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艳后》 第1章 重生 秋夜笼罩下的宫闱,冷风凄凄,落木纷飞。 仪仗队簇拥着圣驾穿过长长的甬道,风吹的灯盏轻轻晃动,明明暗暗的火光下,一袭白影赫然飘入众人的视线中。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女子,乌黑的秀发只由一支玉簪简单地绾着,额边有些散发垂到耳际,在风中无声飘荡,勾出迷离的妩媚。因为未施粉黛,那张绝美的容颜看上去有些苍白,却衬得一双眸子格外幽深,闪烁的流光如从苍穹顶上泻下的月华,而在那看不到的深处又似乎藏着万丈虞渊。橘色的灯光在她的周围袅袅生辉,整个人看上去仿佛置身在飘渺的雾气中,这一幕仿佛世上最圣洁的画面,亦是极致的凄美。 所有人都深深吸了口气,这样素雅而动人心魄的美亦不是绝代风华,可是这一身的白衣…… 没有人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不怕发出声,更不敢想象皇帝的脸上会是怎样震怒的表情,贵妃身怀六甲,淑妃却穿着一身白衣,这不是诅咒皇子吗?未免太大胆了。 皇帝端坐在肩舆上,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她,双深邃的凤眸里渐渐浮出细碎的波澜。 女子轻移莲步,来到御驾前向轿上的男子屈膝一福。 皇帝没有让她起身,只是看着她冷冷的问;“淑妃为何会在此?”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眸光淡淡落在他的龙袍上,姿态恭敬,不卑不亢,“陛下是要去昭阳宫么?” 他皱眉,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浮动;“你在此处是为了等朕?” “是啊,今天是臣妾的生辰,陛下可不可以陪臣妾一会?”她轻轻叹息,眼中有火焰跳动。“陛下想念姐姐可以随时去看望,可生辰一年只有一天,姐姐也不会计较的。” 凄美的双眸,如哀感弥漫的天幕,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悲离与绝望,热切的期待如火焰般顽固的燃烧着。他还是没能拒绝这样的期盼,这些年,他亏欠她的太多了…… “朕陪你便是,贵妃又怎么会计较。”他淡淡的说,示意宫人放下肩舆,又向她伸出手。 女子走山前,拉着他的手走上肩舆,在他的身边坐下。 内侍尖细的声音高高响起;“摆驾宣华宫!” 圣驾启程,两个人的身体紧挨在一起,风卷暗香,有牵动了谁的柔肠百转…… 宣华宫。 所谓庆祝生辰,不过是一壶清酒,甚至没有任何菜肴点缀。 宫人都被屏退了,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笑意,玉手执壶到了满满两杯。皇帝在恍惚中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然而,他还是不能对她这一身白衣视而不见,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不是心结的心结还要试着去解。 “如果朕没记错,你从没在生辰的日子里穿过白色,你现在又是何苦……”他有些无奈,“有些话虽然你不想听,但我还要对你说,你可以恨嫱儿,可你不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将她当成仇人。” “我恨姐姐?”她抬起头,黑沉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却不多解释,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举起酒杯对他晃了晃,勾起嘴角,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陛下为什么不喝,难道陪我喝一杯酒也不行吗?你不是说了吗,姐姐待我宽厚,就算你陪我一晚,姐姐也不会计较的。” “又在胡思乱想了,朕真的希望你们姐妹可以和睦相处。”箫天煜和言道,说完饮下她为自己倒下的那一杯酒。 “是啊,姐姐从小便是最疼我的,只是她太爱陛下了,陛下也不愿让姐姐为难,只是因为太爱姐姐,心里容不下别的女子了。” 说话间,她又为自己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她本不胜酒力,连喝了两杯酒,双颊浮起醉态的潮红,目光却突然变得凌厉起来。 开始喃喃低语就这样变成声泪俱下的控诉;“既然当初你倾心的是姐姐,为什么要娶我?因为你娶我的时候只是一个不被重视的皇子,而姐姐早已经是太子的未婚妻?就算太子已死,你要伪装成和太子兄弟情深,还是不能娶她,所以你只能去我,暂时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是吗?现在你终于得偿所愿,可是你却毁了我的一生!我多想叫你一声‘姐夫’啊,如果不是秦怡害死了我的母亲,如果你娶的人不是我……在我被萧天觞囚禁,我担心他利用我来威胁你,我吃下假死的药,终于逃出京城,却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我九死一生,终于回到你的身边,可你却和我的姐姐有了孩子,就像西林无儔当年背着我娘和秦怡苟且一样……” “婧儿!”箫天煜的声音带着一丝愠怒,他的眼中划过一道情绪浮动,只是转瞬间,又是一片云淡风轻。“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何况朕是皇帝!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你又何必和你的亲姐姐争,就算朕有了嫱儿,也不会亏待你,这么大的后宫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换来的就只是这些欺骗和这可笑的‘一席之地’吗?”很好笑是不是?她看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一切即将了断,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痛了。 “不管姐姐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你都会立她为后对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在我失去孩子,不,是从你们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成了你心中的皇后,箫天煜,你给我的一席之地我不稀罕,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看清你。”垂眸,浓密的睫毛上闪着点点水光,再抬起不堪负荷的双眼的时候,两行泪水沉沉坠落,只是泪光下,她的眸子却渐渐冷却,仿佛所有爱与恨都混在泪水中,流尽了。 箫天煜的脸色突然变了,体内突然袭来的绞痛让他猝不及防地弯下身去,“你……”这个字随着汨汨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吐出,他的双手死死扶着桌边,关节泛白,双眼瞬间变成血红色,吃力地问;“酒里……有毒?” 只是瞬间,他的手便无力的垂下,整个人都瘫倒在地,俊美的面庞只是一片死灰的颓败。 “毒不在酒里,在你的酒杯上。这是鹤顶红的毒,没有解药。”她站起来,手里拿着火折子,燃烧的火焰碰到窗幔,火焰变成火蛇缠上垂地的窗幔,并迅速向四周蔓延开。 一切发生的太快,令他措手不及,又无能为力。他单手支撑在桌面上,半跪在地,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想做什么?西林婧,你不要命了?” 难道她是要……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又吐出一口血,再也无力支撑下去,整个人像被抽空了般倒在地上。在□□的侵蚀下,那双眼睛迅速浑浊下去,体内突然炸开的剧痛在瞬间瓦解了他所有的意识,他的震惊他的不甘他的恨…… 室内的温度急剧上升,箫天煜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双眼无力地合上。火焰触到了他的龙袍衣角,他却一动也不动,也许他已经失去知觉,也许已经毒发身亡了。 女子看着他的身体渐渐被大火吞噬,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他真的死了,这个她曾用生命去爱的人,给了她致命的摧毁,现在已经死在了她的手里,而一切还没有结束,他的死只是因果轮回的一个开始…… 一抹凄凉的笑浮上嘴角,泪水扑簌落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依然没有起伏的声音如一潭死水,在悲哀的冲击下散发着无尽的苦涩,只是地上的人,已经听不到了。 “我没有母亲,父亲……有,和没有都一样,我失去了孩子,就连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人都背叛了我!你放心,西林嫱很快会下去陪你,九泉之下,我绝不会再打扰你们……”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火焰一点点将箫天煜吞噬,亦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窜起的火舌攀上她着地的长裙,迅速将她整个人包围,一阵阵热迎面扑来,炽热的温度融化了她的呼吸,最后,她的视线中只剩下熊熊火海,那一望无际,炽热的荒芜…… 西林婧从噩梦中惊醒,大睁着眼睛本能地环顾四周,周围一片寂静,意识到黑暗中只有她一个人,才放心地合上眼睛。 前世的她并没有死在火海中,不亲眼看到秦怡和西林无儔死,她怎么会死?可在报完仇后,她还是落得一个身死的下场。 再次睁眼,她躺在一张床上,周围弥漫着药汁的苦味。房间里的陈设是那么熟悉,虽然记忆久远,可化成灰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屋子。 床边正在用浸湿的帛巾小心地为她擦拭额头的少女,不就是她曾经的侍女蒹葭吗? 她的大脑昏昏沉沉,可手腕的伤却不见了。 她从小身子就弱,记得十五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几天不退,蒹葭夜不眠不休的照顾了她几天几夜。 蒹葭是她的乳母齐嬷嬷的女儿,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在她她十三岁那年,齐嬷嬷生病离世,蒹葭也在两年后为她而死…… 她并没有死,只是回到了五年前——十五岁那一年。她的父亲西林无儔是大齐的申国公。在她两岁那年,被钦天监称为“不祥人”,父亲就将她送到城外的这座静修庵中。乳母齐嬷嬷和蒹葭一直在她的身边,庵里的尼姑对她也非常好,就这样,她在静修庵度过了十三年,到了十五岁,又被接回到西林府中。再后来,她又经历了亲人的离世,爱人的背叛,她从地狱到天堂,又从天堂坠入地狱…… 重活一世,是不是意味着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那么这便是上天给她的恩赐,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她在静修庵平静的度过三个月,白天想起前世的事,不过是为将来打算。只是在夜里,他倒在火海中的那一幕在噩梦中反复上演。每次被噩梦惊醒的一瞬间,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还活着。 还好,噩梦终究只是梦,不会侵入她的生活。 命运暂时循着前世的轨迹前行,终于到了她生命里的第十五个秋天。 窗外雨声潺潺,褪尽了夜的深沉,灰暗的天光透过窗照进屋子,像是蒙上一层尘埃。 就在几天前,西林府的郑老夫人,也就是她的祖母身边的高嬷嬷来看她,给她带来了几套做工精致的衣裙和一些首饰,告诉她老夫人终于说动了她的父亲,要派人接她回府了。 今天便是回府的日子,清晨,雨停了,朝阳初上。用过早膳,蒹葭兴冲冲地跑进来,“小姐,宋管家他们已经到了,”一边说一边将高嬷嬷送来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小姐快来看啊,这些衣裳哪件最漂亮,还有这么多首饰……小姐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其实小姐你穿什么都是光艳照人啊。” 西林婧淡然一笑,“真的?那你把这些都收起来吧,一切和平常一样。” 蒹葭睁大眼睛,“啊?”看小姐的目光坚定,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她不解的问;“可这些都是府里派人送来的,这么好看的布料,这么贵重的首饰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小姐你不喜欢吗?再说高嬷嬷还嘱咐过,你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啊,高嬷嬷是这样嘱咐她的,堂堂国公的女儿回府,一定要风光体面。“我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只是不能用。你想想,我还是戴罪之身,皇上差点杀了我,我不知道父亲接我回来是否得到他的允许,但他心里一定不痛快,你还要我打扮漂亮,风风光光的回去?”西林婧看了一眼玲琅满目的衣裙首饰,轻轻叹了口气,“这些衣服首饰回府后我可以随便穿,可路上还是低调点好。” 蒹葭怔住了,“有这么严重啊……” “当然了,”西林婧没再向她解释,只是吩咐道;“你去请宋管家来,我亲自和他说。” 真正的原因,她又如何能说出口。 什么触犯天威,呵,她这个父亲当年差点杀了自己,那么对她的母亲,又能将她丢在这里十年都不曾看望过一次,会为了她而冒这样的风险吗?前世自己盛装回府,皇帝的想法她猜不出,不过皇帝并没有迁怒于西林家,后来还为她赐婚,并没再为难她,可能当年的事皇帝也只是一时震怒,时间久了便慢慢淡去了。只是,他们在返京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劫匪,不但要抢夺财物,还要杀人灭口。蒹葭因为为她当了致命的一刀而丧命,护卫不是死在了盗匪的刀下,就是身负重伤,可谓惨不忍睹,要不是在京城附近,一个路人报了官,守城官兵及时赶到,她恐怕也难逃一死。 当官兵赶到的时候,她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只有一个宋管家不见了踪影。一场厮杀,所有人都顾着保命,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官府介入调查,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宋管家也再没出现过,这成了一桩悬案。 从穿戴上看,那群人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犹如谋财害命的劫匪,杀人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似乎只是为了灭口。还有一种可能,西林无儔在官场和战场上树敌不少,而那时西林嫱也已经被封为二品县主,名满京城,西林无儔膝下无子,女儿死了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如果那些人是西林家的仇人,大概抱着不管是西林无儔还是别人,只要是西林家的人就都不能放过的心理。还有最后一种可能,幕后的主使者就是秦怡——她的庶母,她毁了她的名誉还不够,一定要将她置于死地!秦怡都能害死自己的生母,还有什么恶毒的事做不出来! 不过,一切猜想都仅限于“可能”,那些人毕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西林婧布下这个局,不用西林府的马车,让宋珩和所有护卫都换上寻常百姓的服装,一切从简,如果还是不能避免前世在路上发生的事,那么就可以排除前两种猜测,要杀她的人,就是秦怡。 第2章 故人 说到这位宋管家,还是禁军出身,由本朝天子亲自任命的。在大齐,三品以上的朝臣府里的管家都是朝廷命官,也就是说都是由皇帝亲自任命,说白了,就是充当耳目,为天子监视手握重权的臣子。 西林无儔掌管二十万军队,西林府的管家宋珩亦是从五品武官。 西林婧看着这个只有二十余岁的俊朗青年,前世她就怀疑宋珩和那些杀手是一路人。 现在,在她将自己的想法对宋珩说出来,宋珩的表情只是有些意外,嘴角微微挑起,一副哑然失笑的样子,让人连一丝瑕疵也挑不出。 “二小姐多虑了,您顾虑到的问题国公大人也一定会想到……再说,您不乘坐府上的马车是小,万一路遇到劫匪,下管唯恐自己能力有限,心有余而力不足。” 西林婧没有气馁,早就料到说服此人药费一番唇舌,可能还要拿出她二小姐的架子来。重活一世,她明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能眼睁睁看着蒹葭死,自己再在生死边缘走一遭吗?如果她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命运的转折就从现在开始好了。 “可如果我们打扮成普通百姓,又怎么会被劫匪盯上呢?”她争辩道。 宋珩一怔,随即笑道;“下官只是说万一,小姐放心,您乘坐的是神国公府的马车,身份一目了然,劫匪也不敢招惹国公府上的人。” “宋管家,我对你说实话吧……”西林婧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毕竟在皇上的眼里,我是克死贤妃和皇子的灾星,当年能活下来已是侥幸,父亲接我回来,一定会惹来皇上很大的不快。皇上当然不会明着针对我父亲,可是在暗处……我真的很担心,皇上会一怒之下将我当做灾星除去,比如提前在路上埋伏下杀手……” “所以小姐猜想到隐藏身份,掩人耳目吗?”宋珩惊讶的看着她。 西林婧点了点头。 “二小姐所言极是,只是……您也无须太敏感,体面风光是回府,低调也是回府,国公大人接您回府,就表示皇上对当年的事已经不再介怀了。”宋珩安慰道。 西林婧眸色一冷,深吸一口气,语气比起刚才多出几分强硬;“我只怕万一。宋管家这一次如果不是替皇上办事,就请按照我的话去做,就算祖母和父亲怪罪下来,也由我一人承担,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这就等于拿出了国公府二小姐的架子。 宋珩有些无奈的摊摊手,他还真小看了这个小姑娘。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又拿出了小姐身份,自己还能拒绝吗? “二小姐既然已经吩咐下来,下官没有不从的道理。不过下官逾越地说一句,若陛下真的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小姐担心的事,随时都会发生。” 西林婧苦笑一下,完全没了刚才的强硬,“多谢你的提醒,能躲一时算一时吧。” 宋珩的心仿佛被扯了一下,对刚才的态度有些过意不去,歉意地笑了笑,“下官只是和小姐说笑的,小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准备。” 西林婧点点头;“多谢。” 半个时辰后。 雨后的空气潮湿而清冷,晚秋淡薄的阳光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踏过一地枯叶,不急不缓地向前行驶着。 周围不时有往来的行人经过,马车上只有三人,除了驾车的宋珩,便是车内的主仆二人了。马车是从尼姑庵借来的,宋珩一副车夫打扮,无论是人还是车,都与“荣华富贵”四个字毫不沾边。 西林婧坐在马车里,不时和蒹葭闲聊几句。车里的光线有些昏暗,蒹葭只顾为小姐高兴,没察觉到那双宝石般的眸子里涌动的暗流,偶尔浮出的一抹晦暗深沉的异色。 一阵寒风携着凛冽的杀气向马车袭来,宋珩立即抽出长刀,随之一个漂亮的起落,高大颀长的身影从马上飞跃而下,刀光如云,瞬间裆下数枚暗器。 可拉车的马却中了暗器,发出一声痛苦而尖锐的嘶鸣后倒地身亡,随之一声轰鸣在空气中炸开,拴在马身上的车也随之坍塌。 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突然出现无数人影,却又见空中紫雾弥漫,隐隐马车坍塌的地方,只有一片废墟。 不但宋珩愣住了,就连那些要杀他们的人,也都愣住了。 车里的人不见了,没留下一点踪迹。 一个人低声说了一句;“一定跑不远,追!” 而此刻杀人如麻的杀手们心里一片茫然,人跑的连影子都不见了,他们又该朝哪个方向追? 再说一直远远跟在马车后的便衣护卫很快赶了过来,又哪肯放他们去追人!“将这些贼子就地正法,一个也不能放过!”一声令下,刀影如虹,宋珩将一个杀手砍倒在地,两路人瞬间杀成了一片…… 再说西林婧,在成功地逃离后拉着蒹葭直奔南城门。她的速度更快,等不到官兵来救,只能主动向守城的官兵求助。 前世的今天,恰好是洛少卿当值,前世今生,隔着一场生死,重遇故人,又是怎样的心情…… 西林婧在心里忍不住这样想着,脚步越来越快,城门的影子很快出现在视线的尽头。突然感到一股生风袭来,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杀手追上来了,飞快抽出匕首,下一瞬,一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出现在眼前,她又轻轻松了口气。 少年锦衣玉冠,手中持着一把折扇,精致的小脸在不算明媚的阳光下更显光艳照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西林婧,个子比西林婧还矮一点,却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个标志的人儿,看不出还这么厉害,小爷我真是白为你担心了。” 西林婧捏了一下少年的粉颊,勾起嘴角,笑道;“这位姑娘别来无恙啊。”上一世那个为他们报官的就是眼前这个男子打扮的少女,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名叫萧云儿,正是当朝英亲王的爱女贞宁郡主,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不久后她们还会再见面,也许还会和前世一样成为好友……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萧云儿有些泄气,“啦”地收起折扇,小嘴不满微微嘟着,“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西林婧笑了笑,看了一眼气喘吁吁赶上来的小厮,现在她可没时间哄这个活宝。“对了,姑娘说为我担心,这是要去为我们报官吗?” “我本来是想帮你们的,”萧云儿撇撇嘴巴,眼神带着点狐疑;“报官府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只能请守城的官兵帮忙,话说你可真自私,这么厉害,却不管属下只顾自己逃跑。” 西林婧苦涩道;“因为我只有逃命的本事,留下来反而会连累他们,不过我们都想到一处了,我也正想找守城的官兵呢。” “那就跟我走吧,”贞宁郡主说完转身大步流星朝城门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你以为守城的士兵那么好说话吗,首先他们没有上级的批准是不能离开的,而军官更不是你一面之词,三言两语能说动的,不过有我在你可以放心啦,对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懂这么多邪门歪道的东西,一定不简单,不然谁会闲得无聊派人杀你啊!” 歪门邪道?西林婧哭笑不得,不过倒是没必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如实地答道;“我是申国公的女儿。今天父亲派了人接我回府,没想到路上遇到这些杀手。” “你是申国公的女儿,看你这身打扮,难道也是偷跑出来玩的吗,可是也不用传的这么朴素啊?”少年想了想,很快觉得有不对的地方,狐疑地盯着她看,“不对啊,我见过和淑县主,你只是和她有一点点像而已,根本不是她。” 西林婧解释道;“和淑县主是我姐姐,我是申国公的次女,在尼姑庵长大,你没听说过我也很正常。” “啊,你真的是申国公的女儿?可申国公为什么把你送到尼姑庵里呢?这太奇怪了。”萧云儿更加不可思议了。 西林婧在心中冷笑,是啊,太奇怪了。 她不再多说。两个人很快到了城门口,西林婧直接走到官兵面前,手里拿着一块西林府腰牌,客气的对他们说;“我是申国公府上的人,有急事求见禁卫官大人。” 几个官兵都看清了她手中拿着的正是申国公府的腰牌,国公府的人谁敢得罪?立刻有人上城楼去传话,很快,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年轻将官从城楼上走下,他就是洛少卿。 稀薄的阳光在他黑色的铠甲上生生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光。刺得西林婧的双眼一阵阵发酸,这一瞬间,她真的害怕自己无法遏制地流下泪水。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朝他走过去,内心强烈的悸动不过是风过叶落的一刹那间。 “这位将军,我是申国公的女儿,在回府的路上遇到一群杀手……”她将路上的遭遇简单地说了一遍。 洛少卿静静地听着,第一眼看到她身边的少年,不禁微微皱眉,眼中若有所思,却也将西林婧的话听清楚了。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脸孔苍白的几乎透明,衬得那双黑色的眸子宛如雨幕下的琉璃盏。他不禁怔了怔。 为什么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女也会给他这样大的震撼?这双眼睛让他无法拒绝。 何况……他收回心神,她有西林府的腰牌,既然找上了他,他就不能不管。 洛少卿看了旁边的萧云儿一眼,果断让几个士兵将其送回王府,无视萧云儿朝他蹙眉瞪眼。又让人为西林婧备马,他亲自带着一百余名官兵,由西林婧带路一路马不停蹄,风驰电掣的速度赶到事发地点,撞上了厮杀的血腥场面。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一阵阵风吹过,吸入肺中会让人感到彻骨的凉,徘徊不去的血腥味却浓烈的让人窒息。 西林婧微微皱眉,她在一片厮杀的人海中,看到了宋珩的身影。 他居然没像前世一样“消失”,而是选择留下来?莫非这场行刺真的和他有关,她自己也没有遵循前世的轨迹,所以他也改变了主意?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们以后会成为朋友,还是,敌人? 就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上百名官兵已经出动,一时间,空中人影交叠,刀光剑影,血肉横飞,金戈之音震响九霄。 随着杀手人数的迅速减少,厮杀声渐渐减弱,终于平息。一群杀手几乎被官兵剿杀殆尽,只有两个人被当做活口,等待他们的是更严酷的刑讯。 第3章 回府 返回城中,洛少卿安排一个名叫裴青的下属护送西林婧回国公府,又让宋珩留下,随他一起去京兆尹府。 到了国公府,几名受伤的侍卫都被抬了下去,西林婧和裴青跟着引路的家仆,直接到了老夫人的静安苑。苑中的侍女见到西林婧,眼里都露出惊艳的光,低声窃语飘入西林婧耳中…… “她就是二小姐吗?” “她身后怎么还跟着官兵?还穿的那么朴素……不过小姐就是小姐,人漂亮,气质也好,穿什么都掩不住身上的贵气。” …… 西林婧对这些议论只是一笑置之,又不禁想起上一世似曾相识的场景……她们对自己的评价比上一世的好那么一点点。她在静修庵长大,里面的师太们对她很照顾,能力却是有限,只教会了她识字,她只读过《论语》和《女则》,字写得一般,乐器丹青更是一窍不通,以后不管多么刻苦学习都无法弥补年少的空缺。反之西林嫱从小受名师教导,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略同骑射,又经常参加各种宴会,历经磨练,气质被打磨得如美玉般温润剔透。十四岁那年,仅凭借名动京城的才貌,就被皇帝封为二品县主。 论气质,当年的她大概远远不及西林嫱吧?但这真的可以成为箫天煜不爱她,和西林嫱一起欺骗她利用她的理由吗?秦怡也只是庶出,容貌才华都不及她的母亲,不还是抢走了她母亲的一切! 想到这里,西林婧真想大笑一场。秦怡害死了她的母亲,一生机关算尽,到最后落得一个被斩首示众的下场。这就是她送给母亲的祭礼!西林无儔对秦怡的种种“痴情”和秦怡最后的结局比起来,简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走入厅堂,早有丫鬟撩起珠帘,恭候几人入内,西林婧环顾四周,一室奢华的陈设落入她的眼里。她不到两岁被送入静修庵,对这个所谓的家没有任何印象,回府当日被府内的奢华到,不过重活一世,这种感觉完全没有了。她只是淡淡一瞥,目光很快落在座上的老妇人身上,这位就是她的祖母郑老夫人了。 她径直走过去,盈盈一拜;“婧儿给祖母、母亲请安。” 老夫人点点头,带着一丝感慨地说;“快起来,没事就好。” 前世,老夫人郑氏对她可谓有救命之恩,在西林婧的记忆里,这位祖母亦是一位慈爱的老人。虽然她也听说过过老夫人年轻是管理后宅手腕雷霆凌厉,已故的老太爷,也就是她的祖父生前曾有过很多侍妾,膝下却只有西林无儔一个嫡子,和任何侍妾都没有子女。老太爷去世后,生前所有的侍妾都被老夫人遣散了。她不会单纯的认为祖父生前没能留下一个庶出子女与老夫人毫无关系,不过站在正妻的角度,老夫人纵然用过一些凌厉的手段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对自己的亲人宽厚,并不像西林无儔一样只将家人当成家族的棋子。 坐在郑氏身边的华衣美妇施施起身,亲自搀西林婧起来,“孩子,快起来。”一双美眸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情不自禁的激动,微微的失态也变得十分恰到好处。 西林婧努力克制着,不让发自内心的厌恶变成抵触。 当年,她的母亲因难产而死,她生来患有痴傻之症,从出生后就是由姨母秦怡照顾。当时,秦怡已经是西林无儔的侧室,先于母亲生下了长女西林嫱。在她两岁那年,宫里的陆昭仪意外小产,钦天监说陆昭仪的命格与她相冲,也就是她“克”到了陆昭仪,致使对方小产,这个说法自然引来天子的勃然大怒,本来已经下令将她赐死,西林无儔本想遵从圣明,还是老夫人进宫请求太后开恩,皇帝菜作罢。可西林无儔再也不敢将她养在府里,远房亲戚听说她是克死皇子的灾星也都不敢收养她。西林家只好将她送到了城外的静修庵,幸而那里的师太待她很好,住持静空师太还治好了她的痴傻之症,她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在静修庵住了十三年,虽然没下过山,却也不算与外界完全隔离。老夫人时常派高嬷嬷到静修庵去看她,她和大哥,西林无儔的养子西林辰的感情也很好。西林辰常年在外带兵,只要一回京城就会到静修庵去看望她,将外界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说给她听,她一身的武艺都是西林辰教她的。齐嬷嬷对她更是视如己出,她和蒹葭从小玩到大。静修庵的生活简单朴素,却充满了温馨。 直到十四岁那年,齐嬷嬷患病去世,临终前告诉她许多府里的旧事。 西林无儔和母亲成婚不久,就娶了母亲的庶妹秦怡,在大齐,男子未到不惑之年是不能纳妾的,所谓的“妾”不是指半主半奴的姨娘,而是被写入官籍,身份和地位都受官府保护的真正侧室。当年西林无儔为了给秦怡谋得这个地位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这份所谓的深情也一度成为京城的佳话,却让她的母亲沦为笑柄。齐嬷嬷曾是母亲的丫鬟,只不过在母亲出阁前就嫁出去了,母亲怀孕几个月的时候,正巧她生下蒹葭,就被选为乳母。她的母亲待人很好,只不过性格过于柔弱,亦毫无心机。母亲去世后两年,她被皇上看成克死皇子的灾星,虽然保全了性命,西林无儔为了撇清关系,竟然休了她的母亲,将她过寄到了秦怡的名下。 十四岁的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不幸并不完全是命运的捉弄,其中还藏着太多见不得光的隐情。 早在母亲去世后,齐嬷嬷就怀疑过母亲是被秦怡所害。前世她回到府中,用了几年的时间终于找到了当年秦怡买通接生的稳婆害死母亲的真凭实据。那个当年小产的陆昭仪就是秦怡的表妹,小产是真的意外,却在秦怡的指使下勾结钦天监将她诬陷成克死皇子的灾星。而她找到的人证都被箫天煜暗中除去,物证也都被销毁。她还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再也不能为母亲报仇了。 齐嬷嬷临终前要她坚强,一定要小心提防秦怡,不管以后的路多么难走,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母亲会在天上看着她,守护她。虽说秦怡在西林府还不能一手遮天,可当年的陆昭仪已经成了贤妃,是老夫人也得罪不起的人。她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静修庵里,老夫人不忍让她一辈子呆在尼姑庵里,仅以青灯古佛相伴度过一生。而她自己……母亲死的不明不白,她不曾做错过什么,却被当成了灾星,让她如何甘心? “裴统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林婧陷入回忆中,恍惚中听到老夫人的问话。她骤然从回忆中骇醒过来。 裴青将详细经过向老夫人解释一遍,西林婧也补充了几句,老夫人静静听着,情绪越发激动,看着西林婧,又是震惊又是心痛,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又惹来一室的紧张,高嬷嬷连忙为她捶背,和秦怡一起说着着宽心的话。 西林婧心中涌出一阵暖意,走过去轻轻扶着祖母,柔声说;“祖母,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郑氏紧握着拐杖的手在发抖,拐杖一下下敲击着地面,怒道;“这算什么盗贼,分明就是杀手,不知封了谁的命令来杀婧儿的!” “请老夫人放心,几个活着的人都被送去审讯了,这个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裴青心中也有疑惑,一个小姑娘能得罪什么人,那些杀手到底是受谁指使,杀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郑氏点点头,就在这时,珠帘再次被挑起,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音,“祖母,母亲!”悦耳的声音响起,众人侧目,目光都落在从门外走进的少女身上。 秦氏看着突然进来的女儿,嗔怪道;“进来之前也不让丫鬟通传一声,这么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 西林嫱怔了怔,仿佛被母亲点醒,在外人面前规规矩矩地向郑老夫人和秦怡行了礼,又对裴青礼貌的笑了笑,然后来到西林婧面前,笑着说;“你就是我的二妹婧儿吧。” 西林婧看着这张美丽的面孔,前世截然不同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初见西林嫱惊为天人的笑颜时的震撼已经不再了。压下心中的反感,她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西林嫱又看了她一会,眼睛突然眨了眨,浓密的睫毛掩住眼底瞬间闪过的一抹冷冽。她又看了看裴青等人,眼神尴尬又困惑;“可是……我刚听到二妹回府的消息,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二妹,你怎么穿成这样?祖母不是……” 西林婧轻轻打断她,“我在路上遇到了杀手,说来话长,我慢慢告诉你。” 西林嫱睁大了眼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欣然地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这一幕充分表达了姐姐对妹妹的疼惜爱护,裴青哪知道西林嫱的虚伪,目睹这一幕也难免有所触动,他对西林婧的事早有耳闻,心想这两姐妹从小被分开,十年未见,儿时的记忆大概很模糊了,感情却还能这么好。就连裴青看着也被触动了,看着两个少女,心中有生出一番感叹,论容貌,西林婧可以和她的姐姐平分秋色,论气质,西林嫱就像一块绝世美玉,而西林婧的身上却有一种出尘的超然,她没有华丽的衣裙首饰点缀,因为路上奔波,她的鬓发有些散乱,朴素的衣裙上沾着暗色的灰尘,可她依然如云影天光般明澈自然,却又遥不可及。这两个女子对于他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求,可他却知道一点,再稀有的奇珍美玉也属于凡尘,总有人可能得到,可那天上的云影,纵然是天子,也是插翅难得吧! 他有些失神,又想到自己的护送任务已经完成了,不应该在这里多留。 “老夫人如果没有别的吩咐,下官便回去复命了。” 郑氏点点头,客气地说;“多谢裴统领送婧儿回来,请再代老身向洛将军道一声谢。” 裴青略一躬身,道;“不敢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裴青等人离开后,郑氏又将室内所有丫鬟屏退,最后一个离开的丫鬟轻轻关上门后,西林婧首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姐姐,我穿成这样就是为了掩盖身份,本以为能避开追杀……”说到这里,她装作不经意间地看了秦怡一眼,秦怡的目光有一瞬的闪动,一时间竟生出一种无处可退的压迫感,很快发现西林婧没有刻意看她,心下又是一阵懊恼。 西林婧并没有将这些细微的变化放在眼里,她环视着三个人,用凝重的语气将之前在尼姑庵里对宋珩说的话又对几人重复一遍。 郑老夫人的眼里满是震惊,这番话自然不能让那些官兵听到。她心痛地握住西林婧的手,叹道;“婧儿,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事皇上可能早就忘了。你这次回府只是我们自家的事,皇上根本不知道,又怎么派杀手杀你呢?以后你也不要担心,只要一切低调,皇上不会再注意到你。” 西林婧露出一丝欣慰,保证道;“祖母放心,我不会给家人添麻烦的。”却又困惑道;“这么说,那群杀手不是皇上派来的,会是谁的人呢?” 老夫人沉吟道;“婧儿,你实话告诉祖母,你身上带着的□□时谁给你的,你的武艺是谁教的?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说到这里她握住西林婧的手,又安慰她道;“你别怕,说出来,无论出什么事,西林府都能护你周全。” 西林婧心下感动,但她又岂能说出实情呢?“这不是别人教我的,是我自己学会的……”她支支吾吾的说。 “没人教你,你自己怎么可能学会?”老夫人严肃的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祖母是担心你被人牵连啊,你不说,我就派人去查,没想到静修庵里竟藏着这么厉害的角色!” 西林婧忙解释道;“不是静修庵的师太们。”她垂下眸子,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她的目光闪了一下,瞬间带出千丝万缕的情绪,有一道明显的挣扎慢慢凝成一种决心,让人看得心惊,心痛。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幽幽的说;“是母亲教我的……母亲托梦给我,她说我命中多劫,一定要学一些防身本领,就在半年前,我病了一场,又梦到了母亲,母亲说不久后府上会派人来接我,还说路上可能有危险……”声音慢慢低下去,最后一句话几乎是被碾碎的,而在她提到她母亲的时候,室内的气氛便由安静转为沉重,她的每一个字又是那么清晰的在室内回荡,亦在每个人的心里回荡。 西林嫱和秦怡的脸上都笼罩上一层阴霾,郑老夫人不禁摇头,眼中充满不可思议,“孩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西林婧点了点头,眼底一涩,泪盈于睫。 秦怡红着眼睛,十分动情的说;“如今婧儿回来了,又这样懂事,姐姐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老夫人看了西林婧一会,长长叹了口气,放开西林婧的手,声音带着倦意,“我乏了,你带着婧儿下去吧。” 西林婧站了起来,又向郑氏行了一礼,才随秦怡转身离开。 出了清安苑,西林嫱借口还有事要做,先离开了,秦氏点点头,亲自陪西林婧到为她安排好的住处,一路向她解释,再过两个月便是西林嫱大婚的日子,她自然是有的忙了。 西林婧含着一抹微笑,“真要恭喜姐姐了。” 西林嫱与太子萧天胤早有婚约,这个太子在七岁那年不慎摔下马背,双腿落下残疾。上一世萧天胤在安国长公主的寿宴上被刺客所伤,没多久就去世了,西林嫱以未婚妻的身份为他守了一年,一年后被皇帝封为和亲公主,嫁给了宋国的太子赵杰,三年后赵杰死于顽疾,她又回到了大齐…… 直到她发现西林嫱和箫天煜的私情,箫天煜才告诉她,他早在娶她之前就倾心于西林嫱。只是碍于西林嫱是太子的未婚妻,太子虽死,两个人仍有诸多顾忌才没有在一起。 几年后萧湛驾崩,箫天煜成为新天子,西林无儔权倾朝野,他就算立西林嫱为后,朝野上下也无人敢言。 而萧天胤的死,如果西林婧没记错,萧天胤受伤很轻,很难想象一点小伤也会要人性命,除非其中另有隐情。萧天胤生前,皇帝似乎还没有废太子的意思,可以想象这个患有腿疾的太子早已被几个野心勃勃的兄弟视为眼中钉。说到底,从萧天胤之死中受益做大的人就是箫天煜,何况他早就倾心于西林嫱……不过也很难说,他的母妃去世多年,在后宫的地位不高,他当时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暗中加害当朝太子又能瞒天过海。也许是其他人做的,但不管是谁,都是箫天煜通向皇位的垫脚石罢了。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西林婧用几步路的时间平复下起伏的心绪,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母亲,父亲不在府上吗?” “你父亲他一早就上朝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西林婧“哦”了一声,阳光下她精致的面容像透明的水晶,焕发的光艳交织着美丽与极致的魅惑。 秦怡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安,有一瞬间,她恍惚间从少女宁静的侧脸上看到了另一张脸…… 想到她的言行举止,可见其心机之深,还有那幽潭一样眼神,都透着远远逾越年龄的城府。 她维持着一贯稳重端庄的形象,心里蒙上已经重重蒙上一层阴影。 看来日后她一定要提高警惕,当年她除掉秦柔,绝不会让她的女儿成为她以后的噩梦。 第4章 试探 再说老夫人这边,等西林婧随秦怡离开,高嬷嬷走进来,来到老夫人榻前,老夫人面灰白而憔悴,高嬷嬷看在眼里,心如针扎般的痛。她连忙为老夫人擦去额上的虚汗,只听老夫人幽幽地说;“碧心,刚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明明是问句,因为气虚,听上去像是叹息。 “奴婢都听清楚了,二小姐说,说大夫人经常托梦给她……”她深吸一口气,虽然她并非完全相信不信鬼神,但……二小姐的话太不可思议了。 郑氏看着前方,过了半晌,焦距才慢慢回到她的视线中,“你过去常去看她……”她沉吟着说,“你相信她的话吗?” 高嬷嬷陷入沉思中,循着这些回忆,缓缓地说;“几个月前二小姐大病一场,病好后变了许多……我也说不上来,表面上她一点没变,只是,那双眼睛里似乎多了许多东西,让人看不透,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尤其是看人的眼神……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听她说完,老夫人也沉默了片刻后,低声吩咐道;“我明白了,你过一会让人去望月阁,就说我有东西要赏给蒹葭,就当体恤她年幼丧母,感谢她母亲这些年对婧儿的照顾。” 高嬷嬷明白主子有话要问蒹葭,低低应了一声;“是。” 黄昏时分,宋珩打开门,淡淡的余晖下,少女白皙的面庞如蝉翼般透明,更衬得一双清澈的眸子熠熠生辉,灼灼其华,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空灵之美。 他的心跳一窒,灵魂仿佛猝不及防地陷入。一阵阵风吹过,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地对她一笑,侧身站到门旁,“二小姐快请。” 西林婧走了进去,落座后,宋珩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她。她道过谢,喝了一口茶,不再客套的寒暄,开门见山的说明自己的来意;“宋管家,你见过我祖母了吗?我想知道,府尹大人有没有查出那些杀手的来历,他们到底是受谁指使?” 宋珩从衙门回府近半个时辰了,照例说第一件事就是将详细情况告诉老夫人。不过在她离开的时候,老夫人明显气色不好,也许等她走后就休息了,对于这点她并不确定。 “还没有,老夫人在休息,不过我见过夫人了。”宋珩平静的回答完她的第一个问题,然后直入主题,语气有些沉重;“京兆尹没查出幕后主使者,三个被审讯的人,其中两个还没用刑,就趁人不备自尽了,还有一个挨不过刑,没多久就死了,京兆尹什么都没问出来。” “他们都死了?”西林婧睁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心知真正的杀手不是容易逼供的。她的眼中浮出忧色,“那线索是不是就这么断了?” 宋珩无奈的点点头,又安慰她道;“小姐不必担心,国公府不是好闯的,我会和大人说,请他在望月阁多安排写侍卫防守,以后小姐出门也要多带些随从,只要提高警惕,这样的事以后便不会再发生了。” 西林婧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一时没有开口,嘴角尽是无言的酸涩。她想,自己在宋恒面前还是表现的单纯点好,以他的武功,换在前世,他似乎也并不是想让她死,对她的生死不过是一种漠视的态度。这个人的背景似乎很复杂,哪是秦怡之流能掌控的?这个人比他的父亲更难应付,至少她了解前世的西林无儔,而对此人却是一无所知。 如果一切都按照前世的轨迹进行,不久之后府上还会发生一件大事,也许与此人有关呢?她在心中想着,心情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只要他不是针对自己,他的背景和目的都与自己毫不相干。 她的目光里满是感激,定定看着面前的男子,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像是发了一会呆,许久,她幽幽一叹;“如此,就多谢了。” 宋珩摊摊手,微笑道;“向大人禀明详情,保护诸位的安全都是我的分内之事,况且,”他看着她,言笑里都多了一丝深意,“二小姐并不像寻常女子一样软弱。” 言外之意西林婧岂会听不出,她垂下眸子,再抬起头时,不好意思的对他笑了笑,“我只会一点小伎俩,在宋管家面前算班门弄斧了。” “二小姐胆识过人,智勇双全,正是宋某佩服的女子。”宋珩眸光深深的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赞叹。 只是……他在心里多自己说,她千万不要站在和他对立的立场上,阻碍他的大事。 西林婧苦笑一下,“因为从小我就知道,我只能靠自己保护自己,所以我必须够强大,可我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如果不是你们挡住那些杀手,我恐怕已经葬身在他们的刀下了。”说着,她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婧儿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宋珩一直将她送出自己的住的院子,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 重新回到屋子里,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凉了,却别有一番味道,目光落在茶杯上,原来这是她刚才用过的。他怔了怔,呼吸着空气中索绕着的袅袅清香,也是她刚才留下的…… 西林无儔刚回府,就被静安苑的人清了过去。 老夫人屏退下人,看着他,开门见山的说;“婧儿在回府路上遇到杀手,你一定已经听说了吧?” 西林无儔道;“当然,我已经和京兆交涉过,几个犯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任何线索,好在婧儿只是有惊无险。” “只是有惊无险?”老夫人冷笑,“好歹是你的女儿,出这么大的事,没受伤就可以不追究了么?你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婧儿一直在隐藏身份,只图财害命的草寇又怎么会盯上他们?”她说的有些急促,话音落下,又是几声轻咳。 西林无儔忙上前扶住她,“母亲言之有理,只是……”正欲解释,被老夫人淡淡打断;“我明白,婧儿的情况毕竟特殊,将事态扩大只会对她不利,何况线索断了,你给官府施压也没用,还要真闹到皇上那里?这件事可以就此揭过,不过你心里要有数,到底是谁这么想让婧儿死。” 西林无儔点头道。“我心中自然有数。” “罢了,我让你来并不是完全为了这件事。”郑老夫人叹了口气,思量再三,她还是将西林婧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西林无儔,她心痛这个孙女,可西林家的百年基业更重要。何况纵然这个儿子心里再偏袒秦怡母女,婧儿也是他的女儿,只要她不做有害家族的事,西林无儔对她也不会太无情的…… 宋珩说到做到,傍晚,西林婧的望月阁周围多了很多侍卫,并有家仆传话,国公大人请她到书房。 她知道自己在老夫人面前说的那番话,不管通过谁,都已经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其实,一向慈善的老夫人心里也会对她生出忌惮吧,就连蒹葭对她的态度都有了变化,看她的目光里有压抑的恐惧。其实,她并不怪她们,对未知力量的惧怕本来就是人之常情。最难对付的还是自己这个无情的父亲。 进了书房,看着座上的男人,西林婧按照家规向他行了一礼,声音淡淡道;“给父亲请安。” 哪怕是前世,她对这个父亲也从未有过任何好感。 “坐。”西林无儔看了一眼女儿,只感到这张姣美的脸与记忆深处的容颜深深磨合,有关于那人的音容相貌如无数重叠交错的幽影,异常沉重地压在心上。 西林婧坐下后,他问;“你母亲经常托梦给你,这是真的?” “我的母亲?请问父亲问的是哪一个?”西林婧故作不解,嘴角分明衔着一抹讽刺的笑。说话间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西林无儔,重活一世,这个人的还是和前世一样,还是这幅她最厌恶的样子。 这个毁了母亲一生的人。 眉飞入鬓,眸子深邃的一眼望不见底,目光如电,凌厉的像是一眼就能穿透人的灵魂。这些年的光景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风霜,他身上透着的那股轩昂的气度并不逊色于天子的威严。当年他被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也是当之无愧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新婚不久就纳了妻子庶妹为妾,一度让发妻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后来母亲因难产而死,可等母亲丧期一满他就将秦怡立为正室,并为她求了与母亲相等的浩命夫人的封号。甚至这些年,秦怡膝下无子,他都没有为了延续香火而纳妾,只是将一个远支族人的儿子过继到自己膝下。最开始还有人指责他宠妾灭妻,后来更多的人将他对秦怡的感情当成佳话。 可这个人对秦怡的感情又有多深呢?前世她也一直认为这样的感情一定很深,直到箫天煜的死引来京城大乱,他丢下秦怡和小产的西林嫱一个人从密道中逃走。弑君是死罪,西林无儔作为她的父亲亦难逃一死,秦怡和西林嫱将被没入奴籍,不过至少还能活着。但西林无儔这一逃,秦怡又多了一个包庇的罪行,最终落得一个斩首示众的下场。呵,所谓他对秦怡情深似海,也不过如此。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越发压抑。 西林无儔被她的眼神震了一下。这样的眼神,是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漠,里面却翻动着冰凌一样锐利的光芒,这的确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该有的眼神。 不过他更气愤的是她说的话,他的女儿,竟敢对他这么放肆! 他压下心头的怒火,沉声斥道;“你你说的是什么浑话!” “好了,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抱歉,我对祖母说谎实属无奈,还望父亲能够谅解。”西林婧眨了眨眼睛,声音却没有半分歉意。 前世她就没讨好过这个父亲,甚至没给过一个好脸色。西林无儔在西林嫱面前也还能露出一丝慈父的关爱,对她这个女儿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她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她有大哥的关爱,有祖母的保护,她在府里的日子并不难过。没必要为了过上好日子而委曲求全地压抑自己去讨西林无儔的欢心。 西林无儔手按着椅子的扶手,修长的手指关节处微微泛白,显然是心头的怒火未消。“你能有什么无奈?” 西林婧叹了口气,“我的这点身手都是大哥教我的,那个□□也是他给我的,他说女子也要学点防身之术。” “西林辰?他经常到静修庵找你?”西林无儔的神色有所缓和,毕竟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他们兄妹感情好也不是坏事,“这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祖母待我极好,待母亲也不薄,我以为她听了我的话最多会感到匪夷所思,谈不上受惊吓,父亲多虑了。”西林婧淡淡的说。这番话充满暗讽,所谓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害死母亲的是秦怡,当时她倒是看到秦怡的脸色最为苍白,更符合西林无儔口中的“受惊吓”呢。 西林无儔何尝听不出这番若有所指的暗讽?如精雕细琢过的脸孔笼罩在阴云中,眼中再也没有怒气,落在西林婧脸上的目光如电,锐利得完全不像是再看一个孩子,而是审视一个对手。 “你编出这套鬼话难道只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你在怨我亏待了你和……” 西林婧提高了声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父亲,你想得太多了。”前世她西林婧就从没有过这么卑微的想法,更别说现在了。她不给对方插言的机会,继续说道;“因为祖母已经误会了,她以为我在途中遇到杀手是与人结了仇,她一再追问教我武艺的人是谁,认为我是被人牵连,你让我如何对她说实话?我知道祖母是为了我好,但我也不想让大哥因为我被祖母责骂。” 老夫人其实已经在怀疑秦怡了,西林婧的顾虑完全是杞人忧天。只不过老夫人为了维护家人和睦,有秦怡在场的时候并没说出心里的话,才让西林婧误会了。这一席话倒也不到破绽。 西林无儔的心情开始复杂起来,打量起西林婧,突然发现这个女儿的性情竟然和自己有些相像。不过如果她和自己不是一心……就别怪他无情了。为了大业,女儿算什么?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 “你祖母又不是不通情理,你将实话告诉她,她知道你大哥是为你好,又怎么会怪罪他,你编出那些鬼话就能让她安心了?看看你现在哪像个大家闺秀,真不知道你这些年在静修庵都学了些什么。”他又端起长辈的架子,借着训斥将话题岔开。 “如果父亲训示完了,我就告退了。”西林婧靠着椅背,懒懒地说。 西林无儔瞪了她一眼,“罢了,再过几日就是你十六岁生辰,你的情况特殊,就不用举办家宴了。” 勋贵圈的女子从下就常随家人出入各种聚会,一般长到十几岁,都会有几个朋友,每逢生辰府中也会将好友请到家中。可西林婧的情况实在太特殊,没有朋友是次要的,问题是她还顶着一个“灾星”的帽子,谁会允许自家女儿和她交好呢?更重要的是她被当成灾星正是因为生辰“克”到了皇帝的宠妃。 不过前世西林婧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更不会在意。 西林无儔顿了顿,继续交代道;“你的年纪也不算小了,等过些日子在给你订一门亲事。你也算是嫡出,在府中所有用度和你姐姐一样。你母亲已经从宫里为你请了嬷嬷,明天就会来到府里,负责教你规矩礼数,你要用心学,别出门闹笑话给我丢人。”这番话言外之意就是提醒她,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这个父亲赐予的,他随时都可以拿去,她岂有不对他感恩戴德的道理?! “知道了,父亲还有别的指教吗?”西林婧的声音里已经流露出了淡淡的不耐烦。 这种云淡风轻又带着一点不屑的神情是一个女儿对父亲该有的态度吗?西林无儔又有些恼火,但转念一想,还是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 罢了,她也不过是一个孩子。 他挥挥手,“你回去吧。” 西林婧轻松地站起身,说了声;“女儿告退”,就转身离去。 和前世一样,回府的第一晚,她几乎一夜未眠。 只是今生,她想到的要比前世多的太多。 她不能走前世一样的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搜集证据,让天子相信她只是一个阴谋的受害者,并不是克死皇子的灾星。 第5章 温暖 第二日宫里的嬷嬷来到府里,秦怡虽然心狠手辣,擅长的却是杀人于无形,表面功夫她还是会做足的。 前世的西林婧在回府前读的书不多,但回府后勤学苦练,现在她的水平虽说还达不到才女的程度,但也不必寻常的大家闺秀差。琴棋书画这类才艺,入门需要人来教,深造还是要凭借个人的天赋造诣和勤奋程度。西林婧称不上才华横溢,但也不需要人教了,做做样子,在嬷嬷眼里自然成了“突飞猛进”,嬷嬷在老夫人面前连连夸她对各方面才艺都有很强的领悟能力,可见天赋造诣匪浅,简直将她视如奇迹,捧上了天。老夫人自然非常高兴。 至于她的生辰,虽然府上没有大肆庆祝,比起前世还是很温馨的,毕竟蒹葭还在。回府当日,老夫人以她刚回府一切都需要打点为由,给了她比西林嫱多几倍的月钱,又陆续送了她几件裘衣和数匹绫罗绸缎等衣料,还有珠宝玉器等若干价值不菲的物件,她比在府中住了十六年的西林嫱还要富有。 想到西林嫱,西林婧不禁皱眉,西林嫱对她的态度和前世有所不同,前世,在私下西林嫱对她也是不冷不热的,可她的好友来访的时候,她还会将西林婧请来,引荐给她的好友们,向外人显示她们姐妹的亲厚,和她这个姐姐多么称职,表面功夫让人找不出瑕疵来。虽说她对西林嫱没好感,也不想生出是非,所以也会陪着她在外人面前演姐妹情深的亲情大戏。可现在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两个人只有在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偶尔还能碰到面,西林嫱看她的眼神总是冷冷的,里面似乎藏着巨大的波澜,私下更没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 总之,重新回到几年前的轨迹上,似乎变不只有她一个人变了,西林嫱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西林嫱该不会也是重生的吧,西林婧不止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前世西林嫱也算死在了她的手上,一朝重生,她对西林嫱也没有那么深的恨了,只要西林嫱不主动招惹,西林婧完全可以做到和她井水不犯河水。 一晃过了数日,西林婧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唯一打听的就是远在边关和突厥作战的西林辰的消息。 一个月前,她收到西林辰的信,亦是来自战场的捷报。西林辰率军大胜突厥,即将率凯旋之师回朝。 十二月,西林辰终于回到京城,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悦,当晚在宫中设宴,与文物群臣一同为出征将士接风洗尘。 夜幕四合,空中飘着细碎的雪。 西林婧在自己的望月阁里,身披白色狐裘,站在苑中廊下看雪。一簇簇寒梅迎风傲立,不时有花瓣和飞雪落到廊下,簌簌白雪散发的幽光与灯盏的光相映,透着夜的底色,像是有了灵魂,幻化成一幕幕熟悉而模糊的画面,还有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这些,都是她曾经历过的喜怒哀嗔,现在都成了不相干的回忆。 嘴角微微勾起,浮出一丝苦涩的笑,感时花溅泪……这句前人曾写下的诗是否能概括她此时的心境呢。其实,现在的她只需要对前世所承受过的痛苦引以为戒就够了,不必一直沉溺在里面。她还可以挽回,不是吗? “小姐小姐,大少爷来了!”零碎的思绪中突然闯进一个声音。 西林婧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蒹葭,定了定神,收起所有的惆怅。她没有听错,一道英挺的身影出现在满天的风雪中,熟悉的面孔,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宛如凝聚了整个世界的光华。 西林婧一眼便认出那正是她的大哥西林辰,鼻子陡然一酸。 她走入风雪中,西林辰高大的身影已经来到她的面前,双手环住她的肩膀,温暖的眸光笼罩着她的脸,看了她一会,他笑着说;“婧儿,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是啊,循着前世的记忆,他这一出征就是半年。可现在她的心情已经不像前世那样单纯地感到激动……其中不免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这个从小疼爱她的大哥,她还有再见到的一天,内心激动之余不免百感交集。一瞬间想到前世他的结局……她在心中坚定地对自己说,一定不会让前世的悲剧重演。 她看着他英俊的脸,眼中满是惊喜,嘴角支撑的微笑带着几分顽皮,“半年没见,你妹妹有没有长胖啊?” 西林辰很配合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好像那么一点……”被她瞪了一眼,他又笑嘻嘻地补充道,“不过更好看了,我们的婧儿永远是最好的。” 西林婧“哼”了一声,眼底很酸,里面满满的笑意几乎要变成泪水了。 “我有礼物送给你,在我那边,虽然迟了点,不过礼物看的是心意,不分早晚对吧。” 西林婧笑着点点头,“哎,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又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啊,你现在就带我去取。” 西林辰宠溺地拍拍她的头,“那就走吧。” 路上,西林辰又告诉她,就在今晚的宫宴上,皇帝已经册封他为申国公世子。 大齐对贵族的优待很少,公侯伯子男……五个爵位都不是世袭的,就连宗室亲王的世子在父亲死后也只是郡王,下一代是国公,代代降等直到最末等的爵位,再往后的子孙就不算贵族了。皇室都是如此,大臣之子根本没有承袭爵位的权力。西林婧的祖父没有爵位,西林无儔的国公爵位也是靠战功得来的。西林辰的继承权同样也是靠战功的来的。大齐的武举制不拘一格地选拔人才给众多寒门子弟提供了机会,多少有点纨绔性情的世家子弟不是寒门子弟的对手,寒门子弟靠自己的才学得到皇帝的重视,成为勋贵圈的后起之秀,因为几代不出高官权臣而逐渐走向没落的世家屡见不鲜。大齐立国几百年,就是铁打的皇室,流水般的门阀。父子两代都是国公在大齐也算屈指可数了,这也许也和西林辰十一岁就被西林无儔带到军营磨练有关,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纨绔之气,毕竟对亲情缺少安全感也能激发一个人的上进心。 不过,皇帝只是将西林辰封为世子,并没有提升西林辰的官职,爵位不过是个虚衔罢了,皇帝对西林辰的封赏也太过于虚假。再者世子只能在父亲去世后才能继承爵位,西林无儔正值盛年,如果再活个二三十年,西林辰继承爵位的时候也已经是不惑之年了。他会有这样的耐心吗,这在西林婧看来是毋宁质疑的,西林辰是有情有义的人,绝不会为了早日继承爵位而对西林无儔这个养父生出杀心,不过皇帝是什么心思……西林婧不好说,反正若是说皇帝忌惮手握重兵的武将,那么被忌惮的对象自然是西林无儔了。如果西林无儔倒台不会牵涉到西林辰,这个结局也恰好和她心意不是吗? 她没有将这些想法对西林辰说,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来到“青云斋”。 西林辰取出了两个盒子,打开其中一个,眼前顿时一片璀璨斑斓,西林婧按下往事重叠的心酸,就像前世的她看到这份礼物时一样惊讶;“太美了,这颗夜明珠一定很名贵吧?” “这是我在突厥左贤王府中搜到的,据说在突厥只有这么一颗,在突厥也是神灵的象征,这么名贵的战利品本来该上交天子的,但陛下又将它赐给我,就当做给你十六岁生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吧。” 其实,这颗夜明珠远比西林辰想象的还要名贵,在前世,直到很久以后西林婧才知道它名叫“元牝珠”,它和一般的珠宝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就是——可以说万金难买的珍贵不过是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它的里面还藏着巨大的能量,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能量,世间只流传一句话,得元牝者得天下。很多人不以为意,也有很多人为了夺取它不惜不择手段费尽心机,甚至丢了性命,据说它曾经属于一个江湖世家,而那个家族也因为它而惨遭灭门…… 她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合上盒子后将它交给蒹葭,向上一世一样,她看着男子深沉的眸子,笑道;“那另一份礼物在这里面咯?”说着打开另一个盒子,又“哇”了一声。 西林辰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手艺不好,嗯……刻得好像不太像。” 西林婧将小巧玲珑的木偶拿到眼前,爱不释手般地反复把玩,只见那木偶刻得栩栩如生,嘴角微扬,一双大眼睛里都蕴着满满的笑意,娇憨可爱极了! “很好看啊,为什么说不像我,你是觉得我比它可爱还是它比我可爱?” 西林辰看着她,有瞬间的失神,夜明珠的流光消失了,室内显得昏暗的烛光又被她绽开的笑颜再度照亮。 心中涌出缕缕暖意,却夹着莫名的酸楚。 他希望婧儿一辈子都这样开心快乐,他是她的哥哥……也会像保护神一样一生一世守护着她。 西林婧又和他说了一会话,就回到了望月阁。 漫漫长夜,卧室里没有蜡烛,夜明珠的光在暗夜中静静流淌。 西林婧躺在床上,恍惚间竟辨不出时空,分不清自己是在前世还是今生,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她被洛少卿退婚,好不容易拉住西林辰,不让他去找洛少卿算账。 她和他讲明利害关系,他若找洛少卿麻烦,就是得罪长公主和皇帝,得不偿失,她还告诉他,别的女子眼中的终身大事她并不看重,所以,她心里并没有那么难过。 他眼里的怒气终于消失,却仍闪烁着像火一样炽热的光芒。 “婧儿,你愿意跟我走吗?” 这个问题让她措手不及,只听他坚定地说;“我们放弃西林的姓氏,隐姓埋名,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大哥,你……”她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像是怕她一时难以接受,他又补充道;“不管去哪里,我们都可以继续做兄妹,我会照顾你,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会放心将你交给他,如果遇不到,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西林婧知道大哥的性情,既然能说出这些话,就意味着他真的下定了决心。 她突然很想哭,摇了摇头,狠下心,轻声说;“大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成为朝廷的钦犯,西林婧和西林辰两个名字会成为齐国人的笑柄,我们只能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还会时刻提心吊胆怕被人发现,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代价太大了。” 不用说一辈子,二十年后他真的不会后悔吗?难道洛少卿对她是虚情假意,提亲只是为了后来的退婚羞辱吗?当然不是,也许他在她的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只是,这样的分重要不过他的锦绣前程。 “我不会后悔。你相信我,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和洛少卿并不一样。”自以为看懂了她的心事的他仍在坚持;“我承认我不是那种淡泊功名的人,过去我以为,除了建功立业便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后来,又是你让我明白,如果连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人都不能保护,功名利禄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她相信他,只是……她注定要负他。 心尖上仿佛有一股苦涩在向上涌,堵住了喉咙。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将眼泪压回去,看着他,平静的说;“我相信祖母会为我做主的,所以,我我还没到非走不可的地步。你愿为我舍弃一切的决心,不及西林府的高墙带给我的安全感。所以,就算被外人当成灾星,一辈子抬不起头,也嫁不出去,我也不会离开西林府。” 西林辰愣住了,仿佛他不相信她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又被她的话深深刺伤。他扶着她的肩,力道很大,一双手都在颤抖,“婧儿,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她用力点点头,咬着牙,字字清冷如冰;“这番话我不会告诉父亲和祖母,大哥也忘了吧。” 西林辰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一寸寸黯下去,眼里挣扎的希望一点点寂灭,变成一片薄薄的雾霭,里面却再也没有半分光亮。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从她的肩上无力地落下去,高大的身躯与她保持着距离。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好,好,请小妹原谅大哥刚才的逾越,以后……大哥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他转身离去,伟岸的背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了凄迷的夜雾里。 后来,他果然没在找过她。不久后她嫁给了箫天煜,他却一直未娶,在两年后遇到了行刺,她闻讯匆匆赶回到西林府,看到的只是他被放入棺椁中的遗体。她甚至连他生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西林辰并不知道,他在西林婧的心中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哪怕只是前世的回忆,也能在这样寒冷的冬夜,温暖她的心。 纵然他并不是只将她当成妹妹,而这份逾越礼教的情感,比海还要深沉,可以让山峰倾倒,愿意为对方倾尽所有,却不执著于回报,只要对方幸福,纵然西林婧只将他当成亲人,这样的深情她又怎么会嫌弃,她只会自惭形秽。 即便是今生,她还是渴望这样一个人,与她风雨同行,在她累了的时候,可以依靠着他歇息,永远不会担心被背叛、被遗弃。 前世到底是谁杀死了他?是否与元牝珠有关呢? 不过这毕竟是两年后的事了,西林辰暂时是安全的,她还有两年的时间来考虑。 这一世,纵然她在感情上还是不能给予他回报,但至少,她不会再让悲剧再度发生。 又是一日,雪后初晴,银装素裹的花园在阳光的笼罩下宛如一个偌大的水晶宫。亭中,西林辰手拿一枚白色棋子,对着一盘棋局若有所思。对面的洛少卿端起一杯茶,举止优雅,神色悠然,看着冥思苦想的好友,眼神里分明透着一丝得意。 他最近似乎遇到了烦心的事,其实,自己的棋艺一直不如西林辰,能赢他一盘还真不容易。 洛少卿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突然看到,远处的回廊尽头出现一抹白色的倩影,一株株寒梅舒枝傲立,树枝错综交缠,无数粉白色的花瓣延绵成大片云海,云起云灭,那粉雕玉琢的容颜渐渐清晰如画。 西林辰也注意到了,一片混沌的大脑顿时清醒了许多,而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尖锐地痛。 两个人各怀心事,眼里的天日都失去了颜色,只见少女盈盈走来,嘴角含着微笑,“大哥,洛将军。” 浅笑间,风帽垂落到肩上,她并没有精心妆扮,只是像所有及笄后的女子一样将秀发绾起。薄如蝉翼般的肌肤近乎于透明,衬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越发明亮,眸光流转,盛着阳光的暖色,冰雪的冷艳,淡淡的如同天边的云,美到极致,让人挪不开眼,而强烈的触动又带着一丝惆怅,明明近在迟尺,却又遥不可及。 洛少卿眯起眼睛,内心的震撼变成无尽柔情。他向西林辰打趣道;“都说雪后的景色最美,依我看世间最美的景色和令妹比起来都不过尔尔。” “洛公子说笑了。”西林婧垂下眸子,像是不好意思,睫毛上挂着的雪渐渐融化,浓密的睫毛又变作两片被水打湿的羽毛,随时会落下来,将她的美衬得不似凡尘,却又不像寻常女子般楚楚动人。 西林辰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盅上,问道;“你要采集梅花上的雪煮茶?” 西林婧点点头,洛少卿不禁问;“你会煮茶?” “只是略懂一点而已。” “忘了告诉洛兄,我这个妹妹煮茶的手艺非常好,祖母和母亲都赞不绝口。”西林辰笑着补充,心里却不是滋味,前几日老夫人还向他打听洛少卿的为人,有意撮合他和婧儿。可老夫人和洛少卿的嫡母——安国长公主的交情不算深厚,自己恰好是洛少卿的好友。洛少卿的为人不错,向他提到过婧儿,明显对她有好感。现在两个人又见了面,他越是觉得他们般配,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洛少卿微笑道;“不知道我有没有口福能品尝到西林小姐亲手煮的茶。”说完又转向西林辰;“不过要先下完这盘棋,我说西林兄,你就直接认输吧,过去赢了我那么多次,输一次也不丢人。” 西林婧刚才就注意到了这盘棋,看出西林辰的白子虽然陷入困境,但也不一定会输。见西林辰的目光又落回到棋盘上,她沉吟着开口;“大哥不一定会输。” “哦,你似乎有良策。”洛少卿眼睛一亮,笑吟吟的看着她。一盘棋而已,现在谁胜谁负更不重要,他倒要看看这小女子到底有多少本事。 西林婧一笑,从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落在一处,果然打破了黑子的布局。 纤纤玉指将数枚黑子提出,洛少卿眼中划过的惊讶变成惊艳。 西林辰也惊讶的看着她,她的棋艺还是自己教的,竟然比自己还高超了!他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叹道;“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婧儿,这盘棋还是你和他下吧。” 西林婧将也没谦虚,小盅交给蒹葭,坐到西林辰刚才的位置上。这回该轮到洛少卿苦思了,待他终于落子,西林婧又执一枚白子落下,棋风凌厉,步步紧逼。 又走了几步,黑子呈现出明显的败势,少女柔弱无骨的手指将黑子一颗颗提出,洛少卿一副挫败的样子,一声长叹,“洛某遇上了比师父利害的徒弟,我认输了。”他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大家都是爱下棋的人,真希望能经常和西林小姐切磋棋艺。” 西林婧脸一红,“洛将军过奖了,我的棋艺是大哥教的,我过去又很少见到大哥,除了大哥没有和我下棋。这盘棋只是侥幸,大哥不是不及我,就算奇艺高超,也会偶尔有失误的时候。”说完站了起来,她该离开了,“婧儿还要采雪,不打扰你们了,洛将军,我们后会有期。”西林辰点点头。她对洛少卿微微一笑,带着丫鬟转身离去。 十二月初十是安国长公主的寿辰,申国公府的女眷自然在被邀请之列,安国长公主特别嘱咐老夫人带上西林婧。纵然西林无儔不愿让西林婧出去见人,却不敢违抗长公主。 第6章 密道 深夜。 一个鬼魅般的黑影从高墙上跃下,朝“青云斋”的方向疾步走去。 空中突然闪出无数银光,黑衣人抽出长剑,银芒簌簌飘落,从远处看像极了一场流星雨,只可掷地有声,冰冷的金戈之音破坏了流芒飞泻的美感。 黑衣人惊觉地看向四周,谁在偷袭他? “啊,刺客!” 身后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悦耳,只可惜在寂静的夜里扩散开,他听到了,远处巡夜的侍卫也能听到。 他转身看向声源处,只见不远处的大树后藏着一抹娇俏的身影。目光相撞,那女子显然被吓坏了,一边继续大喊“抓刺客”,不断向后退,仿佛因为太害怕,想转身逃跑却又怕那人从背后突袭。 他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来到女子面前,一把抓住她,狠狠捂住她的嘴。臂弯中的少女用力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哽咽,像一只无助的小兽。他恶狠狠地对她说;“在出声我就杀了你!” 少女连连点头,任命般地放弃了挣扎,一双大眼睛里里水雾氤氲,在他的臂弯中瑟瑟发抖,宛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从她的衣着上看,她应该是西林府的丫鬟,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没办法将她和刚才那么狠辣的杀招连在一起。可能她只是无意中撞到了刚才的一幕,受惊过度而已。 见四下无人,他不急于隐蔽,放开她,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被吓得不轻,在发了一会呆后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的张开嘴,舌头都在打颤,“我,我我只是一个小丫鬟……” 他来了兴致,审问犯人般继续追问;“你是谁的丫鬟?” “我我,是大夫人房里的。” “深更半夜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又是沉默,少女明亮的大眼睛里渐渐溢出一片水光。 “因为,夫人要卖了我,我要找国公大人,只有他能救我。”几乎低如蚊吟的声音里没有刚才的颤抖,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她像是被触动了伤心事,刚才的恐惧竟然变成一种豁出去的勇气。 秦氏的丫鬟,去找西林无儔? 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屑的轻哼一声,鄙视的看了她一眼。 “刚才你还看到别人了吗?” “没有没有,”她连连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你的银针很厉害,但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没看到……” 他一怔,下意识环视四周,果然看到她的脚边静静躺着一根银针,那是别人偷袭他的暗器,却差点伤了她。现在他可以肯定,这个女子一定只是恰好路过看见他,又以为被他撞到,这些暗器是他投来要杀她灭口的。 他松了口气,心里没了杀念,正要走,耳边怯怯的声音响起;“大侠,你想去国公大人那边吧,你走错了,附近的青云斋是世子的住处,我知道国公大人在哪里,还知道他一的秘密,我可不可以用拿这些来换一条小命,你不要杀我……” 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嘴角扯出一缕玩味的笑,冷冷道;“那要看你的秘密值不值了。” 这时远处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声音就是从青云斋那边传来的。” 他带着她纵身一跃,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在远处的黑夜里。 一路上她比他还紧张,不时向四周张望,生怕遇到人。他忍不住问;“你只是个丫鬟,申国公能告诉你什么秘密?” “他当然不会告诉我什么,是有一次他喝醉酒后说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是在背叛主人?” 她叹了口气,又气呼呼的说;“蝼蚁尚且偷生,奴才依附主人是为了过得更好,我连命都快保不住了,主人算什么啊。” 他不禁笑了笑,眼中浮出一丝兴趣。 以他的轻功带她飞檐走壁毫无压力,两人来到西林无儔的书房。 没有灯光,她点亮火折子,径直她走到一个书架前,手伸到后面轻轻一点,书架缓缓挪动,墙壁上赫然出现一道门,她又敲了几下,门便向上缓缓移动,当抬到一人高的时候,她向他点了点头,身影飘然入内,他犹豫了一瞬,跟她走了进去。 密道里依然没有烛光,还需要火折子照明。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他冷冷地看着她,突然生出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并且越发强烈,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愠怒;“这就是你所谓的秘密?” “这还不算秘密吗?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啊,不如你告诉我,你夜闯西林府的目的是什么,行刺谁,还是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行刺。”他的手按了按剑柄,恶狠狠的两个字几乎是被牙咬碎后从齿缝中吐出来的。 “哦,行刺谁,申国公吗?” “你不害怕?”他反问。 “不怕,”她小声说,带着一丝轻快,“我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夫人把我卖掉,还有西林无儔一旦知道我知道他的秘密,会不会杀我灭口了,所以祝你成功,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他没接话,面罩后的薄唇微微扬起,这小丫头还真是有趣。 道只有一条,却十分曲折,在转了好几个弯后,视线的尽头亦是甬道的尽头,是一道紧闭的门。 少女走过去,正要开门,门里面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有开门的声音,也有杂乱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各怀心事,唯一达成的共识就是,里面有人,还不止一个人。 “我们母子的性命就交给你了……”陌生女子的声音。 她心中一片狐疑,不用想也知道,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她说话的人一定是她的父亲。又看了黑衣人一眼,撞上他眼中凌厉的冷光,她缩了缩脑袋,做了一个防御的手势。 女子话音落下,沉稳的男声响起;“我自有安排。” “无俦,”女子的声音凄婉缠绵,带着细细的啜泣;“你能再陪我一会吗?求你了,我真怕我一辈子回不去,又怕一旦回去了,以后就再见不到你,这种痛苦的日子如果再不结束,我一定会疯的……” 她后退两步,伸手扶着墙,恶心的差点将晚上吃的饭吐出来。又见某人目光淡定,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并有唇语无声地对他说;我们快走。 他会意。于是,两个人快步离开,西林无儔的书房一直没有人进入,走出密室,西林婧挪动机关,书架归到原位。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书房,没留下任何破绽,等西林无儔走出密室,也看不出丝毫端倪来。 等重新回到室外,风无尘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他果然上了这个小丫头的当! 没走几步,他有了一种无力的虚脱感。风,仿佛更大了,天上的勾月宛如鬼魅狰狞的笑脸。 他将她拖入附近的假山后,紧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不将她的手捏碎不罢休,而被拉着的人却好像感觉不到丝毫痛苦,倒是他已经虚弱到不得不靠在山上,浑身冷汗涔涔。 他中毒了? “是不是感到浑身无力?”少女背着光,表情是模糊不清的,只是轻快悦耳的声音让他想象到她巧笑焉兮的模样,和最初的楚楚可怜判若两人。 她轻易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别发功,否则毒素蔓延的更快哦,到时候你就真没救了。” 风无尘忍住爆粗的冲动,冷冷的问;“你就是在青云斋外用银针偷袭我的人?”自己今天真要栽在她的手里了吗? “就是我。”她回答得很干脆,又像安慰他一样解释说;“你的左手受伤了,只是擦破点皮,不痛,所以你没发现,又不是要害,所以你中的毒不深。” 风无尘抬起自己的左手,上面果然有一抹浅浅的血迹,浅到几乎分辨不出,却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狠狠地瞪着她,他以为自己已经很有风度了,从没对女人动过手,更别说拔剑,在意识到上当之前他对她从没起过杀心,可他现在只恨不得一掌拍死她! 对他的怒火少女似乎浑然不觉,还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另一只手中是一枚药丸,“这个是解药,可以保你十二个时辰,其实这种毒并不算罕见,你找个医术高明点的大夫就能给你配出解药来。” 风无尘冷冷的看着她,她又补充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不过你应该清楚你自己的身体,你能不能施展轻功,活着离开西林府?” 于是,风无尘不再犹豫,从她手中夺过药丸,吃了进去。 果然,他感觉自己失去的内力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他站起来,一只手按住剑柄…… “喂,我说了这不是解药,你身上的毒还没解,把你保命的功力用来对付我,好像不值得吧,我对你又没有威胁。”少女洞察到他的心思,悠悠补充道。 他一把攥住她的衣领,“为什么暗算我?” 少女并没觉察到危险,不紧不慢的说道;“那你为什么在青云斋附近鬼鬼祟祟?”前世听说青云斋内闯入刺客,还以为刺客是西林辰的仇人,现在想想,皇帝将突厥进献的宝物赏给西林辰并不是秘密,也许此人就是为元牝珠而来,而她当然不能明着问他。 “你引我到西林无儔的密室,就是借机耗损我的内力?” “对啊,你真聪明!”少女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腕,“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风无尘放开她,平息着心中的怒火,发现除了愤怒,自己对这个女子还有太多的好奇,“那你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费这么一番功夫,目的又是什么?你一个普通的丫鬟怎么会用毒?” “我姓西林,单名一个‘婧’字,”她摊摊手,一字字道,“这些防身之术都是大哥教我的,谁让我倒霉,回府路上就遇上了杀手。” 她就是西林婧? 风无尘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可他又不能不信,因为他早从一个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西林无儔的小女儿,太不简单了。 “你真的要放我走?” 西林婧轻轻一笑,“只要你不做对我大哥不利的事情,也许,我们以后还会成为朋友。”种种疑问很快会有答案,不管是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现在只是给他一个警惕,还能把事做绝。 “朋友……”他眯起眼睛。 “希望你能平安离开,我就不送了。” 她放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悄无声低的回到望月阁,大概不到明天,府里闯入刺客的消息就会传到西林无儔的那里,不过望月阁的守卫会帮她守口如瓶,没有人会怀疑到她。她现在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等待幕后的人主动现身。 在联想到密道中听到的话,虽然是有只言片语,但“我们母子”、“回去”……等字眼似乎饱含着大量的信息。十四年前,齐、宋两国交兵,宋国战败,与齐国签订的不平等和议其中一条就是送太子到齐国为人质,当时宋国太子赵启年幼,宋主将他的生母端木皇后一起送到齐国为人质,可这对母子却在十年前失踪了,消息传到宋国,宋主不敢向齐国发难,在国内已经册立了新的皇后和太子。 如果那个女子就是端木皇后,赵启一定和她在一起,难道—— 前世西林无儔是不是带着他们离开的?是不是去了宋国?如果元牝珠落到他的手里,他有宋国太子在手,一定又会有一番作为吧。最后可能依然落得凄惨收场,但也有可能步步为营,在宋国手握皇权,成为真正的赢家。 想到这里,她的双手狠狠攥紧被子。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个秘密!她原以为西林无儔纵然侥幸逃生,可他失去了权力和地位,还成了朝廷重点通缉的要犯,他为了保命只有离开齐国,流落异乡,后半生一定不会好过,元牝珠也帮不了他……可原来这些,也许都只可能是她天真的幻想。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当下的问题是那个刺客的来历,前世大哥到底是意外战死,还是受人谋害,另有隐情?毕竟没有人知道元牝珠在自己的手上。而改变大哥命运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找出他前世的死因。 第7章 摊牌 第二天,府里传入刺客的事在府上传开,西林婧去请安的时候还听老夫人和秦氏说起此事,不过没有人怀疑她。 午后,她在自己的房中抚琴,蒹葭掀帘进来,对她道;“小姐,宋管家来了。” 琴音止住,她淡淡抬起头,“让他进来吧。”蒹葭出去传话了,她又吩咐一个丫鬟把琴收起来。 宋珩进来后,西林婧礼貌地请他坐下,然后问;“宋管家找我有事吗?” “国公大人有些叮嘱让我转告给二小姐。”宋珩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继续说下去。 西林婧会意,让室内几个丫鬟都退下。最后一个出去的蒹葭将门关上。宋珩站了起来,一步步来到她的面前。 他的目光陡然变的凌厉,缓缓向她伸出手,“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相互隐瞒下去,昨晚二小姐伤到的人正是我的朋友,还请你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他现在有生命危险?”西林婧无辜地看着他,“我给他的不是□□啊,如果他有性命之忧也不是我造成的。” 宋珩面无表情,“化功散的确不能致命,可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和□□又有什么区别?” “你们这类人?”西林婧笑了笑,放慢了语速,道;“你们这类人不是很不应该神通广大吗?私闯国公府如入无人之境,区区化功散岂能难道你们?” 区区?宋珩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她用的化功散来自苗疆,是最厉害的一种!如果六个时辰内不能服用解药,即使以后服用也无济于事了。 “目前你的命运还和神国公府绑在一起,我不是威胁你,你自己一定明白,一旦我们将申国公私藏宋国皇后的事揭穿,申国公府便会有灭门之祸。可你却放他一条生路,一定不想玉石俱焚。” 他以为这番威胁可以握住她的软肋,可西林婧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想太多了,如果我向父亲坦白,你向皇上告发前那对母子就会离开。没有证据的事就不会定罪,相反我父亲还会告你一个污蔑之罪。”言外之意,和他们合作不是她唯一的选择,她还可以投靠西林无儔。没错,合作可以,但主动权必须掌握在她西林婧的手里。 宋珩定定看着她,觉得越发不可思议。眼前的少女在不说话的时候,安静得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粉雕玉琢的模样,明明稚气未脱,可是那双曜石般的大眼睛却是那么深沉莫测, 他不禁想到上一次和她交谈,她明明是那么无助,眼中蕴着的心酸艰涩,仿佛看一眼就要被吸入无尽荒凉中的漩涡一样的深邃。 现在的她,只让他感到寒冷。他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放缓了语气,说道;“如果他没听错,你不是说以后可能成为朋友吗?朋友可以为你挡风挡雨挡刀剑,你总不能真的废了他的武功吧?” “朋友要将最基本的诚意,”西林婧看着他,正色道;“宋珩,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夜闯西林府,如果你们要对付的人是我大哥,我们就只能成为敌人了。” 被她问及身份,宋珩一时不语,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眼中锋芒涌动。 “谈不上对付他,只是为了找一件宝物。那件宝物本来不该属于他,他留着也没用,给需要的人却能派上很大用场。”他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让西林婧的心不由颤了颤。“昨晚那个人叫风无尘,我们并不是一路人。至于我是什么人,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换句话说,现在还没有必要让你知道。不错,我是为人效命的,谁能帮我达到目的,我就跟谁合作。所以,”他的目光又落回到她的身上,一字字地说;“婧小姐,你目前似乎还没有与我合作的实力,不过,我可以帮你增加实力。” “他夜闯西林府的目的是为了寻宝?”西林婧眼中闪过一道惊讶,她没有直接问宋珩所谓的宝物是不是元牝珠。只是道;“西林家最有名的宝贝就是皇帝刚赐给我大哥的夜明珠了,那本来是突厥左贤王所有,在整个突厥就只有一颗,据说是稀世珍宝。” 宋珩点了点头,她又问;“所以,你要保住那个人,也是向你效力的人交差。” “就算是吧,在那个人的眼里,那颗夜明珠可比风无尘的命值钱多了,我帮风无尘只是出于情分,再说,让他对过去的主人死了心,才能真心为你效力不是么?” “你说得似乎还有些道理。”西林婧边说边取下随身携带的锦囊,递给他;“这里面的药丸就是解药。” 她看着这个面沉似水的俊朗男子,决心赌一次。 “我也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宋珩接过锦囊,看着她,郑重地道;“我会尽力而为。” 西林婧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皇上赐给我大哥的宝物一定还有很多人想要吧,先告诉那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宝物吗?你合作的那个人,似乎不只是单纯的图财。” “不知你听没听说过这句话,”宋珩一字字缓缓地说;“‘得元牝珠者,得天下’。” “你说什么?那颗夜明珠就是元牝珠?”西林婧显然被他的话惊呆了,“我听说过关于元牝珠的传闻,不过既然它那么珍贵,皇上为什么要将它赐给别人呢?” 宋珩的语气淡然;“因为真正的元牝珠到底是什么样,几乎没有人知道,皇上……应该也只是将它当成一件寻常的宝物。” “皇上赐给我大哥的竟是世人觊觎的元牝珠……”西林婧深吸一口气,垂眸沉思片刻,再抬头,眼中透出一丝坚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希望这件事能被更多的人知道,最好全京城人人皆知,元牝珠就在西林家,我大哥的手中。” “为什么?”宋珩好奇地问。 “请按我说的做,如果真的做不到就算了。” 宋珩的目光带着一种探寻的意味,深深看进少女幽深的眸子里。她的灵魂到底藏在哪里? 他试着问;“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传言一定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西临将军就会将此物归还于皇上,想夺取元牝珠的人就不会针对他了。” 西林婧微微一笑,只是淡淡道;“这的确是一个避祸的好办法。” 宋珩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答应你。”这个西林婧实在太有趣了,一定会是个相当不错的合作伙伴。 他微笑看着面前的少女,迎上那双如星子般璀璨的眸子,心跳突然莫名地加速。那双流光深沉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漩涡,搅动着致命的诱惑,仿佛他看久了,灵魂真的会被吸进去。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达成了一个合作的共识。他再也没有理由呆在这里。他握了握手里的锦囊,起身,告辞离去。 宋珩一离开,蒹葭走了进来,见西林婧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小姐,宋管家找你有什么事啊?” 西林婧摇了摇头,抬起头,目光像是凝在她的脸上,问;“蒹葭,你怕我吗?” 这一问沉重又毫无征兆,蒹葭吓了一跳,双膝软下去,还未着地,西林婧双手扶起她,恳切的说;“蒹葭,我知道你心里是向着我的,我们可不可以像从前一样?有些事我没办法和你解释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还有,为我娘讨回公道。” 她的眼眶渐渐湿润,蒹葭也红了眼睛,纵然西林婧握着她的手腕,她还是扑通跪在了西林婧面前,“小姐,我知道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 蒹葭吸了吸鼻子,颤声道;“对不起小姐,我们回府那天,我被老夫人找去问话,我说,我说你自从病了一场后,就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对不起小姐……” 西林婧扶她起来,叹了口气,“没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并没做过对我不好的事,我不会怪你。” “不过眼下的问题算不算棘手呢……”她目光幽幽地看着远方,又陷入沉思中…… 那对母子——就连风无尘和宋珩都能推断出是宋国的端木皇后和太子赵启,宋珩可以将此事告诉天子,但他也有把柄掌握在她的手里,所以,他不会轻举妄动。 以她现在的处境看,西林无儔获罪的确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反倒会牵连到她。不过,明天就是安国长公主的寿辰,她的人生又将发生转变……她很快就能摆脱依附西林家的命运。何况现在的西林无儔已经不是西林家的顶梁柱了,大哥手握兵权,又是申国公世子,皇帝有意扶持他与西林无儔抗衡,西林无儔无论是什么下场,都不能牵连到整个西林家,也不会拖累自己。 暮色四合。 宋珩将解药交给风无尘后便去找那人复命。 “那解药真的有用?你确定那丫头不是在耍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可笑的承诺错失了良机……”书阁里的烛火亮如白昼,问话的人声音冰冷,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着骇人的精光。说到最后,他一掌重重击在桌案上,显然动了真怒,一张英俊的脸庞带着几分狰狞。 换成一般属下,便会立刻跪下请罪,而宋珩毕竟不同,他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不错,按照这个人的指示,他在见过风无尘后应该立刻入宫将西林无儔私藏宋国人质之事禀明皇帝,而不是去找西林婧要解药救风无尘。 他看着这张阴暗不定的脸,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风无尘并非有勇无谋,却被西林婧玩弄于鼓掌之间。而面前这个他曾以为城府极深的人,深谋远虑和西林婧比起来也不过如此。 他不卑不亢,有条不紊解释道;“属下并不这样认为,首先,西林婧如果相遇我们为难,昨夜便不会放走那人,更不会给我解药……按照主上的意思,她要真想让风无尘死有何必多此一举?据属下所知,她在静修庵的这些年,经常与西林辰通信,并且西林辰曾到静修庵看望过她,可以说他们兄妹的感情很好,何况西林辰受皇帝重用,手握兵权,她也会将这个大哥当成□□,所以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住西林辰,也算自保。”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住,那人眼中锋芒涌动,刚才的怒火已经不复存在。他看着宋恒,淡淡命令道;“继续说。” “主上刚才责怪属下错失良机,属下没有将西林无儔私藏宋国皇后和太子的事病名皇上并不是为了西林婧,而是权衡利弊。宋国皇后和太子失踪几年了,西林无儔手握二十万重兵,现在大齐与突厥战事不断,南有宋国虎视眈眈,陛下现在还是十分依仗他的,会听属下一面之词,就立即下令派人到国公府搜人吗?退一步说,就算陛下立刻派人去神国公府上搜人,属下只怕西林婧在昨晚事后就找到西林无儔将事情全盘告知,西林无儔一定会立刻将端木氏母子转移,陛下的人注定晚一步,便什么都搜不到,万一陛下怀疑属下诬告,属下不怕被治罪,只怕陛下心中对属下生疑,认为属下刻意针对申国公,挑唆他们君臣不和……” 一席话说得诚恳,尾音很轻他,最关键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言外之意对方不会不懂。 “所以,你不能冒着失信于父皇的危险。”男子沉吟道。 一旦搜不到人,皇帝只有立刻处置了宋珩才令他安心。但是依皇帝的精明,一定会怀疑宋珩另投他人,让人在暗中观察,查出他背后的人。 如果真发展到这一步,他想除掉宋珩,也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不错,宋珩是个聪明人,他不敢冒这个险。 “端木氏母子就算了,你务必要拿到元牝珠。” 宋珩嘴角勾出一抹微笑,上前一步,声音更加低沉,却仿佛蕴着一个巨大的漩涡,随时可能将听者吸入其中。 “属下以为,元牝珠暂时在西林辰的手里不但不是坏事,还对主上有极大的好处。” “好处……”那人眯起眼睛,眼中闪过的精光折射出他波澜起伏的心绪。 宋珩点点头,继续道;“传言的元牝珠者得天下,属下却不这样认为,试想一粒小小的珠子里能藏着什么力量?可是这些传言足以引来各种纷争,如果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赏给西林辰的宝珠就是元牝珠……” “所有暗中争夺它的人都是觊觎皇位之人,尤其是皇族,必然会被父皇视为心腹大患,除之而后快。”他接过宋珩的话,声音里流露出快意,让所有对手相互厮杀,再一个个被皇帝除掉,在这场血雨腥风中他根本无需亲自出手,只需冷眼旁观坐享渔翁之利。 他拍拍宋珩的肩,笑道;“哈哈哈,这真是妙计,妙计!” 宋珩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讽刺。 看来,他真应该考虑一下换一个人合作了。西林婧……安国长公主的寿辰又是一次考验,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第8章 惊鸿1 很快到了安国长公主的寿辰,西林无儔开始并不同意西林婧出门,最终在老夫人的坚持下还是让了步。一切都像前世一样,宴会前,许多女眷都主动来和老夫人,还有秦怡打招呼。西林婧也受到很多关注,不过她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露面,和老夫人寒暄的贵妇才会礼貌的对她称赞一二,在众多贵族小姐里,只有一个先前见过面的贞宁郡主主动和她说话,并拉着西林婧说个不停,直到宴会即将开始,才依依不舍地跟着英王妃回到属于她们的席位上。 宴席上,长公主与驸马坐在北首的主位,男客和女客分别坐满了东西两侧的数张席位,中间隔着华丽的地毯,全京城的众多皇族显贵几乎都云集在此,所有的皇子都参加了,东侧考前的席位上依次坐着太子萧天胤,大皇子萧天华,四皇子萧天觞,六皇子萧天杨,七皇子箫天煜。 歌舞升平,歌姬舞姬轮流表演,衣香鬓影。宾客斛筹交错,谈笑风生。西林婧环顾整个厅堂,看向坐在主位的安国长公主,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感慨。在京城,安国长公主的贤惠大度也是出了名的,洛驸马在新婚不到半年便迎娶了侧室,那位侧室便是洛少卿的生母,行为和西林无儔几乎如出一辙,不过不同的是,西林无儔为了娶秦怡被皇帝罚了亦年的官俸,而洛驸马却没受到任何惩罚,这完全是因为长公主出面,皇帝给了长公主这个面子,安国长公主由此成了贤妻的楷模。当然也有不少闲言碎语说她虚伪,因为安国长公主只是先帝的义女,和皇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她不能真的将皇家当成母族来依靠,只能在外从夫,谁让洛驸马的心不在她身上,她只能顺着驸马,也顺便为自己挣得了贤名。前世西林婧对这位长公主没有过多的关注,尽管也不太理解长公主的心情。而生活是自己的,冷暖自知罢了,她没必要为别人操心,更不喜欢背后说人闲话。安国长公主的贤惠也是老夫人放心她嫁进洛府的原因,因为这样宽和的主母是不会苛待儿媳的。 如果遵循前世的轨迹,再过几日,她和洛少卿的婚约就会被定下来了。安国长公主膝下无子,与驸马的侧室一起抚养洛少卿。洛少卿在洛驸马的所有庶出子女中地位最高,也是被当成家族的继承人来栽培的,可为前途无量。西林婧想,安国长公主起初答应了她和洛少卿的婚事,也是看中的也不过是西林家的实力,是利益权衡。否则后来也不会退亲,让洛少卿迎娶贞宁郡主了。 想到这些无关紧要的往事,西林婧的心情还算平静。只是,她的目光还是不可避免的看到对面的那个人时,心又好像被扎了一下。这个她用生命去爱过,又用生命杀死的人。那掺杂着血泪爱恨的浓墨重彩的四年时光……在一朝重生后,成了记忆里最深的一道疤。 她合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箫天煜,他欠她的都还清了,纵然她还是做不到将他当成陌生人,可也不会再爱他,亦不会恨他,一旦他成为她的障碍,她定不会心软。她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她稳住心神,目光宛如不经意般落在太子萧天胤的身上。 论相貌,太子、四皇子和七皇子最为出众。前世西林婧对太子没有太深的印象。事实上太子萧天胤亦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现在看来,比起箫天煜和萧天觞,萧天胤的身上还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清风雅月中还透着王者的霸气,身患腿疾亦不影响他的魅力,不能妨碍他在花丛中游刃有余。前世,尽管他已经有了一位良娣和六位侍妾,可没有人为西林嫱要嫁给这样的人惋惜过,反倒他的死不知让多少名门闺秀黯然神伤…… 西林婧勾起嘴角,自己今天还要借助这个人摆脱“灾星”的阴影呢。 这样想着,抬眸间,迎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她勾起嘴角,那人亦在与她相视一笑后,举起酒杯,慢慢饮下杯中的酒。 “二哥在看哪位佳人呢?”五皇子萧天杨循着萧天胤的视线看过去,又轻轻叹了口气,无不惋惜地说;“佳人如斯,可惜了……” 这个西林婧真美啊,比她姐姐还有味道,萧天杨早就注意到她了。众所周知,申国公的小女儿因为被算出是“不祥人”,从小被寄养在尼姑庵里,不久前刚被接回府。不过这个西林婧的端庄大方并不输给别的千金小姐啊,就连艳名早已传遍京城的和淑县主西林嫱和她相比都略显黯然, 可是外表的美不能掩盖她是“不祥人”的事实,谁又敢冒着被克和触怒天子的危险将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呢? 再说男席这边,大皇子萧天华见萧天胤目光出神,调笑道;“二弟,你在大庭广众下就与和淑县主眉目传情,是不是太……” 萧天胤笑而不语,萧天觞插嘴道;“二哥看的人哪是他的未婚妻啊,明明是在和未来小姨眉目传情。” 萧天华一脸“了然”的神情,继续调笑道;“二弟是想娥皇女英,享尽齐人之福喽?” 话音落下,萧天觞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讽刺;“二哥可别得陇望蜀了,申国公会将两颗掌上明珠都送给你?” “这有何不可?”萧天胤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的道。 “二弟指向不小啊,我祝二弟心想事成,早日抱得两位佳人归。” 萧天觞斜睨了一眼萧天胤,一副“你有这个本事吗”的不屑。 萧天杨也凑趣道;“你们说这两姐妹谁更貌美?” 萧天华评价道;“各有千秋。” “七弟,你觉得呢?”萧天杨又将一直沉默的箫天煜拉入他们的调侃中。 箫天煜的目光从对面两姐妹身上掠过,在西林婧身上停了一瞬,却淡淡道;“我和大哥的看法一样。” 萧天觞冷冷一笑,“我看西林婧胜过西林嫱,如果西林嫱是倾城之姿,西林婧可以称之为惊为天人了,西林嫱和她比起来也不过是俗物。” 他的话带着一丝挑衅的味道,西林婧对于萧天胤来说不过是得陇望蜀,嫁给谁还尚未可知,西林嫱却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不过萧天胤并不以为意,云淡风轻的说;“大概在五弟眼里除了这位婧小姐,所有女子都是俗物吧,我祝四弟得偿所愿,早日赢得佳人归。” “我就借二哥吉言了。”萧天觞一笑,自信满满。 箫天煜没再开口,百无聊赖的观赏着舞蹈,舞姬莺莺燕燕,羽衣霓裳飘逸如云,遮住了他目中闪过的冷芒。 没过多久舞蹈就结束了,安国长公主的声音响起;“诸位小姐都精通乐器,不知可否愿意表演一二?” 此言一出,许多股名门千金都露出喜悦之情,在座的官府千金都是从小有名师教导,琴棋书画和女红都是最基本的课程,表演的好不但可以扬名,谁都想在皇亲勋贵云集的场合展露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说不定还能被这些人看中呢。 在前世,这场才艺比赛还是长公主为西林婧安排的,让她在众人面前展现才华,长公主已经认准了她这个未来儿媳,便不会让她被所有人轻瞧了去。寿宴举办的数天前,老夫人就对西林婧说了此事,西林婧没有拿出手的才艺,在回府的日子里学了一点舞蹈,配上简单的剑术形成剑舞,比起寻常的舞蹈颇为新颖,在寿宴当日,她凭着一曲剑舞也得到了不少赞誉。 诸位千金相继上前献艺,有演奏乐器的,有表演歌舞的,当然,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西林嫱占尽了风光,她在别人上前表演的时候,向嬷嬷要了文房四宝,自己写了一首词,等轮到她的时候,她将自己写好的词填入曲中,以箜篌为乐器,自弹自唱。一曲完毕,众人赞不绝口,长公主都夸赞了几句。 西林嫱在赞誉声中走下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另一位西林小姐,西林婧的身上。西林婧迎上长公主的目光,从容一笑,一双明眸璀璨如星,站起身说;“臣女想向长公主殿下借一样东西,不知殿下能否答应。” 长公主温言道;“你想要什么?” “一把剑。” 萧天胤深沉的眸子里溢出一丝笑意,萧天觞目光满是期待的看着她,箫天煜看着她,含笑问;“婧小姐可要为大家表演剑舞?” 西林婧淡淡看了他一眼,礼貌地回答;“正是。” 心里却忍不住冷笑,是了,在前世,还是他主动向皇帝请求赐婚,说在长公主的宴会上对她一见倾心。她相信这样的缘分,有一个人,哪怕只见过一面,眼神有过刹那的交流也会念念不忘,辗转反侧。就是因为她信了,陷得那么深,也伤得那么深。 为娶一个不祥人不惜触怒自己的父皇,不过是他韬光养晦的手段。她是皇帝眼里的“灾星”,他就要让皇帝和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明白,他的野心和儿女情长比起来是多么不堪一击,他堪江山重任,不会成为他们的障碍。萧天胤死后,皇帝没有另立储君。朝中实力最强的皇子是萧天华和萧天觞,萧天华的岳父牟相历经三代帝王,在朝堂上威望甚高,萧天觞的生母穆贵妃的家族最为显赫。两人都有庞大的实力支撑,势均力敌,在萧天胤生前就多有争锋,在萧天胤死后,萧天华和萧天觞之间的争权夺势更是上升到了白昼化,结果两败俱伤。萧天华最终被削爵流放,萧天觞被解除兵权,软禁在王府中,一直默默无闻的箫天煜则被侧立为太子…… 当侍女将一柄长剑呈到她的面前,她的思绪戛然止住,双手接过宝剑,含笑道谢。 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是前世的事了。今生,她还有一辈子的路要走。 第9章 惊鸿2 这时,萧云儿站了出来,声音清脆;“姑母,云儿想吹箫奏乐,与婧小姐一同表演,为大家助兴。” 萧云儿还没登台表演过,她从小就贪玩不爱学习,各种乐器无一精通,虽然会一点武功,但剑舞要配合舞蹈,这她哪会啊!舞剑肯定还不如打架好看呢。所以为了不当众出丑,她要找一个合作伙伴,全场的女客里就西林婧她看着最顺眼了,她知道西林婧会武功,而且在看到她这样大方从容,一定胸有成竹啦。 长公主微笑着点点头;“好啊,正好云儿还没表演过。” “姑母,我愿与云儿合奏。”又有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正是四皇子萧天觞。 四周又有人低声议论起来,英亲王的宝贝女儿和四皇子都为西林婧捧场,可见她今日注定占尽风光,接下来的剑舞也一定不会让人失望吧? 琴音流转,宝剑出鞘,流泻的银光与璀璨的眸华交辉相映,美人如玉,剑气如虹,云袖飞扬,一袭燕尾裙随风翩跹如银河落九天,倾尽世间浮华。 一曲终了,少女收起长剑,周围一时鸦雀无声。仿佛,那飞舞的幻影如空中的精灵,依稀浮现在众人眼前,让人沉醉在其中。直到许久,众人纷纷回过神来,赞叹声不绝于耳。 “真是好舞,你和你姐姐一样出色。”长公主露出赞许的微笑。 西林婧微微一福,眨了眨眼睛,“公主过奖了。”又转向萧天觞和萧云儿,笑道;“还要多谢四殿下和郡主的合奏。” 萧天觞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痴迷,听到少女开口道谢,连忙道;“此舞只闻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本王和郡主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就是。”萧云儿激动得心潮澎湃,眼中满是崇拜,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下必须维持淑女形象,她真想立刻扑上去,大声告白;“女神,你真是太棒了,收了我吧!” “贵府上真是才女辈出啊。”英亲王妃对老夫人低声说道,发自内心的赞叹。想到自己的女儿整天还只会胡闹闯祸,她内心的羡慕溢于言表。 西林嫱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像是由衷为自家姐妹大放光彩感到骄傲,垂下的眼帘遮住眼底划过的一抹嘲弄之色。 过了片刻,室内依然是一片语笑晏晏之声,门外则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兵器碰撞的声音压过一片欢声笑语。室内很快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听到了门外的异常,不少女眷吓得花容失色。 大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人冲了进来,顾不上行礼,对长公主颤声道;“不好了,突然出现很多刺客,都是……” 话音未落,只听女眷们惊恐的尖叫声顷刻间溢填满了整个厅堂,其实,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所外面的景象已是一目了然—— 数不清的人厮杀成一片,从衣冠上一眼便能看出,其中一部分人是客人带进来的随从,而那些疯狂砍杀的人,却都是公主府上的侍卫。 有人持兵刃闯了进来,只见他们的背后一片刀光剑影,几个人重重栽倒在门槛上,身上的血落在红色的地毯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西林婧合了合眼睛,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门外身着侍卫服饰的人只是一群杀手,而各家宾客带来的随从看到他们一身侍卫打扮才疏于防范,结果被杀的措手不及,现在,那些杀手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可谁是幕后主谋呢?前世,这些杀手最后不是被杀就是服毒自尽,没留下一个活口,也没有丝毫线索,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这也意味着幕后之人的势力有多么强大。 不过这件事到底和她西林婧没有任何关系。此时长公主忙命人将几具尸体移走,大门又被重新关上,紧张的气氛降到冰点,只听的门外的打斗声越发惨烈。 萧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西林婧身边,抓着她的袖子,一脸紧张地问;“你说这些侍卫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和自己人打起来了?” “因为这些侍卫只是一群杀手,打扮成侍卫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掩护,更方便行刺。”西林婧平静地说。 萧云儿下意识拉住西林婧的袖子,忧心忡忡地说;“这些人又是怎么混进来的呢?他们的人数很多……” “放心吧,扮成侍卫的杀手只是一小部分人,府上所有侍卫都会赶来的。”西林婧安慰她道。 “这些杀手撑不住多久,大家先到内室避一避!”长公主临危不乱,威严的声音给人一种镇定的力量。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下,大门再次被撞开,几个侧门也都开了,无数手持兵刃的人影涌了进来,刀光剑影,快如闪电般扑向手无寸铁的人们。 在场女客们吓得花容失色,有的胆小的男客也和女客一样慌乱躲闪。当然,这些杀手并不是没有目标的,他们要杀的人,就是太子萧天胤。 虽说几个皇子之间暗流汹涌,大皇子萧天华要保护自己的王妃,四皇子和七皇子要做西林氏姐妹的护花使者,五皇子虽然对皇位不感兴趣,但毕竟没有多高尚的节操,不会残害手足却也不会为了保护兄弟搭上自己。但其他世家子弟中不乏武艺高强者挺身而出为萧天胤护驾。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少女的身影如一抹惊鸿掠影突然出现在萧天胤面前,一把抱住他,刀光闪过,两个人都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一把长剑从刺客的后心插入……在拔出,利刃落地,刺客闷声倒在了血泊中。 西林婧只看到一张放大的俊美脸孔,世界在瞬间猝不及防地跌入一双似夜空般深沉而璀璨的眸子里。她几乎是趴在他的身上,纤细的腰被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脸颊还碰到了他的下巴,他的唇有些冷,温热的鼻息轻轻撩过她的耳畔,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颊也火辣辣的烫。 这样近的距离,这个姿势……是在,太暧昧了。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是被身后的手臂扶着慢慢站起来的。然后她有些慌乱地后退一步,和男子保持了距离,调整着呼吸,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殿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呢?”萧天胤修长的手又扶上她的肩,眼中充满关切。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一丝深沉的笑意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转瞬间又隐入眼底。 西林婧摇了摇头。说话的时候,又有无数刺客扑来,洛驸马和几个武艺高强的世家青年且战且退,终于将太子、长公主和西林婧平安送到内厅。 大门关上了,还有有人守在门外,里面每个入口旁都有一个人守着,里面是绝对安全的。而从门外传进来的打斗声掺杂着女眷撕心裂肺的惨叫狠狠揪住西林婧的心。前世,西林嫱和萧天胤尚有婚约,箫天煜表面上是保护她,其实是保护西林嫱和秦怡,保护她和祖母的人只有萧天觞,萧天胤受伤后就被人护送到内厅,这群杀手一时无法闯入,就泄愤般地滥杀起来。本来在场的男客就比女客少,武艺高强的人或是保护太子,或是保护家人,还有的人只顾自己,连家人的死活都不顾。许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都死在了刺客的刀下,西林辰和洛少卿都不在场,如果没有萧天觞保护,她和祖母恐怕也不可能保全。 可是,世事难料,前世祖母没事,不代表今生就没事,还有蒹葭,她又岂将她们置于危险中。 西林婧几步冲到门口,身后响起萧天胤的声音;“你要出去么?” 西林婧已经走到门边,回首,点了点头;“是,我的祖母还有丫鬟都在外面。” 萧天胤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我刚才看到四弟和七弟都要保护你们,他们的武功都很好,会尽力护你家人的安全。” 他的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西林婧盯着面前的窗纸,室外的杀戮隔着窗纸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暗影,可金属碰撞,兵刃刺入身体以及惨叫声都是那么真切。 “我真的不放心……” 这时,长公主开口了;“你先别急着出去,在里面看看吧。” 西林婧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说了一声;“那婧儿冒犯了。”伸出手指将窗纸捅破。 刀光剑影的一幕幕顷刻间冲入视线,门外不远处躺着几具尸体,都是要闯入室内行刺却被守卫杀死的,远处,数不清的人浑身是血倒在了血泊中,她亲眼看到一个杀手挥刀向一个年轻女子砍去,一个年长的妇人——可能是少女的母亲扑过去将少女推开,结果自己却倒在杀手的刀下,而那个少女最终还是没能逃过被杀的结局…… 不过幸好,老夫人和蒹葭都没事,萧天觞尽力保护着老夫人,也顾及到了蒹葭。杀手的人数越来越少。 “老夫人现在很安全。”一个磁性入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西林婧转过头,迎上男子深沉的眸子,勉强点了点头,只听他继续说;“他们的人数有限,府上侍卫很快会赶来。你现在出去了也无济于事,你的武艺还是不比那些杀手,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七弟分心。” “殿下言之有理,我刚才真是急昏了头。”西林婧勉强勾出一丝微笑,然后转头继续看着。 门外的景象是那么惨烈,流淌的时间都混着强烈的血腥味,像是被冰封住了,是那么缓慢。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大批侍卫如潮水般涌了进来。这一次来的是真正的侍卫,身穿普通侍卫制服,只是项上的绸巾换了颜色,在杀成一片的人影中一眼就能认出。 杀手的人数迅速减少,一场恶战终于结束了。许多幸存的女眷三三两两抱成一团,压抑的低泣声徘徊在上空,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哀歌。 西林婧终于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脚步有些虚浮地后退几步,身子被一双手臂稳稳地扶住。 她转过身,咫尺之内,男子俊朗的脸孔美得不似凡尘。她不禁有些恍惚,轻轻说了声;“多谢。”便摆脱他的搀扶,快步走出门去,回到老夫人身边。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唤了一声;“祖母。”郑老夫人紧紧抱住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确定她没受伤便释然了,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西林婧又向一旁的萧天觞行了一礼,“还要多谢四殿下的保护。” 萧天觞面无表情,淡然道;“你保护本王的兄长,本王保护老夫人也是应该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洛驸马走出来主持混乱的局面,苑中,几乎所有客人带进来的护卫都被杀了,厅堂里数不清的人躺在血泊中,有丫鬟,也有官府千金,刚才如修罗场般般的厅堂此时已经又宛如一座灵堂。侍卫和家仆默默清理着现场,客人的尸体都被抬了下去,仔细入殓后再送回各自的府中。长公主让人收拾出许多厢房安置受伤的人,考虑到府里的大夫一定不够,她又遣人入宫请御医来。 西林府的人都安然无恙,便可以向主人告辞离开了。老夫人见西林婧面色苍白,虽然知道她没受伤,还是关切的问了句;“婧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西林婧摇摇头,老夫人一颗心微微放下,正要向长公主告辞,却见西林婧的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都向后倒了下去。 老夫人脸色骤变,蒹葭眼疾手快,连忙将她扶住。 “小姐!” “婧儿,你怎么了?” 很多双眼睛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只见刚才奋勇救驾的西林婧此时却倒在丫鬟的怀里,面无血色,双眼紧闭,显然已经不省人事。 第10章 目的 西林婧并不是真的昏迷了,只不过适当表现出柔弱来,表明她也受到了伤害,更衬得她救萧天胤时是多么奋不顾身,在能自保的前提下慷慨救人和不及自身安危的舍身相救是不同的,后者更能让人印象深刻。 她被人扶到房中,又有为她检查了脉象,说她的昏迷是因为受惊过度,身体没有大碍,并给她开了一些安神的药。萧天胤也在场,对她……还真是蛮在乎的。 不过,困意很快袭来,她还是假戏真做地睡着了。 梦里,依然是一片刀光剑影,惨叫声震得耳膜生痛,不过这并不是在长公主府,而是在宫廷宴会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刺客让歌舞升平的宴席乱作一团。不断有刺客挥舞着刀剑超他们袭来,兵戎相见,身边的男子却没露出半分慌张,从容不迫地将她护在身后,可后来,他还是受伤了,又有一个刺客挥剑朝他砍来,她想也没想又扑到他的身前……她几乎听见利刃刺穿骨头的声音,她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瘫软在他的怀里,泪水滚滚而落,在她泪光涣散的视线里,那张冷峻的面孔终于出现裂痕,黑沉的眸子里像是有什么正在狠狠地塌陷下去…… “婧儿,你怎么这么傻?” 听到男人慌乱的声音,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她努力地看着他,努力地对他微笑,想对他说,“你不是比我更傻吗,但我怎么可以,可以再让你为我受伤呢……” 然而,喉咙哽住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连他的脸也变得越发模糊起来,只能勉强分辨出那双黑色的眸子,四周的光线在慢慢枯萎,他的眼里盛着的黑夜仿佛无穷无尽,在她的泪光中慢慢渲染开,汇成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的世界变得漆黑一片…… 她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压抑在体内轰然炸开,她被折磨得喘不过起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挣扎,终于,那块压在身上的石头消失了。 “小姐,你……没事吧?”蒹葭一直守在床边,见西林婧突然从床上坐起,连忙伸手一把扶住她。 西林婧定定看着前方,室内的光亮重新聚到眼中,她轻轻出一口气。 对前世的噩梦,她早就麻木了。 “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刚才她看到小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表情变得痛苦,很明显是在经历一场噩梦,可都说强行将梦中的人唤醒不好,她心里着急,正要让人通知太医,还好小姐自己醒了过来。 西林婧“嗯”了一声,抬手在脸上擦了一下,再看着自己泪光点点的指尖,嘴角微微牵动,无声勾出一抹嘲弄的笑。 那场杀戮中,很多皇族都死在刺客刀下,其中包括年仅十二岁的八公主和九皇子萧天琮。调查很快有了结果,幕后主谋是大皇子萧天华,不仅如此,萧天华又被查出曾捏造伪证陷害萧天觞,最后被皇帝贬为庶民,流放塞外。而皇帝失去了一个一子一女,又面对长子的背叛,在双重打击下一病不起,纵然还了萧天觞清白,却再也没重新重用他。 那时的她还没有领教过箫天煜的绝情,认定萧天华残害手足简直是狼子野心,自己和箫天煜的伤都是拜他所赐。现在想想,这场刺杀中最大的受益人仍是箫天煜,虽然他自己也受伤了,但伤口不深也不在要害处,精心调养下很快痊愈,难道真的不是他的苦肉计?如果自己不为他挡那一剑,他也不会有事的,不过是身上多一处无足轻重的伤口罢了……不是她恶意揣测,只是他对她从始至终都是将她当成争夺皇位的棋子,那么隐忍又无情的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还会管一个棋子的死活吗?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摇了摇头,仿佛要将所有零碎的思绪统统甩掉。然后掀被下床,穿好鞋子,脚步还是有些虚浮,蒹葭扶着她走到桌边坐下。 “小姐一定渴了吧。”蒹葭为她倒了一杯茶。 西林婧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喉咙舒服了许多。再环顾四周,垂下的窗幔在烛火中呈出一片柔和的暖色,可见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我睡了很久吗?这里还是公主府吧?” “我们当然还在长公主的府里啦,小姐你睡了三个时辰,幸好没受伤,太医说只是受惊过度。大夫人和大小姐都先回去了,老夫人本来不放心,想留下来陪你,也被长公主全劝回去了。” 西林婧点点头,又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她睡了三个时辰,醒后依然感到疲惫不堪。她没有受伤,体力仿佛都在梦中耗尽了。 “哦对了,”蒹葭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太子殿下还来看过你。” 西林婧的手指微微一僵,“什么时候?” 蒹葭想了想,“应该还不到半个时辰吧,”蒹葭的脸有些红,小声说;“太子殿下好像对小姐你很在意呢……” 西林婧瞥见蒹葭发红的小脸,知道她口中的“在意”是什么意思,沉着脸道;“不许乱猜,我毕竟救了他,人家只是普通的关心罢了。” 说话间,她的脑海中闪出那个英挺的身影,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萧天胤行走不靠拐杖,也不用人搀扶,也看不出和正常人有什么区别,根本不像是从小就患有腿疾的人。 不过又转念一想,可能他的状况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只是不便习武而已。这个人应该不会武功,不然面对刺客也不会一点招架能力都没有。 “长公主。”门口响起侍女的声音,西林婧闻声连忙站起来。 蒹葭跪地请安,西林婧向走进来的华衣女子行了一礼,“参见长主。” 长公主听说她苏醒亲自来看她,还带了太医,也算是对她礼遇有加了。 安国长公主亲自将她扶起来,和蔼地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臣女一切都好。”西林婧礼貌地回答。 毕竟太医在此,安国长公主还是让太医为她诊脉。太医确定西林婧身体无碍,长公主方才放心地让太医退下,又吩咐下人为她准备马车。 安排完一切后,她对西林婧微笑着说;“多亏你舍身相救,太子才会安然无恙,这份功劳皇上已经记下了,你就等着领赏吧。” 西林婧垂下眼帘,黯然道;“长主,臣女是不祥人,不敢奢求赏赐,此次能回府要感念陛下的宽恕之恩。” 安国长公主严肃的看着她;“你现在是大齐的功臣,以后不必再这样看轻自己。” 这番安慰的话并没能让西林婧高兴起来,她微微扬起嘴角,勉强扯出亦点笑意,“其实……臣女不敢求什么福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婧儿只希望能为母亲正名。” 安国长公主不会不明白,她口中的“母亲”并不是秦怡,而是她的生母秦柔。 西林婧明白,她和太子非亲非故,别人表面上都会赞扬她冒险救驾的行为,但恐怕没有人不会揣测她别有用心,何况长公主这样精明的人。前世她和安国长公主有过接触,对她的性情还算了解。她是绝对的利己主义者,却又是那种温和大气的人,在维护自己利益的时候不会手软,却不是那种以与人为恶为乐趣的人。她和西林婧没有利益冲突,西林婧又是晚辈,在她面前表现出的一点班门弄斧的心计只要不是恶意的,不但不会惹来她的反感,反而能得到她的同情和欣赏。 但她毕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步终究是铤而走险……她在心里苦涩的笑,但她决定赌一次,最坏的结果就是她激怒皇帝,大不了一死而已。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要拿出以命相搏的勇气来。 气氛在这番话说出口后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安国长公主打量着西林婧片刻,轻轻叹息道;“难为你的一片孝心,不过这毕竟是陛下的心病,他不想起来已经是你的幸运了,你更不能主动提起。只要陛下不想起昔年的事,感念你救驾有功,一定会重重赏你。你自己过得好,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西林婧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又松开,心里涌出一阵阵酸涩的同时,又是一片白雪般的明澈。安国长公主说的没错,也许只有扳倒秦怡和陆贤妃,让当年的真相浮出水面,她和母亲的冤屈才能得以昭雪。 这些的前提就是,她必须好好活着。 她郑重地向安国长公主行了一礼,眼里是满满的感激,“多谢长主指点,婧儿……明白了。” 长公主的目光深深笼罩着少女那蝉翼般晶莹白皙的面庞,烛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黑色的瞳仁看上去却是那么沉重寂寥,她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个孩子对于渴望的东西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执着。现在的她虽是弱者,却也身处逆境的可造之材,加以扶持,就会为自己所用……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走了进来,“长主……”看了一眼西林婧,欲言又止。 西林婧立刻明白了,此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禀报,毕竟今天的事发生在公主府,长公主和驸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些杀手能扮成侍卫说明府里一定有他们的内应。长公主不可能不调查,见来人行色匆匆,想必在几个时辰里已经查到一些线索了。 西林婧很识趣地告辞,“时辰不早了,长主若没有别的吩咐,婧儿就不再叨扰了。” 长公主点点头,并让几名侍女送她出府。 第11章 暗涌1 出了厢房,西林婧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冷风拂面,吹散了那股徘徊不去的疲倦。 穿过几道门,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长廊下。 “是大公子。”掌灯的侍女轻呼道,以为西林婧不认识,便向她介绍;“婧小姐,这位就是驸马爷的长子。” 西林婧点点头,既然碰到了,总要过去打声招呼的。洛少卿也看到了她们,主动朝她们走来。 几个侍女向他俯身行礼,西林婧嘴角浮出一丝浅笑,“这么晚了还能看到洛将军,真巧啊。” 少女一袭白色狐裘,与白雪融成一体。皎洁的月光沿着她的风帽一路倾泻,勾勒出她精致的容颜,与雪地融成一色,就像是从一幅水墨画中走来的。 “是啊,真是巧,出来赏月,没想到能遇见西林小姐。”洛少卿微笑着说,每说一个字,心跳的速度仿佛快了一拍。他好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他不是不善言辞的人,或许是因为她的微笑是这样大方从容,反而让他感到一丝局促。 特意到这里来赏月?是在等人吧,掌灯的侍女忍不住暗暗腹诽,她是长公主的贴身侍婢,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对这位西林小姐很是看重呢…… “西林小姐是要回府吗?”洛少卿问,不比白昼的月光还是遮住了他眼里的炽热,“我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小姐没有大碍吧?” “多谢将军关心,我没受伤,一切都好。” 洛少卿点点头,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白色的身影淡入皑皑的白雪中,消失在夜色尽头。 风起,带起一场缤纷的花雨,一粒花瓣落入手中,眼低温暖蔓延,他带着一丝贪婪地呼吸着,风中索绕着少女芳泽的赋予清香。 深夜的另一处,密林,从天上洒下的月光被无数枝桠割裂成一片片,光影飞旋,熙熙攘攘地笼罩着两道挺立的身影。 “宋珩,你告诉我这些不会只为了让我感激你吧,莫非,你对主上已经起了反心?”风无尘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男子,猛地仰头灌了几口酒。 宋珩淡淡道;“良禽择木而栖。” “良禽?”风无尘一声冷笑;“你都将自己比喻成禽兽,我和你也无话可说。” 宋珩并不以为意,“有句话叫‘狡兔死,走狗烹’,这个形容够贴切吧,那个人可有把我们当人看?” 风无尘许久不语,仿佛陷入挣扎中,随后,酒壶被他用力抛向远处。 宋珩微微一笑,“看来你的内力已经恢复了,有闲情逸致计较这些小事,西林婧没骗我。” 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夜女子的音容笑貌又如幽影般浮现在眼前。他仿佛虚脱了一般,背脊靠在后面的树身上,斜眼睨着前方,突然叹道;“你和她倒是很像。” 宋珩漫不经心地说;“所有人都知道了陛下赏给西林辰的突厥宝物是元牝珠,又要掀起一场风波,夺元牝珠的萧氏皇族都有可能是今日行刺的策划者,而太子毫发无损,西林家的一个女儿是他的未婚妻,另一个又救了他,西林无儔势必会站在太子这一边,这又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总之,一场萧家的好戏要上场了,你我是否能置身事外,都要为自己谋划,你说是么?”说完,他没有等风无尘回答,便转身离去。 风无尘仍旧依着树站在原处,耳边狂风呼啸,如同困兽的嘶吼…… 长公主府。 西林婧离开后,安国长公主来到洛驸马的书房。洛元弘给她看了一份名单和数张供词。 在没有主人的特别交代的情况下,府里的下人,侍卫等调动都由管家安排,杀手能扮成侍卫闯进来,和管家柳文世脱不开关系。不过侍卫的调动要通过侍卫长的同意,柳文世与侍卫长梁冲都有洗不清的嫌疑,据查问,从今天早晨起,府上就没有人见过他们。 洛驸马交代完这些后,又问;“柳文世和梁冲都是朝廷命官,找到他们身后的人也不是难事。此事要禀报陛下,让刑部彻查吗?” 长公主面沉似水,眼中闪过一道杀意。可她思量良久,还是摇了摇头,“除了陛下的儿子,还会有谁觊觎太子之位,一心要出去天胤,取而代之呢?那个人不管是谁,他会袒护的。” 洛元弘长叹一声,道;“那就依你,不过这件事也瞒不住,不过,你有什么打算?”他深知长公主的性情,虽然说不会给皇上施压,但私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安国长公主沉吟道;“皇上不止太子一个儿子,也不止一个儿子觊觎太子之位,那个人还有些利用价值……” 次日,皇宫 书阁里,皇帝萧湛正对着两份奏折若有所思,就在同一天,萧天觞和箫天煜分别上书恳请皇帝赐婚,让皇帝颇感为难的是,他们求娶的女子是同一个人——申国公的次女西林婧。 皇帝怎会看不出他们的心思,表面上在争一个女子,不过为了拉拢西林无儔罢了,拒绝他们很容易,他作为一个父亲,感触更多的只是心寒。可想到昨天天胤险些遇刺,他们兄弟竟每一个去救他,想当年他也不是太子,也是踏着兄弟的鲜血一步步登上这个皇位的,他不希望当年手足相残的杀戮再延续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内侍突然进来禀报;“陛下,安国长公主殿下来了。” 皇帝微微抬目,“请她进来。” 安国长公主进入大殿,不待她行礼,皇帝便挥手让内侍都退下。 室内采光很好,阳光透过四周的窗子涌入大殿,女子的倒影映在金砖上,周身沐浴在阳光的金辉里,纤尘不染,却又散发着一种不可捉摸的虚幻感。 皇帝看着她,缓缓问道;“你去过东宫了?” 安国长公主的唇畔衔着淡淡的微笑,“没有,我有更重要的事和你说。陛下也知道了吧,西林婧救了太子,您要如何封赏她呢?” 皇帝道;“不管她是何居心,功就是功,朕一定会重赏她的。你见朕就是为了这件事?” 安国长公主点了点头,“我认为这并不是小事,她救的可是大齐的太子,那个西林嫱不曾立下任何功劳,仅凭文采就被封为县主。西林婧应该得到更高的册封,这也能体现陛下对功臣的重视。” 皇帝笑了笑,“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天胤。” 长公主一笑,“也是为了陛下,陛下英明,一直对太子重视有加。” 皇帝何尝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他还是只谈了口气,不再多解释。“对了,昨天的事,朕已经让刑部彻查,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两个人找出来。” “还有他们身后的人。”安国长公主补充道,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不过昨天陛下的两位皇子还真威武啊。” 皇帝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轻咳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朕不会遂他们的意就是了,只要他们不做残害手足的事,就都是朕的儿子。” “陛下说的是,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便也是太子的好兄弟。”说完,安国长公主站起身,微微勾起的嘴角依然带着浓浓的讽刺。她不再看皇帝的神情,没告退就径自离开了。 午后,圣旨传来,申国公次女西林婧护驾有功,被封为嘉敏郡主。 西林婧是当今天子登基以来册封的第一位异姓郡主,也自然成了整个大齐身份最为显赫的世家小姐。 第12章 暗涌2 除了郡主的头衔,皇帝还赏赐了她大量金银和珠宝器物,也算厚赏了。 送走一行宫人,秦怡看了西林婧一眼,不自觉间唇畔的微笑慢慢扯平。西林嫱看了母亲一眼,也难怪她笑不出来,昨日宴会上西林婧占尽风光,又被封为郡主,比自己这个县主还高一品,若是过去的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不过现在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和西林婧计较。 她含着一丝微笑,走到西林婧面前,道;“小妹,恭喜了。”说完向老夫人行了一礼,便挽着自己的母亲离开了。 “按规矩,我们应该设宴为她庆祝的,这几日又有的忙了。”秦怡几乎咬牙切齿的说,目光亦变得如刀子般锐利。 西林嫱淡淡的说;“不过是被封了郡主,我看不用这么劳师动众,若是老夫人提起,母亲实在不愿也可以称病推辞。” 秦怡冷冷的说;“府内大小事务都由我打理,你让我怎么推辞?”说完她停下脚步,定定看着女儿绝美的脸孔,见西林嫱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在失落之余又多出一丝困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这个女儿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那双总是波澜不兴的眸子里似乎暗藏着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可是她又说不上来女儿到底哪里变了,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无可言喻,只是内心的感触十分强烈,不管发生什么,她这个当母亲的越发不了解女儿的想法。 “嫱儿,如今那丫头的风头已经超过了你,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西林嫱轻描淡写的说;“我担心什么呢,母亲忘了,她可是克死皇子的灾星。陛下封赏了她,不是也连带赏赐您了嘛。可若是陛下想起当年的丧子之痛……”最后一句话轻轻飘出口,唇畔绽开一缕淡淡的笑,将最后的话说完,“是时候该入宫去安慰一下我那位贤妃姨母了。” 再说西林婧,陪老夫人回到清安苑,老夫人的神色也早已不复刚才的欣喜,脸上没有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和凝重。西林婧笑着问;“祖母的脸色不太好,难道婧儿被封为郡主,您不高兴吗?” “你这孩子,连我高不高兴都能看出来。”老夫人见西林婧这样懂事,也没必要拐弯抹角,直接对她言明内心的隐忧;“婧儿,陛下封你为郡主自然是好事,可你应该能看出来,陛下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啊。” “我明白的,”西林婧神色一黯,低声道;“其实,我本想借此证明自己不是灾星,想请陛下为我的母亲正名的。” 老夫人眼中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叹息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你舍命保护太子的原因……” 西林婧挽住老夫人的手臂,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祖母放心,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而且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明白君心难测的道理,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会避免见到陛下,以后不管宫中举行什么宴会,我都不会参加的。” 老夫人点点头,“你能明白,我就放心了。” 郑老夫人深明大义,如果换成西林无儔听到西林婧这番坦白,一定会雷霆震怒,不管西林婧如何保证,都会像对待囚犯一样将她软禁起来,不让她有机会给他添乱。老夫人毕竟是心软的人,没有西林无儔那么大的戒心,因为从内心深处认同西林婧对亲生母亲的感情,所以她相信西林婧的保证,更为西林婧的隐忍感到心痛。 老夫人又想起一件事,脸上浮出微笑,握住她的手,道;“安国长公主很喜欢你,过几天我带你去一趟长公主府,和长公主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等你姐姐完婚后,我便为你筹备婚事。” 这是什么神转折?西林婧有些无语,“可是……”她总不好直接说自己不喜欢洛少卿吧,“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呢。” 老夫人笑着说;“女大不中留,你已经十六岁了,还能晚多久呢?” 西林婧无奈的摇摇头,“可是我和他只见过几次面,对他还不是很了解,就这样嫁给他,总觉得有点……祖母你就再多留我一年半载好嘛。”她撒娇似的娇憨地笑了笑,心事却不言而喻,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借口了。 老夫人还要说什么,她果断后退一步,“我有点累了,您就让我回去休息吧。” 老夫人有些无奈,笑着摆摆手。她微微一福身,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望月阁没多久,便有丫鬟进来通报,“二小姐,宋管家来了,您是否要见他?” 他的速度还真快啊。“请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玉树临风的男子走了进来,郑重向座上的少女行了一礼。 “下官拜见郡主。” “宋管家免礼。”西林婧微笑着说;“在府里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请坐。” 宋珩谢过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西林婧对所有丫鬟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屏退了下人,宋珩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多了几分不羁,“恭喜二小姐终于得偿所愿。” “这就算如愿以偿了吗?”西林婧笑了笑,“宋管家愿意做我的朋友,可我暂时还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和朋友分享。” 宋珩眨了眨眼睛,“不能排忧解难,只求共同享乐就不是真正的朋友,郡主可别看低宋某。” 西林婧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浓郁的睫影,片刻后抬眸,沉吟道;“那件事你做的很好,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宋珩爽朗一笑,道;“婧小姐吩咐便是。” 西林婧站起身,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宋珩也站了起来,深深的看着她,听她一字字地对他说;“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些人……” 在母亲去世后,房中所有下人都被秦怡以各种理由遣出府,很多都被卖掉了。至于当年的太医和稳婆也没有被灭口,秦怡很聪明,任何理由杀人都是死罪,她相信他们不会将秘密泄露,相反若是她真要杀人,成功还好,不成功反倒会把人逼急。 “给我半个月时间,只要是活着的,我都能查到。”禁军在京城的人脉很广,前世她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找到找到的人,搜罗到的证据,宋珩只要真心帮她,在半个月内做到这些还真不算难事。 “那便麻烦你了。” 宋珩离开了,西林婧心里轻轻松了口气。 将这件事托付给宋珩算是万无一失,她知道宋珩背后有人,而且那个人并不是天子,更不是西林无儔。她对付秦怡不会侵犯到对方的利益,所以宋珩没有出卖她的理由。退一步说,现在西林无儔也不能奈何她,就算宋珩出卖了她,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损失。 西林婧的受封在外人看来也算是整个西林家族的荣耀,不过老夫人并没有举办宴席为她庆祝的意思,秦怡也乐得清静。几个时辰后,老夫人收到皇后的请柬,皇后于后宫设宴,西林府的女眷都在邀请之列。可就在第二天,宫里又传来消息,皇后身体抱恙,宴会取消了。 西林婧隐隐觉得皇后的身体抱恙与自己有关,却奈何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 又过了一日,西林无儔将西林婧叫到了府上会客的厅堂,厅堂的上座竟是太子萧天胤,经过西林无儔解释,原来太子重礼到访,说要亲自答谢恩人,西林无儔便让人将西林婧请了过来。 西林婧进了花厅,行过礼后,客气地和萧天胤寒暄后,萧天胤突然道;“不知郡主可愿与我出去走走。” 因为西林无儔在场,西林婧首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西林无儔,而西林无儔心中却生出一股怒火。皇帝已经封赏了婧儿,这位又何必亲自来一趟?和嫱儿大婚之前又跑来挑逗他另一个女儿,这么明显的居心当他看不出来吗?难道真是打着让他两个女儿都嫁到东宫的主意?这未免太荒唐,他的胃口也太大了! “外面天气寒冷,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还请以身体为重。何况小女刚回府不久,还不懂礼数,恐怕会招待不周。”他按下心头的恼火,代西林婧婉言拒绝了太子的美意。 萧天胤微笑道;“不愧是本宫未来的岳父大人,想得这样周到。不过本宫不是小孩子,就不劳您老费心了。” 他看向西林婧,眼里含着点单的笑意,深沉如斯,“昨晚下了一夜的雪,此刻正适合赏梅,婧小姐,你意下如何?” 有一瞬间,西林无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西林婧余光扫过这位父亲大人僵硬的脸,在心里偷笑,萧天胤对她自称“我”,对西林无儔却用太子的自称“本宫”,只对西林无儔摆了太子殿下的架子,客气里含着明显的疏远,也可以理解成在暗示西林无儔,本太子对你尊重完全只是因为你的女儿。西林无儔是何等骄傲的人,皇上对他都要礼让三分,皇子在他眼里也就是小辈,萧天胤公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心里自然是十分恼怒的。 不过他也不敢将内心的不满流露出来。 “既然殿下这样说,臣再阻拦就是不识抬举了,”西林无儔皮笑肉不笑的说,又叮嘱西林婧;“婧儿,你就随殿下出去走走吧,殿下身份尊贵,你一定要仔细招待。” 第13章 承诺 西林婧和萧天胤漫步在花园里,所有的仆人远远守在原地。 万里晴空下,一株株寒梅迎风傲立,花瓣上还带着点点碎雪,在风中飘逸,如云似锦,在阳光的笼罩下袅袅生烟,辉映天地。 在一片如画般的美景中,男子的身影宛如从天而降的谪仙,衣抉翩翩,面冠如玉,一双深瞳仿佛将朗朗碧空的光芒都吸入了眼底,沉淀在若有若无的雾霭中,让画上的景物都黯然失色。当他看着西林婧的时候,西林婧会感到仿佛有一阵和风从心上拂过,整个人都像沉浸在醉人的美酒中。 西林婧足下突然一滑,男子的手臂立即环上她纤细的腰,她本来向前倾的身体又顺势向后倾去。 她睁大眼睛,他就这样托着她的腰,唇畔微微勾起,笑意深深,黑色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倒影。 一时间,西林婧有些怔住了。虽说她是想让他扶自己,可真的没想到他会这样……扶她啊。 她站稳后迅速后退一步,拉开这样暧昧的距离。 只听他轻声吟道;“静女其姝,灼灼其华……” “殿下,那个……诗经里的‘灼灼其华’上一句不是‘桃之夭夭’吗?” “这两句诗很适合你。”男子的目光灼灼,深深罩着她的脸。 西林婧看着这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心中不免感叹,这位果然是花丛老手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清风雅月般的男子又不会武功,身上却携带着一种很强的压迫感。这样的气质将人吸入云端的同时又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这和所谓的王者之风有点相似啊,真不敢想象,自己那天竟然救了他的命。 还有,他今天来访根本不是为了感谢她这么简单吧?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一定也是十分复杂的,所以她更难相信自己竟然救了他一命。 萧天胤,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才见两面,她就会生出这样的感觉,自己可能永远无法看透这个人了。 这样一个人,他即将不久于人世,或是将要和西林嫱完婚,成为她的姐夫…… 可还有第三种可能吗?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西林婧对他嫣然一笑;“殿下别来无恙啊。” “什么叫‘别来无恙’?”萧天胤不解的问。 西林婧敛去笑容,淡淡的说;“再过不到一个月,殿下就是我的姐夫了。现在殿下是不方便和我姐姐见面的,便来见我,以解相思之苦吗?” “爱屋及乌,睹人思人?”萧天胤笑了笑,“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 西林婧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语的看着他;“殿下想多了,也是我误会了。我倒是想和殿下说点正经事,听说皇后娘娘凤体抱恙,今日好些了吗?” “你可知道皇后为何生病?”萧天胤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西林婧摇了摇头,“我只听祖母说,因为皇后娘娘身体抱恙,昨天的宫宴取消了。” “母后并没生病,只是前些天贤妃的头痛症发作,据说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父皇便训斥了母后。” 其实,听到这个答案,西林婧并不感到意外。这个陆贤妃还是秦怡母族的人,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因为秦怡的关系,陆贤妃的兄长多番受到西林无儔的照拂,现在官居二品尚书,使陆家迅速崛起,也将陆昭仪捧上了贤妃之位。陆氏是四妃中唯一没有子嗣的,家族的势力和皇帝的垂青都不能少,前者说到底还多亏了秦怡。而且在她被封为郡主当日,秦怡还入宫去看望了陆贤妃…… 然后陆贤妃便思念她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勾起了皇帝的丧子之痛,恰逢皇后在准备宫宴自然引来皇帝的不满,皇后也算撞到了枪口上。 “贤妃可能又想起多年前的丧子之痛了……”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概是吧,听说几天前国公夫人曾入宫看过她。”萧天胤摊摊手,一句简单的回答,暗含之意不言而喻。 “原来是这样。” 少女轻叹一声,黛眉微蹙,一双明眸中璀璨的流光一点点陷下去。 萧天胤仿佛又想起一事,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还有一事,听说我的四弟和七弟已经上书父皇,求娶你为妻,郡主听过此事吗?” 这回西林婧真的震惊了,一是萧天觞在这个时候就有了娶她的想法,二是萧天觞和箫天煜给皇帝的奏章萧天胤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在皇帝身边也有眼线吗? 她一脸难以置信,却又不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度,“这个我没听说过,不过殿下似乎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也不知道陛下是否对家父提起过,想必陛下当时一定很震怒吧?” “我不知道,我和你的看法一样,如果父皇没对申国公提起过此事,想必也不会答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 “那么我就不可能嫁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了,殿下告诉我这些是何意?” “因为,我想知道你心中的想法。”萧天胤走近她一步,低头看着她,微笑道;“因为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少女的声音多出几分几分落寞,自嘲地笑了笑,反问道;“殿下认为我能为我的婚事做主吗?” “那天四弟和七弟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你,之前在你表演剑舞时四弟亲自为你奏乐,你对他没有半分心动?”说话间,他为她摘去落在云鬓上的一粒花瓣。 西林婧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再矜持下去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按照殿下所言,我之前也就过你,而你我现在雪中赏梅,你对我的心动一定不止半分吧?” 萧天胤笑道;“你可以这样理解。” “可你和我姐姐就要成婚了。”她再一次提醒他。 他却云淡风轻地说;“只要我和她一日没完婚,婚约便是可以解除的。”波澜不兴的语气,仿佛抗旨拒婚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那殿下愿意为了我解除和姐姐的婚约了?” “不然,你会嫁给我么?” 西林婧的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那么,我等殿下的好消息。” 他却微微摇头,认真的看着她;“暂时还不行,以你现在的处境,我上奏父皇只会激怒他,对你我都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你的打算是……” “不知你想没想过,你并不是什么灾星,当年只是被人陷害?”他突然这样问。 西林婧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洗去别人加诸在你身上的污名。”说着,他的双手扶上她的肩,仿佛真的体会到她的无助,将力量源源不断传递给她。 “把一切交给我。”最后,他郑重向她承诺。 萧天胤走后,西林婧叮嘱在场的所有家仆;“不许将我和太子单独谈话的事告诉任何人,也不许乱嚼舌根,否则我必会严惩。” 回到望月阁后,蒹葭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太子殿下在那天被小姐救下的时候就对小姐心生爱慕了,这次来便是向小姐表白的,您说我猜的对不对?”虽然隔得很远,她听不到太子和小姐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那么亲密…… 小丫头的一张清秀的小脸因为娇羞变得滚烫,可爱极了,西林婧笑了笑,伸手掐了一把她的粉颊,打趣道;“女孩子说什么爱不爱的,害不害羞啊?看来我应该尽快找一户好人家把你嫁了。” 其实蒹葭比自己还大几个月,前世西林婧在这个年纪比蒹葭还要单纯。在这个世上真心待她的人就只有蒹葭和大哥了,老夫人待她虽好,终究还是放不下戒备的。唯有让他们一世幸福平安,才能报答他们对自己的情义。 “小姐就别取笑我了。”蒹葭红着脸抗议道。其实在她看来嫁人并不意味着幸福,就像夫人出身世家都不能嫁给如意郎君,何况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呢,能一辈子陪着小姐也很好啊。 “可是太子殿下和大小姐早有婚约,还和小姐……”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有些犹豫地说;“万一这事被传出去,可太子殿下终究还是会和大小姐完婚……” “那么到时候我便会成为笑柄,你是怕我受到伤害吗?”西林婧云淡风轻地接过她的话。 蒹葭点了点头,讷讷地说;“毕竟小姐回府时间尚短,我怕有人不停您的吩咐,再添油加醋……” 西林婧平静的说;“至少在他们大婚前,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因为这种流言不但对我有害,对西林嫱也没有好处。如果他们大婚后传出流言太子在婚前调戏未来小姨的谣言,我的名声是毁了,太子的名声也会受损,这对西林家也没有好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谁都不会做的。” 所以她才会选择有保留地相信萧天胤,萧天胤是真心,对她自然是有好处的。若只是调侃她,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坏处。 第14章 转折 东宫。 “人死是小,不能留下任何纰漏。”萧天胤交代一番后这样叮嘱道。 “是,只是属下不明白,主上怎能确定两人一定曾有勾结?”百里无忆不解道,自家主上怎么突然对□□纷争感兴趣了,要除去陆贤妃,难道只为了区区一个嘉敏郡主吗? 萧天胤淡然道;“父皇的钦天监我会不了解?不管他和陆妃有没有勾结过,这种人死了都不算冤枉。” 百里无忆不敢多问,“属下一定能办好。”说完便躬身告退。 同时,天子将稀世珍宝元牝珠赏赐给西林辰的流言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皇帝没有提及此事,也没有任何寻常之举,仿佛他从没听说过任何传言,可只要不是傻子便能意识到,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皇帝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给臣子的赏赐亦如圣旨般不可收回,皇帝不向西林辰要回此珠,不过是顾及颜面罢了。 而作为臣子自然要识相一些,主动将宝珠献回给皇帝。 望月阁。 西见到西林婧,西林辰刚开口,西林婧便知道了他的来意,满不在乎地说;“大哥,我又不是不懂事的人,我喜欢它并不是因为它是什么稀世珍宝,它只不过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不管你送给我什么,对我来说都是无价的。” 说完,她走进卧室,片刻后捧着一个盒子走出,来到西林辰面前,打开盖子。 西林辰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的光线,淡淡的阴影中,夜明珠散发出的微光映出了他眼里的一抹愧色。 西林婧无所谓的说;“我想那天夜里潜入府中的刺客也是为了这元牝珠而来。对于天子来说,它也许会有很大用处,但放在臣子家里就是个瘟神嘛,它交给皇上也好,以后就没人再打西林家的主意了。” 西林辰嘴角微扬,被她的形容逗笑了,一时间,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 他笑着说道;“毕竟我已经将它送给你,再要回来总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有很多古玩字画,都是很平常的东西,不会被陛下看中,你去看一眼吧,喜欢什么随便挑。”又补充道;“我把元牝珠献给皇上,皇上一定会给我更多赏赐的。” 西林婧眨眨眼静,唇畔绽出一抹微笑,“好啊,你这么大方,我就不客气了!” 在去青云斋的路上,西林辰又告诉她一个消息,昨晚钦天监高文昌在自家府中被杀。 “是谁做的?”西林婧有些惊讶。 “不知道,毕竟才过去一天,刑部已经开始调查。”西林辰漠然道。当年就是这个高文昌诬陷,害婧儿险些丢了性命,小小年纪就被寄养在外面。 西林婧便没有再问,脑海中突然浮出一个身影——萧天胤,那天他分明对她说,他会为她处理好一切,那样郑重的语气,根本不像是戏言。 再说西林辰将元牝珠重新献给皇帝,皇帝却没有收下,曰;“爱卿忠心可鉴,但切勿听信市井谣传。”并且又对西林辰一番重赏。 西林辰对西林婧提到此事,两个人都是一筹莫展。皇帝的态度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自古君王皆多疑,谁都可以对元牝珠的传闻呲之以鼻,唯有皇帝不会这样,哪怕有一份可能他都不会让元牝珠落入他人之手。皇帝反常的大度,真正的意图难道是想用西林家做诱饵吗?刺客夜闯西林府的事在全府上下都是沸沸扬扬,密切关注臣子行动的皇帝又岂会不知?皇帝对元牝珠的传说至少有七八成的信任了,他分明是在告诉世人,元牝珠就在西林家,不但很可能让西林家成为第二个原家,也能知道觊觎元牝珠——便是对天下怀有觊觎之心的人是谁,从而将对方除去。也许皇帝并不是一定要铲除铲除西林家,但他却是将西林家推到风口浪尖上,真是好狠毒的用心。 不过前世,西林辰毕竟是两年后才遭遇不测的,暂时它应该是安全的,当前最棘手的麻烦是藏在密室中的端木氏母子。她虽然骗过了宋珩,但只怕万一被人发现,就会给西林家带来灭顶之灾。西林无儔自己玩火不要紧,可别连累了她和西林辰。 于是,她将那天晚上诱使刺客发现密道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西林辰。 听她说完,西林辰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他瞪了西林婧一眼,忍不住低斥道;“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险,万一那个人真的对你起了杀心怎么办?你是他的对手吗?你的性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你怎么敢冒这种险?” “好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冒失了。”西林婧抓住他的双手撒娇般地摇了摇,又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不过我没看错人,那个人有点脑子,没出卖我,但就怕万一出事……父亲把人藏在府里,真是太糊涂了。” 那时她根本没想到皇帝会用元牝珠将西林家当做棋子,如今边患已经解除,皇帝开始不放心武将掌握重兵了。这个时候,只要西林无儔有一点把柄被人抓住,恐怕皇上都会借题发挥对西林家痛下死手,更何况私藏宋国人质等同忤逆,本来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西林辰忧心忡忡地说;“这么说,端木氏母子不能留在西林府了……” 她点点头,双眸深深看进西林辰的眼里,意味深长的说;“上一次的刺客出现在青云斋附近,这一次要出现在父亲的书房里,一定要让父亲明白,他的也不安全……大哥明白吗?” 西林辰恍然大悟,笑着戳了一下她的头;“你的点子还真多,你若是男子,一定会成为一代破敌有数的沙场名将,到了父亲的年纪也能当上国公了。”话说当今天子朝真正的国公只有西林无儔一人,其余的都是宗室皇族,空有头衔而已。在带兵方面西林辰将她和西林无儔作比较,也算是把她捧上天了。 西林婧笑而不语,什么沙场名将,国公,异姓王,不都是皇家的臣子么?生死荣辱不过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她如果是男儿,倒是可以当个皇帝玩玩。 于是,入夜,西林府内又出现了刺客,这一次,刺客险些进入了西林无儔的书房,最后全身而退,未被侍卫抓获,也没留下一点线索。 老夫人为此忧心忡忡了几日,西林婧心看在眼里,心中中百感交集,虽说她见不得西林无儔过得好,但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希望他出事啊。 再说高文昌的死,刑部查案很快有了新的进展。因为牵涉到后宫,西林婧从老夫人处知道了一些。高文昌死前用血写下四个字——“贤妃害我”,成了一个重要的线索。皇帝下令对高文昌的住处进行全面搜查,结果查到了十年前贤妃收买周文昌,将她意外小产的原因说成被人所克的证据。在后宫,皇后得到皇帝的许可也命人搜查了陆贤妃的寝宫,并将她宫中的所有人都带到慎刑司严加审问,终于找出了确凿的证据——当年负责陆贤妃龙脉的张御医已经诊出贤妃的小产只是意外,却被贤妃收买,声称陆贤妃的胎位一向稳定,一次小的意外不足以引起小产,皇帝便找来了身为钦天监的高文昌,高文昌亦被陆妃收买,声称陆妃是被人所克,并算出了与陆妃相克的生辰八字,皇上按照生辰八字搜查,自然找到了西林婧。 十几年过去了,涉及此案的张太医已经不在人世,但最初的诊断被留在了太医院的卷宗里,皇后由张御医找到了查到了太医院,很快找到卷宗,查明了真相,西林婧克死皇嗣完全是当年陆贤妃收买张御医和高文昌两人合谋编出的欺君谎言。 纵然只凭一张“陆妃害我”害我的字迹不足以证明罗文昌就是陆妃指使人灭口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一条欺君之罪足以让陆妃万劫不复。皇帝不会将西林婧的冤情放在心上,但他必然要给西林婧一个公道。被自己的宠妃蒙蔽十几年,心中震怒可想而知。皇帝又对西林婧一番厚赏以示安慰,并恢复了西林婧的生母秦柔一品浩命夫人的封号。于是在老夫人的要求下,西林无儔又将秦柔的灵位重新请回了西林家的祠堂,西林婧也重新回到了生母的名下。 而陆妃则被皇帝贬为庶人,并打入了冷宫。 陆妃的下场还是西林婧从老夫人口中知道的,老夫人对她提起的时候,这样说道。因为陆家是秦家的远亲,陆妃的兄长又是西林无儔一手提拔起来的,两家的还算有些私交,老夫人对陆家的事十分上心,只担心西林家会受到牵连。 “若不是高文昌字迹潦草,一看就像在极度痛苦下挣扎着写出来的,恐怕也没人怀疑他的死真是陆妃所为。不过她也不算愿,婧儿,皇上终于还你清白了。”说到最后,老夫人的脸上明显路出一丝欣慰。 “是啊。”西林婧附和道。她不再是世人眼里的灾星,母亲也重新得到了正名。不过她是不会感谢所谓的皇恩浩荡的。 虽说西林家没有被陆家牵连,西林嫱的地位更没有因为陆妃的倒台而动摇,不过在萧天胤的奏请下,皇帝还是取消了西林嫱和萧天胤的婚约,将太子妃的人选换成了西林婧。 西林家的女儿,谁成为太子妃都是一样的。老夫人半喜半忧,西林无儔也没有丝毫不满。怨念最深的当属西林嫱和秦怡。 还有西林婧,虽说谈不上多深的怨念,但她真的开心不起来。 酒楼雅间里,西林婧轻声问萧天胤,“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包括杀高文昌,包括伪造卷宗…… 萧天胤笑着摊摊手,“举手之劳而已,这个结果,爱妃满意吗?” 爱妃? 西林婧的脸一红。 他看着她的眸光悠然而惬意,黑瞳中像是藏着一簇簇火焰,眼里的光又如午夜上空的星辉,仿佛下一刻就会流泻而出,化成丝网将她包裹住,带入那和风化雨般无尽的旖旎缱绻中。 西林婧垂下睫毛,就算不是心虚,她也不愿意多看这张迷死人不成名的脸。 “我不是你的妻子。”她轻轻提醒道,虽然现在的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今天她应约与他相见就是为了这桩婚事。 她不喜欢,不是因为它有点城下之盟的意味,而是……她真的不想嫁人,还有他们也很不适合。 “那你是不是已经等不及了?”他的眼中沉淀着满满的笑意,邪魅入骨的声音几乎让她醉到骨子里。 西林婧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如果前世,他比箫天煜更早认识她,也许她真的会被他的付出打动,哪怕只是举手之劳。可前世的那份单纯,和不顾一切去爱的勇气,她已经找不回来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回过神来,看到他取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放入她的手中。温润的玉质紧贴着她的掌心,却不能温暖她的心。 他认真的说;“这块玉是小的时候母亲给我的,现在我将它交给我未来的妻子。” 在西林婧的面前,他唤皇后为“母亲”,而不是“母后”,他和皇后的感情一定很好,也将西林婧当成了很亲近的人。 西林婧握着手里的玉佩,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她严肃地问;“殿下,你真的打算让我做你的太子妃?” 他的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意,“太子的发妻,不是太子妃是什么?” 他竟然装糊涂,偷换概念!西林婧看着他,诚恳的说;“殿下未来的妻子应该是那种很贤惠的女子,可您是知道的,我并不是在国公府中在航大的,从小没读过多少书,尤其不懂什么事三从四德,更不擅长与丈夫的侧室和侍妾相处。没办法让你心无旁骛,专注于朝内政务。我这个人连一般的当家主母都做不好,更别说当太子妃了,有一个捍妒的太子妃会影响殿下的声誉,殿下可要三思啊。” 听完她的长篇大论,萧天胤的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忍着笑。“除了捍妒,你还有什么缺点?不妨都说出来,也好供我仔细考虑。” “捍妒不是七出之最吗,” “在我看来当然不算。”萧天胤驾定的说。“在我们大婚前,我会将那四个人送出宫。不过薛氏是上了宗谱玉牒的侧妃,又无过错,我总不能休了她。” “可是你以后还会再娶别的侧室,还会再纳妾的,再说,如果你和她们藕断丝连,送出宫只会给我惹来更多闲话。” “以后,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任何女子,这样你就不必担心了。” 他的眼神犹如那天向她许诺会帮助她时的那样真挚,西林婧不禁有些恍惚,而就在她恍惚的一瞬,他突然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吻住了她的唇…… 第15章 惊魂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那双黑色的眼睛深深笼罩着她,混着龙涎香犹如清风雅月般的气息铺天盖地,又充斥着排山倒海的*。她浑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变得很轻,人都像是要飘起来。 可随即,她仿佛又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四周的空气变成冰冷的水,死死堵住她的喉咙,压得她透不过起来。摆脱不掉的前世种种又欺上心头,有一瞬间,她竟然辨不清这个吻她的男人是萧天胤,还是箫天煜——这个前世她用生命去爱,又用生命去恨的男人。 她猛地推开他,向后退了一步,睁大了眼睛,心想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为什么要这样?”她恨恨地瞪着他。 其实她此刻根本不需要镇定,不是吗? 萧天胤不以为意地勾起嘴角,“有什么关系?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可是我们还没成婚!”她咬牙争辩道。 “女子的吻只能给一个人,就是她的丈夫。”萧天胤走到她的面前,眸光深深再次罩下来,笑道;“在我们正式成婚之前,你可以反感这种亲近,只要不反感我的人就好。” 好吧,西林婧瞪了他一眼,承认对这个人说不上反感,但还远远达不到喜欢的程度吧?那种被最爱的人伤害的滋味,她不想再品尝第二次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呢?只因为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她有气无力地问。 “你这个笨女人。”萧天胤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磁性的声音里有一种入骨的魅惑,又补充道;“不过爱妃笨的样子也很可爱。” 西林婧彻底泄了气。 转念一想,其实嫁人不意味着对丈夫付出真心,就算成亲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到勉强可以接受他们的婚姻了。 她垂下眸子,低声说,“我该走了。” 他们所在的雅间在位于京城繁华地带的酒楼里,出了酒楼,西林婧谢绝了萧天胤送她回府的好意。 萧天胤也没勉强,看着她上了马车,又目送马车没入茫茫人海中,他才离开。 马车走了一段路,前方突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格外情绪。随即尖锐的马鸣声响起,车子猛地颠了一下,西林婧打开车窗,眼前闪过刀光剑影,车夫被摔倒在地,她的护卫竟和别人打成一片,一切来得太突然,没等她看清楚,受惊的马无人控制,发疯似地狂奔起来。 四面八方传来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其他护卫都被缠住了,这又是一场蓄意的谋杀!如果任马这样跑下去,马车肯定保不住,车里的人就算没有性命危险,也难免会受伤。 千钧一发间,西林婧拉着蒹葭冲出车门,飞身跃上马背,手中亮出一把匕首……深深刺入马的脖颈里。 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点点滴滴溅在她雪白的大氅上。马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仍在不断向前行走着,速度却慢了下来。西林婧抓紧蒹葭飞身下马,那匹马拉着车仍在摇摇晃晃向前走着,鲜血流了一地,路人纷纷躲避。。 只见空中人影交叠,刀光剑影都向西林婧挥来。西林婧灵活地躲闪,避开了致命的攻击,然而对方人数太多,她和蒹葭很快被数不清的杀手团团围住。 蒹葭咬牙忍住足踝传来的剧痛,刚才小姐救了她,可她还是扭伤了脚,决不能再连累小姐了。 她躲到西林婧身后,一只手动作迅速地摘下头上的珠花,用尽全身力气朝自己的脖子刺去…… 西林婧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斥道;“你疯了!”心却狠狠地抽痛。 电光火石间,几道人影冲开包围,是宋珩和其余的护卫都赶上来,转眼间与这群杀手杀成一片。 西林婧心里没有一丝轻松,毕竟杀手的人数超过了宋珩他们,她是不是该趁此机会先行离开?可是蒹葭的脚伤……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策马飞驰的身影如驰电掣般向这边奔来。 西林婧隐隐看清了他们的脸,认清了这两个人,一个是箫天煜,另一个是他的心腹李信。 双眼涌出阵阵酸涩,今生她和箫天煜还没有任何交集,可他却出手救她。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杀手的人数迅速减少,除了地上的尸体,活着的人都作鸟兽散。 一场厮杀就这样结束了,箫天煜走上前,宋珩见对方身着便装,明显是微服出门,便不向他行大礼,只略一躬身,算是见礼。 “多亏您及时赶来。” 箫天煜点点头,转向西林婧;轻声问;“你没事吧?” 西林婧怔怔看着他,双眼无力遏制地一阵阵发酸,眼睛甚至不敢动一下,生怕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为什么要救她?要换做别人,她肯定会感谢对方仗义出手相救,可这个人是箫天煜,不仅是前世利用过她的男人,还是一个隐忍无情,有心机深沉的人。他不是喜欢西林嫱吗?就没想过这场刺杀有可能是秦怡或西林嫱策划的?他明明可以视若无睹的啊。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漠然的转过头,不再看他一眼。 她看着宋恒,淡淡的说;“派一个人报官,我们先回府。” 宋珩点点头,差一个人去京兆尹府。箫天煜感觉自己被她晾到一边,眼中闪过一道尴尬,又道;“几位似乎不需要我帮忙,那我先告辞了。” 西林婧沉默不语,宋珩微微一躬身,做了一个恭送的姿态。箫天煜便带着李信策马离去。 走在喧嚣的闹市上,少女冷漠的容颜依稀浮现在眼前,箫天煜不明白,西林婧看起来很反感自己,他更不明白,看到她的冷淡,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失落? 也许,她已经知道了他想娶她的念头,而在安国长公主的寿宴上,他已经看出了她有意接近太子的动机,所以,她认为他一度给她带来的麻烦,才这样讨厌他吗? 想到这里,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自嘲,父皇已经将她指给了太子。那日在安国长公主的寿宴上,他实在暴露的太多,和太子之间的间隙再也不能化去了,西林无儔那样精明的人,不会同意他和西林嫱的婚事。 今天他不过是巧合遇上她,救了她而已,这小丫头也够倒霉的,从小被人诬陷成“灾星”,被家人送走,现在回府不到几个月,就遇到两场刺杀,两路杀手是不是受同一个人的指使?这似乎与他没有关系,总之,他没有必要将这个女孩放在心上。 回府后,宋珩去见西林无儔,西林婧让人将蒹葭送回到望月阁,自己直接去了静安苑,将路上遇险的经过对老夫人说了一遍。 就算她绝口不提,老夫人也会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她在途中遇到杀手的事,所以她还是自己主动说清楚为好。她要查清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必须要有西林无儔的帮助,但她又担心西林无儔会置之不理,宋珩更不能干涉西林无儔的决定,只有老夫人说的话还有一定分量,所以她要先求得老夫人的允许。 老夫人听得心惊,不断捻着手中的佛珠,“阿弥陀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高嬷嬷也吓得不轻,连声附和;“大难过去必有后福,二小姐也是有福之人啊,也多亏了七皇子。” 西林婧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道决绝;“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 老夫人认同地点点头,“是要查清楚,现在就去找你父亲吧。”又对高嬷嬷道;“你和她一起去,告诉他,他若要袖手旁观,不为婧儿做主,我决不轻饶他!” 高嬷嬷忙应了一声“是”,便带着西林婧离开了。 来到西林无儔的书房,西林婧没有看到宋珩,西林辰反而在场。看来宋珩将事情经过通报过后,西林无儔就让他离开了。而他和西林辰一定在商议什么更重要的朝政吧? 如她所想,西林无儔的心情十分烦躁。就在今天,皇上突然告诉他,在太子求娶西林婧之前,四皇子和七皇子曾上奏请求娶西林婧为妃。这让他十分意外,而皇上明明已经下旨将西林婧指给太子,却还告诉他这些,令他好好管教女儿。可皇上心中真的没对他生疑么,真的不认为是他利用女儿暗中拉拢皇子? 对位高权重的武将的猜忌自古以来都是天子的通病,西林无儔知道这个道理。如今大齐边患已除,皇帝开始忌惮武将的兵权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西林婧这么不安分。如果过去皇上对西林氏的忌惮只有五分,现在则已经到了九分的程度。□□的风云变幻亦能影响到朝堂,给他的女儿按上莫须有的罪名便是打压他的一个重要环节。西林婧到底适不适合嫁入东宫?毕竟比起西林婧,他更放心西林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儿。 当他听说救西林婧的人是七皇子的时候,心里的火气更大了。过去七皇子还算太子的支持者,但长公主的首演上,七皇子并没有保护太子,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兄弟情深的戏码算再演不下去了。所以,不管最终成为太子妃的人是西林婧还是西林嫱,他都不可能将另一个女儿嫁给箫天煜。 他真后悔将西林婧接回府,可后悔已晚。这个女儿实在太麻烦,看来以后还要多加教导,切不能妨碍他的大事! 此时,他看着西林婧,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如果没有高嬷嬷,他一定会将这个不听话的女儿狠狠训斥一顿。 而西林辰的态度和他截然相反。 “这群人真是欺人太甚!”西林辰内心悲愤,一拳重重击在桌案上,转而看着西林无儔,言辞恳切;“父亲一定要为小妹做主!” 高嬷嬷也附和道;“是啊,二小姐从小就遭人陷害,吃得苦已经够多了,这短短几个月里就遇到两次刺杀,您一定要查出凶手,给二小姐一个公道啊!” 给她公道?西林无儔看着女儿冷笑;“你还嫌你闯的祸不够多?” 西林婧一脸无辜,她真的不知道西林无儔这么的大火气是从哪来的,仅仅是因为陆贤妃倒台,差点牵涉到秦怡吗?可是西林家又没真的被牵连啊。 她勾起嘴角,回给西林无儔一丝嘲弄的笑,冷道;“父亲的意思是不打算管么?莫非你已经猜到杀手是谁派来的,是惹不起,还是女儿的死活你根本不在乎?你不用先我解释,这件事很快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说别人会怎么看你?再说,我现在是御封的郡主,是太子的未婚妻,你不为我做主,太子也会为我做主,到时候看你这个父亲如何自持。” 西林无儔被这番话噎住了,就在要发作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他对女儿的死活置之不理,萧湛会怎么看他?看重亲情亦是弱点,有弱点的臣子才不会被天子的猜忌。当年他休了秦柔,将她的女儿出去都是为了西林家,这些年来他为自己打造的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形象,明明重视家人却有诸多身不由己。那么现在他更有理由补偿婧儿,婧儿再次遭遇杀手他岂能像上次一样不闻不问?对婧儿处处维护,也是在维护自己慈父的形象。 他的口气缓了下来;“婧儿,你一定已经想到了办法,说吧,为父该如何为你做主?” “请父亲立刻入宫面见陛下,求陛下下令封锁所有城门,那群杀手里有人受伤,其中一个人伤在左肩……我看得很清楚。七殿下要保护我,根本顾不上他们。所以,我觉得只要挨家挨户的搜,一定能将受伤的人找出来。” 西林辰也道;“小妹说的有理,此事耽误不得。” 西林无儔点点头;“这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入宫面见陛下。” 他站起来,走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西林婧一眼,却是对西林辰说;“你带我劝劝她,把利害关系都和她说清楚,女子不懂政事,我的话她未必会放在心上,可你的话她不会不听的。” 第16章 反击1 西林无儔离开后,西林婧看着西林辰,不解地问;“父亲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让你劝我什么,刚才你们又在说什么?” 西林辰没开口,高嬷嬷笑着告退,“少爷和小姐慢慢说,老奴先回去了。” 西林辰点点头。高嬷嬷离开了,兄妹二人也走出了西林无儔的书斋。走在花园里。西林辰慢慢开口,“婧儿,”他微微顿住,阳光宛如轻纱流水般沿着他的发冠倾泻而下,将那张英俊的脸笼罩在其中,淡去了眼底的沉重与忧虑,只有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严肃而凝重;“今日早朝后,父亲被陛下留下,陛下给他看了两份四皇子和七皇子奏书……除了太子、四皇子和七皇子先后向陛下上奏要求娶你为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可皇上已经将我指给了太子,就算四皇子和七皇子之前……皇上为什么现在才告诉父亲?”她的惊讶不完全是虚伪,皇上将这件事告诉西林无儔,显然对此十分介怀。她不明白的是,既然如此,皇上又为什么还要将她指给萧天胤呢? 西林辰沉声道;“因为皇上以为父亲在几位皇子之间摇摆不定,皇上将你指给太子,是履行多年前定下的婚约,但从皇上的举动上看,他开始并没有将四皇子和七皇子的行为放在心上,只是太子突然掺合进来,皇上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他定定看着她,恳切地说;“婧儿,父亲让我劝你,主动请皇上取消你和太子的婚事。这也是我自己的想法,现在的东宫就是众矢之的,何况你已经进入了皇上的注意。” 西林婧垂下眸子,是了,皇上定是以为她暗中引诱了他的几个儿子。呵,这还真是可笑之极。也难怪西林无儔会那么恼火。 她原本不想和萧家的人有任何牵扯,如果她有任性的资本,她宁愿终身不嫁。可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路。 她慢慢的说;“如果我退掉这门婚事,西林氏和太子的联姻不会变,入主东宫的人还是西林嫱。” 西林辰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就真的这么看重太子妃的位置吗?” 西林婧的十指慢慢收拢,内心陷入挣扎中,她应该对西林辰说实话吗? 她迎上西林辰深沉的眸子,深深看进去……与其让他误会,不如让他更了解她。她一字字地说;“我可以不做这个位置,但西林嫱也绝不可以。大哥,你知道吗,当年我娘的死就是是拜秦怡所赐!你知不知道萧天胤那天来看我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高昌的死到底是谁所为,是谁帮助我扳倒了陆妃,帮我摆脱了灾星的骂名?” 西林辰的眼里满是震惊,“这些难道……都是太子做的?” 她不语,他又有些激动的说;“所以你打算用你一辈子的幸福去报恩?”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报恩,是自保。我已经向秦怡出手,你以为她会放过我吗?等西林嫱成了太子妃,我拿什么去报仇?又拿什么来保护我自己?” 西林辰的呼吸一窒。他想问她,这些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原来她过得生活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艰难,都是他对她的关心太少,以为幸福其实并不难,没想到她独自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双手环上她的肩,他含痛的眸子灼灼地看着她,“我也能为你报仇,也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还有我……”世上不会有任何男人会比他对她更好。 西林婧狠下心,面对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男子,她还是不能够退让。 她咬唇,坚定里带着一种决绝;“大哥,我不能将太子妃的位置拱手让给西林嫱。” “可是皇上根本不想让你嫁入东宫,”西林辰语重心长的说;“如果他想对西林家不利,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你,到时太子也保不住你。婧儿,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你不在我身边,如果你出什么事,我却来不及保护你。” “如果我嫁给太子,用行动证明我没有异心,皇上说不定能安心。如果西林嫱嫁给太子,皇上也不会对父亲放心的,若是西林家倒了,我们都会受到牵连。”她的声音戛然止住,目光转向别处,避开那双眸子的注视,平静地将后面的话说完,“何况,我迟早是要嫁人的,而你,也会有你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西林辰的心就像是挨了重重一锤,几乎血肉模糊,痛苦深入骨髓。 婧儿迟早要嫁人的,不是萧天胤,也会是别人。他不可能改变他们是兄妹的事实。 他的眼睛里慢慢溢出薄薄的雾气,手,慢慢从她的肩上滑落,紧握成拳。 “我对太子不算了解,但东宫已经有了好几个女人,他真的能对你好吗?” “他会在大婚前安排哪些侍妾离宫,良娣是上了宗谱玉牒的侧室,又没有过失,他不能休了她,皇家也没有和离的说法,不过他说以后不会再娶侧室,不会再和别的女子有染,一个良娣不会掀起风浪来。” 他摇头,“你既然知道他过去是什么人,这样的话你也信?” 她苦涩地笑了笑,“大哥,一辈子有多长远,一辈子的承诺,我信不起。我只知道他肯对我对我许这样的承诺,就是在乎我。” “所以……你还是要嫁给他?”他不给她回答的时间,继续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你还有我,我可以带你走……” 西林婧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沉郁的眸子里又闪出一簇簇火焰,就这样在她的眼前,穿越了时空,五年前的前世,相同的话语,同一颗痴心,可她注定要辜负…… 她点了点头,扑到他的怀里,哽咽着唤了一声;“大哥……” 一辈子是多久,她不知道。就连日后萧天胤待她好她会如何,待她不好她又该如何,她真的没有想过。 现在,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再说西林无儔入宫面圣,皇帝允许了他的请求,下令封锁城门,全城搜查,并张榜悬赏所有提供线索者。 尤其后者起到了作用,因为厮杀的一幕发生在街上,受伤的人不管躲在哪里,在逃跑的过程中都不能避免被人看到,他们不可能杀光所有看到他们的人。所以,等悬赏告示发出去不久,京兆尹府的衙门里便聚满了提供线索的目击证人。 西林嫱听到这个消息,她没有去找秦怡商议对策,而是动身去了箫天煜的府上,乔装随箫天煜入宫,又在箫天煜的掩护下——去了冷宫。 冷宫,皇宫中最荒凉的地方,后宫女子不管昔日有着多么高贵的身份,凡是被关在这里的,便是连内侍宫女都可以随意践踏的最卑微的犯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宫女迎上来,躬着身子,脸上挂着谦卑的笑;“请问这位贵人是……” 西林嫱勾了勾嘴角,一抹嘲弄的笑一闪而过。她拿出一定银子递给她,“废妃陆氏现在何处,带我去见她。” 那宫女双手接过银子,小心翼翼收好,道了谢,然后恭敬地说;“贵人请随我来。” 西林嫱随宫女走进一间破旧的宫殿,穿过甬道,在一扇门前停下,宫女打开门,朝里面大声喊话。 “陆氏,有人来看你了。” 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蜷缩在墙角,听到宫女的声音,她缓缓抬起头,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她瞪大了眼睛—— “是你!” “我在门外为你们把风,这里虽是冷宫,但随时都有内廷的人来巡视,请您体谅我们的难处,怕被人发现,我只能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身边的宫女若有所指地提醒道。 西林嫱点点头,那宫女便退了出去,并为她们关上了殿门。 陆氏缓缓地站起来,看着西林嫱,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激动;“嫱儿,我没想到你还回来看我。” 西林嫱眼中尽是惋惜,轻声说道;“若不是我母亲,贤妃也不用落到这般田地。” 是啊,当年她小产的时候,还只是一个没有身家背景的昭仪,张御医断定她很难再怀孕了,她不得不向这个身为一品国公夫人的远房表姐求助,不得不听命于人。可是对那个无辜孩子的伤害,成了她的心魔,不久前她又鬼迷心窍,她怕西林婧报复她啊,所以她装病,勾起陛下多年前的失子之痛,让陛下厌恶西林婧,不给她报复自己的机会。 她是自食其果,可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秦怡的逼迫和影响,现在落到这个地步,难道不是秦怡害的吗? 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尤其是在那个女人的女儿面前。 她的身子晃了晃,颓然瘫坐在矮榻上,淡淡道;“表姐帮了我不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怪不得任何人。” “姨母此言差矣,主动害人和受人胁迫终究是不一样的。为了家人,为了自保,换成任何人都会这样做的。”西林嫱看着她的眼睛,幽幽的说;“我想如果陛下知道了你的苦衷,就算他碍于礼法不会赦免你,但至少在内心深处会怜惜你的,纵然不能恢复你贤妃的位置,也会让你以后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一些。” “你要我出卖你的母亲?”陆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底是她疯了,还是西林嫱疯了,也许这个世界就是疯狂的,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女儿?不可能,这一定又是一个阴谋! 西林嫱定定看着她,眼中射出的幽光如暗夜里闪动的鬼火,唇畔衔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使那张绝美的容颜看起来越发妖媚。 “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娘派人暗杀西林婧不成,我父亲竟然入宫请求陛封锁京城。”她叹了口气,却辨不出喜悲,只有一种森森的鬼气迅速蔓延,让人不寒而栗,“贤妃娘娘,想想你的将来,你愿意一辈子呆在这里吗?以一个罪犯的身份,随便一个奴才都可以肆意欺辱你践踏你,这种日子比死更难受。你真的甘心?” 陆氏怔怔地看着她,正如西林嫱所说,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了,不如放手一搏…… 第17章 反击2 京兆尹根据目击者提供的线索,在当天晚上就找到了几名嫌疑人。其实,这个案子并不难办,那些杀手都是男子,虽然蒙着面,可伤口是不会骗人的。根据西林婧等当事人的陈述,有嫌疑的人只有在当日几个时辰内受伤的人。根据其他目击者的供述,便能摸清他们的逃离路线,并找到他们的栖身之地。其中两人在医馆中被发现,两人在客栈中被发现,他们伤口的位置与西林婧所说完全符合,再由大夫查看,受伤的时间也与事发时间基本吻合。客栈的老板也已经承认是为秦家做事。 入夜,大理寺卿带着官兵来到西林府。 “这是那犯人的供词,请国公大人过目。”他将几份供词恭敬地呈到西林无儔面前。 西林无儔将这些供词一一看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幽暗的眼里闪着的精光直入人的心魄,大理寺卿心中一凛,硬着头皮也任命般地等着对方发作。 西林无儔冷冷的问;“林大人是打算将小女带走了?” 大理寺卿赔笑解释道;“国公大人折煞下官了,这,这毕竟是贵府的家事,所以……下官才决心先找您商议,再奏报陛下。” 西林婧看着张张供词,心里不免有些惊讶,不论是客栈老板还是杀手,供出的人都是西林嫱而不是秦怡。到底是西林嫱指使人杀她,还是秦怡指使杀手却推出西林嫱做挡箭牌?前者的可能性似乎多于后者。 不过她现在还要讲姐妹情深的戏码演下去。她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看着西林无儔,坚定的说;“父亲,这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有人诬陷姐姐!千万不能只凭一面之词就将姐姐交给大理寺啊。” 大理寺卿闻言又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分辨道;“郡主,这几个人被分开审讯的,而且他们躲在不同地方,根本没有机会串通供词啊!还望国公大人体谅下官办案的难处,下官可否能请县主到大理寺走一趟,和犯人当面对质?” 西林无儔一时没有发话,那张笼罩在阴霾下轮廓分明的脸,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许久,他看着大理寺卿,声音冷厉的问;“我的女儿随你到大理寺,就只是和人犯对质这么简单?” “当然,国公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哪敢伤县主分毫啊,只要县主说与她无关,犯人的一面之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大理寺卿诚恳保证道。 西林无儔点点头,派人去找西林嫱。 片刻后,西林嫱走了进来,她面对眼前的一切,除了惊讶,竟没有一丝恐慌,表现出的是出人意料的镇定。 她甚至讽刺的笑了笑,“如果他们一口咬定是我,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大人都要将我当成犯人交给陛下?” “县主言重了,只要县主说不是,他们便是诬告。”大理寺卿将刚才的保证又说了一遍,心中她的坦然从容多出几分钦佩。换成寻常女子就算是被诬陷的,听说要被带去衙门也会被吓得花容失色啊。 西林婧衔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说;“姐姐,没事的,只要证明她么是诬告,今晚的事便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就算被冤枉,一个世家小姐被带进衙门,传扬出去也不是好事。西林嫱轻叹一声,仿佛心情低落到极点,但她还是没有求父兄为她做主,直接答应了大理寺卿的请求。 大理寺卿连忙道;“这是当然。” 西林嫱点点头;“我相信林大人,现在就随大人走一趟,亲自拆穿无耻小人的阴谋。” 西林嫱就这样随大理寺卿去了大理寺,因为找到了凶手,当夜封城令就被取消了。 全城的人都松了口气,唯有西林府笼罩在阴霾中,当晚,没有人能睡得安稳,包括西林婧。 虽然西林婧断定幕后主使就是秦怡母女,但西林嫱从容的姿态让西林婧意识到,她已经有了脱身的对策。 想来前世西林嫱开始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但是,今生变化的轨迹,让西林嫱的聪明和阴毒过早地显露出来。 西林嫱当晚就被送回到国公府,正如大理寺卿所说,她没有承认,那些杀手的供词便没有任何意义,被关入大牢继续审问。 第二天,宫中有消息传来,就在昨日,被关入冷宫的废妃陆氏以死相逼要见皇帝,皇帝念在昔日旧情,就将她接出冷宫。结果他从陆氏口中得知另一个惊天阴谋。 十四年前,陆氏小产后,收买钦天监诬陷西林婧是“灾星”竟是受了秦怡的指使。秦怡的生母在秦家只是一个低微的侍妾,母族陆家毫无背景,当年得以崛起完全靠西林无儔的扶持。陆妃知道西林无儔对秦怡的宠爱,她要求西林无儔多多提拔她的族人,也只得讨好秦怡,对她言听计从。 皇帝听后又是震怒无比,他不能因为一个“不得已”就赦免陆妃的罪行,却也不会放过迫使宠妃犯错的秦怡,便派禁军到西林府拿人。 西林无儔自然不肯遵旨,在他看来,如果陆氏的指控证据确凿,他会给秦怡一纸休书,直接撇清关系。但陆氏不过是一面之词,皇帝单凭一个废妃之言就将他的夫人召入宫审问,这将他置于何地?这种屈辱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立即令下人备马,准备亲自入宫面圣,就在这时,宋珩走上前,对他低声道;“卑职有要事要禀告大人,大人听卑职说完,在入宫也不迟。” 管家是天子安插在权臣府中的眼线,这是心照不宣的事。西林无儔从没将宋珩当成自己人看到,更谈不上信任,但他也明白宋珩这个时候制止他,要对他说的话一定会影响他的决定。所以,他到有兴趣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诸位暂时在此等候,敢擅自闯入者,休怪我先斩后奏。” 他对府外的禁军冷冷发话,然后一拂袖,转身回府。 “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西林无儔看着宋珩,不耐烦地问。 “卑职不是要劝大人,只是这些天查到一些往事,和夫人有关。卑职认为大人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入宫。” 和秦怡有关?西林无儔微微皱眉,冷冷盯着他,“难道你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陆氏所言是真的?” “不是,是关于当年大夫人的去世,还有二小姐的病。卑职已经找到了当年为夫人诊治的大夫和接生的稳婆,还有一些当年服侍过夫人的下人,他们都提供了确凿的证据,证明大夫人的病亡和二小姐的病都与夫人有关。所以我想,陆氏所言也许并非是诬陷……” “荒谬!”西林无儔打断他,意味深长的提醒道;“宋珩,你不仅逾越了,还越得很远。” 宋珩拱了拱手,“话也不能这么说,自从二小姐救下太子殿下后,就受到诸多关注,陛下岂会不知她在回府路上遇刺的事,自陆妃被废后,对郡主多少心存愧意,再加上一个太子殿下,卑职帮助二小姐不过是锦上添花,顺势而为罢了。”说完这些,他又补充道;“大人可要见见这些人?” 西林无儔的脸色微变,宋珩以为他会拒绝,这为申国公不是个专情之人吗?如果再将秦柔的死撤出来,秦怡恐怕真的难逃一死了。 可是,片刻的沉默后,西林无儔终于开口,说出的话证明他想错了。 “不必了。”西林无儔面无表情,“既然陛下要亲自彻查,你直接带着那些人入宫,让他们到陛下面前对质去罢。” 宋珩有些哑然,原来,过去他一直高看了这个人的深情,而低看了他的城府啊。 “那夫人……” “自然是要进宫。”说完,西林无儔转身离去,清冷轩昂的背影,将朱红色的大门远远地甩在身后。 第18章 反击3 西林无儔就这样将秦怡推了出去,心里终究压着一股火。来到西林婧的望月阁,让人将西林婧找出来后又挥手将所有人屏退。西林婧暂时没听到消息,不过看着西林无儔铁青的脸,她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父亲请坐,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谁惹您生气了,该不会又是因为姐姐吧?”她笑吟吟地问,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未经西林无儔允许便径自坐在一张椅子上,这个举动本来是不敬的,但所有人都退了出去,父慈女孝需要演给谁看呢。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背着我和宋珩勾结!”西林无儔的火气更大了,指着她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皇上的眼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整个家族?” 西林婧找到了关键词,先是一怔,随即漠然道;“到底发生了很么事?姐姐昨天不是回来了吗?而且我虽然让宋珩帮我做过一些事,但也没有出卖父亲,出卖西林家。” 西林无儔看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女儿,心头的怒火竟变成了一种无可奈何的颓然,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可你你别忘了,没有我就没有你,你怪我当年狠心,可我完全可以让你一辈子呆在静修庵里。” “是吗?”西林婧挑挑眉,语气带着一丝轻蔑,“父亲忘了,我终究是你的女儿,我一辈子担着‘灾星’的污名对你也没有好处,现在难道不好吗,父亲到底有什么不满?” 西林无儔她的话噎得哑口无言,西林婧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和这样可以为了利益毫不犹疑出卖妻女的自私男人说亲情,责任都是浪费口舌,她也不想再听他继续废话。 “您在发火前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西林无儔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蒙着一团黑雾,“你对你母亲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但也要有个分寸。你让宋珩搜找证据,可他毕竟是皇上的人。你以为太惹皇帝注意是好事?站得越高,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你还竟然将陆妃也扯了进来,只要皇上对陆妃顾念一丝旧情,就算他知道真相,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西林婧松了口气,认真的说;“父亲,高文昌的死与我无关,其实……应该是太子做的。” “太子?”西林无儔惊讶的看着她。也对,萧天胤早就在打她的主意了。 “陆妃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西林无儔才想到,宫里的事他也是刚从禁军口中得知,西林婧现在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将禁军告诉他的消息简单地对西林婧说了一遍。 西林婧静静听着……冷宫陆氏将十几年前的真相对皇帝说出,皇帝在震怒下派禁军到西林府拿人。这就是西林无儔此时对她暴怒的原因,他以为这些都是因她而起。他是不是还以为昨天的杀手也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陆妃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这些,可能是她自己的主意,也有可能是受到某个人提醒。”她沉吟道,“但昨天的杀手真不是我自导自演的戏,他们真的是要取我的性命,一定也不是太子的人。” 西林无儔眉心倏地一跳,“你是说要杀你的人就是她?” “我不确定。”西林婧淡淡地说,眸光微变,似乎又想起一事;“昨天,在我回府后,姐姐出过府,还是乔装从侧门离开的,应该是不想被人发现。” 西林无儔若有所思,“你是说,真正要杀你的人是西林嫱?” “我不确定。如何取舍,父亲自己决定便是。”她说完后站起身,拂袖离去。 秦怡入宫的几个时辰里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大理寺先传来消息,几个人犯突然翻供,声称幕后的指使者是秦怡,之前秦怡担心万一事情败露,一旦落网后就供出西林嫱,真正的主人定会设法给他们一条生路。 虽然所有对秦怡的指控都是一面之词,但行刺西林婧的杀手是秦家的暗卫却是铁证如山,再加上陆妃供出十年前和秦怡合谋陷害西林婧的事,所有嫌疑都指向了秦怡而非西林嫱,更重要的是,皇帝相信了陆妃的话,对秦怡自然恨之入骨,当天晚上,有一道圣旨传到西林府,皇帝下令除去秦怡一品夫人的浩封,并将其关入刑部大牢。 西林无儔料到秦怡的罪行迟早会被落实,真的一纸休书将秦怡逐出西林府,彻底撇清了关系。 再说秦家也不可能给秦怡任何庇护,秦怡的生父已经去世,同胞兄弟皆是人微言轻,嫡出的兄弟也不可能为了她得罪皇帝,到了这个时候,都像西林无儔一样急着撇清关系。如今的她只是一个被夫家和母族遗弃,一无所有的罪人,大理寺的人审讯她自然不会客气。秦怡很快招认了所有罪行。谋害主母,欺君,行刺郡主,件件都是死罪,皇帝下令将她凌迟处死。秦怡在行刑前一晚于狱中自尽,尸体依然被凌迟。 虽然秦怡已经不再是西林家的人,老夫人对她的女儿还是颇为爱护的。毕竟祖孙一场,老夫人将西林嫱过继到秦柔名下。皇帝也没有追究西林嫱,她仍然是和淑县主,申国公的嫡长女。 西林嫱再次来到冷宫。 “陆氏怎么样了?”她将一锭银子放在宫女的手里。 还能怎么样呢……那宫女在心中叹息一声,恭敬的回答;“还是老样子,那天陛下虽接她离开了,可不到一天又将她送了回来,然后就再也没看过她。” 西林嫱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叹,“看来,她是再也不可能翻身了,陛下对她真的是没有感情了,她现在一定很难过,已经心灰意冷了吧?” 那宫女一怔,“奴婢想她心里应该不会好受的。” 她的嘴角绽出一抹微笑,“她一定绝望到想自裁,而且,这一次她一定会成功的。” “这……”那宫女呆住了,她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一抹狠绝。 她在宫中生活数载,很快便明白了西林嫱的用意…… “您的意思是让奴婢……” 西林嫱淡淡道;“你知道该怎么做。” 冷宫陆氏的自裁没有再引起任何风波,别人都以为她是太绝望了。秦怡的死不能抹去她欺君的事实,她已经无法翻身,注定她只能在冷宫中度过余生。 此时正值年关,大年就这样匆匆过去。到了三月,老夫人又收到一封来自英亲王府的请柬。贞宁郡主年满十五,举行完及笄之礼,英亲王妃在王府中举办宴会为女儿庆贺生辰。 第19章 风波 这日,英亲王府中宾客云集,宴会还没开始,客人都聚在王府的花园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或是聊天,或是欣赏风景、吟诗作对,或是投壶对弈,气氛好不热闹。 和上次参加长公主寿宴一样,西林婧的到场又吸引了很多目光。上一次,还有人对她惋惜或是不屑,而此时意识今非昔比,她的身份和际遇哪怕在流言中也变成了令人仰慕的传奇。 栩栩如生的孔雀石雕下,西林婧被大皇子妃拉着闲聊,陈王妃的祖父是当朝宰相,历经两朝。前世的记忆力的,陈王妃是一个性情直率豪放的女子,只可惜她的结局并不好,牟家在萧天华倒台后也受到了牵连,虽然皇帝念在牟家对大齐有功,从轻发落,可陈王妃还是心甘情愿和丈夫一起被流放。至于她最后的命运如何,西林婧就不清楚了,但不管谁继承皇位,都不会再给萧天华任何反扑的机会,萧天华就算能保住性命,也免不了在十分惨淡的境况下过完下半生,他家人的日子就更不可能好过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一个漂亮的脑袋凑了过来。 长发高挽,云鬓翩跹,两道秀眉栩栩入鬓,肤如凝脂更衬得一双明眸璀璨如星,虽然有了一点女子的妩媚,淑女的巧笑焉兮间还透着一丝顽皮,这个明媚又不失可爱的女孩不是贞宁郡主萧云儿又是谁呢? 西林婧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浓密的睫毛染上阳光,扑闪如蝶翼般轻盈。萧云儿眨了眨眼睛,娇嗔道;“一路走过来,听到很多人在说你,明明我才是主角嘛,都是你,把我的风光都夺走了……” 看她带着撒娇般的向西林婧埋怨,陈王妃伸手捏捏她的脸颊,笑道;“都已经及笄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萧云儿嘟着小嘴分辨;“都是你们把人家当成小孩子……”当小孩多好啊,想要什么闯多大祸都可以变着法的向“大人”撒娇耍赖,任谁都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不管她怎么胡闹都拿她没办法。除了那个人…… “婧姐姐,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她的眼中又飘出一丝失落,拉着西林婧的手摇了摇,迫切地要和西林婧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你和嘉敏郡主几时变得这样熟了?”陈王妃对西林婧笑道;“我才要嫉妒郡主呢,我可是看着这丫头长大的,她现在对你比对我还亲。云儿,你要和嘉敏郡主说什么,连我都不能听吗?” 萧云儿羞红了脸,“不是的,是……是我,我……”她口吃起来,差点咬到舌头,哎,无奈一向口齿伶俐的她一想起某个人和与那个人有关的一切问题的时候就会变得局促而忐忑。 陈王妃不用想也猜到萧云儿要对西林婧说的肯定是未出阁的少女之间一些私密的话。也是,她和洛少卿的事早就传遍京城了……云儿到底还是太单纯。 陈王妃在心里叹息一声,对她们说;“你们聊吧,我到别处走走。” 陈王妃走后,萧云儿抓着西林婧的手摇了摇,明媚如□□旖旎的眸光中渗出一丝殷切,脸上的红晕蔓延到耳根,“婧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怎么才能得到一个人的心呢?” 西林婧也听说过萧云儿追求洛少卿的事,整个勋贵圈都知道了,她没必要装作全然不知。不过前世她可没听说过这段佳话啊,当时她和洛少卿的婚约也早已取消了。不过萧云儿追求洛少卿的事也是半个月前左右开始传开的,前世的那个时候萧天胤已经不在人世了。西林婧有些好奇安国长公主为什么会不直接和英亲王妃将这门婚事定下来。 “你是说洛家的公子,洛少卿吗?” “就是他。”萧云儿露出一丝委屈,灼灼的看着西林婧,“太子哥哥喜欢你,我的亲哥哥也经常提起你,你是怎么做到让两个人喜欢上的,为什么我只追一个都弄得灰头土脸……” 西林婧哭笑不得,她和萧天胤大婚在即是众人皆知的事。萧云儿口中的亲哥哥是英亲王和王妃的长子萧琰,前世她对萧琰的印象淡淡,此时听了萧云儿这句“我的亲哥哥都经常提起你”着实吃了一惊。 她有些头大的看着这位小郡主,“我和世子只在安国长公主的寿宴上见过一面,没想到他会注意到我。” 萧云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安慰般的向她解释道;“你不要多想嘛,我大哥对你真的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欣赏,反正你和太子哥哥已经成婚了,不必将他放在心上啦。” 在萧云儿眼里,单恋一个人是一件苦乐参半的事,别说见面,只要一想到他,她就激动的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要飞起来一样,可他屡屡拒绝又让她尝尽了失落的苦涩。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拒绝她的人,可喜欢他是她一个人的事,和他在一起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他真的不喜欢她,她也不会怪他的,这就是求仁得仁吧。所以,她的哥哥喜欢西林婧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和西林婧毫不相关的事。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帮我嘛。” 西林婧想了一下,分析道;“你为什么要说自己灰头土脸呢?真正的无意是视若不见,他如果真的对你无意,又怎么会和你单独相处?” 萧云儿嘟着嘴巴说;“可是,每一次都是我缠了他好久,他才肯陪我去玩的……” 西林婧笑了笑,“我是说,他如果真的对你无心,就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给别人议论的机会。也许他已经对你动了心,只是你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萧云儿眼睛一亮,“可是我什么时候能发现啊?母妃说如果我再胡闹下去,她就把我关起来,将我打包嫁出去。” 打包?西林婧不禁失笑,可想而知英亲王妃对这个女儿有多头痛了。萧云儿的大胆和直率不会被这个大环境所认可,就因为她的家人疼爱她,才不能继续放任她我行我素下去,否则她的名誉迟早会毁尽,到时候如果洛少卿还是不愿娶她,恐怕就没豪门子弟愿意真心娶她了。 “我觉得你是不是太矜持了?” “啊?”萧云儿睁大了眼睛,主动约他,如果他不赴约就到去找他,缠着他直到他同意为止……她以为自己已经够主动,够不矜持,够不淑女了啊,“我已经很主动了啊我知道,可能很多人都会在暗地里笑话我,说我丢了大家闺秀的脸。” “你赶快把他追到手,嫁给他,谁还会笑话你?对了,你到底有没有向他表白过啊?” 萧云儿更加沮丧了,十根纤纤玉指绞着袖子,“我有啊,可是他从一开始就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问他那个人是谁,我没想过要破坏别人的感情啊,可他又不说,我一再追问,他的意思是那个人已经心有所属,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了。我就更不明白了,他终究是要娶亲的,要开始新的感情啊,他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喜欢我呢?” 西林婧的心微微一颤,她相信女子的直觉,如果前世洛少卿对她动过心,对萧云儿的感情绝对不只是动心,而是朝夕相伴,刻骨铭心的相爱了。纵观京城的豪门子弟,萧云儿不嫁洛少卿,也未必能找到更好的良缘。 所以,她若果真是为萧云儿好,就更要鼓励她去争取了。于是她凑到萧云儿的耳边低声说;“你可以再主动一点,比如……” “这样也行啊……”萧云儿听完后目瞪口呆,面红耳赤,“这这这……不会吓到他吧?”不会把他吓跑吧…… 西林婧一笑,拍拍她的肩,开解她道;“堂堂禁军将领会被你一个小姑娘吓到吗?如果他还不答应,你至少争取过,得之是幸,得不到至少要没有遗憾,忘了他继续开开心心过你的日子。” 萧云儿咧嘴一笑,大眼睛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她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没错,至少她争取过,她不后悔!真的得不到也不是可怕的事情。所以——洛少卿,就算我得不到你的人你的心,也一定要吃够你的豆腐! 离宴会开始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萧云儿带着西林婧在花园里四处闲逛。萧云儿听说校场中正有一场射箭比赛,主角就是来参加宴会的萧天华、萧天觞和萧天杨三位皇子,便兴致勃勃地拉着西林婧跑去围观。 等到场的时候,正好看到萧天杨张弓搭箭,前方十道箭靶由远及近形成一条直线,萧天杨连中六靶,第七支箭没有射中靶心,这是第一轮比赛,他败给了连中七靶的萧天华和连中九靶的萧天觞。 围观的宾客连连叫好,但欢呼声没有刚才热烈。萧天杨也没放在心上,向萧天华和萧天觞拱手笑道;“我不是两位哥哥的对手,下面的比赛就看你们的了。”说完退到观众的位置。 第一场比赛以萧天杨被淘汰告终。大赛的主持人萧琰在看到西林婧后,目光就不时从她身上掠过。这个见了一面就让他生出好感的女子,他连上情场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不战而败地败给了太子,这才是真正的失意啊。在他看来,萧天杨还能谈笑风生并不是虚伪,而是真的没将胜负放在心上,多拿一个彩头,多争一次面子和官场、战场还有情场上的博弈比起来就是小儿科啊。 进入第二场比赛,王府的下人们打开笼子,将无数只鹰放飞到空中,每一只鹰的爪子上都系着一金桔,比赛规则就是射下的金桔最多的人就是赢家,直到将所有的箭用完为止。 每一支箭都换成了木质的,射到鹰身上也不会伤到它们,可是那些鹰并不知道,见到有人用箭对准它们,它们只会奋力逃离,这样一来,射中的难度就更大了。 萧天华和萧天觞同时跃上马背,追逐着雄鹰而去。 “大皇兄的箭术比四皇兄要好一点,可上一场他却输了,他是不是有意在让四皇兄啊,这一场也不会赢了了吧。”萧云儿看着两个人远去的方向,这样推测道。 萧天杨笑道;“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上次见他们射箭是在什么时候,就不许四哥突飞猛进吗?” 萧云儿想想也是,却听西林婧轻声道;“大殿下上一场输了,这一场未必会输啊。” 萧天杨看着她,和煦的笑意里多出几分促狭,“这也对,一场比赛的输赢看不出水平来,所以也不能说本王的水平不如他们二人吧,只是没发挥好而已。” 等两人策马返回,胜负已经分晓,萧天华射下的金桔是萧天觞的一倍,夺得了大赛的彩头。 萧琰将一张足有半人高,镶着红色宝石的弓亲自交给萧天华,场上又是一片掌声如雷,呼声震天。 萧天觞不甘心!就在刚才,他分明感到体内仿佛有一股血气在翻涌,他的手不住地用力……那把弓几乎被他捏得变了形,掌心上全是冷汗,额头上更是汗流如雨。他在竭力克制着将所一切撕碎的念头,可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了。 萧天杨第一个看到了他的异常,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神色甚至带着一丝狰狞。萧天华对这个四哥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纵然他和萧天华只是表面上的亲兄弟,可他绝不会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失态的。 “四哥。”他含笑走过去,却被萧天觞狠狠推了一下。 萧天觞一双血红的眼睛仿佛真要滴出血来,“走开!” 萧天杨没想到萧天觞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没有任何防备下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而何止是萧天杨,每个人都被萧天觞的举动惊呆了。 “一场较量而已,四弟何必动怒,坏了大家的兴致,我将这把弓让你给就是了。”萧天华淡淡的说,嘴角噙着微笑,言语间分明带着讽刺。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萧天觞,话音刚落,萧天觞突然从腰间抽出匕首,厉喝一声,猛地朝萧天华刺去。 场内顿时乱作一团,萧天杨本想冲上去制止萧天觞,但他看到冲过去的萧琰差点被萧天觞刺到的时候,他还是退缩了。此时的萧天觞就像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的目标是萧天华,可对所有阻拦他的人也好不客气。 他无法相信平日看上去稳重的萧天觞会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杀人!何况以萧天华的武艺,就算没人阻拦,萧天觞也未必能伤他。 他不禁摇了摇头,这未免太荒谬了。 第20章 良言 萧天觞很快被侍卫控制住,匕首被夺下,他被一群人围着,目光突然空洞下去,全身也像被抽空了一样,无力地跪倒在地。 “四弟的气量我总算领教了,以后每次比赛大哥都不会与你争的。”萧天华的面目是那么可憎。 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他自己被一群人围着,一个侍卫的手臂还流着血,他又看到了地上的匕首,刀柄上刻着自己的名字,刀刃上沾着血。 他忍着头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算他对刚才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从眼下的一幕和众人的反应中也能猜到,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这是一个阴谋,可他,已经中计了。 “刚才是我失态了,破坏了大家的雅兴,我先告辞了。”抛下这句话,他转身大步离去。 他现在的状态的确不是和继续留在这里,萧琰在心中叹息一声,对众人道;“我去送送他,大家请自便。”说完疾步追了上去。 萧云儿还没从刚才的一幕回过神来,看着萧天觞的背影,喃喃地说;“四皇兄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啊。” 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越来越多的阳光凝聚在他月白色的锦袍上,苍凉而落寞,西林婧收回视线,慢慢摇了摇头。 宴会照常举行,可气氛还是在校场中被破坏了,没目睹这场比赛的宾客们也听说了校场上发生的事。这场风波带着一股浓浓的阴谋气息,大家各怀心事都无心久留,一场宴会很快结束了。 在返回西林府的马车上,老夫人忍不住叹息道,“真想不到一向稳重的恭王会这样莽撞。” “四殿下也不是有心的。”老夫人用“莽撞”形容萧天觞的行为,想必已经看出了端倪吧,她没有明说,西林婧也没捅破,只是轻声附和道;“是啊,不过四殿下也不是有心的,真是可惜。” 而这件事很快成了满朝皆知的事,皇帝一怒之下将萧天觞软禁在府里,不久接到皇帝的旨意,令他前往洛城,这样的发落对一个皇子来说等同于放逐。皇帝甚至连萧天觞上书求见都拒绝了,只得到了和他的母妃徐贵妃道别的许可。有朝臣为萧天觞求情,不是遭到皇帝斥责,就是同被贬出京城。其实,谁都明白,皇帝是借这场风波打压萧天觞在朝中的党羽。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恭王府外,车门打开,一个女子翩翩走下,正是嘉敏郡主西林婧。 萧天觞还没离开,府门口的侍卫都换成了宫里的禁军。西林婧走到门前,侍卫看到她手中的令牌,连忙向她行礼,并开门放行。 “你即将和太子成婚,不该来此见我。”萧天觞没想到自己在离开之前还能见到她。 “太子给了我他的令牌,所以那些守卫才肯让我进来。”西林婧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阳光透过窗子充斥在偌大的厅堂中,他俊美的面庞上带着几分颓废,那双黑色的眼睛仿佛深得看不见底。有一瞬间,西林婧在恍惚中又回到了前世,那个她逃离皇宫的晚上,无数火把点亮了半边夜空,他一步步走近她,当他投地上的倒影覆上她白色的长裙,却戛然止步。定定看着她,说;“别以为用这点心计就能逃出我的手心。你记住,放你走的人是我萧天觞!你对我还有利用价值,可我却愿意放你走!” 他难道要让她记住她亏欠了他?他要她感激他,一辈子记住他吗?可她腹中的孩子是因为他而失去的,纵然连当时的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更不知道她已有孕,纵然后来她对箫天煜心灰意冷,孩子没了反而是解脱,她可以狠心和箫天煜同归于尽,却狠不下心杀死她孩子的父亲。纵然最后他无法承受一败涂地的结果和被敌人掌控的命运而选自尽……可这些都不能抹去他害她失去孩子的事实! 这些前世恩怨本来就是一笔永远都算不清的烂账,最终的死亡已经将一切抵消。现在他对西林家还有价值,她帮是有私心的,却也不想看到他在夺权的路上一条路走到黑。 “我知道,殿下有许多不甘心,我只想再向殿下确认一下,那天殿下是否真的要杀大皇子吗?” 萧天觞冷哼一声,“就算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也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西林婧又问;“殿下在比赛前一定喝过什么吧?”在王府那么久,不可能滴水不沾的。 萧天觞眼中波澜涌动,沉默片刻,幽幽地说;“父皇一定什么都明白,所以他不肯见我,他甚至都没下令彻查,他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越说越气,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话音落下,他的拳头重重落在桌案上。 西林婧摇了摇头;“因为陛下早已识破了你的野心,也许……在你上奏请求他为你我赐婚的时候,陛下就已经怀疑你了。” 萧天觞一怔,随即他冷笑数声,声音充斥着强烈的不甘。这一刻他仿佛将西林婧当成了天子,看着她,字字铿锵地质问;“我为什么不能有夺位之心,我到底哪里比萧天胤差?何况有有野心的人又不止我一个,萧天华难道没有吗?萧天杨和箫天煜可能也有,只是在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罢了,萧天胤根本不配当太子!” “萧天胤不配?”西林婧心中有些恼怒,“三年前,西南边域连降半个月大雪,导致数十万百姓受灾,甚至发生了灾民暴动,陛下采用了太子的计策,不但平息了暴动,还安抚了民心。虽然他不能纵横疆场,他为陛下举荐的将领也不少。而殿下你苦心经营,又为大齐过什么呢?” 萧天觞被她问得语塞,西林婧也没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问;“殿下知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暗处算计你?” 萧天觞松开拳头,他不想继续听她继续长篇阔论的夸奖太子,她跳跃式的问题让他感到一丝轻松。 “除了萧天华还有谁!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去追鹰,趁周围无人,他对我说,上一场比赛他故意输给我,就因为这一场赢了我,会让我更没面子。”萧天觞没好气的说。 “可当时你们都在英王府,而且正如殿下刚才所说,陛下没有下令彻查。”西林婧淡淡提醒道。 萧天觞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拍案而起,恨声道;“难道是英亲王那老贼……”愤怒和失望交织的眼里,又慢慢多出一抹茫然的神色,他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一定是他,他和萧天华联合起来对付我!可父皇不闻不问,显然他默许了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父皇最中意的人选是萧天华吗?” 他的问题……西林婧不能回答,眼神里多出一丝怜悯,“暂时放下英亲王,殿下知不知道家父的想法?不管你们谁是天子,都与西林家无关。可我姐姐与太子在多年前就已经订下婚约,父亲再将我嫁给你,岂不是自取嫌疑?你知不知道什么人已经与你为敌,什么人要害你,什么人又决心不与你为伍?什么人是可以结交的,什么人是你指望不上的,什么人是你必须提防,必须铲除的?这些你都不知道。再说那天发生的事,你在感觉不适的时候就该让所有人都知道,第一时间就该想到你喝的东西一定出了问题,而当时你根本没想过这些,只是单纯地要克制,对不对?殿下,论治国安邦,你不如太子,论城府手段,你不如大皇子。要争皇位,仅凭着野心是远远不够的。” 这番话又令萧天觞哑口无言。西林婧没有说他一句不好,却让他明白自己一直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西林婧站了起来。 “我就不再叨扰殿下了,陛下毕竟没有将您派到偏远之地,望殿下能够感念圣恩,为了贵妃娘娘,不要做毫无胜算的事。太子不想兄弟相残,您还没有真的卷入夺位之争,一定要悬崖勒马。” 其实,最后的话并不是萧天胤让她说的。洛城地处要塞,兵力充沛,萧天觞要从洛州起兵谋反还需承担很大的风险,而朝廷也会颇为忌惮。大齐一旦爆发内战,不管谁输,另一方也只是惨胜,突厥必然又会卷土重来,趁虚而入。等再过几年萧湛驾崩,萧天觞在洛城已经有了稳固的实力,完全可以做一个自由的藩王。就是皇帝将他派到洛州,也算给了他一道终身的护身符。 就让萧天觞心对朝廷心怀一点忌惮,让这两兄弟对彼此都怀着一点戒备。皇室和外戚历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皇帝信不过同姓兄弟,自然会更加依仗外戚了。 “等等!”她即将离开,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转身。 “我要娶你为妻固然是看中申国公的势力,可这只是部分原因。那天在寿宴上,你的一颦一笑,和那一曲剑舞都深深刻进了我的心里。”萧天觞定定看着她,平静的声音难言他在此刻晦涩的心境。 西林婧的嘴角绽出一抹微笑,“殿下的琴音也令我难忘。” 这是他临行前,她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光阴似箭,很快就到了大婚的日子。 艳阳高悬,湛蓝的天色上面飘逸着淡淡的云影,如一幅绚丽的织锦般无边无际地摊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从东宫到国公府,绵延数里,浩浩荡荡。西林婧被迎入东宫,与萧天胤举行大婚仪式。婚礼亦是十分隆重,帝后亲自主婚,满堂宾客都是皇亲国戚公卿权贵。夜幕降临,整个东宫都热闹非凡。西林婧在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就被早早送入寝宫,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新郎的到来。 第21章 新婚 宫灯垂立,红烛闪烁,室内的晨色都是一片深深浅浅暖色的红。西林婧看着自己身着的大红喜服,心,就像正被一团火焰烤炙着,只感到隐隐的痛。 婚姻是什么,幸福又是什么?大仇得报,又嫁给这样一个男子,她却没有一丝的幸福感,那么她这一生,还有什么能令她感到幸福? “小姐吃点东西吧,太子殿下还要等一会才能来呢。”蒹葭见西林婧一动不动坐在榻上,以为她的内心一定非常紧张的,想到她家小姐即将和太子殿下,她顿时心如鹿撞,不好意思起来。 西林婧摇了摇头,她为了打发时间,和蒹葭断断续续地闲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门口响起宫人请安的声音。 “殿下!” 门外的脚步声渐进,蒹葭拿来红盖头迅速为西林婧盖好,然后俯身拜倒。 隔着红盖头,她只看到一道修长的影子向她走进。他在她的身边坐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紧接着,一只修长的手执一盏酒递到她的面前,她会意,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杯酒。她接过酒盏,与他的手腕相交,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红色的盖头北桥罗的一刹那,她的唇畔绽出一抹如花般的微笑,迎上那双灼灼的眸子,面颊终于有了一丝微烫。 比起别的新娘,她毕竟还是太冷静,少了一丝羞涩吧……毕竟,对于这场婚礼,尤其是这样的夜晚,她的心中并没有一丝期盼。 嬷嬷笑吟吟地说了几句道喜的话,萧天胤下令重赏众人。然后,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殿门合拢的声音传来,偌大的寝殿里只他们两个人。 萧天胤为她取下头上的发冠,又将她发髻上的首饰一一取下。当高高挽起呃青丝散落下来,西林婧本能地向后缩了缩,想和他保持距离,他的动作更快,伸臂将她拥入怀中,似和风花雨般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爱妃为何要躲我?” 西林婧推也不是,更不想这样任由他摆布,她按下紊乱的心绪,平静的向他解释道;“我刚喝过酒,有些口渴。” 萧天胤知道她是话不由心,哪肯轻易放手。拥着她斜靠在床上,因为靠得太近,他的混着酒香的气息如一阵阵微风轻轻拂过她的粉颊,划过修长的颈,宛如无形的吻沿着柔美的曲线一路泻下。 她的肌肤一阵酥麻,耳边他低低的声音适时响起,那种磁性仿佛会将人吸入一个漩涡中,又让人沉醉到骨子里。 “你的心里……是不是还有别人?”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胸口心跳的位置。 “为什么这么问?”西林婧的心微微一沉,转身,双眸坦然和他对视。 因为刚才喝过酒,他俊美的面庞泛着淡淡的醉意的潮红,那双粲然的眸子将她的影子盛入其中,又仿佛凝聚着漫天的星辉,闪动着极致的诱惑。 她深吸一口气,突然感到自己真的很难抗拒他,也许……她像是着了魔一样,突然闪过这样的念头,错过他才是世上最遗憾的事,因为他的笑,才是世上最魅惑的蛊。 两人就这样对视,空气中有沉香缭绕,萧天胤抱着她,感到自己体内流动的血正在这样的沉默中慢慢升温,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没有就好,移情别恋会很痛苦。” “你经历过吗?” “没有,”他摇了摇头,叹道;“我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对爱人分开,所以无法体会这种心境,但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这种痛苦。” 她好奇地问;“那个人是谁?” “你吃醋了?”萧天胤笑着问,一丝复杂的光匆匆掠过他的眼,转瞬即逝,他又云淡风轻地说,“确切的说,是两个人,我不为他们感到可惜,有一种舍弃叫咗求仁得仁。” “婧儿……”他轻轻唤着她的名字,西林婧蓦地回过神来,外衫的衣带从他的指尖脱落。她下意识裹紧外衫,却被他趁机搂住肩膀,整个人都被他带到了床上。 他用手臂支撑着身子,慵懒的姿势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他的眼中含着满满的温柔,柔声提醒她;“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西林婧勉强保持着平静,可她却忽略了,在这样的夜晚,她的镇定似乎太不合时宜。 萧天胤勾起嘴角,“没关系,有我在,爱妃什么都不需要准备。” 西林婧避开他的注视。 他的身体挡住了烛台,床帐内稀薄的光晕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仿佛在这一刻她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缘,无尽的黑暗的每一丝风都那么柔软,没有伤痛,没有死亡,可她却还是无法抑制地感到恐惧…… “婧儿,你知不知道人的一生有多漫长?”耳边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透着入骨的魅惑。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听他继续说说;“而且,前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意外在等着你,我们只能把握今朝。” “殿下不该说这些,太不吉利了。”西林婧打断他,依然有些茫然。 “可这是我们都必须要面对的事实,比如……我也许还会遇到行刺,而我不会再让你为我冒险,我们的每一点,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他的目光灼灼,继续念念有词道,“今夕何夕,莫要辜负这样的良辰美景……” 西林婧真想不客气的将他推下床去,“殿下!”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怎么可以这么无赖?她只是还有些不太适应和他……他竟感叹其生死来了! 不过她还能怎样,她在他的面前从没有过少女的娇羞,也从没太矜持过,他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再拒绝是不是有些矫情了,何况她在选择嫁给他的那一刻就应该意识到,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的。 “如果我死了,爱妃会心痛吗?” 她克说不出那些深情款款的话,学着他的语气,云淡风轻的说;“你不是说过吗,只活在今朝,你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萧天胤将她拥入怀中,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衣带……“所以,我们都要学会珍惜每一寸光阴……” 红色的礼服像断了线的风筝,翩然落下,在闪烁的玉砖上开出一片繁华。合拢的幔帐宛如流水般闪着灼人的波光,血色的涟漪深处映出两个交缠不清的身影…… 灵魂仿佛离开身体,又坠入记忆的深潭中,她的眼里一片水雾迷离,心,在努力抑制着,终于没有迷失在与前尘交汇的恍惚中。映入眼中的是他俊美的脸,她深深跌入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她要看清楚他的样子,她要明白此人非彼人。他是萧天胤,不是那个人,不是! 窗前的红幔挡住一轮勾月,长夜漫漫,料峭寒风,却怎能敌过一片炉火,一脉春光? 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萧天胤已经穿戴完毕,等宫女服侍她更衣洗漱完毕。等到梳妆台前,女子如云的秀发在丫鬟轻柔的动作下被高高挽起,镜中女子肤如凝脂,容颜绝美如画,他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莫名却强烈的震撼,便走上前,修长的手拿起一样样首饰,一一为她戴上。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蒹葭和所有宫女都退到一边,嘴角挂着会心的微笑。西林婧看着镜中的自己,白皙的面颊浮上淡淡的红晕,一双黑眸里闪烁出宛如盈盈剪水般的流光,在闺房趣事上,身后男人的温柔体贴不输给那个人,她知道自己步步为营所要的是什么,这种温馨的感觉太虚太浮,如果能维持一辈子,那也算是真正的幸福了…… 萧天胤扶她起来,轻声说;“走吧。” 新婚次日,也是见礼的日子。 正殿,一个年轻的华衣女子坐在侧位上,原本十分美丽的容颜却毫无血色,精心的妆容看上去那么颓败,一双美眸看着前方高高在上的主位,她就是三年前嫁入东宫的良娣薛蕊。 从门外遥遥响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太子挽着太子妃在大批宫人的簇拥下进入正殿。 殿里的宫人都跪下请安,薛良娣向座上的两个人福了福身。行过礼后,她被引着来到萧天胤面前,从宫女手中的托盘上端起茶盏,屈膝跪下,双手将茶奉上。 “请殿下用茶。” 萧天胤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茶,她抬起头,眸光相触,他的英武俊美如太阳般粲然夺目,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她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妃,这就是她在东宫的位置,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不是吗? 像萧天胤敬完茶,她又向坐在他身边的女子跪下去。 西林婧从她手中端起茶杯,笑容可掬的看着她,“姐姐免礼。”说着她看了一眼蒹葭,蒹葭会意,亲自上前将薛良娣扶了起来。 在薛良娣起来的一瞬,西林婧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幽怨和不甘。 她在心里轻轻叹息,这样的幽怨不是源于萧天胤娶了自己,而是她为人妾室的地位,过去东宫没有太子妃,一切事物都是有她这个侧妃来打理,那些位份低的侍妾在她面前也都是低眉顺目的。如今真正的太子妃入主东宫,一切都变了,前世西林婧没经历过和妾室争宠,如今她也不想在这方面耗费精力,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就看她能不能想得开了。 她拿起一只玉镯,递给薛良娣,柔声说;“这镯子正配你的肤色,戴上看看合不合适,你如果喜欢,就当做我送给你的礼物吧。” 薛良娣含笑道谢,将镯子戴在手腕上。她又笑道,“这玉镯与姐姐果然般配,以后我们要齐心合力,打理好东宫事务,不要让殿下有后顾之忧。” 薛良娣低下头,“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而眼前这一幕妻妾和谐并没让萧天胤感到满足,他的眼神像是无意从西林婧身上拂过,他们认识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两个月,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他不明白对她的占有欲为什么这样强,让他对她一再迁就,昨夜的占有没有减轻他的*,*反而更加强烈。得到她的人似乎只是一个开始,他想知道,他在她的心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新婚第三天是回家省亲的日子,东宫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抵达西林府。门口,府中的人都已恭候在门外,萧天胤和西林婧先后走下马车,众人都跪倒在地。 西林婧连忙走到老夫人面前,伸手去搀扶她,眼睛一阵阵发涩,“祖母快起来,您这样真是折煞婧儿了。” 老夫人摇摇头,坚持道;“娘娘不可如此,如今您已是太子妃,不能坏了规矩。” 西林婧无奈直起身,看着众人道;“大家都起来吧。”众人谢恩后,方才起身。 西林嫱的手狠狠攥成拳头,阳光下,她半眯着眼睛,竭力遏制着内心疯长的怨恨。 她只是暂时处于劣势而已,当上太子妃就能登上后位了么?总有一天,她会将西林婧拥有的一切统统夺回来! 西林婧和萧天胤被众星捧月般迎入府中。一家人有举办了一桌家宴,开宴前她向老夫人和西林无儔和西林辰补了家礼。 席间,西林辰看着萧天胤亲自为她布菜,可以想象两个人的感情多好,想着如今她已经嫁为人妇,自己终究成了外人,心中一声叹息,晦涩难言…… 宴后,西林婧又陪老夫人说了一会话。然后没有立刻离开,趁萧天胤与西林无儔闲谈的时候,她借口随便走走,其实是去找宋珩了。 第22章 密谈 宋珩对西林婧的突然到访没有感到丝毫诧异,他将西林婧请入厅中,屏退所有下人,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笑问道;“太子妃近日可好?”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还好。”西林婧喝过茶,唇畔浮出一丝微笑,带着一种意味深长,清亮的眸光直照进那双眼眸深处,“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在我还没有实力帮助你的时候,你不会告诉我你的身份。现在,你还认为我没有帮助你的实力吗?” 宋珩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手臂搭在椅背上,姿态洒脱。压下心底的失落,唇畔的笑意深入眼底,“之前我没有告诉太子妃,我和风无尘过去都是为大皇子做事的。” “萧天华?”其实这个答案并不让她感到十分意外。她早就想过宋珩和风无尘身后的人是萧氏皇族,而且还是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亲王。 “过去是,那么现在呢?” “我和萧天华不过是各取所需,把我当成暗人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至于风无尘,她现在已经心灰意冷,飞鸟尽,良弓藏,蝼蚁尚且求生,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让他相信你,愿意为了你出卖他的旧主子了。” 她又问;“那晚风无尘潜入西林府盗元牝珠,也是受了萧天华的指使?” 宋珩点点头;“不错。我还因为他被萧天华骂了一顿,他怪我为什么放弃这个扳倒申国公的大好时机。” 西林婧接过他的话;“最后他还是被你说服了。” 宋珩微微一笑,继续说;“风无尘不是一般的杀手,他有勇有谋,甚至可以独当一面,他跟随萧天华六年,为陈王做了很多事。陈王麾下有很多办事得力的暗人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手里掌握着陈王的很多秘密。”顿了一下,又问;“不知婧小姐对这些有没有兴趣呢?” 西林婧眨眨眼睛;“只是风公子似乎对我有些成见……” 宋珩笑道;“如果他对你依然有成见,我就不会和你说这些了。” “三日后亥时,我在东宫等他,请宋管家代为转告。” 西林婧突然严肃的看着他,“宋珩,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问题直白而生硬,却避无可避,她又补充说;“你一直再帮我,可我似乎没帮过你什么忙。” 宋珩的眼里无波,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西林婧却隐隐感到这个问题触动了他的禁忌。 他淡淡地说;“你已经帮了我一个大忙,我知道在您心中,世子远比国公大人更重要,相信我,我不会做任何对世子不利的事。”虽然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他的眼里却是一片坦诚,“齐国的皇位之争与我毫不相干,我不为任何皇子效力,也不会做对太子不利的事。我不敢说能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您所关心的人,和我都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他的言辞十分诚恳,西林婧知道他既然不愿告诉她,再追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要他不是她的敌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不过,她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齐国人吗?” 他不语,西林婧心底沁入一丝寒意,难道,他真的不是齐国人? “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就不勉强了。你一直都在帮我,我相信你的保证,你我以后亦不会成为敌人。”说着,她站了起来,准备告辞。 宋珩也起身,郑重地说;“请太子妃相信,宋某也是重诺之人。” 三日后,亥时。 春寒料峭的夜晚,她按时出现在约定地点——一处僻静的楼台上,见到了风无尘。 这一次他没有戴面具,棱角分明的面孔笼罩在月光下,黑衣黑发在风中翩飞,与黑夜融成一体。西林婧在心里轻叹,杀人如麻的杀手摘下冰冷的面罩,竟是这样一个俊逸出尘的男子。 他向西林婧行了一礼,眉宇间还带着几分落拓不羁。西林婧看着他,一抹微笑在唇畔淡淡绽开,宛如出水芙蓉,胜似满月之日天上的皎皎明月。 “风公子,别来无恙。” 风无尘一笑,态度却十分恭敬,“不敢,上次多有得罪,还望太子妃见谅。” 楼外有薄云遮月,她的一双盈盈的眸子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霭。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诡计多端的女子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那件事都过去很久了,”西林婧微微一笑,“本宫不是陈王,不会再让风公子做任何事。”言外之意就是,她不会像他的旧主一样让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不会有任何秘密掌握在他的手里,他不必在过那种刀头舔血上的生活,也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因为知道太多而遭受猜忌。 风无尘低声说;“属下愚钝,不知道能为您做什么。” 西林婧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这些年陈王让你做过什么?请将你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我。” 夜色寂寥,月冷如霜,花园里随处都能有灯盏照明,映出的景色都是一片影影憧憧。 回宫路上,蒹葭小声嘟囔;“小姐,恕我多说一句,您不该和风公子说话太久,这么晚回去的。” 西林婧看了她一眼,“现在已经很晚了吗?” “都快到就寝的时间了啊。” “不管多晚都有侍卫巡夜,你害怕遇到刺客啊?” “奴婢是担心,万一殿下找不到您,就去薛良娣那里了……”蒹葭低声分辩道。 西林婧“扑哧”一笑,“我当你担心什么,原来你是怕他去找薛良娣。”她说得云淡风轻,“薛良娣是他的侧妃,他如果真想别人,我是管不住的。”话虽如此,她却感到有些头痛了,薛良娣是上了皇室宗谱的侧妃,休不得。虽然她将这场婚姻当成筹码,嘴上说懒得管他,但不管一个女人爱不爱她的丈夫,都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小姐,你就真的不在乎吗?” “谁说我不在乎了,”西林婧目视前方,轻轻叹了口气,“走吧,先去他的宫里看看。” 萧天胤的书房门前,西林婧被侍卫拦在门外。从侍卫口中得知,萧天胤正在召见一位名士。待侍卫进去为她通报,她才能够进去。 大殿里只有萧天胤和另一个陌生男子。萧天胤向她介绍,这个人名叫崔铭,就是几天前安国长公主向他推荐的名医。 西林婧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这个人不仅五官深邃,还有一双和中原人截然不同的深蓝色的眼睛,一看便知是突厥人。 “崔先生不是中原人士吧?”崔铭向她行过礼后,她便这样问道。 “回太子妃,在下是突厥人士。”崔铭恭敬的答道,又向萧天胤躬身道,“如果殿下没有别的吩咐,卑职便告退了。” 崔铭离开了,西林婧让蒹葭也退下,大殿里又只剩下她和萧天胤。 她的眼中满是疑惑,“他真的只是你的大夫吗?如果只是为你看病,为什么还要屏退所有人?” 萧天胤一时不语,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看着他,衣服表示理解的样子,语气平淡,表示她并不介意他有事瞒着自己,“如果这是你的秘密,就不必说了。” “你是不是怀疑我们……”他开口,却是语意不清的半句话,薄唇间浮出一丝坏笑,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与暧昧。 “我才没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西林婧瞪了他一眼,其实……刚才确实有些担心,不过他的态度让她放心了。“正经一点,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我就当他是大夫,不过……陛下知道吗?” 萧天胤伸臂揽住她的肩,拥着她坐在长椅上,“这事自然瞒不过父皇,不过父皇只知道崔铭是姑母推举给我的名医,仅此而已。崔铭不但医术高明,还有很多本事,不只是我的大夫,还是我的谋士,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那刚才这里只有你们两个人,他不只是为你看病吧。” 萧天胤点点头,“这些我会慢慢告诉你。”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刚才的戏谑早已化为深深的温柔,“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这么晚不就寝,还跑来看我?” 西林婧侧过脸,纵然她不心虚也会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这个你还要问我。”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嗔怪,衬得脸颊上的红晕越发迷人,“我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以为你不在这里……” 萧天胤大笑,“还好,我没让你失望。” 她抬起眼,橙色的烛光呈出一脉柔和,他爽朗的笑容映入她的眼,她的脸更热了。他低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一字字都透着入骨的魅惑,“深夜来看夫君,爱妃好像是空着手来的。” 西林婧有点无语了,想到在前世,有时候箫天煜处理公务熬到深夜,她每次去看他都会带一些小吃羹汤之类的宵夜。虽然就算她什么都不送,他也不会挨饿,但毕竟亲近的人做这些还是不一样的。烹饪技术也是千金小姐必学的才艺、这门技术比琴棋书画和女红都简单,所以在前世,纵然无论她多么刻苦学习琴棋书画,都很难弥补过去的空白,不过烹饪技术还是能拿出手的。虽然重生后她没下过厨,但毕竟有底子在,手艺可能生疏了却也差不到哪去。且不说萧天胤待她有几分真心,毕竟他没对不起她。她能做夜宵喂那个负心男,为萧天胤下厨又有什么问题呢。 “那你现在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人为你准备。其实我也懂一点厨艺,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她握住他的手,微笑着对他说。 萧天胤捧起她的脸颊,那愈加迷人的红晕宛如盛开的桃花,恍惚中,似乎有潇潇红雨翩跹落下,姝色撩人。他深深吻下去,唇齿交缠,芳泽在舌尖索绕…… 西林婧睁大了眼睛,人在顷刻间被他拦腰抱起,“爱妃的厨艺我自然是细细品尝的,不过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说着,他抱着她朝内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珠帘闪动,幔帐深深合拢,不让闪动的烛光窥见里面的□□…… 第23章 麻烦 以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可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这日,春光明媚,花团锦簇的御花园里正在举办一场宴会。皇后坐在主位,男女宾客席位沿东西两侧分列排开。大家欣赏着池中怒放的火莲,语笑晏晏,好不热闹。 西林婧与陈王妃坐在一处,两人正在低声说笑的时候,只听皇后的声音突然传来;“薛良娣,你是不是不舒服?” 皇后话音落下,西林婧将目光投向薛良娣,毕竟对“自己人”总不好不闻不问。 “多谢母后关心,臣妾……真的没事。” 薛良娣虽然这样说,可她的脸色的确很苍白,两片眼睫低垂着,唇畔带出一缕如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忍耐着某种不适。 西林婧不禁皱了皱眉。 “你的脸这么苍白,还说没事?本宫现在就宣御医为你瞧瞧。”皇后不容违抗的口吻说道。 “母后,先让她回东宫吧。”萧天胤开口道。 皇后闻言一皱眉,道;“这里离东宫还远,万一出什么事,太子后悔都来不及。”又命令左右宫女;“还不快扶薛良娣下去休息。” 薛良娣被宫女扶到附近的行宫休息去了。西林婧又朝薛良娣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只听牟沁雪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清楚的声音低语道;“身子不舒服为什么要还要来呢?” “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可能是吃坏肚子了吧。”西林婧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是啊,薛良娣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前世,她对薛良娣没有任何印象,却和陈王妃的交情颇好,前世的印象里,牟沁雪是一个率性的女子,爱如飞蛾扑火,可她大概知道萧天华最见不得人的秘密是什么…… 薛良娣的离场没有影响宴会的氛围,过了一会,一名御医随宫女走到皇后身边,似乎在向皇后汇报了什么。西林婧看到皇后仿佛听到了什么喜事般笑着点了点头。 “正好诸位都在,本宫现在宣布一个好消息。”皇后再次开口,四周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皇后妆容精致的面容上带着笑容,字字清晰地宣布;“御医刚才诊出,薛良娣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原来如此。 西林婧和萧天胤成婚只有一个月,两个月前……萧天胤和西林嫱的婚约还没取消呢。 男客纷纷向萧天胤道喜,女客则向西林婧道喜,毕竟西林婧身为太子的正室,萧天胤的喜就是她西林婧的喜,萧天胤和侧室的孩子在名义上都是她的孩子,不是吗? 牟沁雪意味深长地看了西林婧一眼,没有说恭喜的话,她不喜欢这样虚伪的客套,知道西林婧心里一定不好受。 西林婧则含笑回应着其他女客,两片浓密的眼睫在日光下轻轻扇动,遮住眼底划过的一抹嘲弄。 等宴会结束,众宾客纷纷告辞离去,西林婧和萧天胤和皇后来到行宫。 “参见母后。”软榻上的薛良娣挣扎着站起来,要向皇后行礼,被皇后一把扶住。 “你身子不适,又有了身孕,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孕妇在饮食上应该十分谨慎才是,薛妹妹一直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吗?”西林婧带着一丝责备地说。 后宫里皇后和一品皇妃都是以姐妹相称,东宫的太子妃和良娣还有王府的王妃和侧妃,以及正室和上了官谱的贵妾之间都是以姐妹相称的。而这样的称呼与地位有关,与年纪无关,西林婧比薛良娣小几岁,但碍于嫡庶之别,她要称薛良娣为“妹妹”,她不知道薛良娣称呼她为“姐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不过她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皇后看了西林婧一眼,神色颇为不悦,“还不是你这个做太子妃的太粗心,良娣有孕都不知道。”言下之意便是质问,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 西林婧委屈地看了萧天胤一眼,只听萧天胤淡淡的说;“母后,质检室我之前都不知道,薛氏不说,婧儿又怎么会知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皇后堵得满脸通红,薛良娣的脸也一阵红一阵白,一双大眼睛里含着点点泪光,楚楚可怜地望着萧天胤,自责地说;“都是妾身的错,要不是御医查出,妾身其实也不知道……” 皇后叹息一声,温和地看着他,说;“孩子的月份太小,你又是第一次,没发现也不能怪你。” 西林婧的心一寸寸冷下去,薛良娣自己的身子,谁能比她更了解呢?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怀孕,皇后没有半句指责,却一味的指责她粗心,这偏心未免太明显了吧。而皇后对她的反感远远不仅于此。如果不是风无,她恐怕还不知道还有皇后和萧天华暗中结盟的事……皇后打压她并不是为了萧天胤好,她真的不知道这个皇后是怎么想的,萧天胤才是他的孩子啊。 泽泻念头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她的嘴角含着一抹温和的笑,对薛良娣道;“那你自己在饮食上要谨慎了,刚才为什么会感到不适?” 薛良娣喏喏答道;“御医说没有大碍,刚才妾身只是一时害喜……” 西林婧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就好。” “陈王一直无子,你腹中的骨肉不但太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孙儿。”皇后看着薛良娣,感慨道。又转而对萧天胤和西林婧说;“所以,这一胎至关重要,太子妃毕竟没做过母亲,又太年轻,不如让薛良娣暂时住到坤宁宫养胎吧。” 萧天胤笑了笑,道;“母后,如果婧儿的年纪大些,又做了母亲,母后就可以放心将薛良娣交给她照顾了吧?” 这个如果根本不成立,皇后看出萧天胤的不瞒,只是重复一遍;“太子妃毕竟太年轻了。” “那可以找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到东宫照顾,如果我没说错,大皇兄出世前母后也很年轻,太后没以此为借口将大皇兄的生母接到慈宁宫照顾,不知是因为当时的母后还不是皇后,还是她对皇长子不够重视。”萧天胤淡淡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强硬。 西林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其他的人也各怀心事。萧天胤这番话又让皇后一阵语塞。如果她再坚持将薛良娣接到坤宁宫,萧天胤就会直接将她的心点破,西林婧年轻不过是个借口,她就是在防着西林婧。 于是,皇后终于让了步,“那好吧,本宫就派几个人到东宫照看薛良娣,”又对西林婧和蔼地说;“太子妃也要细心些,薛氏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西林婧笑道;“谨遵母后教诲。” 她又关切地问薛良娣;“现在好点了吗?” 薛良娣摇了摇头,“现在好多了。” 萧天胤对西林婧道;“你先带薛良娣回东宫,我陪母后去见父皇。” 皇后让刘女官到坤宁宫找来两名宫女,便是负责照顾薛良娣的。皇后和萧天胤离开后,西林婧也带着人离开了行宫,一路上她都沉默不语,脸色也颇为阴沉,尽管皇后身边的女官刘玉绾亦在随行人中。 她在皇后和萧天胤面前没有发作,已经算识大体,没必要再看一个女官的脸色。这些天,通过风无尘透露给她的消息,她知道了这位刘女官和萧天华暗中有染。刘女官是皇后母族的一个庶女,入宫已有四年。前世皇后还有将她许给萧天华为侧妃的打算,但刘玉绾和萧天华都不愿意,皇后就没有坚持。可能刘玉绾是萧天华在宫中安插的一颗棋吧,可能是认为在皇后身边打探消息对萧天华的帮助更大?不过这毕竟与西林婧没有关系,最棘手的麻烦还是皇后,不知道萧天胤会站在什么立场上,恐怕他做恶梦都想不到,他的母亲已经对他失望透顶,都在暗中扶植别的皇子了。 回到东宫,蒹葭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气愤,为西林婧不平;“皇后对太子妃您也太不公平了,薛良娣自己都没发现怀孕,她却没有一句指责,却指责您粗心,分明就是在变相打压嘛。……何况薛良娣是不是故意的啊,说不定两个人早就串通好了。”附近还有别的宫人在,最后一句话她终究还是不敢说出来,心里却压抑得厉害。一个薛良娣就算了,皇后也串通一气打压小姐,小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可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啊?她越想越难过,眼圈都红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西林婧按下心中的烦躁,略一沉吟,对蒹葭道;“你去太医院请一位医女过来,再有,以后薛良娣的所有用度我们都不要经手,以免惹来麻烦。” 第24章 母子 蒹葭请来了医女,西林婧又让蒹葭将医女送到薛良娣宫中。然后刘玉绾求见,她已经按照皇后的吩咐将一切安排妥当,特来向西林婧禀报,西林婧简单地问了几句,就让她离开了。 萧天胤回到东宫就到直奔西林婧这里,西林婧没有给他好脸色,懒懒的靠在榻上,冷着脸说;“找我做什么,去看你的良娣啊。” 萧天胤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无声飘过一抹阴影,他挥手让屏退所有人,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还在生气?”他的气息轻轻吹在脸上,西林婧的心先是莫名地一空,然后便涌出很多复杂的情绪,后悔,失望,还有不安……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此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境。这种强烈的沉重感几乎将她压得透不过气,她必须打起精神,却没有精力再和他置气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含着一丝委屈,道;“薛良娣有身孕我可以理解,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母后对我的成见这么大,她对薛良娣没有一句指责,只会说我的不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萧天胤一时不语,眼里的暗沉如海潮在黑夜中翻涌,片刻后,薄唇慢慢张开,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说;“薛良娣的孩子不是我的。” 西林婧惊讶地看着他,只感到自己的大脑中有一根神经在尖锐地痛。突然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冷冷地说;“现在你还说这种话,她的孩子不是你的又是谁的?你现在就送一碗药过去把那个不是你的孩子打掉啊!”说完她转过身,不再理他。 皇帝已经成家的儿子只有萧天胤和萧天华,却都是成婚几年都没有孩子。萧天华只有牟沁雪一个王妃,而牟沁雪一直无孕。萧天胤在大婚前姬妾成群,却一直没有子嗣,他是这样对西林婧说的,庶长子的身份比一般庶子都要尴尬,所以他不会让侧室先于正室有孕。 萧天胤还对她说,这都是他过去的想法。以后他的所有子嗣必将都是她西林婧所出,他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不会再和任何女子有牵扯。 她的脑海中经常会不经意间回响起这句诺言,心中总会无法遏制地涌出阵阵暖意。可是现在…… 虽然她从没将他当成共度一生的人……一辈子太长,她真的不敢想,眼下这一幕她不愿被卷入的戏,又该如何收场? 萧天胤许久没有说话。她的嘴角浮出一缕苦笑,站了起来,转身的瞬间撞上他那双暗沉的眸子,她微微怔了怔,恍惚间生出一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她看不透那双眼睛,更看不进他的心里。 而萧天胤则从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到了心灰意冷。 他终于下定决心,将所有真相都告诉她。 “婧儿,你听我解释。”说着他站了起来,双手扶住她的肩,下午照进的日光和他的眸子交辉相映,被冰封住的深海之底渐渐变成一片清潭,谭水里盛着两个她小小的倒影。 “皇后并不是我的生母,她反感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忍让。” 西林婧愣住了。 只听他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下去;“你一定知道,安国长公主只是先帝的义女,和我父皇没有血缘关系。” 西林婧点了点头,所以……他的意思是,他的亲生母亲就是安国长公主吗? “很意外吧?”他的眼里虽有波动,却没有剧烈的情绪起伏,“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名义上的兄妹。我的生母是安国长公主,而我从生下来就是刘氏的孩子。” 二十年前人尽皆知的宫闱往事,西林婧也不是一无所知。她知道皇后刘氏刚入宫的时候妃位并不高,因怀有龙嗣被封为昭仪,生下二皇子后又被封为妃,不到几个月就成了皇后,二皇子也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太子。 而其中的隐情,竟然是这样的? 这是不是洛驸马成婚几个月就娶侧室,安国长公主对其宽容的原因? 而皇帝之所以选择家世不够显赫的刘氏,是认为越是家世薄弱就越好控制吗? 还有……前世安国长公主已经同意了她和洛少卿的婚事,却在太子死后改变了主意……一个母亲的丧子之痛她能够理解,安国长公主是想借助英亲王的势力为萧天胤报仇? “可是除了你,皇后就没有自己的孩子了。就算你只是她名义下的孩子,她也该处处为你着想。她借薛良娣打压我,是不是认为娶了我会对你不利,还是安国长公主不喜欢我?”她含着一丝委屈,稍作停顿,将最后的话说完;“还有你说薛良娣的孩子不是你的,难道你怀疑她……” 萧天胤沉吟道;“当然不是,我怀疑薛氏并没有怀孕。皇后应该也知道,如果她真将薛氏接到坤宁宫,到时找一个婴儿顶替我的子嗣也不是难事。” “我又从太医院请来一个医女,她也确定薛氏的脉象是喜脉,难道她也是皇后的人?” 萧天胤淡淡地说;“这些我会去查。这几日你也小心点,你说的没错,皇后会退而求其次,利用薛氏对付你。这些年,她一直在暗中扶持萧天华。” 西林婧暗暗松了口气,原来萧天胤也已经发现。而皇后要陷害她一定不是安国长公主的意思。 “她就算只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可她和大皇子没有任何血亲关系。她有今日的地位都是因为你,没有道理暗中扶持别的皇子对付你吧。” “可能她是心有不甘,”萧天胤望向远处,“当年萧天华和牟家小姐的婚事也是她促成的,萧天华生母早亡,母族在朝中又毫无背景,刘氏对他的帮助犹如雪中送炭。” 西林婧心底一片了然,萧天胤的想法也没有错,毕竟他的支持者太多,洛家是大齐最显赫的家族之一,英亲王又战功显赫。刘氏可能是这样想的,刘家的力量对萧天胤来说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何况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帮助萧天华这个光杆皇子就不一样了。萧天华在朝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城府远在萧天觞之上,若是按照前世的轨迹,如果箫天煜真的没有野心,这场只有两个皇子的储位之争,最后的赢家应该就是萧天华了。 “这么说,大皇子的野心还真不小,那天长公主府上的刺客,幕后指使的人是不是萧天华?” 萧天胤点了点头。 西林婧的眼中又浮出一抹惊讶之色,“他能做到这些的前提是在长公主府中安插了细作,长公主知不知道主谋是他,皇上知道吗?” 萧天胤眼里闪过一道杀意,“不只有长公主府,英亲王府里也有他的细作。不过他还有些用处。” 她看着他,慢慢地说;“原来你们都知道了,那天在英亲王府,四皇子和他比试后的反常是被他算计了,其实,也是在你的掌控之中。” “谁让他对你不安好心。”萧天胤薄唇微微勾起,浮出一缕坏笑。 西林婧哭笑不得,“好了,这些天我会小心的,如果薛氏她不是假怀孕,应该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当赌注的。” 萧天胤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叹息混着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脸颊上流连,“婧儿,辛苦你了。” “有一种罕见的药,可以让女子呈现出有孕的假象,但唯有长期服用此药才能保住怀孕假象,如果薛良娣没有怀孕,从表象的孕期上看,她服用的药量还很少……” 夜幕四合,无数烛火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空气中有熏香缭绕,萧天胤棱角分明的面庞笼罩在阴霾之中,眼中隐隐透出一抹杀意。 只听崔铭继续说下去;“如果大量服用此药会导致大量出血,犹如小产。薛良娣和皇后不过都是宫中女子,这种药又是十分罕见的奇药,在御药房找不到。如殿下所言,布局者另有其人。想必殿下心中一定已经有了打算。” 崔铭看着萧天胤冷峻的脸,心中不禁感慨,皇帝的儿子中,这位太子殿下才是藏得最深的一个,只是…… “殿下,您已经不能再拖了下去了……”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恳切。 萧天胤的眸色微变,随即笑了笑,神色静如止水,淡淡的说;“这句话我已经听你说很多遍了。” 崔铭苦笑一下,“属下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不是无痛□□。长公主让属下转告您,切勿拘泥于儿女情长,因小失大。” 萧天胤的眼底浮出细碎的波澜,室内一时陷入窒息的沉默中,许久,他缓缓开口;“你让她放心,我看重的东西,只是西林无儔的兵权。” 真的是这样么?在太子妃没出现以前,他何曾将申国公放在眼里?崔铭在心里这样叹道。他到底陷得多深,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萧天胤将崔铭的话告诉西林婧。西林婧问他;“你打算怎么办?”看来御医和医女都不是被皇后收买,而是那种药的蒙蔽性太强。 “自然是拆穿她了。” “搜查她的寝宫吗?”西林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简单的办法,又很快发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既然御医都被蒙蔽了,就算搜出了药,他们可能也查不出什么端倪。何况薛良娣房中不一定有存药,皇后会时常派刘女官来东宫看望她,也会时常召她过去,反正她隔三两日就能见到皇后的人,药可能是见面的时候给。如果搜不出药,我便是冤枉了她,皇后更有理由将她接去坤宁宫了。”她微微蹙眉道,一时间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天胤,你到底要怎么办啊?” 萧天胤想借此考验一下她的处事能力,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只说了一句;“爱妃自己看着办吧。” 第25章 真相 自从薛良娣怀孕后,西林婧就免了她每日晨昏请安之礼,也从未主动召见薛良娣。并打算除非皇帝皇后赏赐东宫,西林婧会让人将属于薛良娣的一份给她送去,她自己不会送给薛良娣任何东西。这样一来,帝后的赏赐若出了问题,也追究不到她西林婧身上。 可以令人假孕的药十分难寻,制作起来也十分麻烦。十几天后,崔铭才将制好的药交给西林婧,而他也不确定这种药产生的效果和对人的伤害是否和传说中的一样,毕竟他并没有拿人试验过。 于是,西林婧让人找来了薛良娣身边的田嬷嬷,她是皇后派到东宫的宫女之一。 如果薛良娣真的是假怀孕,皇后让田嬷嬷“照顾”她,田嬷嬷自然是知道她的体质的。 田嬷嬷是皇后宫中的老宫女了,前世皇后被大皇子谋反案牵连,最终被废,她的近身宫人都被处死,也包括田嬷嬷。但这并不代表田嬷嬷对皇后有多忠诚,也许她只是单纯被主子拖累。 西林婧决定放手一试。 西林婧派蒹葭将田嬷嬷请到自己的宫中,田嬷嬷进入大殿,只听得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田嬷嬷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她来不及多想,几个宫人已经走了过来,几下将她制服,五花大绑地送到西林婧的座下。 “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 田嬷嬷瞪大了眼睛看着座上的女子,恐惧中还有不服,声音还算镇定,上了年纪前辈的气势还能勉强端起来。 “田氏,本宫只问你一个问题,薛良娣的身孕是真是假?” 田嬷嬷浑身一僵,脸上浮出一抹怪异的情绪。她强作镇定,又故作诧异地说道;“娘娘,良娣夫人的身孕是御医诊出来的,岂能有假?” 西林婧不和她多废话,一扬手,蒹葭端着一碗药来到田嬷嬷身前。 “这碗里的药是本宫让人在薛良娣宫中搜出来的,据说这是一种可以让人假孕的药。服下它的人会产生怀孕的假象,而服用过多则会中毒而死,□□血流不止,犹如小产。” “这怎么可能?”田嬷嬷失声叫道,表情显然是受到了强烈的惊吓,“你根本没去过薛良娣的寝宫,又怎么会从她的寝殿中搜查到这些东西?” 西林婧笑了笑,“你承认本宫说的都是真的了?” 田嬷嬷浑身一僵,“当然不是,奴婢的意思是,娘娘没让人搜过良娣的寝宫,蒹葭姑娘手中的药自然不是从薛良娣那里搜到的了。” “本宫想知道她有什么,还需要那么兴师动众么?” 田嬷嬷心中的惶恐无以复加,到底是谁出卖了她们?难道是和她一起来东宫的桂氏?这些问题她来不及多想,只听西林婧吩咐蒹葭;“既然本宫错怪了薛良娣,想必从她宫中收搜到的药也只是孕妇用的补药了,寻常人用了也不会伤身。本宫就将它赐给田嬷嬷……” 如果不是被绑着,田嬷嬷一定会从地上跳起来。再剧烈的挣扎都是无谓,一个宫女走过去,轻松搬开了田嬷嬷的嘴,蒹葭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准备将一整碗药灌入田嬷嬷口中;“嬷嬷怕什么,良娣夫人的补药你吃了也滋补啊……” “不要,我不喝!我不喝——”生死攸关,田氏用尽全身力气别开脸,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几乎将殿上的瓦砾震碎。 “太子妃,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皇后娘娘是殿下的生母,太子殿下难道还会为了您与皇后为难?” 西林婧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冷冷的说;“田氏,你有几条命,勾结薛良娣犯下欺君之罪,还敢污蔑皇后?就算本宫现在将你以欺君之罪凌迟处死,再禀明皇后,也不过是先斩后奏罢了。” 自古后宫形同没有硝烟的战场,田嬷嬷在宫中几十年,历经两代天子,见过的像嫔妃小产病死,王子公主早夭……这类表面上看起来是意外实则有谋划的孽杀实在不计其数,大多都查不到真凶,被牵连处死的都是早安排好的替死鬼。这一次却轮到了自己,倘若薛良娣假怀孕的事被揭穿,皇帝回顾及到申国公,也会顾及到皇后,也许皇后不会受到牵连,可皇后身边的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田嬷嬷吃力地将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太子妃知道实情后怎么会善罢甘休,继续和皇后演这场戏?她的旧主人皇后已经保不住她了,她的生死就在这位太子妃的一念之间。 “本宫会留你一命。”头顶,西林婧的声音淡淡响起。“你不必这样,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田嬷嬷连忙抓住这颗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双手扶地,颤声说;“全凭……娘娘吩咐。” 西林婧慢慢的说;“本宫让你继续将这场戏演下去,今天的事,你还会向皇后或薛良娣告状么?” 田嬷嬷连忙摇了摇头,尽管她不明白西林婧的意思,不过出于求生的本能,不管西林婧吩咐什么,她都会当成圣旨去完成。 “你头上的伤,若薛良娣问起,你该如何解释?” 田嬷嬷这才意识到额头上的痛,她不敢是很手触摸,心道应该没流血,这几下险些把她老婆子半条命都折腾进去了。 “是……是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磕伤的。”反应还算快。 西林婧点了点头,“这个解释不错,你下去罢。以后每隔几日,我会让人询问你薛良娣的身体状况。” 又过了数日,薛良娣那边一直相安无事。 这日,她请来萧云儿。在一处临水的阁楼上,在西林婧的提问下,萧云儿神采飞扬地讲起了这些天她的“追男之路”。 听到萧云儿终于大获全胜,西林婧捏了一下她红扑扑的脸颊,笑着问;“这么说,洛少卿正式到英王府提亲了吗?” 萧云儿低低的“嗯”了一声,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粉雕玉琢般的小脸红得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是那么娇美而明媚。 “那你们的婚事就算定下来了吧……”西林婧从心里为萧云儿感到高兴,她是活过一世的人,她懂得这样充满任性却毫无保留的爱,她向往这样的感情,哪怕最后一无所获,只要追求过,得不到的宿命在多年后也会出成为一段美好的回忆。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样喜欢萧云儿,因为她是那么羡慕这个从生下来就无忧无虑的快乐女孩,萧云儿就是另一个自己……那个只能活在心中的自己。 “婧姐姐……”萧云儿的嘴巴微微张了张,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她看着西林婧,心仿佛被那张绝美的容颜上的微笑烫了一下。萧云儿虽然单纯,却不是懵懂无知,看得出那个薛良娣是很有心计的。她为西林婧感到不平,想到西林婧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她也开心不起来了。 西林婧看着萧云儿的嘴角慢慢拉平,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怎么了。你现在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我怕……万一他还会娶别的女人,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啊?”萧云儿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西林婧。 西林婧的心微微一沉,眼前这个快乐无忧的女孩因为即将为人妇,竟然也有了这么重的心事。 前世洛少卿没有纳妾,也没传出他除了萧云儿还有别的女人,不过前世西林婧毕竟活得太短,至于洛少卿的这份专一能保持多久,她真的不好说。不过这是大环境造成的,而不是洛少卿个人的问题,萧云儿不管嫁给谁都会有这样的烦恼。 “那你就直接告诉他,你不喜欢这样,如果他有别人,你会很难过,既然他对你有情,就不会不在乎你的感受。你才多大啊,就想这个问题。你还没嫁给他,就对他失去信心了吗?”西林婧只能这样安慰她。“你一定知道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吧?” “我读过卓文君的《白头吟》……”萧云儿撇撇嘴巴,大眼睛里的不安变成惆怅,突然如大彻大悟般,坚定地说;“我明白了,司马相最后悬崖勒马,一辈子只有卓文君一个女人。如果洛少卿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也给他写一首白头吟。哼,他敢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就休了他!”她握紧小拳头,最后的话说的杀气腾腾。 西林婧拍拍他的肩;“我大哥和洛少卿是朋友,对京城的世家子弟比我们更了解,洛少卿的人品,才学在这些世家子弟里算顶尖的了。你的眼光不错,以后的事……等到发生了再想办法也不晚。” 西林婧为萧云儿解决了一个烦恼,又带着萧云儿四处游玩一番。当两个人正在游廊上,突然见一个宫女行色匆匆,到西林婧面前连礼都顾不上,气喘吁吁地禀报;“娘……娘娘,良娣她……她……” 西林婧闻言色变,走近一步,盯着那宫女,厉声道;“薛良娣出了什么事?” 那宫女“扑通”跪倒在地,几乎要哭出来了,“良娣殿外不慎摔倒,流了好多血……” 第26章 解决 西林婧让人去请御医,自己匆匆来到薛良娣的宫中。而薛良娣的寝宫已经乱成了一团,宫女进进出出,见了西林婧,纷纷跪倒行礼。寝殿里传出女子的啜泣声,西林婧只感到心乱如麻,疾步走了进去。 薛良娣靠在一个宫女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就连西林婧来到床前她仿佛都浑然不知,宫女轻轻提醒,她才像受了惊似的抬起头,怔怔看了西林婧一会,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嘶声道;“娘娘,殿下的孩子……没有了,你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西林婧微微皱眉,蒹葭走上前,强行将薛良娣的手拿开。“让我为你做主,你的意思是……孩子不是你不小心失去的,而是另别人所为?” 薛良娣双肩微微颤抖着,像是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另一个从皇后宫中来的桂姓宫女躬身禀报道;“娘娘,奴婢们刚才看过了,良娣的鞋子有问题,良娣才会不慎摔倒……” 西林婧叹了口气,道;“那你就和本宫说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是,娘娘请看,鞋底上被涂了颜色一样的漆,不易让人发现,良娣就是在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滑倒的……”桂宫女拿起薛良娣散步时穿的鞋子,对西林婧絮絮说了起来。 西林婧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斥道;“如果你们小心扶着,薛良娣又何至于摔倒?一群废物!” 她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薛良娣压抑的啜泣声,让整个寝宫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桂宫女立即跪下请罪;“是奴婢们的失职,罪该万死。”在场的宫人也跟着跪倒在地。 “这双鞋子又是谁给薛良娣的?从送到东宫到现在,一共经过多少人的手?”西林婧又问。 照这样彻查下去,将所有接触过或是有机会碰这双鞋子的宫人全部收押审问,很快就会有宫人供出是受了她西林婧的指使。西林婧在心中感叹,再看床上悲伤垂泪的薛良娣,看不出这个人还是演戏高手,如果知道自己这些天服用的是什么,即将有什么结果,她的眼泪就真的成假戏真做了。 桂宫女磕了一个头,颤声说;“回娘娘,是奴婢将鞋子拿给良娣的,可在上面涂漆的人真的不是奴婢,奴婢从盒子里取出鞋子直接到了良娣宫里……” 薛良娣也哑声道;“娘娘,一定不是她,她根本没有机会这么做的……” 西林婧点点头,认可了薛良娣的话。又当即命人调来数名宫人,仔细搜查薛良娣宫里所有宫人的房间。 搜查刚刚开始,御医就赶来了,为薛良娣诊了脉象,御医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 西林婧看了一眼薛良娣,说;“你先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寝殿,御医紧随其后。 走出寝殿,她问御医;“流血就是失去孩子的征兆,本宫和薛良娣都已经知道了。除了孩子保不住,薛良娣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御医头上全是冷汗,心里暗暗叫苦,薛良娣小产的真正原因可能会触到面前女子的逆鳞。但他还是不敢不说,他不敢看西林婧,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禀报;“禀娘娘,微臣在路上也听说了……只是,从良娣的脉象上看,她好像在不久前服用了红花。” 西林婧神色微变,难以置信地看着御医,“你是说,真正导致薛良娣小产的原因是红花?梁大人,你确定你没有诊错么?” 梁御医“扑通”跪倒在地,颤声道;“臣医术不精,也许真的诊错了,请娘娘再令别的御医为薛良娣诊脉。” 西林婧看着他的乌纱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淡淡的说;“也许达人真的是诊错了。蒹葭,传我的话,将太医院所有御医都请到东宫来。” 蒹葭领命退下后,西林婧又挥手屏退殿中所有的人。 她看着被无视了很久的萧云儿,歉意地笑了笑,“我刚才真是忙昏头了,云儿,你先回去吧。” 眼看越来越复杂了,萧云儿还想看个究竟呢。按梁御医的意思,薛良娣在摔倒前就已经小产了啊,可如果真是这样,她应该早就卧病在床才对啊。 她神秘兮兮地对西林婧笑了笑,“没事没事,反正我又没有别的事情做,呆到什么时候都没关系的。” 西林婧无奈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严肃的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你不适合呆在这里,赶快回去。对了,薛良娣小产的原因还没查明,梁御医的话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 萧云儿只能收起好奇心,不满地嘟起小嘴,“知道啦,那我真的走咯。” 萧云儿走后不久,听到消息的皇后也来到东宫。西林婧向皇后讲述了经过,皇后的脸色十分难看,心知苦心酝酿两个月的计划已经彻底落空。 西林婧又陪皇后到内殿,此时薛良娣已经沉睡过去,安静地躺在床上如一个没有生气的人偶。 西林婧在心里叹息一声,而皇后的心里几乎快要炸开了,她不但找不到借口阻止西林婧让所有的御医为薛良娣诊脉,在西林婧的视线里,她什么都不能做。 不过,只要找到西林婧暗害薛良娣的证据,她就能将西林婧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拉下来,至于什么红花,她就不相信那些太医会不识时务,要说出所谓的真相还是要他们的乌纱帽,甚至姓名,这还用浪费时间来选么? 御医们赶来的时候,宫人的搜查也结束了。搜查的人在一个叫月兰的宫女的房间里找到了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的正是和涂在薛良娣的鞋底上一模一样的油漆。当这些证物被呈到皇后面前,皇后的眼底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目光则是凌厉迫人地扫视着在场众人。 月兰听说从她的屋子里搜到罪证的时候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她朝皇后一个劲地磕头,“冤枉啊,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 皇后冷道;“不是你,怎么会在你的房中找到东西?来人,先将这贱婢拖出去杖责三十,再送入慎刑司。” 两名侍卫上前将月兰从地上强拉了起来,月兰用力挣扎着,口中直呼“冤枉”,当被拽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大声说;“娘娘饶命啊,这油漆是蒹葭姑娘给奴婢的……” 蒹葭闻言几乎蒙了,立即跪下,向皇后解释说;“娘娘明鉴,奴婢和月兰并不熟,私下更没有往来,从没给过她任何东西。”说完她回过头,看着门口的月兰,愤怒地质问;“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你……你敢说三天前的亥时没悄悄找过我?”月兰冲蒹葭尖叫,然后又向皇后求饶;“娘娘,奴婢房中还有五千两银票,也是蒹葭给的,奴婢一时财迷心窍,奴婢罪无可恕,但奴婢也不甘心有人逍遥法外。”说完她奋力挣脱开侍卫的束缚,疾步奔向不远处的石柱,一头撞上去……瞬间血流满面,人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一幕太出人意料,安静的大殿里传来阵阵吸气声。一个宫人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伸手探向她的鼻息,然后跪下颤声禀报;“娘娘,她已经……已经没气了。” 皇后淡淡吩咐一句;“将她带下去。”又问搜查的宫人;“你们在月兰的房中可有搜到银票?” 那个将证物呈给皇后的宫人立即禀报道;“是,奴才曾在月兰的包裹里发现一叠银票,奴才当时也没想到它与证物有关,并未查算那些因嫖。 于是皇后又让宫人到月兰房中去核实,结果和月兰所说完全一样。皇后凌厉的目光射向蒹葭;“蒹葭,你还有什么话说?” 蒹葭胸口微微起伏着,咬了咬唇,声音平静地说;“回娘娘,这些银票真的不是奴婢给的。再说奴婢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谁都知道奴婢是太子妃身边的人,月兰口口声声说奴婢让她害薛良娣的,针对的人不是太子妃又是谁?奴婢可以以死明志,也可以到慎刑司接受刑讯审问,但绝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她说完,西林婧微微牵起嘴角,对皇后道;“母后真的要将蒹葭送到慎刑司审问?就凭一句没凭没据的指控,将一个宫女弄得非死即残?” 在后宫的争斗竞逐中,奴才的命在主子眼里都如同蝼蚁一般,可所有阴谋算计都不能放到明面上。尤其是身为六宫表率,母仪天下的皇后,多么阴毒的心思都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 所以,皇后如果仅凭一句无凭无据的指控就将一个宫女送入慎刑司严刑拷问,便是失德,犯了皇家的大忌。 此言一出,很多人又忍不住暗暗吸气,心想这个太子妃还是太年轻,不了解那些暗地里对付人的手段…… 皇后不悦地看了西林婧一眼,皱眉道;“你何必这么紧张,本宫何时说过要将蒹葭送到慎刑司?”她被西林婧当场将了一下,表面上遏制不住愠怒,却在心中冷笑,她很快会让西林婧哑口无言。 “蒹葭,三日前的亥时你都在做什么?谁又能为你证明?” “回娘娘,那个时候奴婢已经睡下了……”蒹葭是一等宫女,有单独的房间,听皇后这样发问,一时间她感到一种欲加之罪百口莫辩的绝望。 “谁又能证明月兰三天前亥时出过门?”皇后又问。 一个宫女抬起头,低声说;“回娘娘,奴婢与月兰同住在一间房里,奴婢记得三日前……可能就是亥时的时候,本来奴婢早就睡下了,又因为口渴醒了过来,那个时候月兰不在房中,只是当时奴婢没多想,以为她很快会回来,奴婢很快又睡下了,也不知道月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皇后刚要发话,薛良娣寝殿的门突然打开,刘女官和几名御医先后走了出来,御医们来到皇后面前,撩袍跪下,其中一人开口禀报道;“禀娘娘,臣等刚才已经查过,据良娣的脉象看,她在几个时辰前误食过红花,滑胎的原因并不是失足。” 皇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底浓烈的戾气变成杀意。刘玉绾低着头,心情几乎是落到麻木了。她在寝殿里反复追问,暗示这几个御医,这一切都是皇上和皇后的意思,可这些人竟然都这么不识时务。皇后苦心布的局最终是要白费,她担心最多的是自己的安危,还有萧天华…… 皇后盯着几名御医,“向本宫禀报的宫女分明说薛良娣在摔倒后才流血不止,难道薛良娣身边的人在欺骗本宫?你们确定没诊错么?” 御医们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回禀道;“娘娘,臣以性命担保。可能……良娣夫人在失足后服用了掺有红花的药材……” 此言一出,薛良娣宫中的医女连忙分辨道;“娘娘明鉴,当时良娣的状况十分严重,在御医没赶到之前,奴婢只是为良娣止血,不敢妄自给良娣服用任何药材。” “母后,”西林婧看向皇后,再次开口;“依儿臣看,御医的诊断不会错的,不管薛良娣小产的原因是什么,让她误食红花的人都罪无可恕。找到这个人还有薛良娣误食的红花,将它们全部销毁才是当务之急。”言下之意就是建议皇后彻查薛良娣的寝宫了。 “可薛良娣还在昏迷中,怎么能在经受这样的惊扰?”皇后的目光像是不经意地从刘玉绾的脸上拂过,刘玉绾听到皇后这样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西林婧却道;“不必兴师动众,派两个人进去查看一番就可以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一个磁性入骨的男子声音在帘外响起;“母后,儿臣也赞同现在搜查。” 清风雅月般的男子掀帘而入,走到皇后身边,目光拂过一旁的西林婧,深若幽潭般的眸子里胶着一缕化不开的温柔,带着一种驾定的力量,似乎再无声地安慰她,他不会让她承受任何委屈。 “这是儿臣的家务事,儿臣自己会处理,如果按照母后所说,岂不是给害她的人制造可乘之机?她已经失去了孩子,母后连最起码的公道都不给她么?” 太子当着下人和臣子的面顶撞皇后,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听不出半分愠怒,却让皇后无从反驳,亦让她感到更加难堪。 西林婧在心里不禁感叹,萧天胤连半分情面都不给这个养母,不过也是对方太不自重了吧,虽然她不确定萧天胤对她的真心到底有多少,可他们毕竟是夫妻,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体的,只要萧天胤不是皇后的同谋,皇后这样针对他的妻子便犹如触碰逆鳞。 皇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重重记载桌案上,看着萧天胤,冷笑道;“太子果然长大了,可以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萧天胤的话令她反驳不得,只得端起皇后的架子镇压对方。 萧天胤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后,淡淡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想找到谋害皇嗣的凶手,再说,如果儿臣今天不来,不但凶手有可能逍遥法外,又要一个无辜的下人被母后送到慎刑司。一个奴才的死活是小,儿臣只怕会影响母后的声誉。” “太子还是在怪本宫处事不公,担心本宫错怪了太子妃。本宫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本宫不过问了她几句,她就要以死明志,不知道该说她护主过当,还是胆大包天。”皇后不再和萧天胤正面交锋,而是再次将锋芒指向蒹葭,也就是西林婧,一语双光,又为蒹葭扣上更大的罪名。 西林婧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母后刚才问蒹葭‘还有什么话说’,就连儿臣听了这话,心里都有些惶恐,怕是百口莫辩……” 皇后眼里的怒火更盛,如果意念就能杀人,恐怕西林婧早死在皇后的杀意下了。 “母后,东宫的人自有太子妃来教训,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出暗害薛氏的凶手。”萧天胤婉转地催促道。 “也罢,就先从薛良娣的寝殿查起吧。”皇后当即允许,出人意料的痛快。 皇后并不怕搜宫,她不知道红花怎么回事,但薛良娣的宫里并没有她的东西。薛良娣是今天出了意外,她又怎么会在宫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就算找到红花,也绝对查不到她的头上。只可惜她想让萧天胤和西林家决裂的计划最终功亏一篑,实在是不甘心。 “本宫回去了,这里的事,你们就自己处理吧。” 就这样,皇后带着一班随从离开了东宫。 搜查的人没有在薛良娣寝宫找到红花,却发现了另一种□□,交给御医辨认。而御医一时竟也难以断定,又经过一日,太医院才给出了结果;此药的功效可以让女子产生怀孕的假象,而且在女子体内根本无法诊断出,所以御医才会误诊薛良娣有孕。此药产于宋国,而就连在宋国已经亦十分罕见,在宫廷里更被视为邪物。太医院的御医们无人接触过这种药,都只是在书上见过,这也是御医在拿到此药的时候不能立刻分辨出的原因。 薛良娣假孕欺君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她本人在昏迷整整十天后,终于被抢救回来。 第27章 为难 这场风波告一段落,几名太医和所有知道内情的宫人都被封了口。传出去的只是薛良娣意外失足导致小产,真相在东宫的低调处理和皇后的“不追究”下被掩了下去。 在西林婧的劝说和皇后的做主下,田嬷嬷离开了皇宫。至于离宫后的田嬷嬷结局如何,皇后是否会放过,西林婧就不晓得了。 事后,当萧天胤向皇帝提出要与薛良娣解除婚姻关系事,惹来皇帝一顿训斥。 “朕早就知道,西林婧就是个祸害!”皇帝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彻查陆妃的事,他就该意识到这个西林婧不简单。他就该让她一辈子顶着“灾星”的罪名,看她有什么能耐一再引诱他的儿子。 “父皇,我以为你此时最失望的应该是母后,而不是一再针对儿臣身边的人。”萧天胤没有被皇帝的反应震慑到,语气里带着一丝强硬。 “她不是已经按耐不住了么?”皇帝冷笑,眼里满是失望地看着他,“天胤,不管她如何怀疑,朕相信你从不会怀疑朕对你的期望,只是你……太让朕失望了。薛良娣可以赐死可以废了,也可以继续留着,就是不能让她离开东宫。” 萧天胤没有丝毫退让;“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可儿臣不会留下薛氏,以后也不会再娶良娣。” “为了西林婧?”萧湛怒道。“平白无故将良娣送出东宫,是失德之举!” 萧天胤笑了笑,说;“父皇言重了,这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不会掀起任何风浪,别有用心的人还没有这个胆子那它做文章,至于别人如何私下说我,我根本不在乎,这是我的家事。” 皇帝摇了摇头,语气缓了下来;“你过去不是这样,你以为你为她做到这一步,就是尊重她,对她好么?难道将来等你坐到朕的这把龙椅上,你还要为西林婧控制后宫么?别让她成为你的弱点,不然,有朝一日,你迟早被迫在她和你自己之间做出选择。” 萧天胤垂下眸子,垂下的眼睫半掩上了一双黑眸,片刻他重新抬眸,目光坦然地看着皇帝,云淡风轻的说;“专宠一个女人,就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这是父皇你的道理,儿臣如果没猜错,父皇曾对那个人解释过不止一次吧?” “你!”萧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一时气结,感受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无奈。瞪了他一眼,他语调强硬地说;“我们当年的事还轮不到你评说,你要记住,没有朕就没有你,这些年朕不管亏待过谁,对你和她都不曾有过半分亏待。” 萧天胤不以为意,仿佛他只是随意提起,也懒得就这个话题多说下去。 “儿臣只是想说,西林婧并不是软弱的女子。还请父皇成全。”说完他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萧天胤神色如常地回到东宫,似乎并没有将与与皇帝不愉快的沟通放在心上。西林婧知道他面见皇帝的目的,纵然知道他不会将情绪写在脸上,却亦能感知到,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差。于是她问;“父皇是不是答应了?” 萧天胤的嘴角微微牵起,眼中含着一缕笑意,将眼前玉一般的女子拥入怀中,声音带着一丝叹息;“我执意如此,父皇也不好干涉我的家务事,只能答应。不过我可管不住别人的嘴,只恐怕你会背上一个‘善妒’的名声……真的不在乎吗?” 听了他的回答,西林婧的心放了下来,搂住他的脖子,含笑反问;“只怕你以后也会背上‘惧内’的名声,你也不在乎吗?” 他大笑,“人生在世,重要的是自己快乐,何必在乎别人的想法?何况没人敢在我面前说,我什么都听不到,又何必在意?” 夫妻旖旎,暂且不说。在皇帝正式下旨将薛良娣从宗谱玉牒中除名的时候,薛良娣不能留在东宫,萧天胤派人将她送回薛府,而薛良娣却将所有人都屏退后,在自己的房中寻了短见。 幸好门外的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及时破门而入,将她救了下来。 “娘娘,都是妾身的错,求求您原谅我,别让殿下赶我走,妾身求您了……”薛良娣被带到西林婧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完,她开始不断给西林婧磕头,发出“咚咚”的声音,就连西林婧听了都一阵心颤,也对她生出一丝怜悯。 当她让人将薛良娣强行拉起来,她的额头上已是一片红肿。 她亦从这个女人含泪的眼里看到了彻骨的怨恨,心里不禁叹息一声。 前世的薛良娣在萧天胤死后就入了寺院,在大齐只有皇帝驾崩,宫中没有子嗣的嫔妃才会被送到寺院,萧天胤只是太子,薛良娣的选择完全是自愿的。可见她是真的心如死灰。西林婧愿意相信,她对付自己的怨恨只是出于一个普通女人的私心,其实萧天胤对薛氏不是没有情分的,不但救了她,还给了她一个最体面的收场。再说,自己尚不知道能和萧天胤一起走多远,万一他们真的分开了,萧天胤不是不念旧情的人,能看到薛氏对他的情,又怎么会冷落她一辈子呢?薛氏还是太急了,才被皇后利用,她也只是一枚棋子,一个可怜人罢了。 毕竟是一条人命,又不是苦大仇深,她不希望对方真的想不开,试着开导她,“薛氏,你对这个处置很不满么?你口口声声说让本宫去求殿下,好像你今天的处境刷难道不是你要害本宫在先,咎由自取的么?” 薛蕊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西林婧,身子猛地颤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不管她如何卑微地请求,都求不到一分宽容和怜悯,此刻她已然心灰意冷,索性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大不了激怒她,也不过是一死。 “我只是不想被殿下冷落,你没有尝过被丈夫冷落的滋味,我害怕,他的心永远回不到我的身边了。我知道如果我不是上了宗谱玉牒的良娣,早就不能留在东宫了,也不会现在出现在你的面前碍你的眼。现在的东宫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可殿下对我却已经是形同陌路,就像夕阳的光,只能远远看着,却感受不到他的温暖,你永远不会理解这种感受。一个女人想在自己爱的人身上得到哪怕和付出比起来只有万分之一的回报,就已经很满足了,这种感受你永远不会懂,你永远不会像我这样爱着殿下!” 一声声控诉,伴着簌簌下落的泪水。西林婧静静听着,倒是一旁的蒹葭实在听不下去,代西林婧厉声斥道;“薛氏,你有几个脑袋,敢对太子妃说出这样不敬的话?你可知道,要是没有太子妃保下你,你所犯下的欺君之罪,足以死多少次了!” 西林婧看着薛蕊,淡淡启口;“薛氏,你现在还不知道么,皇后给你的药是致命的□□,皇后不过是想踩着你的性命来扳倒本宫。就算你的奸计得逞,你也没有命去享受所争来的一切。” 薛蕊的眼里浮出一丝得意,“我当然知道,是殿下救了我。”她虽然不知道皇后给她的是什么药,历经整整十天的昏迷,她多少也明白了一些。可她心里的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抵不住浓浓的悔恨与绝望。 “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啊?!”蒹葭忍不住又指着她骂道。 “陛下的旨意还么下来,我现在就是东宫的良娣,主子说话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插嘴。”薛氏冷冷一笑,她已经豁出性命,不过是一丝而已。 看来不管她说什么,对方已经恨毒了她,都是不会领情的。不过她也不需要,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多说下去了,她看着薛氏,凉凉地说;“凭你犯下的罪,本宫将你发配到暴室为奴,你也要感谢本宫的不杀之恩。就算你自裁也是畏罪自杀,也依然会被皇室除名。你不用妄想本宫会为你担上逼死良娣的罪名,也别指望殿下会担上这个罪名。你若是死了,你所做的事将会公之于众,你就成了畏罪自裁,你的族人也会受到牵连。殿下对你并非无情,但也经此而已,不会由着你继续无理取闹下去,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就挥手让人将地上的女子带了下去。 薛蕊也没有再挣扎,她最后看了一眼西林婧,眼里已经没有了怨恨,只有一望无际哀伤与绝望。 是他们的缘分也好,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也要,总之,一切美好的希望都已经走到尽头,刚才太子妃清除地告诉她,她连死的权力都没有,可此时她却隐隐感到一丝庆幸。原来,心死并不意味着身死,她以后的人生还会有什么念想呢?总之,她和那个令他心死的男人,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 西林婧感到一阵倦意,挥手屏退所有人,只会让蒹葭留下,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 “小姐,我看那个薛氏对你的怨念还是那么重,小姐你就不该帮她,万一她出宫后在和皇后勾结……” “你太高看她的本事了。”西林婧淡淡的说。尽管皇上没有追究,但安国长公主也会有所行动的吧?皇后如今是自身难保,能保住皇后之位就是幸运了。 “薛氏也是个可怜人……”又是一声轻叹。 皇帝很快下了旨意,将东宫薛良娣从宗谱玉牒中除名,薛良娣重新被送回到薛家。这件事在朝堂上又是一阵轰动,皇帝对言官的上书劝谏不予理睬,再加上薛家知道真实内情,不敢向太子要任何说法,朝堂上便没有大臣再提起此事。 老夫人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在入宫看望西林婧的时候便提起了此事,责备西林婧不该让薛良娣离开东宫,又很担忧西林婧的处境。在外人看来西林婧如今的处境是十分艰难,太子为了她得罪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可世上只有反目的夫妻,没有成仇的母子。母子之间有再大的隔阂也有冰释前嫌的那一天,但婆媳的关系就太微妙了,太子为西林婧的最皇后,明显是在为她拉仇恨。 西林婧不能将真像告诉老夫人,只得将所有责任都推在萧天胤身上,表示这都是萧天胤的意思,她何尝没劝过呢?经过她的一番解释和劝慰,老夫人再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只是语重心长地叮嘱她凡事小心。 再有一个月就是皇帝的寿辰,京城即将迎来两位重要的客人,分别是突厥可汗的四皇子赫连勃和宋国的太子赵杰。 去年底,西林辰击溃了突厥左贤王的大军,边关局势一片大好,他班师回朝后,边关的守军继续乘胜追击,又取得了客观的胜利。突厥经此重创后发生了内讧,一直支持主战派的突厥可汗失去一个重要支持的同时亦如失去了民心,右贤王发动的一场兵变结束了他的性命,也结束了突厥与大齐陆陆续续却持续不断长达三十年之久的战事。右贤王,也就是新登基的可汗请求与大齐议和,萧湛接受了对方的请求,新可汗派遣自己的第四子赫连勃出使大齐。使臣于五月初抵达京城,恰好天子寿辰将近,宋国与大齐修好多年,皇帝亦遣使前来祝寿,使臣的代表不是别人,正是宋国的太子赵杰。两国使臣的身份都极为尊贵,这场自然要比往年更为隆重。 “……刘氏,你不得好死,一定会遭报应的!你的下场一定会被我惨上千倍万倍!唔……” 从求饶到咒骂,田嬷嬷凄厉的惨叫几乎使整个坤宁宫都颤抖起来,直到嘴被强行堵住。刘后浑身颤抖,面色狰狞地下令;“将这贱婢削手断足,然后放入酒坛,本宫要看她一点点慢慢的死!” 田嬷嬷在离宫后没多久就被刘后的人重新抓回到宫中。尽管田嬷嬷百般否认,刘后是何等狡猾之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背叛,只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出卖主子的奴才还想活着么,将她乱棍打死已经是仁慈,她却这么不识抬举! 田嬷嬷已经被拉了下去,但听“咚”的一声巨响传来,随后,宫人战战兢兢地进来复命;“启禀娘娘,田氏奋力挣扎,已经碰壁而死……” “一群废物!”刘后猛击桌案,昔日母仪天下的风范早已荡然无存。萧天华见此情景,连忙劝道;“母后息怒,儿臣有更重要的事禀报,何必和一群奴才一般见识。” “你们都给本宫滚出去!”刘后挥了挥手,一群宫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刘后平息着心中的怒火,对萧天华道;“你有什么事?” 不等他开口,刘玉绾先插言道;“那个薛蕊留着才是真的麻烦……” 萧天华意味深长地说;“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父皇都没在追究下去。薛氏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出卖我们,她现在掀不起任何风浪来。” “皇上对本宫到底还念着旧情。萧天胤是他的儿子,你们这些皇子谁又不是他的儿子!皇上不会只顾着一个萧天胤。”刘后恨恨地说。当年她为了争宠,收养了一个皇帝不知道和哪个女人生出来的孩子,皇帝对这个孩子十分重视,她也因此母凭子贵,付出的代价却是十分惨重的。后来她从张贵妃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孩子的生母是谁…… 可张氏也是个不识抬举的人,告诉她这些完全是为了奚落她,看她在震怒后极度落魄的样子,对那个女人和萧天胤的憎恶是她们之间仅有的共同之处。可至少张氏还有萧天觞,她不但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连养子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为了一个西林婧在那么多奴才面前公然顶撞她,完全不懂何为孝顺,似乎他和那个女人已经相认?那她从始至终都没将萧天胤当成自己的孩子以及后来对萧天华的帮助便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刘后看着萧天华,沉声道;“天华,你要禀报的到底是什么事?你似乎很有把握,这一局我们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萧天华点点头,英俊的脸上渐渐浮出自信的笑容,“父皇的寿辰快到了,我要送给申国公一份大礼……” 等他说完,皇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刘玉绾眼里也含着脉脉的笑意,这个男人对自己做的事总是这么有把握。 突厥四皇子和宋国太子先后抵达京城,就在这个时候,西林婧突然收到宋珩一封密信。信中是一个消息,两日前宋国太子微服拜访西林府,至于是否与西林无儔早有往来,宋珩暂时还没查到。 突厥四皇子和宋国太子先后抵达京城,就在这个时候,西林婧突然收到宋珩一封密信。信中是一个消息,两日前宋国太子微服拜访西林府,至于是否与西林无儔早有往来,宋珩暂时还没查到。 西林婧又是一阵头痛。 宋国现在的太子赵杰,才是天子的长子,他的母亲曾是天子的发妻,因为犯下重罪被废,赵杰受到牵连,由嫡子沦为庶子,而端木氏被扶正,她的儿子赵启成了嫡子,在他父亲即位后被顺利成章的立为太子。这段旧事在宋国可谓是人尽皆知的,西林婧也不难查到,她只是不确定赵杰生母被废是否与端木氏有关,如今赵杰又被立为太子,可母族在当年的打压中也变得一蹶不振,他和萧天华一样是光杆皇子,太子的身份令他的处境比萧天华还糟糕,他暗通齐国的权臣,达成互利互惠的协议,在必要的时候借助对方的势力这种心理也是能理解的。可无论如何,无疑西林无儔是向着端木氏母子的,和赵杰便是敌对,但不排除赵杰对她来说没有利用价值,所以先向他示好。可他也太张扬了,宋珩能发现,西林府里若还有皇帝或萧天华安插的眼线呢? 她将纸条揉成团,看来,是该和他好好谈谈了。 第二天,她以看望老夫人为由,回到了西林府。 第28章 野心1 在西林无儔的书房里,在这个从未关心过自己的父亲的面前,西林婧除了正事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着西林家的利益。照例寒暄两句,西林婧便道;“女儿陪父亲出去走走可好?” “好吧。”西林无儔站了起来。 走出书房,西林无儔的眸色深不见底,空气中有无数暗流在涌动着,而从远处看,不过是父女两人散步谈心的画面。 西林婧目光锐利地看着西林无儔,沉声问;“父亲,三天前你是不是见了宋国太子?” 西林无儔微微一怔,“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反问,也算间接承认了。 西林婧面无表情地说;“虽然赵杰是微服拜访,还是被宋珩发现了。他将此事告诉了太子,太子让我问你,宋国太子对你说了什么,你又是如何看待这位宋国太子的?” “宋珩?”西林无儔的眼里划过一丝难以置信,棱角分明的了脸阴沉的像是要下雨。 西林婧在心中冷笑,不错,他相信了,她的第一步目的已经达到。 “宋珩是太子的人,父亲就别想在他身上费心思了。还好殿下信任我,也视您为左膀右臂。”她又补充一句,用极为冷淡的语气说;“事已至此,父亲总要给我一个答案吧。” 西林无儔看着这个女儿,鹰一般的眸子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凌厉。就在两个月前,他还认为这个小女儿的怨念太深,难成大器,而自从他听说东宫的事后,再联系到她之前做过的所有事,对她的看法彻底转变了。比起西林嫱,西林婧才是真正的可造之材。 西林无儔叹了口气,看着她道;“婧儿,你要明白,不管你嫁给谁,你都是西林家的女儿。你不会不知道家族的势力对你有多重要,就算萧天胤继承皇位,可西林家若倒了,你的皇后之位也会不稳,而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西林婧点点头,“但愿如此,您能把握好分寸,纵然齐宋是盟国,大臣与外国皇子似有来往也犯了天子的大忌,再说,您对现状还不满意吗,到底想做什么呢?” 西林无儔负手望着远处,“你应该看出来了,这几年陛下都在有意扶植你大哥与我相互牵制。” 西林婧的心一紧,随即淡淡的说;“可是大哥对你是绝无二心的。” 西林无儔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齐国的情势对西林氏已经十分不利了。赵杰的确想和我结盟,并且想娶你姐姐为妻。若向皇上提出,皇上也会问我的看法,所以他打算向陛下提亲前先征求到我的同意。” “姐姐也到了出嫁的年龄,”西林婧有些惊讶,又问道;“不过……你应该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吧?” 西林无儔冷哼一声,“我当然没答应他,不过她倒是很乐意,还去求老夫人。” “姐姐真是心急啊,也难怪,我都已经出嫁,她当然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急了。”西林婧颇为感叹地说道。看西林无儔阴沉的脸色,可想而知他当时有多恼火。 按照前世的轨迹里,西林嫱的确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和嫁给了赵杰,赵杰的死,大概是西林嫱暗中所为吧?不过前世西林嫱嫁给赵杰的时候,箫天煜还在韬光养晦中,没有兵权,在别人眼里还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闲散王爷,皇帝不必当心箫天煜和西林无儔联合暗通宋国太子,对大齐图谋不轨。而今生西林婧已经是太子妃,皇帝对西林无儔比前世更为忌惮,不会允许他的另一个女儿再嫁给宋国太子,西林无俦揣摩君心,自然不会触动天子的逆鳞了。 “不过……这事让太子知道似乎也不太好。”她又有些为难的说。 西林无儔看着她,突然一只手按在西林婧的肩上,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语重心长的说;“我说过,你是西林家族的女儿,不管做什么,都要以家族的利益为先。我一直对你和嫱儿寄予厚望,尤其是你,你的资质胜过你姐姐,你为西林家,就是为你自己。萧天胤现在对你好,可再过几年,十几年呢?你的未来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如果你一心只为家族,将来定能成大器。” 萧天胤现在对她真的很好,可是再等几年,或十几年以后…… 仿佛一把尖刀插在心上,西林婧合了合眼睛,是啊,她该为自己找一条后路了。既然无法说服西林无儔,就只能为他掩饰,出卖他就意味着失去西林氏,失去西林氏亦意味着一无所有。 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父亲的意思我明白,可你在齐国已经是国公了,将来赵杰即位,他还能给你更多吗?何况西林氏在宋国毫无根基,希望你三思而后行。” 听她教训起自己来,西林无儔不悦道;“我还需要你提醒么?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赵杰在我这里碰了钉子,不会再来找我。这些年,宋国有不少西林家的势力,皇上一直未察觉,何况现在,我比你更明白分寸,你管好自己就好。” 西林婧怔了怔,刚才的话含着巨大的信息量,西林无儔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是试探,还是已经将她当成了共谋大事的心腹?她试探着问;“那个忠心为父亲办事的人,该不会是几个月前去世的陆大人吧?” 陆允是陆贤妃的弟弟,也是西林无儔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年一直在齐宋边境任职,在陆妃欺君案中受到了牵连。虽然西林无儔在朝上力保他,可西林婧听说,他听说家族出事的消息终日借酒消愁,一日醉酒落入湖中,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你是如何知道的?”对于一个十分精明的人来说,心思被人看穿都会有一种近乎于屈辱的挫败感,哪怕对方是自己人。 “我只是猜测,毕竟陆大人一直在边关任职,很方便为你做事,”西林婧淡淡的说。陆家和秦怡的母亲也是亲戚关系,这就是秦怡的利用价值么?她的母亲虽是嫡出,母族中却没有能为他所用的人。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西林婧看着他,讽刺的笑了笑,“他的死,其实是父亲所为吧?” 西林无儔面无表情,“他知道的太多了,别人在我身边安插的眼线太多,一旦从他下手,人为了自保,什么都可以出卖。” “父亲行事一向果断,真让我佩服。”包赞的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充满了浓浓的嘲弄,“不过,真难为父亲对我寄予厚望,就不怕有朝一日,我为了自保而出卖你吗?” “因为你和他不一样,你是我的女儿。”西林无儔沉声道,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对她的讽刺不以为意,看了她一会,突然对她道;“你随我来。” 第29章 野心2 她又随西林无儔回到书房,西林无儔对侍卫道;“你们就在外面守着,不得让任何人进来。”侍卫领命,书房的门关上后,西林无儔又从里面上了锁。 西林婧满腹狐疑,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西林无儔会走到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书阁前,缓缓挪动了机关。 暗门缓缓打开,西林无儔对她道;“随我来。”她没有犹豫,心想他总不会堂而皇之地害自己,便跟着他走了进去。 很快穿过甬道,又来到尽头的那扇门前,只见西林无儔扣动机关,石门开始向上移动,很快腾出一人多高的空隙,西林婧跟着西林无儔走进去,身后又响起石门合拢的声音。西林婧环顾四周,除了墙上的火把,偌大的石室内再无一物,举目望去,看不到一道门。西林无儔来到一面墙边,再次扣动机关,只见不远处又有一块石板慢慢升起,西林婧想,可能所有密室的门都是肉眼无法辨认的暗门。 暗门外是两条甬道,从分叉口远远望不到尽头。她又跟着西林无儔走上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 “两个月前书房闯入刺客,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么?”她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中扩散开,听上去遥远而疏离。走到这里,她心中已经确定,他引自己去见的就是端木氏母子,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怒火,两个月前西林辰假扮刺客闯入书房就是为了提醒他,可现在看来他,他并没有生出丝毫警觉来,还没将这对母子转移出去。 西林无儔冷冷一笑,“所有的机关只有我一人能打开,只要开机关的人不是我,别人就算误打误撞打开了机关,也会命丧当场。” “带着暗器的机关并不少见,只不过再缜密的布置也有被人看破的可能。”西林婧幽幽的说。 西林无儔转头看着她,“这座底下密室都是我一人创建,用了很多奇门秘术,所有的机关都只认我一个主人。” 西林婧心中不免惊讶,世上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机关?!不过西林无儔有十足的把握自然是好的。 下一道暗门打开,里面竟是一处豪华的宫室。西林婧举目四望,内心颇为震撼,其实里面的陈设并没有东宫奢华,只是一路走来,四周的陈设都是简单的,突然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难免感到惊讶。 端木氏母子大概就被安置在了这里吧,西林婧心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没有任何时间和方向的概念,她走到双腿发酸,却无从计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又走出多远的路。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 不知道密道的另一个出口在哪里? 话音落下,前方的珠帘深处响起窸窣的脚步声,西林婧远远望去,只见浮光的尽头映出一道窈窕的倩影,盈盈朝这边走来。 女子掀帘而出,散去光影的朦胧,容貌变得清晰如画,一身朴素的衣饰,飘逸着淡淡的妩媚,丝毫不加浮夸的言行亦遮不住那万种风情。 西林婧在心里叹息一声,她就是宋国的端木皇后吗?如果她没记错,赵启比她还大了一岁,他的母亲也有三十几岁了。虽说大多在这个年纪的豪门贵妇都保养得很好,眼前这个女子和同龄人比起来也算难得的美人了。 她忽然想到了端木氏的儿子赵启,西林无儔对秦怡的“专情”不过是一个笑话,表面上他对子嗣也不上心,如果她没弄错,赵启今年只有十七岁,十八年前西林无儔曾随使臣到过宋国,他的父亲到底是宋国皇帝,还是西林无儔? 西林无儔要帮赵启复位,是为自己,还是为了端木氏尚不得知。她也要找机会告诉西林辰,让他小心提防。 端木氏眼里闪过一道惊讶,困惑的看着西林无儔。 “她是我的次女西林婧,婧儿,这位就是宋国的皇后。”西林无儔介绍道。 女子又是一怔,满眼的惊讶里闪出一道异样的光亮,“原来这位就是二小姐。” 西林婧心里不免惊讶,端木皇后好像早就认识她了。她这样想着,之间对方莲步轻移,已经来到她的面前,朝她深深一拜;“若不是二小姐,犬子也不会这么快康复,请受我一拜。” “皇后万万使不得,婧儿怎敢当如此大礼?” 西林婧哪知道她在说什么,只是重生后她的反应向来够快,忙双手扶住她。这一切都是西林无儔的安排,他让端木氏以为赵启的病是她西林婧医好的,让他们母子将她当成恩人。 西林无儔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他近来恢复得如何?” 端木氏笑道,“比你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我们进去吧。” 西林婧心里哭笑不得,随两人走了进去。 走进这间大殿,才想真正进入了有人住的地方。西林婧再也没看到机关,殿里有普通的推门,推门而出,又是一条甬道,经过几处偏殿,远远听到一阵琴声,随着脚步的推移,琴声由远及近。端木皇后在琴声传出的门前停下来,推门走入。 室内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在抚琴,在开门声响起的一刹那,琴音戛然止住。那人站起来,他的年纪看上去不到双十,面容俊美,只是面色太过于苍白,可能是与长期在黑暗中有关,他的身上也散发着一种颓败的气息。 他走上前,向来人行了一礼,薄唇微动,发出低哑的声音充斥着一种久病不愈的孱弱。 “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西林婧身上,黑沉而又显空洞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明亮的亮色,宛如清澈的白雪在沉积的夜空下无声地延绵着。 端木氏微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西林婧小姐,启儿,你不是一直想见她,要亲自向她道谢吗?” “西林婧”三个字仿佛在赵启眼中燃起一簇簇火焰,刹那间照亮了那漆黑的眸色。他看着她,嘴角勾出一丝微笑,“西林小姐的救命之恩,赵启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西林婧岂能接受他的下摆,连忙出手制止,道;“这是行医者的本分,无足挂齿,赵公子莫要记挂。”这样说着,心中忍不住叹息,他到底得了什么病,西林无儔此举又是什么居心呢? 这时,一旁的西林无儔淡淡道;“婧儿如今是宫里的人,出宫太久会让人生疑,所以不宜在此久留,我先送她回去了。” “婧小姐还会再来么?”赵启先于端木氏开口问道,一双清亮的眸子深深看着西林婧,带着一丝期待。 “她还会再来的,以后你们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西林无儔代替女儿回答。 离开了这对母子所在的密室,走在返回的甬道上,西林无儔深深看了她一眼,感慨道;“看到你这么机智,我就放心了,本来我还想让西林辰去宋国,现在来看,这完全是舍近求远。” 西林婧一怔,心想他也太异想天开了,“大哥是朝廷命官,又如何能去宋国?” “让他脱身也很容易,西林辰在齐国消失,换一个身份到宋国,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隐藏自己。” “诈死?”西林婧脱口而出,心,在一瞬间慢慢沉下去…… “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 虽然是答非所问,但也算默认了她的猜想。 原来如此—— 前世西林辰所谓的遇刺不过是自导自演,助他脱身的一个幌子。他没有死,而是以另一个身份去了另一个国家。那个时候西林嫱也已经成了宋国的太子妃,如果赵杰的死是西林嫱所为,也和西林辰难脱干系吧? 可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是不是她拒绝他的话真的让他心灰意冷,让他以为他在她心中无足轻重? 而当时,她已经嫁为人妇,和箫天煜成婚两年,世人眼中她和箫天煜宛如一对神仙眷侣,就连她自己也一度以为箫天煜待她真的很好,自己是世间最幸运的女子。西林辰对她也是放心的吧?而她回府那年,西林辰对西林无儔的计划一无所知,决定抛弃一切带她走亦是发自真心。 心口一阵阵绞痛,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不过今天她知道的秘密太多,心事重重与心存痛苦的距离真的很近。西林无儔将她的异常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想。 “这世上只有权力是最可靠的,你的权力离不开西林氏,萧天胤不能给你的,家族都能给你。”西林无儔淡淡的说。 多大的一个诱惑!西林婧在心里讽刺的笑,随之整颗心就像是被掏空了般。 是啊,只有权力,才是最牢靠的。 第30章 宫宴 黄昏,云层翻滚,窗外飘着蒙蒙细雨。西林婧回到东宫便让人为她准备沐浴用品。 华灯初上,透过重重纱幔,似暮霭沉沉,水池中点缀着无数花瓣,此时西林婧的身体浸泡在温热的水中,淡淡的龙涎香味混着花瓣的清香让她暂时忘记了所有烦心事,她半阖眼睛,池外的男子将樱桃一颗颗送入她的口中,当喂她吃完最后一粒,男子将碟子放在一边,一双修长的手轻轻覆上了她雪白的锁骨。 她的肩微微一颤,转头瞪了他一眼,晶亮的美眸里泛着暖色的涟漪。 某人笑意深深地看着她,一双不安分的手继续沿着美丽的曲线向下延伸着,“我服侍爱妃沐浴这么久,爱妃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下?” “我现在很累……”她有气无力的抗议。 他目光炯炯,炽热如火,又盛着溺死人不偿命的柔情,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她眯起眼睛,对他嫣然一笑,含糊的说;“现在这样,今晚就不行了。” 男子大笑着走入池中,一把将她搂住,“明天我还要带你去看姑姑,今晚爱妃实在不宜劳累,还是现在……” 满室的浮光都落入他黑色的眸子里,折射出漫天璀璨的星辉。 水花晶莹如珠,重重纱幔如流水般蜿蜒泻下,遮住了那巫山*…… 萧天胤口中的“姑姑”并非安国长公主,而是十四年前远嫁宋国的福国长公主。 福国长公主萧雅是当今天子的妹妹,十四年前大齐与宋国结盟,宋国天子将皇后和太子送到大齐做人质,萧湛亦派出自己的妹妹,福国长公主远赴宋国,与宋国的礼亲王结成连理,以示议和诚意。婚后几年,礼亲王就去世了。可在前世,福国长公主一直呆在宋国,至少在西林婧生前并没有回到齐国。西林婧自然没见过这位长公主,也好奇为什么她并没有丝毫影响过的事情的轨迹也会改变。 福国长公主出嫁前,萧天胤已经六岁,也是众多皇子公主中和她最亲近的。这日,西林婧随萧天胤前去拜访,福国长公主送给西林婧一扇还原西北草原风貌的屏风作为见面礼。 此时正值风和日丽的午后,淡淡的云丝向网一样在浩大的晴空上分散开,形成一幅华丽的织锦。福国长公主一身华丽宫装,和风吹的女子的衣带翩跹,勾出绝世妩媚,云袖轻扬荡出万种风情,白雪般的肌肤衬得一双美眸格外明亮。 她和安国长公主都有着倾世的风姿和倾国倾城的容貌。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福国长公主言谈举止虽庄重,却不会让人感到高山仰止的疏离。 遮阳的倾国佳人,想不让人对她生出好感都难,西林婧在心中不免感叹,福国长公主只有二十九岁,她的气质和美貌正符合女子风华正茂的风韵,皇帝也一定会为这个妹妹再选良缘吧? “记得天胤小时候就非常喜欢,缠着我要,我都舍不得给他,现在也舍不得给。不过你和他不一样,你可是救过他的人。”福国长公主看了一眼萧天胤,对西林婧笑着说道。 萧天胤颇带得意之色,“姑母还是为了我忍痛割爱,和送给我也没什么区别吧?” “公主也很喜欢草原风光吗?”西林婧问。 福国长公主略带感慨地点了点头,“是啊,年少时我曾随父皇去过一次西北……” 福国长公主向她说起了西北的风貌,西林婧听着,也不免对哪庄里的自然风光生出一丝向往。一下午的时光匆匆流过,西林婧虽然不喜欢讨好别人,不过对有好感的人当然不一样,说一些对方爱听的话,娱人娱己,何乐而不为,福国长公主对她也越加喜欢。以后的日子里,福国长公主频频邀请西林婧,两人往来十分密切。 而这短暂安宁的时光只持续了几日。转眼间到了天子的寿辰。上林苑内歌舞升平,君臣间斛筹交错,又是一番热闹。 落日的余晖照进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正在演奏是充满异城风情的突厥舞蹈,西林婧坐在女席中,耳边充斥着铿锵有力的乐声,眼中不时闪过一丝兴致,却没有太大的兴趣。她身旁的萧云儿却是看的入了迷,对她小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塞外舞蹈呢,你说是不是很好看,一点都不输给我们汉人的羽衣霓裳。” 西林婧笑了笑,大齐和突厥的战事陆陆续续持续了几十年,两个敌对的国家也自然没有商贸往来,文化最多只在边域流传,京城里自然是找不到的。“等到盟约正式签订下来,两国的商旅就可以自由往来了,再过不了多久,京城就会有突厥的乐坊,你什么时候想看他们的舞蹈都能看到。” “不过她们的舞蹈再好看,也没有你的剑舞好看。”萧云儿冲她眨了眨眼睛,脑海中浮出当日她的“女神”执剑起舞的画面,小心灵又忍不住澎湃起来。 西林婧一笑,补充道;“不过再好看的舞蹈,看多了也总会审美疲劳的。” 说着,她拿起酒盏,慢慢饮了一口。 舞是好舞,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精彩…… 一曲奏完,舞技们都退了下去,宋国太子赵杰突然走到大殿中央,向皇帝躬身一礼,朗声道;“普天同庆之日,小王请陛下成全一桩姻缘。” 此时萧湛心情甚好,大笑道;“有何不可,莫非太子看中了大齐的女子?” 赵杰点点头;“不错,不久前小王目睹了和淑县主的画像,实难忘怀,请陛下成全,将县主赐予我为妻。”说话间他的眸光又掠过西林无儔,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皇帝淡淡看了西林无儔一眼,“和淑县主是申国公府上的千金,朕身为天子,却也不想干涉臣子的家事,你去问他的意思罢。” 皇帝虽这样说,西林无儔不等赵杰主动请求,连忙站了出来,面色为难道;“多谢太子的厚爱,只是小女曾对臣说过,她早已心有所属,太子的一片美意只有辜负了。” 皇帝一听来了兴致,“不知和淑所中意之人是谁,爱卿不妨说出来,朕可以当庭为他们赐婚。” “多谢陛下……”西林无儔看起来更加为难了。 西林婧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掀起一阵阵波澜,短暂的平静后,只听一道声音传来,坚定而有力。 “启禀父皇,儿臣倾慕和淑县主已久,望父皇成全。”说话间,箫天煜亦走到殿中央,和西林无儔站在一处。 许多人都朝他望去……包括西林婧。隔着很多人,箫天煜的眸光远远拂过西林婧的脸,瞬间的停留,心底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来,有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从他的眼中划过,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满堂宾客神色各异,尤其是女眷,几个月前申国公的正室夫人获罪被杀,表面上看西林嫱没有被拖累,可名誉多少会受损。有其母必有其女和娶妻当娶贤的观念在世人心里根深蒂固,自然会因为秦怡质疑西林嫱的人品了。过去西林嫱的才貌名扬全城,如果没有秦怡的事,就算西林嫱被太子退婚,求娶的人也会踏破西林府的门槛,而现在西林嫱被退婚几个月来,门当户对的门阀世家竟无人来上门求娶,今天却让人大开眼界。被两个皇子争着要,太子便是未来的皇帝,西林嫱将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国皇后,怎会不让人羡慕嫉妒呢? “哇,七哥今天好帅哦!”萧云儿低声惊呼,手无意间握住西林婧的袖子,在她看来这是一次样浪漫的表白,尽管另一个当事人并不在场。“美中不足的是被表白的人不在场,真是太可惜了。” 看萧云儿一脸激动向往,西林婧心中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灭。她从没想过再和箫天煜有任何牵扯,那么他娶谁有与她何干呢,她有什么好计较的,为什么不能洒脱一点?! 她捏了一下少女的粉颊,打趣她道;“某个人还没向你表白过吗?” 萧云儿的脸更红了,“我是说,如果能在大庭广众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喜欢啊求亲啊之类的比私下表白更浪漫啊!” 皇帝深不可测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阴晴难辨的光,却随即朗声笑道;“好,真就为诸位的面将和淑县主赐给你!” 箫天煜和西林无儔立即单膝跪地。 “谢父皇恩典。” “谢陛下隆恩。” 皇帝挥手让他们平身,又对赵杰道;“和淑郡主已经有了婚约,太子在选一位女子如何?” 赵杰的目光环顾女席,像是不经意间落在西林婧和萧云儿的桌席上。萧云儿又忍不住激动了,心里默念“选我,快选我啊”——因为她也好想跳出来大声宣布洛少卿主动向她提亲,让皇帝也为他们指婚,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快乐,哈哈! 片刻的沉默,赵杰自嘲一笑,“虽然我与县主无缘,却一时还是难以忘怀,除了和淑县主,我心中还没有别的人选。” 他的话音落下,大殿里又响起一声嗤笑,“不过是一个被退婚的女人而已,一国太子何必捡人家不要的东西,自降身份呢?” 说话的人正是突厥四皇子赫连勃。只见赫连勃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唇畔含笑,脸上的神情闲适而从容,亦是充满了嘲弄与挑衅。 “突厥皇子不要太过分了!”此言一出,赵杰身边的另一位赵国使臣立即怒斥道。 “本王与贵国太子说话,轮到你一个外臣插嘴?”赫连勃眯起眼睛,悠悠说道,声音比刚才听起来还要响亮一些。他的容貌俊美,脸上却充满了不屑和嘲弄,多少破坏了他的美感。 不禁箫天煜和赵杰,就连西林辰和西林无儔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但凡有些心思的人都不难听出——赫连勃讽刺赵杰的同时也暗讽了箫天煜“捡了太子不要的东西”,而这两人又都不是他真正针对的,他针对的是西林家,在大齐与突厥交战这些年,赫连勃虽然是主和派,却也上过战场,曾多次被西林无儔和西林辰率领的军队击败,他对西林家怀恨在心,遇到机会必然要挖苦一番。 “在赫连皇子的眼里,和淑县主只是孤不要的东西么?”萧天胤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看来突厥人还没改掉将女人当成货物的陋习。” 这句话不知让多少人感到出气,西林无儔、西林辰、箫天煜和赵杰的神色都有所缓和,有的人开始轻声议论,不知哪位大臣低声说了一句“一群蛮夷”,赫连勃的脸色骤变,知道自己真的碰了钉子,他可以不把区区七皇子放在眼里,却不能轻视太子,难道不是自己挑衅在先么,此刻也只能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了。 赫连勃尴尬的笑了笑,态度好了许多,“太子殿下说笑了,我们突厥自然没有这种陋习,刚才……咳咳,是小王失言了。”大丈夫能伸能屈,他暗暗我了握拳,又转向赵杰陪笑道;“还请大宋太子莫要计较。” 道完歉,这段不愉快的插曲算结束了。赫连勃又对皇帝道;“小王还有一件礼物献给殿下,也愿在此博大家一乐,不过这件礼物有些特殊,不知陛下是否有兴趣。” 第31章 震撼 皇帝道;“朕已经听闻,四皇子带了一只猛虎进京,准备要献给朕。” “正是。”赫连勃一笑,补充道;“这是小王动身前特命属下从林中捕来的一头猛虎,极难驯服,就算已经驯服,性情也不知比从小就被人驯养的老虎凶猛多少倍。” 皇帝闻言大笑道;“朕一生不知猎杀过多少猛兽,而成年猛兽不通人性,极难驯服。御兽园的猛兽都是从小开始驯养的,四皇子正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只听赫连勃击掌三声,然后只听车轮划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几个轻装打扮的突厥人推着一辆车出现在大殿外,车上是一个偌大的铁笼子,一只老虎在里面张牙舞爪,尖利的爪子不断扒着铁门,它看着殿内的人,一双眼睛射出精光,突然张开血门大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 在座的绝大部分人都在御兽园看过猛兽,亦看过马戏表演,所以对各种猛兽都不陌生,何况这只猛虎被关在笼子里,就连多数女眷也不是十分恐惧,还有人露出兴奋的神色,充满好奇的看着这只猛虎。 只见一个突厥的驯兽人夹起一条鲜牛肉送到猛虎嘴边,猛虎便将肉吃了进去,连续试了几次后,驯兽人换了新花样,夹着肉伸到猛兽嘴边,猛兽要吃进去的时候,却故意抬高挑肉的竹竿,这样一来,猛虎吃不到肉急的乱跳,发出低低的吼声,女席周遭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也没什么意思嘛,我小时候还在御兽园玩过金钱豹呢。”萧云儿不以为意的评价道。 这时,五岁的九皇子萧天琮得到其母尹德妃和皇帝的许可,由乳母领着兴冲冲来到兽笼前,从驯兽师手中接过竹竿,挑了一条鲜肉,学者驯兽师刚才的动作,在猛虎眼前来回晃动。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却发生了,那猛虎不知为何,刚才受驯兽师的挑逗不过是急得跳脚,可见了九皇子,竟开始用爪子用力拍打起铁栏,萧天琮吓得扔掉竹竿,双手紧紧抓住乳母,那乳母也迅速抱起他快步离去。 萧云儿松了口气,不解道;“那只老虎为什么见了天琮反应就变得那么强……”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却见偌大的铁笼竟被那只猛虎生生撕开了,猛虎巨大的身影很快扑进大殿,就朝萧天琮的方向追来。 箫天煜和萧天杨飞身来到御座前,护着皇帝向后退去。众人四散奔逃,整个大殿乱成一团,充斥着女子的尖叫和杯盘落地的碎裂的声。西林婧看到尹德妃本要带着萧天琮离开,却被另一个慌乱的女眷绊倒在地,挣扎着却再也无法站起,似乎扭伤了足踝,可那只猛虎已经朝萧天琮扑来。尹德妃只得将萧天琮推给乳母,让乳母带萧天琮尽快离开。萧云儿很喜欢这个弟弟,见到这一幕,没有任何犹豫就要过去帮忙,西林婧也跟了上去,和萧云儿一起扶起了尹德妃。却眼睁睁看着猛虎朝乳母怀中的萧天琮扑去…… 萧天胤,西林辰和洛少卿都已经赶来,西林婧和萧云儿都安然无恙,再看那发狂的猛虎竟将一个侍卫生生撕成两半,萧天琮的乳母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跌倒在地。更令人瞠目的是,野兽都会贪恋血腥味,而那侍卫的鲜血对猛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猛虎根本不看那侍卫,更没有理会瘫倒在地上的乳母,张牙舞爪径直向萧天琮扑去,眼看只剩下不到十几步的距离,被吓呆了的乳母将萧天琮护在身后,可两个人却再也站不起来,眼看猛虎向他们一步步逼近,尹德妃挣扎着,声泪俱下的哭求;“求你们救救九皇子……” 千钧一发之际,萧天胤飞身上前,仅用一只手臂将地上的萧天琮抱起来,猛虎向他扑来,他手中的匕首从猛虎的左眼插入。猛虎发出痛苦的嘶吼几乎将殿上的瓦砾震碎,萧天胤的身影闪电般移向远处。萧天胤和萧天琮都已经离开,赶来的侍卫们再无顾忌,手持兵器一起刺向那猛虎,猛虎因为剧痛,动作有瞬间的迟缓,随即变得更加疯狂,不顾身上的伤,前爪竟劈开几支□□,向萧天琮扑去,侍卫自然奋力护驾,经过一番厮杀,猛虎身上的伤处不断增加,动作因为失血过多很快慢了下来,最终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 大殿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惊吓过度的萧天琮渐渐缓过神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萧天胤拍拍他的肩,将他重新交给尹德妃。尹德妃抱着萧天琮步履踉跄地奔到御座前,萧湛毕还算镇定,竟见过太多猎杀猛兽的场面,何况猛虎从未靠近过他。他从尹德妃手中接过萧天琮,哄了几句。这时萧天胤也走上前,道;“父皇,此事疑点重重,您应该让人检查一下九弟今日的衣冠穿戴。” 皇帝刚要作答,却又见数不清的黑影已经和侍卫战成一片,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整个大殿刹那间陷入了比刚才更强烈的恐惧中。 这一刻,萧天胤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破腔而出,殿内的侍卫有限,皇帝又是他们真正的目标,稍有疏忽便有危险,他不能不管。手中的长剑没有瞬间的停住,靠近他的黑影一个个倒地身亡,他的眸光不时望向另一边,她和安亲王一家还有长公主府的人在一起,加上西林辰武艺高强,她是绝对安全的,那他就放心了。眸光相触,她对他一笑,又微微颔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不用担心,她现在很安全。 刺客的人数在迅速减少,并且很快放弃了行刺,一路持剑厮杀,却是朝殿门的方向,并且有几个人真的逃出了大殿。 而殿内的人先后目睹两场厮杀,人们难免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来。宫人开始清理狼藉不堪的现场,因为刺客在外,其他人暂时都不能离开。萧天胤来到西林婧身边,对她低声说;“我没事。”他的唇畔有温和的笑意,深黑色的眸子里似乎蕴着千言万语。 西林婧看到他身上的血迹似乎没有他自己的,轻轻松了口气,随即,却感到自己的心在无法遏制地慢慢下沉。 萧天胤竟然会武功,而且看上去并不输给萧天华和箫天煜,那么他为什么要掩饰呢?太子也需要韬光养晦吗?前世他在安国长公主的寿宴上被刺客刺伤,导致丢了性命。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前世他的“死”亦是一场骗局…… 大脑里的一根神经尖锐地痛了起来,恍惚中她听他说;“父皇还要找我去问话,一会你先离开,不用等我。” 西林婧只是点了点头,目送着他转身离去。 “刚才太子哥哥真厉害,太帅了!婧姐姐你怎么了,不要发呆了嘛,太子哥哥什么事都没有啊。”萧云儿抓住西林婧的手摇啊摇,太子哥哥平时就很帅很酷,一点不像不会武功的样子,可今天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哥哥大展身手呢,小心灵又忍不住激动,见西林婧没有反应,又这样安慰道。 西林婧回过神来,对她一笑,“我没事。” “不过我真不明白,那只猛虎见到天琮后为什么就突然发狂了呢,追着天琮不放,驯兽师挑逗都没事,天琮也没招惹到它啊?”萧云儿想到了刚才惊魂一刻,又困惑起来。 “也许因为九殿下身上有猛兽喜欢的味道。”洛少卿走过来,对她道。 西林婧点点头,“洛将军所言极是。” “两位说的没错。”赫连勃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们身边,一双深蓝色的眸子宛如水晶,看着西林婧微笑道;“当雄兽嗅到一种气味时,就会变得极度狂暴。” “什么气味?”萧云儿好奇地问。 “雌兽的□□。”赫连勃慢悠悠答道。 “啊?”萧云儿睁大的眼睛里充满难以置信,“那九弟的身上怎么会有……” 洛少卿淡淡的说;“事情还未查清楚,四皇子现在下结论未免为时尚早。” 赫连勃一笑,“当然,这是大齐皇室内部的事,与小王无关。”最后的话算撇清了关系,然后他又转向西林婧,意味深长的说;“太子妃,虽然你丈夫还算有点本事,当得起本王的尊重,不过今日之辱,我定会加倍奉还。” 他充满不可一世的态度和无礼让西林婧颇为不悦,“四皇子又得意忘形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屑道;“突厥人的陋习还真多,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懂,真是可笑。” 赫连勃的脸上没有一丝怒意,笑容反而越发粲然,“太子妃,这些话被你说出来,我一点都不生气。” 萧云儿瞪着他,“这人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啊?” 赫连勃大笑,“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贞宁郡主了,果然和中原的大家闺秀不太一样,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萧云儿脸一红,攥紧拳头正考虑要不要一拳揍过去,却听他又道;“不过你的未婚夫没得罪我,我不会对你感兴趣的。” “切,你还有自知之明啊,知道自己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赫连勃纠正道;“是郡主才疏学浅,我只是不想找洛将军的麻烦。” 那就暗指她在洛少卿心中很重要喽,萧云儿的脸更红了,心中涌出一股甜蜜,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啦,但她还是喜欢别人这样说,要是全世界的人都对她说一句“洛少卿最爱萧云儿”才好呢,哈哈! 洛少卿心里生出一种尖锐的刺痛,他努力不去看西林婧……可不可以当做她不在他的身边,可不可以当做他从未见过她?当他看到双颊绯红的萧云儿……和每次看到她想到她一样,心中蓦然生出温暖。 如果你不忍心拒绝她,不忍心见她强颜欢笑可低头间眼底会闪出失落,不忍心让她因为你变得郁郁寡欢——尽管你心中还藏着另一个人,可是还会发自内心地呵护,珍惜那个从一开始就认定你的女孩。这大概……也算是另一种爱了。 西林婧斜睨了赫连勃一眼,慢悠悠的说道;“那么四皇子是要与太子殿下为难了?你还要挑起两国战端?你要知道,什么是战场无情,刀剑无眼,不是每次打败仗都能保住性命的。” 被她戳中痛处,赫连勃先是一怔,眼中腾出一股怒火。可随即,他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小王也是爱好和平的人,不用多虑,我不用费一兵一卒,也会夺走他最宝贵的东西。”说完他神秘一笑,转身离去。 萧云儿撇撇嘴,小声嘟囔;“真是个神经病。”挑衅她女神也不可以啊,哼! 西林婧无所谓地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他今天出了丑,只是气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殿内的尸体已经被挪走,满地的狼藉也被处理干净,人们终于可以自行离开了。西林婧向众人道别后,也离开了上林苑。 第32章 面具1 回到东宫不久,两个消息先后传到她的耳中,第一个消息是皇后在回宫路上突然晕倒,据说裙下流血不止,据说是因受惊导致的小产。第二个消息那几名刺客逃出宫外,大量侍卫出宫缉拿,竟然追到了西林府,当时西林无儔还未回府,那些侍卫仗着皇命在身,竟强行闯入搜府。 她突然明白了,这场行刺的目标并不是皇帝,而是在针对西林无儔,如果她没猜错,禁军重点搜查的目标就是西林无儔的书房。若是沿着地下通道,找到端木氏母子,那么西林无儔是否与这场行刺有关就真的不重要了。私藏宋国人质这条罪行足以让西林氏陷入万劫不复。 那么暗中策划这场行刺的人应该是萧天华了。只有他知道西林无儔的秘密,他担心西林无儔早已将端木氏母子转移,搜不到人,就会被西林无儔反戈一击,这是他没有直接告诉皇帝的原因。所以,他要借助刺客将官兵引导西林家,找到这对母子就能将西林无儔置于死地,若找不到,也不过是一场误会,他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西林无儔对自己的机关很有信心,臣子府中有地下暗室也属正常。官兵无法打开最后的机关,也就不会发现端木氏母子。 但尽管有诸多保证,西林婧还是不能安心,坐立不安地等待萧天胤归来。时间犹如一把钝了的刀,慢慢地从心上切过。 赤金色的阳光渐渐转为如泣血般的橘红色,萧天胤终于回到了东宫。一进门西林婧就迎上去问;“西林府有消息吗?那些侍卫真的在西林府搜到了刺客?我父亲和大哥现在怎么样了?”他离开的时间太久,又是在皇帝身边,一定什么都知道。西林府的事。 看她这样急切,萧天胤勾起嘴角,眼眸中的笑意里满是宠溺。他揽着她的肩,安慰她道;“别担心,他们都安然无恙……”他将搜查西林府的经过详细和她说了一遍。 军官率领禁军强行进入西林府后一时没有找到刺客,便将府里的人全部带到一处询问,一个家仆声称看到一个黑影潜入了西林无儔的书房里,而当时西林无俦和西林辰已经回到府中,军官提出搜查书房的时候,西林无儔虽然面露不悦之色,但还是没有拒绝…… “说来也怪,那梁冲从一开始就认准了西林无儔与刺客有关,每一处靠墙的陈设都挪动了,申国公质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说墙上可能藏着机关,刺客有可能就躲在机关后的密室中。”萧天胤轻蔑地说,“结果什么都没搜到,反被申国公告了一状。父皇已经将他免职了。” 西林婧松了口气,房中的所有陈设都被挪动了,自然也包括那个书架了,连她都能找到的机关,一个禁军统领会找不到吗?显然,所有机关都已经被西林无儔改过了。 “诬陷朝廷重臣,陛下只是将那人免职了吗?家中有机关密室不足为奇,可机关的位置只有主人知道,一个和我父亲一点没有关系的刺客又怎么会知道?他还有心情慢慢找吗?再蠢的人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那个梁冲就是有意针对我父亲,可他一个禁军统领和我父亲有什么冤仇,难免不是受人指使。” 萧天胤笑了笑,“他已经是一介平民了,除掉他很容易,我想你父亲不会作罢的。” 西林婧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是啊,毕竟我这个父亲也不是多么宽厚的人……” 不知道经此一举,西林无儔会有什么行动,现在西林府算是平安了。她又岔开话题,“对了,九弟他没事吧?我猜猛虎见到他会失控的原因都是在他的衣冠上。”心中隐隐想到了一个人,陡然生出一丝凉意……毕竟皇后在此次惊吓中“小产”,可萧天琮毕竟是个孩子,要让猛虎发狂也不至于用一个五岁孩童的安全去冒险啊! 而此问一出,一向对她对答如流的萧天胤却沉默了,灼灼夕阳下,他的容貌俊美绝论,像太阳一样炫目耀眼。她深深望进他的眼里,那双眼眸却像是在一瞬间变换了一种颜色,恍如日暮下的悬崖,流光璀璨的云影下是令人生畏的深渊。 萧天胤低声说;“婧儿,你的眼神在告诉我,你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了他,我怎么会怀疑你?” 萧天胤默默将她揽入怀中,西林婧任他抱着,感受着他的手臂瞬间的颤抖。许久,耳边响起他如梦呓般的轻声低喃,“九弟没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其实你不明白,看到九弟,我都会忍不住想起幼年的自己。这些年,我的兄弟要踩着我的尸体爬上皇位,我对他们亦不会心软,可如果今日九弟因我而死,我这一辈子都会不安。” 她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他,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我明白,”落日的余辉晕开窗纱,泛着炫目而暖色的光芒,为他俊美的面庞覆上一层亦真亦幻的美感,唯有那双眼里泊着一种难言的晦涩,无声地承受着记忆的煎熬。 而她的心情何尝不是抑郁难言,她越来越不喜欢对他做戏,却明白,这个人藏得有多深,她越来越不了解他,又如何坦诚相对? “可是你还是骗了我,你的武艺看起来不比萧天华差,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冷着脸问,不管他是否愿意说实话,她都是要问的。 “是你主动扑过来的。”萧天胤勾起嘴角,曜石般璀璨的眸子里含着深深的笑意,再没有半分隐瞒。 西林婧脸一红,继而严肃地看着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隐藏?” “这些以后再告诉你。”他的双手抚上她的脸颊,眼中再无半分戏谑,一字字认真的说;“娶你为妻,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对的选择。” 她心中又是一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轻声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然而,他们还有多少“以后”? 心中的温暖又慢慢冷却成冰,如坠入千年冰窟里。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戏子,都说真正的谎言是九成真,一成假,假面具戴久了,长进肉里,也分不出是真,还是假。 第33章 面具2 再说皇后“小产”后一病不起,皇帝将协理六宫的权力交给了洛淑妃和尹德妃,眼下这桩棘手的宫廷案也由她们负责查办。 西林婧处于礼貌,曾到坤宁宫看望过一次,当时皇后还在沉睡中,她只留下礼物就离开了。不出几日,皇后已经成了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她明白其中的原因,皇后让刘玉绾用在薛氏身上的药,现在她自己也品尝到了。坤宁宫中有安国长公主的眼线,每天在皇后的膳食中放入一些药粉,这种药不是毒,试吃的宫人服用的量又非常少,身体不会受到损害,这种只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能查出,否则用任何方法都检测不出的药,皇后在没察觉的情况下已经服用太多,“小产”之后,她的生命也即将走到了尽头。 那日所有靠近过萧天琮的宫人都被拘于慎刑司,经过调查,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一个名□□红的宫女,春红负责照顾九皇子,作案的机会最多。最后春红自己也招认,是受了穆贵妃的指使,在萧天琮的衣服上做手脚,并在宴上唆使萧天琮招惹猛兽。 春红还供出了穆贵妃的近身宫女香福,是香福将吸引雄虎的香精交给她的,穆贵妃并没有亲自召见过她。淑妃和德妃将春红的供词呈给皇帝,尹德妃在皇帝面前含泪请求,请皇帝召来香福审问,皇帝答应了。结果酷刑之下香福很快招认,垂死挣扎中反复强调是受了穆贵妃的指使。 香福和春红都难逃一死,穆贵妃也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在朝堂,穆贵妃的落败对于穆氏亦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穆相主动上书请罪,自请革除一切官职,皇帝对穆氏格外开恩,只是将穆氏免官,没有过分追究。在大齐显赫了数十年的穆氏经过两次打击,彻底败落,再难崛起。 这场风波没有牵连到东宫和西林氏,西林婧仅是一个看客,心中却颇有感慨。其实,穆氏如今的此案长虽是安国长公主促成的,可皇帝重罚穆氏的真正原因还是源于洛城守将方士诚的一封密报。 萧天觞到洛城后依旧没有收敛,他竟想与方士诚联合,私下招募更多的军队,扩充洛城势力,以备日后夺位之需。 萧天觞甚至向方士诚提亲,求娶他的女儿为王妃。这样他和方士诚便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一朝即位,方家的女儿就是皇后,方家有机会成为大齐第一门阀。方士诚却比萧天觞清醒得多,他明白这是将自己的性命和整个家族作为筹码的豪赌,成功的可能却很渺茫。但他他又不敢得罪萧天觞,只好表面敷衍着,暗中禀报给了皇帝。 勾结臣子私募军队,拥兵自重,萧天觞真的触犯到了天子的逆鳞。 皇帝已经下旨召萧天觞回京,虎毒不食子,也许皇帝只想将萧天觞软禁在京城,可他不会原谅唆使萧天觞犯下大错的穆贵妃,也对穆氏在朝上的势力颇有忌惮,恰逢萧天琮出事,不管穆贵妃是不是真的冤枉,皇帝痛恨她教坏了他的儿子,终于找到了发难的机会,当然不会从轻发落。 这些天,西林婧依然过着自己的日子,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这日,她应福国长公主的邀请,正要去萱华殿。肩舆出了东宫,远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她立刻吩咐宫人落下肩舆,而远处的孩子看到她,也慢慢朝她走来。 “天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不进来?” “我……”五岁的孩童,原本精致可爱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心事,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里闪着泪光。 西林婧摸摸他的头,“琮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萧天琮张了张嘴,小脸渐渐涨红。她便不再问,只是说;“那去皇嫂的宫里坐一会好不好?” 萧天琮垂下脑袋。西林婧拉起他的小手,对福国长公主派来传话的容女官道;“姑姑代为我转告长主,今天我不得不失约了,只能改日再去拜访。” “是。”容女官行了一礼,告退离去了。 西林婧带着萧天琮回到自己的寝宫。孩子仍然低着头,紧紧抓住她的手,她在心中一声叹息,这个孩子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心事啊? 他毕竟只有五岁,那天的惊吓已经在他的心中埋下难以磨灭的阴影。西林婧心里一声叹息,屏退所有的宫人,又和颜悦色地安慰他;“现在可以说了吧,天琮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是不是还忘不掉那天……” 萧天琮一张精致的小脸上闪着泪光,连声音都哽咽了,“二嫂,母妃让我对父皇说谎,不是春红姐姐让我逗老虎玩的……是母妃,她对我说,我是皇子,父皇喜欢看到我勇敢。可是春红姐姐被抓起来了,如果我告诉父皇实话,春红姐姐就会没事,可这样一来,父皇也会生母妃的气,就会把母妃关起来的。” 西林婧的手抖了一下,惊讶地睁大眼睛,萧天琮张着小嘴,终于哭了出来,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我害死了春红姐姐……呜呜呜……” 西林婧为他擦着泪水,眼前又浮出那日的情景…… 猛虎扑向徐嬷嬷的时候,尹德妃声泪俱下求他们别管她,去救她的孩子。当众人护驾与刺客展开厮杀的时候,尹德妃死死捂住萧天琮的眼睛,不让他看到那残忍血腥的一幕…… 她以为春红就是安国长公主安插在尹德妃宫中的细作,安国长公主不会管萧天琮的死活,可尹德妃是他的母亲啊,她就确定关键时刻萧天胤不会袖手旁观,她的儿子真的没有一点葬身虎口的危险?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用孩子的性命去赌的啊。 可是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尹德妃更没有理由教唆萧天琮对她说谎。她不愿相信萧天琮的话,却知道他所说全是实情。如果换一个角度来想,孩子没有了可以再生,皇后一死,尹德妃和洛淑妃都有可能被立为继后。若萧天琮死于虎口,皇帝定会格外怜惜他的母亲,孩子是可以再生的。而尹德妃求他们去救萧天琮的时候已经安全了,猛虎只攻击萧天琮一人,何况自己和萧云儿都不会丢下她不管。尹德妃遮住萧天琮的眼睛自然是不想让他再受到刺激,万一落下终生疾病就不好了。她已经达到了目的,没必要再牺牲一个儿子…… 这样想来,一切又有了合理的解释。她不愿再继续想下去。深吸一口气,为孩子拭去脸上的泪珠,柔声和他讲道理;“德妃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何况,那只猛虎不是被你激怒的,你当时才刚靠近笼子,什么都没做,对不对?” 尹德妃已经和安国长公主联合,她可不想碰这颗硬钉子。何况那个□□红的宫女也不是无辜的,她和贵妃的近身宫女都是安国长公主安插在嫔妃宫中的眼线罢了。 萧天琮点了点头。 “之前那个驯兽的人怎么挑逗它都没事,你什么都没做,怎么可能激怒老虎呢?是你的衣服上有一种味道,刺激到它了,才让它狂性大发,追着你不放过。是春红在你的衣服上涂了东西,所以她一点都不无辜。就算你当时没过去,老虎也会嗅到你身上的味道,该发生的事还会发生,你明白吗?” 萧天琮怔怔地看着她,吸着鼻子,努力理解着这番话的意思 “你说春红姐姐在我的衣服上涂了东西……春红姐姐要害我?” 西林婧点了点头,“你的母妃也上了春红的当,你今天和我说的话不要再和任何人说了。”想了想,又叮嘱道;“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你也别告诉她。” 萧天琮眨眨眼静,“知道啦,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西林婧摸摸他的脸颊,“真是个乖的孩子,好了,我现在送你回去。” “可是我还想玩一会呢。”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她。 “以后你可以来找皇嫂玩,但现在不行,你一个人偷跑出来,你母妃找不到你一定急坏了。”西林婧点了一下他的脑门。 “哦,那好吧。“小孩子撇撇嘴巴,不情愿地被她牵着朝外走。 第34章 陷阱1 她亲自将萧天琮送到尹德妃的宫中,西林婧只说对尹德妃说萧天琮本想要找太子,而恰好太子不在,萧天琮又是背着尹德妃跑出来的,她不想让尹德妃担心,便亲自将萧天琮送了回来。萧天琮一个劲的点头,尹德妃向西林婧道了谢,客气地寒暄几句,西林婧便就告辞离开了。 一场寿宴□□,以穆贵妃被废而告终。最失落的除了穆氏一族,就是萧天华了。这些年刘后一直在暗处支持他,并帮他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而这一切都得益于刘氏的皇后之位。表面上刘后是太子的母亲,她的结局如何与他毫无关系,只有他心里明白,刘后的死对他来说是多么重大的损失。更麻烦的是他算计西林无儔不成,为他办事的梁举当天就失踪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忍找上门来,她正是申国公的长女,西林嫱。 女子一身黑衣,乌黑的秀发高高绾起,一双黑色的眸子格外黑沉,她踏着漆黑的夜雾来到他的府上,身上透着一种熟悉的特质,他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也能感受到这个女子和刘玉绾一样,都是同一类人。 “和淑县主深夜来找本王一定有要事,不妨直说吧。”萧天华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开门见山的问。 西林嫱微微一笑,“大皇子真是爽快人,我先给大皇子看一样东西。” 萧天华的目光落在她的随从身上,“是箱子里的东西么?” 西林嫱点了点头,身后的随从上前几步,将箱子放到萧天华座椅旁边的桌子上,打开箱盖后又退回到西林嫱身后。 萧天华看了一眼,面色骤变,冰冷的目光落在西林嫱身上;“你什么意思?” 女子面色从容,淡淡的说;“殿下不认得这两颗首级的主人吗?一个是前御林军统领梁冲,另一个是西林府中的一个家仆,那天谎称看到刺客,引诱御林军到我父亲书房中搜查。而他们不都是殿下的人吗?” “一派胡言!”萧天华斥道,按下烦乱的心绪,一掌重重击在桌案上。“是西林无儔让你来的?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是本王的人?” “我又不是要与殿下为敌,要什么证据呢?”西林嫱看了一眼那个箱子,目光重新落回到萧天华的脸上,嘴角勾出一丝玩味的笑;“这些天,殿下一直在寻找梁冲,也一直想将安插在西林府的这个眼线灭口吧?他们早就落到了我父亲的手里,我在乱葬岗找到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尸体惨不忍睹,生前定是受过各种酷刑,只有头颅还能勉强辨认,我便将他们的首级割下来,送给殿下。” 萧天华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西林嫱含着一缕高深莫测的笑,将最致命的话说完,“我这么说殿下该明白了,他们可能在重刑之下什么都招了。” “原来县主一直在监视申国公。”萧天华目光凌厉的盯着她,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由此可见,县主和令尊并不是一心,对么?” 西林嫱一叹,“我是西林家的女儿,我还是不希望西林家出事的,而殿下和西林家也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你最想要的是太子之位,”她的声音陡然加重,几乎是切齿道;“而我最想要的,是西林婧的命。” 萧天华冷冷的说;“你太异想天开了,西林无儔怎么可能帮助本王对付萧天胤?” 西林嫱摇了摇头,再次展颜微笑,那股从内心深处勾出的狠绝,让唇畔勾起的微笑看上去越发妖魅。 “没必要再指望我父亲了,我父亲不会助殿下,也不会助太子。我可以为殿下找一个更得力的盟友,可以一举击中萧天胤的要害,将其置于死地。” 又过了几日,刘皇后在寝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葬礼刚过,一个宫人到东宫求见西林婧,自称受人之托,请西林婧去冷宫见穆氏一面。 穆氏虽然被废,毕竟还是皇子的母亲,有道是百年之虫死而不僵,谁都不能保证她是否还会东山再起,冷宫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能听她差遣也是正常的,让西林婧诧异的是,穆氏为什么突然想见自己,平时她们并无私下往来,她见自己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萧天觞。不过她又隐隐感到,穆氏的目的不会是求她在萧天胤面前说情这么简单。 西林婧还是决定去见她。 已经是五月,冷宫附近的树木也长的枝繁叶茂,只是周围无人打扫。西林婧眯起眼睛,前世的自己也在冷宫住过一段日子,恍惚中又回到过去,风吹动着满地的落叶,四周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按下心头蔓出的一丝苦涩,她走进破旧的宫殿。 穆氏住的屋子倒十分整洁,穆氏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见西林婧走进来,嘴角勾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我就知道,太子妃一定会来的。” 宫人都退了下去,西林婧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淡淡的说;“因为,我知道你一定有话对我说。” 不得不说,面前的女子的仪容胜过刘皇后,并不输给安国长公主,尤其现在落魄至此,简单朴素的穿戴着不住她身上的贵气。这是一个高傲得过分的人,西林婧在她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萧天觞的影子,那种将居于人下是为屈辱的宁为玉碎的高傲。一定要质问他们母子为何要这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即便是失败了,他们依然是骄傲的,坦然承受着败者寇的命运。 西林婧开门见山的说;“陛下已经召四皇子回京,也许四皇子终究会被您所累,太子的话在陛下面前的确是有分量的,只是我的身份和立场……都不能求太子为他说情。” 话音落下,大殿陷入沉寂中。在西林婧进门的一刻,穆氏就在打量着她,眸色不断变幻着,时深时浅,明暗不定。在她话音落下后许久,她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说;“你果然是与众不同的,难怪天觞总向我提到你,从第一次见到你,他就认定了你。” 西林婧垂下眸子,“如果你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些,我便告辞了。” 穆氏平静的说;“你以为我会求你,让你看在他曾喜欢过你的份上,求你帮他一次吗?你未免太看低我,也太看低他了。我只是不甘心!”她的眸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为什么,最好的东西我的儿子一样也得不到,为什么一切都必须属于哪个贱人的野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西林婧冷冷的说。心里暗暗吃惊穆氏怎么会知道……更不满她这样带着侮辱的口气。 穆氏的眼里瞬间被恨意充斥,声音亦带着满满的怨毒;“你对你的丈夫了解太少。你知道当年刘氏为什么能当上皇后?因为她抚养了皇上和沈心漪的孽种,也就是你丈夫。” 当年刘氏还是婕妤的时候,她已经是贵妃了,离皇后只有半步之遥。可是没过多久,那个身份比她低,见了她都要去屈膝下拜的女人却成了皇后。她见到她要给她屈膝下拜,要将“感谢皇后恩典”的话挂在嘴上,她的儿子也要屈居在那个孽种之下,这让她如何甘心? 想到这里,她一双血红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就算萧天觞当不上太子,她也绝不会让萧天胤坐稳太子之位。就算她死,也要拉着刘氏和沈氏陪葬! “你对元牝珠应该很感兴趣。”穆氏突然转换话题,眼神变得捉摸不透。 西林婧微微一惊,继而想道,这才是穆氏真正想告诉她的,但还是和萧天觞有关吧?穆氏不会单纯的求她救萧天觞,而是将她拖入她设置好的阴谋里,不过她倒要听听穆氏对她说什么。 “你一定听说过我大哥拥有元牝珠的传言,不过陛下并不相信。”她慢慢的说。 穆氏冷笑;“因为萧湛并不知道,西林辰从突厥左贤王那里拿到的是真正的元牝珠。” 西林婧心头一震,“你似乎很确定。” 第35章 陷阱2 只听那个不善的声音继续说;“你一定也听说过,曾经拥有过元牝珠的原家在一夜间被灭门,除了突厥左贤王的人,穆家也有份,你说你大哥从左贤王那里得来的宝珠是不是元牝珠呢?” 西林婧微微皱眉,暂且当穆氏所言是真,“如你所说,穆家为何会将元牝珠拱手让人?” “家父当年并没有找到元牝珠,想必是那蛮夷据为己有。不过就算他有了元牝珠又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还不是丢了性命。”穆氏嘲弄道。 西林婧淡然道;“你们找不到的东西,就一定在左贤王的手里,这未免也太武断了。” 穆氏用十分肯定的口气说;“天子都是多疑的,若让他知道这个秘密,他宁可信其有,取了你父兄的性将宝珠拿回,也不会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自古帝王皆多疑……的确如此,西林婧的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冷冷地看着她,问;“所以,你要用它来威胁我?” 穆氏幽幽一笑,突然对她摆摆手,“太子妃想多了,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你可以走了。” 西林婧站了起来,定定看了她一会,忽地一笑,“如果我没猜错,这间屋子里应该还有第三个人。”说完不等对方回答,转身拂袖而去。 大门敞开后又重新合上。穆氏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低笑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转过身,只见远处的珠帘后已经走出一道女子的身影,正是尹德妃。 “这就是你想让我听到的?”尹德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后宫相处多年,她明白这个女人有多骄傲,绝不会愚蠢到指望自己出面在皇上面前为萧天觞求情,就因为她太了解这个女人的性格,却猜不到她到底在想什么,才抱着一丝好奇来到这里,看看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可没想到她会同时找来西林婧, 没错,刚才的对话都一字不落的传入她的耳中,简直难以置信,原来,原来这才是安国长公主支持萧天胤的原因?! 还有元牝珠……她真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太多的疑问折磨着她的神经,她都快被这个女人搞疯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却见穆氏一步步朝她走来,她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把匕首! 尹德妃本能地后退,却是离门越来越远,只得拼命高呼;“来人啊!快来人!……” 等到将尹德妃逼到布帘后,穆氏便不再管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随手从桌上拿起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点燃。而尹德妃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拼命跑到门口,本能地一推门,可面前的门却依然纹丝不动。 背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门窗都已经锁上了。” 是了,这间屋子里没有一扇窗子是开着的,真的早就被她锁上了,而刚才西林婧推门离开,穆氏亲自过去关门,就是在那个时候将门锁上的吧。尹德妃战战兢兢的回过头,却看到更为骇人的一幕,远处,一簇簇火焰在破旧的布帘上跳跃着,并快速的蔓延,她竟然,竟然…… “你想干什么?你疯了吗?”背脊紧贴着门板,尹德妃的眼里满是惊恐,森冷的匕首架在她的脖颈上,轻微的刺痛,液体沿着她脖颈的肌肤滑落,有些痒,却令她感到毛骨悚然,那是她的血啊! “你……你要杀我吗?为什么……”她背在身后的手在门上胡乱摸索着,不等找到门锁,架在脖子上的刀刃继续向前推移着,她的背脊离开门板,在刀刃的紧逼下只得步步后退,里出去的门——也是唯一逃生的路越来越远。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和沈心漪那个贱人一起来害我!”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穆氏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像是搀着无数沙砾般,她的笑容狰狞,看着尹德妃惊恐到极致的脸,“你以为你真的斗倒了我?我没有输给你,而是输给了沈心漪在萧湛心中的位置。我的儿子没有败给萧天琮,只是败给了萧天胤。你以为你和你的儿子在这场阴谋里算个什么东西?” 橙色的火焰照亮了穆氏散乱的鬓发,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穆氏突然放下匕首,脸上的笑容竟变得如少女般娇艳,“德妃妹妹,你现在可以走了。我斗不过沈心漪,希望你能早点送她下去陪我,哈哈哈……” 尹德妃哪还顾上对方说了什么,瞬间的呆滞后朝门的方向奔去。 她一边找着门锁,频频回头看防止对方再冲上来。穆氏站在桌边,火焰已经碰到了她的裙角,她却丝毫没有要逃的意思,保持着一个姿势,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 门,终于被打开了,无数宫人冲了进来,耳边响起无数杂乱的声音。她的腿一软,又很快被人扶住。回头,只见穆氏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胸口…… 夜幕四合,殿内的灯火亮如白昼。宣纸上的墨迹未干,在光影下闪着明灭不定的微光。西林婧看着自己的涂鸦之作,不禁叹了口气,和前世比起来差不多嘛,书法和绘画果然要从小培养的。 她身旁的萧天胤笑了笑,抽出一张新的宣纸,从她手中拿过笔,墨迹在纸上飞扬,很快变成一幅画面,水波荡漾,两只鸳鸯在水共戏,一只半沉在水底,一只浮在水面。 西林婧的脸一红,打了他一拳,嗔道;“你就没有正经的时候!” 萧天胤大笑,将她揽在怀中。就在这时,蒹葭突然掀帘而入;“殿下,娘娘,出大事了!” 西林婧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问道;“怎么了?” “冷宫失火了……”蒹葭是随西林婧去的冷宫,这个消息已经惊动了皇帝,还是她亲口告诉小姐为好。 萧天胤微微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禀殿下,纵火的人是已废的贵妃穆氏,德妃娘娘也在现场,还受了轻伤,穆氏已经自裁。” 西林婧暗暗一惊,穆氏竟然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而当时躲在暗处听她们说话的那个人竟是尹德妃。 “德妃可有被火烧伤?”她又问。 蒹葭摇了摇头,“德妃娘娘没被火烧到,只是脖子被匕首划伤了,宫人及时赶到,将她救了出去。穆氏也不是来不及出去,是她自己用匕首自裁的。” 西林婧点了点头,思量片刻,沉吟道;“穆氏是有机会杀死德妃的……” 冷宫失火,穆氏自裁,德妃受伤,这三件都不是小事,皇帝必然会追究,她去冷宫见穆氏也瞒不过了。 她深深看着萧天胤,主动坦白;“天胤,就在几个时辰前,我到冷宫见过穆氏。是她差人找我在先,我想知道她想对我说什么。” 萧天胤懒懒地说;“她是不是求你,劝我在父皇面前多为四弟说情。” 西林婧点了点头;“你有你的打算,我欠萧天觞的人情已经还了。” 萧天胤的目光里有一种难言的复杂,“婧儿……你要明白,一旦萧天觞知道穆氏的死讯,他是不会回京城的。” “可是陛下的旨意几天前才发出,但穆氏的事是今天才发生的。就算陛下不封锁消息,他知道穆氏死讯的时候,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其实她能听出萧天胤的话里藏着另一种深意。却只能装作不懂。 萧天胤缓缓地说;“如果传旨的信使在路上出了事,传到洛城的只是他母妃的死讯。” 她惊讶地看着他,继而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后半句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一叹。 萧天胤只是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这是穆家所为。她要萧天觞反,我再让萧天觞知道她的死讯,就算让他们求仁得仁。” 西林婧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他的眸子里满是化不开的温柔,深深看进她的眼里。 她亦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为什么要对你失望?对敌人本来就不该仁慈的,是他们将你当成敌人在先。”是不是在权力面前,所有的亲情都是这么不堪一击? 他的心微微一痛,又将面前的女子拥入怀中。 西林婧心里一片茫然,亦安静地放任他的怀抱温暖自己。许久的静谧,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低声道;“你不用这样想,我们的处境没有这么糟糕,如果你觉得累了,厌倦了这样终日勾心斗角的生活,我可以不当这个太子。” 她抓住他的手指,笑道;“别说傻话了。” 萧天胤看着她,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 第36章 联姻1 次日,西林婧被皇帝召见问话,萧天胤随她一同前往。在场的人除了尹德妃,还有福国长公主。 皇帝提到昨日冷宫失火的事,问西林婧;“有人看到太子妃昨天也去了冷宫,这是真的?” “回父皇,这是真的。”西林婧如实答道。 “穆氏都对你说了什么?”皇帝再问。 西林婧看了一眼尹德妃,四目相触,随即移开。心想之前皇帝一定已经问过了尹德妃,如果她的回答与尹德妃不同,皇帝会相信谁? “张氏求儿臣说服太子,在父皇面前为四弟说情,请父皇对四弟从轻发落……”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毕竟穆氏和萧天觞已经成为萧湛的逆鳞,她表现出的忐忑反而是恰到好处的。 皇帝目光锐利的盯着她;“就只有这些?” 她低声答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穆氏对儿臣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萧天胤附和道;“父皇,穆氏苦苦哀求,婧儿实在不忍,毕竟四弟曾救过她的祖母。” 福国长公主也开口道;“皇兄,太子妃是一个孝顺的孩子,要是对四皇子没有半分感激之情,那也未免让人寒心,何况她能分清轻重,一切都以太子为先,还有什么可指责的呢?你就别再为为难她了。” 如果西林婧没有看错,在福国长公主主动为她解围的时候,皇帝分明瞪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愠怒。福国长公主这番话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让皇帝不好当庭发作,并没有打消他半分的疑心。尹德妃到底对皇帝说了什么?关于皇帝和安国长公主的事……她是绝对不敢说的,剩下的一件就是元牝珠的秘密。 皇帝眼里的阴霾散去几分,对他们挥挥手;“此事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都行礼告退。 走出大殿,西林婧用了几步路的时间渐渐领悟到了穆氏的用意。 本来她和尹德妃去冷宫事十分低调的,却因为一场大火被传得众人皆知。安国长公主与穆氏不和,知道尹德妃私下去见穆氏,必然会心生忌惮。 再有,借尹德妃之口让皇帝知道元牝珠的秘密,对西林家的忌讳就更深了,必然不会再重用,也为萧天觞日后的起兵扫去一个障碍。 事已至此,情势对西林氏越发不利,她是不是该告诉西林无儔? “寿春园已经建好,你们今天就随我去看看吧。”福国长公主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寿春园是皇帝赐给福国长公主的园子,西林婧感激福国长公主刚才为自己解围,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阳光似锦,碧蓝的天空宛如一块美玉。画舫里,微风徐徐,两岸的风景仿佛远在天边的虚影。西林婧欣赏着远处的风景,一边吃着萧天胤送来的荔枝,心里生出一份真真实实的惬意来。 福国长公主看着他们,突然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感慨地说道;“婧儿,你知不知道,你得到了一份多么美好的姻缘,这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 女子的粉颊瞬间飞上两片红晕,萧天胤笑看福国长公主,“姑母,侄儿真的有这么好吗?” 福国长公主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罢了,刚才的话我收回。” 西林婧看了萧天胤一眼,突然垂下眸子,双眼竟有些发酸,跳动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一下下地扯着…… 她竟然,竟然毫无征兆地被他眼里的温柔灼痛。他很好,好到无可挑剔,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他会比前世的箫天煜更加绝情?看上去美好的东西都是缠着蜜饯的□□,还是……越是好的东西,越是留不住。 她合了合眼睛,努力不去想,让所有阴影都烟消云散,又听到福国长公主对萧天胤说;“天胤,其实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萧天胤打趣道;“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你的身份不能摆平,还不能让父皇出面。” 福国长公主美丽的容颜多了一丝不自然。“你父皇想为我再选一桩姻缘,我身为长公主,又是这样特殊的身份,我的婚姻难免会牵扯到一些政治因素,其实,如果我不想嫁,他也不会勉强我。可我不是不想,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 萧天胤道;“姑母已经有了人选,却担心父皇不喜?” 福国长公主点了点头,眸光落在西林婧的身上,美眸中似蕴着一层化不开的雾霭,“那个人……就是婧儿的父亲。只是我朝驸马只能担任文职,可他却手握重兵。”说到这里,她重新看向萧天胤,“天胤,朝上的事我不太懂,姑母只想为自己选择一次,你的话他还是肯听的。” 萧天胤一时没有答话,而西林婧在听到她那个父亲的一瞬间,脑海中浮出的是端木皇后绝美的面容,内心的惊讶无以复加。 难道福国长公主回到大齐,就是为了她的父亲? 这个问题她没有问出口,只是简单直接的问;“长公主为什么想嫁给我的父亲?” 刚出口她自知失礼,福国长公主却没有丝毫介意,眼里浮出薄薄的雾气,感慨地说;“十四年前,送我前往宋国的主将就是你父亲,当年……他已经有了家室,而我也有我的使命,所以当年我从没有过任何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已经尽了自己的本分,现在只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西林婧在心里叹息一声,暗暗补充了一句;可是大齐发生的一切大事你都知道,你听说他了西林府的事,知道他现在没有妻室。 如果前世西林无儔以大齐叛臣的身份出现在宋国,福国长公主又会怎样看待他,还有和端木皇后之间又会发生什么可笑的事呢? 西林婧眨了眨眼睛,没有让自己的心事流露出来,唇畔浮出淡淡的微笑…… 她看着福国长公主,排除人品,单纯从路人的角度上看,他们真的很配。 福国长公主有皇家庇护,她到不担心她可能会被西林无儔害得多惨,她真正担心的是皇帝的态度。看来,西林氏在齐国似乎真的呆不下去了。 萧天胤问;“姑母可曾问过申国公的意思?” 福国长公主点了点头,“他也有这个想法,只等你父皇同意了。” 娶公主的代价就是放弃兵权,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就意味着从此远离朝堂,再无施展抱负的机会了。西林婧又怎会相信西林无儔会甘愿放下经营多年的一切。 “这样就好,我会尽力说服父皇的。”萧天胤承诺道。 第37章 联姻2 黄昏时分,西林婧坐在返回东宫的马车里,她看着身边的男子,问;“我知道,你当时答应长公主不是敷衍,不过你真的有把握能说服皇上吗?你也很看好这桩婚事?” 萧天胤的双手枕在脑后,懒懒地说;“申国公既然愿意,父皇那边应该不成问题。” 黄昏的天光不比午后,她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他的眼睛。“可你认为我父亲算是良配吗?” 萧天胤看着她,笑着说道;“我这个姑母并不是糊涂的人,不管申国公是否是良配,都不可能给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最多是伤心罢了,伤心完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她对这门婚事怀着希望,但也知道世事难全,得之即幸,求而不得也不会强求。她还不到而立之年,却还是羡慕你……” 知道他又要自夸,西林婧打断他,有点忍俊不禁,“好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担心,你就别在油嘴滑舌了。” “婧儿,”他凑近她,温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肌肤上,声音带着缱绻的缠绵;“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幸福吗?” 他伸臂揽住她的肩,眸光深深笼罩着她,外面的天光隔着窗子,是那么晦暗,映入他的深瞳中,却像是子夜的天空上流泻的星辉,细碎而明亮。 幸福? 她的心就想被巨石砸到,骤然下落…… 前世,箫天煜曾让她体会到了什么是幸福,却又给了她更深的体会,幸福背后是怎样的残忍。 今生,她还可以相信爱吗,还可以相信幸福吗? 西林婧合上眼睛,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这样无声的回答,胜过千言万语,不是吗? 穆氏死后,皇帝恢复了她贵妃的封号,并以贵妃之礼厚葬。尽管葬礼还是一切从简,但对于穆家来说,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德妃的丧事亦是由淑妃一人操办,尹德妃没有到场,不是因为她对穆氏的反感,而是在贵妃死后,她的身体也以惊人的速度孱弱下去,脖颈上的刀伤本来微不足道,却很快将她折磨得油尽灯枯,在穆氏死后一个月也撒手人寰。 尹德妃的死存在煮多疑点,宫里亦有胆大者私下议论。西林婧明白,尹德妃的死完全是安国长公主一手所为,亦是在皇帝的默许下。安国长公主和尹德妃合谋除去了皇后和穆贵妃,可一个为了除掉对手连亲生骨肉都能舍弃的人也会被盟友忌惮,十年后的萧天琮在尹德妃的教育下无疑会成为第二个萧天觞或萧天华。 朝政在短暂的动荡后又恢复了平静,按照安国长公主的计划,远在洛城的萧天觞不会收到皇帝的传召,只会听到他母妃的死讯,到时他真的会谋反吗?纵然萧天觞在洛城的表现让西林婧失望,可她现在却顾不上这些,而萧天胤不会失信于福国长公主,皇上真的会答应吗?皇上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收回西林无儔的兵权,而西林无儔又是怎么想的?扶植西林辰取代西林无儔的想法终是太天真,她是该找一个机会回西林府,探听一下西林无儔的口风了。 尹德妃的丧事过后,萧湛将一个昭仪升为贤妃,并将萧天琮送到贤妃膝下抚养。朝堂上暂时风平浪静,洛城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朝堂后宫呈出一片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这日,西林婧正百无聊赖的在花园里修剪花枝,蒹葭来到她身边,低声禀报道;“娘娘,高嬷嬷来了。” 西林婧转过身,看到高嬷嬷就在蒹葭身后,高嬷嬷毕竟是郑老夫人身边的人,过去和西林婧也有些情分,所以蒹葭并没有让她在正殿等,直接将她带到西林婧面前。 她眼中闪过一道诧异,关切的问;“嬷嬷怎么来了,是不是我祖母出了什么事?” 高嬷嬷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娘娘,不是老夫人出事,是大小姐!老夫人派奴婢请您回府一趟。” 西林婧放下剪子,“姐姐出什么事了?” 高嬷嬷叹了口气,走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西林婧的脸色终于变了,露出惊讶的神色,眼里充满难以置信。 “府里的人不是都被封口了吗,怎么能让这种流言传出去呢?”西林嫱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这演的又是哪一出戏?不过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回府呢。 高嬷嬷皱着眉,忧心忡忡继续说;“唉,娘娘您在宫里是不知道,这件事在外面都传遍了。眼看大小姐和七殿下的婚事在即,现在七殿下那边也不好说了……所以老夫人让您无必要回去,商量对策啊!” 西林婧点了点头,又对蒹葭道;“蒹葭,你让人准备马车,我现在就要出宫。” 西林府,静安苑。 老夫人的脸色有些差,早早皇帝生辰的时候她就病了,虽然不算大病,可上了年纪的人的体质终究不如年轻人,加上前不久西林嫱出事,对老夫人来说又是一记不小的打击,身体也迟迟不见好转。 西林婧老夫人的房中见到了西林嫱,而老夫人对这样的丑事显然不愿再多提,“婧儿,我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找你回来,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西林婧点了点头,眸光瞥过西林嫱,低声说;“不知道七皇子那边是什么态度。” 老夫人叹气道;“这事当然不能明着问,你父亲昨天见了七皇子,只问了他婚约的事,七皇子装作毫不知情,但他怎么会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倒是真心想娶你姐姐……” “祖母!”西林嫱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声音激动;“他既然知道,你还让我嫁给他?你想没想过以后我该如何面对他?” 老夫人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指着西林嫱,恨铁不成钢地道;“可你不嫁他又能嫁谁,你要终生不嫁也就罢了,你还要嫁给那赫连勃,这么自甘堕落!” 西林嫱的声音也高了几分;“你竟然是说我自甘堕落,你心里只有西林婧,根本没有我这个孙女!” 老夫人的身子晃了晃,又是一阵咳嗽,西林婧连忙上前扶住她,只听门口响起一声历喝;“放肆!” 西林无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掀帘而入,扬手给了西林嫱一记耳光,指着她道;“你做过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应该把你送出去,免得你兴风作浪,给西林家招祸!” 西林嫱被打懵了,不管今生还是前世,纵然这个父亲对她无情,却从未动手打过他。看来她真的已经碰到他的底线! 她捂着红肿的脸庞,转头看着西林无儔,唇畔勾起一丝冷笑,声音冰冷而尖利;“你是不是后悔,当年为什么娶了我娘?秦家和陆家都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什么都知道,可你却根本不敢杀我,没关系,这才刚刚开始。” 西林无儔眼中拂过一丝厌恶,只是喝令西林嫱的侍女;“还不快带她下去!” 那侍女战战兢兢来到西林嫱身边,西林嫱狠狠一推她,最后看了一眼西林婧,那眼神比最锋利的刀子要凌厉。 好怨毒的眼神,好汹涌的恨啊……西林婧眨了眨眼睛,唇畔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看着她愤然离去,就像冷眼旁观一场闹剧。 第38章 亲人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是看着西林嫱长大的,虽然在西林婧回府后她对西林婧更关心一些,但这孩子毕竟常年不在府中,吃了那么多苦,西林嫱小时候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了,就像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戾气里,而且越来越严重…… 西林婧挽着老夫人的手臂,轻声劝道;“祖母,我想姐姐也是太难过了,说的话都是言不由衷的。” 然后她看向西林无儔,正色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姐姐也是糊涂,嫁给赫连勃那样的登徒子,还不如终身不嫁。” 赫连勃喜欢西林嫱可以光明正大到府上提亲,深夜潜入深宅女子的闺房里,还被人当场捉到,这种龌龊的行为,就算放在民风更为开放的突厥也会遭人鄙夷的。赫连勃真的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吗?还是其中另有阴谋…… 再说,关于这件事,西林府上下都已经封口,怎么还会在短时间内传得人尽皆知? 最合理的解释,这分明是西林嫱的本意,她认为赫连勃的利用价值大于箫天煜。但还是有些难以想象,她能感受到西林嫱对自己的敌意,却不想她竟会到如此疯魔的地步。 西林无儔道;“我已经决定送她到静修庵,就让她一辈子呆在那里,落发为尼罢。”说完甩袖离去。 西林无儔走后,西林婧又安抚了老夫人一阵,离开静安苑,她直接去了青云宅。 这段时间她已经想通,濡湿易地而处,她也会选择隐瞒,所以她原谅了前世西林辰对自己的欺骗。西林辰还是在乎她的,感情不是十分,却也不少,她要牢牢抓住,不去试探他的底线。 两个门漫步在花园里,西林辰知道她回府的目的,听说她刚去看过老夫人,感叹道;“只有出这么大的事,才能见你一面。” 女子在嫁为人妇后不能经常回门,何况嫁进皇宫,一年回门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女眷还可以入宫看望,男子就不同了。对西林辰来说,和西林婧见上一面并不是容易的事。 西林婧亦惆怅道;“是啊,还是从前自在。” 一阵沉默。西林辰的眸子深了几分,里面浮动着淡淡的落寞。 “姐姐的事,在外面真的传得那么厉害么?”西林婧轻声道,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西林辰的剑眉微皱,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漠然道;“我想是赫连勃暗中让人放出传言,但他这样羞辱西林家其实也是在羞辱他自己,如今两国盟约已经签好,也是赫连勃该离开的时候了,可他现在被皇上软禁起来,这种得不偿失的伎俩亏他能想出来。” 西林婧收回视线,慢慢的说;“我不相信他会这么愚蠢,不过这样一来,姐姐是嫁不成七皇子了,父亲的意思是让她去静修庵,落发为尼。” 西林辰沉默,没有任何情绪。西林嫱的态度他不是不知道,执意要嫁给轻薄自己的人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西林婧看着他,已经慢慢理清思绪,又问;“大哥有没有听说过父亲和福国长公主的事?” 西林辰眼中闪过一道诧异,“有这种事?” 她点点头,神情凝重,“这不是长公主的一厢情愿,父亲已经同意,就只差皇上的一道旨意了。可自大齐开国以来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她一字字缓缓地说;“驸马只能担任文职,不能掌管兵权。” 西林辰眼中掠过无数思绪,“原则上是如此,可在战争时期皇上不会顾及太多,大齐也有过驸马率军出征的先例。”他沉吟着,又低低补充一句;“我实在想不到父亲会为了迎娶福国长公主放弃兵权。” 西林婧心中微微一震,在他的眼里仿佛看到一簇簇火焰在燃烧着,它们象征着野心。如果她不知道前世的他只是炸死,并非受害。她一定会觉得眼前这个面沉似水的男人很陌生,再不是她记忆中的随性淡然的大哥。 西林辰察觉到她的异样,却看不穿她的心事,“为什么这样看我?” 她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说‘这是父亲自己的选择’‘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之类的话。大齐和突厥签订合约,可能将来几十年里都不会有战事了。可你的言外之意似乎是,‘娶福国长公主是即使是父亲的本意,他也不会为此放弃兵权’。” 她微微顿住,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最后幽幽叹道;“我以为你都不在乎这些的,我觉得你比起从前……变了很多。” 西林辰敛起笑意,眸光深深罩着她的脸,“你知道吗,父亲已经将端木氏母子的事告诉了我,赵启——是一颗好棋。”他的声音很低,可最后四个字带着一种铿锵,掷地有声。 西林婧惊讶的看着他;“父亲是不是打算采取行动?” “按兵不动,等待四皇子起兵。”他勾起嘴角,顿了一下,补充道;“再过几日赵杰就要启程了……” 最后淡淡的一句话里又藏着大量的信息,西林婧猜测着;“洛城离紫荆关还不算远。难道父亲和赵杰……” 西林辰摇了摇头,“父亲只在赵杰身边安插了眼线,萧天觞和赵杰已私下建立盟约,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萧天觞可以抗命不从,皇上让他回京,他却在洛城按兵不动。”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如果有一日,西林家真的与大齐对立,你还会站在萧天胤身边吗?” 他缓缓抬起双手,僵了僵后,还是轻轻扶上她的肩。再开口,声音还是那么低,却隐隐透着一丝激动,“婧儿,你只是不够了解我,才会认为我变了,我一直都是想好好照顾你,保护你的大哥。我在战场上浴血杀敌,是想建功立业,施展自己的抱负,也为了边疆常年饱受突厥侵扰的黎民百姓,可我唯独没想过要为皇上尽忠,什么感念皇恩浩荡,他的江山都是我们这些沙场杀敌的武将为他保住的,当年皇上差点杀了你,就因为听信谣言,就要将你当成灾星除去,你又做错了什么?” 他的目光充斥着强烈的隐忍,说到最后他又感到轻松,这是他藏在心底多年的话,无数的不甘心积累起来,无法宣泄,却终于可以对她说出来。 西林婧垂下眸子,在抬眼,眼里一片伤感。 “你的话都对,这种不甘心,没有人比我体会得更深刻,可是萧天胤又做错了什么呢?我从没想过要利用他的感情。”深吸一口气,她诚恳地说;“如果让我在家族和萧天胤之间选择一个,我一定会选择家族,可这只意味着我会和他彻底决裂,而不是为了家族继续在他的身边利用他伤害他,这就是我的立场。” “我明白。你不必为了家族做任何违背本心的事,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西林辰笑着说,这个答案让他心中感到释怀,这就够了,他疼惜她都来不及,只要她好好地留在他的身边,又怎么会强迫她做任何违背本心的事? 他的神情坦诚而真挚,眼前浮动着的一丝伤感都是那么醒目,西林婧轻轻松了口气。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逼她为了家族利益做违背本心的事,这和伤害她没有分别,这样的亲情也是靠不住的。她在前世对西林无儔就不报任何希望了,还有西林辰这样一个有实力有抱负,又真心对她好的大哥就已足够。 “好了,你出宫一次也不容易,就留下用晚膳吧。” 她一笑,一扫刚才的沉重,又露出昔日小女孩的俏皮,“好啊,我本来就不打算今天回宫的。” 第39章 说客 晚膳后,她被西林无儔叫到书房。 她知道西林无儔一定有事交代,她也有许多问题要问他。 她诶想到西林无儔改变了注意,让她做的事竟是促成西林嫱和赫连勃的婚事。 “如果皇上赞成这门婚事,那一定是在试探父亲。还让我亲自出面当说客,促成这门婚事,就是自取嫌疑,只会让皇上对西林氏更加忌惮。”西林婧实在不明白这个父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婧儿,你还不完全了解你那个姐姐有多大本事。”西林无儔冷冷一笑,眼里一片冰冷,带着一种看不到尽头的高深莫测,“她不甘心在你之下,为了超过你,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会相信赫连勃会做出那种蠢事,这倒像是西林嫱的杰作。我开始也认为她家到突厥不妥,现在想来,她勾结萧天华,到了突厥必然会有一番行动,这也无形中壮大了萧天华的势力,萧天华想要什么你还不明白么?他有更多的势力和萧天胤抗衡,再加上一个萧天觞,齐国越乱,对我们就越有利。” 原来这就是他的计划,想用西林嫱对她的恨,再借助突厥的力量对付萧天胤,这卖女儿的算盘还真不错啊。 西林婧无声地起一抹冷笑,漠然道;“萧天胤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西林无儔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他不是非要对付萧天胤不可,只是恼怒西林婧的态度,拍案道;“难道在你的眼里区区一个萧天胤比整个家族重要?” 西林婧被他的话气笑了,毫不示弱,冷道;“只有忘恩负义,利用感情,将真心待我的人一个个送到父亲的阴谋里,才能体现出我对家族的忠诚吗?” 真心?西林无儔眼中闪过一道轻蔑,这个比西林嫱聪明多少倍的女儿到底还是太天真。他放缓了语气,耐心解释;“你想太多了,我不过想让萧天胤和萧天华斗得你死我活而已,我不要齐国的江山,要萧天胤的命做什么?内乱必然会让齐国耗损国力,这就是我的目的。” “你对齐国江山不感兴趣,难道你要的是宋国江山?”西林婧反问。 这样想来,西林无儔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不过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端木氏母子呢? 这个问题,等到他真的在宋国有所作为后再想也不迟。毕竟西林辰不是他的傀儡。 西林无儔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深不见底的黑瞳里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宋国的江山比齐国更容易得到,你说不是么。” 西林婧笑了笑,“但愿如此,” 她站起来,又若有所指的提醒道;“希望皇上懂得爱才,到时可以破一次驸马不得带兵的先例。” 灯光下,西林无儔路轮廓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听她这样若有所指也不多言,只是淡淡的说;“你回去罢。” 西林婧回到东宫,和萧天胤提到西林嫱的事,嗔怪他道;“姐姐的事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祖母都为姐姐愁坏了。” 萧天胤有些无奈地摊摊手,解释道;“父皇不想让西林家和突厥联姻,申国公也不想将你姐姐嫁到突厥去吧?赫连勃更是一副宁死不从的态度,把赫连勃当成人质关在京城也没什么不好,我又何必让你徒增烦恼?” 她抬手轻轻扶额做头痛状,“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姐姐不嫁赫连勃还能嫁给谁呢?父亲还让她出家保全名节,可祖母那边……”她叹息一声,眼神不由暗淡下去,别过头,声音慢慢低下去;“祖母自然是不忍心的,她的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姐姐一出事,她又是生气又是着急,病的更重了,我实在不想让她在为姐姐担忧。” 她的眼里慢慢渗出淡淡的水光,看着萧天胤,恳切的说;“天胤,我现在只有祖母一个亲人了,因为秦怡,我和这个姐姐永远都不可能亲厚起来,至于我的父亲,有何没有都是一样的。当年是祖母救了我一命,我在静修庵这么多年,府里也只有她关心我,是她劝说我父亲接我回府,我回府后又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虽然我因为秦怡讨厌西林嫱,可在祖母的心里,我和西林嫱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她的血脉,谁过的不好,她都会心痛的。” 她合了合眼睛,仿佛在平息着如潮水般的伤感,声音是那么平静,却比歇斯底里的哭声更能扯痛他的心。 萧天胤默默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肩,低声说;“你不只有这一个亲人,你还有我。” “天胤,你帮帮我……” 萧天胤叹道;“我的能力只能说服父皇下旨赐婚,可现在的问题是赫连勃宁死都不肯娶,父皇又不可能真的杀了他,我们谁都拿他没办法。” 西林婧抬起头,“我想亲自去劝他,对他说明利害关系。其实,我父亲娶了福国长公主就要交出兵权,他是怕皇上猜忌才不赞同我姐姐和赫连勃的婚事……”她若有所指,却没有将话说透,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不用多说,其中的意思他也明白。 萧天胤有些无奈的说;“自古帝王都是多疑的,你也别想太多,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完全信任,更别说别人了。”他看着她,沉思片刻,终于答应;“你可以去试一试,不过……最好别让父皇知道。” 西林婧点了点头,“我知道。” 赫连勃被软禁在城外行宫的里,这日,他正在花园里练剑,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悦耳的声音;“四皇子好兴致。” 赫连勃的动作一滞,只见一名侍卫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握剑的手陡然狠狠收紧,僵硬的剑柄狠狠挌进手掌中,另一只手的关节发出“咯咯”的响声。 那侍卫勾起嘴角,隐隐带一丝讽刺。四目相处,赫连勃突然一笑,双手松开,宝剑被狠狠丢在一边,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湮没在他爽朗的笑声中。 他大步来到她身边,一双褐色的凤眸眯了起来,里面瞬间溢满的笑意在阳光下璀璨生辉,却是入骨的邪魅,“不知小王的剑法比起太子如何呢,尊贵的太子妃殿下?” “气宇轩昂,剑法凌厉,不过……”女子抱着双臂悠悠评价道,先是由衷的褒赞,然后话锋陡然一转,“且不说还是比太子殿下差了不止一点点,说真的,你能仅凭一身武艺走出这里,会到突厥吗?” 最后一句话简直戳到了他的痛处,赫连勃大怒,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罩上她,看着她几乎是恶狠狠地道;“你来就是为了挖苦我的?西林婧,你们西林家演得好戏,虽然过去我败给了西林无儔和西林辰,至少对他们还有一点敬重,现在我对你们西林家只有鄙视!不过我很好奇,齐国的皇帝又不是傻子,你们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对付我,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面对他的指控和质问,西林婧的眸色一变,冷冷的说;“四皇子把自己说得太无辜了吧,难道你是被我姐姐绑架到她的床上,那些在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的流言蜚语也是我们西林家传出去的,就为了让你娶我姐姐?” 全都被她说中,即便他是无辜的,可作为男人这就是奇耻大辱,赫连勃的面子挂不住了。 西林婧转身避开他的注视,目光看向远处,叹道;“你刚才说西林家的话,何尝不是我父亲和大哥心中所想。贵国可汗也不是傻子,四皇子更不是愚蠢之人,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你竟为了报复西林家做出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赫连勃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又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怒火顿时减去了大半,陷入沉思中。 “你扮成侍卫来见我,若是被太子发现,就更说不清楚了,你就不怕么?”他看着她,问。 “我来这里也是太子的意思,他让我带一句话给你,事已至此,你只有负责到底,才有转圜的余地。”她淡淡的说;“皇上会念及两国盟约,重要的是,皇上就没有理由继续软禁你了。” 赫连勃眼里划过一道认命的无奈,又定定的看着她,问;“这件事……真不是你们西林家做的?” 西林婧转过头,神情坦然地看着他;“那我再问你一句,这件事真不是你做的吗?大家都不相信对方会做出这种蠢事来,可见幕后一定有别的主谋,现在计较这些完全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将来。”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四皇子是聪明人,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只是想找一个台阶下,可皇上对这桩婚事太不上心,你嘴上说不愿意便不再勉强你,关着你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赫连勃又是一阵尴尬,心有不甘道;“娶她可以,但这个别人强塞给我的女人,我是不会善待的。” 西林婧淡然道;“随便,老实说她母亲当年害了我娘,我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不过这并不妨碍我瞧不起你。” 赫连勃顿时心情大好,他对这个女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你的话似乎很矛盾。”他不以为然地说;“讨厌一个人不应该盼着她倒霉么,你难道不该感谢我?” 她不客气地说;“让她倒霉的方法有很多,可在这件事上,她是完全无辜的,我就是瞧不起只会迁怒无辜的人。” “她无辜?”赫连勃一声冷笑,“不说那个女人的,反正我会娶她的。不过这对太子和西林家都没有好处吧?万一突厥和大齐再生战事,萧天胤毕竟是皇上的儿子,西林家在齐国可就尴尬了。” 西林婧叹了口气,“如果你们的婚事不成,西林嫱就会被我父亲送到静修庵里,剃度为尼,祖母心中不忍,过去待我不薄,我不想让她为西林嫱的婚事操心。” 赫连勃的眼里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这么说,萧天胤也是为了你。” 她点了点头,真的没必要就这个话题多说下去,既然已经将对方说服,自己的目的也达到了。 “既然四皇子已经想通,我就不再叨扰了,告辞。”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的尽头,赫连勃转过身,重新拾起地上的剑。 衣抉翩翩,剑光闪闪,在阳光下持剑狂舞的他不时望向远方,四下空无一人,阳光似锦,芳草萋萋,却是寂寞空庭。 次日,西林婧听到消息,赫连勃上书皇帝,求娶和淑县主。皇帝应允,并解除了对赫连勃的软禁。重获自由的赫连勃将要带着他的未婚妻一起会到突厥。 第40章 前尘1 午后的阳光洒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灼热而耀眼。西林嫱一身男装,不经意的一眼望去,看不出她是女儿身,更认不出她是和淑县主,突厥皇子的未婚妻。 她看着面前剑眉紧锁的男子,激动地解释着;“天煜,你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啊,我嫁给他,我到突厥去都是为了你!” 即使她已经名声狼藉,箫天煜仍然愿意娶她,仍然信任她,只要她的心属于他,他便对她不离不弃。 这样的感情多么难得,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她已经踏上一条不归路,绝不可以前功尽弃! 箫天煜突然笑了起来,就像听到一个笑话,他走近一步,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深黑色的眸子紧紧逼视着她。 “他都可以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来,你嫁给这样的人有什么幸福可言?他能对你好吗?西林嫱,你到突厥的日子只会更加不堪,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凭什么说这么做是为了我?” 他的手指骤然用力,西林嫱吃痛,用力挣扎着,两行泪水从眼中滑落。箫天煜松开手,她抓住他的袖子,激动地说;“你以为我会指望赫连勃什么吗?他不是突厥的可汗也不是太子,我不会在他的身上浪费精力,我会争取到突厥可汗或是太子,让他们帮助你,和你里应外合,助你登上皇位。” “西林嫱,这就是你所谓的帮我,原来我箫天煜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们的感情一直都是这样。”箫天煜冷冷的看着她,眼里的最后一丝感情也消失殆尽,那种漠然甚至连厌恶都没有,只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你哪里比不上萧天胤,我又哪里比不上西林婧?” 场景切换,那么久以前……她要远嫁宋国的时候,他要她好好保护自己,他说他不怪她。她曾惶恐过,怕他会爱上西林婧,可当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九五之尊的帝王,他重新接纳了她,还要立她为后。她相信他是有野心的,亦相信他依然爱着她!她曾经离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而这一切都毁在了西林婧的手里! “我要你打败萧天胤,我要你君临天下,这难道不都是你想要的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只是暂时分开而已……” “够了!”箫天煜打断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当皇帝?” “你难道不想吗?当初我是萧天胤的未婚妻,你难道不想他死吗?” 箫天煜摇了摇头,“虽然我对萧天胤没有多少兄弟之情,但他死了,也轮不到我娶你,当时,我们都没有不顾一切的勇气。”说到此处,他自嘲一笑,“但是我不会被*蒙蔽了头脑,蒙蔽了心。而你不一样,现在我才明白,你要置西林婧于死地,不是要为你母亲报仇,而是恨她抢了你太子妃的位置。” “你说什么?”西林嫱一怔,“如果没有西林婧,我娘就不会死,还是以那么屈辱的方式,难道我不该恨她吗?可我从没害过她!”她试图掩饰,维持自己善良无害的形象,这也许是箫天煜对她的最后一点好的印象了。 可却没想到箫天煜的话,会将她彻底逼入死角。 “当日西林婧遇刺,难道刺客不是你派的?开始我以为是你母亲做的,可是后来你去了两次冷宫……我不得不怀疑你。” 在她凌厉的目光下,西林婧感觉到了无以遁形的难堪。 箫天煜看着她的眼睛,“纵然我心中有怀疑,却不忍心问你,我相信你的本性是善良的,只是心有不甘,一念之差,西林婧毕竟是你的妹妹,她真的死了你一定会难过后悔。现在看来,完全是我想太多了。” “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只恨没杀了她。”西林嫱尖叫道,心里的怨恨被全部勾出,淹没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我恨她,我恨不得剥她的皮抽她的筋,将她碎尸万段!她夺走了我的一切你知道吗?我告诉你,让我仰她鼻息苟延残喘的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折磨!嫁给你和嫁给任何一个男人有什么区别?见了她还要向她下拜,所以你必须是皇帝,我必须是皇后,只有将西林婧踩在脚下我们才能在一起!” “你真是疯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狠狠挥开西林嫱的手,一种类似厌恶的感情从他眼中一闪而过。 “我依然真心祝你幸福,而你我以后再无任何瓜葛。” 淡淡说出一句话,他转身离去。 “天煜,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将来啊!” 身后,西林嫱绮丽的哭喊,泪水扑簌落下,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箫天煜抽出匕首,刀光闪过,裂帛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割袍断义,从此以后,他们只是陌路。不然又能如何,走到这个地步,他们还能有任何牵扯吗? 他知道,他们爱的都不够深,只将儿女私情当成锦上添花,也许这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爱情,可他却从没想过他们的感情会变成这样…… 这是对他的惩罚么? 他牵过自己的马,上马决然而去,没有回头,那个女人和那段轻描淡写的过往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城郊人烟稀少,马蹄敲击着地面,飞溅起的尘烟与头顶灼灼的日光连成一体。不知过了多久,他来到护城河畔,远处的天水形成一色,和风徐徐,并伴随着箫声,恍惚中,褪尽了烈日的烟尘。 箫天煜调转马头,朝那个吹箫人走去。 待他走近几步,箫声突然止住,那人微微转过身,微笑着与他对视。 箫天煜下马,上前一步,那人突然开口道;“七殿下果然没被权欲冲昏头脑,如此好定力,实在令人佩服。” 他淡淡的问;“什么意思?” 那人一笑,“殿下承认与和淑县主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在她另选他人后也没想过继续纠缠。” 箫天煜心底一震,隔得那么远,他竟然能听到她和西林嫱的对话?! 他的眼中暗芒涌动,那人背着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清他的相貌,竟是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年轻人。 一声“前辈”被生生咽了回去,他带着一丝微笑,抱拳道;“阁下能听到我与和淑县主的对话,不知是何方高人?” 男子眯起眼睛,深沉的眸子里藏着让人看不透的玄机,“不敢当,我并没有听到你们的对话,只是刚才借助箫声,听到了两位的心声罢了。” “心声?”箫天煜面上依然保持着淡然的微笑,“这还真有意思,那阁下知道本王现在想些什么,最想做什么吗?” 那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没有了萧,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过殿下的心事也不难猜,我在殿下的眼中看到了杀意,殿下应该是要想杀人夺萧。” 空中杀气凝聚,箫天煜不说话,李信挥出长剑……护城河畔一片刀光剑影,飞沙走砾。 碧绿色的萧飞到空中,在空中被利剑斩成两段,两道绿光,转瞬间落入水流湍急的护城河中。 却见下一瞬,那人的长袖展开,竟挥出一股强大的风力,李信向他刺去的剑竟被生生定住。李信想收回剑势,可手中的剑如同被吸住了,他恨快支撑不住,长剑在他松手的一刹那落在地上,生猛的风力撞上他的身体,他踉跄地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箫天煜见李信没事,悬着的心微微放下,对那人一抱拳,道;“阁下好内力。” 那人淡淡的道;“我只想告诉殿下,一把箫无足轻重,箫声的玄妙全在我的内力里。” 箫天煜抱歉的笑了笑,“刚才是本王唐突了,阁下能放过我的属下,应该是不想与本王为敌的。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淡淡说出三个字;“风无尘。” 箫天煜笑道;“风先生似乎是专程在此等待本王。” 风无尘道;“和殿下在此地相遇纯属偶然,我只是在箫声里感知到殿下就在不远处。殿下千万别将我当成什么奇人异士,我并没有洞察人心的本领,只能通过箫声感知到三个人的心事。” 他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我可以用内力奏出轮回之音,殿下可相信轮回之说?” “轮回?”箫天煜怔了怔,“请先生明示。” 风无尘解释道;“每个人在死后都面临两条轮回路,一条是通向新生。而另一条,则是与前世相同的时空里,可能是前世的原点,也有可能是前世的任意一个时刻。一般人死后都会循着第一条轮回路转世,只有少数人会为执念所困,死后会选择第二条轮回路,重新回到前世。” 箫天煜惊讶的看着他,慢慢的说;“先生的意思……本王似乎就是第二种人。” 风无尘点头;“不错,殿下和太子妃,还有和淑县主所历经的都是这第二条轮回之路。” 箫天煜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那依先生所言,本王的前世又是被什么执念所困?” 风无尘却严肃的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轻叹一声;“殿下不信我的话,如果我没说错,你已经忘记了前世的事。我只能看出谁是重生之人,却也不可能知道探到你们的记忆。也因为我看出你是重生之人,才更容易看到你的心事。殿下如果听我再奏一曲,也许会想起些什么来。” 箫天煜的眼前依稀浮出西林嫱和西林婧的容颜,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仿佛他正站在一处高大的门前,里面是一个他想象不到的神秘的世界,只要他打开门,就能看到…… “世间竟会有如此奇异的内力,百闻不如一见,本王倒有兴趣一试真假。”他看着这个高深莫测的人,在他略带期待的注视下,微笑着说。 第41章 前尘2 箫天煜的母亲生韦氏生前只是一个昭仪,不在贵淑贤德四妃之列,没有太多的盛宠,亦没有显赫的家世,就连二品昭仪的位份也是源于皇帝对箫天煜的喜爱,对她这个做母亲的封赏。母妃和后宫中大多数嫔妃一样,一生都是默默无闻,除了每日期盼天子的莅临,其余的精力都扑在她们的孩子身上。母妃生前没有什么宏远,只希望他能够平安度过一生。她将自己的无欲无求灌输给了箫天煜,而箫天煜在幼年就是一个十分好强的孩子,这不是源于母妃教导,而是他生在帝王家,从小耳语目染,骨子里亦存着历代皇家沉淀下来的冷酷。 箫天煜十分好学,又十分聪颖懂事,父皇对他颇为喜爱,并将他的母妃从婕妤升到昭仪。当年母妃正值风华正茂,父皇因为对他的喜爱,对母妃也多了几分眷顾。多年后,陆贤妃被废,若母妃能活到那时,也许会被父皇封为贤妃。然而,母妃却在他十二岁那年离世了。 他明白,生于亲情凉薄的帝王家,母亲是世上唯一一个爱他的人,母亲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对父皇和其他兄弟们的感情也很淡,太子因七岁追马落下腿疾,这就意味着他一生都不可能上战场,而大齐的祖先崛起于塞外草原,虽然入主中原上百年,却依然保留着浓重尚武的风气。太子并非没有治国之才,只是治国安邦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他的病弱激发了兄弟们夺位的野心,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子们都已经长大,四皇子和大皇子的权力之争渐渐上升到白昼化。箫天煜在暗中嘲笑他们的愚蠢,表面上在众兄弟中,他和太子的感情还算亲厚。和他一样看起来淡泊名利的还有他的五哥萧天杨,不过他们的关系也不算亲近。 和西林嫱相识恍如一场阴谋的序幕,在他见到西林嫱之前,她的美貌和才华已经名扬全城。一次宫宴上,他第一次见到这位惊才绝艳的和淑县主就被其深深吸引,当时她只有十四岁,他知道她和太子已经有了婚约,等到她过了及笄之年,便会与太子完婚。开始他对这位未来的皇嫂只是单纯的欣赏,并没有任何期待。可就在几日后,西林无儔主动找到他,邀请他加入这场皇子竞逐,门阀交锋的权力博弈。 西林无儔让他暂时支持太子,借太子之手除掉萧天觞和萧天华这两个障碍,以太子为跳板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这看上去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他在良心上他也没有多少自责,毕竟拥有一个病弱的皇帝对大齐可没有任何好处。他答应与西林无儔合作,为了掩人耳目,他很少与西林无儔来往,互通消息都是西林嫱代为传达,多次来往,他对西林嫱的感情也逐渐从好感变为爱慕。虽然她是萧天胤的未婚妻,而自己已经得到了她的心,只要登上皇位,也能得到她的人。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直到另一个女子走进他的生命里,他才发现自己错的多么离谱。她就是申国公的小女儿,西林嫱的异母妹妹——西林婧。 那是在安国长公主的寿宴上,她那么安静地坐在西林嫱身边,承受着周围的各种目光。她是被藏匿了十几年的申国公的小女儿,她先后克死了她的母亲和一个皇子,是世人眼里的“灾星”,险些因为父皇的一道旨意而丧命。有人对她低声议论,连自己都听到了,何况她呢?可她看起来是那么淡定,那一曲剑舞,如一道强光注入他的心里,那是一种怎样的魔力? 后来,一队侍卫破门而入,竟是一群乔装的杀手,刺杀的目标正是太子。宴会顿时乱成一团,他没有丝毫犹豫飞身闪到西林婧身边,在这一刻,他想保护的人竟然不是西林嫱,而是仅见过一面的西林婧。和他一样选择保护西林家姐妹的还有他的四哥萧天觞,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难道西林无儔和萧天觞也有暗中往来,还是,萧天觞只是单纯想找一个不救太子的幌子呢? 太子身边不乏有人保护,可他还是受了伤,并送了性命。明明是没伤到要害的轻伤,却成了最致命的摧毁,这其中又有什么阴谋呢?那群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反正不是他,他手上没有染上太子的血,便已问心无愧。 太子死后,他还是不能名正言顺娶西林嫱为妻,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几个月后,他奏请父皇提出娶西林婧为妻的请求,他不计较西林婧是什么“灾星”,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足以让父皇更信任他,何况,他真的想得到她。 他终于如愿以偿。而婚后他慢慢发现,看似淡泊的她,内心藏着怎样放不下的仇恨。她想尽办法四处打探,她要为她的母亲报仇,要为她自己十几年来所受的冤屈讨回公道,而复仇针对的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西林无儔。可就是这样心中带着仇恨的女子,却是以真心待他。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年,这些年来,他为自己的野心谋划着,这样的生活不能算多幸福,可两个人的感情却是与日俱增的,他越来越离不开她,竟意识到在遇见她之前的生活是怎样一盅浑浑噩噩,这是在西林嫱身上无法找到的感觉。当西林嫱远嫁宋国,他也可以毫无保留的衷心地祝她幸福。这便是爱于不爱的区别吧,他对西林嫱的感情不是爱,原来他不是只将儿女情长当成锦上添花的人,只是在遇到西林婧之前,他没有真正爱过别人,西林婧让他明白什么是爱,也是他唯一爱着的人。 他们成婚的第四年,又是一次宫宴,大批刺客涌入,殿内乱成一团,他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她亦为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剑。是她让他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可以逾越权力,甚至生死,今生有她一人足矣。 经过那场风波,他的最后一个对手萧天华也被废为庶人,他终于成了大齐的太子。三个月后,父皇驾崩的时候他还在远征宋国的路上,萧天觞竟在京城发动了宫变,她也被软禁在宫中。而他,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最担心的不是自己会败给萧天觞,而是她的安危。 一个夜晚,一个不速之客来访,竟然是四年前死去的太子萧天胤! 萧天胤没有死,他骗过了所有人,这些年来以另一个身份活着,冷眼看他们兄弟相互残杀。 不过这又如何,他还是出现得太早,一个患有腿疾的太子能掀起什么风浪?真正的太子已经死了,他说他不是萧天胤,他就不是! 过去他一直在利用萧天胤,却从没起过杀心,一个病弱的皇子能有什么作为呢,等耗尽了利用价值,将他软禁就够了,不过这个时候,他对萧天胤是绝不会心软的。这个人还真是沉不住气,主动来找死。 萧天胤轻蔑地看着他,“人的一生,做不做皇帝并不重要,只要活得畅快淋漓就不枉此生。连贵为天子的父皇都不能随心所欲,而你,萧天华和萧天觞获得比父皇更辛苦。过去你想利用我向上爬,而现在你真的赢了么?现在我对皇位还是不感兴趣,你的王妃倒是比皇位更合我意。你把她交给我,我不会干涉你和萧天觞的争斗,我们各取所需,你看如何?” “你找死!” 他拔出匕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这个人。 萧天胤闪身,反手击在他的手臂上,随之虎口一阵剧痛,刀刃就这样凝在空中。 仅此一招,他已经败下阵来。是他太轻敌了,原来,看似病弱的太子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萧天胤勾起嘴角,充满讽刺的眼睛里,映出的箫天煜是那么狼狈不堪。 萧天胤一甩手,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才找到平衡。 萧天胤漠然的看着他;“我的人就在附近,我要你的女人,所以我不会沾上你的血。” “你在乎她的感受?”他冷笑,仿佛又找回一丝自信;“婧儿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卑鄙小人!” “卑鄙?”萧天胤突然大笑起来,仿佛被他的话取悦道;“这样就更好了!你以为,你暗中勾结西林无儔,又和西林嫱是怎么背叛我的,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么?承认吧,七弟,你比我更卑劣,根本配不上她!” “我不会让她知道这些的!”他冷冷地说,声音铿锵有力,心中却一片荒凉。 萧天胤笑了笑,“是么?再过几日你就能再见到西林嫱了,我对你们的事没有兴趣,我只在乎我想要的人,我的耐心有限,你好自为之。” 那一晚,他濒临疯狂,砸烂了营中的一切,又持剑冲进树林,在瓢泼的雨中疯狂地发泄着。 几天后,他与西林嫱重逢,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孩子的父亲自然是一个月前死去的宋国太子,而他却向她保证,他愿意做这个孩子的父亲,只要是她,他都会爱屋及乌。 在面对西林嫱的时候,他的心痛得抽成一团,是为了远在京城的她,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为了的到西林无儔的支持,为了除掉萧天胤和萧天觞,为了他和婧儿的将来。 世人皆知,西林无儔对西林嫱的母亲秦怡的感情有多深,对西林嫱这个嫡女是多么重视。秦怡身后还有作为后起之秀的整个陆家,而西林婧呢,她的生母甚至已经不算西林无儔的妻子了,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女儿。 当婧儿历尽艰辛回到他身边的时候,等待她的却是这个世上最为残酷的事实。 她九死一生,孩子没有了,丈夫又背叛了她。 面对她的绝望,他甚至没有将一切告诉她的勇气。 他肮脏他卑鄙!他要为自己过去的卑劣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西林婧,所有爱她的人都离她而去,她在世上已经没有任何牵挂,爱,已经死了,就只剩下了仇恨…… 第42章 决绝1 记忆里她凄美的容颜,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快乐她的绝望……带着令人窒息的悲哀,淡如那一夜云萱宫冲天的火焰中,火焰几乎将他们包围,她却浑然未决,泪流满面的看着他,一字字说着心中的绝望,她没有亲人,没有孩子,现在就连他也背叛了她,她已经生无可恋,她要拉着他们所有人下地狱! 他究竟犯下了怎样的一个错误?! …… 箫天煜从回忆中醒来,睁开眼睛,眼里悲痛交织,幽暗的双眸生出醒目的血丝,犹如瞬间苍老。 风无尘放下萧,看着他有这样的表情,便猜到那一定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殿下可想起了什么?” 箫天煜转眸看他,淡淡的说;“先生既然能借助箫音知道本王心中所想,又何必再问本王。” 风无尘摊摊手;“殿下,记忆和心事不同,在我激活殿下记忆的时候,并不能听到殿下的心声。不如我在吹一曲,便可知道殿下心中在想什么了。” “不必了。”箫天煜一口回绝,眼中的迷雾一寸寸退去,又变成最初的淡漠。 “殿下不相信我?”风无尘颇感意外。 箫天煜淡淡一笑,说不尽的高深莫测,“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本王非常感谢先生送给我这段记忆,不过又能回报什么呢?只要先生开口,本王必会尽力而为。” 他主动将话题转到重点上,风无尘笑道;“殿下是爽快人,相信我们的合作不会有太多麻烦。” “先生要与我合作什么?” 风无尘的眼中泛出一丝冷意,“我要西林家,和西林无儔的命。” 箫天煜有些惊讶,随即沉吟道;“本王以为你要对付的人是萧天胤,原来只是西林无儔。父皇对手握兵权的武将多少都有些疑心,只要能搜集到他的罪证就行了,别告诉本王你连这个能力都没有。” 风无尘有些自嘲的道;“殿下说对了,风某独身一人,的确没有办法做到这些。” 箫天煜看着他,“那可否告诉本王,你和西林无儔到底有何仇怨?” 他眼中锋芒涌动,缓缓吐出四个字;“灭门之仇。” 随即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箫天煜低声说;“是不是只有诛灭西林氏满门,才能解你心头之恨?” 一丝复杂的情绪从他眼中掠过,转瞬即逝,风无尘缓缓摇了摇头,“我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我只要西林无儔的命,对其他人没有兴趣。” 箫天煜的回答没有片刻的迟疑。“这就好。” 他的底线只有西林婧,西林家其他人的生死都与她无关。 西林嫱随赫连勃离开当天,西林婧没有出面为她饯行。而这日萧天胤恰好有事不在东宫,上午,西林婧收到一封匿名信,纸上的字迹竟是那么熟悉,她一句句读下去,读到最后一句,心像突然像被狠狠撞了一下,拿着信的双手无法遏制地轻轻颤抖。 那是一首词,说的竟是一个女子可悲的一生,和前世的她,是那么相像。 那么熟悉的字迹……是他? 前世的点点滴滴,那刻骨铭心的爱与恨……竟是出自那个将她推向地狱的男人的笔下! 她曾怀疑过西林嫱是否重生,难道他也是? 那首词,那个故事重现了前世那浓墨重彩的四年,唯独没有交代她的结局,最后甚至是以一种质问的语气,生而何欢?生而何欢…… 手指合拢,薄薄的一张信纸被揉成团,狠狠攥在手中,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她的心也像被无数尖锐的刺穿透,痛得透不过气来。 蒹葭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连忙过去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 西林婧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回过神来。“我没事。”她轻轻摆了摆手,仿佛要将那个男人的阴影驱散。 然后,她吩咐道;“吩咐下去,为我备车,我要出宫。” “娘娘要去哪里?”她的脸上上却没有一丝血色,蒹葭不敢多问,只是在心里着急。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呢,自家主子的反应竟是这么强烈…… 西林婧长出一口气,平静的说;“去嘉业寺。”这是信上提到的地点,箫天煜找她一定不是“叙旧”这么简单。 虽然她现在对他已经说不上多恨了,就当一辈子陌路也没什么不好。西林婧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她早已放下了前世的恩怨,见他,不过是好奇他会对她说什么。 在宫中不是也能上香吗……蒹葭在心里这样想着,还是没有问出口,应了一声“是”,就下去准备了。 半个时辰后,西林婧来到嘉业寺。由于她是微服出宫,没有惊动任何人,在上完香后便找到住持询问,“请问是否有一位客人暂居在东厢房里?” “不错,那位施主说他在等一个人,莫非您就是……” 西林婧道;“我就是他等的人。” 住持便对身边的一个年纪较小的出家人道;“你就带这位施主去东厢房一趟吧。” 东厢房,箫天煜正在抚琴。 琴音潺潺,如高山流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将整个房间照的恍如隔世,淡金色的光芒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面庞,微蹙的眉峰,还有从他的内心深入眼里,越聚越多的惆怅。 恍惚中他还是前世的他。亭台小榭,樱花灼灼绽放,落英缤纷,案旁的女子在专注地抚琴,可从指尖流出的琴音却不是那么协调。他的唇畔浮出淡淡的笑意,而落在她的眼里,却变成更深的窘迫。 她以为他在嘲笑他,琴音止住,她对他自嘲一笑,“我弹得是不是很差?” 琴棋书画是大家闺秀必备的课程,而她在静修庵长大,哪学过这些呢?回府后才开始学习,学到现在的程度已经很好了。 他从背后环住她的肩,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你的进步已经很大了,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说着,他的双手将她的手按住,“我教你一首曲子吧。” 他握住她的手指,轻轻在琴弦上拨动。她的身子有些僵硬,手指也仿佛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待他松开她的手,她就像小动物一样蜷缩在他的胸前,他一笑,将她拥入怀中。 “这……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它叫,凤求凰。” 只是为心爱之人弹奏的曲子,他在心中补充,空气中流淌着熟悉的旋律,眼前渐渐浮出无数光芒,辨不清颜色,却又是那么绚烂如斯,就像生命的另一面,岁月中渲染着她的芳泽,静谧地流淌着。 “弹这样的曲子,是不是该换个地方?” 随着推门的声音响起,冰冷的人语声骤然闯入。 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阳光刹那变得刺眼起来,周围的气氛都在瞬间凝聚成冰,有完结成无数碎片,融化成一潭死水。 第43章 决绝2 他定定看着她,唇畔微微牵动,口中晦涩难言“婧儿……” “你没有资格叫我的闺名,箫天煜!”西林婧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心里却无可抑制地感到一阵难过。 “看来,你也是重生的。你找我来,是问罪,还是要向我宣战?” 箫天煜走向她,却在她冰冷的注视下,和她保持着咫尺的距离,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眼中充满难以置信;“你真的忘记了吗?前世……你是和我一起葬身火海,还是因为弑君罪被处死?” 她是怎么死的?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竟泛起阵阵尖锐的刺痛。 “没看到西林无儔和秦怡遭到报应,我怎么会死呢?”她笑出声来,心中努力的回忆着,她没有和他一起死在那场大火中,她在洛少卿的掩护下藏在冷宫的一处荒僻的废殿里,西林无儔,西林嫱和秦怡的消息都是通过洛少卿知道的。可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前世完整的记忆就终止在云萱宫的大火中,之后的经历只是零碎的片段,无法拼凑起来,比如她在冷宫又做了什么,除了每天等洛少卿的消息,冷宫里有什么人?她在冷宫呆了多久?这些琐碎的事她都没有印象了。她更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许是因为所有的仇人得到了报应,她也心灰如死,不愿再苟活下去了。她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重生后她不是没想过这些,只是没有刻意纠结,一切都已经重新来过,便是上天她的恩赐,除了让自己过得更好,在前世的泥潭中挣扎还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她的脸,箫天煜的心已经痛得抽成一团。她真的想不起来了,这个想法就像一把弯刀插在他的心。“你真的……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想起来又如何,想不起来又如何?重活一世,物是人非,这样不是很好吗?”西林婧打起精神,平静地说;“前世我没有对不起你,今生我也没想过与你为敌,更不想和你有任何牵扯。” “好一个物是人非,不想再有任何牵扯。”箫天煜惨笑着,她真的彻底放下了吗?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她前世的真相。 “看来你真的忘记了。前世萧天胤根本没死,当年长公主府的刺客一定是他安排的,为了方便他脱身,他将我们兄弟几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我们的孩子也是他间接害死的!他还要你……” 西林婧的大脑发出嗡嗡的响声,“够了!”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锐,眼前竟晕开一片朦胧的水光,她定定的看着他,却越来越看不清他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有泪就流出来吧,悲伤不能让她软弱。收起眼泪,她还是被他狠狠伤害过,那个心已经死了的西林婧。 “你什么都不必解释,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萧天胤是真死还是诈死,都不能改变你欺骗我背叛我的事实,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几乎用全身力气,声音是那么云淡风轻,“箫天煜,如果你认为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和皇位越来越远,那我也无话可说,但别再说你有多放不下我这种话,这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箫天煜的眼底慢慢潮湿,眼里的光一寸寸淡下去,变成一片绝望的灰,果然,她已经不再肯相信他了,最好的机会他已经错过了,现在向她解释……又有什么意义? 但,这不是他放弃她的理由!今世的重生就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错误,不管经历多少波折,她终将……也只能属于他一人!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爱萧天胤吗?” “爱?”西林婧嘲弄地笑了笑;仿佛这个字在她看来是那么虚无,“爱是什么?这问题还真幼稚。” “难道你不爱他,你不过是利用他?”箫天煜勾起嘴角,眼中纵然有潮湿,里面的光却变得漠然;“西林婧,你真的变了。” “都是拜你所赐。”西林婧不想和他再说下去,“箫天煜,别再招惹我,我对敌人绝不会心慈手软,希望你好自为之。” 她转身离去,将冰冷的警告作为这次见面的终结。 窗开着,全世界的声音却在她离开的一瞬被绝望吞噬。 他步履虚浮地回到案前,挥手将上面的琴拂落。 那个会爱会恨的西林婧真的已经被他杀死了吗?他情愿她恨,如果恨,能让她记住他一辈子,他将义无反顾,让她恨他一辈子! 初夏的京城开始变得燥热,就在这个时候,四皇子萧天觞的消息如雪花般纷沓传入京城。 萧天觞杀了守将方士诚,独揽大权,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正式宣布与朝廷对立。 而不久前离开的宋国太子赵杰,刚到宋境便率领二十万宋军入侵大齐。不知紫荆关守将是否上书朝廷求援,也许送信的人中途遭遇不测,朝廷接到的是紫荆关守将战死,紫荆关失守的噩耗。 宋军攻克紫荆关后竟与洛城的军队联合,赵杰的三十万重兵囤积在紫荆关一带,按兵不动,萧天觞则率大军朝京城的方向进发,不久后,凉州城告急,齐国已经陷入内忧外患中。 叛军继续挺进,数日后,青城告急。青州是通向中原的最后一处屏障,中原不保。皇帝忙着召集群臣商讨,大战无从避免。太子身为储君,对此责无旁贷,并且他主动上书恳请出征。同时,一直默默无闻的七皇子也上书请战。皇帝和群臣一番讨论后颁下旨意,萧天胤率二十万大军前往紫荆关,箫天煜和萧天杨率十万大军赶赴凉州救急。 紫荆关战场至关重要,此时西林无儔与福国长公主的婚期在即,萧天胤还说服了皇帝派西林无儔父子随随军出征。 这日,夜幕四合,西林婧收到风无尘的密信,说有要事相告。 第44章 决绝3 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楼台上,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翩飞,落拓不羁,却又带着几分蛊惑和妖异。步履声渐近,那人微微侧过身,没有戴面具的脸笼罩在明朗的月光下焕发着美玉的光芒,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就像是从梦境中走出来的。 初夏夜晚的风清新而凉爽,西林婧看着那个人,心里叹息一声,也许和感情无关,只是一眼望去似乎穿过前世今生,没有爱恨,又如何能不怅然呢? “我很好奇,风无尘到底有几个主子?”她走过去,冷冷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风无尘所谓的“要事”?不错,如果是以箫天煜本人的名义,她是绝对不会赴约的。 “他没有主子。”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暗哑,“别问我他的事,我什么都不会说,婧儿,明天……我就要出征了,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他向她伸出手,凝视着她的眸子渐渐变得迷蒙,这一幕是多么熟悉……明日他就要出征了,她亲自为为他准备行军用品,入夜,窗外月朗星稀,他轻轻拥她入怀,朦胧的月光笼罩着他们的身影,他心中被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包围着,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分别前夜,纵然心中万般不舍,他却明白,暂时的分别和以后漫长的一生相比就像弹指一挥…… 他的手即将触到她的肩,他们之间没有背叛,没有伤害,他们都是彼此心中的唯一。 西林婧后退一步。“请殿下自重。” 他瞬间醒过来,前世的美景良辰,如今都只绽开在岁月的逆流上,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 “自重?”他眼里的悲伤渐渐变成一抹邪佞的笑,勾起嘴角,再次欺身上前;“你告诉我,萧天胤知道风无尘这个人吗?你都背着你的丈夫做过什么,有什么资格让我自重,二嫂。” “我做过什么都是清清白白,不像有的人喜欢和兄弟的未婚妻偷情。”西林婧冷笑一声,不客气的讽刺回去。 箫天煜怒极反笑,反唇相讥;“你说的谁看到了?倒是你用什么手段当上太子妃的,全京城的人可都是津津乐道。” “似乎你没有资格讽刺我,”她含着一抹讽刺的笑,毫不留情的反击回去;“毕竟我给你创造了机会,是你自己没本事。” 箫天煜眼里没有恼火,只是淡淡的说;“我从来没爱过西林嫱,她的孩子是赵杰的,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承诺,我们之间什么都发生过。” 西林婧怔了怔,随即眼神里多了一丝悲悯,轻声说;“也许你对她的爱就像西林无儔对秦怡一样,都是镜花水月,自身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可是我对你不一样!”他压低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强烈的隐忍,是那么重。月光淡淡洒下,隐隐照见他脸上的红晕。 “婧儿,我为了对付萧天胤,不得不借助申国公的势力,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一想……” 西林婧摇了摇头,心里只觉得讽刺。她为什么要相信他?为了皇位可以没有一点底线,肆意□□她的心,她的尊严,这难道不算背叛吗?她在他的心中到底算什么,用来韬光养晦的棋子,还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吗? “你的解释,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转身的一瞬间,冰冷的水珠从眼中滑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冷漠。 “箫天煜,这辈子我从没想过要报复你,也不想与你为敌,只希望我们就此成为陌路。” 她要离开,却被一双手——一股强大的力道狠狠拽住。 她被迫转过身与他对视,恍惚中,她看到他眼里山这一道水光,可不容她看清楚,一切发生的太快,炽热的吻已经欺上她的唇。 大脑瞬间的空白后她开始用力挣扎,拔下一根簪子,朝他的脖颈狠狠刺去,他低呼一声,猛地将她推开,她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她终于摆脱他了! 他的手探向伤口,指尖触到粘稠的液体,他将手伸到眼前看了看,挡住了眼底的一片震痛。 紧紧捏着簪子的手骤然松开,簪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而这一刻,她的视线竟然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她看到了他的伤口,那一下刺得不深,她只是要摆脱他而已,这难道不是他自找的吗? “还要我对你再说一遍么?箫天煜,这辈子我不会恨你,也不会爱你。说真的,能重活一世,我对前世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包括曾那么爱过你,毕竟我已经努力了,你负了我,我却没有负了我自己,虽然落得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但命运已经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真的不恨了。我不想劝你安分守己,别再做什么皇帝梦,但不管做什么总要有个底线,就算你不要底线也要有理智!我不会再相信你,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听清楚了吗?别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没有用的。” 月色凄迷,只留下他一个人僵硬的身影。 她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而他,却再也没有力气强行挽回。 前世,她是他最亲密的人,今生,他却连碰她一下都成了奢侈。 她说,她曾用尽全力爱过,纵然她也曾痛苦过,却还是不后悔曾经的付出。他没有她那么洒脱,他错过了,所以连痛苦的资格都没有。 他看着天边的明月,自嘲的笑了起来……心冷了,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冰冷如霜,宛如哭不出的泪。 第45章 告密 到了端午,箫天煜和萧天杨已经出发几日了。萧天胤的军队也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就是出征的日子。这个时候,宫中不但没有节日的喜庆,甚至连宫廷宴会都没有,只有淑妃在后庭举办了一场小型宴会以应节气,邀请的也只是皇族女眷。 宴会上,西林婧和萧云儿和萧天琮坐在一处。西林婧看着萧云儿细心的照顾萧天琮,不禁会心一笑,她从萧云儿身上看到了淡淡的母性的光芒,这丫头真的长大了。 而萧天琮,五岁的孩子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一场彻底的蜕变,昔日活泼可爱的男孩就这样被丧母之痛完全侵蚀掉了,而这只是暂时的,他不可能永远只是孩子,心智会随着年龄增长,他迟早会真正长大,迟早会明白……他曾经在死亡的边缘挣扎过,而将他推向死亡边缘的人,正是他的母亲。 宴席在黄昏时分就结束了,众人陆续告辞离去,萧天琮依依不舍地拉着萧云儿的袖子,他根本不想和贤妃一起回去,贤母妃虽然很好,可她自己也有孩子,也不是他的母亲啊。西林婧便微笑着向贤妃保证道;“娘娘放心,我会亲自送九弟回去的。” 贤妃点了点头,心里叹息一声,这孩子和自己一直不亲近,养母还真难当。“那就有劳太子妃了。”说完就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告辞离开了。 贤妃刚离开,又见大皇子妃牟沁雪来到面前,笑容可掬,“弟妹,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她看了看一旁的萧云儿。 “是我先约的婧姐姐嘛,”萧云儿撇撇嘴巴,不满的说;“什么悄悄话,还不能让我们听到。”说着朝两人做了个鬼脸,拉着萧天琮的小手离开了。 陈王妃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眼中流出一丝惆怅,轻声叹道;“九弟也是可怜,还是云儿最幸运……让人羡慕……” 说完,她转向西林婧;“我们去那边走走。” “大嫂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走在御花园里,西林婧看到她脸色沉重,索性先问出口。 牟沁雪陡然一惊,她用几步路的时间,将最后一丝犹豫变成固若磐石的决心。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弟妹。” 西林婧惊讶道;“什么重要的事?” “明天,太子就要出征了,陈王在京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牟沁雪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的,负责镇守宣武门的五千精兵,都是我大哥统领。大哥和父亲是一条心,他们有都听命于陈王……” 听到此处,西林婧眼中充满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 陈王妃遥遥看了一眼远处的侍女,突然压低声音问;“你的丫鬟靠得住吗?” 西林婧知道她指的是蒹葭,“她跟了我十几年,一直忠心耿耿,如果我连她都信不过,恐怕就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陈王妃点了点头;“这就好。”她继续说;“陈王在军中安插了细作,不管太子是否得胜,都会有兵败的消息传到京城,人心惶惶,到时他就可以乘机起兵逼宫了。三十万宋军岂是轻易能战胜的?到时京城的消息传到军中,都会严重影响到士气。”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西林婧眼中划过一道惊讶,低声说;“那么太子的胜算就更小了,还有洛城的萧天觞……齐国会出现皇子们各自为政的局面,若是突厥趁虚而入,陈王的皇位就更稳固了。” 说到这里,西林婧意味深长地看着牟沁雪,目中有一种凌厉的迫力,“只是陈王事败,和牟家都将万劫不复,这难道就是皇嫂想看到的结果吗?” 牟沁雪垂下眸子,眼里浮出一丝凄凉,“你一定好奇,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可以将丈夫和家族一起出卖?你知道吗,他只是将我当成棋子而已,他当了皇帝,我,甚至我们牟家在他眼里都会变得毫无价值。他真正爱的人是刘玉绾,我想你一定听说了,当年皇后曾有意将她许给萧天华为侧妃,可两个人都没有这个想法,我以为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想到,她拒绝只是因为不愿做妾,她只做正室,真是清高的让我恶心!” 牟沁雪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话带着彻骨的恨意。西林婧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我相信你的话,可我想对这种事他们都会十分谨慎,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开始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萧天华和刘女官……还有他们幽会的地点,我拼命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假的,可我去了那个地方,真的看到了他们在一起,听到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他还向她承诺,等事成后一定立她为后,我不管告诉我这一切的人是什么居心,我只在乎我所看到的和听到的,相反我感谢那个人让我看清了真相。” 听她这样说,西林婧暗暗松了口气,牟沁雪说不恨“那个人”,她也不必感到愧疚。 不错,是她让宋珩暗中监视萧天华,所以她早就发现了萧天华和刘玉绾的私情,那日宋珩截下了萧天华送到刘府的信,那封信果然是写给刘玉绾的,宋珩记下了信上的时间和地点,又模仿萧天华的自己重新写了一封信,重新送到了刘府。他自己写了一封匿名信给陈王妃,引她发现丈夫的背叛。 她已经达到了期待的效果,牟沁雪果然是这样刚烈的女子,爱到飞蛾扑火,恨得轰轰烈烈。 她一丝未语,沉吟许久,方才说;“但是当务之急你不是应该劝令尊大人悬崖勒马吗?毕竟陈王落败,牟家也不能独善其身。”她能主动提出来,因为牟沁雪也是聪明人,她不相信牟沁雪没有为牟家想过。 牟沁雪微微扯动嘴角,自嘲道;“我劝过父亲,就算他辅佐萧天华当上皇帝,牟家也得不到任何好处,相反,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想立那个女人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外戚。可他们都相信,萧天华承诺我父亲,事成之后会封他做异性王。他们的心里只有权力,怎么可能听进将一介妇人的话?” “原来是这样……”西林婧叹了口气,看着牟沁雪认真的说;“我想……策划这种事,不管陈王还是牟相,都会对你多加防范的。” 牟沁雪的眼中是无尽的落寞,“我太了解我父亲了,他只要说一个‘不’字,我就知道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可能让他改变主意。所以当时我假意被他说服,他们才没有太防范我,至于他们的计划,我是偷听到的,一个是丈夫,一个是父亲和兄长,女人毕生的依赖,谁会想到我会出卖他们?其实我将这件事告诉你,而不是告诉皇上,就是希望萧天华能将谋反之事坐实。皇上毕竟念着一分父子之情,提前知道最多只会将萧天华软禁,不会给他机会,当然也不会处罚他,如果你还不信我,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亲口将这些告诉皇上了。” 西林婧沉默了,许久,淡然道;“你会如愿的,只是到时候别后悔,就选现在后悔,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会后悔。”牟沁雪的唇畔绽开一抹凄美的笑,“当下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 牟沁雪的眸光徐徐看向远处,又折回,轻轻吐出几个字;“帮我……除掉她。” 西林婧顿时了然。“你要灭口,有必要吗?” 牟沁雪挑挑眉;“你能信任你的人,可我的人早就背叛了我,她已经代萧天华监视我很久了,虽然我们说的内容她们都听不到,但毕竟你我独处这么久,若萧天华知道了,难免不会生疑。” “好吧,我帮你。”西林婧终于答应。 走出御花园,牟沁雪随西林婧去了东宫。两个人都放下主子的做派,在小厨房有说有笑,忙的不亦乐乎,在外人看来,便是太子妃向陈王妃讨教厨艺。 当晚,有消息传入宫中,陈王妃在回府途中遇到行刺,陈王妃本人安然无恙,她的丫鬟为救主被刺身亡。 第46章 棋子1 夜深了,寝殿内只点着几盏蜡烛,床前的幔帐如流水般从帐顶泻下,映出帐内缠绵的暗影。 西林婧枕在男人结实的臂弯里,手指百无聊赖的玩弄着他的长发。 “天胤,”她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惆怅;“我想和你一起出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双水波盈盈的眸子痴痴地看着他。 如果这算是演戏,她发现在他面前演戏越来越容易,因为她已经深深沦陷…… 萧天胤轻轻啄了一下她的粉颊,深邃的黑瞳中溢着满满的温柔与满足。 “行军打仗不能带家眷,尤其军营不能有女子,我会很快回来……”他若有所思,狭长的深眸里满是笑意。 “我可以扮成侍卫啊,你难道还不明白,别说是半年,就算只有半个月,我也要在你身边……”她说完赌气的转过身,不再理他。 萧天胤笑着将她重新拥在怀里,解释说;“我当然也舍不得你,不过行军的辛苦不是寻常女子能忍受的。” 西林婧转过身,玫瑰色的指甲轻轻刮着他的胸膛,嗔怪道;“我又不是普通的女子,我是你的妻子!我从小习武,也不像你想的那么软弱。” “那好吧。”萧天胤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满足的叹息声在暖色的空气里回旋不绝…… “就这么舍不得我……” “一定要让我说出来吗?” …… 看,他还是愿意带着她的,只是要她亲口说出来。 西林婧任他抱着,两人十指交缠,仿佛就这样一生一世,地老天荒下去。 也许,没有人能抗拒这种被宠到骨子里的感觉吧。她愿意被他捧在手心里,因为她有自己的羽翼,哪怕有一天他放开手,她也不会坠落,不会受伤。 这样,算是爱吗? 烛,灭了,珠帘在黑夜里闪着经营的光,银色的月光像水一样蔓过纱帐,朦胧的剪影渐渐淡入在幔帐深处…… 只是谁的叹息,从心底发出,在朦胧的月色里,分外带着几分怅然。 次日,西林婧换上太子妃的朝服,和大齐君臣和嫔妃命妇一起为大军送行。 回宫后,她请求在大军出征期间入佛堂为出征的将士祈福,直到将士凯旋归来,皇帝准许。 当日她搬入佛堂…… 一个月后。 夜幕四合,大军安营扎寨,帅帐中,萧天胤正和西林无儔商讨军务,一个士兵掀帘而入,禀报道;“启禀殿下,刚才我们捉拿了一个行踪可疑的人,怀疑是敌人派来的奸细。” 交战双方在对方军中安插奸细是常有的事,在座的人都不以为意,萧天胤抬起眼,淡淡传令;“先查清他的底细。” 萧天胤身后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影,她一身侍卫装扮,身形比寻常男子娇小,容貌秀美出尘,就在那个士兵领命告退的时候,她走到萧天胤身旁,低声说;“让我去看看吧。” 萧天胤点了点头。 于是,她和那名士兵一前一后走出了营帐。 西林婧随那个士兵来到关押人犯的营帐里。 人犯一身重镣,被锁在一个一人多高的粗大木桩上,脸上有几处淤青,帐内摆放着各种刑具。 西林婧在那人面前几步外停下,“就是这个人?” “回大人,就是他。”士兵恭敬地答,又请示道;“您看是不是现在用刑?” 军中的官兵虽然不知道西林婧的真实身份,但见她常伴在太子身边,连太子的侍卫长百里大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可见一定是太子眼前的红人,他们更要毕恭毕敬。 绑在上面的人一听到用刑,连忙大叫冤枉。 西林婧摆了摆手,命令道;“你们都退下。” 看守的士兵面面相觑,西林婧看着百里无忆,“人已经绑在这里了,还担心他会伤了我吗?” 百里无忆无奈,领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西林婧突然一笑,手中亮出匕首,一步步来到那人面前,雪亮的寒光将那人的脸映得更加苍白扭曲了。 “不要杀我,我真的不是奸细……”那人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哭出来了。 匕首落在他的脖子上,西林婧幽幽一叹,“你是怎么被发现的,太不小心了。我不杀你,会等着你挨不住酷刑,出卖主上么?” 那人一愣,没想到眼前的人不是要拷问他,杀他竟是为了……灭口?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眼睛转了转,“难道你也是……” 匕首在他的项上划了一下,他浑身一抖,似乎感受到了刺入骨髓的凉意,连声哀求;“别杀我,我是不会招的!真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西林婧鄙夷的看着他,“你这幅样子,真的能挨过酷刑么?” 那人的眼睛转了转,“相信我,我有办法骗过他们,绝不会说出实情的。” “你打算怎么蒙混过去?先说出来让我听听。” “我,我就说是宋国太子派来的,我对那边有些了解,绝对能骗过他们,不会让他们怀疑到王爷。” 王爷?西林婧勾起嘴角,他真的是萧天华在军中安插的耳目。 第47章 棋子2 这个人还真够聪明,如果没有牟沁雪事先告诉她,他也许不会这么早就被发现。 此人的真名叫张柬,还是进士出身,因为出身寒门,在考中功名后得到的官职也很低。他可以凭借真才实学一步步向上攀,只是太急功近利,想靠攀附权贵平步青云,私下投靠了牟相,成了一名细作。 这种人并非正人君子,恰好可以成为一把专门用来铲除异己的刀。 所以,张柬对西林家亦有利用价值,如果他能把这眼下的事做好,她会考虑让西林辰将他收入麾下。 张柬见西林婧一时不语,心中有了些把握,压低的声音多了几分底气;“他们还要从我口中知道他们想知道的东西,你若现在杀了我,也会惹来怀疑。” 西林婧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你的话倒有点道理,我应该帮你逃出去……” 张柬眼睛一亮,她补充道;“不过现在不行,接下来的审讯你一定要挺过去。” 张柬连连点头,“是是是,你相信我。” 西林婧手中匕首从他的项上移开,重新放入刀鞘中。 张柬松了口气,似乎还要对她说些什么,她已经转身大步离去。 走出营帐,西林婧对看守的士兵道;“那个人已经招认,我去回禀太子殿下,你们暂时别对他用刑。”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甚感诧异,却又不敢多言,恭声应道;“是。” 西林婧返回到帅帐中,刚才一起商讨军务的将军都离开了,帐内只有萧天胤一个人在摆阵法。 见她进来,萧天胤抬起头,对她一笑,在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伸臂将她来入怀中个,也就是将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 西林婧看了他一眼,自己又不是小孩子,要被人这样抱着,她从他臂弯中滑了出来,坐在他身边。他的手臂依然揽着她的腰,保持着亲密的姿势,案上一盏蜡烛无声地燃着,火焰轻轻摇曳,映进瞳孔的深邃中,那双黑色的眸子如同午夜变幻莫测的星空。他的脸笼罩在暖色的火光中,轮廓分明,俊美中带着几分缥缈的意味,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笑意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魅惑。 “还没看够?”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起她的下巴,一双眸子深深看着她。 她的心跳不由加速,突然感到一丝窘迫……就像自己一丝不挂呈现在他的眼前。 她不客气的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嗔道;“轻浮。” 他轻笑,揽她入怀,“我只对你一个人轻浮。” 西林婧推开他,眸光流转,似有无数思绪在浮动,她沉吟着说;“我有正经事和你说,天胤,我去看过那个人,他已经招了。” 萧天胤颇为诧异,“这么快就招了?是对他用刑了么?” 她笑了笑,“还没用刑,只是吓了吓他,不过是为利益驱使的人,哪能挨得住逼供呢?”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他说,他是赵杰派来的细作。表面上看他只是一个争名逐利又怕死的人,虽然细作里不乏这种人,但还是不能轻易相信他的话。你要亲自问他吗?” 萧天胤思量片刻,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明天再说吧。” 这正合西林婧的意思,她又改口问道;“对了,你们刚才商议好破敌之策了吗?” 萧天胤点点头,“已经决定下来了,申国公父子率十万军队绕过紫荆山,剩下的军队继续前进,与宋军正面交锋。” 西林婧并不是太乐观,“毕竟我们的兵力不占优势,可宋军毕竟有三十万之众,而且他们的皇帝也可能向紫荆关继续增兵……再说,如果赵杰发动突袭,十万将士恐怕……”她没有说下去,眼中写满忧虑。 萧天胤淡淡道;“我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宋国皇帝将命不久矣,赵杰也会成为弑君的罪人。” “你是要……”西林婧惊讶的看着他;“是不是在宋国出兵前,你就开始策划了?” 难过两国交兵,只是他下的一盘棋?如果能成功刺杀宋帝,并嫁祸给赵杰,齐国的取胜毫无悬念,若是进军顺利,恐怕整个宋过都要落入齐国的掌控中了。 西林无儔对宋国也是志在必得,萧天胤竟是这么精明,真的看不出西林无儔的野心吗? 她握住萧天胤的手,十指相缠,撑起一缕宛如清晨的阳光般的微笑,“你并不是在对付萧天觞,而是要为大齐谋取更多的利益,你一直都是以大局为重的人,我真的很高兴。” 萧天胤感觉自己的心尖又缓缓融化开,她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我的人格魅力和我的人一样完美,你现在才发现么?” 西林婧瞪了他一眼,做出无语状,“又开始油嘴滑舌,真越来越受不了你了。” 他开怀一笑,再次拥她入怀。 “对了,我父亲他们什么时候启程,今晚,还是明天?” “今夜。” “这么早,我现在却和他们道一声别来得及吧。”说着她又从他的怀里钻出来。 “来得及,他们亥时出发,还有将近一个时辰。”萧天胤答道。 “那我去找他们了。”她站起身,又对他嫣然一笑,“我去去就回。” 她还有重要的事交给西林辰去做,一个时辰……应该来得及的。 第48章 棋子3 因为即将要启程,西林无俦麾下的营区到处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西林婧从一处处营帐间穿梭而过,远远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她的双眼一亮,快步走了过去。 “将军请留步。”西林婧现在是萧天胤的护卫,在外人面前自然不能唤他“大哥”的。 “是你?”西林辰眼中亦闪过一道光芒,他正要去找她。 “殿下有些特别交代,让我转告给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西林辰点点头,带她走入自己的营帐。 “我正要去找你呢,你来的正好。”进了自己的营帐他便不再遮掩。帐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外面把守的士兵是绝对听不到里面人谈话的内容过的,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听说再过不到一个时辰你们就要出发了。”西林辰点点头,西林婧正色道;“大哥,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西林辰见她神情严肃,隐隐感到她一定有重要的事向他交代,没有插言,只听她继续道;“那个被抓住的细作你一定还有印象吧……”她走近他,寥寥几句交代清楚。 西林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你要我救出他,这个没问题。你是想……”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心中的答案已经了然。 西林婧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如果萧天胤知道那个人是某家和萧天华派来的细作,对我们也没有损失。但他一定会将萧天华和牟相的计划告诉皇上,皇上先发制人,他们就掀不起风浪了,可皇上不给萧天华把罪名坐实的机会,也不会严惩萧天华……萧天胤以齐国的大局为重,只怕萧天华真的悔悟……最后兄弟和好,对我们就太不利了。” 西林辰点了点头,震惊之余又感到欣慰,在婧儿心里,还是以家族利益为重的,他们才是亲人。要知道,有朝一日婧儿真的要在家族和萧天胤之间做出选择却选择了后者,他也会陷入左右为难的挣扎中。 继续匍匐在萧家皇朝阙下任人宰割,这样就能保她一世平安吗?这未免……太屈辱,也太可笑了。 他对萧天胤谈不上敌意,只希望婧儿能尽早和他结束纠缠,她若选择西林家,和萧天胤是么有未来的,尽早斩断交集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放心吧。”西林辰拍拍她的肩,眸光灼灼笼罩着她的面庞,此时心里又像被掏空了一样,这一生,他就只能像哥哥一样守护着她了。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他叮嘱道。 西林婧用力点了点头,“你也保重,不必总担心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西林辰又想起一事,“对了,战场不比宫里,你身边不能没有护卫,那个百里无忆毕竟是太子的人,我让莫玄随你回去,萧天胤应该不会介意。” 莫玄是西林辰的护卫队长,西林婧也见过他几次,知道他追随西林辰十几年,算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的心腹。 “哥哥不放心妹妹是人之常情,他又怎么会介意呢?”她笑着说。 “这就好。”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还要去看父亲吗?” “不了,我这样的身份,见你一面都要打着太子的名号,再见父亲恐怕会引人注意。”她摇头道。 西林辰叹了口气,“那好吧,路上小心。” 当晚,细作被人劫持的消息就传到萧天胤的耳中。派出大批官兵追捕,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西林婧适时地劝道;“你别担心了,我想那些人翻不起任何风浪的。” 萧天胤面沉似水,叹道;“我是担心,营中还有别的细作。” “都是我不好,如果你刚才审问他就好了。”她靠在他的肩上轻声说,无奈又愧疚。 萧天胤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次该轮到他来安慰她了;“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要明天再审,是我疏忽了。” 他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她此刻生出的心虚变成了难过。 当一个人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的同时还对你那么好,即使你用各种理由竖起最坚固的堡垒,心,还是不可能真正硬下来。 心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灼烧着她的喉咙,她听到自己微微发涩的声音;“天胤……”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到底是什么居心? 她慢慢阖上眼睛…… “虽然还没有任何隐秘的军情泄露出去,可沙场决战还是不能避免的,我真的害怕……” “婧儿,你要对我有信心。” 纵然闭着眼睛,她依然能感到他在深深凝视着自己。她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任他的薄唇覆在自己的唇瓣上…… 氤氲烛火温暖地照在身上,男子霸道的气息铺天盖地,她不再想明天的事,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以后的日子里,萧天胤率军继续前进。又是一个深夜,整个营地都陷入寂静中,巡夜的官兵四处走动,铠甲发出“沙沙”的声音,几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西林婧走出自己的营帐,借着月光绕过一座座帐篷,身边只跟着西林辰给她的护卫莫玄,都知道她是太子身边的人,她一路走出营地都没有遇到阻拦。 在一处离营地较远的矮坡上,一个年轻男子被两个面无表情的暗卫押着,跪在地上,弦月当空,漫天的星光将四周的景物照得朦朦胧胧。 西林婧看清了他的脸,没有淤青,亦没有那天被捉时的狼狈,竟然是一个颇为清俊的男子。 “起来,”她淡淡的说,“你的真名叫张柬,两年前的进士,对么?” 张柬一惊,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他知道自己已经上当了,这些人,包括这个女人一定不是牟相和萧天华的人! 那天他被人救出来,还没来得及感到侥幸,救他的那些人不知道强行给他吃了什么,对他又是一番折磨,一再追问他的同伙是谁,他为了保命也为了少受罪,只好将陈王和牟相招了出来,又饱受一番非人的折磨后,他断断续续将自己的底细和所知道的东西统统招了出来。那些人见他真的说了实话,终于停止了对他的折磨,却又不知强行给他吃了什么,只说是会定期发作的慢性毒药,只有他们的大小姐才有解药,他只有乖乖听话才能活命。 他现在深信不疑,他们口中的“小姐”就是面前的女子,掌握着他的生死。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种无所谓的问题西林婧懒得回答,“张柬,如果我放了你,你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回去找陈王,告诉他你已经被太子发现了?” 张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个问题他已经想过无数遍了。回去?是肯定不行的,没有完成任务的细作会被视为弃子,还会被灭口。那么他和他的家人就都没没有活路了,可如果不回去,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呢?总之,他是彻底完了! “我给你指条明路如何。”女子的声音飘来,他又是一哆嗦,哪敢再问下去?紧紧抓住这棵救命稻草。 只听她继续说;“张柬,如果你还想保住你和你家人的性命,就按我说的做。” 张柬再次立即跪倒在地,“只要小姐不杀我,不为难我的家人,我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西林婧点点头,“你放心,你家人就在我的这里,陈王伤不到分毫。我要你回京将发生的事告诉你过去的主子,你一个人应该能想到脱身的办法。” 他的家人都在这个女人的手里……张柬只抓住了这句话。女子的身影笼罩在淡淡的星光下,美得不似凡尘中人,他却更深的感受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太可怕了,自己听她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敢有半分忤逆不知会死得多惨。 “真的……全部如实告诉丞相?”张柬小心翼翼地问。 西林婧看着他,一字字地说;“你跟了牟相两年,对他的性情应该了解一些,如果你告诉他,你在军营里被识破,你告诉太子,说你是宋军派来的细作,太子相信了,以为你还有利用价值,你又设法脱身,回到京城报信,你认为牟相和陈王会相信么?” 张柬一点即透,点头如捣蒜,“我懂了。”又装着胆子问了一句;“不过……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军营中的女子,还是女扮男装,太子的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她背后的人难道就是太子?难道她就是当朝太子妃? 他的嘴张了张,不敢多言,只做出一副惊恐状,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做好你该做的事。”西林婧挥了挥手,“你们带他下去罢。” 第49章 情深1 七月底,大军抵通向紫金山最后一道关口——凉州。黄昏时分,军队经进入一处山谷,落日的大半边轮廓沉入云海中,光线正慢慢向西边的天际收拢,乌金色的火海燃遍半片天幕。 西林婧一身戎装,策马行在萧天胤身边,此时的光线还是有些刺眼,勾出两侧山色朦胧的虚影,这条路循着夕阳落幕的方向仿佛漫长的无边无际。 “最多半个时辰,我们就会走出这片山谷。”萧天胤看着她,低声问,一双如黑色曜石般的眸子里沉淀着化不开的温柔。 西林婧点了点头,唇畔微微扬起,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微笑。 又行了一段路,前方的队伍突然骚乱起来。 “殿下,此地有宋贼的埋伏!”一个军官骑马冲来,向萧天胤高声禀报,声音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 只见密密麻麻的人影如潮水般从山坡上冲下来,空中箭雨如蝗,四周都充斥着冲天的喊杀声。 刀光剑影,血染残阳。 西林婧身边全是侍卫,暂时是安全的,可她眼睁睁看着无数生命倒下去,在惊天震地的喊杀声中,颤抖的心抽搐成一团。 埋伏在此的军队也有几万人,应该都是从三十万大军中选出的精锐,赵杰这一次真是下足了成本。萧天胤不会受伤,可他麾下这十万将士,注定要伤亡惨重。 坡顶的另一端传来隆隆的马蹄声,犹如一声声惊雷滚滚从天边滚滚而来,在冲天的厮杀声中亦能听得格外清晰。无数身着戎装的骑兵形成一片看不到尽头的乌云,覆盖了整片山坡,在电光火石间迅速冲向两军厮杀的战场。 翻飞的锦旗上,烫金的“齐”字猎猎飘扬,在一片刀光剑影中,是那么的醒目。 西林婧惊讶地看着,激动地对萧天胤说;“我们的援军来了!”她的眼眶渐渐潮湿,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冲向厮杀的人,不是西林辰又是谁! 援军的到来激起了齐国将士更强烈的斗志,也摧毁着宋军的斗志,宋军已经没有任何战胜的希望。 西林辰看到了萧天胤身旁的西林婧,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手中的剑没有瞬间的停住,突然,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他竟然看到了宋珩! 宋珩在西林府做了几年的管家,他们也算有些交情,他怎么会看错? 宋珩在宋国太子离开后不久就失踪了,此时的他身着宋*装,毫不留情的斩杀着大齐的将士。 该死! 又只见三支箭羽破空而出,目标却是萧天胤身旁的西林婧! “婧儿!” 西林辰纵身掠向她,要为她挡住这些攻击,可因为离得太远,还是晚了一步。还好萧天胤已经掠到她身前,抱着她跃身下马,躲过了这三只箭羽。可与此同时,又有一只黑色的箭从萧天胤那只没有抱着西林婧的手臂上穿过。 “殿下!” 瞬间,无数将士将萧天胤和西林婧团团围住,西林婧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仿佛听见了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箭头上闪着幽幽的蓝光,上面有毒。原来,那三支射向她的箭都是幌子,他才是真正的目标。 西林婧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一支射向他的箭仿佛是从她的心口穿过。她泪眼婆娑的看着,声音哽咽;“天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如果他不救她,就一定不会受伤的。他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这么傻啊? 萧天胤看着西林辰,“西林将军,指挥作战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西林辰的心仿佛被掏空,麻木地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在混乱中,西林婧的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了地上,一头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此刻,在场的人都看到太子殿下舍身相救的竟是一名女子!萧天胤对她笑了笑,那只沾满她的泪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没关系,只是一点小伤……” 西林婧含泪点头,他不让她担心,她便决不再他面前露出悲伤。 只是一点小伤,不用多久就会好的,没关系,以后他们在一起的千千万万个日子里,她不会在让他受伤。 御医很快赶到,西林婧和百里无忆将萧天胤扶上一辆马车中,几千将士守在四周,形成坚固的堡垒。战场上中毒是常有的事,御医的药箱中都会携带各种毒药的解药,还好御医很快找到解药,及时让萧天胤服下。然后,御医又拔了箭,仔细处理好伤口,萧天胤失血过多,还是陷入了昏迷中,索性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西林辰指挥的激战很快结束。宋军只有不足百人逃脱,几乎全军覆没。 而侥幸逃脱的人之中,也有宋珩。 第50章 情深2 军队安下营寨,西林婧和西林辰走出帐外,一是无话,两个人都在想着心事。 清风吹过,西林婧的心就像是有无数点火星在燃烧着,疼痛尖锐而灼热。 她看着西林辰,语无伦次的说着,“我真的没想到……你说,我是不是很残忍?” 没错,是她在暗中将萧天胤的行军路线告诉了西林辰,赵杰在军中的确安插了细作,只不过连赵杰自己都被蒙蔽了,他派出的细作恰好是西林无儔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所以赵杰并不知道西林无儔和萧天胤兵分两路,他几乎调集了所有精锐之师,却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宋国的势力被进一步削弱,到时萧天胤率军侵入宋过,他本人不会在宋国久留,西林无儔和西林辰却可以借此刘在宋国。西林氏在宋国经营多年,到了宋国,势力就不是齐国皇帝能控制得了。 其实,这的确是一个破敌的好计策,给敌人重创的同时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只是要将萧天胤置于危险中,如果这个计策是萧天胤提出的,西林无儔也会全力支持。而萧天胤有他自己的方法,西林婧知道,却没有告诉他们,其实在西林无儔的心中他自己和西林家的利益永远是在首位的,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她,亦选择了推波助澜,这对萧天胤来说本来也是没有任何损失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会为了救她受伤。 “婧儿,这不是你的错。”西林辰的双手扶住她的肩,眼中含着浓浓的悲伤。在看到萧天胤为她受伤的一刻,他还什么都来不及想,可现在……一种仿佛前所未有的绝望正慢慢啃噬着他的心。 他本以为萧天胤这样的人,根本不不可能深爱一个人,做到甘愿为对方牺牲性命的地步,所以婧儿对他的感情不会太深,将来萧天胤登基为帝,自然不可能为婧儿闲置整个后宫,婧儿对他又能保留几分真心呢?能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将她捧在手心里的人只有他这个大哥。 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份自信,如果为了救一个人连自身安危都不顾,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 “他的伤不算太严重,不久之后就能醒过来,你……回去陪他吧。”他的双手无力地落下,感到浑身都虚脱了,放下这句话,他就大步走开了,远远地在一个她看不见的位置,默默的看着她。 头顶,深紫色的苍穹如一个浩大的漩涡,血色的残阳,被一阵阵凄风冲得支离破碎,如死亡画幕上沾着的点点破碎的红尘,点点落下,噬心蚀骨…… 西林婧没有回到萧天胤的营帐中,而是来到属于自己的营帐,一个人坐下来,双手捂住脸,无声的啜泣着。 西林辰并不能完全体会到她的痛苦,没有人能明白,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 萧天胤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反复出现,他的温柔,他对她的呵护,她在心中反复默念着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上一世,箫天煜也曾为了救她受伤,她以为那就是爱,却反过来被他利用得干干净净。 所以,萧天胤对她也是利用的吧?他不是没死,不是好好好的活着吗? 如果他是真的爱她,护她,那么她对他的欺骗怀疑和利用又算什么? 如果萧天胤真的爱她,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用最卑鄙的方式丈量他的爱,她就是这世上最卑鄙的人,比箫天煜还要被逼! 她将脸深深埋在臂弯里,双手金攥成拳,指甲深深扣入掌心……不知过了多久,钻心的痛让她浑身一颤,心仿佛在刹那间被锋利的匕首刺穿,她慢慢摊开手心,几枚断裂的指甲无声掉落。 她哭的透不过气,黑暗中,绝望就像看不见的海水,在黑暗中肆意奔流,慢慢将她淹没。她抱着膝缩成一团,没有力气,也不想挣扎。 如果萧天胤在她的身边,一定会将她拥在怀里,像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她。 可是他不在,也许他已经醒了,也许仍在昏迷中……他都在她的身边,他不会知道此刻的她是多么痛苦。 宋营。 兵败的消息传到赵杰耳中,五万精兵只剩下了几百人,他麾下虽然有三十万大军,可派出去的五万人都是从各营中筛选出的精兵,损失了这些人如同损失了一半的军队。 赵杰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眼中一片掩不住的颓废之色,虽说一次惨败并不意味着满盘皆输,可他心里已经没了底。 宋珩看着他,“殿下。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讲。” “有话就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赵杰不耐烦的说。他和宋珩私交甚好,就连这次败仗他对他也没有一句责怪,毕竟自己这个主帅就是技不如人,只不过他现在心烦气躁,没有心情再和宋珩绕弯子。 “殿下是否想过如果万一……皇上那边该如何交代?何况两国盟约早已撕毁,就算萧天胤收回了紫荆关,也不会罢休,一定会借此向宋国发难。” 这番话暗示着紫荆关必失,宋军败事已定,这种灭自己威风的话也只有宋珩敢对赵杰说,而这些话虽然残酷,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赵杰眉心一颤,阴沉的脸上几乎要滴出水来。他的全部筹码完全压在这场战争上,私下联合萧天觞,在齐国的内讧中谋取最大的利益,如果紫荆关能纳入宋国版图,他——宋国太子便是大宋的第一功臣,可如果失败了,太子之位便岌岌可危,如果引来齐军反攻,父皇为了讨好齐国,拿他的首级向齐国皇帝请罪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回想这些年……尤其是他在被立为太子前受了多少冷眼,他那个父皇还不是不曾正眼看过他,任他自生自灭么?后来端木氏母子失踪的消息传到宋国,父皇认定端木氏和西林无儔……才下诏废了这对母子,也是从那时开始才想起来还有自己这个儿子。 可即便他被封了太子,却依然不受重视,他的母亲重新被追封为后,可她已经不在了,家族也败落了,他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光杆皇子,除了太子虚名一无所有,这几年,父皇对万贵妃的儿子梁王日渐偏袒,万氏家族日益强盛。他只有不断证明自己是最强最有能力的皇子,太子之位才能稳定。 他在权利的倾轧和被倾轧中沉浮多年,早已没有了退路。 想到这些,赵杰心中只剩下翻江倒海的悲忿,目中一片决绝;“所以这一仗,只能胜,宁愿马革裹尸,也绝不能退!” 宋珩摇了摇头,赵杰还是这样意气用事,实在不是帝王之才。不过自己追随他也不是为了那些功名利禄,势必要为他义无反顾。而当然,他们的处境还到那么糟糕的地步…… 他缓缓开口;“可是殿下,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速战速决的能力了。打仗最重要的是军需,除非速战速决,否则以万氏的势力,所有军需早晚会落在梁王和万贵妃的手里,也许他们会说服皇上宣你班师回朝……因为你出征的时间越久,皇上就越不放心。” 这番话又戳痛了赵杰多年来的心病, 赵杰谈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办法,说吧,这次我全听你的。” “如果万氏和梁王勾结齐国,有谋逆之心,殿下在京城还有十万禁军,应该立即班师回朝。”宋珩说着来到案前,拿起上面的酒壶,倒了小半杯酒,然后他放下酒壶,手指伸入酒水中,沾着酒水在桌案上写了三个字——清君侧。 赵杰的脸色微变,早在他出使大齐的时候,宋珩就劝过他不要与大齐冲突,开疆扩土是皇帝的事,行天子之事的前提是他必须登上皇位。他落到今天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也是因为当初没有听从宋珩的建议。 “我回去,军队怎么办?” “若殿下以统领无妨为由,自请卸去主帅的职务,皇上一定会非常满意的,我们只打败了一场仗,没有损害到元气,还能和齐军周旋一段时间,殿下回京后一定要找到梁王和万氏的罪证,毕竟朝中还有很多大臣支持你。” 逼宫——虽是一步险棋,却尚有胜算,而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军队士气低落,他连孤注一掷的筹码都没有。 赵杰深吸一口气,还是难下决心;“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再想想。” 宋珩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多说,默默地退了下去。 第51章 甘愿 齐营。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西林婧洗了脸,又换了一身干净的男装,她心想过了这么久,萧天胤也该醒了。 她在帅帐前看到了百里无忆,便问道;“殿下醒了吗?” “还没有。”周围的火光罩在百里无忆的脸上,他的眼中含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色,西林婧看到这样的神色,心又如被针刺到一般,也许萧天胤的伤势比太医说的还要严重吗? “还有一事……”百里无忆看着西林婧,声音又低了几分;“全军上下都被下了封口令……您的身份不会被泄露出去。” 西林婧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营帐。 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药味,桌案上放着数种药材,崔铭正在专心研制,见西林婧进来,连忙站了起来,向她行了一礼。 西林婧看向前方呢,视线被不远处的一扇屏风挡住,“殿下现在怎么样?先生不是说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清除了吗?”只是手臂受伤,伤口再深也不在要害处,不应该昏迷这么久…… 一时间,偌大的帅帐里静谧无声,片刻后,崔铭低声道;“娘娘,殿下虽然福了解药,可部分毒素已经侵入心脉里,解药只能将未来得及进入心脉的毒素清除,却无法清除进入心脉的毒素,当时臣这样说,因为还有别人在场,传扬开恐怕会动摇军心。” 西林婧的身体有些僵硬,徐徐转过视线,那样茫然又带着几分惊痛的眼神,让他的心也不由一痛。 “不过娘娘放心,侵入心脉的毒毕竟是少量,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体制较弱,不会一直昏迷不醒,微臣会在尽快配出新的解药。” 他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西林婧稳住情绪,看着他平静地问;“那先生有几分把握?” “十分。”崔铭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带着满满的自信;“请娘娘相信我。不瞒您说,这些年殿下的身体都是由微臣照顾的。” 西林婧愣了愣,又听他解释道;“娘娘一定知道,殿下七岁那年不慎从马背上坠落……”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眸色愈发深沉,深蓝色的瞳仁像是浸入到了漆黑的浓墨中。 西林婧心里不是滋味,不禁又问;“先生和殿下在十几年前就认识了?” 崔铭笑了笑,说;“可以这么说,十三年前为殿下治病的是家父,家父在几年前就不在了,他将毕生的医术都传给了我,我继续为殿下效力。” “你们不是突厥人吗?” “我们只效忠于太子殿下……因为长公主曾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崔铭的眼中闪出一丝尴尬,他知道自己已经多言了,后半句话更是没有说出来。 西林婧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疲惫,萧天胤,她从来都是不懂他的,只知道他真的为她付出了很多,可他的心,她从来都是看不透的。 她不再多说什么,绕过屏风进入内帐。 因为萧天胤还在昏迷中,内帐的光线比起外帐更为幽暗,气氛也更为压抑,榻上躺着的人的脸色是那么苍白,就像一片白雪染上黄昏的光,随时都可能消融殆尽。她几步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从被子里拉出他的手,紧紧握住,看着那双紧闭的眸子,常常的睫毛投下的暗影里似乎藏着什么,将他的脸色衬得更为苍白。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不愿错过他睁眼的瞬间,酸涩双眼又无法抑制地变得潮湿。 ——萧天胤,你到底向我隐瞒了多少,而我又欠了你多少?快醒过来给我一个答案好吗,求你,快点醒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又是谁的手臂轻轻将她环住,她仿佛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却听不到熟悉的心跳声。 西林婧的呼吸一滞,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倏然从梦中骇醒过来。 她的身上多了一件外衣,萧天胤已经醒了,面色依然十分苍白,身上依然透着哪种驾定的力量,那种清风雅月一样的气息,宛如水墨画中的人。 “快躺下,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她呆了呆,忙重新扶他躺下,心里有些懊恼,毕竟受伤的人是他,可自己却还要他照顾。 萧天胤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臂,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面庞,薄如蝉翼的肌肤上还带着点点濡湿,他的心不禁一暖,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我不是第一次受伤,可这却是你第一次为我落泪。” 西林婧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一点,听到他这样说,又涌出一丝难过来,“我才不要为你难过,你以后也不许再受伤了。” 她难得说这样孩子气的话,萧天胤一笑,身子微微前倾,伸臂将她揽在怀里,低声说;“好,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为我担心。” 他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面庞,她的眼底又是一酸,无力承载的泪水一颗颗从眼中滚落,“那三支箭我也看到了,如果你不帮我挡开,我也会避开的,还有莫玄也会保护我的安全,你难道不明白吗,他针对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不该管我的。” 她的泪落染湿了他胸前的寝衣,哽咽的声音如泪珠般一颗颗打在他的心上;“你为什么要救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连累你,要你为我受伤……” 萧天胤为她拂去耳边的乱发,叹道;“当时只担心你的安全,没想那么多。”也许……保护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说完,起身下床,西林婧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为他披上,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忧虑; “你要去哪?” 他笑了笑,解释说;“躺的太久了,随便走走。” 西林婧扶住他,绕过屏风,外帐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灰蒙蒙的微光笼罩着周围的陈设,那是黑夜褪色后,从外面溢进的曙色。 她依偎在他的身旁,轻叹;“天要亮了。” “对了婧儿,你一定见过你大哥了,昨天多亏了他,不过申国公怎么知道宋军会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他对你说过吗?”萧天胤没有和她绕圈子,纵然他对西林婧有所隐瞒,却一直都在为她着想,对她也是信任的。 西林婧的心一沉,晦暗的光色模糊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愧色,“是这样,父亲在赵杰的身边也安插了眼线,还好赵杰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 她轻轻抓住他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愧疚;“天胤,父亲本来可以直接将那些伏兵消灭,至少能让赵杰的计划落空,可他还是选择和你里应外合,他怕打草惊蛇,甚至没有事先写信通知你,你会不会怪他一时糊涂?” 回答她的是他温暖的怀抱。 “我怎么会怪申国公?他也是顾全大局,将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这本是我的责任。” “虽然你将这些都当成分内之事,我还是感到很欣慰,我的丈夫是一个这样有担当的人。”纵然他向她隐瞒了很多事,让她不知道他此刻的话是真是假,可仅仅是这样一番话,依然使她的感到温暖。 她又突然想起一个人,“真没想到,那个宋珩竟然是宋国的奸细,父亲和大哥都不知情。” 萧天胤笑着安慰她道;“别担心,说到底宋珩也是父皇的臣子,我相信西林家和他毫无关系,父皇也不会因此而迁怒于申国公,何况,那只是个一事无成的细作而已。” 西林婧悬着的心又落了下来,不错,管家难道不是皇帝安插在臣子府中的眼线么?宋珩也是朝廷命官,若真的追究下来,还要归咎于天子用人不慎。 室内陷入沉默中,灰暗的光线仿佛是因为有空气中有无数灰屑在飞舞,她靠着他的肩,声音惆怅,如梦中呓语。“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结束,也不知道太阳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萧天胤抚了抚她的秀发,一语双关地说;“快了,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看日出。” 西林婧深深地看着他,清风雅月的飘逸洒脱,沙场笑傲的桀骜不羁,俾睨天下的从容魄力,这个比锦绣山河更为惊艳的男子,就是一直宠她爱她,甚至用生命护她的人。昏暗的光线下,她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只想深深将他的样子映入眼底,也许日后那将会变成穿心利刃,她也心甘情愿去承受。因为她对他心存愧疚,却无能为力,这是她欠他的。 几天后,崔铭配出了克毒的解药,萧天胤服下后,心脉的余毒被清除,身体开始迅速康复。 西林辰向萧天胤详细“解释”了他们父子二人违背军令的原因,萧天胤亦没有半句责备,两路军队再次融合,齐军的损失不过万,又因士气大振而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军中将士都摩拳擦掌,不断有将领向萧天胤请战。而宋军在短时间内没有任何动静,萧天胤也没有下令进攻,两军之间似乎要进行一场持久战。萧天胤有他自己的打算,可以在朝堂上解决的问题,没必要再损兵折将。 第52章 去留 宋国和宋军内部的消息却如雪花般陆续传到齐营——宋军士气低落,厌战情绪高涨,赵杰已经上书给皇帝要辞去主帅一职,就在这个时候,天子驾崩的消息传来,赵杰一夜之间成了弑父弑君的罪人。一时间,紫荆关的宋军陷入内讧中,赵杰当机立断,将所有反对他和摇摆不定的军官一律处死,暂时稳住了军心,而宋军士气已经一蹶不振。在京城,梁王赵拓在万氏的拥戴下登基为帝,赵杰赵拓都发表了讨伐檄文,指认对方是弑君凶手。赵拓派出二十万大军讨伐赵杰,遣使来到齐营,强调当日先帝对齐宣战都是受了赵杰的唆使,并请求萧天胤与他联合剿灭赵杰。之后,齐国可以收复国土,而宋国愿意承担此次交战的全部军费,作为补偿。 不久,讨伐赵杰的大军赶到紫荆关,萧天胤迟迟不出兵支援。战事异常惨烈,一时间没有分出胜负,赵拓急着铲除赵杰,又派出十五万援军,战事终于扭转,战争持续了四个月,赵杰的军队越来越少,又面临粮草匮乏的困境,最终全军覆没。 赵杰的死讯传到军营,他身为挑起战争的“祸首”,首级被送到萧天胤面前,任凭处置。可站在齐国的立场上,赵杰和赵拓都是宋国皇子,这场战争都是齐宋之战,道义上萧天胤也没有理由因为赵杰的死而“宽恕”宋国。西林婧对这位不幸的太子多少有些恻隐之心,私下让人将他的首级妥善安葬了。 赵杰战死,剩下的一点残兵败将降的降,逃的逃,他的军师——宋珩亦是下落不明,虽说区区一个宋珩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西林婧还是有些担忧。 萧天胤在此时终于正式向宋国宣战,紫荆关作为齐国后方,萧天胤上书天子,请求派重兵驻守。皇帝便又将十万大军调到紫荆关,有了强大的后盾,萧天胤和西林无儔兵分两路,向宋国进发,直取宋国京城。 齐军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一个月后,两路大军在京城外会和。在此之前,赵拓见大势已去,已经带着文武百官和大量精锐部队离开了京城。皇帝一走,京城内自然更是人心惶惶,将无战心兵无斗志。齐军兵不血刃就占领了京城。 齐国的兵力控制着宋国的半壁江山,赵拓逃到西京,重新建立朝廷,仍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在这样的情形下,萧天胤为了安顿民心,不打算让齐军直接占领宋朝,而是另选一个赵氏皇族为新天子,再以其名义讨伐西京的朝廷。为了出师有名,他公布了赵拓弑君嫁祸赵杰的种种罪行,并为赵杰平反。 大军入城后,萧天胤搬到了宋国的皇宫,西林婧自然也随他住进了皇宫里,这一路行军,她以萧天胤的贴身护卫的身份时刻伴随在萧天胤身旁,萧天胤处理政务也从没避讳过她,没一个重要决定在召集重臣商议之前都会告诉她。 温暖的冬日午后,萧天胤刚领完圣旨,找来西林婧,与她在一处暖阁中对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气,室内有地龙,纵然开着门也不觉得冷,凛冽的寒风从门外吹入,融入室内的暖气中,淡去了寒气,徐徐的凉爽反而令人感到惬意。 萧天胤看着盘上的棋局,终于找到一处落子的地方,结果就是又有一片白子被女子的纤纤玉指毫不留情的一一提出。 可她依然微微蹙着眉,一双被长而密集的睫毛半掩住的美眸是那么专注。萧天胤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道笑意,伸了一个懒腰,云淡风轻的说;“我输了。” 西林婧看了他一眼,依然蹙着眉,道;“又在玩什么花样?快落子,我还等着见识一下太子殿下天下无敌的棋艺。” 从前西林婧以为自己的棋艺已经很精湛了,而和萧天胤对弈才让她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棋逢高手,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萧天胤的棋艺精湛到可以捉弄她,让她绞尽脑汁以为自己必胜的时候再反败为胜。不管布置的多么精妙的棋局,他总能找出破绽,这不免让西林婧有些沮丧。 萧天胤挥手弄乱棋局,笑着说;“这次我真的输了,我心里有别的事,不能专心对付你。” 西林婧诧异道;“发生什么事了?陛下的圣旨说了什么……” “父皇传旨让我回去,他已经派了五弟来这里接替我的职务。” “五皇子?”西林婧的心一动,萧天胤比萧天杨精明得多,而西林无儔的野心太大,长此下去不知是否能骗过萧天胤的眼睛,而萧天杨的确比萧天胤好应付…… “这么说,四皇子的叛乱是不是已经平息了?不过五皇子也是第一次出征,算经验不足吧,我以为皇上就算要将你调回,也会派比他更有经验的大皇子。”从紫荆关到宋国,她很少听到大齐的消息,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也能借萧天胤之口了解京城的情况。 萧天胤摇了摇头,“我也是刚知道,萧天华竟然联合牟家发动兵变,父皇早有准备,萧天华已经被废为庶人了。至于萧天觞,他的进攻开始就被五弟和七弟的军队挡下了,和赵杰的联系又断了,他又打了几个败仗,已经退回到洛城中,如今洛城已经被包围,城破是迟早的,父皇也能松一口气,全心对付宋国了。我毕竟是太子,不能离开太久了。” 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让他返京是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还在给他的信中让他将西林婧留在宋国…… 尽管他没将西林婧随他出征的事告诉安国长公主,却也知道时间久了一定瞒不过她,毕竟长公主的性情他是十分了解的。他手上的事长公主肯定也是知道的,在他受伤的那些日子,也听到过许多流言蜚语,看出西林婧女扮男装的人将她当成了他在宫外的红颜知己,没看出西林婧是女子的就以为他好男风。而他受伤的消息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长公主又岂会不知他是为谁受伤?虽然长公主在信中没有明说,但她直接点出了西林婧的名字,心里想必什么都明白了。长公主还是放心不下他,他越是在乎西林婧,她就会对西林婧越加忌惮。 西林婧听着他的解释,心里也能理解萧湛的想法,若易地而处,她也不会将这么广阔的疆域完全交给一个外姓臣子,有谁比自己的儿子更让人放心呢?只是……如果她对萧天杨的了解无误,恐怕萧天杨还是会令萧湛失望,他根本没有能力牵制西林家的。 她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萧天胤道;“起码要等五弟来之后,现在他还在路上,最多也不过几天就该到了。” “可你为什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想回到齐国吗?”他的心机实在太深,她真的猜不透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萧天胤摇了摇头,薄唇浮出一丝笑意,却是认真的看着她;“因为申国公和西临将军都不能离开,也不知道父皇什么时候才能召回他们,你和他们这一别,再见面遥遥无期,我担心你会不舍得。” “我……”西林婧垂下眸子,无数念头匆匆闪过,也许萧天胤对西林家虽然不是十分忌惮,可终究也算不上完全信任。自古帝王皆是多疑,萧天胤身为太子,从小被当做帝王来培养。现在的时机还不够成熟,西林无俦真的有所作为也大概十几年后的事,到那时萧湛恐怕已经归天,大齐的天子就是萧天胤,他现在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可如果知道西林家有任何异心之举,他对自己的一点真心是否还会依旧? 或许,他会迁怒于她,或许,他会将她和西林家彻底分开,总之,一个一切都已江山为重的帝王不可能对一个怀有异心的臣子手软。 可是她毕竟是萧天胤的妻子,若是留下,萧天胤必然会对西林家生疑。 她一时不语,萧天胤看着她的眼神也越加专注,她密集的睫毛半掩着的眸子里不断变幻的神色和一丝惆怅都被他深深映入眼底,“婧儿,如果你真的舍不得他们,不愿随我离开……” 西林婧抬起眸子,黑沉的底色衬得闪烁的光华如子夜空中流动的星光,唇畔绽出一抹如花般的微笑。 “那你舍得将我留在这里吗?” 萧天胤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起身来到她的身前,在她身边坐下,伸臂揽过她的肩,笑着说;“我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你绑在身边。” 西林婧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轻啄了一下他的脸,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舍不得他们,但我最舍不得的人……是你。” 她的气息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馥郁芳泽轻轻划过他的肌肤,耳鬓厮磨,又牵动了谁的柔肠百转。 这些年的游戏红尘,萧天胤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她如此着迷,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能扯动他的心,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不会为了母亲的忌惮而和她分开,他要让母亲知道西林婧对他有多重要——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 次日,西林婧来到西林无俦的元帅府。 落日西斜,花园里,随从都远远站在一边,从远处看就是一副父慈女孝的画面,没有人能听到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赵竣昏庸无道,他活着的儿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名声不好,唯有一个赵启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父亲是不是早已暗中将他们接到宋国了?” 西林无儔捻了捻胡须,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不错,他们就在京城。” 第53章 傀儡 “这就好。”西林婧松了口气,又问;“我需要做什么吗?”顿了顿,她又问。 西林无儔摇了摇头,看着她,沉吟道;“自古女子不得干政,如果你过分关心,只会引起他的猜疑和反感,所以你什么都不用做。” 西林婧心中颇为感叹,她以为西林无儔会让她劝萧天胤接受赵启,想不到他这么有远见。这样目光长远又有抱负的人自然不会甘心受制于君主的,若他真的甘愿为人臣子,西林婧都会为他的才干感到惋惜。 “对了,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端木皇后和赵启与西林家的关系。”她又轻声补充道。 西林无儔点点头,露出一丝微笑;“这是必然,为父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提醒,不过我的女儿能有这样的见识,也让我感到欣慰。” 他看她的眼神满是欣赏,甚至还带着信任,却没有属于一个父亲的慈爱,而西林婧并不在乎这些,她坦然接受着他的夸赞,在心里说;“迟早有一天,你拥有的权力、地位和荣耀都会属于我。” “对了,这次你和萧天胤回齐国,安心等消息,等我们事成后,你就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回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记住,你是西林家的女儿,你拥有的地位和荣耀都离不开家族的支持。”西林无儔一番话说的意味深长。 “我明白。”她淡淡的说,心里涌出一丝苦涩。 她现在,还有退路吗? 萧天胤召集重臣宣布新君人选,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不速之客来到皇宫,他们就是被废的端木皇后和太子赵启。 如果将此事禀报给萧天胤的人是西林无儔,萧天胤会让他暗中将这对母子解决掉,计划也不会被影响,这样对大齐有利,西林无儔不能也没有理由违背他的指使。西林无儔当然不会这么糊涂,端木氏母子也不可能向一个齐国朝臣求助,他们找的人是宋国的右丞相孙谦,不会引起人们对西林家的怀疑,又合乎情理。 孙谦在朝为官几十年,历经三朝,在赵杰和赵拓的纷争中保持中立,就因为早年不待见赵拓的母族向氏,在赵拓在登基后深受忌惮,赵杰弃城外逃也没有带上他。后来齐军入城,孙谦率城中百官迎接,萧天胤为了安抚那些显赫的门阀,也没有为难他。孙谦出身于门阀世家,不管他本人还是他背后的家族在朝中都颇有威望,他选择暂时投靠齐国,骨子里还是效忠于赵氏皇族,知道只有让先帝的血脉登上皇位宋国才可能东山再起。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端木氏母子已经找到了他,他便要为赵启争取。 孙谦带着端木氏母子入宫面见萧天胤。 大殿上,端木氏含泪讲述了在齐国多年的坎坷经历,当年因为她树敌太多,怕被报复,便设计囚室的护卫,带着赵启逃回了宋国,她又不敢回宫面见天子,便和赵启隐姓埋名,在民间生活多年,后来皇帝驾崩,他们仍不敢路面,直到齐军进入京城…… 说到难过处,端木氏几乎泣不成声,赵启扶着母亲,一再强调他没有什么野心,只求他的母亲平安,他愿下半生在皇陵中度过,哪怕只是为他的父亲看守陵寝,他就心满意足了。 当年端木氏是如何从囚室逃脱的,这需要到齐国调查,目前有简单的方法能证明端木氏的身份。首先端木氏曾身为皇后,宗谱相册中必然有他的画像,还有,孙谦等一些见过端木皇后的文武朝臣,以及在端木氏母子被送到齐国之前就在宫中生活的宫人侍卫和嫔妃,都可以证明殿中的女子就是端木氏。赵启的身份才是最难证实的。 萧天胤并不急着求证面前的妇人是否就是当年的端木皇后,他的目光落在端木氏身边的少年身上,“九皇子被送到齐国的时候还年幼,失踪时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别说孙大人和这里所有人都无法证明他的身份,整个宋国和齐国都找不到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人。” 赵启低着头,他常年患有痨病,有被西林无儔软禁在密室中多年不见天日,天潢贵胄的风范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这也符合端木氏的一套说辞,小小年纪就被送去做人质,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又在民间生活多年,皇子与生俱来的贵气早被消磨尽了。 他垂下的目光有些慌乱的闪烁,发出的声音亦是缺乏底气的苍白孱弱;“小时候宫里的一些事……我还记得,殿下可以找宫人问我。” 萧天胤寒潭一样漠然的眸子从少年的身上移开,站在他身旁的西林婧沉声道;“宫中的旧事都不是秘密,就算你对答如流,也不能证明你就是九皇子本人。” 孙谦道;“启禀殿下,九皇子自幼身体孱弱,这在太医院应该有记录,再者,九皇子是皇后娘娘所出,老臣有一个办法,只要能证实他的生母就是当年的皇后,再宣御医验证他们的母子关系。” “可就算是皇后所生,也未必是皇帝的血脉。”西林婧再次将冷水泼下,她不是有心要拆穿他们,只是这个道理太浅显,即使她不说,以萧天胤的精明也一定会往这方面想。 此言一出,赵启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眸光应这西林婧秀美的面容,刹那间的注视,他的眸子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番话的确算十分不敬,孙谦愤怒道;“放肆!本相和太子殿下商议国事,岂容你一个侍卫插言!” 萧天胤面沉似水,眸光凌厉,透着无尽的威严;“孤王的人心直口快,不过此事关乎贵国江山社稷,连一个侍卫都明白的道理,孙大人不会不懂吧?” 孙谦的气势被压了下去,他的表情依然带着一丝愤怒,语气却十分恭敬;“老臣有一个办法,请殿下将先帝的其他几位皇子宣来,让御医验证他们的血亲关系,再查阅宗谱记载,九皇子被送到齐国候,皇族里与他年龄相仿的男童是否有意外横死或失踪的人,只要排除这些嫌疑,就可以证明九皇子就是先帝的血脉。” 端木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能理解西林婧的用意,虽说赵启真的是她和先帝所生,当年她初嫁给先帝便晓得后宅纷争的利害,当年她再钟情于西林无儔,也不会不顾大局,做出这么出格的事。赵启出事后,先帝当年的元妃就是因为诬陷赵启并不是先帝的血脉而被废黜的。而她给西林无儔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的,她告诉西林无儔,赵启到底是谁的孩子就连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确定,这也是给西林无儔一个希望,让他对她的启儿更加忠心。可如果把这一点念想掐断了,西林无儔对他们母子还会像过去那么好吗? 西林婧的心情也很糟糕,孙谦并不知道端木氏和赵启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的想法很简单,认定赵启是真正的皇子就像能确定她就是当年的端木皇后一样,所以才提出这个建议。可万一赵启真的不是赵氏皇族的血脉呢?下场就是他和端木氏都难逃一死,到时候他们会不会说出实情,将西林家拖下水? 到底是赵启真的不是西林无儔的血脉,还是西林无儔和端木氏太糊涂?她现在只能往好的方向想…… 而孙谦说完后,萧天胤沉吟片刻,点头道;“就依丞相所言。” 就这样,在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查证后,终于能够确定赵启就是宋国皇帝的血脉。于是,赵启在萧天胤的支持和宋国群臣的拥戴下,做了宋国的傀儡皇帝。 第54章 钟情 登基大典后,赵启在萧天胤的安排下颁下两道旨意;第一,与大齐重新签订盟约,并赔偿五千万两白银作为大齐的军费。第二件,命西林辰率二十万大军平叛。 五千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赵拓逃离京城几乎将京城内的金银报复席卷一空,国库不但空虚,再加上几乎一半的领土还在赵拓的掌控中。赵启为了凑齐钱财在民间大肆搜刮,必然会激起民怨沸腾,到时必然会有更多的人投靠赵拓。萧天胤明白赵启的难处,他在条款中制定了一个一百年年的年限,也就是宋国只需要每年偿还五十万两白银,在一百年内还清即可。却又增添几个附加条款,大齐的商人到宋国经商只需缴纳宋国人三成的税银。这是变相顾虑齐国商人到宋国经商,而到在宋国所赚的巨额利润的一部分自然是归大齐所有。再有在宋国的铁矿,齐国也能得到一半的所有权。这些附加条件都死死扼住了宋国的经济命脉,不过这些不能影响到普通百姓的生活,利益受损的富贾和达官显贵更不会投靠赵拓,因为赵拓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要维持统治就必须保证充沛的军需,这些费用必然是出自民间了,所有人都明白,在赵启的朝廷里只是损失些利益,投奔赵拓恐怕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西林辰出征前一日,萧天胤和赵启在宫中设宴,为西林辰等远征将士饯行。 西林婧也作为萧天胤的护卫参加了宴会,不过她没有随萧天胤进殿,也没有和别的侍卫一样在殿外的甬道中等候。她站在宫门外,踩着皑皑白雪,看着席卷漫天被灯火照成淡橘色的浓云,没有人打扰她,一时望着天空出神,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一个磁性的声音轻轻传来。 清俊的少年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她勾起嘴角,一抹微笑浅浅绽开,“陛下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透透气,其实我还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他低声说;“记得小时候,我经常随母后参加各种宴会,只是那些记忆都太遥远了……”遥远得就像上辈子一样。 “以后每逢年节,还有你的生辰宫中都要举办宴会,你会慢慢习惯的。”西林婧笑着说。 “可是却做不回当年的自己了。” “当年的你只是个小孩子啊。”其实,他此刻的心情,西林婧又何尝不懂? “如果我不曾离开过宋国……也不会长成现在的我。”他有些怅然,他会变成像赵杰赵拓或是其他兄弟那样的人吗?还是会变成萧天胤那样的人,可以改变父皇,改变大宋的命运。 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话题!西林婧没有办法为他分担。她看着他的脸,突然问;“最近身体怎么样?我看你的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还好。” 赵启定定地看着她,认真的说;“西林婧,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西林婧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也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陛下对我有什么误会吗?” “就是几天前我和母后随孙大人入宫,在殿上你说的那些话。”他幽幽的说,眼中写满期待,倒不像在质问她,只是单纯想要一个解释。 还是个记仇的家伙,西林婧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他,却听他继续说下去。 “母后说,就算你不说,太子也会想到这一点,你表现得和太子一心也是十分理智的,你对我们并没有恶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西林婧一笑,“陛下没有误会我,还要我解释什么呢?” 柔和的灯光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红晕,他的声音更低了;“只有你亲口向我解释,我才会安心。” 西林婧很无语地摊摊手,还是一字字认真地说;“不管对你还是对太后娘娘,我都从未有过半分恶意。” 赵启的双眸瞬间明亮,眼中闪出不加掩饰的欣喜。“这就好,其实……以前每次想到你有可能是我的妹妹,我心中就十分不安,我是不是皇子无所谓,我只是不想当你的哥哥。” 西林婧心里微微一紧,“为什么,当哥哥很麻烦吗?” 赵启的眼睫颤了颤,面容上的微笑爽朗;“应该很麻烦吧,我没当过哥哥。只是照顾你不一定非要做你的哥哥。”我只想做守护你的男人……他在心里补充道。 西林无儔一直在暗中支持他,而西林婧既然选择了和她的父兄相同的立场,又能和萧天胤——这个齐国未来的皇帝一起走多远呢? 只是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的眸子是那么清澈如斯,他的话就像一滴水落入她的眸华,只溅起零星的水花。她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吧,他们从没经历过什么。不过她还会回到宋国的,来日方长不是么? 而现在,如果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会不会认为他是一个轻浮的人?他可不想给她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我不能离开太长时间,我回去了。”简短的一句话结束了和她的对话,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你也要离开了,祝你一路顺风。事事小心,照顾好自己。”也许在她离开前他不会再有机会像今晚一样和她独处了。 西林婧点了点头,“谢谢。”西林婧点了点头。 她目送赵启离开,看着那道英挺的明黄色背影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深处。她重新收回视线,没有焦距的看着远方,又陷入了沉思中…… 宴会结束,西林婧执意要送西林辰回府,萧天胤同意了。 西林婧和西林辰坐在马车里。案台上一点烛火如豆,外面风雪交加,车里的温馨中透着淡淡的伤感。 “婧儿,你一定还会回来的。西林府在哪里,那里就是你的家。”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见,就算西林婧向他保证一万遍,她会回来,他还是放心不下。 西林婧笑了笑,认真的说;“我会回来的。” 她挽住他的手臂,仰起脸看着他,低声说;“其实我真的希望出征的人不是你,而是父亲。他虽然是我的亲生父亲,可却从没给过我一点亲情,如果不是我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恐怕在他眼里我连西林嫱都不如,大哥……”她低下头,合了合眼睛,“祖母的身体越来越差,如果她……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 西林辰的心仿佛被针刺到,伸臂环上她颤抖的双肩。 “婧儿,你也是我……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看,我每次出征不是都能平安无恙的回来吗,这次也不会例外,我会为你打下一片江山。相信我。” 西林婧用力点了点头,时间缓缓流淌,她索取着他的温暖,周身都被温热的暖流环绕着,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这样贪恋他的怀抱,因为他是她的亲人,亦是这个世上她第一个依赖过的人。 马车抵达帅府,西林婧才从西林辰的臂弯里钻出来,西林辰下了马车,西林婧一个人乘车回到皇宫。 次日,大军出发,萧天胤和赵启率文物群臣为大军饯行,西林婧以护卫的身份站在人群里,看着西林辰先后接受萧天胤和赵启的敬酒,在郑重拜谢后便跨上骏马。大军浩浩荡荡的出发。 又过了几日,萧天杨终于抵达宋国京城,在进行一系列权力交接后,西林婧也随萧天胤踏上返回齐国的归程。 第55章 觞逝 这日,萧天胤和谋士议政归来,带给西林婧一个消息。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查宋珩的底细,结果查到,宋珩虽是赵杰的谋士,他本人的来历也不小,竟是赵拓的母族——万家的人。 萧天胤对宋珩上心,并不完全因为他曾在齐国为奸细,又伤了自己,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太不简单了。 不过,西林婧对这个结果还是有些震惊,“宋珩竟是万荣的儿子?论血亲,万贵妃还是他的姑母,可万家是赵杰的死对头,难道这一开始就是万家设的一个局,他在大齐是细作,在赵杰身边也是细作吗?” 萧天胤沉吟道;“这个我不确定,他毕竟只是庶子,他的生母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不久后他也离开了万家,可能是带着杀母之仇。不过,不管这是万家设的一个局,还是他真心为赵杰效力,现在都不重要了。” 西林婧诧异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萧天胤淡淡的说;“听说赵拓多疑,尤其是危机的时候,他对万荣也不会有多少信任。” 西林婧心中一片了然。原来他是想利用这层关系,让赵拓对万荣生出猜疑,让他们君臣相互残杀。 这样,大哥的负担不是也减轻了么? 放下宋国的事不提,且说现在洛城已经被二十万大军围得如铁桶一般。城内粮草等军需储备充沛,萧天觞坚持不降,没有皇帝的特许,还不能伤其性命。箫天煜不会背上逼死兄长的罪名,处境有些为难。 萧天胤和西林婧已经离开宋土,正在返回京城的途中。西林婧对萧天胤建议道;“不如我们去助七皇子一臂之力如何?” 萧天胤面沉似水,“怎么帮?父皇还念及一丝父子之情,再多的军队也不好强攻,不过它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有何必多此一举?” “真等到那时,所有功劳就都是七皇子的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吗。”她嗔道。 他笑道;“你还怕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比不上箫天煜吗?” “如果他也生出了萧天觞那样的野心,会不会让你烦心呢?”西林婧笑道,指尖在他心口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萧天胤捉住她的纤纤玉指,氤氲的烛火中,女子的音容笑貌,似漫天芳菲般醉人,只觉得处处是阳光,心也化作一江春水。 “爱妃此言有理,不过你可有好的办法?”言笑间,又有些感叹。 “为了不让父皇难过,就算我在场也不会下令强攻,尽量将他毫发无损的生擒。有时候我真有点恨父皇的优柔寡断,当年他和那些叔伯争皇位的时候也没对谁心软过,对自己的儿子却下不了杀手,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不过再想想,这样的父亲也没什么不好。” 是啊,西林婧在心中也不免叹息,似乎一个称职的帝王和称职的父亲永远是冲突的,不过就算萧湛再不称职,也总比西林无儔这种纯粹的冷血动物好上千百倍了。 收起这些感慨,她在萧天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萧天胤却摇了摇头。 “不行,这样太危险。” “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萧天胤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握着她的手的手慢慢收紧;“婧儿,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是不是因为你太自信,就算他不信你的话,也不忍下手伤害你?” 西林婧被他看得心中一凛,他从未有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他是不是误会了萧天觞和她的关系? “你是不是以为萧天觞对我……” 他皱眉道;“我从没将他这点心思放在眼里。他越早投降,活命的机会就越大,你就这么不想让他死吗?你欠他的人情早就还清了,为什么还放不下他?” 他真的是吃醋了?!西林婧有些好笑,想不到这个总是喜欢把她当成小孩子捧在手心里,永远都会给人一种驾定的安全感的男人也会有这样胡搅蛮缠的时候。 唇边绽出一缕微笑,她反握住他的手,道;“你想到哪去了,我只是觉得他不算太坏。然后你会不会问我,如果他和你掉进河里,我会救谁啊?” “我才没这么幼稚。”他冷道,神情稍有舒缓。 西林婧叹了口气,“蝼蚁尚且偷生,虽然帝王之路注定是由白骨铺成的,可是我们还是不能徒增杀孽,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果我不救他,恐怕你会将我看成一个屠夫。”萧天胤冷笑。 “萧天觞不会对你构成威胁,相比之下,箫天煜才是藏得最深的,你只有将他变成第二个萧天觞才可以对他网开一面。”西林婧不想为了一个萧天觞听他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便岔开话题,挑着重点说。 “七弟难道没救过你?”他的声音仍带着醋意。 “难道他重要过你吗?我只是让你别太大意,又没让你去杀他。”西林婧又打了他一下,没好气的说。 萧天胤捉住她的粉拳,眼里哪还有半分醋意?盛着满满的似水柔情里映出她绝美的容颜…… 一个月后。 铅云笼罩下的洛城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寒风凛冽,白雪纷飞。而十几万大军将城池围的水泄不通,城门紧闭着,高耸入云的城楼显得那么孤独而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瞬就会轰然坍塌。 萧天觞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城下黑压压的兵马,不断有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身姿依然是那么硬挺,傲然得如一个王者,刀削般刚毅俊美的面庞上完全找不到丝毫穷途末路者的颓废。 城下的大军中突然出现一道身影,那人一身禁卫军打扮,身形比一般男子瘦小,在军队前格外显眼。 萧天觞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身影,铺天盖地的茫茫白雪中,就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 “四弟,我派人接你出城,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萧天胤骑在高头大马上,对萧天觞朗声说道。 说罢他一扬手,几个士兵架着云梯来到城下,云梯的顶端直抵城楼上。上面的士兵立即拉弓上弦,箭矢指向那几个搭云梯的士兵,却被萧天觞摆手止住。 只见那个小个子侍卫走到城下,扶着云梯,登上一节节阶梯,城下的将士看着这一幕,有些人认为这个使者肯定凶多吉少,还有人看出这位四皇子并没有下令射杀搭云梯的士兵,显然是默许了。箫天煜的目光几乎胶在了那抹身影上,等她平安等上城楼,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再看了一眼萧天胤,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 城楼上,她与他的目光平视,她的唇畔绽出一丝虚弱的微笑,眼里一片悲凉;“四皇子,我们又见面了,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萧天觞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这样残忍的话里,微微沙哑的声音却无法抑制地透出无尽的晦涩和悲凉。 这一刻,漫天的凤血仿佛凝成透明的冰,冰天雪地也沉重的让人窒息。 “或者……”他深深吸了口气,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身子慢慢靠近她,“我会扣下你,逼萧天胤投降,再或者,我们可以做一些更有趣的事……”那张俊美的脸迅速朝她逼近,深不见底的黑眸几乎将她吸进去,而那里面分明闪着一片晶莹的水光。 西林婧后退一步,神色却没有半分惶恐,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手腕,只是轻轻一推,他的手腕便像没了生气一样,从她的手腕上无力地落下。 “你不会。”她摇了摇头,嘴角依然挂着飘渺的笑,满天的风雪在她的周身袅袅生烟,形成透明的屏障,仿佛他和她近在咫尺,却并不属于一个世界。 “因为你曾经想保护我,一个想保护我的人又怎么会伤害我?” 萧天觞怔了怔,眼神突然变得恍惚,他看着她,喃喃地说;“婧儿,我是在做梦吗?想不到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即便是这种情况下,我也很满足了。” 西林婧的心中涌出阵阵酸涩,“四皇子,你放弃吧,洛城被困几个月,皇上若想杀你就会下令强行攻城,即使你联合外敌来反他,他还是念着父子情分。你对皇上就真的没有一点亲情可言吗?” 萧天觞的眼中涌出无尽的不甘,“他从没想过杀我,难道我想过杀他吗?我只是不甘心而已,什么父子情?在他的眼里就只有萧天胤一个儿子。”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想没想过,皇上将一个靠近边域,又是这么富饶的城池交给你,如果你好好经营,等皇上百年之后,萧天胤考虑到你的实力,必然会对你有所迁就,只要你不生出反心,你们可以和平共处下去,这就是皇上将洛城赐给你的用心,可是到现在你似乎还是不明白。” 萧天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轮廓清晰的脸几乎在瞬间苍老,“我辜负了父皇的一番苦心……可太子终究是萧天胤,他凭什么,不管他是刘氏还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他都没有资格当太子!我母妃是堂堂皇贵妃,却要向一个昔日对她低眉顺目的女人下跪叩拜,你体会过这种屈辱吗?他有没有想过母妃的感受,母妃所受的屈辱在他看来都是天经地义的。可对我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母妃更重要。” “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西林婧悲悯地看着他;“皇后已经过世了,要不是因为你,穆贵妃现在可能就是皇后了。” “什么皇后?”萧天觞突然大笑起来,眼中蕴着的水雾终于不堪负荷,凝成泪珠从眼中坠落。 他一只手扶着城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另一只手指着她,大声说;“父皇听信谗言,将母妃废为庶人,母妃她……已经自尽了!母妃不在了,下一个就是我,我又岂能在洛城坐以待毙?”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母子的野心已经路人皆知?她在心里这样说,可人已经不在了,就算不是为了谎言,她也难以将这样残忍的话说出口。 “穆贵妃自尽了?你听谁说的?因为你的缘故,她被皇上软禁倒是真的。”她故作诧异,又叹息道;“殿下,现在只有两条路,第一,主动投降,向皇上负荆请罪。第二,继续拼死抵抗下去,等到粮草用尽,洛城被强行攻下,你就是罪上加罪,皇上也保不了你,也保不了穆贵妃。她和你父皇已经不可能破镜重圆了,你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她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一点念想都带走吗?” 周遭一片沉寂,只听寒风猎猎地吹过,铺天盖地的呼号声,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卷入那无边无际的荒芜中。 “母妃……真的还活着吗?”他哑声问。 “她还活着,”她肯定地说,“也许你是她仅有的一点希望了。” 许多情绪从他的眼中匆匆闪过……他的嘴角再次浮出微笑,慢慢的说;“婧儿,你错了,其实我还有第三条路。” 说着,他走到西林婧的面前,低头,在她没有任何的瞬间,轻轻一吻落在她的唇上。 “记住这一吻,记住我……”他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婧儿,就让我再最后自私一次。 还好,你不爱我,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太难过。 但你要记得,我是真的爱你…… 西林婧的眼前一空,本能的伸出手,抓住的只是一片虚空,漫天飞雪中,他深红色的披风在空中猎猎展开,却又在她的眼前迅速模糊下去…… 风,打在脸上,瞬间夺去了唇上最后一缕余温,也吹落了眼角上的一滴泪。 第56章 流逝1 萧天觞的死宣告了洛城抵抗的结束,而以皇子的死为代价的胜利,没有庆贺的宴会,整个洛城依然被阴霾笼罩着,萧天觞的尸体被妥善收敛,随着班师回朝的军队回到了京城。 西林婧对萧天觞亦怀着愧疚,她试图用亲情唤起萧天觞求生的*,却不想适得其反。 萧天胤安慰她;“这不怪你,当他在大势已去后仍然选择抵抗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了最后的结局,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只是早晚而已。至少你给了他一丝希望,他希望能用自己的死换取父皇的一丝宽容,让穆贵妃以后生活的好一点。” 提到穆贵妃,西林婧的神色多了些许的冷漠;“萧天觞也许从没想过,他本来可以做一个太平王爷,将他推向绝路的人正是他的母妃。” 她看着萧天胤,眼神有些迷茫,“天胤,我真的害怕,萧天觞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们手上的血会越来越多,我们会不会迷失在铺天盖地的杀戮里,再也找不回最初的自己……” 萧天胤拍拍她的肩,笑着说;“别胡思乱想了,只要不忘记本心,又怎么会迷失自己?” “不忘本心……”她喃喃重复道,头靠在他的肩上,从他的身上吸取着温暖,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该多好! 二月,大军回朝。尽管皇帝保留了萧天觞亲王的封号,萧天觞还是没能以亲王之礼被隆重安葬,如果萧天觞还活着,最好的下场也是被贬为庶民,毕竟皇子谋反也是死罪。皇帝对他也算尽了最后的责任。 至于兵变失败的大皇子萧天华,皇帝不顾朝中反对的声音,坚持只将他贬为庶民,发配异地。皇帝念在牟相两朝为官,将他在狱中赐死,牟氏满门都被问斩于市,族人都流放异地,唯有昔日的陈王妃牟沁雪得以幸免,因在事发前一晚将谋反的计划密告于皇帝,不但免受株连,反而被封为安定郡主。牟沁雪又求皇帝准许她的母亲与牟相和离,这样就可以摆脱牟家人的身份,免受牵连,皇帝答应了。牟夫人与牟相和离后,牟沁雪便带母亲离开了京城。 而刘玉绾在萧天华事败不久暴毙家中,死因不明。一年后,流放在外的萧天华也客死异乡,死后也没能回到京城,就在他流放的地方安葬了。 西林婧听说萧天华的死讯,忍不住问萧天胤;“是你做的吗?”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又低声道;“也许是长公主……” 萧天胤漠然地说;“这些年来,母亲承受的比我承受的还要多,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我,父皇的子女众多,可她却只有我,我没有资格说她残忍,也不认为她做错了。” 西林婧沉默了,虽然她不是母亲,对母亲的心情也多少能理解一些。如果有人一次次加害她的孩子,就算没有给她的孩子造成伤害,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以后的三年,岁月就像一副谈开了的水墨画。 大齐从宋国得到丰厚的利润,再加上几次叛先后被平息,朝野宫廷再无纷争,如今举国上下君臣一心,国富民强。萧云儿和洛少卿喜结良缘,福国长公主作为西林无儔的妻子去了宋国,西林婧亦守着她和萧天胤的岁月静好。 只有西林婧的祖母郑老夫人,她的病也来越重,还是在病榻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郑老夫人握着西林婧的手,声音已是十分虚弱;“当年,我为了保住你父亲唯一继承人的身份,手上染了多少人的血……为了我的儿子,我不后悔,可我的儿孙却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婧儿,你父亲从没想过要杀你,当时皇上只是在气头上,太后是个明白人,一定会给我这个人情的,西林家能有今天,都是你父亲一次次在沙场上出生入死换来的,他也不容易,你就看在我的情分上,原谅他……” 西林婧含着泪,悲伤哽住了喉咙,她强忍住内心的酸涩,垂泪许久,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我从来都没恨过他……” 只是她不会告诉老夫人,不存在的父女情分,真的没有所谓的恨与不恨,原谅与不原谅,这些代表着强烈感情的词,都是虚无而没有意义的。 一句“不恨”已经是她能给老夫人的最大的安慰了。 老夫人的死,为这段如梦幻般安逸美好的时光蒙上了一层阴影,而又过了不到半年时间,西林无儔在宋国发动兵变的消息传到京城,令满朝轰动。 纵然知道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西林婧还是被这个消息炸得晕头转向。 天地骤然颠覆,繁花似锦的红尘迷梦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当年,萧天胤成功地离间了赵拓和万荣的君臣之情,西林辰仅用了三个月就平息了赵拓的叛乱。可内乱平息后,随之而来的是齐国变本加厉疯狂的掠夺。 齐宋的不平等盟约吸引了很多齐人到宋国经商,齐国又按照能源共享的条约派出大量官员到宋国监管各地的铁矿木材等资源,在宋国的齐国人在也享有比宋国人更高的优待,导致齐人在宋土横行霸道的案例比比皆是,这便引起了宋国各阶层的强烈不满,甚至还有很多宋国人为了谋取暴利想方设法将自己的国籍改成了齐国,这又造成人才和富户大量外流的现象。齐国在饱受利益的同时,也给宋国带来了深重的灾难。齐国控制宋国的第三年,积累的民怨终于到了巅峰。 终于,一个地域的宋国人首先揭竿而起,联合当地官府,杀死了齐国的官员和许多齐国人。朝廷起初派兵镇压,却激起了更强烈的民愤,更多地区的百姓相继揭竿而起,当地的宋国官兵都站到了百姓的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西林无儔出面主持大局,他先将五皇子萧天杨软禁,又下令封锁所有齐国的商铺和官府,将所有齐国人在宋国的财产统统查抄一空,然后将那些身无分文的齐国人驱逐出了宋境。除了萧天杨和福国长公主,他们二人依然是以皇室之礼被送回齐国的。此举在宋国举国上下可谓大快人心,也彻底撕毁了最后的一层遮掩,对于齐国来说,西林家的野心完全暴露了出来。 第57章 流逝2 尽管西林无儔在给萧湛的奏书上说明了自己做的一切只是无奈之举,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萧天杨身上。而宋国已经沦为大齐的附属国,两个国家都回不到昔日的平等地位,西林无儔将皇子软禁就是打皇帝的脸,他若真将自己当成大齐的臣子就绝不会这么做。冠冕堂皇的理由掩不住他的不臣之心。 萧湛又派出两名与西林无儔品级相当的大臣到宋国,接替西林无儔的职务,还有若干官吏与他们随行。而很快又有消息传来,这两位大臣带着皇帝的诏书来到到达宋国京城就遭遇了行刺,原因是大齐皇帝此举在宋国人看来就是将西林无儔的行为全盘否定,这在宋国自然会激起民愤了。宋国上下俨然将西林氏父子当成了他们的保护神,唯恐那两个新来的朝臣会像五皇子那样纵容齐国人在宋国胡作非为。而宋国人也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那两位遇刺的大臣只是有惊无险,赵启亲自写信给萧湛表示歉意,并附上一份“万名书”,请求大齐皇帝顾念两国合约,顺应民意。 在齐国,满朝上下义愤填膺。而当然,对西林家父子和宋国皇帝的口诛笔伐远远不能解决问题,有的大臣奏请皇帝重罚五皇子,以儆效尤,有的大臣将重点方到宋国,建议皇帝向宋国宣战,大齐一举将宋国在占领。而开战的建议提出来,立即有大臣中站出质疑若开战齐国师出无名,何况与大齐和宋国接壤的突厥的立场尚不明确,大齐与宋国交战还要防着突厥,即使胜了,也实属得不偿失。 和军国大事比起来,如何追究萧天杨的责任变得不值一提。大臣对萧天杨的声讨很快消沉下去。而在皇帝看来,萧天杨本来就是替罪羔羊,他悔不该当年将西林氏父子留在宋国,而为时已晚。他对西林辰和西林无儔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举荐他们的萧天胤叫到面前痛骂一顿,多少能发泄一下心头之恨。 萧湛将一本本奏书扔到他的面前,萧天胤心中有愧,任凭父皇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不管他说什么,都垂眸不发一言。而正在气头上的萧湛看什么都不顺眼,萧天胤的沉默也成了火上浇油。 这时,门外的内侍匆匆走进来,跪倒在地,禀报道;“陛下,长公主殿下……” 皇帝指着那内侍喝斥道;“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竟敢用长公主来威胁朕!” “陛下好大的火气。”他的话音落下,女子充满嘲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皇帝先是一怔,岁月没有在这个人的身上留下多少痕迹,明艳照人的面孔,而那让他多年如痴如醉的风华绝色,此时是咄咄逼人,却是那么盛气凌人。 皇帝看着进来的女子,只觉得心里的怒气不断向上窜着。 安国长公主对那名宫人挥挥手,“还不退下!”宫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皇帝竭力控制着怒火,“来朕的议政殿也不先让奴才通报一声,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又随手拿起一分奏章丢在她的脚下,几乎是咆哮道;“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安国长公主态度不卑不亢,眼中终究闪过一丝无奈,“陛下恕罪,如果我要先求得陛下的同意,陛下恐怕不会见我。”她的眸光在萧天胤身上停了一瞬,又重新落回到萧湛的脸上,“本来妇人不得干涉朝政,可有些道理连妇人都懂,身为天子却不懂,是不是太可笑了?我难道连为儿子说句公道话的权力都没有么?”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萧湛怒极反笑,扬手指着萧天胤,“他都能将宋国拱手让给别人,将来继承皇位,是不是也要再将大齐江山让出去?” “到底是谁将宋国拱手让人?”说话间,安国长公主走到御案前,直视着萧湛,突然一扬手,云袖翩飞,桌上数不清的奏章瞬间被扫落在地,有几本落在了萧湛的身上。敢对萧湛这样不敬的也只有安国长公主一人了,萧天胤也没想到安国长公主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一步上前扶住她。 安国长公主另一只没被萧天胤拉住的手又拿起几本奏章狠狠扔向皇帝,厉声斥道;“是谁身为亲王却毫无作为,让西林家有可乘之机?又是谁生出这种没用的儿子,又派他出去丢人现眼?陛下倒说清楚,就因为天胤是太子,他做的一切不但得不到你的一句赞赏,他还要承担所有兄弟包括你这个父亲犯下的所有愚蠢的错误?” 萧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眼角的皱纹抖动着,轮廓分明的脸在瞬间苍老下去。占领宋国是萧天胤一步步为他谋划的,包括占领那个富饶辽阔的国家也是萧天胤提出的,虽然他也算一代明君,却不甘心只做一个守成之君,他想建立列祖列宗都不曾企及的帝王霸业,而如今换来这样的结果,不但两手空空,还给自己的臣子做了跳板,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仅次于被亡国逼宫的耻辱。 真是悔不该当初…… 他看着萧天胤的目光依然凌厉无比,字字掷地有声;“如果你不娶西林婧,天扬也不至于……天胤,你扪心自问,西林无儔是你的岳父,连朕说他一个字不是你都会疑心朕在敲打你,若你和天扬易地而处……”他重重叹了口气,“除了朕和你,谁还敢说西林无儔半个不字?”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因为强大到让清者不能自清,反而生畏,就是最大的错。 安国长公主冷笑出声,她后退一步,刚才的愤怒在顷刻间都化成苦涩,她看着萧湛,却对萧天胤说;“天胤,这就是你的兄弟,除了想除掉你的,就是怕你的,原来一心想强大起来,保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错。”她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无尽的讽刺;“我只有一句话,养不教父之过,今天的局面又是谁一手造成?天胤,我们走,让你父皇静下来好好想想。” 萧天胤明白,对这两个人而言,不管说什么,在多方看来都是错的。而他自己,即便没错,也要承担一个太子分内的责任。他亦不再多言,正要告退,皇帝冷冷开口;“朕让你立刻杀了西林婧!” “父皇!”萧天胤握了握拳,深入暗渊的黑瞳里终于浮出一丝愠怒。 萧湛摆摆手,“罢了,朕不想让你担上一个‘无情’的名声,朕会将她在宫中赐死,你先回去罢。” “父皇,西林婧一直安守本分,西林氏父子做的事与她毫无关系,父皇拿什么给她定罪?” “她是西林家的人,就是最大的罪!” “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我的妻子,就算您也不行!”萧天胤冷冷的看着他,用父子二人对话时从未有过的强硬的口吻一字字说道。 皇帝拍案怒起,“你这个逆子!” 皇帝几步来到萧天胤面前,长公主的身影先一步闪到他们中间,抬眸迎上萧湛在怒火中烧下变得赤红的眼睛,冰冷的眼神和声音亦如冷水般从萧湛的头上淋下。 “陛下真是糊涂了,您还没定西林无儔和西林辰的死罪,拿什么理由赐死一个无辜的女子?皇上如果想要西林婧的命,不如先治西林无儔和西林辰的死罪,这样就能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让西林婧代替她的父兄受刑,不过西林氏父子可是将福国公主和萧天杨都送了回来,陛下可别忘了,西林家父子可是在为大齐守江山,现在还是忠臣,你可以连那个宋国皇帝也一起定罪,那你将会彻底失去宋国。” 皇帝沉默了,萧天胤就这样随安国长公主走出大殿。回廊上,安国长公主将身边的人屏退,对萧天胤道;“你打算怎么办?西林婧虽然不用死,可她在齐国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何况,”她看着萧天胤,“你真的认为,她对她父兄的所谓完全不知情吗?” “我相信她。”萧天胤简短地回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驾定。 长公主摇了摇头,“就算她对你是完全忠诚的,她和西林氏父子的关系也是不能改变的事实,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和她撇清关系,奏请你父皇恩准你们和离,然后将她送回宋国。” 萧天胤摇了摇头,强调道;“我不会让她卷入政治的漩涡中。” 长公主眼中浮出一丝失望,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着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天胤,我没想到,你会真的陷进去……”当年她同意他们的婚事也是看中了西林家的兵权,想利用新林家的势力让萧天胤的太子之位更稳固。是她小看了这对父子的野心,这不重要。她更想不到的是萧天胤会被西林婧迷惑,竟到了为了她罔顾大局的地步。 “你从读书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帝王之道,你知道身为天子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她一字字地说;“求而不得是壮志未酬,得到后失去却是奇耻大辱,唯有将叛贼剿杀,将失去的国土夺回来才能抹去这样的耻辱。你是太子,你父皇之耻,亦是你之耻。我希望你明白,现在是你在你的太子之位和你们的婚姻之间做出选择,再过不久,便是要你必须在皇位和她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安国长公主带着下人径自离去,萧天胤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安国长公主所说的每一句话,变成层层叠叠的隐瞒,无声覆在心上…… 萧天胤回到了东宫。 “天胤,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西林婧不知道萧湛到底和萧天胤说了些什么,却也能猜出萧湛召见萧天胤的原因。 他只是摇了摇头,勾起嘴角,想给她一丝安心的笑,却感觉喉头一阵腥甜…… “天胤,你怎么了?天胤,天胤……” 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影影憧憧,他无法抑制自己的身体向后倾倒,西林婧写满忧虑的脸只化作一团模糊不清的暗影。纵然他知道她正在用全身的力气努力的扶住他,伸出的手,抓到的却只是一片虚空,他已经看不见她的人,她的声音亦离他越来越远…… 第58章 付出 西林婧吃力地扶起他,刚要喊人传御医,百里无忆及时抱住萧天胤,对西林婧低声道;“请娘娘相信崔先生,千万不可宣御医,让陛下知道。” 这宫里的御医恐怕没有一个人的医术能超过崔铭,西林婧这样想着,便吩咐人去请崔铭。然后,百里无忆亲自抱起萧天胤,疾步走进他的寝殿,又请西林婧让室内的宫人都离开,西林婧照做,又让蒹葭传令下去,所有东宫的人不得将太子突然晕倒的事泄露出去,否则严惩。 百里无忆将萧天胤放到软榻上,西林婧守在萧天胤身边,一时间心乱如麻,又突然想起他们新婚不久的一个夜晚,她来到萧天胤的寝宫,恰好看到四周戒备森严,萧天胤正在里面召见崔铭。和萧天胤成婚近四年,对这里并不陌生,可此时她突然意识到这里也许藏着很多秘密,百里无忆和崔铭都知道,因为他们是萧天胤的心腹,唯有她不知道,尽管她是他的妻子。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只希望崔铭能快点出现。一点点流逝的时间就像一把钝刀,在心上磨着,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的推门声让她浑身一颤,看到进来的人是崔铭,她感到一阵乏力,仿佛悬着千年万年的弦终于松开了。 西林婧长出一口气,崔铭来走到榻前,正要向西林婧行礼,她忙摆手止住,“先生不必多礼,先看看殿下吧。” 百里无忆如释重负;“你总算来了。”说着他转身绕过屏风,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百里无忆侧身而立,身旁的墙面上赫然出现一道一人多高的入口。 崔铭重新将萧天胤抱起,看着西林婧,眼里突然掠过一片阴影。瞬间的迟疑,他诚恳地说;“不知娘娘是否愿随卑职进去?卑职知道您放心不下殿下,只希望您能保守这个秘密。” 西林婧的目光落在萧天胤苍白的脸上,低声说;“如果我知道了殿下的秘密,殿下会生气么?你比本宫更了解殿下,你告诉我,如果殿下在醒来的一刻看到我,会是什么心情?” 崔铭的唇畔浮出一缕微笑,眼里却闪过一抹挣扎的痛色,“卑职想……如果殿下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太子妃您,他一定会很高兴。” 西林婧不再犹豫,微微牵了牵嘴角,“那就一起进去吧。” 百里无忆守在门口,西林婧随崔铭走进密室的一瞬,大门缓缓合上,四周再也没有一缕属于白昼的天光。甬道的两侧有烛火照明,光线亮到就算地上有一根针也能清楚地映入人眼的视线中。西林婧甚至感到四周的光线有些刺眼,火焰的颜色是那么沉重地悬浮在每一寸空气里,映着甬道尽头是一面花岗石砌成的墙。四周的空气就像是坠入到冰窟中,越来越冷,甚至隐隐弥漫着一片白色的雾气,西林婧听着自己的脚步声,麻木的感受着周围刺骨的寒冷,就连心,仿佛也随着麻木了。 很快到了墙边,崔铭放下萧天胤,和西林婧一起扶着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推动机关,一块石板开始缓缓向上移动,等抬到一人多高时,崔铭低声说;“就是里面。” 西林婧点点头,和崔铭一起扶着萧天胤走了进去。这间石室十分宽敞,另一个出口被落地的珠帘覆盖着,闪烁的珠光与烛火交映出璀璨夺目的光芒,而光芒深处隐隐透着白色的雾气,又带给西林婧一种说不出的迷离之感。待到撩开珠帘,一块笼罩在袅袅寒雾中的巨大寒玉映入她的眼帘。 这种寒冰玉床西林婧并不感到陌生,她虽未见过,却也听说过,寒玉有疗伤的功效,睡在寒冰玉床上甚至可以提升内力,不过很少有人的体质和毅力能够称受得了这样蚀骨的寒冷。 她忍受着刺骨的冷,和崔铭将萧天胤扶到床边,以为要直接扶他躺下,却听崔铭道;“请您为殿下宽衣。” 西林婧开始为萧天胤解开衣袍…… 为他脱去最后一件贴身的白色亵衣,她扶他躺在床上。虽然他们有过无数次肌肤之亲,可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伺候他,脸颊不禁浮上滚烫的红晕,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仿佛承载着太多无形的压力。她忍不住想,如果他此时醒过来,看到她这幅又羞又窘的样子一定会笑她的。她紧贴着他的肌肤的手指浸没在刺骨的雾气中,依然能真切地感触到他的温暖。 然后,她退到一边,亲眼目睹崔铭将一根根针刺入他的穴位,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痛。 “可不可以告诉我,殿下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你经常这样为殿下治病吗?”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到崔铭,让他分心。 崔铭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专心为床上的男子针灸,银针发出的冷芒混着漫天的薄雾遮住了他满眼的悲凉。 “当年殿下坠马,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您可知道殿下为什么会恢复得这么好?” 听他这样问,西林婧微微一怔,她不是没怀疑过,萧天胤不但没有行走不便,还练就了一身的武艺,何况幼年的腿疾也会严重影响到成长,而萧天胤的身躯高挑挺拔,双腿也和正常男子无异。 “因为你的父亲是不可多得的神医,还有你也一样,我从前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你的意思是,殿下的病和当年不慎坠马有关?”她微微皱眉,这两者未免太牵强了。 “您太高看我们了,”崔铭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这些年,殿下能克服腿疾,完全是凭借内力。殿下在七岁那年,就离开了皇后的寝宫,在东宫居住,这里,就是殿下练功的地方。终生行走不便至少不会损害到身体,而这十几年来……尤其是近几年,殿下的心脉耗损的厉害……” 崔铭说得很慢,像一个久病垂危的人发出虚弱的声音。而每一句话又那样清晰的传到西林婧的耳中,像破空而来的箭矢,尖锐的锋芒一支支扎进她的心里,撕扯着她的血肉。 再开口,她喃喃的问,喉咙仿佛被堵住了,每说出一个字都是火辣辣的痛。 “为什么……近几年,他的心脉会严重耗损?” 崔铭蒙地抬起头,双眼微红,沉沉的眼底几乎要滴出血来,“殿下的内力虽然深厚,可内力毕竟是用来护体的,却不利于练武。与人交手会严重损伤心脉。您还记得安国长公主府遇到的那场行刺吗?如果殿下从那时起就闭关修炼,不问世事,内力就能得到更多的提升,可殿下没有接受卑职的提议。” 四年前……长公主府……西林婧合上眼睛,只感到全身无力。 再次睁眼,她的视线已经是一片模糊,她忍着喉咙的胀痛,一字字的问;“你毕竟是长公主举荐给皇上的,皇上竟会允许太子修炼这种内力?” “皇上并不知情,”崔铭的嘴一张一合,声音仿佛无法抑制般微微颤抖,仿佛隐忍着巨大的悲恸,“而在长公主心里,殿下迟早会长大,大齐的太子决不可以是病弱之躯,多少人盯着太子之位,殿下一定要有自保的能力。其实,殿下不是缺少练功的时间,只是……他一直被太子的身份牵绊,只有过度消耗体力的时候才会损害到心脉,后来殿下率军出征,在战场上的每一日,都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再加上受伤……”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此时的西林婧已是泪流满面,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的内心正在承受一种怎样的痛苦。 “他却为我受伤,中毒……”西林婧的眼神空洞而呆滞,原来……都是为了她。难道是她害了他,难道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连累他?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昏厥,他之前只是被皇上召见……皇上对他说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和我有关?” 崔铭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卑职不知,您还是等殿下醒来后亲自问他吧。” 随即又是一阵如死寂般的沉默…… 西林婧凝视着萧天胤沉浸在雾气中的面容,许久……她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步履虚浮地走了出去。 她跌坐在一张椅子上,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 宋国的消息传到京城已有数日,她的父亲和兄长已经成了朝野上下口诛笔伐的对象,她已经沦为叛臣之女,萧湛现在不能向她的父兄发难,唯有迁怒于她。 而他,却没有主动对她提起过任何朝中的事,每次都是她主动问起,而他,总是让她安心。 他甚至对她的父兄也没有半句指责,如果她不问,他绝不会主动提起,他是恨不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天胤,你到底为我承受了多少? 天胤,给我力量,让我有勇气去爱你。 仿佛被寒冷凝固住的时间也成了一种酷刑…… 这是她重生以来所经历的最漫长的等待。 第59章 弥补 泪水渐渐止住,她擦干脸上的泪痕,再次来到寒气缭绕的石室,看到萧天胤身上的针已经被取下,并已经着装整齐。 崔铭见她又走了进来,向她这样解释说;“殿下已无大碍,很快就会醒过来。” 西林婧点了点头,“崔先生辛苦了,殿下有本宫照顾,先生去休息吧。” 崔铭看着她,眼里交缠着无尽的复杂与晦涩,他低声说;“可是这里寒气太重,恐怕会……” “先生刚才不是还说殿下不久就会醒来吗?”她这样问,语气坚定,留下的心意已决。 崔铭不再劝,向她略一躬身,然后走了出去,,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他们。 西林婧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不顾寒气的侵蚀,伸手轻轻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刚刚止住的泪又湿了眼眶,记忆就像一汪深潭,往事历历在目,音容笑貌,浮光掠影…… “我昏迷了多久?”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将她从回忆中惊醒,她才发现床上的男子已经苏醒,深邃的眸子凝望着她,弥漫的寒气无法淡去弥漫在他的眼底,来不及掩去的悲凉。 不等她开口,萧天胤已经坐了起来,她连忙扶住他,“你的身体……” 他摇了摇头,紧握住她冷得像冰一样的手,心又是一痛,将自己的外袍接下来为她披上,“我已经没事了,先出去,这里的寒气太强,待久了会伤到你的身体。” 离开密室,萧天胤又让崔铭为西林婧诊脉。 室内烛火氤氲,没有天光从窗外透进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西林婧的内力远不如崔铭,在密室里呆了几个时辰,身体多少被室内的寒气所伤。 “我先为你运功,逼退体内寒气。“ 百里无忆和崔铭闻言变色,西林婧也连连摆手,她的确感到有些不适,可萧天胤刚醒过来,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她怎么能再让他为自己耗损内力? 她给了他一个驾定的微笑;“不用了,我现在感觉很好,让崔先生开几副药就好了。” 萧天胤却很坚持,“药是一定要吃的,不过必须先把你体内的寒气逼出来,不然会落下病根。” 西林婧也不退让,坚决不让他为她驱寒,他们的心里都只有对方。百里无忆站了出来,“娘娘,只服药的确不能治本。殿下让属下来吧,属下一直在外面,可以为娘娘运功疗伤。” 崔铭的内力多少也受到了损伤,现在就只有他能为太子妃运功了,太子最在乎的还是太子妃的身体,所以,他此举也不算逾越,更谈不上私心,只是为太子分忧而已…… 只是单纯的运功不算逾越之举,萧天胤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西林婧的体质不同于没有武功的弱质女子,百里无忆的内力源源不断融入她的体内,不到片刻,她体内的寒气就都被驱除殆尽。 运功完毕,百里无忆和崔铭都退了出去,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橘色的灯光笼罩着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哭过的缘故,她感到室内的光线有些刺眼,尤其是烛火微微跳动,空中仿佛有无数暗影在浮动着,恍如数不净的悲伤化作漫天飞舞的尘屑,每呼吸一下,都是那么压抑…… 一时间,他们竟然无话可说,萧天胤眼里也沉淀着无数心事,再也不像一贯的云淡风轻。 “崔铭已经告诉我了,” 还是西林婧最先打破沉默,她看着他,却生怕眼里的水汽凝成水滴成串滴落,她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现在……真的不想再在他的面前落泪了。 萧天胤的眼里没有波澜,只是淡淡的说;“他真多事。” “这是我应该知道的,你怎么可以隐瞒我这么久……”她不想在他面前落泪,可哽咽的声音已经接近破碎。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责怪他,他隐瞒她,却是对她处处维护,从未过一丝一毫的伤害。可她对他的隐瞒却充满了欺骗。 为什么,他怎么可以为他付出这么多,换来的却是她的不解和一次次利用,为什么,她怎么可以这样自私,自私地利用他还要揣测他对她的真心? 她看着他的脸,几次开口,声音哽在喉咙里,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后悔当年的选择吗?人生的意义不只在于一双腿,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萧天胤俊美的面庞罩上一层阴霾,只是一瞬间,那双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火光映进去,像是沉入冰冷的深海之地,那种苍白的无奈,让全世界的颜色在顷刻间凋谢,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枯色。 “我不能在轮椅上过一辈子,婧儿,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明白。”她的话戳中了他心里最脆弱的角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眸子里弥漫着沉沉雾霭。瞬间用处很多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有落寞,唯独没有半分悔意。 “因为我不是普通的皇子,我从生下来就是太子。太子可以死,可以废,却绝对不可以残。”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这是当年御医断定我终生都不能再行走的时候,父皇亲口说过的话,他还说,‘太子如果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能担得起保护一个国家的重任?’” 西林婧摇了摇头,他说的没有错,从他被封为太子的一刻起,人生的轨迹就已经定下了。只能进,不能退,历朝历代,被废的太子都没有好下场不是吗? 他的选择本来就没有错,本来他的身体正在好转,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他也不至于被她连累。如果说后悔,他做过的最大的错事莫过于娶她为妻,为她舍弃那么多…… 深吸一口气,她喃喃地说;“崔铭说,你完全可以不被世事打扰,专心练功,不用承担太子的责任,如果你娶的人是西林嫱就好了。” 萧天胤摸了摸她的发鬓,将她拥入怀中,“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靠在他的臂弯里,无不难过地说;“因为你不会爱她,不会带她上战场,更不会为她受伤。” 他的眼里浮出一丝笑意,“傻瓜,我不爱她又怎么会娶她呢?” “难道你要悔婚吗?”西林婧抬起头看他,故意带着一丝醋意地问;“老实说,如果我没参加长公主的寿宴,如果我们从未相识,你真的不会娶西林嫱?你之前就没有一点点喜欢她吗?” 萧天胤很无语地看着她,笑道;“我和她只是有婚约而已,我之前对她好像真的有一点……”他的眼里夹着一丝戏谑。 “你——” 西林婧作势要打他,他捉起她的粉拳在唇边吻了一下,笑着说;“你先别急着吃醋,其实我早就知道七弟和她的事……我怎么会娶她?” “真有这种事?也难怪了……”原来萧天胤早就发现了箫天煜和西林嫱的事,那就是说,他对西林家岂不是早已生疑…… 可他却还是娶了西林无儔的另一个女儿,并对他委以重任。 “所以你可以将他们的事公之于众,这样错在他们,你悔婚也在情理之中,就没有人指责你不守承诺了。” 所有的问题,都该有答案了。可她亦明白,纵然在云雾之外,也不会有朗朗碧空。她一心要知道的真相,并不能挽回什么。 “不用这么麻烦,我只知道他们私下有来往,不确定是否有逾越之举。如果那天你没有主动对我……” 她的脸一红,他微微一笑,继续道;“也许我会受一点皮外伤,大齐的太子便会在几日后不治而亡。” 原来如此。 这就是崔铭所说的“暂时摆脱太子的责任”,当时她心中已经隐隐生出这样的猜想,现在终于得到证实,她心中亦没有掀起多么猛烈的波澜。 对西林无儔生疑又如何?前世西林嫱并没有嫁给箫天煜……也许前世的萧天胤根本没有将西林家放在眼里。 原来前世萧天胤真的没有死,真的只是冷眼旁观其他皇子为争皇位相互残杀。 可箫天煜却说,萧天胤不仅将他们兄弟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还要她…… 这难道也是真的吗? 她摇了摇头,不愿再想下去,一切……都会结束的。 “对了,皇上召见你,到底对你说了什么?”换了一个话题,一丝苦笑在她的嘴角慢慢绽开,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含着深深的悲伤。 “皇上要如何处置我?”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含着悲伤的眸子里溢出点点泪光,如同梦呓般不带起伏的声音,一下下地扯着他的心。“天胤,我们该怎么办呢……”她将绝望传递到他的心里,带着他一起浸入冰冷讶异地令人窒息的寒潭之底。 耳边隐隐响起安国长公主对他说过的话…… 齐国和宋国的战事在所难免,且不说天子是否能洗刷这样的屈辱,但至少要拿出一个态度来。天子如此,太子是未来的帝王,亦该如此。他接受了西林家的女子,就等于认同了西林氏父子对齐国的所作所为。现在他还能在太子之位和他们的未来之间做出选择,如果他还不能作出决定,以后将会是他在皇位和她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 他可以不当皇帝,可他不能失去保护她的权力。 江山与她可以兼得,可他不能失了民心,给任何觊觎皇位者可乘之机,让国家分裂,社稷动荡。 “我父亲和兄长的叛国罪已经成立了,不是吗?”见他沉默,她又问。 固执要他给她一个答案。 三句话,将他逼入死角。 他该如何向她解释? 在意识到也许分开才是最好的结果的时候,在面对他有可能永远失去她的时候,感到的竟是一种近乎于毁灭般的绝望。 他该拿她怎么办? 他转过头,避开她的注视,避开她的眸子里的自己,亦如避开他自己的心。 她的手臂无力地从他的肩上落下。 “婧儿,如果我不做太子,就没有人能管得到我们了。”他终于开口,似乎若有所自,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可是没有如果,我们已经回不到四年前了,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治理这个国家,如果不是因为我……”她摇了摇头,苦笑。 如果他现在选择离开,还能像前世一样冷眼看着别人为皇权厮杀,最后一举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吗? 这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不同的立场才是根本的问题,不管他什么时候登上皇位,都不可能立西林家的女子为后,任西林无儔为岳父。 “婧儿,如果我和西林家之间,你只能选择一个……如果你和西林家没有任何关系,就再也不是什么叛臣之女。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你在我心中,比这个皇位更重要。”萧天胤再次将目光深深看进她的眼里。 她的心一颤,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是那么猝不及防。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而他仿佛在这一瞬间,已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不愿。 他笑了笑,眼底划过一抹自嘲。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声音轻松地说;“和你开个玩笑,其实父皇并没有针对你,毕竟姑母和五弟都是以皇家的礼仪被送回来的。虽然有些大臣针对西林家,父皇也没打算给申国公定罪,你更不是什么叛臣之女。” 西林婧终于松了口气,“这样……真是太好了。”她的声音有些虚脱,仿佛刚才的一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如梦呓般地喃喃低语,带着一丝徘徊不去的悲伤。 “都是我不好,一直在拖累你。我不想面对这样痛苦的选择,因为……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的身边。世上让人难过的事不只有和最爱的人分,哪怕难过不足以像失去挚爱一样痛不欲生,可我还是害怕承受……” 他是她的挚爱,可人生痛苦的事并不只有和挚爱分离。 分量不够重的感情,割舍了,也会感到痛。 可是,他又该怎么做,才能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再也不提任何朝堂政务。可前朝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在西林婧的洞悉中。 莫玄不止对西林婧提过一次,请她早作打算,大齐根本容不下她,他们的人已经做好了周密的部署。每一次,西林婧都只是说时机未到,让他们稍安勿躁。 不久,突厥与齐国正是签订联合出兵宋国的盟约,突厥可汗再次派遣使臣来到大齐,这一次派出的使臣仍然是突厥可汗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不是四皇子赫连勃,而是太子赫连轩,名为使臣,实则是人质,突厥可汗将一国太子送到大齐为人质,可见其结盟的诚意了。 西林婧明白,这其中一定不乏西林嫱的功劳。 夜幕四合,西林婧来到和莫玄见面的地方,这一次等待她的却不是莫玄。 而是她的大哥——西林辰。 “你……你怎么来了?”纱幔轻轻飘动,搅动着月光,西林婧看着这张三年未见的脸孔,低低的声音微微起伏,透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他的发鬓有些乱,身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三年了,他的模样……就连他看她的眼神都和当年的完全一样。 “你来这里做什么?父亲知道吗?” 西林辰双手抚上她的肩,眸子里溢着满满的温柔,化不开的痴缠缱绻。这一眼,看尽了三年的思念,恨不得永远这样地老天荒地看下去…… “我来此的目的,你真的不知道吗?”久久的凝视,他微笑着开口。 尽管他无数次告诉自己,婧儿没有那么软弱,这里的局面她完全可以应付得来,而且他在京城又有周密的部署,完全有能力保护婧儿全身而退。可这些理由终究还是没有牵绊住他的脚步,他还是要亲自来一趟,接她回去,唯有亲眼看到她,他才安心。 西林婧心里涌出一股酸涩,“那父亲知道你来这里吗?” “我没告诉他,所以我必须尽早回去。现在萧天胤不在东宫,你正好跟我走。” “现在?”她怔了怔,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少主说的是,不管小姐还是少主,在这里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一旁的莫玄也附和道。他说的亦是事实。 “婧儿,别再犹豫了。”西林辰黑色的眸子里隐隐透着一丝焦灼,拥着她的肩的双手不禁加了一分力道,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骨子里。 西林婧心里突然感到一片释然,她一次次告诉莫玄,时机未到……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一直等待的时机,就是西林辰的到来。 她需要勇气离开萧天胤……割舍这段情,如今,大哥可以为她冒这样的危险,她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大哥,我会跟你走,可是今晚真的不行,可是我这样瞒着天胤,瞒着所有人不知不觉地离开又算什么呢?我要和天胤说清楚,因为他可以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你别傻了,你以为萧天胤会让你离开吗?”西林辰摇了摇头,听到她口中唤出的是“天胤”而不是“萧天胤”,心,又感到一阵阵钝痛。 是对那个男人生出的嫉妒,是在禁忌之恋之外却与这种痛苦磨合重叠的挫败感。 “你就这么相信他?不惜拿自己的安危去赌?”他追问。 “我相信他。”她语气坚定地说;“大哥,你再等我两天。他为我受伤,为了我一个人默默承担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我的利用和辜负,我不能再不告而别,必须给他一个交代。也许他真的会……我绝不会让你暴露,如果两天后你还等不到消息,就立刻离开京城,回宋国。” “说到底你还是不能完全信他,那又是何苦?”他急道。 西林婧笑了笑,“也许你说得对,可这不是我不告而别的理由,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欠他的。” 西林辰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满是对那个男人的情感。可他明白,纵然有萧天胤,他这个大哥在她心中依然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事情会真如她所说,就算萧天胤真的辜负了她的信任,她也绝不会出卖他。 他突然释然了,萧天胤是怎么对她的,他也看在眼里,不妨和她一起赌一次,就当他欠那个人的,婧儿终究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 “好,我就和你一起赌一次。对你好的人,我和你一样相信他。” 第60章 成全1 次日,突厥太子赫连轩被邀请到东宫。 殿中,宫女将沏好的茶奉上,赫连轩一时没有动,萧天胤笑道;“赫连兄怕茶中有毒么?” “这个自信我还是有的,萧兄纵然想要我的命,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说完他拿起茶杯,并不是品茶,而是像喝水一样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他放下茶杯,爽朗一笑;“我只爱塞外的酒,你们眼里多名贵的茶对我来说都如同饮水,用之无味。不过,我倒是对两位很有兴趣,尤其是太子妃,您似乎真的要和令尊划清界限了。” “赫连兄似乎与我七弟很投缘,就凭这个我就没有理由放了你,你还是太狂妄了。”萧天胤笑了笑,仿佛在不经意间审视这个人,云淡风轻里亦透着深不可测的危险。 赫连轩的神色微变,肃然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现在我父皇与令尊结盟,本来两国的盟约要由你我来延续,如果你希望换一个盟友,我可以成全你,让贵国可汗另选一位继承人。”萧天胤淡淡的说。 赫连轩的眸色猛地一沉,顿时勃然大怒。他的气势强硬,声音充满不屑;“狂妄!你有这个本事么?” 萧天胤眯起眼睛,带着一丝玩味的说;“有没有这个本事,总要试一试。贵国可汗让你出使,不正是对你的考验么?” 淡淡的一句话,正戳中和赫连轩的心病。 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轻蔑,只是这样深不可测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谈笑间就能毁掉他的所拥有的一切。 赫连轩心中又升起一丝无名怨恨。他那个可汗老子突然偏袒老四,竟将他这个太子送到齐国当人质,还不是因为…… 他的目光落到西林婧的脸上,气势强硬,嘴角的笑意变得邪魅,放缓的声音也透着不加掩饰的暧昧,“我们父子的事不用萧兄费心,倒是萧兄和西林家这层关系……我劝你还是多为自己考虑为好。” 一直沉默的西林婧终于开口,十分客气地问道;“其实殿下请您前来也是为了本宫,本宫的长姐在三年前嫁与四王子为妃,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赫连轩一笑,“太子妃就不必为和淑县主担心了,她过得很好,现在已经成了我父汗的宠妃。” 西林婧眼中闪过一道惊讶,“这怎么可能,她是由皇上赐婚,四王子明媒正娶的王妃,怎么可能再嫁给可汗?” “这有什么,在你们中原算*,我们塞外人不讲究你们这些繁文缛节。”赫连轩摊摊手。 西林婧无所谓的笑了笑,“赫连太子说的是。”说完她站了起来,对萧天胤欠了欠身;“殿下,既然知道姐姐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不打扰你们谈政务了。”萧天胤点了点头,她转身姗姗离去。 赫连轩目送那抹身影遥遥远去,迤逦于地的长袍似烟波流水,披帛轻轻拂动,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眯起眼睛,里面的一丝波动随之掩去。 他心中突然一凛,收回视线,迎上萧天胤冰冷的双眸,那种冷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让人冷到灵魂里。 赫连轩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太子妃突然回避,如果我没猜错,萧兄下面的话一定和西林家有关。早听闻萧兄你惧内,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传闻果然不可信啊。” “我不想让自己的女人卷入政治的漩涡中。”萧天胤淡淡道。并不理会对方不怀好意的打趣,眸色稍有缓和,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却未深入到眼里,看的赫连轩心中又是一颤。 他下面说的话让赫连轩面色骤变。 “其实,赫连勃将西林嫱献给可汗的事我早已经知道,我还有你和箫天煜勾结的证据,贵国可汗决定与我大齐联合出兵征讨宋国,西林嫱可谓功不可没,不过比起我父皇许诺的好处,他会对我手上的证据更感兴趣。” “一派胡言!”他的话音落下,赫连轩拍案而起,眼里几乎冒出火来。 萧天胤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继续说;“可以说,西林嫱和你有约定在先,只是她背叛了你。如果我父皇派箫天煜为征讨宋军的主帅,你也会随军出征,这未尝不是一个扩充势力的良机,可你却不敢离开突厥,你在恐惧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就不再说了。西林嫱可以是你的人,也许已经投靠了澜妃,和箫天煜暗中合作的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你的五弟赫连澈。你现在不需要这两个人,该如何取舍,还有我教你么?” 萧天胤口中的“澜妃”就是突厥可汗的继室,澜翎大妃。突厥不同于中原王朝,大妃是可汗的正室夫人。这位澜翎大妃年轻时数次追随突厥可汗征战沙场,亦是一名巾帼女将,故此在众多姬妾中脱颖而出,在突厥可汗的发妻去世后被选为继室。在突厥有很高的声望,可她并不是赫连轩的生母,她和突厥可汗只有一子,就是年仅十三岁的五王子赫连澈。 赫连澈年纪太小,还没上过战场,在军中没有任何声望,暂时对赫连轩构不成威胁,可再过几年长大,澜翎大妃必然会支持自己的儿子。突厥皇室的夺位之争比中原更为残酷,赫连轩心中明白,对他们母子深为忌惮,他不得不早作打算。萧天胤这一番话,更是戳中了他的痛处。 赫连轩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内心泛起惊涛骇浪,他的声音僵硬地吐出几个字;“你到底要让我做什么?” 萧天胤笑了笑,一字字地说;“箫天煜是你最大的威胁,赫连兄一定会让他消失。” 赫连轩看了他一会,笑道;“太子殿下也并不像要兄弟的命,绕了这么的圈子,不过想让贵国皇帝和我父汗取消攻打宋国的计划。” 萧天胤淡淡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不会干涉贵国可汗的决定。” 赫连轩如鹰般犀利的眸子里掠过一片阴影,他越来越看不透面前的人了。 他按下内心剧烈起伏的波澜,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只是简单地承诺道;“我会尽力而为,但愿事情都如你我所愿。我不便在此久留,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赫连轩离开后,萧天胤又亲自面见皇帝。当日,圣旨下,解除了太子与太子妃的婚约。西林婧太子妃的封号被除去,皇帝又派一支军队专程送她离开大齐,并允许萧天胤随军护送,表面上也算皇恩浩荡。 两个月后,队伍出了紫荆关。 西林婧撩起窗帘,落日隐没在青山后,余晖点燃的云霞染红了半边天幕,远处起伏的山峦沉浸在茫茫的暮色中,带着几分迷离的味道,又像是一幅用血染成的水墨画,明明暗暗,染尽了红尘的风霜。 她的双眼又有些潮湿,放下车帘,里面的光线又是晦暗一片,唯独身边男子那双深邃的眸子,黑沉的底色中流出的光晕,分外苍凉。 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地,泪盈于睫。 “你会忘了我吗?”她喃喃的问,声音染尽悲切。 “我会等着你,直到……”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他的嘴角勾起迷人的弧度,可看上去却像是苦笑。 “直到什么?” 他平静的说出后面的话;“直到你爱上别人。” 西林婧摇了摇头,双臂向上环住他的脖子,看着他,一字字地说;“天胤,我爱你。会一直等着你,这一生除了你,我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了……”声音渐渐地下去,像是一根丝线,在火焰中一寸寸化为灰烬。 萧天胤的怀抱微微一僵,她垂下眸子,阖上眼底慢慢的泪,却仰头吻上他的唇。 这不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在平日的闺中乐趣中她不会刻意压抑自己。而此刻,唇瓣相交,一滴滴泪水融入激烈的缠绵中,让舌尖的交缠少了一分炽热缱绻,缠绵中充斥着浓浓的苦涩。 久久的缠绵,她的手臂终于从他的肩上无力的垂落,他亦放开了她,一字字地对她说;“相信我,等我将一切都处理好就接你回去,你永远是我萧天胤唯一的妻子,是我的一生一世。” 她用力点了点头,唇畔勾起薄如雪花般的苍白的微笑,心中一片死寂如灰。 直到即将分离的时候,她还是在他的心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以后的以后,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他要对宋国做什么,都不会忘记宋国的她,他们所有美好的回忆和对彼此许下的诺言。 很卑鄙是不是?她真的爱他吗?如果是爱,那么这份缠在了太多利用的爱是那么脆弱而无可奈何,如果不是爱……她不爱他,又会爱上谁呢?恐怕她这一生都不会爱上任何人,她这一生都只能是一个永远不会,也不敢去爱的人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残阳的光一寸寸凋零下去,夜幕在整个天空上迅速渗透。马蹄,车辙碾过地面的声音铺天盖地,亦荒凉到了极致。 也许是因为难过,西林婧清晰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偶尔有几声鸟鸣传来,似乎是在为紧张的气氛传递者什么危险的讯音。 外面突然响起的喧哗声如潮水般从四周涌出,兵器碰撞,冲天的喊杀声伴随着惨叫,几乎将天幕掀翻,让大地塌陷。 “殿下,我们遇到了宋国伏兵。”掀帘通报的人是百里无忆,他的身后一片火光冲天,清晰地照亮两军厮杀的一幕。 空中箭雨如梭,而所有朝马车飞来的箭矢都被侍卫的武器挡落。 西林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西林无儔。他想利用这个人机会出去萧天胤! 她麻木的听着两个人的对话; “伏兵多少人?” “可能……最少也有几千人,不过马车暂时还是安全的,大齐的驻军离此地也不是很远,援军应该很快就到。” “知道主帅是谁么?” “禀殿下,属下也不认得,应该是宋国人。” 萧天胤点了点头,百里无忆放下车帘。车内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外面的火光隐隐照进来。昏暗的光线中,他的目光凌厉如电,却不是针对她。 “我下去看看,万一……真的是我父亲派来的人,他们至少会顾及到我……” “别去。”萧天胤紧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他们并不是你的父兄派来的,宋国对大齐有敌意的人太多了,这些年,你父兄在宋国也难免树敌无数。现在我们只能等援军来。” 按照之前的约定,宋国驻扎在两国边境的守军听到消息也派遣了一支军队出营接应。这里离宋军驻守的营地近些,如果宋军里有西林无儔的部下,应该会很快赶来救驾。 如果宋军不来,齐国的守军也会前来救驾的…… 想到这里,她在心中苦涩的笑,如果他们真的是西林无儔派来的,或是西林无儔的部下坐视不管,他们就只能等待齐国的援兵,那,她在只是个世界上就只有萧天胤一个人可以依靠了。 好在这样的担忧没有持续多久,一阵阵更为声势浩大的冲杀声如潮水般从一个方向传来,她在马车里也能感到马蹄敲击地面带来的震颤。 窗外又响起百里无忆的朗声禀报;“殿下,西临将军带着援军来了!” 西林婧松了口气,感到萧天胤握住她的手的力道紧了紧。 “其实,我真希望这些伏兵是你的父兄派来的,或是他们袖手旁观,不管任意一种假设,你都不会离开我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伤感。 那么她就可以对西林家彻底死心,与西林家彻底决裂,重新做回齐国的太子妃,做只属于萧天胤一个人的西林婧。 一抹微笑在她的唇畔绽开,在昏暗的光线里,轻盈如白雪,带着那种即将融化的无力与苍凉。 她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慢慢抽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眸子里含着如天上星子般细碎而晶莹的莹光。 “就算我们暂时分开了,我对你的想念也只会与日俱增,我们的感情只增不减,不是吗?你难道对我失望了吗,难道真的不打算再要我了吗?” “有些时候……希望其实只一种很无奈的东西。”他叹道,略显惆怅的声音带着入骨的磁性。 西林婧没有再开口,沉默,沉积在铺天盖地的晦暗里,顷刻间变成令人窒息的沉重。 而外面的冲杀声逐渐减弱,终于归于沉寂。 萧天胤掀开车帘,马车外,西林辰单膝跪地,请罪道;“殿下受惊了,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萧天胤淡淡道;“西林将军救驾有功,何罪之有,快起来吧!” 四周由远及近都是一片狼藉,士兵们忙着清理战场,将自己人的尸首妥善装殓,敌人则直接扔到远处的荒野中,任凭野兽啃噬。当然还有不少伤病被生擒,等待他们的是严酷的审讯。 西林辰的军队突然出现,两军联合,很快将几千伏兵打得七零八落,主将带残兵败将迅速撤退,西林辰已经派出一支部队追击。他自己则要率领一部分军队护送萧天胤回营。 在查到这场伏击的幕后指使并将其处置之前,萧天胤不会动身回京。 可他却没有理由留下西林婧。 第61章 成全2 马车里,西林辰向她叙述着这三年来在宋国发生的事,西林婧静静地听着,眼里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心里一片空荡荡的,车轮碾过地面的“辘辘”声透过西林辰的声音,那么清晰又沉重地压在心上。 “大哥,我想骑马。”她突然对西林辰说道。 西林辰一笑,“我以为你累了,在马车里坐久了,是该出去透透气了。”说罢扬声下令军队暂时停下,又让人牵过自己的马,拉着西林婧走下马车,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上自己的坐骑,与她工程一匹马,随着军队继续前行。 一望无际的夜空下,浩浩荡荡的军队如一只庞大的巨兽在旷野上蹒跚前行。 夜晚的空气格外清新,西林婧呼吸着,亦感受着身后男子的气息吹拂在脸上,又有一股莫名的酸楚慢慢涌上她的心头。 “你觉得那些伏兵是谁派来的?” “我不确定,不过我想不管行刺是否成功,幕后主使的人都会嫁祸给父亲。”西林辰漠然地说,顿了一下,声音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活口都被太子带走了,幕后主使是谁,只是他的一句话而已。” 西林婧一时没有开口,视线穿过前面的卫队,看向远方茫茫的天际。 “他为什么不能做呢?为什么要对我好?……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我没有办法认定他最在乎我,因为我心虚,明白自己根本不值得。”凉凉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西林辰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环着她的手臂慢慢收紧。 他的眼里凝着深深的悲伤,“婧儿,我求你忘了他,别将他对你的好当成天经地义,也别因为他做出对我们不利的事而难过,别对他抱有任何希望,也别再恨他,为难过,就当你从没爱过他……他不属于你,可你还有我。” 她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惆怅道;“我会试着忘了他的。” 夜幕渐沉,整个天地仿佛都沉入冰冷的深海之底,又弥漫着一股沉重的肃杀之气。 百里无忆进入萧天胤的营帐里,得到允许后,开始禀报审讯结果。 “属下们将那几个人分开关押,单独审讯,他们的口供几乎完全一致,他们都是从宋国京城的禁军中调出来的,上级是一个叫项远的将官,是西林辰的部下。” “那也就是说,幕后的主谋就是西林辰了。”萧天胤平静的说,深不可测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怎么看?” 百里无忆想了想,斟酌道;“殿下,属下以为,幕后的主使是谁,全凭殿下的一句话。” 萧天胤一怔,看着百里无忆,眸光深处又浮出另一张脸孔,他突然笑了笑,“你也看出这是一场一箭双雕的嫁祸,你却想让本王将计就计,对么?” 百里无忆突然跪下,声音铿锵,字字绝然;“殿下,属下以为,西林氏父绝不能留。” 气氛仿佛在刹那间坠入寒潭中,寒冷,窒息。 萧天胤的眼底深处无声地掠过一抹阴霾,一闪而过。他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我要的是实情,你明白么?”片刻后,他冷冷地开口。 百里无忆心中一凛,随即朗声应道;“是,属下明白,所有对您,对皇上和大齐不利的人,都不能留。” 萧天胤淡淡的说;“本王同样不喜欢被人蒙蔽,错杀无辜。” 百里无忆猛地抬起头;“殿下……” 他还想继续劝谏,余下的话被萧天胤摆手止住。“我自有定夺,你退下罢。” 百里无忆无奈,对座上的男子俯身一拜,站起来,后退到门口,转身掀帘而去。 他靠着椅背,缓缓合上眼睛,眼前依稀浮现出那张绝色倾城的容颜,与她有关的记忆碎片如雪花般纷沓而至,她的音容笑貌都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如她眼中含着的悲伤,一颗颗绝望的泪水打在他的心上。他的心并不是岩石,可她的泪却是那么尖锐…… 他又想起母亲的一番话,当他说明送婧儿到宋国只为了让她帮他监视西林氏父子的一举一动的时候,母亲却是这样无奈地说;“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敷衍我吗?还是你也为同样为自己编造了这样的谎言,自欺欺人地以为她真的对你死心塌地,心甘情愿为你背叛自己的家族?” “西林婧这种女子,她不属于西林家,也不属于你,她只属于她自己。不管你迁就她多少,她能回报你的永远不会比你付出的更多。” “天胤,千万不要陷下去。她的心太大……不是你能满足的。你看你父皇,表面上他对后妃和他的的子女都不薄,其实他就是矛盾又自私的一个人,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选择,他最终都会选择他自己。我恨他的薄情,却希望你也成为像他那样的人,自私的人才不会背负太多。” …… 是,他陷得太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就已经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 在见到她之前,申国公府上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一些,知道申国公除了西林嫱,还有另一个女儿,从未出门露过面,被人熟知的只是她“不祥人”的身份。 后来在长公主府初见,他被她的容貌和剑舞吸引。当刺客闯入时,她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面前,他又何尝察觉不到她那点心思,可命运对她同样不公平吧?她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为了改变所有的不公平哪怕不惜一切,每走一步都要这样小心翼翼又奋不顾身? 那天,她真正闯入他的世界,不管在什么时候,她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总会不经意地闯入他的脑海中。当时他并没想过要抗拒,亦不知道原来从那时起他对她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抗拒。 为她改变一个小小的计划算什么?起初他不过是想陪她走过一段弯路,人生太长,总不能与那些端不上台面的尔虞我诈为伍,总要找点别的乐趣,他自以为在红粉之间游刃有余,不与佳人为伴,似乎也没有别的更有意思的事情可做。 刚嫁给他的时候,她说不想要孩子,而他对子嗣还不上心,又从不吝啬甜言蜜语。却似乎从没想过,她是第一个让他许下重诺的女子。而他,就这样慢慢陷下去,从最初哄她开心的海誓山盟,到将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甚至不惜冒着性命的危险保护她。 他亦知道她对他看上去有十分的感情实际上就只有五分,知道不管他为她付出那么多,都不曾得到过全部的她。 可他却是贪恋这样的感觉,心痛她过去的遭遇,只要他对她多多一分包容,她所承受的过去带来的阴影就会减少一分……他以为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每一次陷入感动中的她都美得似一江秋水,带给他强烈的满足感,后来在战场上,他不顾自身安危为她挡下那致命的一箭,她是第一个他用性命去保护的女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从七岁器就在生死的边缘徘徊,七岁那年,他第一次在病痛中死里逃生,第一次面对一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的恐惧和绝望,第一次抱着玉碎的决心和“终身不良于行”的命运以命相搏。从七岁开始,他萧天胤的字典里就已经没有“恐惧”这两个字了。 他们在一起整整四年,可这段浓墨重彩的时光里不只有快乐…… 他何尝没疑心过西林无儔?何尝没有意识到,他能为她做的事越来越少。 是在太子之位和他们的幸福之间做出选择,还是在帝王责任和她的性命之间做出选择? 没有选择,只有一个决定……绝望堵在心口,又像针一样,在入每一寸血液与骸骨中肆虐着。 四年了,当年既然选择留下来,便注定要在这条帝王之上走下去,在权力的巅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皇位和她之间,他会不犹豫地选择她。可失去了皇位,他又拿什么保护她? 而他如果选择皇位,就要背负起整个江山的责任。萧天胤可以为她不顾一切,可齐国的太子必须以江山为重。 心中隐隐有了决定,他睁开眼睛,挥手将整个书案上的书籍纸笔和墨砚都拂落在地。 一阵响动中,他心里仿佛也堆砌起一道城墙,在顷刻间轰然坍塌。 他勾起嘴角,眼底一片荒凉。 婧儿,除了成全,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第62章 布局1 再说西林辰派去追击的军队,又砍杀和生擒一些逃兵,却没有捉到他们的主将。而萧天胤不等复命,派人将几个俘虏交给了宋军,他自己则率部连夜启程回京。 这就意味着他已经将审查的事完全交给了西林辰。 第二天,西林婧从西林辰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四周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心里隐隐感到一片空空荡荡的痛。 “你也很意外吗?”西林辰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却看不透她的心事,她是否知道那个男人的有心……是多么良苦? 她的肩微微一颤,眸子里像是有什么在顷刻间绽裂开,变成零零散散的碎片。她垂下眼帘,在抬眼,眼里只剩下一片平静。 “项远还没抓到,大哥是打算将人犯押到京城审问吗?” 西林辰摇了摇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为避免节外生枝,更不能带他们回京城。” “是啊,我也正想劝你别这么做。”西林婧叹了口气,“你说项远到底是为谁做事的?这些年西林家在宋国是不是树立了很多敌人?” 西林婧点点头,突然道;“这几年在宋国,西林家到底树立了多少敌人?” 西林辰一时沉默,明亮的眸子里隐隐有阴云掠过,仿佛这个问题勾起了他心中的某种感慨,而并不是单纯的计算敌人的数量。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以左丞相孙谦和他背后的孙家为首的一些朝臣和门阀都对我和父亲不满,你知道吧,萧湛一度下旨让我和父亲回京,孙谦联名十几个大臣联名上书,奏请赵启顺应齐国皇帝的意思,虽然赵启没有答应,当时他对父亲还是很依赖的,他的决定亦顺应了民心,可此一时彼一时,这件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赵启对父亲明显有些疏远,并擅自任用了几个张谦举荐的官员,表面上看,父亲依然牢牢掌控者兵权,但现在的西林家已经是危机四伏。如果萧天胤真的顺水推舟,有心嫁祸西林家,我们恐怕只有先发制人了,不然就是坐以待毙,拼死一搏还有一线生机,也逃不过一死一伤的下场。” 听到从他口中说出“萧天胤”三个字,西林婧的像是被狠狠扯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唇畔绽出一缕苦笑,“这又是何苦呢……父亲的权力是威胁到了皇权,也许他的野心已经暴露到了路人皆知的程度,可西林家和宋国的江山社稷仍然是一体的。” 她丝毫不怀疑西林无儔在宋国民间的威望已经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毕竟让宋国人从齐国的剥削中解脱出来的是西林家,士农工商,除了少数对赵氏皇朝有感情的人,不用受外来者欺压有尊严地活着比谁是皇帝对宋国人来说更重要吧? 而萧天胤……他们还会再见面吗? 这是不是他给她的,最后的成全? 经过查实,那些俘虏所言非虚,他们还有那五千骑兵的确是项远的部下。 当日他们便启程回京,一个月后赶到皇城。和西林无儔见到面,西林婧才知道,萧天胤遭遇伏击的消息早已传到了京城,并令满朝哗然。 军队的日夜兼程也赶不上千里马加急快报,不过西林无儔也早已收到了西林辰的飞鹰传讯,短短的几日内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次日,西林婧应召进宫,在御花园见到了天子赵启。 赵启召见她的地方是一处邻水的花厅,屹立在偌大的湖心处,西林婧被领路的宫人带到赵启面前,她只是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齐国的太子妃,身份只是申国公的女儿,没有行跪拜之礼便算是十分失礼了,在场的宫人都用惊讶的甚至带着点畏惧的眼神看着她,料定她的大胆定会引来天子的勃然大怒。 赵启如曜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暖色的流光,暖暖的招在西林婧的身上,笑容和煦的说;“婧儿,几年不见,你一点都没变。” “陛下却比从前更加英武了。”西林婧亦笑着说,这倒是发自内心的夸赞,三年的时间,何况是这样动荡的岁月足以让一个人的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蜕变,眼前的俊美男子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单薄的少年了,他的确被时光雕琢得更加成熟,更加深沉莫测。 他正在努力学习帝王之术,可惜齐国再也不能帮他,他不甘心做傀儡皇帝,知道西林家对他的重要性,试图利用西林无儔的野心遏制齐国的侵略,可他何尝又不是被西林家利用呢?这个生不逢时的年轻皇帝最终还是会输给时间。 而就在她的脑海中瞬间涌出这些感慨的时候,周围的宫人已经被赵启屏退了。 亭外,太阳当空,日光肆意挥洒,雕栏玉砌的繁华和花团锦簇的勃勃生气仿佛都已经沉沉睡去,在风中麻木的摇曳着,没有半分活力。 西林婧收回视线,迎上赵启的目光,收起伤春悲秋的情绪,赵启宣召她入宫似乎不知是简单的叙旧吧。 “回来就好,你的生活会在这里重新开始。”他的话带着一种别样的意味,像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向她保证什么。 “正如陛下所言,我和齐国的任何人都没有丝毫瓜葛了,过往前尘都只是镜花水月罢了。”她付之一笑,惆怅道。 赵启走近她,用如起誓般郑重的口吻对她说;“婧儿,以后你不会再离开大宋了,我不会让你冒任何风险,不会让你在离开我的视线。” 他明亮的眸子里跳动着炽热的火焰,黑色的眸底盛着满满的深情。从第一眼见到她时起,他就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情感,尽管他们只有寥寥几次见面, 只是,这是永远不可能的。 西林婧在心中轻轻叹息,淡然而从容地道;“多谢陛下关怀。” 赵启摆摆手,“以后你可以直接叫我‘启’,我们私下……不只是私下,不管在什么时候,你对我都不用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你和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 她笑了笑,眼里并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就像一枚花瓣落入水中,水面在荡起轻微的涟漪又很快恢复平静。 “我不是文臣武将,未见过尺寸之功,甚至没帮过陛下任何忙,不值得如此重视。” 赵启微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就是最大的功臣。” “我只是略通些医术,陛下的病只要医术好一点的大夫都能治的。”她摊摊手,如实地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出的事赵启不会不知道,现在这样说不过是试探她罢了。 “当时的情况不同,就连府里的太医也有可能是齐国皇帝的眼线,是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是世上除了母后,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他真诚地说。 推脱不掉就只能接受了,一抹出水芙蓉般的浅笑在她的唇畔无声绽开,令天日黯然,万籁俱寂,赵启痴痴的看着,只听她温声细语道;“陛下这些年对西林家也有诸多维护,我代替我的父兄向陛下道谢,启,谢谢你。” 赵启开怀一笑;“这就对了,以后你就这样叫我。” 西林婧含笑点头。赵启顿了顿后又道;“对了,西临将军对我说带兵伏击齐国太子的是他的部将项远,如果他说的属实,可能会为西林家招来很多误解……”他的眼中浮出一丝困惑,西林辰这样不就等于把把柄送到别人手里吗,他未免太信任自己了…… “事实的确如此,”西林望向远处,在片刻的沉默后幽幽说道;“项远驻守在几十里外的平城,也是我大哥疏忽了,对他擅自调兵的事毫不知情,理应受到责罚,可是你的意思……大哥的问题比玩忽职守更为严重,”她收回视线,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很多人都会以为项远是受他或我父亲的指使,这就是我们西林家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现在项远的人还没找到,西林家脱不了嫌疑,而且,就连陛下也很为难吧?” 赵启摇摇头,看着她道;“我知道西临将军是清者自清,在没有找到之前,所谓的嫌疑都只限于舆论,我总不能下一道圣旨,所有非议西林家的人都罪不容诛。”他的嘴角牵了牵,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随即又有些感慨地道;“我听说齐国太子在当晚就连夜离开了,其实,这不失一个借题发挥的好机会,我以为他会好好把握。” 西林婧在听到“萧天胤”三个字的时候,清晰的感到自己的心跳有无法遏制地变的剧烈起来,她垂下眸子,似在掩饰眼中的尴尬,再抬起的时候,眼中又是一片云淡风轻,“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意外,他的心思我猜不透,不过这几年,萧湛的身体每况日下,很多朝政都交给太子处理,而且七皇子的势力逐渐壮大,两人政见不合,朝堂的局势又复杂多变,他有急着赶回去的原因。” 赵启叹道;“不知萧天胤对大宋的态度,宋齐之战似乎无可避免,到时他是否会亲自率军,再与你父兄沙场相见。” 西林婧又陷入沉思,认真地说;“萧湛生性多疑,应该不会放心将军队交给他的。” 说到这里,她岔开话题,对赵启诚恳的说;“陛下,我大哥只是一时疏忽,西林家对陛下绝无异心,还望陛莫要听信任何谗言。” 赵启的眸子暗了暗,很快又呈出一片清澈的明朗。他有些后悔不该向她提起这些,拍拍她的肩;“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要是连西林家都怀疑,还能相信谁呢,那就真是孤家寡人了。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我带你去见母后。”紧张的气氛也随着他轻松下来的声音灰飞烟灭。 然而,朝堂的形式果然如赵启所说那般对西林家越发不利。西林辰主的坦诚看上去是清者自清,却让孙谦等大臣都将矛头指向了西林家。 第63章 布局2 项远一直没有露面,却给他的家人带来了致命的灾祸。刺杀宗主国太子,罪诛九族。朝廷炒了他的家,并将他的族人全部收押入狱。 以孙谦为首的大臣不断攻击西林无儔,联名上书奏请皇帝将西林氏父子问斩,将他们的首级送到齐国谢罪。赵启虽然没有按照他们的话做,却委婉地劝西林无儔暂时不要过问政务,在府上休养,名为慰藉,实则软禁。 而赵启的做法又落得一个欺压忠臣的名声。在世人眼里,西林辰不惧嫌疑,将真是的供词呈给皇帝,正是内心坦荡,清者自清,换来的却是别人的攻击和天子的不信任,这如何不让人寒心? 不过,两派大臣唇枪舌剑,天子冷眼旁观的局面没有维持多久,西林家很快有了新的转机,一封出自边关守将的奏书从遥远的宋齐边境传到朝堂,状告项远与宰相孙谦勾结。虽然奏书上没有指出袭击齐国太子就是张谦授意项远所为,却附上了一份项远在孙谦的包庇下大肆敛财的证据。这份奏书的主人也在军中任职,官职不高,写给天子的奏书呈到天子面前也要先通过六部审核,将奏书交给天子的正是刑部侍郎张柬。 在大量证据面前,赵启想维护孙谦也有心无力,暂时将张谦软禁在府中,将此案交给刑部。 当西林婧从西林辰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在书房练字。心念转动间,笔尖在宣纸上轻轻落下最后一划。 西林辰在一旁看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在眼中漾开,“婧儿,你的书法已经到了增峰造极的境界。” 西林婧叹息道;“我这个年纪,真的到了增峰造极的境界,也是小时候在名师指引下苦练出来的。所以我对这种境界只能叹为观止了。” 西林辰心里一酸,婧儿小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她越是云淡风轻,他就越为她心痛。 “从一个人的字迹上能看出她的心性,你的心境平和,可你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已经泛起波澜,不是吗?这就是高人的境界。”他又换了一个角度夸赞她。 西林婧笑道;“大哥是在变相说我心机深沉吗?” 西林辰摇头道;“作为申国公的子女,心性单纯反倒不是好事。” 这话仔细听来,似是对西林无儔有所不满。在西林婧的印象里,西林辰对这个养父一直都是敬重有加的。 “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西林辰叹了口气,“有一件事,虽然与我们无关,但我还是觉得不妥……” “什么事?” “如果孙谦暗中指使项远的罪名成立,皇上必然要给齐国一个交代……可你也知道,项远迟迟不露面,赵鄂又不是我们的人,父亲想借此除去孙谦和他在朝中的势力,他想用项远一家老小的性命引出项远。” 西林婧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大哥是怜悯项远无辜的族人,可项远不管是否实受孙谦指使,他都算不上冤枉,国法就是如此,父亲他还要做什么?” “父亲请赵启将项远一家老小,一共五十余人全部腰斩示众。”西林辰缓缓地说,“本来项远的家人虽然难逃一死,但也不至于受这样的极刑,这是项远该担的刑罚,父亲却让他的家人为他承担,而且皇上已经批准,于三日后行刑。” 西林婧的眼里写满惊讶,耳边还是他幽幽的声音;“项远的父母都已经年过五旬,最小的孩子才五岁。这五十几个人里有一半都是老弱妇孺。他们都是无辜……也完全没有必要如此。” 西林婧同情项远一家老小,可从西林辰口中听到这席话,心中震撼难言。在万骨当枯之上建功立业的沙场名将也并不都是残忍嗜血,这又和心慈手软的妇人之仁有本质的不同。有朝一日,若西林辰真的能登基称帝,也定然能开创一代盛世,成为千古称颂的明君。 她点头道;“这的确太残忍了,我现在就进宫向陛下求情。” “其实没必要入宫,赵启也是在父亲的建议下才下了这样的圣旨,你只要说服父亲就够了。”西林辰早已看出赵启对西林婧的心思,虽然知道她和赵启在感情上不会有牵扯,但他还是不想为他们制造单独相处机会。 “赵启毕竟是皇帝,父亲能让赵启下这道圣旨,也能让赵启收回成命,这不是明摆着宋国就是我们西林家的天下么,还是必要太明显了吧。”西林婧笑着说,又轻轻叹了口气,“何况论自负和心狠,赵启比不上我们的父亲大人啊,找父亲还真不如去直接找赵启。” “可你不是臣子,没有赵启的宣召怎么入宫啊?” “就在上次赵启宣我入宫的时候,给了我可以随时出入皇宫的金牌。”西林婧解释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会无缘无故就给你?”西林辰的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透出一丝醋意。 西林婧眨眨眼静,看他有些好玩的表情不免忍俊不禁,解释说;“他要拉拢西林家啊,你懂的吧……反正我自有分寸,找他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西林辰一脸无奈…… 西林婧入宫见到了赵启,提及此事,没有费多少唇舌,赵启就同意了。不过这引来西林无儔的恼火。西林无儔知道后,立即将西林婧叫到面前,正要开口训斥,开了一个头,就被西林婧冷言堵了回去。 “父亲责备我坏了你的大事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项远是不是你的人?他的行为是不是你指使的?” 西林无儔眼中含着一丝怒火,冷冷的说;“自然不是。你这是什么态度,审问我么?”项远当然不是他的人,他只不过早就知道了项远和孙谦的阴谋,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罢了。 “那你是不是想借此逼项远出现,如果他承认行为是由孙谦指使,至少家人可以免死,那么孙谦的罪名就真正坐实了。”西林婧毫不示弱,反之更加疾言厉色。 西林无儔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你以为赵鄂真的会给孙谦定什么罪名?我们根本动不了孙谦。项远是一颗好棋,要不是你的妇人之仁——” 西林婧的嘴角勾出一抹讽刺的笑,淡淡道;“父亲,你想得太简单了。你还当赵启是傻子么?他把案子交给赵鄂,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没错,行刑那天项远会出现,不过如果我没说错,他会将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再顺便痛斥一下我们西林家的罪行,最后自刎。你以为项远会为了家人出卖孙谦么,如果他真在乎他家人,就不会做出这种事了。”项远和西林无儔可以说是同类人,都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家人不会成为牵绊。不同的是他们的追求,项远效忠赵家皇朝,西林无儔则只是为了自己。 西林无儔犹如被泼了一头冷水,心里的怒气顿时全都消了。 他失望地看着西林婧,“人的选择都只在一念之间,就算我失策,对西林家也没有坏处,不需要你下注的赌博只要有一成胜算就不能放弃,你到底还是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西林婧懒得和他争辩,只是道;“我们已经是胜券在握了,说服赵鄂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西林无儔看了她一眼,“婧儿,做大事者最忌讳的就是盲目自大。” 西林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淡淡地说;“那父亲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暮色四合,庭院中,一位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正在案前作画,突然有家仆来传话,说西临将军前来拜访。 老者手中的笔略微一僵,精锐的双眼中隐隐浮出一片阴影。 他对通传的家仆道;“去将大少爷请来。” 赵鄂走入厅堂,里面的客人已经等候多时。赵鄂看到来客的真面目,不禁一怔,随即厉声道;“你是谁?为何冒充西林辰骗老夫?” 西林婧一笑,缓缓举起一块玉牌,道;“我是申国公的女儿,西林婧。家父和家兄都不便亲自拜访,就派我来了。” 赵鄂又是一怔,那玉牌上刻着的分明是西林无儔和他的官职,一眼便认出是申国公的玉牌。何况对方明显是女扮男装,申国公的玉牌更不可能落到外人手里。赵鄂也听说这位西林家的小姐已经和齐国太子和离,并回了宋国,在申国公府的地位可想而知。他虽未见过这为西林小姐,但眼前这个人既然持有申国公的玉牌,无疑就是西林婧。 他又冷冷地问;“你找本相到底所为何事?”心里知道定是为了孙谦的事,他自然不会主动说,西林无儔想收买他,未免也太可笑了。 “不知道丞相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这些天家父最记挂的就是这件事了。” “目前还未查出左丞相授意项远任何证据。”赵鄂没有迟疑,似是直言不讳。 西林婧点了点头,“可丞相要审到什么时候呢?如果过了齐国给的期限,又该如何交代?” “交代?本相是宋国臣子,只负责向我朝天子交代。”赵鄂冷笑一声,轻蔑地说。“西林小姐难道要陛下错杀无辜不成?项远说到底还是令兄的部下,你们这么急着要给齐国交代,不如现在就回齐国,去找你们的皇帝和太子负荆请罪。” 西林婧面色一沉,手中的茶杯重重击在桌案上。她只从西林无儔口中得知此人处事多原画,但毕竟之前没打交道过,也不知打他这番疾言厉色是碍于面子,还是真的不识抬举。 她的眼中锋芒涌动,一字字道;“大人别忘了,如果没有我父亲,你们现在还在齐国的欺辱下苟延残喘,君不像君,臣不像臣。如果没有我大哥率军征讨,现在稳坐皇位的恐怕就是赵拓了,退一步说,两个朝廷纷争不休的局面还不知道要持续多少年。陛下多西林家也多有照拂,可现在陛下都没开口说过西林家的半句不是,你又算什么东西?你给过我们西林家什么,享受着我们西林家带来的好处,饮水思源的道理都不懂么?” 赵鄂气的胡子吹得老高,脸上的皱纹都在颤抖,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为官几十年养成的心性让他还不至于为西林婧的话大发雷霆,这番话像石头一样在他的脸上,有轻蔑,又不屑,让他不寒而栗的是其中含着的*裸的威胁! 他的表情被西林婧收入眼底,西林婧不给他反驳的时间,不过她知道赵鄂这种为官几十年的大臣和西林无儔一样都要面子,她不会和他闹翻,再开口,语气稍有缓和;“丞相以为,陛下真的将我父兄当成凶手交给齐国,齐国就不会进犯宋国了吗?如果真是如此,当年齐国皇帝就不会派我的父兄到宋国。” 皇帝的庇护给了西林无俦一个名正言顺留在宋国的理由,而西林家却一直在庇护着宋国。 什么诚信道义都是外交谈判上的说辞,国家之间,势力亦外交的道理,赵鄂很清楚。 西林无儔保护宋国,也是保护他自己的势力。张谦明白这个道理,他担心西林无儔的势力再壮大下去,迟早会威胁到皇帝的宝座,所以才想方设法不惜代价除掉西林氏父子。可他却忽略了西林家对宋国的重要性,除去西林氏父子,齐国再兴兵来犯,满朝上下还能派出更善战的将领上阵御敌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然当年平定赵拓也不至于重用西林辰了。 赵鄂咳了一声,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叹道;“西林小姐多想了,令尊和令兄对大宋立下不世之功,老夫真希望我的子孙和西林家的后人世代同朝为臣,共同效忠大宋天子。” “可陛下总要给齐国一个交代的。项远现在下落不明,能指使他的人除了孙丞相,就只有我的父亲和兄长了。您怎么看?” “本相并没找到孙谦指使的证据,令尊和令兄更不可能,这完全是项远自作主张。”赵鄂坚定地说。 “就算将项远九族的首级送到齐国,齐国皇帝也不会满意的。因为,他的官位不够。”西林婧放缓的语气溢满沉重。 赵鄂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怒道;“申国公是一定要孙谦死才满意么?” 西林婧站了起来,淡然地说;“孙大人若换在太平盛世,定是一个青史留名的贤臣。可惜他太拎不清了。我只是来转达父亲的意思,言尽于此,还望右相大人能知轻重,别再重蹈孙谦的覆辙。告辞。” 第64章 执念 西林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赵鄂的声音淡淡响起;“还不快出来。” 离坐席较远的侧门被推开,一个俊朗的青年从走了出来。他就是赵鄂的长子赵子嵩,早在赵鄂见客前就让家仆将赵子嵩找来,让赵子嵩从厅堂的侧门进入侧厅,只要他不发出任何声音,坐在正厅的客人就察觉不到他的存在。正厅的谈话他却能听得清清楚楚,刚才赵拓和西林婧的谈话内容,他都一字不落的听清楚了。 “刚才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赵鄂面沉似水,在厅中慢慢踱步,“你怎么看?” 赵子嵩笑着说;“爹,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打算了,何必又来问我?又在试探我又没有继承您的优点,和您是不是父子同心么?” “你这个逆子!”赵鄂梦迪转身,指着他很特不成钢地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我唯一的嫡子,赵家还要指望你,你看看你现在,和那个西林辰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赵子嵩拉长了声音,“您老还知道我们和皇上姓的不是一个‘赵’啊,我们不是皇亲,家族的前途还不是要靠自己奋斗嘛。” “你也认为西林婧的话有道理?”赵鄂心里非常矛盾,虽然他过去总是嘛这个儿子不争气,但这么大的事,他还是想知道自己唯一嫡子是什么想法。 赵子嵩眨了眨眼睛,“爹,听说那个西林婧可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是真的吗?女扮男装也能看出来吧……” “你!”赵鄂手气得发抖,差点一巴掌扇过去。 赵子嵩做了一个防御的手势,忙道;“您别生气啊,您儿子尚未娶妻,我这不是为我们赵家考虑吗?” 赵鄂没好气的说;“人家曾是齐国的太子妃,能看得上你?” 赵子嵩不服气地反驳道;“难道只有皇上才能入她的眼?不过我看,申国公并没有让子女与皇家联姻的意思,如果西林小姐真要出嫁,我的家世背景还算最好的人选呢。” 赵鄂没心情和儿子闲扯,他看着远方,眼底一片沉痛。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让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赵子嵩走上前,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正色道;“依我看,孙大人和一些人不是我们能保住的。除了依附西林家……”他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世代效忠大宋,我知道您一时一定无法接受,可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先找到孙谦指使项远的证据,在将这些证据呈给皇上,并告诉将今天的事告诉他。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皇上的皇位更安稳些。”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皇上对我这般信任,我们绝不能忘恩负义,说说你有什么牵制西林家的办法。”赵鄂神色凝重,语重心长地对赵子嵩说,这个儿子虽然比不上西林辰,不过在自己身边多年耳语目染,也不是除了吃喝完了就一无是处,他的一些话……还是很中肯的。 而赵子嵩说出了自己的对策,赵鄂的脸色顿时变了。 “这,这也太荒唐了!” 赵子嵩无奈的摊摊手;“现在的局面就很荒唐,只能用荒唐的办法来解决。最不能接受的人就是皇上,还需要您亲自向皇上说明利害关系。” 就这样,赵鄂采纳赵子嵩的建议,将所有证据呈到赵启面前,并如实禀报了西林婧昨晚到访的事。 赵启知道,赵鄂的话句句在理,他陷入挣扎中,让赵鄂离开后,他便命人到西林府去请西林婧。 再说西林婧,在她对赵鄂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就料定了赵鄂为了明哲保身,会将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甚至添油加醋转告给赵启。赵启宣召她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的,她在进宫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 她在御书房里见到了赵启,赵启提起昨天她拜访赵鄂的事,在她承认后却只是一句带过,没有继续追究,却向她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我知道,孙谦和项远险些酿成大祸,死也是罪有应得。可他毕竟是三朝老臣,能不能,能不能对他网开一面,将死罪改为终身囚禁,或流放都好。”赵启的声音有些激动。 西林婧勾起唇角,心中暗道;孙谦敢如此妄为,还不是因为有你的默许。 不过她不会现在就和他摊牌。她有些为难地说;“孙大人对陛下有恩,陛下的心情我理解,可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为了给齐国一个交代是么?”赵启眼中充满悲伤。 西林婧一时不语,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赵启的心几乎抽成一团,他知道孙谦的忠心,绝不会背叛自己,所以他更加难过。往深一层说,西林无儔不止要置孙谦于死地,还要借此将孙谦在朝中的全部势力清除殆尽,将他这个天子完全孤立。可他,尽管之前纵容孙谦放手去算计西林无儔,也没有要斩尽杀绝的想法。齐国兴师问罪,他再出面维护,彻底斩断西林家和齐国的最后一丝联系。对西林家施恩也是变相打压他们的势力,让西林无儔不敢生出任何野心,死心塌地地效忠自己。 那日西林婧为项家人求情,他答应了,因为他不忍心。当时西林婧就点破了他的心思,她说,项远过去在张谦的包庇下做过太多中饱私囊的事,也许这种不拘小节的人也懂得国家大义,但可能性不高,张谦走的这步险棋最多只有五成的胜算。项远为张谦做事是为利。如果孙谦嫁祸西林家成功,西林家都不会倒,项远躲一段时间,等风平浪静后重新复出也会步步高升。这步棋很好,唯独低估了西林无儔的精明。孙谦暗中包庇项远的事被挑了出来,决定了他们玩火*的下场。所以,项家满门当众行刑真的能引项远出现么?孙谦涉嫌谋害齐国太子已经不是秘密了,若项远真能为孙谦肝脑涂地,他早就出现了。拿他家人威胁他的意义不大,所以当西林婧为项家老小求情的时候,赵启心软了,他想到了自己和母亲在齐国的那些年,那种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整日提心吊胆,那种恐惧他太了解了,他们差点成为政治的牺牲品。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不会对他们从轻发落,但没必要再那么残忍。 西林婧将赵启的挣扎看在眼里,她用沉默给他消化的时间,许久,她低声说;“两国战事一触即发,我们的实力毕竟还不如齐国,何况突厥的态度不明,战争带来的灾难是无可估量的。” “我明白了,” 赵启定定看着西林婧,眼神慢慢有了变化,许久,他突然勾起嘴角,轻声说;“婧儿,看着我。” 此刻正是午后,书房采光很好,从窗外倾泻进来的阳光笼罩着他的脸,那双黑色的眸子如一汪深潭,上面覆盖着一层迷离的暖色,看起来是那么悲伤。 他轻声说;“还记得我过去的样子吗?就是我们初次见面,还有我们在宋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的样子。” 西林婧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你比过去更加成熟内敛了。” 赵启叹了口气,“我五岁和母后被送到齐国当人质,五岁以前我的记忆是模糊的,不记得经历过什么开心或难过的事。后来,在齐国的十几年,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幸福,什么是难过,我都不懂我只想活得久一点,能活着看到外面的世界。最初会到宋国的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刚做了皇帝,以为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可现在我才明白,那段对未来有美好憧憬的日子,才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我不会忘记那段日子,那种感觉,所以,你不要忘记那时的我。婧儿,你答应我……” 西林婧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似乎他在这样暗示,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成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敌人。 那个干净而纯粹的少年真的存在过吗?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是否真的存在过,以后……都不会存在了。 “启,为什么会这样绝望?”她的唇畔绽开一缕温和的笑,“你并非一无所有。” “是啊,我并非一无所有。”赵启自嘲地笑了笑,眼里晦涩仿佛随时都会化成水滴滴落。 西林婧告辞后,他来到太后宫中。端木太后正在凉亭中自己与自己下棋。 见赵启走过来,太后便招他坐在自己对面,与自己下完这盘棋。 赵启用白子,太后用黑子,之前与黑子实力相当的白子很快呈现出劣势。 太后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道;“陛下的心似乎并不在这盘棋上。” 赵启无心下棋,挥手弄乱棋局。他将所有的事对太后简单的说了一遍。 太后听他说完,微微垂下眸子,再抬起时,眼底依然一片平静。 “当时母后就劝过你,现在孙谦是保不住了。西林无儔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把他逼急了,他会不惜玉石俱焚。这种人只可以牵制,孙谦本来是可以制衡他的一颗好棋。”太后说带最后,声音里带着一丝掩不住的责备。 赵启第一次听到母后这样评价西林无儔,淡漠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他不免有些吃惊,“母后,你不是……不是说他是我们的恩人吗?” 太后笑了笑,依然美丽的容颜上罩上淡淡的惆怅,“我早就看出了他的野心,她要成就的是帝王的霸业。我让你记得他对我们的恩情,因为他的确是你的恩人。我现在告诉你,恩人在利益向左的时候也会变成仇人,你是不是要真拿他当仇人看,将对他的憎恶都写在脸上?” 赵启恍然大悟,微笑道;“当然不会,母后也太低看我了。我们还需要他。至于把憎恶写在脸上……等真的反目的时候也不晚。” 太后叹息一声,“你不听我的劝告,做出这么糊涂的事,让我怎么放心?” 赵启忙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对了,选后的事,过去你一直找借口推脱,到了现在,你还是放不下那个西林婧吗?” “现在我更没有理由放弃。”赵启坚定的说。 太后看着他,美丽的眼睛此时深的让人看不见底,许久,她叹道;“罢了,她和你也未必就不合适,以她的身份若再嫁,也只能嫁入皇室。” 赵启心中一喜,却听太后补充道;“不过西林家和别的世家不同,你不能一道圣旨就把她娶进宫,必须先征得她的同意。西林无儔未必愿意与皇室结亲,不过我能看出来,西林婧这孩子也不是唯父命是从,她决定的事,西林无儔也不能阻止。” 赵启的心又揪成一团,曾经他对西林婧还是志在必得的,而如今发生的一些事……尽管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已经不再是别人的妻子,却也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赵启宣布了丞相孙谦暗中指使项远袭击齐国太子的罪行,将孙谦以鸩酒赐死,孙家五十余口皆被处死,他们的首级都被送到了齐国。张谦的党羽或是削职流放,或是被贬出朝廷。张谦在朝中的势力一夕之间被清除殆尽。 就在这个时候,齐国和突厥的消息也纷纷传到宋国,力主联合突厥伐宋的七皇子箫天煜被夺去兵权,箫天煜本人也失踪了。而突厥国也刚刚结束一场政变,突厥可汗驾崩,四皇子赫连勃发动兵变夺取了汗位,突厥陷入内乱中,无力出兵攻打宋国,齐国就这样计划也不了了之了。 这日,西林婧应召入宫,不过和往日不同,宣召她的人不是赵启,而是端木太后。 来到太后宫中,行礼,落座后,太后对她道;“齐国和突厥发生的事想必你都听说了,虽然大宋和齐国暂时还不会有战事,但也不可能结盟,依哀家看,你和齐国的太子……也没有复合的可能了。” 西林婧的心微微一颤,是啊,她和萧天胤不会再有交集,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眨了眨眼睛,听太后继续说下去;“你还这么年轻,”太后一叹,温和地看着她,“婧儿,你对你的婚事有什么打算吗?” 西林婧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婚嫁之事,全凭父兄做主,婧儿自知身份尴尬,终身不嫁也毫无怨言。” “这怎么可以,你今年也就只有二十岁吧,年纪轻轻的,说什么终身不嫁。不过,陛下和你还真有些像呢。” 西林婧有些惊讶,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会,幽幽道;“陛下即位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大婚的年纪,这几年一直拖着,那时你还在齐国,她告诉哀家,你终究是受他所累,如果你和齐国太子的婚姻还能天长地久,他自会祝福。如果你会到宋国,他便立你为后。如果你在齐国有个闪失……他还会尊你为后,而且此生再不立后。”太后一字字地说。恍惚中儿子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回响,她看着西林婧的脸,眼前闪过的是赵启再说这些话时,那样坚持的神情。 殿内一片沉默。 西林婧垂下眸子,片刻,再抬起看向太后,她用坚定的语气一字字地说;“太后,请恕婧儿直言。婧儿与齐国太子虽然有情无缘,可他曾为我出生入死,对我处处呵护,这些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虽然我们现在都无法回头了,可婧儿心意已定,此生不会再嫁。陛下错爱无以为报,只希望陛下不要再执着下去了。” 太后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许久,她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说;“既然你心意已定,哀家也不能勉强。” 太后又换了个话题,刘西林婧说了一会话,西林婧就告辞了。 仍然是太后宫中,赵启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深沉的眸子里阴人着强烈的痛苦。 太后走到赵启身边,看着他心痛的说;“你都听到了,她不愿意,你就放弃吧。” 赵启还是摇了摇头,坚决地说;“她现在这样说,因为她和萧天胤分开的时间太短,最多再等几年她就会忘了萧天胤,重新接纳我,只要我不放弃,只是几年而已,母后对父皇和申国公……”说到这里,他自知失言,却见太后的眸子里瞬间溢满惆怅。 太后笑了笑,却是悲哀地看着他,“这两个男人,一个对我绝情,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另一个……对我只是利用。”那么一点情分不过是风花雪月的一种消遣而已。“可萧天胤对西林婧是不一样的。” 赵启痛苦地摇了摇头,“母后就别再逼我了,皇后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吗?”他眼中瞬间涌出的绝望又被点燃,“我们要的是与西林家联姻,我能不能娶婧儿倒不重要。”他看着太后,喃喃地说;“母后,那些年我都能接受,现在也能接受,我相信你是为我好……”他要稳坐皇位,要保护母后,要和婧儿厮守一生,除此之外,别的他都不在乎。不管婧儿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皇后,只要能在感情上接受他,他可以为她终生不设后宫,不立皇后。 第65章 守护 孙谦一案平息后不久,赵启加封西林无儔为楚王,并为楚王与圣母皇太后赐婚。同时封西林婧为嘉宁长公主,西林辰为安国公,并赐予府邸。 皇太后下嫁臣子的事是大宋立国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不过西林无儔已经权倾朝野,反对的声浪很快被镇压下去。 齐国和突厥对此作出的反应也截然不同。 表面上宋仍尊齐为宗主国,就连皇帝立后也要通过宗主国允许,何况是太后下嫁。萧湛自然不回应允,何况此事在齐国也是前所未有,宋国皇帝在齐国被如何羞辱就不必多说了,宋国的使臣也不敢将难听的话原封不动地禀报给赵启。齐国天子不予承认,赵启便借此撕毁了当年与齐国签下的最后一条不平等盟约,不再承认齐是宋的宗主国。 再说突厥,前任可汗曾计划与齐国结盟出兵伐宋,两国关系曾一度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赵启对齐国忌惮,对突厥又是另一个态度了。新即位的可汗打算与宋讲和,恢复两国过去的贸易,恰逢宋国有喜事,赫连勃以国主之躯亲前往宋国祝贺,以示和谈诚意。 一场空前隆重的大殿从太阳西斜到夜幕四合。这场盛典亦是两国帝王的会晤,在场的除了天子都是朝堂重臣。 西林婧在公主府的花园里,隐隐能看到皇宫广场上绽放的烟火。明明灭灭的光芒在璀璨的一瞬间,亦能让漫天的星光黯然失色。 西林无儔迎娶太后后就不住在王府中了,亦不是住在皇宫,而是和太后一起搬入城外的行宫里。表面上是对皇家的尊重,其实行宫比皇宫更好控制。宫里禁军的将官,并不完全是他的属下。 可西林无儔知不知道,走到这一步,他和皇位,已经彻底无缘了。不过,不管他是否明白,西林婧都不会提醒他。 这个父亲的存在就是为西林辰,和她西林婧铺路的,不是么? 可西林辰真的能顺利登上皇位,她,真的能顺利走上权力之巅吗?在和君临天下的一步之遥里,藏着多少崎岖险阻,刀锋剑芒……她看不透,看到的只是一片血雾笼罩下的漆黑。 每一步,都是生和死之间的博弈,可是她已经无路可退。 如果西林无儔没有野心,她可以不必在家族和爱情之间做出选择,可以不用这样为难,她和萧天胤是不是可以厮守一辈子?纵然她还是不会轻易相信爱情,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不至于像前世输得那么惨。可能迟早有一天,她会重新相信爱情的…… 可惜,没有如果。 一路这样想着,明明灭灭的烟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有绽放过。剩下一片空寂的夜空,亦如她空寂的心。 大典终于结束了吧? 西林辰离开皇宫后就找到了西林婧。 “想不想和我出去一趟,一起会一位老朋友?” “见谁?”西林婧有些诧异,随即想到一个人,“该不会是赫连勃吧?” 西林辰微微一笑,“真聪明!”便是承认了。 和赫连勃约见的京城中一家豪华的酒楼。路上,西林辰简单地说了赫连勃在突厥的境况。 突厥可汗驾崩的时候,太子赫连轩远在齐国,赫连勃在澜翎大妃的支持下夺得了汗位,并大肆清除赫连轩的势力。赫连轩听到突厥可汗的死讯匆匆赶回突厥,可为时已晚,在于赫连勃的决战中大败,率残余势力败走漠北。 到了酒楼,西林婧随西林辰来到一处包间门外,西林辰敲了敲门,很快有人将门打开。一个身着汉人服饰的魁梧男子正在桌边饮酒,见到进来的人就站了起来,俊朗的脸上带着微笑,如鹰般凌厉的眸子落在西林婧的脸上,里面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好久不见,婧小姐……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嘉宁公主了。” 赫连勃引两人坐下。西林婧的嘴角微微牵起,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我真佩服可汗的胆量,你就真的不怕有来无回吗?” 赫连勃哈哈大笑,“公主一定是希望本汗留下来了?” “可汗相信我们陛下与突厥结盟的诚意,不过你能放心把朝政交给澜翎大妃,的确让我很惊讶。”西林婧解释说。 “澜妃不是突厥的大妃,而是太妃。”赫连勃纠正道;“如果进展的顺利,我还会称帝,澜太妃如果安守本分,也会是太后,我的妻子自然是皇后,这样突厥就和你们中原的朝廷一样了。”说到这里,他问西林婧;“公主,你意下如何?” 突厥有子娶母的习俗,只要不是真的亲生母子,赫连勃就可以娶他父亲的遗孀。但这只是习俗,要尊重个人意愿。何况赫连勃既然有心称帝,效仿汉制,便必须先从自己做起,不会染指亡父的遗孀。 西林婧笑了笑,说;“可汗深谋远虑,希望你能早日得尝所愿。” 赫连勃带着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知公主可愿成为我未来的皇后?” 西林辰的目中闪过一道冷芒,赫连勃看了他一眼,一脸无辜有故作不解地说;“国公为何不快,和亲是两国结盟最有效的保障,难道我说错了么?” 西林婧对西林辰使了一个眼色,然后看着赫连勃微笑着说;“可汗所言不错,若是真到必要时候,陛下会从皇族中选一位公主到突厥联姻的。” 她不给赫连勃说废话的机会,将话题岔开;“对了,我姐姐在突厥过得如何,我曾听赫连轩说过,她后来又被您的父亲纳入宫中,这是真的吗?” 且不说澜妃是否有让她自己的孩子当上皇位的野心,至少现在她和赫连勃有着共同的敌人。她若乘机架空赫连勃,单凭她自己的势力是不可能与赫连轩对抗的,这也是赫连勃放心暂时将朝政交给澜妃的原因。 她也很好奇,不知道老可汗的死是否和她有关。 想到眼前的佳人是他得不到的,赫连勃心中涌出一阵失落,又听她问起西林嫱,他哼了一声,“她先勾引我父汗,后来又跟了赫连轩,好不好我怎么知道?” “她不是被你送给老可汗的吗?怎么会和赫连轩走?”西林婧好奇地问,不过,不管西林嫱在突厥有什么经历,她都不会太吃惊,而箫天煜的失踪……他是不是也去了漠北呢? “这女人用尽龌龊的手段算计我,又怎么会听我的话?”说着他厌恶地摆摆手,“她和你们西林家似乎也不是一心,谁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可汗对齐国似乎很有成见,才想到与宋国结盟。”一直沉默的西林辰淡淡开口。 赫连勃笑道;“与其说和宋国合作,倒不如说和你们西林家合作更恰当。帮我平定赫连轩,宋国与突厥结盟,也不必担心齐国出兵来犯了。” 西林辰点了点头,“可汗言之有理,不过家父毕竟不是一国之君,两国立约还要皇上亲自批准。” 赫连勃微微一笑,“现在楚王和皇上又分别吗?就连皇上也要称他一声‘皇父’。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我可以等。” 宋国和突厥再次结盟的进展十分顺利,并承认赫连勃是突厥唯一的可汗。如果赫连勃出兵征讨赫连轩,宋国也会出兵支援。协议达成后,赫连勃志得意满地返回了突厥。 此事过去不久就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宫里自然又是一番热闹。皇帝设宴于宫中,四品以上朝臣和家眷都在邀请之列。 宴会上,太后赏完了乐舞,突然来了兴致,让在场的贵族千金施展才艺,一位名叫端木蓉的少女用凤头箜篌奏了一曲,赢得一片惊叹赞誉。 太后夸赞完端木蕊,又看向西林辰,笑容里蕴含着太多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安定县主与安国公都为婚娶,哀家看你们男才女貌,可谓一对璧人。今日就再宣布一件喜事,将安定县主赐与安国公为妻。” 西林婧总算明白,太后要官府千金表现才艺不是心血来潮,不过是为了让这些女子衬来衬托端木蓉。这位端木小姐的才名就像几年前在大齐的西林嫱,西林婧对她早有耳闻,毕竟对方与自己毫不相干,她从没放在心上,却没想过太后会在西林辰身上打主意。 西林无儔看了一眼西林辰,目光里带着一丝催促。于是,西林辰平静地起身,走到坐席中间,同时端木蓉也走过来与他站在一处,两人同时跪地向太后谢恩。 起身时,西林辰的眸光恍如不经意间拂过西林婧的面容,四目相触,西林婧垂下眸子,按下起伏的心绪,将瞬间的对视收入脑海中,若有所思地回味着…… 当晚,西林辰来到西林婧的府中,向她解释了当时尴尬的处境。并告诉她,在来找西林婧之前,他已经和西林无儔提出了退婚,在宴席上答应太后的赐婚只是为太后保全颜面,他不会娶端木蓉。 西林婧安静地听他解释着,心中涌出一阵暖意,却掺伴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她迎上他炯炯的眸子,轻声说;“其实,如果和端木氏联姻没有不妥之处,那个端木蓉也挺好的。” 此时他们正在花园的游廊下,西林辰慢慢背过身,高大的身影立在檐下,从灯盏中透出的光为他的背影镀上的光晕,亦如同为他罩上了一层沧海苍天的雾气。 “婧儿,你真的希望我娶她?” 西林婧走过去,环上他的手臂,他转过头,迎上她晶莹流转的眸子,只是一瞬,两个人又将目光移开,都看向远处藏藏蓝色的星空。 “你迟早是要娶亲的,不是端木蓉,也会是别的女子。”西林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惆怅。 他再次转头,眸光深深笼罩着她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些什么。 就这样定定看了她一会,突然问道;“那你想回到萧天胤的身边吗?” 她合了合眼睛,唇角微微牵动,惆怅道;“想,与不想……又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那你还想嫁人吗?当初你拒绝赵启,是不想和宋室皇族扯上关系,还是你根本不想嫁人?” 她叹了口气,目光深深看进他的眼里,慢慢的说;“大哥,别的女子都将婚姻视为终身大事,可我却不看重。经过了这么多事,我不敢奢望,相信爱情,我只相信你,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只是亲人…… 西林辰笑了笑,橘色的灯光融化了眼底翻涌的苦涩,只留下灼灼的坚定。 他的声音字字入耳,“你看,婚姻真的算不上什么终身大事。人生在世,最幸福的事就是能守护住对自己重要的人。你可以终生不嫁,大哥也可以终生不娶,我们可以彼此守护。”他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是为了保护她,如果做不到护她一世欢颜,些年他所有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呢? 而她,为了西林家辜负了一个那么爱她的男人。这也许就是宿命,她和萧天胤有缘无分的宿命,成就了他与她彼此相守的宿命。 哪怕,只是以兄妹的身份…… 西林婧望着他,双眼慢慢酸涩。她抱住他,将头靠在他的怀里,脸颊贴上他的胸膛,心脏跳动的位置。 西林婧,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前世的西林婧纵然很依赖这个大哥,却没想过要捆住他的一生。今生哪怕在她还没有离开萧天胤,对他们的未来还有一丝希望的时候,也不希望这个爱她的大哥会另娶别的女子。 她不愿承担任何失去他的危险,她可以不属于他,可他必须全部都属于她……即使她心里还想着另一个男子,即使他渴望的感情她永远都无法给予,她也不愿他的心里走进别的女子。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第二天,西林婧被西林无儔召到了行宫。西林无儔找她的理由很简单,又在她的意料之中。他要让西林婧说服西林辰答应太后的赐婚。 “父亲为什么执意要大哥娶端木蓉呢?因为这是太后的懿旨么?这些年端木家从未与我们对抗过,太后是为了给端木家族一份保障,可我看不出和端木家联姻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大哥又不是小孩子,他是一个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的人,你不要总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的身上。” 她平静地说完这番话,瞥见西林无儔本来沉重的脸色也发阴沉,深不见底的黑瞳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可以想象昨天西林辰提出退婚的时候,他有多愤怒了。 “西林家的根基太薄,和门阀联姻是最好的方式。你们兄妹虽然不能和赵姓皇族扯上关系,和外戚联姻就不一样了,既能和本地门阀融合,也能表明我对皇位没有觊觎之心。”西林无儔按下心中的怒火,耐心地和西林婧说起联姻的重要性。 也是为了麻痹赵姓皇族和所有忠于皇室的人,更方便你日后夺位吧……西林婧在心里说。 “父亲,你的话也许有道理,可我无能为力。不是所有人都将婚姻当成政治博弈,大哥就不是那种人,你拿这些利害关系来威胁他都不成功,让我拿什么道理去说服他,让他答应这门政治婚姻呢?” “他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他心中还有别的的人选?”西林无儔沉声道。 “他可以效仿你,从族中过继一个养子。”西林婧淡淡提醒道。“我的意思是,这个理由实在没有说服力。” “西林婧,你大哥拒绝婚事是因为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西林无儔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声色俱厉地斥道。 西林婧的心颤了颤,冷冷的说;“我不明白父亲的意思,难道你认为是我唆使大哥这样做的?” 西林无儔冷冷一笑,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目光凌厉得几乎能穿透人的魂魄,“以我对他的了解,只要有你在,他做任何决定前都要征询你的意见,他为什么坚持不肯成婚,你不会不知道你对他的重要性,昨天的宴会一结束,他就找到我提出退婚,然后就去找你了,难道不是特意去安慰你?” “父亲对大哥的行踪这么了解,”西林婧笑了笑,看着那张冷峻的脸孔,“不过父亲是老糊涂了吧,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西林婧!”西林无儔拍案而起。 而从来都无视他的喜怒的西林婧,心,却在此时无法抑制地颤了一下。 因为对西林辰的愧疚,因为,西林无儔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她的心事。 而就在这时,叩门声突然响起。 “什么事!”西林无儔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怒火。 门外的人像是被吓到了,颤声禀报道;“王爷,出大事了,陛下在宫中遇刺,太后请您立刻进宫一趟。” 第66章 玉碎1 西林婧随西林无儔一同入宫,赵启尚在昏迷中。刺客被当场擒拿,行刺的人身着御林军服饰,被牵连的数十名御林军都被缉拿入狱。审讯很快有了结果,据大理寺的禀报,刺客在审问下对答如流,根据供词,帮助他混入御林军中的那名军官有致命的把柄在他的手里,所以不得不对他言听计从,而那名御林军官已经作为嫌疑人被收押入狱,刑部对他进行一番调查后,发现他过去犯下的罪证与刺客的供词完全符合。当问及主谋时,刺客对自己的身份亦供认不讳。他便是在宋国曾一度权倾朝野的国舅万荣之子,年少离家出走后投靠了前太子赵杰,在齐国潜伏多年,后来重新回到赵杰麾下,直到赵杰战死。后来,在他苦心谋划下,成功地在赵拓和万荣之间制造了嫌隙,导致他们君臣相互猜疑,最后落得一死一伤,让西林辰率军乘虚而入,如果不是因为行刺,他也算是功臣了。而他的眼里只有赵杰,端木太后在年轻的时候与赵杰的生母有过节,导致赵杰的母族凋零,最终败给了万家。在他看来,端木氏母子和赵拓一样该死。 当问及他在齐国潜伏在何地为细作时,他却说是一直在皇宫禁军中任职,却没交代他还被派到神国公府当管家,亦没说他在齐国用的名字是宋珩。而西林婧根据他之前的供词,已经想到他就是失踪了三年多的宋珩。 宋珩在成为申国公府的管家前的确在齐国禁军中任过职,最能蒙蔽人心的谎话里必然有九成是真实的,才能将一成谎话掩盖得天衣无缝。刺客在齐国的经历还需要时间调查,可眼下没有人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西林家,只认为他是赵杰的余党。 刺客被打入死牢中,而朝廷不对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在确认他在齐国皇宫为细作属实之前,刺客不会被处死。 赵启的伤很快开始好转,而西林无儔已经无暇再管西林辰的婚事,他不会让宋珩继续活下去。到时人已经死了,就算查出他的供词有假,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西林家身上。 刑部死牢设在地下的甬道中,终年不见天光,昏暗的火光不分昼夜地燃着,却隐隐可见昏黄的光线里浮动的纤尘,阴湿浑浊的空气里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西林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又见到了宋珩,这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没有让狱卒打开门就让他离开了,隔着一道道铁栏,静静端详着里面的男子。 宋珩亦是隔着铁栏静静地看着她,在狱卒离开后,他的薄唇浮出一缕微笑,双眸炯炯有神,“好久不见,婧小姐。” 牢房里非人的折磨并没有磨损他的半分气度,他的身躯不复当年的英挺,灰色的囚服上还带着斑斑血迹,面庞因为瘦削显得越发深邃,唯有一双透着灵魂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里面有一种奇异的光华慢慢晕开,将他的脸笼罩在柔光中,亦将他浑身累累的伤痕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他还是像当年一样称呼她,仿佛在他的眼里,西林婧不是申国公的女儿,不是齐国的太子妃,亦不是宋国的长公主。不管她的身份如何变化,在他的心中都是一样的。 “宋珩,你不是已经报完仇了吗?明明已经逃过一劫,为什么还要回来?” 西林婧心里涌出一丝酸涩,她应该恨他的,纵然当年他对她没有杀心,可他却差点要了萧天胤的命,可纵然是恨,也无法磨灭她在知道了他的身世后,心中生出的一丝怜悯。 “为什么?”宋珩轻轻一笑,带着叹息,“你已经将我的底细打听清楚了,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报仇吗?我以为,你的仇早在赵拓死的时候,就该报完了。二十几年前的那些是是非非,现在谁又能说清楚?在政治的博弈里,女人和孩子总是牺牲品。”西林婧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自嘲意味。不错,不仅端木氏和赵启是牺牲品,她的母亲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不是从生出来就野心勃勃,对权力的角逐完全是被那些男人逼出来的,西林无俦对母亲的死不闻不问,年幼的她成了灾星,差点被萧湛一道圣旨赐死,如果她不主动争取,也会像西林嫱一样彻底沦为西林无儔手中的棋子,在必要的时候被毫不留情地舍弃。也许……今时今日的她已经渐渐失去本心,包括那个险些毁了她一生的父亲也在责无旁贷地为她铺路,就如对西林无儔百般忌惮又妄图利用的萧湛最终成就了西林无俦的野心,是非恩怨纠缠在一起,她现在已经不想去恨了,只不过,那种除了爱恨之外一无所有,无数希望交缠着绝望,却始终如深水浮萍般无所依托的生活,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心绪如浪涛般起伏不断,在她的眼中聚成摄人心魄的光芒,又被收入另一双眼里。宋珩定定看了她一会,平静地说;“你自以为知道我的身世就是了解我,可以不明白,当年如果不是赵杰,那个流落街头,只能与乞丐抢食的少年早就死在饥寒交迫中了。我本打算和他出生入死,可他却让我活下去。他问我,大仇未报,甘不甘心?我不甘心,他也不甘心。可我没有能力护他离开,他让我记得,一定要为他报仇。” 西林婧叹了口气,心中百感交集。对宋珩来说,也许,为赵杰报仇,就是报答赵杰当年对他的救命之恩,没有是非对错,他自是单纯地想报恩而已。 她又轻轻摇了摇头,许久,才慢慢地说;“也许,他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如果他真有那么强的怨念,又怎么会甘心赴死?” “也许如你所说,”宋珩喟叹道;“他其实是一个下不了狠心的人,如果早按我说的做,他不但能报仇,还能顺利登上皇位,可他就是狠不下心。” “所以……你现在后悔了么?” “我只后悔没能早点要了那个人的命,哪怕他会怨我,我们昔日的情谊也不复存在。” 西林婧悲哀地看着他。他口中的“那个人”指的不是赵启,也不是赵拓,而是宋国当时的皇帝。 她不了解赵杰,也无法站在对方的角度上,但如果换成她,自己不能下手做的事如果有人帮她做了,她也会斩断和那个人所有的情义,但不是因为恨,而是无法再彼此面对。 而她不会将这些想法告诉宋珩,四周一片寂静,气氛仿佛瞬间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渊之中,变得冰冷而沉重。 片刻后,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当年,我利用你伤了萧天胤,我知道你对他并非无情……你会因为这件事恨我吗?” 射向她的那一箭根本没有毒,他知道她能躲过去,即使真的受伤也不会伤到要害,萧天胤亦明白这个道理,可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在那种场合根本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换成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挡在身后,只不过,他是有备而发,而萧天胤已经失去了冷静。 西林婧合了合眼睛,其实她可以说一些宽慰体谅的话,给他一个欣慰的答案,可就在一念之间,她突然发现,谎言无法迷惑这个精明又执着的人,她想对他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如果那支箭射中要害,再高明的医术也保不住他的性命,你利用了我,差点要了他的性命,我应该恨你。可你过去帮过我那么多,你有你的立场,你只是没有把我放在第一位而已,换成我是你,也会这样做的。还有,这一次你完全可以供出西林家的,可是你没有。我对你的恨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时至今日,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我只知道,你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合作伙伴,也许,再过几十年,我都无法将你从记忆中抹去……” 她的眸光清澈如水,眼里闪出点点莹光。宋珩无声地笑了,再过几十年……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他…… 西林氏父子不会放过他,她又打算如何处置他?这个问题,他想问,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用晦涩不堪的眼睛凝视着她。 西林婧看了他一会,手中多出一个小瓶子,“这是化功散,我可以放了你,但必须废去你的武功,你以后也不能在练功了。” 宋珩的手指穿过铁栏的空隙,接过西林婧手中的药瓶,“原来你不是来杀我的。” 西林婧叹息道;“我只能留你性命,你出去后就自求多福吧。” 又是一阵沉默,他突然说;“可不可以将你发髻上的玉簪送给我?” 西林婧诧异地看着他,他微笑着说;“相交一场,就当做一个纪念吧,不管我活多久,这一生都不可能忘记你。” 西林婧取下簪子,穿过铁栏的间隙,送入他的手中。 “谢谢……”你没有否定我的付出,亦给了我最后的成全…… 婧儿…… 从未真正接近过,他只能在心里这样称呼她。 她说的对,他从未将她摆在第一位。也许,他们是有机会的,可他心中一直都有更重要的事,容不下半分儿女私情,只能无奈的错过。 宋珩将瓶子拿到眼前,轻轻晃动,挡住了他眼角的潮湿。 他背过身,仰头将里面的药喝了下去。 顿时,他感到自己全身的筋脉尽断,痛得锥心刺骨…… 瓶子从手中跌落,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向前倒去,一只手紧紧握着西林婧的珠钗,另一只手扶斑驳的墙壁,颤抖的身躯慢慢跪了下去,手指划过的墙面上,是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背对着西林婧,西林婧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不想看。 第67章 玉碎2 犯下弑君重罪的死囚,即使死了尸体也会被挫骨扬灰。所以,西林婧不会让宋珩吃假死的药。她安排狱卒找到另一个死囚顶替宋珩,在将宋珩送出牢房,宋珩服下化功散,不但失去武功,体力连普通壮丁都不如,几乎沦为废人。可这是唯一能保住他性命的办法,只有废去他的武功,她才不用担心他会再惹出事端。 朝廷派出打探的人返回之前,刑部不会再审宋珩,找死囚顶替也不会露出破绽,再过几日,那个死囚就会“自尽”身亡,刑部亦有西林家的人,将大事化小,就不会引来太多注意了。 西林婧很快将一切安排好,不久,两名狱卒搀扶着宋珩匆匆赶来。只是,宋珩的眼睛紧闭着,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西林婧怔了一下,化功散只会除去人的武功,但也不至于让人昏死过去,也许是他的身体太虚弱了吧…… 可在他心脏的位置上绽放的大片鲜血是那么刺目,宛如在雪地中盛开的繁花。这又是怎么回事? 几个狱卒将宋珩放在地上,伏地颤声报道;“启禀公主,犯人自尽了……” 西林婧以为自己听错了,想再问一遍,又意识到在别人面前不能失态。 她没有听错,他们说……宋珩,自尽了?! 她的目光落向下移动,看到他的右手中紧紧攥着,握着的还是她给他的玉簪……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玉簪上面依然有红色的血迹…… 原来,他就是用她送给他的玉簪……这样结束的生命?! 她走过去,俯身伸手探向他的鼻息……空气还是那么冷,没有温度,哪怕一点点属于一个人的气息。 他的脸是那么平静,似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任何遗憾。那双眼睛沉沉阖着,形成凄美的弧线,真的……不会再睁不开了。 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苟延残喘,难道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他的性格吗?只不过,她真的不想让他死,却还是间接地杀死了他。 最后,她握住他手中的玉簪,一点点将簪子从他的手中抽出来,然后直起身,吩咐狱官;“将他送回牢房吧,明天正常禀报上去。” 狱官躬着身子诺诺称是。她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去。 ——朋友不但要有福同享,还要为彼此分担烦扰。 冷风拂面,耳边又响起那个声音,她望着天边的冷月,依稀记起当年他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样高深莫测。 虽是合作,可一直都是他在帮她,她从没为他做过什么,当他冒险行刺,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还在为她着想。 ——你恨我吗? ——可不可以将你发髻上的玉簪送给我?就当做最后的纪念吧,不管我能活多久,这一生,我都不可能忘记你。 她睁大眼睛,任风吹去眼里的潮湿。 宋珩,我终究还是亏欠了你。 第二天,刺客在狱中自尽的消息传遍朝野,亦宣告着整件案子的终结,在齐国的调查也失去了意义。西林婧在暗中做过的一切不会被外人知道,却不可能瞒过西林无儔和西林辰。 西林辰惋惜道;“他为赵杰效力的时候,就已经将生死置之于度外……既然准备行刺,就没打算要活着离开。” 西林婧一时没有言语,流光晶莹的眸子蒙着薄薄的雾气,似是无尽岁月的风雨默默流动。西林辰的心像被扎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这样陡然升起一阵悲凉。 “开始我以为杀他的人是父亲,他毕竟没有供出西林家,你送他一程也好,当年我也曾非常赏识他,以为他迟早会在战场上有一番作为,却没想到……他不但忠心可鉴,还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西林婧合了合眼睛,“也许,这个结局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走得却是那样安详…… “你还在为他难过?” “我只是为他惋惜,也为赵杰惋惜……虽然我不了解赵杰,但我想,宋珩并不是愚忠的人,他的付出应该都是值得的。” “对了,我已经将他的尸首换了出来,要不要好好葬了他?” 西林婧深深地看着他,心里突然一片明澈,在战场上他和西林无儔一样杀伐果断,却有比后者更广阔的胸襟,西林无儔只会在沙场上纵横逐鹿,在朝堂上一手遮天。而西林辰,他不但能权倾天下,还能真正得到天下人的心。 宋珩的自尽并不是案子的终结,西林无儔借此将案子扩大,受牵连者甚广,尤其禁军,因多名军官被免职,填补这些职位的人都选自西林无儔的军中。这样一来,不但宋国多半军队都掌控在西林无儔和西林辰手中,就连皇宫也渗入了西林家的势力。 而天子遇刺和刺客已死的消息在京城并不是秘密,几日后的一个傍晚,长公主府中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长公主是否还记得风某?”男子的嘴角带着一抹冷笑,破坏了整张面孔的美感,一双寒眸犀利如鹰,盯着西林婧,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西林婧挥手屏退下人,然后,她看着他平静地说;“如果我没说错,你已经投靠了七皇子,他近来可好?” “谈不上投靠,我和箫天煜只是各取所需而已。”说话间,高大的身影来到西林婧面前。他微微俯身,幽深的眸子笼罩着她的脸,低声说;“今天我来与七皇子无关,我只想问公主一件事……” 因为距离太近,西林婧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挣扎与隐忍,仿佛他的内心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她看着他的眼睛,“你想知道什么?” 风无尘直起身,目光越过她,“我听说,前不久宋国的皇帝遇刺,刺客已经死了。我只想知道,那个刺客是不是他?” 他深深吸一口气,身躯挺得笔直,发出的声音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那个已经死了的刺客,是不是宋珩?” 西林婧站了起来,看着那张痛苦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你果然知道他的身份,记得他曾告诉过我,他一直视你为挚友……” 风无尘听后,笔直的身躯在瞬间的战栗后变得愈发僵硬,犹如千疮百孔的古树屹立在漫漫风雪中,必知的站立着,却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一时无话,气氛在沉默的瞬间降到冰点。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开口,问;“行刺皇帝不但要被处以极刑,尸首都要挫骨扬灰。他是不是已经……” 他顿住一下,西林婧亦不会等他说完,便告诉他;“我大哥已经将他的骨灰换了出来,你想不想去看看他?” 风无尘金攥成拳的双手缓缓松开,沙哑的声音轻轻吐出两个字;“多谢。” 最后一缕模糊的残阳消失在深蓝色的天幕里,城外的人烟已是十分稀少,空中不时响起几声寒鸦的哀鸣,伴着若有若无的风声。宋珩的墓就在城郊的树林里,碑上没有名字,西林婧和风无尘站在墓前,风无尘手里拿着一只酒囊,他喝了一口酒,仰头望着头顶被枝桠碾碎的天空,一路循着回忆,向身边的女子低声陈述着他和宋珩的过往。 “十年前,我为达到目的投奔了萧天华,当时我和宋珩都是萧天华手下的暗人,一起完成过任务,也有些交情。其实,暗人之间又怎么会有所谓的情义?连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整天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可能下一次任务就会丧命,可能因为完不成任务被主人所杀,还有可能因为知道太多被主人灭口。当年的生活,除了杀人就是买醉,后来宋珩被萧天华举荐在入了禁军,再后来就成了西林府的管家,不过他仍然会为萧天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我和宋珩的交情也不过是结伴去喝酒,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心中哪有什么真正的情义。直到遇上了你……” 说到这里,他又喝了一口酒,只听西林婧低声说;“你们杀手不一样,你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也许正因为如此,在你们还不相互不知道底细之前,就能感受到对方的与众不同。” “这就是心有灵犀吗?”风无尘转过头,看着她微笑着说,细碎的月光洒在他的眼里,隐隐映出点点泪痕。“虽然我为萧天华办了很多是,对他却从未有过半分忠心。宋珩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可就在我被你算计之后,连我自己都已经绝望,他却为了向你要解药,违背了萧天华的命令。他对我说,男人就要顶天立地,就算不能光明磊落,也要站在阳光下,不能一辈子生活在见不得光的阴暗中。杀手不能娶妻生子,不能有亲人朋友,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身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活着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他问我,是不是一辈子都想过这样的生活?我终于可以确定,我们是同一种人。后来萧天华发现我出卖了他,几次要杀我都不成功,其中两次都是有他在暗中帮助,当时我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都是要摆脱萧天华的控制。后来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以为他不过是想摆脱另一个主人,”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可我还是想错了,我还是错看了他。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低沉沙哑近乎于破碎的声音,亦平静得近乎于可怕,就像紧绷的弦不知何时会断开,他的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西林婧眼里浮出一丝怜悯,缓缓道;“你错了,他并不是将赵杰当做主人,而是将他当做恩人和挚友。赵杰曾救过他的命,你以为他和赵杰被困在紫荆山上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套出来的吗?如果他和赵杰对换身份,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可赵杰却选择了自尽,一个人将责任承担下来。不错,就算赵杰真的逃出来,也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如果他的抱负是成就帝王霸业,他以后的生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但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一个人在选择玉碎的时候还能为别人着想,可见他有多重情义。” 风无尘恍然大悟,眼里沉淀着更深的悲哀,“原来,我还是不够懂他……”他说着,将酒壶的壶口对准地面,淅淅沥沥的酒水淋在墓前的土地上,空气中顿时飘满了浓烈的酒香,沉重得让人窒息。 他看着西林婧,眼底渐渐浮出一片异样的光芒又在瞬间寂灭下去,想说的话突然不知从何说起,便哽在喉咙里,混着烈酒的灼热,蜿蜒着逆流回到心里…… 恍惚中,女子的声音幽幽响起,“风无尘,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故事?你为什么要投靠箫天煜,助他与萧天胤为敌呢?” 他转过头,上一瞬还沉浸在眼里的悲凉在顷刻间化作杀意。 他走近一步,低头将她的轮廓深深锁入瞳中,声音掩饰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恨意;“你真的想知道吗?” 西林婧没有被他骤变的神色吓住,目光坦然地与他对视,“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仇恨,难道你和萧天胤有什么仇怨?” “他们兄弟的争斗与我无关,如果萧天胤还将你父亲当成岳父的话……”他慢慢的说道,赤红的双眼几乎滴出血来,坚毅的面庞带着一种狰狞,犹如从修罗场冲出的魔鬼。 西林婧后退一步,打断他只说了一半的话,惊道;“你的仇人不是萧天胤,而是我父亲?” 风无尘将酒壶抛在一边,站在原地,抱着双臂看着她,“你很意外?” 她睁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追问;“风无尘,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苍凉的声音传过来,“你听没听说过原家?” 西林婧怔了怔……难道他是原家的后人? “我听说过一点,原家曾是武林第一世家,也是元牝珠的主人。” 风无尘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曾是好友,元牝珠还是你父亲送给我父亲的,并不是原家之物。不管当年还是现在,元牝珠都只是一个传说,很少人见过它的真面目,我的祖父曾帮助过西林家,它被西林无儔当成稀世珍宝赠送给了我的祖父。后来武林中有了传闻,令世人觊觎的元牝珠就在我们原家。但是毕竟没人见过元牝珠是什么样子,也曾看起来非常珍贵的夜明珠被误认成元牝珠,我祖父也没将这个传言放在心上。直到我祖父七十岁寿辰那天,西林无儔和英亲王到原家做客…… “那天,府里出现了刺客,英亲王遇刺重伤,还身中剧毒,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便有人提议用元牝珠熬药,让元牝珠的精气融入药中,也许可解百毒,因为元牝珠在原府已经不算秘密了。虽然这也是毫无根据的事,但毕竟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一试,如果英亲王真的在原家出了意外,原家就是百口莫辩,我祖父按照那个人的建议,结果,真的救了英亲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平复着内心的情绪。西林婧看着他,低声说;“这也证实了元牝珠在原家的传言,半信半疑的人从那时起也对它深信不疑……” 风无尘冷笑一声,“你以为元牝珠真的在我们原家,或者说它的精气真的能解毒吗?皇族中人亲自到访,这是多大的荣耀,在原家遇刺更是一件可能殃及原家满门的大事,朝廷对刺客调查几个月都一无所获,渐渐不了了之了,而在此之后,原家上下从未放弃过调查,就从英亲王服用的解药调查,循着一点蛛丝马迹,终于查出了真相。英亲王中的毒虽然十分罕见,但并不是没有解药,经手解药的人中,由其中一人是西林无儔安插的原府的细作,他也是那场行刺的幕后主使。我祖父当时十分震怒,本要将这些上报朝廷,可就在那个时候,原家遭遇了灭门,我的祖父,父母,叔伯和兄弟……原府上下几百人都死在了杀手的手中,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两人之间又是一片死寂。 西林婧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如果,如果他的话是真的……她下意识地望向四周,视线所及之处在明灭不定的月光下皆是一片诡异的画面。“你不用担心,我如果想对你下手,就不会等到现在。” 西林婧掌心一片濡湿,重新迎上他的目光,平静的说;“我相信。”话虽如此,有一瞬间,她几乎站立不稳,似乎真的有从生死的夹缝中逃过一劫。 风无尘盯着她,淡淡笑道;“可这片林子里除了你的护卫,还有很多伏兵,你你要打算对我动手么?” “不会,我只会防人,不会害人。”西林婧摇了摇头。不错,她事先已经安排好,在她和风无尘进入这片林子的时候,大批护卫便迅速赶来包围了这片林子,莫玄等其余的随从都在远处看着他们,尽管听不到说话声,但只要风无尘动手,他们便会在第一时间冲上前。而林中一旦传出打斗声,那些护卫便会冲进来,风无尘根本伤不了她。 而她的初衷只是用宋珩引出风无尘,赌的就是这段如知己般的情义到底有多深,风无尘会不会为了宋珩来找她。 可是,风无尘对他说出的真相却是这样令她不堪,如果他的话是真的,家族被灭门都是西林无儔一手导致,他又有什么理由放过西林家?灭族之恨,要他放弃报仇几乎是幻想,而且风无尘看出她的安排,必然也是有备而来,可是一定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才罢休吗? “其实……你知道齐国的张贵妃吧,我在冷宫见过她一面,她亲口告诉我告诉我,对原家下杀手的是张家的死士联合突厥左贤王,不是我……” 风无尘冷冷打断她;“你父亲和别的凶手有分别吗?说到底张家和左贤王还不都是他的棋子。罢了,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宋珩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西林氏父子在狱中灭口的?” “不是,虽然我父亲的确有这个念头……”西林婧叹了口气,对他说出了实情…… 风无尘听她说完,淡淡地说;“我详细你的话,在他行刺的那一刻起,结局已经注定了。如果不是为了引出我,你们会不会真的任由朝廷将他挫骨扬灰?” “当然不会,我对你说过,这些事都是我大哥做的,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西林婧叹息一声,坦言道。 风无尘无声地笑了,看着面前的女子,眼中含着绝望的痴缠,他明白再多看她一眼都是折磨,可他偏偏放不下……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了你,如果你不想此刻就与我为敌,就让我这样离开吧。” 沙哑的声音吐出最后一个字,他僵硬的转过身,正要离开,西林婧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响起;“等等……”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他不禁低下头眸光罩上她的脸,而她则凑到他的耳边,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如果你只想报复我父亲一人,我可以帮你……” “什么?”风无尘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西林婧勾起嘴角,却没有半分笑意,眼中只是一片沉重的墨色。她看着他,一字字地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说到做到。” 第68章 弃子 后来,西林婧借着元牝珠的话题,从西林无儔的口中探到了当年的真相。当年发生的事亦如风无尘所言,只不过元牝珠是何等重要,西林无儔又怎么可能将它交给原家?当年,西林无儔利用英亲王证实了原家拥有元牝珠的传言,让原家成为众矢之的。而这些年来,西林无儔和突厥的左贤王私下亦有合作,因为武将只能通过不断征战掌权,左贤王为证这些年频频向齐国发动战争,西林无儔一边在宋国布局,一边利用抵御突厥培植自己的势力。左贤王在突厥兵败时死于暗杀,突厥军队兵败如山倒,这些都是西林无儔一手策划。这是一盘下了十余年的棋,原家,英亲王,左贤王和穆氏都是他的棋子。 所以,左贤王拿到的后来又被皇帝赏赐给西林辰的元牝珠也不是真的,真正的元牝珠一直在西林无儔的手中,而且它已经不存在了。元牝珠里藏着的秘密也不是什么毁天灭地或造福苍生的能量,那里面只藏着一张藏宝图和开启宝藏的钥匙,宝藏最多也不过是富可敌国,能赢得多人觊觎,令万千门阀权贵为此自相残杀才是它真正恐怖的力量。 赵启的身体日渐康复,就在这个期间,突厥国内爆发了内战。赫连勃对峙在东部自立为汗的赫连轩,宋国履行盟国的约定,西林辰率二十万大军前往突厥支援赫连勃。 光阴流逝,到了次年三月,淮洲堤坝突然坍塌的消息传入京城,暂时稳定下的朝堂再掀起波澜。淮洲是京城的门户,堤坝几乎每年都要修筑巩固。虽然没有造成洪涝灾害,不过朝廷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又据说堤坝坍塌后,发现近几年修筑的石土都是劣质。赵启听闻,勃然大怒,下令将所有负责修建堤坝的官员全部革职查办,调查开始只针对负责修筑堤坝的官员,很快循着得到的各种线索,范围超过了工部,声势浩大,亦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关系都浮出水面,身为刑部尚书的张柬也被牵连到其中。其中三名负责督查堤坝修筑的官员当年便是在当年行贿张柬后才得以上任,淮洲是东南部的门户,朝廷在此地修筑工程耗资巨大,官官相护,暗中勾结,便可以中饱私囊,朝廷拨给的大部分钱财都落入了官员的腰包。 而这样的调查只是一个开始。在修筑堤坝上偷工减料,从中取得暴利的官员在其他方自然不可能两袖清风了。性质最严重的便是张柬,张柬在这几年来所有贪赃受贿的情节都浮出水面,其贪赃数额之大,足以判处斩首。 西林婧明白,不管在宋国还是齐国,上至朝野下至地方,不论文臣还是武将,经济上完全没有问题的人太少。要想打击朝臣,从经济上入手最有效果。张柬的经济问题严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了解此人的贪婪,却也明白他的精明。竟会这样不知轻重不顾大局,给人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相当于自动送上门去对付。 赵启更想利用这个机会削弱西林家在朝中的势力,张柬的性质最严重,而除了张柬,所有被查官员在经济上都是不干净的,虽罪不至死,也全部落得贬黜或革职的下场。赵启的调查,还牵涉到了军中的一些将领,也都是西林无儔的部下。 前左丞相孙谦死后,继任的人仍不属于西林无儔的党羽,亦被赵启收为心腹。西林家在宋国的根基尚浅,西林无儔为了自己的名誉,一直给赵启留着一丝喘息的余地,而赵启利用机会不断挣扎,力图反扑。将调查延伸到军队中彻底触碰到了西林无儔的底线,西林无儔终于亲自出面,与赵启各退一步,朝廷在武将的调查不了了之,而所有文官任凭定罪处置。张柬的死成为定局,赵启下旨将其斩首示众。 行刑的前一晚,西林婧来到狱中,虽说张柬能有这个结局,都是他咎由自取,但念在他为西林家做过那么多事,她还是想送他一程。 当见了面,张柬在她的面前,从容下跪行礼。她静静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让他起来,他亦抬起头看她,等待她开口,此刻他表现出的平静让她深深震撼。 西林婧看着他英俊而镇定的面孔,想起几年前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当时他表现出的胆小懦弱,生生破坏了这种美感。 “张柬,这个结局本该不属于你,只是你太让我失望了。”开口,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 张柬笑了笑,眼中一片凄然,他平静的说;“请公主告诉臣,臣为什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我以为你是一个知道轻重的人。你真当西林家现在能为你一手遮天吗?”西林婧目光逼视着他,低斥道;“修筑水堤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敷衍,将把柄主动送到敌人手里!” 张柬的双手紧握成拳,又松开,眼里泛出一道锐利的精光,“淮洲的堤坝虽不足以抵御洪水,但也不至于弱不禁风,在没有飓风和洪水的前提下又怎会坍塌?” 西林婧淡然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不算冤枉。” 张柬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臣不敢为自己伸冤,但正如公主所说,臣虽贪婪但也知轻重,不会不顾大局。这等重要的事,臣只是听命于王爷。” 他的声音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清晰地传入西林婧的耳中,却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张柬勾起嘴角,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这个令她震惊的事实,最后,他问;“公主是不是不信臣的话?” 西林婧摇了摇头,他的话是真是假,她自然会向西林无儔求证。她只是不明白,如果他的话是真的,西林无儔到底要做什么?而张柬,竟然只是一个牺牲品?! “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说出来,现在对我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张柬苦笑,“有谁会信?只会让自己死得更难看。” 就算他说出实情,赵启不可能直接向西林无儔发难,也不可能保住张柬的性命。现在的赵启只能继续养精蓄锐,因为他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西林无儔抗衡。 同样,西林无儔也自觉时机不成熟,他和赵启现在只会互相试探底线,而绝不会碰触对方的逆鳞。 张柬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果公主相信我的话,你以为毁堤的人,会是谁?” 是西林无儔吗? 西林婧反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张柬摇了摇头,带着一丝伤感地说;“王爷的心思不是我们这类人能揣测的,公主可以自己去问。” 西林婧垂下眸子,再抬起时,心中的怜悯不自觉地深入眼中。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着他,低声问道;“张柬,你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张柬的目光一黯,“我在宋国无牵无挂,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的家人,虽然知道他们在齐国是安全的,可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 西林婧在心里叹息一声,道;“齐国皇帝永远不可能知道曾经的状元在宋国为官,你的亲人在齐国是绝对安全的。这些年来,你一直没有成家,就连亲人也留在了齐国,是不是担心一旦今日的事发生,你会牵连到他们?”她早就应该看出来,这个人虽贪图功利,却也有自己的底线。 张柬含笑点头,突然反问道;“公主为西林家鞠躬尽瘁,想要的又是什么?” 她怔了怔,随即,淡淡答道;“为西林家,就是为我自己。” 张柬看了她一会,心中有些了然。 西林家的江山,也是她西林婧的江山,她要的,竟是指点江山,权倾天下! “原来如此。我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坐到了尚书的位置上,多少世家子弟在我之下,我不用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慢慢向上爬,也能位居高位,实现自己的抱负,现在虽是将死之人,此生也没有遗憾了……”张柬颇带感慨道,双眸炯炯地注视着她;“如果说还有遗憾,就是我在有生之年看不到公主站在权力的巅峰上,实现自己的宏愿。” “张柬,是西林家对不起你。”西林婧神色歉然。 这是她最后对他说的话。 她转身离去,张柬隔着牢门,看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不再有不甘,这些年他所做的,都是值得的。 次日,张柬被斩首的时候,西林婧正在楚王府中。 “昨天我见过张柬了。”西林婧没有对西林无儔隐瞒,她只想知道,西林无儔到底是怎么想的。“张柬告诉我,安排那些毫无责任感,只知道贪赃的官吏插手修建河堤,都是你的意思,他的话是真的吗。” 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十分平静,她在心里从未怀疑过张柬。不管西林无儔做出什么事,她都不会感到意外,她好奇的是他的动机。 西林无儔深邃的眸子淡然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他没有骗你,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那毁堤也是你暗中让人做的?” “不错。”西林无儔不认为有隐瞒她的必要。 “为什么?” “再过一段时日你便知道了。” 西林婧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以她对西林无儔的了解,他想告诉她的事,不必她问便会主动告诉她,而他不想告诉她的,她再问多少次,换来的也不过是徒劳无谓的口舌之争。 风平浪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一个月后,定南王赵毅在江南起兵的消息传到朝廷。定南王是宋国宗室,赵启的堂叔。这些年来,西林无儔为了安抚宋国宗室,并没有对赵姓皇族大肆打压,反而对一些人委以重任,定南王赵毅就是其中一个。 定南王在江南镇守多年,宋国还处在赵启和赵拓两个朝廷分裂的局面,战火亦没有波及到江南一带,定南王为朝廷的军队提供了大量的装备物资,亦算作平定内乱的功臣。当年齐国并没给赵启任何援助,平乱耗资巨大,赵拓战死亦是赵启的根基作薄弱的时候,定南王坐拥江南,势力庞大,却没有乘虚而入,依然对赵启俯首称臣,后来赵启维护西林家屡次违抗宗主国皇帝的命令,与齐国一度剑拔弩张,远在江南的定南王也没有任何动静,依然本分地当着他的臣子。所以,尽管西林婧过去对这个人没有过多关注,听说他起兵谋反的时候也不免有些震惊。 如果说在赵启的势力最薄弱的时候,定南王起兵的胜算不大,那么现在他的胜算就更渺茫了。 起兵谋反,成王败寇,胜了可以登上皇位,败了,不但自己要死,党羽族人的性命都不保。定南王将族人置于险境,可这样大的风险根本没有一份胜算。 虽说已有二十万大军随西林辰在突厥作战,但宋国国内的军队也是定南王的几倍。 而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她的意料,叛军的进展竟十分顺利,沿途经过的城池重镇,守军不是不战而降就是战败,定南王的军队已经扩展到五十万,不到两个月就抵达淮洲——通往京城最后一道屏障。 第69章 出击1 淮洲被困的消息传到朝野,又令满朝震惊。淮洲是京城最后一处重镇,如果失守,叛军就能直抵京城。 赵启颁下旨意,令楚王率二十万大军支援淮洲。 西林无儔出征不久,西林婧收到几封密信,令她震惊的是,这些信都是出自右丞相杜允之手,内容更是触目惊心。她又经过一番调查,原来,之前几名不战而降的守将都曾与杜相有过往来,也就是说,他们的投降很可能是杜允暗中授意,他们,也是这场叛乱的共谋者。 一直以来的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这场里应外合的叛乱果然是一场名副其实“清君侧”,只是皇室的又一次殊死反击。杜相是捍卫皇室的忠臣,定南王要除去的人是西林无儔,而不是真的想取赵启而代之。 西林婧知道这些后并没有行动,只是将收到的信付之一炬。 西林无儔以淮洲的堤坝坍塌为诱饵,给赵启充分的理由削减他的势力,又在以为他的势力最薄弱的时候暗中联合定南王发难。 好在京城的禁军都在西林家的掌控中,赵启一时不能打军需补给的念头。如果西林无儔兵败,她还控制着京城,等待西林辰率二十万胜利之师归来,西林家至少还有七八成的胜算。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搏击,无论谁胜谁负,胜利意味着稳坐帝位,失败则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西林婧不知道赵启是怎么想的,现在她和赵启已经很少见面,赵启不召见,她也不主动进宫,只有在宴会之类的公共场合才会见到面。 也许,他什么都明白,却还是选择一个帝王该承担起的责任,放手一搏,那怕身死,也不愿做人傀儡。 西林无儔抵达前线后,捷报陆续传到京城。淮洲的战况很快将战局扭转,定南王的军队连遭几次惨败后,军中士气低落。西林无儔用剿杀和招抚两种手段,很快在定南王军中掀起内讧。最后,定南王也被部将所杀,麾下将士或死或降,五十万大军就这样土崩瓦解。 据说西林无儔将定南王以全尸厚葬。这是对敌人的敬重,却……何尝不是对另一些“自己人”的讽刺? 西林无儔平定叛军,就要班师回朝了。 这日,西林婧收到一封来自军营的密报。西林无儔的打算正中他的猜想。她立即下令将赵启软禁在寝宫中。又传来赵子嵩,给了他一道命令。 赵子嵩有些迟疑,“公主,臣斗胆问一句,这真的是楚王的吩咐吗?” 曾经玩世不恭的男子此刻一脸严肃,现如今,昔日的左丞相赵鄂已经辞官,避开了朝堂纷争,而赵子嵩则已经投靠了西林家,成为西林婧的心腹。 当时查找杜允私通定南王的证据完全是在暗中进行,西林辰不在京中,西林无儔因为西林婧是女子,对她不是十分重视,策划的事只有在需要她出力的时候才会告诉她。而西林无儔亦不知道,西林婧一直在积累自己的实力。赵鄂在朝中经营多年,人脉甚广,虽然已经退隐,但赵家的影响仍在,赵子嵩为她出了不少力。 西林婧不怕对方会背叛,他在她的提携下步步高升,亦有把柄掌握在她的手里。何况此人虽是纨绔子弟,却也不是反复无常的奸猾之辈。 她早就明白,西林无儔要的不止是权倾天下,他对九五之尊的皇位志在必得。她还明白西林无儔的帝王梦最终要止步在异性王……这个尴尬的位置上。 其实,宋国立国几百年,宗室与门阀相互联姻,盘根错节,在根基上西林家是不能与之相比的。西林无儔权倾朝野也只是一时,赵启毕竟不是孩子,他还要贤臣的美名,就不能让赵启完全沦为傀儡,一面控制,一面也要给他留些余地,而赵启不是平庸之辈,若是再放任赵启下去,以赵启的能力,西林家便有势力逐渐被皇家削弱的风险。 西林无儔迫不及待地毁堤并不是担心真正的洪水到来,堤坝的坍塌会致使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而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赵启终究是太沉不住气,如今败局已定。可西林无儔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赢家,。不管他的计划是多么完美,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建立帝王霸业,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子女及后代铺路罢了。 西林婧选择先发制人也是有十足的把握,京城的禁军有三成在西林辰的控制中,而西林辰在出征前已将兵符交给了西林婧。若真是兵戎相见,西林婧自然不是对手,可西林无儔不会这么做。 杜允勾结叛军,罪诛九族。如今西林无儔凯旋得胜,便是该行动的时候了。 室内熏香缭绕,她却在恍惚中仿佛又嗅到了那种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赵子嵩听到她的命令,神情略微迟疑。西林婧也不多解释,只是淡淡道;“你去罢,所有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女子绝世倾国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异样的光华,动人心魄的美却又带着一种犹在沧海之滨的疏离。赵子嵩垂下眸子,他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只感到那种越来越遥不可及的怅然,就像密密麻麻的蚕丝般将他的心层层裹住。 “是。”他垂眼,低声应道,便转身走了出去。 赵子嵩随即点齐一千禁军包围了右丞相府。杜允见赵子嵩没有圣旨,只有长公主的令符,这位对皇室忠心耿耿的老臣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不但没有束手就擒,反而痛斥了赵子嵩还有西林家的诸多罪行,府上的侍卫家丁不乏忠心护住者,但相府的侍卫又怎么是禁军的对手?一场血战结束后,杜允当场身亡,府内已是一片尸横遍野,禁军冲入府中,将杜允一家老小全部缉拿入狱。 而早已被禁军层层包围的寝宫,光线越发幽暗。西林婧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数支蜡都已燃尽,只剩下红色的烛泪,凝固在台上,散发出的气息亦将满室的空气凝固。 她突然想起昔日西林府里不见天日的密室,那个苍白的少年,如今正端坐在御座上,衣冠整齐,面色凛然。 西林婧的目光几乎将他的脸穿透,他此刻的神情让她想到了被俘敌营,视死如归的勇士,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从门库到御座,几乎举步艰难,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久才走到他的面前,将一份已经写好的禅位诏书慢慢摊开,放到前面的桌案上。 “请陛下同意禅让,从此逊位别宫。” 赵启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然后冷冷看着西林婧,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们连一个两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么?” 西林婧怔了怔,这句“连两岁的孩子都不放过”深深刺痛了她的心。是,她让赵启将皇位禅让上阳郡王的长子赵隆,那个孩子只有两岁,即位后便会彻底沦为权臣操纵的傀儡,迟早会被取而代之,赵启已经看到了这个孩子的陌路。 “陛下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吗?”她不想解释,无法抑制的悲哀蒙上她的双眼。 她的难过并不是因为赵启这样看她,而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向他保证什么。末代皇帝的命运本来就充满了不可知的变数。不是所有开国君主都是对前朝皇室斩尽杀绝的,可一个新的皇朝开辟也是靠铁与血铸成,到必要的时候也绝不会心软。 她咬唇,将最后的话说完;“陛下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多为自己做打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随西林婧进来的宫人已经将玉玺备好,双手放到诏书旁边。赵启一言不发地拿起来,他的面容依然是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冷淡,手,在空中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将玉玺重重盖在诏书上面,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宫人将黄绢小心翼翼地卷好,双手呈给西林婧。 西林婧将它收入袖中,目光一直在赵启的身上,看着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眸子刹那间已然变成死寂的灰色。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却有鲜血从溢出,洇湿了苍白的唇。 他端坐在龙椅上的身体也开始向侧面倾倒…… “陛下……”西林婧大惊,几步冲过去扶住他的手臂,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苍白的脸。 赵启任她扶着,又咳了几声,不断有血从他的口中流出,而他依然对她微笑着,用沙哑到几近破碎的声音平静地说;“我已经为自己找到了最好的归宿,你可满意了?” 西林婧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锤砸中,她无力的摇了摇头,两滴泪水不堪负荷地从酸痛的双眼中落下。 “你竟然服毒?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你明明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没想过,从来都没想过……” 赵启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为她擦去泪水,轻轻叹息;“傻瓜,一切都是成王败寇,我认输了,如果没有西林无儔,我的生命就像是角落里的泥土,是他让我活在阳光下,我只是输了,可我毕竟来过,努力过,我连他都不恨,又怎么会恨你呢?我只是……”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你关心我,你并不愿看到我走向绝路,你的心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我…… “婧儿,我不会为我做的任何事后悔,如果再重活一次,我还会与西林氏为敌,与你为敌,因为我是皇帝,这就是我的责任。既然保不住江山,就该身殉社稷。其实,如果我在几年前就让西林无儔和西林辰回到齐国,就不会有今日的结局,可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我就会沦为齐国的傀儡,这样和西林无儔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西林无儔要夺得是赵家的皇位,但他至少让宋国子民免受齐国的欺辱……” 他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停住了,他是天子,匡扶社稷还要兼顾天下,不管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他都不能爱,也不能保护,这个他一生最想去爱,取保护的女子…… 他空寂的眼里闪出点点莹光,如铅云散开的夜幕上闪烁着的星子。这样凄美的星空,深深映入她的眼,他微笑着问;“你说,我是不是好皇帝?” 她无法遏制自己的泪水如雨点般蔓过整个面庞,没有办法咽下堵在喉咙里的哽咽。她只有在泪水中用力点头。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求你,请你……一定善待母后,她只想要我好好活着,可我,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西林婧艰涩地开口,听着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向他保证着;“我答应你,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大声喝令宫人宣御医。而赵启的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去,明亮的双眸慢慢阖成两道凄美的弧线,挡住里面缠绵的泪海,缱绻的爱意…… 许久…… 西林婧小心翼翼将他的身子平放在龙榻上,借着泪水,用身上的绣帕为一点点为他拭净脸上的血迹,那张近乎于透明的脸却是那么宁静祥和,宛如阳光下的水晶,永远不会融化,消逝…… 他的一生这样短暂,成为一个皇朝最后的挽歌。 第70章 出击2 深夜下的宫闱,仿佛已经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寝殿内,御医们浑身战栗着,在皇帝的龙榻边跪下。龙榻上的男子的双眼紧闭,早已没有了气息。 鹤顶红的毒发时间在半个时辰左右,可此毒无解,在服下□□的一刻就注定了毒发身亡的结局。 太后一直枯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赵启,眼里早已是一片荒芜。周围的人语声传入她的耳中,就像是从墙的另一端传来。就在迈入寝殿,看到赵启毒发的那一刻,她的耳朵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眼里也在容不下其他东西,甚至连赵启的样子都看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儿子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脸上满是泪水,眼里水雾迷离,却没有一丝属于生命的光亮,甚至连悲哀都没有,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西林婧来到她的身边,冲破重重压抑,平静的说;“太后节哀,诸位大臣还在殿外等候……” 太后陡然抬起头看着她,眼睛如同两个的漩涡随时都能将周围的一切吸进去,卷入黑暗寒冷的死亡中。 “你们都退下,长公主留下陪哀家。”她不带起伏的声音在大殿里散开,恍惚中在几乎凝固成冰的空气里激起空茫的回音。 西林婧合了合眼睛,其实,晚一刻宣布也无所谓,但她为什么只有自己留下? “长公主陪哀家说会话,就当可怜哀家这个刚失去儿子的母亲可好?” 西林婧站在远处,定定地看着太后,此时她心里越是难过,对越要谨慎。对方是一个可以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的母亲,也包括……报仇。 没有她的命令,室内的御医侍从都不敢离开,她淡淡的说;“请太后以大局为重。” 太后自嘲一笑,目光幽幽地看着西林婧,“西林婧,你的心比冰还冷,哀家真想看看,你和西林无儔,到底谁的心更冷,更狠,你到底是虎狼,还是只能躲在虎狼背后使用阴谋的狐狸?” 西林婧微微皱眉,慢慢转过目光,让赵启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余光里…… 心下苦涩翻腾,也许只有这样不去看他,在面对端木太后的时候,她才不会心软。 端木氏的脸被她锁入眼中,她声音漠然的警告;“如果太后再胡言乱语,世人都会认为您因悲痛过度而精神失常,你的后半生,就只是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妇。” 太后的瞳孔急剧收缩,眼中在瞬间闪过如刀锋般的凌厉。 她站起来,目光从西林婧的身上移开,突然纵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让人听得揪心,它饱含着一个母亲在失去孩子后的绝望与疯狂。只是除了这些,它还包含着深刻的悔恨,没有人了解,亦没有人能够想到…… 那是她人生中最绚烂,亦是最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二十二年前,和那个翩翩少年在京城初见,那时的她已经是王府的侧妃,正值青春妙龄,将自己的人生像祭品一样献给家族,嫁了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说是心甘情愿为家族,却终是不甘心,她只想放纵自己,哪怕一次,人生叶少一分遗憾。可她错了,纵然启儿是赵氏的血脉,纵然她的丈夫起初在诸多指控中还是相信了她,可怀疑在心里还是生了根,最终还是将他们母子送到了齐国为人质,彻底抛弃了他们。如果说以后十几年流落异乡,终日在不安中度过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可她的启儿做错了什么?她的孩子才是世上唯一真心对她好,唯一无条件地宽容她,爱护她的人,可她毁了他的一生。她最该恨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其实,这些纠葛在她的心里早已变成一片明澈,她一直都在努力挽回着,时至今日,这些逼死她儿子的人还要她亲自儿子的死讯,她还需要犹豫什么?! …… 所有人都真大了眼睛。 笑声止住的一瞬,没有人想到太后接下来会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取下头上的金簪。西林婧突然意太后的意图,却已经来不及阻止,金色的光芒划过一道闪电,没入她雪白的颈中。 鲜血飞溅,在一阵阵吸气声中,太后的身子缓缓倒了下去。西林婧的心一阵阵抽痛,四周都是浓浓的血腥味,仿佛可以呼吸的空气都被抽空了。 御医战战兢兢跪行到太后身旁,在试探过她的鼻息和脉象后,面朝西林婧,颤声禀报道;“禀长主,太后她……薨了!” 西林婧分明从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上看到了一抹诡异的笑,突然明白了,她这样做除了不愿再面对西林家,也是在报复,在向满朝文武和世人宣告她宁死也不向西林家低头的决绝以及她对西林家弑君夺位的恨。 一定会有人将西林婧当成弑君的凶手,毒杀皇帝,逼死太后,残害忠臣……不过,没有人敢当她面说出来,也没有人敢肆意煽动这种谣言。因为这么做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 西林家已经处于风口浪尖,西林婧若是将西林辰推上皇位,西林家又怎能躲过天下的悠悠众口?历代的王朝更迭,开国之君难免遭人诟病,可若是明君圣主,谋朝篡位的污点也掩不住他们的光辉。西林辰就要成为这样的人,她有信心,篡位又如何,她西林婧不会将少数人不敢说出口的腹诽放在心上。 只是…… 她的眼睛本能地合上,再睁开无法抑制的朝赵启望去,那种无处可去,却又呼唤不出的压抑沉重地堵在心口,保住端木太后是赵启最后的心愿,可别人的命不由她,她,最终还是食言了。 她走出寝殿,目光俯视着跪伏一地的朝臣,哀恸的声音在冰冷的夜风中蔓延开;“陛下……已经归天了,太后也因伤心过度,自尽身亡。” 朝臣们听后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无不伏地悲恸,哭声震天。突然有一个大臣站起来,指着西林婧怒骂道;“陛下就是被你这妖女害死的,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不会有好下场!” 西林婧看着这个人,满脸的愤怒中带着视死如归的凛然,又是一个誓死捍卫皇室的忠臣。 心,已经疲倦到了极致。她的声音冷冷响起,“污蔑本宫,其心可诛,将他押入死牢!” 那人依然痛骂不止,很快被侍卫强行拖了出去。等骂声消弭无踪,凉风吹过,满庭枝桠乱舞,无数叶子簌簌落下,发出“哗哗”的细碎声,一幕幕死亡之舞的伴奏,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西林婧取出禅让诏书,声音一字字传入群臣的耳中。最后,她问;“陛下生前与诸位大人共治天下,对于陛下的嘱托,诸位可有异议?” 阶下又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声,很快又安静下来。身为百官之首的左丞相上前一步,伏地三叩首后,朗声道;“先帝英明,臣等定当尽心辅佐新君。只是……不知这即位大典是否要等到楚王回朝后再举行?” 西林婧淡然道;“依本宫之见,国不可一日无君,即位大典耽误不得。” 左丞相忙道;“长主所言极是。” 新天子年幼不能没有辅政大臣,这一点西林婧在选择赵隆时已经想好,她在拟定禅位诏书的时候就以赵启的名义选择了八位辅政大臣。新天子即位后,西林无儔又在八位辅政大臣的联合推举下成为摄政王。 当西林无儔率部回京,太后带着皇帝率文武百官亲临朝阳门外迎接,可见对这位功勋卓越的摄政王的重视。 烈日下,西林无儔一身甲胄,面见太后和皇帝却没有摘下头盔,并只向太后和小皇帝略一躬身,算是行礼。如今他身为摄政王,见了皇帝也不必行跪礼。然后,文武百官齐齐跪倒,向这位凯旋归朝的摄政王行君臣之礼。 西林无儔俯视群臣,威风凛凛,气势俨然如同天子般,强烈冲击着皇家的威严。 然而,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君临天下,哪怕在名义上也不能屈居于天子之下。这场突然变故几乎可以成为他所经历过的最沉重的打击,他更没想到背叛他的人竟是他自己的女儿。如今赵启和杜允已死,他手中可以致对方于死地的证据都失去了意义,预谋的兵变自立为帝都变得出师无名,纵有千万不甘心,他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要这么做?”西林无儔面色沉郁,深邃的眼里蕴着冲天的怒火,看着西林婧的目光如利剑,凌厉得几乎能劈开天幕。 这样的暴怒是西林婧过去从未见过的,却没有让她感到畏惧。她面不改色,坦然与他对视。“父亲,当时我接到密报,你已经在策划兵变,女儿不想铸成大错毁了西林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可我没想到陛下和太后都会……”她淡然解释道,想到赵启,心底的某个角落又是一颤。她的目光一寸寸暗了下去,“可如果你是因为皇帝和太后的死而怪我,那你最该恨的人应该是你自己。他们宁可玉碎也不愿向你低头。你要夺赵家的江山就能改变他们的结局么?” 她定定看着那张轮廓如刀削般分明的脸孔,一丝惊愕落入她的眼里……也许她真的没有看错。 而西林无儔毕竟不是长情的人,又岂会有心情计较这些?他的目光在瞬间的黯然后又恢复了刚才的凌厉,“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 “什么?”西林婧故作不知。心想,也许端木太后的死多少会让他感到一丝难过,只不过对他来说,一切感情和野心比起来都是不值一提的。她也知道西林无儔此刻的愤怒只是恨她坏了他的大事,可她就是用这种方式提醒这个人,他的内心是多么的无情。 “你在我身边安插了耳目?”西林无儔的心在一点点下沉。 “原来父亲怪我是因为……”西林婧叹了口气,她没有必要正面回到他的问题,只需对他讲明要害。 她看着西林无儔,正色道;“父亲,你太糊涂。我从没做过对你不利的事,包括这一次,西林家在宋国的根基还不稳,你又不止一次公开宣布西林家要世代效忠宋国……” 不等她说完,西林无儔不耐烦地打断她,“赵启对我不义在先,我不遵守誓言也是合情合理。天下人不会在乎谁当皇帝,只在乎谁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只要杀了少数效忠皇室的老顽固,还有谁会阻拦我称帝?” “效忠宋国并不是效忠赵启,赵启只有是皇帝的时候,才能代表宋国皇室。”西林婧纠正道。 “现在,宋国和齐国还没有完全脱离番薯关系,皇上将皇位禅让给你,便是宋国的内政,齐国不会干涉。可如果你自行篡位,就是给齐国制造出兵的借口,让齐国出师有名。” 第71章 杀伐 她微微顿了顿,继而又语重心长地说;“父亲,虽然再发动一场战争之前要先权衡利弊,齐国定不可能一举攻下宋国,战争所得到的战利品甚至还抵不过战争的开销,但是现在还有一个突厥,齐国可以支持赫连轩,挑起四国纷争,到时定是天下大乱。萧湛有他的底线,你在宋国依然位极人臣,便是他对你最后的容忍,但这种心理是见不得光的。你可以无视他的底线,但你不能给他制造发兵的借口。” 西林无儔沉默了,眼中风云翻涌。显然西林婧的话起了作用,她又轻轻补充一句;“等大哥凯旋归来,便是最好的时机。” “也罢,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反复权衡许久,西林无儔终于做出了让步。 他看着西林婧的目光忽然多出一种深沉,秦柔在他记忆中的样子几乎与女儿的容貌完全重叠,西林婧几乎是从她母亲的画像里走出来的,而性格却像极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摇头,喟然道;“若是你母亲有你一半聪慧坚韧……”声音戛然止住,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余下的话只是一声叹息。 这是西林婧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母亲,善良有余,懦弱无为……难道这八个字便是母亲留给这个男人的全部印象了吗?在提到母亲的时候,他的眼里分明透着几分惆怅,秦怡,端木氏以及福国长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那么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母亲,他的发妻,在他心中也一定占据了一席之地。 而那种惋惜和缅怀却不带丝毫的愧疚,他不认为自己辜负了她,将她的悲剧完全归咎于她的善良和软弱。 逝者如斯,尤其善良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是美好的,所以西林无儔对发妻秦柔的感情多余任何女子。 而她,作为他最爱的女人的女儿,会为九泉之下的母亲感到欣慰么? 西林婧勾起嘴角,恍惚中听到一声来自心底的叹息,又是那么遥远。她不知道母亲泉下知道这一切是否会感到欣慰,认为这一生都是值得的。但是在她西林婧看来,这样薄情的人,不受任何感情所困,他的爱或不爱都没有区别。 她不愿就母亲的话题和西林无儔多说,便换了一个话题,“我不明白,你夺皇位的原因不是为了自保,你为什么对那个位置如此执着?” “建立帝王霸业是西林家世代人的夙愿,只是虽然心有不甘,还是没有实现它的勇敢。”西林无儔颇具感慨道。 西林婧惊讶的看着他;“这是西林家历代祖辈的夙愿?” 西林无儔神色庄重,一字字地说;“西林家最早的姓氏是‘西陵’,婧儿,你真正的姓氏不是西林,是西陵。元牝珠本来就是西陵氏的传家之宝。西林家的历代族长虽然自己没有勇气去实现匡复社稷的宏愿,却都会将家族的秘密告诉最有出息的子孙,希望后人能代他们完成实现夙愿。”之前他还恨西林婧坏了自己的大计,现在对她又多了一份赏识,自然将这个女儿视为真正的心腹,对她言无不尽。 这番话在西林婧的心中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西林无儔口中的“西陵氏”在历史上曾建立过大夏皇朝,立国几百年后被权臣取代而灭亡。虽然夏朝已经灭亡千余年,西陵家族早已淡出了历代王朝统治者的视线,夏国灭亡至今,“西陵”的姓氏甚至没有在史书上出现过。也许当年的皇室早在改朝换代时就被灭族,隐于民间,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也许隐藏了姓氏,顶着另一个姓氏也曾在史书上留下痕迹。西陵氏显然是最后一种可能。在西林婧看来,夏国不过是历代王朝变迁的一个插曲,没有值得特别关注的长处,她更不曾想过西林氏竟是夏国皇室的后裔。 可西林无儔异常强烈的野心与纵横皇朝的气魄,还有元牝珠的归属都容不得她的半分怀疑。何况这些话虽令她震惊,却也不算天方夜谭。 “你的祖父去世前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当时的我比你现在还年轻。”西林无儔微笑着看着她,带着一丝感慨地说。 西林婧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这么说,他在娶妻之前就已经有了建立帝业的抱负,并将筹码压在了宋国。毕竟当年齐国的国力就强于宋国,当年的宋帝资质平庸,当时的太子,也就是赵启的父亲更无法和萧湛相比,即位后果然是个昏君。也只有在昏君在位,内忧外患的环境下,西林无儔才有可乘之机。 通过娶秦怡提拔陆家,让陆家为他所用是,也是他的一步重棋。 其实,真正推动西林无儔不择手段,一步步走向权力巅峰完全是来自他的骨子的逆血。家族的秘密让他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可是……世人只知道元牝珠是失落民间数百年的宝物,没有人将元牝珠和夏国皇室联系在一起。”元牝珠最初的主人是谁?似乎所有向往它的人都被它的力量吸引,却从未关注过它的来历。 西林无儔道;“这是我让人散布的,当年我以假乱真,让它解了英王的毒,落实了关于它的传说。比其它潜藏的力量,它的来历自然变得不重要了。” 西林婧在刚才已经狠狠震撼到,不管再知道西林无儔做过什么事,她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只是,以西林无儔的精明,他真的看不清在目前的几年里还是不能登上皇位的事实吗?虽说西林辰击溃了赫连轩的主力,已经在班师返回的途中了,可赫连轩并没有死,叛军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赫连勃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才能将所有异己彻底铲除。何况现在,宋国的势力还是不如齐国,不管西林无儔是篡位还是接受皇帝的禅让,一个帝王的尊严绝不会允许昔日的臣子与自己平起平坐。前世萧湛只活到西林婧二十岁那年,今生虽然活得久些,也未必能活得太久。等萧天胤即位,又该如何面对西林无儔这个昔日的岳父?若不兴全国之兵征讨,帝王的尊严何在!西林辰则不同,他的主要职责是率军作战,这些年没有参与过权力之争,也没有像西林无儔那样几次宣布效忠宋室,即便他在齐国也只有申国公世子的虚衔,并不曾入朝为官,何况他若当了皇帝,也比萧湛低了一个辈分,比西林无儔能能让萧湛或萧天胤接受。 尤其是萧天胤,他们分开的日子已经有一年多,他是不是已经将她放下了?他是否还能如从前一样为她一再让步?如果是,她绝不可以再利用他。如果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已经变得不足以影响他的决定,她就更不能再挑衅他的底线了。 现在西林家犹如在悬崖巅峰,再进一步便可以直入云端,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背后则是无数明枪暗箭,只能进,不能退。势在必得皇位的人不是西林无儔,而是西林辰。 西林辰注定要在率军回京之日登上皇位,她已经将一切安排好,只需再等几个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今年十月是皇家三年一度的秋猎时节,皇帝率宗室贵族和文武百官远赴北都狩猎。遵循历代规定,如果皇帝的年纪太小,考虑到安全问题,秋猎可以取消。可西林无儔坚持让两岁的小皇帝随行,他自有一套冠冕堂皇的借口,对皇帝的磨练就要从幼年抓起,皇帝身体健康,适合长途远行。何况如果看护不周,皇帝就算呆在皇宫里也会有危险,满朝文武无人敢言。 这又是西林无儔的一个周密的部署,西林婧没有劝阻,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队伍浩浩荡荡出发,西林婧亦在随行之列。大队人马抵达围场,安营扎寨,这日,西林无儔的心情不错,连着打下几只鹿和羚羊还不过瘾,围场中没有虎豹等猛兽,所有动物都是事先放到里面供人狩猎。不过天上的飞禽无从控制,这是西林婧第一次目睹西林无儔狩猎,箭矢划过长空,相继从三只飞雁的喉咙中穿过,西林婧不由叹为观止,赞道;“父亲好箭法!” 看侍从将射落的三只大雁仔细收好,西林无儔转为对西林婧微笑着说,“‘父亲’这个称谓太疏远了,除了皇家,谁家的女儿这样称呼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看着西林婧,不由感叹;“我就只剩下你一个女儿了。” 西林婧怔了怔。是啊,除了在皇家,就算公卿世家的女儿在私下也是唤自己的父亲为‘爹爹’的,过去西林嫱也是这样称呼西林无儔的。‘父亲’这个词的确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而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唤过西林无儔一声“爹爹”,因为她在心里并不认同他是自己的父亲。西林无儔也从没纠正过她,因为他从未将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过,他只看重她有多少利用价值,至于她对他有多少敬爱,是否将将他当成父亲,她的爱与恨在他的眼里都是卑微而不值一提的。 现在的西林无儔可谓志得意满,毕生的夙愿即将实现,他终于开始顾念到身边还剩下多少亲情,开始意识到她除了是他的棋子,还是他的女儿了。 西林婧笑了笑,没有言语。西林无儔也没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刚才不过是有感而发,他的心思都在另一件大事上。 西林无儔搭弓上弦,又将箭对准上空。就在这时,只见远处的丛林中突然闪出一个黑影,顷刻间有无数银光破空而出,正向他袭来,他立刻拔剑相迎,心想自己的营地守卫森严,怎么也混入了刺客?却不想他的护卫已经被调远,根本不会来救驾,这就是一场只有他和刺客两个人的血战。 西林婧远远地看着,论兵法战略,西林无儔可谓是奇才,可单论武艺,他虽是高手但绝算不上佼佼者,更不是风无尘的对手,只能坚持一阵。 护卫迟迟未到,刺客招招致命,西林无儔身上很快多出很多血痕。西林婧能看出,风无尘并不是留有余地,想在结束西林无儔的性命之前先折辱他一番,而是他真的没有办法一招击中要害。 时间在慢慢流逝,西林无儔身上的伤处还是越来越多,小伤若不及时医治,也会导致流血过多,西林无儔的生命正随着汨汨流出的鲜血,一点点地从体内流逝…… 他终于倒了下去,双手举起剑,却是狠狠刺入自己的身体。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淡去了上面的血迹。 他最后看西林婧的目光,犹如金属在黑暗里发出的精光。最后,那双深邃得看不到尽头的眼睛,还是慢慢地合上了。 第72章 登基 刺客走过去,从他的身体里拔出剑,又换上了自己的剑。然后看向西林婧,西林婧对他点点头,在那双黑沉的眼里看不到一丝属于胜利的快感,想必面罩遮住的,亦不会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刺客转身离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丛林深处。 风无尘,也许,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走到西林无儔身边,单膝跪地,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冰冷的风从指尖吹过,她的视线从西林无儔的脸上越过,任风拂去眼里的潮湿。 风无尘离开后不久,庞奎带着一队护卫匆匆赶到,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一个个跪倒在地,庞奎不住地磕头请罪,额上很快渗出鲜血。 “下官护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西林婧的眼睫上还有一滴来不及抹去的泪水,像是勉强支撑着主持大局。她让庞奎起来,命护卫将西林无儔的遗体抬下去,并将他身上的剑拔出,作为刺客留下的线索。 其实,这把剑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以风无尘的能力,现在应该已经安全离开猎场了。 风无尘最后换下西林无儔的佩剑,是真的多此一举。不会有人怀疑西林婧会用西林无儔的佩剑亲手杀死他,未造出自杀的样子。 她亲手布下这个局,唯一没想到的就是西林无儔最终会自尽,而不是自在风无尘的手里。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他自知身上的伤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医治时间,不会要他的命,也会毁了他的身体,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甘心顽疾缠身,在病榻上度过后半生? 或许,他见侍卫迟迟不来,就已经完全明白了。宁可死在自己手里,就算输,也要输的高贵有尊严,这就是西林无儔。 她问庞奎;“陛下和太后那边还好吗?” 庞奎禀到;“禀长主,刺客都以伏诛,陛下与太后都安然无恙。” 她暗暗松了口气。西林无儔的护卫都被她调去护驾了,按照西林无儔的计划,猎场中会突然闯入刺客将皇帝和太后杀死,等皇帝一死,群臣审时度势都会拥立他为皇帝。 没有别的选择。西林辰的凯旋的确是西林家夺取皇位的最好时机,也可能是唯一的时机。可登上皇位的人只能是西林辰,可只要西林无儔还活着,西林辰做皇帝又是将他置于何地? 这个道理十分简单,可作出决定却并不轻松。西林无儔的存在挡住了西林辰的路,也是挡住了她的路,可至少她还会痛苦还会彷徨。看着西林无儔倒在血泊中,她的心也像被掏空了一样,如果反过来,西林无儔将她视为威胁或是挡路的棋子,除掉她一定不会有一丝犹豫,将所有对他不利的人像杂草一样除去就像丛林法则一样自然。她终究做不到和西林无儔一样心狠,但后患已除,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等待西林辰归来,看他龙袍加身,君临天下。 西林婧在西林无儔不知情的情况下以他的名义将护卫全部调到皇家的营区,又让皇家为西林无儔记上一功。群臣纷纷上书表彰,西林无儔在意外中遇刺身亡成了不顾自身安危拼保护御驾的光荣事迹。西林无儔以亲王之礼被厚葬,大宋缟素。 十一月底,西林辰率胜利之师即将返京的消息在朝野传开,太后不敢怠慢,已经准备携皇帝率文武群臣于宣化门外迎接。可谁知当大军抵达外城时又生变故。数名军官将一件龙袍强行披到西林辰身上,声称摄政王为保护皇帝和太后捐躯,皇家理应给予晋封,将其追封为帝,再者天子年幼,就该效仿尧舜将皇位让给对国家有功的臣子。 这一变故令满朝震惊。早在数月前西林无儔刚回到京城,就以凌厉的手腕血洗杜允在朝中的党羽。西林无儔在宋国为政几年,在朝中不断屠戮异己。朝廷经历几次血雨腥风的清洗,几乎再也没有人反对西林家。何况城中禁军都掌握在西林婧的手中,众臣听说军中生变,都劝谏太后同意皇帝禅让。太后终于妥协,在前任右丞相赵鄂的建议下请西林婧入宫,名义上和她一起商议禅位之事,说白了,也就是求西林婧能保护她和皇帝的安全。 长公主的车驾抵达外城的军营。 据说西林辰狠狠训斥了那些拥戴他的军官,强调西林家对宋国的忠心。可架不住拥戴他的人以死相逼,他在愤怒之下一个人呆在帅帐里,闭门不出。 事已至此,没有任何余地,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道禅让诏书。 寒风怒号,太阳是那么低的挂在天上,就像包裹在漫天的尘埃之中,仿佛随时会被风吹下来,橙黄色的光稀稀落落洒在雪地上。 西林婧眯起眼睛,就是这样稀薄的阳光,却还是刺痛了她的眼。 将士们列阵恭迎长公主入营,只有西林辰没出面。西林婧在几名高级将领的簇拥下来到西林辰帐中。 西林辰站了起来,面沉似水,眸深如海,恨不得将面前的女子深深吸入,心底沉淀了一年的思念化作百感交集。 他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众人,眉心微皱,眼里闪过一丝尴尬。 西林婧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眸华璀璨如星,朱唇轻启,字字清晰入耳;“陛下的圣旨到,请元帅出外接旨。” 二十万将士云集在校场上,迎风展开的旌旗伸向天幕,“西林”二字滚烫的金字与阳光相迎,射出夺目的光华。高台上,西林婧展开圣旨,声音在风中远远传扬。 当她读完这道禅位诏书,周围变得更加安静。她走到西林辰面前,将诏书放入他伸出的双手中,然后西林辰站起身,她向他单膝跪下。 “吾皇万岁。” 声音落下,台下的二十万将士齐声高呼,山呼声响彻九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林辰双手将她扶起,台下的山呼声排山倒海,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影子,这一刻,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迟疑,映着她的眸子温暖而驾定。 这日,二十万大军抵达京师,西林辰在宫中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大典。历代权臣接受天子的禅让,都以爵位的封号为国号,以示感念天子逊位和与前朝皇室修好的决心。西林辰本想沿用西林无儔生前的封号,将国号定为“楚”,因为西林婧坚决将国号定为“夏”,他便答应了。从德宗赵启之父昏庸无为开始,大宋皇朝经历几十年的挣扎后终于一朝被夏皇朝取代,从此退出而历史舞台。 西林辰尊父亲西林无儔为武帝,庙号“□□”,加封西林婧为“天朔长公主”。天朔长公主擅国策,可以伴君王侧,每当皇帝早朝,天朔长公主于帘后与群臣共处朝堂。 不久,西林辰从西林家远支中挑选出一个少年,收为养子,将其封为太子。 这道旨意震撼朝野,却又令群臣无可奈何。西林辰将三条规定写入祖训,第一,不得苛待前朝赵氏子孙。第二,对上书言事者不予追究。第三,立后是皇帝的家事,凡妄言皇帝家事者,不论官职,一律贬为庶民,永不复用。 满朝文武将皇帝与长公主的关系看在眼里,如果不是具有开过威望,西林辰和西林婧的关系早已被世人斥为兄妹*。西林辰在为证方面找不到丝毫污点,有的大臣宁可被失去官职也要求一个劝谏的贤明,在朝上终究掀不起任何波澜。何况长公主终身不可能入主后宫,也威胁不到太子的位置,比起皇后,太子才是社稷的根本。 西林婧以长公主的身份介入朝政也不会引起强烈的反感,虽是在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但太后垂帘听政和皇后监国的在任何朝代都有前例,西林婧的威望足以让大臣对她心服口服。少数对女子干政存在极端偏见者毕竟人微言轻,不足以引人注意。 时间很快到了次年年关,突厥可汗遣使来访。这日,长公主府有客到访。 来客有一双不同于中原男子的蓝瞳,在向西林婧行过礼后,西林婧看着他,问;“先生是突厥人,但似乎并不是使臣。” 那人垂首道;“实不相瞒,卑职前来求见长主,并不是奉了可汗之命。” 西林婧的脑海中浮出一个名字,问道;“那先生是奉了何人之命?” 那人从袖中取出一物,摊开,来到西林婧面前,将手上之物双手呈上。 “长主请过目。” 那是一张摊开的白色绢帛,上面印着鲜红的印玺,象征着的是以个人的身份—— 那个身份不是她刚才想到的赫连轩,而是突厥的太后澜翎。 次日,西林婧在公主府接待了澜翎太后,她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两人多少有些默契,见到面也少了很多寒暄与试探。 澜翎笑意深深地看着西林婧,开门见山道;“赫连轩已经被逐了漠北,不知现在的大夏是否还需要一个顶替赫连轩位置的人,与赫连勃相互牵制呢?” 和这样一个好爽女子交锋,西林婧没有多言,让对方继续说下去,“太后的想法是……” “我想要赫连轩过去的地盘,不求我的澈儿能登上皇位,只求他能有保护自己的势力。” “那么太后能代梁王保证,与大夏永久结盟吗?”西林婧问。 澜翎意一笑,“如果我说我能,长主也未必会信吧?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永久的结盟,大家都是各为其利。赫连勃与令兄的结盟又能持续多久呢?将来不管赫连勃是否背叛盟约,我和赫连勃都不会是一心,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这也是陛下和长公主最希望看到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水晶般的蓝眸意味深长地看着西林婧。 突厥远不及中原富饶,历代可汗都有侵略的野心,彻底消灭并不容易。与其战火连绵,不如从政治上使用分化战略,让突厥内分裂,统治者就无心侵犯中原了。 西林婧微微一笑,举起酒杯,“此事我会与皇兄商议,我亦希望太后得偿所愿。” 澜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眸光陡然一转,“我还有一事请问长主,武帝陛下是身患何症,听说他在过世不久前还曾领军出征……” 武帝?西林婧想了想,对了,那是西林无儔的谥号,从澜翎的口中说出让她颇感意外。突厥与齐国交战几十年,澜翎多次出征,就算她认识西林无儔,他们也应该是敌人啊。 “家父是在狩猎的时候,遇刺身亡的。”她的口气带着一丝伤感,“太后似乎认识家父……” 澜翎美丽的面容蒙上一层惆怅,眸光仿佛不经意间落向远方,沉吟道;“怎么会不认识……当年我随先夫出征的时候,战场上和他有过数次交锋。” 夜深似海…… “当时的西林辰还鞭长莫及,有能力将他的护卫全部调离的人,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邢女官叹息道。 澜翎坐在桌边,美丽的容颜在烛光的笼罩下,显得分外落寞。 “这个西林婧真是不简单啊……”她喃喃低语,水晶般的蓝眸里隐隐有水光浮动。 “可西林婧会真心与您合作吗?” “扶植澈儿牵制赫连勃,让齐夏从中得利,而突厥也会从齐夏的矛盾中获取利益。”她自嘲一笑,“什么真心假意,若他还在,也不会真心帮我,就算我告诉他,澈儿是他的孩子,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在他的眼中,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 就这样,西林辰让使臣向赫连勃转达他的提议,将赫连轩过去领地作为梁王赫连澈的封地。赫连勃在驱逐赫连轩的过程中耗损了大量势力,又接受了夏国大量货款援助,现在根本无法与夏国对抗,更不能拒绝夏国天子提出的要求。恰逢这时,齐国皇帝萧湛驾崩,萧天胤继承皇位。赫连勃转而向齐求助,未果,在与夏国国力悬殊的压力下只得遵从西林辰的指令。 其实他心知澜翎无心夺位,只是想寻求更多的保障而已。夏国和齐国都不想再起战端,所以要利用两派相当的势力维持一个均衡的局面。所以赫连澈虽然碍眼,但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在说萧湛驾崩的消息传到夏国,西林辰主动向齐国遣使,两国紧张的关系有所缓解。萧天胤有意与宋国重新结盟,赫连勃也遣使参与其中,终于形成三国联盟。 萧天胤主动提出三皇会晤,地点就在齐。夏和突厥的交接点银川,与齐国结盟,亦表示齐国天子已经对西林家当年所行之事不再介怀,两国重新恢复商贸往来,以平等的盟国关系共处,是夏国朝野上下一致希望的。为表达诚意,西林辰决定前往赴约。 料峭春夜,悬在廊檐上的灯盏无声随风摇曳,西林辰俊美的脸孔陷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眼里恍如燃烧着一片火海,那么深沉,又炙热得令人心痛。 “现在的你还是不相信爱情吗?” 这句话在恍惚中晃动了时空,将他们带到了一年前。廊下,灯前,她的眸子深深望进他的眼里,对他说,“我不相信爱情,可我却相信你。” 西林婧垂下眸子,再抬起时,叹息道;“大哥,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次我随你去,与他见面就意味着会在一起吗?” 只是……齐国和夏国的矛盾终于可以化解,在想到她与萧天胤也许还有可能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心里的某一处已经死去的角落又重新活过来了,这种失而复得的念想,让时间都有了新的意义。 “去见他,不是为了结果,只是为了满足一个念想罢了……”她淡淡一笑,嘴角带着一丝涩然。 第73章 结局1 一个月后,银川。 暮春的黄昏,落日的余晖点燃天边成片的云层,将半边天燃烧成一片火海。熔熔金光笼罩着花园,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漫天落红成蝶,暗香萦绕,一下下牵动着呼吸。 西林婧合上书卷,望着远处泛着金光的湖面。她随西林辰抵达银川已经多日,夏、齐的盟约在两国完全平等的前提下完成。而这次结盟又能持续多久呢?历来没有不灭的王朝,更没有永恒的盟约。但至少夏国可以借此休养生息,萧天胤和西林辰在有生之年都不会逾越,至于百年后的夏、齐和突厥的命运将会如何,是他们这一代人无从预知的。 而自己,在荆棘丛中跋涉,在刀锋剑芒中行走,人生的前二十年都交给了坎坷的流年与纷争。以后的年华是否会如细水长流,没有风火狼烟,没有崎岖逆转,这该是最好的结果,可她到底得到了什么?还是两手空空,以后的岁月里,是不是已经没有可以争取的东西了…… 思绪仿佛飘入了一个黑洞里,浑身陡然一凛,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些,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再没有东西值得争取,但在任何时候,总有人是值得珍惜的。 这时,一个侍从走过来,禀报道;“长主,齐国的皇帝来访,陛下不知长主的意思是……” “请他到我的宫里来。”西林婧整了整还算整齐的衣襟,说完站起身。恍惚中有一瞬的失神,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霞光透过窗,为殿中的男子蒙上一层如梦如幻般的虚影。 所有的宫人都退了下去,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如一阵阵清逸的和风拂过,带着沉香清雅的气息,让那种透明却一场沉厚的茧在一寸寸破裂着,排山倒海的思念,几乎让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飞了起来。 “婧儿,我们有两年没见了……”他叹道,伸臂将她揽入怀中,璀璨如月华的眸光有着烈火般的灼热,深深罩上她的容颜。 西林婧任他抱着,他的怀抱不容她抗拒,他的气息侵入她的呼吸,就连声音都好像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内心的感慨伴着浮光掠影的回忆,是从什么时候……也许就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在他的面前,她的灵魂都是无可循形的。 傍晚,她留他在这里用膳。夜幕四合,华灯高悬。烛火透过一人高的琉璃盏晕开溶溶浮光,隐隐映出帷幔深深,良辰美景,温暖无限…… 缠绵后,西林婧枕着他结实的臂弯,手指绕着他的一缕长发,突然发现他的鬓间有一丝银白,她的心一痛,轻轻为他扯去。 萧天胤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吻,随即带着一丝委屈般地叹道;“你看,我都已经有白发了,你在离开我,我只会老得更快。” 哪有这么夸张啊,只是一根白发而已……不过他说话的语气还真像个孩子。西林婧笑了,舌尖却感到了难言的苦涩。 “待我满头白发,你依然在我的身边,我们还像现在这样,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他的目光如炬,看着她认真的说;“婧儿,回到我的身边吧,我的时间已经空白了两年……这两年,我们不可能再找回来,以后的岁月,我们都不要再蹉跎下去了。” 西林婧合上眼睛,只觉得那吹过面颊的温热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缓缓地扯着她的心。 她心底的防线在这样的缠绵中一寸寸瓦解,也许人在这个时候总是非常软弱。“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听见自己含糊不清的声音,已经在向他妥协了。 次日,萧天胤离开后,西林婧一个人在花园里,陷入沉思中。 昨日的温存,仿佛又将她和萧天胤推入了另一个转折点。她必须要做出选择,是回到夏国继续做她的长公主,还是答应萧天胤,做她的皇后?不管选择谁,一旦决定,就不能回头。 和萧天胤在一起,成为齐国皇后,就意味着远离朝堂,她要生下他们的孩子,亦要将全部的精力放在相夫教子上,只做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她的丈夫会成为她的天,她的全部。 可她真的能割舍下这份感情,如果现在放手,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是她太贪心了,拥有足够的爱不意味着拥有全世界,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完满。幸福就是不断地妥协,将换来的东西牢牢抓住手中。 “陛下万安!”周围的侍从跪了一地。 西林婧收回思绪,看到西林辰的身影朝她走来。站起身,心,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扯了一下,无法抑制般地微微颤了颤。 西林辰拂袖屏退所有人。来到她的身边,双目周围竟遍布红色的血丝。 “昨天,萧天胤向我提出联姻,他要重新娶你为后。”他一字字启口,眉峰间难掩沉沉倦意。 “我想他一定也和你提过,你有什么打算?”他看着她,将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都收入眼底。声音里挥之不去的一抹艰涩,他只能这样问她——你有什么打算,却说不出“萧天胤对你不是真心”这样的话。 萧天胤诚心与夏国修好,如果两国没有纷争,她不用左右为难,便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而在他的声音落下的瞬间,周wide空气都沉寂下来。西林婧合了合眼睛,只觉得被他的气息压得透不过起。 至亲与挚爱,真的难以选择。他们都不曾背弃过她,对她来说都是一样重要。 如果说萧天胤是她后半生的幸福,可如果西林辰为她付出的太多,若是因她而痛苦,她真的还能心安地享受她的幸福吗? “大哥……”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她上前一步,双臂环住他,在他怀中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舍不得你,我们分开多久,我就会想你多久。”齐国和宋国隔着的岂止无数城池,他身为天子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国家。如果她选择萧天胤,也许他们兄妹一生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如果再错过他,你会不会后悔?”他拍拍她的肩,感觉自己的心正在被绝望慢慢吞噬着。 如今他已是一朝天子,智能保护她,却还是没有办法将她留下,不能用天子的剑斩断她的投向幸福的羽翼,也不能用亲情卑鄙的困住她的一生。除了成全,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不管什么时候,夏国永远是你的家。”说完这句话,他几乎用尽所有力气,终于将怀中的女子放开,转身欲离去。 “大哥,”西林婧怔了一瞬后快步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 “你先回夏国吧,你毕竟刚登基,不宜离开太久。我想再留一段时间……” “你想再和萧天胤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吗?”他仿佛又看到了意思转机,心底又生出一丝期待。 也许她的彷徨,只是因为和萧天胤分开太久,相处一段时间后还是会发现自己的分量更重。 西林婧的心事被他看穿,只是垂眸不语。 几天后,西林辰先一步离开银川。赫连勃在突厥的根基不稳,也不能久留,和西林辰相继离开了。 西林婧又在这里住了一个月,银川几乎成了她和萧天胤的二人世界。他们像从前一样,仿佛不曾分开过,仿佛以后的一生都不会分开。 又是一个午夜梦回,西林婧睁开眼睛,烛火透过幔帐晕开朦胧的光晕,她凝视着他俊美的睡颜,这样地老天荒地凝视下去,就当他们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分开,她的心会不会被另一种遗憾填满? 时光仿佛静止,凝成一幅温馨的画面,朦胧的浮光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伤感。 不知过了多久,萧天胤也醒了过来,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她又迷失在那双深沉的眸子里,陷入铺天盖地的缱绻缠绵中。 许久…… 窗外的天空还没绽出曜色,幔帐中烛影沉沉。他略微沙哑的声音带着入骨的魅惑,“在想什么?” 西林婧忍住眼底的酸涩,笑着问;“你记得那年我随你远征宋国,当时我已经对你坦言,我不再拒绝孩子,可以后的三年,我们还是没有孩子……” 他想了一会,轻声道;“当年我还以为你一直背着我在……我不想让你心生芥蒂,”他以为她所想要孩子只是在敷衍他,她还没有将他当成共度一生的人,“对不起,原来还是我误会了你……” 西林婧轻轻掩住他的口;“是我对不起你。” 当年是她期瞒他在先,就算他多想,对她也只是包容。最深的情不是执着于与付出对等的回报,而是明知道得不到与付出对等的回报,却依然义无反顾的付出。 这份深情,她已经错过一次,如今还要再错过一次,错过一生吗? 她的手慢慢垂下去,“可如果我真的不能生育呢?”前世她嫁给箫天煜后一直没有避孕,却也是在二十岁以后才怀孕的,可还是那么脆弱。 萧天胤拥着她的手臂陡然收紧,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缠。 “我曾对你说过,不管你生下我的子嗣,我此生都不会再娶。”他的眸光炽热如火,眸深似海,眼里恍如耸立着一座巨峰。 “别胡思乱想,如果你的担心是真的,我们也可以从宗室中过继一个孩子。以后我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驾定的语气,这个深情而沉重的诺言,已经将她的一生一世牢牢锁住。西林婧任他抱着,慢慢合上眼睛。 她知道,无论现在还是以后,对这个男人,她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第74章 结局2 她仿佛坠入一场迷幻的梦境里,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梦醒了,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蜕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不能就这样随萧天胤回到齐国,齐国皇帝迎娶夏国公主需要诸多程序。首先西林婧要先回到夏国,等齐国的使臣携重礼到夏国提亲。还要经过几个月的时间,可她已经答应了萧天胤,到时他遣使到夏国提亲,她还能拒绝吗? 又是一个夜晚,城郊荒野处,淡淡的月光勾出两道挺拔的身影。四周无人,两人交谈的一字一句,都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真让人难以相信,帮助我们复仇的人竟是西林婧,西林无儔的女儿。”百里无忆的嘴角带着一丝嘲弄,“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她为了西林辰和她自己,也不得不如此,西林无儔虽是她的生父,却是将她当成棋子,待她远不及西林辰。换成谁都知道如何取舍。” 百里无忆握紧双拳,“这么狠毒的女人怎么能留在陛下身边?” “除非萧天胤负她在先,否则她不会做出对萧天胤不利的事。” “即使陛下负她,她也不能负陛下。” “别动她。”风无尘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刚说完意识到自己太紧张,他完全不必担心百里无忆会对西林婧不利,因为他根本没那个能力。 百里无忆冷哼一声,“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动她,我只要她离陛下远一点。” 风无尘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你不是为了萧天胤,而是为了你自己。” 一句话,几乎穿心而过,百里无忆冷肃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依然强硬,手指紧紧扣住剑柄,听见关节发出的“咯咯”响声。 “你当初让箫天煜恢复了记忆,不管他是为了皇位,还是不甘心,他都不会放弃西林婧的,他已经将西林婧当做对付陛下的一枚重棋。你以为没有你,西林婧就不可能恢复记忆了吗?你可以除去箫天煜,可到时她恢复记忆,知道箫天煜死了,只会更恨陛下,恨你,恨她自己,你折算为她好吗?”他直勾勾地看着他,终于妥协。 风无尘沉默了。 许久,他叹道;“所以……你是为了西林婧,还是为了萧天胤?” 百里无忆的双目渐渐浮出一层凄迷的雾,却坚决地说;“这不重要,我必须让陛下知道真相。” 又过了数日,西林婧携五千精兵踏上返回之路。 银川一带在三国交界处,却在边域以外,三国在这里都没有驻军。流火七月,烈日高悬,万里晴空被太阳照得发白。酷热的日光倾泻下来,远处的沙漠看上去随时都可能燃烧起来。 五千精兵走在这样的沙漠里,人和马看上去都毫无生气,仿佛体力都头顶的太阳蒸发殆尽。 西林婧眯起眼睛,已经在沙漠里走了一天,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走出这片沙漠了。 暂时收起思绪,不去想萧天胤的事,她该让军队停下来休息一下了。 可就在这时,她乘坐的马车突然一颤,可以说,整个沙地开始猛烈地震颤起来。 四周的氛围开始变得不安,她意识到远处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她再次打开窗,前方一名骑兵策马行到马车前,疾声禀报;“禀公主,前方突然出现大量来路不明的人马,人数可能使我们的数倍。” 西林婧怔了怔,她的视线只能看到前锋队伍,所谓超过他们数倍的人马不可能是劫匪,那就是军队了?! 不可能是齐军,难道是突厥的军队? 可赫连勃离开银川不过一个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到突厥,调动大量军队进攻马? 不是赫连勃,难道会是……赫连轩? “护盾!” 金属碰撞的声音里很快掺入了人的惨叫声,热风打在脸上,隐隐能听到箭矢的破空之声…… 前面已经战成一片,箭矢穿透骨肉,人从马上坠落,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公主,我们遇到了突厥军队的袭击!”又是一人一马冲到车前,“穆将军在前面断后,卑职保护您尽快撤离。” 撤离?昨天进入这片沙漠,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就算马不停蹄的跑下去,也不可能在日落前离开沙漠。 而这保护她的五千骑兵,已经成了沙漠里的孤军。而在两军对峙前,隔着前锋军队她就已经感受到了强敌压境的迫力,敌军的数量至少是他们的十倍,这五千人又能支撑多久? 马速如风,连车椅都摇摇欲坠,她几乎坐不稳,胃里更是难受得厉害。 可后面血腥的一幕幕告诉她,这不是在作战,分明是敌众我少的屠杀。穆将军中箭身亡,成片的人倒下去,突厥追兵踏着地上的尸海,迅速向前逼近着。 金剩下的将士也被包围了。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她渐渐看清了一张熟悉的脸孔,视线瞬间定格。 “莫玄,让他们停止抵抗。” “公主……” “我们没有胜算,在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 就算输,她也不能这样狼狈。何况对方已经是穷途末路,搏一次,她至少有一半的生机。 “他不会将我如何的,到时你们找机会离开……”她的声音低下去,只有两个人能听清楚。 莫玄的眼里闪动着水光。 就这样,夏国将士都放弃了抵抗,她也成了那个人的俘虏。 他对她还算礼遇,依然让她坐在马车里,将她带回到营中。 门帘被掀起,再放下,带进一阵凉风,案上的烛火颤了颤。 西林婧抬起眼睛,看着进来的男子,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却仿佛笼罩在沧海苍天的雾气中。她勾起嘴角,想嘲弄他的狂妄,内心却只感到苦涩。 “你放心,莫玄已经带着那些残兵败将离开了。”他面无表情的说。 西林婧深吸一口气,“箫天煜,最初我以为这些都是赫连勃的军队,谁都有被被野心蒙蔽,做出蠢事的时候。可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你,赫连勃一直暗中与你合作。” 箫天煜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可你还是想错了。你以为赫连澈在夏国的扶持下成为藩王,他的母亲就会感激你们?” “澜翎太后?”西林婧一怔,随即思路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如果澜翎一直在暗中与箫天煜合作,他趁赫连勃不在突厥,从漠北率重兵穿过突厥来到银川,自然是得到了澜翎太后的许可。 那一旦赫连勃返回突厥,等待他的是兵变,还是铺天盖地的暗杀?赫连轩曾经统治过的广阔疆域不能满足澜翎的野心,她要的是整个突厥王国。 那么这场阴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赫连轩是与他们合谋的人,还是已经沦为了箫天煜的傀儡? “其实我很好奇,毕竟你是齐国的皇室,赫连轩竟会放心让你统领重兵。” 她的冷静从容让箫天煜生出一种挫败感,如冰魄般晶莹却冷冽的眸子几乎镇在他的心上。他的心一阵抽搐的紧缩。 “赫连轩已经死了,”他勾起嘴角,说话间高大的身躯闪到她的面前,眼里淡淡的柔光在扭曲下化成一股邪魅。 西林婧没有躲闪,抬眸与他对视,忍下眼底的酸涩,嘴角勾起一抹近乎于恶毒的笑。 “西林嫱一定又功不可没吧?” “我和她不过是各取所需。”箫天煜淡淡说出这样一句话,将他和西林嫱的关系概括为相互利用。 他继续说;“婧儿,其实我对你从没变过……” 这句话让西林婧本能地转过头去,他的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看着她的目光如炽,痴狂到近乎于惨烈的火焰可以讲最尖锐的荆棘融化成绝望的泪水。 “难道我们四年的感情还抵不过几个月的痛苦吗?我们都可以为彼此付出生命,求你,再信我一次……从前世到现在,从你成为我的妻子,到后来的欺骗,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西林婧用力推开他,惨笑着,几乎踉跄着向后退去。 她从袖中抽出佩剑,剑尖颤抖着,在他们之间生生划开一条无形的沟壑。 “箫天煜,你不觉得你的话很好笑吗?你明明知道我和秦怡不共戴天,却要将她的女儿扶到皇后的位置上,纵然我相信你说的话,也不会相信你对我的心!前世今生,你最爱的人都是你自己。” 箫天煜痛苦地摇了摇头,“这只是暂时的,我以为我们都能熬过去。难道你只恨我一个人,就不恨萧天胤吗?难道你真的爱上他了?” 字字入耳,她的心跳陡然一窒。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听上去更寒冷;“我恨不恨他与你何干?箫天煜,难道你想用我来威胁他让出皇位。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我不会这么做。我只想让你看清他的真面目,就算你不接受我,也不能接受他。” “前世的事我已经放下了,今生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她真的不想再和这个人纠缠下去了,“如果你放了我,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用我做人质是没有一分胜算的。” 他笑着,伸手握住剑锋,掌心顿时血流如注,高大的身躯再次闪到他的面前,脸上的绝望化作狰狞的笑。 “谢谢你的提醒,西林婧,我倒要看看,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到底是你,还是他的江山。” 第75章 结局3 军队在当晚启程,经过数日的日夜兼程,到了平城,箫天煜让军队驻扎在此。 西林婧被软禁在行宫里,箫天煜只差没有将她锁在笼子里了,安插在她身边的宫人都是身手不凡,不管她去哪里,都有人像影子一样跟着她。 转眼间又过去了两个月。箫天煜不曾向她隐瞒外界的消息,澜翎秘密赶回京城,并发动兵变,给了刚回到突厥的赫连勃猝不及防的一击。澜翎将赫连澈扶上皇位,赫连勃没有死于兵变,却下落不明,突厥国都落入了澜翎的掌控中。 远在银川的萧天胤听说西林婧被劫,迅速调集重兵进攻突厥,目标直指平城。唯有夏国暂时没有动静,后来箫天煜毫不避讳的告诉她,其余一千余将士已经被他斩杀,没有人报信,西林辰远在帝都,萧天胤得知消息后再转打给他也需要超过半个月的时间,西林辰此时还不知道西林婧已经出事。 按照箫天煜的计划,等西林辰发兵来攻,他已经成功从萧天胤手中夺得帝位,自然可以将西林婧毫发无损的还给他。到时的大齐和突厥已是盟国,夏国就算倾全国之力,也不会有胜算。 澜翎也来到了平城,俨然做好了决战的准备。在他们的算计里,就算萧天胤真的甘愿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的手里,可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复仇。箫天煜在齐国坐稳皇位,还要靠武力,屠尽异己。 当澜翎太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并不感到惊讶,只觉得讽刺。 “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澜翎的眸子转了转,“果然箫天煜对你是言无不尽。” “你来平城又不是秘密,只有这种无关大局的小事,他才不会对我避讳。”西林婧轻轻挑眉,一缕嘲弄的笑转瞬即逝,她看着对方的眼睛,幽幽道;“你将赫连澈一个人留在京城,想没想过,如果败了,你在突厥的威望会动摇,你的儿子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澜翎不以为意;“我的儿子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软弱,这一战胜了,偌大的一个突厥都是他的。” 西林婧勾起嘴角;“当皇帝本来就是一件冒险的事,远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但是你们没有胜算的,澜翎,你相信爱情么?” 澜翎一怔,西林婧轻轻摇头,叹道;“如果你相信,世上就不会有澜翎这个人了。”澜翎是她的封号,是突厥最尊贵的女子至高无上的荣耀,可她爱她的丈夫吗?“一个不相信爱情的只看重权势的人,竟会认定别人可以为了不顾一切,未免太愚蠢了。” 澜翎突然笑了,逼近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知不知道赫连轩为什么那么容易被我和箫天煜掌控?”不等西林婧回答,她继续说;“因为他将西林嫱当成了你的替身,放下了警惕,才那么容易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而西林嫱恨你入骨,而你现在却还是好好的,因为有箫天煜在,她连接进你的能力都没有。萧天胤可以为你放下帝王的尊严,我当然有十足的筹码。”如果当年那个人舍弃一切带她走,世上真的不会有澜翎这个人。没有人知道,她的手腕也是被逼出来的,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 西林婧一时无话。 “西林婧,想到你的结果,我还真不知道应该羡慕你,还是应该同情你。”含着一凉薄的笑,澜翎拂袖离去。 又有一日,箫天煜告诉她,萧天胤的军队已经抵达城下。 “你说,如果我真的将你吊在城墙上,萧天胤会投降,还是会任凭你自生自灭,还是会用弓箭对准你,一箭射过去?”他俊美的面容上带着邪恶的笑,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 换在往常,西林婧会拼尽全力挣脱,可是现在,她必须避免与他冲突,尤其是动手,她不能…… “你当然希望是第一种可能。”她面无表情,声音带着倦意, “如果是后两种可能,你还会不会继续爱他?” 她淡淡的说;“你知道后两种可能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到时你应该没有心情想这么无聊的事。” 他放下手,眼里露出一丝悲哀,“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敢赌?”他的嘴角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我怕他会为了你不顾一切,更怕他会亲手杀了你。也许,这个赌,你,我都已经输了,赢的人只有萧天胤。” 他突然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婧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才……”声音就这样断了,他似乎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 然后他放开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西林婧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珠帘外,双手本能地护住腹部…… 依旧平坦的小腹里,已经有一个生命在成长——它已经三个月了。 冰冷的水珠打在脸上,沿着脸颊蜿蜒落下,溶入嘴角,是那么苦涩。 天胤,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很乖,为什么我一直都感觉不到他在动? 天胤,我到底该怎么办? 那天以后,箫天煜再也没出现过。 所幸她一直担忧的事没有发生。 箫天煜没有将她押到城墙上,逼萧天胤缴械投降。他是没有卑劣到那个程度,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不知道在她和天下之间,萧天胤会如何选择。只是,她不会再拖累他,让他面对这样两难的困境。 夜深了,囚宫的门大开,随着一阵寒风,一道黑影迅速进入大殿,掌风所到之处,一个个宫人都无声倒地,不省人事。 西林婧听到响动声便来到门口,那黑衣人在她的面前单膝跪下,“公主。” 她连忙拉起他,低声问;“一切都安排好了?” 莫玄点点头,“北城门已被攻破,外面都是齐国皇帝派来的护卫,公主速随我来。” 西林婧随莫玄走出大殿,百里无忆和数名护卫都在殿外的花园里。而出了西林婧所在的宫殿,就再没发现一个侍卫的影子,此时宫中也已经乱成一片,宫人听说城门被攻破都开始四散奔逃。西林婧想,箫天煜、澜翎还有西林嫱也都不在宫里。 箫天煜曾对她说,最后投降她的一千余人也被他处死,他并不是在恐吓她,只是他也没想到,莫玄会九死一生地逃了出去。莫玄没有回夏国,而是去了银川,将西林婧被劫持的消息告诉了萧天胤。当箫天煜再派人告诉萧天胤的时候,萧天胤已经暗中调遣兵马。 西林婧的心慢慢冷了下去。箫天煜怎么会这么轻易让她离开?只怕是自投罗网,离开囚禁她的宫殿,却落入了箫天煜布置的天罗地网中。 “没必要高估箫天煜,恐怕她真的没想到萧天胤会这么快攻入京城,现在大概忙于逃命,早就顾不上她了。”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只要离开皇宫,与齐*队会和,她就真正安全了。 到了午门,视线的尽头陡然出现一片火把的光,穿透昏暗的宫灯,是那么的耀眼。 西林婧的瞳孔微微收紧,箫天煜的身影被火光照的那么醒目,淡金色的龙袍几乎要和火焰一起燃烧起来,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这一幕几乎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有一瞬间,让天地间的所有声音都死去了。 就在下一刻,刀光剑影,杀声震天,四周的人已经杀成一片。 莫玄,百里无忆还有萧天胤派来的人都是不可多见的高手,而箫天煜的手下人也都武艺高强,何况人数还是他们的数十倍。 不是说萧天胤的军队已经进入京城了吗?难道这便是箫天煜最后的垂死挣扎? 也许,成败就在此一举。她手中的剑没有瞬间停滞,内心无法抑制地生出恐慌。前世她就是这样失去孩子的,但比起服用假死的药,这样拼死搏杀总有一线希望能保住孩子。 刀光闪过,莫玄的身影突然僵在她的眼前,剑锋穿透了他的胸膛,从胸口探出的剑尖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莫玄!”她惊呼。 “对不起……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了……”他定定看着西林婧,仿佛要将眼前的女子堪称永恒。俊美的脸在痛苦下几近扭曲,双眸深沉如海,盛着满满的温柔。 “哧!” 剑从他的体内抽出,他的身体缓缓倒下去。 眼前是另一张脸孔,她的身体无可抑制地向后退去,却被他用力抱住。 孩子……她下意识想去保护。 手,僵在了半空,她不能让这个人看出一丝破绽,也不能挣扎,不然会伤到她的孩子。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莫玄,双肩无可抑制地颤抖,瞬间泪如雨下。 “箫天煜,让他们收手,我跟你走。”她的声音接近哽咽。 再抵抗下去,也只是徒增亡魂。 箫天煜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声音混着气息,在她沾满泪水的面颊上流淌。 “好,只要你停止抵抗,我什么都依你。” 他手中的剑轻轻架在她的脖子上。 百里无忆手中的剑僵在半空。 百里无忆等护卫被几百人团团围住,箫天煜一声令下,终结了这场厮杀。 “放他们走。” 箫天煜看着她,“好。” 西林婧看着百里无忆,“你们救不了我的,你可以将这里的事如实告诉你们的皇帝,也可以当做没见过我。” 上百人的包围散开,为里面的人让开一条道路。百里无忆握了握拳头,瞬间的挣扎,还是带着其余人迅速离去。 第76章 结局4 光影沉沉,一室昏黄。 李信推门而入,“王爷,人已经来了。”又补充一句,“只有她一个人。” 西林婧的心狠狠一沉。箫天煜已经放出话,萧天胤若要救西林婧,必须一个人来见他,不能带任何随从。而若是超过一个时辰,萧天胤还不来,西林婧则必死无疑。 箫天煜的眼底的戾气在一瞬间化作绝望,而随即,又慢慢挣扎出一丝光芒。他受尽手臂,西林婧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手指颤了颤,声音带着沙哑;“我愿意放下一切带你走,婧儿,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等你恢复记忆之后,就算你仍然选择他,我也会成全你……”他求她,再给他……和她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是无法救赎,他宁愿放手,以死成全她…… 西林婧定定看着前方,眼里弥漫的雾气中走出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带着和风皓月般的气息,殿门在他的背后重重合上。 周围都是箫天煜的护卫,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埋伏着多少人。而萧天胤只是一个人。 而萧天胤还是那么坦然从容,仿佛根本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可若真是不在意,又何必要来? 她明白,正如她知道他的秘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在用生命对抗命运,用生命承担命运赋予他的责任,用生命来保护她……一次次在生死的夹缝中挣扎,与死亡擦身而过,他总是这样,表面上云淡风轻,却不是在掩饰。 明明已经胜券在握,为什么还要以身冒险? 明明不宜运功,可以不用冒这次险,可是为什么还要来? 她睁大了眼睛,无法遏制眼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落下。 门外传来铺天盖地的打斗声,殿内的人都变了脸色。唯有箫天煜似乎浑然不知,手中的匕首敌住西林婧的脖子,脸上带着得胜者的微笑,大声说;“皇兄以为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就会怕么?我要你写下逊位诏书,将皇位传给我,我立刻放了她,让你们离开,否则……”他冷冷一笑,匕首在西林婧的项上轻轻滑动,“我就让她血溅当场。” 萧天胤在御座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淡淡道;“七弟当真什么都不在乎了么?比如韦太妃,比如韦氏满门。如果你敢伤她一分,我不但会杀你,还会将韦太妃的尸首挫骨扬灰,并以韦氏九族的性命为祭。” 箫天煜似乎挨了重重一击,可随即,他大笑起来;“真是不自量力,你现在已经在我的手里,我让你死你便死,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萧天胤的话音未落,箫天煜的左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握着匕首的手臂颤了颤,随即怀中一空,整个身子都向后仰去,背脊重重磕在椅背上。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眼前一阵阵发黑,依稀看到西林婧的背影,如一抹惊鸿般,似乎在下一瞬就会消失不见。 为了萧天胤,她可以用暗器伤他。为了萧天胤,她可以将他对她的感情践踏成泥。 可是……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整个人都摇摇晃晃从椅子上站起来,心脏几乎破腔而出。 “小心!” 银镖的寒光穿透昏暗的空气,直指奔向萧天胤的西林婧。因为飞镖从身后发出,西林婧却没有察觉。 “王爷,这种女人根本不值得……”李信死死拽住箫天煜,箫天煜有伤在身,已经来不救她了。 就在这时,萧天胤的身影如闪电般来到西林婧身前,生生为她挡下了。 西林婧瞪大了眼睛,知道他又救了她一命,“天胤……” “我没事。”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刀光剑影朝他们挥来。 萧天胤挥剑挡去这些攻击,带着她向殿外退去,另一只手臂紧紧将她揽在怀中,不让她回头,看到他背上的伤。 “住手!”箫天煜突然喝令,双手死死握着御座的把手,指尖和关节隐隐泛白。 “殿下,您要放了他们,可他们不会放过你!”李信手指门外,激动地说。萧天胤和西林婧是他们唯一的筹码,唯有以他们为要挟,箫天煜才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所有的殿门相继被撞开,侍卫潮水般涌入,与殿内的人杀成一片。 萧天胤在侍卫的保护下带着西林婧离开宫殿,而回营的路上,萧天胤因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皇帐内,御医进进出出,萧天胤背上的镖已经拔出,伤口已经处理好,人依然在昏迷中,西林婧呆坐在床前,胸口一阵阵胀痛,大脑浑浑噩噩,只听得崔铭的话字字传来,犹如五雷轰顶。 崔铭,和所有御医都说他中了毒,毒,就在那枚飞镖上。现在还没有解药,萧天胤的生命危在旦夕。 西林婧握住他的手,任眼中的泪水滂沱。他的样子一点点模糊下去,她看不清他的脸,唯有他掌心的温度依旧,将生命的暖流一点点输入她的体内。 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恍惚中听到他在唤她;“婧儿……” 白衣玉冠的他向她展开双臂,看着她微笑,温柔地拥她入怀。 可是眼前的人紧闭着双眼,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她的身体颤了颤,心底蔓延出的恐惧融入到四肢百骸中 她捂住嘴,眼泪搭在手上,沿着手指滚滚落下,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万一……万一真的醒不过来,不管她流下多少眼泪,他都不会再醒过来,将绝望的她拥入怀中。 几天过去了,萧天胤还是没有醒过来。 一直没有解药,他只能靠各种药物勉强续命。也许下毒的人会有解药,可是那一晚,箫天煜却在侍卫的拼死护卫下逃了出去。 黎明过后,东方的天际透出一抹曜色。 恍惚有一阵凉风袭来,靠在长椅上的西林婧陡然睁开眼睛,榻上的人还是没有苏醒,苍白的脸上,甚至看不到任何醒来的迹象。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她转过头。 “长公主。”眼里猝不及防地映入女子憔悴的容颜,百里无忆心里一阵抽搐,仿佛无法承受体内的痛苦,他双膝一屈,跪倒在地。 “请公主保重身体。” 西林婧微微一笑,当然,她要好好保护自己,因为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的体内还孕育着一个生命,她终于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起来吧。”他是萧天胤的近身护卫,在这种场合下没必要对她行这样庄重的大礼。 唇畔浮出一丝苦涩,百里无忆站了起来。 “臣有一事禀报公主,箫天煜带着残兵败将,逃到了几百里外的青城,当时陛下就交代过,一定不能放过箫天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以大军一直在乘胜追击。” “箫天煜大势已去,只是,陛下的伤耽误不得,”百里无忆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慢慢的说;“下毒的人很可能有解药,臣以为,箫天煜不能死,只能生擒。” 西林婧看着他,“你希望我能随军出征?” 百里无忆垂下眸子,再次跪倒在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声说;“崔先生和各位御医都已经尽力,却还是徒劳无果,虽然这份希望很渺茫,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每一句话落入耳中,在西林婧的脑海里,溅起一阵阵绝望的回音。 百里无忆说的没错,用各种良药续命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月,这是催命亲口所说。拖延一天,便有一分希望在绝望中死去。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箫天煜真的会给她解药吗?这份希望太渺茫,她却还是要紧紧抓在手里。 她欠他太多,不管等待她的是什么……不管箫天煜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他能交出解药,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妥协的。 青城的兵力薄弱,调来援兵还需要一段时日。何况突厥军队士气低落,齐军可以在援军尚未赶到前将城池攻下。 十天后,西林婧来到城外,与围城的齐军会和。 不久,青城失守。 西林婧以为箫天煜不会在城中死守,毕竟两军实力悬殊,青城迟早会死守。 然而,当第一座城门被攻破的时候,箫天煜就在城中,亲眼看着势如破竹的齐军杀入城中。 最后一处没有被攻破的城门外,他的护卫不是战死就是投降,一个个倒在血波中,最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其实,他有太多的机会趁乱逃走,却选择面对。他似乎,真的是一心赴死。 而西林婧已经无心多想,她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藏在宽袖中的右手死死按住佩剑。 第77章 结局5 箫天煜一身银白色的铠甲上已是血迹斑斑,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仍然有鲜血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涌出。带着血腥气的风吹动着他的长发,他的目光深深看着西林婧,仿佛兵败,和即将到来的死亡都与他无关,天地间陡然只剩下西林婧一人。 西林婧拔出佩剑,他却一步步朝他走来,伸出两根手指握住那颤抖的剑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却没有半分讽刺在里面,竟是她最熟悉的笑,如春风般和煦,眼中亦没有身处绝境垂死挣扎的疯狂。 目光相触,这一眼,天地间的风恍惚变成一望无际的深潭,前世的回忆铺天盖地,与眼前的一幕不断交叠…… 西林婧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来稳住心神,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宿命的晦涩,薄如云烟,恍如是一张无形的网,将她困在其中。 “没想到你竟会来,萧天胤却没来,你现在不应该在他身边么?不过是我的属下伤了他,你就要亲手为他报仇,其实你从未想过,也许我愿以死来成全你和萧天胤。” 西林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遏制住身体本能的颤抖,“你只是伤了他吗?”她摇了摇头,为什么还要听他说这么多废话?“箫天煜,解药给我,我会既往不咎,饶你一命。” “什么解药?说得好像萧天胤又中毒了,但你又凭什么认定我有解药?”箫天煜有些意外。 西林婧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要炸开了,她几乎是恶狠狠的说;“到现在你还装糊涂,他中了那枚飞镖上就有毒。你以为杀了他就能登上皇位么?别做梦了!再说一遍,给我解药,我可以饶你不死。” 她前行一步,剑锋亦向前移动。箫天煜向后退去,捏着剑锋的手指流着鲜血。 他看着西林婧,眼中冰冷的绝望慢慢地碎裂开。女子的容貌就如利剑般从他的体内穿心而过。他突然又恨起她来,强烈的恨又一次胜过恨萧天胤。可他最恨的人还是他自己。 “毒是我下的,过了这么多天,早已经无药可解。”他大笑着说;“如果他当日把皇位让给我,我还会留他一命。现在已经太晚了,他自己也没有命坐那个位置,只能在黄泉路上和我作伴,呵呵……” 声音落下,剑柄从西林婧的手中脱落,寒光凛冽的锋芒深深没入他的身体。 他就这样反手从她的手中夺过剑,却不是要逃生,也不是要攻击她,用她的性命威胁做最后的挣扎,而是,用她指向他的剑自刎。 他缓缓跪倒在地。 西林婧的双腿在一瞬间也失去了知觉,她几乎用尽所有力气,一步步朝他走过去。想要扶他,伸出的手,却还是僵在了半空。 “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哽咽,眼底一片绝望,“你到底有多恨……” 他看着她,眼里最后一点璀璨在慢慢熄灭,“你还是不相信我么?我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皇位,只是为了你。就算死,也是我心甘情愿……他没有资格杀我,你更没有。”他自嘲一笑,双眼沉沉合上,“我只希望来生……生生世世都不会再与你相见。” 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话。 西林婧背过身,无处可去的泪水夺眶而出,心,一阵阵抽搐,几乎痛得无法呼吸。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在这一刻都像死去了一般,大脑亦尖锐的痛,仿佛在瞬间轰然炸开。来自黑暗深处的一幕幕画面如雪花般纷纷沓沓地袭来……渐渐地,还没等她看清楚,又都消失不见了。 前方,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早已化做一片荒芜,火把的光明明灭灭,织成一片火海。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前世的云萱宫里,她眼睁睁看着他被火海吞噬…… 就在这时,腹部传来的剧烈绞痛又让她回过神来,她无力地倒下去,又被人扶起,周围陡然响起无数声音; “公主没事吧?” “快传太医……” …… 她感到有一股热流沿着双腿缓缓滑下,颤抖的手掀开自己的裙抉,掌心竟是一片刺目的红! 她的瞳孔本能地收缩,又睁开,避无可避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眼前有无数影子在晃,瞬间被血染红,而被血染红的世界,又慢慢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听到萧天胤登基的消息,她还暂住在洛府,整日浑浑噩噩,箫天煜死了,秦怡和西林嫱也死了,西林无儔不知所踪,就算活着,也失去了所拥有的一切,后半生潦倒度日。所有的爱恨都已经离她而去,这世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直到她又见到一个人,那个人是箫天煜的心腹李信,她不知道李信是如何知道她在洛府的。李信手中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他要杀她为他的主人报仇吧?她可以呼救,也可以抵抗,可她没有,人就像一尊木偶一样,任剑锋一点点划开肌肤,她感到自己的血在流淌,闭上眼睛,就这样让一切都结束吧…… 她等待着李信的剑划开自己的喉咙,可以将她带向死亡的刺痛,亦是最后的解脱。可对方却没有,只是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 “你所恨的人都已经死了,你应该高兴,为什么还这么想死?为什么,你不能给陛下一次机会,为什么你不能再信他一次,让亲者痛,仇者快,现在萧天胤成了皇帝,你满意了?”低沉的声音在颤抖,仿佛压抑着极大的痛苦,他竟然质问她。 “陛下早就知道萧天胤没死,当年萧天胤只是诈死,这么多年一直冷眼旁观他们兄弟自相残杀,他对皇位是志在必得。所以陛下还需要申国公的势力助他与萧天胤对抗。如果他失去皇位,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来保护你?他和西林嫱根本就是在逢场作戏,西林嫱在刚回到大齐的时候就已经怀孕了,孩子是宋国太子的,他和西林嫱之间什么都没有。” “可是陛下却不愿和你说清楚,他怕面对你,宁愿被你误会,也不愿让你知道实情。” 声声如泣血,在她听来,犹如五雷轰顶。 她无力地跌倒在地,浑身的骨骼都碎成粉末。 她不知道李信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在顷刻间夺去了她的全部意识。 萧天胤登基,立薛氏为皇后,这个曾为他削发为尼的女子,又被他重新接入宫中。萧云儿说,这个人虽然风流,但不是无情之人。 七岁坠马伤了腿,何尝不是噩梦。大齐开国以来从未出现过患有腿疾的皇帝,其他皇子为争储君之位不会顾念兄弟之情,他的成长也充满坎坷,一定也很累,很苦。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改变了箫天煜和自己的命运。她连恨的力气都没有,杀死天煜的人是自己,也是天煜的弱点。可即使他有弱点,也是她的丈夫,曾用生命护过她,她亦要以命相随。 箫天煜以天子之尊葬于皇陵,而她,却是弑君的罪妃。她没有见过萧天胤,只是请洛少卿代她转达,她希望在百年之后与箫天煜合葬。萧天胤允许了。 其实,她真的能等到百年之后吗?她的心,已经死了。身体不过是一具空壳,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皇陵。 寒风凛冽,落日沉沉,四周一片松柏苍郁。 她的眼里已经没有夕阳的瑰丽,天地间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她的眼前只剩下那片陵墓,墓碑上是她的丈夫,亦是她最后的归路。 奈何桥边,孟婆告诉她,即便重生,也要失去最珍贵的一部分记忆。为爱重生的人,如果爱上别人,也会早夭,短折而死。 除非,你找的那个人,甘愿为你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个人不可以死于非命,也不可以被你杀死,必须是他爱你爱到包容你的背叛,心甘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你。 失去了最珍贵的记忆,前世的那个人便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她还能找到他吗? 同样,如果他为她而重生,也会失去了前世最珍贵的记忆。他还能再找到她吗? 谁又能甘愿为成全对方而死? 第一世,他中毒倒下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绝望…… 第二世,他倒在她的剑下,却说,“你我生生世世不会再见……” ——婧儿,就算你不能原谅我,也不可以爱上别人。 ——我不希望他为你而死,也不希望他为了保住自己而杀你。 ——你从没想过,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其实我想过以死成全你和萧天胤。 ——我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皇位,只是为了你。就算死,也是我心甘情愿。他没有资格杀我,你更没有! ——只希望来生你我不会再见,以后,生生世世都不复相见…… 记忆的最后,依然是梦。 他站在咫尺之外的黑暗中,含笑看着她,那笑容却未抵入眼底,黑色额眸子深不见底,里面只是一片空寂。 “你终于记起来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辨不清悲喜。 她含泪看着他,刚要开口,却又听他说;“婧儿,我累了……来生,我们不会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去,飘逸的长发与黑暗形成一色,青衫的背影渐被黑暗吞噬。 来生不再相见,何其残忍…… 天煜,你就这么恨我吗? 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当她想起一切,他却依然不原谅她,连一个来生的承诺都不肯给她。 当她找到他的时候,却已经失去了他。前世的遗憾无法弥补,因为,她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 第78章 结局6 她的世界又变成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她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突然想起来……孩子,双手下意识抚上小腹,心在一瞬间抽成一团,疼痛如绞。 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她要死了吗? 迷离中,又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婧儿……婧儿……” 是天胤? 她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被床边的人紧紧握着,幔帐重重,光影氤氲,她竟看到了谁? 一颗心在狂跳着,“天胤……”她艰难地开口,忍受着如火热的烈酒灌入喉咙的剧痛。 这是梦吗? 她看到他的薄唇微微张开,喉咙滚动,俊美如斯的脸上却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在她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伸臂将她拥入怀中。 “御医说……”他顿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几近破碎,“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好好休息,从此以后,我不会再离开你。” 她任由他抱着,闭上眼睛,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她到底昏迷了多久?昏迷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直到现在,她还能隐隐感受到温热粘稠的血沿着她的双腿滑下,这不是一场噩梦,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我们的孩子……”她哽咽着,将后面的话说完,“是不是没有了?” 他的怀抱陡然一僵,一颗颗泪水从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流出,“对不起,对不起……” 西林婧摇了摇头,双手捧起他的脸,指尖触到他滚烫的泪。她轻轻笑了,“真好,你还活着。” 他眼里沉淀着的悲凉很熟悉,又很陌生,比两年前他们在紫荆关分别时还要强烈,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被吸进去。可两种悲哀交汇在一起,又怎么可能相互救赎?这样的绝望只有随着生命的结束而终结,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她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为什么要让百里无忆骗我?”只为了要她亲手杀了箫天煜? “婧儿,并不是你现象中的样子,我不是有心的。”他慢慢阖上眼睛,再睁开,开始向她解释;“当我听说你被箫天煜劫持,就知道他和澜翎已经联手。不管赫连勃还是澜翎,都是狼子野心,只有彻底征服突厥,才能保证边疆太平,永绝后患。我只能将计就计,让他们调集重兵与我决战,忽视北部的防范。” 原来是这样,她救他,为她挡箭,却是藏着这样的算计。不过没关系,只要他没哟利用她,只要他真心待她,只要她不是前世的西林婧…… 她幽幽转过头,“所以你假装中毒,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骗我,让崔铭告诉我你中了毒,为什么要将我扯进你们兄弟的争夺中?” “我不是想将你牵扯进来,我只是想让你恨他,我不想让他影响我们的感情!”他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多出了强烈的情绪起伏,“百里无忆说你和箫天煜在前世……”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当然不信他的话,当时你已经被箫天煜劫持,我只想将你救出来,可后来发生的事,我不得不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我纵然不相信什么前世牵绊,只猜想你和他过去曾有过交集。纵然你不会因为他而出卖我,但心里还是会难过。我没想到百里无忆会违抗我的命令带你出征……”让他的谎最终没有圆下去。 西林婧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嘴唇轻轻蠕动,却只在心中苦涩的笑,为什么不直说你根本不信我,怕我设法将真相告诉箫天煜? 这个问题,她没有问出口。往事历历在目,她欺骗他的还少吗?她无权要求一个皇帝绝对的信任,他只是没有给予她全部的信任而已,并没有想过伤害她。她负了箫天煜,也负了他。 空气仿佛在沉默中沉入海底,她却感觉自己就像濒死的鱼,呼吸一下都是奢侈。 “婧儿,你相信我,除了当日骗你我中毒,我告诉你的一切没有半句谎话。箫天煜已经是穷途末路,就算他最后没有与你同归于尽,他对你做的这些难道都不算伤害,他的死能抹去这些吗?”他打破沉默,试图向她解释,眼神里已经有了倦意。 “因为百里无忆没有骗你,他的话都是真的。”她的声音幽幽响起,最佳勾起一丝惨笑,眼里的泪水已经止住了,泪水空濛的双眼毫无生气。 萧天胤一怔,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你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很冷,身体无力抑制地微微颤抖着,她抱紧被子,抱着膝坐在床上,与他对视; “只有为爱才可重生,而为爱重生的人,也会喝下孟婆汤,交出前生最珍贵的一段记忆。你很难相信这些,只有死去的人才会明白。现在,我已经完全想起了前世的事。” 她低低的解释,在萧天胤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他的双手扶着她颤抖的肩,将她整个身子拥入怀中,“我相信你的话,可不管前世你和他经历过什么,今生他的确伤害了你。” 她用力挣脱开他,手按住起伏的胸口,仿佛这样便会减轻心中的痛苦。 “你不明白,他只是在救我,我为他而重生,可我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段记忆,最后爱上了你。”刚刚止住的泪又夺眶而出,她的声音无法遏制地颤抖着,“我不可以杀他,你也不可以杀他,只有他自刎,心甘情愿用性命来成全我。当我的剑指向他的时候,他反握住它,在我面前自尽而死……” 萧天胤定定的看着它,她的话就像密集的箭雨猝不及防地从他的身体里穿过,血肉横飞,他仿佛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箫天煜竟是为她而死,这是真的吗?从她的口中说出,让他如何去怀疑?她看着他,眼里却是一片空寂如死,难道箫天煜死了,她的眼中就没有了他? “天胤,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他又听到她喃喃地说。 他又看到了一丝希望,小心翼翼环着她的肩,轻声安慰;“以后还会有的。” 以后?她摇了摇头,眼里一片绝望。 四个月的孩子已经成性,小产便能知道是男是女,西林婧却没有问起。 这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它在她的体内存活了多久,也不重要了。这只是命运和她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它是她和萧天胤的孩子,而她和萧天胤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昏迷了整整七天,萧天胤知道她离开,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他虽然骗她,却从没想过借她之手除掉箫天煜,更不想让她与箫天煜见面,对他生出怀疑。 而百里无忆在萧天胤赶来前就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就在她昏迷的这几日,澜翎调集二十万大军扑向青城,萧天胤亲率援军赶赴青城,齐军士气大振,大败突厥军队。澜翎带领败军向北撤离,又迎面撞上齐军的攻击。她认定萧天胤的重伤会严重影响到士气,削弱齐军的战斗力,杀死萧天胤就等于至少赢了半个齐国。她的想法没错,只是她做梦都没想到萧天胤的伤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重,他不但没到生命垂危的地步,而且仍然能远赴青城督战。她还做着攻入中原的美梦,二十万齐军已经进入突厥北部,十万大军从突厥中部穿过,与青城的齐军形成前后夹击。 澜翎掌握的不足二十万大军是突厥最后的军队,目前在两路齐军夹击中损失惨重。 西林婧醒后,又在青城住了几日,她还会打听外界的消息,萧天胤也没避讳过她。 夏国的军队终于赶到青城,这就意味着,西林婧可以离开了。 她想,突厥的最后一点抵抗军队也会很快被齐军消灭,齐国将要真正占领突厥,只是,她不会留下,和萧天胤分享这些令人振奋的消息了。 午后的阳光晕开窗前的纱幔,淡淡的笼罩着他们,她依然在萧天胤的身边,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刺痛了她的眼,却又让她感到欣慰。 他终将失去了她,却不会失去天下。 “你的心结什么时候才能打开……”话音落下,他掩住口,发出两声轻咳。 她看着他,眼底一片酸涩。 她从崔明口中知道,那支飞镖上的确有毒,随不足以致命,却也不是很快就能康复的。 “天胤……”双唇被他吻住,余下的声音就这样化作温柔的缠绵。 许久,他放开她,双眸深深地看着她,“婧儿,等回到齐国,我便立九弟为皇太弟。然后齐国的皇帝会驾崩……我带你走,你一直都向往江南山水和西北风光,我带你去看,我们一起游历天下,再不问世事。” 泪水涌出眼眶,西林婧定定的看着他,前世的他并没有真的放手,不是吗? “你说要将皇位让给天琮,可他今年也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孩子。” “我会安排妥当,辅政大臣相互监督,九弟满十四岁就能亲政了,他的资质胜过五弟,可以当好一个守成之君。” “可为什么一定要隐退?”虽然西林氏的背叛和西林辰的称帝始终都是齐国的逆鳞,可萧天胤对社稷的功劳完全可以掩盖这些,他的皇位和他并不矛盾,他没有必要为了她而放弃皇位。 西林婧无声地苦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可是在他说出这些,她心里的一个已经痛得麻木几乎要死去的角落,又感到了尖锐的刺痛,挣扎着仿佛真的要努力活下来。 第79章 结局7 “我以为只有我放弃皇位,你才能重新接受我。”如果不是为了蒙蔽箫天煜和澜翎,他也不会骗她,这一切又都源于他是皇帝,只要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要担起分内的责任。 西林婧淡淡的说;“你不会后悔吗?你并不是无心于皇位,只是你认为必须要在皇位和我之间选择一个,才选择了我,可以后你还会后悔的。” “世事难全,你对于我才是最重要的。”他的眸光灼灼,认真的说;“婧儿,只要陪我走完一生的人是你,我就不会后悔,因为我用江山换来的是世上最好的东西。” 西林婧沉默了。 在她的沉默中,萧天胤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慢慢下坠,她的眸子那么深,天光映在里面,折射出一片薄薄的雾霭,却没有一种名叫希望的情绪,他深深看进去,无可遏制地随她一起坠入无边无际的绝望中。 “天胤,”她的唇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如一潭死水,“你真的不明白吗?他是为我而死,与你的身份无关,不管你当不当皇帝,你都是你。” 什么身份都不重要,因为,他就是他—— 都是没有办法和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去比的。 萧天胤的心就像被利刃刺穿,手微微地颤抖着,用力握住她的肩,她的身子随着他双手的颤抖而颤抖,脆弱得像一片风中的羽毛。 “如果离开我你会幸福,除了我,还有别人可以给你幸福,”他一字字地说,每一个字都是穿透灵魂的利箭…… 他重重吐出最后几个字,“我可以放你走。”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幸福吗?”西林婧摇了摇头,给他一个含泪的苦笑,“若是朝夕相对,我会感到幸福,可我无法忘记他,每次想起他的时候,痛苦的时候又太痛苦。只有离开你,不再想其他,人生不会太幸福,也不会太痛苦,天胤,我需要打开心结,你懂吗?” 他的手无力地从她的身上滑落,声音里带着无尽涩然;“如果死的人是我……” 西林婧像是被电击到,没有等他说完就扑到他的怀里。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不许你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她紧紧抱住他,哽咽道。 天胤,我只要你活着,不管我们离得多远,不管我能不能打开心结,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也许在几十年后,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你还是不在我身边,我只想知道你还活着,对我来说,这便是最大的欣慰。 又是一日,萧天胤走上城楼。 这里可以看得最远,他久久伫立于此,目送出城夏军遥遥远去, 已经到了晚秋,寒风凛凛,远远看到满天枯叶乱舞,云影明灭不定,整个天空都摇摇欲坠。 纵然他拥有锦绣江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突厥归顺,霸业将成,他会在有生之年将盛世将会走向巅峰,而他的山河却失去了最耀眼的日月。 她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字字呢喃,犹在耳畔,亦痛彻心扉。 纵然插上一双翅膀,追上她的脚步,也挽不回她的心。 眼里有了潮湿,远处的视线形成一片模糊。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 她说,他们都要好好活着,她说,迟早有一天她会打开心结,这是她给他的承诺! 他感谢箫天煜,毕竟他挽回了她的生命。 只要他们都活着,就有希望。 体内陡然炸开一股椎心的痛,他抵住嘴角,剧烈地咳嗽起来。 血,一滴地在指尖绽开…… 耳边是她的声音——天胤,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 多活一年,便少了一年的等待。生命在流逝,若今生等不到她,还有来世,至少,他还能将希望握在手里。 经过一个月的跋涉,大队人马返回夏国边境。晚上,西林婧在当地的驿馆中住下,突然有客来访。他自称是风无尘,西林婧便让侍从将他带来。 “百里无忆,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着这张英俊的脸,其实与风无尘并不相似。“无尘”与“无忆”,萧天胤不知道风无尘的存在,而她,因为身份的截然不同,忽略了这两个名字其实是这样相似。 她的手下见过百里无忆的不多,却都知道这个名字,这也是他以风无尘之名求见她的原因吧?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却没有这样问,不管风无尘,还是百里无忆,对她来说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为什么要背叛他?” “我没有背叛陛下。”百里无忆平静地说,双眼定定的看着她,眼里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席卷着连他都不愿意承认的彻骨的痛。 “我没有背叛他。”西林婧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顿了顿后将同样的话又重复一遍,说给她,也是说给自己。“我不知道你和箫天煜有什么过往,只要有可能一分可能对他不利,我就不会让你再留在他的身边。”其实……也许他真的错了,但他的初衷也是为了他,没有人比他更在乎他,太子和天子有无数人誓死效忠,而在他眼里,他只是她的恩人,他愿为他舍生忘死,对他的忠诚已经刻入了他的生命,与他的骨血灵魂融为一体。 百里无忆果然是为了他,为了萧天胤,他没有做错,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又问;“你和风无尘是什么关系?” 她并没有多追究,百里无忆有些错冷,心中涌出一阵浓浓的失落,却还是如实回答了她;“我们是亲兄弟,风无尘曾将他的身世告诉你,我也无需隐瞒。” “你们能识别重生的人,也能通过乐声帮重生的人找回记忆,这是原家祖传的心法秘籍吗?” “不错。”他的眼里蒙着一层苍凉的雾,顿了一下,又自嘲的笑了笑,“可这似乎没有任何用处,它救不了原家。” “你现在还想着复仇么?” “原家的仇已经报了。”他垂下眸子,再抬起,定定看着她,“你恨我么?” 西林婧淡漠地说;“曾经恨过,不过现在想通了,我欠他太多,这其实就是最好的结局。” 百里无忆告辞离去。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和箫天煜到底曾有过什么样的过往,而箫天煜的死就是她离开萧天胤的原因。他不相信她对萧天胤一点爱都没有,可她还是离开了她爱的人,也不再恨任何人,对她来说,爱和恨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离开了驿馆,心想也许这一辈子,他再也见不到他,也见不到她了,这种呼唤不出的绝望疯狂吞噬着他的灵魂…… 十年后。 当年齐国大败突厥,澜翎太后与梁王赫连澈被俘。赫连勃依然下落不明。萧天胤将澜翎太后软禁在京中,却将赫连澈放回,将突厥分为七郡,由汉臣和突厥旧臣共同监管,赫连澈仍然是梁王,却不掌控朝政,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藩王。萧天胤还下令将大量没有土地田园的汉人迁往突厥旧地,又将大量突厥人迁往中原。让连个民族的文化和血脉都相互融合,实现共荣共存。 这十年来,汉人与突厥人放下仇怨,齐国与夏国亦无战事,皆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十年如梭,当年失踪的人依然渺无踪迹。 西林婧至今不知西林嫱的下落,心中也没有那份好奇。前世她短暂的一生也是充满了无常,今生历经的无常中多少有些许的无奈吧?何况她的存在已经威胁不到任何人。 萧天胤在位十年,他将齐国推向繁荣的巅峰。十年后,江山易主的消息无法遏制地传遍天下每一个地方,也包括……夏国。 书房里,西林辰又对养子西林夙提起选妃之事。西林夙今年十八岁,经到了大婚的年纪,却迟迟没有纳妃。大臣们不敢妄议立后之事,便将目光投在了投在了他这个太子的身上。西林辰对他的要求向来严格,却在选妃一事上给了他自由选择的权利。而西林夙不知是太顺从,还是对婚事不上心。 “父皇,这些女子儿臣都不了解,也不知道谁更好,父皇依照大局,认为谁适合做太子妃,就将她赐予儿臣便是。”西林夙一脸为难。 西林辰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娶亲的人是你,又不是朕。不论家世还是德容言工,她们都配得上你。可太子妃不但是未来的皇后,还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总要选一个中意的。” 西林夙低下头,再抬起,他鼓足勇气说;“父皇,既然太子娶亲无关国事,这一次儿臣也不想做太子,只想做真正的自己。儿臣现在还没有娶亲的想法,儿臣想和父皇一样,只为心仪的女子虚悬后宫,虚位以待。” 父皇是他见过的最勤政的君王,他对臣子也十分宽容,唯有立后一事,没有一次退让。这些年来,凡是上奏请他立后充盈后宫的大臣都被他逐出了朝廷。这些年,中宫一直虚悬着,他也也没有纳过一妃一嫔。 蔓延在宫闱的传言他也听说过,他不认为这有何不妥,但毕竟拿它做挡箭牌,他还是不免心虚…… 西林辰怔了怔,西林夙低下头,等着父皇的训斥,却只听到一声叹息…… 抬头,却恍惚看到父皇的眸子里蒙着一层似雾霭迷离的暖色。 “因为,朕的心里已经有人了。”西林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夙儿,难道你也有了心仪之人?否则你不会对婚事如此排斥。” “不是,父皇您误会了。”西林夙欠着身子,心中一片惶恐,生怕心中唯一的秘密被父皇看穿。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阵环佩声,一个悦耳的声音飘来,“你们在说什么?” 西林夙浑身一僵,随即侧身站到一旁,进来的女子行了一礼。“夙儿见过姑姑。” 也只有天朔长公主,他的姑母,可以不敬通传走进父皇的书房。 父皇心中的人,真的是她吗?十年空置后宫,也是为了她? 幼年的他曾视她如母,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发现自己越发依赖她,那种单纯的亲情里却不复存在了,他只想在她的身边,父皇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亦不能让父皇知道,匆忙的光阴与残酷的成长将他越推越远。 他听到父皇向她笑着解释,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还不是为了他的婚事,夙儿,那个让你动心的女子到底是谁,告诉父皇,家世不够显赫也没关系,朕成全你们就是,你不必为她虚位以待了。” 西林婧也对他微笑道,“是啊,你中意谁,就告诉你父皇。”又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问道;“你该不会是不喜欢女子吧?” “自然不是……”西林夙闻言哭笑不得。 还好,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秘密。 他后退几步,跪倒在地,郑重行了一礼。 “儿臣想娶工部尚书之女谢琬为妃,还请父皇恩准。” 西林婧看着他,“夙儿,她不但是你的太子妃,还是你的结发妻子,是你一辈子不可推卸的责任,你真的想好了?” “只要她不负我,我亦不会负她。”西林夙的声音铿锵,字字绝决。 西林辰点点头,“如此,朕准了。” 然后,西林夙告辞退下了。 “他一直推辞,刚才突然答应了,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西林辰笑了笑,有些无奈。 “大概是想通了吧。”西林婧颇为歉然道;“孩子长大了,不会将心事写在脸上。” 如果不是听到他们的说话,她还不知道大哥已经开始为夙儿筹备大婚的事了,这本来是她分内的事……这些天,是她疏忽了。 “大哥,我想去一趟齐国。”她的声音有些艰难,说出来,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西林辰的心狠狠收紧,定定看着她。自从听到萧天胤的死讯,这些天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里,闭门不出,不愿见任何人,也包括他,仿佛她的世界也随着萧天胤死去了,这些天他没有一日过得安稳,生怕她会做出傻事。现在见了她,他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却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的双眼瞬间溢满了深沉的悲哀,“婧儿,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你去齐国又有什么意义?” 她恳切的说;“没亲眼看到,我是不会死心的,大哥,你就再成全我一次,好吗?” 这个理由亦真亦假,她以为这些年他们已经成为一体,哪怕只是以兄妹的关系,也会一直彼此守护下去。可是一切都变了,她不会让西林辰知道她真实的想法,她太了解他的性情了,一直都在给她最好的成全,不管多大的痛苦都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可是她终究还是要负他的。她怕他不答应,也怕……若是答应了,却只会伤的更深。 “你真的执意如此吗?”西林辰痴痴的看着她,她的样子亦没有多大变化,眼里却仿佛沉淀着一抹光芒,那仿佛是一种濒临绝望,又近乎于疯狂的执着。 她不语,沉默就像匕首凌迟着他的心。他终于让步;“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尽快回来。” “我会的。” 西林婧向他郑重一拜,“多谢皇兄成全。” 她还想劝他立后,广纳妃嫔,可还是咽了下去,怕他讲这些话当成她的遗言,那她就更对不起他了。 她告辞离去,再没留下一句只言片语, 西林辰合上眼睛,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她去齐国做什么?她不告诉他,他也不追问,她不让他担心,他便不露出过分的忧虑,只在她离开后,他会让太子监国,自己则随她而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保护她。 既然命运已经夺走了她最爱的男人,注定将他们最后的生命连在一起,他,不能再退。 这些年,他守候的早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承诺,只是他已经习惯了,心里只能容下她一人,只遵循自己的心意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山上,夕阳的半边轮廓已经沉入云中,余辉涂满天边深深浅浅的浮云,随风变幻,亦真亦梦。 百里无忆躺在风无尘的怀里,气若游丝,胸前的衣襟上渗出的鲜血如绽开的繁华,沾着血的剑静静躺在地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东方大齐帝都的方向,嘴角带着解脱的笑,“只有十年……十年,我终究是错了……” 低低的声音就这样断了,风无尘含着泪,为他合上双眼。 每年萧天胤都会去一次银川,那不是离夏国最近的地方,可如果西林婧回心转意,就会去那里找他。 十年了,他无妻无子,为纳一妃一嫔,最终还是没有等待他要等的人。 百里无忆以为,他们的感情敌不过时间,他迟早会放下的,西林婧迟早会变成他偶尔想起的窗前明月,却没有想到,他等了她十年,直到生命终结,海枯石烂…… 他看着百里无忆,夕阳为他沉睡的脸镀上一层柔光,仿佛他真的只是睡着了。而他却知道,这样沉睡下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十年了,你都不能放下……却认为他能放下,你终究只是希望他们幸福……” 夺眶而出的泪水沿着刀削般的脸孔一滴滴滑落,四周无人,风吹的落木乱舞,他的字字句句亦被风吞噬…… 西林婧以长公主的身份出使,萧天琮得知消息,以天子之躯亲自出城迎接。西林婧在京城见到了所有的故人。 昔日的贞宁郡主已经为人母,褪去少女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倾国倾城的明艳风韵。昔日的九皇子也长成了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剑眉深目,依稀能看到萧天胤的影子。 她在宴上没有看到安国长公主,从萧云儿空中知道,萧湛驾崩后,长公主的身体每况日下,萧天胤的死更让她中风昏迷,醒后就神志不清。 宴会结束后,她随萧云儿去了长公主府。 室内光影幽幽,西林婧看到躺在榻上的白发老妪,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眼一酸,泪水潸然落下。 她真的就是十二年前,风华犹存的安国长公主吗? 这一定是假的!她是因为萧天胤的死而悲伤过度,可萧天胤不会放任他的母亲被悲痛摧毁?! 她转头对洛驸马说;“我想和长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洛驸马走了出去,洛少卿扯了扯萧云儿的袖子,萧云儿双眼含泪,唇微微张开,什么都没说出,还是随洛少卿走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西林婧快步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握住她的手。安国长公主微微睁目,目光呆滞而涣散,西林婧含泪说;“长公主,我知道你在为他掩饰,你知道的,他没有死,他只是想摆脱这个身份,就像……”泪水哽住了喉咙,她突然清醒过来,“前世”两个字被生生吞了回去。 “他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十六年前,你的府里闯入刺客,他会假意被刺伤,然后借假死脱身的,你是他的母亲,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现在在人在哪里,我该去哪找他?” 回答她的是一串含混不清的呓语。 “长公主,请你相信我,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绝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的。”她又保证道,俯下身子,耳畔贴近长公主蠕动的唇。 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她几乎要疯了,双手按住长公主的身体,摇晃着,泣不成声哀求道;“他不会可能告诉别人,只会告诉你!求你相信我,告诉我……到底该去哪找他,求你,我不会害他,我只想让他带我走……” 两行泪水从长公主浑浊的眼里滑下,脸上的皱纹颤抖着,可她口中发出的依然是西林婧听不懂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西林婧突然站起身冲出门,洛驸马就在门外,她在情急下抓住他的袖子;“洛大人,长公主似乎想对我说话,可她的话我完全听不明白……” 洛驸马看了一眼她占满泪水的脸,无声地摇了摇头。走进卧室,来到长公主的榻前,用帛巾小心为她擦着脸,从脸颊到嘴角,动作是那么温柔,终于将她脸上的水迹擦干净,再抬头,他的眼角有水光在闪动。 “公主,内子已经神志不清,您还是请回吧。”无奈与疲惫在他的声音里,织成一片心寂如死。 西林婧的心有一瞬的绝望,却很快又打起精神,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悲恸深深吸入体内,然后定定看着安国长公主,让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我等着你。”说完告辞离去。 她盼望长公主能放下戒备,将萧天胤的去向告诉她。她在萧天琮的邀请下留在了行宫里,皇亲国戚中的一些故人都前来拜访,除了萧天琮和萧云儿,她对任何人的拜访都是婉言拒绝。 几天过去了,她要等的人,始终都没有派人来。 黄昏,萧天琮又一次踏入行宫。但见火红的枫叶林中映出一抹白色的身影,青丝成云,云袖翩跹,余辉涂满层层枫叶,明明灭灭,袅袅轻雾般为她绝美的容颜蒙上一层薄纱。 她也看到了他,温柔一笑,悠悠岁月不减她的绝代风华。 萧天琮一时看得痴了,她和他记忆中的女子完全一样,恍惚中他不是高处不胜寒的天子,年华无忧,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大步走过去,“婧姐姐,”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撒娇耍赖的时候就像云儿姐姐这样称呼她。她是他的皇嫂,可他却更喜欢叫她“姐姐”,在母妃离去的四年里,与她和太子哥哥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快乐的。 后来,她离开了太子哥哥,岁月如梭,他也在慢慢长大。他会循着记忆画出一幅幅她的画像,小心翼翼珍藏着,不让任何人看到。 西林婧眨了眨眼睛,眼底涌出阵阵酸涩。眼前的男子并不是天胤。 他是天琮,只是和天胤有几分相似,是天胤的手足中她最喜欢的人,这声“婧姐姐”也让她感到格外情切。 “天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她的眼中闪着一抹顽强的执着。 萧天琮怔了怔,刹那升起的抽痛几乎将一颗心生生撕成碎片。他垂眸许久,她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低声回答;“皇兄他……已经不在了。” 西林婧定定看了他一会,眸子又幽幽落向远处,喃喃自语;“他真的瞒了你……可长公主不告诉我,又有谁知道他的行踪?我又该去哪里找他?” 萧天琮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撕心裂肺的痛几乎让他直不起身子。原来她一直认定皇兄还活着,原来她来齐国不是为了祭奠,而是……找他? 他突然板过她的肩,声音几乎哽咽;“你醒一醒,皇兄已经死了,他真的死了!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她的眼里骤然闪出一丝愤怒,随即又变成深深的失落。看着萧天琮,嘴角浮出一丝柔和的笑,“你放心,他既然将皇位给你,就不会再收回。你要做个好皇帝,莫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萧天琮几乎崩溃了,双手无力地落了下去。 他转过身,不让她看到他眼里的泪水。 黄昏的余晖如火如炙,吞噬着天地万物…… 他突然想,皇兄等了一生的女子终于来找他了,如果皇兄还在该多好,他如何舍得丢下她一个人? 会不会真有可能…… 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坚定地说;“他一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