿,才冲方氏等福身道:“老夫人说,劳几位夫人记挂了,她就是夜里没睡好,才会害了头疼,并无大事,几位夫人且放心吧。” “不是说,叫二小姐帮着瞧病了么,瞧得怎么样啊?”宋氏说这话的时候,虽做出一副担忧不已的样子,但眼神却似有所指地瞥向了方氏。 方氏见状,面色不由一僵。 宋氏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问这话,若她猜得没错,八成是想借机给她挖坑呢,她可得小心以对才行。 “老夫人觉得还行,就没劳烦二小姐帮着瞧病了,老夫人好容易有了睡意,奴婢也不敢打扰啊,要不,几位夫人就先回去吧?”盼夏跟方氏等商量道。 她是徐氏身边的大丫头,十分得脸,是除了徐嬷嬷之外,徐氏最信任的人了,因而,在府中说话,一向很有分量。 况且,方氏等都明白,盼夏所说的话,一般都是老夫人的意思。 既是老夫人的意思,她们自不好违拗。 方氏正要应声,却被宋氏抢了先,“本以为,二小姐进去了,能将娘的头疼病给治好了,没想到......” 说到这里,宋氏又停了一下,微微叹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既然娘想要歇着了,我等自不敢打搅,不过,娘病了,我等心中实在不安,还劳烦盼夏姑娘,若娘醒了,给我们送个信儿,也好叫我们知道,娘的身子如何了,姑娘看这样可使得?” 宋氏这话说的客气又好听,盼夏再得脸,也还是丫头,怎么好不应。 因而,便笑着颔首道:“三夫人所言甚是,奴婢省得了,若老夫人醒了,奴婢定会给几位夫人送信儿去的,几位夫人看,这样可好?” “好好好,姑娘这样安排,甚是妥当,那,我等就不打搅娘休息了,先回去了。”宋氏忙笑着应道。 沈氏见状,也附和了宋氏之言,说就这样办了。 方氏接连被宋氏抢了话,十分不快。 但是,这会儿众人都在看她,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因而只能竭力忍着,皮笑肉不笑地应道:“这样安排,确实妥当,那就这样吧,我们就先回去了,就劳烦姑娘好生照顾娘了。” “夫人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盼夏闻言,忙躬身道。 方氏笑着摆摆手,让盼夏别多礼。 她们这边一来一往说的热闹,倒是没人理会安笙了,好像,都忽略了她这个人似的。 这样倒是正合安笙心意,她也不出声,就安安静静地垂首站着,等着这些人虚情假意地互相试探。 商量妥当了,几位夫人便带着自己房里的人,离开了松鹤堂。 盼夏将人送到院门口,才回去。 刚一出松鹤堂院门,宋氏就拿帕子掩着樱唇,故作不解地冲方氏道:“本以为,这老夫人单叫了二小姐进去,会好好瞧了病的,哪成想,竟然没看,就出来了,这倒叫人看不明白了,大嫂,你说娘是怎么想的啊?” 徐氏怎么想的,她怎么知道,宋氏这个女人,逮着点儿事,还揪着不放了! 徐氏为什么将安笙叫进去,又不叫看病,宋氏当真一点儿不明白么! 顾家送上山的药材和药品,并没有归在普云大师名下,送到军中,宋氏会不知道? 既知道,还故意这样问来问去的,不就是变着法儿的,想寒碜她么! 做梦! 她是那么好寒碜的么? 宋氏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这般跟她争,还能讨到好处是怎么?别忘了,她才是永宁侯府,正正经经的女主人。 宋氏一个庶出的媳妇,留在这府里,已经是老夫人仁慈了,还敢处处与她为难! 真将她惹急了,也别以为她是好欺负的! “三弟妹要是真这么想知道,娘怎么想的,最好还是亲自去问娘,我是不敢随意揣测娘的心思。”方氏不软不硬地回了一句。 第二百二十八章:请帖(加更三) 宋氏一听沈氏这话,顿时被激起了火气,但又有些不敢发作,只能眯着眼睛看着方氏。 方氏低头理了理发鬓,并不跟宋氏的视线对上。 她这样,宋氏纵有天大的火气,也得压着,因而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大嫂口齿还是这般伶俐呢,我不过问一问,哪里又敢揣测娘的心思呢,菱儿身子不好,既然娘现在不叫进去,那我就先走了,大嫂二嫂,恕我先行一步。” 宋氏说着,便冲方氏和沈氏微微福了下身,然后带着自己身边的人,转身走了。 沈氏见宋氏走了,也跟方氏说了一声,回自己院子去了。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走了,松鹤堂院门外,就只剩下大房的人了。 顾安雅带着丫头,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大气也不多出。 安笙带着青葙,也垂着头,站在一旁,双手紧紧地绞着帕子。 方氏斜楞了一眼这两个庶女,眼底有些微微发冷。 片刻后,才淡淡地道:“既然老夫人不见人,那就都回去吧,人家都走了,只你们杵在这儿,做什么。” “是,母亲。”安笙跟顾安雅闻言,皆垂首恭声应是。 方氏心气儿不顺,又不好朝她们俩发火,见状,便甩着帕子带着人先走了。 安笙跟顾安雅互相对视一眼,都快步跟在了后头。 她们刚走不久后,出去打听具体消息的徐嬷嬷,便回来了。 徐嬷嬷回来后,直接去了徐氏的房间。 徐氏靠在床上,盼夏正在伺候她吃茶。 这会儿,徐氏的脸色,已经不若方才,安笙见到她时那般难看了。 说是病了,原来果真是装的。 徐氏看了徐嬷嬷一眼,问:“现在外头情形如何了?” 徐嬷嬷知道徐氏将这事看得重,自然不敢耽搁,闻言,赶紧走过去,冲徐氏福了福身,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打听清楚了,咱们送上山的东西,是走着弘济寺捐赠的路子,送到军中的,普云大师将东西交给善堂的僧人后,特地提了一嘴,是咱们家送的东西,善堂的僧人,记功德簿的时候,便将顾家记在前头了,现在外面已经有了风声了,都说咱们侯爷忠君仁善,老夫人治家有方呢。” “当真!”徐氏听了徐嬷嬷这话,眼神便不由地亮了起来。 徐氏接过帖子,打开一看,眼底笑意不由更浓。 “当真,”徐嬷嬷笑着点点头,“奴婢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这光顾着说话了,奴婢还忘了呢,方才奴婢回来时,顾管家接了份帖子,正要派人送来给您,正巧碰上了奴婢,就交给奴婢了,老夫人请看,是左相夫人的帖子。” “周氏的帖子?”徐氏眼底有些喜色,一面说着,一面朝徐嬷嬷伸出了手。 徐嬷嬷见状,忙将帖子递到了徐氏手中。 徐嬷嬷见徐氏眼中带上了笑意,便问:“老夫人快说说,左相夫人请您去做什么呢?瞧您高兴的,快跟奴婢们说说,也叫奴婢们跟着沾沾喜气吧。”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便笑着嗔了徐嬷嬷一眼,“你这人,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年轻时候一样,有点儿高兴事,就这般不深沉。” “老夫人教训的极是,奴婢就是学不会老夫人那样,宠辱不惊么,所以还要跟着老夫人好好学呢。”徐嬷嬷知道,徐氏并非真的训斥她,所以,自然明白,该挑着徐氏爱听的话去说。 果然,徐氏闻言,面上笑意不由更深。 这会儿,她是头也不疼了,气也不生了,心里头都敞亮了。 这心里一敞亮,面上自然就透了出来。 盼夏从昨晚开始,就没见过徐氏的笑脸,如今见徐氏笑了,也是偷偷松了口气。 虽说徐氏没有朝她撒气,但是,见天儿地看着徐氏的冷脸,她也是颇觉压力啊。 这会儿见徐氏终于露了笑模样,盼夏心里总算也松快了。 “徐妈妈说得对,老夫人您就行行好,快跟奴婢等说说吧,也叫奴婢等跟着高兴高兴,沾沾喜气呀。”盼夏人美嘴甜,音色娇俏,又是刻意恭维,徐氏自然受用。 “你们两个啊,”徐氏笑着指了指徐嬷嬷和盼夏,“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每年这个时候,左相夫人,不是都会请各大世家的夫人们,去听戏么,她这是邀请我去听戏呢。” 左相夫人周氏,十分好听戏,府中常年养着两个戏班,在邺京城中,颇为有名。 每年四月中旬和冬月里,左相夫人都会请人去听戏,不过请的都是这京都里头,最有头有脸的世家夫人。 徐氏已经几年没去左相府听过戏了,如今终于收到这帖子,自然高兴。 “奴婢听说,左相府上的戏班子,唱戏最好听了,老夫人可要有耳福了。”徐嬷嬷听了徐氏的话,也十分高兴。 她是徐氏的陪嫁丫鬟,跟着徐氏,一路在永宁侯府中浮沉到如今,她所有的指望,都在徐氏身上。 徐氏过得好了,她自然就好,徐氏体面了,她自然也体面,所以,她是真替徐氏高兴。 盼夏也跟徐嬷嬷差不多的想法。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的体面,是徐氏给的,所以,她对徐氏一向忠心。 她伺候徐氏这么多年,早也已经摸清了徐氏的心思。 徐氏最在乎的,莫过于永宁侯府的脸面,可是,最近几年,永宁侯府的声势越来越差,在邺京城一圈贵裔之家中,早已排不上名号了。 说白了,永宁侯府如今,不过是空有个侯爵的名头罢了。 徐氏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想要恢复永宁侯府的声望。 可惜,子孙后代出息的没有几个,顾家在朝中没有实权,也就意味着,没有说话的权利,所以,徐氏一直是有心无力。 即便徐氏能舍下脸面,自己出去走动,可是,也得能打进那个圈子才行。 进不去最顶级的那个圈子,就算是走动了,也没什么大用处。 左相在朝中也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人家的位置摆在那里,总不是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的。 所以,左相夫人请人听戏,才能请得动。 第二百二十九章:两极 徐氏盼着走进那个圈子,已经很久了。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自然高兴。 这一高兴,心里头的气,也就散了不少。 虽说,若是安笙能将这些药材,托在普云大师的名下,送到军中,那么顾家得到的好处,远不止现在这样。 但是,徐氏自己也明白,这事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普云大师一旦破例,这往后,求到他门下的人,便要多了。 所以,徐氏自己也明白,普云大师很难会为了顾家,破这个例。 安笙不过是普云大师一个俗家弟子而已,就算普云大师还算待见她,也不见得有这么大的面子。 徐氏方才跟安笙那般,也不过是没得到确切消息,怕最后做了无用功,所以撒邪火而已。 如今见到了成效,得到了确切的好处,她自然也就不生气了。 贪多嚼不烂。 恢复家声这件事,也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来,徐氏自己也明白。 “盼夏,待会儿你派人去给各房传个话,就说我没什么大事了。”徐氏视线落到面带甜笑,一脸喜色的盼夏面上,不由更加满意。 这丫头是个好的,有眼色,又听话,办事还牢靠,这个年纪能有这番作为,已是难得了。 不过,这也都是自己调教得好。 思及此,徐氏心中不由划过一丝得意。 “老夫人放心,奴婢待会儿就差人去送信儿。”盼夏福身应道。 徐氏想了想,又吩咐道:“待会儿你再亲自去一趟玉笙居,将那个赤金石榴镯子,给二小姐送去吧,今早我没睡好,脾气有些急,别叫二小姐多想。” “奴婢省得了,老夫人放心,奴婢过会儿就亲自过去。” 盼夏应完了徐氏的吩咐,漆黑的眸子一转,提醒道:“老夫人光惦记别人,也该惦记惦记自己不是,您要出门去听戏,是不是要新做一套衣裳呢?奴婢看着,前几日收进来的那几块料子,都不错,颜色花样都极衬老夫人。” 徐嬷嬷听见盼夏这样说,也点头附和道:“盼夏说得对,老夫人是该做几套新衣裳了,您见天儿地惦记别人,也该惦记惦记自己呀,前几日诸位小姐们做新衣裳,奴婢就说,您也该做几套,您嫌麻烦,偏不依,可您看看,如今还是要做吧。” “好,就听你们的,做两套新衣裳,给你们俩也都做两套,挑些好料子,从老身的私库里出。”徐氏笑呵呵地道。 徐嬷嬷和盼夏闻言,都笑着福身应了。 松鹤堂里气氛一派欢乐,方氏的听雪堂里,却人人自危。 方氏攒了一肚子气回来的,脸色极为难看,听雪堂里的丫鬟仆妇们,都不敢在方氏面前晃悠,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迁怒了。 方氏这气,大部分都是宋氏挑起来的。 自从顾菱那件事出了之后,宋氏就一直明里暗里,拿些细小的事情恶心她。 但是,一等她攒足力气,准备回击,宋氏却又缩回去了。 可就是这样,才更加叫她气闷。 若宋氏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她反而好回击,可宋氏这样,状似不疼不痒的,她也不好下死力气去弄。 今儿就是这样。 宋氏也知道,在徐氏跟前闹起来,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就一直拿些不轻不重地话刺激她。 真是够让人厌烦的。 方氏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地坐在椅子上,手指不自觉地拨动腕间的玉镯,一副极为烦躁的样子。 方妈妈见方氏这样,想了想,走上前去,劝道:“夫人还是莫要为这些小事生气了,没的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岂不更叫亲者痛,仇者快?那些人,就是想要见您这样,才那般说话,您心思最是通透,怎么会想不明白这点子事呢?” 别人能躲,她却不能躲。 她跟方氏是荣辱与共的,她在这府里的地位,都是依着方氏带来的,所以,方氏犯了糊涂,别人能躲,她却不能。 她得时时刻刻提醒着方氏,帮着方氏,就是帮她自己。 好在,方氏还算能听得进去她的话,所以,方妈妈才敢在方氏怒时,上前去劝。 果然,方氏听了方妈妈的话,脸色便稍稍缓和了一些。 “妈妈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就是气不过,你说宋氏一个商户女,怎敢与我这般说话!她一个没头没脸的低贱商女,凭的什么!” 方氏说到生气的地方,口气也不由地拔高了。 “夫人慎言,”方妈妈听见方氏这话,吓得忙用帕子遮住了方氏的嘴巴,“奴婢知道夫人生气,也知道夫人说得没错,可您也该知道,在这府里头,很多心里明白的事,却不能说出来,您也说了,她身份不配,您又何必跟她生气呢,没的自降身份不是?” 方氏听见方妈妈这话,心头气稍渐歇。 又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方氏勉强将心里的怒气压了下去,“妈妈说的,我都明白,你放心吧,我也不过在你面前,念叨几句罢了,还不是被那个没脸的,气得狠了。” “奴婢知道,夫人一向有分寸,不是那些个眼皮子浅的,气着您了。”方妈妈见方氏脸色缓和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也是有你在我身边,才能在我失了方寸时,用心规劝,否则的话,我也可能做出后悔的事情来。”方氏叹息一声,打从心眼里往外,觉得方妈妈顶用。 “奴婢是夫人的人,心自然是向着夫人的,这种外道的话,夫人可千万不必说了,没的折煞奴婢啊。” “你是好的,我都知道。”方氏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方妈妈一下。 方妈妈见方氏笑了,这才也露出了笑模样。 有了方妈妈这一苦心规劝,方氏的气,终于算是渐渐消了下来。听雪堂的气氛,也终于不那么紧张了。 院里的仆妇丫鬟们,知道方氏不生气了,这才敢各自忙各自的去。 待到一个时辰后,松鹤堂里送出消息来,说徐氏没事了,各房各院,才终于都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阵风总算是刮过去了。 第二百三十章:安抚 盼夏应徐氏的吩咐,带着那只赤金石榴镯子,去了玉笙居。 听说盼夏来了,青葙赶紧放下手里的事,亲自迎了出去。 “盼夏姐姐来了。” 青葙笑得一双杏眼微微眯着,显得很是可亲。 盼夏也笑得分外亲热,拍了拍手中的锦帕,道:“老夫人差我送点儿东西给二小姐,二小姐这会儿忙吗?” “小姐不忙,刚听说老夫人身子好了,小姐喜得说,要去向佛祖还愿呢,方才小姐一回来,就跟佛祖许了愿,说若是老夫人能好,愿茹素三日。”青葙音色清亮,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儿微微邀功的意味,不明显,但是也不至于叫人轻易忽略。 盼夏是徐氏身边的大丫鬟,带在身边调教了那么久,最会听话听音。 自然不会忽略青葙语气中,那点点邀功的感觉。 她心想,到底是从庄子上来的,规矩就是短了些,做了一点子事,就惦记着叫人知道,实在是有些浅薄。 不过,心里这样想,盼夏却没表现出来,而是十分配合地做出感动的样子,“二小姐有心了。” “小姐说,只要老夫人好了,就行了。”青葙说着,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姐姐快里面请,小姐正在里头等着你呢。” 盼夏含笑点点头,跟青葙一起进了小堂厅。 一进去,就见安笙坐在桌边。 盼夏忙快步走过去,赶在安笙站起来之前,福身问安道:“奴婢见过二小姐。” “快别客气,坐下喝杯茶吧,青葙,快看茶。” 青葙闻言,忙脆声应了一声,然后给盼夏倒了杯茶,又给安笙添了茶。 “盼夏姐姐坐下喝杯茶吧。”青葙让道。 盼夏接过茶杯,谢了一声,浅浅饮了一口后,又放回了桌上。 她并没有坐下,而是将手中的锦帕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赤金石榴镯子,给安笙看。 “这是老夫人命奴婢给二小姐送来的,老夫人说,今早她起了,身子不爽,脾气有些急,倘或哪里说话说得重了,叫二小姐别在意。” 安笙闻言,立即站了起来,满面惶恐地摆摆手,“这可如何使得?别说祖母没怎么着,就是怎么着了,也是应该的啊,我一个小辈,如何能在意呢?虽说长者赐,不敢辞,可这东西,我却不能收,只要祖母好了,那就行了,我真的没什么的。” “二小姐就别客气了,您孝顺老夫人,老夫人也爱惜您啊,这东西是老夫人叫奴婢送来的,若再这么拿回去,老夫人定要责怪奴婢办事不利,二小姐行行好,就当心疼奴婢,快收下吧。” “这......”安笙一脸为难。 盼夏见状,忙将镯子一把塞进安笙手中,笑说:“二小姐最是心善,奴婢知道,这就当您心疼奴婢了。” “既然姐姐这样说,我也不敢再推辞了,还请姐姐替我传个话给祖母,待晚些时候,我再去谢恩。” “二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将话给您带到的。” “姐姐办事,我自然放心。”安笙笑着点点头。 “那,东西既然送到了,奴婢就先回去了,老夫人那里还要人伺候。”盼夏说着,便冲安笙福了福身。 “既如此,我就不留姐姐了,青葙,快替我送送。” “是,小姐,”青葙福身应道,然后,转身面向盼夏,“盼夏姐姐,奴婢送你出去吧。” 盼夏笑着点点头,跟青葙一起出去了。 将盼夏送到了院门口,看着人走远了,青葙才转身回去。 一回去,就见安笙手中把玩着那个赤金石榴镯,面上带着淡淡地笑。 见青葙回来,安笙才将手里的镯子放下,吩咐道:“去厨房里头传个话,就说我要茹素三日,叫她们做菜的时候注意些。” “是,小姐。”青葙颔首应下,然后转身去了玉笙居的小厨房。 ...... 盼夏回了松鹤堂,将玉笙居里的情况说给徐氏听。 虽然她心中瞧不起青葙邀功的小家子气举动,但是,却不会隐瞒。 她之所以能做到徐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凭的可不光是一张巧嘴。 最重要的是,她拎得清。 她从不自作主张,隐瞒下面的事,不叫徐氏知道。 但凡她知道的,她都会说给徐氏听,到时候,该怎么办,自有徐氏自己拿主意。 怎么说,安笙也是主子,按规矩来说,安笙的事情,自然轮不到她做主。 徐氏听完了盼夏的话,便轻轻地点了点头,面上也带出了几分满意,“还算她是个有孝心的,总归不是一无是处。” 盼夏也不多话,静静地垂首站着,等候徐氏吩咐。 片刻后,便听徐氏道:“我记得,今儿的晚膳,应该有道素鸡,你记着,待会儿厨房里做好了之后,差人给玉笙居送过去一份。” “奴婢省得了。”盼夏颔首应是。 “外头起风了,老夫人可要再睡会儿?奴婢将窗子放下来吧?” 今日天气本来极好,可午后,却忽然起了风,徐氏昨夜没睡好,倒是真的,并非只是做戏,因而盼夏才有此一问。 徐氏闻言,转头看了眼外头,淡淡地道:“那就歇会儿吧,你将人都带出去,我不叫,都别进来了。” 说罢,徐氏便自己往下挪了挪,要躺下。 盼夏见了,忙快步走过去,将徐氏扶着躺好,又给徐氏仔细掖了被角,然后,才对门口伺候的两个丫鬟摆了摆手,叫人先退出去。 人都走后,盼夏自己关了窗子,也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室内点着安息香,清淡的香味,很能舒缓人心,安抚睡眠,没一会儿,徐氏便睡着了。 盼夏守在门外做针线。 徐嬷嬷回来,见徐氏屋里的丫头们都站在外头,便知徐氏可能在休息。 她也没问这些丫头,自顾进了正堂,然后,快走几步绕进了后堂。 一进去,就见盼夏守在徐氏的卧房门口,在绣花样。 “老夫人睡了?”徐嬷嬷轻声问道。 盼夏闻言,忙放下手里的绣品,站了起来,冲徐嬷嬷福身道:“妈妈回来了,老夫人刚睡下,妈妈可是着急跟老夫人回话?” 第二百三十一章:情势逼人(加更一) “不急,”徐嬷嬷摆摆手,“老夫人好容易睡着了,还是先别打搅她了,我待会儿再回话也不迟。” 徐氏让徐嬷嬷出去打听,这次左相夫人请人听戏,都请了哪几家。 徐嬷嬷听命出去,打听了好半天,终于打听出来了一些。 正想回来跟徐氏说呢,哪想徐氏却睡着了。 不过,既然徐氏睡了,徐嬷嬷自不会打搅她。 昨夜徐氏睡不着,她跟盼夏是一直伺候着的,所以知道的很清楚。 现在徐氏好不容易睡了,不管什么事,还是等徐氏醒了再说吧。 盼夏也是这个意思。 本来徐嬷嬷不回来,她也不敢离开,徐氏交代的事情,她也还没来得及去办。 这会儿徐嬷嬷回来了,她也放心将这里暂时交给徐嬷嬷,先离开一会儿。 “老夫人吩咐奴婢去交代小厨房,晚膳的素鸡,给二小姐那里也送去一份,劳烦妈妈帮奴婢先看一会儿,奴婢去去就来。” “你去吧,我先看着这里,老夫人若醒了,自有我呢。”徐嬷嬷颔首答应道。 盼夏福身道了谢,然后转身出了徐氏的房间,往松鹤堂的小厨房方向去了。 徐氏收到左相夫人请帖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各房各院。 只不过,有知道的早些的,有知道的晚一些的。 帖子是顾新海接的,方氏自然知道的最早。 不过,她这次,倒也不太有心思。 主要是,顾凝薇的事情才过去不久,她就怕自己现在出门去走动,会有人提起这件事,闹了不愉快。 若只是闹点儿不愉快,那还是小事。 她最怕的,还是被人提起这件事,于女儿名声有碍。 按理来说,徐氏要出门去听戏,自然要带着她这个嫡长媳妇的。 但是,方氏估摸着,徐氏这一回,恐怕是不会带她了。 她能想到出门会被人指指点点,徐氏自然也会想到。 好容易收到了左相夫人的帖子,徐氏必然看重,定不会允许出差错。 所以说,徐氏应该宁愿不带人,也不会带自己了。 但是,如果真的不带一个人出门,恐怕更不好听,方氏猜测,徐氏多半应该带沈氏出门。 宋氏一个商户女,这种场面,是带不出手的。 而自己又不能去,那么,能带得出手的,也就是沈氏了。 只要不是宋氏就好。 宋氏再牙尖嘴利,见不得她好,也还是摆脱不了商户女的低贱身份。 怎么说,宋氏在这个家里头,都是排不上号的。 有钱又怎么了? 不过满身的铜臭味罢了! 思及此,方氏顿觉心里痛快极了。 方氏这边自觉痛快,宋氏那里,就是不痛快了。 跟方氏想的一样,宋氏从知道徐氏接到了左相夫人的帖子后,脸色就不怎么好。 她知道自己出身不高贵,就算家缠万贯,也依然摆脱不了她低贱的出身。 但凡府里有什么露脸的事情,总是轮不到她。 徐氏只有让她拿嫁妆来填补中空的时候,才会对她特别好。 她一直都明白。 但是明白归明白,很多时候,她却不能拒绝。 她的身份,嫁到永宁侯府,怎么说都是高攀。 哪怕她们老爷不过是个庶子,可也还是侯爵之家的庶子,身上也是有功名的。 甭管这功名是怎么来的,至少配她一个商户女,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世道,人人都喜欢钱,事事都离不开在商言商,可是商人的地位,在真正的贵人眼中,总是上不了台面的。 宋氏再恨,也没有办法。 她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女儿,一定不能像她一样。 她一定要为女儿,谋个好人家才行。 要为女儿谋好人家,指望方氏,那是不可能的,方氏不害她们母女,就已经不错了! 所以只能指望徐氏。 思及此,宋氏杏眼微眯,食指下意识地轻轻叩响了手边的描漆案几,瞧着似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宋氏招过贴身大丫头兰英,吩咐道:“你去,将我收着的那两匹蜀锦缎子拿出来,送到老夫人那去,就说我新得了这两匹好缎子,孝敬老夫人的。”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兰英恭声应是。 她没劝宋氏,就是明白宋氏的心意。 宋氏讨好徐氏,她从来不拦着。 老夫人是这个家里真正说一不二的人,大夫人再张狂,在老夫人面前,不还是老老实实,不敢越矩? 三房地位本就尴尬,想要在府中立足,除了用钱周旋,最重要的,就是要讨老夫人高兴。 老夫人收到了左相夫人的帖子,要去听戏,必然要做新衣裳,她们夫人这时候将好料子送过去,就好比是瞌睡时给送了枕头,正合心意。 蜀锦的缎子,大部分,那可都是贡品,一般人家,没有特殊渠道的,怎么可能会有。 她们夫人这两匹,还是舅爷花了大力气,托在蜀地做布匹生意的朋友,帮着淘来的呢。 夫人一直没舍得动,如今到底是没收住。 罢了,总归是给了老夫人,至少能换来好处,不像二小姐,好好的贡缎,自己一点儿没捞着不说,还没叫人记着好。 打住,贡缎那件事,可万不能提。 大夫人一直怀疑,大小姐的裙子,是被谁动了手脚,她们可不能自己送上门去叫人怀疑。 兰英将心里的念头都压下,准备赶紧先去将缎子找出来,送到松鹤堂去。 才一转身,又被宋氏叫住。 “等等,将我收着的那套翡翠首饰,也一并送过去吧。”宋氏狠了狠心,吩咐道。 兰英闻言,不禁微惊,“夫人,这礼,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那套翡翠首饰,夫人可是攒了许久,准备将来给她们小姐做陪嫁的。 为的就是让小姐嫁到夫家后,能有趁手的东西,讨好婆母,可这会儿怎么突然要给老夫人了? 宋氏也心疼。 她能不心疼么,那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她自己都舍不得动,就打算给女儿留着呢。 可是,女儿想要嫁个好人家,就少不了徐氏帮忙。 若徐氏不肯用力气,她准备再多的东西给女儿,也用不上。 所以,只能先将徐氏哄高兴了,将来,女儿的亲事,徐氏才能上心! 情势逼人,她也是没办法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心知肚明(加更二) “送过去吧,菱儿出嫁还得几年,她的嫁妆,我还能再攒,可讨好老夫人,却是刻不容缓的,没点儿付出,你当那个老太婆,会真心替菱儿考虑吗?”宋氏说着,面上便露出了几分无奈。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兰英听到宋氏这样说,也不敢再劝。 宋氏说的,也都是真的。 徐氏那个人,要没点儿实打实的好处,根本不可能惦记他们一房。 夫人的无奈,她自是清楚的。 兰英将东西都找出来了,给宋氏过目之后,便亲自送去了松鹤堂。 她到松鹤堂的时候,徐氏刚刚小睡醒了。 听说她带着东西过来了,想了想,便叫盼夏将人带到了屋里。 兰英忙做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跟着盼夏进了徐氏的屋子。 “奴婢见过老夫人。”兰英抱着一堆东西,但行礼的规矩,却很是周全。 徐氏见状,不由满意,温言摆手叫了起。 兰英谢过之后,才抱着东西又站了起来。 徐氏自己讲排场,却不喜欢底下人有样学样。 因而,兰英来送东西,也不敢叫人帮忙,只自己抱着一堆,就过来了。 徐氏像是才看见兰英拿着那么多东西似的,冲盼夏嗔道:“快帮着拿一拿,仔细将兰英累坏了,你们三夫人心疼。” 盼夏闻言,忙福身应是,然后走到兰英身边,帮着将那两匹蜀锦先拿了下来。 “老夫人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哪里会累着,”兰英拘谨地福身谢恩,然后忙着又道,“我们夫人前几日,接到了舅爷派人捎来的礼,其中就有这两匹蜀锦,夫人一直愁着,该怎么安排分配才好,本想着,来求老夫人帮着安排,不想老夫人又犯了头疾,夫人就没敢吱声。” “谁知也是巧了,正听说老夫人要出门听戏,夫人想着老夫人已经许久没做新衣裳了,便命奴婢将这两匹缎子,直接给老夫人送过来了,正好这两匹缎子颜色花样都极衬老夫人,能给老夫人用,也是它们的福气。” “还有这套翡翠首饰,夫人攒了许久,一直想要凑成一套给老夫人,也是赶巧了,就在前几日,舅爷送礼过来,就带了一个配套的簪子,夫人就让奴婢一道送过来了。” 兰英虽然拘谨,但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徐氏听得倒是甚为满意。 当然,这个时候,兰英就是个貌丑无盐,声音含糊,说话不清不楚的,徐氏也会满意。 主要是,宋氏让她送来的这两样东西,可是送进徐氏心坎里去了。 她收的那些料子,也是好的,可总好不过这蜀锦。 还有这套翡翠首饰,一看就知成色极佳,是上好的东西,带出去必然有面子。 她已经几年没打新的贵重首饰了。 宋氏这会儿送了这套首饰来,可不是正合适么。 “好好好,”宋氏笑眯眯地,迭声叫了三声好,“你们夫人是有孝心的,我都知道。” “这都是应该的。”兰英笑着回说。 徐氏也笑了笑,然后问:“你们小姐病了有几日了,现在怎么样了?我这老了,事情一多,就容易忽略一些,这几日也忘记差人再去看看了。” 兰英闻言,忙福身答说:“回老夫人的话,小姐已经好多了,劳老夫人惦记了,小姐这些日子不能来给老夫人请安,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呢。” “她病了,急着请什么安呢,就该好好养病才是,其他的,万别多想,你回去,将我的话带给你们小姐,嘱咐她好生养病就是,要用到什么药,也别不舍得,只管用就是。”徐氏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 “是,老夫人。”兰英垂着头,恭声应是。 她知道,徐氏这话只是客气,要真是从公中库里拿了什么名贵药材,给她们小姐治病,徐氏定然心疼。 夫人也知道这点儿,所以从不指望这些。 别说小姐这次是假病,便是真病了,也不会真信徐氏的,用什么药材,都从库房里出就是。 她们还不差这几个药钱。 小姐若真要补身子,跟舅爷说一声,大有上好的药材,送到她们手里。 不过,即便心里清楚,但徐氏这话,也不能不应。 不仅得应,还得恭恭敬敬地,感恩戴德地应下。 哪怕徐氏不过是因为,收了她们的大礼,不好意思,才假模假式地关心一下小姐的身子,她们也得欣然应着。 这就是庶出子女的悲哀。 她们老爷都不是老夫人的亲生子,小姐就更加差着一层了。 兰英又听徐氏交代了几句话,见徐氏面色有些疲惫,便极有眼色地退下去了。 兰英走后,徐氏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两匹蜀锦跟那套翡翠首饰,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满意。 因而,便同徐嬷嬷和盼夏道:“这老三媳妇,也是个有心的。” “三夫人是您的儿媳妇,自然惦记您。”徐嬷嬷笑着应了一声。 “老夫人仁善,几位夫人,还有众位少爷和小姐们,自然也都孝顺。”盼夏也拣着徐氏爱听的话附和道。 徐氏听了她二人的话,果真笑了起来,“你们都是嘴甜的,惯会哄我,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么,这老三媳妇,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必然也有她的小心眼在,她想要的,我都明白,无非是想要我上心些,替顾菱谋个好夫家。” 徐氏人老,可心却不糊涂,反而清楚着呢。 宋氏打的什么主意,她都明白。 但其实,就算宋氏不这么讨好她,她也不会随随便便将顾菱嫁出去。 身为顾家的女儿,哪能一点儿用处都派不上呢? 家里的女孩子挑夫家,那都不能随随便便就挑了。 眼下她们自己争来争去,她之所以一直没吱声,一是因为,顾家现在地位不上不下,不好谋划,二则是因为,家里的女孩子年纪还都不算太大,并没有到了,要急着找婆家的地步。 这女子嫁人,可是大事,她不得不慎重考虑衡量了才行。 每一个女孩该嫁到什么人家,能给家里带来多大好处,这些都是要仔细斟酌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荣辱与共”(加更三) 宋氏派兰英到松鹤堂送东西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永宁侯府。 沈氏听了,倒是没什么动静,只笑笑,没有说话。 方氏自是生气的。 宋氏此举,很明显是在讨好徐氏,谁都看得出来。 方氏虽生气又被宋氏抢了先,但是,一听说宋氏送去的东西,也只好含恨将气压下去了。 这些东西,她确实送不去。 首饰倒还好说。 她再怎么着,几套拿得出手的首饰,还是有的。 只不过,全都是她自己的陪嫁,她自然不想给徐氏。 主要是那蜀锦,她确实弄不来。 徐氏最要脸面,宋氏这两样东西送的,算是送到徐氏心坎里去了。 方氏再生气,也自知不敌,于是便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找补出来。 方氏眼底冷了冷,轻哼一声,对袭香道:“你收拾一下,随我去趟老夫人院里。” “是,夫人。”袭香闻言,忙颔首应是。 方氏想了,徐氏这趟出门,按理,应当带着她去,但是,因为右相夫人寿宴那事,徐氏现在必然不愿意带她出门,可这话又不好说。 所以,她得替徐氏将借口想好了,送过去,叫徐氏满意才行。 拼财力,拼不过宋氏,眼力见儿若再不如人家,可要遭徐氏不待见了! 方氏带着袭香去了松鹤堂。 徐氏听说她来了,眼珠微微一转,心里便有了个大概。 “叫她进来吧。”徐氏对盼夏道。 “是,老夫人。”盼夏颔首应是,然后转身出去,请方氏进来。 方氏进到徐氏房里,先给徐氏行了礼,“媳妇听说娘好了,便想来亲自看看,不亲眼见到娘没事了,媳妇这心里,总是不安啊。” 方氏并没有直言来意,而是先关心起了徐氏的身子。 徐氏面上淡淡地,“已经没事了,你何必还特地跑一趟来。” “娘的事,当然是最大的事,媳妇这也不算特地跑过来,”方氏看出徐氏不想听她说这些,便话锋一转,直明来意,道,“正好媳妇有件事,想跟娘商量,所以便跑过来了,还请娘别嫌我。” 徐氏哼笑了一声,“我没事嫌你做什么,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娘,”方氏闻言,赶忙应道,“在娘面前,媳妇也不敢诳语,更不敢隐瞒,是这么回事,媳妇方才听说,娘接了左相夫人的帖子,过几日要去听戏,这按理来说,娘要出门,媳妇该跟着去伺候才对,可是,薇儿才闹了那件事,媳妇就怕跟着娘出门了,那些个眼皮子浅的,见了媳妇又要胡说,若媳妇自己,听了那些话,自是没什么的,可就怕娘听了觉得糟心,因而,媳妇便想,这次,还是劳烦二弟妹代劳,陪着娘出门吧,二弟妹也是周全得体的人,想来必然能伺候好娘的,至于媳妇,因在病中,怕过了病气给贵人们,这次就先不去了,娘您说呢?” 她这么说,自然不是因为多向着沈氏。 只是因为没有办法,不得不推举沈氏而已。 虽说,按规矩来说,徐氏只能带着她跟沈氏出门。 但是,宋氏卖乖,送了那么贵重的东西给徐氏,难保徐氏不会脑子一热,就想将宋氏也带着了。 宋氏送那么贵的东西,多半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呢,她偏不叫她如意! 她就得好好提醒提醒徐氏,按理,只能带她跟沈氏出去,才不能打她徐氏的脸。 就算宋氏送再多的东西过来,也还是个商户女,就是不能带去赴这样高端的约! 你以为,这京都里头,出门赴约都是随随便便,怎么高兴,就怎么来的? 想得倒美! 那可都是有规矩的。 就算没有人明着说出来,可各家各户之间,都明白这些规矩。 这些规矩,都是多少年传下来的,约定俗成的,岂是谁想改,就能改的? 你若非要破坏规矩,那也成,只不过,你再也别想进到那个圈子里去,就是了。 徐氏自然不会做这种自断后路的事。 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带宋氏出门。 她也不想带方氏。 方氏说的没错,她是害怕带着方氏出去了,有人说三道四,徒惹闲气。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带着方氏。 方氏不在,就算有些人想说什么,总也不会太过。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说几句酸话,暗暗挖苦几句,就顶了天了。 她确实不想带着方氏,但是,按理又要带着。 本来,她刚才也在跟徐嬷嬷和盼夏商量这事呢,没想到商量了一半,方氏自己就来了。 还算她识趣,知道自己不便跟着出去! “你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咱们婆媳之间,说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既然你能考虑到这些,我也就不瞒你了,你说的这事,我也确实考虑了,不得不说,你想得还算周到,既如此,这事就这么办了吧,你记着约束好下面的人,都别乱说话就是。” 徐氏也不想跟方氏打机锋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里又没有旁人,也没必要再拐着弯儿说了。 事情是方氏自己提出来的,她觉得有理,应了也是应该的。 “娘所言极是,媳妇知道该怎么做了,娘您就放心吧,媳妇一定会约束好手底下的人,不叫她们乱说话的,不过,二弟妹和三弟妹那里......”方氏说着,便停住不说了,只拿眼去瞧徐氏。 徐氏见她这样看自己,便轻轻哼了一声,道:“她们那里,我自会派人去说,你只约束好大房的人就是了。” “是,娘,媳妇省得了。”方氏垂首恭敬应是。 “行了,若是再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 “那,媳妇便先行告退了。”方氏听到徐氏的话,忙起身告辞。 徐氏点了点头,道:“去吧。” 方氏带着袭香,离开了松鹤堂。 方氏离开不久后,徐氏就派盼夏和徐嬷嬷,分别走了一趟二房和三房,将她的意思传达给沈氏和宋氏,叫她们都约束好自己房里的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氏相信,沈氏和宋氏也都是拎得清的,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第二百三十四章:优柔寡断 大军出征次日,一道粮草馆勾结“奸商”,以次充好,倒卖军粮的折子,便呈上了惠帝御案。 折子先呈到了太子手中,太子看过之后,顿时惊怒交加,立即带着折子进了宫,将折子亲手呈给了惠帝。 惠帝看完太子送来的折子,当即大怒,失手将折子摔了出去。 彼时御书房中,只有太子跟惠帝身边的总领太监常公公。 常公公见惠帝怒极摔了折子,正要蹲下去捡,却被太子伸手阻止了。 太子阻了常公公,自己亲自弯下腰去,将折子捡了起来,又重新放回了惠帝的御案上。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太子言辞恳切地劝道。 惠帝听到太子的劝说,气稍渐歇,但还是气恨难平。 他好容易下定了决心,让陆铮带兵出征了,却没想到,有人敢在粮草上动手脚。 临出征前,兵部不是报说,粮草皆已齐备,并无问题吗?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不想打仗,可是既然决定打了,自然也想打胜仗的! 行军打仗,粮草乃重中之重,这些人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小动作! 当真活的不耐烦了! “这邹胜,真是好大的狗胆,竟敢勾结商人,企图倒卖军粮,这等乱臣贼子,其罪当诛!”惠帝恨声道。 太子是知道内情的,闻言目光微微一动,垂首道:“儿臣有一愚见,还请父皇容禀。” “你说。”惠帝听到太子这话,也没有犹豫,皱着眉头叫太子快说。 “是,父皇,”太子颔首应道,“儿臣以为,此事应该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邹胜是此次的粮草押运官不假,但他再怎么胆大包天,应该也不至于敢勾结商人,做倒卖军粮的买卖,父皇英明神武,这种事,即便陆将军不发现,也瞒不过父皇的法眼,邹胜一个从六品的官员,哪里这么大的胆子,敢做这种事呢?” “太子的意思是,有人替邹胜撑腰,他才敢做这种事?”惠帝听出了太子的言外之意。 太子闻言忙拱手恭声道:“儿臣只是斗胆揣测,父皇圣明,相信自有决断。” 惠帝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朕想了想,太子此言,确实有道理,邹胜不过是个小小的粮草官,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将这么多稻糠麸皮混进军粮里,然后再倒卖军粮出来,看来,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手脚不老实啊。” 他是不爱打仗,但也不代表他能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有些事能容忍,有些事,却不能忍。 为君者,都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掌控一切的能力,就算惠帝奉行中庸,骨子里依然有为君者的霸道。 所以,他能自己放权给底下人,却不会愿意见到,底下人瞒着他胡来。 陆铮带兵出征,那是他钦点的,邹胜倒卖军粮,那就是在打他的脸! 皇上的脸,是那么好打的么? 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邹胜必须死!”惠帝恨恨地道。 邹胜不死,难消他心头之恨。 一个六品的小官,都敢干这种掉脑袋的大事了! 将他这一国之君,置于何地! “父皇圣明,邹胜确实该死,可是,儿臣是想,他死了倒是死不足惜,可他背后的人......”太子虽知道邹胜背后都牵扯了些什么人,却不能说出来。 这话说出来,必要引来皇上猜忌。 但是,太子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德郡王背后的人是谁,他们都知道,就算德郡王和邹胜这次做的事情,跟汪德蒲没有关系,可是,必然跟汪昌平脱不开关系。 汪昌平此人,贪心有余,计谋不足,可不能跟他父亲相比。 汪德蒲老奸巨猾,他若是出手,必然不能做这么明显的事情。 让他不明白的是,德郡王这次,为何要参与进来? 德郡王不像是这般冲动,贪图小利的人啊? 惠帝听了太子的话,也有些犹豫。 按太子所言,邹胜背后,必然还有其他朝臣牵连其中,而且,估摸着身份应该还不低。 这朝中身份不低的朝臣,可不老少呢,哪一个动起来,似乎都不那么容易。 惠帝一想到这些,就有些犯愁。 他这人寻常无事时,倒还好,可一旦有事,就经常有些犹豫不决。 可为君者,最忌讳优柔寡断。 惠帝偏偏就改不了这个毛病。 因而,这些年对太子总是忽远忽近,时而信任,时而又忍不住怀疑。 就因为这样,太子才不敢有太大动作。 就连跟朝臣走动,也不敢过于亲密。 就怕惠帝怀疑他有所居心。 所以这一次,尽管太子知道详情,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小心地引着惠帝,往深了去想。 但是,若惠帝打定主意不想深查,他们也只能就此作罢。 毕竟,他们手中也没有掌握要紧的证据,能直接指正德郡王一行,跟倒卖军粮的事情有关系。 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是文韬从萧良口中套出来的几句话。 惠帝犹豫了半晌,才道:“这行军打仗,粮草乃是重中之重,若此时再浪费时间深查下去,反倒要耽误陆铮他们行军,依朕之见,还是先将粮草的问题解决了,再来说其他的,至于邹胜...必须得死!太子觉得,朕这样安排,可好?” “父皇决断英明,儿臣叹服。”太子颔首应道。 皇上都这样说了,他除了附和,还能说什么呢? 他现在还没到了,能跟皇上分庭抗礼的地步。 既不能,便只能韬光养晦了。 惠帝见太子应和了自己的决断,也甚为满意,含笑点了点头。 之后,惠帝命人拟好圣旨,邹胜押解回京,择日处斩,再命陆铮清点随军粮草,视情况进行补给。 这个差事,惠帝便直接交给太子安排人去办了。 这是变相的安抚,太子明白。 因为惠帝没有同意他的谏言,所以,用一点儿好处,安抚安抚他。 这是为君者驭下惯常用的手段,太子很清楚。 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恭声颔首应下,然后领了命令,出去办事去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人靠衣装 太子离开了御书房,便直接给陆铮写了一封手书,派心腹暗卫,亲自送到陆铮手上去。 皇上不打算深查粮草的事情,他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动作,但还是有些事,得交代陆铮。 他绝对不相信,汪德蒲会什么都没做。 若粮草的事情,不是汪德蒲的手笔,那么,这老狐狸一定还有后手,在等着陆铮。 陆铮远在皇城之外,又要打仗,还要分心提防那些人,实在辛苦。 幸而,这次普云大师私下替陆铮配制了不少好药,总算是又多了一重保证。 而且,陆铮的能耐,他是知道的,那也不是谁想要害,就能害得了的。 等到了西北就好了,那里驻守的,大都是陆家带起来的镇北军,自会全力拥护陆铮。 到了军营里,陆铮就能应对自如了,汪德蒲再厉害,应该也不至于能将手伸到镇北军里去。 太子的手书,很快便送到了陆铮手中。 陆铮看完了太子的密信后,便直接放在烛火上,烧干净了。 陆文见陆铮看完信后,面色冷冷的,便问:“太子殿下怎么说?” 陆铮并未隐瞒陆文,直接道:“皇上不打算查下去了,说是怕耽搁行军速度。” 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陆文无奈地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什么。 说了又有什么用,不过叫将军更烦心而已。 不查就不查吧,只要粮草能补齐了就行。 陆铮也没说什么,看着手中的信烧成灰烬后,便拿出战报,跟陆文讨论战情了。 有些事,多说无益,既不能扭转局面,倒不如掌控当下。 太子说得对,最起码,这一回事情过后,大军粮草供应不至于会出问题了,这就行了。 他是去保家卫国打仗的,其他的事,都可以先放到后面再说。 至于太子担心汪德蒲安插人手在西北害他,他也不怕,他此次出征,除了带着普云大师送的秘药,还带着一件天下间独一二而的护身软甲呢,他什么都不怕! 思及此,陆铮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胸口,只觉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着,满心火热。 西北一战,只能胜不能败,这不过是匈奴一小部分兵力来滋扰边境,他若是吃了败仗,简直对不起安笙费心为他做的软甲! ...... 邺京,永宁侯府顾家。 徐氏作势歇了一日,次日一早,便叫徐嬷嬷叫了京里有名的裁缝,替她裁制新衣裳。 左相夫人每次请人听戏,都足有三日,徐氏打算做两套衣裳,就这三天换着穿,正好。 既不张扬,又不打脸。 主要蜀锦的料子好,哪怕只是简单的样式,也遮不住这好料子的光彩。 徐氏越看,越觉得这两匹料子称心。 尤其是,裁缝来量尺寸的时候,也着意夸了她这料子少见的好,徐氏就更加乐得合不拢嘴了。 许久没这么高兴了。 徐氏当下就让盼夏赏了那裁缝。 裁缝喜笑颜开地道谢,又说了许多好听的恭维话。 因徐氏的衣裳要得急,裁缝量好了尺寸,就赶紧离开了。 蜀锦的缎子确实好,并不需要再绣什么花样,只要照着京里最近流行的样式,做两套新衣裳,就行了。 裁缝常年给这些贵裔之家的夫人小姐们做衣裙,经验十分丰富,手艺也够老道,想要赶工的话,并不是难事。 三日后,徐氏定做的两套衣裙,便取回来了。 上身一试,顿觉满意得不得了。 这老话说得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当真一点儿不假。 盼夏一面伸手替徐氏抹平衣袖上的细小褶皱,一面夸道:“老夫人穿上这套衣裳,可真是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胡说,”徐氏闻言,笑着嗔道,“老身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头发也白了,一脸的褶子,哪里还能光彩照人。” 话虽这样说,可徐氏的口气,分明是高兴的。 盼夏伺候徐氏这么久,哪能听不出徐氏的真正心思。 因而便作势拍了自己嘴巴一下,笑着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老夫人怎么不信呢,老夫人就听不得奴婢说真话,您叫徐嬷嬷看看,奴婢说的,可错了?” 徐氏闻言,便笑着从铜镜里,看向徐嬷嬷。 徐嬷嬷见徐氏看她,立即走上前去,站到了徐氏身后,似模似样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奴婢看着,盼夏这话也没说错,都是真的,老夫人确实光彩照人,一点儿不输年轻时候,瞧着倒是更有沉稳气度呢。” 徐氏被徐嬷嬷这话说的,更加高兴。 “你们两个啊,惯会打趣我这个老婆子,不行啦,都老了,哪里能比得了年轻时候了。” 徐氏说着,便含笑摸了自己的面颊一把,然后微微叹息了一声。 美人迟暮,这是没法子的事,徐氏当年,那也是京都里有名的美人胚子,可如今,到底是老了,脸上有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整日闷在这后宅里,操心家族兴旺,人就老得更快了。 不过,这世道哪有真不操心的人,徐氏能在永宁侯府里说一不二,已经知足了。 次日,徐氏带着沈氏,出门去左相府听戏。 临走之前,徐氏特地交代了宋氏,跟她说,方氏病了,她跟沈氏又不在家,让她照顾些家里,为了怕出乱子,还特地将徐嬷嬷留下了,让徐嬷嬷帮着宋氏看家。 宋氏知道,徐氏这是还她送布料和首饰的情呢,并非真心想让她管家,因而也不将徐氏这话当真,只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声,然后带着一群小辈,将徐氏跟沈氏,送出了门。 送走了徐氏跟沈氏,宋氏就带着人回去了。 徐氏也不过能出去小半天,方氏也不是真病了,所以,宋氏并没有真的想帮着管家。 府里的奴婢每日该做什么,自己都知道,哪里又真需要她操心了? 不过,气一气方氏,倒也是行的。 思及此,宋氏便捏着帕子,脚步一转,对安笙跟顾安雅道:“大嫂病了,我听说你们俩都要去侍疾,正好,我也要去看看大嫂,不如我们就一道过去吧。” 她倒要去看看,方氏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 第二百三十六章:拖下水(加更一) 安笙跟顾安雅听到宋氏说要跟她们俩一起去看方氏,自然不好拒绝,因而只能颔首应下。 宋氏见她们俩都点了头,便说:“那咱们这就走吧。” “三婶先请。”安笙跟顾安雅不敢越矩,纷纷请宋氏先行。 宋氏倒也没再客气,转头带着人先走了。 方氏一听说宋氏要来看她,立即眉心倒竖。 她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宋氏真这么好心,会特地来看她。 “这女人必然没安什么好心,”方氏眉心紧紧皱起,“袭香,你快去看着点儿,等那女人来了,先看她如何说,你再进来告诉我。” “是,夫人。”袭香福身应道,然后转身出了内室,到院里迎人去了。 袭香走后,方妈妈便低声道:“夫人也不必这样小心,奴婢料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三夫人必然不敢做什么。” “这女人一肚子鬼主意,可说不准。”方氏仍然不敢放松。 “那奴婢也注意些。”方妈妈颔首道。 宋氏带着人来了听雪堂,一进院门,便见袭香迎了上来。 宋氏见状,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心思瞬间一转,快走了几步,跟袭香正面碰上。 袭香福身见礼,“奴婢见过三夫人,见过二小姐,三小姐。” “快起来了,”宋氏亲自扶了袭香一把,故作担忧道,“我听说大嫂病了,着急过来看看,怎么样,大嫂现在如何了啊?” 袭香垂首答说:“劳三夫人惦记了,夫人刚吃了药,已经好些了,并没什么大事。” 方氏因怕自己病了的消息被放出去,管家权被分走,所以,只让袭香她们对外说,自己的病,并不算很严重,只要吃几副药,就好了。 这样一来,等徐氏听完了戏,她就对外放出消息,说自己好了,什么都不耽误。 宋氏妄想分走她的管家权,做梦! “大嫂怎么好好地,就染了风寒了?”宋氏一脸担忧,说着,又往方氏房间的方向看了看,然后,问袭香,“我们进去瞧瞧,可使得?” 袭香闻言微微一愣。 方氏刚才倒是真没交代她这个,只说让她盯着宋氏来做什么。 现在宋氏要进去,她是该应下呢,还是找借口回绝了? 袭香正犹豫呢,方妈妈从房间里出来了。 “奴婢见过三夫人,见过二小姐,三小姐,夫人听说几位来了,叫奴婢请几位进去呢,三夫人可是稀客,可得好好喝杯茶,再走。”方妈妈笑得很是亲热。 “哦?大嫂请我们进去?那可真得进去看看才行,正好,我还想亲眼见大嫂一面,确定她确实病的不重,才能放心呢?二小姐跟三小姐,怕也是这样想的吧?”宋氏说着,回头看了看安笙跟顾安雅,状似在征求二人意见。 “三婶所言极是。”安笙跟顾安雅纷纷附言。 方妈妈跟袭香一左一右地站着,请三人进去。 她二人直接将宋氏等迎进了方氏的卧房。 一进去,就见方氏靠在床头,见她们来了,便扯着唇轻轻笑了一下。 “三弟妹来了,袭香,快请三弟妹坐下,将我收着的雨前龙井拿出来,三弟妹最爱喝这个茶,快去泡了拿过来。” 宋氏闻言,立即快步迎到了床头,一把拉住了方氏搁在床边的手,“大嫂怎么好端端的,就染了风寒呢?莫不是夜里吹了风,吹伤了?大夫怎么说的,确定只吃几副药,就能好了?” 宋氏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好多个问题。 方氏被宋氏拉着手,强忍着没有抽回来。 刚要跟宋氏说,她没什么事,不用宋氏记挂了。 便见宋氏又转过头,急巴巴地对安笙招了招手,道:“二小姐医术那般高明,想必治个风寒,自不在话下,你母亲如今病了,二小姐可要好好给你母亲看看啊,最好是,能有什么特效药,一副药下去,便叫你母亲药到病除,才好呀。” 安笙闻言,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她就知道,宋氏不会无缘无故拉着她来看方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不过,宋氏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她便不能拒绝。 再看方氏。 宋氏刚说完那句话,她的脸色便微微变了一下。 虽然很快又恢复如常了,但是安笙还是注意到了。 看来方氏是不愿意叫她看病的。 其实不用把脉,她也看得出来,方氏并没有病。 这房中药味虽然非常浓重,但也就能骗骗外行。 骗她,是不行的。 这药味是硬生生熏出来的,可不是吃药染上的药气。 方氏聪明反被聪明误,做的太过了。 她以为将药味弄得重些,便能唬人,殊不知,倒起了反作用。 真正吃药的话,是不会留下这么浓重的药味的。 不过,这样唬一唬宋氏她们这样的外行,倒也唬住了。 要是她猜的没错,宋氏之所以叫她去给方氏看病,一是因为怀疑方氏没病,要吓唬方氏;二么,也是知道方氏不待见自己,故意来给方氏找不自在呢。 总归都是为了给方氏添堵。 最烦她们这些没完没了,层出不穷的小算计了。 关键你算计也行,别将她牵扯进来啊! 宋氏手伸的实在有些长了,几次三番借着她来给方氏添堵,却没问过她愿不愿意给她当这个枪使! 看来宋氏最近也是太得意了,才有这闲心,屡次拖她下水。 “二小姐想什么呢?难道给你母亲看病,还用多想么?”宋氏故作疑惑地看着安笙。 “三婶这话,实在叫安笙惶恐,”安笙闻言,便恭敬垂首道,“母亲病了,我着急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多想?就算是想,也是在想三婶方才的话。” 说着,安笙便抬起头,直直地望进宋氏的眼中。 她的眼神清澈透明,眼珠黑亮,带着一股奇特的力量,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宋氏跟她一对视上,立即有些狼狈地错开了眼。 安笙见了,心中轻哼一声,道:“安笙是在想,三婶说的那个特效药,到底有没有,不过,想了一圈,还是没有想到,师傅教我医术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世间任何事情,都讲究熟能生巧,万没有一蹴而就之说,这延医问药也是一个道理,所谓的特效药,几乎都是虎狼之药,虽一时看着有效,但对人的身体,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这样的药,安笙实在不敢给母亲用啊,三婶您说,安笙说的,对不对?” 宋氏一听安笙这话,眉心便轻轻皱了起来。 安笙说得确是有道理,她无从反驳。 人家给自己嫡母用药,自然不能用虎狼之药,所以说,她问自己对不对,自己也只能回答她对了。 可这样一肯定,又有种自打嘴巴的感觉。 第二百三十七章:出头的椽子先烂(加更二) 方才叫安笙给方氏用特效药的,正是宋氏。 但是她当时说那话,也并非是真有此意。 不过是想要借着安笙,来吓唬吓唬方氏。 从刚才袭香的反应来看,宋氏几乎已经确定了,方氏这病,多半是假的。 她知道方氏一直不待见安笙,就算表面装得慈爱,却也依然挡不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厌恶。 方氏要是真待见安笙,当初就不会生出那样的毒计,将安笙召回来,代替她自己的女儿,嫁给梁家那个小畜生了。 可惜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安笙会有那样的奇遇。 结果,人嫁不成了,还召回来一个眼中钉。 方氏心里一直窝着火呢,宋氏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她才屡次三番拿安笙来刺激方氏,给方氏添堵。 她也确实做到了。 可让她意外的是,一直以来,闷声不吭气,逆来顺受的安笙,今日竟然会还嘴了? 虽然她这嘴还的,可能未必是故意的,但是,也够噎人的! 宋氏脸色变了一瞬。 方氏看在眼里,不由大呼活该。 被自己说的话给堵住了嘴,看宋氏还张狂。 到她这里来惺惺作态,也不打量打量,她愿不愿意见她这副德行! 没想到,顾安笙这个死丫头,也有说话冲心的时候。 思及此,方氏暗暗瞄了安笙一眼,忽然觉得,安笙今日真是格外顺眼。 “你有这份孝心,就很好了,母亲这里没什么,哪里用你特地过来瞧病?你三婶这也是关心则乱,是吧,三弟妹?”方氏眼中含笑看着宋氏。 宋氏闻言,颊边便不由地轻轻抽了一下,随即也颔首笑道:“大嫂所言极是,我这也是太关心大嫂了,才说错了话,大嫂千万别生我的气。” “怎么会,”方氏双眼微微张大,一副很是惊奇的样子,“三弟妹可是关心我的身子,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生气。” “那就好,”宋氏笑着点点头,然后,又转向安笙,“二小姐也别怪婶母乱说话,婶母也是不懂这些,才胡乱说的。” 宋氏说这话时,面上虽带着笑意,但眼底却微微闪着冷芒。 安笙闻言,立即做出惊恐状,连连摆手道:“三婶此言,可折煞安笙了,安笙是小辈,哪里敢怪罪三婶呢?三婶都是担心母亲的身子,才会那样说的,安笙都知道。” 宋氏见安笙这般紧张,忙笑着摆摆手,做出一副可亲慈和的模样,“二小姐别拘束,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 “是,三婶。”安笙忙垂首应是。 顾安雅站在安笙身边,见状不由将头垂得更低,想要将自己的存在感,再降得更低一些。 就算她再迟钝,此时也明显感觉到了,房内的气氛,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和谐。 她知道宋氏跟方氏不和,而安笙,似乎成了她们二人斗法的牺牲品。 早先的时候,她还羡慕安笙能拜在普云大师门下,学习医术呢。 如今看来,有本事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她娘总跟她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如今看来,这话当真一点儿没有说错。 思及此,顾安雅不由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宋氏本来是想要来气方氏的,如今没有气成人,自己反被气着了,如何肯依? 既然一计不成,那就再生一计,总不能就这么窝窝囊囊地回去吧。 宋氏眼珠微微一转,然后又对方氏道:“大嫂没事,真是太好了,原我还担心,大嫂病的太重,不能管家,所以,娘才将家里的事情,暂时交托于我,如今看来,大嫂没什么大事,想来用不了十天半月的,也就能重新掌管家中大事了。” 说到这里,宋氏忽然顿了一下,然后脸色微红笑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不过这十天半月的,大嫂尚在病中,可能就不宜操劳了,估摸娘也是这个意思,因而,才将管家权暂时交给了我,不过大嫂也知道,我是没管过家的,所以有哪里做的不好,还望大嫂不吝赐教啊。” 方氏闻言,眼尾便微微眯了一下。 宋氏可真能恶心她。 看病的事情动不上手脚了,就拿管家权的事情来刺激她。 徐氏这个老糊涂,现在也真是老了,眼皮子都变浅了。 难道就因为宋氏送了她点儿好东西,就将管家权送到宋氏手上还人情了! 就算她病了,不宜操劳,可她手底下的人,难道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平常她管着府里中馈,也没见事必躬亲,难道底下人还都不做事了? 如今她不过小病几日,徐氏又何必多此一举,将管家权暂放到宋氏手里! 不对,徐氏并非是这么糊涂的人。 难道说,是有别心思? 思及此,方氏心头不由大骇。 如果徐氏是借机想要削减她的管家权呢? 女儿的事情,到现在也没个准话呢,徐氏可还没说如何处罚女儿呢...... 莫不是,徐氏想要惩罚的,不光是女儿,还有她? 可她做什么了,徐氏要这样对她? 她才掌家几年啊,徐氏就这么着急,想要将权利收回去么? 她就知道,徐氏是个不肯放权的! 宋氏见自己说完那话,方氏的脸色越来越沉,不由又痛快了起来。 不过,她痛快了一阵,又有些疑惑。 她知道自己的话会叫方氏不高兴,但也不至于当面变了脸才对啊? 那么几句话,还不至于叫方氏觉得扎心得受不了吧。 可方氏脸色怎么就变了呢? 宋氏不解,便暗暗打量方氏。 方妈妈见到方氏变脸后,便不由地着急,想要提醒方氏几句吧,又怕宋氏借机生事。 但不提醒呢,就看着方氏这样,显然不行。 思来想去,方妈妈便故意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颇为响亮,方氏登时就回神了。 方妈妈还在顾自咳着,见方氏脸色转为正常了,才直起腰身,向宋氏等福身告罪道:“奴婢失礼了,请三夫人,二小姐,三小姐莫怪。” 方氏闻言,也不等宋氏应话,自接过方妈妈的话头道:“方妈妈是被我过了病气,才会这样,三弟妹千万别见怪。” 第二百三十八章:变脸(加更三) 宋氏闻言,目光微微晃了晃,笑说:“大嫂客气了,这没什么,要我说,方妈妈忠心护主,堪当府里奴才们的楷模啊!” “三弟妹抬举了,”方氏也含笑道,然后又吩咐方妈妈,“三夫人夸你呢,还不快跟三夫人道谢。” “是,夫人,”方妈妈颔首应是。 然后转过身,面向宋氏,福身谢道:“奴婢愚钝,都是三夫人不嫌弃,多谢三夫人抬举奴婢。” 宋氏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叫了起。 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宋氏便就势站了起来。 “大嫂还在病中,我就不多打扰了,见到大嫂没什么大事,我也放心了,前头事情还忙着,我就先走了。” “三弟妹慢走。”方氏含笑点点头,“袭香,快替我送送三夫人。” “是,夫人。”袭香福身应道。 宋氏说走便走了,可安笙跟顾安雅,却不能就这么离开。 方氏病了,她们身为庶女,留下来侍疾,也是应该的。 不过,安笙猜,方氏应该不会留下自己的。 甭管真病假病,方氏不乐意见她,都是真的,既然不乐意见她,又怎么会留她侍疾。 而且,不光自己不会留。 就连顾安雅,这次也不会留下。 毕竟,方氏又不是真病了,留下顾安雅,岂不是自找不自在。 果然,安笙才这般想完,便听方氏淡淡地道:“你们有孝心我都知道,不过,我身边也不必留太多人照顾,你们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也清清静静地歇会儿。” 安笙跟顾安雅向来听话,闻言皆垂首恭声应道:“是,母亲。” 方氏挥挥手,安笙跟顾安雅,便都退下去了。 人都走后,方氏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方妈妈端着一杯热茶,放到了方氏手中,劝道:“夫人别生气,为了这么点儿事,不值当。” 方妈妈此时还以为,方氏只是因为宋氏说的那几句挑衅的话,而生气,殊不知,方氏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才变了脸。 “妈妈,你说,老夫人此举,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了?” “嗯?”方妈妈不解地看着方氏。 方氏皱了皱眉,将自己的怀疑,跟方妈妈说了一遍。 方妈妈听后,沉吟了片刻,斟酌答道:“奴婢觉着,这怕是不大可能吧?要奴婢说,夫人与其提防三夫人,还是不如提防二夫人呢,且不说三夫人身份不配管家,就说她自己,也从未表露过想要管家的心思,可二夫人却不一样,二夫人这些年不声不响的,但其实眼睛一直盯着这管家权呢,这一点,夫人您也知道,老夫人对二夫人,虽说既没多满意,但却也没有不满意,所以,奴婢以为,更有可能分走您的恶管家权的,应该是二夫人才对。” “妈妈说得对!是我想岔了,竟忘了这茬儿,这可如何是好,我就不该推举老二媳妇跟着老夫人出门去!”方氏不禁暗暗后悔。 “夫人您糊涂了,就算您不推举二夫人,老夫人还不是要带二夫人出去,总不能带着三夫人吧?”方妈妈提醒道,“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您得想办法,挽回您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印象,您得让老夫人觉得,您才是这个家里,当之无愧的管家一把手,这才是最要紧的,只有让老夫人知道这一点了,才不会动摇您掌家的位置啊。” “妈妈说的在理。”方氏闻言,便赞同地点点头,“老夫人因为薇儿的事情,总想借机敲打我,是我心急了。” “夫人最是明理,您不过一时着急,才想岔了而已,现在想明白,也不晚。”方妈妈见方氏想通了,便欣慰地笑了。 自从大小姐出事之后,夫人就有些急躁,几次在老夫人面前失了方寸,这可不是件好事。 倘或夫人不得老夫人欢心了,那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方妈妈最近一直在找机会,想要好好劝一劝方氏。 不过方氏近来要么急着照顾女儿,要么急着跟宋氏斗法,根本听不进去劝。 没先到,今日自己倒是想明白了。 如此甚好。 宋氏离开了听雪堂,并没有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去前头忙着处理事情。 她明白徐氏不是真心让她管家,所以并不愿意费那个力气。 暂代管家而已。 前头的管事们,大都是方氏培养起来的,她何必自讨苦吃去? 若徐氏真要放权给她,那她必然大刀阔斧的改革一下,将管事们都换成自己的人,到时候,做起事来,才顺手。 可如今徐氏又不是真心放权给她,前头又没有多少她的人,她就是去了,也必然讨不了好,说不定,还要惹一肚子气。 但是,不去又不行。 所以,宋氏便带着人,去前头走了个过场。 管事们也看出来了,她并非真心想要插手管家事宜,因而也乐得配合。 所以,直到宋氏离开前,气氛一直都很好。 宋氏象征性地问了一些事情后,便借口离开了。 管事们纷纷起身相送,宋氏挥手叫大家别客气,然后也不留恋,痛痛快快地带着人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未时三刻,出门去听戏的徐氏跟沈氏,坐着轿子回来了。 宋氏接到信儿,忙带着人去垂花门前迎接。 徐氏跟沈氏的轿子直接抬到了垂花门前,方才停下。 二人的贴身丫鬟打起轿帘,请二人下轿。 宋氏亲自迎到徐氏轿子前面,打算等徐氏一出来,便伸手去扶,以示孝心。 谁知轿帘打开了,徐氏却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宋氏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笑容满面,容光焕发的徐氏的。 所以,她满脸都带着甜笑,连好听的话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看见徐氏,就说呢。 谁知,轿帘一打开,徐氏却黑沉着一张脸,出来了。 宋氏道喜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差点儿噎住。 这是怎么回事? 出门的时候,徐氏明明还高高兴兴的呢,这怎么一上午的工夫,脸色就这般难看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生气缘由 短暂的愣神过后,宋氏赶紧伸出手去,作势要扶徐氏。 徐氏看到宋氏伸手过来,淡淡地瞥了宋氏一眼,然后,将手放了上去。 宋氏微微垂着头,透过眼尾的余光,偷偷看了跟在徐氏后头的沈氏一眼。 观沈氏的脸色,好像倒是没看出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了? 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怎么丧着张脸,就回来了? 宋氏满腹疑惑,但却不敢问徐氏。 院里伺候的下人们,见徐氏脸色这样难看,都纷纷垂首不言,生怕多说了一句话,就触了徐氏的眉头。 徐氏不高兴,但凡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徐氏因为什么不高兴呢? 大家却都不知道。 而知情的,也就是跟着徐氏出门的几个人了。 不过,大家伙瞧了瞧,都老实地歇了打探消息的心思。 谁不知道,这府里,老夫人身边的人,嘴巴最紧。 想从她们嘴里套出话来,可不容易。 至于二夫人那里,就更不可能了。 因为,没有老夫人授意,二夫人一定不敢乱说话。 宋氏也明白这些,所以,她也没指望能从沈氏那里知道些什么。 徐氏要回松鹤堂,还不叫人送,在院中的时候,就将沈氏和宋氏都打发回去了。 宋氏一见这情形,心中疑惑不禁更重。 反观沈氏,宋氏叫她回去,她就颔首答应回去了,面上表情滴水不露的,什么也瞧不出来。 宋氏气的暗暗磨牙,心道沈氏也太能装脸了,面上竟然一点儿风声也不透。 这种情况,想来就是问了,也没什么用。 沈氏必然不会说。 要么,是她自己想要明哲保身,要么,就是回来的路上,已经被徐氏警告过了,不许乱说话。 所以,想从沈氏这里得到消息,显然是不可能了。 宋氏想了想,见徐氏一脸不虞,也不敢去惹徐氏,只得老实听话,目送徐氏离开了。 徐氏带着盼夏等几个丫鬟仆妇,回了松鹤堂。 徐嬷嬷听说徐氏回来了,正带着松鹤堂众人,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等着徐氏回来,好好说几句吉祥话,讨徐氏开心呢。 哪成想,徐氏回来是回来了,人却不怎么高兴,一张脸拉的那叫一个难看,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 徐嬷嬷见状,立即对身后的人挥挥手。 松鹤堂里的丫鬟仆妇,都是精心调教过的,见到徐嬷嬷的手势,二话没说,立即轻手轻脚地离开,各司其职地忙去了。 徐嬷嬷自己快步迎到徐氏身边。 “奴婢见过老夫人。” “起来吧。”徐氏脸色虽难看,倒也没为难徐嬷嬷,低声叫了起。 徐嬷嬷闻言,便直起腰身,继而站到了徐氏的另一边,跟盼夏一起,一左一右地将徐氏扶住了。 徐嬷嬷什么都没问,直接将徐氏扶了回去。 主仆几人直接进了徐氏的卧房,一进去,盼夏就将倚翠跟倚慧叫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徐嬷嬷跟盼夏。 徐嬷嬷亲自倒了杯热茶,递到徐氏手上,“老夫人喝杯茶吧。” 徐氏接过茶杯,袅袅的热茶香气氤氲而上,徐氏闻着这香味,发堵的心,终于顺了一点点。 “老夫人这是怎么了?走前儿,不是都还好端端的么?”别人不敢问这话,徐嬷嬷却是敢的。 她了解徐氏。 若是让徐氏自己将这气憋在心里,必要憋出病来。 所以,哪怕拼着她自己被责骂,也要引着徐氏将这气散出来。 当然,首先她得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倒也没冲她发火,但脸色也绝对算不上好。 闭了闭双眼,徐氏捂着额头,对盼夏道:“盼夏,你说吧。” “是,老夫人。”盼夏忙恭声应下,然后,将徐氏为何生气的原因,跟徐嬷嬷说了一遍。 原来,今日一早出了门,到了左相府后,徐氏都挺高兴的。 好久没参加这种聚会了,难得的好机会,徐氏本来打算,要好好发挥一下,将昔日的“姐妹情”,都捡起来。 能出门参加这种聚会的,都不是一般人家。 大家同在邺京,对彼此的身家,都算了解。 永宁侯府虽说不如从前,但到底还有个侯爵的名头在,至少大部分人,表面上不至于叫徐氏难看。 这也就够了。 徐氏也没指望着,这一回就能将多年丢失的情谊捡回来。 大家相敬如宾,也没什么不好。 这交情么,总是从一步步交往中,交出来的。 她不急。 她有的是耐心,跟这群老狐狸耗。 本来,徐氏是这样想的,也这么打算好了的,所以心态很是平和,与人寒暄,进退有度,不急不躁,反而赢得了不少好感。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徐氏自己也非常满意。 哪成想,这满意还没维持一会儿,就叫个不长眼的给破坏了。 徐氏想过,会在这里碰上礼部尚书徐子谦的老娘,蒋氏。 徐子谦是左相的门生,蒋氏跟左相夫人周氏一向较好,周氏请人听戏,蒋氏会来,并不奇怪。 让徐氏没想到的是,蒋氏会来招惹她。 徐颖跟顾凝薇那件事,都过去多少天了,外头的风言风语都淡了,徐氏没想到,蒋氏还会不依不饶。 那徐子谦,好歹还得叫她一声姑母呢,虽说是出了五服的远亲,可辈分到底放在那里。 按理来说,蒋氏也得叫她一声表姐。 可这人,不说尊重她这个表姐就算了,还故意找茬儿。 顾凝薇那事,要真掰扯起来,怎么算,都是徐颖错的更多,蒋氏怎么敢,拿这事来挤兑她! 徐氏气不过。 又觉得蒋氏不要脸,这种事,也敢拿出来说,不怕坏了自己孙女的名声。 可蒋氏哪里是真不要脸。 若是真不要脸的话,她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挤兑徐氏了。 她也是要脸的,所以,故意找了个机会,在徐氏落单的时候,跟了过去。 蒋氏也是个厉害的,在徐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冲着徐氏,劈头盖脸的一通挖苦挤兑,话里话外,都说徐氏上梁不正下梁歪,才教出顾凝薇那样不知礼义廉耻的丫头。 第二百四十章:“闲气” 徐氏这人,平生最恨的,莫过于别人说她不好了。 在永宁侯府里,她听不得别人说她一个不字,因她威信在,所以阖府上下,没有一人敢违拗她。 但如今是在外面,又是面对死对头,人家哪里能管她爱不爱听,恨不恨的。 你不爱听才好呢! 若爱听,人家又何必追着出来,指着你骂呢。 这蒋氏本来出身并不高,因而说起话来,便有些不讲究。 若对着的是诸如左相夫人,右相夫人,还有护国公府老太君这样身份的人,她自会讲究,但对着的是徐氏,她自然不会顾及这些。 她虽不顾及,却知道,徐氏爱面子,所以断不会闹起来。 正因为知道这点,所以蒋氏才敢有恃无恐地跟上来,刺激徐氏。 就看不得这老虔婆那副得意的嘴脸。 蒋氏亲口骂的这句话。 险些将徐氏气个倒仰。 徐氏是真没见过,蒋氏这种人,到底也是个二品大元家里的老夫人,怎么就这般不要脸呢,说话连注意一些,都不知道! 偏徐氏正如蒋氏所想的那样,因为顾忌面子,即便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也不敢闹开来。 不仅不敢闹出来,她见周围并无其他人在,还暗暗庆幸。 面子一事,在徐氏面前,当真是大过天。 所以,面对蒋氏的挑衅,她忍了。 她没有理会蒋氏,在左相府上,保住了自己的面子。 可回了自己家,徐氏心里的气,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也想忍,可是一踏进府门,心里头的那口气,就再也压不住了。 盼夏将事情说完后,徐嬷嬷便一脸心疼地看向徐氏,“老夫人受苦了。” 徐嬷嬷这话说的难受。 她是真心心疼徐氏的。 这气,本不该徐氏来受,可徐氏却偏偏受了。 本以为,不带着方氏出去,,最严重不过就听一两句酸话罢了。 谁能想到,会碰上蒋氏这种奇葩? 还追着骂人的! 那可是在左相府,她怎么敢呢? 徐氏虽生气,但更为不解的是,她想不通这一点。 难道蒋氏真的不顾尚书府的脸面么? 徐氏想不通,徐嬷嬷却是明白的。 她知道,不是蒋氏不顾脸面,而是摸清了,徐氏太顾脸面了,所以才敢在徐氏面前,那样肆无忌惮。 蒋氏身为礼部尚书的老娘,难道还真能置儿子的官声、家族的名声于不顾么? 只不过是吃准了,徐氏更加在乎这些罢了。 更何况,蒋氏常在左相府中走动,对左相府的情况,自然比徐氏了解。 她之所以敢追着徐氏去骂,就也是摸清楚了周围的情况,确定不会有人发现就是了。 否则的话,她断断不敢那样做。 可这些话,徐嬷嬷此刻并不敢说给徐氏听。 说了,无异于火上浇油。 起不了什么作用,反而让徐氏更生气。 所以,徐嬷嬷什么都没敢说,只能小心地劝说安抚了几句,让徐氏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可徐氏怎么能不生气? 她一想到蒋氏那些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想是谁害她平白受了这顿闲气,徐氏脸色不由更黑。 她原本,对顾凝薇可是寄予厚望的。 她一直觉得,顾凝薇是家里的女孩子中,长得最好的,出身也最好的,所以,是最有可能嫁进最体面的人家去的。 现在看来,一切还得重新估量呢! 就冲顾凝薇这不知深浅的性子,一切就不好说! 孩子不听话,不懂事,还是欠缺调教,她从前就是太信任方氏了,才将一切都交给她。 结果,方氏就是这般回报她的信任的! “芳兰,大小姐的病,是不是养的差不多了!”徐氏冷声问。 徐嬷嬷闻言,不禁一愣。 老夫人这是,打算提前发落大小姐了? 思及此,徐嬷嬷忙垂首回道:“回老夫人的话,大夫人说,大小姐的病,还得好好养伤些日子呢。” 徐嬷嬷不敢自作主张,只得将方氏的原话回给徐氏。 徐氏听罢,阴着脸沉吟了片刻,道:“你亲自去一趟觅月阁,看看那丫头,到底怎么样了,跟祠堂的教习嬷嬷打了那么久的招呼,人却还没送过去,大家该怀疑,是我故意放空话呢!” “是,老夫人。”徐嬷嬷心里微惊,嘴上却答得痛快。 “这就去。”徐氏又吩咐道。 徐嬷嬷闻言,哪里还敢耽搁,忙出了门,去往觅月阁了。 方氏在房里,刚接到消息,说徐氏回来不高兴,正在猜测,徐氏为何不高兴呢,就听丫头来报,说徐嬷嬷去了觅月阁。 方氏顿时一惊,骇得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徐嬷嬷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觅月阁,定是受了徐氏的吩咐。 徐氏生气回来的,大家都在猜测原因,方氏也在猜。 她不是没想过,徐氏可能是因为听了别人的闲话,所以生气了,但一直都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女儿那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应该不至于有人拿到明面上来议论。 何况徐家也是要脸的,自然不会做自打嘴巴的事情。 所以,只要她不去,女儿也不在,其他人即便想说,也不过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酸话罢了。 方氏想的挺好。 但她到底失策了。 大概也是没想到,徐家老夫人,会做那种事情。 总觉得,正常人都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她没想到,徐氏也没想到。 结果,徐氏就被打了脸。 徐氏被打了脸,哪能善罢甘休? 折腾不了别人,那就折腾折腾自家孩子,出出气吧。 谁叫顾凝薇自己不争气呢。 她但凡争气一点儿,徐氏也就不至于受那种闲气了! 方氏听说徐嬷嬷去了觅月阁,一颗心瞬间翻江倒海,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下床披了衣裳,就要去觅月阁。 方妈妈冒死拦下。 “夫人三思,此时不可出门啊!”方妈妈抱着方氏的腰,死命劝道。 “放开!”方氏柳眉倒竖,喝命方妈妈松开,“徐嬷嬷去薇儿那里,定是老夫人授意的,老夫人生气回来,谁也不见,怎么单单叫徐嬷嬷去薇儿那里呢?这里头一定有问题,我不能看着薇儿出事!” 方妈妈苦着脸,不敢松手。 她知道自己一松手,出事的就不是顾凝薇,首先是方氏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态度强硬 “夫人,”方妈妈死命拉着方氏,不敢松手,苦着脸道,“您忘了,您可是病着呢,如何好出去?再说了,老夫人一派人去大小姐那,您就跟着去了,不是告诉老夫人,您不放心她,要看着她呢么!” “可她这时候派人去薇儿那,必然没有好事,你也知道,她是生了气回来的,她生气回来,怎么偏偏就叫徐嬷嬷去薇儿那,定然是找薇儿撒气呢!” “奴婢也知道,可是,夫人您想想,老夫人即便要撒气,也要有由头,这唯一能想到的由头,便是前些日子那件事了,那件事之后,大小姐因为养伤的缘故,一直没有被老夫人责罚,但是老夫人一早也跟您通气了,说是定然要罚的,您不是也答应了么?老夫人此时派人去大小姐那,多半就是为了这事,您这时候过去了,又如何能阻止得了?阻止不了还是小事,就怕老夫人气头上,再惹了她不痛快,到时候,连您也一起怪上了啊!” 方妈妈急的不行。 方氏平时还好,只一扯上顾凝薇的事情,就有些冲动。 眼下这种情况,很明显,就是徐氏要处置顾凝薇了。 方氏这时候冲过去,帮不了自己闺女不说,还要把自己搭进去。 到时候,真要出了什么事,连个回护的人都没有。 方妈妈一番话,发自肺腑,也总算将方氏给劝住了。 方氏满脸凄苦地退后两步,跌靠在方妈妈怀里,“我就怕叫她不痛快,宁肯装病,将机会让给老二家的,也不出去,她还想怎么着呢?” 方氏口中的她说的是谁,方妈妈自然明白。 “夫人宽心些,”方妈妈摩挲着方氏的肩膀,劝道,“大小姐那件事,老夫人早就定了心思要罚,您总归是拦不住的,不过,奴婢想着,老夫人一向心疼大小姐,总不至于太过分的,您这会儿忍了,大小姐那头有什么情况,才好帮着大小姐啊。” 方氏也知道,方妈妈说的对。 何况眼下除了装不知道,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本是装病,这会儿听说徐嬷嬷去了觅月阁,倒觉得自己像是真病了,浑身都不舒坦。 ...... 觅月阁。 其实,顾凝薇养了这些日子,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安笙给的那个方子,确实有效,而且不是一般的有效。 方氏又舍得给她用好药,因而,顾凝薇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是,为了躲避徐氏的责罚,她一直对外声称还没有养好,镇日闭门不出。 原先没事的时候,徐氏倒也忍着她,什么都没说。 顾凝薇也侥幸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成想,徐嬷嬷来的这般突然。 顾凝薇接到信儿,听说徐嬷嬷来了以后,立即就跳上床去,叫宝珠将床帐也放了下来,躺在里头装睡。 总之,她是打定主意,不叫徐嬷嬷见到她的面。 顾凝薇想的好好地,以为说自己睡了,徐嬷嬷也不会怎么着。 哪成想,徐嬷嬷竟然会这般坚持! 顾凝薇躺在床上,听徐嬷嬷说,要亲眼看她一眼,才能回去的时候,险些将手中的锦被面儿给抓破了。 徐嬷嬷态度这般强硬,想也知道是谁的授意。 虽说徐嬷嬷地位跟府里其他奴才不一样,但到底还是个奴才,在主子面前,怎么也要收敛一些。 可今儿她态度这般强硬,连宝珠说她睡着了,不便见人都不行,肯定是受了徐氏的吩咐了。 顾凝薇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徐嬷嬷非要看她,肯定是为了看她的脸好没好。 怎么办? 若是祖母知道她的脸好了,一定要罚她的! “徐嬷嬷,小姐这会儿才吃了药,刚睡下,您看,小姐近来睡得一直不大好,要不,等小姐醒了,奴婢亲自去请您过来,再看看,可好?”宝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嬷嬷脸上神情淡淡地,只瞥了宝珠一眼,道:“也不必叫醒大小姐,你掀开帐子,我瞧一眼就走,老夫人吩咐我来看看大小姐,还特地强调了,一定要亲眼见过,你这样,叫我回去如何跟老夫人交代?” 宝珠闻言,脸色顿时一僵。 再多的话,也是不敢说了。 老夫人的命令,谁敢不从? 徐嬷嬷这般态度,毫无转圜余地,怕是不看到大小姐,是不会走了。 可是,没有大小姐吩咐,她又怎敢自作主张呢? 思及此,宝珠不由地苦了脸。 徐嬷嬷也是做奴婢的,倒也能理解宝珠的苦处,她也没想为难谁,只是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办事罢了。 因而,便对宝珠道:“你若担心大小姐醒了责怪你,那我就自己去掀开帐子瞧一眼,到时候大小姐怪起来,也只怪我就是了。” “奴婢不敢。”宝珠闻言,立即摆手道,“不敢劳烦嬷嬷,还是奴婢来吧。”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宝珠知道躲不过,因而只能慢慢地向床边走了过去。 快走到床边的时候,里头的顾凝薇,却忽然动了。 宝珠吓得忙停住了脚步。 只听里面一声嘤咛。 紧接着,便听顾凝薇细声细气地问:“宝珠,怎么了?” 这声音无力得很,听着倒真像是病中才会有的。 宝珠愣了一瞬,随即轻声答道:“回大小姐的话,是徐嬷嬷来了,说是老夫人让来看看您怎么样了?” “嬷嬷来啦,”顾凝薇软声道,“还不快给嬷嬷看座上茶,怎么越发没眼力见儿了。” “是,大小姐。”宝珠闻言,赶紧福身应道,然后,便要去拿凳子,上茶。 其实这些事,她方才也要做的,但是徐嬷嬷都拒绝了。 她知道,顾凝薇也不是没听见这些,但还是这样吩咐,多半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她已经派人去给夫人送信了,相信夫人来了,就好了。 思及此,宝珠的心也定了些。 正要转身去拿凳子,却听徐嬷嬷道:“不必忙了,既然大小姐醒了,那便更好,奴婢亲眼看过了,也好回去回老夫人的话,否则的话,老夫人一直惦记着大小姐。” 徐嬷嬷说罢,便直勾勾地盯着宝珠。 第二百四十二章:处事不惊 宝珠被徐嬷嬷的目光,盯得浑身一僵,再没敢动作,只得小心地去看床上。 顾凝薇显然也没想到,徐嬷嬷会这么坚持。 她本以为,徐嬷嬷跟宝珠那样,是因为宝珠身份不如她。 可是,她竟然跟自己也这样。 顾凝薇愣住了。 早知道如此,她还不如就装着不醒,等娘过来打发了徐嬷嬷呢。 对啊,娘怎么还不来,她不是早就打发宝珠派人去送消息了么? 这么要紧的时候呢,娘到底在磨蹭什么啊? “大小姐,可否跟奴婢一见?”徐嬷嬷刻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顾凝薇被这声音烦的不行,险些一怒之下叫出来。 不过,她倒是死命忍住了。 徐嬷嬷是奉徐氏之命来的,她可不敢给徐嬷嬷脸子看。 要不,先拖着? 拖到娘过来? 顾凝薇也是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叫嬷嬷见笑了,我这一早起了,也没有梳妆打扮,此时见人,怕是有失体面,要不,嬷嬷容我一会儿,让我梳妆一番,再来见嬷嬷?” 女儿家爱美,这是人之常情,徐嬷嬷总不能不答应吧! 她再得脸,也是个奴婢,自己跟她好言好语地商量,难道她还敢不应? 顾凝薇想的很好。 徐嬷嬷也确实点头应了。 “既然大小姐这样说了,奴婢自不敢不应,那就请大小姐快些了,奴婢等一等,自不要紧,就怕老夫人那头等急了,再派人过来,到时候,奴婢受了责骂不要紧,就怕连累大小姐。” 徐嬷嬷这话说的好听,却隐隐含着威胁。 顾凝薇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脸色不由一僵。 这死老太婆,还真当自己多大脸呢,竟敢威胁她! 顾凝薇脸色铁青地气了一会儿,到底是没办法,只得硬声应了。 “嬷嬷放心,我知道分寸。” “那就好,那奴婢先出去等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快些出来。”徐嬷嬷说罢,便福身退出去了。 徐嬷嬷前脚刚走,顾凝薇便压低声音叫宝珠,“快,叫人出去看着那老太婆,别叫她进来!” “小姐慎言,徐嬷嬷耳朵尖着呢。”宝珠忙低声劝道。 “一个老奴婢,也敢这样跟我说话,不过是仗着祖母的势罢了,”顾凝薇恨恨地哼了一声,“狗仗人势!” “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快别说了,奴婢求您了。”宝珠吓得直冲顾凝薇摆手。 顾凝薇重重地呼了口气,总算不揪着徐嬷嬷不放了。 “我娘呢?怎么还不来!” “奴婢已经派人送消息过去了,想来夫人很快就会过来,大小姐您先别急,等夫人来了就好了。” “不行,你再派人去催催,徐嬷嬷怕是等不了多一会儿,她说的没错,若是再叫祖母派人过来,我就惨了。” “好,奴婢这就叫人再去一趟。”宝珠连连点头应道。 谁知这话才说了没一会儿,顾凝薇房里的二等丫鬟素云,便急慌慌地跑了进来。 宝珠见素云这样,怕她说错话,惹顾凝薇生气,再招来徐嬷嬷,于是忙在内室门口,将素云拦下了。 “怎么了?不是叫你去给夫人送信么?”宝珠跟素云耳语道。 素云点点头,然后伸手扒住宝珠的耳朵,小声道:“奴婢就是要跟小姐说这事呢,宝珠姐姐,夫人差人回话来说,她过不来,叫小姐别跟徐嬷嬷顶着来,徐嬷嬷说什么,就叫她尽量听着。” “什么?”宝珠闻言,不禁有些傻眼。 夫人竟然这样说? 夫人拿大小姐有多为重,她是知道的。 她不信,夫人会猜不到,老夫人派徐嬷嬷来觅月阁,到底为了什么。 既然知道,夫人怎么会这样说呢? 这是不管大小姐了? “宝珠姐姐?”素云见宝珠愣愣的,也没个反应,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宝珠回过神来,略一思索,对素云道:“你先出去,什么都别说,我跟大小姐商量一下。” “是,那奴婢先出去了。”素云听见宝珠这样吩咐,也不敢多话,颔首应下后,便出去了。 宝珠回了内室。 顾凝薇问她,“怎么了?” 宝珠想了想,快走几步,到了顾凝薇床前,将方氏的意思,跟顾凝薇说了。 “你说我娘不来了!”顾凝薇一听这话,当即忍不住拔高了声音。 宝珠吓得也顾不上规矩了,忙一把将顾凝薇的嘴巴捂住了。 素云和素月在外头陪着徐嬷嬷,听见顾凝薇那一声喊,都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去看徐嬷嬷。 只见,徐嬷嬷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如常,像是没听见里头的喊声一样。 素云跟素月见此,都暗暗敬佩。 她们心道,徐嬷嬷真不愧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当真是处事不惊。 徐嬷嬷静静地喝着茶,任由素云素月她们打量,毫无异样。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宝珠出来了。 “叫嬷嬷久等了,”宝珠先跟徐嬷嬷道了个歉,然后,才请徐嬷嬷进去,“大小姐收拾妥了,叫奴婢请嬷嬷进去呢,嬷嬷这边请。” 徐嬷嬷闻言,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跟着宝珠去往顾凝薇的闺房。 一进去,就见顾凝薇靠在床上坐着,面上覆了一块薄纱。 徐嬷嬷脸色如常,只有目光动了动,福身见礼道:“奴婢见过大小姐。” “嬷嬷快请起,”顾凝薇弱声笑道,“宝珠,快给嬷嬷看座。” “是,大小姐。”宝珠闻言,立即颔首应道。 “不必了,”徐嬷嬷却对宝珠摆了下手,然后,又面向顾凝薇,道,“奴婢只是奉老夫人之命,来看看大小姐的,如今见到了大小姐,奴婢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也该回去跟老夫人复命了,还请大小姐准许奴婢先行告退。” 说着,徐嬷嬷便又屈身行了一礼。 “嬷嬷客气了,既然嬷嬷说赶着回去复命,那我也就不多留嬷嬷了,宝珠,快代我送送嬷嬷。” “是,大小姐,”宝珠颔首,“徐嬷嬷,您这边请。” “大小姐好生歇息,奴婢先告退了。”徐嬷嬷福身过后,跟宝珠一起,离开了顾凝薇的房间。 徐嬷嬷一走,顾凝薇就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二百四十三章:头痛 徐嬷嬷就这么痛快地走了,实在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顾凝薇坐在床上,皱眉沉思着。 过会儿,宝珠送人回来了,见顾凝薇坐在床上发呆,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大小姐,您......” 宝珠才说了一声,便被顾凝薇打断了,“你再派人去一趟我娘那,就说我要见她。” 顾凝薇口气不怎么好,娇俏的小脸上也带着薄怒,显然是埋怨方氏呢。 宝珠见状,也不敢多劝,忙恭声应下,出去叫人传话去了。 ...... 松鹤堂。 徐嬷嬷回了徐氏房里,便将顾凝薇的一系列表现跟徐氏说了。 “大小姐态度遮掩,一开始找了诸多借口,就是不想见奴婢,大概是派了人去大夫人那传话了,想叫大夫人过去,但是,大夫人却没有动,后来,大小姐才答应见了奴婢,只不过,面上还是遮了薄纱。” 徐嬷嬷实事求是,并不偏颇,只是将顾凝薇的反应,如实汇报给徐氏而已。 徐氏听罢,轻轻哼了一声,“算她还有些眼力。” 徐氏口中的这个她,自然说的不是顾凝薇,而是方氏。 这一点也很好判断,从徐氏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并不算难听,就能猜的出来。 至少,徐氏没有更生气就是。 若方氏今日真去了觅月阁,徐氏怕就不会这样轻轻哼了一声,就算完了。 只怕当时就得暴怒。 徐嬷嬷了解徐氏,所以便跟着应道:“大夫人总归是您调教过的,心里也还是有您的,知道不该惹您生气。” “你当她真那么有孝心呢?”徐氏哼了一声,微微翻了个白眼,“她不过是害怕而已!” “孝心还是害怕,老夫人的目的达到了就好。”徐嬷嬷垂首说道。 “你这话倒是对,”徐氏眼底微冷,“既然大小姐好了,就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明一早,你就传我命令,直接将她送去家祠学规矩吧,我累了,想睡会儿。” “是,老夫人。”徐嬷嬷和盼夏闻言,皆垂首应道。 然后,二人伺候着徐氏躺下后,便一同退出了徐氏的卧房。 ...... 方氏听说徐嬷嬷走了,才敢派方妈妈去了觅月阁。 顾凝薇没见到方氏的人,自然是发了好一通小姐脾气。 但总归,在方妈妈的苦心劝解之下,也算是明白了方氏的难处跟苦心。 待消了气,才叫方妈妈回去。 方妈妈离开了觅月阁,心里不由一阵无力。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大小姐,真是够不懂事的。 夫人有多难,她怎么就看不到呢? 光看不到就算了,还成日里给夫人惹麻烦。 说到底,若不是她先跟徐家二小姐闹成那样,夫人又何必在老夫人面前一退再退? 谁家嫡长宗妇不掌家? 就夫人掌家,还得看各方脸色! 大小姐不体谅夫人苦心就算了,还见天儿地给夫人惹麻烦。 这是生怕夫人的日子好过了啊。 还有,惹了麻烦呢,还不知收敛,照样我行我素,这是以为夫人在这府里一手遮天呢? 也太天真了些! 这下好了,方妈妈猜着,不出明日,老夫人必要下令处罚大小姐。 也就大小姐自己拎不清,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呢。 想到方才自己跪地哭求,将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顾凝薇才消气得到架势,方妈妈就不由头疼。 等明日老夫人的命令一下,还不知大小姐要怎么闹呢? 夫人明儿出不出面,这事都不好办啊。 思及此,方妈妈不由满面愁苦。 算了,还是先回去跟夫人回话吧,夫人可还等着她呢。 方妈妈加快了脚步,往听雪堂方向走了。 申时一刻,徐氏醒了。 刚一睁开眼,就觉得头疼得厉害。 她这一觉睡得,甚不安稳。 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但具体要说梦见了什么,好像又记不得了,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 房里还未掌灯,已经有些暗了,感觉十分不舒服。 盼夏跟徐嬷嬷都不在,徐氏视线转了一圈,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盼夏......”徐氏张口唤道。 守在外面的盼夏,听见了徐氏的声音,忙快步走进来。 “老夫人醒了?”说话间,盼夏已经将烛火点上了。 暖黄的灯火光亮一起,徐氏的脸色,似乎也好看了一些。 盼夏走到床边,要将徐氏扶起。 结果刚一动,徐氏就捂着额角叫痛。 那架势,唬得盼夏忙缩回了手。 “老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头疼?”盼夏急忙问道。 徐氏哼哼着嗯了一声。 “可要奴婢去叫大夫?”盼夏见徐氏似乎十分难受,忙问。 徐氏捂着额角,在枕头上动了几下,对盼夏道:“你去,叫安笙过来。” 她感觉,自己的头上像是有针在扎一样,这疼来的突然,细细密密的,很是难受,怕是寻常的大夫,看了也没什么用。 上次安笙替她施针,倒是挺有效。 “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叫人去给二小姐送信儿。”盼夏福身应了一声,然后赶紧跑了出去。 抓住在门廊下候着的倚翠,盼夏急道:“快去一趟玉笙居,跟二小姐说,老夫人头疼得厉害,请她过来给瞧一瞧。” 倚翠见盼夏这般着急,也被唬了一跳,闻言赶紧点头应下,然后转身便快步走了。 盼夏见倚翠走了,这才又返回徐氏房中。 一回去,就见徐氏捂着额头,哎呦哎呦地叫唤。 盼夏忙走到床边。 “老夫人,要不奴婢先替您按一按吧?” 因为徐氏常常头疼,所以,她特地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就为给徐氏按摩。 如今见徐氏这样难过,盼夏自然想着,先替徐氏按按,好减轻她的疼痛。 往常,也都是这样做的。 在大夫来之前,徐氏总会让她帮着按一按。 徐氏原来可依赖她了。 每次一头疼,总得她来按摩才行。 盼夏以为,这回跟往常,也应该都一样才是,所以,在说话的同时,她的手都已经伸出去了,也做好了架势。 哪成想,徐氏却一挥手,将她的手给打开了。 “等叫安笙来扎针吧。”徐氏因头疼,有些烦躁,所以口气也不怎么好。 第二百四十四章:突发头疾 盼夏被徐氏打开了手,愣了一瞬之后,眼中有些不敢置信。 若在平日,徐氏这样对她,她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 可是,这会儿徐氏这样对她,她就忍不住有意见了。 不对,也不是有意见,她主要是,心里难受。 徐氏从前每逢头疼得时候,可是很依赖她的,大夫来之前,都得叫她帮着按一按,才行。 可今日,竟然直接将她的手挥开了! 这...... 徐氏刚才挥开她的手时,说了什么? 要等安笙来扎针。 从前可没这种事。 二小姐就那么厉害么?她扎个针,自己的按摩手艺,都用不上了? 盼夏心里止不住的泛酸。 正想着呢,徐嬷嬷进来了。 “老夫人怎么突然害了头疼了?下午不是还好好的么?”徐嬷嬷快步走到床前,难掩焦急地问道。 盼夏正发着愣,听见徐嬷嬷的话,也没有立即回答。 徐嬷嬷转头,便见盼夏不知在想些什么,人愣愣的,眼底也似有水光。 “盼夏,你怎么了?”徐嬷嬷皱眉看着盼夏。 这丫头怎么跟中邪了似的? 难不成,老夫人屋里有邪祟,将老夫人作头疼了,将盼夏也作魔怔了? 若真是那样,可得叫道士来作法驱邪了! 盼夏听到徐嬷嬷问话,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摇头答道:“我没事,是老夫人有事。” 徐嬷嬷似乎有些不信,又仔细地打量了她好几眼。 盼夏被徐嬷嬷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只好道:“老夫人命我给二小姐送信,我已经叫倚翠去了,想来,二小姐就快过来了,二小姐扎针的手艺,非一般人能比,相信定能将老夫人治好的。” 徐嬷嬷听完盼夏这话,便觉得有些不对。 可再看盼夏,又好像并没什么不同。 兴许是她多想了,徐嬷嬷心道。 此刻,还是老夫人的事情要紧,其他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 盼夏也没说错,二小姐那一手扎针的能耐,可是普云大师亲手教的,自然非同一般。 上回,她扎了几针,不就将老夫人扎好了么。 正想着呢,安就见笙带着青葙,背着个小药箱子,匆匆来了松鹤堂。 倚翠说徐氏头疼,叫她过去,她哪敢耽搁? 晚膳都没来得及吃,就过来了。 “祖母怎么了?怎么会忽然害了头疼?”安笙快步走进来,一脸焦急地到了徐氏的床边。 徐嬷嬷见安笙来了,忙错身让开了一些,对安笙福身道:“二小姐,可来了,您快替老夫人瞧瞧吧,老夫人下午说身子倦了,要睡会儿,谁知睡醒了,就头疼得不行了。” “嬷嬷别急,我先替祖母把把脉。”安笙闻言,忙颔首道。 说罢,便弯下腰去,要给徐氏诊脉。 “盼夏,还不给二小姐搬个凳子来?”徐嬷嬷见盼夏低着头站在一旁,也不知道拿个凳子过来,不由皱眉。 这丫头今日实在不对劲。 一会儿再看看,若是老夫人不好,那一定是有邪祟在这屋里作怪。 要真是那样,还是得找个靠谱的道士,过来看看才行。 盼夏被徐嬷嬷说了,这才冲安笙福身告了声罪,然后赶紧去搬了个凳子过来,放在了安笙身后。 安笙道了声谢,便坐下开始诊脉。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徐氏不时地哼哼声。 安笙诊了一会儿脉,便收回了手。 然后,转头问徐嬷嬷跟盼夏,“祖母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脉象混乱得很呢。” 徐嬷嬷跟盼夏闻言,目光都微微动了动。 然后,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有正面回答安笙的话,只问她,“老夫人这般难受,二小姐看看,可有法子先解了老夫人这头疼之症啊?” 安笙闻言,也不纠缠问下去,但也没给二人准话,只道:“我尽力一试。” 她问那话,不过顺势而为而已,也不是真不知道徐氏心里想什么。 徐氏生气回来的事情,阖府就没有不知道的,安笙自然也知道。 而且,徐氏一回来,就派徐嬷嬷去了觅月阁,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将两件事穿起来看,都能明白,徐氏为何这样。 说实话,徐氏这么久没动作,连她都以为,徐氏要将这茬儿忘了。 现在看来,并没有。 安笙暗暗哼了一声,然后也不再多话,只叫青葙将药箱给她放下,然后准备扎针用的东西。 房里再没人说话,只有安笙动手准备东西的声音。 盼夏冷眼看着安笙动作,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接连被徐嬷嬷提醒了两次,她这会儿也想明白了。 她心里有想法,这没什么,但是这想法若表现出来,叫别人猜着了,那就不行了。 徐氏的头疼之症,其实并不难治。 她不过是睡觉的时候,心里攒着事,所以导致头痛罢了,只不过,这头疼来的凶猛又迅疾,徐氏一时吓着了,以为自己怎么着了。 这种突发性的头痛,针灸效果最好,也最快。 安笙找出了病因,也不犹豫,迅速地下了针。 扎上了针之后,没一会儿,徐氏便觉得自己的头疼似乎有所缓解,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祖母觉得怎么样?可好些了?”安笙见徐氏睁开了眼睛,急忙问道。 徐氏见她满脸满眼忧急,便虚弱地笑了笑,“祖母好多了,还是你这孩子厉害,几针下去,祖母的头疼,就缓解多了。” 这头疼一病,虽说有时候并不严重,但是,却也很折腾人。 其实不管什么病痛,生病的人,总归比正常人容易烦躁一些,这一点,安笙也理解。 所以,方才她问话的时候,徐氏没搭理她,她也没往心里去。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本来也没把徐氏的话放在心上的缘故。 徐氏理不理会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要紧,自然也就不会难过,不会生气。 她的气,早在上辈子,就都生完了。 这辈子,能叫她生气在意的人,不多。 徐氏还没到让她生气在意的份上。 思及此,安笙便浅浅一笑,温言答道:“只要祖母无事就好,您没事,安笙也就放心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异常 徐氏闻言,便浅浅地叹了口气神容有些疲色。 “祖母这也是老毛病了,只是这次来的突然,所以才将你折腾来了。” “祖母这说的哪里话?”安笙说着,双眼微微张大,秀美的小脸上一派急于表白之色,“祖母的身子可是大事,哪有什么折腾不折腾的,能给祖母瞧病,是安笙的福气啊,只不过,若是可以的话,安笙还是想,这样的福气,不要也罢,只愿祖母能彻底摆脱这缠人的病痛。” 说罢,安笙还微微叹了口气,配合她的表情,将懂事的晚辈担忧长辈的模样,演绎得入木三分。 演着演着,安笙便觉得,自己都快要当真了,何况徐氏? 思及此,她不由觉得有些讽刺。 至亲之间,竟也要靠演戏来相处,难道不可笑吗? 可她能怎么办呢? 不演的话,她又要吃前世那样的亏。 那么大的亏,她吃一次就已经铭记终身了,可不敢再吃了呀。 “你孝顺,祖母都知道。”徐氏听了安笙的话,不由一脸安慰。 “孝顺祖母,不是应该的么。”安笙理所当然地道。 徐氏闻言,便笑了,点头的时候一脸欣慰。 安笙见徐氏说话间,面上还是疲惫,便道:“祖母且闭上双眼,歇一歇,孙女会在这人看着的,等扎完了针,祖母喝了药,再叫盼夏姐姐跟徐嬷嬷帮着按摩一下,肯定会好多了的。” 徐氏这症状来的太急,安笙也不敢说,一定能针到病除,所以并不敢将话说的太满。 再说徐氏一向厌恶小辈自得意满,所以安笙在她面前,向来是不说满话的。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反而给自己留有余地。 徐氏听了安笙的话,果真比较满意,含笑点点头,应了安笙之言。 安笙跟徐氏正说着话,也没注意旁边,倒是徐嬷嬷,在安笙那话说完之后,留意看了盼夏一眼。 这一眼,正见到盼夏的嘴角微微下压了一下,似有不悦。 联系方才发觉的那些情况,徐嬷嬷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此时情形不对,因而,她什么也没说。 青葙也一直留意着周围呢,盼夏那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见到盼夏异于平常的动作,青葙不由地更加留意她。 这一留意,还真就发现了点儿不对。 但是青葙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更加留心观察盼夏,打算待会儿回去再跟安笙细说。 徐氏的病症,来的急,但是却不见得多重,只是比较折腾人。 安笙一套针扎下去,不过多久,便见了效。 待到行针的时间彻底到了之后,徐氏已经好了大半。 头不那么疼了,徐氏心情也好了许多。 听说安笙还没用晚膳,立即叫盼夏去安排,要留安笙在松鹤堂用晚膳。 安笙却没应。 “祖母赐饭,本不该推辞,但是,今儿情况特殊,孙女就只能斗胆回绝了,这一来,祖母还未彻底好,孙女在这儿用膳,必要打扰您休息,这二来,玉笙居那边已经做好晚膳了,即便是这会儿饭菜凉了些,那也回去热热就好,祖母秉承皇后娘娘谏议,克行勤俭持家,孙女真心叹服,又怎敢坏了规矩?因而,还请祖母允许孙女回玉笙居用膳吧。” 这一番话,说的入情入理,至情至性,徐氏又怎能不依? 不仅依了,还依得分外高兴。 “好好好,难为你这孩子这般懂事,那祖母就不强留你了,盼夏,快替我好好送送二小姐。” “是,老夫人。”盼夏福身应下,然后转身面向安笙,请安笙先行。 安笙跟徐氏福身行礼之后,便跟盼夏一起出了徐氏的房间。 到了廊下,安笙便将盼夏拦住了,“祖母离不开盼夏姐姐,安笙知道,就请盼夏姐姐留步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听了这样的话,盼夏欣然顺势应下,也就结了。 谁知,盼夏今儿偏就没应。 不仅没应,还不软不硬地拿话怼了安笙一句。 只见盼夏微微福身,道:“二小姐可别叫奴婢为难了,老夫人命奴婢好生送您出去,若奴婢不听,就这么回去了,老夫人必要生气的。” 这话说的。 有点儿意思...... 安笙眼角微微眯了一下,定睛看了盼夏一眼,随即道:“既如此,那就劳烦盼夏姐姐了。” “二小姐客气了。”盼夏淡淡地回道。 安笙见此,也不再多说,带着青葙便下了台阶。 盼夏跟在一旁,不远不近,一言不发。 规矩倒是规矩,不过就是跟平常,有些不大一样。 直将安笙主仆送到了松鹤堂门口,盼夏才福身回去。 安笙带着青葙,慢悠悠地回玉笙居去。 路上的时候,主仆俩并没有说话。 就算着急,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工夫。 府里人多嘴杂,在外头,能少说话,还是好说话为妙。 隔墙有耳,说不得你说的哪句话,就被有心人给听了去了。 回到玉笙居以后,郑妈妈等正候在院门口。 见安笙回来了,众人忙行礼问安。 安笙摆了摆手,面色似有些疲惫。 郑妈妈见状,忙迎上去,扶住了安笙另一边,然后关切问道:“老夫人怎么样了?可好了?” “好多了,总算不那么难受了。”安笙说话的声音有些低。 看上去,既像是累得慌,又像是担心徐氏这个长辈的身子,叫人看不出破绽。 东南边墙角那里,一闪而过一道身影,安笙见了,眼中似乎闪过一道微光,但随即又隐于昏沉的夜色里,再看不见。 玉笙居准备好的晚膳,确实都凉了,不过郑妈妈有算计,一早就让厨房的丫头将饭菜搁在灶上热着了,这会儿安笙回来,正好可以用膳。 折腾了这一通,安笙也确实饿了,便叫郑妈妈带人摆饭用膳了。 用过了晚膳,郑妈妈带着人收拾桌子,青葙伺候着安笙漱口净手之后,便跟安笙进了内室。 一刻钟过后,郑妈妈也进来了,安笙知道外头必然已经叫郑妈妈安排好了,遂问青葙。 “说吧,发现什么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家祠 青葙闻言,便将自己发现盼夏不对的事情,跟安笙说了。 安笙听罢,缓缓勾唇笑了。 看来,老夫人身边,就连一个丫头,都比别人身边的傲气呢。 若她猜的没错,这是记恨她在徐氏面前得脸了,抢了她的风头? “小姐,可要奴婢出手教训她一下?” 要教训盼夏,不一定非得明着来,暗中行事,也并不难,青葙自认,自己还是有这个能耐的。 盼夏再厉害,也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并不会功夫,青葙身上那点功夫底子,对付一个盼夏,自是够了。 不过安笙却不想。 “不必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暗里收拾了她,总归要引她猜忌,没有必要,注意些看着她就是了,没什么由头,她到底也不敢对我做什么。” 这一点,安笙还是有把握的。 既是对她自己的,也是对盼夏的。 她对盼夏,虽说不算多了解,但总归还是知道一点儿的。 这丫头年纪轻轻,能做到徐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又深得徐氏信任,自然不是白给的。 那城府也深着呢。 平白无故的,她不敢,也不会胡来。 自己再怎么着,也是这府里的二小姐,哪怕只是挂个名,只要这府里最高的掌权者承认,她们这些奴才,就不敢胡来。 当然,她要真是敢胡来,那自己也不会客气就是了。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人欺负了也不吭声的懦弱丫头了。 现在的她,奉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敢惹她,也要掂量掂量后果。 ...... 次日一早,天色刚刚微亮,徐嬷嬷便应徐氏的命令,带着人去了觅月阁。 彼时,顾凝薇正在床上睡得香甜,忽闻徐嬷嬷带了几个身形粗壮的婆子来了,登时就吓醒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又来了?”顾凝薇即便醒了,但到底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脑子转不动,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徐嬷嬷的来意。 宝珠却比她主子清醒。 “小姐,徐嬷嬷带着人来,说要送您去家祠学规矩。”宝珠急道。 “家祠?送我去?”顾凝薇愣愣地指了指自己。 宝珠狠命点点头,“对,就是小姐您。” “这不可能,你这丫头,一大早的,竟敢诓我。”顾凝薇扯着唇笑着摆摆手。 “小姐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奴婢哪敢骗您啊!”宝珠急的不行,拉着顾凝薇的手,一脸忧急。 顾凝薇见宝珠这样,脸上的笑终于绷不住了,渐渐有僵住的趋势。 半晌后,她才艰难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宝珠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徐嬷嬷带着人都等在外头了,奴婢如何敢作假?” 顾凝薇一听这话,顿时慌了,“我不去家祠,祖母是疯了么,竟然要将我送到那种地方去?我不去,你叫她们回去,快,快去找我娘!” “小姐,您冷静点儿,”宝珠赶紧拉住顾凝薇,“徐嬷嬷这时候过来,怕就是不想让夫人知道消息,您忘了夫人昨日说的了,叫您千万别跟徐嬷嬷顶着来,徐嬷嬷是奉老夫人的命令来带您走的,您听奴婢的,先跟她们走,等夫人知道了,必然会帮您的,可您若这时候跟徐嬷嬷闹开了,到时候,老夫人盛怒之下,夫人也不好再求情了啊。” 顾凝薇听了宝珠一番话,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下来。 显然,是听进去宝珠的话了。 “可是,我不想去家祠,宝珠,听说家祠里头阴森森的,晚上还有鬼叫呢。”顾凝薇说着,眼泪不由爬了满脸。 宝珠见她这样,也觉心疼。 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徐嬷嬷只叫她来给大小姐收拾东西,然后就要带大小姐走。 她瞧着,竟是连她都不许跟过去了。 若没有老夫人的命令,徐嬷嬷自然是不敢这样对大小姐的。 本来,她还以为,老夫人即便要罚,也不会罚这么重,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老夫人昨儿气成那样,听说晚膳时还叫了二小姐过去扎针,想来,也不会轻纵了大小姐。 现在就只盼着,夫人那头能说上话,好叫大小姐少受些罪吧。 宝珠哄了顾凝薇一会儿,又怕徐嬷嬷等急了,再来催促,只好先去将顾凝薇的东西收拾了一些。 徐嬷嬷说了,家祠那边许多东西都有,别的就不用带了,只带几套贴身换洗的衣物,就成了。 宝珠不敢不听,只得将顾凝薇的贴身衣物收拾了几套,又装了许多碎银子和小金银馃子,还有一些不算贵重的珠宝首饰,打算以备不时之需。 “小姐,这里面都是些银子和珠宝首饰什么的,您到了那边,若是里头的人苛待您,您也别舍不得花银子,只管赏了她们,总归您自己舒服了要紧。”宝珠捏着一个金线绣的钱袋子,嘱咐道。 顾凝薇一听宝珠这话,不由更慌。 宝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陪自己去了? “你不跟我去!”顾凝薇抓着宝珠的手,惊叫道。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宝珠的手都抓疼了,但是宝珠也没敢抽回了,仍旧忍着,温言安抚道:“这是奴婢猜的,以备不时不之需,万一老夫人不许奴婢跟去,小姐您也别慌,只要您手中有银子,那就什么都不用怕,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人呢,当然,若是奴婢可以跟去,也不会叫您操心这些的。” “我......”顾凝薇脑子里乱的很,听完了宝珠的话,就更乱了。 “大小姐,您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小姐,即便是去家祠学规矩,您也要记得,不能失了您的体面,万别叫外头人笑话您。”宝珠口气忽然郑重了起来。 方氏不在,她这也是没办法。 以她对顾凝薇的了解,如果待会儿自己真不能跟着过去,顾凝薇必然要闹。 这一闹起来,可不就是叫大家都看了笑话么。 顾凝薇被宝珠突然变化的态度,弄得愣住了。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仔细回味了一番宝珠这句话,小脸愈发白了。 “我知道了。”片刻后,顾凝薇白着张脸,说了这句话。 第二百四十七章:惊怒 顾凝薇一大早,被徐嬷嬷带人送去了家祠的消息,很快便传遍的了各房各院。 方氏早起梳妆的时候,听到袭香说这事,登时失手摔了一只碧玉钗。 那玉钗是永宁侯顾麟从前送她的,方氏爱惜得很,如今摔碎了,却根本顾不上去心疼。 “你说真的?”方氏扯着袭香的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骇人。 袭香缩着脖子答说:“是真的。” “老夫人也太狠心了些,这是要将薇儿扒层皮啊!”方氏怒道。 “哎呦,我的夫人哎,您可慎言些。”方妈妈闻言,忙低声劝道。 “慎言?”方氏急急地喘息一声,再次拔高音调,“她都要折腾死我的薇儿了,我还慎言?我这些年,委曲求全,为了谁?难道是为了我自己吗?” “奴婢知道,夫人都是为了世子爷跟大小姐,”方妈妈一边轻手抚着方氏的胸口,一边劝道,“可正因这样,您才更不能冲动啊!老夫人将大小姐送去家祠,总归是有原因的,说出去也不输理,别人更不敢说老夫人做的不对?教自家孩子规矩,哪里错了呢?可您若闹起来了,就是您不对了,届时别说外头人要讲究您,就是咱们侯爷,也一定要怪您啊,夫人三思!” “三思三思,我这些年,做每一件事之前,光顾着三思了,可实际怎么着了?还不是我不痛快。”方氏满脸凄苦。 “奴婢知道您辛苦,可为了世子爷跟大小姐,您都忍了这么多年了,可不能功亏一篑啊,您这时候闹了,便宜的可就是别人了啊,大小姐被老夫人送去了家祠,还要靠着您求情呢。”方妈妈苦心劝道。 方氏被方妈妈一番苦劝下来,终于暂时稳住了心神。 但是,心里总归还是怨的。 “妈妈,你说老夫人何故如此?薇儿不是她的亲孙女吗?她怎么忍心这样对薇儿呢?”方氏咬牙道。 “兴许,老夫人考虑得更多一些吧,夫人您别急,奴婢想,老夫人应该也只是一时气急了,说不定过几天,这气就消了。到时候您再求个情,这事也就过去了,奴婢问过宝珠了,她给大小姐带了不少银子和首饰什么的,嘱咐大小姐有什么事,就使银子去办,这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小姐只要带足了银子,就不怕受委屈。” “宝珠还算得力。”方氏听到这里,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不再一脸狰狞了。 方妈妈说得对,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带足了银子,就不怕办不成事。 家祠里的教习嬷嬷,难道就不爱财了? 她不信。 这世上就没有不爱财的人! “袭香,给我梳妆,我要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不是病了么,我可得去看看!”方氏冷眼吩咐道。 “是,夫人。”袭香颔首应罢,便走到方氏身边,继续伺候方氏梳妆。 本来,方氏并没有想这么早就出门,但是,昨儿受了宋氏一通刺激,她就想,所幸也不装了,反正徐氏已经带了沈氏出门,她这病装不装的,也没什么了。 最主要的,是知道徐氏昨儿在外头,因为顾凝薇的事情,受了气,所以方氏就想,今儿一早殷勤些,去徐氏那刷刷好感。 哪成想,这好感还没来得及刷,徐氏就动手了! 徐氏动作太快,实在叫她措手不及。 早知道,她就应该昨晚上听说徐氏病了之后,就直接去松鹤堂求见徐氏了。 说不定徐氏还能看在她孝顺的份上,从轻发落女儿。 可惜,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她现在只能,赶紧去徐氏面前找找好感,以待来日替女儿求情。 不将徐氏哄高兴了,这话她断断不敢说的。 说到底,还是她们侯爷不疼女儿,要是侯爷疼女儿的话,私下跟老夫人求个情,哪至于她这么费心费力,还不一定能说得通? 侯爷眼里,除了他的前程官位,怕是没有别的了。 思及此,方氏不由满心凄苦。 ...... 方氏收拾妥当后,便带着袭香去了松鹤堂。 路上遇上安笙跟顾安雅母女,一行人见了方氏,都难掩惊奇,愣了片刻后,纷纷福身见礼。 方氏没心思理会她们,胡乱摆摆手,都叫了起,然后急匆匆地往松鹤堂方向走了。 安笙等见方氏这般着急,都明白她为了什么,也没人上去找不自在,均在后头默默跟着。 到了松鹤堂院门前,沈氏跟宋氏等也从南边过来了。 众人在院门口互相寒暄了一会儿,一同进了松鹤堂院门。 徐氏今早起了,头疼已经好了,便在内堂见了众人。 众人齐齐行礼问安后,按次坐了下去。 盼夏带着人上了热茶。 众人喝了口茶,纷纷关心起了徐氏的身子。 其实昨晚上,沈氏跟宋氏已经来过了,不过那时候,徐氏因为还难受着,便没有见她们。 方氏虽没来,但也有原因。 毕竟也在“病中”,自然不能过来,徐氏也不能说什么。 徐氏歪靠在寿字纹样的引枕上,头上戴着抹额,脸色有些发黄,看样子虽然头不疼了,但昨晚也确实折腾了够呛。 “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你们也不用担心,安笙昨夜替我扎了针,已经好多了。” “老夫人没事就好,昨儿媳妇听说的时候,简直吓坏了,幸亏二小姐医术高明,否则的话,老夫人可要受罪了。”宋氏说着,脸上适时地显现出担忧的模样。 “三弟妹说的是,娘昨晚上这病来的突然,可将媳妇等吓坏了。”沈氏也忧心忡忡地附和道。 “可说是呢,这本来,媳妇昨晚上就想要过来,可是,又怕再过了病气给娘,这一晚上的,因为这事,着实担心的不行呢。”方氏也似真似假地说道。 三个媳妇,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尽是担忧徐氏身子的话,今儿一早的事情,倒是没人提起。 徐氏见状,不由暗暗点头。 还算这些人有些眼色,也有些分寸。 她原还想,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必要拿顾凝薇的事情说嘴呢,现在都没说,倒是叫她宽慰不少。 第二百四十八章:突发急症 这一早的晨省,气氛似乎格外的和谐。 没人夹枪带棒的说话,也没人暗暗意有所指,最终,徐氏满意地叫了退。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退出了松鹤堂。 可是,等出了松鹤堂的院门,方才的和谐气氛,就似乎不在了。 宋氏拿帕子掩着唇,要笑不笑地冲方氏道:“大嫂真是好福气,老夫人到底还是最看重大小姐,府里的姑娘们,独大小姐一人,能到家祠去学规矩呢。” 说着,宋氏的杏眼微微一挑,眼中波光流转,闪着兴味的光芒。 方氏被宋氏这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刺得眼疼头疼心也疼。 袭香见方氏有发怒的征兆,扶着方氏的手,赶紧微微用力,暗暗提醒方氏注意。 方氏得了袭香的提醒,努力说服自己,将气压下,然后,阴着脸瞥了宋氏一眼,目光不善道:“三弟妹若真这么羡慕,自可将四小姐送过去,相信你若有这想法,老夫人一定会同意的!” “大嫂抬举了,我们菱儿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宋氏闻言,便轻轻哼了一声,眼底有些不屑。 “那你就好好攒着四小姐的福气,可万别叫她折了!”方氏冷眼说了这么一句,便甩袖先离开了。 她没心思跟宋氏在这里拌嘴,有这工夫,不如回去仔细想想,该怎么跟老夫人求情,才能将女儿救出来! 宋氏见方氏走了,对着方氏的背影,微微眯了下双眼,也跟着走了。 沈氏从头到尾,都没参与二人的针锋相对,见她二人都走了,便也带着自己房里的人走了。 互不得罪,一向是沈氏为人处世的方针。 说白了,这些事,跟她又没什么关系,她自然不需要掺和。 ...... 展眼到了入夜。 今儿晌午后,有些变天,阴沉沉的天色,一直持续到了入夜,都没有变好,因而,到了夜里,天色就更暗了。 永宁侯府里四处都掌了灯,暖黄的光亮一起,整座府邸终于不显得那么阴森了。 安笙房里也掌着灯,用过了晚膳,她并不喜欢留太多人在屋里伺候,所以,屋里就只有青葙在。 青葙坐在桌边绣花样,安笙坐在窗前看书,主仆二人并未说话,屋内甚是安静。 忽然,安笙觉得自己心口好似疼了一下。 她眉头动了动,手上的书册,也啪嗒一下掉到了桌案上。 青葙听到动静,便抬头去看,见安笙眉心微微皱着,手掩着心口,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到了安笙身边。 “小姐,您怎么了?” 安笙闻言,微微抬头,看了青葙一眼,摇头道:“没什么。” 她觉得,方才的感觉,更像是自己的一时错觉,现在仔细感受下来,心口好像并没有疼过。 “您哪里不舒服,可要赶紧跟奴婢说,万别耽搁了。”青葙不放心道。 “我知道,”安笙缓缓点点头,冲青葙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我若真不舒服,一定不会瞒着你的。” 说罢,安笙便放下了手。 心口好像真的不疼了。 也许,方才真的只是她一时错觉而已。 青葙见安笙面色又恢复如常,似乎真的没什么事了,这才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时辰渐渐晚了,快到了落钥时候,青葙放下手中的花样,起身伺候安笙上床歇息。 伺候安笙睡下后,青葙便去了外间的软塌,也躺下歇着了。 没过一会儿,内院便下了钥,巡查的婆子们走了之后,玉笙居外头便彻底静了下来。 青葙侧耳听了听内室里面的动静,并没有听到安笙辗转反侧的声音,这才放心睡了。 安笙侧躺在床上,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帐子上的花纹,慢慢地,也睡着了。 ...... 夜深人静时分,有一个地方,却灯火通明。 今夜,护国公府的见山楼,注定是要无眠的。 晚膳过后,护国公府大夫人郑氏,忽然接到儿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宛筠来报,说儿子似有些不好。 郑氏当时正在用晚膳,闻言便失手摔了手中的饭碗。 自从安笙那次替儿子扎针过后,儿子配合着普云大师给开的药吃着,已经好多了。 虽说不能像平常人一样,跑跑跳跳,可总归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被大夫说病危了啊。 可今儿怎么突然就又不行了? 郑氏骇得不行,当下饭也顾不得吃了,忙提着裙摆就跑到了儿子的院子去。 因为陆铭身子不好,所以,尽管他已经十六岁了,却依然没有搬出内院,而是在郑氏的栖霞苑旁,单独辟出了一座小楼,专给陆铭居住。 这样,好方便郑氏照顾儿子。 虽说这样实在不合规矩,可陆铭就是郑氏的命根子,只要是为了陆铭的身子,郑氏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因而,也没人敢拿这事说嘴。 主要是,连老太君都应允了,谁又敢说什么? 郑氏匆匆去了见山楼,到了儿子的房间,一进去,就见儿子白着张脸,靠在奶娘刘妈妈的怀中,艰难地喘息着。 “铭儿!”郑氏飞扑到儿子床边,压着声音哭喊了一声。 还不敢大声喊。 怕吓着陆铭。 陆铭在郑氏心里,比那最珍贵的,最易碎的瓷器,还要脆弱。 所以,但凡对陆铭有一点儿伤害的事情,郑氏都不敢做。 尽管急的不行,却依然连大声喊都不敢。 “娘......”陆铭看着郑氏,用气声回了一句。 “你别说话,铭儿,你别说,”郑氏忙伸出手,松松捂住儿子的唇,然后转头咬牙道,“大夫呢,怎么还没叫大夫来!” “已经叫了,刚才就叫了。”宛筠赶紧答说。 其实早在去通知郑氏之前,她就已经叫了大夫了。 因为陆铭身子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发病,所以府里养着好几个大夫,几乎专为了陆铭。 大夫自不好跟着女眷们住在内院,因而,即便接到了消息,要赶过来,也不如郑氏快,所以,这会儿郑氏来了,大夫却还没有来。 郑氏却不管这些。 听宛筠说已经叫了大夫了,大夫却还没到,不由怒道:“这些吃白饭的废物,养着他们做什么的,大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能饶了他们!” 话音刚落,外头便报说,大夫到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糊涂 郑氏眉眼一竖,喝命道:“还不叫他们赶紧滚进来,耽误了给大少爷瞧病,我叫你们好看!” 宛筠等皆垂首应是,然后赶紧将大夫叫了进来。 几位老大夫年岁都大了,夜半时分,忽然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已然精神不好,如今还被人一路催促到了见山楼,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可怜气还没喘匀,便被郑氏威胁着,让他们赶紧给陆铭看病。 还说看不好的话,叫他们好看。 这叫什么事! 他们是陆家养着的,主要也是为了给陆铭治病,可却不是陆家的奴才,郑氏这样对他们,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 虽心中不满,但几位老大夫还算医者仁心,见陆铭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都决定先不与郑氏计较,给陆铭看病要紧。 几位老大夫轮流把了脉。 然后,脸上都齐齐划过了一丝难色。 郑氏见大夫们把完了脉,却迟迟不说话,不由着急。 “怎么样,大少爷到底是怎么了?白天还好好地呢,怎么这会儿突然就这样了?” 陆铭就是她的命根子,所以郑氏是真着急,就怕陆铭有个三长两短。 虽说这些年来,陆铭每隔几日,总要这样一次,但是,郑氏依旧不能用平常心对待。 生死大事面前,又哪里真的会有人,有平常心呢? 只是,郑氏行事的方式,却叫人同情不起来。 虽说陆铭的情况,确实值得人同情,可这些同情,在郑氏动不动喊打喊杀,要别人为陆铭陪葬的情形下,也慢慢地被磨掉了。 谁都是爹生娘养的,你郑氏心疼自己的儿子,可曾问过别人的父母,是否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这些年,见山楼杀过的奴才,着实不少,哪一个,都是因为伺候陆铭不得力,被郑氏一怒之下杀了的。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郑氏就是迁怒。 每次陆铭病中,大夫说要准备后事的时候,郑氏就要杀两个奴婢来泄愤。 她心里苦,大家都明白,可这样发泄自己心里的苦,却着实太过残忍。 陆铭每次发病,别说郑氏担心,就是见山楼伺候的奴才们,都担心得不行。 大家都怕郑氏一怒之下,就叫人将自己拖下去杀了。 不过,你要说郑氏泄愤的时候,没有理智,却又好像不是。 起码,陆铭贴身伺候的这几个丫头,一直都是没事的。 陆铭身边的人,都是郑氏精心挑选出来的,郑氏舍不得杀。 怕杀了以后,还要费心培养新的人,怕新来的丫头,照顾不好儿子,所以,她有气也很少对这几个丫头撒。 三位老大夫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着,郑氏一边盯着几个大夫,一边又要注意儿子,忙的不行。 商量了一会儿,几个大夫均面带难色地摇摇头,对郑氏说:“大少爷这症状来的凶急,我等也不敢说,有把握能治好大少爷,只能尽力而为了。” 郑氏一听这话,脸色便白了。 尽管眼中再凶恶,也挡不住担心的目光。 这些年,她最怕听到的,莫过于这句话了。 兴许能治,但却没把握。 就是有希望,但希望又十分渺茫。 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你们定要全力救治大少爷,否则的话......”郑氏白着脸,语带威胁。 虽然她的话没说完,但老大夫们也明白,她要说什么。 “夫人放心,我等定会全力救治大少爷的。” 医者仁心,但凡有一点儿希望,有一点儿可能,他们也会全力以赴的,这一点,不必郑氏威胁他们。 何况,他们每年拿着护国公府那么多银钱,说实话,也是不敢不用心的。 按规矩来说,郑氏虽没有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利,但若郑氏成心要与他们为难,他们还真就斗不过郑氏。 护国公府的郑郡君,他们一介平民,哪里斗得过呢? 所以,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几位大夫都不敢不尽心。 三位大夫又凑在一起讨论如何救治,怎样开药。 这一商量,又商量了许久。 郑氏感觉,陆铭的气息更加轻了。 这样下去不行。 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芳翠,”郑氏招过自己的贴身大丫鬟,低声吩咐道,“你拿着我的帖子,去一趟永宁侯府,就说大少爷急病,请顾家二小姐发发善心,来帮着看一看。” 芳翠闻言,便愣住了。 片刻后,她才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心问道:“现在就去吗?” “不是现在去,难道等大少爷不行了再去!”郑氏心里着急,口气自然不怎么好,就算芳翠再得宠,此时在郑氏面前,也没这个脸面了。 芳翠自然不敢生气。 她知道郑氏已经蒙了,早失了方寸。 “夫人,这已经是子时三刻了,这时候去永宁侯府请顾二小姐,是不是,不太妥当啊?”芳翠小心劝道。 真不是她愿意多嘴,而是郑氏这个吩咐,着实太不合规矩了。 就算永宁侯府地位身家不如护国公府,可是,人家府上的二小姐,也不是能供他们家驱策的啊? 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若是去请顾家少爷,怕还好说一些,可那是千金小姐。 如今已经这时候了,哪家内院不下钥,到内院请人,哪是那般容易的呢? 夫人可真是急糊涂了! “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只管去请人,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芳翠心道,这哪是您承担不承担的事,万一人家顾家二小姐不愿意来呢?难道还能强押着人家过来? 正在芳翠犹豫之际,三位老大夫忽然商量出了诊治的办法。 郑氏闻言,当下也顾不得叫芳翠请人去了,赶紧看着大夫们给陆铭诊治。 芳翠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她现在只盼望,这几位大夫能将陆铭赶紧治好,否则以郑氏的脾气,定然会让她去顾家请人来的。 三位大夫商量出来的法子,也是针灸。 陆铭的症状来的迅猛且凶急,针灸应该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不过,三位大夫可不会飞云针法,他们会的,就是普通的针灸之术,所以并无十分把握,可以治好陆铭。 第二百五十章:奇怪 有没有把握,且得一试才知。 郑氏听说三位大夫要给儿子扎针,忙叫宛筠等过来伺候。 这针灸,自然不能三人同时下手。 因着三人平日里就各有擅长,故而,便推举了一位于针灸之术上还算擅长的,替陆铭施针。 老大夫将银针放于火上略略炙烤之后,便陆续扎进了陆铭身上的几大要穴。 也不知是正好碰正了,还是老大夫真有过人本事,这几针下去,陆铭的脸色,竟然奇迹般地,转好了。 这可乐坏了一屋子的人。 甭管是为陆铭高兴,还是为了自己而高兴,总归,大家脸上都是发自内心地欣慰笑容。 郑氏见老大夫扎针有效,也不催着芳翠去永宁侯府请人了。 老大夫又扎了几针,陆铭的脸色竟然越来越好,呼吸也越来越平稳了。 郑氏喜得当场厚赏了扎针的老大夫。 那老大夫脸色却有些奇怪。 他总觉得,这陆家大少爷好像有些古怪? 他自己的针灸水平,他自是知道的,要真有那么神,岂不早就将这位陆大少爷治好了? 从前他也不是没替陆铭扎过针,可是并没有这么显著的效果啊? 难道说,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碰正了? 其他两位大夫见扎针的大夫脸上有些犹疑,稍一细想,便知他在想些什么,遂小声劝他,“叶老别多想,您忘了,听说那顾家二小姐,曾替大少爷施过飞云针法,想来,应是因为那个,大少爷如今身上的经脉不再阻塞,所以,您施针过后,才会效果显著的。” 话虽这样说,但他二人心中其实也有些怀疑。 郑氏她们不是大夫,可能并不会多想,但是,他们却不同。 叶善青的怀疑,他们心里也有,也明白,事情绝对不会是他们安慰叶善青那样简单。 其实,方才在替陆铭诊脉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有些不对了。 陆铭的脉象跟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从前,陆铭也这样发过病,每次也都这样凶险非常,但是脉象却跟今日不同。 总觉得,陆铭今日,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严重似的? 但这话,几位大夫都不敢说。 首先,这只是他们的猜测,并无拿得出手的佐证;其次,郑氏拿陆铭,那乃是眼珠子一样重视的,他们要是敢这么说,郑氏非活撕了他们不可。 所以,几位大夫虽然有些怀疑,但都没说什么。 甭管怎么说,陆铭的症状有所缓解了,都是事实。 这就行了。 见山楼这边折腾了这么大动静,府里其他地方,不可能不知道。 陆铭这边才确定情况好转了,陆敏便带着丫头过来了。 她跟陆铭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俩,感情一向好,每次陆铭病了,别说郑氏急的不行,她也是忧心如焚。 不过,她跟陆铭如今都大了,很多时候,见面也不方便,所以虽然住的不远,但常见面的时候,却不多。 郑氏虽娇惯儿子,对女儿的规矩,却很是重视,从不让女儿逾矩半分。 陆敏也很是守规矩,跟世家千金的礼教相悖的事情,她几乎从来不会做。 但今夜听说陆铭病危,她实在是担心,所以便起身穿好了衣服,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了。 郑氏听说女儿来了,忙迎了出去。 “你怎么过来了?”郑氏将女儿挡在外堂,不叫进去。 陆敏向郑氏身后看了看,焦急问道:“娘,弟弟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叶大夫替铭儿扎了针,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郑氏知道女儿担心,也没忍心过多苛责,赶紧将陆铭好转的消息,告诉了女儿。 “那就好。”陆敏闻言,重重地松了口气。 “铭儿这边没事了,这么多人伺候着呢,娘也在,你快回去吧,你一个千金小姐,这时候出来,给人看见了,多不好。”郑氏催促女儿回去。 陆敏张了张口,想说要进去看看陆铭,但话到了嘴边,又有些说不出口。 正犹豫着呢,外面有丫鬟进来报说,老太君跟护国公夫人林氏,和三夫人蒋氏来了。 郑氏跟女儿闻言,只好先放下话头,赶紧迎了出去。 这么晚了,将大家伙折腾起来,要是一般人,肯定觉得过意不去。 但郑氏却没有。 这一切在郑氏的眼里,都是理所当然的。 陆铭之所以会这样先天不足,还不是因为当年她怀胎的时候,丈夫在战场上差点儿死了,她受了惊吓所致。 若非动了胎气,怎么会将陆铭生成这样? 所以说,这都是护国公府欠他们娘们的! 若是她们老爷不死...... 一想到这个,郑氏心里便如烈火烹油一般,难受得紧。 她赶紧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老太君也来了,她可以叫林氏没脸,但却不能叫老太君也没脸。 她知道,现如今他们娘仨所享受的尊荣,除去他们战死功臣眷属的原因,就是老太君的劲头在了。 老太君心疼他们孤儿寡母,所以事事迁就,她明白。 郑氏母女在院中迎到了老太君魏氏等人。 老太君一脸忧急,脸色十分难看,见到郑氏忙问她,陆铭怎么样了。 “幸好叶大夫医术高超,铭儿这会儿已经勉强稳定下来了。”郑氏说着,眼泪刷地一下,便落了满脸。 她也是真难受。 陆铭每次这样发病,她都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若是可以的话,她恨不能代替儿子受了这些罪。 可她做不到。 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受病痛折磨。 魏氏听说陆铭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也是松了口气,“多亏了叶大夫。” “可说不是呢,这幸亏叶大夫医术高超,否则的话,铭儿......” 郑氏说着,便哽咽了,否则什么,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 魏氏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温言劝了几句。 林氏跟蒋氏也纷纷劝解郑氏,叫她放宽心。 郑氏哭了一会儿,又听了三人的劝,似乎好多了,这才想起将魏氏等人迎进去。 魏氏等只以为她担心儿子,所以一时忘了规矩,也都没有多想。 况且这种情况下,便是多想了,谁也没法苛责她。 第二百五十一章:病因 因为魏氏等来了,郑氏也就没再拘着陆敏,不让她进陆铭的房间。 正好陆敏扶着魏氏,就跟着魏氏她们一起进去了。 她们进去的时候,叶善青已经在替陆铭起针了,宛筠站在脚踏上,正在替陆铭擦汗。 陆铭脸色很白,嘴唇发青,一看就知道,是受病痛折磨得很严重。 魏氏眼睛有些红,强忍着眼泪走到陆铭的床边。 陆铭转头,冲魏氏虚弱一笑,“祖母来了...都是孙儿不孝......叫祖母受累了。” “这话怎么说的,”魏氏拿帕子压了下眼角,“祖母知道你孝顺,你也不想这样的,祖母都明白。” “都是孙儿不中用......”陆铭的声音有些低,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祖母不许你说这样的话,”魏氏不依道,“祖母瞧你也累了,要不你喝了药,快些歇歇吧,叶大夫,您看铭儿得吃什么药好呢?” 陆铭的药方总是在变。 像是最近吃的,就是普云大师给开的药方,本来一直吃的好好的,陆铭的身子也有了起色,谁知,今夜又会突发急症了呢? 叶善青听到魏氏问话,忙答道:“大少爷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继续照着普云大师给开的药方吃就行了,大师的方子,十分玄妙,我等自认开不出比那个还好的方子了。” 叶善青这话刚说完,其他两位大夫也纷纷附言。 普云大师盛名在外,他们自知不如大师的能耐,所以都很是服气。 魏氏也更加相信普云大师的医术,如今又听见三位大夫这样说,自然就更加放心了。 “那就照着大师的方子,赶紧给大少爷煎药吧。”魏氏冲宛筠吩咐道。 “是,老夫人。”宛筠恭声应下。 “大少爷出了许多的汗,叫她们赶紧将热水备好,伺候大少爷擦身。”郑氏对陆铭的奶娘刘妈妈吩咐道。 “是,郡君。”刘妈妈颔首应罢,然后跟魏氏等行礼过后,带着人先下去准备热水去了。 魏氏等在陆铭房间待了一会儿,便都回去了。 陆铭虽说情况稳定了,但精神头毕竟不好,魏氏怕他说话多了又费精力,便叫大家都回去了。 郑氏自是不能走的,她不看着陆铭好好睡下后,不可能安心。 陆铭刚刚折腾了一通,所以郑氏也没叫人扶着他去沐浴,只命宛筠她们给陆铭擦了身子,又换了干净清爽的床单被褥,才又将陆铭扶上了床。 “母亲回去歇着吧,儿子已经没事了。”陆铭躺在床上,白着一张脸,冲郑氏笑了笑。 郑氏爱怜地抚了下陆铭的脸颊,温言道:“娘不累,娘看着你睡下了再走。” “可母亲这样,儿子心里不安。”陆铭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郑氏一见儿子这样,忙改了口,说:“好好好,那娘先回去,你也好好睡,明儿一早,娘再来看你。” “好,娘您慢慢走,宛筠,快替我送送娘。”陆铭见郑氏答应回去歇着了,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明媚了起来。 郑氏带着自己身边的人回去,宛筠起身相送。 转身的时候,陆铭定睛看了宛筠一眼。 只见,宛筠几不可见地冲陆铭点了下头,然后便送郑氏出去了。 一行人到了外堂,郑氏脸色便严肃下来了。 “大少爷今夜定然睡不好,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精心一些,倘或大少爷有什么不对,即刻去给我送消息。”郑氏吩咐道。 “是,夫人。”宛筠垂首恭声应下。 郑氏点点头,然后往里面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宛筠,“我问你,你给我说句实话,大少爷今儿白天的时候,可有什么不对?” 儿子这段时间明明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今夜就又病重了? 郑氏总是怀疑,有什么问题。 宛筠温言,面色便僵了一下,然后,似乎又有些惧怕的样子,总之神色犹豫得很。 “夫人,大少爷......”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在我面前还敢吞吞吐吐的隐瞒不成!”郑氏一见宛筠这样,便知自己猜测的没错。 方才老夫人她们在这儿,她没法问,但是这会儿人都走了,她必须将什么都问明白了。 这些年,儿子身边的事情,就没有能瞒着她的。 从前不行,现在自然也不行。 宛筠吞吞吐吐的,明显有话要说。 “夫人,奴婢......”宛筠一张口,脸上要哭不哭的,“可是,大少爷不让奴婢说。” “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死心眼,大少爷不让你说,难道是叫你连我我也不说吗!”宛筠这副忠仆模样,郑氏反而不好跟她发火了。 但是,这话必须是得问清楚的。 所以,郑氏便换了一种说法。 她这话也没错啊,她自己的儿子,怎会刻意隐瞒她呢? 宛筠听了郑氏的话,面上闪过挣扎之色,又犹豫了一会儿,宛筠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凑近了郑氏几分,附在郑氏耳边,跟郑氏说了几句话。 只见,郑氏听罢,脸色勃然变了。 仔细看去,竟连两片樱唇都颤抖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宛筠说了什么话,叫郑氏这样生气? “我就知道,铭儿这段时间,身子明明一日好过一日,怎么偏偏今夜,就突然发病了呢,原来都是叫那个小畜生给方的!”郑氏咬牙启齿地低吼道。 宛筠闻言,忙紧张地向后看了看,似乎是怕内室里的陆铭听见郑氏的骂声。 郑氏见宛筠向后看,也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想到儿子的身体状况,郑氏只好暂时将心里的火气硬压下去。 “这事你就当没跟我说过,记住,回去不许跟大少爷胡说一个字,好了,你赶紧回去照顾大少爷吧。” “是,夫人。”宛筠讯速地看了一眼郑氏,缩着脖子应了郑氏的话。 郑氏带着人走了,宛筠站在门边,看着郑氏等人渐渐走远,才转身回了陆铭的卧房。 陆铭房里伺候的人,大部分已经被陆铭赶出去了,只有两个二等丫鬟,思情跟思雨留在里头伺候。 宛筠回去的时候,思情正跪在脚踏上,给陆铭按腿,思雨候在一边,垂首不言。 房间里很静。 第二百五十二章:有失道义 陆铭双眸微微阖着,状似睡着了。 但是宛筠知道,他并没有睡。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陆铭床边,果然,就见陆铭慢慢地张开了双眼,看向她。 陆铭那一眼,看似波澜不惊,但宛筠却觉得,后脑登时一阵发麻。 “大少爷。”宛筠垂首诺诺福身。 “话说完了?”陆铭问道。 “说完了,”宛筠颔首答说,“都是照着大少爷吩咐的,跟夫人说的。” 陆铭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对思情跟思雨道:“你们俩也下去吧。” “是,大少爷。”思情思雨闻言,皆颔首应是。 思情思雨走后,陆铭才又对宛筠道:“明儿一早,你记着盯着点儿我娘她们,看她是不是去张天师那。” “奴婢知道了,大少爷放心。”宛筠说着,头不由垂得更低。 陆铭定定地看了宛筠一眼,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此举有失道义?” “奴婢不敢!”宛筠一听这话,吓得忙跪了下去。 大少爷怎么会忽然这样问她? 她就是个奴婢,大少爷是主,主子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了,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至于大少爷说的,她就不敢想了啊! “你不必这样紧张,你就是真这样想了,也没什么,因为我自己都觉得,我这做法,实在太没道义了。”陆铭说着,便嘲讽般地哼了一声。 “大少爷您别这么说,您......”宛筠本想说,您不是这样的人,可话到了嘴边,却也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怎么说? 陆铭此举,难道真不是没有道义吗? 坑害自己的兄弟,怎么瞧,这事做的都不光彩啊。 可她一个奴婢,这种话,断断轮不到她来说。 陆铭这么做,自有他这么做的道理,她身为陆铭身边最亲近的人,跟陆铭才是荣辱与共的,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 “你也下去吧,我累了,想睡了。”陆铭说着,便往下挪了挪,然后将被子向上拽到下颌底下,闭上了双眸。 宛筠见陆铭这样,也不敢再留下来,躬身行了一礼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 次日一早,天上飘起了小雨,安笙早起梳洗时候,不小心失手摔了漱口用的茶盏。 幸亏屋里铺着织锦地毯,所以茶杯并没有摔碎,只是在地上滚了一圈,停在了桌脚处。 “小姐,您昨夜是不是没睡好?”青葙一边收拾茶杯,一边看向安笙。 她总觉得,安笙精神头好像不大足,仔细瞧瞧,眼下似乎也有些乌青。 这明显是没有睡好的样子嘛。 可小姐昨夜不是早早地就歇下了吗?她也没有听见小姐辗转反侧睡不着的声音啊? 安笙听见青葙的话,目光微微动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许是我一时没注意吧。” 青葙闻言,正要发问,但见安笙眉心轻轻蹙起,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下去。 小姐今儿肯定不对,瞧这模样,多半是心里有什么事呢。 不过,小姐似乎不想说,她也不能再问了。 “行了,赶紧收拾收拾,去给老夫人请安吧,再耽搁下去,可要去晚了。” 这是大事。 青葙闻言,赶紧麻利地伺候安笙梳洗,收拾好以后,主仆二人就赶紧出了门,往松鹤堂方向去了。 因外面下了小雨,青葙怕安笙冷着,便给她加了一件披风。 回廊下虽雨淋不到,但却有风从四面吹过来。 安笙一边走着,一边打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如今正是多雨的季节,也不知,陆铮他们走到哪里了? 若是遇上大雨,会不会耽搁行程呢? 还有她昨夜做的那个梦,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不过,老话说梦是反的,所以陆铮一定没有受伤。 想想也是,现在还没开始打仗呢,陆铮怎么可能就受了伤呢? 青葙扶着安笙,见安笙瞧着外头的天空,不知在看些什么,出于好奇,便也微微伸出头去,向天上看了一眼。 可是,除了灰蒙蒙的天,和细细密密的雨丝,她什么也没看到啊? 那小姐是在瞧什么? 青葙不解,回头又看了看安笙,就见安笙已经收回了视线,专心往前走了。 于是,她也赶紧小心跟上。 护国公府。 郑氏一早起了,没去赶着给老太君魏氏请安,倒是先去了儿子的见山楼。 每次陆铭生病,她都这样,魏氏也没说过什么,所以府里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话。 郑氏去见山楼的时候,陆铭还未起身,郑氏听说儿子还在睡着,忙拦住宛筠,不许她进去传话,生怕打扰儿子休息。 “我就到门口看一眼,确定大少爷睡得好好的,就行了,你别去里头打扰大少爷休息。”郑氏说着,便放轻了脚步,往儿子的卧房方向走去。 宛筠等轻手轻脚地跟在后头,大气也不敢多出。 郑氏站在陆铭的卧房门口,让宛筠将房门打开了一道缝,从缝隙中见儿子安稳地睡在床上,这才彻底放了心,然后命宛筠赶紧将房门关上。 一行人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陆铭的卧房。 直走到外面,郑氏才吩咐宛筠,“你赶紧叫厨房里头多准备些早膳,待会儿大少爷醒了,想吃什么,你赶紧伺候大少爷吃,若是厨房没准备的,就赶紧叫他们做,一定要让大少爷吃好了,等大少爷吃好了,你再伺候大少爷吃药。” “夫人放心,奴婢省得了。”宛筠赶紧恭声应下。 郑氏这才带着人又走了。 宛筠将郑氏送到院门口,看着郑氏她们走远后,便从另一面,快步走了。 瞧郑氏走的方向,应该也不是正门,若她猜的没错,郑氏定然是想从栖霞苑的偏门,绕到护国公府的后门出府去。 所以,她得从另一条小路,赶紧先赶到后门,好跟着郑氏出门去。 两刻钟后,宛筠到了后门,她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并无旁人,赶紧先出了后门。 守门的小厮认得她,知道她是陆铭身边的大丫鬟,也没敢拦路多问,赶紧打开门叫她出去了。 宛筠出了后门以后,便快走了几步,到了北面巷口,寻了个背人的地方,先藏住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虚病” 宛筠藏了没一会儿,偏门便又被打开了。 她稍稍探出头去,飞快地看了一眼。 便见一顶青帷红顶小轿,从里面抬了出来。 轿子旁边跟着两个人,正是郑氏身边的江妈妈跟芳翠。 那轿子里头的坐着的人,一定就是郑氏了。 宛筠忙缩回了头。 轿子很快出了偏门,急匆匆地往北边儿走了。 郑氏的轿子走后,护国公府的偏门小厮站在门边,向外看了看,小声嘟囔了一句话之后,便关上了门。 宛筠也没工夫理会小厮嘟囔些什么,见他关了门,赶紧偷偷追着郑氏的轿子走了。 护国公府偏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巷子,顺着巷子往北走,便能直接到北华街。 郑氏她们走的,正是这个方向。 许是没想过会有人在后面跟着,所以江妈妈她们都没有发现宛筠。 宛筠起初还担心,怕被发现,但是后来见江妈妈她们只顾闷头赶路,也放心了不少。 一行人走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才出了巷子,到了北华街的街口。 宛筠见郑氏她们要拐弯了,赶紧躲到了巷口的那棵老树后面。 这老树已经在此屹立多年了,树干很是粗壮,宛筠身形瘦小,往那树干后头一站,前头一点儿都看不见。 当然,郑氏她们根本也没想过要往后去看。 郑氏此行,虽说是注意了一些,但也没想过,要多么注意。 照她的想法,若没人知道她们主仆去做什么了,自然最好,可若是不小心被谁知道了,她也不怕! 她儿子此病来的蹊跷凶险,她去张天师那里,给儿子定定魂,怎么了? 即便老太君知道了,也不会说个不字,那又有哪个敢胡说八道。 至于她的真正目的,她料定张天师也不会跟别人说。 张天师多有威望的一个人啊,最是重信誉了,怎会将信徒的私隐说给别人听? 若真是这样,张天师又怎会有如此好的口碑呢? 大家提到张天师,谁不赞一句,最有德行。 这自古以来,有德行的人,都最害怕别人说他德行有亏,要知道,好名声可是很重要的。 做张天师他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名声被人搞臭。 所以,无论如何,张天师也不会胡说八道。 既然张天师不敢胡说,江妈妈跟芳翠又能够完全信任,郑氏自然没什么好害怕的。 一行人又走了约摸两刻钟,便到了张天师家所在的那条窄巷。 宛筠见郑氏一行进了窄巷里面,忙提着裙摆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在窄巷口的石墙前藏住了身形。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心探出头去,向里面看了一眼。 正见到,郑氏一行停在了窄巷尽头的那户人家院门口。 江妈妈打开轿帘,芳翠将里面的郑氏扶了下来。 然后,江妈妈才去敲门。 敲的自是张天师家的院门。 门响了没一会儿,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从宛筠的方向看过去,并看不到门里的情形,只能看到郑氏主仆三人进了那处院门,而轿夫们则被留在了外面。 很快,院门又被一个小童关上了。 这一回,没了郑氏她们的阻挡,宛筠倒是看清楚了,那关门的小童,正是张天师的小徒弟。 宛筠这才放了心,确定了郑氏的去向,她便打算回去了。 陆铭还等着她的消息,她不能耽搁太久。 宛筠匆匆离开了。 ...... 张天师家中。 郑氏与张天师正分坐正堂主位两侧,喝茶说话。 “敢问夫人今日来,所为何事啊?”张天师啜了口茶水,然后慢慢地放下了茶杯,伸手捋了捋胡子,缓缓问道。 这模样,倒是很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郑氏对此很是受用,觉得张天师这样,瞧着就很靠谱。 郑氏是个“爽快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见状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道:“有件大事,想请天师帮忙。” 张天师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喜,但又怕影响他在郑氏心中的威望,故而还装作淡定地捋着胡子道:“夫人但说无妨。” 每次郑氏说有大事,那报酬都丰厚得很,张天师最喜欢郑氏这样的“大客户”,接这一回的活,够他潇洒小半年。 怎么能不高兴? “天师就是爽快,那我就直说了。”郑氏也喜欢张天师这样的性子。 她花钱来办事,张天师痛快地给她办了,这比什么都强。 “是这样,”郑氏说着,微微叹了口气,脸上表情有些难看,“昨夜,我儿忽然急病,我觉得有些蹊跷,便着意查了一下,想要确定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谁知,这一查还真就查出了不对来,原来,我儿并非是真的病了,乃是‘虚病’。” 这病的虚实一说,郑氏还是从张天师这里学来的。 所以她这么一说,张天师立即就明白了。 张天师也装出紧张的表情,问道:“夫人可确定?” “自然!”郑氏郑重地点点头。 张天师捋捋胡子,表情凝重,“怪道夫人来找贫道,那夫人可能确定,大少爷这病,虚从何来啊?” “能!”郑氏闻言,便重重地点了下头。 然后,左右看了看,确定了周围没有旁人,这才微微探出上半身,越过方桌,神秘兮兮地道:“天师知道,我们世子带兵出征去了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一丝不大容易察觉的恨意。 但张天师是谁啊,那可是最会察言观色,听话听音的了,所以,即便郑氏这恨意不明显,也还是被张天师给听出来了。 看来情况有些棘手。 张天师有些犹豫。 他做这行这么多年了,什么阴私没见过,郑氏这般表现,都不用再说下去,他也知道郑氏要做什么。 可那可是护国公世子! 他若真帮郑氏做了什么,将来出了问题,郑氏有没有事,他不知道,可他自己,怕是难逃其责吧? “天师,天师,你可听见我的话了?”郑氏见自己小声说完那几句话,张天师毫无反应,反而直勾勾地愣在那边,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由有些不快。 不过,她想着自己还要请张天师帮忙,就劝自己不要计较这些。 兴许,张天师正是在思索如何帮她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咒术 “夫人这事,难办啊......”张天师作为难状。 其实他根本没听见郑氏后来说了什么,但是即便没听见,也不能说。 做他们这行,最忌讳叫信徒看出你的底细。 得时刻叫她们觉得,自己深不可测,说的每一句话,都叫她们明白一些,但却不能全明白。 其实说白了,就是忽悠人。 张天师自己都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都是在蒙骗人。 但是他明白,却不能叫别人也明白。 若是天下人都明白了他在骗人,那他还混什么?还怎么挣银子? 很多事情,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一念之间罢了。 张天师抓的,就是这些人的一念之间。 果然,郑氏听见张天师这模棱两可的话,之前的不快立即都消失了,而且,还很是紧张。 “我也知道这事难办,若不难办,我也不会来找天师了,这事除了天师,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做成了,天师,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我儿身子最近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若是他有什么不妥,我也活不下去了啊!” 郑氏说着,似乎是真说到了伤心处,一脸凄苦。 “夫人莫急。”张天师见郑氏这样,赶紧劝道。 “天师有办法了?”郑氏听张天师这样说,立即问道。 “这...夫人容贫道想想。”张天师满脸为难。 郑氏也知道这事为难,怕张天师真的办不了,或是不帮忙,也不敢再问,纵然焦急,也只敢紧张地看着张天师,却不敢再催促了。 张天师坐在一旁,一脸高深莫测。 郑氏见他这样,不由更加没底。 她以为张天师正在苦思如何帮她的忙,却不知,张天师是在衡量利弊。 张天师也确实为难。 这事要是一个小富之家的夫人来求,他根本不会犹豫。 可问题就在于,这事的两位正主,都不好得罪。 郑氏这人,着实不好惹,张天师跟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对郑氏的为人,不说十足了解,但也还算知道。 别看郑氏现在跟他好说好商量的,但是一旦自己回绝了这事,郑氏铁定要翻脸。 若为了别的事,可能还好商量些,可一旦涉及到她的宝贝儿子,郑氏就根本说不通。 张天师深知这一点,所以十分犹豫。 郑氏叫他下符咒诅咒护国公世子陆铮,这事是那么好办的么? 虽说他多数时候,都是在骗人,但这鬼神之说,向来神乎其神,他虽常常胡说八道忽悠别人,可是太损阴德的事情,他也害怕呀! 郑氏今儿要他做的这事,可不就是极损阴德。 不过,内宅里的阴私事,向来是这样,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张天师见识的多了。 他现在犹豫,无非是因为陆铮的身份,令他畏惧。 张天师想了半晌,十分郑重地对郑氏道:“这事若是旁人来求,贫道根本不会答应,可这事是夫人来求,为的又是那样的原因,贫道实在是不忍心拒绝,但是,贫道丑话也必须说在前头,夫人这事,着实难办,贫道必要损耗极大的修为,才能帮您办这事,而且,还未必能办得成,夫人与贫道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知贫道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所以,贫道想请夫人承诺,无论这事办不办的成,还请夫人不要怪贫道啊。” 郑氏闻言,沉吟了片刻,咬牙应道:“天师放心,无论最后这件事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天师。” 她也想过了,这下符咒诅咒人,自然也是需要时间的,哪有放下去,这人就咒死了的。 更何况,她本也没想将陆铮咒死了。 只要将他抢去的好运道,再给儿子抢回来,就行了。 陆铮如今的地位荣耀,哪一样不是抢了她儿子的,叫他白白占了这么多年,已经是莫大的恩荣了! 现在她做的,不过是将本来属于他儿子的东西,再给儿子拿回来罢了,有什么不对? “好,有夫人这话,贫道便应下夫人这事了!”张天师抚掌应承道。 “多谢天师,天师若真能帮我办成此事,届时必少不了报酬!”郑氏也乖觉,见张天师应了,立即承诺要重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话古来有之,郑氏相信,就没有钱办不来的事。 她有钱,自然不差这几个,若是张天师真能帮她将陆铮的运道改变了,那以后护国公府的一切,还不是她的铭儿的。 到时候,要什么没有? 钱财,权势,名利,地位,还不是应有尽有。 “夫人且等等,待贫道施法过后,再教夫人如何去做。”张天师说着,便站起身,同郑氏颔首示意后,便要去内堂施法。 郑氏见状,忙也站起身来,对张天师颔首微微一拜,“天师请。” 张天师进内堂去了,留下小徒招呼郑氏主仆。 郑氏见张天师走了,心中也是有几分不安。 这毕竟是害人的大事,要说她心里一点儿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就算害怕,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只沉着脸坐在那里。 张天师的小徒弟本就有些胆小,见郑氏这样,更是不敢乱说话,添了茶水之后,便诺诺地站在一旁,不敢随意动作。 众人等了许久,才见张天师出来。 郑氏见到张天师的身影,赶忙起身迎了过去。 “天师辛苦了,如何?”张天师一脸惨白,好像真的如他所说,耗损了不少修为,郑氏见他这样,心中反而安心不少。 这样起码说明,张天师是用心帮她办事了。 “夫人所求之事,贫道已经帮你办了,这是咒术用的草人,夫人回去,将这草人压在房内阴气最重的地方,对着他焚香七日,每日焚香之时,配合着咒语,七日后,再将草人烧掉,便行了。”张天师有气无力地说着,便将手中的那个草人,递给郑氏。 郑氏低头一看,赶紧接了过来。 “还得念咒?可我不会啊?”她又不是道士,哪里会念咒呢? “夫人放心,待会儿贫道会教给你,如何去念这咒术的。” “有劳天师了。” “夫人客气了。”张天师虚弱地回道。 第二百五十五章:阴克阳 张天师将咒语写下来,教郑氏念了几遍,见郑氏记牢了,便拿给小徒弟,叫他将纸张烧干净。 郑氏对张天师小心谨慎的态度很是满意,当即就让江妈妈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张天师。 “这算是定金,若这事真成了,我必定还有重谢。” 张天师垂眼,看见银票上的数额,眼睛立即亮了一下,然后,才故作沉着道:“夫人客气了,夫人诚心诚意来求,贫道不过做了该做的事情。” “天师大义。”郑氏赞道。 “哎,夫人谬赞。”张天师装模作样地摆摆手。 “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天师耗损了修为,也好生歇歇。”郑氏说着,便站了起来。 “夫人慢走,恕贫道不远送了。”张天师弱声道。 “天师别客气,快请留步。”郑氏这会儿哪会跟张天师计较这些。 她求张天师的事情,还没办成呢,她可怕张天师忽然不行了,那事情办了一半,她到时候找谁去? 所以说,她叫张天师别客气,还真不是在跟张天师客气,乃是“真心实意”的! 张天师见郑氏态度如此,也是倍感受用,吩咐小徒弟出去送郑氏主仆,他则返回内堂去了。 美名其曰,耗损了修为,需得好生歇息。 其实,他跑到内堂去,是去看银票去了! 刚才只是粗粗扫了一眼,这会儿仔细看看,确定了银票上的数额不是作假,张天师喜得捧着银票,晃起了脑袋。 这才只是定金,等到七日后,郑氏再将重酬拿来,他这半年,就是什么也不干,也够潇洒的了。 不行,今儿晚上得去春风阁,找水杏好好乐呵乐呵去。 去去晦气。 虽说他给郑氏的东西,多半是在骗人,但也不全都是骗人啊。 这些世家夫人的银子,你以为真那么好骗呢? 要真没点儿“真才实学”,那些个一肚子阴私算计的夫人们,能相信他? 不过,郑氏这回求的事情,可不怎么好办。 他是既要应付郑氏,骗她相信,又不敢真的做危害护国公世子的事情,所以,说耗损修为,真不只是在欺骗郑氏而已。 所以说,他现在急需到春风楼去喝点儿小酒,听水杏唱唱曲,放松放松。 ...... 郑氏的轿子回了护国公府,照旧从偏门进了府。 其实早在郑氏出门的时候,老太君魏氏跟护国公夫人林氏就已经知道了。 二人也都派人去跟着郑氏了。 知道郑氏去找了张天师,果真都以为,郑氏是去给儿子收魂去了。 郑氏信这个,她们知道她就是求个心里依仗,所以一直也没有阻止过。 她们如何能想到,郑氏到底去干什么去了。 林氏知道郑氏对她们二房有意见,总以为是二房抢了她们大房的尊荣,但是也没想到,郑氏会丧心病狂到,去找道士下咒诅咒自己的亲侄子的地步。 这些年,她们处处忍让,什么都不跟郑氏争,就是想着,她们孤儿寡母,确实可怜,有时候,明知是受委屈,也从未说过什么。 哪知道,她们的处处忍让,郑氏全都看不见。 在她心里,陆铮的世子之位,就是抢了陆铭的。 若不是陆铮,这偌大的护国公府,合该陆铭来继承。 可她也不想想,护国公府的爵位,那可是靠军功攒出来的,多少人的血,才换来这一块御赐的匾额? 这些,她怎么就看不到呢? 若是没有陆铮,陆家现在有谁能再上战场,为国征战? 若是没人能护国为民,陆家又凭什么还担着御赐护国公府的名号?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的好事,都叫你一个人担着。 陆铭先天不足,难道也是陆铮的错吗? 若不是郑氏自己,在怀胎的时候,因为陆鸿武上了战场,不能陪在自己身边,就成日闹脾气,耍性子,不顾及身子,陆铭又怎会先天不足。 这话可是当年帮郑氏接生的老太医,亲口跟魏氏说的。 陆铭之所以会先天不足,概因郑氏在怀胎的时候,心情不畅,又经常不肯好好用膳,才造成的。 这些年,因为怜惜郑氏过得苦,老太君一直不叫知情的人跟郑氏说这件事,就怕郑氏知道以后,会怪自己。 没想到,老太君一番苦心,郑氏竟一点儿都体会不到! 所以说,老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郑氏回了护国公府,没顾上去看儿子,便带着江妈妈跟芳翠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进屋,郑氏就叫芳翠将屋里的丫头们都赶了出去,然后又叫芳翠关上了门。 “江妈妈,你说,这屋子里头,阴气最重的地方,在哪里?”郑氏急道。 “这......”江妈妈突然被郑氏这么一问,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皱眉想了想,忽然一拍手,道:“奴婢想到了!” “在哪!”郑氏忙问。 江妈妈靠近郑氏耳边,对郑氏小声耳语了几句。 郑氏听得连连点头,面上喜色一闪而过,“妈妈说的对,快,就将那草人放到那里去。”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江妈妈颔首应道,然后赶紧拿着草人,去了郑氏的浴房。 所谓山属阳,水属阴,江妈妈便认为,郑氏这里,阴气最重的地方,莫过于浴房了。 郑氏爱干净,每日必得沐浴熏香,因而,这浴房里无论怎样收拾护养,湿气都比较重。 这么重的湿气,阴气当然也最重了。 且女子本就属阴,郑氏沐浴的地方,合该属于克制陆铮这个男子的极阴之地。 江妈妈觉得自己的猜测甚有道理,并对此深信不疑。 郑氏也觉得江妈妈说的很对,所以便立即命令江妈妈将草人放过去,等待晚上焚香施咒。 江妈妈去放草人去了,芳翠将郑氏先扶到内室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江妈妈回来了。 “夫人,都已经放好了。” “很好,”郑氏满意地点点头,“江妈妈留下看着浴房那里,别叫哪个没眼的进去了,芳翠,你随我去看看大少爷如何了,这个时辰,大少爷一定醒了。” “是夫人。”芳翠颔首应罢,然后扶着郑氏出门去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帮忙 永宁侯府。 安笙早起给徐氏请安过后,便回了自己的玉笙居。 闲来无事,她本想坐着看会儿书,可书拿起来半晌,都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无奈,她只好又将书册放下,转而去喝茶。 谁知端起茶杯正要喝呢,却忽然失手将茶水洒在了裙子上。 安笙赶紧起身拎着裙子抖了两下。 青葙也忙跑过来,蹲下去,拿出帕子替安笙擦拭裙子。 “小姐,您先换一条裙子吧?”将裙子擦了个半干,青葙建议道。 这裙子虽说擦得半干,但是那块茶水渍却擦不掉了。 安笙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然后点点头,随青葙换裙子去了。 主仆俩进了卧房里头,青葙从柜子里找出另一条裙子来,陪安笙去了湘竹屏风后面,将裙子换了下来。 换好了裙子,安笙跟青葙便又出来了。 出来后,安笙回去坐着,青葙则去将脏裙子送洗。 走之前,青葙看了看坐在窗边发呆的安笙,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转头先出了门。 她总觉得,安笙自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怪怪的。 安笙很少会这样的,好像做什么都不大有兴致,精神头也不集中。 就这一早到现在,她已经失手打翻了两杯茶了。 还有,刚才拿着那本书,看了半天都没翻过页。 可她问了几次,安笙都说没什么事。 她想,安笙要么是不想说,要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才没有再问。 可是,安笙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青葙将裙子送到浣洗房后,便赶着回来了。 她惦记安笙,不放心。 虽说安笙并没有说什么,但是青葙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安笙心中一定有什么事。 她想,就算自己不能替小姐解惑,但最起码,她可以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啊。 青葙回去以后,果然就见安笙静静地坐在窗前,人似乎有些呆。 青葙眉心皱了皱,正要说话,就见安笙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小姐......” 青葙刚张口,便听安笙道:“你随我出趟门吧,我心里不安,我要上山去见一见师傅。” “是,小姐。”青葙闻言,赶紧应下。 小姐出去见一见大师也好,大师那么厉害,一定能解了小姐心中的困惑的。 怎么着都得比现在强。 主仆俩收拾了一番,跟徐氏和方氏分别说了一声,然后出门去了弘济寺。 赶车的仍旧是吕婆子,到了紫霞山脚下,安笙便放她回小儿子家去了。 吕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安笙带着青葙上山去。 因心中有事,安笙也无心留意周围风景,带着青葙疾步往山上而去。 到了半山腰的石阶拐角处,安笙跟青葙才稍稍放慢了些脚步。 一来是因为连续疾走气息有些不稳,想要缓缓气,二来,则是因为这处拐角视线受阻,地方又有些窄,她们怕山上忽然下来人,导致两方对面相碰,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可谁知,即便这般小心,却还是撞上了人。 青葙感觉到自己头顶刮过一阵风的时候,下意识地将安笙推向了另一边。 而安笙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但还是晚了些。 幸而从上面迎面冲下来的那个人见到了她们俩,也及时收势,所以双方堪堪擦过肩胛,然后齐齐向两旁一转,小心稳住了身形。 站稳之后,青葙便回过头去,想看看差点儿撞上的人是谁。 结果这一看,发现还是个熟人。 青葙赶紧拽了拽安笙,小声道:“小姐,是胡大!” 安笙闻言,立即回首看去,视线正好跟回望过来的胡大对了个正着。 胡大见到安笙主仆,也惊了一瞬,但随即,他便敛了神色,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安笙见他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对她道了一句,“有事在身,恕在下先行离开,改日有机会,再同姑娘赔罪。” 安笙见胡大这般,便知他有事情要忙,也没留他,点了点头,让他别客气。 却不想,她这话刚说完,便听上头传来了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那声音虽然急促,但似乎还有些距离,若非安笙有些功夫底子,还真听不见。 胡大自然也听见了,脸色立即就变了。 安笙一见他这样,便知这些人一定是找胡大的。 观胡大面色,兴许还有可能是正在被人追。 “找你的。”安笙口气几乎已经肯定了。 “是,”胡大也没隐瞒,利索地点了点头,然后抱拳道,“在下被人追击,就不跟姑娘多聊了,先走一步。” 说罢,便转身欲走。 谁知安笙去叫住了他。 胡大听到安笙喊他,虽然着急,但还是回了头,看向安笙。 他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这群人追了他一刻钟多了,若是真被他们追上,就糟了。 幸亏今日出门前,刻意乔装了一下,否则被人认出真实身份,岂非要给家里带去麻烦! “你现在跑,怕是也来不及了,这周围并无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安笙看着胡大,沉声道。 这里虽然也在山上,但毕竟只是半山腰,不像山上林子密实,容易藏人,若胡大顺着这一条石阶路跑下去,被追到是迟早的事情。 “我知道,可总得试一试吧,姑娘既知我有麻烦,就该装作不认识我。”胡大低声道。 “可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朋友有难,却袖手旁观。”安笙说完这话,便立即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又将纱帽也拿了下来,然后都抛给了胡大。 “披上,然后将纱帽也带上,我带你上山去。” 胡大愣愣地看着手里那件葱绿色的披风,和绞纱帽。 “别再犹豫了,你再犹豫下去,他们可就下来了,你我都有麻烦。”安笙催促道。 胡大看了看安笙,又听了听上面的动静,咬牙将纱帽罩在了头上,又将披风披了上去。 安笙的披风和纱帽,胡大用着自然是不够大的。 而且,他穿的也不规整。 青葙见胡大帽子戴的歪歪的,赶紧过去帮他整了一下。 胡大低声道了声谢,青葙叫他别客气。 青葙帮胡大整理了纱帽,又帮他将披风的带子系好,然后将披风往前拢了拢,尽量盖住了胡大的衣服。 “你蹲着在我和青葙中间走,我们俩会扶着你,你切记,千万别露出鞋子和衣服,手也尽量缩到袖子里去,待会儿无论什么情况,你都不要出声,我自会应付,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别冲动。”安笙郑重交代道。 “姑娘大恩,我胡大无以为报,今日在此立誓,若姑娘将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胡大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说这些了,咱们赶紧走吧。” 说罢,安笙便跟青葙一左一右,将胡大扶住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传染病” 胡大被安笙和青葙扶在中间,屈膝迈上台阶,只觉分外憋屈。 想将他高大的身形藏在安笙的披风中,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为了尽量不露出破绽,胡大可谓费尽了心思。 他若是会那江湖上盛传的缩骨神功还好些,可他并不会,所以,就很是着难。 这平时都大步走路,乍然之间,别说迈大步了,连鞋子都不能露出披风。 胡大艰难地走了几步,好容易找到了些感觉,尽量将步子缩小了。 若是就他一人,还好些,他主要不想连累安笙主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连累朋友的事情,他胡大不愿做。 安笙跟青葙为了照顾胡大,迈的步子都极小,走得也很是缓慢。 很快,头上的脚步声便近了。 青葙不由紧张,心跳得飞快,紧紧地抓着了胡大的手臂。 胡大感觉到青葙抓紧了自己的小臂,却不敢说话,只能暗暗忍着。 他此时不禁有些后悔答应安笙,跟她们主仆一起走了。 万一待会儿被那些人发现了不对,连累安笙和青葙出事,他如何过意得去呢! 正值乱想之际,便听安笙低声道:“别慌。” 她的声音低低的,甚至带着一点儿小姑娘说话时的软糯感,但却奇迹般的,叫胡大跟青葙都心安了下来。 他们三人慢慢地向上挪着走。 刚一转过拐角处的石壁,就见从上面石阶上跑下来七八个人。 这些人清一色着褚色衣衫,系同款软革腰带,手中持统一佩刀。 他们下行的速度很快,一阵风似的,便从安笙他们身边跑过去了。 这些人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的时候,安笙留意看了一眼,就见他们袖口处,都用丝线纹着一个汪字。 若她猜的没错,这些人,应该是汪姓人家的府卫。 青葙见那些人直接跑过去了,也没拦下他们,正要松口气呢,便听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等等。” 青葙一听见这声音,顿时吓得僵住了,然后紧张地扫了安笙一眼。 只见安笙递给她个安抚的眼神,然后转过身去,垂首小声问:“几位大哥,可是在叫我们?” “正是,”那为首的男子点点头,向安笙她们走了过来,“我问你,可曾见到一身着青灰短打的庄稼汉,从这里下去了?” “庄稼汉?”安笙疑惑地想了想,然后道,“我们一路从山下走上来,并没有看到什么庄稼汉啊?” 那男子似乎也不怎么相信安笙,闻言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定睛看着安笙。 安笙似乎被他瞧得有些害怕,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那男子见状,眼角微微眯了眯,又去打量青葙跟胡大。 片刻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带着纱帽的胡大身上,问:“她怎么带着帽子,摘下来,叫我们瞧瞧。” 青葙闻言,眼中不由地闪过一丝惊慌。 便听安笙大叫道:“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那男子听到安笙反驳,口气更加强硬,“实话与你们说,我方才说的那人,乃是我们追击的一名逃犯,若是你们耽搁了我们抓捕他,或是有心帮忙掩藏......” 说着,那男子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胡大,又接着道,“若是你们有心帮他,那么,就以同罪论处!” 这么嚣张? 安笙暗暗挑眉。 这些人明显不是正规官府的卫兵,何以敢言辞如此嚣张? 这可是帝京的地界,竟是说要抓人,就要抓人? “这位大哥可别吓唬我们了,我们哪里敢帮助贼人呢,”安笙做出一副非常害怕地样子,摆了摆手,道,“我不让这位大哥看我家小姐,实在是为了您好啊。” “什么意思?”那男子见安笙不像是在作假,神情不由有几分松动。 主要是,他并没有想到,安笙一个小姑娘,会敢当着他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骗他。 “大哥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其实是得了怪病,”安生一脸愁苦道,“我们此行,乃是为了上山去求普云大师,替我家小姐瞧病的,可普云大师,一般不见外客,我家夫人无法,只得想了这个法子,叫我们两个贴身侍女,陪着小姐徒步上山去,以示诚心,想要以此打动大师,答应帮小姐治病,实不相瞒,我家小姐得的,乃是传染的病症,所以,我才叫大哥万不能掀开小姐的纱帽啊,这病可凶险了,我伺候小姐已是诸多小心,但还是不幸被传染上了,您瞧,我这手上的红斑,就是小姐传染的啊!” 说罢,安笙便将手伸到那男子眼前去,叫他看。 那男子闻言,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就见安笙白生生的手背和腕间,果然都是大大小小的红斑,瞧着甚是骇人。 那男子吓得登时后退了几步。 他身后的人,见状也纷纷后退。 “大哥放心,我这病轻一些,只要没有身体接触,是不会传染的,而我家小姐这,只要隔着纱帽,不跟她气息交流,也是无妨的,可是,若这纱帽一摘,各位要是与小姐气息交融了,可就说不准了啊,若今日碰上的是旁人,非要掀小姐的纱帽,我必不会多说,可是各位官爷要看,我必得提醒各位啊,我家夫人常说,各位差爷每日抓捕贼人,甚是辛苦,若是再不小心染上了怪病,我家夫人回去一定会打死我的。” 安笙两手绞着袖子,脸上神情不安忧急,就像是如她所说的那样,既担心对面的这些人,又担心她自己似的。 那男子脸色变了又变,又后退了两步,瞪着安笙她们三人看了良久,最后还是一咬牙,道:“既是得了病,就别出来晃悠,若是我等真因为你们主仆染了病,必不会放过你们!” “是,官爷教训得极是!”安笙赶紧点头。 “你们家住何处!”那男子本来已经打算要走,但是想来还是不放心,又问道。 “这......”安笙闻言,不由犹豫。 “快说!胆敢隐瞒,立即将你们送去法办。”那男子威胁道。 “是是是,我说,我说!”安笙忙点点头,然后说了一处地址和府名。 第二百五十八章:打哑谜 接着,安笙跟交代自己祖宗八代似的,又说了府上老爷姓名,和自己的姓名,才怯生生地去看那男子。 那样子似乎在问:这样回答,官爷觉得可还满意? 安笙说自己叫良宵,青葙叫美景,是何府大小姐的贴身奴婢。 至于大小姐的名讳,那自然是不好告诉外男的,这一点,对面的男子大概也明白,并没有追问。 看来,是相信她了。 安笙暗暗哼了一声。 便听见男子威胁道:“我且记下你说的了,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对,看我不带人去你府上算账!” 安笙闻言,赶紧诺诺点头答应下来,满脸的惧怕。 那男子见安笙吓成这样,自觉威胁够了,这才带着人快步往山下跑去了。 安笙听到,他们一边跑,一边还在说,“明明就见他往这里来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安笙看着那些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眯了下眼睛,转身扶上胡大,低声道:“小姐,咱们走吧。” 胡大闻言,浑身顿时一僵,但随即便放松下来,跟着安笙和青葙一起走了。 青葙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抿着唇偷偷笑了一下。 三人转过石壁,又向上走了走,观周围应该再没有追击的人了,这才加快了脚步,往弘济寺方向走了。 一直到了弘济寺山门前,安笙她们都不敢放松,胡大也没有换装,而是直接跟着安笙一起去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亏得普云大师最近并没有出门云游,一直在寺里清修,否则安笙这么突然上山来,能不能见到师傅,还两说呢。 慧通听说安笙来了,亲自过来接的人。 一见安笙身边还有个身形有些诡异的女子,慧通不由疑惑。 不过,他也没问安笙这人是谁,只是用眼神询问了安笙。 安笙回给他一个“待会儿再说”的目光,慧通便不再看了,专心引着他们去普云大师的禅院。 一直到进了大师禅院,安笙才敢放松下来,然后赶紧叫慧通关上门。 普云大师坐在蒲团上,静静看着徒弟,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安笙见慧通关好了房门,才叫青葙帮胡大将披风跟纱帽解下来。 “委屈你了。”安笙对卸下伪装的胡大道。 “是姑娘委屈了,都是胡大的错。”胡大抱拳道。 方才安笙隐忍做戏,与那些人周旋,还不都是为了他,这个人情,他必须得铭记于心。 “既是朋友,便不必说这些。”安笙淡淡地一笑,然后才转向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唤道,“师傅。” 普云大师淡淡地嗯了一声,缓缓点了头。 胡大不是第一次见到普云大师了,但这般近距离的见到真人,还是头一回,没想到,竟是沾了安笙的光。 “见过大师。”胡大赶紧也冲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 “施主不必客气,相逢既是有缘,请坐下喝杯茶吧。” “多谢大师,”胡大赶紧回礼,然后看了看安笙,道,“大师留胡大喝茶,本不该推辞,只是,胡大沾惹了些麻烦,为了不打扰大师清静,胡大还是先告辞了。” 说罢,便转身要走。 “你急什么,”安笙却叫住了他,“师傅普度众生,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了,若是真怕麻烦,刚才师傅就不会让慧通带你进来,师傅既然留你喝茶,你就坐下喝一杯吧,师傅这里的茶,可不是谁想喝,都能喝得到的。” “小徒所言甚是,施主不必客气,走了许久的山路,也该渴了,坐下喝杯茶,不妨事的。”普云大师也道。 胡大听到这里,想了想,也不再坚持,矮身坐到了普云大师对面。 “多谢大师,”胡大坐下后,便冲普云大师弯腰行了个佛礼,然后,又冲安笙跟青葙道,“今日多谢安笙姑娘和青葙姑娘帮忙。” 安笙跟青葙闻言,皆摆手叫他不要客气。 然后,二人也在他旁边的蒲团上坐了下去。 慧通将热茶摆上来,然后便端着托盘,站在一旁,小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好奇。 一杯热茶下了肚,安笙她们的心,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这静心了,才有心思说别的事情。 安笙将方才的事情,简单地跟普云大师说了一下。 她将人带到师傅这里来,总不能让师傅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更何况,她也有些怀疑,想要问胡大。 “我明明见到,那些人衣服袖口上都绣着一个汪字,明显是汪姓人家的府卫,缘何口气会那般嚣张,充当官府的人呢?”安笙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她并不想打探胡大到底为什么被追,那是胡大的阴私,愿不愿意说,全看胡大。 她只是不明白那些人为何态度那般嚣张,所以才问一问。 胡大听到安笙的话,脸色沉了沉,看了看安笙,道:“这些人,确实不是官府的人,但是,却未必没有官府那么大的能耐。” 安笙闻言,眉心顿时一皱。 听胡大这意思,是说这些人,不是官府的人,但权力竟然比官府还大? 汪姓人家的府卫,态度嚣张强硬,不知收敛...... 安笙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就是你猜的那样。”胡大见安笙面上闪过一丝恍然,便道。 安笙听了他这话,便了然了。 怪道那些人会如此无畏,原来是那家人的府卫,怪不得态度那般嚣张,张口闭口,就要将她们送去法办,言辞间尽是威胁之意。 “小姐,您跟胡大打什么哑谜呢?您想的是哪样啊?”青葙一脸的不解,“还有还有,您刚才吓唬那个小头目,手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啊?您手上怎么会忽然有红斑呢,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说着,青葙不由紧张地抓过安笙的手,想要查看。 安笙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什么,那不过是我急中生智,想的一个障眼法罢了,也是那些人忽然听我那样说,有些害怕,才没有仔细看,否则的话,定要发现不对,你瞧,这到底是什么?” 说着,安笙便将手伸到青葙面前,叫她自己去看。 第二百五十九章:石榴娇 青葙闻言,便捧起安笙的手腕,低头仔细去看。 “小姐,这不是......”青葙看了一会儿,瞪大眼睛看向安笙。 安笙缓缓一笑,“看出来了吧。” “嗯,看出来了,”青葙用力点点头,“这不是铺子里新摆上的石榴娇么!” “对,就是那个。”安笙笑着点点头。 “小姐您可真厉害,那种情况下,还能想到那种办法呢?”青葙赞叹道。 “这石榴娇,是什么?”胡大显然没听明白安笙主仆的话。 让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了解邺京城里流行的胭脂种类,显然不大现实。 安笙便解释说:“这石榴娇,是个胭脂名,我今日袖袋里正装着这个,也是赶巧了,就怕那些人会不信我的话,所以才偷偷抹在了手背和手腕上,但是因为看不见,所以擦得不匀称,反倒叫他们信了。” “姑娘真是大才。”胡大听了,愣了愣,随即想到方才的情形,也忍不住笑了。 他说这话,还真不是因为安笙救了他,他便虚言恭维,而是出自真心赞叹。 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安笙还能急中生智,想出这种法子替自己脱困,可不是大才。 若非才思敏捷,如何能想得到这些,只怕光顾着害怕了。 “胡先生谬赞了。”安笙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下说的俱是实话,姑娘万别妄自菲薄。” 安笙听了这话,无奈一笑,道:“好,那我便不同先生客气了,否则我们这样客气来客气去的,反倒外道。” 胡大闻言,微微愣了一瞬,随即道:“姑娘所言甚是,是在下着相了。” “不如喝茶吧,师傅这里的茶,可都是上好的,先生别听师傅客气,说他这里都是粗茶。”安笙笑着招呼胡大喝茶。 胡大见安笙这样说,普云大师非但不生气,还笑眯眯的,不由暗暗惊奇。 人人都道普云大师乃得道高僧,善名远扬,但真正能跟大师面对面坐着喝茶的人,怕是不多吧。 可看安笙这样,明显是跟普云大师极为熟悉。 正因普云大师是高僧,所以,在万千信众心目中,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是在安笙面前的普云大师,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慈眉善目的长辈而已。 哪里有高僧高高在上的模样呢? 正想着呢,普云大师竟然亲自倒了杯茶给自己。 这可叫胡大吓了一跳。 赶紧双手接过,郑重谢道:“多谢大师。” “施主不必客气。”普云大师看胡大拘谨,倒了杯茶后,便不再理他了。 胡大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安笙见他似乎不自在,便道:“你再待一会儿,待会儿换身衣裳,将脸上的伪装去除了,再下山去,想来以你的能耐,不会再叫他们发现了。” 胡大愣了一下,随即颔首道:“还是姑娘想的周道,只是叨扰大师清静了。” “无妨。”普云大师摇摇头,轻轻捻动了手里的佛珠,目光无波。 “馨儿最近如何了?”安笙似不经意地问道。 胡大闻言,赶紧答说:“托姑娘的福,有了姑娘帮忙诊治,馨儿已经好多了,现在,每日都能跟她娘去院子里玩一阵呢,如今天气越发好了,她越来越喜欢待在外面了,只是娜宁还担心,怕她吹风久了不好,所以每日也不许她在外待太久。” 一说起胡馨,胡大的话明显多了起来,人也自在多了。 “那就好,”安笙欣慰地笑了,“馨儿的病症,吹风多了确实不是很好,不过你们也别急,她久病初愈,还需好生调养,今日也是你赶得机会好,我便将方子写给师傅瞧瞧,让师傅着意帮着改一改,你再带回去,给馨儿用,假以时日,馨儿一定会彻底好起来的。” “这......”胡大一听安笙这话,便难掩激动。 若是能得普云大师开方,那自然是极好的。 可是,安笙这样不跟大师商量,就说让大师帮着改方子,大师会不会生气啊? 思及此,胡大又有些紧张地看向普云大师。 只见普云大师轻轻掀开眼皮,淡淡地瞥了安笙一眼,没说话。 安笙却笑嘻嘻的,仿佛没看见大师的目光,自顾自地招呼慧通去取纸笔过来。 那唤慧通的小和尚也非常听安笙的话,没有得到普云大师的吩咐,就直接去取纸笔去了。 “姑娘,这会不会......”胡大欲言又止。 想要问安笙大师会不会生气,但当着大师的面,这话又有些说不出口。 还在纠结呢,慧通便将笔墨等拿过来了。 慧通将放着笔墨纸张等的托盘放到他们面前的矮几上,胡大便见,安笙一脸贼兮兮的摸了慧通的小光头一把,然后一脸舒爽的笑了。 这......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安笙吗? 胡大暗暗惊奇。 慧通被安笙“偷袭”,满脸通红地躲到了一旁,一副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羞的模样。 安笙摸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光头,心满意足地拿过一张纸,刷刷几下,就将当初开给胡馨的方子写了下来。 “师傅,这便是我当初开给胡馨的方子,您给掌眼瞧瞧。”说着,安笙便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普云大师。 胡大忍不住一脸紧张地盯着普云大师。 他这会儿大脑一片空白,也想不到,若是普云大师不接这纸,他们该怎么办了。 只是愣愣地,盯着大师看而已。 然后,就见大师接过了安笙递去的纸张,然后用手中的佛珠,轻轻敲了下安笙的额心。 安笙被打,也不叫痛,揉着额头眯眼笑着,分外讨喜。 普云大师却没再理会她,低下头去专心看方子了。 片刻后,大师伸手,安笙意会,赶紧拿起笔,蘸好了墨汁,放到了大师手上。 大师头也未抬,接过毫笔,揽住僧袍的袖子,刷刷写了几笔。 然后,停笔,轻轻抖了抖手中的纸张,待墨迹半干,便交给了胡大。 “按着这个方子,给那孩子用药吧。” 胡大如获至宝一般地将纸张接过来,然后,郑重地向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 “多谢大师。” 第二百六十章:夹子谷 此“施主不必客气。”普云大师淡淡颔首,神色平常。 胡大见普云大师如此,也不再道谢了,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方子收起来,揣进了怀里。 安笙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并没说话。 胡大收好了方子,抬头看了看普云大师,又看了看安笙,面上似有些欲言又止。 安笙跟普云大师都看见他一脸犹豫了,但是谁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喝茶。 片刻后,胡大微微吸了口气,似下定决心了一般,对二人道:“今日追击我的,乃是汪尚书府上的人。” 这话虽说的有些突然,但安笙跟普云大师都听明白了。 这邺京城中,汪尚书的大名,还是少有人不知的。 汪家出了个贵妃娘娘,又出了个大皇子妃,一家深受皇恩,在邺京的权贵圈子里,地位非比寻常。 结合胡大所说,再联系方才那些人嚣张跋扈的态度,安笙几乎不用多想,也可以确定,胡大口中的汪尚书是谁。 不过,胡大怎会被尚书府的府卫追击? 难道,是有人托他打听尚书府什么事了? 安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胡大的隐秘“职业”。 正想着呢,便听胡大接着又问:“我听说,大师给陆将军做了保命的药,安笙姑娘也帮忙了,可有这事?” 安笙跟普云大师听罢,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都点头应了。 这事在邺京也算不得什么大秘密了,当然知道安笙跟着普云大师制药给陆铮的,还是少数,但是大部分家里有些门道的,都知道普云大师确实在陆铮出征之前,给了他一些秘药。 普云大师的医术,大家即便没亲眼见识过,也听说过,既是普云大师给的秘药,那就一定是保命的好药了。 大家伙几乎都这么以为的,所以胡大这么问,其实也没错。 而且这也算是事实,自然没什么好反驳的。 只是,胡大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安笙跟普云大师便不由地多想了。 胡大说他被汪家人追击,然后,便问了师傅给陆铮制药的事情,要说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安笙不信。 “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想先生既然开了口,想来也是信任我与师傅的。”安笙直言道。 胡大点点头,然后,才又接着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打探一件事,这事,还得从之前说起......” 胡大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跟安笙和普云大师说了一遍。 原来,前些日子,有人曾找到胡大,托他打探京中异动。 这种活,胡大常常会接到,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没怎么犹豫,接了定金,便去打探消息去了。 他也确实打探到了一些异动。 德郡王的一个姬妾的哥哥,大批收购麸皮稻糠等物,最后却送到了德郡王名下的庄子上去了,然后,这些麸皮跟稻糠,在某个深夜,被运到了京郊驻军地,驻地里的粮草官接收了这批东西,连夜带人将东西混入了粮草中去,结果第二日,这个粮草官便被皇上下令处死了。 之后,德郡王就将姬妾的哥哥送到了乡下,但是,却暗中派人将他截杀了。 这样,陆铮他们查下去之后,最终还是死无对证。 这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胡大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邺京城里,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他当年在军中的时候,就亲眼见过,对这些事情,他心冷了,管不了,也不想管。 当年有官职在身尚且力不从心,何况如今一介贫民布衣呢? 所以胡大将消息送给跟自己买消息的人,拿了剩下的钱,就打算放开这事了。 可说来也是巧了,偏偏他打算放开这事的时候,他就不偏不倚地碰见德郡王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这东西,真不是你说想要放下,就能放下的。 德郡王再不受宠,大小也是个皇亲,出个门,何至于躲躲闪闪的? 胡大很快便想到了自己探到的那些消息。 于是,他便跟上了德郡王。 结果,就见德郡王行踪这般鬼祟,均是因为,要去见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汪尚书的长子,大皇子的岳丈,汪昌平。 原来是这两个人勾结到一起了,那就不怪乎,有人敢在大军粮草上动手脚了。 要是跟德郡王勾结的,是旁人,胡大兴许也就转身走了。 反正朝廷的事,轮不到他关心! 可是,这人偏偏是汪昌平。 胡大跟汪昌平,那可是有仇的。 这事又是一桩陈年旧闻,说起来又要费一番口舌,这里先暂且不提。 只说胡大跟汪昌平,那可是刻骨的深仇大恨,所以一见到德郡王来见汪昌平,胡大立即就决定不走了。 不仅不走了,他还想要将粮草的事情彻底弄清楚。 谁知道,粮草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就先听见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你是说,他们打算在夹子谷这个地方埋伏,让陆将军行军不利?”安笙听了胡大的话,眉心不由紧紧地皱起。 “这夹子谷,在哪里?怎么这般厉害么?”听胡大之言,这夹子谷好像很有地势优势,那陆铮现在岂非危险? 安笙没出过门,自然不知道夹子谷是何地。 胡大见安笙面上有担忧之意,便微微愣了一下。 但随即,他便回过神来,给安笙解释说:“这夹子谷,又名夹道沟,是邺京通往明州的必经之地,这个地方,光听名字,也能听出些门道来,它是典型的两山夹一谷地貌,若是有人在此埋伏,陆将军没有准备,必要麻烦。” 安笙一听胡大的解释,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 若按胡大所说,这个地方有此优势,那即便陆铮有了准备,怕也不好办啊? 还真是麻烦了...... 胡大看着安笙,微微有些不解。 安笙倒是没注意胡大在看她,她现在正在担心陆铮那头呢。 “师傅,您说陆将军他们这会儿,会不会已经过了夹子谷了?”安笙想了一会儿,忽然问普云大师。 虽是问话,但她一脸希冀,明显是希望普云大师回答她,已经过了,且是安然无恙地过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梦由心生 不过,很显然,普云大师要让安笙失望了。 “为师也不知陆将军他们此时是否已经过了夹子谷,又或者是否安全。” 出家人不打诳语,普云大师也只是就事论事。 可安笙心里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跟焦躁。 “师傅,我这两日连续做了个梦。”安笙顾不上胡大还在,便道。 普云大师闻言,眉心微微动了动,问:“是何梦?” “我梦见,陆将军中箭了。”安笙低声道。 胡大听到安笙的话,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倒是没往别的地方想,他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总觉得,安笙对陆将军的事情,好像格外在意? 会不会是他的错觉。 安笙怎么会跟陆将军有关系? 正想着,便听普云大师道:“梦由心生,夫奇异之梦,多有收而少无为者矣,你白日思虑过重了,陆将军吉人天相,又有你做的软甲护持,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笙听了普云大师的话,愣了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 胡大听得不甚明白,但是他没有多问。 安笙跟普云大师没有避讳他,但他却不好多嘴。 须知有时候,你一句无心之言,却会叫别人为难。 安笙是他的大恩人,他不想让安笙为难。 至于今日在普云大师这里听到的话,出了门,他自会当做从没有听到过。 普云大师说安笙替陆将军做了件护身的软甲,这话里头,意思可多了,但是这件事却没有别人知道,说明,并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 所以,他绝对不会多嘴。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这件事,就是娜宁跟胡馨,他也不能说。 梦的事情,普云大师明显不想安笙再多问下去,聪慧如安笙,怎能不明白师傅的意思。 正因明白,她才更不解。 这还是师傅第一次,对她问的事情,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语焉不详。 师傅有所保留,不想她再问,安笙自然也不好再多问了。 不过,梦的事情不能说,那胡大说的事情,可得商量商量吧。 “我冒昧地问先生一句,若是照先生之见,陆将军他们现在,可能到了夹子谷?”胡大曾在军中任职,对行军打仗的事情,想来应该不陌生,所以安笙便问了他。 她自己所知的一切,不过都是纸上谈兵,兵书看的再多,她也从未亲眼见过大战,从没有上过战场。 而师傅虽也博学仁善,但也没有亲上过战场,所以应该跟她差不多,并不了解这些。 所以,还不如问胡大来的实际。 胡大许是没想到安笙会直接问他,微微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又恢复如常,想了想之后,郑重答道:“既然姑娘问我,我就托大猜上一猜了,若是我估算得不错,陆将军他们现在,必然还未到夹子谷,那些人说要在夹子谷埋伏,还说什么三日后动手,我估摸着,应该是知道大军行进的动向的。” 胡大这话说的也不是没有根据。 一来他曾经也在西北打过仗,对行军去西北的路途,比较熟悉,二来,他对汪昌平的身家背景,可谓知之甚深。 汪昌平此人可能不值一提,可他老子,可是兵部尚书。 前线的战报,汪德蒲自然是知道的。 他知道了,他儿子自然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知道。 若非因为这样,汪昌平怎敢用那般笃定的口气,吩咐自己的儿子安排人去给陆铮设伏。 所以,胡大才敢如此分析。 “胡施主此言有理。”普云大师也表示赞同。 安笙也觉得胡大说的很有道理。 她虽然对汪昌平这个人不了解,但是对于汪昌平的家世,还是知道的。 毕竟,他父亲汪德蒲,可是永宁侯顾麟的顶头上司。 她就算不了解政事,但是也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陆铮是太子的人,太子跟大皇子不合,少有人不知,陆铮此次出征,又是太子举荐,那么汪家此次给陆铮设伏,原因就很值得深究了。 他们是否是受大皇子的授意? 这些都说不好。 不过,眼下这个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陆铮现在有危险。 也不知怎么回事,陆铮出征前夕,安笙还没有这种感觉。 可是自从他走了以后,她心里想起他,总是有些发慌,没成想,这会儿还真要出事。 这可怎办才好? 要不现在请师傅帮忙联系太子,将这事告诉太子? “师傅,您说若是将这事告诉太子殿下,殿下会不会来得及派人帮陆将军呢?”或者送个信儿,让陆铮有个准备也行啊。 普云大师闻言,没有立即回答安笙,却问胡大:“胡施主以为,这样可来得及去通知陆将军?” 胡大想了想,皱眉摇摇头:“恕我直言,从邺京赶到夹子谷附近,最快也要后日凌晨,等到了夹子谷,再到大军驻地,还不知是否会浪费时间,这样一来,陆将军他们再准备应对伏击,怕是不好说。” 行军打仗,局势瞬息万变,他其实也说不好。 “那怎么办?”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他们明知道有人要害陆铮,却送不去消息,这叫什么事? 胡大见安笙着急,赶紧又道:“姑娘稍安勿躁,我倒是有个想法,我听说,有些武将世家,私下都会驯养苍鹰之类的,用于传递消息,若是有苍鹰传信,那么时间上一定会节省许多,依我之见,姑娘不如做两手准备,一面让大师将消息告知太子殿下,看太子殿下如何安排,另一面,再与陆将军家人联系一下,兴许陆将军家里,还真有传消息的苍鹰呢?” 这法子倒是不错。 安笙看看普云大师,就见普云大师点点头,道:“胡施主的想法甚好,不如就这么办吧。” “那......” 安笙刚张口,便听普云大师道:“太子那里,自有为师联系,不过陆家那,就要你走一趟了,你有信心,能说服护国公夫人吗?” 安笙一愣,心道师傅怎么叫她去陆家? 还叫她说服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会不会见她,怕是还不好说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送福袋 安笙正疑惑不解呢,便听普云大师又道:“你亲自去护国公府,护国公夫人,定会见你,至于能不能说服夫人相信,就要看你自己了。” 安笙闻言,不禁不解。 为何要这样麻烦? 若是师傅给国公夫人送信,国公夫人必会欣然前往的,且若是由师傅来说,国公夫人也必不会怀疑。 既如此,师傅为何又叫她去说。 这样一来,若是国公夫人不信任她,岂非浪费时间? 似乎是看出了安笙的疑惑,普云大师解释道:“若为师现在送信给护国公夫人,她们收拾了再上山来,动静太大惹人怀疑不说,一来一往的,更加浪费时间,倒不如你与为师分开行动,为师联系太子殿下,你则去给国公夫人送信,你与为师的关系,国公夫人知晓,想来也会容易相信你的。” 听师傅这么说来,好像也有点儿道理。 “那行,那徒儿这就下山去,直接去拜会国公夫人,希望国公夫人看在师傅您的面子上,不会拒不见我。” “不会的,你只说是我叫你去给国公夫人送东西的,国公夫人必然见你。”普云大师说的笃定。 这话说罢,普云大师又提笔写了几个字,然后让安笙带着,嘱咐到万不得已之时,再将手信拿出来。 安笙见普云大师安排这般周全,也不再纠结了。 “那徒儿就先下山去了,胡先生这里,就请师傅帮忙,助他安全下山了。”安笙说着,便站起身,朝普云大师和胡大分别福身,道了声辞。 普云大师跟胡大皆让她不必管这里,只管下山去就是。 安笙带着青葙匆匆走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话着实不错。 本来方才上山的时候,安笙跟青葙走的就有些快,但也不至于觉得费力,可这会儿再接连运气疾步下山,她们俩,就都有些吃不消了。 走到一多半的时候,二人实在受不住了,只好渐渐放慢了些脚步。 好在缓了一会儿,也就缓过来了。 再坚持走一会儿,就要到山脚下了。 胜利在望,安笙跟青葙微微提了口气,快步向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下,就见吕婆子已经回来了。 安笙微微松了口气,幸亏吕婆子回来了,否则她还愁着怎么去护国公府呢。 为怕吕婆子怀疑,安笙故意将,从普云大师房中拿来的福袋拿了出来。 “这是护国公夫人请师傅帮忙祈福的福袋,师傅弄好了,正打算给护国公夫人送去,正巧我要下山,师傅便叫我替他跑一趟,将东西给护国公夫人送去了,这东西据说是按吉时摆上的,耽搁了时辰,福气也要打折,所以咱们得快着点儿走,就劳烦吕妈妈将车子赶得快些了。” 吕婆子一听安笙这话,当即觉得与有荣焉,因而立即颔首应道:“二小姐您放心吧,奴婢保证将车赶得又快又稳!” 这可是给护国公夫人送东西,一般人,能讨上这差事么? 那可是护国公府,南诏外姓权贵第一家。 能给他们府上送东西,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 这差事,就算是没有赏,她都得蹦着高接下。 求都求不来呢,这也就跟着二小姐,才有这样的好事落到了她头上,她可得把握住机会! 吕婆子兴冲冲地将马车赶了出去。 果真如她所说,她赶车的技术,那是又快又好。 可即便是这样,安笙还是觉得马车走的慢了。 若是能骑马就好了,一定比这样快得多。 更何况,马车再稳当,也还是颠簸的,安笙一个庶女出门,府里自然不会给安排多么华贵的马车,因而,行车速度一快,这车里就颠簸得厉害。 尽管吕婆子已经尽量挑着路面平整的地方走了,却还是免不得有坑坑洼洼之处。 安笙跟青葙都有功夫底子在身,还好一些,但是到了护国公府门前时,仍然被颠得七荤八素。 吕婆子将马车停在护国公府门前不远处,然后小心翼翼地跟安笙说:“二小姐,咱们到护国公府了。”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有些弱气的回答,“我知道了。” 吕婆子听到这声音,才反应过来。 她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二小姐方才是叫她将车赶得快一些,可是,她却忘了,二小姐娇贵,可能会受不住车子颠簸。 太大意了。 吕婆子暗暗啐了自己一口。 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怎么还为了一点事,就得意忘形呢! 赏赐荣光固然重要,可也得有命受啊,要是二小姐因此出了什么事,她还能落着好? 吕婆子越想越担心,忍不住抻长了脖子往马车里头瞧。 正瞧着呢,马车帘子被挑开了。 吕婆子见到脸色发白的青葙,吓得赶紧往里面去瞧。 “小姐要下车了,妈妈是不是帮我将脚凳放下来。”青葙见吕婆子只顾往马车里头瞧,故小声提醒道。 这里是在护国公府门前,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可不能丢了小姐的脸面。 吕婆子听到青葙的话,赶紧将脚凳放下,然后先将青葙扶了下来。 “二小姐没事吧?都是奴婢糊涂,将车赶得太快了。”吕婆子一边搓着手,一边不安地问青葙。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安笙下来了。 安笙冲吕婆子笑了笑,安抚道:“吕妈妈多虑了,是我吩咐你快些赶车的,你别多想。” 吕婆子闻言,赶紧躬身道:“二小姐宽和,都是奴婢疏忽了。” “妈妈别这么说,没有误了吉时,都是妈妈的功劳,待会儿回府去,我一定要跟祖母给妈妈请功。”安笙笑了笑。 “这,二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敢当。”吕婆子一听安笙的话,双眼明显亮了一瞬,不过还是客气地推拒了。 “妈妈不必客气,”安笙摆摆手,笑道,“还劳烦妈妈在这里略等一等,我先将福袋给护国公夫人送进去。” “二小姐请便,奴婢就在这里等您,二小姐别着急,别着急。”吕婆子赶紧说。 安笙闻言,也不再跟吕婆子客气,笑着颔首过后,便带着青葙去了护国公府门前。 第二百六十三章:态度亲热 护国公府的大门,十分气派。 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悬着黑色的金丝楠木匾额,黑底金字,御笔亲题,“敕造护国公府”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在日光底下,泛着金光,耀目非常。 安笙跟青葙却无心欣赏这气派,赶紧敲响了门上的兽头环。 三声响后,一旁的角门被人打开,一个身穿青衣的门房探出头来。 看见安笙跟青葙,门房小厮愣了一下,眼珠微微一转,打开角门走了出来。 “不知二位是......”因摸不准安笙和青葙的身份,门房也没乱说话。 安笙跟青葙也无心寒暄。 只见青葙福身道:“小哥见谅,我家小姐乃永宁侯府二小姐,因受弘济寺普云大师之托,前来给护国公夫人送祈福的福袋,还劳烦小哥帮忙通禀一声。” 那门房虽未见过安笙跟青葙,但见她们主仆行止有度,也不像是骗人的,又听说是受了普云大师之托,想了想,便颔首应了。 “那,请二位先稍后片刻,待小人回去通禀一声。” “应该的,劳烦小哥了。”青葙立即福身道。 那门房转身又回去了,还谨慎地关了角门。 他这样做,倒也没什么不对。 安笙跟青葙突然前来,又无名帖,哪个规矩森严周全的人家,都不会轻易请她们进去。 这护国公府的门房态度还算好的呢,没多为难,就答应替她们传话去了。 若是碰上那跋扈势力的人,不给传话还是小,说不得,还要给安笙主仆脸子看呢。 安笙等了一会儿,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她跟护国公夫人又不熟悉,尽管说是替师傅来送东西的,但也没有个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还不知护国公夫人会不会相信,愿不愿意见她呢? 这般想着,安笙便忍不住,在大门两旁的石狮子边上,来回走了几步。 青葙心里也惴惴的,见安笙这样,不由更加没底。 她还头回见小姐这般呢。 主仆俩又等了一会儿,那朱红色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里面走出两个人来。 打头的那个,正是方才见过的门房小厮,他身后还有一个着湖蓝色对襟褙子,举止端庄大方的丫鬟。 青葙打眼一看,倒是见过,正是护国公夫人林氏身边的扶冬。 扶冬提着裙摆迈出了门槛,见到安笙主仆,立即笑脸迎了下来。 “奴婢见过顾二小姐,”扶冬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夫人听说顾二小姐来了,特遣奴婢来接您进去,顾二小姐可是稀客,您快这边请。” 说着,便要请安笙从正门进去。 这扶冬态度亲热是亲热,但却不会叫人觉得不自在,或是不喜欢,反而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可是,安笙却觉得奇怪。 扶冬对她的态度,是不是过于亲热客气了? 她是帮陆家大公子治过病,可是,陆家大公子,好像不是现在的护国公夫人生的吧? 她一个庶出的小姐,即便出身侯门,可这门第也不算高,扶冬竟然从正门接她进去。 这礼,是不是重了些? 这可是敕造护国公府,一般人,能从正门进去吗? 不过,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扶冬能接她进去,说明林氏是愿意见她的,这就好。 安笙带着青葙,跟扶冬进府去了。 她们走后,门房小心地关了正门。 安笙是坐着软轿进的内院。 到了内院垂花门前,扶冬命抬轿的婆子小心将软轿放下,然后亲自挑帘,请安笙下来。 抬轿的婆子见扶冬态度如此客气,都不免惊奇,暗暗揣测这轿子里的人是谁,能让扶冬这般小心对待? 不过,扶冬没有说,她们自然是不敢乱问的。 安笙主仆跟着扶冬,上了抄手游廊,一路上,扶冬话不多,只专心带路,但却不会叫安笙觉得受到怠慢。 护国公府的家教,确实不是永宁侯府可比的。 林氏的留樨院,并不在内院正中位置,那正经的主院,郑氏占着呢。 林氏不愿为此跟郑氏争讲,老夫人魏氏又一直没发话,所以,林氏就在偏一些的留樨院住着。 留樨院在国公府内院东南方向,因为郑氏喜静,所以林氏特命人多辟了一条小路,可直接通往留樨院,如今倒是方便的安笙她们。 走这条小路,速度可快多了。 走了约摸一刻钟左右,扶冬笑着说地方到了。 安笙也没乱看,莞尔颔首跟着扶冬进了面前的院门。 扶冬直接将安笙主仆引到了小花厅,请安笙坐下。 “还请顾二小姐略坐坐,奴婢这就去请夫人过来。”扶冬含笑福身道。 说罢,又吩咐花厅里伺候的丫鬟们,赶紧摆上香茗果品给安笙用。 吩咐好了这些,扶冬便先离开了。 扶冬走后不久,便另有粉衣美婢端着香茗果品上来,放到安笙手边后,又立即退了下去。 安笙无心喝茶,但是又怕林氏会觉得她不通规矩,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刚喝了几口茶,便听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安笙放下茶盏,抬首望去,便见是林氏来了。 林氏面上带笑,天生一副慈和温柔面相,观之可亲。 安笙赶紧站起来,福身见礼。 林氏笑着快走几步,将安笙扶了起来,“顾二小姐不必客气,快坐着说话吧。” 说话间,便带着安笙又坐了回去。 “我听扶冬说,顾二小姐是替普云大师给我送福袋来了?”林氏端着茶杯,笑眯眯地问道。 “师傅确实让我给夫人送福袋来,不过,师傅还有另外一件事,交代我跟夫人说,夫人看......”安笙说着,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周围。 林氏见状,立即意会,冲扶冬摆了摆手,示意扶冬将花厅里伺候的丫鬟都带出去。 扶冬将人都叫出去了,安笙才道:“请夫人恕我冒昧,只是,我要说的这件事,实在非比寻常,因而我多嘴问一句,夫人这里说话,可绝对安全?” 不怪安笙要这样小心。 概因陆铮那里情况不明,她为了怕走漏消息,反而害了陆铮,所以,不敢不小心。 林氏一听安笙这样说,目光便闪了一瞬,面色也变得凝重了一些。 第二百六十四章:幼鹰 林氏暗暗看了安笙一眼。 她在估量,安笙这话的真实性和用意。 不过看了一眼,林氏便放心大半。 安笙口气虽略有些急,但眼神清澈,眼中有水光微微闪动,那目光很真诚,隐含着焦急。 林氏思量片刻,对安笙道:“顾二小姐放心,我这里,说话是不妨事的。” 她若是连自己院里的事情都弄不明白,这国公夫人,也就做到头了。 郑氏日日虎视眈眈,她自然得防备着。 安笙听了林氏的话,略略放心了一些,然后,又道:“请夫人容我近前说话。” 林氏闻言,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但随即,还是点头应了安笙。 安笙见林氏点了头,便直接站起来,去了林氏身边。 “请夫人莫怪我唐突。”说罢,安笙便俯下身去,将夹子谷的事情,跟林氏说了一遍。 不过,她并没有说这消息是从胡大那得来的。 只说是普云大师听到的消息,为怕通知林氏上山去,会耽搁通知陆铮的最佳时间,所以,才叫她过来走一趟。 她思来想去,师傅的话,总比自己要值得信任许多。 这件事非比寻常,护国公夫人即便怀疑,也是应该的,所以,为了避免她怀疑起来浪费时间,不如一开始就说是师傅得到的消息。 这样一来,护国公夫人必然要信了多半。 但是,就算这样,安笙也不敢说护国公夫人会完全信任她。 所以,她直接就将师傅的手信,交给了护国公夫人。 “这是师傅写的手信,夫人请过目。” 林氏接过安笙递来的信笺,打开一看,目光顿时变了。 安笙并不知信上写了什么,但是她估摸着,应该就是告诉护国公夫人,自己说的话,是可以信任之类的。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师傅还会说什么了。 不过,她总觉得,护国公夫人看完了信,看她的目光,好像有些奇怪? 还不待安笙细想,便见林氏将普云大师的手信折好收进了怀中,然后道:“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不瞒姑娘说,陆家手中,还真有用来传私信的苍鹰。” “那太好了!”安笙闻言,面上顿时闪过喜色,“那还请夫人即刻修书一封,给陆将军送去吧。” 没先到还真叫胡大给说着了,陆家竟然真有传信用的苍鹰,这可实在是太好了! 可安笙刚高兴了没一会儿,就见林氏脸色微苦。 “可不巧的是,这苍鹰前些日子正去给犬子送信了,这会儿还未回来呢。” 什么? 苍鹰还没回来? 安笙有些傻眼。 从云端跌落谷底,怕也就是她此刻的感觉了吧? 这可如何是好? 看来只能寄希望于太子殿下了...... “不过,犬子院中,倒是还有一只幼鹰,只是,这幼鹰除了犬子,谁的指令也不听,我也没把握能叫它去给犬子送信。”林氏说着,也不由着急。 这可是关乎陆铮行军打仗的大事,她这个做娘的,哪能不着急。 可是,她说的也都是实话。 这苍鹰是陆铮自己驯化的,除了他,几乎谁的命令也不听。 那只成年的苍鹰,还是陆铮带着自己训练了许久,才听自己命令的,如今留下一只幼鹰,她是真没把握能指派得动啊? 而且,幼鹰虽经过了陆铮的训化,但却并没有单独出去送过消息,能不能将信儿送到,还不好说呢。 安笙听了林氏的话,一时间也有些着难。 听林氏的意思,是说那苍鹰只听陆铮一个人的指令,其他人的命令,它几乎不会听。 那这样,有它也没用啊。 “姑娘费心将消息送来,我却没用上,实在愧对姑娘一番奔波。”林氏说着,面色不由有几分凄苦。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现在就赶紧让苍鹰将消息给儿子送过去,可是,她实在没把握啊。 安笙本来还想说,只能看师傅和太子殿下那里如何安排了,可是一见林氏的表情,这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她从前倒是在书上看到过驯养鹰隼的办法,可毕竟只是见过,却从未自己试过。 苍鹰这种动物,向来凶猛难训,而且极其认主,一般认了主的苍鹰,别人确实很难再去命令了。 所以林氏的顾虑,确实不只是顾虑而已。 可是,陆铮既然驯养苍鹰用以传信,那么,也不至于连林氏也不认吧? 要不,死马当成活马医? 思及此,安笙向林氏投去了希冀的目光。 巧的是,她这样看林氏的时候,林氏正巧也在看她。 林氏愣了愣,问安笙:“要不…我先试试?” 安笙点点头,“夫人试试也好。” 总比这么干坐着着急要好吧,万一那苍鹰今日就高兴了,也听林氏命令了呢...... 虽然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她们总得先试试吧? 林氏招过扶冬,吩咐她道:“你去一趟大少爷院里,让司契将大少爷养的那只苍鹰带过来,记得,要悄悄的,别叫别人看见。” “是,夫人。”扶冬颔首听命而去。 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是能让夫人这般郑重的,必然不是小事,而且她听着,应该还是与大少爷有关,所以,就更加不敢耽搁了。 扶冬走了约摸有两刻钟多的时候,才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个机灵的小厮,手中提着一个罩着黑布的笼子。 二人身上都有些狼狈,仔细瞧,扶冬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有些散乱,衣服也皱了一些。 司契的情况就更严重了,不光头发和衣服乱,脸上还带着三道抓痕,正沁着血珠。 安笙看了一眼,便知这二人身上的狼狈情况,应该是在抓那只苍鹰的时候造成的。 看来这只苍鹰颇为凶悍啊。 思及此,安笙的心不由有些沉。 “夫人,逐月带来了。”司契提着笼子,对林氏行礼道。 他不认得安笙,所以并未贸然行礼问安。 林氏点点头,让司契将笼子放下,却没让他走,而是指着安笙对他道:“这是永宁侯府顾二小姐,你见一下。” 司契闻言,心内微微一惊,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转身,恭敬地向安笙行礼问安。 “奴才见过顾二小姐。” 第二百六十五章:野性难驯 安笙轻轻颔首,受了司契的礼。 司契行礼过后,便退到一旁,垂首站着了。 林氏没发话,他自然不好说什么,所以,即便对林氏让他将陆铮养的鹰隼带过来的行为不解,他也没有多话。 当然,他心中还有比这个更大的疑惑,只不过更加没办法问出来而已。 陆铮养鹰隼这件事,在陆家虽算不上什么大秘密,但是,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 至少除了他们几个绝对亲近的人,再没有人知道这鹰隼的真正用处,只当陆铮是养来玩的。 外人就更加不知道了。 可是,今日林氏竟在安笙在场的时候,让他将逐月带了过来。 逐月是追风的幼崽,按照鹰隼的年纪算,如今还只能算作幼年期,陆铮走之前,可是特地嘱咐过,让司契小心照看逐月。 逐月因在幼年期,还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所以野性反倒更重,陆铮吩咐司契小心照看逐月,就是怕它出来伤人,也怕别人伤害它。 自从陆铮带兵出征以后,司契一直不敢将逐月放出来,只敢让它在涵青堂里,为它跟追风专门打造的小园子里活动。 为了怕逐月贪玩自己跑出去,那小园子上面都用网子圈了起来,所以平日里,它只能在园中活动,却出不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苍鹰凶猛,陆铮养的这两只,更是漠北一带最凶悍的品种,陆铮在家时还好,平日里带它们“母子”二人出门狩猎放风,它们都十分听话。 可是一离开陆铮,这一大一小两只猛禽就不受控制了。 逐月现在尚且年幼,而追风又正值盛年,所以陆铮并没有急着训练逐月用来传递消息。 本来他是想着,这次从西北回来,再带着追风训练逐月,谁承想,会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其实陆铮会想到训练苍鹰用来传信,还真不是一时兴起。 胡大有句话说的在理,但又不全对。 他说很多武将世家,都会训练苍鹰用来传递消息,这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不只是武将世家,是几乎过半的大家族里,都会训练不同的人,或是动物,用来传递暗信。 陆家以前也有用来传递暗信的人。 没错,是人,非是苍鹰。 但自从有一次暗探被人收买,险些将陆铮的父亲陆鸿文害死在战场上后,陆铮便开始着意寻找合适驯养的苍鹰。 说实话,人有些时候,当真不如某些动物忠诚。 很多动物,若是被驯养后,一生,当真只认一主的。 它不会因为一些外力的诱惑和干扰,又或者威胁,就背叛你。 陆铮花了三年时间,不惜屡次深入漠北,终于亲手捕到了一只刚刚成年的苍鹰。 那一年,陆铮刚刚十四岁。 别的十四岁的少年这时候在做什么,陆铮不知道,但是他清楚自己肩上所要背负的责任,所以,他义无反顾地,不顾母亲与祖母的阻拦,只带着陆文,便去了漠北。 虽然这不是他们俩第一次去漠北了,但是林氏跟魏氏还是不免担心。 不过,虽说埋怨,但是当追风被陆铮训练好之后,林氏跟魏氏第一次见识到它的能耐后,都暗暗称叹。 不愧是漠北深处最凶猛的鹰隼,追风不但性情凶悍,轻易不叫人近身之外,飞行速度也非一般鹰隼可比。 有了追风以后,陆铮再上战场,林氏跟魏氏再不用担心,一两个月都收不到消息了。 而且,京里有什么动静,也能直接通知陆铮,省去不少麻烦。 追风年前离开了一段时间,林氏跟魏氏问陆铮追风哪去了,陆铮没有说。 直到追风再回来,身边带着个缩小版的苍鹰逐月后,林氏跟魏氏才隐隐明白了什么。 原来,追风是去生小苍鹰了。 这逐月生下来,几乎就是在护国公府长大的,可是,远离丛林山间的它,非但没有被磨平野性,反倒更加难驯。 追风因被陆铮训练久了,所以他身边这几个亲近的人,还是能够近身的。 像林氏,还可以在陆铮不在的时候,让追风帮忙给陆铮送消息。 可逐月就不行了。 它还未经过系统的训练,就只认陆铮和其母追风的命令,其他人一概不理。 遇上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其他人连近身都不行。 最近几日,由于不能出门,只能待在小园子里活动,且追风和陆铮又都不在,它的脾气就很不好。 除了隔两日往园中投放活食跟换水的司契,再没人能接近它分毫。 就连进入它专属的小园子都不行。 可司契即便能接近它,但也只比其他人强了一点儿,所以刚才扶冬说林氏让它将逐月带过去的时候,司契才犯难。 可犯难也没办法,林氏的命令,他不敢不听。 因而,就有了方才安笙见到他时,他脸上带伤,行容狼狈那一幕。 好在逐月脾气是凶了点儿,但也不会无故伤人,对于经常给它送食物的司契,它还算是友好了。 否则的话,司契就不只是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就将它带进笼子里那么简单了。 怕是不死也要致残。 这逐月平时可是陆铮的宝贝,陆铮不上战场打仗,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带着追风跟逐月出去放风了。 毕竟它们原本都是野生的苍鹰,陆铮并不想将它们的野性都磨掉,所以一向采取散养的方式。 像追风如今,经常不在府中,常常一出去,就是几天几夜都不回家,可陆铮也不着急,也不找它。 因为他知道,追风总会自己找回来的。 事实证明,他的认知并没有错。 追风确实会自己回家,也会自己在野外觅食,从不需要担心。 可是逐月现在毕竟还小,所以司契可不敢在陆铮不在家的时候,放它出去。 刚才扶冬说林氏命他将逐月带到留樨院的时候,他便十分不解。 如今见到留樨院中还有一个外人的时候,这不解的情绪,便更重了。 除了不解,他还有些担心。 追风和逐月的作用,可是秘中之秘,非绝对可以信任的人,都不知道,司契生怕,林氏会在安笙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第二百六十六章:鹰隼利目 一  这话虽说有些大逆不道,但司契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儿多余。 林氏总不可能会害陆铮的吧? 林氏有多关心,多在乎陆铮,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奴才,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若说林氏会害陆铮,那司契真不知道,这个家里,还有谁可以信任了。 这般想着,他心里的担忧情绪,终于散了一些。 谁知才放松不过片刻,便听林氏对扶冬道:“你去将门关上,再在门口安排两个得力的人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再靠近这里。” 扶冬听命而去。 司契更加不解。 观林氏的模样,显然是有极其重要,极其私隐的事情要说。 可是,顾家二小姐还在这里呢? 还有,逐月也在呢。 到了这里,他要是再看不出,林氏要说的事情,可能跟逐月有关系,他就是傻子了。 但司契可不傻。 他能做到陆铮最得力,最信任的贴身小厮,自然是很机灵的。 这顾二小姐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夫人如此信任? 思及此,司契忍不住偷偷瞧了安笙一眼。 这一眼,倒是没瞧出什么不对来。 安笙垂首坐着,侧颜虽美,但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只是整个人看着很是娴雅,气质温和动人。 难道,夫人是又动了,想给世子爷找媳妇的念头了? 可是,自从世子爷死了三个未婚妻后,这事不是都不再提了吗? 但若不是想给世子爷找媳妇,司契实在想不明白,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林氏如此信任礼遇安笙了。 等等,他好像听说过,这位顾二小姐,曾经给大少爷治过病。 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们夫人对这位顾二小姐格才外客气信任? 不对,这理由好像牵强了一些。 夫人跟大夫人的关系到底如何,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亲近的奴才,难道还不清楚吗? 所以他想,夫人是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对顾二小姐格外信任的。 那就是这顾二小姐有什么过人之处了...... 正在司契怀疑之际,便听林氏又对他道:“将布罩拿下去吧。” 司契闻言,心里微微一惊,双眼不自觉地瞪大了些许。 他没有立即动作,像是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听从林氏这个吩咐。 林氏见他犹疑,非但没恼,还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这里没有旁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这句话,无疑是在对司契解释,安笙存在的理由。 值得信任,这几个字,信息量可大了去了。 司契闻言,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疑惑,又纷纷冒了头。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再没犹豫,立即动手除去了笼子上头的布罩。 既然林氏已经亲口解释了,他自然不会再去怀疑林氏的话,即便他心中再多不解,但是只要林氏有吩咐,他便会听从。 这是陆铮离开前,特地交代他的。 府里的事情,拿不定主意,那就听林氏的安排。 如今林氏安排了,他自要听从。 反正他相信,夫人这么做,自然有夫人的道理。 那布罩一被拿下,安笙和青葙便看见了一只神气活现的半大苍鹰,站在那笼子里的木架子上。 那铁笼着实挺大的,大概有成年男子手臂那么高,有双臂环绕那么粗。 那只林氏口中的幼年苍鹰,体型也着实不算小了。 安笙跟青葙只有从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在天上看过远远飞过的鹰隼,要么就是在书上见到的图样,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头一着,不免都有些好奇。 安笙定睛看着逐月,就见逐月也瞪着两只鹰目看着它。 那双眼睛真是又亮又精神,隐隐能感觉到里面所透出来的锐利光芒。 以前常听夸人说,好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可如今真见到了鹰隼的眸子,安笙才觉得,哪里有人的双眼,能真利得过眼前这只苍鹰呢? 如今只是在笼子里,就可见其威武模样,若翱翔天际,还不知是何等的威风呢。 想到这苍鹰翱翔中天的模样,安笙不由地双眼微微发亮。 林氏看见安笙见到逐月,没有如一般小姑娘一样,发出惧怕的惊叫声,反而是很欣赏很喜欢的模样,不由暗暗满意。 她心道,不愧是普云大师批命的姑娘,就是跟别的姑娘不一样。 怕也只有这样的姑娘,会不怕儿子那...... “小姐当心!” 林氏正出神呢,忽然听到司契一声低喊,忙回过神来。 就见,原本安安静静站在木架子上的逐月,不知为何,忽然一下冲向了笼子边缘,那方向,正冲着安笙所在的那一面。 逐月的爪子十分有力,抓在铁笼上面,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林氏回过神来,见了这一幕,也吓了一跳,忙问安笙:“怎么样,没事吧?” 逐月野性难训,除了陆铮以外,几乎谁的面子都不甩,别说对安笙一个陌生人了。 虽说安笙好像并不害怕逐月,但现在,怕是另当别论了吧。 逐月凶起来,可是十分吓人的。 思及此,林氏不无担忧地看着安笙。 就见安笙冲她微微一笑,“我没事,夫人不必担心。” 林氏仔细打量了安笙一眼,见她面上笑容自然不似作伪,又放心了一些,解释说:“逐月野性太大,平日里除了犬子,几乎不许别人近身,就连我,在它不高兴的时候,都不敢凑上前去呢。” “苍鹰是猛禽,野性难训,也是正常的,不过正因如此,用它们来传递消息,才更加安全可靠。”安笙认真地道。 林氏见安笙非但不害怕,反而还一脸认真的跟她解释,心内不由大慰。 安笙如此关心陆铮,会不会...... 想到那个可能,林氏心里忍不住乐开了花。 不过,高兴了一会儿,林氏又犯了愁。 逐月今日看起来脾气不小,这样,自己能命令得了它,去给陆铮送信吗? 安笙似乎看出了林氏的顾虑,皱眉想了想,还是问道:“陆将军平日驯服这些猛禽的时候,夫人可曾见过,他都是如何跟它们下命令的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怀疑 栖霞苑。 郑氏正在房里,给儿子抄经祈福,芳翠在一旁伺候着。 黄花梨木双头案子上放着三足镂空黄铜香炉,里面燃着龟甲香,丝丝缕缕的香气袅袅腾空,最后散在了房间里的各个角落。 芳翠似乎被这香味熏得有些困顿,愣愣地站在郑氏身后,强忍着不敢打盹。 就在芳翠挣扎着不敢走神的时候,门口守门的谷冬忽然悄悄走了进来,然后站在了内外相隔的帘子后头,冲芳翠轻轻招了招手。 芳翠低头看了郑氏一眼,见她写的正认真,便轻手轻脚地向谷冬走了过去。 二人避身帘后,芳翠才小声问:“怎么了?” 只见谷冬附到她耳边,小声跟她说了几句话。 芳翠听后,微微点了点头,眼珠转了一下,对谷冬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这就跟夫人说。” 谷冬闻言,听命退了出去。 芳翠又转身回去了。 刚转过帘子,便听郑氏悠悠道:“出什么事了?” 芳翠见郑氏声音轻缓,头也未抬起,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便快步走了过去,然后站到了案前,福身道:“启禀夫人,谷冬说,顾家二小姐来拜会二夫人了。” 在郑氏面前,芳翠她们向来不敢称呼林氏为国公夫人。 以前有个丫头就是因为叫错了称呼,被郑氏一怒之下叫人给打死了,自那以后,芳翠她们就再不会在郑氏面前叫错了。 郑氏不喜欢别人在她面前称呼林氏为国公夫人,总觉得那是抢了她的名头。 但是,在外面,她也是不能任意妄为的,可是在家里,她总还是能做主的。 尤其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自然是她说什么,这些奴才就得听什么。 郑氏听说安笙来了,还是来拜会林氏的,便有些不高兴。 她搁下笔,挑眉看了芳翠一眼,“她们俩什么时候有了来往?” 顾家丫头救的可是她的儿子,她就不信,林氏会这么好心,因为这个,对顾家丫头高看一眼! 从前可没听说过她们二人有什么来往,那今儿怎么突然上门来拜会了? 再说这顾家丫头也够不懂规矩的,到别人家里拜会,也不说提前差人送个帖子来,就这么直不愣登地来了,难道不怕人家不方便,或是借口不见么? 可见确实是个心大没有眼色的。 得亏当初先叫张天师帮着批命合八字,没有冲动之下直接去永宁侯府求亲,不然的话,这么没规矩的儿媳妇娶进门,她还不操心死! “你去安排人打听一下,看那丫头到底为什么来的。”郑氏吩咐芳翠。 她是想,就算安笙是个不懂规矩的,但是顾家总不至于全都不懂规矩,哪能让她就这么突然来护国公府拜会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安笙这么突然来的,林氏却见了,她着实好奇,是什么理由,打动了林氏。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芳翠福身应罢,然后转身出去,安排人打听消息去了。 与此同时,见山楼里,陆铭也同样接到了丫头送来的消息,知道安笙来了。 跟其母郑氏一样,陆铭也十分怀疑安笙来的动机,所以也吩咐宛筠,安排人去打听消息。 ...... 留樨院。 林氏听完安笙的问话,便愣了一下。 但随即,她便回过神来,留心想了想,说:“犬子训练这苍鹰的时候,我所见不多,所以他到底是怎么驯养的,我知道的还真不算清楚,不过,犬子倒是教过我,该怎么命令它们送信去。” “那夫人是否可以照着那个方法,试一试呢?”安笙闻言,心内不由一喜,还好还好,林氏总算不是一无所知。 可高兴不过一瞬,便听林氏又道:“可是那是对追风,哦,就是如今在犬子身边的那只苍鹰,却不是眼前的这只啊,眼前这只苍鹰幼崽,并未接受过训练,所以,我怕它不听我的命令啊,姑娘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逐月没有及时将消息送到犬子手中,又或是出了意外,被别人截住了消息,那可就糟了。” 林氏的顾虑确实有道理。 “夫人所言极是,是我躁进了。” “不是姑娘躁进,姑娘也是急着给犬子送消息么。” 司契从林氏和安笙一来一往的交谈中,大概听出了一些信息。 看来果真如他所想,夫人是要用逐月给世子爷送信儿。 逐月虽然还未开始用于传信,但是,世子爷总要训练它用来传信的,夫人不会不知道这是多么重要的秘密,可如今,竟然对顾家二小姐毫无保留,这...... 司契心里念头一转,心道,夫人这真不是在给世子爷找媳妇么? 如果不是未来媳妇,夫人怎么会这般信任顾二小姐? 思及此,司契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安笙几眼。 越看,就越觉得,这姑娘跟他们家世子爷,般配得很。 男才女貌,男俊女靓,关键是,这顾二小姐瞧着还极讨夫人欢心,可不是世子爷未来媳妇的大好人选么! 就是,关于他们世子爷那个谣传,不知这顾二小姐介不介意? 想想也是,哪能不介意啊。 那可是克妻! 而且还实打实地克死了三个未婚妻,抵赖都抵赖不了。 这样的情况,人家顾二小姐能愿意嫁过来么? 想到这,司契不由地又苦了脸,看着安笙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遗憾。 青葙看着司契很久了,从他时不时地偷看她们家小姐开始,她就注意到了。 没想到,这堂堂护国公府的小厮,竟然这么没有规矩! 一个小厮,竟敢偷偷打量小姐,还有没有规矩了! 在司契再一次偷望向安笙的时候,青葙愤然站到了安笙身边,挡住了司契的视线。 司契见眼前的人换了,便抬头去看。 这一瞧不要紧,就见青葙狠狠地瞪着他,美目几欲喷火。 司契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偷看被抓了包,赶紧收回了目光。 他心道,完了,世子爷媳妇还没娶进来,他好像就先得罪了未来世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这可如何是好? 司契正愁眉苦脸的想这事呢,也就没听见林氏唤他。 第二百六十八章:循味 一  林氏叫了司契两声,见人都没有反应,不由奇怪。 怕安笙误会国公府奴才不通规矩,林氏忙解释说:“他平日最是机灵,是犬子身边最得力的小厮,今儿可能有什么事,所以人有些迟钝。” 安笙虽不明白林氏为何特地这样跟她解释,但还是笑着还礼道:“无妨,夫人不必顾忌我。” 她想,林氏兴许是怕她认为司契不懂规矩,进而以为,国公府上的奴才,多是如此。 其实,林氏多想了。 说白了,国公府规矩如何,她一个外人,又有什么置喙的权利? 再说了,这事跟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啊...... “司契,世子在府上的时候,你跟着世子的时间最多,且这追风和逐月,平日也多是你在照顾,你可记得,世子可有什么特殊的训练方式,教它们传递消息的?” 林氏不是随意发怒的人,尽管司契忽视了她的问话,按说就是即刻拉出去重罚,也是应该的,但林氏并未这样做,她只是郑重地又问了一遍。 她没有惩罚司契,有几点原因。 一是因为本性就不是易怒之人,对手下仆从并不随意苛待。 二么,则是不想让安笙以为,她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从而影响自己在安笙心目中的形象。 这三来,是不想安笙以为司契没有规矩,进而以为儿子驭下不严。 故此三点原因,林氏并未处罚司契,胆敢忽视自己之过。 但是,她口气却比方才严厉了些许,也算是对司契暗暗警告了。 司契这回可是听清林氏的话了,闻言忙垂首答说:“夫人恕罪,奴才虽平日里给追风和逐月投食换水,但是,世子爷如何训练它们,奴才当真不知道啊!世子爷带着它们出门打猎,多是带文少爷出去,奴才也不跟着,不过,奴才倒是见过世子爷带着追风,玩过一种游戏?不知道算不算是训练的一种,反正奴才觉得,每次世子爷带追风玩过那个游戏之后,追风抓东西的速度,就又快了些许。” “哦,是什么?”林氏听罢忙问。 司契想了想,答说:“具体是什么,奴才也不好说,不过奴才看着,倒像是投壶一类的游戏。” “投壶?”林氏忍不住皱眉,难道苍鹰还有这种雅兴? “只是像,跟夫人们玩得投壶,却不一样的。”司契见林氏皱眉,便知她想歪了,因而忙解释。 “是这样啊。”林氏听了司契的解释,恍然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你觉得,用这法子来命令逐月去给世子送消息,能行么?” “这......奴才,奴才不知。”司契看了林氏一眼,为难答道。 林氏也知道司契不敢撒谎,他这样说,就是真不知道了,因而不免有些丧气。 要是逐月不能去送信,那安笙费心送来的消息,又有何用呢? “小女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安笙见林氏面上失落,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林氏听到安笙开口,于是忙道。 安笙看了看林氏,又看了看那只苍鹰逐月,道:“小女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苍鹰驯养的最佳时候,便是幼年期,据说要在未曾食肉的时候驯养,才最好,听夫人的意思,是说这只苍鹰已经认了陆将军为主,那小女斗胆猜测,这只苍鹰即便没有学过送信的本事,是不是也能够找得到陆将军呢?只要他能找到陆将军,那消息不就也送过去了吗?” 林氏一听安笙这话,目光不由地又亮了起来。 “姑娘言之有理啊,是我着相了,想的太多,反而将事情想复杂了,姑娘说得没错,逐月确实已经认定犬子是主人了,它自小就在犬子身边长大,跟犬子感情颇深,想来即便没有经过训练,也一定能找到犬子的,对,就这么办,那我即刻亲自修书,让逐月给犬子带过去。” 安笙闻言,正要说,确可一试。 却听司契惊道:“万万不可啊,夫人!” 林氏被司契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捂着胸口退后了一步。 司契见自己将林氏吓着了,吓得忙跪了下去,“夫人恕罪,逐月年岁尚小,还未经过世子爷训练,虽认了世子为主,但是世子爷现在离它太远,它即便出去了,也很难找到世子爷的,说不定,还会找不回来。” 安笙一听司契这话,顿时愣住了。 她太着急了,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对啊,若是真这般容易,陆铮何必又要花大心思去训练这两只苍鹰呢? 是她太肤浅了。 就算苍鹰认了陆铮为主,但是,也不代表它就会传信啊。 “姑娘......” “夫人恕罪,是小女躁进了!”安笙自责道。 “唉,这怎能怪你,你也是关心犬子才会这样着急么。”林氏忙安抚道。 司契本来还怕自己说了那番话,安笙会生气呢,没想到,安笙非但没生气,反而十分谦逊地认了错,不由对她好感大增。 看来这未来世子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如此一来,可是他们世子爷的福气呢。 不过就算是世子爷的福气,他说的那番话,也不会改变。 他虽不知该如何训练苍鹰传信,但是,还是听世子爷说过的,要想让苍鹰自己飞行千里传信,必须要经过一番训练。 虽说动物都有灵性,许多动物也能通过气味等分辨寻找自己的主人,但是,那都是有一定限制的。 虽然他不知道世子爷现在走到哪里了,但是必定已经出了邺京地界。 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有世子爷的随身物品做引,逐月也很难找得到世子爷的正确方位。 除非,世子爷身上有什么东西,能一直指引着逐月跟过去。 可是,这可能吗? 什么东西能有那么大的味道啊? 要是真有这种东西,世子爷会不告诉夫人吗? 可看夫人这样,明显是不知道的啊。 思及此,司契也不由发愁。 他虽不知林氏要送什么消息去给陆铮,但是见林氏着急的样子,也明白必是要紧的消息。 可是,逐月去不了,这消息岂非就送不成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再送信 一  “送福袋?”陆铭靠在床上,听了宛筠的话,眉心轻轻一蹙。 “对,送福袋,”宛筠颔首答道,“派去打听消息的人说,顾家二小姐是应普云大师的嘱托,来帮二夫人送福袋的,那福袋……” 宛筠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见陆铭眼角微眯,忙道:“那福袋,据说是二夫人请普云大师帮忙,给世子做的。” “给他的……”陆铭闻言,喃喃道,“二婶是怕他出事么。” 陆铭这话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并非刻意问的,所以宛筠也没敢随意搭话,兀自垂首站着。 过了一会儿,才听陆铭吩咐道:“扶我下床。” “是,大少爷。”宛筠忙垂首应了一声,然后快步上了脚踏,小心地将陆铭扶下了床。 陆铭身上穿着亵衣,因而一离开温暖的床铺,便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宛筠正蹲在他脚边替他穿鞋,闻声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将厚披风拿了出来,将陆铭裹严实了。 做好了这一切,她才敢继续蹲下去替陆铭穿鞋。 因为蹲下了身子,所以宛筠也没看到,她替陆铭披上披风那一瞬,陆铭骤然间阴沉的脸色。 这个不中用的身子…… 陆铭恨极了。 不过是下个床,没穿厚衣裳,就忍不住咳嗽, 可现在明明已经四月天了,就连爱美的姑娘家,都穿上单裙了,他却连下个床,都得穿夹棉的披风。 真是不中用! 宛筠替陆铭穿好了鞋子,站起身来,想要将陆铭扶起来。 “大少爷,要不奴婢还是将炭盆点上吧?这几日有些变天,阴晴不定的,这样的天气,您最容易不舒服,奴婢……” 宛筠说到这里,才后知后觉的看见陆铭脸色不对,吓得忙停了口。 该死,她怎么老改不了这个毛病,又多嘴了。 自从三年前,大少爷大病一场醒来之后,人就变得很奇怪,是愈发不好相处了。 以前大少爷对她的话,还是很能听得进去的,可自从三年前大病以后,就很不喜欢她多嘴多舌。 而且,还总是吩咐她做些奇奇怪怪的事…… “扶我去案前。”陆铭冷声道。 听见他的吩咐,宛筠忙收起满腹心思,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了书案前头。 宛筠伺候陆铭已久,对陆铭的一些心思,还是很了解的,她明白陆铭这是打算写什么,于是赶紧动手伺候好。 陆铭对于宛筠的有眼色还是很满意的,接过宛筠递过来的笔,提笔运袖写了一封信。 陆铭的字,跟他弱质的外表可不大一样,他的字很锋利,但是因为手腕没多少力气的缘故,所以少了几分气势。 都说字如其人,看过陆铭之字的人,一般都会觉得,这是个有野心抱负的人。 也正因如此,当初他联系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才会选择跟他合作。 当两个人有相同的目标的时候,很容易,就会达成合作意向。 哪怕,这合作的一方,在你看来,可能并不值得你去支配。 陆铭写好了信,装进信封中,用蜜蜡封好,交给了宛筠。 “送到老地方。” “是,大少爷。” …… 栖霞苑。 郑氏听完了芳翠的话,便不屑的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她搞什么鬼呢,原来不过是个福袋!” 这话莫名有些酸气,芳翠乖觉的没有说话。 郑氏说完了那句莫名有些酸气的话,就再没说别的了。 看来是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现在惦记的,是浴房里头的那个符咒,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芳翠,咱们还得拜几日来着?”郑氏觉得自己最近好像记性不大好,很多事情,一转眼的工夫,就忘了。 就好比这个问题,今早起了,焚香拜过那符咒之后,她已经问了芳翠一遍了,没想到这会儿又问了。 芳翠也暗暗心惊,但还是又回答了一遍。 若说旁的事,郑氏不上心,容易忘记,也是有的,可这可是陆铭的事情,郑氏怎么这么容易就忘了? 这实在是不像郑氏的性子。 但是,这话芳翠是不敢乱说的。 她总不能提醒郑氏,说她刚才问的问题,早上已经问过一遍了吧? 郑氏是主,她是奴,主子问话,做奴婢的,不就该好好回答么。 思及此,芳翠不再多想,专心的伺候郑氏了。 …… 留樨院。 安笙跟林氏正在对着逐月发愁。 房间里一时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逐月维持着抓在笼子上盯着安笙的动作,已经差不多有一刻钟了,一直都没有变化过,也没有动过。 安笙一直在想事情,也就没注意。 不过,司契倒是注意到逐月不寻常的动作了。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训练逐月,但是,也是除了陆铮和陆文以外,跟追风和逐月接触最多的人,所以自然不可能一点儿都不了解它们。 这逐月平日里可很少会对哪个人这么感兴趣,这都盯着安笙有一刻钟了。 莫不是,因为觉得安笙身上的香粉味道好闻? 思及此,司契不由地又往安笙那边偷偷看了过去。 谁知,才看了一眼,又被青葙给抓了个正着。 司契看见青葙的冷眼,赶紧缩着脖子低下了头。 青葙是真有些生气了。 她心道,这个司契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这样没规矩的盯着小姐? 而这时候,他们俩私下的眉眼官司,安笙总算是注意到了。 林氏也注意到了。 看青葙一脸不悦,林氏不由皱眉。 她也觉得奇怪。 司契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可今儿是怎么了? 没事盯着人家安笙做什么,怎的如此没有规矩! 思及此,林氏不由有几分气闷,指着司契厉声呵斥道:“你这小子,怎的如此没有规矩,顾二小姐是你能随意打量的吗?世子平日就是这般教你的么,我就是这般教你的么?”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司契既然坏了规矩,林氏也不会遮掩。 若是安笙真为此怪罪司契,她也绝对不会替司契求情的。 安笙没想到林氏会忽然发怒。 说实话,司契打量她的时候,她也不是毫无所觉,但是,因为感觉到了司契并无恶意,所以她倒是没放在心上。 第二百七十章:气味 虽然跟林氏接触不多,但观其言谈举止,安笙以为,林氏并不是个动辄发怒的人。 既如此,还为了她厉声呵斥下人,想来,应是怕她误会吧。 眼下这种情况,若闹出误会确实不大好。 思及此,安笙忙上前一步,笑着对林氏道:“夫人莫急,贵府向来规矩周全,这小女是知道的,小女想,司契之所以打量小女,应该也是心中有何疑虑不解,而非是有意冒犯的,还请夫人不要介怀。” 林氏听见安笙这话,心下稍安。 还好安笙是个好性儿不爱计较的,这要是碰上个跋扈的,司契这样做,怕是少不得一通教训。 如今安笙非但没生气,还反过来劝她,可见确实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好姑娘啊。 司契听到安笙帮他说话,也不由感动。 他是陆铮的贴身小厮,出了门,其实身份还算高的,所以并没有受过太多委屈。 可做人奴才的,哪能一点儿委屈都没受过呢? 就算陆铮有意护着他们,可有些时候,还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司契有一次,可是实打实地受过一位千金小姐的为难。 那千金小姐不是别人,正是陆铮的第二任未婚妻,不过现在,她怕是已经转世投胎去了。 司契从那个时候对这些世家千金就有些没好感,觉得她们人前人后两张脸,而且不拿奴才当回事。 虽说他们为奴为婢的,确实没什么地位可言,但是,他们世子,还有他们夫人,可是从来不会随意苛待奴才们的! 不过,像他们家世子爷跟夫人这样的主子,毕竟不多见。 可没想到,现在新的未来世子夫人,也是个温柔又和善的人,看起来,对奴才也不错。 这可是大好事啊! 果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要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这其实很简单啊。 做他们这行的,没点儿眼色可不行。 这位顾二小姐从进门开始,对她的侍女,吩咐不超过两次。 一些小事,自己就做了,并未要那侍女去做。 这本是极其细微的小细节,但越是这样,才越显真实。 还有那侍女对顾二小姐维护的样子,看着就不是作假。 若非顾二小姐待她真心,她又怎会如此维护顾二小姐。 真心还是假意,同位奴才,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因为有了这些考量,司契回话的时候,也就大胆了一些。 他知道夫人为何生气,也觉得夫人这气没有错。 要是这么好的未来世子夫人,因为自己的缘故,给作没了,他可实在对不起世子爷。 “夫人恕罪,顾二小姐恕罪,”司契躬身请罪道,“奴才并非故意冒犯顾二小姐,实在是因为,逐月今日有些反常,所以奴才才多看了顾二小姐一眼,实在不是有意冒犯,还请顾二小姐恕罪。” “逐月怎么了?”林氏听到这个,不免在意。 司契闻言,赶紧答说:“是这样的,奴才虽不知如何训练逐月,但是,对逐月的一些习性,还是比较了解的,逐月平日对除了世子爷,还有出门打猎以外的事情,兴趣向来不大,不过,从刚刚开始,它目不转睛的盯着顾二小姐,已有一刻钟那么久了,逐月对气味比较敏感,所以,奴才便斗胆猜测,是不是顾二小姐身上的香粉味道,吸引了逐月的注意,故才多看了一眼。” 气味? 安笙听到司契的解释,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对呀,她怎么忘了呢! 苍鹰对气味的感知,可是很敏锐的。 “夫人,我想我有办法了!”安笙高兴地对林氏道。 “当真!”林氏听了安笙的话,也不由高兴。 若是安笙真有办法,那可真是太好了! “嗯,当真,”安笙面带喜色地点点头,“说来还要感谢司契提醒了我,他说逐月对气味比较敏感,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找到陆将军。” 司契听到安笙的话,也很高兴。 不过刚高兴了一瞬,他就回过神来了。 “可是,逐月现在年岁尚小,它并不大会利用自己这项能力,世子爷他们出发已有几日了,现在大军必然已经出了邺京地界,就算逐月对气味敏感,怕是也追不上世子爷了啊?” 这话确实有道理。 听到这,林氏高兴的情绪,又淡了些许。 “我有办法,让它找得到陆将军!”安笙却胸有成竹地笑了。 林氏跟司契见安笙这样有把握,不由地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请夫人帮我准备一样,陆将军平日常用的东西,最好是,他的气息留存比较浓的。”这话着实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为了救人,安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林氏倒是真没多想。 别说安笙这话还没什么,就是真有什么,她只怕也会照做。 安笙可是要救她儿子呢,不配合怎么行。 所以当即,林氏就命司契赶紧去取一样陆铮常用的东西过来。 有林氏的命令,司契自然痛快,匆匆行了一礼之后,便立即跑了。 司契走后,安笙便跟林氏说,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又安静的地方,准备点东西。 林氏一听,最安全最安静的地方,莫过于自己房里了,所以当下便带着安笙主仆去了自己房里。 到了林氏房里,安笙又要了几样药材,林氏一听,都不是什么奇怪难寻的,她自己房里就有,于是赶紧让扶冬给安笙拿过来。 此前因为担心陆铮,安笙有些乱了方寸,一时间竟忘了陆铮身上穿着一件特制的药藤软甲这回事了。 方才听司契之言,忽然想到了这个,她才想到了该如何让逐月找到陆铮的方法。 做软甲的药藤,是用特别的药水浸泡过的,那药水的味道,若是人闻起来,可能觉得不显眼,但是若是对气味十分敏感的动物,却会被无限放大。 安笙正是想要利用这一点,来让逐月去送信。 当然,这么远的距离,即便药水的味道再大,没有别的外力辅助,逐月也不可能闻得到。 不过幸好,安笙是知道,如何辅助逐月,循着气味寻人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奇怪的命令 扶冬很快便将安笙要的那几样药材拿过来了。 然后,将药材交给青葙后,她便退到了林氏身边。 但却难掩好奇地看着安笙主仆的动作。 因为时常研制药物和各种香粉脂膏的缘故,安笙的身上,总带着一些小瓶子。 这些小瓶子里装的,都是她精心研究的那些“宝贝”。 多数是用来配制各种香粉脂膏的美容药粉,少数的,则是一些特殊的伤药。 还有几样,是解毒制毒,还有一些特殊作用的药粉。 因为这种药粉很难制作,数量不多,所以安笙一直随身带着,就怕落入别人手中引起麻烦。 而正巧,这里面正有她今日要用的,那一种。 万千世界,无奇不有,很多东西,你可能觉得听起来就很奇怪,但它就是有你意想不到的作用。 林氏听安笙说,有药能加深特有东西的气味时,着实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她没有怀疑安笙。 既然安笙说的这般笃定,那就一定是有的。 自己不知道,没听过的东西多了,不能因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否定别人。 而林氏信任的态度,也让安笙放心不少。 说实话,若是可以的话,她也不想在林氏面前弄这东西。 这可是她看家的本事,说是秘密中的秘密,也不为过,如今却要在林氏面前毫不保留的展示出来,若非无奈,她也是不想的。 她可就这么点儿能耐忽悠人,哦不,傍身了。 司契去而复返,带着东西进到林氏房中的时候,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将话说利索了。 他额上带着汗珠,说话的时候喘息不止,可见是来回跑着的。 不过东西倒是拿回来了。 “夫人,顾二小姐,奴才斗胆,带了三样东西过来,世子爷的东西,平日不大喜欢我们碰,很多都是自己收拾的,不过奴才身为世子爷贴身伺候的小厮,还是替世子爷收着不少东西的,顾二小姐请看看,奴才带来的这几样,可行?这都是世子出正前还用过的。” 安笙闻言,便去看司契放在桌上那三样东西。 只见分别是,短匕一把、手帕一块,还有剑套一个。 安笙暗暗点头,心道这司契还算能干。 她指着这三样东西,道:“若是不需要远距离飞行,那这三样东西应该都可以,不过,考虑到逐月可能需要飞很远,所以还是手帕更适合一些?我多嘴问一句,这帕子,你们世子用过之后,可曾清洗了?” 要是洗过了,那作用可就小了,她的把握也要小上许多。 司契听了安笙的话,赶紧摇了摇头,“这帕子并没有清洗,世子走之前跟奴才说过,这帕子只在身上带着了,没用过,所以不许洗,只叫奴才收起来了,奴才也是刚从世子爷房里取出来的,顾二小姐您看,这样可行么?” 司契说完,便不怎么好意思地看着安笙,眼神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说实话,他当初接到世子爷这个吩咐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 虽说世子爷说这帕子没用过,可毕竟已经带在身上了,这不用了,自是要清洗干净收起来的,可世子爷却特意嘱咐他,不许别人碰这帕子。 而且,为了怕别人不知情况乱动,还叫他收起来了。 不过,眼下看来,世子爷这略显奇怪的吩咐,倒好像派上用场了。 莫不是,他们世子爷未卜先知,知道自己的帕子别有用处,所以才不叫他们清洗的? 司契有些囧地想着。 安笙却没注意这些。 对现在的她来说,陆铮的帕子没洗过才好呢。 别说是没用过没洗的,就是用过的没洗,也不要紧啊。 现在可是就怕陆铮留下的气息不够浓呢! 为了怕自己身上的气味会干扰逐月,所以安笙便道:“夫人,我需要净手。” 林氏一听,忙命扶冬亲自打水来伺候安笙净手。 扶冬刚要应声,便听安笙又道:“还请扶冬姐姐一定帮我准备清水。” 扶冬闻言,顿时愣了一下,然后随即颔首应是,准备清水去了。 她一面向外走,一面还奇怪,是不是安笙知道她要准备香花水,所以才特地又那样吩咐的? 扶冬取了清水过来,安笙仔细地用清水洗了手,擦干净后,拿起了陆铮的那块帕子。 帕子拿到手上,安笙忽觉好像有些眼熟? 手上是一方新制的湖绸帕子,轻软柔滑,触手生温,是难得的好料子。 可是,总觉得,这种软塌塌的帕子,并不像是陆铮会用的啊?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好想的。 安笙暗暗收回心神,然后拿着帕子去了笼子旁。 “姑娘,逐月性情颇为凶悍,你……”林氏见安笙直接走到了笼子旁,不由担心。 若是逐月伤了安笙,可怎么好? “夫人放心,”安笙笑着安抚林氏,“我有分寸的。” “这……”林氏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安笙笃定坚持,不知怎么的,心里的担忧就淡了许多。 安笙既敢这样说,怕就是真有把握的吧? 再说逐月还在笼子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安笙拿着帕子又靠近了铁笼几许。 其他人都紧张地看着她的动作,生怕有什么不对。 只见,安笙半蹲下身体,将自己的视线调整到跟逐月齐平,然后,将那块白绸帕子举到了逐月的眼前,轻轻晃了几下。 所有人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一幕。 忽然间,逐月动了一下。 众人忍不住暗暗吸了一口气,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只见,逐月动了动浅褐色的头,然后,眨了眨锐利的双眸,好似打量一般,歪着头,看了看安笙。 竟然没发火! 司契奇道。 这几日因为世子出征的原因,只能将逐月关在园子里,它脾气可是大得很,对自己这个投食的人,都不怎么友好。 刚才自己拿网兜抓它过来的时候,可是被狠狠地挠了一把呢。 虽然,他知道逐月已经算是爪下留情了,可是,那一下也着实不轻啊。 可现在怎么着? 他怎么看着,逐月对顾二小姐,好像格外友好似的? 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亲和力 一  不过很快,司契就知道,眼前的一幕,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见,平日里对着自己“不假辞色”,除了吃东西喝水的时候,不愿意让自己多碰一下的逐月,竟然自己低下头去,蹭了蹭安笙的手背。 司契惊了。 这难道就是差别待遇么…… 他果然跟未来世子夫人不是一个等级的…… 突然好心酸怎么回事? 再看林氏,就更惊奇了。 老实说,她虽然可以在儿子不在的时候,命令追风去给儿子送信,但其实从心底里来说,她还是很惧怕追风这种猛禽的。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在面对那样凶猛的天空之主的时候,还能淡定如常。 但是,为了儿子,她可以将这种惧怕藏在心底。 只要能保护儿子,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惧怕。 但也仅限于此了。 要说让她像儿子一样,打从心眼里喜欢追风和逐月,那是不可能的。 她能保持不害怕,冷静地下达命令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现在她看见了什么? 她竟然好像在安笙的身上,看到了儿子的影子? 这是在太奇怪了? 可是看逐月的样子,分明就是只有在面对儿子的时候,才会有的亲密表现啊! 难道说,这就是命定有缘人的魅力? 一定是了! 否则还有什么能解释,眼前的这一幕。 思及此,林氏不由暗暗高兴。 要说眼下比较淡定的人,除了安笙自己,就要属青葙了。 她在看到逐月对安笙表现出亲密之意的时候,除了放了心之外,还觉得理应如此。 看来小姐对动物的亲和力,还是没有减退。 以前在庄子上,她就亲眼见过小姐亲手驯服过草原上来的烈马。 那本来狂躁不安,野性难驯的烈马到了小姐面前,不知怎么的,就忽然乖了起来,像是跟小姐很亲密似的。 后来小姐替那贩马的老爷子治好了多年顽疾,老爷子为了感谢小姐,就将那匹烈马送给小姐了,还告诉小姐说,她大概就是传说中受真神庇佑的那种人,天生就对动物们有种亲和力,能吸引它们亲近自己。 那老爷子还说让小姐小心守着这项技能,说不定哪一日,这项技能,还能派上大用场呢。 看来还真叫那老爷子说着了。 今儿不就算派上用场了么! 其实,安笙在靠近逐月的时候,一开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事到如今,也只有试一试才能知道,到底行不行了。 青葙记着那位老爷子的话,安笙自然也记得。 她在赌,赌那老爷子说的到底对不对。 不过如今看来,她赌对了。 逐月还在用自己的小脑袋蹭着安笙的手背。 它的羽毛才算刚刚长成,所以头顶还有些毛茸茸的感觉,那柔软的触感,简直要将安笙的心给柔化了。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逐月头顶的羽毛。 就见,逐月立即仰起头,做出一副分外享受的样子。 司契看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平日里它给逐月洗澡,那头可是禁地,碰都不给碰一下的,可今儿它竟然让安笙摸了。 摸了就摸了吧,竟然还发出了十分舒适的呼噜声。 他没听错吧? 那是那只一叫起来,恨不得吓得涵青堂里的丫头们,腿都软了的苍鹰逐月吧? 他一直以为,能发出呼噜声的,只有岳老夫人养的那只卷毛小犬呢…… 感情不是啊! 不说其他人等如何惊奇,安笙抚了逐月两下之后,便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来,逐月就将头伸出了笼子,紧紧地盯着安笙。 众人瞧着,那双圆圆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几分不舍。 这怎么可能! 安笙也发现了。 铁笼的栏杆间隙毕竟不大,逐月这样用力探着头,必定不舒服。 安笙看的心疼,想了想,问林氏:“夫人,我能将它先放出来吗?” 反正一会儿也是要放逐月出来的,所以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其实都一样。 就是怕林氏会不高兴,不愿意。 想到这里,安笙不由有些惴惴。 林氏确实有些犹豫。 但倒不是因为安笙说的话不高兴,而是怕逐月放出来以后会伤了人。 不过,就如安笙所想,林氏也明白,即便现在不放,待会儿依然要放逐月出来的。 所以犹豫了一会儿,林氏终究还是在安笙希冀的目光下点了头。 她想,逐月对安笙这般亲近友好,想来应该不会伤害安笙才是。 也许,这也是安笙跟儿子之间缘分的一种体现,也说不定呢? 见林氏点头同意了,安笙便高兴了打开了笼子,将逐月放了出来。 让林氏等更加吃惊的事,逐月出来以后,便一改常态,十分温顺的站到了安笙的胳膊上,还收起了自己尖利的爪子。 安笙摸了摸它的头,冲它赞许的笑了笑。 逐月就发出一声享受的呼噜声。 安笙直接带着它去配制药水泡手帕了。 青葙过来打下手。 让林氏他们意外的是,逐月虽然对青葙不像对安笙那般友好,但是也没有做出伤人举动。 要知道,动物大多领地意识都很强的。 而青葙此时站的位置,其实已经算是进入到逐月的领地范围了,不过大概因为她常跟安笙在一起,所以身上不免有安笙的气息,因而逐月并未攻击她。 安笙跟青葙捣鼓了一会儿,成功的调配好了要用的药水,然后,便将陆铮的帕子放进去了。 等到帕子完全浸湿以后,又过了一刻钟,安笙才将那帕子捞出来,轻轻拧去多余水份,然后,将那被药水浸泡过的帕子,再次放到了逐月眼前。 逐月看着忽然放到眼前的帕子,歪着头,看了看。 然后,过了一会儿,它忽然探出头去,嗅了嗅那帕子。 安笙静静地举着帕子,任逐月自己辨认。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均是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就怕自己忽然出声,会干扰逐月辨认气味。 逐月嗅闻了一会儿,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安笙,目光似有些疑惑。 “你要记得这个味道,跟着这个味道,去找你的主人,你会做到的,对吧?”安笙笑着问它。 第二百七十三章:特制药水 众人见到安笙对逐月说话的时候,不知为何,都觉得那画面既温馨,又有些好笑。 想想也是。 这逐月再通灵性,却也只是只动物,哪有动物能听得懂人话的呢? 若动物真的听得懂人说话,那何必被人类所驯养,大可以反过来驯养人类,指使人类替他们劳作了。 看来安笙还是年纪小,尚有童心,因而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喜欢跟动物说话。 哪知林氏等才这般想过一瞬,就被眼前的一幕,齐齐惊呆了。 若他们没看错的话,方才逐月,是冲安笙点了下头吧? “我没眼花吧?”林氏拽着扶冬,喃喃问道。 扶冬听到林氏的话,眼睛仍然不错珠地盯着安笙。 她先是小心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才不大确定地对林氏道:“夫人想来,应是没有眼花。” 司契在一旁听得忍不住低叫一声:“夫人当然没有眼花,奴才也看见了,逐月点头了!” 扶冬闻言,才大梦初醒一般,不住地点头道:“对,奴婢也瞧见了。” 那就是没错了! 若只林氏一人看见,还能说是眼花,可若是大家伙都看见了,那可就是真的了。 “没想到,逐月竟然通晓人语?”林氏惊叹般地摇了摇头。 “不是它通晓人语,”安笙回过头来,对众人解释道,“它只是对陆将军留下的气息比较敏感,因为我将陆将军身上的气息做了加重和调整,让它重新辨认,它只是恰巧在我问话的时候,做了那个动作而已。而那个动作,跟我们点头应声的意义也并不完全相同,而是它在表达,对熟悉的气味辨认后的一种承认动作,这些都是我在师傅那里的藏书中看到的,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应用到实际中来,也不知到底对不对,还请夫人别怪我自作主张。” 众人听了安笙一番解释,这才恍然。 原来是这样。 “姑娘多虑了,今日多亏了姑娘,又是帮忙送消息,又是帮忙让逐月辨认气味,若没有姑娘在,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不管怎么说,姑娘都是我们家铮儿的救命恩人,待铮儿得胜归来,我定会让他亲自好好谢谢姑娘的。”林氏笑得格外亲切慈祥。 安笙却觉得,林氏这话听着有些怪异。 但具体哪里怪异,她又说不上来。 又因为急着让逐月去送信,所以也就没再多想,先将这疑惑抛之脑后了。 等到后来再次想起今日之疑惑,才不得不感叹一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护国公夫人,就已经将她划拉到自家人的圈子里去了。 可惜她那个时候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还尽心尽力的帮陆铮扫清障碍,破除危机。 而她的尽心尽力落入林氏眼中,那自是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作为当娘的,还有什么比知道,未来儿媳妇对自己儿子全心全意,更叫她欣慰的呢? 逐月成功地辨认了气味,接下来,就可以放他出去循味寻人了。 不过,还有一点比较重要。 “逐月现在自己能够觅食吗?”安笙看向司契。 若是逐月不能自己觅食,那出去可不行。 她不能确定逐月需要飞多久才能找到陆铮,万一它饿了,却吃不上东西,出了什么事,陆铮回来还不埋怨死她? 即便陆铮不埋怨她,她自己也过意不去啊。 这小东西还挺合她脾气的,她可舍不得它出事。 “小姐请放心,逐月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猎食了,世子在京时,常带它们出门打猎的,它都是自己猎食吃的。” 陆铮为了尽量保有追风和逐月的野性,都让它们吃活食,即便是在府中,也不会给它们吃处理好的肉食,而多是往它们生活的园子里,投放鸡鸭兔子之类的小动物。 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留它们捕猎的习性。 陆铮养它们,是出于无奈,因而并不想将它们的野性都驯化了,作为宠物。 不过也正因如此,追风和逐月与陆铮的感情格外的好,简直可以说亲密非常。 安笙听到司契说逐月可以自己捕食,就放心了。 “还请夫人修书一封,让逐月将信给陆将军送去吧,多耽搁一刻,大军就多一分危险。” “好,我这就写。”林氏闻言,也郑重地点点头。 不必林氏吩咐,扶冬立刻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伺候林氏写信。 林氏出身书香世家,其父乃当今太傅林归远,其兄现任内阁大学士,虽没有太多实权,但林老爷子学生众多,有出息者也不少,因而也不容小觑。 林氏自小家学渊源,因而写的一手好字。 那蝇头小楷娟娟秀美,一看便知出自大家,自小便勤学苦练的。 不过,安笙此时是没心情欣赏林氏的字了,她现在正在想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假设说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逐月半路被截,消息泄露,该怎么办?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即便消息落入别人手中,仍然毫无用处呢? 青葙见安笙眉头紧皱地盯着逐月,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遂小声问道:“小姐,怎么了?” 安笙听到青葙的声音,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担心跟她说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未避讳其他人,所以林氏等自然也听到了。 而林氏听到她的话,心里不由对她更加满意。 她就知道,这孩子心里眼里都是铮儿,所以才会事无巨细,力求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好待万无一失。 “姑娘不必担心,这个我自有办法,扶冬。”林氏说着,便对扶冬招了招手。 扶冬意会,福了下身子之后,立即去了林氏的卧房里面。 片刻后,扶冬出来了,手上拿着一个小瓶子。 只见她将那小瓶子打开后,将里面的药粉倒出些许,溶于杯中。 那药粉遇水则溶,很快便混入杯中清水里了,无色无味。 扶冬将装着药水的杯子交给林氏,然后又取过一支干净的毛笔,也递给林氏。 只见,林氏将笔放进了水杯中,待笔吸满水份,便取出来,轻轻地刷在了方才她写好的信件上。 第二百七十四章:鹰击长空 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方才还布满娟秀字迹的信纸上,顷刻间,竟然又空无一字了。 安笙跟青葙也知道隐藏字迹的方法,但是,却跟林氏用的这种不大一样。 她们是直接用特制的药水写字,而林氏则是用药水掩盖字迹。 二者虽方法略有不同,但纵观本义,其实都是万变不离其宗。 青葙倒是觉得挺惊奇的。 毕竟是亲眼看见了这样神奇的一幕,任是谁,都会觉得惊奇。 不过安笙这会儿却顾不得惊奇了。 她总觉得,隐隐有些发愁。 她怎么总感觉,今日一不小心,知道了护国公府太多秘密。 话说,这护国公夫人,怎么好像非常信任她似的?信任到都能将这种家族秘辛,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她看了。 知道别人太多秘密,可不见得是好事啊…… 她会有心里负担的。 “姑娘且看,这是铮儿找人研制出来的特制药水,只有他跟我手里才有,这样传信,即便不小心落入旁人手中,一般也不会有事的。”林氏说着,像是怕安笙看的不够清楚似的,还亲自举着那封信,放到了安笙眼前。 安笙心想,她要是现在闭上眼睛,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国公夫人会不会相信她…… 当然,这想法显然是不怎么现实的。 即便她现在闭眼不看,好像也晚了点儿。 “夫人思虑周全,这样定然不会有事了。”安笙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我现在将信放好,是不是就可以让逐月去送信了?”林氏很是信服地盯着安笙。 安笙在林氏这样的目光下,颇感压力,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可以。 林氏闻言,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然后赶紧将自己的手信卷成一个小卷,放进了扶冬拿过来的铜制小信筒中。 然后,将信筒交给了安笙。 那全然信任,又一脸期待的模样,看的安笙顿觉压力更大。 她僵着胳膊从林氏手中接过信筒,小心的打开活扣机关,轻轻地扣在了逐月的左腿上。 然后紧接着,又将陆铮的那条帕子,也系了上去。 逐月似乎对安笙绑在自己腿上的东西很是好奇,不停地伸着头去看。 如果按照人类的年龄算,它现在,顶多算是几岁的幼儿,所以自然也是贪玩,又正是对外界事物抱有无限好奇心的时候。 所以有此行为,也不奇怪。 此时的它,倒不像是翱翔天际的天空之主,更像是只温顺而又憨态可掬的小雀鸟。 当然不是指它的外形,而是指给人的感觉。 不过安笙知道,这只是一时假象罢了。 苍鹰就是苍鹰,再如何温顺,也变不成雀鸟。 待它展翅高飞时,就会让人见识到,它的霸气无匹。 “就在府里放它出去,会不会叫人怀疑?”安笙摸了摸逐月毛茸茸的头,问林氏。 “无妨,我的院子本就偏一些,这院里的人也多可信任,姑娘直接放逐月出去就行,即便府里的人看到了,也只会以为是司契放逐月去放风的。” 安笙听了林氏的话,这才放心。 然后,她低下头,轻声对逐月道:“逐月,你要记住这个味道,一定要跟着这个味道,尽快找到你的主人,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说着,安笙便将右手臂放到了逐月面前。 逐月看了看安笙,又看了看她的右臂,停了一会儿,一下跳了上去。 林氏跟司契还是头回见到逐月这般听话。 尽管安笙说了,逐月并不是能听得懂她说话,只是因为通过自己辨认来做出相应的动作,但是看到这一幕的他们,仍然觉得,也许逐月真能听得懂安笙说话,也不一定呢? 若非如此,它怎会对一个才见过面的小姑娘,这般友好温顺,又能自己辨认她的指令呢? 想当初林氏为了能命令追风去给陆铮送信,可是跟追风一起训练了许久,才让追风认同了她的命令呢。 可今日,不过才刚见面,逐月就对安笙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友好跟认同。 苍鹰这种动物,凶猛难驯,它们有多傲气,林氏可是知道的。 看来这回儿子真是碰见宝了,这命定的有缘人就是不一样! 不说林氏这里如何暗自欣喜,且说安笙带着逐月小心出了林氏房间。 林氏院里伺候的人不多,但大都是心腹。 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她也不敢让近身伺候。 本来,她是没有这么小心的。 不过,在吃过数次暗亏之后,她也学会防备人心了。 这就是豪门府第里的悲哀,大家各有心思,很多时候,你不去害人,却要防备别人来害你。 门口留着林氏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雪兰和南琴,其余人等,皆被扶冬叫出去了,就是怕走漏风声。 她二人见到林氏等出来,忙要行礼问安,却见林氏抬手阻止,又见扶冬朝她们做噤声的动作,便只福身下去,却并未出声。 她们自然也见到了,在安笙手臂上站着的逐月了,虽觉心惊,但是也都没有发出声音,并且都低下头去,并不乱看。 安笙见了,心道护国公府当真好家教,连下人们规矩都十分周全,且并不会大惊小怪,可见是有见识的。 再想想永宁侯府,安笙就知道,这就是真正的豪门,和装出来的豪门之间的区别。 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再能装,也有露怯的时候。 就好比这教养。 同为一府女主人,林氏跟方氏,不说容貌家世等外在因素,单从气度上比,就不是一个层面的。 而气度这种东西,可不是贵重的金银珠宝,就能堆砌出来的。 方氏这辈子,就算站到多高的位置上,怕是也比不上林氏的。 “去吧,去找你的主人,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安笙轻轻摸了摸逐月背上的羽毛,然后抬高了手臂,让它离开。 逐月似乎真的听懂了安笙的话,只见它低下头,亲昵的蹭了蹭安笙的手背,然后,双爪微微用力,如利箭离弦般,冲向了天空。 紧接着,只见它双翼平展,如一把大扇直直冲入了云霄,然后,在众人头顶正上方盘旋了片刻后,展翅飞向了远方。 第二百七十五章:许诺与底线 雄鹰展翅,无疑是激荡人心的。 那一刻,众人心中都莫名地被激起了几分豪情。 不过,随着逐月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众人也都渐渐恢复如常。 “希望逐月能尽快将消息给铮儿送过去。”林氏仰头望天,希冀道。 “会的,夫人放心,陆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安笙收回望天的目光,转而看向林氏,宽慰道。 她的口气十分笃定,既宽慰了林氏,也宽了自己的心。 她想,陆铮一定不会有事的,既然师傅曾在他临行前替他卜卦,说他上了战场才会有一劫难,那么,陆铮这次就一定不会有事。 况且,不光她们这边给陆铮送信儿了,太子殿下那头,一定也会安排下去的。 她们做不了什么,太子殿下,总能护陆铮周全吧? 再退一步说,陆铮也不像是需要别人护佑,才能保护自己的人,他也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定然对行军布阵之类的事情,非常熟悉,所以,即便不收到他们的消息,想来也会猜到夹子谷那里,可能有问题才对。 只不过,若是能事先接到消息,知道敌人是如何设伏的,陆铮他们的胜算自然更大一些,伤亡也会小一些。 幸运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没有将士折损呢! “我佛慈悲,借姑娘吉言,铮儿一定会没事的,”林氏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今日之事,多谢姑娘仗义相助,姑娘的恩情,我定会铭记于心的,我今日在此承诺,若他日姑娘有任何需要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定会全力以赴,帮姑娘达成所愿。” “夫人太客气了,您这样说,可叫我汗颜,我不过是替师傅来给夫人送个信,实在当不起夫人如此重诺。”安笙似有些拘谨,并不接受林氏的许诺。 林氏本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安笙面露拘谨,想了想,还是临时改了口。 “也好,这话先不说了,待姑娘有需要的时候,咱们再说就是。” 安笙忙颔首称是。 又说了两句话,安笙便委婉地提出告辞。 林氏虽有心留她说会儿话,但又念及她快马加鞭来给自己送信,怕是累得很了,便颔首应了。 “扶冬,你送姑娘出去。” “是,夫人。”扶冬福身应是。 “那小女便先告辞了,夫人请留步。” 安笙福身拜别林氏,然后带着青葙,跟随扶冬离开了留樨院,往护国公府正门方向去了。 林氏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她们的影子了,才转身回房。 司契知道林氏定然还有话要交代,因而便也跟着进去了。 林氏确实有话要交代司契。 “世子接到逐月送去的消息后,定会尽快叫它回来,说不定,还要带着追风,这几日,你小心一点,尽量别叫别人知道逐月不在府中,以免走漏了消息,白忙一场。” “是,夫人,奴才明白了。”司契闻言,忙垂首应是。 林氏这才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 扶冬将安笙主仆送出了门,亲眼看着她们的马车安全驶出去,才敢转身回府。 门房见扶冬这郑重的模样,不由更加好奇。 他趁着扶冬转身回府的工夫,大着胆子笑问:“扶冬姐姐,看来这顾二小姐,深得咱们国公夫人喜欢啊?” 扶冬听到门房的话,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才装作不经意地迈过门槛。 “这话怎么说的?”扶冬侧首笑问那小厮。 她人长得漂亮,性子又和气温柔,又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因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自是得脸,所以打扮得也比一般丫鬟更好,这般笑着侧头看人的时候,恁的是叫人忍不住受她吸引。 那小厮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怎能受得了美人这莞尔一笑? 因而也顾不上藏什么心思了,一股脑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若非是国公夫人在意,怎会叫姐姐亲自出来相迎相送?观姐姐态度,似乎格外恭敬,所以奴才才斗胆猜测,国公夫人是否特别喜欢这位顾二小姐。” 这话刚一说完,门房就惊觉不对。 “姐姐恕罪,奴才并非……” 门房脸色一变,正要解释,却听扶冬柔声道:“我知道你不过随口一说,不过这话只叫我听见也就罢了,可万不能再叫别人听去了,你说是吧?” “对对对,就是这样,姐姐所言甚有道理。”门房不住地点头应道。 扶冬这才含笑走了。 她转身走后,那门房小厮在后头,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小声嘟囔道:“得亏今日遇上的是扶冬,如若是大夫人身边的芳翠,还不扒了我的皮,这张嘴啊,真是的,怎么就这么欠呢!” 门房说着,又抽了自己嘴巴一下,转身关门去了。 他自以为碰上了温柔如水的扶冬就躲过了一劫,却不想,扶冬回了留樨院,就将他的事情说了。 扶冬跟林氏回话的时候,可没那么温柔和气。 “夫人,今日当值的门房小厮,怕是已经被大夫人的人收买了去了,方才奴婢送顾二小姐出门的时候,那奴才明里暗里向奴婢打听顾二小姐跟夫人的关系,想来,是受了大夫人的示意。” “她难道还想打安笙的主意不成?”林氏素手一拍桌面,冷声道,“有我在,绝对不会再让她打安笙的主意的,若是真有意求娶,自当拿出诚意才是,只会背地里搞那些阴私算计的手段,如何会真心待人!何况,如今安笙可是铮儿命定的有缘人,若她再敢背地里打安笙的主意,我必不会退让的!” 诚如陆铭是郑氏的命根子,而陆铮,自然也是林氏的底线。 郑氏争啊斗啊什么的,林氏都能忍,但若是危害到陆铮了,她可绝对不能忍! 扶冬听完林氏的话,不由一愣。 “夫人是说,顾二小姐乃咱们世子爷的命定有缘人?”扶冬讶然。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她就说呢,这逐月平日那般不好接触,怎么看见顾二小姐第一眼,就乖的像只豢养的金丝雀似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第二百七十六章:态度陡转 “普云大师亲自批的命格,如何有假。”说起这事,林氏终忍不住,又重现了笑颜。 “既是大师批命,那必定是真的了,奴婢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奴婢早就说过,咱们世子爷,那可是有大福气的人,如今可不就应验了奴婢的话了。”扶冬也十分高兴。 这些年来,要说林氏心心念念放不下的愁闷事,陆铮的婚事,绝对要占第一样。 而身为林氏身边的得力大丫鬟,她自是急林氏所急,忧林氏所忧的。 再说,她也是真心忧心陆铮的婚事,因而听到林氏说陆铮的有缘人终于找到了,自然也是高兴万分。 总算老天有眼,没有叫她们世子爷孤独终生啊! 扶冬默默想到。 “这件事暂且先不要说出去,大师说了,时机还未成熟,不可张扬。” “是,夫人,您放心吧,奴婢省得了,”扶冬颔首称是,然后想了想,又问林氏,“那老太君那里,也不说吗?” 林氏闻言,略作思索,道:“暂且先不说了,等铮儿打了胜仗,安全回来,我再亲自同老太君说吧。” “夫人思虑周全,合该这样。”扶冬明白林氏为何这般小心。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铮现在就要上战场了,若是此时传出他找到命定之人的消息,对他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就府里的形势来看,不光陆铮会有危险,说不定连安笙,都会受牵连。 也许正因如此,普云大师才会跟林氏说,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不宜宣扬。 “今日当值那个门房,你叫林妈妈寻个由头,将他打发了吧,这样的人留下,终究是个祸患。”说完了高兴事,自然也得安排不高兴的。 林氏本来极为厌烦这些内宅阴私,可是,自从知道儿子的“克妻”名声到底怎么来的后,她就不断地逼迫自己,去学习这些,掌握这些。 有时候,你不去害人,却无法让别人也不害你。 这高门大院里头,想要活得下去,心软天真是最要不得的。 林氏刚嫁进护国公府那几年,也曾天真烂漫过,一心只想过小夫妻的恩爱日子。 可是转眼间,陆家男人接连战死,国公头衔几番易主,一切就都变了。 林氏不愿回想曾经那些日子,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扶冬知道林氏一向不喜这些内宅手段,所以便道:“奴婢瞧夫人脸色不怎么好,想来定是方才忧思过重,累着了,要不奴婢扶您回房歇歇吧。” “也好。”林氏点点头,应了扶冬的话。 虽然她此时并无心休息,更想即刻动身去弘济寺,问问大师,太子殿下那里是如何安排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去。 若此时上山,被有心人知道,引起怀疑可就糟了。 她不能让安笙的努力白费,也不能拿儿子的性命,和数万将士们的性命做儿戏。 她得忍住才行。 她要相信安笙,相信儿子,相信逐月,相信大师,相信太子殿下,也相信她自己。 安笙也说了,儿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 永宁侯府,顾家。 安笙回府后,没有先回自己院子,而是去了徐氏的松鹤堂。 临近午时,松鹤堂已经在摆午膳了,徐氏听说安笙过来了,便叫盼夏带安笙先去膳厅。 这是要留饭? 安笙估摸着,徐氏今儿心情应该不错,否则怎么又要留饭了? 明明前几日看见自己,还满心不待见呢。 安笙跟着盼夏去了膳厅。 松鹤堂的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的,正在摆午膳。 林氏晚年为了养生,吃的颇清淡,不过倒是很精致。 大概是厨子怕日日清淡,徐氏会觉得寡淡无味,所以就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毕竟是小厨房里做出来的东西,又都是按照徐氏的口味做的,所以自然讨徐氏欢心。 安笙粗粗扫了一眼菜色,便知道,徐氏这一桌子清淡的午膳,可比外头大厨房做的那些大鱼大肉精贵多了。 不是说,徐氏秉承太后娘娘慈谕,克己奉俭么,这午膳吃的可够精细的啊。 看来有些话说说就是,旁人却不必当真。 菜刚摆好,徐氏便也过来了。 安笙见了她,忙福身行礼问安。 “孙女见过祖母。” 徐氏慈爱一笑,然后快走几步,亲手扶起了她。 “好孩子,别多礼了,祖母就猜着你这会儿要回来,所以特地叫她们将午膳做的精细些,怎么样,你就在祖母这里用午膳吧?” 这话够客气的。 留个饭竟然还跟自己商量。 这是又要让自己帮着做什么? “祖母爱惜赐饭,那孙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祖母。”安笙福身谢道。 “好孩子。”徐氏笑着又扶了安笙一把。 安笙顺势站起来,然后扶着徐氏落座。 本想意思一下,先伺候徐氏用膳,谁知才不过表现了那么点意思,徐氏就笑着否了。 “快别忙活了,你在山上待了一上午了,早该累了,这里只你我祖孙二人,又无旁人,你只管安心用膳就是,祖母这里,自有盼夏她们伺候呢。” 既然徐氏自己都这么说了,安笙自然也不坚持,便顺势应了,自用起了午膳。 “孙女其实并非在山上待到现在才回来,其实,孙女早就下山来了,乃是应师傅所托,到护国公府,给护国公夫人送福袋去了,不过连着坐了许久的马车,所以倒是真有些累,还是祖母心疼孙女,知孙女早就饿了,那孙女就不跟祖母客气了。”安笙说着,便冲徐氏笑了笑。 她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半大女孩子特有的天真,又因人有些瘦弱,所以看起来倒像是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瞧着,特别的,无害。 徐氏态度忽然转变,不得不防,她现在不知道徐氏到底要做什么,最好的应对之法,便是装糊涂了。 徐氏认定她无害,才会在她面前少做修饰,行事更加不做遮掩。 果然,听了她那番话之后,徐氏目光陡然变了变。 不过到底是老江湖了,所以很快,徐氏便又恢复了平常模样。 第二百七十七章:深意 不过,只那一点变化,也足够让安笙确定,徐氏打的什么主意了。 怕是要套话。 若只是为这个,她倒不怕。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观徐氏反应,明显是之前就知道,自己去过护国公府了。 可是,徐氏是何时知道的,又是通过何种途径,或是何人之口知道的呢? 她离开永宁侯府的时候,可以确定并无人跟踪。 同样的,上山去弘济寺的时候,也可以确定没有人跟踪。 难道,是有人跟踪了,但她却没察觉到? 可想想也不对啊,若是徐氏真派人跟踪她了,那她在半途救了胡大的事情,徐氏不可能不知道。 若是知道自己救了个陌生男子,徐氏会这般淡定如常吗? 可若不是跟踪,那么,就是她身边的人的问题了。 她出门的时候,身边只带了青葙一个。 青葙自然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那么,就是吕婆子了…… 安笙心定了定,若吕婆子是徐氏的人,她倒没那么担心。 因为毕竟,吕婆子什么都不知道。 可若是徐氏真派出“高手”跟踪她,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但想想也有些不至于。 徐氏再想掌握她的行踪,也不至于找个“武林高手”跟踪她吧? 不过,至不至于的,且得试徐氏一试。 思及此,安笙便道:“祖母您不知道,今日可真是好险,原来师傅给护国公夫人的福袋,是有特定时辰的,若耽搁了吉时,那福袋就没用了,所以孙女为了快些到达护国公府,特命吕妈妈将马车赶得快一些,要说这吕妈妈赶车还真是一把好手,当真是又快又好,最后孙女赶在吉时前将福袋送到了护国公夫人手中,吕妈妈可谓功不可没呢!” 安笙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留心观察徐氏的反应。 只见徐氏听了她的话,眼角微微眯了一下,嘴角也几不可见地向上挑了一下。 “依你所言,那吕妈妈可当真是功不可没,你这丫头,莫不是来替她讨赏的?”徐氏说话的时候,虽然面上带笑,但眼中却并无惊奇之色。 看来,徐氏的消息,确是从吕婆子口中得知无疑了。 到底是永宁侯府一手遮天的人。 安笙不禁感叹。 想她下了马车,一刻都没多耽搁,就来了这里,徐氏却还是在她“坦白”之前,就清楚地“掌握”了她的动向。 不得不说,真是好手段啊。 还有吕婆子,看来还是更忠于徐氏的。 “祖母怎么知道孙女要做什么?”安笙歪着头,难掩惊奇地看着徐氏。 她这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做派,倒是将徐氏逗开心了。 徐氏哈哈笑了两声,玩笑般道:“祖母猜的么。” “祖母真厉害,猜的都这般准?”安笙继续惊奇不已。 徐氏笑着端起羹碗,却不再说了。 安笙想了想,双手攀在桌边,希冀地问徐氏,“那祖母,您会赏赐吕妈妈吗?孙女,孙女方才都跟她夸了海口了……” 安笙越说越小声,神情里带着几分惊惶,几分小心,几分羞赧。 徐氏见她这样,定睛看了她几眼,才嗔道:“既然你都应了她,祖母怎能不帮你全了这个面子。” 说着,便对盼夏吩咐道:“我记得今儿炖了上品的燕窝,去给吕妈妈端一碗吧,就说我赏她办事得力。” “是,老夫人。”盼夏福身应是,然后转身出了膳厅,似乎是照徐氏吩咐行事去了。 “祖母这样做,你可满意?”盼夏走后,徐氏笑眯眯地问安笙。 安笙闻言,忙连连点头,“祖母的安排孙女自然满意,还是祖母处事周全得当。” 安笙放松一般地偷偷吁了口气。 她这个“小动作”,自是没逃过徐氏的法眼。 徐氏见状,暗暗点了点头。 待用罢午膳,安笙亲手伺候着徐氏盥手漱口,期间徐氏仿若闲谈一般,三言两语便将安笙在护国公府的一言一行,套了个清楚明白。 都问清楚了,才放安笙走了。 安笙走后不久,徐氏才问盼夏:“东西送去了?” 盼夏垂首道:“送去了,送了一碗甜汤,吕妈妈让奴婢代她谢过老夫人赏赐。” “嗯,做得好。”徐氏闻言,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赞了盼夏一句。 盼夏并不居功,只道:“都是老夫人教的好。” 徐氏闻言,不由更加满意盼夏的知进退,懂她心意。 “是你自己机灵,你若是个愚的,我纵费再多心思,也教不会你伶俐。” 盼夏柔声应是,“奴婢伺候老夫人回去小憩一会儿吧,您身子尚未好利索,不可太过操劳的。” 徐氏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由着盼夏扶自己回去了。 盼夏扶着徐氏,微微垂下的白玉芙蓉面上,是淡淡的得意。 她就知道,老夫人还是看重她的。 而她,也确实是最懂老夫人心意的。 今儿松鹤堂小厨房是做了血燕窝不假,可是只有那么一点儿,老夫人自己用,也只是勉强够用,如何会真赏给个奴才? 而且这奴才还不足为重。 所以,她在听到老夫人那个吩咐时,就明白,老夫人不过是在哄二小姐呢,否则的话,老夫人也不会特意指派她去送赏了。 这赏东西给底下人,那可是大有讲究的。 就好比今日这个吕婆子吧,按说,老夫人是不会叫她去给吕婆子送赏的,因为吕婆子的身份不配。 可是,若叫别人去,那些丫头拙笨,必不能领会老夫人深意,故而,老夫人才叫她去的。 而果然,她将老夫人的心思猜对了。 所以说,她才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最信任的人,至于二小姐,不过是看她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老夫人才哄着她而已。 不过这二小姐也真是走运,出门上个香,都能代替普云大师给护国公夫人送福袋。 这样的善事,护国公夫人必然记二小姐的好了吧? 那可是护国公府,多少人一辈子也不见得有几乎走进去,二小姐就这么被护国公夫人请进去了,听说,还受到了不小的礼遇。 这二小姐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这么多好事,都叫她摊上了,真是气死人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贪睡 安笙带着青葙回了玉笙居。 因先前徐氏派人传话过来,告诉郑妈妈,安笙留在松鹤堂用午膳了,因而郑妈妈并未叫人准备安笙的午膳。 不过,安笙在松鹤堂吃了饭,青葙却没吃,因而安笙便问郑妈妈,厨房里可还留着吃的。 因此时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所以小厨房里也没什么正经的,现成吃食了。 不过,叫青葙饿着肚子,显然不是安笙等人能允许的。 好在现成的吃食虽没有,各种食材却是不缺的。 因而郑妈妈便道:“奴婢叫她们煮碗面吧,这个最快,食材都是现成的,过不多会儿就能好。” “要不别麻烦了吧,奴婢吃点儿点心垫一下,很快就晚上了,晚膳再吃,也一样的。”青葙怕这时候动火,别人说安笙闲话,因而就不想让郑妈妈叫人下面。 安笙哪能不了解她的心思,因而便道:“就算你不吃,我也是要吃的,我刚才光顾着防备老夫人了,根本就没吃饱,你若不吃,我倒没借口叫她们做了,你就当为了我,吃一点儿吧。” 说罢,便吩咐郑妈妈去叫人煮面。 郑妈妈明白安笙这话半真半假,于是福身应了一声,便去小厨房了。 青葙也知道安笙之所以那样说,多是心疼她的缘故,心内自是感动。 不过,她也明白,安笙说没吃饱,也不全是哄她的。 想到方才松鹤堂的情形,青葙小声问安笙:“小姐,这吕婆子,是老夫人的人吧?” 观老夫人方才的模样,分明是在小姐“坦白”之前,就已经知道小姐去过护国公府了,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引着小姐,将在护国公府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 她们出门的时候,再三确认过,并无人跟踪。 既如此,老夫人还是提前一步知道了小姐的行踪,这消息是谁透露给老夫人的,不言而喻。 枉费小姐每次上山的时候,都顾念吕婆子在山下等的辛苦,叫她去小儿子家歇脚,可吕婆子就是这么回报小姐的! 转头就将她们卖了个干净! “其实,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安笙见青葙面露愤慨,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你想想,没了吕婆子,还可能有王婆子,李婆子,总归,她们是不可能放心叫我独自出门的,至少现在不行,而这吕婆子虽将我们的行踪报告给了老夫人,却也说的不多,你也听到老夫人的话了,吕婆子并没有事无巨细的,什么都说出来,她这样做,要么是做事不够谨慎,要么,就是还算记着我的情,不管哪一样,与我们来说,都还算有好处,你气吕婆子出卖我,可同样的,我也并没有拿出真心待她啊,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青葙听了安笙一番话,歪头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应道:“小姐言之有理,奴婢明白了。” 正说着呢,郑妈妈亲自端着一大海碗面过来了。 因说是做给青葙吃的,所以并没有太费心,但是厨娘手艺到底不错,简单的打卤面,也做的有滋有味。 安笙方才确实只吃了半饱,所以便跟青葙一起,又用了一小碗面。 待吃完了面,青葙将碗筷送回厨房去,郑妈妈则叫紫竹她们打水端茶,伺候安笙盥手漱口。 待一切收拾完毕,郑妈妈跟青葙随着安笙进了内室,伺候安笙午睡。 “时辰有些晚了,小姐还是稍稍睡会儿吧,奴婢瞧着,您眼下都有乌青了。”郑妈妈看着安笙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疼道。 虽然她很想问问安笙此行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去了护国公府,但见安笙明显精神不佳,便想让她先好好歇歇。 应大师之托,帮忙送福袋这种借口,骗的了老夫人她们,却骗不过她。 若没有其他原因,大师怎会突然让小姐去护国公府,帮忙送什么福袋? 若是不了解大师为人的人,倒也不会怀疑什么,只是郑妈妈因是安笙心腹的原因,常有机会见到普云大师不同于在世人面前的模样,所以,才不相信这话。 安笙其实睡不着,但又确实觉得有些精神不济,因而,便应了郑妈妈的话,回床上歇着去了。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现在,就只能等消息了。 她想,若是陆铮接到护国公夫人手信,为怕家中母亲担忧他的安危,定然会即刻安排人,或是追风和逐月传信回来的。 而她估摸着,陆铮多半应该会让追风和逐月一起回来送信。 因为他肯定明白京中形势不明,所以,不会让追风和逐月的真正作用,暴露出来。 而这就需要,让追风带着逐月尽快返回邺京才行。 相信有追风带路,逐月应该会很快回来的。 它头回出门送信,也不知会不会有危险,但愿,它此行一切顺利。 若逐月出了什么事,她想,不必别人埋怨,她自己首先就没法原谅自己…… 安笙侧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情,本以为会睡不着的,谁知最后,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快到申时了。 这么晚了,安笙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暗恼自己贪睡。 许是起来的时候,动作有些猛了,她顿觉眼前一黑,脑子晕了一下。 她忙扶住头。 可是已经晚了,头部两侧太阳穴上,顿时传来钝痛感。 她用手压了两下,觉得指下跳动的幅度有些大,知道是没睡好,方才又起猛了的缘故,因而便静静坐在床上,不再动作。 这时候,青葙撩开帘子进来了。 见安笙捂着头坐在床上,骇了一跳,忙快步走了过去。 “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头疼了?”青葙忧心忡忡地弯下腰去,看着安笙。 安笙听到青葙的声音,放下手来,对她道:“无妨,许是没睡好,方才起身的时候又有些猛了,没什么大事,应该缓一缓就好了。” “这头疼可大可小,小姐别轻忽啊,要不奴婢叫大夫来给您看看吧?” “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安笙听了青葙的话,失笑摇了摇头。 第二百七十九章:夜风 青葙听完安笙的话,顿时一愣。 对呀,她怎么忘了,小姐自己就是大夫,自然能替自己瞧病了。 从前在庄子上,小姐也是自己给自己开药,调养身子的。 结果调养了三年,果真大好。 这都是小姐医术精湛高明,用药精准的缘故。 “那小姐,您真没事吗?” “不妨,就是有些没睡好,你替我将清心丸拿来,我吃一颗,就没事了。” 青葙闻言,便点点头,应安笙的吩咐,拿清心丸去了。 片刻后,青葙去而复返,服侍安笙用了清心丸。 吃下丸药后,安笙觉得自己头部胀痛的感觉好了不少,便要下床。 青葙见她起气色好转,也就没有劝说。 快要传晚膳了,小姐起身也好,省得待会儿晚膳吃不下了。 ...... 是夜,喧闹了一日的邺京城渐渐归于沉寂。 多数街道上的商铺,都关了店门,灭了烛火。 北华街亦然。 北华街不兴夜市,因而到了晚间,便很是幽静。 长街的尽头,便是北城门,当日,陆铮的大军,便是从此地出征离开邺京城的。 南诏虽一月中有数日不行宵禁,但是,到了晚上,各大城门,还是都要封上的。 任你是要进还是要出,今儿没赶上,那对不起了,明儿您赶早。 若夜闯城门,没有绝对拿得出手的理由者,可是要被守城士兵当成贼人看待的。 到时候,或死或伤,可就一概不论了。 是以,每逢到了城门封禁的时辰,南诏的百姓,都没有人会胡乱靠近城门口的。 今夜,亦然...... 四月底的天,夜里的风,似乎还是有些寒气的,而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的凉。 两名守城的士兵站在城门口,不时地小声交谈着。 “哎,你觉不觉得,今儿这天儿,好像比昨日冷了些?”一名卫兵小声对身旁的同伴道。 那同伴闻言,亦低声回他,“可说呢,要说咱俩也倒霉,怎么一赶上咱俩执勤,天儿就好像变了呢?这都四月底了,还刮这小阴风,吹死老子了!” “嗨,”另一名卫兵听了这话,不由暗啐了一声,“这天儿,要是能窝在家里喝口热酒,那才叫爽呢,可现在别说酒了,只有寒风,你说,这不会是要下雨吧?” “你个乌鸦嘴,快别说话了,老子可不想在这里吹着冷风淋雨!” “你以为我想啊,我就那么一说么!” “说也不行!” “哎,你......” 两名卫兵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地斗嘴,忽觉一阵疾风扫过,不觉齐齐打了个寒噤。 然后,都住了口。 ...... 良久后,站在城门左侧的那个卫兵,才问站在右侧的卫兵。 “方才...是刮风吧?” 右侧的卫兵本来也觉得有点儿奇怪,但是一见同伴那畏缩样子,就不由地充起了胆大。 “我说你这胆子也忒小了,这深更半夜的,不是刮风,难不成还见鬼啊!” “你放屁!”左侧站着的卫兵素来胆小,最忌鬼神之说,因而立即呵斥,“看你的门吧,少胡说八道!” “你......” 右侧那卫兵被骂,刚要回嘴,忽闻头上传来长官的呵斥声:“好好看着城门,不许交头接耳。” 二人闻言,立即站直了身子,目视前方,做出一副精神样子。 而此时,北城门外,正有几名蒙面黑衣人,快速疾行着。 这些人个个身手了得,身轻如燕,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似乎就已经离城门口很远了。 ...... 太子寝宫。 太子的贴身护卫蒋琰快步进了太子寝宫,行至太子面前,单膝跪下,道:“太子,他们已经出发了。” “嗯,很好,”太子萧景熠满意地点点头,“汪家那边,什么动静。” “回禀太子殿下,汪德蒲他们很是小心,他们的人,只比我们早出发一刻,这一路,我已经叫暗一留一部分人跟着他们,另外一部分人,快马加鞭去找陆将军了。” “你做的很好,那个胡大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都在这上面。”说罢,蒋琰便起身,将手中的小册子呈给萧景熠。 萧景熠接过看了一遍,面露微惊,“他是军人。” “不错,”蒋琰颔首道,“他以前曾在军中效力,但因上司不喜他太过能干,锋芒太盛,于是,便勾结朝中重臣,设计陷害了他,他自觉对朝廷失望,便离开军营,隐姓埋名的生活了,属下去看过了,他如今在西市开了一家胡饼店,妻儿双全,倒也不错,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直说。” “是,太子殿下,不过,属下打听出来的消息说,他的女儿,据说久病缠身,那胡大为了他女儿,这些年没少遍寻名医,可属下去他们家里看过了,他女儿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瞧着身子是比一般小姑娘弱些,但也不像重病的样子,还有胡大的那个外族妻子,属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瞧着倒有些面善。” 萧景熠听了蒋琰的话,忽然笑了一声,语带调侃道:“本宫叫你去查人家老底,你倒好,看起人家妻子来了,怎么着,是不是见到人家异族女子,觉得漂亮,便动了杂念了,你若有这想法,只管跟本宫说,本宫别的不敢应承你,替你寻个异族的漂亮媳妇,还是能做到的。” 蒋琰无奈地看着萧景熠。 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殿下还有心情开玩笑。 “殿下,汪德蒲这次派出他的得意长孙汪文正,可见对这件事的重视,您难道就不担心陆将军那里吗?” “担心,本宫怎么不担心,不过,不是早有顾家那个丫头,将消息送去国公府了么,你当陆铮养的那只苍鹰,真是用来玩的啊!有它出马,最迟两日,陆铮必然接到消息,再说了,暗一他们是吃干饭的?要是这点儿事都办不好,本宫养着他们做什么,你就别瞎操心了,有这功夫,不如再去打听打听,胡大那名异族妻子的事情。”萧景熠理神态自若,口气理所当然地笃定。 “是,太子殿下。”蒋琰闻言,立即颔首应是。 第二百八十章:暗查 萧景熠当然不会真的以为,蒋琰是看上了娜宁的美貌。 其实蒋琰不说这件事,他心里也有些怀疑。 普云大师请他上山的时候,并未隐瞒事情的真相,而是直接告诉他,这个消息是胡大听来的,至于要不要相信胡大,决定权在他。 大师是什么样的为人,他自是清楚的。 所以,他选择了相信胡大。 而且,这胡大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奸邪小人,反倒有一种正气凛然之感。 萧景熠长这么大,阿谀奉承的人,见得多了,处在他这个位置上,想要找阿谀奉承的人,不难,但是不卑不亢,不惧于他身份,但又不过分自傲的人,可不多。 可以说,胡大给他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直觉告诉他,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所以,一离开弘济寺,他便让蒋琰派人去查胡大。 这一查,倒是真查出点儿有用的来。 不过,还不够。 萧景熠知道,这并非是胡大全部的故事。 其他的,他并不在意,但是,胡大跟汪家的关系,却让他不得不在意。 汪家跟他是死对头,这在朝中,是不必公开的秘密,举凡在朝为官,能接近政治权利中心的,都知道。 虽说胡大不是朝廷中人,但是,观他通身气度,也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平头百姓。 所以,他必须得将胡大跟汪家的关系,弄明白了。 更何况,事情还涉及了陆铮,他心里,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陆铮此行前,普云大师曾替他卜卦,说他此行有劫。 陆铮是他推举出征的,若真出了事,他可如何能安心,他又拿何颜面去面对护国公夫人,面对几位好兄弟呢! 汪德蒲,汪文正,既然你们不仁,便也别怪他心狠了。 这一次,别叫他抓住什么要紧的把柄还好,可若是叫他抓住了,必要他们好看! 最恨这些背后算计战场上将士的人了。 国朝将士,哪怕是死,也该背朝国门,因护国护民,死在疆场之上,焉能丧于这些卑鄙小人的阴私算计当中! ...... 次日早,晨光微露,安笙自睡梦中醒来。 梳洗过罢,便带着青葙去松鹤堂给徐氏请安。 一早上的松鹤堂,总是最热闹的。 各房各院的都赶过来给老夫人请安,难得全都凑在一起,能不热闹么? 不过,让安笙意外的是,永宁侯顾麟,还有世子顾琮,竟然也在松鹤堂。 难得见到老爹跟哥哥,安笙赶紧福身见礼问安。 顾琮还是老样子,人闷闷的,见了诸位姐妹,也是一样的客气,并没有因为谁的身份不为自己母亲所喜,便刻意针对。 但是,也不会多亲近就是了。 说白了,更像是漠不关心。 倒是永宁侯顾麟,今日难得跟安笙多说了一句话。 “听说你昨日去了护国公府?”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大家都暗暗看着安笙,听她怎么回答。 安笙昨日回来以后,就直接来了松鹤堂,回去之后,就闭门不出,说是累的睡着了,直睡到晚膳时分,才醒过来。 都那把时辰了,就算谁好奇想要找她问话,也不好叫人,所以,就都没问。 不过,自然都是好奇的。 当然也有生气的,好比方氏。 安笙得脸了,她心里总归是不痛快的。 安笙想到众人对她昨日的行程都会好奇,但是,也只以为是内宅里这些女人们会好奇想打听这个,倒是没想到,永宁侯会问。 因而便愣了一下。 “你父亲问话,你不好生回答,发生么愣,还有没有规矩!”方氏冷声斥责道。 安笙听到方氏的声音,立即回过神来。 她抬眼扫了方氏一眼,福身柔声道:“母亲教训的极是,是我短规矩了。” 她这般恭敬守礼,倒叫方氏不好在说什么了,因而冷哼了一声,转头不再理会安笙了。 安笙这才面向永宁侯顾麟,又福身行礼,道:“回父亲的话,女儿昨日是去了护国公府。” “你......” 顾麟刚要再说什么,便听徐氏笑呵呵地插了话:“是有这么回事,这丫头昨儿一回来,就跟我说了,这陆家世子不是带兵出征了么,护国公夫人托普云大师给做了福袋,正巧安笙昨日上山,大师就将叫她帮着,将那福袋给护国公夫人带下去了,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没跟你们说,这按说啊,咱们安笙,对他们护国公府,那还是有些恩情的,这些年,咱们跟护国公府走动得也不大多了,但是到底旧日里还有些情分在的,安笙跟护国公夫人有了走动,也没什么不好。” “母亲说的极是。”徐氏都这样说了,顾麟自然不会再问什么。 况且他也不是真要问出个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今日正好来了这里,见到安笙,所以才随口一问罢了。 他今日来,也不是为了安笙来的。 虽说今日不是大朝会,他不必上早朝去,但是,一般也不会挑在这时候,跟一群女人孩子挤过来给徐氏请安的。 他来,自有他来的道理。 顾凝薇已经被徐氏关在祠堂有些日子了,想来,徐氏的气,也该消了。 顾琮大婚的日子眼见近了,嫡亲的妹妹却被关在祠堂里,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方氏昨儿哭了一晚上,求他跟老太太开个口,将顾凝薇放出来。 他实在耐不住方氏的眼泪攻势,只得应了。 他知道老太太爱面子,当着大家伙的面提起这事,老太太必然不好拒绝。 思及此,顾麟也不再搭理安笙,转而对徐氏笑道:“母亲所言极是,孩儿今日来,除了跟母亲请早安,其实还有件事,想要跟母亲商量。” 难得今天人全和,徐氏心里高兴,听了儿子的话,便说:“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咱们母子之间,哪需客气。” “母亲所言甚是,”顾麟也笑,“按说这件事呢,儿子不该操心,但是,为了不影响顾家的家声,儿子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得来请示母亲一下,母亲您看,琮儿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这薇儿作为他的嫡亲妹妹,是不是,也该出来帮着忙上一忙?” 第二百八十一章:疑惑 这话说的讨巧。 倒像是,放顾凝薇出来,不是为了他顾麟的面子,是为了整个家族的面子,徐氏这人最看重这些,哪能不答应。 不过,答应归答应,徐氏心里却有些不大舒服。 废话,她儿子都跑到她跟前儿来“算计”她了,她能舒服么! 徐氏轻轻笑了一声,视线却转向了方氏。 方氏察觉到徐氏的目光,暗暗将头又垂下去一些。 她这个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徐氏的法眼。 徐氏暗哼一声。 她就知道,她儿子不会无故跑来“算计”她,想来都是受了方氏的挑唆。 这女人,好大的胆子,算计人,都算计到她头上来了! 顾琮大婚,那还有三个月呢,哪里是明日就急着成婚,急的不行了,府里缺人手,非得顾凝薇回来帮忙。 再说顾凝薇一个千金小姐,能帮什么大忙? 她不添乱就不错了!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徐氏现在算是将顾凝薇看透了,那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外面瞧着精明光鲜,腹内其实全是草莽! 不过,到底是顾麟亲自开口了,徐氏自然不能不卖儿子这个面子。 即便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给儿子难堪。 因而,徐氏便笑了笑,顺着顾麟的话,应了。 “多谢母亲。”顾麟见徐氏应了,赶紧行礼谢道。 徐氏勾唇笑了一声,让顾麟不必多礼。 母子之间,一派祥和。 又闲言了几句,徐氏似乎乏了,冲大家摆摆手,道:“行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回去吧,芳兰,你待会儿亲自走一趟,跟家祠里的长辈们说一声,将薇儿接回来吧。” 众人齐声应是,然后一一离开了松鹤堂。 因今日有顾麟和顾琮在,方氏和宋氏倒是难得的没斗嘴,相安无事地各自回了各自院子。 顾麟和顾琮自不能跟这些女人在一起,招呼一声之后,便回前院去了。 方氏急着准备去接女儿,所以也没空管别人,头回连声冷嘲热讽都没留下,就带着人呼呼啦啦地走了。 安笙缀在后头,一直都是那么不起眼的样子。 直到人都走了,才带着青葙,慢慢地回了自己的玉笙居。 回去以后,安笙也没待着,略收拾一下,便带着青葙出门了。 仍旧是叫吕婆子赶车。 吕婆子因昨日向徐氏“告密”,所以今日见了安笙,还略略有些不自在。 不过,安笙倒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仍旧那样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 吕婆子见安笙这样,心里倒是生出了几分羞愧来。 不过,这羞愧之意,也不过转瞬即逝罢了。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既收了老夫人的好处,自是要听命老夫人的。 不过,二小姐待她倒也真是不错。 这自古情理难两全,她也只能以后在报告二小姐行踪的时候,偶尔在不甚重要的事情上,稍稍替二小姐遮掩一下,也算是还二小姐,许她职中回家看望儿子的情了。 安笙跟青葙上了马车,吕婆子将车驾了出去。 到了弘济寺山脚下,安笙照旧让吕婆子先去小儿子家里歇歇脚。 吕婆子开始还客气推拒了一番。 但是听到安笙说要上山给徐氏求福袋,需要的时间可能比较长,因而便应了。 吕婆子赶车走了,安笙和青葙上了山。 今日倒是没碰见什么事,一路顺利得很。 见到大师以后,安笙也不客气,直接就问大师,昨日的事情,太子殿下可有安排。 她这样,倒也不是有意打探,只因这件事牵扯了许多人之故。 普云大师自然明白徒弟心事,也没瞒她,将太子殿下如何安排的,皆同她说了。 安笙听完师傅的话,总算放心不少。 “太子殿下虑事周全,想来,陆将军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普云大师缓缓点头,尔后又道:“你那位朋友,应是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怀疑,太子殿下派人查他的身份呢。” 安笙闻言,看了师傅一眼,倒是并不惊奇。 这一点,她昨日已经猜到了。 太子身为储君,对这些谋策之事,最是擅长,为人又谨慎,见了胡大,不可能不怀疑,只是...... “你不必太过担心,太子不是暴戾小气之人,不会随便为难别人的。” “是,师傅,徒儿知道了。” 安笙话音刚落,便听慧通道:“师傅,护国公夫人求见。” 普云大师闻言,略一思索,然后对慧通道:“请夫人进来。” “是,师傅。”慧通转身请人去了。 普云大师看了看安笙,道:“为师准备配制一种药,但还差些东西没准备好,你去药房,帮为师将东西先准备准备吧,如何做,方法就在药柜旁边,你自行去看便知。” 安笙愣了一下,随即颔首答说:“是,师傅。” “去吧。”普云大师挥挥手,安笙便带着青葙去了药房。 主仆俩到了大师禅院中的小药房里,果然见药柜旁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普云大师要配制的药的做法,和所需药材。 安笙看了看,见只剩下几味药材没有处理好了,便不多说,兀自动起手来。 不过,她心里倒是别有一番计较。 她总觉得,师傅好像故意将她支开似的? 可是为什么呢? 护国公夫人来了,她又有什么不能相见的,难道,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至于吧。 又或者,师傅其实并不想让她跟护国公夫人有太多的接触,昨日只是事出无奈,才会叫她去给国公夫人送信儿? 这个说法倒是靠谱一些。 “小姐,这个应该怎么弄啊?”青葙却不知道安笙心里想的这些,正拿着一味药材,问安笙该如何处理呢。 她毕竟不是专门学这些的,虽跟着安笙,见识过不少药材和诊病手法,但毕竟少有实践机会,多数并不会用。 而安笙被青葙这么一打岔,也就将心里的那点儿疑惑,抛之脑后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不必多费脑筋,反正师傅又不会害她。 将青葙手中的药材处理方法教给她之后,安笙便专心收拾自己手中的药材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懂心意 再说这边厢,护国公夫人由慧通引着,到了普云大师的禅房。 一进门,便先对大师行了个大大的佛礼。 “请大师受我一拜。” “阿弥陀佛,”普云大师还了个佛礼,“夫人何必如此客气,贫僧实在愧不敢当,慧通,快将夫人扶起来。” 慧通闻言,忙走上前去,跟扶冬一起,将林氏扶了起来。 “夫人请这边坐。”普云大师将林氏让到了地炕上去。 二人分坐在方几两头,慧通下去沏茶。 “大师,”林氏满脸都是止不住的感激,“昨日若非大师请安笙小姐来帮忙送信,我还不知道,有人要害铮儿,大师是铮儿的大恩人,我们实在无以为报啊。” “夫人太客气了,先喝杯茶吧。”普云大师让道。 慧通将沏好的茶水放到方几上,然后拿着托盘站到一旁,也不说话。 林氏喝了口茶,激动的情绪稍有缓解。 普云大师这才道:“夫人其实不必这样挂心此事,陆将军吉人天相,这都是他自己命里的造化,非是贫僧之故。” “承大师吉言,铮儿能有今日,多亏了大师诸多照拂,我们心里都明白,大师您是方外之人,我们也不敢用些世俗之物来玷污大师之德行,但是,心里到底是承大师的情的。” 普云大师知道,这是林氏心里最后的坚持,再说下去,也辩不明白什么,所幸就不劝了。 林氏今日来,除了感谢普云大师之外,自然还想问问,太子殿下那里的安排,也好安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普云大师受太子之托,自然不会隐瞒,遂就将太子的安排,一一同林氏说了。 林氏听罢,同安笙一样,总算是放了心。 有逐月先去送消息,又有太子殿下殿后护航,陆铮那里,确实不必担心了。 这件事既说完了,那么,就该说说林氏同样关心的,另一件“大事”了。 “大师,您说安笙小姐乃是铮儿命里注定的有缘人,这事,可是真的吗?” 不是林氏怀疑普云大师的话,实在是,这些年,被陆铮的亲事折腾的够呛,才不敢轻易相信。 原以为,陆铮这辈子,都要跟着个“克妻”的恶名,娶不到好媳妇了,哪成想,如今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就到了眼前,林氏如何能不激动? 这一激动,就更加害怕,到了最后,一切又是空欢喜一场。 “出家人不打诳语,夫人放心就是,缘分到了,便是想挡,也挡不住。”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老天有眼,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林氏闻言,喜得当场对着老天拜了几拜。 然后,又对普云大师拜了拜,“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普云大师这次没有劝说林氏,默默受了这礼。 林氏这些年,为了陆铮的婚事,可谓是操碎了心。 如今得知陆铮的亲事终于有望,自是心内诸多感慨。 没有因为狂喜失了分寸,已是不易了。 佛家虽讲究七情六欲断绝,但普云大师明白,生而为人,哪有什么真正的灭欲,不过都是看自己的心罢了。 爱恨贪嗔痴,往往不过一念间,管得住自己的心,又何必非得绝情灭欲? 同样的,满口仁义道德,佛法高深,可心若蛇蝎,佛口蛇心,纵使再做出绝情灭欲,与世无争的样子来,终归不过骗自己罢了。 一切的一切,唯心而已...... 林氏没有在普云大师这里留太久,怕在这个关键时刻,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坏了大事,因而略坐了坐,问清楚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便去前殿上香去了。 林氏走后不久,普云大师去了药房。 安笙和青葙已经将药材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见普云大师来了,二人皆停手与大师打招呼。 普云大师摆摆手,走过去,跟她们一起处理药材。 等将药材都处理好了,安笙帮着大师一起配药,青葙跟慧通在一旁帮着递递东西,倒也有条理。 等帮着大师配完了药,安笙便辞别大师,带着青葙下山去了。 吕婆子等在山下的茶棚旁边,见安笙和青葙下来了,赶紧笑着行礼。 安笙在青葙的搀扶下,先上了马车。 青葙却对吕婆子道:“劳烦吕妈妈,咱们回去换一条路走吧,小姐想吃西市的胡饼了。” “是是是,姑娘放心就是。”吕婆子忙笑着应下,然后将青葙也搀上了马车,收起脚凳,将马车赶走了。 既然安笙想吃西市里卖的胡饼,那回去确实得换一条路走。 不过也不当什么事。 吕婆子明白,她出来,怎么说,也是给安笙赶车的,安笙若有想去的地方,只要不太违规的,她自然得送着去。 何况,去西市买些胡饼而已,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徐氏又没交代,叫她们必须得什么时辰回去,吕婆子自然不好忤逆安笙的意思。 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停下来。 只听吕婆子在外头道:“二小姐,胡家饼店到了。” 这胡家饼店,在西市还算小有名气,不少人都知道,若要来西市吃胡饼,那定然是胡家饼店最为正宗。 所以,虽说青葙并未刻意提说要去哪家买胡饼,但吕婆子还是乖觉地将车停到了胡家饼店门前。 她的话音刚落不久,车帘便被挑开了。 吕婆子见青葙探出头来,立即将脚凳放了下来。 青葙就着吕婆子的搀扶,踩着脚凳下了马车,笑说:“还是吕妈妈有心,才刚我自己都忘了跟您老说,小姐要吃哪一家的胡饼,没想到吕妈妈这般明白小姐心意,车停得竟刚刚好。” “哎呦,姑娘谬赞,”吕婆子被青葙夸奖,明明高兴,嘴里却客气道,“老奴不过瞎猜的,赶巧就碰上了,不过啊,这胡家饼店老奴可是也知道的,那胡饼做的最为地道,老奴想着,二小姐既然想吃,那必得吃最正宗的才是,所以才自作主张,将车停了过来,二小姐不怪奴婢多事就好。” “自然是不怪的,妈妈这般明白小姐心意,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呢。”青葙又笑了笑,“妈妈且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吧,青葙便转身进了胡家饼店。 第二百八十三章:定亲 此时已近巳时,所以胡家饼店里头,已经没多少客人了。 青葙进去的时候,只有一桌客人还未吃完。 娜宁在一旁收拾桌椅等物,胡大却不见踪影。 青葙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娜宁注意。 娜宁听到咳嗽声,抬起头来,见是青葙,眼中微微一闪,赶紧放下手中的活,笑着迎了过来。 娜宁仍是操着一口异域风情的南诏官话,不过她人长得漂亮,面上又带着笑,因而十分可亲。 “姑娘,请问您要些什么?不过,现在只有胡饼还有剩了,您要是想吃别的,怕是得明天赶早了。” 青葙闻言,立即便道:“有胡饼就好,我家主子就想要吃胡饼,才打发我来的。” “这样,那姑娘稍后片刻,我去后头催一下我们当家的,这是最后一炉胡饼了,应该马上要出炉了,”说罢,娜宁便转身去了后头。 青葙找了一处空桌,自己坐了,看似在等娜宁替她装胡饼。 旁边桌的客人一面吃饼一面闲聊,说的都是些市井小事,不过一个热闹,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青葙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不过在听到那句,“文国公府二少爷,就要定亲了”的时候,整个人却愣住了。 要说从前,她自是不知,这文国公府二少爷乃何许人也,不过如今,她却知道,这位文二少爷,正是她认识的那位云公子。 云公子要定亲了? 青葙愣了。 那小姐怎么办? 她一直以为,云公子对小姐有意,将来会托人,去侯府求娶小姐的? 正发着愣呢,娜宁出来了。 “姑娘,这是你要的胡饼。”娜宁说着,将包好的胡饼递给青葙。 青葙却犹自愣着,似乎根本没听见娜宁说话一样,也不知道去接。 娜宁见青葙这样,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由忧心,又提高些声调,唤道:“姑娘……” 青葙这才回过神来。 见到娜宁眼中暗含担忧,青葙忙站起身,将胡饼接过来,道:“多谢老板娘,这是胡饼钱,您收好,我家主子还在等着我呢,我就先走了。” 说罢,青葙便转身匆匆出了店门。 娜宁虽然担心,但也没敢追着出去,且又怕别人看出她情绪不对,只得赶紧又去了后面。 胡大见娜宁这么快又回来了,不由奇怪,遂问她:“怎么了吗?” “当家的……”娜宁赶紧走到胡大身边,将自己的忧虑,跟胡大说了。 胡大听罢,沉吟了片刻,安抚道:“你先别急,晚间安笙姑娘要过来,到时候,咱们再好好问问她就是。” 娜宁听了胡大的话,也道只能如此了。 ...... 青葙拿着胡饼,出了胡大家的饼店,少不得面色有变。 不过,在看到站在马车边上的吕婆子后,青葙立即收敛了神色,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 “姑娘回来啦,胡饼买着了?”吕婆子说着,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青葙手中的油纸包上。 “买着了,”青葙勾唇笑了一声,“得亏咱们来的及时,若再晚一会儿,怕就买不上了呢,老板娘说,这是今日最后一炉胡饼了,说来,还是亏得妈妈车赶得好,咱们才正好赶过来了。” “姑娘客气了,呵呵,买着了就好,也算没白来一趟呢。”吕婆子叫青葙夸了,心中自是得意,嘿嘿笑了一声,神情愈发自得。 “谁说不是呢,那妈妈,咱们这就回去吧,倘或出来太久,老夫人和夫人也要惦记的。” “姑娘说得是,那姑娘快些上车吧。”说着,吕婆子便拿下脚凳,请青葙上去。 青葙道了声谢,便上了马车,吕婆子这才又将马车架走了。 马车辘辘而去,青葙坐在车中,几番欲言又止,安笙看在眼中,也没多问,只示意她稍安勿躁,有什么事,待回府再说。 青葙当然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否则方才一上车,她就将什么都跟安笙说了。 安笙此时倒是真不知道,青葙要跟她说的,是什么事,她还只当,是胡大那里有什么事,想让青葙转达给她呢。 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对。 她之所以绕路来买胡饼,不就是想让青葙告诉胡大,她晚间会来么,胡大应该不至于不明白青葙的暗示啊,既明白,那怎会急于这一时,跟她说什么呢? 莫不是,这事急得很? 思及此,安笙眉心微微蹙起。 可再着急,该办的事,却不得不办利索了。 回了永宁侯府,安笙照旧先去了徐氏的松鹤堂,将自己祈福求来的福袋,送给了徐氏,得了徐氏一通夸,这才回自己院子去。 一回去,郑妈妈就说,顾凝薇已经被方氏从家祠接回来了。 安笙听罢微惊,方氏这动作可够快的啊! “大夫人说了,大小姐此番受了不小的劳累,近日就不见客了,让小姐不必过去探望,等大小姐休养几日,再叙姐妹情就是。”郑妈妈又将方氏的吩咐转达给安笙。 “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安笙不解。 郑妈妈回说:“听说是三夫人带人上门去看大小姐,当着丫鬟婆子们的面,说了句大小姐都瘦脱相了,将大小姐气哭了,大夫人这才下令,让大小姐闭门静养,概不见客,已经回过老夫人了,老夫人那也允了。” “这样啊,行,我知道了。”安笙点点头,表示明白。 怪道她刚才去松鹤堂的时候,徐氏也没叫她去看看顾凝薇。 原来是这样。 这宋氏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怪能折腾人的,方氏近来被宋氏闹得,早已无暇他顾了。 这倒是件好事。 她正好不想去看顾凝薇呢。 叙姐妹情,也得真有情才能叙,只怕她去了,姐妹情没叙上,倒要看方氏母女一通好脸色。 给些脸子也就罢了,她自可以当做没看见,怕只怕,方氏会将她闺女受苦的气,撒在她头上,那就不美了。 如今这样正好,她们两个自去闹去,她也不掺和。 如今回了自己的地方,她得先问问青葙方才要跟她说什么才行。 别是胡大出了什么事,叫她给自己送消息才好。 第二百八十四章:误会 “说吧,胡大叫你跟我说什么。”安笙问道。 “啊?”青葙听到安笙的话,却愣了。 “你这丫头,今日是怎么了?你方才不是还有话跟我说么,难道不是胡大叫你给我带话么?” 青葙这才听出不对来。 “哎呦,不是的,小姐,”青葙明白安笙这是误会了,于是忙道,“胡大并没有叫奴婢给您带话,您不是今晚要去他那里么,娜宁都告诉胡大了,胡大哪会这时候叫奴婢带什么话啊,那店里还有别人在呢,奴婢要跟您说的,不是这事。” “那是什么事,叫你脸色也变了。” “这......” 本来方才自胡家饼店出来后,青葙是想着马上就要将这事跟安笙说的,但是这会儿临到要说了,却犹豫了。 “多大的事,值得你在我面前犹犹豫豫。”安笙只说了一句话,青葙立即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其实,是奴婢在胡大家的店里,听到别的客人在谈论,说云公子,要定亲了。” 她口中的云公子指的是谁,安笙自然明白。 虽然她们如今知道了云亭的真实身份,但是这个称呼,已经叫了许久,早已习惯了,因而便也没有改。 且云亭也喜欢她们这样称呼他,说显得格外亲近,故而更不叫改了。 这称呼便也一直沿用了下来。 不过,青葙说什么? 云亭要定亲了? “可知道定的是哪家小姐?”安笙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那些客人也只作听说,好像并不知太过具体的事情。”青葙忧心地看着安笙。 看吧,她就说,小姐知道了这事,定然着急,如今看来吗,果真是吧。 这可怎么好?早知道,她就不说了,都怪她多嘴,害小姐着急伤心! 青葙暗恼自己多嘴,却不知道,安笙到底在想些什么。 安笙听到这个消息,是着急不假,但却不是像青葙想的那样,在伤心。 而是实打实地着急。 她总算想到自己一直忽略的一个问题了。 前世,文韬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顾凝薇。 她重生回来,与文韬相交了那么久,竟然一直都忘了这件事了,实在不该! 她一直觉得奇怪。 以文家的家世,若要给文韬娶个身份贵重的媳妇,完全不费力气,护国公夫人也是这样做的,可最后,怎么倒选了家世并不显赫的顾凝薇呢? 顾凝薇的性子,她不说了解的十成十,也要了解七八分。 别看她外表娇柔无害,但其实内里,跟她母亲方氏一样,十分小气,不能容人。 若她嫁的,是别的王侯公孙,自己倒也不会说什么,只会祝她嫁得好。 可是,她若嫁的是文韬...... 想到那个一身白衣,笑容明朗,气质温和的年轻男子,安笙便忍不住担忧。 文韬的性子,当娶一名蕙质兰心,温文尔雅的女子,方能匹配,也能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可若是顾凝薇,怕是不大合适呀。 “小姐,您别担心,也许这还只是坊间谣传呢,奴婢听说,云公子的亲事,每年都要被人提起几次,但是一直都没有定下来过,兴许这一回,还只是大家杜撰谣传的呢。”青葙宽慰道。 “但愿如此吧。”安笙听了青葙的话,也觉有些道理,“这样吧,正好咱们今晚不是要去见胡大么,到时候问问他,就清楚了,若是云大哥真的定亲了,这么大的事情,胡大一定知道。” “小姐所言甚是。”青葙听到安笙的话,不禁眼前一亮。 对呀,她怎么把这点忘了呢。 不过,从这一点上来看,小姐也确实对云公子的亲事甚是看重啊。 看来她的担忧果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只盼,这件事当真只是坊间流传,而非是真的吧。 否则的话,小姐该伤心了。 青葙自觉猜中了安笙的心事,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安笙正想事情呢,也就没注意到青葙的小动作。 主仆两个虽说在想着同一件事,但想法却大相径庭,且因为都没有将自己心中的忧虑说出来,也就导致误会更加深了。 过后青葙知道安笙心里惦记的另有其人,安笙知道青葙一早竟想着将她同文韬凑成对,不由都觉失笑。 看来,这世间所有的误会,都源自于少了沟通,和理所当然的臆测。 至晚间,待丫鬟婆子们都去睡了,郑妈妈和青葙在倒座房外头熏了香后,安笙和青葙便换装出了门。 仍旧是走那条老路。 安笙从矮洞中挪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那日在这碰见了陆铮的情形。 想到当时那个情景,她不知怎么的,就没忍住,笑了一声。 “小姐,您怎么了?”青葙在后头听见动静,忙小声问道。 “没什么。”安笙摇摇头,加快动作出了矮洞,然后就着蹲身的动作,将青葙也扶了出来。 主仆二人出来后,便顺着长街快步向前走着。 今夜天无朗月,但却缀满繁星,因而长街两旁虽无灯火,却也不算暗不见路。 安笙跟青葙快步走着,出了长街,便径自挑着从前走过的小路而去。 因走过几次,所以这条路算是很熟悉了。 自那次碰见意外后,她们俩出门,身上都带着防身的匕首,一直在手中握着,以备不时不之需。 好在今夜不是宵禁的日子,街上人虽不多,但是也有些人。 待快到西市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看见西市里的灯火辉煌,热闹纷呈了。 夜里的西市,总是那么热闹的。 一路顺利,到了胡家饼店,还不待青葙叩门,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开门的自是胡大。 见了她们主仆,立即将她们迎了进去。 然后,又谨慎的关好了房门。 “二位姑娘里面请。”胡大让道。 今日青葙进来买胡饼,对娜宁打了个他们曾经约定过的手势,告诉他们今夜会来,所以,他们夫妻两个,早就准备着呢。 “馨儿可睡了?”安笙边走便问。 她今日过来,除了要问胡大些事情,还想替胡馨看看身子的。 “知道姑娘要来,闹着不肯睡呢。”提起女儿,胡大总是满心宠溺。 第二百八十五章:真心相交 胡大话音刚落,一个粉嫩嫩的小团子,就从里面冲出来了。 伴随而来的,还有娜宁小声的惊呼。 “馨儿,馨儿你慢点儿。” 安笙反应极快,一下子接住了向她飞奔而来的粉团子。 “安笙姐姐!”馨儿特有的软糯童音,听得安笙心里一阵软过一阵。 “馨儿近来乖不乖呀。”安笙爱怜地摸了摸胡馨的头,笑问道。 “馨儿很乖的。”胡馨闻言,立即从安笙怀中抬起头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信誓旦旦地看着安笙。 娜宁追上来,听见女儿这话,无奈地笑了,“你是真乖呢,还是在你安笙姐姐面前装乖啊,安笙姐姐说过,不让你跑太快,你听了吗?” 胡馨闻言,小脸立即红了半边,偷偷地低下头,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看安笙了。 “她呀,如今是愈发淘气了,只有姑娘治得了她了,平常我说她的时候,她十次里,有九次要不听。”虽然说着埋怨的话,但娜宁的语气,分明是满满的宠溺跟开怀。 她又哪里是真的埋怨胡馨调皮? 胡馨现在这样,能跑能跳,最高兴的,莫过于她跟胡大夫妻俩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天下间的父母,总归多半都是盼着自己的孩子,越来越好的。 至于那极少数的异类,不提也罢...... 一行人进了客堂,安笙让胡馨坐到椅子上,替她诊脉。 片刻后,安笙收回手,含笑道:“养的不错,可见你们是用心照顾她的,再照着师傅给的方子吃上一段时日,馨儿应该就不必再日日吃药了。” “真的吗?”娜宁一听这话,当即就激动地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然后,又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倒像是不相信安笙和普云大师似的,忙红着脸解释说:“不,我不是不相信姑娘和大师,我只是......” “夫人只是太高兴了,我懂的,夫人不必在意。”安笙笑着宽慰道。 娜宁闻言,拼命地点点头,“姑娘人可真好,又漂亮,性子也好,心又善,将来也不知哪个男子,能有幸娶到姑娘呢。” 异族女子,于婚嫁之事上,要比南诏女子更加放得开。 且又因此处没有旁人,所以娜宁说这话的时候,也就没顾忌。 不过说出来以后,才觉得自己唐突,因而忙又急着解释,“姑娘别生气,我不会说话,还望姑娘万别介意。” 真是的,她总是一高兴就乱说话,就算安笙性子好,却也不代表自己能对她的事情指手画脚啊,更何况,还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就算她出身异族,可也明白,这嫁娶之事,对姑娘家,是多么重要。 而且,她在南诏生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明白,南诏这里,毕竟不比她的家乡,这里对女子的名节一事,看得还是比较重要的。 “无妨,我知道夫人没有别的意思。”安笙笑了笑,并未介意娜宁的话。 她知道娜宁并非故意,倒也不至于因此就生气恼了。 她今天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跟他们夫妻俩说,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自然也不会在意。 “胡先生,”安笙再开口,语气郑重了不少,“今日我上山去,师傅跟我说,太子殿下似乎怀疑你了,若我猜的不错,太子殿下很有可能,已经在派人查你了,是我连累先生了。” 这话若硬说起来,倒有些言过其实。 胡大虽是被安笙救了,带上山去的,但说出汪家那件事,也是他自己的意愿。 所以,其实并不存在谁连累谁一说。 但是,安笙心中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说到底,胡大会说这事,多少也是看了她的面子,若是胡大不说这事,也就不会被太子怀疑,不被太子怀疑,自然也就不会被查。 这就好比是因果循环,到底是说不清的。 “姑娘万别说这样的话。”胡大却不认同安笙所言。 “若依姑娘所言,倒是我先连累的姑娘,追究下去,竟是你我都有过错了?姑娘本是好心救我,我说了那件事,也是自己愿意的,何况,在说出那件事之前,我就已经想到这些了,我做的那些事,若真有贵人有心去查,总能查到些什么的,何况是太子殿下?姑娘于我一家是有大恩德的,我此生报恩都报不完,又哪里说得上叫姑娘连累?姑娘可再别说这样的话了,岂不叫我惭愧?” 胡大并不是个善谈言辞之人,如今说出这一番话来,可是句句肺腑。 他既出自真心,安笙又怎能感受不到。 也罢,倒是她着相了。 “先生以友待我,我亦愿同心回报先生之情,既如此,客气见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原当如此。”胡大闻言,这才嘴角轻轻上扬,笑了。 安笙亦回以一笑。 这世上,因利相交的人不在少数,但真心相待的朋友却不多,若有幸遇上了,自然也要真心待之。 虽然,安笙与胡大夫妻相识于一场交易,但是,他们最终皆以真心相待,这就足够了。 “安笙姐姐,前几日,我娘教我打花毡了,我刚打了一块儿小的,想要送你,你等我拿来给你看看。”说着,胡馨便跳下椅子,跑到后面去了。 胡大和娜宁看着活泼好动的女儿,都爱怜地笑了。 瞧了女儿一会儿,娜宁转过头来,对安笙玩笑道:“从前她身子不好,吃药都吃不过来,我也不敢教她这些,现如今她好了,那日见我打花毡,便嚷着要学,我拗不过她,便教了,本来我还以为,她这花毡打完,是要送给我跟她爹的,后来才知道,原是送给姑娘的,不过她刚学会这个,手艺可不怎么好,姑娘待会儿见了,可别嫌弃她。” “怎么会呢,能收到馨儿的礼物,可是我的荣幸,连夫人跟先生也没有的,我可要珍藏起来才行。”虽然娜宁的口气带着醋意,但是安笙知道,她确实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对娜宁跟胡大来说,怕是没有什么,比女儿身体康健更重要的吧。 正说着,便见胡馨捧着一小块儿色彩鲜艳的,似毯非毯的东西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故事 “娘,您又趁我不在的时候,说我的坏话。”胡馨红着脸,俏声道。 “娘才没有呢,娘说的都是实话。”娜宁似乎很喜欢逗女儿。 大概,是从前见多了女儿了无生气的模样,如今就喜欢多看女儿表情丰富的样子吧。 “安笙姐姐,这是,这是我做的花毡,送给你......”胡馨说着,便红着脸,将手中那块色彩艳丽的花毡递给安笙。 花毡这种东西,安笙原来是不知道的。 不过,她倒是在娜宁房里见到过。 但是娜宁房中的那个,明显要比眼前胡馨做的这一块儿,大多了,也精美多了。 可是,却不及眼前这个让安笙喜欢。 这可是胡馨的一片心意。 她哪能不喜欢呢? “谢谢馨儿,做的真漂亮,咱们馨儿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这花毡,姐姐一定会好好收起来。”安笙接过花毡,轻轻抚了抚胡馨的额发。 “姐姐喜欢就好。”胡馨低下头,小声咕哝了一句,竟是连耳尖都红透了。 这丫头是害羞了。 “馨儿送的,姐姐自然喜欢。” “我头回做,手艺不好,万望姐姐别嫌弃,”胡馨抬起头,双颊仍旧红红的,但眼睛却亮得很,“待日后我手艺好了,再给姐姐做个更大更好的。” “好,那我就等着馨儿来日做个更大更好的给我了。” 胡馨一听,立即拼命点头,满口答应下来。 “好了馨儿,太晚了,你该去睡了。”娜宁看了看桌边的沙钟,提醒道。 已经戌时半了,再不睡,馨儿明日该受不住了。 “你娘说得对,快去睡吧,不好好睡觉,会耽搁长身体的。”安笙也能劝道。 胡馨虽然不舍,但还是听话地去睡了。 娜宁送女儿回去睡觉。 胡大则留下陪安笙说话。 “太子殿下那里,姑娘不必担心,有些事情,让太子殿下知道了,也未必就是不好,兴许我的仇,有朝一日,能借着太子殿下之手,报了也不一定呢......” “先生这话......”安笙虽早知胡大背后必然有故事,但是乍然间听到他这样说,还是不免心惊。 “姑娘有兴趣听故事吗?”胡大的声音忽然有些沧桑。 “先生若信得过我,便请讲吧。”安笙点点头。 然后,便听胡大幽幽叹了一声,开始讲述他与娜宁的故事。 原来,娜宁是跟着她的养父,从西域的一个小部落,来南诏的都城邺京,讨生活的游方舞者。 他们父女是异族,娜宁人又漂亮,又擅长异族舞蹈,所以很快,便在邺京城里打下了些名气。 这富贵温柔乡里,最不缺少的,便是纨绔子弟了。 那一日,娜宁仍旧跟着养父在街边卖艺,却忽然,来了几个华服的公子哥,二话不说,直接就让家奴将娜宁掳走了。 只扔下了二十两银子,给娜宁的养父。 娜宁被掳走后,担惊受怕的过了一夜,才有人来告诉她,这些人掳走她,只是为了让她在一场宴会上献舞。 若只是跳舞,娜宁自然不怕。 但是,她自小跟着养父游走大江南北,见多了恶霸抢占民女的肮脏事,所以一直担心自己的清白跟安全。 但让她意外的是,这些人将她掳来,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让她跳舞而已。 她在那间华丽的屋子里待了三日,只有侍女出现过,那些掳人的公子哥,却从来没有出现。 娜宁这才稍稍放心些。 不过,她还是担心自己的养父,于是便恳求那每日来送饭的侍女,让她帮忙跟主人家传话,容她见一面自己的养父。 那侍女当时是怎么回答娜宁的? 她说,只要娜宁听话,好好练舞,待宴席之日,讨得一位重要客人的欢心,她自然就能见她养父了。 娜宁那时候别无他法,只得信了侍女所言,苦练舞蹈,希望宴席过后,这些人能放她出去,与养父团聚。 她又哪里知道,她的养父因为她被掳走,一气之下,想要到官府去告状,早被掳走她的那几名男子,纵容家仆给打死了。 那几名男子家里似乎有些背景,打死了人,为了遮掩过去,便叫家仆连夜将娜宁养父的尸体,卷到乱葬岗去了。 可怜娜宁,从此与养父天人永隔,却还被蒙在鼓里。 娜宁在那处院子中,除了行动受限,倒是并无人苛待她。 她一心想要出去跟养父团聚,在逃跑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后,只得歇了心思,苦练舞技,想要在宴席上,让客人满意。 半月光景匆匆而逝,宴会的日子也到了。 娜宁在宴会上,果然一舞惊艳全场,取悦了那位重要的客人。 而这位重要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汪昌平。 这汪昌平,可不像他父亲那样能干,乃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见了娜宁的异族美貌,哪里有不心动的道理? 不过,他这人自诩风流却不下流,不到万不得已,不喜欢做些强迫之事。 因而,便跟娜宁讲起了“花前月下”。 这当然只是他自己以为的。 娜宁早就看透了这汪昌平并非良人,所以根本无心与他牵扯。 她一心只想去找她养父而已。 可就在这时,却忽然被人告知,她养父早已经死了。 娜宁乍然听闻这个噩耗,简直犹如晴天霹雳,恨不能立即随养父去了,却不想,在她寻死的时候,听到一直伺候她的那个丫鬟说,她养父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可想而知,听到这个事实的娜宁,该多么悲愤。 她想要报仇,所以她留了下来。 她被汪昌平接走了,养在了外宅。 她跟汪昌平周旋,却始终不肯让汪昌平近身。 起先,汪昌平还觉得新鲜,但时日一久,耐性也渐渐被耗尽了。 娜宁便是在这时候,遇上的胡大。 也许有些人,在冥冥之中,就有割舍不断的缘分。 胡大与娜宁相识的时候,一个颓废不堪,对世事失望透顶,一个满心仇恨,觉得前途未卜。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了一起,竟然渐渐有了些交集,又慢慢产生了感情。 所以说,感情一事,当真是这世上最无法勘破的谜题,谁都不能想到,会遇上什么人,又会与谁厮守终生。 第二百八十七章:为难 当然,娜宁跟胡大,自是不可能这么顺利就在一起的。 若真是那样的话,胡馨的寒症,也就不会有了。 娜宁那时候,是汪昌平养的舞姬,汪昌平养着娜宁,存的是什么龌龊心思,也不难猜。 在尚未有钟情之人时,娜宁尚且不愿委身于汪昌平,更别说,如今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了。 娜宁愈发艰难的跟汪昌平周旋着。 可汪昌平看得到吃不到久了,早已耐性全无,所以,便流露出了想要强迫娜宁的意思。 娜宁明白汪昌平的意思以后,很是慌张,但是,她却没有将这件事跟胡大说。 她的月信,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她不是无知的小姑娘,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错,她已有了身孕。 孩子当然是胡大的,除了胡大,她也绝不会让别人近身。 她知道胡大武功很厉害,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汪昌平家大业大,身份又不一般,娜宁害怕,他知道了胡大的存在,会对胡大不利。 每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女人,都是富有牺牲精神的。 娜宁也是如此。 她一直在想,如何能自己解决了这件事。 原本,她一心只想要给养父报仇,可是现在有了孩子,有了胡大,她却更加渴望自由身了。 若有可能的话,谁不愿相濡以沫,白首不离? 也是巧了,娜宁正发愁呢,这机会便来了。 她跟在汪昌平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自然不会一点儿都不了解他的为人。 汪昌平此人,好大喜功,又重面子,常喜欢开办宴席,招待他那些狐朋狗友,在这些狐朋狗友面前,炫耀他养着的各式各样的美人。 娜宁也不过是,汪昌平养着的美人中的一个罢了。 要说她跟别的美人有什么不同,也就是身为异族,和汪昌平还未得手这两点了。 汪昌平一直还未算得上腻歪她,为的,也不过就是这两点。 可娜宁早已与胡大身心交融,又怎会再容许汪昌平近身? 她现在满心都在计划,如何脱离汪昌平的控制。 这一日,汪昌平又大摆筵席,宴请朋友。 既是摆宴,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 汪昌平派人通知让娜宁准备一舞,娱乐宾客的时候,娜宁心中便已生了一计。 汪昌平此人重面子,又怕别人传他不好的名声,大抵是因为其父汪德蒲的威势,所以,他纵然贪图享乐,却不敢太过张扬。 相比之下,很多时候,他倒不如当初掳走娜宁的那几位公子哥,更加无所顾忌。 娜宁便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所以,才敢在宴席上提了那样的要求。 她说自己已有了倾心之人,恳求汪昌平放她离开。 可想而知,汪昌平听到这话的时候,该是多么生气。 若不是大庭广众的,若不是今日有一位特别的客人,汪昌平只怕就直接叫人打死娜宁了。 今日宴上,德郡王也在。 虽说着德郡王不过是个不受皇上重视的皇亲,可到底还是个皇亲。 那时候,汪家的势力,也没到现在那般大,汪昌平与德郡王的关系,也不像现在那般好,所以,他还是有几分顾忌德郡王的。 这一顾忌,行事自然就有些畏手畏脚。 他不敢打死娜宁泄愤,可心中又实在怒气难平。 这时候,身边一个朋友忽然凑到他耳边,唧唧咕咕地耳语了几句。 汪昌平听了友人的话,捋着胡子笑了,再看向娜宁时,眼中尽是阴寒算计之色。 娜宁早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也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 那时候她只想,只要能离得这苦海,便是再大的屈辱,她也受得了。 可是,她到底没想到,那些人会那样作践她。 汪昌平今日摆宴的这个园子,是他的私园,因园中有一寒池,而得名“寒清园”。 这处寒池,终年温度不变,夏日不暖,冬日却也不结厚冰,但温度却低得很。 每逢夏日,在寒池边上宴饮,那当真是一处极佳的去处。 汪昌平因这处园子,得了大家伙不少的好话恭维,很是自得。 也因此,他格外喜欢这园子。 如今邺京虽已近隆冬,但是在屋内烧上地龙,自然也是不冷的。 可外头的天气,就没屋里这般暖和了。 汪昌平给娜宁开出的离开条件有二。 其一么,就是让娜宁当众脱衣,跳一曲异域舞蹈,以娱宾客;其二,就是出去,跳进那寒池之中。 只要这两个条件,娜宁做到一个,汪昌平便放她离开。 这不是成心羞辱人么! 第一个条件,娜宁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汪昌平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这样说的。 娜宁了解他的为人,相对的,他自然也不可能一点儿不了解娜宁的品性。 若娜宁是那样不知羞耻,魅惑求全的性子,早就已经委身于他了,又何必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死心塌地跟着他。 而第二个条件,就更是为难人了。 那可是寒池,夏日里池水都冰凉彻骨,更别说这寒冬腊月了。 寻常时候,伸手掬一下池水,都觉得整个指尖跟着凉了,更别说跳进去了。 那不是找死么? 汪昌平笃定,这两个条件,娜宁都不可能会答应。 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也就是想要为难娜宁,而非真心放她离开。 可她没想到,娜宁会是那样烈性的女子。 娜宁几乎没有多想,便选了第二个。 汪昌平听到娜宁的选择时,脸上的表情,简直像见了鬼那样吃惊。 其他的宾客,也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娜宁却不管那些,只追问汪昌平,若她跳了寒池,他是不是真会依言放自己离开! 众目睽睽之下,汪昌平自然不好反悔,于是只得咬牙认了。 他当时也是想,若娜宁真为此出了什么事,也是她自己的原因,倒与他无关了,不管怎么样,他自出了气,就行了。 于是,在汪昌平的带领下,一群宾客也不饮酒作乐了,均一脸兴味的看着娜宁去跳寒池。 这些人,一心想要看热闹。 好像娜宁不是去送死,倒像是故意做戏表演给他们看的! 当真的冷血无情地厉害。 第二百八十八章:惊骇 隆冬时节,夜里的风,格外的刺骨。 汪昌平等人锦帽貂裘,互相说笑着,簇拥着出了温暖的房间。 他们看着走在前面,穿着轻薄衣裳的娜宁,活脱脱的,像在看个傻子。 是啊,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时节里,去跳什么寒池呢? 那不是找死么? 夜风裹挟着轻雪扑面而来,原来,不知何时开始,竟然下雪了。 娜宁缓缓走向寒池,抬头看了看天。 天上灰蒙蒙的,偏偏冰凉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没一会儿,就化了,带来更加森然的寒意。 娜宁低下头,看向脚边积着薄冰的寒池,眼中闪过了一丝惧怕。 怎么能不怕呢? 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啊...... 身后传来阵阵不怀好意的调笑声,和汪昌平手下的叫嚣声。 娜宁转过头,满脸波澜不惊,她定睛看着汪昌平,问他:“我的卖身契在何处?” 别看她出自外族,可是因为早就来了南诏,她已经跟随养父,入了南诏国籍。 所以,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南诏国民。 当初,那些人逼迫她养父签下卖身契,她从此,就再也不是自由身了。 南诏国法有规定,奴籍的后代,生生世世,也都是奴籍。 为了自己的孩子,娜宁就算死,也想要获得自由之身。 汪昌平大概被娜宁此刻突然的镇定给惊着了,脸色变过一瞬后,恼羞成怒一般地叫人取来了娜宁的卖身契,并当众承诺,只要娜宁敢跳下去,他就将这卖身契还给娜宁。 在他看来,娜宁一旦跳下寒池,那将是必死无疑。 既然人都死了,卖身契什么的要不要,又有什么要紧。 所以说,与其勉强说汪昌平是“良心发现”,倒不如说他有恃无恐。 娜宁当然也明白汪昌平打的什么主意。 或者说,今日在场的这些人,就没有不知道汪昌平心里打什么主意的。 一个舞姬罢了,便是真死了,他们也不会心疼。 就算异族舞姬难得,但只要有钱有势,难道还怕寻不到个异族舞姬不成? 娜宁再漂亮,毕竟没到世间罕见的地步,汪昌平又能多心疼? 说到底,不过还是因为,他们没把娜宁的命,当一回事。 脚下便是冰凉彻骨的寒池,娜宁知道,只要自己再进一步,她就自由了。 “君哥,若我此番逃不过此劫,你一定不要为我报仇,要好好地活下去......”娜宁在心中默默念到。 君卓,是胡大的字,很难想象,他那样一脸凶恶相的人,却有着这样飘逸洒脱的字。 娜宁默默念完了那句话,毅然地迈出了脚步。 四周的风雪,仿佛更疾了...... 周围想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群看热闹的人,似乎都没想到,娜宁真有勇气跳下去。 这该是怎样无畏的勇气,和对自由的渴望,才能让娜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这些人永远也不会理解。 与此同时,城郊三里坡,正有一人单骑,飞快地策马奔跑着。 这个人,正是胡大。 他刚完成了最后一桩生意,终于攒够了为娜宁赎身的钱,本想来带娜宁走的,却不想,从伺候娜宁的婢女口中得知,娜宁又被汪昌平带走了。 汪昌平带走娜宁,自然没什么好事,胡大不可能不明白。 他此刻简直恨透了自己,若是当初他不顾一切将娜宁带走,娜宁就不必在那个地方再受苦了。 天大地大,就算娜宁是奴籍,他们便去那不见人烟的深山,也不是不能生活啊。 为何,偏偏要换得什么自由身呢? 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 胡大狠狠地挥动马鞭,将坐下的马匹,赶得更快。 他总觉得,心慌得厉害,这种感觉,以前可从未有过,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快一些,再快一些...... 仿佛再不快一些,就要有什么让他终生悔恨的事情,发生了。 ...... 京郊,别院。 娜宁跳进寒池以后,顿时便觉得,周身被彻骨的寒意包裹住了。 她浑身上下,仿佛都僵住了一样,难以动弹。 这时候,下腹忽然传来阵阵坠痛。 娜宁心中一紧。 不,不可以...... 她的孩子,对,她还有孩子,她不能这样,她得爬上去才行。 娜宁僵着手脚,慢慢地转过身,朝着寒池边缘的石台伸出了手。 众人见状,不禁又是齐齐一惊。 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竟然还能动? 汪昌平不敢置信地看着池边的娜宁。 他就保持着惊愣的表情,眼睁睁的看着,娜宁一点一点,从寒池中爬了上来。 爬上石台的娜宁,浑身不停地打着摆子,整张脸面无人色,透着一股凄惨的青白。 她看着汪昌平,朝汪昌平伸出了手。 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人能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可是,大家都明白,她说的,是她的卖身契。 “这女人这般执着,倒也难得,观她的模样,若是拿不到那卖身契,怕是死也要不瞑目吧?”德郡王忽然开了口。 这话叫汪昌平心中更是惊骇莫名。 他手上倒也不是没有沾染过人命,可是,却没有哪一个,比得了眼前的娜宁,叫他震撼。 震撼之余,竟然也觉得有些害怕。 他这辈子,还真就没有为了什么事,敢于豁出命去。 所以,他理解不了有些人,能为别的事,不要命。 若命都没有了,那要别的,又有什么用呢? 汪昌平不解,震惊,又害怕,许是真怕娜宁死不瞑目,汪昌平叫人将卖身契给了娜宁。 仆从将卖身契放到娜宁手中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娜宁的手背。 那当真不是活人会有的温度,怕是死人,身上也就这么凉了吧? 仆从骇了一跳,忙躲出老远,像是生怕娜宁下一刻就死了似的。 所有人都以为,娜宁必死无疑了。 汪昌平也是那样认为的。 可是,让他们吃惊的是,拿到了卖身契的娜宁,竟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向院门口挪去了。 没有人拦她。 应该说,没有人敢拦下她。 那一刻的娜宁,仿佛从地狱而来,欲找人索命的冤魂,虽摇摇欲坠,却叫人望而生畏。 第二百八十九章:夜来马蹄惊 娜宁一步一步,走得分外艰难。 众人见她几次险些跌倒,但都摇晃着身子挺住了。 她走得那么慢,却没想过要停下来。 众人不解,又震撼。 他们不明白,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支撑着这个弱女子。 汪昌平的脸色,难看极了。 从方才开始,娜宁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多了,可这震撼多起来,往往就变成了打击。 当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女人,还是自己养着的女人打击到了的时候,汪昌平顿时恼羞成怒。 “老爷,您看这......”家奴靠近汪昌平,小声请示。 汪昌平抬手,咬牙低声吩咐道:“给我盯着她,若她待会儿死了,就给我拖去乱葬岗,由着野狗吃了她!” 家奴闻言,心中顿时一寒,但还是小声应了下来。 周围有人听见了汪昌平这话,也觉得有些不忍。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人站出来,替娜宁说句话。 娜宁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舞姬,还轮不到他们替她说话。 虽说她现在得到了自由身,可是有没有命走出这院子,活不活的下去,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是了,就是一切凭造化...... 娜宁一步一步,离院门越来越近了,大家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看着她,再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思。 或许有少数的几个人,此刻是真的希望她能走出这道门的。 不为别的,单说她那份勇气,总是让人称叹的。 不过,这样的勇气,他们是宁可不要的。 有勇气跟不要命,可是两回事。 娜宁现在这副模样,也就是拖着最后一口气了,别看汪昌平那几句话阴狠无情了些,可说到底,也不算说错。 本来,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也都在等着,看娜宁何时彻底的倒下去。 可是,让他们惊奇的是,娜宁竟然真的走出了院门。 “这女人,倒是很有些坚持啊......”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众人闻言,不禁齐齐点头附和。 是啊,他们本以为坚持不了几步就会倒下的娜宁,竟然真的走出了院门口,尽管艰难万分,她却没有停下。 这样的坚持,倒是不由地让人有些佩服了啊。 “義之兄,你府上这名舞姬,了不得啊!”汪昌平的一位好友,忍不住赞道。 義之,乃汪昌平的表字,他当初为自己取这个表字,便是自诩堪为道德之表率。 可如今看来,表率的作用没有起到,糟蹋这个義字,倒是做到了。 汪昌平听见友人这话,脸色不由更加难看,可他又不好当众发作。 已经够丢脸的了,若是再发了火,别人更要看他笑话了。 一个舞姬都调教不明白,他知道,这些人都在心里这样笑话他呢!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再失了体面,无端叫这些人看热闹。 思及此,汪昌平硬是压下心中的怒火,扯唇笑道:“一个下贱的姬妾而已,我早厌了她了,诸位,今日宴饮不过才到一半,不想被个不懂事的奴才坏了兴致,咱们还是别在这庭中吹冷风了吧,里面好酒好菜还没上完呢,诸位还是同我一起,进去喝酒吧。” 他这样说,别人自不好不给他面子。 今日来的宾客中,除了德郡王,其他人的身份,都在汪昌平之下。 这些人平日里多依附汪昌平过活,因而,自不会这般没眼色,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难堪,故而,便都笑着应了他的话,三五簇拥着又返回了宴客厅。 汪昌平亲自请了德郡王,德郡王也没说什么,转身跟他一道进去了。 汪昌平见德郡王进去了,便冲手下摆了摆手,低声吩咐了一句“给我看着她”之后,便也快步回宴客厅去了。 他一回来,便叫人奏乐起舞,各色佳肴美酒,也陆续又送了上来。 厅内靡靡之音又起,夜风裹挟着甜软的暖香,吹面而过,众人饮酒调笑,似乎都忘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与屋内的欢声笑语不同,此时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加浓烈了。 北风卷起片片雪花,打在娜宁的身上,顷刻间,便将她整个身子打得僵住了。 她已经看不清前路,却还是撑着一口气,艰难地向前走着。 跟着她的汪家家奴见状,眼中都忍不住划过一丝怜悯。 这女子,怕是就要支撑不住了吧? 一旦她倒下,就要被拖去乱葬岗,喂那野狗吃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可是,谁让她得罪了主子呢。 没人能救的了她,这就是她的命,谁叫她是个下贱的姬妾,命不自主呢? 咦,怎么好像有马蹄声? 难道是风声太大,他们幻听了? 汪家的家奴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怀疑和不解。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不是他们幻听,而是前方真的有人,骑着快马来了。 这个时候骑快马来这边,莫不是谁家的奴才,有要紧事来找自家主子的? 这周围都是有钱人家的别庄,想来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这人马骑得那样快,不会将那女人踩死吧? 思及此,汪家家奴们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想要提醒娜宁一句,谁知才张了口,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前方来的那位骑士,在坐下骏马的马蹄即将踏上娜宁的身体时,竟然一下子拽住了缰绳,在骏马前蹄高扬的一瞬间,生生将其转了方向。 更叫人吃惊的还在后头。 只见那骑士稳住坐骑之后,立即探出上半身,猿臂一伸,将跌倒在地的娜宁捞了起来,包进自己的大氅中,迅速掉头策马离去。 整个过程,快得叫人来不及眨眼。 汪家的家奴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骑士将娜宁带走了。 两人一骑,渐渐消失在浓墨一般的黑夜里。 半晌后,汪家家奴才反应过来。 这,这人,就这么被带走了? 那他们该如何跟主子交代? 最后,几名家奴一商量,都决定,还是不提此事为好。 既然汪昌平吩咐他们将娜宁拖去乱葬岗,那么,就当他们已经将人拖去算了。 不过,也正是这几个家奴的胆小怕事,倒是替胡大跟娜宁往后的生活,省却了不少麻烦。 第二百九十章:感怀 那带走娜宁的骑士,自然是胡大。 虽然夜黑风疾,他策马扬鞭疾驰而来,连睁大双眼都甚为困难,可是,他还是只凭着一个轮廓,就认出了娜宁。 看到娜宁倒在雪地里那一刻,胡大以为,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生平第一次,这个昂藏九尺,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落下了一滴男儿泪。 那滴泪滚烫而灼热,烧灼着他的心。 他看到娜宁手中紧紧攥着的卖身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是娜宁拼死挣来的自由,他怎会不知? 安笙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痛。 她没经历过胡大跟娜宁那样生死相依的感情,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何种滋味。 可是,她觉得,自己多少也是能够理解的。 这世上,千金不换的有情人,最难得,若是有幸遇上,该当一辈子珍惜。 胡大跟娜宁,便是这样的有情人。 他们经历了重重磨难,幸而,如今过上了幸福相守的生活。 “那姓汪的,真不是个东西!”青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吐出了自己的心声。 确实,若汪昌平有些人性,当年也不会那样逼迫娜宁。 他甚至还叫人骗娜宁,许她拿钱替自己赎身? 可这怎么可能呢。 娜宁养父当初被迫签下的,可是死契,若是主人家不开口放她自由,她便有再多银钱,也是赎不出自由身的。 这世上,因果循环或许有,但很多时候,却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等得到。 娜宁当年若不跳寒池,即便能跟胡大远走,躲过汪昌平的追查,可是,终究不是自由之身。 若是那样的话,馨儿如今便也就是奴籍了。 可是,娜宁跳寒池,换来自由,却也因此给馨儿带上了寒症。 所以说,很多事,其实都是说不清的。 不过归结来说,安笙总算是明白了,胡大跟汪昌平之间的纠葛。 他说自己与汪昌平有仇,如今看来,确实可以这么说。 毕竟这一切的一切,还是都源于汪昌平当年的私欲。 若不是他好女色,就不会有人为了讨好他而掳走娜宁,他若不存心为难欺骗娜宁,娜宁也不至于为了获得自由拼出命去。 所以,胡大说汪昌平是他的仇人,倒也在理。 不过,就汪家目前的权势来看,胡大想要找汪昌平报仇,确实没那么容易。 至于胡大说想要借太子殿下之手来报仇,安笙却觉得可能性太小。 “先生说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太子殿下,可不是常人能算计得了的。”安笙有些忧心。 她就怕胡大报仇心切,会不顾一切攀上太子,借以来报仇雪恨。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胡大对此倒是挺看得开。 “姑娘不必担心,我不会胡来的,我如今是有家的人了,这么多年,我跟娜宁,其实也想开了许多,如今馨儿也大好了,我们更想一家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至于那些仇恨,若能有机会报了,便算老天有眼,若是不能,我也不会强求。” “先生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先生放心,天理昭昭,报应循环,有些人总不能一世嚣张的。”就像她,前世也总觉得命运不公,却不想,会有今生之奇遇。 命运一事,充满了变数,谁也说不好,谁就是什么样的命呢。 “姑娘放心,我们都知道的,便是为了馨儿,我们也不会乱来。”娜宁撩开帘子走出来,含笑说了这话。 胡大闻声望去,二人四目交接,眼中仍是浓到化不开的深情。 安笙见此,便安心了。 是啊,如今他们有比报仇更加重要的事情了,得来不易的安乐日子,他们自然不会胡来。 如此就好。 夜深了,安笙也不好待的太久,胡大跟娜宁便送她跟青葙出去了。 挥别了胡大夫妻,安笙跟青葙转身,沿着西市热闹的街头,快步往回走。 听了胡大的故事,安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眼前的热闹,也丝毫融不进她心里去,反而无端觉得有些烦躁。 她此刻,只想赶快回去。 青葙许是察觉到了安笙情绪有变,也不说话,半垂着头,匆匆跟在安笙身边,小心地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以防有什么不不对,会威胁到安笙。 胡大家的饼店,在西市中间的位置,从他们家店里出来,约走了一刻钟功夫,也就出了西市了。 出了西市以后,周围陡然间安静了不少。 好像突然置身于另外一个地方。 安笙轻轻呼了口气,抬首看了看天。 也不知,逐月现在到哪了...... “小姐,咱们快些走吧。”青葙见安笙忽然停下看天,赶紧小声催促。 她们是偷溜出府的,早些回去,总归没有坏处。 谁知府里会有什么突发状况呢。 安笙听到青葙的催促,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将脑海中的念头驱散,然后继续快步走了。 她想,定是因为今夜听了故事,所以她才容易胡思乱想。 待她们二人赶回永宁侯府,已是深夜。 二人没有再耽搁,赶紧照着原路返回了玉笙居。 郑妈妈听见叩门声,忙从里面将门打开了,连灯也没敢点。 “小姐,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怎么回的这样晚?”将安笙跟青葙迎到了内室,郑妈妈才敢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烛。 “没有出事,让妈妈担心了,往后我会多加注意的,不会这样晚了。”安笙一边换衣裳,一边安抚郑妈妈。 可是,郑妈妈听了她的话,却并不觉安慰。 若是可能的话,她更想安笙别这样偷溜出去了。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安笙在这个家里,行动艰难,她哪能不明白。 只盼将来,小姐能寻个好婆家,离了这牢笼一样束缚人的地方吧。 郑妈妈想着想着,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 “明儿还要早起给老夫人请安,小姐早些歇下吧,省得明早没有精神。” “我知道了,妈妈也回去歇着吧,累你担心了。”安笙说着,握了下郑妈妈的手。 郑妈妈顺势拍了拍安笙,然后将她扶上床上,这才转身走了。 安笙跟青葙也自行歇下。 第二百九十一章:软刀子 次日一早,对镜梳妆的时候,安笙总觉得,昨夜似乎忘了什么事没有做似的,于是便问青葙,还记着她们俩昨晚上出门,原本都打算做什么没有。 青葙闻言,替安笙戴簪的手略顿了顿,面上闪过思索之色。 片刻后,只听她轻呼一声,道:“小姐,奴婢想起来了!” “哦,是何事?” “哎呀,小姐,您忘了,就是云......”说到这里,青葙忽然住了口。 然后,她先是探出头去,往外面看了看,见无人偷听,这才附到安笙耳边,小声道:“小姐,您说要问问胡大,云公子定亲那件事的,但是昨晚上忘了问了。” 是了,确实有这么回事,安笙缓缓点了下头。 怪道她一早起了,总觉得有什么事给忘了,原来还真是。 “小姐,那咱们今晚上还出门吗?”青葙好像格外着急,想知道这事到底真假。 安笙这时候,也察觉出来,青葙态度有些过于急切了。 她稍稍抬起眉眼,从菱花镜中,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女孩子。 粉面桃腮,柳眉杏眸,正是芳华好时候。 青葙也十三岁了,少女怀春,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小姐,您怎么又走神儿啦?”青葙伸出手,轻轻地在安笙眼前晃了两下。 “我方才想些事,所以一时走神了,”安笙笑了笑,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咱们今晚就不出去了,胡先生那里如今也不安生,咱们能少去,还是少去些微妙,你先别急,这事又不是非得去胡先生那里,你忘了,苏远如今可算是在云大哥手下做事,若是云大哥真的定亲了,苏远总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你...算了,待会儿我同你一起出趟门,咱们去铺子里,问问苏远,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对啊,奴婢怎么将苏远给忘了,那好,那咱们待会儿给老夫人请了安,就出去吧。” “好,待会儿回来,我就跟夫人说出去的事。” “嗯,那奴婢赶紧伺候小姐梳妆。”青葙含笑点点头。 安笙看着青葙欢喜的模样,樱唇微微张了张,但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还是先等等。 姑娘家脸皮薄,这丫头还没跟自己说什么,自己若是这般直白的问她,岂不叫她难做。 还是等今日打听清楚消息之后,再做决断吧。 不过说实话,安笙并不看好青葙与文韬。 若青葙真对文韬有意,且不说文韬是什么心思,单说二人的身份,就是一大阻碍。 文韬虽不是嫡长子,没有袭爵,可是,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高攀得起的吧? 若是可以,她也想不顾一切支持青葙,随她去追求自己心中所爱,可是,现实情况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考虑。 前世自己不过嫁给一个“假皇亲”,都受了那么多折辱,何况文国公府这样的,真正的皇亲之家呢? 那可是真正的高门府第,宅门深着呢,青葙不过是自己的丫头,怕是很难能嫁得进去吧?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文韬那里如何想的,是否也对青葙有意,这些现在都不知道。 所以,还是等问过苏远之后,再做决断吧。 若是文韬定亲的事情,是真的,那她是决计不会同意青葙跟他有何牵扯的。 她吃过的亏,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葙,再吃一遍? 梳妆罢,安笙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给徐氏请完了安,安笙便随众一起退了出来。 本来,她是想跟方氏去一趟听雪堂,跟她请示下,自己要出门的事情的。 不过,观方氏今日脸色不怎么好,所以,安笙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无论她怎样做,方氏都不可能会满意,既如此,那在哪里说,都是一样的。 而且在外头说,方氏当着大家伙的面,即便不高兴,也不好太过分。 打定了主意,安笙便挑着众人还未散时,将自己要出门去买些胭脂水粉的事,跟方氏说了。 果然,方氏听罢,脸色比方才更加难看了些。 但应该是碍于众人在场,所以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刻薄。 因而,便只不怎么高兴地说道:“怎么成日里出门?你一个姑娘家,又是如今这般年纪,有空还是多在房里练习练习女红吧,再不济,也学一学如何操持家计,镇日里像个男子一样,见天儿地往外面跑,是什么道理,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嫡母,不教你规矩呢!” 这话说的,便是软刀子戳人了。 二房和三房的人本来都要走了,一见这个情况,纷纷都停下脚步,竖起耳朵,看起了热闹。 大家都等着看安笙的反应。 如今她应与不应,似乎都讨不到好。 若不应,往重了说,那就是违逆嫡母。 一个孝字大过天,要真说道起来,违逆嫡母,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就多了。 可若是应了,那不就不能出门了? 姑娘家爱美,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出门买个胭脂水粉,方氏何必如此为难呢。 说来说去,这就是庶出女的悲哀,谁叫安笙不是方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呢? 瞧人家顾凝薇,被老夫人罚到家祠去学规矩,谁都知道是丢脸的事,可人家回府的时候,仍然是方氏带人风风光光给接回来的。 这待遇明显不在一个等级上。 一想到顾凝薇,宋氏就有些忍不住,想要讽刺方氏几句。 不过才张了口,便被贴身丫鬟兰英暗暗拽了下袖子。 宋氏知道兰英这是想劝她,这是大房自己的事,没必要跟着掺和,免得引火烧身,再跟方氏闹起来,她们也讨不到好处。 宋氏也明白这些,所以尽管心里痒痒着,但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没有出声。 兰英见宋氏没说话,也暗暗松了口气。 沈氏倒是镇定的很,话也不说,小动作也没有,看上去,就像是个单纯的看客而已。 方氏其实就真想在沈氏和宋氏面前,为难安笙吗? 其实也不尽然。 她就是一时没忍住罢了。 一看见安笙她们都好端端的,她就想到自己女儿,一想到自己女儿,怎么能不生气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指桑骂槐 其实,早在考虑跟方氏请示出门前,安笙就已经想到了,方氏会为难她。 而事实也果真不出她所料。 不过,方氏那些话,对她影响倒是并不大。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因方氏那些话难过自省,可现如今么...... 自然是,听过便算了。 若不是因为知道,方氏这几日因为顾凝薇的事情,心里不痛快,不想她借机找自己麻烦,安笙也不至于出个门,也要特地请示方氏。 不过方氏有句话说的,她也确实得承认。 这几日,她确实常常出门,也不怪方氏拿话刺她了。 不过,这门她是一定要出去的,哪能因为方氏几句阴阳怪气的敲打,就老实回去的? 但是,这话却不能直接回。 嫡母“训话”,自己这个庶女,自是要听的。 “母亲教训得是,”安笙垂首做恭敬受气包状,“既然母亲不喜安笙出门,那安笙便不出去了,母亲切莫为此生气,万别气坏了身子,那便是安笙的大不孝了。” 说罢,安笙还抬起头,怯生生地,眼含担忧地看向方氏。 真个将个孝女架势,做得十足。 可她越是这样,方氏心里就越不痛快。 每日看见这张脸,就够让她恼火的了,还要看着这丫头惺惺作态,以为自己稀罕她关心? 凭她也配! 方氏越想越生气,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暴戾情绪,忍不住,便想骂人。 谁知,呵斥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宋氏那边似真似假地对顾菱道:“菱儿,昨儿你不是说,胭脂膏子用完了,想要再去挑些么,娘今日正好有空,便陪你一道去吧,这女儿家穿衣打扮,样样皆非小事,娘看了,也别光买胭脂膏子,听说最近市面上新出了几样香粉,极受各家小姐喜欢,你也买几样回来吧,女孩子么,如花一般的年纪,不好好打扮,怎么行呢。” 这话刚一说完,宋氏便意有所指地往方氏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露出个略有些嘲讽的笑容,也不待方氏反应,便带着顾菱走了。 宋氏这话,明显不只是表面上听起来那么简单,在场的又都不是傻的,哪能听不明白。 尤其是,她临走之前,还朝方氏嘲弄地笑了一笑,不必再说,众人也明白她的意思。 宋氏这样做,倒也不是想要替安笙出气,而是单纯为了恶心方氏。 方氏不是不许安笙出门买胭脂水粉么,那她宋氏就让女儿出去大买特买。 她就是要让大家伙都知道,方氏话说的再义正言辞,也掩盖不了,她拿着嫡母的架子,为难庶女的刻薄本性。 都说永宁侯夫人为人慈善,可依她所见,是伪善还差不多! 梁家那件事,她记方氏一辈子! 总有一日,她要让方氏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娘......”顾菱怯怯的声音,将宋氏唤回了神。 “怎么了,菱儿?”宋氏敛去眼中的恨意,含笑看向女儿。 顾菱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她总觉得,娘方才的样子,好像有些吓人。 不,她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呢,娘对她最好了,不管怎么说,娘是一定不会害她的。 想到这,顾菱不再纠结宋氏方才的反常,而又欢声问道:“娘,您待会儿真的陪我出去买胭脂香粉么?” “娘既说了,自然要陪你去的,咱们回去收拾一下,过会儿就出门吧。” “太好了,娘,您对我真好,那咱们快些回去吧。”顾菱喜得两只杏眼都笑弯了。 宋氏看着女儿的笑颜,也忍不住真心笑了出来。 她们母女这边和乐融融,可另一头,却不大和谐。 宋氏带着顾菱走后,沈氏便也带着自己房里的人离开了。 热闹虽好看,但是,也得谨防惹火烧身。 沈氏最会明哲保身,宋氏走了,她自不会在这里碍方氏的眼。 万一方氏待会儿压不住火,恼起来不认人,波及了她怎么办? 所以说,还是早走为妙。 二房和三房的人都走了,便只剩下大房的人了。 方氏看着低眉顺眼站在原地,一副任打任骂模样的安笙,便觉气不打一处来。 可有心发火吧,又怕落人口舌。 方才还不过只是说了两句话,就叫宋氏钻了空子,一番指桑骂槐,说的她心火上涌。 更何况,此处离徐氏的松鹤堂还不算远,若是有什么动静传到徐氏耳朵里,她又要被徐氏数落。 思来想去,竟然发现,也不知什么时候,眼前这个丫头,竟然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了。 真真叫人恼恨! 既然打不得,骂不得,那她眼不见为净,总行了吧! 思及此,方氏硬压着火气,冷哼了一声,对安笙道:“你也别做出这副委屈样子来,我不过好心规劝你几句,至于听不听的,我倒是也不敢强求了,省得明儿有人再说我,拦着不许你打扮,届时人人都以为我这个嫡母,竟苛待你了呢!你依我看,你明儿出门不出门的,也不必特意来与我说,只回了老夫人,她老人家若不拦着,我又岂会拦着!袭香,扶我回去!” 说着,方氏便冲袭香伸出了手。 那模样,瞧着好像是极不舒服似的。 顾安雅一直站在安笙身边,见方氏转身走了,才略有些不赞同地对安笙道:“二姐姐,这回不是我说你,可你看,你又将母亲气着,你这,唉......” 后面的话,欲言又止,说了一半,却不肯再说了,只留下一声叹息,便追着方氏去了。 安笙一直没说话,只垂首站着,好似在反省。 片刻后,她才抬起头来,抬脚走了。 身后有奴才小声议论着,安笙也懒得留心去听。 反正,左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断测之言而已,不听也罢。 “小姐,咱们还出去吗?”青葙脸色稍稍有些难看,但并不明显,若不仔细看得话,倒是看不出来。 “去啊,为何不去?”安笙淡淡地道。 她可是挨了一通数落呢,若再不出去,岂不更亏了? 反正方氏不待见她,她就是再听话,也不可能博方氏喜欢。 既如此,又为何要委屈自己。 第二百九十三章:议亲 方氏回去听说安笙还是出门去了,脸色顿时一变,失手便将手边的珐琅彩福寿紫砂壶扔了出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壶,便摔得四分五裂。 热热的茶汤溅到正进门来的方妈妈的裙摆上,泅湿了一大块儿,方妈妈眉心微微动了动,没管自己的裙子,先对丫鬟们摆摆手,叫她们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然后,才伸手抖了下自己的裙子,快步走向方氏。 还未走到方氏跟前,便见方氏眉眼俱厉地骂道:“孽障!我就知道,这个孽障眼里没有我!” 方妈妈已经从跟着方式去松鹤堂的丫鬟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所以自然明白方氏骂的是谁。 “夫人既知是二小姐不好,又何必为了她生气?没的气坏自己的身子,到时候,别人却是吃不着亏的。” 房里这会儿没有旁人,方妈妈说话自然没有顾忌。 或者说,即便有旁人,她也不见得会多顾忌。 原因无他,方妈妈瞧不上安笙,她打从心眼里,就没觉得她们需要顾忌安笙什么。 一个没娘,爹又不爱的庶出女,难道还能在方氏这个嫡母面前翻出天不成? “夫人,”方妈妈拿着香帕的手一甩,抚上了方氏的心口,轻轻按摩着,“孩子们不听话,您身为嫡母,叫过来教训就是了,又何必生气,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大小姐那里还需要您照顾,府上内外事情又需您费心打理,您每日忙都忙不过来,何必又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呢。” 方妈妈这话,还算说到方氏心里去了。 也对,安笙于她来说,可不就是个不相干的,她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个不相干的野种生气。 “我倒也不是气这个,只是,宋惜文那个女人......”提起宋氏,方氏一口银牙又狠狠地咬紧了。 方妈妈闻言,眼珠略微一转,弯腰靠近方氏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然后,便见方氏脸色渐渐由怒转喜,片刻后,一把揪住方妈妈的衣襟,问道:“此事当真!” “哎呦我的夫人,这么大的事,奴婢哪敢撒谎啊,这可关乎到咱们大小姐的终身,奴婢自然不敢有半分虚言,您放心吧,奴婢托好些个人打听的,都是一样的信儿,错不了,文家二公子,确实要择亲了,听说是文国公夫人亲自吐的口。” “这可是正经的大事,”方氏说着,站了起来,在堂中踱步走了两圈,然后,眉头又有些皱起,“不行,妈妈,快陪我去一趟薇儿那,这丫头自从家祠回来之后,一直闹着不肯见人,说是没养好之前,就不出门了,这怎么行,若错过了文家二公子议亲,往后还哪里寻这样的好夫婿。” “夫人这就对了,要奴婢说啊,这事也得您来做主,大小姐这些日子,是有些折腾的憔悴了,可到底好底子摆在那呢,稍加一梳妆打扮,那还不是妥妥的美人胚子么,咱们大小姐跟文家二公子,那可是天赐良缘,再没有比这更相配的了。” 这话方氏爱听。 文韬是她一早就选定的女婿人选,这些年来,她就等着文国公府议亲这一天呢,如今这一天来了,怎能不叫她激动。 顾凝薇生的一副好相貌,家世么,到底也不算太差,方氏算盘打得响,觉得自己女儿这样的,配文韬正正好。 即便文韬不曾袭爵,但是身在那样的家庭里,难道日后前程还能差了不成? 何况文韬如今才不过十七,还未进官场呢,待来日进去,即便谋个散职,也不会比一般人差。 如今适龄婚配的青年才俊中,文韬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最优秀的。 当然,如果护国公府那位世子,没有那样骇人的恶名,方氏自然是更为属意的。 可谁叫,他偏偏就克妻呢。 她方氏是想要让女儿嫁得好一些,可是,也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再荣华鼎盛,没命享受,一切都是空谈。 ...... 安笙跟青葙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叫车。 门口的小厮见她们主仆自己出来的,偷偷看了一眼后头,没见人跟着,到底也没拦。 他们又没接到命令,说要拦着不许安笙出门,自然是不敢这样做的。 安笙也没管他们怎么想,带着青葙,大摇大摆的出了门,直接往苏远的铺子去了。 到了铺子里,这会儿并不算忙,店内并无别的客人,招呼客人的小丫头正在擦柜子上头的积灰,苏远在柜台后头记账。 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苏远抬起头来,端起笑容正要招呼,却见是安笙跟青葙来了。 顿了一瞬,苏远重新端起笑脸,然后搁下笔,从柜台后头走了出来,“二位里面请,敢问要选些什么?” 安笙听到苏远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含笑道:“想要些胭脂水粉,有什么新进好的,老板帮忙介绍介绍?” “这是自然,小姐这边请,这些都是最近的新货,卖的都不错,您看可有喜欢的?”说着,苏远便将安笙和青葙迎到一处,指着那架子上摆的各式胭脂香粉介绍了起来。 趁着苏远介绍的功夫,安笙小声道:“我今儿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我听说,云大哥要定亲了,你可听说了这件事?” 苏远听罢,神情微微一怔,随即敛去,笑容依旧,然后转了个身,巧妙地将后背面向门口,低声道:“我本来还想着,今晚上想办法给你去个信儿呢,没想到你倒先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不过,不是定亲,而是议亲。” “议亲?”安笙疑惑道。 “对,就是议亲,”苏远轻轻点了下头,“这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云公子这几日出不得门,否则的话,我想他应该早想办法去见你了,他呀,如今听说被他母亲给留在家里了。” 苏远这话,明显还有所保留,若只是留下,文韬何至于出不来门。 安笙想了想其中关窍,便明白了,文韬多半是被文国公夫人,用什么手段给制住了,这才出不来的。 第二百九十四章:疾风骤起 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否则苏远也不会含糊其词,没有将话说清楚了。 他说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那就说明,还挺复杂。 不过想想也是,自古婚姻皆是大事,寻常人家商量嫁娶之事,尚要费心思量,诸方考虑呢,何况文国公府那样的人家? 不过,听苏远的意思,文韬那边倒像是有什么问题。 莫不是,家里选的媳妇不喜欢? 还是说,原已经有了心上人? 思及此,安笙侧头,暗暗打量了青葙一眼。 “小姐,怎么了?”青葙察觉到安笙的视线,不由疑惑。 小姐怎么这么看她,难道她哪里有不对的吗? “没什么,”安笙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对苏远道,“我看这几样都不错,劳烦老板帮我包起来吧。” 苏远笑着应了一声,让安笙稍侯片刻,然后亲自去将安笙看好的东西包了起来。 买好了东西,安笙也没多待,转头就带青葙出去了。 她们主仆走后没多久,宋氏便带着顾菱,也来了铺子里。 苏远的小铺如今在邺京颇有名气,门店虽不大,又是新开的,但东西是实打实的好,且又花样繁多,所以很受京都里头的太太小姐们喜欢。 女人么,哪有不爱美的。 苏远知道宋氏跟顾菱的身份,故而亲自出来招待的。 宋氏手里有余钱,在养女儿这件事上,又历来舍得,只要顾菱看上的东西,不越制的,她都会给顾菱买。 宋氏跟顾菱在店里逛了没一会儿,又有两名身着绮罗的妇人相偕进了店。 苏远请宋氏跟顾菱先看着,走过去招呼了下两位新来的客人。 宋氏跟顾菱看了一会儿,挑中了喜欢的,便叫苏远给包起来,然后离开。 谁知才走到店门口,便听里面那两位夫人小声讨论说,文国公府二公子要议亲的事。 宋氏脚步微微一顿,驻足听了片刻,才带着女儿走了。 顾菱倒是没怎么注意这些,她现在心思也不在这上面,至于文韬,她虽见过,但也只远远的见过一次,倒是并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宋氏从来也没想过女儿能嫁进那样的人家里去,所以并未动过方氏那种心思。 可是,她没动心思,却知道方氏打的什么主意。 若她猜的没错,方氏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她想着将闺女嫁进文国公府,都快要想疯了,如今文国公府议亲,哪有放过的道理。 宋氏勾起唇角,冷冷哼了一声。 方氏啊方氏,你当初怎么害我女儿的,如今我必然要加倍奉还给你,才不枉你算计我们母女一场! 她若是让方氏美梦成真,她就不姓宋。 管他是新仇还是旧恨呢,这一回,总该清算了吧。 宋氏带着顾菱回了永宁侯府,叫来人一问,果真听说,方氏那头,张罗着给女儿置装呢。 才从家祠里接回来,不老老实实地休养生息,却大张旗鼓的置装,打的什么主意,谁看不出来。 宋氏翻了个不甚雅观的白眼,讥讽道:“她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存着攀高枝的心呢!” 兰英跟李妈妈闻言,都没有说话,垂首在一旁等着宋氏吩咐。 宋氏端起茶杯,呷了口茶,然后,才对李妈妈招了招手。 李妈妈见状,心知宋氏这是有事吩咐她了,忙走上前去,倾身附耳。 宋氏低声吩咐了李妈妈几句,兰英听得断断续续,不甚清楚,只听得什么,“将那件事,传出去”之类的。 那件事...兰英稍稍一想,便明白,宋氏说的是哪一件事。 必然还是顾凝薇跟徐颖在右相府上打起来那事,世家千金,为了点儿口角便大打出手,这样的姑娘,怕是哪家也不敢娶回去吧。 夫人这是要断了大夫人的后路啊,兰英心想。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大小姐别说嫁进文国公府了,怕是一般些的世家大族,也难嫁了。 可是,夫人这么做,虽坏了大小姐的名声,只怕也要牵扯到她们小姐啊,夫人难道没想到这点? 宋氏吩咐完李妈妈,转头见兰英皱眉看着自己,便问:“怎么了?” 兰英有些欲言又止。 宋氏皱眉道:“有什么话就说。” 兰英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 宋氏听罢,眉眼舒展了些,道:“难为你惦记菱儿,不过,你只想到这个,却忘了别的,我只问你,我是什么出身?” 兰英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明白了。 宋氏接着道:“我这样的出身,菱儿将来想要嫁进高门府第,做那正正经经的当家嫡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想她嫁进那样的人家去,菱儿性子单纯,斗不过那些满腹心思的女人,与其让她过那样的生活,我宁愿她嫁到家世普通些的人家去,做个正经的嫡长宗妇,将来她又有娘家撑腰,到底不必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夫人思虑周全,是我想左了。”兰英跟着宋氏这么多年,深知宋氏心里的苦。 宋氏当初嫁进永宁侯府,哪怕嫁的是个庶出的少爷,到底也算是高攀了的。 这些年,若不是永宁侯府吃穿用度上多赖宋氏帮衬,宋氏如今,怕是连句话也说不上的。 也正因如此,宋氏才不想让女儿步自己的后尘吧。 正想着,便听宋氏声音略低了些,道:“你也是为了菱儿好,我晓得的,这几日,你叫人留意一些大房那头的动静,有什么不对,即刻来回我。” 兰英听到宋氏似乎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但又好似是自己的错觉,所幸不去瞎猜,颔首应下宋氏的话,“是,夫人,奴婢省得了。” ...... 时至傍晚,疾风乍起,阵阵乌云自天边滚滚而来,骤然间,天色便黑沉了下来。 安笙起身出了门,站在廊下看了看天,眉心不由地皱起。 “小姐,风这样大,定是要下雨了,您还是快些回屋去吧,仔细吹伤了身子。”青葙拿着一件披风给安笙披上,口里劝道。 “要下雨了...”安笙喃喃道,“也不知,他们走到哪了......” “小姐,您说什么?”青葙见安笙口中呢喃,便问。 “没什么。”安笙又看了看天,冲青葙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 第二百九十五章:试探 这一日,陆铮带领的大军行至近明州一带,时至傍晚,陆铮下令安营扎寨。 军士们行动有素,很快便停下整队,扎好了营帐。 时辰晚了,今日天色又不大好,陆铮下令安营,并无什么奇怪,底下并无人起疑。 倒是亏了这“好天气”。 说来也奇了,本来,今日一整个白天,天儿都响晴的,大日头明晃晃的,高高挂在中空,晃得人眼晕。 可自下午未时过后,这天色陡然间,就变了。 大朵大朵浓黑的乌云滚滚而来,很快便遮住了天幕,天色也就暗了下来。 不过,刮风下雨,这都是老天爷的事,常人谁又能说得准。 碰上这种天气,陆铮自然要下令安营扎寨了。 他们又不是时时刻刻急行军,要不得那么着急。 营帐扎好了,众将士随陆铮进帅帐探讨军情。 虽然他们现在还未到西北,但自西北过来的战报,却是常有的。 陆铮这一路上以来,时而会带着身边将士们探讨军情,今日亦然。 但其实,说来说去,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 他们如今是跟匈奴打仗,又不是内乱,如今还是南诏地界,至少不必担心有人半路设伏。 当然,原本是该这样的。 不过如今么...... 陆铮想到刚刚被自己送走的追风和逐月,目光略暗了暗。 有些人按捺不住要动手了,只不知,如今这军中,是否还有他们的内应。 若是有,必得将这个人揪出来才行。 陆铮笃定,如果有人在军中为应,那么此人身份应该不算太低,至少,也得是能接触到重要军务的人,否则不能传递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说实话,若不是接到逐月送来的消息,他此刻即便心有防备,但到底不会想到,会有朝中人在夹子谷一带设伏,打算对付他。 说来也真是讽刺。 外敌尚未清扫干净,自己的同胞倒是先出暗箭伤人。 想到这,陆铮的目光不由更加幽暗了些。 下面众人正在商讨军情,可如今毕竟还未到战场,所知有限,说的也不过那两样,没什么要紧。 陆铮并没太在意,他正在想夹子谷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个人说的一句话,引起了陆铮的注意。 说话的,是随军主簿杨业,是个白面带须的书生。 他并不是出身世家大族,而是凭借自己的能耐,靠科举考试入朝为的官。 但许是不善官场经营之道,所以做了几年京官,却一直是闲职,实在没什么说话权利。 他勉强算得上是清流一派的人,所以这次上面派下他来做随军主簿,陆铮并未多想。 如今看来,倒是他小瞧这人了。 大概是因为地位一直不高的缘故,杨业同人说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微微躬身。 此刻便是。 “将军,咱们如今马上就要到明州了,过了明州,路途就好走了,属下敢问,明日可要加快行军速度?”杨业说完这话,便不自觉地躬身等着陆铮回答。 他是随军主簿,问这种事,本没有什么奇怪。 若是寻常时候,陆铮也不会疑心。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在自己收到暗信,知道前方夹子谷有埋伏的时候。 杨业提醒他加快行军速度,实在容不得他不怀疑。 陆铮眼角微微眯起,他还未说话,倒是陆文先开了口。 陆文眼中带笑地看着杨业,口气有些微微的调侃,却不让人生厌,仿佛他真的只是随意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 他问杨业:“杨主簿从前,未曾随军出征过吧?” 杨业闻言顿时一愣,随即颔首,恭声答说:“陆副将所言甚是,杨某确实不曾...随军出征过。” 杨业心中思绪翻转,想着陆文突然有此一问,是否自己有什么地方露了馅? 他借着躬身的动作,悄悄抬眼看了陆文一眼,就见陆文嘴角轻扬,眼中含笑,跟平常并没什么不一样。 “我说呢,怪道杨主簿会这样问将军。” “这话,怎么说的?”杨业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文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不知杨主簿可注意外面的天色了。” 杨业一怔。 陆文见杨业似乎明白什么了似的,便道:“这会儿天色变了,晚间必有大雨,若我估计的不错,这雨少不得要下上一整晚,若雨势小些,自然不妨事,可若是大雨倾盆,那明日行军速度,必然是快不了的。” “原来是这样,陆副将思虑周全,是我鲁莽了,还请将军勿怪。”说着,杨业便冲陆铮深深一揖。 陆铮摆了下手,沉声道了一句,“无妨。” 陆文紧接着笑嘻嘻地跟了一句,“杨主簿也是关心战局么,确实不妨事。” 陆文这样一说,气氛陡然轻松起来,众人都纷纷附和,叫杨业不必在意。 陆铮从不随意苛责下属,这些人跟着陆铮久了,自然都了解他的脾气。 说了一会儿,人都退出去了,帅帐中便只剩下陆铮和陆文。 这时候,陆文面上的笑容陡然收了起来,一张俊脸严肃非常。 “将军。” 陆铮的食指轻轻扣着桌面,片刻后,才对陆文道:“今夜你盯着他,我怀疑,他会出去送消息。”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属下明白。”在军中,陆文一向不以兄弟称呼陆铮,他有他的坚持。 想到今早接到的那个消息,陆文的脸色不由更加冷峻。 他跟将军都还没有费心试探呢,这人自己就耐不住性子了,是他太蠢了,还是当他们是傻子呢! 要不是为了不想打草惊蛇,他今夜必然将那叛徒抓个现行才好! 可是,他不那样做。 夫人跟顾家小姐费尽心思才将消息给他们送过来,他怎能冲动为之,坏了大事。 不过,说到送消息,这顾家二小姐,可真叫他刮目相看。 逐月并未受过正统的训练,她竟然能让逐月寻到他们,安全将消息送到,实在不简单。 “想什么呢,还不去忙你的。”陆铮看陆文一直站在自己身旁发呆,也不出去做事,不由奇怪。 “没什么,那属下先出去了。”说罢,陆文冲陆铮拱拱手,出了帅帐。 第二百九十六章:惊雷 陆文走后,陆铮静静坐了一会儿,片刻后,他将怀中的一张小笺又拿了出来。 这东西看过之后,本该烧了的,可是,他那会儿实在没舍得。 虽然,这信并非那人手书,但是,母亲在交代埋伏一事后面写的那几句话,实在叫他心内波动难平。 命定的有缘人么? 陆铮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地摩挲了下信笺一角。 母亲说,这是普云大师亲笔写信告知她的,说安笙就是他的命定之人,还说,缘分就快近了...... 陆铮心跳陡然快了些。 此时此刻,他应该想着如何应对夹子谷一带的埋伏才是,可他就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那个姑娘。 那个笑起来总是眉眼弯弯,但却透着几分疏离的姑娘。 那姑娘有一双灵动的眼,仿佛能堪透世事,在他最迷茫的时候,给他指点了迷津...... 命定有缘人,跟心上人,原来竟也会是同一个么? 陆铮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原来老天爷待他也不薄。 他心心念念,觉得此生求而无望的人,竟然转眼间,就成了他的有缘人。 还是命定的...... 惊喜来的太快,陆将军表示有点儿云里雾里,接受不能。 不过,心里却是止不住的豁亮,高兴。 好像一直以来,缠绕在心间,郁结不能解的烦心事,突然间,就全都解开了。 怎能不叫人满心豁亮? 陆铮顶着一张面瘫脸,对着手中的信纸,心里乐开了花...... 高兴够了,陆铮才满心不舍的,将信放到烛火上,烧干净。 一边烧,还一边想,待归京以后,定要让母亲将后面那几句话再写一遍,他要收起来,以后说不定,还能给安笙看呢。 信纸不过方寸大小,片刻就烧的干干净净,只有一点残灰。 处理掉了私信,陆铮开始筹谋如何应对夹子谷的埋伏一事。 入夜,果然下起了大雨。 狂风呼啸,伴着雷声,很多人都睡不安稳。 如此天气,便苦了在外巡夜值守的士兵,陆铮命人煮了姜汤,让士兵们都喝上一碗驱寒。 待到后半夜,雷声小了下来,雨势却并未缓和多少,仍旧急而迅猛。 这个时辰,大家大都已经睡了。 可却有一个人,悄悄出了营帐,披着蓑衣,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 路上遇到巡守的士兵,那人还停下来,与士兵说了句话。 原来是要到旁边林子里去如厕。 这倒实属正常。 行军在外,军营里又都是爷们,哪个会那样穷讲究,若是想要如厕,外面野地里自然就解决了。 杨业是随军主簿,虽是文人,但也是个男人,自然不会拘束这等小节。 巡守的士兵也并没有觉得奇怪,转身又去另外一头巡逻了。 杨业自己弓着腰,往林子里走。 因下着雨,他也没有提灯,就借着营地里的火光,走进了林子。 进了林中,杨业小心地回头看了看,见并无人跟着,这才放心又往前走去。 因着大雨,林中路途难行,杨业几次脚下一滑,险险要跌倒,但都稳住了。 四野一片黑沉,雨声沥沥,时而伴有惊雷,杨业缩着身子抖了抖,继续前行。 直走到一处山坡后面,杨业才停下来,四处看了看,然后双手掩口,发出了几声“咕咕”声。 片刻后,对面灌木丛中,也传出了两声“咕咕”鸟叫,杨业赶紧又回了一声。 然后,便见对面的灌木丛窸窸窣窣动了几下,有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那人也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因着天黑,看不清楚面容,只隐约可见身形还算高大。 “如何?”那人一到杨业面前,便急道。 杨业赶忙回答:“情况有变,他们明日兴许不会急行军了。” “怎么会这样!”对面之人声音有些凶恶,似乎不大满意杨业这个回答。 杨业无奈道:“谁知道会突然碰上大雨,路途难行,他们自然不会急行军了。” “你为何不劝劝,我们已经都安排好了,若他们不在约定时间到达夹子谷,上头怪罪下来,岂是你我能承担得起的!” 杨业刚要叫屈,又被那人截住话头,“我跟你说,总之你想办法,一定要让他们在约定时间到达夹子谷,否则的话,你就等着上头怪罪你吧。” 杨业张了张口,却知辩驳无用,只得咬牙点头应了,“我知道了。” “你放心,咱们安排的万无一失,陆铮再聪明,也不会想到会是咱们的人,埋伏在夹子谷,夹子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你就尽管做你该做的,将他们引到指定地点,自有我们的人动手,将他们都射成筛子,事成之后,也必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那人还伸手拍了拍杨业的肩膀,以示安慰。 杨业当然不会将他这话放在心上,他所求所谋的,也不是眼前人能给的。 “我得赶紧回去了,出来太久,会有人起疑心的。”说罢,杨业便转身要走。 那人也没拦,看着杨业走远了,才冷冷哼了一声。 此时,天边惊雷乍起,正照亮了这人的眉眼,还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 藏匿在林中的陆文见到这人面容,双眸陡然一眯,冷芒乍现。 原来是他! 他就说么,汪家凭什么那般自信,要在夹子谷伏击他们。 就算夹子谷占据地形优势,但想要对大军设伏,也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 原来,汪家的底气,在这里! 真叫他们打得一手好算盘。 还有这些人,竟然敢勾结汪家,私设埋伏,伏击大军,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文嘴角轻勾,带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看着远处那人转身走了之后,才也转过身,悄无声息地回大营去了。 杨业已经回自己的营帐去了,回去之后,他再没有外出,而是躺下睡了。 大雨如幕,周围尽是氤氲的雾气,陆文回去之后,也没有急着去跟陆铮汇报,而是先回了自己的营帐。 这个时辰,没有十分要紧之事,他去帅帐,确实不大合适。 好在,他们也不急。 如今,正是比谁的耐力更好一些的时候,急什么呢! 第二百九十七章:瓮中捉鳖 次日清晨,大雨初歇,待用过朝食后,陆铮便下令拔营行军。 杨业听到陆铮这个命令,心内稍安。 照他们这样的行军速度,想来,应该是能在约定时间,到达约定地点的。 只要到了约定地点...陆铮遇伏受伤,必然没工夫管军中事物。 何况,那边什么都已经安排好了,打的是匈奴的旗号,装的也是匈奴人,两军交战,匈奴人在大军行进的必经之路上设伏,也很是合理。 就是,明州守备这一次,怕是要受不少牵连。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叫这守备不肯听命那位大人呢,出了事,倒正好是个顶锅的好幌子。 大雨过后,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湿腥气,不过,在如今这个时节,倒也不算难耐。 这样的天气里行军,也不算受罪。 只不过,因为大雨,道路泥泞,所以走起来速度自然不会太快。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得必有失么。 陆铮骑在马上,陆文跟在身旁,周围亲卫队呈拱卫之势,以便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保护陆铮安全。 大军走了一天一夜,到第二日天色擦黑时,终于到了明州一带的边界上。 再往前走,便是夹子谷了。 陆铮下令大军暂停行进,并招来先锋部队人员,命他们前去打探消息,侦查周围情况。 夹子谷有地势之优,任是谁走到这里,也必然会派人去实地侦查。 更何况,如今就快要入夜了。 没有埋伏自然是好,可若是有,那必然被打个措手不及。 陆铮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少年将军,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陆文在陆铮下这个命令的时候,迅速扫了杨业一眼。 就见这人满面镇定,似乎对陆铮这命令毫无感觉。 果真是准备好了,所以有恃无恐么,陆文心想。 可惜,再有恃无恐,也没用了。 杨业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这边早就接到消息了吧。 所以,一直等着瓮中捉鳖呢。 陆文暗暗冷笑,瓮中捉鳖倒是真的,只不过这鳖到底是谁,且得往后看呢! 先锋部队按照陆铮的命令前去勘察环境,回来之后,自然是没察觉什么异常情况,只不过将夹子谷的地势查的更清楚了一些。 至于埋伏、敌人什么的,统统都没有。 “将军,既然这里并无什么不妥,咱们还是快快行军吧。”一个副将如是道。 他们如今的速度已经有些慢了,若是看到一个稍稍有些危险的地方,就停下不走,那得何时才能到西北? 西北战况是没那么着急,可再没那么着急,也不是一点儿都不急的啊。 若到的太晚,上面那些人,又要借此弹劾将军,说不定,还要扣下一顶贻误军情的帽子。 陆铮瞥了说话的副将一眼。 这是他的亲兵提拔上来的,名唤肖勇,很是忠心,并无问题,就是人过于忠耿,说白了,就是脑子不会转弯。 如今天色已经擦黑,这样过夹子谷,总不那么安全,正确的做法,是应该留下安营扎寨,明日一早再走的。 当然,这是正常情况下。 不正常的情况下么...... 陆铮又扫过杨业,就见杨业隐含期望地看着自己。 陆铮转过头,抬手道:“行军。” 众将士齐声应是,整齐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传来不小的回声。 就在陆铮下令行军的一瞬间,陆文突然策马去了杨业身边,二话不说,一个手刀,便将杨业劈晕了。 肖勇见状,眼珠子瞪得老大,指着陆文,都有些结巴了,“陆...陆副将,你这是......” 话还未说完,便见陆铮周围的亲卫们迅速改变队形,队长周应带着几个好手扬鞭策马,转瞬便冲到了队伍前头。 肖勇再愣,此时也看出问题来了。 他拿眼去瞧陆铮,想从陆铮那里瞧出些什么。 其他几名将军也多是不解,但好像都看出了什么问题,没有立即说话。 肖勇刚要再说什么,周应又策马回来了。 “启禀将军,一切皆已准备妥当。”周应下马回道。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跟上两名亲卫队队员,架着一个稻草人过来了。 这是做什么?肖勇不解。 不过,他很快便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了。 只见陆铮二话不说,下马脱下身上的重甲,交给亲卫队员,让他们给稻草人穿上。 天色渐渐黑了,还真别说,这稻草人穿上陆铮的铠甲后,不仔细看的话,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尤其是,这稻草人被安放在马上后,真跟陆铮本人似的。 这是,要让稻草人假扮他们将军,过这夹子谷? 肖勇愣愣地想。 可是,将军从前,可不是这样谨慎胆小之人啊? 还有,将军此举,明显是在做什么机密之事,却没有事先告知他,莫不是,不信任他了? 想到这个可能,肖勇心里顿时不安又有些委屈。 半大的小伙子,用堪称哀怨的不解目光,看向陆铮,期望从陆铮的面目表情上,看出些什么。 可惜,陆铮还是一模一样的冷脸,什么表情都没有。 待那稻草人装扮完毕后,陆铮便对周应道:“去吧,照计划行事。” “是,将军。”周应颔首应了一声,带着人又去了前头。 周应等人走后,陆铮才对身边的众将道:“诸位将军不必惊慌,本帅得到消息,说前面夹子谷一带,有人设伏,因而,便想将计就计,将敌人一概除之,之所以没有跟诸位提前打招呼,也是实属无奈,概因消息得来不易,且又突然,怕提前说了会走漏风声,还望诸位勿怪。” 说着,陆铮便冲众将抱了抱拳。 他语气很诚挚,这样说话,很容易取得下属的好感,觉得他们是被尊重的。 所以,众人虽对陆铮此举有些小情绪,但也在陆铮的话语中,平复下来了。 主帅都这样客气的同他们解释了,哪个还能不识好歹? 不过,尽管理解,却也还有人心中委屈不明。 这个人,自然是肖勇。 他跟其他的将军不一样,他是陆铮亲卫队提拔上来的,所以总觉得,自己跟别的将军,跟陆铮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生擒 肖勇心里委屈不明,无非是因为,自己也跟众人一样,是被隐瞒的那一个。 可他明明跟那些人不一样啊。 陆副将,他自知是比不得的,可亲卫队的人呢?难道他也比不得了? 他脱离了亲卫队,看似升官了,可怎么倒不受将军信任了呢? 肖勇很是苦恼。 正抓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呢,忽然被人一把拍住了肩膀。 肖勇一惊,紧接着身上一绷,回头看是陆文,身上的力道才卸了大半。 “想什么呢,别胡思乱想了,将军唤你呢。”陆文又拍了肖勇一下。 肖勇闻言,赶紧朝陆铮看了过去。 只见陆铮黑沉沉的双眼直直盯着他,唤道:“肖勇。” “末将在!”肖勇浑身一僵,条件反射一般的高声应道。 “本帅命你,与陆文一人带一小队,从山边两侧绕上去,务必将藏匿在其中的敌人尽数捉回,顽抗者,杀!”陆铮的声音带着些许戾气,激得肖勇头皮顿时一紧。 不过紧接着,他就高兴起来,朗声应道:“末将遵命,定不负将军信任!” 不错,将军还是信任他的。 能将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就足以说明将军对他的信任了。 至于之前没有告知自己实情,一定也有将军的考量,将军是谁啊,那可是他们心目中的战神。 将军做的事,总是错不了的! 肖勇按捺住自己的兴奋之情,同陆文一起,带人上了山。 两小队人马分开之前,陆文悄声对肖勇道:“将军没有事先同你说这事,非是不信任你,而是有将军的打算,你莫多想。” 陆文也是知道肖勇这人,忠勇有余,但心计不足,怕他想不明白,心里有什么疙瘩,所以,才特地解释了一下。 谁知,他这话说完以后,就见肖勇双眼闪亮亮的用力点头道:“末将知道将军苦心,陆副将您就放心吧,末将一定能完成好将军交代的任务。” 陆文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肖勇。 他怎么总觉得,肖勇身上,此时正弥漫着一股迷之亢奋? 对,就是亢奋。 难道说,是因为被将军委以重任的缘故。 很有可能。 这小子是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对将军很是忠心,又带着一股盲目的崇拜,所以因被将军委以重任亢奋了些,倒也实属正常。 思及此,陆文不再多想,小心带人隐匿身形,悄悄地上了山。 他们带的这些人,都是护卫队的成员,所以个个身手了得。 虽然,陆文对于陆铮将护卫队的人都派出去了,很不放心,但是,他也明白陆铮不是纸扎的,并不脆弱,也没弱到需要靠别人保护,才能安全上战场。 大局为重,眼前危机不除,才是真正的危险。 夜色深深,夹子谷正上方的两边树丛中,正分别隐匿着两队人马。 这些人手持弯弓,上搭利箭,幽幽夜色下,那箭矢的头部泛着冷冷的银芒。 那是肃杀的冷芒。 躲过了陆铮派来的先锋部队的侦查,这些人此刻正自信爆棚,丝毫没有想到,螳螂捕蝉,尚有黄雀在后。 陆文带人小心地穿梭在树林里,如同一只只大猫,脚尖轻点落在地上,不曾发出多余的声响,周围只有夜风吹动树梢的沙沙声。 下方,夹子谷入口。 大军接到命令,放慢行军速度,先让先锋部队行进。 先锋部队之后,是穿着陆铮铠甲的稻草人,还有护卫队和部分先锋队人员。 这些人,手中拿着重盾,皆以黑布包覆,又兼之夜色浓黑,所以远处的人并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天黑月暗,埋伏在夹子谷上方的人只凭借下方的一点微弱火光,来寻找那身穿银甲的年轻将军。 很快,他们便见下方一点银亮反射而来。 人到了! “头,怎么样,动手吗?”手下也发现了那一抹银亮,遂问。 带头人轻轻摆手,低声道:“动手。” 说罢,便冲对面学了声夜猫子的叫声。 对面听到动静,也回了一声,然后,顷刻间,便见漫天箭矢飞射而下,俱朝着那发出银亮光芒的地方而去。 很快,下面便传来哀嚎声,兼之有“保护将军”,“不许乱”,“将军”等等,混乱焦急的喊叫声。 “成了!”上面埋伏的人见状,不由大喜。 他们可没错过下面那一声堪称凄厉的“将军”,听这声调,陆铮便是不死,也受伤了。 “头,咱们撤吧,待会儿大军追上来,可就走不了了。” “好,赶紧走。” 这些人倒是不恋战,也不确定到底死伤了多少人,还有伤的到底是不是陆铮,放完了冷箭,便要跑。 哪成想,刚转过身,便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围上来一队人马。 这些人上来之后,二话不说,迅速抽刀而来。 在此埋伏的众人见状,忙也抽刀抵抗。 “头,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上来这么快!”拼杀的间隙,手下靠近头目,惊愕问道。 那头目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娘的,老子怎么知道,这群人莫不是属兔子的,跑得这么快,他娘的,这是飞上来的不成!” 到了这会儿,他们竟然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行动早已暴露,还兀自奇怪呢。 陆文和肖勇带着人,却不管他们怎么奇怪,他们只听陆铮的命令,缴械不杀,顽抗者,立除之! 很快,埋伏的人就渐渐不敌,死伤大半。 那小头目见状,心头暗恨的同时,也在想着如何能脱身。 他是必然不能被抓的,一旦被抓,他绝无生还之路! 看来,只能拼了! 思及此,小头目立即力掼双腕,提着一口气,挥刀拼刺而上,打算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 哪成想,他比较倒霉,偏遇上了陆文。 陆文的功夫,虽不敌陆铮,但一般人,也着实不是对手。 数十招过后,小头目不敌,被陆文生擒。 看出这人想要自尽,陆文双手狠狠一扭,立即卸了小头目的下颌,再利落的两个手刀下去,小头目的两条胳膊,也不自然的垂下,顿时如丧家之犬一样,只剩下吭吭哧哧呼痛的份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审讯 这一波埋伏的人中,除了暗插进去的几名汪家死士,其余的,就是普通的守城兵,如何是陆文等人的对手。 是以,在汪家几名死士被杀之后,这些人很快便都被制住了。 有死有伤,余者不多。 清扫战场,陆文这边也有人受了伤,但所幸不重。 大家仔细的盘查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这才押着活捉的人下山了。 他们走后不久,密林中才有一人影掠过树梢,往远处急急奔走了。 刚刚走到半山腰的陆文脚下一顿,耳朵微微动了动,回头看了一眼林间,转身继续下山。 陆文这队人马刚从山谷上面下来,便见肖勇带着另一队人马,也从另一头下来了。 肖勇见到陆文,很是高兴,虽颊边带着些微血痕,但青年眼睛还是黑的发亮。 “陆副将,人都抓到了!” 音色清亮,却并不是邀功,只是单纯因为完成了陆铮交代的任务,而高兴。 陆文了解他的性子,也没吝啬夸奖之言,真心赞了一句,“做的不错。” 肖勇闻言,便嘿嘿地笑了几声。 想来,若不是手上押着人,定要伸手挠一脑后脑才行的。 他们归队的时候,大军还未过夹子谷,直到见到他们回来了,陆铮才挥手,命众人继续行军。 军士们训练有素,很快便小跑着过了夹子谷一带,到了前方平原处,方才停下。 陆铮命人安营扎寨。 才经过了一场“暗杀”,总要缓缓精神,而且,这些人还需及时审理,折成证据,送回京中。 如此一来,才好配合太子的筹谋。 大军安营后,陆铮让陆文将抓到的几名埋伏贼人,先押进了帅帐。 此时,军中诸将都在。 肖勇挺着胸脯,腰板拔得直直的,特别的与有荣焉。 很快,贼人便被押进了帅帐。 众人一见打头那人,不少都齐齐一惊。 这...这不是明州守备崔浩手下的参将,王延么。 这是什么情况? 明州守备军,对他们设伏? “王延,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对朝廷大军设伏,你是活的不耐烦了!”有脾气火爆的将士忍不住脱口骂道。 骂完之后,才觉僭越,忙向陆铮拱手道:“末将逾矩,实乃太过生气,还请元帅莫怪。” 陆铮摆摆手,示意属下无妨。 然后,才将视线转向王延。 他的目光冷而淡,没有多少温度,几乎,就像是在看个死人。 这样的目光,是极有压迫感的,尤其,还是在陆铮故意释放威压的情况下。 在场的将士们,不少都曾是随着陆家几代住主帅上战场杀敌的,他们对陆铮,都可以说是极为熟悉,可此刻,却忽然觉得,眼前的陆铮,有些陌生。 却让人惧服。 王延在陆铮这样望过来的时候,心底就已经绝望了。 可惜,他说不了话,又动不了,只能像个将死之人一样,苟延残喘着。 良久,陆铮才道:“王延,你犯下滔天大罪,私调兵士,设伏谋害大军,哪一样拎出来,都是死罪,你也不必挣扎不应,你不应,自有人将所有罪行都交代了,你昨夜,与杨业见过面吧,亥时三刻见的,密林大雨,谈得倒是不错,可惜,回来之后,杨业就将什么都交代了,否则,我们怎会提前做了准备,这般顺利将你们一网打尽。” 王延听到陆铮的话,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挣扎着呜呜咽咽地,想要说话。 可惜,陆铮并不给他机会,冷声接着说道:“本帅昨夜便已修书明州守备崔浩,崔大人的加急信,今早便送过来了,就是本帅手上这些,这字迹,你可熟悉,需要本帅给你念一念吗?” 王延见到陆铮手中那些信件,彻底傻眼。 他是瞒着崔浩出来的。 当初谋大事时,崔浩无论如何都不同意,那位大人无法,便命他私下行动,且承诺他,事后必然将崔浩推出去挡枪,将他提拔到明州守备的位置上去。 有信件为证。 而作证的信件,如今正在陆铮手中,又有杨业证词。 这是必死无疑了。 可是,他此举大逆不道,怕是要累及家小...... 思及此,王延费力从地上爬起,对着陆铮重重地磕了下去。 陆铮这才对陆文抬了抬眼睛,示意陆文将王延被卸下的下颌接上去。 陆文领会,走上前去扯起王延,手腕一翻,王延被卸下的下颌角就接了回去。 动了动嘴巴,王延啊了一声,终于能发声了。 他忙道:“陆将军饶命,小人,小人也是被逼的啊......” 陆铮并不买账,冷哼一声,“被逼的?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迫你,还是你自己受不了重利,王延,你说话最好老实点儿,本帅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打哑谜!” “是是是,小人不敢,”王延心知是躲不过去了,心一横,咬牙问道,“小人自知死罪难逃,可是,小人想斗胆求一求将军,可否别祸及家小?都说将军仁义,小人冒死相求,若将军答应小人,小人必将所知全都交代清楚。” 陆铮听了王延所言,眉心不由地紧紧蹙起。 这王延莫不是算计人算计傻了,当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小人? 别说他求了,纵使他不求,自己也不可能因此祸及他的家小。 再说了,他犯的又不是造反大罪,何至于如此担心,定是算计太多,便以为世人都跟他一样心思龌龊。 “你且说吧,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帅必不会动你的家人。”陆铮点点头,应了王延的话。 而他应话之前那一会儿的停顿,落在王延眼中,正好成了犹豫。 反倒叫他更加相信了。 若陆铮应的痛快,他反而要觉得其中有诈,今见陆铮犹豫过后,方才答应他的,他才觉得,陆铮是认真考量过他的话,认为有价值,才答应他的要求的。 如此他才放心。 还真叫陆铮说着了,这正是自己心思龌龊,所以,才将世人想的都跟他一样龌龊。 若是陆铮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只怕必要在心中嗤之以鼻。 犹豫? 他只是觉得王延想法太龌龊无脑了,好不好! 第三百章:认罪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 这是不可避免的,陆铮也明白。 但明白,却不代表喜欢。 他深厌这些朝廷的党争之事,但却不得不跟着争。 他若不争的话,陆家百年基业,终将葬送他手,而他珍视的那些人,也要因此而受到伤害。 所以,尽管厌恶,陆铮却也不敢放松自己,不去争斗。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身处政治利益中心的地方,你不争,自有别人推着你,逼着你,不得不去争。 在少时吃过亏后,陆铮渐渐化被动为主动,学会了去争。 幸而,太子堪称贤明,帮着太子殿下,还不算叫陆铮难受。 而且,他也算是在帮自己,帮整个陆家,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王延得了陆铮的应承,交代的很痛快,不过,让陆铮失望的是,他还是没交代到点子上。 陆铮知道,王延所知道的,已经都交代的差不多了。 汪德蒲行事老辣,断不会将自家人推到人前去做这种事,所以,他必要借他人之手前来行事。 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虽失望,但也确实没办法。 汪家经营甚深,这些年来,太子殿下与其斗争甚为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陆铮叫人将王延交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写了下来,让王延签字画押后,叫人将他压下去,严加看管。 审完了王延,陆铮才又命人将杨业带了进来。 杨业是个文人,陆铮其实对文人颇为礼遇,所以并未叫人押杨业跪下。 文人多有气节,若杨业坚持这个,陆铮也无所谓非要折了他的气节。 可叫他意外的是,杨业虽是文人,却无文人风骨,那膝盖,软得很,还未等陆铮问话,他自己就跪下求饶了。 陆铮看着下方跪着的,那个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人,眉头不禁紧紧地皱了起来。 本来,他还想,只要杨业老实交代了,他也不会太过为难,可这会儿再见这人,心中却是止不住的厌恶。 他平生最恨软骨头了。 若杨业硬气些,他倒是还敬他自有风骨气节。 可杨业这样,实在叫人敬佩不起来吧...... “杨业,你可知罪!”再开口,陆铮的语气便也不怎么温和,自带一股戾气。 杨业本来,就被刚刚在外面碰上的王延的惨状,吓得够呛,这会儿听到陆铮厉声喝问,哪还有心思表现什么文人风骨,赶紧都从实招了。 他是以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刚才被陆文敲晕,明显不是突然而为,更不是陆文手滑,一看就知道,是事先就得了命令,才那么做的。 这军中,能命令动陆文的,可不多,再加上王延他们尽数被伏,所以杨业便断定,陆铮一定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还叫他来问话,必定是想要看他的态度。 此时不投诚,更待何时! 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管什么风骨气节呢! 他从前就是讲究风骨气节,可实际上怎么着? 他端着自己那可怜的风骨,郁郁不得志,总也出不了头。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这是流行在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中的一句话,杨业从前不明白,后来自己入了官场,跌了跟头,才明白这话的奥义。 这话说的,不就是他们这些人么? 他们寒窗苦读,一朝鱼跃龙门,以为从此等待自己的就是光明前途,荣华富贵,结果一脚踏进去了才知道,这官场,是多么黑暗。 你想要留着气节风骨,那你就做好终身贫寒,出不了头的准备吧。 可杨业不想这样。 他苦读多年,好容易打败“千军万马”,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了,怎么还肯过回从前的日子去? 他渴望成功,想要往上爬,站到权利的顶端去,傲视他人。 可是,这些如今都成了空想,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杨业抬头,透过朦胧泪眼看了看陆铮。 他此刻忽然有些后悔,若是他当初禁受住诱惑,不答应那位大人,帮着谋害陆铮,是不是,此刻等待他的,就不一样了?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了。 杨业现在只盼,自己能留下一条命来。 可是,这可能吗? 两国交战之际,泄露军情,他还能活吗? 陆铮同样命人将杨业交代的事情,记录了下来,然后,让他签字画押。 杨业看着纸上那鲜红的指印,眼中尽是颓败。 他想不通,怎么就失败了呢? 他自问自己行事有够小心,根本没有引起过陆铮的怀疑,那么,陆铮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些的? 难道,是因为那日他提醒陆铮急行军,到底是引起陆铮怀疑了? 是了,也只有那一次,自己没忍住,冲动了。 怪不得陆铮早有准备,原来是早就怀疑了他。 可恨,可恨啊,他技不如人,还能说什么呢? 杨业被人拉下去了,众将在帅帐中商讨了一会儿军情,也都纷纷退下去了。 陆铮将两份证词仔细装好,用蜡封上,然后,对外面唤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只见两名身着黑色劲装,带着半边面具的男子飘然进了帅帐。 “世子。”两名男子抱拳行礼道。 “不必多礼,”陆铮冲他们摆摆手,然后,将手中的信交给了他们,叮嘱道,“务必尽快将信交到太子殿下手中,陆文已经按照计划放了一名死士回去,你们要赶在他之前,将证据送到太子殿下手上。” “请世子放心,我等必然不辱使命。”暗卫颔首应道。 陆铮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你们快些动身吧。” 两名暗卫闻言,冲陆铮抱拳行了一礼,然后,闪身飘出了帅帐。 他们离开后,陆铮又唤周应,吩咐道:“你也带一队人马,即刻动身,押解王延、杨业等人回京,听候皇上圣裁。” “是,将军。”周应颔首,听命而去。 人都走了,帐中只剩下了陆铮、陆文和肖勇。 陆铮也没什么心思跟他们谈天,嘱咐了他们俩方才之事要对外保密后,便摆手让他们俩出去了。 陆文和肖勇闻言,齐声应是,然后退出了帅帐。 第三百零一章:夜鹰传信 陆文和肖勇一同出了陆铮的帅帐。 肖勇在陆文身边磨磨蹭蹭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而看看陆文,明显有话要说,陆文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 转过头,就见肖勇双眼锃亮地盯着自己。 陆文被这亮晶晶的目光闪了眼,顿了顿,拍了下肖勇的肩膀,道:“别多想,你们在将军心里,都是一样优秀的。” 肖勇听到这话,双眼明显比方才又亮了一些,唇角也有些止不住上扬。 片刻后,他用力地点点头,说了一句,“末将知道了”,才跟陆文招呼一声,离开了。 陆文看了看肖勇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陆铮的帅帐,心道,将军不喜欢说这些事,我倒成了那个传话的了。 不过,本来就没影儿的事,若叫肖勇多想了,也确实不好。 护卫队的人,都是陆铮最亲近的人,不能有异心。 真心信服,可比威吓要好多了。 陆文抬头看看天,片刻后,收回视线,回自己的营帐去了。 ...... 华京,永宁侯府。 连着两日的阴雨天过后,今日天终于放了晴。 雨后的夜空总是格外好看,漫天都是闪烁的星子,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天空,莹莹皎皎,煞是明亮,兼之清风徐送,很是怡人。 因着阴雨精神有些萎靡的安笙,今夜终于有些兴致,叫青葙支起窗棱,坐在窗前赏月。 清茶袅袅,玉笙居的小院中传来阵阵虫鸣,声音不大,并不扰人,倒平添一股惬意。 安笙歪在软榻上,左手支着下颌,右手捻着手边的金丝小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院里的奴仆们都被打发下去了,左右这会儿没什么事,她们也乐得躲在房里偷着吃酒耍斗。 安笙这里不用人伺候,才正合了她们心意呢。 正好,安笙也不愿留她们伺候。 没她们在,她才自在。 否则还要提防哪个给谁送什么消息去,当真累得慌。 难得有这般偷闲的时候,安笙整个人都显得懒懒的。 青葙见安笙这样,也放了心,低头做针线活去了。 追风突然落在窗前的时候,安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落在自己面前那梨花方几上的苍鹰,呼吸都停了片刻。 安笙瞪着追风,追风也瞪着安笙,两只圆圆的眼睛,格外锐利。 就在安笙还未反应之际,它忽然探过头来,朝安笙肩膀和脖子中间的位置,拱了下黑褐色的头。 安笙被它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甚至忘了要反应。 她其实大概能猜到,这可能就是陆铮养的另外一只苍鹰,名唤追风的那一只,所以,才没有叫出声来。 房中只有青葙绣花的时候,拉动丝线的声音。 “小姐,咱们明儿可得出趟门了,云......”青葙话说到一半,立即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将手边的针线笸箩都碰倒了地上。 各色的丝线滚了一地,有些甚至滚到了安笙脚下。 安笙赶忙伸手制止青葙喊叫:“别出声。” 这会儿她也镇定下来了,回头迅速地扫了一眼这只苍鹰,就见它右爪上面,拴着一个小小的信筒。 看来,自己猜的果真没错。 这定然是陆铮养的另外一只苍鹰,也就是逐月的母亲追风了。 还未等安笙动作,就见又一只苍鹰,一头扎了进来,正好停在了屋里这只的身边。 是逐月。 安笙看到后头进来的这只苍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逐月显然是还记得安笙,见到安笙,也不怯生,亲亲热热地靠了过去,还用头蹭了蹭安笙的手。 安笙被它的动作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人都道苍鹰凶猛无匹,可眼前的这一只,怎么好像只猫儿一样,还会撒娇呢。 “你回来啦,太好了。”安笙伸手,轻轻的抚了抚逐月的头。 青葙小心地靠过来,小声问:“是逐月吗?小姐?” 安笙点点头。 “那这只,就知那只叫追风的吧?”青葙偷偷地用手指了指追风。 “想来应该是的。”安笙缓缓点点头。 逐月撒了会儿娇,似乎才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跳到追风身边,用头拱了拱追风,然后抬了抬下颌。 安笙竟然觉得自己看懂了它的意思! 它定是跟自己的母亲介绍自己呢。 果然,下一刻,就见追风转过头来,定定地看了看安笙,然后,一下跳到安笙面前,将绑着信筒的右爪面向了安笙。 安笙意会,慢慢地伸出手,试探性地碰了它一下。 追风没有动,只是又看了安笙一眼。 安笙这才放心,伸手将它右爪上的信筒中放着的短笺,拿了出来。 看她取出信件,追风便转过身去,看样子似乎要走。 逐月却还眼巴巴地看着安笙。 安笙正要跟它说句话呢,就见追风展开羽翅,一把,拍向了逐月的小脑袋。 逐月不防,被追风拍了个趔趄,歪了下身子,好歹是站稳了。 可见追风那一下绝对没有留情。 追风也没搭理逐月,做出欲振翅高飞的动作,逐月见状,又朝安笙蹭了下头,这才跟着追风一起站到了窗台上头。 然后,安笙便只见,两只苍鹰后爪微微用力,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冲向中空。 安笙跟青葙从窗口探出头去,就见它们在上空盘旋了一下,迅速飞向了远方,很快,便看不见踪迹了。 青葙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喃喃称奇,“这两只鹰可真厉害,倒像是通人性似的。” 安笙虽未说话,不过,倒也赞同青葙所言。 她也觉得,这两只鹰,好像格外的通晓人性。 想来是陆铮训练的好。 “小姐,您快看看,看它们带什么消息来了?”青葙看着安笙手中的那一小卷信纸,好奇道。 安笙听到青葙的话,才想起,这信还没看呢,于是赶紧低头展信。 信是谁写的,她已经猜到了,不过,亲眼看见跟猜测,到底还是不同的。 苍鹰传信,能写的毕竟不多,只有寥寥数语,安笙几乎一眼就看完了。 青葙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看到,安笙看完了信,便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堪称轻松的笑容。 第三百零二章:“有了媳妇忘了娘” 安笙这样,青葙就更好奇信上的内容了。 不过,她并没有再追问。 信上写的什么虽叫她好奇,但是也不及安笙这个笑容让她放心宽慰。 这些日子,她总觉得小姐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呢,就是总觉得小姐有心事,总也高兴不起来似的。 可是,每每问起,小姐总说并无什么事,她虽疑惑,但小姐不说,她到底也不能追着去问。 只能在伺候的时候,格外留心罢了。 不过,如今见小姐终于开怀笑了,她也就放心了。 什么都没有小姐重要,小姐高兴了,她自然也就宽心了。 “陆铮他们及时收到我们送去的消息,破解了贼人的埋伏,如今已经安全过了夹子谷了。”安笙收起短信,对青葙笑道。 “真的吗?太好了!”青葙也很高兴。 不管怎么说,她也不想陆铮他们为奸人所害,如今得知大军破解敌人奸计,她自然也是替陆铮他们高兴的。 “小姐这下总算不用担心了吧,陆将军安全脱险了。” 安笙听到青葙这话,收信的手微微一顿,然后,轻轻咳了一声,似不经意地道:“怎么这样说,我何时担心了?” 青葙闻言,笑得有几分揶揄,“小姐还说没有担心,您这些日子,也就差要茶饭不思了,想的还不是这事。” 青葙这话,其实多是打趣,并非真的意有所指。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安笙听了这话,总觉得,好像无从反驳似的...... 她这几日,当真有担心么? 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青葙说的那么夸张吧...... 青葙见安笙真的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不由笑得更加促狭。 安笙见她这样,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羞恼,直接转身去了烛火旁,不再理会青葙了。 “小姐,您做什么去啊?”偏青葙今晚好像不肯放过安笙似的,竟不依不饶地追着过去了。 安笙回头嗔了她一眼,转头拿下灯罩,将手中的信放于烛火上。 “做什么,你说我做什么,这样的东西,难道能留在我房里不成?” 未出阁的小姐房中,留着陌生男子的手书,说的还是那样的事情,这若叫别人看去了,还不知要掀起多大的波澜呢。 青葙看到安笙的动作,方恍然地点点头,“原来小姐是要烧这手信啊,确实该烧了,这东西可万万不能留下。” 说着,便转身去拿了笔洗过来。 安笙将燃了一半的信,放到笔洗中,看着信全都烧干净了,才叫青葙去将浮灰拿去处理了。 ...... 护国公府。 追风跟逐月到安笙那送完了信,便返回了护国公府。 林氏听司契来报,说追风跟逐月回来了,赶忙带着扶冬去了涵青堂。 看到两只鹰都好端端的在园子里,林氏提了几日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世子可传信回来了?”林氏问司契。 “传了传了,在逐月腿上呢,”司契用力点点头,随即又苦着脸道,“不过,它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不叫奴才近身,奴才斗胆,猜测它是否受了世子什么特殊指示,所以特去请夫人过来瞧瞧。” “有这回事?”林氏也有些惊讶,吩咐司契说,“将鹰园打开,我进去瞧瞧。” “是,夫人。” 司契应罢,便将鹰园的门打开,小心请林氏进去。 林氏其实也有些害怕。 若不是因为担心儿子,这大晚上的,她断不会跑到这里来。 虽说追风和逐月从不随意伤人,也没有对她有过不友好的举动,可是,这也不能降低林氏对这两只猛禽的惧怕。 大抵是因为,女子天生胆小些,对这些凶猛之物,总没法全心去喜欢的缘故。 追风跟逐月正在饮水,见到他们几人进来,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转过头,继续喝水去了。 见状,林氏又大着胆子走近了些许。 待走到了追风跟逐月身边,借着灯笼的光芒,林氏看到逐月右爪上确实缠着信筒。 对儿子的担心,显然战胜了心中的惧怕,林氏稍稍伸出手,做出要去拿信筒的举动。 逐月并没有动,也没有像方才对待司契那样,瞪着眼睛不许林氏靠近。 逐月安安静静地喝着水,任由林氏将信筒取了下来。 信筒拿到手中,林氏这才松了口气。 刚要起身,便听扶冬轻声道:“夫人,追风的脚腕上,好像也有信筒?” 林氏闻言,低头一瞧,还真是。 “这孩子,怎么还分开写了两封信不成,这是有多少话要说啊?”林氏一边摇头失笑,一边伸手解下了追风脚上的信筒。 两个信筒都解下后,林氏也没有多待,带着扶冬和司契出了鹰园。 出去后,林氏交代司契:“好生照看追风和逐月,若有人问起,仍说它们出去玩了,别的只作不知就是,若无人问起,也不要多话。” “是,夫人,奴才省得的。”司契恭声应下。 林氏这才带着扶冬回去了。 一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林氏才叫扶冬关紧房门,将两个信筒打开来看。 这一打开,就发现,从追风脚上拿下的那个,是空的。 林氏有些纳闷,以为自己没倒出来呢,遂又凑近了烛火,仔细瞧了瞧里头。 这一看,就发现,果然是空的。 林氏心下不由一惊,难道消息半途被人拦截了? “夫人,怎么了?”扶冬关门回来,见林氏脸色骤变,赶紧问道。 林氏看了扶冬一眼,沉声道:“追风脚上解下的信筒,里面是空的。” 扶冬闻言,忍不住轻呼了一声,随即又急道:“那另外一个呢?” 对,还有另外一个,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逐月身上带的那个,是否也是空的。 林氏不再说话,拿过另外一个信筒,打开一看,竟不是空的。 她赶紧将小纸卷抽出来。 信上只写了几句话,一眼扫过,便看完了。 林氏看完了信,狠狠地松了口气,继而又忍不住笑骂道:“臭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扶冬一见林氏这个反应,就知道没什么大事,遂也放了心,笑问道:“世子爷说了什么啊,瞧夫人您高兴的。” 第三百零三章:确有那个心思(加更一) 林氏没有直接回答扶冬,而是将信递给扶冬,叫她自己看。 “你看看吧。”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在灯火的照映下,整个人都闪着一股柔和的光,格外恬淡。 扶冬看着林氏,恍然觉得,林氏已经多年不曾笑得这样轻松了。 她心底微微一动,接过林氏递来的信纸,展开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扶冬便明白,林氏为何要那样笑了。 信其实很短,是他们世子一贯的风格。 上面寥寥数语,写着:母亲,儿安好,勿念。 要光是这一句话,还不至于叫林氏笑成那样,那是因为,在这句话的下边,还有一句,写的是:追风带信,送有缘人。 这有缘人指的是谁,别人不明白,她们自然是明白的。 扶冬也笑了,“世子这是惦记未来媳妇呢。” 林氏一听这话,面上笑意更深,“这小子,也不知几时学了这样的厚脸皮,还未问过人家顾二小姐愿不愿意呢,他就将人划拉到自己人的行列里去了。” 自己的儿子,没人比她自己更了解了。 如果不是真心在意,如果不是将安笙当做自己人,陆铮不可能让追风去送信。 想到这里,林氏又不觉失笑。 还说儿子呢,她自己不也是一样? 追风跟逐月对儿子意味着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可她就因为普云大师一封手书,竟然就让安笙去接触逐月了,也许从那时候起,她心里就将安笙当做家里人了。 只有对家人,才能这般不设防。 “夫人您这下总算不必担心了,奴婢早说,世子爷就是缘分没到,您看如今这缘分到了,一切不就都水到渠成了么。” “是啊,他们两个,合该是命里有缘。”林氏含笑点了点头。 不过,刚点了一半,林氏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这件事,算是挺早之前的了,当时,她并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是心疼儿子又为大房的事情受连累。 可如今想想,莫不是上天早有安排,这缘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扶冬见林氏说着说着,人又愣住了,还以为怎么着了,吓得忙小心问道:“夫人,您......” 扶冬的“怎么了”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听林氏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铮儿跟文儿两个,有天夜里出去,没回来的事。” 扶冬迅速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奴婢记得。” 虽然记得,扶冬却有些不解,林氏怎么突然又想起这事来了。 正疑惑着呢,就见林氏抚掌笑道:“要我说啊,他们两个的缘分,许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呢,你还记得铮儿他们那次一夜未归,是做什么去了吧?” 扶冬想了想,目光微微一动,瞬间明白了林氏的意思。 可说呢,那次世子跟文少爷一夜未归,夫人早上去涵青堂堵人,还遇到世子扯谎来着,不过,世子这慌扯的不高明,转瞬就叫夫人给识破了,当然,这其中也有赶巧的成分在,谁叫司契偏偏就那个时候,来送帖子呢。 那回世子跟文少爷出去,是因为大夫人找道士,给大少爷跟顾二小姐合八字吧。 不过,大少爷跟顾二小姐的八字,可不怎么合,可那老道贪财,故意没有跟大夫人说实话,要不是世子跟文少爷去了,现如今,这顾二小姐还指不定是谁的有缘人呢。 不,不对,顾二小姐就是她们世子的有缘人。 若非这样,世子那次怎会赶去破解老道跟大夫人诡计,解救顾二小姐于水火之中呢。 大少爷跟顾二小姐可是天生相克的命格,这样的两个人放到一起,哪能相守到老呢。 当然,这其实也只是林氏跟扶冬主仆两个,关起门来自己想的而已,到底是否真是这样,也无从可考。 缘分之说,本就玄妙至极,哪里又是几句话,几件事就说得清的。 不过,有普云大师批言,林氏还是很信这个的。 大师说儿子跟安笙缘分不远了,林氏一直没太明白这话是何意,不过,大师说的话,自然都是有道理的,她也没过多追问。 有些事情,问得太多,知道的太清楚,反而要折了福气。 儿子好容易有了命定之人,林氏心里也珍惜着呢。 “我记得,过几日庄子上要来送时令鲜果,你记着留些个好的,下帖子请顾家二小姐过府坐坐,就说,我要谢她上次帮忙送福袋的事情。”林氏吩咐扶冬道。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扶冬颔首应是。 只是请人过来坐坐,吃些果子,品品茶,想来也不妨事的。 既然顾二小姐是世子的命定之人,那么往后自然少不得要多来往,如今借着机会走动走动,来日夫人也好说,与顾二小姐合眼缘,自然可以常常将人叫来说话。 扶冬伺候林氏多年,最是了解林氏心意,几乎在听到林氏这般吩咐的时候,便明白了林氏更深层的用意。 说完了话,林氏便命扶冬将陆铮写的信烧掉。 这信看过了,自然不能留着。 扶冬将信烧干净了,灰烬也拿出去处理好了,才又回来伺候林氏梳洗睡下。 次日一早,安笙去给徐氏请安的时候,就觉得今儿的气氛格外和乐。 最难得的是,顾凝薇也来给徐氏请安了。 多日未见,顾凝薇清减了不少,但到底底子不错,精心打扮过后,还是妥妥的美人一个。 稍稍联想了一下近日听到的消息,安笙便明白,顾凝薇为何突然就肯出门了。 再看方氏,看着女儿一脸慈爱,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的样子,很显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看来,这对母女,果真是有那个心思啊。 思及此,安笙的心,略沉了沉。 听说,文国公夫人设宴,请了不少世家夫人跟小姐过去,说是赏花,但实际上,怕是要给儿子挑媳妇吧。 安笙想,她到底要不要跟文韬见一面,要不要提醒他,顾凝薇可能不那么适合他? 正想着呢,忽然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袖子。 安笙侧头一看,见青葙的手搁在自己手肘处,正轻轻地拽自己的袖子呢。 第三百零四章:登高跌重(加更二) 安笙还未问怎么了,便听青葙小声提醒道:“小姐,大小姐跟您说话呢。” 说罢,青葙又附耳跟安笙低声说了一句,顾凝薇方才说过的话。 安笙闻言,略有些诧异地看向顾凝薇。 青葙说,顾凝薇要带她去文国公府赴宴?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二妹妹,怎么,难道你不想去?”顾凝薇笑盈盈的看着安笙。 不过,若仔细看的话,便能发现,她的笑,并未到达眼底。 安笙眼明心亮,哪能错过这样重要的信息。 稍加一思索,便明白,顾凝薇应是顾虑着什么,跟她客气呢,并非是真心想要带她去。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提文家的宴会了。 文国公夫人这次的目的挺明显,连请人,都只请了各家正房嫡出的夫人跟小姐们,其他的,一概都没有请。 当然了,以文家的身份来说,文国公夫人这样做,倒也无所谓得不得罪人。 文家宴请,一般家世的夫人小姐去不上,也实属正常。 总不能真将邺京城里,所有适龄的小姐都叫到家里去吧。 文国公夫人着急给儿子定亲,但也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文韬也远远没有到了,需要将就着娶媳妇的地步。 所以,这一回,文国公夫人并未请太多人,所有能去的,都是在她心里挂过号的,有些计较,觉得可以考虑成为儿媳妇候选人的。 不过,到底是世家夫人做事,总不愿意留人话柄,所以文国公夫人帖子上措辞也挺客气,说是家里若有喜欢赏花的姐妹,也可一同叫了,共赴华宴。 但是哪个世家夫人跟小姐,会天真到相信这种话? 况且,谁愿意带着人去跟自己抢机会,要跟别人争那个机会,就已经很呕了,难道还得防备着自己的姐妹不成? 顾凝薇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且,她跟自己的关系,也远远没有好到这种程度,既然这样,又为何忽然提出要带自己去赴宴? 转头,看到顾安雅白惨惨的脸,安笙大概明白了。 顾凝薇打的好算盘。 这是既要给自己拉仇恨,又要借着自己,来提醒顾安雅,以她的身份,想要去文府赴宴,那是痴人说梦。 没有她顾大小姐的提携,她们这些庶出女,可进不了文国公府的高门大院。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顾安雅,竟然也有这个心思? 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文韬那样的品貌,足够让这些千金小姐钟情,更别说,他还有那样了不得的家世。 这也就不怪乎,他们家里传出要给他择亲的风声,这些平日里下巴高扬,不可一世的夫人小姐们,个个都趋之若鹜。 竟是送上门去叫人挑选,还乐不可支? 安笙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觉得有几分讽刺。 顾凝薇莫不是,觉得自己也跟她们存的一样的心思? 实在好笑。 且不说她与文韬之间并无那种想法,就只说文国公府那样的高门大院,也不是她心之所往! 她今生,是断不会再走从前的老路的。 别的不说,光就文国公夫人这样大张旗鼓的替儿子择亲的举动,就叫她不赞同。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与她并不想干。 她也只管管好自己,就行了。 “劳大姐姐惦念,”安笙转头,浅浅一笑,语气甚是温和,“能得大姐姐惦念,是安笙的福气,这样见世面的机会,安笙也自觉有幸,不想错过......” 安笙说到这里,故意拖长了些许音调。 果然,就见顾凝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脸上立即现出一副“这个丫头怎么敢”的神色来。 在顾凝薇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之前,安笙话峰陡然又是一转,语带些许歉然,道:“可惜,妹妹早前跟佛祖许了愿,正好那日要到山上去还愿,若是旁的事,妹妹也就跟佛祖打了商量,叫佛祖容我这一回了,可是,妹妹祈愿是为了祖母安康喜乐,自是不敢有半点不虔诚,故而,只得憾然婉拒大姐姐好意了。” 说瞎话么,谁不会? 顾凝薇会故作客气,实则不安好心要带自己出门,自己就不能睁着眼睛,说漂亮瞎话了? 关键还要看,这瞎话说没说到点子上,中不中听,高堂上坐着的那位,又爱不爱听! 顾凝薇听完安笙话,脸色先是一僵,紧接着眼睛不由瞪了瞪,檀口微微张开,后又在方氏的目光示意下,转回了笑容端方,仪态有度的世家嫡长小姐的模样。 “二妹妹,有心了。”顾凝薇皮笑肉不笑地赞了一句。 “不敌大姐姐宽和。”安笙也客客气气地回了一句。 徐氏这时候,才呵呵笑了出来,“都是我顾家的好孩子,你们母亲教的好,都有心了。” 众人闻言,皆垂首应说:“老夫人谬赞。” 这个时候,管徐氏赞的到底是谁呢,底下人都得这样回。 这是规矩,也是约定俗成的规定,没有必要,大家都不想在徐氏面前闹出难看来。 这个家里,到底还是徐氏最大,说话最有分量。 只要讨得徐氏欢心,怎么着,都是有好处的。 这不,前几日还被关在祠堂学规矩,提起来还叫徐氏大叹家门不幸的顾凝薇,今日因为文国公府的宴请,又重新坐到了徐氏的身边。 徐氏身边那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也不是谁想坐,就做得了的。 没有徐氏的首肯示意,谁敢? 顾凝薇被送到家祠那些日子,方氏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连听雪堂的院门都不怎么愿意出,可今日文国公府的帖子一到,方氏立即就红光满面的出了门,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耀武扬威的劲儿。 客气的说上一声风水轮流转,嘴巴毒一些的,心里定偷偷骂她小人得志呢。 宋氏假借拨弄发间金钗的动作,暗暗瞥了方氏一眼,见方氏满脸得意,不由暗啐。 她心想,且叫方氏再得意两天吧,待那消息传入文国公夫人耳朵里去,看方氏还如何得意! 她倒要叫方氏知道知道,这世上还有登高跌重四个字呢! 第三百零五章:攻心(加更三) 文国公府,水砚堂。 文韬的贴身小厮听风,提着一个食盒,站在文韬房门前,冲里面苦口婆心地劝道:“少爷,您多少吃一点儿吧,夫人这回是铁了心的,您又何苦来糟蹋自己的身子呢?” 听风说完,便伸出头去,将耳朵贴在紧闭的房门上,想要听听里头的动静。 可惜,四周除了风声以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少爷,您......” “他不吃,就饿着,反正那么大的个子,一顿两顿的不吃,也饿不坏他!”听风话还未说完,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微怒的女声。 回头一看,见是文国公夫人来了,听风赶忙伏身见礼,“奴才见过夫人。” 文国公夫人摆摆手,走上前来,保养得意的面容上带着一点儿薄怒。 “他不肯吃?” 听风苦了苦脸,摇摇头,“少爷不理我。” 少爷这回定是将他一道厌上了。 可是,他也没办法啊。 夫人要他看着少爷,不许给少爷开门,少爷又叫他开门放他出去。 他倒是也想,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夫人在少爷门口安排了两名身手了得的府卫,他就是想偷偷放少爷出去,也得能做得到啊。 他这几日,一举一动都受到监视,哪敢有多余的小动作,夫人知道了,还不扒了他的皮。 文国公夫人看了看听风的苦瓜脸,转头对门口守着的府卫摆了下手,吩咐道:“开门。” “是,夫人。” 府卫听命,转身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请文国公夫人进去。 房门打开,文国公夫人带着丫鬟提裙而入。 因着连续几日门窗紧闭,所以屋内的空气不大流通,虽不至有何异味,但到底不如日日开窗通风的屋子豁亮。 谢氏见此情景,心底微微一疼,但随即,就强迫自己将这股心疼硬压下去了。 她心疼儿子,儿子却不知道体谅她,年岁转眼渐大,却老是不定性,一提到定亲的事,准得犯了熊脾气。 一想到前几日儿子说要么终身不娶,要么就得娶他自己中意的,不许看什么家世出身之类的浑话,谢氏就觉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她们这样的人家,娶媳妇哪里能那么随性? 普通人家娶个媳妇,还要考虑考虑门当户对呢,更何况她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 她也不想委屈儿子。 打住,什么委屈,她也是叫这孩子给气糊涂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做主的? 这样的浑话,也就这个被宠坏了的臭小子,才说得出来了! 世家要权衡之事何其之多,哪是样样都能随心随性而为的...... “将窗子打开,放放风,”谢氏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去开窗,然后,又叫来听风,“你跟我一道进去。” 听分闻言,赶紧躬身跟上。 二人一道进了文韬的卧房。 一进去,就见文韬歪在床上,背朝外,面朝里,躺在大床上,不动也不出声。 谢氏轻叹一声,走到床边,听风十分有眼色的搬来凳子,请谢氏坐下。 谢氏扫了他一眼,在床边坐了。 文韬仍旧面朝里,一动不动地躺着。 谢氏看了看儿子的背脊,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娘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娘心里,未必就比你痛快多少......” 说着,谢氏隐隐有些哭音。 这几日,谢氏态度一改往日,十分强硬,任是儿子说什么,都不听不应,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今日,这是忽然放软了? 有些人呢,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硬气,他比你更硬气,可你若姿态放低,态度放软,他反倒不好同你硬着来了。 文韬恰好就是这种。 谢氏若还是一样态度强硬,只管叫他听命,文韬也还是能不管不顾地闹着别扭,死活不依,也不管谢氏如何想,生不生气。 可谢氏忽然软了,垂泪了,文韬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他也是孝顺的,哪能受得了自己母亲床前垂泪呢? 文韬肩膀动了动。 这一动,正好落在了谢氏眼中。 谢氏心内微微挣扎了一瞬,暗暗咬牙,再开口,哭音又更重了一些。 “娘知道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这婚姻大事,自古没听说过谁家,是叫孩子自己个儿定下来的,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你光想着自己心里不痛快,可也替娘想一想啊,这偌大的国公府,看着光鲜,可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等着挑咱们的错处呢?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又懂事明理,与太子殿下常在一处,殿下的处境,皇后娘娘的处境,你竟是都一点儿不顾了么?” 这话也就是关起门来,谢氏才敢说,在外头,是断断不敢透露一个字的。 听风候在一旁,自觉又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脑子瞬间一紧,赶紧缩了缩脖子,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谢氏说着说着,似乎真的勾起了什么伤心事,嘤嘤哭了起来。 文韬终于还是耐不住谢氏这苦情的攻势,转过来,支起上半身,无奈地看着谢氏,“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谢氏见儿子终于转过来看着自己了,眼泪不由落得更凶。 她此举虽是为了攻儿子的心,可到底,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文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是太子殿下的外家,看着光鲜无两,实则行事处处受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不敢随心大意,就怕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落在有心人眼里,用以攻讦皇后跟太子。 这是享受权势富贵的同时,必须要做的牺牲。 哪个世家大族都明白这样的道理。 百年世家,行事就没有不小心的。 只有那忽然得势的新贵,才不晓得收敛锋芒,小心蛰伏呢! 就好比之前蹦跶得挺欢的那个梁家,自以为沾了皇权,成了皇亲国戚,就嚣张无度起来。 结果怎么着? 出了事,就被人碾得干干净净,如今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再过些时日,怕是京中众人提起梁家,都要四顾茫然,不知是哪一个梁家了。 所以啊,这世家行事,少有随意的,每一步,那都是经过仔细周全的考虑,方敢迈出去的。 文韬虽不袭承文国公的爵位,但是,也自有他要承担的担子。 第三百零七章:颓然 文韬听了谢氏的话,心底不由微微发苦。 想要说些绝情之言,又怕说的太过,叫谢氏伤心,可若不说,他又实在意难平。 只先定亲? 谢氏说的轻松,可又问过他的意思没有? 试问他若定了亲,还有何颜面再去面对安笙呢? 又有何颜面谈求娶大事? “韬儿,你听娘的,这事,如今已是板上钉钉的了,你再闹,除了叫娘跟你爹丢面子,叫文家丢面子之外,别无好处,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又最是孝顺,如何舍得叫娘如此为难呢?再说,娘又如何会害你?若婉容不好,娘岂会给你择这门亲呢?”谢氏仍是苦口婆心的劝着。 文韬半垂着头,头顶上的天青纱帐耷成一个四分圆,在文韬半边脸上留下些许暗影,衬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谢氏劝的口都快干了,却仍不见儿子表态,不由更加着急。 谢婉容眼见就要到了,虽说按常理来说,她来,未必需要文韬出面,可如今不比平常,谢婉容过来,是来跟文韬商量定亲事宜的,若文韬不出去见一见,如何说得过去? 她倒不怕别人说什么,毕竟沾着姻亲呢,别人就是有些闲言,也不敢乱说。 现在倒不是怕别人说什么了,倒是怕文韬这边犯了倔,临到头了,叫大家都难堪。 她是真不明白了,这孩子缘何对此事有这般大的抵触情绪? 这年岁到了,议亲不是正经应当的事么?怎么到了儿子这里,就这般为难了? 不对,这小子从前,虽也为这事闹过,但毕竟没有这么坚决,多也是玩笑两句,打打马虎眼,将这事揭过去,也就罢了。 可这次,竟然隐隐有些决绝之态? 难不成,是自己有了喜欢的姑娘? 思及此,谢氏心内咯噔一声。 再转头看看儿子的样子,谢氏心略沉了沉。 “韬儿,你跟娘说说,莫不是,你自己心中有中意的人了?”谢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能问的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遮遮掩掩的,端的浪费时间! 文韬听了谢氏的话,面上顿时一僵,但随即,脸色又恢复了如常。 方才有那么一刻,他确实想要不管不顾地,将什么都说出来。 可这念头刚闪过一瞬,便被他用力掐灭了。 这话不能说。 说出来,这事更加麻烦不说,还要毁了安笙的名声。 他还没问过安笙的意思,也不确定安笙有没有那份心,所以,他不能说。 可是,若安笙有那份心,他当如何? 文家能同意他们的婚事吗? 若不同意,他又该如何? 还有一个可能...若安笙对他无意呢...... 想到这个可能,文韬心头骤然一缩,眼瞳微微放大,放在床里的那只手,暗暗地握紧了。 若安笙对他无意,他...他又该如何? 一连问了自己几个如何,文韬脸色愈加难看。 谢氏不是闺阁少女了,一双眼睛老辣着呢,虽然儿子表情变化甚是细微,但是,仍没逃过谢氏法眼。 从儿子的表现上来看,谢氏知道,自己猜对了。 按说,儿子若有了心上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青春慕艾,谁都有年轻的时候,这话要搁在从前闺阁里头说,是不大妥当,但谢氏已为人妇多年,自己也年轻过,自觉并不难懂儿子心意。 但是,现在情况有变,儿子正妻的人选,基本上就算是定了谢婉容了,若是再提别家,怕是不大好。 谢氏略想了想,又问儿子,“要不,你跟娘说说,你相中的是哪家的姑娘,若是身家清白的,你娶了你表妹做正妻后,娘可以做主帮你将人纳回来,你看,这样可好?” 但凡再有别的办法,谢氏也不会跟儿子说这些。 这话对于两个姑娘家,都不公平。 可人心都是偏的,事情涉及到自己儿子,谢氏自然想在最大程度上,让儿子舒坦。 至于其他人,她就只能狠心不想了。 文韬许是没想到谢氏会说这样的话,一时没忍住,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谢氏。 那眼中有明晃晃的失望,刺得谢氏心底一痛。 谢氏也觉得委屈了。 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体谅她这个做娘的苦心呢? 她这么做,难道是只为了她自己? 她为的,还不是整个文家! 谢氏忽然有些心灰,她看了看儿子,音色沉沉道:“该说的,娘都跟你说了,你是个明理的孩子,要不你自己想想吧,这已经是娘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我也不问你们是私定了终身还是如何,可但凡那姑娘对你真的有意,就也该理解你的难处!何况,你们也该替婉容考虑考虑,人家一心奔着你来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罢,谢氏便站起来,微微叹了一声,转头走了。 “我......”文韬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头堵得厉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呢,他想不通。 他原以为,家里不会真的拿亲事来逼迫他,他有时间等安笙长大,有时间将安笙慢慢圈在自己的羽翼下,可如今看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以为是了! 文韬浑身脱力地,向后靠了过去。 听风站在一旁,小心地觑了文韬一眼,就见文韬面上是一片掩不住的颓然。 他心里顿时一惊。 他们少爷,何曾这样过? 少爷可是顾盼神飞,风流潇洒的文二少,他一直以为,少爷是不可能被什么事情给难倒的。 可如今少爷这样...... 听风是知道文韬心思的,他心里惦记着谁,为谁不肯定亲,他都是知道的。 可是,就如夫人所说,现在情况已然这样,少爷的亲事,到底是不能自己做主了,既如此,少爷何不退一步,像夫人说得那样做呢? “少爷...”听风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要不,依小的看,您不如就考虑考虑夫人的意见吧?您也知道,安笙小姐的身份,与您...到底是有些差距的,虽说安笙小姐人品样貌才情都没得说,可是,世家挑媳妇,可不光要看这些啊......” 第三百零八章:想通了? 文韬听了听风的话,面色陡然一怔,随即一股恼怒从心底直冲向头顶。 他微微抬起下颌,一双墨眸泛起点点寒光,射向听风,“你叫我听我娘的,纳安笙为妾?” “奴才不敢,奴才胡说的,少爷恕罪。”听风几时见过文韬这样的眼神,当即吓得跪下磕头求饶。 他这会儿真想抽自己两巴掌,明知道少爷这几日心里不痛快,还瞎说八道什么啊! 少爷的事,轮得到他插嘴置喙么! 卧房地上铺着团花织锦毯,但却仍能听到听风磕头的闷响声,可见他是用了力气的。 他跟着文韬已久,文韬也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方才心中戾气忽起,才那般对待的听风,如今见他这样,自是再没了动气的心思。 “你起来吧。”文韬冲听风摆了下手,叫了起。 听风听到文韬发话,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着,不敢再乱说话。 内室里陡然又静了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良久之后,才听文韬低低地叹了一声,状似自言自语一般地呢喃道:“你们叫我去同她说那样的话,我怎么说的说口?我要如何去说?” 听风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似乎又记着方才的过错,因而,这张开的嘴,便又收了回去。 其实,他也知道少爷心里的苦。 安笙小姐那样的品貌,也就是差着出身不够高,否则的话,哪一样都配得起他们少爷,可是,光这出身一样,就足以盖过其他一切外在条件了。 世家择亲,哪有不论出身的? 少爷心里纵是再苦,在这件事上,也是没法子的。 难不成,要怪少爷出身太好,还是怪安笙小姐出身太差? 这生身大事,又哪是自己能决定得了的。 再说了,能出生在富贵人家,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难不成,少爷还不要了? 少爷每日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这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吗? 若没有文国公府,少爷又哪里有这样的富足日子呢。 可这话,听风是断断不敢说的。 说出来,文韬定要恼的,所以,听风不敢,也不能说。 正当听风心内思绪翻转时,忽听文韬问他:“人几时到。” 这话着实有些没头没尾,但听风却听懂了。 他想了想,垂首答说:“夫人说,接表小姐的人送回信儿来说,表小姐约摸未时三刻左后能到。” 少爷这莫不是想通了,要见表小姐了,否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未时三刻...... 文韬想了想,眼中闪过一抹坚定,似乎突然决定了什么,吩咐听风说:“准备热汤,我要沐浴。” “是,少爷!奴才这就去叫人准备。”听风一听文韬这话,立即欢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跑了。 听风这边刚叫人去准备热水,谢氏那头便接到了信儿。 “太好了,这孩子终于想通了。”谢氏大感安慰地笑了。 “媳妇就说,小叔是最明理的人,哪里会真舍得叫娘跟爹为难呢。”见谢氏笑了,李氏也终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跟着放松笑了。 “他不气我,我就要烧高香了,哪还敢叫他惦记着,他若能老老实实听我安排,这就行了。”话虽这么说,但谢氏面上的笑容分明也是赞同李氏的话的。 李氏做谢氏的儿媳也有些年头了,又哪能不明白谢氏的真实心意,因而并未顺着谢氏的话说,反而仍“坚持”自己的观点。 “娘您这话可有失公允了,媳妇得替小叔分辨分辨,小叔的孝顺,那可是咱们大家有目共睹的,娘您这样说,可是屈小叔了。”说着,李氏亲自倒了一杯新茶,笑盈盈地走到谢氏身边,奉给了谢氏。 “你呀。”谢氏听了李氏这话,果然没恼,反而大乐。 她指着李氏晃了晃手指,又含笑摇了摇头,才接过茶杯。 啜了口茶,谢氏的眉目终于彻底舒展开来,转头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落梅,“二少爷昨晚上到今早,一直没好好用膳,你亲自去一趟小厨房,叫他们准备些精细饭食,送与二少爷,等二少爷沐浴更衣后,便叫他们伺候二少爷用膳,嘱咐听风,叫他仔细些。” “是,夫人。”落梅闻言,忙颔首应下,然后转身出去办谢氏交代的事情了。 李氏在旁听了,心里微微一动,知道谢氏其实还没有完全信任文韬,是怕文韬又临时起什么兴,闹开来,不好收场,所以,才叫落梅嘱咐听风仔细些。 李氏虽发觉了这些,但却没有乱说话。 谢氏待她是亲近,可再亲近,总亲近不过亲儿子吧,这话有谢氏说的,却不好她来说。 她是个有分寸的人,自然不会多这个话。 谢氏最满意的,也是李氏这一点,有分寸,知进退,聪明却不自作聪明。 这才是世家嫡长宗妇该有的模样。 到底是老牌世家出来的姑娘,样样都是极好的。 给老二选的这个媳妇,她也不求能有李氏这般才貌,能到了一半,她也就知足了。 毕竟,老二媳妇不是嫡长宗妇,也不必那般能干,只要能将丈夫照顾好,再协助着李氏,将家门撑起来,她也就放心了。 这样,往后即便去了地下,见了文家祖宗,她也不至于心中有愧。 安排好了儿子的事情,谢氏又跟李氏商量起了明日宴会的事情。 “虽说明日名义上说的是赏花宴,但事先风声早已透露出去,客人们心中多半都有数,明儿警醒着些,万别叫人生事。” 顾、徐两家皆在受邀之列,谢氏这个生事的人指的是谁,并不难懂。 李氏心思向来通透,话听到这,也就明白谢氏的意思了。 “母亲放心,媳妇会多加留意的。” 谢氏点点头,拍了拍李氏的手,赞道:“你是个周全仔细的人,我自然放心,明儿这场戏,全赖你帮我演好了。” “母亲谬赞,都是母亲不嫌弃,才大事小情都带着媳妇的。” “你是好的,我都知道。”谢氏听了李氏的话,心中愈发满意熨帖。 婆媳两个又商量了些宴前准备事宜,方才各自去忙了。 第三百零九章:初见 文韬沐浴过后,便换上了谢氏叫人特地准备的,一套月白软绸的长袍。 那袍子袖口跟前襟皆用金丝勾勒出雅致纹绣,袖口略显宽大,陡升飘逸之感,下摆也是银丝暗绣,再配上那雕饰精美的白玉腰带,将文韬衬得气质风华无两。 他本就生的一副好相貌,如今这般打扮起来,真可谓俊逸非常。 “少爷,您穿这套衣裳,可真好看。”就连听风看了,都忍不住赞了一句。 文韬却显得兴致缺缺,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正这时,落梅带人送来午膳,文韬倒也给落梅面子,吃了大半下去,才漱口盥手,不再用了。 落梅回去将水砚堂的情况跟谢氏一汇报,谢氏不由更为放心安慰。 她越来越觉得,儿子这是想通了,只要想通了就好,想通了那就好办了。 未时三刻,谢家表妹谢婉容准时到了文国公府。 谢氏一听人到了,忙叫人去通知儿子到她院里来。 不多时候,文韬老老实实地过来了。 谢氏看到一身华服美衣,格外潇洒俊逸的儿子,十分满意自得。 不是她吹嘘,她这两个儿子,人品样貌,才情家世,那真是没得挑,这邺京城里,皇城根下的优秀青年再多,她的两个儿子,那也是拔尖的。 谢氏指了指屏风后面,对儿子道:“韬儿,你先到那屏风后头去坐坐,等娘跟你大嫂先见过你表妹,再叫你出来。” “是,母亲。”文韬应了谢氏的话,转头又跟李氏打了招呼,便去屏风后面的软榻上坐了。 这里是谢氏院里的小花厅,平时只待些熟识的女眷,因而布置不若外面的待客厅那般正经死板,但也并无逾制的地方。 谢氏喜欢纱屏,所以她院中多半都是摆的这种质地的屏风,只有造型花样不同而已。 今儿小花厅里摆的这个,乃是紫竹架折叠纱屏,那屏风的纱绢面上绣着梅兰竹菊,很是清雅,又隐隐透光,里外都能瞧出个模糊的影子来。 文韬坐在纱屏后头,其实若仔细些看,还是能看到一些外面的情况的。 他刚坐下没多一会儿,便听到花厅门口传来脚步声。 他知道,这定是那叫谢婉容的女孩子到了。 可他却没心思去看,兀自垂头坐着。 “一路辛苦了,婉容,累着了吧。”谢氏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文韬便听到另一道温柔女声应答道:“婉容见过表姨母,见过表嫂,劳表姨母挂心了,您安排的人一路上照顾得甚是周全,婉容并未累着。” 这声音倒是娇娇柔柔的,只不知性情到底是否真如表面上那样,温婉可人。 文韬忽然有些恨恨地想,最好这女子也是个表里不一的,才好呢,日后叫他娘后悔才好!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脑海,文韬心中顿时一惊!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想呢? 那可是他娘,生他养他的亲娘,他娘若后悔不安,他心中难道就能好过了不成! “婉容啊,你快坐,今儿你表哥也在家,姨母叫他出来跟你见个面,往后时常要见的,今儿先熟悉熟悉,都是一家人,万别拘谨。”谢氏音调微微上扬,显然这第一面见的,是极为满意的。 她说完这话,便冲落梅摆摆手。 落梅意会,转去屏风后面叫文韬出来。 片刻后,文韬跟落梅一道出来了。 谢婉容闻声抬头望去,就见一身着月白圆领长袍的俊秀青年,向着她们这头,缓缓走来。 到底是世家公子,骨子里带出来的气度,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但若决定了,文韬亦不会胡来,叫彼此难堪。 他正正经经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冲谢氏跟李氏分别揖手问了好,“母亲,大嫂。” 他的音色十分好听,清亮中带着几分温润,音量不高不低,一听,便知是有良好教养的。 谢氏笑着摆摆手,指着谢婉容说:“快见过你表妹。” 文韬闻言,微微顿了一下,随即转过身,面向谢婉容,拱手道:“表妹。” “表哥。”谢婉容忙也起身回礼。 少女脸上泛起点点红霞,谢氏跟李氏见了,暗暗相视一笑。 见过礼后,文韬便站直了身子,刚要转头,视线却正巧跟恰也抬首的谢婉容撞了个正着。 文韬这才算是看清了人。 眼前这少女,身量纤纤,玉面飞霞,唇若点脂,眉若青翠,一双翦水秋瞳脉脉含光,一张瓜子脸庞精致秀美,确实一副美人样貌。 可美人文韬见得还少吗?又焉能只凭这一张脸,就动了心思? 文韬不再说话,木头橛子一样杵在那里,谢婉容是姑娘家,见文韬不说话,自己更是不好多说,且又隐隐有些尴尬之感,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只微微垂首站着。 谢氏见此情景,不由暗暗叹气,但也不能眼见气氛僵着,忙笑着招呼谢婉容到自己身边来坐。 谢婉容听到谢氏召唤,自是赶忙过去。 谢氏将人招到身边来,同李氏两个,亲亲热热的拉着谢婉容说话。 不过却不好说深了。 于是,便只问了些家里的粗浅情况,诸如长辈们身体如何,家里姐妹弟兄又如何之类的。 她们娘们三个说的亲热,倒是没人理会文韬了。 可文韬却也不觉尴尬,反倒乐得这样,自顾自地站在那里,仪态大方,身段潇洒,半分不见不自在。 谢氏眼尾余光扫了扫儿子,知道再留着人反要不好,于是,便寻了个借口,将文韬打发出去了。 谢氏本意,自是想让文韬回房去的,不过当着谢婉容的面,却不好这样说,因而只好说文国公有事找文韬,叫他快些去办。 说完这话,她又对落梅使了个眼色,意在叫落梅出去嘱咐一声,不许文韬真的出门。 落梅倒也明白主子的意思了,可是,这明白归明白,她也得真能拦得住文韬才行。 文韬想出门都快要想魔怔了,听了谢氏这话,哪管真假,又知道因有谢婉容在,落梅必不敢拦他,所以,跟谢氏等说了一声,即刻就转身快步走了。 那模样,倒真像是急着去办事的。 第三百一十章:各有计较 文韬走得急,两条长腿在袍子底下迈得飞快,活像后头有饿狼在追。 他这般情态,落入花厅内的几人眼中,反应不一。 谢氏脸上僵了僵,忍了骂人的冲动,转脸对谢婉容笑得亲切,“婉容啊,你这一路舟车劳顿,也累坏了,姨母叫她们伺候你去歇歇吧,往后在姨母这里住着,权当自家一样,有什么需要,只管同姨母和你表嫂说,下面婆子丫头有什么不周到不恭敬的地步,也千万同我们说,万别委屈了自己,啊。” 李氏忙也附言说:“娘说得对,表妹千万别客气,有什么事,都只管跟表嫂说。” 谢婉容此时已经有些回过味来了,观文韬的反应...不过,谢氏跟李氏都这样客气,她自是不好说什么的,况她也不是那矫揉跋扈的性子,不至于为了一点儿怠慢,就在谢氏跟李氏面前闹出来。 没的失了大家小姐的气度,于两家面上,又都不好看。 于是,谢婉容福身谢礼,应了谢氏跟李氏的话,随丫鬟婆子下去休整去了。 谢婉容刚走,落梅便回来了。 这会儿没了旁人,谢氏也不再硬装笑脸了,冷着面容问落梅,“二少爷呢?” 落梅抬眼觑了谢氏一眼,小心答说:“二少爷说,他听夫人命令,出去办事去了。” 谢氏一听这话,便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几上一掷,上好的青花瓷茶盏敦在梨花木案几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谢氏脸色冷凝,眼底带着几分薄怒,“办事?这臭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我不过说个托词,他难道还真能信了不成,老爷几时叫他出去办事了!” 落梅垂首站着,不敢随意回话。 她没办好谢氏交代的事情,这会儿哪敢乱说话。 李氏见谢氏恼怒,忙走上前去,轻抚谢氏后心,劝道:“娘您消消气,小叔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既然应了您的话,出来见了表妹,当是不会乱来的,依媳妇之见,小叔就是这几日在府里拘束得太紧,这会儿才耐不住跑出去的,应该也就是出去透透风,就回来了,不妨事的,表妹这般品貌,待往后相处时日长久了,小叔定会觉出表妹的好来的。” 李氏这话,倒也对,谢氏听了,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重重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 她今儿亲眼见了谢婉容,倒是极为喜欢满意的。 可她满意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她娶媳妇,那还不得文韬自己满意,这往后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可看文韬今日这个架势,谢氏还真不敢将话说死了,也只能说一句,但愿如此了。 除此之外,又能说什么呢? ...... 文国公府,听雨轩,谢婉容暂居之所。 她要在文国公府住上一段日子,谢氏自然要给她单独准备个院子出来。 这听雨轩本就是待客所用,院子虽说不算太大,但胜在精巧雅致,这些日子谢氏跟李氏又费心着意添减了许多东西,更显周全。 这小院粉垣黛瓦,绿树红花,亭台小榭,处处透着股精致劲儿。 尤其是院中那处挑高的二层小楼,四角飞檐,琉璃彩瓦,别有一番精致雅趣。 文家高门大院,待客规矩极好,下人们规规矩矩,知道谢婉容身份不一般,恭敬都来不及,又哪会不长眼地去得罪。 谢婉容这回来,只带了身边亲近的几个奴仆,并未带太多人,方才谢氏又安排了几个人在她院里,随时听她安排吩咐。 谢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将谢婉容送到了地方,便行礼告退了。 谢婉容叫贴身婢女惠珠打赏,管事妈妈也没推拒,好生收了,说了几句吉祥话,退出去了。 待收拾了一番,屋内只剩谢婉容与惠珠,惠珠这才说话。 “小姐,”惠珠站在谢婉容后头,拿手轻轻地替谢婉容敲肩,语气有几分不快,“这表少爷是不是对咱们有什么意见啊,要不方才怎么走的那般急?” “别胡说。”谢婉容眉心轻蹙,低低斥了惠珠一句。 惠珠被谢婉容说了,张了张口,又觉得似有不妥,想了想,还是将即将要出口的埋怨,给吞了回去。 她们小姐就是好性儿,在小姐眼里,就没有不对的人。 可如今不比在家里,小姐要一味这样,真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惠珠想着想着,不禁摇摇头,一脸忧心忡忡。 谢婉容虽说没见到惠珠脸上的担忧,但也猜得到自己的婢女在想什么。 她略一思索,叮嘱道:“如今比不得家里,我们是客,姨母表嫂待我亲热,处处怜我爱我,我却不能真的恃宠而骄,至于表哥那里,我们今日才刚见了面,你想让表哥待我多亲近不成?这样的话以后万别说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是,小姐。”惠珠听到谢婉容这样说,纵然心中替她委屈,却也不敢再说了。 谢婉容这才站起身,冲惠珠摆了下手,道:“我有些乏了,你先出去,我自己歇一会儿,待会儿再进来叫我,晚上姨母定然叫我同去用膳,万别失了礼数。”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您放心歇着吧,奴婢会看着时辰,不会误了正事的。”惠珠颔首应罢,伺候着谢婉容去了贵妃榻上歇好,才退出了内室,到外头候着去了。 ...... 再说文韬。 他得了谢氏的“首肯”,一溜烟地抛出文国公府大门之后,便直奔苏远的铺子而去。 听风在后头小跑跟着,也不敢叫前头那位爷放慢速度,就只能自己抬着两条小细腿,紧紧跟着。 文韬去苏远的铺子做什么,别人猜不到,听风却是门清。 少爷急慌慌的跑出来,定是要想办法去见安笙小姐。 事情果真不出听风所料,文韬一路疾奔到了苏远的铺子,气也顾不得喘匀,便将苏远一把拽到了铺子的后院去了。 苏远不明就里,还没反应过来,人便被文韬拽走了。 彼时铺子里头尚有买东西的客人,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原本还在她们面前站着的苏老板,就没影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失态 苏远被文韬一路拽到了后院中那株大杏树下,才停了下来。 站稳之后,还没来得及问文韬这是怎么了,便听文韬自己急吼吼地先道:“你帮我约安笙初出,我知道,你有办法跟她联系。” 文韬脸上带着薄汗,神行全然不见了寻常的镇定模样,苏远看得暗暗心惊。 “你这是......” “若你还认我这个朋友,算我求你,什么都别问,你只说,帮不帮我这个忙!”文韬双手紧握成拳,面上难掩急色。 苏远心思多灵啊,看到这,又结合这几日听到的那些消息,转瞬便明白了个大概。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文韬连“认不认他这个朋友”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又怎能不帮? 况且,他冷眼瞧着,这二人之间,倒确实应该说个明白。 否则文韬这样憋着不说,哪日憋不住了,还不知要爆发出怎样的乱子呢。 “你先到屋里坐着等一等,我叫人去送个信儿,若没什么特殊情况,安笙应该能够出来,你...且先坐下喝杯茶吧。” 苏远本想说,叫文韬先稍安勿躁,但见文韬现在这个样子,这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儿,到底还是没说。 罢了,他想,还是别刺激文韬了。 听风这时候也赶着追了过来,苏远叫他先跟文韬进里面坐着,自己去前面安排人送信儿去了。 安排好了人去永宁侯府给安笙送信儿,苏远即刻又回了后院,亲自沏茶进了堂厅,陪着文韬。 苏远也没问文韬怎么回事,只陪着他静坐喝茶。 一杯清茶下了肚,文韬瞧着似乎渐渐冷静下来了,仪容也简单打理过了,再不复方才那般慌乱的模样。 苏远这才看着文韬,问了一句,“我听说,云亭兄的表妹,已经到了。” 邺京城再大,也大不出天去,大大小小的消息,若有心想要知道,总能知道一些,区别不过多少罢了。 况且,谢婉容这次来的动静不小,便不是特地打听,也总能听到些风声。 这事若放在别人身上,苏远也不会多问,他向来不是那爱管闲事的人。 可这事牵扯到了安笙,他就少不得要问上一问了。 安笙于他有救命的恩情,又诚以待他,当做挚友,苏远少不得要为她打算。 文韬的心思,他早就看出来一些,只是,文韬一直什么都没说,他也就没多嘴。 当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文韬的真实身份,所以对文韬跟安笙之间,倒是挺乐见其成的。 可后来知道了文韬的真实身份,他心里便不免有些计较。 他虽来邺京时间不长,可是,打开门做生意,又兼之帮安笙归拢各家消息,焉能对文国公府一点儿都没了解过? 邺京乃南诏都城,天子脚下,富贵云集,世家多如牛毛,可这世家,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如今邺京城里风头最盛的世家有三,分别是,护国公府陆家,文国公府文家,以及,兵部尚书府汪家。 稍差一些的,又有右相府杜家,得郡王府,以及太傅府林家。 余下世家大大小小多不胜数,至于到底是真富贵还是装富贵,那外人就甚少知道了。 这些也不关苏远的事,他这个人生来凉薄,只关心自己在意的人,而安笙恰巧就是一个。 按说这事本也轮不到他来管,朋友归朋友,可插手朋友的私事,那就过界了。 但不插手吧,苏远又实在不放心。 文韬的家世背景放在那里,纵使他对安笙一片真心,可是,他家里会同意他明媒正娶安笙,做正经的嫡妻吗? 苏远冷眼看着文韬现在这般模样,就知道,怕是很难。 否则的话,文韬也不至于失态至此了。 从他认识文韬以来,还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这般失态呢? 这个人,在外面,或者说在外人眼前,永远是一副气质绝伦,温润无双的模样,几时像今日这般,梳的整齐的鬓发微微散开,一身华服亦带着微尘,清俊无双的面庞上带着薄汗,难言惶急? 文韬怕是动了真情,只是...... 苏远暗暗摇了摇头,造化弄人,这二人的家世,实在有些不够匹配,而且,就他对安笙的了解,观安笙平日与文韬相处的样子,她对文韬,只怕并没有那个意思。 这实在是...... 文韬听苏远问完那话,久久不曾回答。 良久后,才听他低沉着嗓音,微微点了点头,应说:“是,表妹确实到了。” 家里要给他择亲的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没瞒着苏远,早跟苏远通过气了。 想起几日之前,他还将这事当个笑话一样说给苏远听,不由觉得有些讽刺。 当初他跟苏远说这事的时候,只是因为怕苏远联系不上他着急,他心里压根就没将这事当成真的。 这事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可哪回,也没见他娘动真格的。 却不想,这本来浑不在意的一次,却偏偏成了真! 苏远没有再问,文韬也没多解释。 确实,这事文韬跟苏远也解释不着,他想解释的人,只有安笙而已。 可现在,他连人家能不能出来见他,都不敢确定。 ...... 永宁侯府,玉笙居。 郑妈妈正在院里忙着,忽听小丫头来报,说外头采买的婆子来寻她,说有事要说。 郑妈妈心念一动,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句,放下手边的活,出去见了人。 院里几个粗使的婆子和小丫鬟见她出去了,探头探脑的不住打量着。 郑妈妈也不避忌,大大方方的在院门口见了采买的婆子。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这婆子也是替人传话的。 传完了话,采买婆子便走了,郑妈妈回去找安笙回话。 院中的婆子丫鬟们见她回来了,忙扫地的扫地,擦灰的擦灰,浇花的浇花,各有时做,好不忙络。 郑妈妈没有理会她们,径自进了正房。 方才她与那采买婆子说话声音小,料想这些人未曾听仔细,也不敢贸然去回话。 可是,小姐待会儿要出门,这信儿,怎么着也还是得传出去。 不过,大夫人此刻正忙着明日赴宴的事情,怕是也没工夫理会她们这头。 如此倒是正好。 第三百一十二章:安神香 郑妈妈进了内室,将采买的婆子跟她说的话,又跟安笙说了一遍。 安笙听完郑妈妈的话,却没有立即应声。 采买婆子传的话并没有问题,她也相信,来送口信的人,必然是苏远的人,可让她不解的是,苏远怎的提前了一天来传信? 这口信,按说应该明日来传,她正好借口出门。 现在苏远却叫人今日来捎话,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姐,苏远是不是有急事要跟您说?否则怎么提前叫人来送口信了呢?”青葙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可能,轻声问安笙。 不过,没见到苏远本人,那头到底怎么回事,安笙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她思忖片刻,对郑妈妈跟青葙道:“我得出去一趟,妈妈,家里头就交给你了,你帮我留意些其他院里的动静,青葙,你跟我去一趟老夫人那。” “是,小姐。”郑妈妈跟青葙闻言,皆颔首称是。 安笙带着青葙去了松鹤堂。 不过,她去的时候不巧,盼夏来回话说,徐氏小憩呢,叫她等等再来。 安笙正急着出去,哪里能等,正要再说话,却听里面传来徐氏的声音。 仔细一听,是叫她们进去呢。 既有了徐氏传唤,盼夏又怎敢再拦着安笙,遂打起湘帘,请安笙进去。 徐氏确实在内堂小憩,安笙她们进去的时候,徐氏人还歪靠在贵妃榻上,不曾起身呢。 徐嬷嬷候在一旁,双手交握身前,神容端肃。 “孙女见过祖母。”安笙向徐氏行礼问安。 徐氏叫了起,许是刚醒来的缘故,声音里带着些许惫懒,她看了看安笙,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安笙福身答说:“回祖母的话,因着事出突然,孙女一时着急,便赶着过来了,不想祖母正在小憩,扰了祖母歇息,是孙女的不是,还望祖母宽宥。” 徐氏一听这话,便扯唇笑了,“这话怎么说的,祖母又不是质问你,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我昨儿夜里没怎么睡好,今日便有些贪睡,是以这才又睡了一会儿,往常并不会这样,你也别多心了,我并未怪你。” 安笙闻言,也不急着说为何而来,先去问徐氏身子现在如何,哪里可还难受云云。 徐氏听罢笑意更甚,“不过一些老毛病罢了,当不得什么事,你且说说吧,这会儿过来,到底为了什么事。” 安笙听到徐氏发问,赶忙解释说:“孙女唐突而来,确实有点急事,想求祖母帮个忙,是这样的,前几日,孙女在一家铺子里看了几样香料,发现那铺子里的香料甚是精妙,忽然想起,曾在师傅那里看过一个安神香的方子,故而便问那店家可有孙女要的那些香料,店家说,还真有,不过不巧的是,其中有一种香,却断货了,不知何时才能补齐,孙女闻言不由大为失落。” “孙女是想,祖母常日里睡不好,若有那安神香,能助益睡眠,也是极好的啊,可谁知,找了方子,香料却配不齐,后来那店家看孙女失望,便应承说,这香料若是补齐,便来给孙女传信儿,方才,就是那店家差人给孙女送信来了,孙女一听,便急着想要出门,可是,可是母亲这几日正忙着明日赴宴的事情,诸事繁多,孙女怕母亲太忙,所以,所以便厚颜来求祖母开恩,准孙女出去一趟了。” 方氏忙确实是真的,不过,也不至于忙到连听安笙说个话的工夫,都没有。 可明知如此,安笙却还是直接来了徐氏这里,为的什么,徐氏也明白。 这是怕去找了方氏,出不去不说,还要惹一顿好骂吧。 这点小心思,徐氏可明知眼见。 不过,安笙这安神香既是要给她配的,那为了出门的事情来找她,倒也没什么。 这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徐嬷嬷,忽然弯下腰,在徐氏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声音太小,安笙也没听见说的是什么。 不过,她不必听,却也知道,徐嬷嬷说的一定是,“老夫人,二小姐前几日确实跟奴婢说过,要给你配制安神香”。 这话是安笙亲口跟徐嬷嬷说的,为的,正是应付今日。 跟徐氏耍点儿“小心眼”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心眼,是为谁而耍? 徐氏会不明白自己为何越过方氏,直接来求她么? 既然明白,心里必定有计较,那么,徐嬷嬷这句话,可就帮了大忙了。 果然,徐氏听完了徐嬷嬷的话,脸上笑容比方才又多了几份真心,“难为你惦记我这老婆子,既是这样,我若不叫你出门,岂不毁了你一番孝心,盼夏,去将我的牌子拿出来,给二小姐吧。” “是,老夫人。” 盼夏听命而去,不多时,便拿着个玉牌出来了。 将东西交给安笙,盼夏又退回了徐氏身边。 徐氏这时对安笙道:“早去早回,天色不早了,你个千金小姐,不要在外逗留太久,若不然,祖母叫几个人陪着你去?” 徐氏的叮嘱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时辰确实不算早了,已经过了申时,再过一个时辰,都要传晚膳了。 若非如此,安笙也不会特地过来求徐氏,许她出门了。 也是怕这事被方氏知道以后,又寻衅来拿捏她。 不过,叮嘱可以,找人跟着,就不必了。 安笙目光微微一闪,垂首答说:“孙女会尽快回来的,有吕妈妈帮着赶车,不会有事的,多谢祖母惦记。” “吕婆子做事,倒也周全,罢了,那你就去吧。”徐氏挥挥手,叫了退。 安笙福身行礼后,才转身离去。 安笙走后,徐氏便对徐嬷嬷道:“待会儿她们回来,记得问吕婆子她们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是,老夫人,您放心吧,奴婢省得。”徐嬷嬷颔首应是。 安笙拿着徐氏的手牌,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叫吕婆子赶车送她,也是没办法,若不叫吕婆子,还有王婆子马婆子,徐氏既然张了口,必然是没想让她自己出门去的。 不过,即便有吕婆子跟着,她也不怕,她自有办法躲过吕婆子的眼睛。 第三百一十三章:巧妙 吕婆子问了安笙要去的地方,也没多话,挥鞭赶着马车,便走了。 安笙前脚刚走,方氏后脚就接到消息,知道安笙出门去了。 不过彼时方氏正忙着,也没多大心思理会安笙,听说安笙出门的理由是为了给徐氏配制安神香之后,只冷声交代了方妈妈一句,叫她晚上寻个机会,去找吕婆子再问问话,也就完了。 安笙她们走了约有两刻钟的工夫,便到了苏远的铺子前头。 吕婆子寻了个方便的地方将马车停好,请安笙下来。 安笙一下车,就发现吕婆子停车的位置,选的甚是巧妙。 正好在苏远铺子的斜对面的那棵大榆树下头,既方便拴马,又能一眼看到铺子里的情况。 吕婆子原本是打算,自己在马车前头坐着,一边看车,一边算作“监视”安笙,两不耽误。 不过,不想安笙却有了其他安排。 安笙正准备走,见吕婆子站在马车前边不动弹,不由奇怪,遂问:“吕妈妈不同我一道进去吗?跑了一路了,进去喝杯茶歇歇吧,我这挑起东西来,还不知得多长时间呢。” 吕婆子听到安笙说让她进去跟着喝茶的时候,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立即应下安笙的话。 “这...奴婢还是在这等二小姐吧,都这会儿了,奴婢也不怕晒,二小姐就放心去吧。” 安笙听了吕婆子的话,却不赞同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妈妈陪我出来,一路辛苦,难道我还一杯茶,都叫妈妈喝不上了?反正这马拴在这,也没人敢偷,妈妈进去铺子里喝茶,也能看见马车,不妨事的。” “这......”吕婆子仍然犹豫不决。 安笙又再添一把火,“还是说,妈妈嫌弃我,不想同我一道喝茶?” “哎呦,二小姐可折煞死奴婢了,奴婢一介贱命,哪里敢跟二小姐相提并论呢,二小姐赏奴婢喝茶,那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哪能嫌弃啊,那,那奴婢就进去喝一杯茶,再出来?” “原应如此。”安笙笑着点点头,转身带着青葙先走了。 吕婆子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虽说现在太阳确实不晒了,不过,能进去铺子里喝杯热茶,她哪有不愿意的? 再说,还可以近距离瞧瞧,二小姐到底是去做什么的,这不正好么! 吕婆子喜不自胜地跟着安笙进了铺子。 安笙一进去,铺子里头待客的小丫双喜,便迎了上来,“顾二小姐,您来啦,您且坐坐,我这就去通知我们掌柜的。” 说着,双喜便将她们一行让到了大堂东北角的待客区,自己到后头去叫苏远了。 苏远这边一听说安笙来了,忙要出去,却又听双喜说,来的不止有安笙跟青葙,还有个赶车的婆子,几人在对街的大榆树下头,耽搁了一会儿,才进来的。 苏远是什么人,一听这话,顿时便反应过来有问题了。 他对双喜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前头招呼,我即刻就来。” “是,公子。”双喜颔首应罢,转身又去了前头。 片刻后,苏远亲自端着几盏茶,从后头走了出来。 “贵客临门,苏某有失远迎,顾二小姐恕罪。”苏远笑着走到安笙她们身边,将茶盏一一放在几人面前,拱手道。 坐着的,自然只有安笙自己。 在外面,青葙是她的贴身婢女,自然没有跟她同坐的道理。 而吕婆子不过一个赶车的粗使婆子,就更加不能跟安笙同坐了。 因而,这二人都站在安笙身后。 不过,苏远却端来了四盏茶,很明显,是人人都照顾到了。 这倒也并不奇怪,他是商人,打开门做生意,自然得对上门的客人殷勤一点儿,客气一点儿。 他这么做,可以说是出自商人本性,也可以说,是在给安笙面子。 再怎么说,安笙也是永宁侯府的小姐,苏远一介小商人,见了安笙,自然要客气些。 吕婆子是这样想的,并且深以为然。 她见苏远这般客气,不禁油然生出一股自豪之情来。 看吧,这就是出身富贵的好处了,到了哪里,都有人礼待。 连同她们这些出身大家的奴仆,身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感觉,倒是还真不错。 “这位妈妈请喝茶,小店小本买卖,没什么上好的茶叶,这位妈妈可别嫌弃。”苏远亲自将茶盏端到了吕婆子面前。 虽然,他刚才也这么端给了安笙和青葙。 但是,眼看着跟自己感觉到了,那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吕婆子强压下心底的兴奋,故作深沉的接过了苏远端来的茶水,“老板客气了,我们小姐都喝得这茶,可见是极好的,我自然也喝得。” 说罢,又偷偷看了安笙一眼。 见安笙并未有什么不快,这才端起茶杯喝茶。 苏远话说的有所保留,这茶是不算顶好的,但也绝对不差,反正吕婆子是甚少能喝到这样好的茶叶,因而忙又多喝了两口。 越喝,越觉得这茶水好,等反应过来,一盅茶已经见了底。 吕婆子脸色不由一红,暗啐自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见着口好喝的,就一气儿喝光了,没的叫人笑话。 不过,转头看苏远并没有注意她,正在跟安笙说什么香料的事情呢,吕婆子就小心地将茶盏放回了桌上。 她本来是想,喝完茶,就先出去的,可是,这会儿苏远跟安笙正说着话,她也不好打扰,因而只能在一旁候着,不时地往外面看两眼,见马车还好端端的在大榆树下,这才放心。 云里雾里听了一会儿,吕婆子却忽然觉得腹中有些绞痛。 起初,她也没在意,以为自己是岔了气之类的,并未多想,也没出声。 可随着腹中疼痛越来越重,吕婆子实在是忍耐不住,哼哼出了声。 安笙听到吕婆子哼声,转头关切问道:“吕妈妈怎么了?呀,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莫不是哪里不舒服?你不舒服,怎么不早跟我说呢,这可如何是好。” 安笙说着,急慌慌地站了起来,一脸关切担忧地看着吕婆子,似乎很是无措。 第三百一十四章:难言 吕婆子见安笙这样着急,心中也颇为感动。 不过,她这会儿下腹疼痛难耐,实在没什么心思,去管感动不感动的事了。 “二小姐,奴婢...奴婢......”吕婆子单手捂着下腹,一脸扭曲地看着安笙,似有难言之隐。 可不是么,当着苏远的面,她如何好说出,自己想要去解手的话呢? 这话说出来,可叫她这张老脸,往哪搁啊! 可若是不说,腹中绞痛难忍,若,若待会儿一个忍不住...... 哎呦妈呀,吕婆子赶紧摇摇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过,苏远是多会看人脸色办事的人啊。 见吕婆子一脸狰狞,语带纠结,忙借口说:“顾二小姐要的那几种香还在后头,苏某先去给二小姐拿过来,二小姐且坐着喝杯茶,苏某去去就来。” “苏老板不必客气,您且先去忙。”安笙也赶忙应下。 苏远拱手离开,临走之前,还十分贴心地叫了双喜过来伺候。 苏远走了,此时待客区又没有其他客人,安笙这才转头问吕婆子:“妈妈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 吕婆子早就是强自忍耐,这会儿几乎已经到了忍不得的临界点,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激动之下,竟一把抓住了安笙的手。 “二小姐,奴婢,奴婢......” “你怎么了,倒是快说啊!”安笙急着催促。 “奴婢,奴婢想要解手去!”吕婆子咬牙说出了这话。 安笙闻言,面上立即红了。 愣过片刻,她做出一副强自镇定的模样,对吕婆子道:“是,是这样啊,那妈妈怎么不早说呢。” 说着,安笙面上又透出了几分不自然。 可不是不自然么,叫她一个千金小姐,在外头跟个婆子说这种事,可不得不好意思么。 吕婆子求救般地拉了拉安笙的手,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二小姐救我”几个字。 安笙收到吕婆子的求救信号,轻咳了一声,转头对青葙低声吩咐了几句。 青葙听了,点了点头,迎上正走过来的双喜,小声跟双喜说了几句话。 双喜听罢,立即点点头,跟青葙一道走了过来。 “这位妈妈,请跟我来吧。”双喜走过来,对吕婆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吕婆子看了看安笙,安笙忙道:“妈妈跟双喜去吧,你放心,双喜会安排妥当的。” 吕婆子闻言,顿时如蒙大赦,赶紧抿了把额上的汗珠,捂着肚子,夹着腿跟双喜走了。 她们走后不久,苏远便从后头又回来了。 彼时店内已无其他客人,苏远直接带着安笙跟青葙去了后院。 一边走的时候,苏远一边将情况简单地跟安笙说了一下。 安笙听苏远说,是文韬拜托他约自己出来的,不由有些奇怪。 不过,她倒是也没多想,只以为文韬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急着跟她说。 苏远一看安笙的表情,就知道,这丫头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多想过,不由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替文韬捏了把汗。 文韬一直在堂厅里等着,心中虽急,但是也没有再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只是僵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出声。 这可苦了听风,见文韬脸色不好,他更是大气也不敢多出,心里是既盼着安笙快点儿来,却又怕安笙来得太快。 他总觉得,今日这事,难有什么好结果。 这事在他看来,更像是个死结,安笙那样的人,能给人做小? 怕是不能吧。 可若是安笙不做小,难不成要让谢家小姐做小? 只怕更不可能。 既然都不能做小,总不可能并称嫡妻吧? 也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想想就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 所以说,这事几乎就是个死结,大抵除了彻底撕碎,闹得两败俱伤,没别的办法了。 夫人想让少爷娶表小姐,少爷心中中意安笙小姐,安笙小姐怎么想的,现在尚且不明,当然了,在他看来,安笙小姐那头跟不跟少爷一个心思,这事都不好办。 难不成,两个人心意相通,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还能私奔不成? 听风越想越觉得愁得慌。 安笙就在这时候,进了堂厅。 文韬听到门口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就见多日不见的人,站在了自己眼前。 文韬缓缓地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安笙。 那一刻,他仿佛觉得,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与安笙两个,周遭的一切,都失了真。 他看着安笙,眼中泛起一层雾气,几度想要说话,都被喉间的涩意给堵住了。 说什么?怎么说? 来之前,他心中是有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的。 可真见到了眼前人,他却不知该从何开口了。 剖表心迹?还是将他娘退步的条件说出来? 他实在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安笙却是不知文韬心中那些纠结的念头的,她与往常一样,走进来,跟文韬打了招呼。 她的样子,跟平日里见面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不同。 文韬见安笙这般反应,心却陡然一沉。 心底深处有个声音,似乎在提醒他什么,但他选择了不去听,将那声音用力按了回去。 “你来了。”文韬涩然招呼道。 “是啊,”安笙笑着点点头,问说,“苏远说云大哥有事找我,我来了,云大哥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文韬听着这话,脸色不禁又白了几分。 苏远跟听风这两个知情的,在一旁看了,大概都明白了,但也只能暗暗摇头,却不好说破。 安笙这样,分明是,并没有文韬那样的心思啊。 文韬家中要给他择亲的消息,不说闹得人尽皆知,可知道的总归不少,安笙又怎能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既听到了,却毫无反常表现,要么,是惯会隐忍,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也不想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要么,就是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在苏远跟听风看来,安笙更像是后一种。 也就是说,她对文韬,有情义,却没有情。 不过,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在他们看来,这二人若真要在一起,阻碍实在太多。 既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牵扯到一处。 这样对他们双方,都好。 第三百一十五章:选择 苏远跟听风将一切看透了,文韬又岂会毫无所觉? 想到那个可能,他心里不由一阵阵发苦,眼中波光忽闪,似藏了千言万语。 这会儿了,就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出文韬不对劲了,何况安笙又不迟钝,又哪里会发现不了文韬的异常。 不过,她并没有问。 她是想,文韬许是碰上什么为难事了,他若是能跟自己说,自会说的,若是不能说,自己问了,岂不叫他为难? 因而,安笙便不动声色,并不开口。 大家都没开口,堂厅里的气氛,一时颇为诡异。 片刻后,还是文韬率先开了口。 却是对听风说的:“你先到外头守着。” 听风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还不及他反应,便听文韬又对苏远和青葙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安笙说,还请两位,行个方便,青葙姑娘放心,我必不会逾矩。” 青葙本来下意识地想拒绝来着,但是一听文韬又这样跟着说了一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拿眼去瞧安笙。 安笙这会儿倒是也察觉出文韬有些不对了,但到底还是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文韬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跟她说,故而不想其他人在场,于是略一思忖,让青葙先出去了。 她信得过文韬的为人,又料想此处乃是开阔的厅堂之地,所以并不担心文韬会有什么逾矩之行。 可她将一切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想到,文韬到底想要跟她说什么。 若是早知道,那日他要说的,是那样的话,也许,她不会答应让青葙离开,也许青葙她们不离开,文韬也就不会说那些话,他们二人之间,也就不会到了日后那一步。 可世上哪有那般多的也许? 这世上,最不可期的,便是也许二字。 因为,它总会让你失望。 青葙他们离开后,堂厅里便只剩下安笙跟文韬二人。 安笙道:“云大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文韬闻言,抬眼看了看安笙,面上尽是挣扎之色。 “我......”张开口,才发现,嗓子哑的厉害,文韬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 “云大哥,你没事吧?喝口茶吧。”安笙见文韬这般,终是忍不住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她端起茶杯,递给文韬,心中却是思绪翻涌。 她想,到底是什么事,叫文韬这样的人,也这般为难? “云大哥,你若有什么事,想叫我帮你,只管说就是,安笙虽人小力微,但若是能帮得上你,必不会推辞。” 文韬听了这话,心口更是苦涩难捱。 他想,你若是能帮我就好了,可这件事,没人能帮得了我! 就如听风所想的一样,文韬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无论安笙应与不应他,都难办。 安笙若应他,他不知如何开口请她跟自己一起去面对全族压力,那担子太重了,他不舍,也没那个脸。 可安笙若是不应他,文韬觉得,自己更会如剜心刮骨一般,痛不欲生。 所以,听风说这事是个死结,唯有撕碎了,才能了结,竟是一点儿都没有错。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文家和谢家让步,不再逼着文韬娶亲,文韬将来娶自己喜欢的人,一切皆大欢喜。 不过,这种可能,根本是不存在的,也只是文韬气极了,自己在心中奢望罢了。 他现在,就犹如困兽一样,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束手就擒,从此做被人控制豢养的金丝雀,要么,转身跳下去,孤注一掷。 这样一来,要么死的决绝,要么,尚有一线生机。 很显然,文韬自己,是想要选择后一种的。 否则,他也不会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求苏远帮他约安笙出来了。 可真见到安笙到了自己眼前,他心里却又生了怯...... “云大哥?”文韬一直愣着不说话,安笙没办法,只得又轻声提醒了一句。 吕婆子吃了泻药,能挡一时,却不能总有效果,若吕婆子回来,见她不再前面,定要起疑。 时机地点都不对,她实在没法子陪文韬在这里发呆干耗着啊。 文韬听见安笙的声音,顿时回神。 看到安笙难言焦急担忧的小脸,文韬的心,不由更加疼。 可他也知道,这样耗着什么也不说,实非大丈夫所为,且又让安笙为难。 故,文韬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一般,直盯着安笙,问道:“我家里要给我定亲了,你知道了么?” 安笙心中微微一愣,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答说:“我听苏远说了。” 就是不听苏远说,只看她们家里那对母女,现在恨不能叫所有人都知道这事的架势,她能不知道么? 她不解的是,文韬这样为难,就是要跟她说这事? 这定亲,不是好事吗?怎么文韬竟是这般反应? 莫不是,家里给他定的妻子人选,他不喜欢? 文韬上辈子,娶的是顾凝薇,安笙不敢确定,他这辈子的妻子人选,是否有变化。 但说实话,她私心里,是不想让文韬娶顾凝薇的。 依她之见,文韬这般品貌,该娶像右相家里那位杜小姐那样的女子,才更合适。 顾凝薇那样的性子,跟文韬怕是实在合不来。 两个人若性情不合,那往后在一起,如何能相处得好呢? 时日一久,不过多成就一对怨偶罢了。 她前世吃过这个亏,所以很是看不得身边亲近的人,再吃同样的亏。 文韬是她的好朋友,她自然是想看到文韬以后生活美满,幸福安乐的。 想到这,安笙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她试探地问道:“云大哥,容我多嘴打听一句,你家中,是否已经给你择定了未婚妻的人选了?” 文韬今年才十七,这个时候,一般是不能成婚的,所以,安笙料定,他家中必然只是想要先给他定亲,而非是即刻就娶了。 既是定亲,那往后有什么变故,可就说不准了。 安笙打定主意,若一切跟前世一般发展,她定要让文韬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未婚妻,到底适不适合他。 第三百一十六章:急人所急,救人之难 文韬却不知安笙心中所想。 他一听安笙那样问他,便以为,安笙是已经知道什么了,所以,才会那般问。 “你知道,我家中已经给我定了未婚妻的人选了?”文韬问这话时,声音几不可闻的抖了抖。 而安笙却在想,果真如此,因而,也就没注意到文韬的这点儿失常。 她急着又问:“云大哥莫要嫌我多嘴,你看若是方便的话,可否与我说一下,这个人,到底是谁?” 许是怕文韬多想,安笙忙又笑了一声,用哥俩好一般的口气接着道:“你也知道得嘛,大家对你这个未婚妻的人选,可谓是好奇非常,我自然也是好奇,到底是哪家的千金,这般好命,能成为云大哥的妻子啊?云大哥既认我这个妹子,不会这点儿事,都不愿告诉我吧?” 安笙最后一句,本是玩笑成分居多。 她也是察觉出这会儿气氛不对,所以,想要活络活络气氛。 哪知道,这话无异于在文韬心上,插了一刀。 文韬一张脸,顿时变得惨白,两颗黑亮的瞳仁,也渐渐失了往日光彩。 他呆愣了片刻,才哽着嗓音,问:“我有了未婚妻,你...也替我高兴吗?” 本来想说的话,这一刻全然没有勇气再说出来了。 本就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如今一来,更是没法再说了。 “云大哥,你不高兴吗?”安笙问得有些小心。 她本不是迟钝之人,又哪里能察觉不出,文韬情绪的变化。 她想,文韬这样,多半是不满意家里挑的媳妇人选。 这样可不行。 若现在就这般不愿,将来成了婚,又如何会过得好呢? “云大哥,你......” “我家里,给我定了我母亲族中的表妹,那姑娘我今日见到了,甚是...甚是不错。” 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安笙听到文韬这样说,总还算是放心一些。 看来事情果真有了变化,这一世,文韬的妻子人选,并非是顾凝薇。 文国公夫人母族的姑娘,想来必然是不差的,若是不好,文国公夫人定然也不会做主给文韬定下。 如此还好一些。 不过,这姑娘再好,还是得看文韬自己。 若是文韬不中意,那将来必成一对怨偶,无论对文韬还是那姑娘,都实非好事。 安笙自己前世吃过这个亏,所以,便不想文韬走她的老路。 可是,这毕竟是文国公府的家事,文韬上有父母长辈,下有兄弟姐妹,又哪里轮得到她做主评判呢? 就算她有这个心,文家长辈也得能听才行啊。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如此,可不是谁都像她这样,有过亲身教训,知道“趋吉避凶”。 正当安笙苦思之际,又听文韬说:“我今日约你出来,就是,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我,现下话已说完,我,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待安笙反应,文韬侧身便走。 安笙张口欲拦,却见文韬已经出了堂厅,拉上听风快步走了。 隔了片刻,苏远跟青葙走了进来,二人齐齐看安笙。 “怎么了?”安笙被他们的目光弄得莫名其妙。 苏远跟青葙见她这样,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摇头,说:“没什么。” 方才他们都在外面,屋内二人说了什么,虽未听清,但是见文韬方才离去的模样,也知道,这二人怕是没达成共识。 不管怎么说,这是安笙跟文韬自己的事情。 该怎么着,自有他们自己解决。 况且这种事,总不好外人来插嘴。 看安笙这个反应,文韬怕是并没有将话挑明了。 既然他自己没说,苏远跟青葙又怎好多嘴。 于是,二人对视一眼之后,默契地决定什么都不说。 安笙虽觉得他们俩有些奇怪,但是也来不及去想。 吕婆子还在外头呢,再不出去,怕是要露馅了。 苏远显然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了,对安笙道:“你还是先出去吧,跟着你的那个婆子,虽吃了我准备的泻药,但毕竟不能一直不出来,她出来若见你来了后面,必要疑心,回去你又是诸多麻烦。” “我知道。”安笙点点头,跟着苏远去了前头。 刚坐下没一会儿,吕婆子便被双喜搀扶着,有气无力地回来了。 安笙见她这样,虽有几分过意不去,但却并不后悔自己的做法。 她若是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了。 吕婆子背着她,将她的行踪透露给徐氏跟方氏,以此来换取好处,她若还是心软下不去手,才真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心中这般想着,安笙还是关切地站了起来,询问道:“吕妈妈,你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二小姐,奴婢,奴婢没事了,就是有些没力气,”吕婆子说着说着,一张老脸不由一红,“二小姐的东西,挑完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心地看了看安笙,眼中似有担心纠结之意。 安笙明白她担心什么。 她现在的模样,怕是赶不动车了,可是她赶不动车,安笙却得回府去。 这...... “我都挑完了,不过,妈妈这样,能回得去吗?”安笙也不无担忧地道。 她这话,可算是说到吕婆子心坎里去了。 吕婆子特别想回答说,她赶不动车,回不去了,可是,她怎么好这样说呢? 她是永宁侯府的粗使婆子,就是赶车的,现在主人要回家,她却说自己赶不动车了,难道,要叫主子赶车拉你不成? 她得多大的脸,又得多大的胆子,才敢这样说啊! 因而,吕婆子一脸的为难,几次欲言又止,心里急得不行,但是仍然没想出什么法子,解决自己眼前的困境。 这时候,苏远突然开口了。 “苏某斗胆,见这位妈妈身子似乎有恙,怕是不适合赶车,若是顾二小姐不嫌弃的话,苏某叫店里的伙计,赶车送顾二小姐回府,可好?” 这办法好啊! 吕婆子在心里一拍手,如见救星一般,双眼放光地看向苏远。 她心道,这苏老板人可真好,这般有眼力见儿,合该人家生意好! 这可正是,急人所急,救人之难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一本正经忽悠人 “这......会不会太麻烦苏老板了?”安笙却似乎有些犹豫,没有立即答应。 吕婆子一见安笙犹豫,登时急得不行,恨不得立即开口,替安笙应了苏远的提议才好。 可是她不能,因而,就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了。 “顾二小姐不必有顾虑,往常苏某店里,也遇上过这样的事,苏某都是这样办的,顾二小姐的人在苏某店里身子出了问题,苏某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请顾二小姐,给在下个机会,就当让苏某求个心安吧?”说着,苏远又冲安笙拱了拱手。 吕婆子在一旁急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 青葙见了,心中暗暗好笑,面上却不显,也作为难状想了想之后,对安笙道:“小姐,奴婢看苏老板一片诚心,吕妈妈如今又这般模样,怕是实在赶不动车了,要不,小姐就答应苏老板的提议了吧?也当是心疼吕妈妈了。” 吕婆子闻言,在心里大大赞了青葙一句,不住点头。 “这倒是,吕妈妈的身子,确实不适合赶车了。”安笙这才点了头。 然后,又冲苏远揖礼道:“那就劳烦苏老板了。” “顾二小姐实在客气,上门是客,我们自然是要招呼好的,那几位稍后片刻,容苏某去安排一下。”苏远颔首欠身,转身先离开了。 苏远走后,安笙才又关切地问吕婆子,“吕妈妈,你当真不要紧吗,要不要先去看看大夫?” 吕婆子闻言,赶紧回绝,“哎呦,二小姐,奴婢这样的贱命,哪里敢劳烦二小姐带着我去看大夫,奴婢昨夜贪嘴,多吃了两个梨子,怕是,怕是没吃好吧。” 她也只想到这个理由了,要不是吃东西吃坏了,哪能突然跑肚子了? 不过,看大夫就不用了,这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大夫么? 思及此,吕婆子眼珠微微一转,吞吞吐吐地看着安笙,道:“这,奴婢一直听说,二小姐医术了得,不知,不知奴婢是否有幸,能......” 这话已然逾矩了,吕婆子明白。 不过,为了自己的身子,她也只得厚着脸皮,大着胆子试上一试了。 二小姐脾气那么好,听说又不大重这些规矩,说不定,还真能纡尊,替她诊个脉呢? 安笙似乎没有料到吕婆子会这样说,一时愣了。 吕婆子见安笙这个反应,不禁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多这个嘴了,二小姐再如何,那也是主子,哪能给她个奴才看病诊脉啊! 她真是老糊涂了,真当自己多大脸不成! 这点儿小病,回去找个小医馆,抓服药就成了,还敢劳动二小姐给她看! 该死,二小姐不会生气了吧? 正在吕婆子提心吊胆之际,安笙却忽然笑了,“哎呀,真是的,我竟这个也忘了,难为吕妈妈信得过我,你若不说,我倒是自己还没想起来呢,不过,我并不擅长治疗泄症,若看得不好,吕妈妈也万别怪我啊。” “二小姐这说的哪里话,您肯纡尊替奴婢瞧病,已是奴婢的福气了,哪敢再有别的想法,二小姐不怪奴婢僭越,奴婢已是感恩非常了。”吕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弯腰行了个礼。 “妈妈别客气,那妈妈就请坐吧,事出突然,我便借着苏老板的地方,先替妈妈看看。”安笙说着,自己先坐了回去。 双喜见状,忙也搀扶着吕婆子去桌边坐下。 吕婆子一坐下,就不由地发出了一声喟叹。 看来是坐的挺舒服。 安笙权当没听见,叫吕婆子伸出手来,替她诊脉。 吕婆子闻言,赶紧将手伸了出来,像是生怕伸的晚了,安笙就要后悔似的。 安笙撩起衣袖,三指搭上吕婆子脉门。 其实,那用得着诊什么脉,吕婆子这症状缘何而来,安笙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苏远给吕婆子用的药,还是安笙配制的呢,她能不清楚么。 不过,到底是要做做样子的。 她们这边正诊着脉呢,苏远便回来了。 不过见了这边的架势,也没有出声,静静地带人在一旁等着。 片刻后,安笙收回了手。 吕婆子急问:“怎么样,二小姐?” 安笙略作思索,道:“泄泻之本,无不由于脾胃,病多因感外邪,诸如湿热、暑湿、寒湿之邪;情志所伤,忧思郁怒肝失疏泄,横逆犯脾而成泄泻;饮食不节,过食肥甘厚味,或食不洁腐败之物等因造成的。” 安笙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吕婆子听得一头雾水,双眼发晕地看着安笙。 安笙这才转而又道:“妈妈这症状,应是食用了不洁之物造成的,我多嘴问一句,妈妈昨夜吃的梨子,是否未曾洗干净?” 吕婆子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狠狠地点点头,“可不是么,昨儿夜里贪食,我那媳妇拿来梨子与我,我着急吃,就擦了擦,也没洗,没想到,竟然跑了肚子了,该是我自己不争气!” 吕婆子一脸懊恼,怪自己不争气。 这原先也时常这样吃东西的,她出身不好,自小就没怎么讲究过,她小时候,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又能像府里的太太小姐们那样,吃的精细。 谁知,自以为是铁壁不穿的肠胃,今日竟然闹起来了! “二小姐,那您说,奴婢用吃药么?” “妈妈若信得过我,回去喝上两碗热热的糖水,就没事了。” “信得过信得过,”吕婆子连连点头,“二小姐给的法子,奴婢哪能信不过啊。” 这话倒是真的。 二小姐,那可是给宫里头的贵妃娘娘瞧过病的,连贵妃娘娘都治得好,还能治不好她一个小小的闹肚之症? 吕婆子对安笙的话深信不疑。 苏远等在一旁看得好笑,但又都不敢笑,只得看着安笙一本正经地忽悠人。 可不是两碗糖水下去就行了么,实际上,这药也就是一次的量,跑过一次之后,也就没什么了,便是不喝糖水,也照样不会再闹肚子。 不过,若安笙真这样说,那婆子反倒不信。 反正两碗糖水喝下去,对人也没甚坏处,这样,那婆子自觉得了安笙的好法子,回去试过有效,又要对安笙倍为信崇,怕是跟上头回话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有所保留。 实可谓一石三鸟的妙计。 第三百一十八章:回话与敲打 苏远派了店里会赶车的伙计,送安笙一行回去。 安笙坐的这辆马车,并不大,吕婆子也不好意思真坐进马车里去,就跟苏远店里的伙计一样,坐在了车辕边上。 不过,赶车却是不用她的,所以,她也可以靠着车厢外壁歇一会儿。 苏远店里的伙计赶车手法不错,车速不快不慢,坐的很是舒服。 这会儿街上行人也不算多,所以他们的马车走得还算挺顺畅的。 吕婆子刚跑了一趟茅厕,这会儿也没劲儿跟人闲聊。 小伙计大概得了苏远的吩咐,也不乱说话,只顾小心赶车。 吕婆子对苏远的印象不由更好,心道这苏老板到底是生意人,就是会办事。 马车到了临近永宁侯府的街口时,吕婆子忽然说,让那小伙计先回去,她自己赶车回去就好。 小伙计将马车停下来,正要说话,就见马车帘子被掀开来了。 出来的是青葙。 “今日劳烦这位小哥了,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儿谢意,小哥莫要推辞,还劳你回去同你家掌柜说一声,我们安全到了,前头便是侯府,我们自己回去就行了。”说着,青葙便将几角碎银,塞给了那小伙计。 小伙计得了赏,自是欣喜,况又听这是安笙的吩咐,于是就痛快地跳下了车,将缰绳交给了吕婆子,转身走了。 小伙计走后,吕婆子才不好意思地冲青葙笑道:“姑娘您看,这不是叫二小姐破费了么,都是老奴不争气。” “妈妈快别这样说了,”青葙也笑了,安抚说,“小姐说了,妈妈车赶得好,常日里也不让小姐受罪,今日妈妈既是跟小姐出门才不舒服的,小姐心里,反倒是真过意不去呢,如今不过打赏个伙计,也是应该的,妈妈就别在意了,也别客气了。” 吕婆子一听青葙这话,立即就嗳了一声,口里连连道着,“二小姐慈心”之类的话。 青葙笑了笑,放下了马车帘子。 吕婆子这才自己扯着缰绳,赶车走了。 很快,便到了永宁侯府门前。 门口的小厮放了角门上的门槛,叫吕婆子将马车赶进去。 进了院,吕婆子将马车停稳了,才招呼安笙下来。 “妈妈今日辛苦了,回去可别忘了喝糖水,若是妈妈哪里缺这个,也可以找青葙说,叫她找给你。”临分开之前,安笙又客气了一句。 吕婆子闻言忙道:“劳二小姐惦记,奴婢那里一碗糖水还是有的,可不敢再去麻烦二小姐了。” 安笙见她这样说,倒也没坚持,带着青葙转身走了。 吕婆子自去将马车放回去。 才放好马车出来,就见徐氏院里的安梅走过来了。 吕婆子知道安梅来是做什么的,于是赶紧会心跟上。 两个人前后错着距离,一同去了一处偏院。 到了那院墙外头,就见徐嬷嬷正等在那里。 安梅快步走过去,跟徐嬷嬷行了个礼,错身先走了。 吕婆子见状,这才迎着徐嬷嬷走了过去。 徐嬷嬷自然是来问安笙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的。 吕婆子也不是头回做这事了,也知道该怎么回,行了个礼之后,便将安笙去了苏远的铺子,买了几种香料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徐嬷嬷听完,略点了下头,然后,忽然又问吕婆子,“就这些。” 吕婆子心头一跳,心说可不就这些么? 她除了自己跑肚子的事没说之外,该说的,可都说了啊? “就这些了,老奴不敢隐瞒。” “谅你也不敢瞒着不说,”徐嬷嬷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袋小碎银子,给了吕婆子,“这是老夫人赏你的,往后好好办差,老夫人自不会亏待你。” 吕婆子接过银子,喜得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了。 正得意着呢,忽又听徐嬷嬷冷声道:“拿了老夫人的东西,就该知道要忠于谁,吕婆子,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人问你话,该说的,要说,不该说的,可不好乱说,你说是吧?” 吕婆子一听这话,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冷汗差点儿流了下来。 她赶紧捏紧了钱袋子,点头哈腰地应说:“老奴知道老奴明白,老奴对老夫人绝对忠心。” 徐嬷嬷再没说什么,淡淡的嗯了一声之后,转身走了。 徐嬷嬷走后,吕婆子才扶着旁边的院墙,狠狠地出了口气。 片刻后,她才喃喃自语一般地道:“这徐嬷嬷,可真是比大夫人还吓人呢!” 不过,徐嬷嬷突然提醒她这个,是不是,老夫人知道她收了大夫人的东西,也帮大夫人盯着二小姐的事了? 看来,这往后回话的时候,可真得掂量掂量了。 对老夫人,那不能耍心眼,可大夫人那里,必然是得有所保留了。 不过,其实她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叫她盯着二小姐? 在她看来,二小姐从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二小姐每次出门,不是去寺里,就是去逛逛胭脂水粉铺子,或是绣线布庄,再有,也就是去云华楼吃过两回饭。 可这些地方,别人家的小姐也去得,二小姐难道就去不得啦? 还是说,二小姐去了,就有什么奇怪的了? 吕婆子越想越想不通,摇摇头,将钱袋子揣进怀里,晃着脑袋走了。 她心道,这主子的心思啊,当真不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能猜得了的。 她就是个赶车的婆子,听主子的吩咐办事就行了,别的那些,不是她能想的,也不用她来操心。 吕婆子从这偏院离开后,便想先回自己屋里,去喝两碗热糖水。 谁知还没走到地方呢,就又被方氏的人叫了去。 方氏叫她去,跟徐嬷嬷叫她,为的都是同一件事。 吕婆子挑挑拣拣之后,跟方氏回了话,然后,得了一角碎银,就被打发回去了。 离开听雪堂之后,吕婆子才捏着手里那角碎银,面露不屑地嘀咕道:“这大夫人也忒抠门了,二小姐赏个伙计,还拿了几角碎银出来呢,我帮大夫人办事,大夫人竟然就给了这么一角碎银,也太不将人当回事了!” 第三百一十九章:分歧 吕婆子自己嘀咕出声,旁人自然听不到。 方氏也不会特地派人,在府里跟着个粗使婆子,因而,自然是不知道吕婆子如何嘀咕她的。 她倒是没觉得自己抠门。 在她眼里,吕婆子那完全就是个下等人,她肯用吕婆子办事,都已经是纡尊降贵了,吕婆子还指望自己多瞧得起她? 简直是笑话! 而且,就吕婆子送来这点儿消息,也不值得她花大价钱去买。 不用吕婆子说,她也知道,安笙是去铺子里买香料了,这消息早在安笙出门之前,她就已经从徐氏院里知道了。 所以,能给一角碎银子,都已经是她大方了,吕婆子难道还能不知足? 不知足又怎么着? 她堂堂的永宁侯夫人,还能怕她个粗使婆子不成! 她的钱,还得留着给闺女置办东西呢,哪能都花给这些个腌臜东西! 至于安笙,不提也罢! 不就是会点儿扎针诊脉的本事么,就由着她去讨好那个老虔婆好了,等到她闺女嫁进文国公府,她倒要看看,徐氏那个老虔婆,还怎么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大小姐的衣裳改好没有?”方氏劝过了自己,转头问方妈妈。 方妈妈知道方氏这是不想再理会安笙那头了,于是忙躬身答说:“已经改好了,下午就送过来了,大小姐也亲自试了,没什么问题,那会儿夫人忙着对礼单,奴婢还没来得及跟您说呢。” 方氏点点头,站起身,道:“我亲自过去瞧瞧吧。” 明日的赏花宴,那可真真是正正经经的群芳争艳,方氏可不想自己闺女在行头上,就输给其他家的小姐们。 要是开始就矮人一头,这往后还怎么出头,怎么争了。 “是,夫人。”方妈妈颔首应是,扶着方氏去往顾凝薇的觅月阁了。 袭香被方氏留下了,要传晚膳了,她得留下来安排晚膳事宜。 方氏带着方妈妈跟荷香,去了觅月阁。 亲眼见过顾凝薇的衣裳处处都拾掇好了,又看了一遍女儿明日要戴的首饰等物,这方氏才放心回去。 很快,便到了晚膳时分。 今日不是大厨房传膳的日子,安笙用过小厨房做的晚膳后,便开始准备配香。 话已说出去了,总得做全了样子。 这安神香,还是得尽早给徐氏送去。 安神香倒是不难配,虽然安笙不擅长配制香料,但架不住苏远擅长。 苏远教她配的这种,简单易操作,只是末香,调配好各种香的用量和种类,混合均匀就行了。 安笙照着苏远给的方子,仔细称好用量,然后,将几种香都混合在一起,仔细摇匀后,放进了青葙取来的铜盒中,然后,将铜盒的盖子盖好。 “先拿去收起来,明日一早再送吧。”安笙将铜盒又交给了青葙。 青葙接过来,将铜盒放到了妆台上。 这样,即便明日一早起了,忘记了这件事,等安笙梳妆的时候,看到铜盒,也一定会想起。 配好安神香,时辰尚早,安笙便拣了一本书,靠在榻上看。 不过,看着看着,却总觉得心神有些不宁,看不进去。 既看不进去,捧着本书,也是发呆,安笙索性将书放下了。 她略略坐了一会儿,开始回想白日里见到文韬的情形。 当时就觉得文韬有些不对劲,后来...后来文韬的表现,果真也与寻常有异。 不过,当时因为着急,安笙也没来得及仔细想想,文韬到底怎么了。 这会儿空下来了,她就忍不住开始多想了。 青葙见安笙拿着本书,看了一会儿又放下,放下没一会儿又用手指搓书角,眉心也皱着,一脸深思的样子,不由奇怪。 遂问:“小姐,您怎么了?” 安笙听到青葙问她怎么了,愣愣地转过头,嗯了一声,一脸疑惑。 那表情似乎在问,我怎么了? 青葙无奈道:“您不是说要看书吗?可奴婢瞧您并没有看进去,只顾着发呆了,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其实,青葙还想问:云公子离开那会儿,到底跟她们家小姐说了什么? 云公子离开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厉害,可再看她们家小姐,一头雾水的模样,实在叫人看不明白。 不过,安笙回来之后,什么都没说,青葙也有些不敢问,就怕自己问错了什么话,惹安笙不高兴。 谁知,还没等她问呢,安笙自己倒反过来问她,“青葙,你说云大哥,是不是不喜欢家里给他定的未婚妻人选啊?我瞧着,他好像不怎么高兴似的?” “云公子家里已经给他定下未婚妻了!” 安笙本来是心怀不解,才问青葙的,谁知,青葙听了她的话,比她的反应还要大。 安笙转头看着一脸激动的青葙,点点头,道:“是,云大哥亲口跟我说的。” 说到这,安笙忽然捂着唇,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该死,她在心里暗骂自己道,她怎么忘了,青葙似乎对云大哥有意,怎么还这么大喇喇地,在青葙面前提起云大哥的未婚妻呢! 真是该死。 不过,转念一想,安笙又觉得这样也好。 长痛不如短痛。 如今文韬家里,已经给他定了未婚妻了,那青葙怕是没机会了。 除非,青葙肯去文国公府做小。 可是,她还不愿意呢。 青葙是好姑娘,凭什么去给人做小啊。 想来想去,安笙还是觉得,既然明知没有机会,还不如现在慧剑斩情丝,趁着青葙还没有深陷您泥淖无法自拔之时,赶紧拉她一把,莫叫她来日陷入两难。 “青葙啊......”安笙轻咳一声,拿出打算跟青葙促膝长谈的架势。 可是,她才刚开了口,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呢,便听青葙先一步喊道:“云公子定亲了,那小姐怎么办!” 安笙:“......” 她没听错吧?这里边怎么还有她的事? 等等,青葙喊的什么? 青葙说,云大哥定亲了,她该怎么办? 云大哥定亲了,她要怎么办,她除了能隐晦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建议,还能怎么办啊? 怎么总感觉,她跟青葙在这件事情上的关注点,有很严重的分歧呢? 第三百二十章:风过无痕 文国公府,水砚堂,院中角亭。 文韬趴伏在圆桌上,不时地打着酒嗝,口中喃喃不知说着什么。 在他身边的桌子上,放着几碟下酒的小菜,几个空酒壶,脚边还有个小坛子,歪着倒在桌子腿边上,也不知是喝光的,还是洒尽的,总之,现如今瓶子亦是空的。 院中的丫鬟奴仆都被赶走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听风一人,候在角亭外面。 因为文韬的吩咐,也不敢进到里面伺候,只站着干着急。 听风知道,文韬定是喝醉了。 可他却不敢进去询问,甚至连走近一点儿,都不敢。 看他脚边那个碎酒壶就知道了,文韬现在脾气正大着,根本不许人接近。 听风现在反倒暗自祈祷,他们家少爷赶紧喝醉过去,他也好进去照顾少爷,总比现在这样,只能干看着少爷在里头喝闷酒,要好吧。 虽说现如今天气回暖了,但是夜里起风以后,天还是很凉,少爷喝了酒,在外头这么吹风,可别吹坏了啊。 夫人要是知道,自己由着少爷在亭子里喝闷酒,不劝说也不上报,还不打死他。 不死也得扒他一层皮! 他倒不是怕挨打,他就是心疼少爷。 这夜里风寒,少爷这么在外头喝闷酒,多伤身啊! 要说少爷也是,今儿这人都见了,却什么都没说,就回来了,要他说,还不如豁出去什么都说了呢,搞不好,心里还痛快点儿。 可是,理智上来说,少爷即便什么都说了,也未必能落下什么好,心里也未必就痛快了。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今日观安笙小姐的反应,对少爷,分明是没有那种意思的...... 思及此,听风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这事,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说不来,还不是自讨没趣? 少爷的心气儿有多高,他还不知道么,这一回,怕是要断了念想了吧。 不过,这样也好,若少爷真能断了念想,好好跟表小姐相处,将来也未必就过得不好。 依他之见,表小姐的品貌,也是配得上少爷的。 而且,表小姐还得夫人喜欢,这一点很重要。 他虽然只是少爷的贴身小厮,但其实大道理他也明白。 这家里,在内宅中,大事小情,夫人说话才是最有用的,其次才是大少夫人。 可大少夫人不会管少爷娶妻的事,夫人却得管,而且,还有绝对的决定权。 表小姐入府这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夫人再宠少爷,在有些事情上面,也自有坚持,是少爷也违逆不了的。 这表小姐既得夫人喜欢,人又确实不错,跟少爷也相配,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家和万事兴么,要是内宅里都不清净,男人还怎么在外头成大事呢? 他虽只是个下人,可这些道理,他也是懂的。 少爷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懂呢? 听风困惑地看着亭中的文韬,眼中尽是不解。 其实,文韬是真不懂吗? 若是真不懂,他今日会那么轻易回来? 他会在知晓安笙对他无意之后,立即抽身离开吗? 他懂的。 正因为懂,才生了怯。 若是安笙对他有意,他可能真的会为了安笙,不顾一切去反抗家里,但是,安笙对他无意,他再想到家里的情况,就忍不住怯了。 何况,安笙对他没有那个心思,他就是闹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道理他都懂,可是,心头的苦闷,却无论如何也消不去。 人都说,借酒浇愁,可真喝下去才知道,根本是,酒入愁肠愁更愁...... “听风,”文韬撑起上半身,打了个酒嗝,喝命听风,“去给我取酒来!” 明知道酒入愁肠愁更愁,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麻痹自己。 或许只有喝醉了,彻底的喝醉了,他心里的痛和闷,才能少一些吧...... “少爷,您真的不能再喝了,夫人要是知道,我去给您偷了这么多酒,回头非打死我不可。”听风苦着脸劝道。 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担忧少爷身子受不住的话,少爷更听不进去,就只能,求着少爷怜惜他,别再喝了。 文韬听了听风的话,果真顿了一下,没有再嚷着要酒喝。 听风见状,不由暗暗松了口气,心道少爷果真还是心疼他,不愿看他挨打的。 可听风这气还没松多长时间呢,就见文韬仰面对月,声透凄苦道:“竟是想醉一回,都不行了,我在这家中,还有什么趣儿......” 这话听着,着实叫人心里一酸,难受得紧。 听风咬了咬牙,心道,罢了,就陪少爷放纵这一回吧,少爷心里苦,他不陪着,不纵着,难道由着少爷就这么苦下去? 夫人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去前院偷酒了吗? 怕是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吧。 夫人定然也是明白,少爷心里不痛快,所以,才暗中纵着少爷的。 既如此,他还犹豫什么呢。 顶多,明日他挨顿打,反正夫人又不会真的打死他,能当什么事呢,只要少爷心里能痛快了...... “少爷,您别急,听风这就给您取酒来。”听风说着,便小跑着出去,拿酒去了。 彼时,院中便只剩下文韬一人。 他仍然维持着仰面对月的姿势,并没有动。 不是不想动,大概,是不能动。 月华如水,四射进亭中,一缕华练照在文韬荧白的颊侧,忽然间,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紧闭的眼角滑落,转瞬没入乌黑的鬓发,只剩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夜风吹过,转瞬间,就连那水痕也干了,再无踪迹。 文韬伸手盖住眉眼,鼻翼微微掀动,唇角轻抖,眼睫是湿漉漉的,但是,却再没落下泪来。 听风回来的时候,文韬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听风将酒放在桌上,又被赶了下去,文韬仍旧一人坐在亭中独饮。 听风不知道该怎么劝,也没法劝,只能候在一旁,随时准备将文韬驼回去。 不过,他这个想法,倒是没能实现,因为,文昊过来了。 听风见了文昊,顿时一惊,刚要解释什么,便见文昊冲他摆摆手,自己进了亭子。 第三百二十一章:醉酒 听风见文昊进了亭中,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一脸紧张地盯着文昊。 准备在文昊待会儿下手揍人的时候,赶紧冲上去护住自己少爷。 不过,他这护主的准备,也没派上用场。 因为,文昊不仅没有下手揍弟弟,反而坐下陪着弟弟喝起酒来了。 听风眼睛一瞪,吃惊极了。 但吃惊过后,转瞬便也明白,文昊的苦心。 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做哥哥的,哪有不担心的呢。 文昊这个时候过来,就是为了来陪弟弟,来开解弟弟的吧。 听风放了心,不再战战兢兢的,而是转身又退出去一段。 这个距离,若是文昊和文韬有什么吩咐,高声唤他一句,他就能听见,但是文昊和文韬若是想要说什么兄弟俩的悄悄话,他却听不着。 文昊显然是明白听风的心意,转头冲他微微点头下头,面露赞赏。 听风自小跟着文韬,到底情谊不一般。 有这样的奴才在身边,其实也是主子的福气。 文韬这时候已经喝的半醉,看人有些晃,但是却不至于认不出人。 见到大哥来了,他自然是不能像赶听风那样,将他大哥也赶走。 主要是,他也赶不走。 文昊手上功夫比他厉害,他打架都打不过人家,怎么赶? 何况,他也明白他大哥的心意。 只是,这种事情,若是旁人劝说,就能劝得了的,他也就不必如此苦闷了。 文韬本以为,文昊是来劝他的,哪成想,文昊来了,一句话没说,竟是来陪他喝酒的! 一壶酒,兄弟两个你一杯我一杯的,很快便喝光了。 文昊冲听风摆摆手,指了指酒壶,听风意会,行了个礼之后,转身跑了。 不多时,听风便回来了,手中捧着两个酒坛子。 将酒坛子放好之后,听风便又退出去了。 文昊敲开酒坛上的泥封,给弟弟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仍旧什么都不说,只陪着弟弟喝酒。 喝了几杯,兄弟两个都觉得不过瘾,又将另一坛酒也敲开,竟是捧着坛子对饮起来! 男人么,有时候喝起酒来,喝痛快了,似乎比说什么劝解的话,都更为有效。 半坛子酒喝下去,洒了文家兄弟前襟上都是酒液,冽冽酒香沁入鼻端,熏得人已然迷醉。 “痛快了?”文昊这时候,才开口跟文韬说第一句话。 文韬闻言,怔怔地看向哥哥,眼中磷光闪闪。 他大哥问他痛快么? 他该怎么回答? 说酒是喝痛快了,可我心里,还是痛快不起来吗? 那大哥陪他喝的这场酒,又有何意义? 文昊似看出了文韬的犹豫,也不逼迫他,照旧端起酒坛子,跟他相碰。 碰完之后,也不管文韬什么反应,反自己举起坛子就喝。 文韬一见哥哥这样,索性也丢开心中的纠结,举坛畅饮了起来。 ...... 一坛酒下了肚,文韬终于醉得迷蒙了起来。 他开始拉着文昊,口齿不清的呢喃,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跟文昊倾诉。 其实,他说的不甚清楚,文昊也没听出来到底说的是谁。 但是,总结来说,就是弟弟心中有了中意的人,但是人家姑娘却不中意他,所以,他心里苦闷,既不想娶自己不中意的女子,又为中意的姑娘不喜欢他而伤心。 文昊听完弟弟这些醉话,真的特想用手边的酒坛子,将这小子敲醒了。 大丈夫,成日里挂记这些儿女情长,如何能行? 既然人家姑娘都不中意你,你说你还苦闷个什么劲儿? 再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统,私定终身,传出去对人家姑娘的名节,如何能好? 这么简单的道理,这小子会不明白? 也许是明白的吧,文昊想,否则也不会自己在这喝闷酒了。 以文家的家世来说,文韬若真喜欢什么姑娘,喜欢的不得了,上门去提亲,很少会有姑娘家不同意的。 就他所知,能一口回绝文家提亲的,这邺京城中,不超过三家。 可这三家的姑娘,也没见弟弟跟谁走得近了。 弟弟的几个挚友家中,倒也有有适龄姑娘的,不过,人选都对不上。 那两个姑娘,一个是太子殿下内里定下的未来太子妃人选,一个,是根本与他们家没什么往来的高岭之花。 可若不是这两家的姑娘,他还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优秀到这般地步,让弟弟这样牵肠挂肚,割舍不下。 最重要的是,人家还没看上他弟弟! 想他弟弟在京中,也是颇负盛名,这邺京城里喜欢他弟弟的女孩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竟还真有姑娘瞧不上他? 文昊眯了眯眼睛,不由生出几分好奇来。 文韬已经醉了,这会儿除了偶尔嘟囔出声之外,连醉话也不说了。 文昊起身,将弟弟驼进了屋里,叫听风打水来给弟弟擦洗。 听风看文昊轻轻松松地,就将文韬弄屋里去了,不由在心里大呼大少爷英勇! 听风跑出去打热水了,文昊在床边守着弟弟。 文韬口里还呢喃着什么,文昊听了听,没听清,也没有再费心去听。 很快,听风就端着热水回来了。 文昊让开地方,让听风给文韬擦洗手脸。 “待会儿记着叫厨下做一碗醒酒汤,给你少爷喝下去。”文昊吩咐道。 “是,大少爷。”听风一边给文韬擦脸,一边应道。 文昊看了看听风,眼角微微眯了一下,突然问说:“文韬有喜欢的女孩子?” 听风乍然听见这话,手顿时一抖,险些没将帕子直接捂在文韬脸上。 “大少爷,怎么这么问。”听风强自镇定道。 文昊一看听风这个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想了想,也没逼迫听风一定说这人是谁,却道:“今日是我问你,你不肯说,最好来日若我娘知道什么了,叫你去问话,你也能扛得住,什么都不说。” 听风闻言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忙磕头应道:“奴才知道了,大少爷放心,奴才定不会多嘴的。” “嗯,很好,你好生照顾你家少爷,我先回去了。”说完,文昊也不等听风反应,转身就走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看似无情却有情 永宁侯府,玉笙居。 安笙在青葙失口喊出那句,“云公子定亲了,那小姐怎么办”之后,便觉得事情跟自己想的好像有些出入。 遂问青葙,缘何这样说。 青葙见自己的话都喊出来了,索性也就将自己的顾虑都说了。 “虽然,奴婢一直觉得云公子跟小姐很般配,云公子对小姐也是真心好,不过,如今看这架势,云公子与小姐,怕还是不大合适,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统,既然云公子家里已经给云公子订了亲,那么,小姐是断断不能配与云公子了,小姐您这么优秀,怎可与人做小,您将来,可得做正经的嫡妻的。” 青葙想的相对简单。 她的心思只有一个,那就是得安笙过得好才行。 文韬是好,可是再好,若是不能叫小姐过得好,那也没用。 既然文韬家里已经做主定了亲,那必然是不会再考虑其他人了,那么,安笙要是再跟文韬在一起,可不就得自降身份做小。 这可不行! 在青葙眼中,别说是文国公府二少爷的正妻,便是那王妃,她家小姐也是做得的。 所以,她家小姐绝对不能给人做小。 这么委屈的事,她头一个就不答应。 不过,她答不答应的,却不能做小姐的主。 她现在就怕,小姐自己想不开,一心想要做文家的儿媳妇。 不过,看小姐这个样子,又有些不像? 青葙越想越想不明白,想要问问吧,又怕闻到安笙的伤心处,不问吧,心里又着急,是以非常纠结。 安笙听了青葙这一番话,总算是明白了,这丫头到底在担心什么。 合着,她是以为自己对文韬有意呢。 这,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误会啊...... 不过,转念一想到自己也以为青葙对文韬有意,安笙又觉得有些好笑。 遂摇头失笑出来。 “小姐,您笑什么啊?”青葙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怎么突然又笑了呢,这莫不是,太伤心了,所以都不知道哭,反笑出来了? “没什么,”安笙摇摇头,没有说自己心里那个想法,只道,“云大哥家里,做主给他定了母族的表妹,想来人品样貌必定不俗,云大哥也是这般跟我说的,不过,我总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勉强。” 青葙心道,可不勉强么,云公子心里另有中意之人,如何会喜欢家里定的未婚妻。 不过,青葙自己留了个私心,没有将这话说出来。 看她家小姐的样子,对云公子分明没有那个心思,云公子如今又要定亲了,那说了,倒还不如不说。 小姐看似冷情,其实心比谁都软,对自己真正在意的人,无论是她们这些奴婢,还是朋友,都恨不得全力护着才好。 若是让小姐知道了云公子因为对她有意,所以不愿娶别人,小姐心中定然过意不去。 所以,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小姐跟云公子有缘无分,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两个人好。 云公子终究是要按家里的安排,娶妻生子的,小姐将来也一定会遇到自己真正中意的人的。 所以,什么都不说,对他们二人,定是最好的。 其实,这次倒是青葙想错了。 安笙对亲近的人心软不假,但是,她却有着自己的原则。 她对感情事迟钝不假,但是到底有意无意,她还是分得清的。 她对文韬无意,断断不会因为过意不去,而与文韬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 她前世虽说与梁无道并无感情,但却也是嫁予梁无道为妻的。 后来,被梁无道跟他寡嫂那般对待,安笙心中对着男女之事,确实有些心结。 若是无意,她断断不会因为心软就跟谁牵扯不清,这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所以,青葙担心她知道文韬的心意后,会心软难过,牵扯不清,其实是想错了。 她是会为文韬的苦闷过意不去,但是,却绝对不会因此犹豫不决。 在她看来,这跟害人性命,没什么两样。 就好比那梁无道,他明明对他寡嫂放不下,却又娶了她。 娶了她却不善待她,最后还害死了她。 这一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梁无道对她无甚情意。 当然,那梁无道本身也不是个好东西,这种事,与人品也是分不开的! 那样寡廉鲜耻的事,也就是他那样寡廉鲜耻的人,才做得出来。 梁无道虽寡廉鲜耻,但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跟她与文韬之间的事,有着殊途同归的意味。 其实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犹豫不决,摇摆不定,都是最伤人的。 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痛痛快快地做决定。 安笙这想法虽看似无情,但其实,却最是有情。 不过,因为青葙打定主意,要瞒着不说文韬对安笙有意的事情,因而,安笙这般心思,青葙也就完全不知道了。 时辰渐晚,青葙服侍安笙睡下。 明日她们还要出门去弘济寺上香还愿。 这本是前儿个为了出门,跟老夫人找的托词,可如今文韬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安笙明日也不能去见文韬,也不能再找苏远问话,所以,就只能真的去弘济寺上香还愿了。 给老夫人祈福呢,可不能光说不做。 次日早,安笙起身梳洗过后,带着昨夜调配好的安神香,去往松鹤堂给徐氏请安。 路遇方氏母女,远远的,安笙便觉一股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待走近了些才知道,原来那晃得人睁不开眼的金光,是从顾凝薇身上发出来的。 仔细一瞧,安笙就知道为何会这样了。 顾凝薇今日打扮的,可真真是光,彩,照,人。 她浑身发出来的金光,比徐氏供在佛堂里那尊金佛,也是不遑多让,当真贵气逼人。 瞧那条金丝纹绣百蝶度花长裙,略一走动,便有金光闪烁不停,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出身富贵呢? 还有头上那套嵌金红宝石头面,这是方氏压箱底的那套首饰吧? 她从前隐约听方氏说过,这套头面,是要给顾凝薇做嫁妆的,如今这会儿便戴了出来,看来,方氏对今日的赏花宴,当真非常重视。 第三百二十三章:炫耀与嘲讽 方氏见到安笙,那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该说自从梁家那件事了结之后,方氏就再也没给过安笙好脸色。 既然都不需要安笙挡灾了,那方氏自然不会再强迫自己给安笙好脸色看了。 她一个嫡母,难不成还要在个庶女面前装腔作势不成。 真真可笑。 方氏没好脸色,安笙也不理会她,权当没看见,不欲与她们母女多作纠缠。 不过,她不想惹麻烦,麻烦却不愿放开她。 方氏不搭理她,却有人,愿意搭理她。 “二妹妹,你今日当真要去佛寺里呀?唉,真可惜,本来,我是想要带你和三妹妹一道去赴宴的,可是,谁知三妹妹今儿偏病的起不来床,你又要到寺里去还愿,我这个做姐姐的,就只能自己去了。”顾凝薇嘴里说着可惜的话,面上笑容可不见丝毫可惜,反而高兴得很。 顾安雅这病来得及时,甚合她心意。 当然,就算她不病,自己也必是要让她“病了”的。 现如今她自己病了,倒也省了麻烦。 而安笙么,既然她自己愿意跟那些和尚打交道,就叫她去寺里敲木鱼去吧! 谁也别想跟她抢文韬的正妻之位! 安笙看了看顾凝薇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好笑。 顾凝薇现在还有心思拿话挤兑自己,不知等她知道,文国公府早就已经定下了文韬的未婚妻人选时,还有没有兴致再挤兑别人? 安笙隐隐带着几分同情,没有理会顾凝薇的挑衅,四两拨千斤地答道:“给祖母祈福是大事,再说安笙也没有大姐姐那样好的福气,这赏花宴,自是去不得了。” 顾凝薇闻言,淡淡地哼了一声,神情睥睨。 那样子分明在说:算你识相,知道自己没那个福气。 正说着呢,宋氏跟沈氏也分别从另外两个方向过来了。 待人走近了,安笙便福身问好。 沈氏淡淡地点点头,不见亲近,也不疏远,还是寻常的样子。 宋氏却明显没工夫理会安笙,随意摆摆手,就当受了安笙的礼,转头面向方氏跟顾凝薇时,却笑成了一朵迎春花。 “呦,咱们大小姐今日可真是明**人啊,这身衣裳,得花不少钱吧?瞧着金线密实的,绣娘手艺不一般啊,啧啧啧,这红宝石头面,瞧着可真是晃煞人眼,这一身行头,怕是待会儿得将所有人都比下去啊,大小姐今日,可是人比花娇,莫不是,要将文国公府一院子的娇花,都比下去不成?” 宋氏虽嘴里说着夸赞的话,可语气却带着明显的嘲讽。 方氏母女多在乎这次赏花宴,府里谁不知道。 她们娘俩这么在乎这次宴会,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赏花。 为了什么,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宋氏借花喻人,暗讽方氏母女野心太大。 这有野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关键是,得能看得清形势。 宋氏虽出身商户,可也懂得门当对户的重要性。 照她看来,若非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就顾凝薇这个出身和性子,断入不了文国公府的门! 可是方氏母女却看不清这些,只一心做她们嫁入豪门的美梦呢! 这做人啊,最怕看不清楚自己,因为看不清,所以才总会去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一丝冷芒。 方氏今日急着出门去赴宴,无意与宋氏多做纠缠,因而,就算听出了宋氏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也没有接下这挑衅,只敷衍了两句,就带着顾凝薇走了。 这可跌掉了一群看客的下巴。 平日里斗得乌眼鸡似的两个人,今儿怎么这么消停? 这就完啦? 三夫人说了那样的话,大夫人哼了两声,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走了? 方氏不接招,宋氏也不能真追上去不依不饶地挑衅,因而也甩着袖子,带着自己院里的人走了。 安笙跟沈氏落于这两拨人后面,互相对视一眼之后,相让跟了上去。 到了徐氏屋里,宋氏倒是全然不复方才冷嘲热讽,夹枪带棒的样子,一副笑呵呵特别好说话的模样。 顾凝薇也一改方才炫耀的姿态,礼数周全,行事得体得叫徐氏大为满意。 “你们娘们先回去收拾收拾吧,别耽搁了去赴宴的时辰。”徐氏一高兴,大手一挥,叫方氏跟顾凝薇先回去了。 其实,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那里需要现在去准备什么? 不过,既然徐氏发了话,方氏跟顾凝薇自然是立即应承下来。 这是徐氏给她们娘俩装脸呢,她们明白,自要承徐氏这个情! 没点儿特殊情况,哪个是刚晨省之后,就离开松鹤堂的。 看见没,这就是殊荣,别人都没有的,独一份儿。 方氏领着顾凝薇,仰着脖子先走了。 宋氏笑嘻嘻地看着,眼底冷芒微闪。 沈氏跟安笙似毫无反应,专心陪着徐氏说话。 说了一会儿,徐氏叫了退。 众人起身行礼退下。 安笙却没急着走,而是留在了后头。 待人都走了,她才将安神香交给徐氏,并说了要去弘济寺还愿的事情。 徐氏乐呵呵地应了,连连嘱咐叫她别累着,才放她离开。 出了松鹤堂,安笙跟青葙就先回玉笙居去了。 这会儿时辰还早,她也不急着出门。 主要还是,想要避开方氏母女,不想跟她们同时出门。 这么做倒不是害怕什么,而是现在一见到顾凝薇那张耀武扬威的脸,她就忍不住想要“同情”顾凝薇。 也不知道,顾凝薇今日知道文韬的未婚妻人选已定,会是何种反应? 回来之后,又要如何面对家人? 这几日方氏母女笃定的样子,就像是与文国公府已经定了亲似的,这要是知道定亲无望,可怎么在一家子面前收场呢? 辰时一刻,方氏母女出门赴宴。 辰时二刻,安笙也出门去了弘济寺。 徐氏起身到佛堂里上了一炷香,跟佛祖许愿,愿佛祖保佑顾凝薇今日能艳冠群芳,雀屏中选,拿下文国公府那位声名在外的二少爷,踏进文国公府高贵的门邸,为顾家再创荣光,再添一笔助力。 第三百二十四章:龙颜大怒 这一头,京都之内,有适龄女子的各大世家的夫人们,带着自己的女儿,盛装打扮共赴文国公府赏花宴。 另一头,朝堂上,却因为一封奏折,翻了天。 这封奏折,正是陆铮写的。 奏折今早到了太子殿下手中,太子殿下打开一看,忙起身整衣戴冠,顾不得朝堂未开,便先去求见了皇上。 皇上早起醒了之后,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呢,就听说太子有急报,于是忙叫人宣太子进殿。 皇上昨夜歇在自己的临华殿,倒是不怕有心人打探什么消息,因而直接叫内侍常亭去宣了太子。 既然太子说是急报,那肯定是大事。 否则的话,太子也不会这个时辰就急慌慌的跑过来了。 皇上也挺着急的,于是还穿着中衣,就将太子叫进了自己的寝宫。 太子进到寝殿内,先行礼问安。 惠帝一挥手,叫太子别多礼,又问他到底出了何事。 太子不敢隐瞒,忙将手中的奏章呈给了惠帝。 惠帝从常亭手中接过奏章,展开一看,当即大怒,失手将奏章摔了出去。 “这些人,实在是胆大妄为!” 惠帝这一发火,寝殿内的宫人们忙都跪了下去,口里迭声叫着,“皇上息怒”。 太子忙也躬身劝道:“还请父皇保重龙体,切莫动怒。” 惠帝急急地喘了两口气,指着散开在太子脚边的奏章,怒道:“你叫朕如何能不动怒,这些该死的东西,国之蛀虫,他们竟敢,竟敢在两国交战之际,对大军设伏,这是想要将朕的江山捣毁不成!” 惠帝或许奉行中庸,又或许能力不够出众,但是,他到底也是皇帝。 是皇帝,就不会容许有人危害他的江山。 这万里山河,大好江山,那可都是他的,他能败坏,却容不得别人也去败坏。 “这些乱臣贼子,胆大包天,这是全然当朕不存在,陆铮是朕钦点的将帅,他们这么对陆铮,就是与朕过不去了!”惠帝气得在龙床前重重踱步,衣袖甩得噼啪作响。 太子殿下等惠帝走了一会儿,方又劝道:“儿臣知道父皇生气,儿臣亦是怒不可遏,但是,父皇乃一国之君,身系国祚,倘或您因此气伤了龙体,那国祚必将不稳,还请父皇为了南诏国本江山,暂且息怒,眼下,依儿臣之见,还是应当早日查明这些乱臣贼子的阴谋,以防威胁国运啊,父皇圣明,还请您三思。” 常亭这时候也跟着劝道:“陛下,太子殿下说得对啊,您是一国之君,这天下大事,还要您来做主,您当保重龙体才是啊。” 他虽不参与朝堂之事,但是,他是惠帝身边的内侍长,几乎可以算是惠帝在宫内最信任的人了,他的话,很多时候,还真的非常有用。 有太子跟常亭的劝说,惠帝终于气稍渐歇,摆手让常亭等伺候他更衣。 太子候在一旁,惠帝没叫他离开,他也就没有动,老老实实地等在那里。 “这折子,是何时到的。”惠帝一边抬起头,让常亭帮他戴冠,一边问太子。 太子垂首恭敬答说:“回父皇的话,是寅时半。” 惠帝点点头,寅时半接到的奏章,那也就是说,太子接到奏章,即刻就赶过来了,还算知道轻重,不错。 惠帝收拾妥当之后,便带着太子一同去上朝。 早朝一开始,仍旧是群臣跪拜,三呼万岁。 然后,常亭叫起,众臣分列两班站定,常亭照常说着,“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话。 不过,今日还不等底下臣子找事说呢,皇上自己倒是先开了口。 “今日一早,朕接到一封百里加急的奏章,诸位大人,还没接到信儿吧!”惠帝口气不阴不阳的,听得底下的大臣们心内惴惴。 这奏章是走得特殊加急通道,直接送到的太子手中,而太子接到之后,又直接送到了他手中,所以,惠帝笃定,这些大臣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他又哪里知道,这其中有些人,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还比他这个皇帝,更加清楚。 这知情的,自然是汪德蒲等人了。 汪家死士的消息,可比陆铮的奏章早一步到达邺京。 所以,汪德蒲不仅知道,还做好了应对之策呢。 所以这会儿,听到惠帝这般问,汪德蒲虽面上做的惴惴不安,心底却是沉着得很。 他自认为比皇上先一步得到消息,已经将自家摘除干净了,料想皇上也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开罪他们家。 至于替罪羊什么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谋大事,总要有人牺牲么。 汪德蒲老神在地垂首站着,甚至还有心情,偷偷抬头觑一眼皇上的表情。 惠帝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 外敌当前,自己手下的地方驻兵却勾结朝臣设伏谋害出征的大军,这事若是传到敌国去,惠帝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越想越生气,惠帝伸手一甩,又将陆铮的那份奏章甩下了御阶,好巧不巧的,那折子正好就落在了汪德蒲的脚下。 汪德蒲这下有些不淡定了。 他略有些惊恐地抬头看了惠帝一眼,心里琢磨,这,难不成是皇上知道什么了,这才将折子故意扔到他脚下? 可是不对呀,他已经早一步,将什么都安排好了,也将自己撇干净了,那皇上怎么会知道呢? 难道,是太子! 汪德蒲转头一看,就见太子似若含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了。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觉得不好。 太子为何那样笑? 难道是找到什么致命的证据了不成? 仔细想想,也很有可能啊,陆铮是太子的人,陆铮带兵出征,遇上埋伏,太子这头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们家派出的死士有六个,回来的,却只有一个。 还有,听死士说,那日观陆铮的样子,分明是事先就知道有埋伏,早就做好了防备,却故意引他们上钩呢。 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汪德蒲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儿子跟长孙之外,也就自己的几个心腹知道了。 小心到这种程度,怎么还会走漏风声呢? 第三百二十五章:悬心 汪德蒲百思不得其解,心跳顿时就乱了,再不复方才从容镇定的样子。 他现在甚至怀疑,那死士归京,说不定,都是陆铮跟太子两个人定的计策,就等着汪家往里头钻呢? 汪德蒲背后惊出一身冷汗,开始不断地回想,从开始谋划这件事,到收到死士送回来失败的消息,前前后后,所有的安排,企图从中找到漏洞之处。 想来想去,他都觉得自己的计划没有问题,下手也足够小心。 这件事,他是交给长孙去办的,他的嫡长孙汪文正,自小得他教导,跟他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可不一样,他...... 等等! 汪德蒲觉得自己忽然找到了,可能导致失败的关键所在。 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汪昌平! 是了,若是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走漏了风声,简直太有可能了。 思及此,汪德蒲忍不住狠狠地瞪了站在斜后方的儿子一眼。 不过,汪昌平那会儿正耷拉着脑袋站着呢,自然是没有接到老爹愤怒的目光。 汪德蒲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怀疑有可能,不由大为紧张。 太子那般镇定,定是已经掌握了重要证据。 汪家,汪家...... 正当汪德蒲惊疑不定时,又听惠帝语气不善地问道:“众位爱卿,谁来给朕说说,这外敌当前,残害自己同胞的人,该当如何论处啊?” 这话一出,满朝皆惊,紧接着,便是一片哗然。 片刻后,有风骨清正、脾气又急的言官立马站出来,说这种人该当诛九族,以昭天下! 此言一出,引来不少附和。 主要是,现在这个时机比较敏感。 虽说这次西北战情不算很危急,但是,打仗了,那是摆在大家眼前的事。 但凡有点儿血性的,这个时候,自然都是一致对外了。 像这种自毁长城,坑害自己同胞的事情,那必然是要同仇敌忾的! 当然,有情绪比较激愤的,自然也就有比较理智的。 这一部分人,纷纷谏言惠帝现在应该彻查此事,彻底将这些国之蛀虫连根拔起。 当然还有少部分人,现如今是大气也不敢多出。 这些人,正是其他人口中的那些国之蛀虫的一部分。 试问在此情此景之下,他们又如何敢多说半个字? 明哲保身尚且来不及,哪还敢刺激那些,头发都快竖起来的言官呢? 朝堂底下乱成了一锅粥,事情还没说清楚呢,这些臣子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开了,惠帝不由大为头痛。 这时候,右相站了出来。 老相爷一站出来,下面顿时歇了声,惠帝的头疼总算得以暂缓,与右相说话的时候,口气堪称温和。 “右相有何意见啊?” “回皇上的话,老臣以为,现在是应该先弄清楚,到底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查明之后,皇上圣明,自然能定夺。”右相拱手答道。 这话堪称老辣,是既将自己的意见说了,又拍了皇上的龙屁。 关键这个时候,在大家吵成一团的时候,右相心平气和的这几句话,就显得尤为理智了。 理智的意见,当然比吵吵嚷嚷的靠谱多了。 果然,众人再看惠帝,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汪德蒲一见惠帝这个表情,心中更为不安。 他总觉得,这回的事,有些不对劲。 右相是太子一派,看这老头的样子,难保不是提前跟太子商量好了什么,专等着今日给他设套呢? 不行,他不能乱,这个时候,自乱阵脚,无异于找死。 汪德蒲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右相此言,倒是颇有道理。”惠帝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右相的话。 金口一开,群臣也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同意了右相的谏言。 既如此,再吵下去,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于是,群臣都不再吵了,皆垂首静默站定。 众臣不吵了,惠帝这才有心情说话了,“太子,你将事情与诸位大人们说一说。” “是,父皇。”太子拱手应是,然后,将今早收到奏章的事情,以及奏章所报内容,都跟众臣说了一遍。 太子说完之后,不少言官又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那模样,看着简直要将王延、杨业之流生吞活剥,方能解恨。 可不是恨人么。 这头大军出征,是要保家卫国的,可是还没跟敌军交上战呢,倒是先受了自家人的算计。 陆铮是大军主帅,他若是出事,军心必然不稳。 这等存心动摇国本,置国家大义于不顾的自私自利的混蛋,人人得而诛之! 右相说得对,查,得彻查,倒是查一查,这朝中何人敢跟地方驻军勾结,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最后群臣几乎一面倒的,都谏言要彻查此事。 人心所向,惠帝也有心查一查是谁这般大胆,敢动摇国本,因而,也就同意了。 而且,惠帝将这件事交给了太子主理。 这话一出,汪德蒲等人更是心惊不已。 皇上将这事交给太子殿下办,是不是真怀疑他们了? 说完了这事,群臣也没心思再奏报其他事情了,惠帝也没什么心思听,便叫退朝了。 散朝之后,参与此次事件的几个汪德蒲的心腹,都小心地拿眼去瞧汪德蒲。 汪德蒲只好给自己心腹使了个眼色,叫他们稍后找他议事。 太子殿下身边围了一群人,许多朝臣给太子殿下出谋划策,甚至还有自荐想要帮太子清查此事的。 太子被一群人围着,也不着恼,仍是那副温温和和的样子,面上没有丝毫不耐,对每一位大人的意见,仿佛都在仔细倾听。 而太子的这种反应,正给了说话的人一种,被尊重、被重视的感觉。 能被太子殿下尊重和重视,这也是殊荣啊! 所以,一时之间,围着太子的朝臣们皆觉脸上有光,又暗自赞叹,心道太子不愧是国之储君,气度就是不凡。 南诏有这样的储君,国之大幸,国之大幸啊! 大皇子见到太子被一群臣子拥在当中,如鱼得水,心中甚是不忿,脸色阴沉得厉害,看得他身边的几个拥泵者是心惊肉跳,生怕这位爷突然做出什么有违身份的事情来。 眼下可是还没出宫呢! 第三百二十六章:“钓大鱼” 太子殿下那头,瞧着一时半会儿,是消停不下来了。 大皇子不想再留在这里,看太子春风得意的样子,于是,甩着袖子满脸不忿地走了。 汪德蒲为了避嫌,既没跟大皇子一道,也没跟自己的心腹一道,而是,揪着儿子走的。 当然,众目睽睽之下,要说真揪着汪昌平这个大活人,那也是不可能的,汪德蒲也丢不起这个脸,他只是用目光狠狠地瞪向儿子,示意他跟自己走。 汪昌平常日里行事虽然放纵,但却极为惧怕自己老子,因而收到汪德蒲的目光示意后,当即便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 太子抬眸,看着汪家父子渐渐远走,目光微微闪了闪,但随即又敛去无踪。 皇上的差事交代下来了,太子自然得着手准备去办。 不过,这件事显然也不太好查,至少,在大部分眼中,是这样的。 就算现在有陆铮的奏章,但是所谓的人证,还没有到达邺京,所以,一切都还不太好说。 按律,陆铮无权审问王延,需得将王延押送回京,交由有关部门审讯之后,再让皇上定罪,所以,陆铮交给太子的那份证词,现在还没有办法拿出来。 太子在等王延跟杨业进京。 他知道,汪德蒲也在等这二人进京。 以汪德蒲的老辣,在接到死士报信之后,必然将身后一切都安排妥当,将自己摘除干净,又找好了替罪羊。 当初出面联系王延跟杨业的那位“大人”,必然是死罪难逃了。 可是,他背后的人呢? 那王延跟杨业口中的“大人”,放在朝堂之上,品级根本就没法看。 当初这个人“策反”王延跟杨业的时候,曾说过,他背后之人,权势滔天。 可惜,王延跟杨业只知道这些,再多的,却是问不出来了。 陆铮不确定是自己的审问手段不够,还是这二人当真再没有知道的了,所以,在密信中,将这情况与太子说过。 如今王延跟杨业就快抵达京师,今日这事一出,汪德蒲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这也是太子为何安排这一出的原因。 他要等周应安全将王延跟杨业,押送进京,才能演接下来的戏。 这次动静闹得这样大,若只抓了兵部一个小官员,又有何意义? 太子是想,等着“钓大鱼”。 且让汪德蒲惴惴不安地折腾去吧,只要他敢动手阻拦周应,他必要让汪德蒲扒层皮下来。 不过,这个念头,怕是实现不了了。 以汪德蒲的精明,今日闹这一出之后,他心中定然起疑,肯定不会再轻易动作。 看汪德蒲方才那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儿子的模样,倒也有趣。 思及此,太子唇角轻轻勾起,与不远处的右相和文国公,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们已然决定,这一次,即使不能将汪德蒲拉下马,也要让他断一条手臂,才行! ...... 汪德蒲下朝之后,还要去兵部办公,所以,不能立即商议事情,便叫儿子老老实实回家呆着,哪里也不许去。 汪昌平只是个虚职,平日里也不需要点卯办差,除了大朝会,也不必上朝,自是多的是时间饮酒作乐,恣意放纵。 不过,今日见汪德蒲脸色实在难看,他也是不敢不从。 尽管,他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他父亲有些小题大做,但面上,还是不敢直接违逆汪德蒲的意思的。 汪德蒲看着儿子上了轿,仍觉不放心,又嘱咐了轿夫几句,才放他们离开。 汪昌平坐在轿子里,晃晃悠悠地想着,他爹真是岁数越大,胆子越小。 这次的事情,虽说是他们失利,没有办成,但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出过面,底下办事的,也都不是他们家人,再说早就安排好了,替罪羊也找好了,真不知道他爹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他还约了德郡王出去喝酒呢,这下是去不成了,德郡王必然又要取笑他! ...... 兵部。 汪德蒲送走了儿子,便直接去了兵部。 他知道,有个人,一定忍不住要问他些事情。 果不其然,刚回了兵部,兵部右侍郎何鑫,便跟了过来。 不过,二人都没说话,直到进了汪德蒲办公的地方,关紧了房门,何鑫才忍不住开了口。 “恩师,这下可如何是好啊?” “慌什么,”汪德蒲坐下,沉声道,“王延跟杨业不是还没审过么,什么也没交代,仅凭陆铮一封模棱两可的奏章,能说明什么?若是他二人真交代了,皇上早就下令拿你了,还能像今日这样,只是发发脾气。” 何鑫听了汪德蒲的话,略镇定了些。 恩师说的也对,他们手中,握着王延和杨业家人的性命,这二人必然不敢胡说八道。 要是他们真交代了什么,如今陆铮的折子上,怎么能什么也没说。 不过,现在不说,却不代表,他们以后也一定不说。 思及此,何鑫又是忍不住担心,“恩师,可他们现在没有交代,不代表往后,也一直不交代啊?若是回京之后,他们为求自保,不顾家人死活,什么都交代了,可如何是好呢?” “那就让他们回不来!”汪德蒲冷冷地道。 何鑫闻言,顿时一愣。 回不来?回...... “恩师的意思是......”何鑫说着,停下话来,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汪德蒲点点头,阴狠地说:“你也知道,这世上,唯有死人,嘴巴才是最牢靠的,如今陆铮派人押送王延跟杨业进京受审,不日便要到了,你自己也说了,若这二人为求自保,不顾家人死活,临时反水,那么,你可危矣啊。” “恩师,恩师,望求恩师指条明路与学生,学生当初之所以收买他二人,为的也是大皇子的大业啊!”何鑫一激动,什么都喊出来了。 “胡说!”汪德蒲压低声音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容你如此胡说八道,这话传出去,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恩师恕罪,恩师恕罪,学生失言了,失言了。”何鑫被汪德蒲怒斥,也察觉自己失言,忙躬身请罪。 第三百二十七章:替罪羊 汪德蒲淡淡地看了何鑫一眼,口气忽然又缓和下来。 “起来吧,在为师面前,何以这般,”汪德蒲轻轻地摆了下手,叫何鑫起身,“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否则的话,我也不会什么大事,都交给你做了,不过,这一次的事情,你办的实在不怎么样,叫为师甚为失望啊。” 说着,汪德蒲还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何鑫也知道自己差事办砸了,听到汪德蒲这样说,更觉羞愧难当。 “学生愧对恩师信任栽培,请恩师责罚!”何鑫说着,深深地躬下了身子,满面愧悔。 汪德蒲看着何鑫深深躬下去的身子,眼角微微眯了眯,眼底有一道冷光闪过,转瞬即逝。 “为师这样说,也不是怪你。”汪德蒲说着,竟亲自走过去,将何鑫扶了起来。 何鑫看到汪德蒲这般举动,不由大为感动。 正待说话,便听汪德蒲又道:“事已至此,现在追讨谁的过错,并没有什么意义,你说,为师说的对吧?” “恩师所言甚是。”何鑫对汪德蒲甚为推崇。 何况,汪德蒲言语中似有替他脱罪之意,他又如何能不应呢? 果然,紧接着,便听汪德蒲又言:“依为师之见,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彻底清除后顾之忧,方能洗脱嫌疑,躲避灾厄啊。” 何鑫是汪德蒲一手教出来的,自然熟知汪德蒲行事习的惯和方式,一听他这话,便已经领会了其中精髓。 他略一思索,也觉汪德蒲所言不错。 为今之计,确实只有杀了王延跟杨业,一了百了。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安全的,不能威胁人的。 何鑫暗暗点头,深以为然。 “恩师,学生知道如何做了!”何鑫冲汪德蒲一拱手,道。 “甚好,甚好,不愧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当真是一点就通,堪当大任啊。”汪德蒲满意地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恩师谬赞。”何鑫笑着又拱了拱手。 “切记,这件事必要小心,万不能再留下把柄,叫人抓住,届时,你我可就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汪德蒲故意将事情说的严重一些,又故意模糊焦点,将二人的关系拉的更近。 何鑫听了这话,果真拿出了同仇敌忾的劲头,狠命点头应下,说一定会小心行事,绝对不会再失手。 何鑫只顾着表决心,又哪里注意到,自己的恩师,那从未到达眼底的笑意,和眼中微微闪烁的冷芒呢? 这件事,需要一个替罪羊,但是,这个替罪羊要安排的妥当,又把自己摘干净,可不那么容易。 汪德蒲从接到死士的消息后,就开始着手筹谋。 何鑫是必然要舍掉了。 当初,是他跟王延和杨业接触的,现在出了事,无论王延跟杨业交代与否,何鑫这个人,都不能留了。 汪德蒲喜欢万事在自己掌控之下,像这样的不安定因素,还是尽早清除为好。 否则,放在身边终究是个祸害。 自己时刻都要提心吊胆。 他跟何鑫说,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最牢靠,可不光说的是王延、杨业之流,还有他何鑫。 既然死人的嘴巴最牢靠,他又正缺一个最合适的替罪羊,那何鑫自然是要做点儿牺牲了。 虽然,何鑫一死,自己确实折手,但是,总比放一个,随时能危及自己性命的不定因素在身边,要强得多。 何况何鑫办事这般不牢靠,也不适合留在他身边了。 他们谋的是掉脑袋的大事,若是不警醒,办事不经心,还留着做什么! 调配了那么多人手,叫他安排这次的事情,竟然还事先走漏了风声,这样的人,是断断不能再用了! 还有家里头那个败家子...... 想到汪昌平,汪德蒲就是一阵气血上涌。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真正可能泄露这件事的,多半应该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不过,学生手下能杀能舍,亲生儿子,总不能说杀就杀了。 再不争气,也是汪家的种,只这一次之后,万万得记着,往后举凡大事,是定然不能让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参与进来了。 何鑫得了自己的暗示,必然会出手去暗杀王延和杨业,到时候,在何鑫的人手里面,安插个死士进去,等一出了事,就叫死士一口咬定,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何鑫一力安排。 至于缘由么,也简单,与陆铮政见不合,私下有仇,所以伺机报复。 这由头虽牵强了些,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谁也不敢乱往他们身上泼脏水! 眼下,先将这一劫躲过去再说。 至于太子那里...... 汪德蒲想到太子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不由又是一阵惴惴。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应该没什么要紧。 因为这件事从最初收买杨业开始,就是何鑫出面做的,也没有跟杨业和王延透露背后的人是他,所以,即便杨业跟王延都交代了,他也不怕。 他已经将何鑫推出去顶罪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算是最后被谁攀咬上了,他不承认,谁又敢乱来? 也要掂量掂量他背后的大皇子,跟贵妃娘娘才是。 想到这,汪德蒲心下稍安,踱步回了桌案后,开始处理公务。 ...... 不出汪德蒲所料,何鑫离开他那里之后,便急匆匆地出了兵部,身边连个人也没带,下属见他行色匆匆,也不敢问什么,只得看着他就那么走了。 何鑫自然是去安排人手,打算在邺京城外,将王延跟杨业杀掉灭口的。 他知道,陆铮一定会派好手押送这二人,所以,这派去暗杀的人选,就得好好找一找了。 何鑫离开兵部以后,先回了趟家中,换了一套常服之后,才叫人准备马匹,骑着去了西市。 他身边照旧没带人,所以家里人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去。 他只说,要执行秘密公务,不许人多问,底下人自然不敢问什么。 到了西市之后,何鑫径自去了一家赌坊。 那赌坊从外面看,跟寻常赌坊没什么两样,进到里面,地方也不算大,里头一群赌徒扯着嗓子吆喝来,吆喝去的,闹腾得很。 何鑫没管这些人,直接找了赌坊的管事,低声说了两句话。 第三百二十八章:赏花宴 辰时过半,前去文国公府参加赏花宴的客人,已尽数到达文国公府。 文国公夫人谢氏,带着长媳李氏,将客人都引到内院的小花园里去。 文国公府内院的花园,虽说没有外院的大,但胜奇花异草更多,亭台楼阁更为精巧雅致,又有水榭在池中而起,上下两层,四绕回廊,甚是有趣。 谢氏常年办这赏花宴,可谓是经验十足。 待人都到了,便与长媳李氏一道,带着众家夫人小姐们,在院内赏花看景,谈笑风声。 不过,今日虽说是赏花宴,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真正的目的,还是为文韬择亲。 这本来,各家夫人小姐们,都是卯足了劲头,准备争个高低的。 是以,这些千金小姐们,多是打扮的贵气逼人,艳光四射。 真可谓是人比花娇。 在这些盛装打扮的小姐们之中,又有三人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分别是,护国公府大小姐陆敏,右相家嫡长小姐杜婉菁,还有,谢氏的母族侄女谢婉容。 这三人中,杜敏是贵而不艳,一身月白暗纹银丝长裙,贵气十足,但却不明艳,与她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冷美人模样,倒也相符。 杜婉菁就更加平常了,不过穿着一身烟水蓝的暗花云锦襦裙,不显山不露水,在一群艳光四射的千金小姐中,倒是显得格外清雅。 这二位本不在竞争之列,众人隐隐都明白,所以,即便美貌敌不过,家世比不上,却也没有真的将她们二人,作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真正让她们在意的,是跟在谢氏身边,那穿着月华挑丝双窠对襟襦裙的姑娘。 谢氏方才介绍说,这是她娘家侄女,来邺京探亲,到她这里来小住些日子。 这话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娘家侄女上京探亲,到表姑家中住上些日子,也没什么不对。 可是,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过来,要说没有别的想法,谁信啊! 瞧这姑娘十四五岁年纪,生的容貌姣好,气质娴静,一看就知出自大家,受过良好的教养。 也对,谢氏一族的姑娘,又如何能差得了。 本来忙着争奇斗艳的各家千金们,此时齐齐停下比试,都暗暗拿眼打量谢婉容。 越看,诸家千金便越是心惊。 虽说这女子是文国公夫人的侄女,可也只是个表侄女。 文国公夫人嫁进邺京多年,甚少回母族那边,难道还能跟个表侄女,感情多深厚不成? 可现在看这二人样子,分明亲热得很,文国公夫人待这个谢婉容,亲近之意,比之长媳李氏,看样子也不遑多让。 这实在是,由不得大家不暗生疑心啊...... 谢氏见大家神情有异,均暗暗打量自己身边的谢婉容,也不点破,权当没有看见一样,一切如常。 “今日大家赏脸,来府上宴饮,定要吃好玩好,万别同我客气,待会儿若是哪位小姐相中我这院子里的花,只管说,我即刻叫人采了,给姑娘们带回去,权当还姑娘们今日前来赴宴的情了。” 谢氏这话一出,众人神情更是变幻莫名。 谢氏这园子里的花,那都是精心侍弄的,平日里爱惜得紧,不是熟人,都别想从她这园子里讨走一株花。 可今日,谢氏竟这般大方,叫众人自选,相中了还给带走。 缘何这样? 莫不是,为了补偿? 可补偿什么呢? 众人齐齐苦思,揣测谢氏用意。 很快,有脑子清楚,心思又快的人就想明白了。 脸色登时一变,心里的那些小念头,顿时偃旗息鼓了。 杜婉菁的母亲许氏最先反应过来,笑呵呵地应道:“谢姐姐这般大方,可是难得,往日里我向你讨一盆花,都得磨上半晌,既然你今儿这么大方,那我待会儿可得好好挑一挑了,若挑中了你的心肝肉,你可别心疼啊!” 许氏这么一打趣,气氛陡然间又轻松了下来。 谢氏甩着帕子啐了一口,也笑道:“我说的可是叫姑娘们挑,你说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这不平白占我便宜么,算了算了,我今儿高兴,就由你一回,你挑吧,任你能挑出大天去,我也叫你带走。” 许氏一听这话,忙跟着道:“那可说好了,这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可都是见证,文国公夫人一言既出,可不准后悔。” 谢氏叫许氏这话给说的,简直哭笑不得,指着许氏狠狠地点了一下,似乎在说,叫她不许再闹。 这二人一来一往的说了几句,方才有些尴尬沉凝的气氛,陡然消散,众人似乎又恢复了那副和乐融融的模样。 表面上看,大抵如此。 其实到了这会儿,有那想得开的,已经明白谢氏的意思了,也知道自己无望,倒也不再纠结了。 很多时候,其实有些事,知道结果,跟不知道结果的时候,完全是两种心态。 有的人,在知道结果与自己毫无关系之后,也就彻底放开了,可是,偏偏有些人,看得清,却未必愿意放开手。 文家今日这次赏花宴,为的是什么,众人私下都有听说,就是要为次子文韬择亲。 若非如此,她们何必如此盛装打扮,前来赴宴? 可是,这会儿宴席还未摆上,文国公夫人却带着一个突如其来的谢婉容,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而且,频频做出让人误会的暧昧举动。 大家都是内宅里厮混惯了的主,哪一个心眼是一条道通到底的? 到了这会儿,再看不明白的,要么是真傻,要么,就是装傻。 这要是真傻,尚且还好一点儿,这样的人,至少不会总是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若是装傻,就不好说了。 这装傻,也要分出不同。 一类人装傻,是看透却不说破,本身也不觊觎,愿意帮着谢氏将戏唱下去,好比许氏跟杜婉菁母女。 还有一类,是诸如方氏跟顾凝薇、秦氏跟徐颖母女这样,看明白了,却不想认命。 这不认命,就得争。 可怎么争呢? 文韬的正妻人选,注定只能有一个,而现在,谢氏明显是中意自己的表侄女,她们还有机会么? 第三百二十九章:互别苗头 顾凝薇在谢氏向众人介绍谢婉容的时候,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这会儿再听谢氏跟许氏一来一往说的几句话,一张娇俏的小脸,更是垮了下来。 她暗暗拽了拽方氏的袖子,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那一声如泣如诉,幽怨异常,将方氏唤的,也是火气丛生。 文家真是太过分了,她暗道。 谢氏若真相中了娘家表侄女,又何必大张旗鼓的搞什么赏花宴? 这不是擎等着耍人玩么! 想她们母女为了这次赏花宴,花下重金置装,准备了那么多天,等来的,竟是这么个结果。 这叫人如何能接受? 可不接受,又能如何? 文家家大业大,豪门贵胄,如何会怕他们? 再说了,谁又是听谢氏亲口说,这办赏花宴,是给儿子择亲的? 这话,所有人都是从文家仆役口中得知的。 既是仆役说的,那到底做不做得准,谁敢说? 也许,是主子有意授意,又也许,只是仆役自己揣测了主子心意,私下里胡乱传的呢?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啊。 可是,一向治家严明的文国公府,真的会容许下人,往外传这种话吗? 若是没有主子示意,哪个奴才敢将这种话,传到外头去,顶多也就私下里偷偷说一说,就完了。 可现在,几乎整个邺京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谢氏办这次赏花宴,那是要给儿子择亲的。 结果,闹这么大动静,原来心中早有中意人选,亏她闺女昨儿夜里还苦练琴技,想要在赏花宴上一鸣惊人呢,原来都是做了无用功! 方氏这个恨呀,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顾凝薇还咬着唇揪着方氏的衣袖呢,方氏狠狠地一把按住女儿的手,力气大的,差点儿将顾凝薇捏的叫出了声。 好在最后死命忍住了。 顾凝薇奇怪地看着方氏,不知方氏怎么这个反应? 可是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询问方氏,于是就只能轻轻挣了一下,示意方氏放开她。 谁知方氏不知在想些什么,将她的手抓得紧紧的,也不松开。 顾凝薇被方氏抓得疼了,只得又用力地挣了一下。 她这一下,动作有点儿大,故而,惊动了站在她斜对面的徐颖。 徐颖跟顾凝薇的仇,那是解不开,报不完,是以一看见顾凝薇跟方氏的小动作,当即就朝顾凝薇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本来,她这会儿心里也正不痛快着呢,但是,看见顾凝薇那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她这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痛快了! 怎么说呢? 她现在的感觉,应该是比自己挤掉顾凝薇,成功上位,拿下文韬正妻之选的位置,还要痛快。 因为,她心中其实明白,以她们家的家世,想要做文韬的正妻,很难。 她自己心中,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本身的期望值,并没有那么高。 她之所以这么斗志昂扬的来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顾凝薇。 她自己做不成文韬的正妻,更加不想让顾凝薇得逞。 这女人如今就已经隐隐压她一头,若是再叫她做了文家的儿媳妇,不更是将自己踩在脚底下了? 这可不行! 所以,早在接到文府的请帖,弄明白了谢氏举办赏花宴的真正目的后,徐颖便同她娘商量了,她们娘俩此次前来,比美斗艳为辅,破坏方氏母女的美梦才是主要目的。 结果现在看来,还不用她们母女出手,方氏母女的豪门梦,自己就碎了。 这么一想,徐颖可不觉得痛快么! 徐颖面露讽刺的时候,顾凝薇正好抬头,好巧不巧的,这视线就正撞在了一处。 那一瞬间,可真是火花四射,眼刀齐飞。 顾凝薇被徐颖那嘲讽的表情刺激得不行,一双美眸瞬间便瞪得圆圆的,一副恨不能冲过去跟徐颖打上一架的样子。 要说她跟徐颖,那也真是跟天生的冤家似的。 这二人一见面,就难有和和气气的时候。 可是,你生气归生气,有仇归有仇,那也是要分场合的。 上一回在右相府闹那一出,余温尚且还未消退,各家夫人如今提起这二人,都忍不住摇头,表示敬谢不敏。 听说不少有适龄公子的人家,都已经将这二人排除在儿媳妇的人选之外了。 这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哪个做婆母的,想给自己儿子娶个不懂礼数的恶媳妇回家呢? 这京中贵女多得是,文家给自己儿子定了母族的表妹也好,这样一来,京都里的贵女们,将来可就有机会成为她们的儿媳妇了。 这样一想,确实也不错。 这文家老二的亲事一日不定下,京里有适龄姑娘的人家,就不死心,总还惦记着。 如今这文韬定了自己的表妹,将来她们儿子择亲的时候,还多一重选择了呢。 这般想着,不少自己也有儿子,等着择亲的夫人们,没有跟文国公府结成亲的懊恼不快之感,便又淡了许多。 在场的都是心思灵通的,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将利害关系都想了个清楚明白。 所以,大部分人心里,虽然也觉得谢氏这事做得有些不地道,心中不怎么满意,但是,到底是想开了的,也不打算再争了。 只有顾凝薇跟徐颖,还是目光对视,燃着灼灼烈火,恨不能将对方焚烧殆尽。 顾凝薇心想,徐颖凭什么嘲讽她,她没机会,就好像徐颖有机会了似的! 既然大家都没机会,你凭什么嘲讽我? 而徐颖想的却是,瞧顾凝薇打扮的,跟个镶了金的花蝴蝶似的,结果,还不是叫人瞧不上,有什么可傲气的! 这二人你来我往,我瞪你,你瞪我,旁人很快便有了察觉。 转头一看,好么,两个千金贵女,那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样,眼中尽是怨毒愤恨的火光。 这也太有失体面了,这还是在文国公府上呢,怎能如此失礼,真是没有大家小姐该有的教养。 也不知道,这两家平日里都是如何教养女儿的,怎么教出这样骄纵任性的姑娘呢? 思及此,众人齐齐摇头,嘴角下压,心内不屑。 第三百三十章:请柬 安笙在山上待了半个时辰,便下山了。 下山之后,她并未去其他的地方,而是直接回了永宁侯府。 吕婆子昨日回去喝了热糖水,腹痛果真完全好了,再无不适之感,因而今日对安笙的态度,可谓是殷勤非常。 安笙对此也没什么过多的表示,唇边挂着淡笑,并未因为吕婆子的刻意恭敬,而有什么不同。 吕婆子见安笙这样,也适时地收了口,不再说了。 回去的路上,途径北华街时,街上传来阵阵议论声。 青葙撩起车帘略听了听,就听外头都在谈论今日文国公府的赏花宴。 看来,文国公府这次的动静,闹得着实挺大,连街上的普通百姓们,都知道文国公府要办赏花宴了。 青葙放下车帘,转头看了看安笙,想要说什么,又顾忌赶车的吕婆子,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而安笙靠在车厢壁上,双眸微微阖着,青葙也不敢打扰。 很快,她们便回了永宁侯府。 刚进了垂花门,就见徐氏院里的倚翠站在那,正伸着脖子,翘首以盼。 见到了安笙的身影,倚翠面上一喜,忙迎了过来。 “奴婢见过二小姐。”倚翠笑着福了福身。 安笙也客气地笑了笑,“倚翠姐姐不必客气。” 她也没有问倚翠等在这里做什么,反正她知道,即便自己不问,倚翠也要说。 果然,倚翠刚一直起身,便说:“二小姐,老夫人叫奴婢请您过去一趟。” 安笙含笑点点头,痛快地跟着倚翠走了,也没问徐氏叫她过去干什么。 倒是倚翠一路上,不停地拿眼瞧着安笙,一副好奇莫名的样子。 余光瞥到倚翠奇怪的反应,安笙的心略沉了沉。 徐氏特地叫倚翠过来等她,是有什么事? 难道,是想问问自己在寺里如何为她祈福的? 从前倒也没见徐氏问过这事,怎么这次会突然将她叫过去问了? 安笙越想越觉得奇怪,面上却愈发沉静。 倚翠偷偷打量了安笙一会儿,见安笙面色沉静,一时间倒是不敢再看了,收起心里头的那点儿小心思,专心带路。 很快,几人便到了松鹤堂。 倚翠打帘请安笙进去,自己却没有进屋。 安笙跟青葙一进去,就见盼夏笑盈盈地等在里头。 “二小姐来了,您快里头请,老夫人正等着您呢。” 安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盼夏一眼,想要从盼夏的面目表情上看出些端倪。 不过,盼夏不愧是徐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面上神情滴水不露,笑容可掬,看不出半分奇怪。 既看不出,安笙索性也就不看不猜了。 反正,到底什么事,待会儿见了徐氏,自然就知道了。 她自问也没有做什么叫徐氏怀疑的事情,徐氏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找她麻烦,为难她。 安笙跟盼夏进了内堂,一进去,就见徐氏靠在美人靠上,似在闭目养神,旁边两个小丫鬟正替徐氏捶腿,徐嬷嬷站在徐氏身后,垂首不语,像一尊石雕像。 盼夏走过去,俯身轻轻道了一句,“老夫人,二小姐来了。” 徐氏闻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伸手让盼夏扶自己起身,然后,转头冲安笙笑得分外慈和。 “安笙来啦,盼夏,快看坐。” 盼夏闻言,忙搬来圆凳,请安笙坐下。 安笙福身行礼过后,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便听徐氏语带笑意地问:“安笙啊,你跟护国公夫人,私交似乎不错啊?” 安笙闻言,心念一动,迅速地思索了一下形势,做出惊讶疑惑的样子,答说:“嗯?祖母缘何这样说,孙女怎会与护国公夫人有何私交?护国公夫人身份尊贵,那样的贵人,哪里是孙女能结交的啊?” 徐氏一见安笙这样,笑意不由更深,“哦,是这样吗?可是,护国公夫人今日派人送来请帖,请你过府做客去呢,若没私交,护国公夫人怎会有这样的举动呢,祖母也觉得奇怪,你说是不是啊?” “什么?”安笙听了徐氏这话,面上惊异更甚,“祖母是说,护国公夫人给孙女下了帖子?” 安笙一脸完全没有想到的神情,让徐氏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了。 她也觉得安笙不可能与护国公夫人有何私交,二人身份确实不对等,护国公夫人实在没有必要,折节交往一个家门不显的庶女。 就算安笙会几手扎针的功夫,又是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但在她看来,这也不至于让护国公夫人,对安笙多么另眼相看。 她在邺京这么多年,最知道这些世家大族,有多么讲究门第脸面,护国公夫人那样的身份,怎会与安笙有什么私交? 她本来还疑心,是不是安笙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与护国公夫人有什么来往,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护国公夫人应该真的只是如请帖中写的一样,是为了还安笙那日帮忙送福袋的人情。 毕竟,那是替陆铮祈福用的福袋,陆家门丁凋零,嫡系如今只有陆铮一个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男丁,护国公夫人宝贝些,也是正常的。 而因为宝贝儿子,对安笙更客气了一些,也实属正常。 想到这些,徐氏不再怀疑,对徐嬷嬷摆了摆手,示意她将请帖拿去给安笙看,然后又道:“这是护国公夫人今早派人送来的帖子,你那会儿出门去了,门房就将帖子先送到我这里来了,祖母便做主先看了一眼,你不介意祖母先行看过这帖子吧?” 安笙从徐嬷嬷手中接过请帖,并未急着去看,反而一本正经地徐氏摇摇头,说:“孙女自不会介意,孙女承蒙祖母关怀教诲,这帖子送过来,理应先让祖母过目。” 徐氏对这个回答甚为满意,含笑点点头,道:“难为你这孩子如此明理懂事,既然护国公夫人一片盛情,你又是小辈,不好叫长辈多等,如今回来了,便赶紧收拾一下,去护国公府吧,只记着,护国公府不比一般人家,你去了,莫要失了规矩。” 安笙捏着请帖的手紧了紧,垂首答说:“孙女谨遵祖母教诲。” 第二百三十一章:担忧 徐氏又嘱咐了安笙几句,便叫她回去收拾一下,赶紧去护国公府赴约。 安笙福身行礼后,退出了内堂,带着青葙回玉笙居。 手中捏着一张请柬,微硬的质地,手下有淡淡地油润感,不必打开细看,也知道这纸张的质地是如何的好。 这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东西,请柬必不会有错。 可是,护国公夫人请她过府做客? 安笙在心里暗暗皱眉。 她与护国公夫人的确并无私交,她回答徐氏的话,也不全然是在扯谎。 若说她瞒着徐氏没说的地方,也就是陆铮了。 也正因为陆铮,她才跟护国公夫人有了一次往来。 可如今,护国公夫人突然下帖,邀她前去做客,难道说,是陆铮出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安笙心中陡然一惊,捏着请柬的手,不由地又紧了几分,脚下的步伐,也更加快了些。 青葙见安笙突然加快步伐,不知为何,心跳也忽然快了许多。 这一次,她倒是跟安笙想的差不多。 因为在她看来,安笙跟护国公夫人,确实没什么私交。 若不是那一次事出从急,她们也不可能受普云大师之托,前去护国公府送信。 那也是小姐跟护国公夫人,唯一的一次私下交往了。 那次的事情,是大秘密,是绝对不能向外说的,青葙知道,所以,无论是面对谁,她都对那日的事情三缄其口,不敢多说。 本以为,那次之后,小姐跟护国公府也就没什么往来了,可现在,护国公夫人竟突然下帖请小姐过去做客。 这怕是,做客是假,有事相商,为真吧? 能让护国公夫人这么“着急”的,怕也只有陆世子了。 难道,是陆世子在战场上出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青葙也不由暗暗着急。 虽说她与陆铮并无深交,可是,陆铮此去,是为了保卫国家疆土,与公与私,她都不能看着陆铮出事,而无动于衷。 况且,她总觉得,若是陆世子真的出事了,小姐肯定要着急上火。 看小姐此刻的反应就知道了。 虽然小姐面上没什么反常表情,可是她却明显能感觉到,小姐的情绪变化。 希望陆世子千万平平安安的才好,青葙在心中默默念到。 因走得快,安笙跟青葙很快便回到了玉笙居。 一回去,也顾不得跟青葙说什么,安笙便叫她赶紧找一套适合出门的衣服,拿来与自己换上。 无论她心中多焦急,多想要赶紧出门,可是该做的样子,却不能不做。 徐氏方才一番试探,已是有了怀疑,所幸自己反应快,及时打消了徐氏心里的怀疑。 所以,此刻便更不能露出马脚,给徐氏怀疑查探她的机会。 青葙也明白这些,于是也没问什么,赶紧转身去给安笙找衣服去了。 很快,青葙便拿着一套月白双丝绣襦裙,帮安笙换上了。 换好了衣服,青葙又帮安笙理了理头发,见安笙打扮得宜,这才扶着安笙又出去了。 郑妈妈等见安笙又要出门,不禁奇怪。 安笙也没多说,只说是要出门赴宴,叫郑妈妈她们不必等她用午膳。 郑妈妈跟着安笙多年,熟知安笙的一些细微的小动作。 见安笙一个眼神投过来,郑妈妈便明白了,遂不再问,命院中的丫鬟仆妇都去干活,自己也去忙了。 安笙跟青葙出了门,吕婆子早就等在了垂花门外,见到安笙主仆出来,忙一脸喜色地迎了上去。 “二小姐,您快这边请。”吕婆子殷勤的请安笙出去。 安笙也没问她怎会在这里,径自出去了。 一出去,就见门口停着一辆簪缨华盖马车,四角都垂着丝绦,马车前面有小门,雕着祥云花鸟福纹,两侧有窗,绷着轻纱,里面隔着绸帘,两侧窗框上皆有铜制小环,看样子推拉可开,很是华丽。 安笙看着那辆马车,略愣了一下。 这一下,正巧落在吕婆子眼中。 只听,吕婆子与有荣焉地说道:“奴婢有福气了,能跟着二小姐坐这么好的马车,这都是托了二小姐的福啊。” 吕婆子这么一说,安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知这定是徐氏特意安排,于是继续做着惊异的样子,看着马车不动弹。 吕婆子见到安笙的反应,心中不由地有几分自得。 她挺直了腰板,指着那华盖马车,跟安笙介绍说:“这辆马车,老夫人平日可轻易不许使唤,奴婢在永宁侯府赶车这么久了,赶这辆车的时候,那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这府里的婆子们,还有许多这辈子也没赶过这辆车呢。” 安笙听了这话,目光微微动了动,转头冲吕婆子笑了,“吕妈妈自然不是一般人。” 许是安笙面上的笑容太“真诚”,吕婆子忽然有了几分不自在,自夸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好轻咳一声,赶紧将安笙请上了马车。 安笙收回目光,带着青葙上了车。 进了车内,更是觉出与往日不同。 内里宽敞明亮,设着案几软座,脚下铺着锦毯,案几上甚至还摆着一套青瓷茶具和一只黄铜瑞兽小香炉,正燃着袅袅熏香,甚是好闻。 安笙跟青葙对视了一眼,默默进去坐下,青葙关好了马车前门,叫吕婆子驾车。 吕婆子轻应一声,挥动鞭子,将车稳稳地驾了出去。 安笙跟青葙没有说话,但是主仆二人心中都明白,彼此心中想说的话。 徐氏来这一手,是怕她去护国公府赴宴,坐原来那辆马车,会打了永宁侯府的脸吧? 安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她心想,徐氏这么做,是不是已经忘了,她先头可早就已经坐着那辆马车,去过护国公府了。 不过想想也是,那一回是事出突然,徐氏也不知道她会突然受师傅之托,去护国公府送东西。 若是早知道的话,以徐氏好面子的性子,定然早就安排这辆“华丽”的马车,送她去护国公府了。 徐氏还真是“用心良苦”啊,安笙心道。 若在平日,徐氏此举,定让她觉得好笑,可此刻,她却没有了这样的心思。 别看她面上沉静如常,但她自己却知道,自己心中是多么担忧不安。 第三百三十二章:“花名在外” 青葙心中也颇为不安,她甚至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打量这看似“隆重”安排过的马车。 在她看来,这马车虽然外面看着华丽,但是里面并没什么太特别的。 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比之前坐的马车大了一些,垫子铺的软了些。 这马车跟她们小姐在代州出行时坐的马车,完全没有可比性。 小姐在代州坐的马车,外面虽然看似朴素无华,但内里真是舒适无比,一切皆是照着小姐的喜好布置的,绝非眼下她们坐的这辆马车,如此的华而不实。 老夫人就是喜欢搞这些表面功夫,青葙撇了撇嘴,却没有说出来。 瞧吕婆子方才那个得瑟劲儿,明摆着在告诉她们,这辆马车,是多么的难得,一般人平常根本坐不上。 这这变相的提醒小姐,老夫人对小姐多么“看重”么? 若真看重的话,还不如打从心眼里对小姐好,何必虚浮表面? 一想到侯府里的那些糟心事,青葙就不由地一阵厌烦。 这一烦,便不由地想到从前在庄子上的生活,再对比如今,便更加烦闷。 又想到造成小姐不得不回到这个糟心的地方的人,青葙就忍不住咬牙。 可转念一想到,那令她忍不住咬牙的人,这会儿面临的情况,又没来由地觉得痛快解恨。 文府如今,肯定很热闹吧,青葙心想。 青葙所思不错,文国公府如今,确实很热闹。 谢氏当着一干宾客的面,有意无意地表露了对谢婉容的喜爱,让众人都明白了她的态度。 各家夫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也识趣,见谢氏这样,也不愿再做那有失身份的事情,于是,都纷纷暗暗给自己闺女递眼色,叫这些姑娘不要失了世家小姐的体面。 大多数的小姐们收到母亲的示意,虽心中不快心伤,但到底顾忌着体面,没有做什么。 只有顾家和徐家两位小姐,还在暗暗互别苗头。 本来,大家伙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自在、不舒服,但是见到顾凝薇跟徐颖这样,又忍不住生出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来。 世家讲究体面,还没见过谁家的千金小姐,像顾凝薇和徐颖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不顾仪态的。 各家夫人们暗暗摇头,但眼中都不约而同带着几分兴味的光。 自打上次右相夫人寿宴,这顾凝薇跟徐颖也算是“花名在外”了。 虽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尚且没弄清楚,但二人起了龃龉,在右相府上就不管不顾地闹起来这事,可是大家伙都知道的。 右相夫人是长辈,这二人在长辈的寿宴上闹起来,可着实是不该。 也不知两家是如何教养家里女孩的,他们这些世家,可最看重规矩,这两个姑娘如此不规矩,往后还有哪家愿意要啊。 大概是周围打量的视线有些明显,方氏跟秦氏也都注意到了,转头一看自己闺女的神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方氏跟秦氏赶紧伸手,各自拽了自己闺女一下。 她们在内宅里待了几十年,心思可不像两个孩子那么简单,城府也没那么浅。 谢氏虽未明确表态,但一举一动皆在向她们表明,她自己是如何中意谢婉容。 文韬早该到了择亲的年纪了,谢婉容虽看着还不算大,但是应该也不算很小,这二人若是定下婚约,想来离成亲之日,也不远了。 事情已然这样,若再闹出什么,只会叫自己难堪而已。 谢氏从来也没有在她们面前,说要从她们闺女中选择一人,做文韬的妻子。 这件事无论认与不认,结果都已经摆在了眼前。 既然反抗不得,那就只有接受了。 这京里又不止文韬一个适婚的好儿郎,杜家、林家、崔家等等几大世家,也都有适龄的男子,可以婚配。 若野心再大些,宫里还有皇子,将来也可婚配,太子惦记不上,等一等三皇子跟四皇子,说不定还真有机会呢。 再有,还可以选秀进宫,即便做不了那最尊贵的皇后,能做个贵妃娘娘,那也是无尚的荣耀啊! 方氏双手握得紧紧地,牙关也咬得紧紧地。 文家这门亲事攀不上,绝非她所愿。 可是看现在的情况,女儿是断断进不了文国公府了,看来,只能想办法将女儿送进那里了...... 正想着呢,周围传来喧闹声,方氏转头一看,就见大家簇拥着谢氏,往亭子外面去了。 似乎是说,要出去选花。 方氏这回没有急着挤过去,她想趁此机会,叮嘱女儿几句话。 女儿的神情太不对了,这样下去,实在不好。 众人慢慢地走出的亭子,方氏用力地拽着女儿的袖子,不许她跟过去。 “娘......”顾凝薇低低地叫了一声,神情惶急。 娘拽着她做什么,她还着急跟过去呢,再不过去,文国公夫人就要走远了。 “你听娘说,薇儿......”方氏压低了声音,正想要嘱咐顾凝薇一番,却忽听身边传来一道嘲讽意味十足的女声。 只听得那女声说着:“唉,这有些人啊,还真是没有自知之明,成日里白日做梦,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哪成想,那梧桐枝上早就站了一只金凤凰,可有些泥燕却看不清自己的身份,自不量力,非要撞上去不可,也不知道自己在人家面前,是何等的云泥之别。” 说话的人,正是徐颖。 原来,不仅方氏想要背着众人,嘱咐女儿几句,秦氏也是这般想的。 这二人今日在这一点上,倒是不谋而合了,皆是怕自己闺女再闹出什么来,大家脸上都无光。 今儿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文国公府,谢氏可不是好相与的,若在这里闹开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所以,方氏跟秦氏都想着再嘱咐自家闺女几句,叫她们万万别在这里闹开,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哪成想,她们两个一片“苦心”,闺女们却根本体会不到。 这防备来防备去,这俩人,还是“掐”上了。 顾凝薇一听徐颖的话,如何能不明白,那是说给她听的。 既明白,又如何肯咽下这口气? 第三百三十三章:语出惊人 “徐颖!你说谁!”顾凝薇压着声调,从喉咙里低吼一声。 看来,还是知道顾忌些的,没有真的不管不顾地大喊出声。 不过想想也是,她尚且没有熄了,想要做文家媳妇的心思,又如何能在文府,不管不顾地跟徐颖闹开呢。 可是,徐颖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她刚刚那些话,明摆着是说自己呢,别以为她听不出来! 徐颖听到顾凝薇的话,又是好笑又是嘲讽,她抬了抬下颌,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不屑道:“我说谁,谁应该知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没指着你说,怎么,我还没有说话的自由了不成,你管我说谁,又说什么呢!” 徐颖之所以敢这么说,也是想明白了。 她又不指望能嫁进文国公府,自然是没有顾凝薇那些顾忌,所以神态很是轻蔑。 她这样的态度,着实是刺激人。 尤其是,顾凝薇如今还是这个状态。 她为了今日的赏花宴,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上了。 从亲自选取布匹花样,跟裁缝商讨衣服的样式,来来回回,不知折腾了多少遍。 还有,她连续几天晚上,都勤加练习琴技,就是为了能在今日的宴席上,一鸣惊人。 可如今,这些都没用了,都不能做了,徐颖却还端着胜利者的姿态,来嘲讽她? 顾凝薇急急地喘息了几口,眼底猩红一片。 她看看徐颖,又看看不远处,正在一群人簇拥下嫣然而笑的谢婉容,手指微微抖了起来。 “薇儿,薇儿......”方氏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好似近在耳边,又好似远在天边。 顾凝薇双眼动了动,看了看方氏,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便听徐颖又在那头嘲讽道:“这人呢,贵在有自知之明,可别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总想着攀高枝儿啊。” “颖儿。”秦氏轻轻啧了一声,拉了徐颖一下,面色有些不赞同。 可是,秦氏并没有太过斥责女儿,只是又哄劝道:“好了,咱们快走吧,待会儿大家都走远了。” 说罢,便轻轻地拉着徐颖,准备离开。 秦氏没有责怪徐颖,一来是不想为了顾凝薇,下了女儿的面子,二来也是因为,心中也觉得女儿说的没错。 顾凝薇那一脸的不甘,她可都看到了。 诚如女儿所说,这顾凝薇,确实是看不清楚自己,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文国公夫人都那样表态了,她竟然还妄想着攀高枝。 秦氏对顾凝薇此举,也是颇觉不屑。 女儿的话虽然难听,但句句在理,皆是真言,也希望这顾家丫头能尽快看清自己,别做那虚无缥缈的白日梦了。 思及此,秦氏又不由失笑。 她觉得自己这心操的,可实在没必要。 顾凝薇害她闺女声明受损的这笔账,她们还没算呢,自己又替这仇人操的哪门子心! “颖儿,快走吧,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秦氏心中有气,口气也变得不大好听。 徐颖听到母亲这话,勾了勾唇,又状似不经意地瞥了顾凝薇一眼,欲转身跟秦氏离开。 不过,她们错估了一件事。 她们母女本以为,顾凝薇再生气,到底要顾忌脸面,不会做什么。 因为,顾凝薇心中还有妄想,所以,秦氏母女笃定,顾凝薇即便听了这些话,也不敢做什么。 而方氏么,在这种情况喜下,她便是不能忍,也得硬生生忍下。 同为一府主母,秦氏对方氏有这个“信心”。 也正因如此,她才敢跟着女儿一起,对顾凝薇语露嘲讽。 不过,她们母女倒也只是占占嘴上便宜,也并没有真的想把顾凝薇怎么样。 顾家要面子,徐家自然也是要面子的。 可谁知,她们估计对了方氏的反应,却错估了顾凝薇的。 秦氏跟徐颖都没想到,顾凝薇会回嘴。 “你有脸说我,倒也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再来说别人,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货色了?你这样的,与我提鞋,我还看不上呢,囚攮的暴发户,打量着比谁强到哪里去不成,真真好笑!”顾凝薇说罢,又冷冷地朝徐颖啐了一口。 这个举动,可着实惊呆了秦氏跟徐颖。 她们哪里会想到,一个世家千金,竟会有如此粗俗的举动。 还有顾凝薇说的那些话,那是一个闺阁里的小姐,应该说的么? 由此可见,顾凝薇平日里都接触些什么! 秦氏跟徐颖看了看顾凝薇,又看了看方氏,脸上尽是惊愕。 方氏也被女儿的举动给惊着了,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 她常日里生气的时候,确实常会在房里咒骂丈夫的那些个姨娘通房,难听的话自然也说了不少。 可方氏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咒骂那些下贱胚子的话,会叫女儿学了去啊! 顾凝薇在最初气上心头的那一刻,口内不受控制地吐出那些话,此时自己也是后悔,脸色不由一白。 这话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徐颖一见顾凝薇脸色变了,侧过头,冷嘲着与秦氏道:“娘您听见没有?这么粗鄙不堪的千金小姐,女儿还是头回见到呢,这样的人,说她妄想飞上枝头,都抬举了!” 秦氏也生气顾凝薇那话,心里恨得要死,遂点头附和了徐颖的话,然后又故意叮嘱道:“这么粗鄙不堪的人,别说高门大户不会有人家要,就是那小门小户,都看不上眼,颖儿,咱们走,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是自降身份。” 说罢,秦氏拉着徐颖便要离开。 顾凝薇被徐颖跟秦氏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简直羞愤愈加,想要在说什么反驳的话,可唇瓣抖得厉害,几乎再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脸色也难看的厉害。 方氏也是气得不行,但转头一看女儿脸色白惨惨的,浑身都在发抖,哪还顾得上秦氏跟徐颖母女,只得专心去看女儿去了。 “薇儿,薇儿你冷静点儿。”方氏一边抚着顾凝薇的心口,一边劝道。 她也生顾凝薇的气,但是再生气,这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闺女,这种时候,她也实在不忍心再刺激女儿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态度亲热 众人顺着青石小径,绕到了小花园那边,秦氏跟徐颖母女也很快便跟上了她们,只有方氏跟顾凝薇,仍旧没有跟上来。 大家其实早就已经发觉了这一点,不过,谢氏都没什么表示,她们也就什么都没说。 到底没什么“深仇大恨”,这个时候,也没人想着,一定要对方氏母女如何落井下石。 至于秦氏跟徐颖,方才对着顾凝薇冷嘲热讽了一通,心气也顺了,自然也不会再做什么了。 方氏仍旧在亭中低声劝慰女儿,以期让女儿尽快冷静下来。 她们母女俩脱离众人太久,必要招来闲言碎语,方氏知道这些,所以分外着急。 眼见着文家的亲事没有机会了,可不能再在各家夫人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啊。 “薇儿,你清醒点儿,这里是文国公府,不是永宁侯府,你要做什么说什么,且等着回府再说,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越是这样,你越是不能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你这样,也只是叫大家伙看咱们娘俩的笑话,白白给她们说嘴的机会!” 方氏能说出这番话,证明还算是冷静,知道分析利害,并快速做出决定。 顾凝薇自然是没有方氏这般心境,但是,在听了方氏这一番劝告之后,还是恢复了些理智。 她知道,方氏说得对。 这个时候,她不应该乱,也不应该做出有失体面的举动。 可明白归明白,她心中着实不甘。 无论是文韬的未婚妻有了内定人选,还是徐颖的冷嘲热讽,都让她无法接受,满心不甘。 可是,再不甘,她又能做什么呢? 方氏说得对,这里是文国公府,不是永宁侯府,她纵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也不敢在文国公府闹事。 不光谢氏那关过不去,就是今日同来的其他世家夫人和小姐们那关,也过不去。 她也不想更丢脸。 她一向自诩在邺京城中算是花名在外,自然是不想在一众夫人小姐们面前,落了下乘的。 可是,徐颖方才那一番话,对她刺激着实不小。 徐颖口口声声说她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句话,让顾凝薇如鲠在喉,接受不了。 她狠狠地咬住下唇,直将涂着桃红口脂的樱唇都咬出血来,才抽了一口气,松开了贝齿。 她这一松口,菱唇上便渗出点点血珠,嫣红的血色衬着惨白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隐隐有些骇人。 方氏吓了一跳,忙扯下帕子替女儿按住了下唇。 “你这是做什么!”方氏真是又急又气,忍不住低吼了一声。 顾凝薇听到了方氏的低吼,这才回过神来。 她不自觉地伸出舌尖,微微舔了一下,瞬间,便觉得满口腥甜。 “我......”顾凝薇失魂一般地看向方氏,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 方氏重重地出了口气,双手紧了紧,咬牙低声对顾凝薇道:“娘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是听不进去?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叫大家都笑话你么!” 方氏这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口气不免重了些。 顾凝薇还从没见过方氏这样跟自己说过话,一瞬间,眼眶便湿了。 方氏一见女儿泪盈余睫,转眼便要落下,当即也顾不得再生气了,忙拉着她的手哄道:“小祖宗,你可看看眼下是什么地方吧,就当娘求你了,快擦擦眼泪,咱们得赶紧过去,这会儿过去,起码还能找个借口遮掩过去,再迟了,大家必要怀疑。” 至于怀疑什么,顾凝薇不会不明白,方氏也就没有说得那么直白。 在方氏再三劝慰之下,顾凝薇的情绪这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至少没真的哭出来。 方氏略松了口气,赶紧拉着女儿走了。 ...... 文国公府。 安笙的马车一到文国公府,门房见到吕婆子递过来的帖子,二话没说,立即卸了角门的门槛,让吕婆子将马车赶紧去,并叫人去给林氏送信。 很快,林氏便派人来接安笙了。 一路到了林氏的院子,远远地,便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人。 待再走近一些,便能看清那人,正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扶冬。 “奴婢见过顾二小姐。”扶冬笑着向安笙行了个礼。 安笙快步走过去,将扶冬扶起,然后与扶冬一同进了院子。 林氏早等在花厅里了,她不好出去迎接安笙,便焦急地坐在花厅里等着。 很快,安笙主仆便跟着扶冬,进了花厅。 林氏一向不喜人多伺候,今日又要待贵客,因而便将原本在花厅里伺候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只留扶冬一人。 见到安笙进来,林氏难言喜色地站了起来,笑盈盈地对安笙道:“来啦。” 林氏这话透着一股子非常自然的亲切劲儿,听得安笙一愣,不过,她还是很快便反应过来,福身向林氏行礼问安。 林氏亲自走过去,将安笙拉去了临窗的矮榻上,请她坐下。 矮榻中间放着梨花木小案几,上头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些时令果品。 林氏将点心什么的,往安笙那边略推了推,笑道:“也不知你爱吃些什么,便做主叫她们做了些我平日里喜欢的点心,你尝尝,还有这果子,是前儿新送来的,还新鲜着呢,我瞧着不错,就拿出来与你尝尝,你到了这里,万别同我客气,只当是自己家一样的,可别拘束啊。” 林氏的态度实在太亲切了,亲切的叫安笙满脑子疑惑。 瞧林氏这样,应该不是陆铮出事了。 难不成,真是像林氏在请柬上写的那样,只是邀她过来品品果子,吃顿便饭,以还当日“送福袋”的人情? 这倒也也能说得通,可是,林氏这态度...... 安笙可以明确地感受到,林氏待她之亲热,并非做戏,乃是真心实意的。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奇怪。 她确实帮忙送信给林氏,林氏感激她救了自己儿子一回,也正常,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至于这么真心实意地,对她释出善意吧? 安笙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林氏待她,好像过于亲热了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相谈甚欢 安笙这头满腹狐疑,林氏却好像根本没看出这些一样,仍旧亲亲热热的跟她说着话。 “庄子上送来了新鲜果子,我想着你定然爱吃,便找个借口,将你请过来了,你别怪我自作主张。”林氏笑得温慈。 安笙想不透林氏为何会对她这样,不过,林氏如此待她,她又不是石头,又岂能毫无动容? 两世为人,所遇到的长辈中,唯有师傅,对她是真心实意的疼爱,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林氏。 安笙想,林氏也许只是因为她间接救过陆铮一次,因而,才会对她另眼相看吧。 不过,林氏待她诚笃,她自然也乐得接受。 除去人伦情感,再功利一些说,与林氏交好,对她自然是没有坏处的。 她现在,确实需要人脉,这是无法规避的事实。 只有跟这些世家夫人和小姐们来往的亲密了,她才能,有机会做那件事。 不过,她想要做的那件事毕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所以,倒也不急于这一时。 林氏既拿真心待她,她也不会跟林氏耍心机就是了。 这般想过,安笙跟林氏交谈起来,也愈加的自然。 她本就常给人一种恬淡清雅的感觉,如今这样落落大方,更是叫林氏满意非常。 林氏含笑看着安笙,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满意。 再想到安笙就是儿子命定的有缘人,林氏面上笑意不由更深。 林氏出身书香世家,其父林老太傅博学多识,通晓古今,林氏家学渊源,自小受父亲影响,涉猎颇多,言辞谈吐绝非一般女子可比。 只不过,她平日里并不会太过表现自己,也不喜欢出风头,所以很多时候,倒是并不如陆家大夫人郑氏更加显眼。 今日跟安笙说话,林氏既不遮遮掩掩,也不费心思量,完全是真心实意地在跟安笙话家常一般的闲谈。 她这样的态度,难免也会影响到安笙。 安笙上辈子在山上居住那几年,就常常跟随普云大师一起读书参禅,这一世醒来之后,更是涉猎甚多,因而,这二人谈起话来,甚是投趣。 这一说,就快说到了午膳时分。 若不是扶冬进来提醒快要到午膳时候了,这二人怕还是不能停下来呢。 林氏端起茶杯,大口饮了一口,双眼闪亮地对安笙道:“好久不曾这般痛快了,每日拘在这宅子里,我都快忘了,与人畅谈是个什么滋味了,今日可多亏了有你!” 安笙也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冲散了喉间的干涩,笑着回道:“都是夫人不嫌弃,肯听我胡说这些。” “这怎么是胡说呢,我就愿意跟你说话,平日里想让陆铮陪我说说话,可他就只会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你问一句,他才答一句,那叫一个一板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手底下训的兵将呢!”林氏半开玩笑一般地,用十分自然的口吻,提起了陆铮。 安笙倒是也没多想,也很自然地接话道:“我常听师傅说,陆将军十分孝顺,想来只是因为常在军营,所以习惯了那样硬气的说话方式,倒不是故意对夫人的。” “这倒是,铮儿确实孝顺,”林氏含笑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又状似不经意地说,“只不过性子就略微沉闷了些,就怕不够讨人喜欢。” “将军是护国卫民的英雄,怎会有人不喜欢呢。”安笙顺着林氏的话,略带几分恭维地说了一句。 本来,她只是觉得,林氏不可能是真的不喜欢儿子,才“贬低”儿子的,她只不过,是不好意思直白地夸奖自己儿子。 林氏分明是以自己的儿子为傲的,这一点,从她每次提起陆铮,满脸满意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在林氏故意“贬低”儿子的时候,安笙便觉得,自己应该适时地夸上一句。 反正她说的也不算是假话,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邺京的百姓私下也会谈论陆铮,提起他的时候,多数人都是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句少年英雄的。 所以说,安笙这话说的并不奇怪。 哪成想,她以为并不奇怪的话,却叫林氏反应十分奇怪。 “姑娘真的这样觉得?”林氏的语气似乎带着微微的兴奋。 安笙压下心头再一次涌上的奇怪之感,缓缓地点点头,含笑说:“自然。” 结果,林氏一见她肯定地点了头,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安笙看着林氏这般高兴,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大概是因为听到自己夸奖陆铮,所以林氏才高兴了。 嗯,应该就是这样。 否则还能是因为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扶冬进来请示林氏,是否要传午膳。 林氏瞧了瞧桌上的沙钟,点点头,道:“传膳吧。” “是,夫人。”扶冬点点头,先转身出去了。 扶冬走后,林氏也站起来,安笙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林氏冲安笙招招手,安笙意会,走过去,扶住了林氏。 林氏拍了拍安笙的手,一脸赞许。 刚走出花厅,便见扶冬迎面又走了过来,见到安笙扶着林氏,扶冬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神色,只是规矩地走到了林氏身边,默不作声地跟着。 青葙跟在安笙另一边。 她倒是没想太多,在她看来,上次安笙帮了陆铮那么大的忙,林氏待安笙亲近一些,也实属正常。 不过,虽然不觉得奇怪,但青葙也有个小小的私心。 她觉得,林氏这人温柔大方,身上没有一般世家夫人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待人很是亲切,对安笙又格外亲热,安笙若是能跟林氏走得近一些,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顾家长辈不慈,安笙命运难测,与其依靠顾家那些不靠谱的长辈,还不如联系些,诸如林氏这样,身份高贵,待人又亲和的世家夫人。 一行人来到了膳厅,桌案上已经摆上了琳琅满目的丰盛菜肴,且膳厅中除了方才去院门口接安笙的那个丫鬟,就只有一个与她打扮差不多的丫鬟候在那里,人不多,显然是特地交代过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错开 林氏心思细腻,又十分重视安笙,因为是初次招待安笙,所以生怕有什么地方准备不周。 怕安笙不自在,她还特地吩咐扶冬,叫她将身边伺候的人都安排出去,只留了绝对可以信任的几个人。 而扶冬安排得也确实很好。 不得不说,也正是林氏此举,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安笙对她的戒心。 其实,人与人相处,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你若是真心待人,别人自然会感觉得到。 而大部分的人,也都会选择回以真心待之。 当然,也不排除有少部分人,总是无视他人真心,满腹心机算计,不肯轻易将真心示人。 这样的人,或许不会“受伤”,但是,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乐趣。 不过,这就不是安笙要关心的了。 这世上之人千千万,她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又岂能改变他人心思。 午膳很是精致,味道也好,林氏又会照顾人,安笙吃的很舒服。 用过午膳,再喝了一杯茶,安笙便起身告辞了。 林氏倒也没多留,只是在安笙临走之前,叫扶冬将准备好的果子给安笙带回去。 扶冬将装着几样新鲜果子的食盒递给青葙,青葙却没敢接,而是去看安笙。 安笙也觉得有些不好。 “夫人,这......” 林氏却不给安笙拒绝的机会,手一摆,就叫扶冬将食盒放到青葙手中,然后,才对安笙道:“这本就是一早准备好的,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当我孝敬老夫人了,你就带回去吧,别推辞了。” 林氏这样说,安笙便不好推辞了,因而只能叫青葙接下。 谢过林氏,安笙跟青葙离开了护国公府。 吕婆子早先得到信儿,这会儿已经等在门口了。 一见到安笙等人,吕婆子忙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扶冬跟吕婆子颔首算作招呼,然后笑着问说:“妈妈午膳用得可好?” “好好好,”吕婆子点头如捣蒜,“还请姑娘替奴婢谢过夫人慈心,奴婢用得甚好,甚好。” “妈妈客气了,你放心,我定会将这话带给我们夫人的。”扶冬含笑点点头,应了吕婆子的请托。 安笙一看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也没多说,跟扶冬颔首示意之后,便上车离开了。 有吕婆子在,她不想跟扶冬表现得太过亲密。 扶冬似乎也早就明白这些,言辞客气,却全然不见了方才的亲热。 吕婆子午膳在护国公府用的极好,林氏叫人单独备了一桌饭菜,叫她单用,这么高的待遇,让吕婆子不禁有些飘飘然。 赶车的时候,吕婆子话有些多,言语间不时地打听护国公府的一些事情。 安笙敷衍了她几句,隔着车门,吕婆子也见不到安笙的表情,甚至没有注意到安笙口气中的敷衍。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给安笙赶车,是个好差事。 这么高的待遇,她还是头一回遇到呢。 她也不傻,知道这都是沾了安笙的光。 心中不由地有了几分计较。 待会儿回去,老夫人定会叫她过去问话,她得思量思量,这话到底该怎么回。 至少自己在护国公府单独用膳这事,不能说。 她也算是永宁侯府的老人了,知道些徐氏的脾气秉性,所以这件事,就得瞒下了。 可是,其他的事情,她也真的不知道什么。 林氏跟安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这样的话,徐氏待会儿问起话来,她就得掂量着回了。 既不能让徐氏觉得她什么也不知道,没有用,也不能说得太多,若是让徐氏知道她在护国公府受到了那么高的待遇,定然不快。 所幸,二小姐没什么心机,她问什么,二小姐都说了。 实在不行的话,就照着二小姐说的回话吧。 反正她不知道护国公府里头的情况,老夫人同样也不知道,怎么说,还是凭她一张嘴? 想到这里,吕婆子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了,她心道。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 因刚用过午膳,人多少都有些惫懒,安笙也不例外。 此刻,她就斜倚着马车内的小案几,单手撑着下颌,双眸微阖,瞧着似乎快要睡着了。 青葙见安笙这样,也不出声,只是时刻注意着,怕安笙真要是睡着了,会磕着头。 安笙倒是不可能真的睡过去,只是在闭目养神。 马上就要回侯府了,她在估算,自己跟方氏母女碰上的机会,有多大? 林氏送的果子,怎么也要给徐氏送一些过去。 若是平常时候,徐氏这会儿应该在午睡,可是今日么,怕就不好说了。 方氏母女一早信心满满的出门,这回来之后,怕是要打击不轻。 徐氏对跟文家结亲这件事看得也比较重,难保不会在知道方氏母女回府后,将人叫到自己屋里去问话。 方氏母女既是去参加赏花宴的,那多半也是午膳过后回府,说不定,还真得跟自己碰上。 想到有可能在这个当口碰上方氏母女,安笙的眉心便不由地轻轻皱起。 跟文家结亲的事情泡了汤,不用想,也知道方氏母女该多么震怒失望,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碰见她们,白白做了出气筒。 思及此,安笙直起身子,对青葙招了招手。 青葙见安笙唤她,忙凑过去,就听安笙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青葙听得连连点头。 等安笙都说完了,青葙便倾身靠近车门,轻轻扣了扣。 吕婆子听到身后的动静,一勒缰绳,将马车停下,问:“二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青葙说:“小姐忽然想起,今日文芳斋有蝴蝶酥,老夫人爱吃这个,这会儿时辰还早,应该没卖完,小姐想先买一份给老夫人带回去,劳烦妈妈拐个路,先买了蝴蝶酥,再回府去。” 吕婆子吃饱喝足,心头正高兴呢,听见青葙这话,二话没说,直接就应了。 “二小姐可真是孝顺,连文芳斋哪日卖什么点心,都能记得住,那奴婢就换一条路走,二小姐坐好了。” “不急,妈妈慢些走,才吃了午膳,赶车也费力。”青葙客气了一句,才又坐回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告状” 就在安笙她们转道去买点心的时候,方氏母女果真回了永宁侯府。 门房的小厮见到方氏的马车回来了,忙将角门的门槛卸下,叫方氏的马车进去。 方氏跟顾凝薇坐在马车上,袭香跟宝珠跟在车里伺候,二人这会儿均是大气也不敢多出,垂首静默。 方妈妈跟另一个婆子将马车赶进府中,直到了垂花门外,才将马车停好。 垂花门外另有婆子抬着一顶青帷小轿,候在那里。 马车停好,方妈妈率先从车辕前头的横木上跳下来,然后对着马车里头低声说:“夫人,到了。” 片刻后,袭香挑开帘子先出来了。 然后是宝珠,再然后,才是扶着顾凝薇的方氏。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因一早得了交代,都不敢抬头乱看,一个个皆垂首屏息,静静站着。 顾凝薇丝帕遮面,在方氏跟宝珠的搀扶下,进了轿子。 待顾凝薇坐好了,方氏才阴着脸吩咐抬轿的婆子,“送大小姐回去。” 抬轿的婆子们闻言,低声应了一声,然后小心地将轿子抬了起来。 方氏又对方妈妈道:“妈妈你跟过去看着点儿。” 别人去,她不放心,女儿这会儿情绪尚且不稳,她还得去徐氏那里,还是叫方妈妈跟着过去,她也放心一些。 方妈妈明白方氏的意思,福身回道:“夫人您放心吧,奴婢会照顾好大小姐的。” 方氏点点头,看着方妈妈跟着女儿的轿子走了,这才带着袭香,去松鹤堂。 这个时辰,按说徐氏应该正在午睡。 不过,也不知是今儿心中有事还是怎么着,徐氏在房里躺了一会儿,却怎么都睡不着。 实在睡不着,躺在床上又难受,徐氏就叫盼夏扶她去内堂的软榻上靠着。 谁知刚靠下不多时,倚翠便来报,说方氏来了。 徐氏一听,忙叫将方氏请进来。 倚翠应声而去,片刻后,方氏带着袭香进了内堂。 “娘。”方氏冲徐氏福了福身。 徐氏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客气,又叫盼夏看座,然后忙问方氏,“怎么样?” 这问的,自然是今日赏花宴的结果。 这些日子,京中各大世家都在猜测,文国公府二公子的亲事,要花落谁家,这一日没有定论,大家就忍不住揣测。 好容易今日的赏花宴散了,结果也出来了,徐氏怎么能不急着知道? 为了这事,她今儿的中觉都没歇好! 面对徐氏急切的询问,方氏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徐氏一看方氏这脸色,兴奋的情绪便淡了下来。 她想了想,对盼夏摆了摆手。 盼夏意会,即刻带着屋里伺候的丫鬟们下去了。 “说吧,这会儿再没别人了。”徐氏声音淡了许多,慢条斯理的,似乎很是平静。 方氏看徐氏这样,暗暗想到,不知徐氏听了她的话之后,还能不能这么“平静”。 做出这副镇定若斯的模样,给谁看呢? 几乎是带着几分恶意的试探,方氏开口道:“文国公夫人选了她母族的侄女。” 这话或许在外人听起来有些莫名,但是徐氏却一下子就听懂了。 方氏这是想要告诉徐氏,她们都被文国公夫人给耍了,什么赏花宴,什么择亲宴,根本就是为了将她那侄女推到众人面前,给她侄女造势呢! 可是,这话又不好直接说出来。 因为谢氏并没有当着谁的面,说今日的赏花宴,就是要替文韬择亲。 那些有关择亲的话,也都是别人传出来的,谢氏自己却是从未在外人面前透露过一个字。 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么好大肆指责谢氏耍弄她呢? 可是不能说,不代表不这样想。 方氏这一回,是真的气得不轻。 顾凝薇回来的时候,哭了一路,好好地一双杏眸,都哭肿了。 方氏心疼闺女,对谢氏自然是更加有意见。 所以,一回来,她也顾不得回自己的院子,就赶来向徐氏“告状”。 必须得让徐氏知道,谢氏的“恶行”! 文国公府,她是交不得了。 谢氏根本就是耍着她玩,哪里有真心相交的意思! 徐氏在方氏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明白了方氏的未尽之言。 婆媳多年,她对方氏的说话方式,自是了解的。 而对方氏的性子,也更是了解。 方氏这个人,平日里还好,只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就变得尤为小气起来。 当年送安笙去庄子上那件事是这样,现在因为文国公府的亲事又这样。 徐氏了解方氏,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所以,她也没劝说方氏什么,只问她:“那谢家那姑娘,你见着了?人品样貌如何啊?” 方氏听见徐氏问这个,倒也没多想,只以为徐氏是好奇呢,遂不怎么甘愿地答道:“谢家的姑娘,还看什么人品样貌,只那家世摆出来,就落了一拨人了。” 这话着实酸气。 不过,方氏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徐氏也就没跟她计较。 更何况,方氏这话虽说酸了些,但也不可谓不是事实。 确实,谢家的姑娘,在家世上,的确颇有优势。 这一点,方氏并没有说错。 “文国公夫人对她那侄女爱护得紧呢,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我们想多看看,问上几句,也没有机会啊。”方氏继续道。 她这话就有些有失偏颇了。 谢氏是爱护谢婉容,但是并没有挡着众人与谢婉容接触。 相反,谢氏是有意让谢婉容与诸家夫人小姐们多接触,否则,也不会特地办这次赏花宴,又将她介绍给大家伙了。 徐氏大概也猜到了方氏这话说的不太真实,也没搭话,又问她:“凝薇呢,怎么没跟你一道过来?” 说起顾凝薇,方氏就更“委屈”了,当即便抽泣了两声,跟徐氏诉苦道:“凝薇这孩子,满心欢喜地去了,没想到,却叫人当众打了脸,哪里能好受?媳妇见她实在难过,就先叫她回去了,等她情绪稳定些了,再带她过来给娘请安吧。” 徐氏闻言,目光微微闪了一下,定睛看了看方氏,才道:“我知她心里不好受,不过,你这个当娘的,该跟他说的话,也要说,她的脸面重要,顾家的脸面,更重要。” 第三百三十八章:猜测 方氏一听徐氏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也顾不上再哭了,忙垂首应是。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也歇一会儿,今儿的中觉没歇好,我头有些疼。”徐氏挥挥手,方氏赶紧福身退下。 待方氏出去以后,徐氏便吩咐徐嬷嬷:“待会儿安笙回来,你叫人跟她说,不必来跟我回话了,晚些时候,我再叫人传她过来。” “是,老夫人,奴婢知道了。”徐嬷嬷颔首应道。 徐氏这才不再说话,而是一脸阴沉地靠在软榻上。 说实话,文家的事情,她也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本来,她还对顾凝薇能成为文家媳妇这件事,抱有很大的希望,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她们就毫无希望。 她也明白,这不是因为顾凝薇不够优秀,而是因为文家压根儿就没考虑过顾凝薇。 而不止是顾凝薇不在文家的考虑范围内,只怕这京中各大世家适龄的姑娘,都不在文家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如果文家从一开始就选定了谢家的女儿,又何必大张旗鼓搞什么赏花宴? 难不成,这次的赏花宴,还真就单单只是赏花宴而已? 徐氏想不透文家此举,是因为单纯的没将众人看在眼里,还是只是无意间犯了一个蠢? 她跟方氏不一样。 方氏心疼顾凝薇,心疼的已经没了多少理智,说话难免有失偏颇,但是她脑子还是清楚的。 所以,这些事情,她不得不考虑。 “芳兰......”徐氏想了想,还是又招过徐嬷嬷,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徐嬷嬷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等徐氏完全说完,便起身出去了。 徐氏总觉得,这事有必要打听清楚,再下判断。 无论文家是有心还是无意,她们都得小心应对。 毕竟,顾家在文家面前,实在不够看,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文家,可不大妙。 想到方氏刚才提及文家的时候,一脸的恼恨,徐氏还是不放心,又叫来盼夏。 “你去一趟大夫人那,就说我让她稍安勿躁,没有我的允许,文家的事情,不许她再提,然后,再去各房都走一趟,就跟她们说,我不想听到有人在府里谈论关于文家赏花宴的事情,若是有谁乱说话被我知道了,叫她们自己掂量着点儿,届时可别怪我没提醒过她们!”徐氏沉声吩咐道。 “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盼夏福身应是,然后听徐氏命令,去各房传话去了。 交代完了徐嬷嬷和盼夏,徐氏这才放心一些,又重新靠回了软榻上。 半个时辰后,安笙回到了永宁侯府。 她回来后,直接带着买的蝴蝶酥,和林氏送的果子去了松鹤堂。 徐氏果真没有见安笙。 不过,蝴蝶酥和果子,盼夏倒是替徐氏收下了,也转达了徐氏的话。 安笙听说徐氏在歇午,便离开了。 待回了自己的院子,便见郑妈妈朝她递眼色。 安笙明白,郑妈妈这定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于是便说自己要歇一会儿,叫紫竹和雪蝉守着门,其他人都不要来打扰。 郑妈妈和青葙,跟着安笙进了屋。 待到进了内室,安笙才问:“妈妈有话要跟我说?” 郑妈妈点点头,说:“方才老夫人院里的盼夏过来了,说是老夫人交代,不许大家谈论文家赏花宴的事情,小姐,您说这是不是因为,大夫人和大小姐参加赏花宴,出了什么问题?” 文韬家中已经给他定了未婚妻人选的事情,安笙并没有跟郑妈妈说。 因为这是文韬的隐私,在没有得到文韬的同意时,这种话,她不好跟别人说。 青葙那日在场,怎么回事多少知道一些,后来又因为青葙起了误会,安笙才跟青葙将这件事说了。 但是郑妈妈却是不知道的。 赏花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京中少有人不知道。 而且从文家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现在大家也分不清,当初说赏花宴其实是为了给文韬择亲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郑妈妈跟文韬也见过面,虽算不上多熟悉,但是也是知道文韬跟安笙的关系的。 家里这几日都在传,说顾凝薇就要做文国公府的儿媳妇了,郑妈妈深知安笙在府里的处境,所以对这件事情,还真挺在意的。 顾凝薇如今只是侯府的大小姐,都处处与安笙为难,若是再成了文国公府的儿媳妇,身份地位更是高出安笙一大截,到时候,她要是再有意为难安笙,安笙岂不更加难做? 就算安笙再满腹机谋,可是,也难保能次次都躲过别人背地里放的冷箭。 这向来是没有千日防贼的,这个道理,郑妈妈懂。 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在这个权势地位占有绝对优势的地方,安笙的身份,到底是太不显眼了。 顾凝薇若是诚心想要为难安笙,其实理由也没那么难找。 只不过,这段时间,她跟方氏母女,身后麻烦太多,有些自顾不暇,这才没时间也没心思找安笙的麻烦。 可是,一旦她们有时间了呢? 一想到这些,郑妈妈便有些忧心。 安笙还不知道郑妈妈的这些忧虑,从陆铮出征前夕到现在,她就一直忙碌着,对府里的事情,关注的也不够多。 不过,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关注大房那边,也自有三房的人关注,所以,她倒是没太在意方氏母女。 但是,郑妈妈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郑妈妈不知道文家赏花宴的结果,可她却是知道的。 文韬亲口跟她说的,家里已经为他定下了母族的表妹,那么,顾凝薇她们注定是没有机会了。 再结合郑妈妈方才说的,徐氏的那番吩咐,安笙就知道,这赏花宴的结果,肯定不是方氏和徐氏想要看到的。 结果不如意,方氏的恼怒可想而知。 听雪堂和觅月阁这些日子动静闹得那么大,阖府上下都以为顾凝薇是文家儿媳妇的有力竞争人选,可没想到,赏花宴回来,徐氏却下令让众人三缄其口。 这样一来,大家就算不知道实情,多半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氏此举,实在不够高明。 在安笙看来,更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意味。 她知道,徐氏是怕有人说闲话,败坏了顾凝薇的名声,进而再影响到顾家的家声。 可是,她如今这道命令一下,不是等于间接跟大家承认,顾凝薇在赏花宴上,是铩羽而归吗? 当然,这铩羽而归一说,大抵应该是底下人自己猜的。 安笙却知道,顾凝薇不是竞争失利,而是根本就毫无机会。 但是她知道,别人却不知道,大家都习惯于首先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们会根据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来推测猜想,进而得出结论。 她不信,徐氏会不知道,自己那些话说完之后,会引来仆从们私下更大的议论声。 可是既然知道,为何又要做这种看起来颇“蠢”的事情呢? 还有郑妈妈忧虑的事情,安笙也在考虑。 若她猜的不错,方氏母女今日得知文家的儿媳人选之后,定然恼怒非常,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她们不敢在文国公府撒泼耍横,那么,回府之后呢? 虽说有徐氏的交代,但是难保顾凝薇不会气急之下,做出什么极端举动。 比如,找人出气? “郑妈妈,”安神想了想,吩咐道,“文国公府的赏花宴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云大哥的未婚妻人选,乃是他母族的表妹,所以说,顾凝薇是彻底没机会了,她这人一向娇蛮任性,很有些不讲道理,这几日,你们都注意些,小心别跟觅月阁和听雪堂的人碰上,打听消息也尽量小心,若是顾凝薇那边有什么不对,你及时通知我。”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您放心吧,奴婢会小心的。”有了安笙的交代,郑妈妈就放心多了。 她们主仆这时候尚且还没有想到,距离安笙刚刚吩咐郑妈妈小心还不到一个时辰,觅月阁那边,就出事了。 顾凝薇刚回来的时候,是被软轿直接抬回觅月阁的。 这事瞒不住,方氏也没想瞒。 文家的事情早晚要透出去,她就算想要瞒,也瞒不住。 别人她倒是不在意,只是一想到宋氏,她就颇为头疼。 宋氏多次找她麻烦,若是让她知道了文家赏花宴上的事情,还不知要如何奚落她们母女呢! 想到这,方氏还算庆幸。 幸亏宋氏身份低微,只是个商户女,进不去文国公府那样高贵的地方。 这进不去,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文国公府的情况了。 宋氏出身太低,京中正经人家的正房夫人,不会有人与她有交往,所以,方氏也不担心她能从别人那里打听来消息。 她现在就怕,徐家那边,会故意透出什么风声,来抹黑她闺女的名声! 一个宋氏不可怕,可若是再加上徐家,方氏想起来,还真是头疼。 哪知道,这还不是最让她头疼的,更让她头疼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方氏听到袭香来报,说顾凝薇不知为何,突然大发脾气,跟顾安雅动起手来的时候,额角顿时一抽。 刚抽了没两下,就听袭香紧跟着又说:“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三夫人正好也去了,恰好看到大小姐对三小姐动手的一幕。” “什么!”方氏闻言,顿时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 “夫人。”袭香赶忙过来扶住。 方妈妈更快一步,将方氏扶住了。 “这怎么会突然动了手了?奴婢走的时候,大小姐已经睡下了啊?”方妈妈怕方氏会追责于她,急忙解释。 方氏此时又哪有心思听方妈妈辩解开脱,稳住身形之后,赶紧提步去觅月阁。 这一个两个的,真是不让她省心! 顾安雅去觅月阁干什么?要她这时候去献殷勤! 还有宋氏,这女人怎么这般阴魂不散,怎么偏就这么巧,让她碰上这种事! 方氏到觅月阁的时候,还没进屋,就听到女儿房里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 方氏闭了下眼睛,双手紧了紧,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提步上了台阶。 一进屋,就见顾安雅跪坐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着,雪白的脸上有几道血痕,看着应该是被指甲刮伤的。 头发也乱糟糟的,可见方才受到了不小的撕扯。 再看女儿,坐在堂中的椅子上,双眼红肿,胸膛一起一伏的,似乎还在生气,但又好像在竭力隐忍。 再转头一看,方氏便明白了。 宋氏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呢。 宋氏眼中那浓浓地嘲笑,让方氏双眼立即就红了一片。 镇定,镇定,方氏暗暗劝自己说。 “大嫂,你可来了,”偏这时候,宋氏还不依不饶地迎上来,故作一副担忧不已的样子,对方氏道,“你不知道,大小姐方才生了好大的气,当着我的面,就对三小姐动起手来,我这个做婶母的,怎么也劝不住,大嫂来了就好了,想必你的话,大小姐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方氏被宋氏的话噎得分外堵心。 不过,这个时候,方氏也知道,不好再跟宋氏撕破脸。 毕竟,宋氏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宋氏作为长辈,看见小辈在自己面前起了龃龉,甚至还动起手来,忧心着急,哪里有错? 若是方氏这时候跟宋氏闹起来,完全不占理。 所以,她只能听着宋氏明里好似关心,暗里实则是在嘲讽她闺女没有教养,她方氏教女无方。 “三弟妹辛苦了,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也没人跟我说一声!”方氏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视线扫过一圈。 顾凝薇房里的丫鬟婆子一见方氏朝她们看过来,全都低下头,缩紧了脖子。 大夫人这是责怪她们呢,她们明白。 可是她们也没想到,三夫人会突然来啊。 三夫人事先也没知会一声,就这么突然来了,她们就是想给方氏送消息去,也得来得及啊。 再说了,谁又能想到大小姐会突然,跟与自己关系一向好的三小姐动手呢? 不,这话还不够完全。 应该说,是大小姐单方面,对三小姐动起了手。 她们是真没想到,方才大小姐怒起的一瞬间,她们全都被吓呆了。 第三百四十章:乱像 顾凝薇方才突然对顾安雅动手,实在出乎大家的意料。 顾凝薇虽然平日里有些骄纵,但是,也没到跟自家姐妹动手的地步。 今日对顾安雅大打出手,还是头一遭。 可着实惊呆了一票人。 要说顾安雅真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也就罢了。 偏偏,人家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身为顾凝薇最好的姐妹,顾安雅听说顾凝薇不高兴,不顾自己生病未愈,前来探望,可是,却遭到了顾凝薇的暴打。 而且,还是特别突然的。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不用谁故意引导,大家也得对顾凝薇大加挞伐。 方氏现在尚且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和真相,所以并不想多说。 她更加不愿意在宋氏面前处理这件事。 首先,这事无论是谁对谁错,都是大房自己的事情。 宋氏断没有帮忙处置的权利。 她留在这里,无非也就是想要看热闹而已。 方氏知道,宋氏就是想要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可她又怎会让宋氏如愿? 她又不是戏子,难道还要涂脂抹粉,给宋氏唱戏看不成! “三弟妹,”方氏一时不想撕破脸,所以,也压着火气,隐晦地提醒宋氏,“你看,凝薇和安雅有些误会,我这个做母亲的,想关起门来,跟我两个女儿好好谈一谈,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你,是不是......” 方氏这话其实说的也不算很隐晦了,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她这是在下逐客令。 可偏偏,宋氏今儿就像是真傻了一样,听不明白方氏的意思。 宋氏“忧心忡忡”地道:“大嫂,我也关心大小姐和三小姐啊,你看,我就是最好的目击者,方才发生么了什么,我亲眼所见,大小姐和三小姐现在这样,明显是不适合大嫂你问话的,要不,大嫂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我吧,我这个做婶母的,保证不偏不倚,全都照实了说。” 方氏一听宋氏的话,差点儿将一口银牙咬碎。 宋氏这是打定主意不想走了! 绝对不行! 这女人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又处处找她麻烦,若叫她留在这里,待会儿还不知她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三弟妹,三房那边,挺清闲啊,铺子那边,难道也没什么事要你处理了?常日里总听三弟妹说如何的忙,可今儿看这样,三弟妹似乎也没那么忙啊,难道,三弟妹常日里跟娘说忙的厉害,都是诓娘的不成?”方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氏。 既然宋氏摆明了要找麻烦,那她也不能叫宋氏如愿就是了。 “大嫂这话可不好乱说!”宋氏听了方氏这话,眼神骤然一变。 因为她把持着顾家真正的财政大权,徐氏对她本就忌惮,又有意见,方氏这么说,可就是拿这事威胁她了。 不过,方氏要是以为拿这么点儿事出来,就能将她吓唬住了,那也太小瞧她了! 宋氏冷眼看了方氏一会儿,忽然又笑了,“瞧大嫂这话说的,我忙不忙的,大嫂不是都看在眼里么,娘火眼金睛,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再说了,咱们本来在说大小姐和三小姐的事,大嫂怎么倒扯到我身上来了?看样子,大嫂似乎并不急着解决眼前的事情啊,你看甭管怎么说,这三小姐受伤是真,大嫂来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说先找大夫来给三小姐瞧瞧啊,这女孩子的脸,可是最最重要的,万一要是破了相......” 宋氏这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彻天地的哀嚎。 方氏眼皮跳了跳,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然后,还不待她反应,只见红姨娘箭一般地冲进来,直扑到顾安雅身边,拉着顾安雅嚎啕道:“安雅,安雅你怎么弄成这样啊,你不是说来看你大姐么,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啊!” 红姨娘的哭喊声震天响。 方氏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冲她低吼了一声,“闭嘴!” 红姨娘听到方氏的呵斥,哭声戛然而止。 但许是哭得久了,虽然哭声硬生生止住了,眼泪却憋不回去,抽噎声也止不住。 这样一来,红姨娘瞧着,反倒比方才更加可怜一些。 宋氏这时候又故意对红姨娘道:“你可得找个好大夫替三小姐看看,这要是万一破了相,往后可就......” 可就怎么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女孩子容貌被毁,以后想要找个好婆家,可就难了。 宋氏想说的,无非就是这个。 不过她却不说明了,偏留下遐想的空间给大家。 这样一来,大家自己就会自动代入自己的想法。 反而更加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万一顾安雅这次真的破相了,那所有人提起这件事,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罪魁祸首,是顾凝薇。 到时候,顾凝薇沾上了一个伤害亲姐妹的恶名,怕是也不容易找到好婆家了。 世家最重名声,方氏还能不知道么? 所以,方氏这会儿也顾不得跟宋氏吵嘴掰扯了,赶紧叫人去请大夫来。 顾凝薇上次受伤,用的祛疤膏还剩一些,没有用完,方氏也顾不上顾安雅配不配用这些东西了,赶紧叫宝珠去拿出来,交给红姨娘。 这是为了堵住红姨娘和顾安雅的嘴。 这母女俩,方氏倒是还不算担心。 毕竟,她们母女一直都是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的。 她真正忧心的,是宋氏。 方氏这边忙着安排这安排那,宋氏就在一旁冷眼瞧着,难得没有说话。 一直低头哭泣的顾安雅,这时候却抬头了。 她这一抬头,方氏也看见了正脸,登时吓了一跳。 方氏赶紧稳住心神,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才没有失声叫出来。 女儿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方氏心里也是又惊又疑? 她自己的闺女,自己还是了解的。 虽说这孩子平日里有些骄纵,也时常有打骂奴仆的举动,但是,却从未跟顾安雅动过手啊。 可是今日,怎么会突然动起手来,还下了这么重的手! 难道说,是顾安雅说了什么,刺激到了女儿,女儿才会一时控制不住脾气,错手将她伤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眼见为实” 方氏心内疑虑重重,但是顾忌着宋氏在场,又不敢多问。 生怕问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还不如不问。 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将宋惜文这个死女人赶紧赶走! 她以前还真不知道,宋氏脸皮这么厚。 自己都下了逐客令了,这个女人竟然还像没事人一样,赖在这里。 怎么会有人这般厚颜无耻呢? 难道真要人赶她出去不成? 方氏面色微沉。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跟宋氏闹到那种地步。 表面上的关系,尚要维持,更别说,她现在还害怕宋氏出去乱传话。 女儿的名声,着实禁不起折腾了。 今日文国公府一行,女儿的名声,好像已经受了些影响,此时此刻,可是真的不能再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了。 女儿已经到了要择亲的年纪,这时候若是有不利于女儿的流言传出去,将来想要在京中替女儿挑选一们好亲事,可就难了。 思及此,方氏又强迫自己扯出个稍显僵硬的笑脸,对宋氏道:“三弟妹,你看,安雅这边,得赶紧看伤,这才是如今头等的大事,她身子又不好,也需要静养,咱们这么多人,岂不打扰她休养?我这就派人将她先送回去养病,三弟妹也去忙吧,这里就不劳三弟妹挂怀了。” 方氏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能将宋氏“赶走”。 但让她意外的是,这一次,宋氏居然答应了! “大嫂所言甚是,那我就先回去了,大嫂也赶紧先送三小姐回去吧,看病治伤才是大事,大嫂说的太对了。” 宋氏点头答应了自己的话,方氏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竟然就这么,答应了?这就要走了? 什么也没再说,就这么痛快地走了? 方氏突然有点儿傻眼。 宋氏却已经转头要走了。 方氏赶紧也转头堆出笑脸,准备客气相送一下。 哪知道,才转过头,身后居然又传来一阵尖叫哭喊。 方氏颊边的笑容顿时一僵,还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片刻后,她才僵着脖子,慢慢地转回了头。 眼前的一幕,让她身形又是一晃。 袭香赶紧伸手扶住。 惊愣过后,方氏指着拉扯不休的两人,对其他人道:“你们是死人吗,还不赶紧去将她们拉开!” 没错,顾凝薇跟顾安雅,竟然又扯到一起去了。 不过,怎么看,都是顾凝薇单方面在撕扯顾安雅。 而顾安雅,则只有嘶叫的份儿。 哦,还要加上一个红姨娘。 红姨娘那叫声,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至少,比顾安雅这个被扯头发的,叫的可响多了。 方氏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凝薇,你在做什么,还不快松手!”方氏对顾凝薇吼道。 顾凝薇听到方氏的声音,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眉心一皱,又继续扯着顾安雅的头发厮打起来。 宝珠等几个丫鬟,方妈妈和袭香都上去拉人。 七八个丫鬟婆子齐齐使力,才将顾凝薇和顾安雅拉开。 这一分开,众人便看见,顾安雅本来就乱的头发,如今更是散乱不堪,配着她那张花掉的小脸,瞧着好不可怜。 真是叫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宋氏果真落泪了。 “天哪,三小姐这......”宋氏留下了“痛惜的”泪水。 方氏脸色顿时一僵。 方才出事的时候,她不在场,所以尚且还能说自己不清楚事情的真相,要调查清楚再说。 可是现在她亲眼看着顾凝薇对顾安雅动起手来,她还要如何推脱? 难道还能当着宋氏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全都没看见吗? 宋氏又不是傻子,会相信她这种话。 方氏隐隐有些慌神。 主要是,她本来以为女儿不可能随意动手的。 可是看方才那一幕,明确在提醒自己,顾安雅脸上的伤,只能是女儿造成的。 顾安雅虽说是庶出,但再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小姐,丫鬟仆妇就算心中有些不恭敬,但要说敢跟顾安雅动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既不是下面人动的手,顾安雅又那副惨样,那罪魁祸首,就只能是顾凝薇了。 方氏惊讶极了。 女儿脾气不好归不好,但又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方才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女儿真的就毫无缘由,毫无征兆地对顾安雅动起手来了。 这样一来,方氏想替女儿遮掩,都做不到了。 谁让宋氏还在场呢? 若今日的事情,没有宋氏在,方氏还有把握能封住在场众人的嘴。 可偏偏,宋氏这个跟自己不对付的人,也亲眼见证了方才那“震撼”的一幕。 这样的“好机会”,宋氏焉能放过? 方氏简直都能想到,今日之后,外面要如何传说女儿了。 一想到那些流言蜚语,方氏就觉得眼前一阵发晕。 女儿不会是气疯了吧? 方氏想到这个可能,心中顿时一惊。 “凝薇,你......” 方氏正要问顾凝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没哪里觉得异常,却被人打断了话头。 “大夫人,三夫人。”身后传来一道严肃而刻板的声音,听得方氏头皮顿时一麻。 “徐嬷嬷......”方氏闭了闭眼睛,认命地转过头。 不错,来人正是徐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徐嬷嬷。 宋氏没有出声,跟徐嬷嬷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徐嬷嬷一来,那事情多半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这时候过来,只可能是徐氏听到了消息,叫她过来“解决”问题的。 宋氏在心里嘲讽的哼了一声。 解决问题?依她看,是掩盖问题,才对吧! 在这一点儿上,她不得不承认,徐氏跟方氏这婆媳俩,还真是有着惊人一般的相似。 这颠倒黑白,掩盖事实之类的事情,在徐氏和方氏眼中,向来没什么不妥! 果然,徐嬷嬷下一句话,就印证了宋氏的猜想。 徐嬷嬷视线环伺了一圈,停在顾凝薇脸上片刻,最后,才又收回视线,对方氏道:“老夫人听说大小姐情绪有些不稳,特地打发奴婢来看看,三小姐也在?老夫人方才还问三小姐身子怎么样了呢,现在看三小姐已经能下床了,想来应该是不碍事了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禁足 徐嬷嬷的话音刚落,顾安雅的面色陡然一白,眼中也染上了些许紧张。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 红姨娘感受到女儿情绪的变化,在其他人看不到的情况下,冲女儿暗暗示意,让她稳住。 顾安雅暗暗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没有人哭闹,也没有人再叫喊。 徐嬷嬷收回了视线,不再盯顾安雅,而是又转向宋氏,道:“三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宋氏一听徐嬷嬷这话,身子便是一僵。 她的眼神闪烁了片刻,带着几分不甘,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带着人先走了。 徐嬷嬷却没有动。 方氏看着没有跟宋氏一同离开的徐嬷嬷,就知道,徐嬷嬷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跟她说。 果然,下一刻,便见徐嬷嬷板着脸对她道:“大夫人,老夫人说,大小姐需要静养些日子,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出门了,待什么时候彻底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吧,您看呢?” 这是变相的禁足,方氏明白。 可是,除了答应,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知道,只是禁足,已经是徐氏给的最轻的惩罚了。 可是,顾安雅那边...... “娘说的对,不过,安雅......”说着,方氏欲言又止地看向了顾安雅。 徐嬷嬷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是也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老夫人说,三小姐身子也没恢复好,也需要在房里好好养上几日,三小姐那里,大夫人就不必操心了,老夫人会安排好的。” 徐嬷嬷这样说,方氏自然只能同意。 不过,在同意的同时,她的心也有些沉。 徐氏这样安排,好像是对她不信任了? 难道,徐氏是怕自己私下里对顾安雅做什么吗? 徐嬷嬷也没管方氏想什么,交代了徐氏吩咐的话之后,便对红姨娘说:“先送三小姐回去吧,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在徐嬷嬷面前,红姨娘照旧没有说话的权利。 她虽说是顾麟的姨娘,但是真要论起身份地位,还真不如徐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地位高。 她平日里得到的“恭敬”,大半也是来自于方氏的“施舍”,她出身本就不高,所以更加懂得生存之道。 也因为从前就是奴婢,所以,红姨娘更加能屈能伸。 这个时候,跟徐嬷嬷起冲突,那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 徐嬷嬷的话,都是徐氏交代的,在这个家里,哪怕能违背方氏的话,也不能违背徐氏的话。 红姨娘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垂泪地扶着女儿走了。 顾安雅也是强忍着哭泣,老老实实地跟着红姨娘离开。 她们母女俩隐忍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不少人都不由地升起了几分同情。 待红姨娘和顾安雅也离开后,顾凝薇房里,便更加安静了。 在这样格外安静的环境下,每个人,都能听到那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方氏双手抖了抖,刚要说什么,便听徐嬷嬷道:“大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 方氏闻言,心中顿时一紧。 顾安雅离开之后,顾凝薇好像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听到徐嬷嬷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娘,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顾凝薇满脸都是紧张。 可是,还不待她说完,徐嬷嬷便再一次提醒,“大夫人,老夫人还等着您呢。” 方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转头对顾凝薇道:“你听话,好好在房里休养,娘先去你祖母那一趟。” 顾凝薇还想再说什么,可是方氏已经向外走了。 方氏走后,徐嬷嬷便对门外等着的两个婆子吩咐道:“你们守在这里,不许闲杂人等,打扰大小姐休养。” 两个一看就孔有武力的婆子,颔首答应下来,然后在徐嬷嬷离开后,立即关上了顾凝薇房间的房门。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顾凝薇身子不由地颤了一下,接着,便像是支持不住似的,后退了两步。 “小姐!”宝珠低呼一声,赶紧扶住了顾凝薇。 “祖母这是,要软禁我?”半晌后,顾凝薇气息不稳地问道。 宝珠面露不忍,但还是宽慰顾凝薇道:“不会的小姐,老夫人只是让您在家中休养,并不会软禁您的。” 话虽这样说,但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徐氏这样的吩咐,跟软禁也没什么差别了。 如果真的只是休养,又何必安排人在门口守着。 还有徐嬷嬷走之前对那两个婆子说的话,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徐氏就是对顾凝薇禁足了。 其实如果只是禁足的话,宝珠觉得,还未必是一件坏事。 因为现在的情况,顾凝薇确实也不适合出门去。 “小姐,您别多想,老夫人会这样安排,应该都是为了您好,您想想,若不是有意向着您,您将三小姐伤成那样,老夫人早就处罚您了,可现在,老夫人只是说让您在房里休养,这何尝又不是对您的一种保护呢?”宝珠低声劝说顾凝薇。 “是这样吗?”顾凝薇似乎也听进去了宝珠的话,情绪更加稳定了一些。 “肯定是的。”宝珠看出顾凝薇的情绪有所缓和,哪里还敢再说别的刺激顾凝薇,赶紧肯定地点了点头。 顾凝薇人有些愣,不知是不是宝珠的错觉,她总觉得,顾凝薇现在好像很疲惫似的。 也许,是刚才大发脾气,耗费了太多的精神吧,宝珠想? 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却不敢问出来。 她现在也不能确定,顾凝薇还会不会突然发脾气。 若是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再挑起顾凝薇的怒火,那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只这一次,便被禁足了,若是再有一次,宝珠不敢想下去了。 她觉得,徐氏一定会再将顾凝薇送去家祠的,而且,这一次,谁求情,都不会再让徐氏松口了。 顾凝薇精神不太好,宝珠好说歹说,才将她哄到床上歇着去了。 似乎也是真的累了,顾凝薇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只是,睡得不大安稳。 宝珠也没敢离开,就坐在床边守着。 第三百四十三章:异常 方氏到松鹤堂的时候,宋氏已经走了。 方氏跟着盼夏进了内堂。 徐氏还是跟方才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歪靠在软榻上,知道方氏来了,仍是半阖着双眸,也没有睁开。 方氏心里不由地有些惴惴,但是也没敢说话。 这一回,她明显“理亏”,在不能完全确定徐氏的心意时,方氏不敢随意惹怒徐氏。 顾凝薇做错了事,有宋氏这个人证在,方氏不敢在徐氏面前替女儿申辩。 眼见为实,一切的申辩在强有力的证据面前,都会成为狡辩。 方氏深知徐氏的性子,所以这时候也不敢替女儿说话了。 盼夏带方氏进来之后,便出去了,内堂里如今只有徐氏跟方氏两个人。 有时候,过于安静的环境,反而会给人一种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担忧。 方氏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她不知道,徐氏会怎么处置女儿,又或者,会怎样处置她。 实在不怪她担心。 因为就是在她自己看来,女儿这次做的事情,也足以让徐氏迁怒到她身上了。 毕竟,女儿一直是她在教养的。 又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方氏心跳都乱了之时,徐氏终于睁开了双眼。 “凝薇的规矩......” 徐氏刚开了口,方氏便立即跪下了,“是媳妇没有教好凝薇,还请娘念在她年岁尚且还小的份上,宽宥她这一回吧,她真的知道错了,媳妇也一定会好好教她,再不会让她做出这种事情了,娘您一向宽大为怀,还请您......” “我宽大为怀,有用吗?”徐氏打断了方氏的话,口气带着难以忽视的凌厉,“我再宽大,又有何用?外人难道还会因为她年纪小,就对她多宽大么!” 方氏闻言,也不再说了。 她知道徐氏说的没有错。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一面,是她最最疼爱的宝贝女儿,一面,是女儿,她自己,徐氏乃至整个顾家的面子,她也十分为难啊。 虽然理智上知道该如何取舍,可是,心里那关,到底有些过不去。 当娘的,哪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徐氏冷冷地看了一眼在下方跪着的徐氏,道:“我一向以为,你是个冷静沉着的,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娘!”方氏听到徐氏这样说,陡然一惊,立即抬起头来,有些害怕地看向徐氏。 徐氏毫不回避方氏投过来的目光,也不等方氏再说什么,便直接道:“我看你最近也有些累,不如也在你院里歇歇吧,至于家里的事情,就暂时先交给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共同主理,她们有什么做不了主的,暂时就先问我,我自会做决定,你就先好好歇歇吧,等什么时候歇好了,什么时候再说其他的事情。” “娘,我,我不用......”方氏一听徐氏要卸了她的管家权,登时便急了。 徐氏可不管方氏怎么着急,一个冷眼扫视过去,立即让方氏嘴巴僵住了。 片刻后,方氏握紧了双手,不甘地垂下头去,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方氏应声后,徐氏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也不再那般凌厉。 “你自己也回去好好想一想,我让你这段时间留在房里,对你未必是件坏事,至于凝薇那里,我不让她出门,就更是为了她好了,你向来聪慧,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是徐氏一贯的行事作风。 方氏除了答应,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颔首应了下来。 “行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叫袭香或是方妈妈过来找我。”徐氏这样说,也算是给方氏吃的另一颗定心丸。 方氏要是再不明白她的“苦心”,那就真的不适合再管理永宁侯府了。 她也不介意,让方氏多“病”上一段时日。 再不行,顾麟升迁后,地位再上一层,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娶一房的。 只要,方氏出了什么“意外“,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做这样的决定就是了。 方氏嫁进顾家多年,也为顾麟生育了一双儿女,没有功劳,也算是有些苦劳的。 而且,她管理永宁侯府,虽说比不上自己,但是,总归还是比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要强。 她总有一天会老,不可能将大权永远握在自己手上,还是要培养出一个绝对值得信赖的“接班人”才行。 这次的事情,也勉强可以算是,给方氏的一种考验吧。 希望她别让自己失望...... 思及此,徐氏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方氏,双眸微微眯了眯。 方氏回去之后,果真就“病了”。 她这一病,府里揣测之声十分之大。 说的最多的,都是因为被顾凝薇气的。 以前大家提起顾凝薇,那绝对都带着一种仰望的心态。 因为顾凝薇是府里最尊贵的小姐,也是最漂亮的,在下人们眼中,顾凝薇无异于是高贵的化身。 可现在,大家提起她,感觉都有些复杂。 以前就隐隐听说过,大小姐脾气不好,可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谁真的见过。 可能有人是见过的,但是那些见过的人,并不属于他们。 但是今日的事情,大家可是都知道了。 这话最先从谁那里传出来的,不得而知。 只是,大家都知道,顾凝薇对顾安雅动了手,将顾安雅打伤了,大夫都来了,情况应该很严重。 据他们所知,大小姐跟三小姐关系一向不错,可大小姐怎么会突然间,对三小姐下那么重的手呢? 别说下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各房的主子们,也大为不解。 大家都知道顾凝薇跟顾安雅关系好,所以都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忽然闹成这样? 安笙听到郑妈妈跟她说的觅月阁那边的情况后,便陷入了沉思。 她也有着跟众人一样的不解。 但是,她心中还有着众人不曾有过的怀疑。 但是,安笙没有跟别人说。 她不喜欢将没有证据的揣测说出来。 但是,她自己心中却是有这种感觉的,而且很强烈。 她觉得,顾凝薇今天的表现,很不对劲,或者说,是很反常。 第三百四十四章:追寻真相 郑妈妈报告完觅月阁那边的事情,便退出去了。 青葙看着安笙一个人陷入了沉思,眉心紧锁。 在安笙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后,青葙终于还是担忧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安笙听见青葙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她一眼。 青葙见安笙这样,不禁忧虑更重,“小姐,郑妈妈一走,您就皱着眉头,您到底怎么了?” 原来是这事。 安笙倒是没想瞒着青葙,青葙跟别人不一样,遂将自己的疑惑跟青葙说了。 青葙虽然不关心顾凝薇怎么样,但是听安笙这么说,本着替小姐分忧的原则,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道:“小姐您说的没错,奴婢也觉得,大小姐这一次,实在有些反常,照三小姐平日里跟大小姐相处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敢故意惹怒大小姐的。” “但偏偏,她这一回不仅惹了,还惹得很严重。”安笙接着青葙的话道。 “是啊,”青葙点点头,脸上也有些不解跟疑惑,“三小姐在大小姐面前,向来是大声说话也不敢的,而大小姐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也没听说过,她对三小姐动过手,难道说,真是这回太过生气,三小姐又自己撞上去,所以,大小姐一时没忍住,才拿三小姐撒气的?” 安笙没点头也没摇头,又问青葙,“你听到郑妈妈刚才说,老夫人是如何处置这件事的没有。” “听到了啊,老夫人不是让大小姐和三小姐都回去休养,就连大夫人,竟然都被禁足了!”一说到这个,青葙面上就忍不住浮现出了解气的神色。 虽然,徐氏对外说的是,大夫人、大小姐和三小姐病了,需要静养,但是谁不明白,这就是变相的禁足啊。 真没想到,大夫人也有今日! 真是痛快! “你不觉得奇怪吗?”安笙却没有太多高兴的感觉。 “奇怪?小姐觉得哪里奇怪啊?”青葙听到安笙这样说,也顾不上痛快解气了。 安笙见青葙不解,便给她解释:“按理来说,顾安雅这次,应该算是受害者才对,可是,老夫人怎么将她也禁足了,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对啊,”青葙听了安笙的话,恍然地点点头,“小姐您说的没错,三小姐被大小姐伤成那样,怎么着,都应该算是受害者,就算三小姐不受宠,老夫人也不该是这个态度啊?” “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安笙说着,眉心又轻轻蹙了起来。 一定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 其实顾安雅怎么样,她倒并不关心。 她只是有些担心。 她总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子蹊跷,可是她却毫无所觉,所以担心将来自己也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中去。 虽然这府里的事情,不可能全都尽在她的掌握,但是,该回避的危险,她还是想要回避的。 如果可能的话,她其实也并不想跟这些人斗来斗去,争来争去。 顾家的一切,那些所谓的权势名利,她根本都没有看在眼里。 若是能脱离顾家,她自信自己能过得更好。 可是,她现在没有办法离开。 一来,她的身契捏在方氏手中,也许在徐氏手中,她现在还不知道,方氏和徐氏对此都三缄其口,根本不提。 她们打的什么主意,自己也能猜到。 不过,徐氏跟方氏想要再次主宰自己的将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身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还有一件事,是她一直想要做的。 她要为自己的生母正名! 这才是她回到这里,最重要的原因跟目的。 虽然身契什么的不在自己身边,确实麻烦,但是也不至于活不了,只要永宁侯府这边不“想起”她,放任她在代州的庄子上“苟活”,她自然有办法,也有能力活的风生水起。 可是,她的生母背负着那样的“罪名”,她做不到视而不见。 特别是,在知道生母身上所谓的“罪名”,是被方氏陷害而来的,她就更加无法坐视不管了。 她要替生母正名,也要堂堂正正地走出顾家,甚至,是脱离顾家。 而这些,都是在代州做不到的。 否则的话,当初方氏“逼迫”自己回来代嫁,她若是不想回来的话,方氏派去的人,根本就带不回她。 她有的是办法彻底脱离顾家。 一招诈死,就足够让方氏歇了所有念头。 她也明白,自己一死,方氏除了气恼一些之外,更多的,还是欣喜。 多年间埋藏在心里的钉子没了,方氏能不高兴么? 可是,她回来了。 她要做的事情,也要一点一点地做到。 方氏当年陷害她生母不贞洁,皆出于嫉妒。 因为永宁侯顾麟对生母的宠爱,招来了方氏的嫉妒。 当年的事情,安笙现在还没有查明白,她也从来没有将替母亲正名的希望,放在顾麟身上。 如果说,她对方氏的切切实实的恨,那对顾麟就是失望过后的完全漠视了。 在她心目中,在顾麟选择相信方氏那些所谓的证据,亲自点头,答应将自己的生母沉塘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没有父亲了。 顾麟在她心目中,甚至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所以,她对永宁侯府毫无感情。 留在这里,也只是为了替冤死的母亲正名而已。 她这么做,也不是为了想要让当年那些错怪冤枉母亲的人后悔,她只是单纯的,不想母亲背负不属于她的罪名而已。 这回的事情,虽然有些蹊跷,自己也有些担心,但是又不失为一个查探当年事情的好机会。 因为,方氏不仅被徐氏禁足了,还被徐氏卸了管家权。 这是自己的机会,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尽快找到当年的知情者,好好问一问才行。 就算她知道实情,却必须要有证据。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大家都会认为,那是她替自己母亲开脱的一面之词。 所以,她必须找到让所有人都无法不相信的证据才行。 她知道这很难,但是她必须去做。 她想,她的母亲,也一定会帮她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夜会 入了夜,永宁侯府各处便已经掌上灯了。 今夜天色有些阴沉,一轮皓月被挡在云层后头,透出些许朦胧的微光。 大家看着外面的天色,都在猜测,明日可能会变天。 徐氏并没有叫安笙过去问话,只是在晚膳前夕,打发盼夏来玉笙居,给安笙送了一道菜。 安笙对此倒是并没有什么太大感觉。 说实话,徐氏不叫她去,她反而觉得更好。 跟徐氏说话,总得处处小心注意,实在累得慌。 现在徐氏自己不见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也明白,今日的事情太多,徐氏这是因为没有过多的精力再召见她了,否则的话,是一定会将她叫过去问话的。 至少,也要问问自己跟护国公夫人相处的细情。 徐氏喜欢什么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她明白。 这一点,从虽然没叫自己过去问话,但是依然叫徐嬷嬷私下跟吕婆子见面上头,就能看得出来。 不过,吕婆子所知有限,她也不怕徐嬷嬷打听。 她现在要做的,还是要先找寻当年的“真相”。 郑妈妈被她派出去打听消息了。 有些事情,她出面不合适。 正好府里这些事,一向都是郑妈妈出面打听的,郑妈妈有自己的办法,做事也周全警醒,她倒不担心会走漏风声。 主要是,现在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她会去查当年的事情。 毕竟,她被发配到庄子上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 也正因如此,方氏和徐氏,才从来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面,刻意的防备过自己。 也不是没有防备,主要还是没将自己看在眼里吧。 在她们看来,自己这样需要依附她们才能生存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想要为连面都没见过的生母“翻案”呢? 这样也好,她们越是放松警惕,就越方便自己查探当年的事情。 戌时刚过,郑妈妈回来了。 其余人大都回屋歇着去了,安笙晚上很少留人值夜,当然,她也不会放心让那几个婆子丫鬟值夜。 除非必要,她才会让郑妈妈和青葙她们轮流值夜。 除了她们四人,这院中其他人,安笙都不信任。 玉笙居的位置相对来说比较偏,所以郑妈妈回来的时候,倒座房里已经“睡着”了的丫鬟婆子们,完全没有发现。 尽管如此,郑妈妈还是放轻了步子,来到安笙房门前。 轻声叩了下门板,门立即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青葙,见到郑妈妈,青葙立即将郑妈妈迎进来,让她先进去,自己则谨慎地向外又看了看,确定无人跟踪郑妈妈,才重新关上房门。 房内,郑妈妈正在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安笙听。 当年的事情毕竟时隔多年,如今还在侯府内的知情者又少之又少,所以想要打听到真正有用的消息,并不容易。 郑妈妈今夜本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但是,她同时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这件事,让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得跟安笙汇报一下。 “奴婢方才回来的时候,看到红姨娘,往三夫人院里去了。”郑妈妈说。 这两个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交集才是。 方氏和宋氏交恶,红姨娘算是方氏的亲信,怎么看,她都不应该跟宋氏有什么接触才是。 可是,现在她们二人不仅接触了,还这样偷偷地接触,要是说二人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郑妈妈自己都不相信。 “妈妈确定,她是去松风苑了?”安笙问道。 “确定,”郑妈妈肯定地点点头,“红姨娘行踪鬼祟,又穿着带帽兜的披风,奴婢觉得奇怪,所以特地在她后头跟着,红姨娘走的路很偏,都是寻常少有人经过的小路,有些地方,奴婢觉得自己都是头回见,本来奴婢还奇怪,这么晚了,红姨娘这身打扮是要去哪,然后就看见,红姨娘个进了三夫人的院子。” 安笙沉吟片刻,也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辛苦妈妈了。” “奴婢不辛苦,不过,小姐,咱们用盯着她们吗?”郑妈妈这话指的自然是红姨娘和宋氏。 安笙想了想,说:“妈妈留神看着些,她们二人一向没什么往来,如今突然有了联系,必然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小姐您放心,奴婢会注意着的。”郑妈妈颔首应道。 “对了,再多注意下顾安雅那边。”安笙还是怀疑,顾安雅今日被打一事,另有蹊跷。 但是她现在也不能确定,这蹊跷到底是什么,红姨娘跟宋氏接触,又为了什么。 不过,她总觉得,红姨娘同宋氏接触,跟顾安雅脱不开关系。 “奴婢知道了。”郑妈妈应下安笙的话之后,便行礼退下去了。 而就在郑妈妈离开不久后,松风苑内,也走出来一个身穿石青披风的人。 天色太黑,今夜月色又不明朗,那人戴着帽兜,也瞧不清楚面容,但是,从身形却隐约能够看出,应该是名女子。 而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郑妈妈看到的红姨娘。 红姨娘是由宋氏的大丫鬟兰英亲自送出来的。 二人在松风苑院门口颔首示意过后,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迅速分开了。 借着夜色的遮掩,红姨娘拢紧了身上的披风,顺着来路返回。 很快,她便回了落风轩。 一回去,就见女儿身边的秀琴急的在房门口打转。 “秀琴!”红姨娘快步走过去,低声唤了一句。 秀琴听见她的声音,忙停下脚步,双眼微亮,“姨娘,您可回来了,小姐都等着急了,您快进去吧。” 说着,又谨慎地向四周看了看。 红姨娘一边拉下帽兜,一边问秀琴,“赵妈妈她们没起疑吧?” “赵妈妈喝了奴婢端的甜汤,早睡死过去了,不知道的,您放心吧,姨娘。”秀琴小声答说。 红姨娘听到秀琴这样说,才算是彻底放了心,推门进了女儿的房间。 顾安雅能跟她一起住在落风轩,还要感谢方氏的“仁慈”。 当然了,方氏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们母女发善心。 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自己还有些用处,而且,还算忠心的缘故。 第三百四十七章:梅花冰片 红姨娘一进到女儿房里,便见女儿匆匆从内室迎了出来。 “娘......”顾安雅略显焦急地叫了一声。 红姨娘摆摆手,指了指里面,说:“到里头说去。” 虽说方氏被禁足了,但是,红姨娘仍旧不敢小视大意。 她跟女儿身边,有不少人,都是方氏的人,她知道,但是却没有办法。 她从前是方氏的丫鬟,对方氏的行事手段自然了解。 方氏这些年,看似在扶持她们母女,实则是在利用她们母女,巩固自己的地位。 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不能拦着丈夫纳妾,但是,方氏又不放心顾麟纳那有些身份的小家女做妾,所以,才将她推到了今日的地位。 红姨娘知道,不管怎么说,自己能有今日的地位,确实要“感谢”方氏。 她本来,也确实挺感激方氏给了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又让她安全生下了女儿,并且,还将女儿带在身边养这么大的。 可是,这所有的感激,在方氏给女儿下药的时候,都荡然无存了。 从上一回,方氏母女为了不让女儿跟着她们出门赴宴,而给女儿下药之后,红姨娘的心态,就变了。 原本,她也跟方氏母女想的差不多,觉得女儿的身份,确实配不上文家公子。 可配不上归配不上,方氏母女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完全剥夺了女儿竞争的机会,这就让红姨娘有些接受不了了。 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她方氏心疼自己的闺女,心疼的眼珠子一样,就将别人的闺女都当成一根草,随意践踏。 红姨娘忍不了! 但是,她也明白,自己的身份,想要跟方氏斗,差的太多。 二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综合实力皆不对等。 所以,红姨娘就想,为自己找个盟友。 正巧,这时候,宋氏找上了她。 本来,红姨娘还对宋氏找上自己,心存疑虑,下不定决心。 不想女儿听到她跟宋氏的对话,竭力劝说自己答应跟宋氏合作。 哪怕不能将方氏母女打倒,但是,能搓一搓她们的锐气,也是好的。 红姨娘本还犹豫不决,但是,听说方氏为了让自己女儿去文国公府赴宴,大肆铺张,做的那些准备之后,不甘之心愈重,心一横,便答应跟宋氏合作了。 宋氏那日给了她一盒“香粉”,只跟她说,让她将这种香粉给女儿用,将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红姨娘追问效果是什么,但是宋氏不肯说,只说让她相信自己。 可红姨娘并不相信宋氏,毕竟这东西是给女儿用的,不能完全确定效果,她哪敢同意。 宋氏见红姨娘不退步,只得将自己的全盘计划,跟红姨娘和顾安雅说了。 原来,这香粉里面,掺杂了一种会让人情绪亢奋的药粉。 但是,这种药粉却需要有“药引”来引导。 这个药引,便是梅花冰片(注1)。 而顾凝薇最近新换的一种美容养颜粉中,便有这天然梅花冰片。 听到这里,红姨娘脑子再简单,也知道宋氏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她还是有顾虑。 宋氏说的那么神乎其神,可怎么不给自己女儿用?顾菱也不是接触不到顾凝薇,虽说宋氏跟方氏交恶,但毕竟在一个府里住着,顾凝薇跟顾菱还是有见面的机会的。 宋氏给出的回答也很明白,顾菱虽能跟顾凝薇接触,但是毕竟不如顾安雅便利。 而且,这种香粉,至少得连续几日,都接触上个把时辰才能有用。 顾菱平日与顾凝薇可不会常常腻在一处,突然间贴上去,难保不会引起方和顾凝薇的怀疑。 她得到这药粉非常之难得,不能随意浪费。 红姨娘还是觉得不妥,正想说什么,却听女儿先答应了。 女儿这一答应,红姨娘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跟宋氏分开后,红姨娘问女儿为何要答应得那般痛快。 顾安雅只跟红姨娘说了一句话,“我不想让大姐嫁进文国公府。” 看着女儿阴沉的小脸,红姨娘没有再说什么。 她知道,女儿一直对上次的事情,不能释怀。 其实她又何尝能够释怀? 就算她们都明白,女儿的身份,确实无法高攀文家二公子,可是,方氏母女也不该从一开始,就完全剥夺了女儿的机会。 她们凭什么? 还不是凭着永宁侯夫人和永宁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所以处处压人一头。 红姨娘那时候便不由满怀恶意的想,若是顾凝薇也嫁不进文国公府,方氏母女岂不是要失望透顶? 怀揣着这样的恶意,红姨娘同意了宋氏的计划。 前些日子,方氏母女一直在为参加赏花宴的事情忙碌着。 这个时候,顾安雅便时不时地找机会,跟在顾凝薇身边帮忙。 顾凝薇对顾安雅,防备还是比较少的。 主要是,她从来也没将顾安雅放在眼里过。 一个不放在眼里的跟班,顾凝薇自然不觉得需要防备什么。 就这样,顾安雅每日都擦着宋氏给的“香粉”,去觅月阁陪顾凝薇准备赏花宴上要穿的衣服,戴的首饰。 甚至,还多次亲自服侍顾凝薇用香粉敷面。 她一向安静,又唯顾凝薇马首是瞻,如今更是极尽溢美之词,将顾凝薇哄得心花怒放,对她越发没了防备。 而赏花宴头一晚,顾安雅突然染了风寒,更是让方氏和顾凝薇彻底放了心,专心备战赏花宴。 却殊不知,有些危机,早就在一开始,就已经埋下了。 接下来的事情,果真不出宋氏所料。 顾安雅在文国公府跟徐颖对上,由于本身就被徐颖刺激的情绪激动,再有身体中多日积攒下来的“毒素”,想当然耳的,顾凝薇失态了。 没想到,好容易回了府,宋氏跟顾安雅却还没打算放过她。 顾安雅在得知顾凝薇回府的时候,便擦上那种香粉,去了顾凝薇的觅月阁。 当时顾凝薇本来就情绪不稳,再次闻到那个引发她情绪亢奋的味道后,便没有控制住脾气,几乎可以算是毫无征兆地,冲顾安雅发了火。 而宋氏的恰好出现,也不是真的恰好,而是早就跟顾安雅商量好了之后,才会那么巧合的出现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暗谋 红姨娘也知道女儿跟宋氏的计划,本来,她也同意了,也做好一切准备了。 但是,在看到女儿被顾安雅伤成那个样子之后,她仍然心疼极了。 “虽然娘不想让你用大夫人给的药,不过,这个药确实是很有效果,娘看了,你脸上的伤口,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这个药你还是要坚持用,若是你容貌真的受损,咱们费心安排这些事,也没什么意义了,不过出了口气而已。” “娘,您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的容貌开玩笑的。”顾安雅说着,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自己的脸,但又顾忌着上面的伤,所以又收了回来。 红姨娘一看女儿这样,就止不住的心疼,“你说你,都已经知道她嫁不进文国公府了,你何必又这样折腾自己呢,好好地一张脸......” “娘,”顾安雅冷声打断了红姨娘的话,恨声道,“没有文国公府,还有护国公府,还有郡王府,相府,太傅府等等诸多世家府第,顾凝薇失了一个文国公府,可凭她的身份,将来还是不难找个好婆家,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毁了她嫁进文国公府的机会,还有别的那些机会,都不行!我绝对不想让顾凝薇嫁出去以后,还对我颐指气使!” 红姨娘没有忽略女儿语气中的恨意,可是,她也并不认为,女儿这样杀敌一千,自毁八百的做法,真的有用。 “可是,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拿自己去冒险啊。” “娘,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不拿自己冒险,难道顾凝薇会自己败坏自己的名声吗!”顾安雅音调有上扬。 红姨娘见女儿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忙安抚道:“好好好,娘知道,娘知道,你别急,大夫才说了,要你保持心情舒畅,不可忧急动怒,这样不利于伤口的恢复。” 顾安雅听到红姨娘这样说,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 片刻后,她轻轻呼一口气,幽幽道:“娘,您不知道,每次当我见到顾凝薇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用施舍者的嘴脸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心中都很的要死,凭什么,她可以这样对我,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由她指使摆布呢?” 红姨娘张了张口,无奈道:“都是娘没用。” “娘,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我知道您对我好,可是,您光对我好,没用,这个家里,没有咱们母女说话的份儿,您知道为什么吗?” “自然是因为娘的出身太低了。”红姨娘不明白女儿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这一点,不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么。 顾安雅没有急着给红姨娘解惑,反而问她,“那您说,三婶的出身,低不低?” “自然是不高的。”宋氏出身商户,真要论起来,还真不比她高贵到哪里去。 可是,这个跟她们眼下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顾安雅见红姨娘不解,仍旧不解释,只是继续问:“三婶照样出身不高,却敢跟大夫人迎面对上,您说,为什么?” 红姨娘听到这里,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因为她有钱!”红姨娘大呼。 对,宋氏有钱,这是阖府皆知的,若不是因为这个,当年徐氏断断不会做主让三爷娶一个商户女。 以顾家的门庭来说,宋氏绝对是高攀了。 所以这些年,没少拿自己的嫁妆,填补顾家的中空。 也正因为这一点,宋氏在顾家才有了话语权。 可是,宋氏有钱,那也是宋氏的事情,跟她们母女有什么关系? 总不会因为合作了一次,宋氏就将自己的钱,给她们母女花了吧? “娘您仔细想想,三婶有钱,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顾安雅又问。 有钱了,那自然是想要权利的,所以,红姨娘非常迅速地回答说:“自然是想要权的。” “没错,”顾安雅重重地点点头,“而现在就是三婶掌权的好机会,我想,这也是她为何找我们合作的主要原因,她想在大房安插一个有力的帮手,而你我,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能帮她什么......”红姨娘讷讷道。 “大夫人至少是信任我们的,娘,这是我们的好机会,一定不能错过,大夫人这次只是暂时被老夫人撤了管家权,等到风声一过,老夫人总还是要找机会恢复她的掌家权的,谁家的主母不掌家?您想想,若是大夫人再重新掌家,你我还有何出头之日?这一回,无论事情跟你我有没有关系,大夫人她们都势必要迁怒你我,她现在是自顾不暇,才没工夫收拾我们,可是,等她养精蓄锐,恢复大权后,你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大夫人不是好相与的,可是,三夫人也不像是好相与的人啊。”红姨娘是担心,自己跟女儿再次跟错了人,最后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娘,我们跟三婶,至少没有什么大的利益冲突,而且,我们现在有了共同的敌人!”说到敌人二字,顾安雅口气不免又重了一些。 从这便可以看出,顾安雅如今对方氏和顾凝薇,是有多恨。 方氏和顾凝薇也想不到,当初的那一碗药,竟然能勾起顾安雅这样深沉的恨意。 更加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而已,竟然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机,与忍耐力。 “三婶今夜叫您过去,是为了什么?” “她说,让我将大夫人手边的账本,能记住的,都默给她,还说,我写的越多,便会给我越多的好处。”红姨娘这些年跟着方氏,自然是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本就是方氏的陪嫁丫鬟,相对于别人来说,方氏自然更信任她。 掌管府内中馈,毕竟也不是一个人能做的。 红姨娘勉强算是方氏的心腹,有些核心的事务,也能接触到一些。 平时,红姨娘是会协助方氏管一些不太紧要的账目的。 宋氏今夜请红姨娘过去,正是为了这个。 红姨娘都能看得出,徐氏将来还是会恢复方氏的掌家权,宋氏又焉能看不出? 而宋氏要做的,就是再也不给方氏这样的机会。 即便不能真的剥夺方氏的掌家权,她也要将方氏架空! 第三百四十九章:结盟 宋氏的宏伟志愿,安笙虽不知晓,但也不是一点儿都猜不出来。 机会难得,宋氏未必将顾家多看在眼里,或者说,她明白即便她将顾家看在眼里,她也不可能做顾家真正的掌权者。 顾家现今三房皆在,断断是轮不到她一个商户人家出身的媳妇,来掌家的。 精明如宋氏,不可能看不明白这一点。 她要做的,应该就是想要将方氏,从顾家掌权者的位置上,彻底拉下来。 宋氏自己有钱,她又没有儿子,也没有什么巴望的野心,她唯一的想法,也就是将来替女儿找一门中意的亲事而已。 如果可能的话,安笙猜测,宋氏应该更想要分家单过才对。 因为在顾家,徐氏除了会压榨她的钱财来填补中空之外,并不会给她什么实际的好处。 再者,方氏把持顾家中馈,顶着嫡长宗妇的名头,怎么样,都压她一头。 世家身份压死人,很多时候,宋氏都不得不屈就于身份,任由方氏“摆布”。 原本没有出现顾菱那件事的时候,宋氏也没想着跟方氏闹成什么样,可是,自那次知道方氏暗地里对女儿做下的那些事,宋氏便决心不忍了。 她能忍,女儿却不能忍。 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女儿的亲事,她是万分重视的。 方氏敢这么算计她们母女,所依仗的,不过是身份地位而已。 既然知道方氏依仗这个,那么,做什么,都不如直接毁了她这个依仗,更好。 嫡长宗妇怎么了? 嫡长宗妇若是德行有失,族里也断不会容的。 不光顾家宗族,还有俗世压力呢。 她就不信,待到方氏名声尽毁,徐氏还会“包庇袒护”! 宋氏冷冷地哼了一声,徐氏的为人,她还不知道么! 若没点儿值得利用的价值,徐氏根本就不会将人放在心上。 方氏是这样,她是这样,甚至于,连后来被接回来的安笙,也是这样。 徐氏看人做事,有没有价值,才是第一要紧的。 若是方氏德行尽失,她敢说,徐氏会第一个,毫不犹豫的放弃方氏。 而她所要拼的,正是这个! 如今,徐氏为了安抚她,将协理管家的权利交给了她,可是她明白,徐氏不是真的这样想。 不过是拖延的借口罢了。 等这阵风过去,方氏若是老老实实的,不出什么幺蛾子,徐氏必然还得将管家的权利还给方氏。 可是,她可不想这样。 她联合红姨娘和顾安雅母女,只是为了打击方氏的第一步。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计划,在等着方氏呢。 希望方氏做好准备,等着接招才好呀。 不过,红姨娘母女,她也不信任。 当初害她女儿的事,红姨娘也有参与,这个仇,她断不会这样算了。 如今只是暂时与她们结盟罢了。 她在府中可用的人少,无奈之下,才不得不选了红姨娘母女。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 等她培植了自己的势力,这对母女...... 还有,想要谋成大事,光有红姨娘母女一个盟友可不行。 宋氏仔细筛选了一下府中势力,发现目前比较好拉拢的盟友,好像只有安笙一个了。 不过,拉拢人入伙这事,还得仔细筹谋才行。 得看清楚这人需要,才好下手。 宋氏招过兰英,低声吩咐道:“明日你打听打听,二小姐那边,可缺什么,或者急需做什么,尽快报来与我。” “是,夫人,奴婢明白,您放心吧,奴婢明儿一早亲自过去。”兰英福身应下。 交代完了这事,宋氏才起身去女儿院里,看过女儿一切安好之后,才又回了自己房里歇下。 ...... 玉笙居。 安笙此刻还并不知道,宋氏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她也在分析当下形势,宋氏的那些想法,她大抵都料到了,但是,唯独没想到,宋氏会起了想要拉她结盟的心思。 次日一早,徐氏传话来说,身子不舒服,就不让众人去请安了。 徐氏为什么不舒服,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但是,谁也不会说什么就是了。 而且,徐氏说不用请安了,大家却不能完全当真。 是以,收拾妥当之后,安笙还是带着青葙出了门。 到了松鹤堂,果真被拦在了门外,但同样被拦下来的,还有其他各房的人。 盼夏语带歉然地跟众人说明情况,大家自然也都理解,表现了自己对徐氏的关切之意后,便都听话地离开了松鹤堂。 沈氏跟宋氏如今联合管家,凡事自要一同商量决定,二人离开了松鹤堂,自要去处理内府诸事。 沈氏忙着早些过去上手处理事务,宋氏却似乎并不着急,寻了个借口,说院里还有些事情要回去一趟,请沈氏先行。 沈氏听宋氏这样说,也没什么不满,转头先走了。 只是临走之前眼中一闪而过的一抹喜色,似乎有些藏不住。 安笙不想留下跟她们打机锋,在沈氏离开后,便与宋氏行了个礼,也要借口离开。 谁知,才直起腰身,宋氏却叫住了她。 安笙身子一顿,羽睫微敛,略显畏缩地笑了笑,问:“三婶唤我?”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些许疑惑,和紧张。 宋氏忙友好和善地冲安笙笑了笑,言辞间不乏亲热之意,“三婶就是问问你,可有什么缺的东西,若是有,只管同三婶说,三婶如今有幸帮着管家,帮你添置些东西,还是使得的。” 宋氏想的挺好。 她是觉得,安笙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自然是受不住利益收买的。 与其威逼,倒不如利诱。 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得嫡母喜欢,生母又早亡,在府里可谓是无依无靠,若是自己站出来,言明愿意做她的靠山,再许以重利,就不信这小姑娘不上钩。 她倒也不是真指望这么个小姑娘能帮她做成什么大事,只要能听她安排调遣,在合适的时候,给方氏重击,打的方氏再爬不起来,就行了。 至于许给安笙的重利么...事成之后,还不是自己怎么说,安笙就得怎么应么。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罢了,不足为惧。 第三百五十章:图谋 宋氏笑得非常之和善,和善得,仿佛若不仔仔细细留心去看,就不会发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似的。 安笙暗暗挑了下眉,猜测宋氏这是闹的哪一出? 她可不会单纯到以为,宋氏突然释出善意,是因为良心发现,所以真心想对自己好。 这么没来由又毫无好处的事情,宋氏才不会做。 商人重利,宋氏出身商户,身上自然带着些商家女的习气。 没有好处的事情,宋氏可很少会做。 既然这样,突然对自己释出善意,就是有所图谋了。 可是,自己身上,有什么是宋氏想要图谋的呢? 安笙有些不解。 她迅速地回想了一下近日种种,然后,大概有了些方向。 “三婶慈爱,”安笙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福了下身,“安笙那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挺好的,劳三婶记挂了。” 她的回绝,倒是并没有引起宋氏的不满。 在宋氏看来,安笙要是答应的特别痛快,那才是有鬼呢。 照安笙往日的性子来看,不争不抢,也不爱出头,胆子看着似乎也不算大,突然收到自己的好意,定然惶恐而惊讶,她现在的这个反应,倒是实属正常。 宋氏也没有强求。 毕竟,她这一回也只是试探试探安笙,并非是真的想要安笙答应什么。 既然安笙说不缺什么,她也就没有再说,只笑了笑,说“现在不缺,往后若缺了什么,只管找我”,便离开了。 宋氏转身离开后,安笙也没有多待,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就也走了。 她们都走了之后,一直隐身在松鹤堂院墙内的徐嬷嬷,才走了出来,回徐氏房间去了。 待回到房里,徐嬷嬷便将方才自己看到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徐氏听。 徐氏面色淡淡的,一直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喜怒。 只在徐嬷嬷话说完的时候,才开口,道:“老二家的,心有些急了,老三家的,向来是个心眼多的,很会拉拢人,她这么做,我倒是也不意外,还好,都在咱们意料之中,总归翻不出什么花来,不过,老二家的,还是不大适合管家,等再过些日子,风声过了,还是要让老大家的出来管家,不管怎么说,她管家,还是要比老二家的强。” 徐氏这样说,就是根本没考虑过让宋氏管家了。 其实若真说管家理财能力,方氏和沈氏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宋氏。 可奈何,宋氏的当家,不是从徐氏肚子里爬出来的。 只冲着这一点,宋氏便是再能干,徐氏也不会扶持她。 能让宋氏暂时帮着管家,都已经是徐氏仁慈了。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顾凝薇闹得太过,正被宋氏抓住了小辫子,徐氏也不会为了安抚宋氏,让她暂时帮着管家。 说来说去,还是顾凝薇不争气。 一想到顾凝薇,徐氏便气不打一处来。 徐嬷嬷见徐氏脸色不好,便知她多半是又想到顾凝薇了。 怕徐氏生气伤了身子,徐嬷嬷赶紧转移徐氏的注意力,“有老夫人坐镇,几位夫人自然不会做做出什么有失体面的事情。” 徐氏听了徐嬷嬷的话,气稍渐歇,但是语气却依然不见放松,眉宇间的褶皱也似乎更加深刻了些。 徐氏幽幽道:“我便是坐镇,也坐不了几年了,他们自己若是不争气,我还有多少年的活头?” “老夫人可别说这样的话,您精气神好着呢。”徐嬷嬷赶紧道。 徐氏摆摆手,似有叹息,“原以为,凝薇是个好的,可现如今看来,竟是我走眼了?这个孩子,往后可得好好看着些,她大了,是个有主意的,这次是有她娘压住了,她好歹算是将气留到家里才撒,若是在外面就忍不住闹开,顾家......” 说着,徐氏摇了摇头,满脸的不赞同。 徐嬷嬷本想说,“大小姐年纪小,万事还需老夫人调教”,但转念想到上次顾凝薇被徐氏送去家祠的事情,这话便没有说出来。 徐嬷嬷跟在徐氏身边几十年,可谓是最了解徐氏的人了。 徐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然心里已经将什么都想到了。 而且,顾凝薇也确实叫人失望。 谁能想到,上次的家祠之行,都没有让顾凝薇学到什么叫世家规矩,什么叫大方得体呢? 顾家的嫡长小姐,若是一味的由着自己的性子,稍有不顺心的便不管不顾地闹出来,确实是难以替顾家挣个好前程的。 “安雅这个丫头,平日竟是我小瞧她了,没想到,也是个不安分的!”徐氏忽然又冷冷地说了一句。 徐嬷嬷闻言,便明白徐氏指的是什么了。 不过,小姐们的事情,她毕竟不好评判,于是只得说:“老夫人火眼金睛,便是谁有什么小心思,也瞒不过您的眼睛。” 言外之意,就是劝徐氏不必但心,就算有些纰漏,但事情大都还是在徐氏的掌控之中的。 顾安雅那点儿小心思,在徐氏面前,根本就不够瞧的,徐氏动动小手指头,就能让顾安雅再也翻不了身。 徐氏当然也明白。 可是,明白归明白,她却着实有些气恼。 她不在乎大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她也是一路宅斗至今的,内宅里那些弯弯绕,她哪能不明白。 可是,这些弯弯绕,小手段,小心思,在顾家整体的利益面前,都得向后靠。 顾安雅此举,往小了说,可能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小心思,可往大了说,却极有可能影响顾家的家声。 顾凝薇是顾家的姑娘,她顾安雅同样也是。 顾家姐妹失和,这事传出去,怎么都是损了顾家的脸面。 难道,别人在讲究顾凝薇的时候,还会特地分辨,这件事跟顾家到底有没有关系么? 谁会这样做! 所以,徐氏才生气。 顾安雅此举,算计了顾凝薇,但同时,也影响了顾家的名声。 若是此次顾家声明没有受损还好,若是受了影响...... 徐氏眯了眯双眼,冷冷一哼。 若是顾安雅此举影响了顾家的家声,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何样心思,她一定不会轻饶了这丫头! 第三百五十一章:猜中 安笙回了玉笙居,还没仔细想宋氏今早之举意欲何为,便听郑妈妈说,方才宋氏身边的兰英过来了。 安笙闻言,双眸便微微眯起。 她想,她似乎明白宋氏想要做什么了。 “兰英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事么?”安笙问郑妈妈。 郑妈妈答说:“奴婢起先还奇怪呢,这兰英不伺候三夫人,怎么反倒一早来咱们这儿了,后来,听兰英说,这是三夫人特地吩咐的,说是三夫人初初掌家,怕哪里做的不好,不够周全,所以使人到各院都看看,问一问各院的情况。” 安笙点点头,心道果真如此。 她方才还奇怪呢,兰英怎么没有跟在宋氏身边,原来,是被宋氏指派了别的任务。 说的好听,初初掌家,事务不熟,所以先派人到各处都问一问。 可是,兰英身为宋氏身边数一数二的得力干将,按理来说,怎么也不该被指派到自己院里来吧? 宋氏这么明显的“抬举”她,若说毫无所图,安笙根本不信。 郑妈妈见安笙一直不说话,想了想,还是又道:“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妈妈与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心里想什么,只管说就是。” 郑妈妈哎了一声,道:“不是奴婢多心,可奴婢总觉得,兰英今早过来的态度,有些过分亲热了?咱们与三房向来没什么来往,从前可没见过三房的人到咱们这儿来,就算三夫人现在掌家,急于熟悉府内情况,可是,也不该派兰英来咱们这里啊?派个小丫头过来,也就行了。” 这话若是在旁人面前,郑妈妈断断不会说。 安笙再不受重视,再不受宠,也是永宁侯府的小姐,是主子。 只要是主子,都将脸面看得很重。 可是关起门来,私下里说话,郑妈妈不会跟安笙藏着掖着。 即便明知道自己的话不中听,她也得说。 而且,她知道,安笙从来不在乎这些。 永宁侯府里的一切,安笙其实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这也是郑妈妈为何会在安笙面前,毫无顾忌地将安笙“尴尬”的地位说出来的缘故。 安笙是永宁侯府的小姐不假,可侯府的小姐,可不止安笙一个。 但是要论起不受宠和不受重视,安笙绝对得往前排。 也正因为这样,郑妈妈才觉得兰英此举蹊跷。 诚如她所说,就算宋氏真要熟悉内府情况,派个小丫头过来,也就够了,又怎么会特地派出兰英,到她们这里来呢? 兰英是谁? 那是宋氏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平日里帮着宋氏打理松风苑的大小事务,地位可不比一般丫头。 这样一个大丫头,就算被派出去,也该跟地位对等的人接触。 比如说,被禁足的方氏和顾凝薇。 徐氏下令禁足,但却没说在吃穿用度上短了方氏母女。 可是,宋氏不派兰英去方氏那里,却特地跑来了玉笙居,这事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而郑妈妈都看出了不对,安笙又怎能毫无所觉? “三房那边若是再派人过来,妈妈敷衍着就是,该是我们受的好处,坦然受着就是,可若是不该我们受的......” “若是不该我们受的,奴婢一定牙口都不欠一点儿。”郑妈妈接着安笙的话说道。 安笙满意地点点头。 郑妈妈行事稳妥,这敷衍人的事情交给她,自己放心。 宋氏的目的其实不难猜,左不过,就是想要拉拢自己而已。 她也明白,宋氏选择拉拢她,也不是说看到了她多有价值,只不过,是因为筛选下来,没有别的选择,才不得已选了自己而已。 这样也好,宋氏拉拢自己的心思不坚定,那就好解决。 结盟自不必了,但是,她却可以帮宋氏完成她的“宏愿”。 宋氏现在要做什么,安笙都明白。 无非就是要对付方氏而已。 虽然她也有同样的目的跟想法,但这却并不代表,她会愿意做宋氏的傀儡。 宋氏目前还没有什么动作,且看着吧,她若是一直这样,那大家就相安无事,可是,若是她打定主意,要操纵自己,那她就得让宋氏知道知道,不是任何人,都能由着她掌控的。 ...... 松风苑。 宋氏刚回到松风苑,便将兰英叫到自己房中,问:“怎么样?” 她这问的,自然是方才兰英去玉笙居那头的情况。 兰英听到宋氏发问,赶忙答说:“奴婢亲自过去了,倒是没看出什么来,二小姐身边的那个管事妈妈,人有些愚,奴婢暗示了几句,也不知是真没听明白,还是装作没明白,总之,并不搭茬儿。” 宋氏点点头,轻嗤一声,道:“这倒也没什么,我早料到了,她身边要全都是傻子,早死过八百回了,还能由着她活到现在?不过,她身边的人再精明,我也还不放在眼里,左右一个乡下庄子上跟来的人罢了,再精明强干,能有多大见识?这事不急,做的太过明显,老夫人那头首先就不依,反不利于大计,咱们慢慢找机会就是,反正也不是非要拉拢了她不可,只要她能听话,不坏我的大事,我倒也不是非要怎么着她。” “夫人英明,奴婢明白了。”兰英颔首应道。 “行了,先不说她了,你跟我到前头去吧,二嫂刚才急巴巴地走了,乐不可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大的好处等着她呢。”宋氏言语间多有些不屑。 也不是她故意这样,而是永宁侯府那点儿所谓的家产,她真没放在眼里。 这偌大的永宁侯府,如今也就剩下一副空架子罢了。 这侯爵的名头,宋氏心知与自己是毫无关系的,所以也不眼馋。 现在也就是顾麟还在,这侯爵的名头尚且守住了,可是等顾麟没了,这侯爵之位,还不定怎么回事呢。 宋氏可不像方氏,在这一点上,她拎得清楚着呢。 她现在就是想着,在永宁侯府的名头尚且还在的时候,替女儿寻一门不错的亲事,再之后侯府如何,她其实根本毫不关心! 徐氏什么实际的好处也不肯给自己,却只想从她怀里掏银子,也别当她是个傻的。 她心里明白着呢。 第三百五十二章:劳军 文国公府,水砚堂。 文国公夫人快步进了儿子卧房,气怒冲冲地诘问道:“文韬,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文韬被谢氏的声音吼得手上动作一顿,片刻后,才又继续方才的动作,然后,对谢氏道:“我要干什么,娘应该都知道了吧。” 若不是知道了,也不会来这里跟自己发脾气了。 文韬的声音淡淡的,乍然一听,似乎很是心平气和,与此时怒气滔天的谢氏,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氏见儿子这样淡然,心头不由阵阵发苦,“你这是,这是......” 谢氏声音凄苦,捣着胸口连连退后了几步,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稳住了身形。 文韬见到母亲这样,心中也是一痛,但还是咬牙忍着,没有出声安抚。 他知道,若是此时出声,他必然心软,心一软,他要做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机会去做了。 他知道自己此举不孝,可是,他心里太苦了,也太闷了。 他需要找一个地方,好好地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可是在文国公府,甚至是在邺京,他都无法静下心来。 所以,他才想离开这里。 早在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便知道,母亲轻易不会接受。 可是,他似乎还是低估了母亲的怒气。 “你别想!你以为上战场是闹着玩的?你又不会打仗,你去那干什么?朝里那么多人,要你去劳什么军!我不答应!我要进宫去求皇后娘娘,我绝对不会让你去西北劳军的!”谢氏声嘶力竭地吼道。 文韬苦笑。 是,他也知道,朝中那么多人,本不需要他去西北劳军。 可是,这是他唯一能脱离母亲的掌控,离开邺京的办法了。 如果不是母亲逼的太紧,他也不会这样做。 拿皇上口谕来压母亲,他不是不知道,此举定会叫母亲伤心,可是,他实在顾不得这些了。 他觉得,如果自己再在邺京待下去,必然会做出伤人害己的事情来。 与其到那样无法收拾的境地,倒不如现在先出去。 或许,等他想明白了,理清楚了,也就冷静下来了。 可是,母亲显然不能理解他...... 谢氏吼过之后,便开始哭。 总归说来说去,都是不想让文韬离开。 面对这样的母亲,文韬心疼之余,也颇感无力。 母亲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自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强迫他做过什么事。 可没想到,在婚姻大事上头,母亲会这样不顾他的意愿,一意孤行。 文韬心里有怨,但又心疼母亲,这两个念头互相拉扯着,成了折磨他的根源。 他这次出去,就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可母亲就是不懂。 “娘,皇上口谕已下,您别为难姑母了,姑母在宫里,行事本就不随意,咱们不能给姑母添这种麻烦,我只是去劳军,并不是去打仗,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文韬试图跟谢氏讲道理。 但是,谢氏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说得通的? “皇上口谕下了,难道就不能收回么,我拼出这张脸去,跪到皇上面前去求,我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不答应我!” 谢氏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声低斥,“胡闹!” 谢氏一听这声音,脸色登时就变了。 她咬住唇,回头看过去,泪珠落了满脸,“老爷......” 来人正是文国公。 文国公听到妻子叫自己,又看她现在的样子,不由心软,忙走上前去,站到了妻子身边。 但尽管这样,他的声音却没缓和,“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该是你说的吗?” 谢氏此时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所以面对文国公的“责问”,她毫不反驳,只一味的哭。 她这样失态,也是为了儿子。 要不是为了儿子,她何至于此? 文国公一看妻子这样,不由更加心疼,他狠狠地瞪了文韬一眼,然后放缓了些语气,跟谢氏说:“圣上口谕既下,那这件事,就是已经定了,而且,下面都已经准备上了,韬儿这个时候撂挑子不干,丢的可不止文家的脸,皇后娘娘的,太子殿下的,甚至,是谢家那边,都会受到影响,现在大家都知道,咱们有意与谢家联姻,韬儿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他在这个时候求了个差事,外面只会以为,他知道要定亲了,所以急着表现自己的优秀能干,却不会想别的,可是,你若是再去求圣上收回成命,且不说圣上是否动怒,光是外界的揣测,也少不了,这样一来,咱们费心安排的这件事,还有何意义?” 谢氏当然知道文国公说的这些,她也都明白。 可有些事,明白归明白,但真到做起来,着实是难上加难。 谢氏这会儿,竟然隐隐有些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感同身受,儿子当日“被逼”的无奈心情了。 这可实在是,有些讽刺...... 文国公继续劝道:“劳军而已,又不是去打仗,咱们儿子这么优秀,你总不能将他拘在你身边一辈子吧?男儿志在四方,人家陆铮小小年纪就上了战场,不是照样好好地么,为什么陆铮去得,韬儿就去不得了呢?” “我......”谢氏想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她就是不放心。 人家陆家是武将世家,跟他们家,能一样么? 陆铮自小习武,得名师教导,功夫深不可测,又哪是文韬这种,只有些粗浅武功底子的,比得了的? 二人根本就不能放在一处比较! 可是,谢氏心里也明白,丈夫说的没错。 她总不能,将儿子拘在身边,守一辈子,那样儿子也不会有出息。 只是,她也没想放手这么早啊,若今儿去的是老大,她是断断不会这样的。 可文韬才十七,连亲事都没定下,她哪里放心,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都说西北蛮夷部族十分凶残,真打起仗来,才不管什么文官武将,老弱妇孺,全无手软之意,说杀就杀。 文韬此行,若是没有危险还好,可若是有危险呢? 她虽为女子,可也明白,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谁又能保证,完全护文韬周全呢? 第三百五十三章:决心 去西北劳军一事,文韬心中早有想法。 但那时,他是想要跟家中人商量妥当之后,在家人的期许和祝福中出门的。 那个时候,家里也没逼着他定亲,他满心都是壮志豪情,是真心想要出去闯荡一番的。 他早就羡慕陆铮可以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了。 铮铮男儿,哪个能没点儿血气? 早些年他年纪太小,母亲看管又严,他也不敢提要出去的事。 可今年他已经十七了,年岁相当,正是应该出去长长见识的时候。 哪成想,偏偏在这个时候,家里竟然这般强硬而迅速地给他定了一门亲。 甚至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一想到这里,文韬心中便忍不住愤懑。 他承认,自己今早求见皇上,求皇上让他去西北劳军,是带着跟家人赌气的情绪的。 但是,赌气只是一部分而已。 他确实想要出去走走。 诚如他自己所说,他需要到外面,到一个能远离这些纷扰的地方,好好地,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 将来的路要如何走下去,他必须得想明白。 他也知道自己此举不负责任又任性,无论是对至亲,还是对,远道而来的谢婉容。 可是,若是他在家族压力之下,不甘不愿地娶了谢婉容,更加是害了她。 “娘,”文韬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苍凉,“我想要出去走一走,您就应了我这回吧,儿子不孝,还请娘,成全。” 文韬说的很慢,语气微微有些飘忽。 谢氏听得心中又是一痛,接着脸色一白。 虽然文韬言辞间并未提及谢婉容,但是谢氏又怎能不明白儿子话中隐意? 她实在是没想到,儿子对这门亲事,会抵触成这个样子? 难道,是她错了...... 谢氏怔怔地看着儿子,苍白的脸上都是泪痕。 文国公见妻子这样,不免心疼,温声劝道:“孩子们大了,总要出去闯荡的,他这次说是去劳军,但是具体事情自有下面人去操办,根本用不着他做什么,他也就是跟着去露个脸,顶多吃穿上面辛苦些,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的话,你也不信么。” 儿子坚持要走,丈夫又这样说,谢氏除了答应,还能怎么着呢? “我...儿大不由娘,我,管不了了,也不想管了,罢了,随你们吧......”谢氏留下这句话,掩着脸走了。 文国公见谢这样走了,哪里能放心,匆匆交代儿子一句“你这次惹了你娘伤心,念在你马上要远行的份上,我不说你,待你回来,咱们再算你先斩后奏的账!”之后,便追着妻子出去了。 文国公夫妇走后,文韬默默站了一会儿,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听风在一旁帮着收拾,几次欲言又止,但是又好像顾忌着什么,所以什么都没说。 他害怕自己乱说话,少爷就不带他去了。 西北苦寒,少爷自小都没受过什么苦,身边若是没人照顾,可怎么行呢。 所以,听风什么都不敢说,就怕说错了话,文韬一时脑了,连他也不肯带着了。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文韬便对听风道:“你去给苏远送个口信,就说我要出门些日子,铺子里的事情,他自己做主就是,如果碰上什么麻烦,只管叫他拿着我的玉佩来找文管家。” 说着,文韬便将一枚碧绿的双鱼佩,交给了听风。 听风接过,颔首应道:“是,少爷,奴才这就去。” “等等......” 听风转身刚要走,却又被文韬叫住,他又转过身来,躬身等着文韬吩咐。 过了片刻,才听文韬说道:“若是苏远问你我去哪里,你也不用刻意瞒着,只说我出门办差就是了。” 他此去西北劳军,虽说没有明确的圣旨下达,但是,也是皇上口头应允了的。 圣上金口玉言,说的话,就相当于圣旨。 所以,文韬知道,自己要去西北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 这会儿,恐怕各大世家都已经知道了。 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苏远的。 就是不知道,安笙那边,会不会知道,或者,知道以后,又是什么反应...... 想到安笙,文韬赶紧摇摇头,不许自己再想下去了。 “你去吧,快去快回。”文韬摆摆手,让听风先走。 听风颔首应是,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听风刚走不久,文昊便过来了。 走进文韬的房间,文昊只是深深地看着弟弟,并没有说话。 文韬也没说话,兄弟两个就这么互相对视着。 良久,文昊才开了口,问说:“决定了?” 文韬郑重地点点头,“决定了。” 文昊剑眉稍稍挑起,轻啧了一声,“我听说,你惹娘哭了。” “是我不孝。”文韬敛眉低目,神情郁郁。 文昊看不得弟弟这个样子,三两步走过去,一拳捶在弟弟肩上。 “我来,不是责怪你,也不是要问什么的,我只有一句话要交代你,男子汉大丈夫,当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既然你自己决心已下,便拿出点儿气魄来,让大家伙都知道,你不仅仅是个靠祖宗家族荫蔽的贵公子,至于娘那里,她就是担心你的安危,非是真的恼怒,你也不用担心,我跟你嫂嫂,会照顾好家里的,至于谢家表妹那,我劝你还是尽快做出决定,姑娘家名节可不是小事,你定要三思后行,别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我知道了,多谢大哥。”文韬握住文昊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沉声应道。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他也明白大哥的苦心。 便是大哥不说,他也在心里告诫自己了,这一次,他必然是要想出个结果回来的。 这样犹豫不决,害的不只是他自己,还有别人。 他不能这样。 “你知道就好,多的我也不说了,此去小心,”文昊见弟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是松了口气,末了,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还年轻,凡事不必冲的太快,须知,登高易跌重,往后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多着呢。” “我知道了,多谢大哥提点。”文韬颔首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准备 文昊毕竟是男子,能叮嘱弟弟出门小心,却不会注意到弟弟此行准备的东西是否齐全。 待回了自己院子,听妻子问起文韬出行要用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文昊才想起来,刚才似乎只在弟弟房中看到了两个小包袱。 “这些事,应该都有听风准备吧?”文昊愣愣地问妻子。 李氏摇摇头,无奈道:“听风虽说是小叔的小厮不假,可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哪能面面俱到,本来,这些事,是该母亲来管的,可母亲这会儿余怒未消,且我看着,还有些失望伤心,怕是一时注意不到这上头,但是小叔若真走了,母亲想起来必要后悔担心,但怕又拉不下面子,这个时候,不正是用你这个兄长的时候么,你倒好,说了两句话,就回来了,也不知道问问小叔都缺什么不缺,我也好准备啊。” 文昊还真没想到这一层,若不是妻子提醒,他还真就想不到这上头去。 “你不说,我还真就没想这么多,我刚才看着,韬儿房里只有两个小包袱,怕还真是没怎么收拾东西。”虽然在他看来,文韬一个男子,出门不必那般讲究,但是,一想到文韬自小被母亲娇惯养大的样子,他又什么都没说。 别说母亲,就是妻子,自嫁进文家以来,对文韬也是十分照顾。 果然,一听自己说文韬房里只有两个小包袱,妻子的眉心便拧了起来。 “这怎么行呢?西北苦寒,小叔从来没受过什么苦,如今乍然到了那样的地方,定然处处都不习惯,听风果真还是年纪小,不靠谱,这该收拾的东西,怎么还不收拾呢,明儿可就要出门了,不行,我得赶紧叫人安排一下。” 说着,李氏便急匆匆地出去安排人手,替文韬收拾行囊去了。 留下文昊自己,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方才妻子说话的时候,他都没有说,文韬没那么娇气。 不过这话,还是别在母亲和妻子面前说了,他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文韬确实没那么娇气。 他这次是去西北劳军,而不是去西北享受生活的,所以自然不可能带太多东西。 带上一些生活必需品,就足够了。 没有收拾多少东西,不是因为听风年岁小,不知事,而是文韬特地吩咐的。 他要出去成长,若是一味地贪恋这温柔富贵乡,何时才能成长? 陆铮小小年纪就去了西北,跟将士们同吃同住那么久,都好好地过来了,他现在才过去,哪能这点儿苦都吃不了。 文韬一听李氏要给他带这带那,便婉言拒绝了。 李氏本还想再劝,但是见文韬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也只能叹息一声,由着他了。 她只是文韬的大嫂,虽然有心,却也不好做的太过。 文韬如此坚持,她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能叮嘱他一切小心,好生照顾自己。 面对李氏的关心,文韬都一一点头应下,神态恭敬,没有半点儿敷衍。 他知道家里人对他的关心,他也不是混账到连好坏真假都不分的。 “大嫂,我走后,家里就请您多多照顾了,我娘那里,也请您帮忙多开解开解。”文韬抱拳,郑重地向李氏行了个礼。 李氏忙虚虚扶他一把,叹息道:“你放心吧,家里我跟你大哥会照顾好的,娘那里,你也别多想,她就是一时间有些想不开而已,娘心里,还是最记挂你的。” “我知道,是我自己不孝。”文韬声音低低的,听着让人莫名的心疼。 事到如今,李氏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 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汇做一声叮咛了。 送走了李氏,听风也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两个人。 “你怎么走的这样突然,事先都没听你说起过!”杜奕衡一进门,便皱眉直冲着文韬问道。 林子轩虽没有问,但是神情也与杜奕衡如出一辙。 他二人都是刚刚得到消息,知道文韬要去西北劳军的。 一听到信儿,二人立马就过来找文韬了。 这件事太突然了,他们事先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好端端的,文韬跑去西北劳什么军?又不是钦差办事去。 一个陆铮跑那么远,成日让人提着心还不够,现在又多了一个文韬。 “你们来了,我才想让听风给你们送信去呢。”文韬招呼杜奕衡和林子轩坐下。 听风下去沏茶,不多时,便捧着热茶回来了。 将茶水放下,听风便暂时退到了门口,将空间留给三位少爷。 文韬亲自执壶,替杜奕衡和林子轩倒了杯茶,“先喝口茶吧。” 杜奕衡还好一些,林子轩白生生的面皮上,都带着薄汗了,可见这二人来的有多着急。 文韬感念好友一番心意,但是,有些事情,就是两位挚交,他也没办法跟他们解释。 杜奕衡和林子轩一路疾奔过来,也确实渴了,遂都先喝了口茶。 待一杯茶水饮尽,杜奕衡才又问:“你是不是因为,家里定的亲事不满意,才跑出去的?” 文韬跟谢婉容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但是身为文韬的挚交好友,杜奕衡和林子轩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他们二人又见过安笙,早猜测文韬对安笙有意,如今家里突然定亲,文韬这般反应,稍稍一想,杜奕衡跟林子轩便想到些什么了。 不过,有些话,他们也不好说的太过直白。 毕竟文韬对安笙的心意,是他们自己猜的,从没听文韬亲口应过。 安笙更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对文韬有意的样子。 如此情况,杜奕衡跟林子轩自然没办法说的太多。 万一说错了什么,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可就糟了。 不过,不能说,却不代表心中没有猜测。 文韬突然要去西北劳军,杜奕衡跟林子轩怎么想,都跟他定亲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他们都是出身世家,自然也明白,世家联姻,中间所涉及到的利益纠葛。 这是他们每个世家子弟,都不得不面临的问题。 他们理解文韬,但是,却未必完全赞同文韬的做法。 第三百五十五章:离情 杜奕衡和林子轩心中有顾忌,话不好说的太直白。 但是,又担心好友,所以不得不隐晦地问一问。 文韬又何尝不知好友心思? 可是,他也一样,什么都不能说。 杜奕衡他们不知内情尚且知道顾虑姑娘家名节,他就更不会说了。 这件事,无论对错,从他口中说出去,都要坏了两个姑娘的名声。 文韬虽不满家里强硬定亲,可是,却也顾念谢婉容的名声。 再说谢婉容,也是无辜的。 他不会将气撒到人家身上去。 如今突然离开,已是不妥,多的话,就更加不能说了。 哪怕是对两位挚交。 “我计划此行已经很久了,我从前不是也与你们提过么,你们知道的。”文韬只说了这一句话,算作解释。 杜奕衡还要再问,却被林子轩暗中拉住了袖口。 文韬不想说,他们都看得出来。 而且有些事情,也确实不怎么好说,文韬既然为难,他们身为好友,就更加不该强迫他了。 “虽说你此行仓促,但是,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们自不会拦你,只盼你此行照顾好自己,莫叫大家担心。”林子轩温言道。 “我知道,你们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文韬郑重地点点头,应了好友的话。 杜奕衡也叹息一声,拍了拍文涛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是,却不好说出来。 也就只能心照不宣了。 杜、林二人在文府待了一阵,便离开了。 主要是,怕耽误文韬与家里人诉离情。 文国公夫人有多宠文韬,他们可是都知道的。 也不知文韬是怎么说服文国公夫人,答应让他去西北的。 很快,便入了夜。 文国公府的下人们将灯火点上,便都悄悄退了出去。 文国公夫人晚膳没有出来用,文国公亲自端进房里,才稍稍用了一些。 府里气压低沉,下人们也都明白,个个噤若寒蝉。 听风轩内,谢婉容的丫鬟惠珠正气恼地跟谢婉容说:“小姐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啊,这亲事还没定下来呢,您刚来,文二少爷就要走,这不摆明了给您难堪么!” 烛光下,谢婉容的眼圈似乎也有些红,但还是对婢女说:“没有根据的事情,不许胡说。” “小姐!”惠珠不依地拖长了尾音。 她也是心疼小姐,小姐来文家,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族里都知道,这要是被大家知道,小姐刚来,文家二少爷就出去了,还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呢。 她这也是害怕小姐受委屈啊。 “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这样的话,往后万别说了,表姨母她们不是什么都没说吗,咱们不要瞎猜,也许,表哥真的是有差事要办,男儿志在四方,不该因为我,就牵绊了表哥。” 惠珠一听谢婉容这话,也没法再说了。 她到底只是小姐的侍婢,小姐都说没什么了,她还能怎么着? 只是心里对文韬,多少是埋怨上了的。 主仆俩正说着呢,外头丫鬟来报,说李氏来了。 谢婉容忙起身去迎。 正好在门口,迎到了李氏。 谢婉容叫惠珠赶紧奉茶上来,自己引着李氏到里间去坐了。 李氏当然不可能是来跟谢婉容话家常的。 她是受谢氏之命,来安抚谢婉容的。 这事本该谢氏亲自过来,可是,谢氏下晌被文韬气得够呛,怕自己过来,会叫谢婉容看出什么来,反而坏了事,因而只能叫李氏替她过来走一趟。 李氏这也算是临危受命了,自不敢怠慢。 而且,这事确实是他们理亏,就是谢婉容生气,也是应该的。 李氏已经做好了准备,等自己说完文韬的事情之后,由着谢婉容怎么闹,她都受着。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谢婉容不仅没闹,也没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来。 李氏暗道,到底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孩子,气量真是没的说。 今儿这事,要是换一个娇惯不懂事的,怕是有的闹呢。 看来娘果真没有说错,这孩子,确实很适合文韬。 这样脾气秉性的姑娘,可不好找。 且容貌才情又不差,真不知道小叔还有哪里不满意。 想到文韬,李氏又暗暗摇头。 李氏略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谢婉容亲自将李氏送出门口,方才返回房内。 李氏此行的目的,她都明白,但是并未点破。 有些话,若全都说出来,反而更加伤人。 谢婉容心里明白,文韬这次突然出门,必然跟自己,是有些关系的。 思及此,她莹白的小脸上,也不禁染上了些许愁容。 虽说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哪个女子不想嫁一个,真心真意待自己的夫君呢? ...... 次日早,文韬去谢氏房门前辞别父母双亲。 谢氏仍旧没见他,只有文国公出来了。 “多的话为父也不说了,你自己好自珍重,别叫家里人跟着担心!”文国公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嘱咐道。 “父亲放心,儿子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娘那里......”文韬说着,目光又不禁飘向了文国公身后。 文国公见状,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说:“你娘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劝她的。” “儿子不孝。”文韬垂首道。 “行了,赶紧走吧,别婆婆妈妈的了,既然你决定要去,就给我将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回来!”文国公大手一拍,带起一股豪情。 文韬拜别父亲,刚出了院门,便碰上了文昊夫妻。 文昊夫妻二人见了文韬,都没说什么,只叫他擅自珍重,然后就将他送出门去了。 听风已经候在门口了,见到几人出来,忙行礼问安。 李氏将听风叫到跟前,又嘱咐了一番,才放他们主仆离开。 看着马车渐渐远走,李氏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文昊揽住妻子的肩膀,低声劝了几句,夫妻二人才又回府。 文国公夫人谢氏房内。 此时,谢氏正坐在床上拥被垂泪,任文国公如何哄劝,泪水都止不住。 她此刻已经后悔了,方才不该顾着一时气恨,不肯见儿子一面。 如今人真走了,她这心里更难受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一见如故 文国公见妻子这样,刚溜到嘴边的那句,“你早知要后悔,方才又何必那样硬气不肯见他一面”,又咽了回去。 妻子正难受呢,他还是别说那些话给她添堵了。 “你放心吧,韬儿此行,必不会有危险的,昨日我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已经在里面安插好人手,一路会照顾韬儿,护他周全的。”文国公又给谢氏吃了颗定心丸。 正说着呢,文昊夫妻两个来了。 谢氏这才忙擦了眼泪,不再哭了。 …… 文韬跟随劳军队伍,去西北这件事,在他走后第二日,才传到了安笙耳中。 彼时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不过,大部分说的还是,文家二少少年英才,小小年纪,便有建功立业的雄心,不是只知享乐的二世祖。 观这口风,显然是对文国公府有利的。 至于这其中有多少文国公府操作的成分在,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文家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 文韬已经走了,与其让不知内情的人胡乱揣测,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将这件事摊到明面上来说。 流言这个东西,都是有一定的导向性的。 有人牵线,自然就有人跟着走。 所谓人云亦云,有时候,就算这件事不是真的,但是说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真的。 不过,安笙知道这件事,还真不仅仅是因为文韬英名远播的缘故。 还因为,永宁侯府的下人们,私下都在非议,说顾凝薇就是因为错失了这么好的夫君人选,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对一向交好的亲姐妹,都动了手。 虽然这两件事看似没有多少联系,但是因为顾凝薇参加过赏花宴,又铩羽而归,回来又大发脾气,接着,文韬英名广为流传,大家就自然而然地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 而顾凝薇那美梦破碎后恼羞成怒的形象,也更加的深入人心。 话传到安笙这里,很多都已经变了味儿,安笙叫郑妈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文韬真的走了。 好端端的,文韬在这个节骨眼上远行,安笙也不免多想。 难道,文韬当真不满意家里定的亲事? 可是他那日不是还跟自己说,他那表妹十分不错吗? “小姐,咱们还出门吗?”青葙见安笙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遂问。 安笙听到青葙的声音,回过神来,点头说:“出去,现在就走吧。” 苏远前几日找人递话来说,手上得了个制口脂的方子,叫她过去给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就拿下去叫底下人照着做了。 如今府里宋氏跟沈氏掌家,管理不若方氏之前那般严格,安笙正好趁此机会,单独出趟门,就不叫吕婆子套车了。 宋氏不是想要拉拢她么,这点儿方便,应该还是很乐于给的。 果然,安笙和青葙到了府门口,说明了情况,守门的小厮没说什么,便放她们出去了。 这守门的小厮看着就眼生,安笙猜测,不是宋氏的人,就是沈氏的人。 看来,这两个人真是打的一样的主意。 这才两三日,门房的小厮都换人做了。 这样也好,倒正方便了她。 安笙也不怕有人跟着,带着青葙就按既定路线走了出去。 她估摸着,为表诚意,宋氏应该是不会派人跟她的,而沈氏么,多半都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就更加不会多注意自己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安笙跟青葙还是先去买了些针线,然后,才慢悠悠地往苏远的铺子走去。 难得这样自己出来逛逛,没人跟着,青葙脸上的笑容都比平时灿烂几分。 待到了苏远的铺子,安笙跟青葙作势在柜台前流连了一会儿,才被苏远请到待客区喝茶。 趁着喝茶的功夫,苏远将那个方子拿给安笙看。 此时铺子里没有旁人,安笙便接过来看了。 片刻后,她放下那方子,道:“我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是个好方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苏远刚要说话,忽闻门口传来脚步声,忙将方子折好收进怀里,然后叫双喜过来招呼安笙。 双喜似模似样地指着桌子上的香粉胭脂等物,一一给安笙介绍。 安笙含笑听着,不时地点点头,对其中几样表现出一些兴趣,双喜便着重介绍那几样东西。 青葙站在安笙身后,微微探出头去,就见苏远正将一对主仆迎进门来。 瞧那样子,应该是哪家的小姐,带着侍女出来闲逛的。 那小姐长得挺漂亮的,也就比她家小姐差一点儿吧,人瞧着倒是挺和气温柔的,举手投足间皆可看出良好的教养。 青葙正看着呢,就见苏远将那对主仆也带到她们这边来了,于是赶紧收回了目光。 苏远将那位年轻小姐让到安笙斜对面的那张小桌前坐下,然后,又命双喜看茶,自己则去将货品取来给这位小姐看。 双喜跟安笙到了声罪,前去看茶。 安笙笑着颔首,让她先去忙,她自己先在这边看一看。 双喜当然知道安笙不会介意,但还是做足了样子,对安笙福身道谢过后,才去给旁边那位小姐奉茶。 这时候,安笙正好抬头,恰逢对面的女子也抬头,二人视线不偏不倚,正好对上了。 都是一愣。 紧接着,又都颔首笑了。 安笙能感觉到不远处那女子身上释出的善意,所以自然也回以同等的善意。 二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对彼此的印象,却都不错。 她二人都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反而都给人一种很温和的感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当真一点儿没错。 只这短短的一个对视,二人心中就都对彼此报了好感,觉得此人可交。 不过,毕竟不认识,又是女子,也不会像男子那样,觉得一见如故,便聚到一处攀谈起来。 她们二人并不了解对方身份,所以,都没有轻举妄动。 很快,苏远便捧着一堆盒子瓶子回来了,将东西都放在那女子身边的桌子上,道:“这些都是本店的佳品,小姐请看,有什么需要苏某的地方,尽管吩咐。” 第三百五十七章:够巧 苏远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向后退了一步,跟那女子保持些许距离。 这时候,双喜过来奉茶,那女子身后的丫鬟接过双喜递来的茶盏,轻轻放在了女子手边。 本来,苏远一个男子之身,经营胭脂水粉铺子颇为奇怪,可他这人手腕了得,行事又得体周全,性情也舒朗开阔,又兼之有文韬做靠山,竟也在邺京城里渐渐打出了些名气。 主要是,他这店里的东西确实好。 他不仅卖胭脂水粉,还售各式香粉,以及一些邺京本地没有的新鲜奇巧的小玩意,所以,颇得邺京城内的女子们推崇。 时人以肌肤细腻为美,苏远这里的东西又着实好,所以,尽管他身为男子,可店里的生意却并未受到影响。 南诏于男女大防并不算苛刻,女子尚且能抛头露面做生意,男子经营胭脂水粉铺子,虽说奇怪些,但也不是不可。 只是来往铺子的大多是女客,所以苏远为求避嫌,皆会刻意注重分寸,与女客保持相应的距离,又叫双喜一直随侍左右。 故而这么久了,也没人拿这个说嘴,传出不好听的话来。 或许是有的,但是顾忌文家的势力,轻易也不敢胡说。 但别人说不说,是别人的事,苏远自己,确实是格外注意的。 好比他现在站的位置,距离安笙对面的这位小姐,大概三尺左右的距离,既不会唐突客人,又不至于听不见客人的吩咐,很是守礼。 那女子一看也是家教极好的,一举一动,皆可看出世家良好的教养。 虽然,她们主仆极尽低调,但是从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来看,家世定然不错。 安笙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她对邺京城内的这些世家千金,了解的还真不算多,所以一时间也猜不到这女子的身份。 她今日出来,一是替苏远看看方子,二来,还想要打听一下文韬的事情。 不过,眼下机会不合适,怕是不好再问了。 她待在这里时间太久,恐惹人疑窦,遂只好站起身,指着桌上的几个小瓷瓶和罐子,对苏远道:“这几样我要了,劳烦苏老板帮忙包起来吧。” 苏远反应也快,听到安笙的话,便叫双喜将东西拿去包好。 双喜手脚麻利,将安笙指过的几样东西包好,交给了青葙。 青葙付了银钱,双喜双手接过,然后,立即去放到柜台后头的钱匣子里去了。 安笙主仆拿着东西离开,苏远客气相送。 在门口交换了个彼此才明白的眼神之后,安笙带着青葙转身走了。 苏远在店门口略站了片刻,又返回店内。 店里那名女子正在问双喜桌上的几样东西,双喜脆声介绍着,声音很是动听。 那女子认真地听着,时而还点一下头,似乎在附和双喜的话。 经过双喜的一番介绍,那女子也选了几样东西,叫双喜替她包起来。 趁着双喜包东西的时候,那女子忽然状似不经意地对苏远道:“苏老板与方才离开的那位小姐,似是认识?” 苏远闻言,眉眼微微一动,随即笑说:“小姐抬举苏某了,苏某打开门做生意,上门皆是客,哪敢说认识不认识的,都是小姐夫人们不嫌弃,用过苏某店里的东西,觉得好,还会再来罢了,一两次的,勉强也算是认识吧。” 苏远摸不清这女子突然这样问,意欲何为。 他迅速回想方才种种,思索是否有什么地方有异,被这女子看出来了,故而故意试探。 那女子似乎也发觉了自己这话问得不妥,面上微微一红,福了福身,道:“苏老板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观方才那位小姐面容可亲,隐隐生了结交之意,故而才向苏老板打听的,还望苏老板莫要见怪。” 她这话说的,竟隐隐有些熟悉感。 苏远自认从未见过面前女子,更谈不上相识,实在是不明白,她为何会这般语气,跟自己说话? 心里疑惑,面上却未表现出来,苏远仍是浅浅笑着,伸手揖礼,“小姐严重了,苏某愧不敢当。”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几道略显急促的声音,“表小姐,可找着您了,您没事吧?” 说着,便有两个身着锦绸的婆子,并两个桃粉衣裙的丫鬟进了店。 那女子显然是认识这些人的,见了她们过来,脸色微红,柔声道:“我没事,让两位妈妈担心了。” 那为首的婆子见女子好端端地,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捂着胸口,喘息道:“都是奴婢们不当用,出来也没护住表小姐,还叫人给冲散了,得亏表小姐没事,否则的话......” “是我非要出门,不怪二位妈妈。”那女子语气仍是轻轻柔柔的。 婆子闻言,忙又道:“表小姐万别说这样的话,可折煞奴婢了,夫人跟大少夫人千叮万嘱,叫奴婢等照顾好表小姐,若非奴婢等无能,哪里会让表小姐被人冲散了呢,幸亏表小姐机敏,知道寻到这里来,奴婢等本来也是想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表小姐还真在这里。” “早听表嫂说,表哥与人合开了一家香粉铺子,东西极好,一直不得机会来见,今日闲来逛逛,也不想,竟走到这里来了。” 追来的婆子丫鬟们听到女子这样说,都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这位表小姐来了这里,她们也正好找了过来,否则若是将人弄丢了,弄伤了,回去还不得被夫人跟大少夫人扒了皮! 下回出门可万不能这样了,定然得带着护卫出来,否则真出了事,有她们哭的。 苏远看着这一幕,心内疑惑不禁更重。 听这婆子方才所言,面前这位小姐,似乎是跟她们一道出门来,但是不知何故,在什么地方与她们走散了,结果,就带着一个侍女,来了她表哥与人合开的香粉铺子...... 这间铺子,合伙人有三,但是对外说的,只有他与文韬,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那么,这女子的身份...... 苏远暗暗挑了下眉头,心说,可真是够巧的啊。 第三百五十八章:请帖 苏远心内大呼巧合,那边厢,谢家婆子已经转过来,面向他福了福身。 “我们表小姐今日,承蒙苏老板照顾了。”婆子便是方才谢婉容唤作李妈妈的那个,这妇人容长脸,表情略严肃,但是礼数却很周全,并不惹人厌。 不过,她似乎误会了什么啊。 自己并没有照顾这位文家的表小姐什么。 若不是李妈妈她们追来,他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谢婉容的真实身份呢。 苏远刚要解释,却见谢婉容对他暗暗摇了下头,眼中似有请求之意。 这是,让自己不要说? 苏远略想了一下文家如今的情况,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拱手回了一礼,道:“这位妈妈实在客气,上门是客,苏某自会好生招待。” 这话倒也没错。 谢婉容是文家的客人,进了这铺子里,也是苏远的客人,苏远做生意,自是要好好招待客人的,没什么不对。 苏远的话刚说完,就见对面的谢婉容微微松了口气。 谢婉容是文家的客人,文家不好怠慢,她自己,似乎也不想给文家惹麻烦,看起来,倒像是个和善好相处的,样貌也堪称上佳,行止有度,教养极好,这样的女子,文韬竟也不满意么...... 或许,不是不满意,只是因为心里先装了别人,所以,面对再优秀的姑娘,文韬的心,一时间也不会再起波澜了。 思及此,苏远暗暗摇了摇头。 文家这门亲事,怕是还有的磨啊。 希望文韬此行回来,能将一切想清楚,尽早下决断才是。 谢家的仆妇丫鬟追来了,谢婉容也就没有再向苏远打听安笙的事,只得带着些许遗憾,跟谢家仆妇丫鬟们一起离开了。 ...... 安笙却并不知,在她走后,竟会有人向苏远打听她。 她也没工夫去关注这些事,因为她一回府,便被徐氏请过去了。 徐氏这两日免了众人的晨昏定省,说是身子不舒服,要静养,怎的今日突然又召见自己了? 是想要问那日护国公府上的事情? 可是这都过了好几日了,现在才来问,也不嫌晚么? 又或者,是叫自己过去看病? 安笙带着疑惑,一路到了松鹤堂。 然后,盼夏亲自来接,引着她去见了徐氏。 盼夏直接将安笙引到了徐氏的卧房。 徐氏靠在床头坐着,头上戴着深棕色寿字纹抹额,神态有些疲惫,好似真的病的不轻。 安笙福身见礼,徐氏叫了起,又叫盼夏搬来小凳与她坐。 安笙谢过之后,老实坐了下去,然后关切问道:“祖母身子怎么样了?” 徐氏轻轻叹了一声,摆摆手,“老毛病了,不当事。” 她就是有些头疼,确实不是大毛病。 都是这几日事情太多,给闹的,又不能出门,怕听到别人拿顾凝薇的事情来奚落她,所以整日关在房里,头疼虽不重,但也总不见好,是以有些憔悴。 徐氏说没事,安笙却不能完全当真。 正待要接着关心两句,却听徐氏又接着说道:“我今儿叫你过来,是因为方才接了个帖子,所以叫你来商量一下。” 徐氏接了份帖子,要跟她商量? 安笙不由惊讶。 这是什么帖子,竟然让徐氏要跟自己商量? “祖母折煞孙女了,”安笙惊讶道,“敢问祖母,是谁家的帖子?” 徐氏这回倒是没打什么机锋,痛快答了,“四月二十八,乃药王菩萨圣诞,南诏重佛法,邺京尤甚,这些年,每逢四月二十八,邺京各大世家都会派人施药,以彰药王菩萨善心,不过今年......” 徐氏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然后,才又接着道:“可今年,护国公府突然牵头,说要联合诸家一同施药,如今这帖子,已经下到各家了,我手里的这一份,是顾家的。” 安笙听完徐氏的话,便知道徐氏为何叫自己过来了。 按徐氏所说,往常每年四月二十八,大家也都施药,但是各做各的,都不相干,可是今年护国公府突然牵了头,说要大家一道做这件事。 护国公府的名头,牵线做这样的善事,怕是少有人会不应。 不过,据她所知,护国公府近些年一直非常低调,怎么这一次,倒凑起这个热闹来了? 对,凑热闹。 在安笙看来,每年都一样做法的事情,今年突然出了不同,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那就是要凑热闹。 果然,下一刻就听徐氏说:“我从别处得来的消息,说是护国公府老太君前几日,替上了战场的孙子卜了一卦。” 安笙认真聆听,疑惑地看着徐氏,好似在问,然后呢? 徐氏却似乎没有看见安笙的疑惑,兀自皱着眉头,面上也有不解,“按说他们家替陆铮卜卦,也不奇怪,从前陆铮出去的时候,魏氏也总替她这个宝贝孙子卜卦问吉凶,可是这次,她卜完了卦,却大张旗鼓地招呼大家聚到一处,我实在有些想不通,她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还没有死心......” 最后一句话,徐氏说的非常小声,更像是不经意间呢喃出来的。 若非安笙耳力过人,还真就未必能听清。 徐氏说,魏老太君还没有死心? 可到底什么样的事情,叫魏老太君还没死心呢? 徐氏刚才又提到了陆铮,卜卦,问吉凶,陆铮...... 不会是,为了陆铮的亲事吧? 想到这个可能,安笙心头,忽然一惊,紧接着,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心里好像隐隐有些不怎么舒服似的...... 这感觉来的很奇怪,又有些莫名其妙,安笙皱皱眉,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多想。 这时候,便听徐氏又道:“陆家什么心思,现在尚且不知,不过,帖子既然下了,那就不能不去,可你也知道如今府里的情况,你母亲和大姐还有三妹妹,都不方便出门,所以,这一次,我打算带你跟你四妹妹过去,你到底师承普云大师,之前也同大师做过施药之事,遂祖母想,你总该比别人多了解几分才是,故而才将你叫来,想听听你对此事的见地。” 安笙闻言,眸光不由一闪,徐氏这话说的,有些奇怪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拐弯抹角 照徐氏的意思,是说往年的四月二十八,府里都会施药赠人。 既然年年都做,那必然是有旧例的,有旧例,照着做就行了。 就算是今年护国公府突然抻头,说要将大家聚到一处施药,徐氏也不至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退步一步说,即便徐氏不知道怎么办,那还有方氏、沈氏和宋氏呢,帮着操持家计的媳妇们不问,却来问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何见地,为什么? 安笙心内急转,一时间没摸透徐氏用意,遂垂首答说:“祖母抬举,可孙女哪里明白这些呢,孙女从前也不曾见过这事,连个章程礼法都不懂,实在不敢妄言。” 想不明白,自然不能接徐氏的话,那就只能装傻充愣了。 徐氏似乎是早料到了安笙会这样回答,也不恼,只道:“这里只我们祖孙二人,私下说话,你不必有顾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就算是说错了,还有祖母呢,不妨事。” 这是非让自己说个所以然了。 安笙心略沉了沉,做出苦思冥想的模样。 片刻后,她才为难地开了口,“按说这件事,孙女当真是一点不知,原不该乱说的,可是祖母既问了,又让孙女只管说,那孙女就斗胆说上一说,听祖母的意思,是说每年这个时候,各家都会施药赠人,以彰药王菩萨善心,而今年护国公府突然下帖召集各家一同施药,孙女想,必然是有什么原因的,可这个原因,孙女猜不着,但是,这样大的善事,往年必是有旧例可循的,孙女想,咱们是不是在旧例的基础上,在着意添一些东西,这东西要添的合适,既不能抢了护国公府的风头,也不至于让其他家直接给比下去,祖母您觉得呢?” 徐氏好面子,故安笙猜测,徐氏一定要让她说说自己的意见,多半也是要围绕这事来说。 果不其然,她的话刚说完,徐氏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还说自己什么都不懂,这不是说的挺好的嘛。”徐氏唇角扯出一抹笑,格外慈祥地看了安笙一眼。 不是安笙要多想,而是徐氏这一眼,明显是包含了什么格外的意味,像是,有话还没说完。 安笙装作没看懂,羞涩地笑了笑,说:“祖母谬赞,安笙确实不懂,都是祖母平日教的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徐氏最爱听人恭维,这样的话,未必一定能讨来好,但也不至于不好。 她总觉得,徐氏没有说完的那些话,跟自己有关。 本以为自己不接招,徐氏自己也不好意思再起头往下说了,谁知,徐氏看完她之后,又自顾自地开了口。 “你最是孝顺,也最是听话,家里几个孩子,祖母瞧着,你竟是性子最好的那个,可惜,你那大姐姐不争气...唉,”徐氏说着,便摇头叹了一声,接着才又道,“不过你大姐姐不争气,你却争气得很,别说在邺京城里,就是放眼整个南诏,也再找不出第二个,能让普云大师收到门下的俗家女弟子了,偏咱们家就出了一个你,这份福气,提起来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听到这里,安笙似乎明白什么了。 感情徐氏绕了这么大一圈,竟然是冲着师傅来的? 安笙不动神色地看了看徐氏,就见徐氏慈眉善目地冲着自己笑。 安笙立即也回了徐氏一个,特别乖巧的笑。 徐氏愿意笑,那她就陪着,她倒要看看,徐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徐氏看安笙一直看着自己傻乎乎地笑着,心内不由有几分不喜。 才夸了这孩子懂事,怎么这会儿又这么愚笨了?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既然这丫头也知道,他们家得拿出来点儿别人没有的东西,她又提到了普云大师,这丫头就联想不到什么吗? “普云大师近来可好?”不得已,徐氏只好又提及普云大师。 “前几日孙女才去看过师傅,师傅一切安好,只是说最近要出门一次,只不知何时动身,师傅一向不受拘束,孙女也不敢多问,不过,孙女估摸着,怎么也得等药王菩萨圣诞过后,师傅才会动身远行。”安笙答得也很痛快。 “大师的事情,是不容你置喙,你不问是对的,”徐氏点点头,然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不过你说的也对,这药王菩萨圣诞即将到了,大师必然不会挑在这个时候走的,对了,每年这药王菩萨圣诞日,普云大师都会将自己秘制的药品赠人,且不论出身,只看缘分,也不知今年,谁有幸能成为这有缘人啊。” 说着,徐氏的视线,又不经意地瞟向了安笙。 原来是为了这个,安笙在心内,轻哼了一声。 徐氏拐弯抹角地提到师傅,原来是惦记着师傅制的药品啊。 可她刚才不是还说,不想大出风头么? 那要这个干什么? 这诸家施药,肯定都是些寻常可见的药材,再多的,也就是些寻常的伤药之类的,不可能出现太过珍惜的药品。 要是真有秘药圣药,落在哪个世家手里,只怕早就藏起来留着保命了,又哪里会拿出来白白给别人。 就算是师傅,也不可能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药品来,左不过就是效果好一些的伤药一类的,不会再有别的了。 只怕,徐氏惦记的不是师傅手里的药,而是师傅的名声吧。 “安笙啊,”徐氏动了动肩膀,身子往安笙这边又侧了侧,“咱们是一家人,是吧?一家人就该荣辱与共,祖母说的对吧?” 安笙点头应是。 不这样答,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徐氏又笑了笑,说:“既是要荣辱与共,那现在顾家有了难处,需要用到你了,你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的吧?” “自然不会。”安笙摇头。 “祖母就知道你最是识大体了,”徐氏夸人的话张口就来,“你看,如今顾家声名受损,这次药王菩萨圣诞,可是个扭转局面的好机会,咱们得抓住了,是吧?” “祖母所言,甚是。” 第三百六十章:堵不如疏 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说了一会儿,徐氏说什么,安笙便应什么,但是,多余的话又一句没有。 徐氏渐渐没了耐心。 她心想,自己是想让这丫头帮个忙,但也不至于求着她。 何况,这个忙对这丫头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远远谈不上她求。 便是她愿意放下身段,求上一求,这丫头怕是也不敢应。 说了这么多,这丫头还是一副将懂未懂的样子,真是白白浪费她口舌。 徐氏决定,不再跟安笙拐弯抹角,打算直切主题。 遂轻咳一声,道:“安笙啊,你也知道,近来顾家出了些事情,于家声上面,有些妨碍,本来呢,祖母是想,约束自家,近日就不要到圈子里头去了,可谁知,陆家又来了这么一出,这下子,纵使咱们想不出去,都不成了,可人多的地方呢,这是非也就多,祖母老了,自是不在乎什么的,可你们都还年轻,祖母总要为你们打算考虑啊,遂祖母想,你能不能跟普云大师,讨几样大师亲手制的药品来,待到药王菩萨圣诞那日,咱们家拿出普云大师亲手所制的药品,定能堵住那些说闲话的嘴,你们也不至于跟着祖母受委屈,你说是不是啊?”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将自己的真正目的说出来了? 安笙暗暗好笑,徐氏这话说得好听,什么她老了,不在意这些虚名,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是为后辈们考虑,其实说白了,还不是怕自己受到别人奚落,所以,才想让她管师傅要些药品来撑门面。 可这么想吧,又不直说,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全都是为了别人好的模样,是拿她当傻子呢,还是以为自己真那么高尚无私? 不管徐氏是真虚伪,还是假无私,这件事,自己还真就拒绝不了。 现在她总算明白,徐氏为何特地要带着她去了。 就算是方氏母女现在不便出门,可沈氏跟宋氏还好好地呢,徐氏带谁去不行,偏带着她跟顾菱。 她们两个小丫头,难道还能比沈氏和宋氏得用不成? 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徐氏带着自己,是因为想让自己去跟师傅讨要药品,那带着顾菱,怕就是为了安抚宋氏了? 今儿是四月二十六,后日便是四月二十八了,要是想去讨要药品,最迟明日就得去了。 眼下时辰也有些晚了,若此时上山,保不齐要天黑后才能回来,徐氏再着急,应该也不会叫自己出去,多半是交代明日出门。 想清楚这些事,安笙便起身应了徐氏的话。 “祖母交代,孙女不敢推却。” “好好好,祖母就知道,你这孩子最是识大体,又懂事了。”徐氏见安笙点头应了,这才又重新高兴起来,说话间都透着一股子平日里少见的亲热劲儿。 “眼下时辰也晚了,你先回去歇一歇,明儿一早,我安排人送你上山,你什么都不必管,自收拾了,吃过早膳,直接出门就是了,也不必到我这里来请安了。” 不出安笙所料,徐氏果真叫她明日再出门。 不过,这安排好人送自己上山,怎么听着,这么像监视呢? 难不成,是怕自己不用心给她要东西么! 她既答应了,又怎会出尔反尔? 再说了,徐氏也得给她这个机会才行! 安笙心内有些不喜,但是面上却未露分毫,仍旧是一派乖巧地点头应声,福身行礼,然后恭敬退出。 徐氏得了安笙的准话,心情大好,连头疼都消去了几分。 安笙带着青葙回了玉笙居。 待进了内室,青葙才小声抱怨道:“老夫人这是拿小姐您当什么了?每每都从小姐这里,占大师的便宜,她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顾家家声有碍,就得用普云大师的名头来描补? 要是真这么要面子,平日为何不好生约束府里的人? 尤其是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近来这些事,哪一件不是那位大小姐惹出来的,出了事,面子装不住了,就算计小姐,,平日怎么不见她们多惦记小姐呢! 似乎是听到了青葙的心声,安笙道:“平日里,她们自然是不必惦记我这个,没钱没权,没名没势的庶女的,只要我乖乖听话,不惹事,她们大概都懒得理会我,待到需要用到我的时候,再拎出来说几句好话,哄我听她们的安排,就行了。”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青葙愤愤不平。 安笙点头,对啊,就是明摆着欺负她。 “小姐,难道您就这么由着她们,一次两次,次次都这样,大师若因此生您的气了,可怎么办啊?”青葙有些忧心。 安笙眯了眯眼睛,忽然勾唇笑了。 “师傅生气倒是不至于,家里这摊子事,师傅早就跟我说过了,叫我不必为难,他既然敢公开我二人关系,就早料到会这样,不过,你有句话说得对,一次两次的这样,可若是次次都这样,可不大好。” “就是说啊,这尝到了甜头,哪还有收手的道理,只怕会愈加变本加厉!” “得想个办法,叫她们以后不敢再生这个心思才好。” “小姐您有什么好办法?”青葙一听安笙有办法终止这种状况,急的忙问。 “你且附耳过来,听我细说。”安笙招招手,示意青葙靠过来。 青葙见状,忙弯下腰,将耳朵送到安笙唇边,仔细聆听。 “你这样......”安笙在青葙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叫她照着去做。 “这就行啦?”青葙似有些不敢相信。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安笙神秘一笑。 青葙见安笙笑容如此笃定,不由信心大增,拍了拍胸脯,保证了一句之后,便照着安笙的交代,办事去了。 其实安笙叫青葙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传话。 有道是,堵不如疏,她躲是躲不掉的,只要她在永宁侯府一日,徐氏拿家族大义来压她,就都好用。 徐氏也是摸准了这个,所以,每次一有什么事,难以解决,便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打到师傅身上。 她正是打算拿这一点,来做些文章。 第三百六十一章:听墙角 时近晚膳时分,永宁侯府正是热闹的时候。 青葙虽然不常在下人堆里走动,但是有人,却是常去的。 她回到永宁侯府这么久,不可能不在府中经营自己的势力,青葙只要找到合适的人选,让她将话透出去,给需要知道的人知道了,就行了。 这最合适传话的人,便是管采买的曹妈妈。 安笙让青葙传的话,也不急于这两日,只要近几日传到那人耳朵里去,就行了。 所以管采买的曹妈妈很合适。 虽然她不常在内院伺候,但是,她接触各房各院的丫头们的机会,却很多。 谁也说不准,哪个院里的主子今日想吃什么,明日又想吃什么了。 虽说府里采买自有规矩,但是主子想吃的,只要不是出格的,总是可以顺手给个人情么。 徐氏这两日为了顾凝薇的事情,一直闷在房里,说是身子不舒服,肯定胃口也不好。 但是如今得了安笙的准话,确定能拿着普云大师的名号出去显摆,这心情必然有所好转。 很多时候,人的食欲都是跟着心情变化的。 心情好了,喜欢吃的东西也就多了。 徐氏闷了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如今么,胃口肯定是要所改善的。 这胃口一有所改善,多半就想要吃点新鲜的。 想吃新鲜的,那必然是要跟采买婆子联系。 当然了,徐氏院里的人,也可自己出去采买,走徐氏的私库就是。 不过,一般不出格的东西,徐氏也不会这样安排。 她也不是成日都吃自己的,总也要从大厨房要些东西么。 安笙方才算了一下,正好,明日正是大厨房传膳的日子。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徐氏今晚,定会派盼夏跟管采买的曹妈妈说,明日想吃的东西。 届时,盼夏若是不小心在曹妈妈那听到了什么...... 以盼夏的聪明,和那些藏不住的小心思,安笙料想,她必然会借机到徐氏面前邀功。 徐氏对盼夏的话,还是很能听得进去的。 这一点,看前段时间,徐氏听盼夏的,刻意疏远冷淡自己,就能看得出来。 既然徐氏这么信任盼夏,那她若是不做些什么,岂不是对不起徐氏这份信任,还有盼夏的那些小心思? 青葙走了一趟曹妈妈那里,跟曹妈妈说了明日安笙想吃的一道菜,就走了。 期间也有别的院子里的丫鬟们到曹妈妈这里来,说的也都是自家主子的偏好,似乎都没什么不一样。 盼夏是最后来的。 曹妈妈一见她来了,忙笑脸相迎出来。 一看那态度,就比见到别人亲热了不少。 盼夏早已经习惯了府里的下人们,对自己恭敬的样子,笑得非常自持。 谁让她的老夫人院里的人呢,还是最得老夫人信任的大丫鬟。 别说这些下人们,就是主子们见了她,也得礼让三分! 盼夏也是来跟曹妈妈说,徐氏明日想吃的东西的。 曹妈妈用心记下,然后十分客气地说要送盼夏出去。 盼夏自矜身份,却不要曹妈妈送,曹妈妈似乎也知道她的脾气,便没坚持,笑眯眯地看着盼夏出了门。 盼夏这里刚走,曹妈妈便转头跟手下的人说:“你们都听着,老夫人要吃的东西,才是正经,还有二夫人三夫人的,都得记清楚了,至于那位的,也没甚要紧,差不多,也就行了,别说我没教你们,在这府里当差,要紧的,是眼睛得亮,心里得有主意!” 其实曹妈妈手下也没几个人,几个小丫头并两个小子罢了,那两个小子平日里也不在内院这里,乃是在外头当差,所以曹妈妈这话说得“大开大合”,但其实听的根本没几个人。 不过她这人向来爱端着身份,自觉是个管事妈妈,所以很喜欢摆谱,大家也都知道,反正她也只在自己手下这几个人面前摆一摆,是以上头也没人理会她。 她又算是方氏的人,因而大家少不得都给她几分薄面。 她今儿借着徐氏的名头,敲打底下几个小丫头,本也没什么,不过,这话却恰巧叫盼夏给听去了。 原本,让盼夏听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盼夏听到曹妈妈口中的“那位”,不知怎么的,就来了兴致,竟然躲到窗根儿底下,做起了偷听之事。 盼夏有种感觉,她觉得,曹妈妈口中的“那位”,一定就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人。 果然,下一刻,便听有个小丫头愣头愣脑地问曹妈妈:“可是妈妈,方才青葙来的时候,说她们小姐如今可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这明日还要去替老夫人跟普云大师求药呢,普云大师的名头,咱们可都听过,听说二小姐是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咱们不重视二小姐的喜好,岂不是得罪了二小姐?” “你懂什么,”曹妈妈却啐了一口,“吃了几天饭,就敢跟老娘顶嘴了,老娘说什么,你听什么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那二小姐说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可你见老夫人如何抬举二小姐了没有?说你们傻,你们还是真傻!看见方才来的人没有?那盼夏姑娘,才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呢!二小姐求个药,就能抵得过盼夏姑娘在老夫人心中的分量了?盼夏姑娘说话,老夫人才是最听的呢!” 小丫头听了这话,果真讷讷垂首,不再言语了。 曹妈妈催促着她们干活,盼夏便趁着里头正忙,拎着裙子,轻手轻脚地走了。 直到她走远了,曹妈妈才“不经意”地侧了侧头,余光瞥见盼夏的背影,暗暗呼了口气。 二小姐交代她的事情,算是办成了。 盼夏离开曹妈妈那里,便直接回松鹤堂。 不过,这一路上,她都显得心事重重。 路上遇见宋氏,宋氏跟她说话,她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对答不若往日那般滴水不漏。 宋氏见了,心里不由疑惑,还以为徐氏怎么着了,盼夏才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赶紧旁敲侧击地又问了几句。 盼夏听到宋氏问起徐氏,这才恢复正常,对答着敷衍过去了,方才与宋氏分开。 第三百六十二章:传话造势 回到松鹤堂,盼夏便直接去了徐氏房里。 快要用晚膳了,盼夏伺候着徐氏起了身,在桌边用了晚膳。 这几日来,徐氏还是头回下床用晚膳呢。 徐氏的精神头明显比前几日好多了,盼夏见了,心思不由更加定了些。 伺候徐氏用完晚膳后,盼夏扶着徐氏去了软榻上,然后,送上香茗,供徐氏品尝。 徐氏喝了茶,才对盼夏道:“说吧,什么事,瞧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盼夏闻言,面露微惊,然后又笑着福了福身,“老夫人火眼金睛,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 徐氏笑着哼了哼,“行了,少拍马屁,有什么事就说吧。” “是,老夫人,”盼夏又福了下身子,才道,“是这样的,奴婢一直在想,后日的药王菩萨圣诞的事情。” “药王菩萨圣诞,怎么了?哪里不妥么?”徐氏皱了皱眉头,问道。 她自认为,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了。 为了这个,她还特地叫宋氏想办法,弄些上好药材来充门面呢。 就算宋氏不愿意,她也当做没看见,且为了安抚宋氏,还说要带顾菱去,宋氏这才闭了嘴,甘心从私铺里拿东西出来。 又叫安笙去求普云大师亲手所制药品,来震慑众人。 难不成这样,还有什么纰漏不成? “非是老夫人的安排不妥,”盼夏见徐氏皱眉,忙解释道,“是奴婢自己多事,又想起了些别的事。” “是什么,你说?”徐氏眉头依旧没有放松。 盼夏笑得有几分小意,答说:“这只是奴婢的一点愚见,若是哪里说的不对,还请老夫人恕罪。” “你说吧,我何曾怪过你。”徐氏见盼夏担心,只得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盼夏这才将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 “是这样的,老夫人,奴婢今日听完老夫人跟二小姐说的事情之后,心中一直在思索一件事,老夫人请二小姐帮忙,向普云大师讨要亲手所制药品,是为了在药王菩萨圣诞日的时候,在诸家面前,找补回永宁侯府的面子和风光,可是,这药是二小姐讨来的,届时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岂不是只知道二小姐的功劳?若是这样的话,谁还记着永宁侯府的好,记着老夫人的好?众人只会说,这是二小姐能干,有福气,心又善,才能做得这样的事,可是,却不会记着老夫人分毫。” 盼夏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徐氏的面色。 见徐氏听到这里,面上果真闪过犹豫和不喜,又再接再励道:“虽然奴婢知道,老夫人高风亮节,不在意这些虚名,可是外面人却不懂这些!老夫人为侯府鞠躬尽瘁,思虑周到,不顾自己的病体,也要为侯府筹谋,这份心,这份情,却不该叫别人看不见啊。” 徐氏听到这里,心里果真有了些想法,但是,似乎还有些犹豫,又或者一时没有想到关窍,遂问盼夏,“那依你之见,这事该怎么办呢?” 盼夏说的事,还真就让她犯了合计。 她做这些,一来真是为了侯府,可这二来么,自然也有替自己全脸面的原因。 若是这两点目的达不到,那她费这么些劲,干什么? 难道像盼夏说的那样,替安笙做嫁衣吗? 这可不行。 盼夏见徐氏顺着自己想的问出来了,不由暗喜。 她控制着自己的面目表情,不许自己露出窃喜神色,而是眉心轻蹙,一副很为徐氏打算担忧的模样。 “老夫人,您是侯府真正的当家人,掌舵者,侯府离了您,是万万不行的。”先将徐氏推上一个高度,徐氏最喜欢听这些话了。 等到听了这溢美之词,徐氏一高兴,对自己的话,就更能听得进去了。 盼夏伺候徐氏已久,对徐氏不可谓不了解。 果然,徐氏表现得十分中意盼夏这些话,并示意她继续。 盼夏得了徐氏示意,忙又接着道:“顾家需要您这样英明的领导者,带领顾家再攀高峰,所以,必须得让众人的焦点,从二小姐身上,转移到您这来。” 顾家再攀高峰,是徐氏一直以来的心愿,一提到这个,徐氏准保重视。 “可是,药是那丫头求来的,这一点,我总不能改变,就算我不顾忌那丫头,也得顾忌普云大师啊。”徐氏可不认为,普云大师会由着她们歪曲事实。 盼夏轻轻嗳了一声,又道:“这是明摆着的事,哪能瞎说?奴婢的意思是,咱们要在二小姐求来药品之后,做些准备才行。” “哦,怎么做?”徐氏一听盼夏这话,便知道这丫头有主意,遂赶紧问道。 盼夏闻言,抿唇笑了一下,然后道:“普云大师赐药,一则是看二小姐的面子,可二则,也有老夫人的面子嘛,难道老夫人不筹谋安排,二小姐会想起向大师求药吗?只要将老夫人是如何费心跟二小姐言明道理,教她一心向善,求得大师亲手所制之药的事情,叫大家都知道,不就行了?” 盼夏说的这个法子,看似简单,但实际运作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首先,这话该怎么传出去,传多少,传给谁,都需要考量。 不过,这显然不在徐氏主仆的担心范围之内。 因为这样的事,她们不知做过多少回了,所谓熟能生巧么,内宅里打滚的女人,哪个不是传话造势的高手? 徐氏明显也有些意动。 “你这话,倒是真有几分道理。” 盼夏明白,徐氏这是动心了,但又顾忌着不愿承认,自己谋求小辈的名声好处。 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道:“奴婢也是见不得老夫人做了好事,却不被人知,白白委屈么。” “就你嘴甜。”徐氏嗔笑着瞥了盼夏一眼。 “奴婢就是心里惦记老夫人。”盼夏适时地撒个娇,卖个乖。 徐氏顺势就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安排了。” 盼夏是徐氏手下最得力的丫鬟,这些事情交给她,徐氏放心。 “老夫人放心,奴婢保证办得妥妥的。”盼夏脆声应了下来。 然后,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皆觉十分满意自得。 第三百六十三章:做戏 次日一早,安笙应徐氏的安排,早起梳妆后,用过早膳,便直接出门去了。 徐氏昨日说了,会将一切都安排好,不需要安笙再操心。 安笙到了前门一看,便发现,果真如徐氏所说,一切都安排好了。 丝毫不,用,自,己,操,心。 徐氏竟然派徐嬷嬷跟着自己,也是“用心良苦”了。 “二小姐,您请。”徐嬷嬷站在轿子前,对安笙行了个礼,做出恭请的姿势。 安笙福身还了礼,并未表现出惊奇的样子,非常听话地上了轿子。 待安笙坐好之后,轿子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一行到了紫霞山脚下。 徐嬷嬷叫了停轿,然后下来走到安笙的轿子旁边,跟安笙说让轿夫们在此休息片刻,再上山去。 徐嬷嬷如此体恤下情,安笙自然也不会不应。 一行人在山脚下的茶摊喝了些茶,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上山。 到了弘济寺山门前,轿子复又停下。 青葙打开轿帘,将安笙扶下来。 安笙忍着想要捶腰的冲动,带着青葙和徐嬷嬷,向弘济寺里面走去。 请寺里的知客僧人帮忙给普云大师传了话,安笙便先到后面的待客室里坐着等信儿。 徐嬷嬷应该也是明白,想要见普云大师,不那么容易,所以并未催促,静静地站在安笙身后等着。 片刻后,慧通来了。 见到安笙,小和尚慧通正高兴呢,谁知才要与安笙说话,却见安笙皱了皱眉头,冲他使了个眼色。 慧通虽年小性子单纯,但是却不傻,一见今日来的除了安笙跟青葙之外,还有个一脸肃容的老妈妈,便明白了安笙的意思。 因而,慧通慢慢走近安笙行了个佛礼,非常公事公办地让安笙她们跟着自己走。 安笙很庆幸,慧通看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没有在徐嬷嬷面前表现出跟自己十分亲近的样子。 徐嬷嬷今日跟来,表面上,是徐氏体恤她,让徐嬷嬷陪着她,供她驱策,可实际上,乃是监视她。 安笙明白,徐氏怕自己不用心给她求药,所以安排徐嬷嬷来监视她。 安笙她们跟着慧通到了普云大师的禅院,走到正中的禅房门外,慧通停了下来。 “师傅请顾施主进去。” 慧通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普云大师只请安笙自己进去,别的人,就在外头候着吧。 这倒也无可厚非。 毕竟,普云大师声名在外,每日来求见大师的人不知凡几,大师若是一一都要见过,那也不用再研习佛法了,只每日见客就是了。 徐嬷嬷明白,也早料到会如此,所以并没有什么意见。 “那二小姐先进去吧,奴婢等在这里等着您。”徐嬷嬷说着,深深地看了安笙一眼。 安笙明白她那一眼的意思。 徐嬷嬷这是不好意思明说,所以用目光来提醒她,让她知道,今日来这里,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安笙当然明白,也乐于给徐嬷嬷一个准话,遂道:“妈妈放心,那就请妈妈在这里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 “二小姐请便。”徐嬷嬷闻言,表情果真和缓了不少,看来是对安笙的知趣很满意。 安笙独自进了禅房。 普云大师正坐在里面沏茶,见安笙进来了,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未说话。 安笙走过去,向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徒儿见过师傅。” 普云大师轻轻嗯了一声,面目慈悲,似有些高深莫测。 他示意安笙坐下,却仍旧没有说话。 普云大师坐的位置很巧妙,正好能让门口站着的人,看见自己大半边身子。 安笙猜测,这应该是师傅故意安排。 禅房的门没有关,她跟师傅在房里说话,只要不是刻意压低声音,外面都能听到。 这样的安排,也算是无形中让徐嬷嬷更加放心了。 自己看见听见的,总比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更为可信。 徐嬷嬷笃信眼见为实,让她看清楚自己与师傅是如何交谈的,徐嬷嬷自然放心。 普云大师沏好了茶,给安笙倒了一杯,然后才开口问:“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安笙忙将来意道明。 她的语气很恭敬,还带着一点儿小心翼翼和担心。 这样的语气,落在旁人耳中,不难明白,她对此事是没有把握的。 这也是安笙故意的。 非是她想要如此,而是戏已经做下,必须得演全套了。 总得让徐氏知道,自己来求药,也不是唾手可得的,乃是非常之不容易的。 太过容易到手的东西,没人会珍惜。 这大概是人的劣根性,无人能免俗。 安笙自问,自己亦是如此,徐氏自然也不会有所不同。 所以,她必须得让徐氏明白,这个药,她可以豁出脸面来求,但是求的却很是艰难。 否则徐氏又如何会承她的情? 她倒不是为了谋求徐氏的感激,她只是想要彻底打消徐氏再动这种心思的念头。 普云大师虽一心向佛,不问俗事,但心思甚是玲珑,一见安笙表现异于寻常,又知道徐氏身边的管事嬷嬷跟了过来,便明白,今日之事,非是安笙所愿。 既不是徒弟的意愿,那普云大师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药也不是不能与你...”普云大师语气沉沉的,似听不出喜怒,“为师做这些药,本也是为了赠给有需要的人,既然你们也是行善,便与你一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因为师的药做的也不算多,因而,不能与你太多。” “师傅相赠,徒儿怎敢强求多少,全看师傅意愿。”安笙忙道。 “如此就好,”普云大师点点头,似乎还算满意安笙的态度,“你在这里略坐坐,为师先将药取来。” “师傅请便。”安笙垂首让道。 普云大师点点头,站起身来,出了禅房。 徐嬷嬷等候在门口,见到普云大师出来,忙都双手合十,垂首问候道:“大师。” 普云大师回了个佛礼,叫众人不必客气,然后就去了药房那边。 徐嬷嬷稍稍抬头,看了看普云大师的背影,想到普云大师方才的表情,心里有了些想法,只待回去报给徐氏。 第三百六十四章:“帮忙” 普云大师进了药房,便将安笙方才暗中递给他的纸条,拿了出来,展开览阅。 安笙纸条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后续的一些计划。 这件事必须得要普云大师来帮忙,所以,她必须得跟普云大师如实交代。 普云大师看完了纸条,又将纸条收进了怀中,然后,双目微阖,念了声佛号,轻叹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片刻后,他才又重新睁开双眼,将要给安笙带走的药品装进一个小笸箩里面,带了出去。 徐嬷嬷见到普云大师拿着笸箩出来,又见里面装着一些药瓶和药包,暗暗点了点头,嘴角也几不可见地上扬了一下。 如此就好,她心道,普云大师答应给药,那老夫人所谋之事,也就成了一半了,老夫人知道,定然高兴,说不定这一高兴,身上的病痛就全好了。 普云大师回去,将药给了安笙,安笙双手接过,谢过普云大师后,便起身告辞了。 普云大师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闭上眼睛,捻动手中的佛珠,开始诵经了。 安笙知道普云大师这是送客的意思,于是再行了个佛礼,便安静退出了禅房。 与来时相同,仍是慧通将她们一行送了出去。 在大殿后面跟慧通告了别,安笙带着青葙和徐嬷嬷离开。 坐着轿子下了山,照例在山脚下歇了片刻,才又启程回永宁侯府。 徐嬷嬷方才将普云大师给的那些药都装进了一个锦盒中,但是却没有自己拿着,而是交给了安笙。 安笙明白,这定然也是徐氏交代。 徐氏这是变相地告诉她,她的功劳,没人会抢,也没人抢得去,而她的好,同样也会有人铭记。 安笙倒是真不在意这些。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盼夏是否已经上钩,又会何时安排人出去替徐氏造势? 想着想着,就回到了永宁侯府。 轿子这回没有在门口停下,而是直接抬到了垂花门外,方才停下。 青葙打帘请安笙下来,徐嬷嬷也一同候在轿子外面。 安笙一出来,就见徐嬷嬷恭敬等候在外。 “徐妈妈,咱们先去见祖母吧。”不必徐嬷嬷开口,安笙自己就替她将心里话说了。 徐嬷嬷听到安笙这样说,自然是欣然应下。 待到了松鹤堂,安笙跟徐氏行礼问安之后,立即献宝一样,将锦盒呈给了徐氏。 徐氏一见那锦盒,也是喜笑颜开,忙挥手示意盼夏接过来。 盼夏笑眯眯地走下去,向安笙行了个礼,然后从安笙手中接过锦盒,送到了徐氏面前。 徐氏接过锦盒,打开一看,见到了里面放着的东西,脸上的笑容不禁更加浓了。 “好孩子,祖母就知道你最能干!” “祖母谬赞了。”安笙微微垂首,似乎被徐氏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有些羞赧。 徐氏很满意,当即赏了安笙一个玉如意,叫安笙带回去把玩。 安笙起身行礼谢恩,神情略有些激动。 徐氏也不说她,满脸都是满意非常的笑意。 徐氏得了梦寐以求的药品,安笙得了徐氏的赏赐和肯定,乍然一看,双方似乎都对自己所得很满意。 安笙心道,满意就好。 徐氏满意了,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么。 为了让徐氏她们尽量早些行动,安笙没有在松鹤堂久待。 徐氏也未强留,虚虚地挽留了两句,便让安笙走了。 安笙走后,徐氏立刻对盼夏道:“昨儿商量的事,你尽快着手去办吧。” “是,老夫人。”盼夏笑着福身应下。 徐嬷嬷见盼夏如此态度,却不知怎么的,心中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但是,要是非让她说出哪里不妥,她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这件事毕竟已经得到了徐氏的首肯,因而,徐嬷嬷没有确准的证据证明此事不妥,也不敢随意置喙。 盼夏出去安排人传话造势去了,怎么传,重点传到谁耳中,昨晚上她都细细想过了。 因心中有了周密的安排,所以盼夏一点儿也不慌,非常镇定自若。 虽然,这件事原本就是她给老夫人提的建议,但是,老夫人能将事情全权交给她安排,那就是信任她。 她就知道老夫人最是信任她了,这份信任,可不是谁都有的,有些人做的再多,也比不上! 盼夏行事很隐秘,府中不少听命于她的人,这样的事情,又不是头回做了,所以大家接到命令,丝毫没有慌乱,非常有序地照着盼夏的安排,分工行事去了。 盼夏等自以为行事隐秘,无人注意,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经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郑妈妈一直藏在暗处,直到确定盼夏她们全部走光了,才从几乎已经废弃的偏院中的一间破屋中,走了出来。 小心地观察了周围,确定再无旁人,郑妈妈才悄声出了偏院,选了一条与盼夏方才离开时走的相反方向的小径,回了玉笙居。 一回去,郑妈妈也没急着去见安笙,而是先到厨房去交代了几句话,才去见的安笙。 今日大厨传膳,若安笙没有特殊想吃的,小厨房就不会开火了,玉笙居的小厨房一直是郑妈妈管着,她去交代些事情,也实属正常,因而,丝毫没有人觉得郑妈妈此举有何奇怪。 郑妈妈去见安笙,也没有躲到房里说话,就在内堂里见的安笙,说的,也只是今日午膳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给外人听的,真正要说的事情,郑妈妈不是用说的,而是用写的。 实际上,内堂里的真实情况,乃是这样的。 安笙将一杯茶水交给郑妈妈,郑妈妈接过来,一边大声回话,一边将手指沾湿,在桌子上面写了一个“然”字,并冲安笙点了点头。 安笙见此,便明白了,郑妈妈是跟她说,盼夏确实照着她们预计的那样,安排人出去传话,给徐氏造势去了。 既然盼夏那边开始动了,那安笙这里,自然也要开始行动。 郑妈妈昨晚上便得了安笙的吩咐,若是盼夏真照着她们估计的那样做了,郑妈妈今日就也找人,好好地“帮”盼夏一把。 第三百六十五章:发火 药王菩萨圣诞日,很快便到了。 这日一早,徐氏早早地便起床,又是熏香又是沐浴,折腾了许久,方才带着沈氏、安笙和顾菱出门去了。 宋氏被留在家中,美名其曰处理府中大小事务。 但其实,宋氏自己也明白,她被留下,主要是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参加这种聚会。 护国公府牵头施药做善事,聚在一处的,都是京都里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宋氏出身商户,举凡这种聚会,都是没法参加的。 但是,徐氏带着顾菱出去了,宋氏也还算满意。 且如今方氏被禁足,徐氏和沈氏都走了,家中便只有她一人做主,这种一人独大的机会,可不多,宋氏也很“珍惜”。 听雪堂。 徐氏带着沈氏,安笙还有顾菱出门去了,方氏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知道了,心里只会更加不痛快。 往日里有这种事情,徐氏都是带着她和女儿去的。 毕竟,她才是永宁侯府正经的当家主母,女儿才是正经的嫡出大小姐。 可如今,徐氏带着一个常常暗中与她别苗头的沈氏就算了,竟然还带着安笙和顾菱,这不是成心给她们母女难看么? 今日集会,去的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那些人一看她跟女儿没去,宋氏她们却去了,私下里还不知要如何恶意揣度呢! 女儿的名声本就受了影响,这次一过,岂不是给那些长舌妇留下了更多的谈资么! 徐氏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就算,就算她想让女儿避避风头,可总该带着自己吧! 如今连自己也不带,叫旁人怎么看她们母女呢! 方氏越想越生气,双手一挥,便打烂了一个釉下三彩花觚,连着又带掉了一整套青花茶具。 精致的瓷器摔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裂响。 内堂伺候的丫头们见状,均敛声屏气,垂首不敢言语。 摔了一个花觚并一套茶具,方氏似乎还没有解气,抄手又将手边能拿到的器具,均拿起来扔了出去。 没一会儿,屋内摆放的器具便被摔得差不多了。 看着满地狼藉,方氏心中的气,似乎稍稍歇了一些。 方妈妈这才敢走上前来,轻声劝道:“夫人快消消气,您砸东西不要紧,只要您能顺气,砸多少都使得,可是,您也得小心,万别伤了自己啊。” 方妈妈言辞恳切,似乎一心为了方氏好。 方氏听了方妈妈的劝,气稍渐歇,面上有些凄然,“妈妈,你说我不该生气吗?老夫人这不是成心叫我们母女难堪吗?往后我们娘俩在这府里,该如何自处啊?” 方妈妈闻言,心下也不禁恻然。 但是,她又怕自己露出难过的神色,更引得方氏生气,遂只好敛着表情,继续劝道:“夫人,您是这府里正经的当家主子,老夫人先前不是也说了,拘着您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还是要恢复您的掌家权么,别说以前没人敢轻看您,就是现在,哪个也不敢在您面前有丝毫不敬啊,您是当家主母,哪里需要考虑如何自处,您只要考虑,该如何教她们做事就是了,哪个又敢不听您的调遣安排呢?” 这话要是搁在从前,方氏丝毫不会怀疑,可是如今,她却不敢这样笃定了。 徐氏这次这般彻底地卸了她的管家权,女儿又出了那样的事,往后即便又恢复了她的掌家权,又岂能让大家诚心服她呢? “往后,你说我还有往后吗?”一想到这个,方氏心下不由更加凄楚。 “夫人,您......” 方妈妈见方氏似乎有些心灰,忙要再劝,却被忽然进来的荷芸给打断了话头。 “夫人,三夫人来了,说要见您。”荷芸急道。 她在门外守门,听到内堂里隐约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便知道,定是方氏在发火。 她正庆幸着,寻思幸亏徐氏走了不在家,要不听说方氏在屋里砸东西,定然不喜。 哪知道,才刚偷偷庆幸了一会儿,便见宋氏带着人进了院子。 宋氏不顾丫鬟们的阻拦,姿态强硬地闯进了院子。 荷芸一见这个架势,便暗道不好,于是赶忙跑进来传话。 方氏在房里砸了这么多东西,如今还未来得及收拾,要是被宋氏见到了,准保又得借机生事。 荷芸有些心急,眼巴巴地看着方氏,等方氏示下。 “夫人,三夫人来者不善啊,”方妈妈也看出了宋氏目的不纯,于是忙道,“可千万不能让她进来!” 这一地狼藉,若被宋氏见了,定然又要拿去做文章。 夫人的名声,可不能再由着她们败坏了! 方氏自然也知道,此时的情况,不适合让宋氏看。 于是略一思索,对方妈妈道:“妈妈你亲自出去,给我拦住那个女人,无论如何,也不许她进来,我就不信,她还敢硬闯我的房间不成!”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方妈妈得了方氏的吩咐,总算是缓回了些神,福身行了一礼之后,匆匆拐出内堂,出去应付宋氏去了。 谁都知道,宋氏此时过来,定是有目的的。 说不定,就是得了方氏在房里发火的消息,所以特地过来找事的! 当然,以宋氏那个精怪的性子,自己猜到方氏会发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时间太短,方氏也不能马上查明情况,再说现在她也没那个心思。 “袭香,荷芸,你们赶紧带人将地上收拾干净。”方氏皱眉吩咐道。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虽然方才她跟方妈妈说话的时候,态度笃定强硬,但实际上,她心中也有些没底。 若是从前,她完全可以保证,宋氏不敢闯进她房里来,但是现在么...... 方氏脸色沉了沉,她知道,情况不乐观。 袭香跟荷芸得了方氏的吩咐,忙带着心莲和心茹,快手快脚地将地上的碎瓷收拾干净。 不过,方氏砸了太多东西,这大的碎片,还好收拾些,可那些小碎渣子,可就难办了。 袭香等又着急,下手的时候难免没有轻重,没一会儿,几个丫头手上便都见了红,但是谁也没敢停下,甚至不敢呼痛。 第三百六十六章:是人不是“务” 时间紧,任务重,纵然袭香她们动作再快,仍是没有快过宋氏。 即便心中有了些准备,但是真见到宋氏闯进来的时候,方氏脸色还是难看极了。 双方视线一对上,便是火光四射。 片刻后,方氏咬牙道:“宋惜文,你竟敢硬闯我的房间!” 宋氏一双美目转了一圈,将房中的情形分毫不落地收入眼中,方才拿起帕子掩着樱唇,故作担忧道:“大嫂别这样说嘛,我也是担心你啊,我听说你病了,这不是着急么,娘出门之前,特地交代我照顾好家里,让我分管府内一切事务,虽说大嫂是人不是务,可你可比那府内庶务重要多了啊,你生病了,我自要放下一切事务来看,谁知道,我急着过来,竟遇到这等刁奴拦门!大嫂你说说,这样不敬主子的刁奴,是否该严惩!” 说着,宋氏素手一伸,指向了跌跌撞撞跟在自己身后,仍然勉力想要拦住自己的方妈妈。 方妈妈拦人,是方氏的交代,方氏又怎么会愿意承认,方妈妈此举是不敬宋氏。 可是不承认,方妈妈如今一手还扯在宋氏外裳下摆上呢。 一个奴才,再得脸,总也不能高贵过主子吧? 至少表面上来看,哪家的规矩,都该是如此。 内堂里如今聚了不少人,大家可都看见,方妈妈抓着宋氏的衣摆了。 这下子,任方妈妈如何巧舌如簧,怕是也辩驳不了。 宋氏得意一笑,示意方氏去看方妈妈的手指。 方氏自然不想看。 但是,只要她还不瞎,就必然能看见方妈妈的手,揪着宋氏的外裳。 方氏一个冷眼扫过去,方妈妈手一抖,瞬间放开了宋氏的衣摆。 宋氏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好整以暇地看着方氏,“我原以为,大嫂病的甚是严重,这才急巴巴地赶过来,不过现在看来,大嫂的气色,还是不错的嘛。” 宋氏面露微疑,但语气却有些嘲讽。 然后,也不待方氏说话,视线一转,又轻轻抽了口气,惊讶地看着地面,道:“呦,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方才有野猫跑进来造孽了不成?这该死的畜生,难道又跑到大嫂这里作祸了?我早就跟她们说,这些个不通人性的畜生,见到了,就得赶紧轰走,省得在府里作妖!看来她们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呢,要不这野猫怎么又跑到大嫂这里来了!” “你......”方氏一听宋氏这话,气得脸都青了。 宋氏这说的哪是什么野猫,分明是拿野猫隐喻她呢! 哪成想,宋氏指桑骂槐地说了一通,还不过瘾,接着又道:“哎呀,也不对,这野猫再能耐,也不敢到大嫂房里造次啊!可不是野猫作祸,那大嫂这东西,是怎么摔烂的?” 如果可能的话,方氏现在真的非常想让宋氏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可是,她不能。 不仅不能,她还要强忍着,别对宋氏发火。 方氏急急地喘了几口气,找回了些许理智。 她咬咬牙,问宋氏,“你从哪里听说,我病了的。” 是啊,宋氏从哪听说她病了的! 要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自己必要治她个擅闯长嫂房间的不敬之罪! 可方氏想得好,哪知道宋氏却不接招。 “大嫂现在,怎么还有心思关心这个,你房中跟遭了贼一样,是不是,该先解决这事啊,这要是娘回来了,听说大嫂房里少了这么多东西,问起来,我可怎么回话呢?”宋氏一副很是替方氏担忧的模样。 方氏一听这话,差点儿又咬碎了一口银牙。 宋氏这话明着是替她担忧,可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威胁! 她这是拿徐氏威胁自己呢! 方氏知道,宋氏不可能是真的来关心自己的,她一定是听说自己在房中发怒摔了东西,才急巴巴地跑过来,挤兑她的! 原本,自己还能拿宋氏消息不实,擅闯她房间为由,为难为难,可是,宋氏拿自己摔东西做挟,搬出徐氏来吓唬她,她还真就不敢再揪着宋氏的纰漏不放了。 徐氏已经卸了她的管家权,若是再罚...... 方氏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宋氏一看方氏一副气得要死,却拿自己没辙的样子,就觉得格外痛快。 要不是眼下时机场合不对,她简直想要仰天长笑三声。 从前她只能看着方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哪里敢像今日这样,欺负得方氏连话都说不出来。 怪道方氏喜欢端着身份教训人,原来这感觉,真是舒爽到不行! “三弟妹......”方氏艰难地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容,与宋氏商量道,“你说是来瞧我的,现在也瞧见了,我身子...还算过得去,娘既然将府里庶务交给你,你必是忙得很,还是,还是先去忙吧,我这里,就不劳你操心了!” 宋氏闻言,眉梢微微一挑,“大嫂这说的是哪里话,娘常教我们,一家人要互敬互爱,在我眼中,眼下可没有什么事,重得过大嫂的身子了,大嫂当真没甚要紧么?还是,怕我担心,故意这样说的。” 方氏一听宋氏这话,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她恨恨地想到,哪个是怕你担心,才故意那样说的! 对,她就是故意那样说的,可她故意那样说,明显是不想看见宋氏这个死女人,又岂是怕这女人担心! “三弟妹多心了...”方氏咬牙道,“你看你这么忙,我这里真没什么事,你就先去,忙别的事吧。” “真的?”宋氏仍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 “真的!”方氏抽了口气,僵着脸点点头。 宋氏看方氏明明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但却还要强忍着与自己赔笑脸,就掩唇笑了。 “既然大嫂当真不要紧,那我就回去忙我的了,大嫂也知道,这管家啊,手上事情可多着呢。”宋氏特地将管家二字咬得重重的。 方氏强忍着气,咬牙道:“三弟妹,说的是......袭香,你替我,送送三弟妹。” “是,夫人。”袭香福身应道,然后,将手里的帕子尽量藏在袖中,转身对宋氏做出恭请的手势。 第三百六十七章:见好就收 宋氏眼眸微微一垂,目光似不经意扫过袭香的袖子,那目光似已有所指,看得袭香手顿时一抖,身子不由躬得更低。 宋氏这才轻笑了一声,复又抬起双眸,对方氏道:“那我便先去忙了,大嫂。” 宋氏那声“大嫂”咬的格外重,听在方氏耳中,总觉得有些刺耳。 可方氏什么也不能说,咬牙点头强笑,只想让将宋氏赶紧走。 宋氏提裙走了两步,方氏等人见她要走,都暗暗松了口气。 哪成想,宋氏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一见她这个动作,方氏脸色不由一凝,心又提了起来。 宋氏这是,又要做什么? 怕是没好事! 这样的念头才刚闪过方氏脑海,便见宋氏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对她说:“对了,光顾着跟大嫂闲说话了,倒忘了正事,大嫂,不是我说不敬你,可你身边这人的规矩,着实短了些,今日她只是不敬我,还好说,可来日若是不敬老夫人,不敬来客呢?这奴才不懂规矩,就是要好好地教,只有大嫂费心教了,她们日后才不至于闯出更大的祸去,大嫂,你说我说的对吧?” 宋氏口中这不懂规矩的奴才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方氏自然也不可能不明白。 宋氏方才都指着方妈妈的鼻子,说方妈妈对她不敬了,方氏要是再不明白宋氏这说的是谁,那也太蠢了些。 方氏自然是不蠢的。 她不仅不蠢,相反,还很有心机。 宋氏临走了还来这么一出,为的什么,方氏不可能不明白。 视线越过宋氏,与站在宋氏身旁的方妈妈对上,方氏便见,方妈妈一脸沉痛地对她点了下头。 方氏意会,明白方妈妈这是跟自己说,不必顾忌她...... 方妈妈一片忠心赤胆,方氏心里颇为感动,相对的,也更加恨宋氏的不依不饶。 宋氏看见方氏主仆打的眉眼官司,便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方氏现在知道心疼方妈妈这个贱奴了,她们主仆那样算计她闺女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她早发过誓,必不会叫这对主仆好过! 宋氏冷眼看着方氏。 方氏明白宋氏意欲何为,形势逼人,她如今处在下风,也不敢不遂宋氏的意。 因而,只好道:“三弟妹所言,甚是,方妈妈规矩是短了些,竟敢不敬三弟妹,这样的奴才,如何不罚?不过,念在她跟了我这么多年,还算是有那么几分脸面的份上,三弟妹看,这一回,先小惩大诫,打几板子,再罚一月月银,如何?” 方氏没有问,自己这样处置,宋氏可满意? 因为她明白,若是自己这样问了,宋氏反倒更有话说。 与其让宋氏再借机奚落于她,倒不如自己直接下令处置方妈妈了。 况且自己都那样说了,想来宋氏也不好太过不依不饶。 怎么说,她还叫自己一声大嫂,自不好太下自己的面子的。 方氏能想得到这些,宋氏自然也能想得到。 今日这事,看似是她拿住了方妈妈的错处,但细究起来,她亦非没有错。 只不过,方氏现在被她揪住了小辫子,所以不敢拿自己硬闯她房间的事说嘴。 所谓见好就收,既知道不能一下子处理了方妈妈,宋氏也就适时收手了。 “大嫂这样处置,甚为妥当。”宋氏点点头,一副非常满意的模样。 “那三弟妹,可要在我这儿监刑?”方氏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监刑就不必了,”宋氏哼笑一声,“我前头还有一堆事要忙呢,我就不打扰大嫂教训自己的奴才了。” 方氏要打方妈妈,宋氏便说她是教训自己的奴才,这样一来,好像这些事情,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似的。 这是摆明了要甩锅,将硬闯方氏房间的事情彻底揭过。 方氏明知宋氏这是借机推责,但是却没有办法不接着。 这一着对上,是她输了,技不如人,她认! 终于将宋氏送走了,方氏靠进椅背里,狠狠地啐了一声。 片刻后,她咬牙切齿地呢喃道:“宋惜文,你给我等着!” ...... 宋氏虽然走了,可方氏答应宋氏的事情,却不能不做。 方妈妈被打,能一点儿动静没有? 宋氏都不用特地派人来瞧,也能知道方氏到底打没打方妈妈。 所以,方妈妈这顿打,注定是免不了了。 “妈妈,是我累了你了。”方氏语气沉沉,看向方妈妈的目光,含着歉然。 她是真的打从心眼里,觉得对不住方妈妈。 方妈妈自她出嫁就陪着她了,三十多年的感情,主仆情谊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方妈妈听了方氏的话,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含泪道:“夫人心里有奴婢,奴婢就不苦,夫人万别说这样的话了,奴婢能为您挨打,是奴婢的福气!” “妈妈......”方氏也叫方妈妈这番忠心之言说红了眼眶。 “夫人......”方妈妈眸光闪动,表情神态堪称大义凛然。 片刻后,方氏拿起帕子压了下眼角,然后对荷芸道:“你去叫她们准备一下,记着嘱咐她们,待会儿下手的时候,手上有个轻重,意思意思就行了,若将方妈妈打坏了,仔细我揭了她们的皮!” “是,夫人。”荷芸颔首应下,然后将手中的碎瓷,先拢进自己的帕子里头,转身出去,照着方氏的吩咐,叫婆子们准备“行刑”事宜去了。 荷芸走后,袭香也回来了,方氏也不想再问宋氏是否又说了什么,只叫袭香带人将内堂打扫干净。 其实就算她问了,也问不出什么。 宋氏怎么会再跟袭香说什么,便是要说,也是吩咐自己手下的人,难不成还会再跟袭香说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不成? 待内堂收拾的差不多了,荷芸进来报说,外面准备好了,方氏叹了一声,摆摆手,让她扶方妈妈出去。 荷芸福身应声,扶着方妈妈又出去了。 荷芸跟方妈妈走后,内堂里陡然静了下来,方氏这才开始分出些心神,来想宋氏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房里发火摔东西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喜笑颜开 不是方氏非要怀疑,而是不得不怀疑。 宋氏来的太快,简直就像是,长了顺风耳千里眼似的。 就算是有人给她送消息,可宋氏也来的太快了些吧? 自己才摔了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宋氏就闯进来了。 哪有人消息能灵通成这个样子的? 难道说,真是她自己猜的? 应该是的。 若非是猜中了才来,又怎么会来的这样突然,这样迅猛? 思及此,方氏面色不禁又沉了沉。 宋氏也太会猜了吧! 而实际上,方氏还真不算“冤枉”了宋氏。 因为,宋氏今日会来的如此及时,怼的方氏毫无还手还口之力,还真就是靠猜的。 当然,要说宋氏能猜这么准,还得仰赖与她对方氏性格的了解。 就是看准了方氏会生气徐氏带安笙跟顾菱出去,也不带她们母女,宋氏才会笃定,方氏一定会在房里发火。 由己度人,宋氏觉得,若是自己碰上这种窝火的事,也会想要在房里砸几样东西,出出气。 不过,她此番前来,硬闯方氏房间,还是担了几分风险的。 所以说,这做事呢,就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了,才能做得好。 此番交手,宋氏大获全胜,心情不是一般般地好。 不过也有些小小的遗憾,那就是,她不能再将方氏这件事散播出去了。 有时候,做人也是要留一线的,她如今羽翼未丰,若贸然将方氏逼到绝境,方氏不顾一切奋起,跟她撕个天昏地暗,她也不好招架。 因而,宋氏觉得,就先暂时放过方氏一马,不再落井下石。 ...... 护国公府。 今日一早,天刚微亮,护国公府上下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老太君前几日忽然决定,要将诸家聚到一处来施药赠人,护国公府上下,可算是忙开了。 虽说往年护国公府也做施药赠人之事,但,却也只是护国公府自己来做,可今日,却要招待诸家一起。 如此善举,实非小事,因而,护国公府上上下下,俱都不敢小视大意,力求面面俱到,让诸位来客,都觉满意。 下人们忙,主子就更不得闲了,尤其是护国公夫人林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好容易将一切安排妥当,也快到客人们上门的时辰了,林氏便到魏氏房中请魏老太君。 林氏去的时候,陆家长房夫人郑氏也在,正同魏老太君说话,但一见林氏来了,却立刻闭上了嘴巴。 林氏目光微微一晃,权当没有看见,笑着进去请魏老太君,亦同郑氏打了招呼。 魏老太君面上带着笑,问了林氏几句待客的细情,便起身准备同林氏一道出去。 郑氏淡淡应了一声,一张刻板严肃的脸上,带着明显的轻视。 林氏今日心情好,懒得同郑氏计较,笑呵呵地扶着魏氏出了门。 外界都在揣度,魏氏今日为何搞这么大阵仗,请诸家一同来做善事,但是俱都不得其解。 毕竟,护国公府这几年一直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如今突然弄出这么大动静,实在让大家费解。 不过,费解归费解,接到护国公府的请帖,众人还是都应邀而来。 护国公府再低调,也是几大国公府之一,到底身份摆在那里,几乎不会有人故意与护国公府为敌。 更何况,魏氏近些年不大出门,如今突发了帖子邀请诸家夫人小姐,众人总要卖魏氏个面子。 出门前,魏氏跟林氏交换了个,只有她们婆媳两个才明白是何意味的眼神。 很快,便有客人上门来了。 林氏观其身份,忙安排合适的人去接待。 虽说今日主要目的,是为了施药做善事,但既是到护国公府来了,护国公府必然是要准备茶点,好生招待下客人的。 邺京城每日大小宴会不断,但是,陆家却是很久都不曾举宴了。 众人猜不出魏氏具体心思,但是,却不会愿意错过这难得的好机会。 举凡与宴,那都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能接到陆家请帖的,自然也都是身份过得去的。 不过,大家虽同在一个圈子里,交往却也有远近之分。 如果谁家想要与谁家结交,但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那么参加宴会,绝对是一个拉近彼此关系的好时机。 陆家近些年为防有功高震主之嫌,引天家猜忌,已经很少会举宴了,想要与他们家拉近关系的人,可着实不少,但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好不容易,盼来一次等同与举宴的机会,可想而知,那些想要与陆家来往的人家,是多么重视这次机会。 而顾家,正是那想要与陆家拉近关系的一员。 顾家与陆家一向没什么私交,唯一称得上交往过深的那次,也就是安笙替陆铭施针的那次了。 可是,陆铭现在到底没说活蹦乱跳的,是以,顾家也不好意思挟恩以报。 可是,搭上陆家这种真正的豪门大家,又一直是徐氏的心愿,所以,徐氏对这次的邀约,十分重视。 这也是是她为何要带上安笙的,另外一个原因。 在徐氏心中,安笙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是,向普云大师求药那么简单。 还有一样,徐氏没有跟安笙说。 她是打算,一旦陆家不认她,就将安笙推出来拉关系。 怎么说,安笙也替陆家大少爷扎过针,救过陆大少爷矜贵的小命,她就不信,众目睽睽之下,陆家敢不认这笔账。 当然,这是徐氏最后的“杀手锏”,能不用,她还是不想用的。 她来,是本着想要与陆家友好相交的原则的,可不是来挟恩相迫的。 她只是习惯于,在做事之前,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想清楚,并准备好相应的应对之策而已。 辰时一刻,顾家祖孙三人的马车,到了护国公府。 陆家门房验了请帖,忙叫人将顾家马车直接带进去。 马车慢慢地又走了一会儿,在垂花门前停下。 林氏接到门房派人送来的消息,知道是安笙来了,忙自己迎了过去,又叫人去给魏氏送信儿。 徐氏一下车,见到林氏亲自来迎,本还想矜着些身份,如今却笑成了一朵花。 第三百六十九章:原来是她 林氏走近顾家祖孙三人,冲徐氏微微福身,笑着招呼道:“顾老夫人来了。” 徐氏颔首还礼,笑容满面,眼角的纹路都深了许多。 她侧头,对站在自己身后的安笙跟顾菱道:“还不快来见过护国公夫人。” 安笙跟顾菱闻言,忙都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行礼福身,道:“见过护国公夫人。” 林氏笑着虚扶了一把,态度亲和却又不过分亲热。 徐氏正要再说话,却察觉到后面又有客来,便没有再说什么。 今日来的都是有身份的,徐氏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失了体面。 她可不是方氏,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连家族脸面都顾不上了。 紧随她们家之后来的,乃是文国公夫人谢氏,与其长媳李氏,还有母族侄女谢婉容。 徐氏看到来的是谢氏一行,便叫林氏不必管她,先去招待谢氏她们。 林氏倒也没推拒,招来丫鬟,让她先带着徐氏祖孙三人去魏氏那里,自己则迎过去招待谢氏。 因为听到来人有文韬家里给他定下的那位未婚妻,出于好奇,安笙便回头看了一眼。 巧的是,这一眼,正好跟身后不远处那个粉裳姑娘的视线,对到了一处。 视线交汇,二人皆是一愣。 是她? 安笙有些惊讶,这不是那日在苏远铺子里碰上的那个姑娘吗? 原来,她就是文韬的未婚妻呀! 怪不得文韬说,他家中给他选的未婚妻,是个极为优秀的女孩子。 看来文韬果真没有骗她。 这姑娘自己虽说只见过一面,但是,观其长相气质,皆不落俗,可见确有过人之处。 而且,看上去性子也不错,应该是个温柔和善,处事大方的,与文韬甚为相配。 思及此,安笙总算是稍稍放了心。 此前她一直担心文韬会不喜欢家里给他定的未婚妻,又怕他与那姑娘相处不来,如今看来,这些问题应该都不存在了。 安笙认出了谢婉容,谢婉容自然也是认出了她的。 原本,谢婉容就在猜测,安笙应该也是大家闺秀,今日再见,方知自己所思不错。 不过,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自上次一见,谢婉容便隐隐生了结交之心,而今再见到安笙,她更是感叹命运巧合,觉得这是二人的缘分,当珍惜才是。 谢氏与林氏正在说话。 她二人原本在闺中时候,便是好友,虽不常见面,但是时有书信往来,成亲之后,更是联系不断,感情日益剧增。 谢氏因为文韬任性离开之事,心里一直不痛快,这几日总不爱出门,今儿若不是护国公府邀请,她是断断不会出来的。 可是,总在家里闷着,这心里就更是痛快不起来了。 如今出了门,见了好友,谢氏的心情反倒是好了些,故而话也多了起来。 正好此刻尚无其他来客,谢氏便拉着林氏小声的说起了悄悄话。 谢氏林氏说着话,李氏跟谢婉容便候在她们身后不远的位置。 李氏是个心思玲珑的,眼力也极佳,见谢婉容一直盯着安笙的背影,便侧头轻声道:“那是永宁侯府顾家大房庶出的二小姐,闺名唤作安笙,你可别瞧着她是庶出的不起眼,但是本事大着呢,且颇有佛缘,乃是普云大师破格收的俗家弟子。” 许是旁观者清吧,李氏可不像顾家人那样,不大将安笙当回事。 她冷眼瞧着,安笙往后必有别人没有的机缘。 你问她怎么看出来的? 其实很简单,别的先不说,就只说普云大师唯一的俗家女弟子这一样,就是旁人无法相比的机缘。 机缘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可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顾家不重视这个庶女,往后只怕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家的家事,李氏可不会多言。 但是谢婉容不一样,她是文韬的未婚妻,将来就是自己的弟媳,李氏对文韬好,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对谢婉容好。 所以,有些话不对别人说,却得跟谢婉容说,也算是稍稍提点吧。 谢婉容早晚得融入邺京城里的各大圈子,而融入这些圈子的必要条件,便是对诸家情况,都有个了解。 谢婉容听到李氏说,安笙是普云大师的弟子的时候,便忍不住一惊。 普云大师的名号,南诏国民只怕少有不知的。 谢家也有许多笃信佛法之人,对普云大师的推崇程度,不比邺京城里的信众们差。 因而,谢婉容一听安笙是普云大师的弟子,自是吃惊。 不过,她心中想要与安笙结交的心思,却更浓了。 “表嫂,那你说,这顾二小姐,值得交往吗?”谢婉容问的比较保守。 虽然她心里生了结交之意,但是,却也不得不衡量考虑外物。 听李氏说,安笙是庶出,貌似在家中还不算受宠。 她如今一言一行,并非全然代表自己,还有文家,故而,她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这......”果然,李氏听到谢婉容的话,便犹豫了一下。 虽说她自己还算看好安笙,但是,安笙身份不高,这是明摆着的。 她们这个圈子呢,其实最是势力,身份不够的人,就别想打进她们这个圈子里来。 谢婉容如今问她安笙是否值得相交,这话,她还真就有些不好回答。 许是看出了李氏的为难,谢婉容随即一笑,柔声道:“我就是随便问问,表嫂别在意。” 谢婉容当然不可能只是随便问问,李氏明白,但是此刻这种情况,她也只能装作不明白了。 正好这时候,又有客人上门,林氏得去招待客人,谢氏也就不拉着她说话了,而是打算带着李氏跟谢婉容先进去。 刚转过头来,见李氏跟谢婉容似乎在说什么,谢氏也没太在意,随口问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李氏看了看谢婉容,见谢婉容并无要隐瞒的意思,便附到谢氏耳边,将谢婉容方才问她的话,与谢氏说了一遍。 谢氏听罢,沉吟了片刻,对谢婉容道:“这倒也没什么,这姑娘我虽见的不多,但是见过那几次,都觉得性子不错,你若是想要结交,倒也可以接触接触。” 第三百七十章:似有深意? 今日来客众多,魏氏身为护国公府的老太君,自然是不必亲自迎客的。 但是,许多客人来了,也要她来招待。 将人都放在她院里的花厅招待,显然地方不够,因而,魏氏便命人将内院里的小花园好好地拾掇了一番,在里面摆了不少桌椅,上置瓜果茶点,供客人品尝饮用。 徐氏带着安笙和顾菱,跟着护国公府的丫鬟来到了小花园内,远远地,便能听到园中水榭上传来的笑声。 园子里零星也聚了几桌客人,徐氏目光一扫,发现都不算特别重要,大都是与他们家身份地位差不多的。 这些人虽也在交谈,但明显声音不大,可见是刻意收敛了。 而水榭那边,距离她们此处尚且有些距离,都能听到里头传来的笑声,遂徐氏笃定,魏氏定然在里面。 魏氏在水榭上面,那么,里面的客人,怕是身份就都不一般了。 徐氏一时间,有些犹豫。 她心道,自己现在是应该老老实实带着安笙跟顾菱,与那些跟他们家家世差不多的夫人小姐们坐下说话呢,还是厚着脸皮,去水榭那边套套近乎? 正犹豫不决呢,便听护国公府的丫鬟冲她做出了恭请的姿势,“顾老夫人,顾二小姐,顾四小姐,请随奴婢这边来,老夫人正等着您几位呢。” 徐氏一听丫鬟这话,心里不由一惊。 照这丫鬟所言,魏氏是请她们过去? 丫鬟言笑晏晏,表情动作不变,像是没看见徐氏的惊讶似的,也不催促,就静静地等着。 徐氏惊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来了。 她心想,既是魏氏亲自请她们过去,那她若不过去,岂不叫人笑话,也叫魏氏看轻了她。 她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宫宴年年可也都去的,宫里头都不怕了,难道还能叫个护国公府,给吓住了? 思及此,徐氏便故作深沉地点点头,对那丫鬟道:“既是魏老太君相邀,那就请姑娘带路吧。” 丫鬟颔首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徐氏祖孙三人,往水榭方向而去。 走了一阵,便能见到通入水榭的石台。 丫鬟提裙而上,然后站定,请徐氏等上来,规矩十分周全。 这石台颇为宽敞,约摸可容五六人一道通过,安笙跟顾菱一左一右扶着徐氏,缓步上了石台。 石台到中央水榭,距离不算很远,只是为了美观别致,所以做了曲折造型,取通幽之意。 走过石台,便到了水榭上面。 里面的人听到脚步声,都停下话头,往外面来看。 丫鬟快步上前,福身见礼,尔后报说:“启禀老太君,顾家老夫人,顾二小姐,顾四小姐来了。” 丫鬟话音刚落,便见魏氏亲自走过来,瞧着竟是要来迎徐氏等进那水榭。 徐氏一看这个架势,也不好托大,忙自己快走了几步,先把魏氏拦住了。 二人一见面,便不失亲热的问候了彼此一句。 说话间,徐氏眼尾余光扫过水榭中的人。 只见,护国公府大房夫人郑氏,和其女陆佳敏跟在魏氏身后,一道迎了出来,再往后,是林太傅夫人崔氏和其儿媳柳氏,还有右相夫人孙氏,其长媳许氏和许氏之女杜婉菁。 果真都不是一般人,京里头较为炙手可热的两家,都在这里。 再加上方才落后她们一步来的文国公一家,这京都里头顶级的豪门贵裔小圈子的人,就差不多都齐了。 若是寻常,徐氏明白,这圈子她们是进不来的。 可今儿有魏氏相邀,所以,她们便也进到了,这传说中顶级的小圈子里来了。 徐氏祖孙三人进了水榭,众人又是一番厮认。 虽然,水榭里原本呆着的人,都觉得魏氏将徐氏祖孙三人叫过来的做法,有些异常,但是,却无人想到了魏氏的真正目的。 大家这会儿猜测的缘由都是,魏氏大概也是听说了,徐氏带来了普云大师亲手所制之药,因而才格外礼待了她们家一些。 毕竟是普云大师亲手所制之药,一般人,还真就求不来。 魏氏今年突然召集大家一道施药,自然也是想要将这次的事情,办的比从前盛大又圆满的。 而徐氏带来了普云大师亲手所制之药,说不定,还真就能帮着魏氏,将此番善举扬出些名声去呢。 其他人想到了这个可能,徐氏自然也想到了。 而大家都想到了一处,倒不是说她们多有默契,只不过,是这个可能性,是目前看起来,最为合理,也最为有可能的一个了。 所以,大家都往这方面想,才不奇怪。 只有安笙,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要是她没看错的话,魏氏方才是冲她笑了吧? 当然了,魏氏冲她笑,这也没什么奇怪。 上门是客,既然招待过来了,魏氏难道还会特地给她冷脸不成? 可是,魏氏这笑容,总让安笙觉得,似乎有些,深意? 可再看过去,魏氏似乎又不看她了。 安笙暗暗皱眉,心道难不成是自己一时看花了眼? 正想着呢,便听魏氏又招呼大家进水榭里面坐下说话。 大好的拉关系的机会,徐氏自然不会错过,所以喜笑颜开地同魏氏一道进去坐着。 而魏氏这个主人态度都亲亲热热,其他客人们,自然也不会给徐氏冷脸了。 大家都是内宅里打滚多年的,最会的,便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以,这一时之间,水榭内气氛十分融洽。 众人言笑晏晏,说的好不热闹。 老一辈的人凑在一处说话,总喜欢谈论自家小辈。 今日魏氏做东,说着说着,自然就说到了她家里的小辈身上。 陆佳敏此时也在,方才早就说过了,如今,便提起了陆铮。 至于为什么不提陆文,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邺京城里上流圈子里的夫人们都知道,郑氏向来不喜欢别人谈论陆文,更加忌讳别人说起陆文的身子,陆文如今仍旧出不得门,小病不断,现在在水榭之内的,都是与陆家交往甚深的,自然不会有人去揭郑氏的伤疤,引郑氏不快。 可是,不说陆文,说起陆铮,郑氏似乎也不见得有多痛快。 第三百七十一章:多有夫妻相! 说起陆铮,在场的夫人们无不都要赞叹一声,少年英才。 十余岁便随长辈上了战场,小小年纪,面对血腥残酷的战争,却毫不惧怕,再到后来,独挑大梁,接过祖辈父辈肩上的重担,带领陆家军屡次击退进犯的敌人,这样的少年,不只是英才而已,甚至堪称英雄。 更别说,这少年英雄出身好,相貌也俊美,身量又挺拔,简直是优秀得不能再优秀了。 可是,就是这样优秀的人,却有着一样致命的缺陷。 说是缺陷,或许不太准确。 或者更应该说,是遗憾吧。 谁能想到,这样优秀的陆铮,偏偏会克妻呢? 还一克一个准。 你说你不信,可是,定下几个未婚妻,不是得了恶疾不治身亡,就是突发意外,人没了。 这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谁又敢不信呢? 难道真是天妒英才,老天也不想这人这般优秀,所以,才故意安排了这番磨难给陆铮吗? 大家大都是这样猜测的。 陆铮保家卫国,是国民英雄,若是不提到这克妻一事上去,大多数人,对他还是报以善意和敬意的。 所以,很多人都宁愿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命数,是因为天妒英才,并非是他命格不好。 从前的时候,陆家老太君魏氏,陆铮的亲娘林氏想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这般认为的。 别人愿意对陆铮报以善意,她们身为至亲,就更加不想恶意揣测陆铮的命数了。 可是,克妻的事实如铁一般,就算她们不信,也不能强迫别人不信。 在接连害死了几个姑娘之后,魏氏跟林氏,也都歇了再给陆铮定亲的心思。 她们这样决定,也实属无奈,实在是,怕害了人家姑娘啊。 曾有人给魏氏和林氏出主意,叫她们多花些银子给陆铮买个媳妇回来,说这样的媳妇命硬,不怕克。 但是魏氏跟林氏都没同意。 买来的人命,也是人命,她们不能为了自己,就去害别人。 原本,陆铮的婚事跟陆铭的身子一样,都是魏氏心头的一根刺,想起来就扎的心口一阵疼。 可现在,这根刺忽然被拔出来了,魏氏心头松快了不少,自是高兴。 那日,林氏来同她说,普云大师亲自批命,说陆铮命定的有缘人出现了,婚事有望了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竟然就这么被搬开了,魏氏简直高兴得快要不能自已。 再一听林氏说,陆铮命定的有缘人就是安笙之后,魏氏更是喜得当场就说,安笙是自家的福星。 早在安笙替陆铭扎针救命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孩子不一般,是个有大福气,又有机缘的,现在看来,自己果真没有看走眼。 至于身份什么的匹配与否,魏氏表示这些都不需要考虑。 既是天定的缘分,那她又何必拘泥那些小节? 庶出的也没什么,只要孩子自己好就行。 况且,安笙这小丫头,她瞧着就颇为顺眼,如今再一看,就觉得这合该是自己的孙媳妇啊。 瞧瞧这孩子,跟她们家陆铮多有夫妻相! 林氏也是的,就不能早几天跟她说这事,要是早跟她说了,那她今日也不用搞这么大阵仗,费心将人请过来了,那日林氏宴请安笙的时候,她就可以将人叫过去看看了。 没错,魏氏今日搞这么大的阵仗,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相看孙媳妇的。 这看见人了,真是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满意。 若非是林氏说普云大师说现在时机未到,不能言明此事,魏氏真是恨不得立即昭告天下,然后就派人去永宁侯府提亲! 谁知道这时日长了,会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啊? 这要是给了希望,再将这希望夺走,魏氏表示,自己可着实承受不住啊! 今日这事办完,可得给陆铮去封信才行。 这仗要抓紧打,可娶媳妇,也同样重要啊。 赶紧打完仗回来,多跟自己未来媳妇相处相处,才是正经。 陆铮明年就十七了,安笙也十四了,着手开始准备婚事,也不是不行。 虽说南诏尚婚不算早,但是,男子到了十八,也大都准备娶妻了,陆铮十七岁,也就晚一年,不打紧,不打紧。 至于安笙的年纪,嗯...是小了点儿,不过这也没什么,都过了十三了,大多数人家,也要替姑娘相看人家了。 魏氏要做的,就是在永宁侯府替安笙相看人家之前,将人给定下来。 今儿个请永宁侯府老夫人徐氏过来,也是有意要探探徐氏的口风。 大家坐在一处,谈到家里小辈的婚事,也实属正常。 不过,这话还是不好当着姑娘们的面提起。 毕竟在场的几个姑娘家,都没有定下亲事。 至少明面上来看,尚且都未曾定下来,但具体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已经暗中选定了人家,大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明白。 于是,魏氏看了一阵未来孙媳妇,就对陆佳敏道:“敏儿,你带着婉菁和安笙姐妹俩,去外头逛逛吧,总跟我们这群老太婆待在一处,也没甚趣儿,这会儿还未开始施药,你就先替祖母,招呼招呼你这些小姐妹们吧。” 魏氏吩咐,陆佳敏自然不能不从,遂顺从地福了福身,柔声应下,然后招呼着杜婉菁、安笙还有顾菱,去外面园子里了。 陆佳敏今日是主家,招呼安笙她们,并没有任何不妥。 可是,她是护国公府正经的嫡出大小姐,若硬要按规矩来说,招呼安笙和顾菱,其实算是抬举她们姐妹了。 但是,魏氏的吩咐,她又不能违拗,遂尽管心中不愿,却仍旧没有表现出来。 到底是世家嫡出的千金小姐,陆佳敏性子虽冷淡,但是规矩还是不错的,一路带着安笙她们从水榭上下来,还算用心地给她们介绍府里的景致。 应该说,主要是给安笙和顾菱介绍。 陆家内宅,杜婉菁自小到大也没少来过,所以,这宅子里面的景致,她其实早就都看惯了,自然没什么新鲜。 第三百七十二章:隐意 不过,即便并不觉得有什么新鲜,杜婉菁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无聊不愿的样子,仍是一派从容得体的跟着几人,一道逛着。 陆佳敏性子有些冷,对安笙和顾菱这样的身份,其实是有些不屑的,她虽自认没有表现出来,安笙却敏感地察觉到了。 不过,安笙对这些也不在意。 与人相交,贵在知心,陆佳敏瞧不上她的身份,她却没必要自轻自贱。 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从其志罢了,也没必要强求。 至于顾菱...看她一副非常为护国公府内园景致折服的赞叹模样,安笙想,还是要注意她一些。 顾菱这小姑娘,天真娇气有余,但是心计明显不足,喜恶常常都挂在脸上,这一点,实在是不像她娘宋氏。 若是在永宁侯府,顾菱如何,自有宋氏操心,但是今日宋氏不在,她现在又跟自己待在一处,安笙就算只为了自己,也必须得注意些顾菱。 这些世家的小姐们,行事最有准则分寸,别看年纪不大,但是心思都深得很,陆佳敏又明显瞧不上她们,她自然不能让顾菱丢了面子。 若是顾菱丢了面子,她也不能多得脸就是了。 下了水榭,再走一段路,便到了小花园。 陆家虽不像文家那样,在园中栽种大量的奇花异草,但是,也是繁花似锦,绚丽多姿。 一路走来,顾菱对护国公府最深的印象,便是气派,与顾家决然不同的气派。 明明都是御赐的宅邸,可是看看人陆家,便是疏阔而大气,气派而不俗套。 对比下来,顾家到底是有些陈旧了,许多宅院,如今都已经因为修缮不当,荒废了,哪里像陆家这样,处处都是景致。 顾菱看着眼前的雕梁画栋,绿树繁花,心中羡慕,不一而足。 大概是眼前景致太过吸引人了,顾菱忍不住心生向往,这想法,于面上便多少露了出来,正好被陆佳敏收入眼底。 安笙眼瞧着,陆佳敏眼中闪过一瞬的不屑和轻视,但随即,眸光一转,这股情绪便又不见了。 但是,再介绍起陆家园中景致的时候,陆佳敏明显有所敷衍。 安笙看出来了,杜婉菁,应该也看出来了,只有顾菱,毫无所觉。 安笙想要提醒顾菱一下,正准备暗暗递个眼色过去,却见迎面走来两位夫人和一位小姐。 她定睛一看,来人正是谢氏一行。 谢氏一行与她们走的是同一条路,正好对面而行,走不多时,正好碰上。 陆佳敏带着安笙她们停下,跟谢氏李氏,还有谢婉容打了招呼。 谢氏亲热地问了陆佳敏几句话,又跟杜婉菁和安笙还有顾菱也都说了话,这才准备去魏氏那里拜见。 原本,安笙她们这时就该跟谢氏她们分开了,可是,临别之前,谢氏对陆佳敏说:“婉容初来邺京,与姑娘们都不算熟悉,能否请佳敏你,替我带带她,让她跟姑娘们多相处相处?” 谢氏这话说的客气,陆佳敏自然不好不应。 且今日她为主家,本来就该帮着招呼这些姑娘们,因而,自然是好生应下了谢氏的话。 不过,谢氏得先带着谢婉容去见过魏氏等人才行。 所以,就得让陆佳敏她们,稍稍等上一会儿了。 这倒也无妨,反正园中点心果品茶水一应俱全,她们坐下说说话,等谢婉容一会儿,也未尝不可。 谢氏带着李氏和谢婉容先走了,陆佳敏便带着安笙等人去了一处角亭。 刚坐下,便有丫鬟换了新茶上来,供几人饮用。 陆佳敏其实最不耐烦招待人这些事情,但是因有魏氏交代,又不得不做,如今坐下来不必逛了,心里其实高兴得紧。 她们这边刚坐下不久,谢氏带着李氏跟谢婉容,也上了水榭。 刚要进去,就听见魏氏问徐氏说:“妹妹家里几个姑娘可都许了人家了?” 谢氏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她倒是也好奇,徐氏会怎样回答。 顾家的几个姑娘,如今都算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了。 只不过,有些人心思重,总巴望着不可能的人。 虽然谢氏一直没有考虑过将顾凝薇许给自己儿子,但是顾凝薇母女的心思,她却也是知道的。 当然,这京中爱慕她儿子的姑娘不知凡几,顾凝薇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有些心思,倒也实属正常。 只不过,这心思略有些歪,大抵是她那个母亲没有教好。 谢氏停下了脚步,李氏跟谢婉容自然也要停下。 且里面长辈们说到姑娘家的亲事,谢婉容自觉应该避嫌,就更不肯往前走了。 魏氏问起家中姑娘们亲事,徐氏倒也没觉得奇怪。 到了她们这把岁数,凑到一处,说得最多的,自然是子孙后代的事情。 而子孙后代的事情,亲事自然也算是其中一种。 只不过,魏氏这话问出来,徐氏却有些不好回答。 她心里自然是有想法的,但是,却不足为外人所道。 她的那些谋算,自己知道就行了,自然是不能跟外人说的。 但是,魏氏已经问了,不回答,又似乎不好。 因而,徐氏只能思量了片刻,含糊笑言:“姑娘们如今年纪才刚刚到,议亲是大事,她们母亲说不得也都自有打算,我这个当祖母的,也不好太过干涉,不过,老姐姐若是有什么好人选,可也万别吝啬,定要帮忙牵个线啊。” 徐氏这话说的很有技巧。 前面说姑娘们亲事大都有当母亲的做主,她虽为祖母,却不会太过干涉,意在表现自己开明。 接着,却又话锋一转,玩笑求魏氏帮忙寻觅合适的青年才俊,看似玩笑,但其实却又侧面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叫大家都知道,她们家是愿意接受别人保媒的。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因为在场的右相夫人家里,还有林太傅夫人家里,全都有适龄的公子哥,且人品样貌皆为上乘,这么好的机会能向两家提及自家姑娘,徐氏怎能错过? 在场的都是人精,最会听话音儿,徐氏这话一出,大家几乎一瞬间,就都明白了她话中隐意。 第三百七十三章:受伤 徐氏这是,想要与她们中的一家,或是几家结亲啊。 瞧徐氏长得一副干巴巴的样子,胃口倒是不错嘛,野心也不小! 林太傅夫人崔氏,右相夫人孙氏,还有两人的长媳柳氏与许氏,看透了徐氏的心思后,心头齐齐划过些许不屑。 非是她们轻慢徐氏,实在是,各方面条件都不合适。 想她们两家的小子,哪一个拎出来,在如今邺京城里这一辈的青年才俊中,不是个中翘楚? 这京中,想要与她们两家结亲的豪门贵女多了去了,徐氏家里那样身份,竟也敢想? 再说了,就她们家那位嫡长小姐,哪个规矩周全的正经人家,敢娶回去啊,不是给自己找事么。 尚在闺阁里头,都敢跟人生撕打架,这样的女子,如何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主母,如何能做丈夫的贤内助,帮着打理家事? 当然,顾家还有其他的姑娘,她们倒是也知道,顾家其他的几个姑娘,确实也没听过有什么不好,但是,她们这样的人家,如何能娶一个庶出小姐做主母? 方才来的那位顾二小姐,倒是个不错的,虽年纪不大,但也能看出模样不错,瞧着性情也和顺,也算有福缘,否则的话,也不会叫普云大师收做俗家弟子。 可是,这顾二小姐再好,也改不了庶出的身份。 单这一样,她们就不会考虑了。 娶亲是大事,她们自要多方考虑衡量,不可能只因为哪家闺秀一点优秀过人,便仓促定下亲事。 因有了这些计较,所以,徐氏那话说完,其他人也都没有应声。 不过,魏氏倒是说话了。 不仅说了,态度似乎还有些奇怪。 如果说,魏氏因为是今日的东道主,出于礼貌,应下会帮徐氏留意着,并不奇怪。 可是,魏氏应得这么高兴,就着实有些叫人看不明白了。 右相夫人孙氏,林太傅夫人崔氏,与魏氏一向交好,尚在闺阁时,三人便是密友,这么多年交往下来,自然对彼此了解甚深。 可是,今日魏氏的所作所为,竟然叫她们这两个老友,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过,即便心中有些疑惑,但孙氏和崔氏却仍旧什么都没说,亦没有表现出来。 正好这时候,谢氏带着人进来了,她们便将这个话暂时揭过去了。 谢氏带着李氏跟谢婉容,拜见了几位长辈。 魏氏等几个老姐妹,都是头回见谢婉容,知道她的身份,和文家的打算,均好生赞了一番。 徐氏也跟着赞了几句,但笑意盈盈间,却在暗暗打量谢婉容。 打量了片刻后,就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谢婉容,着实比顾凝薇优秀。 输给这样的姑娘,顾凝薇也不算亏。 徐氏倒是挺看得开。 文家攀不上,还有林家,还有杜家,甚至,还有萧家! 顾凝薇长得也不差,家世也勉强过得去,这天下男子么,总归都是爱美人的,她就不信,顾凝薇还找不到一个好婆家了。 等这次禁足过后,她会将顾凝薇带到身边亲自教养,一定要给顾凝薇寻个上等的婆家才是。 谢婉容在水榭里待了一会儿,便起身请辞。 魏氏她们也没拦着,听说陆佳敏她们在外头等她,便叫她先去了。 谢婉容福身行礼之后,便离开了水榭,往小花园方向而去。 ...... 西北。 文韬跟着劳军队伍押送物资,今日刚到西北大营。 昨夜他们收到消息,知道陆铮今日不会出战,所以,文韬本以为,自己一到这边,就能看见陆铮。 结果,他来了半晌,也没见到陆铮的身影,只有陆文和另外两位将军,接待他们。 因在人前,文韬也没问陆文,陆铮为何不在。 想着待会儿等人都散了,再私下问陆文就好。 文韬说是来劳军,但其实只是担着个虚衔而已,所以并不管什么事。 这一路上,他大都只是帮着看护物资。 不过,就连这份活计,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 但是他做得倒是很精心。 这些物资可都是给陆铮运过来的,陆铮他们现在打仗,若后续粮草物资出了问题,那可就糟了。 因而,文韬丝毫不敢小视。 所幸,一路平平安安到了西北,物资也安全送到了大军手中,他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交接的工作很繁琐,等到所有物资查验完毕,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等到人都散了,文韬立即拉过陆文,问他陆铮到底去哪了。 文韬本来以为,陆铮是出去查探敌情什么的,得保密,所以问得分外小心。 哪成想,陆文听了他的话,却当即就苦了脸。 只见,陆文左右看了看,方才小声跟他说:“要真是去查探敌情,倒好了,你不知道,其实将军是受伤了,就在昨夜,敌军突袭,咱们这边出了内奸,将军不察,腹背受敌,受了很重的伤,不过幸好,最为致命的那支毒箭,被将军穿的药藤软甲,给挡下来了。” 文韬一听陆铮受了重伤,当下脸色就变了。 “快带我去看看。” 陆文也没拒绝,直接就带着文韬去了帅帐。 帅帐门口守着的,都是陆铮的亲卫,出了内奸,陆铮现在又尚未清醒,陆文根本不放心别人守着帅帐。 故而,从昨夜开始,帅帐的守卫工作,他就只交给亲卫队来做。 其他人,没有他的命令,均不得靠近帅帐。 虽然此举必然引来有些人的不满,但是,非常时候,陆文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将军吃了药,但是还未醒过来,我先带你过去瞧一眼,等将军醒了,你再来同将军说话吧。”帅帐门口,陆文轻声对文韬道。 文韬点点头,算是应了陆文的话。 陆文亲自撩起帐门,请文韬进去。 文韬矮身进了帅帐,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陆铮的帅帐陈设很简单,宽大的桌案,一张圆桌,几个圆凳,零落摆放在帅帐里面。 这帅帐里面,毫无华丽的装饰,甚至连陆铮本人睡的床,都是简单的木板床,毫无赘饰,只是上头铺着毡褥和席子而已。 第三百七十四章:寄信 西北气候恶劣,常年风沙,冬日苦寒,夏日酷暑,这些,文韬一直都知道。 可他以为,陆铮身为护国公世子,镇北大将军,怎么说,待遇也会好一些。 但是,他没有想到,陆铮生病了,竟然都只睡在这样简陋的床上。 陆铮不是乐享安逸的性子,他明白,可是,陆铮在邺京的时候,也是该讲究的,都讲究的啊。 如今,如今竟然就这么睡在,这般简陋的床上,他甚至还昏迷未醒...... “他,他这些年,一直这样么?”文韬语气有些艰涩。 陆文乍一听见文韬这样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再一看文韬的目光神情,他就明白,文韬是什么意思了。 明白了文韬的意思,陆文便小声解释说:“这边条件不好,最近的城镇,快马过去,还要两个时辰左右呢,所以将军从来不叫我们费心布置他的大帐,将军说了,地方能睡人就成,不过昨夜将军受了伤,我怕他睡得不舒服,所以叫人送了两套软褥过来,给将军铺下了。” 他知道文韬是好意,心疼陆铮,不过,在这里就这样,讲究不了那么多。 虽然,将军要是想要讲究一些,也不是不行,但是将军一向不爱搞这些特殊,所以从来不让他们特地准备什么。 打仗就是打仗,不是来消遣的,更不是玩闹,贪图安逸享乐,就不该到战场上来,将军一直这样告诫他们。 因为打仗,那是真刀真枪拼杀的,是会死人的。 所以每到了战场上,陆铮都不会放松。 但是,防备得了敌人进犯,却不想,会着了自己人的道! 一想到自己这边出了奸细,陆文就恨得牙根都痒痒了! 听了陆文的解释,文韬也没再说什么了。 这些道理,他也不是不懂。 他就是乍然之间,看到陆铮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住的这么简陋,有些心疼。 不过,既然这是陆铮的意愿,他也不能说什么。 战争不是闹着玩的,文韬自然也明白,他来这里,是历练来的,又不是指挥作战,自然不会置喙陆铮的决策。 “奸细的事情,查清楚了么?”文韬低声问。 “查清楚了,但是,却没查出什么要紧的,查出来的结果,说是受敌军金钱诱惑,才会背叛南诏。”说起这个,陆文不免有些懊恼。 说实话,这个结果,他并不相信。 但是,抓到的奸细查来查去,就只查出了这些,多的,却是什么都查不到了。 这人到底跟朝中某些官员有没有什么关系,更是一概查不出。 线索到了敌军利诱这里,就完全断了。 文韬自然也不相信,就只是敌军利诱这么简单。 要说这个人跟汪德蒲一行毫无关系,他根本就不信! “我身边跟着太子殿下的暗卫,待会儿我叫他们回去,给太子殿下传个口信,让殿下在京里查一查,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也只能这样了。”陆文点点头。 “对了,陆铮受伤这事,你们给护国公府去信没有?” “还没,将军昨夜昏迷前,特地交代我,不许给京里传信。” “然后呢,你就真没传?”文韬惊道,“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呢?要是老夫人和夫人知道,陆铮受伤了,你却瞒着不告诉她们,看你回去之后,她们怎么收拾你。” “可是将军不让我说啊......”陆文又何尝不知,这事瞒不住。 可是,陆铮昏迷之前,特地交代他,不许他往京里送消息,现在陆铮尚未醒来,他总不能违背陆铮的意思吧? 所谓军令如山,这军营里头,主帅的话,谁敢不听? 不过,他要是非不听陆铮的,坚持把消息传回去,倒也不是不行。 陆铮醒来也未必怪他。 只是,陆铮的话也有道理。 他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与其将自己重伤的消息传给家里,叫家里替他担心,提心吊胆,还不如等他情况稳定些,再寄家书回去,将这事略提一提。 “他受伤糊涂了,你怎么也糊涂了,你们自己人倒是能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了,可是别人呢?这营中将士兵士无数,说不定从谁的口中,就将这个消息透出去了,到时候,老夫人和夫人从别人口中得知陆铮受伤,该何等忧急啊。” “那......要不我就给夫人去封信?”陆文被文韬这么一说,心里也突然有些没底。 “我来写吧,陆铮只交代你不许传信回去,却没交代过我,遂我来写这封信,最为合适。” 陆文闻言,思索片刻,也觉得此法甚好,遂点点头,应了。 陆铮仍未醒来,文韬也没再在他的营帐里多待,先回自己的营帐写信去了。 因知道他要过来,所以陆铮一早就交代陆文,让陆文给他安排了一个小营帐,单给他和听风住。 方才,他已经将听风先打发过去收拾了,这会儿直接过去就好。 正好他要安排暗卫回京,因而,可以让暗卫将信一并给护国公夫人捎回去。 写好了两封信,文韬招来暗卫,让他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到文国公夫人和护国公夫人手上。 然后,又交代了几句口信,让他带给太子殿下,就叫他先离开了。 暗卫得了命令,也不多言,抱拳颔首之后,转瞬,便又消失了踪迹。 文韬此时还不知道,就是自己的这封信,将他心中放不下的那个人,彻底地推离了自己。 虽然,那个人一直也不曾属于自己,但是,只要她一日不属于别人,文韬就总是忍不住暗示自己,还有希望...... 但是这封信回去之后,就连这份希望,也彻底地破灭了。 可造成这个结果的,竟然是他自己,文韬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应该怪谁? 不过眼下,文韬还不知道,自己的这封信,会在邺京掀起多大的风浪。 西北大营条件虽然苛刻,环境也实在算不上好,但是,这里没有迫人的视线,也没有让他痛苦的根源,尽管常常黄沙卷地,但是却自有一股疏狂辽阔之感。 这种情境之下,文韬多日以来一直郁结的心情,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第三百七十五章:不吉之梦 邺京,护国公府。 巳时一刻,护国公府大管家陆山劲派丫鬟来报,说施药的时辰到了,请魏氏等人出去。 魏氏闻言,便带着家里人,招呼客人们一道出去了。 因此次施药人数众多,因而,陆家早在数日前,就在府外长街搭好了凉棚,并在每个棚子下面,都摆好了桌椅案台,各家所在的位置,也都明确标注出来。 每一家带来的药材和药品等物,也一早就派人摆放好了,只待时辰一到,诸家一同出来,分发给前来领药的百姓即可。 到底是底蕴深厚的大家世族,做事当真是周全得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愣是没有一点儿疏漏。 陆家这些年,因刻意避讳,故而很是低调。 不过,这次一过,大家便都明白了,低调归低调,但是人家的能耐,可是一点儿都不少。 低调行事,那是人家自己不愿意出风头,但是却不代表人家底蕴不在了。 大家伙可别忘了,陆家还有一位将军,在西北打仗呢,只要陆家还有男儿上得了战场,带得了骁勇善战的镇北军,那么,就没人敢小瞧了陆家! 只是,陆家风光怕也就这几年了,等那陆铮年岁渐大,陆家的路,怕是仍不好走啊...... 陆铮再优秀,若是衣钵无人传承,陆家的风光,也就到他这一辈为止了。 造化弄人啊。 谁能想到,那么优秀的儿郎,偏是个克妻的呢? 魏氏站在自家凉棚底下,因她站的位置较高,因而,正好可将众人表现,看在眼里。 别看她岁数大了,但是,这眼睛可不花,反倒亮着呢。 那些对着他们家大门口悬着的那块御赐匾额一脸唏嘘的人,别以为,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京中,如今怕是大多数的人都认为,陆家风光不过一代了吧。 其实,这倒也不怪人家这么想,别说这些人觉得陆家过了这代便要衰落,就是她们自己,也曾冒出过这样的念头。 概因陆铮娶不着媳妇啊......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却不存在了。 陆铮的未来媳妇,已经出现了,还是普云大师亲自给算的呢,错不了! 一想到这里,魏氏便笑得合不拢嘴。 她心心念念的孙媳妇,可算是有着落了! ...... 徐氏今日,因为魏氏的刻意抬举,又因为普云大师亲手所制之药,很是出了一番风头,连带着对安笙,都满意了很多。 施药活动圆满结束之后,陆家准备了小宴,留诸位来客吃了午膳才走。 因为今日高兴,徐氏席间便多吃了两杯酒,回去的时候,人已经有些熏熏然了。 回到永宁侯府之后,徐氏已经快要睡着了。 盼夏担心徐氏吹风伤了身子,便让赶车的婆子将车直接赶进府里,又叫人将软轿抬到垂花门外侯着。 到了垂花门外,盼夏便同安笙和顾菱道了声罪,说得先送徐氏回去。 安笙和顾菱见徐氏醉酒,自是叫盼夏赶紧将人送回去。 盼夏送徐氏离开后,安笙和顾菱也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回去后,安笙叫紫竹打水洗了脸,自己也去歇着了。 今儿一上午都不得闲,她也有些累了。 方才在护国公府饮了几杯酒,别说徐氏熏醉,她的脑子也有些迷。 青葙伺候安笙睡下后,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安笙这一觉睡了很久,但是却并没有睡好,不停地在做梦,是以醒来之后,颇为头痛。 青葙拿了清凉膏来给她按摩,又问是否要煮些解酒汤来。 安笙摇摇头,说不必了。 她这非是醉酒所致,应该是没有睡好的缘故。 不过,她做的那个梦,似乎并不怎么好。 她梦到陆铮被青蛇绕身,挥之不去,挣脱不开。 青蛇绕身,多半预示着麻烦缠身,或是碰到了不好的事情,乃是不吉之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梦。 按说,她今日见到陆铮母亲和祖母,并未看出二人面上有何愁闷之色,所以说,应该没有对陆铮不利的消息传回来才是。 但是,自己突然间做这样的梦,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 “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青葙见安笙面有忧色,遂问道。 安笙听到青葙的话,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将自己方才做的那个梦,跟青葙说了一遍。 听说梦境不吉,若是说出来,便能将这份不吉破除,那么,自己跟青葙说了,陆铮也许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青葙一听安笙说做了这样的梦,便道:“小姐会不会是因为今日在护国公府待的时辰比较久,故才做了这样的梦啊。” 安笙闻言,便一愣。 再仔细想想,青葙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兴许真是自己多想了吧,但愿陆铮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将这场仗打完,早日回来。 等等,他早些回来,还是晚些回来,与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相干吧? 她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一直想起陆铮呢? “小姐,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明日奴婢陪您去寺里上个香,求个签吧?”青葙见安笙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生怕他再想下去,把自己想出病来。 “算了吧,最迟后日,我们就能去寺里陪师傅了,明日还是尽量不要出门,省得被人怀疑。” “奴婢听您的。” 安笙这一觉睡得久,徐氏那头,就睡得更久了。 徐氏从回去就睡起来了,一直睡到傍晚十分,方才醒来。 不过,与安笙不同的是,徐氏这一觉,可是睡得香甜异常。 这几日因为顾凝薇的事情,她睡得一直不好,今儿这一觉,可算是养足了精神。 这精神头一足,就有空料理别的事情了。 徐氏今儿虽出门去了,但是,徐嬷嬷却被她留在府里,是以,她走了之后,这府里出了什么大事,徐嬷嬷可都知道。 方氏在房里摔东西,后又打了方妈妈,动静着实不小。 徐嬷嬷自不会替方氏遮掩,隐瞒不报,因而,徐氏一醒过来,精神头足足地叫她去问话,徐嬷嬷便如实将府里的事情,都跟徐氏说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大起大落 徐氏一听徐嬷嬷说,方氏趁她不在府里,又作了这么多妖,当即不喜,命徐嬷嬷亲自过去,将方氏好一番教训敲打。 方氏被徐嬷嬷训斥,却大气都不敢多出一下。 等到徐嬷嬷将徐氏的话都转达完了,离开了,方氏才过身颤抖地坐下了。 “宋惜文,你给我等着!”方氏咬牙切齿地说出宋氏的名字,那模样,大有要将宋氏生吞活剥了的意思。 不过,方氏这还真是冤枉了人家宋氏,这个状,还真不是宋氏去告的。 不过,方氏跟宋氏交恶,宋氏又才来奚落了她一番,又为着这事打了方妈妈,方氏自然是将所有的错都怪在宋氏头上了。 至于宋氏是真无辜还是替别人背锅,方氏完全不在乎! 徐氏那头,罚了人,自然也要奖赏有功之人。 今日这头功,自然是要奖给盼夏的。 盼夏的主意出的真真好,大大的替她挣回了面子,徐氏高兴,直接就将盼夏一直惦记着的那套嵌金宝石头面,赏给盼夏了。 盼夏接到这份赏,喜得当即跪下谢了恩。 徐氏笑着摆摆手,叫了起,“你尽心尽力帮我办事,我心里都是有数的,往后还要如此才好。” “奴婢对老夫人忠心不二,定然尽全力帮老夫人排忧解难。”盼夏适时地表了决心。 主仆俩都很是满意。 徐氏不在乎这一套头面。 再说这头面是她年轻时候戴的了,现在也戴不出去了,与其留在匣子里沾灰,倒不如赏给盼夏,也叫她更加尽心替自己办事。 一套头面而已,她还拿得出来。 她在意的,是今日收获的这些人脉。 人脉这种东西呢,都是要经营的。 她自认手段眼光都不缺,唯独缺少的,就是一个契机。 而今日这个契机,她已经拿到了。 这往后,还愁跟那些大家太太们走动不起来么? 徐氏越想越高兴,大手一挥,又命盼夏,“将我收着的那两只翡翠镯子,给二小姐送去吧,就说我给她置装了。” “是,老夫人。”盼夏柔声应下,然后拿着镯子去给安笙送赏去了。 她们主仆俩这时候又哪里会想到,这事情都是双面的,有喜,自然也就免不了有悲。 所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天下的便宜,哪能都让一人尽占了呢? 不过,徐氏这会儿正是高兴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些。 次日一早,邺京城里,不知怎么的,就传出了徐氏大善,亲求普云大师所制之药,赠与有需要的百姓,此举堪为世家宗妇之楷模。 直将个徐氏夸成了举世无双的大善人。 徐氏听到盼夏送回来的消息,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不出一日的功夫,她就已经接到了不少人家的帖子,邀她前去做客。 虽然,这些帖子大都是些小户人家,真正那些大家尚未动作,但徐氏估摸着,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那些世家大族,也要给自己下帖,请自己过去做客。 她可是已经好久没有接帖子接到手软了,这感觉真是不错! 徐氏高兴了,得脸了,连带着,永宁侯府的下人们出门办事,都受到了礼遇。 大家都觉得与有荣焉,觉得做永宁侯府的下人,实在是好。 可谣言这种东西,历来是把双刃剑。 有说好的,自然就有说不好的。 不过,对于那些不好的言论,徐氏都自动过滤掉了。 一些眼馋的说酸话罢了,她还不放在眼里。 可酸话不放在眼里,有人抢名声,她却不乐意了。 听到盼夏说,有人效仿她,也亲自上山,去找普云大师求药去了,徐氏脸就拉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就又放轻松了。 因为,她这药,可不是外面人传的那样,是自己去求来的。 这药到底怎么来的,永宁侯府人人都知。 不过,外面人硬是将这功劳按在她徐氏身上,徐氏表示,自己也颇为无奈啊。 毕竟,嘴巴长在人家脸上,想说什么,也是自由么。 起初,还只是一人效仿徐氏的做法,前去求药,后来,去的人越来越多。 听说,还不到傍晚,这弘济寺的山门,都被那些求药的人给堵住了。 “这些人还要脸不要,这不是成心打扰大师清修么!”徐氏眉毛一竖,怒道。 “老夫人,您消消气,奴婢叫人去打听了,听说大师谁也没见,都拒之门外了。”盼夏立即说。 她明白,徐氏到底要听什么。 要是人人都能求来普云大师亲手所制之药,那也就显不出徐氏的能耐来了。 既显不出她的能耐,那谁还会这么主动与她相交呢? 到时候,她们苦心经营这一着,可就白费了啊。 果然,徐氏一听盼夏说,普云大师谁都没有见,又放心了。 “大师是方外高人,如何能见这些俗人。” “老夫人说的是。” ...... 两个时辰后,时近傍晚。 弘济寺上,又有新的消息传下来。 徐氏一听,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本来,她是以为,普云大师谁都没有见,这些人也就该知情知趣,都离开了。 哪知道,走了一拨,又上了新的一拨,弘济寺今日,可是热闹得够呛。 虽说弘济寺一向香火鼎盛,但是,也没有这么多人,跑去求见普云大师的时候啊。 还都是去求药的。 大师本来还想要远游去的,可是,看眼下这情况,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出不去门了。 “大师不会,怪我吧......”徐氏开始有些担心了。 盼夏心里也没底,却仍旧劝慰徐氏说:“应该不会的,大师慈悲为怀,怎会怪老夫人呢。” 话虽这么说,但是,盼夏自己也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一句慈悲为怀,难道就抵消她们给普韵大师带去的麻烦了? 说到底,这件事要不是因为她们暗中叫人广撒消息,兴许,还不会将动静闹得这么大。 可是,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 短短一日,徐氏的心情大起大落,因而,今日晚膳,都吃的不香了。 晚膳后,她一直悬着心呢,然后,就见盼夏跑进来,急慌慌地说,普云大师给安笙送信来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不足与谋 徐氏一听盼夏的话,当即站了起来,随后,就要去玉笙居。 徐嬷嬷见状,赶紧将人拦住,劝道:“老夫人莫急,您这时候过去,是要跟二小姐说什么?信是普云大师指明给二小姐的,您去,怕是不合适啊。” 徐氏闻言,脚下一顿,又停住了。 是啊,徐嬷嬷说得对,她真是急糊涂了! “信已经送到二小姐那里去了,兴许,兴许二小姐看完信,会来找老夫人您的?”盼夏大胆揣测。 她总觉,这封信来的不太好。 普云大师早不写信,晚不写信,偏偏这个时候,给二小姐来了一封信。 要说这信的内容跟白日里的事情没有关系,盼夏不信。 “对对对,这丫头有什么事情,一向不敢瞒我,普云大师来信,她怎么着,都得到我这里来回个话的,我先等着她。”徐氏说着,又退回了软榻上。 不出徐氏等人所料,安笙接到普云大师信之后,当即大惊失色,拿着信就跑来找徐氏了。 徐氏一听安笙来了,忙叫将人带进来。 祖孙两个见了面,都没什么心思客气,规矩什么的也顾不得了。 安笙捏着信纸,一脸惶急地对徐氏道:“祖母,祖母,您快看看,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似乎很着急慌乱,连话也说不清楚,手里的信纸随着说话间,甩得直响。 徐氏闻言,赶紧叫人将信拿给她看。 盼夏忙过去,接过安笙手中的信,呈给徐氏。 徐氏接过信一看,脸色登时就变了。 盼夏和徐嬷嬷一看徐氏这个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好,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是沉沉的。 安笙在一旁抽噎着,哭得好不可怜。 普云大师的信上,只写了四个字,不足与谋。 这四个字,看似简单,但下笔劲道,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但凡见了的人,都能从这四个字中,感受到下笔之人的怒气。 徐氏一看,就明白了。 不足与谋,她想,普云大师说不定真正想写的,是竖子不足与谋才对。 只不过,他是修佛之人,大抵不想造口业,因而,便将那竖子二字,省略了。 况安笙毕竟是他自己收的徒弟,徒弟做错了事,非要说的话,师傅那里,也不能完全脱责...... 说安笙是竖子,那也就等于承认他自己眼光不好,所以,普云大师可能就没加这两个字。 但是,加与不加,差别很大吗? 还不都是怒不可遏。 徐氏哪里会想到,这件事最后会演变成这样。 她要是早知道,早知道会如此的话,她是断断不会叫人出去散消息,替她造势啊。 不对,当初说要出去造势这主意,好像不是她自己想的,是,盼夏出的吧...... 思及此,徐氏冷眼一扫,狠狠地瞪了盼夏一眼。 对,都是这个死丫头乱出主意,说什么替自己造势,现在看来,是坑害她还差不多! 到底是奴才秧子啊,眼皮子就是浅,就只能看得到眼前一点儿利益,却不懂得为长久打算。 这一回传话造势,眼下好像是得了些好处,可是,却惹恼了普云大师啊! 她还指望着,靠着普云大师的名头,将来做成更大的事情呢,可现在全都泡汤了。 都怪盼夏这个死丫头! 盼夏见徐氏狠瞪自己,当即吓得浑身一激灵。 她就知道,普云大师这封信,没什么好事,老夫人这么看自己,难道说...... “祖母,师傅这次是彻底恼了我了,我该怎么办啊?”安笙抽噎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徐氏听到安笙这话,眉心不由一皱。 怎么办,安笙问她怎么办? 说实话,她要是知道怎么办能将普云大师哄回来,她现在立马就去做,且亲自上阵,不假他人之手! 可问题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这普云大师,可是南诏佛法最高深,身份最特殊的得道高僧,皇家都要礼待的人物,她们家,却将人给得罪了! 普云大师是出家人,若是送金银财帛赔礼吧,是辱没了人家,也是坏了规矩,别说普云大师自己不会收,就是旁人知道了,也得一口唾沫淹死她们家。 可是,不送金银财帛,难道送贵重器物么? 怕是也不妥。 要不,寻些名贵的法器送去? 可这一时间,要到哪里去寻名贵法器呢? 远水接不了近渴,怕是等她们寻到名贵法器,黄花菜都要凉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呢? 正为难着呢,忽听安笙抽抽搭搭地说:“祖母,要不,要不我亲自上山去,给师傅赔罪吧,师傅若不应,我就跪求师傅宽宥......” 徐氏闻言,便深深地看了安笙一眼。 这个办法,似乎还不错...... 安笙毕竟是普云大师的弟子,普云大师这封信,按说也是写给她的,虽然,虽然大师信中所指不可能单是安笙一人,但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只责怪安笙一人的。 那么,安笙亲自上去赔罪,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姑娘家自己到佛寺里去,是不是也有些不合适? 若是这事再叫别人知道,连带着影响家声,说她们家规矩不好,岂不是又生波澜? 可是,若不叫安笙去赔罪,难不成,要她亲自上去赔罪? 这传出去,只怕更没法听了。 “老夫人,要不,就让二小姐去试试吧,咱们给二小姐安排个合适的由头,到山上住几天,也是使得的,弘济寺后头,有间小庵堂,二小姐夜里住在那边,咱们上下打点好了,应该没什么事。”徐嬷嬷见徐氏实在为难,想了想,便给徐氏出了个主意。 其实,要让安笙白日去普云大师那里赔罪,晚上再回府里来,也不是不行。 但是,赔罪么,自要显得诚心诚意。 为表这份诚心,还是让安笙在山上待几日,更好一些。 徐氏一听徐嬷嬷这话,当即就拍板定了,叫安笙准备一下,明日就上山去。 “安笙啊,你别怕,明儿祖母会叫徐嬷嬷跟你上去,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你好好跟大师请罪,夜里就住在庵堂那边,家里有祖母呢,一切不用你操心。” 第三百七十八章:赔罪 徐氏都这么说了,安笙自然是要好生答应下来的。 见安笙哭哭啼啼的,情绪明显不好,徐氏还又拉着安笙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叫徐嬷嬷将安笙送回去。 安笙刚一走,盼夏立即就跪下了。 “老夫人,奴婢知错了。”盼夏伏地哭道。 她是真知道错了。 她不该自作聪明,胡乱出主意,现在事情变成了这样,她只求徐氏念在她还算忠心的份上,从轻发落她。 徐氏听到盼夏认错,又见她哭的可怜,心里的气也消了一些。 但是,这丫头犯了这么大的错,险些将她害到没有退路的地步,不罚肯定是不行的。 “念在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办事还算尽心的份上,这一回,我就只将你降为二等丫鬟,若是再有这样的事,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盼夏连连磕头谢恩。 只是降为二等丫鬟,那还好,只要老夫人没有将她撵出去,情况就还不算糟。 盼夏也不敢再奢求什么了,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她明白,徐氏这还是念着她的好,否则的话,早将她赶出去了。 发落了盼夏,徐氏就摆摆手,叫她先出去了。 盼夏不敢多待,忙爬起来灰溜溜地出了徐氏的房间。 不多时候,徐嬷嬷回来了。 徐氏问了些安笙的情况,徐嬷嬷一一答了,徐氏才狠狠地叹了口气。 好好地一件事,谁能想到,最后会成了这样? 难道,真是老天爷看不过顾家起复,在打压他们家么? ...... 次日一早,安笙起身梳洗后,草草用了早膳,徐嬷嬷便亲自来了玉笙居。 安笙收拾了一下,就带着青葙和郑妈妈,跟徐嬷嬷出了门。 毕竟要在山上住下,安笙身边,怎么也要带着个管事妈妈,这样行事也能方便些。 徐氏本来想安排个自己的人,跟着安笙的,不过,被徐嬷嬷劝回去了。 安笙此行,是去赔罪的,既是赔罪,总要有个赔罪的态度才行。 若是带太多的人,再惹得普云大师不喜,那事情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徐氏一听徐嬷嬷这话,觉得也有道理,便没有再安排人。 不过,庵堂那里,是由徐嬷嬷打点的,所以,徐氏也不担心安笙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一行人快马加鞭上了山,普云大师果然没有见安笙。 但是,倒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叫她们回去。 安笙哪里肯就这么回去? 遂真的如自己所说一般,到普云大师的禅院里面,跪下了。 这日天气极晴,才刚到辰时,便已经是旭日高照了。 徐嬷嬷见安笙迎着日头跪在地上,心里也有几分不忍。 于是,便趁着没人注意,跑去前面大殿,借了个蒲团过来,悄悄地递给青葙,叫她给安笙垫着。 青葙接过来,为难地看了徐嬷嬷一眼,徐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没人看见。 青葙这才走过去,将蒲团放在安笙膝旁,让安笙垫着。 但是,安笙却摇了摇头,不肯起身。 青葙无奈,只得又去看徐嬷嬷。 徐嬷嬷见安笙态度坚决,也只能叹息一声,对青葙招了招手,让她将蒲团拿回来了。 “二小姐心诚意笃,想必大师一定会感觉到的。” 青葙听了徐嬷嬷这话,也叹了一声,但是脸色却很是愁苦。 徐嬷嬷见她这样,有心说些什么劝一劝,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立场。 又过了一会儿,徐嬷嬷才又对青葙道:“我先带着郑妈妈去庵堂那边打点一下,待会儿,我就不过来了,你照顾好二小姐,记着,二小姐若是受不住,万万要劝她别勉强,她身子骨一向也不强健...唉,总之,你多留心着点儿吧。” “奴婢知道了,嬷嬷您先去忙吧,奴婢会照顾好小姐的。”青葙红着眼圈,应了徐嬷嬷的话。 徐嬷嬷带着郑妈妈走了,青葙看着她们俩的身影消失后,立即跑到安笙身边,小声道:“小姐小姐,徐嬷嬷走了,您快起来吧。” 这大日头底下,人站着都不舒服,何况小姐这么跪着。 就算今早她给小姐在膝上绑了厚厚的棉花袋子,也够遭罪的啊。 可是,让青葙意外的是,安笙却没起身。 “再等等,今日这一跪,是我应该的。” 安笙这一跪,确实是跪的师傅。 她让师傅帮她做戏,累师傅破戒,只是跪一跪,实在应该。 “小姐......”青葙这会儿是真想哭了。 “我没事,我哪有那么娇弱啊,你别跟我在这儿站着了,去树下吧。” “奴婢不去,小姐在这跪着,却叫奴婢去树荫下头乘凉,奴婢不去。”安笙不肯起,青葙也不走。 安笙见她态度坚决,也是无奈,只得由着她了。 半个时辰之后,慧通出来了,说普云大师请安笙进去。 安笙这才拖着两条发麻的腿,靠着青葙的搀扶,站了起来。 青葙一见她这样,就一阵心疼。 可是,小姐坚持要跪,又跪的是大师,她也没有办法。 这么长时间,又跪在青石板上,小姐膝盖肯定受伤了,晚上回去得用药油给小姐揉一揉才行。 安笙进去之后,便见普云大师正在诵经,也不打扰,自顾坐下,静静候着。 慧通给安笙端了茶上来,安笙笑着道了谢,倒出一杯茶,一饮而尽。 在外头待了这么久,她着实渴了。 小和尚这茶,送的可是及时。 慧通欲言又止地看着安笙,似乎有话要说,但又似乎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安笙又喝了一杯茶,才注意到慧通的异常,遂问他,“怎么这样看我?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谁知,慧通听了她的话,却用力摇了摇头,说没有。 安笙虽觉得慧通此举有些奇怪,但慧通不肯说,她也不好强问。 普云大师这一场经,直诵了一个时辰,方才停下。 转过头来,就见安笙和青葙,还有慧通,都歪在地炕上头,昏昏欲睡呢。 普云大师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 罢了,他心道,有些事情,还是不可强求啊。 第三百七十九章:装病变真病 安笙上山请罪,用的是替长辈祈福的由头。 所以,她这边一上山,徐氏那头,就“病”了。 这场病,可谓来势汹汹,突然而又迅猛,直接惊呆了一众看客。 别说外面人看不明白,就连永宁侯府自家的奴才们,也少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的。 午后,主子们都歇午去了,永宁侯府的下人们得了闲,凑在一处谈论府内大事。 老夫人突发急病,这算是顶顶大的事了,下人们对主子的生活,都是有些窥伺欲的,徐氏这病来的突然,大家能不揣测纷纷么。 可是,说来说去,一切都只是大家的猜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怕是只有松鹤堂里的人,最清楚了。 但松鹤堂里伺候的人,嘴巴最是牢,又有徐嬷嬷看着,因而,想从她们那打听出什么消息,基本不可能。 可是,这越猜不着,大家心里就越好奇。 明明昨儿还好好地,能说能笑,怎么今儿一大早,人就病了呢? 难不成,是因为接帖子接的太多,太高兴,反倒高兴出病来了? 要真是这个原因,那,老夫人这也算是乐极生悲了吧...... 这么一想,怎么忽然间就觉得,老夫人,似乎有点儿可怜呢? 别人接帖子接到手软,都是件高兴事,到了老夫人这里,倒累出病来了,这也是够坑人的...... ...... 松风苑。 宋氏听完贴身丫鬟兰英的话,便嗤笑了一声。 “老夫人这哪是病了,要我看,是被吓得,不得不病了吧,昨晚上普云大师才来了封信,老夫人就病了?这天下间,哪有那么巧的事,不过,这些奴才说老夫人这是乐极生悲,倒也没说错,要我看,正是如此,要不是她们先往外散消息,将老夫人吹得那么厉害,哪有后头这些事!贪心不足,哼!” “夫人英明。”兰英听了宋氏的话,也觉颇有道理。 宋氏又哼了一声,唇角略勾了勾,又道:“不过,她这一病,倒是方便我们行事了,你传过话下去,叫咱们的人动作快点儿,趁着这个机会,能安插人就安插人,能夺权就夺权,必要让方氏再无翻身的可能才行!” “是,夫人,奴婢知道了。”兰英颔首应下。 ...... 松鹤堂。 徐氏对外说自己得了急病,虽多是借口,但实际上,她确实也不舒服。 只要安笙一日得不到普云大师的原谅,她这身子,怕就一日不能舒服。 近来天气越来越热,今儿又格外的闷,一早起了还暖阳大作,不到午时,天却又阴下来了。 熟悉天色变化的人都知道,这多半是要下雷雨了。 天气闷热,徐氏心里不舒坦,便叫人将屋子里的窗户都打开,想让透些风进来。 可是,偏今儿守在房里的丫头心粗,在徐氏午间小憩的时候,也没将对着软榻的那扇窗户关上。 徐氏本来只是想眯一会儿,哪成想,这一眯,倒真睡过去了。 这一睡不要紧,醒来便觉头重脚轻,眼睛发花,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闷的她喘不过气来。 徐嬷嬷吓得,赶紧叫大夫来看。 折腾了一通才知道,是午睡吹风伤了身子,得了风寒了。 这下子,装病成了真病,徐氏病怏怏地,彻底管不了府里的事情。 故而,这沈氏和宋氏,算是彻底当了家。 徐氏真病了,徐嬷嬷便想着,得给安笙送个信儿去才行,可是,徐氏这头又离不开她,故而,徐嬷嬷只好招来一个办事比较利索,眼力见儿也不错的婆子,叫她上山去给安笙送信。 婆子得了徐嬷嬷的吩咐,立即就动身上山去了。 申时半,到了弘济寺。 婆子拿着顾家的帖子,请知客僧人帮忙引路,要见安笙。 郑妈妈一直守在大殿与后院交汇的地方,见到徐氏身边的婆子来了,忙先一步跑回去,给安笙送信儿去了。 安笙得知徐氏身边来人了,便叫青葙带着蒲团,又去院里跪下了。 遂,徐氏身边的婆子来了之后,见到的,就是安笙孤零零地跪在普云大师禅院中的景象。 婆子一见这个情景,不免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但是,这个念头也仅仅闪过一瞬,她便又记起了自己的任务。 于是,赶紧跑过去,将徐氏重病的消息,说给安笙听。 安笙一听说徐氏真病了,急的立刻就要下山回去。 婆子一见,赶忙拦住,然后又将徐嬷嬷交代的话,转达给安笙了。 徐嬷嬷能说的,自然也就是让安笙安心在山上给普云大师请罪,家里的事情,老夫人的身子,自有她们照顾,请安笙放心云云。 安笙听了这话,也只好“无奈”答应,继续留在山上,赔罪。 那婆子任务完成了,也不敢再耽搁,匆匆福身行了个礼之后,就赶紧离开了。 她离开后,青葙便将安笙扶起来,然后,不高兴地嘟囔道:“老夫人这是何必呢,小姐您都答应上来请罪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催着您,是觉得您面子太大,还是觉得,普云大师面子太小了啊?” 安笙听了青葙的话,却笑着摇了摇头,“我猜,她这回多半是真病了。” “小姐您说,老夫人是真的病了?” “多半是的。” “那小姐,您不会这就心软了吧......”青葙害怕安笙一听说徐氏真病了,就心软了。 “不会。”幸好,安笙肯定地摇了头。 她当然不会心软。 她对徐氏心软,徐氏可不会对她心软。 她这次费心安排了这一出戏,可不能半途而废了。 这次要是心软了,往后就是数不尽的麻烦,等着她。 不光是她,师傅也要受累。 青葙听到安笙说不会心软,就放心了,又扶着安笙回去了。 酉时刚到,天边炸雷突起,接着,狂风大作,漫天乌云自西北边向着邺京城上空,席卷而来,普云大师怕安笙主仆回去会遇上雷雨,便叫她们即刻动身,去后面庵堂。 安笙没有回绝师傅好意,带着青葙和郑妈妈,挥别师傅,由慧通引领,从弘济寺后门离开,去那庵堂了。 第三百八十章:梦由心生 弘济寺后山不远处,有一间小小的庵堂,名唤水月庵。 因其地处偏僻,地方又不大,故而香客不算很多。 不过,水月庵有一别的庵堂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正靠着弘济寺。 因为靠近弘济寺,所以,虽然水月庵的香客不多,但却常能接待到弘济寺中祈福敬香,却因各种因由无法及时离开的夫人小姐们。 靠着招待这些夫人小姐们,水月庵虽香火不盛,但是维持庵内姑子们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为白日里徐嬷嬷与郑妈妈已经到水月庵打点过了,因而,安笙一到庵堂,便有姑子过来招待。 水月庵的姑子们,显然已经习惯了招待安笙这样身份的人,将安笙一行引到收拾好的厢房后,便不再多留,十分守礼地退了下去。 安笙主仆刚一进到厢房,外面大雨便倾泻而至。 青葙跟郑妈妈赶紧关紧门窗。 青葙一边将窗户上的拴扣扣好,一边说:“还是大师警醒,叫我们早些离开,要是再晚上一会儿,准得赶上大雨。” “可不是么,这么大的雨,小姐若是被淋到了,准得受寒。”郑妈妈关上门,走过来附和道。 安笙却好像没有留意到郑妈妈和青葙的话似的,一个人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郑妈妈跟青葙见她这样,便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姐从午后跟大师谈过一次话,就一直这样,经常一个人愣愣地发着呆。 郑妈妈跟青葙接连劝了几次,但是都收效甚微。 青葙倒是没怎么多想,只以为安笙的担心陆铮那边的情况。 可郑妈妈,却留了个心眼。 青葙年纪小,不过才知事的年纪,可能还没开窍呢,所以,见到安笙这般,也没往别的方面想。 可是郑妈妈却觉得,安笙这样担心陆铮,怕是,生了什么别的心思啊。 思及此,郑妈妈目光微微动了动。 她又仔细地看了看安笙,从安笙轻轻蹙起的眉宇,看到微微抿起的樱唇。 视线流连了几个来回,郑妈妈的心略沉了沉。 看来,小姐也到了思嫁的年纪了啊。 可是,陆铮却实在称不上良人啊...... 郑妈妈心中有些忧虑。 她这样说,倒不是陆铮不够优秀,配不上安笙,相反,陆铮的外在条件十分优秀,单只论出身的话,反倒是安笙配不上陆铮。 可是,陆铮却有一样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克妻。 可别小看这两个字,要紧起来,那是真要命的! 郑妈妈只要一想到陆铮前头定的几个未婚妻,都不幸去了,心中便忧虑不已。 她本想劝一劝安笙,但是,又怕这事是自己想岔了,误会了。 若是安笙本没有那样的心思,她那么问了,岂不叫安笙尴尬? 可是不问呢,郑妈妈又担心。 陆铮外在条件是真不错,只说那长相气度,便足以吸引女孩子们的倾慕之心,郑妈妈就怕,安笙也会被这些表象所惑,自己芳心暗许。 那样的话,事情可就难办了。 不过,转念一想,思及陆铮的家世,郑妈妈又有些放心。 陆家是何等尊贵荣耀的身份,怕是不会给陆铮娶庶出的姑娘为妻吧。 这般一想,郑妈妈心里便又松快了不少。 青葙看看安笙,又看看郑妈妈,只觉得两个人今天都怪怪的? 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又想到安笙还未用晚膳,青葙便出去取晚膳去了。 用过水月庵准备的晚膳后,略作收拾,主仆三人便各自歇下了。 窗外雨声淅沥,不见月光,屋内油灯轻闪,透出微光。 安笙躺在床上,有些疲惫,但是睡意却并不浓。 今日午后,她与师傅说了一下前儿的那场梦。 师傅听后,只说了一句话,梦由心生。 安笙听了这话,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好像并不明白。 故今日午后开始,她就一直在琢磨师傅说的梦由心生这四个字。 梦由心生,顾名思义,就是说人的梦境,多半来自心境自造。 可是,安笙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怎么想起陆铮,可为什么,她会突然做那样的梦呢? 还有,师傅说她梦由心生,又是否是在暗示,陆铮那边,并没有什么不妥呢? 本来以为,跟师傅谈过之后,心中所惑应该能得到解决才是,但是,安笙后来发现,跟师傅谈完之后,她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多了。 “小姐,您睡不着吗?”青葙今夜就睡在安笙身边,因而安笙一动,她就察觉到了。 青葙坐起来,披上外裳,道:“时辰还早,要是小姐实在睡不着,奴婢将灯拨亮些,小姐看会书吧?” 安笙听了青葙的话,便点点头,道:“也好。” 她确实睡不着,与其这样干躺着,倒不如起来看会儿书。 青葙得了安笙的话,便起身去将油灯拨亮,然后拿到床边的小几上放好,又去她们带来的小箱子里面,给安笙找书看。 因为是要上山给普云大师赔罪,所以,徐氏叫人给安笙准备了不少佛经带着。 青葙在里头插着放了些,安笙平日喜欢看的志怪奇谈之类的杂书,就是为了防止安笙晚间无聊,打算给安笙解闷用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安笙接过青葙拿来的书,靠在床边翻看起来。 青葙闲着无事,便拿出在府里时打了一半的绺子,继续往下编。 这会儿外头的雨似乎小了些,雷声也已经停了,淅淅沥沥地雨声从窗外传进来,并不闹人,反倒衬得有几分意境。 安笙看了一会儿手里的《奇志录》,渐渐被里面所记录的志怪故事吸引,早前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些心事,似乎都淡了许多。 看了半个时辰左右,安笙才起了些睡意,便搁下书,叫青葙灭了油灯,躺下睡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夜里戌时三刻方停,大雨初歇,整座邺京城似被水洗过一般,格外幽静。 皇城,宣华门附近,两名守门的禁卫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淋了大半夜的冷雨,实在是又冷又饿,心里无比期盼,换班的人,能早一些过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死劫与赐婚 亥时正,皇城守卫的禁军们开始换班。 守着宣华门的两名禁卫,远远地看到同僚过来替换,当下喜得连规矩也顾不得了,直冲着来人招手。 待换班的另外两名禁卫走过来,一直守在这里的一名禁卫便冲同僚抱怨道:“这鬼天气,可把老子折腾死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可得回去好好洗个热水澡,蒙头睡上一大觉才行。” 过来换班的禁卫听到他的话,也笑着附和说:“今日这天气,守门确实辛苦,你们快些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当是时,大雨虽停,但夜风却不止,雨后风寒,吹在人身上,那滋味可绝对不好受。 更别说,原本在此守卫的两名禁卫,身上还穿着湿哒哒的蓑衣。 故而被风一吹,都齐齐打了个寒噤。 这下子,二人也顾不得再抱怨了,忙与同僚做了交接,匆匆离开。 他二人离开后,前来换班的两名禁卫忙站到宣华门两侧,尽职地做起守卫宫门的工作。 不过,就在这时,二人忽然觉得头顶一阵风过,可抬头看去,除了尚有些阴沉的天空,并无其他异常。 兴许只是刮风吧,二人心想。 一刻钟后,一道黑影,潜进了太子寝宫。 ...... 次日,寅时初,太子起身,准备上朝。 刚梳洗罢,近卫忽然走近太子,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太子听罢,便挥退左右,等伺候的宫人们都离开了,方道:“出来吧。” 话音方落,只见太子寝殿之内,忽然出现了一名玄衣男子。 那男子出现后,便单膝跪下,拜道:“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摆摆手,道:“不必多礼,说吧,是不是文韬要你传话给孤?” 那玄衣男子闻言,便颔首答说:“文二公子让属下给殿下捎个口信。” 太子闻言,便叫那玄衣男子起身回话。 那男子依言站起身来,走到太子近前,方放低声音,将文韬交代的事情,跟太子说了一遍,末了,又将文韬交代他送信一事,也报与太子。 太子听罢,略沉吟了片刻,说:“孤知道了,你将信留下,先下去吧。” 暗卫闻言,立即将两封信件拿出来,呈给太子。 太子近卫接过信件,那暗卫便身影一晃,又消失了。 太子这才又对近卫道:“安排两个靠得住的人,将信送去文家和陆家。” “是,殿下。”近卫颔首应是。 ...... 一个时辰之后,这两封信,分别被送到了文国公府,还有护国公府。 文国公府收到的,是文韬报平安的信件,自是欢喜。 可护国公府收到的却是“报忧”信,想当然耳,自是高兴不起来的。 林氏听说宫里有密信传来,忙放下手边的事情,让人将信赶紧拿给她看。 宫里的密信,还是太子传过来的,林氏还以为是什么朝局大事,结果打开一看才知道,这信不是太子写的,乃是文韬写的。 当然,信到底是谁写的,这会儿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自然是信的内容。 陆铮受伤了! 林氏的心,当即就乱了。 虽说,林氏早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陆铮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可是,每一次听到陆铮受伤的消息传来,她都觉得,自己着实没法淡然对待。 最让她不淡定的是,普云大师前些年曾给陆铮批命,说陆铮今年有一死劫。 这一劫,若是过了,从此以后,一生无忧,可若是过不去...... 下面的话,就算普云大师不说,林氏自己也猜得出来! 既是死劫,那过不去,自然就是活不成了! 林氏跟魏氏本来都不想让陆铮今年再上战场的,就是怕这死劫一说,在战场上应验了。 可是,君命不可违,陆铮又坚持要去,她们纵然担心,也只能眼看着陆铮又上了战场。 本以为,这次战事不急,陆铮应该没事才对,哪成想,这人真的受伤了。 虽然,文韬在信中说陆铮已经脱离了危险,只要好好养伤,应无大事。 可是,林氏还是忍不住联想到了陆铮的那个死劫。 越想越慌,林氏当下就拿着信,跑去找魏氏商量去了。 魏氏这边,一见到信,反应跟林氏差不多。 也直接想到那死劫之说了。 婆媳两个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一样的凝重。 片刻后,魏氏沉声道:“不行,陆铮的婚事,不能拖了,得赶紧定下来才行,大师一直说,他们缘分未到,缘分到了,这件事自然就成了,依我看,现在就是缘分到了的时候。陆铮的死劫,兴许就是这次,大师曾说,陆铮的死劫,要有贵人相帮,方能破除,这贵人是谁,我们并不知道,但是,这顾二小姐是陆铮命定的有缘人,你我可是都清楚的。” “兴许,这位顾二小姐,不只是陆铮的有缘人,还是贵人呢!你没听文家小子信里说,陆文说,本应该夺去陆铮性命的那支毒箭,被陆铮身上穿的那件药藤软甲,给挡下来了,这药藤软甲的真实来历,别人不知,你我却是心知肚明,乃是那位顾二小姐给陆铮做的,虽说这姑娘做那软甲,是受普云大师所托,但是,焉知不是大师早已勘破天机,才这样安排的呢?” “娘您的意思是......” “我要去求太后娘娘赐婚!”魏氏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可......”林氏却觉得,这样突然去求太后娘娘赐婚,怕是有些不妥。 不过,魏氏显然主意已定,再不听林氏所言,直接就道:“你收拾一下,随我进宫,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万一又有了变故,陆铮这辈子,怕是就真娶不上媳妇了,你也不想看着自己儿子,独身一人过活吧。” 林氏一听这话,心中一乱,瞬间也没了劝说的心思。 魏氏这话,可算是戳进她心里去了。 是啊,哪个当娘的,愿意看着儿子终身不娶,独身一人,凄苦一生呢? 魏氏是个行动派,当即说做就做,叫人传话免了晨省,便与林氏带着普云大师当初给的批言,一同进了宫。 第三百八十二章:求旨 魏氏跟林氏的身份,想要求见太后娘娘,并不算难。 递了牌子,等了没多少时候,太后那边就叫人来传了。 魏氏带着林氏,匆匆去了太后的寿安宫。 她们到寿安宫的时候,太后才刚用完早膳不久,便在偏殿见了魏氏与林氏。 魏氏和林氏见了太后,立即行礼问安。 太后笑眯眯地叫了起,又赐了座。 魏氏坐下后,也不等太后娘娘发问,直接便道:“太后娘娘,臣妇有一事相求,但请太后娘娘慈悲,允臣妇此事。” 太后一听这话,目光便微微闪了一下,随即笑问:“是什么样的大事,劳你这般恳求?你且说说,也叫哀家听听。” 魏氏话说的不清楚,太后哪敢随意答应下来。 虽说,这些年护国公府低调行事,甚少为着什么事进宫来烦她,但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问,就先将话给允出去了。 她的诺言,可不比寻常妇人,轻易可不能说的。 魏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今日来,是本着想要求下旨意来的,自然得诚心相求。 遂,魏氏便将自己此行来的目的,如实跟太后说了。 太后听罢,眼中便露出几分讶然。 不过,随即便又敛去,转而不动声色地问道:“这门婚事,当真有普云大师批言?” “这如何能有假?”魏氏立即回道。 说着,也不待太后再问,便叫林氏将普云大师曾经写给她的那一纸批言,呈给太后看。 太后接过来展开一看,便见上面确实是普云大师的字迹。 这字迹她绝对不会认错。 她手中可有普云大师亲手抄录的佛经,日日都要拿出来研读,如何能认错? 既是大师批言,那看来这二人,当真是天定的缘分了...... 可是,陆铮身上背着个克妻的名声,若是就这么赐婚,永宁侯府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意见? 虽说永宁侯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对南诏的贡献,都比不山护国公府,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随意下一道,叫永宁侯府寒心旨意吧? 许是看出了太后的犹豫,魏氏咬咬牙,抽身便跪了下去。 “太后,臣妇家中,只陆铮这一个男丁,能上战场了,若是陆铮无后,将来,陆家怕是没人再能带领镇北军了,陆家一心为国,陆铮更是心系家国天下,思君尽忠,他十岁出头,便随其父上了战场,外人都以为,他只在西北待了三年,可事实上,又何止三年?那是六年整啊!他如今,也不过才十六岁......臣妇也知道,外界对他有诸多误会,言他,克妻......可是太后,臣妇并不相信这些话,正如普云大师所说,陆铮他只是,没有遇到真正的命定之人,可如今他遇上了,臣妇实在不愿再看着这个孩子,错过这一段天赐的良缘啊,太后您一向慈心,故臣妇恳求太后,请太后全了臣妇这一番心愿吧!” 魏氏这一番话,真可谓是字字泣血,叫闻者无不动容。 诚然,她来求太后下旨,也是明白陆铮克妻的名声,会叫永宁侯府有顾虑,或者更往更严重的方面说,会不答应这门亲事。 若非是有这些顾虑,她也不会明知太后为难,还硬要来求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又如何想在太后面前,哭诉这些事呢? 陆家这些年,对南诏的付出,皇家会没有看在眼里? 可是就算看在眼里了,惠帝仍旧是对他们家诸多猜忌,对陆铮诸多打压。 在这样的情况下,魏氏又岂会愿意拿陆家的功绩来说事? 可是,若现在不说,真等到陆铮出事了再来说,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陆铮十六岁的死劫,也不知到底过了没有,要是再抓不住这近在眼前的缘分,陆铮难道真不娶妻不成? 陆家嫡系一脉,如今只他与陆铭两个男丁。 陆铭那样的身子,此生,怕是很难有后。 可陆铮不同啊,陆铮自小,身子骨就好,几乎都没怎么生过病,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克妻恶名,以陆铮的出身、长相、地位和能力,又怎么会娶不上媳妇? 不是她要吹捧自己的孙子,陆铮这般条件,别说娶个世家女子为妻,便是尚公主,那也不是不行的。 当然,真要让陆家尚公主,他们还不愿意呢。 娶了公主,虽说尊贵,可规矩能把人压死,陆家还不需要公主来抬高门第,自然不会想要给陆铮尚公主了。 况且,这些都是在陆铮没有那克妻恶名的前提之下,才能成立的。 陆铮外在条件再如何的优秀,如今仍旧面临着娶妻难的尴尬境地。 是以,好不容易出现了未来媳妇人选,魏氏自然不想错过。 谁知道错过了这次,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人选出现? 这件事,越早敲定下来,她就越放心。 太后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魏氏跟林氏婆媳两个,都捏着帕子哭得可怜巴巴地,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魏氏那些话,虽然有些以功相胁的意思,但是,也不可谓不是实情。 陆家这些年,为南诏流了多少血,太后也不是不知。 魏氏拿这样的功绩来求旨,太后当真不好不应。 永宁侯府跟护国公府相比起来,分量着实太轻了。 尤其是,陆铮现在还在西北替南诏打仗,这个节骨眼上,太后还真不好驳了魏氏的面子。 既然有普云大师的批言,那这个旨意,倒是也没那么难下。 思及此,太后凤目一转,便笑说:“这成婚本是好事,哀家也愿意促成一对有缘人,一道旨意么,既是二位亲自来求,哀家便帮你们跟永宁侯府牵个线。” “臣妇叩谢太后娘娘慈心。”魏氏跟林听到太后应了,均是一喜,随即叩首谢恩。 太后闻言,便一脸慈和地笑了笑,随即又叫人将魏氏跟林氏扶起来。 太后既开金口,那这件事情便已经算是定下来了。 魏氏跟林氏婆媳二人起身后,便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掩不掉的喜色。 太后倒也痛快,既答应了魏氏婆媳,即刻便命人拟了一道懿旨,派人送去了顾家。 第三百八十三章:赌一把 太后的懿旨到了顾家,顾家上上下下,全都惊呆了。 除了因在山上没能亲自前来接旨的安笙,所有人,全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传旨太监却不管顾家众人如何惊愕,双手托着懿旨往前微微一送,便道:“顾老夫人,接旨吧。” 徐氏闻言,狠狠地打了个机灵,然后,在方氏和沈氏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起了身,迷迷糊糊地接过了懿旨。 方氏给顾新海使了个眼色,顾新海意会,忙拿着丰厚的赏银,送予传旨太监,传旨太监接过赏银,这才满意地走了。 传旨太监走后,徐氏双手捧着太后懿旨,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徐氏一晕,也没人再有心思去管太后懿旨了,都去忙活徐氏去了。 又是找大夫,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药茶的,折腾了好一通,徐氏才醒过来。 刚一醒过来,徐氏就扬手要看懿旨。 徐嬷嬷忙将懿旨捧过来给徐氏看。 徐氏展开之后,看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房里其他人也没有说话。 尽管大家心里都有想法,但是,徐氏不开口,谁也不会多言。 永宁侯顾麟上朝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家里一个当事的男人都没有。 方氏早就安排世子顾琮去外头迎永宁侯去了,怎么说,也要在顾麟进家门之前,让顾麟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谁能想到,太后突然传了这么一道旨意下来。 按说太后赐婚,这可是顾家的荣耀, 可是,这赐婚的对象...... 这里面,最高兴的,怕就是方氏了。 不过,大家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也不敢将自己的高兴表现出来。 尤其是,现在徐氏的意见尚且不明,她更加不能乱说话。 她现在尚且在禁足期间,今日若非太后传下懿旨,她本是不能出门的。 因而,这个时候,还是能低调一些,就低调一些吧。 至于高兴什么的,还是自己在心里偷着乐吧。 她就知道,顾安笙这个小贱人,斗不过她,不受自己安排了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受太后的安排! 太后可真是了解她的心意,知道她看这个小贱人不顺眼,直接就指了这样一门婚事。 那陆家小子,前前后后,得克死了三个未婚妻吧? 这还只是大家伙听说的呢,没听说的,谁知道还有多少呢! 只要一想到安笙即将成为那被克死的未婚妻中的一个,方氏心里就充满了近乎恶意般的痛快。 这段时日,就没一件让她高兴的事,如今可算有件让她心里豁亮的事情了! 这些个眼中钉,肉中刺,能拔掉一个,是一个么。 更何况,还如此的不费力气,方氏觉得,自己简直做梦,都能笑醒过来。 看来,她的好运道又要回来了啊...... 方氏正暗暗偷笑呢,便听徐氏道:“快,派人去将二小姐请回来。” 徐嬷嬷忙颔首应是,然后出去叫人,去弘济寺请安笙回来。 “娘,您这是......”方氏一见徐氏这个态度,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她心道,徐氏不会不同意吧?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懿旨都下了,徐氏即便不同意,怕是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这般一想,她便又放心了。 徐氏明白方氏在想什么,不过,她现在也懒得理会方氏,所以直接就道:“你尚在养病期间,还是先回去吧。” 方氏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僵,唇角抽动了两下,还是福身应了声是。 宋氏嘲讽地看了方氏一眼,那目光像是在对方氏说,谁不知道你那点儿龌龊心思。 方氏一见宋氏这个眼神,脸色不由更加难看,狠狠地一甩帕子,离开了徐氏房中。 方氏走后,徐氏又对沈氏和宋氏道:“你们也忙你们的去吧。” “是,娘。”沈氏和宋氏闻言,也福身应是,然后退出了徐氏的卧室。 她二人走后,徐嬷嬷回来了。 徐氏见徐嬷嬷回来了,便对她道:“芳兰,你去各院都走一趟,告诉她们,谁也不许在二小姐面前胡说八道,若是被我知道,哪个长舌的在二小姐面前说护国公世子什么话,定不轻饶!” “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 懿旨已下,徐氏愿不愿意,其实都不重要了。 正如方氏所想,就算徐氏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徐氏真的会不同意吗? 京中确实传说陆铮克妻,可是,谁又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万一,万一陆铮克妻一事是假的,之前那几个未婚妻的事情,只是巧合,那安笙嫁过去,可就是护国公府未来的国公夫人! 安笙一个庶女,将来就是嫁得再好,也不可能嫁到护国公府这样的人家了。 徐氏想赌一把,赌陆铮克妻一事,是假的,那这场联姻,将来能给顾家带来的好处,就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了。 这场赌,她稳赚不赔。 赢了,是她的运道,输了,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庶出的姑娘,到底当不得什么事。 实在不行,再给顾麟和顾荣娶几房妾室,还愁生不出孩子么? 怎么想,这笔买卖,顾家都不吃亏。 即便克妻的事情是真的,陆铮真将安笙克死了,那陆家,可就欠了他们家一条人命,到时候,陆家还敢不任他们予取予求? 徐氏越想,越觉得这道旨意来的好,来的巧,来的妙。 她正愁顾家没有机会在朝堂上再进一步,现在跟陆家联了姻,那还愁以后没有机会么? ...... 多半个时辰后,顾家的婆子上了山,说家里有大事,要请安笙回去。 安笙一听这婆子口气,就隐隐觉得奇怪。 家里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将她请回去? 徐氏可从没有这样注重过她的意见,莫不是,这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多思无益。 安笙跟师傅说了一声,便带着郑妈妈和青葙,跟那婆子一道下了山,回永宁侯府去了。 她回去的时候,永宁侯顾麟刚刚回到府中不久,还在徐氏房里说话没有离开。 是以,安笙去徐氏那边的时候,便正好碰上了这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亲爹。 第三百八十四章:见客 房中只有顾麟,却不见其他人的影子,安笙愈发觉得奇怪。 她福身向顾麟和徐氏行礼问了安,徐氏叫了起,又叫人搬来凳子给她坐。 “安笙啊......”徐氏脸色有些发灰,唇色淡白,可见之前说病了,是真的。 她开口唤安笙的名字时,中气仍有些不足,语气中似乎还有一种似慈爱,又似悲伤的情绪? 安笙有些莫名,不动声色地应道:“孙女在。” 徐氏微微叹了一声,才又道:“急着将你叫回来,实在是,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必须得将你请回来才行啊,咳咳......” 说到这里,徐氏便咳嗽起来,话音便停了。 永宁侯顾麟见状,忙将床边矮几上的茶水,端给徐氏。 “母亲,您喝口茶,润润喉吧。” 徐氏接过茶水,轻啜了一口,然后又将茶水交给顾麟。 顾麟重新接过放好,神情姿态皆无比恭敬。 安笙看着这一幕,却愈发不解。 徐氏特地将她叫回来,连给师傅赔罪都顾不得了,难道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她跟顾麟两个,是多么的母慈子孝吗? 恐怕不可能吧? 果真,下一刻,徐氏便接着道:“一个时辰之前,宫里来了一道懿旨,是关于你的,是以,祖母才不得不让人将你请回来。” 什么? 安笙听了徐氏的话,终忍不住惊讶了。 徐氏说,宫里传下一道旨意,是关于她的? 这...... “芳兰,将太后娘娘的懿旨,拿给二小姐看看。” “是,老夫人。”徐嬷嬷颔首应罢,转身便去将那道懿旨拿过来,呈给安笙。 安笙双手接过来,展开一看,便愣住了。 她没看错吧? 赐婚? 徐氏一看安笙的表情,就以为安笙是吓着了,为怕安笙有什么反抗之心,徐氏立即便道:“太后娘娘听说你福泽深厚,这才下旨赐婚,这样的荣耀,一般人,可是得不到的,安笙啊,你要感念太后一片慈心啊。” 安笙听了徐氏的话,不觉有些好笑。 徐氏是真将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吧,连这样哄孩子的话,都说得出来。 太后无缘无故,会给她赐婚? 她不过永宁侯府一个小小庶女,太后只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吧! 可是,太后若真不知道她,又怎么会突然下旨赐婚呢? 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诡异...... 正想着呢,外面丫头忽然来报,说护国公府,来人了! 徐氏跟顾麟一听,面上皆是一惊。 然后,徐氏立即命人将客人先引到花厅,又叫人去请方氏过来,跟她一道去见客。 不管怎么说,方氏现在仍然是永宁侯夫人,安笙又得叫她一声母亲,陆家来人,方氏必须得去招待。 徐氏忙着招呼人替她整装打扮,准备出去见客。 顾麟和安笙候在一旁,大眼对小眼,相顾无言。 顾麟其实是有心想要说些什么的。 这个女儿,虽说他不算在意,但是,总归是自己的女儿,现在女儿得了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赐婚,顾麟这心里,也有些疙瘩。 可是,父女两个太久没有面对面说过话了,如今又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顾麟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好容易,等顾麟酝酿出了一句话,想要说,却被徐氏给打断了。 “麟儿啊,你公务繁忙,就先忙你的去吧,娘先带安笙出去见见客人。” 南诏对有了婚约的男女,约束不深,是以,徐氏说要带安笙出去见客,倒也没什么不妥。 顾麟听徐氏这样说,也只好先应下来,出去忙自己的去了。 徐氏则带着仍有几分困惑的安笙,出去见客。 来的是护国公夫人林氏,和老太君魏氏,着实将顾家众人又惊了一跳。 太后的懿旨刚下来,陆家老太君和当家夫人,就上门来了。 看来这婚事,是真没跑了。 安笙跟着徐氏一路去往花厅,沿途接收了数道充满同情,和隐隐嘲讽的目光。 她略一想,便明白了。 陆铮克妻,这件事,怕是京里少有人不知道吧。 所以,她得了个看似光鲜的赐婚,担着别人几辈子可能都求不到的荣耀,能不能有命挺到成婚,还不一定。 所以,这些人既同情她,又带着一点儿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看好戏的阴险心理。 很好,安笙将这些目光一一记下,准备找机会好好回敬回敬。 咒她死什么的,这个绝对忍不了! 她好容易重活一次,是那么容易就能死的么! 徐氏跟安笙,在快到花厅的时候,跟方氏对面碰上了。 方氏一见安笙,就笑成了一朵花,“安笙啊,母亲还未恭喜你,许了个这么好的人家呢,将来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母亲啊。” “母亲说笑了。”安笙淡淡地看了方氏一眼,福身答道。 她的神情不卑不亢,语气不悲不喜,跟方氏现在的摸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氏在安笙垂首福身的时候,狠狠地瞪了方氏一眼,示意她闭嘴别乱说话。 方氏在心里将徐氏和安笙翻来倒去地骂了几遍,这才不甘不愿地跟在了徐氏身后。 安笙跟在徐氏另一边,也不看方氏,几乎将方氏忽视了个彻底。 方氏见安笙这般态度,便暗暗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她心想,且让这死丫头得意几天吧。 她现在定然以为自己找了个好婆家呢,所以才敢这样尾巴翘到天上去,等她知道自己找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婆家,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很快,徐氏她们便到了花厅。 两家人一见面,便亲亲热热地问了好。 安笙向魏氏和林氏福身见礼,魏氏跟林氏忙都叫了起。 抬起头来的时候,安笙的目光,正好与林氏撞到了一处,便见到,林氏眼中似有歉然。 她轻轻敛下眉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本来就怀疑,太后突然赐婚,这件事太过蹊跷,看来,果真是有原因的。 观林氏之反应,这门婚事,怕应该是护国公府,一力促成的吧。 前些日子,林氏对她态度那样亲和,又是邀她做客,又是送东西与她,是不是,就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呢? 第三百八十五章:纳征 魏氏跟林氏来永宁侯府,其实,是带人来纳征的。 因有太后赐婚,这门婚事就相当于已经算是定下来了,所以,诸如纳彩、问名、纳吉之事,便都可以省略,直接跳到这纳征一步。 魏氏认为打铁需趁热,既然懿旨已下,陆家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她更加不怕别人知道她的心思。 安笙既然是普云大师批下的,陆铮的命定有缘人,那么,他们成婚,就是天经地义。 她亲自带人过来纳征,更是对安笙的看重。 顾家不该不愿意才是。 顾家确实没什么不愿意的。 懿旨已下,谁愿意与不愿意,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看陆家这般重视这门亲事,徐氏又怎会不高兴? 徐氏高兴了,方氏和安笙自然也就没有插嘴的余地了。 何况,方氏也不想插嘴。 她可是还等着看,安笙被陆铮给克死呢,这时候,哪里会多嘴? 陆家将阵仗闹得越大才越好呢,等安笙死了,他们还能从这件事中得些好处,何乐而不为? 按理说,陆家来纳征,顾家也应该将嫁妆单子列出来才是。 可是,陆家来的太急,根本也没给顾家准备的时间。 不过,魏氏也知道自家理亏,遂就跟徐氏说,今日是她们来的匆忙,准备不周,请徐氏不要着急,改日再叫人补过去就是。 魏氏这态度,明摆着是叫人知道,她着急安笙嫁过去。 可是,这也实在有些太着急了吧? 安笙见魏氏这般态度,简直忍不住怀疑,莫不是陆铮有了什么不妥? 她才做了那样的梦...... 思及此,安笙心中顿时一惊,难不成,陆铮真的出事了! 她心跳骤然快了几分,目光一动,扫向林氏。 方才瞧得不够仔细,心里又想着别的事情,她还真没注意林氏的神情。 可如今看来,却发现,林氏眼中果真有忧色。 什么事情,能让林氏这般忧虑,在外人面前,都有些遮掩不住?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陆铮出事了。 想到这个可能,安笙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她甚至已经忘了再去想赐婚的事情,满脑子都在想,陆铮到底怎么了,以致于,徐氏她们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多少。 安笙这边想的出神,徐氏那边也跟魏氏聊得火热。 “老姐姐放心,安笙是我们永宁侯府的姑娘,这嫁妆上头,我们必然不会亏待她的。” 魏氏大手笔,直接六十四抬聘礼抬过来,她就算拼不过魏氏财大气粗,可在气势上,也不能太过输人。 魏氏其实并不在意安笙能带多少嫁妆过去,她在意的,是安笙这个人,能平平安安地嫁进陆家。 不过,徐氏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会不应。 她明白徐氏什么心理,也愿意替徐氏全个面子。 这件事情,总归是她们理亏,若还要在气势上压人,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在魏氏有意的抬举下,徐氏聊得非常开怀。 徐氏这么高兴,魏氏也就放心了。 家里长辈同意了,这门婚事,也就算彻底定下来了。 不过,安笙如今尚且年小,今年怕是成不了婚了,再怎么着急,也得明年才能商量此事。 魏氏知道,这个是没办法的事情,再着急,也只得再等等了。 不过等等也好,正好也看看,安笙跟陆铮订婚之后,到底会不会出事。 要是成婚之前,安笙一直都没出事,那就说明,这姑娘当真是陆铮天定的有缘人,她也更加放心,陆铮将人娶回来。 收下定礼,这门亲事,就算完全定下来了。 魏氏跟林氏也没有在永宁侯府多待,拿到了安笙的八字,交换了双方信物,便离开了。 林氏其实是有心跟安笙私下说几句话的,不过,眼下的情况明显不合适,便打消了念头,想着还是等改日再寻个机会,将人请到府中去,再说吧。 魏氏跟林氏离开后,徐氏便命人,将陆家那六十四抬的纳征礼,送到了玉笙居。 这么多东西送到玉笙居去,这一路上,不知引来多少艳羡的目光。 陆铮克妻是不假,可护国公府鼎盛荣华,也不是假的。 能嫁进这样的人家,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只要能平安嫁进陆家,那这辈子,可就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这样一想,众人又觉得,安笙的命,真是好的不像话。 方氏听到下面丫鬟婆子们传的这些话,当即便冷哼出声。 命好? 这些眼皮子浅显的东西,见着点儿好东西,就忘了,那陆家小子是个什么命数。 三个未婚妻都死了,难道安笙真就能平安嫁过去? 做梦去吧! 她倒要看看,安笙是怎么让陆铮给克死的! 聘礼都抬到了玉笙居,直接将玉笙居的小院给堆满了。 安笙不得不让郑妈妈带人将东西分拣出来,收拾妥当,挑出贵重的,都送到松鹤堂,让徐氏做主安置。 折腾了好一通,才将东西都分好。 这一忙活,便到了午膳时分。 郑妈妈趁着这个时候,才敢问安笙,“小姐,您当真要嫁到护国公府去吗?” 安笙听到郑妈妈的话,便抬头看了过去。 “太后娘娘赐婚,这门亲事,不是我能选的。”这是实情。 “可小姐,您若是当真不想嫁过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要不,要不咱们逃吧,您不能......” “郑妈妈,您也相信,陆铮克妻?”安笙打断了郑妈妈的话。 她明白郑妈妈担心什么。 果然,她这话刚一问完,郑妈妈脸上的忧色,就更重了。 不光郑妈妈,就连青葙脸上,也是一模一样的忧虑。 安笙缓缓笑了笑,对她二人道:“我却不信,这世上,哪有谁是天生克谁的命数?若真有,只要找到互相相克之人,便能将人杀死了,还打什么仗呢?你们也别担心了,再说我正好命硬,你们也都知道啊,所以我不怕这个。” 虽然,安笙这样说,但郑妈妈显然也很难说服。 “可是小姐,若是陆将军克妻是假,那他那三个死于非命的未婚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第三百八十六章:反应不一 “谣传罢了,妈妈应当明白,这世间没什么是比谣传,更能蛊惑人心的了?” “可是......” 郑妈妈还要再说,话刚出口,却被安笙打断了。 “这门婚事,我并没有什么勉强不愿,妈妈放心就是了,我亦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妈妈信我的吧。”安笙语调软软地道。 安笙都这样说了,郑妈妈又能再说什么呢?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郑妈妈暗叹一声,敛眉应了安笙的话。 小姐既已下了决定,那她也只能听从了。 她在心底暗暗发誓,无论前路如何,她一定会尽力护小姐周全的! 青葙亦在心底起了个,郑妈妈相同的誓言。 不管前路如何,她们一定会拼尽全力,护小姐周全!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安笙今日怕是不能回山上了。 于是只好在玉笙居待下了。 不过,她待下了,却不见人,对外只说要给普云大师抄经。 徐氏一听,立即不许人去打扰安笙。 虽说跟护国公府联了姻,可是,普云大师这条线,也不能放。 能把人哄回来,自然是好的。 既然安笙有这个心,徐氏自然支持。 安笙关起门来在房里吃好睡好,可其他的地方,就不这么平静了。 太后懿旨降下来,不光永宁侯府上下震惊,护国公府上下,也是齐齐惊愕。 郑氏一听说太后给陆铮指婚的人选,更是当即摔了屋子里那只斗彩如意耳尊。 这耳尊是皇上从前赏给郑氏丈夫,前护国公陆鸿武的,值不值钱另说,单这份金贵,就不可比拟。 幸亏郑氏身边的鬟婆子眼疾手快,飞扑过去,在耳尊落地之前,将东西给接住了。 看着脚边上叠罗汉一样缠在一起的丫鬟婆子们,郑氏胸口一阵疼。 “孽畜,孽畜!我就知道,他什么都要抢我儿的!”郑氏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将胸口捶地咚咚直响。 江妈妈见郑氏这样,不由心疼,连要规劝的话,也忘了说,忙爬起来,将耳尊交给芳翠,让她拿去摆好,自己去劝慰郑氏去了。 “夫人消消气,您忘了,那丫头跟大少爷可是天生相克的命格,大少爷若将她娶进来,才真是招惹祸端呢,现在人叫那位娶了去,不是正好么。” 江妈妈说这话的本意,是想叫郑氏宽宽心。 那成想,郑氏听了她这话,宽心没有,气倒更大了。 “正好?这怎么能正好?本来陆铮就克着铭儿,现在又添了那丫头,这二人凑到一起,铭儿如何能好!” “哎呦,夫人,您快别说这样的话,叫老夫人听了,可不得了。”江妈妈一见郑氏越说越没边儿,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劝道。 郑氏一听江妈妈提到魏氏,当即双眼怒睁大,吼道:“老夫人怎么了!她偏心,眼里心里都是陆铮那个孽畜,怎么还不许我说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夫人您想啊,您气坏了自己的身子,谁来照顾咱们大少爷啊,您说是不。” 果然,陆铭就是郑氏的软肋,一提到陆铭,郑氏的火气,瞬间就散了。 “对,我的铭儿,我若是气出个好歹,谁来照顾铭儿呢,老夫人偏心,我若去了,林氏会虐待我儿子的!我不能有事,不能......” 郑氏这明显是有些魔怔了,江妈妈等见她这样,也都不敢再乱说话了,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再刺激到她。 ...... 见山楼,陆铭房间内。 陆铭听宛筠说完太后赐婚的消息后,双眼便微微眯了起来。 宛筠一见陆铭这个表情,心便一缩。 大少爷每每露出这个表情,定然是要...... 宛筠赶紧暗暗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 房间里静的吓人,宛筠大气也不敢多出。 过了好一会儿,陆铭才道:“扶我起来。” “是,大少爷。”宛筠闻言,忙走过去,将陆铭扶下了床。 片刻后,陆铭写了一封信,密封好,交给宛筠,道:“送去那个地方。” 宛筠接过信,然后立即将信揣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大少爷又给那个人传信了。 上一次传信,是叫人在二少爷行军路上设伏,对付二少爷,这一次,不知大少爷又要做什么。 宛筠捏着胸前的衣裳,心跳如雷一般。 “还不快去!”陆铭见宛筠接过信后,迟迟没有动身,不由皱眉。 宛筠闻言,忙垂首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陆铭静静地站着,看着宛筠身影消失的方向,目光幽冷而漠然。 林氏跟魏氏回了护国公府,便写了一封信,叫人送去西北,交给儿子。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说,都得给儿子去个信儿。 不过好在,林氏是知道,儿子也是中意安笙的。 早些定下婚事也好,省得儿子一上了战场,就跟不要命似的,拼起来不管不顾,总是受伤,叫人跟着悬心。 兴许成了家,这人就沉稳了,也知道该小心保重自己。 信走得陆家自己的路子,一路快马加鞭,相信到西北,应该也用不了几天。 安排人送了信,林氏又想着明日得请安笙过府坐坐,她想跟安笙解释一下,为何这般匆忙去太后那里请旨赐婚。 但愿安笙听了她的解释,不会怪她们才好啊。 扶冬见林氏写完了信,仍是一脸忧虑,稍稍一想,便明白林氏为何这样了。 想了想,扶冬低声劝道:“夫人宽心,顾二小姐是个至纯至善的好姑娘,她会理解夫人跟老夫人的苦心的。” 林氏听了扶冬的话,轻叹一声,道:“但愿如此吧......对了,你差人送个帖子给安笙,我明日想请她过来坐坐。” 扶冬一听林氏这话,便明白林氏要做什么,于是忙颔首应下,叫人送帖子去了。 半个时辰后,林氏的请帖送到了顾家。 想当然耳,这份帖子一到顾家,又引起了众人议论纷纷。 说什么的都有,羡慕的,嫉妒的,说酸话的比比皆是,安笙倒是挺淡定,接了帖子,就叫人回话给陆家仆役,叫她给林氏回话,说明日定会准时赴约。 第三百八十七章:解释 安笙这边才接到林氏的帖子,徐氏那头就差人来请她过去。 其实不必过去,安笙也知道徐氏想做什么。 无非就是提点自己,明日去陆家,要少说话,不能失礼,不能给永宁侯府丢脸云云。 而结果也不出安笙所料,徐氏将她叫过去,果真是耳提面命地交代了许多,让她要注意的地方。 安笙垂首听着,好似很认真,实则神思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徐氏长篇大论了说了一通,才满意地停了口,端起茶杯呷了口茶,问安笙:“祖母说的这些,你记住了没有。” 安笙立即颔首答说:“记住了。” 徐氏满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又笑着道:“你也别怪祖母多事,只是你年纪尚小,许多事情,若没长辈提醒,你自己也想不到。” “祖母说得极是。”安笙点点头,一副听话模样。 徐氏见安笙这般听话,不由大为满意,接着又说:“明儿你回来后,祖母安排人去给你量量尺寸,夏装也得赶着做出来了,你母亲如今病着,怕是没精力管这些事,你二婶和三婶连日事忙,兴许一时也有疏漏,你也别怪她们,祖母都记着呢,忘不了。” “多谢祖母惦念。”安笙老老实实应下,绝口不提前几日府里来了绣娘裁缝,给姑娘们量尺寸做夏衣,却忽略了她的事情。 徐氏对安笙的识趣显然十分满意,赞了几句,才叫安笙回去。 回到玉笙居,青葙就气得嘟着唇说:“老夫人这话说的可真轻巧?府里统共几个姑娘,量制夏衣,怎么单就将小姐给忘了?老夫人前几日都绝口不提此事,如今倒是想起来了,别是怕小姐穿的不好,叫外人笑话吧!” “你既知道这些,又何必跟她们生气,几件衣服而已,我又不在乎。” “奴婢知道小姐不在乎,奴婢也不是真在乎她们那几件衣裳,再说了,小姐难道缺银子吗?几件衣裳也做不起吗?奴婢是生气老夫人这般势力,如今见小姐跟护国公府定了亲,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对待小姐了。” 安笙听了青葙这话,便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替我抱不平,不过往后,这话不必说了,咱们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她们什么心思,我也知道,我又不会被她们这么哄了去,你就别担心了。” “奴婢知道,奴婢就是一时忍不住,跟小姐絮叨几句而已,小姐别放在心上,是奴婢多嘴了。” 安笙有意逗青葙,便道:“去瞧瞧晚膳吃什么,这才是正经。” 青葙一听安笙说起这个,就忍不住笑了,然后福身应了一声,转身去小厨房了。 青葙走后,安笙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青葙方才说的那些话,她心里都明白,也看得真真的。 她跟青葙说,她不在乎,但心里总归不太舒服。 她不舒服,倒不是因为生气伤心,她只是不喜欢徐氏这种,拿她当傻子哄的态度。 徐氏当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她说什么,自己就应什么,做个听她话的应声虫吗? 是不是有点儿,太瞧不起她了! 虽然不在乎她们不重视自己,可是,却不代表,她会喜欢别人拿她当傻子哄! 徐氏,太过自以为是了......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去给徐氏请了安,安笙便带着青葙出门了。 坐的仍是那辆宝马簪缨华盖马车,徐氏竟然还叫人备了礼,让安笙带着。 安笙在一众艳羡、嫉妒、又同情的目光中,离开永宁侯府,去了护国公府。 到了护国公府,仍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扶冬亲自出来相迎,将安笙主仆带去了林氏的留樨院。 林氏一见安笙,就将人拉住了,连礼也没叫安笙行全。 安笙见林氏这般态度,也就没再端着,顺从地跟林氏坐了下去。 房间里点着上好的熏香,桌上是香茗果点,都是永宁侯府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林氏招待她,向来不拿次品。 安笙之前没有注意这些,如今才觉得,也许这门婚事,早有迹象,只是她自己从来没往那方面去想。 林氏跟安笙说了两句不打紧的闲话,请安笙喝了杯茶,才渐渐步入正题。 “安笙,我唤你安笙,你可愿意?” “自然,夫人不必顾虑。”如今身份不同,林氏唤她名字,倒也说得过去。 林氏见安笙并无不喜,这才接着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早有这个心思,想要去你家里提亲,替陆铮求娶你过门,你大抵还不知道,其实,普云大师之前曾替你跟陆铮批算过,说你们乃天定的缘分,若非如此,我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你应该也听说过,外界对铮儿有诸多臆测,言他......克妻,故而,若非是有大师批言,我是断断不会想要给你和铮儿定亲的,这话,原不该跟你一个姑娘家说的,可是,我知道你在家中处境有些难,几次接触下来,我又自觉你不是一般的姑娘,我想着,你应该是愿意替自己做主的,所以,即便不合规矩,这些话,我也想跟你说一说。” 安笙确实没想到,林氏一开口,就会跟说这样的话。 不过,林氏这般坦诚的态度,确实让她心中生出不少好感。 诚如林氏所说,这些话,确实是不应该跟她一个姑娘家说。 但是,她亲娘不在了,方氏对她又是那个样子,徐氏也不见得对她有多少真心,所以,林氏这话,还真就只能跟她说。 但是,林氏若是打定主意拿身份压人,不跟她解释这些,也是完全可以的。 可林氏没有,她确实是在真诚地,向安笙剖明自己的心迹。 这一点,着实难得。 单只凭着这一点,安笙就高看了林氏一眼。 说话做事如此坦荡磊落,林氏的心,不能坏到哪去。 而且,林氏说,之所以会生出想要给她和陆铮定亲的心思,其实是因为师父的批言,不过师父什么时候下的批言,她怎么不知道? 看来得好好问问师傅才行! 师傅这一纸批言,可是直接就将她的终身,给定出去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不自在 批言一事,安笙可以稍后自己去问普云大师,所以并不急着知道。 她现在真正着急的,是陆铮到底怎么样了。 “夫人,既然您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便也不藏掖着了,我想问问夫人,陆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氏一听安笙的话,就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她就知道,这姑娘聪慧异常,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不错,陆铮那边,是出了些状况,”林氏脸色凝重了几分,然后,又吩咐扶冬,道,“扶冬,将那封信拿过来。” 扶冬闻言,忙福身应是,然后转身去将文韬写的信,拿过来,递给安笙。 安笙看了看林氏,见她点了头,便接过信,展开看了起来。 信不长,事情叙述的也很清楚,语气也不夸张,安笙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文韬的笔迹。 文韬去西北劳军了,所以,这封信应该没有问题,陆铮确实受伤了,而且伤得还不轻。 “云亭在信中说,本该致命的那一箭,被铮儿身上穿的药藤软甲,给挡下了,安笙,陆铮的命,是你救下的,我在这里,先替他谢过你的救命之恩了。” 说罢,林氏竟站起来,朝安笙深深地鞠了一躬。 安笙被林氏这动作骇了一跳,忙起身去扶,口中叫道:“夫人不可,您这是折煞我了!” 林氏直起腰身,摇摇头,眼中渐渐带了泪意,“这礼,你受得。” “夫人,您......”安笙实在是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她着实没想到,林氏会有这样的举动。 况且她给陆铮编那个软甲,也是听师傅交代,才编的,再说这其中还有青葙和慧通帮忙,绝不是她一人之力,林氏这样,她着实受不起啊。 林氏见安笙面上有些不安,忙将人又拉回去坐下,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早些年,普云大师曾给陆铮算过,说他十六岁这年,有一死劫,需得贵人相帮才能化解,昨日我跟老夫人收到信,便都想起这件事来,这些年,陆铮这死劫一说,比他那名声更让我与老夫人忧虑不安,如今听说他本该中毒箭,却因你送的那个软甲侥幸逃过一劫,便想,你必然就是普云大师所说的,那个贵人了,原本,我是想着,等机会合适些,再去你家中提亲的,可是老夫人一听说陆铮受伤了,就顾不得这些了,急慌慌地就进了宫,我心里也实在担心铮儿,便跟老夫人一道去求了太后娘娘的懿旨,故而,才有了昨日的赐婚一事。” “我知道,陆铮那名声,着实有些不好,京里的姑娘家,都不想嫁与他为妻,我跟老夫人这么做,等于是逼着你嫁他,可是安笙,你要信我,若非是得到普云大师批言,便是再担心陆铮,我也绝不对强迫你嫁给他的,我并不想害你的......” 让林氏亲口说出,自己儿子克妻一事,不必多想,安笙也明白,这有多难。 可即便为难不愿,林氏还是说了,且将一切都如实告知,安笙心中纵使有些怨气,也被徐氏这态度,给弄没了。 罢了,林氏也确实有苦衷,站在林氏的立场上,她也能理解。 “夫人的苦心,我明白。”不过,纵然理解,安笙仍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多的,却是没有再说了。 尽管明白林氏她们是有苦衷的,但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她也仍然算是“受害者”。 她确实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这么被人“逼嫁”了。 她原本,并未打算再成婚的,可是如今,不成也不行了,太后懿旨已下,诸事既定,陆家连聘礼都直接下过去了,她愿不愿意,也必须得嫁进陆家。 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也没办法让自己毫无芥蒂地对林氏说,十分满意这门婚事,非常愿意嫁给陆铮。 她能体谅林氏的苦心,却无法完全让林氏宽心。 虽然,她若是真不想嫁到陆家,自有办法离开这里,但是,这些都不能跟林氏说。 难道要告诉林氏,自己若被逼急了,就诈死离开这里不成? 林氏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说是逼迫她,但是事后又这么小心,这么诚恳地跟她解释,她也不能太过小气了。 林氏也明白,安笙能理解她的苦心,已经很好了,不过,她仍然害怕安笙为此对陆铮生了芥蒂,那日后即便成婚,二人也是一对怨偶。 若是那样的话,她就真的做错了,大错特错! “关于铮儿克妻的事情......” “这个夫人大可放心,我不在意这些。”这话安笙说的倒是并不犹豫。 似乎是下意识里,不想让林氏认为,她厌恶陆铮那个恶名。 林氏一听安笙这话,当即眼泪就下来了,忙拿帕子去擦。 “我,我这是...哎,叫你看笑话了,你别在意,实在是这些年,听了太多说铮儿不好的,如今乍然听到这样的话,我这心里......”林氏说着说着,便哽咽了,捂着唇说不出话来。 安笙见林氏哭得实在可怜,只好又安慰道:“夫人莫急,这些谣言,我一向是不信的,夫人放心就是了。” 林氏闻言,忙连连点了点头,然后又拿帕子擦了擦脸,说:“好好,我就知道,铮儿是个有福气的,才能遇上你这样好的…好的姑娘。” 林氏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拍了拍安笙的手,脸上尽是欣慰。 安笙却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 林氏方才说话的时候,说到那声姑娘的时候,是顿了一下,又转了语气的,是吧? 那林氏原本想要说的,是什么? 莫不是...... 安笙想到那个可能性,眼角略抽了抽,此刻,才忽然有了一种,即将成为别人媳妇的诡异感觉。 没错,就是诡异。 说实话,这件事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了,突然到,她到现在,也没机会娇羞地想一想,自己也是有婚约的人了。 直到方才听到林氏那略显生硬的话音转变,她才突然惊觉,自己好像,就是林氏未来的儿媳妇,是陆铮,未来的媳妇了...... 这感觉,来的突然又后知后觉,安笙忽然间,就有些不自在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棋局如人生 重生以后,安笙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她越是不自在或是紧张的时候,她面上就显得越是镇定从容。 因而,尽管内心翻江倒海一般,她面上却仍是一派从容,大方得体。 林氏见她这般,心中不由更加欢喜,将安笙从头到脚,又看了个遍。 越看,林氏就越觉得,安笙甚合她心意,也合眼缘,合该是她林氏的儿媳妇。 有了儿媳妇,虽然还未娶进门,林氏心里仍旧满足极了。 又想到儿子不日就会收到这个消息,林氏非常不厚道的,笑了。 她心想,让这个臭小子打起仗来不管不顾,就知道拼命耍狠,这下有了媳妇,看他还敢不敢乱来! 安笙见林氏笑得略有些诡异,不禁奇怪,心说护国公府夫人这是想到什么了,能笑成这样? 因今日是林氏私下请安笙过来,又是为了跟人解释道歉的,所以,便没有带安笙去拜见魏氏。 留着安笙吃了午膳,林氏才安排人送安笙离开。 走的时候,自是又拿了许多东西,安笙几番推辞不过,只得收下了。 所幸,林氏准备的都是些瓜果点心,和一些茶叶什么的,若是再贵重的礼物,安笙着实不敢领受。 回到永宁侯府,见了徐氏,将林氏送的东西留下大半,回了话,安笙才回玉笙居。 歇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她便让郑妈妈跟青葙收拾了一下,回过徐氏的话,带着人又回山上去了。 徐氏乐呵呵地将安笙送走,根本没想拦着。 安笙这一走,府里议论声就更大了,徐氏起初还没在意,但是在听到有婆子私下传说,安笙早晚也要被陆铮给克死的时候,徐氏终于动了怒。 叫人拔了传话的婆子的舌头,赶出府去,永不录用,徐氏再一次用自己铁血的手段,堵住了阖府上下的嘴巴。 可是,堵得住自己府里奴才的嘴巴,却堵不住这京中的悠悠之口。 太后娘娘赐婚,这阵仗也够大的了,邺京城统共就这么大,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藏得住? 更别说魏氏那么大阵仗去顾家纳征,这不出一日的功夫,京都里面就都传遍了,护国公府的世子陆铮,跟永宁侯府庶出的二小姐顾安笙,定亲了。 这世间从来就不缺少看笑话,说风凉话的人,陆家这些年,位置崇高,军功赫赫,不知招了多少人妒忌。 有些人盯着陆家,就跟那苍蝇盯着鸡蛋似的,恨不得见着一点儿缝,就赶紧往上叮。 这么好的能攻讦陆家的机会,那些人自然不想错过。 可是,太后赐婚,太过没规矩的话,又不敢说。 这顾忌来顾忌去,风头不知怎么的,就转到永宁侯府头上去了。 陆家家大业大,位高权重不敢说,这永宁侯府有什么? 一个没落的侯爵之家罢了,说几句,他们敢怎么着? 于是乎,这一时之间,关于永宁侯府卖女求荣,不顾庶出女儿死活,也要将人嫁给克妻的护国公世子,来攀上护国公府这座大山的流言,就甚嚣尘上了。 等徐氏等人听到流言之后,事情已经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徐氏气得心口都疼了。 这些人嘴巴还有点儿德没有,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这亲事是他们家求来的么! 明明是太后赐婚来着,怎么到了这些人嘴里,就成了是她顾家主动巴上去的呢? “查,快给我查!老身倒要看看,这话是哪个不要命的传出去的,太后赐婚,这样天定的良缘,他们也敢胡说八道,这是置喙太后娘娘不成!”徐氏反手一拍,将身边的梨花案几拍的震天响。 徐嬷嬷忙颔首应下,然后吩咐人赶紧去查流言的来源。 安笙虽在山上,但是有关山下的消息,却都知道。 苏远派人上来给她送信儿的时候,她正在跟普云大师下棋。 安笙捏着一颗白子,笑眯眯地看着师傅,道:“师傅,您这一纸批言,可是将顾家送到风口浪尖上了呀。” 昨日上山后,安笙并未急着问普云大师,有关那份批言的事情。 不过现在看来,她不急,自有人着急啊。 这流言来的太过蹊跷了,按说太后赐婚,就算有人有些想法,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议论出来才是。 可如今,这谣言不仅传出来了,矛头竟然还直指顾家。 要说这里头没点儿隐情,安笙不信。 外界谣传克妻的,是陆铮,可这定亲之后,大家的矛头却指向了顾家,太奇怪了。 普云大师听了徒弟的话,一脸高深莫测,宝相庄严,“你与陆铮,确实是天定的缘分。” 安笙看着师傅,等着师傅继续说。 结果,普云大师说完那句话之后...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安笙:“......”师傅你跟你徒弟是不是就别来高深莫测这一套了,快将话说明白点儿呀,非叫人抓心挠肝地等着。 普云大师看了安笙一眼,“该你落子了。” 说完,再也不看安笙,低下头,专注地盯着那方棋盘,似乎在专心研究棋局。 安笙见师傅这样,不由泄气,伸手,随意将手中白子落了下去。 有个高僧师傅,有时候也真是累,话都说一半,叫你不上不下的吊着,明白一点儿,却又糊涂大半。 普云大师看安笙落了子,便双眼微阖,道了一声佛号,说:“棋局如人生,你的心,已经乱了,这棋,自然也就没什么好下的了,再下下去,你也是必输无疑。” 安笙一听这话,便愣住了。 片刻后,她仔细地琢磨着普云大师这话,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眼中一片清明。 她双手合十,冲师傅行了个佛礼,道:“多谢师傅点化,徒儿明白了。” 普云大师这才捻动佛珠,满意地笑了。 站在一旁观棋的慧通和青葙,互相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疑惑。 这就,完了? 这就,明白了? 也太玄乎了吧,他们什么都没听懂啊,怎么这就明白了呢? 普云大师和安笙接着下棋,并未去管旁边那如出一辙的,两张疑惑的小脸。 第三百九十章:震惊 下了半晌的棋,安笙终于赢了一回,双手一摊,再不肯下了,拽着慧通和青葙,直说饿了,要去用午膳。 慧通和青葙也早就饿了,闻言便跟安笙一道走了。 普云大师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摇摇头,道了一声佛号。 用过午膳后,普云大师和慧通要诵经,安笙就带着青葙去隔壁小厢房里歇午。 青葙憋了半天,总算跟安笙单独相处了,忙问安笙,方才普云大师那番话,何解。 安笙被青葙揪着,也躺不下去,索性歪靠在软枕边上,道:“其实师傅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要告诉我,无论世事如何,自己的心不能乱,守得住本心,那便什么都不用怕,流言而已,早晚会过去,有何可惧?” 还有一句话,安笙没有跟青葙说,师傅也没有这个意思,是她自己的想法。 山下的流言,指向又不是她,她有什么可着急的? 徐氏她们才是真着急呢,就让她们着急去好了! 她在这山上,多清净! 徐氏怕是也不会想到,当初本是想利用自己跟师傅的关系,替顾家挣些名声,现在名声没挣来,又将自己推到了山上来,躲起了清净。 不过,徐氏也不知道她是来躲清净的,只以为,她是上来赔罪的呢! 由着她们自己愁去吧,徐氏实在是,太闲了,手数度伸到她身边来,也该叫徐氏烦一烦,忙一忙了。 这般一想,她倒是要“感谢”那个传话的人了! 不管山下如何热闹,山上弘济寺里,永远都是一片祥和、宁静。 安笙在山上待了两日,险些都生出干脆剃度出家的心思来了。 不过,就算她要梯度,师傅大概也不会理会她,人家弘济寺又不收女和尚,不对,她也不能叫和尚,顶多算个尼姑。 所以说,还是算了吧,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可不能就这么遁入空门了啊。 再说,她若遁入空门,陆铮可怎么办,这辈子怕是真娶不上媳妇,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安笙眼中的光棍陆铮,此时正在展阅母亲寄来的家书。 他是三日前醒来的,醒来之后,便知道文韬将他受伤的消息,送回邺京去了。 不过,好友也是一番好意,陆铮自不会怪他。 而且,他也知道,文韬是个有分寸的,就算传消息回去,也不会乱说话。 他本以为,祖母和母亲知道自己受伤的消息,即便无法泰然处之,也顶多叫人来数落他一顿,然后,再送上些疗伤的上好药材,嘱咐他小心保重之类的。 可现在...... 陆铮用力捏着信,力气大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陆铮看信的时候,文韬也在,见他看着信一脸不敢置信,以为他定是被数落得不轻,便调笑道:“怎么样,我说的吧,伯母她们定然得数落你,你呀,往后自己可当心着点儿,别叫伯母她们提心吊胆的了。” 陆铮保持着错愕惊愣脸,转向文韬,语气木木地道:“家里又给我,定亲了。” “你说......什么!”文韬听罢,也是大惊失色。 陆铮家里又给他定亲了! 转念一想,文韬便来了兴致,急问:“是哪家的姑娘,邺京的吗?还是别处的?你快同我说说,急死我了!” 文韬听说陆铮家里又给他定亲了,反应简直比陆铮这个正主还要大。 要说这些年,陆铮最让他们几个兄弟操心的,莫过于这婚事了。 前前后后定了几门亲,都没成,最后还招来一个克妻的恶名。 每每想起这个恶名,文韬几人都是既生气,又无可奈何。 他们不相信陆铮克妻没用,只要外面人信了就成了。 外面人信了,就没有姑娘再愿意嫁与陆铮为妻,眼瞧着,陆铮年纪轻轻,就要打光棍了,文韬等人都急的不行。 可陆铮本人却不着急,言明再不会定亲娶妻。 其实文韬他们都明白,不是陆铮真不愿娶妻了,而是不想再害了人家姑娘,尽管,那些姑娘意外身亡,可能跟他并没有关系,但陆铮心中,却不是那样想的。 他一直为此自责,觉得确是自己的关系,才害了那些姑娘家。 护国公府老太君魏氏,和护国公夫人林氏,大抵也有此想法,已经多年不曾提及过陆铮的亲事了。 现在,竟然又定了一门亲事,这...... 文韬着实好奇,定的是哪家姑娘。 陆铮听到好友的话,喉头便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手指一个哆嗦,那张轻飘飘的信纸,便落了地。 文韬急的不行,跑过去将信捡起来,扬手问陆铮:“我可看了啊!” 陆铮点点头,文韬立即低头看了起来。 片刻后,文韬抬起头,露出了,跟陆铮方才别无二致的不敢置信表情。 怎么会是,怎么偏偏是...... 陆铮见到好友的表情,便自嘲一笑,“你也觉得吃惊吧,似乎,我跟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身份好像也不够相配,可其实,是我配不上她才对......” 文韬双眼瞪得老大,喉间一片艰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陆铮继续道:“你可能不知,前些日子,母亲给我传来密信,同我说,普云大师替我与安笙卜算了一次,说我们是,天定的缘分,母亲她们定然是为着这个,才去求太后赐了婚,可安笙却什么都不知道,她,定会怪我的......” 陆铮陆陆续续说了好多话,像是在心里藏了许久的话,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倒出来似的,说起来没完。 等到他停下的时候,才隐隐觉得好友似乎有些不对。 “云亭,你怎么了?”陆铮眉心轻轻蹙起,看向好友。 文韬却似根本没有听见陆铮的话一样,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似乎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状的哀伤...... 不错,正是哀伤。 陆铮越看越觉得不解,文韬这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地,怎么突然间,人就变成这样了? 好半晌过后,文韬才僵着身子,转向陆铮,就见陆铮蹙眉看着他,文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便一转身,跑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回信 文韬的反应实在有些奇怪,陆铮在他跑走之后,眉头便皱的死紧。 陆文看了一眼文韬离开的方向,对陆铮道:“我去看看。” 陆铮点点头,表情有些凝重。 二人走后,陆铮便陷入了沉思。 文韬方才的反应,前后差距实在太大,让陆铮不得不多想。 文韬似乎,是在看完信之后,才那般的,难道说,这信里有什么不对吗? 这般想着,陆铮又将信拿过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连他母亲写这封信的时候,可能会有的表情动作,他都猜了一遍。 结果,仍旧没发现什么不对。 要说这信中唯一跟从前的家书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说到赐婚的事情了。 赐婚...... 陆铮心中微微一动,难道,文韬是因为这个,才变得奇怪吗? 可是,文韬刚听他说到定亲的时候,分明还是很替他高兴的样子,可转眼间,却...... 陆铮左思右想,也没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 文韬跑出陆铮的帅帐后,便有些后悔,但是出都出来了,现在再让他回去,他只怕自己会更加控制不了自己,于是,他便直接去了营地北边的高坡上。 陆文追出来,见文韬去了北面高坡,忙跟了过去。 文韬在高坡上站定,看着远处的尘沙,这时候,一阵风涌来,卷起满地的尘土,远处的天与地,似乎都混成一片,看不清界限。 文韬愣愣地看着前方,觉得这茫茫无际的天地,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心情。 陆文缓缓走到文韬身边,没有问他怎么了,反倒问:“如何,这样的情景,也别有一番辽阔意境吧?” 文韬也没有回答他,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愣愣地注视着前方。 陆文也没催促,就在一旁站着,陪文韬吹风,看天。 良久之后,文韬才道:“我原以为,西北的天地壮阔无比,是我的救赎,原来......” 原来什么,文韬却停下不说了。 陆文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完全确定,也不好多说,只静静地陪着他。 二人在此待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风都停了半晌,才回去。 文韬没有再去陆铮的帅帐,直接回了自己的小营帐。 陆文去见陆铮。 陆铮见他进来,便问:“他怎么样?” 陆文答说:“没什么事,就是吹了会儿风,现在已经回去了。” 陆铮点了点头,眼中有些担心。 陆文看了看陆铮,有些欲言又止,转头又见陆铮胸前尚沁着血珠的伤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希望,一切只是他多想了吧...... “待会儿我回封信,你叫人给母亲送回去。” “是,将军。” 因为怕陆铮乱动会挣开伤口,不利于伤口愈合,陆文便端来一个小小的长形桌,放到了陆铮床上,然后,又取来笔墨,让陆铮坐在床上回信。 陆铮想了想,提笔开始给母亲写回信。 写完了一封信,便交给陆文,让他拿过去散干墨迹,然后,又接着写第二封信。 陆文也没问陆铮这信是写给谁的,明摆着的事,不用问,他也知道。 第二封信,陆铮写的慢多了,写写停停,写了足有两刻钟,方才停笔。 这封信,陆铮并没有交给陆文,而是放在自己这边,等着信上的墨迹变干。 没一会儿,墨迹便干透了,陆铮先将自己手边的这封信仔细折好,叫陆文拿来一个小些的信封,将信装了进去,然后,又叫陆文拿一个大些的信封,将陆文手边的那封信装进去,接着,又将自己这边封好的信封交给陆文,让他都装到那个大信封中去。 陆文依言照办,也不多问。 陆铮见他将信都装好了,便叫他拿蜡封好,将信送回邺京去。 信是家信,别人也不会怀疑。 他收到母亲家书,自要回信,只不过,那回信中,还夹着给另外一个人的信,而已...... 陆文明白那信是给谁的,小心交代了来给陆铮送信的信使,让他务必将信完好无损地交到护国公夫人手上。 信使拿到信,连夜就离开了西北大营,一路快马加鞭,在三日后的清晨,终于回到了邺京。 林氏一早起了,便听说儿子给自己回信了,忙叫扶冬将信拿过来给她。 扶冬知道林氏这几日一直惦记着这事,于是,忙将那封信呈给林氏。 林氏一接过信,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刚一打开,便发现了不对。 她慢慢地将信封的封口撑的更开一些,便看到,这信封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小些的信封。 林氏似有所觉,将那小些的信封先抽出来,便见,里面果真还有一封信。 林氏没去动那个封好了的小信封,而是先看了手上这封信。 信是儿子回的无疑,信上先是诚恳道了歉,说自己不该让母亲祖母担心,此为不孝,然后,又略说了些西北的生活,并不提军情如何,接着,才又提到赐婚的事情,最后,又说明了那另外一个信封里头的信,是写给谁的,请母亲帮忙代为转交云云。 林氏看到这里,便笑了,“这个臭小子,你不说,为娘也知道,你那信是写给谁的,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啊!” 话虽这般说,但林氏面上可丝毫没有怪儿子的意思,反倒乐呵的很。 儿子知道跟未来媳妇亲近,这是好事啊,她就怕儿子像个木头似的,连讨好人也不会,那她才真要着急呢! 自己媳妇么,自然是要自己哄,自己疼了。 她这个做娘的,这种事情,可不能帮忙代劳。 好在,儿子也不是真是块木头疙瘩,还知道哄人,不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夫人可算是高兴了,还是得世子爷,才能叫夫人开怀起来。”扶冬见林氏高兴,便逗趣地说了一句。 林氏正在兴头上,也不生气,反倒笑说:“你可是说着了,他要是都像这回这么有眼力见儿,我日日做梦都能笑醒,好了,你去收拾一下,随我去一趟弘济寺。” 扶冬眼见林氏将那封没有拆开的信装进了怀里,又说要去弘济寺,哪能不明白什么意思呢。 于是赶忙应道:“是,夫人。” 第三百九十二章:望安 去弘济寺之前,林氏先去见了一趟魏氏,跟魏氏说了些陆铮那边的情况,才出门去。 之所以没将儿子的信直接给魏氏看,林氏也有自己的私心。 儿子私下传信给安笙,要是硬说起来,这事到底于理不合,林氏就不想让别人知道。 虽然,魏氏知道了,也许也不会说什么,但是,难保不会有什么意见或者不喜。 两个孩子走到今日这一步,着实不容易,陆铮这媳妇是好不容易才说上的,林氏生怕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再将人给弄没了。 所以,她才没有给魏氏看信。 但是以魏氏的精明,大概也不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只是,魏氏大概也明白林氏在顾虑什么,所以,并未提及要看信的事情。 林氏离开魏氏院子后,便出门去了。 郑氏听说林氏去弘济寺,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显摆什么,还不知道娶不娶得回来呢!” 江妈妈和芳翠听到郑氏这话,都垂首不言,装作没有听见一样。 郑氏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坐不住,也站起来,对将妈妈和芳翠道:“收拾一下,咱们也出门!” 江妈妈和芳翠对视一眼,都有些懵,不知郑氏这是要去哪。 郑氏眼一眯,阴测测地道:“我儿子身子不舒服,我去找张天师,卜卜卦!” 这世上会算卦的,可不止普云大师一人,硬要说起来,人家张天师才是此道正宗呢! 普云大师一介出家人,学人家卜的什么卦! 江妈妈和芳翠一听郑氏要去见张天师,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前不久请的那道符,还压在她们院里呢,现在,现在郑氏又要去见张天师,不会又要做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吧...... “还不快去,都愣着干什么!”郑氏见自己吩咐完,江妈妈和芳翠都没有动弹,不由生气。 江妈妈和芳翠见她动了怒,哪里还敢再耽搁,忙跑出去安排出门事宜了。 ...... 紫霞山,弘济寺,普云大师禅院内。 林氏将儿子的信交给安笙,心里莫名有几分忐忑。 不过,安笙接过信来,倒是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喜,这叫林氏又放心了一些。 林氏当面将信交给安笙,安笙也不好再背着人看了,只得当场将信打开了。 入目便见,写的是:“安笙小姐淑览”的抬头,那字迹苍劲有力,一见便知写信的主人腕力极佳。 信比较长,但是用词并不瑰丽,也不是刻意堆砌辞藻,所以看起来并不费力,安笙很快,便看完了。 总结来说,这封信的前半部分,是陆铮就赐婚一事,对自己表达的歉意,后半部分...应是剖明心迹之说,具体的,安笙就不细说了,不过,这封信最后的一句话,倒是看得安笙颇为动容。 陆铮说,若是自己当真不愿这门亲事,愿回京亲向太后娘娘陈情,回绝这门亲事,还安笙自由之身。 陆铮不是会花言巧语之人,因而,这样的话,皆是出自真心。 安笙确实也是感动的。 不过,感动之余,她却忍不住想要摇头。 回绝太后赐婚?哪那么容易。 就算陆铮真有这般面子,能劝得动太后收回成命,可是,他又准备将进宫求旨的老太君和国公夫人,放在何处呢? 她明白陆铮这样说,必然是经过一番挣扎的,是出自于不想强迫她,心意她领了,可是这话么,可不能应。 懿旨下了,聘礼也收了,这门婚事,是彻底定了的,想不想,愿不愿,都得认。 况陆铮信中字里行间透出的小心翼翼,也叫安笙心下有些酸软。 一看陆铮就不是惯会说这种话的,虽然小心再小心了,却还是一不小心,便流露出了铁血本性。 明明是个糙汉子,硬要学人家文人墨客,写这种信,也是难为他了。 安笙想到陆铮在写这封信时候的表情,突然有些想笑。 但是忆及护国公夫人还坐在自己对面,便生生忍住了。 整了整心情,安笙问道:“我想给世子回封信,夫人您看,可使得?” “使得使得,你尽管写,陆家有专门送信的路子,三日之后,我保证铮儿就能收到。”林氏答应得痛快极了。 安笙愿意回信,这就是好现象啊,说明安笙并未厌弃儿子,也没有因为赐婚的事情迁怒,这可不是大好现象么! 安笙借了普云大师的笔墨,简单回了封信,主要是问候了一下陆铮的身子和伤情,再叮嘱了叫陆铮安心打仗,不必操心京里的事情,信的末尾,用秀丽的梅花小楷写着,“望安”两个字。 这两个字虽然简单,但是,看过的人,都该明白她的意思。 望安,自然是盼望陆铮平安归来的意思。 不过,陆铮若是连这个都看不明白,那安笙只能说,她也无能为力了。 信写好之后,安笙便封好,交给了林氏,林氏带着信,拜别普云大师,喜滋滋地下了山。 林氏离开后,禅房里其他三人都看着安笙,眼神如出一辙的,意有所指。 安笙被他们盯得有些挂不住,故作镇定地道:“都看我干什么。” 说完,也不待三人反应,便径自去拣了本佛经,坐下看了。 普云大师道了声佛号,转头坐下念经。 慧通也跟着师傅去念经了,青葙只好去伺候安笙去了。 ...... 北华街,窄巷,张天师家中。 郑氏坐在客堂,一脸狰狞地问张天师,“天师,您说,他怎么就没死呢?怎么偏偏命就这么大呢!天师,您再给我一道符咒吧,他现在受了伤,说不定再来一道符咒,直接就去了呢!” 张天师听了郑氏的话,只觉心惊肉跳。 他暗道,瞧郑氏这模样,怕是已经魔障了,竟然还要再拿符咒去害陆家世子,这...... 郑氏见张天师似有犹豫,便哭求道:“天师,我求您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无人仰仗,再帮我一次吧,您上次给我的符咒,若非是那小子有贵人相助,定可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可他不能次次都有贵人相助吧,只要再来一道符咒,我定可取他性命!” 第三百九十三章:买凶 张天师听完郑氏的话,无比确定,这女人当真是疯了。 既然都知道陆铮身边有贵人相帮,又来求什么符咒呢?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难道就行了? 再说了,他哪能真给郑氏什么取人性命的符咒,这般损阴德的事情,他才不做呢! 可是,郑氏这副样子,若是不给,怕是也不好善了啊...... 张天师心内思绪急转,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他轻咳了一声,捋了捋胡子,故作高深莫测地道:“夫人,非是贫道不肯帮您,只是,您也说了,陆世子身边有贵人相扶,贫道的符咒,怕是对他起不了作用啊,这下符咒害人,本就损害阴德,若遇贵人灵气冲挡,十有八九,便无甚作用了,所以,非是贫道不帮您,实乃是,有心而无力啊......” 好一个有心无力,玄乎乎的一句话,就将问题推回给了郑氏。 郑氏一听,竟然连张天师都没有办法,便无力跌坐了回去。 张天师这般道法高深之人都没有办法对付陆铮,难不成,真要眼睁睁地看着陆铮娶妻生子,继承国公爵位,荣耀一生...... 不,绝对不行! 娶妻生子……郑氏目光忽然闪了一下。 对,陆铮不能娶妻,只要不娶妻,他就无法留后,不留后,将来这国公之位,必然还得回到她的铭儿身上! 只要,只要陆铮还像从前一样,克死未婚妻,不就行了! 思及此,郑氏忽然站起来,连招呼也顾不得打,便行色匆匆地向外走去。 郑氏此番动作着实突然,将其他几人都吓了一跳。 江妈妈率先回过神来,扔下一袋银子给张天师后,便匆匆追了出去。 芳翠见状,赶紧也跟了出去。 张天师看了看桌上的钱袋子,又看了看郑氏离开的方向,漠然地叫小徒弟去关了门。 至于魔障了的郑氏会做什么,张天师表示,跟自己并无多大关系。 反正又不是自己给郑氏出的主意,就算郑氏做了什么,与他何干? 只要银子按数给了,不就行了。 郑氏主仆三人匆匆离开张天师家,却并未回护国公府,反而去了西市。 江妈妈和芳翠一见郑氏命令去西市,便隐约猜到了,郑氏要做什么。 不过,二人都没敢劝说。 郑氏此刻实在有些不对劲,这会儿若是劝说,保不齐,她们也要跟着遭殃,有了这个顾虑,二人自然不敢多言。 郑氏去了西市,便直奔一家赌坊的后院而去。 赌坊不大,却开在西市正中,前面临街,很是热闹,但是后院,却清净得很。 郑氏叫江妈妈去敲门,江妈妈不敢不从,只得哆哆嗦嗦地下了马车,敲响了后院的院门。 很快,便有一个刀疤脸,虎目阔口,身材十分敦实的大汉出来开门。 大汉见了江妈妈,谨慎地问了一句,“找谁。” 江妈妈答说:“我家主子有事,想要跟你家老板见一面。” 说着,便递去一个柳叶状的铜牌。 那大汉见到铜牌,便叫江妈妈稍等,然后,将院门打开,请郑氏她们进了院子。 郑氏进了院子后,便下了马车。 那大汉扫了她一眼,见她一脸阴鸷,也没说话,直接将她们带到了一间厢房内。 ...... 半个时辰后,郑氏从此地离开,回了护国公府。 郑氏离开不久后,赌坊里的一个打手,匆匆去了胡家饼店。 胡大听了那打手的话,便点点头,让他先回去。 那打手离开后,娜宁慌慌张张地从后面出来,迎着胡大便道:“你快去通知安笙姑娘呀!” 有人要害安笙,娜宁十分着急。 胡大沉着脸点点头,说:“我这就去,你在家中小心些,将店门关上,今日再不做生意了,反正这会儿也没多少客人了。”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我,快去吧。”娜宁颔首应道。 胡大略收拾了一下,便出了门,直奔紫霞山而去。 他脚程本来就快,又因为着急给安笙送消息,所以,比平日走得更快一些,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弘济寺。 不过,胡大并没有走前门,而是绕去后山,然后趁着寺里僧人不注意,寻了个空子,翻墙进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胡大刚一落地,禅房内诵经的普云大师便睁开了眼。 “施主既然来了,就请进来说话吧。”普云大师的声音幽幽传了出去。 安笙闻言一愣,下意识地便往门口看去。 不光是她,青葙和慧通,也一样惊奇地向外看去。 他们都没听见外间有什么动静。 正疑惑呢,便见胡大走了进来。 胡大进来后,便向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胡大失礼了,实在是有急事,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大师勿怪。” 胡大? 安笙惊讶地看着来人。 普云大师摇摇头,道:“无妨,来者是客,施主请坐吧。” 胡大闻言,便走了过去,在地榻上坐下了。 安笙觉得,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胡大一定是来找她的吧。 果然,胡大坐下后,也顾不得喝茶,便对安笙道:“今日仓促而来,是因为听到一个消息,是有关姑娘的,所以才急着过来。” “跟我有关?”安笙奇道。 “不错,”胡大点点头,接着道,“方才我的朋友送消息来,说有人买通了西市的杀手,想要在你下山的时候,将你截杀了。” 安笙听了胡大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青葙忍不住惊呼一声,“截杀小姐,是谁,为何要这样做!” 胡大摇摇头,面色凝重,“这个我尚且不知,我的朋友所知有限,能知道这些,已经不容易了,姑娘是要三日后下山吧,他们就打算在那日动手。” 安笙听到这里,也顾不上惊讶了。 她确实是准备,三日后离开。 竟然连这个都知道,难不成,是永宁侯府的人? 不,不对。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脑海,便被她否定了。 若是永宁侯府的人想要她的命,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何况,永宁侯府有这个心思的,也只有方氏一个罢了,方氏现在满心都等着她被陆铮克死,应该不会冒险买凶杀她。 第三百九十四章:帮忙 可是,若不是永宁侯府之人,那会是谁,想要她的命呢? 她来邺京时日不算长,自问也没有特别得罪过谁,就算有言语冲撞过哪位,也不至于让人冒险要她性命吧? 何况还是买凶杀人,这样粗暴直接的方式。 天子脚下,又是弘济寺附近,谁这么大胆子,敢雇凶杀人? 一旦出了事,很难不被查出来吧。 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才值得那人这般不管不顾? 难道,她什时候得罪了人,却不知道吗? “小姐,这可怎么是好,要不咱们赶紧回去吧,否则总不能一直在山上待着吧?胡大不是说三日后那些人才会动手吗,咱们这就下去,他们堵不到人,也就伤害不了您了!”青葙坐立难安,急的不行。 “躲过了这次,还有下次,还有下下次,这次有胡大送消息,那下次呢?”安笙却不觉得,一次躲避能解决什么问题。 胡大也觉得安笙此言有理,缓缓点了点头。 青葙见安笙和胡大意见一致,更是急的不行,“可是,总不能就这么冒险下去吧,人家那可是杀手!” 胡大刚要说话,却又被青葙抢了先。 青葙见安笙和胡大都不应她,又去求普云大师,“大师,大师您快劝劝小姐吧,小姐明知道有危险,还不知道躲避,这可怎么好?” “那些人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杀手,只是些地痞流氓,聚集起来,弄了一处窝点,所以看着有些气候而已,跟江湖上那些真正的杀手,是不能比的。”胡大终于将自己要说的话,抢着说出来的。 青葙:“......”你不早说,害我吓个半死。 胡大:“......”可是姑娘你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普云大师问安笙:“你打算怎么办?” “既躲不过,自然要迎上去了,他们能顾杀手,我也能请打手啊!”安笙一脸的理所当然。 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只能勇敢地迎上去了啊。 青葙:“......”这也行! 胡大倒觉得安笙这个办法可行。 地痞流氓行事,也有地痞流氓的规则,拿钱杀人的事情,他们一般不敢做,顶多也就是吓唬吓唬。 不过,收了钱,事情却没办成,他们也要承担来自雇主的怒火。 但是,胡大想,既然这些人敢收钱,怕是也摸准了,即便事情不成,这位雇主也不敢将他们怎么样。 能买凶杀人,又找到西市来,事情不成,又有顾忌不敢迁怒赌坊的人,这人的身份......应该也比较特殊,会是谁呢? “胡先生,找打手的事情,我拜托给你,可使得?”安笙问说。 “这个没问题,姑娘放心吧,我必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胡大拍着胸脯保证下来。 别的他不敢应承,但是这事,他确实敢拍着胸脯跟安笙保证。 “我还想请先生帮个忙。” “姑娘请讲。” “这件事过后,我想请先生帮我探探消息,到底是谁,想要我的性命。”有人这么惦记着自己这条小命,要说完全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说实话,安笙对这个人,也着实“好奇”得紧啊! 胡大一听安笙的话,便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点点头,答应道:“姑娘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定帮你打听出确准的消息。” 他刚才也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慌神了,竟然没想到这些。 那些地痞流氓事情没有办成,必然得通知雇主,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还愁查不到雇主是谁吗? “那便有劳先生了。”安笙垂首谢道。 “姑娘不必与我客气,应该的。”胡大应完这句话,却忽然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安笙。 安笙笑了笑,说:“先生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胡大又看了看安笙,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我听说,姑娘与护国公世子,定亲了......” 胡大这话,明显没有说完,但是他却不肯再说下去了。 安笙略一思索,便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到底是什么了。 于是,便又笑了笑,问说:“先生也信那些话?” 胡大听了安笙这话,似有些犹豫,但还是答说:“我并不信,只是姑娘......” “先生都不信,我又怎会信呢?”安笙笑得一脸温和。 青葙和慧通看了看安笙,又看了看胡大,觉得这二人对话的场景,莫名有些熟悉。 对了,安笙跟普云大师说话的时候,时常就是这个样子,叫人听不明白。 青葙和慧通没听明白,胡大却听懂的,也笑了,“姑娘大才,是我着相了。” 安笙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是胡大着相,只不过,是被世人所扰罢了。 当所有人都认为陆铮克妻的时候,那一两个不这么认为的,反倒显得奇怪了。 所以,胡大才不敢随便说话。 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如何想的。 送走了胡大,普云大师忽然问安笙:“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 安笙闻言,略有为难。 普云大师宝相庄严,慈悲一笑,“如实答了便是。” 安笙问:“如实答了,师傅不生气?” “为师不会生气。”普云大师继续宝相庄严笑。 安笙立即便答:“那自然是,谤他、欺他、辱他、笑他、轻他、贱他、恶他、骗他了!” 难不成,真要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安笙自问,自己觉悟绝对没有这么高,做得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顾自忍让。 重活一世,她深谙一个道理,那就是,别人叫你不痛快,你就得照单还回去,叫他更不痛快,才行! 这想法偏激了些吧,可被人欺负怕了呀,她知道,越是忍让,别人就越是得寸进尺,没人会真的因为你的忍让和大度,就自己往后退的! 她前世忍了让了退了,最后怎么着? 普云大师听了安笙的回答,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眸,道了声佛号,却不再问了。 罢了,命数如此,命数如此啊,一人之力,终究改不了天道...... 第三百九十五章:“刀客”(加更) 安笙知道,自己的回答,怕不是师傅心中所想要听到的。 但是,她不能为了迎合师傅的意思,就去欺骗师傅啊。 她心中就是这般想的,自然要如实回答师傅。 她可以欺骗任何人,但是唯独面对师傅,不行。 隔日,胡大又上了一次山,照旧从后山翻墙进了普云大师的禅院,将人手安排跟安笙说了一下,才离开。 三日后,安笙收拾行装,下山。 普云大师临时改了主意,要下山化缘,遂与徒弟同行。 安笙:“......”师傅你这样跟着我,别人还敢动手吗? 普云大师不理会徒弟,自顾自走在前面。 青葙和郑妈妈却高兴得很,有普云大师在,小姐又多了一重安全保障,甚好甚好。 安笙见师傅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只得追上去,问说:“师傅,您也要化缘吗?” 像师傅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师,也得亲自下山化缘? 普云大师目视前方,语气无波,道:“化缘也是修行的一种。” 安笙只得默默跟上。 为了给“杀手”动手的机会,安笙带着青葙和郑妈妈,步行下山,且刻意与普云大师,保持了一些距离。 虽然只有几步,但是也算是有些距离的。 相信那些“杀手”,应该不会在意这个。 反正也不是真要取她性命,普云大师在或不在,对那些人应该没有太大的意义。 山风轻拂,风景甚美,安笙他们一道从弘济寺上下来,路遇上山的香客,见到普云大师,皆停下行佛礼问候。 虽说大多数的人,并不识得普云大师真面目,只觉得这个大和尚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所以不由地心生敬畏,故而都停下问候。 普云大师一一回礼,并不多言。 安笙跟在后头走了一阵,只觉今日格外的风平浪静,一点儿都不像是有“杀手”会出现的样子。 又走了片刻,就在她已经要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山道两旁,忽然起了一道劲风。 安笙心念一动,暗道一声,来了,便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普云大师也停下了,回头看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安笙停下的一瞬间,从两旁的山林中,忽然蹿出了几个蒙面刀客。 郑妈妈和青葙,下意识地就挡到安笙前面去了。 安笙忙将郑妈妈拉回来。 郑妈妈又不会武,不像她跟青葙,好歹还有几手功夫防身呢,怎么能就这么冲到前头去。 “小姐!”郑妈妈被安笙拉回来,立即焦急叫道。 话音刚落,前面的刀客们便提刀冲了过来。 安笙丝毫不紧张,还拍了拍郑妈妈的手,叫她安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几名刀客冲过来的时候,安生身后不远处,又突然冲过来七八个刀客。 前面冲过来的刀客见到后头的人,就齐齐愣住了。 然后,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在商量,还动不动手了? 安笙见状,思索着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捂着额头叹上一声? 就这素质,还来拦路杀人? 刀都拔出来了,竟然还临时商量要不要动手了? 这可真是...... 郑妈妈和青葙显然也有些没料到,面前这群人竟会这般表现,一时间,紧张情绪不由得也散了大半。 不过,前面这群人犹豫,后头的人可没有片刻犹豫。 高手过招,分毫之差便可致人落败,虽说这两拨人远远称不上是高手,但是身手大概也属于旗鼓相当那一种,因而,率先动手的,便占了先机。 这占了先机,局势便立刻不一样了。 本来还一脸凶恶地想要威胁安笙的那拨人,很快便被胡大找来的打手给揍趴下了。 安笙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不小心”歪了下身子,然后,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 打手们瞬间停手,然后向她聚拢过来,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立即问安笙怎么样,要不要紧。 安笙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一时没站稳,扭了下脚。 这一来一往的功夫,那几个被揍趴下的刀客见机不可失,忙爬起来,撒腿跑了。 安笙这边的人立即要追,被她拦住了,说自己害怕,先不要追了,让他们保护自己要紧。 打手们受雇于她,自然是听她的调遣,便都没有追出去。 那些逃跑的刀客经过普云大师的时候,还稍微停顿了一下,看了普云大师一眼,然后,才又继续跑了。 很快,便又钻回山林,不见踪影了。 片刻后,林中传来一阵鸟鸣,安笙明白那是胡大在给自己传信号,便放心下山去了。 普云大师在山脚下与安笙分别,顾家的马车,就停在茶摊边上,安笙凝神一看,马车边上除了有吕婆子,竟然还有徐嬷嬷。 想着方才与师傅分别的那一幕,安笙心道,徐氏这下应该是能放心了些。 徐嬷嬷迎过来,将安笙请上了车,姿态格外的,恭敬。 安笙似乎有些疲惫,一上了车,就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 徐嬷嬷见状,也没多问,安静地坐在一旁。 半个多时辰以后,马车回到了永宁侯府。 下车后,安笙便要去见徐氏,徐嬷嬷忙道:“老夫人这几日身上不舒坦,奴婢走之前,才睡下的,要不,二小姐还是晚些时候,再去瞧老夫人吧?” 安笙闻言,面上不由露出忧色,“祖母身子还未好吗?怎么也没人通知我一声呢。” “老夫人知道二小姐孝心,不过又怕扰了您跟大师修习佛法,因而,才不叫人送消息给您的,二小姐万别怪下面人。”徐嬷嬷忙解释道。 “原来是祖母一番苦心......”安笙听徐嬷嬷这样说,也就不再坚持了,让青葙扶着回了玉笙居。 徐嬷嬷看着安笙走后,才动身回松鹤堂去。 徐氏确实身上不舒服,外面谣言传的那么难听,徐氏身上能舒坦就怪了。 但是,她也没有睡着,之所以不让安笙过去,也是她特地交代徐嬷嬷的。 说实话,徐氏现在有点儿不想看见安笙。 因为看见安笙,她就忍不住想到那些流言,想到那些流言,她这心里,也就更加不舒服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推测 徐嬷嬷回到松鹤堂,直接进了徐氏的房间。 徐氏躺在软榻上,听见门口传来声音,便转头看去,见是徐嬷嬷,便问:“怎么样?” 徐嬷嬷不敢耽搁,忙快步走过去,答说:“回老夫人的话,二小姐跟普云大师的关系,应该是缓和了,奴婢看到二小姐是跟普云大师一道下山来的,普云大师应该是要去化缘,在山脚下,便与二小姐分开了。” 徐氏闻言,心里总算松快了些,叹息道:“还好,总算没浪费她在山上住了这些日子。” 徐嬷嬷想了想,还是说:“奴婢见二小姐似乎十分疲累,想来应该是很用心给大师赔罪,才换得大师宽宥的。” 徐氏听了之后,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徐嬷嬷以为徐氏没有听清自己的话时,徐氏才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道:“还算她是个有心的。” 徐嬷嬷闻言,目光微微一动,再没有出声。 ...... 西市,赌坊后院厢房内。 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争吵,双方显然都气得不轻,各有各的理,坚持己见,不肯退让,互相瞪着眼睛,好像这样,就能不输阵似的。 片刻后,赌坊的老板大概觉得,自己一个七尺昂藏的爷们,跟个女人吹胡子瞪眼睛,也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为,因而,便将凶恶目光收了回来。 不过,目光不凶了,老板说话可分毫不让。 “郑郡君,小的知道您身份高贵,不是小的这种泥腿子能比得了的,可您也别忘了,正因为您身份这样高贵,所以这件事若被捅出去了,怕是有些不好吧?小的泥腿子一个,要什么名声,又不能当银子使,可您不一样啊,您的名声,可值钱着呢吧?您说,小的这话,对么?” 赌坊老板这话,带着一股子浓浓的嘲讽意味,郑氏焉能听不出来。 可是,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这该死的泥腿子说的没错。 他们不要名声,自己却不得不顾及。 若是这件事被捅出去了,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不仅是她,她的一双儿女,怕是都要受牵连...... 自己如何不要紧,可是儿女的前程,那就是郑氏的命! 面子什么的要不要不要紧,可是命,没有人会愿意轻易允出去吧? 思及此,郑氏不得不让了步。 当然,真要让郑氏说什么软话,那也是不可能的,她能放开手,不再对赌坊的人不依不饶,就不错了。 因而,郑氏一甩宽大袖袍,愤然离开了赌坊。 上了车,郑氏才恨恨地骂道:“下贱胚子!老娘便当这钱拿去喂狗了!” 江妈妈一听郑氏这话,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夫人多高贵的人啊,如今怎么连这样的粗话,也说得出口了呢。 郑氏走后,赌坊老板吩咐手下说:“往后这女人的生意,再不接了,什么东西,自以为身份高贵,就不拿人当人看了!明明是她先坑的我们,现在又来倒打一耙!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贵夫人!” 手下们齐声应是,因见老大在气头上,也没人提醒,说老大您也没见过几位贵夫人的事。 他们原本就是西市里的一群地痞流氓,全靠着老大费力周旋,用心筹划,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可不能惹恼了老大。 要不然,这吃香喝辣的日子,可就没了。 房内的赌坊老板还在骂骂咧咧地数落郑氏的不是,房外,胡大脚尖一点,悄无声息地飞上了院墙,从旁边的一条小胡同中,离开了。 是夜,永宁侯府的人大都歇下了,安笙的小院,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来者正是胡大。 他根据安笙描述的永宁侯府的地形,成功躲过府卫,来到了安笙的小院。 小小的院落里,静悄悄的,下人们住的倒座房里,隐隐传来鼾声。 胡大学了两声鸟鸣。 正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青葙四周看了看,才冲暗处招了招手。 胡大飞快闪身进了屋,青葙见胡大进来,立即又关紧了房门。 屋内,安笙正坐在桌边,等着胡大。 见人来了,安笙便将人让到桌边坐下,又倒了杯茶给胡大。 胡大本来只想送了消息就走,奈何得到的消息太过让人震惊,他思忖着,怕是还要再与安笙商量几句,便坐下了。 顾不上喝茶,胡大便道:“查到背后的雇主了。” “是谁?”安笙问说。 胡大看了看安笙,道:“是护国公府那位郑郡君。” 郑氏,胡大也不算陌生了。 他与安笙能结识,说来还是因为郑氏,所以,胡大对她也不算陌生。 只是,胡大如何也没想到,雇凶杀安笙的人,会是郑氏。 郑氏之前,不是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将安笙娶回去吗? 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杀了安笙了? 安笙听了胡大的话,也有些惊讶。 竟然是,郑氏? 青葙惊呼一声,“这女人不是疯了吧!先前还让无德老道乱批小姐八字,给她那个病怏怏的儿子冲喜,现在,又让人杀小姐,她别是疯了吧!” 安笙沉思良久,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想,郑氏或许不是疯了,而是,执念太深了吧? 她可还救过郑氏的儿子一次呢,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显然不可能。 要是真有的话,郑氏之前也就不会动了,让陆铭娶她的心思了。 既无深仇大恨,也不可能是一时兴起,除非郑氏真像青葙说的那样,疯了。 看来也不像,前些日子,她才见过郑氏,还好端端的,除非是什么重大刺激,否则郑氏怎么可能突然疯了。 而最近也没听说,护国公府大公子陆铭有什么不好,郑氏应该不至于会被刺激疯了。 这个也不是,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因为陆铮。 不是安笙非要往这方面去想,而是时间实在太过巧合了。 郑氏早不派人杀她,晚不派人杀她,偏偏在她跟陆铮定亲之后,才找人要杀她,这两件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毫无关联。 若她这个推测没有错,那陆铮克妻的传言,怕是也就另有隐情了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送信 胡大见安笙不说话,表情却十分莫测,心中不由一动。 “姑娘莫怪我多嘴,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了?” 安笙也没想隐瞒胡大,便将自己的怀疑说了。 胡大听后,脸色微微一变。 从前没往这方面上想过,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虽不信外面那些谣传,但是,同样也没有关心过,陆铮克妻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这毕竟是护国公府的家事,他与护国公府又无交情,自不会关心人家的家事。 不过,现在安笙跟护国公世子定了亲,他又发誓要全力护佑安笙的安危,那这件事情,就不得不想一想了。 照安笙的分析,是说陆铮克妻一事,怕不是巧合,而是人为。 胡大觉得,安笙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从前他们没有关注过这件事,只是听说,陆铮定下的那几个未婚妻,不是急病,就是意外死了。 虽然这些事甚少有人亲眼见过,但那几个姑娘没了命,这事却做不得假。 因而,这一来二去的,陆铮克妻的名声,便渐渐被坐实了。 而安笙今日若是也出了事,也就跟那几个死去的姑娘一样,成了被陆铮克死的未婚妻中的一员。 这样一来,陆铮克妻一事,就会成为再无回旋的实锤,就是再有普云大师批命,怕是别人也不会再对此事抱有分毫疑虑。 普云大师再德高望重,也比不过几条人命。 到时候,陆铮势必就真得打一辈子光棍了。 豪门深宅秘事多啊,想到这些,胡大心下不禁感慨。 摇摇头,整了整思绪,胡大问说:“那姑娘可要做什么吗?” 知道有人要害自己性命,胡大想,安笙总不会什么都不做吧。 安笙确实不能就这么算了。 先前郑氏乱批她八字的事情,她已忍了一回了,可这次,郑氏可是要她的命! 若是郑氏真是推动陆铮克妻流言的幕后推手,那么,一次害她不成,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 面对这样大的威胁,安笙表示,自己着实没法大度容忍。 不过,这个麻烦到底要怎么解决,还是要仔细考虑考虑。 郑氏身份不一般,对付起来并不容易。 安笙凝神想了一阵,脑海中渐渐有了主意,遂对胡大道:“我想问先生,安全潜入护国公府送信,不被人发现的几率,能有多大?” 胡大闻言,敛眉思索了片刻,答说:“只是送信,应该有七成把握。” 护国公府戒备森严,他没有探过,所以不敢说完全有把握。 但是,这七成的把握,还是有的,且算是比较保守的估计。 安笙这样问他,莫不是,想要往护国公府送信? 可是,安笙现在来往护国公府,并不难吧,为何还要他帮忙送信? 除非,她这信,不是给护国公夫人的...... 若不是给护国公夫人的,那必然就是...... “姑娘可是想要给那位郑郡君送信?” “先生高见,确实如此。” “那起码有八成把握。”胡大如是道。 护国公府戒备最森严的地方,一定是在外院,护国公世子的居所,尤其是,书房这种地方。 而郑郡君身为女子,住在内院,相比来说,守卫应该没有那么森严,只要摸准了内院外围守卫的换班时间,潜进去送封信,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先生确有这么大的把握?”安笙又确定了一下。 她并不想让胡大犯险,若是机会不大,那她另想办法就是。 胡大点点头,肯定道:“姑娘放心,若无把握,我必不敢应承姑娘。” 安笙对胡大的为人还算了解,知道他并不是诳语之人,也不会贸然犯险。 毕竟,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娜宁和胡馨考虑。 “那,就请先生帮我送封信,给那位郑郡君。” “姑娘放心,胡大定帮姑娘将信送进去,姑娘若是着急,我即刻就跑一趟,也是使得的。” “不急,”安笙却摇了摇头,“待明日我去一趟护国公府,探清楚护国公府守卫换班的情况再说,不过如此便要劳烦先生明日再跑一趟了。” “姑娘别客气,那我明日再来,姑娘切记小心。”武将世家的守卫情况,可不是那么好打听的。 “先生放心吧,我知道的。”安笙明白胡大让她小心什么,她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也是想好了要怎么办的。 胡大见安笙确似成竹在胸,也就不担心了,起身告了辞。 安笙让青葙送胡大出去。 青葙将胡大送出门口,胡大示意青葙留步后,便快走了几步,身形渐渐隐入黑暗,接着,便几个纵身,离开了永宁侯府。 青葙确认胡大离开了,这才又关紧房门,回了安笙房间。 时辰已经很晚了,青葙回来后,便伺候着安笙先睡下了。 次日一早,安笙随众人一道去给徐氏请安。 徐氏身子不爽,并未见他们,只叫徐嬷嬷出来传了话,说心意领了,叫大家伙都回去。 这些日子一贯如此,除了不在府中的安笙,其他人早就习惯了,连要留下侍疾的人都没有,便都要听话离开了。 安笙却没急着走。 她还有事情得跟徐氏说呢。 可是她不走,众人竟也都不走了,都磨磨蹭蹭地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安笙在弘济寺住了那么多天,大家心里可都好奇得紧,想知道她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眼下不就是打探消息的大好时机? 众人都以为,安笙之所以留下,乃是为了要跟徐氏说明这些日子,在弘济寺上生活的细情。 内宅里生活的女人,无论年龄大小,对别人的八卦似乎都天生有着一种浓厚的兴趣,因而,本该就此离开的众人,一见安笙不走,居然全都不肯走了。 安笙见她们这样,索性也不等她们走了。 不就是想要知道她要说什么么,那就让她们知道好了。 这些人要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去,一定又有新的谈资了,怕是连她“滞留”弘济寺不回家的事情,都会即刻忘了。 这般一想,安笙便格外大方地对徐嬷嬷道:“请嬷嬷代为请示祖母,安笙想要去护国公府看望一下,还请祖母允准。” 第三百九十八章:探听 安笙话音方落,松鹤堂的庭院正中,便立即静了下来。 方才还互相使眼色递消息的众人,齐齐瞪着眼睛,惊讶地看着安笙。 安笙垂着头,留给众人一个柔美而温婉的侧脸,姿态娴静而美好。 众人:“......”她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徐嬷嬷显然也是没有料到安笙要说的,是这个,也愣了一瞬。 不过,她到底是徐氏身边的掌事嬷嬷,还算见过大风浪,是以很快便回过神来了。 安笙在弘济寺住了这么多天,如今归家,按理来说,去护国公府看看,似乎也是应该的...... 徐嬷嬷颔首应道:“二小姐稍侯片刻,待奴婢去请示老夫人。” “多谢嬷嬷。”安笙客气地福了下身子。 徐嬷嬷走后,院中众人心思又都活络了起来。 宋氏最先出声。 “怪道老夫人常说咱们家的姑娘里头,最孝顺最懂事的当属二小姐,看二小姐不光知道孝顺自家长辈,连未来婆家长辈,也知道孝顺,真乃南诏世家女子德仪之典范啊。” 宋氏这话,明着听起来好像是在夸安笙孝顺,可实际上,一来是在众人面前替安笙刷了一波仇恨值,二来么,又暗讽了安笙有上赶着巴结护国公府的意思。 没听宋氏说,老夫人常日里最常夸安笙懂事孝顺么。 这意思,是说其他姑娘都不如安笙懂事孝顺了? 安笙轻轻扭过头,对宋氏展颜一笑,“三婶谬赞了,在祖母心中,顾家几个姑娘都是极好的,祖母寻常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难不成,我跟三婶听到的,还不一样?” 宋氏找茬找的这么明显,是因为前些日子向自己提出结盟的提议,被自己婉拒了吧? 后来,自己就上山住在了弘济寺,宋氏也没法再来烦她,所以现在,是在迁怒? “二姐姐怕是误会三婶的意思了,三婶自然知道祖母对姐妹们都一视同仁,只不过,近来祖母时常夸赞二姐姐,三婶便听到心里去了,遂才有方才那一说的。” 安笙一看说话的人,眉心便微微动了一下。 看来,顾安雅还真是跟宋氏结盟了,这么明目张胆地帮宋氏说话,也就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敢吧。 这二人左一句徐氏夸她,右一句徐氏赞她,光想着帮她拉仇恨了,是不是忘了,此处,还是徐氏的地盘呢。 余光瞥到徐嬷嬷重新走了出来,安笙便略提高了些音量,道:“三妹妹所言极是,多谢三妹妹提醒,否则的话,我还不知祖母私下对我诸多夸赞,只是祖母慈心爱重,我却实在愧不敢受啊。” 顾安雅一听安笙这话,便隐约觉得有些不妙,正要回话,却听徐嬷嬷沉声道:“二小姐,老夫人允您出门去了,并嘱咐您路上当心,到了护国公府,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失了身份。” “多谢祖母示下,安笙明白了。”安笙福身谢了恩,然后,又冲众人福了福身,这才带着青葙走了。 安笙一走,众人见再无热闹可看,自然也都离开了。 徐嬷嬷盯着顾安雅和宋氏的背影,看了良久,方才转身回去。 顾安雅一直没敢回头,因为知道徐嬷嬷在打量她。 她这会儿已经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了,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看来下次表诚心的时候,得更加小心才是。 安笙回到玉笙居,略收拾了一下,便带着青葙出了门。 她没有预先送帖子,这样去护国公府,其实不太合规矩。 不过,安笙觉得,护国公夫人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些才是。 果然,到了护国公府,林氏格外热情地将她迎了进去。 安笙先跟林氏道了歉,说自己失礼,仓促而来,请林氏不要生气。 林氏自然不会因这个生气,安笙愿意过来走动,说实话,她高兴着呢。 一盏茶喝完后,安笙有些忧虑地道明了来意。 “不瞒夫人说,我今日仓促前来,其实是因为昨夜做了个梦。” 林氏一听,就愣了,随即忙问,是什么梦? 安笙便将自己的梦境与林氏说了一下。 这梦自是虚构的,不过,梦境预示的事情,却是确有出处的。 安笙跟林氏说,自己梦见族人有难,查解之后,竟是预示着家族或者亲近的长辈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或是困境,因而心内不安,所以特来护国公府看一看。 林氏一听,安笙这是拿她当亲近的长辈了,这不是好事么。 就知道自己看中的儿媳妇不会错,不仅懂事,还孝顺,当然最重要的,是不怕她儿子! 这一点尤为重要,林氏深以为然。 不过,让孩子担心可不行,是以,林氏赶忙安慰说,自己没事,家里也都挺好的,让安笙放宽心,不要多想。 安笙自然是不可能因为林氏几句劝慰,就完全宽了心的。 于是,便在忧虑之下,“不小心”地问了些不该问的。 一时口快,问出护国公府内部守卫防备情况,确实不应该。 不过,问都问了,安笙觉得索性就全都问了吧,问清楚了,她心中的担忧,兴许也就没了。 林氏显然跟安笙想到一处去了。 要是别人来问这个问题,林氏自然是不会回答的,还会生气,可是这话是安笙问的,林氏心里就没有半分不喜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与你说了也不要紧,反正总有一日,这些事情你也都要知道。”林氏说着说着,就畅想了一下未来的情景,便不由自主地笑了。 笑过之后,林氏便将护国公府守卫安排的情况,细细地同安笙说了一遍。 林氏心里还是颇为骄傲的。 不是她吹嘘,护国公府的守备情况,比之王府也不遑多让,而儿子的院子,守卫之森严,更是堪比皇宫。 不过,这话过于大逆不道,就不能说了,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安笙问清楚了守卫的具体情况,果真不再忧心了,大赞护国公府守卫功夫做得到家。 林氏得到未来儿媳妇的夸赞,颇为高兴,觉得自己这也算是在无形之中,又替儿子刷了一波好感,甚为满意。 第三百九十九章:夜潜 安笙打听清楚想要的消息,也甚为满意。 就是,对于说谎哄骗林氏这事,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脑海,便被陆铮克妻之事可能存在隐情的念头,给盖过去了。 俗话说,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 虽然她不是大丈夫,但是,再怎么说,她哄骗林氏,其中部分原因,也是想要弄清楚陆铮克妻的流言,跟郑氏到底有没有关系。 所以说,她这也算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探听到了想要的消息,安笙也没有在护国公府多待,跟林氏一道去拜见了老太君,略坐了坐,便离开了。 郑氏听说安笙来了,脸都青了,不过这回却没摔东西,而是坐在椅子上不停发抖。 “她怎么会来?是不是,是不是来告状了......”郑氏一边抖,一边喃喃自语。 江妈妈听得心乱如麻,却还得劝说郑氏:“夫人您别多虑了,那顾二小姐,应该不会知道人是咱们找的......” “不知道人是我找的,那她这时候过来,做什么!”郑氏眼神游离不定,想了想,突然惊叫道,“难道,保护她的那些人,是林之遥派去的,所以,所以她才会过来,难道,是林之遥察觉了什么......” 江妈妈一听郑氏这话,心中也是不安。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若是二夫人真的知道什么了,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什么都不做,任由世子克妻的恶名传遍邺京? 所以说,二夫人应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昨日的事情......兴许只是巧合了吧? 思及此,江妈妈忙将自己的想法跟郑氏说了一下。 郑氏听罢,神思稍稍安定了一些,人也没有那么慌乱了。 半晌后,她才不大确定地问江妈妈,“林之遥,不可能知道那些事,对吧?” 江妈妈闻言,面上一怔,随即忙点头答说:“确实不大可能。” 这个时候,就算是真可能,也得答说不可能,郑氏情绪这般不稳,若是再不小心刺激了她,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 是夜,胡大依约再次来到安笙的小院,青葙将人迎到屋内,安笙亲手将已经写好的信,交给了胡大。 写信的纸张特地选的最普通的那种,凡是纸张铺子里面,皆能买到,笔迹刻意改过,就连写信用的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松烟墨,便是郑氏想通过这信往下查什么,也难以查到。 安笙将信交给胡大,再三叮嘱胡大一定要小心,送完信立即便离开。 胡大颔首应下,将信揣进怀里,便又离开了永宁侯府。 此时时近戌时,胡大到了护国公府附近,根据安笙形容的护国公府地形,找了距离内院最近的一个方向,先隐藏了起来。 戌时一刻,护国公府内院外围的巡守府卫开始换班,胡大找准机会,几个轻纵,便摸进了内院。 郑氏住的栖霞苑,乃是除了魏老太君的荣禧堂之外,内院最好的院子了,一向是历代国公夫人的居所。 郑氏丈夫前护国公陆鸿武战死,护国公之位落到其嫡亲弟弟陆鸿文身上,而林氏也自然而然取代郑氏,成了新的国公夫人。 郑氏心中不甘,不肯搬离栖霞苑,魏氏心疼她丧夫儿子又不健康,便没有强硬要求她搬离这里。 魏氏都不发话,林氏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得仍旧住在自己的留樨院,而郑氏也毫无愧疚地霸占着栖霞苑。 不过,郑氏不肯离开这里,今日倒是方便了胡大。 因栖霞苑是历代国公夫人居所,因而,院落位置自然显眼又夺目。 胡大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郑氏的栖霞苑。 这院子果真华丽又气派,占地也颇大,相对的,正房主屋也格外好找。 内院里住的都是女人,自然没什么功夫,因而,胡大很容易就摸到了郑氏房间外面。 这个时辰,郑氏早已经歇下了,只不过,因为今日心中藏着事情,睡得也不踏实。 不过,也正是因为睡得不踏实,所以,外面才传出点儿动静,郑氏立刻便醒了。 芳翠白日叫郑氏折腾了狠了,今夜睡得便有些实,郑氏听到外面有动静,却不见芳翠动弹,不由不喜,遂高声唤了一句。 芳翠听到郑氏唤她,忙一个激灵从矮榻上醒了过来,披上外袍便下来点上烛火,跑进了内室。 “夫人,怎么了?” 郑氏眉心皱的死紧,道:“外面有动静,你没听见么。” 芳翠闻言大惊,忙跪下求饶:“夫人恕罪,夫人恕罪。” “行了,”郑氏不耐地摆摆手,“去看看怎么回事。” 芳翠听了这话,赶紧爬起来,又跑了出去。 片刻后,芳翠脸色煞白地进来了。 “夫人,有,有封信......”芳翠抖着手将信递给郑氏。 这大半夜的,房中突然多了一封信,她竟然还毫无所觉,真是...... 郑氏一听芳翠说有封信,脸色登时也变了。 不过,她到底比芳翠一个小姑娘镇静多了,胆子也大多了,瞪着那信看了一会儿,便一把将信夺了过来,拆开来看。 才看了几行字,郑氏脸色陡然变了,双眼瞪得老大,表情活像见了鬼。 芳翠一见郑氏这个样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郑氏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跳下床,连鞋也顾不得穿,便快步跑出了内室。 芳翠愣了一瞬,赶忙跟了过去。 郑氏跑到房门前,窗前,一一看了个遍,看完之后,表情更加难看了。 门窗紧闭,丝毫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可是,房中却突然多了这样一封信。 郑氏双手用力地捏着信,不敢置信地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了芳翠,才停了下来。 “夫人......”芳翠见郑氏这样,登时慌得不成样子。 这信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让夫人怕成这个样子? 郑氏听到芳翠的话,终于回过些神来,她突然转过头,一把拽住芳翠的手,狞声道,“快去将江妈妈叫过来!” “是,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芳翠被郑氏骇了一跳,忙抖着唇点头应道。 第四百章:威胁 江妈妈很快便过来了。 因芳翠神情慌乱,声音惶急,江妈妈也没顾上整装收拾,随便将外袍一套,便跟着来了郑氏房中。 不过好歹算是在到达郑氏房间的时候,将外衣上的最后一颗盘扣,给扣上了。 “夫人,您唤奴......婢?” 江妈妈一进门,就见郑氏坐在高背椅上,旁边点了一盏烛火,火光不甚明亮,郑氏半边脸隐在暗处,半边脸映在火光下,瞧着,颇有些,骇人...... 江妈妈暗暗咽了口唾沫,总觉得郑氏近日有些不对劲。 提着心走近郑氏,江妈妈又小心地唤了一声,“夫人?” 郑氏这才有了动作,她将那封信拿给江妈妈,让江妈妈自己看看。 江妈妈接过信,刚看了两行,便露出了跟郑氏方才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夫人,这怎么会......” “事实摆在眼前,妈妈还要跟我说,这件事,没有旁人知道吗?”许是屋内烛光不够明亮的缘故,郑氏说话的声音,总给江妈妈一种阴测测的感觉。 江妈妈的喘息声不由地急了几分。 她原本是以为,她们做的那些事,都没有别人知道的。 可是现在...... 江妈妈又低下头看了看那封信,脸上不禁露出了惊骇的神色。 原来,原来她们做的那些事,竟然早就暴露了吗。 可是,江妈妈有一点不解,若是这些事情早就被人知道了,那那个知情人为何从来没有阻止过她们呢? 既然知道世子那几个未婚妻都是她们找人害死的,又知道世子克妻的流言是她们最先传出去的,为何从来没有,阻止过她们呢? 江妈妈实在是不解? 会不会,那个人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的吧,江妈妈大胆猜测。 很有可能,若非如此,为何不早些传信来警告她们,非等到现在才传信过来? 江妈妈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可能,于是赶紧跟郑氏说了一下。 郑氏听了江妈妈这话,理智稍稍恢复。 沉着脸思索片刻,郑氏道:“早知道晚知道,区别大么?现在,咱们的命脉捏在人家手里了,咱们竟然连人是谁都不知道!” 其实郑氏心里有个怀疑的人选,但是也不敢确定。 毕竟,如果这个知情人真是林氏的话,她觉得,按照正常反应,林氏应该直接拿着证据过来生撕了她才对。 反正要是她自己碰上了这种事,她绝对会去把林氏打死的。 只有将人打死了,才能出了心中的恶气! 这些年,若不是她在背后运作,陆铮克妻的名声,怎么会板上钉钉一样,被人坐实了? 因为克妻,陆铮就娶不上媳妇,娶不上媳妇,也就留不了后,再等上几年,她的铭儿身子大好,她再给铭儿娶一房妻子,到时候,留了后,这护国公的位置,兜兜转转,必定又回到她们手上。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也确实为之努力安排筹划了。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在弄死了三个姑娘之后,终于没有人再怀疑陆铮不克妻了。 就连老太君和林氏也都灰了心,不再想要给陆铮娶妻了。 一切都在朝着她预估的方向,稳定地发展着,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出了什么命定良人,陆铮又定了一门亲不说,就连她做的那些事情,也被人知道了...... 一旦那些事情被披露出去,她,她就完了,不仅是她,她的一双儿女,定也要受牵连。 不,绝对不行! 她做了这么多事,筹划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一双儿女的前程吗! 绝对不可以,坏了他们的前程...... “必须,必须要查清楚,这封信,到底是谁送来的。”郑氏咬牙道。 江妈妈一听郑氏这话,心里便是一苦。 夫人这话说的容易,可是做起来,难啊。 怎么查?连个方向都没有,难道像无头苍蝇一样挨个儿碰过去吗? 这得多大的运气,才能正好碰正了呢? 不过,这个话,江妈妈实在是没敢说出来。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郑氏此刻的样子,明显就不是能听得进去这种话的样子。 “先从林之遥身边查过去!”即使明知林氏不太可能是送信之人,但是,郑氏还是不想放过任何可能。 主要是,她心里实在是没有别的方向可循,除了先碰碰运气查下去,她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夫人,您先别急,这信上不是说,只要,只要咱们安分守己,他便不会将咱们做的那些事情,公之于众吗?”江妈妈小心劝道。 郑氏一听到安分守己这四个字,脸上神色便分外扭曲。 好一个安分守己,她这辈子,还从没有这般窝囊过呢! 可是,她除了听话,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知道了,近期什么都别做了,先让顾家那丫头多活些日子算了!” 江妈妈见郑氏听进了自己的劝说,总算稍稍放了心。 她们真不能乱来了,随时有暴露的危险啊,一旦这件事被扒出来,郑氏会怎样她不好说,可是她自己,却是必死无疑的。 不光是她,她的家人,怕是都活不成了。 她不能赌上整个家族的人命,所以,便只能委屈郑氏了...... 主仆俩商量了一阵,得出了一致结论,郑氏便让江妈妈将那封信拿去烧掉。 江妈妈烧干净了信,亲自伺候着郑氏躺下后,方才又回自己的屋子。 只不过,这一夜余下的时间,她们怕是都难以入眠了。 胡大将信从郑氏房门的门缝间塞进后,并没有依照跟安笙约定的那样,即刻离开,而是跃上了房顶,悄悄揭开一片瓦片,听起了墙角。 他也是猜准了,郑氏看完信之后,必不敢声张,所以,才没有立即离开。 他知道,安笙写这封信给郑氏,一来是吓唬郑氏,让郑氏不敢再伤她性命,二来,也是为了确定陆铮克妻的事情,到底跟郑氏有没有关系。 所以,胡大才决定留下来的。 而事实证明,他留下,果真是留对了。 听完了郑氏主仆的话,胡大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护国公府。 虽然期间差点儿暴露了行踪,但是,胡大依然觉得自己这一趟,来的非常值。 第四百零一章:吓病了 胡大离开护国公府后,再没有耽搁,赶着就去了永宁侯府。 待他悄悄潜入安笙的玉笙居后,便躲在墙角暗处,学了一声鸟鸣。 片刻后,安笙房间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胡大赶紧走过去,跟着青葙一起,又进了安笙的房间。 屋内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烛火,胡大一进去,就见安笙坐在桌边。 “姑娘,确定了,陆将军从前那几个未婚妻,果真是郑郡君害死的。”胡大赶在安笙说话之前,就将什么都交代了。 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说,以安笙的聪明,一定也猜到他到底干什么了。 因为,按照他与安笙约定的时辰,早在两刻钟之前,他就应该回来了。 但是,他没有如期回来。 安笙只要稍稍一想,便能明白。 所以,胡大赶在安笙说什么之前,就赶紧先将自己探听到的大消息砸过去,以期安笙听到这个消息,就忘了他没有遵守约定的事情。 可惜,安笙并没有忘。 不过,安笙也并没有说太多,只是不赞同地看了胡大一眼,然后道:“先生往后切莫如此了。” 若胡大出事,她有何颜面去见娜宁和馨儿呢! 胡大见安笙什么都没说,忙道:“姑娘放心,往后再不会了。”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一旦出了事,娜宁和胡馨会怎样。 不过,也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不会乱来。 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今夜也不会留在那里听墙角。 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但是都没有说。 大家都不是稚子,心中都有分寸,点到即止,就可以了。 所以,安笙没有多说,胡大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胡大带回来的这个消息,确实很大,足够让安笙欣喜。 她确实迫切地想要知道,陆铮克妻一事,到底跟郑氏有没有关系。 若是从前,她可能不会对这件事倾注这么多注意,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注意。 因为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小命。 郑氏能找人杀了陆铮之前几个未婚妻,绝对也能找人杀了她,而事实证明,郑氏确实已经这样做了。 不过,今夜这封信一去,郑氏怎么着,也要消停些时日。 这么长时间,足够她安排一些事情了。 她手中并没有确准的证据,能证明郑氏就是杀害那些姑娘的凶手,所以,自然不能贸然行事。 写信威胁郑氏,只是权宜之策,终究不能长久。 将来,她要嫁进护国公府,郑氏下手只会更加容易。 届时一个屋檐下住着,管是下药暗害,都方便的不得了。 都怪陆铮,要是没有他,自己何必随时担心自己的小命,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还有,他的伤怎么样了...... 记得师傅当初配制的药品中,是有极好的疗伤圣药的,想来用了那些药,陆铮应该会很快好起来的。 西北,正在与众将士商讨军情的陆铮,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众将:“......”主帅在他们面前打喷嚏,算是有损威仪吗?他们会不会被“记恨”? 片刻后,陆铮皱了皱眉,瘫着张脸,一挥手,道:“继续。” 众将:好吧,就知道他们将军不会在意这些小节。 胡大送完了消息,便离开了。 这一次,再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赶回了西市家中。 娜宁一直等着胡大,没有睡。 她知道胡大去做什么了,也支持胡大帮安笙做事,但是,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直到亲眼看到胡大平安回来,娜宁提了一整晚的心,才终于放下了。 “回来就好,快擦把脸,睡吧,明日一早,还得开店呢。”娜宁说着,便将手边的热棉帕递给了胡大。 胡大接过来,擦了擦手脸,又将帕子洗干净放了回去,然后,也不让妻子动手,自己将水端出去倒了。 娜宁也没坚持,转身将床铺铺好,等着胡大回来休息。 胡大倒完水,先到女儿房外听了听,确定女儿呼吸平缓,睡得香甜,才又回自己房间。 夫妻两个再没有多话,收拾一下,就躺下睡了。 次日一早,护国公夫人林氏便听说,郑氏病了。 林氏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郑氏又是故技重施,想要做什么,所以才装病的。 结果赶去栖霞苑一看,人竟然是真病了。 而且,还病的不轻。 林氏心中顿时一惊,心道这人昨日还好好地,怎么突然间,就病了? 魏氏一见郑氏病的这般严重,便以为是丫头们没有伺候好,让郑氏夜里受风了,狠狠地训斥了郑氏房里的几个丫头。 可是,郑氏生病了,总不能都怪到丫头们头上,还是得赶紧找大夫来看,才是正经。 魏氏一向心疼郑氏,便叫人拿着她的牌子,去请太医过来,给郑氏瞧病。 江妈妈和芳翠一听说魏氏要叫太医来,心里都是咯噔一声,吓得够呛。 实际上,郑氏从昨夜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了,后半夜,这人说起了胡话,江妈妈和芳翠一听到郑氏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没敢叫大夫来。 郑氏说的那些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可不得了! 所以,江妈妈和芳翠只好私下里给郑氏敷冷帕子,想要给郑氏降降温,让郑氏先冷静下来。 谁知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天亮。 不过好在,郑氏不再说胡话了,江妈妈和芳翠这才敢,派人去通知魏老太君。 郑氏这病,大半应该是被吓的,不过这一点只有江妈妈和芳翠知道,而且,她们还什么都不敢说。 所以只能借口说,郑氏可能是夜里着凉了。 很快,太医便来了。 太医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一把脉,就把出了点儿门道来。 “郑郡君这病,应该是风寒加上惊悸所致,老夫先开个方子,请老太君叫人照着方子抓药就是。”太医捋着胡子说道。 豪门深宅秘事多,太医知道,所以并不多嘴,即便心中有些猜测,仍旧只说了病因,其余一概不多说。 魏氏听到太医的话,也明白了什么。 不过,既然太医有心给她留面子,她自然不会自曝其短,因而,便也什么都没说。 第四百零二章:人定胜天 太医诊完了脉,留下了药方,便离开了。 魏氏谢过太医,命人好生相送。 太医一走,魏氏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 江妈妈和芳翠一见魏氏脸色变了,都吓得不敢抬头。 魏氏见她二人这般反应,双眼便微微眯了一下,然后,指着芳翠厉声喝道:“芳翠,你说,大夫人这病,到底是怎么得的!” 芳翠被郑氏一吓,立即就慌了神,跪下磕头求道:“老太君恕罪,老太君恕罪。” 江妈妈见状不好,便想替芳翠回答。 谁知,才弯了膝盖,便被魏氏喝止了,“我没问你,你少说话,待会儿自有你说的时候!” 江妈妈一听,身子就僵住了,当下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蹲在那里,好不尴尬。 魏氏当然不会管江妈妈怎么想,接着又问芳翠,到底怎么回事。 芳翠心里慌得不行,哪敢回答怎么回事,一时间恨不得自己就此晕过去算了。 魏氏一看芳翠这般反应,便猜测有问题。 正在这时,郑氏忽然醒过来了。 郑氏一醒,众人忙都去看她。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郑氏刚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点儿发懵,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过来,又有女儿断断续续地哭诉,郑氏也就大概明白了。 既明白了,自然是不能让魏氏再为难芳翠的。 故而,郑氏便自行解释道:“母亲勿怪,是我下了命令,不许她们跟你乱说的。” 魏氏闻言,甚是不赞同,“你都病成这样了,如何还叫她们瞒着我呢!” 郑氏病了一场,脸色难看得厉害。 她躺在床上,神容憔悴,纵然魏氏此时心中有所不喜,也不忍心过于苛责了。 “你说你这是......”魏氏说着,便拿起帕子压了压眼角。 郑氏这才转过头来,面向魏氏,声调哀戚地道:“非是媳妇想要瞒着娘您,实在是,实在是......” 她欲言又止,满面凄然,明显是有话要说,但却又顾忌着什么。 魏氏一看,这还了得,怎么在自己家里,还有话不敢说了? 于是就道:“你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呢,这府里,你又有什么顾忌呢?” 郑氏这些年,不说在护国公府横着走,也差不多了,到底是什么事情,叫她顾忌成这个样子? 郑氏闻言,张了张口,唇角抖了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哭道:“非是媳妇不愿跟娘说,实在是,实在是媳妇昨夜梦到了鸿武,夜不安眠,这才,病了啊......” 郑氏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自己守着一双儿女到如今,府里人提起这个,都十分同情。 魏氏尤甚。 不光同情,魏氏还心疼。 所以这些年,她对郑氏所作所为,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不算什么大的事情,就不管了。 这也就造就了,郑氏愈加霸道的性子和做派。 魏氏一听郑氏说,梦见了死去的儿子,心里便是一酸,顿时什么苛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若是为着这个原因,郑氏吩咐丫头们不许跟她说,倒是因为孝顺了...... 林氏一见魏氏的反应,就知道今日的问话,怕是多半到此为止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魏氏带着哭腔安抚郑氏道:“你也别多想了,鸿武他,他定然在天上保佑着你们的,你能梦见他,也是你的福气,我已经许久不曾梦见他了......” 说着,婆媳两个抱成一团,都哭了起来。 众人见状,忙都去劝。 直劝了好一阵,二人情绪才稳定下来。 林氏心里也难过。 她丈夫也没了,只不过,没的稍稍晚些,而且她儿子好端端的,所以,她就处处都要忍让郑氏,事事要以郑氏为先,不然的话,就会有人说她苛待寡嫂,老太君也会不高兴。 可是,她也没了丈夫啊,她儿子是好端端的,可是这些年,九死一生的情况还少吗? 大家心疼同情郑氏的同时,又想过她们母子没有? 可是林氏知道,这话是断断不能说出来的。 说出来就是错,有理也变得没理,没人会替她说话,都会数落她的不是,进而再数落儿子的不是。 儿子才又定了亲,好不容易找到了命定的缘分,万不能再出岔子。 郑氏成功用死去的丈夫,转移了婆母的全部注意力,心下稍安。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病的这么重,也是昨夜心里太乱了,否则的话,她应该更仔细交代江妈妈和芳翠,方才她二人也就不至于那般慌乱了。 送走了魏氏等人,郑氏又迎来了儿子陆铭。 一见陆铭来了,郑氏忙叫丫鬟们看座。 其实不必郑氏吩咐,郑氏房里的丫头们见陆铭来了,便都十分有眼色地,跑去将陆铭专属的那把椅子搬了过来,然后扶着陆铭坐下了。 因为陆铭常年生病,不是躺着,就是坐着,郑氏怕儿子坐久了不舒服,就连椅子,都是特地改过的,上面铺着厚厚的软垫,靠背也加了软靠,就是为了让陆铭坐着舒服些。 栖霞苑的丫鬟们都知道这些,所以,陆铭一来,她们就立刻去将椅子搬过来了。 陆铭问候了郑氏的身子,陪着郑氏说了会儿话,就被心疼儿子的郑氏赶回去歇着了。 回房之后,陆铭便吩咐宛筠,“去查一查,夫人怎会突然病了。” 陆铭并不信自己母亲的说辞,那些话,哄哄祖母那种老太太,还行,但是却哄不住自己。 “是,大少爷。”宛筠不敢违背陆铭的意思,忙福身应下。 宛筠走后,陆铭一个人坐在书案前出神。 前几日写信给那个人,让他向外传些话,现在看来,并无大用。 陆铮这亲事,是彻底定下来了。 怎么偏偏定的,就是那个丫头呢,难道,真有什么天定缘分之说? 转念一想,陆铭又摇了头,什么天道,什么缘分,若真有这些,自己此刻又怎会坐在这里,怕是早就去地府报道了! 天道缘分,他从前或许相信,但是现在,却再也不信了! 他现在信的是,人定胜天! 第四百零三章:有人欢喜有人愁 郑氏这一病,着实消停了不少。 可林氏却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来说,这往常,郑氏每次生病,都必是有所求的,可是这一次,竟然就真的像是单纯的生病了一样,消停地厉害,什么都不曾发生。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林氏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可是查来查去,又查不到什么。 过了几日,府里都风平浪静的,什么事情也没出,林氏开始相信,郑氏这次,可能真的只是病了。 郑氏这次病的比较重,好些天都躺在床上下不来。 人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放在郑氏身上,果真没错。 大病了一场,郑氏消瘦了不少,性子,似乎也有些变了? 林氏颇为不解。 难不成病了一场,郑氏竟然换了性子不成? 这些天,也消停得有些过了头吧? 竟然什么都没要求,老老实实地待在栖霞苑养病。 林氏实在是琢磨不透,只得小心观察着。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边观察着郑氏,郑氏那边也同样观察着她。 与林氏的怀疑差不多,郑氏也觉得奇怪。 因为林氏真的好想跟送信的人完全没有关系。 前后派人探了几次,林氏丝毫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若不是太能做戏,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送信的人,果真不是林氏。 这个猜测,让郑氏既放心,又忧虑。 放心的,自然是林氏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可忧虑的,就是她同样也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被谁给知道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郑氏病中忧思,一直也不见好,把魏氏忧心的不行,成日里好吃好喝好药不要钱似的往栖霞苑送,直把栖霞苑堆的满满的。 如此过了五日,护国公府的平静,才让一封信重新打破。 陆铮来信了! 匈奴退了! 要签订止战协议书! 这可是大好事,护国公府上下一片欢腾。 只除了栖霞苑。 郑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病又重了几分,险些没气背过去。 “若不是我的铭儿上不得战场,又有他什么事!”这自然是酸话,没人会当真,郑氏也不过在自己房里说说罢了。 陆铮十岁出头就跑去了西北,十三岁正式上了战场,三年来,打过大大小小战役无数,那一笔笔军功,都是实打实地,自己挣回来的。 这是拿命换来的军功,郑氏其实也明白,但就是不乐意。 她总是觉得,陆铮抢了原本属于她儿子的东西,所以心里总是不高兴。 不过这个时候,她高不高兴的,也没人在乎,也没人在意。 就连魏氏,都暂时将她忘到脑后去了。 “果真是贵人,普云大师诚不欺我辈,诚不欺我辈啊!”魏氏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喜得就叫了出来。 林氏明白魏氏的意思,也高兴地附和道:“娘说的没错,安笙当真是铮儿的贵人,大师说他二人乃命定的缘分,果真错不了!” 林氏在意的,不是陆铮又挣回来多少军功,她在意的,永远只是儿子是否平安归来。 此次大胜归朝,林氏觉得,儿子十六岁的死劫,定是过了。 这死劫一过,此生可就是安乐无忧了。 纵再有小灾小祸,他们也不怕了! 得赶紧给安笙送个信儿过去,林氏打定主意,离开魏氏的房间,便立即差人去给安笙送信儿去了。 陆铮打了胜仗的消息传到永宁侯府,徐氏也甚是高兴。 陆铮身份越贵重,他们家往后的依仗就越大,她能不高兴么。 安笙也高兴。 不管怎么说,听到陆铮平安打了胜仗,且不日就要归京的消息,她心里总是替人高兴的。 “小姐,陆世子要回来了,这往后见了面,奴婢应该如何称呼陆世子啊......”高兴过后,青葙想到了一件事。 这从前小姐跟陆铮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是往后,就是未婚夫妻了,以后再见了陆铮,她该唤什么? 姑爷?不对,这还没成婚呢。 那叫未来姑爷?好像也不对,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原来唤什么,往后还唤什么就是了,这有什么纠结的。”安笙干巴巴地道。 话虽这样说,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有几分不自在。 之前陆铮一直没回来,所以,即便明知道自己跟他定了亲,安笙依旧没什么感觉。 可是现在,陆铮要回来了,她心里忽然就有些乱了。 再见面,要怎么相处?总不能还跟从前一样吧? 想了想,安笙忍不住摇摇头。 罢了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总归他不是还没回来么,等见到人,再说吧...... 陆铮打了胜仗的消息一传回邺京,朝堂上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之前押回来的那两个人,到底应该如何定罪,可还没个定论呢。 事情交给刑部主理,大理寺跟都察院从旁协理,但是到了今日,竟然还没有个章程。 诸方一直就着这件事扯来扯去,惠帝初时暴怒,但时日一久,不免又有些不耐烦,就将事情给暂时搁置了。 现在陆铮打了胜仗,马上就要回来了,这件事,总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吧。 兵部右侍郎何鑫一听陆铮要回来了,立即就慌了。 之前派去截杀王延和杨业的人全都失败了,生死不明,何鑫担忧了好些日子。 但是,王延和杨业进京之后,却并没有交代出他来,这个案子又迟迟定不下来,证据总是不够充分,何鑫心里不由地抱了几分侥幸,想着兴许王延和杨业并不知他具体身份,因为见面的时候,他一直都没有露出正脸,只是给他们看了信物,他们才相信自己的。 何鑫甚至想,最好这个案子永久的,无限期的搁置下去,才好呢。 这样,就没人会查到他头上,查不到他头上,他就还是兵部侍郎。 可是,现在陆铮要回来了,他一回来,能容许这个案子再不清不楚地扯皮下去吗? 陆铮打了胜仗,带回了止战和书,这么大的功劳,若是他跟惠帝提出彻查此事,惠帝还会这样态度不明吗? 何鑫越想越担心,只好又去找了自己的恩师,兵部尚书汪德蒲。 第四百零四章:和书 何鑫这边刚一去找汪德蒲,太子殿下那头就得了消息。 太子微微一笑,对手下说:“时机一到,让人将证据全都散出去吧,务必要在陆铮回来之前,了结此事!” “是,殿下。”属下颔首应声,然后,按着太子的吩咐,下去安排去了。 其实,证据不是没有,只不过,太子一直押着没让人放出去而已。 而多方扯皮的效果,也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汪德蒲一行放松警惕。 陆铮在外征战,这些小人趁此机会谋害他,太子绝对不会允许。 为了能让陆铮安心在外打仗,太子只得将这个案子暂时压下去,给汪德蒲一行以假象,让他们以为自己这边全部心神都放到这个案子上去了。 这样一来,一则让汪德蒲一行放松了些警惕,二则又同时是个震慑,让他们再不敢轻举妄动。 事实证明,太子的决策是对的。 他确实靠着这个案子,成功牵制住了汪德蒲,让他再不敢随意动手。 不过后来又出现的那个叛徒,也让太子十分在意。 汪德蒲这边他盯得很紧,确实没有见到他再动过手。 但是,太子跟陆铮他们一样,都不相信,叛徒当真只是为了金银财帛,才背叛南诏的。 可怀疑毕竟只是怀疑,想要定罪,一切都要讲证据。 不过,这件事查起来实在太难,这叛徒似乎跟邺京这边的官员毫无联系,因而,即便是查,怕是也查不出什么。 所以,太子的重心一直都放在王延和杨业的案子上面。 最后,查来查去,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想到最终查到的那个人,太子殿下很不厚道地笑了。 希望汪德蒲到时候还能得意的起来吧,他就拭目以待了。 ...... 西北。 陆铮交代了手下将士们启程归京的事宜,便去找文韬了。 他总觉得,文韬这些日子,一直在躲着他。 他不知道文韬为什么要这样,所以,他想亲自找文韬问问。 这几日一直忙着打仗,也没有顾得上这件事,现在好不容闲下来了,自然是要问清楚这件事的。 陆铮问了人,得知文韬在营帐里收拾东西,就径自过去找他了。 一到文韬的营帐,就见人果真在里面。 “陆将军。”听风见到陆铮进来,忙停下手边的事情,行礼问好。 陆铮摆摆手,道:“你忙你的,我找你家公子说说话。” 听风应了一声,眼中有些忧虑。 陆世子找他们家少爷说什么呢?难道,是知道少爷的心意,所以来质问少爷的? 听风心不在焉地收拾着东西,文韬也有些不自在。 说实话,他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要怎样面对陆铮,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躲着陆铮。 但是现在,陆铮找上门来了,他再躲,怕是真要伤了兄弟情分。 “你来了,军中的事情,都交代妥了?”文韬语气不甚自然地问了一句。 陆铮皱了皱眉,答说:“军中已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他们都不是头回跟着我出征了,都知道该怎么办,文韬,我来,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却瞒着我?” 文韬毕竟是头回来西北,西北环境条件又这么不好,陆铮就怕文韬受不住,却不肯跟自己说。 说实话,他很担心文韬。 但是,文韬毕竟是男子,所以,陆铮又有些不敢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不适应这种地方,就怕伤了兄弟的自尊。 但是明日他们就要开拔回京了,若是文韬路上受不住,生了病,可就糟了,所以,陆铮也顾不上兄弟面子挂不挂得住了,赶紧过来问问。 文韬自然没有生病,便是病了,他这也是心病,而且,还是不能跟陆铮说的心病。 因而,文韬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转而说起了别的。 “你这次得胜回朝,陛下一定会好好赏你的!”说到这个,文韬也是真为兄弟高兴。 他这几日,心里其实挺矛盾的。 一方面,他好像觉得陆铮抢了他的心上人,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这想法着实龌龊。 他中意安笙不假,可是安笙却是对他无意的,在这种情况之下,陆铮与安笙定了亲,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不是道理明白了,心里就一定能想得通,放得开的。 若是真放得开,文韬也就不用躲着陆铮了,自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对陆铮。 可问题就是,他想不开! 因为想不开,他才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陆铮,只能一味地躲避。 陆铮听了文韬的话,便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这仗到底是怎么打胜的,并非是我赢了,而是匈奴自己递了止战和书。” 原来,前些日子陆铮受伤以后,匈奴那边就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陆铭等将士分别去叫过阵,但奇怪的是,一直以来好勇斗狠的匈奴并没有出来应战。 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陆铮听到陆铭汇报这种情况,原以为,匈奴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谁知,僵持了五日之后,匈奴竟然派人送来了止战和书! 陆铮收到和书之后,立即派人前去打探,这一探之下才知道,原来前几日匈奴出了内乱,新上任的匈奴王将旧的匈奴王给推翻了,自己登上了王位。 可是,王位登上去了,这内战却没有完全消停下来。 无奈之下,新的匈奴王冒顿不得不向陆铮提交止战和书。 陆铮收到和书,自是不愿意的,但是,他却不得不将这个事情如实上报给惠帝。 要是按照他的想法,现在就应该趁乱杀过去,就算不能将匈奴灭了,起码也能让他们消停几十年。 可是,惠帝却同意了签署止战和书。 君命不可违,陆铮没有办法,只得听命带领大军,班师回朝。 所以,听到文韬的称赞,陆铮根本一点儿都不高兴。 他想要的,不是奖赏,不是晋封,而只是能保证西北百姓,不受战火之苦。 可是,皇上有皇上的考虑,他再如何,也没有办法在这么大的事情上面,违抗君命! 第四百零五章:放不下 文韬大概也能明白陆铮心里的想法,说实话,他也觉得,这次陛下答应跟匈奴签订止战和书,有些欠妥当。 但是,圣旨已下,就算他们心里有什么想法,也无济于事。 “回京之后,这样的话,你可千万别说了。”文韬劝道。 这些年,弹劾陆铮的折子可不少,若是陆铮再为这件事跟陛下起了龃龉,那情况就更糟了。 “我明白,你放心吧,这话也就在你们面前说一说。”陆铮知道文韬的好意,自然不会不领情。 他当然不傻,也知道哪些文臣是如何看他的,言他杀戮过重,可是他们却不想想,若是没自己这个“杀戮”过重的人存在,谁来替他们守住西北门户! 不过,这样的话,陆铮从不愿意说。 懂他的人自然什么都知道,不懂他的人,解释再多,也不会有人想听。 所以他从不辩白。 就像那些人说他克妻,说他是天煞孤星,他也从来都不辩白。 不过,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克妻的名声,就会不攻自破了。 想到母亲来信说,安笙非常惦记他,还特地去府上问他何时会归京,陆铮就有些忍不住想笑。 真好,这些年,终于有除了母亲和祖母之外的女子,惦记他了...... 文韬见陆铮说着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连那万年面瘫冰山脸都好像有要融化的趋势,心里就忍不住一酸。 他想,陆铮定然是想到安笙了...... 只有想到心上人,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原来,原来陆铮也那样中意安笙吗? 也对,安笙那么好的姑娘,陆铮又怎会不中意她呢? 只是,安笙也中意陆铮吗? 这门婚事,是太后娘娘赐婚的,安笙会不会,是被迫的呢? 若是,若是安笙真的是被迫的,那他...... 正出着神呢,忽听陆铮唤道:“云亭,你想什么呢?” 文韬回过神来,见陆铮冲自己摆手,面上带着疑惑。 文韬赶紧摇摇头,说:“没什么。” 陆铮又忍不住皱眉了。 文韬实在是有些奇怪,他从前从来不会这样的,连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听见。 “你真的没事吗?”陆铮十分忧心。 文韬摇摇头,强迫自己笑得轻松一些,“我真的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要是真有哪里不舒服,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不成?放心吧,我不会勉强的,你赶紧回去忙吧,明日就要回京了,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忙。” 听到文韬这样说,又见他确实不像是病了的样子,陆铮也只好不再问了。 “那好,我先回去了,你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 “放心吧。”文韬含笑点点头。 陆铮见好友面上带笑,这才终于放心离开了好友的营帐,回去忙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走,文韬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没了,脸色也垮了下去。 听风见文韬这样,心中实在是不好受。 有些话他憋了好几天了,今日不得不说了! “少爷,您别怪奴才多嘴,可是,有些话,奴才实在是忍不住了,再不说,奴才怕您回了京,要出大事啊!” 听风忧心忡忡地道:“您看,安笙小姐跟陆世子现在,婚约已定,听说护国公府连聘礼都下了,永宁侯府也接了,这门婚事又是太后娘娘指的,再没有更改的可能了,奴才求您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就放下吧,您忘了,您也是有婚约的人了。”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这次回京之后,夫人定然做主,将少爷跟表小姐的婚事,也定下来。 到时候,少爷跟表小姐也有了婚约,而安笙小姐跟陆世子也是命定之缘,少爷除了尽快忘了安笙小姐,还能做什么呢? 两门婚事,牵扯四个家族,更别说,其中还有皇家的力量,少爷可真不能再这么由着性子了,否则的话,早晚要出大事! “我知道,你不必说了!”文韬听了听风的话,脸色十分难看。 他不是不明白这些。 可是明白归明白,他心中就是放不下,他又有什么办法? 若是他能说得动自己的心,他也不愿这样! 听风见文韬这样,便知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放开,可是,该说的都说了,能说的也说了,他实在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本以为,来西北走一趟,回去了,少爷心思也就定下来了,哪成想,这西北一行,竟然引出了更大的“祸事”来! 有句话,听风一直憋着,没敢说。 其实,他看见少爷颓废不堪的时候,特别想冲少爷吼一句,要不是您自己往邺京传的那封信,安笙小姐和陆世子的婚事,可能还不能定的这样早。 所以说,真正的幕后推手,是他们家少爷! 可是这话,就是打死听风,听风也不敢说。 每次心里一闪过这个念头,他都要将自己骂上好久。 少爷心里已经够苦了,他还是别给少爷添堵了。 可实际上,听风心里这个想法,文韬自己就没有吗? 怎么可能呢? 听风都想得到的事情,他又怎会想不到。 正因为想到了,他心中才这般纠结啊。 他也总是忍不住想,若是当初自己没有传那封信回去,是不是,安笙和陆铮就不会定亲了。 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事情已经这样了。 更何况,若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必然,还是要写这封信。 难道明知道护国公夫人她们在京中如何忧思难绵,还要隐瞒陆铮受伤的消息吗? 这一次,是陆铮命大,有普云大师给的药藤软甲保住了一条性命,若是没有这个软甲,陆铮真出了什么事,他良心何安呢? 也许,这一切真是命吧,陆铮跟安笙,真的是天定的缘分,所以,他才没有机会...... 退一万步说,就算安笙不跟陆铮在一起,难道就能跟他在一起了? 先不说安笙自己有没有这个心思,便是他娘那一关,首先就过不去。 他娘绝对不会同意,他娶安笙为妻的。 思及此,文韬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掩住了双眸。 既然这些全都明白,他又何苦这般放不下呢…… 第四百零六章:热闹 次日,陆铮带着匈奴王冒顿的止战和书,率大军归京。 若单人单骑,快马加鞭赶路,马匹等条件得利的情况下,从西北到邺京,有三日功夫差不多也就到了。 可是大军开拔,必然做不到那么快。 且又不是战时,陆铮也不能带着大家急行军,故而,这回京的时间就拖长了。 不过,再怎么长,十日之后,大军也到了邺京城外。 陆铮安排大军驻扎,自己带着一队亲卫,还有文韬等人进了城。 这十日中,邺京城可谓是热闹非常。 主要,是朝堂上闹得欢。 太子命人将手中掌握的证据全部都散出去,当真是打了汪德蒲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汪德蒲当初就已经决计要放弃何鑫,故而,虽慌,但是却没乱。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太子的证据还不止牵扯到了何鑫,竟然还牵扯出了他的长子汪昌平。 儿子跟学生的分量当然不能一样,关键时刻,学生可以舍弃,儿子总不能说舍就舍了吧。 儿子虽不成器,但也是他唯一的嫡子,再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次保不住儿子,下一个保不住的,说不定就是他自己了。 所以,汪德蒲奔走忙碌,跟大皇子一起,上下疏通,并联系荣贵妃,让她想办法稳住皇上,必要时候,务必要求皇上饶过汪昌平的性命。 汪昌平到底也算是皇亲国戚,皇上再怎么着,也要顾忌些自己的脸面吧? 好在,疏通及时又得当,儿子的事情,算是暂时压下去了,汪德蒲和大皇子刚刚松了口气,没成想,突然又爆出了一向陈年丑闻。 汪德蒲一听到消息,人登时就气厥过去了。 他一向知道唯一的嫡子不争气,可是也没想到,这人不争气成这个德行啊! 私下跟外族人做买卖,这本身是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偏偏牵扯到了陆铮的伯父,陆鸿武当年战死那一役的真相。 汪德蒲这时候就知道,这件事,兜不住了。 果然,护国公府郑郡君不知哪里得来了消息,转天就抱着亡夫的牌位,要求面见皇上,要告御状。 护国公府跟汪家一向不和,但是,从来也没闹到过明面上。 郑氏是有功将领的遗孀,丈夫为了守卫南诏战死了,她来告状,皇上也不好不给面子。 查吧,彻查,且为了避嫌,大皇子再不能接触这个案子。 案子就这么,完完全全,从里到外,落到了太子殿下的头上。 太子殿下查案还真有一套,没过多久,就查到了确切证据,证明当年那场战役,确实是因为汪昌平插手军需,才间接害死了陆鸿武。 郑氏当场就疯了,闹着要汪家给个说法,让皇上给死去的亡夫做主。 这种情况之下,皇上也是没办法了,只得下令严惩汪昌平。 可是具体要怎么严惩,又有问题了。 斩首吧,还有荣贵妃和大皇子的面子在,不好定,可若是判轻了,郑氏那里不依不饶,动不动就拿着个亡夫牌位过来哭。 那架势,怕是六月飞雪,也不过如此了。 皇上为难的不行,汪德蒲为了整个家族,也推说病了,起不来床,还说病愈了即刻来请皇上降罪,责他管教不严之罪。 皇上愁得啊,只得将太子叫来商议,应如何处罚。 太子当然不可能给皇上出这个主意,这么得罪人里外不讨好的事情,他才不做呢。 于是,太子也跟着愁,忧国忧民,忧天下社稷,就是说不到点子上去。 可皇上也不能说太子就做错了。 但是,这个案子可是太子查出来的,太子真的没做错吗? 思及此,皇上再无心看太子,挥手将人赶出御书房了。 出了御书房,太子心内便嘲讽地哼了一声。 就知道,查清楚这件事,必得遭到父皇不喜。 可是真见到父皇不喜的目光,太子觉得,心里当真也不好受啊。 太子去见了太后娘娘。 皇上忧思过重,万一病了怎么办,太子非常忧心父皇龙体,遂请太后娘娘出马,劝慰皇上。 后宫不理朝政,但是,太后毕竟不是一般的后宫女人,从太子那里了解到了事情大致的经过后,太后娘娘整装去见了皇上。 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太后自有一套劝慰方法。 软硬兼施,一套话劝下来,皇上就想通了。 也是,有什么可愁的呢,律法在那里摆着呢,律法上怎么写的,怎么判就是了。 于是,惠帝摆出律法,按照南诏律例,将汪昌平发配到遥州做苦役去了。 这遥州,一听名字就知道,离邺京得有十万八千里,汪昌平这一去,死活不论,今生想要再回邺京,怕是不可能了。 汪家一干女眷,包括嫁出去的荣贵妃和大皇子妃,闻讯都哭成了泪人。 汪德蒲却在这个时候,将儿子从家族中除了名,言说这样违法乱纪,无视国家大义的人,不是他汪家子孙。 皇上一见汪德蒲这样做,再加上荣贵妃连番哭求,也不忍再迁怒汪家了。 不过,不迁怒,这处罚,到底也省不了。 这时候将人除名,也抹不去汪德蒲管教不力的罪责。 所以,汪德蒲罚奉一年,留职查看。 这个处置结果,说实话,大家都不满意。 但是不满意,皇上命令也已经下了,这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郑氏再不满意,也不能再闹下去了。 汪家这一次,可算是恨死她了。 当然这些郑氏也不在乎,没闹得汪家全部给他亡夫陪葬,是她没能耐。 只不过,郑氏为了这件事,跟儿子大吵了一架。 这个让她实在不能接受,也不解。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儿子怎么会不跟她站在一个阵线上,反倒让她不要揪着汪家不放? 汪昌平害死了她丈夫,她儿子的爹,现在儿子竟然让她别揪着这事不放了? 郑氏实在理解不了,生平第一次,对儿子说了重话。 那天母子两个情绪都不好,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陆铮述职过后,从太子殿下派来的心腹那里,简单地了解到了当前的情况,也知道自己大伯母跟汪家结了仇。 第四百零七章:放心 陆铮回京的时候,汪昌平之事已经过去了三日,汪昌平人都已经出发去遥州了,因而并没有跟陆铮碰上。 诸方势力看起来也归于了平静,大家和和气气的,好像也都不再闹了。 陆铮是带着止战和书回来的,惠帝闹心了近十日,总算来了一件让自己高兴的事情。 当即就赞了陆铮,直言陆铮能干,是国之栋梁,朝廷肱骨。 得此夸赞,陆铮却并不高兴。 他倒是宁愿惠帝不召他回来,直接让他趁势去将匈奴灭了。 可是,惠帝没有,惠帝看到止战和书,别提多高兴了。 他从来就不是好战的君王,他的野心不大,能做个守成的好皇帝,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陆铮心内遗憾,却没有办法,领了赏,便回府去了。 这些身外之物,他本就不在乎,再多的金银财帛,也比不上西北百姓们几十年安定平和的生活,来的重要。 可这种话,陆铮不能跟惠帝说。 回了护国公府,魏氏和林氏早就安排全家,摆出大阵势迎接陆铮了。 陆铮大胜归来,她们是真心高兴。 前些日子因为郑氏的原因,护国公府内气氛一度低迷,今日总算又高昂起来了。 陆铮向来不喜欢这些形式主义,但是,祖母和母亲一片心意,他也不能说什么。 闹了好一阵,陆铮才回自己房间。 林氏早就安排好人备下热汤,让陆铮沐浴更衣了。 原本,这是应该在面见皇上之前,就做的,但是皇上急着看止战和书,所以,陆铮一到邺京城门口,便有太监传旨,让陆铮即刻进京,因而,陆铮也没来得及收拾仪容,便进了宫。 这好不容易回来了,林氏早安排下,让儿子好好地洗个澡了。 这一路风吹日晒的,把儿子吹的,都不俊了,这回人回来了,可得好好捯饬捯饬,省得未来儿媳妇嫌弃。 陆铮沐浴更衣,收拾妥当之后,林氏便来了。 看到儿子又恢复了仪表堂堂的模样,总算放了心。 陆铮见母亲看着自己,又是点头又是微笑的,最后才隐隐露出了满意神色,不由奇怪。 正疑惑着呢,便听林氏道:“还好还好,西北的风沙没将我儿吹伤了。” 陆铮听得有些好笑。 “娘,我又不是第一次去西北了,您这是怎么了?” 林氏闻言,就嗔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你以前还没有媳妇呢,现在有媳妇了,娘可不是得注意些么。” 大概是盼着儿媳妇盼的太久了,林氏都顾不得那些小节了。 陆铮也没想到林氏说话这么直白,也不知是不是害羞了,竟然罕见地红了脸。 不过,他脸黑,红了也不明显,林氏也就没注意。 陆铮见林氏没注意,赶紧用力将脸上的热意压下去。 不能想,不能想,陆铮默默对自己说...... 刚默默劝了两句,就听林氏说:“今夜府里有洗尘宴,不适合请安笙过来,明儿下了早朝,你就别忙了,直接回府来,我请安笙过来,咱们一起吃顿午膳,安笙一直非常担心你的身子呢,对了,你那伤好全了吗?你下次可别这样吓唬我们了,这次险些将娘吓死了,不知道你十六岁有死劫么!” 陆铮脑子里全都是他娘说明日要请安笙过来吃饭,顿时心就乱了。 他该怎么面对安笙?如何相处?安笙会不会怪他。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砸过来,直将陆铮砸晕了。 ...... 永宁侯府。 安笙接到林氏派人送来的消息,知道陆铮平安回来了,登时便觉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青葙见安笙一脸轻松的样子,忍不住调侃说:“陆世子平安归来,小姐这下可放心了吧。” 早知道小姐一直惦记着陆世子的安危,不过那时候这种话不能说,现在却是没什么顾忌了。 那可是她们未来姑爷呢。 郑妈妈听了青葙的话,也忍不住笑着附和道:“可不是么,小姐这下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自从陆铮出征以来,安笙时不时就心事重重的,郑妈妈和青葙近身伺候,对此再了解不过了。 好在,如今人平安归来,安笙也就能放心地睡个好觉了。 安笙被郑妈妈和青葙说的,面上忍不住一热,口里却不愿意承认,于是便转移话头道:“午膳吃什么,我都饿了,你们还不去看看。” 郑妈妈和青葙焉能看不出,安笙是故意这样说得。 二人相视一笑,看出安笙害羞,也就没再逗她了,该干嘛干嘛去了。 因为要签止战和书,奖赏军士的事情,便被惠帝推后了,打算等签好了止战和书后,一并封赏,宫里不摆宴,护国公府自己却要摆宴,因而,午后开始,护国公府上下,就忙开了。 而陆铮这个正主,反倒一时间闲了下来。 陆铮在房里走了两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忽然间,特别想见安笙。 母亲说明日要请安笙过来,如此突然见了面,安笙若是怪他,可怎么办? 赐婚的事情,他还没有亲自问过安笙的意思呢,只写了封信,语焉不详的,如何能行? 这般一想,陆铮就再也待不住了。 刚出了门,迎面碰上陆文。 陆文拦下陆铮,笑说:“将军这是要去哪?” “找我有事?”陆铮惜字如金。 “没事就不能来啦,我听夫人说,明日要请顾二小姐过来,是么?” 陆文脸上的调侃如有实质,陆铮着实忽视不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保持严肃脸,颔首道:“确有其事。” “我说将军,明日顾二小姐来了,你就什么都不做吗?” “要做什么?”陆铮奇怪地看向陆文。 陆文啧了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陆铮道:“起码也应该送个礼物什么的吧?” 突然就赐了婚,将军连个定情信物都没送过人家,哪个女孩子心里会欢喜啊。 他就知道他家将军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这才特地过来问问,没想到,还真就叫他给猜着了,将军还真就什么都没准备。 这怎么行呢! 陆副将深深地替自家将军忧虑了起来。 第四百零八章:爬墙 “你是说,叫我送礼物给她?”陆铮听了陆文的话,心中不禁一动。 “当然啊,这难道不应该么?”陆文一脸理所当然。 未婚夫妻,送送礼物,这不是应该的么? 再说了,就他家将军这副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模样,若是再不知道送些礼物,顾家二小姐怕是得嫌弃死将军吧? 所以说,他这也是为了将军好! 陆铮似乎真将陆文的话听进去了,拉着陆文就走。 陆文一时不防突然被陆铮拉走了,差点儿没左脚绊在自己右脚上,好容易稳住了身形,赶紧问:“将军这是要做什么去?” “送礼!”陆铮回了两个字。 不是陆文说的,要他送礼么,现在他去了,陆文怎么还问。 陆文听到陆铮这样说,还以为自家将军的榆木疙瘩脑袋终于开窍了,不由心怀大慰,赶紧调整脚步跟了上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家将军此刻心里真正的想法,却是,终于有借口去见安笙了! 本来,陆铮正愁着该找个什么由头去见安笙呢,陆文这就给她送了一个过来,真是懂得替上官分忧的好副将! 陆文跟着陆铮出了府,本以为,陆铮是去买礼物的,结果走了一段路,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去永宁侯府的路吗?将军这是要干什么? 等到了永宁侯府偏门外的窄巷里,陆文彻底懵了。 “等等,将军,你不是要买礼物去,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本来以为,陆铮将他拉出来,是要让他帮着挑礼物的啊! 可是,可是,他们现在怎么到永宁侯府外面来了? 还有,看将军这个架势,怎么好像要偷偷潜进去的样子。 是他想错了吧?他家英明神武的将军,怎么可能大白天到人家姑娘家里头,爬墙头? 陆铮:“我要进去一趟,你在这帮我望风。” 陆文:“......”将军你不要把这种话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好不好? 陆铮交代了一句,也不管陆文什么反应,转身就走了。 陆文伸手想要抓人,可只抓到了自家将军的一片衣角。 偏偏,护国公夫人给儿子准备的新袍子布料甚是滑手,陆文刚摸到一片衣角,那衣角就顺着手心滑了出去。 陆文眼睁睁地看着,他家英明神武的将军,找了一处看起来非常隐蔽,甚至有几分荒败的墙头,就这么跳了进去。 陆文瞬间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只是建议将军给顾家二小姐买个礼物而已啊,真的没有怂恿将军来爬人家的墙头,夫人知道了,不会揍他吧? 陆铮翻墙的这处地方,正是出征前夕那天夜里,碰见安笙的那处偏院。 他送安笙和青葙回去过,知道这处院子早已经荒败,没有人居住,所以,才敢从这里跳了进去。 其实,跳下去的一瞬间,陆铮自己也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此举实在太过冲动了。 但是,跳都跳了,要是再这么跳回去,叫陆文看了,他威严何在? 本着威严不能丢的原则,陆将军心一横,就小心地从这处偏院摸了出去。 陆铮曾暗中保护安笙回过永宁侯府,对这里还算了解,所以,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安笙的院子。 期望安笙在府中,并未出门吧。 玉笙居的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午后府里的主子大都歇着,所以奴才们大都也跑去躲懒了。 安笙一向不喜人多伺候,所以,她房门前面,并未留人。 不大的小院中,竟然一个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没有。 这倒是给了陆铮机会。 以陆铮的身手,想要潜入安笙房中并不难,可是,他此刻却有些犹豫了。 就这么潜进去,怎么看,好像都不大好...... 正犹豫着呢,忽闻身后不远处传来说话声,陆铮左右看了看,见玉笙居院中实在没有躲避的地方,只好心一横,进了安笙所在的正房。 一进去,就惊醒了趴在桌上打盹儿的青葙。 青葙见到门口的人,登时就瞪大了眼睛。 陆铮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葙在自己差点儿叫出声的时候,伸手捂住了嘴巴。 这么做,不是因为看见了陆铮的手势,只是因为,怕自己叫出声来,给安笙惹了麻烦。 这陆世子,怎么来了? 青葙简直懵了,她赶紧揉了揉眼睛,想要看看,是不是自己睡迷了,产生幻觉了。 揉了两下,再看过去,那人仍旧站在那里。 “你...陆世子怎么来了?”青葙眉头皱的死紧。 陆铮只得小声解释说:“仓促前来迫不得已,敢问姑娘,你家小姐,可在?” 小姐当然在了,没瞧见她在这趴着么,很明显,小姐一定是在房里歇午呢啊,青葙暗道。 “可否请姑娘......” 陆铮再次开口呢,话还没说完,就叫青葙打断了。 “等着!”留下这句不大友好的话,青葙转身就进了内室。 陆铮摸了摸鼻子,心中有些尴尬。 他好像,大概,也许是被安笙的婢女讨厌了? 也对,这么毫无征兆地闯进来,安笙的婢女能给他好脸色,就怪了。 青葙跑进了屋,赶紧将安笙叫醒了。 非是她想要打扰安笙歇午,实在是,外面情况太复杂,她做不了主啊! 安笙被青葙一唤,就醒来了。 “怎么了?”安笙的语调还带着一点儿半睡半醒间的迷茫。 “小姐,陆世子来了!”青葙低声道。 安笙闻言,瞬间就清醒了。 什么?陆铮来了! 来不及多想,赶紧起身换衣梳妆,快速收拾了一下,安笙就跟青葙一起出去了。 一出去,果然就见自己房间门口,守着一个人。 不是陆铮,还有谁。 方才青葙进去的时候,陆铮在心里想了无数遍,见到安笙之后应该如何打招呼,但是真见到人了,他就发现,事先的那些设想和预演,均做不得数,因为,他现在根本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陆铮在见到安笙的那一瞬间,彻底,哑了。 安笙也愣愣地,没说话。 二人相对无言了良久,直把青葙急的不行。 好在,安笙终于说话了。 “既来了,就请将军坐下喝杯茶吧。” 第四百零九章:龙凤配 陆铮听到安笙的话,心里一松,随即又一紧。 安笙邀他喝茶...... 陆铮同手同脚地向安笙走了过去,自己却丝毫没有发现。 青葙和安笙见他这样,都忍不住笑了。 青葙忽然间就觉得,陆铮忽然闯进来的举动,也没那让人生气了。 “小姐,奴婢去泡茶。”青葙端起茶壶走了。 屋内只剩下安笙和陆铮。 二人静坐了片刻,还是安笙先开了口。 “听说将军打了胜仗,还未恭喜,今日先道声喜了。” “没打胜。”陆铮却摇了头。 他不会欺骗安笙,既然安笙提到此事,他自然是要据实告知的。 安笙闻言一愣,随即便想到可能其中另有隐情,但是,涉及军事机密,她也就没有多问。 哪成想,她不问,陆铮自己倒是说了。 “不是我打了胜仗,是匈奴自己内乱了,新的匈奴王没办法,才递了止战和书给我,陛下同意了,我只能带着大军回来。”陆铮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聊的话题,直接就将所有事情都跟安笙说了。 尽管他用词精简,但是,其中的信息量,可着实不小。 安笙一听,就听出了陆铮心中的不愿。 这人,怕是想要趁着匈奴内乱,直接打过去吧,这样一来,就算不能将匈奴彻底灭了,至少也能让他们消停几十年,这几十年,足够西北百姓休养生息,安乐度日了。 可是,君命不可违,就算陆铮不愿,仍旧得回来。 安笙不知该如何劝慰陆铮,一时便没有说话。 房中又是一静。 陆铮跟安笙说这些,自然也不是为了让安笙开解他的。 道理他都懂,也不是想不开,只不过,是因为安笙正好提到这件事,他觉得不好欺骗安笙,这才将实情说了一下而已,倒是没有别的意思。 又过了片刻,就在安笙想青葙泡个茶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的时候,陆铮突然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放到了安笙面前。 安笙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对白玉龙凤佩。 安笙似乎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口,刚要说话,便听陆铮道:“这是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命人打造的一对龙凤佩,我,我想将这凤佩送给你,你可愿收下?” 陆铮说完,便难掩紧张地看着安笙。 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做不来那一套,陆文提醒他应该送定情信物,他就将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准备给未来妻子的玉佩送过来了。 陆铮想的很简单,既然是送安笙定情信物,自然是要送未来妻子才能佩戴的东西了,别的都不能算! 这对龙凤配,确实是陆铮出生那年,护国公夫人林氏命人打造的,龙凤配,顾名思义,这凤佩,将来自然是要给陆铮的妻子的,陆铮现在将这凤佩送给安笙,其意不言自明。 安笙略有些纠结地看着面前的那块凤佩,犹豫着该不该收。 陆铮一看安笙犹豫了,心瞬间就沉下去了。 安笙不愿收他送的东西,也就是不愿嫁给他了...... 他就知道,一个克妻的天煞孤星,是不配娶妻的...... “你放心,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愿,我,立即就进宫去求皇上,求太后收回懿旨,这门婚事,就不算数了......”陆铮这话说的分外艰难。 安笙一听这话,就叹了一声。 她就犹豫了一下,这人哪里又来了这么大的误会啊,再说她不是都说了,没有不愿意,不让他再提进宫求太后收回懿旨的事情了么。 “既是将军盛情,这玉佩,我就先收下了,不过,将军来的匆忙,我并未准备回礼,待哪日寻个机会,再补给将军吧。”安笙方才,就是在犹豫这件事。 她想的更简单,礼尚往来么,陆铮送她这块玉佩,一看就意义非凡,不是普通东西,她若收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回吧。 可是,她手边可没有什么一出生就打造的玉佩,总不能送陆铮一个镯子,几根金钗吧? 陆铮怕是也用不上啊。 所以,安笙才犹豫的,没成想,她这一犹豫,陆铮又误会她不愿意这门婚事了。 陆铮一听安笙要收下玉佩,还要给他准备回礼,一颗心立刻又飞扬起来了。 他这是来送定情信物的,安笙说要回他,那不就是说,安笙也要送他定情信物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陆铮就忍不住唇角上扬。 安笙收下那块凤佩,再看陆铮,莫名就觉得,这人笑得有几分傻气? 看着看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从前竟不知,陆铮也有这样一面,真是...... “青葙这丫头,怎么泡个茶,这么半天也不回来!”收了礼物,安笙多少也有几分不自在,便转移注意力。 结果她话音刚落,就听陆铮接道:“不急,我不渴,我就想来看看你。” 这话一出,二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正尴尬着呢,房门被人推开了,青葙回来了。 陆铮和安笙视线对了一瞬,立即分开,一个望天,一个看地。 青葙脚步飞快地走进来,也没注意二人之间有何奇怪,忙先倒了杯茶给陆铮,然后,又给安笙倒了一杯。 忙完了这些,才走到安笙身后,悄声说了几句话。 原来,青葙回来晚了,是因为老夫人院里的倚翠来了,青葙为了应付人,这才回来晚了的。 倚翠过来,是奉了徐氏的命令,请安笙待会儿过去一趟的。 安笙一听,便猜到了,多半是为了前不久林氏送来的那张帖子。 陆铮回来了,林氏请自己去护国公府做客,什么用意,一猜便知。 徐氏应该是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失了体面,所以,叫自己过去交代几句,再安排安排该带什么礼物回去。 陆铮在安笙房里,青葙自然不敢让倚翠进来,因而只得说,安笙午睡未醒,等安笙醒了,她自会将这些话回给安笙。 安笙现在在府中的地位可非比寻常,徐氏都得哄着,倚翠哪敢不敬? 因而,听说安笙午睡还没醒,就跟青葙闲聊了几句,套了套近乎,便离开了。 倚翠离开后,青葙又在院里等了一会儿,确定人真走了,这才转身泡茶去了。 一来一回,就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 第四百零七章:特殊喜好? 青葙倒完了茶,见陆铮和安笙对面坐着都不说话,终于察觉到气氛似乎稍稍有些凝滞。 不过,她并没有多话,而是选择无声地站到安笙身后去了。 这时候,主子都没说话,她一个丫头,哪能多话啊,说不定她家小姐有别的主张呢? 安笙:“......”青葙这丫头平日里不是挺爱说话的么,今儿是怎么了,一句话没有? 青葙见安笙眼神扫向她,立即便冲安笙点点头,眼神别提多坚定了。 那目光里分明写着:小姐您放心,没有您的吩咐,奴婢绝对不会多话的!奴婢也不会唤陆世子未来姑爷的! 安笙:“......”好吧,当她什么都没说。 不对,她本来也什么都没说。 ...... 陆铮看了看对面沉默不语的安笙,本能地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找点儿话说。 于是,陆将军略一思索,想到前些日子母亲信中跟他提过的一件事,便道:“我听母亲说,普云大师前段时日,有些恼你了?” 话一出口,陆铮便略有些后悔,恼自己不会说话。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怕安笙会生气,陆铮赶紧小心翼翼地看着人。 安笙自然是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生气的。 再说这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她跑到山上,去普云大师禅院外面跪着的消息,总是瞒不住的。 说是去给长辈祈福,但是大家多少都能猜得出来,怕是祈福是假,普云大师因为赠药的事情,生了安笙的气,才是真的。 没看连徐氏都再不敢提求药的事情了么。 现在这个话题在永宁侯府就是禁忌,谁也不能提的。 这个结果是安笙一手促成的,她怎会生气? 安笙莞尔一笑,道:“着恼倒是算不上,师傅心怀慈悲,哪会真跟我计较。” 她没有说得太多,既没刻意跟陆铮解释,也没说承认或是否认,但是,举凡有心的,大都能从她这话中参出些其他意思。 陆铮并不傻,听到安笙这样说,便明白了。 虽然安笙语焉不详,但其实,也是隐晦地回答了他。 真相到底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普云大师并未着恼,这就够了。 陆铮听到这里,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他知道安笙有顾忌,现在也不能完全信任他,所以有些话,不能跟自己说的太明了,但是,他会努力的,努力让安笙信任他,愿意将什么事情都说给他听,甚至,依赖他。 想到终有一日,安笙会全心信任他,并且依赖着他,陆铮就忍不住高兴。 这一高兴,面上就忍不住透出些许来。 安笙见陆铮喝了口茶,便如此高兴,便误以为他是喜欢这茶。 可是,她院里这茶,都不是什么上品香茗,连永宁侯府各房主子房里的茶都比不了,就更别说,跟护国公府相比了。 她去过林氏那里几次,林氏招待她用的茶,可都是上好的,陆铮怎么会喜欢她这里的茶? 难道,是有独特喜好? 思及此,安笙又忍不住打量了两眼,见陆铮面上的喜色不似作假,便想自己的猜测多半是真的。 因而,略想了想,便对青葙招招手,小声吩咐了几句。 青葙听了安笙的话,不由惊讶,但还是照着安笙吩咐出去了。 片刻后,捧着个小罐子回来了。 陆铮见青葙在自己面前放了个小罐子,不由不解。 便听安笙解释道:“我见你似喜欢这茶,便叫青葙装了些给你带回去,不是什么好茶,难得你喜欢,便拿回去吧。” 陆铮:“......”他到底做了什么,让安笙误会了? 心中虽然疑惑,但陆铮还是伸手将茶罐拢了过来,放到自己手上,然后对安笙道:“多谢。” 安笙回以一笑,让陆铮别客气。 她没问陆铮是怎么来的,但是总归应该不是走的正经渠道,否则的话,外头怎么会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爬墙进来的陆铮,送出了心心念念的定情信物,又如愿跟安笙说上了话,安笙也没生他的气,也没说不愿嫁给他,更加没有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个克妻的天煞孤星,陆铮满足极了。 满足过后,他便明白,自己得走了。 他是爬墙进来的,午后人都困乏,所以永宁侯府也安静,但是再过一会儿,主子们都醒了,府里就又该热闹起来了。 所以,他必须得走了。 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大白天偷偷溜进安笙房里,就糟了。 “那,若没什么事的话,我,我就走了。”陆铮起身,磕磕巴巴地提出了告辞。 安笙含笑点头,“将军慢走。” 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将军小心。” 陆铮闻言,脸色不由又是一红,僵着脖子微微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青葙刚跟出去准备送人,陆铮却一下子就消失了。 快得,让青葙以为,这人好像就从没有来过。 院中静悄悄的,午后的微风轻轻拂过面颊,安笙抬头看了看天,对青葙道:“走吧,去松鹤堂。” 老夫人这会儿叫倚翠来唤她,多半是已经醒了,既然长辈都醒了,她这个做小辈的,自然也不好太贪睡啊...... 就在安笙跟青葙动身去松鹤堂的时候,陆铮已经安全出了永宁侯府。 一直尽忠职守在外望风的陆文见到陆铮全须全尾地出来了,便长长的呼了口气。 他家将军总算是出来了,再不出来,他都忍不住也要爬墙进去找了。 生怕他家将军被永宁侯府的府卫,误当做宵小刺客什么的给抓起来。 不过,以永宁侯府的府卫身手,想要抓住他家将军,几乎也不可能。 但就算不可能,他们自己也不能放松警惕啊。 护国公府世子,镇北将军陆铮偷爬未婚妻府上墙头,这要是传出去,邺京臣民们便又有新的谈资了。 “将军......” 陆文迎过去,刚要说什么,便被陆铮给打断了。 “回府吧。”陆铮说着,便一马当先,大步走了。 陆文赶紧追上去。 这就回去了? 将军您那礼物呢?不买了? 陆铮捏了捏手里的茶叶罐子,想着待会儿回府之后,得让他娘安排一下,多备些好茶,明日给安笙带回来。 第四百零八章:洗尘宴 文国公府。 文韬今日回来的消息,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传回邺京,传回文国公府了。 文国公夫人谢氏,一直盼着儿子回来,这一日,更是早早地便起了,坐立难安,什么事情都忙不进去。 儿子离家这么久,什么气都没了,一心只盼着儿子早日平安归来。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儿子终于回来了。 谢氏一见到儿子,就忍不住哭了。 西北走了一遭,文韬瘦了,也黑了。 不用多问,谢氏便知道,儿子过得不好。 什么话也不想问了,也不想说了,赶紧催着儿子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 文韬见到母亲哭了,心中也是过意不去,酸涩难当。 但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母亲一样,大哭出声。 正好这时谢氏催他去沐浴更衣,文韬就赶紧先回自己院子去了。 临走的时候,余光扫见表妹谢婉容双眸含泪,文韬暗叹一声,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他现在心里乱的很,这种情况之下,他实在不想回应表妹什么。 他知道自己这样逃避不是大丈夫所为,可是,难道明知道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却还去回应表妹的感情吗? 这种事情,他更加做不到。 ...... 陆铮回京,朝堂上的形势必要被打乱,再重新组合。 太子这次借着汪昌平的案子,大大扫了汪家和大皇子的威风,但同时,也引得这些人记恨。 不光是太子,还有陆家,也成了汪家和大皇子一派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说汪昌平是因为郑氏闹的,才被皇上发配了,但是,郑氏是谁?是护国公府大房夫人,是陆家的人,所以说,汪家恨陆家,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就算没有汪昌平这事,汪家对陆家的敌意,也并不少,如今不过是拿到了明面上来而已。 早在决定将汪昌平扯进来的时候,太子和陆铮就已经商量过了,陆铮对太子的做法,并无异议。 他不是会躲避的作风,与其躲着,他更喜欢迎面对上。 难道他还会怕汪家不成? 何况汪昌平害死他大伯父,这件事,终究要有一个结果。 汪昌平为他的贪婪付出了应付的代价,陆铮不悔。 匈奴递了止战和书,若无意外的话,近几年,怕是不能有大战了。 但是,事无绝对,陆铮一直不相信,匈奴真的有讲和的心思,所以,他并不像惠帝那样乐观。 终有一日,与匈奴的大战在所难免,陆铮一直明白。 只不过,从前上战场,拼的毫无顾忌,可如今...... 想到安笙,陆铮忽然隐隐生出了一种英雄气短的感觉。 不对,安笙可不是他的负担,更不是累赘,这次若非安笙编的药藤软甲,他怕是,真的就回不来了。 想到这,陆铮眼中不禁闪过柔情。 正出着神呢,司契来报,说时辰到了,林氏请陆铮去荣禧堂参加洗尘宴。 这洗尘宴,是老太君魏氏特地为陆铮办的,陆铮自不敢怠慢。 陆家嫡系两房人丁不旺,倒是庶出的三房,人丁甚是兴旺。 三老爷陆文安大能耐没有,但是就是特别能生。 哦,不对,是三老爷的夫人小妾们,特别能生。 陆文安的正妻蒋氏,生了两子一女,分别是,三少爷陆绍陵,十六岁,比陆铮小一个月,四少爷陆绍毅,十一岁,二小姐陆瑾瑜,十三岁。 然后是李姨娘生的三小姐陆毓茹,十二岁。 兰姨娘生的四小姐陆佩文,十一岁,五少爷陆绍辰,七岁。 这是三房所有的人,比大房和二房加起来,还要多。 按说给陆铮办洗尘宴,三房的人无事都应该到才对。 府里除了一个陆铭,因身子不好的缘故,大小宴会甚少露面,其他人无事,还是都要出现的。 可是这次,大房竟只有一个陆佳敏来了。 郑氏说是病了,起不来,但实际上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不想来,谁都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却没人会乱说。 没见上头坐着的老太君魏氏都没发话么,别人谁敢乱说什么? 洗尘宴到底是家宴,除了姑娘们大了需要避讳些,便跟主桌隔了个屏风之外,其他并没有那么多讲究。 护国公府是武将世家,规矩比照其他大家世族,一向没那么重。 每次家宴,看着人丁不丰的大房和二房,魏氏就愁得慌。 不过好在,这种情况马上就能被打破了。 连续克死了三个未婚妻的陆铮,护国公府的将来,终于找到了命定的有缘人。 魏氏早就想好了,待今年一过,就商量陆铮和安笙的婚事,等到安笙进了门,给陆家添了新丁,陆家嫡系的人丁,总会丰茂起来的。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至于那些让人糟心不快的事,罢了,今日高兴,那些事情不提也罢。 因为郑氏不在,洗尘宴上气氛还是比较轻松愉悦的,至少除了郑氏,没人会在陆铮面前说酸话。 洗尘宴过后,众人移步花厅喝茶,陪着老太君闲话一阵,齐齐告退。 老太君将陆铮和林氏母子留下了。 其他人也都识趣,老老实实地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魏氏将孙子留下,自然是有话要说,有事情要嘱咐的。 因而众人一走,便带着孙子和儿媳妇移步内堂,说起了悄悄话。 赐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又是那样的情况,魏氏也不能跟孙子解释什么,幸而陆铮也不是个混不吝的,魏氏不提,他自己也就什么都没说。 魏氏一向知道这个孙子孝顺,见状不由心怀大慰。 赐婚的事情拿过去不提,但是,朝堂上的事情,到底还是要说一说的。 陆家如今还没有能顶得住门庭的壮年男子,有些事情,魏氏就不得不提点孙子一些。 她虽为一介女流,但是,到底虚长了这么多,怎么说,在一些事情上面,也有陆铮也没有的见识。 魏氏要说的,自然还是汪家的事情。 这个仇既然已经结下了,轻易也解不开,那么,就得商量商量,日后到底该怎么应对,才最得宜。 第四百零九章:黑面(加更) 次日早,陆铮早起准备一番后,去上早朝。 昨日是私下面见皇上,将大事小情交代一遍,今日,还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再说一遍。 匈奴递了止战和书,这种事情,多年不曾有过了,惠帝高兴,也实属正常。 能让匈奴递交止战和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侧面反应了南诏国力强盛,兵强马壮,连一向骁勇善战的匈奴人,也怕了。 至于匈奴到底为什么递交的止战和书,惠帝表示他并不在意。 这和书上面可是有匈奴王冒顿的亲笔签名,还有玺印,总不能作假吧。 只要这和书一签,匈奴就得履行诺言,十年内不再进犯南诏边境,还要给南诏进贡。 这么大的诱惑,惠帝不可能不心动? 朝中主和一派,也不可能不心动。 当然,主战的也不是没有。 但是,到了这时候,在明明白白看出惠帝并无打仗的心思后,主战一派,也都歇了声了。 君臣君臣,历来都是先有君,后有臣。 为臣者,想要走的长远,必须得学会看上位者的眼色。 又不是什么大乱年间,难道还真要死谏以正视听么? 是人都渴望活着,渴望好好地活着,谁没事成天想着挑战君威,作天作地作死? 因而,签订止战和书这件事,便在惠帝和朝臣们一致的意见下,定了。 从头至尾,陆铮都没有多说什么。 只在惠帝问起西北情况的时候,将实情上报了一下,多余的一句没说。 惠帝很满意,有些人却不满意了。 汪家一直等着,陆铮回来为西北的事情跟惠帝争上一争呢,结果现在,陆铮竟然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 这实在不像是陆铮往日的为人。 莫不是,因为汪昌平的事情,有所顾忌了? 汪德蒲眯了眯眼睛,满肚子阴谋诡计,一个都没用上,心里略堵得慌。 长子是被他从家族中除名的不假,但是,他那都是被迫的,是无奈之下的求全之举。 若是有可能,但凡有一点儿可能,他会不想保下唯一的嫡子吗? 太子,陆家,这个仇,他早晚要报! 大事既定,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商量了,惠帝便挥手让常公公叫了退朝。 群臣三呼万岁,恭送惠帝离开。 待惠帝走后,群臣陆陆续续地走出朝堂。 匈奴递交止战和书,甭管到底因为什么原因,陆铮的功劳,都是不可泯灭的。 大家都在猜,惠帝会如何奖赏这人。 官阶想要再进,怕是不行了,难道封爵? 可是,陛下早就应承过,只待陆铮成年,便袭承护国公爵位。 国公之上,难道要封王? 不大可能吧? 但是,若不晋封,又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抱着一肚子猜测的群臣,状似不经意地凑到陆铮身边,企图从这人的口中套出些话来。 兴许,皇上已经私下应承过了,只是还没有说而已。 可陆铮天生一张黑面,任是谁问,都一个表情,也不多话。 他常年在战场,身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武将们倒是还好,但是一些文臣,就有些受不了了。 总觉得站在这人身边,就跟进了寒冬数九似的,冷的紧。 然后,陆铮就靠着自己脸黑嘴又严,成功击退了一拨又一拨,企图从他身上打探消息的人。 最后,更是直接一抱拳,说亲娘等着他回府吃饭,抛下众人转身走了。 群臣心中再不甘,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陆铮走了。 总不能拦着人,不让人家回去陪亲娘吃饭吧? 再说了,陆铮现在没派职,可以闲着,他们可还得去办公呢。 群臣之后,是太子和大皇子。 二人一左一右,身边都只跟着一个小太监,并无旁人。 大皇子扫了太子一眼,口气略酸,“陆将军回来了,皇弟这是又多了一大助力啊。” 太子并不接招,笑得从容不迫,“大皇兄玩笑了,陆铮是南诏的将军,是父皇的臣子,与孤何干?” 大皇子一听太子的称谓,顿时脸一绿,怒瞪了太子两眼,还是甩袖走了。 大皇子怒极甩袖,太子仍旧不生气,还是温温和和地笑着,也走了。 不多时,大皇子与太子在朝堂外说的话,便传到了惠帝耳中。 惠帝眉心一皱,脸上表情略有些不喜。 至于不喜的到底是谁,底下奴才们可不敢问。 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皇上不喜的,到底是谁了。 皇上有命,午膳去皇后宫里用。 这个吩咐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在太监刚传了大皇子和太子殿下的对话之后,皇上这般吩咐,其用意就值得深思了。 宫里的奴才个个都是精乖的,能挤到皇上身边伺候,更是人精中的人精,哪能看不明白怎么回事? 皇上这是恼了大皇子了,从汪家那件事情之后,皇上对一向宠爱甚深的贵妃娘娘,都疏远了不少,现在连带着,对大皇子也不喜了起来吗? 宫里的消息有时候说隐秘,也隐秘,可是若说传得快,那真是比任何地方传的都快。 皇上一连三日都在皇后娘娘宫里用午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皇后娘娘是嫡妻,代表着正统,皇上宠爱皇后娘娘,乃是天经地义,就连太后娘娘对此都甚为欣慰满意,别人又岂敢说什么? 宫里除了荣贵妃成了气候,最得宠时可与皇后娘娘分庭抗礼之外,其他妃子都不敢,也没那个能力出头争宠。 是以,这次皇上弃了荣贵妃这个不算新的新宠,转而宠爱起了皇后娘娘这个不算旧的旧爱,谁也不敢说什么。 除了荣贵妃,在自己宫里连摔了两天东西,处罚了一堆宫女太监之外,别的宫里,都十分平静。 荣贵妃摔也摔了,打也打了,闹也闹了,终于慢慢地恢复了些理智。 她想,皇上的宠爱走了,这可不行,她得想办法,再拿回来! 皇上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思及此,荣贵妃招过心腹宫女烟若,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话,然后,就阴沉着一张脸,摆摆手,让烟若照着她的吩咐出去办事了。 第四百一十章:交代 陆铮躲过一群拉着他明里暗里打探消息的大人,准备回家。 半路遇上在茶楼里坐着堵人的杜奕衡跟林子轩,陆铮毫不犹豫地将好友和兄弟的邀约,推后了。 给出的理由非常有说服力,美名其曰,回家陪亲娘用膳。 反正,他娘确实是这么交代的,他没说错。 杜奕衡跟林子轩听了陆铮的理由,互相对视一眼,特别不厚道的笑了。 “快别扯了,当我不知道呢,听说伯母今日摆宴邀请顾家二小姐过府小聚,你是急着回去作陪吧。”杜奕衡毫不犹豫地揭穿兄弟老底。 林子轩也点点头,一副非常赞同杜奕衡的话的样子。 陆铮见真实目的被猜到了,便大方承认了,“没错,我就是回去作陪的。” 应答完了之后心里又想,我回去陪未来媳妇吃饭怎么了,有何不对? 杜奕衡见陆铮应得这么痛快,反倒给堵得说不出其他话来,直接气乐了。 行行行,从前竟不知道,好兄弟脸皮还这么厚。 “唉,你这没成婚呢,都能把兄弟手足们往后推了,这往后要是成了婚,你说我们在你心里,不是更没地位了!”杜奕衡作势叹息。 其实,他们听说陆铮定亲了之后,都挺替陆铮高兴的,这么说,也不过是开开兄弟的玩笑罢了。 陆铮能找到命定之人,摆脱克妻的恶名,他们心里其实都替这人高兴呢! 陆铮自然也明白,杜奕衡不可能真的生气,遂一拍兄弟肩膀,特别“真诚”地说:“你别着急,等我今日回去就跟我娘说,让她跟你娘提一提,将你的婚事早些定下来,省得你羡慕我。” 杜奕衡一听陆铮这话,立马就将他手挥开了,“哎,你可饶了我吧,你跟云亭两个都定下来了,虽说云亭那里还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但是我娘早就明白,文国公夫人是什么心思,我娘现在见着我就提定亲的事儿,你还敢叫伯母去提?到底是不是兄弟你,快别坑我了!” 陆铮闻言,唇角略略上扬,又捶了杜奕衡一下,拍了林子轩一把,扬手,道:“走了,改日再约!” 说罢,便潇洒转身,大步走了。 杜奕衡跟林子轩见他走远了,互相对视一眼,摇头笑了。 杜奕衡方才所言虽有些玩笑,但也并非胡说。 陆铮跟文韬的亲事都定下来了,往后,他跟林子轩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家里来来回回提了几次定亲的事情了,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看来,自在日子就快要到头了啊! 见过了两个好兄弟,陆铮也就不急了,全心全意往家里赶去。 等回了府,便听丫头来报,说安笙已经到了,林氏让他回来之后,收拾一下就过去。 陆铮闻言,赶紧大步回了涵青堂,换下朝服,又特地选了一套新衣裳换上,才去了留樨院。 林氏看见儿子穿的这么精神过来了,心中便是一喜,暗道儿子终于算是开了窍,还知道特地换套新衣裳。 不错不错,知道在未来媳妇面前表现的,才是好丈夫么。 陆铮来了,安笙起身与之见礼。 寒暄过后,林氏又亲亲热热地将安笙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了。 却只叫陆铮自己在下面的凳子上坐着。 这差别待遇,简直让人怀疑,以为安笙才是林氏的亲闺女,而陆铮,倒像是个捡回来的便宜儿子。 陆铮当然不可能是林氏捡回来的,这唯一的儿子,林氏不知道有多疼。 正因为疼陆铮,她才想要更多疼安笙一些。 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这小两口,往后将日子过好了,那她这辈子,就不算白活,将来死后,也终于有颜面去见丈夫了。 家和万事兴,林氏深谙这个道理,所以,她愿意对安笙好,也想要对安笙好,只求安笙能好好地跟陆铮过日子。 当然,将来安笙若能替陆家开枝散叶,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不过这件事情不能强求,林氏不同一般女子,对待这件事,没有绝对要求安笙要做到什么样的心思。 她跟魏氏的想法不一样,她心疼儿子,也心疼安笙,所以,不愿拿那些事情,来影响他们的感情。 安笙在长辈面前,一向乖巧,林氏又是真的喜欢她,所以两个人聊得很投机。 她们俩聊得投机了,陆铮却插不上话了。 不过,即便插不上话,陆铮仍旧非常高兴。 看到母亲跟安笙相处的这般融洽,他就放心了。 只他们三人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林氏发现安笙和陆铮对不上话,便有意引导儿子跟安笙多聊一聊。 说着说着,就说到陆铮受伤那件事上去了。 “你说说,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文韬信里说的也不详细,具体怎么回事,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呢。”林氏指着儿子,叫儿子将受伤的事情老实交代了。 得了母亲吩咐,陆铮也不敢不说,遂只得尽量平实地说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原来,那日夜里,匈奴突然夜袭,陆铮原本并未慌乱,这种事情也不是头回,他有经验,所以立即点兵,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准备应对匈奴的夜袭。 哪成想,一切准备好了,自己这边却出了奸细,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吃了败仗。 匈奴那头有个神箭手,可三箭连发,就连陆铮,对那人都很是忌惮。 他本以为,自己穿着护身甲胄,内里又有药藤软甲,该当万无一失才是,哪成想,最后还是出了事。 “到底是我轻敌了,以为自己应对夜袭颇有经验,便没想着防备身后,不想,就受了伤。”陆铮说起这事,多少还是有些懊恼的。 他确实没想到,自己会受那么重的伤。 那三箭连着射过来的,躲过其一其二,最后,那一支特质的重型箭矢,终究是没有躲过去。 不过幸好,前面有毒的那支箭,躲过去了,而第三支重矢,也因为药藤软甲的阻隔,并没有伤及要害。 事后又有普云大师给的疗伤圣药,他恢复得也很快,如今几乎就算是好全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寒铁 尽管陆铮说起这事的时候,语气不急不缓,平静无波,但是,林氏仍旧听得心惊肉跳。 这种事情,不管听多少次,她都没办法淡然对待。 “你呀,往后可小心着点儿吧,就算不为了我,也......”林氏说到一半,又顿住了,看了看安笙,摇了摇头,再没有说下去。 陆铮明白林氏那个眼神代表的含义,郑重地向母亲点了下头,应承道:“母亲放心,儿子往后定会更加小心的。” 安笙自然不可能像林氏那样,对陆铮所受之伤恨不得代而受之,不过,她也听得出,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 可是,师傅当初跟她说,这药藤软甲,可挡有毒箭矢,甚至是暗器,那陆铮又怎么会受箭伤呢? 林氏见安笙听完陆铮的话,就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沉思,便以为,她不喜欢听到这些,不由懊恼,心说自己没事提起这个做什么? 安笙一个闺阁小姐,如何会喜欢听战场上那些血腥杀伐的事情呢? 她可真是糊涂了! 本想找个话头,让儿子跟安笙一起多聊聊,结果聊成了这副样子。 林氏暗悔失言,忙要说些别的,来转移安笙的注意力。 却听安笙忽然问陆铮:“敢问将军,当日伤了将军的重箭,是何模样?可否请将军详细描述一二?” 安笙发了问,林氏也不好再阻挠了,便只能暗中给儿子递眼色,希望儿子说话注意点儿,别拿那些血腥事来吓唬安笙了。 偏陆铮是个迟钝的,没看明白母亲的眼神,听到安笙发问,便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仔仔细细地,将自己记得的,关于那支重箭的一切细节,都跟安笙描述了一遍。 林氏听完,便忍不住想要捂额兴叹。 她就知道,儿子根本还是没开窍...... 不过,安笙的反应,也十分出乎林氏的意料。 只见,安笙并无想象中厌烦害怕的样子,反倒显得有些兴致勃勃。 “将军说的这种箭,我似乎在师傅的藏书中见过,隐约记得,好像是由一种特别的寒铁制成的,传言说,这种寒铁所制之箭能穿墙破壁,十分了得,不过,我并未亲眼见过将军说的这种箭,因而,也不敢完全将确定,就是我见过那一种。” 陆铮听了安笙的话,双眼便是一亮。 安笙这话代表了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若是,他们能弄清楚这种箭是如何制作的,那以后就不用害怕匈奴了,要知道,这些年,匈奴用这种重箭,可是杀害了南诏不少兵士。 但是,他们一直没能研究出这种箭应该如何锻造,若是安笙真的在普云大师的藏书中见过,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支箭,我带回来了......”陆铮有些激动。 他是想要让安笙帮忙看看的,但是,又觉得突然提出这种要求,似乎有些唐突,因而便又犹豫了。 安笙一见陆铮这样,就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了。 见陆铮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她想了想,便道:“那若是将军觉得还算方便的话,可否将那箭矢拿来,与我瞧瞧?” 大概是没想到,安笙会自己提出要看那箭矢,陆铮一时间,便愣住了。 林氏是有见识的,听到安笙跟儿子的话,稍稍一想,便明白安笙的发现对陆家,甚至对整个南诏来说,意味着什么。 见儿子发愣,林氏赶紧提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使人将那东西拿来,叫安笙好好看看。” 陆铮听到母亲的话,忙点点头,然后叫扶冬去找司契,让他跟陆文说,将他们带回来的重箭的箭矢,送过来。 扶冬快步走了,找到司契,将陆铮的命令传下去,也没回去,就在二门处等着司契回来。 房内,林氏看着安笙,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就知道这孩子是陆家的福星,是儿子的福星。 这还没过门呢,就能帮着儿子排忧解难了,往后过了门,还了得? 司契很快就小跑着回来了,将东西交给扶冬,他才扶着院墙呼哧呼哧地喘气。 扶冬也顾不上跟他说话,拿着东西转身也跑了起来。 她跟在林氏身边这么多年,见识自然比一般丫头要高,虽然不能完全明白这东西的意义,但是,多少是了解一点儿的。 再说就算她不了解,单看林氏跟陆铮那般重视的模样,她也知道,这东西非常重要。 因而,一接到手里,她立即就赶着跑回去了。 扶冬将东西一拿回来,陆铮立即就交给安笙了。 安笙接过那支箭矢,认真地打量起来。 这箭矢比之寻常箭矢重很多倍,单就一个箭头,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若非她有些功夫底子,乍然接过这箭头,兴许都要拿不住。 如此可见,陆铮说这箭是重箭,倒也名副其实。 这箭头黑中带红,隐隐泛光,确实跟她前世在书中看到的,那寒铁所制之箭别无二致,想来应该真是寒铁所造了。 记得那书中所载,说这种寒铁多在极寒地区才有,匈奴的地势她不了解,毕竟没有亲自去过,但是,据说西北一向苦寒,匈奴与西北接壤,想来气候环境应该也差不多才是,那么,他们那边有这种寒铁,倒也不奇怪。 陆铮看安笙拿着那箭头端详了许久,忍不住问道:“如何?” 安笙闻言,便将那箭头先放下,答说:“若我看的没错,应该就是我在书中见到的那种寒铁。” “那,书中可提过这种寒铁的锻造方法?”陆铮又问。 安笙想了想,说:“书中提及的并不多,只是寥寥数语,但是,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说这种寒铁的锻造,也需要在低温环境之下。” 传统的铁器锻造,都要在高温之下,可这寒铁,竟是要在低温下锻造吗? 这种方法,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安笙见陆铮神情不怎么轻松,便猜到他在为此事发愁,便提议说:“不如,我们去问问师傅吧,师傅常年在外云游,见多识广,兴许会知道的更具体一些。” 第四百一十二章:心意 陆铮一听安笙的话,心中便是一动。 对啊,普云大师常年在外云游,去过不知多少地方,见识本就非同一般,且安笙又说,这种寒铁是她在普云大师的藏书中看到的,那么,也许普云大师真的对此有所了解,也不一定呢。 陆铮对匈奴所造的这种重箭“耿耿于怀”多年了,如今一听到安笙对此似乎有些见识,便不由地激动,当即就站起来。 “那咱们......” “坐下,急什么,普云大师又不会这会儿就走了,总得吃完午膳,再去吧。”林氏赶紧叫住了儿子。 她一见儿子站起来,就知道儿子要说什么了。 可哪有就这么走了的。 安笙是她请过来吃饭的,哪有饭还没吃,就叫人帮着做事的道理。 陆铮听到母亲的话,也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着急了,于是忙又坐了回去。 母亲说的没错,这事急不得。 其实安笙倒是不在意这些。 她明白对陆铮来说,她的这个发现有多么重要。 所以,陆铮着急,也是正常的。 她理解陆铮的心情,因而并不会生气。 不过,林氏既然留她用膳,她也不好急着说走,便听林氏的安排,留下用了午膳。 这是安笙第一次,跟陆铮同桌而食。 老实说,当真有些不习惯。 她拘谨是正常的,可是当她发现,陆铮似乎比自己还要拘谨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就忽然就有些想笑。 不过,这般场合之下,自然是不能笑出来的。 林氏大概也发现了儿子的拘谨,暗暗好笑地同时,心中也是感慨。 陆铮并不能常来陪她用膳,她在内院住着,陆铮在前院,总跑过来,也不大合适。 可是,常年自己吃饭,当真是寂寞得紧,而只有儿子陪着,仍然免不了觉得什么地方不完整。 今儿这顿午膳,让林氏明白了,一直以来觉得不完整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因为总是担心,陆铮往后要像她一样,成日里孤零零地一个人用膳、生活,她已经到了这把岁数,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儿子还那样年轻,林氏实在不愿看儿子就这样了此一生。 不过如今好了,陆铮往后,再不会一个人了,她也就放心了。 用过午膳后,因知道儿子着急,林氏只让他们喝茶消消食后,便许他们出门了。 看着儿子跟安笙两个人相偕离开的背影,林氏笑得分外满足。 “安笙小姐跟咱们世子爷可真是相配,单看背影,就能看得出,是天造地设地一对儿。”扶冬最知道林氏喜欢听什么,也愿意说些林氏喜欢的话,叫林氏高兴。 林氏自然喜欢听这话,不过,她也知道扶冬这话夸大了些。 就是个背影而已,哪那么夸张,就看出天造地设来了。 不过,这并不耽误林氏对扶冬这话的喜欢。 ...... 护国公府门外,陆铮等着安笙和青葙上了马车,确定了她们主仆坐好了之后,才转身上了马。 一行人往弘济寺而去。 时下已经进了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如今午时刚过,日头正是烈的时候。 若非真的急着上山,陆铮是万万不愿让安笙此时出门的。 到了山脚下,马车停靠在茶摊边上,陆铮将马拴好,交给家里的仆从,让他们在这里等着,自己带着司契,跟安笙主仆上山去。 他本想让安笙坐着软兜上山去,奈何安笙不愿,他也不想强迫安笙,但又见朗日当空,怕安笙晒伤了,左右看了看,正见到不远处有一个摊子,正是卖纸伞的。 陆铮眼前顿时一亮,让安笙等他一会儿,自己快步向那摊子走了过去。 卖纸伞的是个老妇人,陆铮问了价钱,选了一柄天青色杜鹃花样式的纸伞,拿走了。 安笙见他去卖伞的摊子上时,大概就猜到了,这人要做什么。 果真,不过多时,陆铮回来,将纸伞撑开,遮在安笙头顶,道:“咱们走吧。” 安笙点点头,跟着陆铮一道走了。 青葙见状,暗暗点了点头,对陆铮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原以为陆铮是个粗犷性子,如今看来,倒也细心知道疼人,这就行了,也不枉小姐不顾那些流言,应了这门婚事。 陆铮跟安笙之间保持着一人的距离,给安笙撑着伞。 其实,他们如今的身份,倒也不必顾忌如此之多。 但是,陆铮总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唐突安笙,是以相处之间,便不自觉地小心起来。 安笙见了,倒也没说什么。 她是想,她跟陆铮乍然有了婚约,于二人来说,都是突然,总要有个过程慢慢地适应彼此,一下子走得太近,倒也不好。 上了青石台阶,就清爽多了,午后微风轻袭,甚是舒爽。 山道两旁的蔷薇已经开了,远远望去,尽是粉白一片,霎时好看。 这个时辰,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的人,都不多,所以,他们一路走来,倒是安静得很。 陆铮跟安笙时有交谈,倒也不算尴尬。 待到了山门前,安笙便让陆铮将纸伞收起来,给青葙拿着了。 陆铮依言照做,将伞收起来,然后递给了青葙。 四人一同进了山门。 道明来意,知客僧人便将他们带到普云大师的禅院之外。 很快,慧通便出来,将他们迎了进去。 陆铮见到普云大师,先恭敬道了谢。 普云大师受了礼,请他们一同坐下喝茶。 待喝了一杯茶,安笙便直明来意,将寒铁的事情,跟师傅说了。 普云大师听安笙说完这事,便定定地看了安笙一眼。 许是普云大师那一眼的目光太过特别,安笙心里顿时一突,忽然间就觉得,师傅好像知道了什么? 安笙心中顿时有些不安。 这寒铁一事,其实是她前世看来的,但今生,却还没有发现。 难道,师傅手中并无此书吗? 正当安笙担忧之际,普云大师道:“这本书确在我这里,慧通,你去将书拿过来,此书便放在三排六列的书格里。” “是,师傅。”慧通得命,颔首应了一声,便起身找书去了。 片刻后,众人便见慧通拿着书,回来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高人 慧通手中的这本书,名曰《器物佚志》,书籍的原作者及年代均以不可考证,皆不详。 当初,安笙看这本书的时候,不过是打发时间,并未将它当成一本要紧书来看。 相比来说,那时候她对佛经和医书,更感兴趣一些。 但是,山间生活乏味,她身边又没有人陪伴,所以,每日看书学医,修习佛法,便成了她最主要的消遣方式。 故而,那几年,她看了很多书。 当真是多而杂,各个方面的都有,多少都有所涉猎,但很多其实已经记不全了。 这本书能记得一些,还是因为这上面记载的一些器物来源颇有意思,因而,她才有了印象。 倒是没想到,竟然间接帮上了陆铮的忙。 如此说来,当初这书倒也不算白读了。 普云大师从慧通手中接过书,然后,翻了几下,便停住了。 接着,他将书籍摊开,摆到安笙面前,问说:“你说的,可是这个?” 安笙低头一看,便点点头,说:“正是。” 陆铮闻言,也忍不住伸头去看,就见那泛黄纸页上,画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旁边写着两个字:寒铁。 下面还有一些小字,陆铮快速扫了一遍,发现果真如安笙所说,简单地记述了几句。 果真是有! 陆铮不禁欣喜,转而期盼地看向普云大师。 这书是普云大师所藏,那普云大师会不会真的知道,这寒铁该如何锻造呢? 不过,让陆铮失望的是,普云大师却冲他们摇了头。 “这本书,原不是我的,是当年云游的时候,一位有缘人转赠的,那人是个不世出的高人,喜欢机关术,这本书,本是他所有,所以,我对这里面记载的东西,也并不了解。” 陆铮一听普云大师这话,便不由地失望。 但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强求,现在最起码他们知道匈奴那种重箭是用什么制作的了,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安笙见陆铮有些失望,便问普云大师:“那师傅您可知道,这人应到何处去寻?” 说实话,她现在倒是也挺想知道这寒铁到底该如何运用。 原来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现在知道了这东西,却找不到,不会用,着实让人放不下。 普云大师看了安笙一眼,道:“他可不好找,此人脾性有些怪,不想见的人,轻易找不到他,他不光精通机关之术,于五行八卦上也有研究,住的地方,颇为隐秘。” 听普云大师这样说,安笙反倒更加好奇了。 “师傅,那他到底住在哪里啊?” 普云大师念了声佛号,道:“寒山村。” 寒山村? 安笙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像是第一次听到。 陆铮倒是知道。 “大师说的,可是西郊的那个寒山村?” 普云大师点点头,说:“正是。” 安笙闻言,便去看陆铮,意在问他,你去过? 陆铮点点头,解释说:“母亲在那里有个小庄子,我少时曾跟陆文去过一次,有些印象。” “那你听过那里有什么高人居住吗?”安笙颇为好奇。 陆铮摇摇头,说:“这个倒是从未听过,想来那位高人当真如大师所言,一般人难以得见。” 安笙点点头,明白了。 这人住在寒山村,但是可能村里人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不过,安笙却不相信。 他既然住在寒山村,怎么可能一点儿踪迹都透不出来? 再高的高人,也总要吃饭生活吧,所以说,肯定有人见过他。 再说了,别人没见过,师傅不就见过。 “师傅......”安笙有意请普云大师帮忙。 不过,才张了口,便被普云大师回绝了,“为师要出门去了,明日便动身,怕是不能帮你们这个忙了,不过,为师倒是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师傅您说说。”虽然听说师傅要出门,安笙颇为不舍,但是,她知道自己是拦不住师傅的,她也不想拦。 师傅有师傅的生活,她不能阻碍师傅的脚步。 普云大师道:“此人好酒,最喜陈年老酒,你们若是带着这个过去,兴许能引得他自己出来见你们。” 安笙听罢,不由失笑。 怎么这不世出的高人,多半都好酒呢? 不过,这人有偏好,对他们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正如师傅所说,兴许他们带着好酒过去,还真能将这人引出来,也不一定呢。 “师傅,您此次云游,要走多久啊?”问完了高人的事情,安笙便惦记起这事来了。 虽说她不能拦着普云大师,但是每次听说师傅要走,心中总归不舍。 普云大师只答了徒弟四个字:“归期未定。” 安笙听了,只得不再问了。 师傅说归期未定,应该就真的是归期未定,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问清楚了寒铁之事,安笙和陆铮便也没有在山上多待。 辞别普云大师,二人便动身下山去了。 出了弘济寺山门,安笙问陆铮,对前去延请那位高人,可有什么想法。 就算普云大师说那高人好酒,可也不能真的只拎着几坛酒,就过去吧,总得再做些别的准备才是。 而且,世上好酒多了,带哪一种,带多少,这些也都得事先安排好了。 不过这一点,安笙倒是不算担心。 护国公府底蕴深厚,想来陈年的好酒,应该还是有的。 “我打算去跟太子商量一下这件事,而且,宫里藏的好酒,别的地方喝不到,想来应该比一般的酒,更有吸引力才是。”早在听普云大师说完那高人好酒之后,陆铮便已经想好了,这酒,要请太子殿下帮忙。 堂堂一国太子,总不至于连几坛珍藏好酒都弄不出来吧。 安笙听陆铮一本正经地说要找太子去要酒,便不由失笑。 总觉得,陆铮这是故意跟太子殿下要东西呢。 不过,陆铮的想法倒是也对,这件事情,跟太子殿下商量,确实无可厚非。 寒铁一事,乃是大事,上升到军国天下的大事,确实不能隐瞒太子殿下。 至于太子知道以后,要不要上报给皇上,就不是他们要关心的事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挑拨 其实,陆铮是有心想请安笙一道去见那位高人的,但是,他心中又有诸多顾虑。 一来,西郊地处偏僻,他怕安笙跟着他舟车劳顿,怕人累着;二来,现在情况不明,也不知道去见那位高人,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或是危险,故而,他虽有心,但是却又顾忌着不能说这话。 还是等跟太子殿下商量过后,再做决定吧。 陆铮将安笙送回了永宁侯府,便直接去见了太子。 出了汪家的事情后,陆铮跟太子见面,反倒少了许多顾忌。 现在怕是谁都知道,陆铮是太子的人,再遮遮掩掩的,反倒没有必要了。 太子听说陆铮来了,忙叫将人请进来。 陆铮跟着侍从进了内殿,向太子行了礼,便被太子叫了座。 “怎么这会儿来见我了,不是说回去陪你娘吃饭么。”太子笑着打趣道。 谁都知道,护国公夫人今日请了顾家二小姐到府上做客,因而,陆铮早朝后急着回府,大家其实都猜到一点儿原因,但是,却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就是了。 但是太子就没这么多顾忌了,私下见面,太子连称谓都没有用,也是跟陆铮亲近,故而开个小玩笑,倒也没什么。 陆铮自然也不会计较太子的玩笑,而且,他觉得,待会儿自己将寒铁的事情一说,太子一准就没心思跟自己开玩笑了。 果然,待他将寒铁的事情如实说完之后,太子顿时没了玩笑之心。 “陆铮,你这个未婚妻,不得了啊!”太子听完陆铮的话,便忍不住赞道。 面对太子盛赞,陆铮特别与有荣焉,唇角略扬,客气道:“殿下过奖了。” 太子跟陆铮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么,一见他这样,就知道这人现在心里准乐得不行,但面上却还故意端着。 不过,他现在注意力真不在这上面,也没心思再调侃陆铮了,赶忙问他:“普云大师所说的高人,怎么找?” 若他们能掌握寒铁的锻造方法,如何还会惧怕匈奴的重箭? 这可是非比寻常的重大发现,太子怎能不激动呢! “这便是我来找殿下商量的第二件大事,普云大师说,那位高人好酒,尤其是,陈年的好酒,我想,宫中藏酒不同寻常,想来定能吸引那高人注意,因而,才特来找殿下的。” 陆铮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来找太子要酒的。 不过,太子被人要东西,一点儿没有不高兴,反倒乐得很。 “好说好说,你等着,我就就差人去取些好酒过来,你直接带走就是。”太子答应的非常痛快,直接招来内侍总管,让他去取些陈年的好酒回来。 内侍得了吩咐,立即就出去了。 陆铮也没跟太子客气,他知道,太子还不至于连几坛子酒都拿不出来。 两刻钟后,内侍回来了,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四坛窖藏的佳酿。 陆铮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就放心了,再没多留,起身向太子告辞了。 太子让人送他出去,陆铮也没推辞。 这几坛子酒可有大用处,不能出岔子,让人帮他拿出去也好。 正待要出宫门的时候,不巧,迎面碰上了正要进宫的大皇子。 陆铮脚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身后内侍躬身跟着,不敢抬头。 大皇子一见到陆铮,脸就拉了下来,活像是陆铮欠了他百八十万两银子一样。 陆铮不以为意,走到近前,抱拳微微躬身,见礼问好。 大皇子阴着脸看了看陆铮,直到身后内侍提醒,才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见到陆铮身后的内侍手中抱着酒坛,大皇子目光幽幽动了一下,一脸嘲讽地道:“陆将军这是到宫里讨赏来了?我那皇弟也是小气,怎么就几坛子酒就把陆将军打发了,连些珠宝器物也不送么?” 这话纯属无事生非,故意挑拨,陆铮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大皇子说笑了,太子爱惜赐赏,是陆铮的福分。” “你......”大皇子见陆铮不接招,还不软不硬地将他的话推了回来,不由地更加生气。 “殿下,贵妃娘娘还在等着您呢。”大皇子身后的侍从见大皇子有要失态的迹象,赶紧出声提醒了一下。 大皇子听到侍从的声音,还算回过神来,冷哼一声,飞了陆铮几记眼刀子,这才甩袖走了。 陆铮见大皇子走了,便也大步离开了,再没看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走出几步,回过头来,怨毒地瞪了陆铮一眼,才又继续向前走去。 出了宫门,陆铮便让太子身边的内侍将酒坛子交给司契两个,自己拿着两个,然后,一只胳膊夹住两个酒坛,翻身上马,一手扯着缰绳,轻轻抖了一下缰绳,策马走了。 内侍见陆铮主仆走了,这才转身回东宫复命去了。 陆铮回到护国公府后,先将酒坛子都安置好,然后,差人去给林氏回了话,便叫司契将陆文请到他屋里来。 司契听命而去,很快,便跟陆文一道又回来了。 “将军,你找我。”陆文走进陆铮的房间,问道。 陆铮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对陆文道:“坐下说。” 陆文依言走过去坐下,便听陆铮道:“明日你跟我出门,去趟西郊。” “去西郊?”陆文琢磨了一下,心想陆铮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去西郊,便又问,“难道,是跟将军让我拿去的重箭有关?” 两个时辰之前,陆铮让司契来找他要那重箭,他就猜测,陆铮应该是要做什么才对。 现在,陆铮又说明日要去西郊,所以,陆文才猜测,此行多半应该跟这件事有关系。 “不错,正是为了那个。” 陆铮自然不会隐瞒陆文,于是,便将安笙发现重箭是由寒铁所制,他们又从普云大师那里得知,记载寒铁的书籍持有者乃是不世出的高人的事,都跟陆文说了。 “明日你我前去,主要是请那位高人指点寒铁锻造的方法,切记,不可得罪人。”陆铮叮嘱道。 “将军放心,我知晓轻重的。”陆文颔首应道。 第四百一十五章:锦囊与寻人 次日一早,陆铮跟陆文早起收拾过后,便出门去了。 二人此行属秘,除了有太子殿下派去的暗卫在暗中跟随,其他人一概没有带。 出了府,正准备上马,陆铮忽闻有人唤他。 转头一看,竟是青葙。 陆铮赶紧向青葙走了过去。 “可是安笙让你来找我么?”陆铮说这话的时候,双目炯炯,熠熠生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青葙。 青葙也不废话,直接拿出三个锦囊,交给陆铮,“这是小姐让奴婢给世子您送来的。” 陆铮接过那三个锦囊,心中顿时一暖。 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安笙可有话要你带给我?” 青葙答说:“小姐说了,若是世子遇上无法解决的麻烦,便将锦囊拿出来,照着上面标注的顺序打开,未必能完全解了世子困惑,但兴许还能帮上忙。” “我知道了,”陆铮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又对青葙道,“替我跟你们家小姐说声谢谢,待我回来,再亲自向她道谢。” 青葙颔首应下,然后道:“那若是世子再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奴婢便先回去了。” 陆铮点点头,让青葙走了。 青葙略一福身,然后,转身快步走了。 陆铮这才又回去,双脚一提,姿态潇洒地上了马。 陆文看了看陆铮收进怀里的东西,调笑道:“顾二小姐送来的吧?是什么呀,将军,也给我瞧瞧呗。” 说着,便伸头往陆铮怀里看去。 陆铮方才上马的时候,有个锦囊的一角露出一些,陆文正是要看那个。 陆铮见陆文伸头过来,立即低头,看到锦囊露出一角来,忙伸手又往怀里推了一推。 摆明了是不给陆文看。 然后,也不管陆文的反应,双手一拉缰绳,就策马走了。 陆铮“小心眼”地想,这可是安笙给特地给他准备的,不能给陆文看。 陆文见陆铮率先走了,忙也扯动缰绳,跟了上去。 走到陆铮身边,陆文还“不依不饶”地道:“将军你别这般小气嘛,给我瞧瞧。” 其实,他并非是真的想要看陆铮怀里的东西,只不过,是见陆铮反应有趣,忍不住想要逗他而已。 他跟陆铮虽是上下级关系,但其实跟亲兄弟没什么两样。 二人寻常相处起来,一向不拘着大小尊卑,早就习惯了,谁开谁一个玩笑,没人会在意。 陆铮当然也明白陆文是在跟他开玩笑,不过,他就是想要“小气”一回,打定主意不告诉陆文自己怀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陆文缠了一会儿,见陆铮丝毫不为所动,也就没兴致再缠下去了。 况且人家未婚夫妻互相送些小礼物,他也不能真的跟着看啊。 影响人家未婚小夫妻联络感情,多缺德啊,他这么有德行的人,还是不要做这种事了。 马匹在内城跑不快,陆铮跟陆文也做不出来在闹市策马狂奔的事情,便慢慢地骑着马,穿越街市。 在内城走了了半个多时辰,才将将到了西城门,等出了城门,在官道上跑起来,就快多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陆铮跟陆文到了寒山村的村口。 二人小时候都来过这里,所以,对这里还不算太陌生。 但是,毕竟好久不曾来过了,他们俩也不敢托大,便找了一位村民问了问村里的路。 村民很淳朴热情,见他二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人物,忙小心翼翼地给他们指了路。 陆铮跟陆文问清楚了路,便先去了林氏的那个陪嫁小庄子。 虽然他们二人确定这一路无人跟踪,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先去一趟庄子上,如此即便有什么意外,也好掩人耳目。 到了庄子上,陆铮跟陆文便弃了马,然后一人带着两坛酒,从庄子后门往山上去了。 出发之前,他们商量过,都觉得这位高人极有可能是住在山上。 所以,一到这边,二人便动身上山去了。 他们俩都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走个山路自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走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发现这山上有高人活动的踪迹。 虽说他们对这里的路况不熟悉,但是,他们俩自问也算是对丛林山间有些了解,通过各种细节,判断山上有没有人居住,还是不难的。 可是,没想到走了这么久,除了一些上山砍柴打猎的人留下的行迹之外,竟然再无其他人活动的迹象了。 这可着实不妙啊。 又走了好一会儿,陆铮停了下来。 “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普云大师说,这位高人不仅精通机关术,于五行八卦上也颇有研究,我们这样找,怕是找到天黑,也难以找到他。” “那怎么办啊?”陆文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来都来了,难道就这么回去了? 陆铮没有回答陆文,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按照青葙所述,先打开了那个姜黄色的锦囊。 里面放着一张小纸条,陆铮拿出来一看。 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一行字:寻不见人,去高处,找一顺风开阔地,喝酒。 陆铮一看这句话,就笑了。 陆文看陆铮这个表情,就忍不住伸头去看,正好也看到了那行字。 “对呀,咱们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光顾着判断行迹了!”陆文一拍额头,一脸懊恼。 既然普云大师说那高人好酒,他们去找个顺风处,坐下喝酒,等酒香飘出去,说不定,还真将那人给引出来了呢。 有了安笙这锦囊的提醒,陆铮跟陆文也不再费心寻找什么行迹了,开始快步往山上走去。 走不多时,果真找到一处岗岩石,那石头颇为巨大,在半山腰上,观其附近的树木草丛,二人判断,那里应该是顺风的。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颔首,然后齐齐运气,施展轻功飞向了那处岗岩石。 片刻后,二人一前一后落下,细细感受了下风向,发现果真是顺风,便也不犹豫,立即打开一坛酒,坐了下来。 宫中珍藏的佳酿果真不一般,泥封刚一打开,便有一股清冽的酒香,飘了出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陆铮跟陆文都不是拘泥小节之人,酒坛泥封打开后,二人也不拿杯子来倒,直接举起坛子便饮。 山上的风一般都要比平地急上几分,如今这般月份,山风吹起来,并不冷,反而甚是清爽宜人。 陆铮跟陆文举坛饮酒,免不了要洒出些来。 山风一吹,酒香便更重了。 “这酒当真不一般,确实是好酒!”陆文畅饮过罢,朗声赞道。 因在外面,情况不明,他也没敢说得太多,讲话都比较隐晦。 陆铮也点点头,赞同了陆文的观点。 太子殿下准备的,应该不是普通的酒,宫宴他参加过多次,好酒喝过不少,但是这次的酒,明显还不一样。 他估摸着,太子应该是将真正的窖藏好酒拿出来了。 这也算是下了本钱了,这酒,多半应该是陛下私藏。 要是这样都引不出那高人,只能说,他们跟人家确实没有缘分,也不能强求。 山风送爽,酒香冽冽,陆铮跟陆文你一口我一口的,没一会儿,竟将一坛子酒喝光了。 不过,人仍旧没出来。 “将军,难道这招也不好用么?”陆文靠近陆铮,小声问道。 原以为靠着酒香,应该能将人引出来,结果还是不行吗? 陆铮低头看了看剩下三坛酒,想了想,只得又将锦囊拿出来,这次,打开的是绣着一个“贰”字的水绿色锦囊。 陆文现在也知道这锦囊是安笙特地准备的了,明白里面写的不是情诗乃是谋策,也不避嫌了,跟着伸头去看。 陆铮将锦囊中的纸条拿出来,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吹嘘造势,夸大其词。 陆文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顾二小姐这话,作何解释啊?” 陆铮想了想,忽然笑了,转头冲陆文招招手,示意陆文附耳过来。 陆文见状,赶紧将耳朵伸过去。 片刻后,陆文笑得直拍大腿,“嘿,这招好啊,这个我擅长,将军你就瞧好吧!” 说着,陆文便站起来,气沉丹田,运足了一口气,冲着山间高声喊道:“这宫中的窖藏果真不一般,这等美酒,终寻常人等一生,怕是也难饮上一口,想来当年酒圣杜康所酿之酒,也就这般了吧!当真是好酒,好酒,此酒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尝啊!” 陆文这话运足了气,一下子传出老远,又因为是在山间,本就有回音,故而,他这话说完,话音仍旧缭绕不绝。 陆铮听陆文吹得都快没边儿了,不由好笑,心说陆文还真是擅长干这个,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反正要是他,这样的话,他是真说不出口。 正失笑摇头呢,忽听远处密林中有声响传来。 陆铮跟陆文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热切。 有动静就好,有动静,起码说明他们的法子可能已经奏效了。 陆文再接再厉,继续吼道:“此生有幸饮得此等佳酿,便是成仙也不想换啊!还......” 话说到一半,还没吼完,便听密林里面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黄口小儿,喝过几样好酒,便敢如此诳言!” 陆铮跟陆文听到这声音,便都勾唇笑了。 上钩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便见从密林中走出一个天青色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颇高,但身材瘦削,约摸四十岁上下年纪,留着一缕长髯,行走间被山风带起衣袂,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陆铮跟陆文,一见这人的模样,就确定,这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高人。 那人甩着袖子向他们俩走来,走到大石下面,就站住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陆文,满脸气愤。 “狂妄小儿,你饮的什么好酒,可敢叫我尝尝!” 他站在下面,需得仰头才能看见陆铮跟陆文,此刻又叉着腰,瞧着活像是个长颈茶壶。 这场景着实有些好笑,陆文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在及时忍住了。 听说高人脾气都有些怪,可不能将人得罪了。 否则的话,请不回去人,可就糟了。 “我们兄弟二人路遇此处,见山间风景疏阔,便留下饮酒畅谈,说到兴起,我这位兄弟不免有些夸大,不过,他这话倒也不能说是诳言,这位先生又没尝过我们的酒,如何就这样说呢?”陆铮冲下面站着的青衫男子道。 陆文一听陆铮这样说,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陆铮这是想要再探探下面这人的底呢。 虽说这人瞧外表颇像是普云大师提起的那位高人,但是,他们又没有见过高人真面目,慎重一些,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青衫男子听到陆铮这样问他,就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我喝过的酒,是你们两个加起来几倍那么多,你说,这话我说不说得!” “口说无凭。”陆铮似乎并不相信。 那青衫男子被陆铮这态度惹急了,说了一句“你等着”,便开始手脚并用往他们站的这处石台上爬。 不过,他的动作实在笨拙,瞧着颇有些好笑。 陆铮跟陆文对视了一眼,暗暗发笑,但是,也并不看他笑话,直接飞身下去,将他稳稳地拉上来了。 那男子被陆铮扶着肩膀拉上来,倒是也没慌,落地后,还朝陆铮露出了“算你还有些眼色”的目光。 陆铮也不计较,直接示意陆文,再开一坛酒,给这个男子。 陆文动作麻利地拿起一坛酒,敲开泥封。 霎时间,一股浓香便扑鼻而来。 陆铮跟陆文都注意到,那男子闻见这香味,面上神情立即就变了。 变得那般享受与陶醉。 他摇头晃脑地赞道:“果真好酒!” 陆铮含笑道:“先生可要尝尝?相逢即是有缘,看先生这样,似乎也是爱酒之人,宝剑赠英雄,美酒遇知音,若先生懂这酒,倒是它的福气了。” “你倒是会说话。”男子似乎对陆铮这话颇为满意,脸上总算不全是嫌弃了。 “先生谬赞,”陆铮抱了下拳,然后又道,“不过我们兄弟二人出来并未准备酒杯,不知先生......” 这话还没说完,便见那男子摆摆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夔龙纹青铜爵,举到陆文面前。 第四百一十七章:故人 陆铮跟陆文都不是拘泥小节之人,酒坛泥封打开后,二人也不拿杯子来倒,直接举起坛子便饮。 山上的风一般都要比平地急上几分,如今这般月份,山风吹起来,并不冷,反而甚是清爽宜人。 陆铮跟陆文举坛饮酒,免不了要洒出些来。 山风一吹,酒香便更重了。 “这酒当真不一般,确实是好酒!”陆文畅饮过罢,朗声赞道。 因在外面,情况不明,他也没敢说得太多,讲话都比较隐晦。 陆铮也点点头,赞同了陆文的观点。 太子殿下准备的,应该不是普通的酒,宫宴他参加过多次,好酒喝过不少,但是这次的酒,明显还不一样。 他估摸着,太子应该是将真正的窖藏好酒拿出来了。 这也算是下了本钱了,这酒,多半应该是陛下私藏。 要是这样都引不出那高人,只能说,他们跟人家确实没有缘分,也不能强求。 山风送爽,酒香冽冽,陆铮跟陆文你一口我一口的,没一会儿,竟将一坛子酒喝光了。 不过,人仍旧没出来。 “将军,难道这招也不好用么?”陆文靠近陆铮,小声问道。 原以为靠着酒香,应该能将人引出来,结果还是不行吗? 陆铮低头看了看剩下三坛酒,想了想,只得又将锦囊拿出来,这次,打开的是绣着一个“贰”字的水绿色锦囊。 陆文现在也知道这锦囊是安笙特地准备的了,明白里面写的不是情诗乃是谋策,也不避嫌了,跟着伸头去看。 陆铮将锦囊中的纸条拿出来,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吹嘘造势,夸大其词。 陆文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顾二小姐这话,作何解释啊?” 陆铮想了想,忽然笑了,转头冲陆文招招手,示意陆文附耳过来。 陆文见状,赶紧将耳朵伸过去。 片刻后,陆文笑得直拍大腿,“嘿,这招好啊,这个我擅长,将军你就瞧好吧!” 说着,陆文便站起来,气沉丹田,运足了一口气,冲着山间高声喊道:“这宫中的窖藏果真不一般,这等美酒,终寻常人等一生,怕是也难饮上一口,想来当年酒圣杜康所酿之酒,也就这般了吧!当真是好酒,好酒,此酒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尝啊!” 陆文这话运足了气,一下子传出老远,又因为是在山间,本就有回音,故而,他这话说完,话音仍旧缭绕不绝。 陆铮听陆文吹得都快没边儿了,不由好笑,心说陆文还真是擅长干这个,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反正要是他,这样的话,他是真说不出口。 正失笑摇头呢,忽听远处密林中有声响传来。 陆铮跟陆文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热切。 有动静就好,有动静,起码说明他们的法子可能已经奏效了。 陆文再接再厉,继续吼道:“此生有幸饮得此等佳酿,便是成仙也不想换啊!还......” 话说到一半,还没吼完,便听密林里面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黄口小儿,喝过几样好酒,便敢如此诳言!” 陆铮跟陆文听到这声音,便都勾唇笑了。 上钩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便见从密林中走出一个天青色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颇高,但身材瘦削,约摸四十岁上下年纪,留着一缕长髯,行走间被山风带起衣袂,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陆铮跟陆文,一见这人的模样,就确定,这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高人。 那人甩着袖子向他们俩走来,走到大石下面,就站住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陆文,满脸气愤。 “狂妄小儿,你饮的什么好酒,可敢叫我尝尝!” 他站在下面,需得仰头才能看见陆铮跟陆文,此刻又叉着腰,瞧着活像是个长颈茶壶。 这场景着实有些好笑,陆文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在及时忍住了。 听说高人脾气都有些怪,可不能将人得罪了。 否则的话,请不回去人,可就糟了。 “我们兄弟二人路遇此处,见山间风景疏阔,便留下饮酒畅谈,说到兴起,我这位兄弟不免有些夸大,不过,他这话倒也不能说是诳言,这位先生又没尝过我们的酒,如何就这样说呢?”陆铮冲下面站着的青衫男子道。 陆文一听陆铮这样说,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陆铮这是想要再探探下面这人的底呢。 虽说这人瞧外表颇像是普云大师提起的那位高人,但是,他们又没有见过高人真面目,慎重一些,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青衫男子听到陆铮这样问他,就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我喝过的酒,是你们两个加起来几倍那么多,你说,这话我说不说得!” “口说无凭。”陆铮似乎并不相信。 那青衫男子被陆铮这态度惹急了,说了一句“你等着”,便开始手脚并用往他们站的这处石台上爬。 不过,他的动作实在笨拙,瞧着颇有些好笑。 陆铮跟陆文对视了一眼,暗暗发笑,但是,也并不看他笑话,直接飞身下去,将他稳稳地拉上来了。 那男子被陆铮扶着肩膀拉上来,倒是也没慌,落地后,还朝陆铮露出了“算你还有些眼色”的目光。 陆铮也不计较,直接示意陆文,再开一坛酒,给这个男子。 陆文动作麻利地拿起一坛酒,敲开泥封。 霎时间,一股浓香便扑鼻而来。 陆铮跟陆文都注意到,那男子闻见这香味,面上神情立即就变了。 变得那般享受与陶醉。 他摇头晃脑地赞道:“果真好酒!” 陆铮含笑道:“先生可要尝尝?相逢即是有缘,看先生这样,似乎也是爱酒之人,宝剑赠英雄,美酒遇知音,若先生懂这酒,倒是它的福气了。” “你倒是会说话。”男子似乎对陆铮这话颇为满意,脸上总算不全是嫌弃了。 “先生谬赞,”陆铮抱了下拳,然后又道,“不过我们兄弟二人出来并未准备酒杯,不知先生......” 这话还没说完,便见那男子摆摆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夔龙纹青铜爵,举到陆文面前。 第四百一十八章:脾性相投 陆铮跟陆文随着那人进了书房,入目便见一长形书案,案上依次摆着一方古砚,钧窑笔格,三松竹雕笔筒,冬青釉暗花大笔洗,花鸟胡斗,铜石镇纸,白玉书拨,还有几张夹宣,旁边放着一枚小印章。 那印章侧躺在宣纸旁,没有盖上,陆铮目力惊人,扫了一眼,正见到上印着“散木居士”四个字。 陆铮对这些研究不多,但是也明白,这是私章,多半,就是身边这人的。 那散木居士四个字,大抵是身边这位高人的名号。 散木居士?这人倒也有趣,是个雅致的人,取得名号也这样别致。 不过,说他雅致,又偏偏这样好酒。 陆铮忽然觉得,此人倒是蛮合乎自己胃口的,观其模样,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更何况,这人还认识他父亲,听语气二人似乎还颇为熟稔,想来应是故交。 那人将陆铮跟陆文带进了书房,就径自往旁边的书架前走了,一边走一边说: “鄙人姓姬名妙山,不过认识的人大都叫我散木居士,你们也可这般称呼我,你既是陆鸿文的儿子,这个忙我少不得要帮你,看看吧,这是你们要的书,有什么想问的,快些问。” 说着,便将一本古籍扔给了陆铮。 陆铮见姬妙山朝他扔东西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正好将那本书接在手里。 这书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说不得有多少年头了,封面略有些陈旧,侧面的书脊跟书角甚至能看得到历经弥久后的毛刺感。 这样的珍本,一般爱书的文人雅士,不该是万分珍惜,舍不得别人乱碰的吗? 可姬妙山竟然就这么随意地向他抛过来了。 这个姬妙山,可真是有趣得紧。 这人若是不动不说话,只站在那里,一定会让人觉得是个出尘物外的举世高人,可是他一开口,一动起来,偏又让人觉得莫名有些俗气。 不,不是俗气,该是不拘小节才对。 恰巧,陆铮正好喜欢这样不拘小节的人。 这大概也跟他是武者有些关系,天生就不喜欢文人那一套。 这个姬妙山,长得一副文人样子,脾性倒是格外地对自己胃口。 既然姬妙山让自己看,那陆铮便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展开书籍就看了起来。 姬妙山见陆铮连客气客气也没说,倒是笑了。 “真是陆鸿文的儿子,爷俩一个模样,都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陆铮闻言,抬头看了姬妙山一眼,道:“我以为姬先生是真心让我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些微疑惑,好像真的在问姬妙山,难道不是吗? 姬妙山见他这样,笑意不由更浓,点着头说:“看吧看吧,就是叫你看的,不光让你看,还许你问,你看不懂只管问我,只要我知道的,俱都告诉你。” 陆铮听到这里,也不急着翻书了,直接就问:“那先生可否能解我之前的疑惑。” 方才在山间时,陆铮曾问姬妙山,可知寒铁如何锻造,又可知南诏境内可有地方出产寒铁。 当时姬妙山没有回答,只说带陆铮跟陆文回来看看书。 现在陆铮又问了一遍,姬妙山倒是答了。 “南诏到底有没有寒铁,我可不敢确定,但是我曾在书中看到过这方面的记载,也是真的,所以具体有没有,还要找了才知道,那我也问问你,找这寒铁做什么?” “先生是高人,陆铮不敢隐瞒,不瞒先生,我们找这寒铁,是为了打仗。”陆铮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欺瞒姬妙山。 既然姬妙山直言问了他找寒铁做什么,那他便也直言回答,这才不失大丈夫所为。 两军对战讲究兵不厌诈,可姬妙山并不是他的敌人,他不会将那一套用在姬妙山身上。 大概是陆铮的坦诚取悦了姬妙山,姬妙山听了陆铮的回答,捋着胡子笑了。 “你倒是坦白。” “有所求,不敢隐瞒。” “你找寒铁,是为了跟匈奴打仗?” “不错,”陆铮点点头,目光澄澈而坚定,“匈奴屡屡进犯我南诏国土,滋扰西北百姓,陆铮身为镇北将军,无论为国还是为民,都该当将匈奴彻底驱赶出去。” 姬妙山对陆铮所言不置可否,只问:“你找寒铁,是想造兵器?” “也不全是,”陆铮摇摇头,“因为不知道南诏到底有没有寒铁出产,亦不知如何锻造,是以不敢妄言,之所以找到先生这里来,概因普云大师指点,说那本《器物佚志》乃先生所藏,故特来讨教,实不相瞒先生,匈奴有一种重箭,屡屡伤我南诏军士,当年我爹,亦是被这种箭所伤才丢了性命,这些年,我一直苦苦寻求这种箭的锻造之法,但是都不得其解,因缘际会,在普云大师那里得知此箭乃寒铁所造,这才找到了先生这里。” “你爹他......”姬妙山听到陆铮提起陆鸿文,脸上一闪而过些许伤感,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姬妙山不提,陆铮也没有多说。 他不是到姬妙山这里演苦情戏码的,他为的是南诏国民,他相信姬妙山不会坐视不理的。 姬妙山确实不会坐视不理,短暂的失神过后,他问陆铮,“可带来了那种箭矢?” 陆铮闻言,忙让陆文将他们带回来的箭矢拿出来,交给了姬妙山。 姬妙山从陆文手中接过箭矢,放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陆铮没有催促姬妙山。 虽然他很着急,但是,却仍旧怕惹恼了姬妙山。 都说高人脾气有些古怪,他实在怕自己言行不当,会惹恼了眼前之人,便不帮他了。 他没催促,姬妙山倒也没故意吊着他的胃口。 “确实如书中记载,若我没有看错,应该就是寒铁所造,书中说,这寒铁是在极寒之地才会有的一种矿藏,匈奴与西北接壤,那里常年苦寒,兴许真有这种矿藏,也说不一定。” 这话倒是跟安笙所言别无二致。 “那先生可知道具体到哪里开采吗?”听到了答案,陆铮却是有些心急了。 西北那么大,他们总不能将西北整个翻一遍吧? 第四百一十九章:唯心而已 姬妙山听到陆铮这样问,略想了想,反问说:“西北可有终年积雪不化之地?” 陆铮少时就随父亲伯父他们在西北军营了,也算是对那里颇为了解,但要说常年积雪不化之地,一时间还真想不出。 “先生这倒是将我问住了,实不相瞒,陆铮当真不知西北可有这样的地方。” “我曾在书中看到过,说这寒铁多在终年积雪不化之地才有,据说极北之地倒是有,但我并未亲眼见过,所以并不敢说这话,但是,我觉得事有共通,既然匈奴人能打造这种重箭,那就说明,西北一带,确有这种寒铁出现,极北之地从无人烟,便是匈奴人,也没有道理进得去那里才是。” 陆铮觉得姬妙山的话很有道理。 确实,他们去不得极北之地,没道理匈奴人就去得。 匈奴几辈都生活在西北一带,对周围的地形不可谓不了解,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他们不知道的,但是,匈奴却知道,并在那里发现了寒铁,所以才能造出威胁他们的重箭。 看来,他得想办法回一趟西北才行。 要找什么由头回去呢? 他现在虽未派职,但无故离京,怕是要受到陛下猜忌吧? 陆文见陆铮听完了姬妙山的话,便陷入了沉思,面上似有些为难,稍加一想,便知陆铮在烦恼什么。 “将军,我去吧。”陆文自行请命。 他虽是陆铮的副将,在军中也有编制,但到底不像陆铮,随时都有人注意,更是不能随意离开邺京,所以,他去西北查探这个寒铁所在之地,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陆铮看了看陆文,没有马上回答。 陆文去当然合适。 此事乃属绝密,他也信得过陆文去查。 但是,陆文现在也身居要职,且大家都知道陆文是他的心腹,一旦陆文离京,诸方一定都猜得到,是受了他的指派,有心的,说不定还会派人跟踪查探,这样一来,无形之中便给陆文增添了许多麻烦。 这还不说,少不得,还会给陆文带来危险,陆铮并不想这样。 “此事容后再议。”陆铮这般回答道。 陆文听到陆铮这样说,便也没有坚持。 他明白陆铮的心思,也知道,此事到底还要与太子殿下商议,到底如何安排,太子殿下说不定有自己的意思,他们不好先做主。 “你们先派人去找吧,若真的找到了,可到此处来寻我,下次别拿酒引诱我了,这短笛你拿着,若要寻我,吹响就是,我自会出现的。” 姬妙山倒也痛快,承诺了会帮陆铮他们,便将一只短笛抛给了陆铮。 “先生大义,如此,陆铮在这里先谢过先生了。”陆铮接过笛子,抱拳谢道。 “客气了,你爹常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这也算是,听他的了吧......” 姬妙山摆摆手,然后,指着陆文手里的酒又说:“行了,话也问了,酒留下,你们走吧。” 陆文看了看陆铮,见陆铮点了头,便将余下的两坛酒放到了梨花小几上。 “今日多有打扰,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待来日寻到寒铁,再来请教先生。”陆铮与陆文抱拳拜谢姬妙山,然后,痛快地转身离开了。 姬妙山没有出去送他们,只懒洋洋地提醒道:“走时将门给我带好了,一路直行下山便是。” 陆铮跟陆文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快步离开了。 出了姬妙山的小院,二人照着他嘱咐的,一路直行向前,果真走不多时,便看见他们二人的马匹了。 “这人真神了!”陆文回头看向密林,惊道。 他们上山的时候,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这人所在,可是下山,就一路闷头前行,竟然这么快就走出来了! “姬先生乃高人。”陆铮收回视线,低声道。 “哎,对了将军,顾二小姐不是给了你三个锦囊么,你才打开两个,要不要看看那第三个写的什么啊?”陆文忽然撞了陆铮一下。 他对姬妙山好奇,对安笙写的那三个锦囊,也好奇得很。 毕竟,若是没有安笙给的锦囊,他们能不能将姬妙山引出来,还真就不一定呢。 即便最后真引出来了,也不知得浪费多少时候。 所以,他对那不曾打开的第三个锦囊,当真是好奇得紧啊。 陆铮其实也挺好奇,那第三个锦囊写的是什么的。 知道那上面是安笙给他出的主意,也不是什么悄悄话,不能给陆文看,他就也没藏着,见陆文提起,便拿出来了。 “快快,将军快打开。”陆文催促道。 陆铮拉开那第三个锦囊,然后,将里面的纸条拿了出来。 展开之后,二人皆是一愣。 只见那第三个锦囊上写的是:唯将军之心而已。 “这是......”陆文双目微瞪,看了陆铮一眼,忽然笑了。 陆铮也想到了什么,掌心一拢,将纸条收回手中,再不管陆文反应,大步向前走了。 陆文在后面愣了片刻,赶紧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叫道:“将军,顾二小姐也真神了,她可真了解将军,不愧是将军命定的有缘之人啊!” 唯心而已,说的不正是让陆铮随心而动吗? 陆铮什么为人? 陆文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自是了解的。 可是安笙竟然也这么了解,这就不得不说,是有心才会如此了。 陆文追上陆铮,见陆铮眼中似乎带笑,不由大声呼奇,“我说将军,你想笑就大方点儿笑嘛,我又不会笑话你,知道你高兴,别这么端着了,啊。” 说着,还贼兮兮地又撞了陆铮肩膀一下。 陆铮刚要翘起的嘴角,听到陆文这话,迅速又压了回去,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面瘫脸。 他一手扯下缰绳,飞身上马,对陆文道:“快些回去了,正事要紧。” 说罢,也不等陆文,便策马疾奔起来。 陆文哎了一声,赶紧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当先狂奔出去的陆铮,坐在马上,在陆文没有看见的地方,暗暗牵起了嘴角。 唯心而已,唯心而已,他对安笙,也是这般唯心而已啊,不知安笙,可否也知道呢? 第四百二十章:怂恿 陆铮跟陆文快到申时才回到邺京城,再晚回来一会儿,城门都快要关了。 这个时辰回来,去见太子殿下是不能了,所幸陆铮将重要的事情都交代过暗卫,自有暗卫回去回话,等太子殿下那边得了信,会安排他见面的。 陆铮自然着急跟太子商量去找寒铁的事情,但兹事体大,他知道不能胡来,便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焦急。 太子殿下那里去不得,安笙那里也去不得,陆铮回家的路上,忽然就郁闷了。 城中不能纵马,二人只得慢悠悠地骑马回府。 走着走着,陆文就发现,陆铮的脸好像越来越黑,不由咋舌。 明明前不久还一副死撑着不想露出荡漾脸的模样,怎么这么一会儿,就不高兴了? 陆文迅速地将当下可能引起陆铮不高兴的原因挨个儿分析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 想了想,陆文凑上前去,小声道:“将军,我有个主意,不知你想不想听?” 陆铮闻言,转头看陆文,脸上写着明晃晃地“有话快说”几个大字。 陆文自动屏蔽掉了后面那一句,又凑近了陆铮几分,将声音放得更低,“将军不若,再爬一次墙吧,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将军反正也去了一次了,也不在乎再多去一次了,是吧?” 陆铮听了陆文的话,脸色不由更黑。 竟然怂恿他再次去爬墙,可是,他莫名有些动心是怎么回事? 不行不行,这是不对的,他不能这样! 这种想法很危险,是不合乎礼教的...... “将军,人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总得亲自说一声谢谢,才显得有诚意吧?难道就这么什么都不说,就过去了?”陆文继续“怂恿”道。 他知道陆铮着急去见安笙,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由头,身为好兄弟好下属,他自问是很能替陆铮“分忧”的,这不,眼下就替陆铮找了个很好的由头。 陆铮确实很心动。 亲口说谢谢什么的,好像确实是应该的啊? 可是...... “哎呦,将军,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犹犹豫豫的了?你不是常说,大丈夫行事就是要干脆,有恩不思报,算什么大丈夫?” 陆铮瞥了陆文一眼,他怎么觉得,陆文好像比他还着急? “将军您看我做什么?您应该看的人,可不在这。” “回府。”陆铮扔下两个字,转头走了。 陆文头回摸不准陆铮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只得先跟了上去。 小半个时辰后,陆铮陆文回到了护国公府。 林氏听说他二人回来了,总算放了心。 她是知道陆铮跟陆文去做什么的,但是做娘的就是这样,儿子再能干,只要是出了门,总归担心。 只有儿子好好地回到自己身边了,她才能彻底放心。 陆文虽只是养在陆家的,但是林氏早就将陆文当做自己的亲子一般了,她也确实是这么待陆文的。 陆文也明白林氏跟陆铮待他之心,否则也不会真将护国公府当家了。 陆铮跟陆文猜到林氏会着急,所以一回来,略收拾了一下,就去见林氏了。 将姬妙山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二人又去见了老太君,这才又回留樨院陪林氏用了晚膳。 晚膳用罢,天色也黑了下来,陆铮跟陆文不便在内院长待,便起身离开了。 回涵青堂的路上,陆文时不时地拿肩膀撞陆铮一下,意思很明显,还是在说回府之前那件事。 陆铮好像没什么反应,一直没搭理陆文,直到回到了涵青堂,才道:“我出趟门。” 陆文哦了一声,笑得促狭,“不用我帮你望风了?” 陆铮面上热了一下,亏得天黑看不明显,声音倒还镇定如斯,淡淡地对陆文道:“知道何必多嘴。” 说着,也不管陆文反应,闷头就往院墙那边走去。 陆铮这院里伺候的人少,能留下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绝对可以信任的那一种。 但是,这种趁夜爬姑娘家墙头的事情,他还是不想让院里其他人知道。 别说不想他们知道,就连林氏,陆铮也没说。 总是怕影响了安笙的清誉。 就算他们自问问心无愧,半点逾矩的举动也没有,但是别人若知道了这事,定会误会。 但是陆文不一样,这件事陆文知道,陆铮也就没想着隐瞒陆文。 且陆文虽平日看起来不靠谱,但其实嘴巴严着呢,不该他说的话,他从不会多说。 他们俩自小一起长大,陆文了解他,他自然也是了解陆文的。 陆铮跟陆文夜里常有出门的时候,司契他们对此毫无怀疑,只当他们俩是出去做正经事去了,从不多问,但是却知道在府里帮忙打掩护。 发现陆铮他们二人都不在,司契他们也没声张,掌了灯,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半点儿异样都没有。 ...... 见山楼。 陆铭的贴身侍女宛筠行色匆忙地进了陆铭的房间,许是在哪里走得急,裙摆上都沾了些草叶,她也没发现。 “大少爷。”宛筠进了内室,冲躺在摇椅上的陆铭福了福身。 陆文听到宛筠的声音,缓缓地张开了双眼,问说:“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宛筠闻言,赶紧又将身子福的低了些,“大少爷恕罪,奴婢无能,留樨院的人嘴巴都太紧了,奴婢只打听出来,二少爷跟文少爷似乎出了城,但具体去了哪里,实在问不出来。” 宛筠这话回的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惹恼了陆铭。 陆铭听完宛筠的话,倒是没恼,但脸色绝对也算不上好看。 好一会儿,在宛筠身子都僵住了的时候,陆铭才终于又开口了。 “问不出来就算了,下去吧。” 说罢,便又闭上了双眼,靠着摇椅微微摇动起来。 宛筠抬头看了看陆铭,确定陆铭并未发火,这才敢拖着两条发麻的腿,小心地出了内室。 刚一出去,她便长长地呼了口气。 大少爷现在真是越来越吓人了,自从上次跟大夫人吵过一架,她总觉得,大少爷私下里,性子好像更加阴郁了。 从前那个温柔和善的大少爷,到底去哪了呢? 宛筠看了看外面的圆月,心中泛起一丝愁苦。 第四百二十一章:笨嘴拙舌 陆铮跟陆文离开护国公府后,便抄人少的近路去了永宁侯府。 还是上次翻墙进去的地方,陆文望风,陆铮熟门熟路地翻墙摸了进去。 陆文转头看见陆铮格外娴熟的动作,心中不由一哂。 面上好像不在意,其实心里比谁都着急,瞧将军这动作连贯的,顿都没顿一下。 顿都没顿的陆铮,翻墙进了荒废院子之后,便循着上次走过的路线,顺利躲过永宁侯府外围守卫,摸到了玉笙居外面。 靠在小院的院墙边上,陆铮清楚地听到倒座房那边有丫鬟婆子在低声说话。 本来他没想听她们说什么的,可偏偏赶巧了,他耳力好,就听了个清楚。 听清楚之后,陆铮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原来这些人就是这么伺候安笙的! 私下非议主子,永宁侯府好规矩! 陆铮如隼般的眸光扫向倒座房,又听了两句,里面却渐渐没了声音。 他压下不快,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子。 安笙门前仍旧没有丫头婆子守门,他很顺利就进了屋。 一进去,仍是跟青葙对面碰了个正着。 青葙只在看见陆铮的那一瞬间,惊了一下,随即就淡定了。 木着脸福了下身子,便进了内堂。 陆铮摸了摸鼻子,自顾等着。 片刻后,安笙出来了。 还未等陆铮说话,便见安笙莞尔一笑,问道:“将军可是找到那位高人了?” 陆铮这个时辰过来,安笙能想到的原因,也就是这个了。 陆铮愣了愣,然后道:“找到了,那位高人名唤姬妙山,自号散木居士。” 他虽不全是为这个而来,但是这到底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寒铁一事是安笙最先发现的,所以,事情有了新的进展,他来告知安笙一声,倒也应该。 “果真找到了吗?那姬先生怎么说?可能找到这寒铁?”安笙听到陆铮说找到了姬妙山,也很高兴。 只要找到了人,那事情就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姬妙山既然能收藏那种书,说不定还真就对寒铁有所了解呢。 “姬先生帮了大忙,我已经给太子殿下传了消息,具体如何,还要等殿下示下。”陆铮如实答道。 “那就好,有了进展便比一筹莫展要好。” “我今日来,除了要跟你说这件事,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非常要紧的事......”陆铮忽然心里生了几分怯意,直接导致了,说出来的话,跟心里想得就有了出入。 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他忙又改口道:“不是,我要说的也是件顶重要的事情,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能找到姬先生,多亏了你的锦囊。” 话都说出口后,陆铮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是这事啊,将军太客气了,能帮上将军的忙,是安笙是荣幸,何况我也只是随便出个主意,将军莫太抬举我了。” 安笙倒是真没觉得自己帮了陆铮多大的忙。 这件事能办成,总归还是陆铮自己的原因。 她私下问过师傅姬妙山的为人跟大概的性格,这才大胆猜测,陆铮的脾气秉性,行事方式,应该跟姬妙山是比较合得来的。 故而,这才写了那三个锦囊,让青葙给陆铮送去。 照她的估计,陆铮应该只打开两个锦囊,便见到了姬妙山。 而接下来,获得姬妙山的信任,就是陆铮自己的作用了。 她那句唯心而已,可不是白写的。 陆铮本性疏阔大气,为人真诚,只要他能用真心去请教姬妙山,她猜测,姬妙山肯定会帮陆铮的忙。 “这如何会是抬举?若没有你给的锦囊,我跟陆文定然见不到姬先生。”陆铮似乎对此格外的坚持。 安笙有些无奈,只好问他:“将军可是三个锦囊都拆开,才见到的姬先生?” 陆铮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答说:“那倒是没有,只拆开了两个,姬先生便被我们引出来了,但是......” “那将军可看过第三个锦囊了?”安笙打断了陆铮的话,继续问道。 陆铮似乎有些明白安笙的意思了,也不再坚持说这都是安笙的功劳,只点头道:“离开姬先生家里,确实打开看过了。” 若不是看过那第三个锦囊,他又怎会这般激动? 陆文在山间说的那些话,又何尝不是他心中所想? 他最近常常在思索,缘分二字,到底何解? 如今,好像是明白了...... 他以前从没有觉得,被人了解是一件这么让人幸福的事情,可如今,他却知道了。 朝中那么多人误解他,他从不在意,也不屑于解释。 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了解他的人,解释再多,又能如何呢? 而了解他的人,也不需要他解释的太多。 可是如今,他第一次觉得,有了解释和倾诉的欲望。 但是,真到了安笙面前,他却又发现,心里想的再多,却说不出口了。 他一向知道自己不善言辞,可是,他却从没有像此刻这般,为自己的笨嘴拙舌懊恼。 若是文韬,若是陆文,若是杜奕衡,此刻怕是都要比他会说得多吧? “将军,将军?”安笙见陆铮说着说着,忽然面上闪过懊恼之色,不由奇怪。 难道,是事情不顺利吗? 陆铮听到安笙唤他,立即回过了神。 “我看过那第三个锦囊了......” 你为何会这般了解我呢,这句话,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将军既看过了,就该知道,这件事成败与否,还在将军自己,我并未帮上太多的忙,所以将军不必再挂怀了。”安笙笑着宽慰道。 她确实没想到陆铮会亲自来道谢,这般郑重其事,倒叫她有些过意不去了。 诚如她方才所说,姬妙山到底会不会帮陆铮的忙,其实主要还在于陆铮自己,她的锦囊,不过也就是个提示作用罢了。 她相信便是没有她的锦囊,陆铮也一定会引出姬妙山,进而跟姬妙山搭上话,请姬妙山帮忙的。 陆铮知道安笙并没有懂他那句话背后真正的含义,但是,他自己又实在问不出口,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教训 想问的话问不出口,道谢也谢过了,然后陆铮便发觉,自己好像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了。 “我......”他想提出告辞,不过张口之后又发现着实有些舍不得。 安笙像是没看出陆铮犹豫似的,轻呼了一声,忽然吩咐青葙:“快去泡茶,拿上次夫人给的好茶泡上。” 说罢,又转向陆铮:“将军坐下喝杯茶吧。” 陆铮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告辞离开,而不是坐下喝茶,给安笙带来潜在危险,但是,他脚底下就像是生了钉子,挪不走了。 陆铮坐下了,青葙准备去泡茶。 将要走的时候,忽见陆铮冲她招手。 青葙心里顿时一惊,忙去看安笙,见安笙微微点了下头,她才朝陆铮走过去,微微弯下腰身。 陆铮在青葙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安笙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倒是见青葙听完之后脸色有些难看。 青葙去泡茶了,安笙也没问陆铮跟青葙说了什么。 房里一时间有些无话。 所幸青葙很快就回来了,回来之后,还朝陆铮点了下头,脸上神色有几分痛快。 安笙见此,不由有些吃惊了。 陆铮喝了一杯茶,不得不起身告辞了。 安笙自不会说出挽留的话来,客气地做出相送的样子。 陆铮喊她留步,自己闪身出了房门,片刻后,便消失在了玉笙居的小院里。 陆铮一走,安笙便问青葙:“怎么回事?” 青葙自是明白安笙在问她什么的,便答了:“世子爷方才跟奴婢说,吴婆子刘婆子她们在屋里说小姐的坏话!” 青葙说起这个,仍旧气呼呼的。 她最见不得别人欺负安笙,主子尚且不行,何况是几个粗使婆子丫头! 欺负人,都欺负到她家小姐头上来了,太没规矩了,而且,还被小姐未来夫婿听了个正着! “哦?她们都说我什么了?” 安笙自然知道底下人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刚回来的时候,别说背地里说她坏话了,就是当着面,这些奴才们也敢叫她难看。 青葙重重哼了一声,答说:“她们能说什么,还不是那些话,翻来覆去地说,可她们平日里说说也就罢了,偏挑着世子爷来的时候说,这不是成心叫您难看么!” 青葙最生气的地方,其实还在这里。 府里的奴才们都什么德行,她知道,小姐也知道,小姐平日里不喜欢跟他们计较,只要不犯到小姐跟前儿,小姐是懒得收拾他们的。 可是,这些人也太蹬鼻子上脸了,赐婚这事都过去多久了,还没完没了地说,背地里诅咒小姐,依她看,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安笙见青葙这么生气,稍稍一想,就猜到了。 “还是说我活不到嫁人那天?”她好笑地问道。 “可不嘛!”青葙恨恨地出了口气,“这群老婆子嘴上没德,见不得别人好,什么恶毒话都说得出口!” 说着,她又哼了一声,神情忽然变得有几分愉悦,“不过,世子爷方才已经让我教训过她们了,小姐您还真别说,世子爷心里也是惦记您,见不得您受委屈,这样看来,总归人还不错。” “你怎么教训她们了?”安笙有些好笑,前些日子,青葙还担心陆铮真会克她性命呢,这才几日工夫,竟然对人评价就这么高了。 青葙听到安笙问话,小脸上不禁闪过一抹得意,“小姐您说,背后嚼舌头的人,应该怎么教训呢?” 安笙听她这个口气,便了然了。 从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开始时候,庄子上的人几乎都是方氏和徐氏的人,对她自然不好,别说背后嚼舌头,便是当面作践她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安笙那时候刚刚重回,心里憋着一口气,又跟普云大师学了制药的手艺,没少下手收拾作践她的那些人。 她那时候心里有怨气,有愤恨,折腾起人来也不手软,着实弄得那些人叫苦不迭。 当然,也正因为这些手段,让她成功收服了一大部分的人。 至于那些不听话的...... 不听话的人,自然是不能留在庄子上的。 这些也算是陈年旧事了,虽不至于忘了,但是安笙现在确实很少想起来。 今儿要不是青葙提起,她都快忘了那些折腾人的药了。 安笙没怪青葙乱给人用药,重生回来,她没什么虚伪的良善之心,虽不至于睚眦必报,但是,犯到她头上来的,总还是要如数还回去的。 “下了多少药?”安笙问。 “小姐您放心吧,奴婢下手有分寸的,多不了。” 安笙听到青葙这样回答,便不再问了。 青葙跟着她这么久了,下手还是有分寸的,这点安笙不担心。 而且吴婆子她们确实也该得些教训了,见天儿地往外送消息,真当她是个死的不成? 陆铮离开玉笙居,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很快就出了永宁侯府。 陆文在暗处隐身等着,见到陆铮出来,方才现身。 “怎么样,将军,谢过人了?顾二小姐怎么说?”陆文有些贼兮兮地凑过来。 陆铮面无表情地看了陆文一眼,总觉得陆文今天特别八卦。 “回家。”留下两个字,陆铮便快步走了。 陆文被陆铮甩在后头,轻轻啧了一声,追了上去,不满地追问道:“将军你倒是说说啊,恁的小气,我是想问你顾二小姐可有什么新的见解没有?我也没问别的啊。” 陆铮跟没听见陆文的“抱怨”一样,自顾自地闷头向前走着,看也不看陆文一眼。 陆文见陆铮这么明显地摆出一副“过河拆桥”的架势,也没辙了,只得不再追问,也闷头跟在后面。 两刻钟左右,二人回到了护国公府,翻身进了院墙,躲过府卫,直接回了涵青堂。 陆铮留下一句“早些休息”,便自顾回了自己房间。 陆文自知是问不出什么了,也只好先回自己房间去了。 次日,陆铮接到太子殿下命人传来的口信,约他去文府小宴,并说稍后文韬的帖子便会送过来。 果然,这口信传来不久后,文韬的帖子便到了。 陆铮跟陆文收拾了一下,去文府赴约。 第四百二十三章:怪异 永宁侯府,玉笙居。 安笙早起去给徐氏请早安,临要出门的时候,还不见洒扫婆子丫头们出来干活,便问郑妈妈怎么回事。 这般小事,若是寻常,安笙也许不会多问,但是今日却问了。 郑妈妈自是知道实情的,闻言便福了福身,跟安笙告罪,说自己没有管教好这些人,马上就去问问。 安笙摆摆手,好似不怎么在意,带着青葙去松鹤堂了。 安笙这边才走,郑妈妈便去了倒座房,没想到,推门的时候,门却不开。 郑妈妈用力拍了拍们,大声喝问吴婆子等人为何不出来。 郑妈妈态度非常强硬,门板拍的震天响。 没办法,谁叫人家占着理呢? 谁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主子都起身了,下人们倒躲在房里睡大觉。 郑妈妈没骂出来,已经算是给里面的人留面子了。 郑妈妈敲了会儿门,紧闭的门扉终于被人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个有些鬼祟的头来。 郑妈妈看到那包着布巾的脸,心中便是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吴婆子,你做什么呢?小姐都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你们倒躲在屋里不出来,还有规矩没有?是不是要我去找二夫人跟三夫人说道说道。” 如今侯府二夫人和三夫人掌家,侯夫人方氏却被禁了足,说不得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家主母都换人做了,从前跟着方氏的奴才们自然就不那么受待见了。 吴婆子她们恰好都是方氏安插进来的人,方氏失势,她们也没了依仗,又知道三夫人宋氏跟方氏不睦,所以很是老实了一段时日。 不过,她们做那些传小话的活计久了,闲下来反倒难受,人闲了,嘴巴却不闲。 安笙寻常又懒得理会她们,以致于她们慢慢地胆大起来,晚上歇了之后便常凑在一起说是非。 最近府里最大的热闹,莫过于安笙被赐婚给护国公世子一事了,这热度当真是经久不褪,这么多天过去了,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昨夜,吴婆子等回到倒座房以后,便照例凑在一起说闲话。 不过玉笙居地方小,她们自然也不敢大声叫嚷,多是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谁承想,偏被个耳力惊人的陆铮,给听了个正着。 陆铮听到有人说安笙坏话,还那么恶意诅咒安笙,登时就不乐意了,便跟青葙“告状”。 当然陆大将军不可能真是存着告状的心说的那些话,他自己也可以出手教训那些婆子丫头,但又怕安笙怪他多管闲事,这才托付青葙,替安笙收拾那些多嘴的奴才。 青葙果真不负陆铮期望,好好地教训了一下吴婆子等人。 这些事情,郑妈妈一早便从青葙那里知道了,也知道青葙是怎么教训的吴婆子她们。 所以,才过来演这一出戏。 “吴婆子,你一大早的干什么呢?”郑妈妈说着,就要去扯吴婆子头上的布巾。 吴婆子见到郑妈妈的动作,吓得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郑妈妈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啐道:“大清早地你喊魂呢!” 吴婆子哪敢摘下布巾,平日又多惧怕郑妈妈,因而便躬身赔罪道:“郑姐姐莫怪,我,我这是出了疹子,怕面容丑陋,污了二小姐的贵眼,这才,这才将头包上的,我这就去干活,这就去干活。” 说着,便要越过郑妈妈去院里。 郑妈妈却将人拦下了。 “等等,你说你出了疹子?别是传染的吧,不行,我得赶紧跟二夫人三夫人报告,找大夫来瞧瞧才行。” 说着,也转身要走。 吴婆子一听郑妈妈这话,顿时吓得心里一跳,忙一把扯住了郑妈妈。 “我这不传染,不传染,郑姐姐放心吧,我以前也出过这种疹子的,几日便能好,真的不传染,不用看大夫了。” 可郑妈妈哪里会信她这话,仍旧坚持要去找大夫。 吴婆子苦苦哀求,死死拽着郑妈妈衣摆不松手。 郑妈妈见吴婆子这样,气得都要笑出来了。 “你这人倒是怪了,病了不瞧大夫,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这脸不是出了疹子,是有什么古怪?” 郑妈妈说着,轻呼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把扯开了吴婆子脸上的布巾。 她这动作委实太快,吴婆子正苦苦哀求她呢,哪想到她会突然出手,是以一时不防,这布巾便被郑妈妈被扯掉了。 这布巾一掉,郑妈妈立即被吓得惊叫出声。 郑妈妈这一声叫的,连玉笙居院里躲懒的鸟雀都被惊起来了,别说其他人了。 紫竹跟雪蝉出来的最快,出来以后,还没等问出了什么事,就先被吴婆子的脸吓了一跳。 三人齐声尖叫,这声音可传的够远。 一大早的,玉笙居可热闹了。 安笙才刚到松鹤堂不久,就见松鹤堂的丫头匆匆跑进来,在徐嬷嬷耳边耳语了几句。 然后,就见徐嬷嬷面色凝重地去跟徐氏回话了。 安笙见状,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戳了口茶,面上波澜不惊。 徐嬷嬷这一套动作下来,屋里的人都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于是都不动声色地跟自己的心腹丫鬟交换眼色,询问可有异事发生。 丫鬟们当然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 于是各房主子便都只好去看徐氏反应,想从中窥探一二。 可徐氏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低声吩咐了徐嬷嬷几句,再没有过多的表示了。 总之,就是叫人看不透。 这里面唯一知情就也就是安笙了,但她又要装作不知情,以免引来众人猜疑。 她原本是没想将这件事闹这么大的,但是后来一想,有些事情,与其放任不管,不如一次解决了,更好一些,是以,便有了今早的那些安排。 她就是要借着吴婆子等人的下场,来警示府里这些一直背后议论不休的人。 她会不会被陆铮克死,不该由这些人来臆测。 既已认了这门婚约,她便看不得有人再拿这件事做文章。 便借着这次机会,永远地堵上那些人的嘴巴好了,有的时候,惧怕还是会让人选择闭嘴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中风? 老夫人徐氏没多大表情,是因为觉得这件事本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过是一个粗使婆子病了,找个大夫来瞧瞧,开服药就是了,难不成还要各房主子亲自去看不成? 那得多大脸! 徐氏本来以为,这件事叫了大夫过去看过,再打发她房里的丫头去瞧一眼,嘱咐两句,也就没什么事了。 可是没一会儿,倚翠又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事闹大了,她一个二等丫鬟压不住。 倚翠毕竟年轻,从前松鹤堂的大事又多是盼夏去办,轮不到她来掌管,是以稍微麻烦点儿的事情,倚翠就办不了了。 徐氏瞪了倚翠一眼,心里也是觉得倚翠不当事。 她还不信了,一个粗使婆子病了,怎么就闹大了,解决不了了? 徐氏气得站起来,要自己亲自去看。 其他人见徐氏起身了,忙也跟上一起去。 经过安笙身边的时候,徐氏皱眉看了安笙一眼。 安笙不解回望,懵懵懂懂地福了下身子,懵懵懂懂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去了玉笙居。 还没到地方,就见不大的小院四周围满了人。 全都是看热闹的。 一群人对着院中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徐嬷嬷得了徐氏示意,快步上前,厉声喝道:“都做什么呢,一大清早的,差事不上了,聚在这里想要干什么!” 众丫鬟婆子听到徐嬷嬷的声音,都吓得闭上了嘴巴,回头一看,徐氏等人都来了,忙福身见礼,退到一旁。 徐氏这才往玉笙居院里走去。 安笙等人匆忙跟了上去。 院子里现在倒是没什么异常了,不过倒座房那里门开着,很明显,人是在那里边的。 徐氏不能纡尊去倒座房看个奴才,可又不放心丫头们,遂叫徐嬷嬷去。 徐嬷嬷领了命令,去了倒座房。 进去一看,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不过,徐嬷嬷到底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并未叫出声来。 郑妈妈见徐嬷嬷来了,忙过来见礼。 徐嬷嬷脸色沉沉的,摆摆手,让郑妈妈别客气,然后问说:“怎么回事?” 大夫已经来了,正在切脉,现在具体怎么回事,郑妈妈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但是不知道,却不耽误说起事情经过。 于是,郑妈妈便将今早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徐嬷嬷学了一遍。 “方才二小姐去老夫人院中请早安的时候,随口问了奴婢一句,说今日怎么无人来打扫院子,奴婢本以为吴婆子等故意怠工,便来相问,谁知吴婆子出来的时候,蒙着脸不肯示人,奴婢奇怪,便问其为何这样,吴婆子说自己出了疹子,恐面容骇人,冲撞主子们,奴婢一听出了疹子,怕会传染,便说要请示二夫人三夫人,请个大夫来瞧瞧,哪成想,吴婆子死活不肯,奴婢觉得奇怪,便动手掀了她头上的布巾,结果,结果就见吴婆子这样,奴婢当时一惊,没忍住,便叫了一声,结果,其他丫头们听到了,也出来了,见了吴婆子的脸,也吓得尖叫不止,后来,就引来了许多人,这件事是奴婢没有做好,还请徐嬷嬷责罚。” 说罢,郑妈妈便作势要跪下。 徐嬷嬷伸手拦了一把。 这事真要说起来,郑妈妈也不能说有多大错。 虽然在府里喧哗是有错,但是,她是二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这个脸,徐嬷嬷还是要给人留的。 更何况,这吴婆子的脸确实骇人,也真是怪不得郑妈妈她们尖叫出声。 她方才都险些叫出来。 再退一步说,郑妈妈的做法并没有不对,瞧吴婆子这副样子,她也觉得不是什么好病,别真是传染的就糟了。 思及此,徐嬷嬷下意识地抽出帕子掩住了唇角,皱眉后退了一步。 郑妈妈见了,心里暗笑一声,又苦着脸报说:“后来大夫来了之后,奴婢才知道,不光是吴婆子这样了,还有刘婆子和玉容,也是这般模样,徐嬷嬷您看这......” 郑妈妈脸上闪过惧怕。 徐嬷嬷不禁又后退了一步。 “大夫瞧完了没有?” 郑妈妈忙说:“奴婢去问问。” 徐嬷嬷摆摆手,示意郑妈妈快去。 郑妈妈见状忙走过去,询问大夫可诊出什么结果没有。 老大夫收回手,捋着胡子直皱眉,“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病症,不过依照老夫经验判断,这应是中风所致。” “中风?”郑妈妈愣了愣,显得比较惊讶。 “不错,正是中风,这医书上有云,中风的症候中,便有这口舌歪斜,面红目赤之症。”老大夫语气又笃定了一些。 郑妈妈闻言,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装死的吴婆子,心道,好像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 至少,这老大夫的诊治对上了吴婆子两个症状,所以也不能算是不对。 中风啊,中风好啊,能引起中风的原因可多了。 郑妈妈冲大夫福了福身,对紫竹跟雪蝉使了个眼色,让她们俩赶紧伺候大夫开药方,自己则去跟徐嬷嬷回话。 “中风?”徐嬷嬷听了郑妈妈的话,眉心也是一皱,显然对此抱有同样的怀疑。 郑妈妈做为难状,“不错,大夫是这么说的,说是吴婆子这口舌歪斜,面红目赤的症状,正合中风之症。” 徐嬷嬷又看了一眼床铺,然后赶紧收回目光,像是怕再多看一眼,就会长针眼似的。 这吴婆子可不仅仅是口舌歪斜这么简单吧? 那舌头都快伸到下巴尖儿了,涎水都流出来了! 中风之人她也不是没有见过,有这么重的吗? 再说了,她那一脸红色的凸起疙瘩,也是中风所致? 徐嬷嬷皱眉站了一会儿,先出去回话。 回到徐氏身边,徐嬷嬷将自己所看所听依言报给徐氏。 徐氏听罢眉心也是紧皱。 “中风?好端端的,怎么会中风?”这都快进六月里了,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竟然还能中风? “先叫大夫开两服药吃吃看,叫外面人都散了,告诉他们,谁敢胡说八道,别说我揭了她的皮!” “是,老夫人。”徐嬷嬷福身应下,然后转身出了院门。 第四百二十五章:风言风语 徐嬷嬷办事利落,不久之后,外面的人就都散干净了。 一般情况下,自家下人们的嘴都好堵,都不用威逼,站那冷脸训上几句,就都老实了。 徐嬷嬷当时是那么以为的,徐氏也是那么以为的,除了安笙主仆其他人也都是那么以为的。 问清楚了情况,徐氏留了个心眼,跟徐嬷嬷交换了个主仆俩心领神会的眼神之后,就带人回去了。 大夫诊断也出了,她也不能去看个粗使婆子,自然要回去。 回去之前,安笙被“禁足”了。 也不能算是禁足,徐氏就是说了一句,看安笙脸色不太好,想来应当好好歇歇。 安笙还不傻,看徐氏表情神态,听徐氏语气,知道这是不让她出门了。 更别说,临走之前,徐嬷嬷还特地暗暗嘱咐了一句,应该是怕她真听不懂。 安笙听懂了,其他人自然也听懂了,看安笙的眼神,多少都带着点儿同情和幸灾乐祸。 安笙垂着头也不在意。 徐氏走之前,将大夫一并带走了。 安笙不明所以,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人走,那小模样真挺可怜。 等人一走,安笙一转头,可怜巴巴立马就没了,快步回屋,关门,安排下一步。 大夫的诊断下了,不过信的人看起来还真不多。 要是真信的话,徐氏也就不会将大夫又带走了。 怕是想要再问一问,抠出点儿什么来。 不过,徐氏注定要失望了。 老大夫行医多年不假,但是医术么,真的只能说平平,她敢说,当今邺京城里能看出吴婆子她们到底怎么回事的大夫,不超过五人。 这还是将她自己跟师傅算进去充数。 余下那三位,都在宫里呢。 永宁侯府想请一名太医过来倒也不是不能,但是请太医来替家里粗使婆子丫鬟看病这种事情,徐氏是绝对不会做的。 当然了,也没那么大脸面。 所以安笙有恃无恐。 经过上次讨药的事情之后,徐氏对她师傅讳莫如深,平日少有提起的时候,再不敢随意让她去师傅那里讨要好处了。 徐氏心里尊卑等级观念还是很深的,这一点,从她都没让自己去看吴婆子她们,就能看得出来。 这倒是正合安笙心意。 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徐氏回到松鹤堂,问了老大夫不少话,这才命徐嬷嬷将人送走了。 难不成真是中风? 徐氏心里总觉得哪里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但是又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很快,徐嬷嬷送老大夫回来了。 徐氏又拉着徐嬷嬷问了一遍吴婆子等人的症状。 徐嬷嬷一一答过。 徐氏眉心紧锁,脸色愈发难看,“瞧上一两日,若是还不见好,你就料理了。” 徐嬷嬷闻言微微一惊,随即颔首答说:“老夫人放心,奴婢明白了。” 她就知道,老夫人不会相信吴婆子她们是中风了。 其实她也不信。 怎么瞧,吴婆子她们都像是恶症或是过敏。 中风,并不是这般样子。 按郑妈妈所言,吴婆子行动自如,口齿清晰,怎么可能是中风了呢? 别真是什么传染的恶症吧! 因有了徐氏的吩咐,永宁侯府的丫鬟婆子们一时并未敢随意议论此事。 不过,私下里交好的凑在一处暗戳戳地谈论的,也不是没有。 毕竟,哪里都少不了好事的人么。 但是也没起多大波澜就是了。 徐氏听徐嬷嬷报说府里并未有乱说话的情形,这才满意一些。 吴婆子跟刘婆子都是方氏的人,徐氏确实没放在眼里,就如她交代徐嬷嬷的一样,若是见势不好,直接打发了就是,她也不心疼。 奴才么,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如何能差了这几个。 便是官伢那里再买几个也使得。 徐氏真正在意的是,吴婆子等人的病症到底传不传染。 只要不过人,那就没什么大事。 不过,吴婆子她们却是不能再待在玉笙居了。 安笙跟护国公世子定了亲,万一真出个好歹...... 徐氏又招过徐嬷嬷,吩咐道:“你带人去一趟玉笙居,将吴婆子几个带出来,寻个偏些的地方,先安置了,瞧上一两日再说。” “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办。” 徐嬷嬷带人去玉笙居,跟安笙回话说,要将吴婆子等人带走,安笙懵懂又害怕地答应了。 徐嬷嬷抬头看了安笙一眼,就见人神情有些呆,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回事。 宽慰了安笙几句,徐嬷嬷就带着人走了。 将吴婆子等安置好,徐嬷嬷又回去回话。 很快,按照大夫开的药方煎好了药,徐嬷嬷吩咐人亲自盯着吴婆子等用药。 一上午倏忽而过,吴婆子等的症状毫无起色,但是也不见加重。 盯着她们的人去跟徐嬷嬷回话,徐嬷嬷听罢,又如实上报给了徐氏。 徐氏听罢,沉吟片刻,命她们再观察观察再说。 徐嬷嬷领命下去,然后将徐氏的命令又传达下去。 日升日落,一日光景很快便过去了。 晚膳前夕,盯着吴婆子等人的婆子又来回话,说吴婆子等两回药喝下去,仍不见好。 徐氏心中怀疑更甚。 吃了药却一点儿起色都没有,要么是病症太重,要不,就是药不对症。 “再看一晚,若明早仍不见好,你便安排人处置了吧。”徐氏吩咐道。 “是,老夫人,奴婢知晓了。” 吴婆子等吃了药却不见好的事情,到底还是没瞒住,很快府里就差不多都知道了。 大家有些乱了,尤其是今早跑去玉笙居看热闹的,心了就更不安了。 就在这时候,不知哪里传来风声,说吴婆子她们这种症状,似乎从老一辈人口中听到过。 说这不是病,乃是上天降罚。 值此人心惶惶之际,这样的声音就显得格外不同了。 大家心里正没底呢,听见这种话,哪里能不想追根究底? 没成想,这一追问下去,还真问出来点儿,“有用的”。 等徐氏听到消息再想命人控制的时候,府里风言风语已经传个不断,再遏制不住了。 徐氏恨的当即就让徐嬷嬷将吴婆子等人赶出了府,言明永不录用! 第四百二十六章:平安脉 吴婆子等是夜里被赶出府的,徐嬷嬷亲自带人动的手,虽然没闹出太大的动静,但是也不少人都看见了。 府里一下子就都噤声了,再没人敢胡说八道。 不过,之所以这么老实,到底是被徐氏威吓了,还是因为见到吴婆子等非议主子的下场害怕了,就不得而知了。 安笙尚在“禁足”中,按说是应该不知道外面的动静的。 不过,郑妈妈能干,不出门也将外头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次日早,玉笙居来了两名京中颇有名气的大夫,据说,是来给安笙请平安脉的。 这借口寻得好。 徐氏说,暑热将近,怕府里有人不舒服,所以特叫大夫来都瞧上一瞧,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安笙老老实实地叫人诊平安脉。 两个大夫与安笙都曾有过一面之缘,安笙跟着普云大师在紫霞山下义诊施药,他们那日也在。 公侯之家内里有些事情说不清,两个大夫虽是普通出身,但是到底年岁不小了,人情世故颇懂。 一见玉笙居有别于其他院子的安静,便明白了些什么。 二人均未动声色。 说实话,给安笙诊脉,他们还是颇有压力的。 这可是普云大师唯一的俗家弟子,还是亲自传授医术的那一个,听说,这位给宫里头的贵妃娘娘都看过病,医术那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他们给人家看病问诊,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了? 两位大夫一一诊过脉象,都去看安笙。 安笙叫人看茶,冲两位大夫笑得分外和善。 “二位先生看,我这身子骨如何?” 徐嬷嬷在卧房门口站着,闻言便竖起了耳朵,等着大夫回答。 两位大夫互相对视一眼,实话实说道:“小姐身子虽有些弱象,但是并无什么大碍。” “那可需吃药?”安笙又问。 两位大夫摇摇头,“无需吃药,平日里适当进补些便可。” 他们虽不敢说医术比安笙高明到哪里去,但是这点儿弱症,还是看得分明的。 安笙身上所带的弱症,明显是胎里带来,生下来之后又未养好才造成的,不过如今看着倒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至于没有养好的原因么,这个大家就心照不宣了,这也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情。 两位大夫的话,徐嬷嬷听得真切。 安笙就见,徐嬷嬷明显地松了口气,想来是在庆幸吧。 虽说吴婆子等的病症,被传说是为天罚,非是疫病,但徐氏仍旧放心不下。 否则,也不会安排今日这一出了。 徐嬷嬷亲自看着两位大夫写了药方,嘱咐了郑妈妈和青葙几句,这才放心离开。 人都走后,青葙将大夫写的药方呈给安笙看。 安笙瞧了两眼,点了点头,让青葙照着方子熬药去了。 这两个大夫倒是乖觉,方子开的很是温补,吃上两日,不会有什么事。 青葙拿着方子熬药去了,徐嬷嬷送走了大夫,回去跟徐氏回话。 徐氏听徐嬷嬷说,这两名大夫都说安笙没什么事,也算是放了心。 要是寻常,她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可现在安笙跟护国公世子定了亲,要是人真就突然出事了,那护国公世子克妻的名声,可就真是洗刷不掉了。 她还指着二人成亲之后,陆家能多多提携顾家呢,哪能让安笙出事! 她知道府里私下说什么的都有,本来她也没在意,那护国公世子陆铮克妻一事,是多少年的旧事了,哪就那么容易将所有人的口风都扭转过来。 只要这陆铮跟安笙一日没有成婚,陆铮这克妻的帽子怕就一日摘不掉。 不光府里传,外头也都这么传,她自然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可是谁能想到,会出了吴婆子她们这个事。 徐氏对鬼神之说,多少还是信一些的,心里就有些犯了合计。 否则也不会当机立断将吴婆子几人赶出府去了。 “心兰,你说这件事,当真是因为吴婆子她们自己不修口德,所以才被上天惩罚吗?”若非这样,怎么府里其他人都没事,偏就这几个成了那副样子呢? 吴婆子和刘婆子是方氏的人,对安笙自是没什么忠心真心,怕是背后真的没少议论安笙的亲事。 而玉容同屋住的玉珠也说了,玉容常常跟着吴婆子和刘婆子凑在一处,说府里的是非,尤其是,安笙的是非,结果,就跟那两个老婆子一样,面目全非了。 徐嬷嬷听到徐氏的话,心口登时一跳,尔后斟酌着答道:“老夫人您别多想,是不是天罚的,这事也都过去了,纵是天罚,那也是她们几个自己造的口孽,,与旁人无关,现如今她们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了,您也别为这事再费神了。” 徐嬷嬷伺候徐氏这么久,自然明白徐氏想听什么。 出了这种事情,徐氏自然是想听别人说,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甚至于,跟顾家毫无关系,都是那几个奴才胆大包天,自己造孽。 现如今,她们也算是自吞苦果了,这件事,也该告一段落了。 徐氏确实这般想的不假。 “再看几日,要是那丫头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就让她出门走动吧,这两日对外仍说她体弱,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几日。” 徐氏这说的是谁,再明显不过,徐嬷嬷自然明白。 “奴婢知道了,老夫人您放心,奴婢会亲自盯着的。”说到底,徐氏还是没有彻底放心。 其实不光徐氏不放心,府里很多人也都不放心。 毕竟,吴婆子等人的摸样,太过骇人,那日“有幸”见到吴婆子等真面目的,都心有余悸,自然也就都有顾虑了。 大夫的诊断很快传遍永宁侯府,众人在松了口气的同时,有些人,不免也生了疑虑。 人总是这样,在知道自己的生命安全不受威胁时,就能腾出空来想别的事情了。 阴谋论者处处都有,而内宅,最不缺少这样的人。 吴婆子等的症状见所未见,那所谓的天罚一说更是闻所未闻,诸方派人打听下去,竟然没有找到这话的源头从何而来,怎能不叫人心生怀疑? 第四百二十七章:急人所急 对于吴婆子等的事情,各房主子都有自己的猜测,但是,猜测毕竟只是猜测,谁也没有证据,所以这话,自然是不敢乱说。 安笙如今到底不一样了,未来护国公世子夫人,将来,将来若不出意外,就是护国公夫人了。 这样的身份,众人便是要说什么,也必要掂量着来。 宋氏早就歇了拉拢安笙的心思。 沈氏仍旧不动如山,看似并不关心这些事情一样。 方氏禁足遥遥无期,顾凝薇更是被拘在房里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徐氏这次,是真下了狠心了。 觅月阁大换血,里面超过半数,都换上了徐氏的人,徐氏不许人在顾凝薇面前胡说,哪个又敢胡说八道? 也是徐氏这般雷霆手段,让方氏认识到,自己的手段,还远远不够。 至少,现在的她想要跟徐氏抗衡,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她如今式微,宋氏又起来了,她就更加不敢妄动了。 要是连徐氏最后一点儿欢心都失去了,她就真的没有在起复的可能了。 有了吴婆子三人做例,永宁侯府终于是彻底“安静”下来了。 不管是真心的,还是惧怕的,再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谈论安笙跟陆铮的婚事。 也没人敢不怀好意地臆测,安笙到底什么时候被陆铮给克死。 ...... 护国公府。 昨日,陆铮跟陆文在文府与太子见了面,太子跟文国公的意思,都是要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事情太大,纵然他们想瞒,也瞒不住。 与其日后被有心人挖出来狠参一本,倒不如现在就上报给皇上,让皇上圣裁为好。 起码还能博皇上个信任。 陆铮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就是,在安笙的事情上面,请太子与文国公做了隐瞒。 说他私心也好,胆小也罢,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将安生牵扯进来。 安笙是普云大师的弟子不假,但毕竟不是普云大师本人,且如今又成了他的未婚妻,若是叫皇上知道,他将军中事与安笙商量,还不知要如何多想。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便只能隐瞒不报了。 所幸太子殿下跟文国公都理解他的苦心,对于他不想将安笙牵扯进来的请求,都郑重答应下来了。 军中要务,自然不能在家宅里随意谈论,这件事若被外面知道了,可大可小。 有些人正愁着没什么可参奏陆铮的呢,他们自然不能自己凑上去,让人弹劾。 不过,这件事陆铮事先没有与安笙商量,所以回府之后,一直有些担心。 怕安笙生气...... 陆文喝了口茶,见陆铮手里捏着一杯茶,一口没喝,却满脸心事,便问:“将军可是在担心寒铁的事情?” 寒铁一事一旦报给皇上,变数就多了。 若皇上私下安排亲信做这件事还好,可若是要拿到明面上来跟百官讨论,那其中变数可就多了。 虽然太子殿下说,会尽力跟皇上争取这个差事,但是,现在皇上的决断还没有下,他们都不敢妄下结论。 只能期盼太子殿下靠点儿谱了...... 陆文这里正做忧国忧民忧天下状呢,却见陆铮忽然转过头,一脸紧张地问他:“你说,我就这么跟太子殿下和文国公说,让他们不要跟陛下提及安笙的功劳,安笙她,会不会怪我啊......” 这寒铁若真能找到,对整个南诏来说,可都是大功一件。 这么大的功劳,他就这么代替安笙做主,给推出去了,会不会,有点儿太过自作主张了? 他觉得此事宣扬出去,可能会给安笙带来麻烦,可是,到底也没问过安笙的意见如何啊? 陆文:“......”所以,现在他面前这个一脸纠结担心的男人,跟前些日子在西北战场上,杀敌如砍菜一般毫不犹豫的,是同一个人吧? 陆铮:“你说安笙到底会不会怪我?” 陆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试图认真回答他家将军。 “既然将军如此担心,不如亲自去问问好了。” 对,你亲自去问过了,就知道顾二小姐到底会不会生气了,自己在这儿纠结什么劲儿呢? 陆铮:“我去问?” 难道还爬墙,是不是有点儿不好啊? 陆文:不爬墙,难道将军打算大摇大摆地去顾家找顾二小姐谈心么?快别影响人家姑娘清誉了! 陆铮:“......” 正待陆铮跟陆文大眼对小眼之际,司契进来了。 向二人行了礼,司契对陆铮道:“世子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陆铮只好先去了留樨院。 刚到林氏房里,就见林氏笑眯眯地冲他招手,陆铮快步走过去,给林氏行了个礼,坐在了林氏对面。 林氏笑呵呵地,显得心情极好。 “方才我命人送了帖子,明日请安笙过来吃饭,说来我也好几日没见这丫头了,怪想的,明儿你别出门了,在家里陪娘待客。” 陆铮一听,双眼登时一亮。 母亲真是急他所急啊! 安笙明日过来,那他今晚就不用去爬墙了! “明日安笙过来,你记着将昨日跟太子殿下还有文国公大人说的话,跟安笙再说一遍,虽说这件事不该在家里说,但到底这事是因安笙指引才有了后面的发展,你就这么将功劳替人家回绝了,总要好好跟安笙解释解释,不过,娘估摸着,安笙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只要你实话实说,她必不会怪你,放心吧。” “儿子知道了,让娘费心了。”陆铮颔首应道。 听娘的准没错,他明日定要好好跟安笙解释。 林氏见儿子痛快应了自己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母子俩正说着呢,林妈妈进来了。 林氏忙招林妈妈来问话。 “怎么样,安笙接到帖子了吧?她这几日可好?” 林妈妈闻言,并未立即回话,反而有些犹豫地看了陆铮一眼。 陆铮一见林妈妈这般,便急了。 “是不是安笙出事了!” 林氏嗔了儿子一眼,对林妈妈道:“到底如何,妈妈但说无妨。” 林妈妈又福了下身子,轻轻哎了一声,答道:“回夫人、世子的话,永宁侯府的人说,顾二小姐病了,在府中静养呢,明日怕是不便前来赴约了,请夫人莫怪。” 第四百二十八章:上门 “病了!”陆铮一听林妈妈说安笙病了,当即就急地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将桌上的茶盏都碰出了响声。 安笙怎会突然病了,他们不过才一日未见,那晚他爬墙去找她,她明明还好端端地,还请他喝茶呢! 这才一日未见,缘何就病了! 林氏也甚是着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病了?可问了是什么病症,瞧的哪家大夫?开了什么药?” 林妈妈答说:“这个不知,永宁侯府的人只说是体弱,需要静养几日,今早倒是有两名大夫去瞧过了,奴婢已经安排人去那两位大夫家中打听了,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林妈妈跟在林氏身边多年了,从林氏还是闺阁小姐时,就陪在林氏身边,待林氏嫁入护国公府,更是陪着林氏在府中上下周旋,眼界自不一般。 今日她奉命去永宁侯府送帖子,但是,却一个玉笙居的人都没见到,林妈妈当即就觉得奇怪。 知道林氏对安笙看重,林妈妈便多了个心眼,临出门的时候,便打听了一下永宁侯府的门房,哪位大夫来看过诊。 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永宁侯府的主子们也未曾特地交代门房,不许多说。 门房知道林妈妈的身份,以为林妈妈不过替自家主子关心多问一句,又收了银钱,得了好处,便如实告诉林妈妈了。 林妈妈听到两位大夫的名号,就知道来人是谁,所以一离开永宁侯府,就派人去两位大夫家里打听情况去了。 “妈妈做的很好。”林氏听说林妈妈已经派人去打探消息了,很是满意。 林妈妈跟在她身边多年,行事向来周全,也深知她心意,这件事办得十分妥帖。 安笙这丫头虽看上去有些弱质纤纤,但身体还是不错的,何况,这丫头自己就是大夫,还是普云大师亲传的弟子,便是医者不自医,但那也得分情况吧。 她就不信,安笙会突然得了什么重病,除非...... 不,不会的,普云大师亲自批命,说安笙是陆铮命定的有缘人,怎么可能还会被陆铮的命格所克! 再说安笙亲口跟她说过,这些不过谣传,她不会信的,自己也不能信才是。 “娘,您说,会不会是因为我......”陆铮显然也跟林氏想到一处去了。 “不会的!”林氏斩钉截铁地摇了头,“普云大师说了,你们是命定的缘分,天赐的良缘,不会的!” 对,就是这样,若天赐的缘分还能出事,那...... “先等等,等林妈妈派出去的人得了消息回来,咱们看看情况再说。” 林氏都这样说了,陆铮再着急,也只能先等着了。 虽然他很想现在不管不顾地跑去永宁侯府,但是,怎么说都于礼不合。 况且传出去了,对安笙也不好。 他自己的名声如何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事关安笙的名声,他不得不在乎。 好在,林妈妈派出去的人办事还算得力,很快就回来了。 陆铮一见到人回来了,就急问到底怎么回事。 来人看出陆铮着急,便省去经过不说,直接道明结果。 “回夫人、世子的话,据那两名大夫说,顾家二小姐乃是弱症,但是并无大碍,只寻常时候在吃食上适当进补即可。” 这人原也是陆家亲兵,因战场受伤不得不退了下来,便留在府里做事。 既是派人出去打听消息,林妈妈自是要找个信得过,又有些手段的人去,所以,这样的人最为合适。 手上有些功夫,又是沾过血的,气势上就压人一等,在国公府中做事多年,人情世故又还算达练,所以软的硬的都不拘。 去永宁侯府看诊的两名大夫在邺京也算小有名气,寻常手段自然是降服不了的。 软硬兼施,最为有效。 所以,这人便软硬兼施一番,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结果,然后回府复命。 两名大夫常在公侯之家游走,也算是懂得说话之道,虽在陆家亲兵威胁利诱之下说出了安笙的病症,但是,却没有肯定地说安笙其实并没有什么病。 不知道来问话的是谁,这话哪敢乱说。 陆家亲兵也没注意到这点,便也没揪着再问。 林氏却注意到了。 或者说,这是一个稍微在内宅浸淫些年头的女人,都会注意到的事情。 内宅里整治人的手段五花八门,其中有一种,便是没病,却要让你有病。 挥退亲兵,林氏略一沉吟,对林妈妈和扶冬道:“收拾一下,咱们去永宁侯府。” 她倒要看看,她未来儿媳妇犯了什么错,要被人这么关起来! 没病偏说有病,这个节骨眼上,是生怕外面流言传的轻么! “娘,我也去。”陆铮提出要跟林氏同行。 林氏嗔了儿子一眼,倒是答应了,“行,你也一道去,自你回来之后,还没正经上门拜访过呢,今日休沐,想来你那未来岳丈,应也在府里才是,咱们一道去看看,你也正经去见未来岳丈一面。” 虽说此行突然了些,但是到底也没人能硬说错了。 知道未来儿媳妇病了,她这个未来婆母去看看,哪里又错了呢? 因要让陆铮打着拜访未来岳丈的名头去永宁侯府,林氏便叫林妈妈去库房挑了几样礼出来带着,也省得叫人说道他们家没有规矩,不敬重未来亲家! 收拾妥当之后,林氏便带着林妈妈、扶冬,还有几名府卫,以及陆铮出发去了永宁侯府。 他们此行突然,事先并未送信过去,是以待他们到了永宁侯府之后,永宁侯府的门房看着他们都愣了。 陆铮骑在高头骏马之上,气势十分逼人,永宁侯府门房哪敢多问,赶紧将人迎了进去,然后脚底生风地跑进去送信儿了。 永宁侯顾麟最先接到消息,得知陆铮跟林氏来了,心里顿时一惊,紧接着,便是眉心一皱,犹豫着没动。 女婿比岳丈官位高,家世显赫,想想这感觉略不好! 顾麟身边的管事顾长丰见状,忙提醒道:“侯爷,该当及时通禀老夫人,一同出去待客才是。” 第四百二十九章:探病 顾麟听到顾长丰提醒,方才压下心头的那一抹异样,吩咐让人安排待客。 然后,自己也带着顾长丰迎了出去。 按说招待护国公夫人这样的事情,应该方氏来做才是。 不过,方氏如今尚在禁足,这事就少不得要老夫人来代劳了。 徐氏跟儿子前后脚得了消息,动作甚至比儿子还快,赶紧就打发丫头亲自出来迎人了。 陆铮与林氏跟着徐氏身边的丫鬟进了府,在临近二门前碰到了顾麟。 翁婿两个一见面,都顿了一下。 然后,陆铮率先拱手行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顾麟:“......” 武将可能都这么不拘小节吧...... 林氏也跟顾麟见了礼,一行人齐去老夫人徐氏院中。 到了松鹤堂,见了徐氏,陆铮跟林氏见过礼后,应徐氏之邀坐下喝茶。 永宁侯顾麟陪同。 闲话几许,林氏道明来意。 “老夫人莫怪我来的唐突,实在是,听林妈妈回去报说安笙病了,心下实在不安,所以特来瞧瞧,老夫人您看,可否让我见一见安笙啊?” 林氏面上忧虑特别明显,由不得人不多想。 徐氏目光不由瞟向陆铮,刚要说话,就听林氏又道:“还望老夫人成全我吧,哪怕只叫我瞧一眼呢,也好叫我安个心啊,老夫人您看......” 再说下去,林氏怕就要哀求了。 这请求并不过分,徐氏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陆家对安笙看重的程度。 “侄媳妇说的哪里话,你能来看安笙,是她的福气,既是你一片心意,我又怎好替安笙回绝?只是,安笙病中,恐过了病气与侄媳妇,还望侄媳妇莫要多待才是。”徐氏的辈分毕竟放在那里,如今两家又是这般关系,叫林氏一声侄媳妇,倒也使得。 林氏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尊老让贤么,应该的。 “如此,便多谢老夫人全我一番心意了。”林氏起身谢礼。 徐氏忙推拒,“既然侄媳妇有这个心,那老身便陪你一道过去吧,正好,我也不放心安笙,虽才瞧过了,但总归是没能时时刻刻看着,这心啊,就是放不下来。” “老夫人慈心。”林氏三分浅笑,客气赞道。 徐氏笑呵呵地摆摆手,客气应下。 徐氏要去,顾麟看这情况,只好也说一道过去。 虽然他连安笙到底什么病,怎么病了的都不知道,但是这种情况下,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陆铮听到顾麟这样说,忙也说想要一道过去。 林氏闻言,轻斥儿子如此于礼不合。 徐氏听出林氏这话非出自真心,又见陆铮沉默地抗议脸,就说:“什么合不合的,他们如今都定了婚约了,哪有那么多顾忌,何况咱们这些个长辈都在,哪里算得上于礼不合,世子重情,倒是安笙的福气,侄媳妇便当卖我老婆子个面子,允了吧。” 有徐氏“讲情”,林氏自然不再坚持,便顺势应了,又说陆铮,“还不谢过老夫人。” 陆铮忙揖礼道:“陆铮谢过老夫人。”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既如此,咱们这就走吧。”徐氏估摸着,徐嬷嬷这会儿安排的人,应该已经到了玉笙居,也就放心带着陆家母子走了。 方才一接到门房送来的消息,她就觉得事情不对,所以即刻就安排徐嬷嬷叫人去玉笙居嘱咐安笙,别胡说八道。 今早大夫的诊断,她可是亲自问过了的,不论怎么问,大夫都说安笙身子并无什么大的不妥,是她自己不放心,想要将安笙再拘在房里观察几日。 毕竟,那吴婆子几人的症状太过骇人,十分有疫症之象,如此情况之下,她哪敢小视大意啊! 哪成想,才下了命令,护国公夫人的帖子就到了。 接到帖子,徐氏能怎么着? 只能推拒说安笙病了,需要静养几日,待病好了,亲自过府去赔罪。 原以为,林氏接到这样的回话,会消停等着安笙亲自过府赔罪才是。 谁知道,林氏竟然赶着就来了! 还带着陆铮一起! 今日要是不让他们母子见到安笙的面,怕是不能消停了吧! 陆铮是外男,按说不该进永宁侯府内院,不过,事出有因,徐氏便提早安排人吩咐下去,叫姑娘们都避让开来。 此时倒是亏了玉笙居比较偏,平日从松鹤堂到玉笙居的路上就并无太多人,今日倒也方便了。 玉笙居陆铮自然是进去过的,连院中几盆花,几棵草都知道的清楚。 不过这样从内府走进去,还是头一遭。 林氏倒真是第一次来玉笙居。 不过她一下就看出来了,玉笙居的位置应该属于比较偏的。 等进了玉笙居才知道,不仅偏,还小。 林氏暗暗叹了口气,更加心疼安笙了。 这么好的姑娘,永宁侯府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不过不要紧,永宁侯府不珍惜,往后他们家定会好好珍惜,好好待安笙的! 以后安笙住的院子,一定要又大又舒服才行! 因有了徐嬷嬷提前招呼,玉笙居倒是不若方才大夫来时那般冷清了。 虽说郑妈妈等人仍是不得出门,但是也没有都拘在房里,连院子也不许多出了。 原本从外面锁上的院门,也打开了。 走到玉笙居院门前,徐氏仍是犹豫了。 尽管来之前做好了心里建树,但真到了这门前,她还是有些犯合计。 更确切的说,是有点儿膈应。 只要一想到徐嬷嬷形容的,吴婆子那日的惨状,徐氏就觉得自己舌头发麻,浑身发痒。 可再麻再痒,也得进去。 犹豫了一瞬之后,徐氏狠心踏进了玉笙居院门。 郑妈妈等在院中干活,见到徐氏等人,忙福身见礼。 徐氏扯出抹笑来,叫了起,然后问郑妈妈,“你们小姐怎么样了?” 问出这话的时候,徐氏私心里希望郑妈妈答说安笙睡下了,不便见客。 但她又明知这样不妥当。 而且郑妈妈应该也已经得到了徐嬷嬷的嘱咐,必不会这样回答。 果真,郑妈妈闻言,便福身答说:“回老夫人的话,小姐吃了药,这会儿正在屋里看书呢。” 第四百三十章:刺心 郑妈妈说的没错,安笙确实在房里看书呢。 徐氏拘着她不许出门,她总不能在房里干坐着吧,自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绣花什么的安笙不愿做,倒不如看书。 猜到林氏她们大概要来,徐氏多半也要陪同,安笙便将手边的奇闻异志类杂书,换成了几本诗集。 当然她估摸着,若是自己此刻将女则女训摆出来,徐氏应该会更高兴。 但是安笙不愿意。 她本就不耐烦看那些书,也没必要做样子替徐氏全脸面。 听说安笙在看书,徐氏忙叫郑妈妈进去通报,说她们来了,让安笙准备一下。 其实方才徐嬷嬷已经派人来过了,该准备的也都准备过了。 徐氏当着林氏跟陆铮的面这么说,不过就是想让他们母子以为,此行突然,他们事先并未做过任何准备,所以,待会儿林氏跟陆铮所闻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毫无伪装的。 徐氏倒是不担心安笙,她有足够的自信,安笙还是不敢不配合她的。 况且这孩子向来听话,对自己的话尤其听从,这次自然也不会违背。 就算她现在跟护国公府定了亲,那永宁侯府也是她娘家。 嫁出去的姑娘所能仰仗的,无非就是娘家,安笙断然不敢不听她的话。 郑妈妈先将众人迎到了客堂,然后安排紫竹进去通知安笙,让安笙准备。 紫竹应声欲走,林氏却忽然叫住了她,当着众人嘱咐道:“你家小姐既身子不舒服,就别叫她折腾了,你跟你家小姐说,待她收拾妥当,我亲自进去瞧她,别催着你家小姐,慢慢来,我们不急。” 紫竹闻言,没敢立即应声,而是去瞧徐氏。 徐氏笑呵呵地道:“瞧老身做什么,护国公夫人安排得当,照做就是了。” 紫竹这才听命进了内室。 紫竹刚走,雪蝉便奉茶上来。 徐氏看着手边的冒着热气的茶水,有些不想喝。 但是当着林氏跟陆铮的面,她又觉得这样做不妥,犹犹豫豫地拿起茶杯,刚要说话,就见儿子没心没肺地端起茶盏跟陆铮让了一下,然后举杯喝了一口。 徐氏:“......”心口忽然疼怎么办! 她就少说一句话,儿子至于手这么快么! 玉笙居能有什么好茶,值得这么着急喝! 还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问题呢! 万一,万一要是...... 正担忧着呢,便听林氏道:“这是我上次给安笙送来的茶吧,看来她还真喜欢,都拿出来待客了,扶冬,赶明再多包一些,给小姐送过来。” 徐氏:“......”感觉心口又被人插了一刀,错觉么? 林氏这话,莫不是暗示顾家亏待安笙了? “老夫人也尝尝吧,这茶还不错,我喝的还算顺口,便给安笙带回来了一些,您尝尝,看可还能入您法眼?” 林氏举杯相让。 徐氏骑虎难下。 僵了一瞬间,徐氏抖着手举起茶杯,作势要喝,紫竹出来了。 “老夫人,亲家夫人,老爷,姑爷,小姐说请您几位进去。” 紫竹这话一出,林氏当即笑开了颜。 亲家夫人什么的,听着还蛮顺耳啊。 徐氏脸僵了一瞬,随即也跟着笑开了。 一行人一同进了内室。 安笙靠床坐着,着一套寻常的居家服饰,清淡得很,倒还算合乎她现在体弱生病的模样。 徐氏还算满意。 林氏一见安笙穿着打扮如此素淡,便觉心疼,忙迎过去,一下坐到安笙床边,拉住了安笙的手。 “好孩子,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林氏语气里的心疼太过明显,动作又太快,完全抢去了原本应该徐氏来说的台词,该做的动作。 林氏身为护国公夫人,见过多少大阵仗,行为举止按说不该有出格的地方。 可今日却...... 徐氏目光微微一闪,双眼微微一眯。 林氏这些举动,怕是别有深意啊。 想到林氏突然造访的原因,徐氏明白了。 林氏这是不信她叫人回的话,才特地跑过来一趟。 早知道林氏对安笙会看重,但是,徐氏也没想到,会看重到这个地步。 也对,本来克妻的儿子终于找到了未婚妻,任是哪个做娘的,都得重视这个儿媳妇。 徐氏觉得自己这步棋走错了。 不过还好,还有挽救的机会。 “安笙啊,今日觉得怎么样?你看你病了,护国公夫人跟世子都特意来瞧,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啊。”徐氏坐到林氏身边,一把抓住了安笙另外一只手。 安笙被徐氏一扯,身子离开软靠,只好直起腰身坐起来。 “都是安笙不孝,累了祖母跟夫人了,竟还累了世子跟爹爹,这实在叫我......” “你又不想生病,这怎能怪你。” 徐氏正要接话,可惜又被人抢了白。 侧头一看,正是陆铮。 这一脸关切,看来对自己未来媳妇也甚是关心。 徐氏接连被噎,心气不免有几分不顺,却又不好在林氏母子面前表现出来,只得端出慈祥笑脸。 这个时候,慈祥的笑脸总是对的,挑不出错! 顾麟见陆铮说话了,少不得也要问上几句。 这是安笙回来之后,顾麟第一次这么带着关心,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 安笙心中已经没有波动了。 “多谢父亲关心,一点小症罢了,不妨事的。” 顾麟有心再说些什么,但是对上安笙淡淡的笑脸,忽然就觉得那些假惺惺地关心再说不出口。 总觉得,这孩子一双眼睛已经看透他心中所想似的。 想到这些,顾麟忽觉一阵狼狈,掩饰性地以拳掩口,轻咳了一声。 林氏当没听见顾麟的咳嗽声一样,仍拉着安笙心疼道:“明明前几日还好好地,这突然就病了,可叫我担心坏了,如今见你没什么大事,我也就放心了,这病了是有几日了?都吃了什么药,府里可缺什么药材不曾?若是缺,定要知会我,我叫人送来。” “安笙身子向来弱,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些不大舒服,也不过吃些温补药材罢了,家里还是有的,侄媳妇放心吧,老身可不会苛待你未来儿媳妇。” 徐氏这话带着几分玩笑,说的林氏弯起了眉眼。 第四百三十一章:争气 林氏含笑转头,赞道:“瞧老夫人这话说的,谁不知道,老夫人待小辈最是慈心,又哪会亏待安笙呢?” 徐氏闻言笑得也更加开怀,直说林氏谬赞了。 安笙垂首做羞涩状,并不插言。 陆铮看着安笙露出的那一段洁白的脖颈,忽然有些失神。 顾麟隐约觉得母亲跟林氏的对话有些不太对,但是一时间还是没明白,内宅女人说话山路十八弯的习惯,因而也并未多言。 当然,顾麟这么沉默,也不排除身边站着个面瘫未来女婿的原因。 哦,对了,未来女婿官还比他大。 等十八岁以后,爵位还要再升。 他跟未来女婿见面的压力,大概就要更大了。 顾麟原本并未想着要通过嫁女来提升自己的官位,因为他明白这条路不把握。 这就好比是豪赌,押正了自然什么都好说,可若是押错了,害的他倾家荡产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安笙这门亲事来的太突然,且完全不容拒绝,顾麟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将事情全权交给母亲办了。 何况这些事情,本也是女人该操心的。 安笙自己亲娘没了,方氏又那个样子,除了徐氏,确实也没有再合适的人选了。 想到安笙的母亲,顾麟心里忽然一阵恍惚。 那个女子,那个温柔如水,满腹才华的女子...... 顾麟狠狠地摇摇头,强迫自己从往事中抽神回来。 他略显异常的举动没逃过陆铮的眼睛。 所以,当顾麟一回过神来,就见未来女婿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顾麟:“......”忽然觉得未来女婿目光好有压迫性。 好在陆铮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了,专注盯着安笙。 压迫感顿时消失,顾麟暗暗松了口气,也看向女儿。 这个女儿回来以后,他还不曾好好看过...... 这眉眼间,倒是真有几分她娘当初的影子...... 打住!怎么又想起那个女人了! 林氏跟陆铮说是来探病,但毕竟也不好久留。 林氏还好说,陆铮就实在不便待久了。 纵使南诏对未婚夫妻约束没那么深,但是男子在女子闺房久待,传出去总不好听。 林氏把握着时间,该说的都说了,便提出告辞。 陆铮听到母亲说要走,心里便暗暗叹了一声,满是遗憾。 不过,他也明白,自己再没有理由待下去了,只得随母亲一道离开。 送走了林氏母子,徐氏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林氏明里暗里说了那么多,她要是再看不出来是有心替安笙撑腰,她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顾麟见母亲这般,便关切问道:“母亲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 “我没事,你忙你的去吧。”徐氏没跟儿子说这些糟心事。 女人之间的把戏,没必要跟爷们说。 顾麟是侯府一家之主,是要做大事的,这些小事,就不用他烦心了。 顾麟听母亲这样说,也不好再坚持,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徐氏这才回松鹤堂。 她自问自己做的也够了,虽说顾家不比陆家尊贵,但是她到底高林氏一个辈分,她这般礼遇,就不信林氏敢再挑什么错! 回了松鹤堂,徐氏吩咐徐嬷嬷,“玉笙居的禁令,明日便撤了吧。” 徐嬷嬷闻言,并未惊讶,颔首应了下来。 护国公夫人今日上门来,不就是来给安笙撑腰的么,她都看出来了,何况老夫人? 看二小姐方才的样子,也不像是染病了,想来应该是没事的。 毕竟吴婆子她们被赶出府后,并没有其他人出现类似的症状。 也许,也许吴婆子她们真是天罚,并非疫症,所以,是不会传染的。 想来,府里的危机也能解除了吧? ...... 再说另一头,林氏跟陆铮离开顾家之后,上了自家马车,一直没有放下来过的笑脸,也沉了下来。 要说来之前她尚且还带着几分猜测的不确定,那现在见了安笙之后,就是完全不怀疑了。 安笙根本就没病! 什么原因,没病要被说成有病,还被拘在府里不许出门? 那么好的孩子,犯了什么错,要被这般对待! 陆铮小时候跟陆文调皮捣蛋,摔了她最喜欢的古董花瓶,她也没拘着孩子不许出门啊! 安笙才多大,顾家怎么就这么不疼人呢。 林氏越想越心疼,一把撩开车帘,对骑马走在车旁的儿子道:“你争气些,明年赶紧将安笙娶回来。” 陆铮:“......”这事他争气能有用?那他肯定争气啊! 可这气该怎么争?难不成要抢亲? 林氏一看儿子愣愣地,便不由泄气。 她也是急糊涂了。 这事儿子再争气也没用啊,还得两家看日子呢。 所以说,儿子争气没用,得自己争气才行。 争取明年一开春就让老夫人打发人看日子,早些将日子定下来,就能将安笙娶回来宠着了。 顾家不宠,没关系,他们陆家愿意宠! 思及此,林氏瞬间又斗志昂扬了,高兴地放下帘子,不理会陆铮了。 母亲变脸如此之快,陆铮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母亲那所谓的“争气一说”,到底该如何,母亲就已经放下帘子不理他了。 陆铮:“......”总觉得被母亲嫌弃了? 林氏当然不可能嫌弃儿子,她这么操心,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儿子。 等陆铮的婚事一定,也得给陆文相看起来了。 陆铮成婚早,是没法子的事情,他肩负着护国公府的重任,又有那样一个恶名加身。 她跟老夫人都急得不行。 陆文倒是不用急,但是也到时候相看了。 改日找个机会,先问问这小子,看是否有中意的姑娘,可不能像陆铮这样,娶个媳妇能把她愁这么多年。 此时,正在护国公府内练枪的陆文,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手里的银枪险些脱了手。 陆文赶紧收招停下。 抬头看天,艳阳高照,阖眸仔细感受,和风习习,没变天儿啊? 那怎么会突然打喷嚏了呢? 难道是日头太烈,晃眼了? 有可能! 陆文心有戚戚焉,决定还是先不练了,遂将银枪放回架子上,回屋沐浴去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观莲节 隔天,玉笙居的禁令果真解除了,安笙的“病”,也在徐氏授意之下,好了。 再出现在府里,就发现,底下奴才们看她的眼神里,多少都带着几分敬畏和惧怕。 安笙暗暗点头,觉得非常满意。 很好,目的已经达到,效果看来甚好。 果真,自此之后,府里再没有关于,诸如她“何时被陆铮克死”这样的流言传来传去了。 即便是偶有那么几道不和谐的声音,到底不敢明面上再议论,只敢私下里说上一说,说一句,还要看看天,似乎生怕上天降罚。 神鬼之说历来莫测,但是威慑还是很大的。 耳根子一下清净了,安笙心情好了不少。 转天,收拾了一下,递了拜帖去护国公府。 护国公夫人听说她来了,忙派人出来相迎。 一见面,就欢欢喜喜地将安笙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了。 闲话几许,门口传来一阵略重的脚步声,安笙回头一看,是陆铮。 陆铮在安笙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收住了急匆匆的脚步,故作镇定地迈着整齐有礼的步子走进来,先跟林氏行礼问了安,又跟安笙打了招呼。 林氏拿帕子掩着唇才忍着没有当场笑出声来,然后让陆铮也坐下了。 午膳自然在护国公府用的,林氏叫人做了许多安笙爱吃的菜色。 林氏是真用心,不过跟安笙同吃了几回饭而已,便连安笙哪道菜多夹了几筷子都记得清楚。 反观陆铮,看起来好像就没有林氏那么尽心了。 实则不然。 陆铮犹豫了很久,想要给安笙夹菜来着,但总觉得于礼不合,后来这筷子到底还是没伸出去。 然后,再犹豫的时候,安笙已经吃饱了。 陆铮:“......”好了,这下彻底没有犹豫的机会了。 饭后丫鬟重新上了茶,三人移步林氏房间的客堂里说话。 扶冬亲自带着雪兰跟南琴守着门,谨防有人偷听。 陆铮将那日在文国公府,与太子商量的情况跟安笙说了一遍。 有关他私自做主,替安笙回了这次的功劳的事情,也丝毫没有隐瞒。 安笙若怪他,他无话可说,但刻意隐瞒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事实证明,安笙确实不在意这些事情。 “世子虑事周到,这件事本也不该我参与,日后也莫要再同其他人过多透露了,一切事宜,只说是师傅提醒便可。”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现在的身份,若是被人知道参与陆铮军中大事,不光自己麻烦,就连陆家也会因此惹上麻烦。 言官们可最喜欢这样的借口了,用来弹劾陆铮简直不要太合适。 军中要务,堂真镇北将军,护国公世子竟与内宅女子讨论吗? 这要是传出去,有些激进的文臣,准得跑到皇上跟前去告陆家的状! 而安笙少不得也要背上骂名。 所以说,陆铮此举并没有什么不对,反而十分妥当。 林氏冲儿子笑了笑,递给儿子一个,“看吧,为娘就说安笙不会在意这种事”的目光。 陆铮眼角微微弯了一下,面上神情柔和不少。 林氏见状,暗暗摇头叹息,这傻儿子呦。 三日后,太子殿下那头再次传来秘密口信。 皇上的决议下了,秘密派出心腹去了西北,并未知会其他人。 陆铮听到这个消息,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样做都算是最大限度的减少了不必要的麻烦,好在皇上还不算糊涂...... 等等,他这想法好像有点儿不对? 是不是太大逆不道了...... 又过了些日子,六月二十四到了,南诏这里因为佛教盛行,故六月二十四是为观莲节。 这一日,百姓们多至荷塘泛舟赏荷、消夏纳凉。 入了夜,还能放荷灯许愿,是个很热闹有趣的节日。 安笙往年没有过过这节日,今年却不同了。 早在昨日,陆铮便亲自送了帖子过来,言明日想要请安笙一道出游赏莲,放荷灯许愿。 二人已有婚约在身,这是全邺京人都知道的事情,陆铮这请求也不过分,徐氏也不好不应,只得依了。 只少不得在出门之前,将安笙叫到松鹤堂讲了半晌规矩,才放人回去。 回到玉笙居,安笙略有些头昏脑涨。 灌了一杯青葙特质的花草茶下去,才缓过来。 徐氏这嘴,也真是能说...... 六月二十四一早,用罢早膳不久后,丫鬟便来报,说陆铮来了。 陆铮昨日来请安笙出门的消息,永宁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 这会儿听说陆铮来了,好些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去前院的路上,安笙竟见顾安雅跟顾菱都在后头偷偷看呢,不由好笑。 这些人可真是爱凑热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陆铮她们头回见?还是自己她们不认识? 顾凝薇尚在禁足,顾安雅跟顾菱白日里能否出门安笙就不知道了,不过夜里应该是会去放荷灯的。 但是这就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她跟陆铮一道出去,自然是不必再跟顾安雅和顾菱一道了。 这般想想,还是跟陆铮出去更好一些。 自在多了。 安笙带着青葙坐马车,郑妈妈跟司契赶车,陆铮在一旁骑马。 告别了徐氏跟顾麟,陆铮轻轻一扯缰绳,策马前行。 司契见陆铮动了,也轻轻挥动马鞭,将马车稳稳地驾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今日观莲节,街上游人如织,很是热闹,再往前,马车就走不进去了,陆铮下马,请安笙下车。 郑妈妈率先跳下来,打开车帘,放下脚凳,然后,请安笙下来。 一套动作娴熟无比,在陆铮伸出手之前,就已经将脚凳摆好了。 陆铮:“......”效率真高。 默默收回手,陆铮吩咐司契,待安笙下车之后,将马车送去拴好。 司契不是没看见自家世子爷的动作,不过,看在世子爷已经这么尴尬的份上了,他就不“火上浇油”,惹世子讨厌了吧。 安笙一下车,就见前头乌泱泱地全是人。 其实,她是不大喜欢太热闹的环境的,不过,节下么,总要热闹一点儿才有气氛,今日是陆铮头回约她出门过节,她也要好好配合才是。 第四百三十三章:偶遇 打定主意要好好配合陆铮,安笙转头冲陆铮一笑,道:“世子,我们走吧。” 陆铮被安笙的笑颜晃了下神,愣愣地点点头,然后,一马当先地大步往前走了几步。 他是武将,身量又高,腿又长,这几步走出去,果然将安笙稳稳地甩在了后头。 安笙:“......” 郑妈妈,青葙:“......”天哪,没见过这么呆的世子,世子这是白长了一副聪明样子么? 默念了两声表象欺人,青葙虚扶着安笙,往前走了几步。 陆铮也意识到了自己走快了,忙停下来,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安笙。 其实心里特别后悔。 他刚才是吃错药了吧?要不然怎么一下子走那么快! 安笙倒是没计较这些小细节,赶上陆铮之后,便跟人一道往平湖方向走去。 平湖乃是邺京城内最大的观赏湖,占地颇大,且其上景致颇多,是不少文人雅客平日喜好聚集之地。 待到“观莲节”这日,更是人满为患。 当然无论什么时候,权贵阶层跟普通百姓都不可能真的处在同一阶层,便是游玩也一样。 普通百姓们这日顶多是在岸边观赏一下湖心的接天莲叶,映日荷花,可权贵阶层们就不同了,早在十日之前,平湖上的各式画舫小舟便都已经被定出去了。 到了正日,正好供这些权贵们泛舟游湖赏荷。 陆铮既约了安笙出门,自然不会让安笙同那么多人在岸边挤来挤去,也是早早便定好了画舫,好带安笙去湖心景致最好的地方,赏荷采莲的。 不过,这一日来平湖赏荷的人实在太多,纵然陆铮出身不同,却也做不出依仗家世欺人的举动,无奈,只得带着安笙越过层层人群,去渡口找他定下的画舫。 人虽然多,不过,因为有陆铮护卫得当,安笙并未被人挤到,反观陆铮,等到了渡头,衣衫都有些乱了。 司契从另一个方向过来,因为就一个人,因而反倒比他们先到,已经站在画舫边上等了。 郑妈妈跟青葙对陆铮方才全力护卫安笙的举动非常满意,这会儿看陆铮总算不觉得人呆了。 至于方才?那大概是她们一是错觉,看错了。 远远地,就见司契兴奋地冲他们摆手。 陆铮眼力过人,看到司契身边站着的那几个人,脸先黑了一半。 他开始考虑,待会儿撇掉几位好兄弟,独自带安笙游湖的可能性有多大? 司契身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同来游湖的陆文、杜奕衡、林子轩,还有文韬。 文韬身旁还站着两个姑娘和一个妇人,正是文府表小姐,文韬未来的未婚妻谢婉容,跟她的丫头惠珠并管事妈妈。 双方见了面,自然少不得一阵寒暄。 文韬从见到陆铮跟安笙一道走过来,人就有些愣。 谢婉容是个心思敏锐的姑娘,文韬有了变化,自没有逃得过她的眼睛。 但是谢婉容一时间也没弄明白文韬这变化因何而来,又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做不动声色状。 见到来者是安笙,谢婉容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的。 她来邺京时日不久,没什么真心相交的朋友,唯一觉得投契的一个安笙,又不怎么出门,她又常被姑母表嫂带着出门赴宴,与诸家贵女结交,所以也没时间去找安笙。 但是,那些贵女们不是故意巴结她,就是带着莫名的敌意。 唯一相交起来舒服些的,也就是安笙和杜家小姐杜婉菁了。 今日杜婉菁没来,许是跟家人在一起了,杜奕衡方才没说,谢婉容也不好多问。 本来这里就她一个姑娘家,她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现在见了安笙,哪能不欢喜。 “前几日听说你病了,我本想去府上看你的,可是一时又抽不出时间,后有了时间,又怕突然上门会打扰,便耽搁了下来,如今见你出门了,想来已经大好了,我也就放心了。”谢婉容拉过安笙的手,脸上的笑容关切而真诚。 “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已经没事了,劳你挂心了。”安笙也回了个安抚的浅笑。 此前生病的事情,她不欲多说。 说得多了,不知哪句话便要露出马脚来。 毕竟府里的事情,确实不好外传,对名声实在不好。 护国公夫人去府上探病的事情,倒是瞒不住的,所以谢婉容知道她病了也不奇怪。 如今见安笙大好,她也就不多问了。 虽然她年岁还小,但到底自小受的教育,皆是大家女所应该接受的,说话做事自有城府,便是面对好姐妹,也不能什么话都说。 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决不能多打听,这一点,谢婉容明白。 前些日子护国公夫人亲自登门探病的事情,一时间在邺京城的上流圈子里流传开来,不少夫人小姐提及此事莫不津津乐道。 但是文韬这个文国公府的少爷,却对此毫无所知。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安笙病了。 他竟然不知道...... 如今安笙已经好了,他...... 杜奕衡跟林子轩,是知道文韬跟安笙私下里一起做生意的事情的,但是他二人敢打包票,谢婉容绝对不知此事,所以,二人什么都没说。 不过,文韬这盯着安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不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杜奕衡向来心思比他们几个活泛,一见文韬这样,就有些奇怪。 他总觉得,再不说点儿什么,情况就会不妙似的。 因而,杜奕衡故意挪动了一步,恰巧阻隔了文韬的视线,挡住了安笙,然后,自然而然地对陆铮笑道:“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云亭跟谢小姐我们是半路碰上的,你跟顾二小姐么,是在这里碰上的,你说,咱们这是注定有缘吧,不如同游如何啊。” 他跟陆文还有林子轩自己也早就包下了画舫,说是要跟陆铮他们同游,但其实并不会同船,顶多靠的近些。 他这么说,大部分原因,还是为了调节眼下气氛。 果然,有他这么一“搅合”,方才还稍稍有些凝滞的氛围,一下子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采莲 最终,陆铮还是决定同意杜奕衡的提议,与众人同游平湖。 当然这不能说明他内心里是多么愿意的,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没办法,谁叫今儿来平湖游船的人实在太多了呢,就他们说话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足足有十几条船开出去了。 看着远处越来越多的画舫游船,陆铮决定还是跟好友们一道走吧。 有熟悉的人在近前,总比陌生人要好吧。 不过,上船的时候问题又来了。 文韬提出想跟陆铮他们同船而游,理由么,看那边拉着手明显相谈甚欢的谢婉容跟安笙就知道了。 就两个姑娘家,还说得到一处去,同游倒也实在情理之中。 既然单独湖心泛舟已经做不到了,陆铮也就不纠结这些了,大方邀请文韬和谢婉容上自己的租用的画舫。 司契跟听风已经机灵地先跳了上去,然后放好长板,请郑妈妈她们扶着两位小姐上船。 待陆铮他们四人上了船后,陆文、杜奕衡和林子轩也上了另一条船。 而文韬租用的那只船,则弃之不用了。 两条船一同行进,湖面上波光粼粼,远处还有丝竹声传过来。 大概是有人租了花船,雇了歌妓弹琴唱曲。 陆铮他们都不好此道,更何况还有姑娘家在,便叫船工往远离乐声的地方撑船。 不过,今日游客实在太多了,纵使船工撑船技术过硬,仍旧无法躲过熙攘的群船,找到一处真正的清净之地。 杜奕衡倒是对此不甚在意,站在船侧,折扇一甩,对着湖面晃着脑袋酸了一句:“暖风熏得游人醉。” 陆文跟林子轩躲在里面喝茶,对他这副样子都敬谢不敏。 另外一条船上,陆铮与安笙,文韬与谢婉容四人两两对面而坐,气氛稍稍有些凝固。 陆铮不是善谈之人,但文韬却历来善于活动气氛,可今日,竟然也成了锯嘴的葫芦,一言不发了。 安笙还好些,可谢婉容便有些尴尬了。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与陆铮见面,没有文韬从中调和,她一个女孩子,实在不好搭话啊。 可陆铮不是文韬最好的兄弟么? 文韬为何在陆铮面前,也这般寡言少语了? 难道,还是为着自己? 思及此,谢婉容心内不由苦涩,见到安笙的那一点儿高兴的情绪,也渐渐淡了下去。 她这个年纪,哪里能没做过往后与丈夫琴瑟和鸣,红袖添香的梦呢? 可现如今,文韬的冷漠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又一个巴掌。 谢婉容不禁有些丧气地想,若是她跟家里说,不想结这门亲,家里会不会同意呢? 一个不喜欢,甚至讨厌自己的未婚夫,将来即便成了婚,也难保不是一对怨偶。 她虽不在邺京长大,但到底也是大家氏族里出来的姑娘,见识本不短浅,明白有些时候,有些取舍是必须做的。 可是,现在的她仍旧太年轻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生生忍下这些委屈。 今儿个回去,便跟表姑母说了吧...... 谢婉容心里划过一丝浅淡的叹息,然后,将苦涩的情绪硬压下去。 她本也是个豁达的姑娘,这段时日,为了文韬,她屡次怀疑否定自己,现如今看来,不是她不够好,只是她与文韬缘分不够吧。 既是无缘,便不该强求。 想通了这些,谢婉容反而轻松了起来。 安笙多少察觉到一点儿谢婉容的变化,也感受到了她跟文韬之间有些奇怪的气氛。 不过,男女之情,历来不好外人插言,她便也没有说什么。 见谢婉容有些不自在,她便主动与人说起话来。 观莲节么,说的最多的,自然还是莲花。 莲花可是好东西,不仅好看,还好吃...... 安笙说着说着,便提起采莲蓬的趣事,谢婉容听得有趣,含笑神往。 往年也有人在平湖里采莲蓬,不过那多是小舟才行,像他们这般大的画舫,撑近了,可要伤到荷花的。 陆铮见安笙说到采莲的时候,心生向往,心里便微微一动。 他转头看了看距离已经不远了的荷花丛,对司契招了下手。 司契见了,忙跑过来,弯腰问道:“世子有何吩咐。” 陆铮指着不远处的荷花丛对司契道:“叫船工将船停在那处。” 司契的视线随着陆铮的手指定住片刻,随即颔首应是,然后转身跑去告诉船工停船。 安笙也跟着看了一眼,见陆铮指的地方确实视野不错,那边已经停了不少船只了。 不过,她一向不爱凑热闹,且深知陆铮亦是如此,可陆铮如今却这般吩咐,便觉有些奇怪。 但是她并未说什么。 兴许陆铮是为了让他们有个更好的视野赏荷吧。 船工撑船技术很好,得了陆铮的吩咐,便将船稳稳地停在了他指的那个位置。 船停好之后,陆铮便率先站了起来。 安笙心想,这该是到外面去赏荷了,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文韬和谢婉容随后站起,四人一同出去,在船板上站定。 到了船板之上,视野就开阔多了。 平湖占地极大,站在他们如今这个位置上,甚至一眼望不到前面的边际在何处。 安笙跟谢婉容一到外面,二人的贴身丫头青葙和惠珠便一人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了后头。 六月里的天气,日头晃人的很,不少夫人小姐们都同她们二人一样,撑着伞到外面来赏荷。 和风徐徐,送来阵阵暖香,这时候,倒是没人觉得杜奕衡方才那话说的不对了。 陆铮看了一眼距离不远不近地荷花丛,转头对安笙道:“等我一下。” 安笙一愣,还没来得及想陆铮是什么意思,就见那人足尖轻点,竟是朝着那荷花丛去了。 安笙不可避免地发出一声轻呼。 紧接着,像是为了应和她似的,四周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只见陆铮衣袂翻飞,足尖轻轻一点,竟犹如飞鸟掠水一般,到了荷花丛里。 然后,在一方小小的绿洲上站定,弯腰,采了一只莲蓬。 那一刻,安笙心头忽然炸开了一道光,如火树银花一般,炸得她整个人头脑发懵。 第四百三十五章:冤家路窄 陆铮的动作太过突然,众人着实都惊了一瞬。 但是惊呼过后,便不禁都为他潇洒飘逸的身姿所折服。 飘若浮云,矫若游龙,也不外乎如是了吧? 很快,陆铮便折返回来了,众人有幸再一次见识了他那蜻蜓点水般的飘逸轻功。 足下三点,水波轻掠,陆铮手持莲蓬稳稳地站到了安笙对面。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只莲蓬递给了安笙。 葱绿色的莲蓬半遮着桃花玉面,当真是日照新妆,风飘香袖。 陆铮就负手站在安笙对面,与安笙垂首相望。 周遭的喧闹似乎一下就停了下来,让人忍不住想叹一声,莫不静好。 这个时候,没人再记得陆铮那克妻的恶名,只觉得,这当真是天下女子皆会孜孜以求的如意儿郎。 许多人看着安笙的目光,充满了羡慕,甚至是嫉妒。 然就在此时,人群中却忽然爆出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有一条船,带着近乎蛮横的姿态,挤开其他游船直逼着陆铮他们的画舫而来。 “陆将军当真少年风流啊,我等简直自愧不如!”伴随着萧良的调笑声一同而来的,还有浓浓的脂粉气。 霎时间,荷花的清香被这些脂粉气破坏殆尽。 安笙跟谢婉容都暗暗皱了下眉头,微微后退了一步。 真是冤家路窄。 安笙对萧良此人的印象,仍旧停留在右相夫人寿宴那次,不太愉快地记忆上头。 汪昌平被发配之后,不是说此人很是老实了一段时日吗,今日怎么又来当众挑衅陆铮? 有道是,宁与君子结仇,不与小人结怨。 陆铮这明显就是,被萧良给缠上了。 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怎样都讨不到太多好处。 小人之所以称之为小人,概因其脸皮够厚,下限够低。 不过,萧良到底是郡王之子,至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不至于太过下作。 可好端端地游湖赏荷之行,偏被他败了兴,也够让人恼火的了。 谢婉容显然对萧良并不了解,到底没忍住好奇往他那头瞧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被萧良看个正着。 有些人的有些毛病呢,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得了的。 这不,谢婉容一眼瞧过去,萧良那好色的劲头,就又忍不住了。 美人眼波轻流转,萧良浑身顿时就酥了,颇为流气的笑容挡也挡不住。 他自认这般最为风流倜傥,当下折扇一甩,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正待要问美人姓名出身之时,却忽被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萧良脸色微微一凛,笑容凝固,眼中流露出不快之色来。 原本他以为挡着他结交美人的是陆铮,可抬头一看,却见是文韬。 萧良神情微微一怔,挑衅地话在唇边打了个转,到底没有吐出去。 他跟陆铮不对付不假,但是也没想过要将邺京城里的公子哥们都得罪遍了。 文韬出身不凡,且与他还算有些私交,非到万不得已,自不好得罪。 文韬这般做派,难道说,被他挡在身后的那个女子,与他有什么关系不成? 不会就是那位,传说中那未婚妻吧? 朋友妻不可戏,萧良再混不吝,这点总要讲究。 戏弄不得文韬的“未婚妻”,萧良便又将视线重新转向了安笙。 这一看之下,心中对陆铮的嫉妒之情又升了一层。 这天下间,莫不是什么好事都让陆铮摊去了? 不是说他克妻么,怎么现在还能带着美人出来泛舟赏莲了! 还施展轻功给人家摘莲蓬,庸俗,低级! “大庭广众之下私相授受,陆将军真是做的好表率!”气上心头,萧良有些口不择言。 有幸围观这一幕的吃瓜群众们闻言:“......” 郡王世子是不是应该回去多读读书了? 人家两个正经下过定的未婚夫妻,大庭广众之下送个莲蓬,这也叫私相授受? 何为私相授受? 单看那个私字,怕是没读过几日书的人,也能揣度个大概吧。 人群中又传出一道稍显稚嫩的声音,许是个小姑娘在问:“娘,什么是私相授受?” 这话自然没有得到回答,不过人群中却掀起了议论之声。 萧良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实在找不到人撒气,便冲人群里大喊道:“谁说的,出来!” 可是周围那么多人,他又没亲眼见到说话的人是谁,又怎能轻易找得到呢? 陆铮对萧良,一向是不耐烦的,但是他一般也不会跟萧良正面对上。 可萧良方才言语间已经冒犯到了安笙,陆铮心里就着实忍不下这口气了。 出气的方法有很多种,当面怼上给人留下把柄实乃是下策,如今已经离岸边有些距离,陆铮又怕出了什么意外波及安笙,更加不会轻举妄动,便吩咐船工调转船头去别的地方。 萧良见陆铮要走,哪里肯依,忙催促船工去追。 大抵是太过激动了,他半边的身子已经探出了围栏。 萧良租的是艘花船,四外里都雕着围栏,挂着轻纱花球,跟其他的船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不得不说,这花船的围栏看上去倒是颇为安全。 安全啊?可能是吧...... 萧良半边身子探了出去,身后的一群狐朋狗友见了皆齐声呼他当心。 他的贴身侍从也忙要伸手去扶。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侍从的手刚刚沾到萧良衣角的那一瞬,萧良竟然大头朝下,倒栽葱似的栽进了平湖里! 船上的花娘吓得惊声尖叫起来,很快,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着实热闹。 平湖占地面试大,水自然颇深,萧良栽进了湖里,愣了一瞬,方才拼命地扑腾起来。 一边扑腾,还一边大叫着“救命”,期间喝了不下有五六口水。 船工常年在水上跑生意,水性自是好,见萧良落水了,愣过一瞬之后,赶紧跳下去捞人。 萧良还在扑腾,船工已经到了他身边,正要托着他上去,却忽然被萧良缠个死紧。 船工险些没被萧良这一下勒得背过气去,下意识地要推,手都伸出去了,又生生忍住了,转头叫早已经吓呆了的侍从,“快将人拉上去!” 第四百三十六章: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侍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手忙脚乱地合力将萧良从船工手上拉上来。 萧良不负众望地成了落汤鸡。 为了今日出游新做的一身白色绸衣上,甚至挂了几缕不知名的青绿色水草,湿哒哒地黏在纯白的锦绸上,原本束的整齐的头发也散了半边下来,发冠歪到了一边,有几缕发丝甚至还贴在了两颊上,显得分外滑稽。 众人齐齐咽了口唾沫,然后又同时憋住笑。 这时候若笑出声来,准得被德郡王世子记恨死。 德郡王世子的“威名”,还是很远播的,一般人自然不愿得罪他。 不过,当面嘲笑不能做,背地里说一说,还是使得的。 啊,近一段时日的谈资怕是又有了。 德郡王世子泛舟赏莲将自己赏进湖里去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以那样不雅观,毫无美感地姿势栽进去的。 那噗通地一声,激起老大的水花,隔了老远,都能听到重物砸入水中的声音。 平日里受过萧良欺负的人暗暗觉得痛快。 仗着身份欺男霸女的德郡王世子,今日算是栽啦! 此时,萧良正扒着船板大声地咳嗽。 刚才那一瞬间,他是真觉得自己要淹死了。 他自小在北方长大,水性不通,落水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懵了。 什么陆铮,什么面子,他通通都顾不得了。 可是,等喘匀了气,萧良便又有心思注意周围了。 这一看,他的脸就不可避免地涨红了。 这么多人! 这么多人,方才都亲眼见到他栽进水里去了! 他还有何颜面立于邺京! 转头,看见陆铮他们的船已经远走,新仇旧恨瞬间齐齐涌上萧良的心头。 萧良指着陆铮的背影大喊道:“陆铮,你给我站住!” 回应他的,是陆铮挺拔如青松一般的背影。 连头都没回。 萧良不相信,陆铮会没听见他的声音。 可听见了,还理都不理他,这就过分了! “追!给我追上去!”萧良气得扯住身旁侍从的衣领,冲人大吼道。 侍从有心相劝,可“世子”二字才说出口,就被萧良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你听不懂我的话么,我叫你追!” 侍从见萧良真恼了,哪敢不从,只得苦哈哈地去吩咐船工,让他赶紧追上去。 船工此刻真是万分后悔接了萧良这单生意了。 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人家陆将军怎么着你了?值得你这样撕破脸皮一样地死咬着不放? 可萧良身份毕竟摆在那里,船工心内有再多的怨言,也不敢说,只得爬上岸,任命地撑船去了。 好在如今天气暖和,即便身上衣衫湿着,也不算太冷,船工只拿布巾擦了擦手脸头发,便撑船追过去了。 萧良则由侍从扶着,去船舱里头换衣裳去了。 几个花娘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看得萧良气不打一处来。 换好了衣裳,萧良又重新出来了。 此时,陆铮他们的船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 船工怕惹事,故意慢慢撑船,等萧良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船距离陆铮他们的,便有些远。 萧良一看,不由大怒:“你这撑的什么船!赶紧给我追!今天追不上他们,本世子就把你剁碎了扔进湖里去喂鱼!” 船工不过是出来讨生活的苦力,被萧良这般一威胁,哪能不害怕,也不敢辩解,赶紧将船撑得快了些。 他们身后缀着不少跟过来看热闹的人,听到萧良如此嚣张的言论,都不由侧目。 萧良却不管这些。 他自觉自己跟陆铮生来就八字不合,从小到大也闹过不下百场了,今日闹起来,也跟从前没什么不同。 他占不到什么便宜,也不能让陆铮好受就是了。 本着“我不好你也别想好的”原则,萧良奋力追着陆铮的船而去。 前面不远处,陆铮他们的两条船并驾齐游着。 后头的动静大家都听见了,杜奕衡回头看了一眼,不胜其烦地啧了一声,“这萧良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都掉水里了,不回去煮姜汤喝,竟然还追着他们的船过来了! “衍之,云亭,要不你们先回吧?”林子轩略有些担心地对陆铮和文韬道。 今日若只是他们几人在场,自是不怕萧良的,萧良怎么闹,他们接着就是,也不可能让他讨去便宜。 就打方才萧良落水的事情吧,虽然他没有亲眼看见陆铮动手,但是,他心中十分笃定,萧良落水绝不只是意外。 自小到大,萧良在陆铮手上吃过的暗亏不计其数,也只有萧良这种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还能咬着陆铮不放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陆铮并未真的下过狠手的缘故。 可是今日,陆铮跟文韬身边都带着姑娘,萧良又是出了名的好色,若是因此再起龃龉,闹出什么难看来,影响了两位姑娘的名声,怕是不妥。 林子轩心细,想到这些后,便建议陆铮他们先离开。 闹成这样,怕是也没什么闲情逸致赏荷了,倒不如回去算了。 自可以找别的地方再逛就是,也不是只平湖这里才有荷花。 林子轩的话在理,陆铮跟文韬对视一眼,都点了头。 “那我们先回去,咱们改日再约。”陆铮抬手冲对面船上的三个兄弟抱了下拳。 三人亦回礼,杜奕衡更是直言道:“你们先走,我们在这边挡着他。” 萧良再能耐,也不敢跟他们几人都对上。 他们就堵在这里,他还真不信萧良敢撞过去不成! 若是等他绕过去再追陆铮他们,可就很难再追上了。 几人商量妥当,陆铮便吩咐司契,让船工往岸边靠去。 谢婉容还是头回见到萧良这种蛮横跋扈的贵族子弟,又被方才的一幕吓得够呛,听到陆铮吩咐船工靠岸,很是松了口气。 安笙一直看着陆铮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总觉得,他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似的,一时间竟然连陆铮吩咐船工靠岸的话,都没注意。 萧良的船很快就追了上来。 杜奕衡他们早就吩咐船工将船横在他们中间,萧良一见这个架势,就明白了。 这是兄弟齐心,欺负他人单力薄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戾气 杜奕衡三人背对着萧良,指着远处的水面似乎在说什么,看上去兴致颇高。 当然,好像也根本没有发现身后突然又多出一条船,正虎视眈眈地朝他们靠近似的。 看着陆铮他们的船渐渐远离,杜奕衡、陆文还有林子轩互相交换个眼神,暗暗放了心。 萧良也看到陆铮的船渐渐远走了,心里顿时急的不行。 “爷,咱们回去吧,您才落了水,还是回去喝些姜汤,去去寒气吧?再说,您也要好生沐浴不是?”侍从苦口婆心地劝道。 可是,他不劝还好,这一劝,萧良便又想到自己刚才当着陆铮的面,大头朝下栽进湖里的那一幕。 真是非常极其的不英勇。 自小到大,萧良听了太多的,周围长辈对陆铮的称赞。 什么少年英才啦,少年英雄啦,年少有为啦,无一不是萧良所羡慕嫉妒,但是却做不到的。 在这般英勇的陆铮面前,那般不英勇地掉进了湖里,萧良本就不太强健的小心肝顿时缩紧了,疼得厉害。 “滚!”暴戾地挥开侍从,萧良再次踏出船舱,几步来到船板上。 看到前头一排的雕花围栏,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再靠上去,就站在距离围栏足有三尺的地方,冲着渐渐远离的陆铮他们的船大声喊道: “陆铮,你叫船行的那么快,稳当不稳当啊?别不小心将你那宝贝未婚妻给淹死了,到时候,阖京人可就都得说,你又将人家给克死了!” 萧良这一声用足了力气,他到底也有几分花拳绣腿的功夫底子在,又正年轻,中气到底也足,这一声喊的,别说陆铮听见了,怕是岸上的百姓们都听个差不多。 陆铮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瞬间,整个人气势骇人得紧。 身后船上的杜奕衡三人也听到了萧良的话,脸色顿时也变了。 这萧良,实在太过分了! 好歹一个郡王之子,竟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是...... 安笙在陆铮转头的那一瞬间,就觉得事情不好,刚要劝陆铮别冲动,就见这人留下一句,“你们等我”,便直接飞身跳下了船。 在杜奕衡他们的船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之后,陆铮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萧良的对面。 萧良“啊”地一声刚喊出一点儿,就被陆铮一拳揍趴下了。 萧良捂着眼睛“嗷”地一声喊了出来,声音之惨烈,简直如丧考妣。 安笙短暂地愣了一下,被萧良这一声喊得瞬间回了神,赶紧催司契让船工回去。 司契愣愣地点了下头,小跑着去让船工回程。 陆铮的拳头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拳下去,萧良尚且能哭得喊娘地叫出声,三拳下去,却已经只剩下哼哼的力气了。 周围人在短暂地静默了一瞬之后,爆出了不绝于耳的议论声。 花娘们尖叫着抱成一团,萧良的侍从抱着陆铮的大腿拼命哭求饶命。 陆铮充耳不闻。 他的眼底迸发出点点猩红,心中有一股戾气仿佛开闸的洪水,霎时间倾泻而出,手上的拳头越发重了起来。 杜奕衡他们几人也都愣了,但是短暂的惊愣过后,他们便觉得不对劲。 正犹豫着,便听安笙慌急地声音从后面传来,“陆文,你还不拦下他!” 陆文如梦方醒,再不犹豫,运气飞身也上了萧良的船。 在陆铮第八拳即将落下的时候,将人拉住了。 陆铮被人拉住了手腕,狠狠地回头瞪过去。 见是陆文,目光略有收敛,但仍旧骇人。 陆文跟陆铮自小一同长大,二人一同习武至今,还是头回见陆铮这般满眼暴戾,登时也觉一惊,手上的力道就有些松了。 他这边一松手,陆铮的拳头便又要落下。 安笙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礼教不礼教了,冲着人大喊道:“陆铮!” 陆铮听到这道声音,即将挥下去的拳头,到底是没有落下去。 陆文也回过神来了,赶紧拉着人后退。 萧家侍从忙扑到萧良身边哭着喊着唤道:“世子爷,您快别吓唬奴才,您醒醒!” 三条船瞬间挨靠到了一起,杜奕衡跟林子轩也快步上了萧良的船,跑到陆铮身边。 上下看了一眼,确定陆铮没有受伤,二人忙一左一右站到了陆铮身前。 安笙提起裙摆正要过去,被文韬一把拉住。 她焦急地看向文韬,满眼不解。 文韬心里顿时酸楚地不成样子,他涩然开口道:“你别动,我去,你们好好待在这,司契,听风,保护好二位小姐。” 说罢,自己跳上杜奕衡他们的船,然后快步又上了萧良的船。 萧良的脸肿的猪头一般,文韬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他的惨状,便迅速扫过萧良船上的情况。 片刻后,他转过头,与兄弟几人交换了个视线,然后,又转向周围的围观去群众,抱拳朗声道:“今日之事,实非我等欺萧世子,实在是萧世子言语侮辱太甚,在场诸位想必都是明理的,来日若萧世子想要追究此事,我等必不会有半句虚言,诸位若是想要帮忙做个佐证,也望能公道执言才是。” 文韬这话说的朗朗清正,态度不卑不亢。 方才一幕众人看得真切,就算陆铮打人确实不对,但萧良辱骂诅咒再先,言辞之恶劣尖刻,实在是非常人所能容忍,稍有气血的男儿,怕是都要受不住。 这般一想,陆铮动手倒也算性情使然了。 何况,看陆铮身边站的这几个人,明显是一个阵营里的,他们都是谁?是什么身份,稍微有点儿见识的,哪能不知。 相比之下,萧良这个不太受宠的皇族子弟,反倒显得人单势孤了。 权贵们可不好得罪,他们充其量也就是一群看热闹的,谁会真想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萧良,跟当今邺京的四大家族对上啊。 惹不起惹不起,还是赶紧散了吧。 思及此,众人默默地选择了噤声不语,不少人更是当即匆匆离开这是非之地。 萧家侍从看着众人的反应,心就凉了一半。 世子爷被揍成这个德行,却没人站出来替他们说句话,这世道是怎么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先下手为强 萧家侍从泪眼朦胧地看着文韬等人,最后视线落定在陆铮脸上,忙又低下了头,心跳个不停。 陆铮那一眼看过来,顿时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死人。 陆铮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清冷面瘫的摸样,他挣开陆文的钳制,往前走了几步,站在萧家侍从面前,自上而下,用颇具压迫感地声音道:“你大可回去代替你们家世子告状,我陆铮等着!等萧良醒了,告诉他,就是我陆铮揍的他,往后别叫我再看见他,否则,见一次,揍一次!” 他跟萧良之间的恩怨也很多年了,从前顾忌着长辈们的面子,顾忌着京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他不愿跟萧良闹得太难看。 但是,这一次,他说什么都忍不了。 萧良,竟然咒安笙死! 他竟然敢,咒安笙死...... 陆铮眼底又有要发红的趋势。 这时候,身后再次传来安笙焦急而不安的喊声,“陆铮!” 陆铮回过头去,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心里忽然疼得厉害。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那个命格,天煞孤星克妻,怎么就偏偏是他呢! 大家都知道他克妻,京里就连小门小户的女子都不愿嫁给他,可安笙那日跟他说什么? 流言而已,她不信。 流言,流言......京里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的事情,在安笙心中,却只是流言,她那么笃定,从没有一次表露过惧怕懊悔的样子。 这样好的姑娘,这样让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他真是何德何能,今生能有幸遇上呢? 可萧良竟然咒她死! “陆铮,你回来。”安笙冲陆铮招了招手。 谢婉容这是头回见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说起陆铮克妻的事,虽说这件事在世家中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但是,这样当着人的面说出来,多伤人啊? 心里对萧良的人品又往下滑落不少,谢婉容觉得有必要写信回去跟母亲说,万不能让族里的女孩跟萧良结亲。 这样的人,实在堪为良配! 不过,陆铮方才那么生气,是为了安笙吧? 想到陆铮方才下狠手揍人的摸样,谢婉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羡慕来。 先不说陆铮克妻与否,只单说他对安笙的这一份心意,就足以让人羡慕了吧。 为心爱的姑娘出头什么的,真是想想就美好。 陆铮见安笙唤他回去,再不停留于此,转身大步回了自己船上。 陆铮走后,文韬几人也随后回去,再无人理会萧良。 萧家侍从见此,忙喝命船工靠岸。 萧良人事不省,还是赶紧先回去看大夫是正经,要是萧良真出了什么事,他有一万条命也不够赔的! 本想朝着陆铮他们放几句狠话,但是想到方才的情形,侍从还是没敢开口。 萧家主仆,连同萧良那些狐朋狗友灰溜溜地走了。 余下那些看热闹的人,见也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便也渐渐散了。 本来一心想要寻个清净地方赏莲的陆铮,这下倒是如愿以偿了。 周围只剩下他们这条船和杜奕衡他们那一条船,可是,大家却都无心再赏什么莲了。 安笙本有心说上几句,但是看见陆铮手上挂了彩,沾了血,便什么都没说,只掏出自己的手帕,拉过陆铮的手,亲自给人绑了个花结。 陆铮感觉到安笙略带凉意的指尖触碰到自己的手背,心里忽然缩了一下,紧接着,心跳就不规律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咱们回去吧,我那有上好的金疮药,再重新包扎一下才好,最好再喝服药,如今天气渐热,万一感染就糟了。”虽说一点儿小伤,但是安笙仍旧不敢小视。 从前看医书上就看到过这种情况,一点小伤没有注意,最后变成了重伤,甚至都危急生命了。 众人:“......” 陆铮手背上是刮了一道小口子,是吧? 陆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铮前不久在西北中箭的部位,暗暗咽了下口水,决定三缄其口,静默不言。 紧张的气氛因为安笙这无意识的一声呢喃,忽然就散了。 杜奕衡最先笑出声来,紧接着,陆文跟林子轩也大声笑了起来。 痛快,真是痛快! 他们看萧良不顺眼已经很久了,萧良仗着身份,干下多少欺男霸女的缺德事,可是没犯到他们头上,他们毕竟不好动手。 可今儿不一样啊,萧良这挑衅挑的,是个爷们都忍不住,揍丫一顿算轻的了! 短暂的笑声过后,几人心里的坏水一股脑地都冒了出来。 萧良不争气不假,可他那个护短的老娘,也不是省油的灯。 陆铮今日将萧良揍得那么狠,难保德郡王妃不会闹起来。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出声:“先下手为强!” 对,先下手为强! 不等德郡王府告状,他们先动手就是。 “回去。”陆铮大手一挥,让船工撑船回岸上。 这期间,他们聚在一处,早就商量出了数个收拾萧良的计策。 多管齐下。 文韬手里有德郡王父子跟汪昌平勾结倒卖粮草的证据,虽然不是很充足,但也足够德郡王害怕了。 只要这份证据的复制品一送到德郡王眼前,德郡王准保老实。 汪昌平被发配可还没多久呢,可见皇亲国戚也不是至尊保命符。 触到了天子的利益,管你皇亲还是国戚呢,照样收拾! 杜家跟林家手握言官大权,寻个由头合奏一本上去,也够德郡王喝一壶的了。 不过陆铮跟文韬都不同意他们两个插手。 现在陛下忌惮太子,忌惮陆家,若知道陆家跟杜家也走得这么近,怕是忌讳就要更深了。 这一次,陆铮自己明面上去争这口气就足够了。 暗地里,文韬再一运作,德郡王再大的火气都得压下去。 说不定还得亲自押着萧良给陆铮道歉去。 皇上忌惮陆家不假,但陆家的军功也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的,对南诏有如此大功的武将被皇亲如此侮辱,难道,这代表的是皇家对有功之将的态度吗? 皇上听到陆铮这番陈情,会是什么反应,简直不用费心多想。 必然矛头直指德郡王府。 第四百三十九章:共同面对 商议妥当之后,几人上了岸也没有再寒暄下去,迅速分开行事去了。 陆铮将安笙送回永宁侯府,也没多留,只跟安笙说了一句让她安心,连府门都没进,就快马加鞭离开了。 安笙知道今日这件事若筹谋不当,必不能善了。 看着陆铮策马离开后,她便转头去了松鹤堂。 外面的事情到底瞒不住,安笙也没想瞒着徐氏,与其等徐氏从别人那里听来流言,倒不如她现在就全都据实告知。 说完了经过之后,安笙便沉声对徐氏道:“祖母,如今顾家与陆家已是姻亲,若由着德郡王府拉下陆家,顾家必然也讨不到好处,祖母,孙女自请去山上求见师傅,当初这门婚事说到底是因师傅一纸批言而起,如今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必然也只有师傅。” 徐氏在内宅里浸淫久了,心思眼界难免拘泥,但是,再拘泥,也不至于那么短视。 听完安笙的话之后,他思索了一下,便迅速做出了决定。 “你放心去吧,我这就跟你父亲商量一下,德郡王世子这般诅咒我们家的孩子,我顾家再身份不如人,也不能任由他如此践踏。”徐氏一摆手,一脸的义正言辞。 “多谢祖母。”安笙也不再多言,福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松鹤堂。 徐氏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她已并不在意,她只是怕徐氏突然糊涂,反而在陆铮身后捅陆铮的刀子。 提前打下招呼,徐氏既然也摆明了态度,那至少不会拖陆铮的后腿,这就够了。 至于徐氏说的为她出头什么的,安笙并不在意,也不相信。 徐氏若真有心替她出头,早在京里流言漫天的时候,就出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就算她没那么大能力堵上全京城的人的嘴,可是永宁侯府呢? 徐氏掌管永宁侯府多年,说的话分量有多重,安笙前世就见识过了。 不过是如今还有利可图罢了。 诚如她所说,顾家与陆家现如今是姻亲,陆家近几年风头正盛,于武将世家中独大,圣宠不衰,至少表面上来看,是这样。 而顾家现在最缺的,就圣宠了。 徐氏跟永宁侯顾麟孜孜以求的,莫过于圣宠二字。 如今有了机会,跟陆家再次拉近关系,徐氏当然不会错过。 照安笙所言,陆家是必然要跟德郡王府杠上的,那顾家现在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 是选择及时站在陆家这一头,还是观望观望再说? 徐氏在安笙走后,便陷入这样的沉思。 诚如安笙所料,徐氏并非真心打算替安笙出头。 方才那般说,不过也是为了昭示她身为长辈对小辈的疼惜罢了。 全是为了安抚安笙而已。 徐氏真正在意的,是顾家日后的运道。 顾麟接到徐氏派人相请,来的很快。 母子俩关上门来密谋许久。 顾麟到底在朝中,对朝堂形势了解得更多一些,对于母亲提起的事情,他陷入了两难。 同母亲的忧虑一样,顾麟也在考虑,是否要及时出声,帮陆家这一把。 良久之后,顾麟皱眉开口:“德郡王到底是皇亲,咱们若是这么跟着陆家,直接跟德郡王杠上,会不会......” 招来德郡王记恨呢? 顾麟这话没有说出口,但是徐氏却听明白了,也猜到了。 “我儿是怕招来德郡王的记恨?” “母亲所言,正是孩儿心中忧虑。”顾麟眉目紧皱,语气沉沉。 徐氏面色同样凝重。 顾麟的担心,她并非没有。 甚至早在顾麟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到了。 这也正是她犹豫不决的原因所在。 一面是即将结成儿女亲家的护国公府,一面是真正的皇亲德郡王府,身份都不一般,且都有圣宠。 可顾家,恰恰就缺这圣宠。 在京里做官,不比外面,圣宠二字,可是直接关系到加官进爵的。 稍有不慎,行差踏错,猜错了上位者的心思,等待他们一家的,说不定就是无底深渊了。 徐氏母子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中。 而此时,安笙已经匆匆出了门,往弘济寺去了。 因为着急,她舍了马车,直接牵着两匹马就带着青葙出了门。 开始时马房的人吓个半死,说什么都不肯让安笙牵马出去。 最后安笙沉下脸,威胁说要是耽搁了徐氏交代的正事,准要他吃不了兜着走,这人才吓得松了手。 安笙跟青葙直接拽了两匹马就走,也没看到底是谁的马。 她不能确定陆铮此时进宫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所以她必须尽快见到师傅。 跟徐氏说的那些话全都是托词而已,她根本就没想过让师傅帮她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这种事,便是神仙也做不到,她又怎会强求师傅? 不过,她要求师傅帮的忙,只怕也不比这个容易多少。 她想请师傅帮忙向陛下陈情...... 时人笃信佛教,皇家对弘济寺向来礼遇,对弘济寺内的几位得道高僧,更是倍为推崇。 她的婚事确实是师傅批的,现在能让皇上相信这门婚事乃天命所归的,就只有师傅了。 萧良大庭广众之下诅咒辱骂是不对,但陆铮动了手,还将人打个半死,这件事,他们便从有理变成了没理。 尽管文韬当时对众人说那番话时分外笃定,但是当时面对的只是些普通人而已。 可陆铮即将要去面对的,却是天子。 天子会因为几句话被吓退吗?被唬住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件事无论是因谁而起,陆铮动手,都是为了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陆铮独自面对。 牵马出了永宁侯府,安笙带着青葙,在门房惊愣的目光里,利落地翻身上马,骑着那匹与她身形实在不相称的高头大马,狂奔而去。 安笙牵出来的,是永宁侯顾麟的爱驹,品种还算不错,跑起来也够快。 她对去弘济寺的路可谓了然于心,知道今日若走大路,必然拥堵不堪,便都挑着小巷行进。 她与青葙骑术并不算好,会骑,但是远远谈不上擅长,且也不曾这样策马狂奔过。 不过才跑了一小段路,便苦不堪言。 第四百四十章:转机 一条不知名的窄巷前,安笙勒住缰绳,对青葙道:“我先走,你慢慢追上来。” 青葙怎会不明白安笙的苦心,倔强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神情却分外坚定。 安笙叹息一声,道:“小心一点儿。” “小姐放心吧,奴婢没事。”青葙这才露出个轻松些的笑脸。 主仆二人继续策马行进。 因对路途熟悉,是以很快,她们主仆便到了紫霞山后山脚下。 再次来到这里,安笙恍然失神了一瞬。 前世,她便是从这里,被送上了山,然后,在那个夜里被师傅所救...... “小姐......”青葙敏感地察觉到安笙有些不对,遂轻声唤道。 安笙听到青葙的声音,迅速调整心境,对青葙道了一声“走吧”,便当先策马而上。 后山的路因为常有人走,所以路况还好,并不难走。 但平地骑马跟山上骑马绝对不能相提并论,在平地上颠簸地已然有些受不了的安笙跟青葙,这下更是吃尽了苦头。 所幸,路途不算太远,便看见了弘济寺的后门。 弘济寺后有一条山溪,寺里的僧人多在此处打水,安笙跟青葙抖着腿下马的时候,正看见慧通拿着个小水桶在溪水里舀水呢。 “慧通!”安笙唤了一声。 慧通听见有人唤他,抬头一看,见是安笙,脸上笑容顿时明快了几分。 “师姐!” 安笙苦笑一声,心道若是在平日,慧通唤她这声师姐,还不知会让她高兴成什么样呢,可此时,她实在是没有高兴的心思了。 安笙将马拴在树上,走过拉住慧通,道:“快陪我去见师傅。” “师姐,师傅云游去了啊,还未回来呢?”慧通奇怪地看着安笙,心说师姐这是怎么了,师傅此前云游,不是跟师姐说过吗? 安笙听到慧通的话,顿时就愣住了。 师傅,云游去了...... 对了,师傅云游去了,她竟然连这个都忘了!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青葙不由着急。 她跟小姐这么辛苦跑上山来,就是为了找大师的,可大师却不在,这......姑爷那里,不会有什么事吧...... 正在安笙跟青葙愁眉不展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慈悲的声音。 “阿弥陀佛。” 安笙顿时一喜,紧接着,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师傅!” 当下什么也顾不得,奔着突然出现的普云大师就跑了过去。 然后,在间隔大师三尺远的地方,被喝住了。 “为师已知晓你所为何事而来,且待为师准备一下,这就去面见陛下,”普云大师念了声佛号,然后,略顿了下,对徒弟道,“你先随为师进去,在禅院里等着吧。” 普云大师心里划过一丝叹息跟“嫌弃”。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毛毛躁躁,可叫他怎么放心啊…… “多谢师傅。”安笙顿时又高兴了。 太好了,师傅回来了! 至于师傅为何出现得这般刚刚好? 这可是师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普云大师带着安笙跟青葙,还有慧通,并那两匹马进了寺中。 沿途遇到的僧人都跟普云大师见礼,对跟在普云大师身后这一串活物却没有表现出分毫异常。 安笙暗暗惊叹,心道果真是经过佛祖点化的,对所有不合常理的情况都能泰然处之。 反观她,遇上点儿事就慌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修为不够啊。 真是白受了师傅那么久的点化了。 普云大师将徒弟领到自己的禅院,也不多待,拿上一枚小小的令牌,赶着就又出了门。 安笙目送师傅离开,重重地叹了口气。 慧通站在她身边,抬起头,一脸懵懂地看着她,“师姐,你怎么了?”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师姐仿佛陷入了什么悲伤的回忆似的? 可转眼间,却好像又正常了? 慧通不明白,又不会转弯,想到什么,便问了。 安笙轻笑一声,低头看他,然后摇摇头,说:“没什么。” 如何解释? 前世种种,有时候想起来更像是一场梦。 可每每见到前世便已经熟悉的人,她心里便知道,那些都不是梦。 从前世与师傅相识起,她就给师傅添了诸多麻烦,仍记得前世自己死前,师傅悔恨的泪水,安笙心中顿时一缩,紧接着,一股熟悉的钝痛袭来。 师傅,徒儿又让您操心了...... 普云大师带着先帝钦赐的令牌,无比顺利地进了宫门。 听说他来了,皇上甚至派出心腹内侍常亭亲自出去迎接。 彼时,陆铮已经到了御书房,就今日一事在向皇上陈情。 被中途打断,陆铮心头忽然升起一抹怪异感。 普云大师此时进宫...... 他身边跪着同样进宫陈情的德郡王。 萧良被送回府之后,文韬的证据还未送到德郡王手上,德郡王便震怒之下进了宫。 正好跟陆铮碰了个前后脚。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二人毫不相让,言辞之锋利,让惠帝一个头两个大。 正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普云大师来了。 惠帝心头忽然一动,觉得事情的转机来了。 “你二人之事,暂且先放一放,大师甚少求见朕,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许是夜观天象有异,涉及国本才会如此,朕得先去见见大师才行,你二人,先暂且回避一下可好?”惠帝用近乎商量的口气对二人道。 其实,他明知普云大师不可能是为了什么国本天象而来,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陆铮跟德郡王相争的事情而来。 但是,正因如此,惠帝才不想让陆铮跟德郡王听到普云大师的话。 天知道普云大师到底是向着谁的? 这事他得再斟酌斟酌,必须慎重决定才行。 皇上都这样说了,陆铮跟德郡王自不好不同意,于是只能听皇上的,暂退到偏殿去等候。 为了怕这二人私下掐起来,惠帝还特地吩咐内侍将这二人分到两个房间待着,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德郡王的心腹侍从等在外面良久了,见到德郡王出来,忙急得低声唤了一句,“郡王!” 德郡王正要再跟陆铮掐上几句,见侍从急成这样,心下不由一惊,以为萧良不好了,当即顾不得陆铮,朝着侍从疾奔过去。 第四百四十一章:顺应天道 陆铮看着德郡王急匆匆的背影,眼角微微眯了一下。 得郡王如此焦急,文韬的证据,想来已经送到德郡王府了吧? 刚刚这般想过,便见德郡王府的侍从在德郡王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德郡王的表情悚然一变,瞪大眼睛向他看过来。 紧接着,陆铮就见,德郡王的目光里面充斥着不敢置信与不甘,还有,一丝惧怕。 定是文韬的证据送过去了! 陆铮深深地看了德郡王一眼,回了他一个波澜不惊又万分笃定的眼神。 只见德郡王脸色骤然一变,胸脯急速地起伏了几下,然后,一脸铁青地转过了头。 惠帝身边的内侍小心而恭敬地将他二人请去了偏殿,分坐两个不同的房间,又上了香茗果点,方才退出去。 御书房内,惠帝接见了普云大师。 “常亭,快给大师看座。”惠帝朝站在普云大师身后的常亭吩咐道。 常亭闻言,忙躬身应了一声,然后,亲自去搬来小凳放在普云大师身后。 普云大师谢过惠帝,倒也没有拘泥,撩起僧袍坐了。 “大师此时前来,所谓何事啊?”面对南诏有名的得道高僧,惠帝分外的平易近人。 “启禀陛下,三日前,贫僧夜观天象,见紫微蒙尘,故大胆揣测陛下或有忧虑,心内不安,便提早了归京日期,今日回城便闻听陆将军与德郡王爷世子起了龃龉之事,故贫僧斗胆猜测,星象所指,许是正因为此,这才特来求见陛下,以期能以贫僧微薄之力,解陛下之忧。” 惠帝一听普云大师这话,顿时大喜,心道果真如他所料,普云大师正是因为这件事而来。 “大师心系于朕,朕心甚慰啊!”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变成了事实,惠帝颇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所高兴。 “陛下谬赞,但能为陛下分忧,亦贫僧所幸。”普云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语气沉静与平日里专注拍惠帝马屁的朝臣有着天壤之别。 听得便叫人觉得舒坦,非常有倾诉的欲望。 惠帝叹息一声,道:“不瞒大师所说,方才大师来之前,陆将军与德郡王正为此事纷争不休,朕心中甚忧,这两位都是我南诏的肱骨之臣,朕不想让任何一方觉得朕有心偏袒于谁,依大师之见,此事该如何决断,才能让他二人都满意呢?” 惠帝这是直接将难题抛给普云大师了。 此事若只是朝臣们私下争端也就罢了,但是如今已经闹到皇上跟前,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万一处理不好,影响国本,那出主意的人便成了罪人。 惠帝觉得此事棘手,不愿决断,见普云大师来了,竟直接将麻烦甩到了普云大师身上,实在是...... “阿弥陀佛,”普云大师仿佛并未察觉惠帝的意图,依旧满面慈悲,“贫僧本是方外之人,原不该参涉朝堂之事,概因此事与贫僧有着解不开的关系,陆将军与顾家二小姐的婚事,当初是贫僧亲手批下,概因二人确实乃天造之缘,贫僧只是顺应天意,却不曾想,会因此惹来诸多揣测,实乃贫僧罪过。” 说罢,普云大师又念了一声佛号,宝相愈发庄严。 惠帝看着普云大师那出尘物外的高僧脸,心里忽然就有些不自在。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跟普云大师是扯不上关系的,他直接将决定交给普云大师去做,也实在不应该。 可是,他真是棘手得很啊。 事情的经过他已经听说了,但是到底该怎么判这件事,他也是真为难。 陆铮身份特殊,又屡立战功,此次得胜回朝,奖赏尚未明确发下,又怎好责罚? 可不罚呢,他又是真的将德郡王世子揍得半死不活,德郡王世子再不当事,大小也算是皇族,陆铮就这么将人揍了,又将皇家面子置于何地? 还有德郡王,虽然这个堂兄弟惠帝一向不算看重,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姓萧的,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 这般情况之下,如何取舍,怎样决断,实在难办啊! 本以为普云大师来了能替他解了眼前之忧,可现在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他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能为难一个出家人吧! “大师言重了,这件事与大师无关,大师莫要挂怀。”惠帝象征性地安抚了几句。 “陛下乃九五至尊,只需顺应天道即可。”普云大师回了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惠帝心中却忽然一动。 普云大师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这种话吧? 那是不是说...... “大师的意思是......” “陛下心中想必早有决断。”普云大师的回答显得有些模棱两可。 正待他还要再问的时候,普云大师忽然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陛下有要事要处理,贫僧便不多打扰了。” 普云大师要走,惠帝也不好强留,只得让常亭将人送出去了。 普云大师走后,惠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 直到常亭回来提醒他,陆铮跟德郡王还在偏殿候着,惠帝才叫他将人再唤进来。 再次进入御书房,惠帝忽然发现,陆铮跟德郡王似乎都有了些变化。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德郡王忽然跪下道:“陛下恕罪,此事皆因臣教子无妨,竖子无礼,言语辱没陆将军,臣愿代犬子向陆将军赔礼请罪!” 德郡王这态度逆转之快,可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惠帝正觉惊讶,忽然之间,就想到普云大师方才说的那句话,“九五至尊,顺应天道”,莫非,这就是大师所说的天道? 惠帝心中陡然一惊。 想来没错了! 若非天道如此,普云大师又怎会突然出现,又在这个当口跑来求见他? 想来,就是为了来给他提醒的。 天道如此,天道如此...... 惠帝忽然就有了决断。 既然德郡王自己愿意认下这个错,那他再调停一二,想来陆铮也不敢依依不饶才是。 若是陆铮真的依依不饶,那也好办,正好借此机会治他个藐视君威之罪,若能趁机削减部分兵权,那倒可以算作是意外之喜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气急攻心 心中有了决断,惠帝也不再犹豫不决,遂对陆铮道:“既然德郡王替世子认错道歉了,那陆爱卿可愿宽宥世子这一次啊?世子年少气盛,言辞间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不过看在德郡王亲自道歉的份上,陆爱卿你看,是不是也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惠帝这摆明了是要和稀泥,淡化矛盾,冲淡事实。 陆铮自是不愿就这么轻飘飘地将此事拿过去的。 萧良的诅咒仍言犹在耳,一旦想起,便让他心火上涌。 想要冲动反驳,但是思及进宫之前,安笙拉着他的袖子,一遍一遍地叮嘱他莫要冲动时担忧的样子,又想到普云大师的突然进宫,陆铮到底还是将满心的愤懑不甘,忍了下去。 “既然陛下这般说了,臣,自没有什么不满。” 惠帝听到陆铮的回答,心里半是高兴,又半是失落。 看来这也是天道了,天道既不给他削减陆铮兵权的机会,他也不好在此时强求。 “陆爱卿明理大义,实乃我南诏群臣之表率。”惠帝不大冲心地夸赞了一句。 “陛下盛赞,臣愧不敢当。”陆铮垂首行了一礼。 因低着头,惠帝也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只见他动作还算恭敬,好歹算是满意一些。 “既然事情解决了,那两位爱卿,就先退了吧。” “臣等告退。” 出了御书房,德郡王看陆铮的眼神,一改方才在惠帝面前时那做小伏低的样子。 “陆铮,咱们走着瞧!”留下这句话,德郡王便行色匆匆地出了宫。 陆铮自然是不怕德郡王的威胁的,他能收拾了汪昌平,自然也能收拾德郡王。 有些事情,有心查,总是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走着瞧就走着瞧! 这一次,就算德郡王不找他的麻烦,他也要找德郡王的麻烦! 萧良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陆铮出宫以后,让司契回家送个信儿,自己则去了弘济寺。 直觉告诉他,安笙一定在弘济寺! 陆铮跟德郡王世子起了冲突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邺京,流言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也是有导向的,这一次,流言便几乎呈现了一面倒的趋势。 萧良那些话实在太过分了,别说当事人忍不下去,就是旁人听了,也觉得不堪忍受。 哪有这么当面咒人死的,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吧? 更何况,人家陆铮和顾家二小姐,可并没有杀过萧良的父亲。 既没这么大仇,就诅咒人家死,足可见用心之毒了。 德郡王妃就萧良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日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绝不过分。 这次见到萧良被陆铮揍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简直是心疼死了。 本来,她还在府里等着德郡王在皇上面前告陆铮的状,给萧良讨回公道呢,哪成想,状是告了,低头道歉的却是德郡王! 德郡王替子向陆铮道歉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各大世家的耳朵中。 永宁侯府,松鹤堂。 永宁侯顾麟接到消息后,再次匆匆赶到了母亲的松鹤堂。 徐氏一见儿子来了,急的忙问:“宫里情形如何?” 方才她与儿子商量,皆觉不能冲动行事,要再观望观望宫中形势再做决定。 于是,顾麟离开之后,就去打听宫里的情形去了。 哪成想,他这边才走通路子进去,那头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德郡王低头了,代替儿子萧良跟陆铮道了歉! 顾麟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都愣了,一度以为自己收到了假消息。 这才多久啊,德郡王就低头了? “德郡王亲自给陆铮道歉了!”顾麟言辞间不由懊恼。 早知道如此,方才就不该那般犹豫,早早跟陆铮一同进宫,表明态度,也能博陆家一个人情。 现在事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根本就没给他们观望的机会! 这可是白白错失了一个,让陆家欠人情的机会啊! 思及此,顾麟不由有些埋怨徐氏。 母亲方才为何不劝一劝他呢,要是早些决定,现在怎么也要得些好处啊! 徐氏并未发现儿子对自己的埋怨,她现在亦是满心懊恼。 早知道这德郡王会低头认错,他们方才还犹豫什么啊,就该直接站在陆铮这边才是。 陆家到底是他们的姻亲,他们站在陆家这一边,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不提顾家母子如何懊恼,再说德郡王府。 德郡王从宫里出来之后,就急着回了府。 回府之后,甚至没有先去看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就直接去了书房。 “东西呢!”一进书房,他便急着问自己的心腹。 心腹忙将几张纸递给他,德郡王接过来,展开一看,登时气得喉间一甜,险些呕出血来! “王爷!”心腹见德郡王脸色不对,吓得忙去扶他。 德郡王摆摆手,刚要说话,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还未来得及喝止,书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了,紧接着,德郡王妃便大哭着冲了过来。 “王爷,您怎么能这样呢,这事如何是良儿的错?他到现在还未醒来,王爷您怎么倒要给陆铮那个小畜生道歉呢!王爷,您......”德郡王妃冲进德郡王怀里,一面哭闹不休,一面伸手捶向德郡王的胸口。 德郡王本就气急攻心,被她这么一捶,险些仰面倒下。 侍从见德郡王脸色不对,吓得忙劝:“王妃,王爷......” 话刚说了一半,便见德郡王一个猛甩,便将德郡王妃甩到了地上。 “滚!慈母多败儿,本王倒是真希望他干脆死了算了!本王也就全当没生过他这个败家东西!”德郡王指着德郡王妃破口便是大骂。 德郡王妃一时间像是被吓傻了,趴在地上连哭也忘了。 王爷进宫之前,明明还说要给儿子讨回公道,怎么现在却...... “王爷,王爷您......” 德郡王妃刚要问德郡王出了什么事,便见德郡王突然一口血喷出来,接着便向后倒去,不省人事了。 “王爷!王爷!”德郡王妃尖叫一声,然后拼命扑向德郡王,大声叫道。 一时间,德郡王的书房里乱成一团。 第四百四十三章:何德何能? 紫霞山,弘济寺,普云大师禅院内。 陆铮果真在这里见到了安笙。 他来的急,又是从后山一路策马狂奔上来的,甚至赶在了普云大师前头,翻墙偷偷摸进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正好跟在院中树下坐着的安笙,对面碰上。 安笙见到陆铮,倒是顾不得震惊,急忙问他:“如何,可曾见到师傅?陛下那里如何说的?” 那一刻,陆铮心里积攒了一路的怒气,仿佛忽然就散了,他大步向安笙走去,然后,将人牢牢地抱进了自己怀里。 做了从上了平湖开始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陆铮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安笙也没想到陆铮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间也忘了动作,就木愣愣地任由陆铮抱着。 目睹了这一幕的小和尚慧通瞪大了眼睛,双眼扑闪扑闪。 青葙下意识地将慧通的眼睛捂住,然后,将人带进了禅房。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青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按理来说,她不是应该冲上去将那两个人分开才对么? 这万一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又说小姐的闲话怎么办? 但是方才那一瞬间,她想的居然是:不能破坏这么美好的一幕! 结果,她就将慧通“掳”进来了。 青葙:“......” 慧通:“......” 跟慧通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青葙放弃了“挣扎”。 算了,看在姑爷那么护着小姐的份上,就让他们二人好好说说话吧。 小姐这一路,担心的她不用刻意去看,都看得出来。 她现在是真相信,小姐自己也是中意这门亲事的了。 罢了罢了,只要小姐喜欢,至于旁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 再不济,还有她们姑爷呢,看姑爷方才下手揍人那个劲儿,一看就知道,这是真把小姐放在心上的,否则怎么会毫无顾忌地替小姐出头? 陆铮此时还不知道,他这次动手狠揍萧良的举动,让他在青葙心中彻底改了观。 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没心思去管这些。 他怀里抱着的,可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姑娘。 那一刻,陆铮恍然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期待这个拥抱,已经很久了。 仿佛有上辈子那么久,到今生才终于圆满的感觉。 普云大师的禅院中,一般是不会有人随意过来打扰的,陆铮好容易抱上了心心念念的人,一时间也舍不得撒手。 直到,院门口传来一道慈悲的声音。 普云大师回来了。 安笙听到普云大师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推了陆铮一把。 陆铮心里划过一声暗叹,带着几分可惜跟遗憾,顺势松开了手,然后,与安笙两个,一人看天,一人望地,脸色都颇不自然。 普云大师提步走近二人,安笙这才转身迎过去,态度带着些不由地主的亲昵和讨好,“师傅,您回来啦。” 普云大师眉眼微弯,看了徒弟一眼,又看了陆铮一眼,这才在小徒弟越来越红的脸色中,收回了目光。 陆铮其实也挺不自在的,明明方才当着青葙跟慧通的面,这么做的时候,也没什么不自在的感觉,但是,现在在普云大师面前,就忽然觉得不自在了。 大概,是大师太过宝相庄严了吧? 所以,总给他一种方才举动不够庄重的感觉...... 普云大师:“......”宝相庄严是贫僧的错吗? 安笙扶着普云大师进了禅房,陆铮紧随其后。 “大师!” “师傅!” 青葙跟慧通见到普云大师,一同唤道。 普云大师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众人到地榻上同坐。 不必师傅吩咐,慧通就极有眼色地跑去泡茶了。 青葙跟安笙行了个礼,也跟着一起去了。 很快,二人的茶便泡好了。 几人坐下喝茶说话。 “师傅,都是徒儿累您受累了。”安笙亲自给普云大师斟了杯茶,歉然道。 “万物皆有缘法,不必挂怀。”普云大师摇摇头,让安笙不必在意。 “此事到底因我而起,萧良与我不合,从前已是诸多挑衅,今日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连累你,进而又连累大师......”陆铮一听到安笙跟普云大师道歉,心中便更觉对不起她。 若非是他与萧良早有龃龉,安笙又怎会因他之故,受这般牵连若非因为他,安笙又怎会来求大师?非因为他,大师这方外之人,又怎会参与俗尘之事? 说来说去,一切皆因他起。 “事出突然,此事又如何能怪将军,将军也莫要挂怀了。”安笙并不想让陆铮将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件事并不能说怪谁,碰上萧良实属意外,谁也没想到,萧良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不过,她也确实没想到,陆铮会生那么大的气。 是因为萧良说她那些话吗? “事出皆有因,你二人也不必为此事谢来谢去了,也不必道歉,错与对,是与非,公道自在人心,都回去吧,你们家中必然都在等着你们呢。” 普云大师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安笙与陆铮对视一眼,跟普云大师告辞离开了。 方才进来的时候,不曾注意过,这会儿才发现,普云大师的禅院中拴着两匹马。 这马显然不是普云大师的,陆铮定睛一看,就看到马脖子上面那个小小的顾字,便知道这马出自何地了。 “你们骑马上来的?”话音刚落,就见安笙迈着不大自然地步子去牵马。 陆铮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方才他上来的时候,后山的山路上可以看出有些杂乱的马蹄印记,根据那些印记判断,可见在他之前,还有人策马上来过,且行迹颇急。 再看安笙跟青葙主仆都有些不自然的步伐...... 陆铮的眼眶忽然有些热,一股滚烫的热意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烫的他整颗心都跟着颤了起来。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喉间涩得发紧,天地好像在那一瞬间都失了真,甚至连眼前的景象都好像变得模糊起来。 这一生,再不会有别的姑娘,如安笙待他这般了,他陆铮何德何能...... 第四百四十四章:不舍 看安笙的样子,明显是初次骑马疾行后才会有的后遗症。 陆铮不肯让安笙再骑马下山。 说什么他都不能再看安笙受这样的罪。 这次都是他太冲动了,没彻底收拾了萧良,反而连累安笙跟他受罪。 陆铮暗暗握紧了拳头,直到掌心传来痛感,方才道:“你们先在此等我一会儿。” 说罢,也不等安笙应答,便抱起慧通走了。 慧通突然被人抱起,吓得当即哎了一声,待要再喊些什么,却早已被陆铮抱着走远了。 青葙愣了一会儿,过来扶住了安笙,问说:“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安笙心中其实已有大致猜想,但是并未说,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那小姐,咱们现在......”姑爷方才离开之前,让她跟小姐先在这等一会儿,这是说,待会儿还会回来吧? “先等等看吧。”安笙看了看院门方向,道。 青葙点点头,扶着安笙到树下的石墩儿上先坐着了。 陆铮跟慧通回来的很快,两刻钟不到,人就再次出现在院门口了。 只不过,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青葙伸着脖子一看,顿时就乐了。 原来姑爷是去找抬软兜的人去了,姑爷心真细,一定看出了小姐现在不利于行,所以才特地去找这些人的。 “你跟青葙先坐这个下山,等到了山下,我再叫人雇软轿送你回府。”陆铮说话时表情不多,但声音略抖,可见他心中绝对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那般镇静。 安笙点了点头,听陆铮的安排,带着青葙坐软兜下山。 陆铮将三匹马都拴在普云大师院中,让慧通代为照管,说待会儿再回来取。 “太麻烦了,将军带着马匹从后山走吧,将军骑马走得快,定会比我先到山下的。”安笙明白陆铮不放心,但是她也不愿见陆铮如此奔忙。 陆铮定然是想要先将她送回府里,然后,再回师傅这里取走马匹,这一来一回折腾下来,天都要黑了。 折腾一场,如今午膳时辰都过了,陆铮定然也没吃饭呢。 再说护国公夫人在府里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还是让陆铮早些回去为好。 本以为她这建议合情合理,陆铮必不会反驳才是,哪成想,陆铮却不同意。 “我先送你下山。”语气分外坚持。 安笙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问说:“将军方才说,下山以后,要雇软轿送我回府?” “当然。”陆铮立即点头应道。 紫霞山离永宁侯府好一段距离呢,自是要雇软轿的,难不成让安笙坐着个软兜招摇过市? “那将军不先到山下去安排,难道,要我到了山下再等着吗?”说着,安笙又抬手看了看天。 今日天气极好,朗日当空,一碧如洗。 如今这个时辰,日头正烈,晃人得很。 陆铮听了安笙的话,万分后悔身边没带着个人出来,以致如今陷入两难境地。 他从前总觉得带人在身边不方便,如今看来,不带才是不方便! “将军可要先去山下安排?”安笙见陆铮犹豫,再接再励道。 “我从后山先走。”陆铮叹息一声,最终还是舍不得让安笙在山下枯等。 转头交代了抬软兜的几个人小心,陆铮才带着三匹马走了。 方才安笙跟青葙骑上来的那两匹马,竟然老老实实地跟着陆铮走,丝毫不若方才不听安笙命令的样子,乖顺得紧。 安笙摸了摸慧通的小光头,带着青葙坐着软兜下了山。 等她到山下的时候,就见陆铮带着三匹马,两顶轿子,就候在山脚下。 抬软兜的几个人也是有些眼色的,直接将安笙跟青葙抬到了陆铮面前,才离开。 陆铮亲自掀开轿帘,请安笙上轿。 安笙看着陆铮满头的汗水,心里划过一声幽幽的长叹,半是甜软,半是心疼地坐进了轿子。 在陆铮放下轿帘前,安笙递出一方丝帕。 陆铮看着那方湖绸丝帕,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唇角微扬。 轿子到了永宁侯府,永宁侯顾麟忙出来迎接,好歹算是在门口跟陆铮碰个正着。 看着陆铮手中牵着的那两匹马,顾麟总觉得有点儿眼熟。 “父亲,方才情急所致,牵走了马房的两匹马,世子特地帮忙送回来的,叫人牵回去吧。”安笙道。 顾麟下意识地点点头,再一看那马,双眼不由略略睁大了。 这不是,他的爱驹么...... 陆铮举着缰绳,要将马交给永宁侯府的仆役,但是顾麟没发话,永宁侯府的仆役也没敢去接,陆铮只好看顾麟。 “侯爷?” 顾麟如梦方醒,招呼下人:“快,还不赶紧接过来。” 仆役闻言,赶紧从陆铮手中接过马匹缰绳,将两匹马带下去了。 顾麟又对陆铮拱了下手,道:“多谢将军送小女回府。” “父亲客气了,这是陆铮应该做的,父亲唤我名字就好,无需这般生疏。”陆铮理所当然地扶住了顾麟。 顾麟:“......”卧槽谁是你父亲,你还没将我闺女娶进门呢好不好! “礼不可废,礼不可废。”顾麟僵着脸强迫自己笑了两声。 陆铮似乎一点儿没看出顾麟的不自在,冲顾一拱手,道:“家母还在府中等我回去,那,陆铮便先告辞了。” 顾麟作势要送,陆铮抬手阻道:“父亲留步。” 顾麟:“......”感觉并不是那么真心想送! 跟安笙颔首示意后,陆铮转身离开了永宁侯府。 见陆铮走了,安笙忙也道:“父亲,那女儿也先回去了,实在是骑马不当,有些伤着了,女儿就先回了。” 安笙话音刚落,青葙忙一把扶住安笙,安笙顺势歪过半边身子。 顾麟:“......回吧。” 安笙略艰难地福了下身,然后,转身回玉笙居去了。 顾麟看了看安笙的背影,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问了? 正想着呢,忽闻身后来人报说:“侯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顾麟闻言,便转身去了松鹤堂。 顾麟本是想问问安笙,去弘济寺,到底跟普云大师说了什么,可徐氏这一叫人来唤他,便将这事岔过去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陆铮离开永宁侯府之后,再未耽搁,快马加鞭回了护国公府。 刚一进府门,便见司契迎了过来。 “爷,老太君请您过去,大夫人也在。”后面这句,司契说的极其小声。 陆铮看了司契一眼,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到了荣禧堂,刚行了礼,还未说话,便听大夫人郑氏阴阳怪气道:“世子好功夫,险些将德郡王世子打死了,这打死了兴许还好呢,如今这么半死不活的,德郡王算是恨死咱们家了,世子不知道吧,方才德郡王夫人可还来大闹了一场呢。” 陆铮抬头,看了郑氏一眼,目光没什么起伏。 林氏却看不得郑氏这么歪曲事实,第一次对郑氏冷了脸。 “大嫂这话有些有失公允吧?德郡王夫人来闹又如何?这件事是铮儿的错吗?德郡王夫人再来闹,也改变不了德郡王世子当着大家伙的面,咒我未来儿媳的恶行!天理昭昭,百姓们的眼睛都是亮的,心也是正的,孰是孰非,公道自在人心!” 林氏甚少在府内公开为儿子发声,但每次开口,都是咬在理上,且分毫不退。 郑氏到底也是酸话罢了,见林氏这样,反倒不敢再说什么了,只能狠狠地剜了林氏一眼,重重哼了一声,顾自生闷气去了。 魏氏瞥了郑氏一眼,心里有些不快,但是并未表现出来,只问陆铮:“铮儿,你自己说说,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陆铮回来,只留下一句话,就匆匆忙忙进了宫,若不是陆文留下解说详情,她们是真要被陆铮吓着。 出门泛舟赏莲,怎么就把德郡王世子给揍了! 还揍的那般严重! 后来知道原因,魏氏心里就已经开始思考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了。 陆铮进宫去了,陛下如今对陆家多有忌惮,德郡王到底是皇亲,这件事结果还真就说不准。 结果,德郡王却先低头了? 想到这里,魏氏仍旧满心疑惑。 听说德郡王也是带着滔天怒火进宫去的,发誓要告陆铮的状,怎么反倒自己道歉了呢? 德郡王夫人方才来闹,刚闹了没一会儿,也叫德郡王府的人给拉回去了,根本没需要她做危机公关。 魏氏很不解,正在这时,郑氏过来了。 也是为了陆铮的事。 郑氏话里话外说陆铮给陆家惹麻烦,为了个外人得罪德郡王府,说实话,魏氏心里听得也不甚舒服。 安笙如今的身份,怎么说,也不该是外人,这个孙媳妇是她亲自去宫里跟太后娘娘求来的,魏氏再疼惜郑氏,此时心中也有不快。 但是,郑氏这么多年过得苦,前阵子又因为翻出了陈年旧案大病了一场,人又消瘦了不少,魏氏便也没有训斥她。 但是她不说,林氏这个护犊子的却忍不了。 都是当娘的,郑氏心疼陆铭,林氏自然也心疼陆铮,哪能由着郑氏这般编派陆铮。 但是护国公府内宅向来和气,魏氏也不愿看到两个媳妇起争端,只好自己接过话头,询问陆铮。 陆铮看了一眼站在林氏身后的陆文,将平湖上发生的事情,又如实跟魏氏等人说了一遍。 末了,陆铮冲魏氏一拱手:“祖母,若今日之事再来一次,孙儿亦会如此,孙儿犹记祖父当年说过,陆家男儿,若是家门里的女人和孩子都护不住,便不配为陆家男儿!孙儿时时不敢忘祖父教诲,安笙许配与我,已是受了诸多委屈,孙儿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孙儿眼皮子底下,受人欺辱诅咒!”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魏氏眼圈当即就红了。 当然,这其中不排除是思及先夫的缘故。 老护国公当年确实说过这句话,而且,还是为了魏氏。 魏氏当年也曾因老护国公之故,受过言语侮辱,老护国公当年,就跟陆铮一样,狠狠地揍了那人一顿。 不过,那个时候老护国公还不是国公,身份没那么贵重,辱骂魏氏的人,身份也不向德郡王世子这般特殊。 但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魏氏顿时就心有戚戚焉了。 “你这事,虽有些欠妥当,但到底事出有因......” “娘!”郑氏一见魏氏这样说,当即就急了。 照这么说下去,这事还是陆铮做得对了? 魏氏狠瞪郑氏一眼,示意她闭嘴。 郑氏少有被魏氏这样对待的时候,一时倒真被吓住了,再没敢出声。 魏氏见郑氏闭了嘴,这才又转向陆铮,“铮儿啊,你这次,还是冲动了些,你要知道,你身份特殊,天子脚下,万不到我们任意而为的地步啊。” 魏氏这也是苦口婆心了,当着郑氏的面,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郑氏不是个深明大义的,魏氏一直都知道。 “祖母教诲,孙儿记得了。”陆铮倒是也应下魏氏的话了,魏氏这才稍稍放心。 “行了,你奔忙了这么久,快回去歇歇吧。”到底还是心疼孙子,魏氏便叫人回去了。 然后,又对郑氏跟林氏,还有蒋氏道:“你们也都回去吧。” 林氏巴不得赶紧回去跟儿子说话呢,闻言忙也告退。 郑氏不甘,但是魏氏已经摆明了叫她们离开,她总不能赖在这不走吧? 便也只好起身告退。 林氏急着回去问儿子的话,也没搭理郑氏,便先拉着儿子走了。 郑氏出去,就见林氏母子匆匆忙忙的背影,怒气不由更甚。 “夫人......”芳翠轻轻唤了一声。 郑氏这才收回视线,冷声吩咐道:“回去!” 芳翠深知郑氏心中不顺,也不敢再惹主子不痛快,忙轻手轻脚扶着郑氏回去了。 ...... 留樨院,林氏房中。 “你没事吧?安笙呢,吓着没有?”方才人多,林氏不好问安笙的情况,这会儿只有她跟陆铮了,这话才问出来。 “母亲,安笙受伤了,都是因儿子之故,她为怕陛下为难儿子,特快马赶往弘济寺,请普云大师进了宫,儿子猜测,她并不善骑术,想来应该是,受伤了,还请母亲派人送些伤药过去吧。”说到这些,陆铮心中仍觉针刺一般,喉头哽得厉害。 第四百四十六章:安慰 林氏一听说安笙受伤了,也急了,忙招来扶冬,低声吩咐了几句。 待扶冬走后,林氏才又数落儿子。 “你这次太冲动了,你说说你,要是真将这事圆满解决了还好,可你又连累安笙跟你担惊受怕,又受伤,你说说,错了没有?”林氏趁机教育儿子。 萧良欠揍吗?那是肯定的,可是林氏总不能真跟儿子说,你做得对,就该怎么做吧? 很多时候,人必须得分开理智跟情感这两件事。 理智上来说,林氏必须得告诫儿子,这件事做得有欠妥当。 但是从情感上出发,林氏也觉得,那萧良当真欠揍得紧。 别说儿子忍不下这口气,就是她,也忍不下去。 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皆如意? 陆家也算是满门勋烈了吧,可不还是照样受陛下猜忌? 只要陛下还忌讳陆家一日,陆家行事就不得不小心。 可萧良这么诅咒她儿媳妇,这口气,当真是忍不了! 表面上看,萧良诅咒的是安笙,可其实还不是冲着陆铮来的,林氏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德郡王府,你有打算了么?”林氏可不觉得儿子会就这么算了。 “母亲放心,孩儿定会将这个威胁彻底清除的。”此前,陆铮并未想过要赶尽杀绝,不过,威胁已到了眼前,他也不会妇人之仁! 萧良能那样诅咒安笙,说明他心里就是那样想的,他绝对不容许有人害安笙! “安笙今日定受了惊吓,我亲自去一趟永宁侯府吧。”林氏想了想,决定还是亲自过去瞧一眼,才能安心。 陆铮说安笙骑马不当,似乎受了伤,林氏也是将门之妻,对这些还算是了解的,稍稍一想,就知道安笙伤在何处。 想到永宁侯府那个情况,林氏到底是不放心。 “娘,孩儿也去。”陆铮一听林氏要去永宁侯府,立即说要跟着。 林氏却没同意,“行了,你在外面跑了这么久,在府里待着吧,娘自己去就行了。” 安笙受了伤,伤处又不是儿子好见的,儿子去了,怕是不方便。 “娘,孩儿不累。”可惜陆铮并未理解母亲一番苦心。 林氏嗔了儿子一眼,安抚道:“行了,听娘的吧,这次娘自己去就行了,有些话,你在娘也不方便说,听话。” 陆铮刚要说,他去了不说话就是,没什么不方便的,转念却想到,安笙受伤了,一下子就明白林氏所谓的不方便,是指什么了。 “孩儿,谨遵母亲之命。” 看出陆铮脸色略有些不自然,林氏暗笑一声,也没再为难儿子,想着儿子还未用午膳,忙招呼人端上些清淡吃食,让儿子先吃些东西。 陆铮用了些午膳,将母亲送出了门。 未时半,林氏到了永宁侯府。 徐氏听闻徐嬷嬷来报,说林氏来了,眉心便是一皱。 “只她一人?”徐氏问。 徐嬷嬷颔首答说:“只有护国公夫人一个,说是来看二小姐的,老夫人您看......” 方才出事,顾家没及时帮忙,林氏这会儿造访,徐氏便不由多想。 林氏该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她确实只说来看安笙的?” “护国公夫人是这样说的,不过,护国公夫人说,来的匆忙,恐老夫人尚在午休,就不得打扰老夫人了,只看一看二小姐,便离开,老夫人,您可要见一见?”徐嬷嬷小心问道。 方氏现如今正在禁足,说到侯府能接待护国公夫人的女人,也只有徐氏一人了。 “她这么说的?”徐氏听到徐嬷嬷这话,眉心不由皱得更紧。 林氏说不来打扰她,这话说的客气,可她怎么听着倒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算了,我不见她了,若有人问起,就说还没醒,叫老二媳妇跟着打点一下,她要去看安笙就叫她去看。”思来想去,徐氏还是决定不见林氏了。 这个时候见面,倘或林氏夹枪带棒说些什么话,实在不好接。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不见算了。 林氏听到徐嬷嬷来报说,徐氏因安笙之事,受了惊吓,吃了药才刚睡下,就先不见她了,请她自便就是,不由好笑。 徐氏是真受了惊吓,还是在衡量利害,当她不知道么? 不过,徐氏不见她,倒也好,正好她现在也没多少心思应付徐氏,直接去见安笙,正合她心意。 “既如此,晚辈就不打扰老夫人休息了,我直接去看看安笙就行了,二夫人事忙,也不用特地陪着我了,您看呢?” 沈氏当然没什么意见,她犯不着得罪林氏,闻言自是顺势应下,只叫人送林氏去玉笙居,便忙自己的去了。 徐嬷嬷亲自送林氏去的玉笙居,不过没跟着进去,倒是卖了林氏一个好,安排好了之后,就离开了。 林氏进去的时候,安笙也正迎出来,未来的婆媳二人,在内室门口碰了面。 安笙忙行礼问安,被林氏一把扶住了。 屋内没有旁的人,林氏也不再隐藏着情绪了。 “我的儿,你受苦了!” “夫人快别这样,安笙不要紧,真没什么事。” “今日是铮儿连累你了,陆家欠你良多啊。”林氏一想到赐婚的事情,就觉愧对安笙。 普云大师的批语是一回事,她跟老夫人未曾问过安笙的意思,便去求旨赐婚又是另外一回事。 陆家亏欠安笙,这一点毋庸置疑。 “夫人这是拿我当外人了?”安笙知道林氏这时候,劝是不行的,便也不劝了,反倒这般问。 林氏一听,果真停下了哭腔,“你怎么能是外人呢,快别这样说。” “既然夫人觉得我不是外人,那便也别说连累不连累的话了。”安笙莞尔笑道。 今日之事,也就是林氏这般通情达理的婆婆,若是碰上个稍微不讲理的,准得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不管怎么说,陆铮之所以会揍萧良,起因都在她。 至于陆铮跟萧良有旧怨这事,那又得另说了。 是是非非,本就说不那么清楚,可林氏若执意怪她,她难道能不认吗? 但林氏并没有,单就这一点,就足够安笙安慰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养伤 “你这孩子啊。”林氏被安笙一句话,成功安抚到了。 这孩子,总能将话说到人心坎里去,端的熨帖。 这么好的孩子,铮儿真是有大福气啊! “铮儿能遇上你,真是铮儿之幸,也是陆家之幸啊。”林氏拍着安笙的手,笑得一脸满意又慈和。 安笙略有些不自在,这帽子戴的可够高,听着怪让人羞涩的怎么办? “夫人里面坐吧,青葙,泡茶。”尴尬的时候,必要的转移注意力还是要有的。 林氏随着安笙进去坐了。 刚坐下,茶还没喝,就忙说:“铮儿说你受伤了,吞吞吐吐的,我听他那意思,你好像是骑马伤的,也就没多问,先带着药过来了,这骑马受伤可不能小视,遭罪着呢,你伤的怕是不轻吧?陆家这样的伤药备的全,铮儿跟文儿少时初次骑马也受了伤,后来我身边就常备着这些药了,以备不时之需,这药算是特质的,效果是真好,你先用着,要是好用的话,就差人给我传个话,我再叫她们送来。” “多谢夫人。”安笙含笑应下了。 其实她早就上过药了,那药是她自己制的,效果也不错,但是林氏能有这份心意,她自是领的。 她回来也有一会儿了,可永宁侯府到现在,也没人问问她受伤没有。 是不知道吗?还是不关心?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安笙也不在乎,没有期待,自然谈不上失望。 早在上辈子,她就已经对顾家这些人,不抱任何希望了,不是吗? 可是林氏能这么着急给她送药过来,安笙心里还是颇为动容的。 她知道,林氏对她这么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陆铮,但是,跟林氏接触这么多次,安笙也能感觉到,林氏待她之心,至少是真诚的。 她对自己的好,虽说多是因为陆铮,可却并不是勉强自己装出来的,这就行了。 “伤口严重吗?我知道你自己就是大夫,这些伤也能看,可是如今天气热,身上伤了怕是也不爱好,你这几日,沐浴若是不便,就叫她们伺候着擦一擦,这姑娘家啊,身上若留疤了,可不大好......”因为屋内没有旁人,林氏也就没顾忌。 主要是,她知道安笙自己亲娘不在了,方氏跟徐氏又非是真心待安笙的,安笙一个小姑娘,有些事情没个人提点提点,兴许想不到,因而这一说,便有些停不下来。 直到嘱咐了良久,林氏才发觉自己说的实在太多了点儿。 “我说的有点儿多了......”林氏怕安笙不耐烦。 可安笙又怎会不耐呢? 上辈子,她想要找个真心待她的长辈,与她说这些事,怕是都找不到。 这辈子有幸遇上了,哪里会不耐? “夫人能跟安笙说这些,安笙心内不胜感恩。” “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儿吓着了吧......” 林氏拉着安笙,话了许久的家常,留下不少伤药,方才离开。 送走了林氏,青葙扶着安笙回房。 一面走还一面感叹:“护国公夫人对小姐可真好,知道小姐受伤了,还特地过来送药,小姐回来这么长时间,老夫人她们就差人过来问了一嘴,连亲自来看看您都不曾!” 比较才见真章。 青葙都看得出来,安笙又怎会不知。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徐氏他们不来,其实更合她心意。 既不是真心关怀,成日做戏,徐氏不累,她还嫌累得慌呢。 所以说,徐氏他们不来,更好。 ...... 德郡王府。 德郡王幽幽醒来,德郡王妃终于松了口气。 “王爷,王爷您终于醒了!”儿子跟丈夫相继倒下,德郡王妃这一日过得,可真是担惊受怕极了。 德郡王一睁眼,就看见德郡王妃那张哭花了的晚娘脸,登时便觉怒气又上了心头。 “王爷,王爷您醒了,那良儿......” “你闭嘴!再敢提那个逆子,本王连你一块罚!”德郡王一听到妻子提起儿子,顿时便觉得火上心头。 要不是那个逆子,他如何会受人威胁? “管家,等那个逆子醒了,立即将人送到清河郡去,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接那个逆子回来!” “王爷!王爷您疯了!良儿被人打成那副样子,您还要送他去郡上,那边没人照料,可怎么行呢,王爷,您可就良儿这一个儿子啊,您这是要他的命啊!难不成,王爷连亲疏远近也分不得了吗?”德郡王妃一听德郡王要把萧良送走,立刻就急了。 “你还敢说这种话!要不是你一味溺爱这个逆子,又怎会将他养成今日这副摸样?你再多说一句,就跟他一起去清河郡,永远别回来了!” 这话可是够重的了,德郡王妃当即脸就白了。 她不能走,府里两个侧妃,都不是省油的灯,又有那么多姬妾,她要是走了,难保哪个女人不会又生个儿子出来。 到时候,萧良就不是德郡王唯一的儿子了,他们母子的优势,也就不在了。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那,容妾身安排一下,可使得?”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德郡王妃姿态放得极低。 “滚滚滚,赶紧滚!”德郡王又气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德郡王妃白着张脸,退出了德郡王的房间。 事到如今,儿子被送走已是板上钉钉,她如今能做的,也就是尽力打点安排,让儿子去了清河郡,不至于受苦了。 好在,清河郡庄子上的人大都是她手下的,儿子就算去了那边,也不至于无人照料。 德郡王妃急着去给儿子安排打点行装,德郡王这里,正召集了几个心腹议事。 倒卖粮草的证据到底是谁送过来的,必须得查清楚,这么大的威胁,足够让他食不下咽,夜不安眠! 萧良是夜里醒来的,听说一醒过来,就嚷着要找陆铮报仇。 德郡王妃好一番安抚哄劝,才让萧良消停下来。 本来,萧良以为自己被陆铮打伤了,家里怎么也要给他出气才是,哪成想,次日一早,就接到他爹的命令,让他去清河郡的庄子上,养伤。 第四百四十八章:冲冠一怒为红颜 “让我去清河郡!”萧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管家,“父王,父王真这么说的!” 管家小心翼翼地看了萧良一眼,垂首答说:“世子,王爷也是为了您好,庄子上清净,您先到庄子上养一段时间,等伤好了再回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要见父王,我要见母妃,还不赶紧扶我过去!”萧良挣扎着要起身。 管家见状,便对身后两名侍卫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左一右制住了萧良。 萧良果真暴怒。 但是管家得了德郡王的吩咐,也不敢不从,只能对萧良的谩骂装作听不见,命人收拾妥当之后,将萧良往马车里一塞,送走。 萧良走后,德郡王妃才咬着牙问身边的人:“世子走了?” “回王妃的话,世子已经动身去清河郡了。” 德郡王妃再没说话,只脸色阴沉地厉害。 身边人见德郡王妃这样,更是大气不敢多出一下。 很快,德郡王世子被德郡王送去清河郡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说是庄子上清净利于养伤,但是谁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这就是变相地“发配”。 要真是为了养伤,清河郡的庄子上还能有德郡王府照料得好? 杜奕衡跟林子轩相约到护国公府看陆铮,将这事笑话一样讲给陆铮和陆文听。 末了,杜奕衡总结陈词:“萧良这次算是踩了他老子的脉门了,能直接被轰去清河郡,德郡王得生了多大的气啊!” 陆铮不置可否,只问:“云亭呢?没跟你们一起?” 其实他们都明白,德郡王之所以这么快退步,完全是因为那份证据,那份文韬派人送到德郡王府的证据。 “云亭家中好像出了点儿事?”杜奕衡语气也不太确定。 “出事?出什么事了?”陆铮闻言,眉心不由一皱。 林子轩和陆文也去看杜奕衡,他们怎么不知道文韬家里出事了? 杜奕衡见兄弟几人都看他,便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今早听我娘跟妹妹说了一句,好像是,他表妹要走,但是文国公夫人不同意。” “他表妹住的好好地,怎么这会儿要走了?不是说,要先跟云亭定亲的吗?”林子轩不解道。 陆文心中却忽然一动。 昨日文韬的举动,别人没注意,他却是注意到了的。 想到在西北大营时,他们二人的那次谈话,陆文眉心不禁也皱了起来。 文韬莫不是,还没有...... 既然牵涉到文韬表妹,那这件事,陆铮他们就都不便打听了。 倒是杜奕衡的妹妹杜婉菁跟谢婉容处的还不错,听杜奕衡说,她妹妹今日已经去文家了,想来怎么回事,等她妹妹回来了,就能知道。 “云亭这亲定的也够奇怪的,按说现在京都里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可他回来之后,这亲事仍旧迟迟没有拿到明面上来定下,文国公府也不知怎么想的。”杜奕衡说着,便摇了摇头,也是不解。 按说文韬这门亲事,此前摆出那么大阵仗,大家心中也算是默认了的,但是现在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没公开定下来。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谢婉容才要走的? “云亭似乎,不大满意这门亲事......”此处没有外人,杜奕衡也就没忌讳。 想到文韬去西北前夕,他跟林子轩去见文韬的时候,文韬的那番表现,杜奕衡忽然间就想到,文韬可能真的不满意这门亲事。 “你说他不愿意娶他表妹?”陆铮问道。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略了似的,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听到杜奕衡这样说,他这奇怪的感觉,就更重了。 “这我倒不知,”杜奕衡摇摇头,似乎在回想什么,“不过,他出发去西北的前夕,我跟子轩去见过他一次,他当时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对定亲的事情多高兴的,反正跟你那副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定亲了的样子,截然不同。” 后面这句,完全就是在调侃陆铮了。 坊间现在都在传说陆铮的“英雄事迹”。 冲冠一怒为红颜什么的,可是备受姑娘们推崇,现在那些姑娘说到陆铮,哪个不是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陆铮对此倒是不在意,或者说除了安生,他也从没有在意过别的姑娘的目光。 “安笙值得。”陆铮下巴微抬,那模样别提多自豪多得意了。 杜奕衡、林子轩、陆文:“......”忽然感觉手痒肿么破? “怎么?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陆铮丝毫没有看出兄弟们的真实意图,理直气壮地一副“你们要是说不对我可跟你们急”的摸样。 杜奕衡、林子轩、陆文:“......”卧槽简直快要闪瞎眼! “您差不多得了,我们三个孤家寡人呢,你也好意思!”杜奕衡嘴上嘴不饶人,见陆铮这样,哪能不赶紧怼回去。 陆铮瞥了杜奕衡一眼,语气特别欠揍,“你想找到我媳妇这么好的,是不容易了,不过找个稍稍差些的,还是可以的。” 杜奕衡:“......”卧槽!这还是他从小到大认识的那个面瘫么?自己夸自己媳妇夸成这样的,还要脸不要! “人家顾二小姐还没嫁给你呢。”杜奕衡气闷地回插兄弟一刀。 陆铮闻言,脸色果真僵了一瞬,随即坚定道:“快了。” 杜奕衡:“......”兄弟突然间战斗力太强,竟无言以对! 林子轩在一旁笑得快要打跌,“陆铮现在可不是小时候了,任你说什么都不还口,看你往后还敢再说人家。” “不说了不说,有媳妇的人得罪不起,得罪不起!”杜奕衡作势抱拳摇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话音刚落,四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好,有朝一日,他们也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提及陆铮的亲事,不再是谈之色变,不再是满腹忧思,真好! 杜奕衡跟林子轩今日过来,自然不只是说萧良的笑话的,还有正事要谈。 这一次,陆铮算是将德郡王府得罪了个彻底,为了避免德郡王反扑,就必须要斩草除根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朝中无人 单单只靠文韬手上的那一点儿证据,只能让德郡王心生忌惮而已,真要说将人除了,却是不可能的。 “你心中可有打算了?”说到正事,杜奕衡也不再笑嘻嘻地了,正经得很。 “等。”陆铮回了一个字。 “等?”杜奕衡一时间没明白陆铮的意思。 “对,等,”陆铮点点头,接着道,“有心查的话,手里不干净的人,总能查出些什么来,德郡王最近必然杯弓蛇影,若我猜的不错,必然还要下手处理手上的黑货,等他下手,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杜奕衡明白了。 这倒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确实,德郡王现在肯定害怕其他的不法事迹也被查到,所以,势必要下手处理最要命的那一部分,等他处理的时候,也就是他们下手追查的好时机了。 这事急不得,眼下倒是还有一件大事。 陆铮想了想,问杜奕衡,“太子殿下要议亲了,这事你家里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杜婉菁十六岁了还没许人家,为的什么,陆铮他们都清楚。 虽说姑娘家的婚事轮不到他们插手,也不该他们过问,但是,太子殿下身份特殊,杜奕衡又是他们的好兄弟,他妹妹的婚事,他们自然也是关心的。 还有一点,陆铮没办法说。 他从他娘那里听说,他大姐陆佳敏,也有意竞选太子妃之位。 或者说,是大夫人郑氏有这个意思。 陆佳敏跟杜婉菁出身不相上下,但是现如今看来,到底不如杜婉菁依仗更深厚。 毕竟,杜婉菁父兄长辈皆在,且祖父跟父亲又都身居要职,深得圣心。 可陆佳敏,虽说是护国公府的大小姐,但到底不能算是护国公的女儿了,身份上,说来是差着杜婉菁一层的。 况且抛开这些外在因素不谈,只论两个姑娘的脾性,陆铮也不得不承认,还是杜婉菁更加适合太子殿下一些。 杜婉菁年纪不大,但是为人处世却很有一套,且待人亲和,人缘一向好。 可他大姐陆佳敏,单就那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性子,就不适合太子殿下,更加不适合皇家。 也不知道大伯母到底怎么想的,为何一定要嫁进皇家,才是最好? 这些话陆铮自然是没办法跟杜奕衡说的,他只能问问杜奕衡家里的意思。 其实若是杜奕衡家中这个想法比较坚定的话,那不出意外,杜婉菁应该就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家世、长相、气度、待人接物都合适,太子殿下怕是也中意杜婉菁的。 杜奕衡倒是也没瞒着兄弟几个,直言道:“家里已经在安排了,说这话也不怕你们笑话,你们是知道的,祖父跟家父一直都有意与太子殿下结亲。” 再多的,杜奕衡就不能说了。 至于妹妹愿不愿意,就更不能说了。 此事关乎姑娘家的名节,就是最好的兄弟面前,也不好说的。 陆铮他们都是有分寸的,闻言便也不再多问了。 听到杜奕衡这样说,陆铮也就明白了,这事多半就是定了,没什么意外,太子妃的人选,必是杜婉菁无疑。 这样也好,若太子妃的人选定了杜婉菁,那大伯母那边,也就能歇了心思,好好替大姐择一门合适的夫婿了。 杜奕衡跟林子轩留在护国公府用了午膳,方才离开。 陆铮跟陆文亲自相送。 ...... 见山楼。 陆铭听完宛筠的报说,杜奕衡跟林子轩离开了,便吩咐说:“去将我娘请过来。” “是,大少爷。”宛筠颔首应下,然后听陆铭的吩咐,去请郑氏去了。 过不多时,郑氏来了。 一见面,又是一阵心肝肉地叫着,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 都说母子没有隔夜仇,尽管之前大吵了一架,但是气过了,陆铭就还是郑氏的心头肉。 “我听说,娘有意让大姐进宫伺候太子殿下。”陆铭这话问的不客气,但是郑氏也没多想。 “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你大姐什么身份,哪里谈得上伺候,太子殿下要择亲,你大姐处处都合适,自然是要进宫去的。”郑氏对一双儿女都寄予厚望。 陆佳敏的摸样,在邺京城可是顶尖儿的,郑氏从来就觉得,女儿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至于其他人,她可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 陆铭瞥了一眼母亲自得的脸,淡淡地道:“娘觉得大姐一定会雀屏中选?” “那是自然。”郑氏理所当然地昂起了头。 “杜家小姐也不放在眼里?”陆铭继续淡淡地道。 郑氏闻言,面色不由一僵,但还是硬气地答说:“你大姐哪一点儿不比杜家那个丫头强?你说说,是长相不如她?还是才情不如她?亦或出身不如她?” 陆铭丝毫不为郑氏激动的样子所扰,冷静提醒道:“杜家少爷,跟太子殿下私交不错吧?” 郑氏脸色不由更僵,半晌后,才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孩子,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陆铭叹息一声,半是委屈,半是相劝:“孩儿只是不忍见大姐受苦罢了,太子殿下与杜家公子私交甚笃,杜家公子又与陆铮私交不错,大姐......” 往后却是不说了。 郑氏却好像突然找到了关键所在,尖着嗓子恨声道:“陆铮,陆铮,又是陆铮!这小畜生,难道分不清里外远近不成!你大姐跟他什么关系,那杜家丫头又跟他什么关系!” “终究是,我们朝中无人罢了。”陆铭叹息道。 “朝中无人......”郑氏一听儿子这话,心里便难过了。 她丈夫没了,家道也中落了,如今在朝堂上,可不是没人么。 “若是后宫能有咱们的人,也就不必处处受制于人了啊。”陆铭又叹了一声。 后宫? 郑氏脑海中灵光一闪! 对呀,太子再厉害,也不过是储君,如今皇上年富力强,正是好时候,太子还不知哪辈子能登基呢。 与其将希望完全寄予太子,倒不如...... “铭儿,娘还有些事,先出去一趟,你大姐的事,你别跟别人乱说,知道吗?”留下这句话,郑氏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第四百五十章:命里天魔星 陆铭面无表情地看着郑氏匆忙而去的背影,眼中一片冷然,毫无波澜。 他筹划了这么久,别说亲姐姐,便是亲娘都顾不得了,只要对他大计有用,骨肉亲情,也照样舍得! 他手中无权,所以,他必须想办法获取权力才行。 原以为靠着汪昌平,至少也能笼络些属于自己的力量,没想到,汪昌平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自己先把自己作死了。 若非汪昌平被发配,他又何必将亲姐姐推进宫里去! 当然,最终这一切的一切,还都是因为陆铮。 若非是陆铮,这国公府,便只能是他的...... 片刻后,陆铭收回目光,对宛筠道:“你去一趟大小姐那,就说......” ...... 文国公府,送走了上门做客的杜婉菁,谢氏跟李氏婆媳俩,得以关上门跟谢婉容说话。 “婉容,你跟姑母说说,是不是在这儿住的不开心啊?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只管跟姑母说,姑母替你做主啊。”谢婉容忽然要走,谢氏感觉很忧心。 原以为儿子从西北回来了,他跟侄女的婚事也就差不多能定下来了,谁知儿子人回来了,心却不知掉到哪去了。 每次一提起订婚的事,儿子便敷衍了事。 现在侄女又忽然提出要走,谢氏简直愁得不行。 “姑母,婉容在这里住的很开心,姑母姑父,表哥表嫂待婉容极好,婉容没有什么不高兴的。” “既如此,为何又要走啊?”谢氏急道。 婚事还没定下来呢,就这么走了,娘家那边问起,她可如何交代? 谢婉容原本也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但是,陆铮那日毅然决然地替安笙出头的举动,给了她力量,让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了。 便为自己争取这一回吧,她想姑母跟双亲都会理解她的。 “姑母抬爱,婉容心内不胜感激,可是姑母,婉容说句不敬的话,表哥无意于婉容,婉容实在不想,勉强表哥,自从婉容来了之后,表哥便再没开心笑过了,婉容...不想表哥如此,还望姑母成全我一片心意。” 这番话也是够难为谢婉容的了。 她一个姑娘家,这般直白地说起自己的婚事,实在需要勇气。 可诚如她所说,她本无意勉强文韬,既然文韬这般不愿,她又怎能强人所难呢? 何况感情一事,又如何是能强迫得了得? 谢氏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谢婉容突然请辞的原因,但是真听侄女自己说出来,仍旧觉得对不住这姑娘。 人是她请回来的,亲事是她亲自去提的,在谢家信誓旦旦地说要给这姑娘一个幸福,可如今...... 但是婚事已经定了,她都跟娘家那边谈好了,若是这样让侄女回去,娘家众人该如何看待她,又如何看待文韬啊! “婉容,姑母知道你近来受委屈了,你...你听姑母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再住一段日子,再跟你表哥相处相处,你表哥这人慢热,你们再相处一段时日,若是真的不行,那,那姑母亲自送你回去,你看这样可好?” 谢氏这姿态放的也够低的了,谢婉容也不大好回绝,因而只能应了。 谢氏见谢婉容应了,总算松了口气,让李氏先将谢婉容送回听雨轩。 李氏送着谢婉容走了,谢氏独坐在房中运了会儿气,起身去了儿子那。 谢氏去的时候,文韬正在书房里整理东西,谢氏正生着气,也没管那些,就直接去了书房。 “娘,您怎么来了?”文韬见谢氏来了,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过去。 谢氏瞪了儿子一眼,表情绝对算不上友好。 “这是怎么了?儿子又招您了?”文韬还不知道谢婉容要走的事情。 他这两日一直忙着整理手边那些,关于德郡王父子倒卖军粮的证据,一时间也没腾出空关注别的事情。 “招我?我看是我招你了吧!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你就是我命里的天魔星!”谢氏越说越生气。 “这是怎么了?”文韬没想到谢氏这么大气,一时十分不解。 谢氏看儿子毫无所觉,不由更加气闷,“婉容要走,你知不知道啊!” 文韬闻言面上陡然一惊。 谢婉容要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般突然,前儿不是还跟他游湖去了? “表妹是想家了?”这是文韬的第一反应。 “你...你说你......婉容要跟你解除婚约!”谢氏恨铁不成钢地冲着儿子点了一下。 “解除婚约!”文韬这下是真惊着了。 谢婉容对他什么样,他还是能感觉到的,怎么突然要接触婚约了? 想了想,文韬小心地问道:“表妹,真有此意?” “什么叫真有此意,你要做什么!”谢氏一听儿子这口气,就觉得不对。 转念一想,想到儿子根本不愿意结这门亲,谢氏双眼不由瞪得更大。 “你别给我添乱我告诉你!” 这小祖宗,要是这时候再跟着添乱,这事可就彻底无回旋的余地了! 文韬没应这话,脸上也没太多表情。 说实话,他现在也有些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按说,表妹自己提出要解除婚约,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他此刻却并无多少高兴的感觉。 表妹对他什么心思,他是明白的,表妹也是个好姑娘,所以他一直也觉得,不应该伤害表妹。 可如今看来,他到底还是伤害这个姑娘了吧,若非如此,她怎么会突然提出要解除婚约。 “韬儿,婉容是个好姑娘,你知道她跟娘说什么吗?说不愿勉强与你,让一个姑娘家说出这种话,韬儿,你觉得你做得对吗?这门婚事是娘亲自去提的,婉容有什么错?她来了这么久,娘迟迟没有将婚事定下来,说到底,是咱们家对不起婉容啊!”谢氏苦口婆心地劝着。 文韬听了谢氏这番话,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诚然,他不愿意接受这门婚事,但是,他也并未想过要这样解除婚约。 京里现在大都认为,他跟谢婉容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了,如今突然废除婚约,定然是会影响谢婉容的名声的。 第四百五十一章:退步 姑娘家名节大于天,若是名节受损,那往后再想择一门好亲事,便难了。 文韬忽然觉得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他原本一心不想承认这门婚事,可事到如今,才发现,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想与不想的问题了。 谢氏还是了解儿子的,见儿子满面犹豫不说话了,便知道这是心里松动了。 松动了好啊,松动了说明这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韬儿,”谢氏继续苦口婆心道,“娘知道这门婚事定的突然,你心中有诸多不愿,为此你闹过多次,但是娘都没有顺你的心意,若非真有难处,娘又如何舍得勉强你?可你冲心说说,娘给你定下婉容,当真委屈你了吗?” 是啊,他真的委屈吗? 文韬皱眉深思。 若真说委屈的话,反倒是谢婉容更委屈吧。 人家一个姑娘,千里迢迢来了他们家,每日面对的都是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人家姑娘不委屈吗? 这婚事原还是谢氏提的呢,又不是谢婉容提的,他这么对人家姑娘,对吗? “婉容虽不是长在京都,可你自己说说,她比京都里的这些姑娘们,又差在哪里了?” “娘,我不是说表妹不好......” “既不觉得婉容不好,那你到底有什么不愿的,你倒是跟娘说啊!”谢氏急得不行。 文韬无奈地看了谢氏一眼。 说? 他要如何跟谢氏说? 说不是谢婉容不够好,只是他心里早有了中意的姑娘,这姑娘如今还成了好兄弟的未婚妻! 他便有再多的想法,也不得不放弃了。 不然呢? 跟兄弟争? 怎么争?凭什么争! 安笙对他从没有那种心思,他便是争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日平湖之上,他看得分明,陆铮几欲失控的时候,安笙眼中的焦急,半分不掺假。 这是郎有情、妾有意,他此时掺和进去,又算什么? “韬儿,你听娘的,婉容真是个好姑娘,你再跟婉容好好相处相处吧,娘才将婉容劝下来,你多跟婉容接触接触,你就知道,这姑娘真的不错的。” 谢氏这也算用心良苦了。 她现在才明白,当初不该一力做主,力要促成这门婚事。 如今,她也算尝到苦果了。 可这苦果是亲生儿子给的,她纵然有再多怨,也只能一力承担。 “婉容若此时回去,于名声上会如何,想必不用娘多说,你也该知道,你自己想想,若你真能对此无动于衷,娘也不逼你了,此事是娘做的不对,娘愿一力承担。” “娘,您这又是何苦呢......”谢氏这样,文韬当真是没辙。 若谢氏还像之前那般态度强硬,逼着他一定要让他同意这门婚事,他反倒还能硬声拒绝,可谢氏这样,他实在是...... 良久之后,文韬放弃了一般,叹息一声,道:“此事,但凭娘安排吧......” “当真?”谢氏听到儿子让步,当即大喜。 “当真。”点了点头,心中复杂极了。 “好好好,娘就知道我儿是个懂事的,你好好跟婉容相处,相处下来就知道,婉容绝对是个好妻子。”谢氏说完这话,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终于说通了儿子,她得赶紧再去给侄女吃颗定心丸。 听雨轩。 送走了李氏,惠珠小声问谢婉容:“小姐,您不是说要走吗?怎么又答应留下来了?” 谢婉容拎着茶杯,淡淡地青釉瓷杯衬着她莹白的指尖,葱削一般。 她坐在桌边,目光幽幽,半晌才叹了一声,道:“姑母盛情,我是晚辈,也不好让姑母失望。” 表哥是表哥,姑母是姑母,自她来到文府,姑母对她没有半点儿怠慢,姑母如此挽留,她又如何好拒绝? “可是......”惠珠替谢婉容委屈,可刚要说什么,便被谢婉容阻止了。 “别说了,我心中有数,往后,只更加当做是这里的客人,就行了。” “是,小姐。”惠珠见谢婉容此意已决,也不再说什么了。 杜婉菁回府后,也没多说,主要是谢婉容那边也并未跟她说什么。 姑娘家的事情杜奕衡也不好打听,这事也就放过去了。 ...... 永宁侯府。 太子殿下要议亲的消息,可不光杜家跟陆家收到了,永宁侯府也收到了。 徐氏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就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办。 陆家唯一有竞争机会的姑娘,也就只顾凝薇一个了。 可自从文府小宴后,顾凝薇的名声便受了损,如今要竞选太子妃,怕是不容易啊。 徐氏这里着急发愁,方氏那里就更着急了。 太子殿下要选妃,这可是她闺女翻身的大好机会啊! 可她闺女现在仍在禁足,可怎么去参选? 就算闺女被徐氏解了禁足,她呢? 她不出门,谁替闺女出门活动,争取机会! 不行,她得见徐氏一面,将这些利害关系亲口跟徐氏剖明才行! 可她如今在禁足呢,怎么才能见到徐氏呢? “袭香,你替我去找一趟徐嬷嬷,就说......”方氏招过袭香,在袭香耳边吩咐了几句,末了又交给袭香一个匣子。 方氏有多少东西,袭香还是知道的差不多的,一见方氏这个匣子,便忍不住目露惊诧。 这可是方氏的陪嫁首饰,以后要传给顾凝薇的,如今拿出来收买徐嬷嬷,可见也是下了血本了。 袭香捧着匣子去找徐嬷嬷了,将方氏交代的话转达给了徐嬷嬷。 徐嬷嬷听完了话,收下了东西,却并未表态,只叫袭香先回去。 袭香闻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又回了听雪堂。 送走了袭香,徐嬷嬷转头就去找了徐氏,将方氏收买她的首饰,也一并带去了。 徐氏看到徐嬷嬷手里的东西,就轻轻哼了一声,“她倒是乖觉,知道走你的路子给我递话。” “奴婢知道老夫人心里也惦记着大小姐的婚事,所以不敢隐瞒您。”徐嬷嬷向来会说话,这话说的可谓叫徐氏满意非常。 “到底是你有分寸,行了,这东西既是她送你的,你就留着,省得你推回去,她反倒没底,这事我自有章程,你先不必回她。” “是,老夫人。”徐嬷嬷听了徐氏的话,恭敬颔首应下。 第四百五十二章:重大消息 袭香空手回了听雪堂。 方氏一见袭香手中空空,还以为事情成了,忙问她:“怎么样?徐嬷嬷怎么说?老夫人什么时候见我?” 袭香一见方氏这热切劲儿,就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瞥了方氏一眼,敛下眉眼低声答说:“回夫人的话,徐嬷嬷说,让奴婢先回来。” 方氏闻言,眉心不由紧紧地皱了起来。 片刻后,方氏才问:“她没说别的!” “没有。”袭香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很是谨慎。 “东西都收了,怎么什么都没说呢?”方氏还在纠结送出去的那些东西。 在她的认知里,收了东西,那就得给她办事,徐嬷嬷这东西也收了,却什么都不说,算怎么回事啊! 袭香哪里知道徐嬷嬷怎么想的,此时自然也就无法回答方氏。 但是她又怕方氏为此迁怒,是以大气也不敢多出一下。 方氏自禁足以后,脾气便愈发不好,动不动就对她发脾气,她现在都快赶上“草木皆兵”了,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又惹了方氏发脾气。 方氏是真着急。 女儿今年也不小了,亲事也该说起来了。 文国公府的亲事吹了,她就将主意打到太子殿下头上去了。 便是做不成正妃,做个侧妃也是好的啊。 往后太子殿下继了位,她闺女就是皇妃了! 皇妃啊,比玉笙居那个小贱人身份不知高了多少!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玉笙居那个小贱人空有个名头,还不知有没有命活到嫁人的时候呢。 一想到安笙可能还没嫁过去就得被陆铮给克死,方氏便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袭香看见方氏这笑容,便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直窜到后脑才停下。 夫人又露出这种笑了,自从二小姐定了亲,夫人便时常这样笑,简直太吓人了! 好在,方氏这回没吩咐她做什么奇怪骇人的事情,袭香略略安心了一些。 太子殿下要选妃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然,也可能是故意放出去的。 各家里有适龄婚配女子的,都急的不行。 这可是太子妃,等太子登了基,就是皇后! 南诏只有一个皇后,妃子却能有很多个。 但凡做妃子的,都对这个皇后之位非常垂涎。 太子妃之位争抢的很激烈。 各家千金明争暗斗,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一连三日都没消停下来。 最后结果定了,皇后娘娘果真选了杜家小姐杜婉菁。 一时之间,杜婉菁成了全京城的姑娘们羡慕嫉妒的对象。 做了太子妃,可就是实打实地身份高人一等了。 婚期定在腊月中,钦天监择定的好日子,曰大吉,宜嫁娶。 太子殿下的婚期定了,陆铮就想,自己的婚期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要是跟太子殿下同一日娶亲,会不会被殿下记恨? 思绪越飘越远,险些要有脱缰的趋势,陆铮赶紧悬崖勒马,将跑走的思绪拽回来。 他媳妇还小,再等等,再等等。 ...... 太子婚期一定,后宫前朝都有人坐不住了。 后宫中以荣贵妃最为激动。 太子定亲,跟旁人定亲可不一样。 太子成婚之后,手上的权利也就更大了! 太子娶的是右相的孙女,右相父子深得皇上信任,这就是太子往后的最大助力啊! 荣贵妃很忧虑,大皇子也很忧虑。 原本他娶的正妃身份也很不错,也是他最大的助力,但是现在,自己老丈人被发配了,提起来便觉面上无光。 这个时候,太子定了右相家的孙女,这叫大皇子怎能不着急,不忧虑? 原本他跟太子势均力敌,可现在看来,这局势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大皇子急的很,只得进宫跟自己母妃商量对策。 母子俩才商量了没几句,正经法子还没想出来呢,皇上那边就得了个重大消息。 派去西北探查寒铁矿的人回来了。 带回来的消息喜忧参半。 喜的是西北确实有处极寒之地,忧的是这地方在哪,他们没找到。 当地有名的向导找了不知几个,仍旧没找到那传说中的地方。 皇上想了半晌,只得召集太子跟陆铮进宫议事。 这件事现在尚处在绝密状态,皇上也不想叫太多人知道,是以便只叫了太子跟陆铮。 这事最初是陆铮上报的,后来是太子派人查的,皇上知道的情况,就是这样的,所以自然要叫他二人同来议事。 太子跟陆铮在应天门碰了面,太子下了銮舆,跟陆铮一同步行进去。 二人边走便小声交谈。 太子早接到消息,知道皇上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便将这事说给陆铮。 太子估摸着,皇上叫他跟陆铮进宫议事,为的差不多就是这事。 陆铮听了太子的话,心中便有了底。 二人到了御书房,见了皇上,方知果真是为了寒铁的事情。 “据说西北确有一处极寒之地,但是就连当地经验最为丰富的向导也不曾到过那里,这次朕派去的人也没找到那个地方,只带回了这个消息,你二人觉得,这寒铁可当真在西北吗?”惠帝这次倒是没打机锋,问得很直白。 太子跟陆铮快速交换了个眼神,率先站出来,答说:“儿臣以为,既然匈奴可以找到寒铁,那西北必然是有这种矿藏的,当地有这种传说,那就说明这个地方应该真的有。” “臣附议。”陆铮也拱手答说。 惠帝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又问:“可朕派去的人,并未找到这个地方,你们再说说,眼下该当如何啊?” 太子仍然先开了口,“儿臣以为,匈奴现今刚刚递交止战和书,这对于我南诏寻找寒铁矿藏,是个极为有利的时机,父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故儿臣以为,当尽快寻找寒铁矿藏才行。” “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极是,”陆铮也附言道,“陛下,匈奴虽提出休战,但是,绝对不会永远休战下去,待他们休整过来之后,必然还会卷土重来,届时,若能寻得这寒铁,于我军便是一大助力,我军也不必再谈匈奴的重箭而色变了!” 惠帝听了太子跟陆铮的一番话,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四百五十三章:体贴 其实,惠帝也明白太子跟陆铮所言不错。 他虽不好战,但是也不至于是什么都不懂的昏君。 与匈奴和谈,无异于与虎谋皮。 匈奴迟早还会卷土重来,惠帝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他也是真的不爱打仗。 打仗劳民伤财不说,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败了,便是他为帝生涯中的一大污点。 这些年跟匈奴的战役有胜有败,惠帝其实是打的颇为烦躁的。 他也知道匈奴的重箭很厉害,曾经很多将士都死于这种重箭,他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匈奴的重箭是用什么锻造出来的,其实他也想要尽快找出来,好锻造出同样的重箭,来克制匈奴。 可是他派人去查了,却只带回了一个消息。 这让他实在失望。 惠帝向来不是个善做决断的皇帝,遇此情况尤甚。 不过,太子跟陆铮都力荐应该寻找寒铁矿藏,惠帝心中的天平便也稍稍向他们倾斜过去了。 正准备应下呢,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说荣贵妃来了。 惠帝闻言眉心不由一皱,荣贵妃怎么来了? 惠帝皱着眉头问常亭:“贵妃可是有什么急事?” 常亭躬身答说:“回陛下,贵妃娘娘说,天气渐热,恐陛下添了火气,故亲手做了莲子羹,想给陛清清火气。” 惠帝闻言,眉间褶皱稍缓,吩咐常亭说:“你叫贵妃娘娘将莲子羹先放着,朕待会儿喝,告诉她,朕午间到她那里去用膳。” 虽然惠帝也想叫心爱的宠妃亲自将莲子羹送进来,但这会儿正在跟太子和陆铮议事,实在不合适。 不过,他又担心宠妃闹小脾气,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说午膳去荣贵妃宫里用。 常亭得了惠帝吩咐,便出去传话了。 荣贵妃将手中的莲子羹交给常亭,状似不经意地问说:“陛下近来政务这般繁忙,竟是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吗?” 其实,她这就是变相地打听御书房里都有谁呢。 常亭在宫中这么久,哪能听不明白这种话。 不过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没有皇上的交代,他并不敢乱说话,因而只谨慎答说:“陛下政务向来繁忙,陛下说午间要去娘娘宫里用膳,娘娘是否,先回去准备着?” 问出的话被常亭轻轻推回来,荣贵妃也不恼,笑着点点头,便带着人走了。 直到离开御书房老远,上了宫道之后,脸色才沉了下来,狠狠地啐了一口。 “老阉奴,不识抬举!本宫亲自向他打听消息,是瞧得起他,竟敢敷衍本宫!” 荣贵妃的贴身宫女烟若闻言,忙小声劝道:“娘娘莫生气,这常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您犯不着跟他生气,对咱们实在没有好处啊。” 荣贵妃也明白这个道理,因而恨恨地扯了两下帕子,到底是不再说了。 另一边,御书房。 许是莲子羹当真有败火的功效,惠帝烦躁的心情稍稍缓解,应了太子跟陆铮的话。 不过,应归应,再派谁去办此事,还得考虑。 惠帝在考虑,太子跟陆铮也在考虑。 一时间,御书房内又静了下来。 思索了片刻,君臣三人心中都有了同一个人选。 陆铮。 尽管心中不愿承认,但惠帝还是必须说,此事唯陆铮最为合适。 惠帝都想得到,太子自然也想得到。 就连陆铮自己,也觉得自己颇为合适。 他在西北多年,对西北怎么也比其他人了解,而且他与匈奴交战多年,对寒铁重箭也是最了解的人。 这种情况之下,实在是找不出再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但陆铮是重将,就这么离开皇城,恐怕会引起诸方猜疑啊? 太子见惠帝看着陆铮面露犹疑,稍加思索后,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有一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子但说无妨。” “儿臣以为,前去西北寻找寒铁一事,非陆将军去办不可,一来,陆将军对西北地形甚是熟悉,这便是他人所没有的优势;二来,陆将军与匈奴交战多年,对寒铁重箭也是最为了解的,故儿臣以为,前去西北寻找寒铁矿藏的人选,非陆将军莫属。” 这话倒是跟惠帝自己想的差不多。 “可如今又非战时,陆将军就这么离京,恐会引起诸方猜疑啊。” 原来惠帝是担心这个,太子了然了。 这个倒是也好办。 “父皇,正因为此时非是战时,陆铮受您指派,出去办个差事,也实属正常啊。” 惠帝闻言,双眸微微一亮,太子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迅速地在脑海中扒拉一下近来需要离京去办的事情,还真就叫惠帝找到了一件。 “淮安出了小暴动,地方官员上表,请求支援,正好就派陆卿去一趟吧,陆卿可要将这差事,办好了啊。” 惠帝提及这次暴动的语气,实在轻松,大抵是真的不大严重。 就连太子和陆铮也都认为,这次暴动并无什么要紧,陆铮跟陆文兵分两路,陆铮带几个心腹取道西北,找寒铁矿藏,陆文留下处理暴动,届时二人再于期限日期前于淮安汇合,便可以了。 此时谁也不曾想到,淮安的这次暴动本是没什么问题的,有问题的,是暴动之后的那件大事。 那时候,陆铮跟陆文陷在淮安回不了京,也不知道邺京这边因此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惠帝的命令下了,陆铮便回去准备动身事宜了。 不过此事尚未在朝堂上公开来说,因而陆铮行事皆不能张扬。 家中也只跟母亲和祖母交代了实底,其余人等一概未说。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陆铮叫上陆文,准备去永宁侯府爬墙。 才要走,便被护国公夫人给拦住了。 “多日未见安笙,娘怪想念的,正要派人请安笙过来坐坐,你就别急着出门了。” 护国公夫人实在体贴,连借口都帮儿子找好了。 什么多日未见,也不过才五六日而已。 这么说,还不是为了给陆铮找一个,正大光明地跟安笙见面话别的机会。 陆铮也觉得他娘怪体贴他的,要是他娘不说请安笙过来,他可就要去爬墙头啦! 第四百五十四章:话别 护国公夫人请未来儿媳妇过府做客,理由正当,永宁侯府也不好拦着,只徐氏在安笙出门的时候,提点了几句。 安笙听了,大意就是告诉她,要小心行事,不可丢了侯府脸面,然后,也要懂得讨好护国公夫人,并适时地替顾家说些好话。 安笙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但总归徐氏说什么也都应了。 徐氏这才放安笙出门。 安笙到了护国公府,照旧是护国公夫人林氏身边的大丫鬟扶冬亲自出来接的人。 护国公夫人才得了些好茶,命厨下做了些相配的点心,就等着安笙过来,好招待呢。 安笙到了护国公夫人的留樨院,见陆铮也在,便了然了。 怕是国公夫人请她做客是假,陆铮有事要说是真。 算一算时间,莫不是西北那头有信儿了? 陆铮见到安笙,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出趟门,去西北一趟。” 安笙闻言,心道果然如此,到底担心陆铮,便没忍住,多问了两句,“可是西北那边有消息了?” 她这话问的隐晦,但是陆铮还不至于听不明白。 陆铮颔首,答说:“陛下派去西北的人回来了,却只打听到一个消息,但是,我与太子殿下都认为,既然传言存在,那这地方多半就是有的,且这地方一定毗邻匈奴境内,又是极寒之地,其实也并不难找,我心中已经有些想法了,只待亲自过去,查探一番,便知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是正事,安笙也不好拦着陆铮,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陆铮见安笙面露忧色,心中便是一暖,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姬先生也会随我同去。” 这是他跟姬妙山约定好的,姬妙山对寒铁一事比较了解,相信有他跟着,定然会事半功倍。 安笙一听陆铮说,姬妙山也会跟着,果真放心了不少,面上神情也缓和了。 护国公夫人见陆铮跟安笙聊得好,心里也高兴,想着儿子又要出门,定是有些话想要私下跟安笙说的,便借口说要去厨房看看点心,先离开一会儿。 好茶需得好点来配,是以护国公夫人此举也并不突兀。 护国公夫人一走,花厅里便只剩下陆铮跟安笙了。 青葙跟扶冬一样,在花厅外面候着,并未进来伺候,是以,此时倒真是个话别的好机会。 可好机会摆在眼前,陆铮却忽然词穷了。 越是着急,便越是不知怎么说才好,没一会儿,陆铮额上便沁了一层薄汗。 安笙见了,暗暗叹了口气,是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 “将军此去,定然要小心,将军要记得,你走了,家中有人会记挂你的安危。” 安笙这话说的并无不妥,担心陆铮的人还是很多的,别人不说,单就护国公夫人跟魏老太君,就是头一个担心陆铮的。 但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若说完全是代替别人说的,也着实牵强了些。 “我会小心的,你,放心。”陆铮郑重地跟安笙做了承诺。 得了陆铮的承诺,安笙也不多说了。 陆铮是将门出身,又身居要职,就算是不替皇上出门办差,也总要出去打仗的。 她拦不住,也没想过要拦陆铮。 她知道,陆铮的价值体现在战场上,她明白,陆铮也明白,所以,她说不出阻拦的话。 安笙只当这次跟陆铮往常出门征战是一样的,担心有,但是也并未担心得受不了。 陆铮转头,又看了看安笙,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将心里憋着的话给说了出来。 “明年乞巧节,我定然陪你一起过。” 这话一出,安笙就愣了,随即双颊渐渐染上了绯色。 陆铮接了皇差,赶着出门,怕是赶不上今年的乞巧节了。 安笙自己倒是真没记着这茬儿,她对节日之类的向来不注重,所以也没太大期待,不想,陆铮倒是记着呢,还这么直不笼统地说出来了。 乞巧节,又名七夕佳节,南诏的青年男女们,大都盼着这一日呢。 安笙愣了愣,在心里默默回想了一遍自己跟陆铮的关系,倒是并没那么害羞了。 侧首,展颜一笑,温声答说:“好,明年乞巧节,我便等着将军,陪我一起过。” 彼时日光正盛,暖阳顺着花厅门口打进厅内,罩在安笙身上,像是在她周身打了一层和暖金光,她眉目微垂,眼角眉梢皆带着暖融融的笑意,仿佛是天边来,又好似从画中下。 陆铮心口渐渐乱了节奏,他用力按在胸前,将这一刻的心动,牢牢地记在心底。 护国公夫人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己儿子傻乎乎地坐在那,不错珠地盯着安笙,瞧得安笙都抬不起头来。 傻儿子!林氏在心里笑骂一声,走过去,打破了花厅里缠绕不散的旖旎气氛。 虽然得了陆铮的保证,但安笙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从护国公府告辞之后,她便赶着回了府,将自己收着的上好伤药,还有解毒药丸一并装上,让青葙又送去了护国公府。 当然不是明目张胆地去给陆铮送药的,只是搭在给护国公夫人林氏的补药中,一并送去的。 交代过青葙了,安笙也不担心这丫头办不明白差事,放心让人出去了。 次日早朝,太子党一名官员上奏,说淮安出了暴动,当地官员镇压无效,请求朝廷派兵支援。 惠帝问朝臣们的意见。 朝臣们众说纷纭,提出了几个备选人员。 大皇子也跟着掺了一脚,自请要去淮安镇压暴动。 惠帝没想到大皇子会站出来,眉心不由一皱。 太子见状,立即举荐陆铮,理由给的充分,陆铮如今赋闲在家,带兵经验又丰富,正适合去淮安镇压暴动。 惠帝正要答应太子的提议,哪想到大皇子据理力争,非要求皇上给他个历练的机会。 惠帝看着慷慨激昂的长子,略有些心塞,面色便不怎么好看。 汪德蒲看出惠帝面露不快,在大皇子还要说话的时候,朝自己手下的官员递了个眼色,让其拦下大皇子的话,从太子意,举荐陆铮。 第四百五十五章:阳关曲 大皇子被拦下话头,甚为不快,转头一看,拦住自己话的竟然还是他这一派的人,面色不由更加难看。 再转头,见汪德蒲不停地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往上瞧。 大皇子心中顿时一惊,抬头一看,就见惠帝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 大皇子暗道一声不好,忙低下头,不再说了。 最后,惠帝下令,着陆铮与陆文,带五千兵马,去淮安镇压暴动,地方驻军皆行方便,随陆铮调遣。 差事既定,陆铮便要准备出门了。 临行前,文韬、杜奕衡还有林子轩三人,一道来了护国公府,为陆铮和陆文送行。 陆铮领的是绝密差事,事成之前,也不好在兄弟们面前多说,便并未提及去西北的事情。 文韬手下生意做得大,听说陆铮要去淮安镇压暴动,想了想,便提醒说:“我好像听下面商队的人说,江淮两地今年粮产不大好,似乎受了灾,这次暴动,兴许跟这个就有关系,这镇压暴动跟出兵打仗可不一样,你们万事要小心啊。” 陆铮跟陆文都不是自大的性子,听到文韬这话,皆慎重地应下了。 不过,他们还是觉得,暴动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们带的这五千兵马,都是京郊大营的精兵良将,镇压一次暴动,还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文韬嘱咐他们小心,还是没错的。 陆铮走得很急,点齐了兵马,次日一早,便出发了。 五千兵马从京郊出发,在城外等候,陆铮跟陆文带着一队亲兵,轻装简从出城。 陆铮他们走的早,街上许多铺子还未开起来,但是也有不少出售早点的已经打开门做生意了。 云华楼的早点向来出名,这会儿也已经打开铺门了。 陆铮经过云华楼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里面大堂微微喧闹的声音。 云华楼生意一向好,一大早的,便忙碌开了。 视线短暂地停留了片刻,陆铮继续打马向前。 走不多远,忽闻身后传来幽幽琴声。 这琴声悠悠扬扬,似乎响在耳边,又好似远在天边,让陆铮一时入了神。 驻足倾听片刻,仿佛看到了朝雨、轻尘、客舍、柳青、沙头、酒樽、长亭、送别...... 似有所感,陆铮回头望去,便见身后不远处的云华楼二楼临街的雅间,开着窗,窗前,正坐着一姑娘,柳眉杏目、琼鼻樱唇、肤白胜雪、绝色出尘。 陆铮喉间一滚,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滑出唇边,竟被他说出了一股缱绻的味道。 陆文静静地陪在一旁,挥手让亲兵们停下脚步,皆默不作声,静静站着。 一曲《阳关曲》,为君送别,曲终,窗边弹琴的女子站起身来,目光幽幽地望过来。 陆铮握着缰绳的手更紧了几分,手中除了硬硬的缰绳以外,还有一道稍软的触感。 那是一个如意结,是昨日安笙让青葙送药来时,夹在其中,一并送来的。 如意结,如意结,这便是安笙给陆铮最后的嘱咐与期许。 愿君事事皆如意...... 五千兵马候在城外,陆铮不好耽搁太久,深深地看了安笙一眼,用力地将安笙的音容笑貌皆描画于心,转头,打马,继续前行。 刚转过身,走了几步,身后琴声又起,悠扬的曲调一直伴着陆铮出了城,仍旧萦绕在心间,久久不散。 半个时辰后,陆铮一行出了城。 陆铮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城门,眼中带着些压抑的不舍,吩咐众人赶去与那五千兵马汇合。 陆文走在陆铮身边,看到陆铮面露不舍,忍不住调侃道:“一曲《阳关三叠》,怕是都将将军的魂留在邺京了。” 陆文跟陆铮一向亲如兄弟,此时身边又尽是亲卫,没有旁人,开起陆铮的玩笑来,也无甚顾忌。 周围的亲兵都是陆铮和陆文一手调教上来的,向来跟他二人亲厚,听到陆文这话,顿时都跟着起哄。 谁不知道,方才那曲送别曲,是弹给他家将军的啊! 将军可真是好福气,媳妇漂亮不说,还那么有才气,那曲子可真好听! 一群半大小子开起玩笑来难免有些没分寸,见众人玩笑越说越没谱,陆铮一皱眉,冷脸斥道:“加快脚步,立即与大军汇合!” 战场上积攒下来的气势可非同一般,陆铮这一冷脸,众人立即就都老实了,个个小腰一挺,便脚下生风地跑了起来。 陆铮见陆文笑得贼兮兮的,也不等陆文反应,突然一鞭子抽在他坐下的马屁股上,那一下可用足了力气,陆文坐下的宝马四蹄一扬,便飞快地冲了出去,险些将陆文甩下去。 要不是陆文身经百战,没准这下还真稳不住! 知道陆铮这是“报复”他刚才带着大家起哄,陆文一面稳住坐骑,一面回头冲陆铮喊道:“公报私仇,公报私仇!将军你心眼可真小,几句玩笑都开不得了!” 话音刚落,陆铮手里的马鞭便飞了过去,顺着陆文的脑袋飞到了前方,被陆文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 陆文哈哈一笑,拿着陆铮的马鞭快马跑了。 陆铮眼中也带了笑,但仍是抿了下唇,保持住面瘫脸,策马追了过去。 跑不多时,便见到等候的五千兵马。 陆铮跟陆文皆收起玩笑之心,点好兵马后,才又带着人出发,赶往淮安。 当然,陆铮跟太子殿下安排的几名暗卫,自是不能去淮安,而是在代州与陆文和大军分开,秘密前往西北。 等到在西北找到了寒铁矿藏,让暗卫先回去送消息,陆铮再赶到淮安,与陆文汇合。 届时镇压了暴动,他们再启程回邺京。 三日后,大军到了代州,陆铮忽然病了。 陆铮甚少生病,但这一病,便有些来势汹汹。 他不愿耽搁大军行进速度,便只好舍了骏马,改乘马车。 大军继续前往淮安,由陆文带队。 一切看似毫无变化,但只有极为亲近的几个人才知道,马车中的陆铮,早就换了太子身边的暗卫,那暗卫与陆铮身量容貌相仿,易容过后,很能唬住生人眼目。 而陆铮,早就趁夜带着几名暗卫,秘密离开大军,与等在代州的姬妙山汇合,一同赶往西北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向导 陆家几代皆在西北驻守征战,对西北的地形不可谓不熟悉。 陆铮自小跟着祖父和父亲研习兵法,通读西北地理志,又有姬妙山这么个高人在,想找一处传说中的地方,其实也并没有想象的难。 只是姬妙山到底不比他,抗打抗摔。 好容易拐来的高人,陆铮一路照顾得非常小心。 姬妙山这人,长着一副文人身板,性子却跟个武将似的,很是不拘小节,往西北一路行去,陆铮与姬妙山相处甚欢。 二人此时心中还是比较轻松的,也都有些把握,是以并不烦闷。 陆铮往常去西北,多是为了打仗,像此次这般闲逛似的走法,还是头一回。 说是闲逛,倒也不尽然,主要还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现在的身份,是姬妙山的护卫。 他家先生喜好游历天下,闻听西北有处极寒之地,生长着天下间最美的雪莲花,所以,要来看看,他跟着近身保护先生的安全。 说白了,就是个打手。 为了符合打手的身份,陆铮在脸上弄了一道“疤”。 太子手下的暗卫多才多艺,多少都会些易容术,在陆铮脸上粘些胡子,弄道疤,还不是难事。 这么一装扮,陆铮便像是换了个人。 他常年在战场,身上本就自带一股肃杀之气,如今这道疤一添上,倒是真多了几分匪气,像是个凶巴巴的护卫。 姬妙山本就长着一张高人脸,瞧着就像是个学识渊博的大先生,是以,他们这一行一路上,丝毫没有受到别人的怀疑。 四日后,到了西北境内,将姬妙山安顿好之后,陆铮带着一名暗卫,出门去找了一个人回来。 姬妙山也没问他要找什么人,优哉游哉地在客栈里等着。 兴致来了,还指点客栈大厨做了道羊肉菜,把掌柜的喜得不行,对他的身份更加没有怀疑了。 过不多时,陆铮和那名暗卫回来了,随他二人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个瘦巴巴的老头。 老头一脸络腮胡子,半白,乱糟糟地遮去了大半张脸。 不过,老头跟客栈里的人倒是都挺熟悉,一到了客栈里,就跟掌柜的讨酒喝。 掌柜的也没说什么,笑呵呵地拿了酒给他。 掌柜的今儿心情不错,刚学了一道好菜,便拿话逗那老头:“胡老汉,你这是又找到大买卖了。” 胡老汉是此地有名的向导,能去常人所不能去的地方,许多人想要去偏远之地,都会来找他。 胡老汉原本靠着这手带路的本事,收获颇丰,可是他这人好酒,赚了钱大半都拿来买酒吃了,又没个家人,也就攒不下什么钱。 胡老汉接过掌柜的递给他的酒,笑呵呵地摆手道:“什么大买卖,还不就换个酒钱。” 说着,便举起酒壶去饮,姿态颇为豪放不羁。 跟着陆铮的那名暗卫见状,不由有些担心,凑近陆铮,小声问:“老大,这......” 陆铮在西北脸比较熟,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这才特地做了乔装,而为了不暴露身份,几名暗卫便直接称呼陆铮老大,并不宣其官职身份。 这暗卫话还没说完,陆铮便抬手阻了他,示意他别多说。 暗卫出门之前,得了太子的吩咐,叫他们此行尽听陆铮安排调遣,不得有异议。 故而,暗卫便不再说了。 陆铮这才又上前一步,对胡老汉道:“我家先生想先见老先生一面,可否移步楼上说话,先生也好酒,房中正备着好酒。” 胡老汉别的没听清,只听见那好酒二字,两只脚便自动自发地往楼上去了。 陆铮带着暗卫跟上去,并未多说。 到了姬妙山门前,才停下,让胡老汉进去。 胡老汉丝毫不担心,迈着方步就进去了。 一进去,便见房中坐着一个儒生摸样的中年人,中年人桌前放着一壶酒,一个青瓷酒杯。 那酒杯中的酒像是带着钩子,直接钩到了胡老汉心里。 胡老汉眼巴巴地看过去,姬妙山顿时就乐了。 他好酒,一眼看去,便知这老头是同道中人。 这好啊,他这人有个毛病,看不顺眼的人,半句话也不想多说,看的顺眼了,立马就能跟你称兄道弟。 巧了,这胡老汉也正是这么个性子。 二人一见如故,几杯酒下肚,便以兄弟相称了。 几名暗卫看得直咋舌,心道合着这姬妙山一路上那仙风道骨的高人范儿,别都是假的吧? 一壶酒下去,胡老汉已经将姬妙山引为知己,听说姬妙山想去极寒之地看雪莲,犹豫了一下之后,便点头答应带路了。 姬妙山哈哈一笑,谢过胡老汉,转头视线跟陆铮撞上,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几名暗卫这才瞧出不对来。 听这胡老汉的意思,莫不是真知道那所谓的极寒之地,在哪里? 他是当地最有名的向导,此前皇上派人过来,一定也找过他,但是,却没找到那极寒之地,难道说,是这胡老汉根本没给带对路? 思及此,几名暗卫心中皆是一惊,再看陆铮的时候,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敬畏。 胡老汉说要给带路,还真就不含糊,转头就跟陆铮说,让他们准备些东西,明天一早出发。 陆铮将胡老汉要的东西一一记下,另开了一间上房,让胡老汉住下,自己则带着两名暗卫出去置办东西,剩下两名暗卫,留下保护姬妙山的安全。 胡老汉要的东西并不奇怪,多是些御寒和攀爬高山的工具之类的,当然了,还有些烈酒。 说到这烈酒,陆铮知道,还真不是胡老汉贪杯。 西北常年苦寒,那传说中的极寒之地,气候肯定更加恶劣,烈酒可是暖身子的好东西,备下绝对亏不了。 陆铮常年在西北打仗,对进山要准备的东西不可谓不了解,又着意添了几样,有备无患。 晚上,胡老汉跟姬妙山又喝了一顿,二人把酒言欢,感情是更进一层,说了好半晌,才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一早,天刚亮,众人便起来了。 略收拾了一下,吃了顿热乎的早膳,便带上足量的干粮和肉干,出发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试探 他们走的早,出城的时候,街上尚且没多少人。 如今不是战时,西北守备也没那么严格,他们出城很是顺利。 陆铮一路留心看着周围的情况,暗暗记下有什么疏漏,打算回去跟太子殿下提一提,让太子殿下跟这边的守备打个招呼。 其实,这样的事情,他自己本可以做。 但是,今上对他颇多忌惮,所以,他并不愿意在政务上头出风头。 出了城,赶起路来就更方便了。 胡老头昨日让陆铮给他准备一匹马,今日便跟陆铮他们一道骑马走的。 陆铮看他上马时候的动作,心里不免有些起疑。 尽管竭力掩盖,但是,有些事情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样,纵然掩盖,依旧不能躲过精于此道之人的双眼。 这老头从前绝对当过兵,陆铮几乎瞬间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当兵的人骑马,跟普通人不大一样。 而这种细微的差别,也只有多年的老骑兵,才能发现。 陆铮可以算是在马背上长起来的,对此不可谓不熟悉。 一个老骑兵,如果是自然退伍,何必掩盖自己当过兵的事实? 陆铮对胡老汉这人又多了几分计较,一路上,更加注意观察他。 他们此行绝密,非是必要,他也不会让胡老汉来带路。 但是,一个优秀的向导,确实能够帮他节省很多时间。 他此行时间紧任务重,他最好能赶在陆文到达淮安之前,赶过去与陆文汇合。 纵然他现在“病”了,可他总不能一直病到淮安吧? 纵然病到了淮安,但他是带着皇差去的,总要接见当地属官。 为了不出现意外,自然是他自己去见这些属官,更为妥帖一些。 此行前,他已经从太子殿下那里知道了,淮安知府,是汪德蒲的门生,换句话说,也就是大皇子一派的人。 有这个前提在,陆铮也怕出什么意外。 汪昌平一事后,大皇子跟汪家一直在伺机反扑,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在去淮安的途中离开,定会借机参他一本。 他领的是秘差,就算他对寻找寒铁一事有七分把握,可总不敢说能做到万无一失。 万一有什么问题,他这个差事没办好,淮安那边又被人参奏,皇上会不会借机削减他的兵权,还真就说不准。 此事可大可小,陆铮不愿冒这个险。 再说了,他答应了安笙,定会平安回去的,自然不想出什么岔子。 这便是他为何要找胡老汉来带路的原因所在。 他找人之前,自是查探了一番的,知道此人好酒,便知他与姬妙山定然合得来。 可是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没查到这老头还当过兵。 非是必要,没人会故意隐瞒这种事情。 一般会隐瞒自己当过兵的事情的,大多是两个原因,一是战场上下来的逃兵,二么,便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散兵游勇了。 陆铮暗暗观察了胡老汉一阵,倒是真没看出来,胡老汉属于哪一种。 这老头,颇会掩饰。 看似糊涂不拘小节,实则非常谨慎小心。 这样的人,莫不是斥候出身? 走了一日,傍晚时分,几人停在了一处山坡前。 胡老汉说,再往里面走,就进山了,进山的路不好走,最好今夜在此处过夜。 这里有处山坡,背风,离山中又尚有些距离,野兽什么的也少有,适合过夜。 陆铮采纳了胡老汉的意见,命人在此地扎营过夜。 搭帐篷什么的就不能了,正值盛夏,他们又都有武功底子,篝火旁边躺一宿没什么问题。 姬妙山在马车上休息,也没什么问题。 倒是那胡老汉,陆铮留心问了他一句,可受得了露宿野外。 胡老汉摆摆手,不在意地道:“老汉常给人带路,这算什么,不必管我。” 陆铮闻言,也不再多说,带着人找地方,准备生火扎营。 他们人手充足,夜里众人换班值夜,完全没有问题。 陆铮这一路走来,并没有搞特殊,夜里照样跟几名暗卫换班值夜,倒是得了几名暗卫很大的好感。 按说陆铮的出身,便是不娇纵,怎么也要矜贵些,京都遍地是贵戚,那些个贵戚,哪个脾气不是大得很?出门排场一个比一个足。 可再看陆铮,一路上跟他们同吃同睡,丝毫没有架子,联系到他的身份,几名暗卫不免心生钦佩与敬重。 因为说是出门来游历的,陆铮他们倒是都尽心伺候姬妙山这位先生,他们嚼干粮,却得给姬妙山做口热乎的。 这些暗卫们做的熟,倒是不必陆铮插手。 胡老汉嚼着饼子,吃着肉干,看着几名暗卫忙活,笑呵呵地也不说话。 夜里守夜,陆铮定了自己与一名暗卫,叫那暗卫守上半夜,他守下半夜。 他对待下属一向一视同仁,不搞特殊,这么安排,一来有习惯使然,想着要以身作则,二来么,也是想要借机试探胡老汉一下。 他对胡老汉的身份存了疑,必须得弄清楚才行。 西北昼夜温差比较大,白日里烈日炎炎,但是一旦入了夜,气温陡然便降了下来。 不过,此时毕竟在炎夏,倒是也不冷。 明日还要赶路,天黑以后,众人便都歇下了。 陆铮在外不会睡实,但是别人却很少能发现。 他功夫底子深厚,控制个呼吸还是没问题的。 到了后半夜,他掐着时间起来跟值夜的暗卫换班。 走到胡老汉身边的时候,特地停下来,想要替胡老汉将薄毯子往上盖一盖。 不过,他这边才伸了手,胡老汉便突然转过了头,瞪着两只眼睛看着他。 暗夜里,微弱的火光下,那一双眼睛,好像没了白日里的浑浊,倒是如鹰隼一般,锐利逼人。 陆铮表情丝毫不变,低声道:“瞧见老先生的毯子掉下去了,想帮您盖上些。” 胡老汉闻言,陡然笑了起来,眼中的锐利尽数消散,又恢复了一片浑浊的摸样,“多谢大兄弟了,我自己盖吧。” 说着,伸手将身上的毯子往上拽了拽。 陆铮见状,也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了火堆旁,伸手往里面又添了一根柴。 第四百五十八章:真实身份 陆铮去火堆边上坐着值夜了,胡老汉翻了个身继续睡。 二人皆无异常,仿佛方才的事情,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但是,二人心中都知道,有些事情,怕是瞒不住彼此了。 次日,晨光微露,众人陆续起身,吃过早膳后,略作收拾,便继续启程。 今日便要进山了,山路不比外面,不好走。 陆铮却直接跟胡老汉说,他们赶时间,请胡老汉给带个近路。 胡老汉看了陆铮一眼,默默地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几名暗卫并没有发现这二人之前气氛有异,倒是姬妙山,上马车之前,视线在二人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捋着胡子笑了。 陆鸿文这个儿子,当真了不得,他还以为,这武将大都粗心,陆铮不会发现不对劲呢。 想到昔日好友,姬妙山缓缓摇了下头,暗暗叹息了一声。 进了山,路果真不好走了,尽管有胡老汉带路,行进的速度仍旧不快。 如此走了整整三日,他们才绕出这座山去。 绕过了这座山,又是一座小些的山嶂,又走了两日,到了一处地方。 此处就是连常年在在西北的陆铮,也觉得不熟悉了。 这地方荒凉得很。 不过一山之隔,却好像是完全迥异的两个地方。 可正因如此,陆铮才确定,他们找对了地方。 姬妙山对五行八卦有所研究,看着身后渐渐消失的山路,捋着胡子笑道:“怪不得此处少有人来,原来方才那山,便是个天然的屏障,里面五行八卦尽有,一般人,连那座山都走不出来,何谈再找到这里呢。” 说着,姬妙山又意有所指地对胡老汉道:“胡老哥大才啊,方才那座山,便是我,说不定也要走不出来呢。” 胡老汉哈哈一笑,憨声道:“什么大才不大才,姬老弟也太抬举我了,不过是常年在这片活动,比旁人更认得些周边的植被,所以跟着走的罢了。” 姬妙山听他这样说,也就没有再说下去,笑着捋了捋胡子,又放下了马车帘子。 陆铮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夹谷,穿过这夹谷,就能看到那传说中的极寒之地了。 胡老汉说,他也不确定那地方是不是陆铮他们要找的,但是,西北传说中的极寒之地,他就知道这一处。 陆铮先让两名暗卫前去探路,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才命大家继续前行。 这夹谷是真真正正的夹谷,刚好是只容一辆马车通过的距离,非常的窄,走在下面不由地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众人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尽管如此,仍旧走了快半个时辰,才转出这处夹谷。 走出夹谷后,便有一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瞬间激的众人打了个寒噤。 如今正值炎夏,纵西北苦寒,却也不是下雪的时节,又怎会有如此凛冽的寒风? 应该就是此地了,陆铮暗道,一面又叫众人穿上带过来的裘衣。 待众人都穿好了衣裳,才又继续前进。 走了一段,胡老汉便喊停。 “不能再朝前走了,前面有匈奴人。”胡老汉看着陆铮,神情难得带上几分认真。 陆铮闻言,便挥手示意众人停下。 “匈奴人?”他定定地看着胡老汉,“老先生怎么知道,有匈奴人在这里。” 胡老汉看着陆铮,目光闪了闪,似乎还犹豫。 陆铮也不催促,反而叫几名暗卫下马,将马蹄都包裹上棉布,并将姬妙山请出来,让他暂时摒弃马车,与他共乘一骑。 胡老汉见陆铮他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便皱眉道:“你们不是来找雪莲花的么,雪莲花不在前面,得往那边走,我带你们过去,看完了就赶紧回去吧,前面真是匈奴人。” 陆铮看了一眼胡老汉手指的方向,语气无波道:“我以为老先生应该知道,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老先生既然带了路过来,怎么此时却拦着我们了?” 那夜一番试探,陆铮已经确定胡老汉从前必然是当兵的,且多半就是斥候出身,警觉性非常之高,骨子里的军人属性,也并未磨灭。 陆铮不知他到底隶属于谁的军队,一路上多番试探,如今却仍未有结果。 但是,他猜到了胡老汉的身份不单纯,胡老汉自然也看出了他们并非真是来看什么雪莲花的。 双方都察觉到彼此身份不单纯,可胡老汉还是带他们来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已经知道,陆铮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而且更有可能的是,他对前面的寒铁矿藏,也是了解的。 否则的话,他不会如此笃定地说,前面有匈奴人。 此处陆铮虽不熟悉,但是仍然知道,仍旧是南诏国界。 匈奴人在南诏国界上,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做什么? 难不成,也是来看雪莲的? 鬼才相信! 姬妙山见陆铮跟胡老汉之间气氛似有些紧张,慢慢地走了过来。 “胡老哥,小弟以为,匈奴人,该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您说呢?” 姬妙山这话一出,胡老汉脸色登时变了一瞬。 陆铮见状,眉心便是一皱,心里的怀疑似乎得到了验证。 他此前就觉得胡老汉身上虽然带着些军旅习气,但是有些地方又好像有些别扭,好像跟他有什么不同似的。 此前还只是猜测,现在听到姬妙山的话,陆铮忽然明白了。 这胡老汉,怕不止是军队里的人这么简单,甚至很有可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兵将。 南诏建国时间不长,陆铮的祖父算是开国元勋,到了陆铮这一代,南诏也不过才建朝几十年而已,历史实在谈不上悠久。 但是,先祖皇帝不仅打天下厉害,治理天下也颇有能耐,虽在位时间不长,却仍然将南诏治理成了一方强国。 前朝灭国,实在是因为上位者不仁,挑起了诸侯纷争,民间起义,这才被灭了国。 陆铮记得,他祖父曾说过,先祖皇帝建国之后,对前朝将领官员甚是优待,现如今军部便有很多从前效力前朝的将士。 这胡老汉,看着便是个有本事的,怎么却沦落至此呢? 第四百五十九章:乞巧节小宴 陆铮他们这边忙着互相试探,而邺京城,正迎来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乞巧节。 七月初七一早,青葙便拿来了一团丝线,让安笙穿针乞巧。 安笙见她兴致好像颇高,便拿过来穿了几根,紫竹和雪蝉也跟着一起穿,倒是也挺热闹的。 安笙知道青葙什么意思。 府里就这么几个姑娘,顾凝薇前些日子因着太子殿下选妃的事情,被徐氏解了禁足,谁知却没选上,连番打击之下,很是羞愤,如今自己竟也闭门不出了。 顾安雅跟顾菱如今走的倒近,这乞巧节,一般姑娘家都聚在一处穿针比巧,顾家姑娘不算多,顾安雅跟顾菱又隐隐有抱团倾向,顾凝薇闭门不出,安笙这里,便落了单了。 寻常时候还好,但过节么,总显得有几分冷清。 陆铮也不在,青葙大概是怕她觉得孤单,这才特地安排紫竹跟雪蝉一块来跟她穿针比巧呢。 其实安笙倒是乐得清静。 她巴不得顾家没人来烦她呢。 不过,永宁侯府里没人来找她,别人倒是来了。 新鲜出炉的未来太子妃,杜相爷的孙女杜婉菁给她下了帖子,请她去相府赴宴。 杜婉菁原本身份就不低,如今更是非同一般,她下帖子来请,安笙还真就不能不去。 徐氏听说这消息,将她唤了过去,一脸喜气地嘱咐了好多话,又叫徐嬷嬷给她带上十两银子,才叫出门。 十两银子,徐氏可真“舍得”。 府里姑娘们一月的月银也不过二两,她出门赴个宴,就一下子给了十两银子呢,可不是舍得么! 这是怕她周身的嫉妒之火还没烧上身么?努力地又添了一把柴? 青葙一路上脸色都不算好,直到回了玉笙居才道:“老夫人可真大方,这么点儿银子,就叫小姐出门去拉拢人脉!杜小姐日前送给小姐的那只玉钗,怕是三十两银子都不止呢,老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既然要给,为何不多给些,那这么点儿钱,还从私库里出的,真当小姐稀罕呢!” 最后一句话,打了个弯才说出来。 她本来是想说,徐氏在“打发要饭花子”呢,可是一想不对劲,这才赶紧又改了口。 小姐可不是什么要饭的,小姐自己也不差这几个钱! “行了,走吧,绕道去趟苏远那,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安笙倒是不见生气,转头吩咐了一句,便提步要走。 青葙见状,赶忙扶着安笙出了门。 郑妈妈收拾了一下,也跟着了。 这是去相府赴宴,安笙纵出身不高,但是现如今也是陆铮的未婚妻,身份到底也不一样,出门赴宴,也不能什么都不讲究。 徐氏安排了一顶软轿,送安笙去相府。 出门之后,青葙便吩咐轿夫先去苏远的铺子,轿夫们得到的吩咐就是听安笙的安排,闻此自然是二话不说,直接抬着轿子去了苏远的铺子。 安笙在苏远那存了不少东西,拣着一样合适的礼物送给杜婉菁,并不难。 如今想要巴结杜婉菁的人不知有多少,杜婉菁还能念着她,到底是份情谊,安笙也记着,便叫苏远准备了份厚礼。 反正大家都一心巴结,她便是准备了厚礼,也并不出奇。 杜婉菁在乞巧节这日安排小宴,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一来这日本就算是女儿节,许多交好的姑娘家喜欢凑在一处,二来,她如今太忙了,得闲的时候着实太少,便也只能找着这么个时节,在出嫁之前,请大家小聚一次了。 再相聚,那身份便是非同一般,见面也不能像如今这般自在了。 可其实,如今就自在吗? 怕是也不然吧。 安笙看着那边一群姑娘们围着杜婉菁说个不停的景象,暗暗摇头。 这太子妃,也不好做啊,光应付这么多张讨好的脸,就得功夫。 杜婉菁今日几乎请了大半个邺京城的同龄姑娘们来府上小聚,不过,也有收到帖子却未曾来的。 比如陆家大小姐陆佳敏,这位是自恃清高,不屑来讨好杜婉菁,所以拒绝了杜婉菁相请。 再比如顾家大小姐顾凝薇,是自觉脸面丢尽,不想出门受尽嘲讽,故而借口推了杜婉箐的邀请。 但是大部分接到请帖的,还是给面子的来了。 不过,来归来,却也不是谁都存了巴结讨好的心思来的。 这其中,安笙算一个,谢婉容,也算一个。 此时,她二人便在一处喝茶躲清静呢。 因为其他人都去围着杜婉菁了,谢婉容跟安笙倒是难得清静,说话也方便。 说着说着,谢婉容便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陆铮。 今日乃是乞巧节,又名七夕节,这一日,传说牛郎织女也要相会,所以,这也是有情人的节日。 若是陆铮没有出门的话,此时应该会陪着安笙出门过节的吧。 “若是陆将军今日在的话,兴许你也不能来了呢。”谢婉容如今提起陆铮,多少是带着些羡慕的,但是更多的,还是为自己的闺中好友找到一个好归宿而高兴。 因为高兴,也因为亲近,所以小小的调侃几句,还是有的。 不过,这话虽是调侃,但又何尝不是带着几分艳羡呢? 谢婉容这话,算是说出了京城大半待嫁姑娘们的心声。 观莲节那日,平湖之上,陆铮所作所为,早已经传遍了邺京,如今大家提起陆铮,可不再是从前那副惧怕样子了,大都带着几分向往跟期许呢。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宗族、前程、利害关系,这些都要考虑,考虑的多了,哪里那么多冲冠一怒为红颜? 正因有了这些作比较,陆铮当日性情中的举动,才更显诚笃可贵。 许多姑娘们甚至开始后悔,想着当初若是不管那克妻的流言,那如今被护在心上的,是不是就是她们了? 因着这份后悔,连带的,对安笙也多了几分不喜。 其实说白了,还是嫉妒。 安笙跟这些贵小姐们仍然处不到一处去,如今也只跟杜婉菁和谢婉容走得近些罢了。 朋友么,向来是贵精而不贵多的。 第四百六十章:思念与往事 杜婉菁的小宴持续到午后放散。 安笙跟谢婉容接到她的眼神示意,故意留在后头,等人都走了,才跟她私下说些体己话。 杜婉菁自小,家中便对她寄予厚望,是真真正正按着某一个方向去培养长大的,所以,她不光样貌好,脾气秉性、待人接物方面更是隐隐高出众人一头。 但是她又不喜好出风头,所以,人缘一向不错。 如今又成了准太子妃,一时之间,当真的风光无两。 可这风光背后,谁又知她付出过多少。 杜婉菁笑了快两个时辰,脸都酸了,如今在安笙跟谢婉容面前,才算是稍稍放松了些。 她们三人性情是比较相投的,如今又各自换了身份,隐隐都有联系,彼此心中其实也都明白,她们日后,更有交往甚深的时候。 可如今毕竟还未到那种时候,她们之间相交,总还是保有单纯之心的。 “总算腾出空来跟你们说两句话了,从今早起了,我就没得过闲,连茶水都没喝过几口。”说着,杜婉菁便露出了个,不甚明显的苦笑。 “那便多喝一杯茶,润润喉吧。”谢婉容含笑道。 她这话音刚落,安笙便递过一杯茶去,正放在杜婉菁面前。 “还是跟你们两个说话自在。”杜婉菁轻叹一声,笑着接过了安笙递来的茶水。 这些日子,她听多了巴结奉承的话,简直都快要忘了,跟手帕交们亲密交谈的滋味了。 总算,安笙跟谢婉容没有同那些人一样,说什么“这都是无上的荣光”,“别人求不来的福气”这种话。 说实话,不过这几日的功夫,她简直觉得自己快要听怕了这样的话! 安笙跟谢婉容知道杜婉菁事忙,看着院门口频频向她们这里望过来的丫鬟,就知道,准是有事要请杜婉菁过去,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杜婉菁也没留她们,将她们送走之后,转头又忙了起来。 宫里派下了好几个教习嬷嬷,这段时间,要一直给她教规矩的,晚些时候,太子殿下许还会过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她是真闲不下来。 离开了相府,安笙跟谢婉容便也分开两路,各自回府了。 安笙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她猜着,谢婉容晚上多半是要跟文韬一起出门放花灯的,想着还是不打扰她了,就赶紧回府去了。 而谢婉容见安笙走得急,就以为她家中有什么事情,急着回去,也没多挽留,便也打道回府了。 安笙回去之后,便先去徐氏那里拜见,仔细回过话之后,答到徐氏满意了,才回自己院子去。 这一折腾,竟已经未时过半了。 闲下来了,人就容易多想。 安笙坐在椅子上,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陆铮。 陆铮走了,快十日了吧? 这一想,便不小心地呢喃出声了。 青葙听见安笙嘴里呢呢喃喃地说什么,不由疑惑,遂躬身问道:“小姐,您说什么?您有什么吩咐吗?” 安笙闻言,抬首看了青葙一眼,摇摇头,说:“没什么。” 只不过,眼见的兴致不怎么高昂。 青葙有些疑惑,心道小姐怎么好像突然间就不高兴了似的? 郑妈妈进屋来送东西,见状不由失笑。 青葙到底还是小姑娘啊,不懂小姐心思,小姐这哪是不高兴了,明摆着是想人了么。 至于想的是谁,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 西北。 在陆铮跟姬妙山连番的试探之下,胡老汉的身份到底还是露出来了。 不出他们所料,胡老汉确实是前朝兵将,如陆铮想的一样,正是斥候。 他当年在军中,也是颇得上峰重用的,立下过不少功劳,可是,谁也想不到,他们拥泵的皇帝不仁,频频惹起兵祸,最后更是逼的不少藩王诸侯造了反,民间队伍也扯旗起了义。 这一战,便是多年才平息。 战乱之时,最受苦的,莫过于百姓。 胡老汉原本也有个美满的家庭,妻子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哪成想,兵祸一起,妻子跟儿子皆死于战乱。 胡老汉的上峰也死了,以萧家为首的清君侧一派大军连连得胜,眼见着,就要拿下邺京,胡老汉当了十来年的兵,见此情况,也不由地萌生了退意。 萧家一旦攻进邺京,势必是要改朝换代的,胡老汉对朝廷心生失望,便想回家带着妻儿到乡下去过安生日子。 哪成想,再回去,只得到了妻儿尽丧于战乱的消息。 他当时本是撑着一口气想与妻儿团聚,不想却接到这样的消息,可想而知,是多么失望。 再后来,辗转几年,又回到了西北,便在这里留下了,做了一名给人带路的土向导。 因此前做过斥候,跟随的上峰正好也是驻守西北的,是以,他对西北地形极为熟悉。 这处地方,也是当年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偶然间发现的。 说来忏愧,那时候,是为了逃命,才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不过他记忆惊人,后来愣是凭着慌乱间逃命时记着的路线,给找了出去。 若非这次偶然,他也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但是那时候,这里并没有匈奴人。 直到上次有人来西北,找他带路,说要找那极寒之地,他才偷偷地,自己又来看了一次。 这一次,竟然叫他发现,有一队匈奴的人马,在此处驻守。 胡老汉当年也是跟匈奴打过仗的,但他们那时候,匈奴人也没有发现这处寒铁矿,自然也就没有寒铁重箭了,所以,胡老汉并不知道这些匈奴人到底在干什么。 但是,他毕竟是当兵的,见此情形,也知道非同小可。 那次回去之后,他一直在犹豫。 说实话,他如今对兵戈之事当真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但是,有些事情是刻在骨子里的。 不管如今做皇帝的是谁,国号又如何,他心底一直都认为,他跟匈奴,是敌人。 匈奴在南诏的边界上秘密驻守一队人马,要说没什么特殊目的,打死胡老汉,他也不信。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给陆铮他们带路了,也许,是因为姬妙山那壶酒,又也许,是从陆铮身上,看到了当年上峰的影子...... 第四百六十一章:风刺骨 几番试探,双方对彼此的身份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陆铮他们猜透了胡老汉的身份,胡老汉,也多少猜到了陆铮的真实身份。 镇北军的名号,在西北,几乎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如今带领镇北军的将领,正是护国公世子,镇北将军陆铮。 这些都不是什么稀奇的秘密,稍稍一打听,都能知道。 胡老汉常年在西北给人带路,不光路途熟悉,消息也灵通,哪能没听过陆铮的大名。 当年,萧家夺取天下最大的助力,便是陆家吧。 不过,听说那位老国公,也已经仙逝多年了。 这么多年过去,胡老汉心中也谈不上什么恨或者怨。 前朝皇帝不仁,早晚得被人拉下来,没有萧家,还有李家,王家。 这些,胡老汉也明白。 可是,他也并不想再沾惹朝廷军队的事情了。 但如今...... 陆铮看出胡老汉在犹豫,但是他其实并不是很明白,胡老汉到底在犹豫什么。 他这人要说心眼少呢,倒也并不是,但他的心眼多放在打仗上头了,琢磨人心这种事,他到底是不擅长。 不过,他不擅长,这后面有一位,可擅长着呢。 陆铮出身将门,又自小长在军营,对军营里那一套颇为熟悉,所以看出胡老汉身份有异,但是姬妙山为什么也能看出来? 姬妙山可没当过兵吧。 这主要的,还是善察人心。 再加上涉猎广泛,所以,姬妙山才看出了胡老汉的身份有异。 书本上记载的东西,用心去看,当真不是无用。 姬妙山若非看过一本前朝军中的记录志,便是再善于观察,怕是也看不出胡老汉的真实身份。 陆铮看得出胡老汉一些动作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姬妙山自然也看出来了,而且,还根据那书上记载的,直接看透了胡老汉的真身。 陆铮没看出胡老汉在犹豫什么,姬妙山却看得通透。 他想了想,走上前去,站在胡老汉面前,低声问道:“胡老哥,若匈奴进犯,你我之辈,该当如何?” “自然是……”胡老汉一听这话,下意识便要答说,“自然是奋起反抗,保家卫国”,可刚说了一个自然是,便停住了。 他又不是南诏的兵将,说什么保家卫国...... 姬妙山一见胡老汉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当下脸一冷,似乎带上了几分气恼,“我原还以为,胡老哥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想到,没想到竟也是这般拘泥小节,毫无情怀之人!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自己去就是,胡老哥你既然带着我们到了这里,也不必拦着了!生死由我们去就是!” 姬妙山这气来的突然,大家伙谁都没防备,一时间竟然都愣了。 只除了被骂的胡老汉。 胡老汉其实明白,姬妙山在激他,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上了钩。 “话别说的这么满,老汉今天就叫你们看看,什么叫不拘小节,什么叫情怀!” 胡老汉跟姬妙山怒目相对,瞧着好像谁也不让谁似的。 但其实,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互给台阶下罢了。 胡老汉突然答应带陆铮他们下去,但是,却提出不能带姬妙山。 正好,陆铮也是这个意思。 下面什么情况尚且不明,姬妙山又不像他们,是有功夫底子的,自然不能下去。 姬妙山也明白自己不适合跟下去,只叮嘱陆铮,一定要想办法带回来些东西,让他瞧瞧,便老老实实地跟两名暗卫一起去躲起来了。 陆铮带着另两名暗卫,和胡老汉一起靠近了前面那座“雪山”。 因为尚且还有些距离,陆铮只见到白茫茫一片,周围又尽是凛冽寒风,他便以为,前面是座雪山。 可真到摸到近前才知道,那并非是雪山,乃是一座天然冰川! 胡老汉带着他们,小心地绕到了那冰川后面,然后,对陆铮耳语道:“当年我无意之中发现这里,并没有下去过,那时候,这里也没有匈奴人,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来这多久了,又是做什么的,你待会儿下去,切记小心,不要惊动了他们,匈奴人杀人如麻,向来......” 说到这,胡老汉忽然停住了。 他想起了陆铮的身份,觉得自己这番嘱咐,实在多余。 陆铮跟匈奴交战的经验,只怕也不比他少多少。 陆铮倒是没有觉得胡老汉这番嘱咐多余,小声道了谢,让胡老汉跟一名暗卫在这里躲好,自己带着另一名暗卫,打算下去。 周围寒风阵阵,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这种坏境之下,那些匈奴人能在此坚守着不离开,足以说明,这里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宁愿不顾性命安危,也要守住的。 除了那传说中,只在极寒地下才会有的寒铁,陆铮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北风呼啸着,裹挟着阵阵寒气向他们袭来。 胡老汉跟一名暗卫躲在一处勉强算是背风口的地方,尚且还好些,但是陆铮跟另外一名暗卫,就完全就靠着自身意志在抵挡寒风和这刺骨的寒意了。 陆铮跟那名暗卫,一人喝了一大口烧刀子,矮身下了冰川。 皮裘手套是戴不得了,他们下的是冰川,这东西一旦摸上去,容易打滑。 可完全赤手也不好,幸亏陆铮准备齐全,二人戴上皮制的半截护套,露出十根手指,一人一把匕首,便下了冰川。 胡老汉跟留守的那名暗卫,都忍不住提着一口气,担忧地看着往下的两个人。 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陆铮跟这名暗卫攀山登崖倒都是一把好手,可是下冰川,当真都是头一回。 又要不引起前面的匈奴人注意,说是举步维艰,也丝毫不夸张。 攀山是个体力活,攀冰山,就更是体力活中的重体力了。 好在,下了一段,二人终于找到了一处能下钩绳的地方,这才算是微微松了口气。 再找不到适合下钩子的地方,他们俩就要力竭了。 下好了钩子,陆铮跟暗卫打了个手势,自己先顺着麻绳滑了下去。 这冰山极高,下滑速度又快,陆铮几次险些脱手,幸而最后关头,都抓住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有惊无险 陆铮他们此次出门,所带的用于攀爬的钩绳,均为特质,比普通的要长上许多,且都是粗麻中混着牛筋的,韧性极好,比普通钩绳承重能力更好。 因背靠光滑的冰面,所以下滑的速度很快,没过一会儿,陆铮便能看到地面了。 瞅准了时机,陆铮便松开手,脚下运足了力气,一个旋身,利落地跳到了地面。 这期间不过瞬时工夫,他便已经轻巧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儿多余的声音,可见轻功之妙。 他手上因为带着半截制的护套,倒是并未受伤,但是下滑的时候,背靠着的冰面虽然光华,却并非完全平整,是以背上还是被撞得生疼。 不过,这种程度的痛感,倒是也在陆铮忍受的范围内,再加之怕惊扰了前方不远处的匈奴人,所以,陆铮也没有急着去看伤。 陆铮落地之后,便轻轻晃动绳索。 当然,他也不是随意晃动的,是照着下来之前,跟暗卫商量的暗号晃的,三长两短,意在告诉暗卫,可下,需小心。 暗卫接到他的提示,也照着他的方法,同样从上面滑落下来。 二人先后安全落地,互相对视一眼,打了个彼此明白的手势后,便轻手轻脚地往前面探去。 陆铮常年在西北,对匈奴话还是能听懂一些的,也会说一些,刚走没多远,便听到前面传来交谈的声音。 他抬手示意暗卫停下,然后靠在背后的冰山上,侧耳倾听。 讲话的应该是两名驻守的匈奴兵,正在抱怨这地方的气候越来越差,连他们这种受惯了苦寒气候的,都有些受不了。 后面还有两句,陆铮没听懂,但是估摸着,应该还是在抱怨什么,因为那二人的口气明显带着埋怨。 这些人果真是军人,而非普通匈奴百姓。 不过,匈奴大概也没什么普通百姓,他们除了奴隶之外,几乎是全民皆兵,便是女人和孩子,到了紧要关头,也是能上战场打仗的。 游牧民族天生彪悍,这大概也是生存环境决定的,越是恶劣的生存环境,便越能激发人的潜能,这一点,是南诏所不能比的。 不过,这并不代表陆铮能容许,匈奴进犯南诏国土。 生存环境的好坏,不是掳掠抢夺的借口! 匈奴人,可从来不拿南诏百姓的性命,当做一回事! 那两名匈奴士兵的抱怨声,渐渐低了下来,到后面已经再听不到了,耳边除了北风呼啸的声音,再无其他。 陆铮回头,对暗卫打了个手势。 他还记得自己下来之前,姬妙山的嘱咐呢。 不过,就算没有姬妙山的嘱咐,他也是一定要拿到里面的东西的。 暗卫显然看明白了陆铮的意思,便想阻拦。 他们此行,虽然明面是被太子殿下派来协助陆铮的,但其实太子殿下明白交代过,务必要保护好陆铮的安全,要将他当成太子殿下一样来保护。 暗卫们从一开始训练,就是以太子为尊的,他们的命,他们的一切,都是太子的,太子的命令,他们自当遵从。 可是,暗卫也忽略了,陆铮在有些事情上面,并不是个会听话的主。 他知道暗卫们都有心里准备,随时为主子赴死,但陆铮没有这样的准备,也没有这个想法。 暗卫们是受过训练,但是谁的命,都不是白白来的,在陆铮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推着别人替他抵挡危险的念头。 陆铮不听劝,暗卫也不敢弄出动静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陆铮飞身窜上了前面那两个匈奴兵头顶上的,一块小小的冰台。 他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整个身体绷得紧紧地,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不过,他的准备还是没用上,他眼见着,陆铮一个矮身,竟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从那两个,从头到脚包裹严密的匈奴士兵头顶,滑进了他们身后的洞口。 暗卫死死地咬住了牙关,才没有惊呼出声。 竟然,竟然有人能胆大到这种地步! 不,这不光是胆大,还身手过人。 他自认,自己身手已是不错了,没想到,陆铮的身手竟然还在他之上! 暗卫死命地控制自己的呼吸,力图不要发出一点儿格外的声音,给陆铮带来危险。 此时,他倒是暗暗庆幸,幸亏此地严寒难耐,这两名匈奴士兵头上戴着厚厚的毡帽,外面还包裹着羊毛巾,否则的话,纵然陆铮身手再是过人,怕是也很难这样悄无声息地从人家的头顶上,进到人家现在驻守着的地盘。 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就是这些匈奴士兵,警觉性并不算高。 暗卫觉的,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这地方实在太隐秘了,明明在南诏地界,但是却一直没人发现,反而被匈奴人不问自取,给占了去。 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有恃无恐,以为南诏发现不了,这里的东西,就是他们的,任由他们取用。 暗卫脑子里念头飞快的闪着,一会儿的功夫,就想到了许多。 结果还不等他想完呢,就见陆铮又用跟方才一样的方法,从那洞里飞出来了。 当真是飞出来的! 只是,出来的时候,毕竟不比进去,更加艰难一些,陆铮刚落到上面那个不大的冰台上,便不小心蹭掉了边角的一根冰锥。 这冰锥倒是不大,但奈何下落的方向不凑巧,正是冲着左边这个匈奴兵的头顶上去的。 这一下要是砸下去了,势必要惊动下面这两个匈奴兵。 暗卫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反手握住了匕首,正打算冲过去帮陆铮的忙,就见陆铮一个后弯腰,猿臂一伸,竟反手将那冰锥捞住了! 这一幕真可谓是电光火石,精彩绝伦,暗卫一口气提在喉头,都没敢咽下去,陆铮已经攥着那块冰锥,回到他面前了。 回来之后,陆铮片刻未曾耽搁,立即冲暗卫打了个手势,二人又悄无声息地,顺着来路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们甚至还能听见身后那两名匈奴兵跺脚的声音。 这么冷的情况下,暗卫却觉得,自己整个后背,已经全部都湿透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寒铁矿 陆铮他们下来的时机凑巧,驻守在此地的那队匈奴士兵,正好出去运送寒铁了,尚且还未回来,这边就只留下两名士兵看守洞口。 诚如暗卫所想,这些匈奴士兵在此待久了,从未见过南诏人过来,早已经放松了警惕,以为南诏人永远也不会找过来,这里就是真神赐给他们的“福地”。 又哪里会想到,就在方才,有个南诏人,就从他们的头顶,进了他们挖的矿洞,带走了一块儿,真神赐给他们的“福地”里的“宝贝”。 此时,已经得手的陆铮,带着那名暗卫,已经在顺着来路,往上爬了。 不过,这往上爬,可难多了。 可是再难,陆铮跟暗卫也未曾停歇,硬是靠着自身的意志力,爬了上去。 爬到最后的时候,二人已经明显力竭,冰面可不比岩石,实在太难借力了,眼见着快要看到顶了,暗卫一个松懈,手上就脱了力,险些掉了下去。 幸亏陆铮机敏,狠命拽住了他,才没让他掉下去。 不过这一下,陆铮的整个右手虎口,一下子就撕裂了,血顺着手背留到了手腕上。 陆铮怕血迹落下去会引起匈奴人怀疑,抓住暗卫之后,就将手狠狠地往身上抹了一把。 他们的外面都裹着一层羊皮袄子,方才下去的时候蹭在冰面上,早就冻得冷冰冰硬邦邦的,这一下抹上去,不用想,都知道伤口得多疼。 暗卫眼眶瞬间就红了,心更是扑通扑通跳的飞快。 有吓的,也有动容。 在死亡面前,没有谁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 暗卫纵然受过专业的训练,但是在生死的一瞬间,仍然也是害怕的。 方才若不是陆铮拽住了他,他掉下去,一定摔得稀巴烂。 这还是轻的,还会因为他,暴露他们此次的行踪,进而影响太子殿下整个计划。 那么,他便成了整个南诏的千古罪人了! “快上去。”陆铮低声说了一句,然后示意暗卫先上去。 暗卫撑着一口气,咬紧牙关,拼命地往上爬去。 那短短的一段距离,暗卫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许久。 等终于上去了,他浑身一下就卸了力道,仰躺在地面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陆铮比那暗卫好一些,但是也是喘得厉害,两只手抖得厉害。 躲在背风口的胡老汉跟另一名暗卫,见陆铮他们二人上来了,忙跑了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赶紧离开。”陆铮喘息着,对跑过来的来二人说道。 胡老汉跟另一名暗卫看出陆铮和那名暗卫力竭,二话不说,一人背起一个,便飞快地向着姬妙山他们那边跑了过去。 姬妙山虽等在外面,但是心里的担忧,一点儿也不比胡老汉他们轻。 他在胡老汉面前表现得笃定,也不过是为了激胡老汉给陆铮带路罢了。 陆铮他们此行不易,姬妙山哪里能不明白,既明白,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心呢? 正当姬妙山焦急不安的时候,马车外面忽然响起了暗卫的声音,“回来了,姬先生,老大他们回来了!” 姬妙山闻言,忙一把掀开车帘,自己扶着车辕就跳了下来。 见陆铮是被背回来的,姬妙山脸色顿时一变,心道不会是受了重伤吧? 刚要询问,胡老汉跟一名暗卫,已经背着陆铮跟另一名暗卫到了近前。 姬妙山眼尖,一看到陆铮身上的血迹,再看看已经被冻得凝注了的手背,忙问:“伤的重吗?” 陆铮摇摇头,“无妨,就是上来的时候费了些力气,有些没劲儿了,缓一会儿就好了。” 姬妙山听到这话,一颗心才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忙招呼着让胡老汉他们将陆铮二人放到马车上。 陆铮跟那名暗卫被放到马车上以后,姬妙山也赶紧爬了上去。 不等他说话,陆铮就从怀里掏出个黑亮的“石头”,递给了姬妙山。 “先生看看,这可是寒铁?” 姬妙山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还真是,与书中描述无异,想来必然就是那藏于极寒之地的寒铁了! 陆铮闻言,却笑不出来。 这寒铁矿被匈奴霸占了这么久,用此杀害了南诏那么多将士,甚至,他父亲跟大伯,当年也是因为这重箭所伤,药石罔效,才命丧西北战场。 如此情况,他又怎能笑得出来? “先生,我得尽快赶去淮安与陆文汇合,这寒铁一事,就拜托给先生了,这几名暗卫,会保护先生回京,太子殿下已经做好准备,待先生一入京,便能见到太子殿下,殿下宏才伟略,值得信任追随。” “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不过,你还是带着一个人跟你一起去吧,路上好歹有个照应,我也能放心些,我带三个人回去,足够了。”姬妙山将陆铮的父亲引为知己,对陆铮,自然也多了几分长辈的慈爱。 他知道陆铮还有别的差事在身,不得不离开,但是,陆铮此时怎么看,情况都不那么好,还是找个人跟着,才能叫人放心啊。 这一路上,他也看出来了,这几名暗卫,懂得很多,功夫又都好,有他们中的一个跟着陆铮,怎么也要更加安全才是。 陆铮知道姬妙山是好意,也就没推辞,点头应了。 姬妙山此行绝密,他身份又少有人知,有三明暗卫送他回京,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胡老先生那边......” “他那里,我来说。”姬妙山冲陆铮点了下头,示意陆铮放心。 胡老汉现在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有些事情,必然是得好好说一说的。 不过,这一点,姬妙山倒是不担心。 那老头虽是前朝的人,但一看就不是奸佞之辈,大道理无需多说,讲人情就足够那老头甘心情愿保守秘密了。 陆铮知道姬妙山的能耐,见他有把握,也就不再多说了。 很快,他们一行就又回到了那处夹谷。 他们赶着回去,也没耽搁,仍旧是快马加鞭地穿过了夹谷。 出了夹谷以后,天色也渐黑了,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在山脚下停下,扎了营,准备过夜。 第四百六十四章:相辅相成 陆铮手上的伤口,在马车上只草草包扎了一下。 那会儿顾着赶路,也没好好地上药,这会儿休息了,姬妙山便想着,得给陆铮重新包扎一下才行。 不过,还没等他这边动手呢,跟着陆铮的那名暗卫,倒是先拿着伤药过去了。 姬妙山多通透的一个人啊,一路上见暗卫看陆铮的眼神,就已经猜到了,陆铮这伤怕不是为了自己才受的,多半,是为了救人。 有人要报恩,姬妙山也不能拦着,就没管那俩人。 哪成想,换药的时候,二人竟然起了“争执”。 陆铮身上带着安笙给准备的伤药,哪肯用别人的药,可暗卫笃信太子殿下准备的伤药一定是最好的,就坚持要给陆铮用他们带来的伤药。 这都是死拧的脾气,一路上也没显出来,没想到,竟用到了这上头。 姬妙山搞清楚了争执的原因之后,气得直乐。 两个瓶子拿过来一看,公平执言道:“衍之手里这药对伤口愈合更为有效一些,你那个,也是上等的好药,不过不如他这个见效快。” 那暗卫闻言,倒是没再坚持,接过姬妙山递来的药瓶,帮陆铮上了药,仔仔细细地包扎了伤口,才忙自己的伤去了。 姬妙山看陆铮宝贝似的将那药瓶收进自己的包袱里,就笑呵呵地问说:“普云那老头给的吧,也就他配药有这个习惯了,更重效果,不管贵贱。” 陆铮闻言,放药瓶的手微微一顿,摇头说:“不是大师给的。” “不是普云?这药我以前可从他那里顺过,还没见过一样的呢!”姬妙山这个“顺”字用的,非常大方,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对。 陆铮听到姬妙山的话,唇角微微勾了一下,答说:“不是大师给的,是大师的徒弟,给的。” 这徒弟二字,竟生生被陆铮说出来几分缱绻的味道。 姬妙山未曾娶妻,但是年轻时候,爱慕者也是不少的,哪能不明白陆铮这情况,是谓何意。 “呦,小子,家里给定亲了没有啊,还是已经娶妻了?你今年多大了来着?”姬妙山凑过去,脸上笑容贼兮兮的,却并不惹人厌烦。 大概,是因为他并无什么恶意的缘故吧。 陆铮自从跟安笙定亲之后,那就大有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安笙是他未婚妻的架势,闻言也不藏着掖着,特大方,特骄傲地说:“定亲了,婚期,明年就商量了。” 他这次出门前,他娘亲口跟他说的,等一过了年,就给他和安笙商量婚期,所以他这话,也没说错。 “定亲了啊,定的是哪家的姑娘啊,今儿是七夕吧?你不在京里陪人家姑娘过节,不怕回去人家姑娘恼你啊!”长夜漫漫,姬妙山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了似的,拉着陆铮说个没完。 而陆铮也一改往常惜字如金的摸样,也说得兴起。 要说起安笙来,陆铮真是觉得自己就是千言万语,也说不尽安笙的好。 姬妙山听得新奇,对陆铮口中的这个名唤“安笙”的姑娘,简直好奇极了。 要按陆铮说的,这姑娘可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见,愣是一点儿缺点也没有。 这不是天上的仙女,是什么? 陆铮还在夸安笙的好,姬妙山笑眯眯地听着,忽然留神起陆铮的面相来了。 看着看着,姬妙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打断了陆铮,问说:“你生辰八字给我说说。” 陆铮闻言,微微一怔,但还是告诉姬妙山了。 姬妙山一听陆铮说完,掐指一算,脸色却忽然变了。 然后,又追问陆铮:“那姑娘的生辰八字,你可记得!” 陆铮当然是记得的。 别说他现在跟安笙定了亲,就是尚未定亲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安笙的八字了。 可姑娘家的八字,哪能轻易告诉别人,陆铮皱眉看着姬妙山,没应声。 姬妙山却急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按理说又是你长辈,难不成还能抢你媳妇不成!快说,我给你们俩算一算姻缘啊!” “我俩的姻缘,是普云大师亲自给测算了,大师说的了,乃天作之合。”陆铮的语气,已经不复方才那样兴致高昂了,慢慢沉了下去。 难不成,他真的克妻?就算安笙是他的命定之人,也不行吗? 姬妙山没注意到陆铮的变化,只急着问:“普云那老头修佛,算命是道家的事,他算的,哪有我算的准,你快跟我说,我给你算算!” 陆铮见姬妙山这样着急,心头便不由一苦,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安笙的生辰八字告诉姬妙山了。 说完了之后,他便觉自己喉间哽得厉害。 可心中,却分外坚定。 若是姬妙山算出,他当真天生克妻,那么,此次回去,他纵是拼尽一切,也要跟安笙解除婚约。 他绝对不能害了安笙! 姬妙山在那里忙着掐算,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都在说些什么。 陆铮只能见到,他起先双眼瞪大,目露惊诧,紧接着眉心一皱,再然后,却又摇头笑了起来。 陆铮大为不解,心道不是算姻缘么,怎么将姬妙山算疯癫了? “妙,妙,妙啊!”片刻后,姬妙山一拍大腿,连道了三个妙字。 “先生明示,这是何解?”陆铮急于知道结果,因而忙问。 姬妙山捋着胡子笑了两声,对陆铮道:“你二人命格皆极为特殊,你么,原本是个断子绝孙的命,她么,原本是个多舛薄福的命,可偏偏,你们凑到了一起,竟然成了一对相辅相成的佳偶,帮对方改了运道,这往后啊,你们俩可是要大富大贵,儿孙满堂的啊!好姻缘,着实是一段好姻缘啊!没想到这普云算命还很有一套嘛!” 陆铮本来,刚听姬妙山说话的时候,心都沉到底了,没想到,一下子忽然又升到了最高。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连姬妙山也说他跟安笙是好姻缘,那准是没错了! 太好了,他不必跟安笙解除婚约了,开年后,便可以让娘到顾家去约定婚期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抵达淮安 陆铮得了姬妙山的批算,很是睡了个好觉。 次日一早,众人收拾过后,便继续赶路。 回程总比来时要快,所以,这次回去,足足比进来的时候,提前了一日。 还是在之前住的那家客栈歇了脚,众人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吃了顿热乎的新鲜吃食后,于次日,分向两地出发了。 回来之后,姬妙山跟胡老汉谈了一回。 陆铮没问二人谈了什么,只听姬妙山说,胡老汉一定会替他们保守秘密,便放心了。 虽相识不久,但陆铮跟姬妙山想的一样,都认为胡老汉非是奸邪鼠辈,只要他答应会保守秘密,那便一定会做到。 次日,天光微亮,陆铮带着一名暗卫赶往淮安,姬妙山则带着余下三明暗卫,赶回邺京。 陆铮带着一名暗卫,快马加鞭地赶路,总算在陆文他们抵达淮安地界前一日夜里,成功汇合。 陆文看见陆铮面和暗卫面上的疲惫,二话没说,只叫人准备了热水和饭食,说“陆铮”醒了,要吃饭。 这昏迷了多日的陆大将军终于醒来了,军中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总算,在临近淮安地界的时候醒了,还算及时。 陆铮这一醒,随行军医过来诊脉之后,言说身体已经康复大半,再休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初了。 虽说陆铮这病来的汹涌,说好又好的突然,但底下人仍然没有说什么。 他们都是军人,跟朝中那些言官不一样,他们大都还是以服从军令为准则的,上峰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这是天职。 陆铮好了,陆文也不再拖缓行军进程,直接命令大军,明日一早,加速进入淮安。 次日早,大军开拔,全力进发淮安,一路上大半时间待在马车里,最后几日更是“昏迷”了的陆大将军,骑上了战马,英姿勃发,锐气不减。 五千兵将见状,一颗心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主帅安好,军心才能稳定。 又过了一日,大军进入淮安,淮安知府冯玉山率淮安大小官员夹道相迎。 来之前,陆铮已经从太子殿下那里得到消息,这冯玉山,乃是汪德蒲的学生,交往甚深,所以,不可信。 陆铮天生冷面,又带着一股子战场上的肃杀气,对以冯玉山为首的淮安地方官员们,不假辞色。 冯玉山暗里恨陆铮不给他面子,但明面上却一副见到救星的模样。 “陆将军,你可来了,再不来,这淮安就要被那些人糟蹋光了啊!”知府衙门里,冯玉山正在对着陆铮哭诉。 陆铮沿途确实看到一些被打砸抢掠的店铺,但是,却没有急着下结论。 文韬跟他说,淮安今年似乎遭了灾,作收不丰,这种情况下,产生暴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大到淮安知府都镇压不了的暴动,也太过严重了吧? 陆铮对此存了疑,又知道冯玉山是汪德蒲的人,所以并不急着下结论。 冯玉山见自己说了半晌,陆铮也不表态,脸色不由地有些难看。 原本,他以为派下来的会是大皇子殿下,或者,是他们一派的官员,万万没想到,最后派了个陆铮下来。 老师在信中对他一再嘱咐,让他一定小心陆铮这个人。 这是个战场上见过血的大杀器,跟那些只会打嘴仗扯皮的言官可不一样。 稍有不慎,安排不当,反而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文韬的消息没错,淮安今年确实遭了灾,作收十分不理想。 可这灾祸非是天灾,乃是人为。 而且,主要责任还在冯玉山,所以冯玉山不敢上报,说自己辖下的地方遭了灾,思来想去,一封信去到京城,得了老师汪尚书的点拨,报了个暴动上去。 本来,他以为老师那边能给出这样的主意,该是能安排好人手才是。 谁想到,竟然给他弄来这么个大麻烦。 一想到,他除了得找人装作暴动起义,还得压制着灾民不许他们涌到陆铮面前来,就心里发堵,也有些埋怨汪德蒲。 但是,事已至此,他是绑在大皇子一派这条船上下不去了,也只能想尽办法,应付陆铮。 反正他也安排好了,一方面,找人在山上装作土匪造反,吸引陆铮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严格控制住那群刁民,不许他们上表。 实在不行,他也不介意手上再沾些血,反正一个也是杀,两个三个,十个八个,甚至上百个,又有什么区别? 反正不过一群贱民罢了,谁敢给他们做主? 等陆铮一走,他就是这淮安地界上的头,谁敢反抗,武力镇压就是了。 再不济,上头还有大皇子跟汪尚书顶着,他怕什么! 冯玉山一心想引陆铮去山上“剿匪”,言辞间不由将自己的处境说的更加可怜艰难,将那些“土匪”说的更加灭绝人性。 陆铮听了半天,只留下一句,知道了,他自有安排,就让冯玉山离开了。 冯玉山登时喉间一噎,险些没背过气去! 这可是他的知府衙门,陆铮叫他自便,他哪里自便去! 可形势逼人,冯玉山纵有再多不满,也不敢跟手握重兵,领了皇命的陆铮叫板,只得压着气,将自己的衙门让给了人家,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撵走了冯玉山,陆铮招过陆文议事。 “你怎么看?”陆铮问。 陆文勾了勾唇角,轻笑一声,“言过其实,太不老实。” 陆铮点点头,对陆文的话深以为然。 确实,这冯玉山不老实,戏演的太过,反而假了。 他吊着的那只胳膊,上头抹的是鸡血吧,还真当他们是没见过血的,弄点儿鸡血抹上了,就敢骗他们! 不管怎么说,冯玉山此人不可信,他说的话,陆铮只信很少的一部分。 “先派人去山上探一探,”陆铮想了想,吩咐道,“注意些,别打草惊蛇。” 他倒要看看,那山上的“土匪”,到底有多厉害! “是,将军,属下这就去安排。”陆文抱拳应了一声,下去安排人手去了。 他们身边带着的亲卫队,都是好手,出去打探个消息,还是不在话下的。 第四百六十六章:杀孽 当天夜里,陆文挑出了亲卫队中轻功最好的几个,带着去了冯玉山所说的五马山上的“五马寨”。 很快,就打听清楚了。 寨子有,但是陆文却十分肯定,那寨子里头的,可不是什么“土匪”,全都是官兵。 至于这些兵是谁的,尚且不能确定。 他自己就是当兵的,对官兵又焉能不熟悉。 虽说这些兵没上过战场,但是,到底也是受过统一训练的,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门道。 不管冯玉山是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还是假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总归都是有问题的。 陆铮什么都没说,让陆文先带着亲卫们下去休息了。 次日,冯玉山再次造访,言语间尽是想让陆铮尽快出兵,剿灭五马山上的土匪之意。 他的态度太过坚决,倒是让陆铮也有些存疑。 起先,他怀疑五马山上的“土匪”跟冯玉山有关系,可是现在看冯玉山这个样子,又好像不太像。 若那些人真是冯玉山的人,他为何这如此着急去剿灭呢? 可若说那些人不是冯玉山的,那又如何解释,他们的官兵身份呢? 陆铮没想明白这些事,也不急着出兵。 反正皇上也没规定具体日期,让他平乱,何时出兵,怎么出兵,自然是他说的算。 冯玉山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陆铮这里八风不动,冯玉山暗里恨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早听说这位少年将军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死拧的脾气,没人能勉强得了,他冯玉山一个知府,就算背靠着大皇子跟汪尚书,可也是不敢跟陆铮对着来的。 人家可不光是将军那么简单,皇上早就传下话来,只待这位一成年,便直接平级承袭国公之位。 这样的身份加持,冯玉山哪敢造次。 这次若不是他犯了掉脑袋的大罪,他也不敢如此铤而走险。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现在退无可退,除了咬牙硬着头皮往上去,没有别的办法。 冯玉山再次“无功而返”,几个跟那件事有所牵扯的小官员,都惴惴不安地过来打听情况,被冯玉山不耐烦地打发走了。 着急,着急你们都自己去跟那个煞神说啊,跟他这哭有什么用! 他比所有人都想哭! 回到府中以后,冯玉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招来心腹,低声吩咐道:“城郊的那批人,处理了吧,夜里过去,悄悄地,处理完了之后,将人都埋了,切记,一定要做的干净些!” 心腹听到这样的命令,也不由胆寒,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转身匆匆忙忙地跑去安排人手了。 那么多条人命,这,这是要造杀孽啊! 可冯玉山的心腹也知道,冯玉山这么命令,也是逼不得已。 若是被刚来的那位钦差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死的,可就是他们了! 思及此,心腹的心思坚定了许多,心肠,也彻底硬了下来。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前提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让别人死,给自己留下存活的机会。 冯玉山跟自己的心腹并不知道,他们自以为隐秘的一场交谈,却被人听了个清楚明白。 太子殿下手边的暗卫,最擅长的,莫过于“听墙角”打探消息了。 陆铮对冯玉山不放心,所以他一离开,就派了一名暗卫跟了上去。 跟着冯玉山的这名暗卫,正是此前从西北跟着陆铮过来的那名暗卫,这暗卫被陆铮救了一命,心里一直惦记着如何回报才好,此番有了机会,真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帮陆铮排忧解难。 消息一到手,暗卫即刻就回去通知了陆铮,陆铮一听,眼神当即就暗了下去。 什么样的原因,让冯玉山冒险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如此的草菅人命,真是愧为南诏属官! 陆铮生平最恨的,莫过于这些对着自己人作威作福的官员,这比远在西北那些贪狼更让他愤恨! 起码,那些是外族人,进犯了南诏的国土,伤害了南诏的百姓,他纵然出兵,也是保家卫国,护民平安,九死不悔。 可这自己人打自己人,叫什么事呢! 入夜后,淮安城内渐渐归于沉寂,冯玉山安排在知府衙门外面的探子送回消息来,说陆铮已经休息了,冯玉山才阴着脸,吩咐心腹按照计划行事。 子时的梆子一敲响,冯府的后门,便悄悄地被人打开了。 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身手不错的黑子府卫,趁着夜色,悄悄出了门。 他们在淮安多年,对当地的情况可比陆铮这个初来乍到的了解多了,什么地方有小路能出城,也知道的清楚。 陆铮亲自带人,跟在这几人后面,眼见着他们躲过城防,从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摸出了城,脸色不由一暗。 话不多说,陆铮打了个手势,带着躲在暗处的一百名亲卫队士兵,和两名暗卫,悄悄地跟了上去。 亲卫队成员,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行动有素,这么多人走路,愣是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也该是前面那几个人太着急了,行色匆匆的,丝毫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跟着。 出了城,便到了近郊。 陆铮带着人,看着冯玉山的心腹七拐八绕地,最终进了一处非常破败的村子,眉心不由地一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村子死气沉沉的,透着一股子诡异。 前头的人脚步不停,匆匆地进了村子里面,陆铮带着人小心跟着。 很快,那几人停了下来,走进了一座好像是祠堂一类的建筑。 陆铮让亲卫们四处散开隐蔽好,自己带着两名暗卫,悄悄摸了进去。 外面的亲卫们训练有素,全员隐蔽戒备好,只待陆铮信号一出,他们就会进去抓人。 陆铮和那两名暗卫跟着冯玉山的心腹进了那处建筑,就见他们径自走向了后堂。 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咳嗽声。 看来这里果真关押着什么人,而且,还是让冯玉山十分忌惮的人。 当然,不管这里面到底是关着什么人,陆铮都不会容许,冯玉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草菅人命! 第四百六十七章:病弱 冯玉山的心腹带着几名打手,穿过后堂之后,便直接进了一间屋子。 陆铮隐在墙头上,看见那间屋子前面,有两个带刀的护卫把守着。 不管冯玉山在里面关押着什么人,他现在要灭口,是肯定的了。 陆铮不再犹豫,带着两名暗卫风一般地掠到了房顶上,悄无声息地揭开了房顶的一片瓦。 揭开了瓦片之后,便听陆陆续续地咳嗽声传入耳中,间或还有一些小孩子的哭声。 孩子!陆铮眼底一暗,定睛往下面一瞧,脸色立即变了。 这间屋子极大,但是里面却仍然显得很拥挤,他粗粗扫过一遍,里面起码关押着不下百人。 这些人大都穿着粗布衣服,男女老少都有,但是大都脸色蜡黄,一脸病气。 这些人,是普通百姓吧? 冯玉山为何将这些人关在这里? 陆铮皱紧了眉头,看着下方,就见冯玉山的心腹用帕子捂着口鼻,瓮声瓮气地对身后的几名打手说:“叫人进来,送他们上路吧,动作利索点儿。” 身后的打手们闻言,低头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仿佛这么多人命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陆铮的目光愈发幽深,表情却堪称“平静”起来。 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越是这样,就说明他越生气。 这么多条人命,在冯玉山他们心中,到底算什么? 这些可都是南诏的百姓,这些百姓们手无寸铁,甚至还都生着病,冯玉山竟然要将他们全都杀了! 这个冯玉山,才是该死! 陆铮沉沉地出了口气,伸手吹出一声呼哨,瞬间,守在外面的亲卫们一涌而入,在冯玉山的心腹和那些打手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便将他们制住了。 这些人平日仗着冯玉山的势力,在淮安作威作福,欺负当地百姓尚且可以,但是,在陆铮的亲卫队面前,战斗力完全不值一提。 有那想要反抗的,直接被卸了一条胳膊,当即就疼得哭爹喊娘,不再叫嚣了。 倒是冯玉山心腹带来的那几名打手,镇定得很,并不叫嚷,也不求饶。 “绑了,堵上嘴,全都带回去!”陆铮一声令下,亲卫门动作迅速,很快就将这些人制服了。 短短的一瞬间,方才还一脸神气要杀人的人,转过头来,竟然被别人给抓了。 带走了冯玉山的心腹等人,陆铮正想问问这些被关押的人,到底为什么被关在这里,没想到,他刚上前一步,所有人都齐齐往后退。 这屋子原本面积甚大,但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这一动,后面的人就被挤得小声哎呦哎呦的叫唤。 陆铮分辨出,这叫唤声之所以这么小,不是不敢喊,倒像是气弱似的?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陆铮拧紧了眉头,没有再往前去,对面的百姓们见他不再往前,这才停下来,畏惧而防备地看着他。 其中有个被一妇人抱在怀里的六七岁大的孩子,更是朝陆铮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狗官,你们不得好死!” 陆铮身后的亲卫门一听这话,脸色当即就变了,正要发作,被陆铮抬手阻止了。 陆铮神色平静地看着那个孩子,问道:“你认识我?” 那孩子听到陆铮这话,纤细的脖子一扭,将脸藏进夫人怀中,做出一副拒绝跟他交谈的样子。 陆铮心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这些人明显有问题,得尽快问出他们为何被关押在这里才行。 这时候,身后的暗卫上前一步,附耳低声说:“将军,这些人好像生了什么病?” 陆铮也看出来了。 这些人一个个脸色蜡黄,一脸病气,肯定是生了病。 冯玉山将这么多生病了人关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陆铮视线扫了一圈,找了一个穿着长衫,似乎读过书的青年,指着他问道:“谁将你们关起来的,知道么?好好回答我的话,我必会为你们做主。” 他也没说什么叫大家相信他的话,问完话之后,就定定地看着那青年,面上神色不显。 那青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周围,片刻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问:“你是谁?你真能为我们做主?” “你不用管我是谁,只要知道,你敢说,我就能替你做主就是。”陆铮不是文人,说话不喜欢打机锋,但是,他也不会贸然向这些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那青年听了陆铮的话,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咬牙说道:“我们都是被淮安知府冯玉山抓进来的,我们是这村子里的村民,前些日子,冯大人说上面今年增加了赋税,叫我们多多缴纳税赋,可我们哪有多余的粮食上税啊!今年收成本就不好,别说增税了,就是减税,我们交起来都吃力,可冯大人不管这些,只下令让我们增税,我们实在没办法,就想着联名抗议,哪成想,哪成想冯大人竟然直接派兵将我们给抓了起来,没多久,我们这里就来了一群土匪,将整个村子都洗劫一空,我们被关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吃不好,睡不好,大家都生了病,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吧!” 刚才被陆铮他们拿下的人,是冯玉山的心腹,他们都见过,这人敢抓冯玉山的心腹,说不定,还真是比冯玉山大的官。 他们反正也没什么活路了,倒不如拼一把,兴许还有机会呢? 陆铮听了那青年的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片刻后,才问:“可有确切证据,能指认将你们抓来的,就是冯玉山?” 那青年忙不迭的点头,“有有有,我们手边还有冯大人命人发来的布告呢,上面盖着知府大印的,我认得!” 那青年说着,便跟身边的老者低声说了两句话,就见那老者抖着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那青年接过来,想要呈给了陆铮。 暗卫在青年接近的一瞬间,站到了陆铮面前,接过青年手中的布告,又用眼神示意青年回到人群里去。 青年老老实实地回去了,暗卫这才转身,将布告递给了陆铮。 第四百六十八章:救兵 陆铮接过布告一看,上面果真盖着知府大印,这布告看来定是冯玉山发的没错了。 可他没记错的话,朝廷并没有下达增加赋税的政令吧? 冯玉山这可是假传圣旨了,单就这一条罪名,就能要了他的命! 再加上山上那群土匪,冯玉山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陆铮三两眼扫完了布告,递给一旁的暗卫,对周应下了命令:“全部带回去,先找大夫给他们瞧病。” “是,将军!”亲卫队队长周应,直接听命于陆铮,得到了陆铮的命令,毫不犹豫地就执行了。 陆铮又对两名暗卫低声吩咐道:“你二人火速回城,一人去通知陆文,让他即刻带领五千人马整备待发,一人去冯府,盯住了冯玉山,等我回城。” “是,将军。” 青年听见陆铮这样说,双眼顿时就亮了。 带他们回城,给他们看病,那他爹的病,有救了! “爹,爹您听见没有,咱们马上就能找大夫给您治病了,也能喝上浓浓的米汤了!” 话音刚落,青年就小心地看了陆铮一眼,眼中有些惧怕,又有些期待。 陆铮却读懂了这眼神中蕴含的所有意味,当即应承,“米粥管够,先回去瞧病。” 青年一听陆铮这话,双眼立即亮了起来。 就连方才对陆铮出言不逊的小孩,都瞪着双大眼睛,吃惊地看着陆铮。 陆铮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 很快,周应那便就带着人清点好人数了,随时都可以准备出发。 但是很快,问题又来了。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病的,已经大都走不动了。 这样的情况,哪里能回城去呢? 陆铮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简单了,略一沉吟后,又吩咐周应:“你带着十个人在这里守着,我先回去,再派人过来。” “是,将军。”周应颔首应道。 吩咐好了周应,陆铮又转向这些百姓,沉声道:“还请各位稍安勿躁,待我回城安排一下,立即派人过来,诸位的事情,一定会有个交代的。” 说完这些,他又指着那青年道:“可敢随我入城。” 他需要一个知情人,具体说明这里的情况,也好做出相应的安排。 青年听了这话,便要答应,但随即又犹豫了,看向身边的老爹。 老头见儿子看向自己,喘息着道:“去,你去,爹,爹等着你......” “爹......”那青年显然是不放心父亲一人的。 “你是读书人,莫要,莫要白读了,读了圣贤书,跟大人去,我们,我们全村人,就都指望你了......” 青年听了这话,才含泪应了一声,随即将父亲托付给身边的乡亲,起身跟着陆铮走了。 陆铮带走了其余亲卫,一行人还是照着来时的路途返程,这条路,可比他们走大路快多了。 如此,倒要“感谢”冯玉山的心腹了! 刚一出祠堂的门口,陆铮就叫人将那青年背了起来。 那青年起先还挣扎,红着脸说自己能走。 在陆铮一句“太慢了”说出来之后,立马消了声。 别说他现在是个病歪歪的样子,就是原来没生病,没饿着的时候,脚程怕也不如身边这些人。 等一个亲卫背着他跑起来的时候,青年才真正意义上理解了,陆铮所谓的“太慢了”,是谓何解。 若是叫他自己走,确实太慢了,怕走到明日清早,也入不了城,白白耽搁时辰。 陆铮这里带着人赶路,陆文那里已经先一步收到了暗卫送去的消息。 接到消息以后,陆文迅速地安排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陆铮一行人匆忙而回。 一行人消无声息地回了知府衙门,陆铮一到,便命陆文带人去冯府,还有几个下属官员的府邸拿人,并且直接将这些人的府邸控制起来,没有命令,不许人进出。 陆铮命令一出,整个知府衙门瞬间灯火通明,陆文带着五千人马,立即动作起来,奉命前去抓人。 跟着陆铮回来的那个青年见到这一幕,震惊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这人,竟然真是说抓冯玉山,就抓了! 更叫他吃惊的还在后头。 只听陆铮紧接着又对身边人吩咐道:“找个大夫来先给他看看,再叫厨子做些粥和好入口的小菜来,马上安排城里的大夫和军医一起,带上物资,去城外安顿那些百姓。” “大人,您......” 青年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陆铮直接一句话回了他的感谢,“养好你的身子,待本官审理冯玉山之时,还要你上堂作证。” “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青年拍着胸脯保证道。 陆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带着亲卫离开了。 很快,就有大夫来给青年瞧病。 来的是陆铮带来的军医,诊断过后,确定青年只是饥饿过度外加休息不好才造成的体虚,开了两服药,便离开了。 军医走后,厨下送来了熬得香浓软糯的白粥,和几样偏软烂的小菜。 青年看着多日未曾见过的白米粥,眼圈立即红了。 整整一个月了,他们一个月,不曾好好吃过饭了。 冯玉山派人将他们关押起来,起先还一日给两餐饭,虽说都是些糙米,但农家人也吃惯了,到底还挨得过去,哪成想不到十日光景,这纯的糙米也吃不上了,开始给些糙米掺着稻糠。 当然大半是稻糠,少部分是糙米。 那稻糠哪是人吃的东西,现在又不是大灾年月,便是他们家里穷苦些,也不吃这种东西啊。 可是不吃,就得完全饿着,挨饿的滋味,太难受了,哪有几个人受得了呢? 期间有撑不下去的,陆续送了命,冯玉山留下的那些人就将死了的村民拖出去,也不知道送到了哪里,总归不是什么好去处。 再接连死了几个人,大家就都老实了。 可是到后来,稻糠掺的糙米,也不是常有了。 渐渐的,大家都麻木了,有人发了热,求那些人给找个大夫瞧瞧,可那些人当真是铁石心肠,哪里会管他们死活! 本以为,他们一定没有活路了,没想到,还能等来救兵! 第四百六十九章:危难 冯玉山是在睡梦里被陆文带人抓走的。 虽说心腹还没有回来,他本不该睡觉,可是,今天夜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困乏的厉害,本想着小憩一下,竟然真的睡着了。 这一睡,就出了大事! 冯玉山和手下几个相熟的官员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淮安城。 百姓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官的,却能嗅到一些不对来。 知府大人都被抓了,这得多大的事啊! 一时之间,淮安官场内人人自危,很怕自己也会遭到连累。 陆铮动作很快,他带着皇上的圣旨而来,又是哪种铁血性子,淮安城内大小官员,哪个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很多人派心腹去知府衙门打听情况,也全部都被挡回来了。 那知府衙门如今跟铁桶一般,除了陆铮的人,外人根本进不去。 你说收买一下陆铮身边的人? 快别逗了! 那些人都只听陆铮的命令,谁敢去收买啊,遇上脾气好的,喷你一脸口水,遇上脾气不好的,直接动手都是有的。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人家还会去找陆铮告状呢。 等到这状一告,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这种时候,收买陆铮身边的人,陆铮随便扣下个别有居心的帽子,也够你受的! 陆铮这边动作也快,没等底下人猜测太久,就直接带人去将五马山上的五马寨给踏平了,抓回了“土匪”若干。 不过,这些土匪都被堵着嘴,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这些土匪可不像冯玉山等人,是夜里被抓的,就是大白天被人从山上押下来的。 淮安成里很多人都出来瞧热闹了,这一看不要紧,突然间有人发现,这里头怎么好像还有不少熟面孔? 再一仔细看下去,发现不是错觉,还真是熟人! 天,这说是祸害了几个村子的“土匪”,不是知府大知府衙门里的官差么! 这些人,平时可没少收刮民脂民膏,淮安的百姓,对他们熟悉着呢,绝对不能认错了! 知府大人口中的“土匪”,变成了官差,要说这里面没事,谁信啊。 怪不得知府大人被新来的钦差大人给抓了,合着是将自己的官差弄成土匪了啊! 冯玉山犯的事确实不小,几样罪名加起来,足够判个秋后处斩了。 陆铮审理冯玉山的时候,是开堂审理的,半个淮安城的百姓都来了。 人证物证俱在,冯玉山想抵赖都抵赖不了,当场就被陆铮给判了个秋后处斩。 罪名判完之后,陆铮立即写了奏表,将冯玉山的种种罪行,巨细无靡地上奏给了皇上。 本以为,审了冯玉山一干人等,搞清楚了暴动的真相,淮安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他也应该准备带兵回去了。 哪成想,就在这时候,竟然出了一件更大的事情,彻底拖住了他的脚步。 瘟疫! 原本,只是小部分人发了高热,后来,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高热不退,到后来,等军医和淮安城内的大夫们发现最先出现发热症状的那些人,身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红斑及溃烂,才发觉不好。 这是瘟疫! 几个大夫皆一口咬定,这就是瘟疫。 瘟疫啊,可不是只喝几服药便能医好的小病。 陆铮当即下令全城戒严,将病患区分开来,又命全程的大夫跟几名军医一起,研制治疗瘟疫的药方。 有他坐镇,淮安城倒是没有乱起来,可是,治疗瘟疫的方子,又哪里是那般容易就研制出来的? 越来越多的人被传染上瘟疫,陆铮只得写下奏折,命亲卫队长周应亲自送去邺京,请皇上派下人来,解决淮安疫情。 周应带着折子,拼了命一般往邺京跑,沿途跑死了三匹快马,终于在八天后赶回了邺京。 周应领陆铮命令,没有进城,而是让守城官派人去给太子殿下送信儿。 守城官认得周应,见他如此狼狈,哪敢耽搁,忙派人去给太子殿下递话。 半个时辰后,太子殿下带人到了城门口,接下周应的奏折,派人将周应接到别处去先安置下来。 太子接到折子,亦不敢耽搁,火速去面见皇上了。 淮安爆发瘟疫,陆铮跟陆文就在淮安成内,太子简直是心急如焚。 皇上接到奏折,也是又急又怒,冯玉山的折子刚刚递回来,淮安又出了瘟疫,西北马上就要派人过来和谈,这个时候,皇上比任何人都不想陆铮出事。 淮安出了瘟疫,陆铮要的无非是好大夫跟好药材,当然,还有粮食。 陆铮也是在瘟疫爆发之后,才查出来冯玉山为何要派人假扮土匪,抢劫百姓。 概因淮安今年的减产,俱是因为冯玉山等贪污,买了次等的粮种造成的。 冯玉山知道,这件事一旦被上面查出来,他就是死罪,所以才费心演了这么一出戏,想要混淆视听,瞒天过海。 却不想,这事被陆铮给撞破了,连将他老底都掀了出来。 冯玉山已经判了秋后处斩,惠帝接到陆铮这封折子以后,更是气得下令让陆铮即刻处死冯玉山这个国之蛀虫。 若非冯玉山为了一己私利胡来,又怎会引发这场瘟疫! 这等乱臣贼子,虽死犹不解恨! 可事已至此,就算将冯玉山斩上无数遍,也不能解了淮安瘟疫之祸。 惠帝即刻召集重臣,商量该如何解决淮安的祸事。 诸臣议论纷纷,意见不一,最后,还是太子殿下自请去淮安赈灾解祸,这场纷争才平息。 淮安危难之时,太子能站出来主动接下这个大麻烦,可是收获了不少好感。 就连一直对太子态度不明的惠帝,这次也对太子的表现甚为满意。 不过,太子身份非同一般,真要让太子去淮安城里,也不现实,还得有随行人员。 派谁去,众臣又是各执一词。 商讨来商讨去,最后惠帝还是选择了太子的建议,选了两名年轻有为的武将,再加上文国公次子文韬,并一干太医随太子南下淮安。 淮安疫情告急,商量妥当人选之后,惠帝便叫群臣各司其职,抓紧安排去了。 第四百七十章:犯险 淮安出了瘟疫这件事,很快,便传遍了邺京城。 此前,陆铮出兵淮安镇压暴动,很多人都知道,出发当日那一曲《阳关三叠》,至今被人提起,仍旧津津乐道。 本以为,以陆铮的能耐,淮安的小小暴动,到了也就平了,平了人就回来了。 可谁能想得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偏偏就,发生了瘟疫。 那可是瘟疫啊,是闹着玩的吗? 若是疫情不严重,陆铮又怎么可能会,派人快马加鞭地回来送折子? 护国公府最先接到消息,老太君魏氏当即就晕了过去。 林氏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惨白,恨不得当即就命人收拾东西,赶往淮安,去陪儿子。 护国公府内上下一片哀声,但是,却仍有些不和谐的声音穿插其中。 当然,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并未表现出来。 郑氏关起房门来,险些没乐得抽过去。 应验了,真的应验了! 说不定,这就是张天师的符咒应验了! 要不然,镇压个暴动,怎么就叫陆铮镇出瘟疫了呢! 那可是瘟疫,说死人就死人的瘟疫! 但愿陆铮这次,干干脆脆地死在外面,这样一来,反倒省了她的事了! 郑氏躲在房里,不无恶意地想着。 陆铭也急着打听消息,当得知太子殿下要亲自去淮安赈灾平疫的时候,陆铭起先的高兴劲儿,又降下去了几分。 太子殿下亲自去淮安,这足以说明,太子对陆铮的重视。 若陆铮此次死在外面还好,可若是不死,那回来之后,说不定还要再上一层。 现如今这种形势,他想要达成所愿尚且困难重重,若是陆铮有幸回来,再荣耀加身,那...... 陆铭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好说,只要陆铮没死,那一切就都是变数,看来,该想个法子,让陆铮彻底回不来才行! 永宁侯府也接到消息了,方氏当时听见这个消息,就大笑了三声。 自从顾凝薇参选太子妃失败了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碰上让自己这么高兴的事情了。 这都说陆铮克妻,依她看,是她们家这个扫把星克夫才对吧! 陆铮自小到大除了婚事上不甚如意之外,可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情,这才订婚多久啊,就被瘟疫困在淮安了。 方氏在屋里笑得瘆人,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全都低着头,不敢出声。 安笙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算镇定,只愣了一会儿,就起身让青葙随她出门一趟。 谁也没通知,安笙就带着青葙去了护国公府。 林氏听说她来了,倒是叫人好生将她请进来了。 安笙随着扶冬进了林氏的留樨院,见到林氏的第一句话就是:“夫人,我要去淮安,请您帮忙安排一下,我要面见太子殿下。” 林氏一听这话,刚止住的眼泪刷地一下又落满两腮,“铮儿已是,已是陷在那里了,我如何能叫你再去犯险。” 安笙定定地看着林氏,目光一片坚定,话一出口,掷地有声。 “正因为他陷在那里,我才必须去,夫人,我是普云大师的弟子,专门修习医术的,贵妃娘娘都找我瞧病,我不是去给世子添麻烦的,夫人您放心,师傅曾说过,我这一生,是要大富大贵的。” 是啊,师傅曾说过,她这一世,乃大富大贵之命,陆铮,亦如是。 “我哪里是怕你给铮儿添麻烦,你有这份心,我明白,可那里如今疫情正重,这个时候,我如何能叫你去犯险啊。” 安笙这话,着实叫林氏动容。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让安笙去犯险啊。 安笙只是陆铮的未婚妻,她怎么好,叫这个孩子去那样的凶险之地? “夫人,您就帮我这个忙吧,我意已决,您放心,我一定将世子平安带回来!” 淮安是一定要去的,前世的时候,她可没听说淮安这个时候出过瘟疫,所以说,很有可能因为她的重生,有些事情在无形之中,也发生了改变。 陆铮深陷险地,她如何能作壁上观! “你这孩子,我......” 林氏还想再劝,安笙却分外坚持,“夫人,求您了,让我去吧,这种时候,我该陪着世子,我能照顾好自己,师傅教我医术的第一天,就曾告诉过我,这一身医术,是用来救人的。” 林氏含泪摇着头,却听门口传来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让她去吧。” 安笙跟林氏循声望去,正见老太君魏氏被丫鬟搀扶着,走了进来。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这个原本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好像忽然间,老了下去。 “娘......” “安笙见过老太君。” 魏氏走过来,亲手扶起了安笙,“好孩子,难为你如此大义,若此次铮儿真能平安脱险,老身代陆家满门,谢你今日大义相助之恩。” 说着,魏氏竟要弯身行礼。 安笙忙双手托住老人的双臂,“老太君折煞我了,实在使不得,我之身份,做这样的事情,是应该的,老太君实在不必言谢,时间紧迫,那就请老太君和夫人尽快安排,让我见太子殿下一面。” “好,你就在这等着,老身亲自派人去请太子殿下。”魏氏这话一出,就是定了音了。 林氏到底也记挂儿子,见此,也不再反驳了。 凭着魏氏的身份,又是这样的当口,请太子殿下过府来,还是能行的。 不过,魏氏派去的人还是无功而返了。 倒不是太子殿下不卖魏氏的面子,而是太子如今确实不在东宫。 太子殿下,亲自上紫霞山去请普云大师了。 人人都知道普云大师医术高明,太子殿下要去救自己的心腹爱将,哪里能不多做一重保险。 听到魏氏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太子殿下去弘济寺了,安笙就明白太子是去做什么了。 对啊,她真是急糊涂了,竟然连这个也忘了! “老太君,夫人,我得即刻上山去。”在师傅那见太子更好,说话也方便。 魏氏一听这话,哪有不同意的,当即就让人去套车,送安笙上山。 安笙却摇头阻止了,“太慢了,恐再与太子殿下错过,老太君给我两匹快马吧。” 第四百七十一章:随行 护国公府,焉能缺好马良驹? 魏氏当即就命人去马厩牵两匹好马出来,交予安笙和青葙。 临走之前,魏氏将自己的玉牌塞进了安笙手中,“好孩子,你拿着这个,必要时候,就跟太子殿下说,陆家一门忠烈,该洒血疆场。” 安笙明白,这是魏氏怕自己说服不了太子,所以给她的“筹码”,便接了。 “老太君,夫人请回,安笙必不负所托。”说罢,安笙便利落翻身上马,扬鞭赶往紫霞山去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二人,魏氏叹息一声,与林氏道:“这孩子,当真大义。” 若说当初给陆铮定下安笙,只是因为普云大师的一纸批言,那么今时今日,魏氏算是彻底承认了这个出身不高的姑娘了。 出身高又怎么样? 在这种时候,能有几人,会毅然选择去最危险的地方,陪伴陆铮,单就这份情意,也是陆铮的福气,更是陆家的福气。 “这孩子,一直是好的,陆家,陆家对不起她。”林氏说着,又忍不住呜咽出声。 “上天保佑,这孩子跟铮儿都是好的,他们将来,是有大福气的,断断不会折损于这里。”魏氏握住了林氏的手,语气分外坚定。 ...... 安笙跟青葙策马狂奔,第二次由后山疾奔上了弘济寺。 到底是有过一次经验的,这次的情况,着实比上次好些。 到了弘济寺,安笙跟青葙道明来意,知客僧人却说,普云大师在面见贵客,现在不能见她们。 这个时候见贵客,定然是太子殿下无疑了。 那安笙就更要见了,于是,便央求知客僧人帮忙通传一声,看普云大师是否会见他们。 知客僧人知道安笙是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见她这样着急,便答应帮着去问一下。 安笙焦急地等着,好在不多时,知客僧人又出来了,也带来了安笙想要的好消息。 “大师请二位施主进去。” 安笙和青葙闻言,赶忙随知客僧人去了普云大师的禅院。 刚到禅院门口,便见门口有皇家护卫把守。 看来太子此行非是秘密,乃是大大方方来的。 想来也是,他是来求普云大师帮忙去治疗瘟疫的,又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自然不用偷偷摸摸的。 门口的护卫应该是收到命令了,见了安笙主仆也并未拦下,放她们进去了。 安笙也顾不上管这些,急匆匆地去了普云大师的禅房。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出谈话声。 安笙停下来,在门口唤了一声:“师傅,徒儿有事求见。” 得到了普云大师的肯定,安笙才带着青葙进去。 太子一身便服,但是气质架势,却十分地好辨认。 安笙是从陆家来的,就算没见过太子,也应该猜到他的身份,她此时也没心思跟谁打机锋,便直接冲太子行礼问安道:“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对安笙此行的目的,倒是挺好奇,含笑叫了起之后,便不客气地问道:“顾二小姐这时候来,该不会,是为了陆铮来的吧?” “太子殿下圣明,”安笙也未隐瞒,直接道明了来意,“民女想随同太子殿下南下,还请太子殿下允许。” 饶是太子早有准备,但是听见这话,仍然觉得吃惊。 顾安笙说要随他南下? 她可知道现在淮安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殿下,”安笙又是福身行了一礼,“民女略通医术,想来应该是能帮上殿下一点儿小忙的,且民女向殿下保证,绝对不会拖殿下的后腿,殿下亦无需派人特地照顾民女,民女想先行一步,带着药材去淮安,还请殿下允准,并代为向家中长辈解释,替民女隐瞒此行。” 安笙说一句,太子看她的目光就亮一分。 不得了,陆铮这个媳妇,不得了啊。 单就这份胆识,都不是一般女子能及的,这可真是。 正在太子殿下摸着下巴犹豫的时候,房中有另一道声音,先驳斥了安笙的话。 说话的,正是坐在太子身边的文韬。 “淮安现在疫情爆发,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陆铮平安带回来的,你一个女儿家,如何好犯险去这种地方!” “公子去得,我为何去不得?师傅教我医术那天起,便同我说,这医术,是要用来救人的,师傅,您说呢?”安笙仍旧十分坚持。 淮安她必须得去,若非现在身份不便,需要太子帮忙跟家里人说,她早就带着药材走了。 她决心已定,不会再动摇了。 她知道大家不想她去,都是好意,但是,她真的不得不去。 淮安出了瘟疫,就算太子殿下不来请师傅,师傅也一定会南下。 所以,无论是为了师傅,还是为了陆铮,她都必须得去淮安。 太子没想到文韬会出言反驳,而且听文韬话里的意思,好像早就认识了安笙一样,太子略有深意地看了文韬一眼,没有错过文韬眼中一闪而过的疼惜。 怪不得,文韬不喜欢家里定的亲事...... 太子心思多缜密的一个人,当下就看出了门道。 但是这种事情,就算看出来了,太子也绝对不会说,更不会当着安笙的面说。 安笙现在,可是陆铮的未婚妻,太后下旨赐婚的,是谓正统。 “大师,您的意思呢?”太子也不说答不答应安笙,反倒去问普云大师。 普云大师看了安笙一眼,回首对太子说:“还请殿下开恩,带着小徒一道去吧,贫僧这徒弟,于医术上颇有造诣,深得贫僧真传,想来是能帮上忙的。” “既然大师这么说,那顾二小姐这个请求,孤便应了。” “多谢殿下。”安笙福身谢恩。 “不必客气,说来你是帮着去平疫的,真要说起来,倒是孤要谢你,你放心,你家中长辈那里,孤会派人去跟他们说的,你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随孤出发,就,扮作大师的弟子吧,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殿下思虑周全,安排得当,民女觉得甚好。” 太子金口玉言,这件事就算定了,文韬知道自己再阻拦也无用,只得沉默不言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彻底放下 淮安疫情告急,太子此行,算是临危受命,又有惠帝全力支持,太子没跟朝堂上那些人打什么机锋,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安笙得到太子的承诺,便带着青葙下山去了。 要去淮安,她必须得打点一下,先去苏远那要了几套供她跟青葙穿的男装,又让苏远帮忙尽可能多的准备些药材,安笙才带又带着青葙回了护国公府。 魏氏跟林氏一直焦急地等着她二人,听说她们俩回来了,忙叫将人迎进留樨院。 “太子殿下已经答应我的请求了,三日后,我会随同太子殿下跟师傅,出发去淮安,老太君,夫人放心,我一定将世子平安的带回来。” 这是安笙第二次在魏氏和林氏面前做承诺了。 此言一出,魏氏跟林氏无不动容。 安笙此行属秘,魏氏跟林氏怕走漏了风声,除了跟着她们二人最亲近伺候的丫鬟之外,无一人知道安笙此行真实的目的。 安笙离开后,魏氏跟林氏也没闲着,立即召集人手,让他们准备大量的药材,然后以陆家的名义,送去给太子殿下。 陆铮深陷淮安,陆家此举并不奇怪,就连府里其他人,都没有想到,魏氏跟林氏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这些药材,说是让太子殿下带去淮安赈灾的,但其实,是魏氏跟林氏为安笙准备的。 她们不能跟着过去,能为安笙和陆铮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郑氏听到魏氏跟林氏将家中的大半药材都拿去送给了太子,恨得牙根直痒痒。 太子南下,会不带药材么,用得着他们家自己出血? 这家还没分呢,就什么好的都想着二房那个短命鬼了! 太子跟文韬也没在山上多留,安笙走后不久,他们便也下山了。 三日后出发淮安,他们要做的准备工作,太多了,时间紧任务重,不抓紧可不行。 不过,分别之际,太子还是隐晦地提点了文韬一句。 “你要跟我去淮安,可得好好跟未婚妻说一说,可别走到一半,又一个追过来的,到时候我可不好跟舅母他们交代啊。” 太子跟文韬是表兄弟,关系又一向亲近,私下里相处,时常也会开些玩笑。 不过,有了方才那一幕,文韬可不认为,太子此刻真的只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知道,自己方才对安笙说的那些话,必然是会引起太子的注意的。 罢了,事到如今,他是真该放下了,此前他一直以为安笙是受赐婚所迫,可现在看来,自己当真错的离谱。 她分明就是,将陆铮放在心上的。 若非如此,怎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坚持要以身犯险呢? 说来,还不都是为了陆铮。 因为陆铮陷在淮安,所以,安笙才要去,她要去救陆铮,也要去陪着陆铮。 文韬这下,算是彻彻底底的死心了。 若说早先还抱有一丝幻想,那么如今,他算是彻底死心了。 安笙既已心有所属,他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殿下放心,我会好好跟家里说的,婉容是个深明大义的人,不会阻拦我的,也不会胡来的。” “那就好。”得到了文韬的答复,太子满意地点点头。 他这个表弟,心思一向通透,基本上一点就通,他能想明白,那就最好了。 太子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安排,便就此跟文韬分开了,文韬则直接回了府。 文府上下也已经都知道了,文韬要随同太子南下淮安的消息。 文国公夫人担心的不行,但这一次,却什么都没说。 太子都要去淮安,文韬难道还能比太子更尊贵不成? 太子去得,谁敢说文韬去不得? 正房内,谢氏含泪嘱咐着儿子,“淮安疫情还不知到底是什么样子,你此行切记小心,事事听太子殿下安排调遣,切记不可鲁莽行事,也要,也要保重自身。” “娘,孩儿不孝,又让您担心了。”文韬这次沉稳了许多。 “既知道娘担心,你就要好好保护自己,懂吗?”太多的,谢氏也没法说。 文韬跟着太子南下,接的是正经皇差,她能说什么? 事到如今,无非也就能多嘱咐儿子几句罢了。 “娘放心,孩儿一定会护自己周全的,”文韬垂着头,语气越发坚定,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抬首,对谢氏道,“娘,孩儿这次从淮安回来,便将与表妹的亲事,定下来吧。” 谢氏闻言,不无吃惊,但是很快,就将这股吃惊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是以为,儿子终于想开了,也知道谢婉容的好了。 “好好好,等你回来,娘就做主给你们定亲。”儿子的婚事敲定,谢氏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娘,孩儿给表妹留了封信,待孩儿离开后,还请娘代为转交给表妹,这次,孩儿就不亲自与她道别了。” “好,你放心吧,娘一定会将信好生交给婉容的。” 说完了这些事,文韬也要回去收拾行装,便从谢氏这里离开了。 走出谢氏的房间,望着外面的艳阳天,文韬心中,却忽然变得轻松了起来。 好像,一直以来盘亘于心头的愁绪,这一刻,终于都烟消云散了。 ...... 永宁侯府。 太子办事效率着实高。 安笙回府不久之后,太子就派亲卫来了永宁侯府。 也不多说,就说要请安笙给普云大师做助手,随赈灾队伍南下。 当然,面对永宁侯和老夫人徐氏,太子殿下的亲卫,还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安笙的。 顾麟跟徐氏听到这话的时候,起初都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但是见亲卫态度正经其事,毫无玩笑之意,才相信,他们没有听错。 太子殿下,确实是要请安笙跟着普云大师南下淮安。 面对太子殿下的亲卫,顾麟和徐氏不敢随意拒绝,只得叫人去将安笙叫过来,说是要问问安笙自己的意思。 这可是去淮安,去瘟疫爆发的淮安,怎么也要问问当事人的意思吧? 太子殿下的亲卫非常通情达理,对此并无意见。 安笙得召,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毅然决定应下太子殿下的邀请。 第四百七十三章:生死相随 安笙对顾麟和徐氏说的话,可比跟太子殿下说的,有煽动力多了。 所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淮安值此为难之际,她既有一身医术,能帮上太子殿下的忙,自然义不容辞,太子殿下能想到她,是她的福气,也是顾家的福气。 能得太子殿下青眼,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再说了,犯险的是她顾安笙,又不是顾麟跟徐氏,事成之后,顾家反而能从中得到好处,顾麟跟徐氏又怎么会不愿意呢? 不过,当着太子殿下亲卫的面,做做样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安笙不介意顾麟跟徐氏做戏,只要同意她出门,他们愿意演什么戏,她都陪着! 搞定了顾麟跟徐氏,安笙在顾家,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现在方氏在禁足,徐氏虽说放权给沈氏和宋氏,但是,真正在内宅里掌管绝对性决定权的,仍旧是徐氏。 有徐氏安排,安笙甚至不用考虑外面的事情,只专心准备她要的东西,等三日一到,便扮作普云大师的弟子,随普云大师出发就行了。 当日夜里,安笙收到徐氏的示意,让她装病。 这个安笙在行,当夜便闹了一场“大病”,连徐氏都被惊动了。 这病来的凶险,请了大夫过来,说是必须得闭门静养,徐氏当即就下令,谁也不许到玉笙居来打扰二小姐养病。 跟着来探病的沈氏和宋氏都见到了安笙“病”的有多重,听到徐氏这样的命令,也丝毫没有觉得奇怪。 直到离开玉笙居,回了自己的房间后,二人才不约而同地想到,安笙这病来的突然,不会,真是被陆铮给克的吧? 有这样猜测的,不在少数,就连方氏,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笑成了一朵花。 人人都以为安笙是被陆铮克的,才一病不起,丝毫没有人怀疑,这病到底是真,还是假。 三日后,清晨,在大部分人犹在梦中的时候,从永宁侯府侧门,离开了两名少年,送他们出门的,正是徐氏身边的徐嬷嬷。 门外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徐嬷嬷将人送上马车,确定无人跟随,这才回去跟徐氏复命。 马车一路疾行,到了指定地点,早有太子殿下安排好的人等候,安笙和青葙下了马车,命人将她们乘坐的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再次上了另一辆马车,往城门方向而去。 辰时一刻,太子殿下带着赈灾队伍出了城,于城外十里处,见到了等候在此的安笙跟青葙主仆。 见到马车前站着的那两个小小“少年”,太子殿下缓缓笑了。 他现在也信了普云大师的话,陆铮是个有福气的,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果真没错啊。 有这么好的媳妇,可不是大福气么! 生死相随,说得容易,又有几人真能做到? 安笙跟青葙凭借着普云大师弟子的名号,很快被划分到了普云大师的马车里。 上了马车,安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普云大师迎头一个木鱼,砸在了肩膀上。 这木鱼可是很有重量的,当即就砸的她嘴巴一咧,不停地嘶声。 普云大师看着捂着肩膀抽气的徒弟,又扔过去了一盒药膏。 安笙忙一把接住,腆脸笑着靠了过去:“师傅......” 这一声叫的够谄媚,普云大师哼了一声,算作应了。 “师傅,我得先去淮安,这样走下去,太慢了。” 太子殿下带队,又带着几十名大夫和诸多药材粮草,根本走不快。 安笙忧心淮安的情况,恨不得肋下生翅,直接飞去淮安,哪里肯随着大队人马慢慢地往淮安走。 谁也不知道淮安现在是什么情况,陆铮又能带着人支持多久,她必须尽快赶去淮安才行。 “为师随你一道去,我已经跟太子殿下说好了,等到了清河郡,咱们便先行一步。”普云大师这次倒是没揍人,也没朝安笙哼声,而是直接应了。 事有轻重缓急,淮安的疫情,也正是普云大师所挂心的。 太子也忧心淮安的疫情,所以,当初普云大师说要先行一步去淮安的时候,太子并未阻拦。 到了清河郡,太子安排人手,点了两名太医,十名征召的名医,又卸下部分药材和粮食等物资,命一百禁军,随同普云大师师徒率先南下。 太子殿下亲自将普云大师和安笙他们送上了船,又在岸边,恭敬地朝普云大师拘了一礼:“孤代淮安百姓,先谢过大师与诸位的大义,诸位且先行一步,孤定会加快行军速度,尽快赶上诸位的。” “殿下有礼。”普云大师带着众人拜别太子,坐船南下。 去淮安,走水路更快一些,安笙他们又急着南下,更是叫船工加快了行船速度。 沿途有些大夫跟禁军出现晕船的症状,但是见普云大师师徒几人仍旧咬牙坚持,便也没人提出要放缓行船速度的要求。 紧赶慢赶,终于在十日后,到达了淮安附近的渡口。 连日疾行船,让这些人都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没人叫一声苦。 到达渡口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安笙知道,这些大夫才是控制疫情的主力军,他们绝对不能有事,于是,便跟太子殿下的心腹商量,让这些大夫和师傅在渡口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城,她自己则带着青葙,和少部分药材,先进城去。 心腹临行前,得过太子交代,是唯一知道安笙真实身份的人,一路上也在尽最大的努力,尽量地照顾安笙。 闻听安笙要独自进城,说什么也不同意。 “太子殿下命属下务必要保护好您的安全,这已经入夜了,淮安城情况不明,恕属下实在不能答应您的要求。”心腹很为难,但是却不答应安笙的要求。 这可是未来护国公夫人,又是太子殿下特地交代过的人,他哪敢不小心保护着啊。 安笙还想再说,却被普云大师叫回去了,也只得暂时放弃了进城的打算。 这一夜,注定是睡不安稳的。 安笙辗转难眠,不远处的淮安城内,也有一个人,跟她一样,同样的辗转难眠。 第四百七十四章:再见 自从接到暗卫传来的消息后,陆铮就一直坐卧难安。 他如何也不会想到,安笙会向太子殿下提出,要随行南下。 她怎么能到这里来呢,她可真是...... 陆铮已经几个晚上没睡好了,一直在盯着城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期待,又似乎在害怕。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是多么的煎熬。 陆铮煎熬,其他人同样不好过。 淮安的疫情甚是凶猛,眼见就要控制不住了,陆铮跟陆文每日都忙的焦头烂额。 他们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是治病,真不在行。 瘟疫爆发后,淮安城内不少大夫也染了疫症,本来大夫就不多,这下子更是捉襟见肘。 幸而太子殿下就快来了,届时好医好药送进来,相信疫情一定会得到控制的。 陆文走到陆铮身边,轻声劝道:“将军,您睡一会儿吧,再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别顾二小姐还没到,您自己倒是先倒下去了,那顾二小姐该多担心啊。” 安笙要来的消息,陆文也同样知情,也同样的震动。 他万万没想到,在明知道淮安疫情严重的情况下,安笙还会选择来这里。 说安笙完全是为了灾民来的,这话陆文是不信的。 他知道,安笙是为了陆铮。 能有这样深情的妻子,实在是将军的福气。 尽管现在还只是未婚妻,但是陆文已经打从心里,认定了安笙,就是陆铮唯一的妻子了。 除了这样重情重义,胆识过人的女子,又有谁,能配得上将军呢? 陆文抬出安笙来劝说陆铮,效果还是比较显著的。 在听到陆文说,安笙会为他担心后,陆铮终于将钉子般的目光从城门口收了回来,回去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 见到他去休息了,陆文等人都松了口气。 “还是陆副将您有办法,在这么熬下去,我们是真怕将军顶不住啊!”一名亲卫队的成员低声说道。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附议。 陆文抹了把脸,打起精神,对大家说:“咱们再坚持坚持,太子殿下马上就会来了,到时候,淮安的疫情,一定会得到控制的。” ...... 次日早,天光微亮,安笙便醒了。 起来收拾了一下,洗了把脸,吃了点儿干粮,她就跟太子的心腹说,要进城去。 这一回,太子的心腹并未阻拦,而是带着他们一起往淮安城门口方向去了。 半个时辰左右,一行人终于赶到了淮安城门口。 陆铮今日一直在城口守着,心里有个声音总是在提醒他,他等的人,也许今日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卯时过半,城门口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陆铮接到守门士兵来报,说太子殿下派人先过来了。 一定是安笙! 陆铮几乎瞬间就肯定了,来人一定有安笙。 等他亲自跑到城门口,果然就见,在普云大师旁边站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安笙,安笙...... 早在心里念叨过无数遍的名字,再一次翻滚于舌尖,陆铮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乱了。 他拼命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即刻冲过去,将那个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陆文扣住陆铮的肩膀,低声提醒道:“将军,先将人迎进来吧。” 陆铮这才如梦方醒,命令守门士兵打开城门,将一行人迎进来。 等普云大师带着安笙站到自己面前时,陆铮仿佛还有种仍在梦中的错觉。 直到安笙说,要给他把脉的时候,陆铮才回过神来。 他慢慢地伸出手,也不问这大庭广众之下,站着怎么好把脉,行动早已快过大脑,在安笙说出那话之后,他就已经撸起袖子,将手伸了出去。 安笙伸出三指,搭在陆铮腕间,凝神诊脉,似乎对陆铮堪称灼热的目光毫无所觉。 其他随行的大夫都觉得安笙此举有些奇怪,不过,知道她是普云大师的弟子,谁也没说什么。 普云大师的医术,那可是有目共睹的,能叫他带出来的徒弟,没人敢小视。 况且,在赶往淮安的船上,安笙几针下去,就解了很多人的晕船之症,那之后,就更加没有人怀疑她年纪轻轻,医术不过关了。 普云大师的弟子,医术自然差不了。 此时安笙突然为陆铮诊脉,这些人也只当,是陆铮身份比较特殊,受上面特殊关照的缘故。 微微带着凉意的指尖搭上腕间,陆铮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面前的人,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此时此刻,他早就已经管不了别人会怎么想了,他只想,多看一眼眼前的人,再多看一眼...... 可实际上,陆铮的面瘫在此刻发挥了很好的隐藏作用,除了少数几个特别亲近的人,几乎没有人从他那张表情匮乏的脸上,看出深情二字。 安笙很快就收回了手,也放心了。 陆铮脉象不乱,除了有些没有休息好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这一路以来,一直高悬不下的心,也总算是放下些许了。 安笙和普云大师先行来淮安,就是为了尽早控制这里的疫情,当然没工夫跟陆铮细细叙话,确定了陆铮没事之后,安笙便要跟着普云大师,带着随行的那些大夫,去重疫区。 陆铮想伸手拦下,但是,看到安笙坚定的目光,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答应了老太君和夫人,要带你回去的。”转身之际,安笙趁着大家不注意,对陆铮小声说了这句话。 陆铮闻言,浑身便是一震,然后,又一松。 他知道,自己不能拦着安笙。 安笙是普云大师的弟子,此行主要目的,是为了淮安疫情来的,这些大夫都是为此而来,他不能拦任何一个人,否则,该如何跟其他人交代?又如何面对淮安百姓? 不能拦,陆铮便亲自将人送到了重疫区。 安笙进去之前,终于回头冲陆铮笑了一下,那抹微笑,让见惯了生死的铁血将军,亦红了眼眶。 眼前的木门短暂的开启后,又被关上了,一同被关进去的,还有陆铮心尖上的那个人。 第四百七十五章:相隔如百年 陆文拍了拍陆铮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他明白,陆铮此刻,要的不是宽慰。 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宽慰,就放下心来。 作为陆铮最忠诚的下属,最好的兄弟,陆文此刻能做的,只是尽力帮陆铮分担下肩上的担子。 重疫区绝对不是唬人的,一进到里面,安笙就知道,这一道门相隔的,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不过,此刻的她一点儿也没有伤春悲秋,或者悲天悯人的心思,那么多人等着他们去救呢,一切的一切,都得等疫情解决了再说。 来之前,安笙翻过不少医书,跟太子殿下要求,赶制了一批医药用品。 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瘟疫是传染的,那么在治病之前,最先要做的,就是尽力防止传染。 尤其是他们这些大夫,更是不能染上疫症。 病患太多,大夫太少,若再染了疫症,淮安的疫情就真没救了。 两名太医身边都带着医徒,安笙让他们二人跟青葙一起,给大家分发消过毒的干净棉布。 这些棉布,是用来包裹住口鼻的,来之前,大家都知道了这些东西的作用,接到手里,也不用再解说,直接就都将棉布捂住口鼻,然后在脑后打了个结。 很快,这些大夫们就都投入到治病的工作中去了。 普云大师,是这次行医队伍中当仁不让的领头和主力,有他在,这些人心里就多了几分底气,只盼着能赶紧研究出对症的药方,解决淮安的疫情。 谁都怕死,在死亡的威胁之下,没有人不惧怕。 但是这些大夫并没有选择退缩,只这一点,他们就都是值得敬佩的。 来这里的一路上,普云大师跟安笙,已经商量了几个方子,现在就等着用下去,看病患的反应了。 找不出疫症的根源,没有人敢说,一定能拿出对症的方子来,就算名满天下的普云大师,也一样。 不过,也没有人想着要放弃,哪怕能多救一个人,他们也算不枉此行了。 安笙跟普云大师找了几个病症轻重程度不同的病患,一连试了几个方子,眼睛都敖红了,其中一个用药的孩子,终于有了些许起色。 他们已经进来三天了,但是每个人,都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 安笙这三日,都不曾好好地睡过,双眼红彤彤的,遍布着血丝,其他人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每个人,都疲累不堪。 病患太多,大夫太少,只靠他们,远远不够。 希望太子殿下,能快一点儿到达淮安。 安笙在里面救治病患,陆铮就在外面守着。 安笙进去几日,他就在外面守了几日,连吃饭睡觉也不肯挪窝。 别人不知内情,只当陆铮是看重淮安百姓,倒是意外为他收获了不少的好感。 跟陆铮比起来,冯玉山简直就是个畜生。 若不是他关着那群人,不给他们吃穿,不给他们治病,又怎么会引起这场瘟疫? 这个淮安城的罪人,南诏的罪人,将他一刀斩了,都是便宜他了,皇上应该判他个凌迟才对! 就在淮安城内百姓们咬牙切齿地咒骂冯玉山的时候,太子殿下终于,带着大队人马到达了淮安城。 彼时,安笙他们已经进到重疫区整整七日了。 这七日,里面只传出了兴点儿消息,陆铮急的不行,但是却进不去。 唯一能知道的,是安笙和普云大师他们都安好,并没有人再染上疫症。 如此,总算叫他放心一些。 太子殿下来了,陆铮必然得去迎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木门,陆铮拖着沉重的步伐,去迎接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一来,就意味着又有好医好药送来了,安笙他们也松了口气。 连日试药,他们带来的药材,马上就要用光了,太子殿下来的可谓及时。 好医好药送进来,安笙跟普云大师也能腾出空来,专心琢磨药方了。 终于,又过了三日,有一个用药的病患,能够自己下床走动了。 笼罩在这所院子里近一月的阴云,终于散开了一些。 欢呼声从里面传出来,很快,太子跟陆铮就得知,普云大师已经研究出了对症的方子,只等大批量用下去,观察病患们的反应就可以了。 这个消息,着实振奋人心。 太子当即拍着陆铮的肩膀,迭声赞道:“你这个媳妇,好,真好,实在是好!” 跟着安笙和普云大师进去的,可不光只有大夫而已,还有太子身边的两名暗卫。 太子哪里能不知道,这份功劳,到底是谁的。 这份方子,确实是安笙研究出来的,不过普云大师也提点了不少,所以,安笙认为,这份功劳,她师傅当之无愧。 普云大师不愿占去徒弟的功劳,但是也知道,徒弟此行绝密,所以,这份功劳,只能算在他的头上。 若是被人知道,顾家二小姐跟着一群男人跑到了淮安,可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顾二小姐是为国为民而来。 做了好事再让人泼一身脏水,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担这个名。 普云大师明白这个道理,太子殿下也清楚,陆铮也不是不明白,却总觉得委屈了安笙。 三日后,新研究出来的方子已经可以确定,确实对此次疫症有效,所有人高高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这期间,不断地有康复的病患从院子里被送出来,送到观察区去,但是,安笙他们却一直没有出来过。 一直到十日后,院中的重病患彻底没有了,封闭已久的院门,才被打开。 院门打开的时候,安笙就站在院中,一抬头,就见到了站在门外的陆铮。 多半个月没见,却好像过了很多年,陆铮憔悴得厉害,满眼通红,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盯着安笙,似乎要将人身上盯出个洞来。 安笙好端端的,没染上疫症,就是瘦的厉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了。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安笙冲陆铮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 下一刻,双眼一闭,放松地倒在了一双宽大的臂弯里。 第四百七十六章:意绵绵 看到安笙迎头倒下的那一瞬间,陆铮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稳稳地托进了臂弯。 好轻。 这是陆铮的第一感觉,紧接着,就觉得心疼得厉害。 都是因为他,若非是他,安笙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受这样的罪! 陆铮抱着安笙,普云大师忙给小徒弟诊脉,片刻后,收回手,放心了。 “无妨,只是休息得不够,让她好好睡一觉就行了。” 二十多个日夜没有睡好,任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安笙这种小身板。 陆铮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抱去了他的房间。 倒是没人觉得奇怪,出来以后,倒下去的大夫不止安笙一个,但是,却只有这一个,是陆铮亲自带走的而已。 不少人都在猜测,兴许这玉琢般的小公子,不仅是普云大师的徒弟,还与陆铮有什么亲戚关系吧? 陆铮抱着安笙到了自己的房间,珍而重之地将人放到了床上。 尽管一再放轻了动作,可安笙还是在睡梦中蹙了下眉头,陆铮见了,吓得登时不敢再动。 就这么维持着一个动作近一刻钟,确定安笙睡熟了,陆铮才敢将放在安笙颈下的胳膊,慢慢抽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先离开,安笙需要好好休息,外面也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去做,可是,两条腿仿佛生了钉子一般,愣是挪不动半步。 他半跪在脚踏上,目光一寸一寸,带着无限的眷恋与缱绻,将安笙从眉到眼,从鼻到唇来回描画了几遍,无论怎么看,却仍觉得看不够。 思及安笙昏睡之前的那一抹笑容,终究,陆铮还是没忍住,指腹轻轻地,从安笙的颊侧,滑过了唇角。 似乎若有所觉,床上的人,轻轻呢喃了一声,“幸好......” 陆铮听到这声音,手指顿时僵在安笙唇边,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最终带着克制,缓缓收了回来。 又定睛看了床上之人片刻,陆铮终于站起身来,轻轻拉过锦被,小心地给人盖好了,连两边的被角都注意着掖得顺顺的,见安笙眉目舒展,不再紧皱,这才转身出了房门。 脚步,被刻意放的很轻。 开门的时候,陆铮用了平生最小的力气,愣是没让那雕花木门发出一点儿多余的声音。 门外守着很多人,普云大师、青葙、陆文,甚至,连太子也在。 陆铮当着大家的面,回身用同样小心的力道,关好了房门,才示意大家到前厅说话。 有幸得见这一幕的众人:“......”这真是那个一拳把萧良揍到爹娘都认不出的陆铮么? 陆铮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不对,转过身来,先轻声对普云大师道:“大师也先回去休息吧,这边,我会让人守着的。” 话是对普云大师说的,但是目光同样扫过了青葙,其意味不言自明。 青葙原本是想要守着安笙的,但是,被普云大师带走了,所幸他们休息的厢房就在安笙旁边,倒也不怕有什么情况照顾不到。 普云大师和青葙走了,太子才似笑非笑地对陆铮道:“孤安排人替你守门,先跟孤去处理些事情吧。” 太子这话明显是没说完,至于后头没说的到底是什么,在场的三人,心中都明白。 太子其实是想跟陆铮说:快走吧,抓紧时间出去把活都干了,你才能回来守着你媳妇。 太子留下两名亲卫守在门口,陆铮这才跟着太子去前厅议事了。 瘟疫解决了,但是淮安的烂摊子,总还得收拾。 冯玉山倒是一死百了,可他挖下的大洞,总得填上吧。 好在太子的名头还是很好用的,有太子殿下出马,一干贪污腐败的官员随之纷纷落马,该杀的杀,该收缴的收缴,倒是没让淮安城再乱起来。 太子带来皇上圣旨,对淮安今年的赋税,酌情减免,这样一来,浮动不安的民心也得到了安抚,到底是没有再出乱子。 陆铮将所有收集到的证据一股脑地都交给太子殿下后,就去专心守着安笙了。 没错,陆大将军亲自给安笙守门,保证连只蚊子都不让飞进安笙房里去。 好在这院里的都是他的亲卫,和太子身边的心腹,否则若是叫别人看见,堂堂镇北将军,护国公世子亲自给人守门,还不知要如何议论纷纷呢。 ...... 安笙这一觉睡得极足,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傍晚了。 刚睁开眼睛,就觉得喉咙又干又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原本极其轻微,若非耳力过人,一般很难听得到,可是有个人,就是听见了,还立即做出了反应。 陆铮推门而入,正见安笙扶着头坐了起来,忙快步迎了过去,提着心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虽说普云大师一再保证,说安笙只是本身底子有些差,所以才体力不支昏睡过去了,没有大碍,陆铮却仍旧不敢放松。 只要安笙没有醒过来,他就放松不了。 对于第一个出现在房里的人是陆铮这件事,安笙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当然,她现在的情况,就是想惊讶两句,怕也没那个精力。 她快渴死了。 将军你别光看着我啊,没见我指着茶壶都半天了么,将军一看你就是个没伺候过人的...... 安笙指着桌边的茶壶,一面腹诽,一面努力地表达自己想要喝水的欲望。 好在,陆铮终于察觉了安笙的意图了。 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茶,递到安笙唇边,便要去喂。 安笙这会儿也没心思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了,就着陆铮的手,喝了一杯凉茶,喉头瞬间松快了不少,也能说出话了。 “再来一杯吧,将军。” 声音哑哑的,却不难听,反正陆铮就觉得,这是他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了。 有了第一次喂水的经验,第二次,陆大将军业务就熟练多了,再没有一杯水一下全都倒进安笙嘴里,险些将安笙呛着的情况出现。 连喝了三杯凉茶,安笙总算好受了一些。 刚准备问问外面的情况,却被人紧紧地拥进了怀中。 迎面扑来的,正是昨日倒下去的时候,最后接触到的气息。 熟悉,而又温暖。 第四百七十七章:害怕 陆铮用力抱着安笙,力道大的,像是恨不得将怀中这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再不分开。 安笙没有挣扎,顺从地让陆铮抱着他。 陆铮抱着他的胳膊在颤抖,他在害怕,就如同自己全力奔赴淮安时一样的害怕。 安笙了解这种感觉,所以,她没有挣脱陆铮的怀抱,反而伸出手,在陆铮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就是这两下,叫陆铮红了眼眶。 此情此景,正是互诉衷肠的好时候,陆铮也的确打算这么做了。 他知道自己不是能说会道的,但是,面对安笙,他也愿意尽最大的努力,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 那将要喷涌而出的,炙热的情感 但谁承想,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纵然做了再多努力,情况不允许,那也没办法。 “我......” 陆铮的煽情话语刚刚起了个头,安笙的腹中便接二连三的唱起了“空城计”。 陆铮:“......”我的情话! 安笙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朝陆铮笑了笑。 陆铮瞬间没了脾气,放开人,出去给安笙端饭菜去了。 得知安笙醒了,普云大师和青葙忙都赶来看望,连太子和陆文都跟着一道过来了。 待普云大师替安笙把了脉,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了之后,安笙终于喝上了热腾腾的粥。 那白粥熬得软软糯糯的,米粒都翻开了花,散发着香浓的气息,配着南方的酸笋小菜,安笙一口气就喝了两碗。 青葙在一旁陪着,见安笙还想再吃,却拦住了,“小姐,大师说了,您不能一下吃的太多,恐伤了脾胃。” 安笙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多日未曾好好进食,一下子吃的太多了,完全没有好处,事后还是自己遭罪,再馋,也只好将碗放下了。 安笙将碗筷放下,接了青葙递过来的布巾擦手,然后随口问道:“这粥熬得真不错,不过也不像是你的手艺?我原以为郑妈妈熬粥是最好的,看来还是人外有人,到底是鱼米之乡,一碗白粥都熬的这样好。” 安笙本是随口一说,谁知青葙却笑了起来,“这粥确实不是奴婢熬的,可也不是这淮安城的厨子熬的。” 青葙的笑容跟语气都明显的意有所指,安笙哪能听不出来。 不过,有可能吗? 青葙接收到安笙犹疑的目光,含笑点了点头,道:“这粥啊,就是世子亲自熬的,从淘米到添柴,每一样,都是世子亲自做的,奴婢也是才知道,世子竟然还会熬粥呢,而且还熬的这么好!” 青葙最担心的,莫过于陆铮对安笙不够上心,现在亲眼见到了陆铮对安笙有多么看重,也算是彻底放心了。 纵然心中早有准备,但是真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安笙还是不免惊了一下。 竟然,真的是陆铮亲手熬的粥吗? 世人可都道,君子远庖厨啊。 可陆铮竟愿意,亲手给她熬粥呢! ...... 三日后,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陆铮六月末时领命南下,原本以为待上几日便能离开,却不想,直接在此过了中秋。 安笙已经好了,她自己就是大夫,对自己的身子自然也有数。 就是陆铮总是不放心,每日不厌其烦地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 淮安经此一疫,尚未休整过来,这个中秋,过得并不算热闹。 不过,太子殿下到底还在淮安,淮安大小官员们,又哪里敢怠慢。 太子被一众官员们请走了,陆铮这个原本也该在中秋夜宴上出现的人,却死活赖在安笙的小院,不肯走。 他已经打发陆文代替他去了,他劳累了这么久,就不能也“累病”一次么? 被陆铮推出去代为应酬的陆文:“......”将军“病了”,他怎么不知道! 陆铮对外宣病,拒不见客,淮安大小官员却没有一个人说什么闲话的,没见太子殿下都没说什么吗,哪里又轮得到他们说? 太子带着陆文和几个心腹出门赴宴,安笙乐得清静,用过晚膳后,便同普云大师,陆铮还有青葙,坐在院中赏月吃月饼。 淮安本地的厨子做素菜很是有名,太子殿下重视普云大师,特地招了一个专做素菜的厨子,来给普云大师做饭。 这厨子不光素菜做得好,素馅点心做的也不差,安笙这几日,没少跟着普云大师饱口福。 八月中的夜风,清清凉凉的,吹在人身上,甚是舒爽。 中空一轮皎月,漫天俱是繁星,此景甚美。 如果,如果没有人不停地问她冷不冷,安笙觉得,她可能会觉得更美一些。 转头,无奈地看着陆铮,“将军,现在不过八月中。” 淮安大旱,数月不曾下雨,好容易今夜有些风,陆铮竟然问她冷不冷。 “你身子骨不好,底子太差。”陆铮丝毫没有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什么不对。 普云大师亲口说的,安笙底子比较差,所以身子骨一直不强健,他当然要小心以对。 面对理所当然的陆大将军,安笙只好选择转移话题,“淮安有三个月没下雨了吧?” 淮安大旱,这也是造成瘟疫的一个原因,当然,如果在最开始,没有冯玉山为了一己私利做的那些蠢事,淮安的疫情,也不会那般严重了。 现在瘟疫是解决了,冯玉山也处斩了,可是再不下雨,淮安城怕是又要不安宁了啊。 不止淮安,怕是其他相邻的州县,也要受影响。 这情况不妙啊。 “师傅,您瞧瞧这天象,何时会下雨啊?”安笙抬头看看满天繁星,转头问普云大师。 普云大师捏着月饼的手一僵,嘴角一抽,目光沉静(大雾?)地盯着徒弟。 他是出家的和尚,又不是天师,还真当他什么天象,都能测出来么! 不过,这连日不下雨,确实不是一回事。 “太子殿下今夜,应该会同淮安属官们商量求雨的事情。”淮安大旱,不是个好现象,陆铮跟太子都明白,所以,二人都没急着回去。 今夜中秋夜宴,太子正准备同淮安属官们商量,设坛求雨。 病能治,灾能平,可这下雨,当真就只能听老天爷的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大雨 正如陆铮所说,太子在中秋夜宴上,确实与淮安一众属官们提起,要设坛求雨一事。 淮安大旱,太子忧心忡忡,一众属官们也好不到哪去。 太子跟陆铮都是雷霆手段,现在淮安官场上谁人不知,头顶上的这顶乌纱帽,不是那么容易戴的。 太子殿下提出要设坛求雨,这可都是为了淮安城的臣民们好,大家哪有不同意的,纷纷出言附议,好听的话更是不要钱似的一股脑地都说给太子听。 太子笑呵呵地接受着一众官员们的恭维,面上一团和气。 视线偶尔跟坐在左手边的陆文对上,便迅速地交换了个,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眼神,旋即错开。 因淮安旱情没有得到缓解,应太子殿下旨意,此次中秋夜宴,一切从简,不过多久,夜宴便散了,大小官员们送走了太子,便忙着凑到一处商量求雨事宜了。 这事虽说是太子殿下提出来的,可是总不能什么都让太子殿下去办吧? 要这样的话,那还要他们干什么? 太子离开夜宴后,就直接去找了陆铮。 淮安的旱情一日得不到解决,陆铮就不可能真的躲上清净。 知道他们要商量正事,安笙便带着青葙退下了。 不是她识趣,而是明白,有些事情,不宜参与过多。 普云大师也想要走,但被太子留下了,于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徒弟,把最后一块枣泥馅儿的月饼,给端走了。 太子找陆铮跟普云大师商量的,无非也是设坛求雨一事。 说着说着,发现自己方才没吃饱,就捏了一个小小的月饼,放进了口中。 于是,继枣泥馅儿的月饼被端走之后,普云大师又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将他第二喜欢的绿豆馅儿的月饼,都吃光了。 太子殿下是去参加夜宴了吧? 普云大师简直快要忍不住怀疑了。 太子对普云大师的目光所要表达的真实意图毫无所觉,吃光了三块月饼后,擦了手,喝了口茶,非常谦逊地朝大师拱了拱手:“大师以为,孤方才所说,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太子对普云大师是真敬重。 别说太子,就是远在邺京的皇上,太后,都对普云大师敬重有加。 太子询问普云大师的意见,当真是真心实意,丝毫不掺假的。 可是,普云大师的目光,好像有点儿奇怪啊? 太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大师目光有异,刚要发问,却听大师道:“太子殿下安排周详,您周身有祥瑞之气庇佑,定能化险为夷,心想事成。” 太子闻言,心里不禁一喜。 大师这么说,那是不是,淮安的旱情可解了? 不过,普云大师再没有说下去,太子也不好追问,只能先将这个念头暂时放下。 月色渐移,时辰不早了,太子挥别普云大师,离开了。 至于心腹爱将? 太子表示,愿意在哪待着,就在哪待着吧,他是管不得了。 中秋之夜,难得起了风,弥漫在淮安城里的燥热之气,终于被冲淡了些许。 入夜后,一声惊雷,叫醒了所有在睡梦中的人。 大家都是被雷声惊醒的,醒了之后,很多人甚至来不及穿外衣,便跑出去看天。 当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的时候,淮安城,彻底沸腾了。 许多穿着单衣的汉子跑进大雨中对天呼喊,有小孩子也挣脱母亲的束缚,光着脚丫跑进了大雨了。 整整三个月,滴雨未下,这场迟来的大雨,总算将萦绕在淮安城百姓头顶上的愁绪,给冲散了。 安笙也起来了,不过,倒是没有冲到雨里去欢呼,只是穿上外衣,束起了头发,跟青葙一起,到门口站着了。 陆铮来的很快。 夜里光线不明,但是安笙仍旧能感觉到,从回廊那一头匆匆走来的,是陆铮。 “下雨了。”安笙朝陆铮挥了挥手,笑得格外灿烂。 “是,下雨了。”陆铮走到安笙面前站定,为她挡去外面的水汽。 终于下雨了,这场雨来的,可谓及时。 太子殿下刚一提出要求雨,这大雨就下起来了,不管真的是天意还是巧合,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不过,突降大雨,伴随而来的,也有种种潜在的危险。 安笙知道陆铮今夜怕是又不能睡了,见他佩剑整齐,明显是要出门的样子,便叮嘱道:“小心些。” “放心吧,”陆铮点点头,眼底的目光都柔和了下来,“快回去吧,仔细水汽过给你,害了病。” 安笙:“......”为什么自从那日醒来之后,她总有种错觉,自己在陆铮眼里,好像是个纸糊的? 青葙看到安笙又被陆铮一句话说的无言以对,暗暗好笑地同时,也跟着劝道:“公子,您先回去吧,明儿还有的忙呢。” 为了防止大雨导致淮安百姓们伤寒,小姐明日一定会随大师一起,给百姓们发药的,可不是有的忙么。 大雨虽能解了旱情,但是,却也无人能保证不会带来灾祸。 青葙这一次跟着安笙出来,学到了不少,对安笙所说的,要防患于未然,深以为然。 安笙回屋去了,门窗也都关好了,陆铮这才放心离开。 大雨突至,首先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让城内积水,更加不能让防洪工事出现问题。 没有人知道这场雨能下到什么时候,可是看现在这个架势,怕是小不了。 所幸,淮安历来防御洪水的工事做的都不错,陆铮带着人亲自看过了,确认这道工事抵挡上十日大雨没有问题,这才放心。 这场雨,整整下了三日,方歇。 饥渴的土地喝饱了水,淮安城的暑气,仿佛也一下子被这场雨,给带走了。 八月末,太子殿下带领众人启程回京,淮安臣民带着万民伞,夹道欢送,直送到城门外三十余里,方在太子殿下的劝说下,回城去。 太子临行前,下马,拱手朝前来送行的淮安臣民拘了一礼。 众官员与百姓们见状,忙都跪下还礼。 这时,便听太子对淮安众官员说:“望诸位事事以百姓为先,以社稷稳固为己任,共建我南诏清明盛世!” 第四百七十九章:得罪 太子此言一出,群情沸腾。 安笙坐在轿子里,暗暗点了下头。 大皇子到底什么样,她不知道,不过,太子这一招收拢人心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涉及皇权的事情,她不太懂,但是也不可能什么都不懂。 至少她知道一点,太子若为君,必是明君。 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入朝为官,哪个不想跟随圣主,建立一番功业? 下市为民,哪个不想君明政清,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太子此次南下淮安,收拢的,又何止是淮安臣民的心呢? 安笙敢打赌,这次回去,太子跟大皇子之间分庭抗礼的局面,怕是再难维持了。 就是不知道,大皇子此刻,是否意识了到这一点。 淮安的事情,很快就传回了邺京,惠帝接到太子的奏章,当场连道了三声好,直夸太子能干,连陆铮都跟着得了夸奖。 惠帝夸奖太子了,大皇子自然不高兴。 本来,这个差事应该是他的,结果先是被陆铮抢去,接着又被太子抢了去,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他外祖父的,不争这个差事。 结果怎么样? 好处全都让太子跟陆铮占去了,还有他什么事啊! 大皇子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埋怨汪德蒲。 可是,他却也不想想,当初淮安疫情告急的时候,汪德蒲主张让他前去平疫,他是怎么说的? 他就在汪德蒲的书房里,瞪着眼睛跟汪德蒲说:“外祖,我唤您一声外祖,可您怎么能将我往那种地方推呢!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这话一出,当即就将汪德蒲气得血气一涌,险些背过气去。 大皇子却坚持不肯松口,无论汪德蒲如何晓以利害,仍旧不动心。 那可是瘟疫,动不动就绝户决村绝城的瘟疫,他若接了这个差事,有没有命回来,都说不准了,还要功劳做什么? 汪德蒲气得不行,但是也不能代替大皇子做决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带人南下去了。 其实汪德蒲早就替大皇子考虑好了,太子能请普云大师出山随行南下,难道大皇子就不行吗? 普云大师是出家人,得道高僧,受万民敬仰,但正因如此,他更加不会推辞这份请求。 不论去的是太子还是大皇子,普云大师都必然会应下这份邀请。 只要有普云大师在,淮安的疫情,早晚都能解决。 而事实也果真不出汪德蒲所料,普云大师确实研制出了治疗疫症的药方,这药方一出,淮安疫情,立时便解了。 汪德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大的功劳,全都落在了太子头上。 这还不算完,太子这次淮安之行,将他埋在淮安的钉子,全都给拔了出来。 这才是让汪德蒲最为恼火的。 大皇子还仍旧盯在那些嘉奖上头不放松,真是目光短浅至极! 他们失去的,又何止是这一点口头上的嘉奖啊! 不说汪德蒲跟大皇子如何恼恨,如何互相埋怨,太子的赈灾队伍,终于快要回京了。 九月二十,太子一行人抵达京师,于城外暂时安营扎寨,等候宫里的旨意。 此举乃是为了防止将病气带入京师,古来如此,纵然太子身份尊贵,也不能搞特殊。 不过,还没等太子这边营帐扎完呢,皇上的旨意就下来了。 一番嘉奖是少不了的,惠帝这次丝毫没有吝啬,对太子和陆铮等有功之人,都大加赞赏。 太子带领众人,接下旨意,对前来的大皇子,笑得分外和气。 大皇子死死地盯着太子的脸,试图想要从太子脸上找到一丁点儿生病的迹象。 可是,他找了半天,只看见太子一脸端方,目光温润,一身贵气,遮掩不住。 恨恨地收回目光,大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可得让御医好好把把脉,确定了没什么问题,三日后也好进京不是。” 这话可不光是得罪了太子一个,简直是将随太子南下的人都得罪了个遍。 可是,大皇子还毫无所觉。 太子面对大皇子的挑衅,面色丝毫未变,仍旧笑得谦和,“大皇兄说的是,大皇兄担心孤,孤也同样担心大皇兄啊,依孤看,在御医还没有把完脉之前,大皇兄是不是先暂且离孤远一些,以防......” 以防什么,太子没说。 不过,看大皇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也知道,他是明白太子的未尽之言的。 瘟疫啊,可是传染的! 大皇子惊悸退后,众人都看见了,瞧着他的目光,可都算不上友好。 就算不是谁都敢明目张胆地瞧,但是,心里却早已经将大皇子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了。 他们跟着太子殿下赈灾,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听大皇子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在怀疑他们都染了瘟疫似的! 难不成,他们都染上疫症死在南方,大皇子就舒坦了! 平疫的时候不见他往前凑,现在疫情平了,旱灾解了,倒来他们面前耀武扬威来了! 真是不知所谓! 太子看着大皇子惊慌之下连连后退,心中便是一声冷笑。 他这个皇兄,刚愎有余,心计不足,还真当他是那么好挤兑的呢? 大皇子后退了几步之后,似乎也察觉了自己此举有些不妥,忙停下来,故作镇定地让御医下去给众人把脉。 皇上派下了御医两名,太医一名,安笙顺着人群往前一看,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个熟人! 那花白胡子的老太医,是当初在荣贵妃宫里见到的那位褚太医吧? 就在安笙想着怎么躲过御医诊脉之时,褚太医已经到了她面前了。 不过,褚太医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师傅身上。 “大师仁义,褚某自叹弗如啊。”褚思仁朝普云大师行了个佛礼。 普云大师还了一礼,道:“褚施主过誉了,贫僧做的不过都是分内之事,担不得此等虚名。” 褚思仁连连点头,应和普云大师之言。 安笙在旁边一看,原来这褚太医,跟师傅还是旧识啊!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可以请这位老太医帮个忙,遮掩过去? 第四百八十章:平安归惊 安笙最初的打算,是不想跟着太子的大队一起回京的。 她身份特殊,一旦被有心人知道了,自己名声有碍倒是其次,太子跟陆铮因此被政敌攻讦,才是最要紧的。 不过,当她提出要自己走水路回京的时候,却被众人一致给反驳回来了。 陆铮跟师傅会不同意,安笙猜到了,但连太子也不同意,她就有那么点儿不明白了。 不明白归不明白,有太子殿下口谕,她却不好再偷跑了。 不过,这一路走来,她慢慢地也就明白了,太子为何不同意她自己先离开了。 她当初是随太子一道南下的,虽说打着普云大师弟子的名号,但是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再有这一路上,陆铮对她诸多照顾,众人早就猜测,她的出身非富即贵。 顶着这样的猜测,她忽然消失在回京队伍中,怕才是真要引来有心人的探查。 很多事情,一旦沾上皇权,就变得尤为复杂了起来。 这是安笙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这辈子,跟皇权已经有了堪称紧密的联系了。 虽说她明白,这些联系大多来自陆家,来自陆铮。 不过,在决定跟陆铮站到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她想,她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就在安笙正思绪翻腾的时候,便听普云大师对褚太医道:“小徒身子骨不算强健,这次随同贫僧南下,吃了不少苦头,还请褚太医帮忙诊个脉,以保无虞。” 这话看似稀松平常,但其实,不论是安笙,还是褚思仁,都从中听出了一点儿别样的意味来。 安笙明白普云大师的意思,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需要隐瞒什么,而褚思仁么,就是因为敏锐的感知力了。 在朝中当官的,哪怕只是个太医,心思也绝对不浅。 褚思仁听到普云大师的话,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含笑应了,视线这才转向了安笙。 这一看,褚思仁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了。 眼前这“少年”,看着倒有些眼熟啊? 褚思仁带着几分猜测伸出了手。 安笙也配合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一小截有别于周围其他人的纤细手腕,呈现在了褚思仁眼前。 褚思仁三指搭上安笙腕间,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转头,见普云大师笑得慈悲,侧头,又见太子殿下隐晦地冲他点了下头,至于背后那道万分灼热的视线,不必回头,褚思仁也猜得到,是来自于谁。 褚思仁几乎没有再多想,便确定了安笙的身份。 荣贵妃宫里,他可是跟安笙打过照面的,即便眼前这个“少年”跟荣贵妃宫里的那个小姑娘有些不一样,但是,骨子里的气质,却是轻易改变不了的。 顾家跟陆家定亲的事情,邺京城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道如褚思仁,哪能想不明白安笙的真实身份呢? 安笙随军南下,到底是谁的主意,已经不重要了,褚思仁只要知道,太子、陆铮和普云大师都默认了她的随行,这就够了。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有这点好,有时候甚至不用多说,对方便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褚思仁收回手,捋着胡子对普云大师笑道:“大师这位小徒弟底子是差了些,不过不妨事,不妨事。” 有了褚思仁的帮忙,安笙跟青葙成功遮掩了身份,混在人群里,低着头,并不起眼。 普云大师被太子和大皇子请过去了,面对普云大师,大皇子也是比较客气的。 折腾了好一阵,确定了这些人并没有染上疫症的,大皇子才带着人离开了。 看着大皇子骑上马,趾高气昂地离开的样子,很多人都暗暗撇了撇嘴。 陆铮随太子安全返回邺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护国公府。 老太君魏氏跟护国公夫人林氏看到下人送进来的平安信,当场抱头痛哭了起来。 自从安笙离开以后,魏氏跟林氏就没睡过一日好觉,但是也没有再哭过。 外面有些人正等着看陆家的笑话呢,魏氏跟林氏都明白,越是在这个时候,越不能叫人小瞧了她们。 咬牙坚持了这么久,终于,在看到陆铮的亲笔信的时候,魏氏跟林氏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跟着抹泪,一边抹还一边劝魏氏跟林氏保重身子。 郑氏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却狠狠地摔碎了手里的茶盏。 竟然没死!那么严重的瘟疫,都没困死那个小畜生,她的铭儿,还有望接管陆家么? 陆铭也很快就得到信儿了,不同于郑氏外放的表现,陆铭只是沉着脸坐了半晌,才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难道老天爷,真的不站在他这边么? 不,若是老天不站在他这边,他这条命,又是怎么来的! 短暂的叹息过后,陆铭握紧了拳头,眼中的光芒愈加的幽深...... 文家和顾家也同时收到消息,知道太子殿下他们平安从淮安回来了。 文府上下是一片喜气,文韬此行冒险不假,但是这一次回来,功劳准保少不了,文韬现在还年轻,往后大好的机会还多着呢,只要太子殿下不倒下,文家,后日可期! 顾家得到这个消息,反应就各不一样了。 大部分人盯着玉笙居紧闭的院门,猜想安笙会不会因为陆铮的平安归来,也好起来,免于被克死的厄运。 只有永宁侯爷顾麟跟其母徐氏才明白,这个消息对顾家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母子俩关起门来,都长出了口气。 顾麟还好些,不必应付后宅里的事情,虽说有些同僚也会隐晦地提及此事,但是毕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 陆家身份摆在那里,敢于明目张胆得罪陆家的,毕竟不多。 可徐氏就不一样了,天知道徐氏将谢婉容和杜婉菁这些,将来身份非同一般的姑娘们拒之门外的时候,心里有多痛惜。 都是大好的人脉关系啊,就这么生生给推出去了。 不过好在,太子平安回来了,陆铮也平安回来了,那么安笙的“病”,也就能好了。 这“病”好了,再出去跟姑娘们走动起来,倒也正好。 第四百八十一章:痴人说梦 三日后,太子带领众人进京。 陆铮和文韬等都要随同太子进宫,普云大师不想进宫受什么赏,要直接回寺里。 大师身份贵重,便是皇家也不好强求,于是,太子便派人送大师先回弘济寺去了。 而安笙跟青葙身为徒弟,自然就跟随师傅走了。 陆铮一直看着马车走远了,才跟太子殿下一道进了宫。 路上,太子用只有他跟陆铮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放心吧,都安排好了,顾家那边也打了招呼,待入了夜,就送人回去。” 入夜再回去,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么...... 陆铮看了看太子,忽然间觉得,太子这次,好像格外的善解人意。 太子朝陆铮笑了一下,转过头,恢复了一脸端方的高贵摸样。 太子的差事办的好不好,甚至不需要官员们多说,只凭那柄万民伞,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惠帝高兴,并未吝惜嘉奖。 只不过,轮到陆铮的时候,除了惠帝的口头褒奖之外,其余的,尽是些贵重财物之类的赏赐,体面,但是却不实在。 陆铮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也无所谓。 倒是陆文跟文韬,都升了一级。 虽说文韬的职位没什么实权,但对于他现在的年纪和资历来说,这奖赏,不轻了。 有奖就有罚,太子回来了,那些跟冯玉山之流交往过密的官员们,也开始人人自危起来。 太子也确实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呈上了确准的证据,打的那些官员们是措手不及。 起先还抱有侥幸心理的朝臣们,在惠帝的旨意下达以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愚蠢。 如何还敢抱着这种可能不会被发现的心里,安然度日? 汪德蒲也是捏了一把冷汗,冯玉山是他的弟子,冯玉山做的很多事情,都跟他有些关系,虽说他行事一向小心,但是,面对太子,他也不敢小视大意。 他最害怕的,莫过于太子顺着冯玉山这条线,查到他身上来。 所以,在太子南下之后,他便一直在京中运作,将不大重要的几个官员推出去挡刀,也是无奈之举。 虽说被太子拔出来的这些官员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到底是他一点一点积蓄起来的力量,如今被太子毫不留情地消灭了,汪德蒲的一颗老心,也是真疼。 光心疼还不算,偏还有个不争气的外孙,时不时地来气他一气! 纵然汪德蒲老谋深算,可是面对同样满腹机谋,成算颇深的太子,和自己身边看不清楚现状的大皇子,汪德蒲还是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也许,是他真的老了,太子的反扑来的太过迅速突然,他纵然费力周旋,却仍然没办法让手下人全身而退。 ...... 述职奖赏都完毕了,其他人就都退下了,惠帝却将太子跟陆铮留了下来。 他二人都明白惠帝要说什么,并未表现出分毫的异样。 大皇子对于太子屡次被惠帝秘密留下的举动,已然非常不满,但是,却没有办法,想来想去,只得去找荣贵妃商量计策。 他现在算是看透了,只有荣贵妃,才是最值得他信任的,全心全意为他好的。 什么外祖,舅舅,表兄弟,出了事,到底还是要顾着他们那一家子的! 挥退了所有人,惠帝跟太子和陆铮提起了寒铁一事。 若非淮安出了瘟疫,这件事,本该更早些就谈到才是。 如今这一耽搁下来,匈奴使者就快要进京了。 惠帝留下太子和陆铮,也是想要听听他二人对此事的意见。 寒铁既然是在南诏地界上的,那就合该属于南诏,匈奴人不问自取,与强盗无异! 别看惠帝不喜欢打仗,但是,也不至于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占自己国家的便宜。 跟匈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也不是不知道寒铁的重要,如今发现了寒铁矿,当然得想办法收回来才是。 不过,怎么收,还是得仔细商量一下。 不到万不得已,惠帝还是不想动用武力的。 最好的,莫过于用和平手段,从匈奴手中收回本该属于南诏的东西。 可是,这可能吗? 惠帝知道寒铁的好处,匈奴人难道不知道? 这些年,匈奴用这种寒铁,取走了南诏多少将士的生命? 现在惠帝想让他们将这种东西双手奉还,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太子跟陆铮都不会说惠帝在痴人说梦,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自己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那是万万不行的。 “父皇,儿臣以为,匈奴人不会轻易放弃这座矿藏,寒铁的效用,他们已然见识过,如此,又怎会轻易将到手的东西,白白交还于本国呢?”尽管当爹的异想天开,太子身为人子,还是尽职尽责地给老爹提了醒。 想要匈奴白白吐出嘴里的肥肉,这可能吗? 惠帝也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过于不切实际了,可是,他是真不愿打仗。 难道,就被没有不战而收回矿藏的办法了么? 惠帝的目光又转向陆铮。 陆铮沉默了一会儿,抱拳道:“陛下,臣倒是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与匈奴一站是必然的,陆铮不是惠帝,没有惠帝想的那么天真,以为匈奴说来和谈,就真的会不再滋扰西北百姓了。 早晚都有一场大战,这几年大大小小打了几次,但都不算太大,匈奴人在积蓄实力,陆铮明白,但南诏同样也在积蓄实力。 “爱卿有话直言便是。”惠帝见陆铮要出主意,不由来了兴致。 要说最了解这群匈奴人的,非陆家男儿莫属,别看惠帝忌讳陆家,但是同样的也明白,只要陆家在,匈奴就踏不进南诏地界里来。 太子也好奇陆铮会出什么计策,闻言不由看了过去。 陆铮对皇上和太子的目光视若无睹,语气丝毫未变,道:“既然匈奴人能不问自取,占了本该属于南诏的地方,盗用了本该属于南诏的矿藏,那么,我们也可以不问直接收回来。”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跟匈奴人谈这件事呢? 他们明明就可以,直接将东西取回来啊! 第四百八十二章:带信 古人云,不问自取,视为贼也。 既然匈奴人不讲规矩,那南诏又何必跟他们谈什么规矩呢? 不过,话虽如此,但具体如何运作此事,还需周密计划才行。 惠帝的意思是,陆铮此计可行,但是,却要想办法,将对南诏的影响,降到最低。 言外之意,就是不能因此挑起战端。 这其实是有些强人所难的,不过陆铮却痛快答应了。 事后太子问陆铮为何要这般痛快地应下来,陆铮只跟太子说了一句话,与匈奴一战,在所难免。 太子听完这句话,就明白了。 事实上,太子也认为,与匈奴的大战在所难免。 既然如此,惠帝所要求的,尽量不要挑起两国战端的事,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早晚要打,还不赶紧趁着匈奴使者来南诏和谈的时候,将寒铁矿藏收回来,打造对抗匈奴重箭的武器,难道要等着匈奴平了内乱,搞定了内部纷争后,转过头来再狠狠地咬南诏一口吗? 太子不是惠帝,他不像惠帝那样厌烦战争,期望和为贵。 在明显没法做到和为贵的条件下,如何还能上匈奴人的当? 而陆铮之所以答应惠帝答应的这么痛快,也是因为料定了西北的局势。 一旦西北开打,惠帝无论如何,都必须派陆铮前去,到时候,是否引起了战端,又能怎么样呢? 即便事后惠帝又要借此找陆铮的麻烦,太子难道会坐视不理吗? 此次南下赈灾,太子收获的,可不仅仅是惠帝的奖赏而已。 人脉,声望,这些才是太子最看重的。 等到他手中的力量足以跟惠帝抗衡,他又怎么会惧怕大皇子? 到那时候,给陆铮撑腰,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这些事情,太子没有跟任何人说,就连最信任的心腹谋士,都不知道太子的想法。 有些事情可以说给下属知道,但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说的。 陆铮离开皇宫后,便直接回了护国公府。 魏氏跟林氏早就在府里等着他了,林氏更是接连派出好几拨人,前去打听陆铮的行踪。 临近正午时分,门房跑进来送信儿说,陆铮马上就要回来了。 魏氏跟林氏闻言,都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刻钟后,陆铮进了护国公府的大门。 来不及换衣裳,就先去见了魏氏跟林氏。 一见面,魏氏跟林氏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相比南下之前,陆铮可瘦了不少,不过看着精神头还不错,黑色的双眸闪着凛冽的光。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魏氏翻来覆去,说的都是这一句话。 陆家男丁接连丧命疆场,魏氏年岁越大,越禁不起相同的噩耗了。 魏氏早就命人备下午膳,陆铮跟林氏便留在魏氏院里,陪着老太君用了午膳才回去。 大房和三房都没动静,不过晚上还有洗尘宴,总能见到的。 甭管背地里都是什么心思,这一次,却没人敢不出现。 原因无他,魏氏私下里,已经派人去大房跟郑氏说过了,今夜洗尘宴,必须全部都出席。 郑氏接到这个消息什么反应林氏不知道,她现在眼里只有自己的宝贝儿子,还有安笙。 方才当着魏氏的面,有些话不方便问,这下只有自己跟儿子,林氏便问道:“安笙怎么样了?娘听太子殿下传回消息说,安笙随普云大师去寺里了?” 陆铮嗯了一声,点头答道:“她身份不便,太子殿下已经安排好了,等入了夜,再送她回府,她没什么大事,就是瘦了许多。” “这孩子,真是难为她了。”林氏说着,眼泪又有要下落的趋势。 陆铮见状忙道:“娘,我要上山一趟。” 林氏当然明白儿子要山上做什么,不过,这时候上山,怕是不妥吧? “你这样上去,别人该怎么看呢?万一有心查下去,将安笙牵扯出来怎么办?” 陆铮闻言,又沉默了。 是啊,他忘了,安笙之所以跟随普云大师上山去,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现在突然上山去,确实容易引人疑窦。 可是不上去,他又...... 正在陆铮为难之际,林氏却说:“娘先替你上去一趟吧,正好娘也记挂安笙,娘上去,就说你平安回来,去还愿的,再跟普云大师道声谢,谁也说不出什么。” 林氏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便双手一拍,道:“就这么办了。” 说罢,便叫扶冬安排一下,去弘济寺还愿。 陆铮看了看林氏,想了想,问说:“那娘替我带封信上去,可好?” “你个臭小子!”林氏朝儿子露出个嗔笑,却没拒绝。 这就是答应了,陆铮当即就借了林氏的笔墨纸砚,提笔写了一句话,折起来装好,然后,郑重地递给林氏。 林氏被儿子此举闹得哭笑不得,但还是将信收下了。 半个时辰后,林氏动身去弘济寺,陆铮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陆铮的亲笔信,交到了安笙的手中。 林氏并不知儿子信中写了什么,但是总觉得,能猜到个大概。 本以为安笙看了信,能有些比较明显的反应,证实下自己的猜测。 哪成想,安笙看完信之后,表情丝毫未变,就是,再折信的力道,好像大了一点儿? 不过这一点,除了她本人之外,别人是都不知道的。 陆铮的这封信,写的极短,整张信笺上,不过才四个字,写的正是:回府,等我。 回府等他? 安笙嘴角默默抽搐了一下,这意思,是她回去之后,还得给这人留着门,以便于他爬墙过来,是吧? 安笙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理解错陆大将军的意思的。 毕竟,爬墙什么的,陆大将军已经算是很熟练了。 每次都爬的毫无压力。 永宁侯府府卫的守卫能力,在陆大将军眼中,大概是不值一提的吧...... 林氏没有在山上多待,见过了安笙和普云大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带着人下山去了。 晚上府里有洗尘宴,虽说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可她也得回去坐镇才行。 提防大房那边出幺蛾子的,可不只是魏氏而已。 第四百八十三章:心之所安 申时过半,陆家洗尘宴如期举行。 除了无特殊情况不出屋子的陆铭,其余人都到了。 郑氏脸色算不上好看,但也算不上多难看。 一家人坐在一起,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挑她的不是。 孤儿寡母的,谁能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洗尘宴方散,魏氏知道陆铮劳累,忙叫他回去歇着了,还下令底下人无要紧事不许前去打扰。 此令倒是正随了陆铮的心。 郑氏脸色更加难看,临行前给魏氏行的礼都有些敷衍,显然是对魏氏带了不满的。 至于为何不满,凭什么不满,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当然,其他人也未必就不知道,只不过,谁都当做无知罢了。 酉时三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顶青帷小轿,从弘济寺后山出发,晃晃悠悠地下了山。 戌时半,轿子到了永宁侯府一处偏门,随行一名黑衣男子上前轻轻叩响门扉,片刻后,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然后,走出来一名上了些年纪的妇人。 仔细一看,正是徐氏身边的徐嬷嬷。 男子亮出一块小小的令牌,徐嬷嬷忙躬身行礼。 男子回身,朝身后的“轿夫”打了个手势,“轿夫”放下轿子,将里面的人请了出来。 安笙跟青葙,一前一后,从轿子里面走下来,随徐嬷嬷一道进了偏门。 送她们二人下山来的人,也随即离开。 徐嬷嬷关好偏门,上了锁,带着安笙和青葙回了玉笙居。 一路上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越靠近玉笙居,这种情况就越甚。 看来,徐氏的“命令”,被贯彻的很彻底。 当真是没有一个人,敢来玉笙居打搅二小姐养病。 玉笙居的院子里就更加安静了,现如今在院中伺候的,都是安笙自己的人。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郑妈妈还是给其他人用了药,只自己守着门,等待安笙和青葙回来。 等见到了安笙和青葙,郑妈妈也没出声,强忍着眼泪,默默将人迎进了屋里。 徐嬷嬷并没有进去,看着安笙进到屋中之后,她便悄悄离开了。 玉笙居正房。 屋内点着一盏烛火,光线不算亮,但是也足够郑妈妈看清眼前人的摸样了。 “小姐,青葙,你们受苦了。”郑妈妈忍泪说道。 安笙闻言,轻轻笑了,继而安抚道:“我们倒是没什么,妈妈才是受苦了呢,在家里尽为我们担心了。” “奴婢不苦,不苦,”郑妈妈闻言,忙连连摇头,“只要小姐跟青葙好好的,奴婢就不苦,奴婢在厨房留了手擀面,小姐,青葙,你们饿不饿,奴婢去将面煮了吧,等吃了面,再好好地洗个澡,将这一身的晦气都洗去才好。” “先别忙了,妈妈,我跟青葙在山上吃过晚膳了,不饿,洗澡也待会儿再说,我们......”安笙这话还没说完,门口便传来了几声敲击声。 郑妈妈浑身一震,神情一凛,立即伸手护住安笙,低声道,“小姐,您快去床上,这里奴婢来应付。” 郑妈妈一副如临大敌的摸样,门口的敲击声又响了一下,那声音很轻,不像是来找麻烦的,倒像是某种暗号。 可不是就是暗号么,能这么敲门的,除了陆大将军,安笙不作他想。 毕竟,在淮安的时候,陆大将军就曾经这么敲过她的房门。 安笙一边示意青葙去开门,一边拍了拍郑妈妈的胳膊,安抚道:“妈妈别担心,不是府里的人,是有人特地来找我的,我们约好了。” 最后一句,纯属扯淡。 什么约好的,明明是陆大将军自作主张,一封信写的,跟下达军令似的。 不过,此情此景之下,安笙也只好先替陆大将军遮掩了。 否则的话,郑妈妈一定以为,来的是找她麻烦的呢。 青葙是知道陆铮夜里要过来的,对于陆铮这个敲门的习惯,她也见识过一次,因而,接到安笙的目光示意后,就忍着笑,过去开门了。 郑妈妈还在想,是谁跟她家小姐约定,这个时候上门来的,陆铮就已经随着青葙进来了。 郑妈妈:“......”她没眼花吧? 安笙顶着郑妈妈犹疑的目光,硬着头皮介绍说:“妈妈,这是陆将军。” 郑妈妈回头看安笙:“......”小姐,奴婢知道这是陆大将军,只是,陆大将军怎么这时候上门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说么? 陆铮一脸严肃地朝郑妈妈点了下头,对郑妈妈如临大敌的表情,权当没看见。 郑妈妈瞬间以为,陆铮是来跟安笙商量紧急军情的。 这是她的错觉吧...... 陆铮当然不是来找安笙商量紧急军情的,事实上,他连自己到底要来说什么,也不知道。 反正就想来看看,好像看一眼,心里就踏实了似的。 安笙冲青葙使了个眼色,青葙瞬间意会,拉着郑妈妈的胳膊,说:“妈妈,我们去泡壶茶吧。” 甭管陆铮到底来干什么的,可总不能连口茶都不给人家喝吧。 再说这可是未来姑爷,哪有连杯茶都不让喝的道理。 郑妈妈被青葙拉走了,走了几步,纷乱的思绪终于渐渐理清了一些。 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到安笙朝陆铮笑呢。 郑妈妈暗暗叹息一声,摇摇头,无声地笑了。 年轻人啊! 不过,谁还没年轻过呢? 郑妈妈和青葙走了,屋里陷入了短暂了宁静,安笙觉得气氛有点儿奇怪,便朝陆铮又笑了笑。 刚一笑起来,便被人抱住了。 “我们都回来了。”陆铮叹息一样的呢喃声,自头顶传来。 安笙放下了准备推人的手臂,默许了陆大将军不规矩的动作。 是啊,他们终于回来了,回家了,这一刻,心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片刻后,陆铮放开了安笙,目光却毫不游移,定定地盯在安笙的脸上。 良久,才道:“你瘦了,要好好补补。” 安笙当时并没有将陆铮这句话太过放在心上,她一直都不丰腴,这跟小时候的成长经历有关,不是想胖就胖的起来的。 她对自己的身子有数,不过,却忽略了,陆铮是否“有数”。 第四百八十四章:“花名册” 次日早,封闭已久的玉笙居,终于传出了消息。 据贴身伺候安笙的郑妈妈回给老夫人徐氏的话说,二小姐的病,已有起色了。 徐氏听罢很是高兴,当即命人给郑妈妈拿了些滋补药材,一并带了回去。 沈氏跟宋氏得到信儿之后,也分别送了些药材去。 不管怎么说,徐氏的态度都被众人看在眼里,徐氏都这么重视安笙,她们又怎能不重视呢?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要做啊。 很快,护国公府便也来人了。 应护国公世子陆铮吩咐,陆家送来足有两大箱子滋补药品,全都抬进了玉笙居。 两大箱子滋补药品送进玉笙居,动静可不小,永宁侯府的丫鬟仆妇们纷纷出来瞧热闹。 护国公府的人来去如风,送完了东西,也不计较是否见到了安笙的面,便离开了。 她们走后,永宁侯府内院里炸开了锅。 据一个有幸亲眼见到郑妈妈清点药品的丫鬟说,光是血燕窝,就足足有两斤那么多呢。 护国公府好大的手笔。 不,应该说,护国公世子陆铮,好大的手笔。 此前护国公府老太君跟护国公夫人也曾派人送来药品,但是,两个人送的加起来,也没有世子送的多啊。 议论之余,众人对陆铮对安笙的重视程度,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不少人都说,永宁侯府二小姐,也算是攀上了一门好亲。 若非是陆铮有那克妻的恶名,这样的好亲事,又怎么可能轮到她一个侯门庶女的身上? 这样的声音不在少数,不过,到底是生不起多大波澜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当初陆家放出要求亲的风声时,这京都里头,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哪一个不是避之唯恐不及? 单说这次安笙“病重”,背地里就有多少在看笑话的? 人人都以为,陆铮这次不止要克死第四个未婚妻,就连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可偏偏,人家不仅平安从淮安回来了,还得了皇上和太子的青眼。 不仅如此,就连此前被传即将被克死的顾家二小姐,病势也有了起色。 这时候,又有人提起天定姻缘一说,大家这才都相信了命理之说,所言非虚。 不管外界如何猜测,安笙的“病”,到底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在安笙病势有了起色之时,文国公府,也迎来的一件大喜事。 文国公次子文韬,与其母族表妹谢婉容,定亲了。 这亲事一定,邺京城内又不知碎了多少芳心。 由于陆铮与文韬接连定下亲事,落在杜奕衡跟林子轩身上的目光,便更多了起来。 这日,陆铮、杜奕衡、林子轩应文韬之邀,到文府小聚。 陆铮还好,杜奕衡跟林子轩,几乎可以说是逃一般地来到文府。 时隔数月,兄弟几人再次相聚于文府,感慨亦是良多。 杜奕衡一手把着酒盏,一手指向文韬跟陆铮,摇头唏嘘道:“你们俩这亲事一定,可是坑苦了我跟文山,我俩现在出门一趟,都不容易,可家里也待的不自在,我娘急的不行,非要在太子殿下大婚之前,将我的亲事定下来,我现在看见我娘,就想跑!” 林子轩对杜奕衡这话可谓深有感触,不过,这也不妨碍他调笑杜奕衡。 “子正你怕的怕不是杜伯母,而是杜伯母手里的花名册吧。” 这话一出,几人都笑了起来,连杜奕衡都没忍住,摇头笑得无奈。 所谓的“花名册”,还真不是林子轩杜撰,乃是确有其物。 杜奕衡的妹妹杜婉菁成了准太子妃,杜奕衡的亲事,便成了杜母的心头“大患”。 再加上陆铮跟文韬的亲事先后定下,杜母就更加着急,赶紧给儿子定一门好亲了。 为此,杜母将如今京都适龄的待嫁女子,专门列了一个小册子,便是林子轩口中的“花名册”。 杜母现在只要一看见儿子,就肯定要拿出这花名册,跟儿子商量未来儿媳妇的人选。 虽说婚姻大事,应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杜母还是决定率先考虑儿子的意见,若是能选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女子,也是皆大欢喜啊。 可这样,便苦了杜奕衡了。 出门被人追不算,在家里,还要想方设法地躲过杜母的“追击”。 杜奕衡处在“内忧外患”之中,林子轩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而归根结底,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可跟陆铮和文韬分不开关系,故而,杜奕衡跟林子轩对陆铮和文韬的“怨气”,可是非常大的。 不过,面对好兄弟的“抱怨”跟“指责”,陆铮却非但没有不乐意,反而还十分自得。 嫉妒,这些人都是嫉妒他找了个好媳妇。 不过,鉴于陆大将军面瘫的功力过于深厚,纵然是好兄弟,也没从他那张没多少表情的脸上,看出自得意满的情绪。 否则的话,杜、林二人怕就不会像此刻这般平静了,说不定就要撸起袖子,跟陆大将军好好“打一场”来“泄愤”了。 而文韬则只是端着酒杯笑,却不接话。 有些事情虽说想开了,但是,如今还是未到能大大方方拿出来说的地步。 不过,这些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的,文韬相信。 想起几日之前,与表妹的那次深谈,文韬才知道,表妹当初为何要与母亲请辞。 他与安笙有缘无分,怨不得旁人,但是,他却不该伤害其他女子。 南诏风气尚算开放不假,但是,也没到对女子名节一事全然不在乎的地步。 自表妹上京那一日开始,外面人就已经都认为,表妹定是他的未婚妻无疑了,若在此时亲事作废,表妹一个女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淮安之行,改变的,又何止是一个人? 亲眼看到安笙与陆铮如何的情真意笃,文韬知道,自己真的该放下了。 别说他现在已经明白那二人之间是不容外人插足的,便是他们之间感情产生了裂痕,那这个破坏的人,也绝对不该是他。 何况,他并不觉得,这二人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第四百八十五章:宴饮 转眼间,炎炎暑月已过,嘒嘒蝉声尽褪,紫霞山上叶似流金,已是初秋时节。 时近九月末,匈奴使者终于到达了邺京城。 鸿胪寺卿在惠帝吩咐下,将匈奴使者安置在了四方馆。 宫内,太子一派跟大皇子一派官员,就应派谁去接待匈奴使者,纷争不休。 太子一派官员,言说太子乃当朝储君,匈奴使者身份特殊,理应由太子接待。 然大皇子一派官员又言,匈奴来的只是使者,非是匈奴王,按理说,应由大皇子前去接待,更为妥当。 双方各执一词,皆不肯相让,吵得惠帝头大如牛。 就在两派人马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却有一个人,一言不发,微微垂着头,好像被大殿里雕刻精美的地砖吸引去了全部视线。 这个人,正是镇北将军陆铮。 惠帝见陆铮一言不发,心中一动,忽然有了打算,于是,便朝群臣们摆了摆手。 百官们见惠帝有了动作,皆明白这多半是心里有了主意,于是皆不再言,垂首等待惠帝示下。 然后,惠帝就做了个让大皇子一派十分不满的决定。 “陆爱卿,你常在西北,与匈奴打过多次交道,想来应该对他们十分了解才是,既如此,朕便将接待匈奴使者的差事,交予你,如何啊?” 这看似询问的口气,却不容人拒绝。 陆铮也没有多犹豫,当即就出列,恭声应道:“微臣谨遵圣命。” 惠帝见陆铮应得痛快,甚是满意,笑着对群臣道:“既如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众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若没有,便退朝吧。” 殿上的文武百官,闻听惠帝此言,便都明白,惠帝这是不想听他们再争下去了。 一个合格的朝臣,必然是要懂得看皇上的脸色,猜测皇上的心思的,故而,百官们纷纷垂首静立,不再多言。 惠帝见状,被吵得大了一圈的头,终于小了下来,然后,朝常公公使了个眼色。 常公公意会,忙高声叫了退朝。 群臣叩拜之后,陆续离开了大殿。 陆铮领了皇命,但是也抢了大皇子的差事,理所当然地,招来了大皇子不善地目光。 不过,这样的目光见的多了,陆铮早已不在意了,大皇子对着陆铮那张冷脸,也是有气没地方撒,最后,只得恼怒拂袖而去。 太子本来也算是被抢了差事的,可是却丝毫不见不快。 虽说大家多少都知道,太子跟陆铮关系匪浅,但是,有了大皇子做对比,群臣们仍然觉得,太子的心胸,宽阔多了。 一个心胸宽阔的储君,和一个善妒容不下能臣的皇子,相比之下,可谓是高下立现。 汪德蒲不像大皇子,喜怒皆形于色,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现如今的形势,对他们非常的不妙。 但是,自从长子出事以后,大皇子愈发的不听他的规劝,他虽着急,却一时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纵然他有满腹机谋,可大皇子不听,他也是无奈啊。 不管大皇子一派是何想法,陆铮接了皇命,便带着圣旨去了四方馆。 等在四方馆内的匈奴使者并未想到,来的会是陆铮。 乍一见到这位屡屡重创匈奴的铁血将军,匈奴使者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他们本以为,南诏皇帝怎么着,也会派一位皇子来才是,没想到,来的居然是陆铮。 陆铮却不管匈奴使者是何心情,是何脸色,只一脸冷肃地站在传旨内官身后,让内官宣读圣旨。 匈奴使者见状,也只能先压下心中的不满,行礼听宣。 圣旨很长,前面一串皆是对两国和谈建交的溢美之词,直到最后,才说起三日后召匈奴使者入宫觐见。 圣旨宣读完毕,陆铮跟匈奴使者微微点了个头,便离开了。 两名匈奴使者:“......”卧槽,老子还没来得及夹枪带棒地问候一下呢,就这么走了? 陆铮转身走后,其他人朝匈奴使者笑了笑,也鱼贯跟了上去,只留下两名匈奴使者,对着空气干瞪眼。 四方馆通事笑得一脸友好热情,该怎么招呼,还怎么招呼,但是,对两位使者的牛眼,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三日后,惠帝于长乐宫设宴,宴请匈奴使者。 与此同时,有一队人马,应惠帝的吩咐,已经悄悄赶往西北,不日,西北总兵将接到惠帝密令,带领人马,收回被匈奴偷偷占用的寒铁矿藏。 至于匈奴人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惠帝认为,现在匈奴使者还尚在邺京,就算匈奴想要挑起战端,也要考虑考虑。 毕竟,提出和谈的,可是他们。 若匈奴如此言而无信,在和谈期间却又挑起战端,他倒要看看,他们该如何自处! 再说了,就如陆铮所说,这寒铁矿藏本就属于南诏,匈奴人不问自取,又焉敢借此挑起战端! 两名匈奴使者现在如何也不会想到,在眼前和平的笙箫舞乐背后,南诏的皇帝,竟然已经悄悄向他们伸出了利爪,准备狠狠地抓下他们的一块肉。 现在的他们,正在同南诏皇帝及大臣们,愉快地宴饮呢。 等到西北的矿藏被南诏收回来,一切就都晚了。 匈奴想要借此生事? 那好啊,咱们就来算一算,这些年,匈奴人未曾取得南诏的同意,私自偷偷挖取属于南诏的矿藏,该怎么算! 先算清了这笔账,再来说其他的吧。 若匈奴人厚颜无耻胡搅蛮缠,那南诏也要与其好好说道说道,匈奴私自往南诏境内派兵,意欲何为! 当然,这些目前都只是惠帝自己,对于西北形势做的最坏的打算,他本来想的可是,匈奴人即便知道南诏取回了寒铁矿,也不敢大声嚷嚷出来。 难道,一个窃贼还要大张旗鼓地指着被偷窃者,质问什么吗? 惠帝认为,匈奴人应该也不至于这么不要脸面才是。 若是匈奴自己吃下这个不算亏的哑巴亏,那大家就皆大欢喜,可若是匈奴不肯认下这个亏么…… 惠帝微微眯了下双眼,视线在匈奴使者和陆铮之间转了一圈,暗暗做了个决定。 第四百八十六章:明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匈奴使者忽然站起来,手持酒杯,向惠帝行了一礼。 惠帝眼底微微一闪,面上却仍旧笑着,问说:“使者可是有事奏请?” 惠帝这态度,倒是端的比较高。 别看他不喜打仗,但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小学**王之道的,对权势二字,他还是深谙其道的。 提出和谈的是匈奴,他若在匈奴使者面前摆出低姿态来,岂不有辱南诏国威? 匈奴使者却好像没看出惠帝的态度强势似的,举着酒杯笑得别有深意。 “尊敬的皇帝陛下,下臣此次前来南诏,一为从王命,签署何谈文约,二则为了向您献上一份特殊的礼物。” “特殊的礼物?”惠帝听了匈奴使者这话,不由好奇。 匈奴使者确实带来了不少礼物,不过,这些不是都应送到宫里来了么? 还有什么特殊礼物,是他不知道的? “尊贵的陛下,这份礼物,您一定会喜欢的。”说罢,匈奴使者便向自己身后看了过去。 众人纷纷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可是,除了另外一名使者,他们可什么都没看到啊? 这匈奴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在惠帝跟群臣犹疑之时,那原本坐于这名使者身后的另外一名使者,却忽然站了起来。 而且,她一边站起来,还一边摘掉了头上的帽子,撕掉了脸上的浓须,露出了一张,高眉深目的,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面。 虽然这张脸与南诏女子相比,十分的不同,但是,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张美人的脸。 “这是何意?”惠帝挑眉问道。 还不待匈奴使者应答,那乔装打扮的异域女子,便自行上前来,向惠帝行了一礼,接着道:“玖瑰参见皇帝陛下。” 稍显生硬的南诏官话,从这女子口中说出,倒是也有股别样的韵味。 不过,这女子说什么,酒鬼? 惠帝挑了挑眉,想着自己若此时笑出声来,是不是会有损威仪? 可是,怎么会有女子取这样的名字,叫什么不好,偏要叫什么酒鬼...... 知道匈奴人取名字都比较奇怪,但是这么奇怪的,还真是头回听说。 惠帝视线扫了一圈,便见不少大臣都忍不住瞪圆了眼睛,显然是跟他想的差不多。 偏那匈奴女子跟匈奴使者,都没有察觉到惠帝跟众臣的奇怪之处,那使者还走上前来,向惠帝行了一礼,然后,用非常隆重地口气介绍了自己身边的那名女子。 “尊贵的皇帝陛下,这位,乃是我们匈奴的玖瑰公主,吾王命下臣带着玖瑰公主来,向您致以最真诚的敬意。” 这话一出,朝臣们纷纷对视,大概都明白了,匈奴人打的什么主意。 不过,这匈奴人行事也忒没规矩了,想要送公主来和亲,事先却只言未提,单等到宫宴上提出来,该不会,还打着别的主意吧? 惠帝显然也觉得挺吃惊的,原来这廷下女子,竟然还是个公主! 匈奴王送个公主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向自己展示诚意么? 可这公主已经送来了,若是当廷拒绝,匈奴人的面子上,只怕也过不去,再者,怕是也要影响和谈。 惠帝陷入了犹豫。 这个时候,他性格中原本就有的缺陷,便又显露了出来。 作为一个君王,不够决断,实乃大忌。 可惠帝天性如此,这非是后天通过学**王之道,就能完全改变的。 在很多事情上面,惠帝性格里的这种缺陷,都会表现出来。 只不过,有些时候会比较轻一些,而有些时候,则会很严重,严重到,大家几乎都能看得出来,他在犹豫不决。 匈奴使者想来也看出了惠帝的犹疑,不慌不忙地又行了一礼,笑得更加恭敬:“尊贵的皇帝陛下,吾王的意思,是想要将我匈奴最珍贵的明珠,献给您,结永世秦晋之好,不知您觉得,意下如何?” 惠帝眼中微微一闪,下意识地去看自己下手边坐着的皇后。 皇后半阖着双眸,好像对匈奴使者的话,并没有听见一样,又或者,是听见了,但是却也没有什么意见。 倒是皇后身后的荣贵妃,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不过,皇上这会儿注意力在皇后身上,也就没注意到荣贵妃的反应。 荣贵妃用力地攥紧双手,精美的护甲刺进掌心,将她保养得宜的掌心刺得一痛,她却没心思去管。 这些年,皇后不大管理后宫诸事,她协理六宫,除了跟皇后争宠夺权,忙得最多的,就是防备皇上身边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了。 可没想到,防备来防备去,最后却杀出个异族的妖精! 瞧那什么公主,一双眼睛大的,跟玛瑙珠子似的,眼窝子青黑一片,一看就不吉祥,说不定,是得了什么不能说的病呢! 荣贵妃看匈奴公主不顺眼,便将人家所有的优点,都看成了缺点,觉得这“酒鬼”公主上上下下,挑不出一点儿好来。 其实,她这么瞧不上匈奴公主,无非也就是心里的酸意在作祟罢了。 她虽得惠帝宠爱,但到底不是独宠,这些年,送进宫里来的年轻女子,一茬儿接着一茬儿,虽然大部分都被她暗地里收拾了,可她心里也明白,这些女人,是收拾不尽的。 而她的容颜,却会一日衰败过一日。 纵然保养的再好,也掩盖不了,她年华渐老,容颜渐败的事实。 荣贵妃看着看着,视线忽然又转向了皇后。 看着皇后挺直的背脊,荣贵妃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又松快下来了。 但与此同时,她又有一种心有戚戚焉地感觉,仿佛是从自己的内心状态,想透了皇后的内心状态一样。 一瞬间,一种微妙的平衡感,充斥在了荣贵妃的心头。 正当荣贵妃心内五味杂陈之时,忽然听见,惠帝哈哈笑着说道:“既然匈奴王一番美意,那朕自然不能回绝,如此,便将匈奴的明珠,留在我南诏吧!” 荣贵妃一听这话,心里陡然一跳,双目微微睁大,瞬间目光如刀一般,射向了玖瑰公主。 第四百八十七章:敲打 匈奴使者跟公主听到惠帝应了,皆跪下行了大礼。 惠帝笑着摆了下手,叫了起。 匈奴使者站起身来,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荣贵妃耳边尽是嗡嗡的声音,一概没有听到。 不过,看惠帝那满意的样子,想来也是说了什么好听的话。 天子一言,胜过千金,荣贵妃知道,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了,这南诏内宫,又要添一位新人了。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涩然,喉间哽得厉害,荣贵妃端起酒杯,恨恨地将杯中美酒,一口饮下。 大皇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也许,这件事情落在他自己头上,他也会觉得是美事一桩,可是,放在自己的父亲身上,他便觉得接受不了了。 因为,他心疼自己的母亲。 自少时有记忆开始,他便记得,每逢宫里添新人的时候,他的母妃荣贵妃,便不开心。 荣贵妃不开心了,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也不开心。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便是他的父皇,那高坐在御座上的男人,还有,站在下面,名字奇怪,穿着也不规矩的异族女子! 就这副不知羞耻的德行,还公主呢! 南诏的公主,就算不是养在深闺,可一言一行,皆非这个什么劳什子“酒鬼”公主,能比的。 玖瑰公主却仿佛对周遭打探的视线全然无感,一双大大的水眸,只盯着惠帝,一副分外专注的模样。 越是身居高位者,一般就越喜欢别人崇敬的视线,惠帝亦是如此。 玖瑰公主专注而热切的视线,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但惠帝想,素闻匈奴风气开放,想来这公主也是不通南诏规矩,才会如此直白地瞧着他看。 不过,直白有直白的好处,在见多了内敛而羞涩的爱慕眼神后,这匈奴公主热烈的视线,倒是也挺新奇可爱的。 说白了,不过还是潜藏在心底的劣根性在作祟罢了。 有了这和亲一事做缓冲,接下来的和谈,就顺利多了。 匈奴给出的条件几乎可以说,对南诏极为有好处,惠帝又哪里会不应? 就算不少朝臣们都觉得匈奴此举可能会有什么阴谋,可现在,阴谋并未出现,惠帝看到的,只是匈奴的“诚意”而已。 匈奴公主暂且退下去了,匈奴使者也归了座,笙歌再起,舞乐齐鸣,觥筹交错,暖香融融。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宫宴始散,群臣渐渐散去,匈奴使者也回到四方馆,接下来的几日,他将在鸿胪寺卿的安排下,游览邺京大好风光。 这是惠帝对他的赏赐,他也不好拒绝,只以为是惠帝对匈奴献上玖瑰公主的举动满意,才做了如此安排。 邺京城可不小,没个几日功夫,想好好逛一番,可不容易。 因而,这匈奴使者,必然不能尽快返回匈奴了。 他又哪里会想到,惠帝留下他,不过是个借口。 一个用来牵制匈奴王的借口。 当然,还有那位“酒鬼”公主。 与其说惠帝完全是被美色迷了眼,倒不如说,是想要留下公主,来达到牵制匈奴王的目的。 一个臣子的分量或许还不够重,那再加个公主,匈奴王总要掂量掂量了吧。 西北那边的情况还不知如何,也不知行事是否顺利,惠帝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担心的。 尽管,他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想好了最坏的应对之策。 宫宴散后,惠帝没有去见那位“酒鬼”公主,也没有赐下封号,只命将人安置在一处宫殿,并让宫人们小心伺候,而惠帝自己,却去了皇后宫中。 荣贵妃见皇上去了皇后宫中,面色不由更加难看。 “娘娘,大皇子方才命人给奴婢传话,说是待会儿要去昭阳宫给您请安,您看这......”荣贵妃的贴身侍女烟若扶着荣贵妃,小声地提了这话。 烟若跟着荣贵妃已久,对荣贵妃可谓了解甚深,荣贵妃的表情一变化,烟若几乎就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此刻见荣贵妃面色不善,烟若唯恐荣贵妃脾气上来,惹怒惠帝,于是忙说了个借口,想要借此来转移荣贵妃的注意。 当然,这借口也不是随便找的,大皇子确实派人给她递话,说待会儿要去昭阳宫,因而,烟若这样说,倒也不完全是在找借口。 而事实证明,她这借口说的还是比较有用的。 大皇子对荣贵妃来说,确实重要。 ...... 凤仪宫。 皇后亲自侍奉惠帝坐下,又亲手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茶,递到了惠帝面前,温声道:“皇上喝口茶润润喉吧。” 惠帝含笑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放下后,拉过皇后的柔荑,道:“还是皇后懂朕的心啊。” 荣贵妃离开之前,那怨愤的神情,惠帝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看不见? 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即便是看见了,惠帝也要装作看不见。 他知道荣贵妃一向爱使小性子,不过,这小性子可也要分场合。 闺阁里使些小性儿,那是情趣,可在重要场合上,再使性子,那就是不顾全大局! 反观皇后,一派的雍容大气,面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失了皇家的气度与体面,两相比较起来,惠帝焉能毫无想法? 也正因如此,他才来了皇后宫中,而没有去安抚荣贵妃,也是为了小小地敲打敲打荣贵妃,让她知道,不是什么时候,他都能容忍她的小性子的。 不过,荣贵妃入宫多年,又生养了大皇子,惠帝对荣贵妃,还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 他也相信,荣贵妃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只会使小性子的女子,想来他这么稍稍一敲打,荣贵妃也就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往后,自然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惠帝这想法,倒是挺好,只不过荣贵妃到底是否会如他所想,怕就只有荣贵妃自己,才知道了。 皇后对惠帝可谓是知之甚深,此番听见惠帝这话,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惠帝心中的想法。 心中叹息一声,面上却笑的愈加得体,“皇上谬赞了,臣妾愚笨,都是皇上不嫌弃罢了。” 惠帝见皇后如此谦恭,不由更加满意。 第四百八十八章:色衰爱弛 昭阳宫,荣贵妃寝殿。 荣贵妃与大皇子母子,正在内殿坐着说话。 “母妃,难道您就这么由着父皇,将那个异族女人留下了?您听听,她那叫的是什么名字,酒鬼?哪有女人叫这样的名字的,说不定,她就是酗酒,才取了这么个不雅的名字,这样的女人留下了,来日万一秽乱宫闱,可如何是好!”到底是年轻气盛,又在最亲近信任的母亲面前,连这样毫无证据的恶意揣测,大皇子也说了出来。 若在平日,荣贵妃许会规劝一二,但是在今日这个时刻,荣贵妃自己心头都忍不下火气,又哪里有心思规劝儿子注意言谈? 何况,大皇子话中所言,句句皆是她的心声,她同仇敌忾都同不过来,又如何会规劝大皇子,反过来替那个“酒鬼”公主说话。 任何跟她争宠的女人,在她眼中,都是不可原谅的! 可是,再多的不满,也无法让皇上收回成命。 “你父皇要留下她,我能有什么办法!”荣贵妃恨恨地咬住了红唇。 “可您总该劝一劝啊,”大皇子似乎很着急,“父皇最听您的话了,也最在意您的心情了,您不高兴,父皇难道还会硬要留下那个女人吗!” 荣贵妃被儿子“天真”的话说的心中一苦,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再接儿子这话。 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要怎么说? 难道,跟儿子说,你都这么大了,为何还如此天真,当真以为,皇上的宠爱,是唯一人而已的? 虽然她心中,也曾这样幻想过,但是,失望过太多次,纵然再不愿承认,心里却也明白了。 帝王之宠幸,从来就都不是唯一人而已的。 这天下间,美人太多了,君王恩义薄,美人却易老,就好像她如今...... 仍记得她刚入宫那几年,皇上对她千般宠爱,万般垂幸,承诺说了一句又一句,保证做了一个又一个,可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新的美人被送进宫,皇上的注意,便被这些娇颜新面,给夺去了。 纵然她用尽心思,使劲手段,得到了皇上比较多的宠爱,可终究,也不再是六宫独宠了。 本以为,她应该对此早已习惯了才是,可是,真到再遇见,却发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母妃,咱们得尽快想个办法才是啊,那匈奴公主此番进宫,说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呢!自从舅父的事情以后,父皇对儿臣已是印象不佳了,本来一个太子,已经叫儿臣应对艰难,现在又来了一个什么匈奴公主,若是她得了父皇宠幸,再生下个一儿半女,咱们的敌人,可就又多了一个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你舅父,别再说这事了。”荣贵妃一听大皇子提起汪昌平,眉心就忍不住皱了起来,语气也重了些许。 “儿臣一时失言,”大皇子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接着道,“不过,儿臣都是一心为了您和儿臣的将来着想啊,父皇本来对太子印象并不好,可如今,太子已经有隐隐超过儿臣的迹象了,前朝的事情,儿臣不需母妃操心,可这后宫之中,总不能再被人拖后腿啊,您看见皇后方才的模样了没有?她这是在父皇面前卖好呢!” 荣贵妃也知道,大皇子说的这些,都没有错。 但是,想要扳倒皇后,又谈何容易? 若是真那么容易,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仍旧离那个位置,差一步之遥了。 原本,她的母家跟皇后母家势力倒是差不多,可是,出了哥哥那事之后,他们家,已是被皇后母家暗暗压了一头了。 本来,一个皇后已叫她挠头,现在又来了一个匈奴公主,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真真的内忧外患并存了。 “母后,”大皇子突然叫了荣贵妃一声,继而压低了声音,凑近荣贵妃些许,道,“依儿臣之见,咱们绝对不能让这匈奴公主在宫中坐稳了,否则的话,咱们便要陷入内忧外患了,咱们的敌人,是皇后,是太子,这匈奴公主若要做绊脚石,给咱们找麻烦,不如就......” 大皇子话未说完,便被荣贵妃挡住了嘴。 “我儿慎言。” “母妃,儿臣知道,儿臣是着急啊!” 荣贵妃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后,道:“你说的这些,母妃都明白,这件事,你别操心了,真到了那一日,母妃会安排的,你还是要好好地讨你父皇的欢心,只有你父皇看重你,你才有跟太子争夺的资本,懂吗?” “儿臣知道了,母妃放心。” “我儿懂事,母妃都知道,行了,你也别在这我这多待了,被那些言官知道了,又要跟皇上进你的谗言,虽说皇上在意你,可总不能不管那些人的意见,再者你媳妇就要生了,母妃不能帮你照顾她,你也上上心,这可是你第一个孩子,也是皇家第一个皇孙,皇上也一直很期待呢。” “是,母妃,儿臣知道了,您放心吧,您也好生保重自己,儿臣不能常在您身边尽孝,您自己多注意,底下奴才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别生气,只管教训她们就是,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好,我儿孝顺,母妃知道了。”因为大皇子这话,荣贵妃面上终于重现了些许笑颜。 然后,荣贵妃招来贴身宫婢烟若,让烟若送大皇子出去。 大皇子起身行礼过后,随烟若一同离开了内殿。 片刻后,烟若去而复返,一进到内殿,就见荣贵妃靠在软榻上,脸色沉沉地看着不远处的描金妆台。 烟若见状,不由地放轻了脚步。 她知道,荣贵妃此刻,心情一定非常的不好,以荣贵妃的脾气来说,心情不好,拿下面人出气,也是常有的。 烟若正往荣贵妃身边走呢,忽然听见荣贵妃道:“烟若,你将我妆台底下那个朱漆描金团花盒子拿过来。” 烟若一听这话,双眼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些许,但随即便敛下眉眼,俯首应说:“是,娘娘。” 第四百八十九章:蜡丸 片刻后,烟若自荣贵妃的梳妆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朱漆描金团花的匣子,那匣子并不大,但做的甚是精巧,描金团花图案富贵天成,端的是大气无双。 按说,这样的贵重之物,应该让人喜欢才是,可烟若拿起匣子的一瞬间,面上闪过的表情,可绝非是喜欢,而更像是,惧怕...... 可一个匣子,有何可怕的呢? 烟若小心地捧着匣子,送到了荣贵妃面前。 荣贵妃一手接过,伸手在匣子底下摸了摸,接着,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那匣子的底部,竟然弹出了一个夹层。 这夹层一出,烟若面上又再次闪过一丝惧怕,不过很快,便又隐去了,快到,旁人或许都来不及发现。 那夹层并不大,内里铺着软绸,荣贵妃将手指伸进去,很快,拿出了一枚蜡丸。 小小的蜡丸,不过花生粒大小,看外表,竟有几分圆润的可爱感。 可荣贵妃和烟若都知道,这蜡丸的作用,可跟可爱完全没有关系。 荣贵妃两只莹白玉指捏着蜡丸,双眸微微眯起,似不经意问道:“陛下安排匈奴公主,住哪里了?” 烟若垂着头,小心答说:“禀娘娘,奴婢听说,匈奴公主暂居在福宣殿了。” “福宣殿?”荣贵妃似有些吃惊,继而又轻哼了一声,“皇上这心思,是愈发让本宫猜不透了。” 烟若没敢应声。 福宣殿原本是梁贵人居所,梁贵人犯错被罚,这福宣殿,便暂时空置了下来,皇上现在安排匈奴公主住在福宣殿里,按理说,确实有些不大对劲。 不过,天子的心思,常人如何能猜得透,兴许,皇上是早就忘了梁贵人呢。 毕竟,一个小小贵人,本身不算得宠,母家又无甚势力,犯错被褫夺了封号,如今早就不知在哪里了,恐怕是生是死都没人注意过。 荣贵妃冷冷地勾唇笑了一声,眼含轻蔑,“看来皇上对她,也不过如此。” 烟若仍旧没说话,只恭敬地垂首站着,一副等候荣贵妃示下的模样。 又过了片刻,荣贵妃似乎蔑视够了,便将那蜡丸递向烟若。 烟若见此,心中微微一跳,随即双手接了过来。 正待烟若准备收回双手的时候,荣贵妃忽然一把抓住了烟若的手。 烟若顿时浑身一抖,随即又一僵,接着,便屏气凝神,不敢再动。 然后,她便听荣贵妃冷声问道:“知道该怎么做么?” 烟若立即答说:“回娘娘的话,奴婢明白。” “很好,那就去吧。”荣贵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抓住烟若的手。 “是,娘娘。”烟若颔首应下,继而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永宁侯府,玉笙居。 时至午后,安笙午间小睡方起,似乎仍有些困倦,便靠在窗边的软榻便上,打盹儿。 这时候,紫竹从外面跑进来,脚步声重了些,便将安笙吵醒了。 青葙见了,不大赞同地瞪了紫竹一眼,紫竹忙收住脚步,朝青葙做了个讨饶的手势,然后,才慢慢走了进来。 安笙见到她们俩的小动作,也没管,只笑了笑,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紫竹行至安笙面前,站定,福身回道:“启禀小姐,世子爷来了,说是来瞧瞧小姐,老夫人命人来传话说,待会儿世子爷过来,让小姐好好收拾收拾。” 紫竹口中的世子,除了陆铮,不会有别人。 不过,陆铮这会儿打着探病的旗号过来,是准备要说什么? 若是她没有记错,今日,应该是匈奴使者进宫赴宴的日子吧? 陆铮此刻过来,莫非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小姐?”紫竹见自己回完了话,安笙并无反应,不由着急。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注意点儿外头的动静,若世子他们来了,记得出声提醒我一声。” “是,小姐。” 紫竹退出去了,青葙拿来衣衫伺候着安笙换上。 刚换好衣裳不多时,便听紫竹高声道:“奴婢见过老夫人,见过世子。” 话音刚落没多时,老夫人徐氏跟陆铮,还有永宁侯顾麟,便一道进了玉笙居的外堂。 安笙从里面迎出来,福身与几人行礼问了好。 徐氏忙叫青葙将她扶起来。 然后,走近些许,拉住安笙的手,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方慈爱地说道:“世子有心,挂怀你的身子,所以特来瞧瞧,祖母看着,你这气色呀,比之前两日,可是好多了。” “劳祖母记挂,”安笙朝徐氏笑了笑,又向陆铮福了福身,“亦多谢世子挂怀。” “应该的,你我之间,不需客气。”陆铮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却十分轻缓,似乎生怕自己说话声音大了,就吓到安笙似的。 永宁侯顾麟听了陆铮的话,忍不住抽搐着眼角,斜眼看了陆铮一眼。 他这个当爹的还在呢,身边这位,就不能稍稍收敛一下么? 虽说严格说来,陆铮这话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心里总觉得别扭,是为了什么? 可惜,陆铮对顾麟的眼神毫无所觉,人家那一双招子,都盯在安笙身上呢,哪里注意到顾麟的眼角抽没抽。 顾麟盯着陆铮看了两眼,似乎也发现陆铮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只得收回了眼神。 安笙请众人坐下,又命青葙等去泡茶。 有徐氏跟顾麟在,陆铮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而徐氏又是个爱说的,所以,几人交谈的模式基本上就变成了,徐氏或深或浅地试探提问,陆铮直愣愣地听不明白似的回答,顾麟间或插一句,陆铮更加听不明白地回答,安笙时刻保持着微笑。 如此这般说了一会儿,徐氏想问的什么都没问出来,不由有些没趣儿。 她心想,也不知这陆家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她问的话,十句里头,他有九句半都听不明白。 徐氏微微眯了下双眸,又看了看正同安笙说话的陆铮,一时又不由有些疑惑。 护国公世子,征北大将,难道真是个直肠子,心里没一点儿弯弯绕么? 可若真是如此,他又如何能一次次击败匈奴的进犯呢? 第四百九十章:提醒 陆铮没在玉笙居待太久,喝了杯茶,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顾麟起身相送,徐氏跟安笙亦起身相送。 送到院门口,陆铮便叫徐氏和安笙留步,自己与顾麟一道离开了。 安笙和徐氏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二人渐渐走远。 徐氏才状似不经意地笑着说道:“世子倒是有心,才下了宫宴,便来瞧你。” 安笙垂首做恭敬休羞涩状,并不答话。 她这样,徐氏倒是也说不出什么,但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若一定要让她说哪里不对,她又觉得自己说不出来,又看了安笙几眼,只得收回视线,也离开了。 待徐氏走后,安笙回了房间,叫其他人都退下,才问青葙:“世子可是让人给你什么东西了?” 陆铮方才什么都没说,别说徐氏觉得有些奇怪,就是安笙,也觉得陆铮此举有些不大对劲。 她也不相信,陆铮真的只是为了过来看她一眼,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跟自己说。 果然,在她问完这话后,青葙面上就露出了惊讶之色。 “小姐,您也太厉害了,奴婢还什么都没说呢,您就知道世子给您留东西了?难道,方才世子在屋里给您暗示了?可是这也不对吧,老夫人跟侯爷都在呢,世子如何提醒您呢?”青葙一面疑惑地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递给了安笙。 安笙接过信笺,展开一看,眉心便是一皱。 青葙见安笙表情如此变化,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吓得忙问:“小姐,可是又出了什么事,要您去办?” 安笙摇摇头,放下信笺,道:“不是。” 青葙闻言,微微松了口气,然后才接着问道:“那是怎么了,奴婢瞧您脸色不太对呀?” “将军信中说,匈奴送了一位公主来,要和亲。” “公主?和亲?”青葙也有些惊讶。 此前似乎并未说到和亲的事情吧,而且,还是送了一位公主来。 难道说,匈奴人又有什么阴谋了? 一定是这样,要不小姐怎么会这副表情呢! 青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小姐,您说这匈奴人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了,不会又要打仗吧?” 西北若起战事,那姑爷肯定是要去的,打仗就有可能受伤,再严重的,可能还会...... 青葙越想越害怕,不由紧张了起来。 “现在还不好说,匈奴突然送了一位公主来,兴许确实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但现在毕竟还只是我们的猜测,将军也只是怀疑,想来问问我的想法,不过,这件事我如今倒是也不敢说太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将军说,让我小心荣贵妃。” “这里头怎么又有荣贵妃的事了?”青葙不由更加不解,“再说,荣贵妃在深宫里,小姐您在宫外,世子为何要提醒您小心荣贵妃?” 这事情怎么越来越复杂了呢,本是匈奴的事情,缘何又扯上了荣贵妃,就算是有荣贵妃的事情,可又跟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安笙微微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与荣贵妃勉强算得上有联系的一次,就是我给她治病那次,难道将军的意思,是想说,可能荣贵妃近期还会需要我给她治病?” “还治?这荣贵妃到底有多少病?再说那些太医都是干什么的,哪有次次让小姐去给她治病的道理!再者小姐您现在也在病中啊,都不能出门,怎么给她瞧病。” 青葙这话带着几分意气,不过,倒是给安笙提了个醒儿。 “你说得对,我现在还在病中呢,难道,将军的意思,其实是想要让我装病装的再久一些么?” “这个法子好,依奴婢看,小姐您就先装着病吧,省得他们将主意打到您身上来。” 安笙没有立即应下青葙的话,而是皱眉沉吟了片刻,才喃喃说道:“容我再想想,这毕竟还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 陆铮信上说,皇上已经派人去西北了,收回寒铁矿藏势在必行,可匈奴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嘴里的肉吗? 若是匈奴不肯吃这个亏,那么,两国之间,势必还有大战,届时,陆铮必然得去西北 战事一起,匈奴公主的地位,可就有些尴尬了。 匈奴这时候将公主送过来,是知道了南诏要收寒铁矿的计划,还是,当真一无所知,只是想要表示和谈的诚意呢? 还有,让她更为不解的,是陆铮为何让她小心荣贵妃? 安笙左思右想,都觉得好像差了一层什么,因而总是理不清头绪。 直到当天夜里,陆铮再次造访,安笙才知道,自己觉得差了一层的关键,是什么。 是日夜,月明风清,四下俱寂,戌时末,永宁侯府二院处落了锁,巡守府卫亦换了一班。 这个时辰,内院里头的夫人小姐们大都已经歇下了,而安笙却仍旧穿戴整齐,坐在外堂的高背椅上,瞧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青葙站在安笙身后,不时地往门边瞧去。 如此过了片刻,紧闭的房门,竟然真的开了一下,然后,一个人,出现在了房间里。 “小姐......”青葙低呼一声。 姑爷竟然真的来了,小姐猜的可真准。 陆铮见安笙端坐在椅子上,显然是等人的模样,不由笑了笑,“等久了吧?” 安笙:“......倒不算太久。” “下次我早些来,不让你多等。”陆铮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加大了起来。 安笙静静看了陆铮片刻,才道:“将军深夜造访,可是要与我说信上所写之事?” 深夜二字,安笙咬的颇重,不过,陆铮却好像根本没听出来一样,自然而然地走到安笙身边坐下,道:“我来,确实是为了跟你详细说说那事,信上写不清楚,不亲自来说一说,我总觉得放心不下。” 安笙点点头,倒是也没再揪着他夜探自己房间的错不放,只问:“信我已经看过,不过,我有一事觉得不解,将军为何要说,让我小心些荣贵妃呢?” 这事她想了一下午,仍旧没想出什么头绪,唯一能想到的,也无非是再替荣贵妃瞧病一事。 第四百九十一章:夜梦 不过,陆铮的回答,却着实让安笙意外。 陆铮说:“这件事倒不是我说的,乃是太子殿下叫人暗中给我传的话,提醒我跟你说,近期要小心荣贵妃。” “太子殿下?”安笙闻言,面上不禁露出讶然的神色。 转念一想,又似乎有些了然。 若陆铮说这话是别人说的,她可能还想不了这么多,不过,既是太子说的,那这件事,就不难猜了。 荣贵妃身在内宫,太子无事,自然不会跟荣贵妃有过多接触,但是,有一个人,却有可能会比较关注荣贵妃的动向,这个人,便是皇后娘娘。 而皇后娘娘又是太子生母,所以,太子提醒陆铮,让他跟自己说,近期要小心荣贵妃,很有可能,就是受了皇后娘娘的示意。 在这个当口,皇后娘娘让太子跟陆铮说,提醒自己小心荣贵妃,莫不是,荣贵妃要有什么异动吗? “你再跟我说说那匈奴公主的事情吧?这事又是怎么回事呢?你事先可知道,匈奴会送一位公主来?”安笙总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可能会有什么联系。 但是,这一时之间,她也不能完全想明白,只好让陆铮再多说一些,看是否能从陆铮的讲解中,找出关键所在。 “我事先并不知道,匈奴会送公主过来,这位公主,是跟匈奴使者一样的打扮,甚至还乔装过了,且装扮十分逼真,骗过了我们所有人,今日,她突然在大殿之上现出真实身份,陛下也答应留下她了,就是这么回事,然后,今日宴后,太子殿下便派人给我递话,让我提醒你,近期要小心荣贵妃,你是不是觉得,这两件事情之间,可能是有什么联系的?” 安笙听完陆铮一番话,便暗暗点头,心中赞许。 是谁说陆铮只知道打仗,脑子十分简单的,依她看,陆铮心思缜密的程度,与那些幕僚谋士们,也不相上下,只不过,他平时甚少表现出来罢了。 “不错,我正有此想法,”安笙点点头,答道,“我是觉得,太子殿下不会无缘无故叫人给你传这种话,一定是皇后娘娘发现了什么事情,所以,才通过太子,叫你传话给我,我跟荣贵妃唯一有联系的一次,也就是替她瞧病那次,所以我想,皇后娘娘想要提醒我的,很有可能,正与此事有关。” “你是说,荣贵妃可能还会要你进宫去给她治病?”陆铮问道。 安笙点了下头,“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了,你觉得呢?” 陆铮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略沉吟了一会儿,道:“不管是不是这样,你最近,还是先不要出门了,对外...就还说病未痊愈吧,你觉得这样可好?” “我亦正有此意。” “可这样,便又要委屈你了,都是我......”自定亲以来,陆铮时常会有这种感觉,觉得安笙被自己连累,受了诸多委屈。 他觉得对不起安笙,但是,又舍不得放开安笙,所以有时候,心里常常会觉得矛盾。 安笙多少也能猜出点陆铮心中的想法,因而故作伤心道:“将军说这样的话,岂非见外?我原以为,我们之间,是不必说这种话的。” 陆铮哪里能见得安笙这样,于是忙摆手解释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我......” 许是太过着急了,陆铮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急的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青葙在一旁看得分明,见陆铮这样,便偷偷笑了。 姑爷可真是的,就没看出小姐是装的么? 小姐若真生气了,才不是这个样子呢,她气极了,你反而看不出来,笑得你都不知道她心中已经积满了怒火,那时候,惹怒小姐的人,就等着遭殃吧! 小姐这分明是在逗姑爷呢,可惜姑爷倒没看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青葙又觉得,也许陆铮不是没看出来,只是因为,太过在乎了,所以明明知道安笙可能并不是真的生气了,仍然急的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也正因如此,这份在乎,才显得格外难得可贵吧。 思及此,青葙会心笑了...... 小姐幼年孤苦,如今,倒是觅得佳婿,往后嫁到护国公府,丈夫疼爱,长辈慈和,小姐便不会再受苦了吧。 陆铮跟安笙细细商量了些接下来的安排,直到该说的都说了,才恋恋不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些歇了吧。”陆铮的声音有些哑,似乎是方才话说的有些多了,又似乎只是喉间突然发涩造成的,并不明显,反倒衬得他音色十分好听。 “好,你回去也小心一些。”安笙缓缓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陆铮又定定看了安笙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青葙见状,忙跟出去送他。 刚到房门口,陆铮便叫青葙留步,然后自己推门出去了。 青葙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小院中,这才重新关好了房门。 转身回去,见安笙站在椅子前头发呆,青葙只得小声问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歇下吧?时辰也不早了。” 安笙这才怅然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内室去了。 ...... 皇宫,福宣殿。 玖瑰公主临睡前,接到宫婢送来的一碗安神汤,喝了下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她今日在大殿之上,冒险表明身份,精神极度紧张,早已累了,所以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好像又见到了自己敬爱的哥哥,带着她,在草原上策马打猎,肆意奔腾,那感觉,真是快活极了。 可下一瞬,快活的场景陡然一变,又成了那夜的大火,她躲在地道里面,保住了一条性命,再出来的时候,哥哥却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匈奴的王者,也换了人做。 再后来,新的匈奴王,她的表兄,让她到南诏来和亲,做他在南诏皇宫里的眼睛,她为了保护哥哥的幼子,只得听从表兄命令,只身来了南诏。 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自己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家乡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目的 匈奴公主的封号很快就定下来了,惠帝亲自下了旨意,册封匈奴公主为昭妃,由皇后娘娘择日举办册封礼。 虽然赐下封号,但是,皇上却并未让匈奴公主换住处,仍旧居住在福宣殿。 在宫里生活的人,大都长着七窍心肝,皇上此举,并不合乎规矩,甚至可以说有些奇怪,不由引人多想。 宫中议论纷纷,皇后娘娘听说了之后,只笑笑没有说话,也并未叫人制止。 荣贵妃见皇后都没什么动静,就更加不出声了。 她巴不得那些奴才们作践匈奴公主,就算不能真的起到什么作用,起码心里还痛快些。 匈奴公主自住进了福宣殿后,夜夜都会做梦,且梦境的内容完全相同,就跟第一夜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梦做多了,有些时候,就会跟现实相互混淆。 匈奴公主有时候在宫里待着待着,就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匈奴王宫中,跟哥哥生活在一起的时候。 有时候,她还会叫错侍女的名字,但这些侍女规矩极好,听到她叫错了人,也不会表现出分毫异样。 可她们越是这样,匈奴公主就越是担心。 她总觉得,这南诏皇宫,犹如一个巨大的牢笼一样,而她身边的这些人,就是那看管牢房的人。 她本就带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而来,长此以往下去,精神就更加紧张了。 但是她又要竭力不表现出来,所以,心事就越来越多,夜里做梦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五日光景过去,匈奴公主却觉得,自己好像在这南诏后宫之中,过了大半辈子一样。 这期间,惠帝一次都未召见过她。 她只从侍女口中,零星听到了一些匈奴使者那边的情况。 她急于知道南诏宫廷里的一些秘密,但是又不得其法,所以很是着急。 直到第六日,她跟表兄所说的那个,他们在皇宫的内应见到面以后,这种情况才被打破。 来南诏之前,新任的匈奴王,她的表兄曾跟她说,南诏后宫中,有一个他们的内应,让她查到什么秘密之后,就告诉那个人,这人会有办法将消息传回匈奴。 今日,她终于见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内应。 这人看起来毫不起眼,只是这偌大的宫廷内,一名小小的宫女而已,与其他人丝毫无异。 但是,公主却明白,这名宫女,远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越是这样没有辨识度的人,才越适合做内应,外形特征太过明显的,反而不适合做探子或者内应这种,保密性要求比较高的事。 二人见面并不容易,只匆匆说了几句话。 从这宫女的口中,匈奴公主才知道了外面的真实情况。 这几日,匈奴使者一直在南诏官员的陪同下,游览邺京。 邺京城很大,好吃好喝好玩的地方实在太多,五日光景,不过才逛了一半不到而已。 南诏官员很负责,每个地方都力图让匈奴使者逛好,逛高兴了,几日下来,匈奴使者若不是还记得王上的吩咐,只怕都要乐不思蜀了。 匈奴使者临行前,应匈奴王吩咐,想要弄清楚南诏现如今的兵力情况。 一旦起了战事,知道敌人的兵力部署情况,是非常有益的。 但是,南诏的官员看的太紧,匈奴使者根本没有办法去查这些,除了夜里,他根本没有私人的时间,又何谈出去刺探军情呢? 宫女传话给匈奴公主,说匈奴使者让她告诉公主,想办法从惠帝口中问出,南诏如今的兵力情况,哪怕只是知道个大体数字,也好过一无所知。 这个任务很难,但是匈奴公主却没有办法。 她不想来南诏,这里是她的敌国,曾经很多匈奴人死在南诏人的刀下,但是,她又不得不来,所以她内心里,是非常的难过且不愿的。 但是,她既以来到了这里,就应该完成属于匈奴臣民的使命,就算不为了表兄,只为了哥哥,她也要这样做。 哥哥曾经也想过,要带他们攻进南诏,这样的话,他们就有温暖适宜的居所,吃不完的可口食物了。 所以,即便再难,她也要想办法,问出使者想知道的事情。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南诏的皇帝并未召见她,她就算想问,也没人可问。 后来,还是那宫女给她出主意,让她去找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匈奴公主想要见皇上,找皇后娘娘,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匈奴公主听了这话,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听那个宫女的,去见了皇后娘娘。 可没想到,她到了凤仪宫,却没见到皇后娘娘的面,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说,皇后娘娘病了,请她改日再来。 匈奴公主虽然着急,但是,却也知道,皇后娘娘在宫中地位非凡,不能硬闯,只得悻悻离开。 因为此行目的没达到,匈奴公主脸色十分难看。 回到福宣殿以后,身边的一个宫女忽然提醒说,皇后娘娘身子不大好,常常生病,所以宫里很多事情,都是由荣贵妃娘娘做主的,荣贵妃娘娘亦有协理六宫之权,若匈奴公主真有急事要说,倒是可以去见见这位贵妃娘娘。 匈奴公主一听,觉得此法倒是也可行,于是,便又带着宫女,去了昭阳宫。 让她高兴的是,荣贵妃倒真见了她。 匈奴公主见到荣贵妃,便学着南诏的礼仪,朝荣贵妃行了一礼。 可是,她初来南诏,对宫廷礼仪并不熟悉,只跟教习嬷嬷学了两日,也没记住太多,一个问安礼,行的颇有些不伦不类。 更让人惊奇的是,一向对别人的规矩要求十分严格的荣贵妃,这一次,竟然丝毫没有怪罪匈奴公主,反而分外亲切。 匈奴公主一见荣贵妃如此亲切和善,不由大喜,便将自己想要面见惠帝的想法,跟荣贵妃说了。 她说的兴起,丝毫没有注意到,在她说这话的时候,荣贵妃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鸷表情。 “你要见陛下?想让本宫帮忙?”荣贵妃笑得格外“亲切”,语气柔柔的,带着不甚明显的诱哄。 第四百九十三章:心口不一 匈奴公主不疑有他,愣愣地点头,道:“正是,还请您帮帮我。” 她自小长在草原,又有哥哥护着,根本不懂勾心斗角,此番来南诏,亦是被逼无奈,又哪里会想到,这南诏的宫廷,会是多么险恶。 又或许,是她还记得哥哥曾经跟她说过,南诏人皆软弱无能,匈奴必会战无不胜,身为匈奴人,不应该惧怕南诏人的缘故,所以,在荣贵妃面前,她并没有多少防备。 何况,荣贵妃笑得那么美,那么和善,根本也不像是,会对她怎么样的。 可事实呢? 她现在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这副笑得灿若春花的美人皮囊下,掩藏的是一颗多么蛇蝎的心。 南诏有句古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惜,匈奴公主南诏话并不精通,对南诏的历史,就更加不了解了,等她自己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后,一切,就已经晚了...... 荣贵妃忽然微眯着杏眸笑了,嫣红的唇扬起一道美妙的弧度,洁白的贝齿微微露出一角,声音魅惑极了,“好啊,本宫便帮你这个忙。” “当真?”匈奴公主听到荣贵妃答应帮忙了,不由喜道。 “自然当真。”荣贵妃笑意不变,肯定地回答了匈奴公主的话。 “那,那我就先谢谢贵妃娘娘了。”匈奴公主规矩不通,话里话外就听得出来。 奇迹的是,往日非常在意此事的荣贵妃,今日却出奇的好说话。 匈奴公主带着一种得偿所愿的兴奋离开了昭阳宫,荣贵妃脸上的笑容,在匈奴公主踏出正殿门口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狠厉的表情。 良久之后,她嘲讽地冷笑一声,道:“不知死活。” 殿内极为安静,除了荣贵妃的说话声之外,再无其他一点儿声音,是以,荣贵妃这句话,就显得格外清楚。 不过,殿内伺候的宫女们,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敢抬起头来乱瞥乱看,而是全部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片刻后,荣贵妃的贴身宫婢烟若,送匈奴公主回来了。 荣贵妃挥退左右,只留下烟若,然后,低声朝烟若吩咐道:“让她们将东西都给她用了吧,既然她这么有心,本宫也不必俭省了!” 烟若闻言,心头微微一跳,随即便颔首答说:“是,娘娘。” 说罢,朝荣贵妃福身行了一礼,然后垂头退出了内殿。 ...... 凤仪宫。 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文鸳从外面走进了内殿,先向皇后福身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回禀娘娘,昭妃已经从昭阳宫离开了,瞧那样子,想是所求之事,已经得偿所愿了。” 皇后闻言,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文鸳这才又问:“娘娘,那个宫女,可要奴婢派人处理了?” 文鸳问的,乃是与匈奴公主,也就是昭妃私下接触的那个匈奴内应。 此人替匈奴刺探南诏内宫秘事,这样的人,自然是不能留的。 不过,文鸳猜测,皇后应该还有别的打算,所以,特来请示。 果然,皇后听了她的话,便说:“先叫人盯紧了她,不必动,本宫留着她还有大用,等事情办完了,自有她的去处。” “是,娘娘。”文鸳恭敬颔首应下。 她就知道,皇后娘娘必然另有安排,否则的话,在发现这内应的时候,就已经结果了她了。 此时不出手,必然是有后招。 入夜后,天气忽然闷了起来,有些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怕是要有大雨。 果真,戌时末,大雨突至。 下着下着,天空忽然又起了惊雷。 雷声扰了许多人的清梦,包括在昭阳宫安寝的惠帝,还有昭阳宫的主人,荣贵妃。 荣贵妃一向害怕打雷,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忙往惠帝怀里钻去。 惠帝倒是挺喜欢她这小鸟依人的模样,显得自己好像非常高大,更符合他真龙天子的身份。 因而,便轻轻拍着荣贵妃的香肩,低声哄着,言语间尽显温存。 荣贵妃靠在惠帝怀中,一面小声叫着害怕,一面赞扬惠帝龙威天成,连惊雷都不惧怕。 这马屁,哦不,龙屁拍的恰到好处,惠帝忍不住笑了起来。 耳下传来惠帝胸膛震动的声音,荣贵妃娇声撒着娇,眼底却一片清明,唇边的笑意,也并未到达过眼底,只浮于表面罢了。 不过,惠帝此时正高兴,荣贵妃整张脸又都埋在他怀中,是以,即便是荣贵妃面上神情清清楚楚地表明了心口不一,惠帝也看不见。 雷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好像只两刻钟左右的样子,便停了,窗外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惠帝似乎被雷声吵得没了睡意,便跟荣贵妃小声地说着话。 说了一会儿,惠帝似不经意地问起,“朕听说,今日昭妃来过你宫里?” 荣贵妃闻言,伏在惠帝怀中的面上闪过一丝阴鸷,口里却仍是娇滴滴的答说:“昭妃确实来过臣妾这里,不过,皇上怎么连这事都知道?您这么关心这些小事,到底是惦记昭妃呢,还是惦记臣妾呢?” 她虽在发问,但却并不是质问的口气,反而给人一种,小女儿半开玩笑一般吃醋的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荣贵妃醋性大,惠帝也不是头回知道了,闻言倒也没在意,反而哈哈一笑,故意道:“朕当然是惦记昭妃了,难道惦记你这个醋精么!” “皇上,您怎的这样说臣妾呢。”荣贵妃作势拍了惠帝胸口一下,不依嗔道。 惠帝抓住荣贵妃的柔荑,笑道:“朕同你开玩笑的,朕自然是惦记爱妃了,只不过是听说昭妃到你宫里来,所以问一句罢了,若爱妃不愿说,那便算了,朕也不问了。” 荣贵妃对惠帝的欲擒故纵把戏并不买账,轻哼了一声,嗔道:“皇上可别哄臣妾了,臣妾要当真的,要是臣妾当真不说了,皇上定要以为臣妾善妒了。” 惠帝闻言,呵呵一笑,却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荣贵妃所言。 荣贵妃眼底又是一暗,接着,将昭妃求自己的事情,如实跟惠帝说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风起 荣贵妃的声音,带着一种女子独有的柔媚,大抵是因在深夜,所以她说话的声音不大,竟是颇为动听。 惠帝听完荣贵妃所言,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等了片刻,才淡淡问道:“哦?爱妃是说,昭妃来你这里,是为了让你帮忙,见朕一面?” “正是如此,”荣贵妃在惠帝怀中轻轻点了下头,“臣妾见昭妃着实恳切,便答应帮她跟陛下说一说,至于要不要见昭妃,那就是陛下的事了,臣妾,可做不得主。” 最后这一句,荣贵妃故意用颇为娇憨的声音说的,仔细听,似乎还能听出微微的醋意。 这样,反而比较符合她往日的为人,惠帝心里即便有什么疑惑,也可消了。 荣贵妃不傻,自然听得出,方才惠帝问话的时候,语气似有怀疑。 她在宫中多年,伺候惠帝已久,岂会连惠帝这点儿变化,都察觉不到? 惠帝深知她善妒,虽然她不愿承认,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醋性极大,按说,醋性如此之大的她,若无特殊原因,自然不会将别的女人,往惠帝身边推的。 可今日,她却帮昭妃向惠帝陈情,言明昭妃想见惠帝之心甚笃,这就跟她往日的为人,比较相悖了。 所以,她必须不能让惠帝怀疑她这样做,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看昭妃情真意切,心软答应了帮忙,但其实内心里醋意犹在,这样的反应,倒是也合乎她往日在惠帝面前的表现。 毕竟,她在惠帝面前,一向力图表现出,是有些小善良,但却不愿承认自己醋性重模样的。 果然,惠帝听了她这话,便又笑了起来,“爱妃这到底是愿意让朕见昭妃呢?还是不愿呢?” “皇上想听假话,还是真话?”荣贵妃俏声道。 惠帝呵呵笑了两声,反问道:“爱妃以为呢?” 荣贵妃闻言,双眸不由眯起,眼中幽光一闪,声音不变地答说:“那臣妾便实话实说了,若按臣妾心里的想法,自是不想让除了臣妾以外的任何女人,靠近陛下的,可是,陛下乃真龙天子,身系国嗣之大事,臣妾又岂敢真这般自私呢?不论是臣妾还是昭妃,都是陛下的妃子,陛下想见谁,不想见谁,又岂能叫臣妾做主?一切全凭陛下心意。” “你啊,这张小嘴还是一如往日的甜。”不管荣贵妃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不可否认的是,惠帝听了,当真是十分受用。 但凡是人,就没有不喜欢听好话的,尤其是上位者,更加喜欢恭维之言,惠帝亦是如此。 尽管很多时候,他自己也明白,这些恭维之言,很多非是出自真心,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谎话听多了,便也成了真言。 尤其是,在自己本身也觉得这些话可信度十分之高的时候,一种下意识的心理暗示,就会让人将谎话当成真的来听。 荣贵妃这几句话,虽是恭维,但是,却恰好说进了惠帝心里去,惠帝又怎会不信呢? 不过,惠帝却没在荣贵妃面前,说自己到底要不要见昭妃,荣贵妃也没有问。 窗外雨声渐小,惠帝跟荣贵妃,又再次进入了梦乡…… 次日,惠帝仍旧没有召见昭妃。 昭妃心急,再次造访了昭阳宫。 荣贵妃仍旧耐心友好的接待了她,并将自己已经跟皇上提及她想面见天颜的事情,跟昭妃说了。 “你也莫要太过心急,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每月只有半月时间,才能宿在后宫,你是新宠,陛下总会见你的,许是因为你身份贵重,陛下想准备充分些,再召见于你,你再耐心等待几日吧。”荣贵妃语气轻缓,红唇微微上扬,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质格外的温和。 她这样的态度,确实安抚到了昭妃,昭妃便听她的,回去耐心等待了。 这日之后,荣贵妃便不再见昭妃了,昭妃前后又来过两次,但是都没有见到荣贵妃。 她并未想到,荣贵妃是在借口推脱不见她,只以为,荣贵妃是真的不在宫里,或者是她来的不凑巧,荣贵妃正在休息,才未见她。 这倒是也不能完全怪昭妃,实在是,前两次荣贵妃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友好,让昭妃产生了一种错觉,早已经先入为主的认为,荣贵妃是欢迎她来的。 既然欢迎,那此刻不见她,便不会是找了托词,故意不见她。 展眼又过了五日,宫外的匈奴使者有些着急了。 日日游览邺京风光虽是美事,可这里不是匈奴国土,他亦不是南诏臣民,这邺京的风光再美再好,也与他没有什么干系。 他来南诏,可是身负使命的,现在使命没有完成,王上给出的最后归期又快到了,匈奴使者着实着急。 可是,没有惠帝召见,他是入不了宫的,只得想办法,给宫里的内应传消息。 他与内应之间,有自己的一套联系方式,想要联系到内应,虽也冒险,但是倒也不算十分之难。 联系到了内应,得到了公主这些时日都在为了他的事情奔走忙碌,匈奴使者无法,也只得再让内应催促一二,自己则回到四方馆去等着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惠帝像是忽然想起了已经入宫多日的匈奴公主,终于,召见了她。 与此同时,与匈奴公主联系的那名内应,也被皇后派人,秘密关押了起来。 在关押这名内应之前,她正与匈奴使者见了一面,为的,正是告知匈奴使者,公主已经得到面见皇上的机会,想来,不日就能得到使者想要的消息了。 匈奴使者闻听这个讯息,不由大喜,终于有了再次游览邺京的心情。 今夜,正是惠帝召见匈奴公主,也就是昭妃的日子。 在昭妃沐浴更衣之时,本在她宫里伺候的一名宫女,却悄悄离开福宣殿,偷偷地去了昭阳宫。 与此同时,皇后娘娘的凤仪宫,也同去了一名福宣殿内的宫女。 片刻后,皇后娘娘派人给太子传话,太子听罢,即刻命暗卫出宫,去了护国公府。 第四百九十五章:云涌 这夜的月光极淡,天上似有乌云,将月光都隐在了云层中,有清风偶尔吹过,树叶随风沙沙作响,送来阵阵花香。 安笙数日不曾出过门,便是再喜静的性子,也隐隐有些烦躁。 总觉得今夜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 在房中来回走了两圈,安笙决定还是去习字。 师傅曾教过她,习字静心,她也确实这样做过。 果真,写了会儿字,躁动的心,慢慢地便静了下来。 她习字的时候,一般不会特意想自己要写什么,常常是心随意动,随意想到了什么,便写些什么。 刚写了一首小诗,正待准备欣赏欣赏呢,忽听青葙一声低呼,抬首望去,便见陆铮忽然出现在了房间里。 见到陆铮来了,安笙倒是很淡定。 许是在自己房中突然见到这人已经习惯了,便也没有什么吃惊的感觉了。 “将军漏液造访,可是宫里有什么消息了?”不光不吃惊,安笙甚至连陆铮此行的目的,都猜的差不多。 当然,能猜到这些,倒也不是她真能未卜先知。 只不过,是根据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能让陆铮这么着急而来的,怕也只有宫里的事情了。 而事实,也果真不出她所料。 陆铮听了她的话,眼中便露出些许惊讶。 那目光似乎就在说,你怎知道? 安笙没回答,只好整以暇看着陆铮,等待陆铮回答。 陆铮缓缓走过来,道:“确实是宫里有消息了,方才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来了,同我说,宫里今夜,只怕有变。” 安笙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了然,继而又问:“荣贵妃那边?” 陆铮沉吟了片刻,道:“只怕不止。” 安笙有些惊讶,转瞬却又有些不解。 消息是太子殿下命人传出来的,想来也是从皇后娘娘那里知道的,这样说来,难不成,是说皇后娘娘那里也会有变故吗? 思及此,安笙不由有些担心,“难不成,皇后娘娘那边,也会有什么问题?” 皇后娘娘是太子生母,陆铮又明显是太子一派的,这么说来,也可以说是皇后娘娘一派的人,若皇后娘娘有事,太子必然不能独善其身,那么,陆铮怕是要受影响吧? 许是安笙的担忧太过明显,陆铮也看出来了,于是忙说:“皇后娘娘并没有什么事,太子的人跟我说,皇后娘娘抓到了一名匈奴的内应,而今夜,皇上本是要召幸匈奴公主的,也就是昭妃,此前,昭妃却与荣贵妃见过两次面,听说,还相谈甚欢,甚至有引以为友的迹象。” 陆铮这么说,安笙便明白了。 “皇后娘娘是觉得,荣贵妃对昭妃这般友好,怕是有什么阴谋?” “不错,”陆铮慎重地点点头,“这匈奴内应与昭妃私下见过面,她与那匈奴使者,想要打探南诏的兵力,所以我猜测,西北,怕是平静不了多久。” 他一直都不认为,新任的匈奴王会真的想要与南诏和谈。 但是,惠帝答应和谈,他身为臣子,自然不可违抗君命,除非,他已有异心。 可他并没有。 所以,自然是要遵从惠帝的安排的。 但遵从归遵从,他自己心里却一直都明白,匈奴的野心,从未停止过,他们不会放弃进犯南诏国土,所为的和谈,不过是一时麻痹南诏的幌子而已。 现如今匈奴内忧未平,一旦内忧解决了,他们早晚会卷土重来。 皇后娘娘今夜抓到的这名内应,就是最好的证据。 若无野心,又何必费心找内应,探查南诏兵力部署的情况呢? “匈奴狼子野心,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安笙没有说让陆铮小心的话。 她明白,一旦西北起了战事,陆铮势必是要奔赴战场的,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决心,她虽谈不上如何大义,但至少也知道,守卫疆土,捍卫国土之责有多么重。 陆铮也明白,一旦西北战事起了,他必然要离家去打仗。 可是,看见安笙的面色沉沉,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种英雄气短的感觉...... 思及此,陆铮赶紧摇摇头,将这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挥走。 安笙可不是小气之人,她那小小的身体里所蕴含的能量,很多时候,是自己都不能及的。 这一点,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既知道,又缘何还会乱想些有的没的,实在不该。 陆铮心内的小波动,安笙并未发现,方才提到西北战事,她的全副注意力,便不由地转向那边了。 自古以来,战争最是残酷,有战争,就意味着有流血和牺牲,陆铮再勇猛,再熟知匈奴战术,却也不能避免受伤,更甚者...... 想到那个让自己揪心的可能,安笙赶紧咬牙闭了下双眼,阻止自己再乱想下去。 再睁开双眼,安笙眼中清明了许多,她转头,对陆铮说道:“这几日,我便闭门不出,若到必不得以之时,我亦可再装作病重,如此的话,即便荣贵妃真要让我去瞧病,总也不好勉强与我,我自可平安躲过,不过,若宫中之事牵扯到两国邦交,你怕是也不得闲,近日你多加注意宫中动静,不必担心我。” 陆铮听了安笙的话,眉眼微弯,眼中似有柔情倾泻。 “你放心吧,宫里自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若有什么不对,太子殿下会派人给我递话的,皇后娘娘这几日亦会留心荣贵妃的动向,若荣贵妃有异,皇后娘娘一定会派人给太子殿下传话,届时太子殿下再通知与我,我便来找你,那,你自己多加小心,我便先走了。” 安笙点点头,温言道:“你也是,多加小心。” 陆铮颔首作应,然后,转头离开了。 十月的夜里,天气已经微微有些凉意,安笙轻轻推开窗,迎面送来夜风,吹得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就这一下的工夫,陆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幕里了。 彼时,皇宫之中,却“热闹”了起来。 惠帝今夜召幸新册封的昭妃娘娘,原本,一切都好好地,可谁又会想到,就在这位昭妃娘娘躺上龙床的那一瞬间,异变突生。 第四百九十六章:密告 惠帝自问自己乃真龙天子,寻常邪祟皆不得近身,而自己遇到突发状况,亦应该沉着以对,冷静自持,方不失天子龙威本色。 可是,眼下碰到的这个状况,实在是让惠帝无法做到冷静自持。 面对如此骇人景象,什么龙威,什么冷静,什么身份都已经顾不得了,他只想离床上这个怪物远一些。 惠帝几乎是从龙床上滚下来的,生平第一次,他发出了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尖锐叫声。 临华殿的宫人们听到内殿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起初都以为听错了。 不过,内监大总管常公公却分明听出了,这乃是惠帝的声音。 常公公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惠帝身边伺候了,何时见过惠帝如此大惊失色过,闻声忙快步跑进了内殿。 “皇上,皇上,出什么事了!来人啊,护驾,护驾!”一边跑,常公公还一边朝外面的大内侍卫们喊道。 很快,大内侍卫就跟着常公公一道,跑进了内殿。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串儿的宫人。 众人一进去,就见惠帝跌坐在地毯上,正手脚并用地往后退着。 不远处龙床方向,明黄的纱帐后面,似乎有道人影晃动,却因为纱帐阻隔,并看不真切。 常公公扶住惠帝,大内侍卫迅速将惠帝围成了一个圈,个个抽出刀刃,严阵以待地看着周围。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常公公吓得忙问。 惠帝指着龙床之上,大声喝命大内侍卫,“快,快将那妖孽给朕拿下!” 大内侍卫闻言,立即颔首应是,然后,两人举着刀,快速接近了龙床。 随着侍卫们的走近,龙床上纱帐后面的影子,似乎也在后退。 很快,大内侍卫便逼近了龙床,二人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人用刀挑开纱帐,一人举刀对准龙床,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大内侍卫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武功反应皆为个中好手,可此刻却仍然觉得心跳加速,手脚微微发凉。 毕竟,惠帝可是说,这床上的是个妖孽。 妖孽啊,不是人,哪个正常人面对妖孽,会不害怕呢? 随着纱帐缓缓撩起,隐在纱帐后头的“妖孽”,也渐渐露出了真容。 饶是早有准备,两名大内侍卫,仍然是被骇了一跳。 只见,那龙床里面,正有一满脸血肉模糊的“人”,围着明黄锦被,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他二人。 二人心头顿时一跳,险些吓退回去。 正在这时,惠帝又指着龙床厉声道:“快将这妖孽杀了!” 两名侍卫闻言,不敢再耽搁,忙举刀相向,准备砍杀了这似人似鬼的怪物。 正在他们的刀将要落下的时候,忽听床上之人大声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是昭妃,我是昭妃娘娘,你们怎敢杀我!我乃匈奴公主,你们要挑起两国纷争吗!” 昭妃! 两名大内侍卫一听这话,更是惊得愣住了。 这怪物说,她是昭妃? 对啊,今夜陛下,不正是召幸了昭妃娘娘吗? 方才,他们亦是亲眼看着昭妃娘娘,被送进内殿的啊? 可昭妃娘娘,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样子呢? 惠帝也愣了。 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是啊,他是亲眼看着,内监将昭妃送进来的,刚送进来的时候,昭妃,确实还是原来的昭妃,可是下一刻,原本充满异域风情的昭妃,却变成了一副恶鬼模样,将自己吓了个半死。 他好像,真的是亲眼看着昭妃的脸,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惠帝犹疑之际,外面忽然来人报说,荣贵妃有急事,此刻正在殿外,想求见天颜。 惠帝心里正不安呢,亦不想面对床上那个恶鬼脸,闻言,便应了内监所言,答应去见荣贵妃了。 常公公闻言,忙将惠帝从地上扶起来,然后,便听惠帝吩咐大内侍卫说:“你们先看着她,不许她乱走,亦不许出声,今夜之事,没有朕的吩咐,谁也不准透露半个字,若是有人将这件事透露出去,别怪朕无情!” “是,陛下。”众人忙垂首应是。 惠帝这才在常公公的搀扶下,带着两名侍卫,去外殿见荣贵妃。 惠帝跟荣贵妃几乎前后脚到了外殿,一见到惠帝,荣贵妃便急匆匆地走上前来,福身行礼问安。 惠帝虚扶了一下,免了荣贵妃的礼。 他此刻已经勉强镇定下来了,亦觉得方才实在有失威仪,便故意端着,想找补找补。 故而,便沉声问荣贵妃,“爱妃这个时辰过来,所谓何事啊?” “陛下,”荣贵妃事情未说,倒是先跪下了,“臣妾发现一件大事,心下实在不安,这才急着过来,倘或扰了陛下安眠,还请陛下念在臣妾一片忠心的份上,饶过臣妾这次吧。” 荣贵妃甚少这般模样,见此,惠帝便也信了,她是真有要紧的急事要跟自己说,语气不由缓和了几分。 “爱妃请起,爱妃一心为朕,朕都知道,什么事情,你便直说吧,朕不怪你唐突就是。” “是,陛下,”荣贵妃说着,竟微微抽泣了一声,面上也带上了几分惶惑,“陛下不知,非是臣妾一定要这个时辰来扰陛下清梦,实乃此事兹事体大,关乎陛下龙体,臣妾才不敢不来,方才臣妾本已准备就寝,忽然,福宣殿里的一名宫女跑来臣妾宫中,说有要事相报,臣妾身边的掌事宫女烟若,见那小宫女面上惶急,似有不安,担心真有什么要紧事,便带她来见了臣妾,结果,臣妾一问之下方知,这小宫女所言之事,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陛下,福宣殿宫女密告,说昭妃承宠之前,私自用了一种丹药,福宣殿宫女们皆不知其是何效用,恐会损伤陛下龙体,故此,臣妾才甘冒不韪,前来求见陛下,还请陛下明察。” “你说,昭妃承宠之前,用了神秘丹药?” 惠帝闻言,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声音里也透出了一股阴沉的味道,听得人心里直打突。 第四百九十七章:“怪物” 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闻言皆低首噤声。 可荣贵妃,却好像丝毫没有听出惠帝语气的变化似的,只顾着回答惠帝的话。 “回陛下,福宣殿宫女是这般与臣妾说的,事涉陛下龙体,臣妾来不及等待求证,只得先来惊扰陛下了,臣妾以为,宫女所言虽不敢完全相信,但却也不能完全不信,事情关乎陛下龙体,容不得有丝毫的马虎大意,臣妾不敢以此做赌,纵然事后查明,乃是宫女无稽陷害昭妃,昭妃乃是无辜的,臣妾愿亲自向昭妃赔罪,却不愿见陛下涉险!” 荣贵妃这一番话,可谓是大义至极。 别说她所言之事,惠帝已经信了多半,就算是丝毫不信,也不得不为她话语中的拳拳情意所感动。 “爱妃快快请起,”惠帝亲自将荣贵妃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爱妃所言,朕已悉知,原本,朕还只是怀疑,现如今听了爱妃所言,朕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荣贵妃随着惠帝坐到了榻上,像是忽然之间,才听出了惠帝话中的隐意似的,轻轻嗯了一声之后,疑惑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这件事是真的了?” 惠帝闻言,便冷哼了一声,回首看向内殿方向,道:“八九不离十。” 他就说呢,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那副鬼样子,原来,是用了不知名的丹药之故。 如此说来,事情可就复杂了。 昭妃为何要用丹药?这丹药的作用到底是什么?昭妃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若说昭妃用药,是想要获得圣宠,那么,这丹药怎么也不该将她变成那副样子吧? 他方才可是惊吓多过惊喜,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简直要被吓破胆子了! 等等!吓破胆? 惠帝脑海中,忽然多了一个想法。 昭妃虽是他的妃子,可同时也是匈奴公主,若今日自己一时不防,真被她吓出个好歹,那么,匈奴是否会借机发动战事?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往往经不起推敲,就怕多想。 若不多想,可能并不会觉得这件事有这么多奇怪的地方,可一旦深入地去想,怀疑的种子便会生根发芽,愈加壮大,直到,长成了参天大树,届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惠帝自问,自己并非是阴谋论者,可此刻,他仍然不得不想,昭妃在承宠之前忽然用药,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宠爱她吗? 怕是不见得吧。 一个异族的公主,忽然来到南诏,难道会一点儿不为人知的目的,都没有吗? 谁会相信! 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可是一国之君,他身上能图谋的事情,可是不少吧...... “陛下,那您看,可要将那名宫女叫来,与昭妃对峙?”荣贵妃尽职尽责地表现着,对惠帝人身安全的忧虑。 任是哪个不知内情的人见了她这副样子,怕是都不会怀疑,昭妃会变成现在那副模样,跟她会有什么关系。 惠帝自然也没有怀疑。 他听了荣贵妃的话,略沉吟了片刻,招过常公公,吩咐道:“常亭,你带人去将贵妃说的那名宫女先带过来,看好了,然后,再叫御医过来。” “是,皇上。”常公公福身应是。 刚要走,又听惠帝道:“等等,再叫人去找皇后,让她也过来。” 常公公闻言,抬首看了惠帝一眼,随即亦敛眉应了声是,然后,转身出了内殿,按照惠帝的吩咐行事去了。 荣贵妃在听见惠帝说,让常公公去找皇后过来的一瞬间,眼神闪动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面上只余单纯的担心之色。 惠帝转头,见荣贵妃一脸忧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柔荑,安抚道:“爱妃莫要担心,有朕在呢。” “是,皇上。”荣贵妃恭顺地柔声应道。 她并没有问,原本应该在临华殿侍寝的昭妃此刻在何处,而是摆出一副万事由惠帝做主的姿态。 她这般表现,落在惠帝眼中,不由满意更甚,心中暗暗赞叹,荣贵妃虽平日里爱吃些小醋,但是真到大事面前,还是很能拎得清的,可谓颇识大体。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堪为众妃表率,与皇后相比,甚至也并不逊色。 只是...... 只是什么,惠帝没有再想下去。 有些事情,便是他为天子,亦不可强行为之,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后身后的文氏一族,一直忠于皇家,他也不能为自己一时冲动,便让文家寒了心肠。 皇后来的很快,因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后穿戴整齐之后,才来的临华殿。 君前失仪,可也不是小事,皇后此举,也是顾念规矩,惠帝倒并未怪罪。 皇后刚到,常公公便也回来了。 朝惠帝轻轻点了点头,常公公便又退回到惠帝身边去站着了。 皇后亦被惠帝赐了座。 对荣贵妃与惠帝同坐榻上的不合宜举动,皇后并未多说什么,只问惠帝:“臣妾敢问皇上,深夜召臣妾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啊?” 皇后已经歇下了,忽然被召来临华殿,有这般疑问,倒也正常。 惠帝也没瞒着皇后,便将荣贵妃报说,福宣殿宫女密告昭妃承宠之前,用了神秘丹药的事情,跟皇后说了。 皇后闻言,忙起身请罪:“皇上恕罪,臣妾失察。” 惠帝摆摆手,叫皇后坐下,“此事也不能全都怪你,这后宫之大,你又如何能做到事事兼顾,面面俱到,何况,福宣殿宫女说昭妃乃偷偷用药,她亦是偶然发现,你又不会未卜先知,如何能知道,你也别急着告罪,朕叫你来,并不单单为了此事。” “望皇上明示。”皇后忙说。 “昭妃她......”惠帝说着,忽然皱紧了眉头,面上浮现起一种厌恶加上惧怕的神色,“昭妃如今,有些问题。” 皇后和荣贵妃闻言,都焦急而疑惑地看着惠帝,似乎在说,您倒是快说啊,什么奇怪之处? 惠帝啧了一声,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最后,还是一咬牙,说道:“她变成了怪物!” 第四百九十八章:眼见为实 昭妃,变成了怪物? 皇后和荣贵妃听了惠帝的话,皆面露惊诧,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只不过,若是再仔细些看的话,皇后的神情,乃是真真正正的惊诧莫名,无法相信;而荣贵妃,面上却又好像闪过了一丝窃喜似的。 但是,荣贵妃面上的那抹窃喜之色闪的太快,快到若不是不错珠地盯着她的脸看,很可能就会错过。 二人反应真假暂且不论,现在最要紧的是,惠帝的话。 惠帝说,昭妃变成了怪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什么怪物? 这话若是其他人说出来,皇后跟荣贵妃可能还会治他个危言耸听,造谣生事之罪。 惠帝曾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因而,在南诏宫中,一向是禁止谈论这些神鬼怪力之事的。 可今日,惠帝自己却说,昭妃变成了怪物,这便与其言行相悖了。 但惠帝毕竟是皇上,不是一般人,所以,即便他自说自话,打了自己的脸,皇后跟荣贵妃,也不会主动去揭惠帝的短处。 此时此刻,二人唯有配合而已。 因为,惠帝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神情着实太过正经了,正经到,皇后跟荣贵妃根本没有办法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 若惠帝所言非虚,那么,这昭妃,就当真是变成怪物了? 惠帝眼见自己说完那句话之后,皇后跟荣贵妃的神情由惊讶变成了惊惧,最后,再变为不解,便对常公公摆了下手,吩咐常公公带人,去将昭妃押出来。 常公公听命行事,很快,内殿中的昭妃,就被几名大内侍卫给押出来了。 她被押出来的时候,身上还裹着惠帝寻常盖着的明黄锦被。 皇后跟荣贵妃都看到,惠帝见到那被子被“昭妃”裹着后,面上便闪过一种极度的厌恶之色。 她二人似乎都很不解。 面前这裹在锦被中的一团东西,看轮廓,倒是能勉强辨认出,是个人形,可是,她整个人都被裹在被子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根本也看不见啊。 正疑惑着呢,便听惠帝呵斥常公公,“常亭,你怎么回事,朕不是让你将她押出来么,怎么叫她将朕的被子也带出来了!” 常公公闻言,忙行礼一礼,道:“皇上容禀,非是奴才不听您的吩咐,实在是,这昭妃娘娘有些不妥,奴才恐娘娘毫无遮掩的出来,有损皇家声誉,故而,才同意娘娘将被子带出来的。” 常公公这么一解释,惠帝就明白了。 昭妃今夜是来侍寝的,因而她此刻,应该是光着身子的,若是不让她裹着被子出来,确实影响不好,亦有损皇家颜面,看来还是他错怪常亭了。 思及此,惠帝朝常亭露出个赞许的目光,常亭见了,躬身行了一礼,却并不居功,又默默站回了惠帝身边。 常亭知趣,也忠心,惠帝一直知道,否则的话,他也不会留常亭在身边伺候这么久了。 皇后跟荣贵妃却没心思管常亭是否知趣,是否忠心,她们更想亲眼看看,惠帝口中变成了怪物的昭妃,到底是何模样? 就算是惠帝亲口说的,可也总要眼见为实吧? 昭妃乃匈奴公主,她若出了什么事情,是否会引起两国交战,这些都说不好。 皇后知道荣贵妃私下做过手脚,但是,却也没查到,荣贵妃做的手脚,到底是什么。 如今听惠帝所言,她心便不由一沉。 荣贵妃下手,必然轻不了,此刻,皇后不禁为自己前些日子的谨慎所庆幸。 若是她前几日便将匈奴的内应抓起来,荣贵妃又对匈奴公主下了狠手,那么很有可能,南诏便会因此而被匈奴反咬一口,即便是抓到了内应,也没什么意义了。 想到可能会因为荣贵妃一时的妒意而引发两国交战,皇后眼中便是一冷。 正在皇后心内思绪翻腾之际,便听荣贵妃开口问道:“皇上,这昭妃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臣妾与皇后娘娘,又如何能知她......” 下面的话,荣贵妃没说。 不过,皇上跟皇后却也都听明白了。 荣贵妃这意思,是在问皇上,眼下该怎么办呢。 确实,昭妃用被子蒙着头,任是谁也看不到她现在到底是何面貌。 都看不清真颜,又如何判定惠帝所言,是否为真呢? 惠帝听到荣贵妃的话,便对押着昭妃的一名侍卫摆了下手,示意他将荣贵妃头顶的被子扒下来。 侍卫得了惠帝的吩咐,自然不敢犹豫怠慢,尽管仍旧心有余悸,但还是伸手将昭妃盖在头顶的被子,扒下了一部分。 只扒下这一点儿,便也足够其他人看清被子下面的人,是何模样了。 皇后跟荣贵妃大概是都没想到眼前景象会如此骇人,登时都倒抽一口凉气,她们身后的宫女们,更是吓得叫出了声。 皇后跟荣贵妃听见侍女的叫声,忙都回过头去,狠狠瞪向发声之人。 她二人久居高位,驭下皆自有一套,侍女见到她二人这般目光,登时都吓得噤了声,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多余的声音来。 皇后跟荣贵妃这才又转过头来,看向昭妃。 在转头的一瞬间,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的相碰了一瞬,但随即,便又错开,只都盯着昭妃去了。 在她们不远处的那个人,与其说是昭妃,倒不如说,更像是惠帝口中的那个怪物。 皇后心里一阵发凉,她知道荣贵妃心狠,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但是,亲眼看见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了如今这副血肉模糊的样子,皇后仍觉背脊一阵寒过一阵。 心惊肉跳之余,皇后又忍不住想到,荣贵妃这药是从何处得来的? 皇后总觉得,荣贵妃应该还有后手才对,否则的话,她不可能选在这个敏感的时机,来向皇上告状。 她既然敢告,就说明,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能将自己从这件事情中,干干净净地摘出去。 可皇后这些日子一直密切关注着荣贵妃的动向,除了见她命人给昭妃用药之外,并没有见到她做其他的事情啊? 第四百九十九章:“真相” 惠帝宫里出了事,动静还不小,很快,连太后娘娘都被惊动了。 不过,太后倒是没亲自过来,而是派了身边的管事嬷嬷福嬷嬷过来,询问具体事宜。 惠帝不敢隐瞒太后,便让常亭将事情跟福嬷嬷说了,还让福嬷嬷跟太后说,这件事他会处理好,请太后好好休息,莫要挂心。 福嬷嬷颔首应了惠帝的话,行礼之后,又离开了临华殿。 太后都被惊动了,这件事便不能再拖了,得早做决断才是。 按说后宫之事,原应由皇后做主,而荣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自然也有参与商讨处置方式的资格。 故,惠帝便问皇后跟荣贵妃:“皇后跟贵妃以为,这昭妃该如何处置呢?” 皇后闻言,略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即说话。 倒是荣贵妃,似乎非常着急,竟抢在皇后前头说道:“皇上,臣妾以为,昭妃变成这副样子,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她用了那种不知名的丹药之故,这个时候,自然应该先查明丹药的具体效用,然后,再视情况处置才好,故,臣妾以为,当去福宣殿仔细搜查。” 荣贵妃这话说的太笃定了,一时之间,皇后也有些说不清,荣贵妃是真想让皇上派人去搜宫,还是,只是做做样子,为了将自己彻底从丹药一事中摘出来,而故意这样说的。 惠帝却不像皇后想了这么多。 或许不是他不想想,而是真的只想找个借口,赶紧将昭妃带下去而已。 毕竟,昭妃的这张脸,怕是多看一眼,都要做上几日的噩梦,惠帝方才被吓得不轻,不想再看,也是情有可原的。 惠帝很快做了决定,甚至没有再等待皇后的意见,便应了荣贵妃所言,先命人将昭妃现带下去严加看管,再命人去福宣殿搜查,看是否能够找到宫女所说的那种丹药。 等到话全都说完之后,惠帝才好像又记起,皇后还未曾说话。 于是,惠帝又问皇后:“皇后以为,朕这样安排,可好?” “皇上安排甚为妥当,臣妾并无异议。”皇后垂首答说。 惠帝的心思太明显,目的太明确,皇后又怎能看不出来? 既看出来了,此时又如何好违拗惠帝的意思。 荣贵妃有后手,她却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如今就看,谁的后手更多,杀伤力更大了。 常公公做事很有一套,搜查福宣殿的任务,惠帝正是交给了他。 有福宣殿那名告密宫女的带领,常公公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那个据说是昭妃秘密存放起来的锦盒,然后,从里面找到了只剩下一小块儿的丹药。 问过了宫女,在宫女再三确认看到昭妃吃的,就是这枚丹药之后,常公公便带着东西回临华殿去了。 回去之后,将搜查过程如实一说,然后,常公公便将锦盒呈给惠帝等人看。 惠帝微微探出头去,扫了一眼锦盒,也看到了锦盒中那赤红色的丹药残余。 显然,这枚丹药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这么一点儿,也不知道还查不查得出什么来。 “将今日当值的御医太医全都叫过来。”惠帝摆了摆手,皱眉吩咐道。 常公公领命而去,又过了两刻钟左右,带着一群御医和太医折返回来。 御医跟太医们并不知道惠帝突然将他们都叫过来,所为何事,因而一个个的,都表现的有些战战兢兢,似乎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被惠帝处罚。 惠帝却没心情看他们担心的样子,直接让常公公将丹药拿给这些御医,让他们瞧瞧这丹药的作用。 御医们不知到底出了何事,但是,惠帝让他们辨认这丹药的作用,倒也不算为难,一群人心下稍安,然后,便用帕子托着那丹药,仔细辨认了起来。 不过,大概是太过紧张,这些御医们凑在一起辨认了半晌,也没得出个确切结论。 倒不是没说话,而是说话的太多了,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过,丹药的主要成分,他们倒是认的差不多了。 惠帝等的有些不耐烦,今夜又是惊吓又是没睡好觉的,他心里火气自然不小,见御医们迟迟给不出个确准的答案,不由皱起了眉头。 荣贵妃见惠帝面色不好看,忙伸手轻抚惠帝胸口,柔声劝道:“陛下别急,当心龙体。” 惠帝被荣贵妃柔声一劝,心头的火气稍稍降下去些许,但是,紧皱的眉心仍旧没有散开。 皇后侧首看了一眼荣贵妃,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荣贵妃的表现有些奇怪。 她似乎,过于镇定了...... 按说这药是她给昭妃用的,就算是最后没查出来,可她又怎么能让这丹药,毫无破绽地变成是昭妃自己用的呢? 皇后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有人给她解了惑。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争论不休的御医们,似乎终于有了共识。 这些人推出他们中官阶最高的御医站出来,向惠帝报告他们的发现。 丹药大体的成分已经可以确定,多数都没什么问题,皆是美容养颜的成分,但是,其中有一味药,极为特殊,乃是只有西北边陲才会生长的一种草药,有剧毒,只消一点,便能取人性命。 而且,这种有毒草药取人性命的方式很独特,需得经过汗液传播才能发挥效用。 御医说完,便垂首等待惠帝示下。 可是等了好半天,却都没等来惠帝的反应。 御医们不由有些奇怪,但是,却不敢随意出声,只得耐心等着。 那么,惠帝听完御医的话,为何一直没有反应呢? 若这些御医此刻抬起头来,往惠帝坐的方向看上一眼,他们便会明白,惠帝非是没有反应,概因太过愤怒,一时竟然做不出别的反应来了。 惠帝确实很生气,很恼怒。 跟来自匈奴的昭妃相比,他当然更加相信御医们的话,且御医们事先并不知临华殿出了何事,亦不知这丹药是谁的,又怎么会故意针对昭妃? 若不是御医故意针对,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昭妃,想要取他的性命! 第五百章:噩梦 想到昭妃意图谋害自己的性命,惠帝顿时怒火中烧。 这一刻,他脑中思绪不停的转动着。 昭妃乃匈奴公主,匈奴在和谈时,突然之间送来一名公主,而且事先还瞒的密不透风,本就不合常理,现在,这名公主在侍寝的时候,又意图谋害自己性命,要说她做这件事情,跟匈奴王丝毫没有关系,惠帝死都不信! 太子跟陆铮说的果真没错,匈奴狼子野心,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和谈。 也许,和谈只是幌子,他们意图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谋害自己的性命,才是真的! 这些生食血肉的野蛮人,其心当诛! 惠帝脸色阴沉的厉害,面上神情清清楚楚地表明了,所谓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是何模样。 荣贵妃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忽然起身跪在了惠帝脚边。 “皇上恕罪,臣妾愚钝,受了昭妃蛊惑蒙蔽,险些害了皇上,若皇上今日出了事,那臣妾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求皇上治臣妾轻信他人之罪!” 荣贵妃这番话说的恳切,不过,殿内众人很多都不明白,她为何要突然请罪。 只有皇上跟皇后知道,这是为何。 正因为知道,皇上才不会真的怪罪荣贵妃。 皇后暗暗哼了一声,心道荣贵妃演了一出好戏。 果真,下一刻,就见皇上亲手将荣贵妃扶起,就连刚刚高涨的怒气,似乎都因为荣贵妃的话,而降下了许多。 “爱妃何出此言,你又怎知昭妃有这等险恶用心,你放心吧,朕心里明白着呢,此事与你无关,自然怪不得你。” 荣贵妃似乎很为惠帝此言感动,当下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娇声喃道:“皇上......” “爱妃别急,朕没事。”惠帝轻轻拍了拍荣贵妃的柔荑,以示安慰。 皇后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她现在终于明白,荣贵妃为何这般“有恃无恐”了,原来,这丹药竟是这般作用! 若是御医所言当真没错,那荣贵妃留着这样的丹药,原本到底是打算对付谁的? 这般想着的同时,一个人,骤然跃上皇后心头,但随即,便被皇后又压下去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到底棋差一着,这一局,她已失了先机,后步更是不能走错,否则的话,连她都可能被荣贵妃算计进去。 皇后打起精神,不再胡思乱想。 昭妃所犯罪行,现在人证物证全都找到了,容不得昭妃再抵赖分毫。 惠帝已然是恨极了这个心如蛇蝎的异族女人,又哪里会对其心软? “常亭!”惠帝厉声唤道。 “奴才在,皇上您有何吩咐。”常公公听出惠帝语气不善,忙躬身应道。 接着,便听惠帝冷声道:“你带人去,将昭妃带去内刑房,务必给朕问出来,她到南诏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常公公闻言,心头不由一跳,随即点头应是,然后,带着人下去了。 众御医听到这里,如何能还猜不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们这些人,本就常在内宫,对内宫里的事情,不说十分了解,到底也知之甚多,宫里秘密何其多,今日听见的这一样,并不新鲜。 御医们静静地垂手站着,皆不敢出声。 良久之后,才听惠帝对他们道:“今日之事,朕希望,诸位都能管好自己的嘴巴,莫要胡说,诸位可懂朕的意思?” “臣等明白。”众御医皆道。 惠帝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正要挥手让御医们退下,便听皇后说:“陛下,让御医们替陛下诊个脉吧?” 惠帝知道皇后这也是关心他的身子,便点头应了。 皇后见惠帝答应了,忙叫御医上前来,替皇上诊脉。 诊脉的结果还是比较好的,惠帝除了受了些惊吓,并无其他问题。 至此,惠帝也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皇上没事,这可太好了,佛祖保佑,真是佛祖保佑。”荣贵妃抢在皇后前头,对着空气拜了又拜,一副虔诚至极的模样。 皇后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听到惠帝没事,她也放心了不少。 折腾到了现在,时辰已然晚了,惠帝不想再睡在临华殿,可一时之间,又拿不定主意应该去皇后宫里,还是去荣贵妃宫里更好一些。 这个时候,他性格中的拿捏不定的缺陷,便又表露无遗。 因为实在做不出选择,惠帝只好不说话。 最后,还是皇后替惠帝做了决定。 “皇上今夜也累了,又受了惊吓,明日又是大朝,还是早些休息为好,荣贵妃,你可要好好伺候皇上安寝才是。” 听到皇后这话,惠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比较想要去荣贵妃宫里的。 因为,出了这种事情,荣贵妃那种闺阁内特有的温存小意,更加能抚慰他的心,而皇后太端庄了,端庄到他在皇后面前,实在不好意思露出惧怕胆怯的样子。 荣贵妃当然也希望惠帝去她宫中休息,但是,这话被皇后提出来,她就忍不住多想了。 皇后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才将皇上推给她的呢? 可不管她怎么想,皇上都必得去她宫中了,除非,她自己愿意将皇上再推出去。 可她不愿意! 好容易收拾了昭妃这个妖艳的异族货色,她才不想将皇上再推给皇后呢! 那是傻子才会做的。 反正不管皇后还有什么打算,她自问自己的安排都是万无一失的。 只要能将昭妃彻底清除,她也不在乎皇后还有什么心机。 反正这一回,她就是针对昭妃,又没打算对皇后做什么,所以,并不怕皇后私下去查。 她就不信,皇后真能大度到,容得下昭妃这个异族女人,与她们一同争宠。 惠帝同荣贵妃回了昭阳宫,皇后却没急着回去,而是留下来替惠帝善后。 再者,她也想好好查一查这件事,她总觉得,荣贵妃做的,不止这些而已。 惠帝到了昭阳宫后,在荣贵妃的伺候下,重新净了面,便上床去睡了。 只是,大抵是真的被昭妃吓得不轻的缘故,所以,刚睡了没一会儿,惠帝便被噩梦惊醒了。 第五百零一章:关心则乱 被噩梦惊醒的惠帝,异常恼怒,甚至直言要杀了昭妃泄愤。 最后,还是荣贵妃好生劝说,才让惠帝渐渐消了怒火。 荣贵妃劝说惠帝,倒不是想要替昭妃说情,乃是也明白,昭妃不能就这么杀了的缘故。 她虽妒意强烈,但是,也不是真的毫无脑子。 家国大事,她怎么着,也是了解一些的。 南诏跟匈奴纷争不断,自前朝起,战争就未曾停过,但交战的大多数原因,皆是因为匈奴企图侵入南诏国土。 荣贵妃跟在惠帝身边这么多年,哪能一点儿都不了解惠帝,她知道,惠帝并不喜欢打仗。 可若是惠帝此刻杀了昭妃,那么,两国之间一场大战,应该是在所难免的了。 到时候,惠帝冷静下来,必然又要后悔。 后悔了,兴许就会埋怨她,在他当时发火失去理智的时候,没有尽力劝阻。 荣贵妃不想事后被惠帝埋怨,所以,此刻才尽心劝了。 而惠帝听了她的劝说之后,果真渐渐冷静了下来,还赞了她懂事大义,荣贵妃不由暗喜,心想自己这一步当真是走对了。 惠帝被噩梦惊醒,总归难受,荣贵妃便命人点上安神香。 许是安神香的作用,惠帝后来,再没有被噩梦惊醒,只不过,即便是睡着了,他紧皱的眉头,也没有一刻松开过。 由此可见,昭妃的事情,对他的影响,还是十分深重的。 就在惠帝于昭阳宫安寝的时候,太子也收到了皇后派人送出来的消息,知道内宫里发生的事情。 太子毕竟是储君,在接到这个消息以后,最先想到的事,亦与政治有关。 荣贵妃这一步棋走得可谓是惊险至极,若御医说的没错,那一旦昭妃真跟惠帝接触上了,那么,惠帝必死无疑,这件事一旦查出来,那就是灭九族的大罪! 可是,荣贵妃走成了,惠帝没有受伤,好像只是受了点儿惊吓,而昭妃,确实彻底不中用了。 其实,现在都不必内刑房的人再审问什么了,惠帝从心底深处,已然认定了昭妃就是要谋害他。 谋害帝王,这一重罪名,就已经大过天了,还需要再有别的罪名,来给昭妃定罪吗? 也许是需要的,太子心想,父皇可能也想知道,昭妃此举,是否真的是受了匈奴王的示意。 若是真有匈奴王授意,那么,匈奴的野心,就非常清楚明白了。 与此同时,南诏与匈奴的一场大战,也在所难免,再不想打仗,也不代表父皇能容忍匈奴人意图谋害他的性命。 又或许,父皇让内刑房审问昭妃,就是想要得到一个,出兵匈奴的理由。 不过,这个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 照他对父皇的了解,父皇对战争的态度,向来是能躲则躲,躲不过,也多数是被动迎上,让他自己先发动战争,实在不容易。 可匈奴如狼,时时刻刻紧盯着南诏这块“肉”,让狼看着肉不吃,这可能吗? 他总觉得,父皇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是装作不明白罢了。 夜风袭来,吹散太子心中的沉思,听说了这个消息,太子已经睡不着了,他独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对空中摆了下手。 随即,一道黑影自黑暗中掠出,转瞬,便跪在了太子身后。 太子并未回头,只沉声吩咐道:“你去一趟护国公府,将这件事跟陆铮说一下,再告诉他,母后提醒,让他的未婚妻仍要小心行事。” 身后之人并未回答,只是对着太子行了一礼,便再次消失于黑暗之中了。 ...... 三刻钟左右,太子身边的暗卫到达护国公府,小心避开府卫,摸到了陆铮的院子。 陆铮院中亦有几名亲卫守着,他们对太子身边这名暗卫都知道,明白他是来给陆铮送消息的,所以并未阻拦。 陆铮一向浅眠,暗卫一入院中,他便醒了,随即起身下了床。 刚站到地上,暗卫便从窗口闪身进到了他的卧房。 暗卫的使命,就是送消息,送完了消息,便即刻离开了。 暗卫走后,陆铮却有些犹豫。 此时已近丑时,大部分人正在酣眠,他一时便有些犹豫,到底该现在就去找安笙,还是等明日下了朝再过去。 想了一会儿,陆铮还是决定,即刻动身去见安笙。 此事非同小可,若耽搁了时辰,恐生变故,若安笙就因为他这一时的耽搁,而被卷入了这件事情中去,他会恨死自己的。 皇后娘娘既然能让太子提醒他,要安笙小心,那必然不是无故这样说的,他必得重视起来才行。 事关安笙,容不得他不小心。 很快,陆铮便穿戴整齐,出了门。 他没有惊动府里其他人,亦没有带着亲卫,而是只身去了永宁侯府。 一路顺利,很快,便到了玉笙居。 玉笙居的小院里,静悄悄的,仔细听的话,陆铮甚至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鼾声,这些迹象,无不表明,这座院子里的人,皆在深眠当中。 陆铮没有敲门,而是动手撬开了安笙的房门。 一边撬门的同时,它还忍不住想,一定要提醒安笙,这门还要再加固才行,只这样插着门闩,可挡不住别有用心的人! 今儿来的是他,改日若有贼人也来了,可怎么办! 可他也不想想,哪个贼人能这么轻易的,就摸进永宁侯府的内院。 就算永宁侯府的府卫们的身手,比之护国公府的差上身多,但是,也不是一般人家的护院能比的啊。 再说了,哪有那么多罪大恶极的贼人,这个时辰,还会特地到侯府来撬门? 所谓关心则乱,陆铮这也是,想得太多,才处处都觉得不放心。 撬门并未用多少时候,门闩落地的一瞬,陆铮已经推门而入,在门闩即将掉到地上的那一刻,猿臂一伸,将其捞住了。 转身轻轻关好房门,陆铮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青葙睡在外堂的榻上,陆铮先走到软榻前,拿过青葙放在枕边的帕子捂住了青葙的嘴巴。 几乎在这一瞬,青葙便醒过来了。 陆铮忙轻声道:“别叫,是我。” 第五百零二章:心生欢喜 屋内并未掌灯,一片漆黑。 青葙在黑暗中瞪大了双眼,满眼惊恐,直到听出陆铮的声音,才放弃了挣扎。 陆铮慢慢地松开了手,青葙一下子从踏上跳了起来。 她简直要被陆铮吓死了,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她记得睡前自己插门了啊? 陆铮似乎明白青葙的疑惑,直接就说:“我挑开门闩进来的,这门闩并不把握,以后要注意。” 青葙:“......”现在叫她注意了,那您进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该不该注意呢! 青葙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心,然后,才压低声音对陆铮道:“姑爷,您这时候来,怕不适合吧?小姐已经睡了。” “我知道,”陆铮沉声道,“情况特殊,我必须得来,你进去,先将安笙叫醒,我怕我突然进去,再吓到她。” 青葙闻言,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好吧,总算姑爷还知道心疼小姐,怕吓着小姐,至于自己受的那点儿惊吓,就算了吧,这几日情况特殊,她也不计较了。 青葙拿过油灯,将灯芯轻轻拨亮,然后,用手拢着这微弱的火光,往内室走去。 至于陆铮,青葙忍不住小心眼地想,先叫他那么摸瞎站着吧,谁叫他大半夜吓唬自己来着...... 安笙原本并不是睡意深沉的人,但是,这个时辰,再浅眠的人,一般也都在深度睡眠中,所以,青葙进来的时候,安笙并未察觉。 直到青葙轻轻推动了她,安笙才懵然醒来。 不过,睁开眼睛以后,安笙的脑子便很快清醒过来了。 “出什么事了?”她一边问青葙,一边下床来穿鞋子。 青葙将油灯搁在安笙床边,转身去将安笙的外裳拿过来,替安笙披上,然后,低声对安笙道:“小姐,世子来了。” 安笙一听,就知道一定是宫里出事了。 而且,这件事肯定还不小。 所以,陆铮才不顾夜深,这时候过来找她。 她迅速穿好外衣,便带着青葙去了外堂。 油灯的光线太暗了,几乎只能照到面前一尺见方的地方,其他的地方,还是一片黑暗。 不过,再黑,一个大活人站在屋里,安笙也不至于看不见。 再者就算她看不见,可她跟青葙身边有光源,陆铮自然也会看见她们。 看到了陆铮,安笙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直接就让他说出了什么事。 她并未让青葙再点亮烛火,这个时辰,屋里亮了灯,反倒隐人注意,好在油灯光线十分之弱,她们也没坐在窗边,所以还算安全。 陆铮心里着急,也是一句废话没有,赶紧将太子殿下让人传出来的消息,跟安笙说了一遍。 安笙听罢,思索了片刻,便明白皇后娘娘为何要让陆铮提醒自己当心荣贵妃了。 荣贵妃给昭妃用了药,这药让昭妃变得面目全非,如今药又被太医查出来,是用西北边陲独有的有毒草药制成的,荣贵妃已经成功让皇上怀疑到了昭妃,不,不只是怀疑,皇上现在甚至从心底里已经认定了,就是昭妃想要谋害他。 可尽管一切证据都指向昭妃,但是,荣贵妃仍旧有可能想要个万无一失。 若有人觉得御医太医的话可信度还不够高,那么,就再加上一点儿可信度上去。 而能给这件事加重可信度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师傅,另外一个,勉强应该算是她吧。 师傅身份不一般,太后皇上都礼遇有加,荣贵妃一般情况下,可能请不动,或者说请动了,她也绝对不敢威胁师傅帮她做什么事情,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那就是她。 之前,皇后娘娘让陆铮提醒她,要小心荣贵妃可能会召她进宫去帮忙瞧病,应该是因为皇后娘娘当时也不确定,荣贵妃给昭妃用的药,到底是什么。 而今夜事发突然,皇后娘娘看到昭妃的样子,才知道荣贵妃用的到底是什么药。 在这种情况下,皇后娘娘也明白,荣贵妃再找自己进宫去帮忙瞧病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唯一还能将自己扯进这件事情中的借口,大概就只有进宫去辨药了。 自上次给荣贵妃瞧完病之后,安笙知道,荣贵妃对她的医术,还是挺看好的,而全邺京的人又都知道,她是普云大师的俗家弟子,专门跟普云大师修习医术的,所以,找她去辨药,正合适。 当然,会出现这种结果,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荣贵妃事情没有做干净,必须要找人帮她扫尾,亦或者“替罪”,才会将她扯进去。 一旦她被扯进去,那么陆铮就有可能也被牵扯进去,陆铮被牵扯进去,太子恐怕也很难独善其身。 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事情关乎到太子,皇后仍然不敢小视,这才急忙命人给太子传话,又叫太子提醒陆铮,让她小心荣贵妃。 想明白了这一切,安笙不禁想要叹气。 宫里的事情,真是太复杂了。 或者说,牵扯到政治的事情,就没有不复杂的。 不过,陆铮如今已经深陷其中,她自然不能抽身事外,再复杂的情况,小心应对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铮见自己说完话之后,安笙久久未言,以为她心里害怕,便安抚说:“你别担心,这些只是皇后娘娘预先做的准备而已,你是我的未婚妻,而我又是太子的人,荣贵妃知道这些关系,轻易也不会拉你入局,即便是真被她拉进去了,你也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你只做你想做的,就够了。” 安笙听了陆铮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忍不住笑了。 起先,还只是抿着唇微微笑着,到后来,笑容越来越大,竟是无声大笑了起来。 陆铮不明白安笙怎么突然笑成这样,心说这不会真是吓着了吧,所以人都不对劲了? “你......” “我没事,只是觉得,将军这话甚为动听,心里欢喜,一时没忍住,便笑出来了,还望将军莫介意。”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说,别怕,一切有我,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够了。 她心里,怎能不欢喜? 第五百零三章:别后悔 陆铮见安笙不是被吓着才笑的,也就放心了。 而且,安笙说喜欢听他说话,心里欢喜才笑的,这可是好事啊。 他娘常说他嘴笨,不会说话,担心他讨不了安笙的欢心,可现在看来,娘说的也不一定全都对啊,安笙这不是,挺喜欢听他说话的么。 “你喜欢,我以后便常说与你听。”陆铮这其实并非是在故意说情话,而是心里真这么想的,便这么说了。 可越是这样,才越叫安笙欢喜。 不过心的情话说的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只有这样发自内心的,不经意间说出来的“情话”,才最叫人动心。 青葙也抿着唇偷偷笑了。 到底是谁说她们姑爷不会说话,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依她看,这明明做的很好嘛,她都许久没见到小姐笑得这么开心了,可见姑爷这话,着实是说到小姐心里去了。 “宫里出了这种事情,昭妃身份特殊,难保匈奴那边知道以后,不会有什么异动,将军......”安笙是想问问,是否会打仗,不过,话刚一出口,便想起这好像有刺探军情的嫌疑,便停下来了。 不过,她停下了,陆铮却未停。 “荣贵妃动手了是不假,但是,皇后娘娘亦不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娘娘近日抓了匈奴的那名内应,只待明日找个合适机会,将人送到皇上面前去,有了这两个人的存在,匈奴就算想有什么异动,怕是也不敢了。” 这些事情,安笙一直都知道,陆铮也从未想过要隐瞒她,所以,自然是什么都说了。 “若我估计的没错,寒铁矿藏一事,匈奴怕是也要将这个哑巴亏吃下去了。” 听陆铮这么说,安笙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匈奴此番突然送公主来和亲,主要目的,是为了在南诏宫廷内安插眼线。 但现在这眼线意图谋害南诏皇帝,这件事,非同小可,就算公主的事情,匈奴可以搪塞,说公主所作所为,皆出于自身,非是匈奴王的示意,可内应一事,匈奴却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的。 这样一来,匈奴即便发现那隐秘的寒铁矿藏被南诏收回了,也轻易不敢乱来。 除非,他们想要现在就挑起大战。 不过,按照陆铮所说,匈奴现在内忧未平,所以,应该并不具备发动大战的条件。 故而,他们便只能自认倒霉,吃了哑巴亏了。 要这么说来,荣贵妃此举,倒是无形中帮了南诏的忙了...... 安笙皱了皱眉,不再想荣贵妃,而是对陆铮道:“寒铁的事情,能不起波澜,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按你所说,与匈奴一战在所难免,我还是希望,你能小心些。” 她不能阻拦陆铮,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叮嘱他小心一些而已。 “我知道了,我会的,你放心吧。”陆铮颔首应道,眼底有温情流淌。 要紧的事情都说完了,二人一时之间,忽然像是没了话,室内陡然便静了下来,只余微微的呼吸声。 片刻后,陆铮站起身来,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低声道:“时辰也不早了,今日还有大朝,那,我便先回去了。” 安笙闻言,也站起身来,颔首应道:“好,将军慢走。” 陆铮点点头,没让安笙送他,自己闪离开了。 他走后,安笙让青葙重新将门拴好,青葙应了。 只是一边插门闩的时候,一边忍不住小声说:“看来将军说得对,这门闩是不把握,改明儿得在里面上道锁才行。” “你一个人嘟囔什么呢?”安笙见青葙拴个门还自言自语上了,不由奇怪。 青葙插好了门闩,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重新走回到安笙身边,小声对安笙解释道:“奴婢是说,改明儿得在这门里头加道锁才行,方才将军进来的时候,跟奴婢说,这门只插着门闩,不把握,奴婢一想也是,将军方才就没有惊动奴婢,便撬开门闩进来了,所以说,是得加道锁,小姐您说呢?” 安笙听得有些想笑,“陆铮跟你说,这门闩不把握?” “是啊,是将军说的,特地嘱咐奴婢的。”青葙却没察觉出哪里好笑了,还一本正经地朝安笙点头呢。 安笙又看了一眼门边的方向,失笑摇了摇头,说:“行,那往后就加道锁,找个好一些的锁匠,弄个撬不开的锁才好,省得以后有人趁夜摸进来。” “小姐您说的太对了,奴婢明儿就跟郑妈妈说,叫郑妈妈找锁匠打一把最结实的锁来。”青葙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安笙更想笑了。 她心道,这话可是陆铮自己说的,但愿,他往后别后悔。 ...... 此刻,正在跳永宁侯府院墙的陆铮,不知为何,脚下忽然一滑,险些踩空,幸亏他反应快,及时提气,脚搭在别的地方,才没有直接从墙上掉下去。 稳了下心神,陆铮一个纵身,跳下了高墙,站定后,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侯府内院方向,才转身走入夜幕里。 次日早,大朝。 文武百官一早起了,收拾过后,便都出门上朝去了。 结果,等他们到了宫中,才被告知,惠帝突染急症,今日的大朝会,取消了。 文武百官们接到这个消息,皆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眼下出了什么事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乃是惠帝生病了。 皇上病了,可不是小事,往重了说,这可是要关系到国本的。 因而,百官们纷纷向内官打听,皇上到底什么病,病情如何之类的消息。 不过内官们都得过交代,多余的话并不说,只说太后下了旨意,让百官们各司其职,朝政大事,暂时交由太子主理,大皇子从旁协助。 太子本就有监国之权,惠帝生病,太子主理朝政,倒也说得过去,大皇子亦是成年皇子,协助太子,也并无不妥,百官们见太后安排得当,明白朝局短时间内不会生变,心下不由稍安。 安抚了朝臣,内官们便退下了。 很快,太子跟大皇子便来了,百官们见过太子跟大皇子,在太子的命令下,各司其职回去忙了。 第五百零四章:突发急病 安抚了朝臣们,太子跟大皇子也没心思再说话,忙马不停蹄地赶往昭阳宫。 惠帝突发急病,他们亦是才接到消息不久,忙就赶过来了,如今亦未曾见到惠帝的面。 第一次,大皇子也没了对太子说挑衅的心思,只闷头往昭阳宫赶去。 荣贵妃派人给他送信,就说惠帝寅时初起身的时候,忽然发了高热,接着人便昏睡不醒,御医们各种法子都试了,却仍然没有用。 大皇子对惠帝到底还是有父子真情在的,退一步说,即便没有这父子真情,只为他的大计,他也断不会希望,惠帝在此时出了事。 现如今,他手中的力量并不足以将太子拉下马,他若想要创建大业,就必须依靠惠帝的力量。 而这一切,都得惠帝还活着才行。 所以,大皇子心中着急。 而太子焦急,便真的是身为人子对父亲的担忧了。 惠帝做的再不好,也是他的生父,更何况,相比于那些史上昏君来说,惠帝还远远没有做到那样。 惠帝或许不是明君,但也不能说是昏君,且他对太子,虽说不算偏爱,但是也没到厌恶回避的地步。 于情于理,太子都真心忧急惠帝的身体状况。 很快,太子跟大皇子便到了昭阳宫。 太子跟大皇子急匆匆进了正殿,寝殿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惠帝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红,双眸紧闭,头上搭着棉帕,整个人宛若只是睡着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而太后坐在床边,正望着惠帝双睫含泪,皇后站在太后身边,眼眶亦是红彤彤的,正在低声劝慰太后。 而荣贵妃,却跪在太后脚边,正嘤嘤哭个不停。 殿内还有许多御医,正凑在一处,似乎在讨论如何医治惠帝。 昭阳宫乃荣贵妃居所,惠帝在昭阳宫突发重病,荣贵妃多半是被太后责骂,才跪在内殿,这个情况并不难懂。 太子脚步顿了一瞬,随即快步走向床边,匆匆跟太后和皇后行了一礼,然后便急着问惠帝如何了。 大皇子见到自己的母妃跪在地上,脸色瞬间便难看了下来。 正要发作,却见荣贵妃暗暗给他递眼色,意在叫他隐忍不发,赶紧去看惠帝。 大皇子见此,只好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而跟上太子的脚步,也去了床边。 太后显然是没心情说话的,因而,皇后便将惠帝的情况,简单地跟太子和大皇子说了一下。 惠帝这病来的突然,且十分凶险,这么多御医接连诊断皆束手无策,大家怎么能不着急? 最让人不解的是,御医们诊脉过后,皆说惠帝脉象并无太大不妥,却不知为何一直醒不过来,无论太后她们在惠帝耳边如何召唤,惠帝皆毫无反应。 就算是睡得再熟,那这么多人叫了,惠帝也总该有个反应吧? 可这人就是双眼紧闭,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只除了偶尔急促的呼吸,若非如此,太后简直要怀疑,惠帝已经自睡梦中,去了...... 御医们仍在小声讨论着,个个一脸的紧张。 若惠帝今日真的醒不过来,他们毫不怀疑,太后一怒之下,会先处决了他们,让他们给惠帝陪葬去。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确实可能发生的事情。 如此,这些御医又怎能不紧张,不着急? 可再紧张,再着急,想不出办法医治惠帝,仍旧于事无补。 太子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惠帝毫无反应的面容,觉得不能光这么等着,得再想些别的办法才行。 皱眉沉吟了片刻,太子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皇祖母,孙儿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太子想到了给惠帝治病的人选,却没有跟皇后说,而是直接跟太后提了起来。 太后一向看重太子,对太子的话也多能听得进去,闻言忙说:“你有法子,就快些说,你父皇他......” 说着,太后口中一顿,面露哀容,显是想到什么不好的结果,不忍再说了。 “皇祖母莫急,孙儿是想,父皇如今情况不明,咱们不能一味等待,总要多想些法子试试才行,普云大师医术超群,故孙儿以为,可以将大师请来替父皇瞧瞧,您觉得呢?” 普云大师的大名,在邺京,甚至整个南诏都不一般,太后笃信佛法,对普云大师更是信任礼遇有加,听太子提起普云大师,心中便是一动。 “对啊,哀家怎么就忘了大师呢,幸亏太子提醒了哀家,快,快叫人去请大师!” “皇祖母,”在太后叫人去请普云大师的时候,太子拦下说,“普云大师乃得道之人,应受礼遇,此事又关乎父皇龙体,请皇祖母允许,孙儿亲去请大师前来,替父皇诊治。” 太后听了太子这番话,心内不由大慰,连连点头赞道:“好好好,总算你父皇没白疼你一场,哀家亦没白疼你这么多年,关键时候,还是你想的周到,既如此,你便快快去吧,哀家等你的好消息。” “是,皇祖母,您放心,孙儿一定会尽快将大师请来的,那父皇这里,就劳皇祖母与母后,仔细照看了。” “你放心去吧,有哀家在,谁也不敢再乱来!”说着,太后还意有所指地看了荣贵妃一眼。 荣贵妃被太后这么一瞧,顿时浑身一僵,有那么一瞬,似乎连哭都忘了。 大皇子咬牙看着这一幕,眼中冷芒飞快一闪,想要说话,却已经晚了,太子已经走了。 他已失了先机,如今荣贵妃又被太后怪罪,他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说话,尽力将对惠帝的担忧表现出来,还勉强能挽回一些印象分。 荣贵妃大概也看出了大皇子心有不忿,又暗暗朝大皇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大皇子沉住气。 大皇子对荣贵妃微微点了下头,意在告诉她,自己明白,叫她放心。 他们母子自认为这一番眼神交流极为隐秘,可实际上,他们母子二人的表现,早已经落入了太后眼中,只不过,太后现在懒得理会他们罢了。 在惠帝清醒过来之前,太后没有心思再去管荣贵妃跟大皇子之间那点儿眉眼官司。 第五百零五章:中毒 太子离开皇宫后,一路疾奔上了紫霞山,直奔弘济寺而去。 到了弘济寺后,太子很快就见到了普云大师,待太子将情况一说,普云大师即刻收拾了药箱,与太子一同入了宫。 其中路途自又是一番折腾,这里便不作细表。 只说普云大师入了宫,见到了惠帝、太后与皇后等人后,便被太后请到床边,请其替惠帝诊治。 普云大师倒也未曾拘着虚礼,坐下凝神诊脉。 普云大师诊脉的时候,殿内安静极了,几乎已经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所有人都屏气凝息地看着他,似乎都迫切的想要知道,他会怎么说? 名满天下的弘济寺得道高僧能,医术超群的普云大师,能否诊出惠帝这病的症结所在? 普云大师这一诊脉,足足诊了有一刻钟之久。 太后跟皇后,包括太子跟大皇子都在一旁静静等着,其他人就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了。 一刻钟后,普云大师收回手,面色有些凝重。 “大师,怎么样?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太后急忙问道。 普云大师沉吟了一瞬,向太后行了一个佛礼,道:“若贫僧猜的不错,皇上近几日,可是接触过什么毒物?” 毒物? 所有人一听普云大师这话,皆悚然一惊。 几名御医的脸色,瞬间就白了,眼中盛满了惊恐。 惠帝确实可以说是接触过有毒之物,且就在昨夜,他们还替惠帝诊了脉,当时,并未发现有什么问题啊,难道,竟是自己医术不精,没有发现么! 这下可坏了,若是太后知道,是他们的疏忽,才导致了皇上突发疾病,他们就真没活路了! 荣贵妃的脸色,也在听到普云大师话之后,瞬间变了。 她慌乱地想到,不应该这样啊,她是照着韩峰说的去用的药啊,韩峰不是说,只要不接触上,并不会有问题么,她昨夜已经问过了,皇上并未跟昭妃有过肢体接触,按理说,不应该会中毒啊! 可如今...... 荣贵妃越想心里越慌,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事先安排得当,并未泄露出什么消息,只要没有人知道那药是她给昭妃用的,她就不会有事! 对,只要这件事没人知道,她就不会有事的,一定会的! 就算这个老秃驴看出皇上中了毒,却也怀疑不到她身上,药是昭妃下的,跟她无关! 荣贵妃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力图让自己更加镇定一些,以免其他人从她的反应中,看出破绽,届时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当然,太后此刻的注意力,也并不在她身上,皇后虽然知道内情,但却没有直接证据,这个时候,也不好在太后面前揭发荣贵妃,若不能一击击败荣贵妃,反而还要引火烧身,被太后不喜。 太子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亦是什么都没说。 太后听普云大师说皇上是中毒了,登时就急了,“大师,那这毒可否能解?” “太后娘娘莫急,若贫僧看的不错,皇上中毒未深,倒也可解,不过......” “不过什么?有什么要求,大师您只管说,哀家一定叫人都满足了您!”太后这会儿,不止是将普云大师看做得道高僧,简直是看成了救命稻草了。 一听普云大师说,皇上中毒可解,太后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让普云大师帮忙解毒。 “还请太后娘娘稍安勿躁,皇上这毒贫僧一人,却解不了,需得再请一人来帮贫僧的忙才行。” “要请谁?大师只管说,哀家这便派人去请!” 有太后这话,普云大师便也没了顾忌,直言道:“贫僧要请的,倒也不是旁人,乃是贫僧的俗家弟子,永宁侯府二小姐,顾安笙。” 太后听完普云大师的话,微微愣了一瞬,但随即便点头应说:“原来是永宁侯府的二小姐,这个好办,哀家即刻命人去请,大师稍后。” 说罢,太后便要命人去永宁侯府请人。 太子这时却说:“这样请人去又要耽搁不少时候,皇祖母您看这样可好,孙儿叫人去给陆铮传个话,让他快马去永宁侯府,将顾家二小姐请来?” 陆铮跟安笙是什么关系,太后知道的非常清楚,要说这二人能成就良缘,当初还算是太后给撮合的呢。 太后几乎在听到太子这话的时候,便明白太子的意思了。 “也好,那太子就快些叫人给陆铮传话,让他马上去将顾家二小姐请进宫来,这样,叫人带着哀家的令牌去,务必要快些。” “孙儿明白,皇祖母莫急,孙儿这便去安排。”说着,太子朝太后等人行了一礼,接了太后的令牌,立即转身出去安排了。 太子叫来禁卫好手,命他们即刻去给陆铮传话,让他去永宁侯府接顾家二小姐入宫,然后,又将太后的令牌交予禁卫。 禁卫见太子面色凝重,又见太后令牌,哪敢耽搁,忙动身去寻陆铮。 陆铮如今只在京郊大营领了闲职,所以并不怎么忙,多数时候,还是在府里的时间居多。 今日惠帝突发急病,陆铮不知情况到底如何,又担心匈奴使者那边有什么异动,所以,从宫中出来以后,就直接回府了,并未去京郊大营那里。 如此,倒是省了禁卫的时间了。 禁卫快马加鞭到了护国公府,见到陆铮后,将情况一说,陆铮一刻不停,赶紧也去了永宁侯府。 陆铮未去京郊大营,但永宁侯顾麟却在兵部办差,因而并不在府中。 所以,陆铮到了永宁侯府,仍是由徐氏接待的。 陆铮也没瞒着,反正这件事情也瞒不住,他不说,顾麟总不会瞒着自己母亲,但这件事涉及皇上,所以,他并不担心徐氏会胡说什么,她不敢,永宁侯就更加不敢了。 听说是太后召安笙入宫,徐氏果真不敢多问,忙亲自带着陆铮去了玉笙居。 他二人匆匆到了玉笙居,倒是将青葙惊了一跳。 看着跟徐氏一同来的陆铮,青葙心里疑惑极了。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将军才走了没几个时辰吧,怎么这么快,就又来了? 第五百零六章:许诺 ?''5?J???/_xL???0??`7??81?~U?C?j2?$??m?dk,?m7?_??k?_??尽管心中惊讶,但青葙却并未表现出来。\r 她当然明白,陆铮夜里来过的事情,是不能被徐氏知道的,所以,青葙收敛了心中的惊诧,不动声色地向二人行了礼。\r 没想到,不待她问好,徐氏便急着道:“快去将你家小姐请出来,世子有急事找她。”\r 青葙闻言,心中的惊讶不由更甚,但此刻明显不是问话的好时机,既然陆铮能通过徐氏来找安笙,那说明,肯定是不需要安笙再对外装病了。\r 青葙迅速思索了一下,然后朝二人行了一礼,匆匆进了内室。\r 片刻后,安笙出来了。\r 还未等她与徐氏和陆铮见礼,便听陆铮急道:“皇上有异,太后娘娘让我来接你入宫,普云大师说,需要你帮忙。”\r 陆铮言简意赅,几句话便将宫里的情况交代明白了,安笙一听,就大概猜到是何情形了。\r 既是师傅要她去的,那必然是不会有危险的。\r 想通了这些,但是,安笙却没有立即动弹,而是表现得比较惊讶,仔细看,似乎又有些害怕,以至于人都愣住了。\r 这才是她应该有的反应。\r 徐氏一见她这样,急忙催促道:“快别愣着了,太后娘娘可急等着你呢,青葙,还不伺候你家小姐收拾收拾,赶紧同世子进宫去。”\r “啊?哦,是,老夫人。”青葙也愣愣地,似乎是听到徐氏这话,才反应过来,到底应该做什么似的。\r 安笙亦是如此,愣愣地朝陆铮点了点头,叫他稍后片刻,便匆匆又回了内室。\r “安笙年纪尚小,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叫世子笑话了。”徐氏有些尴尬地朝陆铮笑了笑。\r 陆铮却没有笑,在徐氏说出这话的一瞬,他的眼底,甚至闪过一道暗芒。\r 徐氏说什么,安笙没见过大场面?\r 何为大场面?\r 淮安的瘟疫算不算大场面?只身入宫给荣贵妃瞧病,算不算大场面?\r 徐氏竟然说,安笙没见过大场面,这话可当真好笑!\r 顾家人,到底是有多不拿安笙为重,才会在安笙稍微表现得有一点儿不符合她们预期的时候,便觉得是安笙的错!\r 陆铮心内思绪翻腾,隐隐有一股暗火,慢慢涌上心头。\r 不过,他也明白,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顾家人不看重安笙,不疼安笙,没关系,以后他来疼!\r 安笙很快又出来了,青葙跟在她身后,身上背着安笙惯常用的小药箱子。\r “祖母,那孙女就先同世子进宫去了。”安笙走到徐氏面前,朝徐氏颔首道。\r 徐氏连连点头,应道:“好好好,你小心些,进了宫,千万别说话,以免冲撞了贵人们,记得没有?”\r “孙女记住了。”安笙垂首应了徐氏的嘱托。\r 徐氏又转向陆铮,朝陆铮笑了笑,道:“那就请世子多照顾安笙了。”\r “应该的。”陆铮微微点了下头,面上神情有些莫测。\r 不过,徐氏这会儿心里也有些发慌,便也没注意到陆铮的神情变化。\r 送走了陆铮跟安笙,徐氏心里总是不安,想了想,还是叫人去给永宁侯顾麟,传了个话。\r 陆铮方才说起宫里的事情,说的并不太清楚,徐氏也没敢多问,不过,顾麟今日上朝去一直都没回来,所以,徐氏估摸着,顾麟应该也知道些什么。\r 安笙突然被太后召进宫去,说要给皇上治病,这治好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治不好......\r 徐氏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了,忙叫人去给顾麟送信儿。\r 再说另一边。\r 陆铮接到安笙以后,便一路快马加鞭往宫里赶去。\r 到了宫门口,太子早已经安排好人等在那里了,陆铮跳下马,亲自去将安笙从马车上接下来,紧着着,便坐上车舆,继续往内宫赶去。\r 这是太后交代的,自然是想要安笙尽可能快的到达昭阳宫,协助普云大师,替皇上解毒。\r 活了两辈子,安笙还是头回坐宫里的銮舆呢。\r 不过,此刻她并无什么兴奋的感觉。\r 宫里是何情况她并不了解,皇上中了什么毒需要她帮忙解,她亦是不知,她唯一知道的,也就是师傅不会害她而已。\r 不过,知道这一点便也够了。\r 从宫门口到昭阳宫这一段时间,已经足够安笙稳下心神了。\r 待她与陆铮到了昭阳宫后,便见太子身边的内侍等在昭阳宫门口,见了他二人,忙躬身行礼,然后将他们请了进去。\r 一路行至内殿,安笙随陆铮一道,给太后等人行了礼,便被太后叫到身边去了。\r “好孩子,今日你若能帮你师傅替皇上解了毒,你便是南诏的大功臣!”太后这话,其实跟许诺也没什么区别了。\r 谁都明白,安笙今日若真能协助普云大师替皇上解了毒,那就不是一般的功劳,可若是解不了......\r 若是解不了,太后纵然会看在护国公府的份上,不为难安笙,但是,心里总归会对安笙记没什么好印象的。\r 所以,这一次,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r 但安笙总觉得,师傅是不会害她的,既然师傅能让陆铮带她入宫,那就是一定有把握,自己能帮得上忙的。\r 思及此,安笙安下心来,又朝太后福身行了一礼,十分顺从地应了声是。\r 她这样不骄不躁,不紧张不逃避的态度,落入太后眼中,倒是无形中给太后心里增加了一点儿信心。\r 安笙这半大的孩子,若是没我真本事,焉能如此镇定?\r 思及此,太后心下稍安,又转头问普云大师:“大师,这姑娘也来了,您看......”\r “太后莫急,待贫僧交代小徒几句,即刻便为皇上解毒。”\r “好,大师您说,您说。”太后现在全部希望都放在普云大师跟安笙身上了,别说普云大师要交代安笙几句,就是要交代她几句,她也会恭敬听着的!\r 在太后眼中,没有什么能有皇上的命更重要的了。\r 太后说完这话后,殿内陡然间一静,其他人皆大气不敢多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普云大师跟安笙师徒俩。\r 普云大师未管这些,只将安笙叫到自己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第五百零七章:复使飞云针 t#+?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