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恕罪》 第一章 京城十月,霜叶流丹。小小戒台寺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全是京中禁军,张弓搭箭,窜着火苗的箭矢嗖嗖如雨,飞赴后院茶室。 茶室内,一青衣男子盘坐在锦绣蒲团之上,檀香袅袅,男子垂眸运气,真气汇聚到丹田便系数散去,哗啦一声,茶器纷纷被拂袖扫落。男子呼喝一声,可谓怒发冲冠。 究竟是谁给他下了散功的毒? 他只是受邀而来,和尚说,得了上好的铁观音,要与他一齐品品,却不曾想朋友没等到,反而等来了官兵!难道说……他堂堂教主今天真要丧命于这座破庙? 再次尝试运功,腹部却是一阵剧痛,桌案上佛珠的沉香袭来,越发显得茶香四溢,到底是这沉香有毒?茶水有毒?还是那和尚起了歹心? 就在他迟疑这片刻,禁军破窗而入,将他团团围住。廖云旌大喝一声,提剑与他们缠斗在一起,动作利落之间,见血封喉,可也敌不过这如麻的官兵,廖云旌体力渐渐不支,一个踉跄,单吸跪地,染了血的利剑戳在地上。 败了…… 刀光箭雨,烈焰火海,他这一生好的坏的,如皮影戏般历历在目——少年时接任教主,怒马鲜衣,与一干教众兴之所至,闯荡江湖,快意恩仇,也是好一番恣意风流!却不曾想为了一句知己,一壶好茶,一番推心置腹,便是轻信了小人,被朝廷算计,落得今天的地步,倒也是他咎由自取……若有来生,他绝不会重蹈今日的覆辙! 皮肤烧焦,血也流干,脑子混胀发沉,终越发混沌,廖云旌最后的记忆便只剩鼻息中一抹沉香与喉中一丝茶苦。 * 复康路15号。 t市这块黄金地皮贵的咋舌,在这片地上盖起来的豪宅,不是高层,而是座落在市中心独栋别墅,那更是土豪才消费的起的房子,便说他是t市的汤臣一品也不是谬赞,而这还仅仅只是廖氏董事长廖远章的一处住所。 说起廖氏,倒也是t市的支柱产业了,廖家做地产起家,三代从商,到了廖远章这一代,已经发展为综合性产业,商业地产、金融、酒店以及文化产业多元化发展。廖远章早年无子,四十岁才得了宝贝儿子,廖董事长宠儿子宠上天也是出了名。廖家公子偏爱骑马,廖远章就雇了个英国马术师专门教儿子马术,公子从十四岁就参加少年马球比赛,结果年轻气盛,这十五岁生日还没过呢,就从马上摔下来扭断了脖子,人在医院昏迷了一周,伤势控制住了,人却就是不醒,最终被诊断为深度昏迷,通俗了讲就是植物人。廖远章发了一通火儿,到底也是没辙,先把儿子接回家静养,再联系让他出国治疗。 “怎么就让人从马上摔下来了?还是让人撞下来的?” “说是马惊了,云旌少爷又求胜心切,夹马肚子时太狠,马一尥蹶子,就……” “谁看着云旌的马的?我早就跟大哥说了他投资那个马球会不靠谱,看看,这就出事了不是?” …… 廖云旌只觉耳根不清净,周遭吵吵嚷嚷,搅得人心烦,他试着动了动,只觉浑身都是软绵绵的,眼前是一片混沌,随着人声波动,黑暗深处幽幽发出光来,他挣扎着朝着那处光明伸手过去,接着手指动了动,感觉到了什么温软的所在。 廖云旌费力地张开眼,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手指尖的温热倏忽环紧了他,接着,有个女人轻轻地喊他“云旌”。循着声音侧目,映入眼睛的是一位目含秋水的中年妇人。廖云旌下意识地反手捉住对方的手腕,细弱的脉搏在指尖下跳动,脉象羸弱,这女人多是有什么宿疾,自己都自求多福了,不大可能会伤害他。皱了皱眉,廖云旌放下戒备,手指也松开了。 “啊……”廖云旌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妇人立刻喂水给他,他却盯着茶盏发了怔——这茶盏通体透明,雕琢出起伏的纹路,显得晶光闪亮,恐怕是价值连城的琉璃,再看向眼前的妇人,虽然是东方人的模样,却是栗色卷发,服饰也是比中原人豪放,衣裙轻薄,露出大片雪白的脖颈,看得羞人——他难道是流落到塞外藩国?那么是谁救了他? 廖云旌就着妇人的手喝了水,却没再说话了,只是警惕地打量着这个诡异的房间——这地方太过奢华,处处都是各色的夜明珠,而且比一般珠子都大出几倍,只是家具的木料却不怎么讲究,只是一般的红木而已。廖云旌正推测着这里是不是个藩疆小国,就听见那个妇人唤着:“梅姨!” 门打开一道缝,随着这位梅姨进来的还有个中年男人,这人腆着个将军肚,一张脸细白滑腻,一看就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精,他视线刚落在廖云旌身上,便喜形于色,中气十足地大声嚷嚷起来:“医生呢?快上楼来!人醒了!” 廖云旌皱着眉正嫌他闹得慌,外面却乱糟糟的全是脚步声,接着几个穿着白袍子的男人冲进来,拿着奇怪的工具开始在他身上比比划划。廖云旌顿时全神戒备,可肌肉稍一紧绷就是一阵疼,身上的疼牵扯着头部和脖子的剧痛,脖子上还套着个枷锁,但奇怪的是,这刑具并没把手束缚住……白衣人拿着精钢制成的武器在他身上戳弄,廖云旌冷着脸运了一口气——该死的!他不仅内功散尽,而且此刻体内浊气堆积,清气浑浊,筋脉阻塞,成了废人一个! 这时,一个白衣人抓起他的胳膊,将一根银针戳入他的手肘内侧,针头连着细管,不知名的液体就这样注入自己的身体,廖云旌指尖一颤,这只手臂孱弱瘦小,皮肤细嫩,分明是个孩子的手臂,他心思电转,这才把刚刚听到的几句话串到一起。 如果刚刚这白胖子和梅姨口中的廖公子和云旌说的都是自己,难道他真像神怪志异故事里说的……借尸还魂了?!而且,八成就是这家那个倒霉落马的孩子…… “廖公子各项指标都很正常,这几天卧床静养就可以了。”白袍男子这样说着,白胖子在床前面兴奋地来回踱步,搓着手,嘴里还念叨着:“祖宗祖宗,你总算醒咯!你可是廖家独苗啊,这把人急的,哎呦喂……” “小叔,您冷静点。”身边的妇人忽然发了话,她一直静静握着廖云旌的手,一脸沉静,说话的声音也是沉稳的:“既然人没事了,你们都散了吧。梅姨,去给少爷煮点粥喝,不要米,撇汤。” “哎!云旌一个礼拜没吃过东西了,可怜呐……”白胖子他啧啧着,伸手摸了一下廖云旌的头,手心热乎乎,汗津津的,浑身撒发出一股烟草的味道,廖云旌不自然的躲了一下,就听妇人又说道:“小叔,麻烦您去给远章打个电话,告诉他云旌醒了。” “嗨!看我!一高兴正事儿都忘了!”白胖子一拍脑门,掏出手机推门出去,门外立刻响起他讲电话的动静,妇人微微皱眉,扬高了嗓子:“小叔,云旌还要休息。”话音刚落,外面又是“嗨”的一声,接着传来蹬蹬蹬下楼的声音。 妇人叹了口气,这才懈了肩膀,双手揉搓着廖云旌的手,转头看着他:“脖子和头还疼吗?” “我困了。”廖云旌张张嘴,少年清脆的嗓音让他有些不适,他眉头一皱,就听见妇人笑出声。 “还因为比赛输了的事生气?” 廖云旌看着妇人秋水一样的眼睛,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转瞬便有了决定,他眼底浮出一片迷茫来,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努了努力,终于说出话来。 “我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妇人的表情忽然凝固住,接着,只听门口砰的一声,梅姨错手把碗摔破在地,神色慌张的结巴道:“云,云旌你可别捉弄太太……你好好想想!你是廖家的孩子,她是你妈妈,我是梅姨,你爸爸叫廖远章,是廖氏的董事长……”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廖云旌皱着眉,一脸痛苦地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廖家公子失忆了! 这可不是小事。廖云旌一句话像落进热油里的一滴水,廖家锅都炸了。 廖云旌伤还没好,每天大大小小的专家都往他这跑,有检查脑子的,有测试智力的,有研究心理的,测来测去,结果就是——廖家公子的智商没问题,脑子里各处也没异常,但全面失忆,除了自理能力还在,后天学习到的各种知识,包括常识也全部忘记了。 说白了,廖家公子活了14年多,一落马,脑子里东西都倒空了,博学程度还不如幼儿园小朋友。 再讲的通俗点,廖家这个金贵的老来子,宝贝疙瘩,说句不好听的——傻了。 第二章 自打廖家公子出院也有个十天半月了,这些天,家里的访客就没断过,专家大夫、亲戚朋友,廖家的门槛都快给踢破了。可这家里越热闹,越显得廖家公子沉默寡言,这十多天来,除了“嗯”,“好”,“不用了”保姆梅姨就没听着这位小少爷说过别的。 别再是脑子坏了,话都不会说了?要不说这有钱人家,真是造孽啊…… 梅姨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云旌,吃饭了!” 里面嗯了一声,她赶紧推门进去,廖少爷正倚靠在床上看电视,梅姨把碗筷摆好,忽然听见廖少爷说话。 “大明……灭国了?” 梅姨听得直发愣,老人家耳朵不好使,问了好几遍,这才弄清楚廖少爷问的什么,她两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脑顶冒汗地扭头看了一眼电视,嚯!这不还珠格格吗?正演到紫薇替皇阿玛挨了一刀,梅姨嘶了一声,这叫一个揪心啊…… “哎呦,可惜了的姑娘了……”梅姨摇了摇头,扭头对着廖少爷笑笑:“你还爱看这个呢?” “这里说,反清复明,明……灭国了?”廖云旌皱着眉,喃喃道。 “那可不灭了咋的!你看电视里这清朝都早没了,这还不得过去个好几百年?现在是新中国了!”梅姨念念叨叨的:“你别看梅姨我是个保姆,念书那会儿,我还是历史课代表呢!” 廖云旌冷着脸不说话,梅姨讨了没趣,又觉着廖少爷这样子怪吓人的,一时噎得不敢乱说了,缩了缩脖子,退出门去。廖云旌的眉头这才皱了起来,起先他还以为这就是个藩疆舶国,一直动着回中原的心思,可随着这些天对这儿的了解越来越深,他才明白自己原来是还魂到了几百年后,自己的朝代早就灭亡,那些恩恩怨怨,壮志未酬,放得下也好,放不下也好,都得放下。说句大白话,上辈子他算白玩儿了,而这辈子……莫问前尘有愧,但求今生无悔吧! 廖云旌伸出手来,细白柔嫩的五根手指头跟小姑娘似的,这个廖家小公子养尊处优的劲儿可见一斑。这几天他仔细检查了这间屋子,干净整齐的程度不像是大男人的卧房,衣柜里所有衣物按照长短分开,颜色一水儿的从浅到深排列,抽屉里也是整整齐齐,而且在供人沐浴的房间里,整整一只柜子放的都是瓶瓶罐罐,廖母说,这些叫做护肤品,便是明朝的胭脂水粉……可见这个廖家公子性格有多古怪,倒也正是因为这些怪癖,他现在的沉默阴郁倒也不会显得突兀了。 言多语失,就算自己声称失忆,这里都是和这副身体本尊相处了十多年的至亲,难免不漏出马脚,这些天,廖云旌除了必要的交谈,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坐在床上看一个叫做电视的黑盒子——这让他很快地熟悉这个时代,不懂的地方先记住,等到合适的机会,便旁敲侧击地问问廖家人——而且几百年过去,文字也发生了演变,电视中的字幕正好帮助他听声辨字,迅速学习。 廖云旌几口把米粥喝完,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随手关了电视,他看向门口,门把手微微转动,接着开了条门缝,有个小脑袋探进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跟他视线刚一对上,小脑袋嗖的一下就缩回去了。廖云旌当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迷了路,可没一会儿,小脑袋又探进来,廖云旌不去看他,他就巴巴地望着他,但凡廖云旌侧目过去,小脑袋就又嗖地缩回去了。 当门缝是乌龟壳么? 廖云旌暗自好笑,待下次他再偷看,自己干脆闭目养神。虽然内力没有了,但廖云旌按照运功的方式吐纳,依然能够达到耳清目明的效果,他可以清楚地听到,小孩儿战战兢兢地挪着脚,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平复了一下呼吸,伸手把碗筷给拿走了。 “你拿我碗做什么?”廖云旌忽然开口,小孩儿吓了一跳,抱着碗跟受惊了的兔子似的看着他,抿着嘴也不肯说话。 “饿了?”廖云旌素来不是个热情的人,今天兴起逗弄一个孩子,自己也觉得好笑,八成是自己这两天装哑巴闷出病来了,想找个稳妥的人说说话。他说着,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一包零嘴:“拿去。” 小孩儿拧着眉,似乎陷入极大的纠结之中,往前挪动两步,忽然猛地跑上前来,抓走了零嘴,却抱在怀里,不撕开。 “不吃?”廖云旌有些奇怪:“还是不爱吃?” “饼干……掉渣。”小孩儿瘪瘪嘴:“地毯脏了,你该不乐意了。” “嗯,是挺麻烦。”廖云旌看着小孩儿委屈的小样儿,认同他似的点点头:“那你拿碗接着吧。” 小孩儿瞪圆了眼睛,挺开心的样子:“我可以在你房间吃东西?” 廖云旌点点头,看着小孩儿撕开包装,拿出一个圆形的小饼,咬了一口,发出酥脆的声音。 这就是饼干啊……他心想。 “你……真什么都忘了?”小孩儿舔了舔嘴角的饼干渣,忽然抬起头,一脸认真。 廖云旌嗯了一声,发现那小孩儿竟然松了口气,嘻嘻笑起来,牙齿上沾满了黑黢黢的饼干渣:“那我能喊你哥哥了吗?” 这句话问得廖云旌一愣,他知道自己是廖家的独子,哪里又冒出个弟弟来?而且他在家里住了也十余天了,这个弟弟怎么一直没见过?再者说,原本的廖云旌到底是有多不待见这个弟弟,连哥哥都不让他喊? “岚风!哎呦,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廖老板一个劲儿找你呢!”梅姨这会儿突然跑过来,拉了那孩子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扭头看向廖云旌:“云旌,你还认得他不?他是你二叔家的儿子,廖岚风。” 叔?廖云旌回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廖母称呼小叔的那个白胖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瘦巴巴,大眼珠,尖下巴的孩子,怎么也把这父子俩联系不到一起去。他摇了摇头,就看见梅姨失望地叹了口气。 “岚风,上楼下玩儿来,别搅合你哥哥!”廖家二叔在楼下喊,小孩儿立刻顺着楼梯往下跑,二叔让他去院子里玩儿,自己跟廖远章坐在沙发上喝茶。 廖氏生意做得大,廖远章这个董事是大忙人,即便是大病一场,廖云旌这半个月里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这个爹,而且就算廖远章在家,他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工作。就像现在,他和二叔就在谈马球会的事情,廖云旌本无意偷听,只是听到他们说关于自己落马的事,便支了个耳朵。 “老哥,你儿子都这样了……咱投资马球会的那笔钱还是省省吧!我这有个商业地产的项目,回头策划书给你看看?” “嗯,再说吧。”廖远章大概没兴致谈工作,敷衍了一句,就问起儿子的事:“那边怎么解释的?” “啊,说是公马发情期到了容易暴躁什么的,甭管怎么说,该赔的钱倒是赔了,还说等我侄子养好了,去那随便挑匹马,全当他们赔罪。”廖家二叔抽了口烟:“这也就是我侄子醒了,要真给弄成植物人,我非告得他们破产!” “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提了。晚上我让梅姨加两个菜,你陪我喝两杯。” “不了不了,我这得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咱版纳那个度假村项目进入收房期了,我明天就得过去。”廖家二叔笑笑:“你没看我把儿子都带来了?跟你这儿养两天!” “你啊,一年到头到处跑,岚风都快成我半个儿子了。”廖远章摇摇头:“所幸他不认生!” “可不,跟你这个大伯比跟他亲爹还亲!”廖家二叔笑呵呵地告辞,站在门口跟廖岚风道别。廖云旌这才关了门,回到床上坐着,刚歇了没一会儿,门被敲了敲,廖母进来了。 还魂的那一天廖云旌就察觉廖母的身体不好,跟她接触了这些日子,更是发现她精神不济,话说久了就要缓一缓,走啊站啊的久了就要坐一坐,说是有肺病,常年拿药煨着把身体越来越虚。 廖母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着,把怀里的一本册子摊在床上,当着廖云旌的面翻开来。 “云旌,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既然现在在家养着,什么都能慢慢来,不会不懂的,妈妈可以教你,你别自己跟自己较劲。”廖母说话还是那副和和气气,温润如水的样子,她看向廖云旌笑了笑:“咱们先从认识人开始,我给你专门做了一本相册。” 廖云旌垂下眼,顺着廖母的手指,便看到册子上贴着画片一样的东西,上面的人像栩栩如生,真人一般,他伸手去摸,这纸出奇的光滑,恐怕又是什么新鲜东西。廖云旌这几天见了太多的新奇事物,这会儿也见怪不怪了,只用心去记廖母讲给他的人名和亲缘关系。 “这是你二叔,廖远钟。廖家一共三个儿子,你爸是老大,他是老二,文革的时候,廖家被抄了家,老三逃去台湾,断了联系。现在的廖氏就是你爸和你二叔白手起家的;这个是你曾爷爷,现在在统战部,你爸当年参军的时候,他是首长……” 廖母讲得很仔细,讲到一些廖云旌听不懂的词便会顺便解释给他听,廖云旌记性本来就好,尤其在识人善用上有些天赋,廖母又讲得通透,他很快便把画片上的人叫什么名字,和廖家什么关系,和自己亲不亲近,主要脾气秉性,喜恶忌讳都记住了。而且稍加琢磨,也就明白了廖母的良苦用心。 ——廖家公子失忆这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见得就大,可要真要闹得人尽皆知,那对廖云旌自己来说,那就成了天大的坏事。他十四年来和亲戚长辈们建立起来的熟络、疼爱和亲密,因为一个失忆便要大打折扣,就算长辈们不介意,也可能因为他说错一句话而破了关系。 中国人讲究的就是个人情关系,虽然他现在还小,可说不准以后就会求得着谁,所以,与其说廖母在教他认人,不如说是在教他人情世故。 有这么一位蕙质兰心的母亲,倒是帮他省去不少摸索的功夫。只是…… 廖云旌出神的功夫,忽然听见客厅里吵吵闹闹,廖母收起相册,起身走出去看,廖云旌跟上去,走到门口,就看见玄关门外站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皮肤偏黑,衣着朴素,背着个半人高的背包,张口说话时,带着很浓的乡音:“请问,温妤是住这儿吗?” 温妤,正是廖母的名字。 第三章 “你是怎么进来的?”廖远章打量着门口这孩子,有些讶异,毕竟这是豪宅区,为了保护业主*小区门口装有有门禁,保安管理也非常严谨,不和业主电话确认,是不会放陌生人进来的。 说这话的功夫,廖母已经下楼,男孩朝客厅里看了一眼,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回答:“你们这的人不让我进,我绕到后面,翻墙进来的。” 话音一落,廖远章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他回头和廖母对视一下,廖母跟着问那孩子:“我就是温妤,你要找我?” 男孩黑漆漆的瞳仁瞬间亮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往前迈了一步,看到廖父廖母雪白的拖鞋,又撤回脚,双手捏着信封递过来:“这封信是给您的。” 信封上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廖氏温妤亲启”几个字,廖远章沉着脸接过信转交给廖母,后者缓缓拆开来,泛黄的信纸上,满满一篇儿的行楷,廖母看完信,仔细把信纸折好,收回信封里,继而对着门口那个蜜色皮肤的男孩笑了笑。 “你是沈老师的表孙?” 男孩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不妥,又规规矩矩答应了个“是。” “进来吧。”廖母笑开来,伸手去拉那孩子进屋:“没事,不用换鞋。”廖母说着,让梅姨去弄些零食招待客人,拉着人到沙发坐下。廖远章却没跟着坐下,他只是冷眼看着廖母和那个乡下孩子亲亲热热的说话,嘴角扯了扯:“梅姨,好好招呼客人,我带岚风出去玩玩。”说完,推门就走。 男孩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多少有些尴尬,正愣着,廖母塞了个苹果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立刻回过神,身子坐的直直的:“我叫沈翀。” “鹄飞举万里。一飞翀昊苍……”廖母若有所思:“你家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我的名字是叔爷爷取的,说翀,是一飞冲天的意思。” 廖母看了看小沈翀,笑了笑:“沈老师,身体还好吗?” 孩子的眼神忽然暗淡,他摇了摇头:“叔爷爷,去年就过去了。” “沈老师,还不到六十吧……”廖母愣住了。 “肺癌。”小沈翀的声音低了些。 “可惜了……”廖母喃喃着,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好半天,才重新扯出笑容来,只是这笑里带着几分苦,她伸手安慰地拍了拍小沈翀的肩膀:“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父母,爷爷奶奶和一个姐姐都在家里种茶,上头有个哥,前两年去外地打工了。”小沈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在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裹,顶上还包着一张红纸,用麻绳拴了个十字结,像中药包似的。 “这是今年下来的新茶,自家窨制的茉莉龙井。” 廖母接过包裹,就忍不住凑近闻了闻,这打包的严实,只能嗅到隐约的花香,廖母眨了眨眼,五十岁的人了,竟然还露出一丝狡黠的表情:“要不咱泡来尝尝?我可是好多年没喝过老家的茶了。” * 廖云旌本是在房间里好端端坐着翻相册,忽然就闻见一股清香,他鼻子皱了皱,这茶香里夹杂着花朵的清甜味道,喉咙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股甘味儿。 还是教主的时候,他廖云旌也是个极其讲究的人,沐浴必须要焚香,晨起必须要喝茶,这两大习惯直接导致了他对香和茶的痴迷,甚至为了喝一口好茶,捧着陆羽的茶经按图索骥,周游中原,就连最后,都死在一口茶上。 这会儿,闻见了茶味儿,他便坐不住了,几步推门出去,蹬蹬下楼,就看见廖母和刚刚那个黑小子坐在餐桌前,黑小子正端着白瓷茶盏将第一道茶汤倒到茶盘上,廖云旌走过去。 这时候,那黑小子刚好提壶冲了第二道茶,给到廖母,稍微犹豫了一下,道:“温奶奶,喝茶。” 廖母噗的一声笑出来,她看了一眼廖云旌,示意他坐下,然后对着小沈翀调侃道:“我有这么老吗?可不许叫我奶奶,你叫我温姑姑好了。” “坏了辈分。”小沈翀皱了皱眉,似乎不大乐意。这时候,廖云旌瞥了他一眼,忽然开口:“我是你温奶奶的亲儿子,你就喊我廖叔叔吧。” “云旌!”廖母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儿子。 廖云旌反而耸耸肩:“他自己说坏了辈分。”这么说着,又瞥向沈翀,后者瞪着黑黢黢的大眼仁儿,一脸不服气地瞪着自己。 这刚走了个小毛豆,又来了个黑毛豆?廖云旌暗自好笑,就见这只黑毛豆纠结了一下,低声喊了句:“温姑姑。” “诶?不是廖叔叔吗?”廖云旌笑起来。 “云旌!胡闹!”廖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倒也不是真生气:“你怎么出来了?” 廖云旌沉默了一下,目光转到茶盏里上下翻舞的白色团花和绿色嫩芽上,张了张嘴:“渴了。” 沈翀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又洗了一套茶杯出来,给他泡好,沉声道:“喝吧。”这语气,摆明了是把廖云旌当做小弟弟了。 廖云旌嘴角勾了勾,也没说什么,端起茶盏,掀开盖碗嗅了嗅,扑鼻的香气让人通体舒畅,他深吸了口气,便闻出来这是龙井,虽然不是上品,但是和茉莉花糅杂在一起,倒是新鲜的喝法,他立刻呷一口,刚要细细品品,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的一抬手,咕咚咕咚把整杯干了个干净。 锵! 廖云旌猛地把茶杯撂的桌上,舒服得叹了口气,就见廖母笑着摇了摇头,连那黑小子都皱起了眉。 差点忘了他要装失忆,可惜了一壶好茶……廖云旌心里简直要悔出泪来,就算是牛饮了,喉间还是隐隐回甘,反而更让他馋得不行。 于是,廖云旌就这么干坐着一连牛饮了三大杯,直到察觉那黑小子看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鄙视,才不爽地起身上厕所。等他回来,却发现廖母让梅姨带着那黑小子上楼了。 “云旌,坐下,妈妈有话跟你说。”廖母招呼他过去,廖云旌心里一紧,廖母冰雪聪明他是见识了的,可别是刚刚他喝茶让她看出了什么端倪? “刚刚那孩子是妈妈老家的亲戚,他叫沈翀,比你大一岁,来市里念初三。”廖母开了个头,廖云旌立刻松了口气,自嘲自己想太多,毕竟这副身子还是廖家公子,就算自己再有古怪,廖母再精明,应该也怀疑不到自己借尸还魂上去,谨慎是对的,但倒也不必这么草木皆兵。 廖云旌看向廖母,心想这是托自己照拂那个黑小子吧? “我想了想,一上来就念初三,估计他也跟不上。我想安排他跟你一个班,在初二先适应一年。”廖母说着,有些担忧地看向自家儿子:“云旌,等你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去上学。老家的教育水平虽然比不上这边,可刚刚我问了问沈翀,初二的知识他都掌握得不错,到时候,听不懂没关系,让他多帮帮你,不管怎么说,妈妈希望你按部就班,拿到毕业证。”廖母叹了口气,但是目光却非常坚定:“云旌,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你要记着,在学校里,你跟过去没什么不一样。” “妈……”廖云旌皱了皱眉,他不确定廖母的心意,是不是像自己猜的那样。 “沈翀那里,我会跟他好好嘱咐。云旌,你很聪明,妈妈相信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廖母笑着拍了拍廖云旌的手,并没有再说得更直白,但是廖云旌也懂了。 谁让他是廖家公子,失忆这种事,终归是家丑不得外扬。倒不是他们廖家嫌弃自己儿子,而是为了廖家的声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况且,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初中是个什么概念,但应该和过去考功名没什么区别,考取了秀才,才能接着考举人,得了举人,才能考进士……他现在这种状况,恐怕过个一两年也不见得能考下这个初中,真要不去念书,在家里慢慢学,等到能念书了,还不得和教书先生一个年纪?那时候,他还能拉得下脸坐在教室里? 所以,所谓让那个黑小子帮衬他,恐怕是帮他作弊,先考下初中再说吧! 正的邪的能用的办法全都用上了,这个廖母也算是为了儿子煞费苦心了…… “妈,你放心吧。我会和沈翀好好相处的。”廖云旌笑了笑,别的不敢说,耍起心眼儿,他也活了二十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刀山火海的,骗过些十几岁的孩子他还是有信心的:“这几天在家里呆的我也腻了,等好差不多,我也很想回去念书。” 第四章 晚饭时候,廖远章才带着岚风回来,廖远章不喜欢沈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廖云旌脖子不方便,才得以在卧室吃饭,不去呼吸楼下那种尴尬气氛。不过廖远章尽管不高兴,但气度还是有,沈翀总算得以在廖家安稳住下。 这天晚上,廖家人都睡下了,廖云旌偷偷摸到餐厅,把那包茶找了出来。廖远章不喝茶,所以廖家基本不泡茶,好不容易喝到这么一次,白天那种喝法当然不过瘾,廖云旌早就憋着晚上出来自己泡一次。 沸水烫盏,竹匙置茶,壶嘴儿紧挨着杯沿儿,水浇注在茉莉花上,花朵在水中绽放,茶叶也舒展开,便倒掉第一泡的茶汤,壶嘴儿提高些,注满七八成,花和叶充分与水交融,绿中带黄的颜色显出来,香气扑鼻,廖云旌置杯浅尝一口,随着口吸气,鼻呼气,茶汤在舌面上流动往返数次,味蕾之欲得到充分满足,唇齿留香后,才咽下。接着,再来第三泡,沸水高冲,花朵和绿茶上下翻涌,瞬间茶香四溢…… 就在这时,廖云旌的享受被突兀的脚步声打断,他一皱眉,就看见沈翀拖着步子走下楼来。 “你在沏茶?”沈翀自然闻到了气味,径自走向廖云旌,脸上有些不解。 茶艺的精髓之处就在于,好的技艺可以让茶叶发挥出最好的味道,沈翀一个半大孩子沏出的茶和廖云旌这个茶虫教主沏出来的,自然没法比。廖云旌当他也是鼻子馋了,于是泡好一杯给他。 沈翀有些怀疑地接过杯子,鼻子皱了皱,接着几小口喝下去,表情顿时不一样了。 廖云旌便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想这小子一定很奇怪,明明都是一样的茶,为什么自己泡出来的更好喝。可是,却又不愿意问出来示弱。嘴角勾了勾,廖云旌心情很是愉悦:“我可请你喝茶了,能堵住你的嘴吗?” “什么意思?”沈翀一副木呆呆的样子,倒是一本正经。 廖云旌更觉得好笑了:“意思就是,不许告诉你温姑姑。”这样说着,倒像是偷喝了茶水不想被大人知道,可另一层意思是瞒着自己的茶艺,廖云旌看沈翀这个思无邪的劲儿,估计他也没有这个歪心思能意识到这一层。 沈翀嗯了一声,便默默喝茶,没了动静。廖云旌过了茶瘾,觉得怪没劲的,就打发他收拾残局,自己上楼睡觉。 廖父廖母的房间上楼左转,而自己的房间在右边,廖云旌多了个心眼,转到左边去,沈翀的客房也在这一侧。走到主卧门口时,廖云旌屏气凝神,隐隐约约能听见房间里的动静,廖父廖母在小声争吵。 “就因为那个姓沈的写了封信,你就让我给他孙子办入学手续,温妤,你当我是什么?” “你是我的丈夫,我请求你帮助我老家的亲戚,这不合情理吗?” “呵……老家的亲戚?我看是老家的旧情人吧!” “我不想和你翻这笔烂账!如果你不想帮沈翀办手续,我自己来。” “你办难道就不是卖了廖夫人的面子?” “廖远章,你活了五十多年,就学会一个心胸狭窄?” “我心胸狭窄?我心胸狭窄沈家那个孙子今天就得坐车回老家去!好,入学手续我可以办,但是我不想在家里看见他,他一入学就给我住校去!” 后面又吵了几句,便再没了动静,大概是两个人都在赌气,廖云旌站在门外,抬眼就对着沈翀的客房,别人没有他耳力好,听不清内容,但多少也能听出在吵架,也怪不得那黑小子大半夜还跑出来。 他的父母过世得早,他从小被师父养大,师父一心栽培他做一教之主,严苛管教,少有慈祥的时候,他多多少少也能理解寄人篱下的感觉。廖云旌看着客厅里沈翀单薄的背影,心想,住校对他来说,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时间过得很快,两个月后,廖云旌摘掉了颈椎固定器,沈翀也被送去学校住,家里少了个人,倒也没觉得冷清,一是沈翀本来就沉默寡言,不必要的话不会开口。二来,廖岚风隔三差五就被二叔托付过来住上一两星期,他这个十岁的表弟倒是天真活泼,而且嘴巴很甜,讨得廖家人好一颗欢心,有他在家里就欢腾得很。 廖云旌就这样又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重返校园。出门前,廖母给了他两部手机,一部是他自己的,还有一部说让他给沈翀,方便他们联系。廖云旌点点头,和廖母道别,出门坐上专车,廖远章的秘书送他到学校。 三个多月的熟悉,廖云旌已经对这个时代的产物见怪不怪,而且掌握了不少必要技能,他坐在车里,像个现代人一样操作手机,收件箱里已经有十多条未读了,他点开来,都是初中同学的信息。 大多还是问候的信息,这种信息他每天都要收到几条,而且大多是没有名字,只显示电话号码,开始他还学着回复,后来他真正弄明白手机的原理才发现,这种没有名字的人,真正的廖云旌都未必认识,尽是些巴结和仰慕者。倒是有三个,来往得比较频繁的,是同年级的四个富家子弟。他从一个月前学会了使用手机,这一个月里,他就是通过这三个人来熟悉学校的信息。 廖云旌仔细辨认着简体字,信息大概是在问他什么时候来学校,他挑着回复:路上。 不是他惜字如金,而是对于他一个明代人来说,拼音打字实在太费劲了。 这时候,有人回复说要给他搞一个欢迎会。廖云旌懒得看下去,于是打开了另一部同款手机,这部手机还是新的,里面很干净,只有通讯录里输入了廖家和自己的电话号码。廖云旌皱了皱眉,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明白怎么修改联系人的名称,他看了一眼开车的秘书,所幸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秘书直接把他送到了教室,跟老师交待了几句才走,廖云旌坐在座位上,看着老师那副满面堆笑的样子,便知道自己就算什么都不会,这个学校里,也不会有人为难自己。沈翀就坐在他后桌,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排好的,廖云旌回过头,把手机丢到桌上。 “你温姑姑给你的。” “我不能要。”沈翀皱了一下眉,竟然决然拒绝了。 “不是给你的,是为了让我联系到你。”廖云旌皱眉。 “不需要这种东西,我也能照顾好你。”沈翀很冲地回绝着,接着拍了拍廖云旌的肩膀,把手机递过来。 廖云旌嘴角撇了撇,这时候老师送走了秘书,回到讲台上,他忽然举了一下手:“老师,后面这个同学打扰到我上课了。” 全班的视线一下子都聚焦在沈翀身上,继而有人看到了他的手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廖云旌耳力好,很快听见有人说风凉话:“看见没,这sb拿手机讨好咱们廖公子,吃了个憋!” “沈翀,你把手机给我交上来,让你家长过来领!”老师语气严厉,沈翀愣了一下,随即起身,闷声不响地把手机递上讲台,走回来时,廖云旌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脸上晒得黑到也看不出什么,可耳朵倒是红了。沈翀也看向他,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是眼神却流露出一丝无奈。廖云旌微微翘着唇角,忽然觉得他这个“哥哥”有趣极了。 接下来一上午的课上得廖云旌头昏脑涨,尤其是最后那门物理,当真是云里“物理”,终于挨到午休,廖云旌简直觉得比扎了一上午马步还要辛苦。 “廖少!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等的好苦啊!”旁边桌跟他挤眉弄眼了一上午的男生忽然就扑过来,廖云旌一皱眉一只手推开他:“你别靠这么近!” “怎么,你脖子还脆弱呢?” 廖云旌刚嗯了一声,门口又窜进来俩猴子,把他团团围住,手机联系人有照片显示,廖云旌一打眼就明白,这算是把常发信息这几位都凑齐了。 “走着走着!脖子脆弱怕什么?哥们儿今天把小卖铺承包了给你压惊!”从外班跑来的是哥俩,其中一个拽着他就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贫:“我说云旌,你最近是不是又迷上什么网游了?怎么把q-q名儿改成教主大人了?” “改着玩。”廖云旌敷衍着,回头看了一眼沈翀,后者低头看书,并不怎么在意他们这边。廖云旌也挺无奈,原本的廖云旌从前在学校里就是个混世魔王,他刚刚只不过借着手机的事儿,顺势唱了一出戏,戏弄别人掌握不好轻重,只要委屈一下这黑小子……不过就冲着他这个呆子“哥哥”,他也没必要解释了吧?反正大概也解释不清。 第五章 还有一个来月就是暑假,刚刚有了夏天的苗子,学生们就纷纷举着雪糕到处跑。明朝的时候,天气远没有现在炎热,才刚到了五月底,廖云旌就有些耐不住,而这个身体似乎也是个怕热的,刚走出教学楼,就开始冒汗,等走到小卖部,他下巴尖上都成了钟乳石了,一个劲儿滴答水。 “廖少你来根儿冰棍儿吧,再不补充点冷气儿我都怕你化了!”说话的是和廖云旌一个班的那个男生,长了一张娃娃脸,细皮嫩肉的略微发福,一看就是伙食好,大伙儿都叫他胖爷。这会儿胖爷正趴在冷柜上挑冰棍儿,扭头问大家吃哪个。 廖云旌热的狠了,记得明朝的冰烙儿都是用冰块镇果汁果肉,并不怎么凉快,看这“雪糕”也不像过瘾的吃食,扫眼看过去,随手指了指:“这个。” “你也太狠了吧!雀巢大桶?你吃的了吗?”胖爷瞪圆了眼,扭头询问那哥俩:“怎么着?廖少要捧着雀巢大桶,咱仨一人一个冰棍儿不得都得像他跟班儿似的?要不咱也一人一个雀巢大桶,有钱,任性一把?” “来吧!”哥俩也无奈了,掏钱买了四个大桶,四个人抱着就从小卖部出来,那叫一个招摇。 “咱学校不是德国人投资么,月底就有德国学生过来交流,听说要搞马球比赛,到时候,你能上吗?”胖爷用手肘戳戳廖云旌,直朝他挤眼:“你上次打马球落马扭脖子的事儿,都传出好几个版本了,还不赶紧趁这个机会,挽回点面子?” “胖爷你快算了吧!他上回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学校还敢让他参赛啊,傻子!” “哥你也傻了?廖少是咱们学校马球队首发吧!” 廖云旌静静听他们说话,反而不怎么搭话,正拿勺子挖冰淇淋吃,忽然看见沈翀从对面走过来,整个人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深色的皮肤更像是撒了一层金粉。 “我去跟他说句话。”廖云旌这么说着,迎着沈翀走过去。 “云旌。”沈翀停下来,也有话要跟他说:“那个手机,你去领吧。” “你的手机,我怎么领?”廖云旌看他还在拒绝那部手机,有些不耐烦了,眉头皱起来。 “那麻烦你给温姑姑打个电话。”沈翀眉毛也皱了皱,他的眉很浓,两条剑眉皱起来整张脸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沈翀并不怎么在乎请家长这种事,只是有些疲于应付廖云旌的恶作剧。 “你不知道我妈身体不好,这点事就让她跑一趟?”廖云旌挑起眉来:“要么我给我爸打电话,要么我去领回来,手机你乖乖拿着?哪个?” 沈翀的眉毛皱得更紧了,廖云旌见他不说话,干脆抢先道:“那就这么定了,这个请你吃。”说着,把大桶冰淇淋塞到沈翀怀里,笑了笑,阳光下,一口小白牙亮闪闪的。 直到廖云旌转身走了,沈翀似乎还能感觉到他刚刚那个笑容的晃眼,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大半桶的冰淇淋,轻轻地叹了口气。 * 学校的日子倒是比廖云旌想象的好混,大概是廖这个姓氏就成了他混日子的靠山,但不管廖氏再怎么样,期末考试还得靠他自己。廖母的意思是默许他作弊,他也从胖爷那有所耳闻,之前的考试他们都是打小抄抄及格的,可那也得自己会抄,他现在连阿拉伯数字都要重新学起的状态,恐怕有正确答案,都抄不对。就连自己唯一还有些底子的语文,他简体字也是写得一塌糊涂…… 眼看着距离期末考试只有一个多月了,廖云旌想了想,决定和家里商量一下住校的事,这样就可以让沈翀教教他。 这晚回到家,廖父还没回来,廖母收拾桌子,梅姨正一个菜一个菜端上桌,廖云旌洗好手,先去扒拉一下沈家送的那包茶,发现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喝光了。他和廖母都嗜茶,廖母老家在山里,漫山遍野的茶园,从小就是喝茶长大的,可廖父却忌讳茶,屋子里连茶味儿都不能有,廖云旌隐隐觉得这个和那晚他们俩争吵的事缺不了关系。 本想趁着廖父不在,偷口茶喝,却落了空,廖云旌心里一阵失落,晚上吃饭,心里都琢磨着明天怎么能想办法出去买点茶叶,还不让秘书知道。 “云旌,怎么不好好吃饭,想什么呢?”饭桌上,廖父一早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数落了一句。 “没有。”廖云旌扒拉一口饭:“我是想……快考试了,每天上下学太折腾,我想申请住校。” “住什么校!你住得惯吗?”廖父上来就给他驳回了:“再说了,你廖云旌什么时候在意过考试?你要是怕这次成绩不好,我给你找个家教,天天辅导,保准你事半功倍,不在乎车里耽误那点功夫!” “家教和我不投脾气,还要换来换去,更麻烦。” “行了行了!我看你小子,是不是又腻味了住校图个新鲜?”廖父摇摇头,自顾自拍了板儿:“这样吧!明天放学我去接你,咱们去马球会选一匹新马,怎么样?” 能有马骑自然是好,可廖父一来,他明天就更没办法去买茶叶了。 “怎么?儿子?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廖父揉了揉他的头,倒是很宠他的样子,说着又给他夹了块肉。 廖云旌琢磨了一下,忽然抬头道:“爸,我们月底有一场马球比赛,我能参赛吗?” “不能!刚摔坏了脖子,参什么赛!”廖父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个绝对不行!” “那我还要什么马?不去了不去了!”廖云旌一挥手,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廖父跟着叹气:“你这孩子……” “要我看啊,你也别勾搭他选什么马,马球赛也暂时别参加了。不是期末了吗,老老实实复习,别给我考砸了丢人!”廖母放下筷子,说了句折中的话:“云旌,你也别住校了,我知道你们有晚自习吧,每天留校上两个小时,梅姨给你送一趟饭,晚上下课了司机再去接你,这不就好了?” “嗯,这样好。”廖云旌被廖母说道心坎儿上,立刻点头答应,廖父看了他一眼,怕他又提什么马球赛,也就默许了。廖云旌喜上心头,转头就发现廖母对自己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 落实了晚自习的事,廖云旌第二天一放学先是去拿了梅姨送的饭,接着转出学校,找一家大茶铺,每种茶都买钱可远远不够,只好紧着喜欢的,每种买了二两。只是但凡他看得上眼的,那都是好茶,这钱花下来,也有好几千。廖云旌掂量着这个月的零花,又在铺子里买下一套茶具。 双手满满地拎着东西往学校走,已经到了晚自习的时间,同学们纷纷抱着书去教室,他和沈翀打了个照面,沈翀看见他这副样子也很诧异:“你怎么还没回家?温姑姑知道吗?” “我留校上晚自习。” “你就这样上晚自习?”沈翀一脸的不相信。 “那要不你让我先把东西放你宿舍去?”廖云旌晃晃袋子,沈翀冷着脸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往教室走。 “诶?你干嘛去?”廖云旌皱着眉喊他。 沈翀也不说话,闷头进了教室,没一会儿又出来了,一左一右拎着俩书包,说了句:“走吧。” 去宿舍这么一折腾,晚自习自然是得迟到,干脆也就不去了。廖云旌倒也没想到,沈翀还能把晚自习给翘了,顿时觉得他大概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死板,跟在他后面进了宿舍,廖云旌这才知道所谓的宿舍是个什么地方,床在柜子上面,底下是书桌,一间房里四张床,基本没什么走动的空间,廖云旌把东西放下,拉了把椅子坐,沈翀把自己的书桌让给他。 “先吃饭。”沈翀说着,把保温饭盒放到桌上,自己去别人的位置坐下,拿出本书来看。 廖云旌打开饭盒,梅姨煲的粥香甜四溢,立刻满屋子都是腊肉和香米的味道,廖云旌看了沈翀一眼:“给你盛点?” “我吃过了。”沈翀低头看书,宿舍里电扇唰唰响着,反而显得这人更加安静了。宿舍电扇功率太小,房间又憋得慌,廖云旌又开始流汗,燥得看见热粥便没了食欲,他把粥放到电扇底下的位置吹凉一些,忽然又喊了沈翀一声:“喂。” “又怎么了?”沈翀不快地皱起眉。 廖云旌勾着唇角,沈翀住在廖家的一个多月,他没少下来偷茶喝,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总能在他喝了一半时跟着下楼来,蹭他一杯半盏,他都怀疑沈翀是不是长了狗鼻子。 这会儿,偷茶又跟他碰到一块儿,廖云旌也觉得好笑,他眨眨眼:“馋茶了没?” 第六章 廖云旌把茶叶包一字排开,茶具是紫砂的,可惜只买了一套。紫砂吃茶,泡过一次,茶叶的味道就吸进内壁,要再换别的茶叶,味儿就混了。他也只好继着一种茶喝,喝完了再买壶。廖云旌活了两辈子,以前是教主,现在是大少爷,倒也不觉得怎么,可这一幕看到沈翀眼里,却又是不同的样子。 “烧包。” 好端端被噎了这么一句,廖云旌瞬间败了兴致,他白了沈翀一眼,心说这人真没情趣,嘴上也是一撇:“行,待会儿别来讨我的茶喝。” 廖云旌挑出普洱来泡,很快红茶厚重浓郁的味道就占满整个宿舍,沈翀还真不搭理他,自顾自做卷子,两盏茶下肚,从暖和的胃里滋生出一股子舒坦来,廖云旌拿出手机按了两下,接着沈翀的手机响了。 沈翀愣了愣,立刻从书包里翻出手机,还挺紧张的样子,可一看到屏幕上的名字脸就黑了,他按了个键,屏幕上云旌弟弟四个字闪了一下,黑掉。 本来还挺生气,可看见弟弟这俩字又没辙了,他叹了口气:“你干嘛?” “我妈说让你教我,你一回来就自己做题算怎么回事?”廖云旌捧着个小茶盏,显得手指细长白嫩,懒洋洋地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俨然天生的公子哥儿,但却又一张娃娃脸长得天真无邪,一眨眼那个无辜劲儿,让人看了恨得牙痒,却又无计可施。 “你先吃饭,吃完来我这坐着。”沈翀黑着脸,冷冷瞥了一眼铺满茶具饭盒的桌子。 廖云旌倒是听话地照办,吃了饭,东西收一收,拿出书本拉着椅子去沈翀旁边坐,顺手递给他一杯茶。沈翀冷着个脸,刚要接,就听廖云旌来了句:“请你喝你还老大不乐意……算了!”说着,自己干了。 沈翀嘴角抽了抽:“幼稚不幼稚?” 廖云旌笑了。 说起来,明朝男人十六岁不娶亲那是犯法,他被害身亡时也不过二十出头。而这几百年后的人,反而要比过去晚熟,虽然沈翀在同龄人里,就算是成熟的,可被一个十六了还没成婚的人指责什么幼稚,廖云旌只能是觉得好笑。 他翻开练习册,随手拿了沈翀的来抄,沈翀的字倒是好看,他不像城市里的孩子有那么多新鲜样式的笔,只有一只老式钢笔,纸页上蓝色的墨水字赏心悦目,少了浮躁,让人看了舒心,可廖云旌还没看几眼,本子就被主人抽走了。 “自己写。”沈翀扔下这么句,把本子垫在卷子底下:“不会再问。” 抄都未必抄的对,更何况自己写? 廖云旌托着腮,盯着沈翀的侧脸看,台灯的微光映出一脸温柔的小绒毛,沈翀年轻的皮肤光滑地像一块蜜蜡,廖云旌打了个呵欠:“沈翀,你温姑姑没告诉你,我自打从马上摔下来,就什么都忘了?你让我问,你打算从哪开始教?小学?” 沈翀停下笔,皱着眉盯着他看:“你说真的?” “爱信不信。”趁着沈翀被唬住没回神,廖云旌一把抽回练习册,自顾自趴在桌上抄,沈翀刚张嘴要说些什么,廖云旌先抬起头,指着册子上一个英文字母:“这个怎么写?” 沈翀愣了愣:“π?” 半天,才在廖云旌的催促下,往稿纸上给他写了一遍。廖云旌依葫芦画瓢模仿到自己的本子上,嘴里还嘟囔着:“这什么派,跟道符似的,武当派吧?” “廖云旌,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试,你这样能及格?”沈翀终于憋不住问出来。 “所以这不每天跟你上晚自习么?”廖云旌头也不抬地继续抄。 “……” 廖云旌抄完这一题,扭头便看见沈翀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他一愣,随即笑出一口小白牙:“用不用给你泡杯茶压压惊?” * 打这天起,廖云旌的晚自习就从教室转移到沈翀宿舍,往往就是沈翀在一边做卷子,廖云旌抄他作业,时不时问一些小学生问题。廖云旌永远是一副老神在在,不怎么着急的状态,以至于后来沈翀也被他影响的不再担忧期末考试的问题,恍惚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写字,考试就能及格似的。 廖云旌这些天上课也稍微能听出点门道了,其实数理化这些东西,明朝的时候他也有涉及,只不过他们叫做奇淫巧计,虽说能完全靠的上不多,但多少有助于他理解。这天,正听着天书,胖爷忽然发一条信息过来。 廖少,你生日快到了吧?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前两天廖父提过这事,说是往年,廖家公子生日,都是热热闹闹的办个酒会,来一堆叔叔伯伯,送一堆不实用的礼,反正名义上是给儿子庆生,实际上是廖家自己社交,说实话,廖云旌不怎么有兴趣。 但今年的生日意义不同往年,毕竟廖家公子大病初愈,廖家肯定要风光大办,一来也算澄清廖公子不是个植物人,也没什么后遗症,二来廖家这种身份,这时候大宴宾客,属于社交礼貌。所以,廖父廖母征求廖云旌意见的时候,他只说由着他们的意思,自己负责请同学朋友就好。 廖云旌想了想,回他一句:这周五晚上,你们仨都得去,咱们班的我也都请,你帮我叫着。 得嘞!生日礼物我都备好了。 胖子一条信息发过来,对着他挤挤眼,廖云旌一扭头,椅子就被踹了,他回头,沈翀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好好上课。” “这小子还叫吗?”胖爷对他夸张的比划。 廖云旌没说话,低头发个信息给沈翀:周五你来吗? 等了大半天,都快下课了,信息才回过来。 不去。 廖云旌差点被他气死。 胖爷是个存不住话的,一下课就把廖少生日的事昭告出去,打第二天开始,廖云旌就开始收到礼物,手机上还总有不认识的号码发祝福,顺便问他能不能去参加生日会,廖云旌一概来者不拒,一直到周五放学,他临走又跟沈翀确认了一遍。 “真不去?” “不去。”沈翀面无表情的收拾东西,廖云旌回头看他收拾,胖爷和隔壁班那对兄弟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劲儿地催,廖云旌应了一声,只好背着书包走了。沈翀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目送着他们四个勾肩搭背的消失在教室门口。 廖云旌被三个小哥们儿围着,笑笑闹闹的走到学校门口,秘书已经在等了,走近车子,副驾的车窗打开来,竟然是二叔,廖云旌有些意外地打了个招呼,就见二叔笑眯眯的。 “云旌啊,还记得二叔答应过你,咱换匹好马吗?上车!咱马球会!” “马球会?!靠!我们也去!”胖爷在一边咋呼上,廖云旌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二叔倒是挺痛快,招呼着:“去啊!都去!你们跟着云旌一块儿去!” 这么说着,四个人先后上了车,这俩保姆车是玛莎拉蒂加长款,后面坐两排都宽敞得很,廖云旌一如既往的怕热,一上来就打开小冰箱拿汽水给大家喝,二叔回头和孩子们搭话。 “你们仨小子我可知道,云旌总提,这哥俩是郑首长家的公子对吧?小胖子你是李家老三,你爸还跟我打过高尔夫了。” 攀了会儿关系,到底还是孩子,话题又回到马球上,胖爷拿胳膊肘戳了戳廖云旌:“廖少,看意思你这是准备参赛了?你知道为了这事儿,初三那个马球队队长找我多少回了吗?我怕你脖子不行,都给推了。” “就是去看看,别瞎说。”廖云旌敷衍着,抬头看向二叔:“二叔,这事儿我爸知道吗?” “哎呦,祖宗,这不是生日么,我才带你出来高兴高兴,你可别跟你那个爹说!还有,比赛你也不能瞎参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儿谁赔得起?” 廖云旌嗯了一声,就听见三个小哥们儿同时唉了一声,暗自好笑。他其实对参加比赛出风头没什么兴趣,之所以跟着二叔去什么马球会,一来,好久没骑马他的确有点心痒,二来,他也是懂马的,一般来讲,赛马都是阉马,那天二叔说什么马发情才把自己蹶下来,他很怀疑,要去确认一下。 车很快开到目的地,二叔把他们带到马场,跟负责人说了两句,就让一个马术师带着廖云旌他们去挑马,自己则是和负责人去一边休息区说话。廖云旌走到马厩,一股马粪味儿立刻飘出来,他打眼看去,这里的马的确都不错,膘肥体健,眼睛有神,但都是小型混血马,这种马温顺,不易受惊,适合中国人和少年人骑。但是廖云旌骑惯西域的高头大马,这些都不怎么看得上眼。 其他三个孩子倒是挺兴奋,纷纷讨论着这个好那个帅,还说也让家里给自己买一匹拉风,廖云旌却是一路沉默着往里走。 “上次我骑的那匹在哪?”廖云旌忽然问马术师。 “我们球会出过事故的马都不会继续使用,尤其是上次那么严重的事故,据说廖先生点名要处理掉。” “哪个廖先生,刚刚那个?”廖云旌皱起眉追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了。”马术师有些为难:“再往前走就是纯种马区了,我还是建议你在混血马里挑一匹,纯种马属于热血马,虽然速度和力量很好,可不容易驾驭。” “都是骟马吗?”廖云旌忽然发问,骟马也就是所谓的阉马。 “那是当然的,比赛用马都是阉割的。”马术师一脸很专业的表情,廖云旌笑了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慢慢走到一个马厩,忽然停下来。 他指了指马厩里棕色毛发的纯种马:“既然阉过了就不怕驯不服,我要这个品种里的小马。”说着,冲马术师狡黠地眨眨眼:“反正那个廖先生不懂马,我们先挑好,我随便糊弄糊弄他就行了。” 第七章 (捉虫) 本来选好了马是该骑一圈的,但碍于这么多人看着,廖云旌也施展不开,索性就不骑了,随便编了个脖子还不舒服的理由搪塞他二叔,打定主意等下次自己过来好好跑跑。 回去时,顺便接了一趟他那个表弟廖岚风,这孩子才十岁,课余生活就被排满了各种补习班,一三五学艺术,二四六补文化课,周日还得练体育,据说他二叔竟然请了个外教住在他家里创造英语环境,这孩子一回家就不让说中国话…… “云旌哥哥!”小表弟一上车就撒开了欢儿,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透着灵气儿。廖云旌拿了一厅可乐塞给他,随手抚弄一下小毛脑袋:“这是我弟弟,”说着,朝着车里其他几个大孩子抬了抬下巴:“叫哥。” 小岚风眨巴眨巴眼睛,然后脆着声音一溜儿喊,廖云旌看着他直觉着好玩儿,这孩子不认生,嘴又甜,这股子机灵劲儿还真是随了他那个八面玲珑的二叔。 “嚯!廖少我们用不用给压岁钱啊?” “看着给吧。”廖云旌笑笑。 “不行不行,为了给你准备生日大礼哥几个都快破产了!”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逗弄着小岚风,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廖家。院子里早就布置好冷餐台,有乐队现场演奏,还有专业的摄像师在拍摄,廖父在门口接待宾客,大人们都迎进别墅里,孩子们在外面玩儿,廖云旌和同学们打过招呼,就被梅姨叫着去楼上换衣服,胖子和郑家两兄弟倒没吵着要跟来,这点廖云旌也不奇怪——从卧室那种近乎变态的整洁程度以及他那个表弟廖岚风战战兢兢的态度来看,之前的廖云旌对于*应该是极为敏感的,八成也没谁被允许过进入他的卧室。 廖云旌回到房间,柜子里挂着熨好的西装,纯黑简洁的款式,配着同色系的领结,应该是为了今天特意定做的,他穿上之后非常合身。这时候,廖母敲门进来,先是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笑了笑,走近了帮他整理领结:“梅姨,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云旌本来就是个小帅哥,穿上这套西服,更精神了!”梅姨笑不拢嘴,赞不绝口的,简直比看见自己亲儿子结婚还高兴,廖母也很高兴,理了理廖云旌的衣领:“沈翀呢?没跟你一块儿来?” “他也要肯来啊。”廖云旌撇嘴:“我这个大侄子,架子大得很。” “胡闹!”廖母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他一下,摇了摇头:“这孩子,我去给他打电话。” 廖云旌视线追随着廖母,继而又转到一楼客厅衣着体面的客人们身上,他一直很奇怪廖母对于沈翀这种无缘无故的亲切。廖母心肠是好,但她也很精明,一个精明的女人绝不会充当一个烂好人。他总有一种感觉,廖母在刻意让沈翀和自己亲近,而原因,他不相信仅仅是为了促进自己的学习。 正出神,忽然肩膀被猛拍一下,廖云旌转过头,胖爷拿着个包装好的长方形盒子在他眼前晃:“生日快乐啊廖少!这可是胖爷我费了老大劲给你弄来的,贵重着呢!”他说着,硬把东西塞到廖云旌手里,挤挤眼:“等没人的时候再拆。” 郑家哥俩儿也跟着把礼送了,是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说是叫cd机,从日本带来的,贵的很。廖云旌一一收了放回房间,就听胖爷说看见客厅里给他的礼物都堆成小山了,嚷嚷着要带他去看,廖云旌于是被簇拥着下了楼,几个小公子都是西装打扮,廖云旌俊秀自然不用说,郑家那两个孩子在军区大院里长起来,发育得高大挺拔,英气逼人,胖爷虽说胖,可男生女相,长得讨喜,几个人一下楼就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廖父正巧和郑家、李家的大人聊天,二叔张罗着把孩子们叫过去,又是一番寒暄,开始是关心关心廖云旌受伤的事,后来便扯到孩子们的学习上,这些人倒也有意思,明明各自揣着商业目的,说起话来却无外乎老婆孩子房子车子,决口不提生意上的事。 “廖老二,我们这几个里,属你儿子最争气了吧?听说年年都是年级第一?”说话的胖子他爹,也是圆滚滚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也不见外:“你儿子呢,没来?” “哎呦李哥你这话说的,他亲哥生日他哪能不来?”二叔笑眯眯地,神采飞扬的:“给他哥准备节目去了。” “还有节目呢?”廖父也吃了一惊,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很窝心的样子,他伸手怕了拍廖云旌的肩膀,这时候客厅里灯光暗了下来,廖父揽着廖云旌走上布置好蛋糕和香槟塔的小舞台。 “今天,是犬子十五岁的生日,本来也没打算太铺张。”廖父说着,笑着看了一眼廖云旌:“但大家也都有所耳闻了,犬子日前出了个事故,这是他大病初愈的第一个生日,我请各位朋友来给我儿子庆生,也算是借大家的鸿运,给犬子讨个喜头!”话音一落,底下纷纷鼓起掌来,随着生日快乐的音乐,廖云旌去吹了蜡烛,又作势许愿。 “儿子,许了什么愿望,老爸满足你?”廖父心情大好地和儿子开玩笑。 “说出来就不灵了。”廖云旌笑笑,忽然瞥到沈翀竟然来了,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几乎被那个传说中堆成小山的礼物堆挡住。沈翀还是穿着第一天来廖家那身衣服,衬衣、牛仔裤,白球鞋,和一屋子西装晚礼的人格格不入。 按照廖母的性子,不该没顾及到沈翀,给他这种难堪啊? 廖云旌望着沈翀,他也看过来,竟然点头示意了一下,倒是完全不怯场也不尴尬。这时候,廖父说着要送一份大礼,拿了个精致的小盒子给到廖云旌。廖云旌看了看他,在父亲鼓励的目光下打开来,接着愣住了。 盒子里是一把钥匙,还吊着个金属坠子。 “喜欢吗?”廖父似乎笃定了他会喜欢,但廖云旌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应了句喜欢,接着就看到廖母站在一边皱眉,想必这东西应该很贵重。 接下来就是切蛋糕,倒香槟,仪式快结束的时候,廖父忽然想起来什么:“远坤啊,你儿子不是有节目吗?” “有有有!必须有!”二叔接话很快,接着拍了拍廖岚风的背:“快去!” 小岚风一路小跑到钢琴前,安安静静地坐下,伸手试了几个音,接着流畅的音符就从他指尖流淌出来,客人中立刻发出一阵阵赞叹,二叔满意地笑弯了眼,廖父也高兴极了,一直和二叔侧耳交谈。 一曲演奏完毕,掌声热烈,小岚风很兴奋地跑过来,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对着廖云旌道:“云旌哥哥,生日快乐!” 廖云旌扯扯嘴角,看着小表弟天真无邪求表扬的样子,只好抚弄一下他的毛脑袋:“你小子挺厉害的么!”嘴上这么说着,想到先前的廖云旌有多不待见这孩子,心里就是一阵冷笑,他这个二叔,导演的好一出兄友弟恭! “就说这廖家教子有方吧?看看人家的孩子!小的就这么有出息,廖公子更不用说了吧!” “那是当然了,听说廖公子也是个马术小王子,哈哈……” “骑什么马!这身体还没养好呢……人家廖家少爷随便展示个才艺那就是个节目!” 夹杂在溢美之词中间,话里话外,有人在撺掇廖云旌也去表演个什么。倒不是客人们没这个眼力见,廖家少爷从小就接受良好教育,有才艺众所周知。谁知道廖家先让亲戚家儿子弹个琴是不是抛砖引玉呢?大家的本意也就是锦上添花,讨好一下廖远章,却不曾想,话头转过来,廖远章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谁也不知道廖家公子失忆了啊! 廖远章看了一眼二叔,颇有些责怪的意思,二叔干笑着就要去打圆场,但这基本相当于打廖云旌的脸,难免一场生日会过后,外面就会传出廖家少爷是个草包的口舌来。二叔的样子有些为难,廖云旌也是皱眉,就在这时候只听砰的一声,有人打碎了杯子,客人纷纷回过头去,就见餐台前面,沈翀面部表情地站着,脚边碎了一地的瓷片。 “祖宗呦……这不是宋代的汝窑么!”二叔忽然痛心疾首地念叨起来:“你说这谁家孩子,不知道该拿哪个杯子喝水啊?” “没事,让阿姨收拾了吧。”廖父倒是不追究,热情地招呼客人吃东西,被这么一打断,廖公子表演节目的事情也就岔过去了。廖云旌朝着沈翀走过去,叫住梅姨,随手捡起一片碎瓷来看了看。 他也是从几百年前活过来了,瓷器见得多了,哪是什么汝窑……刚刚二叔咋呼时他就觉得奇怪了,要真是这么贵重的收藏,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摆在架子上炫富?不过是借题发挥,解了刚刚的尴尬罢了。 倒没想到这个土小子沈翀还挺有眼色…… 廖云旌看向沈翀,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抢了白。 “我就是口渴了想喝口茶,哪都找不到茶杯。”沈翀皱眉:“真是汝窑?” 廖云旌一愣,忍不住笑开来:“那可不,把你卖了都买不起。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给我娶媳妇的,您说(卒瓦)就给我(卒瓦)了,你说怎么赔我吧?” 第八章 “打欠条,我以后赔给你。”沈翀倒是简单粗暴,一脸的不以为意。廖云旌挑了挑眉,故意逗他:“耽误我娶媳妇,你也赔给我?” “冲着你这张桃花脸也耽误不了。”沈翀还是那副冷着脸,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样子:“有功夫瞎想,你还是先担心担心期末考试吧!” 嘴巴一撇,廖云旌碰了一鼻子灰,纵是有满肚子弯弯肠子,碰上沈翀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也是没辙。他叹了口气,随手拿个块蛋糕吃,甜腻的味道有些恶心,廖云旌皱了皱眉,把蛋糕放下了。 “怎么不吃了?”沈翀诧异道:“你们城里人不是都挺喜欢吃这些?” 廖云旌嘟囔:“油腻得要死,也就样子好看……” “败家。”沈翀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廖云旌听得一愣,抬头就看见沈翀皱着眉,几口把蛋糕吃了,看样子也不怎么爱吃。廖云旌嘴角抽了抽,一时间不知道该先为了这句“败家”恼火,还是为他吃了自己的剩儿恼火。 “怎么都在这杵着?去那边坐下吃饭吧。”廖母这会儿走过来,一手挽着廖云旌,一手拉了沈翀往餐区带,沈翀看了一眼那边,摇头道:“温姑姑,我该回去了。” “你这孩子,饭都没吃呢,怎么就要走?”廖母语气有些责备:“你跟姑姑还这么见外,我可不高兴了?刚才也是,给你准备了衣服都不肯穿,明明挺帅的……”廖母说着,拿出手机来给廖云旌:“云旌你看看,是不是挺帅?” 手机里是一张沈翀穿着西装的照片。他的个头一点不逊于郑家那哥俩,而且生的比例很好,两条大长腿恨不得从肚脐眼就开始分叉。都说人靠衣装,这个又黑又土的沈翀穿上西装,不是帅,用从胖爷那学来的新词儿形容,那叫酷。 廖云旌笑笑:“帅没看出来,反正挺像保镖的。” “贫!”廖母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沈翀说:“甭理他,咱吃饭去。” “哎,妈你就别逼他了,西餐他又不爱吃,让梅姨给煮碗面算了。”廖云旌这么说着,人家沈翀却还是不领情,一个劲儿地坚持要走,廖云旌于是哼了一声:“走哪去?欠条给我写了吗?想跑啊?” “云旌,你这是什么话?赔什么钱……”廖母刚皱起眉,沈翀反而自己应承道:“我答应了肯定会写给你。” “那事不宜迟,你现在就跟我去写。”廖云旌扬了扬下巴,领着沈翀往楼上走,正遇上梅姨迎面过来,他拉住梅姨,笑道:“麻烦梅姨煮两碗面送到我房间来。” 廖云旌说完话就走,梅姨愣了愣,转头看着廖母:“夫人,廖先生准备了那么多吃的,云旌吃什么面啊?” “过生日,不吃面吃什么?”廖母倒从容,她目送着两个孩子进屋,笑着摇了摇头:“梅姨,有时候这缘分,真像是注定好的……” 沈翀一进门先四下打量一眼,眉头皱了皱:“纸笔?” 廖云旌拿出来给他丢到写字台上,自己坐在一边无聊地拆那个cd机,房间里响起笔尖沙沙的动静,忽然,沈翀的笔顿住:“写多少钱?” 廖云旌好笑地看着他,心说我说多少钱你还就写多少钱吗?他眉峰扬了扬,走过去弯下腰来看,啧了一声:“你这样写不行,你要写……今欠廖云旌汝窑茶盏一枚,价值不可估量,故以人抵账,今后凡力所能及之处,于情于理之中,愿凭廖云旌差遣。” “价值不可估量?”沈翀搁下笔,沉着脸看向廖云旌,后者笑笑:“汝窑是藏品,这东西的市价水涨船高,当然没法估计了!” “就算升了值总有个数字,按你说的写,这是欠条还是卖身契?”沈翀倒也不傻,冷脸不买廖云旌的账。 “那就以四年为期好了。”廖云旌耸耸肩。 沈翀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你这是指望着我帮你混上大学吧?” “写不写?”廖云旌被拆穿了,倒也大大方方承认下来,按照他这种学习底子,要是没个坚强的后盾,估计还没撑过初中就出局了,拉上谁也不如拉上这个沈翀靠谱。廖云旌挨着他坐下,笑一笑,明眸皓齿:“你说你刚刚砸了我的场子,有钱就该捧个钱场,没钱起码捧个人场嘛!” “你这人……”沈翀被廖云旌忽然有些耍赖的样子弄得啼笑皆非,嘴角一扬,摇了摇头,低头便是唰唰几笔,边写还边念叨:“我看什么汝窑古董的,也是骗人的。”说着,欠条打完了,递给廖云旌:“拿着,就是不写这种东西,你是温姑姑的儿子,我也不至于不管你。” 廖云旌眉头一挑,心说我要让你帮我作弊你还能管我?伸手拿回那张纸,还真细看了一遍,接着从笔筒里找出一只红色马克笔,抓起沈翀的食指涂满指头,往纸上一按。 成了。 这会儿梅姨也做得了面端进来,廖云旌皱了皱鼻子,就听见梅姨说:“云旌,廖先生催你下去呢!” 瞥了一眼奶白色的汤头,廖云旌也只好嗯了一声:“你慢慢吃吧。”他这么对沈翀说着,跟着梅姨下了楼,结果廖父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必要和沈家人走得太近。” 廖云旌并没说什么,但他心里明白,廖父很不喜欢沈翀,就像他不喜欢茶一样。 * 生日会过后正好是双休日,廖云旌先是跟司机去试车,这才知道当晚廖父送的是车钥匙,对于车他倒是挺感兴趣,索性让司机教了他两天开车,继而发现他在这方面的确有天分,学得快得很,就是他才十五岁,考不了驾照不能上路。结果没想到礼拜天晚上,廖父带回来一个驾驶证,据说是当晚参加酒会的一个生意伙伴留了心,回去就托人把证给办下来了。 廖云旌拿着驾照的小本子翻来翻去地看得直摇头,从古至今,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倒都是没说错! 至于廖父为什么要送十五岁的孩子一辆车,据说是廖云旌自己一直坚持想要,而且早就和廖父约定好生日想要辆什么车,没想到中途出了事故。便是这样,廖父还抱有侥幸似的,反反复复问廖云旌,看到车有没有想起什么?自从生日派对差点出纰漏,他似乎越发担忧廖云旌失忆的事情,一连找了好几个专家帮他看脑子,但都没什么进展。看着廖父一天比一天急躁,廖云旌心里也并不舒坦。 “诶,上次给你那生日礼物,你拆了么?”生日之后第一天上课,胖爷特别积极主动地来寻求反馈,眼神儿里飘着邪气儿,廖云旌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礼物是一张电影光盘,好像叫什么米店,他还没来得及看。 “看了没?看了没?”胖爷挤着眼,一副春心荡漾的德行。 “是什么片子你这么着急让我看?”廖云旌递过去一个诡异的眼神,胖爷跟着干笑两声,看看四下无人,干脆凑近了跟他耳语:“就那个……a-片。” 什么是a-片? 廖云旌皱皱眉,还没等说什么,胖爷先抢白:“哎呦得了,今天哥们儿带你开荤!cd机带了吧?放学别走啊!” 胖爷表情揶揄,廖云旌也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只当“放学留校看a-片”是很常规的学生娱乐,点头答应后,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胖爷有个特长就是英语口语相当流利,混了个英语课代表,掌握着晨读教室的钥匙,结果这个教室就充当了他的秘密据点,时不时放学留校打个游戏抽个烟什么的。这回组织了“看a-片”,还是去“老地方”。 叫上郑家哥俩,几个人正要走,廖云旌忽然被从教室出来的沈翀叫住了。 “去哪?”沈翀刚过变声期,嗓音低沉,说起话来很有魄力似的,廖云旌转头看他,恍惚看见一只看家护院的大狼狗,他笑笑:“我今天去晨读教室上晚自习,你也来。” “廖少……”其他三个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架势摆明了不是上晚自习,沈翀皱起眉,但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走到廖云旌旁边,几个人一起奔着晨读教室去。 胖爷有些怪怪的,一进教室就鬼鬼祟祟地把门锁好,灯也不开,沈翀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书本拿出来开始做题,廖云旌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顺手拿了他的作业抄。 “廖少,你还真来上自习啊?”胖爷抱着cd机坐下,和他隔了一条走廊,郑家哥俩点了烟,也坐下来,伸手招呼廖云旌:“过来过来!你别跟那装先进学生!” “你们看你们的,我听着就行。”廖云旌说着稍微朝胖爷他们这边侧过身子,一边抄题一边瞥了一眼cd机。 “装吧你就!”胖爷哼哼一声,点了播放,cd机公放声音很小,大家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电影的动静。大概剧情进展了有十分钟,对白越发露骨,廖云旌这才抬头瞥了一眼画面,随即眉峰挑起来。 画面里一副活色生香的场面,男人结实的身躯和女人白花花的肌肤纠结到一起,伴随着旖旎的声音,廖云旌正因为这一幕讶异,手腕忽然被沈翀抓住了。 第九章 “怎么了?”廖云旌转过头,眉毛还是挑着:“不敢看了?” “你们才多大!”沈翀皱着眉,也没廖云旌想象的那么道貌岸然,只是单纯觉得他们看这种东西还太早,倒显得他很成熟似的。 廖云旌不以为意,云-雨之事对他来说可不新鲜,从小被女人伺候长大,他对女人的身体早就免疫,而且……他的内力阴柔,与女子行房-事会影响内功修为,为了练功,他床上的对象多是阳气充沛的精壮男人——说他男女不忌,倒不如说他对于这种事的热衷程度并不高,若不是为了练功,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 这会儿,即便是看到血脉喷张的画面,廖云旌也不会有什么失态,反倒是这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血气方刚的,那边三个看得愣神,这边沈翀一边皱眉,体温却也热起来,廖云旌坐在他旁边都能感觉到他小火炉一样的温度。 “你啊……真是……”沈翀看着廖云旌一副悠然自在的样子,全当他只是孩子气上来故意开自己玩笑,于是叹了口气,伸手抚弄一下廖云旌的头:“马上考试了,你还有心情捉弄人?”说着,草草收拾了书包站起身来:“走不走?” 廖云旌本来也是因为好奇留下来,谜底揭晓了,他也不像不经人事的男生似的有那么大的瘾,沈翀要走,他也就跟着站起来。 “怎么就走了?!”胖爷有点不高兴:“就说你别带那个乡巴佬来扫兴吧!” 沈翀因为这句话皱起眉,却并没说什么,廖云旌哼了一声:“你看你们的,管我呢!”说着,自顾自推门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宿舍走,默默无言的,廖云旌觉得气氛憋闷,扭头找了个话茬儿:“沈翀,你是不是挺有经验的?我看刚才你脸不红心不跳的,你行啊!” “老家不兴读书,早的我这个年纪已经娶媳妇了。” 沈翀越说得习以为常,廖云旌就越想挤兑他:“你就没个娃娃亲?” “有一个。”沈翀顺着应下来,廖云旌反而愣了,沈翀扭头看着他,一副“终于知道我是大人了吧?”的样子:“但是,三爷爷执意让我念书,我自己把亲事退了。” 原来这个土小子从小就有个女人,难怪刚才那么淡定,敢情一直身边有个活的? 廖云旌看着沈翀,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就好像自己想从小驯养一条狗,有一天却发现这狗之前跟过别的主人似的。他皱皱眉,接着摇摇头,觉得自己这种奇怪的占有欲来得非常可笑。 “已经快八点了,你直接回去吧?司机该来接你了。”沈翀忽然拉了他一下,指了指通向校门的路,廖云旌嘴巴一撇,心说我还没喝着茶呢,接着不快地看向沈翀:“我生日请你了,你什么礼物都没送像话吗?” 沈翀被他这么没来由的一句弄得一愣,他皱皱眉,倒还是有些迁就地说:“你想要什么?” 廖云旌看着沈翀,眼神忽然亮了,带着些小算计似的,他笑了笑,拿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李叔,今天晚自习拉晚了,老师讲卷子,嗯,你先回去吧,九点再来接我。”看着沈翀随着自己说的话露出困扰的表情,廖云旌笑着挂断电话,反过来去拉沈翀:“走吧,陪我去个地方。” * 廖云旌拉着沈翀从后门出去,打了辆车,告诉司机去马球会,然后转头看着沈翀:“待会儿你付钱。” 沈翀先是怔然,随即露出个了然的表情:“你买茶壶把零花钱花没了?” 最近普洱喝完了,他的确是又买了个不便宜的壶。廖云旌翻了个白眼:“谁说的?你送我生日礼物,难道我还得花钱吗?” 话音刚落,身边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很短促,廖云旌转头过去时,他却已经恢复了那张面瘫脸。 最终,还是沈翀付了车钱。七点多钟,马场没什么人,工作人员认得廖云旌,客气地放他进去,廖云旌换好骑马服,很快找到了自己那匹棕色小马,耐心地给它刷了一会儿毛,马术师过来帮着上好马鞍,廖云旌便一个翻身上马,一溜小跑溜达到马场里。 夜色初上,强光白炽灯把跑马场照亮有如白昼,廖云旌适应了两圈,猛的夹紧马腹,策马疾驰起来。夜风如刀划过脸颊,这种极速颠簸的兴奋却恍如隔世——抓紧缰绳,廖云旌恍惚在风声呼啸里听到穿越了几百年的一声声“教主”。 几圈下来,廖云旌额头渗出一层细汗,风一吹,舒爽极了。他收紧缰绳,侧头望向马场外的沈翀,脸上是难得的畅快,沈翀在白炽灯的影子里站着,也默默地看着他。 “要不要我带你跑一圈?”廖云旌心情大好道。 沈翀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看见一个面生的马术师跑过来,对着他们二人挥了挥手:“廖少爷,有位客人想买您的马。” 廖云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环视一圈,就看见有人骑着马朝自己跑过来,偌大的马场只有他们两个,不用问这个就是买主了。他呵了一声,对着那个人吹了个口哨,忽然猛地一夹马腹,飞驰起来。后面的人被激怒,喝的一声,也加速追击——哒哒的马蹄声此起彼伏,廖云旌和那个人在马场上你追我赶,卷起一层层的黄土,但每当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到眼看着就能赶超,廖云旌就又俯身冲刺,把那人甩出老远。 跑了好几圈,廖云旌觉得背上都湿透了,于是骤然拉住缰绳,猛地掉转头,那人一个措手不及,马蹄凌乱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下。灯光打在他身上,一头金发被风吹乱,碧绿色的眼睛让他在夜色里像一只炸毛的猫。 原来是个洋鬼子? 廖云旌哼笑一声:“想买我的马,等赢了我再说吧。” 翻身下马的功夫,洋鬼子用缰绳指着他,说了句鸟语。廖云旌看着围栏外面沈翀跑过来,于是与他走到一起,指了指身后:“他刚刚说话你听见了?翻译一下?” 沈翀皱眉,转向那个洋鬼子,咳嗽一下:“can……you…………english?”一句话说的结结巴巴,廖云旌先是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沈翀的口语这么蹩脚! 洋鬼子又说了句什么,沈翀怔了怔,还是没翻译出来。 “pa……?”这句说完,廖云旌忽然拽着他的胳膊就走:“行了行了,别丢人了!” 当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司机还没来,廖云旌坐在车里就闻着一身的汗臭味儿很不舒服,这会儿头发里也开始痒了,他看了眼手表,忽然转头问沈翀:“这有能洗澡的地方吗?” 其实宿舍洗手间就有淋浴,但是热水器是太阳能的,晚上过了八点水就不热了,沈翀都是凑合着冲凉,但廖云旌要洗,他直接把人带到公共浴室,这个时间,基本上没有学生来洗澡了,果然,他们进去的时候,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沈翀洗澡倒是利索,廖云旌洗了一半就觉得他在盯着自己看,他于是转过头:“怎么?” “搓背吗?”沈翀身上没有脸那么黑,是很健康的蜜色,他光着身子很自然的说着话,一点没有第一次和其他人坦诚相见的尴尬,大概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帮弟弟搓背吧。 “好啊。”廖云旌点点头,从前穿衣梳头都是有人管的,更何况洗澡,他倒乐得让这个土小子伺候洗澡,随手把澡巾递过去,自己转回身来。 “弯点腰,扶着。”沈翀拍拍他的背,然后把澡巾套在手上,手掌顺着脊柱上上下下来回搓:“重吗?” 听见沈翀这么问,廖云旌忽然笑起来,这家伙好像怕把自己搓破了似的不敢使劲儿。 “你笑什么?”沈翀皱眉。 廖云旌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给我挠痒痒还不让我笑啊?” 沈翀一愣,随即一边加大手劲儿,一边嘟囔了一句:“一搓就红,谁敢使劲儿……” 沈翀人高马大,手掌也宽大厚实,搓几下,就把廖云旌的小身子骨搓完了,廖云旌打开热水冲了冲,舒服得叹了口气,水汽氤氲里,他瞥了沈翀一眼,伸了手过去。沈翀反应了一下,才把澡巾递给他,然后自己转过身,双手撑着大腿,弯下腰来。 廖云旌眯起眼,这土小子身材真是好。宽肩窄腰,两条大腿精壮有力,紧致的臀部也非常性感——他两条腿马步似的分着站,廖云旌隐约能看到这人发育良好的子孙袋,估计着前面也是个前途无量的驴马尺寸,他笑笑,走过去敷衍地给他搓了搓背。 “沈翀,我那个cd机借你吧?我看你比胖子他们更需要。” “免了。”沈翀忽然直起身子,抢回廖云旌手里的澡巾:“你们有功夫,想想正事。” “怎么了?”廖云旌笑开,他拨开额头上黏着的湿刘海儿,对着沈翀眨眼:“你当我说什么?我看你口语这么差,让你练练听力,不算正事?” 沈翀一怔,随即呿了一声,伸手抚弄了一把廖云旌湿乎乎的头发,啪的把毛巾往背上一甩:“鬼精!外面等你!” 第十章 自从建立了“一起洗过澡”的关系,廖云旌和沈翀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了,廖云旌把cd机借给沈翀练听力,沈翀就利用晚自习的时间给他讲讲题什么的,一来二去,廖云旌尽管还不能独立解题,起码抄题的诀窍已经基本掌握了。 这天放学,廖云旌如常地一边听胖爷胡扯,一边慢悠悠地收拾东西。沈翀则是早就收拾好,拿出本书边看边等他。这时候,忽然郑家哥俩儿急火火地跑进来,一人抓住廖云旌一只胳膊:“廖少你怎么还在这磨蹭啊?赶紧的!大巴车都要开了!” “去哪儿?”廖云旌愣了愣。 “我靠你忘了?早跟你说完了,不是来了一群德国交流生吗?今天跟咱们打马球比赛啊!”郑家哥哥拽着廖云旌就往外拖:“一块儿去观战啊!” “行了行了,我没说不去,别拽我。”廖云旌挣开架着他的郑家哥俩,跟着他们往外走,一扭头,看见沈翀也跟着他,手里还拎着他的书包,正要说话,廖云旌就一把抢过沈翀的书包:“你陪我去。” 现代马球和古代蹴鞠的规则相差很多,比赛分红黑两队,每队4名球员,共计四小场,两场换一次马,廖云旌坐在看台上,远远看见马场一侧聚集着十来匹马球马,都是好品种。这边场上,校长开球,两队人就策马狂奔起来,看台上立刻爆发出加油鼓劲的喝彩声,廖云旌被胖爷塞了个小喇叭和充气棒,这时候,沈翀拽了拽他的衣服,朝着场上红队1号指了指。 这个德国学生身姿轻盈,一头金黄色的短发非常耀眼,廖云旌神色一滞,忽然吹了一下小喇叭。 这不是买马的那个洋鬼子吗? 第一场在胖爷全程吹着喇叭嚎着“中国必胜”的声音中结束,双方1:1打平,但从第二场开始,中国这边体力就有些跟不上,结果这场结束的时候,让人家连胜两个球。 “没劲没劲!走走走!去买点水喝!”胖爷第一个坐不住,招呼着大家下看台,几个人走到马场围栏外时,看见一匹马身上鲜血横流,应该是被马球棍划伤了,骑马的初三学长也受伤了,正坐在地上,有急救医生给他包扎脚踝。 队员们打眼看到廖云旌,立刻挥手招呼他,还有人干脆跑过来:“廖云旌!看见你太好了!能上吗?” 在落马事故之前,廖云旌也是校队的,虽然他比正式队员低一个年级,但也是主力队员,这次比赛没了他,战斗力一下子就下降了。其实这之前,队长来找他劝过几次,都被廖云旌搪塞了,再加上那次事故之后,校方也不愿意冒风险让廖云旌参赛,于是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现在,前锋受伤下场,在候补和廖云旌之间,当然廖云旌是最佳选择。 廖云旌看了一眼伤马,这些洋鬼子下手太狠,马身上老长的一道血口子,染的草坪上都血迹斑斑。这时候,胖爷和郑家哥俩儿都不停地撺掇他上场,沈翀则还是那副闷葫芦的样子。廖云旌犹豫了一下,忽然扭头对着沈翀说了句:“今天这个事儿,不能跟沈老爷子说。” 沈翀眉头一皱,但还是点头了,胖爷那边一阵起哄,廖云旌喝了口水,双手一撑跳过护栏,直接站在那换衣服。 “几号是前锋?我只攻不守。”他不怎么熟悉规则,这样可以避免犯规,廖云旌说着环顾了一下马场:“还有,我有自己的马,不用这些赛马。” 第三场开始的哨声吹响,廖云旌穿着红色队服,冲在最前面,白队队员从他身侧包抄过来,与他并驾齐驱的正好是那个1号金毛鬼子,正有些讶异地发出一连串鸟语。廖云旌并不理会他,弓身带球飞驰,旁边的马飞速撞上来,廖云旌身子一歪,整个人都侧挂在马侧,高举球杆猛的一甩,球飞到后面冲来的队友前,接着队友一记漂亮的射门,他们追回一分。 中国这边一下子被鼓舞的士气,这场结束的时候,比分追平。最后一场一开始,双方都卯足了劲儿,场上拼抢异常激烈,廖云旌听见看台上嗷嗷喊着自己的名字,胖爷还不知道从哪弄来个扬声器,带头儿嚷嚷,他失笑着把球传给队友,就在这时候,对方的1号不知从哪猛冲过来,一下截走传球,廖云旌眉头一皱,夹紧马腹追上去,就听一声哨响,白队犯规。 可哨声停了,1号却没停,廖云旌紧跟其后,忽然意识到,他的马可能出问题了。 果不其然,1号直起身子拉住缰绳,赛马却嘶的一声,高扬起前蹄,又撂了个橛子,跟着马上的人被一甩摔下去,但是脚却挂在马镫上,被拖出去老远。 看台上发出阵阵尖叫,场上也立刻紧张了,救援人员骑着马追上来,廖云旌跑在最前面,眼看和那匹惊马追平,然后他纵身一跃,从自己的马飞快地跨上惊马,马已经惊不择路,冲着围栏眼看就要冲上去,地上的人被拖着,也要这么撞上围栏。廖云旌来不及多想,猛一弯身,半挂在马上一把抓住1号的脚腕,从脚蹬里拽出来。接着就听噼啪一声,马撞破围栏,前蹄一软,扑倒在地上,廖云旌随着落马,就地滚了两滚。 救援人员随后赶到,有人把廖云旌扶起来检查,所幸除了额头和手肘擦破皮,没什么硬伤。这时候,胖爷和沈翀几个也跑来了,纷纷紧张地站在一边看医生忙活。 “我没事,这点小事不需要通知我家里。”廖云旌额头被贴了ok绷,手肘还包扎了纱布,负伤迹象非常明显,他拨弄着刘海儿就听见手机响,沈翀把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显示是司机打来的,廖云旌刚划了一下屏幕,忽然嘶的一声,缩回了手。 “手怎么了?”沈翀第一个看出廖云旌不对劲,马上叫来医生:“他的手指头不对劲!” 廖云旌把右手伸给医生:“食指不能使劲儿。”对方摸上手指头时,一阵剧痛袭来,他一皱眉,就听见医生说:“应该是骨折了。” 这一骨折,事情就严重了,校方立刻安排车送廖云旌去医院,班主任和马球会的一个负责人都跟着上车,廖云旌没让胖爷他们跟,倒是没和沈翀客气,两个人坐在车上廖云旌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脸色难看的如实说了——这种事,想瞒廖远章也瞒不住,只能坦白从宽,希望从轻处理了。 车里头,老师和马球会经理的脸色简直苦大仇深,连着两次赶上廖公子受伤,对他们这种小人物来说真是造了孽了。廖云旌跟他们对视一眼,隐约觉得,就算廖父不反对,这俩人也绝不会让自己再靠近马球一步。 想着想着,他就叹了口气。 “疼吗?”沈翀,老师还有马球会经理三个人竟然同时发问,廖云旌先是一愣,随后忍着笑摆了摆手,就在这时候,他手机又响了,廖云旌看着屏幕上老爸两个字就开始头疼,沈翀帮他接起来举着,廖云旌喊了一声爸,就看到老师和经理的神色凝固了,接着,电话里传出廖父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不是不让你去打什么马球了?你怎么回事!想气死我是吧?是不是你二叔给你买的马?你不说我也猜出来了……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把你这匹马给处理了……”手机隔音不好,老爷子又气得直嚷嚷,一车人都听见这咆哮了,说到处理的时候,马球会经理直缩脖子。 “爸……”廖云旌刚说一个字,廖父又开始蹿火儿:“你还知道我是你爸?这次你要再摔个好歹,摔傻了,摔坏了,打算直接断了我廖家香火是吧?你这么大个孩子了,什么时候能懂点事儿,让我省省心?你看看人家岚风,小小年纪……” 廖云旌皱起眉,廖父夸了一大通廖岚风,心情才平复了,终于肯挂断电话。廖云旌看了一眼自己已经肿起来的食指,发现廖父竟然问都没问一句儿子的伤势。 医院这边早就打好招呼,给廖云旌开了绿色通道,食指很快就打好石膏,可以回家了。老师和经理本来打算送他回去,但是廖云旌看着俩人这副愁苦样子,赶紧给婉言谢绝了,只让他们把沈翀拉回去。 廖云旌回到家的时候,廖父还在生气,他举着食指坐在客厅又挨了半个小时的训斥,才被廖母一个话茬儿给支回房间。 “还没吃饭吧?”廖母让梅姨做了粥过来,抓着廖云旌的手查看:“还有哪伤了?头怎么也破了?” “没事,小伤。”廖云旌拍了拍廖母的手,最近廖母身体状况不太好,总是在咳嗽,廖云旌于是催他早点去休息。 “那你跟我说说,怎么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个马球你就这么大的瘾?”廖母忽然皱起眉,看意思也是动了真怒。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廖云旌这才一五一十把实情说出来,廖母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云旌,你是个好孩子。”廖母抓着廖云旌的手,静静望着他:“但是,你要让你父亲明白,你是个好孩子才行。” “妈,我不懂你的意思……”廖云旌皱起眉,廖母这话怪怪的,他有些明白,但又有些迷惑。 这话,是让他去讨廖父的欢心。可是,他是廖家唯一的儿子,他不需要争宠,廖母又何必语重心长地让他讨好父亲? “你按照妈说的做就行了,乖一点。”廖母说着,梅姨正送了粥进来:“你慢慢吃吧,云旌,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廖母在梅姨的搀扶下离开了房间。 廖云旌低头看了一眼负伤的右手食指,左手舀了一口粥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种情况下,期末考试他还能参加吗? 第十一章 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下一周,石膏都不能拆,更别提拿笔写字了,时间一晃而过,廖云旌干脆是考试都没去参加,直接被特批补考。放榜的那天,正好是拆石膏的日子,廖云旌从医院出来,就看见自己的玛莎拉蒂旁边,停着一辆看上去也不便宜的豪车,自家司机正站在车旁和一个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说话,廖云旌刚走上前,那个年轻男人就对着他颔首。 “这位就是廖公子吧?我家少爷等候您多时了。”男人说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顺势打开车门,金发碧眼的白队1号坐在车里,打了个石膏的胳膊挂在脖子上。 廖云旌恭敬不如从命,车里倒还挺宽敞,座椅前有个小型餐台,上面摆着两杯酒,德国少年拿起一只,对着廖云旌举杯,说了句鸟语,廖云旌只听懂了自己的名字。 少年一饮而尽,廖云旌于是也举杯干了,酒的味道怪怪的,有些酸,却很利口,他不解地看向对方,就看见少年嘴角眉峰一挑,眉毛也是金棕色,鼻梁两侧几颗小雀斑显得人很可爱,但偏偏要摆出一副高傲的架子,他从身侧拿了一个袋子,递给廖云旌。 “我们少爷很感谢您在马场上救了他,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那个年轻的中国侍者在一边解释,廖云旌拉开袋子,手指把礼盒挑开一道缝隙,发现里面是一件黑色法兰绒的马术服,他失笑:“这礼物,我可用不上。” 侍者翻译给德国少年,对方愣了一下,随即说了句话,侍者再转述过来:“我们少爷最近确实听说您的那匹马要出售,发生什么事了?” “小事,”廖云旌笑笑,懒得解释:“总之,这份礼你们收起来吧,我救人也不是图什么,人之常情。”这么说着,廖云旌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向德国少年,神色认真:“如果你还想买我的马,我倒是希望你无论如何,能把它买走。”这句说的颇为无奈,廖父执意不准他骑马,倒没想到二叔所谓的处理,竟然是高价卖马,倒真不愧是个做生意的!卖给别人不放心,卖给这个黄毛小子,倒还稍微放心。 “我们少爷的意思,您救他不算,还完成他买马的心愿,他欠您的人情,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侍者这么说着,廖云旌看向这个黄毛小子,对方神情倒还恳切,他于是笑了一下,说道:“那就这么欠着吧,我现在也没什么有求于你的。” “廖云旌。”黄毛小子忽然生涩地说了句中文,递给廖云旌一张名片,上面写着鬼画符似的英文字,廖云旌一皱眉,就听见那个黄毛儿说了句什么“卡罗.布朗曼”,多是在自报家门。 “廖公子,您今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布朗曼家帮忙的地方,出示这张名片就可以了。”侍者解释道。 “就一张纸?”廖云旌摇摇头,直接把名片插回黄毛小子的西装口袋里:“算了吧!”他说着,瞥到对方衬衫袖口一颗绿宝石袖扣,笑笑:“拿这个做信物还差不多。” 倒不是廖云旌真的稀罕那什么宝石,他只是单纯觉得小孩子的承诺过家家似的没有意思,他救人也没多想,何必搞得这么势利。可这句话说出来,黄毛小子和中国侍者的表情都有些僵硬,廖云旌一笑:“开玩笑的。” 说话间,忽然黄毛小子嘴巴一抿,小心摘下一只袖扣,伸手递给廖云旌,仰着下巴,语气执拗地说了一串英语。 “r……”中国侍者也被自家少爷这个举动惊到,愣了好半天,直到黄毛小子冷着脸对他又说了几句话,他才垂下眼,对着廖云旌翻译:“我家少爷说,布朗曼家族不喜欢欠人家人情,也没有不知恩图报的传统,既然您说想要这个袖扣,那就给您也无所谓。只是,希望您能妥善保管,不要像您那匹马一样,说卖就卖。” 他这是被人家给挤兑了? 廖云旌笑起来,把袖扣一把攥在手心里:“放心吧,我会像对待情人一样,好好保存你家少爷这份心意的。”这句话说完,中国侍者有些苦于翻译,廖云旌也不在乎,他当着黄毛小子的面,吻了吻那颗宝石,眨了下眼睛,忽然想起来胖爷总哼哼的一首英文歌,开口道:“iseyou.” 黄毛小子先是一怔,接着嘟囔了句什么,别过脸去,阳光照进来,他的耳朵晒得透红,廖云旌就在这时候告辞:“好好练你的马术吧,小少爷,咱们后会有期。” 廖云旌下了车,侍者对着他颔首,接着上车,黑色轿车开走,黄毛小子隔着车窗看了廖云旌一眼,廖云旌对他挥挥手,后者却立刻转过了身。 真是…… 廖云旌摇摇头,上了自己的车:“李叔,我们去趟学校。” 因为放榜,走廊里聚集了大票的人,廖云旌在人群里看见了胖爷,后者挥舞着爪子对着他挤眉弄眼:“嘿!廖少你还来看榜,不是没考吗?” 廖云旌含糊一句,眯着眼开始找榜上的名字,前几行看完了,却都没见沈翀,正纳闷这人是不是没考好,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廖云旌一回头,沈翀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了,拉了他一把。 “别看了,我没过,跟你一块儿补考。” “卧槽沈翀你别逗了,你能考砸了?!你一天24个小时,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是看书了吧!”胖爷这会儿终于挤过来,撞了一下沈翀,表情揶揄,廖云旌看着他俩一言不发,忽然觉得心口有点发堵,他拽了沈翀一下:“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俩人找了个走廊人少的地方,靠着窗站着,廖云旌沉下脸:“开学前才补考呢,你打算拿着这成绩回家放暑假?”沈翀闷着不说话,廖云旌就更憋气,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他好,只能重重地呼出口闷气。 “只要中考考好了就行了。”沈翀的想法却很简单:“你也一样,其他考试我都可以按照你的意思帮你,但中考谁也帮不了你,还有一年时间,别荒废了。”说着,他拍了拍廖云旌的肩膀:“有功夫担心我,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咱俩彼此彼此吧?”廖云旌白了他一眼,又觉得有些好笑,一肚子火气都被沈翀弄得着不起来,他干脆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车票,今年家里农活儿多,一直催我回去。”沈翀定定神,看着廖云旌:“到时候,给你带茶回来。” “你可别唬我!”廖云旌接茬儿太快,以至于沈翀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扬了扬。 “嗯。”他的笑容一闪而逝,但是笑得很朴实,很真诚,很暖。 “用不用我送你去火车站?” “算了,坐不起你家的好车。”沈翀说着,掏出手机来:“替我给温姑姑带好,这个手机,你先拿着。” “你还真当这是给保镖配的对讲机?放假就上交?”廖云旌不去接,由着他在那端着胳膊:“带回去,万一我打电话找你呢?” “你能有什么事找我?” 廖云旌眉头一皱,嘴巴一撇:“讲题,算事儿吗?” 沈翀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行吧,有题不会给我打电话。”说着,把手机收回去。 廖云旌瞥他一眼,心说,呆子,谁没事给你打电话讲题,我说你就信,活该签个卖身契给我。这么想着,他点点头:“路上小心,开学见。” * 暑假只有短短两个月,但是对于廖云旌来说,异常漫长。廖父大概是受到二次落马的刺激,每天请来各种家教给他补习,换了十来个家教之后,廖云旌的知识水平大幅度提升,但是却远远达不到廖父的期待,于是“廖岚风”这三个字,就成了廖父挂在嘴边的噩梦,以至于临近开学,廖云旌听见带风,带岚的词都下意识脑仁疼。 无聊的时候,廖云旌就去和胖爷他们发信息,偶尔也给沈翀发一个,一般都是石沉大海,过个三五天收到回复时,他都忘记自己发的什么了。不过发来发去也就那么几句话—— “又干活儿呢?” “放心,不会忘了给你带茶叶。” “回来切磋一下英语吧,我现在水平突飞猛进。” “知道了,茶叶少不了你的。” “回来车票买了吗?” “茶都晾好了,给你包了个大包。” 后来,廖云旌干脆彻底绝了和沈翀发信息的念头。倒是八月底的时候,廖母忽然接到沈翀的电话,说是回来了,可是学校宿舍不让住。廖母因为这个事和廖父又是吵了一架,气得哮喘犯了,吸了一个小时的氧,这才逼得廖父吐口,把沈翀接回廖家。 两个月不见,沈翀又长高些,下巴尖还冒出了青茬儿,是个大人样儿了。他倒实在,果真带了好大一包新茶,熏得他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茶叶香。廖云旌盯着他直乐,倒把沈翀给看毛了,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摇摇头:“馋样儿!” 第十二章 廖母和廖云旌都是馋茶的,茶叶根本撂不住,趁着廖父不在,立刻泡来喝。廖云旌呷了一口,立刻被过于醇厚的涩味弄得皱紧了眉。 “这是秋茶吧?”廖母笑笑,递给廖云旌一块点心。 “早秋茶,8月刚采的,我爷爷亲手炒的。家里老人都喜欢喝秋茶,有茶味儿。”沈翀点点头,倒是很习惯这种浓烈的味道。 “春茶苦,夏菜涩,要好喝,秋白露。”廖母念叨着,却摇了摇头:“就是没有春茶卖得上价。”说罢,看向沈翀:“家里生意还好做吗?” “茶田荒了好多,都出去打工了,没人种茶。也就我家里还剩了几亩茶田,养着个茶铺,也赚不上多少。”沈翀说话间,杯子已经见底,廖云旌给他又续上一杯。 “我也是好多年没回去过了……”廖母叹了这么一句,忽然话锋一转:“正好沈翀回来的早,云旌你没事多带他出去转转,好好玩玩。” 沈翀忙说不用了,廖云旌却拽了他一下,白他一眼:“我妈让你去你就去呗,磨叽什么。明天先考试,考完了我带你去玩。” 补考倒是简单,考试的总共没超过二十人,监考也不严,廖云旌随便抄抄也就考完了,兴冲冲地去吃饭。跟胖爷他们厮混了一个暑假,廖云旌对于城里吃喝玩乐的地方可算是混熟了,还对“吃”上了瘾,甚至让胖爷给他列了个单子,有时间一一去尝尝。 拉着沈翀进了个重庆老火锅店,廖云旌的眼睛有些发亮:“能吃辣吗?”见沈翀点头,廖云旌高兴坏了,胖爷和郑家哥俩空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全是吃咸不吃辣,这食物再美味,没有分享的人也是吃着没劲。仗着沈翀爱吃辣,廖云旌直接要了个九宫格的锅底,点了一桌子肉和内脏,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他给吃爽了。 “今天我请你,算谢你陪我补考。”廖云旌小嘴通红,辣的脸颊粉扑扑的,看上去倒像个小孩儿似的,沈翀递给他纸巾擦嘴,他抹抹嘴继续道:“下午想去哪?” “看电影吧。”沈翀道。 廖云旌眉头一挑,觉得沈翀这个提议太娘了,就听沈翀接着说:“怕你撑得走不动道。” “沈翀,反了你了!”廖云旌脸色一沉,起身结账,沈翀也不拦,坐在那等他。没多一会儿,廖云旌拿着两张发票回来给沈翀一个,俩人刮奖,他是“纳税光荣”,沈翀中了五块。 “嚯,财神爷啊。”廖云旌扬眉:“算了,今天就听你的看电影吧,看在钱的面子上。” 沈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是那个眼神,明明就是——我就知道你撑得走不动道了。 由于是暑期,电影几乎全是动画片,俩人纠结了半天,选了唯一一个人演的片子,叫什么《蓝宇》,坐在影院里十分钟以后,廖云旌发现,这是个断袖的故事。 现代人倒真是开放了,断袖的事儿都能演成电影…… 廖云旌看得有一搭没一搭,他本来也不相信什么见鬼的真爱,这片子虽然煽情,可他顶多也就看到露骨的画面时,隐约回想起自从变成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自己貌似很久没有性-生活了。倒是沈翀看得挺认真,演到最后,蓝宇死的时候,廖云旌还听见他叹了口气。 廖云旌在黑漆漆的影院里侧过脸看着沈翀,心里盘算着他该不会也喜欢男人吧?这时候,沈翀忽然也转过头,廖云旌心头骤然一紧,沈翀凑近过来:“怎么了?” “没怎么。”廖云旌说着,转回头盯着屏幕,沈翀还在看他,他瘪瘪嘴:“看我干嘛,看前面,花了钱的。”沈翀这才转回去继续看电影。但是廖云旌脑子却不平静了,如果沈翀真的喜欢男人……他忽然想起上次一起洗澡时,沈翀健壮的身材和发育良好的那地方,心里忽然有点蠢动。 电影散场,廖云旌一直琢磨着这个事,旁敲侧击的问沈翀观后感,沈翀只说觉得挺感人的,廖云旌皱皱眉,继续问他:“你不是喜欢女人么,不觉得男人和男人恶心?还觉得感人?” “你觉得恶心?”沈翀却反问他。 廖云旌被噎得没话说,哼了一声:“我先问的你吧?”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叫爱情吗?问什么问。”沈翀却是不当回事,推了一把他的脑门,直把廖云旌气得发愣。 他一届教主,活了二十多年,还得被个十六七的孩子鄙视搪塞,这都算什么事儿! 话题没法进行下去,也便不了了之。沈翀在廖家又是住了几天,一开学,立刻搬回宿舍。 初三的课程一下子比初二紧了很多,老师开学的第一天做了好一番思想工作,班里的气氛也紧张了,下课大家都紧着做题,不怎么胡闹,晚上也加了晚自习。廖家也重视得很,梅姨每天变着花的做补脑的菜,廖父每天收的礼也从游戏机变成了口服液,倒是廖母从不给廖云旌压力,只让他尽力就好。 就是这种形势之下,初三上半学期过完,廖云旌自己做卷子倒也能及格了。 这一年冬天,学校加课一直加到大年二十八,春节火车票不好买,沈翀提前三五天就计划着去火车站通宵排队买票。今年是个严冬,t市靠北,从大年二十开始,雪就断断续续没个完,沈翀从南方来的,穿不过羽绒服,一个小破棉衣就打算过冬。廖云旌听说火车站那边排队买票的队伍都排到广场上了,这要干耗一晚上,还不得冻出点毛病来? 这天一放学,有人晚自习都不上了,急匆匆就往外走。 “沈翀你干嘛去?”廖云旌叫住他,心里很明白,这人肯定打算去排票。其实让廖家托关系买张火车票很容易,可沈翀执意不想麻烦他温姑姑,廖云旌也不想做多余的事情。但要让他看着沈翀就这么去火车站挨冻,他也做不出来。 “你别管。”沈翀脾气上来,谁说也没用,廖云旌追上他,他眉头皱起来:“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也别管。”廖云旌笑起来。 “云旌,你别胡闹。”沈翀叹了口气,按住廖云旌的肩膀:“我去买票,你跟着干嘛?” “开车送你啊,我车都开来了。”这半年,廖父的生意越来越忙,廖家两个司机都不够他支使的,廖云旌除了上下学,出门都自己开车。一开始廖母还担心他的安全,非让司机跟着,后来廖云旌把司机买通了,每次说是司机跟着,其实都是给司机放假,自己开着车该去哪去哪。 “你又背着温姑姑偷开车?”沈翀皱起眉,廖云旌跟着抓起他的胳膊,拽着他走。 “沈翀,我说你怎么这么磨叽?别磨蹭了,抢票还不抓紧时间!”廖云旌就这么上赶着把人弄到校门口,沈翀却死活不上车,廖云旌气得推了他一把:“我这又狗咬吕洞宾了,是吧?” “你真是一刻不让温姑姑省心!”沈翀沉着脸道。 “你还不让我省心呢!”廖云旌哼了一声:“非要去排什么票,要不是我想出来开车去,咱俩还能轮流睡车里这主意,你就等着明天上报纸吧!一无知少年为买火车票露宿街头多处冻伤。”说着,白了沈翀一眼:“什么都别说了,你签过字据凭我差遣,现在我说,沈翀你给我上车!” 俩人就这么僵持着对视了一会儿,还是沈翀拗不过,上了车,廖云旌随后一摔车门上去,奔着火车站开。 “别呕着气开车,注意安全。”沈翀忽然说道。 廖云旌白了他一眼,懒得说话,沈翀叹了口气,抱着书包自己拉开拉锁,一阵窸窸窣窣,也不知忙活什么,没一会儿,飘出一股麻辣味儿。廖云旌扭头一看——这人……自己打了一包麻辣鸭胗啃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正好前面遇上个红灯,廖云旌扭头:“沈……”话还没说完,一块鸭胗塞到他嘴里,沈翀哄到:“行了,知道你为了我好,吃点东西败败火。” 廖云旌一愣,嚼了两口,哼了一声:“辣的上火。” “还真是,我错了。”沈翀笑了一声,廖云旌嚼烂鸭胗咽下去,舔了舔嘴唇,等到下一个路口,他扭向沈翀:“再来一块。”说着,张开嘴。 结果,俩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喂了一路,等到了火车站,一袋子麻辣鸭胗干下去一半,气性也消下去大半。这会儿也就六点多,排队的人已经在广场扎营了,廖云旌找了个地方停车,从后座抱出来两张毯子,沈翀背着背包,两个人也去扎营。 “咱俩先这么就和,等到夜里冷了,就轮流去车里睡会儿。”廖云旌把一张毯子扑在地上,跟沈翀靠着坐,另一张毯子绕过两个人披着。沈翀从包里拿出来保温壶,里面满满都是热水。 廖云旌这才得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是去胖爷家里住,明天回去,接着又给胖爷打了个电话通气儿,电话那边,胖爷一个劲儿地打听,是不是跟女人去开房了,廖云旌无语地看了看沈翀,嗯了一声。 “我们扎了个帐篷,等半夜野-战呢。” 第十三章 廖云旌和沈翀一直等到今天的票卖完,队伍也没往前前进多少,反倒是来蹲点的人越聚越多,沈翀从包里拿出泡面杯,直接拿保温杯里的水沏开,俩人一起吃。 十点来钟,天空飘起雪来,廖云旌打了个喷嚏,沈翀于是让他先去车里,廖云旌看了他一眼,忽然拽开他的胳膊,整个人歪着靠近他怀里,抓紧了毯子一裹,笑出小白牙来:“这不结了?” 沈翀有些无奈地动了动,让他靠的舒服点:“一会儿你胳膊腿就得麻。” “我好意陪你,你还有理了?”廖云旌扬声哼哼:“还不知道谁胳膊先麻呢。” 沈翀愣了愣,忽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你啊!净给人添乱!” 这边吵吵闹闹的,身后排队的大叔就跟着乐呵:“小哥俩过来排票啊?感情多好!这是买去哪啊?” 沈翀转过头,回应着大叔,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解腻味,廖云旌就倚在沈翀暖烘烘的怀里玩手机,时间过得很慢,廖云旌忽然扭头:“叔,会打牌吗?沈翀你去买副牌,咱们仨砸红a吧?” “想一出是一出。”沈翀颇为无语,倒是大叔挺乐意,还说自己身上有牌,招呼着两个小孩儿过来玩儿。廖云旌跟胖爷刚学的扑克,有个新鲜劲儿,立刻来了精神,三个人围坐在一块裹着毯子开始打牌,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雪竟然越下越大。 站台里面已经被盘踞了,大叔站起来张望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要去买个雨衣,沈翀让他帮忙稍一件,然后又赶廖云旌去车里。 “你老支使我干什么?你先去啊!”廖云旌不答应,沈翀就拉起他来:“你一看就是个小少爷,火车站扒手多,你在这儿我不放心,快去。”说着,还拍了拍他的屁股。 “算了算了,事儿事儿的。我先去暖和一下,过半小时我来换你,到时候别给我磨叽了!”廖云旌懒得跟他费唾沫,临走不放心地嘱咐一句,那边沈翀就跟着点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敷衍人,他真是拿这个倔驴没辙,只好不管那么多了先去车里。暖风打开,是挺暖和的,廖云旌拿手机上了个闹钟,调低了座椅,稍微眯了会儿。 这一觉睡得很香,等廖云旌醒过来,十二点都过了。他一愣,一个激灵坐起来。这车里太暖和,睡得太舒服,闹钟响了都没听见……廖云旌赶紧抓起手机跑下车,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雪,沈翀还坐在那个地方,穿了个明黄色的雨衣,雨衣上都积了雪渣子。廖云旌跑过去,他正抱着水壶暖手。 “怎么也不打电话叫我?”廖云旌看沈翀嘴巴都冻白了,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冰凉,他立刻搓着给他暖手:“我一会儿给你买个手套去。” “没那么娇气。”沈翀无所谓似的帮廖云旌掸掸肩头的雪花:“云旌,要不你回家吧,别在这挨着了,没必要。” 廖云旌盯着他,心里有一百句反驳的话,他过了过脑子,忽然嘴巴一撇:“我不!” 沈翀皱起眉,然后廖云旌耍赖似的哼声:“我就不!” 一时间,沈翀被噎得没话说了。廖云旌把车钥匙塞给他,伸手抓过雨衣罩住自己,一屁股坐在毯子上:“该你去车里了,赶紧去,好回来换我。”看沈翀不动,他也不着急,嘴角扬了扬:“反正你不去,咱俩就跟这耗着,谁也暖和不上。你去的早一分钟,我待会儿就能早一点跟你换。沈坚强,你看着办。” 结果。沈翀眉头拧了半天,还是让廖云旌给办了。俩人就这么你半小时我半小时的轮流去车里,随着雪越下越大,天也快亮了。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廖云旌在车里睡着,忽然听见手机响,他本来当是闹钟要按掉,却发现是家里座机打来的。 “喂?”廖云旌疑惑地接通电话。 “云旌!赶紧回家来!”电话那头,是梅姨焦急的声音:“你妈妈哮喘发作了,你快回来看看!” 廖云旌来不及多想,下车直奔火车站前广场,沈翀看见他匆忙的样子直问怎么了。 “我妈哮喘犯了,我回去一趟,你自己先排着吧。”廖云旌说完就想走,没想到沈翀跟着站起来收拾东西,廖云旌立刻拦住他:“你干嘛去?当自己是大夫啊?” “我陪你回去。”沈翀一脸严肃。 “去去去!”廖云旌伸手驱赶似的:“我用不着,你给我老实留下买票。” “不买了。”沈翀不由分说地甩起包挂肩上,倔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廖云旌怎么都说不听他,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回了廖家,一晚上的火车票算是白排了。 廖父出差在外,梅姨叫来家庭医生一番急救,算是稳定住廖母的病情。廖云旌和沈翀进屋的时候,廖母正在输液吸氧,梅姨让廖云旌守着母亲,自己下楼去煮些吃的。 廖云旌和沈翀都是一夜没怎么睡,又是冻了一宿,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尤其是廖云旌,嘴唇直发白,沈翀看了他一眼:“你眯会儿,我守着温姑姑。” 廖云旌懒得说话,自顾自坐下,沈翀讨了个没趣,有些讪讪,廖云旌掏出手机玩贪食蛇,廖母这边有动静他就看一眼,直接把沈翀当了空气。沈翀知道廖云旌在和自己怄气,却也一点辙都没有。 没多会儿,梅姨端了姜汤来给他们喝,廖母也醒了,廖云旌喂她吃了点东西,又让她睡下。 “怎么突然哮喘犯了?”从廖母的房间出来,廖云旌这才得空问梅姨。 “今天廖先生打电话,说是过年回不来,和廖老板在外面有生意谈。太太就提了提她过年回老家的事儿,结果不知怎么就吵起来了,太太太激动,结果犯了哮喘。”梅姨说得直摇头,她口中的廖老板就是廖家二叔,他老早就撺掇着廖父搞什么度假村项目,这次出差为的就是地皮的事儿。廖云旌皱着眉听完,刚要说什么,家里电话响了,他顺手接起来。 “梅姨,温妤怎么样了?” 电话里是廖父略带焦急的声音,廖云旌沉默片刻喊了一声爸,廖父跟着就问你妈没事了吧? “吃了药,吸了氧,已经不喘了,还在输液。” “睡了?” “嗯。” “等醒了,你再给我打电话。”廖父又说了些嘱咐的话,电话才挂断。廖云旌放下听筒,忽然觉着有点脑仁疼。他看了一眼挂钟,六点半了,学校补课七点半开始。 “我去洗个澡,梅姨你让司机备好车在门口等我。”廖云旌边说边上楼,瞥见沈翀站着不动,嘴巴一撇:“还不上来,等我请你呢?” 时间来不及,廖云旌让沈翀跟他一起进浴室,浴房挺大的,两个人不怎么挤,就是有点尴尬,但沈翀倒是不怎么介意似的,很快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廖云旌总觉得他这劲头,有点屁颠屁颠的。 沈翀还是老样子,身上一块儿多余的肉都没有,腹肌若隐若现的,胯下沉甸甸的一团一动一颤,廖云旌冲着水看他抹沐浴液,蜜色的皮肤上一团一团白色泡沫看上去有点煽情,水从头顶冲下来,廖云旌抹了把脸,忽然觉得脸上很热,头还有点晕。 沈翀再怎么说,就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廖云旌再怎么样,也不稀罕打一个孩子的主意。 廖云旌摇了摇头,关了水也开始打沐浴液,在胸口抹了两下,他发现沈翀一直盯着自己,于是不耐道:“你看我干嘛?” “你脸怎么这么红?”沈翀说着,用手背碰了碰廖云旌的脸颊,滑溜溜的。廖云旌被他冰到,躲了一下。 “还挺烫。”沈翀说着,干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别发烧了吧?” 廖云旌一愣,原来是发烧……怪不得头晕脚软,浑身发烫……他就说自己不可能对这个土小子发情么…… 正想得出神,冷不防沈翀的大脸出现在他眼前,冰凉的脑门靠过来,然后对着他呼了一口气:“可能真烧了!”这么说着,打开花洒拽着廖云旌过去冲水,还擅自伸手揉弄他的头皮冲掉洗发液,动作之迅速,让廖云旌因为发烧而迟钝的大脑都来不及反应,就被沈翀给洗干净了,直接围了浴巾,搀出浴室。 廖云旌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恼羞成怒。 “我自己可以穿衣服。”廖云旌黑着脸推开企图连换衣服都帮忙的沈翀,结果不曾想自己刚穿上内裤睡衣眼前就一阵晕眩,一屁股跌坐在床上,浑身又热又软。沈翀匆忙过去扶着他先吹了头发,然后才放他躺下。 “我去叫梅姨。”廖云旌迷迷糊糊听见沈翀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一点意识都没了。 第十四章 这场发烧来势汹汹,廖云旌体温飙到39度多,打针吃药好一通折腾,在床上腻了一大天,整个人时睡时醒,浑浑噩噩的。倒是沈翀一直守在身边,他闹热有人给擦酒精,闹冷有人给加被子,把廖云旌伺候得还挺舒服。 晚上的时候,廖云旌体温终于降下来了,坐床上喝梅姨煮的粥时,沈翀乖乖在旁边递纸巾给他擦嘴。 “你现在是不是特愧疚?我因为大半夜跟你去排票都烧成这样了,您可到好,票没买回来。”廖云旌还是得理不饶人,沈翀颇为无奈地看着他,给他剥了个橘子。 “吃吧,败败火。”说完,起身要走。 廖云旌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是冰镇过的,甜甜的,凉丝丝的很舒服:“你上哪去?” “你没事我就回学校了,趁着宿舍还没关门。” 时钟指向十点半,廖云旌一皱眉:“你住我家不结了?”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是还打算去排票吧?” 沈翀没说话,他不擅长撒谎,这就是默认了。廖云旌顿时气结,立刻拿手机给司机打电话:“李叔,你受累去一趟火车站吧?看看还有没有t市到h县的票,有什么买什么,硬座也行。” “廖少爷,您放心吧,今天中午太太已经让我买好机票了。” 廖云旌先是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几张?” “三张,您,太太,还有沈翀。” 看样子廖父已经和廖母通过电话,也同意了廖母过年回老家的事情,廖云旌这才安下心来,挂断电话看向沈翀时,这小子没什么表情,可眼神非常期待,黑色的眼仁儿都发亮了。廖云旌忽然就动了坏心眼,想逗逗他。 “我妈中午给票务打电话时还说有三张,结果司机赶到了就没票了。”廖云旌叹了口气:“那你怎么办?” 沈翀皱了皱眉,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能看出来情绪低落,半天,才慢慢说:“没事,下学期再回去吧。” 廖云旌嗯了一声,怕自己忍不住笑,干脆下床,借口说去廖母那看看。 廖母已经不喘了,精神好了很多,看见廖云旌进来,笑着让他来床边坐,先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挺烫的呢?” “没事,低烧。”廖云旌抓着手腕拉下廖母的手:“看你儿子多孝顺,生病都作陪。” “胡扯吧,你哪是陪我,自己作的吧?”廖母眼睛一眨,廖云旌心里就跟着一动,廖母笑笑:“昨晚上开车去哪了?” 廖云旌讪笑起来,眼睛里全是撒娇耍赖。刚才司机说廖母买了三张机票的时候他就估计自己和沈翀排票的事儿被看穿了,要不廖母怎么问都没问就给沈翀买了机票呢…… “今天你李叔给你擦了一上午的车,雪都冻实了,你这么折腾一宿,不发烧才怪!”廖母责备地戳了一下廖云旌的脑门,哼了一声:“傻样儿!” 廖云旌心说,那也是被沈翀那头倔驴逼的! “妈,我听李叔说今年咱要回老家?”廖云旌识相地转移了话题:“年三十就去吗?” “恩,三十就回。”廖母若有所思:“好多年没回去了……得给你姥姥上柱香。” 廖云旌又是陪廖母聊了一会儿,等廖母该睡了,他才离开,临走还揽下传话给沈翀的任务,说这种好消息他要亲自告诉沈翀,让廖母不用操心。廖母笑笑,只说了句“鬼精”,廖云旌也懒得去猜想自己是不是又被识破了。 回房间的时候,沈翀听见动静推门出来看,看到是廖云旌就一脸放心的样子,嘱咐他早点睡。廖云旌看他这副“心情不好谁也不告诉恨不得憋在心里憋死自己算完”的死样子,顿时打消了说实话的念头。 正规票卖完了总有黄牛票,如果沈翀真想回家一定回来求自己。抱着这样的想法,廖云旌一直等着,结果等到补课的最后一天,也不见沈翀有个什么动静。 ——你春节打算睡马路上? 廖云旌终于忍不住了,一边听课一边给沈翀发了个信息。 ——我打工,管吃管住。 过了大半天,信息才回复回来。 ——什么打工 ——饭店,刷盘子。 廖云旌眉头一皱,忽然扭头看了沈翀一眼,接着一条信息发过去。 ——傻子!票早给你买好了! 几秒钟后,身后忽然传来什么东西掉地上的声音,廖云旌一扭头,过道上躺着一部手机,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沈翀!你知道这是上课呢吗!”辅导老师忽然一粉笔头丢过来:“给我出去!” 沈翀猛地站起来,捡起手机快步走出教室。过了一会儿,廖云旌收到他的消息。 ——什么时候买的票?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成心耍我呢? 这是有史以来,沈翀发过最长的短信。 * 沈翀这小子大概生气了,一放学拎着书包就走,招呼也不打一个,廖云旌知道自己这次有点过分了,毕竟中国人么,春节回家是一年里最大的一件事,他拿这个开玩笑,有点过了。于是,紧跟着沈翀追上去,沈翀等公交车,他也跑到公交站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沈翀无语地看着廖云旌。 “人不大,脾气还不小?”廖云旌喘匀了气:“至于么?这就生气了?” 沈翀愣了愣,忽然伸手摸了摸廖云旌的头,他比廖云旌足足高出一头,这个动作做得非常顺手:“你一小孩儿,我就算生气,也不至于给你脸色看。” 廖云旌皱起眉,对“小孩儿”这个称呼很不满。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从穿越到这个十五岁的身体里,他的确抛开了“大人”那些条条框框,天性一放纵,多多少少有些孩子气了。 “你突然告诉我有车票了,我得跟饭馆有个交代吧?我忽然不干了,人家年根底下招不到新人,这不是把人家给晾了?”沈翀连连叹气,一副又恨又拿廖云旌没辙的样子,干脆伸手狠劲儿揉乱了他的头发:“你啊!真不让人省心!” 廖云旌心说谁让你非操那个闲心呢!偏头躲开沈翀的爪子,这会儿车来了,俩人鱼贯上车,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便到了饭馆。果然,沈翀一开口就被那边的负责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非得让他找个顶替的来。 “你看我行吗?”廖云旌忽然打断他。 负责人上下打量了几遍廖云旌,嗤了一声,摆摆手:“算了算了!”说着,去那边打了几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告诉沈翀:“我找了个熟人明天来上班,但今天你起码把活儿给我顶上!” 沈翀满口答应,接着扭头看着廖云旌,廖云旌以为他又要赶自己走,刚要说话,沈翀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怕他跑了似的。 “看看你惹的事!留下帮我刷盘子!” 于是,廖云旌堂堂大教主被迫刷了平生第一次的盘子,等从饭馆出来时,已经十点多了,浑身都酸,尤其是俩胳膊。沈翀一边走一边给廖云旌揉捏胳膊,忽然笑出声来。 “你说你,干点什么行?” 廖云旌心说,本教主绝世武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个土包子懂个屁! “你倒是什么都行?”廖云旌没好气的白了沈翀一眼,哼道:“吃苦受累的命。” 话音刚落,沈翀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推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廖云旌被弄得一懵,恼道:“你笑就笑,动什么手!”而且还不知道这蠢货笑点是什么! 廖云旌不爽地冷瞠着沈翀,这家伙倒是难得的乐呵,溜溜的小夜风里,廖云旌都替他那一嘴牙冻得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哼出一句:“沈翀,能回家了,你高兴了吧?” 沈翀看了看他,忽然道:“谢了。”也不知说的是冒雪陪他买票,还是事后帮他搞到票。 “还有更高兴的呢。”廖云旌耸了耸肩:“我和你温姑姑陪你回家。” * 大年三十一早,廖云旌,沈翀就和廖母赶到机场候机。沈翀第一反应就问:“不是火车票吗?”说着,发现廖云旌在笑,于是一巴掌啪在他背上:“你小子,又唬弄我!” “第一次坐飞机,给你个惊喜。”廖云旌眨眨眼,立刻被廖母捏了耳朵。 “别净欺负沈翀。” 很快,三个人登了机,廖云旌靠窗挨着沈翀,廖母和他们隔了一个过道,廖云旌附在沈翀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系好安全带。这时,飞机开始在跑道上疾驰,继而慢慢升空,廖云旌有些紧张,侧过头去看沈翀,这人倒是很淡定,只是静静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云层。 朝霞里的云层很美,光从白绵绵的云朵里透出来,照亮了廖云旌身上一片。但看得久了,景色也没什么变化,廖云旌眼睛一闭一闭的,没一会儿,就侧头倒在沈翀肩膀上。这时候,有空姐推着餐车来送饮料,沈翀摆了摆手,要了个毯子,盖在廖云旌身上。 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很快结束,下飞机的时候,沈翀叫醒了廖云旌,拽着迷迷糊糊的他往外走,三人刚进航站楼,沈翀就急匆匆去了洗手间,廖母有些诧异,廖云旌笑道:“登机时我跟他说,飞机上不让上厕所。” “你啊!”廖母戳了一下廖云旌的脑门:“你真当他傻?是你一起飞就倒在人家身上睡,他没好意思动。” 廖云旌一愣,沈翀这时候回来了,不经意的揉了揉肩膀,廖云旌移开视线,快步走到前面。 “他怎么……”沈翀有点搞不清状况。 廖母笑笑,拍了拍沈翀的肩膀:“有人占了你一路便宜,不好意思了。” 廖云旌这时忽然回头,冲着沈翀拍拍自己的肩头,一脸慷慨:“待会儿坐大巴,让你睡回来!” 第十五章 廖母的老家温家早先也是种茶的大户,只可惜种茶不是什么赚钱的买卖,从廖云旌祖父那辈开始分家,亲戚陆续去城里谋生,而祖母生下廖母之后没几年就过世了,祖父不愿意续弦,家里人丁又不旺,茶田渐渐荒废。祖父过世之后,除了承包给沈家的部分茶田,其他茶田都荒着。 其实,说是回老家,也没什么亲戚好探,不过是给祖父扫墓,然后和沈家吃顿饭。 大巴车开到县城已经将近傍晚,廖云旌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让谁睡回来,结果却依然是靠着沈翀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路,如果不是及时到站,他恐怕要滑到人家大腿上去睡…… 下车时,沈家老爹已经开着金杯车来接,温家和沈家住得近,交情深,温老爷子过世之后,温家租给沈家的那十来亩地又让他们白种好几年,沈家老爹自然对廖母客气得很。而且廖母辈分又大,虽然也就比沈家老爹大个七八岁,按辈分算沈家老爹还得叫她一声小姑姑。 “他们这群后生们啊,都想往城里奔,踏实种地的越来越少,老手艺都要失传了,还说什么赚不赚钱的!”沈老爹开着车,跟廖母说着家常话,一口浓重的乡音。 廖云旌和沈翀坐在后面,窗外暮色下大片的茶田全都荒了,半人多高的野草长得猖狂。越往村里开天色越暗,村里火红的灯笼依次亮起来,白墙灰瓦的小房子一个接着一个,这景色,旌恍惚回到了前世,廖云旌忽然就对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衍生出好感来。 “家里就简单做的点饭,你们别嫌弃!”车子开到一个独门独院停下,沈老爹说着下车,朝院里喊着:“老婆子,快点出来,温家来人了!” 院子里很快有人跑出来,跟着沈母的还有沈翀的哥哥姐姐,廖云旌跟着一大群人热热闹闹进了屋,屋里哪哪都是红彤彤的,沈家两个老人坐在主位,沈翀大嫂还抱着个婴儿,沈老爹安排廖母和廖云旌坐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宣布开饭。 “沈翀,你照顾好云旌哈!”沈老爹说着,也招呼沈母给廖母夹菜,沈翀凑过来问他:“喝橙汁儿还是可乐?” 廖云旌看着沈翀桌前一小口杯的白酒,一脸正色:“跟你一样。” “你会喝酒?”沈翀皱眉。 “废话。”廖云旌说着,把杯挪过去,沈翀将信将疑地给他倒半杯,廖云旌又要求着:“斟满啊。” 这酒是家里自己酿的高度酒,入口很烈,廖云旌上辈子当然是会喝酒,可眼下看见酒一馋,也就忘了自己的身体已经换了,几口酒下肚,脖子就红透了,等一顿饭吃完,他已经有些醉意了。 廖母本来在县城定了宾馆,吃完饭该回去,沈翀看了看廖云旌的样子——整个人红得好像被烫掉了一层皮,于是劝了廖母一句:“今天就让云旌住我家吧?我照顾他方便点。” 廖母看了一眼云旌,伸手把他的刘海儿往后拢,手心里,他的脑门烫烫的:“算了,你住下,我自己回去。” “嗨,小姑姑,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也住下来吧,明天去扫墓也近啊!家里还有地方住!”沈老爹热情道。 廖母想了想,跟着点了点头,沈妈妈立刻跟沈翀的嫂子去收拾出一间屋子。这边,廖云旌直犯困,沈翀先架着他去自己房间睡觉。 “先喝口水。”廖云旌坐在床上就要倒,沈翀搂住他,强行灌了口浓茶,然后给他脱了毛衣和牛仔裤,一松手,廖云旌就软到床上,两条光着的大白腿耷拉在床边,沈翀叹了口气,又蹲下给他脱鞋和袜子。 “谁啊……别动我……”廖云旌哼哼着,光着脚丫子软绵绵地踹进沈翀怀里,后者抓住他的脚腕,把两条腿往床上一甩,然后站起身来去拿被子。结果等沈翀回来时,廖云旌自己把衬衫也脱了,就穿着内裤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双腿修长雪白,胸口一片粉红。 “小姑娘似的……”沈翀嘟囔一句,给他盖上棉被,就走了。 廖云旌自己睡得迷糊,十二点放炮的时候被吵醒一次,昏昏沉沉地发现沈翀进来了,递给他水喝,廖云旌喝完水,就问能不能洗澡。 “你就别洗了,厕所不暖和,我打点水来你擦擦。”沈翀说着,出去打了一大盆热水,投好毛巾,递给廖云旌。廖云旌坐在床边草草擦了擦身子,沈翀又让他把脚伸进木盆里泡泡,廖云旌照办,舒服地叹了口气。 “还晕吗?”沈翀坐在旁边问他。 “好多了。”廖云旌揉了揉太阳穴,觉着有些丢人。 “转过去。”沈翀忽然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侧过身,背部对着自己,接着手覆上他的后脑勺,顺着颈椎两侧开始揉捏,另一只手在他背部中间的地方按压,廖云旌感觉被按揉的地方酸酸麻麻的,应该是个穴位。 “喝多了揉揉这两个地方,省的你明天醒了难受。”沈翀说着,耐心地给廖云旌揉了一会儿,他身上有一股肥皂和牙膏的味道,廖云旌随口一问:“你洗澡刷牙了?” “这不怕臭着少爷你么!”沈翀忽然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起身,弯腰端盆:“抬脚。”他说着,把洗脚水端出去倒,没多会儿,回来锁上门。外面鞭炮噼噼啪啪的响,沈翀脱了衣服爬上床,掀开棉被钻进去,被窝里被廖云旌捂得暖烘烘的,沈翀躺在床上,说了句:“过年好。” 廖云旌转头看着他,忽然觉着沈翀特别顺眼,也不在乎跟别人共用一床被子了,他嘴角勾了勾:“过年好。” “睡吧。”沈翀说着,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没多会儿,呼吸就沉了,廖云旌看着他的后脑勺,渐渐地也陷入沉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但是一大早却被炮声弄醒,廖云旌迷迷糊糊地睁眼,发现自己整个人靠在沈翀怀里,沈翀一只胳膊搂着自己,还在睡。廖云旌动了动,沈翀哼了一声,下身高耸起来的地方顶着他的大腿。 十六岁,是到了晨-勃的年纪了…… 廖云旌皱起眉,沈翀怀里干燥温暖,平稳有力的心跳就在自己耳边,睡了一夜而已,他的下巴已经泛青,廖云旌这么看着他,沈翀热乎乎的鼻息喷到他脸上,他腿脚动了动,沈翀那地方又硬又热,在他光溜溜的大腿上跟着蹭了蹭,廖云旌的心就这么失了速。 这时候,沈翀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盯着廖云旌,哑声道:“挨这么紧,做梦娶媳妇了吧?”说着,推开廖云旌,自己坐起来:“你接着睡,吃早饭我叫你。” 廖云旌哪好意思在别人家睡懒觉,跟着坐起来,正看见沈翀大喇喇的站在床边穿衣服,内裤耸起老高。 “我去看看我妈。”廖云旌说着,也开始穿衣服,他自己也是“起立”了,只不过……不属于晨-勃。 * 廖母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家空气好的关系,吃过早饭,就要带着廖云旌去爬山扫墓,沈老爹要招呼过来拜年的邻居亲戚,就嘱咐沈翀跟着去,路上照应着点。沈妈妈还给带了馅儿馒头和茶水。 上山的一路上,放眼望去全是茶田,廖母指着一片一片的荒地给廖云旌看,说这些都是温家的茶田,廖云旌只是粗略地看了看,估计这也得有个上百亩地,荒了简直可惜…… 他们还路过了沈家的田。南方冬天没那么冷,茶树还是一片绿,只不过叶片干瘪,做不了茶。沈家茶田的后面,就是温沈两家挨着的墓园,廖母先是去清理了温家二老的墓碑,然后让廖云旌把贡品摆好,带着他给祖父祖母上了香。沈翀跟他们隔着一段距离,清理他叔爷爷的墓。廖母抱着一簇白菊起身,绕到沈翀身后,把花递给他,垂眸看着墓碑上的字,轻轻叹了一口气。 “沈老师,好久没来看您了。” 沈翀这时候走到廖云旌旁边拉了他一把,把他带出墓园,山间雾气缭绕,两个孩子站在山腰上,静静地往下眺望,廖云旌忽然问沈翀:“你叔爷爷是我妈的老师?” “应该不是,叔爷爷是小学老师,温姑姑听说是高中就考到城里去念书了。”沈翀静静讲着他叔爷爷的故事,说是老人家是当年恢复高考以后的第一批考生,考了两年没考上,结果当了小学老师,一辈子没娶媳妇,也没有子女。沈家的孩子都跟他学过文化课,唯独沈翀脑子最好,成绩也最好,于是叔爷爷执意要沈翀去城里念书,考个大学。 “你也非得往城里奔?”廖云旌挑眉。 “我没想那些,现在就是想着,先考个好大学。”沈翀说着,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陶土的小玩意儿,递给廖云旌。 这东西做得有点粗糙,也看不出穿没穿衣服,长什么样,就看出来是个小和尚。 “别摸他脑袋。”沈翀说着,指了指小和尚的脚底:“底下有你名字,是个茶宠,用庙里的贡茶养过,许了愿的,头不能摸。” “什么愿?”廖云旌顺口问道。 “下学期中考了,让你聪明点。” 廖云旌切了一声,有点嫌弃,翻过小和尚,果然看见底座上刻着云旌两个字,他撇撇嘴:“这么丑……” “我做了一暑假,你还嫌弃上了?”沈翀佯作生气:“好坏你都收着,这可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廖云旌一愣,就看见沈翀笑了一下:“给你付打车钱那次肯定不能算数啊!” 廖云旌低头又看了两眼小和尚,心说沈翀这傻子,自己随口提的生日礼物,他倒上心了,他却连人家生日是哪天都不知道……他拿着小和尚翻来覆去地看来看去,忽然觉得这面容模糊的小东西,好像变好看了一点。 当然,就一点点。 第十六章 廖云旌陪母亲在乡下住到初三,期间回了一次祖父的老宅,是江南特有的那种青瓦小楼,太久不住人,院子里都是苔藓。廖云旌跟着廖母参观了祖父的书房,一面墙的书柜,竟然全是与茶相关的书,廖云旌随便翻了几本古籍,就生出想往回带的心思,可是又怕被廖父发现,犯了莫名的忌讳什么的,最后还是作罢了。 廖父初七风尘仆仆地回家,虽说整个人都很疲倦的样子,但回来就一个劲儿大谈那个度假村的项目,似乎对这次投资非常有把握,倒是二叔一直没露面,直到廖云旌开学,也没见把弟弟岚风送来玩两天。 初三的下半学期已经进入了冲刺阶段,每天课程安排的都很紧,还有做不完的卷子,廖云旌整个人几乎每天都是崩溃的,好在还有个沈翀给他整理了一本“秘笈”,不同的科目都归类出不同的题型。 “实在不行,你就把我押的题都背下来。只要你分数能过高中线,交点择校费,应该哪所高中都能去。”中考提前两周学校就不安排课了,让考生回家复习,最后一天放学的时候,沈翀又给了廖云旌一本题库。 “这么厚一本?!”廖云旌满脸写着:“你怎么不早给我?” “你也知道这么厚,当我每天没别的事,就给你押题是吧?”沈翀说着,廖云旌发现他眼底确实有点发青。于是廖云旌撇撇嘴:“我到不觉得学历有那么重要,跟命根子似的……考不上,我就回乡下种茶。” “胡扯!”沈翀拍了一下廖云旌的头:“考不过我先打你一顿!” 廖云旌捂着脑袋白了沈翀一眼,心说这人都从哪来的这种长兄为父的责任感啊? “教了你一年多,我不是可惜你考砸了,我是心疼自己受的那些累。”沈翀哼着揉了揉廖云旌的脑袋:“所以,你给我好好复习,听见没?” “行了行了,烦死了。”廖云旌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背上书包就朝外走:“考场见。”他挥挥手。 然而,廖云旌还是给估计错了,考试前两天,廖父廖母竟然在考场的旁边给他定了个酒店套房,廖父还说要请个家教去陪住。廖云旌赶紧断然拒绝,先给沈翀打了个电话。 “沈翀,我们家给咱俩开了个房,晚上等你。” 挂断电话,廖云旌开始收拾要带的东西,翻抽屉拿准考证的时候,忽然发现抽屉底下垫着个牛皮纸袋,一好奇就抽出来了,袋子里是一张照片和一份亲子鉴定的复印件。亲子鉴定竟然是自己和廖远章的,幸好结果是肯定的。而那张照片却是拍的廖岚风,二叔,还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照片上,二叔站在一边抽烟,女人很亲切地搂着廖岚风说话,从拍摄的角度来看,这张照片是偷拍。而且廖云旌见过二婶,并不是这个女人。 这时候,梅姨忽然来敲门,叫他吃晚饭。廖云旌皱皱眉,匆匆收起牛皮纸袋,拎了书包下楼去。本来很乱的思绪,吃完一顿饭也就收拾干净,不管是廖远章曾经怀疑过廖云旌是不是亲生儿子的事情,还是二叔和廖岚风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的事情,都等中考完了再说吧。 出门上车的时候,廖云旌接到沈翀的电话,说已经到了,廖云旌调侃一句:“这么急着跟我开房啊?”然后就感受到司机的瞩目,他笑笑,挂断电话,对着司机说道:“李叔,开快点。” 沈翀背着个书包,站在酒店门口溜达,廖云旌下了车,对司机挥挥手,就几步跑上去:“不是让你进去等?” “里头金闪闪的,晃眼。”沈翀皱着眉,跟廖云旌一起走过旋转门,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去前台换房卡。前台的工作人员一口一个廖先生,把俩人都叫乐了,廖云旌拿到房卡,直接请走了要过来帮忙按电梯的礼宾员,一边上电梯,一边哼了一声:“我爸就是有钱烧得慌。” “有这么说自己爸爸的吗?”沈翀推一把他的脑袋,廖云旌晃晃头,忽然想起那张亲子鉴定来,嘴角扬了扬。 “复习的怎么样了?沈老师?能考上市重点吗?”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沈翀摇摇头:“给你的题都背下来了吧?” “马马虎虎。”廖云旌说着,电梯开了,他找到房间,刷卡进去,顿时吹了个口哨,这套房跟公寓似的,什么都有,只不过…… “诶?是个大床啊?”廖云旌看着仅有的一张床,虽说起码有两米来宽,但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还是别扭,而且上次在沈翀的床上,自己还起了反应。 “你嫌挤我去睡沙发。”沈翀倒是没什么所谓,客厅里还有皮沙发可以睡人。 “算了算了,别回头你没睡好考砸了,还赖我逼你睡沙发。”廖云旌挥挥手:“这么大个床,够咱俩折跟头睡的。” 沈翀看了看他,嗯了一声,拿出cd机来听,这还是停课之前,他找廖云旌借的,为了恶补听力,廖云旌去洗了个澡,穿着背心裤衩窝在沙发上翻看沈翀的笔记,浅蓝色的墨水字洋洋洒洒一大篇,记得潦草的地方也还是很整齐,看得人赏心悦目。廖云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看睡着了,反正等他醒了已经被挪到床上去了,沈翀躺在他旁边,似乎是睡着了。 廖云旌爬起来看了眼手机,十二点十分,忽然沈翀冷不防说了句话:“醒了?” “你还没睡?”廖云旌愣了愣。 沈翀嗯了一声,就没了话,廖云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睡不着?” 沈翀不说话,廖云旌忽然坐起来,说了句:“你别动。”然后伸手去掰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膝盖上,沈翀要起来,他就一把按住他的脑门:“都说了你别动。”这么说着,廖云旌弯曲手指,顺着他的眉心刮下来。 “你也是会紧张的么……”廖云旌笑着调侃,揉上沈翀头上的穴位,沈翀跟着放松下来,廖云旌低声跟他说着话:“我爸答应我,要是这回考好了,暑假随我去哪里玩。我倒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要不跟你回家吧?每天去山上溜早,回来坐你家那个小院儿里吃早饭,晌午睡个回笼觉,睡醒了还是热就去我姥爷那个坐北朝南的大书房里看书,没事儿跟沈伯伯上山采点夏茶,晚上就在葡萄架子底下拉个躺椅,啃萝卜,喝两杯艳茶……” “你怎么跟个老头儿似的?”沈翀哼了一声:“懒得骨头都没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么!”廖云旌打了个呵欠,明朝没有汽车手机,赶路靠走,靠马车,捎信儿靠驿站和信鸽,辗转一遍,就耽误了不少光景,也不知是过去的时辰慢了,还是现在的时间快了,他最近一直在赶着所谓“廖云旌”的进度,不知不觉的,有些倦了。 但是好在他还有个沈翀,不知道是因为廖母对他有恩,还是他本就是实在人,沈翀总这么亲近着他,尽管话不多,却把他当亲弟弟疼着——在廖云旌上辈子的记忆里,到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 廖云旌想得出神,等回神,发现自己想着的这个人倒是睡了。他嘴角撇了撇,膝盖一动,沈翀就歪倒在枕头缝里。廖云旌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发愣,脑子里晃过沈翀的宽肩窄腰,这要是放在以前,这么合心意的身子,他一个魔教教主,断是不会有什么顾忌的。就连几个月前,在沈翀床上心猿意马的那一次,他也琢磨过,等到两个人成年,要不要试试看? 可是现在,廖云旌忽然就放弃了。 ——他不想破坏了现在萦绕在两个人之间的,介于玩伴和兄弟之间的,让人暖和的亲密。 * 中考的两天很快就过去了,虽然期间沈翀拒绝谈卷子,但从他押题的准确性来看,这小子应该考得不错。至于廖云旌,沈翀押给他的题他都做了,其他该不会还是不会,考最后一科的时候,他甚至还提前交了卷子。 一出考场,廖云旌就给司机打电话。宿舍已经不让住了,他准备先把沈翀的行李运回廖家,省得他又推三阻四不乐意去住。可是打了两通也没人接,好不容易第三次接通了,司机却说廖远章有急事,他在外面。 这下廖云旌只好回家去开自己的车。 打了个车回廖家,车库里却还停着二叔的车,廖云旌隐约觉着哪里不对劲儿,立刻推门进屋,梅姨在打扫卫生,却没看见二叔人。 “云旌你考完了啊?怎么样啊?”梅姨看到他挺惊喜的,上来就问考试的事,廖云旌却是心思不在这上,他环视了一圈客厅,问道:“二叔来了?” “太太和廖老板在书房谈事情。”梅姨解释着,廖云旌嗯了一声:“我上楼去打个招呼。”说着,几步跑上楼。 书房的门紧闭着,他悄悄走过去,耳朵贴近门缝,隐约听到里面廖母和二叔的对话。 “嫂子,你别怪我,我也是没办法……你说孩子出了这种事谁也不想啊,我不告诉大哥,难道看着他死啊?” “小叔,我们早就讲好,我可以容忍这个孩子,但我决不可能承认他。现在你这么做,是在逼我离开廖家?” “嗨呦,嫂子,大哥现在也就是把岚风接过来住,这不是孩子还在恢复期病情总反复,他不放心嘛!大哥这不也没提要认儿子的事儿么!” “他是没提。”廖母哼了一声,言外之意,廖远章认了廖岚风这个儿子,是早晚的事。 廖云旌站在门口听了个大概,也差不多明白了,想不到这个岚风……还真是廖远章的私生子!难怪二叔总是千方百计的把儿子往廖家送,培养廖岚风去博取廖远章的欢心……这种豪门生儿子争家产的戏码,倒是从古到今一脉相传…… 廖云旌嘴巴撇了撇,抓紧钥匙,转身下了楼。 第十七章 廖云旌去车库取车,脑子里一直转着家里的事,廖母能和二叔闹得这么僵,司机李叔说的急事,八成就是去接廖岚风回家住。就是不知道廖岚风得了个什么病,非揭穿父子关系不可的,恐怕是个大病…… 这么想着,车子已经开到沈翀的考点,廖云旌在校门口停下等着。中考完了,紧接着就是等成绩下来,填报志愿,沈翀得等报完再走,廖云旌本打算把人接回廖家住俩礼拜,可现在闹出廖岚风的事,八成最近家无宁日,沈翀住过去,那就是双方添堵的事儿。 正琢磨着,学生们开始陆续出来,沈翀人高马大,很快就被廖云旌发现,廖云旌按了两下车喇叭,沈翀发现了他的车,几步跑过来。 “这么早?”沈翀也不上车,车窗外面杵着。 “提前交卷了呗。”廖云旌说着,示意他上车:“你宿舍行李收好了吗?” 沈翀点点头,不等廖云旌说话,就抢先道:“我找了个工作,包吃包住。”话音刚落,廖云旌的眼刀已经飞过去。 “包吃包住……你就知道包吃包住!”廖云旌不爽地嘟囔着:“干脆我雇你得了,我也包吃包住怎么样?” “这次是餐厅服务员。”沈翀无视廖云旌的挤兑,那样子,打工的事应该早就决定好了。 廖云旌也便拿沈翀没了辙,只好送他去宿舍拿了行李,又退了酒店的房,最后把人送到餐厅门口。 “宿舍呢?”廖云旌打量着眼前带露台的二层小楼:“别告诉你直接住餐厅里?” “你就别管了。”沈翀背上包,看了廖云旌一眼,挥挥手:“回家去吧,很晚了。” 廖云旌张了张嘴,脑袋就被沈翀揉了一下,还想说话,沈翀又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脑门,摆明了油盐不进。廖云旌于是呿了一声,嘴巴一撇:“行了行了,知道了!真是的……”草草摆了下手,甩下沈翀开车走了。 当晚廖云旌回到家里正赶上晚饭,和廖父廖母一起围坐桌边的,果然有个廖岚风。廖父廖母大概不想让自己多想,极力表现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但廖云旌还是感觉到了气氛怪异。廖父说,今年廖云旌的生日不打算大办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家宴就好。廖云旌点点头,这才想起来,他的生日就在月底。 当然晚上,廖云旌就给胖爷他们发短信说,今年没party。接着胖爷电话就顶进来,约他生日前一天出去玩通宵,廖云旌想了想,反正也放假了没什么事,就同意了。 当晚的活动胖爷全权安排好,除了郑家兄弟,他还叫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哥们儿,几个人先是奔海鲜酒楼吃了顿大餐,接着又去ktv喝酒唱歌。廖云旌打电话约沈翀出来的时候,他说餐厅还有客人,要等闭店过去。结果饭局没赶上,倒是在胖爷唱了一半歌的时候,赶到了包房。 “迟到的人自罚三杯啊!”大家开始起哄,沈翀来得急,还穿着侍应生的西裤衬衣,胖爷就呵呵地说,哪来的服务员啊? 沈翀冷着脸不理会,先是闷头三杯啤酒,廖云旌这时让身边的人挪出个空位,对着沈翀招招手。 “生日快乐。”沈翀坐下来时,对着廖云旌耳语,酒气飘过来,嘴里的热气让廖云旌脖子那里毛毛的。 “礼物呢?”廖云旌挑眉看着沈翀,自从那个小和尚茶宠之后,他没来由地对沈翀的礼物开始期待起来,视线扫了一眼,沈翀身上大概没什么能藏礼物的地儿,廖云旌撇了下嘴。 “先欠着。”沈翀搓弄一下廖云旌的头发,这会儿就听见那边嚷嚷着玩骰子,非要叫廖云旌过去,沈翀便对他摆摆手,自己安静地坐在一边看。 廖云旌运气好得很,从头到尾看别人喝酒,玩了会儿,对方就不干了,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合伙架住廖云旌灌他酒喝。眼看着一瓶啤酒吹没了,廖云旌咳嗽一声,大喊着:“作死啊!你们这帮孙子!”挣扎开,随手拽了胖爷推过去:“胖爷,给我灌他们!”说完,几步走回沈翀旁边,重重坐下,指了指西瓜。 沈翀摇摇头,拿了一角递过去,廖云旌就着他的手几口吃了。 这会儿,几个同学过来敬酒,是郑家哥俩他们班的,廖云旌跟他们不熟,沈翀看他已经喝了几瓶啤酒了,脸上红扑扑的,有点不放心,于是挡在廖云旌前面:“他喝多了,我替他喝吧。” “艹!你算个p!轮得着你挡酒吗?土包子!”带头的男生哼唧一声,其他人跟着哄笑起来,男生一把抓住沈翀的衣服,脸红脖子粗的那个样子,也有些喝高了要耍酒疯的意思,他大着舌头嚷嚷道:“傻x,你给老子起起起起开!” 拽了一下没拽动,沈翀冷脸看着他:“你喝多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别找别扭。” “我艹!一sb乡巴佬还不服了?”男生声音猛的提高,忽然扑上来,后面那几个一看这架势,也跟着扑上来,沈翀一个人挡不住他们人多,一下子就摔倒了,脑袋在茶几角上磕了一下。 但沈翀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抓住挥过来的拳头,对方就疼得直叫唤,胖爷和郑家哥俩一看这架势不对,赶紧上来拉架,好半天,才把几个喝多了同学拉开,这么拉着,几个人嘴里还不干净,骂骂唧唧地说沈翀是乡下来的土鳖。 沈翀黑着脸整理衣服,整个人阴沉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候,忽然听见哗啦一声,沈翀一回头,就看见廖云旌竟然敲碎了一个酒瓶子,举起来指着那个骂人的男生,红着个打脸:“你他妈的再废话?”他瞪着眼睛,嘴角一扯,冷冷道:“这土包子是我哥!你再给我骂一句试试!” 瞬间,气氛尬尴,没人说话了。廖云旌哼了一声,瞥一眼郑家哥俩:“这几个人谁叫来的谁他妈的给我把人弄走!” 话音一落,郑家哥俩马上把人往外拉,出了门就听见外面连卷带骂的吵起来,廖云旌哼了一声,胖爷在一边拉他:“嚯!廖少,气性够大的啊!”说着,对着沈翀竖起大拇指:“哥们儿,面子够大!” “你也少废话!”廖云旌甩开胖爷,忽然站起来,一拉沈翀:“走了!” * 走出ktv,廖云旌就在马路上画了个龙,沈翀几步跟上搂住他:“怎么又喝多了?你们吃饭时是不是还喝白酒了?” 廖云旌扭头看他,脑子嗡嗡直响,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张口道:“沈翀,你是我的人!谁敢欺负你……就是不给我面子!” “行了,知道了。”沈翀无奈的笑了一下,拦了辆车送他回家,廖云旌却不太配合,一直吵着问礼物在哪,没办法,沈翀让司机中途折返,去了他打工的餐厅。 已经是凌晨一点多,早就闭了店,沈翀开了锁把廖云旌架进去,放倒在沙发上,给他兑了一杯蜂蜜水。廖云旌喝了水,倒在沙发上睡了,沈翀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坐在一边陪着他睡。 等廖云旌再醒过来,已经两个多小时以后了,沈翀坐在沙发一角,他两条腿都架在人家腿上,他一动沈翀也醒了。 “这是哪啊?”廖云旌坐起来,揉了揉脑袋。 “我打工的餐厅。”沈翀说着,站起来,去操作间打了两杯水回来。 “那怎么不睡床?”廖云旌皱起眉,环视了一圈:“你别告诉我你这没床,你每天晚上就睡这种沙发?” “管好你自己吧。”沈翀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再睡会儿还是我送你回去?” “凌晨四点我回去吵他们啊?”廖云旌揉了揉胃,有点饿:“有吃的吗?” 沈翀愣了一下:“别人喝多了都恶心,你可倒好……” “少废话,我饿了!”廖云旌踢了一下沈翀的小腿,后者笑出声来:“知道了,吃吃吃,马上吃。” 沈翀说完,起身去厨房鼓捣,很快飘出食物的香气,廖云旌也跟进去张望,沈翀在煮面,正动作娴熟地打发鸡蛋,蛋液浇在汤里。 “当长寿面吃吧。”他关了火,盛给廖云旌一碗,让他端出去。 “您这生日礼物也太唬弄了。”廖云旌坐下来,吃了一口,味道马马虎虎,也就算不难吃,沈翀也端着碗在他面前坐下,闷头吃面不理他。 随着痛快的吸溜吸溜声,俩人很快把汤面消灭掉,廖云旌抹了把嘴,倚在沙发上懒得动弹。沈翀把碗收拾了,在他旁边坐下,手里拿着张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什么?”廖云旌挑眉,照片上一片绿,也看不出什么。 “生日礼物。”沈翀神神秘秘道。 第十八章 廖云旌一把抓住沈翀的手腕,定定神,这才看清是几片叶子被塑封着,只是叶片细小瘦弱,经过处理的叶片薄如蝉翼,呈半透明状,透着一层翠绿,叶脉清晰可见,倒是非常漂亮。 “一片叶子?”廖云旌有些搞不懂沈翀的用意。 “这不是叶子,是茶苗的芽。”沈翀说着,把叶片递给廖云旌捏着:“今年春天开荒的时候,我也种了一垄茶苗,就算给你种的,现在应该……有这么高。”沈翀比划着到膝盖的位置:“再过两三年,就能收茶了。” “你给我种了一垄茶苗?”廖云旌一字一顿地说着,好像这些字组合在一起他就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似的,沈翀看他这样子,眼底带了些笑意。 “等你再回老家,我带你去看。” 廖云旌点点头,心里欢喜,看着叶片标本也有些爱不释手。沈翀的生日是在冬天,去年他草草送了只钢笔了事,牌子什么的他也不懂,反正挺贵的。现在跟这个礼物一比,自己怕是又让这人甩了好几条街。 廖云旌看向沈翀,对面是个十七岁身子刚刚开始抽芽的少年,他对自己好,廖云旌就愿意相信,是单纯的好,而不像成年人世界里,那种有所图的好。这么想着,廖云旌对沈翀笑了笑,发自内心地说了声:“谢谢。” 有了沈翀这份惊喜铺垫,真正的生日就显得平淡无奇了,廖家人团聚在一起吃了个饭,廖远章竟然还亲手下厨炒了个菜,一顿饭倒也算其乐融融。 廖父廖母的礼也大得很,毕竟十六岁是有成人的说法,廖远章大手笔,竟然直接给了他公司5%的股权,还说让他好好读书,廖家产业等着他继承。而廖母则是给了他一张卡,只说里面是国债,多少钱他别管,存着就好,这东西是可以升值的,未来等有需要了,再取出来用。 “儿子啊,你弟弟明年上初中,我准备让他去你们学校,你高中的事儿我也安排好了,只要过了高中线,就留校保送,到时候多照顾你弟弟。”饭后吃水果时,廖远章忽然提到中考的事,距离下分没几天了,廖云旌倒听沈翀说起过,为了能来城里念高中,家里花了不少钱,而廖母又帮他办到自己这个中德联合办校,估计也没少散财。依沈翀的意思,他高中要靠自己的能力考公办学校。 廖云旌低着头,拿牙签拨弄着盘子里的草莓:“爸,我想去市一中。” “那是重点高中,市三所!”廖远章一脸觉着儿子说胡话的表情,就见廖云旌咬了口草莓,慢悠悠道:“其实,你儿子这次考得还不错。” 廖远章愣了愣,随即看向廖母,两个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廖远章忽然一拍桌子:“儿子,你但凡成绩能靠的上市一中的边儿,交多少择校费你爸也让你上!” 廖远章抬起头,勾勾嘴角,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那你就等着掏钱吧。” * 查分当天,廖云旌开了免提,一家人围着座机,当人工台报出550的成绩时,一阵寂静。 去年的高中录取线是425,廖云旌这个成绩,可以进任何一所区重点游刃有余! 廖云旌自己也愣住了,他只是因为沈翀押题准确,大概估算自己能上五百分,没想到自己语文成绩好到逆天,作文当时文体不限,他干脆拿文言文写的,竟然得了满分,这一下子拉升了不少分数,再加上他运气值爆表,考出550的成绩,应该是瞎蒙的题还对了不少。 廖远章高兴得一直拍儿子的肩,口口声声说着马上给他找人进一中,廖云旌也很高兴,立刻给沈翀打电话,沈翀估计在忙,手机一直没人接,廖云旌干脆出门直奔他打工的那个餐厅。 果然,廖云旌赶到的时候,沈翀正忙着端盘子,廖云旌随便找位子坐下,沈翀在忙没看见他,他就拖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沈翀看。这人还是穿着那身黑白制服,衬得他身材修长,阳光洒进来,沈翀动作敏捷的在金色的光影里走来走去,廖云旌忽然就觉得心情很好。 沈翀转身的功夫发现了他,先是一愣,接着快步走来:“你怎么来了?” “恩……你查分了吗?”廖云旌骤然收起笑脸。 “603,你呢?” “没考好。”廖云旌低下头,有些低落。 “多少分?”沈翀一时间紧张极了,廖云旌低埋着头不敢看他,怕自己笑出来。 “你出来我跟你说。”这么说着,廖云旌站起来,闷头冲向门口,沈翀招呼也来不及打,跟着他跑出去,廖云旌在树荫底下背对着他站着,闷热的空气让人莫名地焦躁,沈翀张了张嘴,就听见廖云旌说:“550。” 沈翀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伸手去抓廖云旌的肩膀,后者转过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考了550,你个傻子!” 抓着肩膀的手猛的收紧,沈翀一脸很可笑的表情,一个劲儿地确认:“你再说一遍?” “我说……”廖云旌笑意盈盈的,一字一顿道:“你-个-傻-子!” “还说你没考好?!”沈翀眼睛发亮,忽然一把把抱住廖云旌,在他耳边哈哈地笑起来。这还是廖云旌第一次听他笑得这么豪迈。 “别高兴这么早,还有你乐的呢,我爸把我办进一中了。”廖云旌推开沈翀,挑了挑眉:“你到时候志愿别填错了。” “你小子……”沈翀高兴得狠揉了一下廖云旌的脑袋,就听有同事在门口喊他。 “沈翀你干什么呢!里面忙死了!” “马上马上!”沈翀扭头喊道:“我弟弟来了!”嚷嚷完,又转回头来:“云旌,你进来,今天我请你吃饭,奖励你考上一中。”说着,兴高采烈地把廖云旌拉回店里,安置在一个靠窗的座位,把菜单递上去:“点吧。” “那我随便点了?”廖云旌挑眉:“这个菲力牛排、法式鹅肝、香煎龙利鱼、北极虾沙律……”,每说一道菜,沈翀脸上就越发犯难,廖云旌忽然笑起来:“这些全不要,就给我来一杯奶昔加一份肉酱面吧!” 沈翀这才知道自己又被涮了一次,他推了一把廖云旌的脑门,骂他一声“鬼精”,转身去后厨下单。廖云旌手机这时开始响,他一连接了好几个问成绩的电话,胖爷和郑家哥俩考得都不错,准备留校上高中,听说他要去一中,纷纷表示节哀,祝他累死在名校,他们会给他收尸。 这时候,沈翀把面端来了,廖云旌急着挂电话:“滚滚滚!你们这叫嫉妒。我吃饭了,回聊。”说完,发现沈翀多给他上了个冰淇淋。 “上道!”廖云旌笑笑,先舀一勺冰淇淋,淡绿色的奶冰带着一股茶的香气,融化在嘴里冰冰凉凉的,廖云旌眯眯眼:“这是什么味儿?” “抹茶。”沈翀说给他听,额头上汗涔涔的,他往上卷了卷袖子:“你吃你的,我还有活儿。” “等会儿。”廖云旌忽然叫住他,舀一勺冰淇淋递过去:“请你的。” 沈翀一愣,就看廖云旌盯着自己笑,手就这么举着,也不急,有点看谁耗得过谁的架势。他叹了口气,扭头看看周围,猛的低头就着廖云旌的手吃了一口,冰得他皱了下眉。 “走了。”沈翀说着,又忙着端盘子点菜去了。廖云旌自己慢悠悠地享受着豪华午餐,从落地窗望出去,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潮,在正午暖烘烘的阳光下,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忽然,廖云旌的目光有了焦点——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坐在门口位子上抽烟,不多时,来了个男人,两个人简单交谈两句,男人忽然递给女人一个牛皮纸袋,女人收下塞进包里起身就走,廖云旌也跟着站起来,冲出餐厅。 这个女人,就是那张奇怪的照片里,和二叔,岚风在一起的女人! 幸好这女人脚程不快,廖云旌追了两个路口就赶上了她,女人拐进一个胡同里,接了个电话,廖云旌隐隐能听见她压着火气的声音。 “这点钱就想打发我?姓廖的你开什么玩笑?我告诉你,逼急了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再给我送一万过来,不然我立刻给廖先生打电话,告诉他他那个儿子不是情妇生的,是你找代孕生出来讹人的!” 后面的话,随着女人走进一个小院,廖云旌就听不清了。他本来也认为照片上的女人是廖远章外面的情人,可听这个女人的意思,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 代孕?是什么意思? 正琢磨着,廖云旌一转身正好遇到一个老太太拎着菜篮子回来,老太太似乎见过他,竟然还很熟似的说道:“小伙子,你怎么又来了?这回可别惹事了呦,上次闹得怪吓人的……” 廖云旌一愣,上次?难道说真正的廖云旌也找来过这儿? 第十九章 填志愿的时候还要回一次学校,廖云旌和沈翀在教室刚好碰见胖爷他们,胖爷嚯了一声,说了句:“你俩形影不离啊这是!”接着要他们的志愿表看,啧了一声:“瞧瞧!还都是一中!” “廖少,等会儿我们去台球厅推杆儿,你去吗?”郑家大哥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志愿表。 “算了,下回吧。”廖云旌摆摆手。沈翀是下午的火车,待会儿他还要帮他拿行李,送他去火车站。廖云旌把志愿表全塞给沈翀让他去交,拉着胖爷把几个人扯到走廊边上:“对了,问你们个事儿。你们听说过代孕吗?” “代孕?”胖爷眼睛一瞪:“廖少你把谁肚子搞大了?” “滚蛋!”廖云旌踢了他一脚,就看郑家哥俩跟着哈哈大笑,他撇了撇嘴:“真不知道?” “胖爷你少起哄!好像我家有个亲戚,说不能生育,找了个代孕生的孩子什么的……这事儿我也没细问啊!”郑家大哥挠挠头:“廖少,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廖云旌皱了一下眉。 代孕就是帮人生孩子? 那是说,二叔找了那个女人给廖远章生了个孩子,廖远章却以为这个孩子是他和某个情人的私生子? 虽然具体代孕是怎么回事廖云旌不懂,但是豪门争宠这种事他过去见得多了,仔细一想也就全明白——二叔这是贪图廖远章的财产,走邪路弄出个假私生子来自己养,到时候廖岚风分得了财产,自己的身世把柄却抓在二叔手里,脑子但凡没有二叔好使就得被他控制。再者说,单单廖母不希望廖岚风破坏家庭,让二叔把私生子这个秘密守了十年这件事,二叔说不定就从廖母那拿了不少好处! “廖少,想什么呢?”胖爷这时拽了拽廖云旌,后者才回神。 “反正没想你。”廖云旌勾了勾嘴角,瞥见沈翀从办公室出来,于是挥了下手:“走了。” “嘿!我发现廖少你简直重……那什么轻友!”胖爷大概想说“重色轻友”但又觉得不太对,他啧啧嘴,一脸老大不乐意地盯着沈翀。 “那是他哥,他自己说的,你忘了?”郑家大哥笑嘻嘻地开廖云旌的玩笑,几个人嘿嘿笑做一团。好像堂堂廖家大少爷找了个乡下来的穷学生当哥,是个天大的笑话。 廖云旌瞥一眼沈翀,后者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有没有在生气。这时候,廖云旌忽然勾住沈翀的手臂,笑了笑:“是啊,这是我哥,有问题吗?你们以后也少给我喂喂的喊,要叫翀哥。” 胖爷几个哈哈哈地笑得更厉害了,廖云旌眯了眯眼:“好笑吗?” 胖爷第一个发现廖云旌认真了,他愣了愣:“我靠,廖少你说真的?” 廖云旌笑着耸了耸肩。 接着,卧槽之声此起彼伏。廖云旌歪了歪头,似乎在等着他们服软,沈翀这时拉了拉他的胳膊:“走了。” 廖云旌这才跟着沈翀走了,留下胖爷他们仨面面相觑。 “卧槽沈翀这小子是给廖少下药了?”胖爷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们以后见面是不是真要喊翀哥?”郑家弟弟一脸为难,话音一落,一阵尴尬的沉默。 * “生气了?”一路上,沈翀也不说话,廖云旌跟着他的大步子有些累了,说着放慢了脚步。沈翀这才停下来,扭头看他,话也不说,只摇了摇头。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来自城里人的奚落,从进城的第一天,在火车站里,明明自己很干净,却被城里衣着光鲜的人当成垃圾躲避——他就习惯了。 “我不在意的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沈翀说了很绕的一句话,廖云旌被他逗乐了,走近两步,拍了一下他的胸口:“学问见涨,话都不会好好说了?” 沈翀低头看他,忽然伸手揉了一下廖云旌的头:“快点,要赶不上火车了。” 当天下午,送走沈翀,廖云旌就往家里奔,进门的时候,正和廖远章打了个照面,廖远章情绪不太好,但看见儿子还是开心了点,问了问学校的事才走。 廖云旌一进门就问梅姨:“我爸和妈又吵架了?” 梅姨尴尬地笑笑,小岚风也在家,乖乖地拿苹果给廖云旌吃,廖云旌顺手揉了一下弟弟的头:“我去楼上看看妈。” 这么说着,走上二楼,敲了敲廖母的门进去。 “志愿填好了?”廖母正在收拾柜子,看到廖云旌笑了笑。 “我考得好,填个志愿有什么难的。”廖云旌笑了一下,走过去给廖母捏肩膀,他还不打算坦白代孕的事情:“沈翀已经送走了,你放心吧。” “嗯。”廖母点点头,拍了一下廖云旌的手背:“云旌,暑假想不想跟我回老家住?” 廖云旌怔了一下,这是夫妻俩吵得太厉害,廖母都要出走了? “妈,老家条件不好,你总往那跑干什么?” “我是肺病,在城里才是呼吸不到好空气。”廖母摇摇头:“我跟医生商量过了,他也建议我回老家静养。我和你爸商量好了,梅姨跟着我回去,医生每周也会过去一次给我做检查,没事的。而且,这一住就是长住,你暑假没事,正好过去陪陪我。” “老家那个房子能住人?”廖云旌皱眉,廖母就笑着拉住他的手:“你瞎操心什么,这些事我会安排好。”这么说着,眨眨眼:“装什么装呢?你挺喜欢那地方吧?” 廖云旌因着这句话狡黠地笑开来,搂着廖母趴在他肩头:“行行行,我喜欢!母亲大人,那咱什么时候走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廖母笑着拍了一下廖云旌的脑门。 回老家的事实施起来,当然没有开玩笑这么快。廖家先派了一批人去收拾祖宅,廖云旌也是踏踏实实在家住了一阵。值得一提的是,在家这几天,廖云旌竟然还收到了一封特别的信件,是从德国寄来的。 信封里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一匹棕色小马,一张是一窝小狗崽。信是德国的黄毛小少爷口述,他那个中国侍从写的,大概意思是,廖云旌的马很不错,他赢了不少比赛云云,然后听说廖云旌十六岁生日到了,礼尚往来,他要送给廖云旌一只纯种的德国牧羊犬,照片是让他挑的。 廖云旌看了信一时间哭笑不得,也不知该为这个小少爷还知道他的生日感动,还是为这尴尬的生日礼物头痛。他无奈地翻看着小狗崽那张照片,挤在一起吃奶的小奶狗倒是挺讨人喜欢,廖云旌看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如果要送,干脆送一只去乡下老家看家护院好了! 这么想着,廖云旌立刻给小少爷写了封回信。 对方倒是个讲承诺有效率的人,才一周时间,牧羊犬的幼犬就空运到了,随着犬箱,竟然附了一份很详细的养犬说明。小奶狗还没有断奶,只有巴掌大,廖岚风看了倒是很喜欢,廖云旌把奶狗抓出来查看,他就乖乖蹲在一边盯着,听到廖云旌说要送去宠物医院喂到断奶,廖岚风就难过得直叹气。 “我能摸摸它吗?”廖岚风小心翼翼地问,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廖云旌点点头,把狗抱过去让他摸,廖岚风很高兴,一边摸一边念叨:“爸爸从来不让我养宠物……”语气里那股子遗憾劲儿,廖云旌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的。 “哪来的狗?”廖母这时候下了楼,看见两个孩子围着一只狗,也是奇怪。 “我一个德国朋友送的,我待会儿就送它去医院打疫苗,然后寄养在那几天。等到回老家时,带着它,给你看家用。”廖云旌说着抱起小狗,廖岚风跟着站起来,廖云旌低头看他:“你给它取个名字,好好想,等我回来告诉我。” 小岚风好像得了多大的重任,立刻满心欢喜的嗯了一声。廖云旌点点头,抱着小狗出门。 “沈翀,你会养狗吗?”在宠物医院等着打针的功夫,廖云旌给沈翀打了个电话,上来就这么问人家。 “啊?”沈翀自然被问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小时候养过。” “那就行了。”廖云旌扭头看了一眼小奶狗,它正在桌子上试图站起来,四条小短腿软软的用不上力气。 “你怎么回事?温家老宅这几天一直有人在收拾打扫,温姑姑要搬过来了?”沈翀忽然问道 “嗯,我妈要过去静养。” 沈翀也跟着嗯了一声。 “这就完了?”廖云旌扬了扬声音,电话那头是沈翀不明所以的沉默,廖云旌笑笑:“你就不问问我跟不跟着回去?” “你要跟着回来?”沈翀于是问道。 “我的茶苗长高了吗?”廖云旌故意不回答。 “你来吗?”沈翀执着的追问。 “你想我去吗?”廖云旌话一出口,就觉得后悔了,这么问有点傻,还有点肉麻,还好大家都是小孩子,就是傻了吧唧的年纪。 “当然了。上次都没怎么带你玩,夏天这边才有意思呢,这次好好带你玩玩。”没想到沈翀的回答更傻,廖云旌笑笑,心说,十六七岁的孩子,可不就知道玩儿么。 “什么时候来?”沈翀又问。 “还得过几天,下礼拜吧。”廖云旌说着,又问了问老房子收拾的怎么样了,两个人足足聊了半个小时,才挂断电话。 廖云旌这时忽然发现,自己还真挺期待回去的。 第二十章 回老家的事准备了不少日子,直到入了伏暑,廖母才正式搬入祖宅。房子被粉刷一新,家电家私也重新置办过,虽说条件比不上复康路的房子,但该有的都有,住起来很舒适。 当天晚上,廖云旌在大门口放了一挂鞭炮,梅姨布了一桌的菜,请沈家人来吃。正是收夏茶的季节,沈家人身上都带着一股茶香,沈家老爹还送来了明前龙井——所谓清明节前采摘的,时辰最好的茶。 “沈翀,吃完饭去院里烧点艾草,回头帮你温奶奶把房子熏熏,挂上蚊帐。”沈老爹说着,凑到廖母跟前:“这乡下可不比城里,入了伏,蚊子可就成精了!” 乡下地方电压不稳,虽然宅子里装了空调,还是能不开就不开。老宅阴凉,廖母也身子寒凉不怕热,夏天倒不至于难熬。只是苦了廖云旌,打吃饭开始,这汗就跟洗了脸似的往下滴。 “跟我烧艾去吧?”沈翀看他这样,吃完饭赶紧把人拉去院子。外面夏蝉叫的聒噪,空气也是闷热的,沈翀拧开院里的自来水管,浸湿毛巾让廖云旌擦汗。盆子里用井水镇着个西瓜,他抱出来放在石头桌上打角。 “明天一早去采茶,你去吗?”沈翀说着,递给廖云旌一块西瓜,又拿了好几块送去屋里。 廖云旌咬了一口,沙瓤,水甜水甜的:“当然去。” “那明天一早我来找你,别赖床。”沈翀走回来,朝他笑笑,大夏天的,他光着膀子,光滑的皮肤直发亮。廖云旌也递给他一块西瓜,沈翀站着啃了。 这时候,沈老爹溜达出来,怀里还抱着廖云旌那只小奶狗:“云旌,你这狗崽儿不错啊,还是进口的?” “嗯,它叫狼牙,没断奶呢。”廖云旌点点头,就看见小奶狗被沈老爹抓挠着脖子,眯着眼还挺舒服。沈老爹拿了个盆子放在台阶上,弯腰把小狗放盆子前,小狗就扎进去啪嗒啪嗒舔奶喝。 “沈翀,我跟你温奶奶说好了,今天晚上你甭走了,在这儿给帮帮忙。”沈老爹站起身,捶了捶腰:“云旌,就让他跟你睡一屋,行吧?” 廖云旌嗯了一声,沈翀也跟着点头:“正好,我明天带他上山,看看采茶。”这么说着,艾草已经点燃了,他拿着冒烟的艾草去门口晃晃,小奶狗在他脚边死命舔盆子,劲儿用得大了,盆子咣的一下翻了,扣到它脑袋上,小奶狗跟着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台阶上。沈翀侧头瞥一眼,把狗拉起来,然后接着晃晃艾草熏门。 “要上山明天可得早点起!”沈老爹提醒着廖云旌,屋里头,沈妈妈帮着梅姨收拾的差不多了,也准备回家,走到门口又是对着沈翀一番嘱咐,一个劲儿叮嘱让他照顾好廖家人。人一多,小狗崽有点着慌,沈翀一把把它拎起来,揣在怀里,淡定地送父母出门。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等沈翀回来时,廖云旌脖子上已经被盯了两个包。 还好廖家之前过来给修了厕所,廖云旌草草冲了澡就回屋去睡,梅姨在廖母那边忙活,沈翀就帮他挂好蚊帐,又擦了一遍凉席,拿个大蒲扇扇了扇,才撩开蚊帐催促廖云旌赶紧钻进去。 廖云旌穿着跨栏背心和工字内裤在床上摊平了,脖子上那两个包又疼又痒。 “别抓。”沈翀说着,转身出去,回来时,人已经洗过澡,钻进蚊帐,伸手就摸廖云旌的脖子,冰凉的手指头湿乎乎的,给他涂了点什么。 “肥皂水。”沈翀解释着:“还痒吗?” “好像好点。”廖云旌嘟囔着,翻了个身,身上汗津津的,沈翀摇起蒲扇给他扇风,低声说:“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廖云旌嗯着,不动声色地朝着沈翀那边挪了挪,好让风也扇到他自己那里,可沈翀也是个大热源,身上的热气儿烘着他,没多久,后背又渗出一层汗,廖云旌用手去抓,沈翀迷迷糊糊地抓住他的手腕。 “又咬了?”沈翀嗓音低哑,已经要睡着了:“别乱抓。”这么说着,手就在廖云旌背上摸索着:“在哪呢?” 廖云旌出了汗,身上是凉的,沈翀的手指干燥温热,还有些粗粝,这么在他背上乱摸,让人有些别扭,廖云旌躲了躲,翻了个身,反过来去抓沈翀的手。 “没咬,出汗痒。”廖云旌敷衍一句,借着白森森的月光,打量起沈翀的手指——他的拇指和食指指肚磨出薄薄一层茧子,摸起来比一般人坚硬,指纹的纹路也更加粗糙:“这是采茶磨的?” “现在都机器采茶了,我们家田地少,就自己动手采,也挺好,不伤叶子。”沈翀解释着,廖云旌就捏着他的手指玩,廖云旌从小娇生惯养出一副白嫩皮囊,连手都比一般男孩白腻修长,月光底下跟玉勒子似的泛着白光,很是好看。 “行了,赶紧睡你的吧!”沈翀忽然抽回手不让捏了,廖云旌撇撇嘴:“捏两下怎么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说着,又嘟囔道:“这么热谁睡得着……” 话音落了,沈翀的蒲扇又摇起来,廖云旌被他逗乐了,眨眨眼盯着他看:“我怎么觉着自己跟娶了媳妇似的?” 沈翀也低头看他:“就你还娶媳妇?细皮嫩肉的,要说也是你是媳妇。” “你知道什么叫媳妇么?”廖云旌眉峰一挑,忽然想起沈翀提起过家里给他说过媳妇的事来,还真有些好奇,这么直勾勾看着沈翀,很快就被他拍了一下脑门。 “又琢磨什么呢!快睡!”说着,翻身背对着廖云旌,廖云旌玩心上来了,干脆凑上去赖着他,伸手去摸他的腰窝抓痒:“你不告诉我我更睡不着了!” 沈翀一开始不理他,可随着廖云旌越闹他越汹,他终于忍不下猛然转身一把抓住廖云旌的两只手紧按在床上,整个人半压着他:“不睡是吧?”沈翀眉头一拧,表情有些凶,但却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装装样子唬人的。他把廖云旌两只手并到一处,一只手按着,空出一只手开始攻击他身上的痒痒肉,廖云旌立刻狼狈地缩成一只虾子,两腿开始踢人,沈翀起身直接坐在他身上:“服了没?” 廖云旌愣了愣,直勾勾盯着沈翀,这人光着膀子出了一身的汗,绷着个脸,大孩子似的,实际上,他也就是个大孩子。这么想着,廖云旌忽然噗的一声笑出来,他也说不清哪里好笑,笑声却越发难以控制,沈翀纳闷地盯着他,没多会儿,也忍不住跟着笑。 “行了行了,赶紧睡觉吧,真是……”沈翀一脸纵容地揉乱廖云旌的头发,继而又帮他理了理,自己在一边躺下,很快呼吸平静下来。廖云旌转过脸看他,这人安静地闭着眼,嘴角还是微微扬着。 总有很多事说不清为什么,比如风雷雨雪,怪力乱神,还有和这个人在一起时,这种莫名的轻松。 * 第二天一大早,沈翀就带着廖云旌上山,沈家的茶园不大,但采够一竹篓的茶也够一个人忙活一上午的了,沈妈妈和儿媳妇都是熟手,两只手左右开工摘得很快,沈翀给廖云旌罩上遮阳帽,演示给他采茶的手法。只见他专挑翠绿的新叶,一片叶子带着一颗嫩芽,拇指食指轻轻一提就摘下来。 廖云旌是会采的,上辈子他还心血来潮自己种过,只是没法说破。沈翀演示了采茶,又把他往茶园深处带,没走多会儿,就看见隔着一条土道满眼荒芜的茶田上,突兀的冒出一排矮小的茶苗。 “这是我的?”廖云旌明知故问,脚步却已经迫不及待朝着那边迈过去。 茶苗才长出来没多高,跟萝卜苗似的,细弱柔软。廖云旌蹲下来,发现从沈家茶田引了水管过来灌溉,小茶苗绿油油的,健康得很。廖云旌捏起一撮土,闻了闻,这的确是非常适合种茶的酸性红土。 沈翀也跟着蹲下来,顺手把茶苗间隙的一撮撮小杂草拔掉,看廖云旌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不禁觉得有意思,打趣似的问他:“喜欢么?” 廖云旌这才扭过头,对着沈翀笑,日头已经升上来,大檐帽在他细白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廖云旌眨眨眼,额角落下的汗水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还得种上点玉米遮阴。”廖云旌说着,摸了一下叶片:“回头先搭个棚子凑合吧。” “你还懂种茶?”沈翀好笑地瞥了廖云旌一眼,顺手递给他水壶。 “从外公的书里看的。”廖云旌敷衍着站起来,咕咚咕咚灌水,太阳越升越高,眼看就到中午,沈老爹招呼他们赶紧帮着采茶,等正午热上来就辛苦了。于是。廖云旌和沈翀很快投入采茶的队伍,正赶在正午,采满了四大筐。 回去的路上,路过一片水塘,沈翀拉了廖云旌一下,转头对着沈老爹说:“我带云旌去洗个澡,过会儿回去。” “去吧,省得中暑。”沈老爹点点头答应得爽快,主动接过两个人的竹篓,挥了挥手。 这时候,沈翀凑近廖云旌低声说:“走,带你捉鱼去。” 第二十一章 水塘连着山溪,包围在一片蓊郁之中,山石被冲刷的潮黑,长满青苔。这条山路平常也只有采茶人来来往往,采茶人本就少,来水塘戏水的就更少,这会儿这片美景算是被廖云旌和沈翀两个承包了。 沈翀很快脱个精光,下到水里,扎了个猛子,钻出水面时痛快地甩了甩头,朝着廖云旌招手。 “下来。”随着沈翀这句话,廖云旌也没磨机,脱了衣服就下水,冰凉的溪水激得他一个激灵,倒也是舒爽极了,他扑腾着水花游了一段,就看见沈翀又一次钻进水里。溪水清澈,粼粼的波光底下,可以看见沈翀宽厚的背被水纹散上片片斑驳,他沉入水底潜泳,不多久哗啦一下冲出水面,手里攥着一条胳膊粗的大鱼,鱼尾巴甩弄得哪哪都是水珠子。 廖云旌倚在山石上,小鱼正从他腿边一簇一簇游走,沈翀这会儿摸了一下大鱼的肚子,叹了口气,一松手又把鱼放了。 “要下卵了。”沈翀摇摇头,再一次扎猛子下去,这回抱上来的鱼稍微小了些:“折条树枝给我。” 廖云旌抬头看了一眼,树长得高,他要踩在石头上才够得到,于是干脆爬上岸去折。刚拿到树枝,转过头,就听噗通一声,沈翀的鱼不知怎么就脱了手。 “……”沈翀有些尴尬,眼神扫到别处。廖云旌站在岸边,从衣服口袋翻出剪枝用的剪刀把树枝一端削尖,淌着水走过来,瞥了沈翀一眼,嘴角勾一勾,低头看着水面,抓紧树枝猛地一戳,就叉中一条鱼。 廖云旌眉毛得瑟地挑了挑,把树枝塞给沈翀,跟着也是一猛子扎进水里,溪水清冽,睁开眼睛鱼在水草间游弋美丽极了。隐约听见沈翀嘱咐他不要捉小鱼,廖云旌唔了一声,吐出一串气泡。 两个人悠悠哉哉玩了一会儿水,捉了五六条鱼全甩到岸边,正准备回去。忽然沈翀发现了什么,捡起来一块石头丢过去,廖云旌也朝那里看,只见一只毛绒绒的东西一窜而过,等他们走过去,地上的鱼就剩下三条了。 “山狸子,把咱们鱼叼走了。”沈翀无奈地摇摇头,边穿衣服边说着:“这东西不怕人,入了冬就挨家挨户偷鸡鸭吃。它的肉酸,但是骨头可以泡药酒,村里有人专门捉这个卖钱。” “等狼牙长大了,让它给我抓几只。”廖云旌搭着话,忽然发现自己的内裤没了,眉头跟着一皱:“它不是连我内裤的都叼吧?” 沈翀一愣,廖云旌穿的是牛仔短裤,要是真空上阵,那地方被拉锁和牛仔布磨着肯定不好受。 “要不……你先穿我的?”他抓着裤腰一时不知该不该提上去。 廖云旌瞬间就黑了脸,他这么光溜溜地对着沈翀,好不尴尬,心一横,干脆道:“就会嘴上说,你倒是赶紧脱啊!” 于是沈翀又脱掉裤子,把内裤脱给他,廖云旌迟疑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接了,咬着牙往身上套,沈翀的视线像要烧死他似的,廖云旌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白眼:“你穿你的,看我干什么!” 沈翀的内裤潮乎乎的,沾着他身上的水气,贴在皮肤上感觉怪怪的。廖云旌穿衣服的功夫,简直要恨死那只偷内裤的山狸子…… “来我家看炒茶吗?”下了山,沈翀一路送廖云旌到家门口,顺口邀请道。 “先换衣服。”廖云旌嘟囔一声冲进院子。梅姨正忙着做饭,廖云旌打了个招呼,又去看了一眼小狗,这才进屋换上自己的内裤。他拎着沈翀的内裤皱了皱眉,嘴巴一撇,丢到垃圾桶里。 出门时,正遇上廖母出来晒太阳,于是廖云旌收住脚步:“妈,还住的惯吗?” “哪哪都好。”廖母笑起来,梅姨这会儿端了一盘子红酒雪梨出来,盘子里还洒满了冰块,廖母就让廖云旌拿了吃:“厨房还有不少绿豆凉糕,清热解暑,你待会儿给沈家拿点过去。” 廖母一副我就知道你要去沈家的表情,廖云旌笑笑,伸手给廖母揉膝盖,大夏天的,廖母的膝盖还是凉飕飕:“我今天听说山狸子的骨头泡酒治风湿体寒,哪天再上山我给你捉一只回来补补。”他说着,咬咬牙。 廖母笑着拍拍他的手:“行了,快点去吧,去晚了赶不上炒茶了。” 廖云旌嗯了一声,去厨房拿了一大饭盒的绿豆凉糕,临走脑子里还在想着,过两天非得捉一只山狸子不可。 走往沈家,廖云旌远远地就闻见一股茶香,进了院子,随着沙沙的动静,沈妈妈守着一口铁锅正用手抓着碧绿的茶叶炒制,沈翀就站在一边看。廖云旌来了,他便跑过来。 “这是我妈要捎给沈伯伯你们吃的。”廖云旌拿出绿豆凉糕,让沈翀拿屋里去分,沈老爹正和儿媳妇在屋里把上午采回来的叶片摊开风干,听见廖云旌的声音,纷纷走出来,沈翀于是打开饭盒让大家拿凉糕吃。 “廖老先生在世的时候,做这茶点心也是一绝。”沈老爹吃一口凉糕,不禁感慨起来:“那会儿一听说廖家要炒茶,邻里乡亲全都得带着自家的新茶去换廖家的茶喝,次茶做出来的茶点一天的功夫就能被大伙儿分了,喝一口廖家茶,再吃一口廖老先生的点心,啧啧……舒坦啊!” “瞧你这点出息!抄你的茶吧赶紧!”沈妈妈拆起老头子的台来,她起锅过筛,再炒就得换锅了。 “刚刚那叫炒青,为了耗干水分和草味,炒出茶香。我爸再炒的是辉锅,这是茶叶成形出香的关键。”沈翀解释着,沈老爹扇旺了火,就朝他招手:“沈翀你过来看着。” 廖云旌便也跟在沈翀后面过去,炒茶的工艺,他非但不是生手,反而深谙此道,当初也是跟老师傅学过几招。茶好不好,关键在炒制,而茶味的关键,就在这辉锅上。单单是辉锅炒制的手法,就有抖、抹、挡、抛、搭、搂、捺、塌、推、磨十种,不同的原料,不同的阶段,又都有不同的手法组合——所谓三年青锅,五年辉锅,光是练成炒辉锅的功夫,起码就得五年。 沈老爹是此中熟手,炒了几十年,手法早已炉火纯青。锅子热气灼人,可他一双手跟铁铸的一般,不仅不怕烫,还徒手就分辨出锅子温度,吩咐沈翀添柴或者扇风,一边炒制,还一边教给沈翀手法的诀窍。 “现在好多炒茶人都用上电锅和机器了,我就总觉得,那些茶喝出来的味道不对,远不如咱人手炒出来的香。”沈老爹一边炒茶一边念叨:“人手炒出来的妙处啊,这不同的人炒出的茶都有差别。内行人都能分出来老妪茶,女儿茶,青年茶跟老汉茶,男人炒出来的茶喝了强身健体,女人炒的能滋阴润肺,这叫茶气。”这么说着,又交待沈翀:“把青锅热上,你在我旁边炒昨天采的那些废茶,练练手。” 沈翀嗯声,嫂子帮他把茶叶端出来,他这边热好锅子,伸手试了试温度,眉头略微一皱,就把嫩叶洒进锅子里。 “手别躲!怕烫还能练出来?不摸锅你永远试不准温度!”随着沈老爹的教训声,沈翀手里抓抖着烘干水分,没一会儿额角就渗出一层密汗,他的手指时而从一片绿叶中露出,指尖红通通的,却还要不住拓平,按压,使半干的叶子理顺压扁,等他这边起锅,把茶叶薄薄摊平在竹筛上回潮,沈老爹那边也炒的差不多了。 “云旌待会儿留下吃饭吧!”沈老爹说着,又指点了沈翀几句,他现在还炒不了辉锅,等手头这锅夏茶炒好,沈老爹又把沈翀杀青的茶回锅续炒,说是这茶留着做菜吃。 沈翀炒完茶就去用凉水冲手,他嫂子拿了京万红过来,廖云旌顺手就接了。 “你回家就这么练?”廖云旌把药膏拧开,递给沈翀。 “这两年有机会就练。”沈翀低头涂药,指尖已经有了水泡:“女人力气小,炒不好辉锅,我爸这几年腰不好,这么炒下去吃不消。” “你不是打算读大学么?读完再回来炒茶?”廖云旌好奇道。 沈翀看了看他,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他摇摇头:“小时候,我爸就说,从前你祖父在世的时候,这山上漫山遍野种满了茶树,放眼一片绿。坐着大巴车到村口,就能闻见一鼻子茶香。我想学到东西回来发展茶园。” “这儿有一半的茶田都是我们家的吧?”廖云旌打趣着:“行,你好好学习,将来我考虑雇你给我种地。” 沈翀无语地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我内裤呢?” 廖云旌一愣,没好气道:“扔了。” “扔了?!” “要不呢?我穿过的内裤你还打算再穿?恶不恶心?”廖云旌黑了脸:“你那什么表情?不就扔你一条内裤吗?等回去我给你买新的。” “……”沈翀没了话,只是整张脸都写满了“烧包”。廖云旌回敬给他一个白眼,心说看你这抠唆劲儿,也好意思说想开发茶园当地主。 “明天还上山吗?”廖云旌忽然转了个话题,沈翀一愣,问他:“你还想采茶?” 廖云旌摇摇头,露出算计的笑容:“明天我们去捉只山狸子回来?” 第二十二章 沈翀自然是没能答应廖云旌这种荒唐的提议,倒是第二天一早就上山帮着他把茶苗的棚子扎好了,下山的时候,廖云旌特意绕到水塘那边,却没发现山狸子,也只好作罢。好在这里日子也并不枯燥,梅姨在院子里搭起花圃,说是要种金鱼草,院子里的合欢和月桂也开满花,廖母在树下安置一把藤椅,没事就坐在院子里看书。 狼牙长得很快,奶掺着米糊它已经吃不饱了,梅姨又给他加了玉米面儿,廖家的家庭医生来过一次,廖云旌提前让他帮着带点狗粮过来,结果狼牙嗅了嗅狗粮,舔都不肯舔一口,一看见玉米糊糊就满眼放光。结果吃了一个月粮食,窜大了一圈,每天早晨就跟梅姨的扫把和拖布打仗,每每都把梅姨气得直叫唤,跟更年期发作了似的。 廖云旌则是把祖父书房里的藏书全部整理了一遍,先继着古籍看,还准备了一个线装本,用祖父的笔墨记写笔记。暑假的时间一晃也就过去了,这眼看着要回城里了,倒是发生了一件好事。 这天廖云旌和沈翀上山去看茶苗,回来的路上就听见猫叫唤,廖云旌眼尖,很快就发现土路边上趴着一只大野猫,一条腿被碾折了,血肉模糊的。 “这就是山狸子。”沈翀蹲下来看了一眼,野猫凶巴巴地冲他呲牙,他倒是从容,抓起这东西察看,发现背上也刮了一条极深的口子,身子底下全是血:“估计被车压了,还被拖着走了一段,活不了多久。” 这是通着村里的主路,时常有大车经过,山狸子肚皮滚圆,估计是偷吃了谁家的鸡跑出来,被车撞到。 “拎回去?”沈翀看向廖云旌,后者点点头,于是沈翀直接拎起这东西就往家里走,一路上山狸子的叫声越来越弱,等到了沈家,已经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了。 沈老爹正看见两个人进来,一愣怔:“你们这是从哪逮了只山狸子?” “路上捡的。”廖云旌说着,沈老爹迎上来把山狸子拎过去,啧啧摇头:“这皮子都毁了……” “说是这东西骨头能入药?” 沈老爹看了廖云旌一眼:“想给你妈泡药酒?”说着,笑开来:“成!我帮你弄!” 这会儿,山狸子已经死了,沈老爹拍了拍它的肚子,嚯了一声:“瞅瞅这馋的!偷了咱多少东西吃啊!”说着,拿了把刀就要剥皮拆骨。 这时候,廖云旌忽然发现山狸子的肚子动了一下。 “等会儿,沈伯伯!” “怎么了?”沈老爹被喝了一跳,动作一顿,廖云旌立刻伸手去摸山狸子的肚子,肚皮发着热,里面似乎还有东西在挣扎。 “这里面有小崽!”廖云旌说着,让沈老爹帮忙把肚子先破开一点,他亲自伸手去掏,一连掏出三只小崽。因为没到产期,小崽小得可怜,被胎膜和羊水裹着,紧闭着眼睛。 沈翀的嫂子和沈妈妈听见动静出来看,吓了一跳,沈翀草草解释一句,就说要拿湿毛巾,三个人急急忙忙进了屋,出来的时候,沈妈妈还拿了针线和几条干毛巾。 “我来吧。”沈翀嫂子胆子也很大,让廖云旌让开些,自己亲自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小崽的口鼻和身子,然后用棉线沾上酒精,在小崽肚脐附近系紧脐带,最后剪断脐带,把小崽分别裹进干毛巾里,抱进屋去。 “行了,你们俩洗洗手,进屋看小崽子去吧!”沈老爹开始处理死狸子,把廖云旌和沈翀赶回屋里,沈翀嫂子已经拿自己喂宝宝的奶粉冲了一小碗,用棉布蘸了,去喂小崽。 “生的太早了,动都不带动的,也不知能不能活。”沈翀嫂子低声说着,三只小崽都没有吃奶的动静,她跟着摇了摇头。 “养不活也省心,家里养这么多山狸子,再去偷别人家的鸡鸭,可怎么弄!”沈妈妈叹了口气,起身拿了个热水袋,灌满热水塞进废纸盒子,然后又铺上厚厚一层棉花,对沈翀嫂子招招手:“把它们弄这里,外面太凉了。” 沈翀这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廖云旌:“要住我家吗?” 廖云旌瞬间就笑开了。 因为担心这三只小崽子,廖云旌在沈家住下,开始是沈翀嫂子照顾它们,可沈翀嫂子也有宝宝要管,廖云旌就接了棒,可惜早产的幼崽生命力太弱,到了第三天就陆续死的只剩下一只,但万幸的是,这只小崽会喝奶了——这还是廖云旌想尽了办法,最后不得不用小拇指蘸着奶滴到它舌头上,才终于让它喝了下去。 可以喝奶了,小崽就长得快了,可头疼的是,小崽还没什么自主意识,竟然就懂得认生似的,廖云旌是第一个喂它奶的,再换其他人用同样的方法喂,这小东西就不喝了,似乎是认准了廖云旌的味道。 眼看着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廖云旌终于开始睡不着了。 “打算怎么办?”廖云旌在床上翻来覆去,沈翀也没办法睡,干脆转过脸看着他。既然已经开始养了,沈家没有人有过放弃这个小东西的念头,不管它是山狸子,还是家猫。 “警惕心是野生动物的天性。”廖云旌若有所思:“但求生是本性。真要饿它几天,换谁喂它也吃了。” “那你还担心什么?”沈翀问道。 “我担心磨灭了它这个天性,就真变成家猫了。”廖云旌皱起眉:“它毕竟是山狸子,没了警惕心,跑出去就得让别人捉了剥皮。” 沈翀不多说话,因为廖云旌看上去已经有了决定,他这么盯着他看,似乎就能鼓励他说出来。 “我想带它回去。”廖云旌眨眨眼。 “你脑子坏了。”沈翀瘫着脸。 “你就说帮不帮我吧?”廖云旌挑起眉来,一副吃定了沈翀宠他的样子。 沈翀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抚弄一下廖云旌的脑袋:“行了,睡吧。” 廖云旌跟着勾起嘴角来——这事就算成了。 回城的火车票廖云旌和沈翀买到一起,都是软卧。临走时,廖云旌打包了一行李箱的书,梅姨还给带了不少点心水果,廖母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廖云旌连连点头,也嘱咐廖母注意身体——他总有一种感觉,廖母所谓的静养只是个托词,这一个多月看她和梅姨布置小院的架势,绝对是要长住下去。 但是廖云旌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问,既然廖父廖母都不想说,他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廖云旌提前准备好一只宠物笼,把小崽安置进去,提着去火车站。过安检的时候就把它抱出来,揣在怀里。小崽还不到一个月大,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藏在怀里安静得很,加上镇上的火车站安检也不严,廖云旌轻轻松松蒙混过关,上了火车。 廖云旌和沈翀是上下铺,列车开动,他就把小崽放回笼子,开始忙活冲奶粉,喂奶。对面床是两个女学生,廖云旌让沈翀把包里的水果点心分给他们,笑眯眯地做了个嘘的动作:“可别告诉乘务员。” “这是小猫吧?我们能摸摸吗?”女生对毛茸茸的东西天生无法抗拒,廖云旌大方地让她们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为了赶火车,廖云旌起得早,跟女生叽叽喳喳聊着就开始犯困,沈翀基本不参与聊天,收拾好行李就倚在床头自己看书,廖云旌看了他一眼,也脱鞋上床。 “累了?”沈翀放下书,曲起一条腿,廖云旌顺势坐在他怀里,背靠他的胸膛,脑袋刚刚好在他下巴尖上。沈翀双手环着他拿起书来继续看,廖云旌瞥了一眼,是英语词汇,立刻打了个呵欠。沈翀凑到他耳边低声念起单词,廖云旌忽然发现他发音标准多了,估计没少偷偷苦练。但他还是揉了揉耳朵,嘟囔着:“烦不烦啊……” “你过过耳朵,就当催眠。”沈翀也不让步,廖云旌很聪明,很多东西一学就会,但要真是由着他的性子来,那是绝不可能主动用功的。于是,沈翀就琢磨出这么个见缝插针的法子。 “烦死了……”廖云旌哼了一声,靠在沈翀身上闭目养神,伴着耳边不懈的读单词声,打起瞌睡。 “你们是兄弟吗?”对面的女生这么问,沈翀想也不想就嗯了一声,接着就传来“哎呀,感情真好!”“我也想有个哥哥!”这样的感叹。 廖云旌抬眼瞅了一眼沈翀,嘴角一勾:“哥,给我削个苹果?” 沈翀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丢给他一个苹果:“自己啃!” “看见没?我哥没事儿就欺负我。”廖云旌乐呵呵朝女生们抱怨,这一路上就哥前哥后地挤兑沈翀,沈翀也不急,被叫得烦了就揉弄揉弄廖云旌的脑袋,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很快也就过去了。也算廖云旌运气好,两个人出了火车站,也没被发现带着山狸子小崽的事情。 随着两个人回到t市,高一的生活也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廖云旌本来打算住校,可有了山狸子的小崽要养,就只好继续走读。梅姨走了,家里换了个保姆,说是二叔请来的,手艺勉勉强强。倒是廖岚风在家里住的很熟,一个暑假没见,没了当初战战兢兢小仓鼠似的样子,现在像模像样的成了半个廖家人。 山狸子养了有一个来月,就断了奶,开始吃米糊糊。眼睛睁开,也会走了,就是身上还是一层胎毛,看起来光秃秃的。而且认生这个毛病不仅没改善反而越来越严重,沈翀帮着廖云旌重新搭了个小窝,是尖顶的小木头房子,小崽很擅长捉迷藏,他在木头房子最里面的角落自己弄了个避难所,每每廖云旌以外的人想摸它,它就嗖的一下钻进里面,伸手抓都够不到。 然而,也不知是高一课业有难度,还是廖云旌在山狸子小崽身上投入了过多的精力,期中考试成绩下来,廖云旌名次一下子掉到班里后十名。放榜那天,沈翀直接黑了脸,把廖云旌拉到一边,不容反驳道:“从今天开始,我接着给你补课。” 第二十三章 自从养了山狸子,廖云旌半颗心都记挂在小崽子身上,放学就直奔廖家别墅,沈翀想帮他补习都得上赶着追到廖家,对于这件事,沈翀多少有些抵触。 “至于么?”廖云旌瞥了一眼沈翀,回家这一路,这人就一脸的苦大仇深,他推搡了沈翀一下:“我爸忙生意,很晚才回来呢。” 车子在廖云旌初中门口停了,廖云旌解释一句“接我弟弟”就托着腮朝外看——学生鱼贯而出,人潮汹涌中,廖岚风被几个同学簇拥着出来,甜甜笑着跟他们挥手,然后欢实地朝车子跑来。 “哥!”廖岚风兴冲冲要上车,看见沈翀愣了一下,廖云旌指了指副驾,小岚风一步一回头的乖乖坐过去,从手抠里拿出水壶喝水,里面是秋梨膏冲的水。之前廖岚风那场大病之后免疫力很差,春秋季节总会过敏肺喘,廖父特意交待阿姨熬了秋梨膏给他每天冲水喝。 “这是你沈翀哥哥。”廖云旌被小岚风频频回头弄得烦了,草草解释一句,然后就听见这小子甜甜地喊人,沈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廖云旌忽然觉着沈翀跟那只山狸子小崽儿像极了——都是认准了一个,其他人*都不*。 “笑什么?”沈翀忽然出声,廖云旌扭头就看见他一脸异样。 “我笑了么?”廖云旌这么说着,沈翀就皱着眉去捏他的脸颊:“这还不叫笑?” “你管我呢!”廖云旌拍掉他的手,转过脸不搭理人,心情却好得很,看着行道树在车窗外频频后退,他勾着嘴角,低声嘟囔:“沈妈……” 廖云旌回到家,第一时间弄了米糊糊去小山狸子的窝边,小东西本来还在睡,一闻见味儿立刻打滚儿坐起来,乌溜溜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然后兴奋地往栅栏上撞,还没等廖云旌给它开门,自己就撞懵了,小腿儿一软,歪倒在棉花垫子上。 “取名字了?”沈翀问。 “就叫小崽。”廖云旌应着,他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那只德国牧羊犬还是廖岚风给取的名。 廖云旌把盛满米糊糊的小碟子推到小崽跟前,小东西懵懵懂懂站起来,看了沈翀一眼,警惕着不肯吃。廖云旌于是也瞥向沈翀:“你回避一下?” 沈翀有些无语,还是转身走了,小崽这才啪嗒啪嗒舔食起来。 廖岚风很乖,一回来就进屋写作业,沈翀路过他房间时正看见这小子奋笔疾书的背影,脚下顿了顿,廖云旌这时候走上来,拉了他一把。 “走了。” 说是补习,实际上沈翀也只是盯着廖云旌写作业而已,廖云旌打上辈子就不喜欢做学问,写着就爱走神儿,沈翀便敲敲桌子,让他回神。磨磨蹭蹭写到了饭点,阿姨来敲门叫廖云旌吃饭,沈翀就收拾书包要回学校。 “一起吃吧,我爸最近忙得要死,不到半夜不回家。”廖云旌抢过他的书包丢到床上,拉着他下楼。餐厅里已经飘满食物的香气,小岚风正蹲在客厅一角,满眼放光地盯着小崽的宠物笼。 “我能摸摸吗?”小岚风转头看着廖云旌,眼睛里亮晶晶的。 小崽还没长牙,倒也没有太大的危险,廖云旌点点头,就看见小岚风小心翼翼的伸手戳了一下小崽毛茸茸的背,然后小崽被吓醒了,瞪着眼懵了懵,笨拙地跑到角落里,把头往棉花里藏。 “胆子真小……”小岚风咯咯笑起来。 “洗手吃饭。”廖云旌把岚风叫过来,也让沈翀落座,抬手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你打算把小崽一直养下去?”沈翀忽然问起来。 廖云旌瞥了他一眼,心里明白沈翀的担忧,山狸子毕竟不是猫,长大了跟只小豹子似的,根本不适合家养。他撇撇嘴,随口道“养啊,养大了剥皮拆骨,给我妈泡药酒。” 廖岚风因为这句话瞪圆了眼,廖云旌看着他笑笑,转而看向沈翀:“这样行了吧?” “你啊,满嘴跑火车。”沈翀摇了摇头:“要我说,养大了就给它放回山里。” 廖云旌不以为意,挑挑眉:“要我说啊……”他说着夹了一块排骨丢到沈翀碗里:“沈妈您先吃饭吧!” “沈妈?!”沈翀沉下脸。 廖云旌嘴角勾勾,眨眨眼,学着小岚风的样子,甜甜地喊了一嗓子:“哥,排骨凉了。” 沈翀一愣,继而黑着脸拍了一下廖云旌的头:“你小子!” 吃过晚饭,廖云旌要开车送沈翀回去,沈翀没应,只让他送到门口。目送着沈翀走了,廖云旌独自回到客厅,偌大的房间空落落的,廖岚风也不知去了哪儿。廖云旌拎起小崽的笼子上楼,走过岚风的房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剧烈地咳嗽声。他皱皱眉,走过去敲起门。 “岚风?” 回应他的只有咳嗽声,廖云旌察觉不对,立刻推开门,只见廖岚风趴在床上咳得厉害,廖云旌冲上去试图扶起他,就发现这孩子整张脸都憋红了。 “肺喘犯了?”廖云旌一愣,赶紧喊阿姨过来找药,他这边也拨通了家庭医生电话。 岚风吸入肺喘气雾剂才稍微平静了些,廖云旌坐在他身边帮他顺着背,看他小脸还是通红一片。医生很快赶到了,过来一番检查,最后还输了液,小岚风这才恢复了脸色。 “是不是吃了什么刺激的食物?”医生分析着发病原因,看廖云旌摇头,就接着推测:“也可能是对什么过敏,秋天本来就是过敏多发的季节……”他说着,看见了门口的宠物笼:“动物的毛发也是一大过敏原。” 话音落下,廖云旌心里就跟着一沉。果然,晚些时候,廖父赶回来和医生在书房谈了一会儿,出来就叫廖云旌过去。 “你怎么还从乡下带回来个野猫?”廖父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他呼出口气,努力放缓语速:“云旌,为了你弟弟的健康,那只猫今天晚上就要送走。” 打从老家回来都三个月了,廖远章却才发现家里多了只山狸子……廖云旌一时觉得十分好笑,他呵了一声,静静盯着父亲的眼睛,丝毫不为所动:“猫养了好几个月,要过敏早就过敏了。” “你这是什么话?你就一点不关心你弟弟?”廖父不悦地皱起了眉。 “我要是不关心他,就不会照顾他到医生过来。”廖云旌扯扯嘴角,他不愿意和廖父发生冲突:“我觉得,应该给岚风查一查过敏原。” “你说得对,是要查查。”廖父点头,但是关于山狸子的事情也一点不让步:“可查出来之前,你那只猫给我弄院子里去!” 廖云旌眉头一抽,才三个月大的小崽,每天还吃吃睡睡,毛都没长齐。现在入秋了,夜里很冷,丢到院子里还不得冻坏了? “爸……”廖云旌低着头,压低了嗓子:“这只小猫是暑假的时候,我和妈一起接生出来的。”说着,他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我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廖父怔了怔,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伸手去按了按廖云旌的肩膀,叹了口气:“云旌啊……我和你妈妈……” “爸,我知道你最近工作的事情够烦心了,还得操心我们的事……”廖云旌忽然抬起头,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我答应你,小猫我明天就拿去送人,可是今天晚上……” 廖父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心软,还不等廖云旌说完,就嗯声道:“好了好了,那就明天再说吧。”说着拍拍廖云旌的背:“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爸,你也早点睡。”廖云旌点点头,转身走了。家庭医生还在客厅,手里提着宠物笼正研究里面的小崽,廖云旌皱起眉,这时医生也发现了他。 “我爸说这种猫让我处理,谢谢。”廖云旌径直走上前去,伸出手。 “这只猫崽打疫苗了吗?”医生反复看了两眼,才把笼子递过去。 廖云旌抓起笼子,敷衍地笑了一下:“李医生你还接兽医的活儿?” 家庭医生让他噎得一愣,廖云旌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医生被晾在客厅直发愣,扭头看见家政阿姨,忍不住道:“你家少爷心情不好?” 回到卧室,廖云旌把宠物笼放在床边,小崽好像受到了惊吓,瞪着眼睛在笼子里直哆嗦,廖云旌坐在地毯上看着它,暗自叹气。以廖远章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他既然已经对小崽有了芥蒂,就算现在让步留下它,早晚还是要看它不顺眼处理掉。与其等到那时候被动,还不如自己现在先给小崽找好归宿。 “小东西,你无家可归了。”廖云旌自言自语着,戳了一下小崽的背,小崽猛的一跳,对着廖云旌凶巴巴地嗷了一下。廖云旌一愣,低声说了一句:“小白眼狼……” 他掏出手机,翻出沈翀的号,发了条短信过去。 宿舍能养宠物吗? 第二十四章 宿舍当然是不能养动物,但沈翀有他的办法。 沈翀是物理课代表,保管着物理实验室的钥匙,实验室连着一个四五平米的小仓库,用来堆放教具,沈翀让廖云旌暂时把小崽安置在那里,每天早午晚偷偷来喂三次食。等到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小崽已经长到巴掌大,需要偷偷带它出去上厕所,不然就会有味道了。 “这小东西长得太快,放假就把它带回老家养。”沈翀打来一盆热水,看着廖云旌给小崽洗澡,表情有些严肃。小崽可怜巴巴地瞥了沈翀一眼,在水盆里挣扎起来,溅得哪哪都是水。 廖云旌心不在焉地嗯着,其实他早就有了搬出廖家的打算。 自从廖母离开,廖父回来得越来越晚,廖家别墅就像个大冰窟窿,不仅没个人气儿,二叔还时不时过来,借着探望岚风给他添堵——上次在胡同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廖云旌本来不打算查,更不打算蹚浑水。可是,他没法保证以前的廖云旌没查过。 最近这些日子,不知道二叔是遇上了什么事,总是有意无意地套他的话——对自己失忆的事过分上心,话里话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即便自己一再地否定,二叔竟然还说要找个催眠师帮着自己恢复记忆!更有意思的是,他会把那个女人住的地址巧妙地穿插在闲聊里,然后状似无意地询问自己认不认识…… 廖云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二叔开始怀疑自己的事情,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二叔对他并不友善,他继续在那个家里呆下去没什么好处。 “这到底是什么?”沈翀的问题拉回廖云旌的思路,他手里反复摆弄着一个本子,这是廖云旌刚刚交给他代为保管的。 “你帮我收好就行了。”廖云旌没有正面回答,这个本子里夹着那张古怪的照片——二叔,女人和小岚风的合影。虽然二叔不大可能有机会翻他的抽屉,但廖云旌还是觉得,这东西放在家里不安全。 “宿舍是几人间?条件好么?”廖云旌忽然问起来。 沈翀眉头一皱:“你问这个干什么?” “快考试了啊,”廖云旌笑笑:“我想住校了呗!” 这事儿说办就办,廖云旌打着好好学习的旗号和廖远章谈判,很容易就把他攻克了。但是廖云旌却没去学校给他安排的宿舍,他一点也不想和五个陌生的男人挤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于是,廖远章替他交了六人份的住宿费,让学校给他单独开了个宿舍,他自己睡一张床,其他五张床就这么空着。 这件事传出来,顿时轰动了整个年级,廖云旌平添了不少走在操场、走廊被人家指指点点,说风凉话,又或者艳羡谄媚的麻烦,但也算有一间松心的事——小崽可以放在宿舍里了。 搬过来的头天晚上,沈翀过来帮他收拾,虽然他没说什么,倒也是一副把廖云旌当资产阶级的样子。廖云旌把门锁好,把小崽放出来跑跑,沈翀就在一边帮他铺床单,小崽似乎很害怕沈翀,出来放风都躲得他远远的。 “你弄完了过来给我讲讲题呗?”廖云旌在桌边落座,掏出练习册和笔袋来,哗啦哗啦翻书。沈翀回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要考试了?” 廖云旌笑笑:“这不有你呢吗?” 沈翀冷冷瞥他一眼不再说话,床弄好了,就拉把椅子坐过来,认认真真给他讲题。廖云旌刚刚嚷嚷地热闹,真讲起来他又开始神游太虚,一会儿看看小崽是不是卡在柜子底下了,一会儿又非要去沏茶水,沈翀气得直拿笔管子戳他脑门儿。结果这么磨磨叽叽的,没几道题讲到了快熄灯。 廖云旌伸了个懒腰,起身去抓起小崽,这小东西怀里抱着个纸团不放,这是自己刚刚丢的草稿纸:“得了,送你玩吧。”廖云旌笑了笑,把它塞回宠物笼,扭头看见沈翀在收东西,嘴巴一撇,随意道:“要不你干脆睡我这吧?五张床给你任选?” “我睡床板?”沈翀眉毛一跳,只当廖云旌又嘴上找便宜逗闷子。他抓起书包,朝着廖云旌点点头:“我走了,你早点睡,明天别起晚了。” “这可不好说,也没人叫我。”廖云旌耸耸肩。 “我早上过来。”沈翀一脸无奈, “我睡死了可听不见敲门。” “给你打电话。” “睡觉关机,防辐射。” “那你就别起了!”沈翀黑着脸呛了他一句,这才明白廖云旌是故意找别扭呢。 “诶,沈翀!”廖云旌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身去翻行李包:“我好像多带了一套床褥,帮我再铺个床,万一晚上这个床睡着不舒服呢!” 沈翀皱起眉,一脸的“搞毛啊”但还是走回来和廖云旌一起铺好床,都弄完了,他看着坐在床上试软度的廖云旌,瘫着脸道:“还有什么要折腾的?” “现在你不用睡床板了?”廖云旌狡黠地笑出一口小白牙。 沈翀看了他一会儿,嘴角也勾了上去:“你啊……”他伸手揉了揉廖云旌的头发:“你先收拾收拾行李,我去洗澡。” 一中的宿舍是带独立卫生间的,但是洗澡要刷饭卡,沈翀进去没两分钟,就又探出头来:“你饭卡还有钱吗?我就剩两块了。” 廖云旌马上翻出饭卡,给沈翀递过去,接着里面传出沈翀的嘟囔:“你也没钱了。”他这么说着,再次打开卫生间的门,水珠还挂在他身上,折射出光来:“你进来一块儿洗吧,要不水不够。” 廖云旌哦了一声,倒也没不好意思,大大咧咧脱光衣服,走进去。宿舍卫生间本来就小,站了两个男人就更显得拥挤,沈翀正在冲头,脊椎骨凸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柔亮。廖云旌走近过去,推了一把沈翀,让他让开来,自己闭着眼冲水。 两个人就这么轮流着冲洗,空间太狭窄,稍微动一下身体就会碰到、蹭到或者撞到,沈翀的皮肤热烘烘的,伸手拿沐浴液时直接把廖云旌环在怀里,胸膛挨着他的背,廖云旌抬起头,正好跟他对视,沈翀愣了一下,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睫毛够长的……都接住水珠儿了……” 第二十五章 “你舌头也够长的。”廖云旌眨巴下眼睛,水珠就滚落下来,跟眼泪似的。沈翀被他说得一脸懵然,廖云旌随手推开他,自己打沐浴露:“我睫毛长啊短啊的,你管呢?” 沈翀笑出声来,也不去计较廖云旌挤兑他:“夸你好看呗,班上不少女生喜欢你呢。” “嚯,你这是嫉妒我了?”廖云旌挑眉,沈翀伸手拂去他头发上的泡沫:“有人找你表白都拜托到我身上了。” “也真够没眼力见的,你挑这种时候替人家表白,哪个女生托你办事真是瞎眼了……”廖云旌摇摇头,就听沈翀跟着接茬儿:“就是咱们班那个谁……” “行了行了。”廖云旌白了他一眼,冲干净身上的泡沫:“我洗好了,先出去。” “诶……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不了,谢谢。”廖云旌一摆手,心说我喜欢男的,知道是谁有个屁用。 见廖云旌出来,小崽就欢了,在笼子里不停地蹦跶,廖云旌拿了袋奶,走过去蹲下来,一边喝一边喂小崽,这会儿手机响了,是胖爷。 “廖少这礼拜什么安排?台球?酒吧?大型?” “又惦记坑我结账去吧?”廖云旌撇撇嘴,跟胖子闲扯几句,约好了周末出来聚会,顺便提起自己住宿舍的事儿。 “卧槽你住什么宿舍啊!外面租房子呗,一个月也没多少钱!怎么?怕你老爹不同意啊?嗨!你不是还有个二叔了么,你二叔对你多好啊,你不一没钱就找他么,要多少给多少,财神爷啊!” “有么?”廖云旌眉头一紧。 “我靠廖少你失忆了?刚上初二那会儿,你非要买摩托车,你爸觉着不安全不让你买,你二叔不是说买就给买了?好么!还是进口顶配的呢!结果您可倒好,玩了没俩月就给玩报废了,连修都不修就扔了,还说什么你二叔的钱都是白来的,不花白不花……” “几月份来着,你还记着么?”廖云旌忍不住打断胖子的话唠。 “呃,几月来着……反正我记着打上了初二开始,你就突然开始找你二叔要钱了,之前我们都不知道你还有个二叔……” 廖云旌挂断电话时,沈翀刚好洗完,穿着衣服走过来,正看见廖云旌在翻看一个本子,等他走近,这小子啪的一下合上本子,神神秘秘的。 “云旌?”沈翀皱起眉。 廖云旌抬起头,忽然咧着嘴笑开来:“躺床上咱俩聊聊,你说那个暗恋我的女生叫什么来着?” * 廖云旌这宿舍一住就住到高一结束,小崽是越喂越大只,成绩却一点没见进步,反而是不停地下滑,一直在及格线上徘徊。廖远章急了,说什么非得让廖云旌搬回来,觉得他因为在学校没人管成绩才落后。 对此,廖云旌的解释是,中考是他走运,其实本来也没有学习的脑子,现在的成绩才是正常水平。廖远章听得直叹气,但仔细琢磨琢磨也觉得自己儿子说的有道理,毕竟……这孩子是失忆了,怎么可能一下子不回这么多年的功课……于是,关注的重点又到了给儿子治脑子上。 好在二叔站出来打了个圆场,说治脑子也不是能着急的事,不如就让孩子努力努力,最不济,等到高三直接给送出国就算了。这才打消了廖远章再次把廖云旌送去医院集中治疗的念头。 “我看啊,不如给云旌报个英语班,先好好练练英语。”二叔拍了拍廖云旌的肩膀。 廖远章还是不太乐意,摇了摇头:“该看病还是得看,哪有说失忆就失忆下去的?脑子也没坏……”说着,看向廖云旌:“他自己肯定也希望赶紧恢复记忆。” “我说哥哥,咱们云旌这毛病,说不好是心理原因,我倒是认识个心理医生,要不试试?”二叔搭话道。 “我没病。”廖云旌忽然站起来,阴沉着脸,直勾勾的看向廖远章:“爸,您要是真的替我着想,就别让我变成一个需要看心理医生的异类,行么?” “嗨!云旌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你当初肯定是落马吓坏了,心里有阴影,才什么都想不起来,咱们看病也是没什么丢人的是吧,这也是为了你好啊,你看,我,你妈妈,还有你爸爸都希望你能想起过去的事情,咱们在一块儿的记忆你不觉得很宝贵的吗?”二叔笑呵呵地走上前去,揉着廖云旌的肩膀:“其实就是聊聊天,没什么好紧张的哈!” “好。”廖云旌看了二叔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二叔似乎松了口气,使劲儿拍了拍他,笑着连说了好几遍那就好,廖云旌这时转向廖远章:“要过年了,我妈什么时候回来?” 廖远章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跟二叔无声地对视,半天才沉声道:“这件事,我还得跟你妈商量一下。”说着,他视线看向别处:“她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不太适合出远门……” “那我去老家看她。”廖云旌立刻接茬儿:“如果她恢复得不错,我陪她一起回家过年。如果还是不行,我就自己回来。”说着,不等廖远章拒绝,他话锋一转:“看医生的事,我答应了,但得从开学开始,我得先回去看我妈。”这话说完,廖云旌便不再开口,眼神静静盯着廖远章等待他的答复,俨然用沉默在告诉对方,这是已经是自己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不能把猎物逼得太紧。 廖远章是做生意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尽管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什么猎物。但是他也怕逼急了他,他闹起来,连看医生的事情也反悔。况且,儿子要求去看母亲,本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好,我明天就安排人给你买票。”廖远章松了口,提起这些事情,似乎让他整个人非常疲惫,他叹了口气,嘱咐廖云旌早点休息,就跟着二叔去了书房。转身的那一刻,五十好几的男人第一次在儿子面前露出的疲态,竟然有些驼背,脚步也有些蹒跚了。 “李叔,你要没什么事,现在就帮我买票吧?寒假票不好买。”廖云旌目送着父亲离开,跟父亲的司机搭话。 李叔点点头,开始打电话,廖云旌等他打完,接着问道:“我爸最近公司的事情很多么?” “廖总一直在忙投资的事情,廖老板这几年挖了不少项目。”李叔随口回答着,觉着廖云旌不动,也没细说,只是嘱咐他,要听话,他老爹赚钱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了,这么大产业……”还不定被多少人觊觎着呢! 后面的话,廖云旌放在心里说,李叔一脸古怪地看过来,他就对着李叔笑笑,继而转身上楼去了。 “到家了吗?”一进屋,廖云旌先给沈翀打了个电话,他今年早早买了卧铺回家,今天晚上八点多到站。 “刚到。”沈翀的声音通过手机有些失真,但是听上去依然有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待会儿我去看看温姑姑,再打给你。” 廖云旌嗯着:“小崽呢?” “好得很,这一路为了它,我觉都没睡好。”沈翀语气有些埋怨,小崽已经长到成年猫的大小,从火车上偷带回去费劲得很,可是廖云旌非要让沈翀带回老家,所幸没被发现,安全回来了,沈翀那边有风声,大概是人出了门:“他怕我,没吃什么东西,估计想你了。” 想你了这几个字说得怪温柔的,听得廖云旌心里有些痒,他嘴角勾了勾:“你呢?” “臭小子。”沈翀笑起来,廖云旌便跟着笑,刚刚压抑得发闷的心情总算有些回暖:“问你话呢,想我了吧?”廖云旌心情一好,嘴上就不正经。 “给你补了一个学期的课,烦都烦死你了,还想你?”沈翀跟他耍了两句嘴皮子,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说起这个,期末考试你是不是又考砸了?” “……”廖云旌忽然就沉默了。 “廖云旌,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明明平时做题的时候都会,怎么一考试就不行了呢?”电话里立刻传出来沈翀的唠叨,廖云旌掏了掏耳朵,嘟囔了一句“沈妈”。好在沈翀刚到家忙得很,没数落几句,就有事把电话挂了。 廖云旌看着手机上四十多分钟的通话时长,若有所思,半晌,轻声自言自语道:“如果我不上大学你会不会很失望?” 第二十六章 回老家的事说动身就动身,刚放假一周,廖云旌就坐车离开了t市,等抵达祖父老宅,已经是晚上,梅姨高高兴兴做了一桌的菜,廖母亲手给他泡了壶茶。 一个学期没见,廖母似乎精神了一些,廖云旌看了很是高兴,洗了把手就坐在桌边跟她说话。梅姨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比起上回走的时候,多了不少绿植,还养了鱼。狼牙长高了不少,看见廖云旌也撒了欢儿,大爪子往他膝盖上趴,虎头虎脑地非常可爱,廖母笑着捏了香肠喂它,给廖云旌讲这只小狗犯傻的故事。 一吃饭,屋子里就暖和起来,窗子上罩了一层哈气,看着就暖融融的,廖云旌吃得很饱,抱着茶碗喝水消食儿,打起盹儿来。廖母随手理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诶……真像在这儿赖着一辈子……”廖云旌舒坦的叹了口气。 “出息!”廖母拍了他后背一巴掌:“廖家产业你都不管了?就窝在乡下当个小农民?” 廖云旌挑眉,哼了一声:“接管我爸那摊活儿?把自己累的跟他似的,每天除了生意什么也不顾了?免了吧……人各有志,他喜欢战斗,我就喜欢……”廖云旌一滚身,躺在廖母的大腿上,仰着脖子看她,笑嘻嘻的:“当地主!” 话音刚落,脑门儿立刻被弹了个脑瓜蹦,廖母笑得一脸无奈:“你个小无赖!”说着,摇了摇头:“你爸爸……最近很忙吗?” 廖云旌看向廖母,她眼神里除去担忧和关心,还藏着更为复杂的情感,让人看了心里跟着翻腾,却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情绪感染到。 “嗯,他还不就那样……天天都各种忙活呗……”廖云旌回答得没心没肺的,廖母只好接着摇头,伸手去揉廖云旌的头,廖云旌眯起眼睛跟她起腻,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廖母在担心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她对廖远章的情感,并不是简单的一句分手就可以撇清的,她在乎廖远章顺不顺利,在乎他有没有被人利用算计,在乎自己离开廖家的这段日子里,所有无法插手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偏离的原来的轨迹……她在乎,但却无法干预,只能用遮遮掩掩地问法从儿子这里打听。 但是,廖云旌能做的,只能是不多说,免得给她平添那些莫须有的烦恼。 “妈,你都不想我么?别老关心那个老头儿,也多关心关心你儿子行吗?”廖云旌眨眨眼:“你看我也是十七八岁,一脸的花容月貌,你就不问问有没有哪家姑娘惦记我?” “哪个姑娘这么不长眼?”廖母笑起来,这时候,忽然狼牙蹦跶着窜了出去,接着传来沈翀喊梅姨的声音,再接着人就进来了。 “温姑姑,我给你抱来一坛新开的酱菜,放院子里了。”沈翀说着,看见了腻歪在廖母身上的廖云旌,摇了摇头:“云旌回来了?” “装什么傻呢,村里统共没多大地方,来个人不出俩小时全村都知道了,我饭都吃完了,你刚知道我来啊?”廖云旌笑着耍贫,沈翀坐下来喝了杯茶,随手拿了点心吃,廖母这里他早就熟得很,也不见外了。狼牙跟他比跟廖云旌亲多了,从他进来就在他脚边撒欢儿不肯走,廖云旌斜眼瞥了几眼,心说简直一白眼狼…… 沈翀笑了笑,从口袋里抓出一把什么,塞给廖云旌,廖云旌抓过来一看是一把糖,心里吐槽着对付小孩儿呢?随手塞一颗到嘴里,是茶糖,还是酥糖,香的很。 “好吃吧?家里做的,香着呢。” “凑合吧。”廖云旌坐起来,又往嘴里放了一颗。 乡下的冬天,从傍晚就开始阴凉阴凉的,廖母坐了会儿便坐不住,回房间躺着。沈翀帮着梅姨收拾桌子,廖云旌自己跑到院子里去,拎回小崽的笼子。 “怎么?”沈翀扭头看他。 “这小崽子挠了一晚上笼子了。”廖云旌蹲下来,刚把笼子门打开一条缝隙,小崽就一股脑儿窜出来,一团白绵绵的毛球瞬间就消失在门口了。廖云旌先是一愣,随即赶紧跟出去,没多大一会儿,就看见狼牙甩着个尾巴摇头晃脑地颠颠跑过来,嘴里叼着装死的小崽。 廖云旌直接被逗乐了,指着小崽的脑门嘻嘻笑着:“霍,这下可有人替我管你了!”说着,去摸狼牙的头,狼牙这才把小崽放下来,小崽这次嗖地一下窜到里屋去了。廖云旌摇摇头,去收拾小崽的笼子,忽然发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崽藏了一团纸。 他把纸团拣出来,好奇作祟,随手展平,眼神忽而一滞,挑眉看了一眼沈翀,嘴角勾了勾:“没看出来啊,还有女生给你写情书呢?” 沈翀一脸茫然,廖云旌耸耸肩,看着手里的纸念道:“沈翀,我知道这是一封唐突的信,现在你看到的这些话,其实早已在我心里千回百转,落在纸上,又一次次被改得面目全非。再漂亮的句子也无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我最后还是决定用最简单的话说给你听……沈翀,我喜欢你。” 廖云旌说着,抬眼去看沈翀,后者整个人木然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震惊了。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耳朵泛着红,像是微醺的人脸上透着一抹醉人的酡红,廖云旌眨了眨眼,嘴角忍不住翘了又翘:“你人高马大,在人群中总是很显眼,你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起初见你,我还有点怕你。但时间久了,却发现你只是不善言谈,你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阳光洒在你的脸上,你的笑容却像一道温暖的光,照进我心里……” “别念了!”沈翀忽然从愣怔中反应过来,猛地冲向廖云旌,伸手就去抢他手上的纸,廖云旌躲了躲,还在不住地念:“那一刻,我才发现你冷淡的外表之下其实藏着一颗温柔的心……” 沈翀猛地抓住廖云旌的手腕,终于成功扯走那张纸,他脸色微红,低头就查看“情书”,眉头皱了皱:“莲花清温解□□物使用说明书?” 廖云旌噗的一声笑出来,接着整个人就被沈翀死死抓住,后者阴沉着一张脸:“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廖云旌笑吟吟的,沈翀的脸已经黑了,可耳朵还是红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这人的耳垂,还真是热呼呼的。 “臭小子……”沈翀黑着脸把廖云旌裹进怀里狠狠揉弄他的头:“这么一长串儿,合着都是你瞎编的?!好小子……你从哪学来的这么肉麻……” “收情书啊。”廖云旌挣扎着推开沈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吐了一口气:“我说沈翀,我收情书收到自己都能出口成章了,麻烦您以后就少给我增加负担了行吗?” 沈翀怔了怔,这才明白廖云旌这是不乐意了——打他这儿没少帮女生们递情书送礼物的,之前廖云旌什么也不说,呵呵着收了,原来心里一直揣着别扭。 “看你一天到晚瘫着脸,也真有女生有勇气托你办事。”廖云旌哼了一声,外面打了一声闷雷,他张望了一下,喃喃道:“要下雨了,你还回去吗?” “走了。”沈翀嗯了一声,拍拍廖云旌的肩膀:“你啊,有功夫跟我闹不如多看看书,把成绩搞上去。下学期分文理了,想好学什么了吗?” 廖云旌瞥了沈翀一眼,无所谓道:“你学什么我学什么呗,有你呢,我怕什么?” “我还能守着你一辈子?”沈翀失笑。 廖云旌挑挑眉,没说什么,外面闷雷声一阵一阵滚过,他于是推了沈翀一把:“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沈妈!” 冬天的雨来势汹汹,雷声滚过,豆大的雨点就开始落。屋子里潮湿和寒意浓重,廖云旌不禁打了个哆嗦。回屋的时候,小崽竟然已经寻觅到暖和的位置——整只埋在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 廖云旌在床上坐下,梅姨已经帮他铺了电热毯,暖烘烘的。他随手把小崽拨弄到一边,自己也钻进被窝,拽过床头的书包,夹层里平平整整放着一枚信封,粉红色的纸上淡蓝色的墨水软软写着“沈翀收”三个字。 他拿出信封来,对着台灯照,却也看不出信纸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字。脑子里浮现的是自己被硬塞了这封信时,那个姑娘期许又娇憨的脸。 “沈翀,我喜欢你。” 他不禁又想像起女孩害羞地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而后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顺手把信封又丢回书包。 “沈翀啊沈翀,你才多点大,竟然就有女人喜欢了,啧啧……这下我是第一个对你表白的人了吧?”廖云旌笑着摇摇头,忽然又觉得这样搞恶作剧的自己幼稚可笑起来。小崽这时候睡醒了,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开始往廖云旌身上蹭,没多一会儿,竟然从他口袋里叼出来十块钱。廖云旌眼疾手快,一下子给抢了回来,皱眉唬道:“上次偷内裤,这回偷钱,你偷上瘾了是吧!” 小崽嗷呜的一下,蔫了吧唧地缩回去,滚了个身,趴床角去了。廖云旌无语地戳弄一下它毛茸茸的背,忽然觉得,沈翀对自己的过分照顾,也是能让人上瘾的。 得戒了。 第二十七章 冬天茶树需要料理的地方不多,沈家也就上山了几次,光顾着在家置办年货,成天忙活着腌酱菜,晒腊肉。沈翀也没闲着,天天练习炒青,以至于一个月下来,走路都带着一股子茶叶味儿。 没什么事的时候,廖云旌也会去看沈翀炒茶。沈翀一身的腱子肉也不是白长的,摇起青锅来很是趁手,为了保持对温度的敏感,炒茶时不能戴手套,全凭着十根手指,叶片的湿气蒸发后给手指套上一层水膜,掌握的熟练就能凭借着这份水汽不被烫伤,沈翀已经能做到这一点,只是炒出来的茶还是不行。 虽然沈老爹给他的是废茶,可等他杀了青,还是会仔细地捏出一撮儿来沏水——不是为了喝,只是观色。 泡后发青臭味儿,那是杀青不彻底,茶汤浑浊发黄,那是火候过了,炒糊了。沈老爹对沈翀十分严苛,但凡廖云旌去旁观炒茶,就没见沈翀过关过。 那边沈翀跟青锅玩命,这边廖云旌就和沈妈妈一起把沈翀炒过的茶叶摊平晾晒,然后等沈翀练得差不多了,沈老爹再把废茶进辉锅炒干,这时候沈妈妈再把脆生的干茶抖散凉透,做茶叶枕芯或者眼罩。 沈老爹忙活完势必要喝茶,廖云旌就这时候跟着瞎积极起来,沈家父子俩挥汗如雨地坐在院子里你一下我一下的擦脸,廖云旌挺着个小身板,闷头泡茶,茶香一点点在院子里弥漫开,这味道简直让人舒坦的毛孔都张开了。 “云旌你祖父活着的时候,那真是炒茶的好手,他炒出来的茶叶形好,颜色鲜亮,沏出来的水那叫一个清澈透亮啊……”沈老爹啧啧两声,喝了一口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你祖父就开始张罗全茶宴了。他好收集各地的好茶,根据着不同茶叶的特点,设计了不同的菜色,等进了腊月,温家开席,流水席摆三天,请全村上下大吃一顿,等到来年早春,全村出动,摸着黑帮你家去山上采明前茶。” 沈老爹说着,就叹了口气,点上根烟来抽:“唉,可惜啊……” “沈伯,我能学炒青么?”廖云旌呷了一口茶,忽然问道。 “你学炒青?”沈老爹听得一愣,随即瞥上廖云旌那双女儿似的嫩手,伸手抓住他的腕子捏了捏,立刻摇头:“不行,你没这个力道。” “你先带着手套炒半年石头子儿再说吧。”沈翀也附和起来,说着,冲廖云旌扬扬眉毛:“等你练到掰手腕能赢我了,就能炒真茶叶了。” 廖云旌听得皱眉,伸手出来自己打量。的确,上辈子他自幼习武,还练得一身内功,炒茶当然轻松自如。而现在这个身体虽说也有刻意去锻炼了,可身体底子就是绣花枕头,再怎么练,一时半会儿也练不出沈翀这种天生牛马似的腱子肉来。 想着,廖云旌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现在的技艺也就剩下冲泡这一项了。无论是在温家还是沈家,但凡泡茶的活儿都是让他来——他冲出来的茶,就是比其他人来得香浓。 这边三个人正在院子里喝茶,沈翀嫂子拿了药膏出来给沈翀涂手指,这几天高强度的炒茶让他手指尖儿又烫又磨的起的全是水泡。沈翀嫂子先是帮他把泡挑了,然后涂上药膏。沈老爹炒了几十年的茶,十根手指尖的厚茧硬的像铁,这炒茶可是个辛苦的活儿,也难怪他们都觉得廖云旌这种少爷想学炒青荒唐。 当天晚上,廖云旌留在沈翀家吃过饭,在院子里溜达着消食就忍不住绕着那口青锅转悠。说实话,这些天看沈翀炒茶,他心里痒得不行。这会儿趁着没人,也没点火,廖云旌干脆闭着眼,把手伸进锅里回忆着从前的手法一圈一圈盘摸着锅底。 “炒这个就这么让你着迷?”沈翀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廖云旌转过头,沈翀正朝他走过来,低头看一眼他摸锅的样子,不禁失笑:“会吗?” “不会呗。”廖云旌耸耸肩。 “哥教你。”沈翀说着,上前一步紧贴着廖云旌的背,一只手半环住他垂到锅里:“炒茶的手法总结起来有十种,抖、搭、搨、捺、甩、抓、推、扣、压、磨,这些在炒青中几乎都能用上。”他说着,抓起廖云旌的手,五根手指从他手指的缝隙里穿插着,这么拉起他的手摇了摇:“抖是为了加速蒸发茶叶的水分,”接着又带动着廖云旌的手指去做抓取,反手,抖动这一连串动作:“你看,像这样,一开始以抓和抖为主……” 廖云旌上辈子也算是个茶痴,钻研过手艺,对这些动作更是熟悉得很,这会儿沈翀用心教他,他的心思却没在学习上。只是觉得沈翀的手指粗粝干燥,在他指根摩擦时,存在感非常强烈,小声说话的时候,沈翀低沉的嗓音从耳根传过来,存在感也是非常强烈。 “又走神了?”沈翀忽然推了一下聊云旌的后脑勺,他这才回神,沈翀无语至极,于是又推了他一下:“你又想什么呢?” “小崽还没喂呢。”廖云旌撇撇嘴,忽然抽回自己的手。 “你过年得回家吧?小崽怎么办?”沈翀顺着他问道,小崽戒心很重,都快一岁了,可还是只认廖云旌一个人,其他人喂食就不肯吃。 “别人身上有我的味道,它应该就不认生了。”廖云旌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拉了一下沈翀:“要不咱们试验一下?” 温沈两家倒也距离不远,五分钟的路程,廖云旌拉着沈翀回家,把自己的外套给他套上,然后递给他小崽的食盆,又不放心地在他手上搓了搓,然后推了推他:“小崽在我房间呢,你叫它试试?” 沈翀不太信任地看了他一眼,端着盆子走到廖云旌门口蹲下,敲了敲盆子:“小崽,吃饭了。” 过了大半天,不见动静,沈翀无奈地扭头看向廖云旌,后者耸耸肩:“你再试试?” “啧啧啧,吃饭了……”沈翀继续蹲着逗山狸子,这时候廖母出来了,廖云旌立刻过去扶她回去:“外面风大,我们俩闹着玩呢,把你吵醒了?” 廖母摇了摇头,由着廖云旌跟着她回房间,这才说起来:“刚接了你爸爸一个电话,催你回去的。” “……”廖云旌一瞬间脸色有些难看,他切了一声,找个地方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喝:“他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啊。”廖母有些探究地看着他,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廖云旌瘪了瘪嘴:“就是我这个爹总对儿子失忆这件事不死心,”他说着,抬眼怨怪似的看向廖母,有些诉苦的意思:“这不又惦记着给我找个心理医生,看看我是不是精神有毛病么!” 廖母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皱了皱:“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行了行了,妈你别跟着着急了。”廖云旌赶紧挥手,站起来走到廖母跟前给她顺了顺后背:“其实这件事情,我也仔细想过。”他说着,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其实我爸觉得我精神有问题,也有点道理。不然怎么医生都说我脑子没问题,哪哪都没坏,偏偏就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呢?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这个人要是受了特别大的精神创伤就会选择性忘记对自己有伤害的事儿,我看……我八成是经历了什么让自己伤大了的事儿才直接大脑断了片,什么都给忘了……” 廖母皱着眉,一脸不知道廖云旌是在吐露心声还是成心贫嘴的纠结表情,廖云旌看着她笑了笑:“我说真的呢,只不过想了太多遍,自己也看开了,才这么没心没肺地跟你说。” “你就直接说你想怎么样吧!”廖母眼睛一眯,总算找明白了廖云旌这堆废话的关键点,她顺了口气,等待着廖云旌的回答。 “妈,我是觉得吧,既然是能让我受到创伤失忆的记忆,我也真不想再重拾痛苦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都别瞎折腾了。”廖云旌又叹了口气,就听见廖母问他:“想让我劝劝你爸爸?” “他要是能听劝早就放弃给我治精神病了……”廖云旌翻了个白眼:“这个精神科大夫是二叔给我找的,妈,你就没认识几个这方面的熟人?你给我找个放心的大夫吧,我隔三差五去他那睡个觉,然后他就负责让我爸先放心,再死心,怎么样?” 廖母看着廖云旌,后者由着他看,似乎是要给她吃定心丸似的,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母子俩沉默了许久,廖母终于是叹了口气,推了一下廖云旌的脑门:“我看你是一点也没浪费,失的这点忆,我看全长得心眼儿上了!”她说着,嘴角翘了翘,表情瞬间缓和下来:“好了,我知道了,你安生在这再住几天,医生的事我帮你找,你爸那边,我也会说服他给你换我这个医生。” 廖云旌笑了笑,忽而凑过去在廖母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说了句甜嘴话,就被廖母用要睡了为由赶了出来。沈翀竟然还蹲在门口喂小崽,小崽不肯吃,狼牙就帮着沈翀把小崽叼出来,可一松口,小家伙儿就吓得一下子窜回房间去。 这简直是起了反效果吧? 廖云旌眉头一皱,接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舒展开。 反效果……他是不是也能试试反效果? 第二十八章 最终廖云旌还是赶在过年之前回了t市。不用说,这个年跟廖远章和廖岚风一起过得算是索然无味,年夜饭吃的是饭馆,从吃饭开始,廖远章的手机就没断过,廖云旌闷头吃饭,他弟弟开始还想等等廖远章,后来实在等不下去了,被廖云旌拉着也闷头吃饭……等廖远章终于忙完了回来,兄弟俩已经吃饱了开始剔牙了。 也不知道廖母用了什么办法,廖远章当真被说服了,同意让廖云旌去看廖母介绍的心理医生。廖云旌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也许对于廖远章来说,医生是谁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肯去看脑子,这就够了。 廖母介绍的心理医生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很斯文,廖云旌每周六固定会去他那里,与其说是治疗,倒不如说是安安静静睡一觉。治疗刚开始一个月,医生就善意地告诉廖云旌,他心理正常得很,继续过来也是浪费时间,但是廖云旌坚持要来,医生自然也是不赚白不赚的。 日子长了,两个人的话题也从开始的医患话题,到了后来天南海北。 “你倒是有意思,就是花钱来我这睡觉的么?”这天,廖云旌来了就往床上躺,医生也有些无语了。 “花钱买我爸死心。”廖云旌挑眉:“他总觉得我心理有什么阴影,我乖乖来看,他才肯放过我。”他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说医生,是不是有一种病叫读写困难症?这是智力的问题还是心理问题?” 医生愣了一下,慢慢坐下,仔细盯着廖云旌打量:“你……想逃课呢吧?” “跟你们搞心理研究的人对话真累。”廖云旌撇撇嘴,闭上了眼睛。 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廖云旌伸了个懒腰,刚想打车,就看见自家的车在门口停着,他皱了皱眉,迟疑着走过去,车窗落下,二叔朝着他挥挥手:“云旌啊,我正好办事路过,顺便接你回家吧?” 廖云旌点点头,乖乖叫了一声“二叔”就开门上了车。 “怎么样?你看心理医生也有几个月了,觉得想起什么了吗?”二叔看似顺口似的询问,廖云旌抬眼看他,脑子里转了转,然后摇了摇头。 “我脑子里总会有奇怪的画面出现,却跟做梦似的,没逻辑,也没关联,根本没法联系到一起去。” “什么画面?”二叔立刻追问。 “就……”廖云旌挠挠头:“二叔,你知道5月14日是什么日子吗?我最近脑子里全是这个日子。” “5月14……”二叔皱着眉似乎也陷入沉思,廖云旌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转而去看他的手,二叔虚胖,手也是肉呼呼的,但是他这会儿却明显发现了二叔手背上微微鼓起的筋络。 “二叔你有印象吗?”廖云旌眯起眼睛。 “啊……不知道呢……啧,别再是你某个小女朋友的生日吧?”二叔呵呵笑起来:“没事,不急不急,我就说看心理医生有用吧,说不定你哪天就全想起来了!” “那可不见得……”廖云旌哼了一声,接着叹了口气:“我最近一回想以前的事情,脑子里就特别疼,念书都没法集中精力……” “是嘛!哎呦,那可要命……要不你先停几天,别治了?诶,对了,我这有客户是做脑营养产品的,都是国外进口的营养品,回头我给你爸拿几瓶过来,你也吃点。” 廖云旌嗯了一声,就别过脸去看窗外不再说话了。 5月14日。这是廖云旌留下的那张二叔、岚风和代孕女人的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时间。 二叔对这个时间很敏感,那就说明——他其实见过这张照片。 廖云旌嘴角扯了扯,各种猜测这会儿终于慢慢汇聚在一起,出现了一条清晰的脉络。胖爷说过,自己从初二开始忽然就有钱了,这得益于他出手比亲爹还阔绰的二叔,而那张照片拍摄的时间,也就是初二刚开学的事。所以,事实就是,曾经的廖云旌得知二叔的秘密之后,曾经用这张照片去威胁过他,找他要钱。 所以,二叔应该是害怕自己恢复记忆的,那样他从前的事情就再一次曝光。那么,他这么积极地想让自己看心理医生大概就是害怕某一天自己突然恢复记忆他反而被动了,那还不如让他主动掌控着自己恢复记忆的进度。 但如果自己真的恢复记忆了呢? 廖云旌不禁回想起马术比赛的事情……虽然他还不敢肯定,但是各种迹象都让他怀疑是二叔从中做了手脚,不管二叔是不是真的想害死他,至少他是起了歹心,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头,后面做起来就不会太难……所以,他不能恢复记忆,否则二叔势必会再害他一次。 “二叔,你能直接送我去学校吗?” “怎么了?你小子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爱学习了?”二叔笑起来。 “没有,忽然想起来和同学约了晚上去酒吧。”廖云旌这么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你可别告诉我爸啊!” “放心吧!”二叔眨眨眼:“少喝点哈!”这么说着,车子在校门口停下,二叔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给到廖云旌:“廖家少爷在外面别寒酸了,出手阔气点!” “谢谢二叔!”廖云旌嘿嘿一笑,雀跃地蹦下车,走到学校门口的小超市买了包烟,出来就站在超市门口抽,看二叔还没走,就朝着他挥了挥手,二叔也挥了挥,这才开车离开。 “呸——”廖云旌吐出一口唾沫,把烟丢到地上踩熄了,心说真他妈的难抽。 “廖云旌!”正皱眉啧啧嘴呢,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廖云旌一抬头,就看见沈翀和女班长迎面走过来,说话的是班长,廖云旌立刻把烟塞口袋里。 “别藏了,我们都看见了!”班长笑嘻嘻的,左右张望一下:“跟这等谁呢?” “没等谁,你们这是从哪儿回来?”廖云旌皱了一下眉,沈翀和班长背着书包,手里一人拿着一瓶可乐。 “上自习呗,还能上哪儿。”班长笑笑:“我们现在去食堂吃饭,你去吗?” “哦。”廖云旌随手就拿过沈翀的汽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眉毛一挑:“我不当电灯泡了。” “说什么呢!”沈翀终于说话了,他盯着廖云旌:“你大周六的来学校干什么?” “路过呗。”他耸耸肩:“顺便找你抄抄作业。”这么说着,廖云旌朝远处张望了一下:“我先回宿舍了,你跟美女吃饭去吧,吃完了给我发信息。” “吃什么吃。”沈翀哼了一声,扭头对着班长道:“你先去吧,我跟他一起。” “吃个饭怎么还分拨儿了?”班长无奈地摇摇头:“知道了知道了,你俩又琢磨去下馆子了?算了,我还是继续过我的工薪阶级日子吧。”她这么说着,挥挥手:“难得落后份子想追求进步,我就勉强吧图书馆那个位置让给你俩一下午吧!省的他去宿舍写作业,写着写着肯定写到床上去!” “嘴真损。”廖云旌看着班长走远,失笑道:“我下午要真去做她的座儿,这学期见着她还不都得躲着?要不被她奚落死?”这么说着,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诶,我说沈土蛋,你什么时候和咱班长建立革命友谊了?” “廖云旌,你又看哪儿不顺眼了?”沈翀冷瞠了他一眼。 “我看什么不顺眼?”廖云旌眨眨眼,一脸无辜,接着脑门儿就被沈翀推了一把。 “装什么装?你一不爽就给别人取外号的毛病自己不知道啊?”沈翀哼了一声,拽着他就往校门口走:“想吃什么?” “回宿舍吃方便面吧。”廖云旌站住了不动:“风太大,不想在外面呆着。” “就你事儿多。”沈翀这么说着,但还是由着廖云旌回了宿舍。一进门,廖云旌就去床上坐着玩手机,他把方便面泡好,也过去坐着,然后紧盯着廖云旌看。 “怎么?”廖云旌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儿?”沈翀叹了口气:“出什么事了?” 廖云旌愣了愣,心说有这么明显么?接着就别过脸,敷衍道:“没事儿,就今天心情不太好。你也知道我成绩不好么,被我老爹念叨了……” 沈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揉了揉廖云旌的头:“行吧,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跟我说吧。” 廖云旌抬起头,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沈翀笑了一下,接着揉弄他的头发,跟着拍了拍:“行了,别解释了。” “我想小崽了。”廖云旌嘴角一扯嘟囔着。 第二十九章 “行了,你把作业搞定了明天带你去动物园过瘾。”沈翀说着,把泡好的面递给廖云旌,俨然把人当孩子哄。 廖云旌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几口干掉泡面,还真的专心写起作业来,沈翀自然早就写完了,没事干坐在一旁监督他,顺便帮他订正正误。可廖云旌却不怎么配合,明明好几道题都写对了,他却非要涂改成错误答案,沈翀实在搞不懂他,拉着他的胳膊阻拦:“都做对了你还改什么?” “我成绩这么差,作业还一做就全对,那不摆明了是抄的么?”廖云旌耸耸肩。 “你作业能做对,怎么考试就不行了?”沈翀皱眉。 “紧张呗。”廖云旌说得倒是轻松,沈翀却一脸严肃地警告他:“我看你就是不上心!”这么说着敲了一下廖云旌的头。 “敲傻了你负责么?”廖云旌按着头白了沈翀一眼,沈翀哼了一声:“你廖家大少爷还用得着我养着?” “你养得起?”廖云旌笑笑,眉毛扬了扬:“你啊,陪着我就行了。” 高二的学习任务远比高一重很多,一中是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廖云旌就保持着小考不挂,大考擦边儿的分数混日子。可这重点中学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混的,高二过半,一天放学,他就被班主任给叫住了,非让他请家长到学校里来一趟。 “老师,有什么事儿不能直接跟我说吗?”廖云旌皱眉。 “不是给你告状,放心吧,我就是和你家长分析一下你目前的学习状况,为了你好。”班主任都这么说了,廖云旌也没什么可争执的,直接给廖远章打了个电话。最近廖家生意不是很忙,廖远章一听是老师找,即刻开着车就奔学校来了。 教研组里,班主任把月考的试卷平摊在桌子上,指着错题给廖远章讲:“我观察廖云旌这个学生已经很久了,他解题的思路都没有问题,但每道题却都因为粗心解错结果。就拿数学卷子来看,你看他分析的地方还是对的,可是到了计算的步骤,不是抄错数,就是写错符号……还有文科的卷子,选择题都很好,可论述题里竟然都是错别字……”班主任说着,表情有些严肃:“廖先生,我这样说您别介意啊,廖云旌犯的错误都是小学生才会错的问题,如果只是因为他粗心大意……你看他的笔迹,却并不潦草,只有认真去做题才能写得这么工整……” “老师,您有话直说就好。”廖远章忍不住打断道。 “呃……”班主任有些尴尬,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说廖云旌曾经因为摔伤伤过头部,其实有一种病症叫做读写困难……像他这样逻辑没有问题,却在书写上出现低级的错误,我还是建议您及时带他去看一下,别耽误了高三。” 这些话,是背着廖云旌谈的,廖云旌在楼道里等着,廖远章和班主任一起出来的时候显得心事重重,廖云旌于是上前去询问怎么样,廖远章半天也没说话,直到两个人走出楼道了,才忽然问起:“云旌,你看心理医生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廖云旌看了看父亲,半晌,才道:“你想听实话吗?” 廖远章停住脚步,认真地转向廖云旌,廖云旌呼了一口气:“有效果,我脑子里能浮现出画面,但是这种画面就像是计算机里那种二进制的代码,我没有转换器,理解不了它们的意思。而且……”廖云旌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最近觉得回忆这些事情很累,头疼,而且影响到了我正常的学习,一看书和字就会觉得头晕。” 廖远章愣了愣:“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廖云旌苦笑一下:“爸爸,我不想辜负你的期待。” 廖远章一瞬间怔然,廖云旌似乎能看到他因为触动瞳仁都在颤抖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拍了拍廖云旌的肩膀,嘴角扯了扯:“云旌啊,咱们不回想了,过去的事情想不想得起来不重要,珍惜现在就好。”他说着,抓紧了廖云旌的肩膀:“你自打出院也过去两年了,过几天爸带你去复查一次,看看还有没有后遗症,并发症什么的。” 廖云旌乖乖点头,廖远章搂着他两个人朝着校门口慢慢走着。 “爸,我们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说你文理科不偏科,问问我的意见让你选文还是选理。” “哦,就这啊?” “嗯。” * 廖远章的办事效率很快,说复查,没过一周就带着廖云旌去了脑科医院。先是用仪器一通检测,然后廖云旌又被医生问了几个问题,还做了一张怪怪的卷子,整整折腾一天才算完事,可以回家等待结果。 离开医院之前,廖远章在科室里和医生单独谈了很久,等到出来时,脸色并不好看,廖云旌问他,他也是没做太确切的回答。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星期,突然有一天廖远章回家,把廖云旌单独叫到书房。 “云旌,最近头还疼吗?”廖远章依然很关心儿子的健康状况。 “好多了,就是看字还是会晕。”廖云旌想了想:“只要不拼命去回忆,就没什么事。”这么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是不是诊断结果出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廖远章笑笑:“你的脑部没有任何损坏的器官,也没有血块肿瘤之类的东西。现在你觉得头晕头疼,还是心理的问题,放松些就会好。” 廖云旌点点头,就听见父亲继续说道:“最近每天去念书是不是很累?虽说马上高三了,可你也是失忆了,别为了赶进度给自己太大压力,要不然……”廖远章顿了顿,舒了口气,这才缓缓说出自己的意见:“学习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事情,要不然咱们先缓一缓,我可以给你办休学,我们请个老师在家里教你,什么时候你适应了,跟上了,再去参加高考?” “爸,是不是我的脑子还是有问题?”廖云旌皱起了眉。 “没问题。”廖远章回答得非常肯定果断:“还是怪我,之前太心急,没考虑到你还在恢复阶段……”他叹了口气:“医生已经告诫我了,以你现在的状态来看,是心理压力太大导致大脑过分疲劳了,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爸……”廖云旌有些不甘心似的,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挥手制止了。 “你先听我说完。我今天也和你妈妈打过电话商量过,我们不急着让你考学毕业,还是养好身体是第一位的。学校和家里的氛围可能让你没办法完全放松,你妈妈想接你回老家住一段时间,你愿意吗?” 廖云旌心头一动,脸上却是有些纠结的神色,过了好半天,才支吾着勉强点头:“那,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吧。” “好,你慢慢考虑。”廖远章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怎么决定爸爸都会依着你。” 廖云旌点点头,才离开书房,嘴角就压抑不住地往上扬——倒也不枉费他花了这么长时间又是跟那个心理医生探讨,又是上网查资料的,总算成功给自己添了个莫须有的精神压力导致读写困难的毛病。 考虑考虑? 呵……他巴不得早早离开二叔这个定时炸弹和廖家的监视,回到老家自由自在过他的日子呢! 但是为了做足戏份,廖云旌看似纠结地考虑了一个多星期,在高二分文理考试之前,直接一份休学申请递上去,彻底脱离了考试的魔咒。 沈翀被他突如其来的决定震惊到了,一放学什么也顾不上,就追着他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去复查,说我这里恢复得不太好,”廖云旌指了指脑子:“学校压力太大,我得静养。”他说着,耸耸肩:“最近我也的确一看见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头晕,这种状态也没法考试。” 沈翀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是廖云旌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反过来安慰他:“我没事,休学而已,以后养好了再考就行了。沈学霸你可得连同我的份一起努力学习,考个清华北大什么的!”他说着,笑起来,还是一脸的青春洋溢,伸手拍了拍沈翀的肩膀。 沈翀嗯了一声,忽然抬手按住的廖云旌的手臂,就这么抓着他的手拉过来:“放心吧。” “还有件好事。”廖云旌眨眨眼:“我爸让我回乡下静养,说不定等你放假回家就能喝上我炒的茶了。” “就你?在等十年吧!”沈翀被他逗笑了,推了一下廖云旌的脑门:“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没有我陪你上课寂寞了吧?”廖云旌笑起来。 “没你给我捣乱,还能考好点!”沈翀也笑了,手却一直攥着廖云旌的手,似乎在用这个动作说保重似的:“别担心,养好了,高考哥给你复习。” “你当都跟你似的,这么向往高考呢!”廖云旌笑得狡黠:“我巴不得不用考试呢!” “你啊……”沈翀摇了摇头,无语地去揉廖云旌的头,就听见廖云旌嘟囔:“正好我也想小崽了……”这么说着,抬手握住了沈翀的手腕,顺势拉下他的手,头也跟着抬起来,跟他四目相对,嘴角噙着笑意:“我好得很,别担心。” “看出来了。”沈翀笑得很温柔:“我不是答应过带着你考上大学么?早就知道你得落后,没事,我在大学里等你。” 第三十章 搬家的事情说办就办,等到廖云旌终于在祖宅安顿下来,正赶上采茶季,沈家架起两口大锅,每天炒茶炒的满院子都是茶香,第一茬儿的新茶给廖母分了不少,廖云旌第一天回来,就喝了一杯明前茶解渴,舒服得恨不得就地滚两滚。 “云旌啊,既然都回来了,就踏实住着,别瞎想了!梅姨给你做好吃的去哈!”梅姨来回来去地围着廖云旌忙活,廖母就坐在院子里,招呼儿子来陪她。 三月的南方,外面比屋里暖和,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廖云旌坐在廖母身边,把手送到她手心里,由她握着。 “梅姨说的对,好好在我这儿住着,正好你也喜欢这,挺好。”廖母说着,伸手理了理廖云旌的头,笑了笑:“恢复记忆的事儿,除了你爸爸,没人看得那么重,别勉强自己。” 读写障碍的病,廖远章早就和廖母提了,本来还想让家庭医生就此跟着廖云旌回来常住,但怕会给儿子带来压力最后也作罢了。廖云旌原本以为廖母会多问问他关于病情的事,却没想到她接受得那么坦然,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得了怪病似的。 “妈,大学我估计得晚几年上了……”廖云旌讪笑着,反握住廖母的手,紧了紧。 “你啊……”廖母另一只手覆上来,拍一下:“巴不得不上呢吧?”说着,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为了许诺我的事才去读书,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如果你觉得现在这样子好一些,那就照你喜欢去做好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是自己对自己负责。” 廖云旌一时无话,只好缩了缩脖子,撒娇似的对着廖母嬉笑:“温女士,不高兴啦?”他没法解释,总觉得自己的小把戏早被廖母看穿,只是懒得戳穿他。 “你啊……”廖母接着摇头,伸手抚弄一下廖云旌的头发,表情颇为无奈:“打从马上摔下来就没安分过!这次又想干什么?” 廖云旌抓了一下头,笑笑:“妈,我想学炒茶。” 本以为廖母会反对,却没想到她只是嗯了一声,竟然说了句:“好好学,费了这么大劲儿,你可别给我半途而废了。” 廖云旌愣了愣,廖母笑得很慈祥,如果说这样的默许是出于母亲的纵容……他却又总觉得,廖母的眼睛里有着复杂又浓重到让人读不懂的感情。 “妈,就知道你对我好。”廖云旌笑眯眯地往廖母身上靠,抓着她的手摩挲,廖母没好气地拍他,说他没有正形儿,廖云旌光是笑,成心跟廖母起腻,腻呼着,忽然皱了皱鼻子:“我闻见茶叶味儿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沈妈妈走进院子里来,怀里揣着牛皮纸包,笑嘻嘻地说炒了新茶让廖母品品。廖云旌忍着冲动,等梅姨拿了茶具来,由着廖母执壶,免得自己沏茶露出破绽。 沈老爹炒出来的茶,唇齿留香,意味绵长,口感妙得很,廖云旌喝着就开始心痒,廖母和沈妈妈聊了一会儿他的事,又开始说起沈翀,廖云旌这会儿低头给沈翀发了个信息:喝到你家新茶了。 那边半天没回,估计是在上课,廖云旌忽然觉得很无聊,跟廖母和沈妈妈说了声自己累了,就告辞去祖父的书房窝着,书房里的藏书之多,是老爷子毕生心血,没个十几年读不完,廖云旌挑了上次没看完的接着看,没多一会儿,电话就响了。 “到家了?”沈翀估计是在楼道里,声音非常空旷。 “早到了。”廖云旌伸了个懒腰,让自己窝在椅子里,享受着和沈翀闲扯的悠哉。 “累了?”沈翀问着,廖云旌就笑笑:“听你说话催眠。” “那我挂了啊?”沈翀也跟着他逗弄,语气里带着点笑意:“我看你一不上课就欢实了?” “沈翀你说这话怎么跟我妈一模一样?”廖云旌撇撇嘴:“沈学霸,你好好念你的高中吧,你家里这点好茶,我替你承包了。” “把你埋茶叶地里算了!”沈翀失笑,这时候,就听见他那边有人走过乱糟糟的,隐约还听见有男人调侃他:“嚯!跟女朋友黏糊呢吧?我们说一下课就往外跑呢……” 沈翀没说话,廖云旌先忍不住笑,跟着喊了一声:“亲爱的~” “你也跟着瞎起哄!”沈翀斥责了他一句,那边男生们哈哈大笑起来,廖云旌跟着说道:“你就跟他们说我是你女朋友呗,省的再有女生惦记着你,耽误你好好学习考大学!” “我是没被女同学耽误上大学,倒是被你耽误找女朋友了?”沈翀哼着开始走动,大概是避开了那些男生们。 廖云旌眉毛一挑:“嚯!沈翀沈同学,你才多大就惦记上找女朋友的事儿了?没事儿,我跟沈伯母说说,找人给你说个媒,我正好在呢,帮你把把关啊?” “你贫不贫啊?”沈翀颇为无奈:“现在书都不用念了,更没个正形了?” “说得我好像解脱了似的,我可是连字都不能看,你有点同情心吧?我是病人!” “我看你挤兑起人来精神极了。”沈翀叹了口气:“行了,要上课了,你在老家照顾好自己。” “知道,我跟我妈住总比住宿舍被照顾得好,您就放宽心吧!”廖云旌说着,笑笑:“倒是你,孤家寡人,别太想我?” “想你我还不如多做两道题。”沈翀也笑起来:“好了,挂了。”这么说着,还真就挂断了电话,廖云旌看着手机愣了愣,哼了一声,嘟囔着:“你忙,我这也忙着呢。” 说忙还真就忙起来。 清明前后,是采茶的旺季,沈家忙翻了天,廖云旌一个大小伙子壮劳力,就被廖母催去给沈家帮忙,当然他嘴上装作不乐意,心里可乐开了花。每天早早起来,跟着沈妈妈去山上采茶,顺便假公济私,照看照看自己的小茶田,山上暴晒一上午,再下山来,直奔沈家炒茶。 关于炒茶,廖云旌没来几天就提出来要学炒青锅,但现在下来的都是好茶,沈老爹和沈妈妈合力炒制,基本不敢让廖云旌上手,所谓的学习,是等今天的新茶都炒好了,沈老爹给他一副手套,抓一把小石头洒在锅里,让廖云旌练手法。 “你先别急着炒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现在手劲儿和手法都不成呢,先炒石头吧!”沈老爹笑笑:“你知道沈翀炒了多少年石头我才让他动茶的吗?” 廖云旌扒拉一把石头,歪歪头。 “反正啊,他把这锅石头全都给我炒圆了。”沈老爹哈哈大笑起来。 沈老爹自然是开玩笑,可是炒青的辛苦可是一点也没唬人。整整一个采茶季,廖云旌除了每天一早爬上山,就是在沈家院子里,抱着一口青锅炒石头——因为有前世的底子在,他的手法是越练越熟的,可是他欠缺的力道却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得出来的,就算沈老爹也连连夸奖他有悟性,还没等廖云旌开始炒真茶,指尖已经磨红磨爆了皮,肩膀也因为过劳筋络疼起来。 “你还真是肯下功夫?”晚上,廖母给廖云旌换了膏药,拉着他的手接着上药:“怎么,你以后还打算真去炒茶?” “我要真以后就在村里炒茶了,妈嫌我丢人么?”廖云旌笑着眨眨眼,就被廖母狠狠戳了一下脑门。 “有话好好说,别净给我瞎拐弯儿!” 廖云旌讪笑一下,自己挫揉着指尖:“我就是新鲜,顺便也当锻炼身体了呗!妈你知道,我自打上次出院,身体一直就弱得恢复不过来,这几天爬爬山,炒炒青,觉得体力都充沛了。” “这样也不错。”廖母点点头,捏了捏廖云旌发硬的胳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炒茶长了肌肉:“听说你还炒石头呢?” “妈,还能好好聊天么……”廖云旌撇撇嘴。 廖母笑起来:“我记得你祖父有一本笔记,专门是记炒茶制茶的,你多去书房学学。” “哦。”廖云旌点点头,心里琢磨着祖父哪有什么笔记,自己都把书房翻遍了也没见到啊?忽然表情一滞,抬头看了一眼廖母,后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廖云旌心里一沉,心说,得了,中计了。 “你不是读写障碍么?”廖母嘴角勾了勾。 “妈……”廖云旌无奈地笑开来。 “你到底打什么主意呢?”廖母看起来很淡定,但是却气势逼人,她明显还有其他猜测,偏偏就是不说,非要廖云旌自己承认。 廖云旌叹了口气,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嘟囔出声:“说我心理压力大,倒不如说我爸给我的压力更大,再在家里呆下去,他说不定都要找人撬开我的头,看看我是不是哪里组装错了,才一直不能恢复记忆。”他说着哼了一声:“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早点死心……” “你爸爸一直很宠你,你这样会伤害到他。”廖母话音一落,廖云旌的神情就有些不耐起来,他刚要开口,却被廖母按了按肩膀:“云旌,听我说。虽然你爸爸也有他的不对,但不要因为这点事情造成你们之间的隔阂,你来老家已经几个月了?你给他主动打过电话吗?” 廖云旌一时语塞,他承认自己对廖远章的感情来得不如廖母深厚,因为私生子的事情,分居的事情,还有他爱面子强迫自己治疗的事情对廖远章印象一直很差,可他作为这个身体的新主人,怎么说还是廖家的儿子…… “我今天就打。”廖云旌点点头,廖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是你爸爸,你没必要把自己的亲人推开。” 廖云旌嗯声,忽然觉得廖母似乎话里有话,他眉头紧了紧,这才意识到,他为了脱离廖远章的控制和二叔的威胁,无形之中把自己的父亲和靠山推向了廖岚风! “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你今天一定要给你爸爸打个电话,知道吗?”廖母拍了拍他,一定两个字说得很重。 “我知道了。”廖云旌点点头,就看见廖母欣慰的笑了笑。 女人,果然从古至今都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廖云旌心里忽然感慨起来,所以,这辈子他依然不打算找个女人睡在自己枕边算计自己。 第三十一章 一晃夏天过去,廖云旌在乡下的日子却一点也不无聊。早上五点起来上山采茶,回来就在沈家帮忙炒茶凉晒,不用采茶的日子,就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打一套拳法全当锻炼,然后去祖父的书房,拿出画了一半的茶园地形图接着画——经过一个夏天的上山踩点,他总算把祖父的地认了一遍,但是土壤的情况,道路水沟的分布等等更细节的东西,还得一点一点往地图上完善。 马上就是高三了,一中假期安排了预科补课,等沈翀放假回家,暑假已经过去大半,而刚刚好,他到家的那天就是廖云旌的生日。 “你算好了日子来的吧?”沈家忙着做茶,廖云旌就开着家里的车来车站接沈翀,好久没见了,沈翀似乎又长高了,一米八多的个头俨然一副大人样子,廖云旌帮他把行李塞到后备箱,故意逗他:“今年准备给我什么礼物?” “你晒得够黑的。”沈翀打量着廖云旌看,也不接他的话茬,这么说着,还上手去抓了抓他的胳膊:“还结实了。” “就当你夸我了,上车!”廖云旌甩开他,先一步上了车,沈翀跟着坐进来,还是盯着他看。 “再看我脸上也长不出花来。”廖云旌勾勾嘴角,发动车子。虽然说自打回了乡下,他跟沈翀就隔了十来个小时的车程,可大概是因为隔三差五的打电话吧,他也并没觉得和这小子分离很久,倒是现在见到了本人,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没见就能抽芽似的高出一截,沈翀也好,自己也罢,当然都有彼此的变化,也就是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朝夕相处的日子已经不复了。 “家里怎么样?”沈翀终于收回了验货似的视线,开始和廖云旌话话家常。 “就那样呗……”廖云旌耸耸肩,把老家的事情挑挑拣拣讲给他听:“对了,你爸爸终于让我碰茶了,就在昨天。”这么说着,他炫耀似的转过身子,对着沈翀眨了眨眼:“我听说你是把石头炒圆了才被允许碰的茶?” “听他瞎说!”沈翀无奈的摇摇头,但就算是沈老爹满嘴跑火车,廖云旌进步的速度也可以说是惊人的,他还算有些悟性,那也是扎扎实实练了一年多才摸到茶,这小子才炒了几个月? “你跟老头子撒娇使计了吧?” “扯淡!我可是靠真本事!”廖云旌哼哼着,沈翀没夸他让他有些不爽,嘴巴撇了撇:“回头拿我炒出来茶糊住你的嘴。” “好,我等着。”沈翀笑了笑,瞥向廖云旌骨节分明的手指,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温柔。 不到一个小时,俩人才算风尘仆仆到了家,廖云旌让沈翀自己下车把东西放回家,自己停着车在门口等着,让他放好了行李就回来,他把他拉回温家洗澡。 已经入了伏天,乡下地方更是炎热无比,才从车里出来,热浪扑面,就是一身的汗。沈家忙活地鸡飞狗跳了,没有沈翀洗澡的地儿,温家地方大,设施也齐全,两家人也早就不见外了。于是沈翀二话没说,迅速放好行李,就又跑回车上。 廖云旌启动车子,看了他一眼,这人额角也是细密的一层汗了,但是表情倒还很从容,耐热得很。 “你身上热死了。”廖云旌抱怨着沈翀身上的热气,飞速开回家里,梅姨听见车子动静就迎了出来,廖云旌下了车就拿手扇着风闹热,急火火地跑去堂屋吹电扇,沈翀在后面和梅姨说着话,狼牙嗷嗷地窜出来往他身上扑,廖云旌瞥见小崽忽然从窝里窜出来,一晃眼窜进屋里,往自己脚边上躲,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怕沈翀。他笑了笑,给小崽喂了一块西瓜。这会儿,沈翀已经去浴室洗澡了,狼牙还在兴奋中晃着尾巴颠颠地跑进来,小崽就地打了个滚儿,这才活分起来,钻到电风扇跟前跟廖云旌一块儿吹风。 “吃西瓜。”梅姨端了切好的冰镇西瓜给廖云旌解暑:“给沈翀留几块,别都吃了。” 廖云旌吐出一口籽,点点头,舒服地叹了口气:“我妈呢?” “午睡呢,你们俩一会儿别咋呼。”梅姨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去忙别的,廖云旌坐在桌边,自己溜溜吃了大半个西瓜,这才等到沈翀出来。 沈翀穿着短裤,裸着上身,身上的水珠草草擦了擦,头发尖儿还挂着水,几步过来坐下,身上的水珠就甩到廖云旌身上。廖云旌忽然觉得脚边上又软又暖,原来是小崽又藏过来了。 廖云旌顺手递了西瓜给沈翀,沈翀刚接过去,却歪着头瞧了一眼他的手,顺势就抓住了他的手指,摸了摸他的指尖——因为不断地磨皮,廖云旌的指尖已经有了茧子,沈翀这么摩挲了一下,点点头:“还是下了功夫的。” “你以为……”廖云旌翻了个白眼:“开始的时候,指甲还裂呢,早长好了。”他说着,随手摸了一下沈翀的指头——果然也是硬的跟铅块儿似的。 “我答应你爸一会儿帮他送货到镇上。”廖云旌吃饱了,托着头看着沈翀吃:“你跟我一起?” 沈翀的哥哥在镇上开茶铺,家里的茶有一小半是自产自销的,以往都是沈老爹送货,今年倒是廖云旌主动说了,要帮“师傅”干点活儿。 “嗯。”沈翀点点头,几口把瓜吃干净,端着盘子去院子里倒了瓜皮,顺手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把干净盘子放回厨房,这会儿廖云旌已经拿着沈翀的衣服出来,沈翀接过来套上,跟他上了车。 今年沈家的收成不错,因为雨水充沛,茶叶的品质很高。沈老爹帮着他们把打包好的几大箱子茶叶码放好,嘱咐了他们几句,这才放心让廖云旌把车开走。镇上不远,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沈翀认识路,领着廖云旌到了沈哥哥的茶铺。 这还是个不小的门脸,装修的古色古香,柜台上除了龙井还有其他地方的进货,茶品种类很多,一进门还专门设了一个茶位,可以现场冲泡。再往里走,一个柜台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茶宠,茶具。这地方是沈家哥哥和别人合伙儿开的,据说是人家拿的钱多,里面的摆件有不少是高级货或者古董,那个人喜好这个,专门拿来卖的。 “这就是你同学吧?”沈哥哥和沈翀容貌相似,但是比沈翀外向,笑起来像个大孩子,黝黑的脸上似乎都能放光似的,他不见外地拍拍廖云旌的肩膀:“前年这小子在我店里折腾了好几个月,非要捏个茶宠送人,我可算见着正主儿了!哈哈,我开始还以为是送谁家小姑娘呢!” “他捏得那么难看,送姑娘早就给搅合黄了,多亏是送我,我不嫌弃。”廖云旌说着,沈大哥哈哈大笑起来,扭头对着沈翀说:“你这同学有点意思,哈哈!我喜欢!”说着,拉着廖云旌去茶位:“来来来,哥招待你,咱尝尝新来的功夫茶!” 功夫茶顾名思义,可是一种冲泡起来极为费事的茶品。沈大哥搓搓手,抱出一套专门的茶具,与绿茶茶具不同,茶壶底下还放着一个陶土罐似的小火炉,专门烧碳煮水用的。只不过这会儿烧火太麻烦,茶盘上装着个加热盘,可以电子加热。 “铁观音行吧?”沈大哥忙活着煮水烹茶,自己人倒也没那么多讲究了,沸水高冲入壶,香气顿时四溢,这注水注到壶口水面圆张,将溢未溢是技术,茶沫全部浮在水面上,用壶盖刮去浮沫,再盖好。 廖云旌专心盯着沈大哥展示茶艺,热水烫了壶,过了小会儿,沈大哥便倒出第一泡茶来让他们两个喝,廖云旌呷一口,茶是好茶,可是水不活,欠了点味道。 “哥,我能常来吗?”廖云旌把空盏推到沈大哥跟前,笑眯眯的求续杯。 “那必须的,你喜欢来天天来呗!有小帅哥给我看铺子,茶肯定卖得快啊!”沈大哥实在地憨笑着,给他续茶。茶桌的一角摆着个半成品的茶宠,看模样是个蟾蜍,旁边还用塑料布裹着不少陶土,廖云旌瞥向那边,沈大哥便跟着解释给他听:“这是大老板的,他好做这个,也放在店里卖。不过他大多数还是在他自己家捏,他家里能烧窑。” 廖云旌点点头,看着那块儿陶土半天,忽然兴起找沈大哥讨起来,这东西也不值钱,沈大哥很爽快就许给他了。说话之间,天色将晚,廖云旌还得开车赶回去,于是只好和沈大哥先告辞,和沈翀一起往家里开。 “你要那土块干什么?”一上车,沈翀就问他。 “玩呗。”廖云旌没正面回答,只顾着专心开车,一路无话,快到家的时候,廖云旌忽然想起来什么:“我说你不是真忘了吧?” “什么?”沈翀傻愣愣的,云里雾里的样子。 廖云旌啧了一声,把车子停好,扭头不爽地看着沈翀,一字一顿道:“今天我生日。” 沈翀啊了一声,看到廖云旌脸黑了,忽然又乐了,他伸手去摸廖云旌地脑袋,同时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递给他:“行了,给你给你,生日礼物。”他说着,笑着摇摇头:“跟催债似的!” “这什么?”,廖云旌困惑地翻看着纸盒。 “回家再拆。”沈翀笑了笑:“今天你生日,你快回家吃饭吧,我也回家,吃完饭来找你。” 廖云旌带着一肚子疑问下了车,自然等不及进屋,就把礼物拆了,盒子里竟然是一盒磁带,他不禁皱起眉,心不在焉地把晚饭吃完,就迫不及待地借了梅姨的收音机,在自己房间把卡带放进去。 收音机里传来音质不佳的刺啦省,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说话了,这是沈翀低沉有力的声音。 “云旌,生日快乐。今年的生日我本来准备了别的想送,可是你却突然得了读写困难的病,我思考再三,还是决定临时把礼物换了,希望这份礼物能够陪着你度过在老家寂寞的每一天。” “谁寂寞了?”廖云旌翻了翻白眼,就听见收音机里传出来违和的声音。 “高二下学期,代数,第一章,导数的定义……” 廖云旌彻底愣住了,直接懵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沈翀这个混蛋竟然把自己没法念的课本录成磁带当生日礼物了?! 第三十二章 高二一个学期的课程下来,也是不少教科书。廖云旌正纳闷一张磁带能录下来多少的时候,沈翀拎着个就上门了——不用说,书包里满满都是他录音的教材。廖云旌此时此刻的心情,真是……无以言表! 廖母听说了这个事情,笑得停不下来,直叫廖云旌好好学习,别辜负了沈翀给他费心思录的这些磁带。 高三要提前开课,假期一转眼就结束了,沈翀回到学校就更忙碌起来,基本上一周才能和廖云旌通一次电话。廖云旌这边也是没闲着,青锅日渐炒熟了,渐渐能把自己的手艺发挥出来,秋白露的鸡肋茶在他手底下,也能炒出醉人的香味。沈老爹直说廖云旌这可是遗传了温家老爷子,天生的悟性,假以时日,一定有大出息。而且还满口地答应,等过完年,就让他学炒辉锅。 年还是得回廖家过,廖岚风瘦了些,哮喘的毛病还是没好,廖父还是老样子,整天忙公司。据说最近正在竞标一块地,关系一层层都打点好了,唯独还有个老领导不买账。 因为忙活这个事儿,几次约老领导都约不上,廖远章过年都没吃上安稳饭,倒是等到大年初六了,才得空说廖家人一起去外面吃顿家宴。 廖家亲戚不多,廖远章是老大,底下只有二叔一个弟弟,说是家宴,也就是廖远章,廖云旌和岚风,还有二叔二嫂,一共五口人。虽说没几个人,排场倒不小,在五星级酒店中餐厅开了个包房,点了满满一桌的菜。 这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但是少了个廖母,廖云旌总觉得替她不值得,本来也是摆着六把椅子的圆桌,廖远章时不时也会看向那把空椅子,叹口气,接着喝一口酒。 “我去上个厕所。”廖云旌忽然站起来,朝外走,走到走廊里,才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 电话是沈翀打来的,也不知怎么赶得那么巧,沈翀回家那天,正赶上他回t市,俩人直接给错过了,沈翀电话打过来直接就问:“我后天就回来上课了,你什么时候走?” “怎么着,还非得见一面啊?”廖云旌笑笑:“我不急着回去,等你。诶,我在外面吃饭呢,回去再跟你说吧!”这么说着,就看见茶妹推着个小车,车上全是功夫茶的茶具,从他面前过去,进了一间包厢,估计是要做茶艺表演的。 廖云旌失笑,摇了摇头,自语道:“骗钱么这不……” “怎么骗钱了?”跟着就有人问,廖云旌一扭头,是个老头儿,也跟他一样,好奇地伸长脖子往包厢里看,还嘟囔着:“这儿可是茶艺表演出了名,小孩儿你别乱说人家啊?” 廖云旌眉头一挑,哼了一声,包房里慢慢飘出茶香,他皱了皱鼻子:“茶倒是好茶,金骏眉吧?” “嚯,这还能闻出来?”老头儿也学着他的样子皱皱鼻子:“你这小孩儿刚才看见茶叶袋了吧?” 廖云旌笑了笑,忽然觉得这老头儿,老小孩儿似的,挺有意思,也就起了跟他多说两句的心情:“这泡茶有几个讲究,一个是水,一个是火,活水配活火是最好,在市里没有活水也就算了,功夫茶具里头本来配着红泥小火炉就是烧炭煮水的,这饭店里不让用明火,这一步都给免了……”廖云旌说着,摇摇头:“白浪费了好好的金骏眉……” 老头儿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从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包茶叶:“诶?我看你会几手?我这可还有铁观音了!” 廖云旌直接被这老头儿给逗乐了:“那我也没茶具啊!”这么说着,一掏口袋,发现口袋里竟然还真有一兜子绞积碳!这才想起来,这还是临走时去沈大哥店里蹭茶喝顺的,就一直揣在羽绒服口袋里忘了拿出来。 “算了,这个送给您得了。”廖云旌笑笑,把一袋子炭块递给老头儿:“这是潮州产的绞积碳,是绞积木烧出来的,烧起来一点烟臭味儿都没有,火苗是浅蓝的,火焰也均匀,是好东西。你要是真喜欢功夫茶,就带回家用这个烧火煮水试试。”廖云旌说着,眨眨眼:“别花钱让小姑娘给您瞎鼓捣了。” 老头儿忽然笑起来,念叨着廖云旌鬼精鬼精:“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包房的?” “金骏眉是您带来的吧,带了一路?”廖云旌笑嘻嘻的:“您身上这股子茶味儿啊,跟那屋里的味儿一模一样!” “嚯!好鼻子啊!你这小子有两下子!”老头儿笑着拍了拍廖云旌的肩膀,这会儿,就听见廖远章喊他,廖云旌扭过头,就看见廖远章正朝自己走过来,然后愣了愣,快步上前,却是盯着那个老头子。 “这不是陈局吗?这是什么风给您吹这儿来了!哈哈!”廖远章似乎很惊喜,过去搂住廖云旌就介绍到:“云旌,快叫陈伯伯。” “廖总,这是你儿子?”老头儿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您别逗了,您还跟着他们叫什么廖总,叫小廖得了!”廖远章笑笑,拍了拍廖云旌的肩膀:“是呢,我儿子,这不大过年的全家出来吃顿饭么!” “嗯,看这个机灵劲儿,到挺像你。”老头儿哼了一声,又瞅了瞅廖云旌:“行了,回去享你的天伦之乐去吧!” 廖云旌一听见这人是陈局就明白了,这是最近欺负廖远章拿不下标的那个老领导,也还真不知道这碰上碰的真是巧合还是安排好的了。廖云旌看了一眼陈老头儿,看得出来,对方多少也跟自己一样抱有怀疑,但就算是这样,廖远章那里还在趁热打铁,要约陈老头改天吃饭,陈老头哼哼一句到时候再说,就转身回了包厢。 “你小子还真能旺我啊!”廖远章笑着摸了一下廖云旌的头:“你跟陈局长乐呵呵的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啊,”廖云旌不想提茶叶的事儿,随便编了一句:“他上完厕所就找不着包房了,我给他带回去的。” “哈哈,你小子……”廖远章大概挺高兴的,搂着廖云旌就回了包房,一顿饭的功夫,止不住说自己运气好,儿子都冥冥中给他帮忙,吃了一阵子,廖远章就去旁边包房给陈局长敬酒,喝回来的时候满面红光,想必是把老头儿哄得不错。 “我跟陈局说好了,下礼拜去他家做客,他家有个小孙女上小学成绩不行,正好我说让岚风去给她补补课,云旌你也一块去,陈局点名了你必须得去!” “哦。”廖云旌点点头,心说,这老头该不是惦记着让他给煮功夫茶吧? * 去陈局家拜访安排在正月十四,沈翀大年初十就回t市,廖云旌特意嘱咐他带点绞积炭和家里的好龙井,沈翀纳闷他要炭干什么,廖云旌没多解释,就让他带回来再说。 沈翀的火车是中午的,廖云旌开车把他接到宿舍,中午还和胖爷他们定了饭局,干脆直接捎上沈翀。 饭馆儿是胖爷定的,是个烧烤店,这几年胖爷身高抽得挺快,身上已经不胖了,就是一张娃娃脸还有点婴儿肥,廖云旌带着沈翀进屋的时候,胖爷正和女朋友打电话,脸上乐开了花。 郑家哥俩也在,他们家里给安排了军校,毕业就去服役,倒也不忌惮高考了,看见廖云旌和沈翀,就哈哈调侃着:“这不辍学儿童和高考考生么!” “滚蛋!”廖云旌踢了一脚郑家哥哥的椅子腿儿,自己抽出椅子坐在,瞥了一眼胖爷:“差不多行了,秀恩爱死得快啊!” “挂了啊,宝贝儿,乖。”胖爷说着恶心的话把电话挂了,廖云旌哼哼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小包,顺手递给服务员:“把茶给我们沏了,沸水冲。” “我说廖少你还能行么?提前退休了吧?怎么跟个老头儿似的,饭前还得喝茶呢!”胖爷哈哈笑起来。 “少废话!我乐意喝你管得着么!”廖云旌白他一眼,他们几个人从初中玩到高中,从来说话直来直往,谁挤兑谁都不带真生气的,这敞亮劲儿,廖云旌受用极了。 “诶,大郑,土地局有个老头,姓陈,是个局长的,你听说过吗?好像说年轻时当过兵,好像跟你爸还是一个部队的。”廖云旌把菜单丢给胖爷点菜,自己侧头跟郑家大哥说话。 “我是记得有个陈伯伯,不过陈伯伯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个陈伯伯……”郑家哥哥皱起眉:“怎么?你爸找他办事啊?你怎么还给打听上了?” “没事儿,就好奇问问。”廖云旌耸耸肩。 “不过要说土地局的,倒好像是有一个姓陈的伯伯,不常来,我就记得他挺爱喝茶的,写一手好书法。”郑家弟弟忽然提起来:“这老头儿挺怪癖的,所以有点印象!” “哦,我就随便问问,没事儿。”廖云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仨说什么呢?怎么我听着这么猥琐呢!晨-勃晨=勃的!”胖爷哈哈大笑起来。被廖云旌这边三个同时骂了一嗓子滚。 “行行行,我滚了,廖少你吃什么,自己点!”胖爷说着,把菜单丢过来,廖云旌正想拿,半路却被沈翀拦截了,廖云旌扭头看他,就见沈翀低头看了一眼菜单,又抬头跟他对视:“想吃什么?五花肉?黑椒牛柳?鸡翅?奥二郎烤翅?……” “……”廖云旌愣了愣,就听见胖爷嗨的一嗓子:“卧槽这小子不提我们都忘了,廖少你读写障碍啊!” 廖云旌眉毛一挑,对着胖爷比了个中指,然后转向沈翀,这人还在认真给自己读菜单,他笑笑,随便点了几个吃的,挥挥手:“行了,别念了,剩下的你看着点吧!” 这么说着,茶上来了,廖云旌给他倒了一杯,推过去。 “诶诶!我们的呢!”胖爷急了。 “你们年轻人不是不喝么!”廖云旌笑笑,自顾自倒满,把茶壶往转桌上一放:“仨少爷,自己倒!” 这顿饭吃得很是痛快,东西好吃,跟这几个人说话也是顺心顺意,大家都当廖云旌真有读写障碍,但似乎谁也没把这个当太大的事儿,调侃着也不避讳,反而是这种态度让廖云旌一点也不会不自在了。吃得差不多了,胖爷说了句自己高三也是考不上国内大学,家里让他出国了,廖云旌就调侃他们一个两个以后军人的军人,海龟的海龟,学霸的学霸,自己就一高中肄业,胖爷哈哈大笑起来,说以后哥几个罩着你,放心吧!廖云旌也笑起来,递给胖爷一串大腰子,点点头:“行了,说说罢了,我们沈翀还在大学里等着我呢!” “嚯!那让他且等着去吧!”胖爷起哄道。 撸完串儿出来,胖爷他们都有车,几个人又是互相拍打了半天肩膀,好兄弟讲义气的,就各自上车,廖云旌把沈翀送到学校,顺口问他:“明天开始补课了?” “嗯。”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廖云旌扭头朝他笑。 “德行!我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沈翀也笑了。 “等会儿,赶着投胎呢?”廖云旌哼了一声,解开安全带,低头去翻包。 “找什么呢?”沈翀愣了愣,没一会儿廖云旌掏出来一个小包裹,递给沈翀,狡黠地笑了笑:“生日礼物,打开看看呗?” 沈翀接过东西,立马打开来,包裹里是个紫砂质感的小和尚,也是盘着腿坐着,一只手抓着脑袋,一脸呆萌呆萌的,长相十分眼熟。 “这是我?”沈翀这么说着,翻过来看小和尚脚底板上果然刻了沈翀两个字,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您这是抄袭啊?” “抄个屁,我做的比你那个面容模糊的和尚强多了吧!”廖云旌眉峰一挑:“而且,我这个开过光!” “开什么光?” “文曲星前供奉了几个月,给你求的金榜题名!”廖云旌笑开。 “得了吧,”沈翀无奈地摇摇头:“哪来的文曲星?” “我啊!”廖云旌大言不惭地拍拍自己,眨着眼:“我可是按照老令,把这东西天天放床头,每天三炷香,一个供果地供着!”只不过,三炷香是中南海牌的,供果每天晚上都当加餐吃了。 沈翀瘫着脸,一副非常无语的表情,廖云旌视若无睹,白了他一眼心说,给我自己上供怎么了?你家祠堂里拜来拜去那么多祖先最早也不过清朝的,我可是明朝来的,与其求祖先庇佑,还不如求我显灵呢! 第三十三章 正月十四一大早,廖云旌就收拾得体体面面,带着岚风,跟着廖远章直奔土地局那个陈老头家。 陈老头住在一处老式的居民楼里,墙还是红砖,上面爬满了爬山虎的枯藤,前几天一场雪,藤条上挂了白乎乎的一层,廖云旌进楼洞子时刚好有一撮雪掉进脖子里,冻得他一个激灵。 站在陈家门口敲了几下门,陈太太就来开门,笑得一脸慈祥把人往里面请,陈家布置的古色古香,红木的家具散发出淡淡的木头香气,家里的花瓶水罐子都是青花瓷或者釉色,廖云旌看得这叫一个舒坦。陈老头在阳台浇花,看见他们来了也只是随意打了招呼,并不怎么热情,廖云旌笑笑,这是陈太太倒茶给他们,廖岚风嘴快说了句:“廖叔不喝茶。”结果,陈老头扭头看了一眼,廖远章连忙笑着端起茶盏:“喝得少,喝得少,也喝的!”说着,呷了一口茶,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 廖云旌也跟着喝了一口,便不喝了。 这是龙井茉莉,可惜茶品太次了,茉莉花香把龙井的清香全掩盖掉,可惜了好龙井。 陈老头这会儿终于浇好了花过来坐着,看了一眼廖家三口,笑笑:“我这茶叶还行吧?” 廖远章赞不绝口,廖云旌却没说话,陈老头视线看过来,他抿着嘴边笑边眨了眨眼。 这时候,陈家的小孙女跑了出来,廖远章于是让廖云旌带着岚风去陪妹妹玩儿,廖云旌知道这是支开自己谈正事,于是也很懂事的拉着岚风去哄妹妹。对付小孩子,他就不如岚风有一套了,他只顾在一边坐着,岚风几句话就让小女孩又开心又崇拜的,廖云旌忍不住看了岚风一眼,这小子越长越清秀,一双凤眼一眨简直桃花泛滥,以后肯定是个多情种子,他笑着摇摇头,心说这小子没准就遗传了廖远章的一个风流。 这么想着,他就有点坐不住,借口上厕所,去阳台看陈老先生养的花花草草,正对着花架子,装裱了一幅字,也不知是不是出自陈老之手,但是笔迹苍劲有力,写了个有容乃大。 这边正看着,陈老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朝他眨眼:“小子,你给我的炭我可是还没用呢!” “陈伯伯,今天我算认门儿了。”廖云旌笑笑:“泡茶得泡给明白人,今天就算了吧?” “怎么意思?还摆上谱了?” “陈伯伯你没看出来,我爸不喜欢茶?”廖云旌倒是实诚:“茶道我可是偷着学的,你不能出卖我吧?” “哈哈,出卖你?你小子这都是什么词儿啊!”陈老头笑起来,廖远章这会儿也走过来,跟着掺和:“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啊?” “说陈伯伯的字呢,有容乃大,写得霸气!”廖云旌笑笑,指着墙上装裱的墨宝:“我正打算跟陈伯伯请教呢!” “你还会书法?”陈老头一愣,脸上倒是喜不自禁,廖远章也愣了一下,但是惊讶的表情稍纵即逝,立刻打圆场道:“嗨,他就是随便练练,怎么的,云旌,你还想让陈伯伯指导一下怎么着?” “好啊,我好这个,来书房给我写几个字瞧瞧!”陈老头倒是挺高兴,拉着廖云旌就走,廖云旌扭头看见父亲有些担心的样子,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手里比划了一个ok。 比起菜鸟级别的茶道,陈老头的笔墨纸砚显得专业多了,廖云旌摸了摸宣纸,自己给自己磨墨,挑了一只趁手的笔,想了想,提笔一挥,终于得以写回毛笔字,心里这叫一个舒爽 “痛快?”陈老头愣了愣,忽然笑起来:“我说小廖啊,你家儿子有点意思,这字写的潇洒,有大将之风啊!” 宣纸之上,痛快两个草书大字写的恣意狂狷,一副不受束缚要冲破纸面的阵势,廖远章也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有这种才艺,也是愣了半天,跟着笑起来:“我都不知道他自己练得这么好了,哈哈……” “你家儿子是个好苗子,得多多培养!” “你要不嫌弃,要不给他指导指导?”廖远章很是高兴。 “我?呵……老头子瞎指导!”陈老头切了一声挥挥手,廖云旌这时候忽然插嘴:“那要不切磋切磋?” “去!小孩子瞎说什么呢!陈伯伯书法写了多少年了,能跟你切磋吗?”廖远章忽然训斥起廖云旌,后者耸耸肩。 “我说你小子没大没小的,怎么,还跟我老头子不服气了?”陈老头眉头一跳,也来了劲头:“嘿!我还非得指导你不可了!你小子以后给我常来,我非写到你服气为止!” “哈哈哈,那敢情好啊,让云旌拜个老师得了!”廖远章接着陈老先生的话头,伸手拍拍廖云旌:“听见没有?还不叫老师?” “陈老师。”乖乖叫了一声,廖云旌抬眼看向陈老头,满眼都是狡黠。 陈老头看他这样子,跟着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真是随死了你这个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