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个狐狸精》 第1章 前事 镜子里的女子身形高挑瘦削,一张桃花似风流无端的脸上泛着些许红嫩的润色,增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顾盼生姿端庄大气间却又流露出几分妖异的媚惑。一身滚金百鸟朝凤牡丹绽天明黄的凤袍衬得卿子菀整个人显出庄重高贵的气质,与平日随和朴素温婉平易的样子一对比,实在还是有点对不上号。 “娘娘生得真美……”一旁伺候的侍女白颜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对上卿子菀那双黑到泛着点蓝的眸子,顿时低下头。 她是跟着卿子菀从卿府出来的丫头,虽然是多年相伴,但规矩是一直遵守的。卿子菀是名门大家的长女,三纲五常牢记于心,琴棋书画和女红是一个没落下手,对自己的贴身侍女虽然亲切不摆架子,但言行举止也不能随意的。 放在从前,白颜这么一句,卿子菀会好气又好笑看一眼她,摇摇头只觉得她是孺子不可教,没外人的时候倒是可以随便说,但落了旁人的耳中该是个什么念想?卿府三代传下来,功高震主,想要打压的人多了去了,自己是长女,自然是要注意这些的。 然而,现在的卿子菀听了,只是一笑,略略仰起脸看了看镜中倾国倾城的女子,缓缓勾唇露出一个有几分妖冶的笑。 “我也觉得我生得美。”她轻轻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边的笑愈发妖异。 前一生,她依旧是卿子菀,那个兢兢业业、温温柔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卿家长女卿子菀。 八岁名动华国,九岁能说会道,十岁精通琴棋,十一岁书画大成,十二岁圣旨册封太子妃,十七岁入主中宫,十九岁诞下龙凤双胎皇长子、皇长公主,圣宠不衰。 传奇一般的人生,却是个温婉端庄的皇后。在她的把控下,六宫和谐,素来是你往我来和乐融融的好氛围,和那话本上勾心斗角差得太远。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人也便忘了真正的后宫是什么样的。 卿子菀二十岁那年春天,德妃小产。 龙颜大怒,下令彻查。历朝皇帝素来子嗣稀薄,到这一代崇暄帝一登基便得了一双儿女,本是个喜兆,却偏偏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去谋害皇儿,一时间宫中民间都是数不清的流言蜚语漫谈。 卿子菀自然也是急坏了身子,没想到这宫中仍旧是这般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只尽心尽力照顾一双儿女,自他们出生便投注了全部心思在他们身上,甚至名字也是她祈求皇帝自己给起的,男的唤做华颐夆,女的叫华颐媛,求的不过是个平平安安的,各自有成。 只记得当时崇暄帝华桢良微微笑着,也不多问这名字的意思,便照着她说的三个字慢慢念了,从此变成了这一对龙儿凤女的名字。 那时的皇帝,笑起来倒还真是诚心的模样。 直到她被推出,说是狐精俯身,在宫中做尽了害人之事。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这宫中屈死了这么多宫人。 自然,德妃小产的事情也一并推在她头上。 皇后谋害皇子这事,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是卿家的女儿,卿家自有办法保她。 只是那阵都城中人心惶惶,常有人去官府衙役举报狐精害人,一时间人人自危。 身为皇帝,他是头疼这事的。 身为皇后,她亦是亲自领着后妃去镇国寺里烧香拜佛祈求过祖宗保佑的。 民心所向,抓到那狐精,个个都希望是千刀万剐,使其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一朝皇后,狐精附体,谋害皇子,毒杀宫人。 多么讽刺的事。 却是板上钉钉,证据凿凿。 十二岁那年,圣旨赐婚。 二十岁那年,圣旨赐死。 “娘娘,你怎么了?” 白颜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卿子菀微微睁眼,镜子里仍旧是那张色比春花的美艳面孔。 前尘往事,想来却仍旧是历历在目,叫人心痛。 卿家救不了她,尽管她从来都没做过那样的事。 他们知道,自然知道,一个连蚂蚁都舍不得按死的和善女子,怎么可能做出害人损命这种事? 可华桢良不信她。 ——她随他八年,最终他还是不相信她。 卿子菀倒也不曾怪他。八年夫妻,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只有三年。 十二岁入宫做太子妃的时候他仍旧忙,东奔西跑的那种忙,难得消停。她的日子大抵都是在这宫墙中度过,幸而那时华桢良也只有她一个太子妃,不曾有什么侧妃,侍妾都不曾有。 只是登基后,她和他还来不及交流感情,便有诸多女子被臣子、太后塞进宫里,道是为了皇家的血脉着想。 外边传她圣宠不衰,其实也不过是在该她的时候便是她。至于可以不是她的时候,绝对不会是她。 这样的日子,卿子菀却是心满意足的。 她只过自己的本分。是卿家长女的时候,便只做待字闺中的小姐该做的事。是皇后的时候,便认真管理这后宫。 她自认为她和华桢良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尽管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夫妻,却也还是有自己的那几分韵味的。 没想到,最后落得一个惨死的结局。 毕竟是狐妖,千年修为的狐妖,这边附到人体上了,区区鸩酒,不过是毒死了人,妖灵逃窜出来,仍旧可以继续为祸人间。 于是卿子菀被绑在桃木柱上,两边腕上以及喉口被钉上桃木钉,以桃木为柴,以道家三昧真火封烧。 火一寸寸爬上来,她的红裙飘扬,早已不觉得疼痛。 只是那样放眼望去,人群中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想来他是如此恨她。 卿子菀闭上眼那一瞬,眼前却浮现另一个她。 “你生得倒是美。” 那个她笑着看她,唇边勾着漫不经心却盈满了媚意的笑。 “我连魔障都有了吗?” 她只是微微笑笑,闭上眼。 “你哪只眼看到我是魔障?”那个她却嗤笑一声,只下一秒便凑近她,抬手勾住她的脖子,亲昵道,“我可是仰慕你好久啦,子菀。” 她再度睁眼,那个她离她这般近,近到她发现她和她的不同—— “你不是华国人?” 蓝色的眼睛,倒像是齐国的人。 “呵呵,我可没说我是人。”那个她恹恹笑了笑,神色中透出二分古怪、三分嘲弄、五分凄凉,“我是狐妖。” 卿子菀瞬间瞪大眼:“我真的被狐妖附体了?” 她以为她是无辜的。但如果她是真的被附体了,那她做下那一切伤天害理的事而完全没有印象,倒也还情有可原。 那么被这般折磨,倒是她该。 “别乱想。”狐妖却冷哼一声,“我正伤重,怎么可能附体?纵使我是千年的六尾灵狐,也没这神功还找个住在皇宫这种充满王霸之气的地方的皇后娘娘附体。” 她一连串说了许多,卿子菀皱皱眉,虽然有几个词略陌生,但也还是听懂了。 “所以,”她轻轻蹙眉,“你怎么现在变成我的样子了?” 狐妖再度一笑,道,“你是最适合我的身体,我确实是觊觎了许久。现在龙气最弱,而你的阳气也锐减,眼看你要魂飞魄散,我来侵占你的身体。” 卿子菀听了,却不惊惧,亦不恼火,“说得倒是轻松。我这一烧便是死无全尸,你侵占了也没用。再者,我的容貌举国上下无人不知,你顶着我的脸出去,只会引起更大的注意。” “呵呵,你倒是挺聪明。”狐妖噙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卿子菀。 “我……虽然不知此番被谁陷害,却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卿子菀轻轻低头,低叹一声,“我还是有脑子的好么。” 狐妖微微笑,顶着卿子菀那张堪称祸国殃民的脸贴近她的耳边,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想说,你这张脸,配给你这么良善的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卿子菀一振,抬起头想要去看狐妖,方才不知怎么消失了的火烧以及桃木钉来带的痛苦再度卷上身体,令她整个人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她恍惚了好半晌,才意识到她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住在东宫的日子里。 华桢良仍旧忙,她却知道自己的平淡日子将要过去。 果不其然,皇帝驾崩,华桢良登位,她领着东宫的人真正进入了那个后宫,等着他给她一个后宫女人该有的名分。 至于这个名分,自然是皇后。 她等的不久,眼下,便是册封大典了。 第2章 思忆 “娘娘,这以后,您就是这后宫的主人了。” 新帝在前殿接了先帝的口谕,承了华国的皇位后,便下令让卿子菀带领东宫宫人迁至后宫的正式范围内。 那时,他亦是下了口谕,让一贯跟在他身边的小卓子过来宣的。 白颜同她一并跪着应了,不等小卓子走远她便等不及说道。 前生,卿子菀瞪她一眼,轻声道:“白颜,注意言行。” 这一生,狐狸精附体的卿子菀却是笑笑,略微扬声,对着还没走远的年轻总管的背影道,“小卓子慢走。” 一眨眼,后宫也收拾好了。因着还没有正式册封皇后,她也不好住在那凤宸宫中,一直歇息在华清宫中。 后宫事情繁琐,要遣送品级低些的先皇妃嫔以及年长宫女,忙下来也是一阵。前生许多事她没有真正在管,放手太多,使得最后死得稀里糊涂,忍气吞声;今生她是记住这个教训了,所以在分配的时候格外长些心眼,准备不动声色地把人安排下去。这些事,说多不多,说少不说,有些甚至是可以依照以前的记忆完成,可还是愣生生耗去了许多白日的时间。再加上她住的华清宫和华桢良住的乾晋宫隔了挺远的一段距离,新帝登基、她打理后宫这一段日子,还真没见过一面。 卿子菀仍旧怔怔看着镜子中无双容颜,脑海里浮现出华桢良的面孔,心中一时伤怀。 他是太子,迎娶她这个正妃后,虽算不上特别喜欢,但也是相敬如宾,并且没有再娶侧妃。 他很忙,经常要去别的地方处理各种事项,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可每次回来,他总会带一些那处的特产。通常都是些玩偶,有时也会带一些点心回来,与她分了,细细说些逸闻趣事。 他对她说不上热情,但也不会冷淡。他尊重她的学识,鲜有的留在东宫的日子里,他倒也不介意让她在书房陪侍左右,偶尔说上一两句话,讨论或是推荐书里的内容。 尽管在东宫五年里她没有怀上子嗣,彼时他母妃颇有微词,他亦是轻描淡写挡回去。 卿子菀无比珍惜这样的时刻。 她对夫君本便要求不高。卿家给她指哪一家,她便嫁去哪里。皇家,天子,其实也不过是夫君的另一种称号、面目。 只不过是皇帝占据了他身份的大部分。 她觉他对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不娶侧妃不过是觉得有了正妻又何必要侧妃,不要侍妾大抵是因为麻烦。 但终归他是身份尊贵的人,于是她也很感激他。 可是没想到,他就这样准许他们毁去她的尊严,她的肉身,她的灵体。 ——所以,他定然是恨她的。 “小姐,你怎么哭了?”耳边再度响起白颜的声音,卿子菀抬起眼看去。这丫头总是在特别紧张的时候忘记她的身份喊回小姐。 毕竟是叫了十几年的称谓,一下子换成娘娘,偶尔还会出错。 习惯…… “我没事。”卿子菀抬手按了按衣襟,看了看镜子里自己脸上的妆容,没花,嗯。 白颜撅着嘴替她理了理玫瑰金蝙蝠牡丹镂空缠纹腰带,又抬手稳了稳她发髻间各种珠玉,最终满意道:“好了。” 卿子菀看了眼镜中的女子,高贵端庄,国色天香,细蕊黄金嫩,繁花白雪香,美得不可方物。 “你果然很美。” 脑中一个带着惺忪睡意的声音响起。 “我本来就很美。” 在心底默默回了一句,卿子菀感觉心情恢复了些。 “呵呵。” 那声音回道。 “……” 卿子菀抬手接过白颜递来的口脂,微微一抿。 “要见到华桢良了,好期待呀。” 那声音又道,带着笑意。 “……上次说过的炼意呢?“ 卿子菀差点手抖,匆匆转移话题。 那声音却不再响起。 “娘娘,还有一炷香时间才是良辰,”白颜扶着面色略有不愉的卿子菀坐下,问道,“您看奴婢是去外边看看还是在这里陪你呢?” 卿子菀微微挑眉,脸上浮现似笑非笑的表情,唇却是微微抿着的,并没回答。 前生她的封后大典,白颜问了一样的问题,她恪守礼节,自然是没准。 可白颜还是偷偷溜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却红了眼,默默擦了两天泪。 她起先以为只是小宫女被欺负了,安慰过一两句;后来仔细一想发觉不对,叫来一问才知道问题何在。 却是白颜听见太后吩咐小卓子册封时给卿子菀下绊子。 可其实册封典礼时,并无意外发生。 想来是因为白颜因为品阶的关系不能近身伺候,远远看着她和皇帝,心底发慌。 说来,将凤印交在她手上的时候,确实两人皆有身形一顿。 不过那是因为别的缘故,并非白颜以为的太后绊子。 所以卿子菀当时只是一笑而过,只是长了个心眼注意着太后,留神不忤逆了她老人家。 现在想想,脑海中却浮现出她被钉于桃木架上时太后和另外三位妃子站在一起看戏一般的神色。 “也好。”缓缓勾了勾唇,卿子菀轻道,“你便出去看看,小心不要被瞧见了,说卿府出来的人不懂得礼节。” 白颜顿时瞪大眼睛,不相信卿子菀真的答应她了。 本来她连小姐拒绝她的“恪守礼节”的理由都想到了,可她竟然答应了! “快去快回。”还愣神,又听卿子菀轻笑。 白颜脸一红,点点头,利索地往外跑去。 “啊,对了。”卿子菀瞧着她的背影,突然道,“找小卓子问问凤宸宫安排了多少宫人,大抵都是什么样的人,姓甚名谁云云。” 白颜有些疑惑地转身看向卿子菀,却见她悠悠闭了眼,补充道:“拉到边上偷偷问。” 白颜顿时醒悟:咱家小姐这是要在宫里培养自己的人呢。 待她走远,卿子菀缓缓睁眼,忍不住笑了笑。 哪里是培养人呢?凤宸宫所有人的底细,她早就记得一清二楚。找小卓子问话不过是拖延他的时间,让太后那点小九九找不到时间通知给他。 那狐妖不说话,那她也不急着找她。反正来日方长,她有前生记忆,第一批秀女入宫是在半年后,这段时间,她倒还真是不急。 这样想着,卿子菀也不再多想,便静静坐着等白颜回来。 一炷香的时间倒也不久,不一会儿白颜便回来了。 对上卿子菀的眸子,她笑着道:“小卓子一直神色慌张,许多问题还答不上来,总是想要走。我拿着皇后娘娘的名头压着他,他一脸郁色,看起来就像四少爷一样。” 四少爷说的是卿家老四,庶出的儿子,学业不大好,娘亲却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对他要求极高。每每考他一些东西,他答不出,便罚在花园里学习,只能眼巴巴看着其他兄弟姐妹玩耍。久而久之,他也渐渐习惯了,只是脸上挂了那郁结的神色,让他娘亲倒有些后悔当年这般严格要求。 卿子菀在卿家排行老三,嫡出的长女,天资聪慧,又得长辈宠爱,这样的罚自然是没受过的。常常看到,也觉得有些好笑与可怜。 现在听白颜这样说,卿子菀本是冰冰冷的眸子里却浮现出些许暖光。 卿家,虽然没能救下她,却也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我本还想拦他一会儿,但转念一想不能耽误了娘娘这边的事,便还是赶了回来。”白颜仍然在兴头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为难小卓子的事。 卿子菀静静听着,一切都还像是卿家名动华国的长女卿子菀那般。 温柔、娴静、和顺、端庄、平易、达礼、富才。 只听“笃笃”两声,门外响起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声音:“娘娘,时辰到了。” 随即,门便开了,侍女鱼贯而入。 白颜敛了笑脸,扶着卿子菀站起来。 殿外阳光晃眼而明亮,落在卿子菀眼底,却仿若进了无底洞。 卿子菀缓缓勾了勾唇,端的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乌黑的眼底却闪过一道蓝光,浮现一只狐狸的模样。 第3章 封后 沿着红毯铺就的汉白玉宫路缓缓行去,两边各是满朝文武官员。踏上工整庄严的宫阶,吉时的阳光正落下来映在卿子菀脸上。 这条路很长,走下去,从此她便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 情仇爱恨,浮华空幻,在这天子脚下,恍然也似一场梦罢了。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缓缓踏上宫阶。 华桢良就在尽头等她。 阳光太刺眼,晃花了眼,她眨眨眼,仿佛有泪冒出来。头顶凤冠太重,压得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现在仍旧自如行走,不过是卿家十数年来对她在礼仪这一方面的教育。 微微仰起脸看去,华桢良是负手而立正对着下方的。她只看清他微微垂脸,脸上笼罩着阴影,自是看不清神色。 可她记得他的样貌。 十二岁先帝赐婚时,卿家上下只道是又要出一个皇后了,长辈们虽是笑而不语,却没有顾虑过她的感受。 其实顾虑也不需要。卿子菀自幼便接受传统的教育,嫁商贾也是嫁,嫁将士也是嫁;嫁王爷嫁世子;嫁皇子,甚至是嫁给当朝圣上,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只是,十二岁的女子,尚未及笄的稚龄幼童,虽连情窦都没来得及初开,心底仍旧是好奇的。 不过,卿子菀是卿家那一辈的老三,嫡出的唯一女儿,剩下的一个女孩一直排到十二,卿子菀入宫做太子妃那年,她也不过两岁。 少女心事无人知,卿子菀虽然无奈,却也接受了事实。 只记得那时在东宫初见他,墨色的长发,英气的眉峰,温润淡定的眸子,挺直的鼻梁。原来当朝太子也是这样的翩翩公子。 传闻中的太子殿下,处事雷厉风行,与卿子菀碰到的那位温柔男子,确确实实是一个人。 便是那样温柔的男子,使得卿子菀纵然是前生被钉在桃木架上最痛苦的时候,也不曾忘过。 纵使她觉他恨她,也视作难以泯灭的情。 “小姑娘,这么快就要被蛊惑了?” 心底一个带着撩人媚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卿子菀回过神来,匆匆眨眨眼掩饰那点泪。 “没有。” 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底却冷冷地回了一句。 “哈哈,又不丢人。”狐妖满不在乎,“说来我带你重生之后你们还没行房,今晚是不是可以行房了?” 卿子菀面上一红,好在阳光强烈,华桢良也还有点距离,不会被发现。 “没记错的话,封后过后十五日,皇帝确实要留宿皇后宫中。” 虽然脸红,但还是耐心解释道。 狐妖的笑声隐隐传来,卿子菀正待听她下一句,却已走到了宫阶的尽头。 正待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面前却伸出一只如玉手掌,静静摊开。 不肖说,也知道这是华桢良。 卿子菀抬起眼,对上他的眸子。阳光很强烈,很刺眼,她仍旧看不清他的脸,可那双乌黑温润的眸子却异常清楚,透出令人心安的稳重。 可是,前生是没有这一只手的。 卿子菀记的清楚。她一步一步走上来,记着嬷嬷训话,努力控制步伐平稳,使得发间各种珠玉簪篦不至于乱晃。 怀揣着这样的紧张,她独自走完这条路,最后在新帝的对面站定。 那时,她才看清他的面庞。 而现在,新帝朝她,微微倾身,伸出手掌。 卿子菀微微垂眼,唇边勾起极小的弧度,却仍旧抬起一只手,放在他的掌上。 ——纵然是安心,是区别,其实又有什么不同呢? 封后的步骤按照流程走,拜天地,拜高堂,帝后对拜。因着已经是第二次参与封后,卿子菀倒也没第一次的紧张和庄重,亦没有像前生那般因为这种非常平民化的过程而感到恍然如梦。 一旁年长的太监、即将卸任的总管唱着各种令,两朝丞相亦在一旁称颂卿子菀的种种贤淑品德。镇国寺的僧侣亦来了几个,在一边念念有词,想来是在为新帝以及新后祈福。 卿子菀从一开始便没抱着正经心态,重活一次对许多事情都放宽了心态,就比如说眼下这种关于祖制的大事。 于是,适应了刺眼的阳光后,她毫不在意地、大刺刺地,看着皇帝那张脸来。 前生,卿子菀不在乎共侍一夫,更何况是在天子之家,她又是后宫之主。 但被陷害重生之后,她被那狐妖灌输了许多新的概念,再加上自己其实也真咽不下这一口气,这一生一定要为自己谋个不一样的结局。 华桢良或许是恨她,但他毕竟是她唯一的夫君,也是她唯一的男人。 这皇后,如果当不好,那就是在冷宫度过一生的结局了。他若恨她,想来迟早会把她扔进去。 卿子菀默默垂下眼,抿唇,眸光微闪。 对面华桢良正双手持着凤印递过来,一双手是伸出来了,腰杆和脊背挺得笔直,按照祖制,该是卿子菀弯腰去接。 那凤印是一块赤血玉做的玉玺,天下十二国间最独特的凤印。卿子菀伸出手去,亦是双手接过,纤长细嫩的手指扶住凤印两侧,掌心承住重力,正要接住往回移,手指一扫却碰上华桢良还没收回去的手指。 华桢良的手指亦是纤长,指甲修的很好看,卿子菀记得他指腹和掌心有因练剑而留下的薄茧。 此时一触,却是温凉的,若非是柔软的触感,卿子菀会以为她碰到的不过是凤印突起的一块。 两人身形皆是一顿,卿子菀不留痕迹地缩了缩手指,将凤印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华桢良亦是面不改色,正要收手,卿子菀却略略侧手,两只手指压在他食指上,轻轻一拂,便马上退回。 华桢良轻轻抿唇,看着卿子菀祸国殃民的一张脸,温和的眸子里只有如玉的润泽,仿佛萦绕着一层雾,叫人看不透。 卿子菀却缓缓勾唇,露出一个典型祸水的笑,漂亮的丹凤眼里亦是盈满了笑意,将凤印完完全全托在自己的面前,垂下眼,低下头,慢慢跪下,扬声道:“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收回手,负手立着,垂眼打量着面前的女子,良久,唇边勾起薄薄的几分笑意,道:“皇后平身。” 随着他话音落下,满朝文武百官齐齐跪下,高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拿了赤血凤印,行过礼,卿子菀也算是正统的华国皇后了。 只是那册封的典礼是对外的,空荡荡的后宫中还有另外一场婚礼等着她。 这婚礼与那大典不同,虽还是像平凡夫妻那样三拜,但不必那般庄严繁琐,也不会有满朝文武百官来围观。 白颜服侍卿子菀更衣以参加傍晚那场在后宫举行的小型婚礼时,忍不住问道:“娘娘,今儿册封的时候,您和皇上怎么……” “怎么?”卿子菀一笑,白颜帮她摘下头上那些珠翠,她则自己动手洗去面妆。 “白颜隔得远,但也能看清……小卓子说,想来是娘娘您出了什么差池……”白颜面色不好,欲言又止。 卿子菀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大家都瞧着了?” “……是。”白颜觉得自家小姐真是出问题了,那可是祖制的典礼,新后出了差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卿子菀满不在乎地勾勾唇:“那便好。” 白颜无话可说。 白颜没话说,卿子菀身上那只狐妖却不甘寂寞了。 “喂,卿子菀,你倒是调得一手好戏。” “过奖,是狐妖大人您教得好。” 自打她重生以来每一天,这狐妖都会“不经意”说些让人脸红心跳面红耳赤的话。这几天下来,她已经习惯了。 “你们人类不是有一句,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 卿子菀本以为自己这些天果然长进了,结果这狐妖一说话,还是这铁齿铜牙的好嘴皮功夫。 如若狐妖继续顶着她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定然是一副媚意满满的透着娇俏、得意的表情。 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卿子菀摘下重重的耳坠随意扔进首饰盒里,对白颜道了声“我去沐浴”,便单独去了。 白颜还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卿子菀刚扔进去的耳坠。 小、小姐怎么了?以前她可从来不会这么扔东西啊! 卿子菀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一边褪去身上华服,一边和狐妖交谈。 “今天碰见华桢良,你可有什么反应?” “没有。” “……你不是狐妖么?” “狐妖就一定要对男人有反应了吗?” “……我是说他的纯阳之气会不会对你有所影响。” “呃,这倒没关系,我虽然重伤,但区区人类天子还伤不到我。” “嗯。” 狐妖说她没事,卿子菀竟觉得有几分安心。 “不过,话说回来,你身边那小丫头有几分古怪。”狐妖话锋一转,却将话题扯到白颜身上。 “嗯?”卿子菀心下一震。 白颜是她前生在宫里最信任的人,若是她出手害她,神不知鬼不觉,倒也确实不难。 “哎哟,你想多了啦。”狐妖却轻松笑笑,打消她的顾虑,“若她有问题,我早在带你重生之前就告诉你了。” “那她哪里古怪了?”卿子菀面色微沉,复又想到狐妖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赶紧又换回处变不惊的脸。 狐妖“嘿嘿”笑了两声,“这个我现在也还不能确定,反正,她不会害你的。至于我说的那古怪,等你力气强些了才能去验证。” 卿子菀刚恢复的表情微微僵硬。 狐妖的声音再度响起:“方法我已经教过你了,今晚可要加油咯。” 第4章 愧疚 鉴于一切都是走流程,而对于卿子菀来说又是第二次走相同的流程,前生还挺在意的各种流程这次过起来倒也显得有几分烦闷。 不是卿子菀变不喜欢,也不是不满意。只是当一个人经历了如许之多,有一个重来的机会,不太想浪费时间在这些平凡小事上。 尤其是有那只狐妖一天到晚给卿子菀灌输各种藐视凡间繁缛礼节的想法,卿子菀渐渐也有了些转变。 就比如说礼成之后,得先让侍女们领着盖了盖头的卿子菀入乾晋宫里皇帝的寝殿侯着,等皇帝和自家兄弟吃完酒了再进来。 这算是民间普通婚礼洞房那一部分的演变了,在皇家,也只有皇帝的元妻才有这待遇。 前生卿子菀倒是耐着性子在等,肚子饿极,也是忍着的。 这一次卿子菀照样肚子饿了,却懒得再等,本着为所欲为的心态,先让守在新房里的宫人退下。 “娘娘,这……不好吧。” 她一下令,四个侍女便对视几眼,随即为难道。 卿子菀仍旧盖着盖头,看不见她们长相,只勾勾唇露出个冷笑,声音仍旧是温和的:“本宫想静一静。” 有点脑子就该识相。无论她们是谁的人,她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又是卿家的嫡长女,万不该忤逆的。 果然,她们低低道了一声“是”,便悄悄出去了。 待她们出去了,卿子菀一把扯掉红盖头,扶了扶头顶相比典礼时朴素多了的发髻,稳了稳发簪,也懒得老实坐在床上,往外间走去。 外间摆了小桌、圆凳,桌上放了几盘点心,还有红枣、花生、苹果、莲子等象征早生贵子、平平安安的果实。卿子菀从早膳后就再没时间吃东西,正饿得紧,当即抛弃了名门望族嫡长女该有的高贵典雅,拉了张圆凳出来便坐下吃□□心。 卿家三代功臣,一直得宠,有时皇上还会让宫里的御厨到卿家厨房去指导一下。 于是宫里的大小菜色在卿家也能吃到差不多味道的,卿子菀打小便喜欢宫里的点心。 又精致,又美味,确实讨人喜欢。 而卿子菀最喜欢的便是一味叫“软梅糕”的,酸酸甜甜,入口即化,淡淡的粉色,拿在手里看着都是享受。 从前在卿家便经常让厨子去做,进了东宫之后也没断过。倒是后来做了皇后,因着粉色究竟是不大端庄的颜色,便吃得少了。 现下看到软梅糕出现在这里,卿子菀不由惊喜,当下便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新帝华桢良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卿子菀捏着一块小小的软梅糕,正要往嘴巴里放的样子。 宫里御厨手艺了得,小小一块软梅糕,味道酸甜可口清香宜人不说,粉粉嫩嫩的颜色看着便是享受。卿子菀手指纤长细嫩,指甲亦是染了粉色的蔻丹,捏着那软梅糕煞是可爱。 烛火盈盈,映着卿子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更显得诱人。 华桢良挑挑眉:“皇后。” 声线平直,眼底却是沾染了些许笑意。 卿子菀转过脸来,对上华桢良眼里的笑意,勾勾唇:“皇上。” 她倒完全没有以往恪守礼节的模样,名门大家那点知书达理、端庄秀丽也消退几分。华桢良柱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要行礼的意思,却也不恼,走过去,也拉出一张圆凳,在卿子菀对面坐下,问道:“饿了?” 卿子菀将那块软梅糕放入口中,一双眼睛瞧着皇帝,却是专心致志地吃着糕点,默不作声点点头。 华桢良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动作,先是缓缓将那色泽讨喜的软梅糕凑到颜色亦是诱人的樱唇边,再伸出小舌轻轻舔了舔,才送入口中慢慢吞咽。 吃完了,还舔舔手指,似乎仍在留恋软梅糕的味道,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里透着盈盈的光。 那是最后一块软梅糕,卿子菀还饿着,意犹未尽也正常。 华桢良看着她自然而然的神色,心里却痒起来。 她十二岁便入宫陪他,虽已是明媒正娶、先皇御赐的太子妃,但毕竟是个未及笄的女童,他只是当日后的妻子养着,心地也清楚这凭借她的样貌、才情,以及背后的卿家,他日他华桢良登基,那她卿子菀定然是皇后。 十二岁的卿子菀,容貌秀美,虽还未长开,却也看得出日后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那时他也不过刚满十七,交到他手上的事情也少,除开学习,还有许多时间陪她玩耍。再后来她年长些,及笄了,花容月貌显现出来,果然是个足以祸国殃民的美人。 那时,她便真真正正成为他的妻。 只是那时他也忙起来,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着一面也是常有的事情。 好在她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一个人在东宫待着,陪伴他左右的时候也乖巧可人,他也习惯了只有她一人在他身边相伴。 想来,自父皇自觉年迈,临终之际在朝堂上正式传位于他后,他和她也有十数天未见。 想到这里,华桢良不由有些愧疚。 卿子菀不觉,吃完了软梅糕,肚子还没填饱,正想着向哪一种糕点下手,却见皇帝伸手捻了一块玉兰酥凑到她嘴边,道,“啊。” 她抬起眼看他,自然知道他这声“啊”是让她张嘴,唇边勾起乖巧的笑,张了张嘴。 喂食这种事情,只在卿子菀及笄之前还做过。那时华桢良当她是个孩子,待她极其和气温柔,许多时候见她乖巧可爱、童稚天真,又知她喜欢软梅糕,常常会备一些。有时心情极好,便主动喂给她吃,看她心满意足,也觉舒畅。 后来卿子菀及笄,夫妻之间倒再没这样的乐事。 华桢良现下心底溢满了柔情,又难得见向来端庄的卿子菀露出这番小女儿娇态,便主动喂了她。 卿子菀心底却有些复杂,方才她特地没行礼,且看见她掀了盖头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吃东西,他都没责怪她,说明她毕竟还是特殊。可她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毕竟……他恨她。 她的心里,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她也说不上来。 他是她的良人,她总不愿意相信,是他,害了她。 纵使她是旷世的才女,但终归,也就是个期盼着夫君垂怜的小女人。 狐妖先前嘱咐过的事情在耳边回响起,卿子菀看了看华桢良温柔的神色,心中百转千回,却仍旧是乖乖咬下那玉兰酥。 玉兰酥比不得软梅糕入口即化的酸甜,却也是清爽可口的良品。卿子菀心情复杂,吃的时候也没太注意,几点酥皮扑簌簌掉下来,沾在她唇边,华桢良见了,顺便也伸指抹去了。 卿子菀眨眨眼,唇边他抹过的地方仿佛还停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令她不由得回想起白日里他将凤印递交到她手上时不经意的碰触。垂眼瞧了瞧华桢良还没拿开的手指,卿子菀便低头含住了。 华桢良挑挑眉,有些讶异卿子菀这般大胆的举动,可指尖温热柔软的触感实在太诱惑,一时间也不想抽出手指。 卿子菀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华桢良指尖,方慢条斯理地松了口,抬起头看着华桢良,笑得很无辜:“陛下指上有食渣。” 华桢良不置可否地笑笑,目光落在卿子菀娇嫩的唇上,道:“数日不见,当刮目相待。不知三娘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胆了。” 卿子菀在卿家排老三,华桢良平日里除了子菀,亦会唤一声三娘。 听华桢良这么一说,卿子菀白皙的脸上浮现一丝极淡的红晕:“子菀一直都这般,皇上没发现罢了。” ——三娘,是平时闺房乐趣之间,他会唤的名字。 华桢良心情好,也不多问。私底下,卿子菀是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明面上仍旧是那个卿家的嫡长女,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端庄典雅。 这般想着,他笑笑,一身红色的喜服更显出英俊:“今日再次大婚,便不要误了时辰。”说着,他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和卿子菀各倒了一杯酒,“来,喝罢。” 这准备的是普通的交杯酒,毕竟横竖都不是第一次娶亲,这也只是过一个形式。真正的合卺酒他们已经在她十二岁那年喝完。 卿子菀面不改色,笑笑,伸手挽了华桢良的胳膊,握住那酒杯,道:“愿与皇上百年好合。” 华桢良勾唇,“愿与三娘同心永结。” 说完,两人默默喝下杯中酒液。 卿子菀心中却是震惊。 前生,喝交杯酒时,她老老实实地说了句“百年好合”,他温柔地笑着,却没有多说。 那时她也不在意,毕竟帝王的爱,她也没想要。 酒喝完,杯子放下,卿子菀抿了抿唇,尽量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澎湃。抬起头,对上华桢良的微笑,她勾了勾唇,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露出一个温良的笑。 卿子菀微微低着头,像是在害羞,其实在想狐妖给她说的那些□□。 以往倒也不是没听起过。十二岁入宫那阵,尽管年幼,卿家便已让嬷嬷教导过,每每还会让她看一些春、宫。与华桢良有了夫妻之实后,卿家的女人更是会经常强调这些事。 前生还会有些羞涩,现在想想,多年夫妻,羞涩……个线。 于是,卿子菀率先从圆凳上站起来,颇有些居高临下俯视华桢良的意味。 华桢良不着痕迹地抬眼看她,正想着卿子菀今天怎么变化如斯之大,便觉腿上有了点重量,怀中便多了个温香软玉。 却是卿子菀坐在了他的腿上。 “皇上,数日未见,你可有想子菀?” 卿子菀坐在华桢良腿上,缓缓勾唇,不着痕迹地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 前生她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倒不是因为羞,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但现在,不知是被那狐妖这几日撺掇着心野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她竟觉得这些事其实也还挺有趣的。 华桢良一只手按住卿子菀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落在她颈后轻轻摩挲着,道:“自然是想的。” 卿子菀面上浮现薄薄的红晕,颈后是她的敏、感、点之一,华桢良自然是知道的。不甘示弱地咬了咬华桢良的耳垂,没什么反应,便凑近了唇,伸出舌细细地描摹早已熟悉了的唇形。 他唇上有酒味,很是醉人。卿子菀舔了会儿,抬起脸看看华桢良的反应,对上他讳莫如深的眸子。 虽是如此,其中却是氤氲着雾气。 华桢良看着卿子菀漂亮的丹凤眼,只见她眸子里闪耀着粼粼的水波,不知是因那酒还是脖子上的敏、感,面颊上也泛着桃红,整个人流露出一股柔媚。 “说来也有十数日没见过皇后了,朕甚是思念,”华桢良一用力便打横抱起卿子菀,唇边带着温和的笑,向着里间床榻走去,“既然三娘这么主动,那朕还是不要辜负三娘的好意了。” 卿子菀环着华桢良的脖子,脸埋在他怀里,一双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蓝光,很快便消逝。 再抬起脸来,已是神色自若,从善如流躺在榻上,抬手再度环住华桢良的脖子,仰脸回应他落下来的吻。 罗帐垂下,红烛帐影,一幅绝美的画。 第5章 炼意 次日清晨,卿子菀醒来的时候,华桢良已经在榻边穿衣了。 身为皇后,不好好服侍皇帝,本身也是一种失职。卿子菀连忙捂着锦被要起来,华桢良见她醒了,道:“皇后不用起来了,继续睡会儿吧。” “让人见了多不好。”卿子菀还是爬起来,披了件纱衣,赤足踩在地上,“皇上怎么也不喊几个侍女来……” 话说到一半,便停了嘴。 华桢良还没扣上的扣子底下,亵衣微微敞着口,露出皮肤上三三两两的红色印记。 卿子菀利索地扣上扣子,转过眼去抚平他的衣角,却被华桢良抓住手腕。 他的眼里带着笑意,声音也是笑的:“以前倒不知道三娘力气这么大,朕背上还有许多印子呢。” 卿子菀面上浮现一丝桃花般的红,微微垂下头不看华桢良。昨晚狐妖不知对她身体做了什么,格外敏、感,也格外……热情奔放。 纵使她是开放了许多,但这么…… 她还有点措手不及。 皇帝心情好,捧起卿子菀的脸在她唇上留恋一阵,道:“你也再睡会儿罢,现下入秋了,只披件薄薄的纱衣,还赤足,留心别风寒了。” 说着,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几近透明的纱衣下她玲珑有致的身子。 卿子菀抿抿唇,坏心地贴近华桢良,在他身上蹭蹭,又勾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了口气,娇声道:“皇上下了朝可别忘了子菀。” 说完,还不等华桢良反应,便又跳回榻上裹进锦被里,闭上眼任华桢良默默地盯着她看。 只是,唇边的笑意出卖了她的内心。 过了半晌,没有声音了,卿子菀琢磨着华桢良也该走了,便大着胆子睁开眼。 却见华桢良倚着床栏站着,似笑非笑看着她。 见她睁眼,他勾唇,眸子里是温润笑意,唇边的笑却有几分促狭:“皇后莫不是忘了,这三日朕都不必早朝?” 华国确实有这样的祖制,皇帝娶元妻,免朝三日。 卿子菀却也不怕,懒洋洋地侧过身屈起手臂撑着自己的下巴微微仰脸看着华桢良:“可皇上这不是穿好衣服了么。” 再说,前生,她醒来时他早已不在了。 华桢良一脸讳莫如深,俯身凑近吻了吻卿子菀的唇,道:“你倒聪明。” 衣服穿了,还可以脱的。 卿子菀听出他的意思,笑笑,颇有几分妖言媚主惊心动魄的美,饶是习惯了的华桢良都有些惊艳。卿子菀觉察他的惊艳,抬手摸摸他的脸:“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一介女流,还是先休息了。” 说完,她便转过身去,留给皇帝一个线条优美的光洁裸背。 华桢良勾着唇摇摇头,自己把衣服打理妥贴了,看卿子菀一副真的睡着了的样子,便轻轻在她肩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方才离去。 他一出门,躺在榻上闭著双眼呼吸匀称的卿子菀却睁开了眸子。 一双极漂亮的丹凤眼,嵌着乌黑乌黑的眸子,是极好看的。除开那艳丽的五官,便是这眼睛最为勾人。 此时那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道蓝光,亦是极为深邃,若不仔细看,是肯定瞧不出来的。 “死丫头,快点回你的凤宸宫去!” 卿子菀正觉得体内有一股气流似的东西四处乱窜,狐妖的声音蓦地响起,像是一道惊雷炸响。 当下卿子菀也不在意狐妖那句“死丫头”,因自觉身上定然会有些异样,不然狐妖也不会让她回凤宸宫,便也没有再唤人进来侍候。 穿完备好的常服,卿子菀想起前生这时候本该是有侍女鱼贯而入说些动听话的,一时间竟有些惆怅。 “喂,卿子菀!” 心底狐妖的声音再度响起,带了薄薄的怒意,对卿子菀这种行为很是不满。 卿子菀轻轻蹙眉,抬手按住自己眉心,逐去这念头,也不回狐妖,便朝着凤宸宫去。 按说这时候该去太后的祥庆宫拜见,但情况紧急,自己的身体似乎要受不住了,还是先搁着罢。 横竖太后也不喜欢她,去了也不见得怎么样,不去不过是让她更反感她些。 白颜身为贴身侍女,若不是皇帝出来时嘱咐了莫要进去打扰卿子菀休息,早该进去候着了。此时见卿子菀出来,忙带着几个低等一些的宫女跟在她身边。 她本想问些问题,最起码说一两句漂亮话祝福一下自家小姐。可卿子菀脸上笼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一样,虽是勾着唇,却是微微抿着的。她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也没什么笑意,冷冷的,不知是不是和皇上吵架了。 可……皇上先前出来的时候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嘛? 白颜顿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卿子菀,一时间也不敢开口。 于是,便对身后跟得还挺近的宫人道:“你们走远些,别跟那么近。” 几个宫人有些诧异,对视几眼,却也不敢反驳什么。毕竟白颜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想来也将成为大宫女,不听她的,只是给自己找麻烦。 卿子菀自然看出来白颜的欲言又止,但终究没说什么,这倒令她挺满意。至于白颜让其他人退后些,她也讶异于白颜现在的观察力。 她确实是不大想说话,身体里那股乱窜的气流似乎已经不止是乱窜的趋势了,她感觉到五脏六腑都有些隐隐的疼痛。更糟糕的是,她感觉脑子里萦绕了什么一般,许多事情都变得模糊起来,连着眼前的事物都不大清晰了。就连心口,都渐渐痛起来。 回了凤宸宫,卿子菀便屏退了左右,让白颜在外间守着,自己说是还要休息一阵,午膳的时候再喊她起来。白颜动了动嘴皮子,心问早膳怎么办,卿子菀揉揉太阳穴,道自己不大舒服,没有进食的*,白颜这才退了下去。 白颜一出去,卿子菀腿一软,便倒在榻边,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从她身体里飘出一缕轻烟状的东西,汇成一个人形,是个女子的身形,脸却是模模糊糊的,立在卿子菀面前。 “卿子菀,你忍一下,我现在便教你炼意了。”那人形便是狐妖幻化出来的,此时张嘴说话,声音却是响在卿子菀的脑海里。 卿子菀忍着体内的疼痛,在榻上坐好了,便按着狐妖说的口诀试着去调整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气息。 只觉得体内那股气缓缓地被压缩成小小的一豆,顺着那口诀的方向被引入心口的位置。 同时,模糊的脑海里渐渐浮现些光明,灵光一现,豁然开朗起来。 身体已经不再疼痛,脑子也更加清明。卿子菀揉揉胳膊,反倒觉得更加神清气爽,不由看向还在自己面前的那具虚像。 “恭喜你,你修炼出了识海。” 狐妖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虽说着恭喜,却也没多大欢喜。 “识海是什么?” 卿子菀早也习惯了狐妖略有些古怪的脾气,只问关键。 “喏,我上次不是同你说了炼意是巩固你那点可怜兮兮一不小心就散去的灵魂的修炼么,识海便是你灵魂境界的一个升华。” 狐妖很平淡,卿子菀却冒出点疑问。 “我灵魂境界升华了,可是变强大了?” 狐妖笑笑:“炼意是这天下修士与妖都得掌握的基本功,最平凡不过。基本上,只要你不是蠢才,都能修出识海。对你,虽是升华,却也只是扩大了广度;而你所需的,是灵体的深度和厚度。” 卿子菀听言也不失望,点点头,扶上太阳穴:“我觉得现在看许多东西都清晰许多,想来是因为练出了识海?” “是的。”狐妖继续解释道,“不过,方才你在按照我口诀修炼时,可有感觉到体内那股气流归于心口?” “确有这么一段……那是什么?” “那是我狐族独特的功法,是以男子纯阳之气巩固自己的修为,并转化到自己的炼意中,以达到辅助加强的作用。你心口那点纯阳之气,虽则量少,但胜在精纯,不多日便可以汇聚到你识海中,巩固你的灵体。” 卿子菀低低地“嗯”了一声,复又想到些什么,问道:“除了这般修炼,还有什么其他法子么?” 现在这样,不过是依靠皇帝。若哪日她失宠,岂不是便面临着魂飞魄散的风险? “唔,等你识海初具规模,我便可以教你媚术,去吸收他人精气与散识。” “这岂不是害人?”卿子菀蹙眉。 “吸一点点精气,只会萎靡一天罢了。至于散识,更是没有任何影响。我重伤那阵,便是靠着你们皇城里这么多散识过日子的。”狐妖轻松地摊摊手。 卿子菀这也便放下心来,躺在榻上,瞧着帐顶。 狐妖凑近了,低声道:“休息一会儿吧。” 卿子菀点点头,闭上眼,便觉有点什么涌入体内,遍布四肢百骸,带着些许暖意,直叫人困顿…… 御书房内。 “皇上,您来后不久,皇后娘娘也带着人回了凤宸宫。”小卓子躬着身对皇帝道。 “直接回去了?”华桢良有些讶异,但仍旧是不动声色问道。 “是,直接回去了。”小卓子答道。 “可有说些什么?”华桢良想了想,问。 按照祖制,皇后若是起来了,便应去拜见太后的。 卿子菀不像是会忘记这种事情的女子。 小卓子眼珠转了转,思虑再三,决定不要隐瞒,如实答道:“回皇上,皇后娘娘看起来很不舒服,脸色苍白,一路上都显得恹恹的。” 那便是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华桢良点点头。 但没去拜见太后,倒容易落人话柄。 “你去跟太后说一声,皇后没去拜见,是朕让的。便说,是朕说了,午膳时和皇后一并去拜见她老人家。” 他说得轻巧,小卓子深深地躬了身子,心底却微微震撼。 皇帝登基之前太后娘娘就收买了他,只是他一只还未给个答复,毕竟他是皇上的人,做奴才还得有做奴才的本分。 封后那日太后娘娘便想着给皇后娘娘一个下马威,结果皇后娘娘轻松便化解了太后娘娘那点伎俩。说实在的,到后来,他也挺松了一口气。 眼下,皇上这明明白白地纵容皇后娘娘,心是放在谁身上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看来,这偏向谁,还真得好好想想了。 第6章 祥庆 皇帝带着些包庇意味的旨意传到卿子菀耳里,她还没发话,便听白颜在一旁感叹。 “皇上对娘娘真好。” 她那声音脆生生的,没控制音量,屋子里立着的其他侍女表情都是微动。 卿子菀却是淡定,捻了一块软梅糕送进口里,果然是酸爽可口,格外诱人的味道。 吃完一口,想到待会儿还要去太后宫里用午膳,便还是放弃了吃第二块的想法,只舔了舔手指。 白颜在一旁看得眼珠子又要掉出来了,皇后娘娘脸上那惬意满足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还舔手指?! 佛祖保佑,实在是太……太诱人了! 白颜敢说,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诱惑的小姐。 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顿觉小姐果然已经是个成熟的妇人了,可一边想到毕竟小姐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幼稚…… 白颜心塞。 卿子菀哪知道白颜心底百转千回这么多念头,一手撑着桌子扶住半边脸回忆着关于太后的事情。 太后娘娘在变成太后娘娘之前,只是贵妃娘娘。 不过,在没有皇后的后宫里,她也是最尊贵的女人了。 而她的儿子,华桢良,虽不是嫡长子,却也是长子了。 毕竟,排在第一第二的,是两个公主。 那时的贵妃娘娘,倒真是宠爱平平。若不是儿子争气,恐怕也只是顶着一个贵妃的头衔空坐一辈子罢了。 前生,她屡屡刁难卿子菀,卿子菀都默默承过去。明知有时后宫里那些不大和谐的事情不过是德妃、贤妃和其他几个妃嫔都是仗着太后才敢胡作非为,却也不发作,只忍气吞声,不想牵连出太多人,乱了整个后宫。 至于太后为何刁难身为皇后的卿子菀,白颜没少念叨。卿子菀虽表面不在意,心底却也不是傻子,对这其中原因大概也有个了解。 其实不止卿子菀,这宫里的人大都明白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卿子菀的母家,卿家,是华国除开皇家之外最最尊贵的家族。 而太后的母家,刘家,是排在卿家之后的家族。 这第一第二,乍一看只是个名次,但仔细一探究,就会发现差得可不是一个名次。 比方说,卿家代代出才子佳人,你说他是书香世家也可,说是个将门世家也不为过。坊间总有“卿家代代有人才,每过三代出全才”之类的打油诗,说的显然是卿家。而刘家,纵使有个什么琴棋书画精通的,那不过是精通罢了;卿家,却会出一个全新的宗师级人物,把其他所有人都甩出个几条街。 再比方说,卿家的人,不做官便从商,除了功高震主那几个不怕死的,其他人其实都还挺低调的,即便是富可敌国的资产,也乐得保密。乐得高调的时候呢,就捐点给国库,还派点给灾民,赢得身前生后名。此举虽然嚣张,却也很能打动帝王,毕竟卿家每次交上去的钱都相当于他们自己的一半,忠心表的还是足够的。至于刘家,常常有商人暗地里笑话他们每年赚的连卿家的零头都不如。 眼见刘家也传了这么多代,还比不上一个后起之秀卿家,刘家上下都对卿家充满了一股子敌意。 卿子菀不过是无辜中箭。 不过,卿家也不拦着刘家。 ——反正,你使绊子挤兑我,全国人民都知道。 卿家懂得这理,嘱咐了卿子菀要忍住,但若是忍无可忍,也无需再忍。 卿子菀也懂得这理,其实倒不需要卿家的嘱咐,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身为皇后,她要大度。 最重要的是,她要守住华颐峯和华颐媛。 现下,卿子菀心中一片明朗,眼前亦是清明。 前生,她有所牵挂,刘太后捏着她的软肋,想怎么挤兑她都成。 这一生,她却是无牵无挂,刘太后再把她当软柿子,恐怕是不会有好下场了。 先前炼意费了不短的时间,白颜只道卿子菀是休息去了,并不曾多想。时间一晃,也便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 正吩咐着宫人准备步辇去太后的祥庆宫,却听门外响起小卓子那半响不响的声音: “皇上驾到——” 卿子菀微微垂眼,心中有些许讶异,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领着屋子里的人跪下来,等小卓子和华桢良进来。 当先进来的自然是华桢良,已经换了一身便服,月白色长袍,愈发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他唇边噙着淡淡的笑,目光落在微微垂首跪着的卿子菀身上:“平身。” 卿子菀道了声“谢主隆恩”,仪态万千地站起来,仍旧是低着眼,不去看华桢良。 她是不明白。他来做什么? “该是用午膳的时辰了,”华桢良见卿子菀不看他,也不恼,以为她是在害羞,温声道,“皇后身子不适,朕来接你去祥庆宫。” 他话音刚落,一边侯着的宫人便利落地站好等着卿子菀往外走。 卿子菀抬起脸看了看华桢良,只见他唇边那抹笑依旧是风清月朗,心底蔓延开轻微的酸楚,唇边却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谢皇上。” 步辇备了两顶,皇帝在前,卿子菀自然在后。小卓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华桢良身边,不知说些什么。白颜直勾勾地看了小卓子的背影一阵,咬咬牙,对卿子菀道:“娘娘,小卓子分明就是故意的!” 卿子菀诧异地看她一眼:“怎么了,这般激动?” 白颜捏捏手中的帕子:“小卓子肯定是不想让皇上和娘娘一顶步辇才备两顶的!” 卿子菀正捧着青花瓷的茶杯喝茶,听白颜这么一说一口茶水差点就要喷出来:“别胡说。” 两顶步辇本便是稀疏平常的,和皇上一顶步辇,那反而是不符合祖制的行为。这一点,卿子菀清楚,白颜也应当是要知道的。 卿子菀没说什么,白颜却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过了,便乖乖地不再开口。 她不说话了,华桢良和小卓子在前面又隔得远,卿子菀不由得有些遐思。 自那场噩梦一般的火刑以来,确实也有那么个十数日了。 狐妖以灵体附身的方式救下她,不知是怎么阴差阳错地却又回到她受封为皇后的前一周。 而她也因为那一场凌虐一般的火刑而变得体弱多病,只能由狐妖通过一些特别的法子吊着。 好在有恢复的办法。 只不过,是些不太适合“人”的方法。 但卿子菀再也不在乎这些了。她能再活一次,就算是老天的恩赐。 想到这里,卿子菀决定拜见完太后之后找狐妖好好问清楚她重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知是因为她的变化而引起了许多变化还是怎么的,有许多事,虽大体上是和记忆重合的,细节上偏颇却也不小。 虽还没影响到什么,但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是对的。 从凤宸宫出来到祥庆宫并不很远,卿子菀刚梳理完一些情况,步辇便停了下来。 前方皇帝步履平稳地下来了,转过身看向卿子菀。 白颜赶忙拿了垫脚,扶着卿子菀下来。 华桢良见状便也放心,又转过身去,立在门口,等着卿子菀上前了与他一起进去。 卿子菀站稳,并不急着上前,只抬眼看了看祥庆宫宫门上那块巨大的牌匾,卿子菀乌黑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深深的蓝光。 华国开国皇帝是个雅兴足的,宫殿的名字,叫起来是三个字,实际上写的是四个字。 乾晋宫是乾元晋和,凤宸宫是凤起宸明,祥庆宫亦讨了个好彩头,写的是祥瑞庆年。 祥瑞庆年,自然是祝愿住在这里面的人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卿子菀闭了闭眼,眼前又仿佛浮现出那吞噬她世界的熊熊烈焰,映着那些张冷漠残忍的面孔……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白颜小声唤了一声:“娘娘?” 卿子菀睁开眼,面上表情自如,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走上前去跟在华桢良身后。 她微微垂着脸,心底还是前生太后和其他妃子联手起来挤兑她的种种,于是便忽略了华桢良转过脸来看她的那眼。 复杂却又温柔的一眼,所有情绪都埋在眸底深处,如玉温润令人安心。 第7章 太后 祥庆宫里四处挂着淡紫的纱帘,窗子都大大敞着,风一吹便是一派迷离。 刘太后先前做贵妃时便喜好紫色,总是把自己的寝殿打扮成瑶台仙境的模样。现今成了后宫最有资格说话的人,用这种尊贵的颜色,自然也是没什么可说的。 卿子菀目光一扫,唇边虽噙着温婉和善的笑,眼底却是冷冰冰的。 太后身边的红人有两位,一位是贴身侍女,唤作绿梅;另一位是刘公公,宫里一直传言是刘家派进来的外系子弟。 牺牲掉一个外系的男子,成全一个会成为太后的女儿,这倒也是划算的买卖。彼此都心知肚明的几大家族暗地里都笑话刘家家主刘振能也就这一桩买卖还做得划算。 华桢良和卿子菀一入正殿,正见刘公公一脸慎重地站在空荡荡的主位一侧,对他们恭恭敬敬行了礼,却是不卑不亢地木着脸。 “皇上,太后娘娘身子不适,唤小的在这里侯着,若是皇上来了便进去知会。”他弯弯腰,却完全没看卿子菀,“小的先行告退了。” 华桢良“嗯”了一声算作准许了,这位约莫和太后差不多年纪的公公便默默地往后殿绕去。 卿子菀扫了一眼跟在华桢良身后的小卓子。总管这位置尚未定下来,但他跟在华桢良身边最久,八成是他。 此时他表情并不大好,不知是因为这刘公公太过不卑不亢,还是因为其他些什么。 卿子菀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地坐在华桢良身边,等着太后出来。 说来,她重生以来,也没仔细瞧过她。 目光落在座椅手边桌上摆着的几盘糕点上,精致可爱,其中正有昨晚尝过的玉兰酥。 卿子菀心中一动,抬眼看向皇帝。他的目光也正对来,见她看他,唇边扬起些微弧度,处处都仿然凝着温柔,轻声问道:“怎么?” “没什么。”卿子菀垂下眼重新去看那几盘糕点。没有软梅糕,预料之中,毕竟不是特级的糕点,太后定然是不屑摆在这里的。 此时殿内只有小卓子和白颜两人跟着在伺候了,主子没发话,两人皆是低眉垂眼静悄悄地当石柱子立着。华桢良和卿子菀说话虽轻,却也是清清楚楚传进他们耳中。 只听皇帝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皇后亦是沉默下去,再没动静。 华桢良见卿子菀垂下眼仍在看着那些糕点,只道她是饿了,本想照拂道一声马上便是午膳了,目光一闪,却发现了卿子菀的目光落在那一小碟玉兰酥上。 三块小巧的精致糕点,白白净净的薄薄一层酥皮,内里清甜可口的滋味,饶是不常用甜点的华桢良都知道其中妙处。 卿子菀似乎在出神,华桢良心念一动,想起昨晚她低脸含住他手指,指尖柔软湿润的触感,是她轻轻舔了舔指腹…… 她低脸前似是看了他一眼,媚眼如丝,他心下一震,便也没有反应过来她接下来的做的事。 只道是这卿家的女儿如今也终于是真正长开了,不止是秀美的脸出落成绝世的容颜,就连一颗心也仿佛带了些红尘俗世的绕指柔肠,不再是原先纯粹高贵典雅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大小姐。 华桢良心中百感交集,卿子菀明朗的心中却是冷冷一笑。 她重生以来,没瞧过太后。 太后,自然也没瞧过重生之后的她。 华桢良正待收回目光,卿子菀却抬起脸来,对上他一双乌黑温润的眸子,带着浅浅的笑意,仿若漫不经心一般:“皇上,吃酥吗?” 华桢良正打算说“不必”,却见卿子菀伸出一只手,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块玉兰酥,送至他面前。 点心白嫩可爱,捻着点心的手指亦是白净细嫩。 华桢良垂眼看着那块玉兰酥,目光扫过卿子菀的脸。她脸上的笑意清浅,唇边的弧度似有似无,只是一双眸子里闪着星子般的光,蕴了几分笑,倒叫人看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 他不语,她便将那块酥又凑近了些,轻轻碰上他的唇。 已经送到嘴边,再不要便有些不尽人意了。华桢良这般想着,竟忘了卿子菀这行为实在算不上端庄,甚至还带了些轻俏,动动唇,正待张口咬住那块酥,卿子菀却收手,一气呵成,将那玉兰酥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华桢良微愕,看着卿子菀不紧不慢地咬下一口,盈盈目光里带着明显的得逞笑意,显得万分娇俏可爱。 唇边扬起带着些许兴味的笑,见卿子菀唇边仍旧落了些碎屑,便仍旧伸了手去抹掉。 卿子菀低着眼看华桢良的手指,不由想到封后大典时她不经意碰到的那一下以及随后她刻意地拂扫 他动作极其温柔,眸子里也是水一般的柔情,卿子菀凝视着他乌黑的眸子,瞬间竟有片刻的失神。 这可是华国最最尊贵的人了。他是皇帝,但他现在正在为她拭去唇边的食渣。 华桢良亦瞧着她那幽深的眸子。从前只觉得她那双眼乌黑乌黑,黑白不怎么分明,有几分水润的好看。现在再看,却觉得有几分惑人,叫人心甘情愿的沉迷。 一边白颜早已偷偷看了许多眼,见皇帝一脸温柔地为自家小姐擦拭唇边的碎屑,方才对卿子菀那简直就是调戏皇上的担忧即刻烟消云散。 小卓子亦是看了几眼,原本动摇的心却是渐渐有了个倾倒的方向。 这边帝后深情对视,那边刘太后正领着绿梅和刘公公出来。 进入正殿,一眼便瞧见皇帝手还没拿开,拇指放在卿子菀唇边,剩下四指曲起扶着她的下巴,两人注视着彼此,隔着老远都能感到其间深情。 刘太后挑挑眉:哟,这都秀恩爱秀到哀家的祥庆宫来了? 太后入宫时虽是年纪轻轻,却是比卿子菀要大上几岁的年纪。容貌纵使是上等的,但除开刘家这一重,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刘家庇护下顺风顺水坐上贵妃的位置,还生养了皇长子,面上看起来是风光,宫里坊间却都有传刘家这位女儿能走到贵妃,不过是因为卿家的女儿没有进宫。 这位卿家的女儿说的是在卿家分支中较为外系的一个女孩,是卿子菀她爹卿山源的远房表妹,亦是卿山源的发妻,还是卿子菀的亲娘,唤作卿微弦。 彼时是贵妃的太后看起来面上是风风光光,内里却很不欢喜。从她有记忆以来她便是刘家最出色的女儿,正正统统的嫡女;而卿微弦纵使出色,纵使在卿家讨喜,却是个家族外系的,何德何能与她比较? 可恨的是,除了出身,卿微弦什么都比她好。 这一口气咽不下,刘贵妃抱着年轻时的恶梗熬成了刘太后;再加上刘家和卿家向来不和,于是刘太后打算把这些年的郁结全部撒在卿子菀身上。 所以说,卿子菀中箭也不是没道理的。 “咳咳。”刘太后两声干咳,帝后二人同时反应过来,各自坐好,抬眼看向穿着瑞金紫色葡萄缠枝裙的太后,各自行礼。 刘太后“嗯”了一声,在绿梅的搀扶下在首座坐好了,像是没见着卿子菀一般,只抬眼看向皇帝:“皇上日理万机,哀家却是记得,起码有十八日,哀家未见过皇上了。” 皇帝唇边仍是那抹风轻云淡的笑意:“儿臣心中想念母后,但国事为重,只能委屈母后了。” 刘太后又“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卿子菀,心底冷哼,面上浮现些许笑意:“皇上辛苦了,哀家记得皇上最喜欢冰糖雪梨燕窝,等会儿用过午膳便尝尝吧。” 一旁卿子菀不留痕迹地皱眉。前生她陪伴华桢良八年,他不喜甜食,就连糕点都极少吃,冰糖雪梨燕窝这种甜兮兮的东西怎么会是他最喜欢的? 华桢良却是温和地笑笑:“谢母后。” 笑过后,转脸看了看卿子菀,见她面上并没什么波动,这才转向太后。 卿子菀被华桢良瞧了一眼,心里奇怪,却没说什么。前生她一人来拜见太后,华桢良和太后会有什么样的对话她倒真没什么想法;至于太后对她置若罔闻的态度,意料之中。 刘太后很满意,卿子菀在旁边毫无存在感,而皇帝又如此孝顺,不由得又笑了笑,张嘴—— “皇上,臣有要事相报。” 不知殿外护卫如何放进这一个极其普通的男子,卿子菀定睛看去时,只觉得朝着华桢良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毫无特征,若放进人群中定是再也找不出来。 皇帝见了他,目光仍旧是温润的,唇边的笑亦是风轻云淡,卿子菀却敏、感地觉察出一些不对劲。 生疏地用一缕极弱的灵识查谈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男子,一无所获。 “别浪费灵力。”脑海中浮现一只慵懒狐狸梳理自己毛发的模样,想也不用想,是那狐妖。 卿子菀没有回答,看向太后,见她亦是有些讶异。 只有皇帝是淡然的。尽管如此,卿子菀仍旧察觉他眉心间凝起的郁气。 “母后,儿臣有事,便先行了。”皇帝站起身对太后行了个礼,看了一眼卿子菀,便令地上那人起身,带着小卓子向外走去。 地上跪着的人身形一晃便消失了。卿子菀压下心中的震惊——她感觉自己的识海有些微波动。 皇帝走得突然,偌大的正殿便只剩下刘太后和卿子菀了。 对刘太后来说,既是送上门来欺负的主儿,又是看着便闹心的东西。 对卿子菀来说,既觉一切又回到正轨上了,又有些期待太后的挤兑。 前生,她避让。 只是,避让不代表畏惧,避让不代表不敌。 她好歹也是八岁名动华国,九岁能说会道,十岁精通琴棋,十一岁书画大成的卿子菀,刘太后那点脑子在她这里,其实略有些搞笑。 刘太后正酝酿着说些什么拉开挤兑卿子菀的序幕,卿子菀却仰起脸看向刘太后,唇边勾着小女儿般天真的笑:“母后,您的镯子臣妾看着有些眼熟,可是在精聚阁买的雅秀穿花灵雕赤金镯?” 刘太后顺着卿子菀的目光垂眼看向自己的镯子,确实是精聚阁的雅秀穿花灵雕赤金镯。这镯子是她在变成太后时绿梅拿来精聚阁图谱后一眼便看上的,两个一对,四百两黄金,饶她是太后也不给半分便宜。 “皇后倒是识货。”刘太后笑笑,不免有些得意地抬起手看向腕上金光璨璨的镯子,“精聚阁出的,确实是好东西。” 精聚阁,精聚阁,放眼天下也找不出更好的首饰商了。虽然价钱贵些,而且会有雷同的风险,但天下间哪个姑娘能抗拒这么精致的饰物? 卿子菀微微扬眉,眸中波光流转,也举起一只手来,微微露出一截皓腕:“真巧,臣妾二百两黄金也买了这镯子。” 如玉细腕,一只金光璨璨的镯子,穿花纹,赫然是雅秀穿花灵雕赤金镯。 刘太后瞪大眼,只觉得气血倒流,一口气提到胸口便再上不去:“你说什么?!” 倒不是因为和卿子菀带了同一件首饰,而是因为精聚阁这价差—— 她是太后,她是皇后,皆是尊贵,细细一比较,其实也出不了什么差别。 但她是刘家人,她是卿家人,从这个角度一想,精聚阁—— 刘太后暗自咬牙:这精聚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打她的脸? 卿子菀识海灵敏,自然是觉察了刘太后的愤怒,心底好笑,面上却很镇定,瞧着太后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这才举起另一只手,亦拉了些袖子,露出一只雅秀穿花灵雕赤金镯,似笑非笑道:“忘了说,这只亦是二百两。” 第8章 管教 午膳摆上来了,刘太后那点怄气的心都还没缓过来些。 目光一扫,卿子菀自然是万分端庄典雅,纤纤玉手执着那银箸,一动作便露出雪白皓腕上那两只流光溢彩的镯子,面上和善贤淑的笑仿佛也带了些嘲弄和冷意。 刘太后狠狠抿唇,瞧着面前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又垂眼看了看自己已经开始有衰老迹象的皮肤,更觉不甘。 卿子菀不明就里,对上刘太后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眸子,心下明了许多,面上却仍旧露出一个温婉柔顺的笑。 刘太后眼里,卿子菀这张脸,便和卿微弦重合在一起。 该死的卿家! 刘太后自然是气得牙痒痒,心中百转千回想着怎么使绊子挤兑卿子菀,可想了半天竟也想不出个什么主意,一双银箸被握得紧紧的,一旁绿梅看不下去了,凑过来:“太后,尝尝这雪花扣肉罢,刘家特地献来的食谱呢。” 刘太后垂眼看了看面前那道雪花扣肉,听着“刘家”这两字,想起昔日在刘家度过种种,眼神这才柔和下来。这般想着,便对着卿子菀道:“皇后,这雪花扣肉你尝尝罢,刘家的厨子前些日子献进来的食谱,先皇都赞不绝口。” 卿子菀笑着道了声“谢太后”,便让白颜取了一小块,一副要“尝尝”的样子。刘太后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会儿,见她没有要动口的意思,想问,却又开不了口。毕竟,谁知道卿子菀什么时候下筷子呢? 那块薄薄的雪花扣肉在卿子菀面前摆了好一阵子,看着是诱人,实则不过一块肥肉,实在是勾不起卿子菀的食欲。可刘太后正直勾勾地看着,怎么着也算是个太后的赏赐,若是不赏脸咽下去,恐怕还是不得礼的。 这边刘太后心头一簇火热腾腾地烧着,那边卿子菀心里一片明镜却是一会儿冷一会儿凉。 方才绿梅劝慰太后她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刘太后赏她这一口扣肉也不过是想要炫耀刘家的厨子以及先皇的喜爱。 其实在卿子菀看来这都算不上什么资本。前五大家族的厨子都有向宫里进献食谱的水平和资格,一道自家的菜上了皇家的台面,其实不过稀疏平常的事,就像皇家的食膳她在卿家亦能尝到。至于所谓的先皇“赞不绝口”,先皇已逝,她又怎知道刘太后这说的是真是假。 这些不过是一瞬间闪过卿子菀脑海中的一点念头。真真正正在惊扰她的,却是现实和记忆的差别。 前生,刘太后戴着雅秀穿花灵雕赤金镯与她炫耀,她赞了几句,刘太后便心满意足地让宫人上了午膳。 这一生,她早便准备了让一对一模一样的雅秀穿花灵雕赤金镯来打压刘太后的锐气,果然把她气得不轻。 结局固然是让人满意的,接下来一样是上午膳,事情却有些不同了。 按说太后该是让绿梅端一碗龙井竹荪来,嘴上说着让她补补身子,然后绿梅一个手抖全部泼在她衣襟上和脸上。绿梅匆匆跪下认错,刘太后指桑骂槐,她不能发作,只好让白颜替她擦拭干净,好好一顿午膳便这样还没来得及吃一口饭菜便打道回宫。 结果现在却是太后一副吃瘪的样子,虽然看她的眼神很是平静,但厌恶和憎恨还是藏不住的。 卿子菀对上一辈这些爱恨情仇不是很兴趣,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理念在狐妖的灌输下日日强烈起来,看着刘太后,计上心来。 卿子菀理了理衣袖,放下银箸,看着刘太后,露出一点温顺恭维的笑:“母后,臣妾素来听说宫里的龙井竹荪是一等一的绝味,卿家的厨子研习了这么多年也没学出点什么门道来,这么多年,倒是一直好奇这味道了。” 那龙井竹荪只上了一盅,摆在中间的几案上,是供人自取的。刘太后目光扫过去,白瓷的碗,盛了清澈的汤汁,浮着几片嫩色的叶子,确实是诱人得紧。 “也是。”刘太后状似和蔼地笑了笑,“厨子技不如人,便不要怪他们了。皇后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品位不够,确实是尝不了这一品的御膳。这龙井竹荪味道确实不错,哀家从前呢,也喜欢得打紧。”这话说得和蔼,其实不过是在奚落卿家厨子太笨,而卿子菀在东宫做太子妃,也不过是那个品级,她刘太后做贵妃却能享受许许多多极品。“绿梅,你把这龙井竹荪给皇后盛一碗尝尝。” 绿梅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是”,看了刘太后一眼,见她目光如海,不动声色,当下明白太后这是让她等会儿“失手”泼了那汤,便更加垂下头朝着那龙井竹荪走去。 卿子菀似笑非笑地看着绿梅的动作,转过脸对太后道:“谢太后关心,不过臣妾听说这龙井竹荪味道虽是不错,但臣妾身体不大好,这竹荪性凉,还是少吃的好。” 她正说着,绿梅已经端了汤到了卿子菀跟前来,听她这么一说,动作一顿,不由得看向刘太后。 刘太后面色微沉:“皇后这是在拂哀家面子。” 卿子菀一笑,“母后言重了,臣妾虽说少吃,但今日母后赏赐,臣妾是巴不得,怎么可能会不吃呢?”说着,她看向绿梅,对着她亦是轻轻一笑,乌黑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绿梅怔了一瞬,卿子菀身边的白颜便要抬手去接那白瓷碗。绿梅猛地反应过来,不等白颜的手指碰到那瓷碗便放了手,看着那它跌落在卿子菀的桌上,泼了一桌子汤汁。 “娘娘,没事吧!”白颜一个激灵,赶忙跪下拿起手帕去擦溅到卿子菀身上的汤汁。卿子菀唇边仍噙着笑,扫了一眼刘太后,又看向绿梅,“绿梅姑姑可是手抖了?” 她笑得很是和蔼,平日里也是大方善良的性子,绿梅觉得她定然不会惩罚自己,便道:“奴婢手抖,脏了皇后娘娘的衣,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刘太后轻轻咳了一声,正打算开口给绿梅圆过去,卿子菀却先发话了。 “绿梅姑姑可是最近身子不舒服?” 绿梅不动声色地蹙眉,答道:“不曾。” 卿子菀神色冷了几分,看了刘太后一眼,继续问道:“那绿梅姑姑可是脑子有病?” 刘太后面色阴沉下来,动了动嘴,卿子菀再次抢先开口。 “本宫好歹也是个皇后,尊称你绿梅一声姑姑那是敬你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了多年,”卿子菀垂着眼看着绿梅,瞧她的脸色一分一分惨白下去,“你倒是胆子大了,谁准你见了本宫不跪的?” 绿梅服侍刘太后多年,对于这后宫之中的争斗起码也算是个耳熟能详。卿子菀在东宫的时候大家都知道当朝太子妃是个软柿子,虽然有卿家撑腰,但脾气好得很,端庄贤淑,一般不怎么责罚下人。而卿家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卿子菀平时受了点委屈也不出头,久而久之大家便都不怎么把这太子妃放在心上。 连带着,变成了皇后娘娘的太子妃也被认作是个换了身份的软柿子罢了。 故刘太后在琢磨着怎么挤兑卿子菀的时候绿梅才敢出这么个主意。当时觉得自己实在是文曲星转世聪明得紧了,现在想想简直是个馊主意。 对上卿子菀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分明是乌黑的一双眼,可再一瞧又觉得流光溢彩,绿梅心中一阵惊惧。 方才卿子菀那话,语气虽然柔和,却是狠狠地给她打了个耳光。丢她自己的脸不说,还连带着把太后也嘲讽了一番,说她不会管教下人,毫无礼法。 怪也怪她自己,想不到送出去的瓷碗摔落得这么早,也想不到卿子菀会追究她没有跪下这事——软弱的太子妃怎么会在意这个?她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 这几日被宫人捧到天上去的绿梅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 就算皇后娘娘是个软柿子,也轮不到自己这个宫女来捏! “咳咳,皇后,绿梅好歹也是跟了哀家这么多年的人,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她这一次吧。” 一旁刘太后终于有机会开口,却是示弱的内容。 自然是不甘心,可看看卿子菀那冷冷的笑意,竟平白生出几分惧意。绿梅毕竟是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就这么放手了,刘太后还会觉得可惜。 “嗯……”卿子菀缓缓坐好,看着已经跪下的绿梅,唇边勾起冷冽的笑意,“既然母后这么说,那臣妾自然要听从的。” 言下之意,便是饶了绿梅这一次。 输了这一局,绿梅自然是不敢再造次。卿子菀端坐在下首,乍一看仍旧是那个传说中柔柔弱弱的软柿子,可殿里的人都明白,她可不是那么好捏的角色。 刘太后心中不甘,可绿梅已经落了下乘,且她也没料想卿子菀脏了衣服仍旧不离开,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讨好卿子菀?那是不可能的事。再去挤兑她?有几分自打自脸的意思。刘太后顿觉自己宫斗了这些年,竟然败给个刚当皇后一天的软柿子,实在是丢人。 扫一眼卿子菀,祸国殃民的一张脸,可偏生在外风评好得很。都说卿家三代出一个全才,卿子菀便是卿家的全才。先帝将她赐给华桢良时,她一分犹豫、二分欣喜,剩下七分却全是惊怒。 刘公公是个宫里混久了的,也是个人精。见刘太后面上不快,自然是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情。可看一眼卿子菀,她虽垂着眼,却仍能感觉到身上散发出来的不一样的气息。刘公公微微俯下身凑到刘太后耳边:“太后,依杂家看,不如就让皇后娘娘回去换身衣服罢。” 言下之意,便是让太后放人,别再想着刁难卿子菀。 卿子菀开了识海,听觉过人,闻言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刘公公一眼。前生倒没觉得是个什么角色,现在看看却是个有眼力的。刘太后是一副吃瘪的模样,自以为不留痕迹地看着她,却不知动作太明显。卿子菀想笑,可转念又觉得这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多得令人……匮乏。 刘太后已贵为太后,虽做贵妃时并不怎么得宠,但毕竟是混了这么多年的老人,当下也明白自己这一时半会儿从卿子菀手上讨不了什么好,便摆出一张和善的笑脸:“皇后衣服脏了,还是先回去换一身罢。” 卿子菀也笑笑,顺着台阶下:“臣妾失礼了,让母后见笑了。” “哪里哪里,”刘太后勉强勾着唇,“是哀家管教不当,让皇后见笑了。” “呵呵,”卿子菀唇边勾起些微弧度,“母后言重。” 卿子菀朝着凤宸宫回去了,皇帝却在乾晋宫里听着下人禀告。 他神色如常,只有一双眸子透出凌厉的颜色,让人见了惊惧不已。 “皇上,这几家都有动作了,您看……”单膝跪在地上的人抬眼瞧了瞧当今天子,又垂下眼,内心复杂。 “姑且让他们先动作着罢。”华桢良面不改色地转过身,负手而立,“朕倒想看看他们能闹出个什么动静。” 地上那人眸光一闪,咬咬牙,道:“那皇后娘娘呢?” 华桢良轻轻蹙眉:“和以前一样罢。” “皇上——”地上那人抬起脸,一副震惊的模样。 “就按朕说的做。”华桢良摆摆手,朝着殿后走去。 跪在地上的人再度垂下眼,深深地闭了闭,身形一动,便消失在这偌大的宫殿中。 良久,宫殿深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9章 世界 皇帝免朝的三日过得很是清闲,再加上后宫里只有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很是和谐。 “皇上这几日都歇在臣妾这,不会觉得腻味了么?” 一番*后,卿子菀披了件薄薄的纱衣靠在床头垂眼看着自如躺着的华桢良,伸手撩起一缕发丝,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 这问题她前生就很好奇了。她十二岁入宫的时候他十七岁,和她大哥卿子淼的年纪相同,却不曾有过一个女人。他一直等她十四岁才真正与她结成夫妻,之后又是三年待他登基了才有陆陆续续的秀女入宫……这么些年来,他…… “三娘在想些什么?”她的问题让他睁开眼,入目是她有些恍惚的神色。华桢良坐起来抱过她放在腿上,“嗯?” 卿子菀顺从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靠入他怀中:“子菀怕自己哪日年老色衰了,便再没这般宠爱了。” 皇帝温和地笑了,撩起她散落在颊边一缕墨色发丝:“那时朕也老了,而且……会比三娘还老。” 他说得好听,温润的眸子里也有些深情。卿子菀瞅着他,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玩笑。帝王的爱,人人想要,人人难得。现在歇在她这儿,说不定也只是因为她这儿是他想要消遣时这宫里唯一的去处。 于是最后只是仰起脸去吻他,拉着他一起倒入一片温香软玉之中。 新帝登基,其实有许多事情是要处理的。华桢良本打算陪着卿子菀过完这最后清闲的一日,结果小卓子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跑来禀告。卿子菀心情正乱,便赶忙也送走了华桢良,还驱散了白颜,一个人窝在寝殿里和狐妖说话。 待只剩下她一人了,卿子菀便在心底里呼唤那只狐妖,“狐妖,狐妖,我与你认识也有这么些天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嗯?” 良久,卿子菀身体里冒出一缕轻烟,汇成一只狐狸的形状,懒懒地坐在床榻上,“本大爷的名字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可以知道的?” 卿子菀挑挑眉:“哦?我一直以为你是只母狐狸呢。” 狐妖动了动长长的尾巴,扫在卿子菀脸上,“反正我不告诉你。” “哦?”卿子菀顿觉有些好笑,干脆侧躺在床上去逗弄那只狐妖,“我看话本上说,有的妖没有名字,碰到个什么凡人书生,得了个名字,结果后来书生始乱终弃,妖精伤透了心,便索性忘了自己的名字。这说的是你么?” 狐妖冷冷地扫了卿子菀一眼,却笑道,“你当我是那些个情窦初开的小妖精?你可别忘了,我是狐狸,是狐妖,哪是那些个死妖精可以比的。” 卿子菀“咦”了一声:“狐妖和狐狸精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卿子菀只听闷闷一声,“狐妖可是有升仙机会的,那些个狐狸精却只能一辈子在凡间修炼,妄自以为可以成仙。” “我看话本里说什么九尾灵狐,你是吗?”抬手摸了摸其实根本碰不到的狐妖,卿子菀好奇地问道。 狐妖换了个姿势趴着:“我啊,我没有名字,没有父母,有记忆以来是一只三尾妖狐,修炼了百年变成六尾灵狐,又修炼了千年变成九尾仙狐。你说的那些话本,纯粹就是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妄自猜测我们狐族的事儿。” “仙狐?那你岂不是应当成仙了?”这只狐狸狂酷拽炫吊炸天不是一两天了,没关系的。卿子菀忽略掉最后那句,蹙眉。 狐妖咧嘴露出一个难言的表情:“狐妖成仙,难比登天。九尾仙狐号称仙狐,不过是有了点本事,沾了点仙气罢了。真正成仙的狐妖我只听说过一个,名字我也不记得了,只知道成仙的狐妖得修炼给万年,修成十二尾玄狐,方才有渡劫成仙的机会。” 卿子菀虽没觉得这其中关系复杂,但对这些长生不死的成仙之道有些感慨,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嘲地笑笑:“我等凡夫俗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人好了。” 狐妖听了,却也嘲讽地笑笑:“你以为你还有做人的机会么?” 它说着,摇身一变,变成了女子形象,身形身段都和卿子菀无二。除了一张模糊不清的脸,若是个实体,恐怕是要上演一出“难辨真假卿子菀”了。 “你什么意思?”卿子菀皱起眉头,好看的眉毛拧成个小疙瘩,嘴唇也抿起来,面上多了一分凝重,“什么叫没有机会?” 狐妖伸出一只手抚上卿子菀的脸,笑道:“我救你的时候没说么?你的肉身里承载了我的灵体,慢慢的会变的……” “变成什么?”卿子菀往后退了退。狐妖的触碰虽不是真实的,但她的识海波动得有些厉害,让人不得不警惕些。 “你只是个普通人类,”狐妖微微地笑起来,“所以会变成最下等的狐狸精。” 乍一听是个噩耗,但对于卿子菀其实不过是个身体变化的事情。 “我本来还很期待你如五雷轰顶的表情的。”见卿子菀没什么反应,狐妖有些兴味索然地凑近了看她。 卿子菀扫它一眼,唇边勾起笑:“我倒是期待你的反应。”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狐狸冷冷地退回去,端坐好,“有什么问题,都问吧。” 卿子菀不是傻子,她准备好的那些谎话或许可以唬她一阵子,但不可能是一辈子。 “第一,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妖?”卿子菀沉默片刻,问道。 狐妖别过脸去:“先前不是说了么,你现在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过一阵子修练上去了,就变成狐狸精了。” 卿子菀皱眉:“为什么?” “如我所说,我救下你的时候你的肉身已经被毁了,你现在的身体虽然是你从前的,但是灵力太弱,我在修补的时候做了些手脚——”狐妖抿唇,看着卿子菀,试图解释。 卿子菀冷笑一声,“你从前和我说你把我送回了从前,可在我十七岁的时候肉身是完整的,你大可只把我的灵识投入我的身体里便好,何必这么麻烦?” “……你倒是个聪明人。”狐妖唇边亦勾起冷冷的笑,在那张模糊的脸上看起来显得分外诡异。 “编了这么多故事,你看的话本不比我少。”卿子菀往床头靠了靠,冷声道。 狐妖的神色缓下来,动了动唇,转了转眼珠子,凑近道:“我这不是不想吓到你么……” “直说无妨。”卿子菀抬手揉揉眉心。 自认识这狐妖,许多时候心情都是郁闷的。 “我那时候不是在你们皇城受伤么……还有个人类道士在追杀我,下手太狠了,我一时间脱不开,看准了你就施了个禁术扭转了一下时空,把我们两的灵识都给送到你十七岁这时候来了。” 卿子菀听了,细细一思考,没觉察出有什么漏洞,道:“所以你现在寄居于我体内不能离开,也是因为你的肉身不在?” “我的肉身可以重炼,但灵体太弱,还不能出窍。你现在看到的,其实也不过是道彻彻底底的幻影罢了。”狐妖的声音响起,卿子菀留神了。果然,面前的幻影虽然嘴唇是一开一合的,但声音仍旧是她心底的。 “而我的灵识,占据了我自己的身体?”卿子菀又问道,神色凝重起来。 “啊,这个啊……”狐妖又沉默了片刻,“你的灵识自始至终只有一道,我带你到这个时空后,它们就自动重合了。” 在有肉身的情况下,这才是正常的模式。 “那为什么……现在发生的许多事和我前生不一样?”卿子菀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终问了这个困扰她一天的问题。 狐妖的神色很柔和,开口的时候卿子菀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啊,我们在另外一个世界啊。” 凡间,在修士眼中是一个很奇怪的概念。 仙界只有一个,但凡间有大三千,每一人每一世又能拉出来再做一个小三千。不同的人不同的路,不同的选择又会成为不同的世界。 而对于九尾仙狐来说,扭转一个时空,扭转一个空间,不过是稀疏平常的小事罢了。 卿子菀现在的世界是在她肉身被毁时由这只狐妖根据她的记忆凭空开辟出来的。所以,这个世界里在卿子菀十七岁之前发生的事和原先那个世界不存在任何区别。 但带着十七岁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记忆卿子菀的来临打乱了这个世界的秩序,而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引出许多不一样的分岔路。 按照狐妖的说法,大概就是“在你们华国御膳房里的烧火丫头失手跌了一块木柴,远在天边的尧国会起一场大火烧死一家十六口”。 狐妖的解释是东一块西一块东拼西凑起来的零散碎片,在卿子菀听来有些云里雾里,但仔细想想大致还是能懂的。 意思不过是她变相重生了,只是许多事情会发生变化。 自称在凡间大三千世界游历过千年的狐妖表示在某个世界里凡人们把这种事情称作“蝴蝶效应”。卿子菀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听狐妖解释更是懵懂,干脆也不去为难自己。 只是,卿子菀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指出它的错误:“我们华国御膳房里没有烧火丫头,用的是小伙计。” 狐妖动作微顿,看着卿子菀,沉默一会儿,道:“难怪你不讨喜。” 它这一说,恰好戳到卿子菀心中最最柔弱的地方。本来还平静的表情上终于出现一点裂痕,卿子菀沉默半晌,轻叹一声:“我……我也知道我性子沉静,皇上毕竟也年轻,应当是喜欢活泼些的小姑娘的……” 他不喜欢她,她能够理解。 可为何他恨她,恨她如斯?她真的不懂。 狐妖轻笑一声,身体再度消散开,化作一只狐狸的模样,钻入卿子菀的怀中,道:“说不定,其实只是你想错了。” 卿子菀伸手按着怀中狐狸的脖子,唇边勾起一抹无力的笑:“刚回来那阵子,我还想着我的两个孩子……可现在,我甚至觉得他们也不过是多余的存在。”说着,她垂下眼,“在那个世界里,他们想必是死了吧?” 狐妖抬起头看进卿子菀的眸子,“凡事有因有果,你有这次机会,便好好珍惜罢。” 随着话音落下,它再度化成一缕轻烟飘进卿子菀身体里。 卿子菀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方才狐妖躺过的位置,抬手摸摸自己的脸,无力地笑笑。 ——好好珍惜罢! 第10章 卿家 皇帝免朝的三日一过,朝中该怎么过便还是怎么过。刘家的人站在朝堂上对着卿家的人干瞪眼,卿家家主护国公、卿家下一代家主国丈爷、卿家下下一代家主国舅爷以及卿家若干大将则垂着眼熟视无睹。 ——卿家这老不死和小兔崽子,竟敢给老夫眼色看!看我不瞪死他们! ——那边那位姓刘的,您……眼白确实挺大的。 朝堂上热热闹闹地打嘴仗,皇帝眼里带着笑听着,一颗心却不由自主想到卿子菀身上去—— 这个时候,三娘应当是出了宫朝着卿家去了吧? “娘娘,我们到了。” 卿家府邸外,鎏金碧顶的马车停下来,白颜掀开轿帘对着坐在里面的卿子菀道。 “嗯。”卿子菀简单回了句,扶着白颜的手提裙子下轿子。仰起脸,“卿府”两个大字,朴素、大气,正是卿家的风骨。 收回目光,卿子菀在心底微微叹一声。 前生恪守的那些礼法,终究也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下场。自己被架上了火刑架,不知道后来卿家怎么了。 狐妖守口如瓶,总是一副玄妙的模样。卿子菀知道多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干脆也不再问。虽心中存了个芥蒂,但也觉得现今这模样比先前云里雾里好上许多,干脆就撒手不管,横竖都是活着——活着,总比死了要好许多。 即便……会变成什么怪物也说不定。 卿子菀唇边扬起些苦笑,想到华桢良俊朗的五官,心头漫上点苦涩。 “其实只是你想错了”,狐妖这话至今还反复回荡在耳边。是她想错了?想错什么了……?卿子菀不明白。 阳光照下来,卿子菀却觉得身上有些冷。 “三妹!”卿府门口突然响起男子有力的一声低唤。卿子菀微微抬眼看向出声那人,唇边的苦笑飞快退去,噙着带些孩子气的笑目光盈盈地看向来人:“二哥。” 只见卿府门口站了位蓝袍玉面的公子哥儿,墨色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好,愈发显得整个人气质卓然。 卿府,卿子垣,当今圣上也要尊称一声国舅爷的身份,卿子菀同母嫡出的二哥。 许久未见了,卿子垣一时间也忘了身份,看着卿子菀噙着笑站在原地看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礼数不对,轻咳一声,跪下道:“臣,拜见皇后娘娘。” “免礼平身吧。”卿子菀不动声色地抬起袖子掩去唇边的笑。 卿子垣其实是他们这一辈里最最皮的,带头违反礼法的总是他——逃学、偷先生的教鞭、带着一堆卿家子弟去月老寺捉弄那些前去求姻缘的信徒……却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跟个斯文小生似的,不知道骗倒多少不知实情待字闺中的少女。 这样的人,忘了礼法倒也是正常。 卿子垣得了允许便站了起来,扫了一眼才发现周边早已跪倒一片。自己刚才心急出来见卿子菀便忘了这华国还有此等麻烦的东西,实在是…… 如果刚才这是华桢良那小子,该是个什么反应? 屏退了四周还跪着的下人,卿子菀带着白颜跟在卿子垣身后朝着主厅走去,听着他讲述她离家五年里卿府发生的诸多变故。 “你去做太子妃还真是苦了你了。听说华桢良那厮对你不怎么地,咱几个本来想哗啦袖子进宫找他算账,结果爹和娘拦着,我和子淼在府里只能干着急啊。”没有旁人在,卿子垣显得很轻松,站在前面带路,偶尔转过脸来看一下卿子菀,见她是笑着的,便继续道,“还有,你记得卿四苦不?就那个成天苦着脸的。他娘死了,他爹就让他出去自生自灭了。” 卿家人多而杂,嫡系的子女其实不多。都说卿家多人才,其中许多都是庶出的。这并不是说嫡系不行,只是庶出的占了大部分,嫡系的大多也淡泊,名头越大,越是低调。 现在的卿家家主算是卿家的第三代,不说女儿,儿子便有八个,其中嫡出的三个。卿微栋是嫡长子,也将是下一任家主。他至今只娶了卿微弦一个,无论是在卿家还是华国都算是一段佳话。至于那位卿四苦,全名换做卿子瑕,是卿子菀这一辈中排老四的。不过,他爹是卿家主的庶出儿子,他本人也是庶出的,在卿家离直系已经有点偏远了。 “……自生自灭?”卿子菀觉得这话题跳得有些快,她刚才还在想如若卿子淼和卿子垣真的跑进宫里找华桢良算账那大家该是个什么反应,结果卿子垣便飞快地转了个话题。 这一时间提到卿四苦,她只能想起封后时白颜提到小卓子表情跟卿四一样以及幼时看到卿四苦那张时而面无表情时而苦瓜的脸。 “是啊,就这么出去了。”卿子垣耸耸肩,“我们也挺奇怪的。” 他这么一说,卿子菀对于这位卿四苦终于有了些更多的印象:“这也太快了吧?”你都还没出府。 就连白颜都奇怪地“咦”了一声。 卿子垣好像听出了卿子菀弦外之音,转过脸来仔细看了她几眼,摸摸下巴,挑挑眉毛:“小三,你入宫这么阵子,似乎有点学坏啊。” 卿子菀语塞:“二哥你想太多了。”还没见过我使坏呢。 卿子垣轻轻“哼”了声,转过身去,语气也有些凝重起来:“仔细想想也确实很奇怪。他爹本便是庶出的,他若不是运气好生的早也排不到老四。虽说天资有些糟糕了,但努力钻一下想来还是可以有点成就的。就算做不出什么成绩来,就仗着卿府老四的名头也可以混完这一生了,怎么他爹就这么想不开把他给送出去了?” “是赶出去的吧。”卿子菀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表情冷漠的脸,明明是渴望的,却只能憋在心底,有时又露出些许难过,本还清秀的一张脸顿时显出几分狼狈和搞笑。是了,这是卿子瑕,他们这一辈的老四。 “谁知道呢。”卿子垣摇了摇头,停下来,“好了,到了。” 两人在正厅门口停下,卿子菀往里面扫了一眼,眼泪几乎要跌出来。厅内坐了个妇人,正手持书卷低头静静读着。她微垂着脸,卿子菀只能看到她露出来的额头和一头不加什么点缀的青丝。 “娘,我带三妹来了。”卿子垣当先出了声,卿子菀动了动唇,看着厅内妇人缓缓抬起头朝向自己,只一眼便令人觉得光风霁月——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卿微弦低下身子,轻声道。 卿子菀抑住内心激动,稳着自己的声音:“免礼平身。” 卿子垣笑着摇摇头,上前扶起卿微弦道:“娘,跟小三你都这么见外。她还是当初那丫头,别把她当皇后。” 卿子菀保持沉默,果然听卿微弦驳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你妹妹在宫里不容易,你爷爷、你爹还有你哥都在皇上跟前做事,我们难道还能让人抓到话柄?” 卿子垣翻翻白眼,不再说话。 卿子菀含笑站着,卿微弦赶忙让她坐了上首。卿子菀坐下后也不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卿微弦和卿子垣,反反复复、仔仔细细,虽眼神平静,但总让人有种多年未见的感觉。 其实也算是多年了。卿子菀十二岁入宫后便不怎么跟卿家人有来往。护国公觉得来往频繁恐怕会招致皇上与太子多心,卿子菀便乖乖地待在东宫里,一个人度过那些个年岁。 卿子淼和卿子垣这两个做哥哥的自然是心疼的,卿微弦也劝过自己夫君卿微栋。不过护国公他老人家铁了一条心肠,只好作罢。 于是卿子菀入宫这些年,只在十二岁初嫁后以及及笄后回过卿家。一共两次,短短的两次。 “你爷爷、你爹和你哥哥都去上朝了,过会儿就回来了。”见没人说话,卿子垣摸摸鼻子先开了口。 卿子菀“嗯”了一声,却有些为难:“我……本宫只能出宫这么一会儿,再过半个时辰便该回去了。” 卿微弦点点头表示理解。宫里的规矩她也知晓得清楚,卿子菀这次出宫已经不易了。 卿子垣干巴巴地“哦”一声,掐指一算,“爷爷、爹和大哥下朝还得有半个时辰,你这时间掐得这么紧,太没意思。” 卿子菀抿着嘴摇了摇头。这回卿家的机会虽是皇上给的,时间却是刘太后定的。 这个节骨眼,估计是计算好了的。 笑着不说话,卿子菀默默地看着卿微弦和卿子垣,在心底描绘着爷爷、爹爹和哥哥的模样。卿家的人都长得好,她爹快四十的年纪,除了岁月留下的深沉和稳重,看起来仍旧跟二十几岁的少年郎没什么区别。 便是这样看着,记忆里和家人相处的情节都浮上心头来。 她五岁那年,大哥第一次进宫面圣,二哥妄图骗她大哥是出远门,被她反骗一把匆匆跑到驿站去找人。 她七岁那年,大哥捏了一块软梅糕想要诱她出门玩耍,她含笑看着他,稳稳地坐着看书,他沉默半晌一口吞了那块软梅糕,转过头来却见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拿了一整盒软梅糕出来带着笑意当先吃了一块。 她八岁那年,爹下朝回来,一脸愠色,甩了一篇文章在饭桌上便挥袖而去。她拾起来一看,大抵是嘲讽卿家此辈再无人才,唯一一个拿得出手的卿子淼不过是资质平庸之辈。于是她写下文章《卿子》讲述自家“子”字辈素来才华出众不过低调做人。洋洋洒洒千字文,对仗工整又不失自由风尚,骈文与散文并行,在文人骚客中惊起千堆浪。 那一年,名动华国。 事后卿子菀虽然没说过什么,但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一篇练手作罢了。 第11章 绿萍(修) 刘太后算盘打得好,时辰到了,卿子菀不得不回宫。上马车后行了一段路,突然便停了下来。白颜撩开帘子探进头来,神色不怎么好,眼眶莫名也红了一圈。 “娘娘,”她声音都发颤,卿子菀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大老爷他们……” 隔着那一道厚厚的帘子,卿子菀仿佛感到远处父兄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还有爷爷那严厉却又藏不住关爱的表情…… “走罢。”轻轻闭上眼,卿子菀低声道。 趁早走远了,也不用面对昔日长辈在自己面前跪下唤那一声“臣等拜见皇后娘娘”。 所谓“千岁千岁千千岁”,要来又有何用。 这边卿子菀还在回宫的路上怅然,祥庆宫里也有几分惨淡。 原因无他,新帝登基,其他的皇子都分了个王爷,要搬出皇宫了。刘太后虽不是他们生母,但有一两个皇子的母妃也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妃嫔。各自都是看大的孩子,有几个和华桢良关系不错,更是锦上添花多了几分偏爱。 “唉,当年那些日子,”刘太后瞧着当初自己照拂过许多次的王贵人、现在的王太妃,有些叹惋似的,“现在想想竟有些感伤了。” 先皇不召见,她们这些后妃是不能主动上前去的。故许多妃嫔之间自己往来,其中王贵人和刘贵妃的关系便不错。 王太妃眼眶也是红的,上前抓过刘太后的手:“太后娘娘,臣妾这……就要随顾儿去封地了,您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太后娘娘,身体要紧。”一边已经封了顾王的老三华桢顾得了母妃一个眼神,赶忙补充道。 刘太后轻叹一声:“唉,你们这些孩子也都长大了,该为皇上分担些了。” 说着,看向各自坐着的皇子们和已经荣升太妃的各个妃嫔,嘴上道:“出去后早日也成家了,看上哪家姑娘了告诉你们母妃,告诉哀家也行,或者直接跟你们皇兄说去。” 老五华桢袂轻笑一声:“儿臣在此便谢过母后关心了。” 太后看他一眼,神色也柔和不少。这华桢袂是一个犯了错被贬的妃子的孩子,寄养在她名下,平时表现也还贴心,也算是得宠。于是她抬手掩了掩唇:“袂儿也早日成家,让哀家高兴高兴。” 其他皇子和太妃跟刘太后关系也算不上多亲近,此时便坐在一边听着,偶尔露出些配合的表情。 先皇子嗣丰厚,一共十二个孩子,不过老四早年便得了风寒不幸夭折了,只剩下十一个皇子公主,分别是五个皇子和六个公主。如今新皇登基,根据华国祖制,剩下的皇子无论年龄都要受封离宫,而公主在找到驸马或是远嫁他国之前却都不能离开皇宫。 这么一想,倒令几个有同胞姐姐或妹妹的王爷和他们母妃略微难过。 一时间,所有人面上都笼了层凄凄寒色。 “皇上驾到——” 所有人正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地感伤着,外边候着的太监便高声唱道。除了刘太后以外所有人都纷纷站起来跪下恭迎皇帝,方才的氛围一扫而空。 华桢良一进殿里便瞧见皇子和太妃们跪了一地,忙道:“大家快快起身。” 众人起来,自是一番兄友弟恭的寒暄。 刘太后看在眼里,笑在脸上,心中亦是止不住的骄傲—— 这是哀家的儿子,当今的圣上! 王太妃看了刘太后一眼,想起出宫前某位太妃说过的一句话,不由得凑到刘太后耳边,轻声道:“太后,这宫里只剩下你了,可别被这卿家的小姑娘给打压下去了啊。” 卿家的小姑娘,除了卿子菀还能有谁? 这一下子提到了刘太后的眼中钉,表情都变了几分。扫一眼一脸温和地和弟弟们说话的华桢良,刘太后压低声音:“你不知道,这皇后硬得很,上次还把哀家的绿梅训了一通!” 王太妃有点惊异:“真的?不是说从前在东宫的时候……?” “哼,哀家看她就是在装!”太后抿唇闷闷不乐道。 王太妃看着刘太后不悦,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我说姐姐,不如……” 她声音压得低,刘太后却一字不落地听了。王太妃讲完,她克制着心中狂喜,拍了拍手,道:“这主意不错,不枉哀家这些年照拂你。” 王太妃轻轻笑了笑,坐直身子。 刘太后清清嗓子,满意地看着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自己,于是对着皇帝道:“皇上,明日你这些弟弟和太妃都要出宫了,不如今晚便在御花园设一场家宴,为他们饯行吧。” 王太妃自然是要附和的:“太后此言甚是。此去经年,下次再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说着,看看其他几位太妃,果不其然是配合的点头。 华桢顾不知道自家母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又收到一个眼神,便也开口附和:“皇上,臣弟也觉如此。” 华桢良微微勾起唇,心知刘太后定然是有些目的,但……兄弟即将分离,饯行也确实是在所难免的,便点头:“母后素来缜密,儿臣也有这个想法,”说着,微微转过脸对身边的小卓子道,“小卓子,你去让内务府的收拾一下,迟些晚膳的时候便在御花园摆一场宴席,也叫上皇妹们,就当朕给这几位兄弟饯行吧。” 小卓子“诶”了一声,转念又想到卿子菀。他知太后娘娘不满这位皇后娘娘,但皇上似乎挺喜欢她。今儿恰逢她回卿家,也不知这饯行…… 小卓子没动,华桢良看他一眼,也想起卿子菀来,道:“你莫忘了将这事传给凤宸宫。”皇后,应当是已经回宫了。 卿子菀带着白颜一入凤宸宫,便有侍女和太监过来通报:“娘娘,皇上传旨,今儿在御花园摆家宴,为几位王爷饯行。” 卿子菀了然,扫了一眼候在殿前的宫女们一眼,目光落在一个瘦小的身躯上。回忆一番,有点印象,“绿萍,你随本宫来。” 被唤到的宫女本垂着头,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讶异地抬起眼,正对上卿子菀那双乌黑乌黑的眼,恍惚间竟生出“皇后娘娘的眼睛真是像宝石一般璀璨”的错觉,愣愣地点了点头,罔视身边投来的嫉妒视线,绿萍便跟着卿子菀一起入了宫殿。 殿里烧着卿子菀素来喜爱的沉香,昔日闻着是素净而端庄的味道,现今却觉得有些烦闷。卿子菀看了那鎏金祥云纹银质香炉半晌,最终对着仍旧有些怯生生的绿萍道:“绿萍,你去把那沉香撤了。” 一边白颜有些许诧异。卿子菀自出生用香以来便一直用沉香,前生便是带着这沉香的味道死去。闻言,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卿子菀,见她神色淡然,并不是随口说说,想问,但又想到她是在同绿萍说话,便又转脸看向绿萍。 白颜的反应卿子菀都看在眼里。前生白颜是个心直口快的,她怎么劝怎么气也不曾收住,不曾想这一生却有了些改进,心下也有些欣慰。不过现在是要考验绿萍的时候,看看这记忆里因为不慎冲撞了淑妃而惨遭庭杖的小宫女,本身是个什么样的脑袋。 是个榆木疙瘩,还是个七窍玲珑? 主子要换一种香料,按说应当是吩咐下去给贴身的侍女做的。卿子菀这般问了绿萍,而又没有说换成什么,饶是绿萍胆怯,也明白卿子菀这是在考验她。 在这宫里过日子,最要紧的也就是聪慧。绿萍出身很是一般,能够分到凤宸宫也算是大幸。卿子菀先前整顿后宫时看过凤宸宫所有宫人的牒书,绿萍是孤儿,无依无靠,日后估计也要在这宫里终其一生的。 绿萍思索片刻,选用保险的手段道:“沉香素净,用多了也使人有些呆闷,奴婢这便去撤了它。”顿一顿,又问道,“只是不知娘娘想要换成什么?” 在华国,不用香是一种极其不雅的行为。卿子菀贵为皇后,若是撤了香便不再点香,说出去是要让人诟病的。 绿萍说完,便有些忐忑地看向卿子菀。卿子菀已卸了头上的繁复珠翠,斜斜地倚在圆桌边看着她。绿萍只瞧了她一眼,便觉得面红耳赤,有些喘不过气来。皇后娘娘着实是美,倾国倾城已不足形容。绿萍这般想着,又瞧了一眼,只见卿子菀弯着妖韶妍妩的一对丹凤眼,眸子里闪烁着星星点点,唇边的笑也还算是和善,却给人种虚虚的错觉。绿萍听到卿子菀的声音,第一个音似乎有点笑意,末尾却像是冷冰冰的:“你觉得呢?” 绿萍感到手心里冒出一把冷汗,捏了捏拳头,轻声道:“奴婢以为,皇后娘娘,千金之躯,尊贵无双,正值青春年华,而又不失了端庄典雅,这般倾城倾国,当用金芙兰。” 金芙兰,香料中最最挑剔的一种香。男子从来不用,点着的女子也鲜有。 倒不是因为价钱,也不是因为味道。金芙兰的味道老少皆宜,用在任何场所都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只是,鲜少有人能够撑起金芙兰的香。 它就像高高在上的君王,俯瞰着其它所有的香味。它不浓郁,却偏偏能够压下最最浓郁的是十里红尘。它不出尘,却偏偏因这一丝俗气而有些惑人。它太高贵,主人若是气质与气势有一分落了下乘,便是配不上它。 天下十二国,赞颂金芙兰的人不少,敢用它的,却不多。 卿子菀淡淡地笑了笑,唇边弧度轻浅,勾起那么些,就像是绿萍提起来的一颗心。 她并非溜须拍马,也并非无据奉承。她是真心觉得,皇后娘娘配得上这金芙兰。 “那便用金芙兰吧。”绿萍耳中只剩卿子菀的声音,柔而不失了威严,肯定了,也改变了她的命。 “谢皇后娘娘。”良久,绿萍跪下,再抬起脸来,只见卿子菀已经带着白颜起身走开。 “晚宴时将会见到那些个王爷公主,白颜觉得本宫该穿什么?”远远的,只听卿子菀轻声对着身边的侍女说道。 第12章 家宴 因是已经入秋了,夜色也降临得要早些。天地之间笼上沉沉暮色时,寒意也渐渐升起来。白颜从箱子里拣了一件银线绣蝶披风为卿子菀系好,又理了理端庄的飞天鬓,看着镜子里花容月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绿萍早已从内务府取了金芙兰回来,只是因要排去沉香的味道迟迟还没有点上,此时立在一旁看白颜得心应手地为卿子菀挑选衣物和首饰,眼里带了点艳羡。 羡白颜命好,自小跟在卿子菀身边,不曾被亏待过;也羡白颜心灵手巧,这许多搭配,既不失了美貌,又不显得过于轻俏。 卿子菀状似漫不经心看了绿萍一眼,抬手取了一对耳饰,“绿萍,为本宫戴上。” 绿萍有些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地取过那对耳饰弯下身子为卿子菀佩戴。卿子菀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躬身的宫女,唇边弧度若有若无,叫人看不真切。 御花园景致秀丽,许多宫宴都设在这里。正值初秋,风吹过,对于举杯换盏的男子来说是助兴,对于已经上了年纪的刘太后和太妃们来说却有些折磨。 “太后,这卿子菀怎么还不来啊?”王太妃是直接从祥庆宫跟过来的,刚刚才遣了自家侍女回去拿个披肩暖暖身子御御寒,眼见卿子菀还没来,不由得凑过去问。 刘太后咬咬牙,狠狠地拉了拉肩上的披风:“卿家的人都狡猾得很,这死丫头估计又是在玩什么!” 王太妃“哦”了声,不再说话。她本和卿子菀无冤无仇,不过是因为刘太后才有点挤兑的想法。结果,现在全部人都到场了,男人们谈天说地,她们这些准备好攻击卿子菀的女人却没有用武之地—— 好你个卿子菀,敢让我们等? 不动声色地伸手捂住面前桌案上刚盛出来的热汤,王太妃在心里恶狠狠地问候了一下卿子菀以及卿子菀的家人。 心情不大好的除了刘太后和王太妃以外,还有皇帝。 眼见着酒过三巡了,幼时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都回忆过一遍了,卿子菀还没来,华桢良只觉心中有点难言的情绪。 有王爷打趣说:“皇兄,我看你总是神色郁闷,莫不是被皇嫂管得太严,没有红颜知己给你解乏?” 华桢良淡淡一笑:“偌大华国,你从哪里再找一个比朕的皇后还要适合做红颜知己的女子来?” 卿子菀坐着步辇来,刚扶着白颜的手走进这一片觥筹交错之地,便听到华桢良这句话。 四周丝竹声也不算小,有个琴姬拨琴的幅度也不算小。卿子菀很奇怪,刘太后和太妃们说话,几个王爷还调笑了几句,自己怎么就听清了这一句话。 她抬起眼去看华桢良,不知为何他也正好看过来。彼此都是乌黑的眼眸,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透出点迷离星光,那一瞬华桢良只觉卿子菀一双眼睛亮得煞人,像是揉碎了一夜星空扔进她眼中,生生点亮一个世界。 依稀似乎有太监唱“皇后娘娘驾到”。而后,卿子菀缓缓勾起唇,行至皇帝身边。正要跪下行礼,华桢良抬手扶住她,附在她耳边道:“三娘,免礼。” 卿子菀抬起脸笑了笑,对着刘太后的方向拜了拜,得了她一个白眼,也不计较,施施然坐在华桢良身边,看向四位王爷。四位王爷纷纷起身道“臣等拜见皇后娘娘”,她正襟危坐,神色看似严肃,眼中却覆了一层淡淡的笑,道:“免礼。” 卿子菀的到来,算是这家宴的圆满,却也算是冷场。多了个女人,男子之间的打趣自然不能再那么随意。卿子菀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但太后和太妃那边显然也是不待见她的;而自己的位置也是被安排在华桢良身边,走开,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前生这场家宴是被太后给从头到尾挤兑过一次的,这次太后没说话,卿子菀觉得自己若是太过主动也不太好。 毕竟,这里还有这么多王爷、公主和太妃。她势单力薄,身边虽有个皇帝,但人家毕竟是他十月怀胎的生身母亲。 太后那边自然是很不满的。公主们起不了什么风浪,还有点能耐的王太妃已经主动抱怨道:“这卿子菀一点都没皇后的端庄,竟然还敢迟到!”刘太后扫她一眼,冷哼一声:“人家有皇上准许,迟些来也没关系。你倒是看她好打算,披风裹得紧紧的,倒不至于冷。” 王太妃心下更是愤懑,想到自己的侍女回去拿披肩到现在都没回来,便觉得一肚子火撒不出来。干脆便凑近刘太后的耳边继续嘀咕。 “等会儿我们……她定然想不出对策,我们只要看她出丑便好!” 这边,华桢良兴许也是看出了卿子菀的“窘迫”,便抬手倒了一杯清茶与她:“前阵日子皇后整顿后宫,颇为辛苦,这一杯茶,聊表谢意。” 卿子菀方才正用灵识在听刘太后和王太妃的商议,声音并不大清楚,但依稀听到些只言片语。尽管如此,她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华桢良一唤他便伸手扶住那只小小的瓷杯,灵识又扫过四位王爷,便看向华桢良,并不喝茶:“皇上言重,这些都是臣妾该做的。” 华桢良并不恼,抬手紧了紧卿子菀的衣领,食指扫过她的下巴线条:“时已入秋,茶热,皇后便不要推辞了。” 卿子菀微愕,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会做出如此动作。好在多年来已养成风轻云淡的本事,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只是勾唇笑笑,端起那茶杯用衣袖遮住喝下茶水。 四位王爷在一旁看卿子菀喝完了,华桢顾便主动开口:“方才我们还在说若皇嫂来了一定要罚个几杯,结果皇嫂一来皇兄就用茶水顶替酒水,皇兄果然爱护皇嫂。” 卿子菀挑挑眉,斜斜看华桢良一眼,转过脸来笑而不语。 前生华桢良亦是让她以茶代酒,可最后她还是被要求喝酒。她勉强喝了那所谓的几杯,而后却被太后斥责身为皇后饮酒不雅。华桢良事后来安慰过她,却也被她当做永远的教训,万万不可再犯。 这一次,她已经准备好了不喝酒的理由,便安然等着他们来劝。 “臣弟这一去呢,就很难再回来了。”五王爷华桢袂果然还是最先用苦肉计的那位。只是拿起一个杯子,又拿起一壶酒,动作便是行云流水,倒满一杯,“皇嫂若不喝,那便真是令人伤心了。” 卿子菀似笑非笑地看看他,又看看那酒杯。宫里宴席上喝的酒素来是薄酒,入喉了也不会过于辛辣。她倒不是滴酒不沾,只是喝多了难免会有些反应。只是她与这几个王爷素来没什么交际,或许他们听说过她的名号,讨论过她的文章,收藏过她的字画,研习过她的棋谱,但终究于她也不过是陌生人。再者,华桢袂这苦肉计,用得挺糟。 心里腹诽,面上自然还是要笑的。因是家宴,座位也排的近,皇帝与王爷这边是一张宽而长的桌案,华桢良与她一边,四位王爷一边。卿子菀伸手,便握住那小小的酒杯,烛光通明,一只雪白的手与白瓷的酒杯在火光照耀下显出几分剔透的美来。华桢良不动声色地抬手覆上,对上有些怔忡的华桢袂:“朕为皇后喝了吧。” 四位王爷齐齐抬头去看华桢良,卿子菀也转过脸看他。拒绝华桢袂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华桢良这一下却打乱了她的安排。 侧眼看去,华桢良神色是平静的,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映出烛火的光,倒显出些少年郎的活动。卿子菀默默收回手,本打算就此罢了,却有人却不放过。 “皇兄这也太偏袒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来,娇俏得紧,连其中的不满都成了情有可原,“莎莎不依!” 卿子菀转眼去看,是八公主华桢莎,没记错的话,母妃并非华国人。 华桢莎尚自年幼,却也长出了几分少女的风韵。她的鼻梁较之普通华国人要高得多,皮肤也格外白一些,一双大眼睛是森森的绿色,却又很剔透。她性子娇蛮,平时在宫里便有“小魔女”的称号。 卿子菀灵识一探,那边刘太后眼底带着明显笑意,王太妃也有些出了口恶气的样子,这华桢莎来者不善。 华桢良平日里都是温和的,对上华桢莎,只是轻笑,大手一动却再次覆上卿子菀的小手,“八妹有何不依?” 华桢莎只是公主,日后免不了是嫁出去和亲的命运,现在敢在这里做这种事,一是刘太后指示,二是仗着自己年幼可以打个幌子,三便是不喜欢她。前生并未出这岔子,但刘太后挤兑她时这位公主也没少出力。卿子菀自认并非良善之人,重生这一遭更不打算宽厚,当即便只是静静地转过脸看着华桢莎。 华桢莎嘟嘟嘴,烛光照耀下更显出小女孩的娇俏动人:“皇兄们都要走了,皇后娘娘为什么不愿意为他们饯行呢?明明只是一点小酒罢了。”说着,她抢过方才华桢袂倒给卿子菀的那杯酒,仰起头便一饮而尽。 她因为血统的缘故本便比较能喝,又因为从小便经常陪着自己母妃喝,直到她母妃逝世被寄养在某位妃子名下,喝酒倒是得心应手。 只是,因为动作过于急了,一滴酒液顺着她的下巴滑下来。 “你也可以喝酒的。” 一个声音在卿子菀心底响起,带着浓浓的笑意。 “随便喝,我给你扛着。” 电光火石之间,卿子菀便有了主意。眼看那滴酒要从华桢莎下巴上落在衣襟上,卿子菀一只手被华桢良握住,另一只手也来不及去拿手帕,便直接抬起,食指轻轻一勾,划去那滴酒液。 华桢莎微愣,四位王爷也一齐愣住。 卿子菀灵识探向刘太后那边,果然是一片沉静,都在等着她下一步动作。 转眼看看皇帝,他也正看着自己,眸子里带着些许浅浅的笑,更多的是卿子菀看不懂的黑。堪堪回了个浅笑,卿子菀再转过脸时,面上又是完美的、得体的、端庄的、典雅的,属于皇后娘娘的笑。 “公主尚自年幼,不知道在华国女子是要遵从夫训的,皇嫂表示理解。”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华桢良握住的手,卿子菀笑着拿起一块湿巾擦拭方才那只抹去华桢莎下巴上酒液的手指,“只是呢,在华国,女子便应当温良贤淑,饮酒是男子的事,合乎礼法的女子,未得夫父兄的允许,是不能饮酒的。” “本宫听说公主母妃去得早,也不知道是哪位嬷嬷带着公主,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曾教过,倒也有些失职了。”看着华桢莎微变的神色,灵识里感受到刘太后冷下来的神色,卿子菀唇边的笑愈发加深,继续补刀。 第13章 醉酒 烛火照耀下,华桢莎白兮兮的一张脸先是变得惨白,随着“嬷嬷”两字说出来,又仿若火烧般窜成通红。 卿子菀笑得得体大方,仿佛方才不曾训过人。华桢莎动了动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对上皇兄们的眼睛,瞧不见帮助,只有华桢顾还有些爱莫能助。 先皇在时,便不大喜欢华桢莎喝酒。但华桢莎母妃思乡心切,终归也还是准了她带着自己女儿一同饮酒。虽是如此,她母妃去后,先皇便嘱咐过养着华桢莎的妃子不可让她饮酒。眼下华桢莎敢这么过来挑衅,也不过是因太后默许,而她那位“母妃”没有皇子,还要在宫里混,要讨好太后。 卿子菀对先皇那事所知甚少,但刘太后这一层,她听到一些,也能想出一些。华国祖制她一清二楚,这位八公主违了哪些她心中有数,方才说的也不过是轻的,只是提到那管教她的“嬷嬷”,明面上是在说宫人,实则在斥那位想要讨好刘太后的太妃。 华桢莎没讨个好,悻悻地回去了。卿子菀懒得看她背影,转过脸来重新看四位王爷,笑得动人,“能否喝酒,还得看皇上了。” 华桢顾下意识看了看华桢良,只见他笑得温和,眸子却是让人迷惑的色泽。卿子菀也转眼去看他,再度对上他的眸子,黑而深,那浅浅的笑意都像是浮在表层的。 不用灵识去探,都知道华桢良并不怎么高兴。 卿子菀只觉得华桢良大概是因为她拂了刘太后的面子,又训了八公主,还顺带责了某位太妃一番而有些生气,心中苦笑,面上仍是言笑晏晏。 “皇上,你不高兴。”干脆伸手去握住皇帝的手,卿子菀轻声道,仍旧看着他的眼睛。 皇帝垂眼,手心里是她的手,五指纤长,柔柔地曲起,让人不忍心去责怪。是了,怎么会责怪呢? 只是…… 唇边的笑意仍旧是风清月朗般的疏淡,缓缓握紧了卿子菀的手,华桢良道:“朕是想到几位皇弟明日便将去往封地,心中略伤感而已。” 卿子菀笑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回他,却听华桢良继续道:“这么一想,便觉得曾经时间太少;又想到皇后与朕几位皇弟也不甚相熟,但皇后年幼时那些名动华国的作品太傅都拿出来做过教材,便觉得此次家宴也算是难得机会,皇后还是一并饮酒,也算是助兴罢。” 说这么一堆,绕来绕去,不过还是那个意思。 一并饮酒罢。 卿子菀眼里,皇帝唇边的笑仍旧是那个弧度,眼底似乎也不曾变过什么。但自己心里却有些微微的酸涩。 “丫头,别多想了。”狐妖的声音响起来,“喝就是了。” 卿子菀“嗯”了一声,既是回了狐妖,也是回了皇上。有狐妖打包票,她便有些莫名的信心。 玉腕一翻,便是一杯满满的酒端起:“几位王爷年纪都比我这做皇嫂的大些,这家宴上我也不好端着个皇后架子称什么本宫,便自称我了,还望各位王爷不要见怪。” 说完,便将那白瓷杯子凑到唇边,仍旧用袖子挡住,微微仰脸,也是一饮而尽。 相较华桢莎,卿子菀仔细多了,动作也慢些。移开袖子后,只有唇上些许湿润说明是碰了酒的。华桢顾本想问卿子菀是否把酒倒掉了,对上华桢袂的眼神也知道这问题最好别问,便只是笑笑继续敬酒。 卿子菀不明白华桢良是什么意图,想到狐妖说过的“在这里,事情会因为你自己的许多行为而生出不一样的结局”,心中更觉古怪。 灵识探出去,刘太后和王太妃似乎又有新招;华桢莎没讨到好,正被“母妃”训着。其他些个公主,冷言冷语冷嘲热讽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也有,好奇张望想要加入这边的也有。卿子菀对这些公主没什么感觉,前生大概便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现在想想,当初被诬蔑,有没有这些公主的“汗马功劳”呢? 遐想间,不知不觉便又是三杯两盏淡酒下肚。起先或许还用袖子遮住唇以示礼节,后来添酒的次数多了,频率大了,也便直接端起凑到唇边喝下,放下酒杯还能自如说话。 四位王爷对于卿子菀的认知再度刷新,向来寡言些的二王爷华桢辰看着卿子菀好一会儿,才举着酒杯道:“皇嫂乃女中豪杰也!”说完,便醉倒。 彼时卿子菀也喝了起码两壶酒,在男子中只是中等酒力,算不上什么。华桢辰是兄弟里酒量最差的,先倒下倒也没引起什么吃惊。卿子菀听他们说话,偶尔讲一两句自己的观点,恍恍惚惚竟生出种错觉,仿佛这是卿家的学堂,她和其他卿家的子弟坐在一块儿听老师讲学——老师自然也是卿家人,脾气略有些古怪,对她却是很好的,起码,从来不打她手板…… 华桢顾正和华桢袂讨论前朝一位著名诗人最有争议的一句诗,“春风又绿江南岸”,这说的是诗人回乡时遇见的情境,还是梦想回乡时所遇的情境。讲到兴起,华桢顾有些激动地抬高声音。卿子菀静静听着,觉得这是个很简单的话题,因这诗前是有附言的,不知他们为何能说上这么多内容,未免有些无聊。 既然无聊了,那便不要再听。卿子菀这般想着,转过脸去,一下子瞧见皇帝正看着自己。 仍旧是黑而深的眼眸,乍一看是温吞吞的,仔细看去了却觉得有些深眩。卿子菀看着他,只觉得他生得真是俊朗无双,且不提那眼睛鼻子,两片薄薄的嘴唇看着便令人有些干渴…… 卿子菀在看华桢良,华桢良自然也是在看卿子菀。 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她面颊上飞了两道红霞,愈发衬得肌肤胜雪。一双妩媚艳丽的丹凤眼褪去了端庄和威严,倒显出几分盈盈动人的娇俏和可爱,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仍旧是惑人的。目光往下移一些,粉嫩的唇上沾了些酒液,烛光照耀下愈发显出诱惑。 或许是酒醉了人,又或许是人醉了人,卿子菀眨眨眼,想要将华桢良看仔细了,却觉得面前的人线条和轮廓都模糊起来,只剩一双黑乌乌的眼和张合的唇,或许在对她说什么,又或许只是在对旁人说什么…… “皇嫂可是醉了?” 耳边一声脆响拉回些已经有些模糊的意识,卿子菀抬眼看了看,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一张年轻的脸,和华桢良有两分相像,衣着打扮一看便知是尊贵身份,想来是位公主。 呵呵,不成功便成仁么?一击不中,仍旧抱有妄想。 “本宫没醉。”卿子菀斜斜睨着她,唇边勾起些笑,“公主有事?” 她离华桢良很近,虽是转过脸去对着公主说话,身子却仍旧靠的近。这样的距离,华桢良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沉香味,以及宫酿浅浅的酒香。 垂眼看去,披风未挡住的脖颈后方已泛起了粉红,一片晶莹颜色,入目自然又是一片风景。 秋风拂过,卿子菀抬手裹了裹披风,华桢良便移开眼神,一并去看站在桌边的华桢姝。 华桢姝母妃曾经便是依附在刘太后身边的一个小角色,让她来也是为了讨好刘太后罢了。 华桢良知晓自己母后这点心思,却也没打算拦着。卿家势力庞大,打压一下皇后也未免不是好的——不能过头便是了。 刘太后自然也知道华桢良的想法。做帝王的,大抵都希望那些个世家是鼎立的局面,这样才不会威胁到皇权。她嫁入了帝王家,又是刘家的女儿,一石二鸟,本该是极好的主意。 华桢姝对上卿子菀漫不经心的眸子,心底先带起些不满,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桢姝自幼便读皇嫂文章长大,仰慕皇嫂,故来敬皇嫂一杯。”说着,朝着华桢良俏皮一笑,“皇兄应当不会不准吧?桢姝仰慕嫂嫂好久了,皇兄可要成全啊。” 卿子菀只觉鸡皮疙瘩都要被腻出来了,扫了华桢良一眼,见他是温和的笑,眼里是烛光也点不亮的讳莫如深,果然是点头道了一声“准了”。 “那……皇嫂,桢姝敬你一杯!”华桢姝见华桢良准了,当即朝着卿子菀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卿子菀也朝着她一笑,却并不回敬。 四周有些尴尬的静下来。还清醒的三位王爷都不再说话,看着卿子菀,有些不解。 卿子菀灵识探向华桢良,并未有什么反应,于是手中把玩着空空如也的一只酒杯:“公主敬完酒,亦仰慕完了,便可以回座了。” 意思很明了,她不打算回敬。 华桢姝脸上的笑一僵,自然是不甘的,便道:“桢姝诚心而来,嫂嫂这般不客气,传出去也有悖了名声——” “卿子的名声,不是一杯酒可以衡量的。”卿子菀轻声道,看着华桢姝,唇边依旧是笑,得体而端庄,却分明是冷凉的。 卿子,卿子。 华桢姝只饮一杯酒便想要敬她,礼太轻。 卿子菀只拒一杯酒便悖了名声,话太重。 华桢姝脸色僵住,看向卿子菀身后的华桢良,见他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便觉他也不满卿子菀这不留情面的话,想要求助,“皇兄——” 话未说完,卿子菀转过脸去,一手覆上华桢良的手背,一手抚上他半边脸颊,面上带着灿灿的笑,道:“皇上,臣妾,醉了——” 第14章 …… 烛火下,华桢良唇边的笑也模糊起来。 “皇后确是喝多了。”卿子菀只听他轻轻笑了笑,抬手扶了扶她鬓角散落的些许发丝,又理了理她的衣领,温存得让人有些恍惚。 卿子菀勾唇,觉着自己应当是要带着些端庄地笑笑才称得上这皇后的身份。殊不知,这笑落进皇帝眼里变了味道,恍然间竟真有些祸国殃民的妖异的美。 华桢良亦勾唇,竟不顾帝后的端庄,当着自家皇弟、皇妹的面抬手揽过卿子菀纤细的腰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卿子菀半眯着眼,唇边的笑愈发显出几分妖娆艳丽的美,像是一朵倾城牡丹开到极盛,转眼便要凋零。华桢良看了半晌,她唇边始终保持着那个弧度,便是一朵完美无瑕的牡丹,开到荼蘼,却不会凋谢。 卿子菀靠着华桢良,妖韶妍妩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略略转过身子对着华桢姝,纤长的食指轻轻点着那只酒杯,道:“公主若是无事,便请回吧。” 华桢姝脸色发青,微微转过脸扫了四位王爷一眼,又看看华桢良,两边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也知道现在不是容她继续胡搅蛮缠的时候。深呼吸了一下,面上仍旧是恭恭敬敬的,仿佛刚才那带着点挑衅意味的敬酒不曾发生过,甚至还带着点轻浅活泼的笑:“桢姝年幼不懂事,打扰了皇兄和嫂嫂,这便退下。” 她说完便走,卿子菀虽觉得脑子有些昏沉,但反应也算快,一下子便想到华桢姝这“皇兄”和“嫂嫂”两个称呼之间细微差别之间那点令人作呕的小心思。正想叫住她好好管教一下煞煞刘太后那边自以为是的锐气,但华桢姝实在是退得快,卿子菀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这下已经退远了,再叫回来倒显得小气。 想是这般想,脸上仍旧是淡然的神色,除了唇边的笑似乎真有些过于妖媚,卿子菀看起来不过是个受宠的皇后,正靠着皇帝和王爷饮酒聊天罢了。 后宫毕竟是后宫,先皇没有皇后,宫里少不了明争暗斗,但先皇控制得好,竟也没有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虽封王前皇子也都住在偌大的后宫里,却是和妃嫔相距甚远的地方,故对于这些明争暗斗只是有所耳闻。但这一下子来了两个公主,明眼人也看出来她们的大概目的。 华桢顾和华桢袂对视一眼。皇帝对于皇后什么态度已经表示得很明显了,而皇后也不是等闲女子,想来会是恩爱的。 但帝王之爱,这般虚无。卿家已经如此庞大,日后这宫里会是什么样的,这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 眼见酒菜吃得都差不多了,时辰也不早了,刘太后挑衅、挤兑卿子菀那些小伎俩全没成效,虽心怀不甘,但作为最有身份的人,还是站出来说了几句客套话。 内容不外乎便是即使皇子封王也要记得身为华国臣子的本分要好好辅佐皇帝云云,除了华桢良皇子公主都跪下了认真听着。卿子菀靠在华桢良怀里,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软软的,起先还勉强想要站起来跪下,一动才发觉自己还能够这么坐着都是在仰仗华桢良,便干脆就这么靠着,眯着眼听刘太后那套万年不变的说辞。 华桢良本是揽着卿子菀的腰,卿子菀要起身的时候便略微向上移些扶住她胳膊。卿子菀没站得起来,华桢良便又搂住她的腰。 本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卿子菀那一动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些。本已极亲密靠在一起,因着卿子菀起身而不得便干脆整个人贴在华桢良身上了。华桢良垂眼看了看她,微眯着眼意兴阑珊的模样,连粉嫩的唇也微微嘟起来,显出少见的娇俏,也是一番风情。 卿子菀自己只是觉得兴许是喝了太多酒,虽然是宫酿,却也有些上身的反应,周身都有点热了起来。刘太后说话太无聊,她不想听;华桢良身上是凉的,最起码衣服是凉的。磨蹭着又贴紧了些,微眯的眼里是华桢良下巴的线条。她只觉得凉了些,但还不够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因此而嘟起了嘴。 不够。 还不够。 卿子菀蹙眉,两条秀丽的眉毛拧起来,眉心便有个小小的疙瘩。声音退下去许多,但还是有些热。为什么?是因为酒吗?卿子菀在心里郁闷。狐妖说过放心,那便该是放心的。是了,放心。既然放心,那为什么还要想这么多呢? 既然热,那便去找凉快的地方,和凉快的事物。 “三娘酒量不错,酒品却不大好。”依稀之间,听得耳边有男子低沉的声音。在笑,气呵在耳边,定然是激起一片敏感的红晕。 卿子菀不管这些。现在是秋日,她系了件披风,想来是因为披风而觉着热了。抬起手想要去扯开系在脖子上的带子,手指拂了好一阵子却没有拂到任何东西。 指尖的触感柔软平滑,就像是皮肤一般细腻。 一开始,耳边的低笑只是轻轻的;随着她的动作愈发控制不住一般响了起来。卿子菀想要睁眼,却觉得有些吃力。 那人仍旧在笑,不急不缓的笑,听了实在是挠心。卿子菀抬手去抓,摸到一片凉凉的事物,光滑柔软,便往身上盖。 刚盖上,却又被什么人给拿开。才得到些缓释的热就这样被再次掀起,卿子菀皱起眉,知这是有人在动作。要么是戏耍,要么是玩弄,要么便是纯粹无聊。会是谁呢?是华桢良么? 啊,华桢良。 是皇上呢。 突然想起的名字不知为何带了些旖旎的味道。卿子菀睁开眼,方才那些吃力不知突然又去哪儿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被移到了这乾晋宫皇帝的寝殿里。入目是一片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珠帘垂下来,隔开了床榻和外边,添了几分朦胧和暧昧。鼻间是龙涎香的味道,醇厚而霸道,却又不失了温柔风雅,矛盾极了。 皇帝便面对着她,只着了亵衣,安然躺在榻上看她。她眨眨眼,这才发现自己是坐在皇帝腿上,面对面的姿势,皇帝胸口的衣服被拉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想来刚才是他在笑。卿子菀顿觉窘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情况,大为窘迫,第一反应便是抬手要捂住。 她的衣服不知去了哪里,只披了件纱衣,什么都挡不住。 “咳咳,”心底有个声音非常不适时地响起,“我有必要提醒你,是你自己脱的。” 卿子菀微窘,大概也知道这是事实。她并不大擅长喝酒,喝了之后会做出些什么也确实没什么印象。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是不大雅观,但皇帝和她是最最明媒正娶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卿子菀张口想要说话,华桢良却先抬手揽住卿子菀的腰往自己这边更加带了带。一手扶住卿子菀的腰,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华桢良眼底都是满满的笑:“难怪三娘以前都不喝酒,原来是这个原因。” 一喝酒,就脱衣服。确实不是什么好酒品。 卿子菀还没跳脱出来,轻如无物的纱衣披在身上,仍旧是未着寸缕的感觉。虽已不太觉得夫妻之事是什么羞涩的事情,但这么大胆亲昵的姿势实在还有些挑战。抬起一只手轻轻撑住华桢良的胸口,卿子菀略微垂着脸,不可遏制地红了脸:“阿良为何老是取笑子菀?” 阿良是先皇在世时对华桢良的称呼,卿子菀及笄那晚华桢良亦郑重地同她说过这个名字。 从那以后,阿良便成为卿子菀有时会唤的一个名字。 华桢良自然是喜欢的。 一声“阿良”,便似一点火苗。 “我不曾取笑三娘。”华桢良贴近卿子菀耳边轻声道,并没有笑,卿子菀却能感觉到他轻轻上扬的唇角,“再唤我一声,三娘。” 他呵出来的气懒懒地喷在她耳边,又是一阵微微的战栗。卿子菀注意到他说了“我”,突然觉得笑意斐然,却又觉得一阵说不出的复杂。 心里那些芥蒂便莫名消了去。卿子菀抬起胳膊搭在华桢良肩上,往他那边又挪了挪,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燃起浅浅的火苗,唇边扬起慵懒妩媚的笑:“阿良。” 他看着她,道,“三娘。” 他声音喑哑,眸子都失了平日里的温润,搂住她腰的力气也大了些。 卿子菀看着华桢良,只觉口干舌燥,方才那阵子消退下去了的热又再度来扰她,而华桢良便像是一块冰。 真真是说不出的诱惑。 无人能抗拒的诱惑。 她便低下头去,环住他的脖子,凑近了他耳边,轻唤:“阿良。” 他微微侧过脸,搂住她的腰,却不再是区区扶着,而是带进自己怀中。 卿子菀勾唇,转过脸,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对上华桢良夜一般漆黑的眸子,笑。 她低下脸,便吻上他的唇。 第15章 入冬 王爷们陆陆续续地离了都城,平日里和刘太后还有些走动的太妃也跟着自己儿子出了宫,公主们被锁在宫里等着出嫁或是找驸马,也起不了什么风云。再加上日渐冷起来的天气,偌大的后宫便真正有些安静下来了。不经意间路过某个空空如也的宫殿,乍一下竟还会有些凄清的感觉。 好在还有些宫人,一日日也显得有些活气。和着各种流言蜚语窜起来,宫里倒还有些热闹。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间谈论的,大抵便是说皇后娘娘圣宠不衰,深得皇上喜爱。皇上若不是歇在凤宸宫,便是让皇后到乾晋宫去。来来往往,竟是一天都不曾落下过。 或许皇上是真的很喜欢皇后娘娘。宫人们聊天时,彼此看一眼,大多便是笑笑。卿家或许会因为皇后而得以延续辉煌,又或许也不会怎么样。但这些事情,毕竟已经和他们这些小小的宫人无关了。 这日下了罕见的毛毛雨,虽是势小,却也透出点森冷无情的寒意。绿萍从内务府领了金芙兰进殿里的时候卿子菀正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白颜绣花,纤长的手指轻轻叩着圆桌,一身湖蓝色宫装,罩了件薄薄的袄子,愈发衬得唇红齿白,看着便是诱人风景。 “娘娘,奴婢回来了。”绿萍走上前行了个礼,搓搓手,将金芙兰放在一边,默默看着白颜穿针引线,动作有些生疏,“白颜姑姑绣的这是什么?” 卿子菀转过脸来看向绿萍:“还有个把月便要过年了,虽说还早了些日子,但白颜打算给本宫绣个香囊。绿萍要不要也来试试?” 绿萍好奇地看了看白颜手中那块还没绣出形的布袋,复又转响卿子菀,却是有些羞赧地垂下眼,道:“绿萍不会做女红。” 卿子菀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绿萍便拿着金芙兰去添香。白颜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看绿萍的背影,又看看卿子菀,见她仍旧是淡然的神色,虽是笑着的,却也没什么喜悦的感觉,便涩涩地又拿起针线。 她这般反复几下,饶是不想说话也有些笑恼了。卿子菀抬手按住白颜正要下针的地方,问:“白颜,你最近这是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 此时绿萍已经添了殿内的香,出了主殿去隔壁偏殿。白颜默默地收了针线,对上卿子菀仿若了然的眸子,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摇摇头。 卿子菀不说话了。白颜侧过脸向窗外望去,雨已经停了,天空泛起了青灰色。大抵是要入冬了,应该给小姐,哦不,皇后娘娘,添些新衣服。大紫色的娘娘已经有两套了,嫩绿虽然也很配娘娘但毕竟不大端庄,大红自然是惯例……正想着要去内务府要些什么布料,一双手却被一只柔软的手给按住。 “白颜,你若有心事,便要告诉我。”卿子菀收了近来常带着的那漫不经心带着点嘲弄意味的笑,换上认真的表情看着白颜。 白颜大概是什么心思,她也不是不清楚。只是这后宫可怖,尊贵如皇后也并非永远的头衔,她无力阻止必将发生的事情,只能去改变一些小小的细节,从而去影响整个大局。 “白颜没什么心事,娘娘……多心了。”白颜微微垂下眼,被卿子菀按着的那只手却轻轻动了动,想要往外抽。 卿子菀在心底叹一口气。有些事情终归是没办法明说的,便轻轻拍了拍白颜的手,道,“绿萍是绿萍,白颜是白颜。” “白颜明白。”白颜苦笑着点点头,看向卿子菀,见她面色有些疲惫,一下子有些慌张,反手抓住卿子菀的手,“小姐不要担心白颜,白颜只是担心……” “……不必担心。”卿子菀微垂着脸,下意识想问白颜担心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换成一句安抚。 现在也只能是安抚了。 宫里的风愈发寒凉起来,皇帝仍旧日日宠幸卿子菀。卿子菀不见得多欢喜,帝王心难测,帝王心难得,她猜不透华桢良的心,更无力去猜,那便专心从狐妖那边学些乱七八糟的小法术。 狐妖说,媚术是最基本的狐族法术,只是卿子菀一颗心还犹豫不决,还是不要学得好。话虽如此,却也将那点简单的要领教给了卿子菀,只劝说最好先别用。 毕竟也没有到用媚术去诱惑谁的地步。自那日家宴后皇帝对卿子菀一直很特殊。卿子菀说不上那种感觉,太陌生,太难以想象。甚至是她,都会觉得难以自持。 好在识海的范围越扩越大,看事情也愈发清晰。狐妖教的读心术她不大熟练,但也找不到时间练。 更多的其实是不愿。既是知道某天自己会变成狐妖口中那所谓的“狐狸精”,卿子菀仍旧觉得下不去手。 前生,确实是死得冤枉。可她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想要报仇,现在还只能忍耐。 卿子菀的生活渐渐变得枯燥起来。华桢良御书房里那些藏书,确实有独本,但数目不多,内容精贵但也没什么新意。华桢良知道卿子菀无聊,便在民间收过各种读本,最后倒是卿家送来最多。卿子菀本打算拿回凤宸宫慢慢看,不想做皇帝的一个“皇后贤良淑德,才思敏捷,朕甚喜,传与御书房陪阅”的旨意下来,便被唤到御书房里了。 进了御书房,仍旧是淡淡的龙涎香。因近日的恩宠,皇帝也免去了卿子菀与他之间许多冗杂的礼节;故卿子菀进去后,便只是俯了俯身,对着坐在一边批阅奏折的华桢良道:“皇上。” 奏折不多,其时已经批得七七八八。华桢良应了一声,对身边侍候着的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便将那些折子全部抱出去。卿子菀站在原地等着华桢良吩咐,华桢良站起身朝着她走去,停在她面前,离得很近,呼吸都能够感受到。 “近日天冷,皇后要记得添衣。”华桢良声音平静,面上也是平稳的神色。卿子菀灵识扫过去,看不出任何波动。 “皇上亦要注意身体。”卿子菀微微笑起来,轻轻转过脸不看华桢良。 华桢良已经习惯了卿子菀时而有些羞赧,时而又很主动的模样,便抬手拉住卿子菀的右手,道:“近日忙了许久,今儿好不容易把奏折都处理完了,皇后便陪朕去花园里走走吧。” 卿子菀轻轻“嗯”了声,动了动手指。华桢良的手有些凉,让人不由自主便想到册封典礼上她带着轻俏意味的、状似漫不经心的一拂。“三娘的手真暖。”华桢良轻声说了句。卿子菀急忙敛了心神,低低地又“嗯”了声。 一路上无话,卿子菀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内心是风起云涌。 她在心底唤了狐妖无数次,狐妖却始终没有回应。虽然天是越来越冷了,且狐狸不冬眠,但近日狐妖出现的频率也确实越来越少。 华桢良牵着卿子菀的手走了一路,就连小卓子和白颜都只准跟在远远的地方。穿着常服的帝后走在一起,看起来倒真是伉俪情深。 御花园里景色秀丽,虽天气不怎么好,但工匠毕竟很用心,就连挑剔的牡丹也都伺候得极好。一朵又一朵,重重叠叠地开着,一眼望过去是一片绚烂的色彩,恍若流光溢彩,叫人眼花缭乱。 卿子菀没有什么特别喜爱的花,但看到这般景色,也是忍不住喜欢。前生,她极少到御花园来,一是因许多妃嫔闲着没事都会到这里来聊天散心,而她不想参与;二是因看着那些个娇美的花最终不过是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结果,难免也会有些惋惜。 轻轻扶住一朵角落里已经有些残败迹象的花,眼前又仿佛浮现出桃木架上漫天的大火——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忆起曾经读过的一首小词,突然也觉得和眼前的情境有些相像,卿子菀轻叹一声,指尖一动便折下那支牡丹,别在鬓边,转过身看向华桢良。“阿良,我美吗?” 她曾说过这样的话,一次在年幼的时候,一次在床笫间极动情时。 华桢良仔细地看了看。那朵牡丹已经有些残损了,却不损卿子菀的美貌。远黛青山眉,丹凤眼,鼻梁,嘴唇,下巴,没有一处不是美的。 他确实很喜欢她,不仅因为她是他的发妻,不仅因为她的外貌,也不仅因为她的才情。 “美。”这问题很好答,只要说实话便好。但华桢良也有些说不出他这般喜爱卿子菀是什么原因。卿家势力庞大,按说他该打压。可卿子菀在这里,他不想让她难过。 卿子菀笑笑,勾唇,弧度恰到好处,带了点讽意,但其实也挑不出什么刺,道:“若有一日阿良变了心,还会觉得我美吗?” 华桢良蹙眉。卿子菀飞快地转过身,扔了那花,再转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是盈盈的笑意,看不出任何讽意:“皇上莫在意臣妾方才那些玩笑话,不过是闹着玩玩罢了。” 华桢良目光沉沉,却是略过了卿子菀,望向不远处的天空。 青灰色的天空中,远远地便看到一些黑,灰黑、铁黑、炭黑,一点一点,朝着这边蔓延过来。 按说还没到天黑的时辰,却已有了黑夜的征兆。 良久,华桢良轻轻拉过卿子菀的手,轻声道: “子菀,要入冬了。” 我多希望,即便到天荒地老,我也不必放开你。 第16章 微薄 第一片雪花悠悠地落下来时,卿子菀正在御书房作画。 皇帝去上早朝,卿子菀琢磨着反正待在凤宸宫里也没什么事做,便让白颜和绿萍拿了手炉和大氅溜达到御书房去。华桢良最近有些粘人,时不时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卿子菀有些莫名,但两个贴身的侍女都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 华桢良进来时便看到卿子菀正专心于一幅工笔花鸟画,站在桌子后方微微俯身,颊边散下一缕头发有一些落在画纸上,她便用左手抓住,右手握着狼毫仔细地描着画上鸟儿的眼睛。 绿萍是守在屋外的,华桢良带着小卓子过来时便退到一边去了。华桢良一进屋,守在卿子菀身边的白颜也知趣地退了出去。小卓子不动声色地看看还没反应的卿子菀,又看了看也没什么表现的华桢良,想了想也跟着白颜退了出去。 谁不知道皇后娘娘现在风头健得很,皇上宠爱得还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今天忙么?”待御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卿子菀才抬起脸看了看华桢良,放下手中画笔。 “还好。”华桢良微笑,恍若流光润玉,饶是卿子菀也忍不住晃了晃心神。 地龙烧得旺,屋子里暖融融的。华桢良下朝回来得有些急,便还没有取下大氅。白绒绒的貂皮大氅,与卿子菀是一对,愈发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卿子菀走上前替他解下大氅,并不再说话。后宫不参政,她也只是那么寻常一问,没有更多的探究;而华桢良也不会多说什么。 便是连家中父兄都不会对她多说什么。卿子菀承认,她确实有些这方面的打算,但还没到时候,不必要引起皇帝的猜忌。 “方才回来的时候下了雪,迟些雪积得厚些,便去梅林那边看雪吧。”卿子菀刚解开那大氅,抱住一团柔软的绒毛,便听华桢良在前边轻声说。卿子菀低头去看那大氅。白茫茫的一片,确实有沾了细小冰渣子的地方。 “好。”卿子菀轻声道。这些时间她可以用来把那幅花鸟画画完,而华桢良应当去批阅今日呈上来的奏章。 华国崇宣帝天和元年,第一场雪落下来。 帝后伉俪情深,御书房里一片祥和。 祥庆宫里刘太后却是一脸铁青。 “后宫!后宫!” 刚落座便一拂袖扫下桌上摆着的一盘精致点心,青花瓷碟摔碎在地上,糕点也碎开。刘太后仍不解气,又一挥手把茶杯也拂下去:“现在的后宫哪里还像后宫了!卿子菀这个狐狸精,迷惑皇上,还没有人拦得住她!” “卿家不是个个都冰清玉洁么!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上次家宴,哀家就不说她刁难华桢莎、华桢姝两位公主了,整个人腻在皇上身上跟那些个祸国妖妃有什么区别?!”刘太后愤怒地拍着桌子,“而且——华国这么多年下来还没有哪个后宫女子敢进御书房的,卿子菀三番五次进去,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皇上年幼无知也就算了,哀家与他说还没有反应!哀家何其痛心!” 刘太后顾不上什么形象,抬手戳了戳自己的眉心,一脸郁结:“哀家亲手带大的孩子怎么也变成这样了!卿子菀这女人就不是什么好货!气死哀家了!” 绿梅和刘公公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说,却又不能不说。伺候刘太后这些年,主子的脾气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不说话,结果只会更糟糕。 于是绿梅站了出来:“太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因为皇后她生气,免得气坏了自己身子。” 刘太后怒气冲冲地瞪了绿梅一眼。卿子菀什么本事,还能让她气坏身子?死丫头,服侍这么些年还是这么不会说话,枉她这般器重她! 绿梅有些委屈地退了退。今儿刘太后在气头上,她这番话也确实有些撞枪上。 刘公公本便是刘家出来的人,对这些事情也通达些,此时瞧着刘太后一脸怒容,仍旧气喘吁吁,便道:“太后也不必这般生气。卿子菀不过是卿家的女儿,这华国不还有许许多多的女子么?” 他素来是一点就通的人,心中计谋也有一些,不然也不会被刘家派进宫中。刘太后虽然有时不太灵光,但也不是什么蠢人,一听,便明白这位侍从是个什么意思。 绿梅垂下眼,不再开口。 刘公公也微微低下脸,不再说话。 刘太后眯起眼,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蹲下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块玉兰酥,眼前仿佛闪现过卿子菀娇美的容颜。两只手指捻住色泽讨喜但已经有些破碎的酥,刘太后想起那时卿子菀和华桢良在这祥庆宫里你侬我侬的模样—— “哼,卿子菀!” 只是指尖略用了点力,那块洁白无瑕的玉兰酥便簌簌地成了碎屑,顺着刘太后保养得极好的白皙指间落下。 绿梅和刘公公小心地对视了一眼,便又默默垂下了脸。 宫中梅林里,卿子菀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着凉了?”华桢良皱起眉头看向她,抬手理了理她身上大氅脖子边上那一圈细细厚厚的绒毛,另一只手则将撑起的伞向着卿子菀的方向又挪了些。 卿子菀也轻轻蹙眉,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不会,每日都有喝补汤,宫里地龙也开得很暖……” 肯定是有人在腹诽她。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卿子菀抬手按了按胸口。 一片一片的雪花落得很缠绵,衬着梅林里正三两枝渐次开放的梅花愈发是冬日的美景。景美,人亦美,小卓子、白颜和绿萍都跟在挺远的后面,华桢良为卿子菀和自己撑着伞,心中一片平静。 只是,转念一想,又有些郁结。 朝中之事,未免还有些凌乱。 朝前尔虞我诈的官员,你来我往之间唇枪舌剑,他登基时间还很短,料理起来倒不如卿子菀打理后宫来得快。 有些人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威胁到了皇家,他要铲除,实在是有些困难。 且他身为皇帝,肩负了许多职责。一个皇帝,并非是上朝纳谏批阅奏折便可以成为好皇帝的。他坐在龙椅上,免不了有臣子会搬出先帝来说是。 以及他这……微薄的后宫。 宫里种的梅,不知是那一朝某位皇帝因为挚爱的女子极爱梅而种。只种了红梅,因那女子曾说在雪地里一眼望去,像血一般,像火一般的梅,才是最最美的。眼下这些红梅只开了些许,并不很盛,枝头冒出的花骨朵,脆弱的模样,却是让人心悸的傲骨。 卿子菀看了一阵,突然有些厌烦。 就连心里那只蛰伏许久的狐妖都有些恹恹地开口:“卿子菀,你还想不想报仇了?” 卿子菀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一柄利剑穿透,突然痛得无法呼吸了。“报仇?我谈何报仇?” 仇人还未出现,她怎么去报仇? ——又或者说,那些仇人还在暗处,她根本没有发现。 狐妖“嘻”了一声,无精打采的声音里终于多了几分笑意,带着分明的幸灾乐祸:“呵呵,马上就有机会了,只看你怎么去把握咯。” 说完这句话,狐妖便再次沉默下去,无论卿子菀怎么呼唤都没有作用。 不动声色地转脸看向华桢良,他亦是一脸沉静地看着梅林深处那些梅树。紫竹伞下他半边脸上落下些阴影,乌黑的眸子里明明灭灭的光影,不大好判断是个什么心绪。有意识地扩大识海的范围在这宫中去探听,也尝试着用读心术去打探华桢良的内心,却是一片空白。 感受到卿子菀投来的视线,华桢良转过脸来,勾唇露出一个微笑:“好好照看身子,别冻坏了。” 卿子菀默默点头。 华桢良唇边的笑突然多出几分戏谑诙谐,凑近些,附在卿子菀耳边道:“这才好早些生个皇子公主。” 他呵出的气洒在卿子菀耳廓上,痒痒的,挠心。卿子菀缩了缩脖子,侧过脸仔细看着华桢良,并不说话,也不点头。 华桢良退开些,以为卿子菀仍旧是害羞,虽然这些日子两人是亲密无间,但也理解卿子菀婉转含蓄,便不在意。 卿子菀一手还提着那手炉,却抬起另一只手,堪堪扶着华桢良,踮脚吻住华桢良的唇。 他的唇有些凉,她的也不怎么暖。 薄薄的唇,软软的触感,摩擦着有些湿意,像是羽毛一般拂过。 卿子菀并非没有主动过,只是床笫间,和这光天化日之下毕竟还是不同的。 华桢良一愣,微微张了嘴,卿子菀便得以继续前进。 她闭了眼,长长的睫毛有些颤抖。他看了一阵,她脸上浮现起些许红晕,无边的艳色,看了便让人心神荡漾。 也更让人心醉、心碎。 小卓子、白颜、绿萍早就不见了身影。华桢良心中突然涌出无限温柔,于是也闭上眼,抬手环住卿子菀,加深这个吻。 只是…… 身为帝王,终究还是身不由己。 第17章 失职 卿子菀这几日心头有些不大好的预感,灵识探出去一看,果然是祥庆宫刘太后那边又有些小动作。 不光是灵识探回来点消息,内务府过来送东西的小太监小澄子都忍不住对白颜开口:“白姑姑,您可得提醒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邀请这么多姑娘进宫,那肯定是不安好心啊!” 白颜深以为然,只是大宫女的身份摆在那里,便庄重地打发走了小澄子。 然后心中警铃大作,派了凤宸宫几个宫女太监去祥庆宫打探“敌情”。 卿子菀自然知道刘太后什么目的,也感受到了白颜这点小动作。只是她仍旧是悠悠闲闲,纵使打着“太后召见”、“探望太后”名号来宫里探望的女子越来越多,心中清楚刘太后那点小九九,也还是那副闲适的模样。 华桢良对祥庆宫那边的热闹也有些耳闻,但乾晋宫离祥庆宫距离不近,那些女子还没有胆大到来打扰他的地步,现在他仍旧是上朝、乾晋宫、御书房、凤宸宫四点一线的生活,和卿子菀一起,乍一下恍若真是快活神仙。 不过这样的日子刘太后也没给多少,终于某日,太后懿旨传到御书房里—— “皇上,您看,咱……?”小卓子一脸“如果我有蛋我肯定会很蛋疼”的表情看着巍然不动、风轻云淡坐着正翻阅奏折的华桢良,小心翼翼地问。 刘太后的懿旨倒是简单,让皇上去祥庆宫见见那些个名门大家的小姐。说是让人家小姐开眼界,呵呵,其实目的是什么,谁不知道? 懿旨上明明白白,“开眼界”三个大字,饶是小卓子看了都要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太后诶,进宫不就是开眼界了,您这么明显,就不怕皇后娘娘她发飙? 华桢良头都没抬一下,手中朱笔继续批注,良久才微微抬起脸,目光却是落在旁边桌子上卿子菀还没完成的那幅花鸟画上。 她说没想好题字,便干脆晾着了,却不知天下十二国间多少文人骚客商贩鉴赏都渴盼着能拿到一幅卿子菀的字画。 要不就收在御书房里好了。华桢良目光柔和了几分,放下朱笔,心情突然豁然开朗起来。 “开眼界么?”小卓子只听华桢良低沉柔和的声音,带着轻轻的笑意,“那便让皇后去吧。” 皇上很忙,你们想要长见识、开眼界,那就去见皇后吧。 小卓子办事效率极高,不出一炷香时间卿子菀就被迫向着祥庆宫去了。这几日连下雪,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卿子菀有些讶异前些天还见着的花草盆栽都不见了踪影。 “这些花草呢?”御花园里的花草由工匠打理,一年四季都有些颜色,现在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白,看了让人心生讶异。 “回皇后娘娘,”一个小宫女跪下来,头垂得很低,“太后娘娘唤人搬进祥庆宫去赏玩了。” 卿子菀顿时无语。转念倒是想起那些个贵族小姐不辞辛劳冒着风雪每日坚持到祥庆宫报告,无非便是为了见当今圣上一面。而刘太后为了让这个活动更加名正言顺,也没少花点心思,弄出些什么助兴的活动,比如赏花,比如吟诗。 卿子菀心里清楚,自己这朝着祥庆宫去,是华桢良在给她撑腰。 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卿子菀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这活动,前生可没有呢。 祥庆宫里自然是一派祥和,刘太后在上首,笑得合不拢嘴。 座下花花绿绿,莺莺燕燕,一片温香软玉,软软糯糯,各色容颜衬得这祥庆宫更是活色生香。 “前些日子听家母说太后娘娘年轻时是艳冠后宫,今日得以亲见,臣女回家了,就算是不孝,也一定要责怪一下母亲。”一个穿着蓝锦蝴蝶戏花镶羽衫的女子举起手绢轻轻捂住勾着笑的唇,看向首座的刘太后,一副羞赧的模样,白净的面皮上飞起淡淡的红晕,好像真是因见了太后而欣喜。她一张口,原本还在各自说笑的女子们纷纷停下来看她,刘太后也一脸慈眉善目看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她转眼一笑,“太后娘娘现在也明艳动人,肯定也是艳冠后宫的。” 刘太后听了,笑得高兴。眼前这些女子无一不是乖乖巧巧的,容貌也属上等,家境也好,纳入后宫想来是不错的。 最重要的是,她们不是卿家的。 而她们也比卿子菀那狐狸精乖多了—— 最起码,还知道说些讨自己欢心的话。 刘太后正乐呵着,殿前守着的小太监突然高声道—— “皇后驾到——” 刘太后面色一变,座下莺莺燕燕脸上的笑也登时僵住,面面相觑一眼,纷纷遵从礼教跪下。 跪下的人只突然闻得一阵奇异的香气。这香气,它就像高高在上的君王,俯瞰着其它所有的香味。它不浓郁,却偏偏能够压下最最浓郁的是十里红尘。它不出尘,却偏偏因这一丝俗气而有些惑人。 对香料有些了解的人瞬间便变了脸色,一个穿着粉色素锦棉衫的女子怯生生抬起脸想要去看站在殿口的卿子菀,只见一个身形高挑却又不过于高大,纤瘦而又不显得瘦弱;一张桃花似风流无端的脸上泛着些许红嫩的润色,增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顾盼生姿端庄大气间却又流露出几分妖异的媚惑。 卿子菀恰巧低下眼,对上粉衫女子的眼眸,便微微挑眉,远黛青山眉间一股悠长恬淡的气势,蕴含了皇后的尊贵和端庄,顿时便令这女子自惭形秽。 脑海中便回想起刚才那蓝衫女子——似乎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叫郁锦衫——对刘太后说的那番话。什么艳冠后宫?有皇后娘娘在这里,谁敢称艳冠后宫? 只听卿子菀声音恬淡,透出威严和漠然,道了一声“平身”。众人一并抬头,没人注意到那粉衫女子些许的恍惚,各自偷偷看了卿子菀一眼,都是心下震惊。 卿子菀只穿着一件浅紫色的长袍,白茫茫的貂皮大氅还没解下,一头墨般的长发简单盘起来,用一支素紫玉簪簪住。 便是这样简单的装扮,往那里一站,也恍若是集结了这天下间所有的灵气,生生显出夺天地的一股媚意。 按说,皇后这种尊贵的身份,不该称作媚的。可卿子菀身上确实透出一种媚,夹杂在那仿若与生俱来的端庄高贵间,乍一下便让人恍惚了心神。 对上她乌黑的眼眸,起先只觉得是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黑得澄澈,却是黑压压的透不出什么光,看得让人觉得有些压抑。再仔细一看,却又觉得是光华潋滟,流光溢彩的一双眼,恍若汇聚了这天下间所有的星光璀璨,凝在那眸子里,让人肝肠寸断。 当真是绝世的风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仔细去想,卿子菀入宫做太子妃之前名声在外,华国第一才女的名头都配不上她,华国第一美女的称号,在那些个文人墨客心目中又实在是损了心目中女神的风采。 一时间众人更是自惭形秽,几个本以为自己姿色不错的、特地打扮得花枝招展来的、刚才还被人夸过貌美如花艳冠华国的女子顿时觉得脸上像火烧一般。 和卿子菀比起来,才真是知道什么是天壤之别。 卿子菀倒没觉得这么多,灵识随意探了一番,没有记忆里那几个熟面孔,便首先失了几分兴致。地上跪着的乌压压的一片人都起身各自就坐了,她便也对着远远首座上端坐的刘太后行了个礼,看着是尊尊敬敬不失了礼节,就连面上的表情都是十足的到位。旁人挑不出刺,刘太后也挑不出,可心里实在是不爽,但终归还是只能把这一口气咽下,笑道:“皇后怎么来了?” “回母后,皇上责怪臣妾管理后宫不当,这几日总是吵吵闹闹,误了他批阅奏折;另臣妾打理后宫,却让母后这般无聊,故是臣妾失职。”卿子菀轻轻一笑,眸光流转,“方才皇上实在是气臣妾,便让臣妾过来给母后赔礼。” 她话说完,还不给别人多想的时间,便跪下来,诚恳道:“确实是臣妾失职,没有照顾好母后,还望母后责罚。” 刘太后在首座,毕竟也是宫里打滚多年的人,一下子便明白卿子菀那短短几句话什么意思,顿觉是气得七窍生烟。 第一,她变相地说明,她卿子菀今儿来可是皇上在给她撑腰! 第二,她无非是在嘲笑她刘太后妄想喊些女子来充裕后宫,可人家华桢良看都不想看她们一眼。 第三,她在嘲笑她衰老,闲在这后宫无事可做,便一天到晚挑她刺,妄图给卿家使绊子。 刘太后想发火,可在座这么多名门的女子,她是不能失了仪态让人笑话的—— 可这该死的卿子菀,说的都是什么话?! 第18章 介意 殿里彻底静下来,刘太后面上维持着得体而尊贵的笑,内心熊熊怒火得不到宣泄,许多双眼睛盯着她,她甚至不能曲了手指握紧拳头。 卿子菀跪在中间,微微垂着脸,身上的大氅仍旧披着,洁白无瑕,看花了许多女子的眼—— 纵使只别了一只素紫玉的簪子,可她身上那大氅,纯白的貂毛,这么整整一件,真是极品中的极品啊。 而那身浅紫色的袍子,乍一看或许会以为是普通货色,但稍有些眼力的人一看就能感觉出来,分明是从吴国特产的紫薇逍遥缎,第一眼会误以为寻常布料,仔细看却会觉得微微发光,摸上去更是柔软顺滑,惊为天物。 这便是华国的皇后了。即使是低垂着尊贵的头颅,也是挺直的脊梁。卿家的女儿,一身才情,一身傲骨—— 众人突然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来丢人的。 再看看刘太后,怡养良好的面皮,眼睛里是藏得极好的淡定,明眼人却基本上都感觉出来太后和皇后之间的矛盾。 太后自然是得势的,刘家的人,当今圣上的生母,还是这宫里经营了多年的老人。可皇后也不弱,华国第一家卿家的嫡长女,华国的皇后,第一美女、第一才女,各种各样的称号都有,各个领域也都广具名气——更重要的是,听说皇上很宠她。 顿时,全部视线便凝聚在刘太后身上,想着刘太后会对卿子菀说些什么。 卿子菀激起刘太后的怒火,刘太后却拿她没辙,最后只能是强笑两声,面上重新露出和颜悦色的笑,声音里听不出一点责怪和不满:“皇后说笑了,哀家只是有些寂寞,便唤了些年轻的姑娘进宫来陪伴。” 卿子菀仍旧跪着,只是仰起些脸来,等着刘太后的下文。 刘太后又不是软柿子,她等着接招。 果然,刘太后一脸慈祥,话锋却是一转:“毕竟皇后最近太忙,每每哀家想要传唤皇后来祥庆宫里聊聊天时,下人便说皇后在御书房作画。皇后整日在御书房,想来是知道皇上很忙的,哀家年纪大了,哪好意思去叨扰皇上政务,所以啊,这不就找了这些个乖巧的姑娘来陪伴哀家么?” 刘太后一段话说下来,毫无责怪卿子菀的意思,却把一顶“耽误皇上处理朝政”给卿子菀扣得严严实实的,顺带还不留痕迹把她成日在御书房这条给抖露出来——华国虽没有禁止过宫妃进御书房,却也从来没有允许过。 当即,坐在两边的女眷们脸色就变了些,朝中那些反对卿家的大臣们若是知道了这事也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再看卿子菀,却是一脸淡定,反而还勾唇露出个了然的笑,“说来确实是臣妾太年幼不懂事,一心想着要遵从皇上旨意,便循了圣旨去御书房候着。本来臣妾也不大想在御书房待着,只是皇上前些天又命臣妾多作几幅画,过些日子他国使者来拜访时,正好送出去。因此而冷落了母后,臣妾甚感惶恐,日后定然不再去御书房,以免母后寂寞。” 说完,卿子菀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上一句:“想不到母后已然寂寞如斯,看来这宫里也确实冷淡。若不是皇上不想臣妾分心,想来也不会迟迟不再纳妃。唉,母后成日无聊,皇上后宫匮乏,这都是臣妾的错,还请母后一定责罚。” 短短几句话,众女却觉得信息量很大。 第一,他国使者即将来访了。 第二,皇上对于皇后娘娘确实是宠爱得紧,也器重得紧。卿子菀的丹青在十二国间实属极品,作为两国来往的礼物送出去一点不掉面子。若因此而召见卿子菀去御书房,于情于理,确实没有问题,但仍旧是体现出卿子菀在这宫里的地位。 第三,皇上要纳妃了。 刘太后一下便听到卿子菀变着法子说她人老珠黄,但或许是因为脑子突然开窍了,一下子又听懂卿子菀话里其他那几个意思,尤其是纳妃那一点。 一听到纳妃,刘太后掩饰不住地笑了笑,意识到后匆匆敛了唇边扩大的弧度。卿子菀垂下眼,权当没看见,只觉得好笑。 看到卿子菀垂眼,刘太后又仔细一想,这才觉出不对。皇上想纳妃,但因为卿子菀而没有纳妃—— “皇后快快起身!”当时便也不再管先前的怒火以及该有的仪态,刘太后赶忙起身从首座上下来,伸手扶起卿子菀,“地上凉,皇后衣服单薄,千万别受了寒!” 众人的视线落在卿子菀身上那件还没解下的大氅,又摸了摸手边被地龙给暖热了的瓷杯,汗颜。 刘太后又絮絮叨叨了几句,一改方才隐忍,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关心。卿子菀被她扶到首座边上的位置,刚坐好,白颜便过来解下一直没脱下的大氅。 刘太后扫了一眼,只觉得卿子菀这件紫薇逍遥缎做的袍子虽然好看,但显得太过素净;又看到白颜抱在胸前那件大氅,却又觉得眼花。这貂皮的大氅一共两件,一件在卿子菀这里,另一件自然在华桢良那里。 想到这里,刘太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还扶着卿子菀的手,转脸看了看噤声瞧着她和卿子菀的众女,心下一阵烦躁。 这些个女人,实在是没有一点主见。这些天还对她是为首是瞻,今天一见到卿子菀就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亏她还指望着她们能够得了皇上的赏识进这后宫和卿子菀分羹宠爱,呵呵,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是在搞笑了。 又看看卿子菀,色比春花的一张脸,盈盈动人的眸子,不可否认,确实美极了。 狐狸精潜质简直就是满分啊!刘太后忍住握拳的冲动,对着卿子菀笑笑。 卿子菀回以微笑。 于是,在众女眼中,有矛盾的太后和皇后突然就这么和好如初,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尤其是刘太后,笑得温柔至极,好似卿子菀就是她的骨肉,巴不得把天地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她面前。 其实倒也差不多,只不过刘太后是希望知道这后宫里所有的事。 虽说后宫不敢朝政,但她毕竟是太后,还有刘家这背景,他国来访算是华国新帝登基后的一个既定环节,只是每年邀请的人国家都不大一样,时间也不是固定的。她还没等到刘家消息传过来,卿子菀却敢在这里当众说出来,想来不会是信口开河。 敢这么说,定然是得到允许的。 刘太后忍不住再次咬牙,但转念一想,刚才卿子菀提到皇上纳妃的事情,似乎是和她有那么一节关系,为了日后打压卿子菀,她只能先忍下现在这一口气。 这么想着,刘太后决定当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对卿子菀又笑了笑,便打算把她晾在一旁当做空气,继续跟这些个名门女眷聊天。 这么些天来,大概也都了解了一下众人的品性和才艺,虽然大部分都很平庸,除了一张脸还有些看头便是稍微拿得出手的琴棋书画,虽然和卿子菀一比她们简直就是连班门弄斧的资格都没有的渣渣,但终归她还是留意到几个有点能力在这宫里待着的女子。 比如说,户部尚书的女儿郁锦衫,工部侍郎的妹妹谭雅茹,几个她懒得费神去记亲属官职、也忘了名字的女子。 刘太后目光一扫,便在一群莺莺燕燕中找到了这些女子。 蓝的粉的黄的紫的绿的月白的……各色的衣裳,各样的面孔,刘太后多看了几眼,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卿子菀几眼,觉得她们虽然比不上卿子菀,但皇上看卿子菀太久终究也会腻烦,这些个女子表现出来的能力虽算不上上等,但在后宫存活下去倒也不至于成为炮灰。 于是,刘太后朝向郁锦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哀家记得昨日你说做了个荷包,皇后素来是女红的高手,不若你拿给皇后瞧瞧,看她有什么意见?” 郁锦衫本有些紧张地坐着,毕竟方才拍马屁时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好,话音刚落真正艳冠后宫的主就进来了。听太后一唤,这才恢复些,急忙从腰间取下那刚完工的荷包,交给身边的侍女,让她递去。 卿子菀面上也是柔和的笑意,微微垂着眼帘,看着是漫不经心。绿萍上前接了那荷包,仔细摸了摸才放在卿子菀手边的案几上。 卿子菀面色平静,只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个嫩绿的荷包,用的是华国官家小姐普遍能接触到的普通云锦缎,绣了深深浅浅的绿梅,不仔细看倒看不出来是什么图案。唇边勾起些弧度,“绣工不错,只是这荷包不适合你。” 郁锦衫本恢复了些的面色再度惨白下去,对上卿子菀噙着笑的眼,心里五味腾杂,问道:“皇后娘娘,此话怎讲?” 卿子菀浅浅一笑,似乎是温柔的,却有些轻嘲。在郁锦衫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捏住那荷包扔给了站在刘太后身后的绿梅,“你穿着蓝衫,带什么绿色荷包?入宫这些日子,你难道不知道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唤作绿梅?” 绿梅无故躺枪,捏着拿荷包,只觉得棘手。 郁锦衫咬住嘴唇,正待解释,卿子菀目光却移开:“皇上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不错,却不是这种浅浅的绿,该是一眼望去沉沉静静的祖母绿。” 话音刚落,便听女眷们小声交头接耳。刘太后有些惊疑地看了卿子菀一眼,却见她拿起茶杯,只是掀开杯盖轻拂茶面,并不入口。 听这口气,似乎是不介意纳妃的。 郁锦衫面上五颜六色,红一块白一块,不知是该谢皇后娘娘指点还是怎么着,那荷包就给绿梅拿着,还也不是收也不是。刘太后清了清嗓子,正想说什么,卿子菀却放下手中杯子,对着她道:“母后,臣妾来前便吩咐了御膳房晚膳多加些饭菜,留这些官家女眷一并在祥庆宫陪着母后用了。眼下臣妾还有些字画没有完成,母后看臣妾是……” 卿子菀态度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了,刘太后本也不待见她,一刻都不想见到她。再加上心头一根刺突然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拔了去,也觉得痛快,便真真正正和颜悦色道:“皇后事务繁杂,也不要太担心哀家了。有人能偶尔来看看哀家,让这宫里热闹些,哀家也便心满意足了。” 言下之意便是,快快让皇上纳妃吧。 卿子菀唇边噙着笑站起身来,众女又是跪下行礼。 出了殿,雪已经停了,但白颜仍旧将那貂皮大氅为卿子菀披上。 绿萍看着卿子菀,见她唇边的笑已经褪了,面上再无一点表情。她看着祥庆宫宫门前从御花园里搬来的各色奇花异草,营造出一派花团锦簇,眼底却没有任何美景,乌黑乌黑,仿佛是一片深潭。 对卿子菀来说,这真是奇怪了。 皇帝最喜欢的颜色,从来不是绿色,无论是什么样的绿。 刘太后是华桢良的生母,应当是要了解他的。 第19章 难处 卿子菀在祥庆宫说的那些话自然是一个不漏传到皇帝耳中,小卓子禀报完后也不敢抬头去看华桢良表情,只生生觉得周围气压低了些。 不过后来皇上和皇后娘娘仍旧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模样,于是小卓子决定装作瞎子和哑巴,彻底忘记那日皇上“失手”把吴国送来的羊脂白玉镇纸给打碎了。 祥庆宫里,刘太后、绿梅和刘公公三个人夜以继日地看着官家女眷的详细资料,琢磨着日后这后宫势力要怎么具体去分配。凤宸宫里卿子菀喷嚏不停,就连狐妖都受不了抱怨“你这身子骨这么弱怎么做狐狸精啊”。 卿子菀表示很无辜。她修了狐妖教给她的那些个法诀,按说身体会比凡人好上许多,但最近这么频繁的喷嚏,就连她自己都怀疑起狐妖的水平了。 “喂喂,是你自己的问题。”狐妖连忙表示自己的清白,正想继续吐槽卿子菀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却突然又安静下去。 卿子菀已经习惯了狐妖反复无常的出现与消失,当即也想到或许是有什么人来了。灵识一探,果然是皇帝朝着她这寝殿过来了。 华桢良穿着常服,月白色的长袍,披了件棕色的大氅,比那貂皮的不知大了多少。外边正下着雪,他只带了小卓子,独自撑着伞过来。卿子菀的灵识已经敏锐起来,远远地感受着,雪花落在他肩上,既孤独又寂寥,衬得他如玉面容也有些寒凉。 他似乎是有些生气。卿子菀下意识想。但一转念又觉得,帝王是擅长掩饰自己情绪的,华桢良表现成这样,心中想着什么,又岂是她一时间揣测出来的? 帝王……他生在帝王家,她生在王侯家。这一字的区别,便是身份的不同。 但她入了帝王家,也将死在帝王家。 华桢良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漠的神色,一双温润的眸子也仿佛凝了冰。卿子菀脑海里浮现出前生她火红的衣裙,桃木钉入她手腕,流出血红的、温热的液体…… “皇上驾到——”小卓子的声音很快便响起来,卿子菀一个愣神,站起来。 小卓子话音未落,华桢良便进了内殿。白颜和绿萍早就被卿子菀遣退了,小卓子并未跟进来,暖融融的内殿里顿时便只有卿子菀和华桢良。 面对面瞧见了,卿子菀发现华桢良眼里仿若笼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桌上摆着简单的糕点,自然有软梅糕。华桢良发现卿子菀特别喜欢这种糕点后,便下了旨让御膳房每日都备上。 卿子菀不曾多想,一是不敢去想这其中是否有深意,二是怕这深意会否让她伤神。 卿子菀站着没动静,华桢良便自己解了大氅。卿子菀见他动作,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虽说这些个月她也有些随便散漫,但有时想起来,即便是自己刻意去忽视的繁文缛节,仍旧会有些不好意思。 这般想着,便上前去接了华桢良的大氅,抱在胸前,眨着眼看他。 自她那日在祥庆宫说了华桢良纳妃一事后,这事也还真就操办下去了。依着刘太后的意,现在都城这一带做官的人家中挑秀女,再从几个侯爷家里挑,挑那么十几二十个先搁在后宫里,争取年前热闹一把。 华桢良并没有反对意见,她兀自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身为皇后,没有子嗣,而后宫空空,终究她时逃不了被大臣们讨伐的命运的。先卸下一个包袱,再接着就可以去报仇了。 只是偶尔想到那些日子里温存的时刻,卿子菀羞耻地为自己的不舍扼腕。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后,华桢良轻声道,“皇后,瘦了。” 卿子菀微微垂下眼,“近日胃口不大好,谢皇上关心了。” 华桢良心知卿子菀现下不怎么想说话,便也不再开口,朝着圆桌走去便在一旁坐下来。 卿子菀抱着大氅在原地站了会,对自己的态度感到百般不能理解。主动把这事情捅出去的也是她,现在心里不好过的也是她,她这是犯了哪门子的病? 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瞧瞧? 想归想,卿子菀抱着大氅搁在一旁架子上后,便也朝着圆桌走去。 不曾走到一旁圆凳上,手腕便被握住,一阵力使来,身子便不受控制地朝着华桢良倒去。 堪堪扶着华桢良的肩坐在他腿上,饶是已有多次这样的姿势,卿子菀还是不可遏制地脸红。 “皇上……”男性的气息重重地包围住她,不知同床共枕过多少次的人离得这样近,卿子菀承认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 华桢良抱着卿子菀,软软的身子柔若无骨,金芙兰的香气萦绕在鼻间,叫人心神荡漾。她软软糯糯地唤他,只是一个称呼,却已经如此…… “从前在东宫,怎没发现你这般勾人?”华桢良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卿子菀的鼻尖,低头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吻。 卿子菀只闻到华桢良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刚进殿时身上的寒气褪了些,她却仍旧能感受到冰雪的气息。 一个羽毛般拂面的吻似乎还不够,华桢良抱紧了些卿子菀,凉薄的唇便贴上她粉嫩润泽的唇。 卿子菀一个愣神,微微张嘴,华桢良便长驱直入,轻松攻城掠地。 她的唇间有淡淡的酸甜味道,想来是吃了些软梅糕。想起册封那夜她含住他手指时指尖的湿热,她看他的眼神……华桢良在心底轻叹一声,抬手解开卿子菀的衣领,吻向下挪了些。 卿子菀继续脸红,向后靠了靠,腰部上方便抵在了圆桌的边缘。“白日不可宣淫……” 她算是意识到狐妖那些法诀练来是个什么作用。她变得越来越敏感,华桢良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让她兴奋起来—— 这是哪门子的法诀啊!这样真心好吗?! 虽然狐妖保证过她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这个反应绝对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强烈——狐妖还表示,她反应之所以这么剧烈是自己的问题——但卿子菀还是很担心自己哪天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卿子菀声音弱弱的,是被华桢良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听起来确是懒懒的,透出无限的媚意,仿佛是在邀请一般。 华桢良抬起脸看着卿子菀,她面上是娇花一般的红,不知是地龙太过于暖还是动了情,眼里也泛着湿漉漉的光。 在心底又是一声轻叹,华桢良抬手为卿子菀扣好扣子,仍旧是抱着她在腿上,却不再有什么动作。 曾几何时—— 是了,在东宫的时候。 那时卿子菀还很年幼。 他闲下来,便也这般抱着她在腿上看书。他有许多事要做,亦有许多书要看。她白日里闲暇无聊,几乎看完了他所有的藏书,但有时也陪着他看,静静地看,并不说话,柔顺漆黑的长发垂在颊边,自有一派娴静风雅。 有时她也会因为困顿而睡着,便趴在他肩头微微闭着眼。他只要动作大些她便会醒来,虽然藏得很好,但仍旧能看到羞愧和歉意。他怜惜她,也心疼她,自从发现她睡得浅,便再也不会有幅度大的动作。 她兢兢业业地侍奉他,不曾有让他不满的地方。她日益成长起来,出落得愈发夺目,及笄后第一次回门,路上被人瞧去了,从此便有了华国第一美人的称号。 那时,他有些发笑,十几岁的还不懂得打扮的小姑娘得了这个称号,那些个一天到晚用心打扮的姑娘不得气死? 直到某日,看着娇妻在烛光下透出红晕的面庞,他也意识到,卿子菀是真的长大了。 她变得越来越美,愈发夺目,一不留神,就从当初只到他腰际的小女孩,变成了到他胸口的女人。 从卿家的女儿,变成了华家的女人。 是他华桢良的女人。 而他对于幼女那份关照,似乎也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发酵。 他不清楚这女孩对他是什么感觉,但他不会放开她。 “子菀,”华桢良沉默许久,开口唤她,“纳妃一事,你不要多心。” 他难得唤一声她的名字,听他这般正经,卿子菀倒是真的打起精神来听。只是,听他这么一说,蓦地想要笑。 卿子菀淡淡地笑了,“天下十二国,除了怀国女尊统治,即便是盛行男风的弥国皇帝要纳妃充足后宫,都不会有人出来反对,子菀又有什么多心的呢?” 她乌黑的眸子里流光溢彩,盈盈动人间他仿佛看到她十二岁那年初入东宫时仰脸看他的模样。华桢良心中无奈,知她定然会介怀,但帝王身份使然,他无法去解释。 华桢良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卿子菀脖颈间。卿子菀也沉默着,抱住华桢良,眸光却黯淡下去。 她不知华桢良是否做戏,但狐妖教她的法术是不会出错的。 那个叫做“日久见人心”的小法诀分明告诉她,华桢良不曾恨她,一星半点都没有。 起先她不敢确定,但现在,她也真的很犹豫。 帝王有帝王的难处,她自然是理解。 可她,亦有她的难处。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第20章 选秀(一) 当今圣上要填充后宫的消息一放出去,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是自家女儿终于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愁的是当今皇后是卿家的嫡长女,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手段…… 卿子菀在宫里淡定地等着选秀开始,刘太后早就内定了许多女子,送到乾晋宫的画册皇帝又转送到凤宸宫,她还没来得及看。 前生,华桢良只有过一次选秀。 这意味着,那些害了她的人,会在这些图册里出现。 她不敢保证她看了那些女人的画册之后还能忍住那些嗜血的冲动。 秀女选好了便被送进宫,卿子菀随便挑了环境还不错的碧珊宫让她们住着。白颜问过她是否要去看一眼,不过卿子菀贵为皇后,虽说这些秀女日后也将成为后宫中一份子,但也懒得过去打招呼。她身份尊贵,摆在那里,没有必要去看别人脸色——当然,现在也不会有人敢。 皇帝朝政繁忙,在后宫不过是乾晋宫和凤宸宫两个地方来回,自然也不会去碧珊宫。碧珊宫里的秀女,下人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各各都如饥似渴巴不得早日见到皇上,虽每日都要学习宫廷礼节,但还是挤出时间去御花园溜达。 卿子菀听了,笑笑,下旨加重秀女的课程。理由嘛,信手拈来一个,聒噪。 碧珊宫自然是怨声载道。白颜得了消息传回来,卿子菀微微勾唇,道,“能奈我何?” 于是,卿子菀这恶皇后的名声便在碧珊宫传开了。 不过,卿子菀还是低估了女人的坚韧。即使宫训等要求死记硬背又查得极严,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女子跑出来,在御花园里徘徊着,期待着见皇上一面。 她们当然不会成功。先不说卿子菀还拦着她们,即使不拦,华桢良也会亲自派人去拦住她们。 这日,华桢良终于得空,下了朝回宫,和卿子菀用了午膳,便移驾到碧珊宫。 刘太后早在碧珊宫宫门候着了,里面的秀女紧张不说,亦是很期待。华桢良和卿子菀肩并肩过来,一入宫便有乌压压一片人跪倒,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外面一直等着的刘太后听了也赶忙带着人进来,还没得到平身令的秀女们于是继续“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卿子菀还是有些惊讶。这跪在地上的女人,一眼望去起码有上百个—— “母后,”卿子菀没开口,华桢良便略微侧过脸,轻声对一旁明显激动起来的刘太后道,“先前画册……?” 一个画册一个秀女,刘太后送来的画册顶多便是五十份。 华桢良自认不是好色的皇帝,对女色并没什么兴趣。后宫,其实有卿子菀便够了。 刘太后自觉失理,轻咳一声,道:“哀家这不是想着多多益善嘛。” 看着跪在地上的秀女,华桢良无言。 卿子菀听了,也大概能感觉到华桢良现在的心情,心中觉得刘太后搞笑,但还是温顺识礼地劝道:“皇上,太后亦是为了您和整个华国着想,先让这些秀女起身再说也不迟。” 华桢良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卿子菀一眼,往日里温润的一双眸子里仿佛凝了霜,嘴上却道:“皇后说的是。” 卿子菀乖乖噤声,刘太后在一旁满意地点点头。这狐狸精今天表现不错啊。 平身了的秀女按照命令排成方阵,小卓子让人一点,三百三十三个。 华桢良坐在龙椅上,面不改色;卿子菀亦是微微笑着,只是心中对刘太后能在都城找到这么多合格女子这点有些敬佩;只有刘太后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满意道:“都说九九为尊、六六为大,但这毕竟是皇上第一次选秀,哀家觉得还是取三便好了。” 底下站在的秀女们没有开口说话的资格,卿子菀也懒得去蹚浑水回太后。她和太后合不合,估计前些日子来过宫里的女子都回馈出去了,没必要在这里继续秀给旁人看。 刘太后见没人理会,便干巴巴地收了笑。过了一阵见还是没人说话,便看向华桢良:“皇上,你看,是……” 华桢良唇边勾了笑,却只是虚虚的上扬,听了刘太后问话,不回答,反倒看向卿子菀。 “皇后,有劳了。” 卿子菀顿时头大。 刘太后一下子脸色也不好了。 只听华桢良道,“明夏大概便有他国使者前来拜访,朕今日还在朝堂上和臣子讨论要如何招待。家宴是省不了的,至于谁能入得了皇家,由朕的皇后来选,肯定是不会差的。” 他说得很是轻松随意,刘太后脸却越来越黑。 卿子菀倒是笑了,眼底都溢满了笑意,转脸看了看华桢良,恭恭敬敬道:“遵旨。” 底下的秀女不知道台上皇上、皇后和太后三人在说些什么,几个胆大的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三人都是笑着的,却透出些不一样的感觉。 卿子菀恰好起身,灵识一探便找到那几个抬头的秀女,心中又觉得好笑。 不过,心中好笑,面上还是端庄肃穆的神色,对着台下三百三十三人道: “红衣秀女出列。” 华国素来自由,除了明黄是皇家特权的颜色之外,基本没有什么禁止的颜色。红色抢眼,有不少秀女便穿了各样红色的衣裙。 因冬日寒冷,也有穿了红色夹袄想要显得精神些的。 那些穿了红色衣裙的虽觉得莫名其妙,但已经出了列。穿着夹袄的四处看了看,并没有人出列,便仍旧站着。 卿子菀目光一扫,又道:“全部。” 这下,她们便意识到自己也算是红衣秀女了,乖乖地站出来。 卿子菀微笑,灵识早已探回,其中并没有前生的德妃、贤妃和淑妃,于是笑容更加温和。 却是微微垂着脸,对着台下站在秀女队伍两侧的宫人们道:“记下名字,送出宫去。” 话音未落,红衣秀女们便是花容失色。 胆大者急忙站出来:“皇后娘娘,为何我们要被送出宫?” 当下,许多人都暗自点头。虽觉得皇后娘娘生得一张倾国倾城的好面孔,又是卿家的嫡长女,应该是知书达理端庄典雅的,结果……这做法确实让人无语。 实在是没有根据。 卿子菀站在台上,身后刘太后也失色。一共就三百三十三个秀女,红衣的便有六十多个,一下子就这么被赶走了,她很心疼。 华桢良看着卿子菀的背影,目光却柔和些。 卿子菀唇边扬起懒懒的笑,居高临下俯视着仰着脸看她的秀女们,对上那站出来的秀女,轻声:“你是哪家的?” 这秀女,看着有些眼熟。 那秀女跪下,垂首道:“小女谭雅茹,工部侍郎谭浅疆之妹。” 卿子菀颔首:“本宫先前,是不是见过你?” 谭雅茹身躯一颤,仍旧垂首,声音却有些抖:“回皇后娘娘,先前在太后娘娘的祥庆宫见过。” 卿子菀脑海中浮现出一片乌压压跪着的人,在识海里一扫,便想起是那时她入殿,人群中抬起头偷偷看她的粉衫女子。 唇边的笑依旧透出些懒散,卿子菀对着两侧宫人道:“除了她,剩下的遣出去。” 本以为有些希望的红衣秀女们再次慌了神,这次又站出来一个,问道:“皇后,凭什么?!” 本已侧脸考虑怎么继续缩小人选范围的卿子菀自然是听到,唇边懒洋洋的笑褪去些,垂眼看了看台下挺直脊梁站着的女子。 但凡那些看着卿子菀的人都感觉到她唇边再度凝起的笑是如何冰凉,乌黑的眸子里也仿佛聚了森冷。只听卿子菀缓缓道,“此女,拖出去。” 这女子本是抱着或许能与谭雅茹一个结局的心态来质问的,以为最差不过是被遣出宫,卿子菀话音刚落,她更是觉得不公,于是决定转向—— “皇上、太后——” “还不动手?” 她还没喊完,却听卿子菀淡淡道。 身后华桢良和刘太后都没有反应,毕竟只是一名小小秀女,方才一开口便失了礼,便是庭杖都不为过的。 还杵在一旁的宫人们赶紧上前,抓住这女子肩膀,捂住她的嘴巴,便将她往外带。 卿子菀看都没看她一眼,心平气和地理了理衣袖:“有谁不服?” 早已出列的红衣秀女们对视一眼,不敢不服;剩下的秀女们觉得虽未波及到自己,但也难免皇后娘娘古怪——可,她们也不敢不服。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卿子菀自然知道是这样的结局,灵识探了一下身后两人,华桢良仍旧面无表情,实在是看不出在想什么;刘太后倒还好,毕竟还剩下两百多人。 卿子菀缓缓勾唇。 台下的秀女们突然觉得一阵寒凉。 “你,”卿子菀垂首,凝视着一抹鹅黄的身影,“鹅黄衣裙这位,出列。” 第21章 成妖 穿鹅黄色衣裙的人不多,卿子菀话音刚落,便都抬起头看向她。 卿子菀对着的那个方向只有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抬起脸来,正对上卿子菀乌黑的眸子。 那女子脸上带着浅浅笑意,看上去自然是大大方方。五官算不上精致,但凑在一起也有几分灵动。 一样是鹅黄的衣衫,她穿起来倒是显得娇俏可爱。 卿子菀目光平静,看着她,半晌,露出些笑,“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后娘娘,小女名为向庭莹。”鹅黄衣裙的女子跪下来,恭恭敬敬答道。 卿子菀勾唇,笑得温柔了些,问道,“你可知本宫方才为何留下谭雅茹?” 谭雅茹正低着头站在旁边,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又是身躯一颤。 向庭莹微垂着脸,想了想,答道:“庭莹猜,大抵是因为雅茹姑娘胆子大吧。” “那本宫为何要逐出红衣的秀女呢?”卿子菀懒懒地垂眼,却陡然转了个话题。 向庭莹依旧恭敬跪着,又想了想,如实答道:“回皇后娘娘,庭莹不知。”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笑笑,转过脸,又看向另一个鹅黄衣裙的,问道,“你觉得呢?” 被问到的女子当即跪下,答道:“回皇后娘娘,庭昭不知。” 她低着脸,看不清面容。卿子菀站在台上,身边便是暖炉,却觉得像是坠入了冰窟,全身都冷了起来。 庭昭,庭昭。 向庭昭。 “向家次女庭昭,端厚实德,品性静善,朕甚喜,封德妃。” 那一道圣旨,至今都仿佛回想在她耳边。 “皇后娘娘,您看,这是臣妾今儿绣的荷包,您喜欢这牡丹吗?便当是臣妾一点小小的心意吧。” “皇后娘娘,这几个更衣不懂事,您别跟她们计较气坏了身子,还是臣妾去处理吧。” “几位妹妹,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们计较,怎么还愣在这里不走,一心想着要受罚么?” 千言万语,最终只有一句: “抬起脸来。” 跪在地上鹅黄色衣裙的女子缓缓抬起脸来,与先前向庭莹相似的一张脸,五官却精致了许多,尤其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一颤一颤,令人心驰神往。 真真是,一模一样。 卿子菀想笑,很想笑,但她只能忍着。 胸口好像被狠狠刺了一剑,生生的疼痛让人喘不过气来。 “本宫之所以逐出她们,”微微抬起脸凝视着某个方向,卿子菀勾唇,露出个妖异的笑,“是因为本宫不喜欢别的女子穿红裙。” 身后皇帝和太后都没有言语,身前跪倒的秀女不敢言语。卿子菀垂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向庭昭,看着她漆黑的长发,头顶灿灿的珠饰。 “你觉得,本宫为何要将后者逐出去呢?”卿子菀缓缓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克制住几近崩溃的情绪。 向庭昭勾唇一笑,一派娇俏可爱的模样,答道:“小女以为,方才那女子大逆不道,一开口便对娘娘毫无尊重之意,而后又直言直语冲撞娘娘。逐出只算小惩,并不为过的。” 卿子菀心神一颤,几乎要落泪。 狐妖在她心底冷冷道:“卿子菀,不要功亏一篑。” 她确实可以当场下令将她们逐出去,甚至可以想办法把她们永远除去。 可这样一来,她永远没有办法知道真相。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前生,她记得那画面—— 血红的长裙飞扬起来,业火一般刺透人的眼眸。 火一寸一寸爬上来,先是同那绣满了凤戏牡丹的裙角嬉耍,复又继续往上,张狂地吞噬着卿子菀。 远处的天空都显得有些绚烂起来,一片一片的云像是烧起来一样。 残阳如血,血映残阳。 亲眼见着自己的血肉被烧成灰烬,飘扬在眼前,灵识一点点消散—— 谁能够忘记? 眼前向庭昭那张年轻的面孔生动起来,眉眼里盈满了活力,乍一看便让人心中悸动。 可卿子菀眼里,她的面容一瞬间便消弭,仿佛染了墨,大片大片地黑下去,变成无尽的深渊,沉沉的,只叫人觉得无缘由的害怕。 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射出摄人的光,转眼便刺透卿子菀的心。 一颗冰冷的心,似乎停了下来。 连带着这眼前跪倒在地的莺莺燕燕,都仿若化作了虚烟。 黑—— 当今皇后,卿家嫡长女,突然便倒在了这么多人前。 卿子菀醒来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华桢良。 仍旧是俊朗的面容,温润的眸子里却掺杂了血丝,眼底一片乌青。仍旧是穿着选秀时那常服,愈发显得丰神俊貌,却平白透出些哀伤。 见卿子菀醒来,华桢良也顾不上别的,急忙扶起她,抱在怀里,轻声问:“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卿子菀眼前仿佛还有那无底的深渊,看着眼前华桢良都显得不那么真切。抬头看向帐顶,只觉得一片绮丽,身子轻轻软软,像是一片羽毛,已然不似人间。 可偏偏身体里又仿佛有一团火在烧,一寸一寸舔舐她的身体,带来无尽的痛苦。 扶住华桢良的手臂,卿子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强烈的痛楚几乎侵蚀她的理智,但仍旧是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 华桢良搂住卿子菀,搂得紧,却觉得她身子冰凉冰凉,更加心疼;想到先前太医说的那些话,心中又有些恼怒,心念飞转,便对卿子菀道:“你最近太劳累,方才恰好站在风口上了,有些受了风寒,加上体虚,便晕倒了。” 卿子菀身上虽然疼,眼前也有些模糊,意识却出奇地清醒起来。 风口?若工匠真敢把那地方修成风口那便要被封口了。 劳累,她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前生或许真有这可能,可炼了狐妖那些法诀,她已经获得些转变,身子骨都不大一样了。 施了个读心术,一下子便感受到华桢良内心的复杂。卿子菀还想再往下探,华桢良却俯身将她安置好,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声道:“好好休息一下吧。” 卿子菀轻轻蹙眉,抬手摸了摸华桢良的手臂,确定他仍旧在身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选秀呢?” 华桢良更觉心疼,卿子菀力气很小,堪堪抓着,乍一看,那手腕更是苍白虚弱。“你已经昏迷两日了,秀女们还在碧珊宫,等你好了再说。”看卿子菀仍旧蹙着眉,他便反手抓住卿子菀的手,道,“白颜已经给你换了衣裳。现在,你就在凤宸宫好生养着,别把自己身体弄坏了。” 卿子菀微不可闻地“嗯”了声,身体里那股火燃得愈发旺盛,现在只希望华桢良快走。 华桢良似乎也有些急事,唤了白颜进内殿,吩咐她好好看着卿子菀,便也匆匆离去。 他走得很急,白颜奇怪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有些费解。皇上不眠不休地守了娘娘两天两夜,怎么娘娘一醒来便又走了呢? 卿子菀躺在榻上,看着好似怔怔地看着华桢良的背影,实际上却只是睁着眼,眼前一片朦胧。 白颜也心疼,上前在卿子菀身后垫了个软垫,道:“娘娘,好好休息一下吧。” 太医说娘娘是受了风寒,她摸到娘娘的肌肤,也觉得极为冰冷,确实是很重的风寒。 卿子菀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又“嗯”了一声,便闭上眼。 白颜又想起太医说过不应打扰卿子菀,让她一个人静养,便悄悄地将帷帐放下来,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榻上的卿子菀便睁开眼。 眼前那白雾一般的朦胧已经退去,却变成了赤红的一片。 “狐妖!”卿子菀在心中大喊,第一次不顾了形象和身份,“狐妖,你出来!” 她的识海里就像是燃了一场大火,灼烧着,疼得让人死去活来。 若不是她先前不知为什么昏迷过去,估计就要七窍流血而亡了。 “哟,这下终于急了?”一个带着些揶揄的声音响起,卿子菀定睛一看,一片赤色的朦胧中,仿佛有一个身影坐在了床榻的另一边。 “我这是怎么了?!”卿子菀想抬手去抓那道身影,却发现手脚已经麻痹,再动不了。 “呵呵,”那声音笑道,“我不是早便告诉过你,迟早你会变成一只狐狸精么?” 不冷不热,带着些嘲意和冷漠,狐妖继续道:“你欠这天地间一笔灵力,人魂已经还了去,自然该变成妖了。” 卿子菀听着,只觉得身体里那无量业火仍旧烧得刻骨,仿佛再也受不住—— “哇——”一张口,便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落在她胸口,缀在雪白的亵衣上,一下子便散开。 只是,并非散开在那亵衣上,而是渐渐渗透下去。 若是揭开亵衣,便能看到那鲜红的血又从卿子菀心口那片皮肤渗透进去。 随着那血渗进去,卿子菀觉得身体里的灼烧缓释多了,手脚突然能动了,就连眼前也清明了许多。 只是…… 一抬手,便摸到头顶发间,柔软的、毛绒绒的、带着热气的一团东西。 第22章 尾巴 自皇后娘娘昏倒在碧珊宫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三百三十三个秀女,除却被撵走的那六十三人,还剩下二百七十人。 皇帝传旨来说皇后娘娘身体不适,等什么时候她恢复了,再继续选秀。朝中自然不乐意,华桢良只道一句“这是朕的后宫还是你们的后宫”便压下众议;卿家的人当然也向着卿子菀,一时间也不再有人说什么。 刘太后倒是希望自己能够接手,但华桢良的态度明确,提到这事的时候甚至有些冷淡。虽是生养的儿子,刘太后却也明白帝王的威严,便只好放下这事。不过,三天两头地去碧珊宫门前走一圈倒是少不了的。 至于那位昏倒在碧珊宫的皇后娘娘,已经在凤宸宫里待了整整七天。 起先皇帝还来探望她一下,但后来太医说皇后娘娘风寒太过严重,皇上为了龙体安康,还是先别再去了,便作罢。 卿子菀倒没有真的感染风寒,只是不能见华桢良倒是真的。太医好收买,但华桢良关心她不容易打发,没办法,她只能下下策用了新学来的“勾魂夺魄法”控制了太医的心神去欺骗华桢良,又在华桢良做决定的时候用“幻思诀”去干扰了他的想法。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华桢良离开。 连着两个不弱的法术施下来,卿子菀有些力竭。 靠在床榻上默默看着帐顶繁密的花纹,大概是双凤嬉戏,印着浅浅的牡丹纹,透出股沉闷的庄重;可淡紫的颜色又显出奇异的妩媚。 勉强抬手摸了摸散在颊边的长发,拉起一缕来看,仍旧是乌黑的,仿佛泛着淡淡的光,确实是一头美极的青丝。 唇边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透出些苦意,苍白的手向上移些,一路平整,便顺着摸到头顶。 纤长的手指微微颤起来,指尖似乎已经感受到些许热气传过来。 卿子菀眼底划过一道伤痛,唇边的苦笑愈发扩大。 却是下定了决心,向着那热气抓去。 毛茸茸、热乎乎的一团,厚实的肉感,碰一下还会感到一阵战栗。 卿子菀目光里透出苦涩,却没有收手,而是微微张开手心,完全握住自己头顶那一团肉耳。 那耳朵不大不小,从头顶探出,往下一摸还可以感受到冒出的地方联结得完美无瑕。 卿子菀还不敢去照镜子,只依稀觉出那是狐狸耳朵。这些天试探着碰过几次,却从不敢完完整整抓着感受过。 毕竟是这样妖孽的事物…… 卿子菀苦笑一声,干脆也不再害怕,另一只手也抬起来,虽然费劲些,但仍旧摸上另一只耳朵。 两只耳朵肉乎乎的,摸起来大概是对称的。卿子菀从小到大倒不是没见过真正的狐狸,狐妖有时化形也会以真身出现,所以对一只狐狸大概长成什么样子还是有点了解的;只是,真的长出这种东西…… 卿子菀放下手,突然不敢撩开自己颊边散下来的长发。 一个人,有一对耳朵之后,又冒出一对耳朵…… 那她会有两对耳朵,还是有一对耳朵会消失? 卿子菀不敢想象,但事实已经摆在那里。 头顶的耳朵并没有任何不适,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对卿子菀没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卿子菀轻叹一声,又仰起脸看向帐顶。 就算忽略这个耳朵,还是有不可忽视的问题。 比如说,尾巴。 斜斜侧过身,不用低头都能看到那条长长的尾巴。 和狐狸尾巴如出一辙,长而大,毛茸茸的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很厚实。 白绒绒的一条尾巴,每根毛的顶端却是红的,乍一眼看去像是鲜血滴在白雪上,艳丽却又残忍。 现在,这条尾巴便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更确切地来说,是跟着卿子菀一起躺在床上。 自卿子菀从昏迷中醒来,便发现身体里起了些奇怪的变化。 起先还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见了向庭昭而受了刺激,一时间接受不来;没想到这刺激如此剧烈,一下子便把她的人魂全给逼散了。 人魂散去,自然便是一直支撑着她苟延残喘的狐妖妖魂接纳她的身体。 灵识仍旧是她卿子菀的,身体也仍旧是她的,却容纳了残缺到消散的人魂和正在缓慢恢复的妖魂。 控制身体的妖魂将会把这具身体变成妖体,本是个潜移默化的一个过程,但鉴于卿子菀早已修炼了狐妖那些法诀,便也算是有了个基础。所以,妖魂一占体,便马上将身体转化了过来。 还不是完完全全的妖体,但已经有了个雏形。 起码,耳朵和尾巴已经长出来了。 先是身体里一阵火烧般的灼痛,吐了一口血,便长了一对狐狸耳朵。再是某日躺在床上看书时突然觉得身体一阵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低头一看,便已经窜出一条长长的尾巴。 好在烧了地龙也不冷,那日穿的是纱裙,那尾巴到没有影响很大。 不过卿子菀至今不敢去看镜子。耳朵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但尾巴看得一清二楚,卿子菀便猜测耳朵大概也是这个毛色。 只是…… 卿子菀都无力苦笑了。前生被向庭昭逼到身死,今生再次被她刺激到魂散。 是向庭昭太狠,还是她卿子菀太弱? 在卿子菀心中,自然是后者。 事已至此,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卿子菀不是认命的人,但已经逆天而为过一次,再抗争也显得多余。 这玄幻的世界她实在是不懂,俗世红尘已然花去她心血,狐妖说什么,她便照做,即使有时会觉得一直都很友善的狐妖的态度不冷不热,甚至带着些敌意。 横竖,狐妖都算是她的恩人。 堪堪换了一个姿势继续靠着床栏,拉过锦被将尾巴遮住,想到头顶着的一对狐耳毕竟不好遮,只觉无奈。 转念却又想到狐妖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 细细数一下,似乎从她昏迷醒来后出现过一次,除了教了些比较高深的法术,便再没主动说过话。 狐妖不找卿子菀,卿子菀便也不找狐妖。 就连卿子菀突然长出了狐狸耳朵和尾巴,都没有找过那狐妖。 卿子菀说不上自己对狐妖是个态度。 感谢么,若没有狐妖救她,她确实不该在了;可狐妖那般冷漠,带着些嘲意,“呵呵”一笑,以往便像是一笔勾销。 可怨恨是万万没有的。狐妖固然令她陷入如今人不人妖不妖的地步,可却没有强迫她。一开始,她便跟她说过这样的后果。卿子菀没有理由怨恨。 或许,更多的还是复杂。 “狐妖,你在吗?”最终卿子菀还是在心底轻声唤道。 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过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卿子菀几乎放弃的时候,身体里却冒出一缕飘渺烟雾般的东西。 那轻烟幻化成一只狐狸的模样,懒洋洋地趴在床上,眯着眼看着卿子菀。 目光先是落在卿子菀的头上,再移到身下那条尾巴上,随即咧嘴做出个表情。 “傻丫头,喜欢你的耳朵和尾巴么?” 卿子菀听到狐妖那熟悉的声音,轻松自如,毫不在意一般。 仍旧是那熟悉的狐妖。 万千言语浮现心头,可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句:“怎么收起来?” 她这么一说,有些煞风景,就连狐妖都不满地咧咧嘴,露出个明显的表情。 但微微转过脸,仍旧是笑着,道:“怎么,你只关心这个?” 狐妖总是这般没头没脑地插科打诨,说些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卿子菀知道狐妖这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却总是顺着说下去。 “我目前最关心这个。”狐妖这么一扯,她这些天的紧张和惊惧突然都消了下去,表情缓和了许多,本有些蜷起的手指也放开来。 狐妖摇摇头:“我要是你,我就多关心一下华桢良咯。” 她昏迷醒来那时,第一个见到的便是他。 只记得,他哪是仍旧是俊朗的面容,温润的眸子里却掺杂了血丝,眼底一片乌青;亦仍旧是穿着选秀时那常服,愈发显得丰神俊貌,却平白透出些哀伤。 卿子菀一愣,想到上次见到华桢良已经是七日前,能够通报些情况的白颜、绿萍也经常被她挡在外边,确实没怎么关心过华桢良。 眼下华桢良正在乾晋宫里来回踱步。 “皇后真的只是染了风寒?”他负手而立,面色微凝,眼底有些乌青。 不远地方跪了一个人,低低垂着头:“回皇上,下属查探多次,确实是风寒。” 华桢良蹙眉,思忖片刻,问道:“碧珊宫那边可查出些什么?” 地上跪着的人头垂得更低:“回皇上,下属不才,什么都没查出来。” 华桢良眉头皱的更深,沉默许久,轻轻叹一口气。 良久,他目光转向远方,沉声问道,“宫外呢?” “回皇上,宫外之事……” 第23章 想念 狐妖悉心教了卿子菀几个法诀,大抵都是如何收放那狐狸尾巴和耳朵的。卿子菀本觉得收起来便再也不会放出来,便不想再学那放出的口诀。结果狐妖说现出耳朵和尾巴的时候修炼效果更好;卿子菀一试,果真如此,便只好也一并学了。 能将耳朵和尾巴收放自如后,卿子菀便尝试着吸收天地灵气。一个周天下来,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这七日里的酸楚疼痛都烟消云散,仿佛不存在过。 说来倒也令人无奈,长出这尾巴和耳朵之后,修炼倒真是快了许多。就算是收起来的时候,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觉得阻塞。过往只能通过与华桢良得些薄弱的龙气转化成灵力储存着,人魂散了后,反而修炼快了许多,对天地之灵的感悟也加深了许多,真真正正开始修炼起来。 卿子菀抬起手看了看,她的皮肤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狐妖先前便提醒过她这般吐纳会为她的身体除污去垢,大概这便是她体内那些污垢。 目光流连几处,卿子菀突然想到自己醒来后还没有好好照照镜子看看现在自己是个什么样。狐妖提到过人魂散后她会显得苍白些,但又说狐族的法术又有独特的善颜功效。摸摸脸,虽是摸到一层油脂,卿子菀也不禁有些期待。 披了件纱衣,也没喊白颜和绿萍前来侍候,卿子菀收了狐耳与狐尾,便独自去沐浴。 汤池里常年有热水,按照时令和皇后娘娘的喜好放不同的香料。现在是冬季,屋子里虽然地龙烧得极旺极暖,但很是干燥。绿萍被提拔为大宫女后便一直负责这汤池,卿子菀进去时便见一池紫气缭绕,鼻间瞬间便是撩人的香气。 那颜色很是深邃,一片浓郁的紫;卿子菀脱了纱衣下去后,才想起来这大抵是榆国盛产的那著名的紫薰草。 紫薰草,正如其名,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它通常被用来做香料,也有奇思妙想者用它迷人的颜色和香味做出染料缝制衣衫。紫薰草在十二国间流传甚广,但因为功效广泛且极佳,所以价钱很高,用的多是皇家贵族。它在华国大概是十二金一勺,这样拿来放在一池子浴汤里,真算是极奢侈的了。 卿子菀沉默着动手将身上的污垢擦去,浓郁的香味让她有些眩晕。这七日基本都是躺在床榻上郁郁度过,此时躺在偌大的汤池中,水是温热的,身下是池底带着些温意的玉石板,鼻间盈满了惑人的香气,再加上方才吐纳后全身心的放松,卿子菀便睡着了。 依稀间,似乎有人进来。 脚步声很轻,但卿子菀现在修为大增,灵力也强盛许多,灵识更是极为灵敏,一下便感受到来人。 只是,她已经很累,长出不属于人的东西只是*上的不适,但成妖这事实却还是心理上短暂的不能接受。 于是卿子菀便干脆仍旧闭着眼靠着白玉的池壁,且不管来者是谁。 那人走近了,站在离池子还有些距离的地方微微低下脸。 卿子菀感受到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心念一动,灵识便探去。 只是,那灵识还没触及那人,便被弹回来,委委屈屈地回到卿子菀的识海里。 卿子菀心下一惊,自她修炼以来还没见过这种情况。她在宫中一直畅通无阻,这莫不是碰到什么高人? 想到自己已成妖,卿子菀更是觉得可怕。正待睁开眼睛去看,整个身体却被从池子里捞了出来。 这下,就算卿子菀不想睁眼也不行了。心中惊慌一闪而逝,下意识抬手环住来人的脖子,睁开眼一看,却是华桢良。 他穿着惯常穿着的月白色长袍,用的是华国自产的流仙裳,整件袍子看去真像是淡淡月华,散发出薄薄的光。在这映衬下,他一张光风霁月的面容更显得丰神俊朗,眉目间透出的温润亦像是那神话传说里的神祗,慈悲而和善。 许是太久没见过华桢良,卿子菀怔怔地看着他,竟看呆了。 直到华桢良勾唇露出个极温柔的笑,抱着卿子菀的双手用些力,于是身体愈发贴紧,“看了这些年,三娘还没习惯?” 卿子菀本便因沐浴而有些红晕的脸上浮起一层更娇俏的羞赧,这才想起自己是未着寸缕,而华桢良身上那流仙长袍已被自己大湿些,赶忙道:“皇上先放下臣妾。” 华桢良唇边的笑意加深些,视线顺着卿子菀红扑扑的脸向下移去,看着卿子菀的脸越来越红,这才道:“下朝了便来看你,过来却没见到人,想来是在这沐浴。你这风寒还没好,不叫白颜和绿萍过来侍候,若是在这晕倒了,怎么办?” 他声音温柔,眼里也是满满的关心,可以看到他乌黑的眸子里只有她的倒影。卿子菀愣愣地看着他,话是全听进去了,却不知怎么回答。 她那哪是风寒,但却不能跟他明说。她那狐耳狐尾的事,自然也不能让他发现。 人生在世十数年,卿子菀虽不自负、自恋,但还是自知天资聪慧、才华出众,平时这些问题即便是扯谎也是信手拈来一个完美圆过。 可现在华桢良这样看着她,神情就像是在凝视着珍宝,眸子里仿佛敛了无数星华,令人不知如何去回复。 看卿子菀有些呆愣的样子,华桢良倒也不追究,低脸在她额上亲了亲,抬手从一边架子上将卿子菀先前脱下的纱衣取下盖在她身上,便朝着寝殿走去。“也不知你风寒好了没,迟些再唤太医来看。你脸这般红,是在那紫薰草里泡多久了?紫薰草效果虽好,但香气太过浓郁,你竟在池子里睡着了……” 他罕见地絮絮叨叨起来,卿子菀默默地靠在他怀里,真是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今以后,她要开始掩盖多少事实? 从今以后,她要尝试埋藏多少谎言? 卿子菀深深地闭上眼。 太医自然是说卿子菀身体健康,并没有任何风寒的症状。华桢良龙颜大悦,赏了那位太医些许珠宝,便让小卓子带了下去。 打发走太医,华桢良也算是放下心来,便坐在卿子菀榻边仔细瞧她。 先前将她从那汤池里捞出来,一心记挂着她是否泡太久,会否被那香气侵了心神。抱在怀里的时候,固然是温香软玉,但毕竟不是新婚的夫妻,也不是第一次见那样的美景,便也没怎么仔细去打量。 现下再看,卿子菀换了件衣服,也是流仙裳织的袍子,宽大的衣袖和衣领,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胸前一片妖娆景致。和原先那纱衣并没什么区别,但腰上别了条腰带,松松垮垮的,乍一看也有些风情。华桢良依稀记得这是今秋才开始流行的款式,大概是从濛国那边传来的。 她被他从浴汤里出来捞出来后,来不及擦拭身子和头发便被他抱回到寝殿等着太医来金丝看脉。前前后后大概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头发已经擦干了些,但还有些湿漉漉的。如墨青丝垂在颊边,衬着那还带着些红晕的脸庞,更显出一派娇俏动人。 卿子菀抬眼看一眼华桢良,乌黑的眸子里亦是湿漉漉的,泛着水盈盈的光泽。华桢良目光向下移些,红唇如樱,不知何故微微嘟着,倒像是在邀请着人去品尝。 微微转过脸,华桢良为自己平白冒出这想法感到些许无奈。他和卿子菀成婚这么多年,他一直心悦她,但最近似乎有些…… 格外心悦。 卿子菀眨了眨眼,正对上华桢良转回来的目光。 她的睫毛长而翘,乌黑浓密,如蝶翼般动人。眨眼时便掩去眸中万千光华,复一眼又是波光潋滟,恍若明媚春光。 华桢良微微垂下眼,心中却是微漾。 卿子菀浑然不觉,抬手理了理自己还没干透的头发,微微蹙眉。 华桢良看着卿子菀,只觉得她今日格外诱人些。 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叫人心驰神往的风情,本便巧夺天工的一张面孔更显出绝伦的美艳。 华桢良觉得,在这样的卿子菀面前忍住身为正常男人会有的冲动,实在是有些折磨。 于是,皇后娘娘风寒初愈那日,被认为是华国百年来最最英明神武的皇帝白日宣淫。 *后,卿子菀面上桃花般娇艳的红还没退下去,衬得她愈发艳丽。 华桢良抱着她靠着床栏,她靠在他胸前;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虽时辰不大对,但他们终究是华国最最尊贵的夫妻,最最名正言顺的夫妻。 卿子菀不知华桢良在想些什么,但现在脑子灵光了些,已经没有那么昏沉。 华桢良便在她身边,她不敢用灵识去试探,也不想。 灵识去打探,终归是一种窥探。她实在不忍这样对华桢良。 她唤他“阿良”时,毕竟是将他当成自己的良人。 她待他,毕竟还是一颗真心。 “阿良。”静静地看着帐顶繁密的花纹,卿子菀突然开口唤道。 “嗯?”华桢良轻轻应了一声。卿子菀平日很少会这般唤他。 卿子菀沉默了片刻,心中百转千回,还是轻声道:“没事。” 她很想他;只是,她虽是皇后,他却不是她一人的皇上。碧珊宫那些女子,终究也会和他共卧一枕,与他共赴*,与他生儿育女。 她意识到他先前那般絮叨,不过是因为关心她。他已经很少对她说“朕”这个字眼,私底下唤她“三娘”或者“子菀”。 他对她这般好,她却要开始做可能会伤害他的事情。 华桢良等了一会儿,见卿子菀并没再说话,便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他亦想她,只是,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罢了。 第24章 选秀(二)(修) 碧珊宫又热闹起来。沉寂了这么些天的秀女们再次梳妆打扮,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各种胭脂水粉往脸上伺弄。据说,那阵子,宫里排出去的水可是有好几天都洋溢着脂粉味。 不光是碧珊宫,就连沉闷了几日的祥庆宫也热闹起来。才从祥庆宫里搬出来的那些个花花草草又被搬了回去,被抓去做临时搬运工的宫人们回来都描述刘太后脸上的笑真是跟沾了蜜似的甜。 这一切,不为别的,自然是因为皇后娘娘病体全愈,要继续来选秀了。 而且,皇后娘娘还放了话,今天一定会结束这一场选秀,给各位秀女一个交代。 来参加选秀的全是官小姐,对后宫早已充满了期待之情。第一天选秀时紧张归紧张,但看着皇后和太后身上精致的衣裙和首饰,那紧张早便化为了憧憬。更有甚进宫前便仰慕当今圣上的,选秀那日在碧珊宫看到皇帝本人,更觉是嫡仙下凡,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入这宫中侍候皇上。 可天不遂人愿,皇后娘娘骤然病倒,这本可以早日结束的选秀愣是一拖再拖。 而且,不知是哪里传出来风声,说皇后娘娘已经内定了人选,日后入宫的,将会是她最看得上眼的那几个人。 这消息倒是真的有模有样、一板一眼。秀女们虽然身后都有家人支持,但毕竟皇后娘娘是这宫中正主,身后又是卿家,她们是比不上的。一时间,倒也是有些人心惶惶。 于是,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在凤宸宫休养这些天,秀女们之间可不怎么太平。 “哟,这不是谭雅茹谭小姐么?听人说,你被皇后娘娘留下来了,就以为自己很清高,很出众?”碧珊宫某个角落,一个湖蓝色衣裙的女子趾高气扬地走过来,对蹲着不知在做什么的一个粉衫女子道。 谭雅茹拍拍手站起来,也不理会那湖蓝衣裙的女子,便往别的方向走去。 “喂,谭雅茹!”那湖蓝衣裙的女子本是过来想要压一压谭雅茹,结果被这么无视,自然不满,当即对着她的背影高声道,“我爹是户部尚书,你哥只是个侍郎,你敢这么无视我?!” 谭雅茹不为所动,继续往前走着。 那湖蓝衣裙的女子更是气恼,提高声音道:“谭雅茹,你等着!等我入宫了便让皇上废了你哥!” “雅茹认为,莫小姐还是让令尊废了我哥哥吧。”谭雅茹仍旧朝前走着,但回了一句话。 被唤作莫小姐的湖蓝衣裙女子一愣,待谭雅茹走远了,看不见背影了,才反应过来她那是什么意思—— “谭雅茹!你凭什么说我入不了宫!” 谭雅茹和这位莫小姐自然不知道,她们所处的这角落的墙外,静静立了个华服的女子,一脸平静地听着。 她目光淡然,唇边噙着似有似无的一缕笑,一身殷红的朱瑾流仙衫愈发衬出面上风流艳丽。 白颜看着卿子菀那讳莫如深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家小姐风寒之后似乎有些性情大变。 比如说,卿子菀有时候会对着镜子看上许久。 看且看,白颜一直认为,自家小姐被封为天下第一美人可不是浪得虚名。华国确实是盛产美女,甚至到了天下闻名的程度;卿子菀先是凭借一张漂亮的脸蛋名动华国,正当其他人还只是感叹她的美时,又以旷世之才名动天下。 这样优秀的小姐,才貌双全,又是权倾朝野卿家的嫡长女,有权有势又有财,身为华国皇后自然是理所应当。 不过,当卿子菀转过脸来时,白颜真觉得自己还不太能接受小姐现在这表情。 一双妖韶艳妩的丹凤眼里波光流转,斜斜扫了白颜和绿萍一眼,便像是一抹流光迎上晨曦初畔。她唇边那抹弧度愈发上扬,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白颜第一次觉出何为“媚眼如丝”。卿子菀那双丹凤眼极美,但素来是沉静的,透出乌沉沉的黑和稳,是一个嫡长女该有的端庄;再后来入宫,便添了太子妃的雅致;入主凤宸宫后,只一眼便让人觉出种高贵和威严。 可现在看去,卿子菀仍旧是皇后娘娘该有的打扮,花钿、金钗、腮红、口脂……仪容端端正正,脸也仍旧是那张脸,却生生散出妖冶妩媚、摄人心魂的一种美。 白颜有些恍惚,卿子菀心里却清明得很。谭雅茹这名字,她记得清楚,是第一次选秀时站出来的红衣秀女;在凤宸宫休养那些日子她也依稀想起来她去祥庆宫时见过那张脸,不过只是匆匆一眼,那时穿的大抵是粉色的衣裙。 谭雅茹的五官很是清秀,却透出股灵动。卿子菀说不上为什么,这女孩给她些想要亲近的感觉。 唇边扬起一丝笑,卿子菀便带着一干人朝着碧珊宫内去。方才那“莫小姐”不是想要入宫么? 识海里,那也还算有几分姿色的面容浮现出来。 刘太后早已坐在台上等着了,暖炉烧得更旺些,想来是怕卿子菀再次昏倒。属于皇帝的位置暂时还是空的,卿子菀琢磨着华桢良还在处理朝政。 见了卿子菀,刘太后先是微微蹙眉,复又柔和起来。对着她微微颔首,轻笑道:“皇后风寒初愈,便来为皇上选秀,真是辛苦了。” 卿子菀勾起温文的笑,端庄典雅,显出皇后气派:“母后言重,这是臣妾的本分。” 刘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便又去打量台下站着的那些秀女。 上次那个被点出来的谭雅茹虽然长相一般,但看着也还算讨喜;她兄长虽然只是个侍郎,但风评不错,她入宫了,大抵也还能得些宠爱。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倒是那向家的姐妹,向庭莹和向庭昭,名字读起来便是很琅琅上口,长相亦是灵秀,家境也不错,父亲是先皇在位时提拔起来的工部尚书。 刘太后虽不涉朝政,但心里也清楚这位向尚书和刘家关系较为密切;将向庭莹和向庭昭收入宫中,不止是给向家长脸,也是给两家拉近些关系。 这么一想,刘太后一颗心像是沾了蜜一般甜,只觉得喜滋滋的。 卿子菀低着脸佯装打量着秀女们,实则是在发呆。今儿是晴日,太阳晒得极暖,那暖炉放在一旁倒令她有些困顿。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些秀女们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打扮,薄薄一张面皮,敷上一层厚厚的粉,纵使添了几分颜色,却也失了本色。 还没来得及多想些什么,便听一声“皇上驾到”。 皇帝、皇后和太后都到齐了,选秀顺其自然地开始。 二百多位秀女,饶是卿子菀眼尖,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见谭雅茹。想了想,干脆直接问道:“谭雅茹呢?” 台下秀女一片哗然,卿子菀灵识探去,有不少人面上都有些讶异。一个湖蓝色衣裙的女子面上恼怒一闪而逝,虽掩饰的好,但逃不过卿子菀的眼睛。 那女子姿容很是一般,但因着珠玉点缀,倒有几分贵气,面上也有些光彩,显出些颜色来。 卿子菀话音落下,谭雅茹便马上出列跪下。 这次她倒没穿红衣,一身粉衫,衬着清秀面容,透出一股俏生生的灵气和娇嫩。一双明亮的眸子里仿佛洒了琉璃屑,倒有些不卑不亢的姿态。 刘太后在卿子菀身后不动声色地仔细看了谭雅茹一眼,便收回目光。 卿子菀斜斜看谭雅茹一眼,似乎是不经意一瞥,实则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 谭雅茹静静跪在地上,垂着脸,并不说话;看着倒是显得极其淡定,但走近了便能发觉她紧张地微微颤抖着。 卿子菀灵识敏锐,自然能感觉到她轻微的颤抖。谭雅茹这样的女子,她在卿家也不是没见过;但入宫后倒是真的少见了。 想起先前听墙角时她对那所谓户部尚书之女莫某某的答复,那蛮不在乎而又冷静自适的语气,确实是个妙人。 这样的女子,入宫了能够做个陪伴,也是不错的。 第一次,卿子菀和刘太后的观点一样。 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卿子菀对着候在一边的宫人道:“本宫上次便说了留下谭雅茹,将她名字记下来吧。” 那宫人得了命令,恭恭敬敬点了点头,便执起毛笔沾了墨,在备好的簿上写下“谭雅茹”这三个字。 这名字写上去,就意味着谭雅茹日后去留已经决定了。她已经成为这后宫的一份子。 秀女们自然明白这层含义,当下便有几个耐不住的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谭雅茹仍自淡定,只是抬起头来定定看了卿子菀一眼,面上虽是平静的,眼底却透出些让卿子菀费解的情绪。 像是狂喜,却又像是悲哀。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看向剩下的秀女们。 三百三十三人,去了六十三人,又去了一个谭雅茹,还剩下二百六十九人。 纵使是站成了方阵整整齐齐的,一眼望去还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卿子菀转过身,对着华桢良身边的小卓子点了点头。 小卓子垂下眼看向华桢良,得了他允许,这才上前站到台前,从宽大衣袖里掏出一纸文书,朗声道: “工部侍郎郑畅辉之女郑秋意,工部侍郎梁晓光之女梁佩雯,工部侍郎张堪之女张婷芳……” 他声音清晰响亮,一口气报了四十个名字。被念到名字的秀女们纷纷抬头看向他,先是惊喜,旋即又凝了疑惑。 她们这是要被收入宫中,还是被逐出去呢? 若是放在从前,入宫,是毫无疑问的;但现在,皇后娘娘脾气似乎有些古怪,她们还真不敢拿捏。 刘太后依稀觉察卿子菀这是要做什么,一开始还有那么几分阻拦的意思,但转念又觉得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拂了卿子菀的面子其实也不过是丢了皇家的脸。这念出来的并没向家那对姐妹的名字;冲这点,刘太后决定先不管卿子菀。 小卓子念完了那名单上的名字,便又将其收回衣袖,转脸看向卿子菀。卿子菀唇边有些浅浅笑意,面色却是淡然的。小卓子想到她先前吩咐过的那些话,不免有些胆颤,又觉得好在自己当初站对了边,选了卿子菀,而非刘太后。 卿子菀点头做了首肯,小卓子便大胆放心地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秀女们道:“方才念到名字的秀女,统统落选。” 话音未落,秀女们便乱了起来。 “敢问娘娘,民女何错之有?” 卿子菀正遐思着等会儿怎么去戏耍一下那莫小姐,台下便有秀女跪下。 这秀女穿着鹅黄色的长裙,米色的夹袄,衬得更是肤色雪白。卿子菀扫了她一眼,看不见脸,只听得柔和而软糯的一句话。 本想正经解释一番,但看她这打扮,卿子菀也懒得再开口。 鹅黄素来不是她喜欢的颜色,却是向庭昭最爱的颜色。前生向庭昭便屡屡穿着鹅黄的衣服,就连宫里许多东西也都是鹅黄色的。这般鲜嫩的颜色衬着她倒也还算好看,卿子菀前生是心宽,故从未说过。 可今生,卿子菀可不打算做那大度之人。 “因为本宫不喜欢鹅黄色。”垂视着那开口的秀女,卿子菀轻声道。 声音轻柔,却透出些冷意,仿佛是这暖阳冬日里皑皑的冰雪。 那秀女一梗,竟然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憋出一句:“娘娘明鉴,莫意气用事。” 卿子菀只觉得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这女子好生有趣,竟拿“意气用事”来说话。 况且,从一开始,便不该有人敢对她的决定做出质疑。 偏了偏头,卿子菀只是勾唇一笑。 卿子菀笑得美艳万分,恍若是桃花初绽,那女子却缩了缩脖子,只觉得颈后一阵凉气冒起来。尽管如此,还是僵直地站着,道:“还请娘娘……给个解释。” 卿子菀唇边的笑上扬几分,她是这后宫的主人,为何不能为所欲为?不过,垂眼看了那些被点名的秀女,虽只有一人说话,但大家表情都不怎么好,想来是对她这莫名其妙的驱逐感到不满。 “王泉,你把这些日子做的记录念给她们听吧。” 卿子菀扫了一眼立在一边、看着木木、实则是眼观八方的宫人,对着其中一个恭敬站着的太监道。 王泉得了令,立马站出来。先是对着卿子菀行了个礼,高声道一句“是”,便和小卓子一般,从衣袖里拿出份簿子,打开来,朗声念道: “工部侍郎郑畅辉之女郑秋意,二十日午时入御花园——” 他声音比不上小卓子清亮,但也不小。随着一个个记录便念出来,原本还有些不甘的秀女们面色也渐渐惨白起来。 御花园是遇见皇帝的良地;若是能得了皇帝青眼,入宫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民间话本里流传的那些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实在不少,这些秀女本便是官家小姐,有这样的憧憬也是常态。可惜的是,她们碰到了卿子菀。 先前卿子菀下旨为了减少她们去御花园的频率,便传了口谕让宫里的嬷嬷给她们布置更多的课业。这目的虽没明说,却也不晦涩。皇后娘娘想要禁止她们进入御花园,她们自然是不满的。可人家是皇后,本便有这权利。纵使有朝一日她们也会入宫,成为某个宫殿的主子,可这整个后宫都要对着这皇后娘娘喊一声“娘娘”。 不过,许多秀女也仍旧觉得御花园“偶遇”是个不可错失的好机会。再者,她们也不认为卿子菀会真的因为她们去了御花园而惩罚她们。她们的父兄哪个不是朝廷要员了?卿家强大,没错;可她们家联合起来,也不会太差。 所以,即使皇后娘娘后来又传了个口谕,明令禁止了秀女在御花园内出现,也有许多人偷偷摸摸地出去溜达。 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真的会把她们记下来,按照口谕里说的那般,“驱逐出宫”。 随着王泉最后一个话音落下,那些个先前被喊到的已经是一脸绝望。 被驱逐出宫事小,违了懿旨,那可是要受罚的。 口谕虽是随便些,但按照华国的律法,仍旧是实打实的懿旨。 “你我皆为华国子民,你们可知,今天你们在这的意义是什么?” 于是,卿子菀轻笑一声,朗声问道。 秀女们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皇后娘娘这样的问话只感到更加疑惑。 “本宫是卿家的嫡长女,想来你们都知道这点。”卿子菀看着她们年轻的面孔,有些人甚至比她还大些岁数,此时却要恭敬地站着。“本宫在卿家,是嫡长女,卿家的面子,虽不说全在本宫身上,但若本宫做错了什么事,还不是要叫外人看去了笑话?” 台下几个秀女颇有感触地点点头,卿子菀看在眼里,又是一声轻笑,“卿家的嫡长女,不错,是本宫。不过,本宫现在是皇后,是华国的皇后。皇后在这后宫,固然是一宫之主,掌管这后宫大小事务,但本宫身上肩负的责任不增反减。” “在卿家,女子固然自立,但天塌了的事,当然有男子出来扛着。在宫中,莫怪本宫乌鸦嘴,若华国出了什么事,皇上扛下了,皇后就可以安逸后宫了么?”卿子菀说着,微微侧过身,对上华桢良看过来的双眸,“皇后,便是一国之母,这位置,所代表的已经不止是皇家的尊严与荣耀,更是整个华国的颜面和身份。” 华桢良眸光温良,微微颔首。 卿子菀唇边勾起些弧度,轻笑。 转过身,继续道,“本宫说这些,不过是想告诉你们,在家里有父母兄弟姊妹宠着敬着,进了宫便把那些所谓的小聪明、小心思都收起来。纵使只是这后宫里一个小小的侍婢,放到这天下十二国间也不能丢了华国的脸,让其他国的百姓看了笑话。所以,更何况是你们这些有可能入主后宫的女子?”卿子菀眸光一凝,看着台下的秀女们,冷道。 “入了宫,便要循规矩。不识大体的,又何必留着?” 第25章 选秀(三)(修) 卿子菀说这些,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皇后这样尊贵的身份,便是这后宫的主人。她们这些小小的秀女,后台再硬,也不过是个秀女罢了,就连这宫里嬷嬷的脸色都要看了去。 但刘太后听着心里不大舒服——她年轻时是贵妃,虽宫里没有皇后,已然是最高位分的女子,但华国脸面什么的,还轮不到她去挑。 卿子菀这话,似乎有意无意在嘲讽她不过是个贵妃,母凭子贵,因皇儿成了皇帝才得以升为太后。 刘太后一直有些在意自己贵妃的身份;虽高人一等,但也不是最最尊贵的女子。 方才对卿子菀积累起来的一些好感便这样又烟消云散了。 卿子菀在前边垂眼看着台下容貌各异的秀女,心里沉沉冰雪,化不开的忧愁。 这些天在凤宸宫修生养息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一次又一次地净化自己的肉身,一遍又一遍回忆前生行刑前的每一个细节。 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德妃向庭昭唇边奸计得逞般的笑。 藏得极好,却仍旧能看出来。 除此之外,便是从头到尾没有见到过华桢良。 台下某个秀女战战兢兢地站着,或许是因为紧张,仍旧是抖了抖。她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不经意便晃了头顶珠翠,发出些细小的响声。 真是极小的响声,可在这一片肃穆的静谧中却显得很大声。 卿子菀灵识一扫便找到那秀女,抬眼看去,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小巧的鼻子在那脸上显得有些怪异,但并不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贝齿微露,紧紧咬着下唇,一脸惊惶的神色,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珠,看着真是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哟,这不是淑妃妹妹么。 淑妃在卿子菀记忆里是个不怎么说话的主,但一开口就能把别人说得哑口无言。这倒不是说她嘴皮子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她一说话便是泪眼蒙蒙的,一副受了千万分委屈的样子,看了便让人无话可说。 对一个哭得这么可怜的美女,谁还狠得下心来? 曾经的卿子菀便狠不下心来,于是淑妃和德妃串通一气。虽是心知肚明,卿子菀还是选择睁着眼闭只眼,只以为这两个女人闹不出个什么动静。 结局还真是讽刺。 华国人普遍黑发黑眸白肤,鲜少有人的眼睛像宝石一般剔透动人。 萧晓梨一对仿佛透着水汽的眸子,美极了,就像一对闪耀的宝石。 对上那双泛着泪光的动人双眼,卿子菀觉得纵使自己是妖魂肉身,一双眼睛都没有这么媚人。 倒不是妩媚,而是看一眼别能勾了人魂,叫人不敢移开目光,生怕那泪光,那双眼睛,这妙人,会消失。 前生,便是这样的珍惜和爱护,让淑妃顺利地从一个小小的更衣升到淑妃。 眼下,这小女子慌忙跪下,看向卿子菀,却没有停留—— 她直直地朝着卿子菀身后看过来的华桢良看去,一双青青柳叶眉微微皱起来,更是一副屈楚模样:“民女太过紧张故犯了规矩,还请皇上饶命,莫要降罪!”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下意识看向华桢良,并不说话,却无声笑道“呵”。 华桢良亦是面不改色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弱女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移开,对上卿子菀带着些笑意的眸子。 跪在地上的萧晓梨心中有些疑惑,但仍旧保持着眼中欲坠的泪,委屈地凝视着皇帝。 方才她故意弄出些声响吸引了帝后的注意力,又成功地让皇上看到了自己。她这脸蛋足以让所有人都心疼,巴不得把她永远保护起来;再加上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她对自己更是信心满满。 按说,皇上看到她一眼,便该忘不了她。就算当场不令她入宫,日后也会下旨召她。 可皇上方才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皇上看向皇后了,萧晓梨虽处于台下,却也看得一清二楚。 皇后侧脸对着台下,唇边是这两次选秀以来见到的惯常的那种带着些轻嘲的笑,叫人摸不透心思。 来不及多想,萧晓梨当机立断,移开目光,看向卿子菀。 萧晓梨动了动唇,正想开口求饶,便听卿子菀冷笑一声,道:“你不知这选秀是本宫主持,饶不饶命,自也由本宫定夺?” 话虽是这么说,卿子菀却懒懒地移了目光,不太想再看萧晓梨。 向家那对姐妹以及萧晓梨这三个人是肯定会入宫的;就算她把她们赶出去了,她们家里人也会想办法把她们送进宫来。再退一步,即使她们家里人疏通不了这些关系,估计刘太后也会帮她们。 就连卿子菀自己,也需要她们入宫。 只有她们入宫了,她才能找出前生害死她的人是谁。 不过,得想个法子,让这些个女人既不轻松,又不苦难地过了,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才好继续下一步放饵。 半个时辰后,选秀已经移到了御花园中。 刘太后自然是不肯离去,仍旧守着位子牢牢坐着。皇帝的位子空了,刘太后脸色不大好;原先她是强烈要求他来的,可华桢良似乎有些要事处理,便带着小卓子先走了。 看向坐在另一边面色淡然,唇边噙着些许笑意的卿子菀,刘太后只觉得心里一个咯噔。 只见卿子菀笑吟吟地看着站在御花园里一片冰雪间冻得瑟瑟抖的若干秀女,慢悠悠地拿起面前的酒樽,道:“你们是些守规矩的,这御花园是什么模样你们也没见过,现在便好好看看罢。” 秀女们瑟缩着抬头看了眼四周白茫茫的景致,只觉得皇后娘娘这是在调笑戏耍她们。 脾气有些急的人当即便想问此举目的何在,但对上卿子菀那幽幽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卿子菀看这些秀女都一副茫然的模样,本想去看谭雅茹反应如何,但随即想到她被获准入宫,已经被嬷嬷带下去了。 卿子菀安慰自己只是少了些乐子罢了。 定了定心神,卿子菀侧身对绿萍吩咐道:“你去将前阵子我绣的那东西拿来。” 绿萍瞪大眼睛,讶然道:“娘娘最近只绣了那物……” “拿来便是。”卿子菀点点头,坐正了,又看向秀女们,唇边勾起玩味的笑。 秀女们心态各异,卿子菀施了个读心术,轻轻松便探出秀女们各自所想。 皇帝不在,许多居心叵测的秀女们态度也端正了些。方才在碧珊宫,大家基本上也都明白或许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不合,但皇后娘娘是这宫里做主的人。当下,大多人都觉得应该讨好皇后娘娘,得了她的青眼才对。 要讨好她是么?卿子菀忍不住又加深了些笑意,看着这些迷茫的秀女们,也不再为难她们,道:“华国并非对女子苛责的国家,诸位也是花容月貌、多才多艺的,不进宫来伺候皇上,其实也是可惜了。” 秀女们都微微垂下头不敢回话,内里却是心花怒放,觉得自己这是得到了皇后娘娘的赞赏。 孰料,卿子菀莞尔一笑,面上露出些惋惜的表情来,在刘太后直勾勾的注视下,又道:“不过呢,皇上登基不久,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这宫里若是太多莺莺燕燕,反而不是好事;所以,本宫特在此来挑选些容貌端正、才情出众的女子入宫。” “这也便是说,其实太后和本宫,对大家只有两个要求。”卿子菀唇边的笑温和些,看着秀女们有些激动的模样,道,“大家都是容貌秀丽的,那些个不合格的已经逐出去了。现在,便考察大家的才情了。” 说到考才情,秀女们原先提着的一颗心倒是放下来了。 这次是常规的选秀啊拜托!她们雀跃了这么久的一颗心再度热忱起来。 卿子菀瞧着秀女们脸上乍然一现的欢喜和轻松,忍不住在心底笑了。 秀女们正想着皇后娘娘要怎么考她们,便见一个宫女带着几个太监朝着她们走来。 眼尖的立刻发现那宫女是跟在卿子菀身边伺候的,似乎叫绿萍;她身后的公公们捧着一大块白绢,像是捧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脸诚惶诚恐。 走近了,边看清那白绢确实只是一张白绢,上面什么都没有,摆在大家眼前,仿佛和这冰天雪地融成了一体。 秀女们纷纷看向卿子菀,不知道皇后娘娘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卿子菀对着绿萍点点头,示意她退回来,对着众秀女道:“本宫素来喜欢刺绣,想来大家也有所耳闻。前些日子,本宫绣了幅冬雪图,最后一针还没下去,也没留字,今日便拿这两个做考题罢。” 刺绣和题字,对于华国女子来说是很简单的两件事。 不过…… 皇后娘娘你真的没在跟我们开玩笑嘛?! 秀女们只觉得自己眼睛看瞎了都没看出来眼前有什么冬雪图! 这不就是一大块白绢么! 白绢!白绢!娘娘您号称华国第一女红怎么把个白绢当冬雪! 您在逗我们玩么! 卿子菀满意地看到向庭昭和萧晓梨二女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就连刘太后都瞬间愣住了。 不过大家也都是聪明人,瞬间便明白卿子菀这是在考验大家。 “本宫绣这冬雪图可是花了好一阵日子,还希望各位在出结果之前好好想想了。”卿子菀不轻不重地加了一句。 听在秀女们耳中又是另一道炸雷—— 娘娘您知道在华国您一幅题字能卖到万金一幅刺绣千金难买么! 您就这么让我们随便给您的旷世之作下针加下笔么! 下就算了,好歹真的给一幅刺绣来啊! 设了半个时辰的沙漏倒计时,卿子菀便坐着看那些个秀女绞尽脑汁了。 于是乎,在场的宫人们便看到皇后娘娘悠闲自适地吃着桌案上的糕点,喝着热茶,捧着手炉,身后白颜、绿萍捶背揉胳膊的,一脸惬意。 而太后娘娘则黑着一张脸,身边绿梅和刘公公也都脸色不怎么好。偶尔看一眼皇后娘娘那边,那小眼神,就像藏了刀一样。 至于秀女们,自然是各自找了个位置去思考。 有些毫无头绪的,已经准备好放弃了。 有些有点灵感的,则是在努力着寻找更多灵感。 那些很有想法的,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 卿子菀面上不痛不痒,心里却笑开了花。读心术她向来不敢对华桢良用,今天这么多秀女,倒是让她好好练习了一把。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有人觉得这么一眨眼便晃过去了,有人则巴不得再给半个时辰。 卿子菀发现自己的灵识又敏锐了一些,就连探测范围也扩大了许多,基本上已经可以覆盖到五分之一的皇城了,不觉有些欣喜。 不过眼下重要的事情还是选秀,拖了这些天,也确实需要出个结果了。 第26章 十一 时辰到,即便百般不情愿,秀女们还是纷纷亮出自己的作品。 说是作品,其实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张纸,写了句想出的题词。而那幅所谓“冬雪图”的最后一针,卿子菀没说怎么弄,大家心里也还怵着。 卿子菀敛了读心术,亦敛了面上神色,显出些微的肃穆庄重,露出点和蔼温柔的笑看向秀女们,道:“你们放心,本宫会和太后娘娘一起来挑选德才兼备者的。” 秀女们微微宽心些,一旁坐着的刘太后却是一愣。 没人跟她说过这事啊?卿子菀这算先斩后奏了。 刘太后轻轻蹙眉,看向那些个眼中带着希冀的秀女,又看看笑得高深莫测的卿子菀,决定暂时忍了卿子菀这随意使唤她的行为。 见太后点头,秀女们顿觉放松。皇后娘娘看不上,还有太后她老人家在嘛。于是,几个家里和刘家关系近的秀女已经觉得自己入宫是成了定局的事。 卿子菀虽然没用读心术,却也没错过众人面上的表情。秀女们脸上那释怀、放松的神色实在是令她忍俊不禁。 刘太后内心还在挣扎要不要给卿子菀甩点脸色,秀女们则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入宫后的情景,谁都没有看到卿子菀唇边那细微的弧度又扩大些,变成个玩味的笑。 白颜和绿萍跟在卿子菀身后,她们身后则跟着几个小太监,高高捧着那洁白无瑕的“冬雪图”。 卿子菀一派轻松,另一边刘太后面上也是淡淡的表情,仔细去看才能发现微微抿着的唇正抖着。除此之外,直勾勾盯着那白绢的秀女们脸色却不大好。 原因无他,问题还是出在卿子菀身上—— “反正你们题字也不会有比本宫更出色的了,直接看刺绣功底吧。” 谁来告诉她们皇后娘娘是这个德行?那么轻飘飘的一句真的好么?! 许多把宝押在别出心裁想出的各种诗句上的秀女们纷纷愣住。 卿子菀只是轻轻一笑,一个转身,眸光流转,霎时一片潋滟风姿。 秀女们哪有心情欣赏美人在前,一颗心都开始滴血了。 皇后口谕,区区秀女岂敢违抗?卿子菀令她们说出对那冬雪图的看法,她们便必须得说。 第一个被挑出来的是个抱着侥幸心态的蓝衣秀女,她行了个礼才道:“民女认为,皇后娘娘女红乃华国一绝;民女绣工平平,怎敢在娘娘大作上下针?” 卿子菀一笑,可谓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却道:“无妨,你说来本宫听;你绣工不好,不让你下针。” 她面上是柔柔的笑,声音也是温和的,那秀女却是表情一僵。 什么叫绣工不好啊娘娘!您这样说,传出去我会被人笑死的! 卿子菀罔若未闻,斜斜看了这秀女一眼,唇边的笑意扩大几分,问道:“可有主意?” 这秀女脸上的笑早就僵住,现下卿子菀站在她面前,只是随意这么一问,便显出一派自然大气的端庄典雅;反看她,面上除了尴尬就是尴尬,分明便是没有主意的模样,心里明白其他秀女也正看着自己,又更显得僵硬蠢笨—— “民女以为,娘娘这冬雪图已经是极好的了,不需要再落脚了。”心一横,这秀女干脆这般道。 同时,心中也想着,说不定皇后娘娘就期待这样的答案呢。 卿子菀眨了眨眼,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所以,你认为一件衣服若是没有织完,亦能穿在身上;一幅画若是没有画完,亦能装裱起来;一栋房屋若是没有建完,亦能让人住进去么?” 一旁听着的秀女们都小声笑了起来,就连刘太后都露出不太赞同的表情。那秀女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眼神躲闪起来。 卿子菀摇摇头,露出些惋惜失望的表情,叹道:“这样简单的道理你怎能不知晓呢?华国的女子该是德才兼备,你实在是太令本宫失望了。你……还是回家多读些书吧。” 这秀女面上顿时青红交加。皇后如此评价她,这里有许多官家小姐,有好几个与她交好,也有许多与她交恶,不传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王泉负责记录被选中的秀女,听卿子菀这般说,便知道这秀女是落选了。当即便也不看这秀女惨白的面色,在记录簿中找到了“莫怀音”这名字,一笔划去。 这“莫小姐”对着谭雅茹嚷着一定能进宫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如今这局面? 倒是谭雅茹,不卑不亢、不急不缓的那一句回话,真是对了卿子菀胃口。 卿子菀继续朝着下一个秀女走去,脑海中却浮现出谭雅茹那双透出些倔强的灵动眸子。 这后宫,会变得有趣起来吧。 卿子菀微微勾唇,想着。 选秀的结果最终出来,入选的算上先前破格录入的谭雅茹一共是十一人。 向庭昭、向庭莹姐妹,萧晓梨,这三人自然是不能少的。 谭雅茹是前生没见过的女子,这半路加进来,反倒是合了卿子菀自己的心情。 剩下七人是凭借着卿子菀记得的后宫里选出来的,分别唤作刘清薇、刘清棠、许平君、左玄薇、赖仪茹、邝羽雯和邓芝婷。这其中除了两位刘姓女子是刘家的女子,剩下的大多只是身家清白普通的官家女子。 刘太后对于选了两位刘家人这结果很是满意,连带着对卿子菀那点敌意都少了些。 不过…… 当秀女一脸诚挚地说出“民女以为,这最后一针应当下在这儿,因为这冬雪图通体都是无瑕的,这位置就好似绘画里的画龙点睛,落在这儿,可以让人觉出这冰天雪地的寒冷来”,卿子菀笑吟吟地看着她,温柔道,“这儿么,本宫已经落过针了”时,在一边瞪了半天都没看出这冬雪图上有东西的刘太后真是觉得要呕血了。 第27章 接见 这一场在华国也算是节俭的选秀便这样结束了。结果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被遣送回家的秀女们有的舒心有的伤心。像莫怀音这样的女子便觉得心有不甘,想到日后或许在这都城都会被同行女子看扁,更觉得忿恨;又有刘家清薇、清棠两位,自小便被培养成为宫妃,都是奔着后位去的,只可惜当年给卿子菀先出了风头,便落后这么多,这下自然也是磨刀霍霍;还有像谭雅茹这般的,在家里收拾细软这几日,是一会儿傻笑一会儿惆怅,看得她哥哥谭浅疆一阵忧心。 宫外万家灯火,宫中亦是灯火通明。凤宸宫皇后的寝殿里燃了一排排银烛,凤榻边摆了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柔柔地散出月一般皎洁的光。厚厚的罗帐垂下来,烛光、珠光映在上面,显出个窈窕的人影,身段自是玲珑有致,风情万种。 殿里一片寂静,除了偶尔烛火炸开发出些细微的声响,便再没有声音。 若有人这时进来,掀开那罗帐往里一看,定然会震惊。 帐中人身着一件朱槿色流仙裳,领口微开,宽大衣袍下露出些许旖旎风光。 这人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庞,面上露出阳春三月渐次盛开的桃花般的嫣红,一张樱桃小嘴微微抿着,泛着诱人的光泽,煞是动人。 可若再仔细看去,这人周身都萦绕着一股缥缈灵气,环绕一个周天,便汇聚到心口的位置,慢慢朝着人体内循去。 再看一眼,便能发现这人如墨般乌黑的长发中像是凭空冒出两个毛茸茸的耳朵,竖在头顶;宽大的衣袍下亦有一条尾巴冒出来,正竖起微微摆动着。 这分明便是个人面人身狐耳狐尾的妖精。 随意进来一个人,只要随意一瞧,一眼便能认出这妖精是天下十二国间第一美人,卿子菀。 卿子菀正沉浸在吸收天地灵气的愉悦里,不留神便放出了狐耳和狐尾。不过这凤宸宫四周都给她布了禁制,倒也不怕被人撞见。 选秀结束后,狐妖便警告过她,“姑且不提你前生那情仇爱恨,这华国远不如你所想的平静。” 卿子菀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其中含义。秀女们被打发回家去收拾细软的时候,她亦派了亲信回卿家。 掐指一算,自上次回过一趟卿家,也有很长时间没再见到过卿家的人。 送信的人走了,卿子菀便开始修炼。她身后有卿家,可现在情况未明,有许多事情还只能靠她自己去查探,唯有修炼才能提升她这等能力。 除此之外,狐妖还提醒了一句,“这次选秀虽是录了十一人,但你莫忘了前生皇帝后宫中有多少宫妃”。 卿子菀虽不言语,心中却深深记得。前生,华桢良只在太后强迫下办过一次选秀,但刘太后手段了得,陆陆续续也送了些女子进宫。彼时卿子菀宅心仁厚也没在意这看起来是偷偷摸摸实则是光明正大在挑衅她的行为。 渐渐的,后宫就人多起来,热闹了许多。早晨起来接受请安的时候,偶尔卿子菀甚至会冒出“其实这样也不错”的想法来。 可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全身都是冷的。 污秽的后宫,那些个宫妃跪下去时,低眉顺眼时,眼底是怎样的颜色? 在华国,被选中的秀女回家收拾、准备的日子只有三天。三天一过,秀女们又齐齐地入了宫。 这次入宫,便是这宫中的主人,而非一个要看嬷嬷、丫鬟和太监脸色的小秀女。 目前皇帝只收到了卿子菀呈上去的秀女名簿,列了姓名家世和宫廷画师绘的人像;选秀时虽有过一面之缘,但当时三百多人,华桢良没记住任何一人。 故秀女们进宫时,虽已不再是选秀时的秀女,却仍旧顶着秀女的名头,住在卿子菀安排下来的宫殿里。 说来,这宫殿也仍旧是碧珊宫。 带秀女们进宫的是王泉,谭雅茹从皇家马车上下来后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站在宫门前的太监。 他中等身材,穿着深色的衣袍,倒也不会显得瘦削矮小。选秀那日,谭雅茹虽早早便被带离,但后来也听说了王泉念那名单之事,又经他人指点而记住这人。谭雅茹只觉得这人应当是皇后娘娘器重的人,熟捻些也好,便恭敬地垂了垂头。 王泉本是在这里迎接秀女,心里也明白,虽说秀女们都未得册封,但好歹也算是个小主;自己是个下品的太监,虽是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却也没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怎么可能得人正眼?不料这今天碰到的第一个小主便如此恭敬,虽只是一个垂头,却也是大大的看得起了。当即,便也对着谭雅茹行了个礼,带着她朝着宫里行去。 谭雅茹带着自己的侍女柳雁跟着王泉,突然便觉得很是紧张。看着王泉的背影,她就想起选秀,就想起卿子菀。 卿子菀……谭雅茹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名字,只觉得心头一紧,眸中已是波澜晃动。 凤宸宫中,卿子菀不轻不重地连打了两个喷嚏,微微蹙眉,转脸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子一如既往的美貌,一头青丝披散下来,还没梳起。她眉心贴了个牡丹形的花黄,一双妖韶妍妩的丹凤眼微微上挑,描了细细的眼神,愈发显得惑人。这妆容既典雅又美艳,衬得卿子菀更加高贵艳丽。 然而,方才那两个喷嚏使她一个不留神在抿住口脂的时候动了唇,本该是完整的一个唇妆现在已成了一片模糊。 虽模糊了,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绿萍马上便重新抹了遍口脂,再送到卿子菀唇边。 卿子菀不紧不慢地抿起唇,灵识探出去,十一个秀女,有六个已经在凤宸宫外等着了,还有五个则不紧不慢地走着,看着倒真是轻松悠闲。 谭雅茹收好东西后便独自前往凤宸宫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卿子菀,谭雅茹自己也说不上来是紧张多,还是激动多。 御花园里仍旧是白雪皑皑,谭雅茹才走了几步便碰到许平君、左玄薇、赖仪茹、邝羽雯和邓芝婷几人,于是一起朝着凤宸宫行去。 到凤宸宫时并未到皇后娘娘接见的时刻,于是几个秀女便站在外边等着。 干站着自然是无聊,大家都是年岁相近的少女,便干脆聊起天来。 “我父亲一直都推崇娘娘的书作,每一本我都背过。”邝羽雯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说话时温柔典雅,仿若春风拂面。 左玄薇说话时带着点傲气,却也不惹人讨厌,笑道:“家父亦喜爱娘娘文章,经常呼朋唤友在家中讨论娘娘诗篇。” 赖仪茹沉默些,并不怎么说话;许平君表现得很是大家闺秀,举止都透出些高贵。 谭雅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心中那点紧张愈发加重。 直到凤宸宫里走出一位绿衫的侍女轻咳一声,大家才停下聊天,齐齐向她行礼。 秀女虽是小主,却只是下一品的官阶;这侍女大家都认得,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亦是这宫里的大宫女,位居中一品,也是个高位的,受这一拜,既是敬她侍奉皇后,亦是对着皇后拜了。 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便也没有扭捏。绿萍微微笑道:“小主们既然来了,便跟奴婢进来吧。” 入了凤宸宫,大家先是觉得身子一暖,便是眼前一亮。 正殿宽敞明亮,地龙烧得极旺,开了几个极靠屋顶的窗子,虽有冷风灌进来,却也吹不下来。阳光透进来,衬着夜明珠的光,虽是关了大部分窗子,却也不会显得阴暗。 时辰还没到,卿子菀还未出来。绿萍对秀女们微微躬身,也算是表达尊敬,轻声道:“还请各位在此静候,时辰到了,人齐了,娘娘自然会接见各位。” 说完,她便转身朝着内殿走去。 秀女们静静地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脑海中浮现选秀时见到的卿子菀的模样,心中都是五味陈杂。 传说里,温文尔雅、宅心仁厚的卿家嫡长女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推翻了这样的评论,她们只知道,她们马上要面对的皇后娘娘,可不是以往做太子妃时被称作“软柿子”的卿子菀了。 第28章 喧哗 凤宸宫地龙烧得暖极了,开了靠近屋顶的几个窗子,外头的阳光和殿里的夜明珠一齐照耀着殿中事物,光线柔和地恰到好处。时辰未到,卿子菀自然不会出现;六个秀女拘谨地坐在绿萍安排的位置上,心中胆怯、紧张和期待交织着。 可随着角落更漏一滴一滴响着,眼看着时辰要到了,剩下那五个秀女还没出现。 别说人影了,就连声音都没听见。 谭雅茹疑惑地看了看殿口,复转向剩下四位秀女,当先开口问道:“方才大家出来时,可有见到那五位姐姐?” 向刘两家一对姐妹花与萧晓梨年岁都比她大些,她喊一声姐姐自然无可厚非。 邝羽雯是个性子和善的,轻轻颔首,低声道:“我方才带着丫鬟出来时碰到刘家二人正找王管事换房间,或许是因此而耽搁了。” 左玄薇轻哼了一声,道:“刘清棠和刘清薇是名门大家出来的人,要求高些,倒也是正常的。我倒是看不惯向庭昭,一心想着怎么巴结皇后娘娘,和她姐姐不知在屋子里商酌些什么。” 大家都还刚入宫,都是心性稚嫩的,对宫中事物都还很新鲜;其中,又尤以这六人少些心机,也没管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直接就着那五个还没到的人聊开了。 凤宸宫内殿中,卿子菀放出灵识,听着这六人几乎是肆无忌惮地在谈论向庭昭、向庭莹、刘清棠、刘清薇和萧晓梨,也不由得笑出声。 白颜正给她梳头发,见状便问道:“娘娘何事笑得这么开心?” 卿子菀摇摇头并不答话,唇边的笑意却没有减退。前生,向庭昭和萧晓梨可是收买人心的好手,像邝羽雯、邓芝婷、赖仪茹和许平君这几个在宫中位分高些的都对她们是趋之若鹜。唯一一个偶尔会有些不同意见的左玄薇并不得势,甚至因为名字和刘清薇有一个重字,还险些成为被挤兑的对象。卿子菀现在想想,这左玄薇单纯率性,其实是个爱恨分明的女子,也不失了可爱之处。 这一生,谭雅茹就像是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卿子菀对她不甚了解。读心术探去,是个单纯的女子;灵识查探,也没见到什么鬼鬼祟祟的举动。便但凭着那份兴趣,卿子菀将她编入了这宫中。 至于那五个人现在这时辰还没出现,卿子菀倒是有些印象。 虽是过了这么些年,她却仍旧记得,向庭莹、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这四人几乎是踩着点来的。向庭莹解释是去找妹妹了,刘家二位理直气壮说是去找王泉了,萧晓梨一副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卿子菀便也软了心肠不再问下去。倒是向庭昭,是整整迟了半个时辰,最后才现了个身。 她来得迟,却是真真正正的理直气壮。卿子菀记得那时她一身月白色夹袄都沾了雪水,湿漉漉地长发贴在面颊上,一双眸子晶亮晶亮,微微喘着气,一副少女模样,看了便让人怦然心动。她怀里抱了一只猫儿,白绒绒的毛发一看便知很是柔软,正瑟瑟地缩在她怀里。 是了,向庭昭在前来凤宸宫的路上遇见了一只蹲在树枝上的猫,害怕它掉下来,于是一直守在树边。然而,这猫最后还是掉了下来,向庭昭一个心急,便也没在意身边便是一个小小池塘,扑身去接,却不小心摔进了池塘中。 侍女自然将她救起,那猫儿被向庭昭护得好好的,竟也没有受伤。向庭昭将这猫带到凤宸宫,便算是一个见证,也请求卿子菀将这来历不明的猫赐给她做个宠物。 后来,便因为这只猫,向庭昭得了皇帝宠幸。 那时,卿子菀心地善良,宅心仁厚,自然不会拒绝向庭昭。不但将这猫赐给了向庭昭,也没有责罚她迟到,反而还赐了些药膳让她好好养着身子。 现在想起这些,卿子菀却觉得自己当初真是傻得可以。 且不提那白猫从何而来,猫本会上树,还需要她向庭昭去救? 接见的时辰到了,绿萍去外殿通报了一声,内殿里白颜便扶着卿子菀出去。 卿子菀依旧是一身朱槿色,却是一件略微单薄的霓裳羽衣。在这严寒冬日里,若不是烧了地龙,这样穿着定然会染了风寒。 见了卿子菀,几个秀女跪下行礼。卿子菀唇边勾着自如的笑,轻声道:“平身。” 她并没有忽略方才这六人眼中的惊艳以及羡慕;尤以谭雅茹,那一瞬眼中乍然的激动,虽然很快便压抑下去,但藏得并不好。 六人依次坐好了,看着卿子菀,只觉得皇后娘娘真是风华绝代,如传说中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卿子菀看着眼前六位打扮各异,都是容貌出众的美人,唇边笑意不减。她端起放在一边桌上的茶杯,正要凑到唇边,心中盘算着等会儿说些什么,却听殿外一阵喧闹。 “我是新晋的秀女,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皇后娘娘吩咐了,迟来的都不准进。” “呵,你也不去打听一下我是什么人!日后我封了高位,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娘娘严令,奴才只能遵旨。” 殿外两个声音,一个带着女子特有的娇俏,掺杂了一丝怒气,听起来很是盛气凌人;另外一个倒是低婉,虽有些阴气,但听起来也是不卑不亢。 卿子菀自然记得这是前些日子提拔上来的小澄子的声音。 小澄子出身寒门,在她决定将他选入凤宸宫之前也做了不少调查。他年幼时父母双亡,入宫是为了为了养活自己的妹妹;结果他妹妹在他入宫后便得了重病,病入膏肓,久病不愈便归西了。于是,小澄子便真正成了无牵无挂无依无靠的人,卿子菀反复确认后才去提拔了他。 卿子菀平日里那般光辉的形象,是无数华国男子的梦中情人。小澄子虽没这点心思,但卿子菀看起来便是温温柔柔的,对他这种孤儿来说倒有些母亲的形象。 这些年来,小澄子流落在外,决定净身入宫前在华国也流浪了多年,人情冷暖自有一番了解。 因此,即使眼下这刘家的姐妹对他颐指气使、横眉竖眼,他倒也没太在意。 卿子菀在殿内听得一清二楚,一下子也听出来外边那女声是刘清棠。 记忆里,刘清棠便是个大小姐脾气,封了个昭仪后对下人也不怎么好,在宫中口碑倒不如她妹妹刘清薇。 除了卿子菀,几位秀女也听出来这是刘清棠。看着皇后娘娘面上不动声色的神情,即使这凤宸宫里温暖如春,几位秀女还是感到一股寒意。 也不知道娘娘要怎么处理这事。 正各自遐思着,便见卿子菀缓缓起身,手指拂过那青花瓷的茶杯,端了起来掬在手里,淡淡扫她们一眼,便带着绿萍和白颜朝外走去。 秀女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白颜转过脸来施了个眼色,让她们跟上,这才起身跟在卿子菀身后。 出了这正殿,一片绚烂日光。 小澄子站在殿门前,微微垂着脸,腰也是躬着的,看不清面上什么表情。 刘清棠一身艳丽红衫,当真像是海棠花一般,妖娆妩媚。卿子菀出来时她仍旧插着腰在怒斥小澄子,面上忿忿,不知者当真会以为她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卿子菀踏出门槛,便站在那儿不动了。刘清棠一时没注意到,继续骂着小澄子,说着诸如不识抬举、狗眼长在猪脑子上之类的话。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站在一边,先发现了卿子菀,这才拉住刘清棠,朝着卿子菀行礼。 她们面上皆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尤以刘清棠。卿子菀看得仔细,萧晓梨那慌乱装得虽好,却盖不住底下的幸灾乐祸;向庭莹更是工于心计,读心术探去,便觉出她心中冷笑。 唯有刘清薇还有点同情和慌乱是出于真心。 “在凤宸宫正殿前大呼小叫,你们好大胆子。”卿子菀淡淡扫她们一眼,目光里仿佛揉着冰,冷冷的。她亦是一身红衣,却有端庄的意味,恍若高高在上的女神。 刘清棠脸一白,跪在地上仰起脸看向卿子菀,颤声道:“臣妾知错,不该在宫中大声喧哗。只求娘娘明鉴,是这太监拦住臣妾不让臣妾入殿去拜见娘娘,臣妾这才气不过,打扰了娘娘。” 这么说来,便全是小澄子的责任了。 卿子菀挑挑眉,眸光仍旧是凉的,看着刘清棠惨白的脸,唇边却勾起些许弧度,乍一下便有几分春回大地的柔光:“照你这么说,倒全是小澄子的错了?” 她笑得有些温柔,刘清棠只觉得一个晃神,想到传闻中卿子菀是个宅心仁厚的,便觉得只要她能够把责任全推开,卿子菀便也不会责罚她。于是,她点点头,露出后悔与忿恨的神色,道:“娘娘明鉴!臣妾一心来向娘娘请安,却被拦下,还望娘娘为臣妾做主!” 卿子菀看着她,唇边的弧度又扩大几分,却笑得有些古怪。刘清棠只觉得自己好似坠入了冰窟中,全身都凉起来,不由得求助般看向另外三人。 萧晓梨对上她的目光,咬咬唇,心中飞快考虑一下得失,便也跪下来,对着卿子菀道:“娘娘,臣妾刚入宫,一颗心都是对娘娘的景仰,结果来到这凤宸宫却得知不能见到娘娘。清棠姐姐句句属实,还望娘娘明鉴啊!” 卿子菀目光转向她,对上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一阵厌恶,却又有些好笑。 小澄子也跪在一边,仍旧是微微垂着脸,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卿子菀端着那杯热茶,指尖摩挲着青花瓷的纹路,面上神色淡淡,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她转向小澄子,轻声道:“小澄子,你来给本宫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了?” 第29章 禁足 冬日的阳光洒下来,落在小澄子脸上,投出一片阴影,显得他轮廓柔和,五官清秀。 众人都看着他,却没人有什么心思去想这小太监其实也生得不错,只是看着他淡然的模样,有些紧张。 小澄子抬起脸后便只是扫了一眼刘清棠,目光平静,便看向卿子菀,仍旧跪着,低声道:“小澄子谨遵皇后娘娘旨意,不敢违背。” 他声音虽然压低了些,却仍旧很沉稳,固然有阉人的阴气,却并不失了风度。 刘清棠顿时瞪大了眼,卿子菀唇边噙着似有似无的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本宫确实有让人传过口谕……” “回娘娘,是白颜去传的。”一旁白颜站出来,施施然跪下,轻声道,“娘娘说,接见这日若有任何人迟到了,便不要进凤宸宫了,在外边站着便好。” 刘清棠面色又惨白些,看着卿子菀,正要开口辩驳,却见卿子菀唇边勾起的笑意扩大些,看着白颜的目光甚是柔和,点头道:“也是你懂本宫心思。” 白颜乖巧地点点头,面上却不见喜色,反而有些自责的样子:“娘娘厚爱,可白颜做的并不周全。” “此话怎讲?”卿子菀不动声色问道。 白颜垂下脸,声音也低下去:“白颜以为不会有人迟来,所以只吩咐了小澄子,并没有和护卫说过……” 她声音很轻,意思却明显极了。 若按着卿子菀的口谕去办事了,刘清棠她们四人根本就进不了凤宸宫,更别提在这里对着小澄子颐指气使。 白颜这一番话,倒是真把这违旨的帽子跟这四人扣实了。 若连这一层意思都听不明白,刘清棠这些年在刘家也真是白混了。 当即,她对着卿子菀便是重重一拜,抬起脸时已是一脸泪珠,看着亦是楚楚可怜,颤声道:“娘娘明鉴,臣妾一颗诚心来拜见娘娘,绝对没有要对娘娘不敬的意思啊!” 卿子菀唇边噙着淡然的笑,眸子里却没什么笑意。看着刘清棠,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前生实在是傻得可以,竟然会被这些个女人诬陷到惨死的地步。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这些人有机会趁虚而入。 此时,萧晓梨也意识到了这事有多严重,更是潸潸泪下。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了让人煞是心疼。刘清棠偷偷看她一眼,见她这般,心下也有几分感动,决定日后要好好报答她一般。 倒是卿子菀目光淡淡,听她哽咽道:“娘娘,臣妾一心赶来请安,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还求娘娘大人有大量,原谅了臣妾吧!” 她原本是想着现在帮了刘清棠,也算是卖她一个人情,日后有事求助也好开口。可没想到反而是淌了浑水,把自己也给栽了进去,可谓是得不偿失了。 卿子菀施了读心术,自然知道此刻萧晓梨心中千回百转都是什么念头。她不由得再次问自己,为何前生会着了这些女人的道,落得一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她们这点脑子,实在是让人捉急。 刘清棠低低地哭着,卿子菀先让白颜起身站在一旁了,小澄子安静地跪着,并不言语。卿子菀敛了唇边的笑,静静地看着面前四位秀女,并不说话。 刘清薇和向庭莹在一旁都不敢开口。刘清薇看着刘清棠哭得凄惨,也有些动容,早已咬住嘴唇,可偏生又不敢去求情。看看萧晓梨,自己作死往前边去凑,愣是把自己也给往刀口上撞去了,现在好了,等着吧。 良久,几乎在众人以为卿子菀就打算这么一直站下去的时候,她微微蹙眉,看着眼睛已经红透的刘清棠,轻声道:“先别哭了。” 刘清棠身子一颤,抬起朦胧泪眼看向卿子菀,只觉得自己也真是不动脑,竟忘了小澄子身后有皇后娘娘做靠山,她一个刘家的嫡女算是什么?是了,刘家,刘家。刘清棠抬手擦了擦颊上的泪水,想起刘太后来。太后娘娘不是提醒过了么,别和皇后作对……皇后,皇后……不就是个卿家么!哼,卿子菀,你给我等着。有朝一日我若是登了高位……你给我记着今天! 她心中百般思绪飞快而过,面上仍旧是一副后悔至极的诚恳模样,自以为装得极好,却不知自己心中所有想法都被卿子菀看透。 卿子菀在心底冷笑一声,却也是面不改色,微微蹙着眉,看着刘清棠,神色柔和些,却并没有宽容的意思。 她看了一眼向庭莹、刘清薇,又看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早已没了形象的刘清棠,复又看看一边哭也哭得很有讲究的萧晓梨,最终轻叹一声。 “本宫在选秀时便告诫过,进宫是侍奉皇上的,自然要德才兼备的女子。”她淡淡道,并没有过多地斥责,声音里去透出股威严,“你们今日着实让本宫失望了。” “娘娘,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刘清棠和萧晓梨异口同声道。 卿子菀目光落在她们脸上,乌黑的眸子里仿若揉了冰,阳光落进去也看不见底,一片漆黑,叫人有些压抑。只听她缓缓道:“按说不知者不罪,你们新入宫,或许不知道本宫定下的规矩;白颜传令时也疏忽大意。然而,虽是口谕,却也是本宫懿旨,你们冲撞了懿旨,不能不罚。” 卿子菀神色如常,声音淡淡,并没有什么盛气凌人,听起来便只是宣布一项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刘清棠一颗心提起来,巴巴看着卿子菀,先不说日后如何如何,当下还是卿子菀决定了她在这宫中的一切—— 该是,刘清棠,你怎么这么蠢,竟然在凤宸宫前耍脾气! 刘清棠在心中狠狠骂着,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卿子菀在心中也是默默点头:我也觉得你很蠢;面上仍旧是淡然,只不过轻轻蹙眉,道:“你是刘家的嫡女,自幼生活也是尊贵的了,若本宫罚重了,对刘家的名声也不好,你便在碧珊宫内禁足,思过一个月罢。” 她说得轻巧,刘清棠却是恨极了——一个月,一个月!这一个月会发生多少事情?说不定等她得了恩准可以出宫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封妃了! 可眼下她实在是没有反驳的余地。纵使心里百个不情愿,刘清棠还是点点头,低眉顺眼道:“谢皇后娘娘开恩,臣妾定当好好反省。” 刘清薇在一旁立着,心里有些复杂。刘家在华国固然是大家,在外也有许多人讨好她们姐妹俩;但这宫中,她也只能和刘清棠相依为命了。向家这一对姐妹也不是吃素的,且不提向庭莹,向庭昭便像是个工于心计的。萧晓梨这女人一向被认为是娇俏可怜、楚楚依人的,可谁知道背后会不会捅个刀子?卿子菀这一罚,看着是罚了刘清棠,其实是连带着把刘清薇也一起伤了。 刘清薇在这边干着急,却又无能为力;卿子菀端端正正站着,手里捧着个茶杯,心底又是冷笑一声。这刘清薇也是个没脑的,真以为只有刘清棠一人被罚?既然你怕一人腹背受敌,那本宫便保你平平安安罢。 这般想着,卿子菀目光落在萧晓梨身上,神色亦是淡然,眸子里却闪着些他人看不清的晦涩。萧晓梨微微垂着脸,却也能够感觉到卿子菀那让她不寒而栗的目光。脑海中关于卿子菀的资料一晃而过,她不由得打消这个念头。选秀的时候那点小伎俩算什么?说到底也不过是想要独占皇上那点恩宠罢了。弱水三千,谁能只取一瓢饮?萧晓梨有自信分一羹宠爱。这皇后娘娘,不在话下。 卿子菀自然觉出萧晓梨这点念头,不由得笑了笑。萧晓梨恰巧抬起眼,对上她那笑,刹那间有几分失神。回过神来,卿子菀已然是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她,冷声道:“至于你,且不提多管闲事,若是没有迟到,也不会在这殿前堵着,看清棠的笑话。刚入宫便如此不守本分,你也在碧珊宫里好好反省吧。” 萧晓梨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勉强转过脸看了看刘清棠,见她已然换了神色,方才那感激哪还有踪影?聪明如她,自然知道这是被卿子菀将了一军,且不提被禁足,不但没讨好到刘清棠,反而还被记恨上。她张了张口,正想说自己并没多管闲事,也没看刘清棠笑话,却觉得语塞,喉头一僵,什么都说不出来。 卿子菀冷哼了一声,扫了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两人,并不让她们起身,反而转向一边几乎是呆呆站着的向庭莹和刘清薇,道:“你们两人亦是如此,看着刘清棠在这凤宸宫殿前冲撞,却不阻拦,又是个什么心思?” 向庭莹是个冰雪聪明的,当下便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这是要治她们罪,忙不迭跪下道:“娘娘明鉴,并非臣妾不去阻拦,而是清棠妹妹速度太快、反应太大,臣妾还没来不及阻止,娘娘便出来了。臣妾绝对没有不管不顾的意思,还望娘娘明察!” 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盈满了惊惶,看起来倒真是无辜。 卿子菀有读心术,又怎么会不知她这是在给自己开脱。不过,现在还不是处理这人的时候。 于是,卿子菀只是叹了声,道:“本宫是这后宫之主,不能不公。你便也一起去反省罢。” 这时,刘清薇才终于反应过来,卿子菀这是打算把她们四人全都罚了。当即,她也跪下,却并没有多说,只是仰着脸看向卿子菀,道:“娘娘,臣妾自知有错,没来得及拦住姊姊,只求娘娘允许臣妾禁足时也能和姐姐在一起。姐姐素来不喜安静,臣妾怕她寂寞。这么多年,臣妾一直和姐姐——” “那你们便一起吧。”卿子菀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懒得听刘清薇这苦情的辩驳。若是记得没错,刘清薇也不是什么善茬。但至于她和她姐姐刘清棠谁更可怕些,前生她倒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刘清薇被打断,便不再多说什么。倒是向庭莹,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却是不住地冷笑:卿家和刘家丰盛这么多年了,是时候下台了。卿子菀、卿子菀,现在有你扬眉吐气的时候,等我和庭昭得宠,看你还如何…… 四人跪在地上,心中各自盘算着。有不甘,有凄惶,有疑惑,也有愤懑。卿子菀被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闹得有些烦,便撤了读心术。微微转过身,抬起眼,又对上谭雅茹的目光,只觉得仿佛有一道光从她眼中闪过,一瞬便没了影子,倒让人有些探询的意思。 卿子菀微微笑起来,摩挲着手中润泽的瓷杯,眼底蔓延起飘渺的雾气,转过身,对着小澄子吩咐道:“还有一个秀女没来,若是等会儿来了,便直接引她入殿罢。” 说完,便率先朝着殿内走去,悠悠道:“至于现在,便先进殿吧。” 卿子菀收了灵识,自然不知道,与此同时,在御书房里,小卓子躬着身子站在皇帝身后笑着道:“皇后娘娘也真是狠的,十一个秀女一入宫,便罚了四个禁足。刘清棠和萧晓梨这两个都禁了一个月,向家的向庭莹和刘清棠的妹妹刘清薇,奴才估计是要禁半个月。皇后娘娘好手段,真是让人吃不消啊。” 华桢良正批阅奏章,听小卓子这般说,不由看他一眼,仍旧是温润的目光,却透出点不满。小卓子自知失言,便抬手打了打自己的嘴,道:“奴才说错了话,皇上息怒。” 华桢良见他动作滑稽,本也便没生气,干脆便放下奏章微微笑起来。小卓子看着他笑,也噙着笑,含笑不语。过了一会儿,华桢良像是想起些什么一样,问道: “刘家那两个,是太后什么人?” 小卓子眼里冒出点光,眉开眼笑道:“回皇上,这两个小主都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呢!” 华桢良挑挑眉,微微移开脸,目光落在一旁桌上那幅始终未完成的花鸟图上,唇边却再度勾□□弧度。 第30章 赏赐 进了殿内,众人这才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凤宸宫毕竟是皇后的地盘,用物都是最最上等的,地龙烧得暖,其实也是碧珊宫比不得的。 萧晓梨当即便有些艳羡。虽方才被罚了禁足半个月,但现在再看看卿子菀,一副从容不迫的淡然,端坐在主位上,手里仍旧捧着那瓷杯,细细摩挲着。她那一身霓裳羽衣愈发衬托出绝代的容貌,在夜明珠与阳光的照耀下更是明艳动人。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萧晓梨有些酸酸地想着,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萧晓梨自以为是不留痕迹了,却不知卿子菀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不光卿子菀,就连谭雅茹、左玄薇等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谭雅茹是个漠然的性子,也没多想什么;左玄薇这种率真的人便马上对萧晓梨那明显酸酸的嫉妒有些反感,轻哼了一声移开眼。 萧晓梨并不知道左玄薇在哼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看了对方一眼,倒也没说话。 萧家在华国也不是什么大家,萧晓梨有些名声,但也不至于让她左玄薇低眉顺眼。左玄薇虽是直率些,却也不是傻子,终归还是知道什么事情是能做的,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 刘清棠、刘清薇和向庭莹三人被卿子菀这么一罚之后倒是老实了许多,恭恭敬敬地坐在位置上,并不怎么说话。卿子菀对她们三人现下的表现甚是满意,复一想倒是有些好笑。 前生那看起来是和和气气的后宫,其实底下是如何的风起云涌,她是真的完全蒙在鼓里,一点都不知晓的吧。 就像现在,谭雅茹、左玄薇、赖仪茹、许平君、邝羽雯和邓芝婷六人坐在她右侧,而向庭莹、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四人坐在她左侧。 卿子菀何等天资,前生惨遭诬陷不过是因为没有设防,甚至是全心全意相信了他人。今生,卿子菀再看回来,倒是觉得这些日后将要斗来斗去的对手实在有些傻得可以。 她们连自己的情绪都藏不好,对卿子菀而言,用读心术的必要都没有了。 现在要做的,便是拉拉家常,等向庭昭抱着那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白猫过来。 这般想着,卿子菀也不再去看这些秀女的笑话,放下手中的瓷杯,转向右侧,对着一直便有些寡言的许平君道:“碧珊宫那边去看过了,可有缺些什么?” 她声音平静柔和,却不失了皇后的端庄典雅,听着便让人觉得安心。许平君方才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此时更觉得心口一阵温暖,也露出个笑来,认认真真答道:“碧珊宫极好,臣妾并不缺什么,谢皇后娘娘关照了。” 碧珊宫是当初卿子菀随意拨拉给秀女们住的地方,看中的便是它有些年岁了。许平君这么说,要么便是真不在意这些,要么便是做作。记忆中,许平君倒真是个宁静致远的淡泊女子;不同于其他那些表里不一的女子,卿子菀记得她是真的无意争宠。 想归想,许平君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罢了。卿子菀不留痕迹地仔细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看向赖仪茹,柔声问道:“若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是赖仪茹吧?” “回娘娘,臣妾确是赖仪茹。”赖仪茹微微点头,开口虽是恭敬,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卿子菀瞧着她,便想起先前读心术探到谭雅茹心声,说是这赖仪茹性子有些冷不愿亲近人。现在看看,倒确实有几分高冷。不过卿子菀也不恼,前生赖仪茹也是这样的一个性格,平时也不做出格的事,亦没有争宠的心思,过着平静如水的日子。当下,卿子菀便只是点点头,并不再多问。 赖仪茹边上便是左玄薇。她是个聪明的,当然知道卿子菀不过是要随口问问她的情况。除此之外,她亦知道,若是能勾起了卿子菀的兴趣,或许她对她的印象会更深些。左玄薇自觉这点利害关系自己还是能看清的。毕竟,能得到皇后娘娘注意固然是好事,即便最后不能得到皇上关注,亦算是依附了皇后。 卿子菀撤了读心术,并不知道她这些心思。目光落在她脸上,勾勾唇,笑容恍若三月春风,令人只觉沐浴在温暖与柔爽中。左玄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大概还有些印象:大抵是个灵动的女子,直率而真实,经常逗得大家发笑,虽有几分争宠的意思,却也不会过分。许多时候,她就像是一只愤怒的小孔雀,在向家、刘家两对姐妹说话时出言反驳,让大家都要尴尬一阵。 卿子菀承认,自己前生并不怎么喜欢左玄薇。现在看看,当初自己看得竟然还不如左玄薇透彻,其实也是惭愧。 所以,卿子菀决定要多跟左玄薇说些话。 卿子菀这般想着,脑子里飞快地过了几个心思,最终决定拣个不至于让人紧张、疑虑的事情来说。 左玄薇看着卿子菀,觉得她真是不愧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她身为女子都要动容,更何况是男子呢? 卿子菀不问话,左玄薇是不能逾越了主动开口的;于是,两人便这样对视了一会儿。 直到卿子菀觉着左玄薇面上那笑都快要僵在唇边了,才缓缓开口道:“本宫若是没记错,玄薇最喜欢的可是姚黄色?” 她问出这样的话,自然是胸有成竹的。这些秀女进宫前都有详细的记录呈到她面前,再加上前生的记忆,她本便是记忆力极好的,如此更不会忘记。 左玄薇听言,面上露出些犹豫。她确实是喜欢姚黄,而且是最喜欢姚黄;可选秀那日卿子菀看见鹅黄色的衣衫,并不是很喜欢,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日来请安也不太敢穿家里特地给她做的那件姚黄夹袄。眼下卿子菀这般直接提出来,是…… “回娘娘,臣妾确实喜欢姚黄。”咬咬牙,左玄薇决定还是如实禀报。 卿子菀没说话。左玄薇心中有些忐忑,看着卿子菀,也无暇去顾及旁人如何看她,只在心里求着老天保佑,莫让卿子菀因此而不喜她。 孰料,卿子菀微微一笑,毫无不悦,淡淡道:“古往今来,姚黄魏紫,多少文人墨客倾心之琼花?姚黄也算是牡丹魁首了,颜色确实清亮好看。本宫曾经便觉得,若不是这颜色,单单是那形状,都要逊色些。你喜欢姚黄并无过错,本宫也挺喜欢这颜色的。” 说着,她对着一旁侍候的绿萍道:“绿萍,迟些你吩咐下去,让内务府那边给碧珊宫的总管王泉送一匹姚黄娟,给玄薇做些衣物饰品带在身上。” 绿萍乖巧地应了声,记在心里了,便继续侍候着。倒是一旁秀女们心中都有些震惊:那太监王泉竟是碧珊宫的总管?方才对他态度还有些不冷不热甚至是轻蔑的人瞬间便觉得有些后悔。 不过,她们并不知道,王泉现在也还只是个小小的侍奉罢了。变成碧珊宫的管事,那还得等绿萍把卿子菀的旨意传下去。卿子菀之所以现在在她们面前说出来,只是想让她们长个记性,日后莫要再轻视这宫里的人。 左玄薇倒没想这么多,只听卿子菀一下子便赐了物什,心下欢喜。 姚黄是极难得来的颜色,最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直接用姚黄的花汁进行加工提炼。可姚黄这种花,一年能得个几盆便很不错了,要大量的花用来做染料,谈何容易?虽也有其他的法子去得姚黄染料,但要么是些宫廷秘方,要么便是家族秘法不外传。因此,姚黄色的布匹市价也极高,许多时候还甚至是有价无市。 卿子菀一下子便赐了一匹,左玄薇自然是高兴。她这般开心,一时间甚至没注意到对面刘清棠、萧晓梨瞬间变化的表情和妒忌的目光。她只是入宫真是好极了,外头珍贵的事物在这里倒不见得有多金贵,吃穿用住都是上上等的;又觉得卿子菀待她也真是很好,心中感激,马上道:“谢皇后娘娘赏赐!” 卿子菀看她笑得明媚,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便也满意地点点头,嘴上道:“你喜欢,本宫便也觉得好些了。选秀那日本宫或许有点严厉,吓到许多人。本宫平日里并非那般模样,想来你们也听说过本宫是个和善的。只是选秀事关重大,日后你们都是要陪伴在皇上身边的人,怎能落了下乘?”说着,她微微坐正了,对着左右两侧都道,“日后这宫中,也还是你们这些人陪着本宫,莫存着芥蒂,耽误了感情,坏了这宫中的和谐,便是真的不对了。” 她说得巧妙,把选秀时明摆着是刁难秀女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还顺便表明了自己不想看到那些争风吃醋的事情。 秀女们脸色都肃然起来,齐齐道了一声“臣妾明白”,得了卿子菀一声淡淡的“嗯”,这才放松下来。 只是,心中仍旧有些难以释然—— 面不改色便罚了四人禁足在宫,无异于是断了这四人在宫中得到皇帝垂青的机会。这样的手段,真和那“和善”二字沾边么? 第31章 难堪 有了左玄薇这个开头,之后和其他秀女的对话倒是顺畅了很多。 邝羽雯是个小家碧玉,说话声音柔柔的,卿子菀让绿萍去自己首饰盒里取了个白玉镯子当场便赐了;先前没有赏赐的许平君和赖仪茹也各赐了一只精聚阁的绿玉镯子。精聚阁的口号素来是“精聚出品,必属精品”,这两只镯子都是卿子菀前些日子特地挑的,衬着许平君和赖仪茹倒很是好看。 本还觉得皇后娘娘莫不是忘了她们的两人收了精聚阁的镯子,也都是面露喜色,不在意那先后顺序了。 轮到谭雅茹的时候,卿子菀却有些发愁。其他人的喜好,她前生都有了解;唯独这谭雅茹像是今生的一个插曲,她并不怎么了解,就连呈上来的资料里也是语焉不详。 而现在看向谭雅茹,她虽然极力保持住淡然,一对闪亮的眸子里却是藏不住的激动和期待。卿子菀面上维持着微笑,心中却有些好奇:若她随意赏赐点什么,谭雅茹是会开心地接了,还是因为她的随意而有些难过呢? 谭雅茹并不知卿子菀心中好奇,只是觉得忐忑。 凤宸宫里地龙烧得旺,虽也开了顶上的窗子通风换气,但各种香料的味道还是很浓。 这其中自然是卿子菀用的金芙兰味道最为突出。 那香味并不是最浓郁的,但也不失了自己风格;那香味不算最好闻的,可又让人觉得舒畅自然,恍若清风明月相伴,又仿若百花齐放,叫天下间其他所有都失了颜色。谭雅茹总是记得在祥庆宫第一次见到卿子菀,便是因这惑人的香气而偷偷抬了头,便撞进了那一双妖冶的眸子里。 眼下卿子菀如此和颜悦色地同她说话,她心里紧张得打紧,却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惹了卿子菀不高兴。其实,先前在殿外看她轻轻蹙眉的模样,她便觉得心里一阵突突的,蔓延着难言的情绪。 “娘娘赏赐的便是好的,臣妾都喜欢。”卿子菀问她她想要什么赏赐,谭雅茹只觉得受宠若惊,赶忙应道。 这说了都等于没说。卿子菀一阵无言,但也不好说些什么。耳边依稀响起笑声,卿子菀微微蹙眉,想了想,从自己手上摘下一个赤金缠花双鲤纹的镯子:“本宫也实在想不出该送你些什么,便将这只镯子拿去吧。” 一旁白颜跟了卿子菀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镯子是卿子菀六岁生辰得来的一件礼物,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喜欢得紧。看着卿子菀将那镯子取下来说是要送给谭雅茹,白颜看向谭雅茹的神情也有些不一样了。 谭雅茹并不知道这只镯子伴随卿子菀如此之久,但看着卿子菀是从自己手上摘下来的,也有些恍惚。这是皇后娘娘贴身的镯子。她这般想着,心中一阵澎湃,极力维持着面上淡定的神色,恭恭敬敬地接过了,捏在手上,也没有仔细去看,便觉得爱不释手。 方才卿子菀蹙眉时,谭雅茹还觉得有些紧张。现在再看卿子菀,纵使她已然移开了目光,却觉得她好像仍然再看着自己,谭雅茹不留痕迹地坐直些,默默地握着那镯子,半晌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并没有说什么“谢娘娘赏赐”之类的话。 不过,不说她不记得了,卿子菀自己也没太在意。 她方才一时兴起,便把这镯子送给谭雅茹了。那镯子,她前生确实有些在意,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她是性命都丢过的人,更何况是一只镯子呢? 现下,她看着刘清棠,见她一身海棠般艳丽的红衣,虽是伏低了姿态,却更显得那衣服刺眼。 方才责罚过的人,现下虽是一副示弱的模样,内里却还是一颗不变的心。卿子菀修了狐族的术法后,对女子内心有了更多的了解,现在是深谙人心。于是,她也并不去示好,只是淡淡道:“清棠你入宫第一天便犯错,虽是不知者无罪,却也实在是令本宫失望。” 刘清棠弱弱地看了卿子菀一眼,心中暗恨,却还是柔柔道:“臣妾知错,还请娘娘不要再生气了。” 她那点心思卿子菀一下子便看出来,也不说破,摇摇头:“不过呢,就事论事,你既入宫,日后也便是姐妹了,本宫身为皇后,还是该赏你。” “臣妾谢过皇后娘娘。”刘清棠深深地垂下头,眼中一道狠光一闪而过。 卿子菀唇边噙着笑,倒叫人看不出是虚与委蛇还是真情实意,轻轻道:“本宫喜欢红衣,清棠今日也穿了红衣,我们倒是投缘。” 她说得轻松,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刘清棠眨眨眼,这才想起宫外传闻卿子菀喜欢红色—— “既然如此,绿萍你迟些去把皇上上回赐的朱槿流仙绸拿给刘清棠罢。” 只听卿子菀淡淡一声,便不再多说。 刘清棠却是一愣—— 朱槿流仙绸? 用流仙绸做出来的袍子看去便像是淡淡月华,散发出薄薄的光。再配上朱槿色,饶是无盐女都能衬出些颜色。 卿子菀平日里便常穿朱槿色的衣裳,愈发显得颜色动人,本便倾国倾城的一张脸更是有些倾国倾城的感觉。 而流仙绸不仅触感舒适,特殊的加工工艺更加使得穿衣者容光焕发。 刘清棠本也是喜欢红色的人,卿子菀这赏赐着实是合她胃口。 这么一来,她便有些飘飘然。这朱槿流仙绸毕竟不是寻常东西,便是卿家这样的大家一年也只能拿到两三匹的赏赐,在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用得起的。刘清棠自幼在刘家长大,对这些东西都是耳熟能详,当下便觉得卿子菀虽然罚她禁足,却也是有些讨好她,或许是不想跟刘家闹得太僵…… 卿子菀看她有些恍惚的神色,便知她有些恍惚了。这朱瑾流仙裳确实珍贵,但赐给刘清棠并非是示好,更不是讨好。刘家、刘家,既然刘家如此憎恶卿家,那她也便不用再客客气气。 刘清棠反应过来后,便态度恭敬地谢了卿子菀赏赐。卿子菀笑笑,又转向剩下三人。赐了向庭莹一条琥珀的颈链,正配了她那眸色;又赐了刘清薇一只红珊瑚玉如意,这才看向萧晓梨。 萧晓梨神色中满满的都是期待。她们这一侧得到的赏赐统共都比许平君那边还要贵重些;不仅如此,她们这些人的出身也都要尊贵些。向家的祖宗是濛国来的移民,刘家地位是不用说的了,而她萧家是这几年起来的新秀。这样的身世,与那些个家里只有一两个小官的秀女一比,没有优越感反而不正常。 她的期待,卿子菀都看在眼里。仍旧是风轻云淡的神色,心下却有些嗤笑。 黄白之物终究是身外之物,也不知这些人何时能够看透。 想归想,戏还是要演足,万万不能让人家落下个厚此薄彼的说法。想起萧晓梨总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泪容,卿子菀作出副思忖的模样,瞧着萧晓梨期待的眼神,半晌道:“晓梨哭起来的时候当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模样,看了便让人心疼,本宫手上恰好有一对梨形的耳饰,说是用濛国特有的晶石打造的,今日便——” 她话还没说完,萧晓梨的眼神还没完全亮起来,便听殿外一声高亢: “秀女向庭昭殿外求见——”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殿口,只见一道纤瘦秀丽的身影立在门口,身子还微微颤着。 这定然是向庭昭了。 和记忆里还真是如出一辙。湿漉漉的衣裳,长发贴在面颊上,眼里是小鹿一般的惊慌,琥珀色的眸子盈盈动人,仿佛盛了揉碎的流光。她嘴唇冻得发紫,微微哆嗦着,脸也发白。 卿子菀的目光落在她怀中。向庭昭抱了团雪白的玩意儿在胸口,藏得极深,仔细看也看不清是个什么。 可卿子菀知道,那是一只白猫。 而且是一只向庭昭已经训练过许久的白猫,能懂人言,服从些简单的命令。 那白猫仿佛感到了卿子菀的眼神,从向庭昭眼里抬起身子,转过头看向卿子菀。 卿子菀正对上那琥珀色的猫瞳,心中一震,微微挑眉。 向庭昭没想到这白猫会突然动起来,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不由得抬手压了压这猫,将它的头再次藏入自己怀中。 可这么一点时间也已经够众人看清那是只猫了。性格率真如左玄薇便直接开口问道:“这是哪来的白猫,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 向庭昭抱着那只猫,仍旧立在门口,听她这么说,先是扯开唇角露出个笑,旋即又咬住嘴唇,有些忐忑地飞快扫一眼卿子菀,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对左玄薇道:“是庭昭方才在御花园看到的猫。”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收回看那猫的目光,视线落在手边那茶杯上,抬手搁在桌上,抬指轻敲桌面,并不看向庭昭。 向庭昭抱着那猫尴尬地站在殿门处,跪也不是,进也不是,站又奇怪,便主动开口向着卿子菀道:“皇后娘娘,臣妾……” “先等会儿。”卿子菀睫毛都没抬一下,只道了这一句,便转向萧晓梨,继续道:“本宫方才说到哪儿了?” 萧晓梨看了一眼面色更加尴尬的向庭昭,一面有些幸灾乐祸,另一面又有些忧心日后她会否记恨到自己头上,连忙道:“娘娘说有对濛国的梨形耳饰。” “哦,对了。”卿子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是了,本宫觉得那副耳饰很适合你,等会儿便让绿萍也一并取出来罢。” “谢娘娘赏赐。”萧晓梨虽不知那濛国的晶石是什么玩意儿,但又觉得皇后的赏赐定然不会掉了档次,便也满意地接受了。 十个秀女的入宫见面礼这样便算是赏完了,秀女们再度沉默下来。 卿子菀不说话,自然没人敢开口。向庭昭听方才卿子菀和萧晓梨那几句话,也大概明白眼下这是个什么情况—— 可她没有卿子菀准许,并不能入殿,只能这样在殿口干站着。 她方才为了怀中这猫“落”了水,身上的衣服都是刺骨的冰寒,湿漉漉地黏在身上,极不好受。 那十个秀女,除了她姐姐向庭莹并没有好奇地瞧她,其他人都偷偷地打量她,各种探究的目光络绎不绝。 向庭昭抱着那猫,心中升腾起强烈的耻辱感,只觉得这样真是难堪极了。 第32章 教训 半晌,卿子菀才慢悠悠地端起手边那茶杯,捧在手心里,缓缓拿起那杯盖,并不凑近唇边喝茶,而只是悠闲地用杯盖边缘轻轻拂弄着茶杯里的茶叶。 这茶早便备好了,本便凉了几分;她方才拿着茶杯出了殿去看刘清棠闹事,在屋外站了一阵,已经凉透了。若不是这凤宸宫里的地龙,这瓷杯摸起来也会是凉的。 而前边站着的那人一身都是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想来便是极为不适的。 卿子菀仔细看了一眼向庭昭,她一脸的无辜,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仿佛绽出无数光华,精致的五官更是显得活色生香。虽落水了狼狈,却也不损其姿容,反添了些异样的美感。 卿子菀唇边勾起些冷冷的弧度,露出个凉凉的笑,正想要开口,却听心中一个声音疑道,“卿子菀,你且去查探这女子怀中的猫。” 卿子菀面不改色,心中却是微诧。狐妖已经有一阵子没怎么主动跟她说过话,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说是在修补她那狐魂,忙得很。眼下狐妖突然冒出来让她查一只猫,不奇怪是不可能的。 不过,卿子菀也不是蠢笨之人,当下并不多问,随意送了道灵识绕着那只白猫,正打算深入下去,却觉得有股什么力量将她的灵识阻断在外。 “果然如此。”卿子菀修妖以来从未见过这种事,狐妖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听声音还带了些笑意。卿子菀只听她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只猫妖。” 狐妖说得轻巧,卿子菀却觉得心尖一颤。前生,那宫外来的道士在她宫中寻到妖气,而先前她便替向庭昭照看这只白猫——这其中关联,不需要仔细想也能觉察出来。 只是不知道,这向庭昭是否知道这白猫是只猫妖…… “这女人并不知情,你且继续。”狐妖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记得把这只猫给拐回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卿子菀于是稳了稳心神,抬眼看着向庭昭,读心术探去,便觉察她心中强烈的屈辱。 见她这般,卿子菀忍不住在心中冷笑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向庭昭前生在她面前乖巧温顺,几乎是一副甘愿膝下承欢的模样,真真是骗过她。可今生,她断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门口可是向家次女。”卿子菀轻轻搁下手中茶杯,不冷不热的嗓音,声音里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先进来吧。” 向庭昭一身都是湿哒哒的,从冰天雪地中进入这暖融融的宫殿里,露出来的脸和手是暖下来了,可身上衣物都紧贴着皮肤,仍旧是冰凉的,这一暖,反而更加不适。她艰涩地动了动唇,方才抿唇抿得紧,竟也有些难以启唇开口。 向庭莹不是蠢人,自然感觉出卿子菀的不悦。看了一眼自己狼狈的妹妹,卿子菀没有表态,她也不敢求情,赶忙对着向庭昭斥道:“庭昭,还不快谢皇后娘娘!” 向庭昭这才抱着那白猫朝前走了些,双腿一曲堪堪跪下来,垂低了脸,低声含混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吉祥。” 卿子菀心中冷笑,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喜怒,只微微垂下眼睑看着跪在地上的向庭昭,道:“先起来吧。”莫污了这地上铺着的毯子。 向庭昭得令起身,仍旧有些瑟缩地站着,垂着脸,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饶是卿子菀已经识得她本性,也觉得她确实有勾人怜悯的本事。相比之下,萧晓梨那梨花带雨的模样还只是表面功夫,向庭昭已然是这其中高手了。 “本宫和众位已在这等候多时,你倒是说说,方才都去做什么了,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丢了皇家的脸。”卿子菀看着向庭昭,心中千般思绪,最终开口道。 她这话说得并不算尖酸刻薄,有心人也听不出针对;但最后那句却是在说“有损皇家风范”,不偏不倚,确是实实在在扣在她名上,无可反驳。 端坐在一边的向庭莹脸色立时变了几分。刘清棠本便不是很喜欢向家这一对姐妹,想到自己先前受到重罚,当下也有些幸灾乐祸。这向庭昭晚比她出现,还一身湿哒哒,抱着只不知哪来的畜生,想必是要受罚的。 向庭昭并非坐以待毙的人。听卿子菀这样说,她飞快便跪下,仰着脸生生看着卿子菀,一脸无辜和惊惶:“娘娘,臣妾并非故意迟到啊!求娘娘明察!” 卿子菀挑挑眉,给她个台阶下:“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个并非故意?” “臣妾早早便出了碧珊宫,可是来路上看到树上一只白猫,树边便是池塘。臣妾想,这严冬腊月,四处都是冰天雪地,若是这白猫不慎跌落水中,岂不会殒命?故臣妾便一直守着那白猫,想着法子救它。”向庭昭如泣如诉,琥珀色的眸子里泛着星点泪光,真真是可怜极了,“臣妾守了一阵,这白猫便想要下来。可树皮上结了薄冰,这猫儿一时抓不稳,便摔了下来。臣妾心急,便扑身上前抱住这猫……” “所以你落水了?”卿子菀看着她湿漉漉的衣裳,顺水推舟问道。 “回娘娘,臣妾确实落水……好在这猫儿被臣妾护在怀里,并不曾碰到那冰冷的池水。”向庭昭说着,面上也渐渐露出些喜色,抱着那猫儿举起来便要给卿子菀看,“不信,娘娘,您看。” 卿子菀垂眼看去,那猫儿毛色极好,除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没有一处不是雪白的。此时,它正缩在向庭昭手中,被她这么举起来,不情愿地动了动。 它这一动,便再次对上卿子菀一双乌黑的眸子。 这一次,卿子菀很确定自己看到那只猫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卿子菀勾唇,露出些许笑来,原先仿若揉了冰的眸子也化开些,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对向庭昭道:“这猫确实是极好看的。” “谢娘娘夸奖。”向庭昭露出个羞赧的笑,又将那猫抱到自己胸前,已然是将那猫当做自己宠物的姿态。 一旁向庭莹先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胞妹的惩罚便这样躲去了;刘清棠倒是无声地冷哼了一下。这向庭昭,倒是有几分本事。 孰料,卿子菀唇边的笑一敛,脸色也是一变,声音又凉起来:“不过,猫归猫,人归人,你既然触犯了本宫的规矩,那便要罚。” 向庭昭脸上的笑一僵,讷讷起来,微微抿唇,“可是……” “可是什么?”卿子菀伸出手指轻轻叩着手边的桌面,轻声道,“本宫确实赞许你救猫心切,可宫里来往如此多人,除了你,便没有人能发现这猫了?” “臣妾在那儿时,便没人路过了啊。”向庭昭小声反驳。 “那这偌大的宫中,只有你向庭昭一人了?你的侍女呢?去找个宫人来看这猫不行?”卿子菀心中冷笑,这向庭昭竟还敢辩驳了。“本宫倒是很想知道,救这白猫,是不是非你不可了?” 她这样问,颇有几分在说这一切都是向庭昭策划的意思。向庭昭是个聪明人,立马便听出来,脸色大变,眼中已然褪去的泪光再度泛起来,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着卿子菀,泫然欲泣。 “姑且不论这些。”卿子菀仍旧叩着桌面,发出轻轻的响声,听在向庭昭耳中却响如惊雷,“这白猫来历不明,本宫掌管后宫,从未见过什么白猫,你这般轻率便抱在怀里,可曾想过后果?” 后果、后果。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字眼,却足以警告向庭昭,别耍那些个小心思。 向庭昭只觉得眼前一花,几乎要跌倒来。再看卿子菀,她仍旧是目光淡漠,乌黑的眸子里仿佛染了墨,无故便觉得有些眩晕。只听卿子菀继续道,“心善是好事,不过,现在你是立足于皇宫。什么事该做,什么是不该做,应该不需要本宫来教吧。” 卿子菀话说完,凤宸宫里便陷入一阵沉默。向庭昭跪在地上,一副凄楚模样,比先前萧晓梨不知是高明了多少个档次。向庭莹面露难色,看看卿子菀,又看看向庭昭,觉得自己真是进退两难。 这个是皇后,惹不得;那个是胞妹,不能不救。向庭莹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不必看刘清棠都知道她定然是幸灾乐祸。 当下,向庭莹也没由来地对向庭昭生出些抱怨来。 向庭昭跪着,膝下虽是柔软的地毯,跪久了却也硌人。她在向家一直是养尊处优,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再看看卿子菀,一脸悠闲,纤长的手指搭在青花白瓷的茶杯上,愈发显出股安详。 向庭昭恨,恨卿子菀,恨卿家,恨自己不是皇后。 她心中千回百转,一时不留意,手中力气大了些。她怀里那白猫因此而动了动,并不被她发觉,便难受地“喵”了一声。 这声音不大不小,可在安静的殿中愣是被放大了好些倍。原本已经有些飘开的旁人的目光再度聚集到她身上,向庭昭一愣,便见卿子菀幽深的眸子,凝视着她,不甚满意的模样。 便是这时,殿外又传来一个尖细高亢的声音。 这声音对卿子菀来说是熟悉得紧了,是小卓子的,唱的是“皇上驾到”。 他来作甚?卿子菀面上浮现出些许疑惑。前生,这一切都是她一人解决的,华桢良不曾出现过。 不过,念及狐妖曾提过许多事情都会不同,她也便敛了面上神色。 座下秀女们有的朝殿口张望,有的却是紧紧盯着卿子菀的。 皇上来了,皇后娘娘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不一会儿,小卓子便跟在华桢良身后进了主殿。他穿了一身墨绿常服,倒是显得身形颀长,丰神俊貌。 卿子菀先行起身,上前几步,带着秀女们跪下,恭敬道:“臣妾拜见皇上。” 华桢良看到卿子菀,唇边先是勾起些笑,本便温润的眸光又柔和了几分,上前扶住她,道:“皇后不必多礼,快起身吧。”说着,目光一扫众秀女,一双玉一般的眸子里敛了几分颜色,声音也冷了些,只道一声,“你们亦平身吧。” 卿子菀就他一扶起了身,被他牵着朝主位走,看着已经起身上座的秀女,唇边也带了些笑:“皇上来得真不是时候,臣妾正在教训新人呢。” 第33章 琥珀 华桢良听卿子菀这么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反而是勾起唇露出个温文的笑,问道:“朕是打扰皇后了?”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听起来便让人有些沉醉。几个秀女见到他已经红了脸,此时听他如此温柔地对卿子菀说话,不由得羡慕起她来,正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卿子菀微抿起唇,唇角却是轻轻上挑,斜斜看了一眼已然站起来的向庭昭,对华桢良道:“便是这位了。” 华桢良顺着卿子菀的视线看去,立时便看到一身狼狈抱猫站着的向庭昭。他只随意看了一眼,向庭昭便一副娇羞模样,因此并未注意到其他秀女看她那怪异的眼神、卿子菀似笑非笑的神色,以及皇帝眼底的不耐。 “怎么回事?”华桢良转过脸来又看向卿子菀,沉声问道。 卿子菀轻哼一声,不想开口的样子。白颜赶忙道:“回皇上,娘娘今日接见秀女,早便传了口谕定了时间,还嘱咐了不能迟到,结果……” “怎么?”华桢良静静听着,问道。 “回皇上,除了右侧这五位之外,左侧这些个,以及中间站着的这位,都是迟来的。”白颜直言不讳道,“中间这位特别迟些,所以娘娘正问着呢。” 华桢良看向向庭昭,她正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仿若杨柳依依,身形纤瘦,看着倒是有一番风情。 只不过,和卿子菀一比,她那点风情就只是一点可怜的搔首弄姿。 不说华桢良,就连白颜和小卓子都注意到向庭昭那点细微的变化,心中也有些轻鄙和不屑。虽说如此,白颜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地介绍了一遍。 当下,华桢良也并不留意向庭昭,看着卿子菀,面上温文尔雅的笑,轻道:“那便继续吧。” 有皇帝在此,刘清棠先前面上那展露出来的幸灾乐祸也收敛了些。本还有些担心皇上这一来会否宽宏大量便放过向庭昭了,不过看他模样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而卿子菀也没有要宽容的意思,便也放心下来。 向庭莹却是失望极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向庭昭,内心挣扎着,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家里嘱咐那般—— 她当即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中间,朝着华桢良和卿子菀跪下来,俯首道:“臣妾管教不力,让妹妹失了礼,求皇后娘娘开恩,要罚,便罚臣妾吧。” 向家在朝廷中势微,其中有一半原因便是因为祖上并非华国人。看她二人这琥珀眸色便能看出一二。这一次她们能够被选入宫中,家里不知是多么欢喜。她身为姐姐,被叮嘱要好好照顾受宠可能性更大的妹妹。她虽然也有些不甘,但事实确实如此,毕竟向庭昭长得比她要美些,便也在向家祠堂前发了誓。 本以为以两人聪明才智,不说宠冠后宫,但几分宠爱应当是不成问题的。没想到,入宫当日便这么多问题,现下向庭昭更是背着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卿子菀施展了读心术,向庭莹心中复杂她自然知晓。再看向庭昭,她也跟着跪了下来,并不说话,已然落了泪,一脸委屈苦楚,看着倒真是让人心疼。 “好一个姐妹情深。”卿子菀瞧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唇边勾起凉凉的弧度,一双乌黑的眸子里仿若氤氲着雾气,“本宫都于心不忍了。”说着,便转向华桢良,眼中带着点笑意,却是冷冷地看他一眼,道,“不如便由皇上发落吧。” 华桢良听她语气并没什么异样,面上神色也没有什么异常,可那眼神却是凉凉的。心中一动,看着跪在地上的向庭莹和向庭昭,反而又对卿子菀道:“皇后可有什么主意?” 跪在地上的两人本听卿子菀让华桢良来决定,心中都是一喜。偌大华国,谁不知道崇宣帝华桢良是个温文儒雅的皇帝。念在她们不知者无罪,这初来乍到的,说不定也便就饶过她们了。可谁知华桢良一句话,又将她俩这问题轻飘飘地推回给传说里亦是宅心仁厚、心地善良,事实上今儿一见只觉得赏罚分明、说一不二的皇后娘娘解决去了。 这下子,两人面上还没敢露出来的几分喜意便生生地压下去。 卿子菀自然觉察她们心中所想,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轻叹一声,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先前已经罚了四位秀女禁足碧珊宫,若再继续这么重罚下去,怕不知情的要说臣妾是个油盐不进的无情皇后。”她轻轻蹙眉,“可若是不罚,臣妾日后还得怎么管理这后宫?现在只是十一个秀女,可以后呢?以后人若多了起来,臣妾哪还能做主了?” 日后?华桢良微笑着听她说话,心中想着,或许不会有日后。这后宫,一开始是个什么样子,最终也要是个什么样子。心中如此想法,脸上仍旧是柔和的笑意,抬手轻轻覆上卿子菀搁在桌上的手,握在手心里,对上她乌黑的眸子,他轻声道:“有朕担着。” 卿子菀看着他,亦是乌黑的眸,和她的却不尽相同。他那双眼瞳仿若是蒙了一层玉,泛着温润的光。乍一眼看去,是一双温柔的眼;可深深看去,其实什么都看不出。便是这样的人,才会让人不禁遐想,若是褪去那颜色,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读心术她已经用得熟练了,可对上华桢良,她还不敢用。皇帝身边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虽不强烈,但也透出些修道者的意蕴;而那次在祥庆宫突然出现的人物身上也有灵力的波动。明面上,卿子菀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不通修炼之事,若使这读心术被揪出来了,别提报仇,恐怕得再经历一次那般痛苦。 于是,卿子菀便顺着华桢良的意,微微一笑,转脸朝着跪在地上的向家姐妹,道:“想来你们也知道的,本宫并没有什么年岁相当的姊妹,这样的故事书中读得多了,却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得以一见,你二人姐妹情深,本宫着实感动。” 她这话说来,并无追究之意,反倒是在夸赞。可向庭莹、向庭昭并未有半点欢欣,向庭莹反倒更加担忧。选秀时她便觉得这皇后娘娘脾气有些古怪,现下更是觉得她真是捉摸不透,令人感到迷惘。 向庭莹和向庭昭不敢回话,卿子菀静了一会儿,微微侧脸看向华桢良,对上他并未有什么变化的眸子,于是笑笑。再看回向家这对姐妹,卿子菀沉吟片刻,缓缓道:“不过,本宫先前也说了,既然你们犯错,那便不能不罚。向庭莹因是顾及妹妹,虽没犯错,但毕竟管教不力,回去便将《十法》抄个一百遍以充朝廷公用。至于向庭昭,念在是初犯,便禁足两月,待在碧珊宫不要出来了。” 禁足两月,对于新晋的秀女来说实在是罚得有些重。向庭莹当即身形便有些摇晃。 《十法》是卿家卿子淼和卿子垣联合了其他一些朝廷官员新编的华国律法,先皇在世时便已经开始施行,至今偶尔还会有些小小的变更。这律法极其全面,赏罚分明,深受华国人民好评。而卿子淼、卿子垣两人本也是精彩绝艳的角色,尤以卿子垣还有那么几分玩世不恭的意思,这《十法》里还有些插录的短文,特用于解释案例。这些文章无一不是文采出众,约莫是卿子垣本人写的。故《十法》除了在官府衙门中能见到,寻常百姓家也备着一本,既可以查询律法,也可以学些文章。 向庭莹入宫前在家中也看过《十法》,虽篇幅极长,但抄一百遍只是时间问题。可向庭昭那禁足两月实在罚得太重——这两个月会发生多少事?就连刘清棠也只罚了一个月。说不定这两个月里,那些没受罚的秀女都已经得宠了! 相比之下,向庭昭却是稳稳地。除了面上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卿子菀还真看不出来她有被这重罚吓到。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卿子菀有读心术,当下便知向庭昭心中在想什么:再过一个月便是春节,届时宫中宴席,她身为秀女是一定要出场的。到时候只要好好打扮一番,自然能吸引住皇上,说不定便因此而撤了那禁足的惩罚,而若是能从此受沾雨露,那自然是更好了。 向庭昭如意算盘打得响,因此倒也淡定。卿子菀心中冷笑,觉得她实在是幼稚。她既敢罚她禁足两月,自然有考虑到春节时的宴席。她说两月,那便是两月,没有回囿的余地。 三人各怀心事,便没人开口。过了一会儿,向庭昭对着卿子菀深深地一拜,低声道:“臣妾遵旨,定当在碧珊宫中反省思过。” 向庭莹也俯首道:“臣妾亦然。今后会好好管教庭昭。” 她们两人抬起脸来,看向卿子菀,琥珀色的眸子里波光流转,倒是别样的风情。卿子菀亦看着她们,目光有些随意,看着向庭昭,看到她怀里,顿时想起狐妖先前的嘱咐,于是要开口索要那只白猫。 不想,向庭昭却再度俯首,请求道:“臣妾知错,不该损了皇家颜面。可臣妾请求娘娘将这白猫赐给臣妾。臣妾在碧珊宫中,若能有一只白猫陪伴,想来也是添几分欢乐。娘娘仁慈,请将这白猫赐给臣妾吧。” 这下,便是向庭昭抢占了先机。 不过,卿子菀不吃这套。 她听完向庭昭一番请求,默默地将被华桢良握住的手抽回来,两手一并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只是捧着,并不喝茶。她看着向庭昭怀中的猫,唇边扬起温柔的笑,却道:“方才本宫也正想说,你进殿后这白猫不曾发出过什么声响,倒也是乖巧安静,本宫也喜欢极了。” 向庭昭本以为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没想到卿子菀也对这猫有兴趣,当下便有些乱了阵脚。她迟疑了片刻,微微垂下脸,低声道:“回娘娘,这白猫其实闹得很,臣妾来凤宸宫的路上,若不是听到这白猫乱叫,也不会发现它在树上。” 卿子菀挑挑眉,唇边的笑愈发扩大,却并不怎么温柔。说时迟,那时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青花瓷的茶杯连着盖子飞出去摔在向庭昭面前,发出一声闷闷的响。 杯子倾倒,茶水、茶叶泼出来,湿了地毯,亦湿了向庭昭的衣服。 而向庭昭怀中的猫并没什么反应,只是摇了摇尾巴,便再没动作。 不说向庭昭,饶是其他秀女都目瞪口呆。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向庭昭方才可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呀! 却听卿子菀轻笑道:“你瞧,这白猫甚是安静,便是这茶杯摔在面前也不会惊闹,着实合本宫心意。”说着,她转向华桢良,一双手覆上他仍旧搁在桌上的手,语气中带了些撒娇的意味:“皇上,您不觉得这白猫可爱极了么?” 华桢良微微笑着,另一只手抬起来盖在卿子菀手上,看着她仿若闪烁着星光的眸子,温柔道:“皇后喜欢,朕自然也喜欢。” 秀女们将他们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心中各自所想。向庭昭看皇帝反应,便知自己希望其实不大了,当下面色更加惨白一分。 “娘娘……”她嗫嚅道,“臣妾先见着这白猫,说不定它更亲近臣妾些,若是娘娘养着,怕它使性子、闹脾气,伤着娘娘啊。” 卿子菀露出微微失落的表情,转瞬却又露出个笑,道:“这不要紧,你将这白猫放开,看它亲近谁。” 向庭昭有些怔忡,可看着卿子菀,又觉得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时,华桢良也道,“便如此吧。” 于是,向庭昭便只好讷讷地放下手中的白猫。 放虽是放下了,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碰到地面开始舒展四肢的白猫,心中祈祷着这白猫会选自己。 她为这猫付出了不少人力、物力,若是不放在自己身边,那真是浪费了心血。 众秀女目光也落在那白猫身上,内心猜测着它会朝谁走去。 只见卿子菀唇边是自若的笑,端庄典雅,又不失了美艳风流;而向庭昭脸色惨白,五官虽是精致,拿出去可以算是个美女,可和卿子菀一比却也只能算是丑了。 却见那白猫面朝着卿子菀,转头看了眼向庭昭,慵懒地甩了甩尾巴,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卿子菀走去。 它动作优雅,看着竟让人觉出种尊贵。向庭昭直勾勾地看着它的背影,只觉得目眦欲裂。 卿子菀唇边的笑意更甚,仿若三月春风,干脆微微俯下身伸手抱起那猫,搂在怀里,抬手轻轻拂了拂那白猫,轻道:“既然如此,那便唤它琥珀罢。” 第34章 面具 随着卿子菀话音落下,那白猫便微微眯起眼窝在她怀里“喵”了一声。 卿子菀露出个温婉的笑,轻道:“瞧,它也喜欢这名字。” 华桢良眸子里亦沾了笑意,温柔地看着卿子菀和她怀中的猫,道:“皇后喜欢便好。” 卿子菀斜斜看他一眼,眸光潋滟,妖韶妍妩的丹凤眼便生出种媚意。 他们在这旁若无人地眼神交流,一边秀女心中想法各异。有暗暗羡慕的,也有失落的,各不相同。 向庭莹和向庭昭还跪在地上,一时间倒有些被遗忘的样子。两侧秀女时不时偷偷看她们一眼, 刘清棠自然是幸灾乐祸,刘清薇神色淡淡,并不是很在意她们二人的模样;萧晓梨先前淌了浑水,此时也不想再给自己惹得一身腥,便乖乖地保持缄默;另一侧几个安静的,除了谭雅茹和左玄薇胆子大些,偷偷瞄一眼皇帝皇后,赖仪茹、许平君和邝羽雯都不怎么关心的样子。 正当大家思绪都有些跑远的时候,卿子菀轻咳一声,将众人注意力拉回来。 只见她抱着那已然叫做琥珀的白猫,白皙纤长的手覆在猫儿雪白的毛发上,指甲染了淡红色的蔻丹,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向庭昭看向卿子菀怀中的猫。就在前不久,那猫还在她怀里。 “本宫方才想了想,庭昭虽有错,却也给本宫带来了琥珀。本宫是赏罚分明的,既然罚也罚了,那现在便该是赏了。”卿子菀抚摸着怀中的猫儿,灵识从各个角度探去,屡屡都是无功而返,却更加勾起她的好奇,只想赶早结束了这接见回寝殿去研究这白猫。 狐妖既嘱咐她,那便照做。 向庭昭听了卿子菀这番话,虽言明了是要赏赐,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计划这事情已有两年,先皇还窄位的时候便开始准备,就等着新帝登基选秀扩充后宫之时。为此,她先是花重金购买通体雪白的猫,又聘请了他国的驯兽师来训练这些白猫,使其乖巧、安静,不易受到惊吓。为了和这些猫关系亲密,她令这驯兽师格外凶狠些,这样,当这些猫饥肠辘辘、身心疲惫时,她再出场,较为容易得到喜爱。 一开始是十只猫,可这些猫的训练成果很是令人失望。向庭昭费了许多心思,最后反倒是在家门外捡到一只白猫。这白猫颇有灵性,不需要训练便很是令人满意,向庭昭于是便确定了要带这只猫进宫,以导演自己准备好的那出戏。 她一向对自己容貌,知道自己有种独特的气质,再加上一双华国少见的琥珀色眸子,一直以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算是向府千金,一个天之骄女了。利用一只白猫去博得圣宠,听起来有些可悲,但向庭昭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卿子菀乃卿家嫡长女,是天下十二国间第一美人,惊彩绝艳,是公认的卿家这一代的全才。她向庭昭和她比起来,且不提卿子菀和华桢良五年夫妻,光是容貌、才情,便已是云泥之别。 然而,入宫前,向庭昭并未觉得这后宫会有多艰险。选秀时,卿子菀或许有些古怪,但谁知道那是不是卿家或者是皇帝在后面指使?向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前头有刘家一对姐妹和刘太后虎视眈眈,卿子菀定然不敢太过严明。再加上一直都说卿子菀是个宅心仁厚的主,就算犯下些什么错误也不会被责罚,向庭昭也便毫无顾忌了。 只是没想到,这安排好的剧本还没来得及发展下去,就被硬生生地打断了。向庭昭虽聪明,但也没有到料事如神的地步,许多安排还没来得及布置下去。况且,没了那白猫,后头的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故而,即使卿子菀说了要赏她,她也没露出什么欢喜的神色。 卿子菀倒也不在意向庭昭不大好的脸色。她知道向庭昭这一次吃了瘪,心里正舒爽。没了这只白猫,像什么御花园巧遇、温泉巧遇、梨园巧遇之类的戏码都没有可能了。 “琥珀乖巧安顺,实在是难得的良宠。”卿子菀缓缓道,“本宫本打算送一对琥珀的耳坠给庭昭和庭莹配一对,但念在庭昭救猫有功,本宫便将精聚阁初创那年出的黄金面具赐给你罢。” 精聚阁是天下间最好的首饰铺,不仅因其服务极好,更在于款式、材质皆属上等,随意拿出一件来都可以让姑娘们心动。 初创那时,精聚阁发行了一套十二个的面具,据说是按照每个国家的风格打造,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材料、款式,也不送给什么贵人,便直接摆在店里卖。 那面具真真是鬼斧神工之作了,独具匠心的设计让人耳目一新,戴在脸上不但不会觉得累赘,反而添一分妩媚、神秘,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心要被勾去。 那时卿子菀正在东宫做太子妃,能拿到这面具还是因为先皇赏赐。当时受宠的妃子垂涎了许久,结果最后落到了太子妃手上,虽是心下不满,但也碍着卿家的面子不能发作。 面具送到卿子菀手上时,大家基本也都心知肚明下一任皇后便是她了。 谁让这精聚阁十二副面具的主人都是各国的皇后呢? 眼下,卿子菀将这面具赏赐给向庭昭,倒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向庭昭当即色变,眼中也复杂起来。 华桢良听卿子菀这般,却不为所动,仿佛卿子菀这要送出去的并非民间公认的皇后象征,而只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物什。 就连卿子菀自己也是淡定的模样,似乎不曾说出什么让人震惊的话来。 “娘娘……”向庭昭动了动唇,嗫嚅道,“这不太好吧……” 卿子菀柔柔地笑了,“怎么不好了?” “这精聚阁的面具……”向庭昭迟疑,“臣妾只是小小秀女……” “秀女怎么了?”卿子菀轻笑,眸子里闪烁着莫测的光,抚摸着怀中的琥珀,看着向庭昭那有些躲闪的模样,“有华国开国神武皇后先例,本宫赐一个面具,无可厚非。” 神武皇后是庶人罪子,被卖入青楼,战乱时被抓入军营中充作慰安妇,后救下将军,被纳作侍女。一次讨论军情时恰给她听去了,便说了几个主意,皆是上等计谋。从此神武皇后便参军谋略,平定四方后,将军称帝,为华国开国神武皇帝,而她亦被封作皇后。 这样的女子都能当上皇后,华国从此对皇后身份便不再拘泥,许多形式上的东西也不甚在意。 而那面具,虽说是皇后象征,可精聚阁并未说过这话,且听说濛国、吴国的面具目前都还在精聚阁里摆着。 向庭昭咬咬唇,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却迟迟不开口。 一旁却突兀地响起一声,“娘娘赏赐,庭昭你便接了吧。”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看去,华桢良目光也转了过去,向庭昭抬起头来,三人目光都落在刘清棠身上。 刘清棠见大家都瞧着自己,尤其是皇帝,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了什么,又想到现在是个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的机会,便露出个温文的笑,轻声道:“臣妾只是觉得,娘娘既然开口赏赐了,庭昭妹妹便也别扭扭捏捏,快快谢过娘娘,这才是得体识礼的。” 卿子菀知道她这是一时间心直口快说了真心话,现在又有些想要出风头,却也不阻拦,只是笑了笑,道:“清棠说得极是。既然如此,庭昭你便接了吧。” “可……”向庭昭微微蹙眉,面上露出点难色。 “皇后赏赐,并无拒绝之理。你身为秀女,应当识得本分。”皇帝的声音响起来,低沉好听,在向庭昭耳中,却仿若惊雷。 皇上第一次跟她说话,却是这般态度! 抬眼看去,华桢良的眸子亦是乌黑乌黑,并不像卿子菀那般幽深,仿佛蒙了一层玉色,温润尔雅。 他唇边有些微笑意,可向庭昭并不觉得他是在对她笑。对上她的眸子,他微微垂眼,露出个温柔的笑。 向庭昭心念一动,垂下眼睑,对着华桢良和卿子菀俯下身,拜道:“谢皇上指点,谢皇后娘娘赏赐。” 她低着脸,并没看到卿子菀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亦没看到华桢良眼底的探寻。 向庭昭领了这份情,之后便也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几个家里还有点底子的秀女都被罚了禁足,也不知传出去外边要怎么看皇后娘娘今儿这做法。 卿子菀不在乎,横竖她身后卿家才是最最得势的,如今这宫中也是她最得宠。皇帝本想留下来与她说说话,但小卓子与他说了些话,便又匆匆走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卿子菀便也没有在意。皇帝总有皇帝的秘事,正如她也有自己的秘密一般。 遣退了十一名秀女后,卿子菀便抱着琥珀回了寝殿。 金芙兰的香味优雅惑人,床榻边罗帐已经束起挂好。卿子菀让白颜和绿萍在外守着,便将那白猫随手往地上扔。 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她倒也不怕那猫儿被摔伤。 熟料,这白猫“喵”了一声,在地上转了个圈,便化作一道白光。 第35章 真相 那白光只是小小的一团,却是耀眼异常。卿子菀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抬手晃了晃,寝殿中便布下一道禁制。 恰巧这时那白光也绽开,凭空出现个人形。卿子菀抬眼看去,只见这人形身材颀长,与一般人类并无区别。一头白发整整齐齐地披散下来,倒叫人有种抚摸的*。 那人亦看着卿子菀,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中波光流转,令人想起向庭莹和向庭昭那琥珀眸。可相比之下,只觉得是天壤之别,向家那对姐妹较之凡人不过是颜色独特些,若是放在其他国家未必便有这般稀奇。而这人,一对眼睛中透出高贵和冷艳,颇有几分优雅的韵味。 卿子菀仔细看了眼这人五官,耳、眉、眼、鼻、口,无一不是精雕细琢的。配上那雪一般的肌肤,更是倾国倾城之姿。 只不过…… “是只雄的?”卿子菀挑挑眉。 那人看向卿子菀,亦是微微挑眉。半晌,他才开口:“你……不是阿离。” 卿子菀微微眯起眼,正要开口,却觉得心中微动,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缕轻烟从自己心口飘出来,在两人中间凝了个人形。 “是我。”狐妖站在中间,唇边勾起淡淡的笑,轻声道。 卿子菀轻轻蹙眉。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听到狐妖说话。 “你怎么成这模样了?”猫妖扫了卿子菀一眼,看向面前这道虚影,迟疑道。 “说来话长。”狐妖轻笑一声,唇边的笑意有几分苦涩,“这是卿子菀,华国皇后,如今是我的宿主了。” 说着,她侧过身朝着卿子菀微微颔首。卿子菀轻轻点头,权当朝着猫妖也打了个招呼。 她虽是知书达理,且身体里已经是个妖魂,但对着两个能够化成人形的妖精,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阿离,我说实话,这人类长得比你好看。”卿子菀不说话,不代表狐妖、猫妖不会说话。猫妖看了卿子菀一眼,便毫不客气地对狐妖道。 狐妖翻了个白眼,抬手作势要打他的模样。这虚虚一晃,饶是卿子菀都看出来是个玩笑,不料那猫妖却身形一动,一下子便往后退了许多。 光退开还不够,他还捏了个指诀,面上一副惊恐的神色。 卿子菀看向狐妖,她还淡定地站在远处,虽不说话,表情中却有些许威胁。 卿子菀这才发现,这狐妖现在化形凝出来人形的五官已经清晰许多,虽仍旧看不出是个什么长相,但大抵可以觉出也是个美人。 或许是因为狐妖的表情实在太有威慑,那猫妖还是慢吞吞地踱着步子靠了过来。 然后,狐妖抬手在他头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狐妖一副力道很足的样子,卿子菀看着便觉有些疼。 但猫妖面不改色,发丝都不曾乱一些。 倒是狐妖的神色有些黯淡下来。 猫妖不说话,卿子菀也大概猜到是个什么情况。 这猫妖和狐妖或许是旧识,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今日相见,狐妖却已经是这副模样。 若是因此伤感,倒也正常。 不过,卿子菀记得这狐妖先前同她说她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可先前猫妖唤她阿离,她并没有半点儿疑惑。 若是真忘了名字,又怎么会知道猫妖是在唤她? 卿子菀心中疑惑,却不表现出来。狐妖看着猫妖,又看看自己的手,良久,露出个惨淡的笑,便不再说话。 猫妖动了动唇,也没说什么。 狐妖转身看向卿子菀,一双轻烟笼成的眸子里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情绪。卿子菀淡淡看回她,便见她化成一缕轻烟,再次飘回她身体中。 “若是有疑问,迟些我说与你听。” 卿子菀只听心中响起一道声音。是狐妖,却不像平时那般,要么是带点俏皮,要么是带点轻鄙,也没了冷冽,听起来反而让人有些心酸。 再看那猫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星点微光,倒是叫人看不清个究竟。他眉毛细长,鼻梁高挺,下颚尖细,形状优美的粉色薄唇显出些刻薄,加上那双明亮的眸子,更有些高傲嚣张。 不过,他也是一副黯然的模样,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你且将他制伏,我自有话说。” 卿子菀正思忖这狐妖和猫妖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心中狐妖的声音再度响起。 既然狐妖这般说了,那照做便是了。 卿子菀向来不怎么反驳狐妖,即便知道狐妖定然是隐瞒了什么事情,也懒得费神再去思量。她的人魂已经成了妖魂,可复仇之事还未完成。除了狐妖,她已经了无依托了。 于是,听狐妖这么一说,卿子菀便淡淡看猫妖一眼,勾起一个柔和的笑,眼中却不带一点柔光。只见她抬手捏了个指诀,指尖便冒出一道红光朝着那猫妖直直地射去,转瞬便将他裹住。 猫妖毫无反应,还来不及愣神,便直挺挺地倒下来,半边脸贴着地上柔软的地毯,昏了过去。 卿子菀目光冷漠,换了个手势,往前微微一指,又是一道红光,那猫妖便从人形化为原形,成了一只躺在地上酣睡的猫儿。 给这寝殿的禁制又加了几成后,卿子菀便坐在榻边,将狐妖唤出来。 狐妖从卿子菀身体里飘出来,仍旧是轻烟凝成的一道形,却并非人形,而是一只狐狸。 “莫问我那些问题。”卿子菀尚未开口,便听狐妖先道。她的声音不复轻快,裹着沉沉的疲惫,令卿子菀挑挑眉。 “阿离是你?”狐妖知道卿子菀的想法倒不奇怪,不过卿子菀的思想还是自由的。她凝眸看着狐妖,目光清冷,仍旧问出了狐妖逃避的问题。 狐妖的目光似乎有些躲藏,只是那轻烟凝成的眸子里本已缭绕了万般愁绪,此时更是让人看不清。它摇摇头:“我不知道。” “姑且算你不知道,那这猫妖呢?”卿子菀冷哼一声,“你若不知道这猫妖身份,何故让我带他回来?” 这猫是只雄的,还可以化形。想到方才她还抱了一阵,卿子菀便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我只道这是个猫妖,谁知道是雄是雌?”狐妖翻了个白颜,气势上倒没有弱下来,“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虚弱得很么?” 卿子菀和狐妖共用一具躯壳,虽没有心灵相通,但彼此也能感应到对方一些情况。狐妖常教些法术给卿子菀,卿子菀妖魂不弱,学得很快,对修道一事也更多了解。久而久之,自然也对狐妖现在的状态有些了解,大抵知道狐妖亦是受了伤的。 “你不认识这猫妖便让我带他回来?你可想过他若是怀有异心?”卿子菀皱眉,这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珍惜如今每一寸光阴,虽已是个人不人、妖不妖的东西,且不谈大仇未报,她也仍旧不想死。 如今按照狐妖这说法,带回这猫妖倒真是不经思考的做法,完全没考虑过后果。 若这猫妖非等闲之辈,现在卿子菀和狐妖哪还能安然无恙。 狐妖沉默地着看卿子菀,轻轻地甩着尾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卿子菀看着她,唇边亦勾起惨淡的弧度,良久,轻声道:“你救我一命,我确实感激,但我大仇未报,现在容不得一点差错,你应该知道的。” 她那一双无边艳丽的眸子里仿佛染上了重重墨彩,透出无奈、凄楚;面上的神色也沾染了哀伤。看着狐妖自顾自地眨眼,她伸手去摸狐妖头顶绒毛,轻声道:“且不管这猫妖,狐妖,狐妖,你将真相说与我听,好么?” ——真相。 狐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抬眼看向卿子菀,眸中亦是浓浓的哀伤。 良久,狐妖轻叹一声,抬起前爪按住卿子菀的手,道:“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卿子菀看着狐妖,轻声道。 既然要求真相了,又怎么会后悔? 她含冤而死,却不知道到底谁才是谋害她的凶手。 她只知道前生短暂,刘太后、向庭昭、萧晓梨这三个女人对她都不怀好意,她被施以火刑时。皇帝并未出现,可她却不知道他不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不忍,是因为不愿,是因为太忙,是因为太恨,还是因为…… 根本不知情? 自重生以来,卿子菀便一直在思考关于皇帝的事。 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为何皇上会恨她。 论德行,她前生战战兢兢,并不曾妒忌宫妃,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和谐乐融;论才貌,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华桢良虽不是什么爱美之人,但有妻如此,又怎会不满;论身世,或许卿家确实对皇权有些威胁,但卿家上下,掌权的自然是没有异心的,且她大哥、二哥和华桢良也算是关系不错的,他何以因卿家功高震主而要她的命? 况且,他对她虽说不上特别的宠爱,却也不曾流露出什么厌恶之情。帝后之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于他们已是常态。 故而,那害她之人,□□不是他。 可他为何没有出现呢? 卿子菀唯一费解的便是这点。 若他不恨她,不想她死,为何不出现,不救她? 唯一的解释,只能从狐妖这里得知。 对上卿子菀的眸子,狐妖唇边似乎扬起了些许笑意。 那笑带着轻嘲和忧伤,更多的却仿佛是种解脱。 “我将你带到这个时间点,并非单纯为了自己养伤。除了救你、救我之外,我亦希望你能够挽救这整个华国,挽救你心悦的男子。” 狐妖缓慢而又平直道,“你被他们烧死之后啊,华桢良也死了呢。” 第36章 阴谋 “你说什么?” 卿子菀一个激灵,从床榻上站起来,直勾勾地瞪着狐妖。 华桢良怎么会死?他是皇帝,且不提华国向来平静,他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便死了? 再者,宫中御医不乏医术了得的,他怎么会平白便去了? 卿子菀反应激烈,狐妖看着她,吃吃地笑起来,唇边那抹诡异的笑愈发明显起来。 “你倒是反应大。”卿子菀耳边响起狐妖的声音,虽轻,却是字字如惊雷,“你可知你被烧死后,你的皇上茶不思饭不想,终日郁郁寡欢,被人投毒了都不知道,没过多久也就死了。” “他为何郁郁寡欢?”卿子菀略微蹙眉,还没反应过来。 狐妖抬眼瞟她一下,似笑非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他……”卿子菀茫然地伸手扶住一边床栏,双眼空洞,“他就这么被毒死了?” 狐妖冷笑一声:“不,他被人刺死了。” 卿子菀怔怔地看着狐妖,脑海中浮现出华桢良一身鲜血躺在地上的画面。他那双温柔的眼,是睁开的还是闭上了?他玉般沉静的面容是否沾了血污?他是穿着明黄色的朝服还是月白色的常服? 被刺时,他有没有痛苦? 卿子菀呆呆地看了着帐顶,半晌,开口问道:“下毒之人和刺客是同一伙的么?” 狐妖一扫尾巴,换了个姿势趴下来,轻声道:“不是。” 卿子菀惨淡一笑,一双乌黑的眸子闪了闪,眼中突然便渗出泪来:“我本以为是他恨我,才要置我于死地;可没想到,最终他也是这般结局,真真是笑话啊……” 是了,便是一个笑话。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出身于华国最大的家族卿家,却被诬陷成妖,惨死于火刑之下。她的名声毁于一旦,就连性命也一并丢了。如今虽得以重生,却是人不人妖不妖的鬼样子,若是真碰上了什么得道高僧,说不定还得再受一次前生之苦。 而他,尊贵的一国之帝,却因为她而郁郁寡欢,连被歹人下了毒都不知道。更可悲的是,他被刺死,皇位—— “他……我的皇儿呢?”卿子菀看着狐妖,脑海中浮现出两张稚嫩的面孔,不由问道。 虽说重生后她便努力去忘掉前生一些事,但孩子终归是难以磨灭的印记。作为一个生养过的女人,卿子菀实在难以忘却前生自己两个孩子。 狐妖微眯起眼,看着卿子菀,唇边似乎咧开一个笑。 “女孩被送去濛国的青楼,男孩被送去弥国的倌儿馆,没过多久都死了。” 看卿子菀瞬间惨白的面容,狐妖继续道: “天下第一美人的一双儿女,华国曾经最尊贵的男童女童,你可知他们的初夜被炒到多少么?” “你闭嘴。” 卿子菀抬起脸来,纤手一挥,便将狐妖凝成的那道形打散。 她乌黑的眸中仿若泼墨般凌乱,已然成了妖冶的赤色。 不属于人类的狐狸尾巴和耳朵倏地冒出来,如墨青丝无风自动。 那缕被打散的轻烟飘了一阵,在另外一个地方凝起来,却又成了人形。 这回,狐妖并未看向卿子菀,而是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神色复杂。 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凝起来的形,又散了些啊…… 碧珊宫中,刘清棠和刘清薇在屋中沉默对坐着。 香炉里烧着刘清棠最喜欢的茉莉海棠,一室飘香。 刘清棠却是神色忿恨。 “向庭昭那小蹄子,活该被禁足两月。清薇,你这几日多去探听些,看看那几个一点没被罚的都在做什么。”刘清棠坐在上首,目光中透出点狠戾,举着一只手看着自己刚染了凤仙花的指甲,随口对坐在下首看似战战兢兢的刘清薇道,“真是的,白让她们捡了便宜。” 对刘清棠这种命令似的口吻,刘清薇并没什么不满。抬起眼看了看刘清棠鲜红的指甲,她便低下脸,恭敬答道:“是。” 刘清棠对她这种态度很是满意。她们虽同是刘家人,在家中地位并不相同。刘清棠的父亲是刘太后胞兄,差一点便能被称为国舅;然而,刘清薇的父亲却是刘太后的异母弟弟。虽然对外宣称刘清棠、刘清薇皆为刘太后亲侄女,这其中区别,刘家人却都是一清二楚的。也因此,刘清棠平日在刘家待遇便要好上许多,又因为容貌更甚,而被寄望可以在后宫中赢得一席地位。 刘清棠得的关注多了,刘清薇这种人在她眼中便成了陪衬。若不是这番进宫来,怎么可能以姐妹相称。 至于刘清薇,倒是不介意的模样。还在刘家的时候便是心甘情愿追随着刘清棠,入宫后也是要跟着刘清棠混的意思,并不曾过什么变化。 不过,刘清棠可不是什么善茬。 看着自己的指甲,刘清棠突然一眯眼,转向刘清薇,眼神就变得有些锋利起来:“若向庭莹那贱女人给向庭昭求情,向庭昭怎么可能只被罚个禁足?你说是不,清薇。” 刘清薇讷讷地抬起脸看向刘清棠,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愣了愣,才答道:“姐姐说的是。” 刘清棠冷哼一声,翻了翻手掌,又道:“那怎么没见你给我求个情?” 今天在凤宸宫外冲撞,现在想想,也确实是她冲动。 头脑一热,做出这等傻事,虽说是被罚了禁足,但定然也引起了皇上注意。在凤宸宫的时候,皇上虽然没看她一眼,但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刘清棠是谁? 不过,一个月的禁足,这代价还是挺大的。搞不好,这条后宫之路就从此断了。 这么仔细一想,刘清棠便觉得卿子菀说的那句“看着刘清棠在这凤宸宫殿前冲撞,却不阻拦,又是个什么心思”着实有些道理。 她犯傻,刘清薇不至于也一起犯傻了。若不是居心叵测,怎么能看着她在那儿冲撞皇后懿旨而无动于衷呢?不说一下没拦,甚至是一声不吭。 若不是卿子菀给刘清薇和向庭莹都算了个连坐一并罚了,她可能还真没意识到这其中有些猫腻。 平日里,刘清薇虽是个资质平庸的,容貌只算姣好的,但谁知道底下藏着个什么心思? 说她是故意,她没有证据;说她是无心,谁又知道呢?? 听刘清棠这么一问,刘清薇果然呆住。 呆了那么两三秒,刘清薇便见她嘴唇微颤,眼眶都红了一圈。 “妹妹当时是真的吓傻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刘清薇红着眼看向刘清棠,看着倒是很无辜,“妹妹素来愚笨,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她神情苦楚,刘清棠不由得便想起平日里她也只不过是个不怎么说话木木的性子。就如刘家因为刘太后送了个已经从族谱上去名的“刘公公”进宫,刘清薇也不过是刘家送进来与她做踏脚石的一个东西罢了。 且不提她父亲在刘家没什么地位,她刘清棠可是被寄予众望的。若是刘清薇敢做出点什么,她要捏死她,还不是分分钟? 这般想着,刘清棠便收了方才面上带些凶戾的神色,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妹妹莫怕。姐姐方才只是吓你的。向庭莹那蠢货,以为向着皇后求情有用,结果不还是又被罚了。姐姐已经被禁足一个月,妹妹你便先明哲保身吧。” 刘清薇听她这么说,才有些好转,抬手抹了抹眼泪:“姐姐不要责怪妹妹,便是妹妹最大的安慰了。若是再重来一次,哪怕是被逐出宫,妹妹也要给姐姐求情啊。” “别傻了。”刘清棠心中冷笑一声,面皮上却扯出个和颜悦色的笑,眼中也流露出几分亲情温馨,“你我原先在刘家便是顶好的姐妹,如今在宫中更是相依为命了,别说这等傻话。” 刘清薇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刘清棠,见她已经是一副不想继续说下去的模样,便又垂下脸,不复言语了。 半晌,刘清棠看着自己鲜红的指甲,想起卿子菀赐的那朱槿流仙绸,唇边勾起些笑。 管她什么卿子菀、向庭昭,她刘清棠定然会在这后宫中所向披靡的! 这边刘清棠想着卿子菀、向庭昭,不远地方向庭昭也想着刘清棠和卿子菀。 “姐姐,我看这刘清棠也是个狠角色,我们不能小瞧了她。” 放下手中的笔,向庭昭看向向庭莹,目光沉静,其中却透出点莫测。 桌上摆着两本厚厚的《十法》,铺满了纸,有的抄满了,有的还是空的。向庭莹正在另一侧奋笔疾书,听向庭昭突然这么一声,便停下笔,抬眼看向她。 “她虽然被禁足了,但身后有刘家撑腰,恐怕不会罚上一个月。”向庭昭对上向庭莹的眸子,面上流露出无奈和不满,叹道。 向庭莹摇摇头,轻道:“你不懂。皇后有皇上和卿家撑腰,太后和刘家怕是从她手上讨不到好。” “姐姐这般认为?”向庭昭挑挑眉,“我倒认为她——” “不要再说这些了。”向庭莹微微皱眉,“现下你我二人都吃了那卿子菀的亏,先老老实实地把这《十法》抄完。说不定她心情好些,便早日免了这禁足惩罚。” 被向庭莹这么打断,向庭昭有些不满。但她并未表露在脸上,只是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屑。 待她低下脸去抄《十法》,向庭莹抬眼看她一下,突然便轻叹一声。 “庭昭,你应该知道,我们向家势单力薄,你……应当懂事些。” 向庭昭一怔,手中毛笔便一歪,在纸上划下一道痕迹。 良久,她轻轻点点头,心中不屑和不满都烟消云散。 向家……一切都指望她了。 她定然不能让大家失望。 第37章 雪灾 冬日的雪越发厚重起来,漫天的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当人们终于意识到这积雪实在太多,根本清扫不完,雪灾已然来临了。 卿子菀本有回娘家的日子,不过卿家上下管事的、与她关系密切的几个基本上都是朝廷命官。这几日他们因着民间灾情都连着往宫里跑,她便也干脆不回去了,就在宫里见见自家人。 有时在凤宸宫摆一个小宴,有时干脆就在御书房坐着聊会儿天。皇帝并无阻拦,朝中大臣也没什么好说的。眼下人民受灾,当务之急并不是去讨论皇后是否合乎礼法了,而是先解决了华国的问题。 若是处理不好,那接下来几年华国恐怕都要缓不过来。 “所以那些秀女至今都还住在碧珊宫里么?” 凤宸宫中,卿子垣抿了一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迫不及待问道。 “嗯。”卿子菀轻轻摩挲了一下腕上的镯子,“禁足的都老老实实地待着,没禁足的似乎都没什么野心。” 就是那个谭雅茹,三天两头在凤宸宫外头溜达,不知是想要做什么。 若是要吸引皇帝注意力,大可去乾晋宫。毕竟这几日华桢良都没来过凤宸宫,一直是她去乾晋宫。 自从知道了那些事,卿子菀便对华桢良怀揣一种愧疚的心态。她与他夫妻多年,虽不怎么交心,但以她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温润如玉,行事也不会落了下乘,似乎是翩翩君子,可该狠决的时候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他不是不能雷厉风行,只是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动怒,值得他狠戾。 这样的男子,在宫中长大,年幼时便立了太子。在他登基前,从未有人想到过要另立太子,在他登基后,更是无人指责过他任何旨意。 华桢良、华桢良……如何会因为她而便郁郁寡欢? 现下回想,她只觉得自己当初实在是笨极了。 哪里对得起第一才女的称号。 “你这镯子还是精聚阁买的?” 卿子菀最近总是神游,一心想着华桢良。她正抱着猫妖琥珀放在膝上抚摸着,便听自家大哥卿子淼突然发声问道。 “嗯。”卿子淼少问这样的问题,卿子菀收回心思,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纤细白皙的皮肤和腕上那将自己肤色衬得更加诱人的玉镯子,“他们家东西做的总是好看些。” 她这般说着,目光淡然,神色也是平静的,乍一看透出些随意。卿子淼是看着卿子菀长大的,突然便觉得自己这个向来恪守礼法的妹妹最近有些随意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不过,重点倒不是这个。 “我听说皇上已经邀请了宣、辽、齐、楚、弥等国家君王来华国,你可知这精聚阁便是宣国的东西?”卿子淼瞧着那在自己眼中实在和其他玉镯没什么区别的镯子,想起自己今晨听说的消息,便问道。 卿子菀抬眼看向他。她大哥素来是温文儒雅的人,做事有条有理不紧不慢,却不会让人觉得拖拉。这一句话说下来,却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实在对不起他那才子的头号了。 “大哥这是在问我皇上的事呢,还是精聚阁的事?”卿子菀勾勾唇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看向卿子淼。 卿子淼也勾唇露出个笑,那张和卿子菀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上显出种春风般的柔和:“精聚阁阁主是宣国如今的皇后,据说此次会一起来访。” 一国皇帝访问他国,皇后跟着,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卿子淼即将接任丞相,如今提起这个,定然会有些深意。 卿子菀挑眉,并不接话,目光却幽深起来。 宣国如今的皇后徐媛媛是个传奇一般的女子,现今十二国中许多女子服饰、首饰款式设计都是出自她的设计。 但她的传奇并非如此,她的传奇在于她家富可敌国的财富和那令人为之颠倒的花钱本事。 许多人都说,如果不是入主中宫了,恐怕她家迟早要被她败光。 世人只道这徐媛媛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却不知她也是个赚钱如洪水的。 单看那精聚阁的收益,便足以令人咋舌了。 “宣国极其富有,皇上这次,多少都有些深意的。” 卿子淼和卿子垣离去前,卿子淼转过身对着仍旧坐在上首的卿子菀轻声道。 他们是她兄长,如今却是臣子。 于亲于理,都该多关照一下这个妹妹。 ——毕竟,这华国就要乱了啊…… 卿子菀浅浅地笑了笑,怀里的琥珀发出一声轻轻的“喵”,也抬起头去看卿子淼。 不过他已经走开了,只剩下一个背影,在这雪地中渐渐消失不见。 送走卿子淼和卿子垣,便是皇帝亲自过来了。 外头下着雪,卿子菀把琥珀抱在怀里,带着白颜和绿萍守在殿前等他们两个,远远地便见一抹深蓝的影子过来。 华桢良带着小卓子一路过来,虽打了伞,肩头却也落了些细雪。 白颜上前接了小卓子手上拿的伞,卿子菀便随着华桢良一起朝着殿内行去。 心中仍旧想着卿子淼那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卿子菀面上表情并不怎么开心的模样;华桢良似乎也有些心事,手中握着卿子菀柔软的小手,没有说话。 小卓子和白颜、绿萍跟在他俩后头,见他们并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只默默跟着,并不开口说话。 殿内地龙仍旧烧得很旺,因是卿子菀有些怕冷,所以内务府那边一直供炭供得很足。 卿子菀将华桢良的大氅解了下来,递给小卓子。小卓子微微颔首,看向卿子菀的眼神却有些奇怪。 待二人落座了,白颜便上茶。卿子菀摩挲着手中茶杯,看着华桢良。她并未忽略小卓子那眼神,结合一下华桢良眸子里酝酿着的风暴,霎时凤宸宫气氛就有些紧张。 卿子菀轻咳一声,对白颜、绿萍和小卓子道:“你们先下去吧。” 白颜和绿萍点点头,行了个礼便退下了;小卓子探询地看了眼华桢良,没有回应,便也下去了。 三个人走远了,卿子菀和华桢良却仍旧是一言不发。凤宸宫里笼罩着这诡异的沉默,一时间倒显得有些阴森。 良久,卿子菀轻轻叹了一声,将琥珀放在一边桌上,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华桢良面前,微微俯下身,双目相对。 他乌黑的眸子中好似泛着莹莹的玉光,看一眼便叫人心醉了。 先前狐妖已经将她前生错过的那些画面给她看过。她亲眼看见他闻她死讯时满脸的震惊,以及赶往御花园后的愤怒和绝望。 她第一次见他借酒浇愁,第一次见他伤怀落泪,第一次见他郁郁寡欢甚至误了早朝。 谁言帝王无爱?谁言帝王无情?强大如华桢良,终究也过不了这一道坎。 卿子菀记得太清楚—— “豆蔻十二余,从此宫闱路。佳人与我侧,寂寞何如初?” 他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 一心的欢喜,还是满意,还是淡淡的愉悦? 不枉她前生爱他,如此爱他,卑微而小心翼翼地爱他:即使是误以为他下了杀手,也恨不起来。 不愿恨,不想恨,不敢恨。 最是猜忌的时候,也没有一点恨的念头。 卿子菀看着华桢良,脑海中再次浮现他在她凤宸宫中借酒消愁醉倒床榻的模样。 只这一想,就要漫出深深的愧疚。 不过,现在监督她的不止一个狐妖,还有个猫妖。 “小姑娘,别老想些乱七八糟的。” 琥珀凉凉的声音响在卿子菀耳中,一下子便将她神智唤回。 “你男人给我的感觉怎么这么奇怪呢?”猫妖自言自语着,在那桌上挪了挪身子舒服地趴着。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移开对着华桢良眸子的目光,抬手拉住他的袖子,轻声道:“阿良。” 她眸光盈盈,仿佛溢满了清脆琉璃,只一眼便让人觉得是波光潋滟、眼花缭乱,恍惚便要被勾去了心神。华桢良抬起眼,目光落在卿子菀的脸上,眸光深沉。 “近日华国雪灾严重,祸害百姓,恐怕接下来几年都会被这一场雪灾持续影响着。”皇帝看着卿子菀明亮的眼睛,轻叹一声,“已经派了你大哥和二哥去灾情特别严重的地方视察情况以及安抚百姓。他们两人才能出众,担此重任,朕很满意。” “那皇上为何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卿子菀顺势蹲下身,仰脸看着华桢良。 华桢良收了那郁结神色,眸光自是一派风轻云淡,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朕虽觉愧对百姓,但天灾非人力可抵御,卿子淼、卿子垣已经是朝中能找到的最好干将。” 他话并没有说完,卿子菀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便笑了笑:“有些迂腐的至今还在吵闹,朝堂之上,虽不会过分,但也确实很烦人。” 她的笑带了几分讽刺,微微勾起的唇角像是瞬间点亮了面上那淡淡的神色。 她身为皇后,尤其又是卿家的人,是万万不该说出这话的。 不止是明目张胆告诉皇帝,她对朝政了如指掌,还道出了她的态度。 烦人,烦人。这便是卿子菀对那些至今认为“卿家独大,权倾朝野”的人的态度。 华桢良垂眼看着卿子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眼中是枕边人绝美的容颜,华桢良眼中漫出些笑意。 “阿菀真是变了。”他轻轻叹了一声,大掌顺着她的发落下来,抚上她的面颊,有些眷恋的样子。 卿子菀顺从地趴在他膝上,闭上眼,掩去眸中漆黑。 “不过,并非是这些事惹得朕生气。” 头顶传来华桢良的声音,轻轻淡淡,不急不躁,却令卿子菀瞬间睁开眼睛。 第38章 水灵 仿佛是被惊雷击中,卿子菀只觉得心口一阵颤动。 她下意识便抬眼看了看一边桌上的琥珀,也是蜷起了身子,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露出警惕。 华桢良并未注意到,只是轻叹一声,继续道。 “朕不该对你说这么多,不过今日这些老臣实在太荒谬了。” 卿子菀静静看向他。纵使是生气,华桢良也是这般不动声色。若非先前流露太多,她很难觉察他内心的想法。 多年来他一直这样,无论是在谁面前,都不曾摘下那张温和的面具。 卿子菀心底弥漫着奇怪的哀伤,只听华桢良道:“雪灾如此严重,一个个身为老臣,却不管顾百姓安危,反而拿出神鬼说事,真是荒唐。” 听得“神鬼”二字,卿子菀只觉得自己眼皮一跳,幸而华桢良并未看着她。 “神鬼……?”卿子菀轻轻蹙眉,状似随意地问道,“说得可是些妖魔鬼怪?若是这般,也确实搞笑了。” “多说无益,朕已让你大哥、二哥即刻出发,至于那些妖魔鬼怪之言,等灾情得到控制,自然也便退下去了。”华桢良抬手又摸了摸卿子菀漆黑柔软的发丝,看向某个空荡荡的角落,没再叹气,眸中却是一片浓郁的黑。 他倒不计较卿子菀对政事有所耳闻。这后宫中女子不多,皇后为大,可下面那些个他连名字也还没记得的秀女各自是什么小心思,他虽不至于一清二楚,却多少也有点了解。 卿子菀本便是他心悦的女子,又跟了他多年;卿家虽确是权倾朝野,可卿微栋是个恪尽职守的,饶是先皇这般戒心严重的人都愿意去相信,而卿子淼、卿子垣对皇权没什么野心,他也乐意去放权。这样的卿家,不足为虑,卿子菀是卿家的嫡长女,却也是华家的媳妇,是华国的皇后,孰轻孰重,他相信她心中自有个思量。 再者,年幼时便能写出惊彩绝艳文章的女童若是没有学习的机会,如何还能够继续发扬自己的才华?他喜欢那样的卿子菀,并不想因这沉闷的后宫而禁锢、束缚了她。 故他相信她,无所谓她对于朝政多少了解。反而在他心中,若是不让她知道些,倒是浪费了才能。 不过这一次,他不打算让她参与太多。 卿子菀也看出来华桢良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便只轻轻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天灾乃天道命定之数,是整个华国都要承的劫,皇上就不要太过意不去了。” 她刻意放轻了声音,倒不会显得做作,软软糯糯,听着让人有些心软。华桢良垂下眼,方对上卿子菀那双乌黑乌黑的眸子,便觉得自己跌入了无边无际的星空中,几乎要沉沦于此。 好在多年磨练,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华桢良稳了心神,缓缓道:“好。” 卿子菀听他只这一个字,也不恼,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个抚慰的笑,便歪过脸贴在他膝上不再说话。 前生并没有这劳什子雪灾。因着只能待在后宫,卿子菀对这一场灾情的了解很少,唯一一些还是从王泉、白颜、绿萍三人口中听来的消息,偶尔卿子淼和卿子垣也会透露些。现下卿家两个依仗也离开了,她能得到的信息就更少了。 好在她的灵识日益强大,如今覆盖整个皇城都不会吃力。狐妖说过以她目前状态,这个范围已经是极限。卿子菀自己倒是觉得皇城之大,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唯一有些令人扼腕的便是,她灵识覆盖的范围虽大,却不是每一处都能监测仔细的。有时候一不留神,就漏掉些内容;有时候专注着去扩大范围,便要错过些或许很关键的私房话。狐妖指点过几次,让她加紧练习了。卿子菀本是觉得不急,但自那时狐妖说出真相后,便认真了许多。 卿子菀心中念着自己的灵识和灵力,华桢良也在想着这几日朝堂上各家与卿家之间的矛盾。 良久,卿子菀轻叹一声,无言。 她的叹息就像是一缕轻烟,缥缈着便散了。华桢良看她一眼,正瞧见她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惑人的眸子,以及其下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 心念一动,便抬手将卿子菀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双手环住她的纤腰,带入自己怀中。 上首这椅子很大,坐三个人都不会挤。 华桢良抱得稳,卿子菀便顺势靠入他怀中,抬手环住他的脖子。 华桢良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轻轻闭上眼。 卿子菀的头枕在他肩头,也闭上眼。 她只觉得自己依靠在挚爱的男子肩上,全身心都放松着,令人几乎都要忘记了前生那些仇恨。 唇边牵起一丝苦笑,卿子菀微微侧了侧,将脸埋在华桢良的胸前。 反正这个时候也没人会来凤宸宫,帝后伉俪情深,相拥片刻,没什么好诟病的。 华桢良和卿子菀难得放纵自己这样依偎着,中途想要进来问是否还需要添茶的小卓子都识趣地没出声退下去了,就连琥珀都只是挑挑不存在的眉毛便一丝不苟地乖乖趴着了,凤宸宫宫门前却出现个不怎么识趣的身影。 “还请这位大哥进去同皇后娘娘通报一声,晓梨半个月的禁足已经结束了,此次特来向皇后娘娘请安谢罪。” 宫门前,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低低道。 守在门前的护卫本还觉得这漫漫冬日,整日守在这凤宸宫门前的日子除了得以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实在是无聊,入目都只是皑皑白雪,简直干不下去了。 内心正发牢骚,却听身边响起个柔柔的声音,当即便觉得心都要化了;再低眼一看,只觉得真是眼前一亮。 萧晓梨穿着一身湖绿色纬裙,裹着件雪白的大氅,缩在里头,更是衬得肤色雪白,整个人都小巧玲珑、娇俏可爱。 她梳了个可爱的发型,拿翡翠钗随意点缀了下,不怎么用心的样子。不过,她耳上那对梨形坠子,真真是光彩夺目。 有她在这里,她身边那个看起来就土里土气的侍女简直就是空气。 这护卫虽不知道“晓梨”是个什么东西,但也基本上猜得出来现在出现在宫里打扮成这样的女子,还带着个侍女,怎么着都会是个小主,赶忙点头恭送小主进宫了。 直到萧晓梨走远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他在这凤宸宫站岗也不是一两年了,虽然换了个新主子,但规矩是不变的啊! 除非是皇上和太后,所以宫妃要进去,都得有皇后娘娘同意才行啊! 这护卫欲哭无泪时,萧晓梨却是内心窃喜。 按说皇后娘娘居住的凤宸宫应当是这后宫中除了乾晋宫之外把关最严的宫殿,没有皇后娘娘亲允,除了早晨请安以及其他些特殊时候,她是根本进不来的。 手中还握着那准备好的荷包,里面塞了十两黄金,本是打算用来打点一下护卫的。 十两黄金,纵使在华国,也不算是什么小数目了。萧晓梨都已经做好掉肉的准备了,结果这么轻松就进来了,倒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好运。 这么想着,萧晓梨不由得便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充满信心。 主殿内,感受到萧晓梨气息的卿子菀微微勾起唇,露出个凉凉的笑。 湖绿色的衣裳对她来说倒没什么冲撞的,戴着她赏赐的濛国梨形晶石耳坠,发型简单,只用了个翡翠簪子。 清丽脱俗、温柔而又不失娇俏。知她不喜什么颜色而避开了她不悦,又记得她赏赐的是这对耳坠了特地戴上……萧晓梨这一身装扮还真谓是用心良苦啊。 就和她这人一样。 既能在这时候引起皇上注意了,还能搏得皇后欢心。 若是在卿子菀前生,说不定还真就被萧晓梨那水灵灵的眸子里给欺骗了。 正想着,便听殿门前萧晓梨柔声细语地在和小卓子、白颜、绿萍三人讲话。 “晓梨上次来请安犯了大错,眼下半个月禁足结束了,特来再次请安,乞求皇后娘娘原谅……”这弱声弱气的,听起来都觉得楚楚可怜。?“皇后娘娘想原谅你的时候自然会原谅,先回吧。”冷冰冰的声音,仔细听才听得出来是白颜。 “可……还请白颜姑姑去通报一声吧……”萧晓梨似乎有些被呛住,顿了顿,又放低了声音,继续哀求着。 “这凤宸宫可不是想进就进的。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白颜的声音仍旧冷冰冰的,话锋一转,犀利起来。 “晓梨……”萧晓梨下意识便答了,说到这里却又觉得不妥,于是沉默下来。 “哪来的回哪儿去吧,别在这打扰了皇后娘娘。”这回是小卓子看不下去来了一句。 “晓梨……”萧晓梨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颤颤的,定然是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让她进来吧。” 一个轻柔和缓的声音响起。 在门口守着的小卓子、白颜和绿萍以及想要进来的萧晓梨四人同时转眼去看,便见卿子菀立在门前,面上神色淡然,不像是在看他们,却是明明白白地在和他们说话。 再往里偷偷看一眼,皇上正坐在殿内上首位置,目光不知是落在何处,面上神色依旧是那般宁静淡然,透出种温柔来。 萧晓梨当即一喜,身姿轻盈地跪下,婉转柔媚地高声道:“谢皇后娘娘。” 第39章 接二 萧晓梨声音这般柔媚,简直都要腻出水来了。卿子菀挑挑眉,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白颜和绿萍各自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就连小卓子都皱了皱眉头。 距离十一个秀女入宫请安那日,确实是过了半个月。 只不过,是过了半个月又三天。 向庭莹是老实了,王泉说她和向庭昭两人每日就抄着《十法》,指节都肿起来了,还不敢停下。 就连刘清棠、刘清薇两个人,都是态度端正地整日吃斋念佛,为华国祈福。 不过,萧晓梨就是个不老实的了。 她不老实,就在于不断打点这宫中人脉,朝着凤宸宫和乾晋宫两个方向去探听。 所以,她才在这时候跑到凤宸宫来。 说是来祈求皇后娘娘原谅顺便请安,实际上也就是过来在皇上面前露个脸。 在萧晓梨的想法里,上次请安的时候,虽是见着了皇上,可风头全给向庭昭、向庭莹抢去了。 尽管不是什么好事,但指不定皇上就因此记住她们俩了。 萧晓梨是个自信的,向庭昭虽然是个脸蛋不错的,但在她看来,和自己还是有一段差距的。 只不过她的自信实在是毫无根据。在许多人眼里,有卿子菀在这宫中,其他女人都只能算是丑的了。即使卿子菀不在,萧晓梨也只能算是个姿容一般的了。 “平身吧。”卿子菀自知萧晓梨心中千回百转,虽觉得好笑,却也只是淡淡道了一声。默默转过身,看向殿内华桢良,他的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温柔深沉,却叫人看不出是在想些什么。 卿子菀唇边的笑意散了些,但想到身后萧晓梨,又不由得浮出些许轻嘲。 “谢娘娘。”萧晓梨看卿子菀进去了,便赶紧也提着裙子朝着殿内走去。 宫妃入凤宸宫是不能带侍女的,她便让自己的贴身侍女小圆留在殿门前,独自一人进去了。 卿子菀侧着脸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掠过白颜和绿萍,顿了顿,轻声道:“绿萍你进来服侍着吧。” 白颜本已经朝着里边倾了倾身子,毕竟以往这些事情都是她来做的,可没想到卿子菀唤了绿萍。 她唇边原本噙着轻浅笑意,随着卿子菀这一声,顿时便僵住了。 “是。”身边的绿萍也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行了个礼,便跟在卿子菀身后进去了。 白颜站在原地,微微低下眼不去看卿子菀的背影。 只是突然间,便想起刚入冬那时,卿子菀拍着她的手背,轻声道了那么一句话。 “绿萍是绿萍,白颜是白颜。” 殿内温暖如春,萧晓梨走进来了才觉得有些后悔,不由有些懊恼地撇了撇嘴:方才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大氅脱了给小圆拿着呢? 这般想着,对上卿子菀那双乌黑深沉的眸子,便意识到她这些小动作都被卿子菀看在眼里。 说不好,基本上也能猜出来她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萧晓梨原先是觉得卿子菀不足为虑的,可经历了选秀、请安两次之后,再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先取悦了皇上。 “臣妾拜见皇上,”萧晓梨跪下来,先是怯生生地看了华桢良一眼,一双盈盈动人的眸子里仿佛要滴出水来,一旁琥珀都忍不住“喵”了一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华桢良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平身吧。” “坐吧。”进了殿内,卿子菀倒也不没有摆架子,依旧坐回上首的位置,却没有再和华桢良坐在一起,而是隔了一张桌子。 萧晓梨微微垂着脸,低声道了句“谢皇后娘娘”,便朝着一边空椅走去。坐下来前,她先是动手去解自己的大氅,脱下来了,却又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一时间竟有些尴尬。 “怎么了?”卿子菀放柔了声音,乍一听就好像邻家的大姐姐一般。 算年龄,她确实要比萧晓梨大上些。不然,前生也不会被那一口一句的“皇后姐姐”“卿姐姐”给腻到晕晕乎乎了。 萧晓梨转过来,注意到皇帝也看向了她,面上飞过一抹娇红,一副依人的模样,却是怯生生地对着卿子菀摇摇头:“臣妾……失礼了,不知道这脱下来的大氅放哪儿比较好……” 她这一番举措其实还算不上是失礼了,只不过大氅这东西,现下穿着不合适,脱下来随意一扔也不合适。卿子菀唇边噙着和善大度的笑,目光也是温文的:“绿萍,你且帮晓梨拿一下。” 绿萍干脆地应了一声,上前接过了萧晓梨的大氅。萧晓梨面上本已经准备好了梨花带雨委屈又不敢出口的表情,绿萍走过来,说不上恭敬,也说不上唐突,一下子到令她有些无所适从。 萧晓梨内心震惊:这毕竟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也是整个后宫的大宫女,算品级比她还高些,现今竟然帮她拿了大氅。 这要是传出去,实在是很长面子的。 张了张嘴,萧晓梨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卿子菀带着点笑意问她,“上次赐给你的耳坠可是喜欢的?” 萧晓梨正戴着这耳坠,本打算说些漂亮话来奉承一下卿子菀,也让皇上觉得她对皇后娘娘是一片赤诚真心。结果卿子菀先发制人了,萧晓梨瞬间有些噎住。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赶忙答道:“回娘娘,臣妾喜欢得打紧,您瞧,今儿不便戴上来给娘娘您看。” 说着,她便微微侧过脸,露出光滑细嫩的脖颈、洁白小巧的耳朵,和耳垂上坠下来的梨形耳坠。 卿子菀抬眼看了看,微微笑了笑:“你戴着确实好看,也不枉本宫当时挑了好一阵子。” 萧晓梨当即露出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娘娘费心了,臣妾感激不尽!” 她那柔媚的模样全然落入卿子菀眼中,心中一动,便转脸看了看华桢良。他正看着萧晓梨,唇边噙着笑,眸中却没有多少动容。卿子菀有些困惑,前生,萧晓梨多少也算是个宠妃。 想归想,现下萧晓梨才是重点。“本宫前些天又得了这濛国晶石制的项链,也一并赐给你罢。”卿子菀看着萧晓梨一脸羞赧的模样,温柔地笑道。 萧晓梨请安得了赏赐那日便回去查过这濛国晶石,且不提那耳坠是名家之作,光是这晶石,在濛国已经算是瑰宝,如今在华国,更是万金难求。卿子菀赐她这一对耳坠,平日都是单独放在一个盒子里保存的,现在又赐她一条项链,倒真有些受宠若惊了。 “谢皇后娘娘赏赐!”萧晓梨当即也不客气,点点头,又是一派柔婉可人的模样。 当然,没有忘了在低脸下去的时候瞄华桢良一眼,扔一个欲拒还迎媚眼过去。 卿子菀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心中真是不知说些什么好。这世间女子多追求浮华,盲目迎合男子心意的数不胜数,可到头来又有谁真的可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呢? 不知华桢良心中是何感想,只是单单从面上来看,卿子菀觉得自己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皇帝似乎不想与萧晓梨说话,这意味着她今日的目的已经失败了一半。萧晓梨心中暗恨,有卿子菀在,她那些勾引人的把戏也不能完全施展开。 可转念一想,若没有皇后娘娘作依托,她今日也见不到皇上。虽说没给皇上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从今日后多在他面前出现个几次,加深点记忆,不也是挺好的么? 像什么谭雅茹、赖仪茹、许平君、左玄薇和邝羽雯这些秀女,个个都是没什么野心的,不足为虑;向庭昭、向庭莹两个女人还在禁足;刘家一对姐妹倒还有些威胁,毕竟人家有太后撑腰,有胆子在宫里横行霸道。 萧晓梨正想着刘太后,便听凤宸宫外响起一声高亢的“太后驾到——” 卿子菀不动声色地朝着殿门看过去。这声音是刘公公的,对她来说早便不陌生了。 华桢良微微凝眸,率先起身,朝着中间走去。 “哎哟,几日不见,皇后又美了几分呢。” 只听一个温和而有些尖细的声音,掺杂着假惺惺的笑,从正迈进来的女子口中发出。 “谢太后夸赞。”卿子菀跪在地上,算不上恭恭敬敬,但该做的都做到位了,此时只是轻笑一声,对着刘太后微微扬起唇角。 刘太后穿着一身赤金色的袍子,贵气逼人,全套玛瑙的饰品更衬得靓丽动人,全然看不出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听卿子菀这么不冷不热地回答,她不由得冷笑了一下,微微侧过身,对着后边道:“既然来了,便也别躲着了,快出来给你皇帝表哥仔细瞧瞧。” 第40章 臭水 刘太后这一嗓子落下,萧晓梨才意识到她身后还有个人。 抬眼偷偷瞧了瞧皇上和皇后的反应,都是淡定的模样,看来是早便发现了。 皇上是习武的,发现了是正常的;皇后娘娘按说是个弱女子,能发现倒也奇怪。萧晓梨没往这方面先,只是内心感叹了一番,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弱了。 想是这么想,却也还是朝着太后身后走出来那女子看去。 原本以为是个陌生的,结果一看,却是个一身粉衣的女子。 那女子也是怯生生抬起脸来,却并没有多么柔弱的模样,只是有些羞赧。她偷偷瞥了华桢良一眼,便移开目光。 这一张脸算不上绝色,但也是赏心悦目。加上些胭脂水粉的点缀,倒也有些令人为之倾倒的本事。 卿子菀唇边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着刘太后和刘清薇,笑而不语。 华桢良微微抬起脸,看着刘太后,轻笑一声:“若母后不提,儿臣都忘了还有个表妹在宫中。” 萧晓梨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于是便只在旁边乖乖看着。皇帝话音刚落,刘太后的脸色便黑上那么几分,半晌,才憋出一句:“皇上政务繁忙,想来是忘了,如今在宫中,除了清薇,还有个清棠呢。” 卿子菀唇边的笑扩大了几分,看了看华桢良,见他轻轻挑眉,并不说话。卿子菀于是笑道:“皇上莫不是忘了?刘清棠便是上回冲撞懿旨的那位小秀女。” 刘太后的脸色更黑了,可华桢良却是了然的模样,点点头道:“皇后这么一说,朕便有些印象了。” 刘太后已然是被噎住了,刘清薇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本来吧,刘太后让绿梅来找她,传她到祥庆宫的时候,她是一心欢喜的。毕竟刘家入宫二女,她并非那个被看好的人,甚至还被视作第二个刘公公。到了祥庆宫,太后说要带她到凤宸宫来见皇上,她更是开心。刘清棠还在禁足,她若是能在皇上面前有半点出彩,那边都是好的。 她便是怀着这样一颗激动的心来的凤宸宫,路上刘太后还与她说要给她的出场制造点效果,让皇上更深刻地记住她。对于这些,她都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她还是太低估了皇后娘娘。 刘太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对卿子菀的嫉恨又上了个台阶。可眼下皇帝华桢良还在这里,她也不能给卿子菀穿什么小鞋。 说来也奇怪,从前卿子菀在东宫做太子妃的时候她便没少为难她。那时候人家只是个太子妃,她还在中宫做贵妃,身份品级其实没相差多少。可是卿子菀那时就是个好捏的柿子,怎么刁难、怎么挤兑,都不会告状,也不会还手。于是,宫里宫外都流传说卿子菀其实就是个胆小怕事不敢惹事的主子,只要你有点能耐都能随随便便欺负了。 刘太后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等着卿子菀入宫的,结果吧,封后典礼上准备的小伎俩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小卓子完全就没出现;之后那些个明里暗里的挤兑、刁难,完全被卿子菀尽数奉还,最终还闹得自己不甘心。 刘太后连当年卿子菀母亲卿微弦的那口气都咽不下,又怎么可能决定放过卿子菀? 眼看着卿子菀越来越受宠,进出御书房这事儿在大臣中都闹不出个什么风雨了,刘太后觉得,若是再这么放任不管,卿子菀迟早要独大后宫的。 明面上是斗不过卿子菀了,看看还有些呆板的刘清薇,刘太后便觉得一阵烦躁。她自然是倾向于刘清棠的,人家毕竟机灵乖巧,懂得看人眼色。若不是刘清棠犯的错实在有些过分,刘太后怎么着也要把她带出来。 选刘清薇是下下策,本来计划好的那些东西,看着皇上这不冷不热的态度便知道行不通,说不定还会被卿子菀穿了小鞋。刘太后好歹也是混了几十年的宫斗能手,想了想,便扯开一个和蔼的笑,对着卿子菀和华桢良笑道:“皇上、皇后说笑了,刘家的女儿素来乖巧,清棠那只是年轻气盛不懂事罢了。” 卿子菀深深地看了刘太后一眼,“是臣妾才疏学浅了吧。实在是不知道素来乖巧的女孩儿如何会年轻气盛冲撞懿旨了。” 萧晓梨一听,当时便有些惊讶。她一直听说皇后和太后的关系不好,可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会这般直接顶撞太后。 虽不是很过分的顶撞,可也实在是和卿子菀温婉高贵、大度和善、典雅端庄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毕竟,这一听,就听出来皇后娘娘是在变着法子嘲笑刘家和刘清棠啊—— 如果说卿子菀才疏学浅,那华国还有没有上过的学啊? 把这话传出去,华国读书人都要哭出一脸血吧! 刘太后再次被噎住,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刘清薇在一旁站得有些尴尬,看着卿子菀,又看看刘太后,计上心来,小声道:“臣妾斗胆,姐姐真的是年轻不懂,臣妾当时也是呆住了才没有拦住……求皇后娘娘不再要记恨姐姐冲撞懿旨。” 卿子菀挑挑眉,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才有些真正的兴味。 刘清薇这么说,就显得她小气了——刘清棠是冲撞了懿旨,可那又怎么样啊?不知者无罪啊,人家年纪轻轻的,你卿子菀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跟小姑娘计较什么呢?一天到晚计较着这些,不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么。 卿子菀唇边噙着笑,转脸看了看华桢良,见他也是微微笑着的,似乎对她方才顶太后那话没什么反应。 前生她还会在意华桢良是否会计较,计较她在被挤兑的时候还手。正因如此,她从未抱怨过,从未计较过。 可今生不同了,且不提华桢良是否在乎,即便他在意,她也不会再忍。 忍、忍、忍! 有何可忍! 于是,卿子菀笑吟吟地看着刘清薇,一双眸子仿若绽出璨璨光华,“选秀的时候本宫便说了,入这宫中,便要明白自己肩负了什么个责任,日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若是回去收拾那三天还没花点心思好好了解了解宫中律法,入宫了就打着不知者无罪的旗号来随随便便冲撞圣旨懿旨,那这后宫律法是拿来摆看的么?本宫在你们这个年龄便已经是熟读律法了,上至一国之纲《十法》,下至地方小律,本宫都熟记在心,你和你姐姐是刘家的闺秀,怎么还如此不懂事呢?” 她说完,刘清薇还有些愣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卿子菀又道:“再者,本宫早便说了,入宫的女子应当机灵些。你姐姐冲撞了懿旨,你在旁边便看呆了;若是以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在旁边还能做些什么?” 说到这,她才算是说完了。看着刘清薇仍旧呆呆愣愣的表情,以及一旁萧晓梨目瞪口呆的模样,卿子菀微微勾唇露出个倾国倾城的笑,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妖冶的动人,“本宫念你和你姐姐年幼无知,才不重罚。现今,本宫都快忘了这茬事儿了,你如今又提,是不是觉得你姐姐被罚的不够,再来讨些禁足的日子?” 不说刘清薇,光是刘太后都被卿子菀说晕了。细细一回想,选秀的时候卿子菀似乎确实提到过什么要懂这华国律法,要做好表率,要知书达理,要端庄得体……当时只以为是随口一谈,可如今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帽子全扣在刘清棠、刘清薇的头上,似乎一点都不为过啊! 大家都沉默了那么一会儿,刘清薇反应过来的时候,卿子菀早便抱起琥珀一脸淡然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了。 刘清薇先是看向华桢良,只见皇上亦是一脸淡然,一双乌黑温润的眸子里虽是泛着莹莹玉光,仔细一看却觉得和卿子菀那双乌黑悠然的眸子一样,带了些许笑意。只是,卿子菀的眸子里含着轻嘲和轻鄙,刘清薇却看不出华桢良眸子里是什么样的情绪。 求助地看了看身边的刘太后,见她面上表情并不好,看她的目光也带了些寒意,刘清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实在是多嘴! 皇后娘娘这一反击,不就把她塑造成了一个一心只想着把自己姐姐推到火炉里去,还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女子了吗! 刘清薇顿时悔得肠子都清了。 且不提她当时真是吓傻了,这话传到刘清棠耳中,她会是个什么下场,谁说的准? 刘清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是不了解的。若真被她知道了,日后无论是在这皇宫里,还是在刘家,她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刘清薇垂下脸,不敢再看刘太后和卿子菀。 她只后悔,怎么脑子一糊涂,便要去反驳卿子菀了。 这下好了,她还真是给自己泼了一身臭水。 第41章 翻牌 幸好,卿子菀说完,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她转向华桢良,面上露出有些疲乏的表情:“皇上,臣妾有些乏了。” 她一双乌黑的眸子波光流转,唇角微微抿起来,颇有一副慵懒的媚意。 华桢良垂眼看了看她,唇边勾出温柔的弧度,转眼看向兀自闷气的刘太后,问道:“母后,可还有事?” 刘太后本不想放过卿子菀,这一次来都准备好了拿上次在祥庆宫说过的“寂寞”这茬来说事。结果被卿子菀这么反将一军,实在是气短。 可眼下皇帝明显是站在皇后这一边的,而且卿子菀条条在理,无论如何都是刘太后和刘清薇理亏了。现在她们两个站在凤宸宫里,还真就像个笑话。 刘太后毕竟也是个在中宫混了好些年的女人,眼看着现在自己这边是明摆着弱势,继续在这儿杵着,那就是讨人嫌了。 来不及感叹长大的儿子胳膊肘都朝着媳妇儿拐了,刘太后不动声色地瞪了刘清薇一眼,也扯开唇角假惺惺地笑了笑。 “本来吧哀家今日也没什么事,就想着皇上应该认得自己表妹才好,免得传出去说我们皇家没有一点亲情……” 她说着说着便有些说不下去了,卿子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悠悠地补充道:“所以母后便带着秀女来凤宸宫找皇上了。” 刘太后正后悔自己作死地选了这茬来说,本还想着怎么把话给绕回去,结果就被卿子菀给堵上了:找皇上不是该去乾晋宫么?到凤宸宫来找皇上,太后娘娘您是几个意思呢? 萧晓梨在一旁看着皇帝皇后面不改色风轻云淡的表情,再看看刘太后越来越差的脸色,以及刘清薇一脸惨白,内心感叹。 再想想,自己当初站出来给刘清棠求情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样子吧。 唯一的区别就只是,当时皇上还不在。 现在,可是皇上都看着刘清薇出丑。 “儿臣已经记住这位清薇表妹了。”最后倒是华桢良给了刘太后一个台阶下,“清薇,清薇,这是个好名字,劳烦母后费心了。” 他面容温润如玉,一双乌黑的眸子都仿佛带了玉色,只看一眼便让人心醉。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听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刘清薇怯生生地看他一眼,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心中便荡漾开无限春水。 不过,再往一旁扫一眼,卿子菀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她那一双眼仿若闪着幽蓝的光,绽放出勾魂摄魄的美。刘清薇下意识便移开目光,恍惚觉得皇后娘娘美得实在有些妖异。 刘太后没在意身边刘清薇是个什么反应,看看华桢良,心中百感交集。 这算什么?皇上是认真的,还是一句玩笑话?且不提皇上对刘清薇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今日这一番对话,便已经是将他对卿子菀的态度明明白白地摊开了。 “母妃,卿子菀是桢良心悦的女子,还请母妃以后不要再为难她了。” 他仍旧是太子的时候,便已经有勇气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想来也不是突然之间的。 刘太后唇边尴尬的笑沾染了几分苦意,仔仔细细看了华桢良一眼。 没有叹息,没有纠缠,她摇摇头,道:“皇上记住便好。” 说完,她便带着刘清薇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华桢良看着刘太后和刘清薇的背影,觉察身边卿子菀看过来的目光,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抬手覆上她细嫩的手背,看进她幽深乌黑的眸子里,他微微抿了抿唇。 卿子菀垂下眼睑,唇边却勾起一抹妖冶的笑。 夫妻心意相通,她明白。 大多事情,是身不由己。 刘太后和刘清薇走了,殿内又只剩下萧晓梨了。 卿子菀没了对手,便专心地看着萧晓梨。 绿萍去取那项链,华桢良坐了会儿,除了看着卿子菀便是看着角落,本说要留下来用晚膳,但也被小卓子给喊走了。 萧晓梨本也想走,可皇后娘娘没开口,她没这胆子。 尤其是皇后娘娘一脸似笑非笑,唇边勾起的弧度让人无端端便想到狐狸,妖娆美艳,看着真真是让人心醉。 “方才的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除了皇上、太后、绿萍,和刘清薇她自己,应该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吧。” 卿子菀看着萧晓梨有些胆怯的模样,轻笑一声,柔声道。 萧晓梨抬头看卿子菀一眼,对上她那双妖韶妍妩的眸子,只觉得心神激荡:“臣妾知道了!” 回到碧珊宫之后,萧晓梨才醒悟过来卿子菀是什么意思。 虽然刘清棠顶撞懿旨很过分,但皇后娘娘确实不想罚她,即使刘清薇已经蠢到自己把自己往那刀口上送。 而皇后娘娘也不想把刘清薇出卖姐姐这事情给捅出去了,明面上还是希望这一对刘家姐妹和和睦睦地处着,别闹出点什么事来。 若按着卿子菀说过的宽容大度、和谐静美来看,这么警告她一下是挺合理的,但萧晓梨还是有点不明所以。 想到这里,萧晓梨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刘太后会不会把这事情说给刘清棠说,她可不知道;但刘清薇是咬死了,肯定不会说的。卿子菀既然说了这番话,那便是不想说出去,如今只有她一个是外人——若刘清棠哪日知道了,刘太后、刘清薇和卿子菀都会盯上她! 小圆在一旁劝她:“小主,咱就别想这么多啦。”反正,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斗来斗去,您也插不上什么。 萧晓梨回来后并没有将所有事情都告诉她。看她这么轻松,轻嗔她一下:“小圆,这就是你不懂了。在这宫中过日子,当然得理清每一件事。” “小主今天忘了让小圆拿大氅,直接穿着进去了,岂不是很……”小圆露出个坏坏的笑,看着萧晓梨。 “你个死丫头,还敢提这事!”萧晓梨觉着自己横竖也想不通皇后和太后之间的斗法,干脆挥去心中的阴霾,顿时露出个委屈的表情,眼睛里还带上了泪花,“你都不知道我在皇上面前有多丢人……”小圆吐了吐舌头,萧晓梨作势就要去掐她。她这侍女是家里带来的,相处得不错,许多事情都挺随意的。 小圆赶忙躲开,还没跑出几步路,便听门外王泉的声音。 “萧晓梨萧小主可在?” 王泉并不是常客,平日里除了和谭雅茹还有几句话,跟其他秀女都说不上什么。 萧晓梨登时有些紧张起来。这几日在宫中风声鹤唳的,她胆子都给吓小了。 小圆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萧晓梨,也是一副害怕的模样。 萧晓梨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佯装镇定提高些声音:“我在,王公公什么事?” “回小主的话,皇上方才在乾晋宫翻了小主的牌子。” 萧晓梨一愣,也不知是喜还是惊,只觉得全身都僵起来了。 “小主今儿得好好准备一番,等会儿便有嬷嬷过来……”王泉还在外头絮絮叨叨,萧晓梨一时间震惊,也忘了让他进屋,就呆呆地杵着听着。 直到好久之后,王泉似乎是说了许许多多东西才走了。萧晓梨还站在原地,姣好面容上神色复杂。 小圆在一旁为她拍手称快,她也觉得开心。虽然今天在凤宸宫看到了些不该看的,听到了些不该听的,可是……今日去凤宸宫也是有收获的。 眼前仿佛闪现过皇上那温润如玉的面庞,那一双乌黑的眸子,真真像是蒙了一层玉色,是无数华国少女的怀春梦想啊…… 萧晓梨下定决心,日后更要多勤快些,常往凤宸宫走走。 至于现在,她得好好想想,晚上该怎么在皇上面前表现自己。 碧珊宫萧晓梨这里是欢天喜地了,隔壁刘清棠和刘清薇却是一脸愁容。 “清薇,你今日和太后娘娘去了凤宸宫,结果如何?”还蒙在鼓里的刘清棠对刘清薇态度仍旧比较和善,此时兴冲冲地拉住她问话。 刘清薇干涩地扯开一个笑:“姐姐,你也听到了……皇上翻了萧晓梨的牌子……” 刘清棠顿时有些不满地放开她,扭过脸去:“若不是你太没用,皇上怎么会翻她?” 刘清薇再度露出个苦笑,摇摇头,并不开口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刘太后那阴沉的表情还历历在目。 自己今天,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窍,犯了大错啊…… 乾晋宫中。 小卓子看着皇帝坐在桌边反复看着皇后娘娘还未画完的那幅花鸟画。皇上看了起码得有一刻钟,可他实在忍不住了。 “皇上,您要是不喜欢那萧秀女,干嘛还翻她牌子啊?”他眨巴眨巴眼睛,小心地凑近了。 华桢良目光仍旧落在那花鸟画上。这么长时间了,卿子菀一直没来补上,这画估计也要废了。 小卓子见他不想说话,便讷讷地往后退了些。 孰料,华桢良却抬起眼来,唇边扬起微微的笑,“太后一直针对皇后,朕不能坐视不理,不是么。” 第42章 夺宠 是夜。华国皇宫中灯火通明。大片大片火光映照着皑皑白雪,灿灿然仿佛点亮了整个夜晚。 烛火阑珊,佳人语笑嫣然。碧珊宫中就差没个张灯结彩了。 萧晓梨房中,几个嬷嬷的声音此起彼伏,无一不是充满了喜庆和巴结。 “哟,小主,这件纱裙和您身上的襦裙最配,穿上吧。”一脸谦和的嬷嬷手捧一条叠好的纱裙恭敬道。 “小主,这貂皮的大氅是内务府特地让奴才拿过来的,今晚便穿上吧。”满脸褶皱却仍旧笑眯眯、慈眉善目的嬷嬷微笑着看向萧晓梨。 “小主,这耳坠和项链配在一起真真是好看极了——”另外一位一脸精明的嬷嬷看着小圆捧着的首饰盒,唇边勾起一抹奉承讨好的弧度,看向萧晓梨。 萧晓梨目光一扫,便知这嬷嬷在说卿子菀赏她的那一套晶石饰品。她捋了捋颊边散下来的秀发,微微笑道:“嬷嬷真有眼光,这是皇后娘娘赏的。” 那嬷嬷唇边的笑似乎晃了晃,可萧晓梨再一仔细看,又看不出什么来。 只听嬷嬷继续道:“小主可知,这晶石制的首饰在华国罕见极了?” “自然知道的。”萧晓梨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若不是皇后赏她这东西,她也不敢再跑去凤宸宫。晶石稀少,卿子菀既然愿意赏赐她这等宝贝,自然是有点喜欢她的。萧晓梨向来很自信。 不过……萧晓梨目光幽幽,看向这嬷嬷,唇边的笑多了些深意:“嬷嬷说这作甚?” 萧晓梨仍旧是笑着的,可态度却模糊了许多。那嬷嬷也不在乎还有另外两位嬷嬷和小圆在场,只是自如地笑道:“小主不知,这一套饰物还有一对镯子和脚链,是濛国一并送来的。” 女子戴首饰,素来喜欢成套的。萧晓梨目光一闪,问道:“那……这镯子和脚链如今在哪?” 就连小圆都有些好奇地看向这嬷嬷。 “便在内务府搁着呢。”嬷嬷笑了笑,摇摇头,便不再说话。 萧晓梨挑挑眉,见嬷嬷缄口了,于是也不再追问。 反正,这些饰物,过了今晚,她还会缺么? 凤宸宫中。 沐浴后的卿子菀慵懒地躺在美人榻上,目光闲闲,左手指间捻着一块软梅糕,右手执着书卷,正悠闲自如地看书。她一头长发还没有擦得很干,颊边几缕湿哒哒地贴在脸上,漆黑漆黑,衬着白皙的皮肤颇有几分惑人。 琥珀在塌下漫不经心地玩着毛线球,时不时发出几声软软的叫声,妄图吸引卿子菀的注意力。 一旁侍候的白颜咬咬牙,实在忍不住出声道:“娘娘,皇上翻了萧晓梨的牌子……” “所以呢?”卿子菀斜眼看了看她,唇边勾起淡定闲适的弧度,一派轻松,“皇上是皇上,这后宫里的女人不便是给皇上选的么?” 白颜一瞪眼:“娘娘,皇上若是从此就去宠那萧晓梨了,您怎么办啊!” 卿子菀将手中糕点送入口中,随意舔了舔手指,抬眼看着白颜:“不怎么办呀。” “娘娘!”白颜跺跺脚,“男人都喜新厌旧,皇上固然好,也不会例外。恕白颜直言,娘娘也不小了,还没有子嗣,那些个年轻的不都垂涎着呢!” 卿子菀有些讶异,没想到白颜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小姑娘还太嫩。 “白颜,你又忘本宫以前跟你说的话?”卿子菀放下手中书卷,挑挑眉,妖韶妍妩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冷光。 白颜一撇嘴,背过身去:“娘娘从来都不担心自己,奴婢看不下去罢了。” “白颜,转过来看我。”卿子菀干脆从美人榻上起身。白颜垂下脸,乖乖地转过身来,不看卿子菀,只听她说,“这样的话,我可不想再听一次。” 卿子菀口气有些冷然,白颜皱着脸抬起头来看向卿子菀,有些委屈:“可是,娘娘,你坐视不管,那些狐狸精不就把皇上给勾走了吗……” 卿子菀眨眨眼,便听白颜一连串道:“那个萧晓梨,今天来凤宸宫肯定是没安好心。她进殿的时候,她那侍女小圆就想跟小卓子调笑,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想跟皇上身边的人攀上话……” 白颜说什么,卿子菀没太在意。 她耳边只是一遍又一遍回响着白颜那句“狐狸精”。 “你只是个普通人类,所以会变成最下等的狐狸精。” “现在的后宫哪里还像后宫了!卿子菀这个狐狸精,迷惑皇上,还没有人拦得住她!” “我不是早便告诉过你,迟早你会变成一只狐狸精么?” 白颜秀丽的面容在眼前晃动着,卿子菀目光却仿佛凝住了。 是了,是了。 从她获得新生这一刻起,就该意识到,这其实是不同的一生了。 前生她兢兢业业,落得如此结局,为何今生还要再恪守陈规? 横竖都是要复仇的。她既然已经惩罚了秀女、顶撞了刘太后,为何不在这后宫中做得再彻底些? ——那便做一个彻彻底底的狐狸精吧! 白颜似乎终于意识到卿子菀目光有些涣散,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娘娘,娘娘?”她有些焦急起来,“你怎么了?” 卿子菀凝眸,看向白颜,目光温柔起来,含了些笑意。 “白颜,你去给本宫准备一下吧。”她唇边噙着似有似无的笑,眸中仿佛绽出璨璨的光华,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白颜,抬手在她额上轻轻点了点,“本宫这便去乾晋宫。” 白颜眨了眨眼,仍旧有些恍惚,却并没有再多问什么。 “奴婢这就去。”她目光有些迷茫,晃了晃头,便朝着后殿走去。 卿子菀看着她的背影,唇边勾起莫测的笑。 她抬手撩起颊边仍然湿漉漉的发,一头乌发瞬间便整整齐齐、服服帖帖,柔软而干燥。 再一转身,一身纱衣已成了艳丽宫装。繁复牡丹花纹缠枝而下,绣满了整个衣领和袖口,幽深、暗沉、明亮、鲜艳的红交织在一起,衬着一张色比春花的绝色倾城容颜,透出一股妖冶的美。 她抬起微微垂着的眼睑,乌黑的眸中闪过一道赤红的光,转瞬又成了一片深深的乌黑。 夜色惑人,灯火迷离。 萧晓梨走在去乾晋宫的路上,身边飘着洁白的雪花,带来些许寒凉之意,可她却完全不觉得冷。 提着的手炉里装了上等的白檀炭,身上的毳衣是内务府特供的貂毛大氅,身边还有王泉给她撑着伞,雪花一点儿都飘不到她身上。 别提冷了,她现在只觉得自己胸口暖暖的,一颗欢呼雀跃的心激动地跳着,几乎都要蹦出嗓子眼。 再走几步,再走几步,只要几步,她就能到乾晋宫了! 进了乾晋宫,过了今晚,便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要是得宠了,她便再不是个小小的秀女;若能有幸怀上龙种,那她的身份地位,真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萧晓梨尚自心花怒放,眼见着乾晋宫就在面前了,一颗心正要跳出来,目光却顿时呆住了。 不远处汉白玉宫阶上,娉婷立着个红衣女子。 她身形瘦削却挺立,微微俯着身低脸看着下方。她一身红衣艳丽如火。深红、浅红、暗红、淡红、殷红、桃红、赤红……各种说不上名字的红交织在一起,于夜色火光中焕发出惊人的媚意。 她眉梢眼角蕴着笑意,唇边的弧度自如闲适。她只是端端地站在那儿,便使人生出种臣服之意,想要跪下行礼。 萧晓梨仰起脸看她,对上她那带着轻浅笑意的眸子,恍然觉得这双眸子透出赤色的光华,绽放出勾魂摄魄的美。 这…… 这是……? 萧晓梨有些迷茫地瞪大了眼,看着那女子唇边的弧度扩大,露出个笑来。 简单的一抹弧度,却仿佛包含着轻鄙、漠然、妖冶、魅惑、悠闲、恬淡。 卿子菀垂眼看着萧晓梨,唇边的弧度再扩大一些,便转过身,朝着乾晋宫主殿走去。 她的身影映在一片夜色中,便点亮了这沉沉黑幕。 萧晓梨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王泉却已经调了个头。 “王公公?”觉察身边动静,萧晓梨慌忙转过身去看,“王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素来沉默的太监抬起脸看向卿子菀方才站立的地方。那里已然是空荡荡的一片,可他却觉得,皇后娘娘那身张狂的红衣,似乎在那儿燃烧着。 “皇后娘娘来了。”他轻轻呢喃着,转脸看了看萧晓梨,目光中闪过一道惋惜,“小主,回去吧。” 华国自古以来还未发生过这种事情。秀女被翻了牌子,到了皇上宫殿前却要折回去。萧晓梨顿时便震惊了。 萧晓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目瞪口呆地再转向乾晋宫前那长长的宫阶,却见一片火光中,走出个熟悉的身影。 眼见是小卓子,萧晓梨赶忙迎上前去,也不顾了身上的大氅和头顶的伞,喘着气问道:“卓公公,我、我这——” 小卓子撑着把伞,看着她,目光淡淡,不带些感情。见她这般失态,他只是微微侧了侧脸:“皇后娘娘来了,萧秀女还是先行回碧珊宫吧。” 说完,他也不拖泥带水,撑着伞便朝着别处去了。 他刚被白颜赶出来,说是皇后娘娘的金芙兰要用完了,刚好他去拿。虽说以他总管的身份去做这事有些屈才了,但反正皇上也只是扫了他一眼便默许了,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想起皇上坐在桌案边静静看书时的沉静,以及他看到皇后娘娘推门而入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欢喜,小卓子忍不住晃晃脑袋笑了笑。 第43章 求见 乾晋宫内温暖如春,卿子菀身上本便没穿多少,只一条红裙和一件红袍,一入殿便舒服地轻轻叹了一声。 皇帝正坐在桌案边看一幅未画完的花鸟图,听到声音,抬起眼看她,唇边扬起淡然的弧度。 虽是淡然,卿子菀却看得出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欣慰和欢愉。 看来皇上也是希望她来的。卿子菀勾勾唇,侧脸对着身边的白颜道:“白颜,凤宸宫里金芙兰不多了,你便去内务府取些来吧。” 早在路上她便恢复了白颜的神智,听卿子菀这么一说,白颜立马便往外退了。 卿子菀灵识探着,白颜刚出去,小卓子便要进来了。门刚开,便听白颜道:“卓公公,凤宸宫金芙兰不多了,劳烦您去内务府取些来吧。” 这一段是卿子菀来时便教白颜说的,伶牙俐齿,特地为了支走小卓子。一是为了让萧晓梨真正意识到今晚她是没机会了,二,自然是为了给她和皇上制造个二人世界。 小卓子杵在门口愣了片刻。他先是转脸看看皇上,见皇上只是微微一笑,似是默许了;又看看皇后,而她正侧着脸斜斜看他。这意图,小卓子“诶”了一声,忙不迭便退下了。 偌大殿内只剩华国当朝帝后了,香炉里烧着的龙涎香散发出沉沉的香气,渲染着气氛。 卿子菀遥遥看着华桢良。他也只是坐在桌案后,唇边的笑温柔缱绻,一双乌黑的眸子温润如玉,却没有更多的动作。 勾唇,卿子菀抬起手轻轻解开身上红袍的扣子,朝着华桢良迈出一小步。 那红袍绣工复杂,穿戴却很简单。解了三颗扣子,便轻松脱下。 红袍下,一身艳丽红裙。繁复花纹密密麻麻缠绕而下,映着不同的红,衬着雪白肤色,显出玲珑有致的凹凸身材,足以令人沉醉。 卿子菀直直地看着华桢良,抬手,指尖停在红裙领口。 华桢良抬起眼,目光依旧温柔,仔细看去,却能看出些许闪烁。 从殿门,到那桌案,不过二三十步距离。 饶是走得再慢,不一会儿便也要抵达。 卿子菀站在那桌案前时,领口五粒扣子,已经开了三粒。 华桢良坐着,除了那一片雪白肌肤,再看不到什么。可看着眼前人儿娇俏美艳的模样,那一张足以祸国殃民的绝世倾城容颜,那一副纤纤玉意的艳丽无双躯体,还有什么可以形容她的美? 卿子菀微微垂下眼,凝视着他幽深的眸子,唇边绽开个媚惑的笑。 只见红裙飞扬,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下一秒,她便已轻盈坐在桌案上空着的那一边。 华桢良伸手扶住她的腰,再没其他动作。 她的腰纤细柔若无骨,盈盈握在手中,仿若稀世珍宝,若是一个不留神便要摔碎了。 卿子菀微微俯下身,对上他深沉的眸子。他掌心的热度传来,温柔可靠,莫名令人觉得安心。 再凑近些,温香软玉贴上他温热的身子,唇齿相依,她红唇轻启,附在他耳边妖娆万分:“皇上。” 是夜。 冰冷的雪簌簌落下,宫人来吹熄了所有的烛火,夜明珠也收下去了,乾晋宫中虽是一片漆黑,却是一片火热、温香软玉。 半晌缠绵贪欢,最终卿子菀慵懒伸手拉过一件薄薄纱衣披在身上。 皇帝从她身后抱住她,纵情过后的身体带着些热意,那是她亲自点燃的热度。 卿子菀伸手轻轻抚弄着他的手臂,目光落在罗帐上繁密的龙纹,轻轻闭上眼。 不用看都知道,她眼中定然是一片赤色光华。 这样的她,固然是美,可怎么能让阿良看到? 卿子菀唇边流露出些许苦涩,体内灵力调动,压下沸腾的媚意。 那在体内叫嚣的疯狂终于缓下去些,卿子菀微微侧过脸,往华桢良怀中缩了缩,听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三娘。” “嗯?”卿子菀略微挑了挑眉,垂下眼睑。 华桢良似乎是轻笑着,修长的手指在她光滑平坦的小腹上摩挲着,低声道:“今日怎么这么大胆了?” “哦?”卿子菀上扬了声调,干脆在华桢良怀里翻了个身,面对面看着他乌黑的眸子,果不其然看见些许调笑,“皇上说的是臣妾把翻了牌子的秀女赶回去,还是方才……” 华桢良面不改色,只有眸中笑意一闪而逝。不过,他已经搁在卿子菀腰后的手却轻轻一拂,往下移去。卿子菀话未说完,便被他突然袭击,自然是一顿。 他们太了解彼此,如何取悦对方似乎已经成了骨子里的烙印。卿子菀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汪洋之中,周身充斥着温柔的、此起彼伏的波浪,将她往高峰上推着。他的吻,他的眼神,无一不是火星,落在她身上,点燃更多的热情,烫煞了,却又让人觉得异常满足。 恍惚中,心中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 “卿子菀,你如今这般大胆,就不怕明日你家皇上上朝被指不顾华国天灾仍旧,*后宫?” 这声音冷冷的,带着些轻嘲,却又掺杂着明显的笑意。 不是狐妖还是谁? 黑暗中,卿子菀眨眨眼,眸中绽出一片妖冶赤色光芒,若火光,若霞光,璀璨无边。 红唇轻启,勾出魅惑无双的笑。在这夜色中,无人能见。 次日清晨,如狐妖所料,皇帝上朝时,那些个老臣脸色并不怎么好。 刚说了声“有事启奏”,便有一个官员站出来。 “皇上,华国雪灾尚未解决,皇后却在后宫惑乱,如何能容忍啊!” 华桢良定睛一看,这是个刘家的党羽,官拜吏部尚书,平日里便经常给卿家使绊子。 吏部尚书话音刚落,又站出来个礼部尚书:“皇上,此言差矣。华国雪灾乃雪灾,是一等一的大事!皇后娘娘在后宫便是一宫之主。随意进出御书房、顶撞太后、拦截秀女这等事,与雪灾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皇上便不要再追究了!” 这话说的,乍一听似乎很是周到,还是在为卿子菀考虑着。可仔细一想,其实无一不是在给卿子菀扣帽子——进出御书房、顶撞太后、拦截秀女。纵使华国不是什么特别看重礼节的国家,但身为一国之后,做出这等事,实在也是上不了台面。 只不过,他有说过要追究么?华桢良微微勾唇,温润如玉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想法。 再看看卿家这边。卿子淼和卿子垣都去灾区处理灾情了,卿家本系只来了个当今国丈卿微栋。 “国丈,今日护国公怎么没来上朝?”一眼没看到平时总是一本正经一丝不苟,白胡子白眉,一身玄服不怒自威的老人,华桢良有些奇怪。 卿微栋向来是温和的主,年轻时在华国便是万千少女仰慕对象;最后他和自家远方表妹情投意合。风华正茂时,却已成人夫,还宣告“一生一世一双人”。虽成一时佳话,却也伤透了无数姑娘的心。 如今上了年纪,却仍旧是当年的性格,温文儒雅,看着倒是书生模样。 卿微栋和煦地笑了笑,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回皇上,臣父身体不适,告假在家。” “护国公他老人家怎么了?”向来不迟到、不早退、不告假的老臣突然便不来上朝了,饶是其他人都好奇。华桢良身为皇帝,更没理由不问。 卿微栋抬眼看向华桢良,唇边的笑仍旧温文儒雅,保养得极好的面上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臣父说,今日若是来上朝,肯定又要听其他人告小女卿子菀的状,实在不好意思来听,还是待在府上好了。” 说完,他轻叹一声:“臣父年龄大了,前些日子皇上派来的太医说,胡言乱语会导致心烦,若有遇到,就还是先行回避吧。” 他话音刚落,卿家这边几个旁系的臣子面上都浮现出些许忧愁来。就连几个平日里都很粗枝大叶的将军都是面露愁容,似乎卿老爷子真是身体不舒服了。 华桢良一副了然的模样,点点头,正要开口安慰一番,一旁却又站出一个也算老臣的,指着卿微栋就骂道:“你个黄口小儿,少给你爹开脱!你爹身强力壮,当年在战场上威风得很,怎么上年纪就成这德行了?你当我们满朝文武百官都是傻子好糊弄的么!” 卿微栋斜斜看他一眼,眸光冷下来,唇边的笑也带了分冷意,看着这官员,冷道:“左相您老人家没上过战场,自然不知道战场上杀敌千人,自己也添万道伤痕。太医是皇上圣旨派到卿家去的,方才那番话现在应当已经做了记录搁在太医房,若左相觉得我是在信口雌黄,那便去查罢。” 卿家一个旁系在一旁低低笑了笑:“皇上,臣下倒是好奇,什么时候这满朝文武百官都成了左相们的。” 平日里两家争吵便是常态,华桢良只唇边勾起温和地笑,听他们继续。 只是这次,却是殿后传来一声清亮高亢的叫声—— “皇后卿氏求见!” 第44章 跪拜 满朝寂静。 除了卿微栋,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尤其是方才那些个指名道姓说卿子菀的。 事实上,不光是这些人,甚至是卿微栋身后站的那些各有千秋的卿家人,都纷纷愣住。 龙椅上,皇帝微微勾起的唇边扬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只见他微微侧过脸,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浮起淡然的笑意。 而后,缓缓点了点头。 他轻声道:“宣。” 登时满堂喧哗。 “皇上!万万不可!” “皇上,使不得啊!” “皇上,后宫不干政,这是祖训啊!” 几个刘家那边的官员当先站了出来,无一不是神色惶恐。 且不提卿子菀这皇后身份是不是真的能干政,本来他们今儿是计划好了要把她往死里将,若是让她出来了,指不定就翻身了! 搞不好,还能倒打一耙,把他们给吃的死死的!开玩笑,卿子菀这华国乃至天下第一才女的称号不是白拿的好么! 如果要磨嘴皮子,打死他们也说不过卿子菀啊! 华桢良唇边噙着春风般柔和的笑意,一双乌黑的眸子里仿若是笼了一层雾,看着龙椅下方反应各异的朝臣。 他一如既往的淡定,不言不语,便将自己的态度表明。 是了,华国的皇帝,华桢良,便是这样的人。 朝臣们纷纷意识到,皇帝决意如此,就算他们一头撞死在这朝堂之上,恐怕也拉不回他的一颗心。 于是,大家安静下来,默默站着,除了几个偷偷眼神交流一下,再不言语。 卿子菀便在这一片寂静中出现。 她围了一件赤红的狐绒的披肩,暗红的宫装将她艳丽容颜衬出些端庄典雅。一头漆黑长发梳成飞天髻,一双妖韶妍妩的丹凤眼描成斜斜飞入鬓角的娆丽,一张桃花似风流无端的脸上泛着些许红嫩的润色。真真是增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倾国的佳人,倾尽天下的佳人。 饶是那些个卿家的对头们,都有一瞬间的怔忡。 天下第一美人出在华国,天下第一才女出在华国;天下第一美人和天下第一才女是同一人;天下第一美人和天下第一才女是华国的皇后。 若这女子不姓卿,对他们来说,其实亦是值得骄傲的事啊。 可对上这女子的双眸,人们只觉得心中恍惚,神智都模糊起来。明明是温和的目光,可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原本暖融融的四周瞬间便凉了起来,尤其是裸露在空气中的脖子后边,一阵一阵的凉,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几个受不住的,当下都悄悄低下头,甚至还有抬手去摸后颈的。 卿子菀将朝臣反应尽收眼底,唇边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敛起,神色肃穆端庄地行至龙椅前,跪下。 她的衣摆散在地面上,只是一块华美的布料,却仿若绽开的夜之花,暗沉却又美得惊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轻声道,抬眼去看华桢良。 华桢良在龙椅上,垂眼看着她,唇边的笑不知何时也收起了。 只一眼,便仿佛心意相通,彼此皆是微微一笑。 “皇后平身。” 华桢良轻声道,微微颔首。 卿子菀唇边扬起讳莫如深的弧度,起身,缓缓转身。 入目是形态各异的人。官服不一样,容貌不一样,心理不一样。 卿子菀早便用了读心术,一一探过去,每个人心中纷乱的想法都是手到擒来。 除了她爹仍旧淡定,其他人都是内心杂乱。想着自己利益的,想着刘家的,想着卿家的,想着乱七八糟事情的,无奇不有。 目光从卿微栋身上扫过去,接触到他看来的目光,卿子菀微微颔首,唇边扬起点温和的弧度。 卿微栋不动声色地挑挑眉,莞尔。 卿子菀移开视线,再看刘家这边。 方才那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张牙舞爪的言论她在后头听得一清二楚。即便不用灵识,他们二人声音也真是洪亮至极,估计离得近些的宫殿都能听到。 人们表情各异,一时间虽是看得清楚,却难以揣测。 “现今我也只能告诉你华桢良也死了,其他再多,且不提是再说不得,我也是确实不知道。” 狐妖低低的声音仿佛回响在耳边。狐妖将这些话说与她听时,仿佛是在哭,令人听来便心生忧伤。 “上次将那事告诉你,我已经修为跌落。若再多说些,或许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就要被天雷给劈了去。”狐妖说话时虽是笑着的,神色却有些寂寥,“你得自己去把那些害你的人找出来,而我也得自己想起来,我到底是谁。” “我和你,终究不过是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狐妖,和一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怜人罢了。” 前生,她只注意到德妃向庭昭在看她时冷然的眸光,以及大功告成的释然。 其他宫妃,除了藏得极好的尔虞我诈,现下想想,竟是毫无线索。 既然皇帝继她后身死,那便说明这不单单是一场后宫中的阴谋。 对方冷酷无情,断然不是个女子便能有的手段。 卿子菀知道,自己若是要复仇,定得从这朝堂之上,从这满朝官员中,找出一个答案来。 偌大殿堂,皇帝不说话,皇后不说话,便这么静着。 直到卿微栋微微勾唇,露出个带着些玩味的笑,率先屈膝跪下。 他朝着卿子菀的方向跪下,双手抬至面前,拇指交按,手背对着卿子菀,宽大衣袖挡住半张脸。 大殿中响起他温醇的声音: “微臣拜见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卿微栋身后的卿家人也都赶忙跪下,齐道一声:“臣等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他们跪下去,一小群人也跟着跪下,高呼:“臣等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多了,声音自然也便大了。以卿微栋为首,跪下去乌压压一片,有文有武,各色的朝服,各色的人。 卿子菀用着读心术,轻而易举便探出这些人对她都是个心服口服,大多没什么不满。 唇边噙着自若的笑,卿子菀微微侧脸看向另外一边。 华国朝堂上向来是卿刘两家泾渭分明。中立的鲜有,在两边人群一对比下,总是被人给忘记还有这么一群人。 卿刘两家,论能力,自然卿家是文武双全不缺人才。相比之下,刘家偶尔才能出几个人物,仔细一比较,和卿家人杰比起来,还差些档次。 不过卿家素来温和,不主动和刘家起冲突。因此,刘家这些年也一直壮大着。 现下卿子菀看着的,便是刘家这一任家主,刘景胜。 刘景胜其实比卿微栋还小上那么两岁,行事不比他周全,其他方面其实也不过人家;再加上刘家本便势微,这么多年全力发展,到最后仍旧是比不过卿家。 刘景胜为此可还真是出了不少主意,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本便是争强好胜之人,这么些年来跟卿微栋斗来斗去,可又总感觉卿微栋只将他当成个消遣,毫无认真的意思,那一股子自尊和傲气顿时就被激起来。 故而,这么多年来,即使卿家没什么回应,刘家也能自娱自乐一般自导自演唱一出热热闹闹、沸沸腾腾且引人注目的独角戏。 此时,对上卿子菀的眸子,刘景胜动动嘴唇,正想说些什么,突然便觉得眼前模糊。 皇上、龙椅、皇上身后那巨大的画着九龙戏珠的壁画,似乎都消失了。刘景胜眼中只有卿子菀,更确切来说,是卿子菀那一双妖韶妍妩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刘景胜自诩翩翩才子,却觉得用尽这世上所有词语都难以描述这一双乌黑的眸子。 只觉得那眸中冷然,就像是卿子菀唇边噙着的笑,透出些轻嘲和鄙薄,却让人生出种臣服跪拜的冲动。 “本宫在此,尔等为何不拜?” 卿子菀看着刘景胜目光茫然了,便收了那抽神术。她冷冷地扫视了一眼这边尚未跪下的百官们,眸光清冽,透出种难以言明的威压。 她身后,皇帝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眸中色彩。 随着卿子菀话音落下,刘景胜只觉得全身都仿佛浸在了寒冰百尺中,冷汗纷纷落下。 他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整个身子都要被压弯,再也挺不起来。 偌大朝堂上,只听“扑通”一声,华国第二大家刘家家主刘景胜就这么对着当朝皇后卿子菀跪了下去。 他的表情有些怪异,五官略微扭曲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眉毛拧在一起,额头上甚至迸出些汗珠。 卿子菀无声地笑了笑,抬眼看向刘景胜身后神色巨变的刘家党羽们。 第45章 对峙 眼见着刘景胜都跪了,这些个党羽哪还有不跪的理由和勇气? 大多是面面相觑,随后便纷纷跪下去。 有一便有二。其实许多人看到卿家的人跪下去,便意识到这儿站着的可是当朝皇后,岂有不跪的道理? 只是刘景胜在这里倔着,他们便生出些反抗的勇气罢了。 卿子菀眸中带了些许轻盈的笑意,满意地看着殿中跪倒的文武官员,心中突然一动。 她转向卿微栋那边,也不顾什么律法,伸手扶起他。 “平身罢。”她轻声道,凝视着卿微栋的面庞。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父亲。前几次回家省亲,刘太后都想法设法隔绝她见到父兄的机会;若不是卿子垣经常早退,她哪能在卿府见到他?而后几次在后宫设宴,卿微栋都以政务繁忙为由婉拒了她的邀约。 父亲的思量,卿子菀自然晓得。卿子淼和卿子垣与她相见,可以解释成年少轻狂,思妹心切。同岁之间,沟通往来频繁,在华国终归是无伤大雅的。可卿微栋不同;他毕竟为人臣子多年,对于皇帝来说亦是长辈的身份。他所代表的,不止是一个继任护国公的官职,还是一整个卿家。 便是因着这些个世俗牵绊,她竟在这时才能亲眼看见她父亲的面容,亲身触碰到她父亲的躯体。 饶是卿子菀,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臣,谢过娘娘。”卿微栋毕竟是在这官场中混了多年的老人,看着卿子菀微红的眼眶,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卿子菀在卿家无疑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她是他的骄傲,亦是他的珍宝。只可惜一道圣旨,他们的心头肉便要这样入宫。 卿家何等势力?卿子菀在宫中过着怎样的日子,卿微栋都是了如指掌。看着她被刘太后穿小鞋,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 可他又能如何? 卿子菀正用着读心术,卿微栋心中所想,她了如指掌。 感受到父亲的愧疚,她反倒淡定下啦,反手也拍拍他,唇边勾起个温柔的笑。 这便是家人了。卿子菀默默地想,不经意转身,对上华桢良眸中深沉。 他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似乎夹杂了些探寻。卿子菀下意识便想要用读心术去探测,转瞬又想到华桢良身上那一缕极浅的灵力波动。 这缕波动,虽是极弱,却清晰地说明,她并非这里唯一一个修士。 而且,对方远比她强大的可能性,极高。 她对他微微抿了抿唇,权当是笑了笑,便转身看向一干朝臣。 除了卿微栋,众人都还跪着。卿子菀唇边扬起一抹弧度,朗声道:“平身!” 地上跪着的臣子平日里哪跪过这么久?皇帝是个温和性子,平时不会动怒,跪拜几乎成了个过场形式。年轻的以及那些个品级低些的官员还受得住,上了些年纪的和品级高的早就内心愤懑了。 卿子菀话音刚落,他们马上动身站起来。虽速度慢了些,但实则是麻利得很。卿子菀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只见她勾勾唇,朝向吏部尚书,笑得温柔:“方才本宫在后头听你说本宫在后宫惑乱,是么?” 她笑得极为柔和,好似三月春花渐次醒。可那一双乌黑的眸子闪闪烁烁,仿佛透出些妖异的光芒。 吏部尚书当下没忍住,抖了抖,摇头。 卿子菀没管他,转向一旁胆战心惊的礼部尚书,依旧是温柔地笑着:“那你呢?本宫可是亲耳听见你说本宫随意进出御书房、顶撞太后、拦截秀女。” 礼部尚书心知卿子菀这是来找他们算账的,干脆不死不休,脖子一梗,扬声道:“臣说错了么?皇后娘娘出身名门,又被称作天下第一才女,难道不知道女子应当——” “本宫以为你身为礼部尚书,应当很清楚你现在在同华国的皇后说话吧。”卿子菀不疾不徐的声音插进来,并不显得突兀,反而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本来就是嘛——听这老不死的说话,怎么可能比得上皇后娘娘温柔动听的声音呢? 礼部尚书又被梗了一下,登时有些语塞。不过混迹官场多年,若是就这么给愣住了,哪能干到这个职位呢?他扬起脸对上卿子菀乌黑的眸子,干脆就放开嗓子了:“皇后娘娘你这都是歪理!” “哦?”卿子菀挑挑眉,“本宫与你一共就说了两句话,哪儿来的说理?本宫倒想说,怎么你还是个不恭不敬的态度?” “皇后娘娘莫得理不饶人了。”一旁插进一个声音,听着倒是温文儒雅,“微臣以为,两位尚书说得没错。娘娘美名传遍华国,自幼便知书达理,怎么会不知道华国素来没有宫妃入御书房的规矩,又怎么会不知道尊老爱幼,应当尊重皇太后,不可欺凌太后。可娘娘明知故犯,甚至做出媚君惑主的事情,将到了乾晋宫的秀女给赶回碧珊宫。娘娘本该是华国女子表率,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令人失望啊!” 卿子菀饶有兴味地听这声音陈述着,放眼在人群中去找那人。她很快便找到了,对方是个六品的小官,不知怎么也有机会到这大殿中来上朝。虽只是个小官,却也是个沉着冷静的,说了一连串话,仍旧显得淡然。 与其说是淡然,不如说是漠然。卿子菀仔细地看他,奈何这人低垂着脸,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一时间让她挑不出些毛病。 “华国素来便没有宫妃不可入御书房的规矩,本宫熟读律法,如何会不知?且不提本宫并非宫妃,而是皇后,汝可知本宫为何入御书房?”卿子菀暂且不管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只先淡然回答道,“两国邦交,即使是庶民都应作出贡献,更何况一国皇后呢?皇上圣旨令本宫至御书房作画,行将作为来往礼物送给他国。本宫字画价微,可皇上圣旨,是你我可以违抗的么?” 入御书房这一点,早便是光明正大的。到这时候还搬出来想要说事,对卿子菀来说,实在有写蠢。 下方一干朝臣听她说完这一段,支持她的纷纷都点头称是,反对的都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竟然把这事儿拿出来说。 且不提卿子菀的字画在天下十二国间是稀世珍宝、万金难求,皇上圣旨,给他们十个脑袋,也不敢违抗啊。 卿子菀看着下边人的反应,勾唇凉凉一笑,继续道:“至于顶撞太后,本宫自认为与太后是和谐善美了,不知汝等又是如何得知本宫与太后关系恶劣,还屡次欺凌太后?” 后宫女子不干政,她这一次公然站在朝堂上,一是皇帝默许,二是有恃无恐。她可以,刘太后却不可以。刘家和卿家,除了规模、势力范围有些不同,其实在皇帝眼中,都应当是眼中钉、肉中刺。 她都不敢将她和刘太后不好的消息传出去,刘太后倒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让人把这事儿在朝堂上说出来—— 毕竟,传出去了,就意味着,身在后宫,心却在家族。 而这是皇家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下面的人都愣住了,刘景胜只觉得背后冒出些冷汗,下意识看向华桢良。华桢良正凝视着卿子菀的背影,感受到刘景胜的视线,便转过眼来。 刘景胜只觉得一颗心猛然一震,再一看,皇上已经转过眼继续看着皇后去了。 他忍住要拍拍胸口的*,只听卿子菀声音柔缓,一字一句,每个音却都凿在他心上。 “刘太后与本宫说在祥庆宫中寂寞无聊,本宫便召了秀女进宫作陪。秀女作陪,一为了太后,二为了皇上。”卿子菀的语气中似乎带了些幽怨,就像是在述说被刘太后挤兑的辛酸苦楚,“本宫每日去祥庆宫请安,又亲自给太后娘娘做了几件过冬的衣裳。若说哪里没做的好,那便是更尽心尽意的照顾了。”卿子菀有些遗憾的模样,“毕竟啊,本宫还得给他国拜访这一场盛事准备礼物,又得打理后宫,可不像太后娘娘一样空闲,总有时间去祥庆宫陪伴。” 她这么说,其实是将过错全推给刘太后,还顺便抹黑她一把:刘太后整日清闲无聊,没点正事做。不过,说着说着,她似乎有些委屈起来:“便是因为这样,才有许多人以为本宫顶撞太后么?唉,确实是本宫不好,没有太多时间陪太后娘娘。想当初,为了亲近母后,本宫还特地在精聚阁订了一对和母后一模一样的镯子,只可惜母后似乎很不满意……” 她说着,眸中便好似透出点点泪光,叫人看着好不心疼。 祥庆宫内,刘太后打了个喷嚏。 “娘娘,最近天寒地冻的,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一旁绿梅赶忙奉上一杯热茶,小声叮嘱着。 刘太后紧皱眉头伸手接过那杯茶水,目光却有些冷然。 仔细看,还能看到其中隐隐的期待。 “今儿景胜带着人去朝堂上找皇上闹腾卿子菀,也不知道他们能闹出个什么名堂来。”她双目放空,眼神却是薄凉的,“哀家可还就在这儿等着看,景胜如此计谋,卿子菀还能怎么翻身!” 朝堂上,卿子菀凝视着那六品小官,眸中闪过一道飞快的红光。 “至于这秀女,本宫无话可说。” 她轻轻启唇,冷笑一声,冷然道。 第46章 诡异 “一派胡言!” 卿子菀话音刚落,先前那主动站出来的官员再度发言了。 这回不同于方才的淡然,他显然有些激动,表情和语气都有不小变化。 卿子菀看过去,目光一闪。 方才,她似乎觉察些许异样的东西。 那种感觉,就如同她第一次见到狐妖,伴随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那官员已经站出来,面容普通,是那种放入人群中再难找到的普通。 可卿子菀看着他,却依稀觉得他那张再普通平凡不过的面孔中似乎透出些妖异。 “与其说是本宫胡言,不如说是汝乱语罢。”一时间也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卿子菀将自己已经修到不错境界的灵识分出一缕,悄悄留在了那人衣领上。 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这缕灵识过七天便会自动消散。 若是有什么问题…… 卿子菀唇边噙着的一抹淡笑浮着,愈发显现出讳莫如深。 “皇后娘娘不过是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尊重胡搅蛮缠罢了——” 一缕无色的灵识附上了衣领,他却毫无所察。一梗脖子,干脆就无视掉无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准备直接将背好的那些个字句说出来—— “够了。” 只听高座上一个淡然却又透出威压的声音响起来,众臣纷纷转过身再次朝向皇帝。 卿子菀也默默转过身,微微垂着脸,一副恭顺的模样。 “若是对皇后有什么意见,你们这些个好好整理一下,再来朕跟前闹吧。”华桢良神色也是淡然的,清俊的面上看不出是个心情。卿子菀只听他温文的声音继续道,“皇后身份高贵尊重,岂是你们可以这么随随便便站在这里指指点点的。” 卿家那一边都是暗暗点头,看向卿子菀的眼神中都充满了信任和放心。卿子菀看了一眼卿微栋,对方唇边亦噙着淡定的笑,只这么随随便便一笑也足够令人安心。 “臣……”刘景胜却是面色发青。他现在是个尴尬万分的局面。认罪么,皇上又没指名道姓说你,你这么贸然出来担罪名,不就是明目张胆地说“没错就是我我对卿子菀有意见”么?就这么过去了,就算皇上不打算追究了,卿家不打算追究了,卿子菀会不会抓住这事儿不放、回后宫去了会怎么整治刘家那两个女儿?刘清棠和刘清薇毕竟是被寄予众望的,刘景胜还不想她们两个这么快就折了。 “今日朕将皇后唤过来,不是光来露脸的。”龙椅上,皇帝似乎没听到刘景胜近乎嗫嚅的那一个“臣”,目光扫视着朝臣,只沉声道,“朕登基有一段日子了,现今华国遭受天灾,民众惶惶,虽已派了得力之人前去治理,但终究是人心不济。” “该说的以往边说过了,朕也不多说什么。前些日子朕想起来,朕也已经登基了一段日子了,是时候往邻近的几个国家派函件邀请他们的使者前来拜访了。” 华桢良话音刚落,就有臣子站出来:“皇上,灾情尚未得到控制,现下邀请他国使者前来拜访,岂不是让人瞧了我们华国的笑话?” “是啊,皇上,请三思啊!” 附和的臣子不少,虽然更多的只是在下面纯点头。卿子菀唇边仍旧浮着那抹笑,冷然、淡然,透出些轻嘲。 抬头看一眼华桢良,亦是淡然的神色,清俊面容如光风霁月,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纱。对上她的目光,他唇边才扬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朕心中有数。”他没有皱眉,没有不悦,对那些出来反对的臣子只说了这一句话。 他向来心中有数。卿子淼和卿子垣两人本身便是能力不俗,昨天夜里他便已经收到那边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消息,说是灾情已经得到了控制,灾民也被安置好了。 再过些日子,等这雪停了,朝廷再拨一批赈灾银,再注意些后续工程,大抵便没事了。 可这些事情,他知道,卿子淼知道,卿子垣知道,其他人不知道。华国上下现在都是一片恐慌,若是不能安抚,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要起些祸事。 而以往每次他国来访,华国基本上都是祥和的气氛。 函书昨夜便已经发出去了,今天在朝堂上提出来,其实也只是通知一下朝臣罢了。 “朕意已决,现下,关于两国来往礼物这事,众卿家可有什么意见?”华桢良微微侧脸看向卿微栋那边。 基本上,有价值的观点都是卿家这一边的人提出来的,而先帝以前也很器重卿微栋。再加上卿子菀这一层关系,登基以来,他也多有询问卿微栋的意见。 卿微栋对上皇帝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这阵子卿子菀经常出入御书房,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准备拿得出手的画作作为礼物么。 卿子菀的画有价无市万金难求,挂在一国之帝的御书房里,一点都不为国。 眼下皇帝都看向他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于是,卿微栋第一个站出来发言:“皇上,臣以为,皇后娘娘丹青便是首选。” 具体原因,不必他解释,其他人也是心知肚明。 这时候,如果还有人站出来辩驳,那便真是脑子有病。 刘景胜只觉得自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没地方发作,眼看卿微栋淡定自如的一张脸,真想上去把他的脸都给撕烂了。 卿子菀微微侧过脸,对上他那双愤怒的眸子。 刘景胜收回看向卿微栋的目光,便看到卿子菀瞧着他。还来不及转过脸避开她的视线,他就看到她唇边勾起一抹笑。 简简单单的一个笑,赤/裸/裸的嘲讽和挑衅。 刘景胜气血上涌,一口血堵在胸口。 无处发作。 收回目光,卿子菀不动声色看向先前辩驳她那人。 他已经躲回了人群中,神色自若,看起来是很平静轻松的样子。 不过,仔细一看,能看到他额上冒出的细汗,以及握紧的拳头。 卿子菀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看看朝臣对于她出现在这朝堂上是个什么反应。 卿家以及卿家的支持者自然没什么反对,刘家那边反对意见很大,却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听着众臣七嘴八舌地开始建议往那礼物单上加些什么以表华国诚挚和富足,卿子菀突然有些感动。 即使她的画作将要作为礼物送出去,即使她是一国之后,她也是没有理由站在这里的。 她说出来的那些个歪理,仔细一推敲,其实都站不住脚。能把那些个人堵回去,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脑子太笨,又容不得静下心来细细地思考。 可上朝,这不是她的主意。 龙椅上那个男子,清俊悠远,从她记忆深处开始,蔓延开来,不知是多少个春秋。 仿佛又回到了牡丹荼蘼的时候,遍地的牡丹,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白的黑的紫的粉的,争奇斗艳,芬芳吐妍。她穿着紫薇裙,衣领上亦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稚嫩的面庞上却已经显出一种妖艳和纯真混杂的奇特的美。 他站在远处人群边,低着脸看一盆牡丹。她顺着他目光看去,是一盆魏紫,开得艳极了,将要凋零了。 似乎是觉察她的目光,他转过脸来看向她。 她微乎其微地瞪大了眼,等他转身后才意识到他唇边的弧度是朝着她上扬的。 这一次早朝,虽说是有些小插曲,却也算是把送礼这事儿给讨论的差不多了。 华国这事历来是让内务府直接去整理的,这一次搬到朝廷上来讨论,不说自家的大臣也有些疑惑,更别提日后将知道这事儿的他国君主。 不过,下了朝,该回家的还是得回家。一大早来上朝,出门前喝的一碗粥早就不顶饱了。 卿子菀的灵识,就这么跟着那臣子一起出了皇宫。 只见那人出了宫,慢悠悠地上了马车,在马车里小憩着。 马车里都是些平常的摆设,与他的阶位相当,看不出什么。他睡得安然,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马车行了一段路,在一间宅子前停了下来。 马车夫去喊他下车,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王大人,咱到了。” 这一带都是宅子,住着的也多是入朝为官的。他下车时,刚好碰上一道回来的邻居。 “经严啊,我们家雇了新厨子,中午过来尝尝手艺吧?”朝服还穿在身上的人看向自己邻居,很是热情地邀请着。 王经严抬头看了看头顶高挂的太阳,露出一个微笑,却是摇了摇头:“今日还有些事,改日吧。” “那好吧。”对方有些失望,但还是爽快地走了。 卿子菀微微眯起眼。王经严是么? 摸了摸怀里的琥珀,卿子菀伸出食指在猫的额尖点了点。 琥珀“喵”了一声,飞快地从卿子菀膝盖上跳到地面上,摇身一变化成人形。 “去吧。”卿子菀微微闭着眼,仍旧在查探自己放出去那缕灵识,只是对琥珀点了点头。 琥珀撇了撇嘴,理了理自己衣领,本想抱怨一下卿子菀方才将信息传给他的那股粗鲁劲,但察觉到她身上波动的灵力后,也不敢多说什么,摇身便消失了。 王经严入了自己的宅子,也没有在什么地方停留,基本上忽视了向他行礼的下人,直接进入了自己的书房。 “在么?”他关好门后,又扣上门闩,这才小声喊了一句。 书房里三面墙的书架,一张红木桌子,一把红木椅子,没有人回答他。 他没有放弃,又喊了一声:“在?” 仍旧没有人回答他。 王经严皱了皱眉头,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 门外“笃笃笃”几声轻叩,随即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 “在么?” 第47章 水妖 王经严刚坐下,手正朝着桌上搁着的一只玉扳指伸去,门口响起的声音着实吓了他一跳。 “谁?”他静默了片刻,这才敢扬声问道。 “是我。”门口那轻柔的声音也是静了一会,才有些迟疑道,“相公,是我呀。” 卿子菀灵识探着,早便发现门口那人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穿着一袭水绿色的长裙,同色的小夹袄衬得整个人像一根大葱。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玉扳指上了,倒不在意王经严的反应。 那玉扳指很是普通,先前搁在桌上笔墨边上,她竟还没发现。若不是王经严伸手去拿,顺着他的目光和指尖,她也不会发现它。 虽说是个玉扳指,一时半会却也看不出是个什么材质。卿子菀自小便接触许多玉石,上至极品的血玉、羊脂玉,下至杂浊的癫玉、散玉,她都有些造诣。可这小小的扳指,只是静静地卧在那儿,色泽说不上黯淡,却也没有玉的温润之意,反倒令人觉得有些浑浊,像是死人的眼珠。 卿子菀观察间,王经严已经起身去打开了门。看到自家娘子,他表情中也不见什么喜气,只是冷淡地问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他娘子端着一碗汤,侍女也没带一个,柔柔弱弱的面上浮现出令人心疼的娇弱和无辜。若不是穿得像一根大葱,其实也还真是个赏心悦目的、水灵灵的女人。听到王经严冷淡一问,她柳叶眉微蹙,微微垂下脸去,孱弱的身躯似乎已经开始颤抖。 王经严微微皱起眉,回身看了一眼书房中情景,似乎是想了想,才开口:“先别在外头站着了,风凉雪冷的,别冻着。”说着,便侧身让他娘子进来。 卿子菀仍旧在看那只扳指,已经是恨不得用法术将自己给送到那儿去了。王经严对他娘子冷淡,是他自己的家务事,她只是觉得他娘子也是个可怜人,身子不大好,相公一下朝,也不去看她一眼,还要她自己寻来。 那一碗热汤,也不知道是多少心血。 王经严他娘子得她相公允许,下意识抬起头看向王经严,面上闪过几分喜色。王经严正背对着她,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自顾自往书桌边上走去。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后,看向自己娘子,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看着眼前贴门而立,两手空空的女子,王经严不由有些奇怪:“汤呢?” “什么汤?”本是柔柔弱弱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门给关上了,甚至还扣上了门闩,一双手背在身后,清秀的面容中浮着些令人战栗的妖异。 王经严略一皱眉:“……你方才手上不是——” 他话没有说话,就乖乖地闭上了嘴。 眼前的女子勾唇一笑,那张属于他娘子的脸就已经成了另外一张妖异的面庞。远黛青山眉、丹凤眼,朱唇不点而红,唇边的笑仿佛带着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卿子菀猛然瞪大了眼。 “几日不见,你就忘了本座模样,真是让人失望。”那女子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随着她这一小步,一身的绿衣也瞬间变成了水蓝色。 她一身蓝衣,亮的暗的颜色混在一起,倒没有让人觉得柔和,反倒有些刺眼。衬着那张妖冶艳丽的面容,更是显得不可一世。 本座? 卿子菀微微眯起眼。 王经严看着眼前的女子,神色震惊,半晌才憋出三个字来:“大、大人……” “别老喊什么大人了,”那女子随意一笑,一挥手,王经严对面又出现一把椅子。“本座让你做的事做的如何了?”这般说着,便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今日小的已经按大人吩咐,在朝堂上说了那些话……”王经严微微抿唇嗫嚅着,“她……驳回了我,但我没来得及继续。”对着这样一张脸,对他来说很难开口。 “嗯,”那女子了然点点头,看着王经严,眼中满是调笑和轻视,“你毕竟能力有限,第一次也只能做成这样了。”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卿子菀的身体倒真是耐看。不仅皮相好,身材也是好的。” 她微微眯起眼,妖韶妍妩的丹凤眼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妖冶。 除却那过于浓重的妖气,和卿子菀倒真是没什么区别。 卿子菀眼中浮起些凝重,轻轻闭上眼,在心中回忆狐妖告诉过她的可以随意化形的妖物。 这女子随意便可幻化成不同的形体,连带着身上的衣物都可以一并变化。若是不能及时探测出是个妖精,如若有什么正面交锋的时候,指不定她就要吃个大亏。 可她还没想起些什么,识海中便响起一个声音:“嘿,这是个水妖。”是狐妖在与她说话。 “水妖?”卿子菀挑挑眉。她对这些灵怪妖神的东西素来不甚了解,若不是自己这次机缘,以往对这些事物更是从不相信。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种妖怪,连水都可以变成妖精。 狐妖没有再回答,像是又隐去了踪迹。若不是卿子菀每日查探自己身体都能感受到狐妖潜伏在狐魂之中,她早就以为狐妖已经遁去了。 “大人神武,小的……”王经严瑟缩在椅子上,一双手往哪儿放都不是,面上是明显的畏惧。水妖冷然看着他,唇边似笑非笑的弧度,打了个响指,先前王经严正想拿起来看的扳指就飞到了她的手上。 “什么事?”她挑挑眉,垂着眼打量着手中的扳指,神色仍旧随意,“有话便直说,本座素来讨厌拐弯抹角支支吾吾的人。” 王经严抿了抿唇,似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惧怕:“小的今日与卿子菀正面交锋,全是按着大人的吩咐去做的。可卿子菀反应极快,大人给小的支的招都……” 水妖把玩着扳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王经严低着头,没有看到她眸中闪过的一丝不悦,卿子菀却看得一清二楚。“怎么?你觉得本座不如卿子菀?”她冷声问道。 “小的没有这个意思!”王经严飞快地抬起头来,慌乱地想要解释。可对上水妖那双冰冷的眸子,一瞬间又蔫了下去,“小的只是……” 水妖眸中闪过一道明显的轻蔑,指尖轻轻点着手中那枚玉扳指,她突然问道:“王经严,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害怕过本座?” 王经严听言,先是一愣,随即目光有些闪躲。卿子菀留意到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水妖手中的扳指,大致猜测出先前水妖都是待在那扳指之中的,故而王经严没什么顾忌。 或许今日也是他第一次见着水妖。 想想也是,自己素来是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娘子突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又敬又怕的妖怪,谁能受得了? 王经严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卿子菀?”这边卿子菀正冷笑,识海中又汇入一个冷冷的男声。虽是冷,却也透出一种慵懒之意,仿佛糅杂了无尽融融春暖。 “琥珀?”卿子菀轻轻蹙眉,回应道。 那个男声中带出了些浅浅笑意,转瞬又凝重起来:“这边是个水妖,你想我怎么做?” 他也看出了这是个水妖。卿子菀皱着眉,思量着眼下情境。她尚未收服琥珀,他现在为她做事,一是觉得凡间有趣,正如他一开始为向庭昭做事;二来是为着占据着她身体的狐妖阿离。若是让他即刻将那水妖解决,先不说他俩谁的法术高些,若是水妖也不过是个喽啰,那就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了。 这样想着,卿子菀面上也露出几分凝重。 “再看看吧。”最终她决定采取安稳点的做法。 琥珀轻轻应了一声,便也安静下去。卿子菀靠在榻上,轻轻闭着眼,一手搭在身侧,看起来像是小憩一般安闲自若。 她已经吩咐了白颜、绿萍两个守着内殿,别让人来打扰她休息。现下,她只需要全神贯注盯着王经严那贼人勾当便好。 “哼,本座知道你是害怕。”水妖凝视着王经严的面孔,冷笑一声,一语道破,却也不多说什么。掂了掂手中扳指,她面上闪过一分得意,“这扳指还有用,本座交给你的第二件事,现在可以开始做了。” 王经严面上流露出几分惧意,眸中也凝出几分深重。可看着水妖那张和卿子菀一模一样的脸,他除了点头称是,又还能做些什么? “小的知道了。”他点了点头,起身作势便要跪下来。 水妖斜斜看他一眼,突然目光一凝,眸中凶光大盛,指尖一动,那枚扳指就消失了。她一个反手,王经严整个人便飘起来浮在空中。 卿子菀一愣,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瞬间涌上心头。 “卿子菀,快收灵识!”琥珀一声怒喝响起,卿子菀一愣,口诀在心中过一遍,那缕附在王经严衣领上的灵识便彻底散去。 与此同时,水妖指尖凝气一道冷气,飞向王经严的衣领。 王经严一个乱颤,只觉得脖子后一凉,胯下一股暖流涌出。眼睛一闭一睁,命还在,裤子却已经湿了。 面前的水妖又换了一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王经严突然觉得吾命休矣。 眼前一黑,便是一闭,再也睁不开了。 卿子菀这边,亦是闭着眼。 只不过她的情况不一样,闭着眼是在调息。 附在王经严衣领上的灵识虽说是极为细微的一缕,却也是和她的识海连着的。方才她那是将那缕灵识斩断毁灭了,太过匆忙,以及法术不娴熟,一不小心就牵连了自身。 现在她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若是不能好好调息一下,说不定就是个反噬。 她修炼不易,除了吸取华桢良天子龙气,便是吸收这皇宫中人气。 可皇宫中人并不多,而她法术尚未掌握,能吸收到的,终归不多。 卿子菀捂住胸口,面上已经浮现一种诡异的血色。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尖锐的、熟悉的—— “太后娘娘驾到!” 第48章 反噬 “皇后呢?” 远远地,便能听到刘太后在问下人。 卿子菀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一张嘴便吐出一口暗色的鲜血。 她甚至来不及抬手去捂,那血顺着她下巴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她衣裙上,煞是刺眼。 卿子菀目光一暗,且不管她方才所看到的什么王经严和水妖,纤纤玉手一挥,便将她唇边残留的鲜血抹去。 一并的,衣裙上的那些血也转瞬消失了;就连空气中的凝重、压抑,也连带着那血腥味消失了。 “太后,您不能就这么进去——” 明显的血迹是除去了,胸腔中翻滚的灵力却还是一道阻碍。卿子菀还没坐稳,就听到外头侍女焦急的声音。 在太后面前,卑微的侍女又如何能阻拦?卿子菀清楚地听到,刘太后冷哼了一声,随即是什么东西跌倒撞在地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看样子,这刘太后是执意要进来了。 卿子菀皱眉,手一挥,一道无形的屏障便摆了出来。 她被灵力反噬,自己尚且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现下是断然没有闲工夫陪刘太后闹的。 可是……若让刘太后抓了个把柄,日后也不好行事…… 抬手在胸前穴位点了点,卿子菀眸光一转,咬咬牙,又将那屏障给撤了。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若她不出去见刘太后,倒显得像是她这里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若真是没什么事,她大可理直气壮地辩驳。但现如今确实是她不方便见人。若非如此,刘太后这点伎俩,她自然是可以轻松圆过去的。 可今日她才在朝堂上给了刘景胜一颗苦果,他向来是个气焰嚣张的,想让他忍气吞声咽下去,确实不易。 想到这里,卿子菀脸色暗了些。 外头响起绿萍轻轻柔柔的嗓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身子向来不好,今日受了点风寒,回来就开始咳嗽了……” “皇后身体不好?”刘太后还在外头,声音却不轻不重地传进来了,“不好的话,哀家更要看看了。” 她一番话说得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卿子菀一下子便听出来她的意思。 可不是,她算是身体不好的?前些日子风雪正大的时候她便顶着风雪去了乾晋宫那边,愣是把已经端着热汤前去拜见华桢良的几个秀女给赶回去了。这秀女中正包括刘家那两个女孩,刘太后当时没说什么,但不记恨那是不可能的。 这时绿萍又开口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回来后就吩咐过,别让人进去了,以免把病气过给别人——” “皇后娘娘的吩咐?是哀家位分高些,还是皇后高些?”刘太后淡定自若却又透出无尽凉意的声音再度响起来,“这凤宸宫的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卿子菀冷笑一下,胸口却是一股气血上涌,差点又吐出一口血。 “我来压制,你且去罢。” 识海中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不是狐妖还能是谁? 卿子菀微微蹙眉,眼前浮现出一只狐狸模样。 她轻轻“嗯”了一声,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三魂七魄,如今只剩下这一抹孤魂。 可笑的是,这一缕孤魂,还是一只妖魂。 她被反噬,肉身受的伤反而不如妖魂受的损害严重。 说到底,狐妖才是能把这事给解决稳妥的。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说她身子不舒服,现今可能已经睡下了,不如您在这等会儿,奴婢先进去看看?”突然响起白颜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却是冷冷静静的,一点没听出惊惶。 刘太后似乎是沉默了一阵。卿子菀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因担心水妖放出灵识来查探皇宫,而自己又是个被反噬的,一时间没敢再放出灵识,故而也不知道刘太后是个什么表情。 良久,刘太后冷笑一声,也不顾忌什么,直截了当说:“那你便去吧。即使卿子菀睡了,你也给哀家把她给喊起来了。今儿,哀家横竖都要看到卿子菀乖乖地到这跟前来。”末了,又对自己身旁随侍道,“绿梅,你去给哀家备座。” “哀家今儿倒是要看看,这卿子菀是把自己当什么东西了,竟然敢在我华国的皇宫里如此横行!” 卿子菀在内殿,听着刘太后这般嚣张跋扈地在她的凤宸宫里发号施令,唇边浮起一抹冷笑。 但转念一想,终归刘太后也还是有点脑力的,若刚才她喝令的是绿萍或者白颜,卿子菀怎么着都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从辈分上讲,皇后固然没有太后尊贵,可放眼天下,谁会说一国之中最尊贵的女人是太后? 横竖,都是个老人了。 只是,即便是个老人,毕竟也是有点资历在的。 一股气血上涌,卿子菀皱起眉头,扶住胸口,强压下肺腑中的不适。 她今天倒是要让这老人看看,她是凭什么在这华国的皇宫里如此横行! 卿子菀正思索着怎么将刘太后制住,绿萍已经急匆匆地进了内殿。 “娘娘?”她还没走近,就已经开始小声喊道。卿子菀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也不去察看自己身体里是个什么样的气血乱涌,只安心让狐妖去处理她被反噬的妖魂,一面也想着刘太后是揣着什么事儿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来挑衅。 听到绿萍喊她,卿子菀只是抬了抬眼皮,看向入口那位置,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 只见珠帘轻轻掀起来,绿萍像是没了魂一般缓缓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空洞而迷茫。她安安静静地行了个礼,轻声细语地开口,音量却又足够到让殿外的人听见:“娘娘,太后娘娘在外头要见您。” 卿子菀垂眼看着她,眸光一闪,一双乌黑乌黑的眸中仿若点燃了赤色的火焰。只是一瞬,那一簇细小的焰火却又消失了。 跪着的绿萍却是懵懂地站了起来,歪了歪脖子,看着卿子菀,神色虽仍旧有些迷茫,但还是恭恭敬敬道:“娘娘。” “嗯。”卿子菀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看绿萍已经起身伸出手来扶她,便也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手递给她。她方才被反噬,本就有些体虚,脸上还带着些病态的潮红;眼下要装作是小憩刚醒来,自也是一派柔弱无骨的旖旎,“太后娘娘等很久了?” “来了一阵子了。”绿萍老老实实地回答,眸中终于恢复了清明。她扭头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宫人了,这才敢凑近卿子菀耳边,小声道,“娘娘,太后来者不善啊。”说完,她缩回脖子,紧张地看着卿子菀。 卿子菀也看着她,看着她清亮的眸子里透露出的万般情绪,终归还是为她担心。心下一暖,卿子菀反握住绿萍的手,轻轻拍了拍,唇边却勾起莫测的笑:“有我在,你莫怕。” 她没有自称“本宫”,绿萍瞬间便愣在原地。她的认知里,卿子菀毕竟是个恪守礼节的官家女,身为皇后,却没有自称“本宫”,这可不像卿子菀的风格。 可她唇边的弧度实在太过抚顺,轻柔的语气也让人觉得放心。绿萍有些晃神,顿时便忘了还要扶着卿子菀往前走,只停在了原地。 卿子菀微微低下脸,目光扫了绿萍一眼,唇边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 “莫让太后等久了。”她收回目光,悠然长声,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恰好也能让外殿的人听到,“这时间啊,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可是尤其宝贵的。” 早便料到刘太后不会忍她太久,只是没想到刘太后脾气、耐心皆是这般差。 最后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翻腾的气血压制住,卿子菀迈开步子朝着外殿走去。 正在这时,她脑海中响起一道低沉的男音:“卿子菀,我被那水妖伤了心肺,且去疗伤。你自己小心!” 卿子菀一愣,步伐顿住。 同时,她感觉到正在努力着和那股反噬力量拼搏的狐妖阿离也愣住了。 胸口汹涌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卿子菀飞快地抬手搀住身边绿萍的胳膊,却没有忍住被翻涌的灵力逼出的一口鲜血—— 绿萍扶着卿子菀,只听身边卿子菀一声咳嗽。转过脸,却是见卿子菀原本还有些红意的一张脸瞬间如同一张薄纸般惨白,只有嘴角斑斑血迹鲜红得吓人。 “娘娘!”绿萍瞪大了眼,脸上布满了惊恐之色,赶忙扶住卿子菀。 卿子菀只觉得胸腔里有一只大手在不断地揉捏着她的五脏六腑,搅乱她辛苦攒起的灵力。疼痛就像是浪潮一般汹涌地拍来,即便是咬牙也忍不住。 她眼前仿佛浮现出一片凄惨艳绝的红,就像烈焰一般燃烧着她的身体和魂魄。 “娘娘!”看着卿子菀又一次咳出一口血,绿萍脸上的惊恐之色更浓。她抓着卿子菀的手腕无助地朝着外殿大喊道,“来人啊!娘娘咳血了!来人啊!” 第49章 凤憩 屋子里烧了上等的炉炭,暖融融的,从炉子里飘起安抚人心的轻浅香气。而香炉里烧着一种特别甜腻的香料,整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像是有许多瓜果搁置久了一般,颇有几分腻人、醉人。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厚重的帘子一层又一层地覆着,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地上亦铺了异邦进贡来的羊毛毯,赤脚踩在上面就像陷入了柔软的云层中。华桢良推开门走入凤憩轩便见卿子菀赤脚坐在榻边,手持一卷诗册,精致却苍白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困意。 “奴婢见过皇上。”小心翼翼侍奉在一旁的白颜战战兢兢地抬眼看了面色淡然,穿着月白色常服,气质温润如玉的皇帝一眼,“奴婢先行退下。” 华桢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并没有看白颜一眼,行至卿子菀身边揽过她纤瘦的肩膀,轻声道:“阿菀,我回来了。” 本来已经困得眼皮子都搭不住的卿子菀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扭过头看向华桢良,大眼睛眨了眨,轻声喊道:“阿良哥哥。” 听到这样的称呼,华桢良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卿子菀乌黑的长发,凑近了在她额上啄了一下。卿子菀温顺乖巧地坐着任他凑近,随着他嘴唇的落下,脸上露出一个羞赧的微笑,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就像一个小女儿家一般娇羞可爱。 “阿良哥哥给你带了软梅糕,想吃么?”待卿子菀从他怀里抬起头坐好,华桢良温柔地撩起散落在她颊边的碎发为她理好,也顺手拿过自己带进来的食盒。 听到“软梅糕”这三个字,卿子菀的眼睛里亮起一道小小的火花。她点了点头,唇边勾起一个欢喜满意的笑,“嗯!” 打开食盒,里面只放了一个精致的珐琅碟子,碟子上赫然摆着四块小小的、粉嫩的糕点,正是卿子菀一直所好的软梅糕。 只是,这软梅糕同以往的似乎又有些不同。淡粉而有些透明的糕点中反复裹住了一朵小小的花瓣,而晶莹的表面也盘绕着精致繁密的花纹。 华桢良捻起一块软梅糕凑到卿子菀唇边,轻声道,“阿菀,张嘴。” 卿子菀垂下眼,注视着华桢良修长的手指,以及指间捻着的那块精致小巧的糕点,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乖巧地凑近,张开嘴咬下半块软梅糕。 “好吃吗?”知道卿子菀喜欢这个,华桢良看着她一脸满足地抿着嘴,末了还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不自觉露出一个和煦的笑。 卿子菀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看了还剩下一半的软梅糕一眼,又看了看华桢良,小脸上再度浮起浅浅的红晕。“阿良哥哥也吃。” “好。”似乎是习惯了卿子菀这样的要求,华桢良将剩下的半块软梅糕凑近自己唇边,在卿子菀的注视下将其含住。 看着华桢良将软梅糕彻底咽下,卿子菀脸上又露出一个明媚的笑,配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格外娇俏动人。 华桢良默默地看着她,唇边带着翩然而温柔的笑意,眸光却暗下几分。 四块软梅糕很快就解决完了,从华桢良手中吃完最后一点,卿子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华桢良在她唇边吻了吻,便将食盒再度放在一旁。 “阿菀今天都做了什么?”温柔地将卿子菀揽在怀里,待她脸上那抹红晕退下,华桢良轻声问道。 “今天读了姜大的诗。”卿子菀温顺地答道,举起手中的诗册递到华桢良眼前,“姜大的诗虽然简单却很有趣,子菀很喜欢。” 华桢良扫了一眼书皮上霸占了整个页面的“姜大作品”四个字,伸手接过那一本诗册放在一旁,温声道:“今天吃了什么?” “嗯……”卿子菀撅起嘴认真地回忆起来,伸出细嫩纤长的手指数着,“方才午膳就着山芙蓉雪菜和清嫩鲜冬笋喝了些桔梗粥,之后睡了会儿,醒来后吃了一小块玉兰酥和鲜楂团,就开始看书了。” 华桢良微笑着继续问:“那可还记得早膳吃了什么?” 卿子菀皱起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早膳?” “嗯,早膳。”华桢良眸光微暗,却还是温柔地笑了笑,一手抚上卿子菀的头顶,“阿菀忘了么?和阿良哥哥一起用的早膳。” “和阿良哥哥一起……”卿子菀目光茫然,微微蹙起眉,“早膳……早膳……” 现在距离早膳那时并没有过很久,同是一天之内发生的事,也是在这凤憩轩内。可是,卿子菀想不起来。 华桢良闭了闭眼,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抬手抚上卿子菀皱起的眉心,温声道:“阿菀若是想不起来就不必再想了,乖。” 卿子菀仍旧有些茫然。她在华桢良的怀里抬起头看向他,对方乌黑的眸子里满是令人安心的柔情。“嗯。”她咬了咬唇,尽管眉心没有完全舒展开,但还是乖巧地应声,不再去想那早膳之事。 屋子里异常温暖,香炉里的味道太过甜腻,却很能安神。卿子菀靠在华桢良怀里,虽然只穿了一件亵衣和纬裙,但屋子里本便暖和,再加上华桢良的怀抱令人安心,不一会儿就困了起来。 待她闭上眼睡着了,华桢良这才小心地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在床榻上,拉过一旁的锦被给她盖上,又掖好被角。 卿子菀睡得很安详,眉毛乌青乌青,纤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般动人,闭上的眼帘盖住了底下一双会说话一般摄人心魂的眸子。她的鼻梁仍旧挺直,唇形优美精致,颜色却欠了几分,呈现出略显病态的浅色。 看着卿子菀苍白的面容,华桢良抬手抚上她纤细的眉,面上闪过一分悲伤。 距她在凤宸宫咳血一事已过了半月有余。她昏迷了三日,宫中的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京城里的各种郎中也来了一批又一批。 看着她面色惨白地躺在凤榻上,即使仍旧是绝色容颜,即使仍旧是眉目如画,却不再是笑起来光风霁月、摄人心魂的女子。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痛,第一次发现,江山不过如斯,而她比江山如画。 听闻当时刘太后也在凤宸宫,他第一次没有再顾及母子情分,第一次没有对他的母后露出温和的笑。自祥庆宫中拂袖而去,他却没有半分无奈和后悔。 该来的早便该来,该做的早便该做,不是么?华桢良一直在想,为何这么多年来,要让卿子菀吃这些哑巴亏。刘太后对卿子菀的不满,自东宫时便已有所体现。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太后那些明目张胆的绊子…… 她始终昏迷着,情况迟迟未见好转,他干脆也罢了早朝。起初,刘太后还想来劝他,看到他冷然的目光后便知趣地退了回去。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他一次又一次想起,无数次他对打压卿家的行动的默许,无数次他对打压皇后的行为的默许。 他想起初见她的时候。那时的他便被称为华国公子,赞的不止是才华,还有容貌。他看过外人对他的描述,“墨色的长发,英气的眉峰,温润淡定的眸子,挺直的鼻梁”,白描,但他知道自己是好看的。 他其实是杀伐果断的人,行事向来不拖泥带水。但看见卿子菀那一刻,他下意识便勾唇,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从那以后,他便是温润如玉的男子,一双冷凝漆黑的眸子,渐渐笼上一层温和的玉意,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也成了习惯。 华桢良记得卿子菀那时的模样,一身绯红衣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梳了一个发髻。他并未仔细看那发髻的样式,只记得不是女童的样式。是了,十二岁的女童,称不得幼女了,更何况是早已名动华国的才女,更何况是他的新妇。 他最记得,她那双波光流转的眼眸看向他,眸中仿若万千言语,最终化作唇边一抹微笑。她跪下来盈盈一拜,道:“子菀,见过太子殿下。” 她对他的称呼,从“太子殿下”,到“殿下”。他对她的称呼,从“子菀”,到“阿菀”。 他是太子,虽然年轻,却要开始掌握、处理朝政。她是太子妃,即使尚未及笄,却已经被限制了自由,只能在东宫中静待年华逝去。 皇朝和世家之间,永远都会有矛盾。卿家太大,即使忠心,也难保出乱子。然而,多年来,他早已信任她。他愿意相信,她不会背叛他。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有手下每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许多时候,他甚至会怀疑,是否这就是结发夫妻。 卿子菀的才华天下无双,即便是他,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可他也并非尔尔。 年少时和太傅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谈起男女情事,他淡淡一笑,只道那是虚无缥缈之事。 可见到卿子菀,他才明白,所谓虚无,不过是没有碰上那个人,所谓缥缈,不过是没有抓住那个人。 卿子菀醒来那日,他正坐在榻边守着她。 她的身子凉极了,盖了两层棉被,手心却还是冷的。 他握着她的手,压在被子里,在烛光下默默看着她的脸,回忆着过往种种。她纤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他以为是错觉,直到她睁开眼,他才意识到她醒了过来。 失而复得的狂喜涌来,可随之是沉重的打击。 “你是……?” 以往端庄典雅的女子困惑地看着他,抬手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撅着嘴,脸上一派天真。 他觉得自己眼里的光华必定是飞快地黯淡了下去,因为她脸上露出了慌乱。 “诶,你别……”她下意识便抓起他的手,仍旧是温软的掌心,熟悉,却又陌生。 他默了片刻,压抑下心中的震惊和绝望,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发丝,唇边勾起一个温柔和煦的微笑,“阿菀,不记得我了吗?” 她眨了眨眼,歪了歪头,当他几乎要放弃了,突然微微笑起来。 “你是阿良哥哥,对不对?” 太医院那边说,皇后娘娘咳血是因为郁卒,而这般表现,大概是因为昏迷了太久,忘了些事情,神智不大清晰。 他问是否有治疗之法,太医院沉寂了许久,没有消息传来。 彼时卿子菀正靠在他怀里打盹。自醒来以后,她特别怕冷,嗜睡,常常忘记事情,下午的时候便会忘记早膳用过什么。 他叹息一声,将她抱紧些,只想能够好好守住她。 某夜,卿子菀骤然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满室金芙兰旖旎的香气,她却焦躁、不安,他将她抱在怀里仍旧不见什么好转。第一次,他看见她落泪。 当天色渐渐亮起来时,她终于在他怀里疲倦地睡去,他抹去她颊边的泪,第一次觉得疲倦。 他的疲倦源自于他本身。他对自己感到匮乏。他厌倦了不敢放手的自己。 他在凤宸宫里修建了凤憩轩,一楼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二楼是她休息的地方。轩中陈设摆放无一按照卿家她幼时的房间式样,只是炉炭和香薰换成了安神的。 炉炭仍旧是顶尖的白檀炭,可香料却不是什么沉香、金芙兰。卿子菀醒来后似乎便喜欢上了甜的事物,所选香料便是安神一类中最为香甜腻人的百果香。类似的,她喜食糕点,用膳时也一定不能少了甜菜。 可她吃的不多,身子日复一日瘦下去,本便纤细的身姿愈发骨瘦伶仃。 他抱她在怀里,仿佛抱着锋利的剑刃,几乎要割伤他的双手。 好在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有点本事,很快便控制住了卿子菀的饮食。看着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身子也渐渐丰满起来,华桢良冰封了许久的面色中也终于透出点笑意。 而卿子菀记起来的事情,也从一开始只记得“阿良哥哥”,到后来知道他是她的夫君,她是卿家的卿子菀。 榻上的人儿有些不安地动了一下,两道秀美的眉毛皱在一起。华桢良低下头,伸手抚平卿子菀的眉心,轻叹一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七日前,他派人去寻访名医。方才传回消息,说是已经寻到名医。现在要做的,便是等了。 第50章 耳光 转眼便将近春节,尽管仍旧是风寒料峭,但好歹多了几分喜庆。宫外已是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宫内虽说近日气氛有些沉重,但随着节日的来临,人们脸上也终于多了几分笑颜。 然而,御书房里,几案后手持书卷看似安坐的人,面上却是一派沉重。 跪在几案面前的几位重臣,皆是低垂着头颅,虽看不清面庞,却也知道都是面色沉重。 “卿家那两个,还没消息传来?” 几案后,华桢良信手摊开一本奏折,目光却没有落在那上头,而是随口问道。 他方才翻了翻桌上的几本奏折,大都是千篇一律的内容,无一不是讲春节将至,华国眼下是如何如何安康。然而,前阵子才处理好的灾情,不知是什么缘故,又一次爆发了。这一次的雪其实只下了三天三夜,却堆积得像是下了三个月一般。那些在前一次雪灾中受损的建筑刚被修复好,便又在这一场大雪中被损坏。 被派去处理灾情的是卿家的卿子垣和卿子淼,当今皇后卿子菀的大哥和二哥。刚处理完灾情,他们便已经接到了令其回京的圣旨,只是挂念着灾民们尚未回到自己的家园,日子一推再推,尚未来得及返京。这下子,却是刚好又留在了灾区,得以继续处理新一批的情况。 有能干的臣子处理事务自然是好,然而新帝登基的头一年里便屡次发生此类事件,难免让人心生龃龉。华桢良抬手揉了揉眉心。若是*,倒好处理;可天灾,却是难以解决。尤其雪灾,在华国这种一年下不了几次雪的地方,竟发生了雪灾,实在是让人啧啧称奇。 “回禀皇上,”卿微栋率先答道,“犬子尚未有音讯传来,但还望皇上稍安勿躁。华国,祥瑞必延。” “身为重臣,却只知在圣上面前阿谀奉承。这就是卿家的作风么?”同样在列的刘景胜在一旁轻哼一声。 “华国祥瑞将延,此话虽谀,却并非胡诌。”卿微栋凉凉地回了一句,并不瞧刘景胜一眼。 华桢良垂下目光看了他俩一眼,唇边没有半点弧度,玉一般温润的眸子里却闪过几分笑意。“近来朝中情形如何?” “回皇上,”方才还对着卿微栋吹胡子瞪眼的刘景胜面色即刻端正起来,目光中凝起几分沉重,“自从前阵子一名叫王经严的官员告病在家后,便有越来越多的官员告病在家。若非这几日,本便只有五品以上官员上朝,只怕朝堂要空去一半。” “一半?”华桢良抬起眼。刘景胜这个人,虽然从许多方面来说都不如卿微栋,却也不是个庸才。 刘景胜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再度开口道,“微臣不才,尚未着手调查此事。官员告假,若不是人数众多,微臣一时间也注意不到。” 卿微栋在一旁微微勾了勾嘴角,华桢良一眼便看见了,但并没有说什么。静了片刻,他摆了摆手,“你们退下吧。” “臣等遵旨。”华国当今的重臣们纷纷行礼,以谦恭的姿态起身,缓缓地退出御书房。 看着自己的臣子们退下,年轻的皇帝抬起手揉了揉额角,不动声色地抿起唇。 他脑海中浮现出卿子菀的面庞。现在,她应该在凤憩轩里小憩吧? 华桢良方才带着几分冷的神色终于和缓下来,他微微勾起唇,玉一般的眸子里仿佛融化了一汪深潭,柔软而又深沉。 碧珊宫中某一间屋内,门窗关得死死的,光线昏暗,再加上一室烟气飘渺,重重帷幔散下,令人不知身处何处。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缕光从外面透进来,这才令人看清屋子里是什么景象。 刘清薇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心里清楚自己处于背光的位置,刘清棠断然看不清自己面上的神色,心中毫无半点忐忑之意。听得屋子里深处传来的轻微的呻吟,她垂下眼,面上露出谦卑恭敬的表情,敛起心中几分轻嫌,低声唤道:“姐姐?” 烟雾缭绕中,常人是断然看不清其中事物的。只听珠玉环佩丁零当啷的声音,从房梁上垂下的纱幔被一只白皙的手撩起,露出一张透出潮红的脸,赫然是刘清棠。 “清薇?”刘清棠的眸中有几分恍惚,看着刘清薇,虽是叫出了名字,却一副不大肯定的模样,“你……嗝……你来做什么?” 屋子里香薰的味道极重,却也掩盖不住刘清棠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刘清薇不动声色地抬手捂住鼻子,却走上前几步扶住身形有些摇晃的刘清棠,柔声道:“姐姐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妹妹担心,所以来看看姐姐。” “来、来看我?”刘清棠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重复了几遍,发出嘿嘿的笑声,在刘清薇不动声色却又饶有深意的注视下在原地转了转,似乎分不清方向,“你来看我作甚?” 她一副酒鬼的模样,全然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和礼数。刘清薇垂下眼,既是为了视而不见,又是为了掩盖住眼底渐渐漫上的不屑,声音仍旧是毕恭毕敬的,甚至带着些她往常说话那般的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妹妹关心姐姐。” “关心我?”刘清棠哈哈地笑了笑,另一只一直垂在身侧不曾抬起的手举起来,刘清薇这才发现她手上拎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翠白玉酒壶。只见刘清棠漫不经心地将视线移到那酒壶身上,手腕动了动,手里的酒壶也跟着晃了晃,她的身子也晃了晃,“嗝……呃……我的酒……” “姐姐,别喝了。”刘清薇的唇角往下撇了撇,脸上露出戚戚的神色,像是在为刘清棠这般的堕落感到忧伤难过,实则是看到她这幅模样太过欣喜,若是不遮掩反倒会使心中狂喜露陷,“别喝了。” 她说着便快步上前按住刘清棠已经举起来的手,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壶,“姐姐切莫饮酒丧志,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 正因刘清薇动作而不满的刘清棠听到“太后娘娘”这四个字,明显怔忡了一瞬。尽管她那一双眸子里仍旧是一派的涣散,却仿佛透出了几分冷冽。“太后娘娘……?”她以迟疑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太后娘娘……是姑姑……” 普天之下,能直接这么喊当今太后为姑姑的女子并不多。刘家清棠可以,可清薇不可以。刘清薇本便垂下的目光更低垂了几分,她不自觉握紧了左拳,在心底默念了几句入宫前父母对她的教诲,抬起头对着刘清棠扬起一个微笑:“姐姐还记得太后姑姑呢?” 那看来便不是很醉。 刘清薇容貌不及刘清薇,却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因着家族血统的缘故,她笑起来的模样和刘太后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相比起刘清棠其实也多了几分属于自己的灵动。若是在平时,这样的笑也算是刘清棠看着能顺眼的。 然而,刘清棠唇边却勾起一抹冰凉的弧度,动作迅猛地探出左手从刘清薇手中夺过属于她的酒壶,眨眼间便将那酒壶砸在了刘清薇的脚边,右手也飞快地抡起抽在了刘清薇的脸上。 她动作极快,而刘清薇站得与刘清棠很近,直到凶狠的耳光落下,屋子里清脆的响声消失,刘清薇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脸朝后踉跄了两步。 屋子里迷迷茫茫缭绕着的烟雾仿佛随着这个耳光也一同散去了。刘清棠隐隐绰绰的面庞像是从这一片混沌中凸显了出来,精致的五官里透出一股子冷冽,不带一丝亲情的柔软。“你也配喊太后姑姑?” 她冷笑着,仿佛居高临下般睥睨着面前这个同族的堂妹,“顶着个刘姓就觉得自己是个东西了?呵,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看着刘清薇眸子里渐渐显露的慌张,以及单手难以遮盖的逐渐红肿起来的脸颊,刘清棠唇边勾起胜利者得意而残酷的弧度,“贱人,真以为自己能爬上台?” 她早便觉得刘清薇不聪明利索。在刘家时,本来只是将刘清薇当作个小跟班,不聪明不利索也无所谓,别碍着事便成。父母偶尔提起要照顾一下族里的其他人,那便顺手照拂一下。可入了宫,对刘清棠来说便不一样了。即使刘清薇仍旧乐意做个小跟班,她却都不能控制自己,让自己继续容忍下去。什么互相照顾,什么互相搀扶,那都是狗屁!皇帝的宠爱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都不能分享,更何况是个什么渣滓一般的姐妹。 愿意和和气气地和刘清薇相处,对刘清棠来说,是给自己的父母一个面子,也是给刘太后一个面子。她在刘家过得可是大小姐的日子,是被当做皇后来培养的。她说东,怎么可能会有人往西走。 这般骄纵的后果自然是有。入宫那日冲撞了皇后娘娘便是最惨痛的教训。一朝重罚,虽是打击了刘清棠的骄傲,却也罚醒了她。她毕竟不是蠢笨之人,又有太后在一旁提点,很快便明白目前这宫中之主还是卿子菀。有卿子菀一日在这宫中,她刘清棠想要独享三千宠爱的机会便要少那么几分。刘清棠自认为足够恨卿子菀,可她发现她还不能对付这一宫之主。 不提皇后眼下三千宠爱在一身,不提皇后身后庞大的权力之家,刘清棠自己身边还养着一只白眼狼,就像是一只蛊,天知道什么时候会酿成个祸端。 早先没发现,但仔细想一想,若不是刘清薇,她刘清棠如何能混得今天这个下场?! 而若不是向庭昭,她竟然还没有发现刘清薇是个这般下作的蹄子! 刘清薇、刘清薇! 方才那一巴掌还不解气,刘清棠再度抬手,又是一个迅猛的耳光,飞快地落在刘清薇的脸颊上,口中怒骂道,“你这贱人!” 第51章 神医 不比御书房里的紧张和碧珊宫里的激烈,凤憩轩内倒是一派和气融融的景象。 当朝皇后与其嫡母并肩坐在贵妃榻上,卿微弦手里捧着一本今日里在华国格外流行的诗册《断云集》,正柔声念着其中诗句。 “万丈红尘乱我,千件俗事缠我。红尘自有红尘劫,何处却解我烦心?” 卿微弦的声音轻轻柔柔,仿若三月里温暖春风,吹面不寒,听得人心情舒畅。当今的皇后卿子菀便乖巧地坐在一旁静静倾听,一张倾国倾城艳绝天下的脸上流露出安然恬静的神色,仿若小女儿家一般,只是安静地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卿子菀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旁白颜也安安静静地站着。卿微弦的声音像是一团温柔的湖水,将卿子菀的全部注意力包裹在其中,使平时总会在这个时辰开始惊慌失措的卿子菀平静下来。卿微弦对卿子菀的关爱溢于言表,白颜在一旁看得明明白白,每日总会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她既是为这一份母爱感动,也是为自家小姐,哦,不对,是皇后娘娘。她也为皇后娘娘如今的境遇感到难过。 白颜大小便跟着卿子菀,基本上见证了卿子菀的一生。在卿家,身为嫡长女,卿子菀向来恪守准则,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当年才华浅露,得到卿家家主护国公的赞赏,第一件事不是为自己高兴,而是下意识担心她那两个才华亦是过人的哥哥。 白颜不明白,为什么卿子菀这样善良的女人,却要承受这一切。 好在皇上一心向着娘娘,自娘娘出事后,每日都来守着,从来没正眼瞧过别的嫔妃。 尽管如此,白颜还是痛心了一阵。 卿子菀心智倒退之后,尽管对外人很是设防,但卿子菀见到卿微弦之后,与生俱来的信任让她马上便亲近了卿微弦。 虽然对上外人时,卿子菀总是一脸警惕,但平时清醒的时候倒也有几分小女儿家的活泼。卿微弦没入宫的那几日,卿子菀只能和华桢良相处。她罕见地没去遵从什么礼节,只是抓着他的衣袖轻声唤他“阿良哥哥”。白颜其实早就希望自家小姐能像这样活泼几分,不要总是拘泥于礼法。可现如今看着卿子菀懵懂的模样,她却又觉得心痛万分。 卿子菀虽然安静,却很是精神。她没合上眼,卿微弦柔柔糯糯的声音便不曾停过。白颜从一开始便在一旁守着,眼看着卿微弦要念完一册《断云集》了,而卿子菀仍旧睁着一双大眼睛,她也有些着急。 太医嘱咐了,卿子菀需静养。故此,华桢良特地安排了这间凤憩轩,除了几个心腹下人和太医之外,寻常宫人根本不得入内。 凤憩轩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平时吃穿用戴,半点没敢亏待里头的人。尽管卿子菀神识有些异样,但宫人还是用心地侍奉着。白颜四处看了看,很快就看到了自己寻找的东西。她快步上前走到了八仙桌旁,倒了一杯温茶,也顾不上再拿托盘,只是小心翼翼地扶好了,又快步走回卿微弦面前,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 白颜是卿子菀从卿家带入宫里的侍女,早年在卿家的时候,其实还是卿微弦亲自调去卿子菀身边的。这么些年过来,不仅是自己的女儿出落成了华国的皇后,当年的小丫头也在宫里有所担当,卿微弦本是很低落的心情也难得缓释了些许。 先是给卿子菀身侧垫了个软枕,卿微弦这才接过白颜递过来的茶,她抿了一小口,看了一眼身侧的卿子菀,想起自己先前的吩咐,开口问道:“娘娘的银耳燕窝羹呢?” 卿子菀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卿微弦入宫后便开始张罗这些。白颜一直贴身伺候,对这些事情早已了如指掌。她恭顺地垂下眼,回答道:“小厨房那边刚做好,送过来才一会儿,正在外头搁着冰块置凉。” “别太凉了,”卿微弦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茶润了嗓子,顺手将茶杯递回给白颜,“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得吃点温的。” “是,奴婢这就去看看。”白颜应了一声,接好茶杯,转身便出了里间。 她身后又响起了卿微弦温柔的声音,不知怎的又念起了那句“万丈红尘乱我,千件俗事缠我。红尘自有红尘劫,何处却解我烦心”,听得白颜瞬间想要落泪。 她心情格外低落,动作也迟缓了几分。慢吞吞地走到搁着银耳燕窝羹的桌子旁,白颜正要伸手将那食盒打开,却听门外两个急匆匆的脚步声,半点没停,竟是要直接往里头进来。 白颜愣了一会儿,正要走过去制止,却见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从外头探进来,撩起了轻轻放下来的帘子,渐渐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皇上万福。” 白颜只是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这匆匆进来的人是当朝的皇帝,便径直跪了下去。 “平身。”华桢良看了白颜一眼,便扭过头看向走在自己身侧的人,“方神医,请。” 得了华桢良的允许,白颜这才敢站起来。听到他喊了一声“方神医”,白颜不由有些好奇地往一旁瞧了一眼。 只见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站在丰神俊朗的皇帝身旁,一身青衣显得整个人身形瘦削,眼底的乌青更是衬得人无精打采。 白颜想起来,这人大概就是前些天华桢良安慰卿子菀时提起过的那位名医了。 想到据说是能诊治皇后娘娘的人,白颜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一眼。能被皇帝以这样恭敬的态度请进来,定然不是什么凡人。 此时,里间的卿微弦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只听里面响起了几声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卿微弦便走了出来。 看到华桢良,她只是微微行了个礼,便单刀直入地问道:“臣妇见过皇上,这位……想必是方神医了吧?” “云泽见过夫人。”方神医朝着卿微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即看向身旁的华桢良,“皇上,草民可否见上皇后娘娘一面……?” 华桢良点了点头,和卿微弦对视了一眼,便领着方云泽往里间走去。卿微弦看了白颜一眼,叮嘱道,“切莫让银耳燕窝羹放凉了。” “是。”白颜应了一声,赶紧着手把食盒里的汤羹拿出来。卿微弦对她放得下心,抿了抿唇,也跟在华桢良和方云泽身后进了里间。 她刚才出来时,卿子菀没有阻拦,但撇着小嘴,看起来有些低落。此时,卿子菀正安安静静地靠在华桢良怀里,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眼神清澈无辜。恰好抬起头对上卿微弦的视线,卿子菀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开口唤道:“娘亲~” 很明显,卿子菀的心情很好。她先前一直有些低落,卿微弦猜测是因为眼下华桢良在身旁,她才开心起来。 华桢良安抚地抚摸着卿子菀垂散下来的发丝,将她的脸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看向方云泽,开口问道:“方神医,你……这样,能看出什么吗?” 方云泽的名号响彻十二国的皇宫,每个君王都知道他的医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如若自己宫里有什么重要的人得了些御医看不好的病症,那么,去请方云泽绝对没错。 曾经濛国有个皇帝对方云泽的神通嗤之以鼻,爱妃病入膏肓,请了无数名医都治不好的病,方云泽只是在宫门前一站,却能马上开出一剂药方。三碗药汤下肚,已经准备好离开人世的女子迅速开始康复,没过几日又在君王的身侧承欢。 华桢良幼时见过方云泽一次,那时,他也是这幅模样。 一身青衣,其貌不扬。十数年过去,他的容貌竟没有发生改变。 大抵这便是为何方云泽的名号会在十二国的王公贵族间传开的原因。 华桢良相信方云泽的医术,但眼下他只是站在距离床榻约莫有十步的地方,进了内室之后,只是远远地看了卿子菀一眼。虽然濛国的“不入殿门而愈”的传说至今流传不止,但华桢良仍旧担忧方云泽会有不慎。 不仅是他,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方云泽的卿微弦也抿着唇,满心的疑问,不敢言说。 白颜在外头,隔着薄薄的珠帘,亦是紧张万分。 方云泽听到华桢良的声音,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看了卿子菀一眼。 他的眼神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平淡而普通,在卿子菀身上一扫而过,仿佛只是看着什么普通的事物一般,完全没有深究。 华桢良抿住唇,感受到怀里的人儿想要抬起头,控制了一下自己面上的表情,才敢低下头,对着卿子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卿子菀抬手点了点华桢良的嘴唇,眼神移开了些许,先是看向卿微弦,懵懂地笑了笑,随即看向方云泽。 她怕生,见到了这个陌生人,却没有半点害怕。 方云泽眸光动了动,看向华桢良,竟没有半分顾及,直接便开口道:“皇后娘娘这个病,治不好。” 第52章 玉佩 他话音未落,华桢良的脸色瞬间大变。 不仅是华桢良,一旁的卿微弦面上也浮起震惊之色。 站在珠帘后等着随时进来伺候的白颜捂住嘴,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眼里已然冒出了泪花。 唯独卿子菀一人笑着眨了眨眼,看向方云泽,眸光微颤,笑靥如花,声音像裹了蜜一般甜:“你说什么治不好?” 方云泽仍旧神色平淡,仿佛自己刚才只是说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他没有回答卿子菀,只是朝华桢良拱了拱手,也不跪拜,转身便要离去。 华桢良神色复杂,看着方云泽的背影,开口道:“方神医……可知朕的皇后,这患的是什么病?” 卿微弦咬住唇,忍着自己内心的悲切,强行稳住了声音,亦问道:“方神医,我女儿……真的治不好吗?” 方云泽的医术在十二国间传得玄之又玄,尽管卿微弦这是第一次见到方云泽,但关于他的故事她已经听了很多。 卿微弦年幼时,方云泽便已成名。如今她已子嗣成群,他却是年轻人的模样,卿微弦毋需多想,便能猜测到他大概是跳脱了俗世凡尘之人。这样的人,已然超乎凡界,大抵都有些惊世骇俗的能力,这才能游走于十二国王公贵族间,仍旧逍遥自在。 听到卿微弦的问题,方云泽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算是否认,随即开口反问道:“小生非华国人,不是很懂华国的规矩。卿夫人知书达理,应该能给小生指正一下,华国是否有这样一条规矩——医者判诊后,切莫质疑结果?” 这规矩是多年前便定下来的,尽管听起来荒唐,却是律法上的明文规定。然而,因为这条规矩实在太过死板,耽误了不少病患,先帝在世时便已经开始停用。虽然仍旧记载在律法上,华国上下却已经不再遵守。 然而,虽说华国不再遵守这规矩,律法却是实实在在地记载着的。卿微弦脸色变了变,倒不是惊讶于方云泽竟然对这条算得上是陈旧的规矩如此熟悉,而是他这样的态度,无异于是加剧了他对她问题的否定。 她的女儿,难道便要这样,过完余生吗? 卿微弦抿住唇,道了一声“失礼了”,终于还是没克制住情绪,背过身无声地落了泪。华桢良在一旁听得清楚,亦是紧抿着唇,看着方云泽。 方云泽看了卿微弦一眼,神色冷淡如常,眸光微动,却仿佛一声叹息。他又看了一眼散发倚着床头乖乖地坐着的卿子菀,眸子里划过一抹异色,便移开了目光。 他朝着华桢良再度拱了拱手,拍了拍自己的衣角,正准备告辞,却听华桢良沉声道:“朕与方神医一起出去。” “……皇上,不打算多陪陪皇后娘娘?”方云泽微微眯起眼,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道。 华桢良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床榻上正朝着卿微弦伸出手的卿子菀一眼,转过身,在方云泽之前走出了内室。 白颜抿着唇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看向华桢良的背影。正担忧着,只觉得眼前一阵轻烟掠过,再看时,眼前什么都没有。 她下意识往内室看了一眼,只剩下卿微弦和卿子菀两人了。 只见卿子菀靠在卿微弦身上,两只胳膊都抱着卿微弦的肩膀,广袖垂着,神色已经有些疲倦。 白颜先是觉得卿子菀终于有些困意是好事,过了一会儿才惊觉—— 那方神医是什么时候从内室出去的? 华桢良和方云泽一前一后出了凤憩轩,方云泽的动作不紧不慢,华桢良走出去之后好几分钟他才缓缓地走了出来。见华桢良停在外面等他,他仍旧神色平静,也不回避,只是走近了几步,停在华桢良身后,开口道:“皇上在此处等候云泽,可是有什么事要问?”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听着便让人觉得实在不近人情。华桢良却完全没有在意这些,转过身看向方云泽,只是问道:“皇后患的,是什么病症?” 方云泽挑了挑眉,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带了人情味的表情。他看了华桢良一眼,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只是道:“是不治之症。” 这样的回答无异于空话。华桢良皱了皱眉,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 方云泽勾唇笑了笑,摇摇头,往旁走了几步,停在花坛前,垂眼去看花坛里栽种的花。 华桢良从先帝的手札里看过不少关于方云泽的记录,都是华国每代帝王传下来的。手札里说,方云泽为人低调,做事沉着,脸上极少有表情,喜怒哀乐更是看不出。每每就诊结束,他总是转身便走,不要酬劳,也不关心病人按照他的药方服了药之后是否会康复,往往一眨眼便消失了。 然而,方云泽此时并没有急着离开。尽管他没说什么,面上却是笑着的。 华桢良没有放弃,走近了几步,追问道:“神医可看得出来,皇后这病症,是如何患上的?” 方云泽沉默了一下,罕见地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神色。 “皇后的病,不可治,只能靠自己痊愈。” 他伸出手捏住面前花坛里的花,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一句,便垂下眼去研究手里的花。 华桢良愣了一下,顿了几秒才领悟方云泽的意思,眼里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花:“方神医,此话当真?!” 方云泽正看着手里的花,细瘦的手指正把玩着花儿细嫩的枝条。听到华桢良带着希望的声音,他侧过脸看了华桢良一眼,眼底浮现些许兴味:“皇上何曾听说我说过假话?” 不等华桢良回答,他便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云泽不作误诊。我既然这么说了,那事情自然便是这样了。” 华桢良并没在意他玩味的语气和态度,继续追问道:“如何能促进皇后的痊愈?” 方云泽垂下眼继续看手心里的花,伸出另一只手抚/弄了一下花瓣,语气又恢复了平板和冷淡:“皇后娘娘这是心病,我劝皇上平日还是多陪陪她,让娘娘高兴些。” 他说着,缓缓合起了手掌,目光落在花坛里娇艳的红花上,合起的指间轻轻用力,那朵花便在他手心里化为了齑粉。 “我若是皇上,定然好好呵护着娘娘。”方云泽松开手,看着手心里粉红色的粉末被风吹开,“别像这凤胜花……轻易便散了。” 他说完,转身看向华桢良,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草民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方神医……”华桢良正思索着方云泽刚才那一番话,听他说要离开,不由得看向他。正要伸手去拦,却见方云泽摇了摇头。 形貌普通的青年眯了眯眼,一双无精打采的眸子里仿佛泛起了一阵青光。华桢良只觉得心头一阵恍惚,便听耳旁响起方云泽的轻声。 “我虽治不好皇后娘娘,却见皇上最近有些身子不适。这一枚玉佩,皇上好好戴在身边,为了自己,也为了皇后娘娘安康。” 华桢良只觉得腰间一沉,抬手去摸,已然挂了一块玉佩。他睁大了眼,定睛再看方云泽刚才所在的位置,哪里又还有什么人。 “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小生便先行离去了。”方云泽的声音仿佛还回响在耳旁,令人感到好生诡异,却又不觉得害怕,“皇上只记得,好好护着娘娘便是。” “再多的,我却是不能说了。” “天机,不可泄露啊……” 华桢良看着方云泽方才站过的位置,哪里又还有什么青衣男子?地上一缕粉色的尘土,倒像是他刚才捏碎的凤胜花。 想起刚才方云泽说过的“我若是皇上,定然好好呵护着娘娘”,华桢良轻轻蹙了蹙眉,走到那个位子,顺着方云泽的视线看向花坛里的凤胜花。 他刚才说什么? ——别像这凤胜花……轻易便散了。 凤胜花是华国特有的名花,比牡丹珍贵,比兰草矜贵。十二国之间,只有华国的花匠能养活凤胜花,而只有在华国的土地上,凤胜花才能开放。 即使是在华国,也不是每朵凤胜花都能盛开。 凤憩轩前的这一坛凤胜花,数量已然是华国今年养出来的一半。 而方云泽刚刚……轻易便摘了一朵,轻易捏碎成了齑粉。 华桢良轻蹙着眉,如玉般温润的眸子里渐渐漫起了浓浓的雾气。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动作顿了顿,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他转身朝着凤憩轩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走进去,先看了一眼卿子菀。 卿子菀已经睡着了,趴在枕上,模样很是慵懒。卿微弦正在榻边给她掖被子,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眼眶却还是红的,泪水正缓缓落下来。 华桢良无声地叹了一声,找到白颜,叮嘱了几句看护好卿微弦和卿子菀,便转身出了凤憩轩。 第53章 限量 从凤憩轩出来,华桢良一路去了祥庆宫。 自卿子菀在凤宸宫里吐血昏倒后,华桢良来祥庆宫和刘太后说了一次卿子菀目前的情况后,便没再来过自己的母后。 刘太后早便意识到自己这次是酿成了大错。华桢良先前与她说过好几次别再去找卿子菀的麻烦,话是早已撂下了,她却还总是去挑刺…… 卿子菀出事后,刘太后马上就慌了。她找刘景胜商量对策,刚说完发生的事情,便被刘景胜怒骂了一通。 刘景胜早就知道刘太后这个女人脑子不够好使,其实也没指望着她真能跟卿子菀斗赢。但人总会抱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只要她有朝一日是太后,便是一层无法逾越的身份,总能让卿子菀哑口无言地咽下这黄莲。 斗不过卿微栋,给卿子菀吃点苦头,也没什么关系。 刘景胜毕竟是在朝前斗,除了斗其实还有许多实事要处理。相比之下,刘太后在后宫的日子就轻松多了。 起初,刘太后每天只想着法子去卿子菀那儿挑刺,或者是想着法子让自己的儿子和卿子菀只见产生隔阂。 后来发现后者难多了,便干脆每天专心地挑刺。 再后来,卿子菀竟然顺着她的心意召开了选秀。尽管没选进来几个称心意的,但卿家没有再送人进来,刘家一下子进来了两个,刘太后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满意的是这结果,而不是过程。选秀时卿子菀那些个刁钻的问题惹得刘太后真是一阵火大。而选秀后,刘太后对卿子菀仍旧是一万个不满意。 无论卿子菀做什么,刘太后都不会给她好脸色。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恐怕还是会如此。 尤其是在刘清棠和刘清薇两个人入宫之后。 刘太后向来喜欢刘清棠,刘家对她也寄予厚望。刘清棠一入宫,刘太后倒真是有些希望自己能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只可惜刘清棠自己不争气,一入宫就踏了雷,被卿子菀罚在碧珊宫里禁足反思。 刘太后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求情,只是卿子菀跟变了个人似的,锋芒毕露,哪还像以前在东宫时那般乖巧。 刘太后完全斗不过卿子菀。 刘清棠被罚得厉害,刘太后只好寄望于刘清薇。刘清薇在刘家也算是出众的子女,不然怎么可能被选上陪着刘清棠进来。 宫斗了十几年,刘太后大概也能觉察刘清薇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只是眼下向家的两个女孩和那个萧晓梨正挤破了脑袋想要凑到皇上面前,她也正需要有人来为刘家出力。 前阵子,刘太后还顾及卿子菀的存在,即使想把刘清棠从碧珊宫里接出来,也不敢下手。她让刘清薇去看望一下刘清棠,从碧珊宫再回来的时候,刘清薇却是肿着脸,红着眼,眼泪汪汪的模样。 刘太后一问,刘清薇也没客气,添油加醋地把刘清棠喝酒的事情说了一遍。免不了提到她脸上的痕迹,刘清薇自然是可怜兮兮地哭着为刘清棠说话,说什么“姐姐肯定是喝醉了一时糊涂才动的手,我做妹妹的怎么能让姐姐心里不舒服”。刘太后耳根子软,听到刘清棠在碧珊宫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便已经有些不悦,再听刘清薇转述的那些话,更是觉得刘清棠这人不识大体。 确实,嫡女和庶女的身份不一样。但毕竟都是刘家的人,进宫来的目的,其实不就是为了刘家在朝中的安稳吗? 刘清薇说的这些事情,半真半假,添油加醋的,免不了是把刘清棠黑了一通。这么做,刘清薇自己心里其实也有些害怕。 刘清棠会那样直接扇她,无非是因为已经将她视作眼中钉。刘清薇了解刘清棠。她认定的事情,旁人一般都改变不了。 刘清棠不仅是个犟脾气,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她骂她蠢,骂她贱。 可她刘清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刘清薇很清楚,若是不能赶紧在太后面前把自己的地位提高些,等刘清棠从碧珊宫里出来的时候,她会死的很惨。 因为这一层关系,刘清薇自那次被刘清棠扇了几个耳光后,再也没有去看过她。尽管两个人都住在碧珊宫,但只要刻意安排一下,以刘清棠这成日喝酒的德性,避开倒也不难。 少了一个去处,刘清薇却并没有无聊起来。刘太后独居在祥庆宫,身边除了绿梅和刘公公也没个说话的人,刘清薇瞅准了这一点,便时常去祥庆宫坐坐。 除了和刘太后聊些刘家的事情,也往刘清棠身上泼些脏水。 华桢良步入祥庆宫的时候,便听到刘清薇带着轻浅笑意的声音。 “姑姑,您不知道。京城里现在最流行这个纹饰……精聚阁前些日子不是放了消息么,要出一套,哎,好像是叫限量……” 华桢良对这声音不熟悉,一时半会儿还没听出来是谁。往里又走了几步,也没让下人通报,正要撩起帘子走进去,便听刘太后柔柔的声音,竟是意外的心平气和。 “嗯……这图样确实好看。唉,哀家老了,你们年轻人这些花样,我还真是跟不上了。清薇啊,你若是喜欢,我便让人去精聚阁订一套。” 清薇?华桢良这才意识到那说话的年轻女子是刘清薇。 刘清薇是什么人?他对她其实没有什么印象,但这名字,刘家的人,清字辈。对于外戚的家事,他倒是记得清楚。 “谢姑姑。”刘清薇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竟是没有拒绝刘太后的提议。华桢良挑了挑眉,脸上毫无表情,跟在一旁的小卓子偷偷地打量着他,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只听刘太后和蔼地笑了笑,“你与哀家还客气什么……精聚阁的镯子可能难订了些,不过你放心,哀家既然许诺了,便一定给你做到。你啊,哀家只希望你,能好好地去皇上面前和他说说。你说你,多么乖巧伶俐的一个姑娘,怎么皇上就是没注意到你呢?” 刘太后自顾自地说着,刘清薇没再说话。华桢良再外头又站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间再有声音传出来,这才撩起来帘子走了进去。 刘太后正在太师椅上低着头看一本图册,大概是精聚阁的宣传图册。刘清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杯里的茶叶,一抬眼皮便见到从外头缓缓走进来的华桢良。 看到皇帝,她心里先是一喜,随即一惊,想起自己刚才和刘太后的对话。她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聊天的内容,没说什么不该说什的,心里的紧张顿时褪去。 她飞快地放下茶杯,跪下来就要行礼:“臣妾,见过皇上。皇上——” “平身。”华桢良懒得看她,直直地看向刘太后,也不等刘太后反应,走近了几步,一把抽走她手里的图册,对上刘太后诧异抬起的目光,华桢良微笑道,“儿臣见过母后。” 刘清薇颤颤地看了华桢良一眼,根本没引起他的注意,只好默默地退到一旁,站在刘太后身侧。 刘太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华桢良,半晌才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什么。她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一旁噤声的刘清薇,虽然也想给她制造些机会,却还是冷着脸训斥华桢良:“皇上怎么——” “母后方才在看什么?”华桢良却不给刘太后说完的机会,唇边勾起温润的笑意,直接便坐在了一旁刘清薇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儿臣看看……” 他说着翻过手中的图册,看着封面,轻声念道:“精聚阁宣传图册。” 刘太后一脸的诧异,完全没想到华桢良今天竟这般没礼数。想训斥他,他却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刘太后感觉他很是奇怪,正要开口询问,猛然想起这是华桢良这段日子里第一次来祥庆宫。 说起来,卿子菀吐血后他来了一趟,以帝王的姿态警告了她这个做母后的,凉了她的心。那之后,他便再没来过。 别提以往那样的给母后请安,就是她去御书房找他,他也拿出那套对付嫔妃的“朕在阅奏折”来回避她。 说刘太后不伤心,那是假的。 意识到这一点,刘太后顿时消气了几分,看向华桢良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刘清薇,对华桢良介绍道:“这是清薇拿来的精聚阁图册,说他们新推出了一款镯子。你瞧,就是这一页上的这枚。” 刘太后指了指华桢良正看着的那页,介绍道:“说是什么限量版,天下间一共六十枚,在华国就卖五个。你说这精聚阁是不是极会做生意?这镯子确实漂亮,我打算给清薇订一个。” 华桢良“嗯”了一声,竟是抬头看了刘清薇一眼,点了点头,轻笑道:“是挺漂亮的。” 他说着,微微侧过脸,对小卓子说道:“小卓子,给朕记着,迟些也去精聚阁订一个。” 第54章 辟邪 从祥庆宫出来后,华桢良也懒得去管刘太后那瞬间铁青的脸色,以及刘清薇瞬间僵硬的笑容,带着小卓子径自就去了乾晋宫。看小说最新更新来乐文小说网,http://www.lwxsw.org/ 小卓子跟在华桢良身后一路小跑,垂着脸,也没敢去看这年轻的皇帝。 华桢良一门心思都在卿子菀身上,想着要去看她,一时间倒也忘了自己这是刚从凤憩阁出来,还没在祥庆宫待多久。 好在小卓子还记着这些,眼看着华桢良大步流星朝着凤憩阁的方向走去,他一路小跑在后,没忘了开口提醒:“皇上、皇上!” “怎么?”华桢良淡淡地扫了小卓子一眼,沉声问道。 小卓子一眼就看出华桢良被他喊住,心情不佳,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好笑。当然,这好笑定然是憋在心里不敢表现出来的。他躬了躬身,恭恭敬敬地道:“皇上,皇后娘娘现下……恐怕还在午休呢!” 华桢良眸光一闪,凝视着小卓子好半晌,随即才反应过来,“是朕糊涂了。” 小卓子被华桢良刚才的目光注视得心里直打颤,但还是脸上挂着笑道:“皇上这是太记挂着皇后娘娘了!所谓关心则乱,大概便是这个理吧?” 华桢良垂了垂眼,轻笑了一下,摇摇头,没再说话,而是转了个方向,朝着另一条路走去。 小卓子眨了眨眼,跟在他身后,仍旧是一路小跑。 他只顾着跑,气也不敢喘,哪有什么闲暇的工夫去顾及身旁是什么建筑,皇上这是朝着哪里去。直到华桢良停了下来,小卓子抬起眼,才发现华桢良这是到了乾晋宫。 说起来,华桢良也有好一阵子没来过乾晋宫了——自从卿子菀大病,不仅是她被移居凤憩阁,华桢良也改在凤憩阁处理政务。平素里许多奏折都是直接送到凤憩阁,而华桢良用顺手了的那些文房四宝也早就从乾晋宫挪到了凤憩阁。 实在有时候需要在乾晋宫里的东西,便派人去取来。不出几日,凤憩阁简直就成了华国第二个权利的中心。 眼看华桢良就要朝着乾晋宫里走去了,小卓子正要跟上,却听皇上淡淡开口道:“小卓子,你就不用跟着朕了。” “遵——呃?”小卓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手势已经打了出来,反应过来后顿时愣在原地。 华桢良微微转过脸看了一脸惊疑的小卓子一眼,挥了挥袖子:“朕在乾晋宫里歇息片刻,你去内务府把精聚阁往年的图纸都拿来给朕看看。” “小的这就去!”小卓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去办差事,赶紧一溜烟小跑开,朝着内务府的方向前进了。 华桢良站在宫阶上看了一会儿小卓子离开的方向,负手片刻,还是朝着乾晋宫里头走去了。 这精聚阁其实是近几年才开张的首饰铺子,但胜在款式多样并且新颖,又讨了各色女人的青睐,甚至也符合不少男人的审美,故而在十二国间有如此声誉。当然,它巨大的成功定然不止是因为其出色的设计。这和它身后的背景肯定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天下十二国,能查出这背景的人寥寥可数,而知道了这背景后有这个胆子透露出来的更是凤毛麟角。只是一句话,烂在肠子里不过是守口如瓶,脱口而出却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可怕后果。有些事情,说出来不如不说出来。 华国当朝皇帝华桢良,却是知道这精聚阁是由何人创立的。 事实上,这精聚阁主人的真实身份,在十二国位高权重之人之间,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进了乾晋宫,自有宫人守候。华桢良令人备了茶水和笔墨后,便遣退了侍从。这与他往日行为并无不同,宫人们退出去时,只道是皇帝不想惊扰了在午休的皇后,故而来了乾晋宫。 然而,待乾晋宫只剩下自己一人时,华桢良坐在案几边,反手叩了叩桌面。 他的神色是平淡如常的,动作也很是随意。然而,若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人在此用心听,约莫能听出这叩声节奏之中的玄妙。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从屏风后走出,迅速地行至案几前,恭恭敬敬地跪在华桢良面前。 “属下参加陛下!” “平身。”华桢良的神色如常,眸子却冷清了些。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青玉的茶杯,开口问道,“那些事,都调查得如何了?”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长几岁的低头拱手回答道:“回陛下,属下在刘家观察多日,并未见其和太后有何勾结。” 华桢良点了点头,“朕早便料到。只是,清流,朕让你调查的是,这太后之所以不和刘家来往,具体是因为刘家真的不打算利用这后宫里的资源,还是刘太后不愿意和刘家有牵连?” 被唤作“清流”的黑衣人抿了抿唇,尚未作答,便听华桢良沉声道:“又或者,这太后……已不是原先的那个太后……” 清流的神色一凛,赶紧叩首道:“皇上,属下调查发现,太后和刘家感情疏远,虽然在后宫纳妃以及促成刘清棠和刘清薇二女的事情上很是积极,但刘家在朝政上的事情,太后是完全不闻不问的。” “但是,”一旁的另一个黑衣人皱着眉头表达自己的不赞同,“若现在的刘太后是个冒牌货,她身边的绿梅和那位刘公公难道也是冒牌货?这两个人跟随刘太后数十年,刘太后的许多习惯,他们都了然于胸。如若刘太后是个冒牌货,那他们两人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清浊说的也有道理。”华桢良只是静静地听着清浊说完,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杯缘,神色仍旧平淡,却也添了几分凝重,“无论是太后、绿梅,还是刘公公,这三人在宫中都是醒目的对象。如若要让这三人同时不露出破绽,那定是多年前便布下的埋伏……这个方法,倒也不是行不通。只是,这样要耗费太多人力物力,还总是面临着被识破的危险。这样做,又有什么用意?”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是华桢良打破了僵局。他将茶杯往一旁推了几分,看向清浊,问道:“前阵子雪灾之事,可有线索?” 年前时分,华国有几处落雪绵延,最终酿成雪灾,导致不少百姓没有过冬之粮,以及居住之所。华桢良第一时间派遣了卿子淼等卿家子弟前去赈灾,但这雪灾突然,虽说是天灾,却和天象不符—— 和天象不符,并不会让华桢良起疑。毕竟天灾*,*可免,天灾确是只能令人措手不及。让华桢良起疑的,却是卿家子弟在赈灾时,屡屡出现的一些怪事。 这怪事,其实也不怪。只不过是在卿子淼等人赈灾时,总是出一些零零散散的案子来纷扰他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安置灾民、重整灾区等要事上。 如若只是一两个这样的案子,那还能理解成是巧合。可这样的案子总出,便难免会让人怀疑。卿家早便派了人去调查,华桢良倒也不是不信任他们。然而,清浊在巧合之下发现,卿家这边这些稀奇古怪的案子里有一两件和他的案子有所关联,上报后,华桢良认为其中定有猫腻,这才令他继续追查。 清浊思索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回道:“回陛下,属下无能,尽管能够查到这些案子之间有所牵连,并且能感觉到这些案子都出自同一人之手,却查不到这幕后黑手是谁。每当属下要接近真相,却又莫名其妙地搞丢了对象。清浊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听到清浊无功而返的消息,华桢良倒没有生气。他早便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故而也没有吃惊。 他沉吟了片刻,没有再开口。清流和清浊对视一眼,只是跪在原地,也不开口。 “你们先平身吧。”华桢良淡淡扫他们一眼,道。 “谢陛下!”两人一齐起身,这才看向华桢良。 只见年轻的皇帝仍旧是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只是眸色幽深,容颜也略显了几分憔悴。 清流在心底一声轻叹。虽然他和清浊常年在外,但宫里的消息,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皇后娘娘凤体欠安,皇帝陛下为之寻访名医。就连方云泽那样的老怪物都来了…… 清流正胡思乱想,却听一旁清浊突兀地开口。他的语调格外惊讶,清流已有许久不曾听到清浊这般。 “陛下,您腰间这玉佩是从何而来?” 华桢良挑了挑眉,垂眼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玉佩,赫然是方云泽给他的那一枚。他抬起目光,“是方云泽给朕的,怎么?可有不妥?” 清流这才将目光投向那枚玉佩。看清了上面的图案后,他也是神色一变。 和清浊对视一眼,清流凝眉道:“陛下,这玉佩,是用来辟邪除妖的啊!” 第55章 玳瑁 “辟邪?”华桢良眉峰一挑,从自己腰带上解下这一枚玉佩,掂在手心里凝视着。し 这玉佩他先前也没有仔细掂量过,此时见清浊、清流二人神色惊疑,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见那玉佩通体泛着暗色的光泽,虽说是玉佩,却并不是寻常玉石稍微坚硬的质地。华桢良指尖轻轻戳了戳那玉佩,眸光微动,开口道:“这是玳瑁。” 清流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沉声道:“这玳瑁的蜡质极好,以至于通体泛着油脂光泽。可……这玳瑁,无论如何,看起来都不会像是玉石呀……” 相比起清流皱眉不解的模样,清浊却是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陛下身上的这玳瑁是方云泽相赠,与寻常玳瑁有所区别,想来也是正常的。” 华桢良听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神色却并未放松。他摩挲着掌心里似乎有些温热的玉佩,看向清浊,问道:“清浊,你方才说,这玉佩是用作辟邪的?” “回陛下,正是。”清浊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华桢良皱了皱眉:“何以见得?” 清浊微微仰起脸,对上年轻皇帝幽深的双眸,心神也是微颤。 “回避下,这玳瑁上,绘制着貔貅。”清浊沉声解释道,“起初,属下也没有发觉。但陛下方才微微侧身时,这玳瑁上的图案便显现了出来。” 他说着,垂眼去看华桢良手上的玳瑁,轻声道:“陛下可以试试,轻轻地翻动手掌。” 华桢良神色有些凝重,但还是依言轻轻地换了一个角度。 三道目光一齐投向那玉佩。 只见暗色的玳瑁突然变了个颜色,通体晶莹剔透,泛着幽幽的绿光。 其上雕着貔貅的模样,并非寻常玉佩上貔貅狰狞的张牙舞爪,而是安详乖顺地趴伏在地。 不是寻常玉石的模样,又会是什么? 三人神色大变,但华桢良并未将那玳瑁抛开。他又换了一个角度,再看,那玉石已然变成了暗色斑驳的玳瑁。 华桢良轻轻抿起唇,内心汹涌,面上却仍是淡定自若。他将那玳瑁放在了案几上,翻手轻轻地叩着桌面,“这物什到底是玳瑁,还是玉石,眼下恐怕是难以辩驳了。” 清流却在此时开口道:“皇上,属下方才瞧见这玳瑁上不仅有貔貅的图案,还有葫芦和蝙蝠的图案。” “这葫芦确实是驱邪、辟邪之物,可这蝙蝠,却是祈福之物啊。”清浊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方云泽给陛下的这玉佩,到底有何用意?” 华桢良凝视着案几上玳瑁模样的玉佩,神色有些晦暗。 “你们先下去吧。”他沉默许久,挥了挥手。 清流和清浊对视一眼,行了个礼,只见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处。 华桢良伸手拿起案几上的玉佩,似是突然醒悟什么,沉声又道:“清流、清浊。” “属下在。”只听殿内回响着两个暗卫的声音,却不见两人身影。 “往皇后的凤憩阁内送几座玳瑁雕饰。像这样的玉佩也成。” “属下遵命。” 话音落下后,殿内的两个气息很快便消失了。 华桢良深深地凝视着这玉佩,脸上渐渐露出几分凝重。 方云泽做事,总不是无缘无故的。 他给他这物什,上面雕刻着貔貅和葫芦这两个辟邪之物,虽有蝙蝠来混淆其用意,但是…… 玳瑁本身便是驱邪之物。 驱邪之物上,雕刻着两大辟邪之物——这用途,不肖说明。 他眸光微闪,最终却还是将这玉佩挂回了腰间。 …… 清流和清浊的办事效率奇高,半个时辰内便将几个美轮美奂的玳瑁饰品送去了凤憩阁。 因着华桢良叮嘱了要让卿子菀静养,凤憩阁没几个侍女。平日里照顾着卿子菀的事,大部分是由白颜去做,而卿微弦也在许多事情上亲力亲为。 平时打点这凤憩轩的,倒成了绿萍。她也没什么性子,虽然往日的主子再不能吩咐什么了,却在许多事情上保持了自觉。 乍一看,还颇有几分掌事宫女的模样。 清流和清浊两人奉命去送玳瑁时,卿子菀仍旧在睡觉,卿微弦在榻边陪着她,出来迎接、收拾的自是白颜和绿萍二人。 清流和清浊是遣了几个太监去送,两人只在暗处观察。 只见绿萍在白颜身侧帮忙收拾着,两人神色是淡淡的喜悦,约莫是因为这毕竟是皇上的赏赐。然而,仔细看的话,却能见她们眼底遍布着红血丝,眼睛也有些肿,想来是因为自家皇后娘娘身体有佯,心绪也难以平静。 两人很快就将这些玳瑁装饰都收了出来,太监们也纷纷告退。白颜看着这几尊珠光宝气的玳瑁,轻叹了一声。 绿萍和白颜朝夕相处,哪里会不知道她这一声叹息是什么意思。尽管她的内心也苦涩万分,却还是强挤出一分笑,安慰着白颜道:“姐姐,你看这玳瑁,质地晶莹剔透,花纹清晰美丽,色泽柔和明亮,显然是最最上等的雕饰啊。” 白颜被她这么一说,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扯开唇角,努力挤出笑来:“这几件饰品光彩夺目,宝气华盛,高贵典雅。皇上对我们娘娘,真是极为用心了。”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是笑,彼此心底却是一声酸涩苦楚的叹息。 …… 华国的皇后病倒,这消息在十二国之间也算是传开了。本已约定好的几国访问却并未因此推迟,而是按照原先的安排继续进行着。 这日上朝,群臣争辩了许久的来访国名单再次被提了起来。 这事其实讨论已久,甚至连备礼都准备好了,但皇后突然病倒,皇上无心理朝政,便耽搁了下来。 卿微栋便是提起这事的臣子之一。虽然女儿病倒,儿子至今还在赈灾区久久未回,他的内心也很痛苦,但国事为重,他必须清醒。 朝堂上,他率先出列,行了个礼,开口道:“皇上,臣以为,濛国、吴国两国,自开国便与吾国交好,不可不邀。” 华桢良轻轻颔首:“朕也有此意。只是,向来邀请三个国家一同前来。这第三个国家选哪一个,朕……一时间还未定夺。” “皇上,弥国与华国邻近,且弥国向来温和,可以考虑邀请他们呀。”刘景胜不甘示弱,也赶紧站了出来,拱手作揖道。 往日里,华桢良还会沉吟片刻,尽管意见不合,却只是以一种极为平和的手段转移或是敷衍过去。再不济,也是温声驳回。 这一次,却见他皱起眉,轻哼了一声。 “弥国现任国主尚自病榻在卧,几个皇子之间明争暗斗。朕如若送去请柬,该送去哪里?”华桢良皱着眉直接驳回了刘景胜的话,看着他的脸色微变,却并没有停下来,“刘卿怕是糊涂了吧。” 华桢良这话在理,却是出乎了刘景胜的意料。他神色变幻几次,最终只能强笑一声:“皇上说得是。是臣下无能,竟没想到这些。” 他感觉朝堂上有不少官员都在看他。卿家那边的人自是嘲笑,可中立的那些官员竟也向他投来了嘲讽的目光。 如若是平时,刘景胜早就发作了。然而眼下是在天子面前,他只能咬住嘴唇,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将这怒火吞进肚中。 角落里,一道阴测测的视线投在刘景胜身上。 随即,这个视线的主人便站了出来。 “陛下,下官倒觉得,可以请齐国的使者。”王经严朝着华桢良跪了下来,朗声道。 齐国地处偏壤之地,和华国算不上什么友邦,但近年齐国天灾**不断,华国百姓中有不少齐国的难民混入。 如若齐国眼下的环境好些,恐怕王经严这提议还能上台面被考虑一下,可齐国现在自身难保,并非一个合适的选择。 “齐国时运不济,”华桢良摇了摇头,直接驳回,“不适合。” 他神色平静,视线落在那王经严身上,却没注意到,群臣中,一个中年男人的神色大变。 “今日先定濛国和吴国罢。”一时间也讨论不出个什么东西,华桢良揉了揉额角,“退朝。” “退——朝——”一旁的宣号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华桢良悠然起身,一身玄色龙袍衬得整个人身形修长。然而,在他转脸的那一瞬,丰神俊朗的面容上,神色里却还是显现出几分疲惫。 尽管他掩饰得很好,却还是落入了王经严的眼里。 他已经退回了人群中,并没有人注意他。只见他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就像是毒蛇吐信,让人脖后一凉。 第56章 转移 后宫里,卿子菀一日未痊愈,便是一日无主。 .| 纵使华桢良不在意,这后宫里明里暗里的斗争还是不曾停过。 好在卿子菀成日都歇在凤憩轩,华桢良也下了严令,又令了几个暗卫守着,一时间也没人敢来打扰皇后娘娘养病。 然而,这日,华桢良正要从凤憩轩里出来去御书房时,却见一个粉衫的女子在凤憩轩附近反复徘徊着。 她的容貌有些熟悉,华桢良隐约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女子。他停在不远地方,小卓子跟在他身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絮絮叨叨着往前走。 “皇后娘娘今日脸色好了许多,往日里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红润的颜色,想来也是在渐渐康复了。皇上,您说,这是皇后娘娘的母亲照顾得好,还是因为下人这些日子里一直在祈福?皇上您可能不知道,但小的已经见了好多次了——” 华桢良已经停下来了,小卓子却还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前走。华桢良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拦下他。 小卓子这才意识到走神,差点就走到皇上跟前去了。他瞪大了眼,登时就像跪下磕头。华桢良摇摇头,拉住他,只是示意他安静。 小卓子眨了眨眼,这才发现皇上的视线是往着花园那边去的。他顺着华桢良的视线看去,只见一个粉衫的女子微微低着头,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从半边侧脸可以看出姣好的容貌和焦急、担忧的神色。 “这不是去年入宫的秀女么?”小卓子平日里除了伺候着皇上,也就是记着宫里的各种人物了。他仔细看了两眼,抬起头,对上华桢良的目光,心知皇上不认识这人,赶紧回答道,“这个秀女叫谭雅茹,和皇后娘娘关系不错,往日里也经常忘凤宸宫走动的。” “噢?”华桢良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看向谭雅茹。 他对她,其实也有几分印象。并不怎么深刻,但大抵是记得,卿子菀对这一批秀女中的一个,青睐有加。 “皇上,您还记得皇后娘娘之前养的那只猫么?”小卓子在一旁提醒道,“就是那只通体雪白的,名唤琥珀。” 那只猫和卿子菀并不怎么亲近,也不经常在凤宸宫出现。华桢良却正是因此而记住那只猫。他点了点头,“怎么?” 小卓子小声道:“那只猫后来自己跑到这谭雅茹宫里去了。她到凤宸宫来还过几次,结果猫又自己跑回去了。皇后娘娘也没辙,就让她养着这猫,只是经常来走动,带上猫便是了。” 华桢良凝眸,回忆了一下自己以往去凤宸宫时并没见过谭雅茹。他问道:“朕以往从未在凤宸宫见过她?” 小卓子在心里道,说不定是皇后娘娘不像您见到她呢,嘴上却道:“这谭雅茹都是在皇上您上朝的时候去见皇后娘娘的。” 华桢良“嗯”了一声,没再问话,视线却再次落到谭雅茹身上。 她身边并没有带着那只名为琥珀的猫,手里捏着一条皎白色的手绢,十指扣得有些紧,神色里也显得有几分紧张。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倒是极为秀气。 “过去瞧瞧。”华桢良抬了抬眸子,便朝着谭雅茹的方向走去。 小卓子在他身后眨了眨眼,半晌才意识到皇上说了什么。 老祖宗诶,他一直以为,皇上眼里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就再没别人的半点位置了! 眼看着华桢良已经迈出去好几步了,他在心里吆喝了一声,赶紧也迈开腿跟了上去。 …… 谭雅茹正纠结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到凤憩轩门前。 哪怕是试一下也好,无论如何都比坐在碧珊宫里干着急要强许多。 她担心卿子菀,自她昏倒后就没有停止过担心。都说思念一个人会废寝忘食,她确实是茶不思、饭不想,却无能为力。 卿子菀刚倒下的那几天,谭雅茹还劝自己道,皇后娘娘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皇后娘娘是天赐的才情、相貌,她是天之骄女,上天也不会忍心夺去她的…… 谭雅茹不敢往下想。 她往佛堂跑了好几次,大半天的时间都耗在那儿,《地藏菩萨本愿经》也抄了不知多少遍,就连自己宫里的墨都用完了,不得不去找许平君借上一块。 得知卿子菀转醒,谭雅茹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激动。于她而言,这仿佛是佛祖显灵。 然而,再得知卿子菀神智不清,言语行事似已退化成黄髫稚童,还没高兴起来的谭雅茹在下人们面前瞬间面死如灰。 也就只剩琥珀还能跳上桌轻轻地用尾巴扫过她的衣袖,将她从震惊中拉回现实。 也就只有琥珀,能让她从这惨淡的事实中获得一些安慰—— 皇后娘娘,并没有离开。 她和卿子菀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但她还有琥珀。 琥珀,卿子菀赐给她的宠物。 想到琥珀,谭雅茹的面色又黯淡了些。 这几日琥珀在宫里太过安静,往日里她逗它时它还会有些反应。可是这些天,不提她甚至找不到它,即使找到它,它也总是疲倦的样子,见到她也就是蹭蹭她的手,随即就趴在她怀里睡着。 都说睹物思人。见琥珀这模样,谭雅茹不可遏制地就想到卿子菀。说不定,皇后娘娘也是这样呢…… 卿子菀,这个名字晃过谭雅茹的心头,就像是一阵微风,拂过一汪碧水,漾起无数涟漪。 唉……罢了。皇上将娘娘守得如此周全,我又何必去打扰呢? 想到自己贸然上前,说不定会打扰到卿子菀的休息,谭雅茹心下黯然。 她抿了抿唇,尽管内心千百个不愿、不舍,却还是下定了决心,打算离去。 然而,她一转身,便见一道玄色的身影在几步开外。 不是皇上又是谁? 谭雅茹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假思索便跪了下来:“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垂着脸,眼里却全是紧张。 虽说不是第一次见到华桢良,但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和皇上相处。 当然,眼下她的重点并不该是这个。 她独自一人在凤憩轩外徘徊,若皇上觉得她是要打扰皇后娘娘的休息,那定然是严惩的。到时候,别提什么想要见到皇后娘娘,就是看一眼皇后娘娘的住处恐怕都是难于登天的。 “平身。”男子平静淡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谭雅茹垂着头站了起来,正想着要如何解释自己在凤憩轩外徘徊这事,便听华桢良问道:“你的侍女呢?” “臣妾的侍女在不远地方等臣妾。”谭雅茹下意识就如实禀告了,待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这个说法让自己显得有多可疑。 果不其然,皇帝的眸光微动,仿佛凝视着她,问道:“你一人在这做什么?” 年轻的帝王往日里一直显得温润如玉,丰神俊朗的面庞上常挂着温和的浅笑。然而,谭雅茹只觉得自己面前的男人周身散发着不那么和善的气息,直叫人有些害怕。 她无意识地咬住下唇,战战兢兢,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要说实话还是谎话,最后决定如实相告。 “回皇上,”她始终垂着头,不敢看华桢良一眼,“臣妾在这里,是、是想……是想……看看皇后娘娘。” 出乎她的意料,皇帝的回答很是轻松:“这里可看不到皇后。” “呃?”谭雅茹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华桢良幽深的双眸,也将这张气宇轩昂、风光霁月的面容收入了眼帘。 华桢良自然也将谭雅茹的反应收入眼底。他垂眼看着面前也不知是娇羞还是害怕的女子,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口气却还是很温和:“怎么没见那只唤作琥珀的猫?” 谭雅茹眨了眨眼,回道:“回皇上,琥珀这几日精神不济,这下应该是在臣妾的房里睡觉。” “朕若是没记错,”华桢良抬了抬眸,作思索状,却是很快就道出了正确的宫殿名字,“你是住在碧珊宫?” “是……”谭雅茹不明所以,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华桢良“唔”了一声,微微侧过身,唤了一声“小卓子”。 “诶,奴才在!”不远处冒出一个声音,随即闪现一道身影。 谭雅茹定睛一看,不是皇帝身边的贴身侍从还能是谁? “去一趟碧珊宫吧。”只听华桢良朗声道。 “遵旨!”小卓子似乎兴致高昂,应了一声后便在前头领着皇帝朝前走。 谭雅茹还没反应过来,也没意识到华桢良就这样轻易地将话题从卿子菀身上转移开了,一时间还愣在原地。 “小主还在原地干嘛呢!”还没走出几步的小卓子扭头看了一眼谭雅茹,朝她招了招手,“皇上都走了,您还不跟上?” “啊?”谭雅茹应了一声,目光微动,看向华桢良,只见他也看着她,目光悠然。 他负手而立,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声玄色便服,袖口绣着繁密的花纹,衬得整个人玉树临风、身形颀长。 华国的皇帝,确实是极为英俊的男子。 谭雅茹垂下眼,迈开步子跟在华桢良身后,三人没走几步,便也见到了被谭雅茹支开的侍女。 侍女见到皇上,自然是欣喜万分,忙不迭行礼后,扶着谭雅茹没走几步就忍不住小声地说起了“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谭雅茹听在耳里,也不知道前面的皇上能不能听到,唇边扯开的笑却显得无比牵强。 她……还是想要见到皇后娘娘啊。 第57章 争宠 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华桢良一行人还没走进碧珊宫,消息却已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同住在碧珊宫的还有好几个秀女,例如刘清棠、刘清薇、萧晓梨和向庭莹、向庭昭。 听说皇上要来碧珊宫,这些女人顿时从浑浑噩噩中惊醒,飞快地开始梳妆打扮,好像皇上来这碧珊宫,是为了要见她们一般。 已经多日不曾同刘清薇说过话的刘清棠竟也愿意“冰释前嫌”,尽管开口的语气不怎么好,并且是指使刘清薇做这做那,却也是说过了话。 许平君、左玄薇等几个人早被卿子菀分配到其他宫中了, 第58章 位 中国后宫一直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说法,这是皇帝有正规名号的庞大妻妾群。 :3w.し唐建国之初参照隋朝旧制皇后以外另设:四妃(即三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正一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以上三等是为二十七世妇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以上三等是为八十一御妻还有六尚各司,分管宫内车马服饰。唐玄宗开元年间除皇后外对妃嫔称号另作更改。 旧唐书:三代宫禁之职,《周官》最详。自周已降,彤史沿革,各载本书,此不备述。唐因隋制,皇后之[1]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其余六尚诸司,分典乘舆服御。龙朔二年,官名改易,内职皆更旧号。咸亨二年复旧。开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喾也。而后妃四星,一为正后;今既立正后,复有四妃,*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为正一品;又置芳仪六人,为正二品;美人四人,为正三品;才人七人,为正四品;尚宫、尚仪、尚服各二人,为正五品;自六品至九品,即诸司诸典职员品第而序之,后亦参用前号。新唐书:唐制:皇后而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是为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是为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合二十七,是代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馀六尚,分典乘舆服御,皆有员次。后世改复不常。开元时,以后下复有四妃非是,乃置惠、丽、华三妃,六仪,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宫、尚仪、尚服各二,参合前号,大抵踵《周官》相损益云,然则尚矣。 中国后宫一直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说法,这是皇帝有正规名号的庞大妻妾群。唐建国之初参照隋朝旧制皇后以外另设:四妃(即三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正一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以上三等是为二十七世妇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以上三等是为八十一御妻还有六尚各司,分管宫内车马服饰。唐玄宗开元年间除皇后外对妃嫔称号另作更改。 旧唐书:三代宫禁之职,《周官》最详。自周已降,彤史沿革,各载本书,此不备述。唐因隋制,皇后之[1]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其余六尚诸司,分典乘舆服御。龙朔二年,官名改易,内职皆更旧号。咸亨二年复旧。开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喾也。而后妃四星,一为正后;今既立正后,复有四妃,*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为正一品;又置芳仪六人,为正二品;美人四人,为正三品;才人七人,为正四品;尚宫、尚仪、尚服各二人,为正五品;自六品至九品,即诸司诸典职员品第而序之,后亦参用前号。新唐书:唐制:皇后而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是为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是为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合二十七,是代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馀六尚,分典乘舆服御,皆有员次。后世改复不常。开元时,以后下复有四妃非是,乃置惠、丽、华三妃,六仪,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宫、尚仪、尚服各二,参合前号,大抵踵《周官》相损益云,然则尚矣。 中国后宫一直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说法,这是皇帝有正规名号的庞大妻妾群。唐建国之初参照隋朝旧制皇后以外另设:四妃(即三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正一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以上三等是为二十七世妇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以上三等是为八十一御妻还有六尚各司,分管宫内车马服饰。唐玄宗开元年间除皇后外对妃嫔称号另作更改。 旧唐书:三代宫禁之职,《周官》最详。自周已降,彤史沿革,各载本书,此不备述。唐因隋制,皇后之[1]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其余六尚诸司,分典乘舆服御。龙朔二年,官名改易,内职皆更旧号。咸亨二年复旧。开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喾也。而后妃四星,一为正后;今既立正后,复有四妃,*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为正一品;又置芳仪六人,为正二品;美人四人,为正三品;才人七人,为正四品;尚宫、尚仪、尚服各二人,为正五品;自六品至九品,即诸司诸典职员品第而序之,后亦参用前号。新唐书:唐制:皇后而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是为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是为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合二十七,是代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馀六尚,分典乘舆服御,皆有员次。后世改复不常。开元时,以后下复有四妃非是,乃置惠、丽、华三妃,六仪,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宫、尚仪、尚服各二,参合前号,大抵踵《周官》相损益云,然则尚矣。 中国后宫一直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说法,这是皇帝有正规名号的庞大妻妾群。唐建国之初参照隋朝旧制皇后以外另设:四妃(即三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正一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以上三等是为二十七世妇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以上三等是为八十一御妻还有六尚各司,分管宫内车马服饰。唐玄宗开元年间除皇后外对妃嫔称号另作更改。 旧唐书:三代宫禁之职,《周官》最详。自周已降,彤史沿革,各载本书,此不备述。唐因隋制,皇后之[1]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其余六尚诸司,分典乘舆服御。龙朔二年,官名改易,内职皆更旧号。咸亨二年复旧。开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喾也。而后妃四星,一为正后;今既立正后,复有四妃,*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为正一品;又置芳仪六人,为正二品;美人四人,为正三品;才人七人,为正四品;尚宫、尚仪、尚服各二人,为正五品;自六品至九品,即诸司诸典职员品第而序之,后亦参用前号。新唐书:唐制:皇后而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是为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是为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合二十七,是代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馀六尚,分典乘舆服御,皆有员次。后世改复不常。开元时,以后下复有四妃非是,乃置惠、丽、华三妃,六仪,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宫、尚仪、尚服各二,参合前号,大抵踵《周官》相损益云,然则尚矣。中国后宫一直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的说法,这是皇帝有正规名号的庞大妻妾群。唐建国之初参照隋朝旧制皇后以外另设:四妃(即三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正一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以上三等是为二十七世妇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以上三等是为八十一御妻还有六尚各司,分管宫内车马服饰。唐玄宗开元年间除皇后外对妃嫔称号另作更改。 旧唐书:三代宫禁之职,《周官》最详。自周已降,彤史沿革,各载本书,此不备述。唐因隋制,皇后之[1]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各一人,为夫人,正一品;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为九嫔,正二品;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其余六尚诸司,分典乘舆服御。龙朔二年,官名改易,内职皆更旧号。咸亨二年复旧。开元中,玄宗以皇后之下立四妃,法帝喾也。而后妃四星,一为正后;今既立正后,复有四妃,*法也。乃于皇后之下立惠妃、丽妃、华妃等三位,以代三夫人,为正一品;又置芳仪六人,为正二品;美人四人,为正三品;才人七人,为正四品;尚宫、尚仪、尚服各二人,为正五品;自六品至九品,即诸司诸典职员品第而序之,后亦参用前号。新唐书:唐制:皇后而下,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是为夫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是为九嫔。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合二十七,是代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馀六尚,分典乘舆服御,皆有员次。后世改复不常。开元时,以后下复有四妃非是,乃置惠、丽、华三妃,六仪,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宫、尚仪、尚服各二,参合前号,大抵踵《周官》相损益云,然则尚矣。十七,是代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馀六尚,分典乘舆服御,皆有员次。后世改复不常。开元时,以后下复有四妃非是,乃置惠、丽、华三妃,六仪,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宫、尚仪、尚服各二,参合前号,大抵踵《周官》相损益云,然则尚矣。十七,是代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馀六尚,分典乘舆服御,皆有员次。后世改复不常。开元时,以后下复有四妃非是,乃置惠、丽、华三妃,六仪,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宫、尚仪、尚服各二,参合前号,大抵踵《周官》相损益云,然则尚矣。十七,是代世妇。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馀六尚,分典乘舆服御,皆有员次。后世改复不常。开元时,以后下复有四妃非是,乃置惠、丽、华三妃,六仪,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宫、尚仪、尚服各二,参合前号,大抵踵《周官》相损益云,然则尚矣。 第59章 争宠 自从碧珊宫里的几个小主被皇后娘娘禁足,便一直是冷冷清清的状况。 这皇宫向来是这样的。做奴才的,尽管是奴才,但谁又甘心低人一等?上上下下不过是欺软怕硬,若是能攀上个好主子,就仿佛高人一等,蹬鼻子上脸,连身份都不同了。 几个秀女入宫,本是大好的前程,偏生自己作死。皇后娘娘不同于以往太子妃时的温婉,却仍旧是盛宠独当。她雷霆手段,太后都拦不住,做下人的又怎么敢违背? 后宫,不过是个放大了世态炎凉的地方罢了。 若不是因为里头的两个主子是太后的侄女,这碧珊宫里头恐怕得是死寂一片。 可今天,这碧珊宫里却罕见地热闹了起来。 皇后娘娘是一宫之主,尽管头上还有太后娘娘,但太后娘娘来这碧珊宫,又能做些什么? 究其根本,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其实还是皇帝。 …… 华桢良还没走到碧珊宫,消息却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 听说皇上要驾临,浑浑噩噩的几个女人顿时惊醒,赶紧梳妆打扮,势必要将自己最美的模样呈现在皇上面前。 皇后的懿旨固然权重,可皇上圣口一开,石头也能价值连城,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禁足令? 当下,这几个女人也顾不上其他的,就连刘清棠都和刘清薇说上了话。 尽管只是命令她,但毕竟也算是“冰释前嫌”。 然而,对这些女人来说简直是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对谭雅茹来说却是如坠寒池。 一路上,谭雅茹跟在华桢良身侧,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对上他的视线,免不了要开口说上几句话。 她倒不是怕说错话,也不是什么市井小民没有文化。谭雅茹只是害怕自己一张口就暴露了颤抖的声音,显得她太害怕。 多一事,总不如少一事。 好在华桢良似乎也无心与她说话,只是负手走在一侧,神色自若,似乎旁边并没有谭雅茹这个人一样。 谭雅茹求之不得。 若是刘清棠等人在此,看到了这个情景,恐怕会气得吐血。 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啊!只要主动些,说不定就能勾上皇上,早日离开这碧珊宫! 哪怕是做个普通的答应、常在,那不也比在这碧珊宫里虚度好上千万倍么?! 谭雅茹却完全不这么想。 好在一路走到碧珊宫耗时也并不久。谭雅茹一路垂着头,明知自己身侧的侍女都急的不成样子了,还是不想抬头看华桢良一眼。 她只是一介普通女子,自然是不敢嫌弃当今圣上。可谭雅茹却总觉得,自己的心,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到底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突然之前,走在略微靠前地方的华桢良停了下来。 谭雅茹并没有注意到,只道自己该往前走,不然要跟不上皇上的步子。 她仍旧朝前走着,眼看着就要撞上华桢良。 华桢良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不动声色往前又动了一步,轻声开口道:“真有意思。” 他这话,谭雅茹并不知是在说什么,又或是在对谁说。她愣住,下意识停住了步伐,抬眼看向华桢良。 这一抬眼,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和皇上距离这样近。 谭雅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慌忙垂下眼,避开华桢良身侧小卓子投来的谴责目光。 她一门心思都不在这儿,自然也没有瞧见碧珊宫门口一众女子。 刘清棠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狠狠瞥了在华桢良身后的谭雅茹一眼,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温顺又不失妩媚风情的笑。 “臣妾,恭迎皇上。” 她已跪了许久,腿都麻了几分。可此时,在当今圣上面前,她又能以怎样的姿态出现? 刘清棠率先俯首,也不管自己是否真的有领头的身份,就这么径自大声喊了一句。 华桢良淡淡地看着她,倒是他身后的谭雅茹这才清醒过来,原来刘清棠这些人还在这里。 这些日子里,因为邝羽雯、赖仪茹等其他女子都被卿子菀分到了其他的宫里,碧珊宫里只剩下谭雅茹一个人孤孤单单。 她没有禁足令在身,按理来说是自由的。可这偌大的皇宫里,虽然是个自由之身,可有没有什么相熟之人,她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除了每日去找邝羽雯等人聊聊天,在她们那儿打发打发时间,谭雅茹基本上就是在这后宫里四处游荡。 毕竟,也没有人想要在死水一般的碧珊宫里,听着刘清棠成日咒骂。 谭雅茹胡思乱想之际,几个女人都纷纷叩首。刘清薇对刘清棠的举动自然是不敢有什么意见的,向家这一对姐妹虽然心中不满,但奈何刘清棠的身份后台在那里,又更是当着皇上的面,怎么敢发作? 萧晓梨以往倒是鬼点子很多,但自从上次被卿子菀狠狠地罚了一顿之后,倒是学老实了不少。 “平身。” 只听华桢良淡淡开口,目光不曾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一瞬,便带着小卓子朝着宫内走去。 谭雅茹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正纠结着,却见已经走开好几步的皇帝微微侧过身看着她。 “你跟上。” 他的神色平静,却透出不可抗拒的威严。谭雅茹心下一凛,只觉得她仿佛在哪里曾经感受到过这样的目光。 “皇上叫你跟上呢,怎么还没点反应?” 见她没有动作,小卓子在一旁忍不住出声斥道。 “是!” 谭雅茹一个激灵,赶紧应了一声,提着裙角匆匆上前。 碧珊宫的主殿名为“心胜殿”,说是华国历史上一个知名的妒后在此悟出了管理后宫之道,从此不再独占皇帝、苛责嫔妃,而是一心让圣宠均分。宫人们都说皇后战胜了自己的内心,于是皇后自己干脆便命名此殿为心胜殿。 而这位皇后的这种精神,也被认为是贤后的楷模,应该让今后所有的妃嫔都铭记于心。 谭雅茹总觉得这种说法怪怪的,可她也不知道哪里奇怪了。她试着想要和邝羽雯她们谈论,对方的态度却总是退避三舍。久而久之,谭雅茹也渐渐不谈论这些。 一路走进心胜殿,谭雅茹虽然不是第一次进来,却觉得今天的宫殿和往日有所不同。她看着华桢良慢悠悠地走到主位,正思忖着自己是该跪下来,还是站在一旁,却见他向她招了招手。 “来,”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听得谭雅茹只感觉脊背都僵住,“到朕身边来。” 谭雅茹下意识就要咬住唇,随即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赶紧硬生生忍住。 她走上前几步,却见华桢良指了指一旁的后位。 “你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