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们相依为命》 第1章 重逢 上午十点,省第一监狱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拎着旅行袋从铁门出来,几个狱警送出来道别。 程磬目不转睛地瞧着不远处那人道:“就是这位哥哥啊?长得挺帅啊!” “那当然,要不然你姐能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程磬今天是奉表姐之命来替她接“同学”出狱。据说这人高中时候因过失杀人入狱,今天刑满释放,表姐本要亲自来接,临行被反对他们来往的舅舅锁在了家里。于是接人的光荣任务落到了程磬头上。表姐怕程磬没见过那人,特地打电话拉了自己的高中同学田文栋来给程磬作陪。好在程磬与田文栋认识已久,一起也算配合默契。 “怎么刚出狱就换上衣服了?” “八成是你姐提前寄放在管理处的。” 程磬琢磨着那人,坐了这么多年牢竟然还挺有气势,不由好奇万分,道:“这人看起来还行啊,怎么会杀人呢?” 田文栋嘻嘻笑:“还能为什么,为女人呗。” “什么女人?” 田文栋摇头晃脑:“那必须得是美女!” “比我姐美么?” 田文栋笑着回味了阵才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还行,身材比你姐好。” 程磬表姐妹从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美女,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身材比我姐好?” 田文栋嬉笑道:“我看过她洗澡。” 程磬秀眉微皱:“你真恶心!” 田文栋眉一挑,不以为意,朝那男人低鸣了声喇叭,探头出去打招呼:“土匪,这里,唐丽薇让我来接你。” “土匪”于是走过来,田文栋忙下去替人开门接行李,又介绍程磬,双方互通姓名:“季洋,这是程磬,唐丽微的表妹,程磬,他就是季洋。” 季洋目光掠过程磬,微点头致意,程磬便也回礼。 季洋矮身钻进副驾驶里,程磬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却刚好撞见他回头,心一慌,赶紧收回视线,越发正了正身子。 田文栋回头不怀好意上下打量她:“程磬,你脸红什么?” 偏那男人听见这话又多瞧了自己一眼,程磬恼羞成怒一巴掌拍过去:“开你的车吧。” 田文栋点着程磬,一边笑:“难得,你居然也知道脸红。”说完顺手扔了盒烟和火机给季洋。 季洋点了根烟,打火机随意扔在仪表盘上,懒散地伸展长腿,高大的身躯随意往车座上一靠。 田文栋一边开车,一边问程磬:“你姐今天都是怎么安排的?” 程磬是被临时抓壮丁,下面的事她压根不知情,自然答不上来。 田文栋便径直朝季洋建议:“晚上我来安排吧,找个场子,叫几个老同学来,给你去一去晦气。” 季洋漫不经心,不置可否。 田文栋便拨了个电话,打开免提:“畜生,在哪呢?” “哟,杂毛,怎么舍得给我打电话?” “晚上你给安排下,叫几个老同学来,给土匪接风洗尘。” “土匪,哪个土匪?” “还有哪个土匪?我们高3班的班帅季洋。” “那小子啊,他出来了吗?” “出来了,晚上我带他过去找你。” “行,包在我身上。” “找几个妞,身材要好点,上次那几个可不行。” 久未开声的季洋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瞅一眼程磬,抬起长手,懒懒摁灭烟蒂道:“你他妈当着小姑娘说话注意点。” 田文栋也看一眼程磬,嬉皮笑脸道:“你已经落伍了,现在的小姑娘搞不好懂得比你都多。” 程磬面上微红,轻啐一口:“流氓!”隔一会儿“小姑娘”三个词在心头飘起来,心口热热的。可见他对“找妞”的事没反对,莫名有点小失望,忍不住望后视镜里瞧。却不期撞进一道浓烈的视线里,一时竟无法自拔,等反应过来,脸早红了,忙撇开头。垂了好久的脸颊,忽然没来由添了几分恼意,却又不知在恼谁。 这男人剃着短短的圆寸,浓眉大眼,高鼻薄唇,浑身上下无半分修饰,却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男性荷尔蒙,高大的身材往旁一坐莫名一股压迫与侵占。一双眼睛,初觉有些沉郁,细看又觉有点轻佻,偏漫不经心的模样竟还有几分性感。 性感? 程磬赶紧将脑海中的画面赶出去。她今年念大二,早熟的新新人类社会上的男朋友不是没处过,可这人据说是表姐暗恋多年的对象,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戏。 接下来程磬克制着自己,只捡有的没的跟田文栋东拉西扯。好几次不甘心偷瞄季洋,那人全然放空,竟然真的没在关注自己。程磬娇俏明快,几时受过男人这等冷遇,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去撩拨,却忍不住道:“季大哥怎么不说话,我们俩是不是太聒噪了?” 田文栋哈哈笑道:“别看他装深沉,老小子当年可比我骚情多了。一到夏天就打着赤膊在教室走廊走来走去,那腹肌一块一块的,中年女老师看了都脸红。后来还偷看女同学洗澡,叫人姑娘逮着当着全班的人甩了好几巴掌。” “流氓,你们班人怎么都爱偷看人姑娘洗澡啊?” “谁说的,我们就看了那一次。” “啊,我想起来了,是不是你说害季大哥坐牢,身材挺好的那个?” 偷看洗澡挨耳光当年一直都是他们班消遣季洋的热门话题,田文栋正要发挥几句,忽然注意到窗外静候一旁的女式摩托。田文栋大乐:“我靠,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说曹操,曹操到,你瞧那是谁?”田文栋一边示意季洋往外瞧,一边鸣笛企图引起那人注意。 若不是车门挡着,那人与季洋的距离不超过五十厘米。 可惜季洋刚抬头,摩托已一溜烟钻进了前方车流。 田文栋紧追上去,怎奈老城区路窄车多,小车不及摩托灵便,一直上到老大桥才撵上那辆摩托。田文栋故意放慢车速与那车保持平行,一边鸣笛,一边叫季洋瞧窗外。 摩托车以为他们要超车,只乖觉地减速避让,那车越靠边,田文栋越往那车挤。 摩托车主终于有点不耐烦,回头一看,似是猝不及防,又似是被隔得太近的季洋惊了一跳。那车忽然控制不住走势,猛地一窜到桥头,险险倒在了桥边。 “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季洋一声怒喝,田文栋急踩了刹车,车未停稳季洋已抢了出去。 那女人痛楚地蜷缩在地上,一个大妈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道:“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摔哪儿了,心口疼不疼?” 那女人满脸沙土,眉眼纠成一团,疼得眼前一阵一阵发昏,根本说不出话来。 另有大叔忙赶上来阻止:“先别动她,等她缓过那口气来再说。”说完大叔帮她把摩托车立起来,拾了散落一旁的包包和手机堆她身旁。 田文栋心里摸不着底,转脸偷觑季洋,那人阴沉着脸。 眼见那女人缓过气血,大叔拾了她散落的手机递上来:“要不要打电话叫你家人来?” 那女人却不着急接手机,按地就要起来,可是脚刚一触地,便面色苍白委顿下去,大叔道:“别急,别急,你这个恐怕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再说。” 那女人浑不在意挥挥手,挪蹭着非要起身,可脚上不能着力,只好费力地转身去瞧前头停着的小轿车,可是气血翻涌,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大妈瞧她面色苍白,忙扶着她:“小妹,你别急,是不是前面那车撞的你,要不要我们帮你去拦住他们。” 女人挣扎着摇摇头,与此同时,季洋转身上了驾驶座。 田文栋也立刻跟进车里,程磬不放心道:“看样子脚受伤了,我们不送她去医院吗?” 田文栋猛朝她使眼色:“走了,走了,那女的就是害季洋坐牢的那个。” 程磬上车后,大叔正在问那女人:“你有朋友吗?我帮你打电话叫你朋友来!” 女人声音微弱,几不可闻:“没有。” “那好吧,我先替你打120.” 这些话隐隐约约都传进了车里,程磬琢磨着季洋的神情,确定他听见了,因为明明瞧见他打方向盘的手微微一颤。可仔细琢磨,他又恢复了一脸冷峻,一声不吭。程磬往后瞧去,那女人仍旧顿在地上起不来,车子却已经驶离桥面。 程磬心里闷闷的,不一会儿她把手机递给田文栋,屏幕上打着一行字:“他还惦记那个女人?” 田文栋摇头。 程磬又改成:“他恨那个女人?” 田文栋先是点了一回头,又摇摇头,最后干脆把手机接过来,本想打字,想了一回又发现一时说不清,便回了一句:“有空再跟你说。” 晚上七点,市中心酒吧街,“心跳”酒吧前。 门口一辆小车下来一男一女,男人高大俊朗,女人妆容精致,二人璧人般举步往酒吧去。车还未停稳,驾驶座追出来一个年轻男人大呼小叫:“等一下,容我先进去准备准备。”说完那人窜进酒吧门口四处找人要火盆。 服务生似认识这人,当下也配合各处搜寻,不多时真让那人端出来一个黄澄澄的铜盆,里头几块炭上燃着明火,那人学着香港电影煞有介事请“圆寸”跨过去,美其名曰:“来来来,去一去晦气”。又叫人端来柚子叶水请男人净手。 年轻女人笑得浑身发颤,一边骂那男人神叨,一边又劝“板寸”男人不妨跨一跨,迎宾美女都挤门口看热闹,想笑却偏又憋着。 过路行人探头探脑,好一会儿有人嘀咕道:“不是说结婚新娘子才跨火盆么?” 男人听了这话嫌丢人,扔下一句:“不跨!”说完径直上了楼。 先头那男人不甘心地追了几步见那男人不理会,又只好吩咐小弟打扫现场,完了匆匆追上去。一直到那男人消失在楼梯转角,门口身着礼服的迎宾小姐还伸长脖子往上头瞟。 有人问:“这谁啊?” “说是老板的同学。” 包厢里,有人支桌摆凳打麻将,桌面摆着一溜车钥匙。沙发上有人唱歌,有人划拳喝酒,还有人东倒西歪醉倒在睡觉。 不一会儿门被人推开,包厢里的人瞧见门口都站起来打招呼:“哟,季洋!” “多年不见了啊,当真是稀客,快来这边坐。”立刻有人给腾出位置。 要说季洋这帮同学当年就是市里一朵奇葩。十几年前各种私立学校、国际学校在国内刚刚兴起的时候,省城也引进了这么一所学校,据说号称师资力量雄厚,设备先进,贵族化办学,所以收费也相当“贵族化”。可没想到最后却集齐了省城各高中退学不收的问题少年,这帮人多数家里有钱有势有门路,根本不把每年高昂的学费放在眼里。而这些人虽然家世显赫,但却没有几个拥有完整的家庭,从小属于“三不管”,慢慢便沾染了各种恶习,抽烟喝酒打架斗殴样样精通,唯独无心向学,名副其实垮掉的一代。 季洋当时也叛逆,他父亲在部队待了一辈子,手段铁血,为此没少挨揍,可越打反骨越硬,反而跟那帮同学混到了一起。 现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同学们毕业的毕业,出国的出国,大部分都已经步入了社会。除了季洋和其他几个入狱的,“垮”掉的不多,总体上凭借家里丰厚的底子和关系,在市里各行各业也算过得去。 狐朋狗友臭味相投,聚在一起气氛十分热烈。这些人从小劣迹斑斑,进出少管所号子家常便饭,因此也不把季洋进监狱当回事,几年不见,一点不见外给季洋递烟倒酒。 这次打着季洋的旗号骗了不少女同学来,男人们便有些人来疯一样。从车子聊到女人再聊到当年的“奸情”,最后聊到班上美女的下落。 不管什么话题,季洋话极少,只顾抽烟。 不知是谁提起了张家颖的名字,沙发上那“醉鬼”忽然翻个身咋呼道:“张家颖?是不是那个瞧着特一本正经,喜欢找老师打小报告,拿刀砍人的‘孙二娘’?” 田文栋开玩笑道:“印象深刻啊,当年没少暗恋人家吧?” “谁说的,我当年心里只有小薇。”那人说着捉住唐丽微手背作势欲亲。 唐丽微瞧一眼季洋,娇羞甩开,一巴掌拍那人脑门上:“少给我借酒装疯,八点还没到就喝成这副鬼样子,你死了算了!” 醉鬼混不在意,笑嘻嘻往唐丽微怀里蹭:“我死了你不心疼啊?” “臭死了,给我滚远点!我不心疼,你最好快点去死!”又被唐丽微推搡一下,噗通一声摔下沙发。 醉鬼好半天才爬起来,环顾四周道:“对了,那个张家颖干什么去了,季洋不是喜欢她吗,怎么今天没把人叫过来?” 唐丽薇瞥一眼季洋,不咸不淡道:“她不是高中一毕业就跟张淮订了婚!” 有人道:“张淮是不是考上清华又去当兵了的那个?” 唐丽薇冷哼一声:“还能有谁?” “我去,他不是季洋老爸收养的那个便宜哥哥吗?” 醉鬼终于摸清楚形式,大摇其头:“吊着弟弟去坐牢又跟哥哥订婚,这女人,不仗义,当年我就看不惯来着。季洋咱不伤心,回头我给你介绍一个。” “谁说季洋伤心了,人大帅哥要找女朋友也用不着你介绍,少管闲事,睡你的大头觉吧。”说着又被田文栋一记铁砂掌被打翻在沙发下。 忽然有人抓住那人中重点,询问季洋:“对了,土匪你不是真喜欢张家颖吧?” 田文栋嗤之以鼻:“你信‘叫鸡公’那醉鬼的鬼话!” 跌在沙发底下小强不死的叫鸡公又卷土重来:“土匪,你不是被判了十年,怎么这才七年不到就出来了?” 季洋原判十年,因为表现良好减刑三年,这些人久不联系都不知情。 唐丽微踹他一脚:“就你话多!” 等季洋上洗手间的时候,有同学悄悄拉着田文栋道:“土匪和张家颖到底怎么回事,叫鸡公不是说土匪是替那女人顶罪的,土匪喜欢她?” 田文栋一跳三丈高:“怎么可能?”悄悄附耳过去,“我今天还当着季洋的面把那鸟女人给撞到医院去了。”田文栋一副大快人心,早就想这么做的样子。 唐丽微柳眉倒竖:“你是不是有病啊?好端端又去惹那母老虎干什么?”忽然想起什么,面色阴沉,疾厉道,“你们在哪碰到她的?季洋去找的?” 田文栋忙撇清:“不是不是,就是碰巧遇见了,你别怕,今天的事季洋都没管。” 这时季洋从洗手间出来,唐丽微探看他神色,难怪觉得他一晚上不对劲。 田文栋安抚她:“别瞎操心了,高中时探监他只肯见你一个,现在出狱就通知了你。今天腿都快被我害得骨折了,也没见他有反应。放心吧,那女人气数已尽!” 唐丽微想了一会,神色这才稍解。 第2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当年他们学校除了这帮“贵族”,其实也是收了一帮“精英”学子。学校虽然从那帮“贵族”身上赚到了钱,可为了将来可持续化发展,高考升学率数据还是需要重视的。所以学校花重金提供优厚条件“聘请”了一帮“北大清华”苗子来上课。但张家颖既不是北大清华苗子,也不是“贵族”,在这个学校,她是一个特例。 张家颖是农村人,父母却在城郊的煤矿上班,当然,都不是正式职工。父亲下井,母亲在矿上食堂做饭补贴家用。家中还有个大她几岁的哥哥,哥哥初中没毕业就混了社会,也没正经找工作,打牌赌博,打架斗殴纠结一帮混混到处打流。输光了就回家逼父母拿钱,好在家颖争气,在学校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家颖初三毕业的时候,这个家里迎来了第一个沉重的打击。父亲因为煤矿事故过世了,由于不是正式职工,又存在误操作,没落下多少赔偿。并且那赔偿很快便让混世魔王哥哥挥霍一空,母亲秦淑凤勉力供她念完高一,实在难以为继。亲戚朋友都劝秦淑凤送她出去打工,他们这种家庭条件不好的农村人,女孩子多数都走了这条路。辍学在即,乡下的奶奶坚定地挺身而出:必须供孩子念书,实在困难就由她来想办法。 奶奶一直待在乡下务农,身上亦无余财,却是家中最有主见的,委决不下的事情最后往往都是她出来拍板定论。早些年奶奶在村边捡了个孩子,起名叫“小虎”,一边抚养,一边四处托人打听孩子生父来历。那时大家笑她痴心妄想,谁都不赶她的趟,谁知还真让她捡到了宝。 最后联系上孩子的父亲竟然是在省城里部队当官,那□□子在城里开酒店、商场,生意也做得很大。“小虎”被父亲接走后,奶奶将一应隆重“酬谢”都谢绝。村里好事者道,罗婆婆这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舍不得浪费这份人情,好钢务必用在刀刃上。 果然罗婆婆坐车到城里,找到小虎父亲一番痛陈,那人当即派人把张家颖转学手续办完,花重金将人送进了季洋班里。学校外头广告打得响,师资力量也的确不容小觑。家颖突然从三流郊区学校转到一流师资的“贵族学校”,很不适应。不光是不适应老师先进的教学方法,也很不适应这里的同学。这里的学生要么成绩在省里都能排上号,要么非富即贵。整个校园充斥着一股暴发户式的浮躁,各种“限量版”,“定制版”,攀比炫耀。家颖很快便淹没在这两股洪流里,她虽然天天坐在课堂上,却连她的同桌季洋都没注意到班上多了这号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季洋父亲张震山的缘故,张家颖一来就被教导主任安排与季洋同桌。季洋无疑属于“贵族”阵营,他的抽屉里永远都充斥着各种昂贵的游戏杂志、漫画杂志,游戏周边,最新款的cd机,国外带回来的mp3、游戏机。城里的孩子见多识广,爱玩会玩,甚至季洋一件衣服够她父亲从前半年的工资。 家颖只有努力学习,将所有自卑化为鞭策自己的动力。 与家颖的无人问津相较,季洋俨然人气爆棚,除了上课,他位置周围永远簇满了人,有时候是围在一起打游戏,有时候一堆女孩嬉闹,水泄不通。家颖必须时时守着,位置才不会被人侵占,但偶尔她出去上个厕所,回来时地盘已惨遭沦陷。而上课时,季洋身后的赵辰广田文栋也不肯闲着。也曾尝试过交涉,可那群人嘻嘻哈哈,永远转头就忘,这种情况她根本无法安静学习。唐丽薇有时候找她换位置,她谢天谢地跑过去,可是才过去坐了一小会便如坐针毡跑回来。唐丽薇的女同桌正早恋,趁老师不注意经常与后座的男朋友搞小动作,姿势不堪入目,保守的家颖哪受得了这些。 她终于忍不住去找老师要求调换座位,即使换成最后一排也无所谓。 新学期学校为他们从北京高薪聘请了一个特级教师来做班主任,老师很早就注意到班上这不声不响的女学生。张家颖新转学过来,整个班上只认识儿时玩伴“小虎”,也就是奶奶收养的那个孩子,可惜“小虎”进城多年,性情大变,与家颖也隔阂了。她每日独来独往,在呼朋引伴热爱喧哗的学生中显得特别孤僻。青春期的女孩敏感又脆弱,老师不由多问了几句。 张家颖实在无奈,只好借口季洋下课玩游戏太吵,无法安心学习。 老师说知道了,请她先回去。 没想到下节课季洋上课玩游戏时,游戏机便被老师没收了,同时上缴的还有他那一整抽屉的杂志光盘,而她位置却依旧没有调换。 不知什么时候传出去是家颖打的小报告,叛逆少年最憎恶这种背后阴人的宵小行径,因此她一下子变成班里人人鄙视的过街老鼠。 而因为季洋,她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噩梦。 班上许多人当面都躲避她的视线,而等她走远了立刻聚拢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吃饭时饭盘不是被人撞飞,就是磕碰得她一身油污;学校里统一清洗晾晒的衣物,发下来唯有她的沾满了墨水;课本经常无缘无故丢失,上课被老师批评“哪是来上课的”;回答问题时被人莫名抽掉椅子,一旦等她摔倒,全班大笑后快;进教室的时候门顶上忽然倾下来一盆水;抽屉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些动物死尸;最嚣张的是,上课还有人公然烧她的头发。 这些小学生都不热衷的小把戏,可有人却乐此不疲。她几乎每天都会有“惊喜”,每当她中招,总会有一群人堂而皇之地聚在一起弹冠相庆。班里或许存在一些正义之士,但他们明哲保身,更不会因一个初来乍到的“转学生”主动跳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她也曾经独自在小树林里哭过,可擦干眼泪,一切深埋心底,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孤僻。 至于家颖宿舍的女同学,那是季洋那一拨的重点拉拢对象,因此很快宿舍也沦陷了。早晨刷牙的时候,家颖一起来,洗手台前务必挤得满满当当,她只好去厕所刷;洗澡时,明明按照先来后到排好次序,快轮到她时,前面总有人堂而皇之地插队,导致每次到她时热水器恰恰没水。更有甚者,有一次快轮到她时,本来还有热水,可排她前面的女生竟然在用热水洗衣服,关键是学校明明有统一的洗衣房。 家颖什么都没说,拎着水桶衣物便走了。 学校后门围墙跟有间小瓦房,原先大概是用来存放工具的,小屋简陋,寻常无人问津,门内有锁,旁边又有热水,这简直是绝佳的洗浴场所。家颖取得锅炉爷爷的同意,先前也在这里冲过几次凉。 她准备好热水,锁了门,脱了衣物正开始洗浴。 田文栋便引着一群人往学校锅炉房来,鬼鬼祟祟爬上围墙,小心翼翼爬到小瓦房的屋顶,蹑手蹑脚掀开瓦片,神秘兮兮地招手叫季洋近前来看。“畜生”“叫鸡公”他们也争先恐后往里挤。 “我靠,这娘们看起来闷声不响,没想到还挺有‘料’。” “嘘,你小声点,被发现还看个屁啊。” 张家颖闻得一阵轻浮嬉笑,屋瓦响动,循声一望,屋顶上竟然挤满了人脸,而她立在这群眼睛下头,身无寸缕,无所遁形。 她尖叫一声双手抱胸蹲下地。 “我靠,被发现了。” “叫你轻点。” 张家颖没来得及反应,屋顶上的人你推我搡慌乱起来,而下一秒,屋顶椽子断裂,一团人影忽然掉下来。家颖被扑倒在地,额角磕破,血流如注,那年轻男人正趴她发育良好的身子上,骨节分明的男性大掌竟然覆罩在她浑圆的胸上。 家颖想立刻推开他站起来,或至少扯件衣服挡住自己,可脚踝刺痛眼前金星直冒。她赤着身子当着季洋又摔了一次,钻心的疼痛还在其次,那份无处可躲的侮辱才是铺天盖地让人天塌地陷。 屋顶上的同学眨眼都跑光了,季洋也慌乱爬起来。 家颖想缩到角落,可是疼痛使她寸步难行,她只能勉强曲腿挡住自己关键部位,双手抱胸,身子瑟瑟发抖。 季洋哪里知道田文栋竟然带他来看她洗澡,更没想到自己会被那帮人“推”下来。 其实除了最开始,后期学校里针对家颖的行为大部分都是田文栋打着季洋的旗号,一群残忍的少年学生无聊起哄,熙攘上瘾。季洋热衷游戏篮球,反而早就没怎么上心。此时他不是不愧疚的,可她浑身□□自己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处放,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刚一靠近,她便像受伤的动物警觉地后挪。季洋受那帮早熟的不良学生浸淫,早就从各类影像材料里认识过年轻女人的身体。可没想到实物竟然是这种境况下摸到,偏又是这个女人,他手足无措了一会,最后只好落荒而逃。 不知是谁通知了班主任,老师带了身材壮实的女同学过来帮忙。 那女同学叫王洪薇,她先替她穿好了衣服,又背她去医务室。 同学们从田文栋他们那儿得知这起桃色新闻,纷纷跑出来瞧热闹。张家颖终于被王洪薇背出来,她整张脸都哭肿了,一瞧见同学便把头往深处埋。等在路口的季洋想要走近,可王洪薇凌厉地目光击退了他。他只好远远瞧着背上那个瘦弱无助的影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校医给张家颖额头推发止血消炎,经推断,怀疑她脚踝骨折,班主任又只好连夜组织车辆送到了省正骨医院。 季洋半个晚上都没睡着,也没听见校车回来的声音。后来听说王洪薇回来,季洋实在忍不住,差田文栋去女生寝室打探。田文栋得意带回消息,张家颖右踝关节拉伤,关节积液,必须打一周的石膏卧床静养。因为班主任跟校车送张家颖回家养伤,所以王洪薇就先回来了。 第二天班主任狠狠地批评了当日犯事的学生,还通知了季洋的家长。 所以当天季繁就押着季洋上家颖家登门道歉。 张家颖住的城中村房屋杂乱无序,巷子叠弄子,每条路堪堪只容一辆车子行进。如果没人带领,外头人很容易迷路。但因为罗婆婆收养“小虎”有功,张震山原来也派人过来送钱送物,因此季繁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家颖的住处。 季繁的奔驰停在巷子口,司机和季洋拎着大包小包跟她一起下车。房东老板娘瞧见这阵仗,又听说是找家颖,忙不迭把人送上了楼。由于家颖的伤势,母亲秦淑凤并未外出做工,亲自开了门。她瞧见季繁,脸色迅速变冷,也不请人入内。 季繁误以为秦淑凤还在介意家颖的事,大方地表明来意,道了歉,让司机把带来的补品送进屋内。这才问起家颖来。 秦淑凤只是黑着脸,一声不吭,甩脸往里屋去了。 场面实在有点尴尬,老板娘只好高声叫家颖出来待客。 家颖正躺在床上做题,瞧母亲进来时的神色,心里有了□□分。秦淑凤一向不待见张震山,他家送来的东西总是往大街上扔。要不是罗婆婆压着她,估计宁愿家颖辍学也不愿意接受张震山的资助。现在自己被季洋弄成这样,估计更不能见他们家的人。 家颖拄着拐杖进了客厅,季繁一瞧见她忙上来扶,房东老板娘给她搬凳子。等她安置好,季繁便让季洋勉强道了歉。 第3章 我听见我的心在动 季繁大方雍容,态度诚恳。家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又因为母亲方才待客的无礼,自己反倒腼腆不好意思起来。虽然没瞧过季洋一眼,却拜托房东老板娘找一次性水杯给那三人倒水看座。 季繁和司机倒还好,季洋十分尴尬,一直游目乱瞧,只敢用余光去瞟家颖。 家颖身上衣服破旧俗气,明显是中老年女人的旧衣服。她这副模样跟在学校时的清丽样子比起来,实在惨不忍睹。她自己好像也有所察觉,但她尽量克制自己的窘迫不让别人发现。 张家租的是两室一厅,可房间之间没隔断门,客厅里除了破桌子烂凳子,就只剩下各种杂物,墙角甚至堆积着如山的空矿泉水瓶。这家徒四壁的屋子,恐怕连季洋家的车库都比不上。 整个屋里唯一的亮点就是脏乱的墙壁上贴着的奖状,满墙奖状中央挂着一张照片。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穿着中年女人的旧衣服捧着奖杯被老师和同学簇拥着、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里。明明是领奖,可却像被受罚,可那神情姿势看着格外可怜。就像现在,明明被押来道歉是他,明明这是她家,可她却一副逼得没处容身却仍旧强撑的模样,看着让人心疼。 季繁也注意到了,她浑然不觉,尽量大方自然。一边问伤势,一边把自己带来的补品礼物以及自己在商场给她挑的几身衣服送上。还给她封了个红包,谎称张震山给的。家颖不肯收,好像竭力想做到不卑不亢,可明显还是慌乱了。她这副模样,季洋都有点不忍心待下去了。 季繁莫名有一种压迫侵略她的感觉,这女孩让她心里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疼惜。她也不再和她退让,干脆留下东西,带人走了。家颖一个伤员也追她不上。 家颖第二天去学校上课了,拄着拐杖,换回了校服。 一大早季洋就发现了自己位置旁坐着的人。瞧见她的瞬间,他有些小雀跃。可是回了课桌,却谁也不说话。 反而是班主任发现家颖后过来找他们聊了几句,只是让他们和解,嘱咐季洋生活上多多帮助行动不便的她。初始季洋还有点兴奋,可瞧家颖那勉强克制的平静,瞬间低落了下来,他知道张家颖并不高兴。老师虽然让季洋帮助她,可家颖日常行动绝不妨碍到季洋,当然,也没多瞧过他一眼。 季洋有些怏怏的,可也找不到打破冷漠的契机,只好容忍她继续沉默下去。 中午课间,传达室广播通知季洋去领取物品,说是他家人给他送的东西。季洋一头雾水去了,却发现传达室里搁着昨日母亲给家颖送的所有东西。那么大一堆,也不知道她拄着拐杖怎么弄来的。 季洋把东西搬回寝室,没好意思再送还给她,心里越来越不得劲,总觉得自己仿佛欠着张家颖。 张家颖在伤好之前都需要拄拐制动。季洋曾经留意过,她拄着拐杖从教室到食堂,加上上楼下楼,大概要走半个小时;吃完饭回到教室又要半个小时,每次结束“跋涉”都是一身大汗。 开餐时,经常是季洋他们吃完,阿姨撤桌子消毒拖地时才瞧见她艰难地拄着拐杖出现在餐厅门口。等同学们午睡起床回宿舍,又碰见她一个人拄着拐杖在教学楼楼梯上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偶尔遇见个同学,便立住一旁让开路。有时候不小心被拐杖别住,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险险抓住楼梯栏杆勉强挂住半个身子,但上课时她整个大拇指指甲盖都是淤青。 不管有多难,她总是一个人,好些同学犹犹豫豫上前帮忙,她都谢绝了,甚至连王洪薇都不愿意拖累。 她话不多,但倔强克制。 一周后,家颖请假去医院复查,隔了一天却没有如期返回学校。 季洋瞧着身旁那空了两天的位置心里很不得劲,就好像心里空了一块似的。 晚上,“畜生”拉一帮同学翻墙出去酒吧玩,田文栋死活把近来情绪低落的季洋拽了出去。 几人正在吧台喝酒,忽然田文栋指着不远处一个身着超短裙的艳妆女子道:“瞧,那是不是张家颖?” 季洋抬头的瞬间,那女人已转身离开。 田文栋不死心,“畜生”那群同学本就唯恐天下不乱,也忙跟上去。 一伙人寻过来,刚出楼道张家颖已被赵辰广扯住,争执之下家颖滚下楼梯,歪在地上好像又起不来身。田文栋追下去,盯着她那身廉价的“性感紧身裙”,满脸的浓妆,喷满发胶的盘发不可思议道:“我靠,张家颖,你在这里陪酒?” 学校本就严令禁止女学生出入娱乐场所,若是让学校知道她穿成这样在这里“陪酒”,绝对会被开除的。听见这话,张家颖面孔倏地苍白下来,扶着墙壁忍着剧痛试图逃跑。 季洋听见张家颖的名字忙分开众人挤出去,瞧她模样大吃一惊,凑上去拦住她:“你真的在这里陪酒?会被学校开除的!” 张家颖嘴唇哆嗦,她仓皇地爬起来。可是动作不太顺利,季洋下意识想帮她,可家颖误会他要来挡自己,连滚带爬跌跌撞撞扶着墙壁,逃出了门。 第二天张家颖又没去上课。 第三天也没来。 一直过了一周。 季洋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来学校,有些着急。又想着她那天陪酒的事和她家的情况,难道她真的不打算上学了吗?还是那天她又把自己摔伤了?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不能主动找人打听她的境况,只是对她的事,忍不住格外留心。他游戏也不玩,篮球也不打,也不跟女同学们调笑,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瞧着身旁空空的座位。 季洋望着望着,好奇在她课桌翻了翻,那人抽屉整整齐齐。不多时他发现了一本硬皮笔记本。本子封面精美,页码处设了道小锁。这种本子当时在学生中间很流行,女生们都爱在里头写日记。只有男生知道,那道锁根本构不成保险,随便一根铁丝甚至一个小发卡,轻轻一拨,便能打开。 季洋在这一天的早读时找唐丽薇借了个发卡,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打开了日记本。翻开日记他看得太认真,以至于张家颖出现在教室门口他都没发现,更加没发现一大早黑板不知被谁挂了张巨大的裸女画。那画上裸女有着夸张的红唇,恶俗的盘发,丰乳肥臀,□□中央一颗殷红的小痣,笔画虽然简陋,但眉眼之间分明便是张家颖。 张家颖刚到教室门口,就如实物对比一般,其他同学便纷纷将目光从画上移到她身上。而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冲上去扯下那幅画,一把撕成两半。 季洋抬头的时候,已经劈头盖脸挨了一记耳光,而他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个第三个接踵而至。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抓住家颖,已经不知挨了多少耳光。她心狠手辣,一点没留情,季洋脸上像被烙铁烙过,火辣辣的。季洋怒极,他从小没挨过女人打,更没挨过别人的耳光。 “你干什么?” 张家颖甩开他,抓起地上那叠纸片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扔,季洋扬手捞住一大块,瞧见画纸□□上的红痣,脸腾地红了。 张家颖就如又被人剥开衣物示众般怒不可遏,她夺回那张纸片,又是扑上去,踢打抓挠已不成章法。 季洋躲得十分狼狈,好不容易控制住她,抓紧时间申诉道:“不是我画的。” 张家颖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解释,生存的压力,升学的压力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忍着,躲着,让着,明明已经退无可退,季洋还要赶尽杀绝。她反正已经无路可退,自暴自弃地豁出去了。手被制住,她就张嘴撕咬,季洋手臂肌肉结实,可也耐不住她这种咬法,他掐住她的下巴掰过来气急败坏:“你是不是疯了!” 家颖被他制住下巴张口朝他喷口水。 季洋简直要气晕了,他抹掉口水,威胁道:“我警告你,不是我画的。” 张家颖满眼含泪,不顾形象又吐了一口。 季洋双目赤红,胡乱抹一把脸,就像个受伤的小兽,既委屈又不服。张家颖正待再犯,他扣住她的下巴一低头亲了上去。 瞬间,开了锅的教室忽然静止了下来。 季洋早先也亲过女孩子,但少年冲动的荷尔蒙使他的关注点并不在此。这是第一次,他浑身的感官好像都集中在了家颖身上。她的骨骼骨骼那么纤弱,下巴仿佛一捏就碎,滑嫩的皮肤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唇齿之间竟然还有一股甜蜜芬芳。 短短几秒空白之后,张家颖被一阵排山倒海的羞辱席卷吞噬,她使尽了浑身力气挣扎,可是这才发现,方才若不是季洋有意让着她,那些耳光她根本无法得逞。 季洋也是骑虎难下,松开她又怕她吐口水乱打人,更怕她伤到她自己。 整个教室重新炸开了锅。 忽而一阵严厉的呵斥从天而降:“你们在干什么?” 眼见一行人出现在走廊的大窗户前,副校长,教导主任,招生办主任,学校里的实权人物基本都到齐了。其中一个穿着黑西装的五十多岁“地中海”黑着脸,摇摇头,自行朝前走了。 副校长回头瞪一眼教导主任走了,教导主任威胁地点了点季洋:“又是你个季洋!”说完也走了,只剩下班主任。 忽然唇上传来一阵剧痛,季洋猛地松开她。刚放开,季洋立刻迎来一个惊天动地的大耳光。不等他回神,张家颖已经被老师扯开,护在身后,明显害怕他再还手。而那个人躲在班主任身后,泛红的眼眶里蕴满了泪光,不知因为激动还是恐惧,她身子微微发抖。 班主任是十足十的书生派,手段不够强硬,教学能力强却不擅管理,尤其对这帮家世复杂的顽劣之徒束手无策。 据说这日副校长邀请了教育局领导来视察,以期争取更多办学优厚条件,谁知却恰巧碰上这一幕。班主任匆匆批评几句,安置完又急急忙忙去向校领导解释。 张家颖被打发到教室最后排的角落,与王洪薇成为了同桌。王洪薇出面替她去原来位置收拾了课本,唐丽薇迅速填补了季洋旁边的空位。 接下来一整天季洋都没怎么说话,教室纪律神奇地变好许多,至于那些“裸女”碎片,早已由班主任令卫生委员“处理”了。 家颖坐在后座,身旁同学都不说话,只是心照不宣地偷偷用“纸条”交流着。 她格外沉默。 午饭吃完后,王洪薇给家颖带来一条消息,季洋和他那帮哥们已经准备好了放学在路上堵她,家颖听了,仍旧无动于衷。 原来这日适逢周五,据说周末学校承接了一个什么国家机关的考试项目,全校务必封闭两天,学校因此给所有学生放了两天假。而家颖因伤休假在家多天,并不知情。 王洪薇为了引起家颖重视,便将季洋原先在学校里的事迹给她普及了一下。 “你不知道,这个季洋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高一时隔壁学校篮球队过来打友谊联赛,不知道为什么跟人打起来了,他从食堂厨房抢了把菜刀出来,见人就砍。教导主任出面劝压,他差点把人给杀了。后来要开除,他爸爸出面请领导吃了顿饭,妈妈又给教导主任送了很多礼,事情就过去了。从那以后,学校里一般人都不怎么敢惹他,你放学后真的要小心,要不要通知你家人来接你?” 张家颖转学过来的时间并不长,可也耳闻过有同学因为杀人进了少管所,而这个季洋,被家颖刮了那么一通耳光,王洪薇都拿不准他到底会出什么牌。下课时,王洪薇扯着家颖去公用电话亭用电话卡给哥哥张家豪打了个传呼,不多时那边电话便回了过来。 王洪薇怕家颖不明白事情的重要性,抢过电话亲自跟张家豪嘱咐了几句。 张家豪平时偷窃打架赌博,屡教不改,年纪轻轻已是监狱的常客,家颖平时很少与他联系。而这位哥哥爱耍阔吹牛充大哥,听了当即火冒三丈,保证下午一定来替妹妹出头。 第4章 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放学之前教导主任来训话,阴阳怪气地说:“有些人,正经书不念,每天在学校里面胡搞乱搞。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连教育局长都看见了,我都替你脸红。家里再有钱有势,那也是家里的,将来不好好念书,不务正业,到了社会上肯定得吃大亏。学校教育不了,自然有社会来教育你,国家执法机构多得是。有些女孩子,家庭出身不好,那就更应该珍惜教育机会。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请自爱一点,不要看见钱,脸都不要了。我再重申一句,我知道有些人家里有钱有势,手眼通天。但最好还是小心点儿,大家还要凑在一起过一年,再怎么脸面上至少要过得去才行。我话说到这里,听不听得进去也只能看你们自己了。季洋,张家颖,放假回家好好反省反省,写两份材料,下周一全校大会上上台检讨。” 等教导主任走后,后排的田文栋用笔戳戳季洋:“‘看见钱脸都不要了’,要脸他还收你妈送的那个六千多的手机干嘛?当□□还立牌坊!呸!” 他们这帮人无心向学,漫无目标,只好挥金如土,游戏人间,与父母斗,与老师斗,与同学斗,无聊到用各种幼稚手段去欺辱一个女孩子获得成就感。 而那个女人当着全班人的面打了季洋那么多耳光,将来日子自然不会太好过,大家都等着看好戏。 可季洋谁也不关心,只是总忍不住回头望。隔着那么多人头,她趴在书堆下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傍晚放学,同学们难得放假,猴急猴急地胡乱收拾了,下课铃一响抄起书包便冲出了教室。 只有王洪薇等收拾之后,怕出事,仗义地问家颖要不要一块儿走,这样万一季洋真的犯浑她还可以帮忙呼救。 家颖谢绝了王洪薇的好意,等教室里人走光了,她才开始整理书包。 她现在不管站谁面前,都感觉自己赤身*无所遁形,这深重的耻辱逼得她无处可逃。王洪薇那句“他不会放过你的”好像变得不再重要,她想好了,退学去打工,存两年前到时候再来上学。 她收拾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可整理了好几遍,都没找到自己的日记本,最后没办法只得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去。 学生们已经都散完了,她出了铁门,果然校门口饮品店白色小圆桌前,季洋正坐在那儿等她,周围一群他的哥们。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哥哥家豪正坐在圆桌对面,见她出来,和颜悦色朝她招手:“家颖,快点过来。” 张家颖静静地望着哥哥,不做声。 家豪显然已经等不及了,他三步两步跑过来拽住她的胳膊扭到桌前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你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小虎’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我刚刚才知道你们居然在同一个班,你说巧不巧?” 家颖不开腔。 家豪对季洋道:“她这人就是这样,见了生人说不出话来。”说完扯把椅子把她摁下去,“老妹,你想喝什么,来杯奇异果怎样?今天哥请客!” “——” “再给你来个提拉米苏吧。”说着张家豪又朝里头大喊一句。 “——” “对了,见到你我才想起来。上回在‘心跳’酒吧,怎么一眨眼你就不见了。义哥’到处找你,他那个人很不错,讲义气,有本事,在我面前提到你好几次了,”家豪把凳子往妹妹身旁靠了靠,轻声道:“你知不知道,上次你陪他喝了一杯酒,他就答应免了我好几个月的利息。现在他对我很看重,我很快就会让你和老妈过上好日子的。” “——” 家颖的毫无回应终于令家豪心虚起来,他咳嗽一声,进入正题:“家颖,我知道你跟季洋之间有点误会,刚刚季洋已经跟我说了,他想跟你和解。晚上还要请我们去‘帝豪’吃西餐,她妈妈的司机一会儿开奔驰来接我们。” 家颖闷声闷气道:“我不去。” “干嘛不去?他是‘小虎’的弟弟,大家本来就是一家人。季洋也说了,他以后一定不跟你计较。” 张家颖硬邦邦地不吭声。 “误会说开就好了!季洋也是一片好意。”家豪推了个手机到她面前:“摩托罗拉的最新款,季洋他妈商场就卖这个牌子,他答应等出了女款给你也拿一支。” 张家颖脸腾地红了,转而又灰白下来,像被什么刺痛一般,可仍旧低着头不吭声。 张家豪继续道:“你也有不对的,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打男孩子耳光呢。要不,你跟季洋道个歉,这事就这么算了。” 家颖被哥哥拖到季洋面前。 季洋本来没想好要怎样与张家颖和好,成功收买张家豪令他有些兴奋,因此给“搞定”张家颖添了几分成竹在胸。他甚至没想好为什么要“搞定”她,也没想好“搞定”后打算怎样。 季洋笃定和兴奋的神情无疑又伤害了家颖,她既为被哥哥轻易放弃的自己悲哀,又替哥哥的“没骨气”羞愧。如果侮辱她,侮辱她的家人是季洋的目的,那他现在已经成功了。想着自己竟然因为一个这样的人被逼退学,她鼻子一酸,泪水迅速凝聚,她强忍着:“有钱就很了不起么!”说完转身就走。 张家豪拿着手机,不可思议道:“张家颖,手机不要,你有什么毛病?” “畜生”“杂毛”他们也惊掉了一地下巴,难得季洋屈尊降贵跟人和解,没想到这女人如此不知好歹。 抱着退学的念头在家待了两天,周一上学的时候,家颖想起宿舍里还有那么多东西需要整理,还是到学校去了。 上午十点全校大会,副校长训完话,教导主任提“犯人”上台检讨,季洋首当其冲。台下的目光却纷纷聚焦在草坪上的张家颖身上,她微微颤抖,手心里出了一掌汗。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准备退学,根本没写检讨。另一方面又因为这是自己高中时代最后一次参加全校大会,忍不住委屈得眼眶发涩。 季洋调高了话筒,首先瞥了一眼队伍末端那个低头的瘦小身影。 全校师生都翘首望着他。 季洋咳嗽几句,念道:“我,高二3班季洋。” “上周五在教室里强吻了女同学,严重违反了学校校规,所以老师叫我上来检讨。但是圣贤卢梭说,天赋人权,我认为说得很对。七情六欲就是上帝赋予人们的权利,我虽然违反了校规,但我不承认我有错。上周五发生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可以谴责我之外,我不需要向任何人检讨。谢谢大家!我先下去了。” “我靠!牛气!” 学生们一下炸开了锅,掌声雷动。 “岳不群”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你早恋还有理了!” 季洋英雄凯旋一般回归队伍,唐丽薇不悦道:“你发什么神经,检讨我不是给你写好了吗?你明知道‘岳不群’好面子,你还——” “放心吧‘岳不群’才舍不得开除这颗摇钱树呢?” 唐丽薇又道:“‘‘除了当事人可以谴责我’是什么意思?” 叫鸡公笑得一脸奸诈:“‘七情六欲就是上帝赋予人们的权利’,季洋,你该不会是一巴掌被那女人打傻了,爱上那个‘野蛮女友了’吧?” 毕竟大庭广众被挨了那么一顿,是个男生都咽不下这口恶气。季洋不但思报复,反而像是在替她开脱。 杂毛笃定地说:“畜生你脑子进水了吧,土匪看上谁,也不会看上这女人的。” 季洋有些暧昧有些兴奋:“谁说的?” 唐丽微面色微变。 杂毛道:“哈哈,你不是吧?这么泼你还敢‘玩’?” 叫鸡公领会过来,道:“你又不是不了解季洋,有仇不报非君子,他什么时候被女人打过?连唐丽微都没碰过他。” 畜生不怀好意挨了挨唐丽微的手臂:“喂,唐丽微,你真的没‘碰’过?” 杂毛附和:“是呀,‘碰’过没有?” 季洋和唐丽微被他那帮哥们起哄搡来搡去,季洋任由他们放肆,只是微笑之余,还是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台上。 “岳不群”正黑脸责问班主任为何没检查季洋的检讨书,“书生”也是满脸倒霉。季洋的检讨书由唐丽薇代笔,一大早就交给了老师过目,谁知道他临期不按牌理出牌。班主任连连道歉,又赶紧叫等候一旁的张家颖上台检讨将功补过。 “岳不群”脸上肌肉抽搐,挥挥手道:“下去下去。你们这帮害群之马,无药可救,不知道送到学校来干什么!” 唐丽薇被他们起哄难得娇羞一次,可此时捕捉到季洋的目光,冷哼一声,撒开手回到女生队伍。 家颖从主席台下来,周围的女生们都在交头接耳,毕竟那句“除了当事人可以谴责我”“七情六欲就是上帝赋予人们的权利”实在惹人遐想。 王洪薇早就注意到了,朝她使个眼色,皱皱眉头。 家颖因为打算退学,竭力控制自己无视这难堪。 大会结束,季洋一直等在走廊里,目光锁住教室后门。王洪薇回教室时狠狠瞪了一眼季洋,瞪得他不由生出几分退缩,而张家颖一直等到上课铃响也没见她回来。季洋郁郁寡欢地进回了位置,坐在教室前半截,心却一直悬在后半截最角落那个空空的位置上。 课上了一半,田文栋戳戳他:“嗳,你知道吗?听说张家颖找班主任去退学了。” 季洋眉头紧锁不吱声。 田文栋没收到预期的惊喜,不甘心地踢一脚他的凳子。 季洋忽然回头暴喝一声:“有毛病啊!□□大爷!” 田文栋立刻低眉敛目缩在书本后。 正在画数轴的老师拿着三角板使劲敲敲黑板不满道:“怎么回事,不想上课的就给我出去。” 季洋“霍”地一声起立,随之拉开椅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老师本只是习惯性教训一句,没想到季洋气性这么大,火气一上来用三角板指着后面的田文栋赵辰广:“你们也出去。” 赵辰广一脸无辜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嘴里念念有词:“关我什么事?”随之到底认命跟着到走廊边站着。 季洋一出门就掏了根烟出来,正要点火,赵辰广忙扯下来捏碎扔口袋里,一边四处警觉:“你不想上学可别连累我,我叔叔是学校监事,回去告诉我老爸,我又要倒霉。” 田文栋十分不满,碰碰他:“你刚才是不是吃了呛药!” 季洋甩开田文栋,径直上了天台。站在全校最高处,他终于如愿地抽了好几根烟。这节课快结束时,他瞧见从教学办公楼出来的张家颖,他立刻下楼去,最后他们在一楼的楼梯里相遇了。他手足无措呆了片刻,张家颖抬头见是他便冷漠地绕道而去。他轻轻“嗳”了一句,可这时下课铃响,闹哄哄的同学立刻淹没了他们,而张家颖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消失在楼梯拐角。 接下来几节课,季洋竭力使自己心思放在游戏杂志上,或者放在黑板上,可是教室最后排的角落总是时不时从他心底冒出来。根本不用回头,他也能瞧见那个位置,瞧见那个人。而他想起楼梯相逢时那人对自己的憎恶,没来由一阵委屈,所以他竭力掐灭那个角落,开始跟唐丽微下起纸上五指棋来。 下午下课后,同学们三三两两回教室的回教室,写作业的写作业,张家颖也回了寝室。 想着张家颖退学,季洋有些暴躁,偏偏又不能明言。赵辰广见他怏怏不乐,便扯他和田文栋去小树林里抽烟,顺便给二位做和事佬。 季洋忍着一股无名火进了小树林,抽了两口烟便问张家颖退学的事。 田文栋满脸不悦:“你不是不想听她的事吗?” 赵辰广怕他们又来劲,便道:“听我叔说班主任没让她退学。” 班主任早就从王洪薇处得知了他们的“恩怨”始末,十分内疚。现在开学还不到一半,学费交了好几万,学校规定一旦交纳不予退还。班主任了解她的家庭状况,十分不赞成她退学。班主任首先就学校造成季洋的纵容向张家颖道歉,并保证以后一定注意约束季洋。而且虽然老师苦口婆心挽留她,可张家颖想起季洋知道“酒吧”事件,没什么信心能够安然留下来。 老师再三询问,家颖才和盘道出。班主任立刻保证,只要她以后好好学习,他可以保证学校既往不咎。家颖原本口口声声退学去打工,可事到临头到底舍不得,勉强又被老师劝下了。 季洋听了赵辰广的话,终于踏实下来。 第5章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下) 高二下学期剩下的那段日子忽然间就风平浪静了下来。季洋也不找家颖麻烦了,那帮“兄弟姐妹”浑然当班上没她这个人。 虽然没人找茬,家颖仍是学校里的热门人物。走在路上别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她从小不胖,偏偏胸部发育过早,胸口鼓鼓囊囊掩饰不住,早熟的女生将这件事奉若珍宝,她只觉得充满负担,走路尽量含胸不让人看出来。越来越沉默。 高二上学期他们学校已经分好了文理,为了预备两年后的高考,这一年一开学他们就被取缔了学校游泳池的使用权。但是随着天气日渐寒冷,身上越穿越多,高一学生却脱得赤条条在里面扑腾得不亦乐乎。这恒温游泳池据说学校耗费巨资打造,广告里亦是宣传的重要噱头,高二高三学生们隔着玻璃瞧见学弟学妹们撒欢,岂能甘心。在高三几个闹事头领带领下,同学们以“罢课”“罢餐”相胁,最终老师被迫同意给他们恢复了游泳课。 这课本来就是为了满足那帮“闹事者”的需求,因此老师并不强求全员参与,大部分热爱学习的同学可以回教室自习。可是几个男生在水里嬉戏时恰巧让招生处领来的几个家长以及“投资者”在玻璃窗前看见。 那家长惊喜道:“你们这儿的学生真的上游泳课呀?” 学校一直打着“素质教育”的大旗,四处广告宣传,招生处领导有意表现一把,赶紧叫体育老师召集全员正经上一节游泳课。同学们都取了衣物去更衣室,这泳衣在开学初期跟随几套校服统一发放,因此人手一套。 女生们虽然羞涩,更多的是展示自己的期待和雀跃,多数换上了泳衣。 男生们一早就换好了泳裤等在水里,目光牢牢守住女更衣室门口,随着女生们鱼贯而出,水下男生不停吹口哨起哄,女生们更忸怩了。 叫鸡公道:“你说,我们班哪个女生胸最大?” 杂毛道:“我投票张家颖。” “噗通!”杂毛被一脚踹进了水里,灌了好几口水。 好不容易爬起来才发现身后站着季洋和唐丽薇。班上不乏性格大方的女生,但是只有唐丽薇在男孩子中间最玩得开,她性格豪爽大方,极度享受在这群男孩堆里展示自己的女性魅力。因此穿得如此清凉,女生们都跟男生们自觉划清界限,唯独她落落大方主动融入男生群体。 田文栋正在找寻踢倒自己的“仇人”,忽然男生齐齐吹起口哨来。 原来是张家颖换好泳衣走出来,叫鸡公朝她招手:“身材很棒,不用害羞。” 家颖脸腾的红了,她记得那次洗澡偷看的眼睛里叫鸡公赫然在列,因此穿得越少她越紧张,几乎是在手足无措。 不一会儿男生们轰地一声如炸开了锅,纷纷拍水起哄。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张家颖大腿内侧滑下来一道殷红的血迹,而她自己这时竟还浑不知情。可有人立刻发现了症结所在,张淮拎出一条大浴巾裹住张家颖,拥着她出了门。 男生们哈哈大笑,女生们羞涩不已,季洋靠在池壁远远地看着,良久,才微微冷哼一声,立刻扑进水里。 张淮护着家颖回了更衣室,她兀自不明所以,张淮小声道:“你来那个了。” 张家颖如五雷轰顶,浑身红透了。 张淮叮嘱她好好待在里面,他出去给她买“东西”。 那边厢老师抓同学上课,同学们只装模作样学了十分钟,一等那帮“参观者”离开,学生们立刻闹哄哄开了,一致在讨论方才游泳池差点血流成河。这种话题,刚从体校毕业的体育老师哪威慑得住,恰巧此时张淮又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从小卖部回来。顿时游泳池里闹成了一锅粥,同学们又是拍水,又是鼓掌吹口哨,张家颖换好衣服被张淮护着,两人都灰溜溜地出了游泳池。 所有人都关注那两人,唯独季洋潜在深水区里好久都没冒头。 这件事之后,张淮和家颖的关系便开始缓和了。 张淮小时候被张家颖奶奶收养,随奶奶姓,叫罗小虎。每年过年家颖跟父母回老家,兄弟姐妹聚在一起,也算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小虎”性格和乐,跟他们兄妹关系都不错,只是不知道他回城这几年为什么忽然开始不理自己。 跟“小虎”关系缓和后,小虎也会经常替她补习理综。当初家颖奶奶不知从哪儿听来一句话:文科生出来基本没什么用处,一拍板,强行逼她选了理科。可是张家颖理科是弱项,越学越吃力。尤其是理化,一上课就上下眼皮直打架。 “小虎”是十岁才开始上小学,十一岁被亲生父亲张震山接到身边,改名叫张淮。或许是对儿子心存亏欠,张震山为他请了不少名师,还花钱找关系让他在所谓的“全国顶级名师”家里住了一年。张淮为人聪明,又肯用功,小学只上了三年,因此现在虽然比班上同学大一岁,但好歹也算追了上来。而且“小虎”现在成绩非常好,大多数老师预测,不出意外张淮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学。 由于补习课程,家颖和张淮走得特别近。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性别差异异常敏感,男女同学之间交往,稍有过从甚秘就容易被扣上“一对”的大帽子。而张家颖的“女性”身份在学校里无法让人忽视,加上张淮游泳池“英雄救美”事件发酵,很快就有了她跟张淮是一对的谣传。家颖初始有些紧张,反倒是张淮格外坦然。 张淮说:“不要搭理他们。” 这年纪的少年生活充满了无数变数,家颖和张淮不回应,这事很快被人放下。唯独季洋,“检讨”之后没再找她麻烦,也算相安无事了一段时日,这时却莫名又格外针对她。 针对却不再似先前那样咄咄逼人,反而好像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气,就像被家颖欺负了一般。班级里只要有张家颖的活动,他都不参与,教室里人少的时候只要有张家颖,季洋干脆不进门;走廊里远远看见张家颖,他宁愿绕一大圈也不从她跟前经过,简直恨不得转学再看不见她才好。 家颖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后来又觉得不必要为他介怀也就放过去了。 季洋初中毕业钢琴已经练到八级,又擅长现代舞,组织班会时季洋历来便是中坚力量。文娱委员拜托唐丽微来邀请他参加,唐丽微回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有张家颖,他一定不会去的。” 他这副“有她没我”的调子实在无法让人忽视,论对这个班级的趣味性贡献性不可或缺性,显然季洋大大超过张家颖。以至于张家颖不得不再次被人孤立,她虽然难过,却从不表露。 家颖的不回应蒙住了季洋的心,一股莫名其妙的挫败感牢牢攫取他,他总感觉透不过气来。 他竭力使自己忽视甚至无视那个人,可是他不用朝后张望,那个影子就如同刻画在他心底一般深刻。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无形中影响他,操纵他。她和别人有说有笑,她对自己的“忽视”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庆幸,这让他那颗心无论如何安定不下来。他尝试着掐灭心里那个影子,可是只要她一出现,他便会不由自主捕捉到她的气息。好像只要她在,他就没办法专心。 偏偏那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季洋特别难受。 过了几天,季洋在班上又有了新的传闻。 晚上熄灯后,女生寝室照例要进行“卧谈会”,有人羞涩又神秘道:“嗳,你知不知道,听说季洋跟唐丽薇他们在外面那个了。” “那个是什么意思?” “就是——开房——” “天呐,他们不怕怀孕吗?” 第二天中午,季洋从游泳池游泳完出来,大冬天的,他打着赤膊回教室,正在走廊里和那帮哥们调戏低年级上来寻人的女孩子。人群里,季洋身材最高,家颖路过时不由自主便瞧见了他。只要她一出现,季洋仿佛就有感应也回望着她,目光甚至隐含着一丝期待。家颖愣了一瞬,移开视线时却忽然有一丝慌乱。 再过不久,就迎来了寒假。 可为了一年半后的高考,学校为学生免费举办了一个为期两周的“补课”班,据说是请了全国顶级名师指点。“学习派”的同学们基本都到齐了,“贵族”阵营好些同学因为出国旅行或者探亲,有些没到。而季洋那一拨,据说一放假他就带着唐丽微开车去西藏自驾游。他们那帮家伙个个都没满十八岁,拿着假驾照就敢开着车全国各地到处跑。而这样大冬天的,西藏恐怕也冰天雪地的,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玩。不过他们一向标榜“不走寻常路”,老师也早就放弃了这群扶不起的“阿斗”,反正都已经通知到了,不来也怪不得学校,当下也没在意,课程如常进行。 上了十天课,过年前四天学校给同学们放了假。家颖回到母亲的出租屋,奶奶已经从乡下坐车赶过来过年。从前每年,家颖父亲都带着一家人回乡下陪奶奶一起过年。但是自从父亲过世后,一般都是奶奶坐车从乡下过来。 奶奶见到家颖,立刻关心她的成绩还有“小虎”的成绩。 家颖原先在她那个郊区学校一直都是名列前茅,可到新学校又进了理科班,这一学期成绩都没见太大的起色,只好回答小虎成绩很好,将来清华北大不在话下,而自己除了英语不错,其他科目都很危险。 奶奶道:“唉,你妈那个人,糊里糊涂。家豪要不是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将来这个家就靠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读书。等一下吃过饭,陪我去一趟小虎家。” 所谓的小虎家,就是张震山家,也就是季洋家。季洋随母亲季繁姓,所以姓季,只有张淮跟着父亲张震山姓。这时候的季洋家对家颖来说,无疑比刀山火海更令人恐惧。 可是吃过饭,奶奶拎出两条腊肉,非拉着她一块去。 家颖找借口:“要不然让哥哥陪你去吧,我在家还要复习功课。” “叫他去干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念书也不在这一时,走。” “我——我不喜欢去别人家,我怕说错话会丢脸。” “什么别人不别人的,那是小虎家,就相当于是自己家,自己家怕什么丢脸。” 把季洋家当成自己家,除非家颖疯了。再加上,上回季繁押着季洋来家里赔礼道歉,她说什么都不肯去。 季洋害家颖受伤的事奶奶并不知情,罗婆婆理直气壮:“人小虎爸爸一出手就给你交了几万块学费,没有他你怎么上得成学,我听说你们那学校什么都有,连漱口杯都发,你不得去感谢感谢人家。再说,你这性格也该改改了,就知道在家跟你哥称王称霸,出去屁都放不出一个。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讲价钱,把腊肉戴上,我们走。” 家颖被奶奶赶鸭子上架,万幸的是,隐约记起好像同学们说季洋他们开车去西藏被雪封住了,过年都回不来。要是碰不上他,快去快回倒也还罢了。 张家住在城西山脚,一栋小小的二层别墅,说是张家其实房子是季洋母亲出的钱。季洋父亲张震山在部队里待了一辈子,虽然位高权重,但刚正不阿,哪有这么多闲钱。只有季洋妈,一界女流,纵横商界,在省城又是开百货商场又是经营酒店。 祖孙二人到的时候,主人都没回来,是张淮开门接的人。打了电话,张震山夫妇立刻放下手中工作都赶了回来。 张震山老气横秋,一副标准军人模样。反而是季繁,看着风韵娇俏,做起事来却极为麻利,仍旧似先前那般大方温柔。 一进门看见那腊肉就连连夸赞:“哎哟,这腊肉看起来就正宗,我们家老张就好这一口,可惜市面上的都不放心,这真是买都买不到的宝贝。” 罗婆婆洋洋得意,朝家颖撇嘴笑了。来之前家颖还劝她宁可空手上门也好过拎着这么件寒碜的礼物。 季繁对上回道歉的事只字不提,只是对这祖孙二人关怀备至,却又不使人感觉过分热情,总是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就像这所房子的装修风格,稳重大方暗藏格调,面上不显山露水却让人不敢小瞧。 家颖眼珠一转,季繁都能猜中她心中所想,且因为上次季洋的事情,对她格外和善。而她和奶奶就如他们带来的那块干瘪的腊肉一样,在这个房子应当自惭形秽。可惜奶奶却没有刘姥姥的自觉。 罗婆婆拍拍家颖肩头,小声暗赞:“这才是大户人家的气派。可惜小虎不是她亲生的。” 话未落音,季繁就端来了新鲜的水果,切成小块,插了牙签。 罗婆婆连连赞扬:“还是你们城里人讲究。” 季繁道:“哪里。我们平时工作忙,老二跟同学开车出去玩了,他不在,保姆也放了假,我什么都不懂,都是瞎弄。对了,晚上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只是手艺可能要让您老人家见笑了。” 罗婆婆环顾房子,忽然瞧见沙发拐角的小几上的相框,拿过来一看:“哟,这就是老二啊,都这么高了,真有出息。” “嗨,有啥出息啊,明年就高考了,现在还是全班倒数第一,成天就知道瞎淘气。好在小维省心,也算给我们家老张添点安慰。” “别这么说,老二我小时候见过,那么点大的孩子,能说会道的,又聪明又伶俐。你不用担心,孩子现在还小,等大了自然就懂事了。” “唉。”提起这个混世魔王季繁就一个头两个大:“这倒霉孩子,看见他就闹心,我是懒得管,将来送到他爸部队去,让他爸好好管管。” 第6章 再度失身 晚上在家吃饭,季繁下厨,不多时端出好几盘菜,每个都有来头,样样精细。 罗婆婆难得拽文,对家颖道:“你季阿姨当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将来你可要好好跟你季阿姨学学。” 这话让人有歧义,她又不是他们家的人,怎么跟她学,除非——想到这里,家颖脸上发热,暗自祈祷他们没听见。 没想到季繁道:“没问题,我保证教会。” 饭后季繁见时间不早,家颖又一直催着奶奶回家,季繁便挽留道:“罗奶奶,您难得来一次,在这里住几天再走吧。小维是你一手带大的,他也好久没见你了。他爸早就说要去接您来玩,听说您不能坐车,遗憾了好久。” 家颖刚要谢绝,奶奶马上眼疾手快拨开她一口答应了。 家颖借口说要回家复习,仍旧不愿意留下来。张震山主张干脆就在这里复习,反正她和季洋张淮一个班,季洋不在,学习资料都是现成的。说完殷勤地差张淮领着二人上楼去季洋房里,那人房间里果然堆满了各色学习资料,只是都崭新如初,连署名都没有一个。 张家夫妇,陪吃陪喝陪聊,殷勤备至,再推脱实在说不过去,家颖只能勉为其难。 留下祖孙俩,季繁又去准备铺床道:“家里很少来客,只给他外公留了间客房。其他人来了也都安排在我那酒店里住。” 奶奶道:“哎哟,那我们岂不是太打扰了。” 张震山忙上前道:“这有什么好打扰的,多铺一张床的事。” 奶奶又道:“依我看别费事了,老二房间不是空着么,什么资料都有,被褥也都是现成的,干脆让家颖在这里睡,还适合她学习。” 季繁面色微变,仍旧十分修养地提醒道:“那是我儿子的房间。” 张震山忙把老婆拉开:“这有什么,他反正也不在家。” 季繁脾气再好,也有些不悦,当即借口洗澡甩开手走了。 接下来,家颖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被关在季洋的房间学习。奶奶跑上来送了一回牛奶,悄悄跟她说:“这环境不比你妈那个破出租屋强远了?自家安的地暖,你瞧这地毯多厚——啧啧,你几时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历来阴冷熬人,而家颖母亲的出租屋里连煤炉子都怕费煤不敢多烧,跟季洋的房间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可是家颖只默叹了一回。 大概因为家里有母亲又有保姆,季洋的房间跟学校课桌不同,十分整洁,井井有条。书架上摆着汽车模型,球星签名海报,墙上挂着各处旅行的照片,角落里搁着签名篮球。家颖在这房间里待得如坐针毡。 奶奶送完牛奶,得意洋洋下楼去,耳听得张震山带着张淮陪奶奶坐在客厅说话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家颖在这充满男性味道,尤其是充满季洋味道的空间里根本学不进去,她干脆早早就洗漱睡觉。躺在床上,求神拜佛赶紧天亮好回家。可是睡来睡去总觉得枕头底下膈人,她翻开一看,下面竟然藏了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pl,ayboy》,封面是一位一,丝,不,挂的模特,双腿大张对着镜头,关键处纤毫毕现。家颖脸猛地红了,她想起那日走廊里遇见打赤膊的季洋,仿佛张开,大腿的就是自己,而窥视的人便是季洋,她责备自己那毫无根据莫名其妙的联想,脸红心跳将那书塞了回去。 季洋是半夜一点回来的,大雪封路他只好丢下车子坐飞机回来,又在机场延误许久,到家累得灯也不开。踢掉鞋子扒光那身风尘仆仆的皮,扯了被自己往床上一躺便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家颖梦见自己胸口老也喘不过气,好像压着块大石头,但是她又摆脱不了那块石头。她使劲地推啊推,最后猛地使劲,终于把石头滚开,可那石头居然发出了声音:“□□妈,干嘛啊!” 张家颖猛然惊醒,她忙打开大灯,背心一阵冷汗。 床下四仰八叉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关键部位袒,露无遗。 家颖尖叫一声捂住脸。 季洋发现床上躺着个大姑娘,那姑娘竟然还是张家颖,忙扯过枕头挡住自己:“你这女人,你——你怎么在我房间?” 枕头一被扯开,那本《playboy》封面便露了出来,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模特的□□。季洋大窘,抢上一步想去夺杂志。 他一靠过来,家颖便扯过杂志对准他,开启自卫模式:“你——你想干嘛?”她显然是误会了。 季洋赤条条的,中间隔着一本印有赤,条条女人的杂志,两人都是满脸通红。 季洋一脑门子汗,他稍有动作那女人便警觉得像只猫,好像他对她有什么企图似的,不由也恼火道:“我还没问你呢,三更半夜,你在我房间里干嘛?” 张家颖想着他跟唐丽薇出去开房,枕头底下又藏着裸女杂志,这会儿还脱光了压在她身上,家颖自然不会相信他只是“睡觉”。她忽然想起什么来,迅速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 这人一副自己要强,奸她的模样,季洋又恼火又狼狈:“你看什么看?” 幸好睡觉时没脱衣服,见身上并无异样,家颖放下心来。这么三更半夜,家颖害怕这个“淫,魔”精虫,上脑,忙趁他不注意,逃命般冲出了房间。 她出去后季洋到底松懈下来,可没一会门又被人推开,季洋忙捂住自己,外面只是飞进来一本杂志,劈头盖脸打在他头上。 又厚又硬的铜版纸,额头立刻挂了彩,他起手一摸,烦躁道:“你是不是有病?” 外头哪还有回应。 罗奶奶睡到半夜被孙女吵醒,这么半夜三更家颖央求奶奶要独自回家。这个点要走,天明怎么跟张家交代,况且这时又哪还有车? 可是家颖一想到刚才睡了季洋的床,还有他赤身躶,体躺在自己身上不知想干什么,她又羞愧又心慌。季洋肯定不能放过自己,可她又不知道他会怎样难为她,想着明天要再面对他,大人们都在,恨不得连夜随便找处桥洞凑合一宿。 奶奶问来问去问不出个正当理由也要发飙,家颖只好捡要紧处简单与奶奶交代了自己和季洋的“恩怨”。 张家颖一副有人要□□她的模样把季洋气出了内伤,半夜三更跑他房里睡着,他没追究,她反倒先来劲,季洋不找她把账算清楚岂能干休?他胡乱扯t恤套上,穿了短裤打着赤脚就跑了出来。楼上楼下寻不见那女人身影,唯独二楼客房里门缝里透出丝丝光亮,季洋蹑手捏脚走过去。不知是不是家颖太过紧张,方才她急于逃跑,又怕吵醒大家,因此房门竟然没带合。季洋顺势将门缝推大些,溶溶光线下,祖孙俩一坐一站,正在对峙。 罗婆婆虎着张脸,满脸褶皱似沙皮狗一般塌拉下来:“跟你说实话吧,今天就是带你来给张震山他们俩夫妇见见。当年张震山把‘小虎’接走时就跟我约好了,将来把你给小虎。本来你们俩都还小,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但是过两年就要高考,小虎若是考去了北京,你们俩的事就得在上大学之前给定下来。” 家颖似闻晴天霹雳,难怪晚上奶奶那番话季繁接得那么顺;难怪张震山肯为她出学费;难怪小虎自从回城就开始疏远自己,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个荒唐透顶的约定。那么她今天岂不是上门让人“验货”。天呐! 小时候奶奶收养小虎,左邻右舍都称赞奶奶心善,张震山为此也对奶奶感恩戴德有求必应。可是家颖却一直都深感内疚,从小小虎就穿得破破烂烂,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后来同龄人都上学了,小虎却一直到十岁才开始念书。尤其中间有一年,小虎才几岁,父母把奶奶接到城里住院,一家人丢下孤弱的孩子出来了。要不是村里张玉珊姐姐收养了小虎一年,恐怕早就没有今天的“张淮”。这些事,就算没人给张震山反馈,难道“小虎”已经这么大了不会自己感知吗?奶奶居然还敢挟恩图报硬把孙女塞给人家。 家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难得第一次这样强硬地忤逆奶奶:“我是不可能嫁给小虎的。” “你不嫁给小虎,你想嫁给谁?” “不管嫁给谁,都不会嫁给小虎。尤其是这样嫁给他。” “‘这样’又怎么了?很丢脸?你要脸,我就不要脸了?我这样豁出老脸去到底是为了谁?” “奶奶,小虎根本不喜欢我。” “那你喜不喜欢小虎?” “我喜不喜欢都没有用,这是两个人的事,你也要听听人家的意愿不是?。” “只要你喜欢就行,不管小虎愿不愿意他都得答应,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他能长这么大么?” “奶奶您别这样,我一定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毕业找工作,挣钱孝敬你和妈妈。” 听见这话,罗婆婆不乐意了,当即火力全开:“那你哥呢,你有为他想过吗?他现在这个样子,将来娶老婆都成困难,你能顾到你自己,怎么不为你哥哥想想。我省吃俭用叫你妈供你上学,你但凡念我们一点好,就不能不管你哥。” “再说了,你就那么有把握考上大学就能挣大钱?多少大学生现在出来都找不到工作,你那个分数,能上个二本就已经很不错了。出来工作也不会好找,女人干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 “你今天也看见了,他们家多体面,你要是跟小虎成了。将来毕业到部队里谋个一官半职,或者让季阿姨在公司给你留个位置。这偌大一份家业虽然都姓季,可小虎虽然不是她亲生,但是有他爸在,能眼睁睁看着你俩流落街头吗?你好起来了,你妈和你哥才有盼头,才不枉费我们没送你哥哥,只送你念了这么多书。” 张家颖懵了,本来以为奶奶只是临时起意,没想到她竟然那么“深谋远虑”,不光是她,连哥哥的未来她都给算好了,可见决心坚定。整个张家,奶奶只要打定主意的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她大急,正满脑子寻思怎样才能打消奶奶的念头,谁知房门这时忽然“咿呀”一声响,二人都忍不住循声望去。 门立刻被合上,家颖寻出去,走廊里悄无声息。 她可不会以为出了鬼,这个点,除了季洋还会有谁。他一定听到了,张家颖只觉眼前一片灰暗。家颖不想在张家就这件事和奶奶吵起来,要说服奶奶没那么容易,她必须从长计议,寻找奶奶的突破口,目前只好采取绥靖政策,二人暂时休了战。 天蒙蒙亮的时候,晨起的季繁发现儿子在健身房的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季繁惊异道:“你怎么回来了?” 季洋没好气:“我是你儿子,我怎么不能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本来没打算回来这么早的呀?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洋拾起毛巾擦去汗珠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昨晚回来的,太晚就没吵你。房里那个人我叫她去客房睡了。” 季繁没忘了上次强押儿子登门道歉,她知道儿子跟家颖之间的矛盾。并且季洋这人从小就讲究,房间里除了保姆连妈妈都不让进,更别提让一个陌生女人睡一夜。季繁小心翼翼道:“你没难为人家吧?” 季洋鼻孔里冷哼一声。 季繁这才注意到他额角一道小小的血痕,忙要查看:“你头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季洋脸更黑了,不耐烦挥开她:“你少管。” 季繁便耐心解释道:“她是你同学,也是你哥小时候——” 季洋没好气把毛巾扔跑步机仪盘上,冷哼一声:“什么我哥,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了个哥?我可没有哥!”又开始跑起来。 季繁忙回头看一眼,怨怪道:“说话小声点,当心你爸听见!” 季洋冷笑道:“听见又怎样?他以为他打得过谁啊?” “好了好了,说你两句就来劲,这臭脾气也不知道像谁?” “像谁?还能像谁?脾气再臭也只能怨你当初选错了种!” 季繁甩下一张脸:“别没完没了的,家里还有客人我今天懒得理你。” 第7章 童养媳 家颖和奶奶起床下楼时,季洋早已经回房补眠。 季繁招呼祖孙二人用早点,张震山已经去部队了,只有张淮下来作陪。 季繁一边给人盛稀饭,一边道:“昨天晚上老二突然回来,也没跟我打个招呼,吵到你们了吧?” 罗婆婆道:“没有,没有。” 季繁道:“那就好。” 罗婆婆又说:“老二回来了啊,怎么不叫他下来吃早饭?” 家颖战战兢兢,竖起耳朵。 “大概昨晚太累了,又去睡了,别管他。” 闻言,家颖如释重负。 吃过早饭张震山还没回来,家颖扯着奶奶非要告辞,季繁哪敢挽留,忙瘟神一般叫司机送走了事。 奔驰一直开到出租屋的弄子口,他们住在城东的城中村,这房子是房东老板娘自建的。等那车走后,老板娘过来打听状况:“哪里来的大老板呀?” 罗婆婆不屑道:“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是我孙女婿家里的。” 家颖羞得想死,快步上了楼。 房东老板娘道:“孙女婿?你家小妹不是还在念高中吗?” “高二了,过两年就高考。等高考完就把事情给定下来。老师们都说我那孙女婿能考清华,到时候小妹就跟他一块去。” “哦呀,好福气!” “那是,我这个孙女从小就听话懂事。不枉费她父母对她一番栽培!” 家颖扶着门框,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进去。 等回到房间,家颖趴在床上,鸵鸟一般用被子蒙住头:想着季洋浑身□□的样子,她就难受,偏偏那画面还怎么都甩不掉。 家颖母女居住在一套简陋的两室一厅里,家颖的房间门常年不关。罗婆婆后脚进了房,拍拍她翘在外面的屁股:“起来!” “干嘛啊?” “再跟我说说,你跟他们家老二到底是怎么回事?” 家颖哀鸣一声,万分后悔把事情告诉奶奶,只好敷衍道:“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就那些了。” 罗婆婆知道自己孙女脸皮薄,关于小虎的婚事还得潜移默化,因此也不急着逼她,便好声好气道:“乖孙,不管你怎么得罪了他,一定是要和好的。你机灵点,自己找个机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虎是他亲哥,时常都得让着他;你拿了人家好几万的学费,将来考大学还得靠着人家,你就忍一忍。再怎么难,也没有你爸下井养活你们娘三那么难。” 家颖不说话。 “你倒是给我回个话啊?” 奶奶一开口,不见伤亡不罢休,家颖长叹一声阵亡:“唉——好。” 春节过后,张震山派张淮来拜年,还给罗婆婆送了年节礼物。秦淑凤一看见便统统扔了出去,最后罗婆婆差家豪捡回来,少不了把秦淑凤数落一顿:“死要面子活受罪还不是去外面替人洗衣服做饭!” 末了奶奶又拉着家颖去张家回礼道谢,家颖死活都不肯再去了的,只有家豪陪着罗婆婆去了。 没过多久又要去学校补课,晚上收拾书包衣物,家颖想到学校就头疼,睡了季洋的床,不知道他要在学校起什么风浪?但愿他不去“补课”。 可是到学校时,季洋早到了,仍旧跟他那帮狐朋狗友侵占教室一隅高谈阔论。 家颖只是专心低头默写单词,事到临头,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谁知这一天过去,季洋都没出什么幺蛾子。并且第二天,第三天——很快,竟然过去了十来天。季洋没找家颖茬,自己又传了绯闻,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怀里便拥着个“粉红蝴蝶结”小妹妹在学校里招摇,同学们都说他是在气唐丽微。据说他们在西藏的时候闹掰了,谁也不知道详情,王洪薇说,反正狗咬狗,一嘴毛。 家颖一直提心吊胆准备应付季洋,谁知道她磨刀霍霍了半天,敌方半日不出兵。现在见敌方儿女情长打得火热,看样子是没时间理自己,家颖终于放下心来,毕竟还有那么多功课等着她去消化。 可家颖没逍遥几天,忽然学校里就把季洋父亲为她出学费这件事挖了出来,顺带竟然还流出了一个谣言:“张家颖是季洋父亲从乡下给季洋物色的童养媳!” 童养媳,真是亏难他想得出来!家颖简直要疯掉,就算要是童养媳,那也应该是张淮的,跟季洋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无力地趴在课桌上,额头不停撞击书桌。 王洪薇拍拍她:“你理他呢,气不到你他自然就散了。以不变应万变,小妹妹,淡定一点!” 因此,家颖没有回应。 没过几天,教室门口一个粉嘟嘟的少女带着个伴探头探脑。 “这谁啊?” “找土匪的。” 叫鸡公认识那女孩,上前招呼:“你不是一年级的文娱部长吗?怎么,来找季洋?” 那女孩娇娇怯怯,标准的娃娃音:“不是,我找季洋哥哥的老婆。” 叫鸡公嬉笑回头找唐丽薇:“唐丽薇,踢馆的来了。” 唐丽薇白眼一翻:“谁是他老婆。” 那女孩连连摆手:“不是的,我不是找这位唐姐姐,我是——我是找季洋哥哥的老婆,那个他爸爸给他定的‘童养媳’。” 叫鸡公拍桌砸凳狂笑起来:“‘童养媳’!哈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我知道,小妹妹我带你去。” 这个班上永远不缺好事者,不多时那女孩便立在了家颖课桌前,她正低头算一道函数。 女孩怯声怯气道:“姐姐,您好,我是高一13班的童茜。” 家颖低头不答声。 “姐姐,你以后要嫁给季洋哥哥吗?” 家颖恍若未闻。 遭此冷遇,童茜眼眶里滢滢地储满了泪水,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我见犹怜。 过了一会,童茜忍着委屈又道:“姐姐,我真的很喜欢季洋哥哥,我想请求你把他让给我,拜托了!”说完在她课桌前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王洪薇笑死了,这女孩是看日本漫画看傻了吗? 张家颖无奈道:“他不是我的,还轮不到我来让。” “可是——”女孩泫然欲泣,“他说要跟我分手。因为他爸爸从小给他定了一个‘童养媳’,他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你。” 家颖又要抓狂了,什么叫“童养媳”,什么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把话说得这么暧昧,这人到底要不脸?可她无力地是,竟然不知道应该先驳“她不是童养媳”,还是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 张家颖深吸一口气,强力按捺自己:“我跟季洋什么关系都没有。他想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没关系。同样,他想跟你在一起,我也管不着。” 童茜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她。 “小妹妹,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做试卷,就不跟你聊了。”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娃娃”,张家颖忽视围观者,定下神来写试卷。 没想到下午一来,课桌上竟然堆满了各种零食:蛋糕、巧克力、奶糖——下头压着一张花花绿绿的信纸:“姐姐,请你吃零食。” 家颖眼前不由浮现起那个粉红少女。 王洪薇笑死了:“曲线救国,这是打算贿赂你么?” 家颖找出一只塑料袋,将桌上零食一股脑扫进去,拎着便下了楼,不多时从高一年级的教室走出来,一个怯生生的少女跟出来:“姐姐,你不喜欢吃这些吗?” 家颖扶着额头,心里低叹:“为什么就有人怎么都说不通呢?” 第二天早餐吃完回到教室,家颖课桌上堆满了各类水果,王洪薇捡起一只道:“喝,瞧,这还有标签,新西兰进口。” 家颖抱着那堆水果下了楼。 第三天,桌上出现了精致的笔记本,签字笔,芭比娃娃——竟然还有芭比娃娃—— 家颖扫荡完东西下了楼,不多时就传来消息,娇滴滴小女孩被恶毒“童养媳”骂哭了。 家颖不理会流言,正襟危坐听老师解题,高三学校给换了一个数学老师,她觉得自己数学成绩有所回升,心里总算有了安慰。谁知上着课,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句:“季洋哥哥!” 叫鸡公踹一脚季洋:“土匪,你女人叫你!” 季洋往窗外扫,没瞧见童茜。 不多时,又传来一句:“季洋哥哥!” 这一声,全班都听见了,声音娇嫩,季洋惊疑回头,声源处竟然是张家颖的角落。 仿佛为了印证,立刻又是一声:“季洋哥哥,我喜欢你。” 家颖脸上血色急速退去,钻到桌底,并无异样。王洪薇提醒她瞧抽屉,她低头一看,里头搁着一只活生生的鹦鹉,张嘴又叫:“季洋哥——” 家颖忙捂住那畜生的嘴。 课堂被打断,老师耐性磨尽,将粉笔扔进盒里:“什么人?” 家颖数学不好,一向敬畏这老师,怯怯地把那小畜生捧上桌给老师检查。 “你们——”老师气得脸色发白,早就知道这帮奇葩学生的秉性,几乎每天都在刷新学校的下限,现在更是无法无天,上课竟然公然养鹦鹉。 家颖满脸通红,窘迫万分:“老师,这不是我养的。” “那是谁的?”老师环顾四周,好一会儿,静悄悄无人认领。 老师威胁道:“没人认我就把它放了啊。” 仍旧无人吱声。 老师只能无奈道:“你把它先关起来。” “我没有笼子。” “那你先管好,不准她说话。”瞧那华丽的羽毛,估计品种不便宜,不知道是谁的,不能掐死也不能放了,又不能让它扰乱课堂,老师只能出此下策。 这鸟嘴也不能捂太久,担心闷死。可是松开她,叫她听人话,何其难。家颖小心松开鸟喙,叫王洪薇摁住脚,弯腰接下鞋带绑住鹦鹉,王洪薇与那鹦鹉对视警告道:“不许说话,不然炖了你!” 仿佛故意与她作对,那鹦鹉立刻回嘴:“张家颖,坏女人——”顿时同学们哄堂大笑,家颖又慌忙捏住鸟喙。 老师瞧了角落一眼,见她补救及时,也没再责备。 “没想道小畜生还认识你——”王洪薇小声道。 张家颖仿佛想起什么,往抽屉里一翻,果然躺着张小纸条,里面写着:“我把我最心爱的angel给你,你把季洋哥哥让给我好么?” 天!又是这个痴线少女。 王洪薇狂笑:“‘季洋哥哥’的品味就不能提高一点吗?” 因为这只鹦鹉,张家颖终于决定郑重与童茜谈一次。下午放学,她把童茜约到了学校凉亭里,严肃认真,赌咒发誓写保证,一定不会跟季洋结婚。看在她只差没哭着跪下来的诚恳态度上,童茜终于被打动,答应以后不再骚扰她。 晚自习一帮不良少年溜出去抽烟,蹲在小树林前的草坪上瞧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教学楼,几个人百无聊赖,扯草皮玩。 畜生抓起一把草扔到季洋身上,学着那鹦鹉叫声:“季洋哥哥,我喜欢你。” 季洋没理。 “季洋哥哥,我喜欢你。”又是一把草。 “□□妈,有病啊?” “季洋哥哥最近战斗力不行了啊!” 叫鸡公拾起一根小树枝“咔擦”折断,叼着烟邪笑:“哪里不行?” 季洋斜睨叫鸡公:“怎么,你想试试?” “滚你妈的蛋!” 畜生吃吃笑:“有一个人你绝对不行!” 季洋不搭理他。 田文栋立刻会意过来,邪笑:“张家颖!” 季洋郁闷万分,一阵吞云吐雾后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不行?” “老子让你死得心服口服。”那人从兜里掏出一张保证书,掸了掸,摆在草地上。 几个人举着打火机照明,季洋低头来一看。 娟秀的字迹写着:“我张家颖保证就算天底下男人都死光了也不会嫁给季洋。违者,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叫鸡公笑得抽筋:“土匪你完了,瞧瞧,还没结婚就已经给你写休书了,哈哈哈哈哈——” 第8章 童养媳(下) 晚自习课后,张家颖跑步完回寝室。自从上次“退学”事件后,她就换到了王洪薇的寝室,刷牙的时候,王洪薇站她旁边挨了挨她手臂:“你知不知道,季洋今天拿你打赌了?” 张家颖无奈地叹气:“赌什么?” 王洪薇四周瞧了瞧,压低声音:“赌你的第一次。” “什么?”张家颖忍不住炸毛。 王洪薇以为她没听清,提高音量:“赌你的第一次。” 寝室同学都望过来,张家颖低头吐泡沫,有苦难言。 王洪薇道:“听说,如果赢不到你的‘第一次’,他就输一百万给‘叫鸡公’他们。” 熄灯后,张家颖坐在床上,揪住自己的头发,咬着被子,不断地撞墙。她很想穿越回上学期阻止去跟老师要求调换座位的自己,又或者告诉自己不要去锅炉房那儿洗澡,再或者,告诉自己千万千万不要打季洋的耳光。 第二天早操后,家颖仍旧没太清醒,迷迷瞪瞪打着哈欠进教室,发现一路上人们在对她行注目礼。她皱眉想了一下,猛然想起昨天的那个“第一次”,醍醐灌顶迅速低头回了位置。 王洪薇说:“要淡定!以不变应万变!不能让他得逞!” 家颖强忍着,晨读时,将一篇英语文章背得咬牙切齿。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天轮到家颖值日。本来学校每个班都雇有专门的清洁工保姆,负责教室卫生后勤,但后期学校为了节省开支,把人都给辞退了,美其名曰锻炼孩子的动手能力。 家颖擦黑板的时候,“畜生”“叫鸡公”“杂毛”他们抢着擦。在讲台上为这么点小事与人争执起来,只会让人看笑话。反正他们脸皮比城墙还厚,巴不得闹出点动静。家颖只得愤愤地扔掉了黑板擦! 中午扫地的时候,拖地的时候,倒垃圾的时候,整理讲台的时候,归置卫生工具的时候,总有人跟她抢。 吃饭的时候,摆好的饭桌上,她的套餐里鸡腿水果各种好吃的总是堆成山。 小卖部里,有人对她点头哈腰叫“大嫂”,不管她买什么都抢着买单。 更有甚者,低年级的小妹妹看见她就给她让路。 最后,莫名一条流言传过来,张家颖偷看过季洋的躶体。 家颖终于没办法了,这天下午放学,趁季洋离开之前她走到季洋座位前,难得和颜悦色请求道:“季洋,我们谈谈。” 季洋抬头见是她,很意外:“谈什么?” 田文栋嬉皮笑脸道:“谈什么,谈’第一次’啊?” 班上还剩了不少人,听了无不拍桌大笑。 季洋也低头用脚尖划地板,嘴角噙着一抹暧昧的笑,像是很受用。 彼方显然对和谈毫无诚意,但是家颖不愿意放弃,无力道:“玩我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叫鸡公异常羞涩:“‘玩’这个字好别扭的,我都脸红了!” 季洋没吭声。 家颖也有些脸红,她哪是这帮流氓的对手,不过到底强忍着,心平气和把话说完:“我知道,我害得老师没收了你的游戏机你恨我,我也不该打你耳光,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你说吧,你想怎么样?要打要骂,我都同意。” 季洋来不及说话,田文栋抢着说:“没想干什么啊,但是季洋赌都赌出去了。要不你赔我们一百万,这事就这么算了。” “你能不能别这样!”家颖语气近乎央求,她不想再这么无休无止地将“战争”进行下去,也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机会,她不想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偏偏季洋顾左右而言他不肯正面面对,田文栋又不依不饶。 季洋不做声,田文轩就道:“我们没想怎么样,只想要‘第一次’。” 大家又是哄堂大笑。 家颖盯着季洋,等了一会见他仍不肯回答,失望道:“季洋,你非要这样吗?” 季洋不语。 张家颖面色苍白,点点头:“好。” “大嫂,我们住在307.” “噗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张家颖走了。 得意的季洋也随着她的背影慢慢失落甚至焦躁起来。 刚上高二,叫鸡公他们就通过各色“女朋友”体验过第一次,可季洋因为满脑子的张家颖,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上学期季洋为了强迫自己忘了家颖,晚自习后总是拉着叫鸡公他们在外面游荡不归。有次唱歌唱到半夜去酒店开了房,大家都带了女朋友。田文栋由于嘴太碎被打发回来,叫鸡公和畜生都说有事要办,便把不敢独住的唐丽微分配跟季洋一个房间。 唐丽微性格豪迈,季洋亦有些匪气的磊落,两人也没在意。当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叫鸡公他们要办什么“事”,两拨人马分头安歇,可是睡到一半,两边隔壁分别传来了叫鸡公和畜生他们办事的“动静”。酒店隔音效果不好,偏偏那边还闹得惊天动地的,这一来唐丽微坐不住了。 季洋年少气盛,唐丽微多少是个女的,也有些尴尬,便起身去了洗手间。不知过了多久,唐丽微忽然推开洗手间,跟了进来。 这时,隔壁女生忽然高高地□□一句,又余韵万丈地落下去,两人心都被悬紧了。 偏那边仍然在排山倒海,季洋想出门避风头,擦肩而过时唐丽微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季洋早就看过“片”,此刻被隔壁撩拨得血液沸腾,可唐丽微握着他微微发抖,似比他更激动。 季洋想要摆脱他,刚一动,唐丽微已经一把抱住了他:“你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季洋还来不及犹豫,唐丽微已经踮脚亲住了他的喉结,另一方面把手伸进他衣襟里胡乱摸着。季洋浑身发抖,唐丽微已迅速脱掉衣服,挺胸贴紧他。季洋脑子里白光一闪,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张家颖赤身*的模样。 唐丽微见季洋没反应,蛊惑他,说叫鸡公他们□□所以她也想知道做这回事的感觉,可是她不想找叫鸡公他们,她保证不让季洋对她负责。唐丽微胆子数全班最大,性观念也最开放,看“毛”片的历史竟然比季洋年头更早,不过这些事传出去她也从不以为意。 季洋矛盾着,他几乎每个晚上都会梦见*的张家颖,可是一到白天那人总对他横眉冷对,这令他痛苦不堪。他想不通为什么总是梦见她,这时脑子里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老梦见她是不是因为自己看过她的*。他将自己的念念不忘归咎为青春年少的冲动,也许他跟唐丽微做了,将来就不会总想着她了。 在唐丽微主动牵引中,两人仓促完成了“第一次”。感官上的确很刺激,血冲脑门,但是季洋没有想象中以及电影里那种事后的满足感,只是瞧见满床的鲜血反而升起一股内疚和亏欠。仿佛为了印证“不用他负责”,事毕,唐丽微忍着疼痛毫不在乎地将床单扔进了垃圾桶,仍旧分开睡了。 可是做了之后,他为什么还是挥不开张家颖,他甚至带着一股羞愧负疚,就像是背叛了家颖。因此,他脑子里的家颖越发鲜明。可是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家颖总是对他视而不见。他痛苦焦躁,自暴自弃地想,那就让她努力讨厌他,憎恶他,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可等到家颖真的被他气跑了,他更不痛快。 不一会儿,男生寝室307门被人一脚踹开,张家颖阴沉着脸出现在门口。 一室一厅的寝室里,客厅有人跑出来。 张家颖道:“季洋呢!” 男同学十分自然地朝里喊:“土匪,大嫂找你。” 家颖杀人一般看向他,那男生结结巴巴道:“‘土匪’让我们这么喊的,我——我去帮你叫他出来。”说着那男生消失在卧室门口。 季洋刚一露面,一个胖胖的矮大叔气喘吁吁奔过来,一边扶着肚子,一边道:“快——快拦住——拦住她,这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抢了我们的菜刀。” 上一次厨房被抢菜刀还是一年前,季洋跟人打架,抢了菜刀差点杀了劝架的“岳不群”,当时厨房主管就被撤了职,没想到今天又来一出。 季洋刚打开门,仓促之间瞧见家颖手中的菜刀,忙疾手快将门关上。家颖终于找到撒火的地方,往木门上狂砍,流着眼泪大喊:“季洋,你出来!” 男同学们全吓傻了,等反应过来,那大叔已死命拦腰抱住张家颖。 自从父亲死后,家颖差点辍学,哥哥在家胡闹,季洋又总是雪上加霜没完没了。她不断忍耐,不断后退,换来的只是季洋的得寸进尺。现在这人公然拿一个十七岁少女的“第一次”堂而皇之开玩笑,泥人也有三分水性,她再也承受不住,挥舞着菜刀:“季洋,你躲什么?我们来个了断,有本事你把我杀了,要不然,要不然——” 大叔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抢菜刀啊!” 男同学们终于被点醒,但是张家颖砍红了眼,将一把菜刀舞得虎虎生风,哪有人敢靠近。 “季洋,你出来,你不是恨我吗?你出来呀!” 家颖毕竟是个女孩子,闹腾一阵,气力一时占了上风,不多时还是被班主任带过来的人给制服了。 卸下菜刀,这时教导主任终于风风火火地出现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又拿刀杀人了?” 胖大叔是厨房主管,委屈地说:“这个女同学来后厨借盐,我想她是个女孩子,斯斯文文的,就让她进来了,没想到她走后我菜刀就少了一把——” 季洋这时也终于出来了,教导主任扫他们两眼道,恨恨道:“又是你们俩!跟我来办公室!” 班主任押着季洋,王洪薇陪着张家颖,四人跟教导主任下楼,“岳不群”一边走一边喝令围观同学:“看什么,散开,散开。” 一行人往教学办公室来,王洪薇陪着家颖走在队伍末尾,心有余悸道:“你竟然真的敢动刀——” 家颖一言不发。 几个人被带到大办公室,首先“岳不群”唾沫横飞地痛骂了季洋一顿。 班主任陪在一旁,季洋竟然难得没回嘴。 王洪薇和家颖站在办公室角落,她偷瞄一眼,跟家颖嘀咕:“脸色都白了!” 家颖抬头看一眼。 王洪薇解释道:“估计是被你的菜刀给吓坏了。” 家颖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打算,反正要被退学,她没心思争这点上风。 不多时,“岳不群”把季洋骂走了,家颖也挨了一通畅快大骂被撵出了办公室,两人一起等候“处分”。 等了两天,处分一直悬而未决。 每个人都猜张家颖一定被开除,可结果一直下不来。 王洪薇见她一脸灰心,还以为她担心,安慰家颖:“上次季洋拿刀差点连‘岳不群’都杀了,那时候都没开除他,现在肯定不能开除你。而且‘书生’不是一直在帮你争取吗?” 第三天,季洋主动去找了“岳不群”一次,处分终于下来了。 张家颖居然真的没被开除,只是跟季洋各被记大过一次,留校察看。 王洪薇打听到小道消息:“听说季洋主动找‘岳不群’赔礼道歉,他居然也怕被开除!” 季洋都不知道被记了多少次大过,留校多少次查看。同学们才不相信这个“元老”会为此担心,不多时就有人猜测,季洋是为了张家颖去的,因为他真的怕了那把菜刀。 托季洋宏福,张家颖成了学校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 男同学们传闻:“我操,这女人心真狠,当真什么都敢做。” 那日在场的男同学们绘声绘色地还原当时情境,说书一般:“你们是不知道,那当真是杀红了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孙二娘也没她凶悍。” 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女人”“只有这女人制得住季洋”这样的言论也越发落实了,人们总是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仔细理解起来才会发现这话其实十分暧昧。其后好长一段时间,季洋没再招惹过家颖。 第一次〔补完〕 那天家颖也是被逼急眼了,她并不想致季洋死地,但狗急也会跳墙。可其实她抢了菜刀只是想去吓唬吓唬季洋,更没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顶多只是冲昏了头拿那扇门出了一阵气。 这件事倒是换来了好些相安无事的日子,这学校本来除了季洋就没人欺负家颖,倒是安静上了几天课,月考的成绩越来越好。 而季洋似乎突然变得格外消沉,那段时间很少逃课,篮球场上也很少见他影子。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趴在桌上,那群狐朋狗友,一个也不理。畜生调侃他是不是失恋了,叫鸡公说他更像个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狗,心里怀揣着天大的委屈。 暮春时节,家颖开始稳定地收到一些情书,也不知算不算情书,信里只是记录了一些家颖日常的小细节,以及那人淡淡关注的心意,还十分文艺地署名“”。家颖以前也很文艺,在日记里自己跟自己说话,安慰,反省,自怜,自励,因此,觉得他好像懂得自己一般。没想到学校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家颖留意起来,可总也没办法发现送信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人终于约家颖午后于教工宿舍天台上一叙。 家颖十分矛盾,她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由于被冠上“孙二娘”的名号,差不多被一整个学校的男生嘲笑排斥,再加上家庭给她的关注十分有限,因此遇上这样温柔的“关注”,说不心动是假的。由于高考的压力,班上好些“学习派”同学都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家颖深知“早恋”的“危害性”,可是还是忍不住想去见一见,哪怕只偷偷看一眼就跑。 王洪薇说,既然要去,就不建议偷偷看一眼就跑。人与人之间缘分有限,难得遇见一个温柔相待的人,虽然不提倡“早恋”,但未必不可以认识一下,感谢他的关心,互相鼓励一下。 自从转到这个学校,家颖的自信一再遭受打击,与其他同学相较,她没有呼朋引伴的聚会,没有被集体认同的接纳感,更别提朦胧美好的恋情。也许将来回忆起来,她的青春除了欺压她的季洋,便只剩下一个王洪薇,她的青春已经如此惨白,为何不能给自己留下一抹彩色的回忆? 家颖舍不得不来赴会。 当天,家颖首先派出王洪薇打头阵,两人牺牲午休时间跑到教工宿舍天台探头探脑,一直没见有人来。王洪薇不耐烦了:“你还是先去等着吧,人家天天给你写信,早就知道你是谁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家颖怀揣小鹿上了天台。 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没见人来,家颖刚想去楼道口查看,却不承想一转身撞见季洋从楼道口出来。 家颖知道他们那帮人喜欢到天台抽烟,但一般都是在教学楼顶,这次“”特意约她在教工宿舍楼顶,他怎么会到这里来。自从上次“处分”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碰过面,日常两人都有意回避,彼此默许老死不相往来。家颖在走还是留之间思考了几秒钟,又侥幸期待自己会不会把他“吓”走。 可眨眼这人已经出了楼道门,瞧见她一脸抑郁,便问:“你在这里等谁?” 家颖不答声,边惋惜这次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边打算离开。 “就那么讨厌我,一看见我就走?” 家颖仍旧不搭理。 季洋忽而蛮横生硬道:“上次听你奶奶的意思,好像想让你嫁给我哥。” 家颖继续往楼道去。 季洋扬声挑衅道:“我好像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季家的钱不是我爸的,也不是我哥的,季家的财产都是我妈挣来的,将来也只能是我的。” 他越睥睨傲慢,家颖越不愿意回应,而她越不回应,他就越无法克制自己。 “如果想借着嫁给谁就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我恐怕某些人是选错了人。” 张家颖觉得荒诞:“你放心,我对你家的财产,一丝一毫兴趣都没有。现在你爸给我出的学费,我将来一定会一分不差地还给你。”说着脚步不停。 季洋实在不甘心,一步横挡住她:“你就那么喜欢我哥?” 家颖冷冷道:“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关你什么事?”说完绕过他就走 季洋被噎住。 这时楼下蹬蹬跑上来一个人,王洪薇上气不接下气:“家颖,快走,你奶奶出事了。” 家颖大急:“出什么事了?” 而王洪薇一抬头又瞧见季洋,见他一副吞了一万只苍蝇的模样,惊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走吧。”家颖不管季洋,拉她下楼,一边走一边心急如焚:“我奶奶怎么了?” 奶奶这个年纪出点事,能出什么事?家颖见王洪薇神情焦急,不由浮想联翩。 王洪薇道:“我也不知道,刚刚‘书生’到处找你,你妈给他打手机,说你奶奶出事了,叫你到兴业路的广电营业厅去,十万火急。” 家颖妈妈在家气性很高,出门却是个软脚虾;哥哥热衷“出头”,可这人有把事情搞得更加不可收拾的本事;而奶奶,断事能力很强,可惹事功力也不弱。父亲过世,家颖只得时时警醒自己要必须坚强起来。 家颖匆匆奔到楼下,又想起还没找老师要出入证,回头取了“签证”出了校门。 等了半天才等到公交车,找司机问了路,又换乘了一辆车才到兴业路。不过公交车却不在营业厅门口停,家颖透过玻璃眼睁睁瞧见路旁门厅前躺在地上的奶奶。奶奶正躺在大门口撒赖,一边撕扯衣服,一边往胸口擂拳。外套已经被撕碎了扔得满地都是,鞋子蹭得东一只,西一只,行人和车辆纷纷避让。而路人走过一段又停下来驻足围观,营业厅工作人员无辜又无奈地站在一旁,唯有一个年轻男孩却蹲在地上耐心地劝慰。 家颖眼前一黑,立刻已经猜测出事故大概模型。 这种事,奶奶是有前科的。早些年,镇上给村里每家每户更换电表,但是需要交纳一定的费用。奶奶家中尚有老式电表,便拒绝安装,供电局实在无奈,只能停电处理。奶奶当时勃然大怒,大冬天脱光了往镇供电局门口一躺,扬言不通电就让供电局给她收尸。供电局领导怕出个好歹,忙叫人通了电,免费安装了新电表才把人送回来。 等车子一停,她连滚带爬下了车,心急如焚往营业厅这头跑。 奶奶已撕碎了一件薄外套,作势要将里面那件的确良质地衬衣也剥下,很快已经露出里面干瘪的身体,一边大哭大喊:“我儿子死了,我又没钱,你们不让我看电视,我这老不死的今天就送在你们门口——” 老妇人上半身□□,不堪入目,年轻男孩好言好语相劝,工作人员实在无奈拍拍他地肩膀:“别管了,等警察来吧。” 另有好心行人拾起鞋子过来:“这位同学,你认识她吗?” 季洋感恩地接过鞋子道:“她是我奶奶。” 行人见季洋模样齐整又有礼貌,开始一起帮助老妇人穿鞋子。那人岂肯就范,跳蚤一般又扭又跳又蹭又撞,季洋急得满脑门汗,争抢之下,哧拉一声,老妇人廉价的衬衣应声而裂。 老妇人目光钉子一般钉住他,季洋窘得要命,只好把自己衣服脱下来裹住罗婆婆。已是暮春夏初,可大部分行人仍着两件单衣,唯季洋只穿了件衬衣,脱下来就赤膊了。虽然他平时在学校里赤膊没少打,可现在人群瞩目,他到底是个学生,赧得不行。罗婆婆好不容易被强穿上衣服,又大哭大喊要撕脱,季洋正素手无策,身旁蹲下来一个人。 家颖满是懊恼,柔声埋怨道:“奶奶,你这是干嘛啊!” 罗婆婆瞧见孙女才稍微恢复理智,却蛮横道:“你不用管,你旁边去。他们今天不给我把电视恢复,我就死在他们门口。” 有了家颖,季洋身上担子遽轻,可却忽然不好意思。趁家颖苦劝罗婆婆时,他悄悄起身,却还没走出几步便听身后人道:“季洋,等一下——衣服还你——” 那声音是少见的温柔,季洋不敢置信,甚至愣住了。回过神来更添手足无措:“穿都穿上了,就别脱了——” 大庭广众之下,再脱掉奶奶的衣服毕竟有失体面。可季洋也是一腔好意,难道任他这样赤着身子在市里乱走?家颖想了一会,便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那你先穿我的吧,我穿了两件。” “不用了,你自己穿着吧——” “你穿吧。” 他们学校男女校服同款,只是型号有别,好在校服反正肥大,女生校服季洋应该勉强也能穿。不等他拒绝家颖麻利把衣服塞人怀里,扶着奶奶快步离开前,她极低极低地说了一句:“谢谢,衣服可能有点小。” 声音虽然轻,季洋却听见了,他不由又是一愣,直到确认家颖神色后才回过神来。 家颖没多久上了公交车,车子从季洋身旁呼啸而过。开出好远,家颖回头一看,路口尽头有个身着淡蓝色校服的男孩。身上校服太瘦又太短,看起来滑稽又可怜,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乖巧,家颖心里滑过一阵异样。 家颖带着奶奶在巷子口下了车,还没进去,巷口阿公看见便道:“小妹你终于回来了,快回去看看吧,有人在你家杀人。” “啊!”家颖头皮一紧。 奶奶抓着那人问:“谁在我家杀人?” 阿公打着手掌心:“我也不知道啊,一大群,喊打喊杀,听说逼得你家老大跳楼了。” “啊?” “谁跳楼了,你说的是我孙子?”奶奶还在纠缠,家颖已经顾不得她,赶紧往自家来。 走到弄子口,老远看见出租屋楼下一大滩红漆,附近墙上用红漆刷着“欠债还钱”“杀”。一个妇女闷头席坐在地,好些大叔大妈围着劝解,那妇女只是一声不吭。 房东老板娘生了气:“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都说不通呢?他们这是犯法,不报警以后再来怎么办?” “淑凤啊,房东娘子也是为你好,你就别那么犟了。” 那妇女兀自不肯出气。 正好有人瞧见家颖,便道:“嗳,她们家小妹回来了。” 房东老板娘迅速拉过家颖:“小妹,你回来得正好,你来给评评理。你哥哥在外头惹了事,你看看,我这房子都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我说要报警,你妈死活都不同意。” 后面罗婆婆迈着小碎步箭一般往家赶:“我孙子现在怎么样了?” 房东老板娘道:“你家老大刚才跳楼走了,我瞧他那个样子,应该也没太大的事。” 家颖四处打量一阵,房东老板娘这才道:“你哥哥欠了外面的高利贷,反锁了门藏在家里。一帮打手找了锁匠开锁,吓得你哥跳楼跑了。那帮人把你家翻箱倒柜,值钱的东西都搜走了,又泼了几桶红漆。说你哥哥不还钱,明天就要他的命。我说要报警,你妈又死活不让。” 家颖简直无语,上次也是这样,张家豪欠了钱,在家赌咒发誓改过自新,哄得她去陪酒,这才多久! 家颖道:“报警吧。叫警察来。” 这时,妈妈猛地抬头:“不行!不能报警。” 奶奶也说:“不行,万一警察把家豪一块抓起来怎么办?” “抓起来就抓起来,在里面关着兴许还能多活两天。”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哥哥呢?” 正争执,眼尖的邻居指着远处:“嗳,那不是你家老大吗?” 只见家豪躲在一垛红砖后,探头探脑,被发现了才终于一瘸一拐走出来:“那帮人都走了没?” 罗婆婆踉踉跄跄奔过去揉打:“你这个败家子,你这个砍脑壳的——” 家豪哎哟哎哟地承受着,不一会儿走到家颖面前,讨好地嘿嘿笑:“妹儿,你回来啦——” 家颖无力苦笑,打骂要是有用就等不到今天,她只顾与老板娘商量善后,这满地的红漆,旁边那些漆字怎么去除。老板娘道:“这些买点白漆刷上也就完了,关键是,那帮人说明天就要你家老大的命。你妈妈又不让报警,万一再来——” 邻居道:“就算报警抓起来,迟早还得放出来,这些捞偏门的,心黑手狠——老大,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钱?” “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就能要你的命?” “真没多少钱,才两万块。” “那你赶紧把钱还给人家啊。” “可我妈就是不给啊——”家豪还有理脸红脖子粗指着他妈骂。 罗婆婆又七手八脚地捶打着他:“你这没出息的,你还吼上了。你妈的钱是不是你折腾光的,她怎么给,啊,你说她怎么给?” 接下来上演的是邻居们都已经看腻了的戏码,家颖真是没脸,推着闹剧三人组往楼上家去。回到屋里罗婆婆还在骂,家颖踢开满地的玻璃渣开始收拾屋子。 房东老板娘上来敲敲门:“罗大妈,我突然想起来,你那孙女婿家不是有钱吗?我瞅上回开过来的那奔驰得上百万吧,何不找他们先垫上。人命关天,老大的事要紧。” 第10章 theone 罗婆婆又开始骂他妈:“就知道在家横着走,出去十棍子打不出来个屁。这不收,那不要,现在倒好——” 罗婆婆是在怪秦淑凤不肯收张震的财物。 这话早就听出茧子来了,家颖把扫把往哥哥怀里一塞,叫他扫地,自己开始洗米做饭。可饭还没做完,奶奶已经有了主意,决定亲自去找一趟张震山。 家颖坚决阻止,奶奶讽刺道:“不是你的事你不上心,你不去,我去。真是的,你上学的钱还不是我求来的。” 奶奶蹒跚着出了弄子往巷子口去,家颖被奶奶讽刺得眼眶发涩,可是想着她下午在广电营业厅门口的事,实在放心不下,叫哥哥先跟上去。 张家豪追上奶奶,一起上了公交车,过了近四十分钟赶到了张家。 没想到都过了晚饭时分,家主竟然还没回来。保姆把人请进家里,忙去给季繁打电话。季繁吩咐道:“别给老张打电话,就说老张出差回不来。我在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爱等就等。” 保姆回了话,祖孙又开始等。两人都没吃饭,家主不在也不好意思要饭吃,都捱着。好半日,罗婆婆坐不住了,指使保姆再去打电话,保姆依言去了,仍旧说:“老二他妈在开会,一会儿就回来。” 又等了好一会,罗婆婆道:“小季要是实在太忙,你把小张电话号码给我一下,要不然我给他打一个?” 保姆于是给了个电话,但怎么都打不通,保姆于是道:“他们部队里规矩多,有了任务,经常不准用电话。” 罗婆婆只好按捺下来再等,眼看都十一点了,那两人还没回来的迹象,罗婆婆开门见山跟保姆和盘托出,道:“事情紧急,明天要是拿不出钱,我那大孙子就有生命危险。” 保姆眼见不好糊弄,便干脆道:“老二在家,要不然你跟老二说说。” 保姆心里明镜似的,老二跟老大不对付,这摊事他岂能管。 罗婆婆忙道:“他没去上学吗?” “说是要换衣服,回来了。” 季洋一直在房里睡觉,此时罗婆婆把他叫起来,她才发现下午那个帮她穿衣服的“同学”竟然是季洋。 下午撒泼发赖都让人看见了,罗婆婆竟还好意思装傻充愣不认识。寒暄了几句,季洋态度倒还好:“你说得那倒也对,可惜我爸在部队,如果不接电话肯定是去执行任务了。他们任务一来三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不接电话都有可能。家里的保险柜只有我妈有钥匙——” 季洋又说学校管吃管喝管用,什么都有,平时母亲没给他什么钱。孙女跟他在一个学校,这些罗婆婆倒也十分知情。她本来对张家甚为笃定,却吃了个闭门羹。现在难得捞到救命稻草,没想到这么快便失去效力,她深感失望。 时候不早,这里不能成事,罗婆婆还得抓紧时间去找下家。 送人出门时候,季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道:“奶奶,我倒是有个同学,想请个家教补习英语,上次听说好像钱也出到两万了,我觉得张家颖挺适合。其实钱是小事,要是着急,今天晚上就能拿到,关键是我那个同学脾气不是特别好,之前都气跑了好几个,所以虽然要求不高,可其实也蛮难找的。” 家颖在家做了饭叫母亲吃,完了又给那祖孙俩温了在电饭锅里。 那帮“高利贷”搞得家里一塌糊涂,吃了饭她花了好长时间收拾完家,再去楼下帮房东老板娘善后。她找邻居借钱买了白漆等着家豪回来刷墙,又借了铲子将地上红漆一块一块铲掉。一边铲一边祈祷,张震山千万不要给钱。兄妹相处这么多年,家颖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说没有感情那也是假的,可哥哥出了问题家里总是首先帮忙善后,导致那人屡教不改。再这样下去,只会害人害己,愈演愈烈。她总想寻个恰当的时机给这个“无底洞”吃点苦头,她不相信那帮人会因为两万块杀人,但让他们吓一吓张家豪,未必没有好处。更何况她将来还要把钱还给张震山,当然不希望债务越堆越高。 可张震山对奶奶历来便是有求必应,家颖一边忙活,心内一边叹气。 干了大半夜的活,祖孙俩还没回来,张家豪电话也不通。想是那人为了躲债,连电话都关机了。 一直等到家颖铲完了地上红漆,开始刷墙时,那祖孙俩才从一团夜色中钻出来。 已经十二点了,房东老板娘却也还没睡,立刻迎出来:“借到钱没有?” 奶奶黑着脸,人也不理,径直上了楼。 房东老板娘还以为大事不妙,拉着家豪又问。 家豪道:“借倒是没借到,但钱是有了。” “这是好事啊,怎么你奶奶还一脸不高兴?”房东老板娘十分不解。 家颖也是一头雾水,抓住哥哥询问详情。 罗婆婆虽然最后还是拿到了钱,但因为张震山夫妇的表现不快,一心认为一定是季繁使坏,为了两万块让他们空等一晚。 家颖更好奇了:“既然没借到,那钱是从哪来的?” 家豪嘿嘿笑:“奶奶给你找了个家教的工作。” 当下便把季洋介绍那个家教的情况给她讲解了一遍。 据说那也是家颖的同学,在学校门口租了一套房子,成绩太差可能考不上好大学打算将来出国,所以要请一个家教补习英语。那人要求家教每周六抽出一个下午辅导,时间从现在开始一直到高考。 算来两年时间都不到,家颖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每周辅导一次怎么能给这么多钱?”虽说她成绩上升了,但是学校能人异士多得是,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赚这个钱。 家豪道:“具体的你明天去问季洋不就知道了。” “关季洋什么事?” “就是他介绍的啊。我饿死了,给我留饭了吧?”说着窜上了楼。 为什么又是季洋,家颖简直要抓狂,为什么每次她最狼狈、最丢脸的时候,都会遇见季洋? 等家颖刷完墙上楼的时候,那祖孙俩早就睡了。 家里一共两张床,奶奶一张,家豪一张,剩下妈妈打了地铺,瞧见她回来招呼她跟奶奶一起睡床。家颖岂能答应,推醒死猪一样的家豪,叫他下来睡地板。家豪倒也没脾气,乖乖地要下地睡,偏妈妈死活不肯答应,不知怎地奶奶也忽然醒了,两个女人都抢着要睡地板。家颖怎么也劝不听,家豪已经又窝床上打起鼾来,推都推不醒。 家颖只能无奈道:“别争了,我睡地板吧。” 妈妈没做声。 奶奶道:“乖孙,奶奶怎么舍得让你打地铺呢,还是让奶奶这把老骨头来吧。” 都说“老骨头”了,家颖怎么还能让她睡地铺。 家颖把铺盖卷搬到客厅,一个人裹着被子黑暗里默默流泪。 她不是看不出来奶奶虚假的“客套”,也不是看不出来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其实她很少流泪,一直以为已经足够坚强。因为家里“重男轻女”,所以她从小就格外懂事,事事求全,事事争好,只想让家人看高一眼,可是她发现,她再努力得“100”也抵不上哥哥的一个“0”,有些东西她越想得到就越得不到。 哥哥胡作非为,闹得全家不得安宁,可他回到家仍旧有睡床的权利,而她,辛苦了一整天,却连问都没人问一声。她马上就要高考了,为了这个她几乎是“忍辱负重”,别的家长都争着给孩子请家教,唯有她珍视的奶奶反推她出去给别人做家教,好赚钱替哥哥还债。 第二天一大早,家颖忍着委屈给家人做了早餐,自己也没吃,便坐车去了学校。 她带了季洋的衬衫,本想还给他,可一直也找不到他落单的时机,只好趁人不注意塞他课桌里。虽然有了营业厅门口他帮奶奶的事件,可是家颖还是不知应如何跟他说话。 仿佛对那件搁回去衣服的回应一般,下午张家颖课桌上便夺了一张便笺和出入证。便笺上写着本周做家教的地址时间以及一些要求和注意事项。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不到放假周末都不许出入,尤其对高三监管更严。说得冠冕堂皇,可实际“贵族”阵营人手一个“签证”。这人约家颖做家教,顺便帮她把证都搞定了。 不管是对这个“补习对象”,还是对季洋,家颖都摸不清头脑。暗自想了好几天,等到周六这日上午,她终于忍不住把事情给王洪薇说了。王洪薇也觉得奇怪季洋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王洪薇道:“别管了,现在这样,至少好过先前。而且,万一季洋真是被你的菜刀吓坏了,想跟你和好呢?” 家颖想来想去,半信半疑,但也只得静观其变。 吃过午饭,家颖拿了“签证”便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高三这一年他们班上不仅有人在校门口租房子请人陪读,还有同学家干脆买了房子请保姆来照顾。家颖找到房子敲了敲门,没想到开门的却是季洋。 家颖眉头微皱:“怎么是你?” 季洋倒很坦然:“补习的也是我。” 家颖狐疑地打量他:“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啊,我请你来给我补习英语啊。” 家颖疑窦丛生。季洋先是去营业厅为自己奶奶解围,后又突然送钱介绍家教,他是真的突然这么“好心”了吗? 季洋怕弄巧成拙,慌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想找人补习。马上就要高考了,我妈说了,要是实在考不上,至少要把英语提上来,到时候才好出国。我也是看你英语成绩好,所以才找你。” 家颖道:“英语成绩比我好的多得是,你为什么非得要找我?” “确实不一定非得找你,但是你不是正好缺钱么?而且我之前确实对你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现在我也想通了,我向你道歉。” 季洋说得非常诚恳,瞧他那样也不像装的。那天他替自己奶奶解围,想着他那天穿自己校服的模样,家颖就有些心软。 “我知道,大概在你眼里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可我还没满十八岁,法律上规定杀人也是十八岁以后才负刑事责任的。我是做过一些错事,可难道永远不能弥补和纠正吗?” 家颖僵在那儿,脑海里一时闪过好几个念头。 家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生性善良,想着那天在街上他善待对奶奶的模样她就有些感动。而且,下学期就是高三了,老师表扬现在班上好些“害群之马”都已经“幡然悔悟”开始认真复习。看在那日他待自己奶奶的份上,为什么不能给他个机会?如果真的能帮他一把,也算还张震山资助自己一个人情。 家颖想来想去,勉强答应了,但是条件是,不能让同学们知道。 季洋也很痛快地同意了。 因为要给季洋补习,家颖制定了一套学习计划。首先要摸清楚季洋的基础,再慢慢就他的薄弱部分进行提升。家颖找出几套试卷给季洋做,答应等他做完周日下午再来进行真正的“补习”。 季洋倒挺积极配合,几套试卷都做了。晚上送到班上让王洪薇传给家颖,王洪薇也帮着看了一部分。季洋的最大弱项是基础太差,语法太烂,词汇量太少。既然季洋的目标不是高考,家颖便就他的现状给他列了一些雅思托福学习资料让他买回来做。幸好季洋基础实在太差,否则就算家颖闲暇时间研究过雅思和托福,恐怕也没信心能当人家的老师。短期内季洋是绝不可能在高三毕业参加雅思和托福考试,但如果他学习态度端正,家颖有信心帮助他提高基础。 补习才上了两次,季洋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十分配合,学习态度极为认真,家颖便也教得越发耐心。 这天下午季洋正在做一套语法题目,家颖守在旁边趁机做数学试卷。一道函数题将她难住了,她花了半个下午都没算出来。季洋眼看她在稿纸上划拉来,划拉去,心浮气躁,眉头越皱越紧。他忍不住长手一捞,操过家颖的试卷来看。 家颖抬头道:“你干嘛?我还没做完呢?”说完来抢。 季洋扭避开去:“别动,我看看。” 家颖没好气:“有什么好看的,你别无聊,这个题目我都一下午没做出来。” 言下之意,甚是轻慢,季洋着恼警告地乜她一眼,按下试卷便开始演算。 第11章 消沉 家颖被他认真的神色打动,也容忍他做了一会儿。 季洋写写划划,罗列了一长串,几分钟之后将那试卷往家颖面前一拍:“还你!” 家颖拿来细细一看,题目竟然真被他解析出来。演算稍微繁琐了些,可家颖还从没想过可以用那么简单的公式解析出这个题目,季洋的独辟蹊径绝对称得上露了一手。家颖素来数学薄弱,不由对这家伙刮目相看。 季洋瞧出她眼里的讶异和赞赏,故意傲慢又淡定道:“我虽然什么都不行,但是数学、计算机、篮球,应该比你好。” 自此,家颖每周次给季洋辅导英语时做数学试卷,有时碰到不会的题目季洋都会强行帮她解答。别看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虽然整天打电子游戏沉迷游戏杂志攻略,没见他正经听过几节课,可很多难题他可以不用那些高深的公式原理,也能演算解析。 其实真正相处下来,季洋身上缺点虽然一箩筐,但是也有不少优点。他聪明灵活,除了数学,他计算机的确很厉害。听说机房被黑客攻击,老师和工程师都愁眉不展,最后竟然是他去帮的忙。甚至学校机房那套管理系统的程序还让他修改过。 等褪去表面剑拔弩张的铠甲,两人才发现,季洋不似家颖想象中那样盛气凌人跋扈无礼;而家颖对季洋的接纳和善良,尤其是辅导时不计前嫌尽职尽责,简直让季洋震惊。因此跟她在一起的时光,他总是格外温和,两人关系越来越融洽。 季洋的房子保姆定期过来打扫。脱离了班级那个闹哄哄的大杂烩,在这里做题比上自习效率高得多,家颖慢慢也很愿意来。他们在班上仍旧不说话,除了王洪薇也没人知道他们的“师生”关系,有时候两人在班上甚至有一种共享一个秘密的暧昧。 季洋一向不是省心的人,班上老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季繁“掰碎了揉开了”,张震山“吹胡子瞪眼”对他从来不起作用。反而他们越逼,他越逆反。季繁这才没办法打算送他去国外。可是跟着家颖补习了一阵,他不仅英语课开始认真,其他科目课堂也听得十分认真,甚至数学还会主动研究起“疑难杂症”,时不时找老师请教。 给家颖解起题来,季洋越来越得心应手。上课季洋被数学老师叫上讲台演算题目,结果被公开表扬。家颖很替季洋开心,而他在讲台上,目光穿越人群毫无顾忌地望着她的笑容,莫名感觉一种心灵相通的满足,隐隐认为她应该知道自己的用意。 上回季繁带季洋去赔礼道歉给家颖买的礼品和衣物,家颖当时都原封不动还给了季洋。这时他看着季节变了,估摸着型号又从商场给她添了两套,带给家颖推说是上回买的。 可家颖好像想起什么,不肯收。季洋也了然地不敢太勉强。 两人相处时,季洋从来不提家颖城中村那个破败的家,罗婆婆脱衣大闹营业厅的事他更是当做没发生过。 没多久,省城举办了一个讲座,据说是从北京请来的特级教师,讲座内容涉及将来高考,含金量相当高。同学们趋之若鹜,可惜门票不菲,且渠道神秘,很少有人能够弄到票。 季洋找季繁弄了两张票,本来约家颖去看,那么贵的门票她怎么肯去?季洋只好讪讪作罢。可是临期,王洪薇忽然约家颖去省剧院听讲座,门票赫然就是季洋那两张。 家颖找季洋问起来,季洋委屈道:“不给王洪薇怎么办,你又不肯跟我去。” 家颖明白他的好意,却道:“你跟王洪薇去吧。” “我有什么好去的,我根本听不懂。” “那你买票干嘛?” 季洋看了看运动腕表,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再不坐车,就赶不上了。” 家颖到底还是跟王洪薇去了。其实那讲座纯靠炒作,两人听完也没觉出多少“含金量”。但是季洋的心意,家颖还是领悟到了。 季洋留家颖补习时,总差保姆送许多水果牛奶以及各类零食过来。大多都是进口食品,学校小卖部里,标价高昂,平时家颖从来舍不得买。但季洋屋子里简直堆积成山,他总借口吃不完要过期,请家颖帮着吃。 家颖嘴上答应着,却从没动过。 零食还好,水果放着总变质,保姆扔起来都心疼。 家颖怪季洋浪费,不许他再买。 季洋道:“又不是买给你吃的。” 等下回,再叫家颖吃,她就准备数落他。还没开口,季洋可怜兮兮道:“要是不吃,真坏掉了。” 家颖便没再狠下心来,就他意思吃了点,季洋格外高兴。 季洋对家颖越好,家颖对季洋的功课越上心。 如此一来,季洋跟田文栋他们“混”的情况越发减少。几次测验,成绩越来越好。这种情况引起了老师的注意,与家长沟通,如果能继续保持下去,将来上个二本线也不是不可能。季繁也老怀大慰,还以为季洋真的长大懂事了。 而季洋的数学成绩慢慢将家颖远远抛在身后,她不会的数学题目,他总是手到擒来。 家颖绞尽脑汁不甘心,就算他近段时间用了点功,可论理自己基础比他好那么多:“为什么你会做,我反而不会?” 季洋揉乱她的头发:“你以为谁都跟你这个榆木疙瘩敲一千遍也不开窍啊?就你这水平,竟然还给我当‘老师’。” 家颖脸腾地红了,可季洋比她高,摁住她脑袋轻易摆脱不了。而季洋意识到她的反抗,好像有意和她做对,两人打打闹闹起来。和女孩子打闹向来是季洋的强项,家颖怎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家颖忽然想起以前季洋跟唐丽微两人在走廊上打闹嬉笑,立刻有些不对劲,马上收敛下来。季洋也觉出她的情绪,放了手。 一时谁都没说话,各就各位,可家颖总觉得有些别扭。接下来她看都不敢看季洋一眼,季洋好像也没敢瞧她。明明风平浪静,两这沉默里有彼此都无法忽略的怪异。家颖甚至连呼吸都乱了,时间尚早,家颖就匆匆结束了这次补习。走出房间脱离季洋气息的笼罩范围,顿觉精神一畅。 接下来一周,家颖每天都躲着季洋。有时候人少两人在路上相遇,家颖明明看见他,却总是装出不经意没看见他的样子。如果换成从前,他们一定很大方地以眼神默打招呼。可现在一切都变了,谈不上陌生,但明明很熟她却故意拉开距离。 季洋也有些不知所措。冥冥中预感自己若是更进一步她可能就会逃跑,他只好小心翼翼维持她的坚持,假装没注意到她的反常。 这天家颖下午结束自习,晚饭开餐时,她往食堂去时路过篮球场。眼见一群学妹尖叫鼓掌,朝球场大喊:“七号,七号!” 七号是季洋球衣的数字。情窦初开的年纪,一旦校队有球赛,女孩儿们都喜欢成群结队往篮球场扎堆。季洋虽然学习成绩不好看,但在这球场里却是长得最好看的,只要有他的场次,基本上只能听见:“七号,加油,七号,加油!”季洋也在这山呼声里,越发意气风发。 他对自己的人气小有得意,噙着笑用食指顶着篮球左手换到右手,一边下场一边耍帅,学妹们都疯狂了,纷纷踊跃送水递毛巾。 季洋跟前挤满了各种饮料,他却从人群里捕捉到那个避他许久的影子。 家颖难得经过一次球场,没想到会碰见季洋,不由自主被他的身影吸引。季洋眼角余光飞瞟她一眼,转而重新奔赴战场。他是前锋,球刚传到他手里对手就如临大敌个个防卫着他。季洋却连身都不转,反手一扣,“砰”地一声,球进了,球场顿时沸腾了。季洋这才转过身来,唇畔含着一抹玩味的得意,双目炯炯有神锁住家颖。原来他老早就发现她了,家颖反应过来,红着脸低着眼,想要匆匆离开。 季洋拾球往场外一抛,家颖肩膀一阵钝痛,立刻扑倒在跑道上。她回过头来,季洋隔着人群歉疚道:“不好意思,同学。” 家颖皱眉正在揉肩,季洋已经穿过人群过来捡球,末了蹲她跟前。家颖满心羞恼:“你过来干什么?” 季洋抱着篮球紧盯着她的脸,低声恼道:“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他态度越亲昵,家颖越心慌,只好强迫自己板着脸:“你刚刚是故意的!” 季洋不在乎她刻意的生硬,只担心她的肩膀,按了按,疑惑道:“很疼吗?我明明没用力啊。” 家颖挥开他,慌忙四顾:“你干嘛?别让人看见!” “怕谁看见?我们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家颖不想跟他离这么近,他偏偏不如她的意。她又害怕让别的同学发现,埋着脸:“你快走开。” “我跟你说句话怎么了?” 家颖不管他,只好自己走。 家颖走一段没好气回头,没想到季洋还在瞧着她,看她回头,目光异常浓烈。家颖心一慌,脸一红,只好低眉顺眼走了。 而季洋在人群中,忽然妩媚地笑了。 第二天早晨,早餐时间家颖偷懒没去,拜托王洪薇带个面包鸡蛋。去饮水机处接了水,打算泡豆奶,回来却撕不开豆奶包装。她正较劲,旁边一只手夺过豆奶包,轻轻一撕,递回给她。 家颖转头一看,季洋冲她挑挑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躲什么来什么!她现在一看见季洋就紧张。而且这时虽然离上课时间还早,大部分同学都去吃早餐了,可教室里还是有不少人,季洋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站她桌旁。 家颖死死盯着桌上课本,含糊挤出一句话:“你在这干什么?” 季洋不语。 “别站我这儿。” 季洋偏不动。 家颖用指甲偷偷掐他手臂肌肉,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你快走开。” 季洋还是不动。 家颖再用力。 季洋不耐烦道:“你到底怕什么?” “等下大家要回来了。” 季洋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不吭声,又好像有些生气。 家颖正要再掐他,季洋没好气地手掌一翻握住她的手。这时有人从后门进来,家颖吓得心都要跳出来,脸立刻红了。季洋飞快松开她,若无其事回了位置。 周末补习,家颖给他留了作业,不愿在房子里多待。嘱咐他写完试卷把题目带到学校去,她晚自习帮他改好,标注完再给他。 季洋一看她要走,很没好气,这房子她以前不是没待过,现在倒好像能吃了她一般。 “你是不是怕我啊?” 家颖顾左右而言他:“你把试卷做好,我会给你标注清楚的,有不明白的,你到时候再跟我说。我有点事,先走了。”说完她慌慌张张走了。 季洋没强留,却很不高兴。她走后,他哪还有心情做试卷,没一会儿就出门打篮球。 家颖在教室里自习完,晚饭开餐去食堂,途径篮球场。 季洋正和唐丽微在打球,唐丽微抢了季洋的球,轻轻一跃,球进了篮筐,她转身得意地瞧着季洋:“怎么样?” 季洋摇摇头:“花拳绣腿。” “放屁。”唐丽微恼羞成怒抱球去砸他。 他轻巧跳开,眼角余光瞟见张家颖,把唐丽微扯怀里:“你连拿球的姿势都不对,来,让哥哥教你。” 唐丽微娇嗔:“去你的,谁是你妹妹?”可到底没挣扎。 季洋两条长猿的肩膀将人搂住,一只手覆在唐丽微手背上:“拿球,手要空心,重要的是锻炼手指的力量。” 唐丽微学着用手指,果然抓不住球掉了。季洋一拍,那球就如上了胶水粘在他手上。他拢住唐丽微后背,五指扣住她的手指,没开始讲解,却忽然道:“你们女生手太小,抓不住球。” 唐丽微红着脸不做声。 路过的同学们看见了,稀奇道:“他们又和好了?” 家颖没瞧完已去了食堂。 由于这是周六,班上很多同学都请假回家,晚自习课上人员寥寥。 家颖正在做题,前头有人给王洪薇传了个纸条下来,内容是转告张家颖下了晚自习去小树林。 王洪薇没好气:“你们快点告诉同学你们和好了吧,再传下去,班上估计要出我跟季洋的绯闻了。” 不知怎地,家颖面上迅速红了。 小树林是个大陡坡,将来规划要兴建图书馆等公共设施,目前种满了果树。晚上除了“抽烟”的不良少年,只有高年级的“情侣”爱往那黑灯瞎火的地方去。季洋虽然经常传纸条托王洪薇转话,但还是头一次约她去小树林,这么晚了,家颖眉头微蹙,不过到底还是去了。 季洋早早守在树林边,一见她便往里引,家颖隔着老远距离装作路人般默默跟上,最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围墙根前。 第12章 偏偏就是你 季洋早早守在树林边,一见她便往里引,家颖隔着老远距离装作路人般默默跟上,最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围墙根前。 季洋窥看她面色:“我下午试卷没做,教唐丽微打球去了。” 家颖面上看不出端倪:“哦,那你课后做完再给我吧。” 季洋没吭声,一脚没一脚地踢着墙根不说话。 小树林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家颖道:“还有事没,要不,我就回寝室了。” “等一下。”季洋拽住她。 家颖回过头来,季洋却忽然忸怩了:“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季洋向来直来直去,鲜少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家颖又怕被同学们看见,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季洋居然腼腆道:“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 “你下午也看见了,唐丽微跟我和好了。” “嗯。” “她跟我表白了,想做我女朋友,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 季洋小心翼翼地试探:“你希望我跟唐丽微在一起吗?” “我希望不希望,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希望还是不希望,说说又怎么了?” “我不知道。” “你就没一点意见么?” “有人来了,我先走了。”说完家颖甩下他,往墙根那头匆匆走了。 第二天,张淮得了阑尾炎,做手术需要住院几天。 说起来张淮性格比家颖更沉寂,在班上除了家颖只跟另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为伴。家颖怕他落下课程,自告奋勇替他记笔记。 一直拖到周六,家颖才想起还没给他抄笔记,便借着替季洋补习的时间正抄写。因为唐丽微对季洋告白的事情,家颖在面对季洋时,终于又能重新平静下来。 家颖字迹娟秀工整,可是替张淮抄写格外小心翼翼。季洋好奇问替谁写的,家颖说了张淮的名字。 季洋正笔一顿,立刻有些不快,可也忍着没做声。 周一晨读英语老师要来测大家听力,家颖是英语课代表,老师前一天把办公室和教室钥匙交给了她,吩咐她提前准备好。可是家颖一直到翌日早操时间才想起来,早操也不做忙请了个假,便溜去老师办公室。为了抢时间,她取了教材录音机磁带碟片,一股脑儿抱了去教室。 好不容易走到教室门口,顶上摞的磁带碟片已乱七八糟摇摇欲坠,可教室门口空无一人,她还要艰难地腾出手来找钥匙开门。 刚从楼道出来的张淮忙抢过来:“小心!”说着要替她接怀里那堆东西。 家颖勉强用下巴压住磁带,艰难道:“别动,先帮我把门打开,钥匙在我口袋里。” 张淮往她衣服口袋里搜,家颖提示道:“裤子。” 张淮没多想,又去裤兜里找,掏来掏去只是没有,家颖疑惑道:“没有吗?那你试试左边。” 张淮于是又换了一边。 同学们陆续上楼来,大部分都耐心等在走廊上,随后季洋他们也从楼道里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家颖大窘,幸好张淮已掏出钥匙开了门,两人迅速推门进去。 晨读完毕,大家都去吃早餐,家颖留下来收拾,拎着设备刚走到门口,恰逢张淮出门,两人不由闲聊了几句。 张淮感谢家颖为自己做笔记,家颖也谢他早晨给自己开门,又问他为什么没去做早操。最近体育主任抓得严,经常逃课的那帮学生都怕抓到了被罚跑,每天老老实实出操。 张淮指指腹部:“手术还没拆线。” 家颖正要关心他手术情况,这时明明已去吃早餐的季洋忽然去而复返,阴沉着脸走过来硬邦邦道:“好狗不挡道。” 家颖瞪了季洋一眼,迅速将门框让出来。 可接下来一整天,季洋课间时遇见家颖都没什么好脸色。下午体育课上不知所为何事,在篮球场上跟张淮打了起来。他这个模样,俨然恢复先前那混世魔王的架势。 晚自习课后,家颖借着王洪薇之名,把他约到了小树林。 家颖第一次主动约季洋,却没想到是为了张淮兴师问罪。 季洋不屑地冷哼:“你是他什么人?我跟他打架关你什么事?” 季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犯浑了,家颖忍不住怒道:“张淮是你哥!” 季洋认真道:“我发现你对张淮特别好,你是不是真的那么想嫁给他?” “你发什么神经!” 季洋荒唐道:“我神经?早晨你和张淮都没出操,干吗去了?” “你不是看见了吗?他做手术没去出操,正好帮我开个门。” 季洋乖戾地冷笑一句:“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只是看见你跟班上其他男同学都不说话,唯独特别关心张淮。” “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关心他又怎么了?再说我关心张淮关你什么事,你简直不可理喻。” 季洋赌气道:“对,我不可理喻,你去理张淮就好了。” “你再这样,以后你的补习我没法上了。” 季洋特别冲:“爱上不上,谁稀罕似的!”说完扔下家颖,一个人走了。 第二天季洋直接没来上课。 第三天也没来。 王洪薇奇道:“季洋怎么了?” 她哪知道? 第四天。 第五天。 季洋手机关机,老师打电话问了家里,说没看见人,又问了田文栋唐丽微都说不知在哪,学校门口那套房子找了几次也不见人。 王洪薇悄悄道:“再旷两天就够格开除了。” 可是眼下老师和家长担心的都不是开除不开除这件事,而是季洋这等于是莫名其妙失踪了。 傍晚放学,家颖拿着“签证”出了校门。围着学校每个网吧游戏厅都寻过了,最后走到季洋那套房子楼底,抬头一看,窗帘微动。家颖迅速上去敲门,敲了好一阵,季洋才开门,横眉冷对没好气:“干什么?” 他果然在里头,家颖暴怒:“你知不知道,老师和你爸妈都急得要去报警了?” 季洋漠不关心道:“那又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担心你出事了!” 季洋傲慢地睥睨她:“那又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说完要关门。 家颖眼疾手快掰住门,季洋怕别住她,没再使劲。家颖重将门推开来,双目喷火:“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大家都快要被你急疯了,结果你躲在这儿电话不接,人也不见,你是不是要急死大家?” “大家包括你么?你不是不让我管你和张淮的事么,那我是死是活又关你什么事?” 家颖不想跟他多吵,拖他下楼:“不管怎么样,先跟我去学校。” 季洋想甩开又怕伤到她,警告道:“放开。” 家颖偏不松手。 “我警告你,受伤别怪我。” 家颖瞪着他,季洋便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将她掰开,可才扭送出门去,家颖立刻牛皮糖一样又赖进门缝里。 季洋威胁道:“出去,我要关门了。” 家颖整个人都望门里挤。 季洋把门一放,拦腰扛起她。家颖敌不过他的力气,胡乱挣扎,不知怎的竟然急得出了眼泪:“季洋你混蛋!你不想毕业了?” 季洋走下一小段楼梯,将她搁楼道里。家颖以为他想通了,便抓着他的袖子好声好气道:“季洋,你听我说,你不是要出国吗?你起码得把高中念完吧。” 季洋瞧着她满脸关切,有些犹豫,想了一会儿,闷声闷气道:“要我去上课,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季洋背靠栏杆,斜睨她:“你以后不跟张淮说话,我就来上课。” 家颖惊道:“你上课跟我和张淮说话不说话又有什么关系?” 季洋盛气凌人道:“你同不同意吧?” 家颖焦躁道:“我不同意,我跟张淮说话和你来不来上课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的关系。” “我不知道。“ 季洋耐心耗尽,冷哼一声:“你不知道就算了。”说完转身上楼。 家颖气急败坏抓住他的后衣襟:“季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你不是知道吗,放开。” “我不放,除非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慢慢想,想着想着就明白了。” “我想不明白。” 季洋忍无可忍地掉过头来将家颖按在墙上,眼里情绪激昂:“那我就跟你挑明了,我就是看不惯你给张淮抄笔记,我就是看不惯你那么关心张淮,我更加看不惯张淮乱摸你,所以我不准你跟他说话,最好连看都不要看一眼——” 家颖结结巴巴道:“他——他没有乱摸我。” 季洋蛮横道:“现在明白了?” 家颖眼神躲闪:“我——” 她越躲,他越急着捕捉她的视线:“怎么样?同意么?” 他凑得那么近,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子,家颖脸上火烧火燎,把脖颈垂得更低,磕磕巴巴道:“你——我——你——你快点来上课,我——我先走了。” 季洋眼疾手快去捞,家颖头一低,到底从他胳膊底下钻出了楼道,一溜烟往学校跑去。 季洋不甘心,追下来:“张家颖——喂——”可惜没走几步,进了校门小门,保安一把扭住季洋:“嘿!你不是高二的季洋吗?你怎么在这里?” 季洋就这样被保安送到了教学办公室,班主任得知他这几天就在学校周围游荡,气得火冒三丈。季繁夫妇被通知来校,听了他的口供,张震山暴跳如雷,说不了几句他还顶嘴,立刻要“收拾”儿子。全校老师被他“失踪”搞得人心惶惶,现在人到底平安归来落下颗心,忙去劝架。 不久,季洋被狠狠教训了一通,叫班主任拎进教室,送走季洋后季繁夫妇向老师们一一道歉,看在两人面子上,这事便没再追究下去。 季洋是回班上上课了,但是却仍旧没得到家颖的回复。 她上课时将书本高高摞起,前排根本看不见她的脑袋,下课也从不出走廊,连厕所都不怎么敢上。吃饭的时候永远是第一个去吃,吃几口就跑,或者干脆不去食堂,就让王洪薇带几个点心,再不然就连饭都不吃。约她晚自习去小树林,那更是不可能赴约的。 季洋抓心挠肝,几次三番想要堵她,可是她这个样子又不忍心赶尽杀绝,这一来便火了。给王洪薇传纸条,转告张家颖,她要是再不正面回答季洋就当着全班的面问她。 王洪薇很好奇:“他要你回答什么啊?” 家颖心内哀叹! 晚上家颖只好同意去小树林里详谈,仍旧是老地方,家颖做贼心虚,边望墙根走边东张西望。那天他问自己答应不答应,到底是答应不跟张淮说话,还是答应什么?她心里隐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又不是很确定。有些甜蜜,有些暧昧的懊恼,更多的却是淡淡的忧伤。 季洋大老远见她来,踩灭烟蒂。 家颖垂着头也不敢走近,隔着两米多便靠在高墙上,看也不看他。 季洋好像也被感染得不好意思起来,偷眼瞧了她好几回,才道:“你——你想好了么?” “想好什么?” “别给我装蒜,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家颖不语。 季洋等了一会,赌气道:“不同意算了。” 家颖仍旧不说话。 “下回我再不上课,我退学,也不用你管了。” 家颖有些着急:“你又发什么疯?” “我爱退学就退学,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关你什么事?” “你高中没毕业,退学想干嘛?” 季洋冷冷地睨她一眼,语气倔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到底想干嘛?” “我想干嘛你不是知道吗?” 家颖默然了。 季洋等了一会儿,她不回应,莫名有些难过,大踏步走了。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家颖小小的声音:“我们这么小,现在高中都还没毕业,你——” 季洋那份希冀又升起来:“小什么小?在古代,我们这个年纪孩子都生了。” 家颖羞得脸上滚烫。 季洋格外沮丧:“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退学就是了。” 家颖埋头不做声。 季洋越发失望,可偏偏还不肯放弃:“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讨厌我?” “没有。” “那是什么?因为你喜欢张淮?” 家颖没有回应。季洋等了一会,忽然冷峻起来,点点头:“我懂了。”说完举步往前去。 第13章 春天 家颖没有回应。季洋等了一会,忽然冷峻起来,点点头:“我懂了。”说完举步往前去。 家颖小声懊恼:“谁喜欢张淮了!” 季洋心头狂喜,小心翼翼回过头来,犹犹豫豫道:“那我呢?” 家颖满脸通红,不由自主低下头去:“你能不能别再纠结这个问题,我们现在根本都不成熟。” “我不成熟?那我成熟了你就能喜欢我?你说怎样才算成熟?” 跟他绕只是浪费时间,家颖只好老实道:“起码要好好上学,好好考试,等将来考上大学了再说。” 季洋脸上不可抑制地浮现出笑容:“如果我能考上大学,你就承认喜欢我?” 这简直是哪跟哪,家颖跟他的脑回路沟通实在费力:“我只是说,等我们上大学了,我们会更成熟,到时候我们才能够更理智地考虑这个问题。” “我现在就很理智,我再问你一遍,如果我能考上大学,你就承认喜欢我?” “等你考上再说。” “我一定会考上的。”说完又小心翼翼觑她一眼,“那你现在承认了?” 家颖实在无力,不想再跟他没完没了缠下去:“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落荒而逃。 “就这样是怎样,你承认了么?喂——张家颖——” 家颖听见自己名字,拔腿跑得更快,第二天仍旧是钻天打洞地躲着季洋。季洋便也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只是按捺着等待周六的到来。 周六下午必须给季洋补习,家颖犹豫再三,还是取了钥匙出了校门。 她强装若无其事,给季洋讲解题目。 季洋浓烈的视线一刻不离追随着她,家颖被看得浑身不对劲,没好气地把书本一撂,板着脸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我怎么看你了?” “你——”家颖更不好意思了,小声埋怨:“你好好听行不行?再这样你就别想考大学了。” 季洋忽而明白过来:“你在不好意思?” 家颖蹙眉:“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来了。” 季洋见她真恼了,恶人先告状道:“都说了我要参加高考,谁要做这些雅思题目了。” 家颖想起他那天说的要考大学的事,到底重新去翻英语书,还要重新给他修订课程。 季洋这便不紧不慢打蛇随棍上道:“以后不止英语,理综和语文你都要给我补习。” 家颖呼吸一窒,她现在跟他待多一分钟都觉得坐立难安,怎么肯答应:“理综和语文你找别人吧。” “我谁也不找,我就找你。”季洋得寸进尺凑她耳边,热热的呼吸吹拂着她薄薄的耳廓。 家颖耳朵通红,推开他,怒目而视:“你再这样,我以后真不来了。” 季洋很满意她的紧张,歪头无赖道:“随便你,反正到时候我考不上大学就算你的。” “你——。”家颖气得立刻收拾书本要回学校。 季洋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家颖一被他捉到,更添紧张:“你干嘛?放开!” “不放,除非你答应我不走。” 家颖心慌意乱,也不敢再去看他,下死劲去掰他的手指。 季洋观察她神色,拇指摩挲着她滑腻的手背,很高兴:“你紧张什么?怕我喜欢你啊?” 家颖心慌意乱,七手八脚把他打开,慌里慌张地回了学校。 第二周,季洋怕她真不教自己了。上课托王洪薇给她传了很多纸条,信誓旦旦保证一定好好听课,才把家颖又劝回过来。 因为季洋补习科目变多,家颖几乎整个周末都泡在了季洋的房子里。季洋也肯听课,只是学习之余总爱调戏一把家颖。要么趁她写字时抢住她的笔,要么“不小心”撩她的头发,或者在她耳边说话。在学校里故意“偶遇”家颖,然后再故意“不着痕迹”拦她一下,或者故意“不小心”撞她一下。家颖只是敢怒不敢言。 这周一早操,散会后,同学们蜂拥往教学楼楼道挤来,王洪薇张家颖排在队伍里,潮水一般被推涌上去。不知什么时候家颖身后忽然挤进来一个火热的胸膛,那人双手故做无意扶她腰上,趁拥挤时与她紧紧贴着,家颖差不多整个身子都被他搂在怀里。家颖忙乱之中回头瞪他一眼,又怕人发现匆匆掉头,季洋便含着笑,头一低飞快亲了她耳垂一下,滚烫的大掌又故作若无其事地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游弋。 说不出到底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家颖整个脸都被烧红了,偏偏又摆脱不了他,抬手去掐他,手背立刻被他裹握住,捏了捏。一直等出了楼道,同学们散去,家颖才解脱出来。 这周末家颖给季洋补习时,他再借故揩油,家颖便大发雷霆:“你再这样吊儿郎当,还怎么考得上大学?” 季洋一副包打天下的样子:“怎么会考不上,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什么意思?” “到时候叫我妈给我们俩安排个学校,保证比你考得还要好,田文栋他爸都已经给他找好学校了。” 原来他的所谓“我一定能考上”就是这个意思,家颖火冒三丈:“我的学校,我自己考,用不着你安排。既然你有安排了,也不用我再给你补课了,你的那些‘补习’费,我以后想办法还给你。” 家颖说着就要收拾东西,季洋连连道歉。家颖这一回铁了心,连书都不要了,胡乱抱了几本书便去开门。 季洋拦不住她,破罐子破摔道:“走吧走吧,我本来也用不着你可怜。” “我怎么可怜你了?” “你不就是可怜我才帮我来补习?你知道凭我现在的成绩,根本不可能考得上你想考的大学。你就是想敷衍我,等将来考上大学好把我甩了。” 家颖气不打一处来:“现在才高二,你凭什么说考不上。” “你明知道我就是考不上,不让我妈给我买个学位,我就只能复读了,或者就只能出国。不管怎样,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反正我知道,你本来就没有想过我跟我在一起。” 他落寞的神色和委屈的语气,竟然令家颖有些心软。她顿了顿。 季洋见她没反驳,仿佛有什么冰冷彻骨的东西浸透了他的胸膛,他自厌道:“你要是实在那么讨厌我,我缠着你又有什么意思。你放心,高考后我出国要是不回来,也许这一辈子都难见面了。” 不知为何,听他说“一辈子都难见面了”,家颖没来由地涌上一股诀别的惆怅。 她的未来没安排过他吗? 没有安排,为什么要在课业这么紧张的时候每周抽时间给他补习?没有安排,为什么那么担心他高中毕不了业?没有安排,为什么那么害怕他考不上大学?没有安排,为什么听他说“一辈子都难见面了”,心里这么难过? 然而,她是真的没安排过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季洋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方向截然不同的直线,总有一天会相遇,而最终的结果是永恒地分离。只不过这暂且相逢时候,他帮过她,所以她也帮他一把。人生漫长,可更漫长的是彼此永不相交的未来。既然早晚要散,他喜欢她又有什么可庆幸的呢? 他是应该出国的,她的“补习”对他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帮助,那么她应该走了吧。走吧,走吧,可为什么想到“一辈子都难见面”忽然有些舍不得,眼眶竟然还有些发涩。 她应该祝福他,可她听见自己说:“我要是不同意,你就不会再找我了吗?” “应该,就不会了吧。” 她极力忍着哽咽,“哦”了一声,推门出去。 季洋看不见她的神情,只是呆呆地瞧着那关上的门扉,几乎立刻便后悔了。他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趴到窗前,看着她走进学校。 她就这么走了么? 季洋痛楚地靠着墙壁滑下来,心像是被搅起来,说不出的难受,偏偏不知如何是好。任由她就这么离开还是继续单方面纠缠,哪一样都不是他想要的,可他也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张家颖,张家颖,张家颖! 他揪着满头乱发,想要发疯。 接下来好几天季洋都没来上课,班主任说他要去英国留学,已经去办签证了。 季洋去了一趟北京,待了好些天才回来。回到班上,上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正他要走了,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段时间,家颖很少见到季洋。 季繁原是要等季洋高中毕业才送他去英国的,可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马上就要出国。签证、学校,季繁都让中介帮他在弄。 季洋偶尔来学校,同学们都簇拥着他,散伙饭一顿又一顿地吃,热热闹闹掀起了一股送别潮。连王洪薇都跟他吃过了散伙饭,他却没有再找过家颖。因此,就算他来学校,家颖其实也很少能见到他。 还没等到暑假,季洋就说签证已办妥,订了出国的机票。离别提上日程,不知是谁给季洋弄来一本留言册,全班都在上面留了言。最后王洪薇把留言册拿给家颖,让她也写几句。 她跟季洋之间的事情,班上同学都不知情。她本来不想写的,可即将天涯相隔,还是没舍得下心。她端着那本小册子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在上面写了一句:“一帆风顺。” 没有落款签名,但是她的字迹,季洋应该认得出来。 季洋彻底离开学校那天,同学们都送他到校门口。季洋目光在人群里逡巡,却没发现目标,只得失望地走出校门。 适逢月假,傍晚家颖收拾完所有物品离开学校。走到季洋租的那套房子底下,站了好一会儿,最后,黯然地回了家。 不知是不是天热,晚上她坐在书桌前,试卷上的题目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心浮气躁地翻来覆去,这时房东老板娘在楼下叫她去接电话。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她心怦怦地像要跳出来。慌忙跑下去,到了电话机旁克制了好一会儿呼吸,这才拿起话筒,轻声喂了一句。 “——”对方无人说话。 家颖也不做声,举着听筒。两下里静默着,可谁也没挂。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传来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你出来。” 好像已经有预感,理智明明在告诫,却按捺不住期待:“有——什么事吗?” “你出来再说,我在桥边等你。”话音一落,电话被他挂断。 家颖拿着被挂断的听筒特别难受,她没打算让自己去,可越不让自己去,越难受。她在家里犹豫了很久,久到认为他应该已经离开了,才往桥边走去。 可没想到,还没走近,远远地,便瞧见路灯下斜依桥头的季洋。 家颖一下呆住了,季洋定定地望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苦苦隐藏了那么久的痛苦无奈和不舍,好像一下子全被他洞悉,一切秘密无所遁形。她几乎想立刻掉头就走,可是她来不及行动。 季洋语气发涩:“我马上要走了,再见也不说一句吗?” 家颖想着他通红的眼睛,没狠下心离开,想了想,慢慢走到他身旁。她听见自己轻声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 “到了那边,好好学习。” 季洋没吭声,等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道:“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好好过。” “你就没有别的要说吗?” “这段时间,谢谢你。” “还有呢?” “——” “我喜欢你的事呢?” “你以后一定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季洋一下子变得无比暴躁:“张家颖,你最好真的没有对我撒谎,你最好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家颖于是不说话了。 季洋暴躁了一会,可瞧家颖的模样,好像自己再大点声,她就会哭。他很生气,却又忍不下心再说什么伤她的话,忍了忍,只得无可奈何收拾情绪。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彼此都很不好受,可谁都舍不得离开。 “你对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你能不能别问了。”家颖眼眶发酸,需极力忍耐,才不令自己流泪。 季洋可怜兮兮道:“不问清楚,我怕我会后悔。也,怕你后悔。” “我要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她说着掉头往回走,走着走着,忽然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起来。 第14章 表白&恐吓 季洋怔忡片刻,猛然醒悟过来,大步追上去。家颖被抓住手腕扭过身来,她满脸泪痕,躲闪着他,可能躲到哪儿去,只能央求道:“你放开我。” 他焦急地去寻找她的眼睛:“你为什么哭?” 家颖胡乱抹掉泪水:“不关你事,你走吧,我要回去了。” “你哭成这个样子,还说不关我的事?” 家颖不说话。 季洋焦急地抬起她的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你是不是不想我出国?你是不是对我也有感觉?” “你放开我。” 季洋将她狠狠揽进怀里:“我不会放开你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的,我不出国也不会丢下你一个,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你放开。” 季洋勒得更紧。 家颖被他揉得骨头酸疼,可是心里却涌起一股涩意。她这辈子没怎么被人抱过,更遑论他这么坚定的怀抱,让人贪婪得舍不得推开。 如果他们注定有缘无分,那么缘分到来的时候是不是应该尽量争取持久一点?可如果注定有缘无分,缘分到来的时候就是悲剧的起源。 张家颖泣不成声:“季洋,我们不会有未来的。” 季洋心都要被她哭软了,可听了她的话又特别难受:“未来都是自己争取的。” 家颖泪流满面:“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差距实在太大,大到她根本不敢奢求。 “怎么不可能,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相信我,你相信自己。” 家颖心都揪起来了,可实在舍不得反驳季洋。 “签证是我骗你的,机票也是我骗你的,我明天不走,我永远都不走。你答应我好不好?” 家颖泪如雨下:“季洋,我不知道。” “好,我不逼你。” 十几岁的感情不能当真的,可是明家颖却依然当真了。 从那天以后,她就默许了季洋的“在一起”。季洋很高兴,他又回学校复学了,理由是签证被拒,英国暂时不去了。 可惜没几天,学校就迎来了暑假,季洋一想到即将与家颖分开两个月,就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多时他想出个方案,要求家颖暑假仍旧每周末过来给他“补习”,可惜家颖暑假要陪晕车的奶奶回老家,顺便在老家住两个月。而且,老家农村,环境清幽安静,适合学习。 这一来,季洋更不干了,他说:“想要环境清幽,我带你去厦门,去大理,或者去庐山,对了,庐山还可以避暑。” 季繁甚至早就说暑假要安排他出国玩一趟,可他为了家颖,毫不犹豫拒绝了。 家颖怎么可能跟去? 季洋便找出各地旅游景点照片来,一张一张摆家颖面前诱使她,家颖没办法只好说自己没钱,季洋脱口而出不要你出钱。可想一想,闷闷地熄火了。 可是过了两天,临行,季洋又反悔。考虑到两个月不见面,他决定送家颖一支手机,可她死活都不肯收。她不收手机也不给季洋留电话号码,他就急得什么似的。一会儿不许她回老家,一会要跟着她一起去老家,一会儿赌气她若不许自己就要退学。 家颖正在季洋房子里替他布置暑假作业,实在被闹得头疼,忍无可忍把书本一摔:“要退就去退,我以后再也不管你,懒得管你。”说着就往门口走。 季洋慌忙抱住她,低声下气道歉。 家颖刚抬头要骂他,季洋头一低,唇便堵住了她。 双唇一旦遇上,季洋便控制不住自己,他像疯了一样将家颖捺在门上,仿佛恨不得将她碾碎了。凶狠激烈地攫取她,到最后分明在咬她。家颖明明很疼,可是根本记不住,整个人就像飘了起来,从头皮到脚尖都在发麻。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燃起来了。 季洋亲了许久,久到家颖喘不过气来不停抗议地捶他,他才松开她。家颖有些缺氧,在他怀里伏了好一会儿,等好不容易缓过神,季洋的头又覆下来。这一次他异常温柔。家颖便也垫着脚尖,双手环绕勾住他的脖子回应起来。 两人在寂静无声中热吻了许久。 最后家颖满脸通红地与他分开来,也不敢多看他,拎了书袋便要去学校取东西回家。 季洋本说要叫司机送她或者坐公交车送她,但家颖怕关系暴露,死都不肯。 可家颖拎着大包小包上公交车时,她踉踉跄跄季洋实在看不过眼,抢过她的东西拥她上了车。好在经他俩在房子里一阵腻歪,同学们差不多早就散完了,车站没别人,公交车上更没有熟人。 开往城中村的公汽历来车况不良,三教九流,拥挤不堪。家颖被人群挤来挤去,季洋扯过她揽住自己腰,单手拎着她的行李,另一只手扶着车顶。这么多人,家颖想退开些,车子一个颠簸,家颖整个人往季洋怀里摔。他眼疾手用拎着包裹的手快接住她,站好后,家颖这才紧紧抱住他。 季洋借势搂紧她,家颖靠在他怀里,莫名一阵安全感,可眼角却湿了。从小到大她还没怎么依靠过别人,更没人像他对自己这么好。 到了城中村,家颖亲眼送走季洋的车,望着那车的背影,她忽然没来由一阵惶恐。 因为这份恐惧,家颖回老家也没给季洋打过电话。她就像漂泊在海上的一叶孤舟,如今被季洋的波浪卷得昏头转向,她必须让自己先“平稳”下来。可是等她真的离开那个波浪,却根本“平稳”不下来,她每天都心浮气躁。 奶奶以为她是因为天气炎热,便建议她去水库边消消暑。她躺在堤坝上想季洋。这段感情甫一开始她就是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心,十几岁的季洋怎么能当真?可是这时为什么却贪心起来,贪心到害怕他们没有未来?她需要怎样克制自己才不至于迷失? 漫长的暑假终于没完没了地过完了,季洋好不容易等来开学,迫不及待去了学校。 张家颖自然也早就来报道了,可是隔着那么多人群,她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季洋虽然如坐针毡,可他仍旧谨遵家颖的“规矩”,在人群面前必须装作跟她不熟。 好不容易等到中午吃饭,家颖早早回了教室,上洗手间洗了手,忽然迎面冲过来一个人影。那人径直拖她进了男厕所,然后不顾家颖挣扎将她扭到格子里带上门就要亲。这可是男厕所,家颖心都要喷出来了,她推住季洋的脸,小声警告道:“你是不是疯了。” 季洋委屈道:“我就是疯了。” 家颖很受感动,又有些心疼。 季洋收紧她的腰身,狠狠在她脖颈深吸一口,沉迷道:“你好软。” 此时外面有男同学小便。听见那声音,她才想起这是男厕所,满脸通红推推季洋,要出门。季洋将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男同学正对着小便池方便,家颖做贼一样溜出去。 那男同学被惊动,忙把裤子提起来朝那人影大喊:“我靠,谁啊?”又恍惚地回头问季洋:“我刚好像看见个女的,你看见了吗?” 季洋说:“哦,是吗?你看见谁了?” 那男同学义愤填膺地拉上拉链:“长头发,肯定是个女的。” 下午第一节是教导主任的化学课,王洪薇不敢讲小话,写了张小纸条给张家颖:“听说你中午闯男厕所了?” 家颖闷闷地在上头回了一句:“走错了!” 王洪薇笑得要死,忍不住小声道:“张家颖啊,张家颖,你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教导主任在上面板着面孔道:“王洪薇同学,请上来给我们分享一下,化学课上到底什么事让你觉得那么好笑?” 张家颖立刻正经危坐,将纸条毁尸灭迹。 下午家颖更是躲避着季洋的视线。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一上自习,王洪薇就接到了季洋的纸条。一瞧那字迹,王洪薇看也不看直接丢给家颖。 家颖打开来,季洋约她晚自习后去他的房子里。 晚自习后只留了半个小时给同学们洗漱便要熄灯,校门也要落锁。往常家颖是绝不可能答应他,可是这么长时间没见,又经过这一天“煎熬”,不是不想他的。 二人先后来到房子里。许久不见,家颖有些害羞,借故检查暑假布置给他的作业。东翻西翻,就是不看季洋。 季洋戳了她好几下,她不搭理。他没好气等了一会,没见她有“反省”迹象,翻过她,捧住她的脸便亲了下去。家颖只是微微一挣,很快便陷入了季洋的攻势里,季洋吻得缠绵火热,两人在屋子里磕磕碰碰,不多时便转到了隔壁的卧室。季洋将她往床上一按,脱掉t恤扑她身上,一边亲,一边将手游进她的裙子里。家颖如遭雷击,身体僵硬。季洋执起她的手覆在他胸口上,那颗心就像在她手心怦怦跳着。两人视线纠缠,家颖也矛盾不已,不敢放任可又舍不得推开。 可是等他再覆下来时,家颖猛然惊醒,推拒着他:“熄灯了,我要回去了。” 季洋不甘愿地埋她身上不动,家颖便也舍不得再推开他,不一会儿季洋终于松开她。 家颖羞得耳根通红,爬起来低头整理衣服头发,不敢再瞧他,不多时准备出门。 季洋送她到门口,二人互道晚安,可视线交缠,竟然谁都舍不得拔脚。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几乎同时伸手又拥在一起乱吻起来。两人情绪都有些激动,不断想将对方搂得更近,恨不得溶进自己身体里才好。季洋的唇甚至不满足地肆虐到她的脖颈里,吻着她的肌肤,家颖也情难自禁地追寻着他的气息。随着季洋手掌游弋,不多时家颖的内衣悄悄被打开,轻微一声响,家颖立刻僵住了,按住那“肇事”的手,声音微弱:“不要。” 季洋立刻停下来,紧紧地抱住她,头埋在她脖颈的头发里闷闷地:“好。” 听了他的保证,家颖知道他不会再有动作,可莫名其妙却想哭,于是又静静相拥了一会。等二人分开来,学校铁门早就落锁了,季洋主张家颖干脆留下来歇宿,给女生寝室打个电话,叫她们帮着瞒过老师便是。可是家颖怎么肯同意,季洋只好带着家颖去翻墙。 翻墙,早恋,接吻,这些离经叛道的事家颖从前视若洪水猛兽,认识季洋不到两年,每样她都亲历过了,可经历过其实她也没“不得好死”,这是不是预示着,他们的人生轨迹未必那么不可融合? 季洋熟门熟路,带她去学校后门的小瓦房处,举着她,教她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轻巧落地后,季洋按照约定的暗号,用石头敲击了三下,她也取破砖头回了三下。 片刻之后,那边再没了声响,她知道季洋是回去了。听见他走后,她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怆然。也不怕被巡逻的老师抓到,在这寂静萧疏的角落里站了好一会儿。 她明明已经严令自己克制,可是为什么还会一再体验到这失控的恐慌?她应该再克制一些,否则将来分开后,她如何自已? 下次再去给季洋补习的时候,讲解着题目,他再有亲昵行为时。家颖便不肯再放任,甚至两人还闹起矛盾来。季洋十分委屈,不肯低头,一连好几天都不跟家颖说话。冷战许久,季洋气不过便写了张纸条给她,要分手。家颖很平静地接受了。 第15章 开始 一个星期之后,家颖路过走廊。季洋跟唐丽微正在打闹,瞧见她时,还故意挑衅地将唐丽微搂在怀里看了她一眼。家颖低头,沉默地掠过去。 下午家颖把课本高高摞在桌上,季洋回头根本看不见她的脸。晚自习时,她干脆请了假,一直到第二天上午也没来上课。中午下课季洋拦住单独去食堂的王洪薇打听家颖的去向。原来这才知道她从昨天晚上就已经不舒服,上午没来上课是因为在医务室挂了半上午水。 季洋找去医务室,却已人去楼空。他在女生宿舍楼下徘徊一阵,最后还是没敢闯上去。他郁郁寡欢饭也没吃,往教学楼来。刚上楼,便撞见家颖从走廊那头过来。 季洋终究敌不过满腔思念,走过去问她:“你怎么了?” 家颖眼眶有点热,别过脸。 季洋瞧她眼睛通红,心都疼了。家颖绕过他往洗手间去。 季洋扭住她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 “不关你事!” “王洪薇说你去了医务室,你怎么了。” 家颖不理他,挣扎着。 季洋瞧见外班已有人陆陆续续往教学楼来,他将她搡进男厕所里。一边控制着他,一边一边将维修牌子竖在外面,堂而皇之锁上大门。 家颖心一慌:“你干嘛?” “你怎么了?” “你放我出去。” 季洋拦着不让,家颖闹来闹去挣不过他,气恨得一口咬住季洋的胳膊。那人也不怕疼,反抱住她,家颖终于委屈地哭出来:“你放开我。” 季洋心都要被的泪水融化了,躬身紧紧搂住她,红着眼眶:“不放,我永远都不放。” 家颖伤心地捶他。 季洋难受得不行:“为什么我一说分手你立刻就同意?为什么我总感觉你不在乎我?” 家颖哭得越发伤心。季洋抬起她的下巴吻去她的泪水。两人终于和好。 可是没多久,学校里忽然有谣言盛传。有人说张淮从小被张家颖奶奶收养,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家颖其实才是张淮的童养媳。谣言说得头头是道,马上在学校里炸开了锅。 此后,家颖和张淮在路上或者走廊相遇,众人总要不怀好意地“哎哟”,或者故意咳嗽起哄。这种绯闻张淮早有领教,他淡然处之;家颖虽不好意思,但也还算坦荡;唯有季洋,浑身不对劲。 季洋把家颖约到小树林,仍旧闹着要公开他们的关系。家颖不同意,季洋就不依不饶,甚至还怀疑谣言就张淮主动散播的。家颖坚决维护张淮。 季洋郁闷了:“为什么我一提张淮,你就要护着他?” “我哪护着他了?” 季洋冷笑道:“护没护着,你心里最清楚!” 家颖不想跟他吵架:“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季洋有些憋闷,不许她走,还是闹着要公开他们的关系。这是经过多次探讨都被家颖否决了的提议,家颖当然不可能同意。季洋气愤道:“你为什么不肯公开?” “你为什么一定要公开?” “你要是真的跟张淮没什么,为什么害怕公开?” 家颖简直头疼,他们现在这种处境,公开关系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只会让他们无法交差。而且:“我们的事跟张淮有什么关系?” 季洋气冲冲道:“因为我真的搞不清楚,你到底真的在乎我,还是在敷衍我!” 家颖不是不能感受他的焦躁,她也心疼他,可她实在不知怎样才能令他心安,只好说:“除了公开,你觉得我怎样做才不算敷衍你?” 季洋更气了:“随便你!” 十月底月假前天是季洋十八岁生日,据说他邀请了全班的同学前去他的出租房里开生party。这帮学生近日因进入“高三”被老师耳提面命,许多课外活动都取消了,巴不得胡天忽地闹一场。班主任亦想增加班级凝聚力,干脆将此次活动定为班级活动,要求大家都留下来参加聚会。而季洋更是兴师动众,据说光是食材水果布置就花了好几万。 家颖不同意季洋公开他们的关系,季洋也不再强求。但是他要求至少先向同学们宣布他们“和解”。王洪薇也劝她不如趁此机会融入大家,家颖想来想去,不愿扫季洋的兴,最终还是同意了。 说服完张家颖,季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唐丽微。 唐丽微是接到季洋邀请唯一拒绝参加的人。那次在西藏,大雪封路,季洋要坐飞机返回省城,唐丽微死活要留他在拉萨过年,结果季洋抛下她回家,两人就闹了矛盾。经过上次“教球”勉强重归于好,可是后来唐丽微忽然又不理季洋,见了面只把他当仇人。 季洋性格简单,他原先很欣赏唐丽微的直爽,目前因为家颖他根本无暇关心其他,便忽略了她。但这一次不同,因为唐丽微家出事了,她爷爷前不久去世了。瞧她确实抑郁了不少,叫鸡公都来给他们做和事佬,季洋也就坡下驴。可没想到,季洋主动邀请,唐丽微非但不给面子还把他臭骂一通。 季洋没想明白,但也没再追究。 生日宴会举行当天,家颖去得晚,见同学们都在客厅闹腾,便悄悄闪进平日补习的书房。正研究如何打破僵局,却忽然发现书桌上躺着一件叠好的女式校服,胸口处绣着“张家颖”几个汉字。那是她的校服,就是奶奶闹事她脱给季洋的。后来她也问他要了好几次,他总推脱落在家里忘记带来,没想到时间一长也就忘了。 张家颖生怕被别人看见,忙把衣服叠了,正要藏,肩膀上忽然伸下来一只手,飞快抽走了校服。家颖大急,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季洋。 她跳起来:“还给我。” 季洋举高衣服,得意挑衅:“够得到我就给你。” 季洋身材高大,家颖自然不是对手。 季洋越发得意:“拿不到可不能怪我。” 张家颖一跳一跳的,好不容易够到一角,季洋手一松,家颖立刻扑在季洋怀里。季洋拥紧了她,低头寻找她的唇,两人在人群喧嚣的角落旁若无人地接吻。 突然大门被人推开,一个声音道:“别闹了,人家今天生日,你给点面子——季洋,你在不在——” 搂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如被火烫一般分开来,家颖满脸羞涩,唐丽薇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赵辰广呆在门口,外头有人过来找人:“季洋呢,快来吹蜡烛——” 家颖迅速把衣服收起来,正准备落荒而逃。季洋仿佛事先知情一般,出门时掐一把她的腰,在她耳边撂下一句:“吃了蛋糕再走吧。” 家颖被唐丽微赵辰广撞破,哪还敢再吃蛋糕。 家颖见大家都在切蛋糕,悄悄往外溜。刚走出门,手臂一紧立刻往身后跌下去,却落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口,整张脸被一只大手捂住,那人满手黏糊糊的奶油。等家颖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季洋,而同学们指着她哈哈大笑。 其他同学发现那人是张家颖,也跟着季洋不断往她脸上抹蛋糕。 没人没在意他们之前的“恩怨”,毕竟进入高三,马上要高考。毕业之后海角天涯,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见,既然张家颖能来参加聚会,季洋又带头抹蛋糕,说明他们已经和解了。同学们先前因为一些原因孤立过家颖,其实也十分内疚,此时都纷纷朝家颖“添砖加瓦”。 张家颖大庭广众之下被季洋搂在怀里,而且方才接吻还让人撞破,赵辰广就在人群里,她心慌意乱很不好意思,可怎样也摆脱不了季洋。 而在同学们的努力下,她结结实实成为了一个蛋糕人。等大家闹够了,她才在王洪薇的帮助下去洗手间清理。厅里同学们在唱ktv,季洋正即兴表演杰克逊的太空舞,掀起全场*,家颖不愿王洪薇错过热闹,将她推出去,决定回宿舍清理。 家颖拾掇完毕正推门,谁知门外挤进一个人顺势又将她带了回去,家颖听见反锁“咔擦”一声响,心中警铃大作,不满道:“你别闹,大家都在外面。” 季洋将她按到墙上,单手撑她耳旁,低头瞧她:“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又准备偷偷溜走了?” 家颖还在羞涩。 季洋躬身爱怜地搂住她瘦小的肩膀,整副身躯都压在她身上,满身酒气,撒娇道:“今天我生日,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他这个样子,家颖怎么舍得拒绝? 等家颖从洗手间出来时,季洋又成了人群的宠儿。今晚他兴致很高,又唱又跳,送过去的酒来者不拒。 家颖一向不活跃,可有人比她还孤僻。由于班主任要求同学们都参加,张淮不得不出席。此时他一个人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显得格外孤单。 家颖忍不住倒了杯果汁,给他端过去。 二人闲聊了几句。 张淮问她暑假待在老家,村里有什么新闻。村里与小虎有瓜葛的人不多,只有小时候收养过他的张玉珊姐姐,家颖便老实同他说了。珊姐出狱回村相亲,好像快要结婚了。 张淮“哦”了一声,拎起脚边一瓶啤酒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一脖子。灌完那瓶酒,张淮红着眼睛问家颖:“你有烟吗?” 小虎和张玉珊的事,家颖从小目睹,隐约像是明白一些,隐约又像是不明白,有些心疼。忙说有,要替他去找。 男同学抽烟的不少,但家颖跟他们都不熟。她的烟和火机还是先前从季洋那儿没收过来的,藏在橱柜里。 她循着记忆去了厨房,刚找到烟。季洋便跟了过来,顺便反锁了门。 家颖没时间搭理这个“醉鬼”,季洋挡着门偏不让她走:“上哪去?” “张淮找我借烟。”家颖亮出烟盒。 季洋轻巧夺过烟盒,面容冷峻审视了她一会,漫不经心道:“你没收我的烟就是为了去讨好张淮?” “你发什么神经,还给我。” “还什么还,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他大概又喝多了要发酒疯,家颖懒得跟他搅缠,抢了烟,要出门。季洋非霸着不让,两人争来争去。季洋火了:“你今天晚上留在这里,到底是为了陪我,还是陪张淮?” 家颖把烟盒往他身上一甩:“季洋,我真是受够你了,我要走你不让,留下来你又胡搅蛮缠,你让开,我谁也不陪,要回学校了。” 季洋不肯,拉来扯去,家颖衣服也被他扯坏了,她泪水立刻涌出来,万分委屈。季洋的酒仿佛一瞬间被她的泪水浇醒,他紧紧揽住家颖:“不行,不准走。” 家颖在他怀里挣扎。 季洋委屈道:“我怕你不肯留下来,又怕你是为了别人留下来。” 家颖终于顺从下来。 同学们一直闹到凌晨才回学校,季洋喝得酩酊大醉。家颖放心不下,可又怕被同学们看出来,只好跟着王洪薇一起回了宿舍。 第二天一早,她起来时,同学们都在补眠。家颖蹑手蹑脚收拾了自己的物品,犹豫了一会,还是担心季洋,便决意去瞧瞧他。 她有季洋出租房的钥匙,等打开大门时,却发现保姆在打扫卫生。保姆认识家颖,便说季洋还没醒,请她自便。 家颖只好借口自己是来取衣服的。她找到校服,思来想去还是没敢去卧室瞧季洋。正准备出门,却见门口的垃圾堆里混杂一叠课本资料。那些都是将来用的着的复习材料,家颖怕保姆不知情误扔了,分捡出来。 季洋东西一向喜欢乱扔,从前补习时家颖也替他归置过书本。可当着保姆替他收拾,心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收着收着,忽然发现书堆中一个硬皮带锁的日记本,她愣了一下。 那本日记本锁已经被人打开来,翻开扉页,里面夹着张信笺。信笺笔迹最熟悉不过,赫然便是她写给“”答应赴天台约会的信。“”给她写过很多信,她却只回了一封,在晚上下自习后回寝室前搁自己抽屉里,那是“”给她留信的固定位置。自从天台遇见季洋之后,“”再没给她写过信。 她还在怔忡,门铃响起来,保姆去开门。家颖听见门外唐丽微的声音,害怕被人发现忙找个空房间隐了进去。 赵辰广唐丽微他们都是季洋寻常交往的那一拨,保姆放他们进来也没再管。 那几人轻车熟路摸去季洋房间,一边推着唐丽微道:“你相信我们,土匪跟张家颖真的没什么。” “他跟张家颖有没有什么又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事关我们的事,谁都受不了你俩一见面就乌眼鸡似的。走,我带你去跟他对质。” “受不了就别受,谁强迫你了。” “你还记不记得土匪跟叫鸡公打赌,如果输了就给叫鸡公一百万,赢了叫鸡公围着学校裸奔一圈?” “无聊!” “你要不信,我带你去问他。” “我才懒得问。” 赵辰广于是跑去踢人:“妈的个土匪,你跟那个女人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要是上过了大不了让叫鸡公去裸奔,别整天关在屋里神神叨叨,看着都烦。” 唐丽薇冷哼:“凭什么他跟别的女人上了床,就以为我还会要他?” 赵辰广还扭着唐丽微不让走,下死劲踹季洋:“睡你妈个死人头,起来给老子说清楚。” 季洋终于被他们踹起来,双眼迷蒙,暴喝一句:“畜生我操你大爷,一大清早你找死啊!” 唐丽微懒得关心这些,指着门口飘过来那个游魂一样的女人,质问道:“大清早的她怎么会在这里?” 第16章 弥天大错 家颖面色苍白,满眼贮满了泪水。季洋瞧见他时醍醐灌顶,立刻惊醒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事到如今,她却来不及愤怒,甚至连那些羞辱都变得微不足道。一股令她无法承受的恐惧地占据了她整个身心,她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恐慌。可季洋的心虚显然击溃了她,一股灭顶的绝望将她湮灭。 她警告自己应该立刻掉头就走,可是她却发现自己的脚就如生了根一般不听使唤,连她的嘴唇都虚弱得不听使唤:“他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家颖恐慌的模样,令他慌了神:“我——你来多久了?” 田文栋可见不得季洋这副没出息的样:“什么‘什么意思’?你听见什么,就是什么意思。” 张家颖不甘心地盯着季洋:“季洋,我要听你说!” 田文栋扯着季洋道:“说就说,土匪你怕个毛,还真当她是女朋友呀——” 季洋甩开他:“杂毛你闭嘴!” “闭什么嘴,那天不是你找大家来帮你计划怎么才能屈服这个‘孙二娘’,怎么才能让他拜倒在你运动裤下的吗?你不是说要赢赌约么?不然畜生干嘛跟你说硬的不行来软的,叫你给她写情书,给她钱做家教,叫你她缺什么就补什么——” 家颖点点头,喉咙深处咕哝一个嘶哑的“好”,颤巍巍地往门外去。季洋慌忙冲出去拦她:“家颖——你听说我——” 唐丽微拽住季洋:“要走就走,你拉她干什么?” 季洋甩开她,恼火道:“唐丽微,有你什么事?家颖——张家颖——” 家颖笑得凄惨,无比绝望道:“你真恶心。”说着走下楼道。 回校的途中,校园尚未苏醒,空无一人。 家颖浑身不停颤抖着,没想到经过方才一幕,还会有更令她难受的时刻。一股按捺不住的张皇充盈着她,好像浑身上下都在透不过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化解,满心满脑都在为季洋难受。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去学校取了行李书包,又木木地去搭公交车回家。 回到家,妈妈在外面做钟点工还没回来,奶奶沉迷麻将馆,哥哥不知所踪,家里只剩下她一人。她就像从一场不切实际的梦里忽然又落入了她残酷的现实生活。破败的家,满目疮痍的家人,虚无荒唐的恋情。 她没有错,她只是爱错了人。可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如果是错的,为什么他对她的深情、眷恋那么真实。他对她那么好,让她一度认为他是真那么珍惜自己。然后她万箭穿心地想起田文栋那句“缺什么补什么”来。 她心实在太痛,抱着被子,蒙住头。 张家豪回来时,家颖坐在床上被子盖着,宛如一座小山。瞧她这副抑郁的模样家豪还以为她考试没考好,上前安慰几句,家颖叫他走开,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 家豪关心道:“怎么回事,谁又欺负你了,是不是那个季洋?” 家颖不肯吱声。 “真是他啊,哥哥现在就去找他,这回一定给你出气。” 说着家豪真的往外去,家颖腾地掀开被子大叫:“谁让你去了?” 家豪这才看清她满脸泪痕,两只眼肿得核桃一般,叹一口气说:“好,我不去。” 不多时家豪拎回来一只老母鸡,说要给妹妹炖汤喝。也不等奶奶回来,也不叫妹妹动手,亲自杀鸡料理,真的将鸡扔进了瓦罐里。 等到家颖情绪稳定下来,端进去一杯茶邀功道:“我今天买了只母鸡炖汤给你补补身子。” 家颖呆呆地望着一张试卷,没什么心思说话。 家豪忙把茶递出去道:“喝茶。” 家颖接过来哽咽道:“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是你哥。” 家颖又闷住了。 家豪眼珠滴溜溜四处乱转,瞧见窗前书桌下垃圾桶满桶擦泪的纸巾,便道:“妹儿,那个季洋真的又欺负你了?” 家颖不吭声,眼泪眨巴眨巴往杯子里落。 “上次是哥不对,哥不应该要他的手机。等以后我们家发达了,看我不整死他。” 门外母亲秦淑凤回来,不屑搭声道:“没被别人整死就不错了。” “妈,你别这么说。我最近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这次这个项目绝对稳赚——” 秦淑凤嗤之以鼻:“你哪个项目不是绝对稳赚?况且,这世界上就没有稳赚的生意。” “那就是你的偏见了,世界上这么多行业,好些赚钱的行业你连见都没见过呢。我跟你说,我这个项目,连奶奶都给我赞助了一万块。你知道奶奶那个人的,不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她怎么肯投钱?对了,妹,我这个项目本钱还差一点点,你有没有兴趣?” “劝你少打她的主意,她一个学生,哪来的钱?” “不用她出钱,只需要她帮个小忙跟义哥打个招呼。怎么样,家颖,你要是肯帮我,将来我算你大股东,我跟你四六分,我四你六?” 秦淑凤听见“义哥”两个字就冒火:“什么?你又要找高利贷借钱?” 家豪涎着脸笑:“我这都是为了做生意,投资越大,赚得越多。你不知道那买卖多挣钱,到时候一转手,马上就能连本带利还给‘义哥’,说不定还能让您住上大房子,坐上小轿车——” “你可拉倒吧,还不快回你的工地干活,少打扰你妹妹学习。干一会儿就偷溜,你要是再被工头开除,以后就别回来吃饭。” 张家豪这才悻悻地走了。 午饭快好的时候,妈妈差家颖叫哥哥回来吃饭。自从上回高利贷事件后张家豪就在巷子口不远的拆迁工地上干活,奶奶和妈妈都很欣慰,逢人就说家豪现在终于懂事了。 家颖寻到工地上,只见家豪抡起撅头边砸边道:“老子不骗你,那玩意儿我真抽过。” 旁边同伴道:“你就吹吧,那玩意儿可贵了,你以为是抽烟么?” 家豪伸手招呼那人近前来,附耳与那人低语几句。 那人震惊道:“真的?” “真的,那玩意没什么好吸的,吸了之后,老流鼻涕,就像感冒了一样,不舒服。你别相信电视里说的,什么飘飘欲仙,那都是屁话,浪费钱——”张家豪竟然还得意洋洋。 “那你还吸?” “这不是没吸过嘛,我也是一时好奇——你想不想试试?我有门路——” “你疯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家颖听到这里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张家豪,你不作死自己是不甘心吗?我现在就去告诉奶奶。” 张家豪一时慌了神,忙把撅头一丢,赶紧死命抱住妹妹。再三保证,没吸毒只是吹牛图痛快。张家颖这才被劝回家,勉强吃了饭,可心里自存了一段心事。 这天晚上不到十点,家颖收拾了书籍物品连夜要回老家,张家豪不让,抱住妹妹小腿跪下来:“妹——好妹妹——好家颖,你就帮我一次,就这一次,我不借多了,就十万。三天之内我一定还给他。家颖,姑奶奶,小祖宗,我货都拿了,不给钱,会死的。那帮人跟‘高利贷’不同,什么都干得出来。” 家颖隐约明白了那“一本万利”的生意究竟是什么,怎么还肯同意。 张家豪做小低伏,怎么也劝服不了妹妹,又怕她去报警。火性一上来,扭着张家颖大打出手,家颖边挨边往外逃,可是张家豪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家颖越逃他打得越凶,扯都扯不开。一路扭到楼下大厅,房东老板娘忙使人去麻将馆里寻罗婆婆。 大门一打开,季洋便瞧见倒在地上的家颖,罗婆婆风一般刮进去往张家豪身上撞:“小畜生,要打就先打死我得了。” 另人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家豪道:“我做生意缺十万块钱,我跟她说了,三天之内一定还给她,让她帮我去借一下,她死活不肯。” “她不肯,你就能打她吗?” “打还是轻的呢,这婊子我看她不顺眼很久了。要是再不识相,我就要她的命。” 房东老板娘拉起家颖,一边帮她擦血迹,一边把家颖送出来:“小妹,你哥哥犯浑,你先出去避避风头,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家颖含着泪,接过纸巾,刚走出门口,忽然愣住了。 只见季洋满目怜惜地望着她,仿佛恨不能取而代之。家颖只是怔忡一瞬间,想起那场可悲的恋情,鼻子一酸,越发涌上一股委屈,他又来干什么呢?还没享受够她破败疮痍的人生? 曾经那么爱过的人,却对她那样残忍,每多看他一眼都添心伤。可是,明知他根本不在乎,为什么还会忍不住委屈? 家颖拭去泪水,撇下他往外去了。 房东老板娘叫她出去“避避风头”,可是大晚上的,她被打成这样子,学校又放了假,能去哪里避风头呢?一路乱走,不多时便走到了城中村附近的一坐小桥上。小桥建于八十年代,兰花式的水泥栏杆已有些老旧了。 后头有人一直推着摩托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家颖浑身火烧一样疼。可更难受的还是身后的季洋,走了一段,她暴躁地停下来,却在瞧见季洋内疚的眼神时立刻丧了气。她无奈挫败虚弱道:“你还想怎么样呢?” 季洋心内翻江倒海,可又怎么说,从摩托储物箱里抽出一本日记本递给她:“你的日记本。” 那日记本她当日撕碎扔在季洋的出租屋里,没想到被他粘起来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她瞧一眼,眼泪汹涌如决堤的洪水,她倔强地抹掉,颤着声道:“我不要了,你走吧。” “家颖——我——我——” 家颖止不住眼泪,又不想让他看见,索性往桥头冲。 季洋仍旧推着摩托跟上来,轻声道:“你哥哥做生意缺钱,要不要我借给你?” “——” “十万块我还是有的,也不用跟我爸妈说,你什么时候还都行。” “——” “要不然你让你奶奶去我家找我爸,或者我跟我妈说,让她给你奶奶送过来。” 家颖住步,异常心酸地望着他:“你以为有钱就可以随意操纵别人的人生了吗?” 季洋手足无措道:“我不是,我——我——我只是想帮帮你。” “不用你帮!” “我只是担心你。” 家颖心都要裂了,她凄楚地笑着:“你真的那么想要我的第一次吗?” 季洋心疼得什么似的,恨不得将她揽入怀里,:“家颖,你别这样——早晨,早晨——”他究竟要怎样说她才会相信? 说到早晨,她万念俱灰:“你走吧!” “家颖,你要是恨我就打我骂我,可我对你是真的,你听我说——” “你还没演够吗?”家颖扯过日记本,三下两下撕成几片甩他跟前,又往桥头冲出去。季洋终于没敢再追上去。 季洋走后,家颖在桥底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痛哭了一场。 等她再起身回家时,白日鼎沸的巷子都安静下来。家颖挨到弄子口,便见哥哥有说有笑地送季洋推着摩托车出来。家豪已换了脸色,见了她歉疚道:“家颖,你回来了,刚刚都是哥哥不对,哥哥是个畜生,哥哥该死。等一下我就给你道歉。” 家颖瞟一眼张家豪怀里鼓鼓的纸袋,又警觉地截住季洋的摩托:“你又来干什么?” “我——” 不等季洋回答,张家豪道:“他听你说我做生意缺钱,所以连夜给我送了来,家颖,哥哥回头再谢你。” 第17章 骚动 家颖瞟一眼张家豪怀里鼓鼓的纸袋,又警觉地截住季洋的摩托:“你又来干什么?” “我——” 不等季洋回答,张家豪道:“他听你说我做生意缺钱,所以连夜给我送了来,家颖,哥哥回头再谢你。” 家颖柳眉倒竖:“你给了他钱?” 季洋懵懂点头。 张家颖冷冰冰吩咐家豪道:“把钱还给他。” 季洋恳求道:“家颖,你别这样!” 张家豪皱眉:“你干嘛?” 家颖冲上去夺纸袋,季洋怕家颖还钱,忙发动摩托车跑了。 到手的钱张家豪岂能撒手,立刻又动起手来。周围邻居怕他打坏家颖,亮灯抢出来,一径都去扯家豪。房东老板娘好不容易把家颖从他哥手里拽出来,搡着她:“小妹,你还不跑。” 家颖又抢了纸袋追着季洋的摩托车往马路尽头追了出去。 邻居们拉开兄妹二人,又找罗婆婆教训了张家豪几句,见他没吱声各自回屋睡了。张家豪这才没命般往外奔去。 家颖追到桥上,没瞧见季洋,头皮一紧,被张家豪薅住头发跌滚地上。 季洋车子开出去老远,担心家颖出事,又开了回来。恰好撞见家豪踩着家颖狂踹,而家颖抱着装钱的纸袋死都不肯撒手。 季洋慌忙将车子一丢,奔过来。季洋比家豪高了一个个头还不止,平日热衷健身,身强体壮,家豪哪是对手,没几下便被打退了。季洋顾着扶家颖,也不恋战。 可家颖被他扶起来,胡乱抹掉脸上的血泪将纸袋塞给他,决绝道:“拿着你的钱给我离开。” 季洋不肯接,家颖便瞪着他:“你要不要?” 季洋皱起眉,央求道:“家颖,你别这样。” 张家颖凄楚地惨笑:“好,你不要,那我就扔了。”说着将纸袋望桥底一掷,咕咚一声,一半沉了下去,另一半散开来,随着水流漂了下去。 家豪忙奔去栏杆,却只能眼睁睁瞧见那钞票越漂越远。他真恨不得掐死张家颖,可碍于季洋在一旁。季洋没想到家颖恨他如此深,家颖不等他解释,又指着桥头怒喝:“你走!” 季洋伤痛又祈求地望着她:“家颖——” 家颖吼道:“给我滚!” 季洋只得一步一步挨到摩托车旁。张家豪立刻扑了回去,季洋作势要从摩托车上下来,张家颖恶狠狠地瞪着他:“不关你的事!滚!” 季洋心里莫名一阵涩意翻滚,委屈地住步不敢再动。 张家豪一点没客气,拳头雨点一般往妹妹身上招呼。张家颖只觉得眼前无数金星直冒,身上越来越疼,心渐渐就像没那么疼了。张家豪揪她往栏杆上撞:“臭婊子不把钱给我找回来,老子让你生不如死。” 张家颖勉强睁开眼睛,桥底水流安然,那些钞票早就已经随着水波不知漂去了哪里。 这时,一辆摩托车忽然冲过来直直往张家豪身上撞,吓得他将家颖一扔爬上栏杆。可那栏杆本就朽旧不堪,岂能承受他的体重,“哗啦啦”他随着栏杆掉下了河心。 张家颖顺势往桥下落,一阵失重后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随后是搂住了她的腰身,再然后她被人极为珍视地抱进了怀里坐上了摩托车。 风一吹,她浑身火辣辣地疼,她颤巍巍地揪住那人衣襟,哭着小声道:“季洋,你混蛋!” 季洋小心翼翼地亲触她的脸颊,轻声道:“家颖,对不起。” 家颖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季洋开车把家颖送到了诊所,请医生给她各处伤口消毒上药,挂上了消炎水。护士来拔针的时候,家颖迷迷糊糊醒过来,瞧见季洋伏在自己身边睡着了。家颖起身上厕所惊醒了季洋,他抬头一看墙上挂钟,已经凌晨五点了。 医生给家颖开了活血化瘀消炎止痛的药,季洋付钱接了药,搂着家颖往门口摩托车来。为了安全起见,季洋本想让她坐身后。可她那副坐都坐不稳的样子又怎么能放心,只好将她搂在身前,一只手扶着摩托往学校开去。 等回到出租屋,安顿下来,季洋建议干脆就住这儿。书本和衣物让她妈妈给准备好,晚点季洋去取。季洋取出手机让家颖给家里打电话,自己出门去买早餐。 拨通了电话,房东老板娘接起她电话却大惊失色:“小妹,你在哪呢?你哥哥出事了你知道吗?” 家颖冲出去后,家豪也消失了,罗婆婆一直没见兄妹回来,放心不下便找了邻居出来寻。不多时就被人发现张家豪死在了桥底,立刻有人报了警。警察封锁现场,发现了家颖的笔记本,还有路面上摩托车的痕迹,联合栏杆破损处,初步推断家豪是被摩托车撞下桥底淹死的。 家颖呆住了。 房东老板娘道:“昨天你在桥头有没有看见你哥哥,你看见谁撞他下去的没?” 家颖这才讷讷道:“那河水不深,连我都淹不死,怎么会?” 房东老板娘道:“唉,这也是天意。” 家颖又怔怔道:“家豪会游泳的,他从小就会,他怎么会被淹死?” 房东老板又是一声叹息道:“小妹你快回来吧,警察现在到处找你。” 家颖呆呆地:“哦”了一声,这便迷迷糊糊地把电话挂了。 季洋没多久便把早餐带回来了:“先吃早餐再睡吧,你想吃什么,我买了牛奶,稀饭,包子,鸡蛋——”说着他一样一样往外拿。 家颖眼里贮满了泪水,只是怔怔地瞅着他。 季洋关切地替她擦干泪水:“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家颖顺势抱住季洋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不疼了。” 难得她这样粘人,季洋疼惜不已:“那吃早餐吧,你先喝点牛奶,我已经让他们热过了——”说着他把牛奶递过来。 家颖只是怔怔地瞧着他流泪。 季洋又慌了,委屈又心疼道:“我对你是真的。” 家颖抱住膝盖痛哭起来,季洋手忙脚乱搁下早餐过来小心翼翼护着她。可是家颖在他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季洋急得什么似的,不住地安慰她:“都是我不好,我混蛋,你别哭了。” 可是家颖大哭不止。 从昨天到现在,关于日记本,关于,关于赵辰广的那番话,她只字不提。季洋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心都被她哭碎了,可又不知怎样开口她才不会伤心。只好抱紧她,家颖腻在他怀里哭得声堵气噎。 不多时,她把季洋拽到卧室,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拾起他的手覆在自己胸上望着他:“你想不想要我的第一次?” 季洋大恸,将她往怀里胡乱裹了,哽咽道:“家颖,你别这样。” 张家颖安静了那么一瞬间,忽而又轻声道:“不管你想不想要,我想给,你就要了我好不好?” 她挺起脖子往他唇上吻去,季洋摁住她,可这具身子浑身都是伤,他手都无处安放,痛楚道:“别这样,等你伤好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家颖异常安静,像一只受伤的猫蜷缩在他胸前汲取温暖与怜惜,这样一来,季洋心里更是异常酸楚。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呓语一般:“真的吗?” “嗯,我保证。” “季洋。” “嗯。” “季洋。” “嗯。” “你别骗我呀。”说完泪水汹涌而出。 季洋吻去她的泪水,搂紧她:“不骗你,我们先去吃早餐吧。” 可是家颖不肯吃早餐,说伤口太疼,差他下楼去买止疼药,顺便再买点安眠药。等他回来,两人才勉强把早餐吃了。饭后季洋搂着她躺在床上,不知不觉,渐渐睡了过去。 季洋做了许多纷繁复杂的梦,梦里家颖已经原谅他了,他们一起上了同一所大学。可不多时好像家颖又打了自己耳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急得什么似的,偏偏张不开嘴。最后又梦见家颖跟张淮结婚了,而他追着那辆婚车跑了好久就是追不上,最后婚车连人带车掉下桥落入河里。 他浑身一震,终于惊醒过来。没想到却是置身自己房间,他迷迷糊糊想起昨天晚上的摩托车,出租屋和满身伤痕的家颖,可又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做梦做出来的,他立刻跳起来想去楼下车库里找自己那辆新买的“哈雷”还在不在。如果哈雷还在,那他肯定是在做梦。可房间门怎么也打不开,急得猛踹:“有没有人,妈,爸,李阿姨,我这门怎么坏了,帮我开开门。” 脚都踹痛了,出了一身汗,外面无人理会。 他忽然又想起来,忙去找手机,明明开了机却没信号,他急得团团转,最后才发现竟然没有sim卡。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莫非又是在做梦,他使劲刮了自己一个耳光,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操凳子砸门:“李阿姨,你在不在,帮我开下门。” “张淮,张淮?罗小虎!” “他妈的人死都光了吗?” 无人应答。 他这才慌了起来,砸碎玻璃窗,又被外头的不锈钢罩挡住,他根本撬不动,便往外大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救命啊,起火了!” 不多时季繁出现在楼下的草坪上,季洋大喜:“妈,妈,我房间门锁坏了,你快点请人帮我开个锁。” 季繁道:“别叫了,是我反锁的。” “没事儿您锁我干什么啊?” “就别想出门了,这几天你给我在家好好待着,我也不要你参加高考了,等签证下来你马上给我出国。” “我才不去,我要参加高考。” 季繁冷哼一声。 “妈,我还有事情没办完,你把我放出来吧,我求您了。” “妈,你把我的手机卡还给我。” “妈,妈——” “你这是非法拘禁,我可以告你的。” “季繁!你是不是变态?” “救命啊!杀人啦!起火啦!地震啦!” 如是一番闹腾,只差没把屋顶掀翻,也没人来搭理他。 季洋便放出话去,不让他出去,就不吃饭也不喝水也不上厕所,要憋死给季繁看。季繁压根不理他,既然说不吃,饭菜水送都不派人来送。 半夜三更,季洋饿得饥肠辘辘,便不停拍打房门:“妈,我好饿,我快要饿死了,我要吃饭。” 外头静悄悄的,无人搭理。 季洋不由得对母亲肃然起敬,这女人果然心狠手辣。 第二天早晨,季洋已经饿得说不出话来,嗓子也被他闹哑了。 保姆送了饭来,季洋没搭上话,保姆又飞快退出去了,偷眼一瞧外头居然跟着几个战士。季洋明明饿得浑身没力,却还是气不过扫落碗碟,恶狠狠朝外头放话:“想饿死我是吧,看我饿不饿得死!” 又过了一天,到晚上保姆瞧他水米不进,到底不忍心,进来劝说:“洋洋,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怎么行,想要做什么事也要吃了饭才有力气不是?” 季洋从小被母亲捧在手心长大,此时见母亲如此心狠,早有一腔委屈,保姆的婉言相劝只添了他眼角的涩意,他拉着保姆的手道:“李阿姨,你帮我告诉我妈妈,我同意了,我投降,我愿意高考后就出国。你跟她说让她放我出去,我要出去见一个人,我见了那个人就同意出国。” 李阿姨道:“好,我帮你去说,你记得要吃饭啊。乖!” 季洋乖乖地点了点头。 可是第三天,季繁一点要放他出去的迹象都没有。他再撑不下去,饭菜照常吃,只是心里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可是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季繁一直说要送他出国,可是他舍不得那帮狐朋狗友,也舍不得好几年看不到张家颖,一直跟他妈闹。但是他现在都已经同意出国了,季繁为什么还关着他呢? 他仔细思索,为什么要关着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偏偏是一觉醒来后便不见了家颖?哦,对了,家颖。母亲把她关起来,还不知道家颖现在到底怎么样?她那个混账哥哥说她要是不把钱找回来要让她生不如死。 季洋立刻跳起来,可马上又按捺下来,他再也不闹腾。只是保姆来送饭的时候,态度异常配合,软言恳求让他妈来一趟。 第18章 分手(修完) 季繁终于现身了,季洋好声好气跟他妈道:“妈,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季繁云淡风云道:“没什么事,你再熬几天,签证我已经叫人去弄了。” 季洋焦急道:“你是怎么把我关起来的?” 季繁审视着他。 季洋生怕激怒母亲,便温颜道:“我的意思是,那天跟我在一起的女孩呢?你有没有看见她?她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吓到人家?那是罗婆婆的孙女。” 季繁仍旧不说话。 季洋崩溃了:“妈,算我求您了。以后不管是张淮的还是爸的事,我都听您的,您告诉我好不好,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什么罗婆婆的孙女,那天你喝了酒,我找到你的时候,哪有别人。” 季洋想了一会,也是,说不定家颖害羞早早就去学校了,他又央求道:“那你借电话给我打一下,我就问一声,我当着您的面打,保证不耍花招,只要她没事,我就再也不闹了。乖乖等签证去美国。” 季繁心内酸楚,摸了摸他的头:“你反正是要出国的,学校里那些女孩子,能不联系就不要联系了。” “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她是——她是——”季洋急得胀红了脸,把心一横:“她是我的女人。” “什么你的女人,你才几岁?”季繁敲了他一个暴栗子,“总之你稍安勿躁再等两天,签证马上就能下了。” 季洋知道大势已去,忙抢出去,刚挤到门边,便被几个战士摁住塞回了房间。 青春少年,血气方刚,季洋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历尽千辛万苦才消除她的误会与委屈,现在恨不得每天每时每刻都跟她在一起。可是却被关在这斗室里不能逃脱,他就像个疯狂的跳蚤,怎么也安分不下来。 对了,家颖身上还有那么多伤! 而她联系不上自己会急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以为自己又在“耍弄”她? 家颖,家颖啊,你等等我啊。 季洋在房间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为什么季繁连个电话都不让他打,肯定出事了! 一定出事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季洋揪着满头乱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第二天季洋就生病了,高烧三十九度五,这是在浴室冲了一个晚上冷水澡的成就。季繁找了医生给他输液降温,瞧他烧迷糊了兀自急三火四念叨“我是真的,我是真的”,真是又心疼又生气。 可季洋一醒来看见手臂上的输液管,立刻扯掉,这回是坚决不肯吃饭,也不肯吃药。 季繁实在无奈,就将他绑起来输葡萄糖,季洋到底年轻,一个礼拜后还是恢复过来。 没过两天,他又割脉了。把血从门缝里流出去,季繁吓得花容失色,忙让叫几个战士制住他,又叫了医生来。因为止血及时,季洋躺了一个星期,又恢复了。 这一来季繁叫人把季洋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清了出去,只剩下一张床,一床被,一个枕头,连饭碗都变成了一次性饭盒。 季洋躺在床上,越发想不通。季繁从小疼自己,偶尔也严厉,但这样“变态”手段还是第一次。这么说来,出的事还不小! 第二天,保姆送饭的时候变发现季洋手臂断了,不知断处在哪,只是左手腕又红又肿。本来季繁以为儿子又在刷花招,便请来了骨科大夫,大夫轻轻按压,季洋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也不肯出声。大夫十分敬佩又肯定地跟季繁说:“腕骨断了。” 季洋冷笑一声,整好被他妈看见,手臂断了还笑得出来,季繁狠狠地瞪他一眼。 大夫问:“这是怎么造成的?” 季繁也很奇怪,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床,未必从床上摔下来也能摔断手腕? 季洋痛快招认:“我自己打的。” 医生皱眉乜一眼季洋,摇摇头,对季繁道:“腕骨肯定断了,其他部分不知情况怎样,必须得拍个片子看一下。” 季繁咬牙恨声:“你这个孽障!” 季洋赌气道:“还不是你逼得?” 等送走医生,季繁回来,气急败坏道:“竟然为了个外人把自己打骨折,那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季洋笃定点头道:“嗯,重要!” 季繁火冒三丈:“能比你的命更重要吗?” “一样重要。” “那我们呢,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为你爸考虑过?我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一份委屈也不肯让你受,你却为了不相干的人这么不珍惜自己,你怎么对得起我们?” 季洋立刻软下来,央求道:“妈,你就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 一提起这人,季繁将眼泪一擦,马上镇定自若地指挥起来,首先让人将季洋绑了,又安排车辆,最后将人塞进吉普车里,一边一个战士,季繁亲自坐进副驾驶监押:“别以为这样你就能得逞!” 送到医院照了x光,季繁正在电脑前与医生讨论伤情,季洋便说要去上厕所。 几个战士形影不离地跟着他,这帮人牛高马大,训练有素,季洋一个伤兵耍不出什么花招,季繁便由得他去了。 季洋说要上大号,进了最里间的隔断,反锁了门。 隔了好一会儿,一个战士上前敲门问他好了没。 里头没有声音,那人觉得不对劲,低头一看,立刻往里一撞,隔断门锁被撞断,厕所旁边的小窗打开,窗外掉了只鞋。那窗户狭窄,修在隔断靠马路的墙壁上,也不知他一个人拖着条断臂到底怎么钻出去的。 几人立刻绕道往外去,人声鼎沸的医院里哪有季洋的影子? 有人立刻将情况通报季繁,随后季繁马上带着他们往附近几条马路上追出去。 季洋在另一个卫生间的隔断里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再有什么动静,才悄悄出来。方才从隔断顶上爬到隔壁,他费了不少力气,这时断手患处开始发作起来,他也不喊疼,一刻不多耽往外去。他先去窗户外拾起自己那只鞋子,走到门口打了个车去学校,到了学校叫门卫通知叫鸡公出来付钱。本来学校里那帮死党门,只有田文栋对他最“忠心”,可是上回在出租屋里因为家颖那件事,他跟那三个人都闹翻了。 等人的时候还警觉四周,害怕季繁埋伏了人手,准备随时开溜。 他也没钱,又不知道家颖房东的电话,本来想直接去她家,后来想着有她哥在,她肯定不能回家。他在家里被关了好些天,学校早开学了,他相信就算学校落刀,家颖也一定“刀”雨无阻。她一定会来学校,她必须要来学校,如果她来学校了就说明她没有出事。 叫鸡公很快就来了,一边掏钱,一边道:“你他妈的这几天死哪去了,老师说你要出国去念预科,不上高三了。我们打你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妈的,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季洋没空搭理他,正掏烟,叫鸡公一边给他打火机,一边道:“对了,刚才你妈来找过你,你看见她没?” 季洋立刻停住脚步,拽着叫鸡公闪进了树林里。 叫鸡公见他单手抽烟点火,左臂吊着,忍不住拍了一掌:“你手怎么了?” “我操你大爷!”季洋暴跳道,“老子手断了。” “怎么断的?” 季洋没时间跟他废话,径直问道:“张家颖在不在学校?” “张家颖,她怎么会来学校?” “她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她的事吗?” “她到底怎么了?” “她不是偷了你的哈雷摩托吗?” “谁说她偷我哈雷摩托了。” “都是这么说的啊。” 季洋耐性耗尽,吼道:“你他妈的别尽给我废话,她到底怎么了?”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全校都知道了。那女人偷了你的摩托把他哥撞河里,害她哥淹死了,现在已经被拘留了,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庭呢。我靠,这女人,真不简单,连自己亲哥都下得了毒手,不愧当初敢拿菜刀杀人。” 季洋把烟头一扔:“你说什么?” 叫鸡公瞧见他一脸紧张,仔细打量他神色:“你该不会跟那女人来真的吧?我听说上回你为了她跟畜生杂毛他们都闹翻了。” 季洋起先是愣了一会儿,一时间竟无法相信,随后他冷静下来。原来是这样他妈才把他绑起来,原来是这样才一觉醒来就没有了张家颖。原来是这样,她那天才说要把自己给他,所以提前让他买安眠药?她一早就算计好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季洋咬牙狠狠一掌拍在旁边树干上,沙沙几声落下一大片树叶。 叫鸡公忙抬手挥开满头落叶,无语讽刺道:“你是这只手也不想要了?” 季洋极力克制自己:“她现在在哪?” “警察局啊。” “哪个局?” “那我哪知道!” “你帮我去问清楚,找唐丽微,她爸不是警察吗,或者——畜生叔叔不是学校的监事吗?本校学生,这些事他们应该也知道的。” 叫鸡公双眼狐疑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你不是吧?” 季洋又找叫鸡公要了根烟,埋头蹲在树底下,闷声不吭。 “没开庭之前,刑事拘留连家属都不能探望的,你去也是白去。” 季洋扔掉烟蒂,狠狠捋一把脸,仿佛想清楚什么事,直起身来:“有没有钱?” “干嘛?”叫鸡公虽狐疑不已,却还是抽出钱包,正翻找,季洋一把抢过来,叫鸡公道,“你他妈的给我留点儿。” 季洋将空钱包掷回给他:“这几天我妈要是来找你,就说我没见过我。” “你妈早就来过了,听说你连杂毛都给打了,就走了。” 季洋点点头:“如果有什么消息,帮我留意下,羁押的地点,开庭日期。我会再给你打电话。”说完他往外走去。 “嗳——”叫鸡公满头雾水,忍不住叫住他。 季洋回头。 叫鸡公道:“你来真的?” 季洋回过头去,沉默一会,坚定地“嗯”了一声,大踏步走了。 “嗳,你手,记得找个大夫给看看。” 第19章 荒唐的美梦 季洋点点头:“如果有什么消息,帮我留意下,羁押的地点,开庭日期。我会再给你打电话。”说完他往外走去。 “嗳——”叫鸡公满头雾水,忍不住叫住他。 季洋回头。 叫鸡公道:“你来真的?” 季洋回过头去,沉默一会,坚定地“嗯”了一声,大踏步走了。 “嗳,你手,记得找个大夫给看看。” 季洋找个路边摊要了碗面囫囵吃了,又买了衣服帽子换上,最后去了家颖原先住的城中村。 他很快便从巷口阿公处打听出来家颖被关押的警局,但以他跟季繁长期斗争的经验来看,她一定在那儿埋伏了人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扣了顶鸭舌帽,戴了个口罩去了警察局。 隔着马路,警察局门口果然站了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警觉地东张西张,虽然那两人身着便服,但标准的身姿动作出卖了他们的身份。季洋远远便转身走了,等那两人发现他时,虽然立刻追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 季洋没有身份证又要躲着他妈,酒店医院都不敢去。最后又回到了城中村,巷口阿公开了间便宜旅馆,常年搬了张桌子守着,桌前支着块牌子写着,住宿,30/天。季洋找阿公要了间房,住了进去。 晚上下来吃饭,大排档老板瞧见他单手吃饭,另一只胳膊耷拉着,便指点他道:“小伙子,你这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们这条街尽头有个老中医,专治跌打损伤,你还是找他帮你看看吧。” 季洋谢了老板,吃过饭,老板亲自出街为他指路,告诉他诊所的所在。 季洋顺着路线找医生看了看,那医生也断定是腕骨骨折,又各处按了按,询问了几个问题,便说其他部分没损伤,只是骨折必须打石膏修养一个月才能好。期间多喝骨头汤,注意不要让患肢负重。 老中医收费不贵,季洋便打了石膏绷带,回旅馆的时候路过家颖出租屋的弄子口。 便见一个女人从楼上窗户往外扔东西,书籍,衣物,纷纷扬扬落了一地,不多时便疯了一样往上头浇汽油要点火,房东老板娘和几个妇女忙拉住她。 “淑凤,你何必呢?小妹也不是故意的。” “是啊,你家小妹多好的孩子,这满街坊谁家女儿比得上。她从小听话懂事,那天晚上被打成那个样子,大概也是一时失手。更何况,那河水还不及家豪肩膀,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天意,你看开点。” “淑凤,你这样做,小妹会伤心的。” “伤心?!我只恨当年为什么没有把她扔厕所里淹死。”秦淑凤拼尽力气,披头散发突围出来,点起打火机便往那堆衣物上扔,立刻腾起一束火苗,浓烟升空,整堆都熊熊燃了起来。 街坊们见回天乏力,也便放开去,鸟兽散了。 走到弄子口,那妇女还在念叨:“多好的孩子啊,你没看见那天那副样子,差点让她哥给打死。” “唉,说句不好听的,老大那副样子,迟早要出事。要是我,有个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没有。” “老大就是叫他们给宠坏了,他们夫妻俩出去做活,小妹五六岁就开始做饭给哥哥吃。那么小点的孩子,在外面得了一颗糖,都要兜回来给妈妈吃。他们家,这些年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靠着小妹操持?要是我姑娘,我宁愿自己去坐牢。” “唉,这也是命。” “唉。” 大火里,奖状,校服,书本统统化成了灰烬。 季洋望着那阵大火失神了一会,又怕季繁来抓人,这才慢吞吞往小旅馆走。等到晚上,他又回到家颖的窗户下,小楼坪前是一堆焦烬。季洋捡小树枝扒拉了下,忽然发现底下还有个饼干铁盒,拣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搁着两照片。上头那张已经焦了,后面那张也泛黄,发脆。照片上是家颖穿着破旧的中年妇女衣服,捧着奖杯,可怜兮兮地被簇拥在人群里。他拾起照片,回了小旅馆。 半夜时,季洋抱着那照片蹲在桥底,水流哗哗远去,他抽着烟,眯着眼望一望天空。 深蓝的天幕上,月亮又大又圆,他突然很想知道,那天早晨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仔细回忆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然后一切情绪在那句“你不要骗我呀”里沦陷。 她哭得那么伤心,她让他不要骗她,她还没有弄明白他是不是在骗她,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她要他保证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可其实早就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时间,早就来不及了。 他知道她的善良、温柔、努力、克制,他知道她那么美好。他以为自己很爱她,可是发现他真的不了解她。他既为这份“不了解”难受,又为她的隐忍心疼。 他被母亲关了这么多天,她在里面是怎么想他的呢?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仍然不相信他真的喜欢她? 如果他就这么被母亲绑去了美国,他永远不知道,她也永远不知道,那该怎么办呢? 张家颖,张家颖,季洋的心都要碎了。 季洋到桥附近的公用电话给110挂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便回到桥上等着,最后上警车前,他又去公用电话处给季繁打了个电话,叫了一声妈。 季繁忙焦急道:“洋洋,你在哪?” “——” “洋洋,你手怎么样了,去看医生没有?” “——” “是妈不对,妈不该关你,妈也不去医院找你了,你赶紧找医生看看,你身上有没有钱?” “洋洋,洋洋,你在哪?” “洋洋?” 季洋哽咽道:“妈,对不起。” “你怎么了?” “洋洋?” “妈,对不起,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吧。”说完他把电话挂了,坦然跟着警察上了警车。 家颖是在半夜时分被释放的,警车一直开进巷子里,最后在弄子口停了。 警察敲开房东大门,老板娘出来接了,随后便风风火火上了楼,叫秦淑凤罗婆婆下来。接下来左邻右舍们都亮灯披衣出来,警察将人送到家,与家属说了几句便回去了。 家颖回来是大事,几乎满弄子的人都出来了,拉着家颖检查来检查去,又感叹又喜悦:“多好的姑娘啊。” 秦淑凤最后一个穿好衣服从楼上下来,房东老板将她送到家颖跟前:“快来看看你姑娘,你家小妹多好的人才,又聪明又漂亮。” 秦淑凤勉强被搡过去,家颖喊了一声妈,有人扯着家颖:“小妹,你好糊涂啊,既然不是你干的,为什么要去乱认罪呢?” 家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秦淑凤闻言,垮下一张脸,上了楼。 那人见闯了祸,忙又把小妹揽到罗婆婆怀里:“瞧,平安就好,不要再怪小妹了。” 罗婆婆双手紧紧捧住家颖的手,目光殷殷地在她脸上逡巡:“我乖孙在里面吃苦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相熟的邻居们都来问东问西,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散去。 家颖正要上楼,这时弄子口阿公打着手电颤巍巍地走过来:“小妹啊,你回来了啊,回来了好。” 房东老板娘忙去赶人:“阿公,时候不早,小妹也累了,大家明天再说吧。” 阿公抖抖索索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家颖:“有人让我捎给你的。” 家颖取过来一看,疑惑道:“谁让你给我的?” “一个年轻人,高个子,住我家楼上,”说完又嘀咕道:“房钱给了一个星期,才住一天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家颖叫奶奶回房睡觉,立刻要跟阿公去瞧瞧那人房间,罗婆婆不放心:“家颖,这么晚了,不要出去惹事。” 家颖哪还肯听,搀着阿公往巷子口来,阿公絮絮叨叨:“这年轻人看着眼熟,以前好像也见过,就是想不起来了。白天还在,晚上就不见了,有人说开始还看见他在桥底下抽烟喝酒,这个时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 房间简陋,一床一书桌,桌上搁着一些活血化瘀的西药,还有绷带和纱布,被褥凌乱。 家颖借了阿公的手电筒跑了出去,漆黑的桥底,手电一扫,地上一大滩烟灰烟蒂,中间滚着好些啤酒瓶。 家颖摁灭手电,蹲下身,抱着膝盖眼泪无声无息。 阿公到底不放心,过了一会,跟了出来,在桥上听了一会她的哭声,还以为她是为淹死在河里的哥哥哭泣,才唏嘘道:“小妹啊,别伤心了,这么晚了,回家吧。” 家颖只得起身,到了巷口,又要去瞧那人房间。阿公送她进门,久久等在门口。家颖这才跟阿公道:“阿公,我今天能不能在这里睡?” 那人看看手表,又瞧瞧她通红的双眼道:“睡吧睡吧,看样子他不会回来了,我去跟你奶奶说一声。”说着带上门。 家颖点点头,她在房里徘徊着,看看书桌上的药,摩挲了一会儿绷带,又摸摸床上凌乱的被褥,一时情难自抑,抱住被子无声地哭起来。 一定是季洋。 第20章 离别 那人看看手表,又瞧瞧她通红的双眼道:“睡吧睡吧,看样子他不会回来了,我去跟你奶奶说一声。”说着带上门。 家颖点点头,她在房里徘徊着,看看书桌上的药,摩挲了一会儿绷带,又摸摸床上凌乱的被褥,一时情难自抑,抱住被子无声地哭起来。 一定是季洋。 第二天,家颖就生病了,高烧不退。 罗婆婆送到老中医的诊所里输液,家颖睡睡醒醒,高烧总是反复,浑身无力。睡醒了就哭,一张小脸都哭肿了。房东老板娘叹息:“毕竟是兄妹,虽然也打架,感情到底还是深。” 高烧缠绵了将近一个礼拜,家颖才渐渐好起来。 秦淑凤状态也不好,疯疯癫癫寻死觅活,还上张震山家闹过几次。罗婆婆只得守着,左邻右舍闲暇时间也愿意来劝劝她。可是家里人多起来,气氛反而压抑得可怕。 家颖每天都去警察局徘徊,虽然她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个人,可是如果能够靠近他一点也好。一直这么过了好些天,罗婆婆这才想起家颖学校的事,替她各处借了复习书本,督促她到学校去了。 同学们不明白案子具体明细,但明明一开始是张家颖杀了人,为什么又变成了季洋,许多人被唐丽微他们带着先入为主地排斥张家颖。大家群情激奋,这一回连王洪薇都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跟她走得太近。 家颖从不辩解,一个人走在校园里,偶尔路过球场,高二年级正与隔壁校队打友谊赛。小学妹又围成一圈,山呼:“九号加油,九号,加油!” 家颖往人群中望去,球场几个矫健少年奋力扣杀,可是哪还有那个眉清目秀,神采飞扬的男孩。她转过头去,没走几步,忽然肩膀一阵钝痛,她回过头来,一颗球咕噜噜地从她脚底滚出去好远,一个少年满头大汗歉意比个手势:“学姐!对不起!” 家颖泪呆呆地望着他,那少年道:“是不是很痛,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送你去医务室看看?”那少年捡了球往人群里扔,随后要护送她去医务室。 家颖忽然蹲在地上,泪落如雨。 少年围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王洪薇远远看见,走过来,先打发那男孩走,又蹲在家颖身旁胳膊肘碰碰她。家颖扑她怀里猛地大哭起来。 王洪薇安抚她:“好了,季洋坐牢又不是你害的,你别理那些无聊的人。” 家颖抽噎着:“季洋——他——他——我——” 那样的撕心裂肺,那么绝望地天翻地覆,可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季洋简直像她的一场荒唐的美梦,梦过无痕,除了她,没人知道。而她又如何诉说她的委屈呢? 再过了些日子,季洋的案子终于开庭了,家颖特意请了假去旁听。可是季洋刚刚被押送进法庭,秦淑凤就冲上去要跟人拼命,最后被法警架开,其他家属也被隔离起来 第二次开庭时,秦淑凤不被允许入内,被害家属只有家颖和罗婆婆,而另一边张震山季繁张淮都来了,唐丽微跟她爸也来了。季洋由始至终都低着头。庭审结束,季洋被法警押回警车,家颖忍不住近前几步,法警立刻警戒她。季繁瞧见她,上前狠狠地甩了家颖一个耳光,张震山忙把妻子拉开。季繁再克制不住,顾不得修养夫妻两就地大闹起来,唐丽微一直跟在旁边劝架,安慰季繁。 季洋愧疚地瞧着哭成泪人的季繁,一直走到警车前,他才终于回望了家颖,隔着法警,隔着人群,是那样万般无奈地凝视。两人都有千言万语急于倾吐,可是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最后季洋还是在法警的催促下上了车。 不久后,案子宣判结果,季洋实施故意杀人罪,犯罪后未主动施救,耽误被害者生命,季洋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罪名成立。季洋自动投案,属自首行为,法院予以采纳。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规定,判决被告人季洋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 张家豪的死,改变的不止是季洋一个人的命运,几乎所有人的轨迹都变了。 秦淑凤中年丧夫,继而丧子,精神受损,浑浑噩噩,经常寻死觅活。罗婆婆寸步不离。张震山很内疚,时常接济他们家。季繁夫妇因为季洋的事情,多年夫妻缘分终于走到尽头。 而家颖始终被同学们排斥孤立,成绩也总是不上不下。 她每个月都去申请探视季洋,但是由于监狱规定:非直系亲属和配偶不享有探视权。但家颖去求了负责季洋的管号民警多次,最后那人无奈向上头打了报告。经过慎重考虑,领导还是批了家颖的探视请求,谁知道季洋却拒绝了。探视失败后,她又写了很多信,可惜也总石沉大海。季洋不仅不给她回信,据说他连季繁都不肯见。 连续几个月探视申请失败后,高三下学期唐丽微终于带来了季洋的消息。 据说还得益于唐丽微那位搞“刑侦”的父亲襄助,她父亲原先在公安大学有个同学被分到了监狱。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那人已升成了负责羁押季洋所在监区的区大队长。好像因为季洋年轻,在里面状态低落,领导为了鼓励他,便特殊批准了唐丽微的探视请求。 不仅如此,她还带回来跟季洋的合照,洗出来,照片在同学们中间传阅。王洪薇也看了,季洋剃着光头,穿着囚服,瘦了,可仍旧眉清目秀。不明情由的同学开玩笑问唐丽微是不是打算替他守身,唐丽微毫不犹豫默认了。 那天晚上熄灯后,张家颖一直没回宿舍。王洪薇拜托同学打掩护,悄悄带上手电,借口说丢东西要去找,拜托了宿管老师留门便只身出来寻她。从教室搜到小树林,最后竟然在教学楼天台上发现了她。 瞧她靠坐栏杆底下,王洪薇收了一身冷汗,放下心来:“你在这里啊!” 等走近,才发现她手上夹着个明灭的红点,王洪薇无语道:“你哪来的烟?” 家颖瞅那烟蒂一眼:“这个啊,这个是季洋的烟。” “他的烟怎么在你这儿?” 家颖苦楚地一笑:“是啊,他的烟为什么会在我这儿!” 从前家颖不准季洋抽烟,他总是阳奉阴违,东躲西藏。所以她也没收了好些,甚至连课桌里到现在都还保存着。一直过去这么久,她才发现季洋的痕迹仍旧遍布她的生活。 王洪薇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你哭过了?” 家颖哆嗦着手指,狠狠吸一口,立刻呛起来。王洪薇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她却浑身发颤,眼泪鼻涕直冒,她扯袖去抹,谁知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抱住王洪薇呜呜大哭起来:“季洋——季洋——他——他不肯见我。” 王洪薇愣住了。 张家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重复道:“他不肯见我,他不肯见我。” 等好不容易被王洪薇安抚下来,家颖将自己和季洋的“故事”原原本本给王洪薇讲述了一遍。 季洋先是甩了“开房”的唐丽微,后面又撇下小妹妹童茜,中间不知伤了多少“蜂蝶”的心,绯闻无数,谁能想到那样狠心冷酷的少年竟然会有如此侠骨柔情的一面。 家颖性格内向,可是静水深流,表面风平浪静,暗藏波涛汹涌。她仍旧坚持每天给季洋写信,又申请探视。狱警实在不忍心,只得劝她:“小姑娘,别来了,已经打过报告了,季洋不会见你的。” 毫无预兆,没有理由,季洋为什么不肯见她? 王洪薇也劝她,季洋被判了十年徒刑,父母因此离婚;而家颖哥哥没了,秦淑凤状态也很不好,罗婆婆嘴上硬朗,心里对张震山不是没有怨言的。这样两家人,将来就算家颖等得到季洋出狱,难道两人会有结果吗? 而且,就算安然度过高考,他们中间隔着家庭、阶级的鸿沟,以后还要面临性格、工作、新鲜感消失等各种消亡感情的因素,坚持到最后的可能性也不大。 原先家颖就是深知这一点,所以在这段感情里始终保持着克制,始终萦绕着伤怀。 后来她去自首,其实早就断绝了对季洋的希望。她知道,他们已经到此为止了。可是他却那样决绝地回应了她,然后再斩断一切联系,再不见她。 再没有什么比和季洋遭受这么大浩劫却不能相见更让她无法忍受的事;也再没有什么比警车前他万般无奈地凝视却找不到说话的机会更让她心疼。 可是他竟然忍心!他怎么忍心? 高考之后,张淮发挥得很好,直接填了清华;王洪薇上了北京一所985大学;家颖上了本省一所外贸大学的法语专业。 志愿一填完,罗婆婆便协同秦淑凤一起逼家颖跟张淮订婚。经过罗婆婆三番两次的自杀威胁,两个孩子终于被按捺住。可婚一订完,张淮便放弃清华大学不告而别去新疆的部队参了军。而家颖,也放弃了探视季洋。 奶奶被张淮气得当即丢下秦淑凤回了乡下。家颖不愿受张震山捐助,趁暑假找了家超市,做了两个月的收银员。 第21章 坚持 志愿一填完,罗婆婆便协同秦淑凤一起逼家颖跟张淮订婚。经过罗婆婆三番两次的自杀威胁,两个孩子终于被按捺住。可婚一订完,张淮便放弃清华大学不告而别去新疆的部队参了军。而家颖,也放弃了探视季洋。 奶奶被张淮气得当即丢下秦淑凤回了乡下。家颖不愿受张震山捐助,趁暑假找了家超市,做了两个月的收银员。 这一年的八月底,大学开学前夕。同学会传来季洋在监狱出事的消息,听说受了重伤,已紧急保外就医。家颖和张淮因为订婚的事被同学会除了名,这是王洪薇打探来的新闻。 据说,季洋在城西一家新成立的私人医院,已经住了一个多月院。 家颖左思右想,还是请假去了医院。 私人医院环境清幽,安保极其严密,家颖怎么进得去。她只好守在门口,坐在铁栏杆围墙外,呆呆地望着院里。八月底的毒辣日头下,她竟就这么坐了一天,保安实在不忍心驱赶,由她去了。 傍晚时,家颖已如蔫了的蔬菜,耸眉搭眼坐在保安给的小板凳上,目光仍旧怔怔望着医院里。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一直到季洋被保安通知下楼来,隔着栏杆瞧见了她,家颖仍旧没反应过来,可怜兮兮地站着。一年不见,她又瘦又憔悴。 两人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家颖才回过神来。首当其冲的却是一股刺鼻的酸楚,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 季洋在他的泪光里无所遁形,却偏偏还想闪避。被保安叫下来之前,无论如何没想过等待他的竟然是张家颖。 家颖被他的反应刺痛,将脸埋在双膝间,委屈得啜泣起来。 季洋迟疑了一瞬,还是绕过围墙,蹲她身旁。他的到来,使家颖的委屈和苦难变本加厉。 季洋想着方才她那副又蔫又呆的模样,心疼得什么似的,终于搂住了她。 家颖难受得喘不过气,她推搡着躲避着,可一直挣扎不开他的怀抱,崩溃道:“季洋我告诉你,我知道跟你没结果,一开始我就不要跟你在一起的!是你自己——是你——”话未完已经哽咽得语不成声。 季洋心也跟着搅起来:“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耽误你!” 家颖鼻子一酸:“不想耽误我?不想耽误我,为什么要去自首?” “我——我都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 “什么叫熬不熬得过去?你是打算死在里面吗?” 季洋没做声。 家颖使劲推开他,起身欲走。季洋并不拦她,家颖忽而难受得不行。她狂躁无力地投降:“你到底想怎么样?” 季洋许久没做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我们,算了吧。” 家颖没吭声。 季洋沉默了一会,狠了狠心,准备回医院。方举步,袖子已被人扯住。季洋不得不回身解开她的手指。可季洋掰开她,她又抓紧他。 季洋在监狱这一年过得极为艰难,不是打架关禁闭,就是进集训队。他拿唐丽微来逼家颖死心,可自己却更难受。他舍不得她,他知道她肯定舍不得他。这难舍的羁绊煎熬得他无所适从,可他毫无办法。 季洋力气比家颖大,到最后家颖实在奈何不了他,眼看要被他撇下,眼泪就如暴风雨一般:“你说过,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 季洋握着她的手,犹豫了一瞬,尔后所有的绝情决心在她的眼泪里摧枯拉朽,溃不成军。他挫败地拥紧她,家颖被抱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抓着他却哭得更厉害了。 季洋没舍得再推开家颖,他把她带回了病房。家颖一直哭一直哭,哭累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季洋已不在身旁。家颖慌得鞋也没穿,赤足推门跑了出去。 季洋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旁挨着季繁。 家颖在瞧见季繁的瞬间,脸上血色尽失,浑身僵直,好像每根头发都在仓皇恐慌。 她这个样子让季洋特别心疼,他立刻起身握住她的手,家颖的手在他掌心濡湿发抖。好像季繁在,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无处容身。 季繁目光锐利。 季洋抓紧了家颖想退却的手,坚定地对季繁说:“妈——她是张家颖。” 她当然认识张家颖。季繁不动声色,视线不经意掠过二人紧握的双手,目光里还是闪过一丝不可思议。 家颖被她看得背脊一紧,季洋握得她更紧,似乎也被她感染,不满抗议抗议道:“妈——” 季繁沉着脸,不做声。 季洋刚进去时脾气暴躁,结了不少梁子。这次受伤是在篮球比赛时被人用肘部顶断了肋骨,也算被人打击报复。可惜球场冲撞没有明显证据,这事也无法彻底纠察。他这一个月院住下来,伤处复原得差不多,即将面临重新回监服刑。 由于他翌日便要回监,季繁检查完他的伤势,又找大夫细细询问了情况。大夫说季洋肋骨愈合情况良好,回监后只需服药锻炼,时间一长,会自动恢复。 季繁里里外外忙活了许久。给他开了治伤的药,买来各类补品。晚上本来想带季洋出去吃饭,可因为乍然出现的张家颖,只好作罢,但离去时脸色越发阴沉。 等季繁走后,季洋讪讪安抚家颖:“我妈——刚离婚,脾气不太好。你别介意。” 当天晚上,家颖在季洋的病房逗留许久,最后时间太晚干脆留宿了。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半个晚上的话,没几句家颖就开始哭,可总算重归于好。 翌日晨起,家颖跟季繁的车送季洋回监。当着季繁的面两人都克制着依依不舍的情绪,可是那哭了半夜的肿泡眼任谁都无法忽视。季繁千叮万嘱让季洋注意伤势,可他心不在焉,只记挂家颖那双通红的眼睛,一步三回头进了门岗。 等他拐进大楼,季繁招呼家颖上车送她回去。 家颖收拾情绪,说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行。 季繁手搁方向盘上,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冷冷道:“以后不要再来了。” 家颖低头望着脚尖。 “季洋是什么样的性格,你也清楚。他打小就喜欢跟他哥抢东西,抢不到,就钻天打洞地要。但真抢回来,没有哪一样珍惜过。” 家颖没吭声。 季繁冷声道:“我也不希望你们张家的人再来打扰我们了。” 家颖鼻尖一酸,她朝季繁深深一躬:“阿姨,对不起!”说完快步往公交站走去,没多久就爬上了一辆公交车。 季繁望着那辆缓缓离去的公汽,捏紧了方向盘。 九月一到,家颖就迎来了大学生活。 他们班那帮“扶不起的阿斗”果然都上了不错的大学,散在天南海北,留在本省的不多。 家颖家里每况愈下,秦淑凤精神崩溃,奶奶抛下母亲独自回了老家。 家颖暑假做收银员存了一千多块,扣掉一半给母亲交房租,带着通知书和剩下的几百块忐忑不安地去了学校。好在迎新的师姐帮她解决问题,带她完成了注册,又指导她申请助学贷款。总算上到学。 家颖班上一共二十来人,只有一名男生。因为人少,军训后班委选举,半数成员成了班干部,家颖被委任了生活委员。 其后,学校里各种迎新活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五花八门的社团铺天盖地。家颖只报名了家教协会,没多久和班长殷露被系里抽调去负责系里新生篮球赛的后勤工作。 外语系总共没几个男生,能上场的基本都上场了。家颖和殷露自行消化了大部分繁重的后勤工作。 这天球赛完毕,两人打扫完球场,殷露去食堂借推车。家颖试图把剩下未拆封的矿泉水搬到路边,等待拖车运回系里库房,好等下次球赛再启用。 她在家本就干惯了重活,那箱水虽然重,但还不算太吃力。她正抱着水往路边走,没走出多远,一个声音叫住她:“同学,等一下。”说着那人走过来,不由分说接住家颖怀里的水,“我帮你。” 见家颖犹豫,那男生热情道:“自我介绍一下,计算机系的,李行量,刚跟你们系打过球的。” 刚才的球赛,为李行量加油的人还不在少数,外语系的落花流水还多亏了这个人的功劳。 不容她推脱,那人已经搬起水箱,大步流星,几步走出了球场。家颖追上去,让他把水搁路边,说有同学去食堂借拖车。 “这样啊。”李行量只好把水放下来。 “谢谢。” “以后要是再有这种事,你可以来找我帮忙。这本来就不该是女孩子干的。” 家颖再次道谢,这时殷露已经借来拖车。李行量又跟殷露聊了几句,最后自告奋勇帮她俩把水运回了系里。 后来家颖负责的球赛,体力活基本上都被李行量包办了。他酷爱打球,家颖在球场总能遇见他。李行量又积极热情,令人无法拒绝。 熟识之后,李行量听说家颖在打听计算机系的教材课本,便替家颖找系里师兄搜罗了一套旧课本,并且复印了一套完整的笔记给家颖。末了,让家颖有什么计算机方面的问题可以来找自己。 这些书和笔记,家颖在十月的探视日给季洋送了进去。 第22章 坚持(下) 熟识之后,李行量听说家颖在打听计算机系的教材课本,便替家颖找系里师兄搜罗了一套旧课本,并且复印了一套完整的笔记给家颖。末了,让家颖有什么计算机方面的问题可以来找自己。 这些书和笔记,家颖在十月的探视日给季洋送了进去。 季洋一早就向大队长申请了家颖的探视权限。由于他归监后这一个月表现良好,考核评分一分都没扣,队长破例批准了。 管教干部检查后转交给季洋的书上总是写着好些男孩的名字。季洋问道:“你上哪弄来的?” “我跟别人买的。”家颖详细交代了李行量情况。 季洋将书一撂:“什么李行量,以后不要再去找别人,我要考试,也会让我妈给我买,用不着你为我去求别的男人。” 家颖不跟他争执,转而问他在里面的情况。 见季洋之前,负责他的管号民警跟家颖沟通过。 监狱实行累计分考核制度,罪犯只要在服刑期间认罪服法,遵守监规,接受教育改造,每月均可获得一定考核分。分数由犯人们日常改造表现进行综合考察和评定。这分数关系到犯人们在牢里的奖惩待遇,最后直接决定犯人的减刑、假释机会。 季洋虽然原先在里面受到多次警告,又被关过禁闭进过集训队,分数早不知道作废了几次。可最近这一个月来,这个集训队的“热门”人物,忽然脱胎换骨变成了改造积极分子。早已由最低待遇,转移到二级严管,而且马上就能转到普管。管号民警微妙地发现了家颖的存在,他鼓励家颖给季洋做工作。要是表现优秀,争取评选监狱改造积极分子,可以直接减刑。虽然今年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明年、后年,有的是机会。 民警还举例,监区过去的“改造积极分子”“改造明星”甚至服刑刚过半就出狱了。 民警的话无疑给家颖点亮了一盏明灯。 家颖替季洋算了一下,按照最乐观的方式,如果他配合积极,也许剩下九年用不到五年就能出来了。那个公式在季洋刚进来时,管教干部们便说过,季繁也常常耳提面命,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不犯错。可现在家颖满怀希望地构想着未来,他忽然很不忍心辜负,答应收敛。 迎新过后,家颖通过家教协会找到了两份家教工作。每周末替人补习,工资不高,但学习生活勉强可以应付过去。 偶尔学习工作之余她回城中村看望母亲。秦淑凤已拒绝同她交流,日常沉默寡言得像一具行尸走肉,房东老板娘说她这是拿自己在给儿子殉葬。因为精神状态不佳,秦淑凤工作活计也大大减少,家颖还需时常从指缝里抠出钱来交给房东老板娘拜托她帮忙照顾母亲。 这期间,李行量和殷露拉法语班跟计算机班联合搞了次联谊活动。自此,李行量跟家颖寝室的女生们打成了一片,课余两个寝室常常一起组织打牌、运动等各类活动。 慢慢地,寝室都在琢磨李行量是不是对他们寝室哪个女生感兴趣。 家颖起初还没怎么在意,有天晚上做家教遇上大雨回来得晚,结果为了赶交作业忙得没空吃饭。熄灯后食堂关了门,她索性就不吃了。可是半夜的时候她胃疼得满床翻滚,殷露起夜的时候发现了客厅里面白如纸的家颖。同学们都被她惊醒,打算连夜送她去医院。家颖不愿意打扰这么多同学,坚持咬牙熬到天亮再说。 不知道是谁通知了李行量,半夜三更的,那人在楼下大叫家颖的名字。殷露走到露台上一看,楼下的李行量带来了胃药和粥。殷露下楼接了东西,家颖吃过药和粥总算缓过来勉强睡了几小时。 不久后,系里就有家颖跟李行量的风言风语。毕竟,大半夜的,李行量翻墙进女生寝室园区给她送医送食,整栋楼里听见的不少。 家颖未曾正面回应,此后便避着李行量,也避开寝室活动,天天泡在图书馆里。 李行量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却还是保持与殷露她们的来往。 要说张家颖也算她们寝室特立独行的一个人。她性格内向朋友少也还罢了,但她好像连亲戚朋友都没有,平时她独来独往从来没瞧她接过家里的电话。她没有手机,更没打过。平时只见她写信写得勤,也不知道是写给谁,她这个风雨无阻的习惯闻名全寝室。 这天李行量借口帮女生寝室修电脑,家颖不在。完事后李行量在家颖位置上等了一会,没见她回来却见她桌上搁着一封退信。退信原因是邮资不够,看样子不知是邮票掉了还是被谁揭掉了。李行量展信一看,上头是一个监狱地址,收信人为“季洋”。 还没看完,家颖拎着一壶开水推门回来。 李行量搁下信封,立刻站起来:“你回来啦?” “嗯。”家颖对李行量坐在自己位置上不予置评。 李行量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帮她们装系统。”女生寝室白天管得都不太严,一般男生用这个借口都能进得来。李行量总爱往她们寝室钻。 “哦。” 李行量挠挠后脑勺:“系统装好了,我——”说着指指门外,“我先回去了。” 家颖点点头。 李行量宛如做了亏心事一般,走得飞快。 寝室女生讶异道:“哟,‘李总’今天走得这么早?” 家颖搁下热水壶,这才瞧见桌上退信。她拿起来看了眼,再不动声色收了起来。 李行量后来也常来,家颖反倒坦然起来,也不再躲着他。渐渐地,绯闻就转到李行量和殷露头上。家颖不关注,大家相安无事。 除了学习和打工,家颖定期探视季洋。这期间免不了碰见季繁,季繁向来以以柔克刚著称,张家颖似乎比她更坚韧。按道理,家颖不享有季洋的探视权,而季繁若真有心阻拦他们来往,恐怕季洋也回天乏力。但自从家颖和季洋恢复联系,他在里面的情况一日好过一日,居然还起了要考计算机文凭的心思。 季繁拿这个儿子毫无办法,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落牙齿和血吞。 整个大一,家颖忙着准备大二的法语等级考试,又要勤工俭学做家教,照顾母亲,还要上网给季洋搜罗考试资料。这个学年忙得人仰马翻。但是无论再忙,季洋的事情她总是排第一来做,季洋也不负家颖厚望,不到一年时间通过了好几门计算机课程。 凭借考试加分优势,年底,季洋的监狱考核评分一跃成为全区第一。年底季洋被评上了监狱改造积极分子,并且按照监区规定,在春节时候成功申请到了三天探亲假。 季洋被季繁接回家,待半天,吃过午饭就溜出来找家颖。 秦淑凤正在家里忙着筹备过年,安排家颖大扫除,自己杀鸡宰鱼做点心,忙得人仰马翻。沉寂一年的秦淑凤终于打起了点精神,家颖还不知该如何跟秦淑凤提自己要出门的事。 房东老板娘已在楼下叫家颖接电话。 家颖接完电话回到楼上,一边擦家具,一边想着。 这时楼下有人冲楼上大喊:“小妹,你同学找你,叫你下去一趟。” 家颖应了一声放下抹布,心虚道:“妈,我同学找我,可能是家教学生的事,我先出去一趟。” “哦。” 家颖刚下楼,就瞧见了弄子口朝等她的季洋。 秦淑凤顺势从二楼窗户里探出头去,瞧见路口那个年轻男孩后不觉停下了手中活计。 季洋把家颖带去了市中心商业街。首先拽她去了数码大厦,说要给家颖买手机和笔记本。这些东西,季洋高中时同学们已是标配,现在大学生更是人手一套。 可家颖坚决不肯要。 季洋坚持有了电脑她起码不用去网吧查学习资料。而有了手机,若遇突发情况,起码知道怎么联系她。家颖答应等打工赚钱了一定买支手机。 不说打工还好,一说这个,季洋气不打一处来。 家颖这一年大学生活,顾及的地方实在太多,日子过得紧巴巴。她从未在季洋面前提及自己的经济问题,可她家的情况,不用问季洋也一清二楚。从前在监狱里季洋鞭长莫及没办法,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想到她还是这么不领情。不由赌气道:“你明知道我不想让你去打工。” “打工没什么不好。” “你是挺好,反正我的话,你从来只当耳旁风。” “我没当耳旁风。只是我真不需要你给我买这些。” “我看你不是不需要,你只是想防着我!” “我怎么防着你了?” “你不防着我,你跟我分这么清楚?” “我真的不需要。而且——我不想让你妈妈看不起!” 季洋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我给你买东西她根本不知道,她怎么看不起你了?” 家颖不想多说是非,按捺着性子,终于还是说服季洋放弃了电脑和手机。 从柜台出来,季洋黑着张脸走得飞快。家颖小跑一阵才拉住季洋,刚出门口却正好恰逢殷露和李行量进门。 李行量是本地人,殷露过年没回家。这天殷露正好拉李行量一起来买笔记本,没想到碰见家颖。殷露十分高兴,便叫住了她。 寒暄完毕,家颖为二人介绍季洋。 殷露笑道:“季洋是你男朋友吧?” 家颖虽然赧然,却没否认。 季洋倒是挺了挺脊背。 通过姓名后,李行量和季洋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几眼。初秋的天气,季洋穿着灰色棉t,身材高大,推着平头,既有男孩式的阳光俊朗,又有一股混不吝的霸道。 李行量五官端正,打扮却过于老气横秋,眉宇里一股无法忽略的自傲。 互相掂量了一会儿,最终李行量先行伸出手去:“认识你很高兴。” 季洋伸手勉强握了。 李行量道:“第一次见张家颖带朋友出来,怎么,季洋平时不方便出来吗?” 家颖瞟了李行量一眼,季洋刚要回答,家颖抢着应道:“他不在本地。” 殷露来了兴趣:“哦?是在外地上学吗?” 家颖瞧了季洋一眼,嗯了声。 李行量又道:“在哪个城市呀?” “北京。” “北京我也有好多同学,季洋在哪个学校呢?” 季洋脸黑越来越黑,家颖没再理会李行量,对殷露道:“你们来这儿干嘛?” “我想买电脑,这不,找李行量帮我参考配置呢。”说着对李行量道,“听说今天搞活动,我们先去看电脑了,你们再接着慢慢逛。”道完别,殷露推着李行量往里走,一边走,家颖听见殷露责备道,“人家男朋友的事,你那么关心干嘛?” 那两人走后,季洋不紧不慢跟在家颖身旁,一直没再做声。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家颖不知怎样开口解释撒谎他在北京上大学的事。她不想让季洋在李行量面前低人一等,但当着他的面,这多多少少伤害了季洋的自尊。如果没有意外,季洋本该跟“叫鸡公”那些人一样,在北京念着一所体面的大学或者在国外留学。可却偏偏…… 第23章 失散 家颖季洋走远了,后头传来一句:“人家男朋友的事,你那么八卦干嘛?” 季洋不紧不慢跟在家颖身旁,没再做声。 气氛沉闷。 家颖犹豫要不要解释撒谎的原因,又觉画蛇添足。 季洋一直不吭声,家颖瞧见对面商厦电影院广告的大匾额,拽拽季洋:“要不要去看电影?” “看什么?” 上映的片子很多,挑了部爱情喜剧。 电影放的是,一个不甘平淡,结束婚姻的男人在“天使”的带领下领略各种女人,千山万水陷入更深的茫然。 烂片一场,更闷了。 两人从影院出来,途径商场女装部,路过一个帽子柜台。家颖挑了顶熊猫猫戴上,叫住季洋:“嗳——” 季洋回过头来。 家颖做了个鬼脸。 季洋嫌弃道:“傻样!” 家颖笑笑,把帽子搁回去,两人终于有点高兴模样。 季洋等家颖赶上来,抬手捏她面颊,家颖挥开他,季洋继续。商场人流如织,家颖躲避季洋差点撞人身上,季洋拉她入怀,裹住她半个身子,下巴搁她头顶按着:“啧!这么矮!” 家颖推了一下,没推动。 头顶嗤笑一声。 家颖正待发飙,那人松开她,享受着家颖虚张声势的怒目而视。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季洋觉得好笑,抬手揉乱她的头发,推她进了一间羽绒服柜台。 季洋挑了件白色羽绒服在她身上比划一下,拉开距离看了看,点头:“还行,试试吧。”说完衣服塞她怀里。 家颖接住,没动。 季洋瞪她:“愣着干什么?” 服务员立刻过来替家颖打理,不多时已替她换上。服务员退后几步,将成果让给季洋展览:“白色很衬肤色,腰身掐得也刚刚好,真的很合身呢!” 季洋点点头:“年轻了十岁。” 家颖皱眉瞪他。 季洋嘴角含抹玩味,语气却挺真诚:“挺好看的。” 家颖摇头,表示不要。 “白色不耐脏。” “太重了。” “箍得太紧,不舒服。” “有点贵。” 季洋去柜台。 家颖手忙脚乱脱衣服,隔着老远警告一声:“喂。” 一旁导购员开腔:“小姐,这衣服真的很适合你。而且今天买很划算,平时我们新款都不打折的。” 季洋已让人刷完卡。 从柜台出来,家颖闷闷不乐:“太贵了。” “羽绒服都这个价。” “我有衣服穿。” “你那叫什么衣服?天寒地冻的。” “真的太贵了,批发市场三百块就能买到。” “——” “警告你啊——” “——” 到了一楼,眼看要出商厦,家颖赖着不肯走。 季洋拿眼警示她。 家颖跺跺脚,脸上几分娇态。她很少有这种小女儿情态,季洋挺享受,歪头瞅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头像:“行行行,随便你。”说着把纸袋往她怀里一塞。 后头有人出门,不当心撞上家颖,纸袋一时没搂住,落在地上衣服散出来。家颖如临大敌拾起衣服,再掸掸灰尘,叠好,小心翼翼装回纸袋。 季洋瞧她蹲在门口忙碌,身子小小的一团,怜意陡生。恰在此时家颖起身,二人目光对上。 季洋放柔了语气:“去退吧,我在这儿等你。” 家颖拎着衣服去找服务员,可这种事服务员做不了主。又去办公室找经理,说了半天,也没退成,可再下楼时季洋已经不见踪影。家颖又折回楼上,依旧找到他。 如此这般折腾几回。 大过年的,商场人头攒动,家颖仓皇地沉浮在人群中央。 季洋只是去买了瓶饮料,回来两人就失散了。都没手机,找来找去,季洋越来越冒火。最后上到顶层,站在商场顶楼的中央平台,俯瞰楼下,不多时终于搜索到了人群里的小小身影。 那人个子不高,肩膀纸薄,抱着只巨大的纸袋,逆着人流张望,时不时被人冲撞。季洋瞧一会儿,心有灵犀一般,这时家颖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上来。眼神聚焦,发现了顶层扶梯旁的季洋。像迷路的小孩找回丢失的家园,瞳仁中亮起微光,瞬间如释重负。 季洋满心满眼被她此刻的模样填满。 没多久,季洋就到了一楼,家颖秀眉微蹙,似娇似怨:“你去哪了?” “买了瓶饮料。” “饮料呢?” “扔了。” “你——” “衣服没退成?” “嗯。” “买个手机吧。” 旧事重提,家颖步伐有点僵硬。 季洋锲而不舍:“好不好?”与其说在商量,更像是在撒娇。 家颖没吭声。 季洋垂眼瞧她:“当我借你的,以后还我?” 家颖继续沉默 季洋知道她是同意了。两人回到商场,挑了一款新款女式三星滑盖手机,等买好电话卡,天早就黑透了。 黑夜伴着离别降临。翌日是除夕,两人必须陪伴各自家人,再见面得到大年初一,之后季洋将重新返回服刑。都有些依依不舍。 家颖用新手机给房东打电话,托她转告母亲自己在外面吃饭,晚上晚点回家。 季洋也给家里打,接电话的却是外公季勤俭。 “洋洋,你在哪呢?回来了吗?”季勤俭声音苍老,带着期盼,那语气好像早就在电话机前等着似的。 “还没。”季洋出狱探亲,一家人都等着他,可上午他在家屁股没坐热就跑了出来。现在想着外公,心里不是滋味。 “你不带手机,电话也不往家里打一个,你爸都等你一晚上了,赶紧回家吧。” 自从父母离婚,季洋就没再见过张震山,没想到他会上季家找自己:“他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他是你爸!” 季洋语塞。他从小跟张震山关系很僵,但这会儿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季勤俭又道:“你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菜都做好了。你赶紧回来啊,好孩子,快着点啊。” “——”季洋为难地瞥了家颖一眼。 “怎么?还跟朋友在一起呢?你把你那朋友带家来。”季洋原先那些狐朋狗友,季勤俭没有不认识的。季洋没忍心拒绝,“我看看吧”,挂断电话。 家颖瞧季洋面色不对:“怎么了?” “我外公和我爸都在我家——” 年幼时季洋因为父亲“私生子”,季繁又对张淮格外客气维护。季洋替母亲不值,专爱与父亲作对。现在父母离婚,他知道季繁舍不得,又替母亲难过。 “他们肯定在等你,要不你先回去吧。我们初一再说?” “——” “回去吧。” “那你怎么办?” “我回家好了,我妈还在家等着我干活呢。”家颖故作轻松。 有些话不需要多说。可临分手,谁都不舍得先走。最后季洋拗不过家颖,先打了车。上车后,透过玻璃:“回去我给你打电话。” “好。”家颖竭力放松表情,目光丝丝缕缕缠在季洋身上,解不开。 “走吧。” 车辆前行,家颖身影渐被拉远,越发瘦小。季洋拍拍前座:“师傅,停一下。” 家颖就像做梦一般望着去而复返的季洋朝她走来,那人二话不说捞住她手腕斩钉截铁道:“你跟我一起回。” 家颖没明白过来:“什么?” 季洋把她塞进车里,自己堵门口,干脆利落:“你跟我一块回家。” “我——” “我爸你认识,我外公是个老好人。我妈那边,我早就跟她说清楚了。” 家颖被季洋赶鸭子上架,但季繁早晚都是她必须通过的关卡,她只好硬着头皮没反对。到了季家小区,季洋让她换掉旧外套,重新整理了头发。整理了半天,又去买了一盒水果,才跟着季洋上门。 季繁打开门,愣住了。 家颖还是怯场了:“您好!季阿姨,这是我买的。”果篮递过去。 季繁眼珠一转盯着季洋,季洋坦然回视。 季繁接过果篮,点头:“哦,来了啊,进来吧。” 季洋给家颖拿鞋,家颖弯腰脱鞋的时候,不知是新羽绒服太厚还是太紧张,她满头都是汗。 季繁丢下一句:“你爸和你外公在阳台上下棋。我先去厨房看看菜。”便进了厨房。 季洋牵家颖进屋,家颖挣不开,反而被季洋察觉出她满掌心汗。他不由略有些得意,瞧了她一眼,声音很沉:“紧张了?” 家颖目光犀利:“你别闹。” 两人拉拉扯扯,拖泥带水到了阳台,家颖还是挣脱了季洋的手。 “外公,爸,这是我朋友张家颖。” “叔叔,外公好!” 阳台上两人把心思从棋盘上收回来,目光在家颖身上浏览。张震山面色倒还算平静,季勤俭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两人棋局未完,却都收起来,起身招呼家颖回了客厅。 季家开着中央空调,屋子里热烘烘的。家颖满脸通红,季勤俭让家颖把外套脱了,指挥季洋拿去衣帽架上挂起来。 这时季繁端着茶水出来。季洋一听母亲声音,没留神,羽绒服没挂稳掉下去,一支簇新的女款三星手机掉出来。季繁和张震山视线不由自主被手机吸引过去,家颖心一顿。 季洋浑若不觉拾起手机搁回口袋,再把衣服挂起来。 家颖开始后悔。 季家早有准备,马上,保姆就宣布开餐。几人转移到餐厅,不知是不是因为家颖到场,季繁话很少。家颖更是战战兢兢,如坐针毡。季洋顾着家颖也不乱说话,只时不时拿眼瞄她。席上只有季勤俭和张震山各自偶尔提起话头。 饭过中旬,张震山手机响,他抬头瞅了季繁一眼:“抱歉,接个电话。”去了阳台上。 电话讲了一小会儿,季繁搁下筷子:“你们慢吃,我有点头疼,先回房了。” 张震山再回来,盯着季繁空荡荡的座位。 季勤俭道:“小繁头疼,先上楼休息了。” 张震山瞧了一眼楼上。 季勤俭对张震山道:“不用管她,你要有事,就先回去吧。” “也好。”张震山同意。 张震山走后没多久,家颖也从季家告辞。 季洋送家颖出门,家颖道:“你妈怎么了?” 季洋也愁眉苦脸:“我爸部队领导给他介绍了个对象,我外公说我妈心里不舒服。” “哦。”两人走去公交车站。 季洋送家颖上车:“车上小心点儿。” “嗯。” “初一见。” “初一见。” 第24章 如果能够一生一世 家颖回家已经十点多了。老住户不回老家,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电视机里一片欢腾。孩子们放烟花,闹得天翻地覆,久违地被放纵。 其中有一扇窗户黑黢黢的,像被遗忘的世界,更像被抠掉眼珠的眼眶。 母亲呢? 家颖灯也没开,蹑手蹑脚。床上空着,屋里没人。 灯光遽亮,案板上搁着杀好的鸡,半成品的点心,还是没有人。 她敲开房东老板娘房门:“你看见我妈了吗?” “她回老家了,没跟你说吗?” “啊?!” “下午走的,没见你,还以为你先走了。怎么——” 家颖面色凝重。 老板娘明白过来,不解又无语:“这大过年的——” 家颖想起下午出现在弄子口的季洋:“随她吧。” 晚上家颖很晚才睡着,刚迷糊上,梦见秦淑凤翻了车。满头大汗惊醒过来,熬了一会,又梦见船沉了,她上救生艇逃亡,便寻不着季洋,又惊了一次。 翻来覆去,没法再睡了。 失眠整夜,头有点儿沉,偏偏补不进眠。也没心思收拾,起来翻出盒饼干,倒了杯白开水喝完继续躺床上。过了许久,终于睡着了。 傍晚的时候被饿醒了,手机里好几个未接来电。她知道是季洋,也没回。 懒洋洋地起身,收拾厨房食材。房东老板娘来邀请她去过年,她谢绝了。 外面很吵,爆竹,小孩,很欢腾。 她在下面条,背景音是电视机里国家领导人给孤寡老人送爱心,吃饺子。 手机响了,是季洋。 “在干嘛?” 家颖挑出面条,脸挨肩膀夹着手机:“吃饺子。” “什么?”季洋那边很吵,他扯着嗓子。 “看电视。” “我家跟亲戚一起过,吵死了。” “热闹点挺好。” “你们家年过完了没?” “过了。” “吃啥了?” “鸡鸭鱼,反正都是那些。” “等会要干吗?” “放烟花啊。” “你妈呢?” “她旁边看。” 又有人敲门,家颖搁下面条去开门。 “你妈不在,来我家过年吧,菜都做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 “来吧。没事。”邻居瞅一眼电视机前的苗条。 “真不用了。” 那人说半天,不能勉强,走了。 关上门,家颖想起手机,通话还没中断:“喂?” “——” “季洋?” “——” 她突然也不知怎么办了。 “你没地方过年?” “我——“家颖没想好回答,彼端有背景音:“季洋,别打了,陪你表妹放烟花——” 话未完,彼端重归宁静,他肯定换了个房间。 “为什么骗我?” “去放烟花吧。我挂了。” “喂,张家颖——” 家颖收线,掐灭他的回拨,发短信:“我关机了。好好过年。”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打扰也不想打扰别人的时候。 虽然他可能会生气,但明天再说吧。 白水面很难吃,又没力气重做,干脆再吃了盒饼干。 无事可做,继续睡觉。 爆竹不断,睡得并不安稳。像是昏迷,昏昏沉沉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张家颖,开门!” 她以为是做梦。 那声音一阵紧似一阵,催命鬼似的。她打个冷战,凝神细听,竟然是真的。 起床去开门,季洋咬着牙,绷着脸,却来不及发作。手贴她额头:”你怎么了?发烧了?“ 家颖拿下他的手,有些软绵:“你怎么来了?” “走,我先带你去医院。” “别——” 季洋不听,家颖挣不脱,忽然弓下身,额头上豆大汗珠不断往外冒。 季洋松开她:“你怎么了?” 家颖扶着门框蹲下身子,缓了好一阵。 季洋接着她:“怎么了,哪里疼?” 家颖摇头:“没事。” “怎么会没事?” “胃疼,吃点东西就会好。” “你晚上没吃饭?”回头一看,瞧见了面条:“你真是——” 家颖还是疼。 “我给你去买点吃的。” “今天除夕。人家不营业的。我一会儿就好。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不跟你妈一块过年吗?你妈呢?” 家颖无话可说。 季洋扶她上床靠着,去厨房翻箱倒柜。不一会儿煮上粥,找温度计给她量了体温,又翻出退烧药,用冷水毛巾给她降温。 等吃了粥和退烧药躺下,家颖开始催季洋回家。 季洋给她掖背,浓眉轻皱,很不耐烦:“你快睡,我一会走。” 家颖听话地闭眼,没多久睡了过去。 半夜,季洋推她:“起来换衣服,你都湿透了。” 家颖迷蒙睁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季洋额头碰碰她:“退烧了。” 家颖撑起身子:“几点了?” “你衣服在哪?” 家颖伸手取闹钟。 “别看了,两点了,我妈的岁早守完了。”说完去翻衣柜。 家颖下床推开乱翻的人,找了身衣服去浴室。 回来时季洋靠在被窝里闭目养神,家颖没吹头发,在他身旁轻躺下来。 季洋眼皮都没动,手一抬用被子拢住她,抱住她。 家颖安静了一会儿。 季洋下颌抵着她的头:“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他什么? “没有必要。” 等了一会一会,季洋轻声道:“你妈——” 家颖没做声。 季洋拥紧她:“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嗯。” “我看见她把你东西都烧了。” “我家有点重男轻女。” “你奶奶对你好吗?” “差不多。” “不管她们,你还有我。” “嗯。” “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 “嗯。” “生个女孩。” “两个吧,两个不孤独。” “好。” “我跟我爸关系也不好。” “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 “你以后别欺负小虎了。” “哼。” 想了一会还不解气,低头叼住她半边脖子:“你头发怎么这么湿?” 之后注意力就不在头发上了。他滑下身子,覆她身上。由唇至颈,又细又柔。手顺着腰腹游下去:“你怎么这么瘦?” 家颖脚底发软,微微颤抖着,紧张害怕,心要跳出来,却并不制止。 季洋感受到了,因而格外温柔。 他han住她的耳垂,抚摸她的xiong,唇she蔓延。不多时,手沿着她平滑的腹部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探进了她的缝隙里。 家颖chan栗着绷紧身子。 季洋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掰过她的下巴,嘴对嘴深吻她。 边吮,边揉。 突然jin挛,家颖紧紧攀附着着季洋。 季洋停下片刻,随之,啃咬搓揉g一般激烈。 家颖似被揉散的面团,没有力气。连思绪都无法集中,任人施为。 等再次清明时,他跪在她双腿间对准她,眼里有小兽的懵懂青涩和急切。 家颖闭上眼。 季洋俯下身:“好不好?” “嗯。” 这就冲了进去。 家颖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睁开眼,眉头皱成一团。 季洋经验不足,xiade停住了。 身体本能抗拒异物,入,侵,家颖紧握住季洋胳膊。他也就不敢轻举妄动。其实被她收缩挤压,他也没好过到哪去,满头大汗望着对方。 等了好一会儿,家颖那股劲儿松过去,她重新闭上眼睛。季洋再亲她,从嘴,唇到耳垂再到脖子锁骨,家颖慢慢回应他。季洋试着qian浅开始,可两人都不好受。没多久,实在进行不下去,撤了出来。 家颖裹衣服去了浴室。 季洋扯掉床单,翻出条新的铺上。 未久,家颖从浴室出来,正擦头发。季洋走过去,自身后搂住她。 心跳像重叠在一起。 没人说话。 如果能够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