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不藏娇(重生)》 2此生不悔 元朔三年的初雪,清浅绵长,不过一夜,长安城已是薄薄的披了层雪色。极目望去,静谧安详中仍不失庄重,帝都风范丝毫不减。 天际不过才露一丝鱼肚白,未央宫中却已经静静的忙碌起来,各个宫道边认真清扫积雪的内侍一个个冻得满脸通红,却只是眼神不错的盯着手中的扫帚,认真打扫。 宏伟的殿阁间,渐入不惑的帝王越发暴躁易怒,让整个未央宫都失了生气般死寂下来。 一个着靛蓝侍卫常服身披竹甲的北宫卫士,形色匆匆的低头直往前行。 当椒房殿大气高广的门楣以及那和着淡淡花椒香味的暖风扑面而来,他才猛然回神止步,深深吸了口气,随前来传唤的宫女低头进了这大汉朝最尊贵的殿阁之一。 椒房殿内的热气,和着一丝略刺鼻的椒香,卫子夫只着了身刻丝泥金牡丹纹的暗红襦裙,一头乌发只是用支衔珠凤钗挽起,倒是少了几分尖锐。 北宫卫士恭敬的跪下,将略抖的手藏在袖中,尽量稳住声线,恭敬道:“启禀皇后娘娘,废后陈氏病重,求见陛下……最后一面。” 病重? 最后一面? “本宫记得,陛下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出长门,”卫子夫阴沉着脸色,接过身边侍女递来的茶遮住面色,厉声道:“你……又是怎么得知废后病重?!” 看到那侍卫浑身一震,卫子夫面上毫不掩饰的扬起一抹得意,继续道:“废后之事,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好好把守长门宫,本宫不希望……有人违逆陛下旨意!” 那侍卫松了口气,颤抖着身子连忙退下,那攥在袖子里的手心,紧紧的握着一枚沉甸甸的金锞子。 “娘娘,此事是否禀告陛下。”黄门令担忧却谨慎的开口,那废后,毕竟不是寻常的宫嫔。 “不必了,”卫子夫扬起已经泛出细纹的纤手取下发间的凤钗把玩着钗头的流苏,眼神突然狠厉起来,“通传下去,任何人不得宣扬此事,本宫要她知道,谁才是这椒房殿真正的主人!” ~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无序的飞雪毫不留情的飞进长门宫简陋的殿阁内,那些怎么也无法关严的窗子让云芳终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双手狠狠掩住口鼻,却止不住泪水断了线般的砸在地上,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 冷,似乎已经没有感觉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阿娇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的心,还在跳么?为什么,为什么彻儿还不来? 只是空荡荡的殿阁里,除了云芳压抑的哭声和阵阵风声,再无其他。 “娇儿,到外祖母这儿来……” 恍惚间阿娇睁开了眸子,眼前是窦太皇太后慈祥和蔼的笑容,那笑带着无法言喻的温暖,让阿娇贪婪的靠近,却总觉得心中似有牵绊,不愿起身。 “外祖母!”阿娇突然一声低唤,却惊得云芳连滚带爬的凑到床边紧紧握住她挣扎的手,想要安慰,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寒风刮得床幔四散飞扬,阿娇看着眼前和蔼的太皇太后,面上浮现一丝温暖。可是忘了什么,她突然惊恐的将目光投向门外,却只有空荡荡的雪地和四散飞扬的帐幔,毫无人气。 阿娇绝望的绽出一抹娇俏的笑容,眼神直直的盯着门外,“彻儿,若是从未遇见你,多好……” 几不可闻的轻声呢喃,经不起寒风的萧瑟,瞬间便化为乌有,而屋中唯一的油灯也终于在寒风中摇曳着熄灭。 冰冷的床榻上,骨瘦如柴的手突然直直的扬起,却瞬间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狠狠跌在榻上。 而云芳压抑的哭声却在这一刻瞬间倾泻,再不掩饰,声嘶力竭的哭声,在凄清的殿阁中,久久回荡…… ~ 庄严雄伟的宣室殿,因是帝王居所,也因其古朴沉重,总是多了几分压抑。 刘彻放下厚重的竹简,习惯性的抬手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细细打量,面上瞬时多了几分甜色。雪白的绢布上隐隐泛着暗沉的色泽,一朵芙蓉花开得正艳,而那丝帕角落里,用青色的丝线仔细绣了“阿娇”二字…… 这是那年在上林苑中,阿娇爬树摘果子的时候遗落了的,她亲手绣得第一方帕子,虽然只是绣了个名字。 “彻儿,你看!”阿娇雀跃着攀上并不高的矮树,却遗落了一片雪白。 刘彻抿嘴淡笑,宠溺的提步上前,捡起地上的绢帕收在袖中,这才快步上前接过阿娇扔下来的果子。 几日前,皇祖母为他们定下了婚期,那种心有灵犀的快乐,是无需用语言表达的。 “要这些干什么?”刘彻虽然在很认真的捡,却仍忍不住抱怨,不明白阿娇为何甩开侍婢随从,非要拉他到这儿来。 “彻儿,接住我啊!” 阿娇一阵欢乐的笑声,刘彻刚刚抬头,却已经看到她张开了双臂,轻轻一个纵身,跌进了刘彻尚不宽厚的胸膛中,咯咯直笑。 不过一瞬间,恐惧的震惊随即被怀中的踏实所替代,然而刘彻的心,还是疼了一下,不自觉地加重了手臂上的力道,将阿娇牢牢圈在怀中,才终于将心中的不安驱散。 “哎呀!怎么都掉在地上了!”阿娇突然挣扎起来,看着地上的果子,满脸心疼。 可是刘彻的怀抱,她怎么也挣不开,恼怒的抬头,却被刘彻一个偏头躲过她的凝视,只听他闷声道:“不过几个野果,要来干嘛?”说着,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看着这样怪异的彻儿,阿娇一阵思索却浅笑出声,“哎呀彻儿,我可是要为你洗手作羹汤的煮饭婆哦,你把食材都丢了,要我怎么办嘛……” 阿娇佯装嗔怒的抱怨,在刘彻柔软却微微冰凉的唇瓣贴上来时,全部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一双俏丽的杏眸使劲儿地瞪着,感受到刘彻的牙齿企图撬开她的贝齿,一阵惊慌后却是猛然用力推开了他,两颊通红的嗔道:“就是没饭吃,你也不能咬我啊!” 刘彻瞬间无语,却是伸手不容置疑的将阿娇拉过圈在怀中,用手轻轻阖上她清澈明媚的眸子,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细碎而甜蜜。 那一年,他在上林苑抱着雀跃的阿娇,暗暗发誓,要阿娇这样欢喜一辈子。 可是一辈子,真长啊…… 刘彻将丝帕叠好,正欲收入袖中,杨得意亦步亦趋的走了进来:“陛下,馆陶大长公主不顾阻拦,今晨违令入宫,进了长门宫。” 听着早就习以为常的奏报,刘彻唇角的弧度瞬间消散,不动声色的将绢帕收入袖中,轻轻“嗯”了一声便示意他退下,继续批阅手中的奏折。 然而杨得意只是恭谨的侍立在旁,并未退下,而他的身子微微颤抖,倒是引起了刘彻的注意。 刘彻抬头看到他仍在殿中,声音中便多了几分薄怒:“还有何事?” “陛……陛下,”杨得意一脸为难,突然跪倒在地,断断续续地禀报:“废……废后,陈氏昨……昨夜……薨……薨了……” 这一句话,几乎费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却也将刘彻此生的牵绊尽数抽去。 他端坐在御案之后,手中的竹简措不及防地跌落,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却没有一丝焦距。 “胡说八道!”刘彻猛然起身,将案上竹简尽数挥落:“她那么年轻,怎么就突然去了!” 杨得意跌跌撞撞的爬起,端正跪下,“娘娘已病了多时,只是不知为何……没有消息传来,所以才会……如此突兀……” 不过一阵风过,杨得意笔挺的身子被生生带倒在地,再抬头时,御座之上,哪里还有帝王沉稳的身影。 ~ 长门宫外,刘彻站在他不知驻足了多少次的亭中,又一次停下了脚步,远远望向那重重殿阁之内,平日里阿娇最爱呆得秋千架,也只是空落落的独自摇晃。 紧紧攥住手中的绢帕,刘彻似乎想要藉此获得力量的来源,终于提步迈进了长门宫。 凄清冰冷的宫殿,他不知一次注目,却从未踏足其间,所以他从不知道,长门宫里,是这样寒冷。 阿娇……是最怕冷的啊…… 面色随着刘彻的步伐越发青紫,空荡荡的寝殿内,只有云芳一身重孝,跪在榻前,愣愣出神。 看着冰冷整洁的床榻,刘彻颤抖着开口:“娘娘呢?” 云芳没有焦距的目光缓慢的转到刘彻身上,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面前之人,然后摆正僵硬的身子,深深磕下头去,就那样以头触地的姿势僵硬的跪着,将面上的怨恨掩盖。 “我问你……阿娇呢?” “翁主……翁主她被长公主带走了……”云芳僵硬的直起身子,面上已是平静如水。 刘彻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却听云芳突然喊道:“陛下!” 刘彻回头,却看到云芳带着嘲讽的一脸悲戚之色。 “翁主……有东西让奴婢……交给陛下。” 熟悉的紫檀木雕花妆奁,刘彻抬手细细的摩挲着发光的木纹理,心中五味杂陈,这是当年阿娇入主椒房殿时,他亲手送给她的,那时妆奁中只放了一支光彩夺目的衔珠金凤钗,可是如今,这妆奁里放得很多,却独独没了那支金钗。 刘彻颤抖着双手拿起最上的一卷白绢,点点墨痕,当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刘彻忽然泪如雨下,再没有了帝王的疏冷。 “彻儿,见字如晤。 幼时木芙蓉下你我跌在一处时,我从未想过,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牵在你的身上。 当你对信誓旦旦的许下金屋之诺时,我躲在母亲身后,心中是说不尽的欢喜,那时我想,定要护着你一辈子。因为我是阿娇,你是彘儿,我是你的姐姐。 所以当母亲问我愿不愿意嫁你时,我信誓旦旦的回答,因为我以为,你愿意用金屋藏我,那定然是十分珍贵的。可是我只记得你要给我金屋,却忘了你并未说让我住一辈子。 其实,后位、金屋,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和彻儿过两个人的生活,没有未央宫里的权谋争斗,勾心斗角。但是你眼中的渴望,无法忽视,我总想,只要彻儿高兴就好。 当我和你携手站在未央宫门前受百官参拜之时,我以为,我是唯一有资格同你比肩俯瞰如画江山的人,那一刻,我笑的无比自豪。 直到卫子夫的出现。 我不甘、怨恨,却从未后悔。 我从不后悔嫁给你,即便是你决然转身,把我丢在长门。 我仍旧满怀希望的等在宫门处,看着你送我的一件件器物,等着你御辇轩车带我回我的金屋,再喊我一声阿娇。 日升日落,云起雾涌,我静静的等待,可你,终究还是没有来。 云芳笑我傻,我摇摇头说她并不懂你。 我以为我知道你心中有我,直到后来卫子夫霸了天下,我才发现,你身边的位置,早就给了别人,原来不是只有我,才配站在那里。 我忽然明白,彻儿再也不会来了。”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刘彻手中的白绢早已被泪水湿透,目光触及原本盖在白绢下的器物,他的手,再一次不可抑制的颤抖了。 一朵干枯的木芙蓉,是那年在上林苑时,他亲手簪在她鬓间的火红颜色。 一支圆润的白玉簪,是阿娇及笄时,他亲手打磨插在她如云发髻间的贺礼。 一把站着墨迹的羽扇,一个玉镯,一条扇坠,一块玉佩…… “这些东西,云芳本想给长公主作个念想,可又觉得,公主已经带走了翁主,那这些东西,皇上若要……便给陛下吧!”云芳看着绝望的刘彻,突然静静开口:“翁主在长门宫里等了半辈子,如今陛下终于来了,可是翁主……却看不到了。” “阿娇……可有话……留给我……” “翁主走时,盼着陛下来,到弥留之际,她只盼来生……再不要遇见陛下。” 刘彻紧握的双手颓然松开,雪白的绢帕自指尖滑落,仿若折断的蝶翼,翩然落地。 ~ 长安城外,护城河边,马儿凌乱却急切的蹄声猛然停下,扬起一片尘土。 刘嫖已届花甲之年,身子伛偻尽显老态,只是她面上的决然悲戚,不减分毫。静静的伸手,在风中轻轻张开了手,瞬间四散飞扬的白色粉末,晕染了方寸天地,也不过片刻,又归于清澈。 刘彻略显狼狈的下马疾奔而来,抬手猛地攥住馆陶的手腕,“姑姑!阿娇呢?”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是刘嫖淡然的眼神,她冷冷的甩开刘彻的束缚,转身接过身后侍从手中空空的白瓷罐,在刘彻惊讶的目光中松手…… “嘭!” 四散的白色粉末被风一吹,瞬间消逝,只留下残存的碎瓷片在原地不甘的打着转。 而刘彻未及挽回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看着满地的碎瓷,任风携着雪花利剑一般打在他脸上,动也不动。 “娇儿,金屋藏娇?这个男人,再不能关着你了……” 刘嫖一个狠厉的巴掌摔在刘彻面上,决然转身。 孤寂的郊外,刘彻颓然的跪在地上,伸手抓起一片碎瓷狠狠攥住,“阿娇……等我……”一声呢喃,伴着点滴晶莹没入尘埃,低到看不见的地方去,却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 征和元年,巫蛊事发。 征和二年,卫太子拒捕,死。卫后闻之大恸,自绝于椒房殿。 ~ 后元二年二月丁卯日,宣室殿。 悲戚沉重的哭声穿透重重宫闱,却不知有几分哀伤在其中。 刘彻坦然的躺在榻上,瞪大了眼睛盯着头顶花纹繁复的帐幔,呢喃道:“阿娇,我来找你了……” 当苍老的帝王终于支撑不住阖上双眼,震天的哭声中,他失落的魂魄游走在人群之上,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渴望的那抹倩影。不是说,人死之时,会看到生前最渴望见到的人么? 3再世为人 火红的彼岸花盛开在忘川河畔,清澈无波的河水仿佛千万年都未曾流动,就那样凝滞在时间的洪流中,尽自妖娆…… “翁主,翁主……” 睁开似有千斤的眼皮,阿娇的眸子没有焦距的扑闪着睁开,看到云芳焦急的样子,脑海中却是一片茫然。 “云芳?”略带沙哑的嗓音,阿娇愣怔着开口:“这是哪?” 听了这话,云芳面上焦急更甚,急道:“翁主,这是您堂邑侯府内的房间啊,今儿要进宫,得赶紧起了。”说罢,也顾不上阿娇的意见,云芳小心翼翼的拉起阿娇,伺候她梳洗更衣,时间,是真的来不及了。 晶亮的眸子来回的扑扇着,阿娇看着铜镜里娇小的人儿,脑海中火红的花田没有尽头的延伸,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想:“既然此生不悔,你可还愿如此走一遭……” 她,重新活过来了么? “云芳,今儿是什么日子了?”看自己如今这身量,怕是也就四五岁吧。 云芳将阿娇一头乌发在背后松松的用丝绸镶金的发带束起,发带末梢,还缀着几颗珍珠大小的金铃,十分精致。末了,扶起阿娇瘦小的身子,才道:“翁主,今儿是五月初八,刚过了端午,昨儿您不还又嚷着吃粽子呢!” 五月初八,阿娇低头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身形,总觉得这个日子不那么平静,可又怎么也想不出头绪。待她回过神来,母亲已是一身豆绿襦裙,浅笑着站在了她身前。 “娇儿,今儿进宫去,要多陪着外祖母,知道嘛?”刘嫖宠溺的将阿娇鬓角的胎发向后拢了拢,俨然一个慈母。 母亲,她是一直无条件的在支持着自己,为自己的人生披荆斩棘。阿娇看着母亲慈爱的笑容,突然觉得脑海中那些过往的冰冷岁月在母亲的呵护下,重新来过的人生里,真的不算什么了。 刘彻、后位、长门宫,那些都不再会出现在她的人生,她的人生,需要更加美好的内容来重新铺垫。 想清楚这一层,阿娇咧开嘴巴,绽出一个稚嫩却灿烂的笑容:“嗯,阿娇知道!” 灿烂的骄阳如碎金般点缀着陈阿娇明媚的容颜,刘嫖看着女儿如此绚烂的笑容,会心一笑,拉着她稚嫩的小手,骄傲地向门外走去。 ~ 比之未央宫,阿娇对长乐宫更为了解,她满是绚烂的童年,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朴素的长信殿,同当年代宫里外祖母的寝殿,布置得一丝不差。淡淡的檀香味飘散在空气中,阿娇静静地偎在外祖母身边,只觉得心神安定,她可以很好的思考,这一次,要怎么走下去。 窦太后宠溺的抚着阿娇如丝缎般的乌发,微眯了眼睛看着她笑道:“娇儿今儿怎么这么安静,原来你可是最不愿陪我这老婆子枯坐的。” 听了这话,阿娇不由的想起,当年就是从外祖母去后,她绚烂的人生开始染上灰色的。 “外祖母,您又拿阿娇打趣,我在这儿陪您不好么?”撒娇的扯着窦太后的胳膊,阿娇扯出最大的笑容挂在嘴角。如今外祖母的眼睛已看不太清东西,她只能绽出最大的表情,让祖母看到她的欢喜。 “好,好……”窦太后抬手轻轻地抚着阿娇柔嫩的脸颊,模糊地视线里是她绚烂的笑容,心也跟着晴朗安定,“你母亲都不愿意陪我这老婆子,还是娇儿好,知道陪外祖母,呵呵……” 母亲刚刚还在长信殿中,这会儿倒没了踪影,阿娇心中突然划过一丝不安,忙问道:“母亲去哪了呀?” “回翁主的话,刚才王美人来请安,说是玉液池的荷花甚好,长公主便一道出去说话了。”说话的是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沛柔,向来贴身伺候,连长公主刘嫖对她,都存着几分恭敬。 王美人,王娡。 刘彻的母亲。 阿娇面上的笑容瞬间凝滞,她突然想起,前元五年的五月初八,正是刘彻亲口向母亲许下金屋诺的日子! “娇儿,慢点跑……”窦太后僵在半空的手无奈的放下,眼中模糊地人影渐渐消逝,却是笑着对沛柔喃喃道:“这丫头,才夸她稳重,可不就坐不住了,真是个孩子……” 发梢的金铃随着阿娇快速奔跑的身子叮当作响,身上的淡粉襦裙让她无法放开步子,却更加重了她心中的焦急。 当年,就是刘彻的金屋一诺,让在栗姬那里碰了硬钉子的母亲决心扶持他登上帝位,而条件,就是自己的后位。若是重来一次,她还那般天真的以为刘彻的金屋诺是因为真心喜欢,真就白活一世了。 前世不悔,不代表此生仍要重来,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年金屋中只知情爱不知朝事的无知的少女。 玉液池在未央宫内,同长信殿间的距离,不可谓不远。穿过重重的复道,玉液池平静的湖水已然在望,阿娇不由得松了口气,提步向前奔去。 待到玉液池畔,阿娇已是满头大汗,跑得发丝凌乱,弯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缓过神来刚一抬头,却见不远处跑来一个总角少年,牙白衣衫让他整个人似乎笼上层光华般耀眼,手里扬着一抹素白,兴奋地边跑边喊:“阿娇!阿娇……” 筋疲力尽的阿娇登时愣在原地,顺着刘彻,不,刘彘跑来的方向,却并没有看到馆陶长公主和王美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而刘彘已经站在她面前,满脸兴奋地看着阿娇:“阿娇,这花你拿着,以后来同我换金屋……” 刘彘的话音未落,却听“扑通”落水之声,继而便是婢仆们激动地奔走呼救。而刚才笑颜雀跃的总角少年,此时就在玉液池碧绿的湖水中起起落落,双手胡乱挣扎着。 大脑瞬间的空白后,阿娇打量着自己僵在半空的双手,她竟然把孝武皇帝推进了玉液池?无奈的抿了抿嘴唇,却是站在岸上长长舒了口气,看着湖面上不住波荡的水纹中洁白的木芙蓉花,低声喃喃:“谁要你的金屋子,爱藏谁藏谁去,本翁主再不伺候了!” 随后赶来的云芳就看到在水中挣扎的胶东王,以及愣在岸边的自家翁主,连忙上前将阿娇拉得远远地,低声问道:“翁主,您没事儿吧?” 再看了一眼被侍卫拉住的刘彘,阿娇得意道:“没事儿!”说罢转身,又吩咐道:“本翁主要回府!” 志得意满的迈着步子,阿娇只觉一身轻松,金屋藏娇,刘彻这一落水,不就没了么。 这一年,陈阿娇七岁,刘彘五岁,金屋藏娇,未及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攒rp~ 求包养啊~~~~!!!!!! 修bug,捉虫…… 谢谢啦~ 4金屋之诺 堂邑侯府后宅,阿娇似模似样的拿着毛笔,探着身子伏案写字,只是过于娇小的身子拿着毛笔,看来着实有些不搭。 “翁主,您就进宫去吧,如今宫里都知道您把胶东王推下了玉液池,现下正躺在猗兰殿呢!”云芳看到阿娇将白绢铺在地上,用纤弱的小手执着毛笔书写,不由奇怪,这向来不爱书画的翁主,今儿怎么突然好学起来了?难道是怕长公主回来责罚,可翁主面上又无半点悔意,真是奇了。 四岁的孩子毕竟力小,费了好大劲,一个还算工整的“金”字跃然于白绢之上,“我没说不是我推的,皇帝舅舅要打要罚,我都领着。”浅浅一笑,却是探着身子抬笔蘸墨。 “可是……可是翁主,长公主如今还等在宫里,是她交代奴婢伺候您进宫的。” 刘嫖前日同阿娇一道入宫,得知她推了刘彘下水,便一直不曾回侯府来,是以阿娇才能安然的躲在屋子里写字。 “我不去,”提笔的手虽稚嫩,可几个字写下来,已是流畅许多,阿娇的眉间,露出淡淡喜色:“你只管这样去禀报母亲就好。” 云芳为难的看着今日格外有主见的翁主,急得泪都快落下来,“可是……如今宫里都说,都说胶东王要建金屋子给您住,这……这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啊。”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毛笔掉在案上,几点墨汁溅在那最后一个“娇”字上,可惜了一副字。阿娇恼怒的抬头看向云芳,恶狠狠地开口:“是谁说的!”这声音气势,若是这说话人就在眼前,怕是立刻就被怒火给烧成了灰。 云芳不由得向后缩了缩身子,怯怯开口:“是……是长公主亲口……跟陛下说的。” “啪!”一方上好的砚台立时成了碎片,孤零零的在地上打着旋,阿娇满脸怒容的瞪着云芳,“我要进宫去——!”说罢一溜烟急急的跑进内室换衣服去了。 云芳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却是凝在了案上,雪色绢帕上,跃然五个大字,写得正是“金屋不藏娇”。云芳不由得一愣,怎么自己还没开口,翁主就已经知道胶东王金屋藏娇的事儿了?而且现在看来,她是十分的不情愿啊! 想起刚才翁主恶狠狠地目光,云芳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颤抖着双手收起那染了墨迹的白绢,吩咐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砚台,这才进内室去帮阿娇更衣梳妆。 ~ 刘彘看着满面怒容的阿娇,心中却泛起几丝失落,为什么突然间,宜喜宜嗔的阿娇,成了如此凶狠的模样,难道他做错了什么?在脑海中细细回想,刘彘实在找不出自己得罪父皇面前最得宠丫头的地方,才满含悲戚地缓缓道:“阿娇,你为何这般讨厌我?” 为何?因为你娶了我又去娶别人,因为你信誓旦旦的许诺金屋藏娇,却将我丢进了冷冰冰的长门宫,因为我到死,你都狠心绝情的都不愿再来看我一眼……这原因太多,可阿娇说不出口,只是原本清澈的眸间,不觉笼上一层悲戚。 那样深沉的绝望哀伤,同如今阿娇稚嫩的容颜显得极其格格不入,望着那样悲伤的眸子,刘彻心中除了震撼便是满满的不解,尊贵如阿娇,万千宠爱,她怎会有如此哀伤的神色? “阿娇,你……怎么了?” 刘彘满是小心的开口,唤回了阿娇游走的思绪。 我这是在做什么?阿娇猛然低头将心中的悲愤收起,再抬首时,眸中已是一片淡然:“我没事。” 打量着一脸怯色的刘彘,阿娇不禁嘲讽的想到,这具幼小的身躯里,不知心思已婉转了多少道弯,才能做出这样一副楚楚之态,来博人同情。 不该再有的留恋稍纵即逝,换上一脸怒火,阿娇恶狠狠地冲刘彘嚷道:“你要叫我阿娇姐!还有,你不要到处跟人说,你要用金屋子藏……我!”说罢,阿娇恼怒的抬眸望天,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阿娇,我没有到处说,我只跟姑姑说了……”刘彘虽是轻声嗫嚅,可这空荡荡的寝殿内,还是格外清晰的入了阿娇的耳。 “你!”恶狠狠地指着刘彻,阿娇却是气得说都不会话了。 刘彘的狡言善辩,即便她比他多活了二十几年,也一样还是无言以对。当初她会觉得是彘儿才思敏捷聪慧过人,可如今换了心境来看,只觉得他一副楚楚可怜的嘴脸里尽是嘲讽。若不是他金屋藏娇的话说得太过动听,从小对宫闱心计耳濡目染的自己,又怎会放任一颗心彻底沉沦,连死都不能放下。 空气中的沉闷让刘彘几乎能听到阿娇愤怒的心跳,在他以为阿娇即将破口大骂的时候,却听到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开口:“刘!彘!你、要、叫、我、阿、娇、姐!” “阿娇……”阿娇闪着凶光的双眼恶狠狠地扫向刘彘,让他无奈的抿了抿唇,抬头望天吐出一个“姐……” 阿娇心满意足的对刘彘扯出一个十分虚伪谄媚的笑容,突然凑近了他,极尽威逼利诱的开口:“彘儿,阿娇姐不要你的金屋子,所以你以后不要再乱说话了。你的心我不要,我的心,你也休想再要!”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阿娇,彘儿没有乱说话!彘儿想把心中最好的东西给你!”刘彘急切的起身辩解,顺其自然的将阿娇的袖子拉在手里。的确,五岁稚子,心中最美好的东西,也不过这些虚无之物了。 紧蹙着眉头回过身来,看到满脸天真的刘彘,阿娇突然带着恼怒的冷硬道:“刘彘,我陈阿娇,不稀罕你那金屋子!” 阿娇转身便走,她怕自己再看着刘彘,会控制不住一颗好不容易安定冷硬下来的心,她应该是骄纵任性不知世事无常的陈阿娇。 然而袖子被再一次拉住,阿娇恼怒的回头,却看到刘彘倔强的一张小脸,坚定地望着自己:“阿娇,你想要的,彘儿都会捧到你面前!” “可是,”阿娇突然冷笑出声,“我最不想要看见的,就是你!” 说罢狠狠拂开刘彻的牵扯,冷然转身,却看到猗兰殿的门口,逆着光站在暗影里的女子,身姿娉婷的走近,一双与刘彻极为相似的桃花眼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而这人,便是当年将卫子夫送进未央宫的平阳长公主,刘娉。 “彘儿,怎么未穿鞋便下地了?”刘娉快步越过阿娇,去拉刘彘,却被他倔强的一躲,又上前拉住阿娇的衣袖:“阿娇,你为何突然这般讨厌我,前几日……” “我就是讨厌你,看到你我就生气!”阿娇突然转身狠狠一推,继而目光冷冽的扫了一眼跌倒在地的刘彘。 “陈阿娇!”刘娉一声怒喝,连忙去拉刘彘,像护崽的母兽般将刘彘挡在身后,恼怒的看着阿娇:“你发什么疯!即便皇祖母再宠你,也断不会允许你如此欺辱彘儿的!” “我就是欺负你们!你尽管去告诉外祖母好了!”骨子里的叛逆张扬,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阿娇看平阳的时候,绝不会比看刘彘的恨意少几分。 “你……你欺人太甚!”刘娉愤怒的扬手,她比年幼的阿娇高出许多,可是看着面前一脸不屑的阿娇,那抬起来的手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她是宫里最受宠爱的女孩,父皇皇祖母待她比亲生女儿还要亲,明明她要比阿娇的身份尊贵许多,却远没有她得到的宠爱多。 “娉儿!” 正在刘娉内心僵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道柔和却带几分严厉的声音打破了她同阿娇的僵持。 阿娇恼怒地回头,却看到一袭淡粉曲裾的王娡,莲步生姿浅笑着走近刘娉,将被她挡在身后挣扎了许久的小刘彘拉到身前,满是慈爱的帮他整理着衣襟,似是无意的开口:“彘儿,你父皇刚给你指了门亲事,以后可要学着做大人了。” 她面上明明是动人的浅笑,可是声音里却有着难以忽视的凄楚之感。 听到指婚之事,刘彘立马一双晶眸望向阿娇,“母亲,彘儿不……” “你父皇给你定的这门亲事,正是你心中想要用金屋子藏起来的那人,彘儿不想么?” 王娡的话音刚落,刘彻脸上的纠结立刻转为喜色,而阿娇却是再不多言一句话,只提步飞快地跑出了猗兰殿。 拉回想要追出去的刘彘,王娡敛起面上的笑容,尽是凄楚的开口:“彘儿,别怕,有得必有失,有舍才有得……” 年仅五岁的刘彘愣愣的感受着母亲的绝望,回头看了眼消失在阳光里的阿娇,心却突然失了依靠,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刘彻他妈很腹黑的有木有,历史上她不是还编了个梦日入怀的东西,不过也许是真的。 捉虫~ 不是很欢乐的【欢乐小剧场】~博君一笑哇~ 阿娇同馆陶大吵一架,不愿嫁给刘彘,于是暴怒决定绝食抗议。 阿娇很生气,回家找到老爹陈午,义正言辞的说道:“爹爹,你帮我准备枣花饼、糖葫芦、馄饨、山楂糖,我要绝食!” 5前尘未散 宣室殿,乃是未央宫内帝王日常起居斋戒之地,其威严肃穆,将天家气概尽显无疑。 阿娇气喘吁吁的跑到宣室殿外,看着这座曾主宰她一生悲喜的宫殿,突然滞住了步子,不再前行。 春陀送了太子太傅窦婴出门,刚好看到立在一旁的阿娇,不由疑惑的上前行礼,“奴婢参见翁主,翁主可是要求见陛下?” 愣怔回神,阿娇望着景帝身边的大太监春陀,突然想起自己此行为何,便向春陀浅浅一笑:“烦请公公通禀。” 听了这话,春陀立时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阿娇,活像见了怪物一般。只因往常阿娇要见陛下,从来都是横冲直撞,哪里会让他禀报,还如此有礼的用了请字。可纵然疑惑,他也绝不敢多留,只连忙点头进去通禀,回来引阿娇入殿。 前元四年,景帝刘启正当而立,吴楚七国之乱平靖,风发意气正当其时。 阿娇进得宣室,便看到站在窗前凝神眺望的景帝,背对着自己。 许多年前,也是在这个窗前,舅舅拉着她站在未央宫最尊贵的地方,远远望出去,告诉她:“阿娇,你将成为这天下的女主人,彻儿,舅舅托付给你了……” 那时候的阿娇还不明白景帝口中的托付意在何为,当长门宫的寂寥洗刷了她心中的浮华,她才想起,舅舅不过是让她帮着刘彻坐稳江山,窦氏、陈氏、王氏外戚,因为她,也因为母亲的周旋,终于一个个都葬送在了彻儿的少年宏图之间。 “阿娇,”景帝突然转身,看着愣愣出神的阿娇,笑道:“怎么也多愁善感的想起心事儿了,这可不像是堂邑侯陈家意气风发的阿娇翁主啊!” 阿娇一愣,连忙轻轻摇头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摒除,换上娇俏的笑容,也不行礼,撒娇地偎在景帝身边,笑道:“舅舅,阿娇就是太久没见到您,想您了嘛!” “呵呵,你想朕,那怎么躲在府里不愿进宫呢?”景帝说着,拉着阿娇往坐在了一边的矮榻上,“阿娇,前些日子你怎么想起把彘儿推下玉液池去了?” “皇舅舅!”阿娇正想不到如何提起退婚之事,景帝却先将刘彘引了出来,她一声娇嗔,继而假装生气道:“舅舅,阿娇不要嫁给彘儿!” 景帝似乎早知阿娇来意,听了这话,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许久,才又道:“阿娇,你可知道,平阳……要嫁去匈奴和亲。” 听了这话,阿娇猛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眉目深沉的帝王。她怎么忘了,年幼时,王美人的第二个女儿南宫公主刘嫦,是嫁去了匈奴和亲,她是汉家第一个和亲的真公主,而和亲之事,似乎就是在彘儿的金屋之诺后不久,只是如今怎么换了平阳。 如果说只是单纯因为彘儿的金屋诺而赐婚,景帝也许会取消旨意,可如果这赐婚是为了安抚王美人失去一个女儿,还是为了汉匈和平而和亲远去,那阿娇就不知道舅舅的想法了。 “可是舅舅,阿娇……” “阿娇,彘儿是个很好的孩子,”景帝突然将阿娇抱起来走到窗前,“这未央宫多好,天下万民都以此为尊,而皇族子弟,并不能只知尊荣,不知疾苦。” 如果真的只是四岁的阿娇,她会为这份尊贵而满足雀跃,可是如今的阿娇,她可以明白景帝心中对天下苍生的那份责任,皇族的责任,“舅舅,阿娇明白。” 景帝看着小大人一样的阿娇,无奈放下她:“你又明白了,小丫头,快去找你母亲吧!” 为天下苍生牺牲,怎样都可以,唯独嫁给刘彘,再不可能。既然景帝这里说不通,阿娇唯一的希望,就是窦太后。想清楚这一层,阿娇忙对景帝告辞行礼,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宣室殿,她没有留意到,景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哎呀!” 匆匆跑出宣室殿的阿娇,没有留神直直撞上了正往殿内走的人,若非春陀的帮扶,肯定是要跌在地上的。 阿娇恼怒的抬头,却看到神色匆匆却立刻柔下目光的刘荣,正担忧的望着自己,他伸出的手近在咫尺。 很多年前在上林苑,她贪玩爬树,带着满身的木芙蓉不慎跌下的时候,刘荣便是这样伸出了手,可她的身子下,却是刘彘幼小的身躯。也许从那时候就已经注定,刘荣,只能是她擦肩而过的那个人。 “荣哥哥?”一开口,阿娇就懊恼的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前事不济,刘彻曾因这个称呼变着法寻自己的麻烦,如今再来一次,虽不再同他牵扯,可是刘荣,也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刘荣听到这一声,脸上的笑意更浓,不顾阿娇的拒绝,硬是伸手将她拉起来,关切道:“阿娇这是要急着去哪里?” “我要去长信殿,给外祖母请安。”如今的刘荣,才被册封为太子,意气风发得意至极,他又怎会了解,阿娇看他时眼底所藏的那份悲戚。 “呵,就你是个孝顺的,”刘荣说着,亲昵的抬手来碰阿娇的乌发,却被她险险躲过,只能无奈的收手,讪讪一笑:“阿娇,你……可愿嫁给彘儿?” “自然不愿!”想起刘彘,阿娇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满腹怨气。 刘荣一愣,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那好,我这便去求父皇,让她将你赐给我!” 可是不及刘荣迈步,阿娇却将他的衣袖牢牢攥住,眼神执拗的望着他道:“荣哥哥,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 看着满脸受伤的刘荣,阿娇脑海中都是当年他被废囚禁于廷尉府的窘迫境况,当初若不是自己,他堂堂太子,即便被废做了临江王,也不会落得身死禁地的下场。可即便愧疚,阿娇的心里,刘荣也只是兄长,“荣哥哥,即便舅舅收回旨意,栗娘娘也不会让我嫁给你,你……还是别去惹舅舅生气了。” “阿娇,你……” “而且阿娇,是不会嫁给荣哥哥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阿娇前世是深有体会,此生无论后事如何,她都不愿再同这班皇子龙孙牵扯不清。说罢,也不再去看刘荣,只自顾往长乐宫跑去。 ~ 长乐宫长信殿,阿娇小心翼翼的绕过正殿内正同程姬闲话的馆陶长公主,蹑手蹑脚的拐进了寝殿,四下搜寻窦太后的身影。 潺潺水声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格外清越,这室内的曲水青石,是长信殿中唯一花了大功夫做下的装饰。阿娇将脚下木屐提在手上,悄悄地挪进太后的寝处,只见榻上一袭绛色襦衫向里侧躺,秋香色的薄被堪堪盖住身子,阿娇小心翼翼的往殿外扫了一眼,这才凑到榻前。 “外祖母……外祖母……” 阿娇渐渐提高了声音,本想凑到床上去,却又怕老人家正睡得沉,可她这两声话落,窦太后的身子突然一震,继而闷闷地道了声:“嗯……” 面上一喜,阿娇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木屐,端正坐好,将她想了一路的理由娓娓道来:“外祖母,您自小最疼娇儿的,娇儿不要嫁给彘儿,他都没有娇儿大,娇儿才不要嫁给他,娇儿要陪着外祖母,外祖母,您去跟皇舅舅说好不好,就说您……” “噗……呵呵……” 一阵怪异的讥笑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阿娇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悲剧情感,生生卡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愣愣的看着榻上缓缓起身的“外祖母”,目瞪口呆。 因憋笑而满脸通红,一身绛色襦衫盖着薄被躺在榻上的,分明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剑眉之下一双凤目妖娆流转,几点晶莹明显在满是笑意的眼角打转。 阿娇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恼怒的望着斜倚在榻上的少年,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凌厉起身,将放在一旁的木屐碰的桄榔脆响,她也顾不上去计较,“放肆!你是何人?!”身子虽小,容颜虽俏,可是前世今生加在一起,阿娇身上不怒自威的高绝气势,实在不容小觑。 少年显然没料到阿娇会有这番气势,面上一愣,旋即坐起身子,直视着阿娇笑道:“小娇儿,许久不见,连我都给忘了?” 他一双满含笑意带着探寻的眸子,看得阿娇格外恼火。可这是长信殿内室,若非身份尊贵又有哪个能够进来,何况,他还大大咧咧的躺在太后娘娘的卧榻上,阿娇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他的影子…… “刘非!非哥哥!你是非哥哥!”剑眉英挺,凤目妖娆,这样的面容如此境地,阿娇并不难想起,眼前之人,便是景帝的第六子,如今的江都易王刘非。可是他应该在江都封地,怎会在此,还躺在了太后的榻上? 刘非显然看出了阿娇的疑惑,随意的抚了抚袍子上的褶皱,笑道:“我今儿刚回长安,进宫便被母亲催着来皇祖母这儿请安,祖母看我旅途劳顿精神不济,特准了我在此歇息,却不想……竟听到阿娇表妹一番肺腑之言啊!” “你……”一瞬间,阿娇突然觉得心思沉稳也并不是好事儿,就好像她现在,对着刘非十分恼火,可是却说不出什么能让他生气的狠话,反倒气得自己吞吞吐吐,着实憋屈。 “阿娇表妹,你既然这般不愿嫁给小彘儿,不如跟非哥哥上江都吧!”刘非打趣间,还特意加重了那个小字,明显是为了气阿娇。 “你……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我便……我便……” “你便要怎样啊?” “我便……” “怎样呢?” 刘非讪讪地笑着,满是期许的打量阿娇通红的小脸,尽是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刘非,景帝第六子,初立为汝南王,后改立江都易王。以勇武著名,参与平叛吴楚七国之乱。 文章需要,在此,生于前165年的刘非,比阿娇大六岁。 奔着那个头去嘛,四肢发达的孩子往往直肠子,阿娇和他这个一样调皮捣蛋的表哥,也可以很欢乐的。主要是刘彘腹黑哇,木有欢乐点的,他卖萌卖的太厉害,总得找别人欢乐下啊~ 这两章刘彘先靠边,阿娇霸气的说~ 下一章馆陶公主隆重登场,当当当当!!! 【欢乐小剧场】博君一笑~~为什么我找不到很嗨皮的点呢?? 阿娇路过猗兰殿,看到刘彘一直在喝水,于是问:“你干嘛喝这么多水呀?” 小刘彘:“我刚才吃了个苹果。” 阿娇:“可这跟喝水有什么关系?” 刘彘:“刚才我忘记洗苹果了。” 阿娇默,遁走…… 6化外之境 “我便告诉外祖母,你欺负我!”阿娇说着,却是身子一软,不管不顾的跌坐在地,全没了平日里的颐指气使,虽说哭得是雷声大雨点小,可也让人觉得她十分之委屈。 刘非顿时瞪大了眼睛傻在原地,他本想听听阿娇能放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狠话来,却没曾想最不会哭的阿娇,今儿竟给他摆了一道。 “哎,阿娇,别哭了……”刘非蹲□子,仰着头做出一脸的可怜相,见阿娇不理他,又道:“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今儿说的话。” 阿娇还是不理他。 “我带你出宫玩?或者随便怎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可是你说的!”阿娇突然疾声道,一脸严肃的望着刘非,那神情气势,直将刘非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记得愣愣点头,看着那一张尤带泪痕的小脸,瞬间破涕为笑,心中尽是无奈。 “陈阿娇!” 斜刺里突然而来的一声厉喝,将阿娇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刚才戏弄刘非的好心情瞬间消散,缓缓回身,刚好看到馆陶长公主劈空而来的一双素手,毫不犹豫地扯住她的胳膊,托麻袋一般往外拉,口里还不忘教训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我的话都不听!看来平日里是把你惯得太过,当真以为你有太后皇上护着,便无法无天了嘛!” 刘非揉了揉瞪得太久而酸涩的眼睛,将大张的嘴巴合住,无奈的摇了摇头,拉着薄被一个翻身,继续躺回榻上去会周公了。 阿娇表妹,自作孽,不可活呀! ~ 让太后娘娘收回赐婚旨意的想法,在馆陶长公主的强势干预下,就此暂时破灭。 堂邑侯府的正厅内,一大一小两个身穿茜色曲裾的美人,毫不示弱的盯着对方,眼睛里的小气流,滋啦啦的在空气中冒火。而府内的主子仆役,方圆五丈内早已没了踪影,生怕被这对气势高绝的母女给误伤了。 若是从前,阿娇定然不会这样和刘嫖僵持,她也坚持不下来。可如今的阿娇,是兴衰荣辱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自然,要比从前沉稳细腻许多。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可阿娇的性子最像刘嫖,这边阿娇稳住了,可刘嫖却坚持不住了,她恼火的瞪着阿娇,却还是竭力平静了语气道:“阿娇,你为何大庭广众之下推彘儿下玉液池。” 阿娇面不改色的继续对峙,却在心中暗自腹诽:以前都喊胶东王,今儿就亲热的叫彘儿了,你可知道那彘儿将来把我闷害的多苦啊母亲大人…… “说话啊!师父的规矩都学到哪里了?”面对无声抗议的阿娇,馆陶原本雷声大雨点小的怒火,这会儿真的瓢泼下来了。 “母亲,”阿娇郑重其事的看着馆陶,目光诚挚:“我不要嫁给刘彘,我也不要金屋子!” “你……”这下子,是真的踩到刘嫖的底线了。 看着母亲怒不可遏的指着自己,全然没了皇族应有的风范,阿娇暗想,这话是不是说得太过直白了?毕竟母亲并不知道,许多年后刘彘登上了皇位,会怎样对待她们陈家,可是等她知道,自己这一生不就又毁在刘彘的手里了。 “母亲,我不要嫁刘彘!” 这样坚定的阿娇是刘嫖不曾见过的,可此时的怒火早就掩盖了她的神智,原本只是责怪阿娇不知轻重推了刘彘下水,却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执拗了性子不愿嫁刘彘,婚约是自己好不容易从皇上那儿求来的,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说不嫁就不嫁。 馆陶刚要责骂女儿,却看到阿娇一脸的倔强,登时想起脾气和自己一脉相承的女儿,可不是吃软不吃硬的,忙扯出一丝笑容,缓下语气道:“娇儿,刘彘虽比你小,可他喜欢你,还说要用金屋子藏我的阿娇,阿娇难道不想要金屋子么?” 金屋子,权利富贵,母亲,你可知道那只是要人性命的软刀子。 “母亲,我不要嫁进宫去!” 刘嫖的嘴角不自觉地僵硬,却还是苦口婆心道:“阿娇,你是我刘嫖的女儿,就要做天下第一的女子,不进宫去,如何当得这天下第一!” “我不要天下第一,我只要我喜欢的!” 听了这满是孩子气的话,刘嫖不由得释然了,抬手将阿娇拉到近前,柔声道:“阿娇,你要母仪天下,不论那皇位上会是谁,但是母亲答应你,那皇位上,定然是我家阿娇最喜欢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栗姬张狂的嘴脸,刘嫖不禁鄙夷的轻笑出声,即便登上了太子之位,那刘荣——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阿娇几乎可以想到母亲此刻是如何在脑海中算计刘荣母子,可是别人的事儿,她不愿说也不能做,只是刘彘,她是绝对不要再嫁的。 曾经年幼时,刘彘的一句金屋藏娇,将她年幼的时光都占了去,哪里还有心思去绸缪将来,只傻傻的将一颗心全交了出去。可是如今,她看到了结局,若还任其发展,那这重来一世,倒不如直接绝了尘缘,也好过心神皆殇。 “母亲,我不……” 阿娇话未出口,心口突然一阵刺痛让她不能说话,继而脑海中恍恍惚惚有人言:“不可……不可……”懵懂间,她只觉眼前母亲的脸越发模糊,皱着眉头昏昏沉沉的倒在了馆陶怀中,没了意识…… ~ 参天的密林,除了密密麻麻的枝叶外,再无其他,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促使阿娇脚步凌乱的向前。那些凌乱的枝桠刮破她的衣衫手臂,都不再重要,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往前。 突然跃入眼帘的一片空旷,止住了阿娇的脚步。 目之所及,密林围绕之间,妖娆绽放的火红木芙蓉花,将阿娇适才的恐惧劳累,瞬间驱散,只剩了惊艳。 这是什么地方?她又怎会在这儿? 脑海中不过一闪而逝的念头,却立刻有个声音回道:“化外之境,因缘而来。” 那声音刚落,阿娇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在花丛之间,两丈见方的一块草地,摆着一把紫藤摇椅,而那摇椅上明明没有人,却自己一摇一摇的在动,当真诡异的很。 阿娇下意识的后退,却不妨身后便是巨大的木芙蓉树,脚下踉跄就要倒下去,却感觉到身后一阵清风托起她的身子,这才堪堪稳住身形,连忙转身,却看到一个丰神俊秀,白袍飞扬的男子,正浅笑着望向自己,星眸流转,倒多了几丝玩味。 “孝武皇后陈阿娇,久违了。” 听了这话,阿娇面上的疑惑瞬间僵住,“你是谁?!” 那人浅浅一笑,不过转瞬便躺在了那把紫藤摇椅上,伴着那椅子摇晃的节奏,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他坐在那儿摇,“我就是把你的魂魄带回阳世的人,嗯……你可以叫我颜生。” 原来人世再走一遭,并非天意。 阿娇突然不知该喜自己可以重新选择,还是该怒颜生又一次让自己面对刘彻成长的残酷,可究竟为何,他要让自己重生? “那个,既然你已经重生了,原因我们就略过不提,我这次找你来,是为了告诉你天命,而你重生,不可逆天改命。”颜生说话间,却带着几分闪躲。他又怎能告诉阿娇,是因为他的疏忽将阿娇拉下了往生船,无法再世为人,才偷偷将她送回了汉武朝。 天命?阿娇心下一惊,带着几分担忧地问道:“何为天命?” 看到阿娇并没有追究往事,颜生尴尬的咳了两声,正色道:“天命就是——刘彻必须成为皇帝,而你,必须成为他的皇后。” 果然,心中的猜测被验证,阿娇却笑出了声:“那你何苦让我重生,不如直接带了我走,地狱也罢、轮回也罢,我绝不可能再受一次那长门怨气!” “呵呵……”颜生连忙起身,“那也不全是,除了必须嫁给他让他登基,天命也没说你还要进长门啊!”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还嫁给他,别的怎样,就可依着我的想法来做?” 将阿娇的话细细琢磨一番,颜生才点头道:“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你帮我把卫子夫弄走!”天命不可违,阿娇立刻便想通了这一条,可这颜生看来颇有几分仙气,说不定能有收获。 颜生僵硬的脸,再一次石化,“那个卫子夫嘛,你既然都知道她存在了,自己去解决就好,我这化外之人……不好插手凡尘事务的,皇后娘娘。” 生死攸关利益当前,阿娇绝不是心软之人,立刻言辞狠厉的开口:“那你把我弄回小时候,又非要我嫁给刘彻,一点也不帮我,我凭什么听你的啊!” “对啊!”颜生突然拍手一跃,“我这不就是来给娘娘您送好东西的,怎么能让您孤军奋战看着那刘彻左拥右抱的。” 阿娇平淡的伸出手,浅浅一笑:“东西呢?” “喏……”颜生大手一挥,绿叶掩映之下原本火红的花朵,瞬间都成了雪白的颜色,当真冰肌玉骨,“这片醉芙蓉花还有这藤椅,就是我送你的好东西,还有这只灵猫。”说话间,不知哪里蹿出来一只雪白的长毛猫,安逸的趴在颜生的怀里。 不可避免的,阿娇面露鄙夷之色,“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玩的,要来干嘛?” “这些醉芙蓉植于化外之境,以红花入药,可解百忧,以白花入药,可驻年华。你只要将这支玉簪戴在发间,魂魄便可到此地,这猫儿会一直守在这儿。”颜生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支雕花木芙蓉的白玉簪,放在了阿娇手中。 那玉簪晶莹剔透,握之温润,仿佛有一股流动的气息在其间穿梭,十分惊奇。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你么?”看在颜生给了自己解忧驻颜的妙药,阿娇才算是缓和了语气。 颜生拉着阿娇坐在摇椅上,原来这旁边还放了张紫藤小几,一壶清茶一炉沉香,果真惬意的很,“你在这摇椅上歇息,会觉神清气爽,事半功倍,至于我……有缘再见吧。” 阿娇只觉眼皮越来越重,迷迷糊糊的便沉入梦乡。颜生看着摇椅上安然入睡的小人,打量着四周的醉芙蓉随着那摇椅的晃动,时红时白,不由长长的松了口气,不过转瞬,人已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像泼妇的感觉? 额…… 我来捉虫…… 7左搂右抱 夏至渐近,天气越发燥热,耳边丝竹之声虽空灵,却听得阿娇心下恼怒,长臂一挥突然将案上古琴拂落在地。琴弦受力而断,铮然之声惊得先生目瞪口呆,双手僵在半空,弹也不是,起也不是。 云芳正待上前,却见阿娇突然起身,一脚踢翻了面前矮几怒道:“都滚,我再不要听这琴声!”听了这话,那教习先生立刻抱起自己的琴连滚带爬的几步便没了踪影。 几个婢仆连忙过来收拾狼藉,临近阿娇的念文刚抱起残琴,却被阿娇一脚踢倒在地,“你们都出去,谁都不许进来!”云芳几人还欲多言,却又听阿娇道:“不许告诉母亲!”说罢恶狠狠的瞪着众人退出去关了房门,这才紧紧握住袖在掌心的白玉簪,转身进了内室。 自那日回府同母亲大吵进了化外之境,得知天命不可违,阿娇的脾气便一日暴躁过一日,众人都以为翁主憋闷同胶东王的婚事,一个个对她敬而远之,却全然没注意,他们的翁主,是再没提过退婚之事,不过越发暴躁,发些闷气。 化外之境,全无六月的燥热,格外的凉爽舒适。阿娇才一现身,那只大白猫,如今唤作慕白的家伙,便蹭的一下跃进了阿娇的怀抱,舒舒服服的找了个姿势,闭上眼睛。 看着它这副懒样,阿娇的怒气顿觉削弱几分,倒手拎起慕白的尾巴把它丢出老远,自己舒舒服服的躺在摇椅上。 花海、一人、一椅、一几、一猫,无边花海中时红时白的花儿,妖娆绽放,丝丝缕缕的清幽之气聚在藤椅四周,仿似凝滞。随着那舒缓合宜的频率,阿娇只觉心中舒畅,精神也好了许多,这椅子,当真是驱疲解乏的良器。 目光触及灰溜溜卧在她脚边的慕白,阿娇打量着满目绚烂的花海,眉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探寻,抬手拎了慕白在腿上,捉住它的两只前爪提起来,笑问道:“慕白,这些木芙蓉说是医百病驻容颜,难道就是摘下来吃么?怎么弄的?” 慕白怪叫一声,不知怎地挣脱了阿娇的束缚,笨重的身子格外轻盈的跃进花海,片刻后便衔着朵盛开的雪白芙蓉花回到了阿娇怀中,冲着藤椅边放着茶盏杯盘的矮几“喵呜”一声。 阿娇一愣,拿起似是竹制的茶壶示意,在看到慕白笃定的点了点头后,满满倒了一杯,递在慕白嘴边。 雪白的芙蓉花落入竹制的茶碗中,转瞬即逝,阿娇瞪大了眼睛将茶碗凑在眼前上下左右细细打量,却没看出丝毫破绽。只是原本清澈的茶汤中,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雪白沉在杯底,格外通透。 “这花……遇水便化?”阿娇强忍住心中的惊悸,她都能重活一次,不过一朵花嘛,有什么好怕的。 慕白再次点了下它没有脖子的脑袋,极其肯定。 “喝了就可以变漂亮?”在看到慕白点头后,阿娇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可是想起仙风道骨的颜生,以及通灵的慕白,心下一横,却是仰头喝下了那杯茶水。 不过瞬间,眼明心亮浑身都通透许多,阿娇惊喜的看了眼手中的空杯子将它放在一边,眼神闪烁的伸手抓住了慕白的小细腿儿将它举起,“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肯定会说话的吧!” 慕白十分不自知的摇头,一脸无辜。 阿娇瞬间换了一脸凶相,恨恨道:“我可是没有耐心的,而且我最近十分暴躁,你的主子惹了我却不现身,你最好老实一点快说话,告诉我怎么对付刘彘那个臭小子!” 慕白依旧无辜,阿娇眯着眼露出危险的讯息,双手突然用力握住慕白的水桶腰,上下左右一通拼命的乱晃将猫咪弄得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即便阿娇停下了晃动,也还不自觉地摇晃着一颗大脑袋。 “你说不说!”阿娇威胁。 堪堪稳住身子,慕白哀怨的瞪了阿娇一眼,却是突然张口作势去咬阿娇,后腿一蹬纵身跳进了广阔的芙蓉花田里,再没了影子。 ~ 六月初八,太后大寿,身为窦太后唯一兼最疼爱的外孙女儿,阿娇自然要进宫贺寿。 前元三年,因七国之乱祸,宫中一切庆仪皆从简而办,是故今年太后的寿辰,操办的十分隆重。 热闹嘈杂的人群中,窦太后只是静静端坐首位,面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同来往行礼请安的王公贵族,闲话家常。阿娇难得安静的偎在太后身边,虽说一身火红曲裾格外鲜艳,可过分的宁静以及她眉眼间疏离淡然,只似她同这殿中欢喜毫无关联。 送走了窦家的几位夫人,太后才注意到今日格外安静的阿娇,“娇儿今儿怎么了,不舒服么?”说着,抬手准确无误的摸上阿娇额头,不曾觉察异常,这才松了口气。 阿娇的目光自刘彘姐弟进了长信殿,便一直凝在他身上,原本的淡然之色顷刻消散,换上了深深地质疑同厌恶。听到太后的话,才恍然回神,“没有,外祖母,阿娇很好。” 窦太后的眼睛如今不过能看出天色早晚,自然不知阿娇神情,沛柔虽未看懂阿娇的神色,却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刘彘,悄悄告诉了老太后。老人家立时笑得嘴都合不拢,故作镇定地问道:“娇儿,是不是彘儿来了,沛柔,去请胶东王过来哀家这儿……” “外祖母!”阿娇突然一声疾呼,却是意识到自己话语间的生硬,忙撒娇地偎进太后的怀中,娇嗔道:“您就知道捉弄阿娇,皇舅舅也欺负阿娇……” “谁欺负你了,外祖母给你做主,说说看。”窦太后作势敲了敲案几,摆出一脸严肃,却难眉眼间的笑意。 对着一直最宠自己的外祖母,阿娇不自觉得生出依恋,“阿娇不要嫁人,外祖母……” “彘儿给皇祖母请安,祝皇祖母万寿无疆,长乐未央。”刘彘恭恭敬敬地跪行大礼,全然不似个五岁稚子该有的沉稳。 沛柔自刘彘手中接过他的贺礼呈给太后,摊开在案上,不忘道:“太后,胶东王刻了卷竹简给您呢!” 阿娇瞟了那竹简一眼,只见太后颤颤巍巍的摸索片刻,便一脸惊喜道:“彘儿还真是好学,这刻得可是《诗经》里的句子?” “皇祖母,彘儿望您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呵呵,还是彘儿懂事儿!”窦太后仔仔细细将竹简摸索一番,却是笑着问刘彘:“彘儿想要什么赏赐啊?” “彘儿什么都不要,只愿皇祖母安好。”不过五岁的刘彘,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可听来却太过教条化,阿娇不由露出几分不屑,在心中暗想,王娡是花了多大的功夫,教导他背会这些话,而那卷笔迹稚嫩的竹简,刘彘又是刻了多久才成。 可是这话,太后倒十分受用,招手拉过刘彘,也不管阿娇面上是万分的不情愿,自顾将两只小手合在一处,笑道:“彘儿,阿娇是皇祖母最疼爱的宝贝,你日后可要好好待她,要不,皇祖母可不依你。” 刘彘绵软的掌心覆在阿娇手上,有炙热的温度在缓缓收紧,阿娇心下一颤,诧异地回头看向不过同自己一般高的刘彘,他薄唇一张一合,却十分坚定:“皇祖母,彘儿一定会好好爱护阿娇的。” 说罢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阿娇狡黠一笑,毫不意外的看到阿娇仓皇窘迫的别过脸去,笑意更浓了几分。 很多年前,年幼的刘彘也曾在窦太后面前郑重其事的许诺,要好好爱护阿娇。可那只是爱护,不是爱。过往缤纷杂乱的岁月映画般闪过阿娇的脑海,从手心传来的温度瞬间冰凉,提醒着阿娇逃不掉的宿命——刘彘。 “阿娇……”刘彘望着匆匆跑开的阿娇,正要追出去,却听太后缓缓的开口:“彘儿,阿娇性子骄纵,你要处处让着她。”说罢,扶着沛柔的手起身,缓步往前殿寿宴处行去。 刘彘看着窦太后蹒跚的背影,眸间闪过一丝疑惑愣怔,却是再不犹豫,转身追出殿去。 ~ “哎,刘彘,你烦不烦啊!”阿娇突然止步回身,怒气冲冲的瞪着刘彘,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跟着自己,着实讨厌的很。 刘彘也不生气,稚嫩的小脸一直挂着浅笑,正经八百的样子和长信殿里说《老子》的先生有一拼,“阿娇,皇祖母让我护着你。” “要叫阿娇姐!”一瞬间,阿娇觉得,刘彘总是有办法踩到自己的底线,轻而易举的左右她的心情,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哪有跟自己的老婆叫姐姐的,”刘彘趾高气昂的越过阿娇,坐在了小径旁的石凳上,“再说,你哪里有个姐姐的样子。”顺手拿起石桌上一朵卷了边的栀子花,细细端详。 刘彘的无赖,似乎只存在于童年的记忆中,阿娇强忍着怒气,不停地在心中默念:天命,天命,不能生气,她应该对这个日后手握生杀大权的小屁孩儿和颜悦色。终于将头顶的火花生生压回了肚子里,这才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咬牙切齿的开口道:“彘儿,你是不是觉得,把我气死了,就可以左楼右抱了。”这句原本无比凄楚的话,配上咬牙切齿的语调,果不其然惹得刘彘哧笑出声。 “阿娇,你……” “阿娇!” 刘荣一声大喊,将刘彘的话瞬间封缄,看到大步走来的刘荣,阿娇顿时满头黑线,因为刘彘脸上的笑容瞬间化作了冰冷。 “阿娇,我寻你半天,怎么不在宴上,躲这儿清闲来了。”刘彘眼里的小冰块,被刘荣完全忽视,他的眼里只有阿娇,哪里有功夫计较刘彘在礼仪上的疏忽。 刘荣的温文儒雅,同景帝如出一辙,可又少了几分帝王该有的狠厉果决。所以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的大汉天下,不再需要这样的帝王,而刘彘的狠厉野心,恰好相反。 “太……荣哥哥,你怎么来了?”阿娇到了嘴边的太子殿下,在看到刘彘阴沉的小脸后,立马亲热的改了称呼,拉住刘荣的胳膊,弯成一泓月牙的眼睛无比灵动。天命既定,也没说我要事事顺着你,眼角扫到刘彘越发阴冷的面色,阿娇心里顿觉出了一口恶气。满心雀跃。 “何永,”刘荣惊喜地顺势去拉阿娇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然而他并不在乎,只接过小黄门递来的鸟架,献宝似地递给阿娇,“这是刘余从鲁地带回来的,今儿才进宫,本是要给皇祖母送去的,可巧给我看见,这不赶紧给阿娇你拿来了,喜欢么?” 铜鸟架上,通体幽绿的鹦鹉高傲的扬着脑袋,额上一撮嫩黄的羽毛仿佛皇冠般闪耀,鎏金的铁链拴在它的脚上,才堪堪磨去这只鹦鹉的几分锐气。阿娇上下打量一番,却并未伸手去接,这鹦鹉,看着虽好,可那粉红的小硬嘴,看来十分恐怖。 “长乐未央,长乐未央……” 那在阿娇看来十分犀利的鸟嘴,突然一开一合,尖细的声音极快地重复着这句话,唬得阿娇一惊,猛然后退几步。 “荣哥哥,这鸟,看来阿娇并不喜欢,”刘彘不知何时起身,撑住阿娇后退的身子,看着她又道:“阿娇姐,你说是吧?” 他这声阿娇姐,唬得阿娇一愣,木讷的点头,立刻便看到刘彘眼中的狡黠,心生懊恼。 “我当然喜欢!”此话一出,阿娇自然看到了刘彘眼中的恼火,连忙后退几步,“殿下,王爷,外祖母见不到我会担心,阿娇这便先告辞了。”说罢,却是头也不回得跑远了去。 这两个男人,一个如今的太子,满心真情,一个将来的太子,满腹算计,都不是好相与的,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们俩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阿娇!” 刘荣看着阿娇远去的娇俏身影,心生恼火,将手里的鸟架扔给何永,看也不看刘彘,大步循着阿娇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何永将受惊扑腾的鸟儿捉住,躬身向刘彘行礼,这才追着自个儿的主子跑去。 看着最前那抹渐渐消失的银红身影,刘彘将手中凋残的栀子花缓缓碾碎,那花瓣皱巴巴的跌落在地,零落成泥。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小孩子家家还是纯洁点好,争风吃醋的不要有比较好,所以就只能让刘荣来折腾~ 刘彘这小子,看到阿娇默许了俩人的婚事,态度就强硬了有木有,敢跟太子叫板了有木有~ 话说刘荣真是个好脾气的主,要是换个时期,他当皇帝也是很不错的,生不逢时碰上那么个妈,悲剧了。 前元四年的时候,刘荣是刚刚封为太子,所以此时太子之位的争夺还不明显,兄弟们也还相对和谐~ 修文了,问题似乎从这一章开始的,阿娇突然就决定要住进刘彻的心里去,这个思想是错误的,导致我后面觉得,阿娇要走回长门怨的老路上去了,很痛苦。 阿娇是大汉长公主的女儿,是骄傲的天之骄女。即便她很爱刘彻,可是她被伤过一次,那么她再爱上刘彻的可能性很低,或者该说她原谅刘彻的可能性很低。 不愿意委屈了阿娇,可是这条路从一开始走,就已经注定了要委屈她。 不爱刘彻,这不是只需要嘴巴说的过程,毕竟是一生的托付爱恋,低到尘埃里去的姿态,阿娇不可能一下子就忘掉。而这是重生,阿娇是个古人,她的思想,其实也没有那么豁达,只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再沉沦。 所以这条路,注定了不好走,谢谢大家的支持,我最迟明天把修过的章节都放上来完,*太卡了…… 【欢乐小剧场】又来了哦~阿娇说:大家笑一笑嘛~~~~~~~~~~~ 宫中聚会,阿娇在一众皇子公主的簇拥下侃侃而谈。 阿娇说:“我最讨厌两种人!一是趋炎附势的,二是不懂规矩的,三是不识数的!” 众人瀑布汗。。。 8君子之约 盛开的栀子花将本就曲折的小径掩映其中,阿娇顺手摘了一枝拿着,信步闲庭。 想起刚才刘彘的挪揄,就满腹怨气,顺手用花枝去抽那栀子,却不防腕上的金丝错玛瑙手钏被树枝勾了去,跌在远处。 这手钏是今儿早晨母亲才给她的,若是这么会儿功夫就掉了,肯定少不了一顿怪罪。 阿娇无奈的叹了口气,却是提起层层叠叠的曲裾,躬身躲过繁复的枝桠,往里走过几步,伸手去够那手钏。 好在,这栀子花枝开得高,她身形又小,倒也不难。只是将手钏拿在掌心,透过这层层叠叠的花枝,却隐约看到前面廊柱下,一个杏色身影鬼鬼祟祟的张望,仔细看去,可不正是平阳公主——刘娉。 上次在猗兰殿,张牙舞爪的刘娉,如今可是要嫁去匈奴和亲的公主呢。阿娇的得意还未浮在面上,就看到那廊柱下没了人影,倒是一袂靛蓝的袍角,转瞬没了踪影。 宫中黄门皆着暖色衣衫,那靛蓝袍角定然不是宫中内侍,平阳刚才鬼鬼祟祟的,又是在干嘛? 阿娇将手钏戴好,绕过花丛,提起裙摆连忙向着平阳刚才站的地方跑去。 长乐宫中,除却长信殿因是太后寝居之地,热闹非凡,其余殿阁少有人烟,阿娇四下里乱逛,却已经是进了永宁殿的地界。急匆匆的绕过回廊,却已经没了平阳的影子,抬头倒是看见不远处永宁殿的牌匾,顿觉心惊。 记得母亲曾特意交代过,这永宁殿里不干净,让她离得远点。阿娇望着那永宁殿高广的宫殿愣愣出神,实在想不起那里究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最终,还是恐惧战胜了好奇心,阿娇决定下次找了刘非陪她一起上那永宁殿里好好瞧瞧。 打定主意刚转身,却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吹得她脊背发寒,不禁打了个寒战,听到细微的人声,从永宁殿那边传来。 迈一步,又退两步,再迈一步,又退两步…… 挣扎许久,阿娇终于在对平阳日久天长的怨恨中,毕竟是阎王殿里走过一遭的人,她索性压下恐惧,往永宁殿走去。虽然,她的胳膊在不停地颤抖,可步子,却迈得越发大了。 永宁宫的殿门并未关牢,空荡荡的大殿内,一个身穿湖绿深衣的女子,背对着阿娇,正言辞悲戚的哭诉,而那声音身形,赫然便是平阳。阿娇心中禁不住一阵雀跃,微微将门打开了些,才注意到平阳身前,那个一身靛蓝袍服的少年,剑眉紧蹙,也是满脸悲恸之色,倒将他略显儒雅的气质给掩了起来。 这人十分面熟,阿娇却想不起来是谁。只是平阳和亲在即,怎么会跑到永宁殿这样偏僻无人的地方,同这人见面呢? “你若再不去求父皇,就再别来找我!”平阳突然扬声,甩开少年的手,一副决绝之态。 正愕然间,却见那少年果真沉沉地叹了口气,提步越过平阳,缓缓地往殿外走来。阿娇正手忙脚乱不知该往何处躲藏,却看到平阳一双纤纤玉手,牢牢搂在了那少年的腰间,将少年宽广的臂膀都惊得一颤。 这下子,阿娇已经不是膛目结舌,她的下巴早就掉在了地上。 “嘭!” “谁?!” 阿娇恼怒的捂着撞在门上的小腿,未及转身,颈前已经冷冰冰的被横了一把长剑。 看着眼前一脸恼怒的少年,阿娇突然想起,这不就是平阳公主刘娉的第一任丈夫,曹寿。再看看寒光凛冽的利剑,想起上辈子,这辈子,活了两世,她堂堂堂邑侯府翁主陈阿娇,还没被谁拿剑这样威胁过。不觉郁闷的翻了个白眼望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曹寿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看着眼前镇定自若,眉眼间尽是不屑的小女孩,持剑的手却是不由失了几分力道。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平阳却看到了一脸淡然的阿娇,不由愕然,“你怎么会在这儿?” “娉姐姐,阿娇怎么就不能来这儿?”看到平阳眼中一闪而过的喜色,阿娇突然想起,当年和亲匈奴的,是南宫公主刘嫦,不是平阳。只是那时她沉浸在刘彘金屋藏娇的美梦中,及至往后的生命里一直围着他在转,哪里还顾得上别人的事。难道就是因为曹寿,让皇上改了心意? “陈阿娇?”曹寿一愣,手里的利剑已然掉在地上,发出当啷脆响,他有些窘迫的望着阿娇,又回头去看刘娉,吞吞吐吐道:“娉……公主,这……” 刘娉的目光在曹寿同阿娇身上逡巡几遭,嫣然一笑,“阿娇表妹,这是平阳侯曹寿,进宫来给皇祖母贺寿的。” 阿娇不觉冷笑,眉间漠然所透露出的冰冷轻视,看得曹寿心下一惊,忙低头不敢直视。可不过转瞬,曹寿再抬头时,却见阿娇一脸童稚的笑道:“娉姐姐……” “阿娇!”刘彘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拉住阿娇的手,笑道:“我可找到你了。”说了这话,似乎才看到刘娉和曹寿,尴尬的笑道:“大姐怎么也在这儿?我们捉迷藏呢!” 刘彘这话明显在回护阿娇,只可惜,看到这姐弟俩就一肚子气的阿娇,明显不领情。 “首先,刘彘,我是你的姐姐,”阿娇甩开刘彘的手,看向一脸得色的刘娉,莞尔一笑道:“还有娉姐姐,你好像忘了,再过不久……您可就要成为匈奴的大阏氏了。平阳小侯爷,您难道不知道这事儿么?看来皇帝舅舅的消息,还传得真慢呢!” “陈阿娇!”刘娉一声怒喝,对上阿娇的如花笑颜,顿时憋闷得脸色铁青。 “大姐,皇祖母四处找我和阿娇,我们先走了……”刘彘一把拉住阿娇的手,不顾她的挣扎,只用力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刘娉和曹寿的视线。 阿娇极不情愿的跟着刘彘跑出老远,才终于将他狠狠甩开,恼火的弯腰大口的喘气。 长乐宫营建之初,亦是帝王居所,宫苑御用之物,比之未央宫的华丽虽稍逊几分,却也样样俱到。阿娇和刘彘两个一路跑来,竟是站在了玉清池畔。 察觉到阿娇不怀好意的目光,刘彘看到身后的玉清池,警惕的向远处挪了一步。 “彘儿,”阿娇直起身子,莞尔道:“刘娉她……想嫁给小侯爷逃避和亲对不对?” 刘彘警惕的再退一步,“皇祖母教导,要谨言慎行,阿娇姐,你要记得祸从口出。” “我是堂堂堂邑侯府的翁主,什么祸敢上本翁主的身?”阿娇如愿看到刘彘一脸菜色,大量一眼身边碧绿的湖水,又道:“你说……如果你再落一次水,那……咱们的婚约是不是会被取消了?” 阿娇这话,恶趣味的只是想吓唬刘彘,她不信玉液池畔落水之事,刘彘半点阴影也无,适才在长信殿里,沛柔可是打趣的说刘彘近来是特意在学凫水。她违抗不了天命,只能受着,可这看来全向着刘彘的天命送到她陈阿娇手中,今生绝不会是刘彘的幸运。 “阿娇姐,”刘彘突然换上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彘儿做错了什么,惹得你这般厌烦?” 对啊,现在只有五岁的刘彘肯定没有惹到阿娇,惹到她的,是很多年以后和以前那个刘彻!可这话又不能告诉刘彘,阿娇恼火的望天翻了两下白眼,却是毫不示弱的强词夺理:“你不过空口许下个金屋子,就想要我嫁给你,你以为,我会稀罕你的金屋子?难道我陈阿娇在你眼里,就这般轻贱!” 即便性子再深沉,刘彘也不过是个五岁稚儿,那些心思绸缪纵然王娡的熏陶再好,也无法让他像个成年人那般去想问题。听了阿娇的话,刘彘显然被问到了,只见他皱着眉头认真思索了许久,才郑重其事的看着阿娇,坚定道:“阿娇姐,金屋子你不喜欢,其他只要你说的出,彘儿就一定做得到!” 听了这话,膛目结舌的阿娇顿时笑颜如花,果真这会儿的刘彘,心思要单纯许多,他这话说得十分随意。阿娇掩去面上嗤然之色,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问道:“真的?即便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给我摘来?” “星星的话,彘儿现在还不能给阿娇姐,但是咱们成亲之前,彘儿一定会摘给阿娇姐!” 咱们成亲……这句话让阿娇一愣,想起一身吉服自万千人中央走来执起自己手的那个年轻帝王,心蓦地一疼,险些掉下泪来。 “阿娇姐?” 刘彘的轻呼让阿娇回过神来,忙收拾了神色,恶声道:“谁要听你空口白牙的说胡话,我才不信呢!” “那阿娇姐你要什么,总要告诉我,才知道我能不能办到吧!”刘彘的倔劲儿,也被阿娇给激了出来。 “我要……”你心里身边只有我一个人。阿娇本想这样说,却又觉得好笑,没用的誓言要来干嘛?“我要你往后事事都听我的。” 可是阿娇知道,自己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只会吵闹,生生将彻儿推开,经历过长门孤寂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学不会谋算。 年幼的刘彘似乎还不了解心里只有一个人的概念是什么,可他看着阿娇深挚的目光,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好!彘儿以后一定听阿娇姐的话!” “还有,”阿娇及时刹住心中的触动,换上一副无理取闹的样子,“只要我不同意,咱们就不成婚,如何?” 听了这话,刘彘的小脸眉毛不由得皱紧。 “阿娇!” 不及刘彘开口,却听远处有人唤阿娇,继而刘非那十分壮硕挺拔的身影,便在花丛掩映中跳跃着跑来,边跑边道:“你听说没有,那边侍卫们在闹鬼的永宁殿碰上了平阳和曹寿那小子,看那架势直传得……” 刘非的话在看到阿娇身旁刘彘阴沉的小脸后,戛然而止,有些怯怯的看着阿娇,尴尬道:“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呀,席上也没见你们?” 阿娇恶狠狠地瞪着刘非,恼火他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可刘彘此时心思都被他的话引了过去,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刚才的要求,只好日后再做打算。 看到刘彘阴沉的面容,阿娇好心的替他问道:“非哥哥,你刚才说平阳怎么了?” “哦,我刚才从正宴那儿过来,听他们说,几个卫士在永宁殿里看到了平阳和曹寿……衣衫不整的样子,说不来是怎么回事儿。”刘非是个直肠子的莽撞人,看着刘彘并没反应,也就把他自动忽视了。 “呵呵,这可真是件好事儿,”阿娇笑着转身对刘彘道:“彘儿,说不定平阳姐姐不用嫁去匈奴了,你说好不好?” “阿娇姐,皇祖母找你呢,咱们快回去吧!”刘彘突然满是童真的开口,伸手不容拒绝的拉住阿娇的手,便往长信殿的方向走。 阿娇恼火的伸手去掰刘彘的手,却不想他小小年纪手劲儿倒是不小,挣扎未果,那边刘非看着这小子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儿,也是大为光火,提步便横刀立马的来帮阿娇。 刘彘小小年纪,对付阿娇女孩家可能还过得去,可是刘非手上一个用力,他就立马被拎到边上呆着去了。 只是他们本来就在玉清池畔的小径行走,青石路滑,刘非脚下一个踉跄向着刘彘扑去,却被他借着巧劲儿抬脚助力,“扑通”一声便掉进了水里。刘彘面不改色的看着在水里扑腾的刘非,还满是童真惊讶的补上一句似真非真的责怪:“阿娇姐,你怎么把非哥哥给推下水去了!” 听了这话,阿娇无奈的看看刘彘,再看看水里扑腾的刘非,远处已经有侍卫跳下去救他,倒不担心他会有事儿。只是这推人落水之事,有一便有二,三人刚才本就站得近,刘彘又加了那么一句话,冤大头,自己是当定了。 恶狠狠地剜了刘彘一眼,阿娇怒气冲冲的往长信殿走去。而刘彘看着阿娇高傲的背影,浅浅一笑,向着相反的永宁殿方向,缓缓行去。 9豁然开朗 平阳公主刘娉和亲的事儿,因着小侯爷曹寿,被搁置下来。 但和亲匈奴,是关乎边民安宁的大事,景帝爱女心切,原来选了平阳就带着分不愿,如今更不愿再将亲生女儿嫁去和亲,便颁下旨意,在诸侯王公家的翁主里,挑选和亲公主,这叫皇恩浩荡。 阿娇是堂邑侯府的翁主,却也是皇帝唯一的外甥女,和亲,即便大汉所有的女子都嫁了人,也轮不到她头上去。可朝中有事,堂邑侯府里却是热闹非凡,各诸侯王的门客往来,都想替自家翁主在长公主面前说上句话,忙起来的馆陶长公主,自然也无暇同阿娇计较,那江都王在太后寿宴时落水之事了。 而堂邑侯府里的另一件大事儿,阿娇嫡亲大哥陈须的嫡长子终于呱呱坠地,作为爷爷奶奶的陈午和刘嫖自然十分欢喜,而阿娇的心情,也跟着那一天比一天粉嫩起来的娃娃,越发开朗。 现在的刘彘,她不该恨,却再爱不起来。只能护着自己的心看得更远,去重新品味人生的欢乐,毕竟她的前一世里,刘彘便是一切,这大汉繁华她确实未曾留意。 新丁落地,每日里迎来送往格外热闹,阿娇躲在房里,仍免不了一些必须要她去见得客人。比如天家的一帮子亲戚,又或者她不想见却必须强打着欢喜去见的,刘彘这样的人,也来凑热闹。 “云芳,我真的不想去嘛!”阿娇不安生的坐在榻上,因那化外之境越发娇嫩的容颜看来着实惹人怜惜,揽着云芳不盈一握的纤腰,极尽撒娇之功夫。 今儿早起,王美人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奉太后之命,来探望堂邑侯府的小嫡孙,阿娇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自然得梳洗打扮前去伺候。而云芳只顾帮阿娇束发,半点不为她的撒娇耍赖所扰。 虽说阿娇乱动耽搁了些功夫,可她到正厅时,王娡刚要起身,看到一身淡粉襦裙,容颜明媚却带着几分疏离之感的阿娇,立刻热情的笑着招呼她,“阿娇可来了,我们这儿正要去看修儿,可不得你这个小姑姑带路呢!” 陈修,是窦太后亲自给陈须的儿子取得名字,期许自昭。 王娡,这个擅弄权术心机阴沉的女人,前世外祖母不过才薨逝,她就冷冰冰的将自己同母亲拒之门外,姿态何其盛气凌人,当真翻脸无情。只是如今她这副眉目和婉的浅笑下,不知又在算计着哪几样心思。 阿娇直直的盯着王娡,清澈的眸间含着几许厌恶愣愣出神,还有些许看不清楚的疏离感,王娡心下一惊,却是推了身边的刘彘上前,示意他开口,刘彘疑惑的看了母亲一眼,却是脆生生的唤了句:“阿娇姐!” 阿娇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尴尬一笑,却是转身走到刘嫖身边,撒娇的攀住母亲的胳膊,尽是依恋。 刘嫖刚要说话,却听门外家丁高声禀报:“梁王到——!” 唱喏刚落,便闻一声爽朗大笑遥遥传来,刘嫖拉着阿娇欢喜的迎出去,一袭淡青云锦深衣的梁王刘武大步而来,笑道:“阿姐,我可是有许多年都不曾到你这府里来了!” “小舅舅!”看到刘武,阿娇适才因王娡而生的阴霾顷刻消散,她的这位小叔叔,自小虽相处的少,却也是极疼她的,尤其因为,不论阿娇如何无理取闹,梁王都不会责怪她,反而一力支持,虽然他的支持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阿娇松开刘嫖的手,如一道风般扑进刘武的怀中,撒娇道:“您还在长安啊!” “哎呦小阿娇,你外祖母的寿宴小舅舅可是特意寻了你许久,这不没见着,才巴巴的来这堂邑侯府里找你嘛!”刘武宠溺的捏捏阿娇的小鼻梁,顺势将她抱在怀中,“从前也没见你看到我这般开怀啊,今儿有什么企图?” “哪有!”阿娇否认,不过诚然她也只是看到刘武而开心,毕竟前世里早早故去的梁王,是外祖母心中无法逝去的遗憾,“阿娇就是想小舅舅了。” 刘嫖笑着迎刘武进屋,这才发现还立在厅中的王娡母子,不由一阵尴尬,却听刘武道:“阿姐,我这便要回睢阳去,临走来看看你新添的嫡长孙,也沾沾喜气!” 阿娇顺势从刘武怀中挣脱,看着一脸和善的王娡和沉稳有礼的刘彘,却是突然上前拉住刘彘,向后院跑去,“娘,阿娇带彘儿去后宅,不和你们去看修儿了。”图谋皇位的刘武离京之前特意过府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看修儿,如今自己不过是七岁稚儿,何必去管那许多徒增烦恼,毕竟刘彘的皇位,根本不需要自己去绸缪,她只要不破坏,便足矣。 刘嫖看着突然同刘彘又亲近起来的女儿,眉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不耐,却也并未多言,只同王娡相携往陈须的院子走去。 早前刘彘虽同阿娇玩得来,可毕竟是小孩子,来往也仅止于宫中嬉戏,只因皇上赐婚,刘彘这才是第一次到阿娇的闺房中来。 屋子里华丽却不失雅致的摆设,全出自馆陶长公主手笔,但是同阿娇的喜好,倒也如出一辙。刘彘被阿娇丢在门口,却并不恼火,只自顾打量着未婚妻的闺房,目光最终凝在了窗前的鸟架上。 通体幽绿的鹦鹉,额上一撮嫩黄的羽毛肆意张扬,只是少了几分戾气,乖觉许多,这分明就是那日刘荣拿来送阿娇的鹦鹉。 孩子气的刘彘,此时觉得阿娇带他来房间,是当他做自己人,旋即直白的表露出自己的不满,“阿娇,你不是说不喜欢这鸟,怎么还挂在屋里?” “阿娇姐……”阿娇不厌其烦的有一次强调。 刘彘闷闷的看了阿娇片刻,才不甘的吐出一句:“阿娇姐。” 阿娇趴在榻上无聊,听到刘彘的话才抬头看了看那鸟,又看了看刘彘,“不就是只鸟嘛,荣哥哥都送府里来了,我还能退回去啊。” “那你干嘛挂在闺房里。”刘彘同学的倔劲儿此时也上来了,不依不饶的追问。 “彘儿,”阿娇不理刘彘的话,故意错开话题问道:“你说过要听我的话对吧。” 刘彘一脸莫名的打量阿娇一眼,点了点头,却不知阿娇是要干嘛。 “那我问你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可好?” 刘彘疑惑的看着突然意味深长起来的阿娇,认真点头道:“只要阿娇姐高兴,就好。” 这副认真模样,看得阿娇心头一震,面上笑容略僵了僵,才尴尬笑道:“要用金屋子藏我的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 “嗯。” 阿娇刚松了口气,却听刘彘又道:“是大姐教我这么说的,说这样阿娇姐、姑姑、皇祖母都会高兴,所以我就说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虽然清楚,却是把双刃剑。原来童声稚言,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是王美人一脉为了帝王富贵,而想出来的计谋,自己不过是这谋算中的一枚棋子,被彻头彻尾的蒙在鼓里。 “那……”阿娇收拾起心中的悲恸,又道:“长信殿里你跟皇祖母说的话,是谁教你的?” “嗯……”刘彘歪着脑袋细细想了许久,才道:“是彘儿后来自己想的。” 阿娇愣愣的看着刘彘,想要从这张稚嫩的脸庞上分辨出真情假意,可是凝神许久,不一样的就是不一样。他不过是少年刘彘,或许对自己这个姐姐有些好感,但是金屋藏娇的童话故事,从一开始就是王娡编造的谎言。 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阿娇看着刘彘的眼睛似乎在喷火…… “长乐未央!长乐未央!……” 鹦鹉清脆奇怪的强调突兀的响起,把两个小人的目光登时吸引过去。阿娇有些恼怒的看着跑开的刘彘,心中憋闷,却还是踱着步子走到了鸟架下,看着这只不懂得看场合的鹦鹉。 “闭嘴!”阿娇恼怒的晃了下鸟架,面带厉色的恐吓这只鹦鹉。 只可惜这鸟儿即便再通灵,它也还是只鸟,受了惊吓自然撒开了翅膀上下扑腾,吓得阿娇和刘彘连忙撒手后退。那鸟架本就挂在窗沿上,鹦鹉一番横冲直撞竟然带着鸟架掉在了地上,扑腾劲儿里更带了几分垂死挣扎。 刘彘怯怯的挡在阿娇身前,吞吞吐吐道:“阿娇姐,我……我保护你!” 阿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前面地上挣扎的鹦鹉,乱飞的绿毛让她鼻子痒痒的,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十分响亮的喷嚏,“阿嚏——!” 可怜的刘彘一边防备鸟儿向他扑来,一边却猛然听到阿娇惊天动地的喷嚏炸响在耳边。就看到刘彘一脸哀怨眼眶晶莹的回身看向阿娇,却突然上前拉住阿娇僵在半空的手,“阿娇姐,你怎么流血了?” 血?阿娇一愣,低头看自己被刘彘握在掌心的手,可不是拇指侧边那里,血淋淋的一片,登时脑袋一片空白。 “哇——!”脑袋里瞬间的晕眩过去后,阿娇适时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喊,极尽嚎啕夸张之能。 作者有话要说:平阳还是不会去和亲的,尊重历史和电视剧里的信息,平阳要嫁给曹寿,要不卫青怎么出来捏? 谁都可以没有,马踏匈奴的卫大将军不能没有,对不对! 南宫还是要去和亲的,平阳还是留下来让阿娇解恨吧,彘儿要养成,前世的怨气总要有地方发泄啊~ 王娡这一家子,前前后后没把阿娇当自己人,那么就看阿娇这一次,怎么折腾死她们一家子吧~ 梁王刘武,此时正当年华,还是比较有吸引力的男人哦。 他对于阿娇的宠爱,应该不比景帝少,毕竟也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嘛~ 这个小舅舅要在阿娇的养成史里添油加醋一番,哈哈~ 继续求收藏球评论求包养啊~~~~~~~~~~~~~~~~~~~~~~~~~~~~~~ 哈哈,【欢乐小剧场】又回来喽~ 刘彘上街木有带钱,面对阿娇满是期许的目光,走近了一家铁匠铺。 站在一边很认真的看铁匠打铁。 铁匠有些讨厌他,便拿出烧红的铁,凑到刘彘面前吓唬他。 刘彘眨了眨眼说:“你给我一块银子,我就敢舔一舔它!” 铁匠听后,立马翻出一小块碎银给了小刘彘。 刘彘接过钱用舌头舔了一下,放进兜里淡然转身离开…… 10惊得绿羽 惊天动地的哭声,将门外守着的云芳等人吓得连忙冲进内室,一眼便看到阿娇手上的血迹,云芳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好在身边的念文扶了她一把,这才赶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看着阿娇手上被鹦鹉啄的深深伤口,云芳几乎不敢去想,若是长公主或太后娘娘知道了,会是怎样一番惊天动地。那只绿毛鹦鹉还在地上垂死挣扎,阿娇将头埋得低低的,委屈抽噎,刘彘被伺候他的杨公公拉过一边,愣愣的看着伤心地阿娇,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掉。 一时间,堂邑侯府阿娇翁主的闺房里,人仰马翻哭声一片。 闻讯而来的馆陶长公主王美人两个,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阿娇的手被包扎完毕,满脸哀怨的瞪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鹦鹉,刘彘抽抽噎噎的站在一边哭泣。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刘嫖一声怒喝,将忙乱无章的众人目光都吸引过来,一时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刘彘小声的抽噎,和鸟儿微弱的扑腾。 阿娇一愣,看着满面怒容的刘嫖,却是挣开云芳的手,只着了里袜扑进娘亲的怀中,闷声道:“娘,那鸟儿啄我……” 刘嫖登时大怒,指挥着仆役便要将那鸟儿给收拾了,可不及众人动手,王娡却悠然开口唤来刘彘,又对馆陶道:“长公主,那鸟……可是太子殿下送给阿娇的呢。” 不过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已经在刘嫖心底的怒火上泼了层油,眼看母亲的样子估计立刻就能亲手结果了那鸟儿,阿娇突然脆生生的开口道:“娘,那鸟,阿娇还要!”说罢,还偏过头偷偷瞪了正抹眼泪的刘彘一眼,满目不屑。日后挥斥方遒的汉武大帝,如今不也还是个哭鼻子的毛娃娃,她又哪里需要怕他。 因着阿娇的阻拦,这只掉了些毛的绿鹦鹉,最终还是回到了鸟架上,不过依着刘嫖的坚持,那鸟只被放在了阿娇房外的回廊上。 王娡母子离开后,刘嫖因着宝贝女儿受了惊吓,便同她一道躺在榻上,将阿娇小小的身子揽在怀中,如幼时那般轻拍着哄她睡觉。阿娇贪婪的吮吸着母亲怀抱的气息,心也安定许多,她需要静下心来,细细思考,究竟要如何让自己,成为刘彘心中以及身边的独一无二。 “娇娇……” “嗯。”阿娇仰头,等着母亲开口。 刘嫖爱恋的揉了揉阿娇的两个小辫,沉声道:“娘记得,娇娇是不愿嫁给彘儿的,是么?” 这事儿当日被刘嫖武力镇压,如今又再提起,倒在阿娇意料之外,不由愕然,并未出声。而刘嫖,似乎也没指望女儿回答。 “娘的娇儿,要做这大汉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只要阿娇要的,娘都会捧到你面前,那彘儿……”刘嫖微微叹了口气,却并不再做声。 前两日进宫,栗姬竟然派人来同她示好,从断然拒婚到这般态度,其中转变之故,刘嫖倒也不难猜到。 当日皇上赐婚阿娇同彘儿,便是因王娡亲口求了平阳和亲匈奴之事换来的,以大汉公主之尊让匈奴相信大汉想要和平的诚意,这是王娡的如意算盘,她看得通透,一个女儿换大汉江山,同如此女子结盟,刘嫖也觉得省事儿。 只是如今,平阳和亲之事搁置不议,刘彘本就年幼,而那刘荣对阿娇看来也果真是有几分情义,栗姬的示好,多半是因着刘荣的心意。而那个蠢笨的女人,怕是没那个脑子去想这江山社稷,她以为,刘荣登上了太子之位,后位天下,就已经在她囊中,真是个蠢货! 阿娇微微仰起头,刚好将刘嫖的神情尽收眼底,看着母亲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不由开口道:“阿娘……” 刘嫖一愣,回过神来捏了捏女儿柔嫩的小脸,笑道:“怎么了?” “阿娘,彘儿还好……”说罢,忙把头埋进刘嫖的怀中,她怕刘嫖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如今,即便面对着那样一份不得不遵从的天命,她能说出口的,也只是一句还好,再也不可能,同前世那般雀跃着告诉刘嫖,“彘儿很好”,纵然想说,也是再说不出口,长门宫的冰冷,即便通透的放开,也会不时让她体味到那份刻骨的冰冷。 不论是长门凄清抑或金屋荣宠,她骨子深处都只是那个骄傲不可一世的陈阿娇,前世她的满怀真情被刘彘弃若蔽履,那么这一世,即便是无可更改的事实摆在眼前,可阿娇知道,她可以守住自己的心,只要不爱,便不会恨,更不会去在意。 而属于陈阿娇的骄傲,也让她必须忘掉前世满是绝望的爱,重新开始。 ~ 一身碧绿宛如王者高傲的鹦鹉,经了那次被摔在地上的横祸之后,不仅没有挫了锐气,日日昂首立在鸟架上,反而威武更胜从前。只是它额上一撮皇冠似地黄毛被阿娇命人拽了去,露出一小块粉红的皮肤,配上它那昂扬的姿态,倒是十分滑稽。 阿娇支开了云芳等人,说要午睡,却是搬了矮几在取下挂在廊下的鸟架,悄悄往后宅走去。 夏日晌午,酷热难耐,后院里的花草都耷拉着脑袋,无甚精神。阿娇提着鸟架,终于寻到了墙角处地那棵歪脖梨树,踮着脚将那鹦鹉挂在了树梢上,日头最充足的地方。 这鸟是刘荣送的,她虽然不在乎得罪刘荣,可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驳了他的面子。只是这一啄之仇,不报,就不是她陈阿娇的风范了。正当午的骄阳,还不把这臭鸟给生生烤熟了去,阿娇得意的扫了它一眼,却是转身想要寻个阴凉地。 “你这么晒它,回头拎屋子里喂了食,它立刻又是蹦跳撒欢得意非凡了。”院墙阴影里肤色苍白的少年,剑眉英挺,一袭隐隐泛白的天青色深衣,更衬得他气质儒雅,“你想弄死它?” 阿娇一愣,对于自己的心事被人如此直白的点明,面露不悦,“我想弄得它生不如死。” 少年似乎没料到阿娇会如此直白干脆,面色僵硬古怪的打量她一番,却是放下手中的篮子,大步上前取下了被晒得奄奄一息的绿鸟,“鸟嘛,所有无非嘴巴羽毛性命,你不要它性命,这利喙看来又格外凶险,不过这羽毛,倒是十分华丽。” 听了这番论断,阿娇不由得仔细打量此人,看去该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能在府中任意往来,是下人么,可他穿着儒雅深衣,又不该是仆侍所能穿的,“你是谁?” “我?”少年将胳膊伸长拎着鸟架上下打量一番,突然狠狠将鸟架摔在地上,沉声道:“我是陈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阿娇一跃退出好几步,面露惧色的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儒雅非常的少年,怎么顷刻间便做出这般狠毒之事,眼中尽是不解。那鹦鹉被突然摔这么一下,根本没有挣扎,蔫蔫的躺在地上,剩了最后一口气,却并未见伤口流血,真的成了垂死挣扎。 陈未并未理睬阿娇,自顾蹲□子,捡了根木棒左右划拉那鹦鹉的身子,像是在摆弄一匹精致的绸缎。阿娇震惊的看着地上如死物般的一团翠绿,心下泛起一阵恶心,却是赶忙转过身子,再不敢看。 “走吧!”不知过了多久,陈未突然在阿娇耳边出声,大步越过她上前提起了刚才自己的篮子,回头看到愣在原地的阿娇,突然绽出一个极其绚烂的笑容,将手里攥着的绿羽冲阿娇扬了扬道:“不要管那鸟儿了,这羽毛多美。” 阿娇是真的不敢回头,她惧怕鲜血淋漓的场景,原本她不过是看不惯那鸟儿的张扬才想杀杀它的锐气,这下子毛都没了,他定然是宰了那鹦鹉。心下一恸,阿娇只觉背后有丝丝凉意袭来,惊叫一声却是快步上前抓住了陈未的胳膊,目带惊惶的问道:“你究竟是谁?”陈未,难道他是陈家的宗族子弟么? 听了这话,陈未面上瞬间遍布嘲讽,看向阿娇的眼神也瞬间冰冷,“尊贵如阿娇翁主,又怎会知道,我这婢仆所生的庶子陈未,只是你这般亲近于我,不觉得污了你的尊贵的手么?”说着,却是狠狠甩开阿娇的攀附,目光森然,“不过是只鸟,玩物而已,前些日子还啄了你,用得着做这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么?你可是陈阿娇呢!” 阿娇不明白刚才还言笑晏晏的陈未,为何瞬间变成这样一副刻薄嘴脸,难道就因为自己不知道他是父亲的庶子么? 堂邑侯陈午,在尚公主之前,曾有一自小服侍的丫头收做妾室,为其诞下两子一女,而尚公主后,还收了一名舞妓入府,这事儿,刘嫖当初几乎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也是以陈午在刘嫖面前,毫无半点为夫的地位。 “我从前没见过你,才不认识你的,用得着生气么!”阿娇的脑海中不觉浮现昔日卫子夫的一副嘴脸,心下烦躁却是突然想起卫青,若没有兄弟扶持,她卫子夫一奴婢如何能登临大汉后位。 而反观陈家,陈须陈融兄弟俩整日不学无术于长安城横行无忌,不仅不曾帮到自己,刘彻还屡屡因他二人来责怪自己,这番落差,此时想来何其悲戚。她堂堂侯府子孙里,竟找不出一个能胜过私生子卫青的二郎么? 陈未打了井水将手里的绿羽冲洗干净,湿漉漉的放在阿娇手中,却是突然阴鸷一笑,“昔日你令人打死姗儿的贴身丫头,眼睁睁看着那婢女咽了气,都不曾如此惊惶,如今为个鸟儿伤神,不该是堂邑翁主之风啊!” 阿娇一愣,在脑海中细细搜索着陈未口中的姗儿,难道也是父亲的庶女?前世的童年太过遥远,而此生她又不曾欺凌弱小,难道他所说的打死婢女之事,是她七岁之前所为? 陈未匆匆离去的背影看来异常萧索,阿娇愣愣的看着手心翠绿的鸟羽,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再难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微小说#元光五年,陈氏失序,罢退长门。漫天火光风卷长门,他愣怔回身,惊觉金屋藏娇,遗恨半生。一梦方醒,至太始四年,钩弋宫,内侍山呼尧母千岁,弗陵稚子妊娠十四月,类帝。后元元年,帝垂暮,杀姬,垂死斥言:金屋藏娇空许在前,尧母尊荣枉称在后,彻心,存真否?佳人逝,帝悔恸,骤崩于五柞宫。 这是玥yy的微小说,给大家瞅瞅,继续粉阿娇~~ 下一章就要开始养成了,可是还没弄透彻养成究竟要怎么来,十分之郁闷啊~ 大家有什么意见木有,求意见啊~~~ 11从小抓起 盛夏过后,玉液池的荷花渐露颓色,少了几分高洁。 阿娇多日不曾进宫,甫一进长乐宫,便落了满身的埋怨。好不容易脱了身,想起许久未见的刘彘,便往未央宫方向走去。 王美人的猗兰殿,在未央宫最东,离长乐宫并不远。在距离猗兰殿还有十丈的时候,阿娇将厚重的嫣红曲裾抚平,理了发辫,才端庄文雅的往猗兰殿走去。重生之后,因着化外之境的护养,阿娇容颜俏丽更胜前世,而她原本清澈稚嫩的眉眼间总挂着抹似有若无的妩媚,更觉娇艳可人。 可是当阿娇袅袅婷婷的迈着小步子走进猗兰殿,却只有刘彘的二姐,南宫公主刘嫦独自坐在大殿内,认真的看着手中一份竹简,颊边还挂着丝浅笑。她显然看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悄悄绕至她身后的阿娇。 “嫦姐姐!” 一声惊呼,唬得刘嫦将手中竹简“嘭”得扔出去,尖叫着连忙起身,惊魂未定的看着一脸得意的阿娇,脸上尽是无奈,“阿娇,你干什么呢!” 刘嫦着了一身艾绿的家常深衣,乌发随意束在脑后,她和婉的眉目更将那份书卷气衬托得淋漓,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亲近。刘嫦和刘娉姐妹俩年纪相差不过两岁,却完全不是一个性子,前世的阿娇就曾经觉得,刘嫦并非王美人所生,这话问到外祖母那里去,皇舅舅又信誓旦旦的否定,直弄得阿娇灰头土脸的,发誓再也不乱说话了。 “嫦姐姐,”阿娇耍赖的揽住刘嫦的胳膊撒娇,“许久不见,姐姐又漂亮了呢!” 看着这样明媚可人的阿娇,刘嫦也不忍气她,只嗔怒着抬手点在她眉心,佯装生气道:“就你嘴甜,可得防着这未央宫里的人,都被你这张嘴腻坏了,那太医院可得忙翻了去!” “哪有!”说话间,阿娇将猗兰殿内粗粗扫了一圈,却并没有见到刘彘的影子。 而刘嫦却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由笑道:“彘儿不在,前些日子选了伴读,在窦太傅那儿听学,父皇说要给他找先生呢。” 阿娇一愣,旋即恼怒的看着刘嫦,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时间极具小儿女态的嗔怒着狠狠跺了下脚,恼怒的转身跑出了猗兰殿。 “阿娇,太傅在西边的金华殿——!” 刘嫦好心的扬声提醒阿娇,看到阿娇明显顿住的身形,不由吃吃一笑。 “嫦儿……” 不知何时站在刘嫦身后的王娡一声轻呼,险些吓到刘嫦,她愣愣回身对母亲福了福身子,才道:“母亲何时回来的?” 皇上给平阳公主刘娉赐婚,令曹寿尚公主,这消息虽大,可是在如今满朝风声鹤唳挑选和亲翁主的时候,又实在算不得什么了,兴许还有几个诸侯王公记得,这位公主原本是要嫁去匈奴,如今下嫁平阳侯曹家,却又是为那般?宫中嫁过女儿的,只有程姬和栗姬,王娡今日,便是去程姬那边请教该给刘娉准备些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 “嫦儿,彘儿同阿娇的婚事……似乎有变……”王娡沮丧的叹了口气,握住二女儿的小手,“栗姬似乎向皇上为太子……求阿娇了。” 刘嫦身子一颤,想要缩回手,却被王娡狠狠握住,那掌心传来的力度,让她心惊,却又不忍拒绝,“阿母……” “馆陶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儿,皇上太后心尖尖上的肉,只有阿娇一人,得阿娇为妇,几可同得天下……栗姬似乎得了高人的指点,通透了呢。只是如今她若示好,你父皇定然会向着太子去的,嫦儿,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王娡定定的望着自己的二女儿,目光丝毫不错。 想起阿娇绚烂的笑颜以及弟弟对阿娇的眷恋,母亲姐妹日后的富贵荣华,刘嫦终于在母亲的注视和压迫下,微微点了点头,“阿母……嫦儿愿意去匈奴……和亲。” 话音刚落,王娡将她狠狠揽在怀中,似乎生怕被人抢了去,只不住在女儿耳边喃喃:“嫦儿……嫦儿……娘的好嫦儿……” 也许刘彘能登上帝位,最重要的是他的母亲,够狠,也够通透。 ~ 未至金华殿,阿娇便在一处回廊下,看到了刘彘。 雪白的木芙蓉在他身侧开得正艳,一身豆绿深衣的刘彘在枝叶掩映中,几乎没了身影,可是阿娇,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彘儿!” 伴着高喊声,阿娇雀跃向着刘彘所在跑去,却在没走几步后,看到了刘彘身旁的刘荣、刘非和刘端,以及面色肃然的窦婴窦大人,顿时滞住了步子,愣在原地。她怎么忘了,窦太傅是太子刘荣的师父,金华殿也是栗姬的寝殿。 “太傅大人安好。”阿娇微微福了福身子,忙往那几个皇子身后藏,还好窦婴并未与她为难,只是皱了皱眉,又拿着手中的书本讲学。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心,而民自正……” 然而就是有那么些人,不想天下太平,比如刘非,他毫不客气的将挡在自己和阿娇之间的刘彘一把拨开,笑道:“小表妹,你这么急着找彘儿,是干嘛呢?” “非表哥,阿娇自然是有事,才来找彘儿,这样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么?”阿娇不屑的拉过刘彘,脆生生的把刘非的话顶回去。 几位皇子如今都是封了王爵的,今日聚在一处听太傅讲学,是陛下的旨意。可阿娇这一搅和,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学,窦婴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先告退了。太傅大人这一走,一窝蜂的皇子们立刻便炸了锅一般闹腾。 刘端同阿娇一般大的年龄,是刘非的亲弟弟,那性子比刘非的爽朗更多了两分愣头青的架势,看到阿娇这么不给自己二哥面子,登时就恼了,扯开被阿娇拉过去的刘彘,昂首挺胸的迎上阿娇疑惑的目光,怒道:“陈阿娇,你想干嘛!” 他这一搅和,原本打算拉着刘彘离开的阿娇,也一股怒火上涌,决定和这个前世就一直找自己不痛快的刘端,理论一番,“我要干嘛,与你何干?”刘端比她高出半个头,可是这气势显然不如阿娇,被堵得满脸通红,义愤填膺的几乎要挥拳上去。 “端儿!” “阿娇!” 还好,平时二楞子的刘非和爱当和事老的刘荣并不是吃干饭的,及时喝止了打架未遂的刘端。 刘荣拉过阿娇,却不防她没站稳,身子险些跌倒,亏得刘荣手快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这才稳住了身子。可阿娇却像躲洪水猛兽般狠狠推开刘荣,两个人分开时,边上的三人很明显的看到阿娇怀里掉出一个翠绿的玩意儿。 碧绿通透的羽毛还泛着幽幽的光泽,那一丛绿色中间昂然一抹嫩黄,更显得娇嫩鲜艳,看得清了,才发现不过是个鸡毛毽子,不过颜色好看些罢了。 “阿娇姐,你上哪儿弄了这么好看的毽子?”刘彘满是童真的把毽子捡起来递给阿娇,全然将刘荣脸上的阴鸷视而不见。 狠狠地瞪了刘彘一眼,阿娇尴尬的朝刘荣笑道:“荣哥哥,阿娇还有事儿,这便先走了!”说着,拉起刘彘头也不回的跑开。 “二哥,我怎么觉得那毛那么像荣哥哥那只鹦鹉啊?”刘端疑惑的看着阿娇远去的背影,独自喃喃。 边上的刘非立时变了脸色,忙看向刘荣,一巴掌拍在刘端的脑门上,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然而站在一边的刘荣,却恍若未闻,只黯自转身,回了金华殿去。 ~ 猗兰殿外的回廊上,阿娇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廊下,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走了。拉着刘彘坐在自己身边,掏出怀里的毽子细细的打量着开口:“彘儿,这毽子好看么?” “好看。”刘彘不假思索的回答,阿娇的东西都是最好的,自然也好看。 阿娇温柔的抚着毽子上的羽毛,笑道:“那是我好看还是毽子好看?” 刘彘不由得皱了眉头,带着几分惶恐的偷眼打量阿娇,脑子里不禁在想,阿娇怎么要把自己同个毽子做比较,可他还是笑着回答:“自然是阿娇姐好看!” “你还记得荣哥哥送我的那只绿毛鹦鹉么?这毽子,就是用它的毛做得!”阿娇说着,把手里的毽子扔给了刘彘,果然见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将毽子丢在地上,一脸嫌恶。 阿娇不急不恼的将毽子捡回来放进刘彘的手中,起身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笑得极其意味深长的开口:“彘儿,你可是答应了要听我的话,这毽子阿娇姐送给你了,要好好收着,我随时找你看,到时若是没有的话……我就让你跟那鹦鹉一样!”如愿看到刘彘惊恐的眼神,旋即露出一个极其绚烂的笑容,转身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刘彘愣愣的坐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神来。他有点想不通,那日阿娇不还给那鸟儿求情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毽子?可是阿娇刚才,笑得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王娡不是个好人,又一次验证了~ 苦逼的南宫小盆友要去和亲了,平阳留下来给阿娇折磨了 这两天玥的作业积攒下来好多,要交作业了…… 所以日更神马的,我尽量,但是不一定能保证了 养成什么的,真的好纠结,我这先威胁一下,接下来甜蜜,恩威并施这样可以的吧~ 12七夕寿辰 和亲匈奴,最终以南宫公主刘嫦奉旨远嫁而告终,然而长安亲贵之间,却是炸开了锅。因为一同被赐婚的,还有隆虑公主刘靖同馆陶公主二子陈融。 因平阳公主和亲之事,皇上为胶东王配了堂邑翁主陈阿娇,如今南宫公主和亲,王美人不仅未失了长公主这个亲家,反而亲上加亲,将自己的女儿给了陈家做儿媳,让那些眼巴巴想同长公主攀亲的世家贵族都落了空,怎能不恼火。 而更奇的,据说是南宫公主自己去找陛下请求和亲匈奴,不答应都不行。 因着和亲风波,平阳公主刘娉在宗室之间颇受责难,景帝疼惜南宫,连带着对刘娉也多了几分眷顾,是以特意将她同曹寿的婚事提前,定在了八月十四。帝女下降,虽仓促,然而规矩,却是一点都不能少。 夏日的傍晚,蝉鸣渐褪,嘈杂了整日的长乐宫里,终于安静下来。阿娇斜靠在长信殿内的矮榻上,看着颤颤流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翁主,您今儿不舒服么?怎么心不在焉的,刚才先生走时脸色吓人得很呢!”云芳将切好的果盘放在榻边矮几上,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见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阿娇拿了颗桃子狠狠咬下一口,突然起身紧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儿,“云芳,今儿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啊?” 闻言,云芳细细将阿娇今日该做的事该上的课盘算了一遍,很认真的回答:“翁主,今天没别的事儿了,长公主说今晚留在宫里看热闹,不用回府了。” “热闹?”阿娇一愣,丢了手中的桃子忙问:“什么热闹?” “今儿晚上太后娘娘领着各宫公主主子们在玉液池边乞巧呢,翁主快换了衣服,一会儿就要去了。”沛柔捧着一件茜红曲裾,浅笑着招呼云芳给阿娇梳洗,那逶迤的裙摆上用银线挑枝绣着堆堆簇簇的花瓣,格外精致。 换好了衣服,阿娇才想起来问道:“为什么今晚乞巧呢?” 沛柔一笑,帮阿娇束好乌发,“这不是楚地传来的乐子嘛,七月初七女儿节,是要祈愿心灵手巧的。” 七月初七?阿娇突然想起,刘彘不正是生在这一日,怪不得今日总觉得空落落的少了点什么。 “翁主,您去哪儿啊,一会儿还要去玉液池呢!” “我一会儿自己去!”阿娇扬声回着云芳的话,却是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长信殿。 ~ 七夕乞巧的习俗,在西汉初年还仅限于楚地,直到汉武一朝后才在中原大地普遍宣扬。 阿娇气喘吁吁的跑到猗兰殿,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殿阁,静谧异常。猗兰殿的宫人说王美人领着几位小主子往玉液池去了,阿娇懊恼的往回走,却也突然明白过来,忙于平阳婚事和南宫和亲之事的天家父母,将刘彘的生日,给忘了。 “阿娇姐?” 只是出了猗兰殿没几步,阿娇却碰上了往回走的刘彘,一脸的闷闷不乐。 看着这般颓唐的刘彘,阿娇心下顿觉嘲讽,为何明明那么恨,自己还是这般清楚记着他的寿辰?生在这样一个浪漫的日子里,刘彘又为何那般冷血绝情。只是这些,她如今都不在乎了。不过老天既然这么好让所有人都忘了刘彘的寿辰,那自己不好好利用一番,着实说不过去。 “彘儿,生辰快乐!”阿娇敛下心中杂乱,粲然一笑,上前亲热的拉起刘彘的小手,眸中尽是柔和。她感觉到刘彘掌心传来的震颤,却突然想起,不过一句生辰快乐,似乎苍白了点。 然而小刘彘倒没想这么多,能有人记得他的生辰就已经很开心了,一张小脸瞬间由阴转晴“阿娇姐,谢谢你!” 看到他绚烂的笑容,阿娇脑海中的那点小担忧也立刻烟消云散,只是刘彘立刻又道:“阿娇姐,谢谢你的礼物!”小手平平的展在阿娇面前,瞬间僵硬了她脸上的笑容。 “呃……彘儿,你刚才怎么不开心呢?怎么就你自己啊?”阿娇顾左右而言他的拉起刘彘,不容拒绝的往玉液池方向走去。 还好,刘彘没有追问,而是顺从的握住阿娇的手,“阿娇姐,彘儿以后不仅要造金屋子给你住,还要把彘儿最好的东西都给阿娇姐!”小小年纪的刘彘,话之所至,心之所想,阿娇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喉间涌起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化作一个“嗯”字,归于宁静。 两个小人携手走在平整的石子小径上,时不时吹过一阵凉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 “阿娇姐,”刘彘突然停步不前,却拉着阿娇让她停下,“我不想去玉液池……” 阿娇疑惑的看着刘彘渐渐布上阴霾的小脸,听他又道:“阿娇姐,大姐……大姐要走了,二姐……也要走了,我……” 远嫁和亲的刘嫦,此生怕是不会再踏上中原大地,这一点刘彘懂,而外嫁的刘娉,虽逃过了和亲的命运,但是在刘彘心中,她也不再只是自己的姐姐。阿娇看着此时可怜巴巴的刘彘,心突然便柔软下来,粲然一笑道:“彘儿,我也不想去玉液池呢,带你看生辰礼物好不好?” 听到礼物两个字,刘彘的注意力显然被吸引过来,然而他怀疑的打量着阿娇空荡荡的两只手,眼中又露出几分鄙夷之色。 ~ “哎呀!”阿娇突然一声惊呼,“彘儿,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果然,阿娇的一惊一乍分化了刘彘的注意力,“怎么玩?” “彘儿,你在心里许个愿,咱们去回廊那边,面前过去的第七个人,我们捉弄他要是不被责罚,彘儿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眼神晶亮的望着刘彘,阿娇暗自祈祷那第七个人是宫女太监就好。 刘彘一愣,却是瞬间明白了阿娇话中的含义,“好,不过,为什么是第七个呢?” “呃……”阿娇顿觉满头黑线,胡扯道:“今儿不是七月初七么……那第五个好了,今儿是你五岁生辰!” “那还是七个吧,”刘彘说着,爬上回廊外的假山石,回头伸手去拉阿娇,笑道:“阿娇姐七岁了,彘儿要快些长大。” 因着刘彘伸出的手,也因为他晶亮的眸光,阿娇愣怔着随他爬上了矮树,坐在枝头,静静地看着来往之人,心不在焉。 七夕之夜,宫中多数人都聚在玉液池畔看热闹,回廊这里自然没什么人。两人坐在假山上从一开始的激情满怀,到现在昏昏欲睡,才不过过去了三个人。两个结伴东去玉液池的小宫女,一个往西去的小黄门,都是行色匆匆,连枝头坐着的两位小主子,都没有注意。 在阿娇一个失神险些又一次跌下去后,她轻声问道:“彘儿,要不咱们回……” “阿娇姐,嘘——”刘彘突然打断她,指着不远处过来的几人,那边结伴而来的,是刘非刘端兄弟俩,并一个引路的小黄门,三个人。阿娇顿时来了精神,若是捉弄刘非两个,倒也不怕外祖母责罚,“彘儿,这是第几个了?” 刘彘有些无奈地看着摩拳擦掌的阿娇,闷声道:“他们过去,下一个就是第七个了。” 听了这话,阿娇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来。 环佩叮咚及清浅的脚步声,阿娇望向回廊那头,却见一队捧着器物点心的宫女,静静地走来。 “阿娇姐,这么多人……怎么算?” “那……就算作一个人!”阿娇说着,拉起刘彘灵巧的下了假山,还不忘叮嘱道:“记得许愿啊!” ~ 昏黄的宫灯映着曲曲折折的回廊,宫女们凝神静气的捧着手中的一个个锦盒,小心翼翼的往玉液池走。这些锦盒,可是太后娘娘特意吩咐谨慎伺候的圣物,是各位公主乞巧用的,半点马虎不得。 忽的一阵清风,拂动摇曳的烛火,明灭片刻又恢复了那片昏黄。端庄谨慎的宫女们托着手中的锦盒,步子一丝不错的前行。 “呜……呜……” 走在第二位的宫女琳儿步子微错,将身后的队伍带出几分慌乱,她忙加紧步子上前同走在首位的宫女从心,低声问道:“姐姐,有没有听到……” “不许胡说!”从心低斥道,“太后娘娘同各位主子还等着呢,谨慎着些!” “呜……呜……”只是从心的话音刚落,那阵莫名的哭声又远远传来,夹杂着时不时一阵凉风,格外瘆人。而回廊拐角处的一盏宫灯,在清风吹拂了几下后,终于禁不住,黯淡下去,曲折的回廊下,瞬间漆黑一片,只能隐约透着不甚明朗的月华,看清脚下的路。 “啊——!” 就在众人心神皆颤之时,不知是谁突然一声尖叫,继而众人便看到一道白影穿梭于人群之间,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翩然远去。不待众人回神,又一道白影翩然而过,惊得本就心神不安的众人立时再顾不得宫规,只七手八脚丢了手中的器物,放声尖叫…… 一时间,曲曲折折的回廊中,嘈杂狼藉一片,这些平日里十分守礼的宫女,全失了分寸…… 13仿似故我 曲折的回廊尽头,两个小人牵着手气喘吁吁地往前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边的嘈杂,相视一笑,快步跑开。 柔软的白绢在随风轻轻扬起,飘摇着落在石子径旁的花枝间,清寂寥落。 “彘儿,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啊?”两人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娇却还是不忘打挺刘彘的愿望,毕竟这捉弄人成功了,他的愿望就会实现。 “阿娇姐,我想要……” “放肆!” 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刘彘的话,心不在焉往前跑的两人只觉得撞上了人,然后踉跄着后退却又被人扶住,继而便看到了皇上面色凝重的望着他们俩,满是探寻。 景帝本是要往玉液池去凑七夕的热闹,却不想提灯引路的内侍在前,竟有两个小人不管不顾的冲过来,那架势,浑然没有看到这边有人,直直撞了过来。春陀一声低喝,内侍才看清来人是刘彘同阿娇两个。 被扶着堪堪稳住身形的两个小人,看清来人,都是一愣。刘彘先反应过来连忙躬身行礼,阿娇却是僵在原地,后知后觉的对上景帝一脸探寻的笑,“阿娇,你们两个在这儿干嘛呢?” “回父皇的话,我们……” “皇舅舅!”阿娇打断刘彘的话,越过一众内侍,亲热的攀着景帝的胳膊撒娇道:“皇舅舅,我们在这儿等您啊,外祖母让我们来接您去玉液池看热闹!”说着,还不忘给一脸诧异的刘彘使眼色,让他赶紧让路。 对于这半真半假的话,景帝倒也没有追问,只是领着两个小人,闲聊着往玉液池行去。 乞巧的细节内容,阿娇早已记不清楚,只是未到玉液池,她便先看到了同薄后躲在一边说话的宫女,似乎就是刚才回廊那儿的人,心中登时一颤,下意识的回头看刘彘,却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一脸忐忑。 “阿渝,怎么了?”薄后的闺名,正是一个渝字。 看到景帝,薄阿渝显然一惊,面上登时由焦急变成了惶恐,手足无措的看着景帝,一时倒忘了行礼,只吞吞吐吐道:“陛……陛下,没……没什么……”她是刘启的结发之妻,却也是当初的薄太后为了巩固自身地位而嫁给刘启的薄氏女子,自薄太后仙去,这么多年,刘启同她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何况说话。 “出什么事儿了?”看到发妻这般惶恐,刘启自然不会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一味的追问,“可是乞巧之事么?” 听了这话,薄阿渝面上更是一白,身子趔趄险些昏过去,多亏刘启适时伸手扶了她一把,然而不待稳住身子,她便挣脱了帝王的怀抱,仓皇跪下道:“陛下,余该死,没有照管好公主们乞巧的圣物。” 七夕乞巧,公主们都用锦盒装了蜘蛛放置一夜,织网密集者谓巧。阿娇和刘彘在回廊里撞翻的那一行宫女,正是奉命去长乐宫取放置蜘蛛的锦盒回来,却撞上了捣乱的阿娇和刘彘,摔得四仰八叉,蜘蛛自然没了踪影。 她话音刚落,身后一众侍立的宫女也都一个个跪下告罪,阿娇脱开景帝的怀抱,怯怯的拉住刘彘,小声问道:“彘儿,那……是不是刚才回廊那儿的人?” 刘彘手上猛一用力,忙低声回道:“不是,阿娇姐不要乱说话。” 这阵力道惊醒了阿娇恍惚的神智,看着跪在地上弱不禁风的薄阿渝,阿娇似乎能透过她看到从前的自己。刘彘,又何尝不是为了帝位而娶自己呢?一旦外祖母逝去,恩爱转眼成空,只剩自己不明白他的心,还妄自可笑的以为,长门冷落不过是他的一时之怒。 薄阿渝不过是在薄太后需要一个薄氏女子做太子妃的时候恰巧出现,比之自己金屋藏娇的美梦,她什么都没有,而她也是刘启的发妻。但是阿娇隐约记得,她的后位,似乎在刘荣被立为太子后不久,便被废去了。 想起这些过往,手心传来的炙热温度似乎变成了烧红的烙铁,阿娇僵硬的挣开刘彘的手,在他诧异的目光中上前几步,亲手扶起薄阿渝,莞尔一笑:“皇后娘娘,舅舅是在关心您呢?”说着回头探寻的看向景帝,“是吧,舅舅?” 景帝看着不胜娇弱的薄阿渝,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重重的点了点头,“没事儿,咱们一道过去太后那里吧!”说着,极其自然的伸手去拉薄阿渝,却被她不胜惶恐的避开。 这本是下意识的惶恐,然而在刘启眼中,却成了明目张胆的拒绝,他原本柔和下来的面色瞬间冰冷,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低着头的薄阿渝,终于只是顺势拉住阿娇的小手,大步越过她往玉液池畔走去。 ~ 一转眼,便到了八月十四,刘娉下降平阳侯曹寿的日子。 外有匈奴为患,加之时间仓促,在王美人懂事的请求下,刘娉下降,并未依例修建公主府,而是嫁进了侯府新宅,改称公主府。 婚礼,古称昏礼,黄昏为一日之吉时,娶妻之礼多在黄昏,故而得名。 平阳公主府,热闹的人群喜宴布满了整个宅院,喜气欢天之间,阿娇一身碧色曲裾牙色襦裙,乌发松松系在脑后,显得格外恬静。 前世今生,对刘娉这个人,阿娇没有一点好感。前世,她送了卫子夫给彘儿,最先激化了自己同彘儿间的矛盾,恨卫子夫,阿娇更恨的,还是平阳。所以她的婚礼,阿娇一点都不想来,却无奈母亲的一味要求,推拒不得,更何况还有刘彘同隆虑公主刘婧的关系,堂邑侯府同平阳侯府,已是密不可分。 “阿娇,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咱们往前面去看热闹走!”南宫公主刘嫦,着了身喜庆的茜色深衣,因着和亲之故,景帝前些日子特意提前为她办了及笄之礼,盘发待嫁。温润的白玉簪嵌着金丝绞成的花瓣定在发间,看来格外通透,将刘嫦柔婉的面容,衬得更多了几分楚楚之态。 二哥陈融,以及自己的婚约因何而来,也许从前的阿娇不会想,如今的她,却是一清二楚。先前王娡用平阳出塞换了刘彘同自己的金屋诺,平阳性子倔强好胜自然不甘于命运,出塞之事泡汤,金屋藏娇的喜事在景帝那里也就成了句戏言。于是王娡用刘嫦出塞巩固了这赐婚的圣谕,又换来了刘婧同陈融的婚事,亲上加亲。 想到这些,看向刘嫦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悲悯,她也不过是为了父兄亲人放弃大好青春的苦命女子。阿娇顺势拉过刘嫦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嫦姐姐,阿娇没事儿,你不累么?这么闹了一天呢!” 刘嫦拉着阿娇的手,浅笑道:“怎么会累呢,这是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呢!” “嫦姐姐,”阿娇突然认真的看着刘嫦,“阿娇不想你去匈奴,为什么你要代替刘娉去匈奴……” “阿娇!”刘嫦一声惊呼,突然起身忐忑的四下打量,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不可胡言。” 刘嫦的担忧阿娇自然明白,心中突然就生出几分恼怒,利落的起身,看到在厅门外东张西望的刘彘,也不再同刘嫦多言,快步向刘彘跑去。只是心中突然打定了主意,刘娉前世给自己的气,今次绝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一笔带过,她们想同自己扯上关系,那自己就一定不能让她们失望! ~ 夜幕深沉,然而平阳公主府内依然热闹非凡。新房内,刘娉整日不曾进食,心中虽欢喜,却也免不了焦虑得生出几分恼怒。 “公主,侯爷他……他……”贴身伺候的纤巧本是奉命去提醒侯爷少饮,却一脸忐忑的回来,呐呐不敢言。 刘娉本就焦躁,听她这样,更是恼火,只是眼前火红盖头挡住视线,她没能看到纤巧的不安,怒道:“什么事儿!” 纤巧被吓得扑通跪倒在地,惶惶道:“侯爷他……不在府内,似乎是同长公主和王娘娘去了堂邑侯府……” 刘娉闻言,登时一怒,顺手掀掉了头上的红布,双目怒瞪着纤巧,一脸的难以置信。 原来,曹寿推脱了酒局回新房的路上,遇见了在花园调皮的刘彘同阿娇,两人在湖水假山石间玩闹,甚是危险,曹寿便好心的过去劝阻。不知怎么回事儿阿娇便失足落进了后园的水塘中,曹寿自然要去救。 阿娇被曹寿自水塘中救上来时,倒还清醒,不过死命的抓着曹寿一身湿透了的吉服,狠狠哭闹,任凭后来赶到的刘嫖或王娡如何劝说,她就是不愿撒手。无奈之下,怕女儿染病的刘嫖,便请了御医到平阳公主府来为女儿诊治,只是阿娇无论如何不配合,非要回堂邑侯府去,临走,还哭闹撒娇赖着曹寿,将他也一并带去了堂邑侯府,至今未归。 没了新郎官的平阳公主府,喜宴虽还热闹,可酒后真言里,难免多了几句尖酸之话。没了新郎官的刘娉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散,新婚之日又不能吵闹无礼于宾客之前,生生憋了一肚子的气,扬在纤巧头顶的巴掌僵持了许久,终于只是恼火的拍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翻身连衣服都不愿脱,向里睡去。 只是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 堂邑侯府,阿娇的闺房里,平时觉得空旷的屋子,此时挤了许多人,倒显得拥挤许多。阿娇换了干净的亵衣躺在被子里,却死死抓着曹寿几乎暖干的吉服,寸步不离的盯着他。 “阿娇,你干嘛一直抓着曹寿?”刘彘趁刘嫖王娡等人送太医出府,凑到阿娇身边臭着一张小脸问道,“他是我大姐的夫君了。” 前半句,阿娇明白,可这后一句,她却是愣了一愣,才清楚过来,不由嗤笑出声,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道:“我就不让他走,是他害我掉进水里去的!” “明明你自己走在水边不小心掉进去……” “我说是他就是他,才不要你管!”阿娇突然厉声喝道,眉目凛然的瞪着刘彘,“再说我都病了,你还这样……” 刘彘瞪圆了一张小脸看着阿娇,气鼓鼓的还不及说话,却听曹寿打断两个小人的对话,打着马虎道:“彘儿,阿娇病了,你要让着他,我既然已经在这儿了,便不在乎多这一时半刻,放心,你姐姐会明白的。” 听了这话,阿娇恼怒的瞪了刘彘一眼,无奈的望天翻了个白眼,闷闷的倒回榻上翻身躺下,只是手里丝毫没落下曹寿湿漉漉的衣衫…… 14踏破匈奴 前元五年春,南宫公主刘嫦奉旨和亲,远嫁匈奴。 和亲一事,自高祖初年开先例以来,南宫是第一位和亲匈奴的真公主,是以汉室积弱,安危托于妇人之身,未央宫中一片哀戚别离之悲。 连一向张扬的刘嫖,也越发沉静下来,带着阿娇住在长信殿,日日陪伴太后,以博老人家开怀。日久年深,加之悲离之痛,窦太后的眼睛在经过了一季寒冬后,已是彻底看不见一丝丝光亮了,好在笃信无为的窦太后于此事不甚在乎,让众人松了口气。 “翁主,奴婢打听到胶东王不曾去城门外送南宫公主,似乎是去了汤泉宫寻陛下。”打听了一早晨,云芳终于寻到了这位小王爷的下落,忙回来禀告。 刘嫦出嫁,刘彘并未到城门外送她,阿娇倒是有些奇怪的。他去骊山汤泉宫,怕是想求景帝收回圣命吧,虽然明知无用,他还是去了。阿娇隐约记得前世刘嫦出嫁那日,刘彘似乎大病一场在汤泉宫住了许久。 ~ 汤泉宫距未央宫倒没有多远,出了长安城不过小半个时辰,阿娇便进了汤泉宫。 昭台殿前,阿娇却突然止了步子,愣愣的看着这座精致不失霸气的殿阁,想起此刻殿中歇息的刘彘,突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找个借口,怎么就一径的跑来了这里。 “翁主?”云芳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对于近来愈发有见地的翁主,她倒是谨慎了许多。 阿娇回过神来看了云芳一眼,突然觉得不过是庸人自扰。她是陈阿娇,是堂邑侯府的翁主,馆陶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汤泉宫而已,来了就是来了,又何必费心思去想那许多借口。而且借口,自然一开口,就会让人知道那是托辞而已。 想明白这一层,阿娇突然豁达许多,大步走进了昭台殿。 空荡荡的昭台殿,太医诊脉过后已然离去,景帝此时不在殿中,只刘彘一人躺在榻上歇息,可他睡得并不安稳。 “父皇,嫦姐姐走了……父皇,别让嫦姐姐走了……” 静谧之间,阿娇让云芳同杨公公一道侯在殿外,独自走进了内殿,却听到刘彘不住的轻声呢喃,话语间尽是悲伤。这样的刘彘,让阿娇不自觉的放下了坚硬的外壳。他明知即便找了景帝刘嫦的离开也在所难免,可他还是不顾一切的攀上了骊山绵延不绝的阶梯,只为了让自己的父亲了解,他的悲伤和绝望,乞求一个不可能的转变,最终得到的,还是徒劳。 阿娇静静立在榻边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将放在刘彘额上的帕子取下,放在一旁的水盆中重新浸湿了,安静的坐在榻边,看着熟睡中仍然紧蹙着眉头的刘彘,才发现他皱眉的习惯,原来是在这么小便有了的。 刘嫦,那个温婉如玉的典雅女子,西出玉门再无归期,匈奴苦寒之地,她一定能等到刘彘的铁骑踏破草原的那一天,重归故土。 “阿娇姐?”刘彘突然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阿娇,眸中尽是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阿娇浅浅一笑,起身亲自倒了杯水扶起刘彘,“彘儿,好些了么?” 似乎不能适应阿娇这样的柔婉,愣了一下才接过杯子一口喝了,问道:“阿娇姐,姐姐……” “彘儿,嫦姐姐已经走了,王美人和刘娉、刘婧都到城外送她去了。”阿娇接过杯子放在一旁,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彘儿,送嫦姐姐和亲匈奴,皇舅舅也很难过,所以彘儿不该……到汤泉宫来逼他。” 刘彘突然大睁了一双眸子,惊慌的看着阿娇,疑惑自己的心思为何被阿娇说成了逼迫,“阿娇姐,我只是不想再也见不到姐姐!” “彘儿,刘嫦不仅是你的姐姐,也是舅舅的女儿,他自然也是不愿让她远嫁匈奴,只是咱们生在皇家,必然有许多的不得已。就是因为咱们打不过匈奴,才要将公主送去和亲,以求边民安定。”说罢,看到刘彘眼中的震惊,阿娇突然觉得自己多言了,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刘彘定定的凝视着阿娇,眸光流转,却并没有说话。 “阿娇此言甚是!” 一声满是威严的肯定之语将室内的静默打破,两人回头,却看到一袭浅姜色常服的景帝,面带赏识的看着阿娇,许久,才沉声道:“彘儿可好些了?” 刘彘定定的望着景帝,却并没有开口,孩子气的将脸转过一旁,不愿理会。 阿娇狠狠地瞪着刘彘,却被他完全忽略,无奈之下只得起身上前挽住景帝的胳膊,不及她说话,却听景帝道:“朕,不是个好父亲。” “皇舅舅……”阿娇愣愣望着景帝,刘彘也是一脸诧异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景帝上前拉起刘彘,将他的手同阿娇叠在一处,沉重的开口:“你们都是朕的骨肉,将自己的亲骨肉,送去那蛮荒之域,踏上那迢迢不归之路,朕也是忍痛而为之!为的就是要让匈奴相信大汉的君臣子民,愿意和他们和睦相处!嫦儿明白,阿娇也明白,彘儿明白否?” 然而,刘彘却还是不曾开口。阿娇有些着急的看着这个今日格外鲁钝的毛孩子,只能替他回答:“皇舅舅,彘儿他明白的。” “哎——”景帝重重的叹了口气,“朕要回未央宫去,你们俩是留在这儿,还是同朕一道回去?” 阿娇本想同景帝回去,可是看到刘彘一脸的倔强,便托辞想要在汤泉宫住几日,辞了景帝。 送走了皇上,阿娇回来,刘彘仍然闷闷的坐在榻上,不言不语。阿娇心头突然升起一阵怒火,大步上前将刘彘拉到窗前,指着窗外的重重殿阁怒道:“刘彘,你姐姐为了大汉江山远嫁匈奴,便是为了看你在这里伤春悲秋么!你应该让大汉的铁骑踏破匈奴王庭,迎回你的姐姐,让她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父母亲人,才是男儿真本色!” 从未想过,刘彘踏破匈奴的梦想,会是由自己灌输给他的。阿娇看着刘彘的眸光由诧异转向疑惑,最终变为了然,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 ~ 自昭台殿寝宫的西窗望出去,有一树海棠,明艳的桃红竞相开放,引得蜂逐蝶舞,甚是热闹。 “翁主,昨日长公主遣人来催您回府,咱们今儿还是早些走吧!”阿娇径自在海棠树下指挥着内侍去摘最美的花枝,全然将云芳的谆谆话语当了耳边风。刘彘喝过药,才睡眼惺忪的走出寝殿,看到在海棠花下忙碌的阿娇,不禁一愣。 明媚鲜艳的海棠花何其娇美,只是阿娇一张粉面在花朵映衬下更像笼上一层飘渺的光华,清澈纯粹,却又带着几分妩媚,让人目之所及,不忍错开。 “阿娇姐,”刘彘顺手拿过一枝海棠笑着递给阿娇,“你真美。” 阿娇一愣,忙掩下面上僵硬,扯出一抹满心苦涩的笑,“彘儿,好些了么?”将刘彘递来的海棠顺手丢在一旁,阿娇刻意的忽略少年晶莹通透的眸子,快步避开他的注视,从果盘里拿了颗粉红的桃子,这才换上舒缓的笑容,递给刘彘道:“母亲昨日特意送来的桃子,好吃的很,彘儿也尝尝!” 刘彘因风热初愈,整个人看来还是恹恹的,但是看到这样美的阿娇,不自觉地便爽朗许多,接过阿娇递来的桃子,笑容更加明媚。他突然在心底庆幸,这样明媚高贵的阿娇,会成为他的妻子。刘嫦的离开,对于刘彘不仅仅是亲人离别,更是一种精神意义的重生。此时再看他,眸底已然多了分坚定,愣愣的看着手中水灵灵的蜜桃,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动。 “阿娇姐处处都为彘儿想,以后彘儿有了好东西,一定都给阿娇!”说着,眼眶忍不住氲出雾气,将手中的蜜桃送到嘴边,似是为了坚定心中的想法,用力咬下一口。 阿娇接过内侍递来的大捧海棠花,雀跃着转身正要拉着刘彘回殿内去,却看到他一脸悲恸带着分绝望的看着自己,眼眶中的泪滴悬而未落,看来十分之委屈,疑惑道:“彘儿你怎么了?” 刘彘愣愣的将还放在嘴边的桃子拿下,却立刻听到阿娇毫不掩饰的大笑,登时泪水悲伤什么都忘了,只觉一头黑线。 那水灵灵的蜜桃肉上,染着几滴腥红的血丝格外扎眼,而那牙白的果肉上更扎眼的,却是一颗瓷白的乳牙,稳稳的扎在果肉之中,尽自招摇。而刘彘还带着几滴血丝的嘴里,早已没了门牙…… 阿娇一把夺过刘彘手里的桃子,招呼内侍去拿锄头,“彘儿,这门牙要埋得深深的,正好和这桃子一道挖了坑埋下去,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再长棵桃树出来,给你结果子吃呢!” “阿九姐!”刘彘一声辩驳,却立刻没了声,他漏风的牙床现在已经无法清晰地表露他的愤怒,只能恼火的看着阿娇越发笑得花枝乱颤,不发一言。 这边阿娇指挥着内侍拿来了锄头,却执意让刘彘自己挖坑,不愿开口说话的他抗议不成,只好闷闷的挖起了土坑,埋葬自己那颗乳牙,极度郁闷。 “王爷,翁主,二公子和隆虑公主来了。” 两人刚把土埋好,用碎石子围了个圈,云芳便一脸忐忑的来禀告。她口中的二公子,自然便是阿娇的二哥陈融,刘彘未来的姐夫。比起大哥陈须的古板守礼,阿娇同陈融倒更投机一些,毕竟她的这位二哥,于玩乐调皮之中的道行,要比阿娇高出许多。 换下弄脏的衣衫,陈融已经陪着隆虑公主刘婧进了昭台殿。 “二哥!”阿娇雀跃的上前挽住陈融的胳膊,看着站在他身侧脸颊微红的刘婧,不由坏笑道:“婧姐姐,你怎么脸红了啊?” 刘婧不过刚过十岁的年纪,同阿娇一般的束发在后,着了身白底茜粉碎花的深衣,看来格外明艳娇俏,而她一双同刘彘无二的桃花眼,看来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比之阿娇的明媚张扬,刘婧是婉约柔媚的娇艳。 听了阿娇的话,刘婧的脸自然更红,忙错步拉过刘彘细细察看一番,才长长的松了口气。那日刘嫦出嫁,左右不见彘儿,她们都以为他在宫里伤心,却不想这孩子自个儿跑去了汤泉宫求陛下,还好陛下未曾震怒,也让王娡等人松了口气。 “彘儿,以后可不能这样胡闹了。”陈融难得正经的责了刘彘一句,转过头来板着脸对阿娇道:“母亲昨日让人来接你,你为何不回家去,惹母亲生气。” “我才不要回去,母亲肯定又要逼我学琴作画。”其实这些东西,重生的阿娇虽说不上精通,倒也熟稔,应付如今刘嫖的检查轻而易举,只是总不能告诉母亲自己无师自通,那日日枯燥的课,上来着实恼火。 “但是今儿,你们俩都得回去。”陈融说着,转身吩咐云芳去收拾东西,全然不顾阿娇的抗议,“皇上病了,所以太后让你们都回去。” “护皇病了?”一直不曾说话的刘彘这一开口,刘婧和陈融自然发现了他嘴里的漏洞,都是一愣。发现丢脸的刘彘赶忙闭紧了嘴巴,恶狠狠地剜了阿娇一眼,却恰好迎上她得意的笑容,更觉恼火。 刘婧适时挡在两人之间,对刘彘责道:“别闹了,快些回去。”说着又柔婉的看向阿娇,“父皇废去了薄氏皇后之位,朝中动荡,所以皇祖母才急着让你们回去。” 薄氏被废? 这是既定的历史轨道,但是阿娇却不知确切的时间,如今公主和亲之事才罢,景帝便废了薄氏的后位,又抱恙在身,这其中牵扯,阿娇在漫长的记忆力,却是怎么也抓不住一丝头绪。 薄阿渝,那个因无子失势被废的女子,只是不断地再给阿娇似曾相识的亲切,她们同样悲切的命运,都是源于这大汉天子的无情狠心…… 作者有话要说:南宫走了,刘彘成长了,阿娇对于他踏破匈奴的启发,在日后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如今的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深闺少女事的尊贵女子,她懂得经营,懂得为自己绸缪。 以爱之名,以心为器,这一世的阿娇,定然能活得十分出彩的~ 薄皇后是个同阿娇的命运几乎走在同一轨道的女子,阿娇对她生出的同病相怜之感,定然要让她更加通透,得到一些什么东西的。 然后刘彘的门牙掉了,说话漏风的说,小孩子家家的,这是必经之路,刘小猪乃禁言吧! 快点长大吧,小孩子好难写~ 下来还有一段,接下来就要写废立太子了~ 刘小猪开始威武了,他注定是个早熟的腹黑小伙子~ 事实还证明,野猪他爹,也不是好银,瓦的薄阿渝啊~~~ 【欢乐小剧场】又回来啦!!! 刘彘的牙掉了,说话漏风。 回到猗兰殿,王美人问他:“牙还疼不疼?” 刘彘带着几分恼火的抬头回答:“牙被留盖昭台间了,我不知道它成不成啊!” 15习武强身 玉堂殿,是未央宫里距宣室殿最远的殿阁,人烟少至,连宫女内侍,都很少有人愿意往此地来。 景帝抱恙不朝,而废后薄氏自请搬离椒房殿,住进了这玉堂殿,只带了自小贴身伺候的婢女素文,主仆俩轻装简从的搬进了玉堂殿。 阿娇好不容易甩掉了云芳,一路问过来,累的气喘吁吁的,才看到了玉堂殿斑驳陈旧的牌匾,颜色晦暗,心不自觉地就冰冷下来。长门宫,好歹是母亲送给刘彘避暑的行宫,虽然冰冷,一应器物摆设却仍是最好的,享着皇后份例,衣食用度分毫不差,她都绝望的难以忍受,这样破败冰冷的玉堂殿,曾经锦衣玉食的薄皇后,要怎么忍受身体同心理的双重折磨? 渐入伏天,空气潮湿闷热,玉堂殿四周的杂草疯长,几乎要没过通向殿门的石板路。空荡荡的大殿内,一目了然,不过几张斑驳的矮榻。一股刺鼻的药味似有若无,阿娇循着那药味,向内殿走去,那越发刺鼻的草药味,激得她泛起一阵恶心,却还是强撑着走进了寝殿。 高广的殿阁,撤去一应摆设后,便是让人恐惧的空旷,阿娇看着满是灰尘的屋子,以及靠在只铺了一层薄垫的矮榻上的薄氏,愣在原地,还是薄阿渝先看到了她,忙拢了拢鬓间乱发,挤出一抹苍白的笑容道:“阿娇怎么来了,这儿这么乱,素文快去拿张干净的矮榻来……” 素文一身蓝底掐花衫子,满是污迹,她愣愣的看了阿娇片刻,才依着主子的吩咐去收拾矮榻。这玉堂殿,薄氏抱恙在身,她一个人照顾还来不及,怎么还有心去打扫这厚重的灰尘。 阿娇看着素文忙碌的背影,倒也不再说话,只是上前端起素文刚才放下的药,不顾地上的污迹,凑到薄阿渝身旁。 “薄娘娘,药凉了效力就不好了。”阿娇莞尔一笑,将药碗递在了薄阿渝嘴边。 在薄阿渝眼中,阿娇一直是骄傲明媚的,她有嚣张放肆的资本,她的张扬也让太后皇上喜欢,连她自己,只要看着这样明媚的阿娇,心就会觉得通透。只是这样的谦逊,不该是阿娇。 “阿娇怎么来这儿了?”她从前住在椒房殿,阿娇都不曾踏足半步,如今到了玉堂殿,却还特意来看她么?薄阿渝想不明白。 阿娇放下药碗,顺势坐在了薄阿渝的榻边,笑道:“是皇舅舅让阿娇来看娘娘的,娘娘怎么也病了,是因为舅舅么?”薄阿渝此时的心情,阿娇可以完全理解,她隐约记得这个生如夏花的女子在被废后不久便离了人世,那景帝是否真的有让人来看她,也就不重要了。 听到这话,薄阿渝苍白的脸上还是不免露出几丝期许,握住阿娇的手笑道:“陛下……他还好么?” 景帝抱恙,不过是偶感风寒,前有刘嫦出嫁再有废后之事,思虑过重所致,如今已然大好,不过碍着朝中颇高的立后之声懒怠应付,才避而不朝。这些,深居玉堂殿的薄阿渝,自然不会知道,阿娇安定地一笑,道:“陛下很好,娘娘病了,为什么不召太医?” “我这老毛病,老方子熬了药喝下就好,不碍事的。”薄阿渝说完轻咳几声,两人一时倒也无话。 古来废后,薄氏为第一人,她陈阿娇便是第二,这种同病相怜的戚戚之情,薄氏不解,阿娇却是感同身受。她来,不过是想着薄氏一族,绝不会有母亲那样的权势,能在她被废长门后隔三差五的探望,而薄阿渝的处境凄凉,着实要甚她当日许多。 而阿娇,也需要借这玉堂殿的凄清,来提醒自己,决不可再轻易托付自己的心。那帝位之上的人,尊贵无比,却忘情绝爱。 “娘娘,鲁王殿下和江都王殿下,来看您呢。”素文不知何时进殿,轻声禀报道。 鲁王刘余,江都易王刘非,都是程姬所生,而程姬本就是阿渝母族的表妹,自幼相识,宫中倾轧争斗,阿渝性子恬淡不做非分之事,是故许多年过去,两人依然情同姐妹。如今薄氏落难,未央宫中也只有她还会向她伸出援手了。 “娘娘安好。”刘余有口吃之疾,不善言谈,是以请安之礼,是刘非开口:“母亲叮嘱,请娘娘务必宽心,免得伤及自身。” 刘非说完,疑惑的目光扫过立在殿中的阿娇,满是惊奇。刘非老成的措辞,是阿娇所不知的一面,只是突然想起,刘非得陛下宠爱,是因他的天生神力勇武异常,平叛七国之乱时他又立有战功,与一众养在宫闱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子大有不同。 两人带来的内侍将东西各处归置,又忙里忙外的清扫玉堂殿,一时间殿阁间尘土飞扬,阿娇忙唤了两个内侍将薄氏抬到殿外,怕自己离开太久云芳着急,便先告辞离开了。 “阿娇!”没走几步,阿娇便看到刘非追过来的身影,停步等他。 刘非大步而来,仍面色如常,“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许你来,便不许我来嘛?”刘非被阿娇脆生生的话堵得满脸通红,阿娇一愣,却是柔下语气道:“我来探望薄娘娘。” 刘非勇武爽直,率性中带着天生的武者豁达之气,此时换种心境看来,阿娇也生出几分钦佩,心下一动,眸间却带出几分雀跃,斟酌一番,莞尔道:“非哥哥,阿娇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这样温柔的阿娇,明显吓到了刘非,他带着几分惶恐后退几步,四下打量一番才道:“你想干嘛?” 所谓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刘非上次被刘彘绊落玉液池,他也觉得是阿娇所为,所以看到阿娇这般转变,自然心惊。 阿娇却不急不躁,只将笑容更绚烂了几分,“非哥哥,七国之乱的时候,你是随周将军出征的对吧?” “我是随窦太傅出征的,怎么了?” 细细斟酌着究竟要怎样开口,看到刘非越发疑惑的目光,阿娇索性挑明了道:“非哥哥,你教我习武好不好?”她说完,很适时的拉住刘非的衣袖。 想要一脚跳开的刘非没能逃掉,看怪物似的看着阿娇,他实在想不明白,堂堂馆陶长公主的独生女儿,太后皇上最宠爱的阿娇,怎么会突然想要习武? “你学那个干什么?”刘非一边想要挣脱阿娇的手,一边问道:“很苦的,让长公主给你找个随从,想欺负谁让他出手就好了啊。” “我不要,我想自己学,你教不教吧!”阿娇手上用力,将刘非的手打开,一脸严肃的瞪着他,眼神中尽是威胁。那意思,就是你答应也得教,不答应也要教。 刘非顿时生出一种无语问苍天的郁闷之感,看着容颜娇俏眸含怒色的小丫头,正纠结中,却突然灵光一闪,“那好,只要皇祖母答应,我就教你。”太后那么宠她,又怎么舍得她吃苦受累习武,刘非打得,正是这个主意。 “一言为定!”阿娇抬手,异常坚定的看着刘非,她才不担心外祖母的反对,总之打定了主意,要习武强身,即便这一世她能够同彘儿无忧相守,她也不想同前世那样身子孱弱早早的没了性命,如今看到这般憔悴的薄阿渝,更是在她脑海中敲响了警钟。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牢牢地击在一处,映着骄阳,在少女周身笼上一层金色的光芒,绚烂无比。 ~ 刘非的算盘很精,但碰上了骄纵蛮横的阿娇,同样是枉然。 学武之事,窦太后、景帝闻言皆是不允,刘嫖更是火冒三丈,还认为是堂邑侯府的人教坏了女儿,带着阿娇住进了长乐宫。 态度虽强硬,可最终也是敌不过阿娇的软磨硬泡,最终妥协。只是太后说,阿娇习武既为强身健体,那刀枪棍棒一律不许碰,而且翁主尊贵之身不比男儿,要在内室学习。 盛夏酷暑,长秋殿中倒还阴凉,阿娇一身利落的短打扎着马步,眼神恶毒的在刘非身上来回剜,恨不能将他戳了满身的窟窿。然而刘非怡然自得的靠在榻上吃着冰好的瓜果,似乎有意刺激阿娇,嘴巴吧唧的格外响亮。 阿娇虽然恼火,可也知这习武本就苦,又是自己求来的,为了日后长远打算,此时也只能先忍着,不同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刘非慢条斯理的吞下一块瓜,拿了帕子净手,缓缓起身提着根指头粗细的竹竿,绕着阿娇来回打转,时不时这里纠正一下,那里敲一下,他在不断地挑战阿娇的极限,好让这个锦衣玉食的翁主受不了自己放弃,那他也就可以解放了。 然而阿娇只是目光如刀,便再无其他动作。刘非觉得无趣,便丢了手中的竹竿,“好吧,今天就先到这儿了。”说着,便往殿外走去。 阿娇一得赦令,动了□子只觉全身像散了架一般,这几日刘非就日日让她扎马步,偶尔学两个招式,完全是在应付。想起刘非刚才那极其得意的神态,阿娇就一肚子的火,挡开云芳递来的帕子,捡起地上臂长的竹竿,便向刘非追去。 未及走出大殿的刘非只觉背后一阵疾风带过,直觉侧身,便看到细长的竹竿和阿娇满脸怒容,顿时一头黑线的跳开,“阿娇,你干什么啊!” 阿娇手下不停,横臂便向刘非身上招呼,她虽练了几日力道有所增加,又怎么可能伤到以勇武著称的刘非,不过是心里憋得慌。刘非看阿娇来真的,借着力道将她手里的竹竿夺下,跳开老远拿竹竿指着阿娇道:“你不要公报私仇啊,尊师重道明白不?” “师父——”阿娇细着嗓子拖长音喊了一声,看到紧张的刘非,心中倒坦然许多:“阿娇这不是学了几日功夫,和您老、人、家切磋一下嘛,那么紧张干什么,难道怕徒儿伤了您吗?” “才不是呢!”刘非丢了竹竿,立刻摆出一副威严姿态,只是眼中还带着几分不自然。 心中不那么憋闷,阿娇转身也不理刘非,接过云芳递来的帕子擦了把脸,“非哥哥,阿娇是下了决心要练好身子的,不管你怎么刁难,我都不会去告诉外祖母,你尽管放心。” 刘非看着阿娇认真的神色,那清澈的眸子里尽是坚定,突然便生出心疼的感觉,她明明那样尊贵骄傲,为何要学这苦累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薄太皇太后是在景帝即位两年后过世,然后还有一说是薄氏当了六年皇后她才去世,这里采用的是景帝二年去世的,因为是写小说,所以对历史的逃入并不会太研究,剧情需要的话,我会改历史的,大家见谅哈~ 景帝皇后薄氏,是历史上第一个被废的皇后,在她之后,又有了阿娇的长门之怨。 也许因为时代相近,又或者父子同心,阿娇同薄氏,总有那么几分相似,衍生出了相怜之情。 薄氏被废,因无子无宠,也是在她的靠山薄太皇太后去世不久被废,同阿娇在窦太皇太后去世后被废,一样的经历。 但是她不同于阿娇的骄傲,她是谦卑委婉的,低到尘埃里去,最终没能开出一朵花来。 只因她的心,许给了那天家的帝王,从一开始就是错。 很喜欢美人心计里面薄巧慧的扮相,柔弱无骨,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更为她凄婉的命运感叹。 阿娇重生之后,长门怨便只是她前世的历史,不可改变的天命,是伴着她成长的步步为营。 幸福,需要经营争取,阿渝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争取的资本,只能孤寂深宫了此余生。 但阿娇的人生才刚开始,开始在她最辉煌的时刻,所以习武强身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阿娇习武不是为了和刘彻打架的,只是强身健体,步步为营的第一步较大动作! 放一张美图吧,颔首浅笑,也许只是她心中瞬间点滴的想念流露罢…… 16淮南刘陵 秋去冬来,前元六年就这样平淡的迎来了寒冬,带着新年的喜庆。然而阿娇却越发的烦躁,因为她记得,淮南王翁主刘陵,那个在卫子夫之前向她做出挑衅的妖娆女子第一次来长安,便是在前元七年的新年,这一年,刘荣会被废掉,而刘彘会被改名刘彻,立为太子。 小半年的历练,阿娇身子骨明显结实许多,而太后下旨一道同阿娇习武的刘彘,功夫长进倒是飞快,而他的个头,也长了许多。 裹着厚厚的棉衣,阿娇虽在扎马步,可昏昏欲睡的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而一边的刘彘似乎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刘非精神熠熠,面色严肃。 “呵呵……”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三人平日里练功,都在长秋殿同长信殿之间的园子里,此地少有人来,尤其是早上,此时听这笑声,似乎不止一个人。 阿娇和刘彘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会心一笑,又都把目光投向刘非,三人统一了视线,看向那笑声的来源。 不过片刻,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伴着环佩叮咚,自回廊拐角处走来一个身穿桃红曲裾的小姑娘,她牙白的襦裙边细细密密的用银线绣着碎花,在不甚绚烂的阳光下反射出点点光满,似乎踏光而来般璀璨夺目。而她一头乌发瀑布般披在身后,妖娆的凤目噙着一丝浅笑,似是不曾料到此地有人,看到动作古怪的三人时,愣在了原地。 看到来人,阿娇脸上原本的好奇瞬间凝滞,即便隔着十多年的光阴,她依然无法忘记,这个在长安城有着无数裙下之臣的妖娆女子——淮南翁主刘陵,而她同阿娇的关系,用势成水火毫不为过。 不同于阿娇毫不掩饰的厌恶,刘彘同刘非两个,都是愣愣的看着刘陵出神,看得阿娇心中恼火,不由收了步子,冲着刘陵一声娇喝,凛然之气尽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长乐宫中乱闯!” 刘彘同刘非都回过神来,而刘陵则将目光投向了这个眉目娇俏明媚的女子,阿娇今日并未着曲裾,历练的翡翠衫子,虽做工简单,却是难得的好料子。 精致的女子,在看到同样精致的人时,心里总会流露出那么几分不屑。刘陵虽看出这女子身份尊贵,可自来长在淮南,她也是淮南王捧在手心的明珠,此番进京景帝太后也是礼遇有加,是以说话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张扬:“我是太后娘娘的客人,淮南翁主刘陵,你们又是谁?”刘陵的声音带着份软濡,听起来像化开的蜜糖般甜腻,全不似阿娇毫不掩饰的凌厉张扬。 阿娇不及开口,却听刘彘先道:“阿娇姐,她就是那个带了豆子进宫的翁主啊!” “原来你就是陈阿娇。”刘陵这话重音放在前半句,到了陈阿娇三字却轻了语调,听来是满含鄙夷之色,让阿娇登时恼怒的无以复加,看着一脸茫然的刘彘,又无处发火,只是在心底肯定,他肯定是故意的,那看着刘陵的眼睛都直愣愣的。 “你来这儿干什么?”还好,除了刘彘这个没脑子的,还有刘非在,关键时候,这个年龄阅历,果然还是十分重要的,小孩子再腹黑,也终归是个小屁孩儿罢了。 刘陵浅浅一笑,更显得媚眼如丝,“我父王在教太后宫里的侍女做豆腐,闲来无事我便四处走走。” 不比刘彘的稚气,刘非自幼勇武,个子又长得较同龄人高出许多,一身武夫气质看来格外霸气,刘陵看他时,明显多了几分柔媚。可刘非虽长得高大英武,骨子里的孩子气,却是比刘彘还多,他漫不经心的扫了刘陵一眼,拉住阿娇的手便往长秋殿走,看都不再看刘陵一眼。 刘陵自生下来,还不曾受过这种气,恼怒的上前堵住刘非的去路,嗔道:“你是谁,怎这般无礼!” “你懂得何为礼数?”阿娇毫不留情的顶回一句,反握住刘非的手绕开刘陵。 如此一来,高傲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刘陵明显觉得被羞辱到了,而且对象,还是她来长安前便听说过的陈阿娇,景帝和太后最疼爱的女子,馆陶长公主的独生女儿,堂邑翁主陈阿娇。 看着大步离开的阿娇和刘非,刘陵恼怒的跺脚,却看到正默默从她身边走过的刘彘,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便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阿娇同刘非走出几步,才意识到刘彘没有跟上来,回头便看到他一脸错愕的被刘陵抓着胳膊往远处走,登时怒火上涌,情绪濒临崩溃…… “刘彘——!” 这一声标准的阿娇式厉喝,果然止住了刘彘的脚步,连带着停下了刘陵的步子。只是刘陵抓在刘彘臂上的手,还牢牢扣着,丝毫没有松开的打算。阿娇丢下刘非,大步上前劈手将刘彘的小胳膊夺过来,练了大半年的把势,到今天她才发现作用所在,刘陵这样柔柔弱弱的小丫头,全没有一点威胁性的嘛! 想起从前两个人打架自己还险些吃亏,真为自己习武这个决定暗自叫好。 刘陵面色一僵,却又立刻换上了笑脸看着刘彘,柔声问道:“你就是胶东王刘彘,那个许下金屋的人?” 听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英雄事迹,刘彘自然开心,雀跃之间却忘了近在咫尺怒火上涌的阿娇。其实也不能怪他,这是第一次见面,谁又知道阿娇心中的前尘旧恨,加起来能让她把面前较弱的刘陵大卸八块,想想都恐怖。 刘彘一个“正是”不及出口,便被阿娇一把拉了往回走,可是向来骄横惯了的刘陵也不是弱女子,她用力拉住刘彘的另一只胳膊,倔强的迎上阿娇疑惑的目光,“阿娇姐,我想和你们一起玩。” 这一声亲热的称呼叫得阿娇满身鸡皮疙瘩,回身毫不留情的将刘彘另一只胳膊解救下来,便要继续走,可刘陵又拉住了刘彘的衣服,眼神倔强。 阿娇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却是笑颜如花:“可我们不想和你玩!”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想和我玩,我倒是觉得,他们很想和我玩的。”刘陵灵巧侧身躲过阿娇的手,带着刘彘便往一旁,可向来说一不二的阿娇哪里允许她这般挑战,登时怒从中来,使劲拽着刘彘。 那边刘非看到三人挤作一团,大步过来帮忙,先拉阿娇不成,便拉刘彘,好不容易将刘彘的身子解救出来,却看到阿娇同刘陵两个扭做一团,都是恶狠狠地互不相让,两人连忙去拉。不知是谁绊到了谁的脚,阿娇用力推了刘陵一下,自己反而失了中心,扯着刘非,四人呼啦啦的跌倒在地,摔坐一团,而最惨的刘彘,被压在下面,可怜兮兮的看着刘非,欲哭无泪。 刘彘还没哭出来,那边比他还小两岁的刘陵一张桃花面倒是皱巴巴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看得阿娇一愣,左右打量了刘彘和刘非两人,将头一低嘴唇扁了几下,再抬头时也是“哇——”的一声,哭声凄厉,将刘陵的哭声生生给压了下去…… ~ 不同于外间的森然寒意,长信殿里的温暖,如春日和煦。 阿娇不过着了身素粉曲裾,跟着母亲特意为她寻来的乐师江月,却并未习琴,而是翩翩起舞,翘袖折腰身姿妖娆。前世,阿娇的琴艺在嫁于刘彻时,不过尔尔,而长门凄清她唯有满心怨恨,习字弹琴,便成了生活的全部内容。 所以江月在阿娇的一曲《高山流水》后,便答应了阿娇学舞的要求,不过这些,刘嫖同太后,皆不知晓。 “阿娇姐,你怎么学起这等下贱事务了,姑姑不管你么?”刘陵一身素粉曲裾,乌发束在身后如瀑般垂下,眉眼间又带着几分妖娆,看来着实惹人怜爱。 这长秋殿,是阿娇在宫中的住处,毗邻长信殿,刘陵这样莽撞闯来,还指责她学这低贱舞技,阿娇的面色,登时便沉了下来。可尊贵的世家女子都认为,这舞技是取悦于人的手段,学来会失了尊贵,一个个都自矜身份,视其为下。 示意江月退下,阿娇目光凌厉的扫了刘陵一眼,倒是不怕她知道,就怕她跑去同母亲和外祖母瞎说,那便免不了一场风波苦恼。 阿娇十分不客气的对刘陵道:“你找我干嘛?” 兴许是阿娇的气势所致,抑或是年龄所差,刘陵委屈的撇了撇嘴道:“彘儿要学做豆腐,非哥哥也在,便来找你过去一道。” 这话,说得可全是好心,阿娇探寻的扫了刘陵一眼,这才应承。转身丢下刘陵,进内室换了身火红曲裾,便往长信殿走去。 “阿娇姐!”阿娇才一进殿,便看到满身豆渣向自己扑过来的刘彘,忙抬手大喊:“站住!停!不许往前!”她才换了一身干净,可不想转眼就弄脏了,而且那豆渣,看来腥腥的,不怎么美好。 刘彘当即颓下一张笑脸,委屈的看着阿娇,却也不再往前。诺大的长信殿内,摆着个尺宽的小石磨,刘非一脸认真的搅着磨盘,而刘陵则满是憧憬的在一旁注视着他,那眼神中赤、裸裸的迷恋,毫不掩饰。 阿娇深深吸了口气,越过刘彘,雀跃的上前占据了刘非身边的位置,毫不犹豫的挤开一脸花痴的刘陵,甜甜唤了声:“非哥哥!” 看到阿娇,刘非古板的神色瞬间绚烂,拿起一边的木勺舀了勺新鲜的豆汁递给阿娇:“快尝尝,这可是我亲手磨出来的!” 阿娇接过木勺还没喝下去,却听刘彘凑过脸来认真道:“阿娇姐,我也磨了的。” 这边,刘陵被阿娇一把推开,恨恨的皱着小脸看到刘彘刘非都凑过去围着她转,强烈的落差导致小丫头头脑发热,一步上前劈手夺过阿娇手里的木勺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踢翻了地上盛豆汁的木桶,大喊道:“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太后娘娘!” 毕竟是同阿娇一直闯祸的好搭档,刘非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刘陵,却没注意到满地的豆汁十分滑,他倚着石磨稳住了身子,而不设防的刘陵,脚下一滑却是生生朝那个滚落在地的木桶上跌去…… 阿娇眼睁睁的看着刘陵跌倒,伸出了一半的手终于还是只僵在半空,再没伸出去。她并不是个善良的女子,对于曾经恨之入骨的人,不可能做到前事尽忘。 刘陵脸朝下摔在地上,胳膊挂到了木桶,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哭的梨花带雨格外伤心。阿娇刘彘两个站在殿门外满是鄙夷的看了眼刘陵,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弄伤了刘陵,太后对淮南王也总要有个交待,是以刘非被景帝拉去训话,而他们两个小孩子,便被罚站在廊下,思过认错。 “阿娇姐,咱们要不就进去跟她道歉吧?”搓了搓冻红的小手,言辞恳切,毕竟阿娇是他的老婆,他总不能不讲义气自己先进去吧。 阿娇原本淡然的面色瞬间冰冷,懒懒的扫了刘彘一眼道:“我不可能去道歉,你想怎么样,不用管我……”说罢,头也不回的提步往长秋殿走去,她才不要因为刘陵这样的人,委屈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如果我没有更新,除了卡文之外,还有最大的可能就是,瓦登不上*…… 这么卡的*,加上百度都刷不出来的校网,情何以堪啊让我!!! 这两个情景最后还是放在一章吧,刘陵是卫子夫之前,阿娇不可忽视的敌人,也是因为她和刘彻的宗亲关系没有掀起什么大波浪,但是还是挺讨厌这个交际花的。 这个网真的很郁闷,我刷了一天终于上来了,然后看到大家的好多评论,还有谢谢兔子、碟子的长评,还有许多在文下讨论的盆友们,真的很开心有人看我的文。 历史中的汉武帝是不可忽视的渣男,但他也是个成功的帝王,男人的爱与事业,在帝王面前的选择便会更加极端化。他的女人,比如阿娇,或者最终自杀而亡的卫子夫,立子杀母的赵钩弋,可是不得不说,刘彻的每一个渣男决定,都有他自身的原因,都有为了皇权不得不为的原因。 人是感情动物,世上绝不会有人毫无感情,所以我心里的刘彻是个为了江山深埋感情的人,他有爱,爱着年幼时助他登基挥斥方遒的阿娇。 我写的是言情小说,而不是历史故事,所以有些同历史不符合的地方,全为了剧情需要。 重点主要在于他们的感情发展,而非历史事实,希望大家喜欢我的文,我也会继续努力,给阿娇和刘彻一个幸福的生活,毕竟生活已经够苦的了,我心里的阿娇,绝对需要幸福。 继续【欢乐小剧场】求人品,校网啊!!! 先生讲学,讲到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故事,阿娇将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先生怒,问其究竟,答曰:“吾恨秦始皇!” 刘彘惊,追问:“为何?” 阿娇愤然起身,将竹简摔落,怒道:“他烧书!” 先生闻言欣然抚须,刘彘点头赞许。 阿娇又言:“还没烧完!” 17稚子童言 前元七年的新春,淮南王刘安进献了豆腐制作之法,未多逗留。只是不及这新春之喜散去,一层阴霾便笼上了未央宫的天空。 薄氏废后阿渝,在暮春时节伴着盛开的桃花香消玉殒,结束了她凄清寂寥的人生。这对于早已在汉室江山中无甚影响的薄氏家族,甚至皇室来说,本不会掀起波浪,可景帝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病倒,不见任何臣工,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长公主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入未央宫,阿娇靠在车壁上,紧紧攥着手中锦盒,心下忐忑。盒子里是她用红色木芙蓉炖的雪梨汤,阿娇希望,这汤可以让向来疼爱她的皇帝舅舅早些康复。 景帝抱恙于清凉殿内养病,除了日常伺候的内侍宫女,不见任何人,却独独让春陀宣了旨意,要见阿娇。 “阿娇姐!”清凉殿外的回廊下,阿娇远远便看见同王美人站在一处的刘彘,一脸绚烂的向自己跑来,而走在他身后的王娡,则是一脸过于和善的笑容,先同阿娇身旁的刘嫖打了招呼,才对阿娇道:“许久未见阿娇,出落得越发精致,我家彘儿,可真是有福的。”新春之时,阿娇便同母亲一道搬回了堂邑侯府。 刘嫖向来不是个客气的人,她也不需要客气,蹲□子细细替阿娇理了理裙裾,嘱咐道:“一会儿见了舅舅,要记得娘交待你的话,不要胡闹。” 阿娇认真的点了点头,在心中细细斟酌。如果她记得不错,正是这次景帝病中栗姬犯了错,才毁掉刘荣的前途,也毁了她自己的富贵荣华。一旁的刘彘眼神清澈的望着阿娇,面上是不加掩饰的羡慕,景帝特意下旨召见阿娇,刘彘这些皇子公主,却已经许久不曾见到皇上,羡慕,也许还杂着其他的东西吧。 “娘,阿娇想让彘儿一起去。”斟酌许久,阿娇终于说出了口,王美人和刘嫖面上都是一惊,刘彘却是一愣之后立刻满溢了笑容。 “阿娇,皇上并未……”王娡欲言又止的开口,却停在此处,一脸为难的看着刘嫖,似乎在说,这是你女儿自己提的,快答应吧。 对于王娡,阿娇虽然讨厌,可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的心机,她将自己精于谋算的母亲玩弄于股掌之间,在外祖母去世后那翻脸无情的刻薄嘴脸,纵然如今想起,也是满腹的恶心。可天命要刘彘登基为帝,没了这个女人的谋划心思,也绝不可能。阿娇不理王娡,只定定的望着刘嫖,眼中尽是坚定。 助刘彘登基,本是天命,阿娇即便什么都不做历史也还会这样走下去,只是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非像前世一般,肆意顺心而为。 阿娇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锦盒,一手牵着刘彘温柔的手掌,在王娡同刘嫖满是期许的目光中,走进了清凉殿。 清凉殿,望名知其意,为汉宫皇帝避暑之居所,如今虽才初夏,可景帝向来惧热,因抱恙不能往汤泉宫去,便只好挪到了清凉殿将养。 空荡荡的殿阁内,景帝斜靠在矮榻上,望着窗外的枝叶出神。回头看见阿娇同刘彘,显然一愣,却笑着坐起身唤过两个小人,将阿娇抱坐在膝上,笑道:“朕喊你来,你还带着个小跟班,真是一刻都不愿同彘儿分开啊小丫头!” 听了这话,刘彘原本绚烂的小脸一僵,对上阿娇担忧的目光,忙换上了笑脸。 “皇舅舅,你不想见彘儿么?阿娇觉得彘儿比阿娇更能让舅舅开心,特意求了他来呢!”阿娇自景帝怀中跃下,拉过刘彘,心中却一片苦涩。前世,这样的事她也做了很多,可后来的长门宫,依然那样冰冷。 “呵呵,彘儿这几日是同太子和窦太傅一道做学问吧,可被这鬼丫头给耽搁了。”景帝爱恋的摸了摸刘彘的额头,眼神却飘忽的望向更远的地方。 “父皇,窦太傅这几日讲了《论语》,孔夫子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彘儿,希望父皇康泰,长乐未央。”刘彘一番大道理讲完,炫耀了自己的学问,也拍了景帝的马屁,不可谓不高明,所以不仅阿娇,连景帝看这个小人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惊讶。 “哦,窦婴在给你们讲孔夫子的话?那可要好好学。” 趁着景帝同刘彘说话的空当,阿娇将锦盒中的雪梨汤取出,笑容绚烂的送到景帝手中,“皇舅舅,这可是阿娇亲手熬的,您尝尝。”其实是云芳做的,她不过是守在一边丢了朵花进去。 景帝笑着接过炖盅,吃了一口,便放在一旁,“阿娇,这就是你带给朕的好东西?味道不错。” “是啊,”阿娇端起炖盅莞尔一笑:“舅舅吃光了这汤,阿娇保证药到病除呢!” “你呀,就一张嘴巴乖巧,什么时候把琴弹好了,也让你娘高兴高兴!”景帝宠溺的抬手点了阿娇的额头,将水喝了个干净。看着空空的杯子,阿娇一颗悬着的心才堪堪落下。 两人陪着景帝又说了会儿话,看着帝王面上明显疏散的愁绪,阿娇心中也十分欢喜,毕竟,景帝对她的宠爱,是毫不保留发自内心的给予,他是疼爱自己的舅舅。希望那木芙蓉真有神效,可以让景帝早日康复。 ~ 清凉殿外,刘荣看到从内殿出来的阿娇身后的刘彘,明显一愣,却全然没将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忙上前道:“阿娇,你近来……” “荣儿!”一声娇喝,阿娇才注意到刘荣身后不远处坐着的栗姬,看向自己的面色尽是不屑。 品红深衣衬得她粉面含春格外妩媚,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不过须臾间,富贵云烟散是何等的悲戚。想到这些,阿娇不由得放下了尖锐,莞尔一笑,对刘荣道:“荣哥哥,你怎么来了?” “父皇召见,阿娇,你怎么和彘儿一道?”那言下之意,是皇上只召见你一个,为何要带着刘彘。 因着阿娇和刘嫖的缘故,王娡同栗姬也不甚亲厚,而刘荣对刘彘的敌意更加明显。刘彘只向栗姬见了礼,便随一直等在外面的杨公公回猗兰殿,恋恋不舍的看了同刘荣说话的阿娇一眼,突然有些恨自己的年幼。 他今年七岁了,可阿娇已经九岁,一直是阿娇在护着自己,可什么时候,他才能去保护向来高傲娇贵的阿娇呢? 强忍着栗姬不友好的眼神,阿娇敷衍的同刘荣闲话,不经意的回头,刚好看到在回廊处转过身去的刘彘,心下一惊,忙对刘荣道:“荣哥哥,母亲找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舅舅等着你呢!” 阿娇一言未落,人已经跑出老远,只留下刘荣渐渐绚烂的笑容,一点点僵硬。 “荣儿,那样不成体统的女子,不值得你费神!”栗姬冷冷的斥责一句,转身随春陀踏进了清凉殿,而刘荣最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回身提步跟上。 ~ “刘彘!”阿娇气喘吁吁的追上刘彘,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怒气,“你干什么不等我!” 王娡和刘嫖都去了长信殿,所以留下云芳等人守着,带他们俩去。 看到阿娇,刘彘原本沮丧的小脸立刻笑开了花,心中莫名的满足,“阿娇,你不跟太子说话了?” 刘彘对刘荣的成见,即便在他死后很多年,依然是夫妻间不能提及的话题,阿娇曾经那般笃定刘彘的爱,也是因为他对刘荣不能忽视的敌意,然而最终,刘彘的狠厉绝情,终于让她醒来。 这一世,阿娇不想同刘荣再多牵扯,既然无果,何必牵扯。看到刘彘面上的得意之色,终于还是忍不住怒道:“我干嘛和他说话,莫名其妙!”说着提步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停下,险些被雀跃着跟上的刘彘撞到,“还有,你要叫我姐姐的,以后别没大没小的!” 如今的阿娇,再不会希冀爱情,这样平静的过下去,其实也还好。 听了阿娇的话,刘彘小脸一皱,不情愿的低头道:“我已经长大了,而且夫为天,刘彘是阿娇的天……” “天?”阿娇甚是嘲讽的惊呼,难以置信的望着刘彘,“变幻莫测即为天,天又算什么?”这一刻,心中不能磨灭的恨意汹涌而出,让阿娇面对一个年幼的孩子忘了掩饰自己。 刘彘似乎被阿娇突然的决绝吓到,不过转瞬,却更加坚定地回答:“我已经比阿娇高了,所以我可以保护你!”转眼间,原本同阿娇一般高的刘彘,已经高出阿娇小半个头了。 阿娇愣愣的看着刘彘许久,终于隐下心中的怨恨,换了雀跃的孩子气道:“可是我也长大了,我比你大两岁,你还是要叫我姐姐。”说罢,提步继续前行,而远远跟在一旁的云芳等人,只是无奈的跟着两个吵闹的小孩。 瞬间颓下脸的刘彘闷闷的跟上阿娇的步子,热络的拉住阿娇的手,在没有感觉到她的拒绝后,用阿娇刚好可以听到的声音嘟囔道:“那娘把我生晚了,这辈子我都比你小两岁,要怎么办?” 明显感觉到掌心的震动,刘彘抬头看向阿娇,却听她柔声道:“等你真的可以保护我的时候,你就可以喊我的名字,但是你喊了我的名字,就要娇惯我一生,否则……”我再怨你一生么?不可能了。 “好!”刘彘带着几分雀跃的接过话去,他并未注意到阿娇突然的落寞,信誓旦旦的开口:“我一定会娇惯阿娇姐一辈子,否则,就让我孤零零过一生!” 枝头的最后一朵桃花终于在清风中失了依靠,翩跹着跌落在尘土之间,零落成泥,似是嘲讽稚子童言,又似是在见证,无根的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薄皇后的死亡时间网上有很多,究竟哪个是正确的也搞不清楚,所以为了剧情需要,玥把她的死亡时间定在了刘彻七岁的时候。 让她牵挂了一辈子的男人为她的死悲恸一下吧。 景帝生病时栗姬惹怒了他,然后废太子,紧接着立了刘彘做太子,迫切的想让他当太子赶紧长大和阿娇来点真正的男女之爱啊~ 不过立太子,这么大的事儿,定然也是风波连连啊~ 谢谢大家给的建议,玥会认真考虑的,也谢谢大家的支持。 再次声明,玥写的是言情小说,非历史小说哇~~~~~~ 18同宗血脉 听到刘荣被废的消息时,阿娇正跪在大厅内接受刘嫖的狂风暴雨。 江月随她一道回侯府教授琴艺,可是学舞的事,还是被刘嫖发现了。在长公主的眼里,这是自降身份的下贱之事,是侮辱了她的身份和侯府门楣。 长乐宫的黄门令匆匆道出这个消息时,阿娇正同刘嫖据理力争留下江月,气氛极其僵硬。 一向少言寡语的陈午听了黄门令的话,却是头一次人前拂了刘嫖的面子,大声压过她训斥女儿的话,问道:“何时之事?太子……大皇子现在何处?” “禀侯爷,今日晌午陛下召见大皇子后,怒不可遏,下旨废太子,拘于金华殿。太后娘娘召长公主进宫,还请公主移驾。”内侍将头深深埋着,故意忽略这厅中的不良氛围。 “母亲,您要进宫么?”陈须一步挡在陈午身前,故作深沉的明知故问,而跟在他身后同样一脸沉重的陈融,满脸若有所思。被挡在一旁的陈午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儿子老婆,最终叹了口气转身,却迎上阿娇娇俏的笑脸,心中顿时豁然,转身出了大厅。 阿娇看了眼忙碌无暇顾及自己的母亲,抓住江月的手便跑出了大厅,追着陈午而去。 “爹爹!”阿娇一声唤住陈午,正要开口,却见管家秦文神色匆匆的赶来,似乎有话对陈午说,可看到站在一旁的阿娇,却并未说话。 “阿娇怎么了,不和你母亲进宫么?”陈午并未理睬秦文,只是摸了摸阿娇的头,眼中尽是宠溺。 莞尔一笑,阿娇却是懂事的问秦文:“什么事,很急么?”向来稳重的管家秦文会这般焦急,必然是出了大事。 在陈午的示意下,秦文最终还是忐忑的开口:“侯爷,平氏幼女从楼梯上摔下,昏迷不醒……” 陈午面上浮现担忧之色,可他却将阿娇急速僵硬的神色尽收眼底,示意秦文退下,拉着阿娇问道:“怎么了,舞姬之姿虽美,可习之颇苦,于你的身份确实不适合,但是你若真喜欢,学了也没什么。” 陈未,这个许久未曾想起的名字突然浮现在阿娇脑海中,这半年里,他们这同父异母的兄妹,却真是再没见过。平氏,应该就是那个舞姬吧,阿娇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别扭,尴尬的笑了笑,“父亲,你快去平氏那儿吧,阿娇同母亲进宫去了。”说罢,不敢再多留,忙转身跑回了大厅。 早年刘嫖嫁进堂邑侯府前,陈午已有两房妾室,一为自幼侍候的婢女简氏,另一个是舞姬出身的平氏。简氏育有两子一女,而平氏有两女。是以看到阿娇习舞,刘嫖才会如厮震怒。 卫子夫,卫青…… 浓浓的恨意无法遮掩,阿娇看着厅内在母亲面前毫无主见的大哥二哥,心顿时冰凉。她不能违抗的是嫁给刘彻,可是她能做的,至少不让陈家,在太后去时那般被动。 她突然明白对陈未,为何会是那般纠结的情绪,她需要,陈家也需要一个能够出仕的儿郎。情之一字,太过飘渺,她不需要权利的绝对制衡,却也不能让陈家任人鱼肉而无还手之力。汉室江山,终归姓刘,一旦景帝和外祖母故去,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陈家。 ~ 堂邑侯府的后宅西侧,住的是陈午的继母以及妾室,而尊贵的长公主则占据了侯府的东院,是故阿娇对生长于斯的侯府西宅,也是十分陌生。不同于东宅的富丽,西宅有着古朴的陈旧气息,来往者的服饰也都较朴素,多是老堂邑侯府里的旧仆。 “翁主,不要去了吧,被长公主知道奴婢就完了。”云芳不知疲倦的在阿娇耳边念叨,即便走到此处,她还是希望阿娇能罢了去看平氏幺女的心思,而她更是想不通,阿娇是怎么想起这个自己都不记得的陈家庶女来的。 “好了,这不就到了么!”小小的院门外一口遍布青苔的水井,这便是秦文告诉阿娇的平氏宅院,而紧邻北边的院子,便住着简氏,陈未应该也住在那里。只是这样小的院落,怎么能住下那么多人。 “翁主,咱们回吧……” “你来干嘛!”一声满含敌意的娇叱打断了云芳的唠叨,只见一个穿着牙色深衣的年轻妇人面露狰狞的瞪着阿娇,可她肌肤光滑眉宇间虽有憔悴之色,却怎么也不像个近四十的妇人。 云芳当即肃颜凛目,怒道:“放肆!竟敢如此同娇翁主讲话!”因吃不准来人的身份,云芳便只好先自报家门,这堂邑侯府内,怕是没几个不认识阿娇的吧。 “阿娇?”一声满含稚气的声音自内堂传出,继而便看到一个穿着香色深衣的总角少年自内堂跑出,似乎觉得不合时宜,忙稳住了步子,远远看向阿娇。 凤目狭长自带着妖娆神色,肌肤如玉这样的词汇用在他身上,却显然有些不搭。阿娇看清了来人,心中也是一惊,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这明明是堂邑侯妾室的院子,他堂堂弓高侯亲弟,怎么会在这儿,而面前的妇人,又是谁? “阿娇,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韩嫣啊!” 虽然对韩嫣历来没什么好感,可见到他的笑脸,总比那个妇人的死人脸好一点,“我知道你是韩嫣,可是你不在宫里陪彘儿读书,到这儿干嘛来了?” 似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韩嫣小脸瞬间颓下,带着几分惊讶道:“你不知道吗?嫂嫂的小妹音儿没了。”说着,他还指了指身后的女子,示意阿娇见过嫂嫂。 对上阿娇的迷茫,妇人面上怒意更甚,语气不善的怒道:“阿娇翁主,我是平夫人的长女,堂邑侯庶女陈姗!”说罢,也不顾韩嫣的惊讶,径自进了内堂。 庶女陈姗,这是她一辈子都抹不掉的耻辱,她明明有尊贵的父亲,却过着连婢仆都不如的生活,妹妹即便死了,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出殡,连灵堂都只能设在内室。 陈姗?阿娇突然想起陈未当日的讽刺,她令人杀了姗儿的丫头,想必,便是她了。 越过陈姗牙白的衣衫,阿娇隐约可以看到内室似乎有白幡香案,而初时那不安的心绪,似乎是因为空气中隐隐回荡的哭声,那般哀戚。前几日,她是听到秦文说平氏幺女跌下了楼梯,却没想到,那个叫陈音的女孩,这么快便丢了性命。 “陈姗,是你的嫂嫂?”弓高侯韩则,自然不会娶一个庶女做夫人。 看到了阿娇对这个院落的陌生,韩嫣回答的时候终于敛去了惊讶,“陈姗,是我肃兄的妻子,他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了。”庶子,向来不会排进嫡子的族谱中去,所以韩肃是韩嫣的肃兄,不像韩则,是他的大哥。 因为陈音的死,阿娇并没有进平氏的屋子,她有些害怕,那阴暗的屋子里惨白的灵堂。匆匆辞别了韩嫣,阿娇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小小的院落。 “娇翁主,怎会来此?”一个满是戏谑的声音在阿娇背后响起,止住了她想要匆匆离开的步子。 肤色苍白的少年,眉目间尽是质疑的敌意,陈未同阿娇之间隔着一口井,远远望过来。 “陈……未……”阿娇语塞,终于深深吸了口气,唤道:“未哥哥。”语气平淡,无悲无喜。 即便是庶出,若陈午不曾尚帝女,他们的生活远不至于如此卑微,毕竟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堂邑侯陈家的血液,可只因刘嫖的霸道不容,陈家庶子过着连婢仆都不如的生活。 陈未哂然一笑,大步而来,“想不到娇翁主还认得区区不才,未万分荣幸啊!” 阿娇原本在心底酝酿,要帮陈未出仕一事,可是被他这一句风凉话堵得无从开口,只能恨恨瞪他一眼。 “翁主,此地鄙陋,您还是快回东宅去吧。”陈未说完,便提步往平氏的院子里走去,不过几步,却又突然回头,目光狡黠的看向阿娇:“翁主用那绿羽做了什么呢?未竟不知,这堂邑侯府内,连大夫……都已请不起了!” 陈音,那个稚嫩的生命,自高处跌落,府中无人敢去请大夫,陈未亲自跑去医馆,却被告知要等长公主离去,才会有人愿意来救治。可就是那么会儿功夫,伤重的陈音已等不及。为什么,他们生在贵世,却碰上如此不能容人的主母! 陈未的疏离敌意,十分明显,驳得阿娇无话可说,看着陈未即将消失在院墙边的背影,阿娇深深吸了口气,扬声道:“陈未,你可有济世安邦之心!” 那背影果然一僵,却并未回身。阿娇却明白,自己赌赢了,这陈未,果真是个有野心的人,不然那日午后,他不会故意在自己面前那般处置鹦鹉,其手段狠厉果决,当真叫人唏嘘。陈未似乎还等着阿娇说什么,可是阿娇却再未开口,转身离开了西宅。 转过僵硬的身子,陈未看着阿娇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却是浮起一抹同阿娇适才极其相似的,志在必得的浅笑,那口鼻气度间,竟能看出几分相似。毕竟,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血脉相连,哪怕境遇天差地别,也无从改变。 ~ 阿娇回房,却是找出几个并不十分精美的手钏手镯,递给了云芳,“云芳,你用这些东西去买书,”说着拿出一卷竹简,“就照着这上面写的去买,此事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母亲和大哥二哥。”那竹简之上,写的全是老庄哲学,孔孟之道以及兵法谋略之言。 看到云芳点头,阿娇才继续道:“然后,你悄悄命人将这些书全送去简氏的屋中,令她藏好,不得声张。” 听到这话,云芳莫名其妙的问道:“翁主为何?” “多嘴!”阿娇一声厉喝,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只管去做!” 云芳闻言应诺,却是低头拿着书简和首饰,默默退出了内室。 阿娇看着那轻轻合上的门,只在心中祈祷,陈未能够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也希望他真的能够成为,可以同卫青抗衡的士人…… 作者有话要说:被刘嫖惯着长大的陈须和陈融两位,个人以为他们向来自负,不能被好好培养,成为能够同卫青抗衡的人才。 所以陈午的庶子庶女们都出来吧,兄弟姐妹并肩作战比较好。 废立太子的时候,动作方面主要在王娡和刘嫖两个,所以阿娇不会有太多正面的影响,而这段敏感的时期,离宫廷还是要多远就多远吧,反正那是个既定的事实了。 话说阿娇的那一声哥哥,不知道有没有挽回一点自己在陈未心中的形象啊~~ 韩嫣同学出场,妖娆如玉的男子,啧啧,还满脸童真的说,阿娇和他应该是敌对的关系。 至于韩嫣同他庶兄地关系还有韩肃同学和陈姗同学的婚姻事实关系,纯属某玥的yy,毕竟那么长的历史,嫡子嫡女都记录不过来了,哪里会有他们的身影呢。 修文暂时告一段落吧,玥还在榜上,熬了一天弄成这样,先把阿娇的思想定位纠正过来好了。 明天更新还不知道在哪里啊在哪里…… 19废立太子 北宫最末之地,冷宫寒室,纵然时近盛暑,亦让人觉得森寒可怖。 “你看着吧,皇上会来的,往日我与他怄气,绝不超过三天,他离不开我!”栗姬端坐在妆奁前,细致的拿着黛笔勾画娥眉,言辞间的盛气凌人,较之昔日太子正盛时,不逊反胜,只是铜镜里她憔悴的容颜,尽是不安。 王娡静静的立在栗姬身后五步之地,看着她浅笑着柔声道:“栗娘娘,我给你带了些日常用的器物,还有些我做的点心,你尝尝吧!”说罢,转身吩咐侍女寄云放下东西,提步便往殿外走。 清浅的衣料摩擦伴着木屐清脆的脚步声,终于击断了栗姬紧绷的那根心弦,扼断了手中的黛笔狠狠拍在桌上,她踉跄着起身追上王娡道:“王娘娘,你告诉我,荣儿呢?我的荣儿呢?” “栗娘娘……”王娡缓缓推开栗姬的手,淡笑道:“临江王已奉王命,即日起程往封地去,娘娘无须牵挂,那点心陛下也说不错,娘娘当用心品尝。” 栗姬被打入冷宫时,刘荣还未受牵连,她以为陛下会念着刘荣,放她出去,可刘荣被废,无疑是笃定了陛下厌弃她们母子的事实。她在这闭塞的冷宫之中无法得知外间的消息,是故王娡的短短一句话,已将她的心摔在地上,踉跄着跌坐在地,看着王娡高傲的转身离去,满心冰凉…… ~ 是夜,星子璀璨,一弯弦月高高挂在天际,却被星光掩得失了光华。 睢阳城梁王宫议事厅内,空气似乎凝滞一处,胶着得人无法呼吸,而梁王刘武静静立在殿中,望着殿外漫天的星斗,眉头紧蹙,尽是迟疑。 “梁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王府门客满面凝重,带着份决绝的逼迫道:“王爷,长公主好权,王娡许娇翁主后位换刘彘小儿的帝位,王爷若狠不下心,日后如何绸缪江山万代啊。” 刘武面色一凛,却是身形未动。 一边沉默的另一门客见梁王面色微动,忙上前道:“长公主一心向彘,娇翁主也用心为其绸缪,若除娇翁主,长公主心必向王爷,以兄弟为帝,定胜异心子侄,王爷慎思!” “也罢!”刘武突然抬手示意众人噤声,远远望向天际无甚光华的弦月,终于狠狠下定了决心,“便依尔等言策而行!” 不同于门客谋士面上的雀跃,喧哗之下,刘武满面凝重的离开了议事厅,心中五味陈杂,不可胜数。 ~ 盛夏暑热,堂邑侯府门外,一辆宝盖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 一身天青色深衣的刘荣跃下马车,看着堂邑侯府深广的门楣,淡淡出神。 “王爷,侯府里的人说,翁主不在府内。”何永怯怯出声,看到刘荣越发黯淡的面容,心中也尽是惋惜。 刘荣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手中通透碧绿的翡翠雕花笄愣怔出神了许久,用绢布包好交给了何永,“把这个交给侯府的人,仔细嘱咐交给阿娇。”说罢转身,再无眷恋的登上了马车。 被废拘于金华殿的日子现在看来,似乎也是一种享受了。母亲的死讯自冷宫传来时,刘荣只觉得释然,他这个太子从头到尾都当得名不符实,父皇虽宠却不爱,却从未特意照顾自己这个太子,似乎只是为了顺应朝臣所求,防备梁王。 ~ 堂邑侯府阿娇的闺阁内,阿娇抱着年幼的陈修心情格外豁达。 “翁主,临江王已走了。”云芳谨慎的将绢布包裹的玉笄递给阿娇,接过陈修软软的身子,却一点也不敢放过阿娇的神色。 泛着幽光的碧绿翡翠雕着精致的兰花,这是女子及笄之时用来挽发的饰物,刘荣是想亲手送给自己的吧,可他走了,留下这么个东西,阿娇丢也不是,戴也不是,当真恼火。反复端看了许久,阿娇终于恼怒的将玉笄丢给一旁的念文,“收在箱子最底下,不要让我再看到!”说罢又抬手去逗弄陈修粉嘟嘟的脸颊,瞬间抛却了刘荣带来的恼怒。 刘彘就要被立为太子,她接下来要烦忧的便是自身之事,哪里还有工夫顾这许多。 “阿娇!”陈融带着几分轻挑的声音从外间远远传来,阿娇顿时一头黑线打眼望去,却见同陈融相携而入的刘非,一脸不如意的跟在陈融身后,定定看着阿娇。 “非哥哥,你怎么来了?”对于刘非,阿娇远比看自己这个不成材的二哥亲热许多,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勇武之名在外,爽朗大气的刘非,相处起来着实让人觉得轻松。 看到阿娇明媚的笑脸,刘非也不由得笑道:“看你,这么喜欢孩子,日后可是要多生几个来玩啊!”说着捏了捏陈修的小脸,却不防这小子丝毫不给面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虽不见眼泪珠子,可那雷声着实吓得刘非脸色僵硬。 自己的孩子,这是阿娇心中无法言说的痛苦,冷血绝情如刘彻,耳鬓厮磨做夫妻十年,她都未曾受孕,其中纠葛,她从未敢深想。此时看着修儿童稚的容颜,耳边如雷鼓般的哭声引人焦躁,阿娇面上的不悦迅速蔓延,看向陈修的目光竟不自觉带上几分恨意。 似乎注意到阿娇的不对劲儿,云芳连忙从阿娇手中接过陈修,笑着道:“王爷翁主,这孩子是生来疼得,怎么能说是拿来玩呢,也难怪小少爷不依了。” “好了云芳,你把修儿抱回大哥房里去吧。”挥退了一干婢仆,陈融难得带了几分正经之色,“阿娇,陛下打算封刘彘为太子,这事儿……母亲同你讲过吧?” 敛下心中不合时宜的情绪,阿娇换上一脸天真道:“母亲并未告诉我,宫里发生什么事儿了,二哥。” “还不是为了你当……” “陈融!”刘非一声厉喝打断了陈融的抱怨,肃颜道:“阿娇,我今日,是同你辞行来的,父皇有命,我要往江都封地去了。” 原本的历史,七国之乱后刘非便不在未央宫暗潮汹涌的明争暗斗中了,这里是刘荣同刘彘的战场,而刘荣走后,景帝更是为刘彘清空了太子位上的阻碍,全力为他铺设了一条光明大道。 “不能不走么?刘彘不也还留在宫里,再说外祖母也要大寿了。”可是这许久的相处,阿娇不愿刘非离开,那种对兄长的莫名依恋,她对陈须陈融没有,对刘非,却有。 刘非无奈一笑,“皇命不可违,阿娇又说笑了,日后我走了,你也不能慢待习武之事,要不前面的苦就都白吃了。彘儿……他若是欺负你,就来江都找师父,我替你教训他!” 这最后一句,终于将阿娇的眼泪招下来,她目光晶莹的笑道:“你又不一定能打过他了,再说他身边如今还多了个韩嫣呢!” “那非哥哥就带你跑,跑到一个刘彘欺负不到你的地方去。”刘非笑颜明媚的看着阿娇,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里,只有满满的关切,最真挚的祝福。 ~ 夏末秋初,虫鸣越发杂乱,夹杂着未退的暑热之气,屋子里闷热的让人难以入睡。辗转许久,阿娇终于放弃了睡觉的打算,索性踢开薄被大字躺在榻上,望着漆黑之中床帏上繁复的花纹,愣愣出神,只觉心绪杂乱无法平复。 盛暑之时,阿娇多半都随刘嫖住在长乐宫中,殿阁恢弘森然她也从未觉到暑热,可如今因陈午妾室的缘故惹恼了母亲,又因立太子之事忙碌,是故阿娇被丢在府中,一时倒少了管教。 夜并没有很静,所以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走到阿娇的床边,她才隐约觉察到身边多了个人影,带着陌生的露水味,以及绝对的疏离。 “云芳!” 莫名的恐惧感促使阿娇起身扬声,明显觉察到人影的颤动,继而一双大手狠狠捂在自己的口鼻间隔绝了空气,那带着几分泥土味的清新药味却无端让阿娇心安,可不过愣怔片刻间,只觉颈间一阵刺痛,身子似乎腾空,继而便没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苦逼戏码的核心章节,刘荣被废掉了。 刘彻顺利登上太子之位,变得毫无疑问,但是皇位的另一有力竞争者梁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曾经好奇过,如果没了阿娇,刘嫖会选择支持谁当皇帝,似乎答案就只有刘武一个。 所以我让刘武想到了这一层,即便再疼爱的外甥女,在权利的倾轧面前似乎都显得无力了。 如果说为什么从前没这个事,那就当阿娇原来一直住在宫里无从下手,而她因为陈午的妾室热闹刘嫖被丢在家里,无形中也给了奸人一个下手的机会。 额,再次声明,这不是历史文,这些都是我yy的,表拍…… 收藏过千了,很嗨皮,谢谢大家的支持~ 鉴于此章节苦逼,【欢乐小剧场】继续奉上~其实我突然发现,孩子长大了就欢乐不起来了,情情爱爱最麻烦了~~ 王娡唤刘彘起床:“快点起来!公鸡都叫好几遍了!” 刘彘答曰:“公鸡叫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母鸡!” 20离开长安 花香恬淡,缭绕鼻尖,略带尖刺的濡湿不断刺激着阿娇的神经。 终于在忍受不住睁开双眼,却猛见一双碧蓝眸子近在咫尺,阿娇思绪瞬间的凝滞,“啊——!”继而惊慌失措的胡乱挥舞双手,猛然起身。 被阿娇的疯狂惊到的大白猫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高傲的竖起雪白的大尾巴,留给她一个雪白的大屁股,妖娆的迈着猫步跳上了紫藤椅,慵懒坐下。 阿娇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化外之境,长长的舒了口气。 满目碧绿的木芙蓉叶子随着清风发出沙沙之声,阿娇愣愣的打量着这一片花田,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思虑许久未有答案,她索性一把捞起慕白肥嘟嘟的身子自己躺在了椅子上,摸着它柔软的毛发,“慕白,是你把我带来的么?我记得有人捂住了我的嘴巴的……” 喃喃自语,阿娇努力地回忆着太过模糊地思绪,却是突然起身将趴在她腿上的慕白惊出老远,“我知道哪里不对了,我的木芙蓉花呢?怎么少了那么多!”话落,眼神凌厉的瞪向慕白。 原本的木芙蓉花海何其妖娆,如今放眼望去,稀疏的花朵虽仍妖娆,却少了那份壮观。颜生曾说这木芙蓉一瞬花开弹指花落,此起彼伏永无断绝,被摘掉的花枝,却会停开一年。那这些少了的花,定然是被摘去了,可此地颜生送给了自己,又怎会有他人摘花,思虑一番,阿娇觉得这事儿,问一直守在此地的慕白,最为恰当。只是阿娇忘了,慕白不过是一只猫,不会说话的神猫罢了。 “喵呜——”慕白抗议的怪叫一声,跃入花丛叼了朵火红的木芙蓉放在阿娇手中,嫌弃的瞥她一眼,纵身跃进了深深的花丛之中,没了踪影。 阿娇一脸莫名的看着手中的花,不明白慕白的意思,正想去花丛中寻它,身子却突然狠狠一颤,继而片刻的混沌,刺目阳光瞬间刺入视线之内。 “你是陈阿娇?” “知道你还问!”阿娇恼怒的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瞪着自己面前挡住了阳光的高大身影,却是极其郁闷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捡起手边的花用力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仍然同对方差出好大一段身高,顿觉憋闷,“你是谁?” 面前男子一身靛蓝短打,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英气修眉斜飞入鬓,不掩落拓疏狂。只是脸上纠结,眉眼间的迟疑中,分明写着为难。 “你干嘛把我带到这儿?”阿娇打量到四野荒芜,举目不见人烟,顿时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还有,谁让你抓我的?”夜入侯府掳走自己,此人定然身手不凡所图不简。 那人定定打量阿娇许久,终于在确定她没有丝毫惊惧之色后,顿时释然,“我同你无冤无仇,自然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可是我也不记得我同谁有这样大的冤仇,能让他买凶杀我啊。”面对这人的含糊其辞,阿娇终于没了耐心,“如果你说,那我就走了。”说罢转身便走,那人也并不拦她,只是看着阿娇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走出老远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才纵身一跃掠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你还真走啊?” “不然你以为我呆在这儿干嘛?” 瞠目结舌似乎不能形容他的诧异,这种养在深闺娇生惯养的侯府贵女,不及十岁,么会有如此临危不乱的定力? “我奉梁王之托,取你性命。” “小舅舅?不可能!”阿娇根本无法将一向最疼爱自己的梁王小舅舅同买凶杀人的阴鸷狠毒形象联系在一起,终于失了镇定的言辞否认,“你胡说八道!” “除了要争皇位的梁王,你以为还会有谁,要你的命?”看到阿娇的慌乱,来人反而镇静许多,“没有你就没了馆陶的阻力,那梁王登基不就易如反掌了。” 简单的两句话,已经冰透了阿娇的心,刘彻能为皇位弃自己于长门冷宫不管不顾,何况梁王?那个冰冷的位子,看来着实可恨。阿娇不由的紧握拳头,细细思量一番,慎重道:“你不愿杀我,可也不愿放了我,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若要杀他早就动手了,怎么会等自己醒来,而这人眉眼虽凌厉威武,却尽是磊落之气,阿娇在心中盘算,他也许是个注重声明的游侠。 惊讶于阿娇的聪慧通透,来人抱臂在前,摆出一副探寻的姿势道:“我是没打算杀你,可是放了你回去,又违背了我的誓言,所以……我想问问你,该怎么办?” “你是谁?”阿娇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忙补充道:“我总要知道你的身份,才好告诉你怎么办吧。”理所当然的样子,完全忘了他们两人此时是绑匪同肉票的关系。 思索一番,他审视阿娇许久,才道:“我是个游侠,受梁王之托取你性命,可我也也是个大夫。”言下之意,是他有医者仁心,好生之德。 “你收了梁王多少钱,我给你双倍,你送我回家。”既然是杀手,那无非钱财关系,阿娇决定策反他。 可是没想到,这却是个有气节的杀手,“我为梁王办事所图之物,你给不了,普天之下也只有梁王能给。” 好吧,第一计划失败。他是个大夫,阿娇细想许久,又道:“那……我不回家了,就让母亲以为我死了,但是你不能丢下我。”颜生当初所谓的天命,是助刘彻登基嫁给他,那他就不会任自己流落在外跨出刘彻的生命,所以阿娇想,若是能偷得浮生半日,也好过将生命全消耗在刘彻的身上,整日苦思如何看住他的心,着实劳累。 “你……跟着我?” 阿娇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确定。 “那不可能!”毫不犹豫的拒绝,他可不想领着这么个危险的累赘在身边。 “那也好,我回家去了,要不你杀了我也行!”阿娇一副无所畏惧的态度,反而是笃定了他不会杀自己,“我们现在在哪里?” “再有两日便到梁国国都睢阳,我原本打算把你丢进梁王宫,却没想到你先醒了。” 梁国距离长安虽没有特别远,却也是路远迢迢,阿娇突然有些恐惧,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你把我绑来……多久了?” “三天。”说完,他看着阿娇原本淡然的神色瞬间僵硬,继而阴沉惊讶委屈绝望无奈统统展现一番,“哇——!”的一声地动山摇的哭起来,声音悲恸,虽也源自于第一次离家在外的孤苦无依,可也带着几分故意,看到那杀手不住抽搐的嘴角,阿娇险些笑出声来…… “好了!”杀手终于无法忍受,一声怒喝:“别哭了,我带着你回家!”对上阿娇真挚晶莹的眸子,忙补充道:“回我家。” 揉着红肿的双眼,阿娇疑惑道:“你家在哪?我去你家干嘛啊?我要回家——!”说着就又想哭,好在杀手及时喝止,忙道:“我家在梁国东边的齐地,你不是要跟着我么,去不去?”不去就把你丢到梁王宫去,杀手恶狠狠的瞪了阿娇一眼,却并未说出这句话。 方位感不是很好的阿娇在脑海里摆了许久,终于想起如今的齐王是七王之乱后新立的刘寿,齐王一脉是高祖时分封传承下来的,与景帝并不甚亲厚,所以阿娇也不认得。只是齐国西邻鲁国,鲁王刘余是刘非的亲哥哥,阿娇只希望经过鲁地时能让刘余发现自己,也许能另寻他法逃出生天。 而眼前这个似乎未曾及冠的少年,看来也不像十恶不赦之人,所以阿娇决定赌一把,相信他。 “我去,”阿娇慎重回答,思索一番似乎忘了什么,忙补充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尚虞,”说着大手指向西方,“咱们绕过睢阳,直接往临淄去!” 看着满目葱笼的山头一个个蜿蜒向远方,阿娇想象不出临淄的模样,可是她知道自己远离了前世唯一熟悉的长安,走出了一条不一样的重生之路。在没有刘彻的生活里,她不需要去绸缪许多未发生的可能,担忧长门凄冷的重演,只要随心随性,静静享受,等待着老天残忍的收回这份她捡来的欢乐。 ~ 长安城堂邑侯府内,离家多日的刘嫖在得知女儿失踪的消息后,立刻马不停蹄的杀回了侯府内,看着阿娇整齐归置的寝殿,忍不住的怒火上涌,转身恼怒的瞪着一脸颓色的陈午厉声道:“你把娇儿弄哪里去了!” “公主,娇儿她就突然……” “胡说八道!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凭空不见了!”刘嫖狠狠摔落一个粗陶瓶子,看着那四散的陶片心里似乎纾解一些,“给我找,你们陈家所有人都去给我找!找不回来,本公主要你们全部陪葬!”刘嫖说罢,却是头也不回的离了堂邑侯府,直往长乐宫去。 伴随着梁王入朝夺位的纷乱,阿娇失踪的事在原本就不甚平静的长安城,又掀起了滔天巨浪。 作者有话要说:玥上了同人中第二好的榜单,广告位,很给力,所以要日更两周,远目啊~ 阿娇被绑架这个情节,玥老早就想到了,因为她是刘嫖一定要刘彻登基的原因,但是如果没了阿娇,景帝的儿子和自己的亲弟弟,我想刘嫖一定是会选择弟弟的。 所以刘武自己想不到,狠不下心,他的门人也定然能想到。 阿娇重生接近陈午的庶子妾室惹怒了刘嫖,而刘嫖忙于立太子之事也就没工夫管她,所以阿娇留在侯府,而非像前世那样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宫里,这也给了一个她被掳走的契机。 所以总归就是,阿娇离开了长安,遇到一个好心的游侠杀手,一番衡量讨论下,尚虞决定带着阿娇回自己的家,然后新的生活新的朋友就会进入阿娇的生活圈子的~ 只是玥没有让她走很远哦,鲁国是刘非哥哥刘余的封国,所以阿娇也是为了逃走而答应的。 接下来远离了刘彻的阿娇会怎样欢乐的体验新生活,恩,值得思考~ 对了,虽然这几章没有刘小猪,可还是阿娇刘彻的cp文,阿娇还是会回家的,刘彻还是要登基金屋藏娇的。 只是对于刘小猪这样好色的男人,我突然不知道阿娇究竟该往哪条路上走了,是弄权成为下一个窦太后,还是管好自己的娘家人做一个温顺的小女人,大家帮帮忙啊~! 还有一条路,是阿娇弄权,但是不让刘彻知道她弄权,这个难度系数好高,究竟哪个呢? 刚刚查资料发现一个bug,马上改掉,临淄是齐国国都,齐王刘寿是高祖时分封的齐王刘肥的曾曾孙子,而刘余的鲁国国都在曲阜,在齐国西边,纠结啊,阿娇想要求救又困难了点哎~ 谢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看文愉快哦~ 为了庆祝上这么给力的榜单,【欢乐小剧场】再次奉上~~~博君一笑哦~ 阿娇小的时候很喜欢睡觉,而且有很严重的起床气。 这天刘嫖不在,她睡到太阳照到了脸上。 恼怒的用被子蒙上头,大喊:“把蜡烛吹灭!灭掉!” 云芳无奈的看了窗外的骄阳一眼,告诉她是太阳,吹不灭。 阿娇听后,却是突然坐起,满脸怒容的吼道:“把太阳吹灭!” 21临淄淳于 三皇肇启,五帝龙兴,文采郁郁的礼乐之都,说得便是古城曲阜。 阿娇看着客驿内粗糙的土坯墙,目光触及门外正同驿官说话的尚虞,心下纠结,该怎么避开尚虞,让刘余知道自己到过曲阜呢? 这是鲁国官办的驿站,平日里商旅往来也充作客驿,阿娇着实佩服尚虞的胆量,光明正大的带着自己住进这里,也许在他的意识里,他依然是个仗剑天涯的游侠,而非犯了罪责的逃犯。不过尚虞的松懈,也因同行十余日里阿娇的绝对配合,只不过阿娇不想回长安,却也不能任凭父母家人以为自己身死而心伤。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剥了漆的方桌,一张矮榻,墙角处破旧的柜子上放着一盏渍满了黑污的烛台,再无他物。阿娇踮起脚尖拿下烛台,看着不甚坚固的墙壁,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你不是说累么,怎么不躺下歇息会儿?”尚虞进得屋来,只见阿娇吃力的在墙边不知干什么,便出声询问。 听到声音,阿娇连忙丢了手中的烛台,目光闪烁的回身看向尚虞,结结巴巴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发现尚虞眸中渐露疑色。心下一横,起身一把拉住尚虞,抓了桌上的包袱大步而出。 尚虞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就听“轰隆”一声阿娇推翻了屋子里唯一的桌子,继而不要命的拉着自己就跑。外间的驿官听到响动迎上来,尚虞下意识的劈手挡开了他,愣怔间却已经跟着阿娇跑出老远。 莫名其妙的尚虞在甩开追赶的人后闪进一条小巷,狠狠拉住阿娇,怒道:“怎么回事儿?!” 阿娇靠在墙上大口的喘着气,她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对上尚虞的愤怒,只顾着胡乱的挥舞着手,待气息平复下来,才道:“那是……是家黑店!” 尚虞顿觉满头黑线,那是鲁国官办的客驿,怎么可能是黑店。 “他屋子里破破烂烂,墙上还掉土,官家的东西哪里有那么破烂,肯定是骗人的!”阿娇信誓旦旦的表达自己的怀疑,看到尚虞的黑脸后,又补了一句:“而且我突然觉得曲阜没什么好看的,咱么快去临淄吧,去晚了你师妹说不定会更严重呢!”阿娇说着,毫不见外的拉住尚虞,大步往城外走去。尚虞憋闷的跟着阿娇的步子,却忍不住腹诽道:明明是你死乞白赖要死要活非进曲阜城的,真是万千宠爱的刁蛮丫头…… 一路行来,阿娇才弄明白看似凌厉世故的尚虞,也才是个未及冠的少年,不过是武艺高强心思缜密,才敢同梁王做交易。 而他用阿娇的命换的并非钱财,而是夏过三伏冬过三九的九伏草,此物培植极耗费人力,只因梁王妃常年需用此物,王宫里才会定时栽植。一两年间尚虞自己也能弄出这九伏草来,可他的师妹却等不到,所以才会去同梁王作此交换。 只是他同阿娇无冤无仇,向来他又是个仗剑行侠的游侠医者,于是便有了同阿娇的那番讨价还价。过睢阳时,尚虞本打算入梁王宫偷药不成反受了伤,还不打算离开,阿娇得知缘由后拿出了随身的红色木芙蓉告诉他是九伏草,是梁王入宫她觉得漂亮要来的。尚虞虽通医理,可这九伏草罕见他也只是听过其状如花,对上阿娇的满脸真挚,他最终莫名其妙的信了阿娇,两人才忙往临淄赶。 木芙蓉是不是九伏草阿娇不知道,可是颜生说过红花可解百忧,而前次景帝之疾能立竿见影,阿娇觉得就是芙蓉花之效。慕白在化外之境给了自己这花,估计就是让她用来救尚虞的师妹,起死回生忧愁尽去,也可视作解百忧。 因为这朵花,尚虞对阿娇少了几分疏离,一路行来提点照顾处处维护,甚是关怀。 在城郊寻了辆马车,两人策马扬鞭将曲阜远远甩在了身后。 而曲阜客驿一片狼藉的客房内,翻开的破桌边,一枚小巧的团花白玉佩安静的躺在地上,中间一个阴刻的篆体娇字格外秀气,而墙角柜子边的暗处,写着“奉鲁王,重赏”五个大字,格外仓促的笔迹,却十分深刻。 ~ 当来自鲁国的玉佩快马加鞭送入长乐宫时,刘嫖因爱女下落不明,对立太子之事已是淡然许多。也是,若没了阿娇,对刘嫖来说,刘彘当皇帝,远不如刘武。 是以朝中,景帝想立儿子,太后想立小儿子,原本最能磨合景帝太后之间冲突的刘嫖跳出迷局一心扑在寻找女儿的事上,无形中已是将心偏向了刘武,景帝瞬间孤军奋战,对于太后的咄咄相逼,已是几难应付。 猗兰殿内,刘彘看着内侍刚刚特意送来给他的团花白玉佩,双目圆瞪,似乎想要在那个娇字上灼出个洞来。这是阿娇的东西,当年阿娇周岁时景帝特意用和田暖玉雕了这块玉赐给她,可以自由出入大汉朝任何地方的凭证。 它应该在阿娇的脖子上,此刻却在自己掌心,温润的白玉似乎还残留着阿娇的气息。 刘彘突然紧紧握住拳头,起身便往殿外行去。 “彘儿!”长乐宫人送来这块玉佩后,王娡就一直站在暗处,却不曾做声,此时看刘彘提步向外,却忙挡在他身前,“你去哪儿?” “母亲,我要去鲁地找阿娇……”经历了暗潮汹涌的太子之争,刘彘早已褪去童稚,凌厉之色将他尚且稚嫩的容颜也衬得坚毅许多。 “胡闹!”王娡厉声道:“你父皇此时受太后之压最甚,一心立你为太子,你此时去鲁,全置陛下于何地?!”刘嫖虽此时离心,可多年来的经营筹谋,景帝众子中刘彘最受宠爱,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愣愣的看着向来柔婉的母亲一脸厉色,刘彻突然不知该如何抉择。一边是太子之位霸业江山,一边是阿娇生死不知……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玉佩,稚嫩的小手上几可见青筋突兀,却是突然消散了力气,再无坚韧…… 金屋藏娇,只要阿娇活着,他就还有机会,姑姑也绝不会允许阿娇出事。可是帝位江山,错过了就是永诀,年仅七岁的刘彘心中权衡,终于第一次、又一次舍弃了他的阿娇姐。 ~ 临淄南郊,淄河上游岸边的竹林深处,有一处清幽居所,高矮不一的竹篱圈出一大片地方,而平整耕耘的田垄间,种的却是些药材。竹扉外几步远的小径边立着一块不足膝的青石,上刻“淳于”二字,苍劲洒脱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阿娇一脸焦急的坐在刻着字的青石上,时不时往篱笆内望一眼,面上忐忑之色毫不掩饰。 终于,在阿娇忍不住起身要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尚虞换了身十分儒雅的烟灰色袍服,难得掩去面上不羁之色,淡然的出了屋子,向着阿娇走来。 “怎么样?行不行?好了么?”阿娇一气堵回了尚虞出口的话,却是满面期许的望着他。 尚虞有些恼怒被打断了话,看着阿娇满面急色,顿时决定将刚才的话在腹中多酝酿一会儿,摇头晃脑的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弄得阿娇心绪起落,着实折磨。 “哎!你到底要不要说啊!”终于再忍不住,阿娇一声娇喝炸响在尚虞耳边。 捂着嗡嗡鸣响的耳朵,尚虞一步跳开老远,惊恐的瞪着阿娇道:“你是女孩儿么,怎么那么大声?” “我现在是,但是保不齐你再耽搁一会儿,我就变成母老虎了!”阿娇咬牙切齿的逼近尚虞,目露凶光。 觉察到自己的狼狈,尚虞正了正衣襟,肃颜退后一步,看着满面凶狠的阿娇道:“师父已经给小歆用药了,刚才诊脉说气血通畅已无大碍。” 阿娇莞尔,却是用更期待的目光看向尚虞,然而他也是愣愣的回望阿娇,渐露疑惑。终于忍不住,阿娇提醒道:“那我呢?我可以留下了?” 尚虞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阿娇皱眉道:“师父说……” “说什么?” “你不要总打断我的话!”尚虞义正言辞,继续低头深思,忽略了阿娇怨毒的目光,许久才悠悠道:“师父说,既然是我错在先,你若回长安我就送你回去,若是不愿回,那就先住下吧!” 阿娇面上的担忧顷刻掩去,雀跃的一声欢呼,拉着尚虞飞快地向院内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古齐之地人杰地灵啊,阿娇的新生活,撇开刘彻的新生活在这儿开始吧~ 刘小猪在皇位之间选择了皇位,他是个睿智的人,所以总能做最直接有效的决定。 忠犬固然好,可是我希望他还是那个挥斥方遒的汉武大帝,英明睿智。 王娡是个坏女人啊坏女人~ 22难得无忧 清风浮动竹枝,沙沙作响,蝉鸣鸟啼和着浅浅的泥土芬芳扑面而来。 淳于宅□的空地上,不过几日,便赫然多了个秋千架,尚虞一身烟青色短打皱巴巴得看来十分狼狈,他满意的看着面前用翠竹搭起来的秋千架,嘴角不禁浮上一抹得意。 “尚虞……”阿娇蹲在一旁托腮看着尚虞刚刚做好的秋千,若有所思的喃喃道:“这秋千好丑哦……” 嘴角瞬间僵硬,尚虞面色抽搐的望着蹲在一旁挑毛病的陈阿娇,一脸的咬牙切齿,却在阿娇回头的时候瞬间布满笑容。 阿娇站起身拍了拍揉皱的水红色深衣,嫌弃看了尚虞一眼,“尚虞,你笑的好假。” 尚虞顿时又暴走的想法,直在心里恼恨为什么自己当初去招惹了这样一个恶魔回来,狠狠摔下手里剩余的麻绳,提步就要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明明是她不学无术硬吵着要秋千,现在又来嫌弃,要不是师父有命他哪里会搭理她的无理取闹…… “阿娇——!”一声婉转如风铃的轻唤和着清风扑面而来,瞬间瓦解了尚虞的怒气,他愤愤的捡起了脚边的铁锹,狠狠瞪了阿娇一眼,大步往竹林深处走去。 阿娇得意的冲着尚虞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却不防他突然回身浅笑着望向自己,那英气勃发的笑容映着阳光格外绚烂,直看得阿娇愣在当地,才心满意足的扭过头去。 尚虞被气傻了么?阿娇在心头盘算,自己也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啊…… 不就是弄坏了他种的桑黄和紫仙草,缠着缇萦姑姑要他给自己做秋千架搞得他寝食难安,最多也不过是那次把南天竹的叶子掉进了他的汤里,可是她很小心的捞出来了,谁知道他还是抽抽了小半天…… 好吧,虽然她承认那次她恰好在医书里看到南天竹会让人全身痉挛抽搐又恰好看到河岸边有棵南天竹想试试功效,可是最终她还是不忍心捞出来了,谁知道那叶子那么毒…… “阿娇,想什么呢?”淳于歆远远唤了阿娇一声不见她答应,尚虞也不知去了哪里,这才到□来,却见阿娇一个人望着竹林愣愣发呆。 阿娇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看清了一身鹅黄衫子的淳于歆,这才松了口气,“干嘛吓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那我让师兄给你装回去啊,”淳于歆笑着打趣道,四下不见尚虞的影子,才问道:“师兄哪儿去了,不是在搭秋千……”目光触及已经搭好的秋千,却是一声惊呼:“已经弄好了,师兄果然是师兄,做得这么好!” 循着淳于歆的目光,阿娇又打量了那秋千一遭,终于还是没发现哪里好。不论她在堂邑侯府的秋千还是长乐宫的,都比这个不知好出多少倍去,明明尚虞弄得很粗糙嘛。 拉着别扭的阿娇,淳于歆拉着她就往秋千上坐,阿娇正别扭的同她闹在一处,却看到刚才黑着脸走进竹林的尚虞黑着一张脸又走了回来。不过他的手里除了铁锹,还多了大把的野花,丢在了秋千架旁。 “你,”尚虞毫不客气的指着阿娇,“把这些花儿弄到秋千上去!”说罢转身,放下挽起的衣袖,和颜悦色的对淳于歆道:“小歆,师父找我有事?” 尚虞的师父,便是神医淳于意的小女儿淳于缇萦,曾英勇救父的奇女子,而她的医术也是十分高明。而淳于歆,便是缇萦堂兄的女儿,自幼跟在缇萦身边学习医术,同尚虞一道长大。 淳于歆满怀同情的看了阿娇一眼,才愣愣回神对着变脸如翻书一般的师兄道:“城东林婆婆的孙子从树上摔下来,断了腿,师父让咱们去帮他医治。” 闻言,尚虞再不多问丢下铁锹拉了淳于歆便走,被完全无视的阿娇恼怒的看了眼丢在地上色彩鲜艳的野花,心里那些微的悸动瞬间湮灭,忙追上尚虞拉住淳于歆的手,“你们要去救人么?我也要去!”她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院子里,无趣的很。 “阿娇,我们是去看病,很……” “好啊!”难得淳于歆拒绝,尚虞却好心的答应了阿娇的要求,眉眼间闪过一丝狡黠,欣然道:“阿娇也跟着咱们学了这么多日医理,正好去实践实践,不过我们是要走路到城东去,没有马车,走不动可是没人管的。” 就知道,他绝不会有那么好心,阿娇恨恨的在心中腹诽,面上却是一派和谐莞尔,“我能走动的,姑姑不是说也要教我医术么,我现在能认出好多草药了。”尤其是有毒的花草,阿娇的心思几乎都放在这些上,而且屡屡拿尚虞做实验。 然而尚虞不急不躁,冲着阿娇极尽妖娆的露出一个笑容,拉着淳于歆不容拒绝的去了淳于缇萦的屋子里拿药箱。而阿娇满心欢喜,理了理衣襟,忙快步跟上。 ~ 淳于宅在临淄城南郊,而林婆婆的家却在城东,阿娇跟着尚虞和淳于歆走到林宅的时候,已经是累得说不出话了。 待她缓过神来,尚虞两人已经进了内室帮林婆婆的小孙子三儿看腿。那原本如白藕般的小腿此时红肿一片,不过三四岁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嗓子沙哑的依着他的奶奶,不住落泪。阿娇在看到这一幕时,明显愣了一下,继而连忙回身长长的吸了口气,想要将脑海中的阴郁之色挥去,可是耳边孩子的哭声萦绕不绝,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怕的话就出去,不要碍手碍脚的!”尚虞毫不留情的厉责一句,却是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顾着接过小歆递来的竹片药酒,凝神在手下谨慎的摸索着,帮三儿对上断骨的地方。 阿娇站在原地,眼神恶狠狠地凝在尚虞身上,对上小歆一个担忧的眼神,终于只是挤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出了屋子。 她突然明白,抛开了权利的庇护,放弃了陈阿娇三个字带来的荣光,她什么都不是。 重生而来,她不想同刘彻纠缠,然天命不可违。爱他么?生死一瞬她不悔,可是一觉醒来毫不犹豫的推他下水时,恨占了上风。她人生唯一的挫折来自于刘彻的负情,再来一次,成为卫子夫那样卑微的女人,她不屑,做刘陵那样以美色弄权者,她不想。 她只想做那个肆意无忧的陈阿娇,爱着她想爱的人,做她想做的事,只是已知的结局里她无法将长门凄清视而不见。 “阿娇,你还好么?” 淳于歆从屋子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药酒味,呛得阿娇胸口一紧,险些作呕。强忍着不适,阿娇扶着墙起身,笑道:“我没事。” “嗯,没事儿了,咱们回去吧。”淳于歆想要去扶阿娇,却被她躲开,身子微微一晃,扶着墙大口的干呕起来。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尚虞看着眼前一身水红色深衣的少女,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心中难免浮起愧疚。平民生活,阿娇无忧的太过肆意,绚烂到刺痛尚虞的眼眸,可是看到她惊惶的样子,他又觉得苦涩。她是陈阿娇,天之骄女,若不是自己,她此时正安然的呆在宫里受尽万千宠爱……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凄厉的哭声,阿娇只要想到那孩子,就觉得心中一阵恶心。 清风带着淡淡的药香拂过阿娇的思绪,让她略略静心,眼前捏着一块雪白的帕子的手指修长,而他的主人,此时却是一脸难得的关切,看向阿娇,“歇一会儿,我背你回去。” 阿娇愣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是她突然想起自己不过九岁的小丫头,何必在乎这许多?毫不怜惜的接过尚虞的帕子擦净了嘴巴,看着他将药箱递给淳于歆,顺从的蹲□子,阿娇心一横,径直趴在了他平整的背脊上。 背过阿娇的人很多,可是却没有一次,让她有这样踏实的感觉。就连刘彻,都不曾,他的背脊虽然宽广,却每每让她惊喜到不能自抑,便忽略了最根本的感觉。 伴着尚虞缓慢却平稳的步伐,阿娇竟浅浅睡去,只是她的眼角不知何时挂上了晶莹,悬而未落,如果没有刘彻,没有天命,没有那化外之境,她多希望可以和这个普通的男人走一辈子,哪怕柴米油盐斗嘴吵架,她可以真实的感觉到他,多好。 玉堂殿里的薄阿渝,长门宫里的陈阿娇,宣室殿里的刘启刘彻,帝王霸业,难道真的不能同情爱并存么?为什么她曾经爱到丢了自己的男人,翻脸无情会做得那样无谓…… 尚虞静静的负着阿娇前行,只觉得背上小人突然身子一颤,浑身僵硬。 “彘儿……彘儿……这儿好冷……阿娇好冷……”阿娇恐惧的喃喃出声,话语间的哀绝之气,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尚虞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天之骄女,怎么会说出这样沧桑绝望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权利是阿娇获得宠爱的原因,一直都是,所以她应该懂得权利的好处。 于是乎我觉得我还是挺疼爱刘小猪的,从一开始给阿娇设定了这么个天命,让她无从抵抗。 所以刘小猪,你还是知足吧,阿娇给你弄多少绿帽子你都戴着,这是因果报应的说! 求包养~求收藏~求冒头啊~ 【欢乐小剧场】 阿娇说:尚虞,你笑得好假好猥琐。 尚虞说:我哪里假哪里猥琐!(露出十二颗牙笑容绚烂~) 阿娇说:你哪里都假哪里都猥琐,还这么讨厌!(跺脚扭身子~) 尚虞说:你从哪里看出我哪里都假哪里都猥琐还那么讨厌!(继续笑) 阿娇说:你…… 观众:罢看!罢看!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琼瑶这么狗血!(群情激奋起义!) 阿娇和尚虞一同扭脸对着台下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哪里琼瑶哪里狗血了! ……⊙﹏⊙b…… 23英雄救美 清晨的竹林间薄雾蒙蒙,和着未曾褪去的潮气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 阿娇站在淳于缇萦的房门外许久,却是一直不曾踏出那一步,索性绕到了□,却因眼前所见愣在当场。 翠竹搭建的秋千架,两指粗的麻绳原本粗糙的做工,此时却遍布五颜六色的花朵,迎着朝阳格外绚烂。明明昨日还是堆在一边的野花,是谁饰上了秋千?阿娇静静坐在秋千上,任凭水红曲裾随着步子轻轻摇晃,还能嗅到花儿甜美的芬芳。 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里,没有权利的倾轧,该多好。 ~ 临淄是齐国国都,而齐王府,便在城中临淄河而建。 “阿娇,让师兄送你回家吧,这齐王咱们都没见过,不知道怎样呢!”淳于歆虽领着阿娇到了王府,却还是希望阿娇不要惊动齐王,毕竟尚虞掳走了阿娇,若是被官府知道,也许会被抓起来。 看着威严肃穆的齐王府,门前侍卫冷然而立,阿娇却知道自己也许根本进不去这王府。身上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团花白玉佩丢在了曲阜,齐王刘寿她又素未谋面,此时仅凭一面之词,这些神态肃然的侍卫定是不会信她的话。 想清楚这一层,阿娇释然许多,拉了淳于歆的手便转身,“好吧,咱们先走了!” 听了这话,淳于歆也顾不上疑惑,只雀跃的拉住阿娇的手笑道:“好啊,我带你逛临淄吧,这儿许多好玩的,等你走了就看不到了!” 阿娇心下一恸,却是瞬间掩去面上僵硬,拉着淳于歆的手,开心一日算一日吧! ~ 琳琅满目的市集,虽不如长安城热闹,却也别具风味。而淳于歆明显是个爱吃的姑娘,拉着阿娇一个个小摊子买了大把的吃食,一路走一路吃,好不惬意。 “小歆,那是什么?”阿娇突然止住步子,看着街边一处名曰清舞坊的屋宇华丽之地,似有丝竹之声传出,满面疑惑。 淳于歆大口吞下手中剩下的糖饼,顺着阿娇的手看过去,却也是一脸疑惑:“不知道哎,不过师兄不许我进。” 阿娇一愣,看向那屋宇间的目光,却是多了几分探寻。 “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年龄相仿的淳于歆也是个贪玩的丫头,这不阿娇心思未到,她已经付诸行动了。 两个小丫头抱了满怀的吃食,不顾路人惊诧的目光,却是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清舞坊。 丝竹悠悠,入目一个精致的舞台上,妖娆的红衣女子水袖翻飞步履娉婷,而她的媚眼如丝时不时扫过座下一个个意乱神迷的男子,好不暧昧。阿娇瞬间便明白了这是何地,却也突然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母亲颇为忌讳的平氏,便是出身歌舞坊的舞姬,而且母亲昔日怒骂父亲之时也曾说过,这歌舞坊的女子最会勾引男子的心。 阿娇拉着淳于歆绕过众人的视线走进清舞坊后室,一个个容颜妖娆的女子来往匆忙,时不时会有人将目光凝在阿娇两人身上,却都并未注意这两个未及笄的垂髫少女。 “阿娇,这儿的女子衣服都好美……”淳于歆凝着一个茜红纱衣广袖流转的妖娆的女子,回身去拉阿娇,只是来往匆忙的过道内,哪里还能看到阿娇的影子。 过道拐角回廊深处的一间雅室内,阿娇透过并未合严的门看进去,刚好可以看到刚才雷厉风行拉着个柔弱女子摔在地上的的紫衫女子,背对着自己,又刚好挡住了跌在地上隐隐啜泣的素衣女子。 “我的话你全当耳边风了么!那卢生不过几句花言巧语你就将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现在换到了什么!”紫衫女子一串责难,却是抑不住怒气,将身边女子递来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天下男子皆薄幸,从你入这清舞坊第一日我便告诉你们,不要信男子的花言巧语,你偏不听,如今闹到此番境地,叫我如何替你收场!” “姑姑,他一直什么都依我,这两年光景一直都好,谁曾想前几日他……他竟然……”素衣女子的眼泪珠子仿佛断了线般一颗颗往下砸,阿娇远远看着都觉心痛不已,果真是千娇百媚惹人怜爱。 “提那些作甚!利益相悖,不照样把你卖给了别人!疼你爱你时,男人都是千依万顺听你话的,真正出了事儿他能听你话的,普天之下怕都找不出几个,更何况会来咱们清舞坊的男子,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我以为这许久……他一直听……我以为他已经成了习惯,所以我……” “习惯?”紫衣女子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躬身捏住素衣女子的下颌,嘲讽道:“这人的臭毛病惯起来倒是容易,可这男人的心,却绝不是靠习惯二字便能托付的!” 一双素手突然拍在阿娇肩上,惊得她回身,看着一脸惊异的粉衫女子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我走错了!”说罢将她一推错身便往外跑去,在这临淄城里,她可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来,尤其还是在这歌舞嘈杂之地。 粉衫女子一愣,却是忙唤了左右去追阿娇,无奈落了下乘,走廊又拥挤,人仰马翻的却是给阿娇跑出了后室,一路未见小歆便先往坊外跑去。 淳于歆在清舞坊内未见阿娇,又没看到有趣的东西,便悄悄溜了出来,只是才一出清舞坊的大门,便遇上一个醉酒无理的男子,非要拉着她往坊内去。淳于歆自然不依,她本也是被自小骄纵长大的,虽不像阿娇那般跋扈,可也是刁蛮的,拉扯间用了力道,生生将那醉汉推倒在地。 这一来,醉汉同行的几人便不干了,撕扯着就要拉她往清舞坊内评理,他们全将淳于歆当做了清舞坊内的年幼舞姬。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力气再大,刁蛮再过,也定然敌不过男子的拉扯,淳于歆一张小脸变了颜色,却是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好。 “放手!”伴着一声怒喝,抓在淳于歆腕上的手瞬间失了力道松开,一个英武不凡的青袍少年大步挡在淳于歆的身前,隔开了那些毛手毛脚的醉汉,怒道:“光天化日下怎么有你们这样的混账横行,这齐国当真没有王法了嘛!”言辞狠绝威严,却是颇有几分王者之气。 几个醉汉站都不及站稳,还欲上前争斗挽回几分面子,却被少年一声怒喝横腿扫过,凌厉之势让人胆颤,却是再不敢多留,忙连滚带爬的跑没了踪影。 淳于歆看着少年,刚想道谢,却听他颇为不屑的冷声道:“你小小年纪干嘛进这种地方,平白惹是生非的!”登时怒火上涌,生硬的甩开他放在自己腕间的手怒道:“那也比你多管闲事自讨没趣的好!” “哎!”少年没想到这个一袭湖绿深衣眉目温婉的女孩言辞犀利,毫不示弱得驳了自己的面子,顿时抓回她的胳膊怒道:“知恩图报听没听过,本少爷救了你,现在需要你报恩!” “你……你放肆!”淳于歆看着他一脸的无赖相,手足无措的去掰他抓在腕上的手。 “非哥哥?” 一声试探的低唤吸引了正纠缠在腕间的两人目光,淳于歆喜道:“阿娇,快来帮我甩掉这个无赖!” “非哥哥!”阿娇雀跃的大喊一声,却是不顾大庭广众的直直扑进刘非的怀中,喜极险些落泪。 刘非一手堪堪揽住阿娇,放开了淳于歆的手,“阿娇?原来你在这儿!”当初刘余将玉佩送进了宫里,可同他一道离京先至了鲁地游玩的刘非自然也听到了消息,这便在城里四处打听寻着方向一路赶过来,才进了临淄城,便遇上了被几个醉汉拉扯的淳于歆。 淳于歆看着一脸无赖相的少年瞬间变了一张满是疼爱的脸,又看了看他怀中尽是依恋的阿娇,不由在心中猜测,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阿娇,你们俩……” 听到淳于歆说话,阿娇这才想起要介绍,忙拉了淳于歆对刘非道:“非哥哥,这是淳于歆,小歆,长我两岁,神医淳于缇萦的徒儿兼侄女。”说罢又拉着刘非对淳于歆道:“小歆,这是江都王刘非,可是勇武非凡的!” 两人听完,都颇是不屑的扫了对方一眼,哼的一声撇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现在这个时候,玥真的有些把握不住阿娇的心情了。 大家都很了解这个骄傲的女子,对她的性情心思都有自己的见解,而且每一个,都说得十分透彻合理,然后我的心就忍不住一次次动摇,真的好纠结。 也许因为很在乎,所以不愿意委屈了阿娇,也因为在乎,害怕自己毁了这个精致的女子。 天之骄女陈阿娇,景帝一朝她是天下间最受宠爱的女子,汉武初年她是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然而最疼爱她的外祖母去后,羽翼逐渐丰满的刘彻再忍受不了妻子以一种施恩者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呼来喝去,不断地提醒自己曾经的弱小以及靠着妻子登上皇位的事实,任何一个帝王,或者说男人,怕是都受不了这种心情的。 所以阿娇被废长门,宣室殿里的男子毫无留恋。 前传里,长门遗恨是阿娇爱而不得的一生无悔,可是无悔不代表她无恨,所以她重生之后面对刘彻脱口而出的金屋诺,会不顾一切的推他下河,是一种报复,也是一种恨的释放。 而刘彻,我终归相信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女子,是助他登基的陈阿娇。人终归是个感情动物,哪怕他再冷硬,心总还是柔软的,只是太多的*遮盖住他心底最深的悸动,所以对于渐渐生厌的阿娇,他决绝相弃,权力*的掩盖下,他忽略了自己的心。 重生,一个新的开始,可是无可更改的天命,是阿娇逃不掉的命运,刘彻,注定同她再世纠缠。是命运的不公,还是怜惜?如果阿娇继续像从前那样不顾一切的去爱,那这天命是她妥协命运的最好说辞,可是她那样骄傲,她的爱情里揉不进沙子,可是爱着刘彻,注定满眼迷蒙。 细细看来,阿娇的一生是幸福多的,只是长门遗恨太过哀怨,才掩去了她人生的幸福。刘彻继位之前,刘彻要依靠刘嫖的帮助保住太子之位,而刘彻登基之后,又要依靠阿娇的母亲来中和同太皇太后之间的冲突,阿娇为他做的,不可谓不多。 在卫子夫出现之前,刘彻的身边,一直只有阿娇一个女子,万千宠爱不论是出自内心还是权衡利益,刘彻始终是宠着顺着她的,虽然那原因很苍白,可阿娇率真的快乐着,爱着她的男人。 所以阿娇人生的挫折,是出现在卫子夫出现以后,他们的争吵,及至后来太皇太后去世刘彻的决绝厌弃,她才终于明白,失去了权利的庇护,她什么都没有,爱是最虚无的东西,飘渺的让她无可傍身。 她人生最大的挫折来自于冰冷的长门宫,来自于卑微如卫子夫给她带来的挫败,以及对她爱情的打击。她的唯一,原来并不把她当做唯一。 重生后的阿娇恨着刘彻,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再那样卑微的去爱,可是命运让她嫁给这个男人,心究竟该如何自处,我是真的摸不透了。 一种看似在乎的疏离,似乎是最好的相处之道。因为命运的安排阿娇不能远离这个恨入骨髓的男人,可是她的骄傲又注定她不会再轻易打开自己的心,因为这段皇家的童话里,注定有一个人要苦着,那么阿娇绝不会希望,这个人还是自己。 这些感情的纠葛玥前面写的时候理解起来一直很矛盾,所以会小修改一下,但是大的动向不会变,主要是阿娇的思想改变,希望大家理解,谢谢大家的支持,也谢谢大家的提议和建议。 真的很开心有这么多喜欢着阿娇的人,和我一起来看属于这个精致骄傲女子的新生。 24马奴卫青 前元七年,帝立十子彘为储,改名彻,字通,封其母王氏为后。 立储一事尘埃落定,梁王买凶刺杀朝中反对立储一事经郅都查清,景帝却只是命梁王返回封地非召不得入朝,而阿娇失踪之事,却并未同梁王有所牵连。 马车突然一阵摇晃,马儿嘶鸣乱踏着步子,晃得阿娇失了重心险些磕在车壁上,还好尚虞一手护在她额前,才免了这皮肉之苦。 刘非稳住身子,恼火的掀开车帘,那驾车的车夫却已经恭敬禀报道:“六爷,前面有马群受惊堵了路,咱们是绕路,还是等一会儿?” “好哇!我们休息一会儿吧!”阿娇不等刘非说话,拉着尚虞一步跃下马车,大大的伸了个拦腰,“非哥哥,坐车好累啊!” “谁让你不老老实实回长安,跑这么远的地方!”刘非于阿娇对她身在临淄胡扯的缘由半点不信,可阿娇不说,他也不愿深究,只要她安然无恙,就好。 “哪有!我又不是自己跑出来……”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马儿四下乱窜扬起高高的尘土,迷蒙了视线。阿娇好奇的拉着刘非想要上前去看,可才走几步,便隐约听到慌乱的马蹄声中鞭声刺耳,还伴着怒喝之声,格外嘈杂。 “站住!” “给我抓住他!绝不能让他跑了!” 还欲前行,阿娇腕上却是一紧,回头却听尚虞略显阴沉的声音:“不能再往前去,那马儿受惊甚是危险。”刘非闻言,也忙止步狠狠拉住阿娇,只是眼睛还不自觉地往前眺望,想再看清楚些。 他们不似尚虞,游走民间所见颇丰,刘非即便在江都封地也多被关在王宫,对民间琐事自然兴趣多多,而阿娇,便更是如此。 那马群拘放之地,本就在河岸低处,而三人所站处地势略高,虽离得远,等那灰尘大概散去一些,也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受惊的马群中来回穿梭,而几个壮汉一边去稳马儿防止它们挣脱缰绳逃跑,一边又想空出手去抓那孩子,慌乱的外围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男子狠狠挥着手里的马鞭,目光凶狠的锁在那孩子身上。 “这小子倒是胆大的很,孤身一人竟敢去惹那马贩子……”驾车的马夫夏伯是江都易王府的老人,向来给刘非驾车,他驾车的技术当真高明,要不,三人也不会只用了三日便到了鲁国边地。夏伯以手遮光,望向远处的目光里尽是赞许和担忧。 “他在干什么?”听了他这话,阿娇倒是奇怪,她丝毫看不出那孩子在马队里上窜下蹦的是在干嘛。 不及夏伯开口,刘非却用及其赞许的语气道:“他是想放了那些刚被抓的野马,心思不错,只是不自量力了些……” 刘非话音刚落,只听马儿一声长嘶,便见那马队之中突兀跃出一个人影翻身上了匹高俊黑马,小小的身子却极其有力的勒了下缰绳,纵马便往阿娇他们所站的土坡处冲来。而他身后,几个壮汉看到他突围而出,立刻分出两人策马毫不犹豫的追了上来。 阿娇顿觉心血澎湃,这样的男儿,当真血性,日后作为定然不俗,激动地拉住刘非的手喊道:“非哥哥,快!快帮帮他啊!” 伴着阿娇的一声惊呼,尚虞已是纵身跃起在那马首上借力捞起马上神色惶惶的少年,一个欠身停在了不远处,而那马儿被尚虞一脚踩在头上,步子凌乱却是更加惊慌的撒开蹄子,拼了命的往前奔去。 阿娇拉起刘非的手便要过去,可是那随后追来的两个壮汉已然勒马停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尚虞同被他护在身后的孩子,面露凶狠,只是在扫到这边的刘非及他们十分华丽的马车后,才缓下神色抱拳道:“壮士高艺,这孩子在我马队中捣乱,弄丢了我家主人的马,我等奉命抓他回去交差,还望壮士通融。” “你们明明抓到无主野马,怎会是你家的!”那孩子突然越过尚虞,满是倔强的指责,眼看那马上壮汉一鞭子便抽下来,却并未落在他身上,尚虞手中的长剑缠住了他的马鞭,眸中阴鸷之色突盛,臂上用力将那莽夫生生自马上扯落。 那人显然未料到尚虞会出手,愣怔着堪堪稳住身子,却是怒道:“壮士要管这闲事?” “当然要管!”说话的不是尚虞,却是一脸笃定的阿娇。 一身火红的曲裾,是最适合阿娇的颜色,粉面晶莹杏眸含嗔,只是那眉眼间不容忽视的威严狠厉之色,惊得壮汉不觉退后一步,忘了反驳。 阿娇看了被尚虞拉在身后的少年一眼,他看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衣衫褴褛满面污渍,刚懂事儿的孩子,竟然有如此胆量,当真难得,只是他眉眼间的坚定隐忍之色,阿娇却觉似曾相识,只是突然间,却怎么也想不起。索性转身骄傲的看向那愣怔的壮汉,“本姑娘要这个孩子!”眸光坚定,不怒自威,全然将那壮汉的凶狠之气喝退。 尚虞同刘非都是面带疑惑,震惊的看着阿娇,却是尚虞先回过神来,对那壮汉道:“不过是一匹马,何必如此较真,况且这野马本就无主,若是闹到官府,想必你家主人也不好说话。” 那壮汉还欲开口,却是斜刺里砸过去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刘非字正腔圆凌厉道:“这锭银子,足够换你所有的马,快给我滚!” 他话音落时,那壮汉还想说话,夏伯却是上前厉喝一声,指着马车道:“王府车驾,岂是尔等乱民敢惊扰的!” 他们的马车上,确实印着大汉皇室的印记,壮汉目带惊慌的扫了三人一眼,却是再不敢说话,翻身上马攥着那锭银子,毫不犹豫的向前奔去。 “救命之恩,青无以报答,还请恩公受我一拜!”年幼的孩子说起这字正腔圆的客套话,听来着实好笑,然而阿娇凝在他面上的目光,却是再挪不开。 他自称青…… “你是谁?!” 少年看着适才一脸绚烂的女子突然目光凌厉,带着分阴狠咄咄之意,面上一惊,却是带了几分怯意的回答:“卫青……” 他是卫青,他就是那个马踏匈奴为刘彻实现宏图霸业的大将军卫青!卫子夫那个贱女人的弟弟,下贱的奴婢! 不过一个名字,已如晴天霹雳般击中阿娇,她怎么也无法将面前这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孩子,同马踏匈奴的卫青连在一处。不,他爱马,那卫青当初,不也正是平阳府的马奴。 阿娇的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那被她刻意埋葬的爱或恨,汹涌而出…… “阿娇,你怎么了?”站在阿娇身边的刘非先发现了她的异样,忙焦急的握住阿娇的手问道,“怎么回事儿?” 如果现在杀了他,这世上就再不会有卫青,那卫子夫的荣宠定然不会那般牢固,刘彻对她卫家没了倚仗,后宫境地便会是另一番境地。可是这世上便再不会有大将军卫青,能马踏匈奴一雪大汉百年耻辱…… 面对刘非尚虞担忧的目光,卫青疑惑的眼神,阿娇终于将心渐渐平静,深深地吸了口气,粲然一笑:“我没事儿,非哥哥。” “没事就好,”看到阿娇的笑容,刘非这才松了口气,“咱们快赶路去吧,这两国交界之地治安杂乱,又刚管了闲事,还是快些走吧!” 刘非拉着阿娇就要走,可是阿娇却将目光凝在卫青身上,脚步一丝不动,“卫青,你极爱马?”老天既然将这个日后的劲敌送到自己面前,阿娇断不会任他随波而去,多年后再以卫子夫弟弟的身份,来搅乱自己的生活。 卫青一愣,却是坚定道:“是,青爱马,娘子救命之恩,青无以为报……” “那你便听我差遣如何?”阿娇适时接过话头,不顾刘非的疑惑继续道:“我救你一命,你跟我去长安,日后听命于我,如何?” 虽然用了疑惑的口气,可阿娇话语间的咄咄之意,如今不足五岁的卫青,又如何招架,他诧异的看着阿娇,却是不曾说话。 “阿娇,你要他一个来历不明的贱民干嘛,回宫去我多给你找几个懂马的……” “非哥哥,阿娇想要他!”阿娇坚定地打断刘非的话。 “娘子可是要往长安去?”一直不曾说话的卫青,却突然开口,见尚虞点头,忙重重叩了个头道:“青愿追随娘子一生一世,但凭娘子差遣,只求娘子允我入长安后可以去寻母亲。” 是啊,卫青是平阳侯府的马奴,而平阳公主的汤沐邑便在这鲁地附近,是以卫青会在此地也不奇怪。阿娇看着卫青面上的坚定,却突然犹豫了,他母亲在平阳侯府,难道自己要一并向平阳要了来,永绝后患? “你既然要追随娘子,如何还要去找母亲!”刘非厉声责道。 卫青面上却是突然焦急起来,小脸纠结许久,却是终于开口道:“青幼年离开母亲,只求再见母亲一面,青这条命……日后就是娘子的!” 士卒庶民,有识之士最念知遇之恩,阿娇看着年幼的卫青,却是粲然一笑点头道:“好,你这条命,我陈阿娇收下了!” 卫子夫,前尘旧恨,从现在,咱们就开始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平阳的汤沐邑阳信县在山东,然后鲁国齐国都在山东…… 卫青年幼时被他妈送到他爹郑季家里,受尽虐待然后跑掉,这里,就当卫青正跑掉的途中,遇见阿娇吧~ 于是乎,就这么遇上了,阿娇威武啊~ 25陈家儿郎 一路且行且游,虽未曾绕许多冤枉路,然阿娇回到长安城时,前元七年已经只剩了个尾巴。而刘非自寻到阿娇就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回宫,也算安了刘嫖的一颗心,好让他们惬意花功夫在路上。 尚虞将阿娇一路送到了长安城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同行,一意离去,这小半年相处,阿娇心中虽有不舍,却也知道,她同尚虞,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他是肆意仗剑的游侠,她是权利倾轧中的世家女,长安城外尚虞转身离去的背影,最终被前元七年的初雪覆盖,连同肆意无忧的大汉江山,一道埋在了阿娇记忆的最深处。 堂邑侯府长公主的车驾,沿着长乐宫平整冗长的巷道缓缓前行。 阿娇偎在刘嫖怀中,时不时想要抬手去掀车帘,却总被刘嫖固执的阻挡回来。 “娇儿,不要胡闹!”刘嫖一声不带厉色的嗔责,唬得阿娇心头一暖,却是得意一笑,更深的将脑袋迈进母亲杏色衣襟中,见女儿如此依恋自己,刘嫖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傻丫头,看你以后嫁了人,还这般胡为!” 阿娇的身子猛然一震,却是直起身子目带探寻的看向母亲,刘嫖一张脸满是宠溺,笑着揽过女儿道:“彘……彻儿如今当了太子,王娡为后,阿娇,你可知这些,母亲都是为了你,我刘嫖的女儿,定然是这大汉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阿娘……” “娇儿,她王家是母亲一手捧起来的,如今王娡在我面前仍算恭敬,只是那刘彻,当了太子,你可要谨慎提点着他,万不可让他忘了,这太子之位因何而来……” “娘!”阿娇终是心下澎湃不能抑制,挣脱刘嫖的怀抱目带惊惶道:“母亲,阿娇虽不愿委屈自己,可太子帝王,又怎容人如此挟制,长此以往,日后外祖母去了,他们定会……” “日后?”刘嫖打断女儿的话,目带讽刺的看向远处,“他若敢欺侮了我,看他还否有日后,这皇上的儿子又不止他一个,若不是看那金屋诺的份上,母亲倒也觉得刘非其人,对你是真的关怀。” 刘非千里迢迢将阿娇送回长安,在景帝刘嫖心中的分量,较之前世那是大有提高,而反观当了太子的刘彻,除去那日阿娇进宫在长乐宫见了一面,便再无动作。可是天命指的是刘彻,阿娇逆不得,却也绝不愿依着老路走下去,所以母亲这般盛气凌人之势,必然要改。 “娘,今时舅舅祖母都在,母亲权势无人敢拂,可倘若舅舅祖母百年之后,这宫中权势定然尽归他母子之手,那时他们想起今日所受,定不会如今般待我们的。” 阿娇是个心思豁达率真的性子,所以对着自己的母亲,这话虽说有些不符她如今的年纪,却也是直言不讳。然而刘嫖看着眉目谨慎的女儿,心中却又是另一番打算,“若他刘彻日后敢不放我在眼里,那阿娇你不如就仿着外祖母,当个……” “阿娘!要到了!”阿娇一声惊呼却是打断了母亲的话,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如今说起委实尚早,只是对刘彻母子的态度,确然要让母亲改改,而陈家外戚虽不需坐大,却也要掣肘得住刘彻。 陈家儿郎,陈未虽有决策谋断,可他毕竟是庶子,母亲一时定难接受,想到这里,阿娇却是看着目带惊疑的刘嫖,慎重道:“阿娘,大哥二哥如今可在朝中领差?” 刘嫖虽惊异于女儿的认知,可听见转到儿子身上的话题,又难免带了一脸的宠溺,“你大哥之前不是在少府承了个尚书仆射,却日日不见他办差,索性就挂个名在那儿,你二哥便更连挂名都不愿去了。” 前世,阿娇是知道自己的大哥二哥挂名的差事,都是再闲不过没有实权的位置,而他们司职本就懒散,更无实权在身,才会让陈氏一门被刘彻毫不费力的驱出朝堂。 “娘,女儿他日为后,权只在后宫,而母亲终归女子不能入朝,所以大哥二哥以及陈氏子孙,母亲如今都要尽力帮他们谋得实权的官位,日后才可保我陈氏富贵。” 刘嫖看着面前成熟到陌生的女儿,心中最初的怀疑,突然便烟消云散,细细品来,阿娇说得都不无道理,只是这自幼养在深宫的女儿,出门小半年里,是怎么将这朝堂大事看得如此通透…… ~ 化外之境,任何时候都是春风和煦,花香四溢。 只是这花香,近来确实淡了许多,阿娇抱着慕白坐在摇椅上,望着明显少了许多的木芙蓉花,满腹的疑惑,却又无人可问。慕白作为一只神猫,却不会说话,阿娇想起来就生气,思绪到处,阿娇一巴掌拍在慕白的大脑袋上,惊得它怒目相视,却是突然低叱一声,极其凶恶的纵身跃进了花田之中。 阿娇一愣,忙起身快步跟上。 拨开密密麻麻的花枝,阿娇顾不上去怜惜那些花朵,只一味追着慕白似有若无的白色身影,生怕跟丢了。 面前突然闪现一块长势略低的花田,阿娇忙止住步子,却见慕白弓身竖着毛发围着一朵芙蓉花,喉咙里发出满含警告的“呜呜——”声。 绚烂的红色木芙蓉花蕊中,躺着约摸半尺两头尖尖泛着金光的一样事物,看来毫无生机,却绝不该是这化外之物。颜生说过,这化外之境,除了花田中央的那几样东西和慕白外,便全是花和叶,再无他物。 慕白围着那金灿灿的小东西来回错步,将它围了个严丝合缝,阿娇正自顾思索这是何物,却见慕白低吼一声跃步上前便要咬住那东西……然而瞬间光华流转一道金光闪过,阿娇便觉肩头多了个东西,似乎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只是慕白恶狠狠地目光,也连带投向了自己的肩头。 “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做成腊肉!”如银铃般悦耳的稚嫩声线,便在阿娇耳边恐吓着她的猫,全不把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一手摸在肩头,阿娇看着手中这个穿着一身金色半尺长的白头发小东西,兴味斐然。挥退了慕白,阿娇用手指捏着他的小身子,防止他逃跑。 “你不用捏我,我不会跑的啦!”小金人恼火的挣扎几下,却无奈身小无力,只好妥协道:“不用这么较真吧,我什么都没做啊!”他话音刚落,阿娇另一手抱着的慕白,却是突然抬起爪子轻轻碰了下他身上有阿娇拇指那么大的金色袋子,不过瞬间,阿娇原本往花田外走的步子,再难前行,火红的木芙蓉倒豆子一般哗哗往外掉,那小金人手忙脚乱的想去捡,却被阿娇缚住身子,动弹不得。 那么小的袋子,却落了及踝的花堆,当最后一朵花落下,世界整个宁静了。 震惊过去,阿娇却生出满腹的恼怒,这是她的花,而手里这个是偷花的贼,怪不得前次她就觉得少了许多花,原来是这个家伙偷的! 阿娇毫不客气的捏着小金人的衣服将他提在眼前,怒道:“你这个小贼!” 小金人看着阿娇先是笑容绚烂,继而渐渐皱下眉头不过转眼便泪眼朦胧,最终“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下,轮到阿娇手足无措了。 尴尬的看着这个小人,阿娇求救的目光投向慕白,然而大白猫只是无奈的看了小金人一眼,便趾高气昂的走出花田。 “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反正那么多花,不在乎这一点,“但是你以后不许再偷我的花!” “那不行!”小金人毫不犹豫的反驳,再看他脸上,哪里还有泪花,“我得要这花!” 义正言辞的样子,似乎他只是在拿自己的东西。阿娇瞬间来了兴致,笑道:“你是谁?你要我的花干什么?” 小东西低头很慎重的思考了一会儿,就在阿娇以为她要说出来历时,却听他嘟囔道:“颜生那老怪物从哪儿找了这么个人……” “你说什么?” “没,我叫小九,是织女的天梭,所以我是个仙人,你不能对我如此无礼!”小金人似模似样额撸了撸光秃秃的下巴,眼神扫过阿娇的手。 天梭小九,仙人?阿娇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却是突然松手,那小人失了依托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却是突然又回到了阿娇眼前,扑棱棱的忽闪着背后一对儿透明的金翅膀,目带愠色的看着阿娇:“你怎么能把我丢了!” “你说不能对你无礼,所以我就放了你啊!”他既然要这芙蓉花,阿娇也不怕他跑,说着提步便往外走,那天梭小九连忙跟上,絮絮叨叨的说起了来龙去脉。 天梭小九,不仅要帮助织女织出可以妆点天幕的云锦,还负责看守织锦的云丝,七彩云丝极为珍贵,天女七七四十九日送来一次,然而那日小九贪玩,将红色的云丝遗落进天河里,没了踪影。然而弄丢云丝是重罪,可织不出云锦麻烦更大,小九跑遍了三界他能去的地方,才无意中发现这一处芙蓉花海,其花可做云丝,这才屡屡来拿花,慕白每次都追着他跑,却又拿小九无可奈何,是以冤仇深厚。 阿娇听了这番缘故,却是冥思苦想许久,才道:“颜生把这花田给了我,你来拿,可以,但是要用东西来换,如何?”阿娇并没有等小九说话,继续道:“你既然是天梭,那织布做衣定然是能手,所以以后你帮我做衣服,然后你才可以拿这里的花。”芙蓉花甚多,不怕他拿四十九天,颜生自带她进此地之后便再没露面,拘一个仙人,倒也不错。 “那好,我给你做四十九天衣裳!”小九答应的倒是十分爽快,然而阿娇却严辞拒绝道:“不行,你拿了我那么多花,要帮我做一辈子的衣裳!反正你是仙人,怕什么啊,难道你是骗人的?” 这种质疑身份的问题十分严重,小九十分敏感,“我自然是仙人!” “那你怎么连我两根手指头都敌不过,不要说你没法术!” “任何仙人到这化外之境都会失了法术,颜生也一样的!”小九几乎暴走的用小细嗓子怒吼,“好了本仙人答应你了,不过……你是谁?” 阿娇得意的看着这个法力尽失只能靠两只小翅膀上下飞动的神仙小九,“陈阿娇。” “你就是陈阿娇啊!”小九一副了然的样子,“好吧,颜生那老怪物不管你,以后我罩着你!” 阿娇看着这个比自己手掌大不出许多的小人,终于只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有个说话的人,总比对着个不会讲话的神猫,好出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小金人小九,会做衣服的天梭娃子,好吧,随身空间的新功能~ 26冬至大傩 冬至之日,为全年阴气最盛时,皇室历来举行大傩驱鬼的仪式,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前元七年的大傩驱鬼,被安排在长信殿中。 阿娇向来爱极正的品红,然而今日却是穿了身牙色长裙,逶迤的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堆堆簇簇的芙蓉花,格外绚丽,然而更为惊奇的,是她身上那牙色衣料,似乎有光华流转,惹人侧目。而这身极其精致的衣裳,便是天梭小九的手笔。 “甲作食凶,佛胃食虎,雄伯食魅……”鼓声阵阵,火把通明,震耳欲聋的呐喊歌唱,让阿娇几乎听不到宴会的喧哗,却偏偏能听到刘彻的声音,在耳边不住雀跃,然而他的精力却都放在那驱鬼仪式上,全然不曾留意阿娇的回答,看到这样心不在焉的刘彻,阿娇索性捂住耳朵,将他的话忽略不计。 “阿娇,彻儿!”待到大傩渐渐退出大殿,早先一直跟在景帝左右的王娡却突然拿着两个鬼面,递给太后身边的刘彻同阿娇,“快,去外面跟皇上一道烧了这妖头,来年好顺遂呢!” 王娡说得极其诚恳,刘彻也是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阿娇低头打量了手里的妖头,却是将比较丑的那个递给了刘彻,“你比较丑,你拿这个!” 太后和王娡都是一声嗤笑,年幼的刘彻却是恼火的瞪了阿娇一眼,又看了看手上的妖头,自我开导道:“比较丑的定然更厉害,我把厉害鬼除掉,阿娇姐你自然管些小鬼就好,这叫夫唱妇随!”说罢却是不待阿娇手落,便雀跃着随人流跑向殿外。 阿娇恼怒的跺了下脚,却是提起手里的妖头,追了出去。 “朕祈皇天后土,四方神灵,佑我大汉,山河永固,魑魅魍魉,荡除永尽!”景帝一番祝祷话落,本该由春陀拿着丢进火中的巨大妖头,却是一摇三晃的往篝火边靠近。 景帝只等了片刻不见妖头入火,才一回头,却见一身缃色深衣的刘彻吃力的扛着妖头,一边挡着春陀想要帮忙的手,一边努力前行,那个足足高出他一头还多的妖头,对于如今的刘彻来说,着实重了些。 在阿娇目瞪口呆的疑惑中,景帝不顾刘彻的阻拦,却是和儿子一道将巨大的妖头投入火中,砰然窜起的火苗险些燎到刘彻的衣襟,也好在景帝将他抱了回来。 看到这对儿窘迫对视的慈爱父子,阿娇却是忍不住一声嗤笑,原来这刘彻,也并不是时时都算计精明的。 大傩驱鬼,无非便是歌舞鼓乐,烧妖头来驱除妖孽,祈祷来年平安。阿娇看着那熊熊的篝火以及边上熙攘的人群,又看了眼手中狰狞的妖头,却是顺手一丢转身欲往殿内去。 “阿娇姐,你不烧妖头么?”前一刻还在景帝怀里的刘彻,这会儿不知怎地便挤到了阿娇身边,捡起被她丢掉的妖头,却是一脸鄙夷的看着阿娇,“你不会怕那火吧?” 阿娇正要反驳,却听刘彻正经八百的拍了拍胸脯,颇具男子气概的开口:“没关系,为夫帮你去烧,那么大的妖头我都给烧了,这区区小鬼又怎能劳烦夫人!”说着,也不待阿娇说话,三步两步便挤进了人群正中,回头得意的冲阿娇一笑,将那妖头丢进了火中,簇起一团火苗。 “看来,他可不是一般的早熟呢!为夫都出口了呢!”如风铃般悦耳的稚嫩声音突然在阿娇耳边想起,继而便觉出肩头一沉,可是左右看看,却并不见那个金灿灿的小身影,只听声音又道:“别乱瞅,你们都看不见我,也只有你能听到我的声音,而且我也能听到你心里的想法。不是说了嘛,我要罩着你,这小子那点花花肠子对本仙人来说,又何足惧也!” 听了这话,阿娇顿觉雀跃,这个小九果然比颜生够意思,便在心中问他来干嘛? “我肯定是要比颜生那个老怪物讲义气的神仙,所以以后你得尊重我,还得让你那只老猫尊重我,不要总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嗯……对了,一会儿那小子让你跟他出去,你就乖乖跟着去,会有大收获哦!我先走啦!”阿娇还待再问,却只觉肩头一轻,小九已经走了。 刘彻果然拉着阿娇,趁乱溜出了长信殿,一人提着个纸灯笼,那糊的并不严实的纸总有风漏进去,灯火摇曳,也幸好今夜月色明媚,影响不大。 其实看好自己的心,平静的同刘彻相处,也并没有太难。人一旦舍掉执念,心的重生也许就是那么一瞬,就好像现在,刘彻拉着自己的手,阿娇已经不再心绪杂乱,小鹿乱跳了。 他不过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大汉将来最有权利的人,如此一想,即便为了荣华富贵,略委屈自己一下,也不是不可。也许某一天,当刘彻将自己的存在当做一种日常的不可缺少的习惯, 愣怔间,两人已是走到了玉清池东边的园子里,邻近宫墙的地方,有绚烂的红梅,缀着点点积雪盛放。 “到这儿干嘛?”阿娇看着手里几次想灭掉而每次都又堪堪亮回来,何其顽强,只是这大半夜的,难道带自己来赏梅?刘彻这小子还不至于风雅至此吧…… 果然不出所料,刘彻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阿娇噤声,拉着她一个闪身,却是绕过假山,躲进了一个十分隐蔽的所在。而最重要的是,从这石缝间望过去,刚好可以看到陈融一身天青色银边袍服,身姿卓然的立在玉清池畔,而他的对面,却是双手握着盏精致宫灯的隆虑公主刘婧,一身茜色襦裙,将她也许本就艳若桃李的脸颊,更衬得羞涩几分。 阿娇无奈的看了眼自己手里明显很粗糙的破灯笼,又看了眼一脸激动的刘彻,却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这寒冬腊月里躲在假山后偷窥,“彻儿,你这灯笼哪儿来的?” “我自己做的啊,好看吧!”说话时,却是头也不回,阿娇看着手里不过用几块薄绢胡乱罩上灯骨的灯笼,怎么也不觉得好看。 “彻儿,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看二哥和婧姐姐?” “让他们原先老奚落我,这回可给我抓到把柄,自然要扳回一局来!”刘彻摩拳擦掌的样子,看来刘婧原来没少笑话他同阿娇的事。 刘婧其人,前世也是陈融的正妻,两人情爱多寡阿娇不甚明了,可相依相护却也十分和睦。尤其刘婧,是外祖母去世后,刘彻一家子唯一对自己有好脸色的人,阿娇就更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不比刘彻的兴致勃勃,阿娇却是兴味索然。 “彻儿,你不冷么?” “不冷啊,阿娇姐冷么?” “嗯,我先回去了,你看到什么好玩的回头来告诉我。”阿娇说着,却是转身打算往回走,然而脚下不知怎的踢到一块碎石,险些绊倒,顺手拉住刘彻的衣襟才堪堪稳住身子,却听到耳边串清脆的笑声,心下一惊。 “阿娇,我送你份大礼哦!”伴随着小九欢快的声音,阿娇只觉得脚下一滑,身子不受控制的向着刚被自己拉了个愣怔的刘彻跌去,而他们两个手中,都还提着个破破烂烂的灯笼。 “啊——!”阿娇一声尖叫…… “谁在那儿!”陈融闻声惊惧转身…… 不约而同的,刘彻和阿娇都将手中的灯笼向身侧错开,于是阿娇便毫无阻隔的跌在刘彻尚且稚嫩的怀抱中,被他抱了个满怀。阿娇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刘彻,也是同样一双如铜铃般大的眼睛,却隐隐带着分喜色,而她的嘴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以及刘彻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的愣怔后,阿娇忙撑起身子一跃而起,纵然前世同刘彻亲热已是家常便饭,可重生至此,她已将自己当做了十岁的少女,如此亲密,又怎能不窘迫羞涩。加之想起适才小九在她耳边的低语,更觉恼火。 刘彻也是一脸通红的看着阿娇,缓缓起身,看着在他身侧明灭燃起的灯笼,露出几分懊恼之色。这可是他花了一夜功夫才做出来的两个灯笼,这就给烧掉了,不过刚才,阿娇真是好香呢! 看到刘彻脸上的笑意,阿娇却觉更为恼火,然而不及发作,却听到陈融疑惑又带着几分恼意的声音:“阿娇?你们怎么在这儿!” 相携而来的刘婧,看到两人却是不由自主红了脸颊,“彻儿,怎么把灯笼都燃了,快离远点!”说着拉过刘彻,借着明亮的月色,才看到少年面上不自然的神色,“怎么?病了么?” 刘彻并不说话,躲开刘婧的拉扯,却是恼怒的一脚踢开地上火星明灭的灯笼骨架,只觉得心乱如麻,好似被蜜蜂蛰了一口,恰巧痒在心尖上,可总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含着淡淡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大傩驱鬼的仪式神马的,是参照《汉武大帝》里的场景写的…… 其次天梭小九,是个调皮捣蛋不务正业的神仙,然后我终于找到最近的方向目标不那么纠结了 所以奔着虐卫子夫快马加鞭而去,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建议~ 明天就是光棍节了,上一个上上一个瓦没经历,下一个还要等一千年,所以,大家光棍节快乐啊~ 我有预感,明天的*会抽的风中凌乱,同意的就冒个头吧~~~ 【欢乐小剧场】 平民小日子欢乐。 这天,阿娇让刘彻去买酒,嘱咐说:“彻儿,你去买瓶酒回来。不管店家开价多少,杀他一半价钱。” 刘彻:“收到!” 于是拿上钱雀跃的出门了。 刘彻:“酒多少钱一瓶? 店家:“八钱!” 刘彻想了想:“不行,四钱。” 店家:“六钱吧。” 刘彻:“不行,三钱。” 店家:“那就四钱吧。” 刘彻:“不行,两钱!” 店家:“三钱总可以了吧!!” 刘彻想了想:“不行!一钱半!!” 店家生气的说:“干脆我白送给你算了!” 刘彻又想了想说:“不行,你得送我两瓶。” 27无奈奢求 中元二年,匈奴侵入燕地,朝廷因而断绝与匈奴和亲之事。此事于汉宗室皇族女子皆百利,然对于已成匈奴阏氏的南宫公主刘嫦来说,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一封满含血泪的家书越过玉门关飞到了窦太后的书案上,虽然这并非刘嫦亲手书写,然而字字句句皆描述了她在匈奴的悲苦生活,如此信笺,无疑是伊稚斜插在大汉皇族心头的一把刀,何其锋利。 王娡为后便搬入了椒房殿,而猗兰殿却被景帝下旨,做了太子寝殿。 “混账!”刘彻将手中绢布紧紧攥住,目色阴鸷额上青筋毕现,却是袍袖一挥将案上竹简拂落在地,起身直奔挂在墙上的宝剑而去。 陪伴太子读书的韩嫣、张骞二人,一柔一刚却都是连忙上前拖住刘彻的步伐,生怕他盛怒之下挥剑伤了人。 “放开!孤命你们放开!”如今的刘彻不过九岁,即便心思沉稳体格强健,却也敌不过两人的拖拉,一怒之下宝剑出鞘寒光凛冽,“再不滚开,孤便先用你们的血生祭这宝剑!” 两个不过一个愣怔,刘彻依然一脚踹开束缚,直奔殿外而去。 “孤要杀了那伊稚斜狗贼!”刘彻的怒喝还余在殿中,人却已经远去,张骞二人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匈奴送来的南宫公主家书,字句血泪,无不在说着汉家儿郎的无能,堂堂男子安危托于妇人姐妹之身,如何能忍得这般怒气。 阿娇随着王娡刘嫖两人本是从长乐宫过来,才看到猗兰殿的门楣,便老远听到刘彻的怒喊,继而便看到他持着一柄寒光凛冽的宝剑,直冲自己所在而来。 三人心下都是一惊,阿娇却在一惊之后,眸中带了丝嘲讽,刘嫦,怕是刘彻此生唯一放在心头敬重呵护的女子了,很多年以后,当所有的亲情都被权利隔阂而去,他心中唯一的真挚,怕只剩这位为了他太子之位而西出玉门的姐姐。 然而刘嫦的魄力牺牲,也当得起他如此看待。 不过转眼间,刘彻已是大步流星走到了三人面前,提步便想跳出回廊绕道而去,王娡忙呼内侍挡住他的去路,喝道:“彻儿,休得胡闹!” 然而刘彻却是不管不顾,撑着身子一跃而出,他宝剑在手又是太子之尊,内侍自然不敢真的去拦,眼看便要给他跑掉,王娡才忙唤侍卫将他的宝剑夺下,几个侍卫合围才将他押住。被夺了宝剑的刘彻一脸愤然,却仍不住挣扎,双目通红的瞪着王娡,“娘!孩儿要去救嫦姐姐回来!” “胡闹!”王娡一声怒喝,却不舍得责怪儿子,便将怒气都撒在随后而来的韩嫣张骞厉身上:“你们两个是怎么陪太子读书的,是谁将南宫公主的帛书给了殿下!来人呐,给我掌嘴!” 这边内侍掌嘴噼里啪啦,那边刘彻只自顾同并不敢真对他动手的侍卫挣扎,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而向来爱出风头的刘嫖今日,却是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作壁上观。 阿娇远远看着刘彻,他挣脱了侍卫的束缚正欲夺剑,心下一动,却是提步上前直冲刘彻而去。 “啪!”的一声脆响,回廊下立时安静了,那掌嘴的内侍不过一愣,却也忙停下手中的动作,所有人,都愣愣看着阿娇,以及她还留在半空中的手掌。 刘彻挨了巴掌,阿娇打的。 “太子殿下,现在阿娇打了您,这当前有辱尊荣的事儿,比那远在玉门之外的伊稚斜好对付,您的剑该往哪儿,不用阿娇说了吧!”这样的一巴掌,绝对可以让刘彻终身难忘,阿娇利落的抽出侍卫的长剑递给刘彻,目光坚定,不怒自威。 刘彻生气了,他对着阿娇永远都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时微微眯起,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桄榔!”一声,阿娇手里的剑被刘彻拂落在地,而他倔强的转身往猗兰殿而去。 ~ 自阿娇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刘彻一巴掌后,两个小孩儿便一直别扭着,谁也不理谁。景帝太后虽对阿娇的作为有些微词,却还是回护了她,未作任何处罚。 翩若惊鸿的舞姿虽美,却被世家女子引以为下的缘故之一,便是其习练极其艰苦,阿娇虽有江月这样的良师,可舞技之事,如琴艺一般,还需个人历练努力,才能有所成。 “翁主,”一舞歇毕,阿娇接过云芳递来的毛巾,只听她道:“临江王刘荣被关在了廷尉府,托魏齐侯捎信,想见翁主一面。” 拿着巾帕擦汗的手立时停住,阿娇记得,刘荣入长安之后,便再没能回临江封地去。这一面,便是永诀。前世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刘荣的请求,未作他想,及至后来刘荣身死留下的遗书里,还特特说了他的不渝痴情,当时的自己,只是骄傲的笑了一笑,便让他随风而逝。只是后来在长门宁静的岁月里,她会时不时想,若是当初选了刘荣,会怎样? 沐浴过后换上一身素色掐花堆边襦裙,云芳手中她日常惯用的束发金铃时不时发出脆响,却激起阿娇深沉的记忆,“云芳,用荣哥哥送来的翡翠笄,帮我挽发。” 翠绿的雕花笄,放在箱子最底,通透的翡翠挽起如瀑乌发,只是斜斜定在脑后,并未用其他饰物。阿娇认真的在铜镜中照了照,这才提步向外。 女子十五及笄,方能挽发,阿娇如今才十二,挽发,不过是为了圆刘荣的心愿。 廷尉府的牢房,并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刘荣被单独关在单独的牢房里,禁了同外间一切来往。然而阿娇手里,有景帝赐下的白玉团花佩,随意出入大汉任何地方。 “荣哥哥,我来看你!”绚烂的阳光里,阿娇仿佛一道光照在窄小阴暗的牢房里,驱走刘荣心中的晦涩。 刘荣的爱,因为在最灿烂的年华凋谢,所以永远灿烂的留在记忆里,而刘彻的爱,在阿娇灿烂后的人生中变得乏善可陈,于是就只剩下了怨。 “翁主,奴婢已经打点了狱卒,只是临江王是重犯……” “无妨,心意到就好。”阿娇打断了云芳的话,侵占宗庙土地这样的罪,可大可小,而景帝如此追究的原因,不过是刘荣的存在,会威胁刘彻储君之位。 细细算来,刘荣此生最大的错,便是当过太子。 “阿娇!”才出了廷尉府的大门,阿娇便看到刘彻怒气冲冲而来,“你去看了刘……临江王?”刘彻的目光紧紧锁在阿娇盘起的乌发上,这样的阿娇,看来更多了些娇媚。 我们还在冷战嘛!阿娇恼火的挣脱刘彻在她腕间的桎梏,“阿娇自然是见了荣哥哥,太子要把阿娇也抓起来,治个擅闯廷尉府之罪?” “你是我的,我不许你去见他!” 刘彻这话说得无比霸道,然而却只引来阿娇的一声嗤笑,“你不过是同我有一纸婚约,又不曾婚娶,凭什么说我是你的,还来管我!” “我……”刘彻哑然,低头思虑一番却是理直气壮的拉住阿娇道:“父皇将你许给了我,你就是我的!” 阿娇挣扎着去掰刘彻的手,无奈他年纪虽小,力气却大过阿娇许多,便嘲讽道:“真是笑话,你又不是我的,凭什么我就是你的了?”重生而来,对于刘彻的霸道,阿娇只有反感,他的霸道只随己心,从来不顾别人的感受,就像从前的自己。 其实细细想来,阿娇同刘彻本是一样的人,何其霸道骄傲,加之他们的身份,碰上任何一个人都会是圆满的姻缘,偏偏最早让阿娇遇上了刘彻,无从选择,而刘彻倒是同他后来的女人,一个个相处颇欢。想到这些,阿娇就是一肚子的气。 “我自然也是阿娇姐的!”刘彻斟酌着说出这样一句话,阿娇却已经甩开了他的手,大步往车驾而去。 “我不见刘荣,你也不许见别的女子,如何?”刘彻亦步亦趋的跟在阿娇身边,听了这句话,忙毫不犹豫的应是,然而阿娇却停下步子回头意味深长的看向他:“彻儿,你答应的这么快,可想过我话中含义?不许见别的女子,首先便要把你猗兰殿里服侍的婢女都换掉!” 刘彻登时哑然,眉宇间透露出几分为难,却在看到阿娇转身时连忙拉住她的衣袖,“阿娇姐,姐姐母亲……还有宫里那么多婢女,我……” “别的不管,反正我话是这样说,你记牢就好,但是你猗兰殿里也不许有婢女。” “好!” 这时的刘彻,全没想过自己答应了阿娇什么,他只是不愿阿娇去见刘荣,心里莫名的空。 而阿娇看着刘彻坚定地目光,心底的爱恨似乎都化作了不甘,不甘自己前世的失败,今生无奈的妥协。既然命运早早为她选择了去路,倒不如试着同彻儿好好经营相处,也许未来,当自己不再那么骄横,他会将自己一直护若珍宝,也不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六一快乐~ 28十五及笄 刘荣送的那一支翡翠雕花笄,在阿娇去廷尉府见了他最后一面回来,便亲自埋在了她窗外的一棵梨树下,归于尘土。 而在刘荣死讯传来之前,未央宫里先出了一桩不大的风波,便是年至十岁上的太子刘彻,因猗兰殿里某个婢女触犯尊颜,一怒之下将猗兰殿里伺候的侍女都赶了,换上清一水儿的黄门内侍,于是这猗兰殿里,恍然成了个男儿国,虽说,也只有太子一个货真价实的男儿。 豪门贵室,男儿弱冠方可娶妻,是以男子至十三四岁将通人事时,父母大人便会挑了乖巧的侍女做通房丫头,日后成婚多半收为妾室。而刘彻如今虽才十岁,远未通人事,又有阿娇这样一位不能得罪的未婚妻摆在那儿,他突然发这样的脾气赶了侍女,皇后心里也多半晓得,会有阿娇的缘故在其中。 是以虽询问了一番,却也并未多言,然而这样的事儿,在大汉朝堂,仍掀起了不小的波涛。朝臣纷纷私下揣度,这位未来的天子,是个断袖。 好在景帝刚要压制这风波,临江王刘荣自缢于廷尉府的消息便震惊了朝堂,断袖之说,便随着刘荣的死,渐渐被人们遗忘。 ~ 二月初二,春回大地惊蛰之日,是阿娇的生辰。女子十有五而笄,许嫁。中元六年,阿娇十五,行及笄之礼。 清早晨起,刘嫖便拿了炫目华丽的金错凤凰簪,亲自帮女儿梳发。乌发如瀑,刘嫖格外仔细谨慎,生怕牵扯到发丝,弄疼了阿娇。 这一刻,再没有颐指气使的馆陶长公主,她只是个疼爱女儿的母亲。 “阿娇,及笄束发,阿娘的娇儿便可嫁为人妇了。” 此时屋中只有母女二人,刘嫖说得柔婉,阿娇却还是忍不住一震。前世,她及笄之后,在母亲同王娡的撮合下,也在自己的默许中,她是在当年刘彻七月初七十三岁生辰时,嫁他当了太子妃。 “娘,娇儿不想这么早嫁人呢!”转身扑入母亲怀中,弄得刘嫖一个错手,扯掉些许发丝,而阿娇却恍若未觉:“娘,彻儿才十三呢!” 刘嫖宠溺的理顺女儿的头发,笑道:“傻丫头,你这早晚要嫁,不过从长秋殿搬去猗兰殿,再说还有娘在,怕什么!” 阿娇还要再说什么,云芳却恭敬进来禀报:“长公主,翁主,太子殿下来了。” “这么快?”刘嫖一愣,让阿娇坐好,帮她束发,吩咐云芳请刘彻进来。 “姑姑!”云芳不过才出去,刘彻爽朗的声音便已传来,带着几丝沙哑,正处于变声期,辨识度极高,“姑姑,彻儿知道阿娇姐生辰,早早赶来贺寿呢!” 说着,自怀里取出个锦盒,珍而重之的递给阿娇,“阿娇姐,你今日用这个挽发好不好?”言语间,尽是讨好之意。 阿娇打开锦盒,暗红的平绒布上躺着支木簪,上好的花梨木纹理自然,却并未着漆,但磨得十分光滑,拿在手里丝毫不觉粗糙。簪头并排雕着两朵指节大小的木芙蓉,不过层叠几个花瓣,然而阿娇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木芙蓉,花叶之上还可见几处刮痕,雕工不过尔尔。 刘嫖本以为刘彻会送些金贵的器物来讨阿娇欢心,见是这么个器物,神色间的欢喜不由敛下几分,她觉得,这是刘彻不重视阿娇的表现。顺手拿起自己准备在一边的金错凤凰簪,便帮阿娇挽髻。 刘彻自然看到刘嫖面上的不悦,面上一僵,然而他却什么都没说。 “彻儿,这发簪哪里来的啊?”阿娇握着这发簪,心里却浮起一抹柔软,“哪里的师父,怎地未上漆便给了你?” 刘彻的脸立时通红,窘迫的看着阿娇,低头呐呐道:“这……是我雕得……” 声音轻如蚊呐,刘嫖并未听清,然而阿娇听到了,她难得对着刘彻发自肺腑的绚烂一笑,将发簪递给母亲,坚定道:“娘,就用彻儿这个挽发吧,那凤簪太重了呢!”眉眼间尽是撒娇抵赖,让人忍不住心软。 刘嫖接过那看来着实简陋些的木簪,仔细的挑了发丝,手法并不熟练的在阿娇脑后挽出一个斜髻,如瀑青丝垂在身后,光亮如缎。 阿娇起身对刘彻莞尔一笑,发丝轻扬,眸如星子,青涩未脱却自出一份妩媚高贵之气,美得让人不忍错目。刘彻愣愣的看着阿娇,失神许久…… ~ 是夜,热闹了一天的堂邑侯府,才堪堪宁静下来,漫天璀璨的星子,将月华都盖了去。 阿娇静静倚在窗前,看着那棵才吐新叶的梨树,不由想起树下的翡翠笄,以及那个眉目如玉的翩翩少年。 “翁主,陈大人求见。”静夜里,云芳的声音很小,却格外清晰。 陈大人,指的是陈未。这几年,陈融虽在娶了刘婧后入仕,然而他兄弟两人自来闲散惯了,吃不得苦,全将刘嫖受阿娇的话而改变的嘱咐,丢在一边。如此,阿娇对于这两个嫡亲兄长,也不敢再抱希望,只是用了法子去求景帝,替陈未在兰台,谋了个御史之职。 这事儿刘嫖知道,但因着景帝说话,也并未多说。 “未哥哥,今儿怎么想起来了?”阿娇亲自倒了茶水,递给陈未。 “你今日生辰及笄,我恬为兄长,怎么也得送点贺礼吧,”说着拿出一支碧玉嵌金丝扁头钗,递给阿娇,“这东西也不金贵,左右替我道个贺,你收起来便是。” 阿娇接过那钗打量一番拿在手中,却是莞尔笑道:“阿娇谢过兄长了!”他们两人,说是兄妹情深确敷衍了些,阿娇希望日后陈未能支撑陈家帮扶自己,而陈未又只能通过阿娇来获得一展抱负的机缘,是故利益相切,便成了如今的关系。 “几日前我升了侍御史之职,分五曹办事,想着今日你生辰一并告诉你,也不枉你去替我求这官职。”阿娇平日多在宫中,是以陈未有事,多半告诉云芳转达,“对了,你托我看顾的那个马奴卫青,他如今在马房中倒看出是极其自在,不过半年回一次平阳府,并未多往来。不过阿娇,你特意寻这个马奴,究竟所为何事呢?” 阿娇带了卫青回府,只安排他做马奴,并未刻意栽培,不过托陈未留心他的去向,以及同平阳侯府的接触,是以陈未今日提起,阿娇这才猛然想起,如今已经是中元六年,卫子夫怕也将要长成,即便再不想见到她,也是一定要在刘彻登基前将她发落了,免得日后添堵。 “他一个马奴,自然是驾车了!”阿娇莞尔,将话题错开,却是再不提卫青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卫子夫出场,阿娇威武! 29卫氏子夫 平阳公主刘娉的府邸,除却她大婚那日来搅局,阿娇这还是第一次登门。 比之堂邑侯府,充作公主府的平阳侯新宅,确实富丽得多。今日阿娇拜访平阳侯府,却是特特点了卫青来驾车,他熟练的勒住缰绳,放下矮凳,候在一边等主子下车。 一行,也不过主仆三人。 今日登门,阿娇并未着人提前通报,只当是一时兴起。可还真是不巧,刘娉进宫去看她母后了,不过还好,平阳侯曹寿,今儿倒是闲赋在家。 数年前,大婚那夜阿娇的作为,虽说是年幼无知又落水受了惊吓,但却在刘娉心头狠狠埋下了一根刺儿,说不出拔不掉的刺。洞房花烛夜不见新郎官,新娘子独守空房的滋味,阿娇不曾尝过,可是从后来刘娉见她的脸色,那绝对是恨得牙痒痒,偏偏这一恨之后,还必须做了满面笑容来对着阿娇,光是想想,阿娇就替她觉得憋闷,然而看到刘娉这样,阿娇自己倒是十分欢喜的。 曹寿不似陈午,尚公主前还收了妾室,是以这平阳公主府里里外外,都只刘娉一个女主子。两人成婚约摸七八年光景,刘娉却只给曹寿添了个女儿,名唤曹婵,如今方五岁,一双极像刘娉的桃花眼乌黑乌黑的,也像煞了当年追在自己身后跑得幼年刘彘。 此时曹婵一身茜粉,携着她爹爹的手缓步而来,颇有几分淑女典范,对着阿娇甜甜唤了声:“舅母!” 这一唤不要紧,阿娇正走着的步子不由一慌,险些踉跄着跌倒,多亏云芳扶住了她,才免去出丑,然而再看向那小丫头的脸色,却是再难绚烂。 曹寿看到阿娇如此反应,也是一脸尴尬,责了女儿两句,那小丫头才又闷闷唤了声:“姨姨。” “没事儿吧?”曹寿本是想扶阿娇的手伸了出来,却僵在半空,然后毫不犹豫的收回。他可没忘,当初就是一时好心跳下去救起了阿娇,才毁了自己个的洞房花烛,被陛下责怪不说,倒如今刘娉还每每因此事同他理论,着实苦闷。 阿娇自然知晓曹寿的心思,却并未同他计较,只蹲□子拉过曹婵问道:“婵儿,谁教你叫的舅母啊?” 曹婵本被父亲责怪心中不爽,听了阿娇这样问,也不怨她才是自己被骂的根源,立时变了立场,松开父亲的手拉住阿娇,满是委屈的控诉:“舅……姨姨,是舅舅教我的,他说姨姨喜欢婵儿这样叫。” 果然,阿娇忍不住在心底咒骂刘彻一声,却只能笑着教育曹婵:“婵儿,你叫姨姨,我才最高兴,舅舅就是想让你挨骂,才骗你的!”阿娇有些得意的在心中盘算,刘彻下次见到曹婵,会是怎样的情景。 “阿娇,今日怎想起来我这府里,不只是为了看婵儿吧?”曹寿毕竟是男子,不如女子善言,而对于这个让他心有余悸的阿娇,更不敢多言。 “阿娇今日来,是借侯爷这地方,想见几个人。”阿娇看到不远处走来的卫青,斟酌一番,才又道:“我府上有个马奴,他的父母家人都在你这儿,平素他也十分勤恳讨喜,是以我想见见他的家人。” 以阿娇的身份,看上平阳侯府几个家仆,不过是说一句话的问题,便可要去府上,如今她亲自登门来看,曹寿虽疑惑那卫青是何等人才,却也不好辩驳,吩咐了家人伺候,便领着曹婵往后院去了。 卫青的母亲卫媪,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在卫青之上有一子三女,而卫青是她同平阳侯家的县吏郑季私通所生,用了卫姓。当初卫媪生下卫青,觉得难以抚养,便把他送到了郑季家中,而卫青渐渐长大不堪郑季家人的虐待,才会生出逃跑的心思,才遇上了回长安的阿娇。 卫媪一身发白的杏色深衣,领着一子一女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便跪在当下等主子问话。卫青在阿娇身边低声介绍,下面跪的,是长子卫长君次女卫少儿,阿娇不禁疑惑,“你不是有三个姐姐?” “启禀翁主,”卫媪在下首恭敬道,“老奴长女君孺已出嫁不在府中,三女子夫前两日染了风寒卧病在床,还望翁主恕罪。”本就是无谓的宣见,人家都病的下不了床,阿娇也不好非要她来见自己。 只是这一趟下了那许久的决心,阿娇实在不甘空手而归。是以她犹豫一番,还是命卫青引路,亲自去看那卫子夫,如今究竟是何种模样。 一路行来,阿娇才知,卫子夫因容貌艳丽被刘娉选去了歌舞坊,那是府中专门培养歌舞伶人的地方,前几日扭了脚歇在屋中,后来又打水洗衣不甚着了凉风,这才病下。听了这话,阿娇原本就阴沉的面色更黑了几分,无奈卫青性子耿直,他母亲又是个没脑子的老妇,走在主子身后引路,全没注意到阿娇的神色。 如今刘彻不过十三,平阳府中已经开始蓄歌舞伶人,阿娇恼火之余,更怒刘娉的心思。她怕是看着刘嫖往日向景帝进献美人权势熏天,才这般早便做了日后给弟弟进贡美人的打算,这般凶险用意,阿娇又庆幸自己今日执意要见卫子夫,才能得了消息。 卫子夫染病,自然不能住在伶人的院子里,卫媪的这间小屋,比起卫青一马奴在堂邑侯府内的屋子,相差甚多。 阴暗的内室里堪堪点了支蜡烛,映出卫子夫昏昏沉沉的面色,她慌慌张张的起身行礼,却是只着了中衣,更衬得身子娇小,弱不禁风。 阿娇最恨的,就是她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强忍住心头怨怒,看着跪在地上的卫子夫,阿娇并未让她起身,只是摆出一副对她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你叫卫子夫?” “禀翁主,奴婢是卫子夫。” “今年多大了?” “奴婢虚岁十三。” 你倒是和刘彻年岁合适,阿娇目色一凛,继续问道:“听卫媪说,你在府中并不服侍主子,只在伶人馆学舞乐?” “禀翁主,公主看得起奴婢,所以恩准奴婢同伶人们一道学习,只是奴婢资质鲁钝,并未学得精髓。”卫子夫的声音不过比蚊呐刚大了些许,她不明白弟弟服侍的这位娇贵的主子今日为何想要见自己,可是她素来心思灵敏,阿娇语气中掩饰的不善之意,她感觉到了。 她这番话说完,阿娇对这个满是药气的阴暗屋子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索性挑明了话,反正她如今即便要了她的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这样,似乎便宜了这个女人。 “你可愿同卫青一起,到堂邑侯府来服侍本翁主?” 卫子夫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是以她深深叩了个头,“能服侍翁主,是奴婢的福气。”虽然她如今被刘娉提拔学习歌舞,可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公主伶人馆里一个小小的婢女,若是惹怒了这当朝最尊贵的阿娇翁主,定不会有好下场。只是她想不通,这位娇翁主究竟为何,独独看上了自己。 “你如此说,本翁主便当你是答应了的,过几日养好了病,便到堂邑侯府来吧!”说罢,领着卫青大步出了那屋子,却似是突然想起的样子,回头对正由卫媪搀着起身的卫子夫补了一句,“本翁主一时疏忽,竟忘了让你起身,快起来吧!”眼看着已经起身的卫子夫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满脸惊慌,嘲讽一笑,却是长长舒了口气,转身离去。 面对刘彻,她是爱恨纠葛无法自持,可是面对卫子夫,她只有满满的恨。 阿娇领着一声不吭的卫青大步穿过平阳侯府的宅院,却是眼见大门就在眼前,却看到一身湖绿身姿婀娜的刘娉,正翩跹而入,看到阿娇,还极其吃惊的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眼花后,才惊诧道:“阿娇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支个人来通禀一声,侯爷呢?”最后三个字,问的是她身旁伺候的老管家。 卫子夫答不答应本无所谓,阿娇却是要同刘娉或曹寿说一声的,既然是要人家的东西,自然得摆一张笑脸,于是阿娇嘴角扯了个极其虚伪的弧度,对刘娉笑道:“娉姐姐,阿娇今儿出门,刚好路过想着来看看姐姐,却不想姐姐刚好不在,便同婵儿玩了一会儿,这就要回去了。” “哦,”刘娉恍然,却是继续客套:“既然来了,索性一道用膳嘛,干嘛急着走呢?” “阿娇今日出门并未告诉母亲要来姐姐府上,天色已晚,还是先回去了,只是有一事相求,原是打算去同侯爷讲,如今见了姐姐,说起来倒更为简易些。” 刘娉疑道:“何事?” “阿娇今儿在府中见到一个婢女甚是伶俐,想同姐姐讨了去,不知娉姐姐可愿割爱?” “不过一个婢女,阿娇开口,咱们一家人,姐姐怎能不答应,只想着你日后多来我这儿走动,多看看婵儿呢!” “既是如此,阿娇就不打搅娉姐姐了,”两相别过便要往外走,不过走出几步,才回头对一直看着她的刘娉道:“娉姐姐,阿娇看上的那丫头叫卫子夫,如今正生着病,阿娇怜她柔弱,便想借姐姐这地方让她养好了病再到我那儿,姐姐不怪阿娇吧?” 听到卫子夫的名字,刘娉脸色已是一僵,那伶人馆的事,难道阿娇已经知道了?不过一愣之下,她立刻恢复了笑容,“过几日子夫病好了,姐姐亲自着人送到你府上,阿娇放心。” “如此,阿娇谢过娉姐姐了!”说罢绚烂一笑,步履轻盈的走出了平阳公主府。 然而刘娉的脸色,却是一片惨白,那伶人馆的事,阿娇究竟从何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某只开新坑了,新坑架空文,讲述一个世家贵女的成长和蜕变~~ 外祖为帝,母舅为帝,若能为帝妇诞下龙裔,便是夫君为帝,嗣子亦为帝。 这本是李令月尊贵无比的命运,可她五岁那年听了一个故事,就此与这条康庄大道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30出挑卫氏 仲夏时节,上林苑郁郁葱葱的山林广地之间,颇有几分怡然景色。 阿娇今日着了一身湖绿曲裾,衬着牙白的襦裙,看来格外恬淡优雅。卫青同云芳立在她身后,可是阿娇看得出,他一颗心早已飞向了场内。 练武场上,刘彻并韩嫣张骞,同几个世家子弟相互较量,却是格外酣畅。 “翁主,听是说梁王来了。”景帝刚才听了奏报突然离开,阿娇央云芳去打听,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缘故,听到梁王二字,阿娇的身子不由得一颤,却是神色未变。 “阿娇姐!”刘彻骑着一匹黑色神骏,意气风发的策马而来,勒缰翻身下马,一连串的动作看来格外英勇,全不似他平日里的文雅,“你来看我骑马?” 阿娇笑着应了声,却是命云芳将帕子递给刘彻,扫了眼身边看到马儿便双目放光的卫青,正欲开口,刘彻却先道:“阿娇姐身后这少年是何人?” 卫青原本出神的望着场中策马的少年郎,听到刘彻的话,却是立刻行礼道:“仆卫青,叩见太子殿下。” “殿下!”韩嫣那边一声喊,却是示意刘彻快回场中,只是他穿了身极其飘逸的白袍广袖,骑在骏马之上,颇有几分不伦不类的感觉。 没来由的,阿娇看到韩嫣,便觉心中十分不痛快。看到刘彻提步又要上马,阿娇忙道:“彻儿,卫青马术高超,却不知是韩嫣厉害些,还是我的马奴厉害?”卫青的才能,便在马背之上,当日留下他的命,便是不愿大汉失此良将,是以卫青,终有一天阿娇是要将他荐给刘彻的,让他搓一搓韩嫣的气焰,便是突来之想了。 “哦?”刘彻明显被提起了兴趣,惊喜的看向阿娇,“让他同韩嫣比?”韩嫣的骑术,于场上诸家儿郎中,绝对是佼佼。 “对,就同韩嫣比!”阿娇说得极其肯定,“却不知韩嫣他……敢不敢?” 林木葱茏,忽而一阵风过,风声飒飒。 跑马场上,卫青跨下是一匹棕红的骏马,毛发稍乱,只是那一双眸子精光熠熠。而韩嫣跨下,却是他自来骑着的那匹白马,神采奕奕一如他的主子般张扬出挑,惹人生厌。比马的规矩,不过是绕场一周,先到者赢。 黄门令一声大喝,那两人顿如离弦之箭般,尘土飞扬中拼命向前。 虽然已经可以预见结局,阿娇的手依然不自觉地在袖下紧握,双眸紧紧锁在只占了一臂先机的卫青身上,生怕一个不留神,给韩嫣冲了过去。只是最终,那一臂的距离韩嫣也未能超越,卫青也只胜了他一臂。然而他那从容的神色里,阿娇可以看出他是故意的,这一点,刘彻自然也能看出。 “阿娇姐从哪里得了这么个人才?”卫青此胜,已让刘彻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阿娇却只是莞尔一笑,“自然是上天赐我的。”话外之意,便是你不要同我抢。 刘彻尴尬的笑了笑,只是再看向场中,除了一脸颓色的韩嫣,哪里还有卫青的影子,“卫青呢?” “他自然是回去了。”赛马之前,阿娇就特意嘱咐过他,赢了务须来谢恩,只赶紧回去,此时刘彻,定然找不到他,“彻儿,你来教我骑马,如何?” ~ 通体雪白的小马,性子温顺,阿娇换了一身利落的茜色短打,乌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后,格外干练。只不过站在这并不高大的马儿身前,她还是不由得退后几步,目带怯意。骑马之言,不过一时兴起,为了错开话题而说,她却没想到,刘彻还真去弄了匹小马非要教自己。 “阿娇姐,你不会怕了吧?” “哪有!”阿娇心下一凛,扶着马鞍,却是怎么也迈不开那一步。突然间腰上一轻,脚下有力托起,愣怔间,阿娇发现自己已经骑在了马上,而刘彻堪堪直起身子,随意的拍了拍手,笑道:“不就这么简单嘛!” 阿娇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大半头地刘彻,心中五味杂陈。 刘彻翻身上了旁边的另一匹体型稍大的白马,却将阿娇的缰绳仍牵在手中,“我这匹是老母马,一会儿走开,小马会自然跟着,咱们先慢慢走几圈,你和马熟悉熟悉,我再教你别的。”刘彻说得坚定严肃,全没了平日里的嬉笑张扬,看来,倒着实让人心安许多。 小马亦步亦趋的跟在老马身后,阿娇紧紧攥着手里的缰绳,而缰绳的另一头被刘彻牵在手里,他渐渐宽广的臂膀就在眼前,无端的让人心安。 “阿娇姐,”刘彻突然回头,将阿娇的神色尽收眼底,带着几分得意继续道:“你脸红的样子,比平日里更好看!”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阿娇一口反驳,却不妨刘彻突然策马小跑,带着她跨下马儿也突然加快了步子,惊得阿娇惊呼一声,忙牢牢抓住缰绳,目色嗔怒,而刘彻爽朗的笑声,更是让她心生恼火。 大半个时辰下来,在这跑马场平坦之地,阿娇已经能自己策马小跑。撇开刘彻自己绕场跑了几圈,心里格外得意。 扶着刘彻的手,一个不怎么利落的翻身,毕竟是姑娘家气力比不得男儿,阿娇只觉两腿发麻便要跌在地上,好在刘彻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顺势撑起她的身子,这样一来,显然将阿娇抱了个满怀。 刘彻有力的心跳就在阿娇耳边,她愣在当下却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世界突然便这么安静下来了。 “阿娇姐,你真香!” 夹杂着刘彻呼吸的软语就在阿娇耳边响起,她一惊之下却是将刘彻狠狠推开,堪堪稳住身子,目光带火的瞪着刘彻,只是看到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太子殿下,翁主,平阳公主府送来个婢女,说是给娇翁主的。”说话的,是平素跟在刘彻身边伺候的杨得意。 阿娇一愣,却是立刻便想起了卫子夫,如今小半个月过去,这位美人的病才好了么?只是刘娉巴巴的把她送来上林苑,还到了刘彻的人那里,想必,没揣什么好的居心。 阿娇的面色瞬间沉下,却听刘彻道:“大姐怎么想起给你送婢女了?” “想必是怕我在这上林苑孤单,给我找点热闹吧。”阿娇语气古怪,定定的看着刘彻。 如果他仍如前世那般第一眼看到卫子夫便丢了魂,自己该怎么办?死心的听从天命,当个称职的皇后,为他广选美人,阿娇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只是如果真是这样,那爱恨纠葛,就是真的都不需要了。 杨得意奉命领来了一身淡粉的卫子夫,她如今是未及笄的年纪,那一头曾被刘彻刻意称赞的乌发如缎般垂在身后,更衬得她肤如凝脂,凤眸微挑自带着三分媚骨,她这一身,显然是有心人刻意打扮过的样子。卫子夫这样的婢女,天然去雕饰,还不及此番风情,她是清隽柔婉的女子,细细看来,其实并没有多美,可偏偏看得人心生怜惜。 “奴婢卫子夫,叩见太子殿下,翁主。”柔柔弱弱的声音,如猫爪子挠得人心头发痒。 阿娇不过扫了卫子夫一眼,便将目光一味锁在刘彻身上,在看到卫子夫时,刘彻起先惊艳,继而心生怜惜目光带了几分向往,只是突然间却急急刹住,轻轻摇了下头,回头看向阿娇。 在看到阿娇平静的面色以及一双愠怒的眸子后,明显愣了一下,“阿娇姐?” 收敛心思,阿娇对刘彻扯出一个极其绚烂的笑容,“彻儿。” “嗯?” “卫子夫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那猗兰殿如今是一个婢女也无,想来也是多有不便,不如就让卫子夫去你跟前伺候,彻儿以为如何?” “不必!”阿娇说得诚恳,刘彻却是心下忐忑,下意识的便开口拒绝。 “彻儿不必惊惶,我说的是真的,比绣花针还真,你只要点个头,阿娇姐立刻把这丫头送你殿里去。”阿娇十分严肃的在心底发誓,她说得是真话,刘彻只要答应她就会送他卫子夫。 “真的不必!”刘彻忙反驳,“阿娇姐,我一心想娶你做老婆,你干嘛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要塞给我!” 听了这话,阿娇不由哂笑,“可是,兴许十年八年,母亲都还舍不得我,彻儿你也一心等着我?” 刘彻神色十分明显的一僵,继而十二分坚定的笑道:“那是自然!” 刘彻,你扯谎的本事当真这会儿就如此娴熟。阿娇淡淡的目光扫过刘彻同卫子夫,将手里的马鞭毫不客气的破空抽了一下,那一声炸响在卫子夫身边,吓得她一声惊呼却不敢动弹,浑身瑟瑟颤抖,更柔弱了几分。 狠狠将鞭子丢给刘彻,阿娇头也不回走了。 “阿娇姐!” 刘彻狼狈的接住阿娇摔过来的鞭子,提步要追,却是回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卫子夫,“杨得意,将她送到阿娇的殿阁去。”说罢才提步去追阿娇。 作者有话要说:修bug 31另辟蹊径 阿娇怒气冲冲的回了寝殿,连带摧残了一路的花花草草。 “将殿门关上,我谁都不见!” 云芳念文等人只见到一道人影闪过,夹杂着怒气摔落一地的狼藉,内殿的门,先严严实实的阖上了…… “阿娇!”刘彻同样的风风火火而来,却险些被内殿的门夹到,恼火的捂着鼻子后退几步,狠狠扫了屋内众人一眼,看到那些人识趣的退下,才强忍着怒气喊道:“阿娇姐,你怎么又恼了嘛!” “你不要来烦我!”乒呤哐啷,一阵翻箱倒柜砸东西的声音。 阿娇毫不留情面的话,让刘彻心生不耐,却还是强忍住扭头就走的冲动,好声好气道:“阿娇姐,我究竟干什么了,你判罪也得给个理由吧!”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殿门突然被打开,挟着一股劲风丢出来样事物,“你滚,我再不要看到你!” 刘彻下意识的躲开那东西,然而等它落地后仔细打量,落在一片狼藉中的小东西,确然便是当日她及笄自己送的那花梨木簪子。自当了太子这许多年,从未有人敢如此对刘彻呼喝,这支丢出来的簪子瞬间爆发了他一直隐忍的怒气:“陈阿娇,你当真要我走?!” “滚——!” “日后你不要后悔!”刘彻恼火的踢开一地狼藉,拂袖而去。 阿娇背靠着门的身体缓缓滑落,哂然一笑,前世的决绝,似乎提前了呢。 ~ 化外之境,千万年不变的花海涌动,然而阿娇今日,却丝毫没有享受这美景的兴致。慕白看到她来,下意识的逃窜,却晚了一步被阿娇抓在手里。 “把颜生叫出来,不然我毁了这花田!” 慕白的叫声极其嘶哑,却不敢真的去挠阿娇掐住它脖子的手。由此间修养可见,慕白真的是个具有绅士风度的神猫。 阿娇提着慕白摇了许久,仍不见颜生现身,索性丢了它,目标转向那藤椅小几。不过几下,这片惬意的小天地,已成狼藉。 狠狠扯下一朵木芙蓉丢在地上,正欲再扯,却终于听到颜生那极其空灵的声音悠悠而来。 “皇后娘娘,您这脾气,七八年了也没改改……”话音落时,颜生已是坐在了摆放整齐的藤椅上,惬意摇晃,“饶是这般下去,娘娘还想再历长门?” “放肆!”阿娇凛然怒喝,将手心攥碎的花狠狠摔向颜生,这动作本十分凌厉,只是丢出去的东西是花,未免香艳了些,便登时弱了气势,“颜生,你要么让刘彻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要么就把我的命收回去,我要忘了前尘入轮回!” “别这么绝对嘛,我这不是来帮你想办法了!” 阿娇摊手,怒道:“办法呢?” “因你这事儿被冥君知晓,罚我下界轮回,这帝后之命是板上钉钉不能改的事儿,那刘彻得外击匈奴做个开拓之主,就定然不会一心在这儿女情事上。可是我左右想了想,倒也替你钻了那天命的空子。司命的册子上写的是:帝刘彻,后陈氏阿娇。反正左右你是要嫁给他,这个逃不掉,但是司命没说,你必须当一辈子的皇后,我想着,不如等刘彻登基你当了皇后,再寻机脱身嘛!” 阿娇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颜生,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你是说,让我嫁给他……然后再离开?” 颜生点头,“其实前一世你若能放开,让长公主寻了契机帮你出宫,怕也不会得了那般忧思之症早早丢了性命。如今你倒是寻得生天,我却平白要受那一世凡人之苦,娘娘,你倒是能解几分我的苦嘛!” 嫁给刘彻,然后离开。阿娇在心中将这八个字细细斟酌了许久,“只是那时……他会放我离开?” “翁主如此便自谦了,以长公主如今权势,为翁主日后安排一条全身而退之路,何须帝王点头?只是翁主的心,爱恨可放开了?” 颜生此语,已是不再称阿娇做娘娘,想必已将阿娇离开之事看做必然。 “爱恨?”阿娇颓然一笑,“爱留在了前世,带到这辈子的只有恨,从前我想着改不了命便去改刘彻,只是卫子夫一面,我便发现那刘彻的帝王命,自有他过人之处,他心里只有他自己同江山,根本不可能给我想要的。”阿娇深深的吸了口气,对颜生极其绚烂的一笑:“我不爱他,也不恨他,我陈阿娇的生命里本来就不该有这样薄情寡义的男子,何须再枉费一遭深情呢?” “翁主高见!如今距他登基还有四年,前尘旧恨,翁主就在这些年了解了,颜生此入轮回,只待世间同翁主再见。” 阿娇看着颜生身形渐渐隐去,却也知道往后的路她需用心谋划,刘彻,爱与恨,只将他当个路人罢。 ~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 阿娇因心思转变,又在化外之境多用了几朵木芙蓉,只觉神清气爽。 “翁主,平阳公主府上来的卫子夫,要如何安置?”云芳伺候着阿娇梳洗,却是小心翼翼的禀报,跑马场的事儿,她已经打听清楚,是以对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没半点好感。 “把她给我……”阿娇突然噤声,犹豫一番,才道:“卫青呢?” “卫青在马厩。” “准备一匹马和一封信,给卫青,就说是我给陈大人的东西,让他立刻给我送回去,办妥了这件事儿,再把卫子夫给我叫来!”阿娇狠狠将手中的玉簪拍在案上,抬手时,那玉簪已是断成了几截。 这么些年,跟卫家的冤仇,她总要好好算一算。 ~ 卫子夫仍是那身极其素雅的衣裳,颔首不胜柔弱的跪在阿娇面前,十分柔婉。 “子夫,你来上林苑之前,平阳公主可有交待?” “禀翁主,公主命奴婢好好伺候翁主。” “我指的是,她将你如此细致妆扮一番,交待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东西!”阿娇一掌拍在案上,满是威严。 “翁主容禀,公主并未交待其他。”卫子夫一脸怯意忙叩头,神色惊惶。 “想必,你说得是真话。”卫子夫一个奴婢能登上后位,她的心思算计,定然不输给那未央宫里的任何一人,阿娇这样问,也知是徒劳,“你既然在公主府上的伶人馆学舞,那想必舞姿不错,就跳一曲来吧。” 阿娇本以为卫子夫会拒绝,却没想到她只是犹豫一下,颔首起身微微福了一福,便抬手提步摆出一个优雅的起势,她果然认真的起舞。她身子窈窕十分瘦削,又习舞日久,此时起舞虽未着舞衣亦无鼓乐,可她柔若无骨的身姿似乎随风而起,果真是我见犹怜。 这是阿娇第一次见卫子夫的舞,隔了那么多年的悲喜,她终于看到了这支抢走自己丈夫的舞。 “够了!”阿娇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子夫,你果真是个美人呢!”却又神色一转,浅笑道:“只是这个平转的舞步似乎有些不稳,你再转一个来。” “翁主……”卫子夫刚才被阿娇的怒喝惊得跪伏在地,此时听到这话,并不敢抬头,只一味认罪,“奴婢该死……” 云芳看到阿娇阴沉下来的面色,忙上前一步提醒道:“翁主的话,你只管听,不得放肆!” 卫子夫目含晶莹的看向云芳,又怯怯的看了阿娇一眼,才起身将刚才起势的舞步又重新摆好,阿娇说得是她旋转的动作,一身的力道都放在左脚上,右脚向后划双手翻飞如蝶翼展翅。 这样转一遭,没什么,两次,也没什么,当阿娇温婉的笑着不知多少次说出“再来一遍”时,卫子夫转动的身子已然瑟瑟发抖,脚尖终于再符合不了身体的重量,颓然跌倒在地。然而她顾不上瘫软的身子,只忙跪下叩头,口中不住道:“奴婢该死……” 阿娇嘲讽一笑,拂袖而去,“云芳,把子夫带下去好生安置了。” 待阿娇离去,云芳才上前托起卫子夫瘫软的身子,半拖半扶的将她领了出去。 ~ 第二日,阿娇起得极晚,许是因颜生提点豁然开朗心头少了许多计较,也许是昨日骑马累得,她真真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看着云芳拿着刘彻雕的那花梨木簪子要给自己簪发,阿娇顺手捻了案上一支银簪递给云芳,“用这个。”往日不过还存着丝同刘彻好生过日子的心思,日日做了娇柔之态去应付刘彻,只是如今生了脱身的机遇,阿娇自然再不想,同他过多纠缠枉费心思。 云芳一愣,却还是放下手中粗糙的木簪,接过银簪为阿娇挽发。 换上一身小九做的水红色银边襦裙,阿娇微微拢了拢发髻,“卫子夫呢?你昨儿个领她去安置,她可有怨色?” “翁主,奴婢将她安置到下人房中,路上她未发一言。”云芳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却在阿娇凌厉疑惑的目光中开口道:“刚才奴婢来伺候翁主起身时,见绿菱来寻了念文领卫子夫,往长公主那儿去了。” “母亲找她作甚?”阿娇一愣,面上立时带了几分威严,她倒不怕母亲真的把卫子夫送去给刘彻,不过怕母亲直接要了卫子夫的命,那卫青定会离心罢了。 “翁主昨日在跑马场同太子殿下吵闹,全因那贱婢,此事不知怎的传进了长公主耳中,如今才会召她去问话。” 昨日马场大庭广众之下,阿娇恼了刘彻拂袖而去,又在寝殿发火,这事儿,自然瞒不过刘嫖,阿娇也没想瞒她,只是这卫子夫的命留着还有些用处,倒不能就这么轻易让她死了一了百了。 想到这儿,阿娇提起裙子忙往刘嫖的寝殿跑去。 32或许无辜 皇后遣寄云来唤刘彻时,他正同韩嫣张骞准备去林子里打猎。以往到上林苑陛下总不许他进林子,也因为这次梁王在,他才得了这个机会,是以心血澎湃十分激动。然而寄云却一盆冷水泼下来,告诉刘彻,皇后娘娘因昨日马场之事有话问他,刘彻只好闷闷不乐老不情愿的随寄云往皇后殿中去。 皇后居处,刘嫖一脸怒容的瞪着虽绿菱而来的卫子夫,她仍穿着昨日那身淡粉的襦裙,只是经了昨日阿娇的一番刁难,染上些尘土,容颜也憔悴许多,不似昨日艳丽。 刘嫖一直不曾开口,王娡才先问道:“你便是卫子夫?”纵然如今坐了后位,王娡仍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行事作风格外谨慎内敛,尤其在这格外张扬的长公主对比下,更显得她柔婉端庄。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正是卫子夫。”卫子夫说话间,声音里带着几丝哽咽,她实在想不通,那娇翁主即巴巴要了自己来,为何这般刁难。 刘嫖冷冷扫了她一眼,“你倒是没把本公主放在眼里呐!” “奴婢不敢,奴婢该死!”卫子夫忙叩头,诚惶诚恐,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话。 “你倒果真是个柔弱的,怪不得太子会对你刮目相看了!”刘嫖说这话时,目光却甚是恼火的凝在王娡身上,其中责怪之意,毫不掩饰。 王娡闻言,正想开口替儿子开脱,却被门外黄门内侍的高声唱喏打断,目带忐忑的看向殿外。 “太子殿下到——!” 刘彻目带不悦的大步而来,一眼便看到跪在正中瑟瑟发抖的粉衫女子,似乎正是昨日令阿娇同他发火的人,而刘嫖一脸怒气的瞪着他,而王娡则是满脸忧色。理也不理卫子夫,刘彻只对王娡刘嫖分别请了安,“母后,不知急急唤儿臣来,所为何事?” 虽然在看到卫子夫和刘嫖的时候,刘彻已经知道这一出原因为何,但他还是十分客套的问了一遍。 王娡打马虎眼的功夫,自然不会比刘彻差,错开话题只想粉饰太平:“彻儿,你昨日同阿娇吵架,是为什么事儿啊?” “母后,我们没事儿!” “那是自然,”刘嫖斜刺里用极其讽刺的语调打断了母子的对话,“皇后多虑了,阿娇同彻儿自是好好的,只是跪着的这个婢女着实不懂事儿,姑姑想问问彻儿,该怎么处罚她?” 刘彻巴不得跳过这话题,冷冷的瞟了卫子夫一眼,却刚好看到她的泪珠砸在裙子里没了踪影,心下一动,却只是转头极其不耐烦的对刘嫖道:“不过是个不懂事儿的宫女,若她惹恼了姑姑,直接拉出去乱棍打死便好,姑姑何必弄这许多事儿徒增烦恼呢?” “哦?”刘嫖一愣,目光紧紧所在刘彻脸上,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只是娇儿十分看重她,而她犯的错,倒也还没到要丢了命的地步,姑姑十分为难呢!” “既如此,那不如便掌她的嘴好了,让她日后长长记性!”王娡狠狠拽了刘彻的衣袖一下,却是笑道:“彻儿你说是不是?” 得到母亲的提示,刘彻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目光应道:“是,就掌嘴好了!母后,姑姑,彻儿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不急,既是你出的主意,姑姑就托你当个司刑的,免得这些奴婢暗自护短。”刘嫖生生拦下刘彻想要离开的步伐,眉目间是难得一见的和婉,只是此时此景,却显得格外诡异。 不待刘彻再开口,王娡已是吩咐内侍上前扯住卫子夫行刑。刘彻便眼睁睁的看着卫子夫那一张带了憔悴之色的粉面在内侍毫不留情的巴掌下,一点点红肿,嘴角溢出血丝,然而他的心,却是由最初的微微怜惜,变成了麻木无觉。 “住手!” 一声娇喝伴着水红色的身影匆匆赶来,正是阿娇。 看清了殿内诸人,又看到脸颊红肿的卫子夫,阿娇顿时对自己跋扈的母亲生出几分无奈,可她偏偏一颗心,又只是为了自己,“娘,你干嘛打我的人!” 刘嫖看到女儿先是一愣,继而听到她的责怪不由心生恼火,怒这个小白眼狼不知感恩,“我不都是为了你嘛!” “我让你们住手没听到么!”阿娇狠狠瞪了那行刑人一眼,又道:“阿娘,我让她来跳舞给我看,娘怎么就把她打成这幅模样,还怎么见人呐!” 刘嫖被阿娇这句话气得大口喘气,却是不知如何开口,王娡见她母女这般模样,忙上前做起了老好人,“阿娇要看舞,回头我让乐师演给你看,这丫头不成器,跳得也不好……” “我就要她!”阿娇毫不留情的打断王娡的话,她突然觉得,不用顾虑日后外祖母故去王娡刘彻的态度,顺心而为,果然十分惬意。尤其在看到王娡一张笑脸渐渐僵硬最后阴沉下来时,她心里更多了几分舒爽。 只不过,一直站在旁边被忽视的刘彻,看到阿娇这样同他老妈说话,也是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抬脚便想上前同阿娇理论,却被王娡死死拽住,终于像泄了气的皮球,没忍住还是嘟囔了一句:“这么刁蛮,哪里像个女人了嘛!” 不知是因为耳朵好,还是因为两人站得近,阿娇将这句话原原本本收进了耳朵里,看着眼前一脸臭屁的刘彻,阿娇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了句:“我是不是女人,不用你管!” 阿娇看着极其隐忍的刘彻母子,又看了眼跌在地上的卫子夫,张口便要讽刺,却听到耳边小九清脆稚嫩的声音,匆匆响起:“阿娇,适可而止啦!”阿娇一愣,话却已经被咽进了肚子里,上下左右四处打量了一遍,这才吩咐云芳扶了卫子夫,僵硬的行礼告退,却是没同刘彻,说一句话。 ~ 云芳领着卫子夫去擦药,阿娇还极其和蔼的叮嘱了几句,尽显仁主风范。看着卫子夫感激涕零的叩头谢恩,阿娇觉得,母亲这一次出手,做得比前世任何一次都漂亮。 吩咐众人退下,阿娇将寝殿门关好,便看到一身金灿灿的小九,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阿娇,许久不见,你又漂亮了呀!” “小九,你吓死我了!”阿娇嗔怒的抬手让小九坐着,将他放在摆了果盘的几案旁,递给他一颗果子,“你怎么突然来了?” 小九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才吐字不清的说道:“连哼岸我靠护里,咔……” “咽下去再说!” 阿娇一把捏了果子丢在一边,瞪着小九,看他吃力的将果子吞下,双目放光的注视着被阿娇丢在一边的果子,极其不情愿的扭捏道:“颜生让我告诉你,他投胎去了,没喝孟婆汤!”说罢,已经金灿灿的扑向那果子,狼吞虎咽起来。 “那他会来找我么?”阿娇将小九那句极具深意的话剖析几遍,得出了这么个结论,让她极其兴奋。 “不知道,”小九这次说话,是将果子吞咽干净了才开口:“他就这么说的,我也就带个话,不过我今天来是有事儿找你,帮他带话是其次。天女将新的云丝送来了,我就不用再摘你的芙蓉花做云丝了。” “那我以后见不到你了么?”其实阿娇想到的,是以后没有天梭做的衣服穿这件事儿,面上显出几分颓色。 “看在你这么伤感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说着刻意清了清嗓子,“我以后还会帮你做衣服的啦,不过肯定没之前那么多,三不五时我下来看你嘛,总归你是让我罩着的,我得护着你啊!” 阿娇原本酝酿出的几分感动的泪在小九这话里瞬间没了踪影,翻着白眼狠狠瞪了他一下,只能无语望苍天。 ~ 刘彻被皇后娘娘强迫着,要去跟阿娇道歉讲和,却怀抱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 “太子,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黄毛丫头何足惧矣!”张骞义愤填膺的举起自己火柴棍一样的胳膊,带着个极其稚嫩的拳头。 刘彻白了他一眼,换了右手支颌,看向左边的韩嫣。 “殿下,大丈夫一诺千金,万不能失了体面!”韩嫣仍是一身白袍,风华流转自含着几分媚骨。 用两只手撑着下巴,刘彻将目光放正,“陈阿娇不是黄毛丫头,她是我老婆,大汉未来的皇后,我在她面前,哪里提得上体面,母后令我午时前必须去给她道歉,这还剩不足半个时辰,你们俩要是还想不出办法,我就把你们俩捆了送给阿娇请罪去!” 张骞同韩嫣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看向刘彻,却是十分默契的提步轻轻后退,然而不过才走出几步…… “好了!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刘彻终于下定决心,一脚跨过几案,“谁都不许躲!” 三人用了小半个时辰的五分之四时间,走到了阿娇的寝殿,刘彻十分威仪的停住步子,“韩嫣,你去通报!” “我不去!”韩嫣极其不情愿的退后一步,却冷不防张骞落井下石过来扯他,两人拉扯间更不防刘彻一脚踢在张骞臀部,将他俩一并踹进了大殿,这才施施然裣衽提步而入。 然而殿内,没有怒目相向的阿娇,也没有性子温婉的云芳,空荡荡的殿内经阿娇昨日砸摔清理下去不及摆放器物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空旷,一眼望去,这屋子里根本没人。 在终于确定阿娇不在屋子里后,张骞在殿外拉了个洒扫的宫人来问话。 “娇翁主呢?” “翁主回长安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翁主早起匆匆去寻了趟长公主,回来便命人收拾东西回长安,不过刚走小半个时辰。” 当张骞将这一消息报给刘彻时,只看到年轻的太子殿下一张俊脸纠结许久,终于成了灰色。这个歉没道成,不用折了大丈夫的颜面,该高兴,可回去不知如何同母后交待,该难过。 只是一声不吭的回了长安,这根本不是阿娇的作风啊,难道她回长安找皇祖母告状去了?想到这一可能,刘彻脸色立时又黯了几分,心头遍布阴霾…… 33新春齐聚 梁王入朝,请留长安,入侍皇太后,帝不准,梁王回到封地后突患热病,病情急剧恶化,于初冬时节去世。 中元六年的冬天,阴霾一直笼罩着长乐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年届六旬笃信无为的窦太后,终归走出了这份阴霾,然而因梁王去世之事,太后同景帝母子间的隔阂更深几分。也因此,太后对长公主的依赖,却是又深了几分。 长乐宫后殿,不似前殿热闹喜庆,倒是一派静谧祥和,绿菱看到在榻上歇息的隆虑公主刘婧,只压低了声音谨慎向阿娇禀报:“翁主,平阳公主夫妇到了,长公主唤二位前去。” 刘嫖晨起,领着儿女早早便入宫陪伴太后,只是如今身怀六甲的刘婧格外嗜睡,而阿娇也不愿意在前殿应付那诸多客套,便同刘婧一道往后殿歇息。听了绿菱的话,忙唤了侍女来替刘婧更衣,两人相携往前殿而去。 走在回廊间,离得老远阿娇便听到殿中爽朗的笑声,原本平和的面上不由浮现一丝哂然,平阳嫁进曹家七年,未曾诞下麟儿,也亏得她还能如此坦然而笑。 “阿娇姐!” 内侍打起帘子,阿娇扶着刘婧刚要进去,却听到刘彻爽朗的声音,登时身子一僵,却是命侍女扶了刘婧,退后一步,回身看向刘彻。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此时近晌午,天色还十分晦暗,飘着窸窣的雪珠子,夹杂着寒风格外凛冽。阿娇不由的紧了紧毛氅的领子,眯起眼睛打量由远及近的刘彻,却生出几分隔世之感,他们有多久没见了?自六月打上林苑不告而别,便再没见过吧。 自得了颜生的提点,阿娇放下了心中羁绊,只一心想着等刘彻登基嫁他为后,继而便出宫寻一处惬意的所在,过那平民百姓的日子。既有了这般想法,阿娇再不愿将心思花在同刘彻的周旋上,她只一心绸缪着,给自己铺条退路。 有意无意间,两个人就还真的次次错开,即便同在长乐宫里,也没打过照面。 “阿娇姐,你今儿这身打扮,真好看!”刘彻大步而来,毫不见外的拉起阿娇藏在袖中的手,十分亲热的放在手中哈气。 阿娇素来体寒,纵然盛夏一双手也是凉凉的。刘彻的手格外温暖,说话间口中氤氲而出的热气,朦胧了他一张越发坚毅的脸庞。 “谢谢。”阿娇浅浅一笑,极其客套的道了声谢,不露痕迹的挣开刘彻的束缚,一低头便进了内殿。 打起的帘子里不断涌出殿内如春的暖意,刘彻一双手空落落的僵在那儿,不自觉便瞪大了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阿娇娉婷而入的身影。 这是他的阿娇姐么?陈阿娇竟然这般有礼的跟他说谢谢? 刘彻狠狠的摇了摇头,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将心头怪异的感觉挥去,大步而入。 大殿之内,暖暖春意全不似外间森冷。 窦太后端坐首位,听着小辈七嘴八舌说些有趣的事儿,时不时说上一句,笑意自始至终挂在嘴边。 刘嫖如孩子般偎在母亲身侧,眉眼间意气风发着实张扬,火红衣衫衬着她俏丽的容颜,更显高华之气,殿内每每哄笑之声,多是她起的话头。 王娡则坐在太后另一侧,相较于刘嫖的张扬,她一身缃色曲裾着实内敛许多,只抿嘴浅笑,时不时搭上一句话,也都无足轻重。 曹寿刘娉夫妻俩坐在王娡下首,曹婵一身格外讨喜的粉衣,不停游走在母亲祖母之间,神色天真无忧,带动了整个大殿内的气氛。 陈融刘婧夫妻俩坐在刘嫖下首,刘婧如今有着六个月的身孕,大腹便便,一身绛红色衣衫倒将她大腹便便的身形敛下几分,更显雍容华贵,而陈融只是嘴角含笑同妻子低声说着什么,两人都没在听殿中的话题。 阿娇除了毛氅,穿着藕色底掐紫色碎花的深衣,清秀的颜色将她不曾妆点的眉目,衬出几分迥异的清丽气质。阿娇同她母亲一般,最爱红色,极正的品红,难得今日这样的场合,却穿了如此素雅的颜色。 刘彻站在门口将殿内情形尽收眼底,浅笑着径直奔阿娇身边的空位而去,那显然是留给他的位子。 “皇祖母,您看彻儿,巴巴的跑来,就为了看老婆,将咱们这些闲杂人等是都没放在眼里呢!”刘彻还未坐下,刘娉极其爽朗的声音,已经将话题扯到了他身上。 闻言,刘彻不过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紧挨阿娇坐下,还极其没眼色的抢了阿娇手里端着暖手的一杯茶,热茶下肚暖了身子,才想起众人还凝在他身上的目光,极其潇洒的道了句:“这话怎么就说我一个嘛,两位姐夫不也都巴巴的守在姐姐身边,比彻儿可殷勤许多呢!” 一句话,平阳倒没什么反应,刘婧倒是闹了张大红脸。 刘彻说了这话,还极其得意的看向阿娇,然而阿娇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放在他身上,只是神色恬淡的接过云芳新添的热茶,握在手中,格外认真的在品。 “娇儿今儿怎么这么静,果真害羞了?”许久没开口的太后浅笑着,却将话题转到了阿娇身上:“丫头,娇儿今年初已行了及笄大礼是吧?” “是呢,娘,再过俩月就十六了,只是这丫头倔的很,一点儿没个大人样!”提起自己的宝贝女儿,刘嫖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照我看,赶紧把这丫头嫁进宫来,兴许能收收她的性子!”老太后将话题转到了阿娇同刘彻的婚事儿上,登时便僵住了阿娇一张俏脸,刘彻却是越发得意,欣喜外加激动。 一干人等就这个问题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恨不能现在就把这桩婚事儿给办了。 就在太后准备拍板给他们定婚期的时候,脆生生满带稚气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份热火朝天的喧闹,“姨姨,婵儿要弟弟!” 阿娇不知何时把曹婵拉在了身边,极其无辜的蹲在她身边,将刘娉瞬间惨白的脸色,尽收眼底。 “婵儿!”曹寿惨白着脸一声疾呼,只是曹婵从未见过她老爹这般严肃的样子,被吓得往阿娇身后躲。 作为这件事儿的始作俑者,阿娇自然不能让曹婵自己去面对她老爹老妈的怒火,十分大义凛然的站直了身子,直直看向刘娉,笑道:“娉姐姐,童言无忌,姐姐可不要气坏了身子,那样可怎么给婵儿添弟弟呢!” 刘娉的一张脸,登时更白了几分,旁的人,除了太后嘴角依然挂着笑容,都是刷白了一张脸,满是震惊的看着阿娇。说起来,今儿这殿内,兜兜转转都是极亲的一家人,女儿女婿婆婆岳母老祖母。 谁都没想到,曹婵会蹦出这么一句话,但是谁都知道,这句话绝对同阿娇有关联。 就在屋子里越发安静更有继续安静的趋势蔓延开时,刘娉却瞬间溢了满脸笑容,身姿婀娜的起身,对坐在上首的太后皇后长公主堪堪福了福身子,浅笑道:“皇祖母,婵儿真是不懂事儿呢,娉儿这才不足两月的身孕,她小孩子就吵吵着要弟弟,也扰了大家伙儿的兴致,真是不该呢!” 一席话,将所有人惨白的脸上点缀了惊疑。 刘娉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只是最先惊喜过度欢呼而起的,却不是王娡,而是同刘娉日日同寝同坐的丈夫曹寿,他显然没有转过来弯,极不配合的一跃而起将刘娉抱在怀中,喜道:“娉儿!你有了身孕!”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是丈夫听到妻子怀孕的合理反应,但是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无疑便是当众质疑了刘娉语言的可信度。当丈夫的都不知道,那定然是未经证实的身孕,如此看来,倒像是个乌龙。 曹寿一言既出,刘娉登时拉下脸来,而众人脸上的惊疑,又瞬间变成了玩味,这其中,以阿娇最甚。她不过想掩去婚约之事,却没想到刘娉竟然真的有了身孕,她不怀疑这话的可信度,毕竟众目睽睽,即便被点重了痛处,也绝不会再搬起一个更大的石头砸自己。 “沛柔,快去传太医来!” 到底还是太后历事老练,一句话点中了要点,殿内瞬间沸腾起来,请太医的,嘘寒问暖的,真是比伺候刘婧这身怀六甲的孕妇还要辛勤几分。毕竟,刘娉嫁人七年,曹婵今年五岁,曹寿府上无一侍妾,平阳侯府的继承人问题,已经十分严肃的被摆在了案上。 在一片慌乱中,阿娇将曹婵交给了乳母,堪堪转身便要离去,却被一直盯着她的刘彻挡住了去路,“阿娇,你不能走,咱们的婚事还没定!” “婚事?”阿娇故作疑惑,“彻儿莫不是忘了当年,你许下的金屋之诺?没有金屋子,你怎么娶我?即便我愿意嫁你,也不能累你背个不守信诺的骂名吧!” 说着袅娜转身,隔着老远对上刘娉志得意满的笑容,阿娇却更绚烂的对着刘娉一笑,心底生出了另一番盘算。 站在刘娉身边的曹寿正值壮年,兴许早些年他对刘娉是有满腹的真情,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无子的帽子扣着,阿娇不信,他那一腔真情还似当年,是那个会为了刘娉向自己拔剑的少年郎。而当年刘彻,更是给她活生生的上了一课,这世间男子,能有几人不好色? 浅笑着转身,对上刘彻深沉的目光,阿娇只礼貌的后退一步,莞尔一笑,却是再不说话,绕过他侧身向后殿走去。 刘彻看着这般温文有礼的阿娇,心中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似乎少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前面有些地方出现的“小姐”的称呼,不对历史,所以玥打算有时间了去修,抓虫子~ 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这种插手兄弟家事儿还送女人的姐姐,比如刘嫖,比如平阳,所以,我要虐她! 【欢乐小剧场】博君一笑~ 曹婵弹琴总是弹不好,被刘娉(她母亲)骂。 挨骂后,曹婵用哀怨的眼神瞪着曹寿(她父亲):“你为什么要娶她?” 曹寿愕然,用同样哀怨的眼神回答:“还不是因为你!” 34处境相调 傍晚的时候,刘非随程姬,到了长信殿。 皇子成年,理应去往封地,非诏不得入朝。而多年前刘非千里迢迢将阿娇送回长安,景帝赏给刘非的,便是这随时入朝探望父母的特权。此例本不能开,可当时因着刘嫖帮衬太后施压,景帝又想阿娇这一路也着实吃了许多苦头,刘非自幼又是个爽朗的孩子,心性耿直,遂便允了。 是以刘非,比寻常皇子,同长安更亲近许多。 彼时阿娇正在后殿,百无聊赖的随意划拉着脚步,去回忆江月前几日教她的舞步,素雅的裙裾层层叠叠,随着她的步子逶迤开来。 “阿娇!”沉稳爽朗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愉悦。 阿娇抬头便看到一身天青色深衣的刘非,大步而来,横刀立马的样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只是如今的刘非,已是有个一岁的儿子,他的那侍妾,还是前两年入朝时,从堂邑侯府中带走的。 “非哥哥!”只有对着刘非,阿娇才能一如既往的雀跃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扑进他怀中,“我便说你这几日就要到了,果真猜得不错!”阿娇莞尔抬头,细细将刘非的眉眼打量一番,只觉他眉眼间未加风霜,看来,却是比只有十三岁的刘彻,都豁达许多。 “娇翁主……” 极其谨慎的一声轻唤,阿娇循声抬头,刚好看到刘彻一张黑脸,以及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杨得意,刚才的声音,明显是出自他口。杨得意,便是日后刘彻身边最得力的黄门令杨得意,当年,即便被废长门,他对阿娇依然十分恭敬。 “杨得意,你怎么也来了!”阿娇偎着刘非,脑袋里全将男女有别丢在一边,雀跃的唤了杨得意一声,却是将太子殿下晾在了一旁。 杨得意极其尴尬的应了一声,斜眼偷偷打量刘彻,只将头狠狠压下。 刘彻一张俊逸丰神的脸,此刻黑得极其明显,而且不加掩饰。然而阿娇偏偏毫不在乎,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她是真的不在乎他了,因为她发现,只有不在乎,才可以做回最本真的陈阿娇,肆意无忧,重生后刘彻带给她的,其实只有困惑。 “非哥哥,你几日到长安的,带硕儿来了么?”刘硕,正是刘非如今才一岁的长子。 刘非尴尬的望了刘彻一眼,仍顺从的随阿娇坐下,接过云芳端来的茶,“他娘领着在和合殿,今儿天冷,就没抱来,回头抱来给阿娇看!” “还是我去看他吧!好歹我也当姑姑了不是!”阿娇莞尔一笑,全是发自内心的欢愉。 再说一边的刘彻,刘非请安后说要来看阿娇,他一句话没说的跟来,还被人调笑了几句,本以为阿娇看到自己会比看到刘非欢喜,只是没想到,他生生站在这儿,却被阿娇当了空气,连杨得意都比他的存在感强。 刘彻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却仍旧同上次一般,想不出自己哪里惹了这丫头。想了一会儿,看着同刘非嬉笑自如的阿娇,那架势绝对没打算理自己,索性恼火的拂了袖子,撞倒了身边一个熏炉,这才心满意足的大步而去。 听到响动,阿娇同刘非都是一愣,抬头却只看到刘彻一袭衣角,极其凌厉的隐在帘下,只是相视一笑,继续了刚才的话题。 太子殿下如今,是真的一点存在感也没有了。云芳微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对上念文同样若有所思的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平阳公主刘娉,隔了五年之后,终于又有了身孕,这在皇后娘娘眼里,是件极其开怀的喜事儿,毕竟连皇上都特意同她提了,要刘娉为曹寿纳妾的事儿,此时女儿有了身孕,刚好可以将此事遮过去。 尤其怀孕,又本就是件喜事儿。 “翁主,平阳公主夫妇进宫向太后请安了,这会儿似是要去未央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去。”念文奉命注意着刘娉的动向,听到消息,便连忙过来禀报。 听了这话,原本弄琴的阿娇脸上立时生出几分光彩,“云芳,卫子夫呢?” 云芳一愣,全不明白主子的意思,“翁主,卫子夫应该在房里,按您的吩咐,进宫后并未给她安排事务,只整日闲着。” “把我早前那件素粉的曲裾给她拿去,收拾好了带来见我。”阿娇说着,自顾拿起案上一支金步摇,簪进发中,娉婷起身时,嘴角蕴起一抹满含深意的笑容。 ~ 长信殿外,刘娉尚未显怀的身子如今尚且窈窕,可她却已弃了束腰等物,衣衫宽大,却仍掩饰不住她面上的神采。 “娉姐姐!”阿娇快走几步,堪堪挡住刘娉的去路,“姐姐怎么这么久都不进宫,阿娇可要带外祖母罚你!”说着,亲热的挽起刘娉便要往殿中走,虽然她明明知道,刘娉此时,刚从长信殿出来,要往未央宫去。 果然,刘娉极其委婉的挣脱阿娇的手,后退一步笑道:“阿娇,我才从皇祖母那儿挨了骂出来,就不去了,母后还在等着我,我得赶紧过去呢!”不知为何,刘娉今日看阿娇,总觉得心头毛毛的,生出几分怪异。 “阿娇还特意寻了些果酒来给姐姐尝尝,知道娉姐姐有身孕不能饮酒定然养了一肚子馋虫,一定要尝!”阿娇说着,拿过云芳手里托着的小酒壶献宝似地便要递给刘娉。然而刘娉看着如此殷勤过度的阿娇,一味向后躲,将她身旁一直未曾开口的曹寿推到身前,一阵忙乱间,阿娇的手突然一软,却是将手中满满的一壶酒,结结实实洒在了曹寿胸前,而那酒壶挂在她手里,在刘娉的注视下,后知后觉的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阿娇急急忙忙抽出手绢要给曹寿擦,却被曹寿警惕的挡开,只满脸委屈道:“呀!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终于,曹寿淡淡吐出两个字,脸上温温柔柔的笑着。 只是这数九寒天里,冷风刺骨,那一壶酒虽不多,可也将曹寿胸前的衣襟浇了个透,湿漉漉的穿在身上,委实不爽,也因此曹寿那温婉的笑容里,确实难掩几分郁闷。 好在,刘娉对她的丈夫,还是十分体贴的,忙吩咐了侍女去取衣裳,让曹寿回去换,一边还笑着安慰阿娇:“没事儿,阿娇不用自责。” 曹寿被引至内殿换衣,刘娉自然要等,是故便打了帘子,要进长信殿。 “娉姐姐,皇后娘娘不是在等你么?”阿娇扶着刘娉,似是突然醒悟:“要不我陪你去椒房殿吧,阿娇也许久没见皇后娘娘了呢!” 刘娉不及反对,便被阿娇强拉着往车驾处走,待她回过神来,已被半推半就的上了车,她才刚做好稳住身子,却听车外阿娇一声惊呼,马车微微晃了下,忙掀开车帘去看。 阿娇极其痛苦的抱着膝盖跌坐在地,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垂着,看到刘娉,极其委屈的开口道:“娉姐姐,阿娇扭到脚了似乎……” “快去传太医来!”刘娉说着便要下车,却被云芳拦住,只听阿娇道:“姐姐快去椒房殿吧,阿娇没事儿,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说着,也不顾刘娉的疑惑,便吩咐车夫赶车,云芳小心翼翼的将刘娉安置在车内,这才转身同念文一道扶起自家主子。 看着刘娉的马车悠悠远去,阿娇松开了念文的手,站得格外端正,“云芳,找个小黄门,就说平阳公主在长秋殿等侯爷。”说罢,脸上的笑容,更多了几分志在必得。 ~ 长秋殿,是阿娇入宫常住的殿阁。 曹寿看着在前引路的小黄门,犹豫一番,听到内殿的爽朗笑声,这才提步而入。只是长秋殿内,不知何时缀了许多轻纱旖旎飘荡,只阿娇一人独坐案前,哪里有刘娉的影子。曹寿立时滞住步子便想后退,然而身后的朱门却砰然紧闭,阻了他的去路。 不祥再次笼上了心头,曹寿忐忑转身看向阿娇,“阿娇,你要干什么?” “娉姐夫,阿娇也没干什么啊,阿娇只是寻了好酒给娉姐姐喝,她有孕在身推辞就算了,你可不能拂了阿娇一片好意!”阿娇说着,起身极其和婉的拉过曹寿,将他按在座上,倒满了酒杯,“不过喝两杯酒,阿娇又不可能在这长乐宫里害你是吧!” 曹寿一想也是,左右阿娇不过是个任性了点的小丫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她又能把他怎样。想着想着,几杯酒已经在推诿间下了肚,曹寿已觉得神思有些飘渺欲仙,忙敛着最后的镇定,严肃道:“不能再饮了,阿娇,我还要去给母后请安。” 听了这话,阿娇也不强他,只放下酒杯。然而一阵空灵的弦音激越而出,许久不见下文,空荡荡的大殿内,轻纱旖旎飘荡间,一个淡粉色身影身姿婀娜的跃进视野中,柔若无骨的身形带动轻纱飞舞,不过一个晃神,已到近前,带着几分恬淡妖娆的香气扑面而来。 阿娇不由得抬起衣袖掩了口鼻,微微蹙眉,而曹寿的目光已经被卫子夫全数吸引,浑然失了心智。 看到这般情景,阿娇轻柔起身,看着愣怔出神的曹寿哂然一笑,带出目色间的嘲讽。赞许的忘了翩翩起舞的卫子夫一眼,却是不动声色的自侧间退出,命人合严了这长秋殿的门。因为此间,定然有一出声色旖旎的好戏上演。 “若是侯爷稍后问我,便说我醉了身子不适,已经歇下。”阿娇对云芳吩咐一番,这才提步,往外行去。 “翁主交待,子夫自然遵从。” 阿娇问卫子夫可愿与平阳侯为妾时,她这样回答,只是她眉眼间的心机思量,落入阿娇一丝不错凝在她眸间的眼中,便生了几分嘲讽。 卫子夫,当年她宠冠未央,绝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她清楚帝王要什么,她又该给予什么,这些阿娇从前不懂,如今……却也不屑去懂。卑躬屈膝,可以对任何人,但她独独不愿对自己的丈夫。 不知道刘娉当年将卫子夫同刘彻送入雅室之时,可曾想过她知道这事儿后的反应,但是阿娇此时,却不断地在脑海中思索,刘娉得知曹寿同卫子夫共赴巫山时,会是怎样一种表现,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得也就不过如此了。 35无子立妾 “殿下,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您要是当真了,她铁定得意的来奚落您!”极其轻挑讽刺的声音,从猗兰殿内传出,说话的,正是一身绛红乌发未束的韩嫣。 今儿太傅卫绾抱恙,难得放了他们一天假。 刘彻靠着书案坐在地上,未着屐履,身上的牙色深衣倒还规整,只是一张俊脸格外愁苦,“你说的倒是轻巧,欲擒故纵,难不成你娘整日里就这般?” “对啊对啊,你别老给殿下出馊主意!”张骞仰躺在一边,将几卷竹简枕在脑后,头也未抬只拍手叫好。 韩嫣立马黑了一张脸,一抬手抽掉张骞做枕的书简,“那我出的馊主意,你倒是出个好的啊!” 脑袋磕得这一下并不结实,可张骞一跃而起追着韩嫣在室内打闹,搞得刘彻头昏眼花,却是将手里把玩的一册竹简老远扔出去,“够了!孤让你们出主意,你们倒是欢喜,只知打闹,懂不懂替孤分忧啊!” 得阿娇便得帝位,这是刘彻在很小的时候王娡教给他的一句话,年幼时的金屋藏娇虽说得懵懂,可随着年岁渐长阅历增加,这句话,如今已十三岁的刘彻,自是理解的通透。然而这些,韩嫣张骞自是不知,他们心里只以为,太子殿下此遭不过是在夫人那儿受了气心中憋闷,寻他们吐苦水来了。 看到刘彻这般恼火,两人觉得,事情似乎很严重,至少殿下觉得很严重。 于是张骞丢了韩嫣,先凑过来出谋划策:“殿下把娇翁主身边的侍女叫来问问,想必能问出翁主如今的心思,看是手段还是真的气了。” 刘彻挑眉,微微点头。 韩嫣却是毫不示弱,不顾一身衣裳头发的阻隔,老远跃过两个书案一堆竹简,连滚带爬跌在刘彻面前,“殿下别听他的馊主意,那娇翁主身边的侍女都是长公主亲手调教的,怎么会出卖她家主子,净说些不切实际的。” 刘彻挑起的眉头一皱,“那你说该怎么办?” “要我说,”韩嫣裣衽端坐,故作矜持的整了整衣衫摆出一副博士讲学的气派,“殿下不如直接去问娇翁主,来得快些。” 张骞当即以嘘声反对,却听韩嫣又道:“娇翁主的性子,长安城里谁人不知,刁蛮任性骄纵跋扈……”声音却是在刘彻阴鸷的目光中越来越小,韩嫣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这些自然是那小人诋毁翁主的言论,只是翁主性子率真,殿下这般自顾揣测,果真不如直接去问来得实在。毕竟,若她真是在生殿下的气不理您,您去示弱她定会原谅,若不是,也省得殿下自己白白想得愁苦。要我说,就是欲擒故纵……哎殿下……殿下……” 韩嫣的话音落时,刘彻已是四处寻了鞋子跻上大步跑出了猗兰殿。 ~ 离长秋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刘彻便老远看到了阿娇火红的身影,能将红衣穿得如此出尘,大汉也只有刘嫖母女两个,而阿娇穿起来,却比刘嫖更多了几分清秀内敛。 “阿娇姐!” 才将曹寿卫子夫凑在一处的阿娇自内殿走出,恍惚听到刘彻唤她,以为是幻听,继而便看到他气喘吁吁的跑来,气还没喘匀便道:“阿……阿娇……你,你可是生我气了这几日?” 阿娇一愣,却是提步前行,将刘彻带的离长秋殿远些,边走边道:“彻儿怎么会这么想,我又不曾说了什么。” “那你为何见了我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我是你日后的夫君,你要将我放在心上才对。”说这话的刘彻,满脸天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总之在阿娇看来,极讽刺便对了。 原本,阿娇想就这么顺着他说过去算了,反正他自以为是也不是一天两天,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怒火,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变了味:“你要当我的心上之人,又几时将我放在心上?我陈阿娇自来不愿做亏本的事儿,所以彻儿,咱们还是这么相敬如宾下去吧!”阿娇说罢,提步便往长信殿去,这会儿,她可不敢回长秋殿。 然而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到愣在原地的刘彻,极其莞尔的补了一句:“对了,你放心,我会嫁给你,会成为这大汉的皇后!” 如今的刘彻,自然比不上阿娇历事深沉,将她这几句话仔仔细细拎清了关系,立时黑了一张脸,抬头便要驳回去,“阿娇姐!” 伴着刘彻极其洪亮的声音,陈阿娇已走到长信殿门处的身子明显一震,却是恍若未闻提步进了长信殿。 刘彻往回走得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找阿娇所为何事。可是将刚才的话放在心头仔细梳理一番,他还是没拎清,阿娇究竟,是不是在生他的气…… ~ 曹寿那日悄悄离了长秋殿,于卫子夫之事,闭口不提,显然是没有将卫子夫收了的打算。 阿娇极其委婉的将此事告诉了刘嫖,并且很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希望曹寿对此事负起责任的意思,是以向来同女儿站在绝对统一战线的刘嫖,当下就将此事捅去了长信殿。 而那天,刘娉恰好随皇后来长信殿请安。 平阳侯在宫里醉酒宠幸了堂邑侯府的侍女,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若侯爷高兴,或阿娇一意要求,将卫子夫收入侯府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尤其平阳侯无子无妾,曹家香火问题十分严重的摆在眼前,收了卫子夫,似乎是刘娉面前唯一的路。阿娇当初算计曹寿的时候,已经将这事儿计划的滴水不露,又闹到了太后那里,刘娉身为公主又为主母,为香火问题替丈夫纳妾本属应当。 当年,她也是这样替自己分忧为刘彻纳妾的。 可偏偏刘娉以有孕之身严辞拒绝,说卫子夫品行不端如何如何,就是不许她进曹家的门,更将大家风范丢去了爪哇国。而刘娉有孕,也没人敢同她坚持,况且不过是个侍女,尤其刘娉那日回家当即将自己的贴身丫头纤巧打扮一番送进了曹寿房中,这样,连一直支持女儿的刘嫖,都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卫子夫这事儿,阿娇纵然不甘,也只能先让它告一段落。 ~ 刘非成年后再入长安,自不能再住未央宫。这几日,阿娇借着修习武功的由头,便总往刘非府中跑,一呆便是一整天,无人约束,倒也渐渐将前几日的郁闷忘却。 卫子夫的事儿,刘娉再见阿娇时,那笑容更绚烂了几分,直笑得阿娇一身鸡皮疙瘩乱掉。然后阿娇果断禀明了太后,收拾收拾住回了堂邑侯府。 这日晌午,春日正暖,用了午膳闲来无事觑见墙上的长剑,阿娇便缠了刘非要学。正央人去取修习用的木剑等在院中时,刘非府上,却来了个不速之客——太子刘彻。 一脸怒容的刘彻,显然不是串门而来。 刘彻如今虽不足十四,可身量已高出阿娇近一头,大步而来一把扯住阿娇的手,怒道:“陈阿娇,一切都是是你设计的对不对!” 看到这样不友善的刘彻,刘非不由皱眉,上前不容拒绝的将阿娇的胳膊解救出来,“太子殿下,有话好说,阿娇毕竟是女子。” 刘彻极其不爽的扫了刘非一眼,却将目光凝在他握住阿娇的手上,立时一股怒气上涌,劈手便要拉开阿娇,却被阿娇带着刘非后退两步堪堪躲开,极其尖锐的开口:“你无缘无故的,只是来找我吵架么?” “我……”刘彻一愣,看到阿娇松开刘非的手,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意:“我来问你,可是你一手设计灌醉曹寿将卫子夫送进他房里去!?” 刘非愕然,阿娇哂然,都是一愣。 “第一,我没有灌醉曹寿,第二,我没有把卫子夫送进他房里,第三,”阿娇突然停住,扬起一抹轻笑道:“彻儿以为,平阳侯不该纳妾么?” 听到阿娇说出这话,刘彻同刘非都是一愣,不待刘彻开口,阿娇便又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刘娉入府八年未为曹家诞下嫡子早该为夫纳妾,只因她是帝女曹家无人敢驳其颜面,便只能对此事视而不见。你今日来指责我,说是我陈阿娇的错,那他日你我成婚,若我多年无子,你又将如何?难道会为了我不娶旁的女子么!” 一席话,不仅说得刘彻哑口无言,更让刘非愕然,眉眼间不自觉生出几分怜惜,抬手欲上前扶住阿娇似乎弱不禁风的身子,可最终停步,僵在半空的手只是缓缓收回。 “阿娇姐……”刘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震颤,他不明白,阿娇怎么会将无子这框框套在自己身上,还如此决绝的责问自己,而这问题,他真不知如何回答。 刘彻从来都知道阿娇会成为他的皇后,无可更改。但是阿娇之后,他会有怎样的姬妾,全没有概念,似乎从他记事起,身边眼里就只有阿娇一个,她的笑她的怒占满了他的记忆。其实这会儿,他很想开口坚定地说一个“会”字,然而震惊卡在那里,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无从回答。 只是阿娇匆匆离去的背影里,似乎已经隐含了她的意见,她根本不屑于听他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当刘彻意识到阿娇不想搭理他的时候,就意味着,可以开始虐他了。 于是,明天换榜,日更了两周加中间一天三更,我真的需要休息一下了,会死人的…… 36心头埋刺 从相敬如宾到相敬如冰,不过吵一架的功夫,但是这次刘彻发现,阿娇是在冰着他。 比如那天阿娇在长信殿做了糕点来吃,刘彻吃了说还想吃,阿娇一句话不说亲自弄了糕点让云芳送来猗兰殿。比如刘非送了阿娇一柄木剑教她练剑,刘彻说这剑不错,阿娇仔细斟酌着打量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把剑给了刘彻。又比如那日阿娇在长信殿里同沛柔学刺绣,刘彻一时兴起说想要个荷包,果然没几日,云芳便送了个荷包来…… 诸如此类的事,这两个月发生了很多,虽然阿娇对刘彻的要求毫无质疑一一满足,可刘彻却越发觉得,他的阿娇姐,心里早已经没了他。虽然韩嫣说这是欲擒故纵,可刘彻还是会觉得不舒服,隐隐的,似乎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出究竟丢了什么。 ~ 卫子夫的肚子很争气,这是前世刘嫖设计卫青不成后对女儿说的话,说话时,含着隐隐的恨铁不成钢。 而如今,卫子夫的肚子依然争气,一夜风流暗结珠胎。 当阿娇央陈未带卫子夫出门诊脉确切带回这个消息时,说不雀跃,那是假的。 刘嫖将这个消息告诉窦太后时,她只是沉思一番,吩咐人去请了皇后同平阳公主。 王娡在宫里,自是先到,便听到太后这般训示:“皇后,前些日子平阳侯在宫里幸的那个侍女,如今有了身孕,依我看,你便做主让曹寿收了她,总不能叫他平阳侯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事儿是阿娇闹出来的,虽然除了刘彻没人提过,可大家心知肚明。太后这样做,自然是护着女儿同外孙女,毕竟刘嫖一而再的将此事上禀,她也不能当做不知道。 王娡面色端庄毫无惊色,只微微点头恭声应诺:“是,母后,理当如此。” “既然你也点了头,嫖儿,这几日就把人送去平阳侯府,早些将此事了解……” “不行!我不答应!”一声极其仓促的厉喝,将大汉朝最尊贵女子的话截在半中央,这一声落,刘嫖同王娡都变了颜色,只是刘嫖嘲讽王娡惶恐,而被打断了话的太后,依然是面带浅笑慈眉弯弯,毫无异色。 继而一个桃红身影大步而入,只是她步子迈得太大,又必须扶着身边的人稳住身形,难免踉跄不稳。平阳公主刘娉,精致描画的眉眼妆容,此时看来格外狰狞,一身喜庆的桃红曲裾这会儿看来,也觉那颜色带了几分苍白,刚才那话,显然出自她口。 “皇祖母,我不答应,我已经为侯爷纳妾,为何非要她入府!”刘娉说这话时,最后将目光凝在了阿娇身上,面上尽是不加掩饰的怨色。 “娉儿!不许胡闹!”王娡急忙开口,想要阻止女儿的无理取闹,只是德高望重的太后,却先她一步道出了事实:“平阳,即便那卫女现已有了身孕,你也依然如此态度?” 听了这话,平阳原本怒红的面容,瞬间惨白,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王娡,用眼神询问着母亲,这不能接受的事实,在看到王娡点头的时候,她身子一软,若不是身边侍女搀扶,绝对要跌在地上。 “为人妻者,要事事为夫君着想,平阳侯府人丁单薄,如今你有孕在身,收了妾室也好帮衬着府里事务替你分忧。”窦太后说这话倒是极其的端正,可她从不曾想过,身边的大女儿,是如何压制堂邑侯府的庶子,在府里又是蛮横到何种境地。 刘娉此时身子不住颤抖,双目死死钉在阿娇身上,全忘了去回答太后的话。好在王娡看到女儿这样,忙接过话来答应道:“母后,娉儿自是知晓为人妻的礼数,这几日便将卫氏接入府中,好生照料。”说话间,提步缓缓起身,走到刘娉身前,挡在她同阿娇之间,狠狠握住女儿冰冷颤抖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刘娉还欲争辩的嘴巴张了一半,最终在母亲的眸光注视下,颓然放弃。 越过王娡的身子,刘娉仍定定望着阿娇,她不明白,为何这个要成为自己弟妇的女子,非要和自己作对,这般笃定不得周旋的态度,刘娉想不出,她明明一直讨好她还来不及,又会是何时,得罪了这大汉宫廷中最受宠爱的女子。 阿娇迎上刘娉的目光,突然绽出一个绚烂无比满含得意的笑容,却只是瞬间,便将眸子移开。 “公主……公主……娘娘……”扶着刘娉的侍女突然手忙脚乱的撑起她的身子,带着哭腔向近在咫尺的王娡求救,这边刘娉似是急怒攻心,两眼一翻厥过去了。 王娡急忙高声唤太医,吩咐内侍将刘娉抬到内室,急急禀报了太后,才忙退下去照看女儿。 一番动静,刘娉只是怒极攻心动了胎气,并无大碍,喝了安神稳胎的汤药,已经睡下。 太后听了这番动静,早已不能视物的眸子淡淡扫过坐在一边的刘嫖阿娇,终于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令沛柔扶着她,往寝殿去了。 ~ 刘娉在未央宫里将养了两日,才回了平阳侯府,第二天,平阳侯府的辇车,便来堂邑侯府迎人。 纳妾本于公侯之家,本是再微末没有的小事,只是这事儿闹到了长信殿里,曹寿不得不慎重对待,虽然到此时,他已不太记得那个同他一夜风流暗结珠胎的舞女,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 自在长信殿得了王娡的答允,阿娇回府这两日,便一直拉着卫青卫子夫,操办她的嫁衣。卫子夫不可能有一个婚礼,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可阿娇要让她穿着新娘的吉服,映在刘娉的眼里,让她一点一滴去体会那种刀割在肉上没有声音的钝痛。 平阳侯府的辇车,依照曹寿的意思,该将卫子夫直接从侧门送到给她安排的院子里,最好一辈子不要让刘娉看见,省的娇妻伤心他也伤神。 若车里只坐了卫子夫,必然便是如此,只不过,辇车从公主府正门过时,阿娇却突然掀开车帘一跃而下,吩咐辇夫停下,直接让卫子夫在正门下了辇,领着她大摇大摆的自平阳公主府正门而入。 这不合礼制,但尊贵的娇翁主引路,又绝无人敢上前阻拦,便只能任这位侯爷新纳的妾室,堂而皇之自正门入。 阿娇倒没有在府里闹事,只是随引路的家仆径直往曹寿给卫子夫准备的院落而去。 十分规整的一处小院,干净整洁,比之堂邑侯府里侍妾的院落要好出许多,但是离刘娉同曹寿的屋子,很远。一路行来,只府里分出来服侍卫子夫的一个年幼丫头引路,她一张团团脸肉嘟嘟的,看来十分不顶事儿。 屋子里大致看了一圈,阿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府里另一位夫人,住在哪儿?” 小丫头看了阿娇身后的卫子夫一眼,才怯怯开口:“奴……奴婢姓任,大家都叫我……奴婢阿任,林夫人住在北边的院子。” 这样看来,那林纤巧的院子,倒是离曹寿近些。 吩咐阿任下去,不经意听到一声极其微弱的“公主”,阿娇柳眉一挑,转身对着卫子夫道:“子夫,你自幼长在平阳侯府中,如今又进了平阳侯府的门,虽不再服侍我,可毕竟你是从我堂邑侯府出来的,在这府中行事,万不可丢了我陈家的脸面,我陈阿娇既然把你送进这门,你就要记得,只要有我堂邑侯陈家在一日,便会护着你,但凡有事,只管央人回府告诉我!” 话音落时,卫子夫不及言语,云芳却不急不缓的跪下,对着门口行礼:“奴婢见过平阳公主。” 果然,刘娉脸色苍白颤颤巍巍的依着身边已做了妾的纤巧,目色凄凉,“阿娇,你还专程跑一趟,莫不是怕我吃了她?别忘了,子夫还是我看着长大的。” “阿娇不过是想着娉姐姐身子不舒服,特来探望姐姐,子夫交给姐姐,我自是放心的,毕竟子夫肚子里,是侯爷的孩子呢!”阿娇看着刘娉苍白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继而嫣然一笑:“姐姐身子不适,我就不打扰了,下次再来看婵儿。”说罢微一欠身,轻巧提步走了出去。 身后一片慌乱声中,阿娇原本嫣然的神情瞬间凝滞,却未曾转身大步而去。 以卫子夫的本事,不怕她不能成为刘娉的心头刺,就像当初,她刺在自己心头那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让卫子夫和刘娉自己斗去吧~ 解决了两大问题~ 37心如止水 只是阿娇没有想到,刘娉竟然流产了。 长信殿外,刘嫖拉着女儿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坚定,然而阿娇却是第一次,对这个盛满了美好记忆的饿殿阁,生出几分恐惧。 看着母亲坚定的背影,阿娇不由得停住脚步,对上刘嫖询问的目光,只颔首怯怯道:“阿娘,刘娉她的孩子……是……” “关你什么事!”刘嫖爽朗的声音直接打断阿娇的话,极其坚定地握住女儿的手,“不关你的事,无需多想,你只是进宫向外祖母请安来的!” 阿娇望着母亲美丽坚定地容颜,突然便觉得心安。她只是想气刘娉,想让她体会自己当初的绝望无助,却没想到,孕妇会是那样脆弱,孩子转眼便没了。毕竟她前后活了这么些年,托他们的福从未孕育过子嗣,想到这里,阿娇脸上的那几分愧疚瞬间消逝,反握住母亲的手,嫣然道:“阿娘,娇儿明白。” 毕竟,刘彻欠她的,不是一个孩子便能偿还。 刘嫖露出欣慰的笑容,牵着阿娇的手,提步进了长信殿。 这是刘娉的第二个孩子,举朝皆知平阳公主求子心切,隔了五年终于盼来一个孩子,却因为堂邑翁主送进平阳侯房中的一个侍女,生生气掉了孩子。 窦太后知道,她不可能护着阿娇一辈子,所以不能让她就这么同刘娉僵下去,即便面子上,她也需要将阿娇召进宫来责怪一番,好安皇后一脉的心,毕竟要同阿娇长长久久下去的,是未来的帝王刘彻,刘娉的胞弟。倘日后自己去了,难保她不会狭私报复。只是太后的这些想法,刘嫖没能想到,她全不在乎女儿弄掉了刘娉的孩子,因为她知道,王娡此时即便贵为皇后,也要对她礼让三分。 长信殿内,刘娉并不在,她如今小产伤身,正在家中安养,端坐案后的,除了太后,还有王娡同刘彻。 阿娇恭恭敬敬行过礼后,跪在大殿之中,并未起身,而太后,也未让她起身。 刘嫖嗔怒的望了王娡一眼, 对上她讨好的笑容,拂袖直上首座,偎在母亲身边,替女儿求情,然而窦太后只闭目养神,全当未闻。 殿内格外安静,清澈的水滴声自殿后传来,让人心神安定,就在阿娇隐隐觉得膝盖发麻时,太后却缓缓开口:“阿娇,你也长大了,日后行事定要稳重,不能再肆意而为,外祖母,也无法护你一世啊……” 这话说得极其清楚,却将刘娉的事儿一笔带过,搁在从前,阿娇只会像刘嫖一样对这话嗤之以鼻,可是经历了长门凄清的她,听到这话,滚圆的泪珠,毫无征兆的便砸在面前的地上,怎么也止不住。 太后自是看不到这番情景,刘嫖急欲起身去呵护女儿,却被太后在衣袖下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能动弹。 这边看到阿娇的泪珠,王娡也是急忙起身,因刘嫖未动而抢到先机,扶起了阿娇,亲自拿帕子替她拭泪,一脸的心疼。 看到王娡,阿娇下意识的想要收起泪水,只是无奈心头触动太深,一时收不住,堪堪将刘彻嘴角的嘲讽苦涩,收入眼底。他那眼神,是恨……还是怜惜?阿娇分不出,只愣愣出神。 “皇上驾到——!” 黄门令的高声唱喏打断了阿娇的遐思,王娡连忙拉住阿娇跪下行礼,不过片刻,阿娇便看到景帝站在了自己身前,停住脚步。 “呦!今儿母后这儿可热闹的很,朕来得真是时候,难得阿娇多礼呢!都起来吧!” 王娡闻言起身,阿娇却跪在那儿,并未动身。景帝自不会为了刘娉流产一事儿责怪她,可他此时来,定然不是请安这么简单,平白的,阿娇心里生出几分抵触。 “大姐,看你这阿娇,多礼起来,还真不适应!”景帝说笑着,亲自扶起阿娇,看到她一脸的泪痕,倒是惊异非常,“这可不得了了,在母后这儿也能哭,快跟舅舅说说,是谁欺负阿娇了!” 阿娇下意识的扫了刘彻一眼,低头颔首,闷不吭声。 自景帝进了大殿,哪里还有半分三堂会审的严肃气氛,太后一松开女儿的手,刘嫖便裣衽起身,大步走到景帝身旁,语带怨气的看向王娡,对景帝道:“皇上倒还知道有人欺负咱家阿娇,母后都不知道呢!” 景帝尴尬一笑,却是唤过刘彻,带着几分说笑的语气,“朕看这两个小人,如今年年岁也差不多该成婚了,不如就趁着春天,选个好日子把他们的婚事办了吧!” 这话对于阿娇,无异于晴天霹雳,目光扫向刘彻,下意识的便道:“不要!” “阿娇还是小孩子心性呢,姑娘大了就是要嫁人,反正是嫁到宫里来,有外祖母护着你,怕什么!”听这话,窦太后对成婚一事,倒也十分欢喜。 不过说话间,刘嫖已经忘了刚才女儿的委屈,转而想起了她的终身大事,同景帝王娡以及太后说得格外欢畅,全没有人注意愣在当场的阿娇,一脸惊诧不能平静。 两个没有存在感的当事人不约而同地走出了长信殿,阿娇快步追上刘彻离去的脚步,拦住他道:“彻儿,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不愿便不成婚!” “是啊,阿娇姐,我是答应过你,”刘彻十分诚恳的回道:“可是如今这局面,你我说的都不算的啊!” “你可以去同皇后说,你年纪尚小不愿娶亲!”阿娇急道,看着刘彻脸上的笑容,越发觉出那其中的得意,“而且,我也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咱们俩……” 阿娇的话在半当中被刘彻的嘴巴封缄,她瞪圆了一双明眸狠狠等着刘彻,似乎不明白,活了这么久的自己,怎么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被他轻薄了。就在阿娇回神之前,刘彻已经远远跳开,得意的笑道:“阿娇,我以后不叫你阿娇姐了,我喜欢阿娇,阿娇现在不喜欢我,但日后心里定然只会有我一个的!”说着,已是雀跃得大步离去,全不给阿娇一个回击的余地。 为什么,即便心如止水,这么明显的疏离,这个人依然可以这般笃定,她陈阿娇会爱上他么? 恼怒的拿起帕子擦嘴,阿娇蓦地僵住动作,看着刘彻的背影溢出浅浅笑颜。她突然发现,原来如今,即便亲吻,她的心都不会慌乱…… ~ 如果大汉朝最尊贵的两人决定做一件事,那这件事,便绝无回环余地。 婚期虽未定,可紧锣密鼓的安排,已经昭示了太后决定今年把阿娇嫁出去的决心。 “小九,你是说,管轮回的鬼差替颜生开了个后门,没让他喝孟婆汤?”阿娇坐在藤椅上,看着急急将她叫来化外之境的小九,脸上尽是疑惑,“那他下尘世还历练什么啊?” 小九立刻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打量着阿娇道:“难道你还希望他多历几分尘世苦啊,颜生可是帮你重生的人呐,虽然他古怪了点,可人……还不错的嘛!” 对于这话,阿娇极其的嗤之以鼻,不作回答。 “对了,我找你来,是因为鬼差告诉我,颜生去了西边,然后我打算去找他啊,可是最近天气好,云霞要的比较紧张,所以便想让你帮我找一下,左手腕有红痣的人……” “人?”阿娇疑惑,“颜生现在难道不是个婴儿么?” “自然不是!他现在可能七老八十,也可能三四十岁,总归他不是投胎啦,我也不清楚嘛!”小九对于自己的烂记性,只想糊弄过关,“总之颜生转世肯定要吃苦,但是跟着你就肯定不用吃那么大苦,而且找到他,还可以帮你对付刘彻嘛,多好!” 阿娇点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只是他在西边,我怎么去找?”说着却突然雀跃道:“你帮我想个办法,让我离开长安然后母亲还不会急急的来找我,我就帮你找颜生!”阿娇突然觉得,逃婚……其实也是个不错的方法,而且如果能找到入尘世的颜生,她对日后嫁给刘彻再离开,会更有把握。 只是想要离开,还让刘嫖不急匆匆的找她,似乎不大可能。 小九蹙眉思考的时候,他身上的金光便时明时暗,极其炫目,阿娇只愣愣看着闪光的小九,却听他一声惊呼,极其雀跃道:“对了,你就去跟皇帝说,要出宫帮他找长生不老药,他肯定帮你,那样公主就不会找你了啊!我聪明吧!” 阿娇本来还觉得挺靠谱想要称赞他,在听到那最后一句时,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可是我这样说,皇帝舅舅不会让我去找,肯定要找别人去,尤其现在他还逼着我成婚。” “原来你是要逃婚……”小九意味深长的捋了捋下巴,故作阴沉道:“你写封信交给他,然后把这木芙蓉和了水给他,就说是仙人的神药,不就好了!”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逃婚,是一件古往今来可能性最多最大的事情。 38汉中相逢 江都易王刘非,因其母程姬患病,今次入朝停留的时间,确实长了些。 春末时分,天干物燥,西出长安的辇道上尘土飞扬,灰蒙蒙一片,江都王府的车驾不急不缓的行着,闲适之外,还隐隐透着几分雀跃。 “阿娇,你确定你就这么走了,没事儿么?”刘非看着在城外非要送他,上了辇却赖着不走的阿娇,心里七上八下的。 阿娇看着身后渐渐模糊的长安城,兴奋地放下车帘,“非哥哥,外祖母逼我成婚,所以我打算跟你去江都玩,放心,我给阿娘留了信,而且她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不用怕!” 刘非顿时黑线,我不是怕…… 辇车继续不急不缓的走着,然而被抛在身后的长安城,却迅速迎来了夜色。 ~ 当夕阳最终消逝在天际,夜幕笼上天穹,宣室殿内的烛火点燃,却是在肃杀之中氤出几分柔和。 春陀急匆匆自寝殿出来,手里捧着个锦盒,面色惊惶,“陛下……” “什么事儿?”景帝批阅奏折的时候,十分讨厌被打断,是以神态间,明显有几分不耐。 “奴婢在寝殿,案上看到此物,不知何人所放。”宣室殿内凭空多了东西,这无疑是件怪事儿,春陀怕景帝已经看到,不敢私藏,忙上呈御览。 “哦?”景帝放下手中竹简,示意春陀将东西放在御案上,细细打量。 不过是个尺长的方盒,雕着宫里最惯用的如意纹,无甚特殊,只是春陀说不知何人所放,倒是奇怪。 “陛下……” 在春陀的惊呼声中,景帝不疾不徐地打开了锦盒,然而里面并无暗器毒药之流,不过放了卷信,以及一个炖盅。信的内容不多,而景帝的眉头,也随着内容的铺展而舒开,最终换上无奈的笑容,将信仔细卷了,吩咐道:“春陀,派人去堂邑侯府,看看阿娇在不在。” “喏。”春陀虽疑惑,却也未敢多言,忙去吩咐。 景帝看着锦盒内的炖盅,打开来是尚冒着热气的甜汤,不由低声喃喃:“长生不老?世上真有此物么……” ~ 乘车,向来是阿娇心有余悸的一件事。当年同刘非尚虞一路回长安,其间走走停停经了那般年岁,不是她贪玩,只是这乘车一事,着实十分劳苦。 一路行来,及至汉中,刘非终于觉得离长安已足够远,不用担心阿娇被抓回去的问题,才同意她歇脚的提议。随刘非同路,又是打着江都王府的旗号,这一应饮食起居,自然比前次与尚虞同路要好上许多。 “阿娇,不要乱跑……”对比着阿娇的雀跃,刘非倒显得极其稳重,可这上庸县倒也没几分繁华,今儿不过赶着市集有些农人来贩卖私物,街道上才显得热闹些。 一眨眼的功夫,跑在前面的阿娇又偎到刘非身边,“不要说你看到这些不激动啊,我可不信,别装老成了,纪联又不是外人。”说着对刘非身后的随从纪联一笑,拉起刘非便凑在一边卖鸡崽的小摊边。 看到阿娇这般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的姑娘,那卖鸡崽的农夫自笼子里捏出一只小鸡,讨好的递给阿娇。阿娇向来不是个胆小的,将小鸡崽托在掌心,一转脸便移到了刘非眼前,近在咫尺突然多了这么个毛茸茸唧唧乱叫的东西,唬得刘非猛然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 “非哥哥,这鸡……怎么是黄的?”阿娇若有所思的提出自己的疑惑,抬眼却见刘非跌在在地的狼狈样子,不由嗤笑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个毛球球罢了!”说着,极其洒脱的将手往刘非脸前更近几步。 离得远了,刘非也才看出不过是个小鸡,自然不怕,顺势将阿娇手里的一团绒毛捏在手里,起身问那农夫,“这东西怎么卖?” “一钱一只,大人若是要,拿去便是。”那农夫倒是极有眼色,点头哈腰极其恭敬。 阿娇理了理衣襟起身,仔细打量着刘非掌中的鸡崽,“我只是疑惑,原来鸡是这么好看的黄色。”说着抬头看向刘非,“你要买么?可是买了……养在哪儿?难道堂堂江都王爷,走到哪里还带着一只鸡崽?想想……真是惨不忍睹呐……”说着,阿娇还极其痛心夸张的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惋惜。 刘非忍不住嘴角抽搐,“你……不是你要买么?” “我就看看,它嘴巴那么尖,长大了肯定会咬人,我才不要!” “不要……你看什么看……”对上阿娇脸上的得意,刘非字句间不觉多了几分咬牙切齿。 “谁说不买就不能看了!”说着,阿娇还以眼神向农夫询问,看到他怯怯的点了点头,投向刘非一个极其得意的笑容,潇洒转身,向着另一个摊子去了。 极其缓慢的吐出一口浊气,刘非悻悻的将小鸡放进农夫掌中,大步去追阿娇。 这农人的集市,多半是些土产庄稼秧苗,虽然新奇,却并没有多少值得买的东西,是以一条街走下来,阿娇的手里,不过拿了两块酥糖,并无其他。 东张西望地走路,在人多的地方,其实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但是向来不谙平民生活的阿娇刘非,自然不晓得这一点。不知谁家的笼子未关好,斜刺里一只大公鸡扑棱着翅膀便飞了出来,从阿娇身前张牙舞爪的过去,唬得她步子一凛身子却因惯性向前栽去…… “阿娇……”刘非隔着两三人一声惊呼,急忙上前…… 阿娇瞪大了一双明眸,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土地,只在心中祈祷这地不要很硬就好,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时候,一般都会有人救女主于危难之中,阿娇是女主,所以这个万有定律,也印证在她身上。一双厚实的大手扶住她的肩膀,阻止了阿娇同大地的亲密接触,然后头顶便传来了必须十分具有磁性的男性声音:“怎么隔了这么些年,还这么毛躁。” 这是属于老友相见的问候,可阿娇却不知道,她在汉中,有什么老友。 然而抬头的一瞬间,看到眼前发丝零落难掩疏狂,嘴角噙着一抹不羁笑容的男子,原本心中因对方指责她毛躁的怨气,瞬间消逝,换上了绚烂的笑容,难掩惊喜:“尚虞,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有点少,然后这个逃婚的转折真的好卡…… 尚虞又出来了~~ 希望大家可以来和我聊天哇~群号:59131333~~~~ 【欢乐小剧场】 阿娇怕黑,这天晚上同刘彻一道在院子里看星星。 阿娇:“太阳的胆子真小!” 刘彻:“为什么?” 阿娇:“因为它要白天才敢出来!” 刘彻:那也比你胆子大…… 39故人旧事 “阿娇——啊!” 清脆婉转满是雀跃的高喊,最后却以一声极惨烈的惊呼收尾,听来格外刺耳。 “你出门没带眼睛啊!” 刚才还婉转的声音,瞬间变身泼妇。 阿娇回头的时候,就刚好看到娇小玲珑的绿衣女子,挣开刘非的胳膊一跃而起,道出这句变身泼妇的经典语句。 刘非原本愕然的面色,瞬间浮上红晕,不过放心,那绝对不是害羞,是发怒的前兆。 让我们来重现一下前情提要:阿娇摔倒的时候,刘非匆匆上前想扶,却无意间撞上看见阿娇凑过来的绿衣女子,很有绅士风度的长臂一伸阻止了绿衣姑娘同大地的接触,却换来一句十分有水准的恶毒责骂。 换做谁,听了这话,都不可能不生气。 就在刘非怒气上头即将破口大骂的前一秒,站在阿娇身旁的尚虞,却上前一步,语带几分责怪的开口:“小歆,不得无礼!” 眼前这个同阿娇差不多高,粉面含嗔,一身湖绿深衣格外清爽的女子,正是淳于歆。尚虞的小师妹,神医淳于缇萦的侄女兼徒弟,淳于歆。 “小歆!”阿娇雀跃着上前拥住淳于歆,完全忽视了一遍话憋在嘴边满脸通红的刘非,只自顾沉浸在同故人重逢的喜悦中,“小歆,你们不是住在临淄么?怎么到汉中来了?缇萦姑姑好不好?她跟你们在一起么?在哪里啊?” 这一连串的问题道出来,不仅淳于歆一脑门子黑线,连站在她身边的刘非,也是无语问苍天。 “师父留在临淄,命我同小歆往上庸来,行医济世。”许多年不见,尚虞云淡风轻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沧桑沉稳,而他眉眼间的疏狂中,也多了隐忍。 人生中能有几个八年,八年后的故人重逢,又能有几个?只是阿娇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指引着她,重遇故人。 尚虞同淳于歆是今日才进的上庸城,尚未找到落脚之地,于是在阿娇的要求下,刘非终于答应,四人一起住进了驿官特意为江都王准备的客驿内。 滞留地方,刘非堂堂江都王爷,自然免不了一番周旋客套,于是他被大腹便便的县丞请去了。尚虞不过来看了眼住处,便提剑出门去了。淳于歆说,游侠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勘察地形,好在打斗的时候方便逃跑,尚虞便是做这件性命攸关的大事去了。 “小歆,远隔千里姑姑怎么就知道此地会有瘟疫呢?”阿娇以手支颌,胳膊放在桌上,对淳于歆同尚虞奉师命到此地救治瘟疫的说法,实在想不通。明明现在的汉中何其繁华,虽不及长安富庶,可也不会突然爆发瘟疫。 淳于歆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衫,一身清爽的淡绿深衣,将她姣好玲珑的身材恰好剪裁,未干的乌发披在身后,自顾倒了杯水喝下,才道:“师父前些日子遇见一个厌次的高人,那人不过为蹭饭胡诌的话,不知怎的师父就信了,还严令我们要在五月赶到汉中……不说了不说了,阿娇,你怎么又被人绑出来了?” “我不是被绑出……” “对了!”淳于歆不等阿娇说话,便打断道:“我记得你是和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定了婚约的,难道你逃婚了?跟那个呆子私奔了嘛!天呐!你逃得可是未来大汉皇帝的婚,你就不怕他把你们……” 实在不能忍受淳于歆的臆想,阿娇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嗔道:“没有没有没有!我没有跟人私奔,但是我确实在逃婚来着,逃婚这件事儿你难道还要出去嚷嚷着,好让县丞把我绑了回去送给刘彻?” 在淳于歆了然点头后,阿娇才放开了她的嘴巴,却听她若有所思的低声喃喃:“太子哎,怎么都比那个呆子王爷好啊,真是搞不懂……” 阿娇自然不能指望淳于歆了解自己的想法,忙转移了话题:“小歆,你同尚虞成婚了么?” “噗……”淳于歆一口水和着茶叶末子喷在阿娇脸上,忙抽出帕子帮她擦,“你怎么会觉得我要嫁给师兄呢?我原先倒还觉得你们俩十分般配,可你是要当太子妃的,可惜了。” “可是你比我大两岁,怎么还未成婚呢?”大汉女子十五及笄便该许配人家,阿娇这般推脱是打心底里抗拒已知的结局,可淳于歆,如今也差不多十八了,怎么会尚未许配呢? 原本大大咧咧的笑容瞬间僵硬在淳于歆面上,帮阿娇擦脸的手也僵在半空,虽然她很快便恢复了无所谓的笑容,可阿娇还是能看出,她眼底的忧伤,“小歆……你怎么了?” 淳于歆一直跟在淳于缇萦身边长大,及笄之后淳于缇萦自然托人给她寻了家门当户对的亲事,那男子同她自幼相识,人品家世都好,所以婚期定下后,小歆便安心听缇萦的教导,如何为人妇。只是谁都没想到,就在成亲半个月前,那男子外出数日不曾归家,回来时,却带了个姑娘,一意退掉淳于歆的婚事,要同那姑娘成婚。淳于缇萦在临淄的威望,自不能容人如此欺凌,然那男子不耐家人逼迫以死相逼,不知怎地最后弄得同那外面带回来的姑娘双双殉在房中。人没了,这婚事自然不再作数,可因为这件事儿,淳于歆的名声被彻底毁了,人们都觉得淳于歆煞星罩顶,再没人愿意来提亲,她也不愿嫁人,性子却越发张扬大咧起来,只是对陌生男子,嘴巴变得越发刻薄。 这些,自然不是淳于歆告诉阿娇的。 看着靠在树下一身蓝衣的尚虞,阿娇不知该对这件事作何评价,只是沉默间却又觉尴尬,“那你呢?尚虞,你为何不娶了小歆,她定然……是喜欢你的。” “你倒是了解我们,”尚虞哂然一笑,提起靠在脚边的长剑踱至阿娇身前,“两年前我是同小歆提过亲,可她拒绝了。我们俩做了那么多年兄妹,做夫妻别扭。这就是小歆的原话,同你讲此事,只说不希望你再去问小歆,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说,我想八年过去,你应该更为了解了。”说罢,却是头也不回越过阿娇进了房间。 阿娇看着尚虞冷硬疏离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对自己似乎生出些许敌意,难道……是因为她打听淳于歆的过往…… ~ 未央宫猗兰殿内,晨起太傅卫绾前来授课,等候多时,却左右不见太子大驾。 “张骞,殿下呢?”大量到一早便魂不守舍的两个伴读,卫绾终是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见张骞不说话,又转向韩嫣,“韩嫣,你说!” “殿下……殿下许是睡过了。”向来不怎么守规矩的韩嫣胡诌。 卫绾手里的戒尺凌空一挥发出厉响,怒道:“你们两个,若再不说实话,我便直接去禀报皇上了!” 这般严辞厉色,两人虽跪伏在地却仍无人开口,卫绾当即起身便欲向外,走到门口时,却听张骞道:“太傅,殿下出长安去寻翁主,还望太傅代为隐瞒,太子他……他……” “胡闹!”卫绾一声怒喝摔了手中书简,却是不顾两人的阻拦,大步离了猗兰殿,留下韩嫣张骞两人无奈相对,只在心中为太子祈祷,陛下的怒气,不要来得太快。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才刚映上天际,沉睡的汉中仿佛被碾压般的颤动,鸡鸣犬吠的杂乱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原本坚固的城墙房屋,推成瓦砾…… 五月丙戌日,晨曦未明,汉中地震。 作者有话要说:尚虞,就是前面奉梁王命刺杀阿娇的那个不称职的游侠。 40绝处逢生 这一日的清晨,上庸迎来的不是新一天的美好,而是死亡带来的孤寂。 幸免于难或受伤较轻的人立刻便醒悟过来,瞬间沸腾了修罗地狱般的废墟,四处寻找着自己失散的亲人。 “师兄……师兄!”淳于歆向来早起,所以她并未被倒塌的房屋砸到,循着记忆找到尚虞的房间所在,却刚好看到站在一边安然无恙的尚虞,难以自抑的狠狠抱住尚虞,强忍的泪水再忍不住扑簌落下。 “咝——”尚虞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对上淳于歆担忧的目光,只是淡淡一笑,“无妨。” 然而这话,在淳于歆固执拉开他挡在身侧的衣袖时,变得那般苍白。尚虞烟灰的衣衫,在右腰侧晕出巴掌大的一块血迹,虽未有扩大的趋势,然而这样的擦伤,也着实刺目。 “师兄……” “阿娇呢?”尚虞四目一扫客驿的废墟,稀疏的人影间并未见到那一抹高贵的身影,顿时心头一震,“你一路过来,可曾见到她?” 听了这话,淳于歆也顾不上尚虞的伤势,担忧的望向身后残破的房屋,阿娇同刘非的房间紧邻,不同于她和尚虞所住,那边的房子,被一棵倒下的大树带倒了墙壁,整个摊成一片废墟。 “王爷……王爷……”县丞的房子并未出事,是以他回过神来,便忙寻了人到客驿来看刘非,若江都王在他的地方出了事儿,那他就算命大逃过了地震,这条命也是必然没了的。 淳于缇萦闻异人言,上庸有疫,尚虞到此时,才明白这瘟疫所来,因地动灾祸,暑热死尸难以及时清理,引发瘟疫。 下午的时候,众人终于在废墟间挖出了刘非,他躲进了床下,虽有几处擦伤,却并无大碍。然而一群人筋疲力尽找到傍晚,都不曾见到阿娇的影子,也不曾听到她的声音,以至于淅沥沥的小雨飘落下来,心也跟着沉到最底。 “师兄,阿娇她不会已经……” “不许胡说!”尚虞毫不犹豫的打断淳于歆的话,只努力在废墟中寻找。 ~ 如果经历过死亡,那死亡就算不了什么,可经历过绝望的孤独等待,再来一次,即便是转瞬而逝的凄冷,都可以崩断心底最后的那根线。 当阿娇从黑暗中醒来时,她的眼前只有黑暗,一望无尽的黑暗,只通过右脚传来的刺骨疼痛,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向来放在枕边的白玉簪,可胳膊被重物压住,她整个身子僵硬着完全无法活动。其实阿娇就躺在她的床上,重重帐帏同木架一起塌下来,救了她的命。 “有没有人……救命啊……”昏睡太久她的嗓音格外沙哑,但对于之前昏迷时的寂静,这样的呼救明显有些作用…… 可是透过重重瓦砾得见光明的呼救声,实在太过渺小。 ~ 江都王车驾滞留上庸,上庸地震城墙皆毁…… 猎猎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刘彻拼命纵马前行,脑海中却不断回荡着这句挥之不去的话。上庸县残破的城墙映入眼帘时,终于在他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狠狠扬鞭,只希望快些看到安然无恙的阿娇。 如果不曾经历过长门凄冷,阿娇不知道她能否在废墟的黑暗中等待希望的降临。 只是当长久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缕微光时,她只是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在等待眼睛适应这光线的时候,她不断在心中猜测,绝处逢生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谁?小心翼翼探寻瓦砾废墟的窸窣轻响,终于伴着灿烂的光明照在阿娇身上,蒙在她身上的帐帏,让早已筋疲力尽在废墟中寻人的幸存者,险些以为此地无生还者。 尚虞丢开手中的锄头,小心翼翼的蹲□子,拿出别在靴中的短匕,“刺啦——”一声划开厚厚的帐帏,他首先看到了蒙在被下的身形,然而那纹丝不动的人影,让他的心险些忘记跳动。 “阿娇?”试探的开口轻呼,手下却毫不犹豫仔细搬开木架上的碎石。 “救命……”沙哑的嗓音几不可闻,然而在万籁寂静中,还是清晰的传入人耳中,旁边人见此地似有生还,都赶紧过来帮忙。 七手八脚间,这个架住阿娇身子的木架,堪堪被清理出来。 阿娇惨白如纸的脸庞,衬着雪白的襟衣格外憔悴,只是她微眯的眼眸第一眼看到光芒中渐渐清晰的人脸,不由露出一抹绚烂的笑容,至少她觉得,这笑很开心。尚虞疏狂的眉眼难掩憔悴,直直撞进阿娇的眼中,伴着他谨慎伸出的手,阿娇觉得自己僵硬的身子在动,她感觉到了尚虞手掌传来的温度……她还活着。 虽然不止一次赌气同颜生吵闹,不愿重生,然而此时她才发现,比起未知的新生,她同样惧怕死亡,或者说惧怕死亡带来的无尽孤独黑暗。 “阿娇!” 尚虞小心翼翼的将阿娇从废墟中拉起来,却不妨阿娇靠在他胳膊上的身子,突然向前一跃,牢牢拥住了他的肩膀…… “尚虞……你怎么才来啊……”伴着哽咽的沙哑轻呼响在尚虞耳边,他疲惫的身子一颤,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阿娇如今已过及笄之年,她会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这是从一开始相识便知道的事实。只是不知为何,尚虞突然失去了力量,他无法推开拥住他的这个浑身冰冷的人。 凌乱的马蹄声伴着一声嘶鸣在废墟间激起飞扬的尘土,打断了尚虞心中的纠结,尘埃落定几丈外黑色神骏上一袭青衫眉目坚韧的少年,抿着一双薄唇投来冷冷目光,似含冰刃般凌厉。 不过对视一眼,尚虞恍若未见的顺势扶起阿娇的身子,她被埋在废墟中许久未尽食水自然毫无力气,娇弱的身子自然全依靠着尚虞的搀扶。 刘彻骑在马上,冷冷看着站在阿娇身旁的男子,适才的担忧消逝后,却并未有预想中的激动。明明刚才那人眼中闪过的,是志得意满的胜利,他扶着阿娇,眼中闪过胜利,尤其自己还不知他究竟是谁。 “阿娇!” 刘彻翻身下马大步向阿娇而去,自然将她抬首时的惊讶尽收眼底,几步近前,毫不客气的推开扶着她的尚虞,冷声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在下的妻子在下自己可以照顾。” 尚虞的手一僵,却并未扯开,然而刘彻手中却是用力,打横将阿娇抱在怀中,大步离去。 当朝太子刘彻?尚虞空落落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大步离去的刘彻,不由紧紧攥住了拳头。 ~ 如果说逃婚是件需要勇气的事儿,那么当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了这件事儿,却在半路碰上灾祸,尤其在绝处逢生时被甩在家中的新郎官抓了现行,境地,当不能用混乱二字概述。 刘非对于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救出阿娇,十分惋惜。刘彻对于自己第一时间看到被救出的阿娇扑在尚虞怀里,十分憋屈。是以将阿娇抱回受损不大的县衙内安置后,刘彻便穿着一身仆仆风尘的青衫守在阿娇身旁,对于她刻意装睡的行为,也不置可否。 “王爷,你让他出去,我要帮阿娇上药……” 阿娇迷迷糊糊在睡梦中便听到淳于歆的娇叱声,几番抵抗终于楠伊抗拒这份嘈杂,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便看到淳于歆提着药箱站在远处,刘彻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两人中间夹着刘非,左右为难。 看这情形,该是淳于歆要帮自己上药,刘彻不配合。 “咳咳……”阿娇虽然是轻咳了一声,可沙哑的嗓子牵动还是忍不住皱眉,刚好迎上三人担忧的目光,讪讪一笑,阿娇此时并不想面对刘彻去解释这个逃婚的问题,“彻儿你先出去吧,让小歆帮我上药。” 刘彻定定看了阿娇片刻,才起身一言不发的出去。 淳于歆包扎伤口的时候,嘴巴一直没有闲着,于是阿娇毫不费力的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弄了个明白。 地震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阿娇是最后一个明白的。然后刘非受了些擦伤,尚虞腰侧被刮破也没什么大碍,然后就是把阿娇一路抱回来的这个太子爷,冰山一样守在阿娇床边纹丝不动,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娇,原来你逃了大汉太子的婚。”淳于歆一边满是敬仰的吐出这句话,一边用沾了药酒的纱布捂住阿娇脱臼的右脚踝,手法娴熟若有所思的揉了起来,“那他找来了,你是不是要跟他回去成婚呢?” 淳于歆手下突然一阵用力帮阿娇对好了脚骨,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却咬着牙并未出声。阿娇心里这会儿,正疑惑淳于歆道出的这个问题,刘彻找来了,她是跟他回去,还是继续向西找颜生?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我好苦逼…… 41巧言狡辩 汉中地震,房屋倒塌城墙损毁,其中以上庸最甚。 身为太子,自幼习的是帝王之道,子民之说对于如今未涉及权利顶峰的刘彻,其影响远超出了阿娇的预料。然而目之所及残垣断壁伤残老弱,也难怪他会亲身与县中百姓重建家园。 刘彻,也许是因为帝位之上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将他性子里的人情磨灭了吧。 阿娇打量着不远处同几个青年一同扛了半晌木桩正歇息的刘彻,看了眼淳于歆适才回来拿药箱递给自己的解暑汤,犹豫一番,终于还是提步向坐在残墙下歇息的刘彻走去。 “彻儿,擦把脸吧!”阿娇将手中打湿的帕子递给刘彻,倒了解暑汤递给他,“这个解暑,你快喝了吧!” 刘彻笑着接过碗,刚要喝下,却似想起什么,“阿娇,这汤药还有么?” “有啊,不够么?”阿娇说着,将壶中剩下的汤递给刘彻。 然而刘彻只是稳稳端着阿娇亲自递给他的那碗,起身几步将陶壶递给不远处闲坐的青年,什么都没说,回头向阿娇一笑,一口饮进了那碗中的汤药。 尴尬的露出一个笑容,阿娇的目光凝在刘彻肩处,磨破的衣衫下是红肿的皮肤,映着暗红的血印在细嫩的皮肤下张牙舞爪。养尊处优的皇子,即便弓马骑射修习时,又何曾受过如此大的折磨? “阿娇,你陪我说说话吧!”自那日长信殿议婚后,再见刘彻确实不再唤阿娇姐姐,只是此时眼里的求乞之色,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的童真。 阿娇本想拒绝,可看到他肩上的伤痕,虽还站着,却不由开口:“彻儿,你该回长安去。” 陈阿娇不论活几世,都是养尊处优的尊贵女子,她不曾体会民生疾苦,也不曾修习帝王之道,怜悯之心不过因亲见庶民疾苦而发,尤其在她的心里,自小便根深蒂固的对于平民奴婢卑下的思想,更不是重生能改变的。所以即便不爱,可对于刘彻,阿娇还是不愿看到他纡尊降贵做平民劳苦之事。 然而刘彻做这些,显然并不仅是为了让阿娇心软,“阿娇,过几日,你跟我一道回去。” 哂然一笑,阿娇用另一手拂开刘彻的桎梏,“彻儿,我终有一天会嫁给你,何必连这几日逍遥都不给我?” 这一次,刘彻将阿娇眼中的无奈尽收眼底,缓缓起身,他如今虽不足十四岁,可个子早就高出阿娇许多,如此居高临下的望着阿娇,许久才道:“幼时,我以木芙蓉许你金屋,你推我下玉液池,我委屈难过,不知何处惹了阿娇生气,却不敢问你只能更加小心翼翼想要讨你欢喜。如今你非要将卫女送进公主府,连累大姐落了胎,皇祖母想用你我婚事揭过此事,你却留书逃婚,我仍旧委屈难过,但是这一次我追出来,就是想问你,彻儿哪里做得不好?” 当年的刘彘还只是胶东王,如今的刘彻却是大汉太子,其间差别又何止天地。 “你哪里都做得很好,我一直相信你会成为大汉最勇武的帝王,我逃婚……”阿娇敛眸,“只是不想那么早嫁人,而且你也答应过我,不会逼我成婚。” 当阿娇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刘彻,天真骄纵的女子,刘彻对她,自然也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只一味为她营造美好引她入梦。 刘彻面上一滞,皱眉沉思似是想起幼时迷蒙只为讨阿娇欢喜是说过这话,旋即眉头皱得更紧道:“我又何曾逼你,当初又不曾答应若是皇祖母下旨要同你一起抗旨,何况……”刘彻突然起身上前一步执起阿娇毫无防备的手,“我已经长大了,既然早晚要嫁,又何必在乎那个早晚?你跟我回去,咱们立刻就走!” “说了我不回去!”阿娇回神想要甩开刘彻的手,却是徒劳。 “彻儿,怎么你在这儿?”不知从何处走来的刘非风轻云淡的将阿娇的手自刘彻桎梏下解救,顺势握在自己掌中,难得极有城府的笑道:“这苦自不是你该吃的,还是快回长安,省得你母亲挂念。” 刘非自幼以勇武闻名,久经沙场其臂力自非刘彻能敌,是故刘彻此时看着被刘非握在掌中的柔荑,黑着一张脸却也无可奈何,只不耐的将肩头破烂衣衫向上拉了拉,徒劳的遮去几分红肿伤口,沉声道:“六哥,祖母给阿娇和我订了婚期,在九月,到时候烦请六哥来观礼庆贺一番了。” “好说好说,只是如今已近六月,彻儿这婚事可是得好生筹备,所以你还是赶紧回去吧。不过阿娇……”刘非极其熟稔的转身看向阿娇,眼中尽是了然,“阿娇不是要跟我去看江都广陵的秦淮风情么?” 这话,虽添了刘非自己的刻意在内,可意思却正是阿娇心中所求,不过一愣,旋即笑道:“是啊,我要同非哥哥往广陵观美景。”说罢扫了眼刘彻的黑脸不再多说,只顺势拉了刘非离去。 然而渐行渐远的阿娇刘非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二人前脚不过走出几步,残垣中走出一身白袍轻广的尚虞,极其讽刺的自嘲笑道:“娇颜美人,看来江都王刘非也有意纳之……” 声音不大,却刚好飘进刘彻的耳中,面上深沉瞬间阴鸷更重。 ~ 刘非一路拉着阿娇,步履匆匆,直走到县衙阿娇的屋子前才停下。 然而刘非才一转过头,阿娇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只见刘非坚毅挺拔的面庞憋得满脸通红,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窘事儿。 阿娇连忙挣开刘非的手,夸张的后退一步双手抱臂,谨慎道:“非哥哥,阿娇也没怎么你啊,你这般害羞作甚?” 话音落时,刘非面上红晕更盛几分,“我今天为了你可是把未来的皇帝陛下得罪了……” 十分规矩夸张的福身施礼,阿娇嫣然一笑,“非哥哥,阿娇在此谢过您的大恩了!” “我可不敢当……”刘非局促的绕过阿娇进了屋子,自顾倒水喝,看着阿娇极自然地坐在桌边,却突然敛了嬉笑道:“不过阿娇,接下来你真打算同我去广陵?” “广陵……自然要去,只是不知非哥哥如今,可还肯带阿娇同行?” 一片沉寂后,只听“乒”的一声,刘非手中的杯子砸在桌沿骨碌几圈跌在了阿娇裙上,不多的水却也弄得她一身狼藉。哪里顾得上阿娇刚才的问题,刘非连忙躬身帮她去擦,却没想两人都低了头,好巧不巧碰在一处…… 阿娇只觉得额头剧痛伴着一声闷响,身子依惯性向后倒去,还好刘非及时反应过来长臂一伸将她揽住,这才免了后脑勺着地的痛楚。 “阿娇!你们……”淳于歆提着一条尺长的青鱼,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伴着雀跃高喊后的疑惑,手里的青鱼重重摔在地上,顽固的扭动着肥大的身体,抵死挣扎。 两人这才意识到这姿势有多暧昧,刘非忙扶了阿娇坐正直起身子后退一步,顺带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杯子。 “小歆,你怎么了?”虽然阿娇觉得她同刘非的姿势暧昧了点,可淳于歆也不至于目瞪口呆到这般境地吧,换做刘彻她倒还觉得有可能。 刘非上前将掉在地上扑腾的鱼拾起递给淳于歆,微微颔首错身,道了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感觉到手里的重量,淳于歆才回过神来,只自顾喃喃:“不是有未婚夫么,怎么还……” “小歆?”听到阿娇的声音,淳于歆忙收回随刘非而去的目光,尴尬的笑了笑,才坦然道:“师兄今儿得了只鲤鱼,这么大呢!”说着,将手里沉甸甸的鲤鱼抬高给阿娇打量。 这么大条鱼突然跃入眼帘,阿娇自然向后躲开,带着几分讨好道:“小歆,你做好了再给我看嘛,我只想吃……” 这些日子在上庸县衙,原本的厨子被砸断了腿行动不便,所以在刘彻大义凛然的拒绝了县丞派来的厨子后,几人的饮食问题便都落在了淳于歆肩上,不过还好,淳于歆的厨艺受她几分医术影响,别具风味。只是地震后物资匮乏,所以这鱼,着实诱人。 “想吃啊……”淳于歆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阿娇,若有所思的缓声道:“那就帮我一起做啊,快走啦!” 淳于歆下厨的时候,阿娇总会在她身旁打个下手,这本来是尚虞的事儿,只是他身为大夫近来极其忙碌,所以阿娇自告奋勇接下这个差事儿,两个玲珑女子在灶膛间,倒也相得益彰。 “小歆,”阿娇拉住淳于歆外行得脚步,“我先去换个衣服嘛!” 闻声回身,阿娇的裙摆上适才刘非打翻的茶水,污了大片。淳于歆一愣,却是笑着让阿娇去换衣服,自己先提了肥美的鲤鱼,往厨房去。 阿娇愕然的看着突然无比开怀的淳于歆,莫名其妙的转回内室去换衣服,只是不断的在想,她究竟在高兴什么? 难道在高兴我弄脏了衣服么?换好了衣服,阿娇脑海里不知怎的浮现这么句话。 “那明明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嘛,还用得着你这般费神,啧啧……这英雄美人配在一处,倒也养眼的很呢!”突然炸响在耳边的清脆稚嫩之声,惊得阿娇一愣,便看到眼前金光闪闪的小九,极其惋惜的打量了着自己,无奈摇头。 阿娇登时恼火,“你那什么眼神儿!还有,你这会儿来干嘛!”被尚虞救出来的以后,阿娇找到了贴身小袋里放的白玉木芙蓉簪,便不止一次的在想,颜生转世去了,慕白不会说话,那小九也毫无义气的不来救她,便太说不过去了! “那个……最近进暑天织女那里忙得很,等我知道地震的时候你已经被尚虞救出来了嘛!”强词夺理之后,小九忙敛颜正色道:“我抽空下来告诉你,颜生在正往你这儿来呢,你一直往西走应该能碰上他!嗯……我没事儿了,先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说罢一道金光闪过,哪里还有小九的影子。 来不及抓住小九的手僵在半空,阿娇恼火的呼出一口气,却听小九去而复返在耳边道:“小心那个尚虞……” 只是一句叮嘱,不曾金光灿灿的露面,许久的沉寂之后,阿娇才确定,小九是已经走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小心尚虞?梁王已殁,尚虞不过是淳于缇萦的弟子,再不过就是个无伤大雅的游侠了…… 想不通,阿娇索性摇了摇头,暂且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试人品啊~~~~ 玥:*是不是快挂了? 刘彻:挂? 玥:倒闭的意思,殿下。 刘彻:倒闭? 玥:就是关门大吉orz…… 刘彻:那孤和孤的太子妃要往何处? 玥:这个……自然……也就没了…… 刘彻:放肆!谁敢让*挂,孤砍了他! 玥:那个……是因为菊花君了殿下。(低头碎碎念:菊花君不要怪我,是你自己转的太欢快~) 刘彻:来人呐,把那个菊花什么的,给孤拉下去砍了! 玥:殿下,那个菊花君……砍不了…… 刘彻:什么!你把他砍了,要不孤就把你砍了! 玥默……瀑布汗…… 刘彻:来人呐,把她给我…… 玥:(怒,掀桌子)你妹啊,老娘把你心心念念的阿娇送回来你不感恩就算了,还要砍我,我直接当掉你写男配一二三四五六七*,气死你啊! 刘彻:玥大,瓦错了,瓦去找菊花君,砍了他给你出气…… 怨念强大的菊花君,瓦又一次yy了乃,哎~~~ 42郎情妾意 自地震房屋倾毁后十多日里,上庸一地不断有余震波及,然幸得震幅不大,未造成第二次的伤害,也就是进了六月伏天后,震颤异常的大地才渐渐平静下来。 “非哥哥,小歆今儿怎么没和你一道来?”阿娇看着指挥仆役往本就拥挤的院子里抬东西的刘非,坐在藤椅里问道:“她不是要帮我换药么?” 前几日不知被什么虫子咬到,阿娇的肩头红肿一块,虽不疼不痒,但是看起来却十分恐怖,幸好淳于歆这几日弄了药来敷,才渐渐好些。 听到淳于歆的名字,刘非脸色一滞,僵硬的神色却稍纵即逝,“我怎么知道……” “王爷!” 阿娇正想不到如何让刘非体会到他不懂怜香惜玉的行为有多恶劣时,却听淳于歆一声高呼,紧接着人便出现在刘非身边,一脸绚烂间还偷偷向阿娇使了个志在必得的眼色。 “王爷,说好了等我的,怎么你不守信用!”不只淳于歆一脸愤愤,阿娇还唯恐火焰不高的添油加醋道:“对啊,非哥哥你明明答应我要照顾小歆的,怎么能丢下她。” 刘非顿觉一个头两个大,而那些搬完了东西的仆役看到自家王爷如此焦灼,却无一人出头解着桃花围,纷纷绕道离了院子。 自那日得小九一语提点,阿娇看着淳于歆同刘非两人的样子,本来打算先套刘非的话来,可是无奈他性子虽板正这会儿却十分通透,任阿娇怎么问都无可奈何,便转而寻到了淳于歆,好在淳于歆虽为女子又历过情伤,听了阿娇的话倒也十分配合,只是她过于的配合,却让阿娇心中生出几分不安,明明尚虞曾说她自婚事告吹后于男女之事便极其抵触,怎么这次,却如此爽快,难道只是她多想了? 就在阿娇这一番思量时,刘非已是窘迫的想要离开,而淳于歆就站在门口,神色不经意的闪过一丝黯淡,旋即一脸笑容向阿娇走来,帮她换药。 “非哥哥!”阿娇急唤一声,见刘非没有动静,忙捂着肩膀装作一脸痛苦实际上对淳于歆挤眉弄眼的低下头,“哎呀……好痛!” 阿娇同刘非,从重生最初的嬉笑到如今的推心置腹,其间一份兄妹情谊,诚然超过阿娇对陈须陈融的感觉。她不是没想过在颜生所说的退路里牵扯刘非,可她也明白,身为皇子王孙,刘非心里总有那么一份骄傲不能被磨灭,而她也清楚,这只能是兄妹情。 刘非果然立刻转身快步走到阿娇身边,看着一脸愣怔的淳于歆,只是尴尬笑了笑,低头道:“我在外面等着,你先帮她换药吧!” 淳于歆一言未发随阿娇进了内室,而刘非果真便立在外间,不曾离去。 ~ 药换了以后的淳于歆,突然便安静下来,任凭阿娇央求刘非送她到赠医施粥的茅舍去,一言不发。刘非虽愣怔,却只是一个晃神,忙提步跟了上去,两人先后离去的背影,看来虽疏离,却已然含了不可忽视的情绪。 阿娇将藤椅推到廊下正要回房,却听见脚步声,回身便看到尚虞一身灰袍,目带疑惑的望着门外,问道:“刚才小歆在这儿?” 自那日小九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阿娇对尚虞明显是疏远了许多,尤其又因刘彻的缘故,她也只呆在房中,不多出门,见面的机会更加少了。此时猛然见到尚虞来,阿娇免不了一愣,却忙敛下面上惊异之色,笑道:“是啊,刚往粥棚那儿去了,怎么了?” “哦,没事儿,”尚虞说着,却是脚步不错便想要去追淳于歆。 见此情形,阿娇心里正想着如何阻止,身形却已经上前,伸手扯住尚虞,对上他疑惑的目光,才尴尬躲闪道:“那个……这会儿日头正毒,坐下歇会儿再去医病吧!” 这话虽然诚恳,可尚虞抬头看了眼渐趋西斜的日头,倒也不置可否的绕过阿娇,径自进了内室坐在桌边,“阿娇,刘非是皇子,是江都王。” 尚虞的开门见山,以及他毫不避讳的目光,让阿娇只能直言以对:“是,可他……” “而且刘非喜欢的是你,不是小歆。” “不,我们只是兄妹,一直都是,就像你和小歆一样!”阿娇匆忙起身,却带倒茶盏凌乱落地,她只是迫切的想要为自己为刘非辩解,“你不能干涉小歆的事情!” 面对阿娇的失控,尚虞却只是浅浅一笑,起身绕到阿娇身侧,毫无预兆的将阿娇轻轻揽在怀中,乌发间的馨香直扑而来,尚虞面上笑容一滞却迅速恢复,只是不自觉地加重了手臂的力道,原本只是圈在四周的臂膀,将阿娇抱在了怀中,“阿娇,我知道你不想嫁给太子,从那时你求我带你离开长安时,就知道。你还记得临淄那架秋千么?” 阿娇原本心中纠结不知该怎样让尚虞妥协,却冷不防被他揽在怀中,正欲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而他突然莫名其妙提到多年前的临淄旧事,更是毫无预兆闯过了她的心防,让她在回忆中愣怔忘了挣扎,“尚虞?” “小歆喜欢江都王,若江都王也将小歆放在心上,我自然不会反对,因为这是你想要的。” 看着这般温情的尚虞,阿娇突然觉得不知所措,可肩膀上传来的力度让她恢复了神智,仓皇推开他的束缚,只尴尬道:“那……那就好,我……我去……告诉小歆,她一定高兴。”说着提步便要向外走,尚虞并未拦她,可没走几步才跨出门口,赫然便看到脸色阴沉的刘彻,定定站在门外。 他眼神中的阴鸷直扑向阿娇记忆的最深处,就像多年前他冷然绝情颁下旨废她后位时的决绝一般无二。 阿娇下意识的踉跄后退,幸好尚虞扶住了她才免得跌倒在地。然而她面上突然生出的惊惶失控,让刘彻的神色,更阴沉几分。 “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对比阿娇的惊惶,尚虞柔若春风的笑容,却显得更加刺眼。 刘彻阴沉着眸光扫过尚虞搭在阿娇肩头的手,一步上前毫不犹豫的拂开尚虞的手,将阿娇揽过,眼中是浓浓的占有欲,“尚大夫不忙着在粥棚施医救人,怎会如此空闲?” 尚虞看着空落落的手掌,也不急不恼,只浅笑道:“自是要去,不过阿娇找我有事,这才稍作停留,时候不早了,在下便先告辞。” 云淡风轻离去的尚虞,毫不在乎刘彻凝在他身上如刀刃般的目光,因为那利刃只在身后,而阿娇却将那目光尽收眼底,她突然有些弄不懂,尚虞这般作态,难道是为了让刘彻误以为自己喜欢他么?还是说小九让自己防备的,就是尚虞这般做法? 不及阿娇开口再说什么,尚虞身影才刚消失在院门外,刘彻已然一声不吭,大步离去,似乎适才他周身散发的怒气,全不存在一般。 ~ 地震过后,最惧时疫,身为医者最忙碌的时间,便在初时的废墟清理,如今近一个月过去,天气虽越发燥热,然而好在控制得当并未有疫症传播,所以到如今这个阶段,粥棚虽还在施粥,问诊的人却少了许多。 淳于歆一言不发的自阿娇房中出来,刘非便也是一言不发的跟在三步外,两人一前一后只保持着固定的距离,然而刘非却突然发现,淳于歆此番,并非往粥棚去,却是不知何时竟走上了往郊外的路,淳于歆却依然没有停下的打算,只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这气氛十分诡异,刘非忙快走几步挡在她面前,拦住了淳于歆的去路,却冷不防淳于歆一直看地并未觉察他挡在身前,直直向前撞在了他的怀中。 “啊!” 淳于歆一声惊呼将药箱掉在地上身子往后,却被刘非长臂一伸揽在腰间,圈在了怀里,然而下一刻,他便极其局促的松手后退一步,尴尬低头并不去看淳于歆,“淳于大夫,你……没事儿吧?” 淳于歆抬眼打量刘非一番,只是后退一步蹲身去收拾洒落一地的药箱,然而那敞开的箱笼里极其突兀的一只松绿荷包,挂在箱沿将落未落,极其显眼。 刘非躬身在淳于歆未及反应时拿过荷包在手,审视一番疑惑道:“这好像是我的东西?”拿在手中审视,却又惊道:“这儿不是破了么,怎么补好了?这绣得是鸭子?鸟?还是……” 对上刘非质疑的目光,淳于歆面上闪躲不得,索性抬手将荷包抢过摔在箱中,胡乱将地上的东西抓了丢进去,“嘭”的一声重重盖上,险些夹到刘非伸手欲夺的手,“这自然不是王爷的荷包,王爷身份尊贵又怎么会用这等粗糙之物。”说罢,起身便往回走。 此时再看淳于歆,哪里还有适才的落落寡欢,周身散发的尖锐之气,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坚定。 一个晃神淳于歆已是走出几丈,刘非也不知怎的就快步上前挡住她去路,无奈淳于歆身形一错便闪开他继续往前,刘非焦急之下便抬手牢牢抓住了淳于歆搭在药箱上的素手,那并未扣严的药箱,又撒了一地狼藉,淳于歆的脸色瞬间,由豁达变作了愠怒。 “王爷,淳于歆要往施医处救人,不知王爷如此阻拦,是为何事?”淳于歆口中说着极其疏远的话,然而刘非感觉到掌心她的手,在隐隐颤抖。 并未松手,刘非只躬身自瓶瓶罐罐间拿起那个荷包,“你为何拿我的东西,还在上面绣鸭……东西?” 淳于歆劈手想要夺过罪证,却因身型差异够不到刘非高扬的手,反而踩到一个药罐脚下踉跄一径扑在了刘非怀中,堪堪被他抱了个满怀。刘非措不及防的伸手,无奈两人距离过近淳于歆摔倒的力度又大,他身子后仰的力道一时收不在,只后背着地重重跌下,好在他及时醒悟抬起了脑袋,要不后脑勺这样重重来一下,不要命也定能丢了三分去。 刘非躺在地上,最初的疼痛过去倒也无甚不适,反而压在他身上的淳于歆发间带着的馨香夹杂着几分淡淡药香扑面而来,让他觉得十分惬意。淳于歆的身子,原来这般软,也不似她平日表现的那般强硬不可欺的样子。 陶醉于这般情景的刘非自然没有发现,淳于歆紧闭的双眼睁开,看到他紧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目立刻便盈满了泪水,其间尽是惊恐之色。 感觉到似有水滴落在胸前,以及隐隐抽泣之声,刘非正要睁眼,却听淳于歆道:“刘非,你……你别死啊,你睁开眼睛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想这样,我只是……只是看到你对阿娇好,心里就特别不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我……我拿那荷包只是想帮你补好了再还给你……可谁让你……让你说我的鸳鸯是水鸭子,我……我……你快点醒啊……别装了好不好!啪——!” 这话音落时,刘非只觉面上一阵疼,下意识的便睁开眼睛,却看到淳于歆近在咫尺的眸子格外晶亮,将落未落的水滴挂在睫上楚楚可怜。 适才焦急之下,淳于歆一巴掌打在了刘非脸上,虽然不重,却也够突兀。 因脸颊疼痛生出的几分恼意,在看到这样的淳于歆时,顷刻便烟消云散了。刘非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愧疚,以及莫名的异样,他抬手托住淳于歆愣怔委屈的小脸,极其难得温柔的开口道:“我什么事儿都没有……”说着,微微抬头,唇便印在了淳于歆光洁的额上。 淳于歆一愣之下便想推开刘非起身,刘非却突然手上用力阻止了她的动作。 带着几分恼火窘迫,挣扎不脱的淳于歆怒道:“刘非,你干什么!” 虽然她小脸通红言辞色厉,可刘非听得却更加高兴:“对嘛,干什么老一口一个王爷,早些时候你不就是喊我名字的。”所谓的早些时候,指的是很多年前,在临淄。 “你摔傻了啊,放开我!” “不放,你不是给我荷包上绣了鸳鸯,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说,说不定我也喜欢你,皆大欢喜不也好过你自己心里纠结。” 淳于歆好不容易挣脱刘非的束缚站起身,听了这话,眸间闪过一丝亮光,“你喜欢我?” 刘非缓缓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土杂草,才浅笑着回答:“是,我喜欢你,你可愿嫁我?”他一双凤眸微挑因浅笑显得面容轻佻,可这声音听来,却又是极其笃定不容置疑。 “你不是喜欢阿娇么?” 听了淳于歆这句话,刘非立刻有吐血的冲动,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喜欢阿娇,明明从最早的时候他就十分清楚阿娇会嫁给刘彻,把她当妹妹也只能当妹妹,这么多年过来倒也十分圆满,怎么这会儿淳于歆还要纠结一下这个问题。 “阿娇是我表妹,我对她,就像尚虞对你一般,我喜欢你,像……刘彻对阿娇那样,是要成夫妻的喜欢,明白么?” 对上刘非真挚的目光,淳于歆终于害羞的低头,嗫嚅道:“我可不会逃婚……” “你说什么?” 淳于歆尴尬的抬头笑笑,“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可是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 “要不然你以为,我每天跟着你往粥棚去,看你们赠医施救是闲得慌?又或者你觉得我追着你到这里是来看风景?再或者你以为我刚才……亲你,是登徒子的轻薄之行?” 难得刘非条理极其清晰的分解出他的想法,淳于歆却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我一直这样觉得啊,你很闲。” 刘非顿时气结,“我又不是太子不用积攒民心,我吃那般苦作甚!” 好吧,刘非承认他这话说得十分胸无大志,但是帝王天下从来不是他的图谋,所以面对心爱之人直言以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刘非实在弄不清楚,但是他以为,女子对情爱一事总归希望是早早便有的,所以他回答:“在临淄我就喜欢你了。”帮着淳于歆收拾好了药箱,两人便往城中走。 然而淳于歆走出几步却突然挣脱了刘非的手,厉声道:“那你怎么不来同我提亲?” “我以为你是同阿娇一般的年纪,尚未及笄……”刘非讨好的拉回淳于歆的手,握在手心,难得一脸谄媚。 “那你怎么一直不告诉我?” “我怕你不喜欢我。” “那你是男子,本来就该你先开口。” “对,是我先开口的啊,我追你追了这么老远出来死乞白赖的求你答应嫁给我,然后你答应了,咱们回去写折子求父皇成全。” “呵呵,谁答应嫁给你了!” “明明是你答应的啊!” 映着薄薄的霞光,刘非提着药箱握着淳于歆的手,向残垣之上重建的城镇走去。只是这份欢愉,不知在淳于歆得知他已有妾室且早有一子之后,还会不会纯澈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貌似这章多了点…… 但是昨天买了的亲就可以一直看了~ 嘻嘻,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玥在这儿谢谢大家了~!!! o(n_n)o~ 43莫名遇刺 自上庸向北不远,自山间发一淡水河,名深云河。 一路拾阶而上,及至断崖之处,早已大汗淋漓,阿娇气喘吁吁的靠在一颗梨树上,看着一直紧随其后面不改色的刘彻,不能抑制的心中憋闷。却还是接过刘彻递来的水囊,毫不客气的仰头饮了几口才得气息平静。 刘彻左右将此处宽广断崖巡视一番,才回转同阿娇道:“淳于歆说此地有灵药,是什么?那花么?”说着,抬手处指向崖边险处的一丛绿草点点鲜红。 “其实,”对上刘彻的疑惑,阿娇终于摊手无奈道:“我也不清楚,神仙子究竟长什么样,不过大致看来,应该就是它。” 神仙子,是一种迷药,色红,一般用于麻痹病人的痛楚。 采药本该淳于歆做,然而前两日刘彻把刘非有儿子的事儿说漏了,所以原本和谐的临淄之行出现纰漏,今早刘非才终于寻了淳于歆出门讲和,她自然不能去采药。然而照尚虞所讲,这药急用,所以闲来无事的阿娇便自告奋勇背了药篓采药,加之死皮赖脸跟上来的刘彻。 “你干什么?”刘彻一把拉回往崖边险处走的阿娇,顺手拿过了她手中的小锄。 对上刘彻冷肃的面色,阿娇心下顿生恼火,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我采药!”对于刘彻的强势,她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抵触。 然而刘彻面上一闪而过的无奈后,依然是他近来不变的好脾气,将阿娇推后几步,自己上前小心翼翼的连根铲下那丛红果递给阿娇,“我只是想说,我帮你拿。” 阿娇接过那神仙子,却并未露出笑颜,相反的一脸惋惜看着刘彻道:“凡事留余地,采药亦是如此。这药被你连根拔起,日后再寻定然又是一番苦功。”话音刚落却见刘彻一步上前突然将阿娇推倒在侧,阿娇手肘着地尚不及反应,却见一道寒光几乎擦肩而过,直向刘彻扑面而去。 刘彻此时,身无长物,不过一把采药的小锄在手,那长剑锋利来势汹汹,他无奈之下只抬手用那小锄抵挡,显而见之那锄被一下格飞掉落悬崖,阿娇不及惊呼出口便见刘彻闪身挡在她身前将黑衣人远远隔开,而他藏在衣袖下的手,在衣袖上氤氲出暗红血迹。 “彻儿!”阿娇的心头止不住颤抖,下意识的上前去拉刘彻的手,却被他抬手躲开,连看都不看自己,只向两丈外对峙在前的四名黑衣人厉声道:“来者何人!” “自然是取你性命之人!”适才一剑刺向刘彻的黑衣人冷声话落,他便提剑又向两人刺来。刘彻弓马武艺不过还好,他一太子之尊于此道又能修习多深,是故以一当百于他,那是绝不可能,而阿娇的功夫自来只为强身,对付这样的强敌,也只比养在深闺的女子多了一点,她知道向后不去妨碍刘彻打斗,也知道自寻生机不拖累他。 那四个黑衣人的心思,显然不在阿娇身上,只一味强攻刘彻。阿娇跑出断崖临上山路时回头的一眼,便看到黑衣人的长剑划开刘彻烟灰的袍服,带着殷殷血迹晕开长长的一道,格外刺目,她一脚踏在山路生机之上的脚,不自觉便收了回来。 然而刘彻得空望向已跑出不远的阿娇,面上一错的震惊后,是焦急:“阿娇,你快走!” 阿娇只看到刘彻眼中的震惊,不曾留意他接下来的关切,适才汹涌的心绪一瞬间压下,转身抬头时,却看到一身紫衣蒙面的女子就站在山路间,飞掠起身强掳过她,将她又带回了战场之中。 “想不到,太子殿下的功夫,竟能支撑许久,当真是我等小觑了天子的目光。”她说话间将阿娇推倒在地,适才晶莹剔透的神仙子全成了猩红如血的果酱。对于这般被人推来拉去的无奈,阿娇心中满是怒火,然而身处劣势一切也由不得她不愿。 在四人夹攻下撑这许久,刘彻早已是精疲力竭浑身伤痕,此刻见阿娇被那紫衣女子掳回来更是沮丧,索性一脚蹬开身边之人放弃了抵抗,直直看向紫衣女子道:“你们不过想要孤的命,尽管拿去,莫要伤及无辜!”她既能唤出太子之名,便定是图谋已久,而非一般的山匪。 “无辜?”紫衣女子突然拔出手中弯刀抵在阿娇颈间,极其嘲讽道:“未来的大汉皇后陈阿娇,怎么会无辜?” “你!……” 刘彻怒喝之下却突然听到一声闷响,那是利器破肉而入的声响,继而便有湿热的液体自后喷来。 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支羽箭,刺穿了刘彻身后最近的黑衣人的喉咙。不待众人反应过来,紧接着三支羽箭均是射在咽喉处,一箭毙命。这变故来得太突兀,直到那四人都躺倒在地,紫衣女子才反应过来,丢下阿娇快步上前察看那死人的伤势,然而一个个,明显均已毙命。 “臣夏目得请太子殿下安好!”如洪钟般的沉稳声音之后,是七八个身着北宫服饰的侍卫,这些人,明显出自未央宫。 刘彻的脸上不可抑制的浮现得意,再打量那紫衣女子时,眼中早已没了适才的惊惶。 “皇上的思虑可真是久远啊……”紫衣女子突然错身将阿娇挟在身前,弯刀又一次抵在了她颈间。 刘彻才迈出一步,却见一道白影夹着寒光而来,挡在了紫衣女子身前,他仿佛从天而降,那些侍卫尚且不及反应,剑已经绕在刘彻周身,那相继围上来的侍卫夹攻之下,白衣人也似有招架不住的感觉。 “杀了他!”紫衣女子突然嘶哑一声厉喊炸响在阿娇身侧,她抵在阿娇颈间的弯刀用力几分,一阵刺痛后阿娇已然听到皮肉破开得声音,“你若不杀了他,我便杀了她!” 这话说得莫名,刘彻虽忙于应对剑光不知听见没有,阿娇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白衣蒙面的剑客,他的身形气度,看来着实有几分熟悉,只是那冰冷的视线,看来着实陌生。 白衣人停下了对刘彻的攻击,定定看着紫衣女子,却是突然提剑直直向着阿娇两人而来,阿娇看到他眼中尽是紫衣女子的剪影,然而刘彻等人看来,他的剑却是向着阿娇而去…… “阿娇!” 白衣人的剑擦着阿娇的发丝而过,紫衣女子自然要闪身躲开,这样来去之间她放开了阿娇,随后而来的刘彻刚抓住阿娇的衣袖,却不知谁脚下一个踉跄,那紫衣女子被白衣人逼得一步错开往悬崖下跌去,她的手扯着阿娇的衣襟,带着那白衣人的剑风。紧随其后的夏目得只拉回了刘彻,眼睁睁看着阿娇如落叶般跌入深谷,没了踪影。 断崖下,迷蒙的云雾遮挡,看不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打斗场面写的我好纠结…… 于是被排上榜单了,本周任务一万五千字,所以,不出意外会日更,出意外的话某一章会很肥。 于是冬天到了,没有暖气的南方码字好痛苦啊…… 44再识尚虞 “你莫不是喜欢上她了,她可是馆陶公主的女儿,自小便注定要做皇后的人,你若一直如此下去,又如何能肖想到她的头上……” “闭嘴!在下言尽于此,万夫人好走不送……” “少主,她是皇室中人,万夫人所言,您当谨慎思量才是……” 阿娇迷迷糊糊的闻到熟悉的药香,吵闹的声响不断涌入她脑海中,冲击着漫无边际的黑暗,她终于无可奈何的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帐帏顶部繁复的花纹。 轻手轻脚的关门声入耳,阿娇只觉额头沉重,艰难的撑着身子坐起,却看到背对着她坐在桌边一身白衣的尚虞,正以手扶额似在叹息。 她不是在断崖顶同刘彻一道采药,然后遇到人要杀他们,怎么到了这里,刘彻呢?他伤得重不重?阿娇下意识的想起刘彻为他担忧,然而此刻脑海里一片混沌的她,又哪里能管得住自己的心。 尚虞沉沉叹了口气,转身时却见阿娇坐起,面上一愣却是难掩喜色,忙上前握住阿娇的手腕号脉,片刻后才长长舒了口气,“没事儿了,气息平稳,你终归还是熬过来了。” 对尚虞这般急切的关怀,阿娇表现的有些无所适从,可尚虞的一脸欣喜,适才朦胧中听到女子提及自己的名字,她毫不了解现在的状况,于是问道:“这是哪儿?” “云阳,在上庸以西,约百里。”尚虞端过桌上一碗温度刚好的药递给阿娇,看着她喝下,才又道:“我在深云河边看到你,就近到了这儿,你昏昏沉沉发热睡了三天。” 没有半句废话,尚虞只是平淡的叙述着对阿娇来说极其震撼的事实,可不过震惊过后,她却突然想起,并没有什么值得她担忧的事儿。这世上最疼她的人都在长安,刘非虽焦急,可他向来豁达,见不到尸体也无甚担忧,想到这些,阿娇瞬间便释然了。 “我并没有告诉刘彻,我找到了你,”尚虞顺势坐在床边,眼中带出几分得意,“那日你们在断崖时,皇上派来寻他的侍卫也到了上庸,奉上命即刻带他回宫,而且临行前,上庸乃至汉中百姓全都知晓了,这些日子同他们一起忙碌的少年,是当今太子。” 阿娇哂然,积聚民心,若说早年刘荣被废有自己的原因,长到今天的刘彻,在景帝心中的分量,早已是不容置疑的储君。那份金屋诺成了陈年旧事,执着的怕只有刘嫖一人,因为如今的阿娇,从一开始就不曾执着。 “谢谢你,尚虞。”阿娇颓然的对尚虞一笑,“谢谢你没有告诉他我在这儿。” 尚虞一愣,却是抬手亲热的撩起阿娇鬓角的乱发,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动作的暧昧。而阿娇却在他抬手的那一刻,便愣在当场。尚虞宽广衣袖仍旧纤尘不染仿若谪仙,只是他身上那曾让阿娇无比依恋的药香,此刻却像毒药一般,麻痹了阿娇。 在断崖边争执拉扯下落的时候,也有这样让人心安的药香扑面而来,伴着呼呼地风声。此时细细回想起来,断崖上目光阴鸷白袍翩然的人,气度神韵,连在尚虞身上,真的是分毫不差…… “少主……”门被轻轻推开,阿娇看到一个青袍负剑的少年长身玉立,恭敬的低唤,然而看到阿娇醒来,却是一愣之下改口道:“公子,万夫人还在……” “我马上去!”尚虞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安慰的对阿娇笑道:“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阿娇愣愣的点头,却在少年刚关紧了房门后,毫不犹豫的穿衣起身。昏睡太久的身子有些不听使唤,然而早年习武的根底,到生病的时候便显得格外有用,阿娇缓缓提步谨慎的迈着步子,推开了门。 如她所想,这并不是客驿,空荡荡的院子是属于汉中家宅的构造,不见一个人影。阿娇扶着门框稍一稳神,却隐约听到不远处有激昂的人声,话语间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循着声音,阿娇刻意放轻的脚步走得格外缓慢,然而那室内争论之人太过激动,声音高亢,她不过在回廊上转了个弯走出几步,便将那女子的声音尽收耳中。那声音,分明同迷蒙间听到提及自己名字的声音,是同一个,而她,应该被称为万夫人。 “可以嫁给任何一个姓刘的皇子,但决不能是刘彻,只有这样你我定盟所图才能成事,儿女私情又岂是英雄所想,当年若非……儿女私情误事,如今这天下定是另一番宏图……” “够了!” 尚虞的厉声呵斥连带着杯盏摔落之声,阿娇一愣并未凝神细听,回神时却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忙返身后退躲进厢房侧的回廊下,隐约听到开门的声音,继而便看到适才到房中请尚虞的青袍少年,躬身引一个紫衣女子过了月亮门向外去。 那紫衣并非当日断崖上的衣衫,然而尚虞侧面的白袍剪影,同那一抹深紫和在一处,阿娇便笃定了那女子,正是断崖上领人行刺的紫衣女。 为什么她不让自己嫁给刘彻却要嫁其他的刘姓皇族?她同尚虞所图霸业又是什么?最初那青袍少年进屋时匆忙改口前明明在唤少主,尚虞,他究竟是哪里的少主?淳于缇萦的弟子,仗剑游侠,此时再看他,那眉眼神色外露的落拓疏狂之下,分明掩饰着深沉的隐忍霸气,小九当日要自己小心他,难道正是因为他的身份么? 送走了那紫衣女子,尚虞沉吟片刻便提步往阿娇房中去,然而才走几步,却猛然回神,便看到立在回廊暗影下的阿娇,眉头紧皱一丝不错的望着自己,面上不能掩饰的震惊一闪而过,他的眉眼间立刻浮上阴鸷,却并未开口。 阿娇躲不开,也没打算躲,对于再见后带了一身秘密的尚虞,她突然发现,这个游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能为了救人而同梁王订约刺杀自己的莽撞少年,他的心思缜密绸缪周全,好似编织了一张巨大无形的网,正罩在她头顶,此刻在慢慢收紧一般。 “尚虞,那紫衣女子,是万夫人。”紫衣女子指的是崖顶之人,万夫人,指的则是刚才出去之人。 看着尚虞轻轻点头却僵在半路,最终似是突然醒悟一样,大步上前一把横抱起阿娇,不容置疑的往房中走去,而行走间,他恢复了邪肆的语气,“你风热才褪,不能见风,怎么能乱跑……” 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故意在错开话题。 ~ 云阳的宅院,有高高的院墙,院子里有低矮的灌木绿意盎然,却是砖瓦间唯一的生机。半个多月过去,阿娇目之所及也就是这么大的院子,尚虞对她很好,用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囚在了这宅子里。 而尚虞总在见不同的人,只是他见人的屋子却从那日万夫人走出的房间,换去了前院,一道影壁格开了阿娇的活动空间,跟在她身边从不说话的侍女晚霞,时时刻刻规范着阿娇的活动范围,让她无从逾越,因为晚霞是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她哑不哑阿娇不确定,然而她的功夫很俊,阿娇打不过,便只能妥协。 安静的时候,阿娇会到化外之境去,然而几次三番都不曾碰到小九,颜生不在,慕白后来也不知跑去哪里没了踪影,空落落的化外之境里只剩下驻颜解忧的花朵,却给不了她自由。 百无聊赖,阿娇开始想各种办法去挑战晚霞,以及尚虞,甚至尚虞的小跟班季宣的底线。然而在一次一次的努力中,她认识到,这是三个没有没下限的人,不论她做了多么过分的事儿,他们至多不过一笑,更多时候是面无表情的离开。 比如现在,阿娇惬意的躺在藤椅上喝着凉茶,让晚霞帮她弄洗澡水,然而晚霞前脚刚走,她后脚便起身直奔那红梅报喜的影壁而去,然而不过几步的功夫,她一只脚刚踏过影壁墙方寸,晚霞如风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她面前,然而阿娇还是看到了她瘦弱的身子后,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正好奇的向她这边望。 “哎!公子,救命啊!”阿娇纵身挥手,极具表现*的动作终于吸引过了那人的目光,他疑惑的上前几步走出暗影,紧皱的一字眉整个吸引了阿娇所有的目光,好似两条黑色的毛毛虫皱在一处。 阿娇一个没忍住,嗤笑出声,连疑惑转身的晚霞,面上都难得露出笑意。 总的来说,这人长得也十分俊秀,一双并不十分俊逸的丹凤眼带着几分仙人之资,板正的面容本该是个极其严肃的人,可无奈他那上进的浓眉一皱,便成了闹剧,他神态间的那几分飘渺之姿,真不知从何而来。 “阿……”看清了阿娇,他倒是极其兴奋的打招呼,然而话未出口却停在半空,尚虞极其有力的手臂牢牢压在他肩头,眼中满是危险的冷意,“曼倩,别来无恙啊……”尚虞不容抗拒的扳过被唤作曼倩的肩膀,将他凝在阿娇面上的目光隔绝开来,随后赶来的季宣浅笑着请走了那位曼倩公子。 然而他临走时,却还不死心的回头挣扎着乱喊,季宣虽挡着他的脸,然而阿娇还是看到了他的手腕上一颗鲜红的朱砂痣,极其醒目。 阿娇瞪大了眼睛盯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身形,低头抬起左右手审慎的扫视一眼,却是惊呼一声:“左腕!”小九曾说,左腕有红痣的人,便是颜生转世历练之身。 “什么?”尚虞疑惑的站在阿娇身前将那人的身形完全挡住,毫不见外的拉起阿娇的手打量,面上露出疑惑。 “没什么,”阿娇尴尬的抽回手,恋恋不舍的越过尚虞向远处扫了一眼,可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那是谁呀?” 尚虞不死心的拉起阿娇的手,向内院走去,风轻云淡道:“哦,那是师父的旧识,东方朔。” 作者有话要说:so 颜生=东方朔? 45东方曼倩 就在阿娇苦思冥想怎么见东方朔一问究竟的时候,月黑风高的深夜,一个不请自来的身影,结结实实从高墙上跌了进来。 当此时阿娇正好不容易打发了晚霞,辗转不成眠,索性披衣起身立在窗前,看一天密不透风的夜色。然后便听静夜里灌木丛中一声闷响,惊得夜鸣虫鸟一阵慌乱,继而便隐约看到墙角下,一个身影趔趄着以手扶腰,极其洒脱的拍去身上的草枝,转身便迎上了阿娇惊讶的目光,免不了一愣。 这府宅中,阿娇所住是偏西厢房,轩窗面西,同院墙间有一片灌木石子径,景色颇为恬静。而尚虞所住与其相对,阿娇倒从不曾涉足,多是他来自己房中小坐,只是今夜,尚虞似乎并未回房,这偌大的院子里,就熟睡的晚霞和自己。 微眯了眼睛看清那不速之客,阿娇心中难掩激动,只是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手示意东方朔过来,自己却连忙转身去将房门里里外外关了个严实。 诚然,当看到东方朔手脚并用极其滑稽的攀爬窗台时,阿娇的心已然凉了一半。若颜生转世真成了这个样子,那他还能帮自己做什么?阿娇下意识的后退,好给他让出一块摔跌的空间,他也并没有让人失望,果然结结实实的翻身摔在了地上。 阿娇怀疑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疑惑道:“先生这是?” 东方朔一个故作洒脱的起身,抬手将鬓间乱发向后一抿,目光灼灼的看向阿娇,眉目间的风神气度此时若忽略掉他那双极其上进的聪明眉,倒是同化外之境丰神俊逸的颜生,有几分相似。 “堂邑娇翁主,久违了。”他拱手施礼,阿娇却看到了东方朔眼中调侃的兴味,不由心安,至少在云阳此地,尚虞不会将她的身份说出去,而这个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他却知道。 当年刘彻登基,征四方士人,东方朔上书自荐,后诏拜为郎。那时外祖母身子尚硬朗,彻儿对她的态度也亦如前,宣室殿中她也曾在彻儿的调笑间拜读东方朔的书简,其间言词敏捷诙谐,倒也为人称赞。 “颜生?”阿娇试探的低声开口,却见东方朔了然一笑,毫不避讳的直起身子笑着点头,继而也没了初时的拘谨客套,只大大咧咧的撩袍跨步,坐在了窗角下的垫子上。 “哎,一别数日,想不到阿娇你……”说话间饮下大口的凉茶,“已寻到了退路。” 阿娇一愣,却突然想起他口中的退路所指,急道:“没有!我明明是被尚虞关在这儿的!”说完,才恍然自己声音过高,忙抬手掩口,埋怨的看向东方朔,“我现在应该如何唤你?东方先生?抑或颜生?” “东方先生?”尚虞无奈的揉了揉额角,“我到现在都有些不适应这个称呼,曼倩二字倒还不错,你便同尚虞一道唤我曼倩吧。” “那曼倩,可否相告,你怎么同尚虞牵扯在一处的?”一路西行只为寻得此人,可是真的见了,看到如今这般模样的东方曼倩,阿娇又不知究竟该问他哪个问题。 “东方朔祖籍平原厌次,好经学古籍医卜之事,早年曾同淳于缇萦有过几次交情,但他为人迂腐古板,所以……便长了这么一张自相矛盾的脸,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着实气人。” 他不提,阿娇倒还没注意,只从最初便觉得他的眉毛格外出挑,现在看来,倒也没他形容的那么磕碜。不过比之颜生从前的俊逸非凡,确实落差大了点。 阿娇强忍住笑意,安慰他道:“其实皮相而已,何必那么在乎呢。曼倩,小九跟我讲提防尚虞,是怎么回事儿啊?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干嘛关着我呢?你是不是来帮我逃出去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东方朔目瞪口呆之下,却尴尬一笑,“其实,我入凡尘历练,以前的仙友一概不许相见,所以……你是我见得第一个故人。” “那你怎么帮我找退路啊?” “错,不是我帮你找,而是你找,我帮忙。再怎么说,我如今也是东方朔啊,加上皇后娘娘的提拔,在大汉朝堂叱咤风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吧!” 东方朔说得极其轻巧,然而阿娇却已是满心冰凉,“当年东方朔在未央宫中,也不过一个俳优而已,你真的想多了,颜生。”说到此时,阿娇已经由最初对重逢的期待到沮丧,只挥了挥手,径自坐在案后,板正了神色问道:“那你总该知道,尚虞的事儿吧?” “嗯,这个我知道……” 阿娇顿觉欣喜,然而下一刻便听到他大喘气后来了一句,“可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神仙的准则,天机不可泄露。” 登时一个竹制的杯子直直砸向东方朔的脑袋,被他一个偏头躲过,阿娇恼火道:“那你来找我干嘛,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还指望我给你荣华富贵!” “我能以字勘天机,但是命途之事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这本事对你,自然是没用的了,再说,多个人帮你,总归是好的嘛,我总比陈未卫青他们,来得可靠许多吧。” 阿娇点头,他说的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再有两年,景帝驾崩刘彻就要登基,那时你得嫁他,所以我觉得,你现在得回宫去,咱们一道绸缪你那个退路,若是等刘彻登基后再来谋划,定然更难成事儿了。” “我也想回去,但是你看到了,尚虞关着我,我完全无处可逃。” 东方朔极其意味深长的点头道:“其实我觉得,日后你离了刘彻嫁给尚虞,倒也不错,而且跟了他,刘彻绝对找不到你。” “这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东方朔忙否认道:“没什么……” “想不到曼倩兄如此清闲,更深露重尚且误入我的院子里,这路痴的毛病,过几日不若一道回临淄,让家师给你瞧瞧?说不定扎几针就好了也未尝不可呢?”尚虞极富磁性满带嘲讽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阿娇背对着门的身子明显一僵,而东方朔脸上的神情,也是瞬间凝滞。 “尚……尚大夫,别来无恙啊,你说这路痴的毛病,我……我也没办法啊……” “尚虞,你怎么进来的?”比之东方朔的窘迫,阿娇倒更疑惑,尚虞是怎么进了她的房间,明明她刻意将门从内反锁了啊。 尚虞淡然一笑,习惯性的想去牵阿娇的手,却被她躲开,只尴尬笑道:“此间夜深,你房中有声响,我担心,所以过来看你。” “你怎么可以擅自进我的房间!”不过短短月余,同住一处,尚虞的行为完全将阿娇当做了爱人,然而阿娇一直弄不明白,尚虞这般情形,究竟为何。 趁尚虞同阿娇辩解的空当,东方朔侧身便想从门口离去,然而却被尚虞一步挡在身前,“曼倩兄,这是要往哪去?” “呵……呵……我不识路,冒犯了佳人,这就离去。”说着便躲开尚虞又要走,然而尚虞偏偏挡在他身前,便不放他前行。 “尚虞,你放他走吧。”阿娇忍不住出言相劝,却不想这一句更让尚虞心中恼火,他自不知两人缘故,全以为东方朔巧言令色得了她的欢喜,满心醋意,更是变本加厉笑着挡住东方朔的去路,“曼倩兄走错了路吧,你定不是从此处进了这屋子吧。” 东方朔尴尬一笑,求救的望向阿娇,“这……我……” 从前在化外之境,颜生虽言辞诙谐毫无神仙架子,但是阿娇又哪里见过他如今这般窘迫,正好他刚才一无是处还理所当然的样子此时被阿娇想起,心中恼火,便将头一转,再不理他,反正他们是旧识,又能怎样。 踌躇间,尚虞还极其体贴的将东方朔引致窗前,笑道:“适才门窗紧闭,只此一处敞开,想必曼倩兄便是自此而来的吧!” “你是让我从这儿出去?”东方朔震惊的开口,下意识便看向阿娇,然而阿娇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其实我就住在前宅,不用这么麻烦吧!” “也不麻烦啊!”尚虞说着,竟抬手一提,将东方朔整个人从窗户里丢了出去,他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旋即起身趴在窗台上,恼火的望着阿娇。 阿娇是听到声音才意识到尚虞并非说笑,忙起身上前,刚要开口,却见尚虞纵身一跃也是出了房间,她本想跟着跳出去,无奈穿着深衣行动不便,忙转身跑向了房门处。然而她绕路走到窗口时,尚虞已站在了东方朔适才翻进来的高墙下,而东方朔可怜巴巴的趴在墙头,求救的望向阿娇。 到此时,阿娇是真的觉得,若他不说,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觉得他就是颜生的。 “你不会真的要我从这儿出去吧……”东方朔趴在墙头,虽看着阿娇,可也并未出声求救。 “你自然是从哪来,便从哪走啊!” “尚虞,你这不是眼睁睁的把我往火坑里推么,我好歹和你师父有过交情……” 下一刻,阿娇听到尚虞轻佻的开口道:“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往下跳呢,我会把眼睛闭上的。”话音落时,尚虞手上一个用力,轻巧的将东方朔推下了墙头。 阿娇只听得一声闷响,倒没听见惨叫声,提着的心却还是落不下来。 “没事儿,那边是干草堆,要不你以为他能爬山那么高的墙头。”尚虞过来拉着阿娇不容置疑的往房里去,然而阿娇却挣脱了他的手,怒道:“尚虞,你把我关在这儿,究竟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男配的戏太多了,那个,阿娇把东方朔找到了就会回宫嫁人了…… 那个,我想问下,大家觉得,阿娇嫁给刘彻要不要圆房呢?在刘彻没有成为忠犬之前??? 46美人如玉 “我在帮你逃婚。”尚虞极其平静的回答,“还是你想回去,做太子妃?” 阿娇顿觉气结,索性将心一横道:“对!我要回宫,嫁给刘彻!” 尚虞面上笑容一滞,却是立时沉下了面容,那眼中的阴鸷散发着绝对的冰冷,让阿娇心神一颤,却听他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尚虞,你又是凭什么关着我?” “凭什么?凭我想娶你行么?”尚虞自嘲的反问:“我倒似乎也没拘着你的理由,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又该是多么惹人向往的头衔,不是么?”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所以,我也玩够了,我要回长安!”阿娇向来不是拐弯抹角说话的人,此时既然挑开了,她索性将话都说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拘在此地,当真让人觉得毫无希望。 尚虞沉吟许久,却是平静的说了句“好。” 阿娇一愣,却见尚虞转身错开目光,将面前小径让开,其意昭然。漆黑的夜幕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狰狞着照亮尚虞的白衣,一片惨白。 想起适才东方朔的话,阿娇不过一个闪神便坚定的提步向着阻隔她多日的影壁走去,只是才走几步,却见夜色朦胧中迎面走来个紫衣女子,细瓷般雪白的肌肤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剔透,她浅笑着走来,然而手中提着的长剑却缓缓抬起,直指阿娇脖颈。 愣怔间阿娇只觉手臂一紧瞬间天旋地转,下一刻回过神来,却见尚虞不容置疑的握着女子手中长剑,猩红的鲜血自他指间滴落。 突然的一声雷鸣伴着惊闪照亮石子径上的一滩血迹,格外刺目。 “万舞衣,你作甚?”尚虞冰冷的声音仿若来自地狱,他拉在阿娇腕上的手松开,却将她的身子向前一推。 被唤作万舞衣的紫衣女子,便是当日的万夫人,看到阿娇向前的脚步,她下意识的想抽剑刺向阿娇,然而长剑被尚虞紧紧握着,无可奈何。 “尚虞,你莫忘了我们的约定,陈阿娇的命你早就给了我,如何还一意阻拦!” 听了这话,阿娇忍不住侧目去看尚虞,然而天空中突然砸下豆大的雨滴,瞬间便迷蒙了视线,看不清神色,却听尚虞道:“你走吧,再不走,我也护不了你。” 这话说得绝情,阿娇却是转向万舞衣,问道:“你是谁?为何几次三番要害我?” 万舞衣转头,然而尚虞却是一声厉喝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快走!”再看万舞衣,她冷然一笑,再没了开口的打算。 “哎呀小祖宗,快走啦!”不知怎么又从正门进来的东方朔提着柄青竹伞进来一把拉了阿娇的手便往外走,阿娇愣怔回头看着瓢泼大雨中尚虞的身影,他以血肉之躯紧握着长剑,同万舞衣僵持在雨夜中,都忘了动作。 然而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不该有交集的两种人,带了冤仇的关系内,又何必再增纷扰。 伴着轰隆的雷鸣,瓢泼的雨滴最终模糊了视线,以及消逝在雨地里的佳人。尚虞颓然的松开手中长剑跌坐在地,只听万舞衣极尽讽刺的取笑他:“凭你这般优柔寡断,我看那季氏一族,不过白费功夫罢了!” 她正待离去,却被尚虞扯住了裙角,只听他固执道:“不许伤害她!” 冷然一笑,万舞衣挣脱了尚虞的束缚,自顾离去。 ~ 太子刘彻私自离宫,于朝野宫闱,并未掀起过大的风波,而之后景帝派去寻他的侍卫高调而回,他此行倒成了为民请命的仁德之行,太子亲善推行于民,收效甚丰。 是夜,经受了整日景帝太后帝王德行教导的刘彻,终于得到几分安定,却是命杨得意屏退左右,宣见了一路护送他回宫,如今已是北宫卫士长的夏目得。 恭敬行礼过后,夏目得只垂首立在下首,未闻上令,不曾开口。 “可有消息?”刘彻踱步至案后,顺手摊开卷竹简,貌若无谓的问道,“深云河下游一带,都不曾寻到?” “启禀殿下,微臣一路派人寻去,未有所获,其河岸渔民都言几日内不曾见到落水之人。微臣以为,是否禀告陛下,多派人手去……” “放肆!”刘彻一声厉喝,将竹简合在一处,“孤的话你全忘了么,孤一路至上庸未见翁主,你又哪里得来的消息!” 夏目得本是一宫廷侍卫,性子耿直,又哪里见过如此凛然的帝王之气,忙跪伏在地叩首认罪:“微臣该死!殿下教导微臣谨记丝毫不敢忘,只是担忧翁主……” 听到担忧二字,刘彻面上厉色不由得敛下几分,却仍故作冷硬的望着夏目得,僵硬开口道:“你只管派人去寻,但此事决不许透露,若无消息,不必来见孤了!” 夏目得忙叩首施礼退下,再不敢多留。 然而夏目得匆忙退下,却险些在门口撞上进门之人。 “放肆!”寄云一声怒喝,惊得夏目得匆忙跪在地上,才看清来人,竟是皇后娘娘。 “微臣该死,娘娘恕罪……” 王娡抬眸扫了夏目得一眼,却只是挥手命他退下,自顾提步向刘彻走去,扶起他欲行礼的身子,疑道:“是在找什么?这般疾言厉色的。” 刘彻一愣,才明白多半是王娡在门外听到几分他们的对话,还好言语之间颇多避讳,忙道:“不过是在上庸时丢了块皇祖母赏的美玉,着他们去寻,没什么大事儿,母后怎么这么晚过来看孩儿?” 王娡一笑,却是接过寄云手中提着的食盒,“你一声不响跑出去,还遇上了地震,明显瘦了,你父皇责备你也是关心,我这个做母亲的,可不得赶紧熬了参汤,来给你补补身子么!”说话间,却是打开了食盒,浓浓的香气飘散开来,也吹散了刘彻适才心头的几分阴郁,“不过是块玉罢了,我想太后也不会责怪你,寻不到便算了,别为难侍卫。” “儿臣知道,谢母后提点。”刘彻满是孩子气的一笑,却是毫不客气的接过参汤就着饮了一口,看到王娡面上无奈的笑容,心也顿时暖洋洋的。 不论何时,母后总归是真心待他的。 然而那美玉,却必须要寻回来。 ~ 一别数月,再回长安时,秋已染黄了树梢,飘落残黄。 渭水河畔的萧瑟秋风扬起了阿娇的乌发,河畔不远处的村落名唤清宁庄,庄子最边临水的宅子门前的梨树上并未熟透的梨子挂满枝头,颇有几分欣欣向荣之意。 东方朔自那宅院中而出,与他同行稍后的老妇不住点头,对东方朔所言表示赞同。阿娇自汉中而回途中患病,那老妇夫家姓常,自来口不能言,儿子媳妇都丧命震中房屋倾毁,只剩给她一个不满四岁的小孙子满兜,孤苦无依,阿娇索性一路将她们祖孙带回了长安。 “都交待好了,那常媪性子木讷不谙世事,满兜年幼不懂事儿,我把银钱给了她让她照看院子,倒让她千恩万谢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东方朔说着,回头看了眼站在梨树下的常媪祖孙,却见身量瘦小的满兜却敏捷的爬上了梨树,摘下几颗梨子丢给常媪,不由一笑,“想必他们祖孙会过得不错,我日后一年送一次银钱来,你务须担心。” 阿娇莞尔一笑,看着向自己跑来的满兜,不由上前几步接住他瘦弱的身子,竟是一用力将他抱在怀里,接过他手中递来的梨子。 满兜殷勤的将梨子都塞在阿娇怀中,急道:“姑姑,吃梨,梨子甜。” 天真的孩子,总是阿娇心头一种无法言说的痛。看到她突然僵硬却又恢复笑容的脸颊,东方朔忙从她怀中接过了满兜,笑着哄他几句,接过那几个梨子,看着满兜欢欢喜喜跑回了奶奶身边,祖孙俩不停向两人挥手,面上的笑容格外满足,真挚。 若没有阿娇,他们俩怕是流离失所,此时也不知是否有命在,感谢,自是必然。 阿娇含糊的挥了挥手,却是转身便登上身后的马车,然而临进车厢,却突然停住,对东方朔道:“我会对任何人不放心,唯独对你,让我重生的你,毫无芥蒂。”看到东方朔诧异,却又自嘲笑道:“命都是你给的,我还怕什么?”说罢一掀车帘,低头进内。 东方朔诧异的回过神来,却是惊异之后,面上也带了几分无奈,看着兀自飘荡的车帘,纵身一跃,侧坐在马车上,扬鞭一挥,策马而去。 秋风萧瑟,又吹落几片残叶,长安城属于景帝的岁月已然像这深秋将到尽头,那属于汉武征伐时代的辉煌,也在缓缓拉开序幕…… 47景帝驾崩 当历史的步伐终于前进至后院三年,阿娇知道,尘埃落定的日子,已然不远。 未央宫中新年的喜气尚未褪尽,景帝突然降旨令仪官筹措太子刘彻的及冠之礼,匆忙间,便定在了正月甲寅日,虽然此时,刘彻还未满十六岁。 “阿娇,你又要往哪跑?”长信殿里,刘嫖喊住正要往外去的阿娇,厉声责问。清晨皇后特意唤人来请她去观礼,她却以病推脱,此时又没事儿人的向外跑,可不是惹人闲话。 阿娇停住步子,将提在怀中的小盒往身边侧了侧,回过半个身子去看母亲,笑道:“阿娘,您不是陪外祖母说话呢?” 刘嫖上前几步,拉过女儿躲在身后的手,无奈道:“你又弄了什么东西,作甚么去?” “我哪有!”阿娇一声娇嗔,忙将锦盒捧在怀中,“阿娘,我要去寻彻儿,你不要管了嘛!”带着撒娇的语气,阿娇挣开刘嫖的束缚,一个侧身便跑出了长信殿,只剩刘嫖独自站在殿门处,看着空落落的手,无奈的叹了口气。 ~ 阿娇拢了拢身上的毛氅,走在重重复道之上,却并未往猗兰殿方向去,她的方向,是未央宫的最高处——宣室殿。 如果没记错的话,景帝驾崩,便是在这个正月,而他渐趋朽败的身子也无疑向世人昭示了这种预兆,多年的操劳政事早已弄垮了帝王的身子。前世的阿娇是沉浸在刘彻成年监国的喜悦中突闻噩耗,她无可奈何的看着景帝逝去,却不知道她美好的人生从舅舅的逝去便已经开始走向黑暗。 而今,看着化外之境绚烂的木芙蓉,她突然觉得,对于这个最疼爱自己的舅舅,她可以做的,其实很多。就比如怀中的这一盅参汤,便是在东方朔的指点下,她特意为景帝准备的,虽难长生不老,可延年益寿总归是可以的。 许是因为今日太子及冠礼仪盛大,宣室殿外的守卫并不似平日里严格,只稀疏几个陌生的内侍守着,空荡荡的内室里,更是不见一人。 看着这样的宣室殿,阿娇心中突然生出几分莫名来,记忆中从未有过如此凄清的宣室殿,难道帝王暮年,连宫闱都在为他哀悼么?自嘲的摇了摇头,阿娇抱着怀中锦盒,径自进了内殿。 较之外室,内殿虽无人,却更温暖几分,许是因近来景帝抱恙宫人们格外谨慎,是故纵然室内无人,这地暖也烧得足足的。 阿娇将参汤小心翼翼的摆在案上,见到案上景帝看了一半的尚书且摊在案上,索性便坐下,想等身子暖和几分,再行离去。许是因室内太过温暖,又许是因一路行来冷热交替受了寒气,阿娇看着那竹简上的字句一点点模糊,最终趴在书案之上,沉沉睡去。 ~ “父皇!” “小心点!” “你们都下去,彻儿,你留下……” 阿娇迷迷糊糊的被一阵杂乱之声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并未见人影,侧耳聆听,那声音显然是来自殿外,看来是冠礼行毕,景帝带着刘彻一道回来了。 理了理衣襟发鬓,阿娇起身正打算向外去,却听景帝一阵剧烈的咳嗽,强忍着喉间不适,开口道:“彻儿,你回来,我还有事儿要同你讲……咳咳……咳……阿娇她……她嫁给你以后……咳咳……” 阿娇迈出的步子不自觉的收回,因在内室她未着木屐,而她的木屐就放在不远处殿门侧,显然景帝抱恙匆忙而回,内侍也忘记禀报自己在内室的事儿,他们才会这般直言不讳。阿娇愣愣的收回步子,侧身立在门后,用力稳住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父皇?阿娇她……” “你来……把我座下……咳……暗格里的锦盒拿出来……” 阿娇听到木头轻微的划拉声,一阵宁静过后,却听景帝又道:“这半盒药丸,是两年前……咳咳……打算让你同……阿娇完婚时,我命人私制的……咳咳……这红手串,用的是……咳咳……麝香等物咳……所制,我的意思……你可明白了……” 刘彻是否明白,阿娇不知道,她却是将话中含义听了个了然。身子不住的颤抖,她狠狠咬住下唇,借此来分散心中的疼痛,眼泪凝在眸中,死命的仰起头不让它落下。 “阿娇,不能生下刘氏的子嗣……” 一直不曾听到刘彻的声音,然而他的神情,阿娇在心中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你把这串珠,交与阿娇……贴身戴着,这丸药咳咳……与她同房前,用温水化开混在饮食中咳咳……便可,陈氏外戚,有太后在一日你都要谨慎提防,还有王氏、窦氏,外戚之患……切不可轻忽,彻儿……这关乎身家……性命之事,你务必谨记!” 许久的沉静,就在阿娇以为刘彻可能拒绝这叮嘱时,却听刘彻极其低沉的声音:“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帝王父子接下来讲了什么阿娇再没有心去听,那社稷之托帝王之道于她毫无意义,此时此刻,仅存的神智让她必须想个办法,让景帝相信她在内室却绝不曾听到父子谈心之言。目光触及适才小憩的书案,阿娇轻声提步绕至案后,正要坐下,却看到自己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参汤还端端正正的摆在案上。 景帝毫无情义的叮嘱猛然在脑海中划过,阿娇望着那参汤不过一个错神,坚定的抬手端起汤盅,轻声起身将尚且温热的参汤整个倒进了室内的水仙下。 迅速冷却的汤盅完好的放回锦盒内,盖好放在了隐蔽的角落,再不多想,只自顾伏在案上,眸中晶莹终于止不住颤抖滑落一滴滚圆,却迅速消逝在繁复的衣料间,而她面上泪痕瞬间干涸,毫无痕迹。 ~ “翁主!” 一声惊呼伴随着凌乱的脚步炸响在阿娇浑浑噩噩的神智中,然而她就伏在案上,丝毫未动。 春陀身后,十分恭敬随侍景帝左右的刘彻,在看到内室伏在案上的阿娇时,也是面色一沉,父子俩十分默契的对望一眼,刘彻才松开扶着景帝的手,走到阿娇身前。 埋在衣袖间的脸颊只露出一半在外,细若白瓷的皮肤,衬着茜红的深衣,显得有几分苍凉,乌黑的发丝有几缕搭在额前,轻如蝶翼的睫毛一动不动。这样看去,阿娇显然睡着,而且睡得不浅。 “阿娇?”刘彻试探性的轻唤一声,见阿娇毫无反应,带着几分探寻向景帝望去。 春陀等人适才被摒在殿外,自然不知帝王太子有何私心,虽明白阿娇这般突兀的出现在内室,守殿侍卫不曾通禀,若景帝追究定是大罪。是以见到此番情景,他惊慌之色溢于言表,却显然同帝王所忧不同。 自伏案后至景帝进来,约摸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阿娇纹丝不动的趴在那儿,心思纠缠迷迷糊糊却是进了梦乡。梦里不断出现前世她同刘彻在宣室殿内因子嗣问题争吵的画面,单是看着,就已经筋疲力尽。春陀的那一声惊呼,确然将阿娇惊醒,然而她纹丝不动的趴在那儿,即便感觉到刘彻的灼灼目光,也强忍住心头颤动,只让自己平静,纹丝未动。 在景帝的示意下,刘彻蹲□子,抬手轻轻拍了拍阿娇的肩膀,少顷,才见她乌睫轻颤星眸略动,似大梦初醒般睁开了一双朦胧睡眼,她颊边泛红,明显印着衣袖上布料的褶子,浑似好梦初醒。 “阿娇,”阿娇看到景帝,挣扎着起身,却因久坐双腿麻木身子踉跄,刘彻忙递手扶住她,笑道:“你怎么睡在这儿了?” 若有所思十分苦恼的抬手揉额,沉思一番,阿娇才道:“我来寻皇帝舅舅……可这殿里没人,我怎么睡着了?” 说话时,阿娇一直面对着刘彻,直留给景帝一个背影,她不知道在他精于谋算的世故中,自己的隐瞒是否会被拆穿,即便面对刘彻,她也是内心忐忑。 好在景帝并未在此事多做追究,只随意问了几句,便让两人退下,命刘彻送阿娇,往长信殿去。 接过内侍递来的毛氅围好,阿娇才一出宣室殿门,便觉扑面而来的冷风刺骨,激得她身子一颤,对上刘彻疑惑回转的目光,只淡然一笑,强压下额角的沉重,提步跟上刘彻的脚步。 刘彻并未宣辇,而阿娇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衣襟,只在心中疑惑,景帝座下暗格中的事物,此刻是否躺在刘彻怀中,他又会否在此时,将那所谓的红麝手串给自己。思量间,未想刘彻突然止步,阿娇直直撞上他早已十分宽广的臂膀,身子惯性向后跌去…… “阿娇,你想什么呢?”刘彻长臂揽在阿娇腰间,身子极其暧昧的俯下,眼中的玩味下,却能捕捉到几分无奈。 阿娇下意识的挣脱,然而一脱开刘彻的支撑,她只觉头重脚轻几乎不能立稳了脚步,踉跄着便要跌坐在地。冬日毛氅厚重,刘彻上前伸手,却被阿娇一步踩在毛氅边缘,两人衣衫纠缠间竟踉跄跌在一处。 看着半个身子跌坐在自己脚上的阿娇,刘彻不由嗤笑出声,然而他言语间的无奈兴味,更觉明显。 “彻儿,”阿娇压下心头杂绪,眸子直直看向刘彻,笑道:“什么时候,你都比我高出那么多了?”说话间,还抬手像幼时刘彻总爱做得那样,在两人的头顶比划。 刘彻并未开口,只敛眸抬手扶着阿娇,两人相携起身,“若得阿娇为妇,当做金屋储之,阿娇姐可听过这话?” 嘴角的笑容瞬间僵硬,阿娇莫名的望着刘彻。这话她自然听过,却是在前生,年幼时刘彻对她许下的金屋诺,不过今生,这话未出口前她将刘彻推下了玉液池,后来的金屋诺,不是对她许下的,她也不曾了解刘彻,究竟对母亲说了什么。 执起阿娇藏在衣袖下冰冷的手,阿娇可以感觉到刘彻掌中的温热,顺着他的目光而去,目之所及,玉液池畔早已没了夏日的茏葱,尽是荒芜。 “那年猗兰殿后的木芙蓉开得正好,姑姑同母亲闲话间提起你最爱木芙蓉花,我便兴冲冲的摘了,想去长信殿中寻你一道看花,却不想在玉液池便远远望见了你,满心欢喜的跑过来,”刘彻的手突然用力,回首看向阿娇,目中带着几丝自嘲,“却不想你一言未发,直将我推进那湖里去,那会儿我一路走来,想着母亲早几日耳提面命的金屋子,脑海里想得就是这句话:若得阿娇为妇,当做金屋储之。当年堂邑侯府里,你问过我这话是不是母亲教的,那时候只想讨你欢心,什么都胡乱应了,可是今日细细想来,这话,也不全是母亲的意思。” 这话,阿娇不知该如何作答,愣愣的将目光凝在玉液池上,丝毫不敢错开目光。 好在刘彻并未再言,只是拉着阿娇的手,带她回过身来,自顾蹲下了身子,拍了拍自己的后背,“阿娇,我背你吧,这未央宫的天,许是一会儿就变了呢!”这话说得十分凄凉,让阿娇不自觉地想起,正月里即将崩逝的景帝,她该恨么?又恨得起来么? 刘彻今日行冠礼,着得是规整的太子元服,想是在宣室殿摘去了冠冕,此时一身玄色暗纹衣衫,看来格外冷然,阿娇看着那宽广的臂膀,却不知自己究竟要不要趴上去。 因蹲身而下,刘彻腰间饰物外露几分,阿娇不经意间看到他袖中掖着的红色手串,暗红色的浑圆珠子,并非刘彻日常之物,想起景帝在宣室中交待的红麝串,阿娇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强忍住声音的颤抖,问道:“彻儿,你……可有什么东西要送我么?” 刘彻疑惑回首,莫名其妙的看向阿娇,问道:“怎么,阿娇想要礼物了?彻儿这几日好生寻了,晚些时候就送阿娇!”说罢,绚烂一笑,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谨慎严肃。 还好!阿娇忍不住在心中道了一句,对刘彻露出一个绚烂的笑容,再不愿多想,躬身趴在了他宽广的脊背上,用心感受着刘彻平稳的步伐,带给她这一世从未敢有过的安定。她一直在恐惧被利用,在害怕付出的爱被抛弃,所以对刘彻,从来都是怀疑抵触的。 这一刻,因为刘彻没有将景帝吩咐的红麝手串交给她,阿娇心中不自觉地欢喜。她不愿去多想,这迟来的毒物究竟为何来迟,她只想放纵自己的心,很久以来第一次随性而为。 刘彻稳稳的迈着步子,身形娇小的阿娇并未给他造成多大困惑,然而一阵寒风吹过,天空中竟又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只是两个人,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想法。 “阿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红色的衣裳呢?” “喜欢就是喜欢,哪里会有那么多理由,我开心就好了嘛!” “也对,就像我喜欢你一样!” 刘彻这话说得面不改色,阿娇却是红晕飞染了双颊,还好刘彻并未看到,只她窘得无言以对。 “阿娇,彻儿今日行了冠礼,等我修好了金屋子,就用天下最华丽的仪仗迎娶阿娇。” 萧瑟的风声不断吹响在耳边,就在刘彻双臂不自觉用力微微收紧,以为阿娇不会在开口时,却感到身上的重量突然向他贴近了几分,只听阿娇声音闷闷的道了声:“嗯,好……” 既然帝位之上,连自己最信赖的舅舅都无情若此,那刘彻,又还有什么需要怨恨的。她要的从来都只是爱,他们却非把江山加在她的爱上,没了爱的牵绊,那大汉天下安定与否,于她又有何意义呢?阿娇自嘲的扬起一抹笑容,将脸贴在刘彻背上…… 后元三年正月甲子日,帝崩于宣室殿,终年四十八岁,谥号“孝景皇帝”,葬于阳陵。 作者有话要说:刘彻终于要登基了啊啊啊!!! 今天好嗨皮~六号下午考完试,七号中午我就到家了~ 于是,刘小猪一定要保佑我买到六号的车票,要不~~~ 嘻嘻!!! 48卫国之志 长安富庶,并未因帝位之上的变迁而有所影响,虽说国丧之下歌舞皆毕,可街道上人来人往,依然不减热闹。 巷子口是一家东来酒肆,国丧不许舞乐,这酒自然更加稀罕,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酒肆门侧有一溜卖各样事物的摊子,其中一个挂幡卖字的摊子,倒最数冷落。 那白幡上写着两个硕大的篆体字“神算”,向来这样的番号挂出去,初时倒会有人来凑凑热闹,久而久之,看热闹的褪去,真正愿意花银子听神算絮絮叨叨的,却没有一个,是以这位神算摆摊多日,还未开张,且越发冷清。 更因那神算摊子边是个卖菜的农夫,他的蔬菜十分新鲜卖相甚好,是以才摆了摊子就热闹非凡,不过个把时辰,一车的鲜蔬已去了大半,眼看日到正中,便可打道回府,一双三角眼满是笑意,还十分客套的递给神算摊子后抱臂而坐十分坦然的东方朔,一根萝卜解渴。 东方朔倒也不客气,接过萝卜胡乱擦了下,便嘎嘣咬了一大口,心里赞了句鲜,口中还不及说话,却听斜刺里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在近前传来。 “先生好胃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扮了男装束发成冠的堂邑翁主陈阿娇,她身后恭敬侍立的,可不就是跟皇帝陛下同为平阳侯曹寿小舅子的卫青。 不过抬了下眸,东方朔三两口解决了手里的小萝卜,才坐正了身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然而请的却是阿娇身后的卫青,而非站在近前的阿娇,“这位贵人,请坐。” 听了这话卫青自然一脸局促,他如今不过只是堂邑侯府的马奴,虽说一厩马儿皆归他打理,可这贵人二字,他如今实在不敢当,况且自家翁主在前,他又怎敢造次,忙后退躬身,请阿娇上座,“公子,请上座。” 阿娇抬眸看到东方朔眼中的坚定,他二人自然知道卫青当得起这个贵字,东方朔此举定有深意。思及此,阿娇倒是不做推脱,只坚定地看着卫青,令他坐下,“先生既是神算,便替我这兄弟测个前程吧,正好我这兄弟,不日便要投军去了。” “投军?翁……公子我……” “写个字。”阿娇不容拒绝的打断卫青的话,指了指东方朔面前的竹简,示意卫青写字。 卫青虽为马奴,却因阿娇的叮嘱,自来陈未好将书卷借与他习看,久而久之,虽不说出口成章,然识字亦不成问题。当初让陈未同卫青接触,本是想让陈未习得几分卫青的勇武,他日征战沙场为国之栋梁,也好鼎立陈家,可陈未一心只读圣贤书,弄权一道,显然比弓马之事更有造诣。 接过东方朔蘸墨饱满的笔,卫青徐徐写出一个“国”字。 “公子果然大贵,”东方朔一声赞,惊得卫青忙起身相谢,却见东方朔拿了那字,一脸严肃道:“国,邦也,从囗从或。单从字面来看,‘囗’乃‘四境’,‘或’为‘边巡’,二者相联,为戍边范围,即我大汉封域,公子志高气远也。以此字来看,公子不日便会披甲行伍,敢问公子贵姓?” 被东方朔说得面有局促的卫青,并不曾开口,却是阿娇面无表情的道出一字,“姓卫。” “国者,卫也。公子此字写得十分方正,不似常人篆书的圆滑,定然性子豁达不拘小节,乃成大事之首节,以墨书于竹简,昭意名垂青史,彪炳千秋。公子日后定能助上奠万世基业,官至列侯,贵不可言矣。” 一席话,说得卫青目瞪口呆,阿娇虽面色不改,对于这鸡既知的事实由东方朔这般一一推诿而出,倒也心下不悦。为何,偏偏他卫青便写了这样一个满是家国抱负的字,难道他这份雄心壮志,日后驱逐匈奴的大志,是自天生,亦是天命所归? “青生为人奴之子,得主人庇护才安然至今,已是万幸,又哪敢奢望立功封侯,先生美言,实不敢当。”卫青恭敬对东方朔施了一礼,却是退在阿娇身后,不再多言。 阿娇同东方朔对望一眼,却是转身,便欲离去,然而身子未转过去,便听东方朔道:“这位公子,在下一日三字,一字十金,还请公子将这酬金付了,在下好去买酒吃。”一番言毕,东方朔十分世俗的说出这些话,倒全泯了他适才的风雅神姿。 卫青一愣起身,却是惊得结结巴巴,见阿娇不曾开口皱眉沉思,只争辩道:“哪有这么贵,你不过一通胡说便敢要十金,不是明摆着讹人嘛!” 听了这话,东方朔倒也不急,只拉过一边的白幡转到另一面,才见那白幡右下角有寸许的几个小字“一日三字,一字十金,概不拖欠”,这十二个字比起上面硕大的“神算”二字,绝对的小巫见大巫,又有谁会特特留意那几个小字呢。 卫青登时无语,求救似地看向自家主子。 “回府取了拿来交给先生便可,”阿娇自顾吩咐了卫青,转首向东方朔道:“不若在下请先生喝杯水酒,一道等我家兄弟回去取了银钱交与先生,如何?” 东方朔要的便是如此,阿娇能这般通透领悟,他自然开怀,“如此甚好,公子请。”说罢也不客气,只提步便往身后的东来酒肆走,行走间,还不忘交待摊子边卖菜的农夫帮他看会儿摊子。 看着阿娇提步便走,卫青还想争辩,却见阿娇回首,特意叮嘱道:“你且慢慢走,不用急,回去取了二十金来,我且要先生为我再测一字。”说罢也不顾卫青的诧异,随东方朔进了那酒肆。 东来酒肆,酒虽不说多么好,可占着个天时地利的好地面,客似云来,也不夸张。 阿娇同东方朔一道进了酒肆直上二楼宁静所在,挑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刚好看到卫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小厮将一壶酒两个小菜摆好退下,阿娇便开门见山道:“帮我找一串珠子。” 夹了两颗花生米就着饮下一口酒,东方朔才悠然道:“珠子?我一个穷测字的去哪给你找珠子,你该找你母亲,或者陛下,太皇太后要才是啊。” “我要一串,与红麝极相似的暗红色珠子,来替换刘彻即将送给我的红麝手串。”东方朔其人,于占卜医药甚为钻研,颜生忝居仙位,于星象仙道自然了解,他不过眉头一皱,便已然明了这红麝是为何物,不及他开口,阿娇压低了声音又道:“舅舅临去前,留给他一串红麝,嘱咐他交给我,不许我生育刘家子嗣。” 这话中含义凄凉,然阿娇此时说来,却是风轻云淡,似乎并未多大愁苦。 “我帮你寻一串珠子,只是接下来……你有何打算?那清宁庄的宅子,你又……” “天命所归我要母仪天下,自然等他来娶我,好好做一遭皇后,看看这大汉朝堂江山,究竟是如何艳丽!”阿娇说话间,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狠厉,“我原本以为冷情狠绝唯刘彻一人,却不想,那帝位上者都是如此,这便真的让我想要,把他们心头的这份霸业拿来赏玩一番了,万万人之上的那份快哉,又是如何肆意!”这种憋在心里的怨恨,阿娇只能告诉他。 闻言,东方朔面色立时阴沉,满面忧色的望向阿娇,却是沉吟许久才道:“难道你要留在宫中,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后,为那个曾伤了你一世的男人再厮杀一生么?”正说话间,东方朔面上沉重突然凝住,起身望向窗外,却是丢下一句“刘彻来了。”便提步飞快下楼,没了踪影。 阿娇起身站在窗棂边侧身向外望,果然看到卫青身前,正是一身青袍俊逸的刘彻,提步泰然而来。 49帝后大婚 卫青奉命出酒肆将二十金送与东方朔,阿娇无奈的看着赖在刘彻怀中粉嘟嘟的小人,不觉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彻儿,什么时候你同阿珂这般亲热了?” 刘彻怀中,正是陈融与隆虑公主的独女,如今不过两岁上的陈珂。小丫头一身淡粉衣裙,层层叠叠裹着娇嫩的容颜,恍若盛开的荷花瓣明媚,然而比之抱她在怀的刘彻,难得一脸柔和的笑意,更觉可人。 “姑姑,姑姑,抱抱!抱抱!”陈珂学语晚,是以如今说话,也都是两字一句,虽说得不甚流利,但难得天资聪颖,如今已是能将诗书背下几篇,学得倒是甚快。 陈融虽尚公主,然为示亲近,夫妻俩仍住在堂邑侯府内,是以阿娇同陈珂倒是十分亲近,比之许久不能见一面的刘彻,陈珂自然更亲近阿娇。 笨拙的箍住陈珂不安分的小身子,刘彻面上露出几分窘迫,顺势起身将小人递给阿娇,“我的外甥女,自然要同我亲,阿珂,你说是不是?”刘彻得意的刮了小丫头尚扁平的鼻子一下,面上得色未落,却见陈珂两片小嘴一扁,摆出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登时后退一步,险些撞倒了身后的木凳。 阿娇嗤笑一声,心中却满是苦涩,抱着陈珂几声轻哄,状似无意般对着怀中小人喃喃道:“小阿珂,你这么讨人喜欢,不知道姑姑日后可能养出像你这么可爱的孩儿来……” 声音不大,却刚好清楚的入了刘彻的耳中。阿娇并未转身,却已经可以感受到刘彻内心传来的震颤,垂眸对陈珂无奈一笑,将她递给侍立在侧的奶娘,吩咐她寻了卫青一道回侯府去,才转身神色如常的迎上刘彻木然的容颜,笑道:“彻儿今日寻我,所为何事?”如今的刘彻,已是大汉之主,虽说有名无实,可一国之君微行出宫,又岂是易事。 想是因阿娇适才提到孩子的事儿,刘彻的神色一时未能坦然,索性先错开话题,引阿娇一道,先行出了酒肆。 刘彻一路执着阿娇的手自酒肆而出,两人一前一后倒并未觉有何不妥,然而才行出不远,只觉路人指指点点,说得似乎便是他们。 两人尴尬对望一眼,阿娇才恍觉自己今日着得是一身男装,乌发束冠,同刘彻这样执手而行,可不被人指指点点么!面色通红一把甩开刘彻的手后退几步,还极其避嫌的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手,以示清白。 只是看热闹的人,不过看个热闹说句八卦,而阿娇这动作落在刘彻眼里,却又成了另一番滋味,不由分说便要来拉阿娇的手,却被她躲开,先行一步在前道:“咱们回去吧。” 扑了空的刘彻并未多言,只大步流星,几步越过阿娇走在她身前一步之地,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静静前行。 “阿娇,”就在阿娇以为刘彻这一路都不会开口的时候,刘彻却步子未停,突然开口:“椒房殿已修饰泰半,金屋我已备妥,阿娇此时……可愿圆我藏娇之诺?” 如果刘彻说这话时面对着阿娇,他也许会再一次得到阿娇的心,然而他依旧缓步前行,连阿娇突然停下了脚步都未曾察觉,所以他不曾看到阿娇眼中的痛心。然而阿娇的痛心,却是因为刘彻心中已经又一次下了决断,帝位美人,他又一次抛弃了自己,所以才不敢直面而言。 “彻儿,宣室殿……冷么?” 阿娇显然遥远了些的声音传入刘彻耳中,他才恍然回首,却发现自己已走出很远,而阿娇却仍在原地,一脸绚烂的看着自己,全不似她话语中隐含的悲戚之意。 “冷?”刘彻一愣,却并未多想,“怎么会冷呢,那可是未央宫里最好的殿阁,日后阿娇住了就会明白!” 放下心中羁绊,阿娇知道不论日后如何,她必须要先成为皇后,才可谋后事。不再挣扎任刘彻回步握住她的手前行,却是极其平淡带着抹骄纵的开口:“彻儿,未央宫里,你凤冠霞帔迎进司马门的,只我一个,好不好?” “好。”刘彻想都没想的回答,一个好字出口,身子明显一滞,却并未多言。司马门内迎进未央宫的,是帝王正妻,要主椒房之人,观之前世,阿娇及笄嫁于刘彻,帝王登基她受封为后,司马门内刘彻从未迎过任何人,而三书六礼同他行了大礼的,只陈阿娇一人。 “那我们日后要生几个孩子呢?修儿沉稳,婵儿懂事,阿珂可爱,我都好喜欢呢,可是人家都说生孩子好痛,彻儿,怎么办啊?”故作轻松无邪的说出曾经的阿娇会说的天真幻想,阿娇的心已经痛得无甚感触,说这些话,她只是想让刘彻,也体验一下那种痛。 如果他对自己有情,那这就是划在心上的钝刀,如果他对自己无情……那这也是一种精神的折磨,他不能反对不能赞同,只能听着,任这些美好的遐想,凌迟他的心或思。 “我们的儿子,把阿珂娶回去,咱们就可以和婧姐姐亲上加亲了……”阿娇自顾麻木的数着心中美好,那是属于真正的陈阿娇最美好年华的愿望,而刘彻只是紧紧握着阿娇的手,缓步前行,看似无动于衷,然而阿娇腕上渐渐露出的青紫,还是透露了他的心。 终归,青梅竹马,不可能毫不在乎。 ~ 建元元年,帝初登大宝,推行新政,任用赵绾、王臧推行新政,兴儒学除弊政,荐举贤良,一时间平静多年的大汉朝堂,掀起了一股强烈的制度改革之风。而当此新帝春风得意之时,昔日景帝亲自为刘彻定下的婚事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办之中。 “阿娇,你说我最近是不是丑了好多?”一脸自恋大腹便便的淳于歆,着了身宽松的绛红深衣,极其郑重的向阿娇发问。 如今的淳于歆已经是刘非江都王妃,此次正是为了恭贺帝后大婚,从江都千里迢迢而来,尤其淳于歆还挺了四个月的大肚子,更让人为这份情谊感动。自那日刘彻亲自微行出宫将这婚事定下,阿娇便不曾再进宫,若不是因刘非入京她着急见淳于歆,想必不到大婚当日,阿娇再不会进这未央宫。 听了淳于歆这话,阿娇倒还一本正经的止步回头细细打量淳于歆,许久才十分正经道:“嗯,像是,这未央宫中美人这样多,不若让陛下赐江都王几个,也好替你分担,王妃以为如何?” “你……”淳于歆杏眸一瞪,恼火的望着阿娇,却在捕捉到她眼中的调笑后,直接忽略了自己的大肚子,上前便要挠阿娇的痒痒。知道淳于歆身子不便,阿娇自然不敢真的同她打闹,只是笑闹声格外爽朗,她也许久不曾这样笑过,两人正嬉闹间,阿娇却一低头撞上了正行走间的一人,被抱了个满怀。 这未央宫中,哪个不识阿娇是未来的皇后,又还有哪个,敢抱她满怀,不过一瞬的慌乱,阿娇心头因那份期待浮现的小火苗还未燃起,却已被扑灭。 “阿娇,你可是进宫来了!”声音,正是如今大汉最尊贵的皇帝陛下,刘彻,并非阿娇所以为的刘非。 阿娇这边心绪尚未平静,那边便听到淳于歆一声嗤笑道:“陛下,阿娇在家中等得焦急,私下里不知道把那仪官责了多少次,怨他将婚典之日定得晚呢!”淳于歆自来长在民间,嫁给刘非后又居于江都王府,向来无人以规矩约束于她,此时当着刘彻,因先前同阿娇嬉笑随意,倒也并无收敛,倒是将一边揽着她的刘非,说得惊出一身冷汗,面色惨然。 “哦?”听了这话,刘彻倒是被提起的兴趣,看着近在咫尺的阿娇,笑道:“阿娇,朕一会儿就下旨撤了那仪官,给你出气!”说着压低了声音贴近阿娇耳边又道:“阿娇,我想你了。” 一愣之下,阿娇难得按捺住了心头苦涩,只平静的后退一步,却远远看到站在道路尽头一青衫女子,看来着实眼熟,不由上前,刚看清那人的身形样貌,便觉肩上一沉,刘彻十分熟稔的自后揽住她的肩膀,笑道:“先前父皇尚在时,皇祖母命人往临淄请淳于神医入宫,却不想造化弄人,神医到了,父皇却已仙去。” 刻意忽略刘彻话语中的黯然,阿娇不动声色的逃开刘彻的束缚,上前欣喜的拉着淳于缇萦,“姑姑,阿娇原以为……此生都再难见到您了。”说话间,阿娇的眼神不受控制的向缇萦身后望去,可却只见一个不过十岁身量的小姑娘怯怯立在缇萦身后。 相反的,缇萦倒未见十分欢喜,恭敬地后退一步,分别向众人行了礼,才回阿娇的话,只是神态间的疏离,让阿娇止不住心伤。 ~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长安城内张灯结彩,是为新帝庆贺。 阿娇大严绣衣外金丝掐云的红纱幜格外华丽,身戴绶珮,红纱自发间飞凤朝日金步摇间垂落,遮住了她如花容颜,似幻非真。在女长御官的牵引下,阿娇登上了雕画精美的画轮四望车,这与皇帝大驾同等规格的仪仗队伍,才浩浩荡荡,向未央宫进发。 没有曾经的十里红妆,堂邑侯府门外一路至司马门的红绸铺就。因为这一次,阿娇不会因刘彻是帝王而不能行亲迎礼而恼怒任性,因为她不在乎。 司马门内,刘彻身着气派庄严的大红兖冕衣冠,长身立于层层高叠的台阶之上,遥遥对望而来,只是那眼中意味,格外深远,以至于看不出其中,究竟有几分欣喜。 建元元年,立皇后陈氏,遣大司徒、大司空、左将军、右将军、光禄大夫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堂邑侯府第。授皇后玺绂,登车称警跸。帝于司马门内亲迎,入未央宫前殿。群臣就位行礼,大赦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下一章洞房花烛,我会吐血而亡的 太痛苦了这些风俗礼仪神马的…… 下午考试,今天早点发~ 50洞房花烛 帝后并肩,穿过重重复道至椒房,刘彻的手,自始至终在硕大的红绸花下,握着阿娇。 当椒房殿的主人换了大汉最尊贵的女子陈阿娇时,昔日椒泥涂墙以示多子的殿阁,显然已不能承载这抹娇颜。自刘彻登基为帝,王太后搬出了椒房殿,这座殿阁便一直在整修,遵照着帝王的旨意,重新打造,虽不说全金打造,然而入目之处金碧辉煌,毫不愧金屋二字。 再入金屋,阿娇早没了那份雀跃,她依稀能感受到身侧刘彻的呼吸沉稳平和,却不知刘彻耳中,自己的呼吸是否平稳。 “椒房殿里,不过是皇帝的女人,而母仪天下的,一直都是长乐宫那位。”静谧的宫闱中,依稀可以听到殿外宴乐欢喜之声,东方朔几日前同陈未一道入堂邑侯府拜会时的话突然浮现在阿娇脑海中,思及此,她不由轻轻松了口气,再不多想。 毕竟,这也不是她真正第一次入洞房了。 “阿娇,”待喜娘一众仆侍退下,刘彻侧身,望向阿娇掩在薄纱下的容颜,孩子气的一笑:“你终于成了我的妻子,在这金屋之中。”伴随着满是风发意气的话,阿娇只觉一阵凉风夹杂着陌生的香味扑面,继而眼前一亮,面上掩得红纱已被刘彻掀开。 刘彻素来不用香,经年累月身上不过带着猗兰殿里当初王太后好用的浅淡苏和香,气味清新几不可闻,而今日,他身上的味道强烈,却是极其陌生。陌生到阿娇都记不清,前世是否闻过这味儿,身子却是不由自主的一僵,刘彻敏感的察觉,却只低头将阿娇的手握在掌中细细描摹。 阿娇的手,十指纤纤,修饰精致染了豆蔻的指甲,好似在指端缀了红宝般璀璨。 可是被刘彻这般描摹,阿娇却觉得心底发寒,手指一侧便要挣开,却被刘彻捉住了指尖,笑着低语:“今日洞房花烛,朕送阿娇个礼物。”说话间,阿娇只觉腕间一热,便见一串色泽暗红圆润似玉石的手串自刘彻腕间滑上了她的手腕,略显松垮。 “陛下,这……”阿娇心头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脱下,却生生忍下了抬手的冲动,疑惑看向刘彻。 然而刘彻只是抬首望着阿娇浅浅一笑,再不多言,垂首便来寻阿娇的唇,被阿娇侧身一躲伸手揽住她的腰,将阿娇的身子带向自己,终于如愿采撷到那一抹樱红。 只是未及细细品味,殿外却突然一阵杂乱之声,继而便听一人满是醉意的高喊:“陛下!陛下!您都不跟咱们喝一杯便急着入洞房,叫我们这些千里迢迢赶来的情何以堪呐!好歹让我们见见,今儿阿娇妹妹……究竟有多美嘛!” “对!我倒要看看那金屋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前面陛下拦着不许看,今儿我要跟翁主求见,看看这金屋椒房……” 外间两人都是醉意十足,想是同殿外黄门内侍拉扯闹出的嘈杂。阿娇听不太清来人是谁,可是对上刘彻瞬间阴鸷转晴的眸子,心下不由一惊,这大汉天子的洞房,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喝醉了敢来闹? 刘彻本不欲理会,然而只闻殿外吵闹越盛,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这才扶起阿娇,帮她理了理衣襟笑道:“我去看看是哪个喝醉了闹事儿……”说罢在阿娇额头轻啄一下,抽身而去。 脱了刘彻束缚的阿娇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突然松懈了力道,臂膀瞬时虚软瘫坐在榻上,却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将刘彻适才戴在她腕上的手串脱下丢出老远,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殿外闹事之人似十分难缠,刘彻一去虽没了吵闹,却八成被他们拉去喝酒厮混,阿娇静静伏在榻上,入目满是金红交映只觉刺眼,索性闭了眼睛,再不去看。 “娘娘……” 阿娇闻声抬眸起身,却见一脸怯色的锁心,端着个蒙了红绸的托盘,就站在适才被自己丢出去的手串边,弯身捡起那手串自顾揣进怀中,笑着向阿娇走来。不过十一岁的锁心,便是那日站在淳于缇萦身后的幼女,无父无母自幼随缇萦学医,是阿娇苦苦求了缇萦,加之淳于歆从旁说项,缇萦才答应将锁心,留在了阿娇身边。 “锁心,你怎么来了?陛下呢?”对锁心,阿娇答应了缇萦会把她当妹妹来看,而此时此地,她绝不该来。 然而锁心倒是一脸不在乎,粲然一笑掀开了身前托盘,露出一只木杯同一串暗红手串,那色泽大小,同适才被锁心捡起藏在怀中的,几乎一模一样,“江都王同韩王孙把陛下拉走了,翁主,东方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换刚才地上那串珠子。” 刘非?阿娇皱眉,似乎也就他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可韩嫣怎么同他拉扯到一处了。拿起托盘上的手串,放在鼻端细细闻了,只觉一股松香扑面而外舒适,阿娇果断戴上手腕,指着托盘里的木杯问道:“这又是什么?” “喝的。”锁心话毕,阿娇已拿起木杯在鼻前轻嗅,浅浅饮了下去,才惊觉原是米酒,正要开口询问,却听殿外一阵笑闹声,忙嘱咐锁心从侧殿离去,整了衣襟端坐榻边。 然而刘彻并未回来,阿娇坐在榻边,却越发觉得头晕脑胀,眼前的红色同金色交织一处,像是有无底的深渊在向阿娇招手,昏昏沉沉间闻到一股异香,继而便失去了神智,头脑一片浑浊。 刘彻自殿外打发了刘非同韩嫣一帮借势起哄的宗族子弟,终于回得椒房内殿,便见阿娇坐在榻边身子不停摇晃,忙提步上前揽住她险些磕在榻角的额头,却见阿娇娇憨一笑,醉眼朦胧的看了刘彻一眼,便沉沉依在他怀中睡去。 低头凑近阿娇,刘彻只闻到浓浓的酒味,不由皱眉。 是夜,椒房殿,红绡帐内,丝毫不见旖旎之色,刘彻一身吉服未褪,和衣躺在榻外,而阿娇则一脸释然含着笑意沉沉睡着,而她的手,却紧紧攥着刘彻身上冕服,毫不松懈…… ~ “阿娇,这椒房殿住的可好?那金碧辉煌的,彻儿也真是有气魄!”馆陶自椒房殿出来,同女儿相携走在玉液池畔,面上是无法掩饰的欢喜。 反观阿娇,则是看着玉液池里已露败相的荷花,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婚之夜锁心的一杯米酒,不知怎的就那么大的酒劲儿让她一觉到天明,醒来时身边哪里还有刘彻的影子,之后几日,来朝诸侯纷纷于赵绾王臧所推新政陈词上书十分激烈,也再没往椒房来,两人只在新婚后参拜太皇太后、太后时见过面。 “娇娇?想什么呢?”刘嫖一把拉住险些直直走进杜鹃花丛里去的阿娇,这才发现女儿的心不在焉,“我可听说,陛下大婚后,一直没往椒房去?” “母亲都知道,又作甚问我!”阿娇佯怒辩驳,却是因不知从何回答,“外祖母还等着咱们呢,阿娘。”说罢提步,却是径直上了一直跟随在侧的辇车,不理馆陶。 突然被女儿这样发落一通,刘嫖虽心有不爽,可那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不过眉头一皱,也上了辇车。两人相对无言,直进了长信殿。 长信殿外,母女俩十分凑巧的碰上了刚好来向太皇太后问安的王太后,以及许久未见的平阳公主,刘娉。 馆陶向来不将王娡放在眼中,纵然今日刘彻已登大宝仍是如此,不过问了声好,丝毫没有行礼的打算。前世的阿娇亦如馆陶一般,在太皇太后去世前从未恭敬同王娡见过礼,如今,她却是恭恭敬敬向王娡行了礼,裣衽起身,目光却直直望向刘娉。从前刘娉为公主阿娇为翁主,却从未受过阿娇的礼,如今阿娇成了皇后,刘娉不行礼,如今看来似乎行不通。 看着两个僵对的小辈,馆陶一言不发恍若未察,而王娡却是老好人似的一笑,扯了刘娉的衣袖,目色狠厉的扫向自己的女儿,口中却满是和蔼得笑道:“阿娇如今可是咱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了,娉儿你说是么?” 刘娉眼中愤愤不过一闪,却尽数落在阿娇眼中,冷笑着看刘娉收敛了眼中不甘,福身垂首对她行礼,待刘娉恭恭敬敬行完礼,阿娇才貌若惊恐的上前虚扶起刘娉的身子,笑道:“娉姐姐怎么这般见外,阿娇还是昔日的阿娇,不过是做了姐姐的弟妇,怎么能让姐姐给阿娇行礼呢,阿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已走到长信殿门处地刘嫖听到女儿唤她,回首不屑的扫了刘娉一眼,“阿娇说是,自然就是。”说罢提步,一脸昂然的进了长信殿。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该发生的木有发生,顺乎民意! 于是,刘非好男人领着妖孽男韩嫣闹了刘彻的洞房! 于是,刘小猪新政改革春风正得意! 于是,讨厌的平阳又出来了,阿娇和这位可是有着夺子之恨的! 于是,王太后笑里藏刀有木有! 于是,于是,又于是…… 某玥吐血而亡了…… 51红绡帐落 “皇祖母,不若就寻几个身家清白的家人子送去宣室,也好替阿娇分……” “放肆!”刘嫖一声怒喝,却是毫不留情地摔了手中杯盏,打断了刘娉的话,凛然起身,却是怒目瞪向王娡,怒道:“帝后才刚大婚,你们便想着以女子巩固外戚之位,当我馆陶是死的么!别忘了,若不是阿娇喜欢,这大汉江山哪里能轮到你们来坐!” 长乐宫内,除去五位主子,便都是贴身服侍的女官,而能入这长信殿内伺候的,又哪个不是太皇太后心腹之人。 “嫖儿,修得妄言!”太皇太后目不能视,这话虽说得严肃,可那字句间又满是对女儿的纵容,还偏偏等刘嫖话说了干净,才迟迟开口,然而不过话锋一转,却是将适才责怪阿娇未同刘彻圆房之事,转到了刘娉头上:“太后,哀家记得早几年是阿娇身边的一个丫头跟平阳身边的丫头,一起给曹寿收了房?” 王娡无可奈何地瞪了女儿一眼,躬身笑道:“母后,确然如此。” “哦……”太皇太后后知后觉的吟哦一声,却突然道:“平阳侯的长子,哀家记得是卫女所诞……不过娉儿,终归你是咱大汉的长公主,平阳侯的爵位总得由你肚子里的肉来承,那些庶子全不必放在眼中,可你自个儿……也得争气!” 阿娇只静静偎在太皇太后身侧,面不改色,只是低垂的面上嘴角止不住上扬,刘娉今日,当真将偷鸡不成蚀把米体会了个通透。同时,阿娇也为外祖母的这份儿维护之心,深感震颤。 刘嫖气呼呼的不再说话,而刘娉又是哑口无言,王娡忙接了话去,将自家女儿数落一番,紧接着把刘彻也捎带着数落一通,这才恭敬起身,领着刘娉告退。而此时的刘娉,一张俏脸铁青却又敢怒不敢言,只气呼呼的退出了长信殿。 阿娇眸子一转,却是起身躲过刘嫖,尽自跟着刘娉出了长信殿。看到正在登辇的刘娉,阿娇粲然一笑迎上前去,先对王娡福了福身子,才笑靥如花道:“娉姐姐,阿娇许久未见过子夫,甚是想念,劳烦娉姐姐改日进宫带她到椒房殿来坐坐吧!”说着回首又对上王娡,恭敬福身道:“太后,圆房之事错在阿娇,还望太后莫要责怪陛下,此事……阿娇定会尽快给外祖母一个交待,太后放心。” 王娡倒是没有刘娉的气性,一转手把女儿推到里侧,笑着拉过阿娇的手,“哀家自然知道你们能解决,只是阿娇,你既已嫁了彻儿,自然该同他一般唤我声母后,而对太皇太后,也该称祖母,而非外祖母,你说,是这个理儿么?” 愣然一笑,阿娇却是乖巧的点了点头,侧身退后,看着太后的辇车渐行渐远,这才转身,回了长信殿。 送走了王娡母女,阿娇见沛柔引着刘嫖出门,却有小黄门引了她进内,只听太皇太后缓声道:“去送太后了?” “嗯。”阿娇颔首应诺,缓步踱至祖母身边坐下,却听太皇太后又道:“阿娇,彻儿如今是天子,这大汉的江山早晚是他的,这一点,祖母以为你要比你母亲通透些,你可明白?” “阿娇明白。” “如今王娡对你和颜悦色,全因虎符尚在我手,可祖母老了,护不了你们一辈子,等祖母去了,这长信殿就是王娡的,她便成了这大汉母仪天下的女人,而你,还远远不是,懂么?” “是,外祖母。” “所以现今,不要同彻儿吵闹,也不要招惹平阳或王太后,你安安分分守住彻儿的心,才是首要。椒房殿里住的向来是皇帝的女人,不同的女人,而这决定权在皇帝手中,祖母能教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日后的路,终归你要自己走下去……” 太皇太后略显苍老的手抚上阿娇的手背细细摩挲,然而阿娇望着长信殿的殿门,却是突然想起,自己适才那般激怒刘娉,虽说如今没了卫子夫这个大患,可难保那刘娉……她再弄个李子夫张子夫上了刘彻的龙床,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现今的局面同当年亦大有不同,那时她嫁给刘彻多年夫妻间早已没了初时的喜悦摩擦日甚,而今刘彻新政意气风发正得意,同自己又是新婚。不管日后外祖母去了她是要留在宫里还是离开,终归这些年,她住在椒房殿,也是一般看不下刘彻宠幸别的女人,如此,抓住这个男人的心,便成了当务之急。 阿娇摩挲着腕间暗红的手串,眸间不自知地闪过一丝阴鸷…… 赵绾王臧,这些替刘彻推行新政的人,不出意外,建元二年里都没得什么好下场。 ~ 阿娇原本以为,刘娉那日的气性,全是因自己。可当卫子夫被一辆辇车直送到椒房殿时,阿娇才明白,刘娉气得,其实是她自己。 卫子夫挺着浑圆的肚子,满面红光一身茜粉曲裾更觉娇嫩,步履艰难的要同阿娇行大礼,只被阿娇吩咐云芳忙扶着赐座。 没了那层敌对关系,再见卫子夫,阿娇将就还能摆出一张笑脸,同时却又为刘娉哀叹,世间男子,纵然如曹寿那般痴情于她,也是会变心的,况且卫子夫,阿娇从来都不觉得她是个简单的女子,战场换去了平阳侯府,一样激烈。 “子夫,再有多久生呢?”说要见卫子夫不过是为了气刘娉,却没想到刘娉真的把人送来,八成她也想卫子夫行动间出个差错没了这孩子的好,才不管不顾把人送来。这样看来,阿娇倒是不必担心卫子夫倒戈。 “回皇后娘娘,还有三个月,大夫说该是入冬时。” 阿娇静静凝着卫子夫隆起的肚子不曾说话,云芳忙在一旁笑道:“冬天生的孩子好,性子沉稳日后定然有大作为,夫人好福气呢!” 说起孩子,卫子夫面上的笑容更加柔美,看得阿娇恍惚将此时的卫子夫,同当年怀着刘彻孩子的卫子夫合为一人,面色不由得僵硬狠厉,就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邪念燃起时,却突然听到刘彻的声音在殿外道:“咦,是平阳公主来了?” 话音落时,人已经进了椒房,看到卫子夫先是一愣,继而皱了眉头沉思片刻,目光却阴鸷下去,他定是想起面前之人来历,和刘娉一个心思。 卫子夫突见圣驾惊惶不定,忙起身行礼,可无奈身子臃肿实在行动不便,而刘彻只冷眼看着,倒也有应了他大姐心愿的意思,阿娇倒是看得实在不忍,忙让云芳扶了卫子夫退下,这才对上刘彻,目光中的玩味。 两人相视许久,阿娇猜不透刘彻此时心中所想,索性转身要往内殿,却被刘彻一把拉了胳膊回身在怀,听他沉声道:“怎么把她弄进宫来了?” 阿娇挣脱不开,毫不示弱的瞪向刘彻道:“你姐姐送来的,我能不见么?”这是大实话,反正他又没有问细节。 “大姐?”刘彻一愣,让阿娇挣脱了手,却是邪邪一笑大步追上,一把将阿娇打横抱在怀中,不顾她挣扎肆意道:“也好,沾沾他平阳侯府的喜气,总是不错!” 阿娇知道今日太皇太后喊了刘彻去训话,自然会提到圆房之事,可也没想到青天白日里刘彻竟将她直直抱进了内殿。 “阿娇……”刘彻将阿娇抱在怀中时,阿娇一时惊慌将他玄色朝服结结实实扯在手中,此时进得内室他将阿娇压在榻上,却被阿娇拉着衣襟无法起身,也扯不开衣衫,委实着急之下,索性丢开衣裳垂首去寻阿娇的唇,却被她一躲道:“彻儿,我同你有正事儿讲,你先起来!” 刘彻低头狐疑的盯着阿娇抓在他衣襟上的两只手,“阿娇扯着我的衣裳,起不来。” 见此情形,阿娇本就泛红的面颊越发通红,忙侧身顺势推了刘彻下床,自己躲进了床榻里侧,看着险些跌坐在地一脸恼火的刘彻,堪堪整了整衣衫才道:“陛下在招贤良,阿娇想向陛下推荐一人……”下一刻,阿娇一团浆糊的脑袋本就没想好的说辞瞬间石化,看着刘彻好整以暇地褪去外裳只着雪白云纹襟衣盘腿上榻,便同阿娇间只隔了张锦被。 “阿娇要向朕推荐何人?”坐好后,刘彻不急不躁望向满脸通红的阿娇,一脸无害的笑容。 好吧,我可是再世为人的陈阿娇,刘彻又有哪里是我没看过的!阿娇在心底默默将这句话念了几遍,才抬头迎上刘彻得意的目光,粲然道:“我的马奴——卫青。” “马奴?”刘彻皱眉,却是突然丢了耐性抬手将阿娇拉在怀中,垂首含住那一抹檀口,细细品味齿颊间的芬芳甘甜,只吻得阿娇几乎窒息,才将将放她一丝清凉。阿娇却十分理智的抓住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空气大力吸了几口,忙道:“卫青是……可以帮陛下踏遍匈奴的人……” 听到这话,刘彻拉扯阿娇衣服的手微微一滞,瞬间嘴角浮上抹邪肆霸道的笑容定定望着阿娇,“闺阁床帏不谈朝政,阿娇,你多言了……”语毕,竟含住阿娇圆润的耳垂轻轻啜饮,惹得阿娇一声娇吟,却觉肩头一凉,襟衣已不知被刘彻如何扯了开去…… ~ 长信殿中,太皇太后在沛柔的搀扶下站在廊下逗弄着淮南翁主刘陵送进宫来的一对儿画眉,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禀太皇太后,陛下是去了椒房殿,却撞见平阳侯妾室觐见娘娘……” 窦老太太将逗鸟的草毛丢在一边,直接打断道:“说重点!” “陛下……陛下将皇后娘娘抱进内殿去了,奴婢听到……听到有布料撕扯之声……” 这话听完,太皇太后面上笑意已是再难掩饰,扶着沛柔的手,却是打开那画眉鸟笼子,以手敲了敲那红木鸟笼,两只鸟儿本躲在内里不敢向外,经这么一震荡,再不管不顾,扑棱着翅膀,直飞天际而去。 沛柔忍不住惊呼:“太皇太后……” “呵呵,丫头,哀家这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可算落了地,高兴!”窦老太太抬首对着鸟儿高飞的方向,“这两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扶着太皇太后回转的身子,沛柔却笑道:“您都那样跟陛下讲了,这事儿要再不成,那岂不是白费了椒房殿里那许多金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太太赞同的点了点头,嘴角微扬,却是未再说话。 今儿太皇太后宣皇帝训话,从民生到新政一桩一件扯回来,说得还是帝后圆房之事。经不住皇帝傲气,阿娇无谓,老太太最后给刘彻撂下一句话:“你若是今儿不把这事儿给圆满了,我明儿就把那些没走远的诸侯王爷喊回来,给阿娇重新选个夫婿,送她座金屋当嫁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刘彻是不是第一次这个问题,我个人觉得,那个应该不是,身为皇子他已经十六岁了,早该有宫女教他这个事儿,而且以他后来那么色的秉性,这个第一次肯定不是给了阿娇的。 而且阿娇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前世把第一次一样给了他,但是那会儿她俩成亲早,两个人都是第一次也可以理解。 所以,这个是次要的,只要不被刘彻害到就好。 昨天在教室拷得课件带木马,差点崩盘了我的系统,真的是吓死了,我的文案提纲……还好找回来了,继续杀毒,清干净为止! 52初历挫折 建元元年,正月景帝崩武帝继位,令举国丧。其后帝闻《董生对策》广推儒学,命信奉儒学的窦婴为相,以其舅父田岎为太尉主持兵政,令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于大汉朝堂,展开了声势颇大的建元新政。 风发意气何其得意,阿娇于他,不过是椒房殿中青梅竹马的女子。而越发宁静起来的阿娇,对于刘彻的忙碌未置一词,因为不在乎,反而觉得心安。 自阿娇入主椒房,用膳之时向来摒退一众宫人,只留云芳念文两个并锁心三人,能近前服侍,间或刘彻来一道用膳,殿内只会多了春陀一人。没有原因,因为一开始就这样,倒也无人觉得奇怪。 照例,锁心执筷先夹了阿娇最爱的鱼,放在金盘中,却并未递与阿娇,只自顾凑在鼻端细细察探,而后自顾将那鱼肉倒进了自己贴身带的一节两寸长的竹管内,口中却道:“娘娘,今儿这鱼好,娘娘定要多用些。” 闻言阿娇微微皱眉,伺候在侧的念文打开自己随身的那节竹筒执筷又在鱼身上扒拉几块嫩白的鱼肉下来丢进竹筒。再看锁心,却是貌若无事的继续去看下一道菜。 当日景帝于宣室内对刘彻的谆谆教导时时回响在阿娇耳边,虽说腕间红麝被她换去,然而景帝亲自交予刘彻的那方子,不得不让阿娇防备。她如今虽对子嗣无甚奢望,然身为女子,无子同不能生育,完全是两个概念。留下锁心,为的便是如此,而这试菜之事只主仆四人知晓,其中真谛,也只有阿娇锁心心知肚明,云芳二人虽疑,却也不曾多言。 阿娇喜鱼,好清淡,是以晚宴并不十分丰盛,然皇后娘娘的排场摆在那儿,也少不到那里去。十余道菜肴转眼锁心以试了大半,然而进得阿娇口中的,不过几口汤饼与两片青菜,纵使如此,阿娇却也搁筷,接过云芳递来的帕子拭口,不欲再用。 见状,心思豁达些的念文瞬间垮了一张俏脸,阿娇用膳本就少,入宫后晚膳皆近未用,人越发消瘦起来,可又丝毫不将她们的劝说放在心上,还不许告诉长公主。念文耷拉着一张脸出门去唤内侍撤膳,阿娇却突然问对云芳:“陛下下旨令各路诸侯去番就国,江都王可曾上路了?” “没有,”回话的不是云芳,却是一脸孩子气的锁心,“歆姐近来身子不适,姐夫请旨太皇太后暂缓离日,不过也没几日,他们就要走了。” 淳于缇萦入宫为太皇太后看诊,舍了锁心与阿娇已是大恩,淳于歆不忍见姑姑独自上路回临淄,便执意将她接去江都王府,好一道离去。江都王离去,缇萦姑侄自然也会离去,是以锁心面上,才会有戚戚之色。 “云芳,你去江都王府告诉王爷,说我想见王妃,待王妃身子好些,务必让她进宫一叙,再行离开,这是本宫口谕,不得违抗。” 云芳领命退下,殿内便只剩了阿娇同锁心二人,锁心近前服侍阿娇起身,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阿娇道:“翁主姐姐,如果你想求子,光这样防范陛下没用啊,要不要锁心帮你开个方子呢?” 阿娇身子猛然一滞,将起的身子又重重跌坐在垫子上,诧异的望着锁心一脸无害带着份忧思的凝重,不过一愣,敛去面上惊异无谓道:“不用,姐姐只是不想给人害了而已。”锁心自是个爽朗性子,阿娇对她好,又有缇萦同淳于歆帮衬,她早将阿娇当做亲人毫无芥蒂,是以阿娇对她,才能如此推心置腹,只是锁心知有人在阿娇饮食中下药,却也不知其人为谁。 锁心望着阿娇还想再说什么,却闻殿外黄门高声唱喏:陛下驾到。因试菜一事锁心对刘彻颇有成见,她又非自幼长于宫闱深谙规条之人,难免掩饰不得心思,见刘彻入内,阿娇忙吩咐锁心退下,这才起身相迎。 往日里总意气风发的刘彻,今日却是一脸颓败面色,衣袂行进间带着满满怒气,厉声喝退一众宫人,只将一卷圣旨“啪”的拍在阿娇身前案桌上,恼火的坐在阿娇身旁,却背过身子不肯说话。 圣旨在案,阿娇却并未抬手,只在脑海中思量那多半是推行新政的旨意。立冬后,太皇太后对刘彻大张旗鼓的改革似乎用尽了耐心,开始着手干涉,不再肯放他大刀阔斧行事,受了桎梏的刘彻自然恼火,可面对手握兵符的皇祖母,兵权孝道横在面前,他也只能无可奈何。 “是谁敢惹陛下如此盛怒,当真该恼,”阿娇带着几分任性扳过刘彻的身子面对自己,却是一扫适才板正笑问道:“陛下可曾用膳?臣妾今儿觉得这汤饼好吃,陛下要不要尝尝?”说着顺势端起案上适才自己用了一口的汤饼凑到刘彻面前,“今儿想是做汤饼的御厨心平气和,这汤饼做得恰到好处,不像往日不是甜便是淡,陛下不吃的话,可不知要等哪一日御厨心情好才……” 看着这般小女人作态的阿娇,刘彻不由失笑接过阿娇手里的碗放在案上,“阿娇,一碗汤饼而已,能被你说得如此珍贵,倒也不枉它造化一番,哎……” 刘彻总会习惯性的皱眉,一声叹息眉头却皱得更紧,阿娇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抚平他的额角,却被刘彻半当中捉住了手,目光灼灼道:“阿娇,一饭之乐,为何朕体会不到呢?” 手被刘彻握住顺势抚上他的脸颊,阿娇看着刘彻如此,心中还是不免失落,“陛下是帝王,万万人之上唯我独尊……” “说什么唯我独尊!”刘彻突然放开阿娇,一把拿过案上的圣旨展开在阿娇眼前,怒道:“朕哪里唯我独尊了!朕看万万人之上唯我独尊的,是长信殿里,咱们皇祖母她老人家!” 若是前世的阿娇,听得刘彻如此抱怨涉及自己最爱的外祖母,多半会厉声相向同刘彻争吵,然而因太皇太后权重,此时两人争吵间,多半会是阿娇占了上风,纵然刘彻心中着恼,可因着太后劝告刘嫖厉色,他日日里总宿在椒房殿里,憋着一肚子气好言相哄。 那会儿阿娇觉得,没有太皇太后和自己,刘彻根本坐不上帝位,总以一种施恩者的姿态去对自己的丈夫,以至于后来两人的争吵,竟成了家常便饭。 刘彻一通抱怨后,椒房殿内格外的空寂,阿娇垂眸收敛了心思,才起身一脸惊色的拉住刘彻的手道:“陛下怎可妄言!” “妄言?”刘彻反握住阿娇的手,哂然道:“阿娇,自你住进这椒房殿,为何不唤我彻儿了?” 阿娇闻言一滞,却是看着刘彻,并未开口。 “窦家于朝堂根基深固,朕奈何不得还要处处看其脸色,太后又总要朕提拔王氏子孙,田岎他都做了太尉还不满足整日拉帮结派,朕都不能说!”说着,刘彻拿起案上圣旨展在阿娇面前,颓然道:“朕不过要建太学兴儒术而已,未触及她窦家根基,太皇太后却将朕臭骂一通说朕不顾祖宗基业好大喜功,还要将我新提拔的儒生都逐出朝堂。我这个皇帝,当得真是再不能更窝囊了!” 兴建太学,刘彻其意绝不仅止于兴儒术,他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然而圣旨上,自然不会如此同笃信黄老的太皇太后叫板。可老太后自来痛恨儒生,说其巧言令色不知民苦,有此反应,倒也在意料之中。 “陛下……” 阿娇一言未落,却被刘彻猛然带进怀中,紧紧拥住,感觉到颈项间的一抹凉意,阿娇身子一震想要挣脱,却听到刘彻自她发间喃喃低语道:“阿娇,我还未至极高处,却已遍体通寒了……” 默默圈住刘彻,阿娇颓然的闭上眼睛,他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她没有立场,没有原因推开他,况且,不恨、不爱,更不该因他而忧…… 翌日清晨,阿娇醒来时,身边的床榻早已冰凉。 动了动酸痛的身子,由云芳服侍着更衣洗漱,梳头时,念文捧着昨日被刘彻丢在大殿的圣旨,来问阿娇如何处理。 拿过并不多重的圣旨,阿娇皱眉沉思一番,问道:“陛下下朝了么?” “启禀娘娘,陛下今日寅时起身不曾上朝,策马去了上林苑。” 听得云芳的话,阿娇猛然起身带落了案上珠饰,“上林苑?!太皇太后知道了么?” “太皇太后辰时闻讯,未置一词。” 阿娇这才松了口气,令众人退下,独自望着摊开在案上的圣旨,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自语道:天命,你终归得将这帝位坐稳了我才能抽身…… 椒房殿外,皇后仪仗,摆驾长信殿,阿娇的手里,正拿着刘彻的那卷圣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期榜单终于结束了…… *无限抽,大家看不到的话就留邮箱吧,或者加群,我放群共享也好吧~ 太苦逼了…… 53侯府风波 自刘彻登基,刘娉便成了帝姐长公主,然而虽有母亲疼宠弟弟尊敬,她却远没有当年刘嫖的声势气魄,全因长信殿里,仍是太皇太后为尊。 “长公主尚未起身,不能见夫人。”平阳侯府内长公主居所外,刘娉的贴身婢女云霞盛气凌人的站在门廊下,不客气的打发了候在外间的卫子夫,毫不犹豫的进了内室。 入冬后,天气越发寒凉,晨起时尤甚,卫子夫托着即将足月的身子裹着厚厚的衣衫,水肿的腿几乎无力支撑身子,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身边瘦小的婢女阿任身上,主仆两个依偎立在凛冽寒风中,显得格外凄楚。 然而云霞,自是没将主仆俩的形容看进心里,她若无其事的一句话转身而入,卫子夫只能继续等在刘娉房外。 世家贵族,妾室当每日向主母行礼问安,是为常礼,纵然卫子夫有孕,可曹寿不曾开口,刘娉又未免去她问安之礼,是以谨言慎行如卫子夫,毫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能强撑着臃肿的身子等在房外。 “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阿任几乎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卫子夫,冬日里只站着额上仍渗出细密的汗珠。 正了正自己的身子,卫子夫小心翼翼的尽力将身子重量挪过几分,对阿任一笑道:“无妨,既然来了,便再等等也好。” “阿任,你的主子虽只是个歌妓,可终归是你家主子,怎么能僭越左右主子的想法呢,真是不懂事儿!”一个满是张扬轻佻的声音打破了寒风凛冽中的萧瑟之景,卫子夫不用回首,就已经知道来人何许,正是当年刘娉为堵悠悠众口纳给曹寿的贴身婢女——林纤巧。 人如其名,纤巧身子纤瘦的着实有些过头,一身橙黄深衣穿在身上,纵然色泽亮丽,仍旧显得她瘦弱,倒是适得其反将她原本清秀的面容流于俗套,实为下策。然而这些,纤巧自然不知,她自顾在卫子夫面前张扬,全没想过,奴婢歌妓,身份又能相差多少。 “林姐姐,阿任自比不得姐姐在公主身边多年,行事老练,姐姐莫要责怪她了,都是子夫的不是。”向来碰面,卫子夫都会尊称纤巧一声姐姐,对于她过分外露的张扬毫不在乎。平阳府内,刘娉对卫子夫不屑一顾,而纤巧虽有心刁难,然而自来在平阳侯府服侍的卫媪又哪里是个好惹的,自会护着女儿,加之卫青时不时总会打着堂邑侯府的名号来看她,纤巧至多,不过占个嘴巴便宜。 不屑的看了卫子夫一眼,纤巧贴身的丫头小卢去叩门,然而未走两步,刘娉的房门突然打开,纤巧面上得色未展,便见一身青袍俊逸略显憔悴的曹寿,大步自房内而出。 纤巧站在门前,又一身橙黄亮色十分扎眼,她语声柔婉极其娇媚的行礼,曹寿却目不斜视看都不看她一眼,纤巧自然没看到曹寿的反应,可她的做派却全数落在尾随曹寿而出的云霞眼中,尽是鄙夷。 卫子夫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松开阿任的扶持,福□子已是艰难,然而在曹寿距她尚两步之遥时,她脚下一软臃肿的身子突然往曹寿相悖的方向而去,虽说冬日衣料沉重摔在地上不见得很疼,然而卫子夫此时,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这一摔,指不定怎么样。 阿任的尖叫尚滞在半空,卫子夫已经被曹寿揽在怀中,将她结结实实抱牢,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处,语气也柔软许多:“你怎么……瘦成这样?” 除了那个肚子,卫子夫整个人因水肿看来并不十分消瘦,然而被曹寿抱在怀中,却明显为她过轻的身量而心疼,毕竟这个女人,为自己生儿育女,又如此楚楚。 “侯爷……”猛然被曹寿打横抱起的卫子夫一声惊呼揽住曹寿的脖颈,凤目中盈着一抹水色惹人心疼,本就不是十分牢靠的发髻经这样颤动固发的木笄砰然而落,如缎般柔顺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在曹寿眉眼咫尺间绽放,发间淡淡的馨香扑面而来,曹寿面上惊诧之中,微不可闻的溢满温柔。 “你即将临盆,不必再日日请安了。”曹寿十分坚定的撂下一句话,抱着卫子夫便打算送她回房。自卫子夫再次被诊出身孕,他便再没进过卫子夫的院子,久而久之,这个楚楚可怜歌喉婉转的小女人,都在他的记忆中淡忘了。 “云霞,去唤卫女林女进来吧!”刘娉身在内室,吩咐婢女传唤他人,本不该如此清晰,然而这话说得字正腔圆,明明白白入了曹寿之耳,也如愿凝住了他才迈开的步子。 一时间,门廊外格外宁静,云霞在内室应诺之声都可入耳,那边一脸愤愤的纤巧随云霞进了内室,卫子夫望了愣怔的曹寿一眼,却抬手唤过阿任,对曹寿道:“侯爷有事,子夫无碍,能自己回去。”说着便在阿任的搀扶下自曹寿怀中脱身,主仆两个相互扶持着,也并未再回转刘娉房中行礼,一径回房去。 卫子夫蹒跚瘦弱的背影携着一头乌发映在曹寿眼中,转身向刘娉的屋子扫了一眼,终于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步离去。 “夫人,为什么不让侯爷送您回府呢?咱们那院子……”阿任扶着卫子夫,走出很远,才心有不甘的开口。 颓然的松了口气,卫子夫将一直压在阿任身上的重量收回几分,笑道:“你没听见,适才长公主的话么?” “可是侯爷已经免了夫人的请安礼啊。” “这平阳侯府里,做主的向来是公主,而不是侯爷,阿任,这些你不用懂,你只要记得,切勿妄言便可。” “可是小公子都两岁了,夫人不争,也要为小公子着想啊!” 想起曹维,卫子夫会心一笑,却是不再说话,阿任终归是孩子心性,她不明白,不争既是争。像纤巧那样处处争风,最后只会连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长公主都失掉。 “姐姐,你可回来了!”未踏进院落,便听到孩子的笑声,继而便见卫青抱着不安分的曹维,出现在卫子夫面前,一脸绚烂。 “青儿今天怎么来了,等了很久么?”看到自己唯一的弟弟,卫子夫面上难掩欢喜。 卫青将曹维交给奶娘,过来接替了阿任的拐杖角色,“姐姐即将临盆,怎么每日还要去请安?” “我只是出去走走,侯爷已经免了我请安之礼,”以眼色示意阿任噤声,卫子夫笑问道:“青儿,前次你说,皇后娘娘要你从军,现在如何了?” 堂邑翁主同平阳公主的积怨甚深,虽不知由来,但只要卫青在堂邑侯府一切安好,卫子夫丝毫不介意当阿娇的一把刀,日日割在刘娉心头,毕竟自己此生的荣辱,都系在曹寿身上。 “我现在随陈未公子驾车,东方先生说从军一事此时不急,应静待时机才好……” “阿娘!”曹维软濡的一声高喊打断了卫青的话,他娇小的身子踉跄着挣脱了奶娘的庇护直直向卫子夫冲来,稚嫩的面上尽是坚毅,看得卫青不由一愣。而卫子夫却是躬身摊开双手迎接自己飞奔而来的儿子,只是她忘了自己即将临盆,也不曾料到七八个月没抱的儿子,如今已是这般有力。 卫子夫的身子在曹维的冲撞下踉跄着向后跌去,可她依然牢牢的将曹维护在怀中,好在身边有卫青,他一届男儿孔武有力自是能撑起妇孺身躯,若换做阿任,主仆三人定然都要跌倒在地。 接过不知轻重的曹维,卫青板着一张大人脸教育外甥不能对母亲没大没小,却不曾注意到,一边站稳了身子的卫子夫,面色惨白中更透露出几分痛楚,她惊恐的托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到一股下拉的力道,似乎有什么在从她的身体里流逝…… 卫青一脸绚烂的抬头,却见卫子夫这般模样,忙吩咐奶娘抱走了哭闹不已的曹维,打横抱起了卫子夫便往屋里去,一边吩咐阿任去请稳婆大夫。并不宽敞的院子里,瞬间像炸开了锅般乱作一团。 纵然是姐弟,卫子夫生产,卫青也不能在内室,焦急的等在门外,听着屋内一声凄惨过一声的尖叫,卫青只觉得头皮发麻。 “卫青!卫青!”门外一叠声的高呼,转眼便见陈未的侍从江明匆忙而来,看到卫青,毫不顾屋内凄厉之声,之一把拉了他急往外走。 卫青一心迷茫挣脱了江明的手,疑道:“作甚么去?” “皇后……皇后娘娘派人,去陈大人府上特意交待寻你,命你驾车送她往上林苑去,快走啊!” 江明说着便要来拉卫青,然而卫青一个侧身闪开,却是目光犹疑的望向屋内,一时间,却听不到卫子夫的呼痛声,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就在卫青忍不住想要提步进内时,却听卫子夫虚弱的声音道:“卫青……皇后召见,你快些去,我都生了维儿,你不用担心,快去!” “哎呀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快走了,晚了娘娘怪罪下来你们姐弟俩才都要完蛋,快走!”恼火的瞪了卫青一眼,江明不容拒绝的拉了卫青向外跑去。 内室里,卫子夫听得二人渐行渐远的脚步,这才将一直梗在喉间的一口气呼出,腹间剧痛传来,她忍不住一声凄厉呼喊,撕心裂肺…… 作者有话要说:活力更新榜,想死的心都有了,两万一…… 所以,我有种小黑屋在向我招手的感觉…… 上林苑,阿娇刘彻二人世界,无限可能啊…… 不给力的*,怎么能给我这么苦逼的榜单嘛!!! 无语望苍天啊!!! 54上林雾色 上林雾色 建元初年,于长安西北纵横三百余里的上林苑,还远不及汉武盛世时的辉煌,然宫室虽少,其繁丽景已不能掩,加之此时林木葱茏,更多了几分怡然乡野之感。 阿娇乘着夜色抵达上林苑时,刘彻才同韩嫣张骞等人自林中跑马而回,一身淋漓大汗外,玄色冕服上繁复的龙纹为枝桠划破,更多了几分张牙舞爪。 三人入内猛然见阿娇立于殿中,都是一愣,待张骞韩嫣两人同阿娇见礼后,刘彻才似有不耐的挥退二人,径自越过阿娇坐在了首位之上。而他行走间衣衫中带着的青草气息,以及他沾了泥土的鞋面,都昭示了刘彻在未央宫压抑过后到此的放纵。 只是年少帝王,以弓马骑射放纵,着实在男儿霸气中带了几分孩子气。 阿娇进殿不过须臾,适才听黄门禀报刘彻上午抵达上林苑直接便带人跑马而去,还是守门的侍卫来禀报,宫人才知陛下驾到,做了一番收拾布置。 “阿娇怎么来了?”刘彻此次纵马而来,身边只带了韩嫣张骞两个近臣,春陀杨得意等服侍起居之人都不在身边,是以他端坐首位一脸愠色,也未有内侍敢上前服侍。 阿娇离宫时,虽禀报了太皇太后,可为赶早至上林苑,她也不过带了云芳一人在侧,然而此时刘彻面有不悦,定然私以为阿娇是奉了太皇太后之命来做说客的,云芳,显然不适合此时去捋虎须。 摒退了云芳并一众内侍,偌大的承光宫殿内,只剩阿娇同刘彻两人,一坐一立,遥遥相望。 “我不是来给皇祖母做说客的。”阿娇简洁明了的打消刘彻心中的芥蒂,自顾褪去繁复外裳,只着了品红深衣,提步踱至刘彻身畔,“适才命宫人准备了热水,陛下是否先行沐浴?” 阿娇抬手替刘彻摘去发间一根枯草,却被他准确无误的捉住皓腕,目色森然带着几分玩味地笑道:“没有太皇太后之命,皇后便能堂而皇之到这上林苑,看来朕……还真是小看了自己的皇后娘娘呢!” “皇祖母让我来,给陛下送一样东西……”阿娇话音才落手却被刘彻猛然一甩,身子踉跄着走出几步才稳住,再看刘彻,已然大步往内殿而去,只听他带着十分恼意的声音遥遥飘来:“朕要沐浴!” 阿娇无奈地自袖中取出刘彻丢在椒房殿的那卷圣旨,微微叹了口气,自随他进了内殿。 氤氲的水汽朦胧,玉石堆砌的浴池边缘,阿娇可以看到刘彻搁在池沿上握紧的拳头,青筋毕露。而内侍准备的干净衣衫便放在他身后不足一臂距离的矮几上,阿娇裣衽轻缓提步,将手中圣旨放在矮几旁,转身便要离去。 “阿娇既然进来了,又为何急着走……”刘彻这样不温不火的声音,总让人觉出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阿娇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挂起一抹哂然,刘彻太过适合这大汉帝位,所以心怀天下的他永远不会珍惜江山以外的东西,这一刻转身时,阿娇庆幸,自己已然心如止水,不会在乎。 “要给你的东西我给你了,妾不扰陛下,便先行告退。” 这不是刘彻期望的回应,可这就是阿娇的反应,不温不火,毫不在乎。 若无其事的回头,刘彻孩子气的想要听到阿娇同他争辩,张口欲言却在看到矮几上那卷熟悉的圣旨后,凝在唇边。震惊的抬手拿过那卷圣旨展在眼前,一字一句是他命窦婴亲自起草的建太学之诏,只是那诏书右下角“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玺印旁,多了太皇太后的用印。 而如今大汉朝堂令行禁止的圣旨,都要有太皇太后的用印,才方告施行。 诧异抬首,阿娇娉婷的身影已然走远。 “阿娇!”他一声惊呼,却也只让阿娇即将隐去的品红衣袂滞了须臾,仍毫不犹豫的消失在刘彻眼中。 离开水汽氤氲的浴室,阿娇只觉得呼吸瞬间通畅,那过于温热的空气让她难以自由呼吸,然而提步正欲离去,却听刘彻一声怒喝,继而胳膊便被有力的钳住,她诧异回首,却对上刘彻咬牙切齿的开口:“陈阿娇!”不及她反应清明,便被刘彻粗鲁的拉回浴室,又回到了氤氲水汽之中。 阿娇这才清楚,她刚才没想明白的,是刘彻明明在洗澡,怎么那么快就跑出去了。而这会儿四目相对,她看着刘彻光溜溜的身子,登时双颊通红,怒道:“刘彻!你干嘛不穿衣服!” “我在洗澡,为什么要穿衣服。”刘彻十分无所谓的看着阿娇,似乎没穿衣服的是阿娇,不是他。 阿娇尴尬的转身,半晌憋出一句:“你现在又没有在洗澡!快去穿衣服!” “我还没洗好,难道一会儿穿着衣服回去洗?”刘彻带着几分调笑,抬手去扳阿娇的身子,却不想阿娇用力板着身子,让他不能得逞,遂道:“皇后娘娘,咱们都做了这么久夫妻,我被你看都不怕,你害羞什么啊?” “好了好了,”阿娇垂首转身对上刘彻,带着分怒火压抑道:“你快去洗,我到外面等你,你有什么话,一会儿说,要不……会得风寒的……” 最后一句话,轻如蚊呐,却还是进了刘彻耳中,他扳正阿娇的小脸,对上她颊边红云,笑道:“阿娇,有你真好。娘子,你帮我沐发好不好。” 虽在询问,用得却是肯定句,阿娇无奈的抬眸瞪向刘彻,没想好怎么拒绝,就已经被他拖着手腕往浴池边走去。 这会儿,阿娇才想到,怎么拒绝:“我不会洗。”虽然身为女子,已为□,但她是堂邑翁主陈阿娇,前世今生加起来,最辉煌时在椒房金屋,最落魄时在长门冷宫,也是享皇后份例起居日常都有宫人服侍,养尊处优如她,不会做这事儿,并不奇怪。 “没事儿,你就当净手便可!”极其轻巧的一句话落,刘彻已经扑通一声跳进了浴汤中,溅起的水花自然落在紧随其后的阿娇身上,她一身品红深衣,被刘彻刚才湿漉漉的拉扯加之此时水花溅溢,早已是狼狈一身。 阿娇看着刘彻极其洒脱的抽出发间白玉簪丢在一旁,乌发瞬间披散,恨不能一脚上前踢飞了那大汉朝最尊贵的一颗头。只是这会儿的陈阿娇,是一个称职的皇后,所以她拿过一边的篦子,拉过席垫跪坐在刘彻身后,细细为他梳理头发,极其贤妻良母的做派。 “阿娇,你怎么说服皇祖母建太学的?” “我……”阿娇一愣,却不知该从何开口,索性抵赖道:“山人自有妙计!” 兴建太学,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太皇太后之所以会如此反应,全是因为窦婴所草的那份诏书,明确指出太学所用,是为儒生,广播儒学。这对于推崇黄老之学的窦老太太,无疑是一种绝对的挑衅,自然不会答应。阿娇不过顺着老太太的心思将太学之用广为集贤纳良,非儒生一门专断,加之她自来不问政事又得老太太宠爱,听了个把时辰的训示后,阿娇终是如愿。可这话,怎么能对刘彻讲。 “难道你把皇祖母的玺印偷出来了?” “嗯。”阿娇还沉浸在皇祖母的训示中,全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觉察到一点不对,忙问:“什么?” 只是刘彻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听了阿娇的应诺只激动地一个转身不顾自己尚被阿娇握在掌中的头发,篦子挂着发丝让他不禁吸了口冷气呲牙咧嘴,却全顾不上疼痛急问:“在哪?你带来了上林苑还是放在椒房殿?会不会被皇祖母发现了搜回去?” 阿娇顿觉无语,为什么刘彻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自己给他的印象就是这么不靠谱么…… “我没有偷皇祖母的玺印,你想什么呢!”娇嗔一声,阿娇抬手去拉刘彻的脑袋,却被他若有所思的抬手一挡,手挂着阿娇腕下广袖一个惯性。这浴室本就玉石铺就水汽氤氲,地上十分的滑,加之阿娇刘彻两个都是心不在焉,下意识的动作又用力过大,于是刘彻一个挥手,便带着阿娇火红的身子“扑通”一声,越过他的脑袋跌进了浴汤之中,溅起四溢的水花…… “阿娇!”刘彻一声惊呼撑起身子上前捞起阿娇兀自在浴汤中挣扎的身子,拂开垂在她面上的湿发,帮她站稳了身子,看着阿娇大口大口的喘气,却是止不住笑道:“想不到,阿娇今日不辞劳苦赶来上林苑,是怜惜朕孤枕难眠,看来,是朕会错了皇后之意啊。” 相较曲裾,直裾更显端庄,正如阿娇今日所着之品红,更添大气典雅,然而此时衣衫尽湿,乌发凌乱的披在肩头身后,无疑更多了几分楚楚之态。阿娇除去心中惊惶稳住身子时,从近在咫尺的刘彻眼中,察觉到惊艳之下的危险之味。 “陛下!”阿娇高呼一声,想要以此唤回刘彻的神智,毕竟此时身在浴室宫人皆摒退在外,刘彻又未着寸缕,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境地,绝非阿娇此行所想,而她,也绝不想同刘彻有此等旖旎经历。稳住身子后,阿娇即提步往浴池边沿行去,这浴池虽广,却不深,才过阿娇腰际的水深,却在她鲜艳的红裙映衬下似被晕开了血迹。 刘彻不过一愣,阿娇已走出两步远,任何一个男人碰上如此旖旎之景,怕是都难以坐怀不乱。况且这个人是刘彻,是曾言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妇的汉武帝,而且面对的,是他三书六礼迎过司马门的正妻皇后。 “阿娇……” 伴着一声柔呼,阿娇只觉肩头一热在水中不是十分受控制的身子便被刘彻抱了个满怀,继而他抬手托起阿娇的下颌,垂首寻到那一抹朱唇,先是轻啄,继而渐渐粗重了呼吸舌尖加重了力道想要更深的采撷芬芳,然而阿娇的贝齿紧阖,决绝得丝毫不露破绽。 带着几分恼火,刘彻双臂将阿娇身子一带,让她的后背紧紧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扶在她颊边的手缓缓下滑,出其不意的按在阿娇胸前柔软之上,微一用力,阿娇惊惶轻呼,却被刘彻的唇齿封缄口舌,贝齿间的破绽被他准确无误的抓住,灵巧的舌头立刻长驱直入,更加肆无忌惮的采撷她唇齿间的甜美。 残存的理智让阿娇抬手去推刘彻桎梏在她胸前的手,然而刘彻是从身后抱紧了她,这样的推诿作用着实不大。腰间异样的感觉让她心中更生出几分慌乱,近乎缺氧的脑袋在惊惶下,终是用力咬合了贝齿银牙,将刘彻毫无顾忌的唇舌驱逐而去,阿娇顾不上喘气,提步狠狠的向后踩在刘彻的脚上,挣脱了他的怀抱用力向前几步,这才警惕的回身望着刘彻,大口的喘着气。 夫妻之间行夫妻之事,本是再寻常不过,尤其这个男人是皇帝,那不论何时何地,他的女人都该满足男人对这件事儿的需求。尤其现在,刘彻名正言顺的女人,只阿娇一个,即便当初阿娇之前景帝给了他再多通房婢女,也不能影响阿娇的独一无二。 被自己的妻子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霸道如刘彻,自然极其恼火。以手捂唇目光阴鸷的抬首对上惊惶的阿娇,他却不知该自己能如何发落她,心中的怒火更盛几分,无可宣泄只好道:“陈阿娇,你干什么!” “我……我要走了……”阿娇说着转身,她也实在不知此时该怎么面对刘彻。 “阿娇,你怎么了?”刘彻惊惶的声音止住了阿娇的步子,疑惑的转身,刘彻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惊恐,适才的怒气尚未褪尽,显得极其慌乱,如此一来,倒让阿娇十分奇怪。 刘彻说着,却是提步向阿娇走来,“刚才落水的时候你受伤了么?有没有感觉哪里疼还是怎么了?”虽然是惊惶担忧的话语,然而伴着他前行的步子,却丝毫没让阿娇释然。 “停!不许过来!”阿娇抬手制止刘彻的脚步,却是不自觉地又后退一步,水的力道让她身子微一踉跄,还好扶住池沿稳住了身子,疑道:“我好好的,哪里都好好的,我没事儿啊。” “可是,”刘彻抬手指着水面上停留的暗红色,“这明明是血迹,未央宫里,又不可能有掉色的布料。” 阿娇看着水面上并不十分明显的暗红色,以及周遭泛着铁锈色的水,顿觉疑惑。屏息仔细的感觉了一下,除了腰有点酸心跳有点快以外,她并没有觉得其他不适之处。可是那血…… “呀!”阿娇一声惊呼,刘彻立刻提步向前,却在阿娇的下一句话中停下,“今天是初几了?” 刘彻疑惑,却还是细细的想了下答道:“十一月初四,怎么了?” 阿娇的脸瞬间浮起两片诡异的红云,将头也十分羞涩的垂下,结结巴巴道:“那个……彻儿,我……我……我可能是……葵水来了……” 55挚真约定 十天干中,壬、葵皆属水,壬为阳葵为阴,历来,人们又以葵水来称女子月经。 上林苑向来供帝王休憩狩猎,自比不上未央宫规正,是以刘彻急急宣召太医时,那在宫苑中常年闲赋的白胡子江老太医,是被黄门内侍从被窝里揪出来连拖带拉拽到刘彻面前的。也好在,老人家身子骨尚健朗一路上正好了衣冠,才免去个不敬之罪。 不待江太医行完叩拜大礼,刘彻便不耐烦的指使他快些给阿娇,见帝王如此焦急,对象又是当今皇后,江老太医自然不敢耽搁,也顾不得礼数忙上前为阿娇看诊。 十分谨慎细致的诊脉后,江太医不禁皱起了眉头,带动他花白的胡子也皱作一团,看得刘彻心生焦急,却又不敢开口,怕打扰了老头子的思虑。但见江太医眉头突然舒展长出一口气,继续凝神在两指尖,屏息静神仔细看诊,花白的眉毛,不自觉地又皱在一处。他谨慎抬眸望向被刘彻按在锦被中的阿娇一眼,目中尽是疑惑,这一遭,行医数十年历文景武三朝的老太医江瑞明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只是他这般阴晴不定左右反复的表情,也着实苦煞了一边同样凝神静气等待的刘彻,终于,年轻的帝王还是没能忍住,一声怒喝道:“你倒是说话啊!怎么回事儿!” 被刘彻这么一吓,江太医起码少了两年寿数,哆哆嗦嗦身子下意识的跐溜跌跪在地,惶恐叩首道:“娘娘气血两虚臣无能,臣……不知娘娘所患何疾,还请陛下恕罪……” “废物!”刘彻卡在嗓子眼的怒火,顿时熊熊燃了起来,毫不顾忌眼前跪着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臣,一抬脚便想将他踹开,好在阿娇及时起身拉住了他不受控制的身子,苍白的颊上带着几分不明意味的红晕,扫了江瑞明一眼,只楚楚带着几分可怜色的开口对刘彻道:“陛下,妾……不过来了葵水,又受了湿气……而已。”说着回头望向太医,反问道:“江太医,是也不是?” 江瑞明行医数十年,女子葵水血脉两虚,又怎会诊不出来,不过适才刘彻目呲尽裂的样子,让他误以为阿娇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绝不敢将这气虚血弱的症状,往葵水上联想。经阿娇这么一语提点,他才注意到,年轻的帝王披着一头湿发尚且不时滴落水珠,明显胡乱披上身的雪白襟衣露出大片的胸膛,而榻上围着锦被而卧的皇后娘娘,同样湿漉漉的头发显然被细心擦过,虽未干,却比陛下好了许多,而她面上的不正常的红晕,兴许是风寒的前兆…… 刘彻依旧怒气冲冲一脸紧张,阿娇满脸无奈,老人家将小夫妻俩仔细打量了十几个来回,这才心下一横,咬牙垂首禀报道:“气血两虚,却是女子葵水时脉象。” “废话,我自然知道是葵水,这还用你说!让你来,自然是看娘娘今日舟车劳顿又遭了寒气,可有大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天底下,也只有皇帝可以蛮横的这般理直气壮。 阿娇看着哑口无言的江太医,顿觉心中不忍,又为此时刘彻过分显露的关怀而心中苦涩,无意触到腕间的红手串,阿娇垂首哂然,对极其无辜的江太医道:“太医,你自去开方子,本宫乏了。”说罢,也不理一边的刘彻,拉着身上的锦被一个翻身,背对刘彻而卧。 阿娇的话语间满是疲惫,她突然转变的冷漠被刘彻极其清晰的察觉,挥退了一脸诧异的太医同宫人,只静静坐在榻边,看着阿娇瘦弱却冷漠疏离的脊背,心突然便空下来,这样的感觉,很不舒服。 于是,刘彻不顾自己尚在滴水的头发,径自裹了□上半湿的襟衣,不经阿娇同意便毫不客气的掀开她并未裹得很近的锦被,侧着身子便往阿娇身上贴。其时,阿娇虽在被子里捂了许久,可被刘彻这样无赖得半干半湿身子贴上来,才发现,原来她捂着的身子,还不及刘彻身子暖。 不过才一皱眉,阿娇身子向内一挪扯过被刘彻抓在手中的锦被,一脸警惕的瞪着他跨坐在榻边的一条腿,语气平淡得再没有更平淡道:“陛下,葵水乃女子秽物,妾今日不能侍奉陛下,望陛下恕罪。”说罢将扯在手中的被子,用力掖在身下。 刘彻极其尴尬无语的僵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望着阿娇又丢给他的后背,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又要去拉阿娇的锦被,只是这次,阿娇掖得严实了些,还明显用力扯着,两人一拉一扯你来我往几下,阿娇终于再忍不住心中的恼火一把掀开锦被瞪着刘彻道:“你干什么!” 好吧,女人每个月总有不方便的那么几天,心情也十分暴躁,阿娇现在,就是这样。 可刘彻并没有对女人心思的这个认知,他无赖的看着阿娇,却是正经八百的开口道:“我突然想起,这儿是承光宫。” 阿娇瞪着刘彻,一言不发。 “上午是我先来的,而且上林苑里,宫人们就收拾了这一座宫殿……” 刘彻的话没说完,阿娇已经毫不犹豫的掀开锦被利落起身,微微滞了□子,提步毫不犹豫的绕过刘彻,下榻便走。只是刘彻此时一条腿搭在榻沿一条腿还在地上,明显将整个床榻堵住,阿娇从他腿上跨过,却是被他一把扯住衣袖拉倒跌坐在他腿上。 “啊……”阿娇一声轻呼,皱起了眉头。 “阿娇!”刘彻忙去揽阿娇的身子,却被她撑起身子十分恼火也十分用力的一推,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从榻沿滑下跌坐在地,诧异的望着阿娇,“你没事儿吧?” 静下来,强忍着小腹的抽痛,阿娇一张脸更惨白了几分瞪向刘彻,“陛下今日的用心,是不是过了些?” 她这话甫一出口,刘彻先是诧异,继而便在眸底蕴起几分怒色,以手撑地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阿娇道:“朕对皇后用心,难道不该么?” “妾身为皇后,为陛下分忧本属应当,陛下不必因那道圣旨而特意对妾好,刻意为之。承光宫是帝王寝宫,妾赖在此处确属不该,妾这便告退,不扰陛下安寝。”沉重的无力感自阿娇心中升起,虚弱的身子让她不想多费唇舌,撑着身子要起,却被刘彻按住肩膀不能起身,疑惑抬首,却听他道:“你就睡在这儿,朕……我走!”说罢是头也不回提步而去。 阿娇看着他雪白襟衣腿侧一抹嫣红,不由失笑,却觉这笑容,再苦涩不过。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身拥住凌乱的锦被裹在身上,再不多想只静卧而憩。 刘彻自内殿而出,江瑞明正开好了方子同云芳交待阿娇起居一切注意事项,虽说这些女子都懂,然而阿娇旅途劳顿又受了湿气需格外注意,更何况适才刘彻那般怒气,让太医不得不慎重几分。 受了江瑞明的礼,阿娇看着云芳手里托的紫金雕花熏炉,问道:“这是什么?” “禀陛下,江太医嘱咐给娘娘用的安神香。”云芳恭敬回禀,江老太医接过话,解释道:“娘娘身子受寒恐难入睡,老臣才加了此物。” 顺势接过那熏炉,刘彻闻到极其平和恬淡的香味,心中憋闷褪去几分,“太医,可有话……同朕讲?” 江瑞明目光扫过刘彻玄黑外裳,隐约见他襟衣上似有嫣红,不觉抖了抖山羊胡子垂首道:“女子葵水时不能行房,且心绪不宁烦躁……”老太医将注意事项娓娓道来,向来没有定性的刘彻,竟一言未发,极其宁静的听他讲,候在一旁的云芳看刘彻如此,不觉唇角浮上一抹浅笑,心道也不枉自家翁主,对陛下用心,太皇太后那一番责怪,此时看来,倒也值得。 承光宫寝殿,阿娇窝在宽广的床榻上,许久仍觉身子冰凉,不能入睡,只是思绪浑浑噩噩的,也并不十分清晰。 身后一阵刻意掩饰的窸窣衣料声,阿娇只觉身后一阵凉风,继而便闻到恬淡的香味,感觉到温暖的身子,不容抗拒的贴上她的后背,双臂绕过她的肩颈揽在她胸前,安静下来。 刘彻身上陌生的香味闻起来虽然十分舒服,可阿娇还是下意识的抬手挣扎,被刘彻紧紧握住柔荑,低声在她耳边道:“阿娇,我拿了太医备的安神香,你睡吧,我什么都不做,就想这么抱着你。” 阿娇昏昏沉沉的思绪瞬间清晰,身子一滞猛然睁开眼睛,却只看到重重叠叠的床帏,花纹繁复。 因为刘彻的怀抱,阿娇的身子渐渐温暖,却再无睡意。 “阿娇,为什么你明明在我身边,我却总觉得……你离我很远……” “你知道么,咱们大婚前我见着刘陵,就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在长乐宫看到她,那会儿你张牙舞爪的像个小狮子,把我挡在身后……真好……我看到那个圣旨,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小时候,你把刘陵弄哭的场景了……” 阿娇能感觉到刘彻埋在她鬓发间的声音,几乎贴着她头皮传进耳中,许久不见刘彻再开口,阿娇终于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彻儿,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是彻儿答应,不是陛下,好不好?” “嗯,只要阿娇说,彻儿一定答应!” “日后你出宫,都带我一起……军营我肯定不去……” “呵呵,”刘彻失笑出声道:“即便阿娇想去,我也不一定能把你带进去啊!” “那你答应么?” “自然答应!阿娇想同我在一处,彻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答应……” 放下心来,浓浓的睡意突然袭来,阿娇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前世她同刘娉至少保持着明面上的交好,她都能将卫子夫送进未央宫,今生两人前尘旧恨加在一起,刘娉不可能会放阿娇安生当皇后,她府中早年便蓄养歌妓美人,如今怕是已到了用的时候,阿娇不得不防,防得,正是刘彻出宫的行踪。即便她不再妒忌想要独霸刘彻,可她还是皇后的时候,未央宫里的女人,即便要住进别人,也必须是她陈阿娇亲手送上的,绝不可能再让别人给她添堵。 而刘陵,这个野心勃勃好弄权势的女人,长安城里有权有势的男人,又有哪个,不在她眼中呢…… 作者有话要说:哎,我该怎么把卫青介绍给刘彻呢? 郁闷哎…… 活力榜实在是苦逼,都木有好好思考的时间了…… 56笑溢上林 上林苑里的一举一动,自刘彻策马而入,便都完完本本报回了长乐宫。 长信殿中,清早闻听阿娇离宫的刘嫖早早便进宫伺候太皇太后起身,梳洗间,便听内侍禀报道:“娘娘亲自为陛下沐浴更衣,陛下急召太医入上林苑……太医说,娘娘只是葵水初至气血两虚,夜间陛下与娘娘共寝于承光宫内殿。” 话音落时,每日按时到长信殿伺候老太太起身的王娡这才姗姗来迟,正听得最后一句,原本因刘彻私自离宫而蕴的愁思登时换了副笑脸,提步巧笑着迎上前来,然而刘嫖却是一声厉喝丢了手中篦子怒道:“胡闹!” 王娡面上的笑容一僵,顺势躬身向太皇太后施礼,并未言声,见刘嫖一脸怒色的瞪着自己,不由更低了几分姿态轻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儿?”太皇太后宫里的消息,自然不可能先透露给王娡,然而昨日便得知阿娇追着刘彻往上林苑的王娡,从那一星半点的话里,却委实听不出刘嫖怒从何来。 “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刘嫖毫不留余地的指责王娡,还欲再言,却被太皇太后打断:“嫖儿!太后,快起来吧,你今儿可是起晚了,让阿嫖抢了个先呢。” 王娡微一欠身施礼,捡起被刘嫖扔在地上的竹篦恭敬的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为她理发,神态柔婉似乎刚才从未有人指着她的脸骂责怪她的儿子。刘嫖自顾生气,对于小夫妻俩的闺房事儿,面对母亲亲家也不好发作。王娡自顾理发,面色温和认真。许久,却是太皇太后,先开了口,吩咐候在下首的黄门内侍道:“吩咐下去,让阿娇在上林苑养好了身子再回来,就让他们俩先住在那儿!” “诺。” 听得太皇太后旨意,刘嫖不悦的瞪了王娡一眼,不顾太皇太后在前,当即拂袖而去。 取过案上木簪固好发髻,王娡接过沛柔递来的衣衫扶太皇太后起身更衣,两人都不曾被刘嫖的任性所影响,只是她离去许久殿内气氛依然恬淡,太皇太后拢了拢外丄才悠然道:“太后,你觉得这儒生……好是不好?” 王娡躬身亲自替老太太抚平了衣衫,“妾是个愚鲁的,统共没认全几个字,太皇太后这样问,可不是羞煞人了么。妾只记得往里日,先帝总说黄老之学,陛下年幼时读得似也是黄老,这儒生……妾就听过一个辕固生,他当年不也是凑巧宰杀了野猪才保住性命么,妾觉得这儒生也不怎么样啊,您说是不是这样?” 听着王娡的话,太皇太后只含笑不语,待沛柔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扶着她往前殿去,这才意味深长道:“阿嫖跟你比起来,确实差了些,只是我这老婆子还在,她倒也不用忧心许多,还是太后心细……” “姐姐是金枝玉叶,妾哪里敢比,您又说笑了。” 行走间貌似无意的对话,却惊得王娡面色发白,托在太皇太后肘下的手,竟是一手心的冷汗。 ~ 上林苑林深草密,纵然已入冬,仍有不少猎物未曾冬眠。 晌午刘彻起身时阿娇仍睡着,他独自用膳后便桶韩嫣张骞一道狩猎去了,日暮之时才回。策马直奔回了承光宫殿外,刘彻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马鞭扔给内侍,一边问道:“娘娘呢?” “禀陛下,娘娘仍在内殿。”回话的是承光宫内主事的黄门令武台得,他恭敬的跟着刘彻谨慎禀报。 刘彻猛然止步回身,“未起身?” 武台得堪堪守住小碎步没撞在刘彻身上,“禀陛下,不曾。” 听了这话,刘彻立时皱眉,提步往内殿去。武台得长出了口气正欲提步跟上,却听帝王声音遥遥传来:“传膳,做些清淡滋补的,用朕打回来的猎物做!” 承光宫内殿,阿娇仍旧是早起刘彻离开时的姿势,侧卧拥着锦被。刘彻只看到她一动不动的背影,心思又黯了几分,不悦的开口唤道:“阿娇?”他身上披着的毛氅一直不曾脱下,此时停步静下来,他胸前似有一团活物在动,阿娇不曾言声,但见刘彻抬手自顾除去毛氅,那盖在毛氅下初见光明不住扑腾的棕褐色兔子,一双长耳朵被刘彻握在手中,只能徒劳的扑腾,可它想必挣扎得久了,此时再动弹起来,真看不出几分力道。 阿娇身形未动,似还睡着,刘彻一手将兔子拎远,用另一手凑上前,轻轻扳过阿娇的肩膀,见到她一双星眸朦胧无几分光彩,遂生出几分不悦,“你醒了,怎么我叫你都不说话。” “我困……”阿娇说着便欲回身,不愿搭理刘彻,她躺了一日不曾进食,本就疲惫的身子此时一动更觉疲惫,倦怠重了几分,心绪也烦躁起来。 刘彻自动忽略了阿娇的情绪,极其兴奋兼孩子气的将那扑腾得已没什么力气的兔子豁然提在阿娇眼前,笑着邀功道:“阿娇,我给你捉了只兔子解闷,你……” “啊——!”纵然身心俱疲懒怠动弹,阿娇这一声尖叫仍旧称得上中气十足。刘彻猛听到她这一声手下一滑险些将那兔子掉在阿娇身上,只手腕用力堪堪提起兔子顺势丢去了身后,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这才想起自己费尽心思捉回来的活兔子,再转身去看,那兔子被他高高丢下在地,骨碌一□子竟然窝在角落,不再动弹。 收住尖叫,阿娇恼火得瞪着刘彻,却是气喘吁吁胸口不住起伏,这一声,几乎散尽了她残存的体力。 看着羸弱的阿娇,刘彻原本到嘴边的埋怨,又吞了下去,“阿娇,我没想到你……会怕那兔子。” 刘彻十分委屈的求和,阿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谁跟你说,我怕?” “你叫得那么惨,不是怕还……啊!”阿娇突然撑着身子瞪大一双杏眸凑近刘彻,两人几乎鼻尖相擦,纵然阿娇明眸皓齿,可这样突然一张脸放大在刘彻眼前,也将他吓了一跳。 收到预期的效果,阿娇费劲扯出一抹笑道:“你怕我么?”说着缓缓坐下纵起的身子,却被刘彻长臂一伸揽在腰后,将她本就近在咫尺的容颜更推进几分,如愿偷香成功,这才放开阿娇扶着她缓缓坐下,“不怕!” 没好气得瞪了刘彻一眼,阿娇坐定却觉小腹一阵刺痛,适才起身过猛只想着吓刘彻,倒忘了她此次葵水受寒情况严重许多的苦楚,不由皱起了眉头。那边正得意的刘彻看到阿娇如此,忙凑近抬手抚上阿娇的小腹,面上焦急之下,是难掩的温柔,阿娇不觉愣住,倒忘了腹部的疼痛。 原来刘彻,也是个有血有肉之人,他也不是天生帝王无情吧…… “阿娇,用不用叫太医来,还是让云芳把那安神香再燃一些来,还疼么?” 刘彻殷切的关怀让阿娇回过神来,狠狠摇了摇头,挥去脑海中绝不该再有的情绪,平稳了心神才看向刘彻道:“我没事儿了。”刘彻的手很暖,很大,很厚重,他需要的人会被握得很紧,不需要的,却是丢都觉麻烦。 武台得奉命准备的膳食,清淡滋补皆有,刘彻打下来的那只大雁炖了清汤,飘香满室。 “阿娇,你尝尝这个。”阿娇端着刘彻亲自盛给她的汤,整日未进食的胃也突然有了食欲,就着碗饮了口,确实美味,抬首却对上刘彻的笑脸,只听他道:“我也要喝。” “那你喝啊!”轻叱一声,阿娇又饮了一口,看到无赖凝视着自己的刘彻,无奈的将手里的碗递给他,“喝吧,陛下!”后两个字,特地加重了语气,两口汤下肚,她是觉得有了些力气,身子也暖了许多。 坐在她对面的刘彻毫不客气的低头就着阿娇的手喝尽了碗中的汤,满意的吧嗒了下嘴,接过碗又自顾去盛汤,口中还边道:“不愧是朕亲自打下来的大雁,就是美味……” 阿娇顿觉无语,推开他又递过来的汤,举箸去夹别的菜。 这边她吃肉,刘彻便也要吃,还非要阿娇喂他,那边她吃菜,依然如是,今日的刘彻孩子气重了些,势要将无赖进行到底。当阿娇吃下一片青菜打算去夹下一片,刘彻又开口要的时候,她终于没能忍住,顺手将筷子丢在了盘子上,“我不吃了!”两人本就是坐在榻边用膳,阿娇这么一说顺势扯了锦被便要睡觉。 刘彻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头了。可阿娇现在羸弱的有些过火,他也不敢动她,愣愣坐在原地正思索该怎么求和,便见适才那只被他摔得七荤八素后来传膳时又不知去向的褐色野兔子,不知从哪里一蹦一跳还带着瘸的跳上了膳桌,直冲着筷子下那盘青菜而去…… 毕竟冬日里数九寒天万物凋零,这兔子定是许久没吃到新鲜东西,也不怪它不将尊卑。可是刘彻还坐在面前,阿娇躺在半丈之外,它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抱着盘青菜啃起来,着实胆大了些。 不觉皱紧了眉头,刘彻抬手想要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然而阿娇却听到不正常的咀嚼声,没忍住疑惑转身,却看到那兔子就在刘彻面前大嚼青菜,堂而皇之的样子同刚才刘彻死皮赖脸有一拼,不由失笑出声,对上刘彻疑惑的目光,才道:“彻儿,你不觉得……这兔子很像适才讨菜吃的人呢?” 刘彻一愣,却是立刻想明白了话中含义,登时黑了一张脸纵身想要教训阿娇,不过猛然想起阿娇身子虚弱微微一滞,只拉住了她压着锦被的柔荑,还未有下一步动作,那边突然听到杯盘狼藉之声。 两人一同望过去,但见那兔子咯吱咯吱极快地吞了口中一颗很大的青菜,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衔了另一颗,觉得不是很大,丢下换了颗大的,不屑得扫了两人一眼,一蹦一跳便下了榻。 “呵呵……”在阿娇的笑声中,刘彻毫不犹豫的起身想去抓那兔子,却被阿娇抬手制止,笑道:“彻儿,你……不觉得这兔子成精了么……跟你多像啊……” 看着这样欢喜无忧的阿娇,刘彻被取笑的沮丧瞬间荡然无存,阿娇开心,是因为他刘彻,这样很好。 承光宫内殿中,只闻帝后相携而笑,那笑声爽朗真挚持续了许久,只是渐渐笑着,阿娇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值得她笑。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要把卫青介绍给刘彻,任重而道远啊! 我终于在断网前码完了!!! 57侍中卫青 接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刘彻果然安心住在了上林苑,跑马围猎虽说冬日里四野荒芜,但比未央宫的肃然,这上林苑的日子不知要逍遥了多少倍。 这一日清早,阿娇睡意朦胧中,觉出刘彻起身自顾拢了拢被子继续睡,却不想过了没多会儿,便有一身披寒霜的手固执的来拉她,一次被打开,两次被打开,仍旧不知疲倦的来拉,到了最后,阿娇索性恼火的坐起身怒目相向,却看到刘彻得意的笑容,登时便没了脾气,压住怒火问:“陛下要做什么?” 平日里刘彻向来起得早,一众少年弓马骑射十分肆意,同阿娇也是相安无事,帝后之间和谐的样子,比未央宫里过于场面的相处,倒多了几分家常味儿。只是平日里刘彻早起从未扰阿娇好梦,今日却是不知为何,这般皮赖。 “阿娇,今儿天气好,我打算出去,你要不要一道来?” 阿娇心道你出去就出去干嘛搅我睡觉,正要拢了锦被翻身向里继续睡,脑海里却猛然灵光一闪,赫然起身惊道:“出去?出上林苑么?!”阿娇记得她是让刘彻答应了以后出门必须带上她。 这一声叫得太过响亮,充分表达了阿娇的惊讶,却被刘彻张牙舞爪伸手要来捂她的嘴,“你小点声……” 嫌恶的看了刘彻一眼,阿娇堂而皇之的望向殿门,踟蹰片刻,掀开锦被只着了襟衣起身下榻,还故意抬高了嗓门道:“怕什么,反正皇祖母总会知道,而且她的时候咱们已经回来了,不过挨顿数落而已。”说着扬声向殿外唤云芳来伺候梳洗。 听了阿娇这话,刘彻原本小心翼翼的模样瞬间消逝,反正没有太皇太后不知道的事儿,又何必小心翼翼的玩不痛快呢!想通了以后,便大步向殿外,准备出门的行装。 云芳为阿娇挽了个十分寻常的坠马髻,捧着身品红曲裾要伺候她更衣,阿娇却取下发间那支太过富丽的金凤钗换了自己那根白玉木芙蓉簪,“今儿不穿这个,去挑个素净简单的衣裳,我要同陛下出门。” 恭声应诺,云芳并未多言,只是才走几步又听阿娇道:“一会儿把衣服交给别的宫婢拿来,你去告诉卫青……让他去宫门处候着,嗯……嘱咐他不要多言。” 这话说得阿娇自己也有些晕,然而云芳并未多问,只恭敬办事儿去了。 因晨起得早,一切收拾停当才不过辰时刚半,阿娇至宫门时,便看到韩嫣一身火红的衣衫比自己日常里喜着的颜色暗上几分,穿在男子身上却更觉出挑,尤其他肤色甚白,显出几分妖娆姿色。垂首扫了眼自己身上的浅杏色深衣,阿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张骞奉命将那卷圣旨带回长安交与窦婴,早早便走了,刘彻本意让韩嫣同他一起,最终却不知怎的把他就留了下来。 这个娇媚比女子不输的韩嫣,阿娇对他始终存着几分芥蒂,前世他与刘彻那些不明不白的传言,以及今时他在自己面前的处处争风,都不是好现象。不过这个韩嫣,他进不得大汉后宫,自然触及不到自己的利益,阿娇犯不着为那不明不白的传言为他得罪刘彻。 “阿娇,你可是来了!”刘彻看到阿娇一声高呼,他今日也换下了帝王的玄色衣衫,一身藏蓝倒显出几分飘逸少年味来,褪去了那玄衣的沉稳。 阿娇浅浅一笑,提步向刘彻行去,却压低了声音问云芳:“卫青呢?” 云芳向宫门右首扫了一眼,阿娇顺势瞥过去,果然见卫青远远同侍卫候在一处,不觉紧了交握的双手,换上一脸绚烂,先迎上了韩嫣意味不明的笑容,“韩大人也要一起么?” 此时韩嫣并未有官职在身,只因同刘彻亲密而为朝臣敬称一声大人,但是韩嫣却是极恶这个称呼的。可阿娇毕竟是皇后,又当着刘彻的面,此时陈家势头又盛,他自然不敢得罪,只躬身行礼后退一步将刘彻让在前,笑道:“陛下同娘娘出行,王孙自然随扈以护周全。” 阿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就势扶着刘彻的手登上辇车,然而她登车时身形却微微一滞指向不远处的林子突兀问道:“陛下,那林子里可有鹿?” 这话问的突兀,众人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看过去,然而阿娇却袍袖一抬似见一道银光自她袖中滑落,带着几分虚弱的力道窜进了马身。她嘴角得意尚未展开,那马儿已是一声嘶鸣扬蹄,驾缰的侍卫显然没料到马儿会突然受惊措不及防的被他带倒在地,阿娇一手忙扶上了车辕,她一手被刘彻握着本可顺势跳下车去,却丢开了刘彻的手被马儿一跃身子跌进了车厢内,一声惊呼。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刘彻回过头来时阿娇已经被那马带着跑出几丈远。 两人出宫虽不惧太皇太后责怪,可也不至于招摇过市,是以近旁刘彻不过点了两名侍卫随行,那些守宫侍卫又在远处,当此时刘彻一把扯过身旁骏马翻身而上,直追阿娇而去。 “陛下!”韩嫣一声惊呼也只勒马追上,他为的却不是阿娇。 然而阿娇所期望的,并不是他二人,候在一旁的卫青老远见阿娇所乘车驾马儿受惊,下意识的起身快步迎上,偏偏那马儿还是向着他所在而来。不过几步近前一个纵身,卫青已扶轼立于车前,稳住身子抬手去扯缰绳。 阿娇在颠簸的马车中看到卫青身影之时,才长出了一口气,她惨白的脸色绝对显示出了适才她的惊惧,好在,卫青并未让她失望。 制住惊马的卫青堪堪停下马车,刘彻已然一马当先翻身而下,直奔车厢看阿娇来。他面上的焦急担忧,对上阿娇惊魂未定却思虑幽深的心绪,不能说没有震动。 “阿娇,你没事儿吧?”刘彻急急登车握住阿娇的手,面上尽是歉意。适才他若是抓紧了阿娇的手,便不会有此番劫难。 被刘彻握紧了手,阿娇才发现纵然自己知道卫青驾驭惊马本是易事,可此番犯险她仍是心有余悸手心冰凉。 “我没事儿,陛下。”扶着刘彻下了车来,那边卫青已经将马儿解下交给赶来的侍卫牵走,然而刘彻目光扫到那匹姿态颓然的骏马,却闪过一丝狠厉,怒道:“把那匹马给朕杀了!” 他一语令下,众人皆是诧异,却未有人敢辩驳。阿娇看着那匹马儿,心中虽觉可惜,却也并未开口,她目光顺着马儿扫到站在不远处的卫青,见他身侧拳头紧握似有挣扎,心中暗道不好,可未及她动作,那边卫青已然一步上前决然跪倒在刘彻面前,坚定道:“陛下,请陛下饶恕此马!” 这无疑是当众挑战了刘彻的帝王威严,阿娇心中一惊正欲开口,却听刘彻道:“你凭什么为它求情,难道不知此时你已是自身难保?” “仆冒犯陛下当死,然苑内马皆温驯,突发癫狂必有异因,陛下乃明君,往陛下明察。” “哦?”刘彻皱眉,“那好,朕便饶了那马。来人,将此人处死!” 闻言阿娇欲往前求情,却被刘彻手上用力一带不能向前,她自刘彻眸中察到一丝玩味,遂看向卫青。 那边卫青被侍卫驾起便要拖下去行刑,然他不过面有戚色望向那匹马,目光格外坚定亦不曾出言求饶,任凭侍卫来执行帝王之命。 待卫青被侍卫拖出去老远都未曾开口求饶,刘彻却是一声制止,令侍卫将他带回,“你为何不求朕饶你?” “仆冒犯陛下,死罪。” 当刘彻松开阿娇的手上前打量卫青时,阿娇知道她赌赢了。 “你是什么人?”卫青并未着侍卫宫人之服饰,是以刘彻会有此问。 卫青谨慎的抬首望了阿娇一眼,看到她目中赞赏才恭敬禀报道:“禀陛下,仆乃堂邑侯府马奴,为皇后娘娘驾车至此。” “马奴?”听到这两个字,刘彻再看卫青便觉面熟,“你可是卫青?” “陛下,他正是卫青。”阿娇抢先一步替卫青回答,“多亏了他,妾才安然无事。” 刘彻遂将注意力转回阿娇身上,笑道:“阿娇,你府中有此等人物,怎么不荐给朕呢?” “人物?”阿娇貌露惊恐道:“陛下,他不过是个会驾车的马奴,妾当日也是想快些赶到上林苑来才回府喊了他,要是有才之士,阿娇又怎会藏私呢?” 这话,完全将刻意之行变成了偶然,也将阿娇的锋芒敛去。刘彻不会想到阿娇是故意安排了这一出将卫青推到他面前,但是卫青的心,却必然会向着阿娇。 “卫青?朕记得早年在上林苑,韩嫣你倒还输给阿娇的一个马奴,可是他?” “正是卫青。”阿娇十分欢喜的接过刘彻的话,还得意的向韩嫣望去,果然不见他适才的飞扬跋扈。 刘彻沉思一番,遂开口问卫青道:“卫青,朕封你做侍中,如何?” 卫青毕竟只是个奴仆,阿娇多年栽培却也没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听到这突来的喜讯,自然惊恐愣在当地。阿娇浅笑一声,却是极具女子短见的轻叱道:“卫青,你还不快谢恩!” 在刘彻爽朗的笑声中卫青叩谢隆恩,出行计划自然因这场风波被搁置,刘彻领着卫青要去骑马,嘱咐阿娇先回去歇息改日再出门。 卫青跟随刘彻离去时故意滞了几步,经过阿娇身旁时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娘娘以身犯险之大恩,青命报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抄了六千字的读书笔记交作业,就意识到没有电脑的时代,作者是怎么伟大的一个职业。 胳膊都快断了,太久没写过字的人实在伤不起。 这里阿娇是主流,所以就让韩嫣自顾仰慕刘彻吧,而且这个仰慕也可以有很多理由的嘛,刘彻必须不能理他!!! 快要放假了,下周木有榜单,更新速度会慢下来的,我终于可以回家玩了~~ 58兴平小镇 自上林苑往南,有一处兴平小镇。这日里刘彻并阿娇着了平民服饰,领着韩嫣卫青云芳三人,轻装简从出了上林苑,往最近的兴平去。 见今的刘彻微行而出,虽有心体察民情,然其行为端止全未透露出这份帝王慈悲来。一路上策马扬鞭虽因道路荒芜不至于祸害乡里,然肆意风流的纨绔之态,绝不逊色于真正的纨绔,尤其他身边一身红衣出挑的韩嫣,更将这纨绔气味加重几分。 “阿娇,我适才瞧见那边有卖饴糖的,咱们去买些来尝尝,看有何不同……”几人从道路边一处只搭了茅棚却十分热闹的酒肆走出来,虽午膳用得粗略但难得地道民风,倒也忽略了饮食的美劣。 兴平街道自不比长安繁华,也凑巧因今日集市十分热闹,人头攒动间鸡鸣鸭叫贩夫走卒讨价之声此起彼伏。阿娇顺着刘彻的手望过去,只见一个头扎粗布青巾的妇人将个箩筐背在身前,似乎是在卖饴糖。 离得还有几丈远,刘彻自然没那个本事一眼便看出妇人在卖何物,阿娇觑了他身边的韩嫣一眼,未知可否,这边刘彻已经在韩嫣的撺掇下提步向前行去,他大抵是想看看这街上散卖的饴糖,同宫中是否无二,毕竟一眼望去满街尽是鸡鸭鹅畜虽说日常饮食接触颇多,可活生生的摆在他们面前,还真说不出个一二差别来。 阿娇的手本被刘彻一直固执地握着,此番他前行自扯着阿娇,然用力不大阿娇突然滞住步子,他未曾觉察的继续向前,阿娇却在卫青云芳都未曾留意的时候,微微一滞提步往另一边行去。 街市林立的巷道间,阿娇恍然见一人白袍广袖俊逸飞扬,不羁的长发散披在身后只用绳松松系了更带出几分落拓,只是那风神气度举手投足,一个背影让阿娇滞住了脚步,而他一个侧脸,阿娇已然提步追上。 那白袍俊逸的男子,明明是尚虞。 诚然卫青是个忠仆,他目光跟着刘彻未发现阿娇走岔了路,而云芳一个失神回身时哪里还见阿娇,她以为是自己掉了队忙去寻诸人,然寻到刘彻才发现自家娘娘根本就是走丢了,人登时便慌了。 阿娇远远看到尚虞的身影,未曾察觉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及至走出几步险些撞上一个玩耍的小童这才回神,然而回首只见人来人往,哪里还能看到刘彻的影子。索性心一横,越过几人打量尚虞的身形,提步追了上去。 兴平虽只是个小镇,称不上有多繁华,但因是上林苑外最近的市镇,多有王公贵族打此地经过,街道倒也繁复许多。阿娇追着那似乎在刻意等她的背影渐渐远离了人声喧嚣,心也不由忐忑起来。是她鲁莽了,怎么可以忘记云阳那宅院里的禁锢,尚虞早已不是那个会因她无辜而心生怜悯的少年游侠! 这样的思虑一经理清,阿娇登时便止住步子立在巷口,感觉到身后人来人往尚有几分喧嚣,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提步转身欲走。 “阿娇!”一声沉稳的轻呼,并没有多大声,刚刚好落尽阿娇耳中,滞住她的身形,“怎么追了我几条巷子,连话都不说一句,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握紧了身侧粉拳,阿娇坚定地回首望向尚虞,两人隔着约摸五丈的一条窄巷,却似隔了天与地。阿娇身后是敞亮的街道并人流往来,尚虞身后却是青砖古瓦寂静萧瑟。透过尚虞一成不变的温婉笑容,阿娇似乎看到了那日云阳宅院里他握着万舞衣手中长剑,鲜血顺着他指节修长的手一滴一滴砸在地上,那被她刻意忽略在脑海的情形。 “我该是什么性子呢?尚虞,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你告诉我,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尚虞为何会出现在兴平,他是不是又想掳走自己,万舞衣有没有同他在一起,刘彻会不会有危险,这些想法一股脑涌向阿娇,让她不知该先想哪个。 尚虞只站在远处,目带探寻的打量阿娇一番,才笑道:“大汉朝最尊贵的女子,自然是骄纵跋扈的。” “骄纵跋扈?这四个字倒是精辟的很……” “阿娇——!” 并不十分遥远的一声高呼打断了阿娇的思虑,她抬首望向尚虞,却见他极俊逸地笑了一笑,不过一个纵身已越过高墙乘风而去。 阿娇抬起的头尚未垂下,刘彻已然喘着粗气跑到她近前,目带几分责怪地开口道:“阿娇,你怎么乱跑,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收回心中因尚虞突然出现而起的涟漪,阿娇莞尔一笑极其柔和地开口:“丢了不是很好么?那样你就不用担心陈家外戚壮大不是?”她直直望着刘彻道出这句话,却全然没体味到她话中的分量,只因适才尚虞出现的着实突兀了点,弄得她没来由对刘彻生出怨愤,虽然一直在怨愤,可她从未如此直白。 还好,阿娇在刘彻心里一直只是个骄纵的丫头,偶尔会温柔会替他着想,这也没影响他对阿娇的定位,阿娇是个安于后宫的皇后。是以听到这突兀的话,刘彻先是一愣,继而竟抬手抚上阿娇光洁的额头,然后试了试自己的额头,才若有所思地低语道:“没病啊,怎么说起了胡话呢……” “哎!刘彻!你说什么呢!”阿娇一声娇嗔将适才心中阴云扫净,就差叉腰一个姿势便是十足的骂街泼妇。 刘彻讪讪一笑,不理会阿娇的话,自顾从怀中掏出一个绢布包了的物事递给阿娇,“阿娇,你尝尝这个!”说着一笑,极尽阳光绚烂。 如果说阿娇见今对前世那个决绝的刘彻还存有印象,那绝对是他能将骄阳都比下去的笑容,在长门宫时阿娇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刘彻不爱她,又是怎么做出那样明媚的笑容来面对她的。这个问题从她进了冷清的长门宫便开始想,母亲给不了她指点,云芳也给不了她解答,刘彻又再没踏进长门一步,所以直到她死,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讷讷接过刘彻递来的绢布包,阿娇敛住眼中凄楚垂首一层层揭开绢布的束缚,赫然跃入眼帘的,是那浅杏色绢帕上泛着米白的方糖块,堪堪堆叠在她掌心。 阿娇的手太小,托起那一包糖明显有些危险,刘彻抬手将阿娇的手托在掌心扶稳,另一手捏了一块,递在阿娇嘴边,“这儿的饴糖竟是白色的,不是宫里那种杏色,你尝尝看有没有更甜一些?” 愣怔着张口咬了那糖块一角包进口中,不过一忽儿便是满口香甜十分醇滑,阿娇望着刘彻愣愣出神,却是突然将手心握紧,过多的糖块未被她握住便滑进刘彻掌中,被他握紧。阿娇觉得十分局促,因为这样的气氛太过平实,不该属于刘彻,更不该属于身为皇后的自己。于是,她咬碎了口中糖块匆忙咽下,顾不上品味香甜之味,模模糊糊的开口道:“彻儿,咱们赶紧出去吧,云芳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你不知道我也会着急啊。”刘彻口齿不清地嘟囔。 “啊?你说什么?”提步的阿娇问他,刘彻却是马马虎虎扯起阿娇的手,并未多说两人只往巷子外走去。 阿娇追着尚虞,穿过了两条街,虽没有多远距离,可若是大海捞针一般寻,这兴平也是需要寻一寻的。走到明亮的街道上,阿娇才意识到自己走得有些远,只是刘彻为何先找到了她,着实奇怪。 刚想张口问,阿娇却猛然间迎面走来一个身着粉衣的垂髫少女,怀抱大捧雪白的木芙蓉花同她擦肩而过。似有若无的香气明显昭示了那花的生命,阿娇下意识的一步上前挡住少女去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怀里的木芙蓉,问道:“小妹妹,你这花是自己养得么?” 木芙蓉花期由八月至十月,十月初时最盛,然此时十一月都过了一小半,还能有如此艳丽的花朵,也难怪阿娇要问上一问。 兴许是阿娇的喜爱之情太过明显,小姑娘极其防备的将怀中芬芳向身侧一护,感觉到刘彻同样灼灼的目光,遂不辞劳苦地换过另一边,用瘦小的身子挡住,才很不友好的开口道:“这是我的花!”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花儿定不是她养得。 “小姑娘,你这花儿哪里摘得?”刘彻开口,改变了策略,“你若告诉我,我……请你吃糖!”刘彻摸遍了身上,发现自己能许给这小丫头的,只有阿娇手里的糖,遂抬手想要去拿,却被阿娇一躲嗔道:“这是我的!”平白的,阿娇生了任性,不愿给刘彻轻而易举地如了意。 “我一会儿再去给你买……” “不行!” “阿娇……” “我在荆山上摘的,顺山路上去往东边走,你们自己去摘吧!”小丫头似乎极不忍心看阿娇这般对待刘彻,很厚道的告诉他们这花究竟来自何方,只是一转眼便抱着花束颠颠跑没了踪影,连阿娇想要抓她来问一问路的机会都不给。 于是,两个人站在人潮并不汹涌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嗅着空气中木芙蓉残存的馨香,阿娇先开了口:“你知道荆山在哪么?” “应该在这附近。” “我当然知道在这附近,你知道怎么去嘛?” 刘彻踟蹰许久,终于在面颊通红之前开口道:“咱们先去找韩嫣他们吧,你不是说云芳找不到你会着急,快走!”说着不容拒绝的拉起阿娇的手,往适才赶集的那条街道行去。 只是,两个人将那热闹的街道来来回回寻了三遭,都不曾见到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感受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两个人最终终于决定,先去荆山看木芙蓉。 犹记得金屋诺之前的某一年,上林苑里的木芙蓉正盛,阿娇贪玩随云芳在那花丛间嬉闹,攀上了旁边的矮树,却是一个不小心自枝头跌落,带着扑扑簌簌的木芙蓉花跌进刘彻稚嫩的怀抱里,其实,也可以说是将刘彻砸在身子下当了垫背。只是刘彻不能忘怀的不是阿娇这样轰动的闯进了他的生命,而是随她一道扑面而来的清香,说不清是花香,还是阿娇身上的香……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一期活力榜真的是要了老命啊!!! 下周没有申榜,休息一下~ 那个,24号学校卖火车票,如果我买到了就更新,买不到我就继续奋斗火车票去…… 所以求人品啊!!!!!! 后面半个月更新不会这么给力了,但是绝对不断更!慢慢来,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让阿娇处置刘小猪,榜单催着太苦逼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要继续支持啊! 玥:一定要让我买到火车票啊帝王! 小猪:你刚才说让阿娇怎么朕来着? 玥: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我对灯发誓!(灯噗的一声灭了) 小猪:灯都不信你,你刚才要处置朕是不是? 玥:小的哪敢啊,您一定是听错了,幻听,绝对是幻听!阿娇好好的跟您上荆山赏花呢,怎么会处置您呢?不信您问问群众,(大声)你们说是不是? 群众极鄙视的瞥了玥一眼,无语做僵尸状继续演路人。 玥:(嘀咕)给你们出镜的机会都不要,怪不得跑一辈子龙套! 小猪:你要没事儿就退下吧,别妨碍朕和皇后赏花去。 内侍要请玥走,玥扑到在刘彻脚边十分狗腿道:陛下,玥明儿买火车票啊,铁路局他不是个东西啊,您一定要给我个金口玉言呐! 小猪:凭什么?赶紧给朕退下! 玥:(起身决绝)我要是买不到火车票就不更新,看你去哪赏花! 小猪:你敢威胁朕?!!! 玥:小的不敢啊!!(扑倒) 阿娇:(远远地)彻儿,你还去不去荆山了? 小猪:去去去去!马上来!(低头看玥)你要买火车票? 玥:(拼命点头星星眼)嗯嗯嗯嗯嗯! 小猪:嗯,为了朕同皇后的赏花大计……你一定能买到票的! 玥:那要是买不到怎么办怎么办??? 小猪:(怒)混账!朕都开口了,谁敢不卖票给你! 玥:是是是!陛下英明!谁不卖票给我,您就带谁下去喝茶,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留下来喝一辈子茶! 59绝处求生 上林苑自依山傍水,然这兴平也是山脚下的一处市镇,往东不出五里便是荆山。 初冬时节万物渐趋凋敝,阿娇一眼看到山脚下光秃秃的灌木枝桠时,便已生了回返之心,然而刘彻却是一脸的兴致勃勃,毫不为眼前这幅景色所动。 却说这荆山,适才打听那老叟,说这荆山头台,是当年老子两个讲经处之一,倒还有几分世外超然之气。所谓寒月盛开的木芙蓉,便说是在这老子讲经处。 刘彻执意要寻这木芙蓉,阿娇阻拦不得,只好随他,两人寻了匹马,共乘却是往山上行去。山麓之间,万物尽显颓败枯黄之色,偶尔扫见一抹苍绿都属难得,阿娇依在刘彻怀中,只觉路途颠簸,她对这兴之所至的行程,却已是没了半点兴致。 越发狭窄的山道几难行马,两人犹豫后翻身下马,眼见那老叟所指讲经台看来已不远,可这徒步而行,又不知要多久,阿娇终于被这山路,磨去了耐性,“彻儿,咱们回去吧,云芳他们找不到咱们,会出事儿的。” 然而刘彻却是不以为然,牵着马儿自往道边寻山石拴马,只敷衍着答阿娇的话。两人言语对答间,却见前面更窄的山道上突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紫色身影,身姿婀娜的往山上行。两人所立山道虽不及前路险窄,但一马两人立在此地,要让过第三人决计不会绕过两人的视线,可那紫衣女子明显未曾经过两人所立之地,平白上了前路。这样的想法不由得让阿娇一惊,她愣怔之下却见刘彻已无所谓的将马儿拴了提步往前,“我去问个路,应该已是不远了。” 那一抹娉婷紫衣回身面向刘彻之时,阿娇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滞到了头顶,分明那紫衣女子,便是在云阳宅院中提剑要杀她的万舞衣。而她身后险峻的山石道路间,阿娇恍惚看到一袂白袍飘逸,却是闪过了山石之后,不见踪影,心中的忐忑,却是越发重了几分。 “彻儿……”阿娇一语未及出口,那边原本巧笑嫣然的万舞衣,腰间寒锋凛冽之光映着骄阳刺进阿娇眼中,刘彻闻声回身时,她已长剑出鞘直指他胸腹要害之处,一惊之下,阿娇顾不得许多只提步急向前行,高呼:“小心!” 毕竟是多年弓马骑射骁勇的男儿,刘彻自然先察觉到了身后寒意,继而一个回身才闻阿娇提醒,惊见万舞衣手中寒锋直来,脚下急退的同时将手里未丢下的马鞭向万舞衣面门摔去,换得刹空当忙退回阿娇身边,接过被阿娇解开的马缰,欲牵马往山下行,却见来时路上,两个黑衣蒙面之人,将那退路堵了个严实。 身处高地腹背受敌,一侧高山另一侧却是陡峭急坡,已成死地。 刘彻翻身上马,却是一把拉回欲往山下拼出条路的阿娇,拽她上马,怒道:“你干什么?!” 上庸时,万舞衣一意于断崖上置刘彻于死地,云阳宅院中,她长剑相向满是杀机,不同于不明个中因由的刘彻,阿娇对这番死地,看得是绝无生机。是以刘彻拉她上马,争执不开,她便不再说话。 “再不济,我刘彻也不会以妻子性命枉求生机!”怒气铿锵的话掷地有声的跃入阿娇耳中,她诧异地抬首看向刘彻坚毅的下颌以及他紧抿的薄唇,然而不及多想,便听他又道:“来者何人?!” “自然是想取你性命之人!”万舞衣一人独立于险峰之下,目色凌厉满是恨意,直直看向二人,刘彻的目光凝在山下歹人之上,他不曾看到万舞衣眼中的狠厉,显而见之,他想以骏马突围越过这两人,却又在心中估算不得,二人身手究竟何如。 一语言毕,山道上来人均拔剑相向,提步逼近。 阿娇靠在刘彻怀中可以听到他胸膛内格外有力的心跳,只是他面上丝毫不见异色,镇定自若。两相夹击近在眼前之时,阿娇只觉腰身一紧,刘彻一声“抓紧”微不可闻,继而便是风声呼呼夹杂着枝桠折断之声在耳边响起,她可以感觉到身子似乎被抛在风里,恐惧随着静止的时间遍布她的神经…… “哼!就凭你们三人便想杀朕,妄想!” 感觉到落地的踏实,阿娇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仍是刘彻的靛蓝衣襟,诧异抬首,却见自己竟身处枯萎枝桠林立之中,顺着刘彻叫嚣的目光,她看到约摸五丈外山崖边,一脸愤然的万舞衣,及她身边黑衣人。 刘彻纵马跃下了山崖,以这枝桠马身缓冲为座,竟当真稳稳落地,只是阿娇看着身下早没了精神头的骏马,心中不由一惊。原来他不会以妻子性命求生,是因他跨下尚有良驹可用,少年天子运筹帷幄至如此,决当得起明君踏得过匈奴! 虽说脱了那死地桎梏,可两人处境并未有多大转机,那边敌人若转势顺坡而下,他们赤手空拳也万难抵挡。是以刘彻一个翻身下马,堪堪稳住身子,将身旁枯枝一脚劈断清出一块空地,这才抬手将阿娇抱了下来,不再多言,只提步在前顺势折了树枝在手,披荆斩棘在前,自这灌木深林颓败间,开出一条生路。 阿娇看着他坚毅的背影,只是愣在原地并未提步,待他行出几步突觉不对回身看到尚在原地的阿娇,不由一愣,抬眼望了下山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对阿娇伸出宽广的手掌,“别怕。”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心爱着你的陈阿娇,多好。阿娇干涩的眸子突然滑落一点晶莹,突兀跌落却并未在她面上留下一点痕迹。抬手放在刘彻掌中,阿娇苦涩一笑,“我不怕。”没有如果,她什么都知道,总会多想那么一点,只因为她的幸福绝不会由一个帝王演绎。 密林中荆棘丛生的灌木昭示了此地无人的凶险,亏得是冬日天干这枝桠易折,刘彻在前开路,阿娇握着他的手只一意跟随。重生而来,她知道天命刘彻要为大汉开疆辟土,便决不会死于此地,所以,她说她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买到了火车票,嘻嘻,嗨皮得很~ 于是如约来更新,感谢*,感谢菊花君,感谢各位帮我祈祷滴亲~ 后面要存稿啊,放假了我可以回家嗨皮了~ 万舞衣是个刺客,爱穿紫衣服,忘记的可以回去看42章~ 赶紧奋斗我的期末作业了,原谅我这章比较瘦吧~ 剧透一哈,接下来会患难见真情…… 顺便祝大家平安夜快乐,明天圣诞节快乐~ 60落难贫苦 荆山险峻,除去山道常有人行,其余深林灌木纵然冬日枯萎,亦不可小觑。也幸亏是在冬日,落叶归根露出了视线,刘彻才能避开险地,然两人就地势而行,天色渐黯,不觉便迷失了方向,至暮色崴嵬,才终走出了乱林,踏足山道,却是十分陌生的一处地方。 到此时,刘彻已全然无心去想刺客还会否追来,他占得先机到此时立于孤山中已不知如何抉择,那刺客,怕也没这样大的本事,先到此处。 刘彻仍旧牵着阿娇的手立在岔路前,阿娇满身疲乏强撑着精神跟着,她身上并不繁复的深衣此时早已被荆棘灌木划得狼藉不堪,而刘彻,也没好到哪里去。 “阿娇,向西边走……” 耳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阿娇登时精神一振,不意间脱开刘彻的手,忙抬手去寻发间白玉芙蓉簪,触到那份温润后明显松了口气,继而看到眼前一道金光,耳边又闻:“去有大青石的那边……” 这是小九的声音,那金光一闪而过,分明也是小九。 只是一个错目,失了阿娇柔荑的刘彻目光诧异的回头,疑惑望向阿娇,“怎么了?” 一愣之下,阿娇忙敛下惊诧,垂眸平静道:“咱们走哪条路呢?”说着,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刘彻身后山道,果见一边似是登高路旁有青石耸立,而另一侧则平坦趋势向下,只是那道旁林木格外茂密。如果小九不指点这青石,阿娇是断分不明那东西的。 听了这疑惑,刘彻将目光凝重的投向东边,阿娇顺着他的目光解了其中之意,忙抢先道:“彻儿,那山石嶙峋着实奇美,咱们去看看,再寻出路好不好?” 这话带了几分任性,声音里添了几分撒娇,眸光晶莹的看向刘彻,一副小女人姿态。身为帝王男子,怎能让他在如此安危之时听到意见,阿娇只能用妻子的小性儿,将刘彻引过去。 不过一言,却已经打破了刘彻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因为阿娇已经精神抖擞的提步越过刘彻,往西面山道行去。她不知道小九为何有此一言,可他说的,总归不会错。 在阿娇的各种坚持撒娇以及崴了的右脚作用下,两人便顺着并不十分平整的山路,一直向西而行。行至暮色浓密时,终于见一灯如豆的微光,在不远处招摇,阿娇悬了一路的心,这才搁回了肚子里。 两间简陋的土坯房里,住着纪家四口,一双儿女并夫妻俩,倒还十分热心的将两人迎进了屋子。这家主人姓纪名康,是个猎户,其妻金氏倒是个十分标致的贤淑美人,一个九岁的儿子唤作阿凡,四岁的女儿唤作阿宝。一番闲聊下来,两人这才弄明白,他们离兴平,已百里之遥,沿着适才的路再向前行约摸两里便是槐里,比兴平略热闹些的一个镇子。 因刘彻两人的到来,原本略松散的炭盆边略显拥挤了些,倒更暖和。只是这个十分贫苦的猎户家,外面看很鄙陋,内里更是家徒四壁,除了人,屋子里一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任何摆设。 他二人自称是慕荆山之名而来观景,迷路在山中,阿娇看着他谨慎的在心中盘算言语计较,不由叹了口气,就着暖暖的炭盆,却不明白,小九让她向西,是为了这猎户夫妻俩,还是另有原因?槐里,这个名字她似有耳闻,却在记忆力埋得太深,怎么也想不起来…… “公子若不嫌弃,”出外寻柴的纪康进门将一摞干柴放好,十分憨厚的对二人笑道:“今夜便住在我家,明日再往镇子里赶。” 这一日出门,二人都着了平民的朴素衣衫,是以夫妻俩将他们认作士人,十分热情的招待。至于嫌弃一词,二人都是筋疲力竭,夜深路崎若再往前行,两里路,却还不知能否平安到达那槐里,是以阿娇望向刘彻时,已听他道:“怎敢,您收留我夫妻已是大恩,他日归家定然重谢。” 言语周旋,刘彻着实谨慎过了些,弄得那夫妻俩十分局促,也不再开口。腰间突然一阵窸窣,阿娇诧异低头,却见一个梳了总角的小脑袋,正费劲儿的往她胳膊下钻,此时一得了空当,抬头十分憨厚一笑,毫不客气的蹭着屁股要往她怀里坐。阿娇本同刘彻依偎坐在一处,此时这小丫头不客气的往阿娇怀里蹭,一方面也是将刘彻挤过去,只是她那般费劲儿的模样,让人看来着实忍俊不禁,当然,不包括权威被挑衅的刘彻在内。 他十分蛮横的拉过阿娇的胳膊,想要把这个没眼色的小丫头摒除在外,却不想阿宝竟一把扯住阿娇的衣襟“哇”的一声干嚎起来,还抽噎着指责道:“叔……叔叔,嗯……叔叔……欺负……银……姐姐……姐……” 阿娇顿时有些傻眼的看向刘彻,却见他脑门迅速堆积起一条条曲线,抬手想去拉阿宝,可还没碰到她,就听到骤然加大分贝的哭声歇斯底里起来,登时僵住了手,“小丫头,你作甚唤她姐姐,唤我叔叔?”听了这话,阿娇再忍不住哧笑出声,得了刘彻一个狠狠的白眼,倒是憋得满脸通红,毕竟是在外面,她还得给这帝王留些面子,只是这样一来,刘彻的脸更臭了。 小阿宝眼看就要达到目的,却突然被凌空抱了过去,阿娇一愣,却见适才同阿宝并排而坐的小男孩儿,略显费力的捞走了他的妹妹,对上阿娇惊诧的目光,却只是一愣,并未言声。小丫头还想挣扎,却被她哥哥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噤声,委屈万分的看了阿娇一眼,转头将楚楚可怜迎上她的母亲。 金氏尴尬的对阿娇二人笑笑,作势在她儿子肩上打了一巴掌,接过女儿抱住,起身对二人道:“我家中只两间陋室,今夜就委屈公子夫人睡小儿的那屋,可好?” 因势而立,刘彻确然十分清楚,谢过了金氏,取了腰间佩玉道谢于她。 只是贫家小户,最难熬的便是冬日,即便那金氏将炭盆移至房中,阿娇躺在并不厚重的被褥中,仍是浑身冰冷,硬邦邦的炕虽然传递着热气,只是咯得人无法入眠。 窗外呼呼风声极其凌厉,刘彻自内弋好了门,回头看到阿娇正望着他,不觉一笑,将外裳脱下盖在被上,只着襟衣,却并未往阿娇给他空出的位置躺,而是蹲在了那炕洞边,搓着手取暖。 阿娇疑惑,却将身子更向里挪了挪,“彻儿,当心染了风寒,这炕上还是暖的。” “阿娇,你睡外边,这土墙寒气重。”刘彻说着,却是许久才起身,小心翼翼的上炕躺在了里侧,挨着冷冰冰的墙,掀起被子躺下。 被褥里的阿娇虽身子冰凉,但捂了这会儿定然比外间温度高些,被刘彻拉开被子灌进冷风,不由吸了口冷气,然而下一秒被他不容拒绝的抱进怀中,却是瞬间温暖起来。刘彻适才在炭火边烘暖了身子,一身的热气护在阿娇周身,确实暖了起来,阿娇不知如何开口,好在背对着他,似乎也不用多言。 落难之时,他心细护她至此,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只是阿娇突然想起,是不是她同刘彻,只有共苦的命,没有同甘的分?要不是当年他政见受挫时同自己那般的好,她也不可能无怨无悔的在长门苦苦等他,至死方休…… 阿娇突觉脑后一阵松散发髻散落,她为了入化外之境睡时并未拆发,仍佩着那白玉芙蓉簪,此时被刘彻抽去,发髻重量虽除,心中却惊诧不敢回头。却觉他将自己拥得更紧了几分,声音埋在她发间道:“阿娇,若不是我坚持上山,你也不至得如此落魄之地,你……骂我吧。” 见阿娇不曾开口,却是又道:“纵然这地方简陋,你也不该束髻而眠……” 听了这话,阿娇放下心来,“你不是也跟我一样的落魄,夫妻之间……何必说那许多……” “对,咱们是夫妻,阿娇,你安心睡吧,明日彻儿就带你回上林苑……” 外间风声突然更凌厉的刺入耳中,阿娇嘴角露出一抹哂然,在刘彻十分温暖紧凑的怀抱里,终于抵不住身心俱疲,昏昏沉沉的睡去…… ~ 是夜,寒风瑟瑟,凄清的街道上难觅人迹,却见两个十分敏捷的身形,抹黑翻上了一堵高墙,跃入一处漆黑的院子。 仔细看,那走在后面的红衣广袖,正是韩嫣,再看打头之人,赫然就是卫青。两人趁夜翻墙入户,做得是不甚光彩之事,却显见得十分融洽,按商量好的计策,韩嫣往前卫青向后,分头而行。 云芳双手被缚躺在茅草堆上,只觉这屋子四下透风,着实苦恼。她虽是奴婢出身,但自幼长在堂邑侯府,又因谦恭灵巧被长公主带在身边调教,派给翁主使唤,向来能当得半个主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只是她浑身冰冷的躺在那儿,心里却只是在担忧阿娇,顾不上自个儿半分。 落锁之声在这静夜里十分突兀,不过在第一下窸窣后云芳便瞪大了眼睛看向那破败的木门,她不是没想过逃,只是手脚被缚,这屋子里除了茅草再无他物,万难施行。而那掳她之人就将她绑了丢在此地,便再没别的动作。 漆黑的夜色里,云芳看到反身而入的卫青,谨慎的将门虚掩了,才一步上前来解云芳的束缚,从始至终,一言未发。云芳心里虽担心阿娇,可也知此地不宜多言,只谨慎的握住温情,眼中尽是担忧。卫青扶着云芳起身,正要往外走,云芳却脚下一软险些跌在地上,多亏了卫青搀扶。 受寒多时的腿脚,这一时之间,怕是难以行路,云芳恼火的瞪着自己的腿,抬手便想打上去,却被卫青拦下,仓促间低声道了句:“此地不宜久留,多有得罪姑娘海涵。”然后便将云芳负在了背上,谨慎提步向外。 云芳长了这么大,从未同男子如此近的接触。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胸腔里越发有力急速的跳动,全无心去留意身边境地的转换,只是不明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当卫青一声疾呼唤她回神时,韩嫣已经站在她身前,带了几分玩味的目光,让云芳立时低下头去,却突然想起阿娇,扑通跪倒疾呼道:“大人!大人!翁主……娘娘,娘娘在哪儿?” “你心里倒是只有你家主子,我可不是什么大人,”韩嫣一声奚落,“陛下和娘娘,都不见踪影。” 这话说得轻佻,然而言语间的凝重,是三人谁都不能忽视的。 “韩公子,现下,咱们该如何行为?”卫青扶起云芳,谨慎开口,打破了寒风中的沉默。 “回上林苑去,看看陛下是否已经回去,若不然,便唤卫士来寻。” 卫青沉吟斟酌一番,“陛下微行而出,太皇太后并不知晓,若如此大张旗鼓的命卫士寻觅,定然朝野震荡,青私以为此计不妥。” 韩嫣微眯了眸子,尖锐的丢下一句话:“那你说怎么办?” 卫青正不知如何开口,云芳却道:“翁主……娘娘,我听娘娘同陛下讲说,不能让太皇太后抓到陛下的错……” “那你们俩说,该怎么办?”此地三人,云芳卫青,皆是堂邑侯府的人,而韩嫣向来同阿娇不合,此时境地,三人间也是甚难维系平衡,韩嫣话语间的不耐,更重了几分。 “不若公子回上林苑一看,陛下若未归还请公子寻心腹之人到此地寻觅,青同云芳二人,便留在此地先行查探那闹事之人同此事有何关联,寻觅陛下娘娘,公子以为如何?”卫青的为人谨慎,说话更是谨慎,这字句间即顾及了韩嫣身份尊贵却无官爵,又点名了意味,着实周到。 听了这话,韩嫣却并未多言只翻身一跃上马,扬鞭而去。漆黑夜色中他鲜艳的红衣在寒风中飘扬,腥红如血。 送走了这尊神,卫青终长出了口气,看到云芳瑟缩着抱臂而立,忙褪下外裳给她披上,“咱们先寻个落脚的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寻,如何?” 卫青的眸子在静夜里似乎绽放着光华璀璨,云芳看着他失了神,只僵硬的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自己失了处事的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把作业终于补完了,下一周是考试周,然后一月玥不打算交网费了,要考试啊,一周就回家了,省钱哎~ 然后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会努力码字放存稿箱的,尽量多码吧~ 如果实在数量不足,我回家了努力更,因为我只考两门,所以,应该还是有空码字的~ 七号中午到家,嘻嘻~ 希望刘小猪保佑我吧,考试不要挂科哦~ 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 元旦前再有一更~ 话说卫青和云芳配,怎么样呢??? 这个也是姐弟恋的说,我总觉得卫青就适合这姐弟恋,先萌芽一下吧,下一步再看了~ 云芳是个好姑凉啊~~ 61初雪时节 瑟瑟北风呼啸了整整一夜,至晨光熹微时,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大雪,不过个把时辰,便将苍茫大地,染了个素裹银装。 阿娇迷蒙间觉出一阵冷气,便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却见刘彻直起半个身子,正向外探看,那凉意,正是他起身牵动被褥,灌进来的。 “下雪了,阿娇。”见阿娇醒了,刘彻抬手压了被褥一个侧身起床,“外面还下着雪,我去看看路,不知今儿能往那槐里赶路不。”说话间,替阿娇将被褥塞了个严实,极体贴的笑着在她额角印下一吻,才浅笑着抽身而去。 初醒尚不甚清醒的神智,在刘彻这般亲昵的举动中,被惊了个透彻。他们在宫中因着阿娇刻意的疏离,向来相敬如宾,每每刘彻的亲昵碰上阿娇不冷不热的态度,便没了动静,久而久之,两人也都习惯了这般客套。下雪阻了路,他本该忧愁不能回上林苑在外拖延,被太皇太后知晓必会责罚,可刘彻这样高的兴致,究竟从何而来,阿娇委实想不明白。 炕下的炭火早就灭了,刘彻一走,被褥里没一会儿便凉下来,阿娇探着身子看窗外仍旧纷扬的雪花,看着放在一旁狼狈不堪的衣裳,叹了口气披衣正要起身,房门却突然大开,猎猎寒风夹着雪花扑簌着灌进屋子,冻得阿娇只打哆嗦。 刘彻闪身而入一手用力将房门合上,这才阻了那寒风凛冽,“咱们的衣裳都被荆棘挂得不成样子,我同主人家借了两套衣裳,你先换了吧。”说着将一套靛蓝粗布深衣递给阿娇,“这雪下得猛,咱们怕是得在这儿耽搁几日了。” 阿娇只默默的换了衣裳,扫到刘彻紧蹙的眉头,斟酌一番,一边用芙蓉玉簪斜挽了乌发,一边安慰他道:“无妨,彻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养尊处优的皇室贵胄,对于这般苦难境地自有心中的抵触,阿娇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表达出这份抵触,徒增愁思,只是她向来不擅挽发,左右弄了许久都固定不好,面上难免是露出恼色。 正憋闷间,却觉手上一阵温热,刘彻竟抬手握住了阿娇,帮她顺势挽发,虽姿势笨拙,却利在眼观之清,两人同那如瀑青丝纠缠了许久,终是将它牢牢定在了脑后一个斜髻。 “阿娇,我此时才知,你束发而眠,竟是为这挽发之苦呢!”刘彻此言一出,没得得了阿娇一个白眼,嗔道:“知道你以后就不要乱动我的头发!”昨夜入眠,阿娇倒是没想挽发,她原是想入化外之境,寻小九而去,只是被刘彻这一耽搁,倒也忘了。 “那可不行,且不说回宫有人帮你束发,这几日若没了相公我帮忙,阿娇你要如何出这房门呢……” “胡说八道!”一声娇嗔阿娇抬手打在刘彻肩头,被他一躲哪里还有几分力气,只是他一躲之后抬手便紧握了阿娇冰凉的手,语气突然正经起来道:“阿娇,你可怪我,累你吃苦?” 阿娇一愣,看向刘彻真挚的眸子,挣脱了手淡然一笑道:“怎么会,我既嫁了你,自然甘苦与共,只不知彻儿你,能否与我同甘共苦……” “那是自然!”得了这样调笑的质疑,刘彻似也被激起了火,肃颜道:“他日我刘彻若见弃阿娇,叫我此生永不能得所想!”即便不能有孩子,我也会对阿娇好一辈子,刘彻在心里这样补了一句,目光更坚定了几分。 看着他这般郑重其事的赌咒发誓,阿娇垂首哂然,终于是经不住他固执的坚持,抬首笑着嗔责道:“好啦我知道了,而且会好好的记着呢!” 从前她总爱让刘彻赌咒发誓,却总不明白,这誓言说得多了便不过是空口白话毫无作用,今日听得他自觉赌咒,心头除了凄凉,连适才涌起的一丝温情都再不存在。刘彻这一生戎马倥偬,身为帝王何其安乐,只是他杀戮太重,那心,即便没这誓言,怕也是安乐不得的…… 纷扬的雪花直飘了两日,至第三日上,日头才拨开了厚重的云层露出几分暖阳。 阿娇扭伤的脚踝因木芙蓉的作用已经大好,这日清晨雪住云开,柔和的阳光洒在厚厚的积雪上,格外明亮。推门而出的一瞬间,险些被那雪色刺目伤了眼睛,阿娇只觉眼前一黯,却是被刘彻的大手挡住了强光,片刻后才得了光明。 “阿娇,你怎么不吭一声就出来了?别盯着雪看……”刘彻放下了手,忙嘱咐阿娇。 雪地里,穿得一团臃肿却尤显可爱的阿宝,正扯着他哥哥的手往院子中央走,年纪稍长些的孩子,总爱装一副老成相,目光扫向刘彻,这点阿娇是深有体会,那边一个半推半就一个拼命向前,两个小人在雪地里,踩出一道狼藉的脚印。 “姐姐!”阿宝突然发现立在门边的阿娇,一声高呼松开了她哥哥的手,在脚踝深的积雪中笨拙前行,身后本来同她两头拉扯力道的阿凡,被妹妹这样突兀的松开,竟止不住力道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中,登时恼火怒吼道:“纪宝!”说着顺手在身边抓了把雪,便朝阿宝扔去。 前面阿宝听哥哥一声怒喝,愣怔回头,刚好被稀松的雪花扑了一脸,冰凉的触感让她一愣,旋即扁着小嘴儿,便想哭出来。 刘彻这边看热闹正觉那小孩儿淘气,心欢喜处有所感慨,便向身边拉阿娇,却扑了个空,扭头才发现,阿娇已提步向那雪地里将哭未哭的小鬼走了过去。 “这么冷的天,眼泪掉在脸上可是会结冰的哦……”阿娇帮阿宝擦净了面上雪花,“不若……姐姐陪你们堆雪人吧!”说着回首看向刚起身一脸戒备随时准备开溜的阿凡,笑道:“阿凡一起如何?” “好啊好啊,哥哥姐姐陪我堆雪人,我要堆一个好……大的!”阿宝说着,还用小胳膊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最大的圆,以示她心中的最大。 刘彻本来十分板正的站在一边看三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忙得乐此不疲,他承了阿宝阿凡一声叔叔,平白了被叫老了不说,还刻意摆出一副稳重的模样,不过看了一会儿,终归忍不住,也同三人一道堆起了雪人。 嬉笑打闹时有穿插,但是四人都十分认真的在做雪人,不过小半个时辰,一个比阿宝还高却并没有很大的雪人,便立在了院中狼籍一片的雪地中央。而那原本洁白纯净的雪地,此时是一片狼藉。 阿娇拉着阿宝的小手,十分满意的打量着院中的雪人,阿凡寻了炭块来做眼睛鼻子,刘彻抽了两根篱笆干枝做手,又把前日他们挂的不成样的破衣裳围了在脖颈,让这雪人分开了头身有了脖子,看来倒是十分富态欢喜的模样。 “噗”的一声,阿娇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阿宝惊呼道:“哥哥,你烦人!” 阿宝碎花小袄上,印着一个雪印,那边阿凡十分得意的看了阿宝一眼,打算开溜。这边小阿宝扁着嘴便又想哭出来,阿娇拉着她的胳膊却是压低了声音,在耳边叮嘱她:“姐姐陪你打回去,不许哭花了小脸哦!”说着在身边顺势抓了把雪,便朝阿凡丢过去…… 见状,阿宝也来了劲头。他们本是穷人家的孩子,整日里不过放养在山野中耍玩,性子远比不得世家大族里孩子规矩懂事,可他们身上的那份天真,却是阿娇从前所见的孩子中,所没有的。 那边灶厨里正做饭的金氏听见这边闹腾的起劲儿,探头来看,刚好看到阿娇一个雪球砸在刘彻肩头,那边刘彻一愣也加入了战斗,一时间阿凡叛变跟阿娇站在一边,两小一大三个人,都是兴致勃勃的团雪同刘彻打闹。见此番热闹,金氏也不再多说,只扬声叮嘱道:“仔细着了凉!” 只是她说归说了安心,这边四个人,却是自顾玩闹,哪里还听得进去…… 打得累了,阿宝跑去搬了小凳一字排开在雪地里,四人面对着又批了层雪花的雪人,气喘吁吁的歇下来。这样闹一闹,浑身都暖了。 “阿凡,你爹要进山去打猎,问你要不要一同去?”金氏出来唤众人吃饭,说了这么一句,阿凡立刻双眼放光一跃而起:“去!我要去!” 他的小跟屁虫阿宝,立刻也一颠一颠跳着道:“我也去,阿宝也要去!” 金氏一把将阿宝抱在怀中,擦去她发丝间的雪花,笑道:“等你长到哥哥那么大,就让你爹带你去!”小阿宝扁了扁嘴,却是没再说话,她的注意力,被手里的一张饼子,吸引了去。 “大嫂,我也想一起去,顺便探探路。”刘彻握着阿娇的手十分温暖,看过来的目光也十分坚定,并且极其恰当的将阿娇的话堵回了肚子里,“阿娇,你腿脚刚好些,这山路定是十分难走的,我先去探了路,看能不能寻些人来接你。” “是呀是呀,阿娇,你就先跟我在家放心呆着,没事儿!”金氏一语刚落,那边纪康已经出来,接过阿宝在怀中亲昵一番,“阿俗,我这就带凡儿出门了。” “嗯,大兄弟也想去看看路开了没有,就让他跟你们爷俩一起吧,他们家里人也没消息,想是十分担心呢!”金氏说着,将阿宝抱回在怀中,替丈夫理了理衣襟,见他答应了带刘彻一道,回首冲阿娇莞尔一笑,却是并未开口。 看着刘彻的背影,阿娇突然生出几分莫名的忐忑来,这样不安的情绪已经距离她很远,没来由的突然一步上前拉住刘彻的手,触到掌心温热,才静了静心。 刘彻疑惑回首看向阿娇,笑着握了握她的手道:“没事儿,我跟大哥一起去,稍后就回来了,那会儿咱们就能回家,放心在家里等我回来吧!” 阿娇讷讷的点了点头,莞尔一笑,掩住了心中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2012了,说起来好恐怖哦~ 然后2012我就上一周的课还是考试周,所以就不打算交网费了,节约是根本,考试必须不能挂嘛! 今天更了这一章,目前木有存稿状态,不知道今晚十一点以前有没有可能放一章进存稿箱,恢复网就要到七号以后了,所以,七号中午到家,七号我肯定会回来日更三天,请假一周了亲爱的们~谢谢大家的支持哦~ 寒假是美好的,我苦逼了一个学期,终于可以回家玩了!!激动哇!!! 祝大家元旦快乐,2012给力哦~! 刘小猪的祝福是:谁让看《金屋不藏娇》的孩纸挂科,朕就让他挂全家! 希望大家上学的都不挂科,上班的年终奖大大的有,我们是有野猪庇护的孩子,阿娇虎视眈眈看着他呢,你懂得~ 如果你没挂,就来好好看金屋哦~ 如果你挂了,就加群来把你想好的虐刘小猪的点子告诉我吧,我会狠狠地欺侮他的!!! 再次上群号,木有网不能更新,可是瓦还是有手机的~59131333 新年快乐哦~!!!! 62舞衣其荣 万舞衣来的时候,并没有剑光凛冽,也没有黑衣蒙面的死士,她只如寻常串门的妇人一般,闲步自雪野而来,叩响了纪家简陋的柴扉。 “阿娇,许久不见了。”万舞衣看着阿娇谨慎挡在金氏母女身前,嫣然笑道:“你的彻儿呢?他怎么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不顾了?” “你来干什么?!”阿娇说着,示意金氏带阿宝往后跑,却被万舞衣长剑破空划来,挡住了去路。阿宝止不住恐惧地惊呼,却被回过神来的金氏死死捂住嘴巴,目光惊恐的跌坐在地,无法开口。 “我自然是来取你夫妻二人的命,这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她说着一个纵身越过阿娇,站在金氏母女面前,笑着却又不容拒绝的自金氏怀中拉出阿宝,嫣然道:“小丫头,姐姐带你出门,可好?” “放开他们!”阿娇一声厉喝,却是不管不顾的抬手拉开了万舞衣放在阿宝肩头的手,“万舞衣,你究竟受何人指使来纠缠我们,即便是死,我求个明白不过分吧?” “谁能指使得了我呢?”万舞衣一阵哂然,提剑指向阿娇:“刘彻呢?带我去找他!” 阿娇突然上前一步迎上那利剑,惊得万舞衣仓皇后退一步,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开口道:“今日你杀了我,便再不要去寻彻儿,如何?” 这样突来的变故让万舞衣有些不知所措,她眼中的挣扎一闪而过,毫不客气的拉过阿宝横剑相向,怒道:“你带我去找刘彻!立刻!否则我就杀了她!” 厚厚的积雪深过脚踝,阿娇不过穿着平日的绣鞋行在其间,还抱着阿宝,甚是艰难。万舞衣在前两步之距引路,行进间也好不到哪里去。 “啊!” 阿宝突然一声惊呼,万舞衣回头便看到阿娇半跪在雪地里,而阿宝安然无恙的站在一旁,拉扯间,阿娇一头乌发披散开来,和着雪地莹白更显乌黑。 愣怔片刻,万舞衣怒道:“你干什么?” 就在万舞衣回身转头的一瞬间,阿娇一把推开阿宝轻呼一声“跑”,自己身子一跃挡住了万舞衣的去路,小阿宝握着适才自阿娇发间抽落的芙蓉玉簪,头也不回的往山林中跑去,她自来长在山野行路间比这些个大人倒还灵巧几分。 阿娇忐忑的望着万舞衣,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追上去的打算。 看着万舞衣缓缓提起的长剑,阿娇疑惑问道:“尚虞唤你一声万夫人,不知夫人的夫家是谁,又究竟是为何同我们俩纠缠不休呢?” “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追不上那自小长于山野的孩子,想让我去追她然后趁机逃跑,只是你没想到,我压根不去追,是么?” “人总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不是么?” 万舞衣思量一番,上前一步将剑锋更近阿娇几分,“陈阿娇,你可还记得,临江王刘荣?” “荣哥哥?” “他便是原因。” “我虽不欠他的,可他终归是间接因我丢了储君之位,你要杀我,自是应当。”阿娇说罢,眼眸一闭,再不纠结。 万舞衣狠狠瞪着阿娇,提剑凝气,毫不犹豫的向她刺去,然而眼前突然一道金光刺过她的眼眸,待回神之时,眼前哪里还有阿娇的影子…… 阿娇只觉得身子突然轻飘飘的,待踏实之时,一顿声音灵动的责骂劈头盖脸而来:“阿娇,你傻了么,干什么等死啊!” 睁开眼睛,哪里还有万舞衣的影子,只有小九双手叉腰一对儿金翅膀不停忽闪在身后,带起些微冷风,那模样,着实跟街上对骂的泼妇有一拼,阿娇忍不住扑哧一笑,却立刻激怒了小九。 “哎!我正织云就见你傻愣愣的站在那儿等死,你要是死了,我跟颜生费那么大劲儿不全白费了,你这重生一遭还有什么意义啊!” 适才,阿娇是真的想要一死,一了百了,省去那爱恨情仇许多纠葛,只是被小九这样一点,突然便觉得,已经走到现在,死在当下那之前的苦不就全白受了。 “哎呦,我可不是天天在云头往下看的哎姑奶奶,先闪了,你顺着这山路往下会碰到贵人的,快点跑啊!”阿娇只觉脑门一凉似被小九点到,旋即趔趄一下便不见了小九的踪影,眼前,正有一条山路蜿蜒向下。 阿娇衣衫单薄,绣鞋早已湿透,沿着山路向下的途中,不断地在埋怨小九为什么不给自己件衣服,只是埋怨归埋怨,她的芙蓉玉簪被阿宝拿着回去帮她传口讯给刘彻,小九又抽身不得,说这路上有贵人,贵人又在哪里呢? “阿娇!” 斜刺里一声高呼,阿娇四下望了望,看着满目雪白,无奈摇头只当是幻听,继续向下行。 “阿娇!”一双手突然搭在她肩头,惊得阿娇一声惊呼险些跌坐在地,却被长臂一伸揽在她腰间止住下坠趋势,阿娇这才看清,眼前目带笑意白衣飘扬的,可不就是尚虞。 惊惧过后故友重逢的喜悦,让她再忍不住心中脆弱,“哇”的一声大哭出声,粉拳砸在尚虞肩头,再顾不得许多,只一叠声埋怨道:“你吓死我了!干嘛骗我去追你!还带着万舞衣来杀我!你究竟是谁啊……” 尚虞是同万舞衣一路到兴平不错,清早也是见万舞衣没了踪影才匆匆追赶而出,没成想一路追来却先碰到了阿娇,被她这样一通数落,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可凡数。抓住阿娇渐渐无力的手,满是宠溺的握在掌心,“阿娇,我是尚虞,别怕了……”说着手上用力一带,将阿娇抱在怀中。 ~ 刘彻随纪康父子俩在山上猎了两只山鸡,又同他们一道往山下槐里探了路,回到家中时,已是暮色将沉。 还未进门,便见一个小人急匆匆的扑进纪康怀中,哽咽道:“阿爹,阿爹……姐姐他……姐姐……被……走了……” 小阿宝哭的泣不成声,那话也说不清楚,只是听得刘彻满腹惊惧,及至金氏快步而出同样满脸惊惧之色,左右不见阿娇,刘彻的心,已是沉了一半,忙问道:“阿娇呢?” 金氏将阿宝带回来的芙蓉玉簪递给刘彻,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刘彻的面色,已比那夜色更墨了几分。沉吟片刻,抱拳同纪氏夫妇辞道:“大哥大嫂的恩情刘彻改日定当报答,今日就此别过。” 金氏还想再劝,纪康却一把拉住她止了言语,客套之后只看着刘彻的身影,匆匆消逝在越发沉重的夜色中,没了踪影。 ~ “你是说,万舞衣喜欢荣哥哥?” 槐里的一处民居内,阿娇诧异地望着尚虞,面上满是对刚才所闻之言的怀疑。 然而尚虞不容置疑的点了点头,肯定了这句话。 万舞衣那样的江湖女子,怎么会同荣哥哥那样温润如玉的君子扯在一处?这样的落差,也难怪阿娇会怀疑,只是尚虞不认识刘荣,自然也不晓得其间因由。 “她同临江王之间的因由我并不十分清楚,可她确实是为了临江王,而一门心思要杀你和刘彻的。”尚虞的话字字珠玑,都点在阿娇最不愿想起的记忆里。 从刘荣被废,到他再入长安丢了性命,其间两年,阿娇不知道也从没想要知道临江发生了什么。她只依稀记得栗姬给刘荣娶的那位良娣为他生了个儿子,还抱进宫给太皇太后看过,后来那位良娣去了临江封地,刘荣给那孩子取名惜命,消息传到长安城,皇上还为此甚为恼火,若不是皇祖母阻拦,刘荣定是免不了一通责怪的。只是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里,从来都没有穿插过一个酷爱紫衣叫万舞衣的女子。 看着沉默的阿娇,尚虞起身,正要离去。 “尚虞,那你呢?你为什么帮着万舞衣,去害皇上?” 尚虞转过一半的身子瞬间凝滞,许久,该是冷笑着回道:“宿世仇怨,岂是一言半语能说明白的。” “若是前仇旧恨,我的母亲也姓刘,你又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救我?” “我为什么救你?”尚虞突然转身直直望向阿娇,目色凄然,“也许……你就当我是习惯了吧……”说罢,不待阿娇多言,抽身快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如约回来了~ 63刘荣番外之太子冢上 前元三年,阿娇五岁,刘彻三岁,而刘荣,已将将十八岁。 上林苑是个打猎的好去处,秋冬之交,景帝总爱带上老婆孩子往上林苑住些日子,栗姬向来最受宠爱,每每随扈而去,住在承光宫的灵台殿。而权势熏天的馆陶长公主,他们的姑姑也会陪着太后,住着储元宫。 栗姬同刘嫖向来不合,来往稀疏,但因着太后的尊驾在此,每日里栗姬需往储元宫请安,也能打上一两个照面。 景帝出宫,并不会只带栗姬一人,但承光宫里只住了她一位,其余那些,都随太后住在储元宫,连同他的那许多弟妹。那一日午后,他闲来无事,便想到储元宫寻些乐子,不想正撞见内侍悄没声息的慌乱,一问才知,是在找堂邑侯府的那位娇翁主。 陈阿娇,未央宫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女子,她是馆陶长公主唯一的女儿,太皇太后唯一的外孙女,景皇帝唯一的外甥女,万千宠爱集一身,连他的那些姐姐,都十分嫉妒这个小丫头。 刘荣并没有见过阿娇,这其中自有他母亲的缘故。 彼时他站在储元宫的门廊下,思虑着此时储元宫内一片忙乱,怕是没什么乐子可寻,正要打道回府,却见一个垂髫小儿,一身香色小衣摇摇晃晃的扑到他脚下,口齿还未十分清晰,却准确无误脆生生的道了句:“哥哥!” 他并不认识这个小娃娃,所以不由蹙了眉头,想要推开他。 “哥哥,彘……彘儿要去花……花……”小刘彘十分倔强的拉住了他的衣袖袍带,毫不理会刘荣的推拒。 他这才想起,父皇登基那年是得了个儿子,取名彘,说是高祖托梦给那位美人,才得了这么个名字。仔细看身边这个小娃娃,倒还真有几分小猪的憨厚。他省着左右无事,便顺着刘彘的拉扯,随他出了储元宫。 刘彘跌跌撞撞的拉着他,竟寻到了一片木芙蓉花。 九月韶华,正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那雪白的花朵一团团招摇在枝头,何其明艳。 “哥哥,花,花。” 他不知道刘彘如何得知此地有木芙蓉盛开,但是看这情形,想起适才刘彘的话,只无奈一笑,抽身凑近那木芙蓉,弯下一枝替他摘花。 然而堪堪选中一枝弯折下来,他便听得枝叶窸窣动荡,才回首便见木芙蓉边一棵杏树枝头,立着个红衣明媚的小丫头,她乌发未系胡乱披在肩头,如缎子般鲜亮,而她泛着红晕的脸颊却明显透着几分窘迫,不及他提步上前,便见那小丫头在枝头不知怎的一个没站稳,从扑簌的枝叶间往下跌落…… 那杏树长得高大,枝叶伸到了芙蓉花上头,所以她挟着杏叶芬芳,落尽了芙蓉花丛,他一步上前却还是没能赶上,只眼睁睁看着她,跌在了刘彘软濡的身子上,那不过三岁的少年,给她当了肉垫,明艳的芙蓉花零落满地。 两个小人尚自愣怔,他已然快步上前拉开了他们,小丫头窘着一张脸瞪向刘彘委屈的面容,眸子里恶狠狠的光华,看得他不由好笑。只是笑还未露,便听刘彘“哇”的一声嚎啕起来。 他不过一愣,便听另一手边的她,也毫不示弱,“哇”的更大一声哭出来。 后来,他领着两个花脸猫回了储元宫,从那些焦急的内侍口中才知道,这个红衣张扬的小丫头,便是他姑姑刘嫖唯一的女儿——陈阿娇。 内侍分别领走了两个小人,他拍了拍衣襟打算回灵台殿,不过才走出储元宫几步,便被扯住了衣襟,疑惑回头,却见阿娇仍旧是那身张扬红衣,笑容璀璨的拉着他的袍带,见他回头,十分不客气的问道:“哎,那些奴婢说,你是我的表哥?” 他顿觉好笑,却只是浅笑着点了点头,“是。” “我叫陈阿娇,你叫什么名字?” 若是往常,这样无礼质问定会惹得他嫌恶,可是今次同她这样说话,他却难得的好脾气,“刘荣。” “嗯……”阿娇仍旧扯着他的袍带,却皱起了眉头,沉思一番才道:“那我以后就叫你荣哥哥吧,荣哥哥,你唤我阿娇可好?” 他正诧异于她口中婉转而出的那三个字,手心却被她摊开,一朵被攥得有些皱了的木芙蓉花蕾自她掌心跌在他手中,还带着暖暖的意味。 “荣哥哥,阿娇先走了,要不云芳她们又要疯了!”她莞尔一笑不等他说话,便扭头提着层层裙摆跑回了储元宫。 那朵木芙蓉花蕾被他制成了干花仔细放在一个紫檀雕花锦盒中,铺了细细的黑色平绒,更显那花朵晶莹雪白。 时光荏苒,那往后他再不是同母亲一样对长乐宫敬而远之,每每何永递了消息说阿娇进宫,他只要有空,总会往长信殿去,因为同阿娇的亲热,渐渐的,皇祖母对他,也较之以往多了许多的亲热。 前元四年的时候,他父皇在酒宴上说错了话,引得太后梁王野心勃勃,于是在朝臣的力荐下,他被推上了太子储君之位。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只是课业更重了些,日常应酬的人多了些。 那日他听何永说馆陶公主遣了媒人往金华殿去寻母亲,不顾太傅的阻拦他一言未发匆忙往金华殿赶,只是待他回了金华殿,那说媒之人早已不在,母亲一脸的志得意满端坐于案后,见到他满头大汗的回来,忙招手让他过去坐,“荣儿,怎么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怎么了?” “阿娘,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说媒?”他急匆匆的质问,那会儿他尚不清楚母亲心中所想所思。 栗姬眉间立刻溢上了不悦之色,盛气凌人道:“是有,刘嫖想让她女儿嫁给你当太子妃,她总不能把这天下的好事儿都占了不是,再说那阿娇也小你太多,娘给回了。荣儿,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告诉娘,娘好给你参详一番。” “阿娇,娘,我喜欢阿娇。” 他不容置疑的开口,任凭栗姬苦苦劝导毫不动摇,最终的结局,是母子俩不欢而散。 那是他距幸福最近的一次,被他母亲的嫉妒生生推开,往后的日子里,就是一步步走得离阿娇越来越远。只是那会儿他不知道,他以为等他继了皇帝位君临四海,姑姑肯定还愿意将阿娇嫁给他,他不明白世事尚且变迁,明艳如阿娇又怎可能在原地等着他,等他想明白的时候,他们之间,又岂止是天地。 “若得阿娇为妇,当做金屋储之。”这样华丽的金屋之诺出自仅五岁的刘彘之口,初时他只当戏言来听,可后来父皇赐婚的旨意同着刘娉和亲塞外的旨意一道下来,他才明白,所谓的时移世易。他火急火燎的跑去宣室殿,刚好碰上自内而出的阿娇,她向来明艳的容颜此时尽是愁绪,看得他心头一颤。 素来同他亲善的阿娇,信誓旦旦道:“阿娇是不会嫁给荣哥哥的!” 那一日他终归没有进宣室殿同父皇求旨。 母亲是个张扬的性子,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像母亲,皇祖母说,他的性子同父皇,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父皇看他从来都是不置可否,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他从未看到那种对储君的希冀。虽然他也不知道那该是怎样的眼神,但绝不该是这样平静。 他的母亲美丽娇憨,是个宜室宜家的小女人,但在这大汉宫廷中,太过外露的性格,是致命的硬伤。他的母亲每日只醉心于后宫争宠,他的父亲全未将他当个继承人来培养,唯一能够帮他蓄积太子势力的只有他的太傅,魏其侯窦婴,只是没有帝王的首肯,这份围绕在储君身侧的势力,又能如何呢? 那一年太后大寿,刘余自鲁地带弄了只会说话的绿鸟很是得意,他看到后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阿娇肯定会喜欢这鸟,因她向来喜欢这些稀罕物,而泱泱大汉于这个尊贵的女子,又能有几样物事称得上稀罕。费尽口舌从刘余那儿拿走了鹦鹉,寻到阿娇时,她却是同刘彻一处,彼时枝头栀子正吐芬芳,淡雅宜人。 那日金华殿里他同几个弟弟一道听太傅讲学,阿娇却突然来了,看着她同刘非那般随意的说笑,心中不是没有嫉妒的,虽然她冷冰冰的话将刘非弄得很是下不来台,可这样随性相处,似是从那金屋诺后,便不再属于自己了。那日莽撞的刘端也在,同阿娇一言不合便想大打出手,毫无男儿家的气度,他匆忙间拉过阿娇将她抱了个满怀,却被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狠狠推开,愣怔间看她拉起刘彘毫无留恋的跑掉,心里那块迷蒙了许久的阴翳,豁然开朗。 阿娇对刘彻的抵触,是想要逃避却不得不面对的无奈,对刘非的随性是本真显露,而对自己,却偏偏是避之唯恐不及,她在躲着他,毫不掩饰。从他想明白这一点后,便渐渐发现,素来喜欢在长乐宫飞扬跋扈的阿娇,突然便偃旗息鼓做了大家闺秀,她进宫的时日越发少了…… 栗姬自顾仍旧同刘嫖怄气,他只埋首于太傅布置越发沉重的课业,无心其他。他因阿娇被搁置下来的婚事,到他行了冠礼许久,才被皇祖母提起。于是母亲紧锣密鼓的给他张罗了门亲事,从头到尾不曾问过他的意思。 栗果儿是他舅舅的小女儿,长得十分可爱,小家碧玉的谨慎总让人生出我见犹怜之感。在他没有拒绝的默认下,栗果儿成为了他的良娣,太子宫中位分最高的妾。那个时候,阿娇已经成为他不敢奢望的幸福,他渐渐明白从母亲据婚惹怒姑姑开始,他跟阿娇,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再不可能有瓜葛。偶尔能在宫闱中瞥一眼那抹娇颜,都成了奢侈的满足。 因着向来不被父皇重视,所以废太子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波动,只是他没想到,母亲会死。 被废冷宫自绝而亡,怕是母亲永远想不到的结局,他将果儿送回娘家待产,命心腹随侍左右,独自带着何永,在去往封地前,他只想再见阿娇一面,平白的,就觉得该是永诀。 只是阿娇不肯见他,早已料到的结局,让他平白松了口气,他总觉得这辈子还要同阿娇再见一面,早晚亦如是。 自第一次见阿娇,他便寻了那翡翠雕花笄一直珍而重之的收着,他想在阿娇十五及笄之时送给她,帮她挽起那乌黑的长发,然后亲自登了堂邑侯府的门去求亲,让她做自己的妻子。 离开长安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他想做的每件事儿都显得那么奢侈,只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只有阿娇,而阿娇,是他再不能肖想的奢侈。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个收掉得,我好想哭啊……话说今天中午把网又弄上了,我回来好好更新了,今天更明天更,谢谢支持哇~~~ 家里真的好冷啊………………………… 64刘荣番外之太子冢下 汉水汤汤,不似渭水那般宽广,亦不似黄河那般雄浑,怀揣着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奔流入海不复还。他站在平静的汉水之畔,想着一江之隔便是他此后人生的归宿,八万里大汉江山,同他有关联的,也不过这小小一方临江之土。废太子诏书递到他手中时都不曾有的关于报复的失落,一瞬间随着清晨的薄雾扑面而来,让他满心愁绪。 “王爷,您看那儿……”一直垂首立在他身后的何永,突然上前指着江水中飘荡的一抹紫,失声惊呼。 他随行的马夫并着河畔早起的渔人一道将那身着紫衣的姑娘自汉水中救了上来,所幸,还存着一口气息。初初见那女子面白若纸,紫衣妖娆,他没来由的便想起阿娇,那个肌肤若雪红衣张扬的女子,若是静下来,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 这想法着实晦气了些,阿娇好端端的呆在长安,有那许多人庇护,怎会沦落至此。这样自我安慰后,他便心生恼火,唤了热心救人的何永,提步便走。 “哎!你不把她带走,我可不管她死活啦!”那渔人也是个孤苦的,本是看他衣着光鲜才上前搭把手,想讨几个赏钱,却没曾想刘荣这个善心只行了一半,抬脚便走,这讨赏不成反得个累赘,自然惊惧。 总不能眼睁睁看这个姑娘曝尸于此,无奈,他只好让何永回转给了那渔人一锭银锞子。 车驾本停得不远,将将登车之时,却听一声娇斥有气无力的破空而来:“见死不救的败类!”若不是何永多此一举的一声“放肆!”他怕是不会回头,自然也不会看到那堪堪醒来的紫衣姑娘,满眼怨恨望过来的目光。 初入江陵,他便听到阿娇失踪的消息,他一人一马便离了王府,虽无半点头绪,可漫天漫地的走着,他想,总还是有那么几千万分之一的机会,能让他见着阿娇。他下定了决心,若能见着阿娇,一定要明明白白同她讲了自己的心意,哪怕被她拒绝,也好过这样自苦一生。 只是他这样自幼养在深宫的尊贵皇子,孤身一人投入茫茫世间,纵然世道清平,也总有那么几个恶人,仗势欺人。他被一众山贼设了陷阱吊在树上,头下脚上的姿势,头晕目眩极其狼狈,眩晕中只见一道寒光并着袭妖娆紫衣,他听到“嘭!”的一声闷响,脑袋里什么思虑都没有闪过,就晕了过去。 “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醒来的时候,紫衣侠女这样说,然后貌似纠结的支颌思虑一番,又道:“我看你长得还挺好看,就以身相许吧,我不嫌弃你!” 尚且疼痛的脑袋一阵惊恐,他皱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才想起那日从汉水里捞起来的,可不就是这个丫头,于是他说:“我救你一命,你救我一命,咱们互不相欠,我也不用你还了。” 后来,那紫衣侠女告诉他,她叫万舞衣,一路跟着他纠缠于以身相许这件事儿。万舞衣是个孤儿,自幼教她习武文字的师父前两年过世后便一个人漂泊无依,这样凄楚的身世,同她日常嬉笑随意的样貌,着实搭不上边。可那会儿他一门心思急着去找阿娇,被她这样纠缠自是满心恼火,全没注意到,明里暗里,万舞衣替他挡了多少的刀剑,只觉得她十分难缠不懂礼数。 直到王府里派出来的侍卫寻到他,说阿娇已经回了长安,他才打道回府。这一趟出门在外滞留了小半年,他看到许多从前不曾接触的民生疾苦,也被万舞衣缠得有些无奈,是以初回王府她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张罗婚事时,他一直都不置可否,但他这样的沉默,却让临江王府里的人都以为,这万舞衣是他点了头要过门的夫人,是以王府里,也是一派喜气洋洋。 万舞衣长得不错,行事作风虽脱不掉那份草莽人的野性,可总有几分说不出的张扬,同阿娇十分相似。那会儿他觉得,既然她那么想嫁给自己,娶了她也没什么不可以,因为除了阿娇,所有女子在他眼里都是一般。 约定成婚的前一天,万舞衣扭扭捏捏的拉他出门,说是有事儿,那份娇憨的任性模样,同阿娇最是相似,他极其宠溺她的这份神态,于是没有拒绝。 只是在临江王府的大门外,一身茜红深衣的栗果儿身姿娉婷的自辇车上步下,袅袅娜娜的行了个大礼,低眉颔首的笑道:“王爷大喜,妾先恭喜王爷了。”话音刚落,一声响亮的啼哭自辇车内传出,栗果儿忙起身自辇车的奶娘手里,接过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满脸宠溺的抱着哄落哭声,向刘荣走来。 他看着果儿怀中的婴孩,心想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啊,血脉相连的那份触动,以及同果儿相连的长安城在一瞬间触动他的记忆,便不曾留意身后的万舞衣,提步上前接过了自己的儿子。初时的喜悦褪去,他想起了同万舞衣一起的这大半年时间里所刻意忽略的长安城,他是废太子,长安城里又新立了太子,这样尴尬的身份,宣室殿里的父皇,会容许他苟安于临江一隅么…… 他的儿子,取名惜命,极其直白的报请了未央宫,直达天听。 等他平静下来看着满目大红的喜字,突然想起了万舞衣,自果儿出现就没了踪影的她,一瞬间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似乎从未来过。果儿的到来瞬间弥补了舞衣离去所带来的死寂,她问过他的意见后将府内舞衣布置的红绸喜字一一清理,一切,似乎那个紫衣妖娆的女子,从未存在过。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庆幸,偶尔会想念,甚至有些分不清,脑海里那个张扬明媚的女子,究竟是阿娇,还是万舞衣…… 江陵一地气候更为温和,于木芙蓉生长更为有利,是以临江王府内,每值夏秋相交之际,皆是满目清丽的木芙蓉花,淡雅宜人的雪白,大朵大朵绽放在枝头,一阵风过,扑簌若雪。 长安城传来了旨意,让他入朝受审,罪名是侵占宗庙之地。他拿着那圣旨只哂然一笑便丢在一旁,只抱着怀中牙牙学语的刘惜命,笑得满心苦涩。 离开江陵那天,他见到了万舞衣,一袭紫衣蹁跹落在了他出城的车驾前,“刘荣,你的命是我的,我不许你去长安。” 驾车之人并不是他临江王府的马夫,而是中尉府来的廷官,对于万舞衣的跋扈丝毫未放在眼里,车驾未停便直直向前行去。想他堂堂一地之王呼喝一个驾车廷官毫无作用,心中悲凉不及抒发,忙自辇车上跃下,快步上前拉过万舞衣躲开辇车,寒光凛冽的剑锋自他眼前划过,那车驾便成了两半轰然四散,驾车的廷官也险些丢了性命。 震惊之余,他抬手掌掴了她。那一巴掌他不知道力度如何,只是万舞衣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决绝。她自然没有再做阻拦,转身决绝而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心安。 再一次踏足长安城,等待他的不是未央宫里严肃的父亲,抑或长乐宫里慈祥的祖母,而是中尉府里目光阴鸷的郅都。窦婴念着往日的师生情谊来看他,他只求了他一件事,他想再见阿娇一面,这定然也是此生的最后一面。窦婴走后,万舞衣却来了,她仍旧是一身紫衣,似乎从初见到今日,他从未见她穿过其他的服色。 “你就那么想见她?”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悸,转过眸光点了点头,其实看到她,他也是十分欢喜的。 堂邑侯府门外,一身小厮打扮的万舞衣束发在顶,远远地望了那人潮往来的高门府邸一眼,将袖中魏其侯府的令牌收好,提步坚定地向前行去。 那一日廷尉府阴暗的牢房里,十二岁的阿娇用他送的翡翠笄挽了一头乌发,仿佛自骄阳身披光芒而来,盈盈一笑道:“荣哥哥,我来看你。” 彼时他一身囚服肮脏破败,才一个起身便滞住了脚步,生怕自己污了阿娇的荣光,“阿娇,你这样挽发,真好看。”临着死的界限,能看到阿娇如此,此生无憾亦不过如此了。他想起曾经自己的想法,再见到阿娇时,他一定要告诉她的事,这一次,他终于没再怯懦,“阿娇,我喜欢你,从上林苑木芙蓉花丛中看你一袭红衣乌发散乱,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你……” 这样的情境,说出来是为了圆自己的心,阿娇只是莞尔一笑,错开了话题。他这才明白,她其实早就知道。 “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子么?”一直躲在暗处的万舞衣,看着阿娇渐行渐远的步子,冷声道:“陈阿娇,亦不过如此。”说着丢下一个窄肩小瓶在他面前,“你跟我走,咱们隐姓埋名一辈子,逍遥快活岂不好过这王孙贵胄的拖累?” 他笑着摇头,捡起那装了慢性毒药的小瓶,“舞衣,你生来逍遥,不该为我被这帝王家的繁杂拖累……”说着一仰头将那毒药喝了个干净,在低头时,万舞衣已没了踪影,他紧紧握住手中尚留有她体温的小瓶,喃喃道:“舞儿,若有来生,我不生在帝王家,定会去寻你……” 65少主尚虞 寒冬腊月,瑞雪之后骄阳明媚,却是较落雪时更冷上几分。 阿娇拥着厚重的毯子靠在榻上,看着榻边恭谨低头为她按摩双脚的晚霞,无奈的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投向半掩的窗外,几点红梅傲然枝头,迎着骄阳格外鲜艳。 那日从荆山上仓皇而下,一双脚在雪地中浸得过久生了冻疮筋脉受损,行动不便,是以这几日尚虞遣了晚霞来照顾阿娇,她根本没有立场拒绝。 晚霞是个哑女,武艺高强,在云阳时便奉命寸步不离的跟着阿娇。 “我的脚已经没事了,你去叫尚虞来。”阿娇看着晚霞收拾药酒,摆出几分威严命令道,只是晚霞恭谨低头收拾手边狼藉,丝毫不为阿娇话语所动。 说起尚虞,住进这宅子后,阿娇就没见过他,虽说偶尔从窗子里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但他不来寻她,阿娇行动不便,碍于身份自然也不会去找他。只是如今双脚已然大好,她也是时候要走了。 “我要见尚虞。”看着晚霞默然退下的身影,阿娇突然起身,见晚霞丝毫不为所动,将身上的毯子重重摔下,见晚霞终于回过头来,才又道:“你带我去见他!” 阿娇的娇纵之名自然不会是凭空而来,可是面对一个恭谨卑微的哑女,阿娇又着实无处宣泄她的怒气。看着晚霞谦卑的退下,她只能披了外裳,自个儿循着平日里的印象,往另一侧厢房寻尚虞去。 主客之道,她虽不屑,可万舞衣想要她的命,尚虞却护着她这点,阿娇是十分清楚的。 走出了房门,阿娇才发现,院子的中央是一片梅花,三三两两红梅傲然,更多的却是含苞的花蕾娇俏可人。自花树嫣然下穿过,阿娇披着件雪色毛氅立在梅花间,隐约便听到人声渐近,仔细聆听,确然有尚虞。 “少主,您心中所图乃大丈夫磊落之志,然小人当道不允此志,诺不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却是父亲自幼耳提面命教导在侧的。再过几日便是先主忌日,少主可要动身前去祭拜?” 这声音近在咫尺,阿娇可以听到尚虞停下的步子踩在积雪上用力时的簌簌之声,下意识的便止住脚步,静立在被积雪压弯了枝干仍傲然枝头的红梅下,屏息静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季诺,你可是要我以一己之私为大,百姓苍生为小?” “少主……” “忌日?自幼抚养我长大的是家师淳于缇萦,尚虞从不知父母,又如何祭拜……” “先主当年是为了救少主你才双双毙命,若九泉下先主有知,定会为少主今日所……” “够了!”尚虞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季诺的话,“生生死死,若他们泉下有知就只管来找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好了!季诺,我敬你年长,却不要咄咄逼人,忘了家臣本分!” 枝叶簌簌声落,阿娇可以想见尚虞挥落的衣袖和着枝头落雪扑扑簌簌,那雪花纵沾染了他的襟袍,也怕比不出是雪白还是衣白了。 少主?阿娇垂首喃喃,磊落英雄……项羽!阿娇脑海中突然闪现的这两个字眼让她不自觉的抬手捂住檀口,瞪大了眼镜看着尚虞离去的方向,却是不敢相信,也不敢再往下想…… 愣怔半晌,手足冰凉,阿娇强压下心头震颤,还是提步,向尚虞的房间走去。 不无意外的,尚虞惨白着一张脸立在窗前,见阿娇进来,却是提步往书案踱去,阿娇自他所立窗台向外望去,却恰好同自己居处所见一般,梅花傲然。心惊之余,却又释然,即便尚虞看到自己从花树间而来,又有何惧,她不就是来求个明白的。 “阿娇,找我有事?”就在阿娇斟酌半晌不知如何开口时,尚虞将一个暖意融融的熏炉放进她的掌心,十分温和的开口:“在外面站了那许久,也不怕受了寒。” 他语气里的宠溺呵护,让阿娇生出几分错觉,然而一个晃神忙摇了摇头,垂眸收敛了心中杂乱,才又抬首迎上尚虞的目光,笑道:“尚虞,你看到我站在梅花下都不来叫我,可见你也是不怕我受寒的。” 落寞不经意的出现在尚虞面上,毫不掩饰,只见他哂然一笑道:“你都不怕,我又怕什么呢,我……我倒还巴望着你多病些时日,就能在我这儿多住些日子了……”说到后面,却是声如蚊呐几不可闻。 “什么?” 不理阿娇的疑惑,尚虞抽身自去倒茶,“寒从脚起,想必你这脚上的冻伤已无大碍了。” 阿娇接过尚虞递来的茶水,莞尔一笑,“无碍,倒要多谢你的药酒了。” 这话说完,尚虞却不曾开口,一时间气氛便僵在那里,满室寂静。尚虞看着阿娇出神许久,才喃喃道:“那么……你是来向我辞行的。” “啊?”这下,轮到阿娇惊诧了,因着前次云阳之事,此次同尚虞牵连在一处阿娇对离开之事确实煞费了一番苦心,却怎么也没想到,尚虞会自己说出来。 “你是大汉的皇后,我自然……自然没那个本事……拘着你了……”尚虞说着抬手,想要帮阿娇拾起鬓间碎发,手却僵在半空,悻悻片刻又收回,笑道:“你若要走,便让晚霞陪着,等进了上林苑再让她回来吧。”只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飘落,人便抽身而去。 愣怔间阿娇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毫无头绪,只见尚虞雪白的衣襟间飘落一片绢绸,如落叶般在空中划了几个旋,不偏不倚的落在阿娇脚边。 “下相项氏,世为楚将……”阿娇的目光第一眼便锁住了这几个字,愣怔抬首间依然喃喃出口,将这八个字字正腔圆的念了出来。 尚虞诧异回身,看着阿娇手里的绢帕,面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之后,却满是释然,缓步而来自阿娇手中抽出那绢帕细细收在袖中,似是自嘲道:“你看,如今大汉的天下朗朗乾坤,我却有个世为楚将的渊源。” “尚虞,你是……” “阿娇,看在我救了你这么多次的份上,陪我去个地方,好么?” 被尚虞握住的手隐约能感觉到他掌心的颤抖,阿娇强迫自己把心底即将拨云见日的疑惑重又埋下,愣愣看着尚虞近在咫尺的眉眼,其间不能掩饰的憔悴让这个请求变得不能拒绝。 这个人是尚虞,最初奉命梁王来取她性命,心有不忍让她躲过一劫,上庸城外断崖下他救回了她,又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握着利剑让她离开,荆山雪野中,他又救了她一次……人非草木,尚虞的心思阿娇不可能不明白,只是她不能明白,两个人都心如明镜,却做着表面糊涂。细细数来,阿娇知道自己欠尚虞的,除了情之一字无法偿还,她拥有的很多,可偏偏,没有情。 “好,我陪你去。”怀抱着满心氤氲的疑惑,阿娇粲然一笑,反握了尚虞的手,坚定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寒假各种忙碌,码字倦怠啊…… 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下一章让尚虞甜蜜一下吧,大家猜出来的先酝酿哦,佛曰:不可说。 (你写得那么直白还用猜!pia~) 收藏掉得人好心酸的说…… 上一张英雄杀里刘小猪的图,话说等了好久才做到小猪,可惜不给力啊没两轮就死了~ 萌正太的有木有~ 66精心筹谋 一骑车辇向东而去,却是只尚虞并阿娇带了晚霞,离开了槐里。 路过长安之时,尚虞曾勒马停步,问阿娇可有反悔。举目望去依然繁华热闹的长安城,却让阿娇生出隔世之感。 就在阿娇一路向东急行之时,堂邑侯府馆陶长公主的车驾却是风风火火地进了上林苑。 然而承光宫内,除去一地瑟瑟发抖面孔陌生的奴婢仆侍,刘嫖不曾看到一个她所熟悉的近侍身影,登时怒道:“混账!你们连皇上皇后去了哪里都说不清,究竟是怎么伺候的!”说话间,却是起身带翻了面前矮几,一地狼藉更扰得刘嫖满心怨愤。 本来帝后在这上林苑里偷闲找乐子她是十分乐见的,可昨日母亲的细作禀报一时兴起问了句,两相比较才发现,已是许多日不曾听到阿娇的消息,这才火急火燎的赶到上林苑来。 “姑姑!”刘彻十分亲昵的高呼让刘嫖心中怒火熄了几分,回首望见自殿门处大步而来,身披甲胄风姿卓然的刘彻,不由笑着迎上前道:“几日不见,彻儿是越发俊朗了呢!”说话间,却是向刘彻身后打量,只见韩嫣并几名近侍都立上前来,却不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登时疑从心起,“彻儿,阿娇呢?” 刘彻一愣,却是笑着将手中长剑扔给韩嫣,亲昵的拉起刘嫖往殿内走,“姑姑是看彻儿来的,还是阿娇呢?” “自然是看你们俩来的,这么冷的天,非呆在这上林苑也不愿回宫,真不明白你们俩怎么想的。”此时的刘嫖,被刘彻如此亲昵的对待,心里自然是得意的。 “不行,姑姑定是来看阿娇,顺带看我这个外甥的。” 刘嫖笑着抬手佯点了刘彻的额头,“哎,你呀!”姑侄俩相携坐在殿中,闲聊多时,刘嫖这才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从头到尾还没露面,突然想起此行的缘由,这才问刘彻道:“彻儿,阿娇呢?” 刘彻一愣,踟蹰着望向殿侧而立的韩嫣。 “娘娘去赏花了。” “阿娇在沐浴。” 是以几乎同时,刘彻同韩嫣道出了两个答案,惹得刘嫖眉头一皱却并未追问,只笑道:“不管干什么,我这个做母亲的来了,她还不赶紧来,绿菱,快去让人把阿娇寻回来。” 绿菱身形未动,刘彻却突然出声制止,对上刘嫖质疑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道:“姑姑,阿娇不在上林苑。” 平地惊雷,亦不过如此了。 幸得刘嫖端坐案后,可身子还是一震,旋即将手中杯盏摔落,起身凌厉间带得几案上杯盘狼藉,“不在上林苑?那在哪儿!” “彻儿……亦不知阿娇如今……身在何处……” 将阿娇失踪之事前前后后大部分删减十分笼统的告诉刘嫖后,刘彻看到自己的这位姑姑,已然面色惨白,只是那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似乎隐含着一柄柄小刀,十分凌厉。 刘嫖指着刘彻气喘吁吁地酝酿了许久,终于一言未发,狠狠地拂袖离去。 ~ 出门的第三日里,尚虞一大早让晚霞陪着阿娇在落脚的小镇四处闲转,自己却是留在客驿,并未同行。 阿娇知道尚虞自有他不能明说的秘密,而她,也不想更没那个权力去探知。于是领了晚霞,在她半是监视的无言陪伴下,将这个叫不出名字的小镇转了整整两圈,直到暮色将落晚霞还没有让她回客驿的意思,阿娇的怒火瞬间淹没了残存的耐心,提步往客驿走去。 回到客驿,在晚霞亦步亦趋的跟随下,阿娇没有选择的直接走了最近的路回到房间,却是“砰”的一声关严了门,仔细看晚霞等了一会儿离开后,才撩了裙摆从窗口一跃而出,径自朝着尚虞的房间而去。 “昔景帝为使刘彻平顺继位,对其余诸子皆甚为打压,如今窦老太太若舍刘彻,又能寻何人?”站在尚虞紧闭的房门外,阿娇抬起的手滞在半空,无法落下。 “这倒是个问题,少主以为如何?”这个声音听来有些熟悉,阿娇侧身后退几步躲进旁边的一间厢房,贴耳在墙,隐约倒也能清晰的听到此间谈话。 “景帝十四子,长子三子皆殁,河间王刘德修学好古尊儒术,兼其母为栗姬,纵威望甚高,亦不可。广川王刘越、胶东王刘寄、清河王刘乘、常山王刘舜,皆为王娡妹王皃姁之子,若刘彻见弃王氏定不能兴,亦不可。鲁王刘余口吃,胶西王刘端为人贼戾,其好男风之言举朝皆知,定不能登大雅。长沙王刘发自来不为景帝所重,其母唐姬身尤其卑微,更不能当母仪之能。如此看来,便只剩了江都王刘非、赵王刘彭祖、中山王刘胜三人可选。刘非勇武,刘彭祖刻薄诡辩,而刘胜耽于酒色。” “依少主所言,便只得刘非一人,堪能坐这大汉天子的宝座了,龙生九子各有所好,这景帝的儿子,看来也就刘彻一人能当大任,呜呼哀哉!” “皇位只有一个,有一人能当足矣,只是景帝没想到,这窦老太太会如此发难,”尚虞斟酌一番,却是又道:“刘非因陈阿娇之故滞留长安,比之其余各王更有优势,若刘彻仍无法同老太婆和解,那这天下,怕不日便是刘非当家了,季宣,你安排人到长安密切……” “此言差矣!”一声娇叱斜刺里打断了尚虞的论断,提步婀娜而来,极其果敢的开口道:“这天下还有一人,比刘非更能得太皇太后青睐,便是今日的梁王刘买,太皇太后同样嫡亲的孙子,梁孝王刘武的嫡长子!”铿锵的字句掷地有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而万舞衣面上,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其去防一个有勇无谋的刘非,倒不如扶植刘买入朝,夺下江山,然后你我各取所需,岂不妙哉?” “万夫人,梁王远在睢阳,长安动荡太皇太后并未传唤,想必是未有此心吧!” 然而万舞衣只定定看着尚虞,并不理会那谋士的奚落,自刘武死后,这样的奚落她哪一日不听上几句,早就习以为常了。 阿娇隔着屏风远远望去,刚好正对着万舞衣,她不知尚虞的神情,却知他面上定在思虑。万舞衣同梁王有联,只是她究竟如何同尚虞结成同盟,委实奇怪。 “好,季宣,你派人入长安盯住刘非,我同万夫人,不日便往睢阳亲迎梁王!”许久,尚虞不容置疑的下了决断,旋即将一室人的诧异丢在身后,大步离去。 徒然静下的空洞让阿娇贴在墙壁的耳朵里涌出阵阵回声,她愣愣地直起身子,想起被自己可以忽略的真相,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又一次涌上心头时,已经由不得她忽略。尚虞刻意支开自己同季宣带来的这一干谋士在此筹谋废立帝王的暗箱之事,她却浑然未觉的同尚虞去寻一个没有目标的地方,又怎能肯定,尚虞此番带自己离开槐里,不是为了断掉刘彻寻回自己获得太皇太后谅解的根本可能呢? 尚虞所谋,似乎在这大汉的八万里江山,又或者,是那宣室殿里,俯瞰众生的所有掌权者…… 想到此处,阿娇不由得面色苍白,听着房门外凌乱离去的脚步声,她却只能仓促的整理自己杂乱的思绪,最终,她只得出自己一定要快些回宫,否则刘彻这个皇位便要丢了…… 再抬眸时,窗外漏尽一丝天幕,已然漆黑如墨,月上梢头。 阿娇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冰凉僵硬的手,拉开了这陌生的房门,然而入目之处,却是尚虞提着灯笼自身前匆匆走过的身影。他察觉到这房间的动静,疑惑回首,却见阿娇身影赫然,疑惑之下,不由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的房间,眉头不自禁的皱在了一处。然而开口时,却依然是柔软如春:“阿娇,你怎么在这儿?” 那边看到阿娇的晚霞忙凑过身来,却在尚虞的示意下恭敬退后,尚虞自顾提了灯进内,照亮一室冷寂,回首看着阿娇苍白的面色,只静静等着她开口。 “尚虞,你要我陪你去的地方,还有多远?”虽然犹豫,可阿娇很清楚自己那没有选择的立场。 “临淮下相,古楚之地,自然在千里之外。” 尚虞答得毫不掩饰,却是让阿娇一愣,继而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几分小心的试探问道:“你从万舞衣手下救回我,前后……可有谋划?” 虽然如此发问在心中已是有七八成的把握,可看到尚虞很认真的点头,阿娇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紧握在袖中的手毫不犹豫的抬起掴在尚虞颊上,虽然力气不大,可他的毫不闪躲,却是让这一巴掌挨得更结实了几分。 “你故意留下我,就是为了让刘彻找不到我,诱我离开槐里远去楚地,更是为了断绝他找回我的所有可能,这般处心积虑推刘彻下位,只是为了刘买或刘非,那断断不可能。合情合理的说法,便是你心中所图,是这江山万里?!”说完这一席话,阿娇已然浑身颤抖,心中无法言说的愤怒,只能狠狠撑住桌角,来支撑僵硬虚弱的身子。 尚虞并未抬手去扶阿娇,但他将伸未伸的手,却在身前紧握成拳,无声点头。 “我陈阿娇在你眼中,便是这般无能容易欺瞒之人?” “我从未想瞒你,你也从没来问过我,又何以笃信我不会告诉你,欺瞒于你?我是姓项,生在楚地,你心中疑惑尽管一一道来,只要你问,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三祭灶、二十四扫尘~ 话说我现在仍旧是灰头土脸的一枚人,回老家过年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啊!!! 我尽量在中国人的2012来临之前更新,今年没有大年三十,初步预定在年二十九晚上敲钟的时候,不过如果隔两天我有空码的话,会更上来的,大家继续支持啊啊啊啊!!! 寒假真的好冷清,这个收掉得继续心酸555555555555 新年快乐~ 阿娇问候大家:今天,你吃祭灶糖了么? 小猪:呜呜呜呜呜呜……(持续中) 太皇太后:彻儿怎么了? 阿娇:皇祖母,他偷吃了给灶王爷粘牙的芝麻糖~ 然后 ps一句~ 英雄杀里的小猪,会说乱臣贼子,不可窥窃神器。 还会说犯我者,虽远必诛! 然后那个技能,真的是十分霸气的哇哇~ 可是出现在我手头的几率真是少之又少啊啊啊啊~ (话说,我能玩游戏,是白天的时候家里总是好吵,一大帮人来来回回的,真心静不下来码字,就只好玩游戏派遣了orz……过年啊过年……2012啊2012~~~) 67医者侠者 尚虞像一杯不温不火的水,将阿娇胸中翻腾的恼怒瞬间熄灭,毫无着力之处。她抬高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无奈地颓然紧握,终于还是无力的收回身侧,隐在袖中。 最初相识,她是待宰羔羊,因他一念之仁逃出生天,柳暗花明时于临淄过了些个逍遥日子。那会儿的尚虞,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出她近一半的岁数,十分的洒脱不羁,虽有颗慈悲为怀的医者之心,然而阿娇以为,落拓出尘风仗剑天下的游侠,也该当是那般模样。 此刻细想来,阿娇却突然觉得,汉中再逢尚虞,他已然成了那温润如玉临风浅笑的男子,丝毫没了少年时的落拓洒脱。 岁月的磨砺中,他成了会剑术的医者,而不是会医术的游侠。 颔首仰颈,须臾间,阿娇已然敛下眼中恼火,一片清明的开口:“我不要你的知不不言,我用这些答案,换你放我走。”说罢,双目直直盯着尚虞,那清澈明亮的眸光紧紧锁住他眼中的一片淡然,满是坚定。 两人静静对望,然而还是尚虞先败下阵来,对着那样清澈的坚定,他不自觉的心虚,轻咳了一声抬手掩过面上乱色,沉声道:“如果……不行呢?” “不行,也得行!”这话说得果断,然而字句间却携着几分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惊得尚虞错愕抬首,一双眸子撞进阿娇的水瞳间,险些乱了分寸,只听阿娇继续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你选!” 尚虞静静凝视着阿娇面上的坚定,许久,就在阿娇觉得下一秒自己会撑不下去的时候,尚虞突然起身上前一步将阿娇揽在怀中,尚虞突然放大在眼前的自嘲让阿娇适才坚定地眸子里尽是惊慌,只见他哂然一笑望着阿娇,声音似乎就贴在她耳边,“阿娇,我真的后悔告诉你了,要不……你这么精明的女子,又怎么能把明明是死对头的我吃得这么死?” 诧异的瞬间,阿娇未及开口,只觉额上一瞬温热的触感,被箍在怀中的身子瞬间得到解放。抬眸时,尚虞已经又坐在适才的位置,似乎从未起身,风轻云淡的饮着手中的茶,“你走吧,顺带帮我唤晚霞进来吧。” 此时的阿娇满面通红,然而尚虞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想起刚才的事情,阿娇有些恼火的轻叱一声,狠狠剜了尚虞一眼,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阿娇自外向内帮尚虞合门的时候,他突然回首问道:“阿娇,你的问题……会是什么呢?” 合了一半的小门外,阿娇停下动作,诧异抬首望着尚虞。 “我想知道。” 白衣服不耐脏,爱穿白衣服的人多半有洁癖,而且该是对自身要求极为严格的人。要不那一尘不染的白衣传出去,没走出门便染了许多灰尘,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然而尚虞,不论医者仁心或仗剑天涯,他从来都是一身白衣,配上那张带着几分邪肆的容颜,若是板起脸来,着实有些唬人的阴森气氛。不过看他时,十有*都在笑着,还有那一二多半在睡着,所以,阿娇对他的笑,其实比对这个人还熟悉些。只不过,似乎从来只是嘴巴在笑着。 只是此时他端坐案边,那样发自真心仿若春风拂面的温暖笑容,于此情此景此间,着实让阿娇有些愣怔。 “我说了,有答案么?” 尚虞眼中笑意蒙上一丝无奈,垂眸沉思片刻,才道:“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一定问你最想知道的事儿吧。”说完这话,尚虞却觉手心有几分濡湿,不自觉的握紧拳头,才发现自己竟然十分紧张。 阿娇站在原地,依然是那愣怔后的模样,静静看了尚虞许久,才终于问道:“我的秋千,还在么?”说罢,看着尚虞眼中不加掩饰的惊诧之色,阿娇却暗自松了口气。 明明有那么多关乎身份天下的疑惑,阿娇却这般云淡风轻的问了他这么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不过须臾诧异,尚虞心中,浮起了满满的悲凉,因为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很多年了,自他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后边很少呆在临淄,回淳于宅的时候,又哪里会去注意后院是否还有那么个秋千架。 于是,他很坦然的摇了摇头,看阿娇眼中并未出现失落的神色,紧接着道:“不知道。” 阿娇以为他摇头,是不在了的意思,听他一声不知道,眼中却浮现出几丝不明意味的失落。原来,他对这平凡世界里的平凡事物,已经不关心了这么久了……胡乱摇头甩开脑海里杂乱的思绪,阿娇的双手依然搭在门上,“我问完了,你也答完了,谢谢你。” 伴着缓慢关门的声音,尚虞听到阿娇浅却清晰的声音,一字一句的敲进他脑海:“关上这扇门,对公子来说,我只是大汉的皇后陈阿娇。临淄的尚虞和陈阿娇,都死了……嘭!” 尚虞在门关上后猛然起身,看着身前紧闭的门,终于只是静静坐了下去。 ~ 阿娇帮尚虞唤了晚霞,只将自己贴身的东西拿好,两手空空堂而皇之的便从客驿大门走进了汹涌人潮,走出老远到了街口,才回首去看,见无人追来,不觉狡黠一笑,抬脚更快的向前走去。 她跟那小二哥打听过此地官吏居所,说是有位督邮就住在这小镇上。 一路打听寻找,阿娇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位督邮的门庭,却见晚霞规规矩矩的站在那督邮家门外,抱臂而立背对着自己,一派怡然的样子。 晚霞虽是哑巴,但耳朵却是好的,听到脚步声回头,对着阿娇灿烂一笑,只静静走到阿娇身后。是阿娇上前她便上前阿娇退后她也退后,总之保持在一丈距离,阿娇虽然恼火,可对着个哑巴姑娘,又不知该怎么发火,正不知还要不要登那督邮的门让他送自己回宫,却见晚霞递来块写了字的绢帕。 “晚霞护送娘娘回宫。” 歪歪扭扭的字,不是尚虞的笔迹,阿娇指着手中的字疑惑看向晚霞,却见她笃定的点了点头。当即回首再看了那督邮家一眼,不多犹豫,只提步离去。 晚霞不会害她,那督邮地方小吏人品如何还不知道,还是信晚霞的好。虽然……这可能是尚虞的吩咐,可阿娇摇了摇脑袋,她也不是没事儿找罪受的傻子。 ~ 第二日晌午,当阿娇看到渭水河畔的清宁庄时,面上不觉溢满了笑容。近前看到梨树下心不在焉低头吃草的骏马时,笑意更浓了几分,带着几分压抑的雀跃,推开了虚掩的木门。 院子里,果然有个青衣男子负手而立,正看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做木活儿。听到门声,那男子回过头来,一对儿极其扎眼的上进眉配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登时让人有了哭笑不得的感觉。 然而东方朔却并未同阿娇说话,只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阿娇身后的晚霞,那个低眉顺眼的恬静女子,然后满是询问的看向阿娇。 阿娇这才一惊,自己只顾着高兴,竟然将晚霞带来了这清宁庄,不过她是尚虞的人,还是个哑巴,跟刘彻应该没拉扯的…… 临近长安城,又遇见了东方朔,阿娇想让晚霞先回去,自己也好跟常媪说些话,同东方朔商议些什么,然而晚霞是个执拗性子,她不能说话,只是任凭阿娇怎么赶怎么解释,最后索性站在了门外等候,阿娇无奈,只好将她又拉进来,对东方朔摇了摇头。 说起这东方朔,估计晚霞还有些印象,毕竟当初他也是同尚虞打过交道的,可看晚霞那般执拗的样子,完全不把这东方朔放在可信人的行列,这一点,让他很是恼火。 长大了的小虎子,总听东方朔提起阿娇这位姑姑,今日一见自是十分欣喜,祖孙俩非要留阿娇来住,然而因为晚霞,也因为如今朝堂紧迫的局势,阿娇只好上了车,快马加鞭进了长安城。 而晚霞却真的只是看着阿娇进了城门,回身几个起落,人已远去。 “陛下如今自己留在上林苑不肯回宫,老太太传唤了许多次,加上你娘的煽风点火,朝臣如今都在做拥立新主的打算,其中,刘非呼声最高,却不知为何跳出来个梁王刘买,打着拜见祖母的旗号,也往京城赶呢!”东方朔三言两语,低声将如今的情势告诉了阿娇,却是一派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阿娇没好气的白他一眼,“你说,我是直接进宫,还是回堂邑侯府?” “你想好怎么编这失踪的事儿了么?大家可都说,你抓着刘彻跟别的女子厮混大打出手,被刘彻丢在上林苑外,别人信不信不知道,反正长公主我觉得是信了的。”看着阿娇苍白的脸色,还好死不死的加了句:“深信不疑。” “先在闹市转几圈。”阿娇掀开帘子对车夫吩咐,又压低了声音对东方朔道:“你去告诉陈未,让他收集王臧赵绾的罪证,等待时机立刻承报太皇太后,别的,你帮我随便指点他一下吧。” 东方朔十分用力的想了许久,还是没想起来建元新政这段事儿究竟该是怎么样,毕竟他堂堂大仙怎么会整天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当初也不知道自己会转世到这汉武朝来,要不然肯定要将那汉史扎扎实实吃下去,省去这许多麻烦。不过好在他还记得自己认识阿娇,皇后娘娘,大汉朝含金量最高的女子。于是,想不通的东方朔,对于阿娇高估了自己要自己提携她庶兄陈未的事儿,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阿娇将车帘子一掀,把他推下了马车。 “去堂邑侯府。” 东方朔才刚站稳了脚步,便听阿娇吩咐,马车缓缓前行,他抬脚刚打算走,便听阿娇掀开车帘回头对他喊了句,“要快!” 那马车咯噔一下突然加快了速度,颠得阿娇身子一颤险些栽下车来忙回身攥紧了车,显然那车夫以为是在让他快些走,东方朔无奈的扶了扶额,隐约听到阿娇斥责那车夫的声音,叹了口气,转身没入长安城热闹的人流。 作者有话要说:九天米更了,好罪过的感觉,也就今天编编跟我说再不更就没人看了,我才发现,好久了…… 那个,先祝大家新年快乐,过年有点忙,所以码字时间少了,希望大家原谅啊!!! 等我开学了一定给力码字!!! 于是,龙年,哎刚开始…… 大年初一把狗给弄丢了,找了好久,最终老爹终于断定,它是被人抓走了的,55555555555 诅咒那个偷狗的,小猪跟我一起诅咒啊!!!! 其实二十九那天早上隔壁家的牧羊犬就丢了,可是,他家狗很胖,我家狗那么瘦……我米有自觉啊…… 我以为那么瘦那么挑食的狗,就我稀罕呢…… 现在家里空落落的,很不习惯,再次诅咒那个偷狗的,不过好在我家狗没肉,骨瘦如柴,我希望那个偷狗的是把它卖给别人养了,老爹说他们不会杀这种狗,所以有些些放心…… 说起来都是眼泪啊,哎…… 大家过年都好忙,走亲戚串门打牌聊天闲磕牙各种热闹,所以原谅我很久没更吧。 顺带跟我一起诅咒那个偷了老子狗的东西!!! 尼玛我代表刘小猪消灭你!!! 尼玛老娘代表*菊花受xx你!!! 尼玛老子代表广大菊花受怨念君诅咒你祖宗十八代!!! 如果吃了我家狗下肚,肠穿肚烂胃穿孔肠出血十二指肠溃疡阑尾炎痔疮便秘%&%&¥%¥%#%#…… 呼————————————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 看文愉快! 龙年大吉! 继续支持我吧! 留言吧亲! 我家狗都丢了你们还舍得霸王我咩??舍得咩? 对了,我忘了怨念那个掉收,于是躲去自我批判抽打自己……(让你不更!) 我错了,于是对亲们唱: 你快回来——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猪脑袋!!! 68不同之处 春雨绵密,清风过处带来泥土的腥味,格外畅快。 “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你说我该怎么办?” 堂邑侯府内,隔着回廊一个拐角,云芳站在突然停步的刘彻身后,心中不觉生出了几分忐忑,可这心还未落回原位,便听淳于歆那格外爽朗的声音,带了几分娇嗔责怪道:“阿娇,你怎么能这样,那我师……” “啊!” 淳于歆一脸的义愤填膺尚未收敛,便见回廊拐角处扑出来的云芳十分结实的摔在地上,两人正疑惑,便见刘彻十分悠然惬意的踱步而出,淳于歆一张小脸立刻惨白,而阿娇面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道还好云芳机灵。 虽是如此计较,可抬眸对上许久未见的刘彻,心中还是不免一颤,玄衣负手而立的刘彻,目下青灰是难以掩饰的憔悴。 “阿娇……” 阿娇不过一愣,却已被快步上前的刘彻拥入怀中,双臂传来不容拒绝的力道,让阿娇几乎以为他的憔悴风尘仆仆之色,是为了寻自己。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撇到被念文扶起的云芳,不知适才两人谈话刘彻听去几分,接触到云芳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堪堪将心神放回紧拥着自己的刘彻身上。 春雨悠长,却似乎比不过刘彻这个拥抱来的绵密,阿娇被他箍得有些难受,鼻尖是他衣饰间透出的浓浓雨水腥味,和着龙涎香更加刺鼻。 帝后重逢自会有一番亲昵热络,闲杂人等自然很有眼色的退下。阿娇挣扎着自刘彻怀中抬首,却见回廊中空荡荡的,只剩拥着她的刘彻,恍若失神。 “陛下……”阿娇挣扎着退出刘彻的怀抱,长长舒了口气,目色间带了几分挣扎,看得刘彻心生惶恐,却不知阿娇要说些什么,一时间将呼吸都给忘了。 就在这四目相对尴尬异常的时候,阿娇突然后退一步似是无可奈何的扭过头去,小声嘀咕道:“彻儿,你要不要先去沐浴?” 阿娇没有看到刘彻瞬间黑线的表情,然而刘彻却是将她急速泛红的脖颈给瞧了个仔细,心中顿时升起一团火焰。目光不经意扫过阿娇垂在身侧的皓腕,凝脂雪肤的映照格外刺目,他深深吸了口气,却是将抬起的脚步收回,停了片刻,才提步上前执起阿娇一双素手握在掌心,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阿娇……” “嗯?”阿娇疑惑,看着静静凝视她却不再开口的刘彻,不知他阴鸷的眸中究竟有何盘算。 “阿娇,我先去沐浴。”带着几分仓皇的松开阿娇,刘彻转身便走,他怕再多看阿娇一眼便会控制不住自己,然而走出几步,却突然停步,一个愣怔,回身对一脸诧异的阿娇笑道:“阿娇,我想你了,很想。”说罢转身,不等阿娇答复,大步离去。 看着离去的刘彻,阿娇长长舒了口气,将挽起的袖子放下,遮住了适才露出的半截皓腕。 那日入了长安同东方朔分别后,阿娇直接回了堂邑侯府,刘嫖并不在府中,陈午自来不当这堂邑侯府的家,然而面对这个当了皇后的女儿,宠爱之外自然有敬重。于是,堂邑侯府内无人向内宫禀报阿娇归来的消息,只是悄悄派人往上林苑将刘彻请回,这才有了适才回廊中的那一幕。 阿娇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身在长安的消息,然而她没想到,最先听到消息来寻自己的,却是如今风头正盛的江都王妃淳于歆。而长乐宫里的外祖母和母亲,甚至向来筹谋精密的太后娘娘,都不曾做任何动作,这不禁让阿娇奇怪之余,也生了几分心酸。若皇祖母是因筹谋而慎行,可母亲定然不会,她不回来就是不知道。 “翁主?”云芳的低声轻唤让阿娇回过神来,见她身后低眉顺目的小厮十分眼生,提步走进房内,“这是谁?” “是往上林苑请陛下回长安的马奴赵路。” 轻如牛毛的春雨仍旧伴着清风一阵一阵洒落,太过轻绵的雨洗不净春寒料峭,只让人心头更寒了几分。 阿娇只让父亲找人带着她的亲笔信往上林苑去请刘彻,却不知这小小马奴,请回的不单单是皇帝,一席话更说得阿娇心头火起,又无处发泄。 平阳长公主曾代太后往上林苑劝诫陛下,遗两女于承光宫…… “阿娇,想什么呢?”沐浴过后的刘彻自后拥住立在窗前的阿娇,并未干透的发丝兀自滴着水,而他混若不知,只一个劲儿将下巴搁在阿娇肩头,十分亲昵。 平静的面上不见情绪,却也没有因为刘彻的这般亲昵而满面酡红,她隐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就在阿娇自己都忍不住想要推开背后这个貌似十分温暖的胸膛时,刘彻发丝上的水滴一点点浸润濡湿了她的衣襟,冰凉的触觉散开在她肩头,瞬间惊醒了她胸中无法疏散的怒气。 微不可闻的轻轻呼出一口气,阿娇松开泛白的指节握住刘彻交握在她身前的手,“曾闻木芙蓉中有醉芙蓉一说,晨为雪、午为桃、暮为绛,一日三变着实令人心生向往,”阿娇说着,貌似无意的挣脱刘彻的束缚将他湿漉漉的头发推离自己,莞尔笑道:“若是能遍植窗前,倚栏而立定然美不胜收!” 刘彻将目光投向窗外尚未露生机的海棠,“一日之内色三变,果然神奇,只是不知世间是否真有此物……”说着,微不可闻的蹙眉,却是突然回首对上阿娇一直凝在他眉眼间的双眸,笑道:“无论世间有无,只要阿娇想要,我一定会为你寻来,只是……” “怎样?”阿娇本不是心机深沉的女子,适才迫自己放下心中怒气便已然搁在一旁,此刻听刘彻这般故意卖关子,心也不由随他紧张了起来,毕竟她一直拥有且不曾改变的,就是刘彻的这些许诺誓言,哪怕恩情不再誓言成空,她上辈子能无怨无悔到死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这些诺言。 “所谓出嫁从夫,阿娇你既然已嫁给了我住进椒房金屋,想要临窗而赏这醉芙蓉,自然要遍植于椒房殿外,若是种在这堂邑侯府里,岂不枉费心思?”说话间,突然低头来寻阿娇的唇,却见阿娇面上红云突现,低头躲开,却是一手拂开刘彻湿漉漉的乌发嗔道:“你怎么不束发便来了,如此不成体统怎么为万民……啊……” 嬉笑间,并没有十分去躲刘彻的阿娇脑海里突然浮起她对淳于歆所言的那句话: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那她又何必总让自己囿于忧愁,连及时行乐都做不到,那又怎么奢望多年后的豁达? 思量间,阿娇被刘彻突然打横抱在怀中,伴着她回过神来的惊呼欢笑,夫妻两人间是不能掩饰的欢乐…… 闹了一阵,刘彻坐在榻上,却是并不放开阿娇,看着他眼中渐渐升起的火焰,阿娇心头一震,忙娇嗔着打开他摆弄自己发丝的手,“彻儿,我来帮你束发吧!”话刚出口,对上刘彻质疑的目光,阿娇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哪里会束发啊! “好啊!”丝毫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刘彻立刻接过话头,放开阿娇下地,起身自顾坐在了铜镜前,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阿娇不会摆弄自己的头发,这点刘彻是明白的,可是听她说要帮自己束发,一时心头温热,便也不甚在乎阿娇究竟会帮他弄出个什么样的发式来。 好在刘彻的头发并未干透,也不适合立刻束发,阿娇吩咐云芳取了干发的巾帕屏退左右,却是十分认真地为刘彻擦头发,然而她的嘴巴,却也没有闲着:“彻儿,先前寒月里咱们在荆山看到的那些木芙蓉,你后来又去看了么?” 提起荆山,刘彻立刻便想起同阿娇的失散以及万舞衣的咄咄逼人,面色一寒,却并未流露在话语间,“没看了,我只顾着找你,哪里还敢再往荆山去!不过说起来,阿娇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我从山上跌下受伤昏迷为人所救,伤好后就回来了,却没想朝堂间已是如此风起云涌……” “你受伤了?伤在哪里?嘶……”焦急回身的刘彻忘了自己被阿娇攥在手中的头发,一时回身过猛,险些被阿娇生生扯掉一束发丝去,不觉吸了口冷气,瞪向阿娇。 手忙脚乱的把刘彻的脑袋搬回去,阿娇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忙乱,“我没事儿了,都好了的,只是咱们要怎么跟皇祖母解释,这倒是个问题。不对,我要跟你说得是上林苑的木芙蓉来着,我……” “上林苑?” “对啊,你后来找不到我不是一直在上林苑么,有没有去看我的木芙蓉?”阿娇目光真挚的看着刘彻,却不等他回答又道:“我就知道彻儿对我最好了!你肯定去看了对不对?找不到我你一定很心急,我昏迷不醒不知道母亲会那么对你,彻儿……对不起……”一番声情并茂的自说自话,将刘彻面上的诧异扫清,只剩下心疼。 无论前世今生,奢望皇帝陛下为一个女子委屈自己的身体,阿娇从前也许会这样想,可是现在不会了。所以她不屑于去听他关于平阳送的那两个女子的解释,根本连提都不提,只将自己的窘迫和对刘彻的信任字句道出,牵扯上他们之间最纯澈的木芙蓉,那初遇的美好以及后来与其相关的点点滴滴,阿娇已占据了主导。 果然,看着泪眼朦胧的阿娇,想起自己在上林苑虽心急找寻阿娇,却也收了刘娉送来的舞女,心头的点滴愧疚在阿娇的泪水中被轰然扩大,不能自抑。 就在刘彻意乱情迷不能自抑的封缄阿娇檀口之前,听到她气喘吁吁却清晰的声音:“彻儿,阿娇一直都只在乎你,所以……你不能不要我,好不好?” 这般小心翼翼的话语从来不该出自陈阿娇之口,可是她此刻楚楚可怜的小女人态,恰恰击中刘彻心中最脆弱的地方,世间女子能如此不顾其他只因他是刘彻而在乎他的,怕也只有阿娇了吧……上林苑中的那两个女人,可不是因他的帝王之尊而阿谀奉承么? 想到这些,刘彻不由加重了手上力道将阿娇抱得更紧,一个缠绵至死的吻几乎擭去阿娇所有神智,只剩残存的理智听到他在耳边坚定地许诺:“阿娇,我只会是你的,她们面前只会有帝王,不会有刘彻。” 话音落时,不待阿娇神智清明,将她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伏身寻到那如玉般圆润的耳垂含在口中,然而阿娇僵硬的身子,却并没有因这般温情而柔软,只剩脑海间挥之不去的颤动,凝滞了她的思绪。 胸前猛然一痛,阿娇诧异回神看到被刘彻解开的胸衣,慌乱间想要遮挡,却又说不出自己究竟在遮挡什么,然而这份挣扎落在刘彻眼中,却是让他的火更重了几分。 看着呼吸粗重越来越近的刘彻,阿娇突然抬手抚上他的眉眼,一阵恍若自嘲的笑意,她微微抬起身子奉上自己的唇,脑海中却近乎发狠的告诉自己:这些誓言一定会成为现实,而不只是她的梦境! 刘彻望着阿娇光洁的皓腕不过一愣,却终于被脑海中汹涌的火焰吞没……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69发结同心 一室旖旎春色尚未褪尽,阿娇倚在刘彻肩头,青丝如墨混作一团,根本辨不出彼此。胡乱摆弄着两人的头发,阿娇丝毫没有注意到刘彻眼中突然闪现的阴鸷,只在双手被他突然攥住后疑惑抬首,扫到他眼中的意味不明,下意识的躲,却被更用力地向前一拉,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一阵天翻地覆,阿娇回神之时,刘彻已然将她压在身下,适才搭在身上的锦被也早没了踪影,如此坦诚相见,阿娇自然是粉面酡红,却被刘彻桎梏无法躲避,面色更红润了几分。 “彻儿……”一声带了几分娇嗔的轻唤,将阿娇的小女儿态尽显无疑,她明显感觉到刘彻的震颤,却在他的气息到来之前,先听到云芳在门外的轻唤:“陛下,娘娘,长公主自内宫而回,请二位商谈要事。” 阿娇诧异抬眸,正撞见刘彻眼中的不耐,心中颤动忙一把拉住刘彻欲抽身离去的身子,眼中带了几分怯懦之色,对上刘彻的阴沉,更显柔弱。 “告诉母亲,我们随后就到。”阿娇扬声吩咐云芳,待听到她离去的声音,才撑起身子毫不顾忌的拉住刘彻的手,苦涩笑道:“彻儿……” 带着几分不耐的拂开阿娇的手,刘彻偏过头去,“那是朕的姑姑,该有的礼数朕自会周全。” 这话,是安慰不假,可阿娇要的显然不是再同刘彻因母亲吵闹,压下心中的憋闷,她再次拉过刘彻的手,固执的扳过他的脸看向自己,“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我要说的是……”阿娇在两人披散的乌发间寻了片刻,执起一个像是死结一样的东西在两人之间,看到刘彻疑惑的目光,掩下眸中异色迎上刘彻犀利的目光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明明是至死不渝的深情之言,可阿娇说完却不由得低头轻呼了口气。 颔首去解那发结的阿娇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自然没看到刘彻面上的震惊,那发结明明系得不紧,可拆来拆去却总缠绕着不能疏散,阿娇本就是个没耐心的性子,如此久了,索性丢开那发结坐在榻上,自个儿憋闷。 这动静虽不大,却也足以让刘彻回神,看着两人乌发间结起的那一团乱麻,目光触及阿娇憋得泛红的小脸,心中漾起一抹温馨,抬手执起那发结顺势用另一手从放在一旁的外衣间取出随身的匕首,手起刀落,寒光耀得阿娇回过神来,只在亮闪后看到刘彻带着几分邪肆的笑容格外耀眼,“能与我刘彻结发者,只阿娇一人!” “朕心仪之子童,今生来世唯阿娇一人!” 尘封的记忆如顷刻间如潮水般涌出,让阿娇几乎不能呼吸,心口针刺般的疼痛伴着阵阵寒意袭来,仿佛昔日长门宫中的凄冷绝望,笼罩了阿娇所有思绪。 刘彻面上笑意尚未退却,便见阿娇颓然惨白的面色,忙丢了手中之物揽住阿娇摇摇欲坠的身子,“阿娇?”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阿娇回过神来,慌乱地掩了异色推开刘彻,故作随意的笑着说没事,只是心头慌乱一时没能顾及脚下,突兀间踩到那柄锋利的匕首,脚下一个踉跄便头重脚轻的向后倒去…… 好在刘彻此时全副心思都凝在阿娇身上,阻止了她同大地的亲吻,但刘彻抱着阿娇眼神深邃自顾沉默,倒让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阿娇,我的话,句句肺腑,可……为什么我总感觉不到你的回应?” 刘彻突如其来的直白让人不知所措,阿娇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刘彻的目光,然而刘彻箍在她腰间的手突然用力,让她无处躲藏。无可奈何之下,阿娇突然松了口气,莞尔一笑迎上刘彻的目光:“彻儿,我想要个孩子。” 明明极其轻松的话,说出来虽然打破了这份尴尬不知所措,却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凝重起来。 看着刘彻突然阴沉的目光以及手上不自觉施加的力道,阿娇庆幸自己没有迷失在这真真假假的情意中,不着痕迹的脱开刘彻的桎梏,阿娇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递给刘彻,“母亲已经等了许久,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这一瞬阿娇的疏离几乎让刘彻以为他心中所有的计较都已被看穿,然而阿娇无波无澜的面色却又毋庸置疑的否定。阿娇不可能知道!似是在安慰自己一般,刘彻在心中肯定的告诉自己。 ~ 堂邑侯府正厅内,摒退了一干婢仆,只余了帝后并长公主刘嫖三人,闭门而谈。 刘嫖端坐首位,阿娇同刘彻并立下首,行得是家礼,是以刘嫖因长居尊位。 “母亲,先前阿娇同彻儿私自离宫往上林苑,微行出宫,都是阿娇任性而为,求母亲责罚。”刘嫖唤二人前来,却不曾开口,只一味瞪着刘彻,而后者只是垂眸侍立,丝毫不为所动,阿娇只得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 听了女儿毫不掩饰的开脱,刘嫖面上不悦更明显了几分,看到刘彻面上的不置可否,恼火道:“彻儿,姑姑听说太后娘娘曾让平阳去看你,还特意送去了两位女子?难道你忘了,当年是谁帮你登上那太子的宝座!” 刘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却让阿娇心头一颤,陈年旧事无疑是刘彻心头大忌,下意识的抬首去看刘彻,果然在他平静的眸间捕捉到一丝阴鸷。 “姑姑说笑了,姐姐不过见彻儿一心寻找阿娇,饮食起居没个体贴人照料,才好心将贴身的婢女留下。”刘彻说得随意,看到刘嫖面上的僵硬,心中只觉畅快,然而收回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阿娇,却见她面色苍白紧咬下唇,那般隐忍模样,却是他从未在阿娇面上看到过的,一时心头颤动,愣在原地。 “彻儿,姑姑只阿娇这一个女儿,谁都不可以……尤其是你,绝不能委屈了阿娇!”不知何时,刘嫖自首座上走下执起阿娇的手,重重放在刘彻掌中。 顺势握住阿娇格外冰凉的手,适才针锋相对燃起的心火渐渐熄灭,“姑姑放心,彻儿定不会委屈了阿娇!” 得了刘彻这番保证,刘嫖才想起女儿失踪多时下落不明的事,忙问道:“娇儿,你是去了哪里?让为娘好生担忧啊!” “阿娘,是阿娇不好……”阿娇重重握了下刘彻的手,脱开他顺势依进刘嫖怀中,哀戚道:“那日缠了彻儿出去玩,不想碰到大雪封山滞了脚步,后来贪玩同彻儿走散,也是女儿的任性,阿娘,别生气了好不好?” 东方朔说,太皇太后是想要警告儒生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好让皇上听话,做个没有实权的皇帝。只是恰好有阿娇这个事做引子,刘嫖的火上浇油无疑加重了事态的严重性,这都是阿娇不能控制的。然而事已至此,她能做的只是让刘彻明白,她同他站在一边,而不是一心维护她身后的陈家、或窦家。 从前的她,只知陈窦二戚是她的依靠,遇事从不为刘彻想,总将自己置于同他敌对的方面,这也是让两人感情日渐消弭的根本。不过这样的错误,犯一次就恨一生,阿娇绝不会再犯第二次。正如东方朔曾说的那样,是先有皇后,才有了外戚,而不是先有外戚,再有皇后。 刘彻一番低头认错,加上阿娇的好言相劝,一番话说下来,刘嫖心中怨气已是发泄的差不多了。留下两人用了晚饭,刘嫖本想亲自送二人回宫,却被刘彻婉拒,阿娇看着刘彻眼中的计较,也只好推脱了母亲的好意。 ~ 暮色降临的未央宫中,等待帝后的,却并不是想象中的安宁。 沛柔恭敬的站在椒房殿外,带着太皇太后的懿旨,请帝后往长信殿相谈。 长信殿中,虽谈不上灯火通明,然而座上仪容端庄的窦后,在这份昏暗的灯火里,更显威严。两人参拜祖母,跪在座下,却一直听不到赦二人起身的声音,只好继续跪着。就在阿娇隐隐觉得膝盖开始发麻时,才听太皇太后道:“阿娇,起来吧。” 唤得只是阿娇一人,自然起身的,也只能阿娇一人。 诧异转身看向刘彻,他坚毅的眉头紧紧蹙着,其间是毫不掩饰的不屑。是啊,皇祖母早就看不见了,他根本不用掩饰神情。从前刘彻施行建元新政时,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支离破碎,面对皇祖母以帝位相携,她只是站在祖母身后,恨不能让祖母将他罚得更重些,好让他乖乖回到自己身边做那个听话的彘儿。 可是结果呢?一瞬的思虑婉转,阿娇抬手握住刘彻掩在袖下紧握的拳头,坚定道:“皇祖母,夫唱妇随,彻儿跪着,阿娇自然要一同受罚!” 刘彻的身子,狠狠的震动了一下,阿娇转头时,正迎上他诧异的目光,莞尔一笑。 “陛下,哀家不知那上林苑中有何种乐事,哀家日日下旨朝中有变请陛下回朝,都不见陛下移驾呐!” 这一番话明嘲暗讽句句带刺,似乎刘彻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 阿娇正思虑该如何应对,只觉掌心一空刘彻突然直起身子回道:“朕在上林苑做了什么,会是皇祖母不知道的?” 这话说得极其生硬,韬光养晦的刘彻绝不会做如此自掘坟墓的事儿去惹怒太皇太后,然而此刻他正是如此,满是孩子气的话,让阿娇诧异之余,只觉心惊。脑海中闪过一丝清明,她慌乱的抓住,看到刘彻坚毅的侧脸以及上首满面威仪不可侵犯之色的祖母,心下一横,双眼一闭却是卸了全身力气柔柔弱弱的向刘彻相反的方向歪去…… 作者有话要说:寒假快要结束了,郁闷哎~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70窦陈二戚 长信殿内太皇太后的寝处,淡淡的沉檀香飘荡在空气中,让人心平气和,神思清爽。 阿娇被安置在太皇太后的榻上,此时仍双目紧闭。 进殿时,沛柔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将适才同陛下长谈许久的太皇太后扶到榻边,依言退下,却是极不放心的向榻上酣睡之人投去担忧的一眼。 “起来吧,人都走了。” 阿娇诧异抬眸,望着站在榻边的皇祖母,挤眉弄眼看了许久,确定皇祖母仍旧看不到,才长长舒了口气,却听太皇太后又道:“看着我这老婆子站着你躺着,似乎很是惬意么,阿娇?” 听了这话,阿娇再不敢耽搁,忙掀了锦被起身偎进皇祖母怀中,撒娇道:“皇祖母,阿娇头晕啊……”说着,便貌似柔弱的要往一边歪。 然而太皇太后一点不为所动,极其准确的向前坐在榻边,吩咐道:“帮我更衣,哀家要睡觉。” 沛柔退下时,带走了殿内侍候的婢女,此时只祖孙二人,阿娇疑惑的四望一番,正要扬声唤沛柔,却听祖母道:“你来伺候哀家更衣。” “阿娇,这许多日子,你瘦了。”依偎在同一个被窝的太皇太后,握着阿娇的小手,满是心疼的说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能告诉皇祖母?” 靠在祖母怀中,阿娇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同祖母亲密了,小时候她总住在长乐宫,虽然有自己的宫殿,却总爱赖在皇祖母的榻上,不愿离去,祖孙俩这样睡同一个被窝的时候,她会觉得,外祖母是她一个人的外祖母。然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呢?很久以前了吧,上辈子的小时候,她这样做过,重生后,那源源不断的担忧以及对未来的恐惧,让她失去了很多原本该有的童年快乐。 其实有时候,不知道也是一种幸福,因为知道而无能为力,只是徒增烦恼。 突然间,阿娇脑海里有了个新的想法,她想要告诉皇祖母日后的长门遗恨,想要她最敬佩的皇祖母帮她抉择,是等刘彻帝位稳固后离开还是留下忍受他的众多女人,阿娇知道母亲给不了她答案,但是皇祖母,在后宫争斗了一辈子站上顶峰的皇祖母,一定知道。 “皇祖母,阿娇在上林苑做了个梦,很真,很真……因为那个梦,阿娇同彻儿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便负气离宫想要回来同您诉苦,只是半道上……迷了路。”阿娇在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如何让自己毫无质疑的被相信。 “做梦?八成又是跟彻儿赌气呢,丫头!”太皇太后宠溺的揉了揉阿娇的头发,此时她的言语间,已没了半分厉色,全是对孙儿的疼宠。 “没有,”阿娇低头往祖母的脖颈处靠了几分,深吸了口气,终于将她盘算的七七八八的事,全数道出:“祖母可还记得,年幼那会儿阿娇曾把陛下推下玉液池?” “自然记得,”说着,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回忆,喃喃道:“哀家记得,正是你娘去猗兰殿看他那会儿,听他说了那金屋藏娇的轻佻话,才跟哀家提得让你们结亲之事。” 阿娇撇开这太过温馨的气氛,继续道:“从那以后,阿娇不断的做着一个梦,梦里总在跟彻儿吵,日复一日,明明彻儿还那么小的年纪,可阿娇的梦里我们都已经长大,因为嫉妒骄横,也因为彻儿源源不断充实的后宫,阿娇就这样在梦里,跟他吵到了现在……” “丫头啊,真是胡闹,梦里的事儿怎么能当真呢?”太皇太后握住阿娇的手,满是宠溺的责怪,“难道之前你不愿嫁给彻儿,就是因为这梦?” 太过容易的达到目的,却让阿娇觉得不真实,诧异的望向祖母,才想起早已双目失明的祖母,眼神里哪能看到心思,不觉又低下了头,“那梦太过真实,阿娇也是毫不在意的,只是在上林苑……阿娇梦到祖母过世……彻儿废了我的后位,打压外戚……” “傻孩子,梦里的事儿都是反着呢,祖母可得替彻儿鸣不平呢,当初他住的那猗兰殿,堂堂太子之尊连个婢女都没,更何况如今他当了皇帝,偌大的未央宫也就你一个。等你给他生了儿子,还怕他跑了么?” 太皇太后一味只当阿娇闹小性,话语里的随意全未将此事当真。阿娇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道:“皇祖母,若是阿娇……无子呢?” “胡说!”抓着阿娇的手突然一紧,带了几分严厉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们俩成婚也才一年多,不急……” “梦里面,阿娇确实没有孩子,所以在皇祖母去后,才会被弃如敝履。” 听到这毫不顾忌的话,太皇太后才终于开始正视外孙女的话题,微微皱了眉头,“阿娇,这大汉朝的太子,必须是你的儿子,明白么?如果不是,那你梦里的那些事儿,绝对有可能变成现实!” 阿娇是陈家的女儿,却是窦氏扶植的皇后,她关系着陈、窦两族的将来,太皇太后不会容许她任性放弃这后位,这些,阿娇都懂。 “皇祖母,可还记得椒房殿里的薄阿渝?”声音一顿,不待太皇太后回答,继续道:“皇祖母可还记得,当初舅舅废后的时候,最大的一条错,便是废后无子。舅舅不喜欢薄氏,可薄太后在那会儿对她也还上心,舅舅有那么多孩子,却偏偏中宫无子,祖母不觉得奇怪么?阿娇原来也觉得奇怪,可是上林苑那一梦,阿娇都明白了,连带着自己的事儿,也明白了。” “丫头,你又明白了!”太皇太后的话虽然故作随意,但是她握着阿娇的手,已然昭示了她的不安。 正因为笃定了皇祖母对窦氏的看重,阿娇才敢如此直言不讳,“薄氏要是有了儿子,那本就势大的薄氏外戚便更难弹压,舅舅怕出现吕氏之祸,所以中宫注定无子。外戚势大,皇权旁落,如今,彻儿被祖母压制只能韬光养晦,可他却也明白,阿娇不能生下儿子……因为先帝去世前,殷殷叮嘱过他,决不可让阿娇有子!” “阿娇!”太皇太后突然握紧了阿娇的手,冷声喝道:“身为皇后怎可如此妄言!” “皇祖母要不要来尝尝椒房殿的饭食?那可都是彻儿日日精心给阿娇备下的,绝不会让阿娇有孕。若不是留了锁心在旁,阿娇怕会如梦中一般,在皇祖母去后因无子失势被废。” 许久的沉默,太皇太后轻轻拍着阿娇的手,语重心长道:“阿娇,那不过是个梦,有皇祖母在,没人敢欺负你。” “可是皇祖母,阿娇已经被欺负这一年多了。”收起凌厉的话锋,阿娇突然沮丧道:“阿娇看到梦里的自己,被废长门宫,天真的日日等在那儿,盼着彻儿念及情分来看看阿娇,可是到死……他都没来看过阿娇一眼!” 不明白向来天真无忧的外孙女跟刘彻琴瑟和鸣的回来,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话题,太皇太后不明白,可是专注于朝堂忘记了后宫争斗的她,却突然想起了长乐宫中的另一位主子,至今仍唯唯诺诺貌似恭和的王太后。那女人,绝不是表面那般温和,诚如阿娇所言,即便在她去后彻儿不会为难阿娇,可王娡,却不一定了。 想起这些纠缠繁复的争斗,太皇太后不觉按了按额角,沉声道:“阿娇今日,想跟皇祖母说什么,便一起道来吧。” “皇祖母,阿娇背负不起您的希望。” 太皇太后扶着床沿缓缓靠坐起来,许久才严肃的开口:“哀家放在你身上的希望,是自你诞生开始,如今……已有二十载。你说你背负不起,便要告诉哀家,如何保全窦氏在哀家去后,不受打压?” 闻言,阿娇却不知如何回答。 “你跟彻儿从小一处长大,若不是馆陶一力帮扶,凭王娡的地位他是绝不可能在先帝诸子中脱颖而出的。阿娇,你应该明白,对刘彻而言,你不仅仅是个女人,但是对你而言,你只能是他的女人,明白么?” “阿娇明白,可是阿娇做不到,我不要一个只有权力掣肘的丈夫,阿娇做不来皇祖母那样视而不见,即便母亲对父亲那般的独断,阿娇都还觉得不够!”这话,说得便满是任性了,可阿娇不知道在咄咄逼人的太皇太后面前,她该如何应对。 “阿娇,你虽不是生在帝王家,却也长在帝王家,这皇族子嗣生来便锦衣玉食,自然要付出些代价,比如自由。你的尊贵任性,是因为哀家宠你,哀家宠你,是为了让你在哀家去后保全窦家,以及你身后的陈家,这些,不是你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严词厉色的太皇太后似乎觉得话语过重,微微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外戚同宫妃,此兴彼兴,此亡彼亡,谁都离不开谁。” “皇祖母……” “或者,你希望哀家顺应如今朝堂的势态,废了刘彻,另立他人?” “不!”阿娇慌忙否认,沉默之中,却发现自己几乎被说服,若那些前尘真的只是个梦,她一定被说服了,只可惜那些不是。 “至于孩子,彻儿同你日日在一处,总会有的。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自有皇祖母替你解决,只是阿娇……你不能再这么天真下去了。” 久久的沉寂之后,阿娇满是沮丧的开口:“阿娇……明白。” 听到这等同保证的话语,太皇太后终于松了口气,紧紧握住阿娇的手将她揽在怀中,沉声嘱咐道:“帝王没有爱,所以绝不要向他奢求这样的东西,未央宫里的女人可以拥有的——只是厮杀。” 垂眸靠在祖母怀中,阿娇在心中问自己,真的要留在这宫里为了这座母仪天下的宫殿厮杀一生? 不,这样苍白的生命一次就够了,绝不要再来一次! 71真心假意 太皇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她要阿娇作为一个皇后厮杀于未央宫,而不是妻子。 而她的手段,在阿娇回宫的第二日,便已经铺展开来。 幼帝归朝,太皇太后称病,宣旨广集天下名医,命皇后随侍长信殿。 “娘娘,廊下风大,不宜久坐。” 佩柔话音刚落,阿娇便觉肩头一暖,抬首迎上云芳担忧的目光,只安慰的一笑,回首对佩柔道谢,然身子,却是温丝未动。自刘彻受召入长信殿聆听训示,阿娇便自个儿坐在回廊下,望着才吐新芽的迎春花出神,约莫快一个时辰了。 今日长乐宫的气氛十分诡异,佩柔也不多说,只将身后侍女托着的药分了两碗亲自饮下一半,才将另一半奉上,“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嘱咐您辰时进药。” 无需多言,阿娇爽快的接过药一饮而尽,张口含住佩柔递来的蜜饯,苦涩一笑。 云芳本想再劝自家主子几句,却被佩柔一个眼神制止,只将手炉递给阿娇,回身进了内殿。空荡荡的回廊下,一时除了风声,便只有阿娇。 此兴彼兴,此亡彼亡…… 似乎她这一生只要踏进了未央宫,就注定和这座宫殿纠缠不停,休戚与共了。若是真的依了当初颜生的说法离开,那陈窦二族,日后还有何兴盛可言。而独断专横的刘彻会对母亲做出什么,她根本不敢想象。 刘彻从长信殿出来,远远便看到独自倚在回廊下的阿娇,一身雪白狐裘映衬下,格外恬静,脑海里不觉想起荆山陋室里布衣荆钗的妻子,祖母适才的厉色严辞此时想来,也不算什么了。 挥退了迎上来的小黄门,刘彻提步,静静向阿娇所在挪去。 两步之遥,正欲抬手自后揽住娇妻,却见阿娇突然侧身叹了口气,目光从那片才抽芽的迎春花挪向了死气沉沉的一片牡丹,却并未觉察到刘彻。 重重松了口气,刘彻毫不犹豫的上前将沮丧的妻子揽进怀中,下巴抵在她未梳髻的乌发间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馨香,同椒房殿惯常的气味,一般无二。 被他抱住的阿娇下意识的挣脱,发现是刘彻之后,心中尴尬更甚,只想挣脱他的束缚,却被刘彻一把攥紧了双手握在掌心,带着温热气息的声音就在阿娇耳边喃喃:“阿娇,阿娇,阿娇……” 挣脱不开的阿娇只好妥协,却不知太皇太后对刘彻说了什么,如今,又是怎样一个情境,“陛下,怎么了?” “阿娇姐,我是你的彻儿。” 已经掩埋在尘埃里的称呼,那么久远,却惊得阿娇背脊一震,原本自持的心绪一瞬间慌乱起来,“你不是说,哪有跟自家老婆喊姐姐的,陛下这么说……是不打算要阿娇了么?”固执的转过脸望向刘彻,在收获那满眼悲戚之时,怎么也掩饰不住眼底的震撼。 “明明……是你不想要我,”刘彻说着,偏开头去躲开阿娇的注视,带着几分孩子气道:“你一直不相信我,所以你跟皇祖母讲父皇的遗命,一味的想丢掉我,却从来没有想要来问问我,究竟作何想法……”说着,迎上阿娇震惊的目光,坚定道:“阿娇,你一直当我是皇帝,从不是丈夫,你可以依靠信赖的丈夫!” 太皇太后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将折磨了阿娇一年多的真相如此揭开,换来的,却是刘彻带着责怪的质问,阿娇几乎有一瞬间以为,真如刘彻所言,是她的固执造成了这些错误。可事实明明不是那样,仓皇的抬手想要推开刘彻的束缚,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惊道:“不!你……” 扯开花纹繁复的衣袖,皓腕上颗颗饱满莹润的深红色手串更映衬得凝脂若雪,刺目的深红将映出刘彻眼中阴鸷之色,字句间更是满含怒火:“这是洞房夜我送你的那手串么?陈阿娇,你要用这东西来斥责我的薄情寡义么?!” 他不该知道的,不应该……阿娇慌乱的想着应付之法,却想不出一点头绪,被禁锢的双手无力挣脱,只能无奈的摇着头,想要否认,又无从开口。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么?”扯下那串暗红的手串,刘彻盯着那暗红,眸子映得像滴血般阴森,“因为父皇怕我任性,怕我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所以那遗命之事除了你在宣室听到的那一次,他还殷殷叮嘱了我的母后,若是你手上没这样一串红麝,母后会作何猜想?我避开母后出宫千难万难寻了这样一串珠子,心心念念央那工匠刻了你的名字,可我却在无意间发现,这根本不是我送你的那串!”猩红的手串被一把摔在地上,刘彻目眦欲裂的看着面色惨白的阿娇,“我一直等着你来问我,却不想这话,最后却是出皇祖母之口,朕的皇后!” 杂乱的思绪渐渐恢复平静,阿娇诧异的目光渐渐冰冷,抬手不容拒绝的推开了刘彻的手退开一步,沉声反问:“这样看来,陛下您对阿娇,还真是情深意重啊!”即便没有那手串,可椒房殿的饮食,由锁心日日把关的阴寒避孕之物,还是送到了她面前,避开母亲的层层耳目,未央宫里能如此者,除了刘彻,便只有王娡。 亲手伤害和对别人的伤害视而不见,又有何差别? 阿娇僵硬的俯身拾起支离破碎的暗红色手串,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去。 一阵风掠过阿娇身旁,她的手被不容置疑的攥紧,抬首却见刘彻正牵着她大步而去,方向,却似乎不是长信殿。待远远望见永寿殿顶张牙舞爪的鸱吻时,终狠下心来冷冷甩开刘彻的手,立在原地。 静谧的时光在两人的僵持间流淌,同样倔强的两个人谁都不肯低头,一如前世,任时光荒芜了情意。 “陛下,梁王进宫了……”跑得气喘吁吁地杨得意,该是寻了许久,上气不接下气的禀报,全然没将帝后之间的冷凝气氛收在眼中。 刘彻平静的回首瞪了杨得意一眼,“你先退下。” 待杨得意退下,他静静望着阿娇,许久,突然浮起一抹带着自嘲的冷笑,“陈阿娇,宫里最受宠爱的女子。从我知道你一定会是未来的皇后时,我开始奢望宣室殿的那个位子,可是我没想到,我得到了那个位子,却失去了你可以对所有人展露的真心。哼,真好笑,高处不胜寒……帝位之上,又哪来比肩一说呢?哈哈……” 阿娇愣怔的看着刘彻远去的背影,突然从心底生出一阵寒意,让她不自觉抱紧了双臂。 ~ 长信殿内,依旧是淡淡的沉檀香,安顺平和。 只是此时殿中,却没得分毫平和安顺。梁王未经宣召私自入朝,直奔太皇太后寝宫,这行为大逆不道,其间却偏偏没人阻拦,只因如今这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对朝臣来说,不作为便是最大作为。 刘彻入殿时,便看到刘买倨傲的背影,正对着自己负手而立,恍若未闻的站在殿中,许久不曾回身,任凭杨得意将嗓子提得老高去唱诺。 挥手止了杨得意的公鸭嗓子,刘彻貌似随性的负手上前,踱步站在了刘买面前,看着他一身靛蓝深衣的家常装扮,冷声正色道:“朕听闻梁王聪慧异常,虽说此番私自入朝,怎的却派了如此不懂规矩的下人来拜见太皇太后?” 纵然从未见过刘买,刘彻也绝对能看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可他偏偏故作不知贬低对方,话还说得兜兜转转,一副的明知故问。 如今的梁王,乃是梁孝王刘武嫡长子,袭父爵,自幼最受宠爱,虽聪慧,却沉稳不足。同刘彻差不多的年岁,看去却明显稚嫩许多。听了刘彻的话,不悦之色立时露出,既不行礼亦不讲话,只冷冷瞪着刘彻,一副倨傲的态度。 他八成是觉得,朝堂闹得沸沸扬扬,太皇太后都允许自己未经禀报入朝了,刘彻基本已经等同被废。 然而再失势,刘彻仍旧是景帝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如今坐在帝位上受万民朝贺的皇帝陛下,尤其刚才还和阿娇闹得极其不愉快,是以面对倨傲的刘买,刘彻也是挥散了所有的沉稳,当即抬手唤了杨得意,极其不给面子的怒道:“没长眼睛么,太皇太后抱恙,还将这些身份不明的腌臜之人放进来,当心你们的狗命!”说罢毫不留情的拂袖便佯装要离去。 杨得意觑了眼震怒的陛下,又瞧了眼目瞪口呆的梁王,纠结的皱紧了眉头,却还是视死如归的回身对刘买施了一礼,低声提醒道:“王爷,还不觐见陛下!” 被骂了被损了被贬低了,向来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刘买此时极其不爽,心想你不过一个马上被废的皇帝,还在这儿摆皇帝架子。当即骨子里的贵族张扬分子作祟,不分场合的倨傲了起来,头一仰一脚踹开了杨得意,盛气凌人道:“陛下?天子威严?本王只看到皇祖母她老人家的母仪之风,真是胡说八道!” “你!”刘彻没想到这刘买如此泼皮无赖,一时气结,却是说不上话来。 看到被噎回去的刘彻,刘买觉得十分畅快,一时头脑发热,倒是将先前还思索一二的脑子,全丢在了一边,继续道:“这不过是个靠女人吃软饭的,我大汉朝堂自有王者威仪,哪里能让此等人做主!” 也许曾被人讽刺过,可如此直白的贬低,在刘彻的记忆中,从未有过。他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无疑昭示了他此刻的震怒,就在杨得意小心翼翼趴在地上打算外撤躲开这天子之怒时,一道清澈却不容置疑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僵持。 “梁王殿下好生懂礼,私自入朝、擅入宫闱、以下犯上冲撞陛下天颜,难道是梁国太过富庶悠闲得紧,才惹得梁王入朝胡言乱语!”掷地有声的字句,一字字敲在刘彻心头,然而砸在刘买心头的,却是那女子身上不容忽视的凤袍。 阿娇冷然望着刘买,威严的目光一丝不错的施加着压力,刘买敢奚落刘彻,因为自恃身份。当年太皇太后一力要梁孝王继承大统之事,无疑让朝臣以为太后偏疼梁王一脉,而刘彻之前又因为阿娇得罪了刘嫖,在刘买看来,大势已去。他认为凭借父亲余念,太皇太后定然会对他这个孙子青睐有加,才会有恃无恐。 但是阿娇却不同,她在太皇太后面前,有着无人可比的地位,这一点,刘买还记得。加上阿娇身上不容忽视的威严气势,登时便把他刚才的那几分小人得志给压了下去。 “太皇太后命梁王即刻返回封地,稍有延误,以谋逆论处!” 闻言,刘买不过一愣,却是极快的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胡说,本王要见皇祖母!” “放肆!陛下天威在此,岂容你一小小藩王质疑?本宫奉劝你速速回梁国去,若真闹到太皇太后面前,怕你承担不起!” 说罢,阿娇头也不回的进了内殿,其间,自始至终没看刘彻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进退维谷,是我现在的局面。 阿娇和刘彻很震撼的吵了一架,是他们俩的局面。 囧囧有神的退散…… 72立场之见 千里迢迢自睢阳赶赴长安的刘买,在长信殿中大闹一场,却被太皇太后一语斥责遣返封地,连见都没见他一面。 “以先梁王同先帝与先帝诸子相比,老太太是偏疼梁孝王,可如今这位梁王,自幼长在睢阳,哪里比得上陛下娘娘在太皇太后心中的分量……只是不知这梁王是受了何人挑唆,这样野心昭昭的私入长安。” “窦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武安侯田蚡做了个请的姿势,同窦婴相携往朝会踱去,“不作处置厉声遣返,也不能说不是护着梁王。” 熹微的天色仍灰蒙蒙的,笼着一层薄雾,不时有疾行的朝臣瞧见丞相同太尉大人,恭敬地打招呼,却都不曾多留。 “毕竟,那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她老人家定是希望梁王日后安心做他的王爷,只是不知这梁王身后的高人,是向着王爷,还是别有居心啊!”八卦完了梁王的新闻,窦婴突然话锋一转,“这么些日子没上朝,老胳膊老腿儿都懒了,真是老了哎……” 田蚡皱眉,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窦婴,正不知如何接下去,却见不远处大步而来的江都王刘非,正笑脸盈盈的向自己走来,不觉心头一颤。他是当今陛下的亲舅舅,立场不言而明,这位江都王同梁王确不一般,身上那一桩桩彪炳的战功,绝不容小觑。而且,这位闲赋长安的王爷,今儿怎么来上朝了? “参见王爷。”田、窦两人十分恭敬地行礼,刘非却是一副家常的随意做派,“二位大人早啊。” 打量着刘非适才来的方向,田蚡试探道:“王爷今儿好早,昨儿个怕是没回府吧?” 窦婴附和着刘非笑了笑,却听他道:“没回府是真的,要不也不来受这罪,昨儿太皇太后召见,玩得晚些便没回府,这不才从长乐宫来,她老人家耳提面命的要我这闲人来上朝呢!” 说者无意,听者留心。窦婴同田蚡对望一眼,却都不自觉的心惊,太皇太后赶走了梁王,对陛下不予责怪,本以为这场滔天的风波就此过去,却没想又把刘非塞进了朝堂,老太太的心思,果然深不可测。 心中纵然千般婉转,可面上随性,谁都不曾破坏。三个人说说笑笑往朝堂走去,只是心里的计较,平白又深了许多层。 若说刘买入朝野心昭昭,那这位因皇后娘娘而滞留长安的闲散王爷,似乎是被众人推着走上了那紧邻天子的宝座,一步之遥,谁都不知道这位以勇武著称平日嘻嘻哈哈的江都王,究竟对那位子,有何想法。 ~ 宣室殿中,本该朝服冠冕穿戴整齐准备上朝的陛下,此时却仍躺在被窝,睁着眼打量头顶的帐帏,却丝毫没看出起床的意思。 清越的环佩叮咚之声缓缓行来,仔细侧耳,待听到殿外小黄门的声音,才舒了口气,拉起锦被一个翻身侧向里,孩子气的蒙住了头。 阿娇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鼓起来的一团被子。 昨儿太皇太后把刘非和淳于歆夫妻俩叫进了宫,今儿早上说是让刘非去上朝,可刘非才走,小黄门便匆匆忙忙的到长乐宫禀报,陛□子不适,今日罢朝。之所以小黄门跑去了长乐宫而不是朝堂,只是因为如今朝堂上的诡异气氛,连大字不识的小黄门,都已经发觉。 自陛下同太皇太后因太学兴建之事意见相悖负气去了上林苑,几个月都不曾朝会,昨儿已经命人传旨今日朝会,可陛下突然闹这么一出,明摆着是在逼太皇太后。他这么不明不白顶着朝臣怪异的眼光上朝,身后有太皇太后的压迫,年轻的帝王,隐忍虽为先,可适当的耍耍孩子脾气,也是年轻人的专利。 只不过,这边刘彻刚耍了孩子脾气,那边失眠了一晚才刚入睡的阿娇,便极其不愿的被云芳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太皇太后有旨:命皇后娘娘去探望陛下,服侍陛下上朝。 阿娇真的很困,所以看到在被窝里纹丝不动的刘彻,郁结了一路的怒火,终于再压抑不住,连带着前几日跟刘彻不温不火占尽下风吵得那一架,通通都要发泄出来。 十分自觉站在殿外眼观鼻鼻观心抱着朝服等陛下起床的黄门令以及云芳等随阿娇来的侍女们,只听到内殿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一个个八卦的侧耳贴上门窗,等了许久,眉头都等皱了,却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正在大家郁闷的收回耳朵时,却听到皇后娘娘一声尖叫,忙支楞起耳朵。 却说殿内,阿娇看着刘彻一肚子火,上前毫不犹豫的去扯刘彻的被子,带的刘彻一个措不及防从榻上跌下,可陛下他一点没生气,连看都不回头看阿娇一眼,利索的抱着被子爬上床,保持之前的姿势继续躺下。 刘彻是在故意挑衅,一点都没错。当看到他拉大锯似的跟自己抢被子时,阿娇突然有种错觉,她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于是就在阿娇郁闷的愣神时,被刘彻一个大力连被子带人一把扯倒在榻上,皇后娘娘一声惊呼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刚才还盖在刘彻身上的被子卷起来,而且还被他连人带被子的压倒。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下耳朵边刘彻的呼吸声,以及阿娇瞪得再不能更大的杏眸,格外灿烂。 就在门外侧耳的众人等得又将耳朵给收回去时,刘彻盯着阿娇通红的脸颊,慵懒扬起嘴角,在阿娇更努力瞪大眼睛的过程中,他很缓慢的低头,就在肌肤相亲的瞬间,阿娇听到他慵懒却能蛊惑人心的声音:“阿娇,清心寡欲的感觉……真不好受呢。”清浅的呢喃就在阿娇耳边响起,一点一滴的敲在她心头,颤动心弦,然而久久回荡的弦音过后,却是突然崩断的那根发出清脆的声音,击得她猛然回神。 垂眸深深呼了口气,将脑海里刘彻的气味抛开几分,果断的抬手支在两人中间,向上用力,“陛下!” 觉察到阿娇的慌乱,刘彻的气息猛然压下却又突然离去,阿娇只觉身上一空,刘彻整个人带着锦被,已然翻身坐在了床侧,目带得色的看着她,“子童,你可忍心置朕于炭火,任人鱼肉乎?” ~ 大汉的朝堂,自吕后之乱,对后宫干政的防范,便十分谨慎。然而身为太后想要干政,却并不一定要上朝,可是帝王罢朝却由皇后屈尊转达的,如今却是头一遭。 比如现在,阿娇将陛下不适的意见转达后,没有人明着抗议,只是座下嗡嗡的小声议论,却怎么也没法忽略。 如今站在这朝堂间的,哪个不是心思剔透,他们本是想抗议的,只不过,陈阿娇这个皇后,相比帝位岌岌可危的陛下,怕是更让朝臣忌惮三分。 “众位若有异议,请上前来禀!”虽清越却铿锵有力的字句,立刻打断了堂上群臣的窃窃私语,一个个噤声垂首,十分恭敬,好似刚才在下面制造议论的不是他们一样。 看着座下一个个突然安静的脑袋,阿娇重重的呼出口气,跟在她身边的杨得意不禁一愣,忙垂下头去。脑袋里想起,陛下第一次上朝,不也是趁着重臣行礼之时,才松开那攥了一早上的拳头。 阿娇脑袋里此时绷得紧紧地,她可不像杨得意那样可以胡思乱想,只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要应付这些臣工。退一万步来说,她不能让刘彻丢了皇位。 朝堂上,儒生自不会去抨击一手促成新政的陛下,对皇后临朝默不作声。老臣们则忌惮阿娇身后的太皇太后而装聋作哑,是以一时间,无人敢上前答话,极其安静。 就在阿娇打算吩咐杨得意退朝时,却有一人,正步上前,恭敬的行了大礼,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司马谈恬为史官,斗胆请问娘娘,今日朝议,该如何列入史册?” 一石激起千层浪,司马谈此话一出,刚才安静下来的朝堂,立刻又遍布了嗡嗡声。 阿娇皱眉,目带愠色的瞪向司马谈,只是这朝堂无人敢直视她,自然除了身边黄门,无人能发现阿娇眼中的恼火。 “放肆!”被吵得头疼的阿娇拍案而起,顾不上手掌生疼,板着脸道:“本宫令尔等上前奏报,无人应,何故私语堂下,可是对本宫不满!对太皇太后不满!” 愣怔的朝臣听到皇后娘娘将最护短的太皇太后都搬了出来,立刻噤声,一个个头低得不能再低,生怕自己被挑出来做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这样一来,司马谈立在正中,倒是被晾在了那儿,没有娘娘发话,他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尴尬异常。 阿娇怒目瞪了座下寂静的朝臣许久,才好似回神般想起了司马谈,忙扬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太史令适才,所言何事?” 司马谈强自忍下一头冷汗,不屈不挠道:“臣乞问皇后娘娘,今日朝议,于史册如何言说?” 让他说他还真敢说,要不彻儿说这史官惹人厌。阿娇在心底将这个十分讨厌的司马谈贬低一番,又过了会儿,才缓缓扬声道:“大人乃史官,此等朝议之事,怎可问本宫一妇人?难道大人以为,本宫才是太史令?若如此,务须请示陛下,本宫先准了你辞官之说!” 陈阿娇刁蛮任性,陈阿娇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陈阿娇很受太皇太后宠爱,陈阿娇当了皇后,陈阿娇独宠后宫…… 这些一直被当做茶余饭后说笑的女子突然站在朝堂上对众臣呵斥,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们的印象中,陈阿娇不过是个被骄纵坏了的后宅妇人,即便身为皇后,也只是尊,从未敬,不过今日,他们不约而同都生出了怕。 无知妇人,若做了无知无理之事,又有太皇太后相护,那真可谓含冤莫白。 司马谈立在正中,一时如坐针毡,却又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再落了话头,让皇后揪着寻他麻烦。 好在,阿娇并没有咄咄逼人,她只端坐上首,瞪了司马谈几眼,便一声不吭拂袖而去,杨得意忙转身跟上,只留座下一众臣工罚坐加一人罚站。 不知过了多久,田蚡小心翼翼的觑眼往座上瞅,突然发现空荡荡的御座上,哪里还有人,仓惶抬头,刚才随皇后娘娘进来的随侍一个不留,早就没了踪影,而站在正中的司马谈,两股隐有战战之色,格外狼狈。 田蚡一个没忍住,撑身跪坐的姿态一下跌倒,撞到了身边同僚,众人慌乱中,却听到打帘缓步之声,更加慌乱。然而安静许久,却未听到皇后娘娘的责罚,只杨得意去而复返,令众人退朝,还没等众臣回过神,人已经没了踪影。 一个个跪坐的两腿酸麻的朝臣瘫坐在地,只是四目对望,不知该如何。 今日若陛下临朝,他们自然怀揣了一肚子的坏水儿准备发问,可是皇后这么一闹,他们倒有些吃不准太皇太后究竟是何意思,究竟这废立一事是过了……还是正在进行?谁也不敢。 刘非奉太皇太后之命来上朝,阿娇并不知道,她一直心神忐忑,也没注意到刘非,是以众臣的议论声中,刘非只望着阿娇离去的方向,默默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开学的孩子伤不起,开学就天天软件课的孩子更伤不起…… 每天早八点到晚五点的软件课,我快死掉了…… 怎么都没人看了,难道都去看盗文了咩??? 囧啊……………… 73大醋坛子 皇后娘娘这么一闹,摸不清太皇太后心思的朝臣,一个一个都安分了下来,都怕触到了逆鳞,被陛下秋后算账,一时间废立之风,似乎消弭下去。 出了正月后,天气越发温和,一如渐渐温和的局势,让人不觉卸了心防。 太皇太后自前次召见江都王夫妇入宫,便将快要临盆的江都王妃留在了长乐宫,虽说不是软禁,可如今这风声鹤唳之时,人们都觉得,太皇太后这是抓着王妃,要挟江都王。 只不过,江都王妃自己,怕不是这么想。 淳于歆出身乡野,刘非对她虽宠爱非常,可深宅大院毕竟不若乡野逍遥,富贵之下是处处束缚,她又好动,怀了身子后,更是被管手管脚。进宫同阿娇相伴,没了刘非的督促,说不畅快是假,说不想夫君,自然也是假。 这一日,刘非入宫拜见了太皇太后,探望了娇妻,正打算离宫,却看到园子中,红衣鲜艳的阿娇,亭亭玉立,不觉停了脚步。 正在他思量是否上前时,阿娇却突然回首,望着他嫣然一笑,那火红衣衫映衬下的娇颜,生生将面前杜鹃的芬芳,都掩了去,“故人相见,王爷何故止步不前?” 她的一声王爷,让刘非褪去了局促,坦然上前,跪拜行礼。 阿娇施施然受了他一礼,两人相隔两步之地谨守君臣之别,一时无话。 许久,恭谨侍立的刘非终是撑不住,先开口请辞:“娘娘若无吩咐,请许微臣先行告退。” “王爷这可是躲着我呢!”阿娇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对着云芳如此讲,却明显是说给刘非听的,一个眼神示意,云芳已经带着刘非的侍从,退到一边去。 待侍从走远,刘非才终于抬头直视阿娇的眼睛,对于她眼中真挚的笑意,难掩震惊。 “咱们是有多久没说过话了?”说着,阿娇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真的在想是有多久。 “君臣有别,微臣不敢逾越。” 习惯了刘非的随性莽撞,猛然听他这样端正的说话,难免不适应,阿娇一愣,才道:“是啊,君臣有别,可如今……你距那宣室殿里的宝座,仅一步之遥,帝王尚如此,王爷对我这个皇后,又何须如此?” “非不敢!” 即便朝堂传言再真,可当事人,尤其还是牵扯帝位更迭的当事人如此坦诚,任谁,都不可能泰然,刘非当即便要跪下,却被阿娇一步上前,抬手托在了他肘下,“非哥哥,阿娇不过玩笑,何必当真。” 刘非僵硬的看着阿娇灿烂的笑容,不知如何才好,一时间骄阳洒在阿娇面上,容颜俏丽得让天地失色,又好似回到了年幼时,她跟在他身后玩闹的岁月。 “非哥哥,宣室殿的那宝座,真的那么好么?”抬眸望着刘非的眼睛,“从前,舅舅说宣室殿好,天下万民以为尊。先是荣哥哥,然后小舅舅,接着是彻儿,现在……连你都开始觊觎那个位置,难道除了权利,你们没有想要别的么?” “非从未觊觎那个位置,今日之变乃形势所迫。如今,我只想要妻子平安,”刘非一顿,错开阿娇的目光,“想要阿娇安好。” 阿娇一愣,“小歆在宫里,很好。” “那你呢?你亲上朝堂面对群臣,将自己卷入这朝堂争斗,又好在哪里?” “你难道以为,我一直置身争斗之外么?” 听了这话,刘非一愣,却听阿娇又道:“金屋藏娇,陈窦二族的兴衰,我这个皇后,从来都跟朝堂局势绑在一处,逃都逃不掉。” 金屋藏娇,是大汉朝堂中一个美丽的童话,阿娇也一直是活在人们羡慕中的女子,刘非从来都以为,阿娇很喜欢刘彻,可现在听阿娇的话,却似乎不是如此。震惊之下,刘非一步上前,却是情不自禁执起了阿娇的手腕,面上闪过一丝愠色,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阿娇的私心,便是请非哥哥不要跟彻儿作对。”极其坚定的话语,终于将今日所求道出,阿娇不觉松了口气,脱开刘非手掌的桎梏,沉声道:“非哥哥,彻儿是天生的帝王,他什么都可以牺牲,你不是,你的羁绊太多,放不开的也太多……” 刘非在脑海里细细的琢磨着这句话,待他回过神来,阿娇那一抹鲜红的裙角,早已消失在回廊尽头。 另一侧回廊角下,杨得意小心翼翼的打量陛下的神色,待江都王转身走远些,才低声问道:“陛下,您还……去长秋殿么?” “回宫!” 刘彻冷冷抛下两字,待杨得意回过神来,刘彻的玄色身影,已然远去,他只能在心中道了声命苦,提步悄没声息的追着刘彻,往未央宫方向走去。 ~ 刘非挨打了。 阿娇在长信殿服侍祖母时听到这个消息,失手打翻了太皇太后的燕窝,当啷脆响的目瞪口呆的样子,足以显示她的震惊。 实在想不出,以刘非那样的身手,还是在长乐宫中,谁能将他打了。 远远的还在长秋殿外,阿娇便已经将淳于歆抽抽噎噎的声音收入耳中,不由心惊,这刘非是被打成了什么样子,哭成这样?想着忙紧走几步,走进殿内。 从前,阿娇总觉得刘非一张脸长得太像他母亲程姬,剔透过了的眼睛上却顶着两条棱角极其分明的剑眉,整个人有时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可是现在,阿娇觉得,刘非一张脸多亏了那两条眉毛,才没那么惨不忍睹。 青一块紫一块凹凸不平的脸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阿娇甚至觉得,打他的那个人兴许是觊觎江都王美色,特意毁容来的。 于是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阿娇,无疑又给刘非受伤的身体上,加了好几刀。 淳于歆扶着滚圆的肚子,顺着相公的目光看到阿娇惊诧之下毫不掩饰的笑意,不觉垂首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挪到阿娇面前,挡住了她看刘非的视线,“阿娇!” 终于回过神来的阿娇触及刘非的黑脸以及淳于歆面上的窘迫,忙尴尬的收回视线,换上一副惊讶心疼的神色,高声道:“小歆,谁把非哥哥打成这样了?”其实,她更想知道是哪个人有这么大本事。 不用说,刘非自然知道阿娇大概怎么想,可淳于歆不知道,只一脸戚色道:“不清楚,王爷说是有人从背后偷袭,约摸五六个人。” 这是群殴,不是偷袭…… 阿娇不免愣住,心中的嘲弄顷刻褪去,脑海里浮起一抹不安。这长乐宫里,除了太皇太后,谁能,又有谁敢如此对待一个王爷……跑不脱刘彻,或是王娡去了。太皇太后健在,虽然刘非威胁了刘彻的皇位,可以王娡的城府,绝不会如此。那么刘彻,又究竟为何如此? 一时之间,阿娇也想不明白。 太医为刘非小心翼翼的察看伤势上药,说这伤并不很重,却大都伤在头脸,看起来比较严重罢了。本以为听了这话淳于歆会安心一些,可她反倒哭得更起劲儿,口中不住的埋怨那个打人的,阿娇本不是个会劝人的,见夫妻俩这般也甚是无奈。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当口,去打听消息的云芳却进殿在她耳边低声禀报,这行凶之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 “阿娇,可是太皇太后找到了那行凶之人?”淳于歆见阿娇面色有异,忙开口询问,却被刘非一语喝断:“什么行凶之人,我自己摔得!”这话未免牵强,阿娇和淳于歆都是打眼望他,刘非悻悻的低下头,只喃喃道:“不就是挨打么,老子挨得还少啊……” 淳于歆哭成这样,阿娇自不能告诉她打人的是刘彻,可看刘非那个样子,却好似知道是谁打了他。心中烦乱,一时毫无头绪,只能随云芳,领了太皇太后的召唤,往长信殿去。 ~ 帝后二人相继在长信殿得了一通训斥,阿娇魂不守舍的打算去寻淳于歆,脑袋里却仍是皇祖母适才的叮嘱:“彻儿他此事行得鲁莽,却毫不掩饰,只是他为何去打刘非,还是你亲自去问好些。” 正想着要不要去问刘彻,杨得意却已经跑来,请她去见刘彻。 初春时节,虽是百花争艳,可长乐宫中那一片木芙蓉花,却不过是抽了几支绿芽,花期仍远。刘彻一身玄色端服负手立在石子径旁,待阿娇走得近了,才回过头来,面上是浅浅笑意,不加掩饰的欣喜之色,“阿娇。” 阿娇不动声色地躲开刘彻伸出的手,退开一步恭敬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面色一僵,刘彻收回半空中的手负在身后,沉声道:“起来吧。”言语间,早已收起了面上的喜色。 帝后二人静静地立在园中的石子径上,相隔一步之遥,心思却不知飘飞了多远。 “陛下,”最终,阿娇先打破了沉默,“江都王一腔赤诚,还望陛下明察,莫冤枉了好人。” 难得阿娇如此守礼的同刘彻讲话,却招来了他的一腔怒火,当即怒道:“你来找朕,就是给他求情?!” “启禀陛下,是陛下命杨得意来寻的臣妾。”阿娇觉得,刘彻今天很不正常,所以她还是先平静一点,才能保证不吵架。 这话,明显堵回了刘彻的无理取闹,他诧异的望着阿娇,不明白了解真相的她,怎么还能这么平心静气,“皇后可是病了?” “臣妾无碍,谢陛下关怀。” “陈阿娇,你用不用这么要死不活的跟朕讲话!”终于,刘彻暴怒了。 阿娇不过一愣,继续平静:“臣妾惶恐,陛下不是最喜女子温婉,柔……” “谁说的!”刘彻当即大臂一挥将阿娇揽在怀中,两眼狠狠瞪着她道:“谁跟你说朕喜欢温柔的女子?” 突然的靠近让阿娇生出慌乱,却在心中暗讽,原来你不是喜欢卫子夫,那可不就是温婉的。只是阿娇如此不言语的模样,落在刘彻眼中,却又成了无声的温婉抗议。 “谁跟你胡说八道的!”刘彻强调,为了表示愤怒,还加重了放在阿娇腰间的力度。 阿娇眉头一皱,突然想起最初的问题,忙岔开话题:“陛下为何找人去打江都王?” “我乐意!”极其孩子气的回答出于惯性,却点燃了阿娇压抑许久的情绪。 “放手!”阿娇猛然推开不设防的刘彻,“刘彻,我都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无聊!” 被推开的刘彻刚要反驳,那边云芳却急匆匆的跑过来,行了礼焦急道:“陛下,娘娘,江都王妃要生了!” 淳于歆这一胎才刚九个月,按理还不到时候,八成是因为适才哭得多动了胎气,才会如此。阿娇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那边刘彻回过神来却是忙吩咐杨得意去传太医禀报太皇太后,拉着阿娇,大步往长秋殿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更,等我三月鸡血吧…… 74顺从宿命 淳于歆早产,整整痛了一天,才在三月初一的晌午,诞下麟儿,太皇太后赐名建。 一夜不曾休息的阿娇,看着刘非急切的呵护产后虚弱的淳于歆,目光扫过身侧随沛柔一道过来的刘彻,心中只能是五味陈杂。 “阿娇,你看他,皱巴巴的像个猴子似的!”刘彻看着沛柔怀里的刘建,面上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却仍凑在他口中那猴子身边,一脸兴奋。 奶娘有些替刘建鸣不平,可看说话的是刘彻,便不敢吭声,倒是抱着孩子的沛柔,自小看着刘彻长大,倒也没许多忌讳,直言道:“陛下,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过两天就长好了,看他这小模样,日后定是个俊朗少年呢!” 对于这话,刘彻显然嗤之以鼻,“谁说的,之前曹婵和陈珂就都漂亮得很,明明是他长得比较丑嘛!” 满是孩子气的话,让沛柔都不知如何回答,惊恐的望着刘彻,似乎在怀疑这是前些日子跟太皇太后蛮横顶撞的皇帝陛下么? 见沛柔不说话,刘彻一脸的得意,将阿娇拉到刘建跟前,指着那才出娘胎的孩子,非要阿娇说他丑,“陛下,曹婵和陈珂都是出了月子才进宫的,自然不像刚出娘胎时那么丑。何况,就算健儿丑,也是江都王的儿子,跟您也没关系嘛!” 阿娇无奈的想要挣脱刘彻的手,未果,只定住脚步不愿往前。 “那,”刘彻回身,一脸兴味的看着阿娇,笑道:“咱们的儿子,定是天下最俊朗的少年,不论何时!” 孩子,一直都是阿娇和刘彻之间的禁忌,即便前次那般开诚布公,阿娇仍旧避免同刘彻谈所有涉及孩子的话题。哂笑之下,阿娇嘲讽的在心中自问:他们会有孩子么? 不等阿娇反应过来,刘彻手上用力,将阿娇揽在怀中,她的眼睛,正好对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孩儿。而面上无奈的笑容,在触及刘建稚嫩的肌肤后,全都化作了诧异。 虽然不足月,稚嫩的婴孩儿皮肤皱皱的,他那紧闭的小眼睛以及头上寸长的胎发,对于阿娇来说,都是惊奇且新鲜的。前世她一生无子,早年或许还曾见过兄长的孩子,可到刘彻因无子同她疏远,那对婴孩儿的厌恶,让她对所有的新生命敬而远之,几乎成了魔怔。 这一世的刘彻,本该在建元二年遇到卫子夫且拥有他生命中第一个孩子,可因为阿娇的重生,卫子夫成了曹寿的妾室,自不会同刘彻再有何牵扯,可天下女子千万,以刘彻的性子,再有李子夫或张子夫,阿娇都不会觉得奇怪。 沛柔是代太皇太后之尊前来探望江都王妃的,从奶娘怀中接过尚且酣睡的稚儿,面上流露出的喜悦不加掩饰,刺目的光芒,来自于女子天生的母性。 阿娇的心突然没来由的一阵刺痛,微微皱眉,却看到在沛柔身旁看孩子的刘彻,正直直望着她,眼中尽是担忧,“阿娇,怎么了?” 堪堪避过刘彻过来扶她的手,阿娇侧身后退一步,疏远却有礼,“臣妾没事。” 低着头的阿娇没有看到刘彻眼中迅速积聚的阴鸷,沛柔却在刘彻更恼之前,抢先道:“皇后娘娘昨夜在这长秋殿熬了一夜不曾休息,怕是累着了,这儿还得忙一会儿,陛下还是快带娘娘去长信殿歇会儿吧。” 刘彻和阿娇都是一愣,望向沛柔,她那无害柔婉的笑容没有丝毫破绽,两人同时望向对方,眼中却都是惊诧。不等阿娇想好怎么辩驳反对,刘彻已然握紧了她的手,不容拒绝的提步往殿外行去。 劳碌了一日夜,阿娇走在刘彻侧后,往长信殿去,刘彻格外宽广的背影,落入阿娇眼中。 什么时候,彻儿的肩膀已经这么宽了? 正思量间,明媚的天色突然一黯,四周隐隐有风袭来。 “杨得意,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刘彻停步,走出了回廊,抬头望天。 阿娇诧异的提步跟上,感觉到越发寒冷的温度以及黯淡的天色,不觉也抬头望天。 那一轮本该明媚的太阳,此时凭空被遮住了大半,并且还在进一步的缩小。微弱的光线对人眼已经没有更多的刺激,不过片刻,当最后一缕阳光都被遮掩,世界瞬间落入了黑暗。 疑惑,诧异,震惊。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阿娇只觉得风声之外,安静的可怕,诺大的世间好似只有她一人,恐惧不可抑制的袭来…… 她慌乱的抬手,眼前却恍惚出现长门宫冰冷的剪影,宽广的宫殿那么冷,云芳怎么也关不严的窗子总会漏风,吹得她遍体生寒,却仍掩不住心底的寒意……太过久远的感官苏醒过来,绵绵不绝的将她埋葬的情绪带出,好似有声音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重复“你逃不掉的……那是宿命……” 阿娇想要尖叫,想要去找刘彻,可是脚下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让她无法挪动,而干涩的嗓子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会不会就这么死了?一个人就这么死了么?这世界又一次抛下了她么? “不——!”阿娇慌乱的呼喊,声音里带着几分绝望,后退的身子一个踉跄不知绊到了什么,跌坐在地,手心传来的疼痛让她抓住一丝清明,她还活着。 “阿娇!” 一道清亮的呼喊将阿娇的胡思乱想驱走,她抬手想要寻找近在咫尺的刘彻,胡乱在空中挥舞的手毫无目的,直到一双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她,顺势拉起她带入怀中,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将那种绝望的未知恐惧,一点点从阿娇心底抽离…… “别怕,我在这儿。” 仅仅几个字,却是拨云见日的清澈,阿娇紧紧拥住刘彻的腰,生怕下一秒自己会再陷入那如长门宫一般绝望的境地。 呜咽的泪水顺着刘彻的衣襟无声滑落,他似乎感觉到阿娇的恐惧,加重了手臂的力度,安静之中,却听阿娇哽咽的喃喃道:“彻儿,别丢下我……” 混沌的思绪中仿佛有一道光击中了刘彻的思绪,脑海里突然浮现阿娇声泪俱下哀求自己的画面,猛一摇头,那画面却明明是没发生过的情景。 黑暗并没有持续很久,然而当莫名的黑暗褪去,内侍便看到紧紧依偎的帝后二人,陛下是一脸疑惑略带惆怅,而皇后娘娘,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脆弱,泪水连连…… 杨得意的轻呼唤回刘彻的神思,感受到阿娇身体的颤抖,他安慰的抬手抚上她的后背,轻声道:“阿娇,没事儿了……” 阿娇抬首,迎上刘彻关切的目光,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眼中闪过精光,“彻儿,我要做你的妻子,心里、身边唯一的妻子。” 被阿娇莫名的话语弄得不知所措的刘彻,面上尽是诧异,旋即宠溺的笑道:“你本来就是我唯一的妻子啊,怎么了,吓傻了啊?” 然而阿娇却格外坚定,丝毫不见玩笑之意:“我要你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 这话,刘彻终于听懂了,眉头微皱,似乎不认识一般看着阿娇,却并未开口。 阿娇的脸上尚有未干涸的泪水,她却莞尔一笑,明媚的将阳光都比了下去,突然踮起脚尖凑近刘彻的耳边,轻声道:“刘彻,你要这江山,我只要你!”爱么?也许吧,曾经那份太过执着的爱早已融入了她的血脉,就算她以为已经消逝,却仍不断的提醒她那感觉的存在,逃不开的宿命,只是她放不掉的爱,那曾经用生命去爱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忘掉呢?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稍纵即逝的软语离去,刘彻的耳边瞬间冰凉,可那坚定柔婉的声音仍在耳边,他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女子,不觉愣住。 一身火红的衣裙映着阳光格外艳丽,阿娇精致的脸庞仿若水墨点就般精致,纯真的笑容不加掩饰,仿若一只翩翩欲飞的蝶,那是属于陈阿娇独有的明媚。 “彻儿,咱们也要个孩子吧,比健儿更可爱懂事的孩子!” 银铃般的笑声,将适才的阴霾通通荡涤,刘彻不自觉地提步跟上阿娇的身影,耳边残存的软语一点一滴进到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却又那么不忍它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二月二十九号,四年一度的大日子,所以要更新! 这一章分开码的,如果节奏反转了的话,大家留言,我再改下,不过大体意思就是这个方向去的! 75谣言四起 隐隐泛着丝甜辛的热气袅袅升起,氤氲后吸入胸肺,弥漫出不同的辛辣。 阿娇微一皱眉,自云芳手中接过那药,一仰头便灌入腹中,尽管如此,口中仍不可避免的留下浓浓的苦味,令她眉头更皱了几分。 锁心乖巧的自罐中取出腌渍的红枣递给阿娇,见她眉头略有舒展,云芳接了药碗退开,便狡黠一笑凑到阿娇耳边,“娘娘还是少皱眉吧,省得日后小皇子是个少年老成的,多无趣啊!”说罢不待阿娇反应,立刻抽身后退,粲然一笑,追着云芳往外去。 阿娇无奈的嗔她一眼,只看着锁心雀跃离去的身影以及不加掩饰的笑声,眉间褶皱早已舒展,面上温婉,竟是往日从没有过的平静。 刘建出生后,刘非便奏请太皇太后将淳于歆接回江都王府去坐月子,虽然这样的时候不宜挪动产妇,但刘非既然开口,太皇太后也不好再挽留淳于歆。 阿娇是在淳于歆离开后搬回了椒房殿,太皇太后对此不置可否,然而在阿娇回到椒房的第三日,便以武安侯田蚡纵家奴行恶之事,令王太后禁足于永寿殿。 朝中外戚仗势欺人每户皆有,武安侯那件不大不小的错阿娇虽不知是怎么传进太皇太后耳中,可禁足王娡的原因,皇祖母却有太多。是以当刘彻拉着她到长信殿给王娡求情时,她虽说得恳切,却也只是做给刘彻看。 皇祖母既然放她离开了自己的庇护,与其将椒房殿看得密不透风,倒不如看着王娡容易。只是因此,这大半个月,刘彻便再没踏进长信殿一步。 “娘娘,娘娘!” 阿娇正兀自沉思,却猛然听到外面一阵疾呼,接着满头大汗的杨得意跟着云芳进来,扑通一声跌跪在地,断断续续道:“娘娘,陛下……跟太皇太后……顶撞了……太后娘娘走……甘泉宫……韩大人……” 杨得意断断续续口不择言,说得阿娇头晕脑胀,旋即大喝一声道:“要本宫去长信殿?” 诧异的杨得意木讷的点了点头,回过神时,只听到“路上将一切说清楚!”,而皇后娘娘的身影,早已跨出了椒房殿。 先前禁足长寿殿的王娡,今晨被太皇太后打发去了甘泉宫,以太后重孝,亲身抄书以祈太皇太后安康为名,并令太医随行。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太皇太后今晨将王娡召到跟前闲聊,其间案上一直放了卷竹简,刻痕十分重。王太后以为太皇太后打算解了她的禁足,一方面也想讨好太皇太后,闲话时间久了,便问到这卷竹简上。 太皇太后当时很随意的摸着手下竹简上的刻痕,慈爱的笑着道:“这是阿娇前些日子亲自刻得,她怕那些书简字迹太浅我摸不出来,特意做了这个,好让我这老婆子再聆听老聃圣言。” 王太后自然奇怪,阿娇自小尊贵,怎么会屈尊做这个,即便做也应该是吩咐下人做才对。可这话她肯定不会问,只是附和着太皇太后的话,很随意的闲聊。于是,太皇太后当时很随意的接了句话,“先帝重孝,如今那些个妃嫔死的死走的走,也就你这个媳妇还在哀家身边,哀家本想亲自到甘泉宫去,可这身子不便,便想让太后你替哀家去。哀家也知道你孝顺,不说别的,在甘泉宫帮哀家把《老子》全卷抄刻了,记得要像阿娇做得这般仔细才好。” 当下王娡的第一反应是惊诧,第二反应便是反驳,可是她终归只是偷偷看了太皇太后两眼,再没多的反应,恭敬接过沛柔递过来的竹简,领命往汤泉宫去了。 随行的太医时太皇太后当初从民间召集的方士之一,也是在王娡的车驾出了宫门才上前听命的,而刘彻,亦是在下朝后得知了这个消息,匆匆到宫门阻拦不成,心下不甘才跑去了长信殿。 太皇太后这个理由不可谓不周全,以孝道之名将向来恭谨的王娡打发去了甘泉宫,即便她再有手段,也不可能从甘泉宫将手伸回太皇太后重重防范的内宫中。阿娇看到了祖母护着她的心思,也看到了祖母要她坐稳后位的决心,可是对于刘彻来讲,自己的母亲安安稳稳奉孝祖母膝下,近来却总被无端申斥,加之朝堂上因太皇太后一直没有确切的表示,也总不顺遂,他才会因了这个由头,没大没小的顶撞太皇太后的吧。 阿娇自辇车上快步而下时,正听到长信殿内太皇太后高声厉喝:“放肆!你眼中可还有哀家这个祖母!”心中一滞,却更加快了脚步,忙迈进殿去。 长信殿内,阿娇看到的却是平静的太皇太后,以及面色微红的刘彻,那红色显然是适才未平息的怒火,然而两人之间,似乎因刚才太皇太后那一声厉喝,瞬时静寂了下来。 并未多言,阿娇恭敬地走到刘彻身旁行礼,起身后却并未如往常那般凑到皇祖母身边撒娇,也并未看刘彻,只平静道:“皇祖母,健儿后日满月,阿娇想要去江都王府。” “你自个儿去?江都王难道没给陛下送帖子?”太皇太后面色虽缓,但话语中的怒气,仍未消逝。 阿娇诧异的望向刘彻,刚好触及他凝在自己面上的目光,一愣才道:“陛下自是同臣妾一道,对么?” “那是自然!”刘彻接过话,“皇祖母,母后……” “够了!”太皇太后扶着沛柔的手缓缓起身,“后日你们俩就代哀家去给健儿过满月,自当对得起一国之尊的体面!” 刘彻还想再辩,阿娇却突然攥住了他的手,“儿臣遵旨,恭送皇祖母。” 适才剑拔弩张的大殿,片刻便只剩了帝后二人,刘彻不耐的甩开阿娇,抬脚便往外去,不加掩饰的怒火,着实将他此时心中的憋闷显露无疑。 身为一国之主,连生身之母都护庇不周,他不怒才是不该。可若适才他在宫门处追上了王娡的车驾,想必便不会有这长信殿的一幕。 阿娇哂然一笑,望着刘彻远去,这才吩咐云芳,备辇出宫。 长公主病了,阿娇的车辇进了堂邑侯府,才听到这消息,转念一想,母亲确实许久不曾入宫,而她近来心事繁杂,倒也疏忽了这些。 在看到母亲床头双目红肿跪坐于旁的董偃时,阿娇心中原本的焦急,瞬间变成了怒火。刘嫖握着董偃的手,一双凝在董偃面上的美目无意间扫到伫立良久的阿娇,面上闪过一丝讪色,放开董偃,吩咐他退下,撑着身子忙唤阿娇,“娇儿怎么回来了,娘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可把为娘想苦了。” 阿娇不动声色地坐在刘嫖榻边,却避开了她来拉自己的手,转身吩咐绿菱,“快去打水给长公主净手!”说着,还抬手用帕子掩了掩鼻,厌色毫不掩饰。 刘嫖诧异的望着女儿,半晌,才讪讪的收回手来,苍白的面上才显出几分病色,看着阿娇,欲言又止。绿菱打水伺候刘嫖净手梳洗后,便同云芳等人退下。 许是病得久了,虽不曾用药,这屋子里总飘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药味,母女两个近在咫尺,却是谁都不曾开口,最终,还是刘嫖打破了这份沉默:“娇儿,今儿怎么想起回来了?” “阿娘,我不喜欢那个董偃,”阿娇并没有接刘嫖的话,“爹爹呢?” 同女儿如此直白的谈论自己的男宠,纵使刘嫖再张扬,也十分不自然,“不知道,想是在那贱人那儿吧,提他作甚?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看娘的么?” “阿娘,那江女可是在董偃跟了你后父亲收的?”适才进门时,听管家秦文说老爷新收了位妾室,姓江。 刘嫖皱眉,只是因面色苍白,这动作里明显少了平日的凌厉,“管他作甚!”刘嫖拍案,“你这丫头,究竟是来探病的,还是怕你娘我死的晚,要来气我的!”气喘吁吁的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他叫董偃的,谁告诉你的?” 阿娇一愣,才想起这董偃似乎是她第一次在府里见到,母亲并未跟她提过,适才也是因看到母亲同他亲热,想起前世,一时神态外露,被刘嫖这么一问,倒也有些不知所措,却立刻揽回了气势,怒道:“阿娘病了,为何不让父亲来陪!” 母女俩正剑拔弩张着,那边满头大汗的陈午便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样子,同满脸病色的刘嫖看来,倒是十分相配。 “阿娇回来了。”陈午敛去面上尴尬,对阿娇一笑,旋即瞟了眼刘嫖,便收回目光,再不看她。 看父母这般模样,阿娇只能是无奈,“后日江都王世子满月宴,阿娇想先回来看看娘。” “可是彻儿欺负你了!”刘嫖突然坐起,厉声道,“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只管跟你外祖母讲!”刘嫖本是想说跟她自己讲,可想起阿娇前些日子才回宫时,太皇太后曾特意把她叫到宫里,不许她再管阿娇跟彻儿的事儿,虽不甘,可那日母亲的严辞厉色是她嫁人后少见的,是以她才会放进了心中,此时讲话,也多了些忌讳。 母亲的关怀让阿娇眼眶一热,却终归只是一热,“没事儿,彻儿一直待我很好,阿娘,前次在上林苑里,也不是他的错。”这样为他开脱,似乎已渐渐成了习惯,说完,连阿娇自己都觉诧异。 堂邑侯府内,从阿娇闺房望出去,是一棵梨树,如今阳春未尽,正是梨花烂漫的好时光,然而看着那纷扬于枝头的点点雪白,却无端让人生出几分怅惘。 从前,长门宫里也有棵梨树,年年花落如雪,惹人白头。 漫步在满树雪白之间,阿娇恍惚回到了长门的凄冷岁月,心头岌岌,却突然听到一道并不大,却十分惊讶的声线。 “江都王都有了世子,可陛下没有太子呢!” “人家都说,陛下不能……”小丫头说着压低了声音,一阵窃窃后是欢悦的笑声。 “可是我听说,江都王世子降生在三月初一,那天不是大白天的一阵黑么,都说那位小世子是天将下凡大吉之命,天生的帝王呢!” “尽胡说八道!他要是帝王命,那咱们娘娘怎么办!咱们娘娘可是天生的皇后命呢!” “就你嘴甜!看我不……” 阿娇目光悠远的望向院墙上高广的天幕,一时不知该怒该喜。 淳于歆是因为她对宿命的违抗而进入刘非的生命,而那个本不该由淳于歆诞下的孩子,生在了三月初一,那一日日有食,若被有心人抓住造谣,加之王太后离宫,刘彻本就跋扈的性子怕无人能拦住,届时皇祖母若真动怒,她怕自己也是拦不住的。 刘彻远远看到落了半身梨花瓣的阿娇红衣鲜艳,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独爱红衣,衬着梨花皎洁,恍若仙人飞升之姿。刘彻心中一颤,快步上前执起阿娇的手,“阿娇,那日在长信殿……” “陛下怎么来了?”阿娇一愣,发上梨花簌簌,更衬得她娇颜如花。 “你亲自去跟皇祖母说要给刘建过满月,还跑回了堂邑侯府,我怎么能不来?” 须臾一阵风起,吹落梨花簌簌,缀在帝后发梢衣角,馨香淡淡。 刘彻下意识的去拉阿娇,想要避开这些落花,然而阿娇的步子格外坚定,只抬手去接那落花,慢慢合拢手掌,抬手目光晶莹的望着刘彻,笑道:“彻儿,你看这梨花盖住了乌发,可不像白头么?” 刘彻想要拂去发间落花的手瞬时僵住,诧异的望向阿娇。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水的眸子晶莹剔透,直望进了刘彻心底,“我陈阿娇今日手携心人,发既白首,此生所盼终成呢!” 阿娇笑得那般明媚,可在刘彻看来,却是格外凄楚,心底没来一一阵恼火,不由分说拽着阿娇的手走开,“什么发既白首,你明明青丝如瀑,等你我都发白齿落之时,才算所盼终成!” “彻儿,你去拜见母亲了么?”阿娇眼角瞟到墙角处一抹衣袂,扯着刘彻问道,“母亲病了都还怕你欺负我,你去看看她,我换了衣服跟你一起去江都王府。” 待刘彻离去,阿娇唤过隐在墙角的念文,低声问道:“关于江都王世子,如今人们是如何传的?” “江都王世子诞辰,天食日之,以证天子生,”顿了一顿,“都说……江都王才是皇族正统,陛下是……” “够了!”阿娇喝断,“你去陈大人府上请他,稍后直接回宫。” “诺。”念文恭声告退。 不知当年卓文君作这一首《白头吟》时可有她今日的心酸难抑?刘彻,她放不下,却似乎也找不回拿起的勇气,这样纠结心绪,似乎比当年长门宫中,更难上几分。望着树上簌簌而下的花瓣,阿娇松开手掌,那贴在掌心的花瓣虽不堪,却还是翩然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很肥! 看在很肥的面子上,表霸王我了吧亲~ 76花木芍药 谣言,从来都是最易动摇人心的东西,而民心,又是帝王最根本的倚靠。 阿娇虽同刘非淳于歆亲密,可这江都王府,她却从未登门。是以当江都王府内明媚艳丽的大片木芍药迎着朝阳格外绚烂时,阿娇一时滞住了步子,望着花丛中适才还言笑晏晏,此时却都恭敬行礼的世家贵妇们,一时不知该如何纾解心头的诧异。 她从来不知道刘非爱花,也从来不知这在长安极难成活的木芍药,是如何开出这么大片的花,而且清一色的火红张扬。 皇后娘娘不曾开口免礼,那些福身行礼的贵妇自然也不能起身,虽说花朵烂漫惹人怜,但若躬身久了,任谁都会不满。淳于歆以主人之尊抬头,触及阿娇愣怔的目光,心中两相计较,还是起身走到阿娇身边,低声道:“娘娘……” 这一声轻呼让阿娇回过神来,诧异的望了眼淳于歆,继而扫过花丛中半跪的贵妇们,倒也不见慌张,只施然回身,仪态端庄的免了众人的礼,这才像没事儿人一般执着淳于歆的手,随她一道步入那木芍药丛中布下的宴席去。 刘建不过足月婴儿,便被刘非特意请旨封为世子,这份疼爱被天下人看在眼中,如今这满月宴里能得帝后亲临,在长安勋贵眼中,便也不算什么了。阿娇心中烦乱,同那些谄媚的女子客套着,只觉精疲力竭,就在她即将撑不下去时,石子径尽头垂花门畔,刘彻隔着花叶缤纷遥遥望过来的目光,让阿娇心中一暖,却又觉察出几丝不对劲儿。只是不容她细想,刘彻已然提步行来,直直走到了她面前。 众女纷纷跪行大礼,刘彻却看也不看,只恍若无人的握紧阿娇的手,“想不到江都王倒是个风雅之人,昔日朕遍寻良木想在上林苑植这木芍药都不能成愿,他这王府倒是片福地,能养出这样精致的花儿来。”说着回头迎上阿娇探寻的目光,狡黠一笑,“皇后,朕有些乏了,咱们这便回宫吧!” 印象中,这是重生以来自做了这皇后,刘彻第一次以这个称呼如此平和的跟她讲话。愣怔过后,阿娇只是莞尔一笑,回握住刘彻的手,提步带着他循着来路而去。 手心的温度很暖,但是却掩不住阿娇心中此刻的忐忑。她似乎对自己的心太过放纵了? “阿娇?”刘彻止住步子,看阿娇还不住脚的往前,疑惑的拉住她,见她还在出神,便又轻唤道:“阿娇?” 出神的阿娇仍旧愣怔着,刘彻抬手正要去逗阿娇,却听到一声刻意压低,却又控制不住音量的声线,刺进他耳中:“要不是有皇后撑着,今日这大汉朝堂早就……” “毕竟是窦太主……太皇太后也就这么个外孙女……思量着……可是皇上不能生……我可是听太医……” “人人都说……世子生时大吉,天命所归……” “哎呀!要晚了!” 声音尖细的那个女子一生惊呼,终于将阿娇垂首思量的神智召回,刘彻手下过大的力道让阿娇皱眉,回头想要示意他松手,却见刘彻面色铁青,目眦尽裂的望着前方,而面前只一堵薄墙,再无他物,正要开口,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 “这淳于家的王妃虽然出身不好,可倒是个有福……等江都王上位,咱们可就熬出头了!” 仿佛晴天一刀霹雳,梨树下纷繁的落花中她听到的那些话又回到耳边,与这话和在一处。 ~ 朝堂民间,自有他的风言风语,而未央宫里,却仍能自顾平静,将那些未上得台面的谣言,视而不见。 太皇太后召集了天下名医入宫,养而不为己用,全用在了阿娇这儿。 “陛下,”阿娇从云芳手中接过药碗,似是无意的往跪坐殿内的卫青身上瞄了一眼,这才不急不缓的走到刘彻身边,双手奉药,莞尔一笑,“皇祖母交待,臣妾亲眼瞧着陛下饮了,才好回去交差。” 刘彻无奈的看着那药碗,眼睛里的犹豫在接触阿娇眼中的坚定后,只好接过药碗一仰头饮下,却还是不自觉紧皱了眉头。阿娇面上一阵浅笑,正要离去,却听刘彻吩咐卫青等人退下,更握紧了她的手。 “臣东方朔恭请陛下娘娘长乐无极!”正恭敬退下的大臣中,最靠里那儿突然一个身着青服之人,一步出列,口中高呼动作极其夸张的跪倒在地,样子极其滑稽,让阿娇一惊之下,了悟到那话中含义,更觉心惊,目带探寻的望向站得离自己最远的东方朔,他怎么会在宣室? 刘彻失笑,指着东方朔道:“阿娇你看,这等破皮无赖,总自诩文采高绝,倒是这戏耍讨笑的本事,朕看倒是能称绝!” 被东方朔这么一闹,刘彻适才饮药的几分不豫倒是都没了,阿娇望着东方朔恭敬对着自己的后脑勺,以及那一众进退不得的朝臣,目光扫过卫青,下意识往云芳身上瞧去。念文当初说云芳同卫青相交不浅时她还没在意,只是前次在江都王府她同卫青一处面上欢喜与众不同,这才开始暗自留意。当初微行兴平与众人失散,一处的就是韩嫣卫青云芳三人,韩嫣先走了,那卫青跟云芳两个,怕是相处也不短。 想起这些,阿娇附和着刘彻笑道:“倒像是真有几分本事,陛下能让他进这宣室殿议政,自然不会是为了让他来逗臣妾笑吧!”说着回身望向云芳,吩咐道:“你们也都退下吧,到外面候着去!” 云芳念文几个恭敬领命,随着适才僵立殿中的几位朝臣,往殿外退去。 待到殿内只剩了帝后两个,刘彻才貌若无意的开口道:“阿娇,听说江都王去太皇太后跟前请安,还特意去看了你?” 阿娇一愣,“他送了我一盆木芍药,陛下若是喜欢,尽管拿去。”虽然明知刘彻是在吃醋,可是阿娇总高兴不起来,心里隐隐说不出的那丝郁结,真如芒刺在背。 “那好啊,朕正想让人栽种那木芍药,把那花拿去给他们学学,来年还你一个园子!”刘彻这脸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 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阿娇佯怒起身,狠狠瞪了刘彻一眼,“阿娇一会儿就让人把花儿给陛下送来,陛下记得明年还我一个园子就好!”说着便怒冲冲的往外走去,只是才走几步,却又突然停步回身,若有所思的望向刘彻,“想来陛下也不知道,臣妾不喜欢那木芍药张扬,倒是喜欢那木芙蓉清丽妖娆!”说罢,也不顾刘彻诧异,提步头也不回的出了宣室殿。 ~ 椒房殿里,阿娇换上件轻便的曲裾,将拢得十分规整的发髻拆散披在肩头,只用发带松松系在发尾,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此时殿中,便只有在妆奁前收拾器物的云芳,纤弱的背影正对着阿娇,平添几分坚韧。微微皱眉,心中盘算了多日的那份念头,终于平静的唤过云芳,轻声道:“云芳,本宫求陛下为你允了门亲事,等这些日子的风波过去,你就嫁过去可好?” 云芳的身子一震,下意识的抬头看阿娇,却又发现这动作的无礼,忙深深埋下头,“奴婢不敢。” “有什么不敢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你自幼照顾本宫,就跟姐姐一般,本宫又哪里能亏待你?”话语间自自提点的尊卑,由不得云芳辩驳,却也不敢应承,阿娇顿了片刻,才又道:“卫青是从堂邑侯府出去的,把你嫁给他,我也放心。” “娘娘!”云芳突然重重叩了个头,惊慌道:“奴婢该死,奴婢适才不该未报娘娘便去见卫大人,请娘娘责罚!” “我说了不罚你就是不罚,”说着一顿,“不过这卫青胆子倒真大,宣室殿外尚且敢教唆我的侍女,真是放肆呢!” 阿娇的话里没有一丝责意,只是若惊弓之鸟的云芳听了阿娇这话,三魂顿时去了两魂,只想让阿娇罚了她,生怕卫青受到牵连。看着这样的云芳,阿娇突然觉得陌生,不知自己这步棋是也不是。从前的云芳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一步一动都是为了阿娇,这样为别人来忤逆阿娇,真真是两世之间的头一次。 “娘娘,是东方大人说有关于娘娘的事儿要告诉奴婢,奴婢才去的,奴婢没跟卫大人说话……”就在阿娇犹豫怎么开口时,云芳为了卫青,自动把东方朔给供了出来。 宣室殿外自不比别处,侍卫众多,云芳堂而皇之的跟卫青说话,自有那邀功的来禀报,所以云芳是同卫青东方朔两人一处说话这事儿,阿娇早先便知道了,选这个时机说这婚事,也不过是为了让东方朔这个名字不太突兀的出现而已。 “东方大人?可是在殿内请安那人?”见云芳点头,阿娇又问:“他说了什么关于本宫的事儿?别又是胡说的。” 阿娇说罢,云芳却傻了眼,东方朔用娘娘的名头将她眶过去,却真是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刚才只顾着帮卫青推脱,这下可怎么是好。对着阿娇,云芳不会说谎,因为她的利益一直同阿娇一致,可正因此,她愣愣的跪在那儿,竟生生急得掉下了泪,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还急哭了?” 云芳毕竟不是那些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听阿娇如此一问,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清明:“东方大人只随意跟卫大人闲聊了几句,倒是送了奴婢三片栀子花叶。” 阿娇一惊,“栀子花叶?在哪?” “奴婢丢了,那是东方大人顺手从树上摘的叶子,奴婢也没看出不同,是以顺手便丢了。”毕竟是宫女,怎么好拿着几片树叶随侍近前,云芳的谨慎,自不会如此。 听云芳这么一说,阿娇适才的微怒也没了,只静心问道:“那他都跟你闲聊了些什么?” 依云芳所见,阿娇绝不是初次同东方朔见面这么简单,适才慌乱的心情恢复过来,谨慎的将东方朔所言理顺,才道:“木之繁华,赖其根本,满树繁华若没有一个尊荣的根本,终归显得虚无。东方大人给奴婢那三片叶子时,便说了这句话,然后他便同卫大人出宫,让奴婢回来了。” 木之繁华,赖其根本? 阿娇若有所思的在心中反复掂量这句话,脑海中似有那么些思绪飘着,却怎么也抓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 77荣耀之后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太后王氏育养有德,泽被江山,堪比尧母,朕感母恩,上请天命推其三世,尽封列侯,其兄信袭父爵,加为列侯,食邑山南,封豫荫侯。 当久未登朝堂的太皇太后亲自上朝令帝王近侍颁布这一旨意时,大汉的朝堂,瞬间哗然。 先前那些一心拥戴江都王在后面造谣生事的小人,抑或中立持观望态度的朝臣,即便是一直拥护嫡子继位为国之正统的田蚡等儒生,亦是目瞪口呆,而刘彻,更是如此。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些什么,全不似平日朝议时,对陛下那般咄咄。 这一日的朝议,便在极其宁静中透着古怪结束了。 太皇太后以陛下之名,褒扬王太后,荫其祖,将王氏原本最不能启齿卑微出身变得荣耀,甚至已经超越了她自己。在提升了王家地位的同时,无疑也更坚定了刘彻天子之位的牢固,更重要的是,太皇太后表明了自己的意见,她希望刘彻做皇帝,毫无动摇。 随着太皇太后的表态,以及紧随而来,令江都王去番就国的旨意,早将这闹了几个月的废立之风压得消弭殆尽。 刘非离开长安的时候,暑热已至。 风声萧萧马蹄迟迟,长安城外人来人往的官道旁,一驾烙了王府标志的辇车,极其张扬的停在道旁。 阿娇少见的着了身蜜合色深衣,却了红的张扬,更显贵气,而她怀中大红团福纹的襁褓间,不足半岁的刘建,似乎也觉察到离别的哀戚,一改平日的欢悦格外安静。 “阿娇,”同刘非闲话多时的刘彻终于回来,极其自然的抬手揽住阿娇,笑着逗弄她怀中的刘建,“该走了,别耽搁了六哥的行程。” 记忆中,自刘彻被封为太子,便再没唤过刘非六哥。 阿娇诧异的望向同样揽着淳于歆的刘非,却听他附和道:“是啊,要不天黑前就到不了驿馆,是该走了。” 淳于歆温婉的冲刘非一笑,自阿娇手中接过刘建,“阿娇,师父让锁心跟着你,想来是十分放心,我本不该说些什么,可她毕竟年幼,日后还请你……多为她绸缪些吧!” 提到淳于缇萦,阿娇下意识的会想起那个白衣翩然的男子,他此刻又在哪里,绸缪着自己丈夫的性命呢?一个晃神,淳于歆已在刘非的搀扶下,登上了辇车。 刘彻没有让阿娇目送那绝尘而去的马车,在刘非登车后便拉着阿娇步上车驾,固执得孩子气。靠在车壁上听到那碌碌而去的车声,阿娇突然发现,她年幼时光里的那些玩伴,除了刘彻,都已经消失于她的生命里…… 缓行的马车保持着固有的震动,突然一个急停,正出神的阿娇同刘彻一齐向前冲去,又因惯性向后倒,刘彻下意识的将阿娇揽在胸前,任自己的脊背狠狠撞上车壁,发出一声闷响。 “小的该死,公子和夫人没事吧?” 杨得意焦急的询问,才让阿娇回过神来,打量刘彻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诧异回头,却见他微皱着眉头低声道了句没事,车才又不急不缓的开始走。 好不容易出宫一次,阿娇自然要回堂邑侯府走一遭,只是却没想今日,刘嫖却进宫了。于是不想多留的阿娇,只同父亲闲话几句,便拉着刘彻回宫去。 依然摇晃的马车,从堂邑侯府出来后,刘彻却固执的将阿娇揽在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而他则靠在车壁上,感受着后背的坚硬以及怀中的温香软玉,唇角是一抹不加掩饰的笑容。阿娇仍在出神,这样摇摇晃晃的赶路,似乎让她的思绪更加容易胡思乱想。 适才在侯府中,从未同她促膝长谈过的父亲,却一改常态,极其难得的跟她闲聊了起来。只是那闲聊的内容,让阿娇宁愿从没有过这样的闲聊。 陈午劝她为刘彻选妃,因为废立之风虽已经销声匿迹,可如今恶毒的谣言却直指她跟刘彻——帝不能嗣。储君乃国之根本,而皇子正是这根本的来源,刘彻已经十八岁,同阿娇大婚近两年,除了这位皇后并无其他宠姬侍妾,所以这谣言之说,不可谓不恶毒。 阿娇的脑海中不断盘旋出卫子夫柔顺的模样,从前,刘彻就是用帝不能嗣这四个字,堂而皇之的宠幸卫子夫,给她这个皇后无子的罪名落到最实处。 “彻儿,过些日子,咱们去甘泉宫吧!”阿娇突然开口,往刘彻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 刘彻手臂用力,道:“好,只是怕母亲在那儿……” 阿娇一愣,旋即想起王娡给自己下药的事儿刘彻是知道的,“那我们去上林苑吧,就你跟我。”她再能看开,也不可能自己送上门去给人害。 “也好。”刘彻只低声应了,便再无话。 ~ 进暑天后,长乐宫中枝叶繁茂,比之春秋,更多了几分热闹。 “锁心,这荷叶羹好做么?” “把这些荷叶收拾好就行了,娘娘您还是剥莲子吧!”锁心说着,很不客气的接过阿娇手里的荷衣,莞尔一笑。 对于她这般没大没小的行为阿娇倒是没什么反应,念文倒是狠狠瞪了锁心一眼,不过被这小丫头撇过头去假装没看见。几个人正忙着同适才让小黄门采回的荷花莲蓬荷衣做斗争,匆匆而回的云芳,却快步而回,面有难色。 阿娇只顾着去抢锁心手里的大荷叶,头也不抬道:“云芳,母亲走了?” “娘娘,适才奴婢送长公主离开,瞧着她老人家似乎是往未央宫去的样子。”得阿娇吩咐去送刘嫖的云芳,匆匆而回,额上已是一层薄汗。 阿娇一愣,“你可看清楚了?长公主面上是怒是喜?”说话间,阿娇已然起身,带翻了石桌上刚摘的莲蓬,却丝毫不为所动。 “奴婢省着,长公主面色不豫,才来禀报……” “备辇!去宣室殿!”听了云芳这番禀报,阿娇的心已彻底凉了。 因着前世母亲屡次毫不留情的为了自己责骂刘彻,却让刘彻更为疏远,阿娇再不同母亲讲刘彻的半点不好,也加之太皇太后前次的吩咐,刘嫖是不曾同刘彻为难。可前些日子那四起的帝不能嗣之言,太皇太后特意召刘嫖入宫,并命她打压,也是因着母亲长公主的身份。 身为皇后之母,刘嫖对那些妄言之人稍加辞色,又有太皇太后纵容,该是何其的理直气壮,她也一直不曾收到阻力,只是今日母亲特意进宫来寻她问了一大堆她跟刘彻之间的私事,走得时候明明是说要回家,怎么一转眼就往未央宫去了? 思绪烦乱一点也理不出头绪,辇车却已经停在了宣室殿外。 在宣室殿外并没看到刘嫖的车辇,阿娇不由得松了口气,提步正要往上走,那边却已有侍卫讨好的上前禀报:“启禀娘娘,陛下适才往椒房殿去了。” “什么?”阿娇一惊,忙问:“刚才馆陶长公主可曾来过?” “正是。” “长公主可曾同陛下争吵?” “小的不知。” 听到这话,阿娇一愣,才发现自己急得忘了分寸,这殿外的守卫怎么能听到内殿的话,即便真的大声争吵而来,他自然也不敢将这些事儿学给自己听。心烦意乱的摆了摆手,忙又登上辇车,往椒房殿去。 一如往常般平静的椒房殿中,看着似没有半点异样,但是那空气中的凝滞气息,一脚迈入,阿娇已然觉察出异样来。 “你们都退下。” 外殿无人,阿娇吩咐众人退下,只独自往内殿行去,适才在殿外,杨得意已然将宣室殿内刘彻同母亲剑拔弩张的争吵告诉了她,若刘彻真有喧天怒火发泄她倒也不怕,只是这样静谧的模样,她还从未见过,心中更担忧了几分。 “彻儿……”看到背对着自己跪坐案后的刘彻,阿娇步子一滞,“母亲她……” “刘非走了,刘建也走了,现在他们没人编排,就算计到你我头上,看看,真是乐此不疲呢!”话语间满满的凄楚,让阿娇无法忽视。 “我们不去听就好!”阿娇不可能亲口劝刘彻选妃,她就是再重生十次,也依然做不到。 “阿娇,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么?”刘彻突然回身,双目直直凝着阿娇,起身向阿娇靠近,一字一句,“因为我是大汉天子,却是个傀儡,真可笑,我不过是祖母放在朝堂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彻儿!不可胡言!”阿娇惊呼,回神之时已然上前去掩刘彻的口。 刘彻冷笑着拿下阿娇的手握在掌心,“孩子,阿娇……你说朕要不要选几个窦氏女子,封入后宫?” 阿娇下意识的收手,却被刘彻狠狠握住,吃痛的她恍若未觉,生生从刘彻手中挣脱,退开几步,冷声道,“陛下是要臣妾代劳么?” “我若真打算将这无子之名推到你头上,怎可能将这话提出来跟你讲?”上前一步想要拉阿娇,却被阿娇一步躲开,不觉哂然,“你看,现在连你都不信我了,姑姑刚才还特意来警告我,不许纳妾……” “那不过是借口,难道平阳送来的女人,你没有收么!” 刘彻哑然半晌,才想起阿娇口中平阳送来的女人是谁,面色突然一冷,“我给了你所有的信任,你就给了我这些?母后说得,当真没错呢!女子攀附的永远都是权贵,你陈阿娇贵不可及,要的就只是权利,是我高估了自己……” 擦肩而过的时候,阿娇似乎觉得刘彻的身子顿了一下,不过这一瞬,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拉住了刘彻的衣袖,“啪——你胡说!” 瞬间,挨了巴掌的刘彻和打了巴掌的阿娇都愣住了。 刘彻哂然之色下的绝望,让阿娇心中苦涩至极,“不错,这才该是陈阿娇,平日里那般不温不火漏洞百出的遮掩,你不累,我看着都累!” 阿娇愕然,不知刘彻所指,究竟哪般。 “阿娇,我都在大姐的府中看了歌舞,也选了侍奉的女子,只是可笑,我竟会怕你伤心,落荒而逃了……”说着,将阿娇攥紧的手指一个个掰开,抽身欲离。 刘彻曾经到过平阳府中看歌舞?阿娇瞬间面色雪白,“你……” 阿娇只觉心口一阵甜腥,接着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只有刘彻焦急的面容,想是才过了片刻。 “阿娇?” 看着刘彻焦急的样子,阿娇脱口而出的愤怒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她不能跟刘彻吵。如今这无子的罪名必须有人担,按照母亲的处理方法自然是将祸水引向刘彻,而刘娉定不会坐视不理,是以从前会有卫子夫,如今会有她特意瞒着自己把刘彻请出去。 “你在平阳府内……” “我当真只是去看了歌舞,若有不实,让我刘彻此生无子!” 这样恶毒的誓言,却让阿娇松了口气,撑着身子坐起,换上一副柔婉的模样,“彻儿,不是要去上林苑么,咱们去上林苑吧,我想看木芙蓉。” 刘彻诧异阿娇突然转变的态度,一愣才点头,“好。” “明天就去!” 阿娇固执的要刘彻回答,杨得意却小心翼翼的在殿外请刘彻,被刘彻不耐烦的打断,只好嗫嚅着进来禀报:“太皇太后命人将王臧、赵绾二位大人关进了廷尉府……” 看着刘彻匆忙而去的背影,阿娇知道他们这趟上林苑之行虽会推迟,却是一将成行便不短矣。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三千字…… 泪奔,小黑屋不要的啊!!! 78建元新政 建元新政破灭的引线已埋藏许久,一经爆发,根本由不得儒生反驳,太皇太后手中充足的证据更是让刘彻无话可说。 赵绾、王臧于廷尉府狱中自杀。 丞相窦婴、太尉田蚡罢官赋闲。 一系列包含着年轻帝王壮志豪情的改革措施均告破灭,无疑是一个绝大的打击。 太皇太后用这样凌厉的手段让刘彻明白,真正的权利在哪里,而他这个帝王又究竟能做什么。 长信殿内,依然氤氲着浅浅的沉檀香,太皇太后岿然端坐,目中虽无精光,那份迷离却更让人忌惮。 此时殿内,只祖孙两人。 阿娇恭敬的行礼拜别,“皇祖母,阿娇稍后便同彻儿往上林苑,特来拜别。” “彻儿呢?”话问出口,太皇太后也觉多余,“也罢,你跟他去上林苑,给哀家添个曾孙就好,旁的……我这老太婆也管不了几日,你只管劝着他宽心,不必顾忌我。” 太皇太后这话说得极尽疲惫,又让阿娇无言以对,“阿娇知道。” 自长信殿出来,辇车早已等在殿外,望了望格外明媚的骄阳,她突然不知这一去会有多久不能看到未央宫顶四四方方的天空。 帝后同辇,规格自不比寻常车驾,饶是平稳许多,阿娇仍被颠簸的昏昏欲睡,靠着厚厚的坐垫睡得极不舒服,而刘彻则倚着一旁车窗,不住往外张望,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长安城,视线扫过阿娇恬淡的睡颜,不觉扬起嘴角。 阿娇醒的时候,刘彻已然不在车内,而辇车明显已经停下。 “云芳!”一边唤人,一边掀起车帘,却见入目三个十分醒目的大字——甘泉宫。 见云芳进来,阿娇胡乱拢了拢乱发,一边下车一边问:“陛下去了多久?” “不过才进去,陛下是独自一人,娘娘要追么?” 闻言,阿娇手上的动作一滞,“杨得意!” 长信殿中,皇祖母说依刘彻的性子,必然会顺路往甘泉宫,而王娡必定会劝他忍。阿娇知道刘彻会隐忍以图后发,可她却不想让这些劝解的话由王娡说出来。 想到此,阿娇直接领了云芳,唤杨得意引路,急急往王娡住处寻去。 王娡以太后之尊,居于甘泉宫泰时殿。 阿娇急着去阻拦刘彻母子叙旧,却不曾注意交错的回廊另一边,匆匆迎面而来的人。 “啊!”来人是服侍王娡的内侍,手里提着食盒,一撞之下那食盒里热气腾腾的药一个不稳便全洒在了那送药的小黄门身上,也亏阿娇躲得快,更亏了那小黄门机警,好在没弄脏皇后娘娘的衣裙。 “放肆!”云芳扶着阿娇后退几步稳住身子,忍不住厉喝,“没长眼的东西,竟敢冲撞皇后娘娘!” 这送药的小黄门叫三顺,本是甘泉宫里服侍的新人,被宫里派来的太医赏识这才近前服侍,听了云芳这话知道自己惹到了皇后,登时哪里还顾得上衣衫狼狈药碗残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不偏不倚跪在那碎了的残碗上,刺骨的疼痛让他几乎跳起,却终于只是咬紧了牙稳稳跪着。 阿娇看也不看他,错开步子便想往泰时殿去,只是绣鞋抬起却踢到一个硬物,微微皱眉,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却在看清那块玉石的轮廓时,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块剔透圆润的琥珀,中无一丝杂质,只是用红色的丝线穿空缀着打了个结,十分的简单朴实。 云芳见阿娇对那琥珀有兴趣,忙躬身用帕子拭去那琥珀上的药汁,递给阿娇。 冰凉的触觉,阿娇将那琥珀送到鼻下,一股带着浓浓艾草香的药味扑面而来,却让她的眉头,更皱了几分,面上哪里还有焦急,只剩下一脸的防备。 “这东西是你的?”望向跪在地上的三顺,阿娇冷声道:“起来说话。” “谢娘娘。”三顺身子一抖,颤颤巍巍的用双手撑地起身,只是膝盖以下被鲜血濡湿的衣袍,看来格外刺目,他却恍若未觉,微抬眸子觑了眼阿娇手里的东西,只低头回话:“禀娘娘,这是太医大人的东西,不甚落在药房,奴婢捡了要还大人。” 阿娇紧皱着眉头将目光从三顺刺目的膝盖下移开,“怎么不是你偷得,哪位太医大人,可敢带本宫去见?” “回禀娘娘,奴婢没说谎,”三顺急了,忍不住抬头,却在阿娇冷然的目光下赶紧低头,“是尚太医大人,随太后娘娘从宫里来的……” 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阿娇没听清,只记得那太医姓尚,从长乐宫来,而且他身上有淳于缇萦的弟子才会有的浸过药的琥珀,有艾草香却只穿了红丝线的琥珀。这样的东西,淳于歆有,锁心有,阿娇在临淄时也有过,不过那是从尚虞那儿赖的,后来离开的时候,便也还了他。 “娘娘……”云芳知道阿娇急着去寻刘彻必是怕王娡对他有所教唆,可这会儿碰上个不知礼数的内侍,娘娘几句话问过却在这廊下出神,那边太后娘娘和陛下怕是有话也都说完了,是以出声提醒。 阿娇回神,看了眼三顺,沉声警告:“不许告诉任何人你今日见过我,尤其是那位尚太医!这琥珀,你就当从没捡到过!”说罢,再不理诧异的三顺,提步匆匆往泰时殿去。 对于甘泉宫,阿娇是极其熟悉的,前世皇祖母过世后,刘彻打压陈窦二戚的动作开始,她便负气搬到了这座行宫,那会儿她可笑的以为刘彻会来接自己,却没想最后下不来台,还是母亲骂了她一通,自己才悻悻回去,刚赶上卫子夫第二个女儿的满月。 远远望见泰时殿时,刘彻却已经出了殿门,正往自己这边来。不经意间四目相对,刘彻眼中的悲愤来不及掩饰,更多了几分震惊。他自是因王娡的话悲愤,也只能是因阿娇的到来震惊。想到这儿,阿娇吩咐云芳先去,继而绽出一抹笑容,极尽典雅之态的停住脚步,只用柔得能化出水般的目光看着刘彻,一言不发。 刘彻不过一愣,便大步向阿娇而来,两步之地,却停下了步子。 忽略心中因王娡而起的不悦,阿娇上前一步挽住刘彻的胳膊靠在他肩头,娇嗔道:“彻儿要来甘泉宫,干嘛让我在车上睡觉,腰酸背痛的难受死了!” “我……”刘彻哑然,不知该怎么说。 见刘彻不说话,阿娇突然抬头,晶亮的眸子望着刘彻,“你要去看母后,何苦瞒着我?怕我去跟皇祖母告状?刘彻,你眼里可有当我是妻子!” “自然有!”这话阿娇说得过了,刘彻要是再不反应,阿娇才会奇怪。 “那你为何不叫醒我一起去向母后请安?” 刘彻突然偏头躲开阿娇的注视,然而阿娇却十分任性的松开他的胳膊,双手固执的将他的脸对向自己,“为什么?” “我怕……怕你不高兴……”轻如蚊呐的声音,终归还是落尽阿娇耳中,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怕我不高兴啊——”阿娇故意拖长的声音里满是雀跃,弯弯的眉眼里尽是笑意,却装作为难的突然抬手按着腰弯□子,“哎呀!我的背好痛!腿也好痛!胳膊和脚也好痛!”潜台词是,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阿娇有很久很久,没这么开怀过了。刘彻诧异的望着十分做作的阿娇,嘴角亦是忍不住绽出笑容,长臂一伸将阿娇纤腰揽起,薄唇点水般落在她檀口上,狡黠道:“背你可以,我先收点好处!” 阿娇佯怒着要打他,却被刘彻逃掉,跑出几步半蹲身子扎好马步,十分爽朗的拍了拍自己的背,“上来吧,夫人!” 眼睛在这距离间丈量几番,阿娇放下心中所有的防备,将自己最纯澈本真的心展露,提起层叠绚烂的火红裙摆,小跑着冲向刘彻,纵身一跃牢牢攀住了他的脖颈,“快走!” 刘彻被这力道撞得晃了□子,感觉到脊背上温软的触感,心中十分踏实,双手向上一托,险些将阿娇翻到自己身前,只听阿娇吓得尖叫,心中喜悦更满了几分,不顾阿娇的责骂,只托牢她,提步顺着蜿蜒的回廊,向宫门处跑去…… “彻儿,皇祖母只是一时放不开,她会想明白的,你别生她的气好不好?” “好,只要你给我生儿子,我就不生气!” “胡说八道啊你!可是彻儿,皇祖母今早是跟我讲,要我们生了小曾孙才能回宫!” “那就生,怕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上林苑里就你跟我,刘彻要再不能护阿娇周全,还怎么当皇帝!” “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刘彻突然顿住身子回首瞪阿娇。 “可是我怕疼!” 刘彻皱眉,面上十分之纠结,愣了半晌才道:“那我多给你找几个稳婆,就不疼了!” 好吧,这是没当过爹的人的思维方式,阿娇沉默,终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你真是个傻子!哈哈哈……” 心无旁骛,笑容纯真,世间美景怕是再没有什么能比得过这一幕和美。 不断回荡的笑声久久绵延在甘泉宫中…… 王娡在泰时殿内听到那放肆爽朗的笑声,只是微微皱眉。 而回廊外花丛掩映的树荫下,一袭白袍飘逸星目坚韧之人,紧抿的嘴角不露痕迹,只是他手旁盛放的蔷薇花,枝叶零落…… 作者有话要说:阿米豆腐,终于够了…… 这一期榜单把我赶得,都是最苦逼的桥段 所以表霸王我了5555555555 终于没榜单了…… 79信任与否 雪落了一夜,及至巳时上,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天幕。 卯初便开始打扫积雪的黄门内侍,这才刚打算松口气,却听到官道上缓慢的马蹄声,嘚嘚而来,忙加紧手中的动作扫去道上最后那片积雪。 辇车上,是长乐宫的标记。 承光宫内,上好的银丝炭不见烟尘,将整个大殿熏得暖如春日。 刘彻只披了件外裳,由内侍伺候着梳洗回来,见阿娇仍窝在榻上不愿动弹,面上旋即露出一抹宠溺,上前一把拉开锦被,钻了进去,“阿娇,太阳都照屁股了。” 寒气让阿娇下意识的往里钻,却躲不开刘彻的纠缠,旋即双手扯住被缘,一个用力向床里滚,把被子裹了个严实,“哪有太阳,天都没亮呢!”说着一抬手,把头也给蒙了个严实。 “你真的不起来?”刘彻一纵身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佯装警告道:“真不起来?” “真不!” 阿娇回答的果断,她紧紧的抓着被子,生怕刘彻来抢。只是刘彻并没有再纠缠,身上的力道突然消失,阿娇不及诧异,便听刘彻道:“哎,可惜了这大雪,林子里说不定有狐狸呢,听说那雪狐只有下雪天才出来,哎……”声音越来越低,还隐隐有脚步声,似是已经离开。 听到雪狐,阿娇的兴致一下子被提起,“噌”的一把掀开锦被坐起,“我起来了!” 只是一眼看去,屋子里哪还有刘彻的影子。 “哈哈!”愣怔间,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将阿娇整个身子抱起,由着惯性躺倒在榻上,正是刚才假装离开,却躲到床里面的刘彻。 “哎呀!你个大骗子!”阿娇回过神来,躺在刘彻怀里挣扎,却被刘彻搔痒弄得受不住,只好安静下来柔声求饶,“不要了!” 刘彻本就只披了件外裳,这样一闹,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虽不觉得冷,可不住喘息的起伏,加之阿娇身上凌乱的襟衣,淡粉的肚兜露出一角在外,说不出的暧昧。觉察到这份危险的暧昧,以及刘彻渐渐烧起的眸子,阿娇突然一跃而起,胳膊打在刘彻下巴上也丝毫不顿,赤着脚下榻便高声唤云芳。 没跑出几部啊,便被随后追来的刘彻拦腰抱回了榻上。 再不敢动弹,生怕点起他的火,阿娇老老实实的坐在刘彻怀里,耳边是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一切理所当然的事情,应该就在顷刻。然而,刘彻才刚撩起阿娇垂散的乌发去寻那柔若垂珠的耳,便听到杨得意十分刺耳的声音,好死不死的在殿外响起。 “启禀陛下、娘娘,淮南王携翁主求见,已候在前殿。” 话音落时,刘彻的吻刚好落在阿娇白皙的颈项上,点起一团火焰。 “让他等着!”刘彻压抑阴沉的声音里,皆是欲求不满,阿娇忍俊不禁得失笑出声,却更激得刘彻火起,正欲不理刘安再做施为,阿娇却已经一个闪身逃下榻去,绽出一个格外妖娆的笑容微微福身,“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穿上鞋!”刘彻无奈的瞪她一眼,拢了拢衣襟,这才唤人进来服侍。 淮南王刘安入朝献书《鸿烈》,领着他八面玲珑的女儿刘陵,在长安城已经呆了些时日。阿娇却不知道他为何,要挑了这下雪的日子,大老远跑来上林苑。 “阿娇姐姐,许久不见,越发娇艳了呢!”刘安跟着刘彻去前殿议事,刘陵自然要跟着阿娇,她这番不见外的接触,放在别人也就罢了,偏偏阿娇最厌恶的人里,有她一个。 不动声色的从她手中抽出胳膊,“许久不见,本宫倒是没想到,陵翁主仍未觅得如意郎君呢!” 对于阿娇刻意疏远的称呼,刘陵只装不知,“陵儿不比娘娘,有皇祖母疼爱,早早觅得佳婿。淮南地远,又哪里比得上长安。” “哦?”阿娇回头看向刘陵,“难道陵儿此次入朝,是要在长安城选夫婿?” 刘陵本是直直迎着阿娇的目光,不过片刻,却不甘的低下头去,“父王是有这个打算。”阿娇眼中的光芒,在她看来,却是格外刺眼的刀子。 “不知陵妹妹想找个怎样的夫君呢?”说着,十分亲热的拉过刘陵坐在身边,“本宫也帮着寻寻!” “不敢有劳娘娘。” “怎么是劳呢?本宫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说咱们也是姐妹,我为妹妹寻个好人家,多理所当然,莫不是妹妹从未当我是姐姐?”阿娇从来不知道,她也能将这客套话,说得如此天衣无缝。 “陵儿不敢。” “你只管说,我也就听听,能帮了自然好,不能……也就当姐妹体己,怕什么呀!”刘陵从前喜欢刘彻,只是不知,如今她可还如此。 “陵儿只想……嫁个好男儿。” 阿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却是笑道:“哎呀,这天下好男儿虽广,却也有个高低呢!” 似乎是察觉到阿娇的话外之音,刘陵突然低头,不再说话。 “大汉天下,最好的男儿……” “娘娘,陵儿不敢!”刘陵突然跪下,却没能阻止阿娇的话。 “陛下自然是天下最好的男儿……只是,陵儿你是陛下的堂妹,本是同宗……怎可议婚呢?况且,就算是陛下和本宫都答应你,这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怕也不会同意啊!” “刘陵不敢!” “怎么,天下间竟还有陵翁主不敢的事?!”阿娇突然拍案而起,可这由来已久的怒火,如今看来,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了。 “娘娘……”云芳突然低声提醒,“陛下同淮南王在前殿用膳,娘娘您……” 听了云芳这话,阿娇心中的憋闷略散了散,看着跪在那儿一脸委屈的刘陵,没好气的吩咐道:“带陵翁主去梳洗一番,可不要让王爷觉得本宫怠慢了他!”说罢,再不看刘陵,径自往外殿去。 淮南王在上林苑留了三日,便带着刘陵回长安去了,刘彻本是要阿娇一道去送,阿娇却装病躲在寝殿,怎么也不肯去。她跟刘彻好不容易在上林苑和平相处下来,可不愿因为刘陵,再闹了别扭。 阿娇拥被高卧,耳边浅浅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彻儿,你回来了!”只是睁眼的瞬间,却不是一袭玄黑的衣角,而是极尽妖娆的紫色,跳跃冷冽,“万舞衣?你怎么在这儿?”阿娇下意识的向后退,想离她更远点。 而万舞衣却只是站在殿中,一脸嘲讽的看着阿娇,“许久不见,娘娘越发娇艳,看来尚虞,终归是白赔了一颗真心,还搭上了祖宗基业。” “放肆!”阿娇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处,突然敛下怒意道:“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别人带我进来,”万舞衣突然一顿,粲然道:“陈阿娇,想不到这天下恨你的人……会这么多。” 阿娇正盘算如何让殿外守卫进来,却见万舞衣突然跪下,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惊慌道:“娘娘饶命,奴婢没有办好娘娘的差事,求娘娘饶恕……” “你是谁?”刘彻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阿娇的心,立刻便悬在了半空,脸色惨白。 万舞衣始终低着头,直到刘彻在她身前站定,才突然抬起了头,一脸冷然。 “是你!”刘彻惊得后退两步,才想起适才在殿外听到的对话,目光旋即便看向了阿娇,尽是询问。 这次,万舞衣不是要他们的命,而是要用刘彻的手,毁了阿娇,好让他自己后悔莫及。这样的计策,比杀了他们容易,却也恶毒更多。 就在两个人僵持的瞬间,万舞衣突然从窗子纵身而出,引起了殿外侍卫的惊呼。 不过一瞬,刘彻收回了目光,大步往殿外行去,阿娇听到他在外面吩咐侍卫,好好看守寝殿。 万舞衣有备而来,自不会被抓住,刘彻,必然空手而归。 阿娇站在万舞衣跃出的窗子前,拥紧了身上狐裘,定定看着窗外枯枝寒梅,暗香浅浅。 刘彻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幅画面,雪白的狐裘裹在阿娇瘦弱的身子上,飘渺若仙,仿佛下一秒就会飞仙而去。 “阿娇……” 低唤一声,刘彻正要去拥阿娇,她却突然回身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臣妾领罪。”与其跟他的疑心较量,阿娇倒希望留下一丝颜面,她没有力气如从前那般争吵了。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生生收回负在身后,“皇后有何罪需领?” 诧异抬头,刚好看到刘彻眼中的心痛,忙低头轻声道:“臣妾不知。” “不知你就认么?!”刘彻突然抬手将阿娇拉起,一手拥着她的腰让她更靠近自己,眼中的怒火不加掩饰,“你就笃定了,我会把万舞衣的挑拨,全算在你身上?” “难道不是么?” 顺着阿娇的目光看向自己青筋毕现的手,刘彻突然失了力道放开阿娇,看着她脱力摔倒在地,却终归没有伸手去拉,“你还是不信我。” 万舞衣必然是刘陵带来的,淮南王有不臣之心,阿娇记得。可是她也没想到,一心要取她性命的万舞衣,竟然会放弃大好时机,来挑拨他们,这……定是刘陵的计策。想到这儿,阿娇紧握的拳头,更紧了几分,恨不能将刘陵握在掌中揉碎。 见阿娇不说话,刘彻突然转身,提起的脚步却顿在那儿,似乎想要再等一个答案。 看着那僵立的身影,阿娇突然凭空生出一刮勇气,“彻儿信我?” 没有答案,刘彻回身而来的拥抱,回答了所有的疑惑。 只是一个单纯的拥抱,火热的胸膛和凄冷的身躯,彼此温暖。阿娇将头埋在刘彻怀中,感受着他的呼吸,“你是朕的皇后,我的妻子,刘彻即便怀疑全天下,都不会怀疑你!” 阿娇心中的满足,从未如此畅快,加重了手臂的力度,失笑道:“骗人,你刚才还怀疑我跟万舞衣串通……” “我没有!”刘彻突然放开阿娇,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对视,“你从来不相信我,连带着,也不相信我会信任你。阿娇,我总有一种感觉,你在逃避我,无时无刻。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若是你恨我……对母后的迫害视而不见,我……无话可说。” 多么风轻云淡的借口,阿娇定定看着刘彻,终于只是上前一步拥住了他的身子,“我信你。” 也许,除了爱之外的东西都不去较真,她会活得更轻松些。毕竟,她再不会如从前那样单纯的去爱,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曾怎样伤害她。能够如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喜欢看温情咩? 还是喜欢看阿娇虐小猪? 让阿娇失忆然后刘彻想起以前肿么样? 狗血咩? 瓦只是yy一下……瓦知道狗血了…… 瓦来求收…… 收了我吧收了我吧~~~~ 80美人天下 平淡的日子,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溜走。 建元二年末,太皇太后下旨召回久居上林苑的帝后,令二人请太后王氏归,辞旧迎新。 建元新政瓦解后,刘彻便彻底失去了一个皇帝于朝政的权利,即便此次太皇太后亲自下诏回宫,面对日日往长信殿禀报的朝臣奏折,刘彻只是窝在椒房殿中,三不五时领着阿娇出宫玩耍,抑或压根就呆在未央宫哪也不去。 朝臣都道陛下被太皇太后灭了气焰后自暴自弃,可也只有阿娇知道,他每日强压下心头那些不甘,究竟废了多大的力气。 这日天气晴好,清晨的阳光洒在窗台上,点点如碎金般灿烂。 慵懒的睁开眼睛,阿娇下意识的抬手往身侧寻,却是一片空荡荡的冰凉,诧异的坐起身,刘彻很久没起得这般早,他去哪了? “娘娘,您醒了。”听到声音进来的云芳,见阿娇只着襟衣便掀被下榻,忙拿了外裳帮她披上,嗔道:“娘娘这病才好,怎地又不注意身子,那药味儿奴婢可是闻够了呢!” 阿娇愣愣的穿好衣服,只盯着半边空榻,“陛下呢?” “陛下今早天不亮便起了,交待奴婢伺候娘娘梳洗,要出宫。” 这些日子出宫已成了家常便饭,只是阿娇疑惑,刘彻何以今日要起得这般早? 云芳伺候阿娇熟悉,一边派了人去传信儿,待阿娇收拾得体时,刘彻刚好迈着大步进来。 平日出宫,阿娇多不会穿太过艳丽的衣裳,只是今儿拗不过云芳坚持着了身品红深衣,压着粉白襦裙,妍丽之下,更多了几分娇羞。乌发松松完成一个坠马髻,只定了一支金簪,简单大方。 刘彻毫不避讳直直的盯着她看,直将阿娇原本粲然的脸也盯出了不好意思,才笑着上前自后拥住阿娇,毫不犹豫的抽出她发间金簪放在案上,变戏法似的摊开手掌,那掌心若羊脂般细腻的玉簪,雕成木芙蓉的精致花瓣,衬着掌中细细的纹路,看来格外剔透。 “怎么在你这儿?”阿娇诧异的拿过,回头正要责问刘彻,却忘了两人本就是耳鬓厮磨的距离,如此一转,檀口轻擦在刘彻下颌,牵扯出暧昧的情愫。 阿娇登时一惊,僵了身子,还好刘彻只是笑笑,自她手中拿过那簪子,一言不发的寻了位置簪入她发间,“一直都在我这儿,只是不想还你罢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毫无疑问的收获了阿娇面上的郁闷,笑着抬手刮了她娇俏的鼻梁,心情极好的开口:“我带你出去玩。” 摸着发间温润的白玉簪,阿娇突然想起几日前从荆山来的故人,忙问道:“那金俗,真的是母后从前的女儿?” 刘彻的笑容微微一僵,“想是不会错了,母后想给她求个封号,我今儿一早就告诉皇祖母去了,让她老人家决断吧。” 荆山上偶遇的山野猎户,阿娇本以为再不会见到,却偏偏没想到,那女子竟是王娡跟从前那位夫君的女儿。如果没记错的话,金俗会被封为修成君,王娡因愧疚,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很是照顾,只是她同刘彻之间,却远没有平阳姐妹亲切。 “彻儿今天要带我去哪玩?”略过这个不怎么开心的话题,阿娇明媚的笑道,“若不是新奇的去处,我可不去!” “就你知道!”刘彻无奈的伸手想要捏阿娇的脸颊,却被她笑着躲开,提步往殿外跑去。 看着阿娇明丽的身影,不知为何,刘彻心底那份患得患失越发沉重起来,慌乱的摇头赶走心底那份不安。提步间,却又不禁疑惑,什么时候开始,阿娇在他面前脱了那份大姐姐的呼喝? . 西出长安十余里,槐里以东有茂县,物华天宝气质超然。春意迟迟,目之所及青苗点点,妆点出些微生机。 “吁——!”满目青草色,阿娇一身火红显得格外张扬,配上那志得意满的笑容,更多了几分不可睥睨的高贵,勒转缰绳,驾着一身雪白的骏马回首去看随后跟来的刘彻,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我赢了!” 刘彻一脸的不在乎,翻身下马顺势将阿娇拉下来,丝毫不理她刚才讨要奖品的小女儿态,“你看这儿,好不好?” 阿娇赌气的撅着嘴,却仍顺着刘彻抬起的手向前望去,目之所及天地苍茫,豪迈之感袭来,让人不忍错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见过?”今日出门,刘彻直往上林苑方向走,阿娇以为他不愿禀报皇祖母打算直接去上林苑,却没想到半路却丢了众人,只带她策马奔驰,好不畅快。 “喜欢这儿么?”刘彻固执的追问,“你我百年之地便选在这儿,可好?” 百年之地…… 阿娇下意识的挣开刘彻的手,想起前世她和他想去甚远的百年之地,立时变了颜色。几乎是无意识的举动,却被刘彻看做了拒绝,诚然,阿娇这个动作,撇开惊诧,亦是含着不愿。 “阿娇?”刘彻强忍着怒气,牵回阿娇的手,“怎么了?” 看着刘彻挑起的眉毛以及渐渐阴沉的眸光,阿娇恍然回神,撇开心中的别扭,笑道:“我还没活够呢……” 没活够,所以不愿去想百年后的事儿。察觉到这一层意思,刘彻眼中阴鸷渐渐散开,不容拒绝的笑着揽过阿娇,贪婪的吮吸着她发间馨香,“帝王陵寝本就要早些修建,今日带你来,只是想看你喜不喜欢这儿,别怕,有我在,你还得好好陪着我,哪里能那么快就死了!” 依偎在刘彻怀中,阿娇终归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再不说话。 策马奔波于阿娇这样的闺阁千金来说,毕竟是过劳的事儿,是以刘彻抱着熟睡的她进得承光宫,也丝毫未觉。 冷冷的月色,看不出一丝情愁,淡淡的笼着上林苑这一方天地,蔚然成忧。 满目雪白的木芙蓉,一眼望不到那花海的尽头,阿娇此时便身在这样一片花田中。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化外之境,可化外之境木芙蓉有红有白,怎会只剩了白色,且那永源悠悠摇着的紫藤摇椅大白猫慕白也丝毫不见踪影,又让她生出些疑惑。 行走在层层叠叠的花田中,阿娇试图找到记忆力的那片开阔,可无论她怎么走,那花海总是无限的绵延着,不曾缩减。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滋生,阿娇顿住步子,看着蔚蓝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突然放弃了寻找的打算。 这是梦,梦醒了就好,何必连做梦都那么累。 “果然聪慧!” 随着一道亮光闪过,金灿灿的小人忽闪着金灿灿的翅膀跳跃在阿娇眼前,而他身后一身七彩云裳光华流转的清丽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娇,嘴角噙着一丝赞赏的浅笑,“许久不见,你仍是这般美。” 阿娇被很多人赞过容颜,却偏偏不曾被同样绝色的女子赞过,听她这毫不做假的称赞,不觉收了仰视他人所生出的那份不悦,抬手接住小九雀跃的身子,温婉的问道:“你是谁?” “这位是小九的主人,织女仙!”小九的插嘴让阿娇想起,眼前这个金光闪闪的小东西,原来不就是天梭,当初被自己赖上,也是为了这满目的木芙蓉,如今这模样,莫不是小九将那些红花采去做云锦了? 不及阿娇开口,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小九已变回了梭子的模样,安然躺在阿娇掌中,旋即随着亮光回到了织女仙的掌心,“若不是小九,我原想不到……颜生他会如此帮你,竟甘愿犯了天规堕入轮回,只是你……如今可过得惬意?” 毫无因由莫名其妙的发问,阿娇根本无从回答。 “汉武盛世……”织女仙突然落下花丛,直视阿娇,喃喃自语间突然消了哀戚换上无奈,定定看着阿娇道:“也罢……昔日你我好歹相交一场,今日受人之托,也只想同你讲一句话——对于凡间女子来说,夫君便是一切,便是天下……” “天下……”阿娇喃喃,只觉眼前金光一闪,再抬头时,哪里还有那织女仙的影子,空荡荡的天地间,只有满目清丽的木芙蓉花,格外娇艳。 一梦枉然,仿佛将前尘旧事在脑海匆匆过了一遍般沉重,睁开眼时,却仍是晨光熹微。 看到刘彻微皱的眉头时,阿娇突然便找到了梦中那个问题的答案,陈阿娇的天下——是刘彻。 轻轻抬手抚上刘彻眉间褶皱,那里有一道习惯成自然的川字浅纹,即便松开眉头,也依然存在。觉察到阿娇的动作,刘彻只是微微翻身,顺势将阿娇整个人揽在怀里,喃喃道:“别闹,还早呢……”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拥着阿娇又沉沉睡去。 阿娇僵在半空的手不知该怎么放,愣怔片刻,却只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偎着刘彻宽广的胸怀,撇开心头杂乱,坠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某玥最近卡文卡得好郁闷,原谅我的更新缓慢吧,我在纠结一个大团圆的未来 81遣散宫人 暮春的雨,存着几许凉寒,也有了夏日的滂沱。 阿娇百无聊赖的靠在窗前,望着那棵被雨水打弯了枝的梨树,自顾出神。 “娘娘,春寒未落,您可别染了风寒。”云芳关了窗子,才想起正事儿,“娘娘,太后娘娘有旨传来,可陛下却不在宫里。” 近来刘彻耽于狩猎,一去多日不回,阿娇也已渐渐习惯。这样的天气,刘彻一时半会儿定然回不来,想到这儿,阿娇换了衣裳,便领着云芳往前殿去。 黄河决堤,平原郡水患,太皇太后希望刘彻以帝王之尊祭天请命,安民心。 这是旨意上的意思,可来黄门令口传的太皇太后懿旨中,还有着另一层意思,纠结了阿娇两辈子的子嗣问题。 将那旨意丢在案上,阿娇气恼的靠在榻上,左右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的肚子还是没动静。浓浓一碗苦药吞下,阿娇心中憋闷更重了几分,旋即吩咐云芳去唤东方朔,说是商议水患。 东方朔如今仍只是个郎官,再悠闲不过的散官,在上林苑随时奉诏。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东方朔恭敬行礼。 那习惯性的夸张动作,让阿娇忍俊不禁地失笑出声,强忍着笑意摒退了左右,“东方朔,这东西怎么办?”说着,把一边的圣旨丢给了他。 东方朔毫不见外的展开圣旨细细打量,“娘娘找微臣,怕不是为了这水患之事儿吧?” “确实不是,不过这水患之事,陛下定不会依言回宫,总得做些样子,才好交差不是。”转了个弯,阿娇又将话题绕回了圣旨上。 “水患既出,无外乎是赈灾,太皇太后定然已做了手段,这圣旨只是要告知娘娘和陛下,因灾祸衍生的流言,关于陛下的子嗣问题。”东方朔待诏上林苑,却也不会日日同阿娇一般窝在宫闱,那民间市坊的传言,他更是一清二楚。 “东方朔!”阿娇厉喝,“你放肆!” 阿娇的怒气是真,东方朔的满不在乎也是真,他定定望了阿娇片刻,又道:“娘娘可以在上林苑做表率,缩减开支,抑或遣散宫人,都是好的。” “这些……有用?”阿娇对此深表怀疑。 “至少可以压一时流言,给娘娘一个喘息的时间,但这子嗣问题,”东方朔一顿,直视阿娇,“微臣实在不愿见娘娘重蹈覆辙,陛下横行山野将平阳侯弄得声名狼藉,醉心狩猎无心朝政之时,娘娘仍是唯一,可往后……” “好了,我知道了!”话到此处,阿娇也知道多说无用,无奈的挥了挥手,令他退下。 上林苑地广,宫苑闲置然宫人的配备却丝毫不逊于未央宫,除却承光宫多有帝后来居,其余宫苑已是闲置多年。阿娇清减宫人的诏令一出,上林苑中立时便沸腾起来,然而皇后诏令,纵有不甘,也绝不会有人敢违抗。 天气越发热,人也渐渐倦怠,阿娇这日清晨直在床上赖到日上三竿,仍没有起身的打算。 多日未回的刘彻披着满身风尘而归,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人春睡的娇憨模样,旋即摒了左右,一脸促狭的脱了鞋悄悄往床边靠。 措不及防阿娇伸着懒腰一个翻身,半眯的眸子看到刘彻明显一滞,旋即紧紧闭上扭过了身子去。带着些微寒意仆仆风尘的怀抱毫不犹豫的自后拥住阿娇的身子,刘彻促狭的将阿娇整个连带锦被拥紧怀中,将头埋在她发间,板了脸问道:“朕一回来,就听人抱怨不休,皇后是要把朕这佳丽三千都赶了去?” 后宫女子,自来便是皇帝的女人,虽说那些宫人充服侍之职,却仍不掩其本质。 刘彻这话虽说得板正,可那玩笑的话语阿娇觉得清楚,她如今也没了从前那般火爆不饶人的脾气,听了这话,只攥着刘彻的手,一口咬下,惊得刘彻身子一颤往后退,本就挂着床沿的身子连滚带爬的跌落在地,没好气的看着撑坐起身一脸慵懒得意的阿娇,脸上尽是无奈。 “你可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敢把皇帝踢下床的皇后,怕也是第一个敢把夫君踢下床的女子!”刘彻顺势坐在地上,一脸无赖的看着阿娇,“扶我。” 阿娇神态怡然的将锦被紧了紧拥在身前,一脸玩味若有所思的看着刘彻,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陛下,臣妾还以为您去那山中另辟后宫呢,这七八日不回,想着那些人反正是摆设,赶走了剩我一个,不是清净么!” 刘彻这一回跑出去,却也是久了些,往日只是两三日不归,他这次去了七日,到这会儿回来,却对自个儿的行踪毫无交待,阿娇若说不恼,也定是假的。 “那两天下雨封了山路,我被堵在山洞里窝了好几日,后来又迷了方向。”刘彻习惯性的平静解释,却还伸着手,固执的要阿娇来拉他,“扶我。”见阿娇视而不见的偏过头,满是威胁的补了一句,“要不我把你撵走的人都找回来!” “你敢!”阿娇豁然起身,锦被跌落在地,凌乱的纱衣掩不住白皙肌肤,若隐若现的蜜色肚兜格外撩人,话虽凌厉,可她还是上前伸手握住了刘彻的手,“起来吧!啊——!” 瞬间的天旋地转,阿娇回神只是,已是连人带锦被回到了榻上,却被刘彻牢牢压住,动弹不得。她这才低头发现自己只穿了件薄纱衣,刚才又衣衫不整的站着,看着可不就像故意撩拨他呢! “现在可是大白天呢!唔……”在刘彻封缄檀口之前,阿娇急急吐出几个字,可是谁还管白天黑夜,素了好些日子的刘彻此时,就是一只饿狼,好不容易见到了肉,又怎会放过。 . 清减宫人之事,并非一日之功,徐徐渐进,事情一层层报叠,到阿娇这儿已是少之又少,可仍将她忙得焦头烂额不胜烦恼。 “娘娘,这两名宫女是平阳长公主送来的,该如何处置?”念文拿了厚厚一摞名册,跟云芳两个校对多时,才整出了这么一份裁撤名单。 “平阳?”阿娇皱眉,在记忆里搜索平阳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宫人。 见阿娇一副没印象的表情,云芳提醒道:“便是娘娘同陛下微行遇险回上林苑后,平阳长公主奉太后之命探望时送来的歌女。” 阿娇想起来,那会儿从尚虞那儿逃掉回了堂邑侯府,是有人这般跟她禀报,可后来……她生生压下了心头怒火,吞下了这口窝囊气。当时虽气恼,可后来逼着自己忘掉那些,到现在也真是没记得许多,若不是今日这么一提,她倒还忘了这事儿。 刘娉这个梁子她早就结下了,自己让曹寿收了卫子夫,她这两个宫女丢在上林苑,怕是选错了人,抑或肚子不争气? 卫子夫…… 她当日受幸并未有孕,是后来遣散宫人时一副楚楚模样引得刘彻怜惜一番,才得了龙胎的!阿娇的脑海里一片凌乱,微光之下的点点思绪抽剥开来,是一个赌! 若是今日她仍如从前那般将那两名女子送到刘彻面前任他决断,不知如今同自己琴瑟和谐的皇帝陛下,会是怎样一个决断?他会顺势收了她们封入后宫? 阿娇愣愣的盯着念文手中的名册,那被特意标注的两个名字:林子宛、林子如。 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云芳,让杨得意领着这两个人,请陛下亲自决断。” 两个贴身侍女都是一惊,诧异的望向阿娇,可阿娇的面上太过风轻云淡,好似全不在意。 云芳踌躇道:“娘娘,不若直接打发出去,也省得劳烦陛下。” “是啊娘娘!”念文也跟着附和。 阿娇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这么决定了,别的人,你们定就好,别再来烦我了。” 浓浓的睡意袭来,阿娇由云芳伺候着上了榻,几个翻身便沉沉睡去。 云芳同念文相视一眼,看着名单上那两个姐妹花的名字,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却怎么也想不通,娘娘今儿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卡文苦逼之余,码了个阿娇的短篇当番外,不算v章,希望大家原谅某玥的缓慢更新,表弃坑啊!! 陈阿娇这个女人呢,怎么看怎么喜欢,越看越不知道该让她怎么跟刘彻相处,囧 传送门在此—— 82玉碎瓦全 云芳和念文两个对着杨得意整整叮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那林家的两个姐妹花送到他面前,让他引着去请陛下发落。 杨得意这差事自然接的是万分不乐意,可皇后娘娘指定了他,又不敢推脱。他想不明白的是,平阳公主当初将这两个歌女留在上林苑,可陛下都不曾召幸转眼就抛在脑后了,如今皇后娘娘多此一举将她们送到陛下跟前,若是陛下真留下了这两人,那娘娘……究竟是乐见还是不乐见呢? 太皇太后独揽朝纲,刘彻在上林苑并不需理朝事,大半的时间用来游戏人间,若说畅快那也是十分的。这会儿他难得静下心来写字,杨得意却领了两个女子进来。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让奴婢带这两位女子,请陛下发落。” 刘彻闻言皱眉,手下的笔尖一顿,瞬间氤出一个墨点,扰了兴致,旋即恼火的将笔丢在一旁,这才抬眼打量杨得意领来的那两个人。 穿着普通宫人服饰的两个人,恭敬的垂首侍立,刘彻只能看到她们一头极黑亮的长发垂在身后,瘦弱的身姿远远看去好似柔若无骨,微露的小巧下颌却是十分精致。 阿娇想做什么?刘彻眼中晕起一抹疑色,却只问杨得意:“娘娘怎么说?” 被刘彻盯得有些犯怵的杨得意听了这话,背上瞬间浮起一层冷汗,在心底将刚才得到的叮嘱仔细斟酌了好几番,才道:“启禀陛下,娘娘说,这是平阳长公主送与陛下的人,她不好擅做主张,还请陛下发落去留。” 阿娇特意多此一举,是要自己留下这两人?这个念头在刘彻脑海中渐渐浮现,想起那日在殿内看到的圣旨,不觉皱紧了眉头。子嗣这个事儿现在不仅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些人的话已经开始往阿娇身上牵,莫非……阿娇是想自己留下这两个人,好分一分那些无聊至极的谣言? 打定了主意,刘彻又瞟了那两人一眼,“都封了美人,带下去安置在迎香苑吧!” 天子一言,两个本来面临出宫老死的绝色佳人摇身一变成了汉宫美人,荣耀万千。 听了这旨意,杨得意头皮一阵发麻,想起云芳念文两位之前对他半个多时辰的谆谆教导,怎么到了陛下这儿理解成这个意思。他沮丧的跟着两位美人往外走,却听到陛下临了的一语吩咐,“去承光宫告诉皇后一声,看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杨得意顿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冲动,已经封了美人还让他去问皇后是怎么个意思,他真想直接告诉陛下,以皇后娘娘的那个性子,她绝不是送两个女人来让您册封的。 只可惜,杨得意是个十分狗腿的黄门令,他自不会去拔这虎须,还是沉默的跟着两位美人退下。 挨了云芳念文好一通数落,可陛下交待的事儿又不能不问,杨得意小心翼翼的将册封美人之事禀报,便紧绷着身子侍立在旁,准备承受随之而来的倾天怒火。 然而,良久的静寂之后,阿娇只是淡淡的道了一个字:“滚。”风轻云淡的一个字,却让杨得意瑟了□子,偷眼觑向阿娇…… “本宫让你滚!”阿娇一声厉喝,将手边杯盏摔落在地,看着杨得意满是小心的告罪退下,心中压抑多时的怒火,终于再控制不住,回头看到案上云芳刚才捧来的药盅,烦闷更盛,一抬手便将那褐色的药汁扫落在地,浓重的苦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 却说刘彻前脚将两位林美人封在了迎香苑,杨得意领着人才退下,便有侍卫禀报在林中见到了熊,他当即丢了笔墨领着卫青往林子里猎熊去。所以杨得意回报的关于阿娇盛怒非常的话,他在第二日晌午才听到,当即顾不得更衣,一身风尘仆仆的往承光宫内殿行去。 殿中有淡淡的药味弥散在空气中,来往宫人面上皆是屏声静气的伺候着,安静的格外诡异。只是这些刘彻都不曾注意,他到此时仍未将杨得意所言阿娇的怒火跟那两位林美人扯在一起,只当是自个儿又去打猎她恼了自己,以为温言软语几句,阿娇就会原谅他。 可惜,他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这件事儿。 承光宫内殿,阿娇仍窝在锦被中睡着,刘彻立住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听到阿娇冷冰冰的两个字:“出去!” 刘彻原本还打算先退出去的步子,在阿娇开口后,反而坚定地提步往榻边行,“阿娇,我昨日……” “出去!”阿娇猛然抬手将拥在怀中的暖炉摔过来,砸在刘彻脚边,惊得他下意识地跳开,却愣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 偌大的寝殿内,一时静寂异常。 只着了襟衣窝在锦被里的陈阿娇一点点十分和缓地撑身坐起,冰冷的目光迎上刘彻眼底跳跃的怒火,却是哂然一笑,一字一顿道:“陛下不去迎香苑看顾美人,却到臣妾这承光宫来,所谓何事?” 刘彻剑眉一挑,抬脚将滚落脚边的雕花暖炉盖子踢开,那铜盖远远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胡说八道什么,不是你让朕封她们的!”说着正要提步往床畔走,阿娇顺手在枕边抓了一物便砸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落地的龙凤鸾佩瞬间七零八落,生生刺痛了刘彻的眼。 “陈阿娇!”刘彻眸中一时阴鸷大盛,“你究竟想干嘛!我都说了,你要是不高兴就说出来,何必这样闷着发脾气!” 阿娇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初闻卫子夫有孕受封的时候,理智全被叫嚣的怒火淹没,根本没心思去想若如此吵闹会有何后果,剑拔弩张的,她只想将胸中怒火舒散。 只是,盛怒的阿娇忘记这十多年过去,面前的刘彻已不是当初为了制衡陈家而收卫子夫入宫的帝王,面前这个男人,是一而再再而三对阿娇说着爱意的夫君,而她,陈阿娇在刘彻眼中,也不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骄纵蛮横的女子。 现在的刘彻,面对阿娇莫名其妙的怒火,全无章法,他又怎能体会阿娇心底从卫子夫开始便深埋的伤痕。 一个男人,甚至一个帝王不可触碰的尊严在阿娇摔碎玉佩后,全然迸发,刘彻不顾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大步行至榻前,箍住阿娇,强忍着怒气道:“阿娇,别闹了!” “闹?”阿娇挣脱不开刘彻,只用满是怨恨的目光瞪着刘彻,“我真后悔,我怎么就信了你呢!”说着,手上一阵用力挣脱了刘彻的桎梏,赤脚逃开几步,地上狼藉的碎玉扎在她足下,也似全无感觉,只抬手向外一指,偏过头道:“你出去。” 刘彻却顺势坐下,手指不经意碰到一抹温润的玉色,反手握住,自顾在掌心摩挲着那玉簪的形状,不怒反笑道:“这儿是承光宫。”他已给了阿娇最大的容忍,连刘彻自己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阿娇下一句冷嘲热讽时,失去控制攥着玉簪的手,青筋毕露。 阿娇冷冷的扫过刘彻痞笑的脸,扯了下襟衣,赤足提步便往外走。 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猛然一声脆响惊得阿娇回头,却见到自己习惯放在枕边的白玉芙蓉簪已然碎落在刘彻脚边,那温润的白玉虽已成狼藉,却散着微微冷光,似有光芒在其间跳跃。 没了这玉簪,便进不了化外之境了…… 阿娇无谓的在脑海中将这想法过了一遭,旋即冷眸扫过刘彻,全不在乎的提步仍往外行。 一时气恼砸了阿娇最爱的簪子,刘彻心中愧疚尚未浮起,撞见阿娇漠然回身的背影,决绝冷硬似乎能看到一双手拉扯着她离去般。那种萦在他心头许久的担忧突然浮现,原本就恼火的他登时不加思索的开口道:“朕是帝王,本就该后宫三千,从你决定要当皇后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容忍!” 阿娇愣在原地正要回身,却觉身边一阵风起,刘彻毫不犹豫的提步同她擦肩而过,衣袂翻飞中带出的冷冽让她心惊侧身,脚下一阵生疼惊得她瑟缩却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单薄的衣衫根本抵不住地上零落的碎玉,细碎的玉片刺进她掌心,鲜血氤氲了雪白的襟衣,格外刺目。 . 帝后两人的争吵,因迎香苑新封的那两位美人,这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长安城。 刘嫖在堂邑侯府听到这消息时,一掌拍在案上毁了才买的首饰,二话不说命人备辇径自往长乐宫奔去。路上尽想着怎样替女儿讨个公道,又该怎样让王娡低头,抑或是让刘彻道歉,她七七八八的想着,没一会儿辇车便到了长乐宫。 然而,往日在长乐宫几乎横着走的大长公主,今日却被侍卫堵在了宫门外。 太皇太后有令,不许长公主入宫。 守卫翻来覆去的重复着这句话,一副打死都不让的表情,让刘嫖立刻觉察到事情的严重性。威逼利诱却仍不能让这些侍卫让路,她只好上了辇车,先打道回府。 坐稳了身子,刘嫖看着随后跟进来的绿菱,忙问道:“打听到什么了?” “皇后娘娘刚才进了宫门,约摸便是公主在府里得到消息那会儿。”身为长公主身边一等一的大丫头,绿菱自不是没见识的小丫头,见进不了宫,自然在一旁寻了人打听,只是这宫门守卫至多了解宫门处的人来人往,至于阿娇回了宫如何,他们是半点也不知了。 听了这话,刘嫖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回府,将身子靠在车壁上,脑袋里一团乱麻轰轰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去看盗文了555555555555 泪奔个…… 微博求粉,大家来鞭策我吧,看盗文也要留评嘛~~~5555555555555 83梦里梦外 暗夜清冷,轩窗半掩,垂地的纱帘被晚风刮得四散飘扬。 “阿娇——!” 刘彻一声惊呼坐起身来,没有焦距的眸子仍沉在梦中,大口迫切的喘息着空气,额上细密的汗珠昭示着他此时的不安忐忑。 守夜的武台得听到响动进得内殿,见刘彻双目呆滞脊背僵直地坐着,不觉冒出一层冷汗,怯怯地提步上前,试探道:“陛下……” 刘彻猛然偏头,微眯了眸子打量着他,“什么时辰了?” 听到问话,武台得明显松了口气,“回禀陛下,近五更了。” 一阵风过,殿内的纱帘四散飞扬,刘彻下意识的向身旁探去,不无意外的满手冰凉,“皇后呢?” 武台得诧异,偷眼打量刘彻面上并无怒色,才禀报道:“皇后娘娘昨日回长安了。” 望着殿中纷扬的纱帘,刘彻皱眉在脑海中逡巡了几遭,才将现实和梦境区别开来,想起昨日阿娇是跟他吵了一架负气回长安,他也并未阻拦。脑海中突然浮现阿娇一身狼藉血迹的模样,心中抽痛,猛地一阵剧烈咳嗽,惊得武台得忙去倒水。 “当啷!” “陛下!”武台得手里的杯子摔得粉碎,瞪圆了眸子盯着刘彻手中殷红的血迹,身子不住瑟瑟,却意识到失礼扑通跪倒。 刘彻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的血迹,细细凝望,不觉哂然,他竟有些分不清,现在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只是那些都不重要,他现在要见阿娇,立刻就要! 反手将血迹擦在锦被上,抓了身边的外袍套上大步越过跪在地上发抖的武台得,扬声吩咐道:“备马!朕要回宫!” 西出长安的官道上,晨起忙碌的百姓低头赶路,却都十分默契的静默。随着由远及近的“嘚嘚”马蹄声,一前一后两骑快马飞奔而来,若不是那破空的马鞭太过犀利,这晨光熹微中根本辨不出人影何在。只是没等行人缓过神来,那快马已然飒飒而过,只留下一阵疾风。 策马疾驰的正是刘彻,他只带了卫青一人匆忙赶回,原本需要小半日的路程,他只用了小两个时辰,已到了长安城门外。 阿娇自回了椒房殿便一直抱病,今天早起越发的难受,早早醒来便一直在干呕,锁心又偏偏这会儿不在,云芳忙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这才将太医请到椒房殿外,便听到马蹄狂奔之声,两人不约而同的回头,以为是幻觉,却偏偏看到刘彻风尘仆仆地勒转马头停步在椒房殿外,见到太医,不觉皱眉问道:“皇后病了?”虽说着话,步子却一点未停。 “陛下!”刘彻从云芳面前过去,她才后知后觉的回神去拦,然而小丫头哪里能比刘彻的步伐,待她伸手时刘彻已然闪身进了内殿,云芳只觉心都要停了,忙拉了太医往内殿跑去。 刘彻进殿时,看到的便是撑着床沿干呕的阿娇,面色惨白,捂在胸口的手上仍缠着厚厚的纱布,明显是昨日那些碎玉划破的。 脚步不觉定住,刘彻却突然不敢再前。 “忘恩负义薄情寡性,刘彻,咱们还是生生世世永不复见的好!” 梦中阿娇嘶哑的声音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看着阿娇缓缓望向自己的眸子,那冰冷中的怨恨让他无所适从,竟不觉后退一步,“阿娇……” “陛下!”云芳匆匆跑进来,险些撞上刘彻,看到阿娇惨白的脸,也顾不上刘彻,只拉着太医赶紧上前把脉。 阿娇不过淡淡扫了刘彻一眼便将目光挪开,太医恭敬地上前行礼把脉,却被她一抬手躲开,“让他出去!”这话是对着云芳,然而指的却自然是刘彻,只是她眸子抬都没抬一下。 太医有些为难的看着阿娇,小心翼翼的觑眼看刘彻,然而刘彻只是皱紧了眉头,什么话都没说,转身便出了内殿。 云芳长长地舒了口气,忙收拾了杂物,让太医请脉。 阿娇虽然对刘彻死了心,可她却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所以刘彻一出去,她就十分乖觉的抬手让太医诊脉。 然而这个脉,号得却着实久了些。 “太医,娘娘……”一边的念文终于忍不住开口。 “娘娘近来……葵水可准?” 阿娇一愣,旋即皱眉,“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依微臣所见,娘娘该是有了身孕。” “娘娘!”云芳欣喜的一声惊呼,却看到阿娇皱紧的眉头,心中生出几分不安。 “既是有喜,为何这般支支吾吾的?”阿娇不过几分斟酌,便看出了太医的犹豫。 “这……娘娘脉迟而弦,子宫受寒,肝经郁结,肾阳虚弱,故胎动不安,加之娘娘今日心绪浮动过大,若不静心保养……怕是会保不住。” “你只管开方子替本宫安胎,”说着吩咐云芳,“送太医出去,命人将锁心唤回来!”说罢抬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心底生出一片柔软,然而看着空荡荡的殿门,眸光却突然又黯淡下来。 “阿娇!”刘彻满脸欣喜的大步而来,触及阿娇眸光微微滞步,却毫不在意径自走到床前,要牵阿娇的手,自然被她躲开。 “阿娇,你信我!那两个人虽是大姐送来的,但我从未碰过!”撇开脑海中烦乱的记忆,刘彻直接点中了昨日争吵的根源,昨夜梦境中纷纷扰扰的记忆此时仍盘桓在他脑海,虽然无比迫切的想将阿娇狠狠拥进怀里,可是那梦境最后阿娇绝望的质疑又让他却步。 阿娇并没有动,仍背对刘彻侧卧。 刘彻抬手想要去碰阿娇的肩,然而行至半空,仍是僵硬的收回,“阿娇,你想吃些什么,我命人去做!” 佳人仍旧侧卧,无动于衷。 而刘彻的手终于搭在阿娇的肩头,却被她毫不犹豫的打开,阿娇猛然坐起身冷冷的望着刘彻,冰一样的话从她口中倾泻而出:“刘彻,你若是想要这孩子的命,就趁现在拿去!” “阿娇!” 不顾刘彻的打断,阿娇继续道:“若等他降生,说不定……我会杀了你,自己做太后!”话说出口,看着刘彻暗沉的面色,阿娇自己都对这话觉得惊讶,她难道已经对宣室殿的权利有所想法了么? “陈阿娇!”即便心底有满满的愧疚和恐惧,刘彻那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仍让他忍不住厉喝。见他这副模样,阿娇冷冰冰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表情,哂然笑道:“这不才是你,何必装得那么委屈!”说着翻身复又躺下,背对着刘彻,“你若是想要这个孩子,就不要让我看见你!” “即便你杀了我,百年之后与朕同穴而葬的,也定是你陈阿娇!”看着阿娇冷硬的脊背,刘彻突然意识到阿娇此次绝不是吃醋,她似乎已完全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了。僵硬的伫立许久,刘彻终于开口:“阿娇,那也是朕的儿子!”说罢,也不再僵持,转身而去。 僵硬的脊背之下,阿娇用拳头狠狠抵着自己的嘴巴,生怕溢出一点的声响,只不断在心底重复:爱也罢、恨也罢,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祝大家愚人节快乐! 奉送一首歪诗,猜猜这是谁—— 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 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 84宿命纠葛 皇后有孕的消息尚未传遍未央宫,帝王却患了伤寒昏迷不醒。 “娇儿,娘知道你委屈,可……”刘嫖奉了太皇太后之命来劝慰阿娇,只是话说一半,连她自己都觉得苦涩难言。 阿娇自顾就着云芳的手呕得胆汁儿都快吐出来,没事儿人似的用帕子擦了嘴,对着刘嫖莞尔一笑,那笑容苍白得让刘嫖这般坚强的女子都觉心酸,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放在心尖尖上呵护的女儿成了这般模样? “阿娘,我没事儿,只是不想见他。”阿娇说得确实是实话,除了不想见刘彻和害喜以外,她一点事儿都没有。 那日椒房殿内的争吵并未走出多远,可太皇太后那儿自然是得了消息的,才会特特遣了刘嫖来劝阿娇,毕竟帝后不和,那些言官定是又要生出许多的事儿来。 “上林苑那两个女人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收拾妥当了!”想起刘彻封得那两个女人,刘嫖就忍不住一肚子的火,“你皇祖母也是这个意思,彻儿到时候问起,你就说是娘做的,他也不能怪你!” “阿娘……”阿娇看着刘嫖怒气冲冲的模样,不自觉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心底漾起一抹暖意,只是刘嫖这般打算,却是万不能行的,“娘,上林苑那边阿娇自会处置,您别插手了,我现在有着身孕,彻儿也不好怪罪的。” “对了娇儿,你怎么不去猗兰殿看陛下呢?”刘嫖说了许久才想起此来的目的,“娇儿,你外祖母觉得,你还是得去看一看陛下,那些旁的人,终归还是不贴心的。” 阿娇看着刘嫖为难的模样,终归于心不忍,松了口。 这世上唯一不分贵贱倾心对自己好的,也只有娘亲了。 那一日刘彻自上林苑风风火火地打马而回,到椒房殿同阿娇吵了一番便将自个儿关在了猗兰殿,第二日内侍寻去时他依然发热晕在了殿内。如今刘彻仍神志未清,太医不敢随意挪动,只好让他仍在猗兰殿养病。 只不过,如今王太后奉太后之命荣养于甘泉宫,他新封的那两位美人仍丢在上林苑,阿娇又不闻不问的,猗兰殿里只内侍宫人伺候在旁,看来确实凄凉了些。 阿娇近日害喜害得严重,这个她求了两世才得来的孩子真真不是个体贴的,是以被云芳扶着,脚步仍有些虚浮。 杨得意径自将阿娇引着坐在刘彻榻边,那苍白的面色以及紧皱的眉头毫无悬念的撞进阿娇眼底,她以为平静无波的心里,又泛起了些微波澜。 “太医怎么说?” “陛下郁结于心,忧思难解……” 阿娇不耐烦的打断杨得意的长篇大论,“本宫只想知道,陛下什么时候能醒?” “奴婢……不知。” “不知?” “太医大人说,陛□子强健,伤寒原不该绵延至此……” 阿娇杏眸淡淡扫过杨得意顾左右而言他的脸,掷地有声道:“你去把太医院的那帮人都叫来,本宫亲自在这儿等着!” 医者医人不医命,纵然阿娇将那些医官狠狠发落了一通,刘彻仍躺着,病情毫无起色。而依着那些医官的说法,刘彻脉象虽虚却不弱,若非要给这般昏迷找个理由,那只能是魔怔了。 提起魔怔二字,阿娇突然便想起了东方朔。刘彻砸了她的木芙蓉玉簪,后来又火急火燎的冲回未央宫来跟自己吵架,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联系? 想到此处,阿娇直接令云芳备辇,也不禀太皇太后,直接便出了宫门,寻东方朔去了。 酒肆茶楼,东方朔向来是个随性的,阿娇也不多讲究,只带着他寻了处僻静所在,令云芳守在外间,直奔主题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簪子竟然给摔了?”东方朔实在不知,自己的表情还能变成这样,完全不敢置信的看着阿娇,眸中隐隐可见忧色。 阿娇被他这般模样看得有些犯怵,“难道彻儿此时昏迷,便是因为那簪子?” “那倒不至于,只不过……以往的那些事儿,怕是会想起来……” “什么!”阿娇一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朔。脑海里迅速回想起刘彻那日从上林苑匆匆赶回来时的神情,细细回想,那会儿刘彻似乎确实一脸的欲言又止,却在自己的冷言冷语中却步,他那日的容忍,也明显比往日更加的包容。如果他想起了那相互折磨的一世,阿娇突然不敢往下想…… “他若是想起来,对你只会是好事儿,何必那么惊慌?”东方朔似是想起什么,看着阿娇惨白的脸道:“你以为,刘彻对你没感情?” “他连我死都不愿再来看一眼,难道这不是厌恶至极,又怎么会有感情?”现今想起长门宫里凄楚的岁月,阿娇仍会觉得浑身冰冷。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会让你重生……就是因为刘彻轮回之时,在阎君面前多说了些话。”东方朔皱眉深思了许久,“总之,那枚簪子便是刘彻给我的,他用那簪子锁住了自己所有的记忆,这一摔,真的什么都锁不住了……” “他……为什么要我重生一世?”难道折磨一世不够,还要再来一次么?这话阿娇终归没能说出口。 “你可知道,在你重生前的那一世前,万世洪荒里,他就是你的夫君。” 阿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东方朔的视线的,只记得云芳来扶她时,神思恍惚的她喃喃念叨了这样一句话:“谁欠了谁都好,为什么不让他过去呢……” 她从来没想过,这宿世的姻缘纠葛早已深入血脉灵魂,纵然轮回转世亦不能逃开。 他将卫子夫的儿子刘据以谋逆罪诛杀,卫子夫含恨自裁于椒房殿…… 他曾有位倾国倾城的李夫人,音容笑貌与她一般无二…… 他魂归奈何的那一刻,口里喃喃的最后一句话是:阿娇,我来找你了…… 他和她本是堕入凡尘历劫的怨偶,偏偏阴差阳错说出一个金屋藏娇的美梦,只可惜梦再美,怨偶仍是怨偶。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即便重生再世,亦是逃不过宿命注定的哀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某玥越发有天雷狗血劈死人的趋势了,掩面遁走…… 下一章发阿娇和刘彻的前世纠葛,成为陈阿娇之前的那一世,同样天雷狗血的纠葛……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某玥突然发现快完结了哎,囧囧有神的说,没有心理准备哎…… 那啥 清明节快乐! 明天要上班要上课的孩子都伤不起!!! 85番外之前世爱殇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百八十万年前,六界隔阂尚没有如今这么深,世间生灵或战或和,终归是一派平静,遥以天界为尊。而天界之中,又以龙族为皇,最荣也。 自盘古一柄巨斧开了天地,上古神灵征战不休已是死的死散的散,直到当年初定六界,便该从东海龙族、青丘狐族、昆仑凤族中选一支来领导天宫号令六界,三族首领虽都做出一副谦恭模样,可暗地里,也唯独狐狸洞那些个走兽是真的一派谦恭,老老实实的呆在青丘,一派逍遥。 只另外两族,却是谁都不让谁了。 昆仑东海且这么僵着,原本已宁静下来的六界也渐有再起争斗的趋势,最后还是青丘的狐狸出来说了句折中的话,将凤族龙族的生灵都叫到一起来推选。诚然,这不过是个比数量的选举。 龙族富有四海,将水里能化人形的生灵都算作了龙族,数量上自然甩开凤族老远。而凤族幽居昆仑墟,乃不死鸟,虽为禽类之尊,可凤族的首领只以为是让凤凰去投票,等到了天界见海里的虾兵都瑟瑟站着时,才知中了计。于这样一场选举中落败,凤族自然是十分不爽,甚至于,红莲业火直接烧上了九重天宫。 新登天帝宝座的龙族首领见凤族如此嚣张,一时也是气愤难当,但身为六界之主,又不能同凤凰一般见识。 于是纠集了龙族长老们整整讨论了九九八十一日夜,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联姻。 凡间后来所谓的龙凤呈祥,那会儿绝对是没有的,两族上至族长下至才落地的稚儿,见了对方无一不是眸光如刀漫天乱飞。 可是天帝说颁下天旨,但凡龙族一日为天帝,天后就只会出自凤族,兴许龙凤呈祥最初,就是从那会儿开始的。 于是乎,龙凤联姻的约定,就这么日久天长的流传下来。 可明明是敌对的两族,一个属水一个属火,六界之中最尊贵的这一对儿夫妻,怎么看都怎么难和谐。往往,凤族火爆脾气的姑娘将天界弄得乌烟瘴气时,凤族长老便会秉承先人遗志的喟然一笑,将前来报讯者满面的哀愁企盼视而不见——总不能事事都叫龙族占了先去,凤族的女儿总得给他们添些堵不是。 天庭虽乌烟瘴气,昆仑墟同东海虽势不两立,然六界升平,却是渐渐走上了正道。 凤族族长虽不乐见龙族手下的六界升平,却也不会去捣乱,是以令凤族族长忧心上火的,是嫁去天界的凤凰姑娘。 万八千年里,凤族嫁去天界的姑娘,再不若从前那般跟昆仑墟同气连枝了。往往是开头闹腾个几千年,后来便会渐渐安稳,甚至越发有做天帝背后小女人的趋势,这可急坏了昆仑墟里的凤凰。 只是急归急,天后乃六界之母,地位仅次于天帝,嫁去了龙族,更不会再听昆仑墟的话。 是以当天帝再一次来信,表达了要为太子胥飞迎娶太子正妃的意思后,昆仑墟里,整个沸腾了。 羽澜,便是凤族上一任族长涅槃时曾亲自选出了未来天后人选。 胥飞用三十六驾鸾凤金车亲往昆仑墟迎回了羽澜,这一场声势浩大的婚宴足足在九重天宫热闹了七七四十九日,六界之中无不受其泽荫。 羽澜第一次见到胥飞时,隔着昆仑墟外觥筹交错的微微桃花色,胥飞身着火红吉服站在鸾凤金车下,微抿着嘴角冰冷了一双眸子,自漫天金光中向她伸出了手…… 醉意熏染的卯日星君赶着金车将第一缕阳光洒进章台宫时,胥飞揽着怀中仍酣睡的羽澜,目光肆意的落在她紧闭的凤目上,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胥飞第一次见到羽澜,并不是在昆仑金顶那场声势浩大的婚礼上。 天帝的旨意在昆仑墟兜了个圈子,带着羽澜的名字回到了章台宫胥飞的书案上。胥飞的母亲并不是凤族来的天后,从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会有一位凤族的新娘,不过能否入天后那般温婉,他半点不抱希望。只是因着天帝或明或暗的示意,他带着羽澜这个名字,幻化了身形混入昆仑墟,想要瞧一瞧,凤族精挑细选的这个女子,究竟是如何的模样。 竹林郁郁,枝叶沙沙。 胥飞隐了身形隔着十余丈的距离,看到一身白衣乌发未束垂在身后的羽澜,拥着只雪白的狐狸,躺在竹枝横斜间,一派慵懒肆意模样。将她身旁一脸急色的族长大人凤凌,视而不见。 “小凤凰,我在昆仑墟过得好好的,干嘛要我搬去天宫。”羽澜的爹娘万年前封印上古弑杀阵时丢了性命,只留她独自在昆仑墟,按着辈分,如今凤族的族长尚要尊称羽澜一声姑姑,所以羽澜虽比凤凌年幼,却总爱唤他一声小凤凰。 若不是父亲有遗命,凤凌绝对会立刻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天宫也不会跟羽澜废话,在心底第一千八百次暗道无奈,“姑姑,那胥飞时天族的太子日后就是天帝,六界里法力最高的上神……” 羽澜一跃起身,雪白的衣袂拂过凤凌暗沉的面颊,竟是打算翩然远去。 凤凌忙一把扯住那白衣,将心一横,“姑姑要是嫁去天族,我就用一千年的灵力给你做嫁妆!” “才一千年啊?”羽澜满是为难,却停住了脚步,面上一派为难,“那可是龙族的媳妇儿,我这么柔弱可怜的孤身一凰深入龙穴,得多大艰难啊,你说我爹娘都死得……” “好了!三千年!” “成交!”羽澜比凤凌更爽快的答应下来,一个转身足踩竹枝几个翩然便没了踪影。 胥飞仍隐在远处,看着那翩然而去的一袂白衣赤足,微微扬起了嘴角。 羽澜是在胥飞的注视下睁开眼睛的,尚没有为□自觉的羽澜第一反应便是抬脚将毫无防备的胥飞踹下去。只是胥飞裹着锦被将她拥住,羽澜这么一扑腾,胥飞虽跌下了床榻,被他抱在怀里的羽澜自然也不能幸免。 洞房花烛*一刻什么的激情过后,自然不会穿衣服。当羽澜挣脱了锦被和胥飞,看到他赤.裸着身子好整以暇的打量自己时,毫不犹豫的一声尖叫,抬脚就向胥飞踹去…… 只是当她发现自己不仅光着一双腿甚至浑身上下未着寸缕就这么站在胥飞面前时,十分难能可贵的,第一次在胥飞面前红了脸,不过胥飞不明白,羽澜面上烧的,那是怒火。 太子妃殿下在新婚第一日烧了章台宫里的新房,引得九重天上对太子殿下一直存着觊觎之心的仙子们纷至沓来,想要衬着太子妃不懂体贴的当口施展柔情,一举夺下第一侧妃的位子。 可是章台宫里琴瑟和谐的景象,却让众仙子黯然而归。 太子殿下竟然堂而皇之的将太子妃抱在怀里,就坐在章台宫后的园子里,亲手喂她吃果子。 凤凌在昆仑墟得了太子跟太子妃琴瑟和谐恩爱非凡的消息时,不怒不喜,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暗叹一声摒退了来使。 天帝这一支如今虽主六界,然龙族的根本却仍在四海,按着旧例,胥飞带着羽澜回了东海小住。 这一日胥飞同龙王论道后,便在龙宫中闲逛,走到水晶宫的后花园,却猛然听到羽澜的声音,转了个弯便看到她正同龙王的二皇子坐在珊瑚丛中说笑,格外开怀。他正待提步上前,却听二皇子问羽澜道:“羽澜,你喜欢我么?” 他的步子不自觉地滞住,僵在原地,只因为羽澜怡然地笑道:“喜欢啊!”羽澜本就极美,凤目流转间自是妖娆倾城之色,胥飞也曾暗喜,是自己娶到了羽澜。 二皇子闻言自是一喜,惊诧非常的一把攥住羽澜的手,急道:“我也喜欢你的,羽澜!我们……” “二皇子,许久不见,本太子倒不知你对太子妃尚存了许多爱护之情呐!”胥飞大步上前,冰冷的声音惊得二皇子松开了羽澜,目光怯怯,却在下一刻又转向了羽澜。 然而羽澜仿若未闻,回首对胥飞莞尔一笑,纯洁得好似东海极寒处的冰晶般剔透,却偏偏刺痛了胥飞的眼。 胥飞一路怒气冲天的将羽澜拉回了寝殿,对上她委屈的模样,怒火未息却先生出几分自责,却还是冷着脸喝问:“你说你喜欢二皇子?” 羽澜被胥飞一路拖回来已是十分恼火,毫不示弱的瞪向他:“是我说的!” “你!”胥飞哑然,她都没说过喜欢自己,她也不过是嫁给了自己,想到这儿,不禁生出几许黯然,“那我呢?我是你夫君!” “我自然也喜欢你的啊!”羽澜不明白,她不过跟二皇子闲聊几句,有没有杀人放火,平日里温柔异常的胥飞,为何这般恼怒。 胥飞看着羽澜剔透的凤目,突然生出几分恐惧,犹豫片刻,终是问道:“那你……还喜欢谁?” 闻言,羽澜竟低下头点着手指,认真地数给胥飞听:“我喜欢龙王伯伯、大皇子、二皇子还有三龙女五龙女,四龙女冷冰冰的不喜欢,还有胥飞、父皇、母后,还有小凤凰……” “够了!”羽澜这一连串数下来,丝毫未觉胥飞的脸已阴沉至极,“想不到,我的太子妃,竟喜欢这么多人,凤羽澜,是不是只要对你好的,你都喜欢?”胥飞已经后悔,为什么要问她那么一个问题。 “是啊,胥飞你不是么?难道你不喜欢他们?” 羽澜问的坦然,却丝毫未觉胥飞的心底,早已冰凉一片。 胥飞带着羽澜回了章台宫,他想着,羽澜不像他爱她那么爱着自己,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他加倍的对羽澜好,只要有空就窝在章台宫陪羽澜,甚至连天帝都觉得他这个太子近来当得越发不上进出言呵斥,可他仍置若罔闻,毫不收敛。 青丘狐狸洞的三公子白音要娶亲,天帝近来被胥飞和羽澜的腻歪劲儿弄得越发暴躁,便派了小夫妻代他去观礼,也好眼不见为净。 狐狸洞羽澜虽没来过,可她同这位三公子却是熟稔的很,昔日羽澜总抱在怀里的那只白狐狸,可不正是白音。是以胥飞第一眼看到化作人形风度翩翩的白音时,便生出了敌意,恨不能把羽澜绑在身上同他寸步不离。 可胥飞时代天帝出席狐族婚宴的,客套应承自不能推脱,又偏偏每一次,他一离了羽澜,总有人想尽法子要把羽澜从他身边夺走,而白音,又绝对比之前龙宫那些人都需要忌惮更多。 “羽澜,我带你私奔好不好?” “好啊!” “我说真的!” “我也没说假的啊!对了私奔是什么?奔哪儿去?” “我给你一千年灵力,你不许告诉胥飞,偷偷跟我去凡间吧!” “可是去了凡间……灵力怎么用?” “反正凡间你灵力最高最厉害,好不好?” “成交!” 两个打算私奔的男女推开门,赫然见到胥飞冰冷的容颜,白音一步便窜到了羽澜身后。而羽澜想起刚才白音交待的不许告诉胥飞,踌躇片刻,对胥飞一笑,“胥飞,早啊……” 白音在羽澜身后偷瞟了一眼暮色沉沉的天幕,无语望地。 “是很早,”胥飞扫了眼贴在羽澜背后的白音,捉住羽澜的手将她带进怀中,“羽澜,我给你五千年灵力,你只爱我一个,可好?” “五千年!”羽澜一声惊呼,下意识的去看白音,心底暗暗对比一下,毫不犹豫道:“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胥飞说着,打横将羽澜抱起,大步离去。 章台宫里,羽澜面前只有胥飞一人,那日子在胥飞看来,也还不错。 魔界同妖界联姻的消息,紧随着妖界进犯人界的消息传进了天帝耳中。六界平和了千百万年,如今妖魔两界结盟,后又进犯人界,分明就是要再起战事。 太子胥飞奉命拦阻妖界,却正中了两界阴谋,险些有去无回。 羽澜看着进进出出的医官,胥飞紧紧握着她的手让她不能离开,只是他身上一直喷涌的鲜血,最直观的刺激着羽澜的神经。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的记忆,却偏偏在她看到那血水时消退,羽澜终再撑不住,任胥飞攥着她的手昏了过去…… 两万年前,魔君降世,上古弑杀阵封印被破,囚禁于无妄海的弑杀神兽蠢蠢欲动,应天帝之邀,青丘狐族、昆仑凤族族长随四海龙族及天帝一道前去封印弑杀阵。 历时九九八十一日,弑杀阵重被封印,然狐族长老、北海龙王、凤族族长及其弟夫妇四人均丧命于弑杀阵。天帝下令,六界同悲,以慰其勇。 彼时羽澜尚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凤凰,才历了涅槃之劫飞升成仙,那火爆的脾气丝毫不知收敛。她懵懵懂懂的知道父母跟着伯父伯母去做大事儿了,尽量听话的跟着小外甥凤凌守着昆仑墟,等他们回来。 犹记那一日风和日丽,昆仑墟那片竹林后漫山遍野的凤仙花正艳,她跟着凤凌学静心敛气的法术正无聊,趁他不注意,抽身跑开,正待欢呼,眼前却突然落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事物,惊得她一步跳开,顾不上尖叫,却听到那血淋淋的事物一声微弱的低唤:“澜儿……” 羽澜一个激灵,顾不得害怕,上前一步立刻看清了那人,正是她的堂兄族长的儿子凤凌的亲爹凤崖是也。 凤崖是偷偷跟着奉命封印弑杀阵的父母去的,他原是想去看热闹,却没想到,刚好看到弑杀阵重禁的那一刻,天帝悄没声的在他爹背后推了一把,本就因封印气竭的凤凰直直往弑杀阵中跌去,凤崖他娘自然要去拉,夫妻俩一同往下掉时,羽澜的爹娘自然也要搭把手去拉兄嫂。 不过轻飘飘的一推,天地不知,却偏偏撞进了凤崖的眼里。 凤崖身上的伤,自然是天帝的手笔,他拼了命地逃回昆仑墟,捡回一条性命,却在羽澜的心底,中下了最深的仇恨。若不是凤凌拦着,羽澜早就冲上了九重天宫,用她不甚娴熟的红莲业火烧了那天宫多少次。可凤凌就这么听凤崖的话将这个冒失的小姑姑拦在了昆仑墟,直到凤崖伤势大好。 彼时羽澜哭得多了,妖娆的凤目肿的像包子一样,却透着火红的怒意。 凤崖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妹妹,无奈地叹了口气,“澜儿……”他这一唤,羽澜立刻便想起日后除了凤崖再不会有人这么喊自己,泪水哗哗的便往下落,这许多日在凤凌面前假装的坚强也都消逝了。 等羽澜哭够了以后,凤崖才郑重其事的开口:“天帝立了太子,便是他的大皇子胥飞,年长你五千岁。” 羽澜一愣,“我不可能嫁给他!我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九重天!” “可是,”凤崖盯着羽澜的眸子,“你烧不了九重天,我也不能,昆仑墟所有的凤凰都去,也不能。” “那你要我怎么办!”羽澜霍然起身,目色惊惶的看着凤崖,“难道你要我嫁给他?” “自古以来,凤族的女儿嫁去龙族,都不是为了伉俪情深,而是为了鸡犬不宁……” “如果你怕自己爱上他,哥哥来帮你……” “无情便无恨,无恨亦无爱……” “伤人之根本在情,无情亦无伤……” 这些话在羽澜脑海中模模糊糊的回响,凤崖苍白的脸庞渐渐远去。 “不要!”羽澜突然坐起,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只一个陌生面孔胡子花白的老头,不觉擦了把额头问道:“你是谁?” “老头子自然是医官了,恭喜娘娘。” “恭喜?”羽澜一愣,想起刚才的梦境,莫不是胥飞死了? 只是胥飞死了,那老头子定然不会说恭喜,“娘娘有了身孕,再过三年光景,就能当娘了。” “身孕?!”羽澜的父母死得早,自然不会有人跟她讲怀孕的细节,可是当娘这两个字,她却十分能理解,她当了娘,意思便是胥飞要当爹了。 白胡子医官看着羽澜莫测变换的表情,正要再说什么,却听羽澜道:“能不能麻烦医官先不要告诉太子,本宫……我想自己告诉他。” “那是自然,自然是由娘娘亲自告诉太子殿下的好,老头子这就先去给太子看脉,您可得注意着身子,不可过劳了,生冷也要忌口……” “多谢医官,我过两日会再请您过来讨教的。”羽澜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再不想听他的唠叨,催他快些去帮胥飞看脉,靠在紧闭的房门后,身子不受控制的下滑,面上却依然冷然一片。 第二日天还没亮,羽澜便寻了天后,借口凤凌生辰回了昆仑墟。 胥飞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已能下地行走,只是羽澜不在,他也懒怠动弹,总想着赶紧养好身子,去昆仑墟把她给抓回来。 “殿下要好生用药,莫要烦躁生忧,心静才是疗伤要事……”今日来看诊的白胡子医官胥飞并不认得,可是他却异常的话多,“对了,小仙尚未曾恭喜殿下,将为人父。” 胥飞一直顾左右而言他的虚应,末了反应过来,抬手揪住白胡子医官的领子,“你说什么?为人父?” 老头子似乎被太子的气焰吓到,嗫嚅半晌才道:“娘娘……太子妃有了身孕,殿下不知么……” 平白的,胥飞心底生出无边的凉意,羽澜的不告而别,莫不是也因她有了身孕? 肩头已大好的伤口禁不住胥飞的力道崩开,鲜红的血迹一点点氤氲开来,染红了纱布。 胥飞赶到昆仑墟时,羽澜已经拿掉了孩子,脸色苍白的由凤凌的老婆照顾着休息。胥飞什么都没说,不顾肩头崩裂的伤口,一把抱起了羽澜,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昆仑墟。从始至终,羽澜一直沉默着。 “羽澜,你没有心。” 胥飞将羽澜放回了房间,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又向天帝请旨,上阵杀敌去了。 羽澜老老实实地呆在章台宫,对于胥飞的话,她不过一时别扭,转眼便跑去了脑后。 只是天帝不知怎么知道了羽澜怀孕的事儿,可一转眼唤她来跟前,孩子已然没了,还是被她自个儿给打掉的。许是龙凤两族积怨太深,又许是羽澜当初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百八十万年来第一次,天帝做主将凤族的太子妃休回了娘家。这事儿自然是瞒着胥飞的,可是天帝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久不世出的凤凌出了昆仑墟,将一朵枯萎的木芙蓉花放在了胥飞的军案上,彼时魔界大军来势汹汹地停在忘川河畔。 “姑姑在昆仑金顶涅槃时出了岔子,掉进了轮回道。”凤凌放下那朵枯萎的花儿,“我总觉得,当跟你讲一声。”凤凰虽为不死鸟,可入了轮回再要回归真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凤凌……”胥飞攥紧那朵血红的木芙蓉,唤住了正要离去的凤凌,“羽澜她为什么……” “没有心是么?”凤凌回身,看着面色戚戚的胥飞,恨也恨不起来,“当初天帝在弑杀阵前暗害了凤族长老,姑姑那会儿便让我爹抽了她的情根,日后好嫁给你。我们凤族虽弱,却也由不得旁个任意欺凌,这话虽是姑姑说得,却正是凤凌所想!” 魔君挥师进戈之时,天界众将等候太子胥飞的号令,然而直到魔军近前胥飞仍无号令,副将临时起令率天兵对阵魔界,才免了一败涂地的战局,纵使如此,天界伤亡惨重,也是大大受挫。 天帝闻讯,一纸诏谕撤了胥飞的领军之职将他召回天宫。 太子胥飞贻误战机,天帝秉公惩戒,令其下凡历劫。——《神识录》 天帝颁下这道旨意时,尚不知羽澜已于涅槃时堕了轮回道。 也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他们双双入了凡尘,情深也罢,缘浅也好。 凤羽澜做了陈阿娇,长门孤寂了残生。 胥飞做了刘彻,汉武英雄悔迟暮。 一生又一世,阴差阳错。 作者有话要说:补齐,卡文的飘过…… 86高后吕雉 猗兰殿里,阿娇静静地坐在榻边,凝着刘彻紧闭的眉眼,不自觉地抬手,略一犹豫,抚平了他眉间的褶皱,喃喃自语:“要么让我单纯的恨你,要么让我单纯的爱你,刘彻……现在这算怎样?” 轻如蚊呐的声音,只徘徊在阿娇唇畔,回转入心,空荡荡的寝殿里,也只帝后两人。 东方朔给了她一朵木芙蓉,化水服下,刘彻很快就会醒来。 微微叹了口气,阿娇裣衽起身向外,她终归不知该如何面对刘彻,逃避也罢,恐惧也罢,她需要给自己时间来消化这些事实。 杨得意送走了阿娇,甫一进殿,便看到刘彻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心下一惊,忙上前行礼,“陛下万安。” 刘彻并不理他,只保持着手臂僵硬的姿态,目中带着一丝阴狠,定定凝在帐顶繁复的花纹上。就在杨得意进退不得跪得双腿酸麻时,刘彻突然开口:“传旨摆驾,朕要去上林苑!”张开的手缓缓聚拢,像是抓住了什么。 看着杨得意仓皇离去的背影,刘彻撑坐起身,定定看着自己的掌心…… 刘彻一声不响回了上林苑,太皇太后并未过问,这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刘嫖,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阿娇有了身子,她这个当娘的高兴,是以也没工夫去同刘彻生气,只日日寻了好东西,往椒房殿里送。 转眼至夏,阿娇六个多月的身孕也开始显怀,害喜也不再那么严重。 没有人把刘彻的消息往她耳朵里灌,她也自欺欺人的不去想,两相平静,日子倒是过得比前些年都舒坦许多。只是午夜梦回,惊梦之时摸着身边冰凉的被褥,心底有细密的思念发芽,却又在黎明到来后消弭。 她跟刘彻,已有四个月未见了。 “娘娘,这是昨日太皇太后送来的梅子,今年新腌的甜头不重,娘娘尝尝可好?”念文端着一碟梅子,讨好的递到阿娇面前。 虽不再害喜,日日将养着,阿娇这一遭着实瘦削许多,近来的胃口,越发不好了。 阿娇张口含住一颗,那酸味瞬间在口里弥散,胸中憋闷也驱开不少,遂又自个儿拿了一颗,刚要往嘴里放,却听到外间锁心喳喳呼呼的声音,远远便传进了耳中。笑着含了梅子,对念文道:“不知这丫头又怎么了,镇日里一惊一乍的。” 念文一笑,那边正往里冲的锁心,不偏不倚被云芳拦住,沉了脸道:“娘娘如今有了身子,你怎么还不知轻重的咋呼。” 锁心暗吐了吐舌头,不理云芳,一个错身跑到阿娇跟前,小脸上尽是汗,“娘娘,陛下回来了,是被人抬回来的!” 四个多月来,椒房殿里,从未有人提过刘彻的名字,是以阿娇愣怔片刻,才明白过来,陛下便指的是刘彻,不觉愣住,面色白了几分。 “锁心!”念文一喝,拉着小丫头就往外拖,云芳忙上前劝解,可锁心今日极没眼色,非要往跟前凑,“娘娘,是太皇太后派人来传得旨意,要娘娘往宣室殿侍驾呢!” 太皇太后的旨意,阿娇自是不好违抗的。 于是阿娇梳洗更衣磨蹭了约摸两个时辰,肚子又饿了,用过了晚午饭正要出门,却突然一手撑腰不偏不倚砸在了云芳念文身上,“哎呦哎呦”地直喊疼。 宣室殿,自然不用去了。 皇后娘娘动了胎气不能侍驾的消息传到宣室殿,刘彻正躺在床上望眼欲穿,杨得意刚说完,脑门上便重重挨了一下,刘彻把手里攥了许久的杯子生生摔在了杨得意的脑袋上,若不是断了腿站不起来,他绝对会立刻杀去椒房殿。 阿娇捂着肚子躺在榻上,诚然,这一摔是假的,可引得太皇太后派人询问,窦太主亲自询问,动静是有点大了。 其实她本来是打算往宣室殿去的,可步子一迈出椒房殿,原本已妥协的心思,就又不听话了,是以脚下一软,身子不自觉地倒下去…… 说实在的,她就是不想去见刘彻。 “阿娇,你不想去就不去,何必拿自个儿做筏子。”刘嫖自是当娘的,虽心疼女儿,可更多的是怪她不知轻重,这怀着身子若真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娘已经跟老太太说了,不用你往宣室殿去了。” “阿娇谢阿娘了!”说着上前扑住刘嫖的胳膊撒娇,“阿娘……” “赶紧躺好!”刘嫖忙推着阿娇的肩膀让她躺好,生怕碰到那肚子,“阿娇,陛下……你就打算这么谁也不理谁下去?” 这话一问出口,刘嫖就后悔了,因为阿娇原本笑着的脸,立刻白了三分。只是有些话……太皇太后也说了,让阿娇自己想不通,得她这个当娘的来提点。想到这儿,刘嫖狠了狠心,又道:“阿娇,彻儿这次在上林苑骑马摔断了腿,是太皇太后命人把他接回来的,又让你去宣室殿侍驾,你应当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毕竟是夫妻,你还给他怀着孩子,又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呢?” “阿娘,你说的……阿娇都明白。” “彻儿自己都说了,上林苑那两个女人,是怕你担了无子的恶名才收的,之前你们俩吵了嘴,他一到上林苑就把那两个女人给打发了,这么些日子,阿娘看着呢,彻儿在上林苑也只是骑马打猎,他即便做了天大的错事儿,可看在孩子的面上,你还不能原谅他么?”刘嫖说着,突然想起自己那个老实巴交的丈夫,她自个儿可不是看着儿女的面,跟他将就了一辈子么? 刘嫖说着,抬手吩咐云芳领众人退下,待屋子里只剩了母女二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阿娇拿起了她的手,“阿娇……”一语呢喃,刘嫖用食指在阿娇的掌心写下一个“吕”字,惊得她猛然收手,目色惊慌的看着刘嫖,“阿娘!” “你若不是这般打算,便该好好同彻儿相处,毕竟……你打心底里还是在乎他的,阿娇。”刘嫖说罢,也不再逼阿娇,又嘱咐了几句,便唤来云芳等人伺候,离了椒房殿。 杀夫立子,做高后一般的女子? 她是这么赌气跟刘彻说过,可她真能做出来么? 是夜,月明星稀,宣室殿里一乘软轿奔椒房而来。 守夜的念文见着老远而来的一顶轿子,惊得起身,刚要开口,却被杨得意一把捂住了嘴,凌厉的眼神示意,刘彻已淡然下轿,由小黄门搀着,往椒房殿内去。 空气里有淡淡的青梅酸味儿,和着椒泥的暖味儿以及浅浅的馨香扑面而来,让肃然的刘彻不觉扬起了嘴角。行至内殿外,撇下小黄门,自顾撑着拐杖,悄悄地往里去。 “陛下!”云芳一声惊呼,却在刘彻凛冽的眸光中噤声,不安的看了一眼熟睡的阿娇,还是乖巧的退下了。 内殿中,只剩了帝后两人。 阿娇静静侧卧,瘦削的身子上搭着薄被,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只是在腹部微微凸起,是刘彻陌生的线条。 刘彻缓慢的移着步子,尽量减轻拐杖同地板之间的碰触,好在阿娇忙碌了一日睡得沉,他好不容易坐在榻边,已累出了满头的汗。可看着阿娇恬静的睡颜,哪还有半分疲色。 作者有话要说:某只今天开了新坑,但是这个肯定不会坑,我是有坑品的! 因为今天也完结了更了一年的旧坑,嗨皮~ 旧坑—— 新坑—— 这是个bg文,讲述的是风骚老鸨和神捕的故事~~ 文案摆上~~~~~~~~~~~ 自古以来,青楼女子都是伺候人的尤物。 一代尤物金香玉的处事原则——“青楼在手,天下我有!” 自古以来,青楼女子都负责陪男人睡觉。 一代老鸨金香玉的另类要求——“奴家只要大人陪伴,*一夜!” 于是,青楼风生水起,神捕石化当地。 金香玉手执小皮鞭,一声令下:“更衣沐浴,任我调戏!” 87是谁害我 一夜好梦,晨起已是日上三竿。 自有孕,阿娇便越发嗜睡,早起还得一杯蜜水清口,尚朦胧着眸子,微微翻了个身,便扬声要唤云芳,然而才刚张口,却惊觉身边有人,瞪大了一双杏眸,刘彻浅笑的眉眼,赫然映入眸中。 “彻儿?”心中不过一瞬的惊讶,阿娇自嘲地笑了笑,暗道了声:“真是又魔怔了……” 那声音虽小,却被咫尺相隔的刘彻听得清楚,不觉微蹙了眉,正要开口,阿娇却突然扬起一张笑脸,十分亲热地抬手攀住他的胳膊将脸埋入他怀中,喃喃道:“既是梦,那我便多睡一会儿吧。” 话虽轻巧,可细细品来,那言语间的凄凉却不言自明。 刘彻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终于轻轻揽住阿娇的身子,“阿娇,我就在这儿,你醒着睡着,我都在这儿。” “真的?”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心跳,阿娇心中一个激灵猛然醒来,愣怔片刻,却仍做迷糊状喃喃道:“幸好是梦,梦里彻儿拿不走我的孩子,我不会让他拿走的……” 刘彻的身子瞬间僵硬,再装不出柔软,只瞪圆了一双眸子,目眦欲裂,却并未望着谁。 阿娇自然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却仍闷着头道:“彻儿不喜欢我不要紧,彻儿要找别的女人也不要紧,我什么都不要了,后位、荣华甚至外祖母的疼爱我都不要了,只要彻儿……”猛地抬头对上刘彻震惊的眸子,“只要彻儿放过我,反正……我也不喜欢彻儿了……”她一直是这样想的,可除了不爱刘彻,别的她都做到了,也只除了做不到的这一点,叫她心痛如割。 如愿看到刘彻眼中的疼痛,阿娇没有她预料中的痛快,酸麻如蚁蚀的疼痛缓缓氤氲,染遍她的心房。可她仍笑得粲然,那笑容越发映得刘彻眸光阴鸷,仿若炼狱。 “不可以……”愣怔许久的刘彻回过神来,臂上用力将阿娇揽进怀中,越发厚重的力度似乎要将他捻进血肉中去,“阿娇……” 他正待要再说什么,阿娇却突然猛地用力推开他,撑身坐起,带了几分惊惶地高声唤人:“云芳!云芳!”那份凌乱只在表象,她再不想听到刘彻的甜言蜜语。 杨得意挡在殿外,云芳费了一番口舌慌忙进来时,便看到刘彻箍着阿娇瘦弱的肩膀,声音不高却歇斯底里的唤着:“阿娇!我是刘彻!是你的彻儿啊!” 阿娇一双蕴满了泪水与惊惶的眸子戚戚向云芳望来,“云芳……” 刘彻心中残存的理智被阿娇这一声唤彻底点燃,妻子视他如猛兽,同一个婢女都更亲切些,这无疑是帝王威严不能容忍的。 见刘彻恼火,云芳站在远处略一犹豫,却终是视死如归的上前扶起阿娇。 “混账!”刘彻一拳砸在榻上,下意识的起身,却忘了自个儿的断腿,身子自然而然的前倾,云芳扶着阿娇自无法□去扶,刘彻便直直跌倒在地,趴在地上,又是一拳重重砸下,指骨上,血肉模糊。 云芳放开阿娇忙去扶他,却被刘彻狠狠推开,一扬声唤杨得意进来。 朦胧的泪水下,阿娇的眸光清冷而明晰,她稳稳坐在床上,看杨得意将刘彻扶起,看呼啦啦的一群人忙来忙去,只冷眼旁观。 被怒意焚烧的刘彻一阵警觉,感受到殿内那一道清冷的目光,下意识的回头去望阿娇,可她面上戚戚,泪痕涟涟,只是分明……刚才那感觉,就是来自阿娇! “退下!”刘彻一声怒喝,扶着拐杖推开身边簇拥的一群人,冷笑着看向阿娇,“皇后娘娘有孕,尔等如此喧闹,是不要命了嘛!” “陛下饶命!”一众人前前后后跪下来,刘彻眼前没了阻隔视线的人,再看阿娇,那太过熟悉的彼此间哪里有谎言,他自然看清阿娇眸中的明晰,声音不觉更冷了几分,“来人呐!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都拖出去杖责二十,再令掖庭选懂事的服侍椒房!” 圣旨一下,哀呼求饶之声不绝于耳。 阿娇唤了云芳,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搭在云芳臂上,施施然起身,眼中泪水未拭,冷笑道:“陛下英明,却是刚回宫,便要来动臣妾身边人的主意了?不若直接要了这孩子的命,更简单些嘛!”一句一顿,话落之时,人已站在刘彻面前,那微凸的腹部堪堪停在刘彻身前。 明明不是这样的!刘彻心中一阵烦躁,丢了手杖,双手箍住阿娇瘦弱的肩膀,将身体的重心放在阿娇身上,“朕倒忘了,皇后身子不适无法往宣室殿侍驾,朕便屈尊住到椒房殿来,也方便太医看诊!来人呐,去禀告太皇太后,就说朕不回宣室殿了,要太医往椒房殿看诊!” “刘彻,你……” “皇后逾越了,为□者哪有直呼夫君大名的,为人臣者又哪有直呼君上姓名的!”说着一顿,唇角勾勒出斜肆一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你是我的妻子,谁都改不了!” 阿娇猛然忆起过往诸多纠葛,抬手用力要推开刘彻,只是云芳撑着她的身子,刘彻又重压在上,这一挣扎将云芳带倒,刘彻踉跄着身子,见阿娇直直向后跌去,顾不得多想,只用力将她拉回怀中,任自己重重向后倒下,只死命护着阿娇。 身后内侍自不是摆设,哪能眼睁睁看着刘彻摔在地上,一个个充当了肉垫只想将功赎罪。 拥着怀中馨香,刘彻心中一阵释然,可阿娇的一句话,却将他所有的愉悦顿时扫尽。 “你要他的命,就是要我的命!你不要他的命,他也会要你的命!” 这个他,指的是腹中才成形的胎儿,尚未降生,已为他的父母连上了这般可怕的将来。 刘彻一个愣怔回过神来,只将阿娇拥的更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阿娇耳边道:“我只要你在我身边,阿娇……” 刘彻终归是住在了椒房殿,仗着太皇太后的旨意,与阿娇共叙情谊。只是阿娇有孕,太皇太后自然顾及着,令刘彻别殿而居,是以虽无奈,阿娇也只当看不见他,努力静心。 这日午后,骄阳正懒。 刘彻的腿养了月余已好了许多,他也总借着阿娇午睡的光景,悄悄来看两眼,聊慰相思。云芳很识趣的退下,她得了太皇太后的教导,亦不会拦着帝后温情。 几步路下来,刘彻已是满头的汗,然而望一眼酣睡的阿娇,心中便有无限甜蜜。 “呃……” 静寂间,阿娇突然一声轻吟,盖着薄被的身子突然侧蜷起来,刘彻忙快走几步,只见阿娇面色惨白,一张小脸痛苦的皱着,额上已是一层虚汗。 “阿娇!”他顾不上一瘸一拐的腿,快走几步几乎是跌在床畔,惊惶地握住阿娇的手,“阿娇,怎么了?哪儿不好?杨得意!” 阿娇艰难的睁开眸子,使力咬着下唇,迸出两个字:“你走!”说着,还不忘将用仅剩的力气将刘彻推开,“刘彻,你好狠!” 仆侍听到声音急急进来,便看到一脸惨白的阿娇和跌坐在地的刘彻,云芳忙上前要扶阿娇,可才碰到她,阿娇便触电一般惊呼出声,吓得云芳不敢去动。 “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刘彻一把推开云芳,就看到锦被之下,氤氲流淌的猩红,一点一滴扩散,濡湿了雪白的锦缎…… 作者有话要说:某只表示,我是要虐小猪来着!真的! 这周有编推一万字的榜单~鸡血来着!!! 88心头重量 自皇后有孕,嫡子血脉,太皇太后亲自交代,太医院里一直都谨小慎微的伺候着,生怕一个分神出了岔子。 却偏偏这世上的事儿,你怕什么却来什么。 皇后娘娘晨起时见了红,陛下盛怒,太医院里此刻,略微有些资历的医者都被宣去了椒房殿看诊,剩下的宫人仆役,也一个个忙得像没头苍蝇似的,生怕陛下的怒火殃及池鱼。 然宫道之上,一架辇车碌碌行来,不慌不忙的停在了太医院外。 “大人,请……”三顺自辇上跃下,正要回身拿马凳,冷不丁身后谁莽莽撞撞的冲过来,直接将他扑得直朝结实的牛臀而去…… “慢点!”不带斥责的嗔怪,雪白广袖带着一双骨节细长的手堪堪托在三顺腋下,帮他稳住了身子。 三顺一愣,背后隐隐的痛意让他回过神来,忙站直身子,“谢……谢大人。”说话时眼睛狠狠向身后瞟去,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来撞他! “尚……尚大人!”正忙着捡一地狼藉的小黄门,是跟在太医令身边的严池,平日里最是聪慧,做事儿也谨慎,此刻见了尚虞,却是一脸的惊喜,丢了手中药箱推开挡路的三顺,急道:“大人!您快去椒房殿吧,去晚了,说不定咱们这太医院就要没了呢!” 辇车上白衣丰姿广袖飘飞的俊朗男子,正是尚虞,本该在甘泉宫侍奉王太后的太医。他就站在辇车上,远远可见太医院内一片慌乱,听严池提到椒房殿,不觉皱了眉头,再听他接下来那般严肃的后果,眉头更紧了几分,将手负在身后,也不急下辇,“出了什么事儿?” 三顺自明白该出了大事儿,忙让开严池,帮他拾掇散落一地的药箱,却不忘支楞着耳朵去听。 “大人,皇后娘娘见红了,这一胎怕是不好,陛下盛怒,太皇太后也发火了呢!”严池说着,也顾不上尊卑,手脚并用地爬上辇车,“大人,快些去救命啊!”尚虞是神医淳于缇萦的弟子,这太医院里上至医正下至仆役,没有哪个不知道,他是这太医院中医术最高的一个。 尚虞面色肃然,看了一脸不忿瞪严池的三顺一眼,“三顺,你且留下打点,不必跟来了。” 三顺一愣,却还是将药箱递给鸠占鹊巢的严池,恭敬应诺。 辇车碌碌,扬长而去。 刘彻摔断了腿,王娡本是求请太皇太后想往上林苑去,却不想他自个儿直接跑回了未央宫,太皇太后拿着王娡涕泪横流的请奏,想着阿娇已然有孕,未央宫虽大,她却笃定没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动阿娇,是以便下旨让王娡归长乐宫,也可帮着照顾后宫之事。也因此,随太后往甘泉宫的太医大人,便也一道回了太医院。 却说宫外,堂邑侯府同平阳侯府几乎是同时得了阿娇见红的消息,刘嫖急火火的进宫要替女儿出气,刘娉却怕刘彻一遇阿娇的事儿就闷不吭声平白被人欺负,好在她还听得进曹寿的劝,于是夫妻俩一道进宫去。 前脚后脚的事儿,刘嫖半点不含糊的先冲进了椒房殿,一眼便看到才被阿娇赶出来的刘彻,立在殿中,面色隐在暗影中,看不清他的神态,便觉那风神气度,顾自怡然风流。 刘嫖的气登时不打一出来,她由来跋扈,对阿娇的呵护是如珠如宝,先前一次次刘彻对阿娇的不好她记得都清楚,是以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儿,是彻底点燃了她的底线,上前一步也顾不上身份尊卑一掌摔在刘彻面上。 “啪!”的一声,清脆而响亮,椒房殿里忙碌的宫人都忘了动作,却没有哪个敢抬头去看一眼帝王面色。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将刘彻打得有些懵了,眸光未清,看着刘嫖柳眉倒竖狠狠瞪着他的目色,不觉生出几分恍惚。 他上一次挨巴掌,是在什么时候? 似乎是那年匈奴侵入燕地,他看了南宫姐姐的家书,发狠要去杀伊稚斜…… “太子殿下,现在阿娇打了您,这当前有辱尊荣的事儿,比那远在玉门之外的伊稚斜好对付,您的剑该往哪儿,不用阿娇说了吧!” 不知为何,此刻想起那遥远的过往他觉得格外清明,连阿娇当初将长剑递给他时眸中不加掩饰的挑衅,也看得一清二楚。 刘彻的愣怔,看在刘嫖眼中,却与漠然无异,心中恼火更胜,“刘彻,堂堂帝王,你便是如此维护妻儿的!” “姑姑倒还记得陛下乃堂堂帝王,欺君犯上,是为何意!”女子掷地有声的字句铿锵而来,刘嫖转身,正看到推开曹寿怒气冲冲的刘娉,一脸不忿。 刘嫖哂然,“不敬长辈,平阳公主又是何意!” “你……”刘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眼睁睁看着刘嫖狠狠瞪了刘彻一眼,面色愤愤地进了内殿,而刘彻,自始至终只是撑着手杖,垂首不语,他面上鲜红的掌印,看来格外刺目。 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刘娉冲着呆立的宫人怒吼:“你们都退下!” 不过片刻,殿中就只剩了曹寿并姐弟三人。 “陛下……” 刘娉才一开口,一直沉默的刘彻便将她打断,“阿姐,你去看看阿娇,她不能有事儿。”阿娇一意将这脏水泼在了刘彻身上,即便不是他,若那孩子真没了,这辈子,下辈子,刘彻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再一次挽回的机会。 自小一处长大的姐弟,脾性自是了解,刘娉又哪里见过刘彻如此颓然的模样。一时间,憋在心头的许多怨气都无法出口,静静推开曹寿箍在她腕上的手,难得柔顺地应道:“好,阿姐帮你看着阿娇,她一定不会有事儿。”说罢深深吸了口气,直往内室而去。 刘彻腿还伤着,曹寿劝慰了几句不见作用,也只强扶着他坐下。 这边才刚坐定,就见一丰神俊逸的白袍男子,未着官服,领着一药童坦然进殿,见着刘彻,倒也未曾自矜,老老实实的行了大礼。 曹寿见刘彻不预睬他,挥了挥手令他快些进殿诊治,然刘彻蓦然抬首,眸光定定凝在那白袍广袖之上,眼中一瞬竟迸出了杀机。 “是你!”刘彻猛一拍案,若不是腿疾,他定会立时站起。 尚虞淡然一笑,目带嘲讽的望向刘彻,全不见半点臣子的恭谨,“陛下倒还没忘了小人,真是荣幸呢!” “滚出去!”刘彻一声厉喝,扶着手杖颤巍巍地站起身子,然气势凌然,不容小觑。 淡淡睨了刘彻一眼,尚虞不做辩驳,只拱手施礼,转身便要走。 刘彻正觉疑惑,太医令却踉踉跄跄的自内殿而出,见尚虞往外走,不觉疑惑,忙跪下禀报:“陛下,还请陛下允尚太医入内为娘娘诊治!” 尚虞仍向外走,刘彻向内殿瞟了一眼,“站住!”说罢看向太医令,“娘娘如何?” “陛下恕罪,臣……臣……请陛下允尚太医诊脉!” 非他不可么?刘彻抬眸觑向尚虞,以他的骄傲,本不该屈服,可阿娇……又是他不敢赌的那一个,即便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敢放过。只是为何偏偏是他,偏偏他是淳于缇萦的弟子!刘彻握在手杖上的手暗暗使力,骨节突兀青筋毕露,站在他近旁的曹寿隐约听到有碎裂之声,看了一眼怒意汹涌的刘彻,缓声道:“陛下,娘娘和龙胎要紧。” 然,刘彻仍是不说话,一时间,殿内空气胶着,混着淡淡的血腥味,不见松动。 正当此时,却进来一人,赫然是长信殿中服侍太皇太后的沛柔。 “陛下,太皇太后请您往长信殿说话。” 太皇太后召见,自是也知道了这边情况,兴师问罪来的。 刘彻思绪一转,握紧了掌中裂开的硬木,任那枝桠碎屑扎入掌心,面色不改,提步往殿外行去。 与尚虞擦肩而过时,刘彻破天荒地抬手止住了他行礼躬身的趋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却咬牙切齿格外坚定地声音恨恨道:“她是朕的皇后,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 尚虞挑眉哂然一笑,迎上刘彻的目光,毫不掩饰眼中的情意,却不待刘彻再开口,已抽身进了内殿。 “陛下,您的手!”太医令正要起身向内,却看到暗褐色的手杖上有蜿蜒的血迹,不觉一声惊呼,要上前包扎。 刘彻不动声色地躲开他,又看了一眼内殿,转身往殿外行去。 “摆驾长信殿!” 作者有话要说:嗯,最近不太勤劳,某只自我检讨…… 于是,白衣翩翩的男配回来了~喵~ 大家给阿娇的孩子取个名字呗~ 不论男女,先取个名儿~ 要生孩子了喵!!! 继续努力榜单! 89日久生情 若说这未央宫里谁敢动阿娇腹中的孩子,细细数来,除开刘彻,似乎想不到别人。而若说谁能动这龙胎的心思,刘彻后宫空置,似乎也找不出根源。 是以阿娇腹痛时第一个会怀疑刘彻,而太皇太后召见,更是让刘彻恼在心头。 所谓召见,却并不在正殿,沛柔将刘彻领进了后殿泠泠泉石间,禀明了太皇太后,一众宫人全都退下,只留了祖孙二人。 刘彻立在远处不曾上前,太皇太后拍了拍身边空处,柔声唤他:“彻儿,过来坐在祖母边儿上,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赌气。” 被太皇太后这么一说,刘彻面色讪讪,也不好再别扭,“皇祖母,彻儿想要阿娇为我生孩子!”才一坐下,刘彻冷不丁蹦出这么句话,他是怕,怕太皇太后若是当面质问,无从回答。 毕竟这天底下,谋害初生婴儿之事,最不该怀疑的就是生身父母,而刘彻这个父亲,却被怀疑的无可辩驳。 太皇太后神色未变,摸索着将刘彻的手握在掌心,“彻儿,你是祖母最亲的孙儿,祖母知道,你不会做这事儿,更不会对阿娇用那些下作手段。普天之下,哪个当爹的不是欢欣的陪在妻子身旁等孩儿降临,可你们俩……阿娇任性,你也没个和缓,就打算这么上林苑未央宫分着,一直下去么?” 刘彻很想直截了当的说不,可是想起阿娇深埋的怨恨,他突然有些莫名,这一世他同阿娇之间有许多不同,却明明比当年好出太多,可为何……阿娇对他的怨恨仍如此之深?长门宫临别不得相见的最后一眼,阿娇的积怨已如此之深么? 见他不说话,太皇太后自顾又道:“祖母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俩人一闹,受气的总是你,可她如今这般脾性,也怪哀家,可也少不了彻儿的缘故,若不是咱们一步步由着她到如今这般田地,阿娇也不至于任性如厮啊?” “皇祖母,彻儿明白。”如今的阿娇比之当年,已是温顺了不知多少,然太皇太后,自不会明晓这其中关节,“人都道日久生情,彻儿自认五岁许下金屋诺至今,对阿娇一心一意,却为何换不来她一份信任?皇祖母,彻儿不明白。” 有些问题,不是重生就能化为乌有,反而因为越发的小心翼翼而更加艰难。 “彻儿,皇祖母虽不能笃定日久必定生情,却能笃定,日久能见人心。你与阿娇自幼相识,即便对江都王她都没那么狠,难道不该你自己想想,阿娇为何独独对你始终苛刻?又为何,明明你也爱她,这许多年却仍没能让她明白你的心呢?” 脑海里蓦然闪过一道亮光,像是有什么渐渐清明开来,然仔细去看,却不能成画。 太皇太后又念叨了几句,让刘彻好好同阿娇一处,即便为着孩子也不要再闹,刘彻一一都应了,这才逃了出来,然太皇太后始终不放心,是以令沛柔跟着回椒房殿伺候。 刘彻并没有直接回椒房殿,而是往太后那儿请安说了会儿话,听人禀报说皇后娘娘已无大碍,才急匆匆往回赶。 尚虞终归不负淳于缇萦神医之名,保住了阿娇腹中的孩子。刘彻回到椒房殿时,空气中有浓浓的药味,压下了血腥味儿,却更显得死气沉沉。出乎意料的,尚虞仍在椒房殿,似是在等刘彻,看他回来,半点意外也无。 坦然坐定,刘彻这才打量尚虞,漫不经心地开口:“娘娘如何?” “娘娘脉中有催产之象,如今虽已无碍,却伤了根本。”尚虞站定,面上淡然,“陛下仍要住这椒房殿?为娘娘身体着想,陛下还是先住回宣室殿为好。” 刘彻强忍住怒气,定定望着尚虞,“你可以退下了!” 毕竟这是在未央宫中,尚虞并未再言,略一躬身,退了出去。 刘彻掌心的伤在太后处已包扎过,望着尚虞离去的背影,雪白的纱布紧握成拳,渗出细密的腥红,格外刺目。 阿娇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面色苍白,睡梦中却仍蹙紧了眉头,不能舒展。刘彻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眉心,心中生出几分恍惚,便已然站在了榻边。 “走开!”阿娇猛地一声惊呼,让刘彻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瞬间沉下脸来,却见阿娇仍是紧闭双眸,不觉松了口气。 “彻儿不要……”阿娇似乎陷入了梦靥,不住摇着头,刘彻握住她胡乱挥舞的手,却突然听清了阿娇含混的喃喃:“婢女怎能为后……” 含混的灵台瞬间清明,他猛然支起身子,看着睡梦中极不安定的阿娇,那已经清晰的思绪让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阿娇是记得的,她记得前世他是如何绝情,又是如何被辜负…… 所以卫子夫才嫁了曹寿,卫青成了堂邑侯府的马奴,无论他怎么做阿娇都不可原谅,一切都是因为,阿娇从始至终都记得,可她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得的? 难道从五岁那年,金屋藏娇她推自己下水开始么? 一切,似乎就是从那儿开始变的…… 盛夏的暴雨,毫无预兆的瓢泼而下,淋漓酣畅。 暴雨和着疾风扑打着半开的轩窗,刘彻跌坐在阿娇榻边,任那冷风打开了窗子呼啸而入,纹丝不动。 在外间听到窗子开合的动静,云芳怕阿娇受了寒气,轻声进殿手才要推窗,一直恍若失神的刘彻突然开口:“退下。” 云芳僵在半空的手略一犹豫,刚碰到窗棂,刘彻漆黑暗沉的眸子冷冷扫过来,虽不曾言语,可那份气势,将云芳唬得一个哆嗦,忙告罪退下。 刘彻回身看了一眼仍紧闭双目的阿娇,扶案起身,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缓缓移到了窗前。 雨势渐大,凌乱的风刮得雨丝落进殿中,打湿了刘彻脸颊,他却恍若未闻,只愣愣看着窗外一树被打得淅沥作响的木芙蓉,兀自出神。 锦榻之上,阿娇睫毛轻颤睁开了眼,缓缓抬手抚上微隆的小腹,暗自舒了口气,侧脸看向站在窗前的刘彻。 风雨洞开了窗棂之时,阿娇就已经醒了,可是感觉到身边刘彻的气息,她便没有睁眼。 她跟刘彻两世夫妻,数十年相处,阿娇自然对刘彻的脾性心知肚明。他前世不要自己产子,从一开始就做得决绝不留后路,她虽伤痛无子憎恨卫子夫得宠,若没有后来长门的不管不顾,她不会心伤至此。是以如今刘彻既让她有了身孕,便不会再做加害,只是她想不出,太皇太后层层周密,谁还能害到她腹中孩儿。 之前那么说,不过是惊吓过度,本能使然。她想信任刘彻,然而危急之时,终归还是放不开,也许,只因长门宫最后的那个夜晚,太过凄冷罢。 忽的一阵冷气袭来,阿娇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回神之时,却见刘彻赫然立在榻前,定定将她望着,一言不发。 平白生出几分心虚,阿娇拢了拢被子,刚要翻身,却听刘彻闷声道:“阿娇,你究竟……要我怎样?” 阿娇一愣,诧异的目光直接迎上刘彻,难道他知道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刘彻说着,突然伏了身子凑近阿娇,“这不是你说的么!可你的心呢?” “彻儿……”阿娇突然失了冷硬,生出几分愧疚,毕竟知道了更前的事情,她对刘彻的负心,没了那份笃定的恨。 见阿娇如此,刘彻自嘲地扬了扬嘴角,似是自语般喃喃道:“阿娇,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看不到呢……”这声音虽轻,可咫尺相隔,阿娇还是听了个清楚,她吃不准刘彻这话是不是说给她听,正疑惑,刘彻却抬手覆住她放在小腹上的手,“这是我们的孩子,第一个孩子,阿娇,我怎么会要他的命……” 一瞬间,阿娇几乎以为刘彻会质问她关于前世的种种,可刘彻只是粲然一笑,翻身躺在阿娇身旁,长长舒了口气,“皇祖母说日久见人心,阿娇,你慢慢的,总能看见我的心究竟是什么样儿,只是,别再防着我了……” 依偎在刘彻怀中,阿娇无言以对,身子羸弱,终归抵不住那熟悉的气息带来的放松,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某只最近这么勤劳的份儿上,亲们冒个头吧…… 话说木有人对孩子的名字有灵感喵? 90大宴诸侯 建元三年冬,诸侯入朝。 算算日子,阿娇生产也差不多到了时候,且妇人头胎往往早产,阿娇如今却是泰然的很,日日只在椒房殿中养着,全不似刘彻及宫人们的谨慎。 “启禀陛下,梁王领命候见。” 阿娇吞下刘彻递来的梅子,看向被忽视的杨得意,刘彻这才侧脸去看他,漫不经心的衔了颗梅子放在口中,微微皱了眉,吩咐道:“让他来椒房殿觐见。” “不要,”阿娇脱开刘彻攥着她的手,“臣妾乏了,陛下还是往宣室殿宣见吧!”说罢也不管刘彻面色如何,一径搭上云芳的手,撑着沉重的腰身往寝殿行去。 如今的刘彻,于阿娇而言,陌生的太过不现实。自前次风波太皇太后令尚虞为阿娇看诊后,刘彻将围猎骑射之事彻底搁置,每日只在椒房殿同阿娇一处,最初阿娇会冷脸以对,可发现刘彻对此全视而不见且引以为乐后,慢慢也没了那份精力,身子越发沉重,她便越发懒怠,是以两个人面上,倒也和乐不少。 至于那莫名其妙的见红,按尚虞的说法,八成是吃了相克的食物不曾避讳,阿娇本就血寒,又心绪激动,才会见红。这事儿当初闹得人心惶惶,却因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并未宣扬开来,宫中也无人敢乱嚼舌头,渐渐便被人忘却了去。 “让他等着,就说朕没工夫!”刘彻一声不耐打发了杨得意,快步追上阿娇,极为熟稔的将手揽在阿娇腰上,一副亲昵之态,“我陪你歇会儿!”说罢,拥着阿娇的身子半推半就的甩了云芳,一径往内殿去。 阿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猛地顿住身形,扫了一眼殿外仍跪着的杨得意,低声道:“你是天子陛下!”虽无实权,却也是天子,诸侯入朝最该觐见的天子。 “过几日大宴也能见,你不想见他,难道我就想?”说罢也不管阿娇的反对,揽着她的腰轻柔的推着她往内殿去。 杨得意面色讪讪,正斟酌着该如何去打发梁王,外间黄门令却高声唱喏着,太医请平安脉来了。 尚虞仍是一袭白袍广袖,丰姿卓绝,这是得了太皇太后恩准的,允他不着官服。 阿娇被刘彻拥着正要躺下,听见尚虞来了,看刘彻的眼神不觉添了几分无奈,明明她跟尚虞话都没多讲一句,这几个月来每次尚虞在,刘彻都守在一旁,他却仍旧虎视眈眈的。只是阿娇自己,面对尚虞,也总是担着几分心的,他毕竟是楚项后人,难保不会…… “启禀陛下,陛下如此,微臣不敢请脉。” 眼前,刘彻对尚虞视若无睹,全不在意周边自将阿娇拥在怀中,只露出寸长一截皓腕,也只堪堪伸出来一点,占有欲极强的体现出来。 “怎么不能?”阿娇正要开口,刘彻却抢先道,“身为太医,不知问脉请安,要你何用?” 若是旁的医官,听了这话无不跪地求饶请罪,然而尚虞只恭敬跪下,叩拜大礼,“臣无能,望陛下遣之。”字句坚定,毫无惧意。 刘彻拥着阿娇的手顿时一僵,阿娇强忍住笑意,推了推刘彻的手,又抬头去看他,片刻,刘彻才极不情愿的松了手,起身坐上一旁的矮榻,双目紧紧盯着尚虞。 “尚大人,您请。” 如此,尚虞也不多言,气定神闲的抬手问脉,等在一旁的刘彻只觉那手在阿娇腕上放了许久许久,就在他濒临崩溃之前,尚虞终施施然收回了手,后退一步恭敬拱手道:“娘娘玉体安康,自无大碍。” 阿娇浅笑着点了点头,正要令云芳引尚虞出去,刘彻却突然道:“如此,娘娘能否出席三日后的大宴?” 尚虞定住步子,同阿娇一道疑惑的看向刘彻。 “虽无大碍,但劳碌亦不该当行。”尚虞的回答,十分中肯,只是没人看到,他掩在袖中的手,握得青筋毕露。 待一干人等退下,屋子里只剩了帝后,阿娇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何要我参加大宴?” 刘彻扬唇一笑,上前拥住欲躲闪的阿娇,“你是皇后,不该参加么?” 大宴诸侯,于礼皇后是该陪同,然如今她身子沉重即将临盆,为何非要如此呢? “朕要天下诸侯知道,你陈阿娇不是窦家扶起来的皇后,更是朕心心念念的皇后!”说这话时,刘彻将下巴搁在阿娇的肩头,软软的声音带着一点闷,只是那决断天下不可违抗的气势,丝毫不减。 似乎有什么在阿娇的心头撞了一下,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却余韵绵长,挥之不去。 三日后,天子设宴明堂,大宴诸侯。 皇后正装,烦烦索索一套走下来,以阿娇如今的身子,是万难承受的,是以她只着了玄边正红曲裾,由杨得意亲自搀扶,随刘彻入宴。 诸侯起身相迎,待帝后坐定,行过大礼后才复又入座。 家节大宴,皇后之位本该在帝王右手略下,然而今日,刘彻却一径拥着阿娇,直接坐在了上首帝位,而其右手,并未设皇后之位。 诚如刘彻所言,他确是在以此向天下人说明,阿娇在他心中的地位。陈阿娇如果不再是权利制衡下的皇后,那堂邑侯陈家,将比窦家更让诸侯忌惮。 阿娇不能饮酒,身子繁重亦不愿动弹,座下歌舞宴乐一派和乐,她却是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些撑不住了。云芳忙取了垫子给她垫在腰后,一直被梁王刘买并清河王刘乘缠着敬酒的刘彻好不容易脱身,见阿娇一脸疲色,心中亦生出愧疚来。 “阿娇,累了么?”刘彻抬手揽住阿娇,丝毫不避座下诸侯。 阿娇虽有些窘迫,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任他抱着,“彻儿,我想先回去了。”话里带着三分疲累,亦含了三分撒娇,阿娇抬头正要看刘彻,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堂中射来,猛地回头去看,却只见轻纱飘渺的歌女们自外蜿蜒而来,并没有哪个敢直视天颜。 “怎么了?”阿娇这动作虽小,然拥着她的刘彻却是一清二楚,顺着她的目光打量场中歌女,不禁疑惑,“累了就先回去吧,朕这儿还走不开。” 是怎么一回事儿?阿娇疑惑的将目光逡巡过场中诸侯,各人自言笑饮宴,只刘买似乎一直看着这边,她的目光扫过去时,便觉他目光闪烁的别过脸去,那眼中,似乎有着不明意味的笑…… “阿娇?”见阿娇不理,刘彻略提了声音再唤。 “啊?”阿娇回过神来,见刘彻一脸的担忧,心不觉定了几分,扬了扬嘴角:“陛下,臣妾无事。”见刘彻面上不太相信,又道:“我只是累了吧。” “杨得意!” 刘彻唤过杨得意,命他备辇,亲自扶起阿娇便要送她出去。诸侯在座,帝王无故离席,确然不该,阿娇按住刘彻的手,浅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天子威严,阿娇心领了。”说罢莞尔一笑,脱开刘彻的手,由云芳念文扶着,往侧殿而出。 今日饮宴,场合隆重,阿娇身边只跟了云芳念文两人,才离了大殿,念文却突然脚下一软,跌在地上,若不是阿娇收手快,险些被带摔了去。 “娘娘!”念文惊得一声高呼,连滚带爬的跪正,见阿娇没事儿,这才略松了口气,“奴婢该死!求娘娘责罚。”她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会腿软。 阿娇长长舒了口气,将身子重量往云芳那儿又靠了靠,挡住她要责怪的话,“莫要声张,起来吧,摔着没有?” 念文一愣,听到大殿中的丝竹宴乐,忙回过神来,这边有动静,刘彻那儿肯定坐不住,怠慢了诸侯,谁又知道会有什么事儿呢。忙裣衽起身,只是才一站好,正要上前扶阿娇,却一个趔趄险些又跌坐回地上。 “怎么了?”阿娇皱眉,“伤着了?” “娘娘,”念文憋得满脸通红,“奴婢……怕是扭了脚了,奴婢这就去唤人来扶娘娘!”说着正要走,却自外走来一个十分陌生的小宫女,见这儿有人,忙低垂了头,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很是内敛。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杨大人已备好辇车,令奴婢来请娘娘。”她跪在地上,头又埋得很,声如蚊呐,阿娇只当明堂地远,宫人鲜少见驾一时惶恐,倒也没多想。 “你来扶本宫。” 小丫头低着头应了一声,忙起身替了刚才念文的位置,扶着阿娇往殿外行去。 步出殿来,阿娇隐约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味,不觉微皱了眉头,将目光扫向身边的小丫头,她一张瘦削的瓜子脸,只可见小巧的下巴。许是那香味,又或是别的,阿娇心里生出几分惶恐来,杨得意抬手待要来扶她,阿娇松了那小丫头的手,却定住身子问道:“你抬起头来!” 似受了惊吓般,她头压得更低了。 不待阿娇开口,杨得意已一声低斥,那小丫头果然乖巧的抬起了头。 面色惨白,细长的眼睛并不大,皮肤倒白皙,看不出什么特点,极为普通的一张脸。 只是这份普通,让阿娇没来由松了口气,令杨得意赏了她,这才艰难的上了辇车,回椒房殿去了。 辇车走得远了,那小丫头却一直垂首立着,约摸过了一炷香去的时间,她才微微抬起了头,远远望着椒房殿的方向,眼睛却是一片通红,泪盈于睫,看来十分楚楚,原本极平凡的一张脸,也没来由多了几分光彩,十分耀眼。 明堂之中,歌舞正盛,那领舞的歌姬一袭水红长裙广袖飘飞,就地旋身的动作做得极为潇洒,当真是飘渺欲仙。 在座诸人看得皆是心神向往,这其中,又以梁王刘买嘴角的笑容最为得意。 这舞姬正是他从睢阳千里迢迢带来进献陛下的,自然得意多些。 那丝竹铿鸣正值恢宏之时,飞速旋转的舞姬身上蓦地飞出一物,直直朝着御座之上的帝王而去,只是那舞姬恍若未觉,殿中诸侯亦未及察觉,也只有一心担忧阿娇并未为歌舞所引的刘彻发现了那直朝自己而来的一支银簪。 “啪!” 一声脆响,是刘彻匆忙中用案上银箸打开了那支银簪。 “陛下饶命!”那银簪没入墙柱,堪堪扫过立在柱旁的内侍脸旁,惊得他回过神来,一声惊呼跪倒在地。 这下,再没谁还能视若罔闻,都注意到了帝王黑沉的面色,以及,柱子上闪着亮光的银簪。 那舞姬忙不迭跪下,她自然认得那银簪,“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刘彻一抬手扔掉手中银箸,来不及收住的丝竹尚余弦音飘摇…… “放肆!”一声厉喝站起身来,刘彻的目光并未凝在那舞姬身上,而是直直瞪着刘买,那阴鸷的目光,看得刘买一个激灵,忙起身要告罪。 只是他话尚不及出口,适才皇后离开的偏殿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侍女,低垂着头,身子瑟瑟,似乎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让她丝毫不顾礼仪,就这么闯了进来。 见此情形,刘彻的心没来由一沉,丢下刘买,大步走到那侍女面前,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儿?!” “陛下……陛下,娘娘……皇后娘娘她……摔了一跤,见……见红了……怕……怕是不好了……”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说完,刘彻已是一阵风样的过去了,她不过一愣,忙不迭的跟上,将随后跟来的内侍,远远丢在身后。 到得偏殿,空荡荡的屋子,刘彻心底顿时生出几分疑惑来,待要回头去问那侍女阿娇究竟是在哪摔了,有没有传太医。 猛然转身,眼前一道寒光划过,不待他反应过来,钻心的疼痛从胸口迅速蔓延开来…… 粗布缠绕的匕首只露出一截手柄在外,适才还瑟缩颤抖的小丫头,此刻十分坚定地立在他面前,缓缓松开握着匕首的手,薄唇溢出一缕浅笑,那笑容决绝而妖冶,似是暗夜中盛放的罂粟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额,最近某只不想码字,极度的,不想码字不想看小说,我是怎么了…… 给我力量吧亲爱的们 瓦遁去纠结孩子的名字去…… 我想完结啊!!!! 91慌乱生产 辇车碌碌,走得却是极慢极稳,将原本不远的路程,拉得极长。 杨得意小心翼翼的伺候在旁,阿娇虽扶着云芳,却明显的心不在焉,到得殿门却恍若未觉,若不是云芳警觉,指不定就摔下去了。 被云芳拉得一顿,阿娇脑海里氤氲不去的那抹香气突然明晰起来,猛地定住身子,“不对!”回身拉住杨得意,“刚才在明堂扶本宫出来的那宫女,可是你派去的?” 杨得意一愣,却十分肯定的摇了摇头,“奴婢只才备好辇车,娘娘就出来了,不曾派人去请啊?” “快派人去明堂,将那宫女带来见本宫!快!”阿娇一叠声的吩咐,面上已显惊色,适才那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是极淡的苏合香味儿,若不是迎风立在了上风处,阿娇定闻不到那遮掩得极好的味道,普通宫婢,又怎么能用得如此精致的苏合香。 杨得意领命待要走,阿娇下腹却突然一阵坠痛,似乎有一只手在拉扯她的肚子,不过一个愣怔,跟在后面的念文一声惊呼,阿娇火红的裙摆上,已是一片濡湿,那种坠痛的脱离感,更重了几分。 她强撑着镇定,厉声吩咐:“快去太医院,请尚虞!”这一句话说完,似乎是再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着靠在云芳身上,杨得意也顾不上去找那宫女,只忙回身帮着搀扶,待一行人手忙脚乱将阿娇扶回了内殿,杨得意这才得空忙遣了人去明堂寻那宫女。 “羽澜,你没有心……” “刘彻,你忘恩负义……”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 “彻儿,若是从未遇见你,多好……” “阿娇,你为什么不信我,你要怎么才肯信我……” 思绪混沌成一片晦暗,嘈杂的人声不住在耳边呢喃,却怎么也听不清内容。浓浓的倦意袭来,阿娇只想睡,脑海里不住回响的过往让她心生怯意,不觉更退缩起来…… “娘娘!娘娘!您不能睡啊……” 焦急的喊声像一只手,不断冲击着阿娇的神经,只是倦意袭来,那呼喊对她丝毫没有作用,身体像被车轮碾过般已麻木无觉,脑海里只剩了烦躁。 耳边的嘈杂猛然褪去,面前火红的木芙蓉花海赫然展现,世界安静下来,身体里的疼痛骤然消失,整个人轻飘飘的,仿若新生,只是没来由的,心底像缺了一块什么…… 远处一道金光不住闪烁,阿娇下意识的前行,只是才迈开步子,耳边突然炸响一声惊雷。 “陈阿娇,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呼喊,身子不受控制的后退,她眼睁睁看着那束金光越发遥远,心底的失落却渐渐被填满,疼痛又恢复了知觉,耳边嘈杂声起,一阵剧烈的撕裂感从身体里迸发,痛得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目眦欲裂的眉眼,血红的眸光望着她,略松了口气。 却只是一瞬,待阿娇意识到那是刘彻,再抬眸时,已寻不到他的眉眼,身体里的痛让她胡乱伸手去抓,想要说话,开口却是控制不住的尖叫:“啊——!” 神智有一瞬间的迷乱,阿娇隐约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被抱在眼前,却来不及多看一眼,再坚持不住,整个人便又陷入了一片混沌…… 椒房殿外室,王娡坐在上首,刘嫖却是一脸焦急,不住走动。内殿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刘嫖面上骤露光华,大步就要往内殿去,却被一众手忙脚乱拥出来的内侍堵了个严实,不觉气恼,正要呵斥,却见那宫人簇拥着的,却是眉眼紧闭面色苍白的刘彻,话语不觉滞了一滞,咽回了肚子里。 “陛下怎么了?”王娡焦急上前,却见刘彻玄衣之下,胸口处隐约一片濡湿,推开众人一手试探,却是满手的血腥,不觉惊得后退一步,“这是怎么回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刘嫖亦是惊得后退一步。 从来都是柔柔弱弱的王娡,蓦地黑沉了脸,一声低喝:“杨得意!” “奴婢在!”杨得意连滚带爬的从刘彻身边挤过来,跪倒在地,“太后娘娘,陛下在……在明堂遇了刺客,可听到娘娘生产就挣扎着过来了,伤口没处理啊……” 闻言,王娡与刘嫖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明堂大宴,宴的是诸侯王公,那皆是刘氏宗亲,一个个虎视眈眈的。诸侯都在长安,刘彻遇刺的消息并未声张,也不能声张,他不赶紧处理伤口,急急跑过来看阿娇,这……确实有些不知轻重了! “还不快传太医为陛下诊治!”还是刘嫖先回过神来,一声厉喝:“就在偏殿诊治!” 内侍们拥着刘彻,急忙往偏殿去,太医就伺候在旁,一个个噤若寒蝉的伺候着,生怕长公主或太后一个不高兴就要了小命去。 王娡见众人拥着刘彻走得远了,外室内的宫人一个个探着脑袋去看,不觉心中气闷,“都管好自己的嘴!”说罢冷眸扫过众人,抬脚进了偏殿。 刘嫖愣在当地,王娡适才那阴冷的目光,她是第一次见,只是那透骨的寒意并上位者的威严,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从来柔顺的女子面上见到。 三年,十月,乙未,陈长公主生,陈皇后之女也。 阿娇原就体虚,生产时动了根本,将养了数日才略恢复了些元气,只是刘彻一直不曾来看她,云芳等人也丝毫不提,她虽疑惑,可绷着那根弦却一直没问,直将月子坐了大半。 “云芳,孩子呢?”这日晨起,乳母一直不曾将孩子抱来,阿娇不觉等得有些急。 云芳一愣,手里的汤药便洒了些出来,“奴婢这就去看看。” 接过补身的汤药,阿娇盯着云芳问:“锁心呢?我怎么像是好些日子没见她了?” “八成……去太医院寻尚大人了……” “云芳!”阿娇猛地将药碗放在案上,一声脆响,“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事儿!陛下去哪了!”若是从前,游移不定的阿娇会以为刘彻是有了别的女人,可如今刘彻记起了前世,他想同自己圆满,就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儿,何况……他不会连女儿都不要。 阿娇严辞厉色,唬得云芳两腿一软,竟跌跪在地,她自幼服侍阿娇,哪里见过阿娇如此色厉内荏的对她,不觉眼中就寒了泪,却是一言不发。 “我只是,”阿娇抬手去扶云芳,顿了一顿,“我只是……想彻儿了,云芳。” 自皇后生产,椒房殿里,那浓浓的药味儿就一直不曾褪去。寝殿偏殿,只一墙相隔,着实让人分辨不出,那药味儿究竟是来自哪边。 锦榻之上,恬静的小人裹在团福百子被中,才刚长开些的皮肤还略显褶皱,却是比刚生下来的时候,白嫩了许多,长而软的睫毛盖住眼睑,更显精致。而她身旁,一身素白襟衣的刘彻,靠坐在旁,抬起的手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就僵在半空,微微的颤抖着。 阿娇裹了厚厚的裘氅,由云芳和念文扶着,小心翼翼的一步一顿,便出现在偏殿的门口,而彼时刘彻正是如此,尤其那一张惨白如纸的脸,看得阿娇心头一酸,眼眶不觉就有些濡湿。 不足月的孩子是极嗜睡的,可小丫头却不知怎么的,突然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眸子盯着刘彻片刻,小嘴一扁,粉嫩的牙床咬着下唇,脸蛋一皱“哇——”的一声十分响亮的哭起来。 刘彻的面色更僵硬了几分,苍白的脸上隐约显出红晕,仓促着抬头正要唤人,便看到缓步而来的阿娇,多日不见,她倒是略胖了些,气色也好了很多。 阿娇冲着刘彻莞尔一笑,脚步不停,任小公主哭得惊天动地,她只是上前捉住刘彻的手,带着他柔柔地握住女儿粉嫩的小拳头。那般柔软的触感让刘彻心头一滞,眸中惊异毫不掩饰的流露,下意识的便想缩手,却被阿娇牢牢握住。 “彻儿……”望着刘彻眼中的惊诧,阿娇浅浅一笑,仿佛前尘进去般纯净的笑容,“这是我们的女儿,你和我的……第一个孩子。” 铜镂雕花的熏炉上烟雾缭绕,冲散了些微药香,前尘往事皆不能入眼,须臾间的彼此,眼中只有你我,岁月流淌,韶光灼灼。 作者有话要说:嗯,查了下资料,关于阿娇女儿的封号。 据《后汉书·皇后纪》记载:汉制,皇女皆封县公主,仪服同列侯。其尊崇者,加号长公主,仪服同蕃王。故与很人多认为的不同,在汉朝,并不是皇帝的所有姊妹或是姑母、姑祖母都能像后世一般被称为长公主或是大长公主,由公主升格成为长公主,必须经过皇帝的册封。长公主也是两汉帝女所能得到的最高地位。 关于鲁元公主的封号,某只对刘邦这个渣男向来没什么好感,吕雉既不是他第一个老婆,也不是他最爱的老婆,只是他妻子里最后获胜的那一个,所以,某玥还是觉得,鲁元公主这个元字,并不代表了刘邦对这个女儿的重视,其意义怕也只有高祖皇帝自个儿知道啦! 于是,我们按照祖制来,阿娇的女儿,大汉朝身份血统最尊贵的公主——陈长公主。 改了下出生时间,前面写错了…… 92宛城公主 若说女儿降生之前,阿娇的心中还有诸多纠缠无法释怀,可这个玉雪可爱稚嫩娇弱的小人就那么真实的躺在她怀里,这是她亲自孕育的,有着一半刘彻血脉的生命。 不知不觉中,那些曾经以为不可原谅的过往,都随着女儿的降生,烟消云散了。 婴孩的成长冲淡了椒房殿里的药味儿,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奶香。 一个月过去,阿娇的身子已养得大好,而刘彻却仍有些羸弱,那刺在胸口的一剑没伤着他性命,却落下咳嗽的毛病,是故一直病怏怏的,看来少了先前的精神气儿。 “陛下……”云芳进得殿来,便看到帝后相携阿娇拥着孩子格外和美的一幕,声音不由得就轻了几分,可话未出口,刘彻却已匆匆抬手制止了,眼神凛然的看过来,云芳这才注意到,阿娇怀里,熟睡的小人格外讨喜。 听到动静,阿娇看向云芳,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侧身脱开刘彻的怀抱,将孩子交给奶娘,待她进了配殿,这才扬声问道:“何事?” “启禀陛下、娘娘,太皇太后派了人来传口谕,在正殿候着呢。” 看云芳这一脸为难的模样,阿娇就知道,太皇太后派来的人,举足轻重,“我跟你去见吧,”阿娇起身,提步走出几步,忽的顿住步子,回首对刘彻莞尔道:“陛下先歇会儿吧,毕竟明日的宴席,得您坐镇才好。” “好。”刘彻笑得淡然,却毫不吝啬其间的满足。 才出寝殿,阿娇顿住步子,云芳忙低声上前禀报:“娘娘,来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沛柔姑娘。” 阿娇微微叹了口气,暗转了几分心思,提步往外行去。 沛柔,那是自刘嫖出嫁后就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看着阿娇长大,那份尊重,无关身份。 “沛柔姑姑,今儿皇祖母怎么舍得把您支使出来了?”阿娇十分亲热的迎上去,她经这一个月的将养,身子略显丰满,倒是比先前的瘦弱更显三分气度。 沛柔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躬身在下首禀报:“奴婢奉太皇太后之命,传口谕给陛下。” “陛下歇了,姑姑有话直接跟阿娇讲也是一样的。”阿娇莞尔,半点不将沛柔的恭谨放进心里。 阿娇的性子,沛柔自小看在眼里的,闻言她也只是略微愣了一愣,复又禀报道:“启禀娘娘,太皇太后觉得,‘韶’字缺了几分女儿家的雅致,不宜用作公主的名讳。” 陈长公主的名字,刘彻亲为拟定的,便是一个‘韶’字,刘韶。 “韶者,乐之通名也。怎会不好呢?”阿娇驳得坦然,对沛柔,她说再多也无用,只是不想纠缠罢了。 刘彻取这个“韶”字,是以乐为名而选,可取的,却是“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中的“韶”。刘彻推崇儒学不尊黄老,这是他同太皇太后最初的矛盾所在,后来的种种改革制度为太皇太后压制,根本也是这黄老同孔孟的区别。阿娇允他用这字,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亦让女儿的将来,有了绝对的保障——只要刘彻治下仍尊儒术,刘韶的尊贵,便无人能动。 三言两语打发了沛柔,阿娇微微叹了口气,提步正要往内殿去,却见多日不在跟前晃悠的锁心,跌跌撞撞扑到身前,抬起下巴,却是一脸的泪痕,泣不成声。 “这是怎么了?”阿娇惊问,抬手拦住了云芳拉锁心的手。 “娘……娘娘,您快去救救师兄吧,他会死的……”阿娇正抚锁心乱发的手不由得一滞,锁心的师兄,不正是尚虞么。 锁心还要再说什么,阿娇却猛地起身,眸光狠厉的扫她一眼,回身吩咐云芳将锁心带到偏殿,到屋子里只剩了两人,她这才开口:“尚虞……怎么了?”尚虞救了她的孩子,救了她的命,这月余的调养照顾,也是由他照看,阿娇心里,不可能没有动容,却也仅止于感动而已。 “他昨日辞了太医院的差事搬出去,我今天看到……看到他跟人商量,要去……去廷尉府……”锁心说着,声音却是越发微弱,轻如蚊呐。 阿娇心中不觉憋闷,总觉得什么东西被她疏漏,一扬声喝道:“究竟何事!” “他要去廷尉府……去救……救前次刺杀陛下的……女刺客……”锁心憋着一口气说完,瞬间多了分底气,不屈的望向阿娇。 刘彻在明堂遇刺的事儿阿娇是知道的,也知道那刺客被关进了廷尉府,却没想到,一个月过去,那刺客竟还安然呆在廷尉府的大牢中,未被处置,这倒稀奇了。 “那刺客,你可认得?”心底划过一丝清明,像是遗忘了什么,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不知阿娇为何要问这刺客,锁心一愣,略想了下,才道:“我听师兄说着,似是叫什么舞衣的。” 万舞衣! 阿娇猛地站起身来,疾步向外,只迈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下,“锁心,你去跟尚虞说,”略一沉吟,凑近了压低几分声音,“什么都不要说了,你绊住他,至少明日后日,不要让他去廷尉府,尤其是明日!” 锁心得了阿娇的嘱咐匆匆离去,她刚一走,刘彻便派人来唤阿娇,这边匆忙嘱咐了云芳几句,阿娇才进了内殿去。 太皇太后的口谕,在阿娇的视若罔闻中轻飘飘的过去了,次日刘彻于椒房殿为刘韶设汤饼宴,长安宗室及朝之重臣,皆在被邀之列,这也足够彰显,刘彻对这位公主的重视。 长公主韶生而惠美,心思恪纯,特封宛城,食邑一千。 宛城,南阳郡首府,刘彻赐下的这份封地,不可谓不厚重,以郡作为封地,比当年刘彻的胶东封地,多了不知凡几。然而阿娇初初在这汤饼宴上听到时,尚不明白其间关节,只是淡然的笑着,望向刘彻。 汤饼宴的热闹自在宗室笑闹间,这些滞留长安不愿离去的诸侯王公,见着刘彻言笑怡然,面上不觉都有些失望。那日明堂大宴刘彻无故退席,后来才传出皇后生产的消息,可动静太大,难免没传出些风声去,是以刘彻今日的坐镇,十分重要。 阿娇陪着客套了几句,便借口疲乏抱着女儿先退下。 才刚入偏殿,念文便接过刘韶送去给奶娘伺候,云芳忙服侍阿娇换了衣裳着了兜帽,自后殿而出,上了早就备好隐在宗室车驾间的辇车,直往廷尉府去。 所有的记忆中,这是阿娇第二次踏足廷尉府,前次是为了刘荣,这次,仍是为了刘荣。 万舞衣三番五次的刺杀是为了刘荣,阿娇可以容忍她的逾越,却不能容忍她竟然可以放肆到未央宫里去。明堂的刺杀就足以说明,万舞衣为了要刘彻的命,可以跟任何一个有异心的诸侯勾结,然而那些诸侯,怕没谁不乐意送这个晦气来给刘彻添堵的。 时隔多年,走在这阴暗潮湿的大牢中,阿娇隐约看到黑暗中温润如玉的男子,笑着望向她,眸光微错,看到的,却是囚室内衣衫褴褛,奄奄一息的万舞衣。 见着阿娇,万舞衣的身子明显一震,继而用早已麻木无知伤痕累累的一双血手,撑着身下的稻草,倔强的起身,许久,她竟直直站在了阿娇面前,眼神一如既往的凛冽,“陈!阿!娇!”说罢这三个字,她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跪下去。 云芳急忙要护住阿娇,却被她轻轻推开,摒退了众人,方寸囚室,阿娇对废人一般的万舞衣,毫无惧意。 “尚虞要来救你。”阿娇开口,万舞衣却丝毫不为所动,“你还想活么?还是……你想去见刘荣。” 听到刘荣的名字,万舞衣眼中似有光华闪过,牵动嘴角伤口,表情狰狞,“难得,皇后娘娘还记得刘荣,不知是否临江王之荣。” “本宫如何,自不用你论断,只是你,又凭什么妄言临江王!”阿娇笑问:“你欠了刘荣一条命,莫不是……还要欠尚虞一条?这般下了阴曹地府,你又要还哪个去?!” 万舞衣一愣,满是血污的面上一双眸子忽的迸出笑意,“高贵如你陈阿娇,也为尚虞那般乱臣逆子,动心了么?你又好到哪儿去!” 阿娇哂然一笑,突然觉得,这一趟来得甚是多余。 寂静的大牢里,不知是哪里的死囚发出凄厉的嘶喊,听不出是哭还是笑,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万舞衣望着阿娇高傲的背影,些微光亮映衬着,刘荣模糊地背影恍惚立在那红衣女子身畔,看去显得那般卑微,跳脱。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对儿,皇权的角逐,从来就是成王败寇。 “我不会让陛下出事,也不允许。这是我的丈夫、舅舅、外祖父外祖母用生命守护至今的天下。试问,陈阿娇何德何能,凭一己好恶定这乾坤伦理?” “万舞衣,你眼里有的我也有,可我眼里有的天下,你却从未能放进眼底。” “尚虞为你所累,只能怨他命不好,于我或这天下,其实是件幸事……” 当囚室外那束阳光再次被隔绝,万舞衣像失了依托的提线木偶,残肢断臂瞬间跌落在地,荡起重重的回声…… 作者有话要说:刘韶小姑娘的封号呢,就是陈长公主或者用封地名字叫宛城公主,感觉好美的有木有。 某玥这周榜单,下周也申请了榜单,我要用榜单约束自己,鸡血结局啊!!! 原谅某只最近的废柴吧,我错了…… 好像快完结了,又好像还有很久,默默爬走,努力码字去! 93散尽后宫 宛城公主满月宴上的一番觥筹交错,惹得刘彻本就不曾痊愈的咳症,又重了几分,加之天寒风疾,刘彻的步子更是被牢牢禁在了椒房殿。 这日晌午,懒阳倏忽躲进了云里,天阴下来,一会儿便落起了雪珠子。 “娘娘,要不先在长信殿避避?” 阿娇站在长信殿外,望着越发厚重的乌云,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等人拿伞,提步扶着云芳上了车辇。 “阿娇,你需要儿子,陈家何窦家,也需要一个皇子来仰仗。有些事儿你来做,确实比皇祖母做,或是他日刘彻自己做了,要好上许多。窦氏宗族里,确然有不少品行皆优的女儿……” 猛地摇了摇头,她突然很想抱韶儿,极想。 在外殿褪了寒衣,又拥着手炉熏了一身的热气,阿娇急匆匆的往内殿去,却听到里面,是杨得意在回话,那声音不加回转直直跳进了她耳中。 “那女刺客自尽在廷尉府大牢中,太皇太后的意思,不宜声张……” 阿娇步子不过一滞,急火火进了内殿,扑面而来的热气带着丝丝奶香,让她的心一瞬间安定下来,目光一丝不错直奔着女儿平日歇息的摇篮而去,没成想,却扑了个空,登时眸光一凛,身子便有些僵硬。 杨得意禀完了这一桩,得了恩典正往外退,便见阿娇猛地回头瞪向刘彻,眸子里有一瞬的冷冽,继而半含娇嗔,竟扁着樱唇开口:“韶儿呢?” 刘彻一愣,刻意忽略了阿娇那一瞬的目光,面上淡淡笑着,支起一手将身上的锦被略微撑起,圆滚滚的小身子,十分乖巧的贴着他的襟衣,小手还攥着袍带上的穗子。 阿娇面上的笑意越发浓了三分,回身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扑到榻前,便去捞自家姑娘,只是小丫头,明显有些不给面子。刘韶攥着父皇襟衣上的穗子,一个劲儿往锦被里钻,阿娇整条胳膊都伸进去捞,却不敢很用力,是以母女俩就隔着条锦被,在刘彻眼前这么拔起了河。 “韶儿,到阿娘这儿来……”阿娇灵机一动,将清早簪在发间的蝴蝶花盛拿在手中,一晃一晃的往刘韶眼前引,想要把她的注意力从那穗子上抓过来,一时间绘声绘色,神情格外灵动,咫尺相隔,刘彻都看得有些痴了。 阿娇的心思全凝在女儿身上,好奇中加了三分赌气,正不满刘韶同刘彻这般亲近。却冷不防眼角一软,浅薄的呼吸喷在她发际,面上一瞬间布满红晕,阿娇有些僵硬的握着花盛,仰头去看刘彻。 “这东西有尖,不能给韶儿玩儿……” 眼前一花,掌中一空,温润濡湿的触感沿着阿娇的脸颊迅速滑上那一抹朱唇,热情便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来,几乎淹没了阿娇所有的呼吸。感受着这份细密的温情,阿娇脑袋有些发懵,刘彻的手揽在她身后努力缩近两人间的距离,唇齿间的嘶磨更盛,彼此的呼吸都有些凝滞,却是越发粗重起来。 十月怀胎,又是一个月的将养,他们已经近一年不曾欢好,彼此都是极为渴望。 渐渐地,阿娇脑海中残存的那一点清明也消失殆尽,推拒状的双手在不自觉间搂住刘彻的腰身,享受着彼此的温存…… “哇——!” 一个生命,从最初到最终,最淋漓尽致的演绎就是这哭声。 刘韶极不合时宜的哭声格外嘶哑,含着满满的控诉,极为哀怨的打断了父母大人的好事儿。 阿娇被这哭声惊得一个激灵恢复了清明,双手用力一把推开刘彻,急急的喘着气,目光却忙瞧上了自家姑娘,撑着床沿起身干脆利落的把刘韶抱在怀里细细察看了一番,这才略出了口气,丫头没事儿。 “哎……”刘彻憋闷的一拳捶在床沿,瞧着仍粉面含春的阿娇和隐隐啜泣的刘韶,心中憋闷更胜了几分,“这丫头,一点都不懂体贴啊!”说着,目光极为直白的望向阿娇。 被他看得不自在,阿娇抱着刘韶就要往外走,刘彻忙扬声道:“阿娇,我有事儿跟你说。” 阿娇回头,手仍不住拍在刘韶背上,步子却没上前。 “万舞衣死了,”刘彻肃颜,“咬舌自尽的。”依着刘彻的性子,他是不该将这些事儿跟阿娇讲的,可他不愿阿娇觉得他在隐瞒,索性和盘托出。 屋子里一时静寂,阿娇回身就往外走,不发一言。 “阿娇!”刘彻忙唤道,“你怎么了?” “韶儿饿了,我带她去找奶娘啊。”阿娇老实回答。 刘彻却有些愣怔,试探的开口,“万舞衣……的事儿,你就没什么反应?”显然,他如今是小心翼翼的有些过头了。 “哦。”阿娇呆呆的应了一声,抱着刘韶转身便出了内殿。 刘彻望着阿娇翩然而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却说不出是欣喜多些,还是不安多点。 身为刺客的万舞衣死了,同那刺客有些牵连的尚虞从太医院辞官了,连椒房殿里原先总跟在阿娇身边寸步不离的小神医锁心也是多日不见,阿娇的反应,却只是一个“哦”,刘彻会忐忑,也属正常。 只是刘彻没想到,他心中兀自忐忑的这些,阿娇却根本没在意。 及至这日晌午天色晴好,得了太医的肯定,阿娇让人将躺椅放在椒房殿后的院子里,同刘彻并刘韶,一道晒太阳时,刘彻才终于得了个机会将心中的忐忑说出来。 “阿娇,原先给我看诊那个锁心丫头去哪了?好些日子没见了。”刘彻大手一揽,将妻子女儿一并抱在怀中。 阿娇被他弄得有些不舒服,挪了挪抱刘韶的胳膊寻了个舒坦的位置,这才开口:“跟着尚虞回临淄了吧,想是该嫁人了呢……”过了一会儿却突然抬头狠狠瞪着刘彻,“陛下怎么想起问臣妾的婢女,莫不是……” “胡说!”刘彻忙不迭打断阿娇的臆想,“朕才没有!” 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好笑,阿娇憋着笑意低声道:“没有就没有,急什么嘛……” “本来就没有!”刘彻大喊,心中暖意更甚了几分,阿娇为别的女子同他吃醋,似乎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这十来年阿娇每每心中不爽,却总是憋在心里,从来都不会说出来。 阿娇正捂着刘韶的眼睛同她藏猫猫,却冷不丁被刘彻捉住了手,抬头见他目光真挚,心中不觉一暖,“阿娇,以后你开心或者不开心,都跟我说,只要你说,我就依你,什么都依你。” 目色氤氲了点滴水汽,阿娇蓦地莞尔一笑,反握住刘彻的手,“真的?” 刘彻答得格外肯定,“真的!” “那我要你把这后宫女子都赶出去,你答不答应?”阿娇笑得随性,这话听来,也含了三分玩笑在内。 然而刘彻的目光却越发真挚,望着阿娇的眸子,坚定道:“我答应。” 阿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仍低头去跟刘韶玩闹。 却不想第二日,太皇太后便将阿娇唤去长信殿,一通责怪。 刘彻竟当真发了那样一道圣旨,遣散未央宫中所有宫婢。 握着这份儿被太皇太后压下来的圣旨,阿娇的脑袋,还有几分模糊,这真是刘彻干的事儿么? “散尽后宫,你要天下人怎么说你这个皇后,若真这般做了,只怕无人妄议帝王,单单诤谏之言就能要了你这后位!” 阿娇不觉想起昨日刘彻格外坚定地说“我答应”那般模样,心头一阵暖意,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菊花》停更修文, 主攻《阿娇》结局~! 大家想看温馨喵? 94都王后 太皇太后的话,阿娇并没有说给刘彻,只是将那卷圣旨原封不动丢给他,转身去抱刘韶。 将那圣旨一展,刘彻脸色立时便有些白,再看阿娇面上,半点不悦都无,心才略放了放,打发杨得意收了那旨意,笑着上前托住阿娇的胳膊要抱刘韶,却被阿娇躲开,面上不觉多了几分讪讪,“阿娇,皇祖母说了些什么?” 阿娇顺势坐在榻上,将刘韶圆滚滚的身子平放在锦被上,看她时不时挥舞一下小拳头,心底格外甜蜜。 许久,才恍若回神的看向刘彻,笑着随意道:“圣旨不是给你了么,皇祖母说这旨意不能宣,所以拿回来还你了。”太皇太后只是说这旨意不能宣,却没让阿娇将这旨意带回来给刘彻。 刘彻顿时有些尴尬,站在那儿不知说什么好,许久,见案上堆着诸侯送来的贺礼,才回了回神道:“阿娇,这几日诸侯王公就陆续回封地去了。” “哦。”阿娇忙着同刘韶玩儿,却似没听到一般胡乱应了,过了片刻,才淡淡道:“我想见见江都王后,也是好些日子没见着了。” 原本刘彻提这个话儿,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他心底对刘非还存着点芥蒂,实在不愿开口,阿娇这么提了,他自然应下,回身便吩咐杨得意去江都王府传旨。 确然,自建元二年淳于歆跟着刘非去番就国,也有年余不曾见过。 已是腊月里,朝中无事,诸侯自然要赶着回封地去过年,太皇太后也不会允许他们一个个虎视眈眈的滞留长安,是以没两日,淳于歆便依着旨意,入宫拜见皇后。 淳于歆和阿娇,都是明艳张扬的女子,可她们的张扬,又迥然不同。阿娇的张扬来自于她血脉里的尊贵,随心所欲,而淳于歆的张扬却来自于她的生活,因为没有束缚而随性坦荡。 可是江都王府的生活,也许远没有淳于歆当初以为的那般惬意。 靛蓝明纹深衣,翠钿挽就的坠马髻,阿娇坐在上首,看淳于歆规行矩步逶迤而来,险些不敢开口。 “妾身叩见皇后,皇后长乐未央。”这个礼,怕是阿娇自认得淳于歆以来,见她行得最为端正的一个,是以不经意间,她也没了抬手去扶的心思,只令云芳赐座。 寥落客套几句,阿娇领着淳于歆摒退了侍婢,往内殿去看刘韶。 见着孩子,淳于歆的拘束略松了松,阿娇面上笑意也重了几分,“小歆,建儿呢?怎么不带来给我瞧瞧?” 淳于歆眸光眷恋的凝在刘韶身上,却只是疏远有礼的看着,恭谨回话:“建儿还小,怕冲撞了娘娘,便留在府上了。” “哪里会冲撞,”阿娇笑着躬身去抱刘韶,转身时,却看到淳于歆眼中明显的羡慕,不觉一愣,面上笑容也滞了几分,要开口时,却不知该怎么问,“你是堂堂江都王后,刘建是江都王世子,哪里谈得上冲撞。” 许是恸于阿娇眼中的清澈,淳于歆眸光略侧了侧,迎上阿娇的目光,呐呐道:“不一样的,从来……都不一样。” 刘非府上,从来都不是只有淳于歆一个,在她嫁给他之前,阿娇就知道,淳于歆自己也知道。阿娇不知该怎么劝慰,也许打心底里,她就更向着刘非一些。 室内静寂,两人相对,一时无言。 “师兄和锁心都走了,这样也好。”淳于歆突然错开话题,笑得清澈,“你生在这牢笼,我甘愿跳进这牢笼,一辈子就这样了,命该如此,不是么?” 恍惚间,阿娇似乎从淳于歆的眼睛里看到了些微怨恨,一闪而过,快得她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消逝。 话说到这个地步,两人相对已是无话可说,淳于歆开口告辞,阿娇也只是象征性的留了两句。 “娘娘,”走出几步远的淳于歆突然回身,笑得凄然,“不要再找师兄和锁心了,求你。”说罢,也不待阿娇回答,提步便出了殿门。 怀中的刘韶突然嘶哑着嗓子哭起来,阿娇微微仰头,看着纹饰富丽的椒房殿,脑海中一直不曾清晰地那根线就此崩断,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其实不只是刘彻独一无二的爱,还有她放弃了的自由。 自她应了那金屋藏娇之诺起,就将自己的人生桎梏在这未央宫方寸天地间,由生到死,已经成了习惯,可这不代表,她不渴望自由。 刘彻才踏进椒房殿,老远就听到刘韶的哭声嘶哑凄厉,却好似无人管一般,心头顿时腾起一股火,大步流星的就循着哭声往内殿走。 寝殿中,阿娇抱着刘韶,愣愣站在屋中,恍若出神,边上奶娘婢女一个个面色焦急,却没有谁敢上前,去抱阿娇怀里的孩子。 “阿娇。”刘彻一声轻唤,顺势抬手将阿娇整个人揽在怀中,另一手托起阿娇的胳膊,拥住刘韶单薄的小身子,“阿娇?” 近在咫尺的轻呼,唤回阿娇飘忽的神思,抬首时正对上刘彻疑惑的面色,略抬了抬嘴角想要笑,只是僵硬了的表情,一时难以如愿。 刘彻自阿娇怀中抱过刘韶,递给等在一边的奶娘,令一干人等退下,这才拥着魂不守舍的阿娇,坐在了矮榻上,“怎么了?” 阿娇并不说话,只将身子往刘彻怀中靠了靠。 相拥而坐,刘彻自然明白阿娇这样同淳于歆脱不了关系,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到怎么开口去问。 “阿娇……”刘彻才一开口,鼻尖一阵香风带过,唇上一阵软濡,阿娇晶亮的眸子近在咫尺,将刘彻眼中的震惊尽收眼底,那漆黑的眸中,隐约划过一丝笑意。 芬芳满怀,克制本就是极艰难的事儿,如此香唇送上,刘彻自然不会做那不懂风月的书呆子。原本松松圈着阿娇身子的手臂蓦地用力,让阿娇的身子更贴向自己,感受着胸前的柔软,唇上芳香流连,心底压抑许久的那把火,似再难压抑,迫切的想要寻找一个发泄。 耳鬓厮磨缠绵间,阿娇微一用力,贴着刘彻的身子两人一道跌在柔软的锦被上,刘彻用力将那吻发狠缠绵了一番,这才松开阿娇,看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粗重的呼吸几乎能喷出火来。 阿娇唇角促狭的笑意尚不能尽情释放,便觉一阵天翻地覆,已失了主动,被刘彻牢牢桎梏在下,大手游移间,阿娇白皙的肩头,已没了遮挡…… 这一场欢爱,阿娇的热情,出乎刘彻的意料,却也让他无端心疼。 青丝铺陈在一处,分不清彼此,阿娇懒懒的靠在刘彻怀中,胡乱拨弄着彼此的头发,面上晕着微微笑意。 “阿娇,出了什么事儿?”刘彻抬手笼上阿娇香肩,让她同自己贴的更近。纵然一番*,他还是没忘掉,适才阿娇不顾刘韶哭喊,面色迷蒙的模样。 “没什么,”阿娇笑着开口,却突然仰头望向刘彻,“彻儿,你带我出宫可好?听说,骊山的金梅甚是好看呢!” 看着满脸孩子气的阿娇,刘彻宠溺的撩起她鬓边散发,不再纠结于她不开心的因由,只开口应道:“好,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看金梅。” 作者有话要说:h无能的飘过…… 大家将就看吧,脑补脑补o(n_n)o~ 95上元佳节 诸侯去番就国,辞旧迎新的各种祭祀,哪里都落不下刘彻,是以那个过些日子,确然是过了许多日。 生命的成长,每一日都满是惊喜,这几日刘韶夜里总爱哭闹,宫人虽不敢向阿娇禀报扰了帝后安歇,可白日里小丫头一脸倦容,做阿娘的,又怎么会不清楚。只是太医诊脉说了无事,几个月的婴孩儿又不好用药,是以心疼女儿,阿娇亦是一日日消瘦起来。 天还未明,晨露熹微,椒房殿里却是半点寒意也无。 “陛下,陛下……” 杨得意不过一声轻唤,刘彻立时便醒了,下意识的动了动胳膊,感受到阿娇孩子气的往他怀里钻,嘴角扯起一抹弧度,左臂微动了动将阿娇揽得更紧了几分,侧转身子,眸光眷恋的流连在阿娇蝶翼般静谧的长睫上。 汉家循秦旧制,上元这日,帝王是要起驾往甘泉宫,祭祀太一神的,以昏时祭祀,至明而终。 是以今日刘彻,是要往甘泉宫去的。 不过略躺了片刻,刘彻右手轻巧的抬起阿娇的头颈,轻手轻脚地掀被起身,赤足立在地上,见阿娇仍睡得酣甜,面上满足,更重了几分。 也许,一个人只有失去过,才会明白那种深入骨髓的珍贵,天下最幸之事,怕不过一个失而复得罢。 外间候得久了,杨得意正欲言声再唤,便见胡乱披了件玄色外裳的刘彻,赤足而出,忙躬身行礼。 刘彻大步流星,绕过两重殿门,径自去了刘韶的屋子,却还没进得殿门,就听到女儿近乎脱力的啜泣,隐隐传来,登时沉了一张脸,大步而入。 偏殿里,云芳奶娘并一众宫人也几乎是彻夜未眠,刘韶近来睡得益发不安,夜里总爱哭闹,白日里睡得也少,只太医说无妨,宫人们也只好伺候着,丝毫不敢怠慢。 “这是怎么回事儿!”刘彻压低了声音,却丝毫不掩其间怒气,惊得一众宫人慌忙跪地,得亏那抱着刘韶的奶娘年长老练些,不曾因慌乱就抱着刘韶跌跪在地。她略躬了躬身正要跪下,怀里一空,便见眼前一袂玄色袍摆,逼人的气势近在咫尺,登时两腿一软,跌跪在地。 刘韶被父皇抱着,黑亮的眸子啜着点点晶莹望向刘彻,继而小嘴一扁,向刘彻的胸膛贴过去,小身子虽还一颤一颤,却是不再哭了。 怀里的小人,格外柔软,望着女儿胎发凌乱的脑袋,刘彻不觉想起适才阿娇往他怀里贴的模样,嘴角扬起,周身的怒气,亦是消散许多。 “陛下,”刘彻就这么抱着刘韶,丝毫没有放下的打算,杨得意看看外间越发明亮的天色,暗自咬了咬牙,低声提醒,“时辰不早了……” 刘韶似乎已睡着了,静静趴在刘彻肩头,格外恬静。 “去传太医令,让他就在椒房殿候着。”刘彻轻声吩咐,抬起微酸的胳膊刚托起刘韶的小身子,小丫头立刻一抽一抽又“呜呜”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格外眷恋亲人。 刘彻好不容易狠下来的心,不觉又凝滞下来,倒是将一边的杨得意看得心惊胆战,又不敢再开口。只是这祭祀太一神的事儿不好耽搁,憋得他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就是不敢说话。 去传太医令的小黄门久久不回,刘韶又这么腻着刘彻不肯撒手,杨得意万般无奈下,只好唤了宫人先来替刘彻束发,亲自去准备车辇一应物事,可刘彻端坐配殿,面上丝毫不见急色。 很多年以前,木芙蓉花树下,阿娇携了漫天的花瓣扑簌而来,不偏不倚跌在他身上,火红的一团,就像如今的刘韶般趴在他身上。 记忆绵长,属于他们的记忆,却又格外悠久。 而这一刻的踏实,无不在提醒着刘彻,阿娇的长门怨后,属于他那无尽的凄楚和后悔。 “彻儿?” 刘彻抬首,见阿娇披着外裳睡眼惺忪的站在他身侧,不觉生出几分恍惚,竟忘了开口。 阿娇知道刘彻今日要往甘泉宫,只是昨夜被韶儿弄得疲累睡得沉了些,可刘彻才走不过一会儿,身边凉意袭来,她就醒了。 “我来抱吧!”阿娇浅浅一笑,含着几分慵懒,红衣映衬却格外醉人,“时辰不早了!”阿娇抱过刘韶,见刘彻仍呐呐呆坐望着自己,嗔笑着抬手推了推他,这才唤回了皇帝陛下飘忽在记忆里的思绪。 那绵长的记忆里,阿娇是不曾有过这般和婉的笑容的,她一直张扬犀利,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捍卫着她所在乎的一切,那一切,却不过仅止于他而已,只有他。 刘韶的撒娇抵赖,被阿娇不由分说的怀抱尽数化解,她蔫蔫的依偎在母亲怀中,目光哀怨的瞅着刘彻,小鼻子一抽一抽,却是长大了嘴巴打起了哈欠。 看着女儿粉嫩无牙的嘴巴,刘彻不觉失笑,起身替阿娇拢了拢松散的衣襟,“我明儿一早就回来。” 阿娇白皙的脸蓦地一红,扫了刘彻一眼,却不愿说话。 “太医令一会儿就来了,让他就候在这儿。”刘彻交待完,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还有……”阿娇抬头,话才说了一半,便觉唇上一软,刘彻稍纵即逝的一吻,待她回过神来,只见刘彻得意的笑容停在面前,面上更红了几分,怀里尚抱着刘韶,却不知该要说什么。 “我明儿一早就会来。”刘彻又一次重复。 阿娇这才回过神来,含着几分无奈嗔道:“知道了!” 刘彻得了回应,这才心满意足的提步向外,走出几步匆忙回头,见阿娇抱着刘韶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面上笑容更肆意了几分,大步流星而去。 祭祀太一神,自昏时夜祀,至明而终,由未央宫往甘泉宫,却也要大半日的光景,是以刘彻第二日祭祀完毕虽赶着回宫,却还是傍晚才回了未央宫。 上元这日,宫里是要举行大傩的。 自有了女儿,阿娇也是好些日子没凑过什么热闹,耐不住刘彻游说,吩咐云芳并奶娘太医令好好看护刘韶,这才更衣梳洗,随刘彻往明堂前去看大傩。 这样的日子,宫里总是热闹的,一路行来,熟人确实见了不少。 帝后车辇停步,阿娇首先便看到人群后相携而立的刘嫖并陈午,是有多久不曾见她二人一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了? 正恍惚间,刘彻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阿娇回过神来,才发现刘彻眼中的醋味儿,笑意更浓了几分,随他的步履娉婷下辇。 先前阿娇生产之时,刘嫖为太皇太后训斥,已是多日不曾进宫来,这般见了,阿娇自然要上前问候一番,刘彻陪着几句闲话,见刘嫖面色不好,寻了个借口便往一旁去了。 “阿娘,这是怎么了?”望着刘嫖一张冷脸,阿娇笑问,“父亲倒是精神越发好了呢。” 陈午正要说话,被刘嫖淡淡扫了一眼,只讪讪一笑,“没事儿,韶儿可好?” “好,只是今儿这场合,没抱她来。” “也不知你究竟安得什么心,这神神鬼鬼的那小孩子怎么能看!”刘嫖厉声呵斥,显见她今日这不满,是对着陈午。 阿娇不明就里,可对于父母的事儿,她着实不好开口,只笑着含糊过去,对刘嫖今日的怒气,却是知道了个大概。 无非,便是刘娉。 刘娉并曹寿一道进宫,领着曹婵曹襄。刘婧并陈融随刘嫖一道进宫,领着陈珂并陈硕,下了车辇大人们寒暄在一处,小孩子们自然各自玩去了。确然不过是几句闲聊,刘娉总能惹到刘嫖的火,刘嫖近来本就被太皇太后驳斥一肚子火,几句话说起来,陈融和刘婧还向着刘娉,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了。 阿娇笑着将这一番折腾听在耳中,若搁在从前她定会去寻刘娉为刘嫖讨个说法,可如今,她是断然不会那般莽撞了。 刘嫖在女儿这儿没得到纾解,气鼓鼓的将陈午瞪了两眼,说要往长信殿请安,直接就走了,陈午交待阿娇几句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自然匆忙跟上。 从前,母亲同父亲这般情形,是阿娇对刘彻的目标,只是她从前没弄明白,母亲是公主,下嫁侯爷自是尊贵无比,而她是翁主,虽宠爱高过刘彻,可毕竟血脉里,刘彻是天子,威严不可侵犯。 “怎么了?”刘嫖才一走,刘彻便不知从哪儿凑过来,“那边要开始了呢,走吧!”他拉着阿娇正要走,却不知哪里跑出来个小孩儿,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拽着阿娇的裙摆,便不肯撒手,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尽是可怜。 阿娇一愣,抬手正要去抱那孩子,刘彻却抢先一步将他捞在怀里,面上有明显的不耐。 “这是谁家的孩子,穿得这样喜气?”阿娇瞧着这孩子一身红底银线团福纹的衣裳,就觉得喜欢,看刘彻这模样,想着该是哪家宗亲的孩子。 “舅母!舅母……抱!”刘彻尚不曾开口,这孩子满含着童音,伸手却是往阿娇这边来。 阿娇正要伸手,却见刘彻眉头略微皱了,只是伸出的手不曾停顿,将那孩子抱在怀里,才笑着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她心底,也略有个大概,跑不出曹襄或是陈硕这两个了。 “平阳侯府的世子,怎么跑这儿来了?”刘彻说着,躲开阿娇的目光,四下去张望寻这孩子的奶娘。 阿娇抱着那孩子的手,不觉僵了一僵,面上却丝毫未动,“许是奶娘跟丢了吧,咱们过去,直接交给娉姐姐吧,也省得出了岔子。” 阿娇会这般说,是刘彻没有料到的,如今他清楚明白的知道阿娇记得前世,之前她最恨的便是卫子夫并刘娉,如今卫子夫入了平阳侯府,可阿娇难道会因此而对刘娉和颜悦色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赶上日更了,可把榜单完成了,不知道明天还有木有榜单,继续鸡血! 今天写文,无意间发现一个比较搞笑的事儿,弄成欢乐小剧场,但求一笑哈~ 【欢乐小剧场】 一日,某玥惊见小猪并皇后凉凉喜寸之功不自胜,心中八卦之心大起。 某玥:一般皇帝有了高兴事儿,会干点啥? 刘小猪王八之气暴涨三尺:大!赦!天!下! 某玥扫了眼宛城公主出床新牙,默然擦汗:姑娘长了个牙,就大赦天下么…… 96暗流涌动 没等刘彻将惊诧问出口,阿娇已抱着曹襄提步先行,直往那跳大傩的篝火处而去。 未至正殿前,刘彻便寻了小黄门将曹襄抱走了。 那小人望着阿娇楚楚可怜的眼神,弄得她心底没来由一阵心慌,兴致也弱了许多,观那大傩仪式时,也一直是恹恹的。 仪式结束,阿娇拉了刘彻挡住刘娉,自个儿提步先登了辇车,也不等刘彻,便吩咐内侍回椒房殿。 阿娇将头靠在车壁上,感受着碌碌辇车之声,心思略平静了些,车辇却忽的停了。 “娘娘,”不待阿娇开口询问,云芳自掀了车帘进来,“陛下派人传话,让娘娘略等一等。”说着,将臂上搭着的一件品红绣团花暗纹缀火狐毛的披风放在阿娇座边,这才退下。 唇角不觉一阵失笑,明堂距椒房不过些微距离,刘彻还特意派人来唤她等,真是孩子气。只心底一番埋怨,嘴角眉梢的笑意,却是更浓了,寻了个舒坦的姿势靠着,只静静等着。 这些日子也确是被刘韶闹得紧了,靠在车壁上,阿娇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耳边是车轮碌碌,车辇不甚平稳的走着。 却不知走到何地,车轮轧着路面的凸起高高颠起,惊得阿娇没留神,额角撞在车壁上,虽隔了厚厚的绢布,还是有些痛。困意立时消散,掀了帘子正要唤云芳来问话,却猛然发现,外面矮巷憧憧,哪里是未央宫中殿阁的高广。 “住辇!”当即一声厉喝,阿娇放了帘子便要起身,车辇却忽的一住,她没提防才纵起的身子,忽的向后跌去。 “小心!”车帘掀开,刘彻伸出的手却仍没来得及拉住阿娇,便僵在半空,面上略有讪色。 阿娇面上已是蕴了八分怒气,见着刘彻,难免有些愣怔,“你怎么在外面?”刘彻若在,该同她一道乘辇才对。 刘彻扬起嘴角,笑得十分孩子气,掀了车帘进来将阿娇扶起,“我一早就在外面啊。” 心下好奇,阿娇忙伸手去看外间,矮巷深深,确然该是出了未央宫。 “我们出宫了?” 刘彻点头,将辇中软枕垫在阿娇身后让她坐的舒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着尚轻轻飘荡的帘子,阿娇脑海中泛起几分迷蒙,刘彻……难道刚才驾车的是刘彻? 夜色正浓,月明星稀,长安城宽广的街道上,只一驾马车富丽而行。 “彻儿……”阿娇隔着半掀的帘子望着刘彻,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诧异,驾车的,果然只有刘彻,“怎么不带侍从?” 刘彻并不说话,缰交右手,顺势将阿娇的手紧握在掌心,只淡淡笑了笑。 这般宁静夜色,身披霜露而行,阿娇还是头一次。反握住刘彻的手,掀了车帘将身子斜斜靠在车壁上,便静静望着刘彻。 看月色清凉下,往日坚毅刚硬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 车行得并不快,刘彻又是个生手,一路离了长安城往郊野而来,阿娇只觉五脏六腑都有些移位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疲惫一阵阵袭来,她渐渐歪了身子,靠在刘彻肩头昏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刘彻就在身边,她靠着刘彻的胸膛睡得虽甜,略抬了头,只觉脖颈酸痛。阿娇才一动,刘彻便已睁了眼,笑着扶起她,“好点了么?” “嗯。”阿娇点头,掀开搭在两人身上的披风,就要往下去。 刘彻拉住阿娇,将那品红妖艳的披风细细给她系上,这才放阿娇出去。 车帘掀开,寒意滚滚扑面,冻得阿娇一个哆嗦,显然有些受不住,还好披风挡去几分寒意。 晨光熹微,一眼望去,略显惨白的满月尚挂在灰沉的天幕上,晨雾缭绕,却仍能感觉到身在高处的畅快。 “这是哪儿?”阿娇轻巧的自辇上跃下,眉眼间满是新奇。 四野虫鸣阵阵,刘彻一步上前将阿娇整个人拥住,“骊山。” “骊山?”阿娇一声惊呼,却没脱了刘彻桎梏,“来这儿做什么?皇祖母知道了你我又要挨骂的……” “又不是没挨过,怕什么。”说话间,刘彻以双臂将阿娇圈住,下颌向边上一抬,阿娇遂疑惑的转过脸去…… 冬日枯黄渐退,新芽初生泛出点点绿意,层枯叠绿上,点点鹅黄若星子般铺了漫山遍野,花柔叶软,尚缀着些许晨露,远处有未散去的雾气笼罩,真真恍若仙境。近来天色晴好,须臾不过雾气已散了大半,天色也白了几分,阿娇望着这漫山遍野的花朵,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是说,你想看骊山的金梅么……”刘彻将下巴搁在阿娇肩头,气息和着含混的声音入耳,瞬间便红了阿娇半边俏脸,“寒梅方歇,此花迎春,春且姗姗来。” 阿娇被他弄得气息有些仓促,忽的半侧脸来,一个闪身跳出了刘彻怀抱,娇嗔一声:“胡说八道!” 日暮山光,寒意尚浓,阿娇一袭火红披风翩然而立,仿若涅槃欲飞的凤凰般明丽,几乎映散了这漫山晨雾。 东方的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继而点点碎金染就,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驱散了天地雾色露气,只将漫山迎春花映得更娇艳了几分。 暖阳洒在阿娇面上,她静静望着刘彻的笑脸,心底那一直不甚清晰的疑惑忽的被扩大开来——刘彻近来,却是一直在讨好她,小心翼翼且十分用心的讨好,可这样,也未尝不好。 山花烂漫,那思绪不过一闪,停在阿娇心底却不曾过去。她静静望着刘彻,忽的一笑粲然,直将那烂漫山花都比得失了颜色去。 私自出宫,挨骂是早就想好了的,帝后两人在长信殿挨了太皇太后一通数落,相携和和美美的回了椒房殿,倒也无伤大雅。 都说春意迟迟,然骊山归来,阿娇却觉那春仿佛一夜之间就蹒跚而来了。 看着刘韶一日日成长起来,阿娇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也许还有刘彻,这般琴瑟和谐心灵相通的日子,她甚至希望刘彻可以一辈子这般赋闲下去。 这日晨起,阿娇才换了衣裳,便有人来禀,说是平阳长公主求见。 平阳仍是那般目空一切的样子,诚然她如今也有这个资本,可想起卫子夫,阿娇不觉便有些怜悯她。卫子夫那个女人,放在哪个男人的后院,都是不能小觑的,何况平阳侯曹寿,亦非常人。 两人三两句寒暄下来,阿娇便不再开口,平阳专挑着刘彻不在的当口来,定是有事儿要跟她说,既然如此,她这架子便一定要端起来。 然而平阳还未开口,椒房殿外却是踉踉跄跄跑进来一个豆绿的小人,跌跌撞撞的扑进刘娉怀里,小嘴儿一扁,立时就要哭出来。 阿娇瞧着这小人讨喜,却正是上元那日大傩仪式上,抓着她可怜巴巴的曹襄。阿娇正要开口寒暄几句,却见刘娉不过眉头一皱,小人立刻又扁了两扁嘴唇,生生将眼角的湿润吞回了肚子里,一脸的倔强。 这孩子,果然有几分趣味。 “襄儿见过舅母,愿舅母长乐未央。”曹襄这礼行得一板一眼,却不知暗地里下了多少工夫,阿娇看向一旁满脸赞许的刘娉,心中不觉更多了几分钦佩,这女人,不仅对自己狠得下心,对儿子也够狠。 顺势扶起曹襄,阿娇却只赞了他两句,便不再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阿娇,韶儿呢?我这个做姑姑的可有些日子没见着韶儿了呢!” 阿娇装作疲累,抬手扶额,却向一边的云芳递了个眼色去,“云芳,韶儿可醒了?” “禀娘娘,殿下哭闹了许久方才睡下,却并不安稳。”云芳自幼服侍阿娇,当然明白阿娇的意思。 听了这话,平阳面上立时便有些讪讪,拉着十分乖巧的曹襄,也不说话。 “韶儿近来闹人的很,这好不容易安静会儿,姐姐来得确有些不巧了呢!” “无妨……” “不若姐姐改日再来,阿娇定让韶儿给姐姐赔不是,这丫头,也是仗着陛下宠她,近来连我这个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呢!”阿娇嬉笑着打断刘娉的话,一席话说得十分诚恳,半点破绽也无,且一并将逐客令都下了。 然而刘娉忽的扫去面上诧异,笑着将曹襄向前推了推,“阿娇,襄儿近来可是越发懂事儿了呢,我听他说,那日在明堂见了位穿红衣裳的仙女跟他皇舅舅立在一处,不用想就知道是你,我们这如今可都老了许多,单单你,看着还跟十五六岁般的娇艳。” 奉承话,从来是谁都爱听的。阿娇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拉过曹襄问道:“襄儿,是想把韶儿娶回家去么?” 曹襄毕竟不过两岁的年纪,刘娉在家中教的再好,却也不可能教过这一出,阿娇这般直截了当的问了,他自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立刻便回头去看母亲,然而刘娉面色发白,尴尬的将曹襄拉回来,笑着打哈哈:“阿娇说笑了呢,韶儿如今还不足岁,襄儿也不过两岁呢!” “娘娘,您要用药了。” 云芳不知从哪儿端出来一碗药汁,面色肃然的请阿娇用药,这般打岔,刘娉自然不好强留,忙不迭躬身告退,行走神色间,却尽是对阿娇的不满。 “这是什么东西,甜的?”阿娇端着喝了一口的药碗,“你上哪儿去弄得这东西?” “是长公主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药膳,”云芳说着,接过那碗,忍不住问道:“娘娘,您怎么……” “怎么能跟小孩子说那样的话?”阿娇笑着,眼中却露出三分寒意,“我若不这么说,指不定她又编出一个金屋子,将我的韶儿给套牢了去呢!” 云芳听得心惊,却是再不敢问,忙不迭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额,这周一万五…… 97再献长门 平阳公主在阿娇这儿碰了结结实实的一颗硬钉子,灰溜溜的离宫,却好似并没有在刘彻耳边说什么。 寒食将至,宫中一派肃穆,确然少了几分热闹。 “娘娘,奴婢侍奉公主去歇息吧。”云芳令宫人掌灯,见阿娇抱着刘韶仍一脸止不住的欢喜,不觉微叹了口气,面色十分无奈。 今晨起时,刘韶粉嫩的牙床上又冒出了两颗牙,粉嫩衬着雪白格外讨喜,是以阿娇将女儿抱在怀里宠了一日,还觉不够。这会儿经云芳一说,才觉刘韶恹恹的,却没将女儿交给奶娘,亲自抱了往偏殿去。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阿娇才安置了刘韶睡下,就听殿外一阵喧闹,便有内侍过来禀报,说是刘彻回来了。转身要往外走,刘彻却已笑着进来。 “韶儿呢?朕的乖女儿……”这些日子刘彻已不是很忙,但每日回来都要跟韶儿亲近一番,不知是从哪个王公宗室那儿听来的,父亲须得更亲近孩子,日后才和美。 阿娇不觉失笑,抬手拦住刘彻,压低了声音道:“已睡下了呢!” 刘彻面色立时便少了几分颜色,“我就看一眼。”这话里,满含着孩子气。 笑着收了手,不理刘彻自向外行,刘彻上前看了刘韶两眼,这才匆忙跟着阿娇,往正殿而去。 “听说,阿娘今日也进宫了?”阿娇帮刘彻解了外裳,一边问道:“阿娘许久未往椒房殿来了?”面色略显黯然,手头的动作,也凝滞起来。 刘彻等得焦急,阿娇才解了衣扣,他便自顾褪了外裳,笑着握住阿娇,“想他们的话,明日只管回堂邑侯府去瞧瞧啊!” 阿娇不觉愣怔,望着刘彻略有些失神。 “韶儿如今也大了,还没回过侯府,就算是带她回去看看嘛!”说着,眉头却不禁一皱,“不过朕却是不能去,皇祖母要朕后日往顾城庙拜谒,明日却是抽不开身来……” 顾城庙,即汉文帝庙。却说是太皇太后近来总梦见先帝,又逢寒食,她腿脚不便,只能让刘彻代为拜祭。 刘彻亲口发了话,第二日一早,阿娇便轻车简从,带着刘韶并几个宫人,回堂邑侯府去了。 因事前不曾有旨意通禀,阿娇回府时,陈午同刘嫖,都是吃了一惊。 “娇娇,出了什么事儿?”下意识里,刘嫖以为,阿娇又同刘彻争吵,带着刘韶回府,这动静未免有些大。 阿娇笑着将刘韶递给陈午抱,拉着母亲,面色略有些尴尬,“什么事儿都没有,阿娇想娘了,彻儿便让阿娇回来看您啊,皇祖母说不让您进宫,您还就当真不来看女儿了!” 一席话,含着三分撒娇,将刘嫖说得略有些面红。 陈融早些年尚公主时就已经搬出了堂邑侯府,只陈须仍在府中侍候双亲,府中倒也还热闹。 “阿娇,韶儿如今渐渐大了,你可要加把劲儿,给陛下生个皇子来!”陈须的长子陈修、长女陈姝并次子陈铭,三个人领着韶儿在边上玩,云芳和奶娘在一边看护,刘嫖忙将阿娇拉到一边,小心嘱咐。 世上也只有做娘的,才会如此直白的同女儿说这些,阿娇虽不怎么爱听,却也只是红着脸嗔道:“阿娘,阿娇知道……”她若是说不知,或说别的搪塞,还不知刘嫖会说些什么来。 见阿娇如此乖巧的应承了,刘嫖面色立时和婉许多,“韶儿日后,定比阿娇还美上几分……” “阿娘!”阿娇嗔道:“阿娇就不是美人了啊!” “阿娇自然也是,你最像阿娘我,自然得是!韶儿像你,才能更美些啊!”看着阿娇如此孩子气,刘嫖心中也舒散许多,指着已有些少年翩然姿态的陈修,对阿娇道:“娇娇,你看修儿这孩子,长得如何?” 顺着母亲的手看过去,阿娇确然有许多年不曾跟这些孩子打交道,细细看了,只觉陈修气度翩翩,十分谦逊的君子模样,陈家儿郎,评价也就高了些:“确然是个好孩子,看来颇有当年……舅舅之风呢!”阿娇本想说陈午,却忽的想起刘嫖最厌陈午的翩翩君子做派,话到嘴边忙转向了景帝。 这话自然说得刘嫖十分开怀,“那你看,若是把你的韶儿,许给修儿可好?” 阿娇从来不知,刘韶还不足岁的婴孩,便有这许多人惦记着她的婚事,立时便有些头痛,“阿娘,韶儿还不足半岁呢!” 怎奈刘嫖这事儿不是想了一天半天,提起来就有些不肯罢休,“怕什么,修儿年岁确然有些大了,那铭儿,铭儿如今不满十岁,同韶儿相配,也是十分好的。” 对刘嫖,阿娇自然不能同对平阳公主那番直截了当的拒绝,可若不拒绝,母亲定然会就此以为她答应了,日后若有什么牵扯,或是韶儿不愿,麻烦事儿当真多了许多。想起昨日刘嫖进宫,忙错开话题道:“阿娘,还是等韶儿大些再说吧,阿娘昨日进宫,怎地不来椒房殿坐坐呢?” 刘嫖望着陈铭,以及他身边抱着刘韶的陈姝,面上笑得十分欢畅,冷不丁被阿娇错开话题,还有些愣怔,“昨日?对了,昨日进宫,我是要去寻你来着,不过被彻儿给挡了。” “彻儿挡了?”阿娇不觉一愣,刘彻昨日回宫,却是半点没提这事儿啊,“彻儿为何不让母亲往椒房殿?母亲可是将修儿铭儿之事跟彻儿提了!”说着,阿娇不觉有些急,声音也不觉高了。 那边孩子们不知出了什么事儿,只见阿娇同刘嫖两个面色都有些僵,云芳忙说着好话,把孩子们引到屋外去了。 “自然没有!”被阿娇问的有些不悦,刘嫖也冷了脸,“我不过是听太皇太后说明日要彻儿往霸陵去拜谒,途中也没有行宫落脚,又有萩竹籍田,荻草竹林丛生难以尽除,籍田于礼又不可废,仓促间自然寻不到行宫,我这才想着,要把长门园给了他,哪知道一片好心,换了冷脸以对呢!” 长门园,那便是日后的长门宫。 若是从前的刘彻,他自然会坦然收下刘嫖的示好,可如今……刘彻记得前世之事,也记得阿娇魂归长门一腔怨恨,自然不会再收了这园子。可这些刘嫖是不知道的,她只觉得刘彻将她一片好心丢在地上,心头自然不爽。 “阿娇?阿娇?”刘嫖见阿娇一张脸蓦地惨白,神情与昨日刘彻十分相似,忙扬声唤她,“怎么了?” “没……没事儿!”阿娇猛地回过神来,看着刘嫖焦急的面色,心头一阵酸涩涌上,眼眶不觉便有些湿,“阿娘,彻儿想是觉得拜谒顾城庙收了阿娘的园子会为朝臣诟病,这才拒绝的,阿娘不要多想才好。” “我自然不会多想,只是这园子我已经和董……和你父亲商量好了要献给陛下做行宫之用,陛下怕人诟病,那阿娇你收了,这样陛下去住,也算是你的功劳嘛!”从前进献长门,是因为刘嫖打了卫青弄巧成拙反抬举了卫家,献长门是为了给阿娇也给她自己一个台阶下,如今阿娇却不明白,她跟刘彻好好的,刘嫖为何要把长门宫献上去。 “阿娘……”刘嫖欲言又止的话,阿娇立时便明白过来,又是那个董偃出的主意,“阿娘和父亲近来可好?” “自然是好的,阿娇,你明白跟娘说,那长门园,你是收还是不收!”刘嫖说着,已是有些怒了,总不能送东西两次都送不出去,还是送的自家女儿。 如果没有长门宫,自然不会有长门怨,刘彻八成是这样想的吧。可没有长门,长安城附近这么多园子,刘彻若一心相负,又哪能减得了怨呢。 “阿娇自然要收,娘给的东西,怎么好不要。”阿娇这般应了,刘嫖面色立时和缓许多。 在堂邑侯府呆了大半日,阿娇才起驾回宫,一路上却是没了来时的愉悦,满脸的心事重重。 用膳的时候,阿娇同刘彻相对而坐,却是食不知味,明显的心不在焉。 “阿娇,怎么了?回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刘彻将筷箸放下,定定望向阿娇。 回过神来,阿娇瞧着刘彻满眼的关切,却有些不忍心,然而心思一转,终还是狠下了心,“彻儿,今日母亲送了我个园子,在去往霸陵的路上,彻儿你途中可以在那儿落脚。” “当啷!”一声脆响,刘彻一个没留神,将手边筷箸碰掉在地。 阿娇瞧着,却并没停了话,“那园子,叫做长门。” 刘彻望着阿娇的眸子,隐约竟露出恨意。 阿娇不知道,刘彻已然洞悉她心中的怨恨,才会小心翼翼的讨好,刘彻也不知道,阿娇已知道她前世的怨恨。两相交错,刘彻理所当然的以为,阿娇对他还是满心怀疑,所以让他在长门歇脚。阿娇却是真的以为,长门宫,真的就已经只是长门宫,一处宫苑罢了。 这一夜,椒房殿里,冷冷清清,相依而寝的两个人,各怀心思,可谁都没有说出来。 98韶音落落 光阴似箭,暑热倏忽便去了,刘韶一日日长大,会爬之后,那好动不安的性子便越发明显,却也给椒房殿中,添了许多欢乐。 却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忽的一下热闹了起来。 “乐乐丝音落,陈娘子,珠宝玉。高弦铮铮烈,弦音起,风如血,殍遍野,弦音绝。” 这童谣不知从何而起,只仿佛一夜之间,街头玩耍的孩童口口相传,不出几日已传遍了整个长安街市,继而一层一层上达天听,放在了太皇太后的案前。 “这究竟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当谣言自民间传回内宫,其影响可谓已遍布大汉朝堂,太皇太后向来隐忍,却还是忍不住将拐杖一挥,打落了眼前矮几,险些杵着跪在当前的丞相许昌,“你们都是怎么做事儿的!竟然让这诋毁公主的言论一层层传开去!” 诚然,那一语歌谣,以乐为托,指其临祸苍生,又言于皇室,却不知是谁当先那么一点,果然矛头便都向着宛城公主刘韶去了。 众口铄金,到如今太皇太后得知此事,朝野内外早已是沸沸扬扬,直指刘韶乃天煞孤星,降灾临祸于苍生。然而,那毕竟是皇帝陛下见今最宠溺的陈长公主,未央宫中唯一的帝嗣,是以言辞虽汹,却没那个不要命的敢将此事上达天听。 太皇太后会知道此事,那是刘嫖禀报,要为外孙女鸣冤,自然也要将那造谣生事之人凌迟处死! 刘彻并阿娇接到旨意匆忙而来,一脚踏进长信殿,便听到丞相大人不住讨饶认错的声音,脑袋里一阵莫名。现今这位丞相许昌大人,乃是建元二年太皇太后免去刘彻亲自提拔的魏其侯窦婴,亲自提拔上来的,他笃信黄老之学,信奉无为,其人也当真是个无为而治的,中庸无为做得十分细致。 而太皇太后这般对他发火,也当真是头一次。 内侍禀报皇帝皇后驾到,太皇太后才略顿了顿怒气,令许昌退下,对刘彻道:“陛下近来,越发闲适了,看看这市井歌儿,都唱了些什么儿!” 太皇太后说罢,沛柔已将那歌谣呈给刘彻,刘彻看后面色一顿,立时便阴沉下来,阿娇看得却有些莫名,疑惑的望向刘彻,“这弦弦乐乐的,是说了些什么?” “陛下来说说,这究竟说了什么!”太皇太后将拐杖一杵,面色阴沉。 迎着阿娇好奇的目光,刘彻确然有些开不了口,略斟酌了下词汇,才道:“韶者,乐也,丝竹弦乐,笼统都可归于韶也。” 他这般解释,倒也中肯,阿娇依着刘彻的话,将那字句又看了一遍,面色立时也沉了下来,“这究竟是谁说的,好大的胆子!本宫要将他凌迟处死!” “如今,长安城街头巷尾,怕没几个人不知这歌谣,你是要让谁去行这凌迟之行!”太皇太后开口,阿娇才想起,先前太皇太后说这乃市井童谣,必然是一层层传进了宫中,才到如此,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厉声厉色的将帝后数落了一通,又责怪刘彻整日闲适不求上进,他们一一听了,刘彻接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去解决这童谣之事,两人才沉着脸离了长信殿。 一路回了椒房殿,阿娇不曾说半句,只静静坐在车辇中,面色无异。 步辇才住,阿娇不待内侍上前,抢先刘彻一步便下了辇,快步一径往内殿行去,惊得刘彻一个愣怔,也不顾仪态,只匆匆忙忙的追了上去,终于在椒房前殿,拦下了阿娇。 “阿娇,你听我说!”拉住阿娇的手,刘彻一个眼神示意,殿内原本候着的内侍宫人,悄没声息的就退散出去,阿娇冷着脸回头,望着刘彻并不说话。 心头一阵失落,阿娇还是不信他,刘彻紧紧握住阿娇的手,字句坚定:“韶儿也是我最疼的女儿,朕决不允许人如此中伤她!你信我……” 阿娇仍那样看着刘彻,刘彻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两两对望,许久却是无言。 就在刘彻几乎撑不下去时,阿娇缓而轻的动了动手,却并未抽走,反倒握住刘彻的手,轻声道:“好。”说着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我现在,就想去抱抱韶儿。” 胶着的空气在这一瞬间消散,刘彻心头担着的那份忧虑瞬间消散,望着阿娇略显僵硬的笑容,暗自庆幸,竟是前所未有的激动。隔着这么多年那许多事儿的鸿沟,阿娇第一次望着他,说信他。 下一秒,阿娇身子一软踉跄着跌进刘彻的怀中,被他紧紧拥住,适才心底那阵杂乱的情绪也在刘彻怀中渐渐平息,手不自觉的拥住刘彻的腰背,任一颗心平静下来。 许久,她才闷着声音在刘彻怀里道:“彻儿,我想去看韶儿。” “嗯,我跟你一起去。” . 那谣言虽在市井传扬许久,然宫中久久不见谕令,风头便也渐渐弱了下来。 刘彻近来确是忙了些,不会日日呆在椒房殿中哄女儿,可关于那童谣究竟是从何处传扬出去的,却始终没见着个说法。 这几日宫中裁秋装,刘嫖前几日说是要几匹布料,阿娇便派了云芳亲自回堂邑侯府去送。云芳来去匆匆,也并未耽搁多久功夫,回来时,还给阿娇带了陈未的口信。 “平阳侯府出童谣,最毒妇人居长寿。” 自建元新政破灭时在太皇太后面前立了一功,陈未谋了个闲差就不再搀和到朝政之中,整个人逍遥世外,日子过得也是惬意。 短短一句话,阿娇多日萦绕心头的不安立时被坐正,气恼之下,震惊更浓了几分。 “娘娘,奴婢去请陛下……” “不要!”阿娇猛地喝断云芳,失手打翻了手边杯盏,面色惨白,额上有浅浅的汗,“先不要,容我好好想想……” 静谧的椒房殿内,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下来,只余了那铜滴漏里时不时一滴清露滴答,提醒着时间的消逝罢了。 . 永寿殿里,门窗未闭,呼啸而入的过堂风将纱帘吹得高高扬起,格外飘逸,然而殿中僵立的两人间,气氛却并不似这纱帐般飘洒。 “那不过是个公主,还是陈家的公主,你竟为了个丫头这样跟母后说话!”站在刘彻面前,王娡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如此歇斯底里,却哪里还有半分母仪风范。 刘彻身子猛地一僵,玄色暗红回纹的衣袖下,掌心蓦地攥紧,青筋毕露却也昭示了他挣扎的隐忍,许久,他才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那也是母后的孙女。” “孙女?哀家怎能有那般荣幸,高攀陈家的血脉!” 再隐忍不住,刘彻猛地抬手扫落案上杯盘,零落破碎之声在空荡荡的殿阁间,显得格外狰狞,“那是朕的女儿,不是什么陈家的血脉!” “你……”王娡抬手指着刘彻,眉头紧皱,一手颤悠悠的抚上心口,一闭眼就要倒过去,却没想刘彻抢先一步转身,一拂衣袖,不由分说的大步离去,毫不给王娡开口的余地。 “谁伤韶儿,就是跟朕作对!悖于人伦朕不能对母后如何,可平阳公主以下犯上妖言惑众,朕倒还是料理得了的!” 字句铿锵,仿若鸣金之声般激越,却是这大汉最尊贵的儿子,对他母亲撂下的狠话。 要不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额,那个童谣是某只根据赵飞燕乱国的那个改的,将就看看哈…… 这一章东西有点多,我好像已经看到结局了喵~ 继续鸡血! 99祸水东引 古孟尝君养门客三千,多有豪杰之士。 门客蓄养自春秋纷争时起,至秦汉不衰,贵族们亦好以门客众多来彰显个人财富地位,而这种势头,在长安贵胄中,又尤其明显,地位越高,门下豪杰便越广。 当今国舅,武安侯田蚡的府上,门客自不会少,而与这一众豪杰相比,淮南翁主刘陵,当算是个异类。 夜色缓缓笼住了整个长安城,几家灯火熹微,装饰华丽的武安侯府车辇自长安巷道碌碌莱尔,行得极是平稳。驾车的小厮摇头晃脑的挥着鞭子,面上不见半点急色,悠闲的还有些过了。 “再慢些……”清若黄莺出谷般灵动的声音,出自那车辇内,小厮闻言,抬手扯了缰绳,令那本就十分缓慢踱步的牛儿,更稳了几分,语气谄媚的对着车帘笑道:“听翁主的吩咐。” 车内坐的,自然便是以慧丽冠长安的淮南翁主刘陵。 那牛车行得极缓,道旁行人一个个都越了过去,仍不骄不躁,引得路人不住侧目,有些见识广的瞧见武安侯府的标记,忙不迭收了视线,灰溜溜的绕道而去。 武安侯田蚡,那声色犬马场子里的能人,这车辇华丽,不知又是从哪家教坊里迎了舞娘入府呢…… 东方朔并陈未自酒坊喝的畅快,头脚不稳,两人相扶着正往陈府走,蓦地被这牛车引去了目光,相视一笑,那眸子里的兴味确然十分相似,遂不约而同定住了脚步。 “乐乐丝音落……”东方朔先是一声高唱,顺手将提着的酒葫芦丢在地上,砰地一声脆响,却半点没惊着那老牛,倒引得驾车小厮一双眸子瞪过来,颇为不满。 “陈娘子,珠宝玉。高弦铮铮烈——!”陈未满是挑衅的将那小厮一瞪,继而高歌,这童谣虽传进了宫里,可刘彻并未在明面上禁止,是以街头巷尾,口耳相传,一时倒也热闹。 夜色渐渐沉重,那小厮不过武安侯府一驾车的,自不认得东方朔并陈未其人,只瞧着两人衣冠端正脚步踉跄,道是喝醉了闹酒疯的,便不予理睬,轻抽了鞭子,令牛儿走得快些。 然而这车辇之中,坐的却并非一般歌姬,而是堂堂的淮南翁主刘陵,她身负财宝留在这长安孤寡一人,便是为刘安联络长安贵胄来的,这歌谣,她诚然还是头一次听见,不觉来了兴致,一声娇喝,令车辇停住。 见车辇停步,东方朔眼中光彩更胜了几分,瞧着陈未,一步跃出老远,脚下踉跄却能隐约看出是在跳着如今歌舞坊里时兴的舞步,学得笨拙,看去格外好笑。只是东方朔几步腾跃,已近了那车辇,大笑而歌:“弦音起!风如血!殍遍野!弦音绝——!”话音落时,极其轻佻的借着醉意,将车辇侧旁的帘子掀起,瞧着刘陵诧异略带谨慎的面色,登时一愣。 陈未虽隔了几步,却也将那车辇中昏暗光线里的美人瞧了个六七分,刘陵其人,贵胄宴饮场合多有现身,是以陈未还是认得的。 两人本是为那童谣之事得了阿娇的消息来商议,瞧着武安侯府的记号想给田蚡寻个晦气,却没成想,竟瞧见这车中坐了刘陵。 天光熹微,刘陵并不识得东方朔,只觉得当街被冒犯了,心中十分不爽,登时一声娇喝,“哪里来的混账!”驾车的小厮听这一声娇喝,才回过神来,忙不迭跳下辇车来赶东方朔,只是哪里还用他赶,陈未忙不迭拉了愣怔的东方朔,快步闪进道旁矮巷,两人均是惊魂未定。 “刘陵怎么坐着武安侯府的辇车?”陈未将气息略喘匀了些,疑问立时出口。 东方朔并不急着说话,站在石墙阴影下,看着那车辇缓缓行得远了,直至再看不见,才回身对陈未道:“娘娘不是让你我寻那太后娘娘的晦气么,平阳侯曹寿为人刚正确然寻不着间隙,可这武安侯田蚡,为人贪财好色最能谄媚,不正是个好说的!” 陈未听了,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看东方朔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佩,“这事儿,该让卫青去做,他好歹也有个姐姐在平阳侯府,为人耿直又得陛下信任,可不正好!” “哈哈,陈大人高见!” “彼此彼此!” 两人相携而去,却是改了方向,循着适才刚出来的酒楼,打算再痛饮三百杯,再做打算。 不过几日,淮南王勾结武安侯意欲谋反的消息,便将那事关帝女的童谣给盖了下去。 先是有御史参奏淮南翁主滞留长安,游走于贵胄间心思叵测,再接着刘陵自武安侯府出来时,平日里最温顺的老牛突然发了狂,带着娇贵的陵翁主狂奔于长安大街,最后为一勇士所救,那勇士彬彬有礼非要将翁主送回歇脚之地,反倒引得路人侧目,将那车辇中受惊的佳人瞧了个分明仔细,不知是谁一声高呼,说那是淮南王家的翁主,那牛车上赫然还有武安侯府的标记,如此便坐实了刘陵于长安勾结田蚡的话头。 人心惶惶,才有公主临祸苍生,又有逆臣图谋造反,百姓们口口相传,那刘安造反没影儿的事儿,一时间甚嚣尘上,人们一个个说得,似乎刘安就已经打到长安城外去了。 这样藩王谋反的谣言,比起先前诋毁宛城公主一稚儿的童谣,不知严重了多少倍。 元狩元年,淮南王刘安谋反,事败自杀。 刘彻瞧着太皇太后阴沉的面色,听田蚡在旁战战兢兢地陈述事实,脑海里立时便涌出了这句话。 那一世,阿娇死在元朔三年,彼时她已在长门宫中许多年,理应不知淮南王谋反一事。 可如今,就在阿娇应了会信他能解决好那童谣一事不久,便出了淮南王造反这样的谣言,难道真的就只是巧合? 刘安是有反心,可也就是心怀不轨,只是如今这人言可畏闹腾一番,难保不将刘安逼得狗急跳墙,是以刘彻虽没将田蚡的字听进去一个,却也是忧心重重。 近来长安城的人言,确实丰富了些,太皇太后将田蚡训斥一番,令他断绝与刘陵的往来,又令人传召刘陵送她回淮南,还让刘彻亲自将廷尉训斥了一番,这事儿在太皇太后这儿,才算是告一段落。 刘彻始终想不明白,淮南王谋反一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陛下!”车辇碌碌,刘彻正要回椒房殿去,身后一声脆响略带了几分熟悉,他下意识的回头,便看见刘陵一袭红衣,踩着碎步匆匆而来。 遣返封地,刘陵这就要回淮南去了,且不论她日后会不会给刘彻带来烦恼,当着许多宫人的面,刘彻总不好在太皇太后定了刘安被冤枉的名头后,对刘陵太过疏远。于是命宫人止辇,缓步而立。 他隐约记得,刘陵曾说过,她的夫君,必须是这大汉最好的男子。于是前一世两人暧昧纠葛,因果由来都已经记不清楚,他唯一能想起的,就是刘陵的娇嗔笑闹,同阿娇十分相似,她不怎么喜欢红色,可每次见着她,却都是一身红衣。 “陛下!陵儿有话跟陛下讲!”瞧着刘彻模糊的焦距,刘陵虽有些迷惘,仍不忘初衷,急急道:“关于田大人的事,陵儿知道是谁造的谣!” 瞧着刘陵眼中的狡黠剔透,刘彻已经清楚她的居心不良,只是脚步未动,他突然好奇,这个当事人会给他怎样一个答案,“哦?那为何不告诉太皇太后,让她老人家为你伸冤?” “太皇太后必是会向着她的!”刘陵银牙一咬,那娇嗔的模样,像极了阿娇。 刘彻掩下心中一闪而过的动容,面色肃然的问道:“哦?那你说来听听。” 刘彻的这般反应,是刘陵没有料到的,她虽知道刘彻同阿娇琴瑟和鸣,甚至不惜为了阿娇忤逆太后,可帝王威严,也是能如此冒犯的么? 见刘陵不开口,刘彻微微叹了口气,突然也不想知道了,转身就要走。 “陛下!”刘陵一声娇喝,不顾尊卑带着几分任性扯住刘彻的衣袖,踮起脚尖忽的凑近他耳边,“一个叫东方朔,一个叫陈未!”说罢也不多留,抽身提步,那背影带着几分释然的轻快,翩然而去。 只是望着那背影的刘彻,心底,却是瞬间汹涌。 椒房殿里,阿娇正瞧着陈未派人送来的豆腐。 刘彻缓步而入,不动声色地将殿内宫人打发出去,走到了阿娇身旁,瞧着她后知后觉略有凝滞的笑容,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要说什么。 “彻儿,你瞧,这是淮南的豆腐,不知皇叔是怎么做的这东西,白白嫩嫩的!”阿娇说得轻松,笑得也十分欢乐,只是看在刘彻眼中,便像是一柄刺在心头的尖刀。 袖袍一挥,带碎了一案的杯盘零落,刘彻利落的将那豆腐扫落在地,眼神阴鸷的瞧着阿娇眼中的迷茫,字句清晰道:“阿娇,淮南王有反意,朕知道,难道你会不清楚!” 阿娇一愣,面色立时便有些白,嘴角仍扬起的弧度蓦地僵硬在面上,抬手便要推开刘彻桎梏她肩膀的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卫子夫、长门祸……你知道的,我也知道!”刘彻说着,突然自袖中扯出一条微微泛黄的素绢,“金屋不藏娇么!可事实与你所想,大相径庭呢!”刘彻将那素绢丢在地上,墨迹点点,赫然竟是阿娇的笔迹写着“金屋不藏娇”! “你知道,那又怎样?”阿娇瞧清楚那素绢上的字,面色忽的布满嘲讽,哂笑着看向刘彻,“你不知道,又能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要摊牌…… 100剜掉的心 刘彻愣怔着后退几步,眸中阴沉尽如水去,望着阿娇,眼中只剩了难以置信。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终归他负了她一世长门孤苦,到死都不愿屈尊再来看一眼。阿娇心底渗入骨血的爱,连着她的命,长门宫里最后的绝望把那颗心剜空了,即便骨血里仍爱着,没了心,又怎么去感受? 原本,刘彻若是肯满足于眼前的貌合神离,阿娇也乐意同他演这一世的琴瑟和鸣,可刘彻偏偏是个执拗的,他爱得真挚,就不能允许你虚假的敷衍,汉武威仪,那是他骨子里带来的天子霸道。 忽的一阵风过,轩窗被刮得洞开,几沿上歪倒的杯盏骨碌碌打了个旋儿,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阿娇,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是……你为什么总不肯信我?”刘彻小心翼翼的开口,眸光凝着那一片狼藉,却不敢抬头去看阿娇。 瞧着那一地零落,阿娇忽的失笑出声,“彻儿,我信你,我一直都信,直到……”瞧着刘彻抬头,嘴角一扬粲然道:“长门宫那么冷,你的心,竟能那么狠……”说着,眼角笑意仍绽着,却有泪滴,不受控制的滑落。 空气一瞬间哽在喉咙里,刘彻脱口欲出的辩驳,却在阿娇眼角的晶莹下,丢盔弃甲。 无可辩驳,他把阿娇远远丢在长门,是想她学会听话,学会一个皇后,在帝王前该有的姿态——恭顺服从,而不是放肆。可是,长门宫那么远,椒房殿里,还储了个卫子夫,眉梢眼角的柔弱,是他想在阿娇身上看到的模样,只是阿娇,从来都那么坚强,那么张扬,让他挫败的霸道无从施放。 刘彻不开口,阿娇瞧着他片刻,突然心上一松,竟有些释然,抬脚轻巧地拨开足前碎片,绕过刘彻便要往外去。然而腕上一紧,玄黑龙纹的袍袖覆在火红衣袍上,好似暗夜中盛开的罂粟般蛊惑人心。 “阿娇,我……”刘彻原是要说句“我没有”,然而话到嘴边,瞧着阿娇清澈的眸子,突然便没了底气,只紧紧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我们有韶儿……” “韶儿?是啊……”阿娇冷笑一声摔开刘彻的桎梏,“我的韶儿不过是个公主,便引得太后娘娘坐立不安,求亲不成便反来诬陷,怎地?我陈阿娇的女儿,也要她老人家亲手造个金笼子结结实实的给关起来么!”说着,阿娇忽的一阵哂笑,望着刘彻,“又是谁告诉你的呢?陛下的消息怕没这么快,刘陵么?你那位娇羞可人的陵妹妹,如今可还守着这长安城不肯离开么?从前……” “阿娇!”刘彻一声呼喝打断阿娇的话,却立刻软了神色,“我们俩好好过日子不行么?”过往的岁月,一页页铺陈开来,细细历数的,皆是他忘恩负义寡情薄幸的证据,是以提起前事,刘彻根本无以辩驳。 “好啊!”阿娇答得欣然,“我自演我的皇后,你自创你的霸业,夫唱妇随,其实也没那么难。” 再向外行时,刘彻立在原地,只愣愣望着阿娇翩跹的背影,静默无言。 碎玉珠帘,隔绝开那火红的背影,一如当年…… 身后珠玉泠泠,阿娇只觉肩头一重,下一秒便被刘彻紧紧桎梏在怀,他略微颤抖的声音,就在耳边喃喃:“阿娇,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总这么……这么冷冰冰的质疑我,好不好。我错了一生,可我们还有今生,还有来世,生生世世,我再不会负你!” 阿娇的心底有一瞬间的错觉,那种刻骨的冰凉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长门宫的绝望里,刘彻踩着长门宫外满树的梨花簌簌而来,若是那时他肯来看一眼自己,恨应该不会这般绝望吧。 可是现在,他就站在她身后,有力的双臂紧紧桎梏,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那心跳在她的感觉里,是满满的嘲讽。 “你凭什么,要这再一次的机会?” 冷清的声音里,刘彻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他的手臂渐渐失去力道,看着阿娇挣脱桎梏转身目光清冷的望过来,那眉梢眼角贵质天成,层层叠叠在光影里摩挲了年华,渐渐沉淀,却忽的成了刘韶的模样,绽放在刘彻脑海中。 阿娇看着刘彻嘴角不经意的弧度,正迷茫间,便听刘彻坦然却坚定道:“我凭这一颗心,再凭我是韶儿的父亲,够不够?” 这一番纠缠,阿娇积攒多年的隐忍愤恨顷刻爆发,她几乎忘了,这一世,她同刘彻已经有了个女儿,血脉相连,没了心机暗算,她终归为他生下了孩子。 不知不觉间,刘彻的手,又将阿娇紧紧握住,回过神来正要去拂开他的手,殿外却闻杨得意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太皇太后昏过去了……” 阿娇脑海里的诧异一闪而过,人已被刘彻拉着,大步出了椒房殿,几句询问,心头满是震惊。 太皇太后身子骨向来硬朗,除了早年操劳过度眼盲得早些,前一世,直到建元六年五月去时,仍不曾生什么大病。可如今,长信殿来人禀报,太皇太后在安逸舒适的长信殿里,突然便昏了过去。 刘彻强势的牵着阿娇登辇,然而阿娇不住颤抖的身子,让她根本无法自个儿完成这个动作,眼神恐慌,她怕,是不是因为她没有依照原本的历史让卫子夫进宫,外祖母才会突然昏迷了。 “阿娇!”刘彻贴着她一声高呼,唤回阿娇杂乱的思绪,抬手将她冰冷的柔荑握得更紧几分,“阿娇,有我在,别怕。”说着臂上用力,揽着阿娇的腰身,将她带上了车辇。 车帘放下,辇车碌碌,向着长信殿疾驰而去。 阿娇靠在刘彻怀里,感觉着耳边坚实的心跳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抬眸时,正瞧见刘彻紧抿的薄唇,目光隐忍却镇定。他天生便是帝王,撇开他对她的决绝,他实在是个能让阿娇崇拜的男人。 可惜偏偏,他是因她登上了帝位,也只有他登上帝位,才能有资格同她站在一处。 车辇很快便到了长信殿,刘彻先一步下辇,阿娇却在他起身下辇后,发现一片殷红的血迹,就在他适才踏足之地。 “阿娇!”刘彻一声轻唤,车帘掀开,他一眼就瞧见了阿娇凝眸之处,点点血迹,面色不变,将那褥垫胡乱推开,伸手握住阿娇,带她下辇。 长信殿里,太医挤满了屋子,一个个面色慌张,却没有谁敢开出个方子来。见着帝后驾临,都不觉松了口气。 如今这大汉朝,虎符掌在太皇太后手中,朝事奏议也都是太皇太后决断,倘若她老人家真就这么去了,诸侯虎视眈眈,且不知这天下风云会当如何呢。 刘彻自在外间听太医禀报太皇太后病情,阿娇自个儿领着云芳,往寝殿去瞧。 阿娇的记忆里,长信殿,从来都是风轻云淡恍若世外的一处福地。 沛柔静静地伺候在床畔,面上是少有的慌乱,太皇太后平静的躺着,好似只是午睡未醒,若不是榻旁急得满头大汗的太医令,阿娇真会如此以为。 “太皇太后,是怎么了?” 阿娇蓦地开口,将才收了脉案的太医令吓得一惊,回身急忙向阿娇行礼,“臣参见皇后……” “太皇太后如何?”阿娇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云芳在旁见那太医令愣怔,忙上前低声呵斥道:“娘娘问话呢!” “禀娘娘,太皇太后年高未免有些老人之疾,而玉体素来康健,不过微恙而已,陛下不必心焦。”这套话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 “何以,太皇太后还不曾转醒?” “臣这便去开方,为太皇太后将养玉体。” 待他禀完,阿娇不耐的挥了挥手,那太医令忙不迭退下,额上汗珠,却是又细密了几层。 沛柔将今日的场景细细同阿娇禀了,阿娇瞧着太皇太后,一时心头酸涩,不知如何言表。 “人生最幸运的事儿,不正是你想在乎的人,仍活着。”寂静的殿阁间,这一道轻灵平静的声线,便显得格外突兀。 阿娇蓦地回头,却见到一个女子,正浅笑吟吟的望过来,那眉梢眼角少了沧桑,看去却仍十分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额,猜猜这看透世事的人是谁?? 这一周安全落地,不知道明天神马状况~ 101巫女楚服 绛紫色的窄足深衣厚重简单,中正平和的衣着将那女子一张脸衬得越发白皙,隐约透出些微不正常的冷光来,显得更加柔弱森冷。 她面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不见卑微,只静静迎上阿娇的目光,坦然的跪拜下去,叩首道:“奴婢楚服,参见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巫女楚服…… 阿娇神智下意识的僵硬,望着眼前那一团沉重的绛紫色,就仿佛昔日长门宫中连绵不绝的黑夜里无尽的绝望般,汹涌而来。 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元光五年刘彻的那一纸废后诏如丛生的杂草般破土而出,喧嚣在阿娇的脑海中,怎么也逃不掉。 “娘娘!”沛柔一声疾呼,双手紧紧攥着阿娇不住挥舞的胳膊,“娘娘!” 阿娇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避开地上跪伏的楚服,侧脸去看沛柔,眸中有一瞬的恍惚,突然不明白她为何一脸的惊恐,试探的开口:“沛柔?” 听阿娇说话,沛柔不觉放下心来,扶着阿娇僵硬的胳膊,柔婉一笑,“娘娘,怎么了?” “我?”阿娇恍惚出声,目光触及仍跪伏在地的楚服时,身子又是一僵,却没再失态,兀自镇定了声线,问道:“谁让你来的?” 楚服将头埋得更深了几分,恭谨回禀:“奴婢奉太后之命,前来侍奉太皇太后。” 听了这话,阿娇不觉便皱起了眉头,心底初时的那份惶恐早没了影子,气势凛然,“太后娘娘?你原是永寿殿的宫人,本宫怎么不曾见过?”楚服自然不是永寿殿的宫人,从前是刘嫖将她荐给阿娇,以期用巫祝之术求得刘彻回心转意,只是弄巧成拙,反做了她被废的一剂催化。 “禀皇后,奴婢月前才入宫服侍。”楚服不是寻常宫人,她是可以改天命的巫女,是以镇定自然,毫不见瑟缩之色。 见阿娇不再问话,沛柔忙把楚服打发了出去,生怕阿娇再有个闪失。 只是阿娇愣怔不言思索的,却和她的想法全没关系。明明从前楚服是母亲引荐入宫,做宫人装束藏在椒房殿的,可如今她有了韶儿,外人看来与刘彻恩爱正浓,这个楚服,为何还会出现在宫中呢? 还是说,当年刘嫖引荐楚服,原本就是有人刻意为之,而非偶然? 自那日在长信殿见了楚服一次,阿娇心里便悬起了一颗石头。 太皇太后缠绵病榻,身子始终不能大好,那朝政之事便又回到了刘彻手头,一时间猛地接触,他仓促是必然的,是以这些日子,刘彻回椒房殿的时间,是大大减少。好在阿娇自个儿也大多在长信殿太后跟前侍疾,倒也不怎么觉得聚少离多。 是以这日自长信殿门外瞧见刘彻时,才发觉两人是多日不见了。 阿娇正要上前,却瞧见那一袂玄色衣袍后,浅紫的深衣该是个女子,而从她这边看去,刘彻似乎同那女子站得很近,却看不清是在干什么。 身旁云芳一步就要上前去,阿娇却冷冷抬手挡住了她,只定定站在远处,脑海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刘彻是一个雄图霸业的帝王,所以他的身边就不可能只有阿娇一个女人。这是阿娇最初在卫子夫出现时,从太皇太后那儿听来的劝慰,只是那会儿她一颗心全扑在刘彻身上,半点都听不进去,是以后来种种,其实也是她作茧自缚。 如今刘彻只记得他前世怎么辜负了自己,怎么样后悔,却并不知道,早在那之前,阿娇曾怎样无心的伤害了他,是以这样面对面的时候,阿娇占有着绝对的主动权。 时间点滴流逝,阿娇的眸子却并没放在眼前的刘彻身上,倒是将一旁的云芳急得满头大汗,正打算开口,却听阿娇冷冷道了声:“走吧。”说着提步,却是沿着回廊,绕道往侧旁而去。 好巧不巧的,刘彻这会儿刚好转过了身子,正瞧见这边阿娇,转身要往回廊那头走,当下心头一惊,狠狠瞪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大步上前挡住了阿娇的去路。 “阿娇!”拦住了人,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上阿娇好奇的目光,便有些孩子气的拘束,“朕适才去瞧了皇祖母,精神好了许多。” “嗯。”阿娇淡淡应了一声,将头微微低着,并不说话。 身旁宫人都十分有眼色的退后,刘彻却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攥了阿娇的手提步便往车辇步去。长信殿门正前,适才阿娇瞧见的那一抹浅紫色衣襟仍跪在那儿,卑微谦恭,脊背却十分笔挺。 “陛下,这宫女如何……” “枭首!” 杨得意上前话还没说完,刘彻便冷冰冰的抛出这两个字,简洁明了,却是将阿娇吓了一跳,不觉便定住步子,要去瞧那宫女,“她是犯了什么错?陛下竟要处死?”原来,适才那模糊地一眼,瞧见的是皇帝陛下向那宫人发火,阿娇不觉为刚才的胡思乱想觉得自嘲。 “原就是死罪……” “陛下饶命,陛下……!”那宫人原是被内侍捂住了口,不知怎的挣脱开来,虎狼一般往阿娇身前扑过来,口中一叠声的呼救,听来格外凄厉,却是十分熟悉。 阿娇不觉便抬眸多瞧了她一眼,竟是楚服!她鬓发狼藉,被一众内侍狠狠按在地上,早已没了那日太皇太后病榻前初见时的淡然。 再看刘彻之时,对他今日这手段,也有了些理解,从前,楚服似乎就是落了个枭首的下场,只是那会儿她确实在宫里为自己做了许多巫祝之事,可如今,她莫名其妙的从太后身边到了长信殿,似乎什么都还没做,便平白被处死,确实有些冤屈。 见阿娇要开口,刘彻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眸光阴鸷,却明显露着不悦,低声道:“那是楚服。”他以为,阿娇不认得那女子了,只是那个害的阿娇被废长门一世怨恨的人,又怎么能忘掉。 阿娇笑着回握住刘彻的手,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知道,只是陛下……她不过是个宫女,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呢?”见刘彻面露疑色,忙继续道:“令人将她赶出长安,此生不得再入长安便好,何必要她性命呢?” “阿娇……” “皇祖母也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当是为她老人家积福好了!”阿娇说着,粲然一笑,明眸皓齿熠熠生辉。 刘彻瞧得恍惚,不情愿的瞟一眼楚服,却也依了阿娇的意思,让人将她赶出长安去。 阿娇依偎着刘彻的怀抱,抬眼示意了云芳,这才故作轻松地随着刘彻,回椒房殿去了。 帝后多日不曾共膳,这一夜椒房殿里,父女和乐好不欢畅,因着太皇太后的身体抱恙,那日椒房殿中两人开诚布公所引来的争执,似乎随着那没有结果争吵无疾而终,不约而同地,被两人压下心头,都不去碰触。 第二日一早,堂邑侯府来人说陈午抱恙,阿娇同刘彻说了,便带着云芳匆忙出宫了。 车辇碌碌,堂邑侯府的车驾绕着长安城转了好几个圈,才绕进了一处矮巷民宅。 “夫人,那女子就在屋里。”门房殷勤的禀报了,瞧见阿娇自个儿要进屋子,正要开口,被云芳杏眸一横,立马噤声躲了一旁去。 云芳守在门外,阿娇独自,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四下紧闭,除了桌上摇曳的一灯如豆,只有灰白的光线透过窗户招进来,显得颓败沧桑。 楚服似换了暗色的衣裳,仪态端庄,静静坐在桌边,瞧见阿娇进来,也半点惊慌也无,只静静望着她,一如初见那日,她的镇定。 “你是巫女。”阿娇同此人也打过几年交道,深知其人玄虚故弄话里玄机非常,便直截了当的开口,“太后对你,有何交待?”阿娇说着,缓步上前,坐在了楚服对面。 阿娇的坦然,倒是让楚服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只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娘娘说笑了。” “本宫从陛下手中救你,是为了听到不一样的,如果没有,不用枭首,一样可以要你这条命。” 楚服望着阿娇,许久不曾开口,目光却越发的复杂起来,“娘娘,如何不老?” 阿娇一愣,旋即厉声道:“本宫在问你话!” “娘娘已猜了个*不离十,又何必为难我呢?” 听她这般淡然的说话,阿娇不免有些愣怔,却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第一次的莽撞不可怕,可怕的是第二次还摔在同一个地方,那就不是莽撞,而是愚蠢了。 天上的云彩几个飘忽,日已上三竿。 阿娇立在空旷的院子里,忽然觉得自己是这般的渺小。 “翁主……”云芳匆忙将门又掩紧,才上前来。 “放了她吧,就照着陛下的吩咐放了!”说着也不做停留,一径向门外走去。 车辇碌碌又饶了几个圈子,才回了堂邑侯府。 阿娇扶着云芳的手才要下辇,却不知哪里跑出来一只野猫,忽的从阿娇身前跃过去,惊得她一声高呼,险些仰倒在车辇上,还好云芳及时扶住了她。阿娇顺势坐在辇上以手抚额,却恍惚瞧见一袂白衣,翩然立在街口。 她垂下手去瞧,日暮天光下,街口青石板路上的一袭白衣广袖,格外翩然,却只是个背影,气度翩翩大摇大摆的向着远处而去。 阿娇禁不住一扬声便要唤,却猛地想起这是在堂邑侯府的侧门,而淳于歆当日殷切却小心翼翼的恳求也在脑海中浮现。便是她这么一个晃神,再入目去瞧时,空荡荡的借口,哪里还有那白袍广袖的身影…… 那真的是尚虞么? 又或者,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容我先哭一哈,这周活力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两万一啊,日更三千啊,可不可以这么给力啊! 编编今天,应该说昨天不在,某只苦逼了一天,终于决定,不请假了! 既然编编这么给力的希望我完结,我就尽量乘着她小皮鞭的势头奔结局去了~ 于是,结局这个事儿真有点苦逼,这周还有作业要交,真心觉得两万一这个任务有点重。。。 但是一万五的量我肯定能保证,于是周五的时候如果看到我标注不要点的章节,也许可能是瓦为了不进小黑屋贴的旧章,但是我会速度更上新内容的…… 当然!!! 我会努力不这么做的,希望各位体谅啦~ 尽量鸡血点番外来,结局的地方,还有些卡的,所以不一定本周能出来…… 我继续哭去,难得周五不断网5555555555555555555555 楚服小盆友戏份不多,欢快的撤退了~喵呜 突然发现一百章了! 102刘韶周岁 时光往秋日里去,最先想到的,便是韶儿的生辰。 太皇太后的气色虽越发好起来,只是上了年纪的人毕竟比不了年轻,须得缓缓将养,才好有些微的起色。而曾经,太皇太后是在建元六年的五月时去了,与见今,却隔了不足两年的光景。 至十月初二,宛城公主刘韶,已是足了一周岁。 刘彻原是要大宴群臣,以示恩宠的,然阿娇却觉得,如此铺张,于韶儿并非好事,是以这事儿便无疾而终。 车辇碌碌,刘韶如今已是能呜呜呀呀的说些简单字句,被阿娇圈在怀里,却是老实不安分,只将两只粉藕般的胳膊可劲儿往刘彻脖子上勾,看来十分殷勤。 “抱……抱……” 刘彻斜靠在车壁上,瞧着女儿要同自己亲近,阿娇一脸憋闷的神色,不觉失笑出声,立时便得了阿娇一个白眼过来,语带嗔怒道:“没良心的小白眼儿狼!”说罢却不肯松手,只将手提在刘韶腋下,将她粉嫩的小脸对着自己,轻声道:“韶儿,喊阿娘,阿……娘……” 阿娇这般教导刘韶说话,刘彻不是第一瞧见,却是第一回这般近距离的观察,这些日子两人始终有些疏离,将他弄得无措却又无奈,只好任阿娇这么僵着,却想不出对策。 韶儿倒也乖巧,知道阿娇不高兴,立时顺着她的意思,挥舞着小拳头要往口里吞,“阿娘……” 这两个字,比起刘韶喊得爹爹,确是流利许多。 刘彻听在耳中,虽觉欣慰,却还不免有些吃味儿,立时长臂一伸将韶儿从阿娇怀中抢过来,盯着她漆黑的眸子,笑道:“韶儿,我是谁?” “咯咯……爹爹!”刘韶喊得响亮,也务须刘彻引导,便如此轻易地说出口,这下,倒是轮到阿娇有些吃味儿了。 正要再开口同他纠缠,车辇却忽的停住,已是到了长信殿了。 阿娇抬眸白了刘彻一眼,也不理刘韶,率先下辇去了。 刚巧,刘嫖的车辇也才停住,瞧见阿娇,笑意嫣然的便迎了上来。 “娇儿!”刘嫖在阿娇面前,从来没有什么君臣之别的自觉,连带着对刘彻,也不怎么尊敬,前世这也是刘彻安插在她们头上的罪名,如今刘彻拥着刘韶自辇上下来,倒是抢在阿娇前头,同刘嫖打招呼。 大庭广众之下,刘彻就这么抱着刘韶,确然有些不成体统。 阿娇回身去接刘韶,却被他抬臂躲过,高高的将一身红底团福纹小衣的刘韶举起,满脸的宠溺,“韶儿,父皇带你去吃好的!”说罢阔步而行,大笑着避开阿娇并刘嫖,往长信殿内去。 长信殿中,今日虽只是设了家宴,然人却来得不少。 王太后、平阳公主夫妻、隆虑公主夫妻、窦太主夫妇俩以及田蚡窦婴及陈家兄弟们,已绝对可以显示出,皇室宗亲的浩荡来。 阿娇进得殿来,一眼便被平阳身后俏丽的女子引去了目光,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人不过一身淡粉的罗裙,婷婷立在刘娉身后,垂首不言。阿娇之所以第一眼便瞧见她,是因为那一头黑亮的秀发,再次,便是她身边笑意嫣然的曹婵,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笑得却都是十分欢畅。 目光微错,阿娇迎上刘娉淡然的笑容,得体的回她一笑,迈开步子,一径上前坐在了太皇太后身侧,受众人叩拜。 言笑晏晏,众人目光一时都凝在刘韶身上,倒也是其乐融融。 “舅母!”刘婧将韶儿抱去,正和着几个孩子在太皇太后跟前承欢,阿娇这便一时才得了闲,便听一声娇呼,偏过头便瞧见曹婵,欢快的凑过来,却多了几分规矩,“婵儿参见舅母。” 阿娇笑着将曹婵拉在身边,这丫头如今也出落得越发俏丽,好在更像曹寿一些,英气勃发的娇艳,倒不至于给阿娇看见刘娉的错觉,正要同她说话,却觉一阵香味儿扑鼻,微皱了娥眉抬眸,正瞧见曹婵身后约一步处,跟着那姿容艳丽的粉衫女子,乌发如缎子般垂在身后,那香味儿并非来自曹婵,想来,定是她了。 刘娉府上从来不缺美人,可是能入得曹寿房中的,也只卫子夫一个了。她储的这些丽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向她报当日之恨来的,这因由大家心知肚明,赌的,也不过是一颗变幻莫测的帝王之心罢了。 “舅母?”曹婵望着阿娇皱眉,语气里不免便带了几分小心,“是婵儿说错话了么?” 阿娇回过神来,瞧着曹婵蔫蔫的小脸,忙扬唇笑着去捏她软软的小脸,“婵儿是怎地了?难道总在家中被你母亲责罚?” “没有。”曹婵呐呐,却脱了初时那份跳脱,人也立时内敛起来。 她毕竟不是几岁的孩子,十二岁的姑娘家,离及笄也没几年的光景,虽说太皇太后如今仍把着朝政,可身为长公主之女,曹婵必然也是千恩万贵中长出来的。 两人几句闲聊,那粉衫女子始终站在曹婵身后,阿娇不免奇怪,将话题扯在了她身上,“婵儿,那是你的侍婢?” 恍惚间,阿娇似乎感觉到曹婵的释然,仰头一双眸子晶亮的望着她,略带诧异,望了那女子一眼,才回头来跟阿娇讲:“舅母,那是母亲寻来教婵儿弹琴的师父。” “师父?那怎的今日带进宫来赴宴,莫不是……”阿娇笑着望向那女子,见她正抬头看自己,瞧见她的目光忙不迭低下了头,“莫不是你娘要让你把这师父,让给韶儿?” 显然,这话刘娉并没有教过曹婵,小丫头一时愣怔,不知应对,竟直接便回头去瞧那女子,见她低着头,便也没了办法,气氛一时便胶着起来。 “说什么呢?朕老远就瞧见婵儿在这儿笑得最欢。”刘彻的声音蓦地穿进来,打破了宴乐中的一方静谧。 阿娇笑着回头看他,莞尔间,带着他的目光去瞧那一头乌黑的秀发,“陛下瞧,平阳公主府里,从来都是藏龙卧虎呢!”若是从前两相猜测时说了这话,刘彻必会以为阿娇在试探,可如今坦诚过后还这般说,那不过就是嘲讽了。 帝王之位,高处不胜寒,想与不想,其实根本没有多少是尽由他性子的。 刘彻确然,将那一头乌发瞧在了眼底,却不过一眼,低头揽住曹婵瘦弱的肩头,笑道:“婵儿,你娘又给你寻了什么师父,怎地连妹妹生辰都不让你安生呢!” 曹婵必是得了刘娉什么嘱咐,可又毕竟年岁阅历不长,听了刘彻的话,竟可怜巴巴的将眸光递向阿娇,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刘彻的搀和,曹婵只呐呐又回了几句话,便忙不迭告辞了。 这一场欢宴到了此时,确然有些索然无味。 刘彻开口待要说什么,阿娇却是一步起身,向着那边韶儿处,凑热闹去了,只留着刘彻自个儿,望着她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月华如霜,笼了寿客花叶婆娑,满园的馨香飘散。 安顿了韶儿睡下,阿娇却不愿呆在殿中,只是突然间,觉得椒房殿里那微醺了暖意的花椒味儿,透着份嘲讽。 当年她被贬长门冷宫,卫子夫生下了太子后,便住在这座宫殿里,金屋犹在,娇颜却改。 一时风起,拂动远处亭台水榭间妃色轻纱,妖娆若无骨柔荑,拂动着满园芬芳,隐约似闻有琴声缭绕,用心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阿娇不觉失笑着摇了摇头,想来是她在这儿站得久了有些魔怔,竟生了幻觉来。待要转身回寝殿去,却觉肩头一暖,冰凉的身子冷不丁落进一个温暖却熟悉的怀抱,“阿娇……” 刘彻自后将披风裹在阿娇肩头,将她整个人圈了个严实,却有些强硬的就这般立着,不许她回头。 “陛下怎么来了?”阿娇以为,他久久不归,是去赴那平阳公主的佳人宴了。 “朕不来这儿,又要去哪儿?”刘彻说话间,声音已是沉了下来。 阿娇再动了动身子,刘彻却突然松了手,任她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一双杏眸被月华映得略带清愁,却仍晶亮的很,“未央宫这般大……” 刘彻却并没有给阿娇说完的机会,他猛地将阿娇抱住,埋首在阿娇颈间,喃喃似自语道:“阿娇,再给朕生个儿子吧,朕教他弓马骑射,等他大些,便将这天下交托给他,好带你去过那神仙日子,阿娇……朕须得给列祖列宗一个交待……”他气息益发粗重起来,可字句却越发的清晰,耳边和着热气听在耳中的情话,平白在心头漾出一抹冰凉的陌生来。 阿娇下意识的就要推开他,却被他紧紧桎梏不得脱身,于是便只好倔强的仰了头,漆黑柔软的眸子下,嘴角轻扬,“陛下说笑了。” 刘彻有一瞬间的恍惚,阿娇却还是没能从他怀里挣脱。 “阿娇,你不是说,要做个称职的皇后么,那么第一条,就该是这个……”说着,他将阿娇拥得更紧,一低头便不容拒绝的印上檀口,仿若濒死之人渴求生机那般绝望的,擭取着唇畔芳香。 初时的抗拒后,阿娇也渐渐沉沦在那霸道强势的热情中,诚然,自那日椒房殿的一番开诚布公后,彼此心底都有了小心,只是一直忙碌一直逃避。如今,却是他先捅破了这层虚假的美象,只是其下风华,如今看来也不知那般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查西汉小孩子过周岁的风俗,发现那个时代,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真苦啊。 什么都没有…… 寿面啊抓周啊,什么都没有…… 每次上活力,我就会很不想码字,难道是打心眼里在抗拒喵~ 哎,半死不活爬去码字…… 103纠葛缠绕 一场冬尽,姗姗春回,绿意渐蒙上了未央宫,一派清新盎然。也因着太皇太后渐康的身子,宫中沉闷的气氛,也随着寒冬一并消散了。 三月上巳,依着旧礼,该往江河池沼之滨洗濯沐浴,以求消灾去病、祈福求祉、祓除不祥,及至有汉一朝,每逢上巳之日,宫中便常在沧池水榭临水设宴,亦是取的祈福去灾的意思。 太皇太后经那一场病累,心境确是开阔了许多,临风倚水而坐,听着泉水泠泠鸟语清澈,面上的笑意,便一直不曾消逝。 刘嫖斟了满盏兰生酒,笑着递在太皇太后手中,“母后,尝尝这酒……阿娇,你也别陪着俺们枯坐,去陪着陛下,年轻人,可别闷着你,快去吧!”刘嫖是瞧见,那边伺候着王娡来的几个宫女,并平阳公主府里带来的几个,凑在刘彻跟前殷勤,这才催阿娇。 然而阿娇笑得粲然,将太皇太后手中的酒接下,也不接刘嫖的话,只跟太皇太后撒娇道:“皇祖母,您瞧,阿娘可是自私的很呢,只想着自个儿在这儿陪您,连阿娇都不肯容呢!” “呵呵,还是阿娇乖。”太皇太后摸索着揉了揉阿娇的发鬓,面上的笑意深入眼角,确然是十分开怀。她这一场病养下来,刘彻对朝政虽有所接触,却全不似先前建元新政时的大刀阔斧,只仍秉持着黄老学说,依照往日旧例办事儿,是以太皇太后虽越发康健起来,对那朝政之事,倒也并未过多说辞。 王娡一直静静坐在下首,瞧着祖孙三人的和乐,许久才十分慎重的开口道:“还是太皇太后有福气,如今这四世同堂,可不和乐的紧呢!” 阿娇抬眸去瞧,王娡十分柔婉的回她一个笑容,丝毫不见异色,尽是顺服。 “哈哈哈!父皇……高高……哈哈!” 水榭外,刘彻将刘韶高高的举在肩头,笑得肆意畅快,父女俩衣裳倒没沾湿许多,笑得却十分畅快。只是那近旁伺候的宫人,确然是近的有些刻意了。 阿娇瞧着那边,眸光一转,便望向了并坐下首的刘娉并王娡母女,莞尔一笑:“阿姐今日进宫,怎么没带婵儿呢?”这上巳欢聚,并无人去请刘娉。 “她这几日闹肚子,便没带来。”刘娉拿了肚痛做筏子,未免又得了王娡并太皇太后几句惦念,不过她话锋一转,立时又归回了正题,“这不是瞧着过几日陛下又要起驾往上林苑去,特意进宫来瞧瞧,小孩子长得快,怕不知等陛下再回来,韶儿又长成了个什么样子呢!” 王娡面上不觉一僵,瞧见刘嫖脸色不好,忙接过话头,替刘娉圆道:“自然,是越发标致的嘛!”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忽的一阵清风带了些许春芽新吐的娇嫩之气,拂动轻纱旖旎,吹散了一潭胶着。 “呵呵,上林苑的风景,确然要比这未央宫中好上太多了,带韶儿去多看看,旁的乱七八糟别让她跟着,这也是好的。”太皇太后的话,打破了这份沉默,一时众人附和,倒也和乐。 阿娇始终没往水边去,刘彻也不曾唤她,只带着刘韶玩得兴起。可小孩子毕竟没那么大精神头儿,玩了那么一会儿,便觉疲累,吵闹着要找阿娇。依偎在母亲怀里,一低头寻了个舒坦的位置,两眼一闭便呼呼大睡起来了。 刘彻入席,在座并无男宾,可因着刘娉,倒也没怎么僵了气氛。阿娇只瞧着刘韶睡得沉了,正要将她递给云芳去寻奶娘,便听太皇太后开口道:“阿娇,韶儿可是睡了?”太皇太后眼睛瞧不见,也是觉得许久没听刘韶笑闹,这才开口。 阿娇点头应了,才将刘韶交给云芳,老太太一抬手,沛柔忙不迭上前扶住,“你们都在这儿坐吧,哀家这老胳膊老腿儿禁不住闹腾,让阿娇送哀家回长信殿去,彻儿,你可得好好替皇祖母喝几杯那酒!” 太皇太后的威严,在座之人自无敢忤逆者,甚至连多一句话的辩驳都没有。 辇车碌碌,长信殿的车辇里,锦垫却是铺的较别处更厚重几分,阿娇坐着,只觉得整个人都陷在柔软里,连带人也有些飘忽感。 “娇儿,怎么不说话?平日里,可不见你这么安静呢。” 阿娇面色不变,瞧着太皇太后覆在她掌上的手,淡然道:“皇祖母有话要交待阿娇,阿娇自然该安静点啊。”面对着双目不能视物的太皇太后,阿娇面上一片木然,连假装的掩饰都不需要。 “你倒也明白,可对着彻儿,怎不见你的明白呢?” “皇祖母……”阿娇蓦地抬眸去瞧太皇太后,然她老人家一脸的和乐,双目确然是混沌的。 “皇祖母不知道你为何对彻儿总怀着份怨恨,可皇祖母能看出来,你怨他恨他,却割舍不下他,是不是这个理儿?”太皇太后这话一针见血,说得阿娇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皇祖母不知道你跟彻儿私下里是怎样的怨愤,可看在老太太眼里,一直是你在为难他。” “我没有!”阿娇猛地抬头,却发现这辩驳尤其无力。重生而来,刘彻自建元元年娶了她,后宫中自始至终也就多了那阴差阳错的两位美人,后来还被刘彻撵了出去,诺大的未央宫,即便她十月怀胎不能侍驾,刘彻也不曾纳人入后宫。若看在旁人眼里,自然,该是阿娇在为难他。可是那前尘纠葛,又怎能对旁人道呢? 太皇太后握了握阿娇的手,不理她的沉默,仍继续道:“从前你舅舅头回听见你的名字时,说你是这大汉江山中的一抹娇,皇祖母眼里,你一直是任性肆意,甚至跋扈的真性情。可是丫头,你的自信气势,为何见了彻儿,就不堪一击了呢?” 这话说得委婉,却提到了景帝,阿娇想起宣室殿中冰冷的帝王之心,一时愣怔,也不知如何开口,便沉默着,任心中五味陈杂,乱了波涛。 沧池同长信殿之间还有着一段距离,车辇行得缓慢,然而这一路,祖孙两人,却是再没谁开口说话。直到那车辇忽的停住,沛柔在外禀报说已经到了,太皇太后忽的将阿娇的手握紧,静默片刻,才终是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阿娇,如今祖母说得你听不进去,可你得知道,男人都是小心眼的,你若让他委屈的狠了,保不准哪天,此时他眼里的虎豹豺狼,就成了明珠呢!”说罢,挑了帘子,任沛柔扶着,下了车辇。 阿娇愣怔着坐在辇上,隐约听到太皇太后命人送她回椒房殿,那车辇重又碌碌行起,一声一声,虽轻,却都敲在了她心上。 她是在口口声声对刘彻说着,信任和前嫌摒弃,可是她做的,难道这般直白,连双目失明的太皇太后都能瞧出来,也难怪刘娉,会屡屡想往刘彻身边送人。她是瞧准了,自己这般心态,早晚会让刘彻生厌么? 阿娇的心头一阵寒凉,可是对刘彻的那份执着,却越发明晰。那个是她丈夫,也是她女儿父亲的男人,同她纠葛了三世,到如今前前后后那许多的爱恨纠缠在一起,已经是不能放开了的。 爱或不爱,那是深入血脉灵魂的东西,根本抛不掉,她也,并不想抛掉。 汉武一朝,刘彻对打猎的兴趣,是众所周知的,是以他大张旗鼓的往上林苑去,倦怠了朝政,有太皇太后坐镇长信殿,倒也并无朝臣敢说什么。 山野高广,春寒尚不曾褪尽,阿娇瞧着承光宫里的一应摆设,突然便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沧桑感。自那一场争吵刘彻摔了她的簪子,负气回未央宫后,确然已有两年,不曾往上林苑来了。 云芳自将内外打点规整,阿娇立在殿中,一时便有些愣怔。 才入上林苑,刘彻便领着刘韶不知哪里疯去了,遥遥的一阵笑声传来,阿娇回神时,便见刘彻阔步而来。 阿娇顺势倚进刘彻怀中,“韶儿呢?” “云芳带着呢,”刘彻说着,臂上略用了力道,凑近阿娇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阿娇,朕的儿子,可是已经在这儿了呢?”说着,揽在阿娇腰间的手不觉抚上了她的小腹,那意味昭然若揭。 “别胡闹!”阿娇嗔怒着便去打他的手,却被刘彻握住,换了脸郁闷,“我瞧着你适才吐呢!可不是有了,快让太医来瞧瞧吧?” 阿娇面上,登时便有些红,继而白了一白,瞪向刘彻,“哪有的事儿,我不过是被车辇颠簸的反胃罢了,别胡闹。”说着打开刘彻的手,就要往殿外去。 然而刘彻哪里放她走,只抬手将阿娇拉住,自后将她抱在怀中,一双手正叠放在阿娇小腹上,坏笑着皱眉道:“难道是朕不够努力?”阿娇被他抱着,几乎便可以想见那微皱的眉头邪肆微扬的嘴角,呼出的热气带过鬓角,和着微潮拂在颈边。 “大天白日的,别胡……”阿娇一个闹字尚来不及出口,便被刘彻打横抱在了怀里,她一声惊呼,下意识的圈住了刘彻的脖颈,抬眸去瞪他,正对上他得意的坏笑,不觉便红了脸,羞得她不知如何开口。 正是情浓时,却听外间一叠声的清脆,却是刘韶的声音:“父皇!狐狐……狐狐……” 阿娇隐约听到云芳跟在刘韶身后轻唤,一个激灵推开刘彻,踉跄着稳住身子,白了刘彻一眼,拢了拢自个儿衣襟,提步向外,正迎着刘韶蹒跚而来的娇小身影,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韶儿,怎么了?” “阿娘,父皇,说狐,狐狐,给,韶儿!”小丫头断断续续说了这么一长串,阿娇却实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刘彻,“那狐狐,是什么东西?” 刘彻正无奈的瞧着自家女儿,被阿娇一问,更是长叹一口气,跌坐在榻上,瞪着刘韶,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白狐狸,只给贴心的韶儿,父皇不给你了!”他竟然,跟孩子置气。 阿娇一阵莫名还没弄清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刘韶小嘴儿已经扁了两扁,“哇”的一声哭将出来,直弄得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承光宫的寝殿中,嘹亮的哭声一时震耳,和着帝后轻言微语的劝哄,醺了满室的美满。 往上林苑来,打猎自是刘彻排在头前的事儿,阿娇自知道刘彻领着卫青在那林子里操练羽林儿郎,却也装作不知,整日里在承光宫带着韶儿,倒也惬意。若是刘彻没因那儿子的执着日日折腾她,便会更加惬意了。 这一日刘彻早早起了,阿娇赖了半日床,不好在韶儿面前做坏榜样,这才起身梳洗。云芳却说,武安侯来了,正在外候着。 阿娇略皱了皱眉头,才想起那武安侯不是别人,正是太后娘娘的亲弟弟田蚡。对此人,阿娇素来没什么接触,心底却落实了印象,好色贪财阿谀奉承的小人,是以开口,便没什么精神,“他是来见陛下的吧?” “武安侯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求见陛下的。” 听到太后,阿娇不免多问了一句,“他可说是何事?” “这……奴婢不知,侯爷只在外等着,奴婢瞧杨得意并无禀报娘娘的意思,这才……”云芳素来是个谨慎的,那武安侯又是太后家的人,也难怪她会开口。 刘彻打猎时,并不带杨得意,是以承光宫内大小事宜,都是他在操持,可如今任凭田蚡等在外头也不来禀报阿娇,必然是得了田蚡嘱咐的。 阿娇不过略皱了皱眉,便不再同云芳提此事,那田蚡爱等,便让他等去吧,左不过那王娡再派他来说些累赘话,如今,她却是不怕刘彻听到谣言,尤其,是来自王娡并刘娉那儿的谣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额,昨天迟迟不来的大姨妈造访,不知道自己写了点啥…… 今天看到大家的评,然后自己又看了一遍,发现自己都不懂。。。 于是加紧看大纲,换了个角度切入。。。 我发现我每次上活力,都好痛苦,打心底里不想码字,叛逆…… 104微雨绵绵 直到暮色深沉,红云绽了漫天霞光,刘彻才领着卫青策马而回。 阿娇自顾命云芳传膳,抱了刘韶,也不说等刘彻。 “娘娘,卫侍中求见。”云芳说着,便要来接刘韶,却被阿娇躲开,“唤他进来便可。” 是以卫青进来时,刘韶仍坐在阿娇怀里,挥舞着小手要去抓东西吃,阿娇握住刘韶的小手,看也不看卫青,只问道:“陛下交待什么了?” 上林苑虽地广,然阿娇刘彻次次来多便宿在承光宫,是以旁的殿阁虽多却都闲置,而这承光宫自比不得未央宫,稍有一点的风吹草动,便是瞒也瞒不住的。 卫青微愣,忙低下头去回话,“回禀娘娘,陛下请娘娘先行用膳。”刘彻原话里还有一句不必等他,只是卫青瞧着阿娇如今的模样,生生将这话给咽了下去。 阿娇自顾亲手张罗刘韶吃东西,然卫青一语禀完,无话再说,却也没得了阿娇恩旨,只仍跪在地上。 殿中一时静默,只闻刘韶时不时一声娇呼格外清透,阿娇却是半分目光都不曾给他。 “娘娘……”云芳瞧着半晌,终是没忍住,上前呐呐开口,却不过一声轻唤,再说不下去了。 阿娇笑着揽了刘韶,侧脸去看云芳,“瞧瞧,本宫身边,且尽是些好心肠的,你便下去吧!”这话,却是对卫青说的。 卫青一愣,偷眼瞧了云芳一眼,躬身行礼自往殿外退,然而阿娇拥着刘韶,字句轻巧的溢出:“救命之恩,虽不定以命相报,然将心向月,却不为过也。” 这话说得随性,阿娇始终不曾唤卫青,然而那字句间携着救命恩义之情,却是无一不在提醒着卫青,阿娇当日,对他且有着救命之恩,往而后知,更有着引荐之恩,叫他放在心头不可忘也。 内室更漏自点滴流逝,阿娇将一顿饭用罢,刘彻却还不曾回来。 待得星子漫天夜色凝重之时,刘彻才姗姗自外而回,瞧着一室的清冷,阿娇靠坐在窗前矮榻上,正兀自出神。 不觉收敛了面上寒意,扬了唇角快步上前,“怎么坐在这儿?”刘彻自后将阿娇圈在怀中,便觉出那身子冰凉,眉头不觉便皱得紧了,“韶儿呢?朕有好东西给她!” 阿娇适才便有些困倦,被刘彻这么一闹反倒清醒许多,回首瞧他片刻,才嗔道:“这可什么时辰了都,韶儿早困了。” “那明日再给她,这可费了我好大劲儿呢!”刘彻一脸想献宝的神情,怎奈阿娇半点不捧场,他一双手便不怀好意的在阿娇腰间徘徊。 身上倦怠,阿娇并不想理他,拨开脑袋里的一团乱麻,才想起今日他晚归的因由,按住他不老实的手,回首嗔道:“别闹!你跟我说,那武安侯是存了什么好话,不许我听呢?”阿娇会说这话,其实便是她已将往事放下的缘由,因为放下,才会这般随性说闹。 可是听在刘彻耳中,却全不是那种理解了。 刘彻身子一僵,面上的笑意立时便凝了冰霜,耳鬓厮磨的距离,阿娇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他的僵硬,后知后觉的想起,刘彻多疑,自会觉得阿娇还不信他。 身边蓦地一阵冰凉,阿娇瑟缩了□子,缓步起身,瞧着刘彻僵硬的脊背,“你不愿说,我还不愿听呢!”阿娇说着,未羁鞋便越过刘彻往床榻处去。 “阿娇,我不是……”刘彻握住阿娇的手,略一沉吟,“舅舅只是替母后来传话,他才会非要等我。” 阿娇蓦地转身,一张俏脸上满是怒气,“刘彻,你说过,不会再有事瞒我!不说便罢了,何苦想筏子来骗我,口口声声还要我信你!” 田蚡在上林苑候了一日,即便阿娇再豁达,心底也难免会乱想,瞧见刘彻如今这般推诿闪烁,更坐实了心底本就不甚安稳的信任,气氛一时便有些胶着。 四目相对,刘彻却先败下阵来,上前一步将阿娇揽在怀中,声音里隐含了分颤抖,“阿娇,他们说,在椒房殿里……搜出了行巫祝的人偶……” 听到那巫祝二字,阿娇下意识的便要推开刘彻,然而箍在阿娇肩上的手臂却忽的用力,将她紧紧桎梏,仓促的辩解道:“阿娇,我信你,皇祖母已经将此事压下,母后她翻不出什么风浪的……” 椒房殿里的人偶,是个小宫女交上去的,那丫头当天夜里便投湖自尽死了。 阿娇不在宫里,椒房殿里得力的人便都跟来了上林苑,剩下的人里要混进去个把,也不是那么容易。太皇太后当即便压下了这事儿,也没半点风声传出去,可偏偏没几日,朝中便开始风传,皇后在宫中行巫祝之事,做狐媚之术,魅惑圣听,是以中宫无子后宫空置,江山社稷危矣。 巫蛊之祸,可大可小,其间影响不过隔着一个人言可畏。 如今太皇太后尚在,刘彻一心又向着阿娇,这巫蛊之事空穴来风也罢,有人栽赃也罢,对阿娇都构不成什么威胁。是以刘彻将这事儿讲了个清楚,阿娇虽觉得震惊,对王娡的居心更有怨愤,却终归不能把她怎样,这事儿在上林苑里,便就这么一夜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阿娇还睡着,便听着刘韶在外间笑得畅快,辗转片刻,这才起了身。 刘彻想是才起,头发散着玄色外袍也只是在身上胡乱披着,怀中一团粉红的刘韶,便被他这一身狼狈衬得越发精致,笑声也格外嫣然。 父女俩背对着阿娇蹲在那儿,不知在瞧什么,阿娇心中好奇,也不吭声,绕过两人便往前走,却见一团雪白的毛绒向自己扑过来,登时心头一惊,踉跄着便往后摔,亏得云芳跟在她身后,险险扶住了她。 刘彻面上笑意一僵,抱着刘韶站起来,面色便有些讪讪,“阿娇,没事儿吧?” 阿娇稳了稳神,再抬眼去瞧那一团雪白,用金链子拴在脖颈上巴掌大的一团毛绒,看着像是个狐狸,然阿娇自个儿也没见过狐狸,是以不怎么敢确定,眸光嗔怒着瞪向刘彻,“怎么能给韶儿玩这东西?” “无妨,这狐狸不伤人。”刘彻说着,将刘韶高高举起,挡住了阿娇的嗔责,瞧见阿娇望着那小白狐一脸的戒备,刘彻一个眼色,杨得意忙命人将那狐狸给拿了出去。 “狐狐!狐狐……韶……要!”刘韶第一个不答应,张牙舞爪的在刘彻怀里踢腾,弄的皇帝陛下面色十分尴尬,把那狐狸拿也不是,送也不是。 阿娇狠狠瞪了刘彻一眼,不由分说将刘韶抱住,吩咐道:“把那狐狸找个笼子关起来吧。”却不管刘韶怎么反对,母上大人的淫威,还是有几分靠谱的。 春末十分,南方雨水便多了起来,然而同前一年的大旱相较,今年的梅雨确然充沛了些,是以江河两岸,都有涝灾,连带着长安城里也是阴雨连绵,半月都不曾见着日头。 天凉潮湿,太皇太后好不容易调养过来的身子却经不起这番折腾,又见憔悴了些,是以派人往上林苑传旨,要刘彻回长安城去,主理这涝灾之事。建元五年也过了近半,离着先前太皇太后仙去的日子,也不过一年而已。 阿娇听着内侍禀报太皇太后的病情,心一直在往下沉,脸色苍白的紧,却隐忍不发一言。 “阿娇,莫怕。”刘彻将阿娇揽住,吩咐内侍先行回长乐宫去报信,又吩咐杨得意快些备辇起驾,承光宫中,一时才有了些许静默。 阿娇顺势靠近刘彻肩头,将脸埋在他怀里,呐呐似自语道:“彻儿,皇祖母她若是……” 刘彻臂上蓦地加力,想让阿娇更能感受到他,也想借此让自己感受到阿娇的存在,许久,才平静的开口道:“不怕,皇祖母去了,彻儿还会陪着你。” 殿中一时静默,窗外熹微的雨丝仍旧绵密,将水汽氤氲在殿中,一派寒凉,便衬得彼此的怀抱,越发温暖。 “娘娘,娘娘!” 云芳素来是个谨慎的,是以阿娇听到她焦急的呼喊,心中立时一寒。 “娘娘,陛下,”瞧见刘彻,云芳也不过一滞,“公主殿下,殿下,怕是出痘疹了。” 话音才落,阿娇已是匆匆往偏殿去了,刘彻顾不上问云芳,也只匆匆跟了上去。 刘韶本是个皮肤白皙的,此时大片的红疹子发在身上,看来格外刺目,那疹子又不能挠,外寒内热,刘韶自是十分不舒服,瞧着阿娇刘彻一脸的惊异之色自然也害怕,便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韶儿不哭,不哭哦……”阿娇喝退奶娘,亲自将刘韶抱在怀中,却不知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她舒服些,一时手忙脚乱的,自个儿也急得落下泪来。 “究竟如何!”宫中急召,这边刘韶出了事儿自然不好耽搁,刘彻的怒气,一时便都发泄在了太医身上,“混账,你们都是怎么服侍小公主的!” 那太医想是个新来的,瞧着刘彻的架势,已腿软了七分,然瞧着帝王的怒火,只拼了命禀报道:“陛下,近来雨凉,公主殿下是邪热传内,后来发热又进了清热的凉药,导致闭门留寇,至今发作出来,却是好的。” “你说,这是好事儿!”之前因连绵的阴雨,刘韶却是闹了几次不舒服,只是那会儿并没特别的表现,太医也说不严重,是以刘彻和阿娇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如今这一片一片的红疹子,看在眼里,确实触目惊心了些。 太医备刘彻一眼瞪着,只觉脊背发凉,“是……是好的,殿下还是静养为好……待疹子落了,就全好了。” 刘彻挑眉,“静养?那如今,可能回宫去?” 阿娇自然将太医的话听了进去,如今太皇太后也病了,宫中自然还得刘彻坐镇才好,若因刘韶耽搁了政事,却是不好的。 “舟车劳顿,臣以为,还是略等几日的好。” 这样说来,刘韶便是不能回宫的了。 太医领命忙下去煎药了,阿娇吩咐云芳依照太医的法子为刘韶清理那痘疹,瞧着刘彻默然,思索良久,才上前来。 “彻儿,不若……你先回宫去,待韶儿好了,我带她回去便好。” 刘彻打心底里,是想留下来的,但宫里不仅是朝政,还有太皇太后,他自不能连祖母都不顾,阿娇这法子,倒也是两全。只是,刘彻打心底里不想跟阿娇分开,却不是因那夫妻缠绵的私情,就是从心底里,在抵触这个办法。 然而最终,刘彻仍是踏着绵绵微雨,先行回宫去了。 阿娇将他送到承光宫外,微红的眼眶里却满含了笃定,“又不是见不着了,等韶儿好了我就回去啦!” “阿娇……”刘彻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相信什么的,似乎已经连说都多余了。 明了他的担忧,阿娇莞尔,“别多想了,我说了信你,就是信你!” 毕竟,宫中有一心为刘彻找女人的王娡和刘娉,望着那碌碌绝尘而去的辇车,阿娇不知道,她此刻的放心,是不是真的,就可以放心了,可既然选择了相信,她就不打算去多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破镜重圆,但是拿在手里,还是会小心翼翼的。 突然想到了这句话,应该就是俩人现在的状态了~ 105阴阳差错 待送走了刘彻,陪着刘韶养病的阿娇,没等女儿痘疹落清,却先染了风寒之症,整日里混混沌沌,自然不能再守着刘韶。 怕过了病气给女儿,阿娇便将身边得力的丫头都拨去了侧殿刘韶跟前,不过留了念文在跟前伺候,一日里却有大半的时间,都昏昏欲睡的。 “娘娘,陛下差人送信来了呢!” 念文捧着宫中送来的信件,兴冲冲的跑进来,便瞧见阿娇拍着胸口,面色惨白的不住干呕,登时心头一惊,丢了手中东西忙凑上跟前去,“娘娘,这是怎么了!”这几日,阿娇时不时总会干呕,然胃口淡了许多日子,自然也呕不出什么,只拖累的脸色更白几分罢了。 往上林苑来,阿娇带在身边的多是亲信之人,如今都放在刘韶那里,她又不惯那些陌生的来跟前凑趣,是以只念文一个,如今病着,明显便觉得仓促。 念文替阿娇拍着胸口,忙不迭去倒了杯水,只待阿娇缓缓饮下,面色才和缓了几分,却仍是微闭着眼睛,不曾说话。 “娘娘,这不行!”念文忽的起身,眼中盈盈有泪,见阿娇望她,哽着喉咙道:“娘娘,还是告诉陛下吧,您这么瞒着,太医的药又总不见起色的……” 阿娇莞尔,貌似随意的嗔她道:“哪有那么金贵,你可别出去宣扬,不过就是呕了两下罢了,又不是没呕过!” 听了这话,念文却忽的皱眉,眸中忽的精光一闪,惊叫道:“呀!娘娘您莫不是又有了小皇子!先前怀着殿下的时候,可不也这样嘛!奴婢这就去换个太医请来给您瞧,八成是那太医开错了药呢!”她话音才落,人已经没了踪影。 阿娇瞧着那雀跃的背影,却没来得及告诉那丫头,半个多月前她可是来了葵水的,不觉无奈的笑了笑,约摸着身子略好了些,瞧见被念文扔在地上的信件,眉眼间不觉晕染了一层暖意,缓步起身正要去拿,那丝绢却忽的一下,跃在了她眼前。 和着一股恬淡的苏和香,阿娇瞧着那一片亮光没来得及抬头,便陷入了一派昏暗…… . 夏日的雨,总是瓢泼凌厉的,铺天盖地兜头浇下,丝毫不给人犹豫的机会。 厚重的阴云遮掩了天色,一派沉重的雨雾间,那策马疾驰在长安大街上的差役,便显得格外刺目。 暴雨瓢泼而下,可他却似无知觉般,一个劲儿的挥舞着马鞭,只盼跨下骏马奔得再快些,而他的目标,赫然正朝着帝国最尊贵的未央宫…… 忽的一阵邪风吹开了紧闭的轩窗,将宣室殿里明灭的灯火摇曳的嘶哑,几个忽闪险些便黯淡了去。 守在殿中的小黄门忙不迭上前去紧闭了窗子,却好废了一股力气,才终于关严实了窗子,回头小心翼翼的觑了陛下一眼,只将脑袋更深的埋下去,静悄悄的退在一边。 “啪!”的一声轻响,刘彻瞧着食指指腹氤氲而出的血红,紧皱的眉头,却忽的松懈了几分,然而不过片刻,却是更深的皱起,大手一扬,那掌心断了尖的刀笔便掉在几前,发出“嗒”的一声脆响,惊得小黄门一个激灵,扑通跪倒在地,却并不敢出声。 带着三分疲惫三分厌倦,刘彻长叹了口气,将眼前竹简远远推开,利落起身,赤着足几步便走到了窗前,抬手间,那原本就被凉风呼啸的嗡嗡作响的窗子,呼的便被凉风吹了个大敞。 暑热天气,暴雨瓢泼,外间的空气确然是清冷通透许多的。那凉风骤雨扑簌着扫在脸上,反倒让刘彻安了几分心。 许是今日这雨下的莫名,他已焦躁了半日,却不知因由,寻不到发泄的契机,心底里隐隐的担忧,倒让他越发的想念远在上林苑的妻女。 算来,也有月余不曾相见了。 韶儿的痘疹还不见好,刘彻觉得,若是阿娇这次再写信说等些日子,他定是等不下去的。 想起阿娇,刘彻眉头虽仍紧皱着,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绽出一抹浅笑,迎着这凄风厉雨看去,倒连那风雨的凄厉都觉得无谓了。 “陛下,往上林苑的差役回来了。” “快传!” 杨得意话音才落,便觉一阵凉风带过,适才还立在窗前寒风处的帝王已撩袍端坐在首,一脸期待的瞧着外间,待看到那侍卫一身的风霜狼狈,刘彻的心蓦地一沉,面上却仍笑得满足,“娘娘说了什么?” 那侍卫一路急行回宫,迎着风霜雨雪,此时瞧见刘彻一脸的笑意更是心虚,不等开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人都瑟缩了起来,“陛下……” 刘彻放在膝上的手不觉便握成了拳头,“杨得意!” 立在一旁的杨得意闻声,忙上前示意那侍卫快些禀报,那侍卫迫于天威,倒也不敢再耽搁,只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颤抖着开口道:“陛……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眼前不过一阵风过,杨得意只觉面前闪过一道黑影,便听到刀剑出鞘之声,再抬眼去看,帝王手握长剑,周身肆意了杀伐弑人的怒气,那寒光便凛冽在跪倒在地的侍卫颈间,利刃切肤,已是隐隐渗出了血迹。 “你说什么!”那声音恍若自炼狱而来,尽是不加掩饰的杀气。 那侍卫早已被吓破了胆,瑟缩在地,湿漉漉的一身早已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任刘彻那怒气再厉,也无可奈何。 杨得意忙不迭跪倒在地,并不敢往刘彻身前凑,“陛下!陛下息怒啊!” 握在剑柄上的手,毫无血色,只觉得那青筋突兀,几乎崩裂开来,刘彻略僵了僵身子,终归把那沾了些微血迹的利剑丢在地上,一脚踹开地上的侍卫,怒道:“再敢胡说,朕要了你的性命!”说罢,也不顾殿外暴雨横斜,只大步冲入雨中,任雨雾模糊了那一袂玄色背影。 上林苑中,雨水仍在宣泄,夜色深沉,却终归还是有那一星半点的光亮透过层云,昭示了另一天的到来。 满身的风雨霜寒之气,刘彻才一踏入殿中,便听到刘韶歇斯底里的哭声,已经沙哑,虽没多大的力度,可听在他耳中,却更像是一把钝刀,不偏不倚割在心上。 殿中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的退立侧旁,无一人敢上前。 刘彻的面色,立时便越发阴沉了几分,凛然迈步往内殿而去。 只是内殿之中,空荡荡的殿阁,并没有阿娇的身影,“娘娘呢!” 刘韶的哭声仍在偏殿嘶哑着,刘彻一声怒喝,许久,杨得意才领着在偏殿侍候刘韶的云芳近前回话,她一双晶亮的眸子通红,早已没了平日的神采,整个人颓然的,只透着死气。 见她不开口,刘彻耐着性子喝道:“娘娘呢!” 云芳闻言便要落泪,只拼命忍住,哽咽道:“娘娘,便在榻上……” 刘彻皱眉,提步近前,那空荡荡的锦被之上,确然什么都没有,登时心头一沉,却又无端松了口气。 飞舞的帐幔间,确然并无人影。 云芳一惊,脚下踉跄着跌坐在地,殿内并无他人,自阿娇忽然没了气息太医确诊了死讯,这内殿便一直派人守在外头,自无人进来的…… 木芙蓉的花香缭绕,充斥了所有的神经,恍惚似回到了那片无落无开的木芙蓉花海化外之境。然而意识似乎胶着在一处,眼皮一点点沉重,却怎么也睁不开,憋得整个人,都没了生气般绝望…… 身子微微一晃,似乎压在胸口的东西被移开,阿娇只觉喉头一清,忽的便睁开了眼睛。瞧着眼前逐渐清晰的鲛绡帐幔,素雅不见一点纹饰,那疑惑便在心底萌发,嗅着空气中陌生的清新气味儿,脑海中忽的便清明过来。 这不是承光宫寝殿! 阿娇一撑身要坐起,却发现身上半点气力也无,只能鼓着劲儿偏头往一旁去瞧。 空荡荡的屋子十分简陋,木板拼接的墙尚能透出光来,一眼望去,也不过瞧着屋子里摆着张矮凳,再无他物。 正当阿娇疑惑自己处境之时,却听到外间徐缓而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 木门被推开,顺着那不然纤尘的白袍自上,阿娇瞧着那张淡笑丰神的面容,不觉便屏住了呼吸,心中忽的恐惧起来。 “不认识了么?阿娇。”尚虞浅笑着开口,回身将门虚掩了,缓步向阿娇行来。 尚虞手中端了盏黑漆漆的苦药,温柔的将阿娇扶起,一言不发的将药一勺一勺喂进阿娇口中,等那一碗药饮罢,却才开口道:“再等一会儿,你便无事了。” 阿娇也不着急,确然略等了一会儿,她缓缓扶着床沿,却真的坐直了起来,望着立在当中的尚虞,斟酌许久,才开口道:“尚虞,你做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深深鞠躬,深深道歉! 刚开始更新这一周榜单的时候,某只就知道自己完不成,因为写到这儿,后面关于尚虞的戏份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为了避免口不择言胡乱往上堆…… 所以,活力榜这周就更到这儿了。 还差三千多,然后下一章我会放之前我码过的一个刘彻的番外,因为没什么内容,只是换了个视角看两个人的故事,所以一直都没有发。想看的亲可以买,我明晚会补上榜单的字数…… 然后,下周一周二各种老师各种催作业,某只真的是没时间码字了,原谅我吧亲~~~星星眼~~~ 看在我最近这一个月这么鸡血的份上!!! 原谅我吧!!!! 【欢乐小剧场】笑不笑由你哦~ 淮南进贡了桔子,刘彻拿来给刘韶吃…… 阿娇问刘韶: “父皇请你吃橘子要说什麽?” 刘韶:“父皇帮我剥橘子!” ............................... 亲们六一快乐!!! 106刘彻番外之奈何缘浅 刘彻番外之不定今生 那一年,十里宫苑,韶华朵朵,他命中的那个人携着缤纷落英扑进了他怀里。 景帝元年七月初七,他生在猗兰殿,他的母亲那会儿并不受宠,父皇听了内侍的禀报不过是点头应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他唯一不同于旁人的地方,怕就是高祖托梦父皇,给他取了刘彘这个名字。 母亲连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他一个儿子,自是疼宠异常,漪兰殿里的他,无忧且满足。 直到三岁那年,他的母亲得了伴驾上林苑的差事,他才第一次发现,猗兰殿原来是那么样一个微末之地。 那一日他趁着姐姐午睡跑出了寝殿,冷不丁撞入怀中一团火红,他被惊得跌坐在地,回神时眼前空空荡荡,只余鼻尖萦绕不散的芬芳和着淡淡的青草香。他一个哆嗦,想起夜里姐姐讲得那些志怪故事,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他悄悄地躺回姐姐身边,想着明日他还要出去,见见那红衣服的妖怪。 第二日他蹲在廊下许久,没等到那红衣服的妖怪,却见着一个锦带青袍同父皇极神似的身影在储元宫外徘徊,彼时他尚不知那就是刘荣,却平白生出一股亲切。他牵着刘荣四处乱逛,却寻到一处绚烂的木芙蓉花,灼灼其华,暗生欣喜。 站在高大的木芙蓉花树旁,他装模作样的学母亲平日伺弄兰花儿那样去闻花香,正觉鼻尖馨香十分惬意,却冷不丁一阵银铃般悦耳的低笑飘进他耳中,带了几分嘲弄。他下意识的抬头,便见那花叶掩映后一树高枝儿上蹲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 彼时阿娇一身火红曲裾,着了雪白的罗袜,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闪着莹莹的亮光,明艳不可方物。 他却想起昨日廊下惊了自己的那红衣妖怪,不觉挑眉,用不大的力气去攀那花枝。 花叶扑簌,阿娇站在枝头本就不稳,全神贯注的凝在他身上,一时失神滑了脚,措不及防地自枝头跌下,惊得她顾不上尖叫…… 使坏的时候,他并未想到自己会做了肉垫,满怀的馨香携着花叶缤纷扑面而来,何其明媚,只是年幼的孩子对疼痛更敏感些。片刻失神后,他便毫不犹豫的扯开嚎啕大哭。他这一哭,引得阿娇不甘示弱亦是嚎啕而起,倒将一旁的刘荣弄了个措手不及,十分无奈。 母亲来领他回去时,他听见母亲跟那位衣着华丽的长公主姑姑说了许多赔礼的话,他想不明白,明明是陈阿娇砸了自己,为何母亲要道歉? 他躲在殿外的廊下等母亲,将身子窝在宫门后的暗影里,自顾生闷气。 “我叫陈阿娇,你叫什么名字?” 这清澈的声音他认得,正是跌在他身上那小姑娘的声音,他一阵欣喜左右张望起来,虽不见人影,却仍答道:“我叫刘彘!”他的声音不大,却没有听到回音。 等他疑惑的转过门廊看到她明媚的火红身影时,听她笑得十分开怀,“荣哥哥,你唤我阿娇可好?” 他看着阿娇面前长身玉立俊逸非凡的刘荣,一时握紧了拳头,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母亲领着他回去,只告诉他那女孩儿是父亲唯一的外甥女,堂邑翁主陈阿娇,那少年是他的大哥刘荣。 那会儿他不过三岁,懵懵懂懂的年纪尚不知人事,阿娇虽美,可过了些日子,也已被他抛在脑后,反而说起红衣服的妖怪,他记得更清楚些。 到他四岁上,阿姐一日收了他的笔墨,将他关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地学一句话。 “若得阿娇为妇,当做金屋储之。” 这话不难,他不过说了两三遍就已经牢记,可阿姐却偏不信,将他关在屋子里整整将这话说了两日才算作罢。 那日母亲带着他们姐弟往长乐宫去跟皇祖母请安,临出门时,阿姐特意将他拉到一旁,仔细叮嘱他,若是见了阿娇,或者姑姑,一定要快些将那句练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他牢牢的记下,却根本没瞧见阿娇的影子。 二姐见他无聊,不知从哪儿折了枝雪白的木芙蓉递给他,打发他去玩。 只是没走出几步,他便看到了玉液池畔火红的身影,雀跃着跑过去,刚唤了一声“阿娇”,却想起阿姐的交待,站稳了身子将手里的花儿递给阿娇,气喘吁吁道:“阿娇,这花你拿着,以后来同我换金屋……”这他约摸记得二姐是这么解释的,可阿姐的交待却丁点记不起。 正思索间,却一个没留神身子向玉液池里倾去,他看着阿娇满是怒容地站在岸边,连挣扎都忘了,只一个劲儿的想,阿娇推他下来,是为了什么? 他毕竟是皇子,即便父皇再不看重他,也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推下水,毫无交待。躺在猗兰殿里,姑姑来看他时,他遵着阿姐的嘱咐,一本正经的说道:“若得阿娇为妇,当做金屋储之。” 姑姑听了自是笑靥如花地夸他懂事儿,又凭空数落了阿娇一通,便由母亲伴着送出殿去。 他尤记得那会儿二姐陪在他身边,极其无奈的哄他喝药时说了句话:“彘儿,阿娇那样的女子,心底是容不得半点沙子的!” 不论他明不明白二姐的话,终归父皇将阿娇赐婚给他,二姐也代了阿姐去和亲匈奴。 他跟阿娇真正开始接触,便是在父皇赐下了婚约后。 那会儿他虽然小,却十分明白人事,未央宫这个地方容不得人幼稚,即便你有滔天的宠爱也一样容不得。他看得出阿娇不喜欢自己,也看得出她在躲着刘荣,却又莫名其妙的和刘非很要好。 到他七岁上,栗姬失宠,刘荣被废,他被封做太子。 当失踪的阿娇由刘非千里相互回到长安时,他远远站在长信殿的高台上,看着她毫不顾忌的搭上刘非的手,眉目莞尔,那光华刺痛了他的眼。 路过他身边时,阿娇只是颔首浅笑,有礼而疏远的开口:“太子殿下。” 他掌心握着阿娇那块团花白玉佩,一个用力成了两半,锋利的边缘刺进肉里,却仍要维持面上的开怀,满是孩子气的唤她阿娇姐,却终归忍住牵她手的想法,提步先进了长信殿。 时光荏苒,阿娇对他始终不近不远,让他看不清她的想法,然而他很笃定的知道,自己于阿娇是不同的。 阿娇硬塞进平阳府的那个婢女,间接直接让阿姐丢了孩子。他过府探望时,刘娉披散着乱发靠在床头,“你来作甚?” “彻儿寻了些好药材给阿姐补身子。”他的印象里,这是阿姐第一次对他恶声。 听了这话,刘娉突然疯了一般将身旁玉枕摔在地上,恶狠狠的指着他嘶喊:“她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作甚还替她开脱!” 即便是平阳侯府,也未必没有长信殿的眼睛,刘娉也知道,她一通嘶喊发了火气,却突然拉着他的手凑近了低声开口:“彻儿,彻儿,你不能让她有孩子,陈阿娇害死了我的儿子,这辈子她都不能有孩子!” 他惊得一把推开刘娉,疑惑的目光扫向姐姐狰狞的面孔,突然镇定下来,一字一句道:“阿娇若是不能有子嗣,那这大汉江山怕是要绝嗣了!” 那会儿他只想要阿娇一个,也只想要跟阿娇白头到老。可是他没想到,竟有那么多人都在盯着阿娇的肚子,即便他以为最疼爱阿娇的父皇,也殷殷叮嘱着他。 父皇的交待绝不会仅止于他,毕竟男女情爱家国社稷,他自然明白父皇的担忧。可是他没想到,那日在宣室内殿,阿娇将那些话听了个清楚,且确确实实的在提防他。他用了月余光景,躲着人亲手打磨了一模一样的红石手串,小心翼翼的在暗处刻上阿娇的名字,心心念念的送与她,可不过一个转身,她腕上的手串已不是他送的,而身着吉服的阿娇,带着微醺的酒气醉倒在榻上,人事不知。 他握着她白皙的皓腕,用指尖描摹着她的眉眼,那些火红非但没能让他觉得满足,反而让他更加失落。 “阿娇,除了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暗夜无声,他拥着怀中酒醉的佳人,嗓音嘶哑,却格外笃定。 初登帝位,万里江山尽握在手,他满心的豪气干云,脑袋里当先跃出的念头,便是金戈铁马踏破匈奴。然而一腔热血却在太皇太后的干涉下,化作了不能发泄的憋闷,他突然意识到,这帝位之上他不过一个傀儡,那虎符才是真正的权利,而权利,在他的皇祖母手里。 远在山川之间的上林苑,因着这个契机便成了心之所向。 带着三分怨愤,他将阿娇丢在了未央宫,打心底里觉得,阿娇是皇祖母监视他的眼睛,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他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阿娇身披月色,就那么静静坐着,只用了一句话,便打破了他心上所有的坚硬。 “我不是来给皇祖母做说客的。” 她如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陈阿娇先是刘彻的妻子,再是皇祖母的外孙女。 他喜不自胜,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将阿娇如珠如宝般呵护在掌心。 哪怕荆山险地莫名出现的刺客横剑相向时,他都不曾有半点的胆怯,却在那漫天风雪中,因着一枚玉簪险些落了泪。 “他日我刘彻若见弃阿娇,叫我此生永不得所想!” 头前他这么跟阿娇说时,心里盘算着,他最想得到的就是阿娇,又怎会见弃于她呢? 可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阿娇便没了踪影。 面对着潮水般的责难压力,他烦闷暴躁,更多的却是恐惧,他只怕阿娇出事。 “彻儿,你瞧着这两个丫头,模样多好。”刘娉风尘仆仆自长安而来,瞧着这一室的清冷,倒是没被扫了半分兴致。 平阳公主是奉了太后之命往上林苑来探望,瞧着那一行浩浩荡荡的模样,却并不像是来安慰刘彻不要担心阿娇的,诚然一副送美人慰藉君怀的架势。 他瞧着刘娉一脸的兴奋,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头也是面色潮红一脸羞涩,心底没来由的一阵憋闷,声音不觉便冷了,“阿姐,朕这儿不缺宫女。” 刘娉一愣,面色喜色没减,反而更浓了几分,“哪里就不缺了,你这宫里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老人,你不厌烦,阿姐瞧着都厌烦了,这两个丫头是母后特意让……” “朕说了朕这儿不缺人!”他听着刘娉的话,瞧着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只不过更浓重了心底的担忧,一时便恼怒起来,抽身便要往外去。 然而刘娉却不放他走,一个眼神示意,屋子里闲杂人等退了个干净,只剩下了姐弟二人,“陛下,你必须收下那两个人!” 他一愣,莫名其妙的回头去瞧刘娉,却在看清她眉眼间的肃然后,心里忽的便没了底。 “陈阿娇下落不明,你执意呆在这上林苑寻找是不错,可看在太皇太后眼里,看在大长公主眼里,那便是你离不开一个女子,一个她们想要你依附的女子!” 即便是依附阿娇而生,便也没什么不好。他这般想着,只是终归没抵住刘娉的话,任她将那两个女子,留在了上林苑。 朝中风向立时便转了弯,先前声势浩大的大长公主也忽的弱了下来,再不会来上林苑中对他咄咄相逼,他便也觉得,这两个女子,留的也没什么不好。 物换星移,他却不知后来这两个他连名字都不知的女子,会点燃了他同阿娇之间最不能触碰的那道底线,将那段不能示人的往事解封……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六一,祝所有的大朋友小朋友节日快乐~ 某只活着从活力上下来啦哈哈哈哈哈!! 107夏雨迷蒙 清淡的药香并不浓郁,和着些微泥土的清新,冲淡了尚虞身上素来的那份风轻云淡,他一脸的浅笑,却好似翩然仙姿,不食人间烟火。 “阿娇,你倒是清减许多。”尚虞将那药碗放在一旁,瞧着阿娇。 那一碗药让阿娇四肢恢复了些许气力,脑海间也清明许多,“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她分明在承光宫,韶儿还病着,怎么就到了这山野陋地。 尚虞并没打算瞒她,几步到窗前半开了窗子,将一窗青碧之色示给阿娇,笑着回头道:“你可还记得,最初相逢,我是取你性命的刺客。” 阿娇一愣,瞧着尚虞,脑海中半点头绪也无。 “如今那未央宫里……怕该乱成一团了吧!”话语间隐含着几丝轻嘲,尚虞将窗子掩了,回身正色道:“不知大长公主,会如何同皇帝陛下纠缠,皇后娘娘的暴毙呢?” “暴毙!你说什么?”阿娇一惊,挣扎着起身,四肢乏力一个踉跄,若不是尚虞扶她,定要摔倒在地,身子蓦地一僵,阿娇却终归没将他推开,就着他的搀扶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那声音里,隐隐喊了几分哀祈,可待要仔细去寻,却只剩了清傲孤离。 扶着阿娇坐定,尚虞抽身便往门外去,然而待到门边,才恍然回头,瞧着阿娇道:“隔了这许多年,我终归是全了当初梁王殿下的那桩交易,阿娇,刘彻现在,便是当你已经死了的。”说罢推门而去,不给阿娇半点再发问的机会。 阿娇撑着身子待要追去,然而身子疲累,却没那个劲头,只好又躺回榻上,瞧着窗外雨丝绵密,心中千头万绪,却理不出一点根由来。 夏日的雨,总是匆匆来去,可这几日天公格外不作美,淅淅沥沥总不见晴日。 夜色如墨,氤氲了层云跌宕,为雨丝绵密所笼,更不见半点光亮。 承光宫中一应宫人内侍并太医人等,已在殿中跪了半日,刘彻面色阴鸷的坐在上首,许久不曾换过姿势,便一直在重复着那个问题,“皇后娘娘,究竟去了哪儿!” 先前阿娇暴毙于承光宫中,是太医号了脉说没有半点气息,才有侍卫匆忙回未央宫报信,一来一回,不足一日光景,阿娇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上林苑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让刘彻如何能镇定。 宫人们跪得久了,一个个面色惨白,连带那个为阿娇诊脉的江太医,年纪毕竟是大了,这小半日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却是再撑不住,一个不稳,身子一歪竟昏倒在地,然而周遭众人,却无一个敢上前扶一下,只将头埋得更深,生怕帝王一个恼怒,丢了性命。 刘彻微眯着眸子,瞧着躺倒在地的江太医,便是他诊的阿娇毫无脉息,想到此,心中恼怒更甚,双眸一闭不再看他,竟是不打算有所发落。 “哇——哇——!” 忽的一声婴孩啼哭,在这静的几乎能听到针落之声的殿阁中,显得格外突兀,刘彻眉头一蹙,顺着那声音瞧过去,“杨得意,公主身边……是谁在伺候?” 憋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杨得意被问得愣怔,往偏殿那边瞧了瞧,又在人群中扫了两眼,才带了几分不确定的开口道:“回陛下,想是云芳在照看着。”云芳是阿娇最贴身的宫女,却毕竟不是奶娘,刘韶的奶娘跪在这儿,想必小孩子饿了,这才哭起来。 刘彻起身抬脚往偏殿走,僵坐了半日,步子却未见半点凝滞。 云芳正抱着刘韶,一脸的焦急,双目红肿,可无奈刘韶哭得嘶哑,半点面子也不给,倒是瞧见刘彻进来,略滞了一滞,旋即小嘴儿一扁,更歇斯底里的哭起来。 不过一岁多的孩子,模样还没张开,瞧不出过多的相似,可那一双眸子,哭起来的委屈模样,却是同阿娇一般无二。刘彻瞧着女儿满眼的委屈,想起生死不见的阿娇,憋了一日的那股悲愤忽的冲上鼻尖,一阵酸涩,抬脚正要去将刘韶抱在怀里,云芳却抱着刘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请陛下开恩。” 被云芳这么一惊,刘韶倒是不哭了,只一双黑眸闪着水光,滴溜溜的在刘彻脸上转,时不时再瞧一眼云芳,眼睛里尽是迷茫。 刘彻始终沉默,云芳似乎也并不要他开口,自顾道:“陛下,娘娘生死未卜,陛下迁怒一众宫人,置娘娘于不顾,置公主殿下于不顾,更置己身于不顾,他日娘娘……娘娘回来,定会因此责难奴婢,还请陛下宽恕!”这话说得,连云芳自己都不信,她亲眼瞧着阿娇冰冷冷的躺在那儿,遣了人回未央宫报讯,却不过一个转身,阿娇的尸身不见了,但她确实是没了气息,又怎么有他日回来一说。 似乎为了附和云芳的话,刘韶一声嘶哑又哽咽起来。 刘彻心头一滞,并不理云芳,上前将刘韶抱在怀中,一团柔软,让他原本悲愤欲死的心,也暖了几分。 靠在刘彻怀中,刘韶寻了个舒坦的位置,哽咽道:“父皇……阿娘……娘……不要……要韶儿……”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那意思,却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殿阁中的不寻常。 刘彻迎上女儿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一时话语滞在喉头,面色更白了几分,“不怕,父皇带你……去找阿娘……” 得了刘彻保证,刘韶忽的安静下来,哭得也是累了,小手紧紧攥着刘彻的衣襟,竟依在他怀里偏头睡过去。 殿中一时静默,刘彻便如此抱着刘韶,纹丝不动。 承光宫中一派阴云,刘彻却并不是只发了脾气。 上林苑地虽广,然一应侍卫看守,却是十分严密的。派出去的侍卫半日巡查,十分肯定的回来禀报,今日除却回未央宫报信的那个侍卫,便只有刘彻进了上林苑,再无他人出入,更不要提车辇了。 也是因着多雨,上林苑中人头来往十分稀疏,倒也减轻了查办的困难。 这样的结果,让刘彻的心又是一安,既然没能出去,那阿娇不论生死,总还是在这上林苑里的,根由,就一定还是在这承光宫。 杨得意候在一旁瞧着刘彻脸色变了几遍,憋得大气都不敢出,终于得了吩咐。 “留下娘娘贴身的两个人并公主的奶娘,余下诸人拉下去一个个审问!”这话说得已无先前的阴沉,许是因抱着刘韶的缘故,刘彻敛了许多煞气,可就是这风轻云淡的话,却比先前一腔阴沉,更冰冷几分。 入夜,雨滴零落,三不五时的一两滴,却并没有停。 阿娇靠坐在床角,拥着锦被缩成一团,眼前一片漆黑,却并不害怕,也没有出去的打算。 尚虞就送了那一碗药进来,便没了声息,门从外面锁着,她隔着窗子看了外头,满目的树木高广,该是在密林中的一处屋舍。上林苑以西,密林高广,虽被皇家圈做狩猎之用,但守卫却毕竟没能那么严密,她琢磨着,尚虞并没把她带出上林苑,该是在这密林中,如此,她便更加不能贸然离开了。 上林苑的密林中,是有猛兽的。 脑袋里的思绪盘旋许久,阿娇却始终没想明白,尚虞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暴毙之名弄出了承光宫。 暗夜的山林中,些微的一点动静,便会格外突兀,尤其还下着雨。 那脚步声十分焦急,不像尚虞平日自有的淡然,阿娇不觉僵了身子,将锦被推做一团窝在床角,赤足下榻,走向了屋子的另一角,静声屏气。 门被缓缓推开,外间天色一样黯淡,却比屋子里亮了些微,阿娇瞧着那人并不是一袭白袍,登时将心都提了起来,只紧紧贴着墙,在心底暗暗祈祷夜色昏沉那人并不会发现自己。 那人脚步十分轻缓,气息却十分粗重,一柄利剑被他攥在手中,凛冽着寒光,在阿娇眼前划过,直直向着床上那一团锦被刺去。 阿娇惊得一声惊呼堪堪被自己捂在口中,然而翻动的衣袂到底弄出了动静,那人一剑刺出也觉察出了异样,待要回身时,阿娇顾不得犹豫,一把拉开了木门,向着外间冲了出去。这木屋确实小,她站得离门也近,不过是占了个夜色浓重,适才才躲开了那人的目光,这会儿虽占了先机逃出来,可她自来养尊处优,这几日又一直病弱,只穿了罗袜,哪里会是那人的对手。 她毫无头绪的在灌木中奔跑,那未知的恐惧和着浓重的夜色,如潮水般淹没了她。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更让她肯定那人就紧紧追在身后。 山林中灌木横生,道路荆棘,阿娇踉跄着跑出没几步,脚下不知绊住什么藤蔓,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膝盖隐隐发疼,她却半点不敢耽误,匆忙起身,正要提步,却蓦地被人扶住了胳膊。 恐惧让她挣扎着往后退,却听到那人带着犹疑的声音,“阿娇?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榜单也不可以废柴! 抽打自己!!! 108天雷滚滚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听来且尤为熟悉。 阿娇心头惶恐瞬间消散了许多,镇定下来,觑眼看那身形,倒是同她一般。 “娘娘,是我,锁心!” 那声音细细辩来,确然正是当日伺候在椒房殿的锁心。阿娇长长舒了口气,仍跌坐在地,锁心正要扶她起身,身后却一阵窸窣,有火光而来。 阿娇心头登时一惊,紧紧攥住锁心的手,“快走!” “阿娇,是我。”那火光来的不慢,撑着火把而来的,确是一袭白袍的尚虞。 瞧见尚虞,阿娇僵硬的身子蓦地放松下来,若不是锁心撑着,她便又坐在地上去了。 火光映衬下,那无边的黑暗消散许多,尚虞并未开口,只皱眉瞧着阿娇。 锁心扶着阿娇席地坐下,“娘娘,你怎么出来了?” 阿娇静下心来,听锁心的话,她却原也是知道她在这儿的,那尚虞这一番动作,八成也有锁心的助力,否则那上林苑里,尚虞不可能如入无人之境。 “有人要杀我。”字句轻言,却如平地惊雷般,变了尚虞一脸的淡然。 锁心蓦地一愣,下意识的去瞧尚虞,然而他一言不发,凝着阿娇片刻,只将手中火把递给锁心,自顾转身,几步便将身影隐在了夜色中。 有了火把引路,再回到那小木屋,却也并不很难。 那一番仓惶奔逃,阿娇弄得一身狼狈,锁心扶着她回了木屋中擦洗干净,却并没有干净的衣裳好换,一杯热水下肚,阿娇才终于平静了下来。锁心自建元初年跟在阿娇身旁,至她随尚虞离开,三四年的光景,说长不短,说短也不长,对这个少女,阿娇自问比尚虞能看得清楚些。 锁心将梳洗的污水端了出去,再进来,便坐在阿娇对面,眸子不住往窗外瞧,显然是在等尚虞。 “锁心,你不是和尚……尚太医,回临淄去了么?” “啊?”锁心一愣,面上有惊惶之色,眼睛也不敢来瞧阿娇,“是啊。” 阿娇浅笑,“那是为何又回了长安来?” 锁心不过是个孩子,瞧见阿娇笑,心中忐忑,“季大哥不让师兄回临淄,后来听说巫蛊之事,师兄便跟季大哥回来了。” 季大哥?阿娇隐约记得尚虞身边,却是有个一直唤他少主的少年,是叫做季宣。 三四年的亲近,阿娇待锁心确实不错,也是全然信任的,她如今又怀着愧疚,几句话说下来,阿娇已差不多知道尚虞是怎么将她弄出了承光宫,这其间,锁心确然没少出力。 假死药,可让人气息全无三个时辰,太医诊断她忽的没了气息自然惊惧,便要往外去派人禀报,其间韶儿那儿又出了岔子两边人手顾不上,她便这么被尚虞堂而皇之的从承光宫中带了出来,留了一个皇后暴毙的消息给刘彻,却不知他此时是如何的情境。 外间天色稍明,阿娇同锁心都是一夜未眠,尚虞却不曾回来。瞧着恹恹的锁心,阿娇终于将忍了一夜的话,问出了口:“锁心,你们打算,怎么安置我?” 外间一声脆响,不知是什么落在了地上,继而门被推开,来的,却不是尚虞。 卫青身着甲胄,逆光站在门外,便好似从天而降的神兵一般,目色冷厉的凝着锁心,瞧见阿娇一脸的惊诧,却并未行礼,只匆忙将门掩了,进得屋来。 “娘娘!您……请随青回宫!”一个错步,锁心已被他隔得远离阿娇。 “卫青,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话语中,是阿娇不加掩饰的惊喜。 卫青却没工夫回答,他一介臣工不好去拉阿娇,只匆忙告诉阿娇跟他走,却是将锁心关在了木屋中,领着阿娇往外走。 这木屋原是在上林苑中的密林内,道路曲折离的却不是很远,只是因路径难走,狩猎一行从不曾到得此处罢了。卫青在前引路,阿娇走得踉跄,却是半刻不敢耽误,约摸行了小半个时辰,便瞧见那山崖之下,层叠的殿阁,遥遥在望。 阿娇不觉松了口气,“卫青,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卫青却是半分不敢懈怠,四下警惕的打量着,“臣往林中寻马,无意间瞧见有人便跟着足迹过来,却见到了娘娘。” 听他如此说,阿娇却难免有些失望,“那陛下……如今可知……” “臣同羽林郎一道而来,已派人去禀报陛下。”说话间,灌木中一阵窸窣,惊得卫青拔剑相向,却不过是个野兔仓皇而过。 两人略歇了片刻,阿娇担心尚虞会追来,又怕昨夜要取她性命之人还在,便让卫青带路,匆忙往林外走。 只要出了这片密林,便是安全了。 然而绕过山崖不过又行了须臾,却瞧见尚虞,并一青袍男子,便立在丈余外。 卫青当即挡在阿娇身前,横剑相向,“放肆!尔等何人!” 尚虞只静静瞧着阿娇,却是他身后那人,满脸不屑的开口道:“少主,您瞧瞧,这位尊贵的皇后,似乎半点不领你的情呢!” 听他一声少主,阿娇猛地想起,这人莫不便是季宣,仔细瞧来,确然有些眼熟。 季宣说着,便越过尚虞提剑而来,尚虞并无半点阻止的意思,卫青将阿娇往身后一挡,提剑便迎了上去。季宣功夫不弱,缠住了卫青,尚虞不知何时,便走到阿娇身旁,攥了她的手便要走。 阿娇瞧着卫青难以脱身,却又挣不脱尚虞,正无可奈何之际,一支利剑破空而来,尚虞堪堪侧身躲过,仍攥着阿娇的手,那白羽箭便直直钉在身后树上,铮然作响。 “放肆!”满含怒气凌厉破空而来的声音,让阿娇心头一暖,回身时便瞧见刘彻一马当先,玄衣甲胄自骄阳中来,“尔等竟敢掳劫皇后!”在他身后,甲胄林立的侍卫羽箭凌厉,已是箭在弦上。 尚虞突然将阿娇拥住,贴着她的鬓发轻声道:“阿娇,你愿意跟他走,还是让我带你离开?” 阿娇一愣,下意识的去推他,却不能得逞,只好压抑着狂跳的心,忽略刘彻炙热杀人的目光,轻声道:“我不跟你走。” 似乎每一次,尚虞带着她要远离刘彻,最终都是她自己的要求,又回到了刘彻身边。缘分兜兜转转,已经成了命。 “可笑,他那么对你……” “他是我女儿的父亲……”阿娇打断他的话,身后炙热的目光突然让她觉得安心,终是开口坚定道:“我爱他。” 这话听在了尚虞耳中,不过哂然一笑,嘲讽自己的痴。 “阿娇,我是楚项后人……”尚虞呐呐说着,突然松开了阿娇,将她推得远了,缓缓拔出长剑指向她。 阿娇一愣,却突然回过神来,顾不得远处破空的利箭之声,一步上前挡住了尚虞,那利箭略偏了一偏,擦着阿娇的肩膀而过,疼得她一皱眉躬□子,疲惫的身子终是再撑不住,昏昏沉沉倒在了尚虞怀中。 混沌中,她隐约听到刘彻焦急呵斥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这个桥段……雷到我自己了的说。 如果雷到乃们,原谅我吧。。。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娇还是回到了小猪身边。。。 最近好多烦心事儿…… 赶紧让我回家吧! 109相濡以沫 椒房殿里,常年氤氲着微醺了热气的椒泥香,总让人心也觉得温和。 阿娇尚闭着眼睛,便能感觉出那股专属于椒房殿的气味儿,甫一睁开眼睛,云芳的声音便在近处响起:“娘娘,您可是醒了!” 略动了动身子,除了脑袋有些懵,阿娇并没觉得有何不适,只是她先前是在上林苑,怎的一转眼就回了椒房殿来? “云芳,我怎么回宫了?”阿娇扶着云芳递过来的手靠坐起来,瞧着静谧的寝殿,外间天色昏暗,想已是暮时。 云芳服侍阿娇起身又饮了些水,听阿娇又问了一遍,才回话道:“陛下那日便直接让人送娘娘回来了。” 刘彻让人送她回来的? 脑海中拨云见日,阿娇已是想起那日密林中的乱箭,面色登时一白,猛地攥住云芳拿杯盏的手,只听“啪”的一声那杯子摔了个粉碎,阿娇却半点不觉,只急问道:“尚太医呢!陛下在哪?” 云芳当日是等在承光宫中照顾刘韶的,她不过是奉了刘彻的旨意陪阿娇回宫,目下连小公主都还留在承光宫,她也不明白,为何陛下偏偏非要娘娘回宫。 “娘娘,陛下今夜想是该回宫了。”云芳躲开阿娇僵硬的桎梏,躬身去收拾狼藉,阿娇自顾出神,根本没将她面上的闪躲看在心里。 脑袋里一阵一阵的思绪杂乱的铺陈着,却理不出一点头绪,倒让她越发觉得头晕,“云芳,陛下为何让本宫先回宫来?上林苑里是发生了何事?”阿娇惊吓过度而致昏迷,可那惊吓却远不足以让她昏睡这两日夜。 云芳闪躲着端来一碗药,“娘娘,您还是先听太医的,把药喝了吧!” 阿娇虽思绪不清,却也不傻,只将眸光定定凝在云芳面上,却不伸手去接那药碗,如此僵持,云芳竟慌得在额角处渗了细密的一层汗。就在云芳端碗的手隐隐晃动之时,突闻殿外一叠声唱喏远远传来。 “陛下驾到——!” 却是刘彻回来了。 阿娇下意识的心头一跳,瞧着云芳将药碗放在一旁,竟有些怕见刘彻。 那日上林苑里,尚虞并季宣两人,有没有命在,全不过是刘彻一句话而已,只是如今她睡了两日,尚虞还有没有命在,她竟不敢开口去问。 “阿娘!” 刘彻虎步风行而来,被他拥在怀里的刘韶,远远的便喊出声儿来,夹了满腔的哀怨之气,听在阿娇耳中,不觉便湿了眼眶。 她只顾着尚虞,竟将女儿都忘了。 阿娇伸手要去接刘韶,只是身子一软,被云芳扶住,四肢虚软无力。 “小心!”刘彻上前扶住阿娇,他一手抱着刘韶,一手扶着阿娇,身子略前倾着,将三人的距离拉得十分微妙。 刘韶伸着手便要向阿娇怀中扑,却被刘彻箍着,不能得逞,小脸便有些愤愤,“父……父皇……” “还是先歇着,”刘彻顺势扶着阿娇坐下,将刘韶抱稳,“这丫头缠人,不急在这一时嘛!”他说得轻巧,面上浅浅笑着,怀抱刘韶,一眼望去却是十分和美。 瞧着女儿,阿娇不觉微扬了唇角,然而心底却仍是冰凉,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彻儿,为何要回未央宫来?” 刘彻面色不改,“过些日子,我再带你往上林苑便可,如今皇祖母身子不适,还是留在宫中好些。” 他自来甚少如此平静的解释,是以这般开口,那掩饰的意味便有些重了。 “彻儿……尚虞呢?”那一句萦在心头许久的话阿娇细细品味了这许久,终归还是没忍住。 刘彻的身子明显一震,瞧着阿娇,目色渐渐阴沉下来,许久,却是侧脸向外道:“来人,将公主殿下抱去偏殿!”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待云芳将刘韶抱走,刘彻才定定开口:“尚虞死了,与他一道的那刺客,也死在了卫青刀下。” 阿娇的脸色猛的一白,眼中有明显的伤痛之色,脑海中一阵模糊,刘彻抬手来扶她,却被她一甩手推开,声音清冷亦含了半分哀怨:“陛下威严,臣妾不敢冒犯。” 那手明显一滞,刘彻只瞧着阿娇一脸的伤痛,心中有如蚁噬,胸中那一股憋闷没忍住,已是脱口而出:“阿娇,那不过是个刺客,是几次意欲谋害你我的刺客!” “几次要谋害你我的是万舞衣!那女人已经死了!” 听到这辩驳,刘彻面上怒气忽的冰冷下来,似乎不认识阿娇一般:“你早就知道?”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阿娇也是一心的恼怒,丝毫不做犹疑:“是。” 所有的解释都不再需要,刘彻冷冷瞧了阿娇片刻,拂袖转身,大步离了寝殿。 阿娇心中蓦地一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 伏天暑热,刘彻虽照常往椒房殿来,夜里却并不歇在殿中,帝后失和的传言,渐渐又甚嚣尘上。 阿娇却半点不在乎,整日里只呆在椒房殿中,宫门也不出,更不许云芳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往殿中拿,倒也是惬意。 只是沛柔的到访,却让阿娇有些措手不及。 沛柔是长信殿太皇太后跟前的人,阿娇可以将任何人挡在外间,却独独不能将她挡了。 “娘娘,奴婢今日,只是奉太皇太后的旨意,来跟你说几句闲话。” 空落落的寝殿中,只沛柔并阿娇两人,沛柔话落,阿娇却并不开口,只见她浅浅一笑,“娘娘怕是以为,太皇太后是要奴婢来做说客的?” 阿娇面上一僵,“自然不是。” “娘娘可知,陛下的手,在上林苑受了剑伤?”话音一顿,迎上阿娇惊诧的目光,“上林苑中传回娘娘暴毙的消息,宫中不可能一无所觉,只是娘娘难道不奇怪,为何这事儿就像根本不曾发生一般?” “你的意思……是陛下做了处置?”他的处置,便是将那些刺客毙命,想起尚虞,阿娇心中便有些憋闷。 “这事儿也只是太皇太后知道才告诉了奴婢,怕是连太后娘娘并大长公主,也是不知的。” 沛柔温婉一笑,“上林苑里的那两个刺客,陛下在上林苑里便命人悄悄放了,而陛下却是在救娘娘时,不甚为那刺客所伤。伤在右手,虽未动了筋骨,却也要一番将养的。” 沛柔瞧着阿娇面上的惊诧,心中不免为刘彻鸣冤,阿娇竟然是半点不知。 “听卫侍中讲,陛下原本是不该受伤的,若不是太过担心娘娘,刺客那一剑,是怎么也伤不着陛下的。”沛柔这话说得十分灵动,特特强调了那原本二字,将话说得满满,却又突然停了话头,“太皇太后只是吩咐奴婢转告娘娘,若是得闲时,便往宣室殿瞧一瞧陛下,她老人家怕陛下忧思操神,顾不得自个儿的身子。” 沛柔这般声情并茂的说了一大通,不待阿娇反应,便悄悄退了出去。 然而阿娇自顾愣怔,脑海里却反复回荡着沛柔适才的话“上林苑里的那两个刺客,陛下在上林苑里便命人悄悄放了”,刘彻放了尚虞,可他为何要同她讲,他处死了尚虞? 阿娇自来不是委婉的性子,沛柔那一番话说得她满心自责,刘彻伤在手上,自那日殿中一番争吵,刘彻虽日日还往椒房殿来,她却是半点目光也没给他,他手上有伤,还是因她而来,这趟宣室殿,必然是该走一走的。 当即唤了云芳备辇,便往宣室殿去。 宣室殿里,一味的沉静如水,泛着阵阵森凉之意。 阿娇缓步而来,刘彻却斜靠在榻上,一脸的浅笑带着份不羁,似乎两人从头到尾就不曾有过嫌隙。 “臣妾参见陛下。” 瞧见阿娇行礼,刘彻面上笑意登时一僵,冷眼去瞪杨得意,那边得了指示忙不迭上前扶起阿娇,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然而阿娇坐在刘彻身旁,只瞧着他用左手翻阅奏折十分不便,这才开了口:“陛下的伤,可曾好了?” 刘彻翻阅奏折的手蓦地一僵,抬起右手便要去抓那朱笔,然而一个脱力,那笔便掉在了案上,发出一声脆响,他面有讪讪,回头迎上阿娇满脸的担忧愧疚,立时便多了几分紧张,慌忙将那笔握在手中,“我没事儿!” 阿娇立时便有些哭笑不得,将他那手拽在掌心,看着已经结痂的一条寸长的伤口,眼眶立时便有些濡湿。 “阿娇,”刘彻慌忙将手抽回,“要不你来帮我批折子吧?” 听了这话,阿娇愣怔着抬首,“便是如今,你就不怕我也学了高后去?” 刘彻一愣,却是伸出未伤的那只左手将阿娇一双手囫囵握了,带得笔墨糊了书简,却仍不肯松手,阿娇故作轻松要挣开去,只仍低着头嗔道:“可是如今不用你来写字,还只顾拖累人。” 说着又要去拿笔,只是被刘彻紧握的手,怎么也挣脱不开,一时急切,抬头去瞪他,便见刘彻一双眸子漆黑的紧,握着她的手略有些用力,张了几次口,才终于说出话来:“阿娇,高后无爱,转而为政,此为女子下下之选,我必不会……倘若你真想要,活了那般一时悔恨,我自都会给你。” 这话说得毫无赘言,已明白说了他的立场,这江山万里,如今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是比不过阿娇去的。 即便这是因他为那江山已负了阿娇一世,阿娇也仍旧因他这话而感动非常。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阿娇早已忘了刘彻骗她尚虞那事儿,他会放了尚虞绝对是因为自己,可那负气的话被她当了真,自然作为夫君,刘彻是该气一气的。她兀自苛刻,总心怀了怨愤,确然是不该。 一份相濡以沫的感情,也未必要厌倦到终老的。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心情不好,期末了好多事儿,各种事儿 想回家啊!!! 110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人的心境平和时,便会觉时光荏苒,光阴易逝,当然,其间还要夹着个无欲无求。 自刘彻将那江山同阿娇摆在一处选了后者,这一世重生,她突然不知还该求些什么。她平生所求,却也不过一个情字,一个专字。这二字那一世她做的轰轰烈烈,却得了个长门寥落的下场,这一生她固步逃避,心怀怨愤,却也是因着前一世的纠葛,得了刘彻的专情。 他们用两世光阴,成全了这份情意,却是再难回到当时的义无反顾了。 只是随着建元五年的过去,建元六年,太皇太后的薨逝,是阿娇最不愿面对的现实。可即便重生,她也无法改变这生老病死的天命,往后,她依然要面对父母亲人的离去,这让阿娇整个冬天,都一直恹恹的。 春寒渐去,太医院的医案说着太皇太后一日日康复的情形,可阿娇同刘彻,日常只要得着功夫,便会往长信殿侍疾。刘韶如今两岁上的年纪,正是好动,镇日里跑在长信殿,倒是给太皇太后生出今夕何夕的迷惑来,仿佛岁月还是凝在阿娇幼时,她一双眸子还能瞧见,那时文帝还在,景帝已是正当年华间…… 刘韶闹了一会儿,不免有些乏了,只着罗袜围着坐垫绕了一圈,终归还是舍了太祖母,垂着脑袋钻进了阿娇怀里,小狗似的哼哼两声,寻了个舒坦的姿势,便不肯再动了。 阿娇笑着拉她,正要奚落几句,却听外间内侍唱喏,刘彻来了。 还不见他人,便听见老远喊刘韶的声音,怀里的小丫头登时没了瞌睡劲儿,跐溜一下坐起,只穿了罗袜,踉跄着圆滚滚的小身子,就往外跑。 “慢点!”阿娇没好气的嗔她,却反落了太皇太后的数落:“你如今倒是稳重了,这丫头,跟你当年那是一个模样呢!闹腾的很!” “哪有!”一声娇嗔,瞧着皇祖母斑白的鬓发,阿娇心中立时便有些酸涩。 刘彻进得殿来便将刘韶抱了个满怀,一脸粲然的将女儿高高抱起,阔步而来,太皇太后听见动静,眉眼都是笑得,“这闺女啊,还是跟爹爹亲,阿娇还是得快些给皇祖母生个小曾孙,也省的瞧着韶儿只顾亲近他父皇,冷落了这当娘的呢!” 刘韶如今已能听懂大人话里的意思,一张小脸立时警觉地瞧着太皇太后,复又转向了阿娇,辩驳道:“韶儿没有!”小脸义愤填膺的模样,憋着份儿委屈,倒是越发可爱了。 “对!韶儿是跟父皇亲,母后得让弟弟亲,是不是?”刘彻说着,十分默契的去看女儿,刘韶立时十分坚定地说了个“是!” 阿娇一愣,却听她又道:“韶儿要弟弟!” 适才太皇太后提起的曾孙一事儿,到这会儿是由不得阿娇假装听不见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刘韶又闹腾了两下,哈欠一打,靠在刘彻怀里便睡了过去,阿娇唤奶娘将她抱下去安置了,同刘彻四目相对,一时倒有些无言。 原本,阿娇是在替太皇太后摆棋局,被刘韶这么一闹,那棋盘便有些乱了,太皇太后吩咐沛柔将黑白两子分开放好,又唤她取出一个锦盒来,“哀家这眼睛也是常年不曾见过东西了,倒是还不曾瞧过你们俩下棋,今儿个下一局给祖母瞧瞧,输了赢了,哀家都有赏!” 那方形的黑色锦盒便摆在太皇太后跟前,云纹细密,十分的古朴庄严。阿娇隐约觉得这盒子熟悉,刘彻却是十分清楚,那里装的是什么,面色立时便有些诧异。 依着太皇太后的意思,阿娇执黑先行。 望着那四四方方的棋盘,阿娇诚然没有多大的见解,下棋是个费脑子的事儿,前世今生她都不曾认真钻研过,即便得了先机,却也是抱着必输的把握落了子。 刘彻心中一团乱麻,不知太皇太后是何打算,落子时,便也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局下了约摸小半个时辰,阿娇自己都有些倦了,可太皇太后自始至终十分精神的坐在一旁,即便她只能听到那嗒嗒落子的清脆声响,却依然不见疲惫。 待刘彻又落下一子,满盘局面,不经意间便已成了白子的江山,阿娇也没心情再下下去,旋即将手中棋子一丢,带了半分抵赖道:“皇祖母,阿娇认输了。” 听得阿加这一声,刘彻才算是真的回过了神,瞧着眼前这一局棋,不免有些愣怔,他适才一直走神,却也赢了阿娇。 不待刘彻开口,太皇太后将面前锦盒向刘彻面前一推,“这盒子里,是祖母能给你们最贵重的东西了,今天祖母就把这东西给你了。” 刘彻一愣,侧脸去看阿娇,她一脸的迷惑,显然不知道那盒子里究竟是放了什么的。看着那玄黑云纹的锦盒,刘彻却始终没有抬手的勇气,许久的静谧后,他终是将那盒子往侧旁一推,笃定的开口道:“皇祖母,彻儿不要这东西,彻儿只想跟皇祖母求个恩典。” 太皇太后面上的笑意立时一僵,“哦?你不要,这东西可就是阿娇的了,不能反悔的。”诚然,太皇太后清楚刘彻知道这盒子里放了什么。 然而刘彻没有半分犹豫,只定定瞧着阿娇,将那盒子推了出去,“孙儿只想皇祖母帮孙儿问问阿娇,她的最大的心愿,究竟是什么?” 阿娇瞧着那锦盒上庄严的纹饰,心中那股不确定忽的笃定起来,那盒子里约摸便放着能号令大汉军队的虎符,刘彻必然是知道的,可他却当着太皇太后的面来跟他要什么心愿。 “皇祖母说了,赢的输的都有赏,你不能……” “是我赢了,要哪个,该由我说不是么?”刘彻瞧着阿娇,话却是对太皇太后说的。 “嗯,是这么个理儿,你要这般,哀家也答应。” 太皇太后都点了头,阿娇自然不好再反驳,况且她也清楚,刘彻将这虎符给她,是何种的表示。 “世事难料,落子无悔,皇祖母答应了孙儿,那便要帮孙儿全了这个赏。”刘彻静静的将这话说完,瞧着愣怔的阿娇浅浅一笑,转身便向殿外去了。 那沉甸甸的锦盒放在阿娇手中,有如千斤之重,她缓缓打开那盒子,其间不出所料,正是虎符。 “阿娇,瞧见那东西了?”太皇太后开口:“如今这大汉的天下便在你手里,彻儿他……竟能做到这般,哀家也没想到。” 身为帝王,初为新政遭到打压,到如今能够一展拳脚,该是意气风发的,可他不轻不重将这东西给了阿娇,即便皇后无子,太皇太后也是想不通的。 “皇祖母……”阿娇呐呐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人生在世,转眼百年,你这一辈子还长得很,不是好就是坏,总僵着心里的那根弦儿,好也成了坏了。”说了这么一句,沛柔便扶着太皇太后往寝殿去了,留下阿娇端着那锦盒坐在原地,兀自愣怔。 她分明已敞开了心去爱刘彻,可为何每个人瞧着,都不是那个样子…… 那日的棋局过了没多少日子,太皇太后便去了。晨起时沛柔几番唤不醒,才发觉太皇太后已仙逝了。 初闻这消息,阿娇一口气儿没提起来,直愣愣的竟晕在了椒房殿,惊得满室慌乱,匆忙将太医请了来。然而一番察看,得的却是皇后有孕的好消息。 太医来的时候,刘彻并不在椒房殿,他匆匆往长信殿中安置丧葬事宜,是以听到阿娇有孕的消息,他匆忙赶回来,一脸的悲喜交加,十分之纠结。分明才失了至亲之人,可阿娇有孕,这消息即便太皇太后听了,也会笑的。 阿娇瞧着刘彻匆匆忙忙步伐踉跄的自殿外而来,心中的那点憋闷立时便消散了,撑着正要起身,刘彻却已到近前,将她按在榻上,不让起身。 “你快歇着,仔细身子。”他呼吸急切,竟像是一路跑回来的。 “我又不是头一次怀孕了,都已经有了韶儿,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阿娇说着,刘彻面上却是一僵,彼时她怀着刘韶,正是两人闹得最僵的时候,是以孩子在母亲腹中最初成长的岁月,刘彻是不曾参与的。 皇家的葬礼枝节最是繁复,可这其间真情假意有几分,也只有各人自知了。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驾崩。 暑热渐去,阿娇的身形已显怀,走起路来便有些不便,可依着太医的嘱咐,却仍坚持着往园子里走动。 太皇太后驾崩,朝堂局势风云万变,陈家窦家失去了最有力的依靠,难免有树倒猢狲散的恐惧,是以刘嫖这些日子,往椒房殿走得格外勤。 玉液池畔,木芙蓉花正好,满园的芬芳在阿娇火红的衣衫下,却都逊了三分颜色。 “阿娇,我这些话,你究竟有没有同陛下讲?怎地那平阳府上的人,还敢来动咱们府上!”刘嫖愤愤的说着,可扶在阿娇肘下的手,却是半点没放松。 阿娇瞧着那花儿开得好,刘韶正由念文护着往那花丛中扑蝴蝶,点头敷衍了刘嫖的话,扬声唤刘韶:“不要往那花丛里去,仔细伤着!” 念文点头应了,忙拉住刘韶的小身子,但见她小嘴一扁,立时便有些不高兴。 瞧着外孙女阳光一般的小脸,刘嫖也忘了刚才的话,“阿娇,你一定要赶紧生个皇子来,虽然陛下不曾有纳人的打算,可那平阳和王娡,都不能小看,我当初倒是没瞧出来,她们……” “阿娘,我知道了。”阿娇笑着打断刘嫖的话,望着□另一头玄衣阔步的刘彻,面上笑意不觉更浓了几分。 满园的锦绣之间,刘彻将刘韶高高举过头顶,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四散开来,溢出了满满的喜悦。 刘彻忽的顿住身子,越过火红的木芙蓉,将微醺了笑意的眸光递过来。 爱过恨过也僵持过,这样灿烂的韶光中,他们只有彼此的心意相通,舍得了权势江山,阿娇清楚,再没有什么能够分开他们。 嘴角微扬,浅浅一笑望过去。 刘彻将刘韶放在地上,浅浅几句叮咛,韶儿迈着小步子踉跄着朝阿娇跑来,在她身后,刘彻一袭玄衣浅笑,缓步相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某玥现在有点不在状态,我就这么给完结了…… 今天比较有感觉,就这么写出来了,我原来以为要好长的情节其实写出来只有这么点,默默了…… 容我仔细斟酌来写点啥吧。。。 用基友的话来说,这貌似是女儿突然嫁出去了的感觉。。。 后面会有尚虞的番外,大家还想看谁的番外呢? 于是我想写阿娇遇见李夫人…… 番外神马的,慢慢来吧! 于是,再霸王就没机会了啊亲们!!! 111尚虞番外之楚项故人 冷箭寒锋相向,他不曾有半分胆怯,可当那个女子奋不顾身地挡在他身前,他心底的那份视死如归,忽的烟消云散,瞧着这天地辽阔,竟也多了三分不舍。 从什么时候开始,该是从他知道了自己乃楚项后人之时,便已存了这份视死如归的心。活的意义被强加成了报仇,他不觉得什么,可那个他另眼以待的女子,偏偏流着他仇族的血液,这才让他觉得,活着,真不如死了。 他自幼伶仃,被师父收养在身边,学医习武,仗剑天地倒也逍遥快哉,从来随性而为,只尤爱那雪白清透,不沾半点尘俗的色泽。 原本,他该这般肆意逍遥直到季宣寻着他来肩负家仇,继而拼尽余生去同那汉刘皇族作对,可偏偏,景帝前元年间,他接了那样一桩买卖,丢盔弃甲,满盘皆输。 一切,不过因着一株夏过三伏冬过三九的九伏草,而已。 堂邑翁主陈阿娇,先前在临淄时,他也是听人说过的,那个被金屋之光笼罩的华贵女子,于他也不过是市井传闻中的谈资罢了。 原本,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一桩交易,可是瞧着那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偏偏他竟会下不去手。仗剑天涯,他也杀过不少恶人,亦曾受人之托行夺命之事,都不曾像这次似的为难,因着这份为难,他带着她一路向东,回了临淄。 可即便后来日日相见,阿娇的胆识、明媚都让他赞叹,却是万万不曾生出异样的心思来。他知道她在客驿中留了线索,也从来没打算将她留在临淄,只是疑惑于,万千宠爱下的陈阿娇,竟也会那般无助戚戚,可也不过一点疑惑罢了。 白云苍狗,她自辉煌于朝堂,他自惬意于乡间,各不相干。 季宣的到来十分突兀,孑然一身空口无凭,他本打算抵死不认的,那楚汉之争远去多年,要他为那故去无根的仇恨赔上一生,自然是不愿的。 只是师父自小将他养大,恩情无以为报,一句话,让他再没了抵赖的心思,安心做了这楚项后人。 “我让你习武学医,为的便是有朝一日,你能作一柄利剑,插进汉刘皇室的心头去,以解我心头之恨!” 淳于缇萦,汉初生人。 师父并不曾告诉他那其间恩怨如何,可只这一句话,他义无反顾的做了季宣口中的少主,领着一帮不死心的项家人,和天下任何有反心的诸侯王公异士联合,以图颠覆。 蚍蜉撼树,谈何易! 又两年,汉中有异,他同师妹奉了师父的命往上庸行医。 再瞧见阿娇的时候,他脑海中忽的清明许多,莫不是这宿世仇怨,就是为了让他跟这个明媚如火的女子重逢? 可那终归只是想想罢了,他惊艳于那尊贵的美丽,却不会去玩火,楚汉之争关乎天下,阿娇从不是他能肖想的人。 地震来的突兀非常,当淳于歆惊讶的寻他而来,说着阿娇不见的时候,一颗心忽的被提起,仿佛有只手在攥着那团肉,酸涩纠结,无法言说。 “尚虞……你怎么才来啊……”冰冷却柔软的身子毫无顾忌的扑在他怀里,半点提防不见,全是信任。 往后种种,似乎都是从那一刻,望着刘彻瞧她格外笃定志在必得的眼神,他不觉便想要争一争,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过是早就注定了的宿命而已。 同锁心一道离开长安时,他提着多年尘封的宝剑,打算仗剑天涯游医肆意。 “一别经年,你可曾听说,椒房殿中巫蛊一事?”季宣远远追来,并未提及让他入宫行刺一事,只这么不轻不重提了一句,却正中要害。 季宣走后,锁心白着一张小脸来同他讲:“师兄,我想回宫去瞧瞧娘娘。” 锁心跟着阿娇几年,自是有感情的,他一早也知道,锁心对他的心思,可他瞧着那一张惨白的脸,只是点了点头,“我陪你回去吧。”这话说得要多无耻有多无耻,因为锁心转身就跑了出去。 第二日季宣引路,他便回了长安。 他的师父是淳于缇萦,天下闻名的神医,一味假死药偏过太医院那些庸医,绰绰有余。 只是当阿娇靠在他耳边说出那句“我爱他”时,所有的一切,胸中的那股气瞬间消散,他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切的忙碌又是为了什么,明明眼前这个他放在心尖的女子流着仇敌的血脉,明明她身后就是自己恨之欲死的皇帝,偏偏下不了手。 他松了手中剑柄,打算赴死,可阿娇偏偏那么挡在了他身前,被冷箭堪堪擦肩而过。 爱恨,就又纠缠在了一起。 刘彻一步上前扶住阿娇的顷刻,他提剑不轻不重刺了过去,刘彻没有躲,坚定地目光里满是愤怒,却没有下令杀他。 这种无胜算无意义的报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季宣愤然提剑抹了脖子,他却浑浑噩噩束手就擒。 上林苑的地牢中,阴暗潮湿,方寸大小的一扇窗开在头顶,不过略亮了些微。 眼前一袂玄衣肃然,同这牢房色调极其协调,一般的深不可测,他瞧着默不言声的刘彻,忍不住先开口道:“你想怎么样?”帝王心术,由来深沉,到此时他也懒得去猜。 刘彻蓦地一愣,瞧他的眼光里便带了三分赞许,“你为何,要将阿娇掳走?” 他冷冷一笑,眼中带了几分嘲讽,却并未言声。 “无妨,如今她是朕的皇后。”刘彻低头,转身便要走。 “你不杀我?” “杀你?”刘彻回身,“你倒清楚,朕若杀了你,阿娇必会记你一辈子,连带着怨恨朕一辈子。你几次三番救她性命,今日朕就当替她还你了,往后,便是各不相干。” 哂然一笑,各不相干,他将这话在心底喃喃念了几遍,沉沉呼了口气,抬首道:“你可知道,她在密林中同我说,她爱……” 刘彻猛地上前一步,双拳都握得紧了,一双眼睛阴鸷的瞧着尚虞,似乎他一言不慎,就会毙命当场似地。 他故意来了个大喘气,“她说,你是刘韶的父亲,她爱你。” 面上喜色不过一瞬,刘彻瞧着尚虞,定定开口:“朕放你走,锁心……也随你走。” 走出老远,刘彻却忽的顿住步子,空落落的牢房里,他听得到那声音来回的飘荡,“你姓项,而非尚,对么?”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自顾提步,身影没入外间骄阳间,一派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想要刘韶和霍去病在一起,霍小哥是帅是有为,但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角度,霍小哥英年早逝啊!!! 这一点,我觉得刘彻不会同意宛城公主下嫁的,谈个恋爱还是可以滴~ 然后我觉得如果让霍小哥死遁神马的,那个有点复杂了,可以开新坑写了…… 其实我比较期待阿娇碰上李夫人钩弋夫人这些人啧啧~ 于是,番外神马的,先让我酝酿个生孩子吧,最近考试周,放假不远了,各种烦躁和激动并存啊!!! 然后,正文故事是在上一章完结了,因为我觉得这般细水长流写下去,这文没个完了,我会挑有事件点的地方写番外,大家喜欢看的就看,不喜欢的某玥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了! 终于把郁结在心中多年的刘娇配写出来了!!! 虽然和心中想的有些不同,但是还好,完满了【省略过程中某玥自己被刘小猪渣男品质虐的生活几乎不能自理,其他都还好 不霸王的是好孩子,某玥传皇帝陛下旨意,不霸王的孩子都不许让她们挂科!!! 于是提前祝大家暑假快乐,没暑假的亲也夏天嗨皮~ 一颗苹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送乃们~ 么么么~ 为了不让瓦家cp寂寞,某玥在自个儿的冷坑里给她也打个小广告~ → 这货更新不快,但绝对是学识渊博的好银呐!!! 坑品和我一样有保证!!! 嘿嘿~ 112番外一 春寒料峭,却挡不住万物复苏之心,玉液池畔,嫩柳抽芽,苍劲堆簇的木芍药枝叶间,三不五时一点红蕊,打了花苞。 可这满园春色,都不及那石子径上踉跄而来,粉团可爱的小人。 “阿娘!” 阿娇手里才剪下的一枝海棠尚没来得及递出去,刘却圆滚滚的小身子就已经砸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压了阿娇满怀的馥郁,自顾欢喜。 “却儿的剑!”小家伙才攀着上阿娇的怀抱,便迫不及待的举着腰间挂得一柄木剑献起了宝,“却儿要去打匈奴!”一边说,一边手足并用的扑腾着。 “打匈奴,总得先把路走稳当不是?” 柳荫下,刘彻抱着刘韶,缓步而来,唇角含笑地望着阿娇,“姑姑走了?” 今日一早,宫门才开刘嫖便进了椒房殿,同刘彻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 “嗯,父亲这几日身子不是很好。”阿娇说着,面上笑容一滞,顺势将刘却放开,看他拉着刘韶跑进花木间,这才抱怨起来:“母亲一味的纵着那人,堂邑侯府哪里还有个样子。”那人,指的自然是董偃,如今刘嫖同他,早已越过了陈午,长安城里谁人不知。 刘彻皱眉握住阿娇的手,沉吟道:“是有些不像话,可……这是私事。”大长公主的事儿,阿娇都不好开口,更何况是刘彻,“若不然,将那人发落出去,也不是不行。” “发落?”阿娇倒疑惑起来,“怎么个发落?” “玉门关那儿,不是正缺人手么?”刘彻说着,突然用力握住了阿娇的手,偏过头来,眉头却是皱着的,“这些事儿,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 阿娇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 “未央宫里没有这些事儿,你应该多把心思放在朕身上,不是么?” 虽说是字句铿锵面色肃然,却掩不住话里的柔情,阿娇听着,居然扬起了唇角,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迎上刘彻,“这话怎么说的,日夜相对,彻儿不会觉得无趣么?” “无趣……”刘彻的眉眼一暗,“总好过无可奈何的孤寂……” “彻儿!”阿娇猛地一惊,脸色惨白。 刘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将阿娇冰凉的双手一处握在掌心,“我不过是说说,”目光转上花木间雀跃玩闹的一双儿女,忽的便迷离起来,“遨游天地间……” “彻儿?”阿娇突然觉得,今天的早朝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才对,“究竟怎么了?是母后……” “朕刚才带着韶儿和却儿去给母后请安,大姐也在那儿。” 阿娇突然明白,一定是平阳又寻了什么美人,想要借长信殿的手,转给刘彻。这么些年,倒也真是难为了她的不遗余力。 “好了,我知道了!”阿娇甩开刘彻的手,提步就要往前。 “阿娇!”刘彻一步上前,不容置疑的将阿娇挡在身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要!” “那你做什么拿来跟我说?是想让阿娇学那贤后还是……” “陈阿娇!你……”刘彻突然住了口,将阿娇抱进怀中紧紧的拥住,“我只是想跟你说这些事儿罢了,今天早朝,朕封了卫青关内侯,他跟群臣一起……请立太子。” 阿娇的身子猛地一僵,却被刘彻牢牢抱住,她想起今儿一早刘嫖特意进宫,在椒房殿跟她殷殷叮嘱的话—— “却儿是嫡长子,理所当然的储君,皇上现在宠你,就该把这储君之位早定下,你原就比他年长,再过几年色衰爱弛,起码要保住却儿的地位……” “阿娇,你不是说……最恨生在帝王家,等却儿大一点,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长安?” “离开?”阿娇用胳膊撑开刘彻,“那这江山?” “我不是说了,等却儿大一点,所以,你得等我,等咱们的儿子长大点。”刘彻浅浅的笑着,更证明他这话不是玩笑。 阿娇的手颤颤悠悠的抬起,覆在刘彻的额头上,“彻儿,你……你疯了么?这江山你都……” “我要过了,”刘彻坦然,“我守着宣室殿做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这辈子,阿娇,我只想着陪你。” 什么色驰爱衰什么家国天下,阿娇突然觉得,她前后加起来五十多年,也许就只是为了听刘彻这句话。 阿娇静静地依在刘彻怀中,点了点头。 两人这般正亲密着,刘韶却突然满头是汗地跑了过来,“阿娘!” 她这一声,惊得阿娇抬手就把刘彻推了出去,可这边上就是玉液池,若不是现今的刘彻身手够矫捷,这旧梦他定是要重温一把的。 “彻儿!”阿娇吓得脸都白了。 刘彻稳住身子往里走几步,夸张的捂着心口,却是瞪向了自家姑娘,“女儿家,一点稳重样子都没有,这是急什么!跟着的人都死了么!” 刘韶偷眼瞧着阿娇,对刘彻吐了吐舌头,一低头扑进了阿娇怀中,“母后,父皇又吓唬韶儿!” “韶儿乖。”阿娇瞪刘彻一眼,蹲下用帕子给刘韶沾了沾额角,“出什么事儿了,跑这么急?”刘却举着木剑,颠颠儿的也正往这边跑来。 “母后,父皇说要带韶儿去上林苑骑马,韶儿还没有骑装!”刘韶虚岁都已经十岁了,穿着娉婷的襦裙,却还是跟个疯丫头似的,每日同刘却急吼吼的在园子里上蹿下跳,一点都没个端庄的公主样。 阿娇替她整了整裙摆,“母后知道了,韶儿是女儿家,不能总这么急,要学得端庄一些。” “端庄是什么?” “端庄就是跟你母后一样。”刘彻过来,一把将刘韶捞进了怀里,“你母后就挺端庄的。” 阿娇还沉浸在刘彻刚刚给她的震撼之中,所以听到这话,一点都没有怀疑刘彻话里面的那层曲折,附和着点了点头。 “可是……”刘韶挠了挠头,“可是母后跟父皇吼的时候,比韶儿的声音大多了呢!” 阿娇顿时一头黑线,刘彻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立刻抱着刘韶跳开一步,“可是母后走路时慢慢的,韶儿以后不能总是跑。” “要不就嫁不出去了!”阿娇恶狠狠地加了一句,可这大汉的公主,又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没事儿,嫁不出去只管砸父皇手里,父皇乐意养着韶儿!”父女俩沆瀣一气,说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 阿娇抑郁的扫了一眼刘韶,上前把一脸莫名的刘却抱在怀中,喊了云芳,扭头便上了辇车,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回椒房殿去。 这些年,朝事纷扰,对匈奴的情势也越发严峻,刘彻已经许久没往上林苑去过了。 上一回去,似乎还是太皇太后在时,建元五年巫蛊事发时。刘彻清楚的记得当初听到阿娇死讯时自己心如刀绞的那种感觉,及至多年后的今天,他坐稳了万里江山,却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将那日瓢泼的大雨同久远之前长门宫中凄冷翻飞的帐幔混淆。 所以他会提出要阿娇一道往上林苑,是始料未及的事儿。 阿娇倒是不曾想这许多,她近来苦恼的,倒是另外一件事儿——刘韶的婚事。 册立太子之事刘彻已经吩咐下去筹备了,其顺利是刘嫖没有想到的,所以她的主意就又打到了刘韶的身上。 堂邑侯府先是尚主,又出了位皇后,现如今,又打起了尚主的心思。 阿娇二哥隆虑侯陈融的长子陈硕,如今虚岁也有十三岁了,同刘韶倒很是般配,只不过阿娇觉得这关系近了些,毕竟陈硕的爹是自己的亲哥哥,陈硕的娘亲那可还是刘彻的三姐刘婧呢! 虽说亲上加亲是好事儿,但这也有点太亲了。 那日阿娇将这话告诉刘嫖时,刘嫖立刻便把陈须的次子陈铭给拎了出来,阿娇大哥的这个次子虽说长了刘韶六岁,可好在没娶亲嘛,让他多等几年,也没什么。 于是阿娇便把给刘韶订亲的想法,委婉的告诉了刘彻,没想到刘彻还没听人是谁,就先发起了火,直接摔了茶碗子,像是不认识阿娇似的瞪着她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话。 “阿娇,你是韶儿的亲娘么?” 听了这话阿娇当下便有些愣怔,但没忘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这韶儿才多大就结亲呐,这也太早了吧!再说却儿才那么点儿大了,怎么就有人惦记上朕这个闺女……” “停!”听着刘彻难得这么不靠谱的说话,阿娇也有些火了,“第一!我还没答应这事儿呢,来跟你商量的。第二!那不过是陈家,不管是堂邑侯家还是隆虑侯家的,都住长安城里呢,跟这未央宫隔着不超过五条街的距离。第三!你看看你把韶儿都惯成什么样子了,哪天她跟你要月亮你是不是也要派人去给她摘啊!” 刘彻听了,似乎自己是反应过度了些,可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啊,现在才八岁,虚岁也不过十岁了,怎么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呢? 阿娇看刘彻不吭声了,又想起自己,话就有些收不住了,“再说我当年,那不是七岁就被你给骗去了!你女儿如今可都十岁了!” “哪有,不过才八岁!”刘彻说着,自己也心虚起来。 但是说惯孩子这事儿,阿娇倒是有些强词夺理了。刘韶和刘却每日腻味时间最长的人还是阿娇,这娇宠肆意的性子若说刘彻占了四分,那阿娇就必然占了六分。 夫妻俩都是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这唯一的一子一女,宫里又没有别的孩子来分宠,如今刘彻对阿娇的宠爱也是独一份儿的,这倒让两个孩子,不像是生在帝王家那般的谨言慎行了。 也就是这两日阿娇听到刘嫖提了婚事,才想起来韶儿也得学学规矩了,这才找了师傅回来教导。 可还没学几天,刘彻便御驾启程,带着老婆孩子往上林苑出发了。 对于阿娇来说,出宫与否,只要和刘彻在一起,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可是等她住进了承光宫后才发现,并不是只有她和刘彻两个人来了上林苑。 从王太后往下到刘嫖,再有平阳公主夫妇、隆虑公主夫妇,还有卫青、李广、公孙敖等一系列近来在朝堂上很受刘彻提拔的或是老牌的世家贵族有不少都一道来了上林苑,连带近来才回长安的江都王夫妇,似乎也来了。 阿娇是看到刘建,碰见特意来跟她打招呼的淳于歆时,意识到以上事实的。 可是这些还不够她惊叹的,因为淳于歆紧接着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其实大家伙儿都说,聚着这么多青年才俊,皇上这是想给宛城公主选夫婿呢!” 于是,阿娇对刘彻的心思,越发的猜不透了。 另一边,刘却年纪还小,却抵不住他闹腾,阿娇这边在承光宫安置的功夫,刘彻已经抱着一个牵着一个,被刘韶缠着往马厩挑马去了。 这些年,上林苑虽然少了帝王眷顾,可骑射场这一块儿,却是半点不曾懈怠。 “父皇,那个人是谁!”刘韶一路上东张西望,可是看什么都新鲜,她指着场中一匹枣红色骏马上耸立的身影,声音里明显带了雀跃。 刘彻也注意到了马背上的少年,微眯着眼睛,自然也看到了少年身旁勒马立定的卫青。 “卫青带进来的?”刘彻皱着眉头,不辨喜怒。 杨得意连忙上前禀报:“启禀陛下,是关内侯的外甥。” 卫青已然注意到了御驾,将霍去病拉下马快步往这边来,几步的路,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微臣失仪,请陛下治罪!” 刘彻正要说话,刘却却在他怀里扑腾起来,拉着他看向一旁,刘韶居然一个人,跑去马场中,站在了卫青适才未牵过来的两匹骏马跟前。 骏马低着头安安静静的站着,可谁都不知道刘韶会做什么,若是那马蹄子一个扬起…… “姐姐……大马……”刘却一点都没觉得有不对劲儿,只拉着刘彻,将身子往前凑。 除了刘却,在场诸人,无一不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呼吸都怕惊了那两匹马。 “陛下!”卫青一声低呼,“陛下勿慌。” 这会儿若是惊了刘韶惹怒那马,可真不是玩笑的。 卫青顾不上礼仪,越过刘彻正要上前去,刘韶却拽住了马缰,那匹枣红马不耐地扬鼻踏了踏蹄子,想要挣脱刘韶的桎梏。 虽然只有八岁,然而刘韶却是个从来没有遭受过漠视的姑娘,大汉朝最尊贵的宛城公主,又怎么能容忍一匹马的轻蔑。 刘韶高高扬起了左手,刘彻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根马鞭拿在手里,此刻却是要去抽打那马儿的意思。 “韶儿住手!” 然而隔得太远,刘韶诧异地回过头来,手中鞭子已然抽在了骏马身上,“父皇,怎么了……啊!” 枣红马忽的高高站了起来,挣脱了刘韶的桎梏,眼看着马蹄落下就要伤到刘韶,刘彻身后飞速蹿出一个身影,冲进了场内。 卫青回过神来,也跨步往场内奔,那马蹄却已经落了下来,刘韶却不在原地了。 两丈开外,刘韶被霍去病紧紧抱着护在身下。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正对上霍去病近在咫尺的一双明亮眸子,羞涩之后便是恼怒,挣脱桎梏一巴掌便甩在了霍去病的脸上,“放肆!” 脆生生的一巴掌,将跑马场边上的大人们都惊得清醒过来,刘彻将刘却交给杨得意,大踏步而来,拉着女儿上下左右细细地检查一番,除了发髻有些乱,倒是没伤着,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 要不然,阿娇那儿还真没法交待。 “韶儿,以后不许再这么莽撞了!”刘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听到没有!” 刘韶扁了扁嘴,正要说话,目光却扫到了一边被卫青拉到身后的少年,“你是谁?” 卫青忙躬身行礼,“启禀公主,他是……” “我叫霍去病!”霍去病昂然挺胸,看向刘韶,高傲的仿佛孔雀一般,说罢凛然转身,正走了几步便飞快地跑没了踪影。 刘韶握着拳头,瞪着霍去病消失的背影憋得小脸通红。 卫青忙上前周旋,“启禀公主,他是微臣的外甥,自幼疏于管教,还望公主赎罪。” “哼!父皇,我要杀了他!”刘韶一跺脚,狠狠拉住了刘彻的手。 刘彻正要说话,却听杨得意一道高声唱喏。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不远处,阿娇一身红衣,娉娉婷婷地立在跑马场边,抱着刘却正往这边看过来。 刘彻下意识对着阿娇一笑,旋即压低了声音对女儿道:“刚才的事儿不许告诉你母后!”说罢拉着刘韶,快步往场边走过去。 刘韶一脸的不情愿在这十来步路途中,也换成了莞尔天真的笑容,娇俏可人的扑进了母亲怀里。 唯独卫青,远远望着那娇艳如火的身影,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谢谢大家一直的支持,这个迟到很久的番外来了~~ 某只默默飘过鸡血涂墙以谢罪~~~ 然后,我真的不是废柴,新坑求戳…… 《小白穿成玛丽苏》 提问:什么女主,既红颜又祸水,不红颜也祸水,三千男宠,百万后宫,万花丛中过,虐身又虐心? 答曰:玛丽苏。 据说,所有不玛丽苏的姑娘,都曾经怀有过成为玛丽苏的梦想。 从前,有小白一只,无才无貌,不偷鸡不摸狗,从小平凡到大,勤勤恳恳过着小生活,无不良记录。 当惊雷闪过,小白成为玛丽苏。 当小手一招万人迷,回眸一笑万人敌。 当这一切成为事实。 姑娘你,杯具了。 第112章 番外二 “阿娇,阿娇,醒醒?”刘彻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谨慎的,好似这几个字有千斤之重。 然而榻上的人只沉沉睡着,眉头紧皱像是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张脸瘦的骨骼都挑了起来,整个人缩在锦被中,像是极怕冷一般孱弱的微微颤抖着。 刘彻小心翼翼地拢了拢阿娇的衣衫,替她盖好被褥,这才领着御医出了内殿。 椒房殿外,雪落无声。 元朔三年的冬天,一样绵长的初雪,将整个长安城笼染成了银白色。 刘彻站在椒房殿外的高廊下,望着银装素裹的未央宫,刺骨寒风明明没有刮到这檐庑下,他却觉得冰寒刺骨,一颗心像被悬在半空,浸在猎猎冰寒中寻不到半点着落。 “启禀陛下,娘娘素来体和,然风寒入体来势汹汹,致此昏迷不醒却也甚奇,故……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恕罪!” 跪在地上的太医战战兢兢地准备承受帝王的怒火,然而刘彻站在栏杆旁,半晌,却只是吩咐他退下。 药石无灵,阿娇的病,原就不是什么风寒入体。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上辈子,就是在元朔三年的初雪后不久,宫人报上了阿娇的死讯。 她如今这样,难道是…… 刘彻将手指狠狠地抠进阑干木料之中,这么多年来,头一回恨极了这重生! 天意弄人,可笑他自诩天子,竟也敌不过这弄人于鼓掌的命运,那般剜心断骨之痛,若是敌不过……这无限江山又还能否滞得住他半世脚步? “父皇……” 刘彻恍然回神,下意识地抬脚就往椒房殿内走,却忽然瞧见刘却摔在地上,正扁着嘴固执地自己站起来。 刘却今年八岁了,容貌比刘韶更像阿娇一些,轮廓却坚毅了许多,像极了年幼时倔强固执的阿娇——生为女子,却比男子更骄傲的陈阿娇。 心思不过一错,刘彻顿住了脚步,“却儿怎么来了?” “却儿想母后了,”刘却的声音虽低,小脸却一直高高的仰着,“父皇,母后的病要好了吧!” 稚子童言,却像利刃插进刘彻的心窝。 他强撑着勾了勾唇角,重重地吸了口气,握住刘却的小手,托着他站在了阑干之上,望着被风雪模糊了的未央宫,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却儿,你是父皇的儿子,日后便是这大汉的天子,却儿可知,何为天子?” 刘却懵懂点头,回头正要说话,刘彻却牢牢压着他瘦弱的肩膀,继续道:“苍天之子,天下万民之子。却儿,天子行止,上不负苍天,下不负万民,二者皆不负,方谈自身……” “父皇,却儿知道了。”刘却不怎么明白,却乖顺地点头,将那话牢牢地记在心底。 然而刘彻的目光,却从那漫天飞雪中迷蒙开来。 不负苍天万民,唯负自身,天子之责他担过一世了,这辈子他不能负阿娇,就只有负这天下! ————————————————————————————————— 阿娇这一睡,连着两日都没有睁过眼。 第三日上,风停雪住,刘彻回转宣室,命人召长平侯卫青觐见。 第四日,宫中传出皇后病危的消息,天子下诏退位,令太子刘却继位,加封长平侯卫青为太尉,托孤于青,朝臣哗然,然羽林军固守未央宫,无人能面见天颜。 就在前朝后宫吵闹得沸沸扬扬之时,一架宽大的辇车悄悄离了未央宫,沿着霸水古道,缓缓地朝着茂陵而去。 一路风雪,却在车辇停驻时,忽然静了下来。 刘彻摒退了想要上前服侍的宫人,撩开车帘,拥着阿娇瘦弱的身子靠在自己肩头,望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安息之地,原本以为的不甘痛苦,忽然就化作了云烟。 未央宫还是陵寝,只要阿娇在他身边,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彻低头,轻轻地吻上阿娇的额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娇,你活够了么?怎么办,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咱们这就进陵寝中去吧……” 倏忽数十载,刘彻拥着阿娇一步步走下地宫台阶时,忽然就想起了上辈子。 “阿娇,你知道么?当初姑姑宁愿将你的骨灰扬了尘土都不肯叫你陪在我身边,这一回,我们终于可以死生不相离了……” 生同衾、死同穴。 刘彻极谨慎地将阿娇放入早就备好的金丝楠木棺材中,小心翼翼地走进棺中,并肩躺在了阿娇身旁,将她牢牢地拥在了怀中。 “盖棺。” 守在一旁的侍从们恭恭敬敬地将沉重的棺盖一点点向上推,刘彻只是静静地拥着阿娇,呼吸着彼此交缠糅杂的气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一生,彻宁负尽天下人,亦不负阿娇。” 棺盖并没有钉死,丝丝缕缕的空气还会渗进棺中,刘彻迷迷糊糊地陷进了纷杂的梦境恍惚中,今夕何夕早已在他心中迷蒙,却忽然听见了阿娇的声音—— “彻儿……彻儿……” 阿娇的声音虚弱的很,像是就在耳边,可他想要伸手去抓,却觉得身子像是被什么重重压住了动弹不得,嗓子也发不出声音来,他只听到阿娇的声音渐渐急促,隐约还夹了哭音。 刘彻忽然就急了,胡乱挥舞着胳膊半晌才喊出了声—— “阿娇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可刘彻却从那漫无边际的梦魇中惊醒了过来。 他狠狠在唇上咬了一下,感受着身周死气沉沉的黑暗,忽然记起,他这是在自己的陵寝地宫棺木中。 阿娇还在他怀里,压着他的半边胳膊,这原本很是宽大的棺材因为躺了两个人稍显局促,也正是这样,刘彻才能更清楚地感受到了阿娇的心跳——他活着,阿娇也还活着,可阿娇明明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想到这儿,刘彻心中忽然就憋闷起来,只能将阿娇抱得更紧,希望下一秒自己就可以离开这躯干去寻阿娇。 然而。 怀中的人忽然浅浅地咳了一声。 刘彻身躯一震,惊得连呼吸都停下了。 他听到那咳嗽声先是浅浅的一下,紧接着,又是两三下稍微重了些,再然后,他居然感受到耳畔温热的气息,夹杂着这些天只在梦境中才会出现的声音,响在了他耳边。 “彻儿……” “阿娇!你醒了!”刘彻紧紧的抱住了阿娇,一阵狂喜蔓过心头,可是那喜悦过后,他突然记起,是不是因为他死了,才重又听到了阿娇的声音……? “彻儿,我们……这是在哪儿?”阿娇的声音虚弱得很,她像是伸手敲到了哪里,清脆的木头声立刻灌入了刘彻耳中。 在哪儿? 刘彻皱眉,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可身体因为拥挤的重压已经麻木了,丝毫感觉不到痛或者别的,是生是死,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阿娇明明还有呼吸,他却…… “彻儿……发生了什么?”阿娇小心翼翼地敲着棺壁,半点没注意到刘彻的异样。 就在空气胶着刘彻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忽然听到外头一声急切的惊呼声—— “陛下?!陛下?!” 那是侍从的声音! 刘彻一下便坐直了身子,可他忘了头顶是厚重的棺材盖,重重地撞了上去,这一下撞得他头晕眼花,加上许久未食,人差点昏过去。 伴着阿娇的担忧,棺盖一点点被挪开,借着那蒙蒙的光亮,刘彻正对上阿娇明亮的一双眸子,清澈中带着隐隐的担忧,正直直地望着他,“彻儿……发生了什么事儿?” 一声巨响,棺盖被推落在地,侍从们举着火把围上来时,刘彻才意识到,他在棺中,确实是呆了有一会儿的。 “阿娇……” 失而复得,死而复生。 刘彻紧紧地拥住阿娇,将脸埋进她的发丝中,感受着怀中人渐渐有力起来的心跳,那种绝望后的狂喜,冲撞的他几乎忘记了呼吸,心口竟因欢喜而阵阵生疼。 原来,不止是悲伤会叫人心疼。 “彻儿,这儿……这儿是什么地方?”阿娇打量着四周昏暗的环境,只觉得一股浓浓的压抑感扑面而来,她不自觉地抱了抱肩膀,抓住了刘彻的手,“彻儿,我们、怎么会在这儿的?” 刘彻一愣,变得有些支支吾吾得,幸好侍从们都退了出去,他有些窘迫地松开了阿娇,“阿娇,这儿……这儿是茂陵地宫。” “地宫?”阿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身子虚软,一口气没岔过来,猛烈地咳嗽起来,“彻儿……咳咳” “来人呐,水!”刘彻忙喊了一声,起身正想要跨出这棺木,却是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摔倒。 “陛下,这地宫中并无水米……” 一阵懊恼袭上心头,刘彻怒道:“没有不会去找!派人将辇轿抬来,朕要出去!” 宫人忙不迭地跑了出去,阿娇也已经平静了下来,扑闪着一双已经生了些许皱纹的大眼睛,忽的“噗嗤”一笑,“彻儿。” 刘彻习惯性地挑眉,却未说话。 “彻儿你莫不是以为我死了,想与我一起长眠在这地宫中唔……” 刘彻忽然紧紧地抱住了阿娇,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中一般用力,“阿娇,不要离开我,这一世,生或死,我们始终都在一起,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哀哀乞求的刘彻像个孤独的孩子,阿娇静静地圈住了他的背脊,“好。” 不一刻,宫人将辇轿抬入,刘彻同阿娇离了地宫,先就近入了茂陵县用饭歇息。 用过膳食,宫人都退了出去,刘彻安置了阿娇本打算叫她歇息,却被阿娇拽住了衣袖,不叫他离开。 “彻儿,你做了什么,为何……为何朝臣们会放你到这茂陵来?” 刘彻顿了一顿,顺势坐到了床边叫阿娇枕在他膝上,“阿娇,我已不是天子了。” “什么?!” “我已下诏退位,如今却儿怕是已经登基为帝了。”他的目光遥遥地望着长安方向,许是思缅,又许是担忧,静静地叹了口气,却忽然笑出了声,“其实这样偷得浮生,远离那些朝堂琐事,也是人生一大乐。” “可却儿才八岁,你将大汉社稷交给他……” “阿娇,有卫青在。”刘彻凝着陈阿娇的脸,郑重其事地开口道:“在未央宫中,我终归害怕,怕如当年一般,怕宫人报来你的死讯,离了那儿……陈阿娇已死,刘彻已死,如今我只是你的夫君,而你……只是我的娘子,这样不好么?” “彻儿……” “方才我已叫人封死了陵寝地宫,也已派人回京报与卫青,后面的事,自有他来处理。天下万民,朕已为他们舍了阿娇你半世孤独,这一世,眼前社稷万里大好风光,你我……何不共游天下,以慰两世之苦。” 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的刘彻,陈阿娇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呆在未央宫中,刘彻怕,她也是害怕的。她怕刘彻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怕那冰冷的朝堂,怕陈家外戚惹祸,更怕刘彻有一天,还是会不信她…… 却原来,怕的不止她一个。 阿娇吸了吸鼻子,将喉头的哽咽咽下,攀住了刘彻的肩膀笑问道:“那彻儿,你要带我去哪儿呢?是去看大漠孤烟,还是去东海泰山,抑或南越苗疆?” “我打算先带你去大漠,瞧一瞧养出伊稚邪这般狼崽的沙漠落日,无边天地究竟是怎么个样子的!” “嗯……可是我想去苗疆哎,听说苗疆女子有一种情人蛊,能保证心爱的男子一辈子不会变心的东西,我要去寻一寻那个!” “阿娇!没有那玩意儿,我也不会变心的!” “那可不一定呢,都说人心最易变呢!” “大不了,日后钱财物事都由你说了算,我离了你便寸步难行,还怎么可能变心啊?” “嗯,这倒也不错,日后我管钱财你驾车,听起来很不错呢!” “哎,你这是要改行经商,做个管家婆么?” “管家婆多好啊,以后呢,大事你做主,小事我做主就好了。” “大事?离了朝堂,日后还会有大事么?” “不管啦,反正就这么定了!” “好好好,阿娇你说什么都好,只是……能不能藏私房钱呐?” “刘彻!” “阿娇我逗你玩的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