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判官日记》 第1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快走快走,都已经是死人了,就别再留恋人间繁华!” 顾岩呆住了,他本是今年的新科状元,簪花跨马游长安,正在得意之时,谁知马却受了惊,等回神过来时,却已到了这里,这穿着浑身白衣的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死了?他好好的又怎么会死呢? “两位兄台,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你为何说我是死人?”顾岩颤抖着声音问道。 前面那个穿白衣的回过头来,泛青的脸上挤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他说;“自然是到你该地的地方。” 穿黑衣的不耐烦的说道:“行了,别耽误时间,赶紧走吧。” 说完,他手拉铁索,顾岩一个趄趔,踉踉跄跄的跟在他们身后。 不知几时,他们到了一处荒野,顾岩举目四望,前方雾茫茫的,到处都是一片混沌,顾岩似乎隐约还听到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他心内惶然,问道:“两位大哥,敢问这里是何处?” 那穿黑衣的面无表情的说道:“酆都!” 顾岩懵了,鬼城酆都,难不成他还真死了?他停下来,不肯再往前走,嘴里还急道:“我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你们……你们如何敢随意拘我?” 那穿白衣的吊着两只眼睛斜睨了他一眼,说道:“阳间的皇帝,凭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管不到咱酆都的事。” 说完,他又拉着套在顾岩项上的铁索,嚷道:“别啰嗦了,走快点。” 仍是顾岩如何挣扎,也只得被跌跌撞撞的拖着往前走,不一时,他们越过一条波涛汹涌的暗河,随之,顾岩眼前便映出一个高耸巍峨的城墙,城墙上悬挂着一排灯笼,只是却更显得昏惨惨阴测测,那城墙上方刻着几个大字,顾岩仔细一看,乃是‘鬼门关’三个隶书。 “真的是地府!”顾岩脸上惨白,嘴里喃喃自语。 想来那两个无常对顾岩这种惊慌失措的情形看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穿白衣的还好心宽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只要你在世为人,凭你是天潢贵胄,还是贫贱百姓,都要打这里经过,不过是早是晚罢了。” 穿黑衣的无常听了这话,瞥了白无常一眼,冷声说道:“自然是有差别的,不然为何阳世间有英年早逝之人,亦有长命百姓之人?” 白无常被噎了一下,他好心劝慰这刚拘来的鬼魂,就是为了叫他不再留恋过去,好生跟他回阴司去,谁知倒被老搭档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而那顾岩听了黑无常的话,心内更是悲戚苍凉,他本是有大好前程,家里还有未曾奉养的爹娘,谁知不过一夕,就成了黑无常口中所说的英年早逝之人。 顾岩回头望了一眼,他的身后是一片混沌,已看不到来路,白无常对他说道:“别望了,黄泉路向来是有来无去的。” 说罢,那两个黑白无常拉着铁索将顾岩带入鬼入门,刚进入城门,那鬼吹狼嚎的声音更甚了,四周还有几个孤魂野鬼,见黑白无常带了新鬼进城,纷纷聚拢上前,伸着手说道:“打发点儿钱吧,打发点儿钱吧……” 顾岩一看那些来讨钱的鬼,个个蓬头垢面,有的还伸着三尺长的舌头,看起来恐怖至极,他唬得后退几步,白无常挥了挥手,赶着那些鬼们,嘴里还喝斥道:“这是新来的,还是热乎着呢,哪里的银子?” 鬼们被喝退走了,白无常还望着顾岩,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别怕,这些鬼欺善怕恶,你比他们更狠就是了。” 黑无常仍旧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情,他说:“做了二十余年的人,一时不能适应做鬼罢了。” 白无常嘴里‘啧’了一声,他没理会黑无常,而是对顾岩说道:“你呢,现在既然已进了鬼门关,就别再想着回去了,等会儿勾了你的名字后,就能排队去投胎了。” 顾岩呆若木鸡的点了两下头,他跟着那两个无常往前走,却看到一处宫殿门口,排了一条长队,那些人里面,有老人,有孩子,有妇人……每个人神情举止竟是各个不同。 白无常对他说道:“喏,你在这儿排着就行了。” 顾岩被他们推到队伍的最末尾,黑白无常正要离去之时,有个身穿玄色袍子的人却走了过来,顾岩抬眼一看,只见那人剑眉星目,身高颀长,左手执薄,右手拿笔,只是脸上却冰冷冷的,叫人看了不敢亲近。 “崔大人,你怎的过来了?”那白无常出声问道。 这姓崔的大人先瞥了顾岩一眼,又问道:“这人可是你们子时在秦城带回来的,名叫顾岩,原籍青州宋县人?” 白无常点了两下头,他说道:“正是呢,你特意过来,可是出了何事?” 崔大人示意黑白无常将顾岩带走,那两个无常互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何缘故,于是将顾岩从队伍里提走,随着崔大人进了一处森严的正殿内,顾岩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殿前悬挂一块匾额,上刻着‘生死司’三个大字。 进了殿内,里头朴实无华,倒是不似外间昏暗,再看那堂案前,悬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站着,你背地做些什么,好大胆还来瞒我!下联却是:想下,俺这里轻饶哪个?快回头莫去害人! 只经了眼前所见,又听那两个无常称呼这人为崔大人,顾岩便心知这人正是阳间书中所称专判善恶,断人生死的崔判官了。 崔判官背手而立,望了顾岩半晌,顾岩与他视线相接,只觉得心内像是被铁锤猛然重击一般,竟呆呆的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崔判官望着黑无常,说道:“你二人一向只拿恶人,如何竟将他带了回来?” 白无常开口,他说道:“崔判官有所不知,我与老白原本是要去拿那秦城的一个恶官,谁知经过时,却见他魂魄离了肉身,又不见牛头马面去勾他的魂,只恐时辰一过,他成了孤魂野鬼,无端受罪,这才将他引了回来。” 黑无常见崔判官面沉如水,问道:“崔大人,莫不是有何变故?” 崔判官一翻生死薄,黑无常见了,微微一惊,原来薄上写着青州宋县顾岩,阳寿三十一年,他们竟是提前将人家的引入地府来了。 那白无常凑过来一看,顿脚说道;“哎呀,这人竟还有十年的阳寿呢。” 顾岩听了这话,他怔了一怔,问道:“我既然还有十年的阳寿,你们为何现在就将我引入地府?” 黑白无常二人互视一眼,竟闹出这样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 顾岩见他们不作声,急着又说:“好在我还没有投胎,趁着现在,你们赶紧将我送回阳间罢。” 崔判官和黑白无常三人俱是不作声,那顾岩也不似先前那般惧怕了,他急着争辩道:“我阳寿未至,你们却出了这样的差错,趁着我肉身未腐,赶紧送我回去是正经的。” 白无常叹了一口气,他说:“我先前已说了,咱们阴间向来是有来无去,我们就是想送你回去,那也送不了啊。” 一旁的崔判官看了顾岩片刻,他伸手一划,一面孽镜台现入眼前,顾岩一看,只见那镜中现出一具尸身,尸身面目全非,手足皆断,他再细细一看,只见那尸身上正是自己早前穿的大红色状元吉服,他脸色惨白,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竟是久久不得回神。 白无常望着顾岩,他说:“你看看,尸身也毁了,别说没有回路,就是送你回去了,你那身子也不能用啊。” 这话更是好比拿锥子扎顾岩的心,顾岩浑身发抖,连眼圈儿也红了,过了许久,他瞪着崔判官,嘴里说道:“你们……你们草菅人命,我要见冥君伸冤。” 崔判官却道:“你生来命格轻,想来是跌下马时魂魄出窍,即便黑白无常二人没有引你回来,你的魂魄也归不了身子,到头来若是魂魄不归入地府,七日过后,只会魂飞魄散,连投胎也不能了。” 听了他这话,顾岩哑口无言,那崔判官顿了一下,又说:“再一则,你原本便是冥君钦定的下任判官,十年阳寿过后,也是要回归地府任职。” 顾岩楞了一下,也不知这崔判官说的是什么意思,那黑白无常二人却是听懂了,原来,地府判官二百年一轮职,这崔判官本名崔震山,在地府已任职一百九十五余年了,只待下任判官一到,他便可卸职归去,谁知下任判官倒是提前来了,也难怪他们刚把顾岩的魂魄勾回地府,这崔判官就寻了过来,幸好来得及时,若是顾岩投了胎,岂不是坏了冥君大事了。 白无常拍掌笑着,他对顾岩说道:“竟是巧得很,原来你是下一任的阴司判官。” 顾岩却并没多高兴,为何他会被钦定为下任判官,如今他提前来了,眼前的崔判官又该往何处去? 第2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如今,顾岩平白无故遭了这无妄之灾,又不得返回阳间,甚至于连投胎也不行,简直叫苦不迭,白无常见他可怜,安慰道:“状元郎,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别难受了。” 顾岩心内微恼,他说;“别叫我状元郎,状元郎是文曲星下凡,我死后却下了地府,算什么状元朗?” 那白无常无辜的望着顾岩,说道;“是凡人想得太多,你想啊,凡间三年出一个状元郎,文曲星哪儿忙得过来啊。” 顾岩被噎了一下,最后索性瞥过头去,看向别处。 地府里这起公案未了断,又涉及下任判官,沉默了片响的黑无常说道:“依我看,此事还需上报冥君,请他来定夺。” 白无常也跟着直点头,关键时刻还是他的老搭档有主意,他说:“老黑说得对,请冥君来定夺再合适不过。” 崔震山沉吟片刻,他望了一眼顾岩,见他面带怒色,说道:“那就先行禀告冥君罢。” 顾岩心说,去见冥君正好,他还想请冥君作主呢,到时就问问冥君,古往今来,有没有这般离奇的事。 一行四个鬼出了‘生死司’,走了大半日,他们四人到了一处庄严森森的宫殿,顾岩抬头一望,只见宫阙重重,似乎望不见尽头一般,宫门处一左一右,立着两个身高八尺的恶鬼,一双眼睛犹如火炬,长得青面獠牙,看起来甚是恐怖。 先前在‘生死司’里,顾岩几乎快忘了他如今正身处鬼城,此时见了这两个恶鬼,顿时被惊得面如土色,连半边身子都麻了,白无常蹭到他身旁,指着那两个恶鬼说道:“你不必怕,这两个鬼,左边的那个叫子兀,右边的那个叫巨琼,上古时期就镇守地宫,如今你也是鬼了,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顾岩默默的看了白无常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进入宫门,只见自里往外,每处宫门口都守着鬼将,更显得宫殿肃穆威严,这些鬼将见了崔震山纷纷行礼,不一时,他们到了内殿,顾抬头一看,殿前一块匾额,书写着‘阎罗殿’三个大字,他心知,这殿内的主人便是阴间的冥君秦广王了。 正在顾岩发楞时,他感觉衣袍被人扯了两下,顾岩低头一看,一个只有七寸长短的老头儿正站在他面前,那老头儿穿着一身朱红色的衣裳,一把胡须白花花的,脸上笑容可鞠,见到顾岩时,便冲着他伸出手,顾岩呆住了,不知他要做什么。 四个鬼当中最热心白无常跳出来了,他急着对那老头儿说道:“衡翁,这人是新来的鬼,哪有钱钞给你,你放过他罢。” 那老头儿也不开口说话,仍旧只是笑眯眯的望着他们,只是却无论如何也不让开路,手里还拽着顾岩的袍子不松手。顾岩茫然不知所措,听白无常的意思,这人是要好处费,只是他身无长物,又能拿什么东西给他呢? 正在僵持之时,一叠纸钱伸到顾岩面前,崔震山把纸钱递给名叫衡翁的老头儿,淡淡的说道:“快去里面通传罢。” 衡翁接了过来,笑眯眯的冲着他点了点头,一蹦一跳的进了殿内。那顾岩望了崔震山一眼,不禁心情复杂,崔震山帮他解围,不管如何,总要开口道一声谢,他说道:“多谢你。” 崔震山只是看了一眼顾岩,没有任何回应。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衡翁从里面出来,他站在柱子边,朝着他们笑了笑,崔震山便引着顾岩径直进了里间,黑白无常紧随其后。 刚走进殿内,顾岩便看到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坐在宝座上,那男子生的面容俊朗,举手投足间显得风度翩翩,似乎与这地府极不相符。在堂前站定,还不等顾岩四处打量,崔震山和黑白无常上前,他们朝着那男人行了一礼,嘴里称呼他为殿下。顾岩楞住了,这人竟是冥君?阳间的书上,都形容阎罗王秦广生得穷凶极恶,却不想,他原来是个美男子。 宝座上的冥君视线落在顾岩身上,随后又望着崔震山,他说道:“这不是下一任的判官顾岩么,怎的这时就到了地府?” 崔震山对冥君拱了拱手,又如实将顾岩之事报给他,并说道:“眼下,顾岩既无法重返阳间,又不能投胎,臣等是来讨个主意,不知该如何安置他。” 冥君抬起狭长的凤眼望着顾岩,清冷的声音开口说道:“顾岩,你有何想法呢?” 听了冥君这话,顾岩犹豫一下,最后壮着胆子问题:“陛下,小民平白短了十年的阳寿,实在是冤枉,此番能见着陛下,只求想个什么法子,让小民重返阳间就好!” 阎罗王秦广挑了一下眉,似乎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他说道:“若是阴阳两界来去自如,岂不要天下大乱。” 顾岩顿时变得失望无比,他说:“凡事自有天定,既然小民的阳寿是二十五,此刻却又提前被引入地府,岂不也乱了命数?” 秦广端坐在宝椅上,他居高临下的望着顾岩,缓缓说道:“那也只能说你命里该是如此罢了。” 顾岩脸上气得一红,正要说话之时,白无常从身后拉了拉他,顾岩忍住气,闭嘴不语。 “陛下,眼下还是先看如何安置顾岩。” 那阎罗王望着崔震山,他开口问道:“爱卿,你有何好主意?” 崔震山略想了一想,对冥君说道:“回陛下,顾岩本是下任判官,何不就让他从此刻开始,跟着微臣学着担任判官一职,权当是实习。” 秦广没说话,地府里从不曾有两个判官的先例,只是眼下如何处置顾岩却是当务之急,他问黑白二常:“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黑白无常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一致同意,秦广见此,说道:“既是如此,就按你说得来办。” 顾岩瞠目结舌的望着他们,他的将来就这样直接被安排下来了? 秦广又对崔震山说道;“现将顾岩交给你,望爱卿好生教习他。” “是!”崔震山对着秦广行了一礼,而后,他带着顾岩退出大殿。 待出了殿外,顾岩还是没有过回过神来,却听身旁的白无常开口说道:“天都黑了,一天又过去咯。” 顾岩听了这话,才见外头一片昏暗,他诧异不已,原来地府也有日夜之分。崔震山似乎看出顾岩的心思,他自鬼差手上接过一盏点亮的灯笼,对他说道:“这阴间跟阳界无异,只等你待的时日长了,便知道了。” 顾岩心内不以为然,他说;“那为何阳界的人不愿归入地府?更是有那始皇帝费劲心机去求取长生不老仙药?” 崔震山薄唇微微向上勾起,他说道:“不过是看不破而已。” 望着眼前这冷面人,顾岩没有说话,他就是他嘴里那看不破的人,哦,不过,现在该说是鬼了。 “顾岩啊,以后就要共事了。”白无常拍了拍顾岩的肩,用手指着西边,对他说道:“我和老黑就住在‘善恶司’,要是有什么事,只管去那里找我。” 白无常身旁的黑无常冷冷开口:“恐怕十次你倒有九次不在。” 白无常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黑无常没说错,他们常在阳界,难得待在地府里,不过这老搭档也太不给他面子了,他是见顾岩倒霉,宽慰他几句罢了。 “哈哈,那我们就先走了。”白无常朝着崔震山和顾岩挥了挥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 黑白无常走后,崔震山也挑起灯笼,迈步下了台阶,顾岩停顿了一下,追着他的脚步跟上前,如今冥君将他交给他,顾岩只得安心做这实习判官了。 自出了阎罗殿,崔震山和顾岩二人一路无话,只等回了‘生死司’,崔震山带着他进入一个跨院内,指着东面的一间屋子,说道:“你就住在哪里罢。 顾岩点了两下头,崔震山便转身朝着对面的一间屋子走去,眼看他就要进去了,顾岩喊住他,崔震山回头,问道:“还有何事?” 看着他修长的身影,顾岩愣了片刻,问道:“不知你可有笔墨?” 崔震山答道:“自然是有的。” 顾岩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两眼,说道:“可否借我一二。” 崔震山没答话,只是直勾勾的望着顾岩,顾岩低下头,不知他究竟是愿借,还是不愿借,正在气氛尴尬之时,崔震山说道:“进来拿罢。” 顾岩怔了一下,见他已进入屋内,于是也跟着走了过去,他进了崔震山的屋内,看到他点起桌上的灯,不一时,屋内照得亮堂堂的,崔震山自案桌上拿起纸墨递给他,并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俭省着用,你做实习判官这几年没有俸禄,日常用度全靠你阳界的家人给你寄送。” 顾岩哭笑不得,他阳寿未到就被鬼差带入地府,既不能还阳又不能投胎,如今被强行留下来做判官不说,竟然连俸禄都没有? 将笔墨给了顾岩后,崔震山说道:“夜深了,你回去歇息罢。” 顾岩无奈的对他道了一声谢,出门朝着对面的屋里去了。 第3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顾岩拿着笔墨回了自己屋里,屋子里黑黢黢的,就算顾岩眼睛瞪得再大,也照样什么也看不清,这里又是酆都,虽说他知道自己如今也是一个鬼了,却还是忍不住有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他摸黑进了屋里,想要找到火石和烛台,只是因对这里不熟悉,顾岩接连被撞了几下也没摸到案桌前,正在他心烦气躁之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需要火石吗?” 顾岩吓得一哆嗦,随后才听出这声音是崔震山的,他微恼,说道:“你走路都没声音么?” “鬼走路哪有声音!”崔震山这么说着,擦亮了火石,而后点亮了案桌上的烛台,一时,屋里亮堂起来,借着灯火,顾岩看到崔震山换下了玄色袍子,他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再配上那冷淡的神情,看起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崔震山望着顾岩,对他说道:“地府里没有日头和月亮,戌时一刻便天黑,若是有外出,还需你自己带上灯笼。” “没有月亮啊。”顾岩听了这句话,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到处都是漆黑一片,黑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团一样,他心里有些感伤,从今以后再也看不到月色了,他还记得殿试时,就因作了一首咏月诗,被当今圣上点中做了状元郎,昨夜他还在状元楼接受众人祝贺,谁知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崔震山看着顾岩突然变得哀伤起来,便对他说道:“早些歇下吧,明日还有堆积的公务要处理。” 顾岩回过神来,他刚想问是什么公务,那崔震山却已出了门,就算没有灯笼照着,他似乎也不受黑夜干扰,片刻后,顾岩听到黑夜里,从对面传来关门声,他这才回身关上门。 屋里安静极了,这是顾岩做鬼的第一日,他心里五味杂陈,站在灯下长吁短叹的,过了许久,他坐到案桌前,又摊开从崔震山那里借来的纸张,准备开始写着今日的日记,只是提笔半晌,顾岩仍旧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最后墨点落在纸上,晕开了一个黑团,顾岩这才俯身写道;今日所触所感可谓五味杂陈,非千百字能形容,顾岩哀矣。 写完这句话,顾岩将笔墨收起来,他站起身,看到对面还亮着灯火,也不知崔震山在做什么,他呆呆的望了半晌,最后举着灯到了床榻前,这时他才看清,这间分给他的屋子分成里外两间,屋内陈设简单,只有床上的被褥是崭新的,他脱了衣裳躺到床上,至于那灯火,却是万万也不敢熄灭的。 顾岩心内分明疲倦万分,只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睁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心里百感交集,他是家里的独子,现如今他死了,只怕他爹娘一定会哭死,这么一想,顾岩的眼角也淌下泪来,他默默哭了半日,用被子蒙住头,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伤心事。 次日一早,顾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坐起身,望了一眼外面,只见窗户纸上亮着白光,在顾岩发怔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顾岩光脚下床,他连忙去开门,那崔震山便立在他的跟前,他仍旧是一身玄色衣裳,并一手执薄,一手执判官笔。 崔震山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起迟了。” 这里既没有日头又没有更漏,顾岩压根不知该何时起来,随后,便听那崔震山又说;“念你是实习期,又是头一回,就既往不咎了,从明日开始,每日需在卯时三刻在‘生死司’等我。” 顾岩对地府之事还不甚清楚,他望着崔震山,问道:“卯时三刻天亮了没有?” 崔震山嘴里吐出两个字;“没有!” 顾岩怒目相向,先前他也不是没有天不亮就起床念书的时候,只是又不是他自己愿意当这狗屁实习判官,叫他当免费的苦力不说,还敢提出诸多要求? 顾岩望着他剑眉横立的样子,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就连万年冷凝的神情也略有松动,他说道:“给你一刻钟洗漱,我在外面等着你,稍后我们还需得往十八层地狱去。” 听了这话,顾岩震惊了,惊讶的问道:“十八层地狱?” 崔震山抬起眼皮,说道:“你好歹也是读书人,不会没听说过十八层地狱吧?” 顾岩连连摇头,阳间的书上,都将十八层地狱描绘成阴间最恐怖的地方,只是究竟有多唬人,也只是阳间的人臆测而已,想到等会儿就要亲自目睹十八层地狱的情形,顾岩的除了害怕紧张以外,还稍带一丝好奇兴奋,这可说是他来了地狱两日,首次有了沮丧以外的心情。 崔震山走后,不一时,顾岩换好衣裳,他出了院子,此时才有闲心打量这‘生死司’,整个司里,以正堂为中轴线,左右两边分有院落,究竟有多少院落,顾岩也没有细数,只是走了半晌,他才到了正堂,他还留意到,整个‘生死司’虽说坐地宽广,但除了他和崔震山,却没有一个鬼影,真真是叫人纳闷不已。 进了屋内,崔震山正在案桌前执笔写字,他看到顾岩进来了,头也不抬的说道:“先静侯片刻。” 顾岩按他的意思,立在一旁不打扰他,他看了一眼四处,只见整个屋里堆了许多卷宗,有些卷宗泛黄卷角,一看年头就不短,也不知里面都记载的是什么。 正在顾岩胡思乱想之时,崔震山放下手里的笔,他站起身来,对顾岩说道:“走罢。” 说完,崔震山领着顾岩出门,顾岩跟在他身后,直走了大半日,他见他们渐渐离了城楼,到了一荒凉野地,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忽然眼间横着一座巨山,那山上寸草不生,燃着熊熊烈火,顾岩只站了片刻,就觉得口干舌燥,仿佛随时会被烤死一般。 他擦了一把汗,问崔震山;“这是哪里?” “地狱入口。”崔震山看着顾岩,他伸出食指,在顾岩的额头上点了一下,那顾岩顿觉先前的不适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震山口里念了一个诀,那燃着烈火的高山自行分成两边,让开一条羊肠小道,崔震山领着他进了里面,顾岩紧紧跟在他身后,唯恐被丢下,他又不会念什么诀,要是走丢了,万一误入了哪层地狱,到时受苦的还是他自己。 直待他们进了里面,那火山又‘轰隆’一声合拢,顾岩回头望了一眼,等他再转头时,崔震山已走了好远。 “等等我。”顾岩连忙追了上前,崔震山没有回应,只是脚下的步子却慢了几分。 自打进了这火山入口后,那凄厉的哭喊声不绝入耳,还有一种混杂着各种气体的味道扑面而来,顾岩皱着眉忍住那股恶心干呕的冲动,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崔震山,他倒是神色不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闻到。 又走了一阵,越往里,那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清晰,顾岩耳边似乎还听到有人念经的声音,他仔细一听,似乎念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他心中疑惑,嘀咕一声:“崔大人,你可曾听到经文声?” “不曾!”崔震山答道。 顾岩越发不解了,他又侧耳细听,那经文声忽远忽近,听了后,叫人心中莫名变得平静下来。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念经啊!”顾岩说道。 崔震山思索了片刻,最后深深的看了顾岩一眼,说道:“你会听到这经文声,倒也不奇怪!” 顾岩楞了一下,他问道:“为何?” 只是崔震山却没有回答他,那顾岩也便将此事丢到脑后。 不知几时,他们走到一条黑河旁,顾岩刚走近,一股腥臭直扑入鼻,顾岩再也忍受不住,他‘哇’的一声呕了出来,只是干呕了半日,却什么也不曾吐出来。 崔震山想来是见怪不怪,他对顾岩说道:“等日后你见得多了就会习惯。” 过了好晌,顾岩才喘了一口气,他擦着嘴角,才见一架独木桥横在黑河上,桥头上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血池地狱’几个大字,再看那河面足有七八丈,对面昏沉沉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崔震山开口说道:“随我来。” 接着,他率先上了独木桥,顾岩无法,只得跟着他一起走上桥,谁知刚走了几步,顾岩低头往下一看,只见桥下的黑河卷着巨浪,那河里飘着数不清的骷髅,还有一只只血迹斑斑的手向上伸抓着,顾岩唬得动弹不得,他只觉自己随时会跌下河里,到最后,连腿也开始发软。 顾岩看着前方崔震山的背影,张了张嘴,喊道:“崔判官……” 崔震山回头,他见顾岩唬得不敢动,眉头微微蹙起,那顾岩见了,抖着声音说道:“崔判官,我不敢走啊。” “河里面都是一些不得超渡的屈死鬼,你也是鬼,怕他们作甚?” 顾岩眼泪汪汪的,所以说他还没适应做鬼啊。 崔震山脸上有些不耐,不过看在顾岩实在受惊过度的份儿上,他转身,走到顾岩面前,还对他伸出一只手。 顾岩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伸手握住他,崔震山的手骨节分明,只是握上去却又冰又冷,不带一丝温度,顾岩心头微微震了一下,他默默的望着他,过了半晌,也没有开口说话。 崔震山说道:“跟在我身后。” 说完,他牵着顾岩,缓缓走在这独木桥上,顾岩跟着他,有了这鬼在前面,他似乎感觉安定许多。 第4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崔震山牵着顾岩下了独木桥,只待两脚踩在实地上,顾岩总算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双腿也不再发软了,一旁的崔震山见他一副捡回一条鬼命的模样,不免开口问道:“你好歹是地府下一任的判官,日后要管地狱三千万鬼魂,先把这胆小的毛病改改罢。” 顾岩瞪着他,急道:“你以为我想么,这岂是能说改就改的!” 崔震山见他满脸恼意,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稍后我们还要从这条桥上原路返回。” 听了这话,顾岩顿时老实下来,不过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只是还没有适应罢了。” 崔震山不再说话,他背着手,对顾岩说道:“走吧。” 顾岩跟着崔震山继续往里走,没走几步,只见前方火光冲天,也不知哪里是何地,他又想起在桥头上立的那块碑上写着‘血池地狱’几个字,阳间的书上,将十八层地狱描绘成炼狱一般,莫不是这就是其中之一? 顾岩原本想问崔震山,只是见他面无表情,于是忍住没问,只是越靠近,那火光也便越甚,顾岩心里忐忑不已,他和崔震山走了半晌,又绕过一块巨石,眼前豁然开朗,只是顾岩再一看,却见前方有个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血池,池内的血水像是煮沸一般,里面浸泡着数不清的厉鬼,血池里的鬼个个面容狰狞,哭喊声不绝于耳,顾岩只觉得脑仁欲裂,他看了眼前的情形,整个人都呆滞了。 而崔震山,到了血池旁,脸上神色不动,不一时,有个鬼差跑了过来,他看到崔震山,上前拱了拱手,说道:“崔大人,您过来了!” 崔震山翻开手中的薄,他对鬼差说道:“我是来提秦嘉的,他今日刑期已满。” 站在旁边的顾岩耳朵里听到‘秦嘉’两个字时,不禁抬头瞄了崔震山一眼。那鬼差对崔震山道了一声;“下官这便去提他上来。” 待鬼差走后,顾岩小声问道:“崔大人,你刚才说的秦嘉是谁?” 崔震山眉稍微挑,他说道:“还有哪个秦嘉,自然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秦相国了。” 顾岩再次被惊住,这秦相国是他前朝时的人物,据他在世时,已有七八百余年了,他只因通敌叛国陷害忠良,死后落了个遗臭万年的下场,连坟墓都没有,顾岩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竟会在死后见到这大奸相。 看着顾岩不可置信的眼神,崔震山说道:“这人间的地狱跟凡间的牢狱没有两样,做了错事和坏事,便要被审判,就是他逃脱了凡间的惩罚,到了阴司,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说这句话时,崔震山的声音掷地有声,脸上显得威严无比,叫顾岩无端多了几分敬畏。 接着,崔震山又把手中的薄打开,拿给顾岩看,顾岩粗略一望,薄上的名字不乏他先前听说过的,就是本朝那些有名的恶人也赫然在列,每个名字后面写着所犯罪行,以及刑罚时间,看得顾岩心内戚戚,难怪阳间的书上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惜总有人不信天不信命,却不想到了阴间,也终有一日会被清算。 两人说话之时,鬼差带了一个鬼上前,那鬼蓬头垢面,他躬着身子,浑身散发恶臭,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个血红色的脚印。 到了崔震山面前,鬼差见那鬼呆立不动,用手中的皮鞭狠狠抽了他一下,大声喝道:“大胆秦嘉,还不快快跪下。” 随后,就见秦嘉颤颤巍巍的跪在崔震山面前,顾岩仔细看他神情,只见他身形干瘦,满脸的苦楚,看起来好不可怜。 崔震山望着秦嘉,嘴里说道:“通州秦嘉,你生前罪行滔天,判你在血池地狱受刑七百二十五年,如今刑期已满,可重入六道轮回。” 跪在地上的秦嘉喜极而泣,他朝着崔震山磕了一个头,嘴里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作恶了。” 顾岩立在一旁,他看着这眼前的秦嘉,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书上写秦嘉生前不可一世,官至相国后,更是权势倾天,连当朝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只是他恶事作尽,最后却寿终正寝,后世之人无不痛恨鄙夷,哪知他下了地府,到底逃不过惩判。 崔震山执笔在薄上画了一个勾,最后与鬼差交接,用一条精钢铁索套住秦嘉的颈子上,带着他和顾岩出了血池地狱。 不大一会儿,他们又上了那架独木桥,这回顾岩总算不像来的时候那般害怕,他没有要崔震山牵手,独自战战兢兢的小步往前挪,崔震山嫌他走得慢,回头望了他两眼,最后不耐的抓住他的手,说道:“休得磨蹭,仔细误了这秦嘉投胎的时辰。” 顾岩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到底没有挣开,有他牵着走,确实安心不少。 下了独木桥后,顾岩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秦嘉,开口问道:“我们要往哪里走?” 崔震山答道:“送他去投胎。” 他率先走在前面,手里的那条铁索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顾岩跟在他的身后,三个鬼一起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看到的不再是灰蒙蒙一片,远处还能看到屋舍和大河,只是这河里的水照旧是乌黑一片,又走了片刻,顾岩见有一块小土丘,上面修葺着一个平台,旁边写着‘望乡台’三个大字。 他们在这里停了下来,崔震山转身,他对身旁的秦嘉说道:“上去再看一眼故乡罢。” 那秦嘉忽然涕泪交加起来,他爬上‘望乡台’,深深的看着前方,眼睛里还淌着浑浊的泪水,顾岩沉默的望着他,过了半晌,他问崔震山;“过了几百年了,秦嘉的故乡通州早就面目全非,他还能认得出来那是他的故乡吗?” 崔震山看了顾岩一眼,说道:“不管过了多久,上了‘望乡台’,眼里看到的故乡都不会有变化。” 顾岩又抬头望着秦嘉,他默默的心道,不知他要是站到了这台子上,是不是也能看到他的故乡,看到他的爹娘。 崔震山和顾岩等在一旁,而那台上的秦嘉却哭得不能自己,他立在‘望乡台’上不肯下来,崔震山连催几遍,最后他板着脸,沉声说道:“时辰已到,该走了。” 那秦嘉这才抽咽几声,自‘望乡台’下来,崔震山又领着他向前走,没走两步,有一个匾牌,上面写着‘孟庄’,顾岩看了匾牌便心知,这就是望川旁边了,只待喝了孟婆熬煮的孟婆汤,秦嘉前世的记忆将尽数抹去,随后就能重入轮回了。 走了不久,顾岩看到左右两边建着茶棚,茶棚内有许多鬼魂正在喝汤,茶棚前安置着一人来高的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大汤锅,汤锅里‘咕隆’冒着热气,火炉旁守着一个面相丑陋的小鬼,他拿着蒲扇扇火,不时还朝着锅里添着忘川水。 这时,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走到崔震山面前,她穿着一身罗裙,满脸的谦和,见到崔震山后,先朝着他行了一礼,又说;“大人又送鬼过来了。” 崔震山微微颔首,那妇人视线便落在顾岩身上,她知道崔震山向来独来独往,是以看到旁边还跟着一个鬼时,不免开口问道:“不知这位是?” 顾岩与妇人见礼,说道:“在下顾岩。” “这位是孟婆,专管消去众鬼前世记忆,好叫他们不必受前世所累,以便入了轮回重新为人。”身旁的崔震山给顾岩引见后,又对妇人说道:“这是下一任的判官,如今正是实习时。” 顾岩略微有些惊异,他只当孟婆是位老妇人,没想到竟如此年纪,那女人便对着顾岩笑了笑,她见了秦嘉一眼,亲自从锅里舀起一碗汤,递到秦嘉面前,说道:“喝了罢,喝了之后,所有的苦难都将忘去。” 那秦嘉没有犹豫,他接过汤碗,仰头喝下,不消片刻,顾岩见他双眼变得一片清明,脸上凄苦的神情也渐渐褪去。 “有劳你了。”崔震山对着孟婆点头,便带着秦嘉过了奈何桥,奈何桥的对面正是六道轮回,又分三善三恶,崔震山指着其中之一的入口,说道:“这是畜生道,你进去罢。” 秦嘉懵懂的点头,随之崔震山的指引进入了畜生道,眨眼间,一片白光而过,秦嘉立时从眼前消失不见。 崔震山侧头,见顾岩还望着轮回入口发怔,开口说道:“该走了。” 顾岩点头,他跟在崔震山身后,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问道:“崔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崔震山望着他;“何事?” 顾岩想了一下,问道:“若是有鬼魂不愿喝孟婆汤又该如何?” 崔震山指着不远处的那条黑河,他对顾岩说道:“那是忘川,但凡有那执念太深,不愿忘却前世的,只需跳入忘川河,历经千年,便可重新投胎。” 崔震山望着远处,他又说;“千年时间实在太久,我想,就是有再深刻的记忆,也终究有一天会消失殆尽。” 顾岩听了这话,微微一顿,不再开口。 第5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接下来的几日,顾岩每日被崔震山逼着看了无数卷宗,这些卷宗都是各朝各代在押的鬼犯,那些鬼犯的罪状也各个不同,有不孝顺父母的,有与人口角的,有不敬神佛的,有淫邪好色的……至于刑期也有长有短,目前顾岩看到最长的是前朝一位将军,他一生犯杀戮无数,已被监押地狱三千余年,顾岩粗略算了一下,这将军要想重新投胎,少说也得几百年之后,地府内的判官两百年一轮次,到那时,估计他本人早就不在地府任职了。 如此看了几日卷宗,顾岩总算对这阴间的秩序有了几分了解,现如今总管阴间的冥君是秦广王,也便是顾岩那日在阎罗殿看到的美男子,地府又分四司,掌管‘生死司’的是判官崔震山,另有‘善恶司’;‘阴阳司’;‘是非司’;那‘善恶司’由黑白无常二鬼掌管,顾岩第一日来时,便是被他们两位无常引下来的,‘阴阳司’由日夜游神掌管,‘是非司’由西门公西门豹掌管,这二司的鬼神顾岩暂时还不曾与其见过面。 不过,要说冥君手下第一得力之人,经过顾岩这两日的留意,他暗暗推测,莫过于每日跟他朝夕相处的崔震山了,顾岩已见识了他在处理公务上的兢业,但凡他坐在案桌前,翻阅卷宗与书写之快,神情之专注,都叫顾岩心里万分佩服。 这日,顾岩又是刚进入司里的大厅,便看到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至于崔震山,早已被埋在卷宗里,只隐隐露出了一个头顶。 顾岩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崔判官如此敬业,倒显得他敷衍赛责,他给崔震山倒了一盏茶,说道:“崔大人,你歇会儿吧。” 崔震山抬头,他望了顾岩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来地府几日了?” 顾岩楞了一下,最后想了一下,回道:“有七日了。” 崔震山听了这话,放下手里的毛笔,最后说道:“今日你能回家了。” 顾岩吃惊的望着崔震山,最后不敢置信的问道:“你……你说我可以还阳了?” 崔震山瞥了他一眼,缓声说道:“你想多了,只是头七这日,魂魄归家罢了。” 顾岩越发怒了,他瞪着崔震山说道:“你们当日不是信誓旦旦的说阴间有来无去的么?” “要想还阳为人是没有回路的,但若是鬼魂,自然还是有路,否则怎会有鬼节一说?” 顾岩被崔震山说得哑口无言,头两日到阴间时,他心里思念爹娘,只是到了后来,每日被这崔判官逼着查看卷宗,一旦忙起来,把先前那些思念之情都丢到脑后去了,此时听说能回家,却只是以鬼魂之形,心里顿时生出无限伤感。 崔震山见顾岩沉默下来,他说道:“既已来到地府,无须再作他想,安心做好你实习判官一职就是。” 顾岩抬头看了崔震山一眼,虽说这人总是冷冰冰的,但他才刚是在宽慰自己么?这么一想,顾岩心里叹了一口气,崔大人说得没错,他都成了一个死人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罢。 “崔大人,不知我该如何返回阳间?”他还是新鬼一个,阴间还有许多事不清楚呢。 崔震山略一想,他对顾岩说道:“我与你同去一趟罢。” 顾岩脸上微红,他就说嘛,崔判官果然是面冷心热之人,只是想到要他百忙之中,还特意陪他回家,顾岩便难为情的说道:“司里还有堆积的公务,崔大人你走得开?” “无妨。”崔震山看了顾岩一眼,他说道:“今日青州宋县有丰收祭祀,我需往城隍庙暗访,送你回去不过是顺道而已。” 顾岩有些尴尬,原来竟是他自作多情了。 因今日是顾岩头七返阳的日子,崔震山放下公务,带顾岩出了‘生死司’,谁知没走多远,碰到黑白无常,那白无常见了他们,笑着对顾岩说道:“今日是你头七,我正打算送你归家,不想崔大人竟陪着你一起。” 顾岩看了一眼这二人,黑无常仍旧是面无表情,像个木头人一般,而白无常则脸上笑吟吟的,看起来亲切和蔼,他对白无常说道:“劳烦你了。” 白无常对顾岩说道:“不须多礼,再怎么说,还是我跟老黑把你捡回来的呢。” 顾岩眉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了两下,对于自己莫名奇妙就下了阴间的事,只怕是他最不愿提起的,反倒这白无常,却总是一副‘我们有缘’的神情,倒叫他哭笑不得。 白无常与顾岩说了几句闲话,一旁的黑无常说话了,他对白无常催促道:“莫再耽误了,城东韩家老爷的大限已到,该去收他的鬼魂了。” 顾岩这才知道黑白无常也是有公务在身,正好四鬼同路,于是便一路同行,他们到了一个渡口,只见那里停了一条黑色的尖头船,船头上立着一个五短身材的老翁,那老翁手里拿着桨,见了他们,面上木讷讷的,也不曾开口说话,只待顾岩他们上了船,木桨一点,船便离了岸。 船在河里行了小半日,最后又停在一个渡口处,他们一行下了船,又上了九层台阶,顾岩便觉得前方一片亮光,耳旁似乎响起了锣鼓之声。 只待从一块石门绕过去,眼前情形大变,只见一间宽阔庙堂内,堂上立着一尊穿着官袍的铜像,那尊铜像雕刻的栩栩如生,一双飞眉入鬓,两眼炯炯有神,脸上从容自若,神情间却又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地方顾岩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们青州宋县的城隍,而那被贡在案桌上的铜像则是宋县二百年前的一个县官,县志上说他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发生战乱时,他带全县子民抵抗外敌,坚守三月后,终因城破被俘,那县官自绝身亡,后世皇帝敬重他忠心护国,追封为护国公,又在宋县建了城隍庙,立了一尊铜像,每逢节日祭祀之时,全县百姓都往城隍庙中祈求护国公庇佑。 这城隍庙顾岩自然是来过不少次,只是此时看了那尊铜像,又看了两眼身旁的崔震山,顾岩不免心内生疑,细细一看,这铜像和崔震山,似乎还有几分神似。 白无常见顾岩一直盯着崔震山,惊讶的说道:“顾岩,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城隍庙贡奉的是崔判官吧?” 顾岩震惊的瞪大眼,两百年过去了,当年的县官,本名已很少再被人提起,平日他们只称呼他为护国公,顾岩细细回想,似乎确实隐约记得,县志上说这护国公本姓是崔氏,而他与崔震山相处这么几日,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他就是他生前时时来祭拜的护国公。 白无常见顾岩果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脸上带了些鄙视,他说道:“亏你还是宋县本地人呢,竟然连县里城隍的来历都不知道。” 顾岩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反倒是崔震山,淡淡的说道:“两百年前的事了,还提起作甚?” 这顾岩悄悄看了一眼崔震山,嘴唇动了几下,最终没有说话。 崔震山和顾岩以及黑白无常站在庙堂之中,过了半日,外头的锣鼓声渐停,不一时,从外面进来许多端着贡品的人,他们进来后,先奉上贡品,再一齐跪在堂下,而顾岩他们已站了大半日,屋里祭拜的人却完全没有看见他们。 不一时,又有庙祝点了一柱香,对着铜像拜了几下,再将线香插到香炉里,不知是否是顾岩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庙祝朝着他们这边望了几眼。 又待了片刻,崔震山对身旁的顾岩说道:“我们走罢。” 顾岩指了指还在继续的祭祀,说道:“还没完呢。”他话刚说出口,崔震山已步出庙门,顾岩不得不跟了上前。 外面是明晃晃的日头,今日祭祀,县城里大半的人都往城隍庙来了,庙门口有许多商贩叫卖不绝,吃的喝的用的叫人看得眼花缭乱,络绎不绝的百姓趁着今日来逛庙会,这一切都是顾岩熟悉的,只是他却再不能享受这种趣味,现如今,就算他站在人家面前,也没一个人能看到他。 庙会十分热闹,只是顾岩的心情越发沉重,白无常却不同,他在一个杂耍摊前看得津津有味,黑无常连催几遍都不管用,那黑无常本就漆黑的脸上似乎更黑了几分,他沉声说道:“你这般喜欢玩乐,那就尽情看罢,我走了!” 说罢,他转身真的要走,白无常平日聒噪话多,但老搭档真的发恼了,他也不得不赶紧发低身段,他追了上前,喊道:“等等我,黑白无常黑白无常,怎的能少了我老白。” 眼前黑白两位无常已走远了,只剩下崔震山和顾岩,崔震山对顾岩说道:“我们也走罢。” 顾岩无精打采的点了两下头,随着崔震山一起离开了庙会。 第6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从城隍庙出来后,顾岩和崔震山搭了一辆骡车,那骡车在本地是常见的,有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家里养不起牲口,遇到要走远路时,出几个钱便可招徕一辆骡车搭乘。 崔震山和顾岩坐上骡车,赶车人看不见他们,也无法找他们收钱,再说了,他们身上也没那阳间的银钱。没走多久,搭车的人说起闲话,有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对坐在他身旁的年轻哥儿说道:“你知道么,今日是顾家那个死去的状元郎的头七呢。” 那年轻哥儿回道:“怎么不知道,全城的人,一半的赶庙会去了,余下的一半往顾家祭拜去了呢。” 坐在车内的顾岩听到他们提起自己,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他下意识的抬头先看了一眼崔震山,崔震山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手上正翻着他那本常年不离身的判官薄。 车上的人接着又讲起顾岩的闲话,坐在前头赶车的人回头也说了一句;“世事无常啊,前几日报信顾家哥儿高中状元时,半个城的人都跑过去看热闹,还有不少穿袍戴帽的大人亲自上他家贺喜呢,谁知一眨眼,说没就没了。” “所以说这人啊,有多大的命,享多大的福,顾小哥儿这是命太薄了,受不起呗!” 听了这人的话,顾岩脸都黑了,坐在他对面的崔震山合上判官薄,看了说话的那人两眼,那人便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奇怪,我怎么忽然感觉身上凉飕飕的?” 有人开玩笑的说道:“一定是你说顾小哥儿的坏话,叫他听到了呗!” 顾岩脸上更黑了,车上的人想来也怕犯忌讳,不再胡乱说话。而顾岩则一路沉默,直到骡车到了他家附近。 崔震山和顾岩下了骡车后,离家越近,顾岩的情绪就越激烈,他既害怕见到爹娘,又心里思念他爹娘,如此一路纠结着,终于到了家门口。 顾家在宋县城东的宝瓶胡同里,一间两进的宅子,总共有十一口人,顾岩他爹开了两间当铺,家境还算殷实,有一妻一妾,连生了五个女儿,才出了顾岩这么一个哥儿,自然看得如宝似珍,况且这顾岩又很争气,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状元,前几日报喜的挤破了家里的大门,谁知不过转眼间,就接到了儿子的丧报,顾家夫妇一夜白头,犹如天塌地陷一般。 顾岩刚进了宝瓶胡同,便看到他家宅门大开,门楣上挂着麻布和白联,穿着丧衣的人进进去去,其中有不少是顾岩认识的人。 见了这些,顾岩眼圈儿一红,他看到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的正是他家的老管家福伯,于是快步走上前,站在他面前急声喊道:“福伯,是我呀,我是岩哥儿。” 那福伯哪里能看到顾岩,他刚送走一个来祭拜的客人,擦了两把眼泪,惦着脚往屋里看了一眼,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老天不睁眼,可怜的岩哥儿,才刚考中状元,怎么就这样去了呢。” “福伯,你看看我,我就站在你面前啊。”顾岩急得满头大汗,只是无论他如何喊福伯,福伯都看不到他。一旁的崔震山见他焦急的样子,半晌后,开口说道:“不必白费力气了,他听不见的。” 顾岩脸色苍白,他动了动嘴唇,瞪大眼睛望着崔震山,即使来之前已有所准备,但看到亲人却不能相认,心情自然是悲痛交加。 “进去看看你爹娘,我们就该走了。” 顾岩点了两下头,随着崔震山进了内宅,还不曾进到正厅,顾岩耳边便听到一阵恸哭声,他听出来了,这是他娘的声音,顾岩三步并做两步进了堂内,只见屋里一片缟素,黑色的棺木停在堂屋中正间,他爹娘坐在棺木前哭得捶胸顿足,顾岩望着他爹娘,不过短短时日,他爹娘头发变得花白,看起来苍老了不少。 “娘!”顾岩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然而母子俩分明近在咫尺,却是阴阳两隔,顾岩落下泪来,他对着他爹娘哭道:“爹,娘,我在这里啊。” 崔震山看着顾岩哭得不能自己,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这样的情形他看得多了,只是生老病死向来如此,即便你是跳出六界的上人,也各有各自的苦恼。 顾岩的亲娘顾刘氏捶着胸口哭道:“可怜的儿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竟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哭了半晌,顾刘氏几乎快要昏厥过去,顾岩的几个姐姐围在她身边,又是揉胸口,又是喂水,足足折腾了半日,把个顾岩看得心急的不得了,只是任凭他喊得再大声,屋里除了崔震山,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 顾岩她大姐跪在顾刘氏脚边,哭着劝道:“娘,你别哭坏了身子,要是弟弟在天有灵,只怕也走得不安心。” 顾岩擦了一把泪,他活了二十来年,不曾让爹娘享过一天福就去了,现在人死了,又叫爹娘伤碎了心,光是这么一想,顾岩便又羞又愧,那眼泪也就流得越发急了。 屋里的哭声没有停歇,这时,顾岩她大姐三四岁的小闺女忽然朝着顾岩他们这边望了几眼,最后扯了扯他大姐的衣袖,指着顾岩喊道:“娘,你看,那是舅舅,舅舅回来了。” 小丫头这话一出,屋里顿时静了下下,所有人脸上的神情惊魂不定,顾岩他大姐瞪了小闺女一眼,骂道:“不许胡说。” 顾岩眼见外甥女竟然能看到他,连哭都忘了,他先楞了一下,随后对着小姑娘喊道:“芸丫头,你……你能看到我。” 小丫头欢喜起来,她拍着巴掌,对着顾岩说道:“舅舅,舅舅,你快过来跟外婆说说话呀。” 顾岩她大姐脸色都白了,最后她朝着屋外喊了一个婆子,说道:“快把芸丫头抱出去,小孩子眼睛干净,怕是看到什么了。” “芸丫头!”屋里好不容易有个除崔震山以外的人能看到他,他刚准备追上前去,崔震山拉住他了。 崔震山说道:“小丫头是人,你是鬼,尽量少与她说话,否则只会损她阳寿。” 顾岩脚步停了下来,望着小丫头被人抱走,终究还是难掩心里的酸涩。 “莫不是岩哥儿真的回来了?”有人见此,赶紧在灵堂前又烧起了纸钱,嘴里还念叨着;“岩哥儿,你安心的去罢,爹娘有我们养老送终呢。” 而顾岩她爹娘听了这话,站了起来,在屋里四处张望起来,嘴里哭喊道:“岩儿,你是不是回来了?” “爹,娘。”顾岩喊了一声,亲人面对面,只是却一个能看到,一个不能看到,实在叫人唏嘘不已。 不一时,从屋外进来二十几个和尚道士,那些人坐了下来,开始诵经念佛,超度顾岩,崔震山眼见时辰不早了,他对顾岩说道:“顾岩,我们该回去了。” 顾岩眼巴巴的望着崔震山,他还想再陪他爹娘一会儿,只是崔震山却面无表情的说道:“走罢。” 顾岩知道这是非走不可了,他又望了一眼他爹娘,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崔震山出去了。 直到走出顾家很远,崔震山仍旧能听到身后顾岩抽抽噎噎的声音,崔震山倒是没有不耐,他跟他爹娘今生的缘份已断,伤心也再所难免。 从顾家出来后,崔震山没有带着顾岩回城隍庙,而是带着他到了县城东南正街的一处宅子前,那紧闭的宅门涂着朱红色的油漆,门口立着一对石狮子,只是顾岩却惊愕起来,他是土生土长的青州宋县人,对这县城是再熟悉不过的,却从来不曾记得这里几时有这样的一栋宅子。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对面是临江酒楼,左右一条街上都是商铺,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原先应该是一块空地才是。 正在他疑惑之时,崔震山已上前敲了敲门,不一时,门被打开,一个长相丑陋的老头儿出现在他们眼前,那老头儿见了他们,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递了一个灯笼给崔震山,而后又合上了宅门。 顾岩回头望了一眼,原先开门的老头儿已不见了,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崔大人,这里是哪里?” 崔震山答道:“通往黄泉路的入口。” 说完这句话,崔震山挑着一只点亮的灯笼进了屋里,刚走了几步,他们所处的地方暗了下来,不到片刻,又变成漆黑一片,顾岩跟在崔震山身后,脑后阴风阵阵,耳边一丝声音也听不到,眼前只有灯笼照的那几尺光芒,虽说顾岩本身已是阴间的鬼了,却还是感觉怪唬人的,他想找崔震山说话壮胆,只是崔震山却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 不知走了多久,顾岩看到前面有微光,片刻后,他们到了一片荒野,虽说四处仍旧是昏沉沉的,也总好过先前漆黑一片强得多。 崔震山吹熄灯笼,带着顾岩往前走,直走了大半日,眼前才变得熟悉了,顾岩认出来,这正是他刚来地府头一日,黑白无常带他走的那条路。一路上,顾岩还看到不少四处游荡的鬼魂野鬼,大概是有崔震山在旁,胆子小的鬼早就远远躲开了,顾岩知道,这些都是生前枉死,又无人超度的鬼魂。 进了酆都城内后,顾岩远远便看到‘生死司’的大门,今日顾岩心情沉闷,崔震山难得体贴一回,说道:“今日的公务不必你帮忙了,你歇着去吧。” 顾岩呆了一下,往日但凡他有片刻想要躲懒的心思,崔震山就会横眉冷对的,现在冷不丁的放他半日假,倒让顾岩受宠若惊了,他刚想说话,崔震山已背着手进了正堂内。 第7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难得休了半日假,忽然闲下来,顾岩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天色还早,相比热闹的阳间,地府的日子过得百无聊赖,顾岩回了自己的房间,在屋里转了几圈,自言自语的说道:“难怪说习惯使然,被崔震山使唤了几日,放了半日假,竟然还不自在起来了。” 最后,顾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找出平日写日记的手札,砚台里的墨所剩不多了,顾岩有些发愁,他如今是实习期间,又没有俸禄可拿,到时纸墨用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去找崔震山借点儿。 顾岩胡思乱想的想了大半日,执笔沾了沾墨,准备写今日的日记,刚写了两行字,顾岩又停了下来,想起今日在阳间见到爹娘,他的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闷,顾岩眼圈微红,长吁短叹大半日,最终又低头开始写日记。 又过了半个月,顾岩每日依旧周而复始的干着整理卷宗的差事,倒是崔震山却更忙碌了,自前几日开始,崔震山每日早出晚归,偌大一个‘生死司’,常常只剩下顾岩,他就是想找谁说话也不知该找谁,呆得久了,似乎感觉这里除了他,半个鬼也没有,久而久之,他开始学会在卷宗里找乐趣; 譬如说某年某地,某人因损毁佛身,死后下地狱被判抄写佛经两千卷,谁知这鬼生前不识字,于是在地府里先跟着鬼差学写字,只待抄完佛经才被允许投胎。又说某年某地,有妇人生前不积口德,死后被判棍刑,妇人受刑之时,还将地府上至冥君,下至行刑的小鬼全骂了个遍,后来这妇人投胎时天生罹患哑疾,一辈子也不能张口说话。 这日,顾岩一大早起来,刚进入‘生死司’的后堂,便看到崔震山坐在案桌前处理公务,顾岩看到他今日未曾出门,先是一惊,说道:“崔大人,你今日怎的在家?” 崔震山听到这个‘家’时,不免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外头的公务已处理完了。” 顾岩了然的点头,心头还是有些欣喜的,虽说就算崔震山在司里,也常常是一日也说不了几句话,不过有他同在,再怎么也比他独自待在‘生死司’好啊。 “崔大人,我去给你倒茶喝”顾岩殷切的为崔震山倒了一盏茶,又随口问道:“这几日,你还往外头去么?” 崔震山接过他递的茶盏,说道:“不知,需得听冥君的差遣。” 顾岩听这意思,崔震山短期内估计是不会外出了,他实在是太久没说话了,于是也不去整理卷宗,干脆就站在崔震山身旁与他说话,他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去了,每日连你的影子也见不着。” 崔震山言简意赅的答道:“去阳间了。” 顾岩听说往阳间去了,顿时眼前一亮,虽说已当了鬼,但他还是舍不得阳间的繁华,他追问道:“去阳间做什么?” 崔震山低头批着公文,嘴里答道:“捉鬼。” 顾岩呆了半晌,随后震惊的说道:“人死后不是直接下地府么,怎的还需要你去捉鬼。” 崔震山懒得跟他解释,说道:“等你待久了,自然就会知道了。” 对于他如此敷衍的答复,顾岩微微有些不满,不过他什么也没表示,而是又接着问道:“那鬼很厉害么,还需崔大人你亲自去捉?” 崔震山终于停下来了,他两眼直直的望着顾岩不作声,顾岩被看得讪讪的,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有些聒噪。 “你若是闲着没事,就把这堆卷宗誊抄一遍。”崔震山指着案桌上一尺来高的卷宗对顾岩说道。 顾岩摸了一下鼻子,默默的把崔震山批示好的卷宗抱回自己的案桌前堆好。 直待顾岩坐下来整理卷宗,屋里才渐渐安静下来,那顾岩就算坐在案桌前,每隔一时也会朝着崔震山看上两眼,只待他眼见崔震山案前又迅速堆起一大堆卷宗,这才惊觉自己一张纸都没有抄完,于是他连忙低下头,开始认真的当差。 不知过了多久,架子上安置的悬光镜发出一片亮光,崔震山抬头看了一眼,对顾岩喊道:“顾岩。” 顾岩抬起头,他放下手里的笔,问道:“崔大人,不知你唤我有何事?” 崔震山看着他,说道:“这是找你的。” 顾岩楞住了,他自来了酆都,除了崔震山,也就认识黑白无常,且做了这实习判官后,每日在‘生死司’只有一件差事,那就是整理司里所有的卷宗,再说‘生死司’除了他和崔震山,平日几乎不曾再有谁来来,是以顾岩听崔震山说是找他,不免讶异的问道:“是谁要找我?” 崔震山答道:“钱三顺。” 顾岩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他迷惑的走到悬光镜前,只见他们‘生死司’的正厅内,站着一个体态微丰的男人,那男人留着两撇八字胡,穿得十分富贵,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小鬼,也不知来者究竟是何来历。 顾岩望着崔震山,能到‘生死司’来的,必然也是酆都里的鬼了,只是瞧这人的打扮,又不像是地府里的鬼差,他奇怪的问道:“大人,你如何知道这是找我的?” 崔震山瞥了他两眼;“整个‘生死司’里通共就我们两个鬼,既然是钱三顺登门,必然就是找你的。” 原来崔震山口内称呼的钱三顺生前是富贾一方的大商人,他爱财如命,死后家人给他烧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好供他在阴间受用,按律来说,像他这生前没有作恶的人,本该进入六道轮回投胎,只是他阴间的财宝没有用完,偏偏又不能带着这些财宝投胎,于是这钱三顺无论如何也不肯进入轮回,冥君听说后,直接任命他总管地府的酆都钱庄,有那阳间烧来的冥钱,经由他的手,再发放给每个鬼手中,顾岩刚死不久,想来是他阳间的亲人,给他烧的冥钱,钱三顺这才亲自送过来了。 “去看看罢。”崔震山对顾岩说了一句,和他一道走了出去。 崔震山和顾岩刚进了正厅,那钱三顺便朝着他们拱拱手,脸上笑眯眯的说道:“崔判官,别来无恙。” 说起钱三顺,虽说同处一个地府,但崔震山本就公务繁忙,差不也有一百多年没见过他了,想当年他刚死时,崔家人也曾每年给他烧冥钱,那时都是钱三顺送过来,渐渐的,只有零星的冥钱,等再过了几十年后,就再不曾有人给他烧过冥钱了。 崔震山微微颔首,嘴里称呼他为钱老板,那钱三顺对他说道:“这两日,我酆都钱庄接到青州宋县寄给顾岩的冥钱,又听闻他如今寄挂在你这所,这才打发小鬼们送过来了。” 说罢这话,他又望着顾岩,说道:“想必阁下就是顾岩顾公子罢?” 顾岩点头;“正是。” 那钱三顺从身后的小鬼们手里接了几张纸,他递给顾岩,笑着说道:“这便是我酆都钱庄的票号,顾公子若是要用钱,只管去我钱庄去取就是了。” 顾岩接过来,只见那几张纸四四方方,上面写着‘酆都钱庄’四个隶书,还盖着朱红色的印章,上面的数目实在惊人,他瞪大双眼望着钱三顺,开口问道:“钱老板,这就是我家人给我烧的钱?” 钱三顺嘴角的笑容微微僵住,随后瞄了顾岩一眼,说道:“不是烧,是寄,这钱都是阳间寄来的!” 顾岩见钱三顺还特意强调这是寄过来的钱,不禁有些哑口无言,随他是寄是烧,都是一样的意思。 那钱三顺又说道:“咱们酆都钱庄每日十二个时辰从不歇业,若是顾公子要兑票号,随时欢迎登门。” 顾岩对他道了一声谢:“劳烦钱老板了。” 说了几句闲话,钱三顺便要道别了,一时,屋里只剩下崔震山和顾岩,崔震山正要出去,顾岩喊住他;“崔大人。” 崔震山停了下来,望着顾岩,问道:“何事?” 顾岩脸上微红,他说道:“崔大人,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听了他这句话,崔震山眉稍微挑,随后说道:“讲罢。” 其实顾岩也是见了钱三顺才想起来的,他好奇的问道:“阳间办丧事,除了烧冥钱,还有烧纸人,烧纸屋,烧牛马,这些东西又是如何寄过来的?” 崔震山看着他,答道:“阳间的东西要寄往地府,须得经过冥河,那些纸做的东西,遇水则溶,如何能寄得过来?” 顾岩不解的问道:“这冥钱也是纸做的呀。” 崔震山唇角微微翘了起来,他看着顾岩的眼睛,说道:“你忘了,阴阳两界的钱有千百人经手不止,故此又被称为世间最腌臜之物,冥河的水再肮脏,又怎能溶得了呢。” 这还是顾岩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话,一时,他怔怔的望着崔震山,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8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日复一日,转眼间,顾岩来到酆都城已大半年,在这期间,他每日除了面对崔震山那张棺材脸,就是面对怎么也整理不完的卷宗。最初顾岩还会计算时日,只是到了后来,连这些他都懒得再记得了,就在顾岩以为日子不会再有变化时,鬼节来了。 说起鬼节,可谓是酆都城最盛大的节日之,七月十五这日,地府之门大开,所有的鬼魂这一日可重返阳间,受用阳间亲人的供奉,即便是那些孤魂野鬼,也能在这一日捡到许多凡人抛洒的冥钱,是以每年鬼魂们最盼望的就数这一日了。 原本顾岩并不曾想起鬼节,还是崔震山无意跟他提起,顾岩这才吃了一惊,又问道:“既是鬼节,岂不是说我能回阳间见我爹娘。” 崔震山沉声答道:“冥君往天庭叙职,你我身为判官,今夜不得无故离开酆都。” 顾岩听说无假,顿时有些郁闷,不过连崔震山都要当差,他也就无话可说了,顾岩又掐指算了一下,想起他如今已来酆都许久了,于是摇了摇头,不禁感叹的说道:“这日子过得真快!” 莫名奇妙从人变成鬼,与亲人阴阳两隔,还不得投胎为人,顾岩当初以为他是万万不能适应做鬼的,谁知来得久了,所有的不满都已逐渐消散,有时忙起公务来,顾岩甚至很少会再想起阳间的爹娘了,果真如崔震山说的,任你是人是鬼,跟时月相比,什么也不算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到了鬼月,崔震山的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他难得的把‘生死司’的公务放下,对顾岩说道:“今日是鬼节,我带你往鬼市上去走走罢。” 顾岩舒出一口气,他伸了一个懒腰,笑道:“当差半年,总算能放一日假了。” 崔震山听到这话,不免疑惑的看了顾岩两眼,最后说道:“你在‘生死司’当差,每半月休沐两日,何至于半年才放一日假?” 顾岩先是一楞,随后目瞪口呆的望着崔震山,说道:“可……可是我每日按时当差,你从不曾对我提起过呀,况且我见你也从未休过一日假啊。” 崔震山静静的想了一下,最后后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兢业。” 顾岩瞪着崔震山,他若还是一个人,此时只怕一口鲜血早就吐出来了罢!他做实习判官大半年,不止一次的腹诽冥君压榨手底下当差的鬼,谁知竟是他自己误解了? 崔震山见顾岩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想了一下,抬起眼皮问道:“你不会现如今才知道罢?” 顾岩被噎住了,能怪谁呢?怪崔震山没跟他说,还是怪他自己太愚蠢? 两个人互视对方,顾岩看崔震山一本正经的神情,顿时有些泄气,他看了崔震山一眼,闷声说道:“不是要去鬼市么?” 崔震山点头,带着顾岩出了‘生死司’,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街道上,靠近冥宫的地方,除了他俩,附近连半个鬼影也没看到,走了大半日,天色渐沉,顾岩自来了酆都城,连‘生死司’的大门都没迈出过几回,原本还有些郁闷,只是能出来走走,他心里似乎也松散了许多。 不知几时,天色全黑,只因七月是鬼节,路上到处都挑着灯笼,是以倒是能看清路,顾岩和崔震山走了半日路,渐渐离冥宫越来越远,到这时,顾岩发觉四周的房屋低矮错乱,街道也坑坑洼洼,远远不如冥宫附近的府第气派。 顾岩也不知此地是哪里,身旁不时有鬼影经过,想来是在地府待久了,顾岩除了偶尔被擦肩而过的鬼影唬了一下,倒是不像最开始那般害怕了。 顾岩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崔震山,他身形颀长,今日没有穿那身玄色的袍子,而是穿了一领青色的长衫,步伐平稳,却不发出丁点儿声音,一路走来,在屋檐下和树稍上挑着灯笼,若是在阳间,此时地上一定会投注他长长的影子,不过这里是地府,不论是鬼,还是树或是房,都是没有影子的。 过了片刻,顾岩似乎听到耳边有叫卖声传来,最初他只当自己听错了,哪知越靠近,那声音便越清晰,没过半时,他又望见前面一片亮光,四周影影绰绰的鬼影似乎更多了,顾岩想了一下,心知这里便是鬼市了。 这时,走在前头的崔震山停了下来,顾岩见了,问道:“崔大人,怎的停下来了?” 崔震山看着他,开口问道:“你可曾有带银子出来?” 顾岩楞了一下,他手里虽有不少阳间的爹娘给他寄来的冥钱,只是平日他又不曾出‘生死司’,就连想找个花销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没带。” 崔震山见此,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里面都是些银馃子,他对顾岩说道:“等会儿有些孤魂野鬼找你要银子,就拿这些打发他们罢。” 顾岩接了他递过来的荷包,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小声说道:“等回去我再还给你。” 崔震山没有说话,他只是望了顾岩一眼,接着便负手带顾岩朝鬼市里走去。 果然,刚进入集市,立时有无数蓬头垢面的鬼们拥了上前,他们拦在顾岩和崔震山面前,开口向他们讨钱:“行行好罢,饿得受不了,给点儿钱买吃的罢。” 这些伸手要钱的鬼就跟阳间的乞丐一样,崔震山和顾岩一齐停下,解开荷包,向他们分发银馃子,一直送走了好几拨,总算是消停下来。 到这时,顾岩才有闲心四处打量鬼市,其实这鬼市跟人间的集市一样,尤其今夜是七月十五,集市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鬼影,再看那些商贩,有卖吃食的,卖书本的,卖布匹的,卖油盐的,顾岩甚至还看到有一个身材高壮的鬼,身旁站着三四个小鬼,每个小鬼头上插着一个草标,顾岩惊愕的瞪大眼睛,这,这些鬼是在卖身来着? “地府的鬼不是全都归冥君管辖么,怎会还有鬼私下买卖……鬼?”顾岩出口问道。 崔震山见他不敢置信的样子,淡定的说道:“先前已跟你说了,酆都城跟阳间实则没有两样。” 崔震山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而顾岩却呆住了,他望着那卖身的鬼们,这些鬼个个脸上苦巴巴的,也不知为何沦落到卖身的地步,不一会儿,还有一个瘦高个儿的鬼上前问价,鬼主人热情的招徕生意,只是那问价的鬼似乎看不中,看了几眼后便转身走了,白忙活了一场的鬼主人脸上带着不忿,朝着他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 “走罢。”崔震山对顾岩说了一声,带着他接着往前走。 前面的集市也是一样热闹,顾岩猜测,酆都城的鬼,除了那些返回阳间的鬼,余下的怕是都到这鬼市来了,他逛了几圈,这才惊觉自己每日忙着整理卷宗,其实对地府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地方。 “崔大人,这鬼市是每年鬼节才有的?” 崔震山答道:“平日也有,只是不如鬼节热闹罢了。” 顾岩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想了一想,又问;“你平日很少来逛鬼市罢?”总之顾岩平日跟他一道处理司里的事务时,是从不曾听他谈起公务以外的事的。 崔震山回答:“刚成为鬼时,倒是时常过来,后来便来得少了。” 说完这句话,崔震山带着顾岩在一个卖汤圆的小摊子前坐了下来,煮汤圆的阿婆笑眯眯的走过来了,问道:“两位客人想吃些什么?” 崔震山扭头望着顾岩,对他说道:“一百多年前我到这家摊位上来吃过阿婆煮的红豆汤圆,味道很是不错,你要不要也尝尝。” 听了他这推荐的口气,顾岩眉角微微抽搐两下,自打进了‘生死司’的大门,他可从来不曾见崔震山进食过五谷杂粮,不过他本人倒是也很想见识一下阴间的汤圆是怎样的,于是便点了两下头。 崔震山对那阿婆说道:“劳烦你煮两碗红豆汤圆。” 阿婆答应一声,进了后面的灶炉旁,等候汤圆时,顾岩又打量起四周,阿婆家的摊位对面是一家铁匠铺,从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除了他和崔震山,摊位上还有不少鬼也在吃汤圆,可见崔震山的推荐是有保障的。 不一时,阿婆端着两碗红豆汤圆出来,顾岩看了一眼,心里略微有些失望,这阴间的汤圆跟他在阳间见到的也没差别嘛,不过他已大半年不曾进食,看到这碗热乎乎的汤圆时,似乎有些肚饿,他又抬头看到崔震山一眼,只见他正在低头吃汤圆,顾岩于是也便拿起桌上的调羹,眯着眼睛吃了一口香甜软糯的汤圆。 一碗汤圆见底,顾岩的食欲似乎被勾起,总感觉肚子还空空的,只是他今日不曾带银,原先崔震山给的银馃子也早就分发给他那些讨钱的鬼们了,要他跟崔震山借钱,他又实在张不了口。 偏偏身旁这个木头人完全没看出顾岩的心思,给卖汤圆的阿婆付了银子后,崔震山问道:“若是吃好了,咱们就该回司里去了。” 顾岩怒目而视,难得来一趟鬼市,竟然吃一碗汤圆就回? 第9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集市上鬼来鬼往,崔震山见顾岩脸色突然僵住,还站着原地不动,于是不禁微微挑起眉稍,对他问道:“还有何事?” 顾岩被噎住,他瞪着崔震山,足有半晌说不出话来。崔震山见他不说话,越发不解,他看了那卖汤圆的阿一眼,思索半晌,最后盯着顾岩的眼睛,问道:“你莫不是还没有吃够?” 立时,顾岩脸上涨得通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咬牙说道:“饱了!” 说罢,拂袖而去。 崔震山见他气急败坏的身影,心里尚有几分疑惑,只是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不得不跟了上前,走在顾岩身后。 直到快要走出鬼市,崔震山望着顾岩的背影,他略想了一一,出声喊着顾岩的名字,顾岩停下脚步,他扭头望着身后的崔震山,细细一看,那脸上还带着愠色。 “不知崔大人叫住在下,所为何事?” 听到他语气里都带了不满,崔震山顿住,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顾岩,过了半晌,开口问道:“为甚么恼怒?” 他的嗓音很低沉,眼神深邃如渊,顾岩跟他对视时,先楞了一下,随后抬起下巴,哼道:“与你何干!” 恰巧这时,有个卖冰糖葫芦的鬼从他们身边经过:“葫芦,冰糖葫芦,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 那卖冰糖葫芦的打崔震山和顾岩中间穿插而过,崔震山动了一下,喊住那卖冰糖葫芦的鬼,说道:“给我一串冰糖葫芦。” “好嘞!”那鬼眉开颜笑的取下一串冰糖葫芦给崔震山,崔震山接了过来,他走到顾岩跟前,递到他面前,示意顾岩接着。 崔震山和顾岩身高相差半尺,崔震山猛然逼近时,顾岩顿时有股压迫感,他情不自情的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立定身子,瞪大双眼望着那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也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崔震山是什么意思,拿他当孩子来哄? “虽说不知你为甚么发恼,不过若是不自在,吃颗糖葫芦甜甜嘴,只望你心里能好过一些!” 顾岩整个人呆住了,崔震山的神情实在太真诚了,他像是被蛊惑一般接过了那串糖葫芦,还不等他咬一口,旁边有个五六岁的小鬼,扭头望了顾岩一眼,似乎在奇怪怎的大人还爱吃零嘴,接着,就见他追上前面一个挽着发髻的小妇人,嘴里还大声嚷嚷道:“娘,我也要吃冰糖葫芦!” 顾岩脸上羞得通红,他的怒气似乎就在此刻忽然便消失无踪,而后他难为情的低下头,对崔震山小声哼道:“咱们快走吧!” 崔震山点头,他走上前,和顾岩一起离开了集市。 夜色愈暗,顾岩跟在崔震山身后,他望着走在前面的崔震山,趁他不注意,悄悄咬了一口糖葫芦,甜蜜的糖皮咬开后,唇舌间弥漫着山楂的酸味,顾岩嘴里吸溜了一口口水,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那崔震山听到身后的声响,脚下步子未停,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 一根糖葫芦吃完,顾岩竟还有些意犹未尽,先前在阳间,他可从不曾爱吃零嘴的,他心想,估计是太久没有进食,今日开了口,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了。他又见四下除了他和崔震山谁也没有,于是不顾形象的了添了一下手指,又暗暗想着,等休沐了,再来鬼市上吃个够,还要记得买笔墨还给崔震山,已跟他借用过不少回,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眼见离集市已很远了,再往前走,就该回‘生死司’了,崔震山停了下来,对顾岩说道:“今夜鬼门大开,万鬼出关,你可想去看看?” 顾岩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崔震山是他名义上的上司,他自然是听他的,于是点了两下头,那崔震山便领着顾岩朝着鬼门关去了。 一路朝鬼门关走去,在通往鬼门关的路上,顾岩看到路上有很多的鬼,这些鬼们个个欢天喜地,有的还是拖家带口,准备等鬼门打开,去见阳间的亲人。 走了大半日,顾岩终于远远望见鬼门关了,子夜还未到,城门口已聚集了万千上万的鬼魂,这些鬼魂们的脸上带着期盼,嘴里还互相说着闲话; “等了一年,可算又到鬼节了。” “可不是么,也不知今年我家的孩子们给我准备了多少银钱,一年的吃穿嚼用,就指着今日了。” “去去去,今年清明节你可收了不少啦!” “说来说去,钱多钱少还不就这么用,主要是能看看上面的家人啊。” “这话说得是!” 顾岩在鬼群里一路走来,耳边听到的都是一样的话,这些鬼们巴巴的等了一整年,只待鬼门关一开,就能返回阳间探望亲人,虽说只有一夜,却也越发显得珍惜。顾岩有些羡慕,若他不是实习判官,今夜大概也能跟这些鬼们一样,回阳间去看看他爹娘了。 四周都是鬼魂们嗡嗡的说话声,崔震山带着顾岩上了城楼,有那守城门的鬼差想来是认出了崔震山,见了他后,朝着他微微颔首,却并未上前与他说话。 崔震山和顾岩登上巍峨的城楼,崔震山负手居高临下的望着城下,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顾岩也望下看,只见城池下密密麻麻都是等待过关的鬼们,看起来颇为壮观,子时一到,鬼们开始骚动起来,仔细一听,似乎还有欢呼声,不一时,顾岩耳边听到轰鸣一声,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打开,那些急切的鬼们一起朝着鬼门关涌上去。 “回家啦——” 看到眼前的一切,顾岩整个人都震撼住了,这种情形他总有种似曾见过的错觉,他回想了半日,却总是记不真切,只有零星的片段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隐约像是归家的旅人,返巢的鸟儿…… 足有半日,这些鬼们才过了鬼门关,而后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几个鬼,顾岩望着鬼门关外,一盏盏点的亮灯笼延伸出很远,犹如一条发光的巨龙一般,给那些归家的鬼们照亮道路。 顾岩望着远处,他这才发觉,即便他来了许久,但对酆都城依然知之甚少,这里有有严酷苛刻的律法,亦三界内最令人恐惧的幽冥地狱,却也有叫人意想不到的温情。他想起刚来地府头一日,冥君说地府有来路无去路,其实又不尽然,这一条路,可不就是归家的路么,然而世间万物自有法则,这一夜,万鬼探望返阳探望亲人慰藉思念之情,待天亮之后,仍旧需各归其位。 今晚的鬼门关会整夜不闭,年年如此,已不知经过多少代,顾岩说道:“你也曾通往这一条路,去看望阳间的亲人?” 崔震山答道:“我阳间的父母比我先逝,自我刚入地府,便担任判官一职,从不曾在鬼节这日到阳间去探亲。” 想了一下,崔震山淡淡说道:“再后来,其余的亲人和朋友们陆续来到阴间,如今我已许久没有再看到熟面孔了。” 听了他这话,顾岩一时沉默,过了片刻,才说道:“想来不过几十年后,我跟你也是一样罢。” 崔震山望了一眼远处,对顾岩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顾岩点头,随着崔震山一道下了城楼。 回去的路上,顾岩和崔震山说起闲话,他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说道:“若是在阳间,今夜一定有一轮满月。” 崔震山想来也是回想起昔日在阳间的光景,他常年冰冷的脸上带了一丝柔和,说道:“要说满月,就数八月十五的最皎洁了,再过一个月,就是阳间的中秋节了。” 顾岩的脸上带着遗憾,往年城里中秋节都会举办‘赋月会’,每年他都必要去参加,十五岁之后,他连续三年拨得头筹,他说:“可惜在酆都城是看不到月亮了。” 崔震山也静了下来,他对顾岩说,酆都城跟阳间一样,只是这里,却始终没有日月星辰。 顾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扫兴,于是他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回到‘生死司’,崔震山和顾岩进了小跨院,顾岩跟崔震山打了一声招呼,开口说道:“崔大人,夜深了,我先回屋歇着去了。” 崔震山点点头,那顾岩转身正要进屋,崔震又开口喊住他:“顾岩。” 顾岩回头,却见崔震山手里多了一盏点亮的圆灯笼,崔震山轻轻往上一扬,灯笼徐徐升了起来,最后停在树稍上,远远看去,就好比一轮圆月似的。 崔震山望了一眼树稍上的灯笼,又看着顾岩,说道:“它虽说不比阳间的月亮,但希望多少能慰藉你一些。” 顾岩呆住了,他望着崔震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而崔震山对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回了自己的屋里,院子里只剩下顾岩一人,他抬头望着那轮洁白的‘月亮’,久久没有回神。 第10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七月鬼节,阴曹地府鬼门关大开,万千鬼魂这日返回阳间,受用亲人祭祀,只待阳间第一声鸡鸣响起,众鬼魂需得及时返回地府,若是错过回地府的时辰,鬼门关紧闭,便只得等着被鬼差来抓,到时依情节轻重,轻则被罚得倾家荡产,重则被下地狱受酷刑折磨!这些鬼们轻易不敢越雷池一步,只待时辰一到,纵是万般不舍阳间的家人,也只得返回酆都鬼城。 卯时三刻,顾岩刚进入‘生死司’的内堂,已见到崔震山已正在处理司里的公务,顾岩看到他桌上已堆积半尺来高的卷宗时,心内忍不住嘀咕,这崔震山实乃兢业,冥君有他这般勤恳的臣工,真该给他双倍的俸禄才是。 那崔震山看到顾岩进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吩咐道:“鬼节过后是地府内公务最为繁忙的时候,这几日你不必处理司里的卷宗,跟着我清点各处鬼魂户籍,以免有遗漏缺失的地方。” 顾岩心头一喜,这大半年来他每日都在‘生死司’处理陈年堆积的卷宗,心里还腹诽他这实习判官,就是专门干杂活的,现在可算能做些别的了,于是连忙点头,不过嘴里还是不免疑惑的问道:“鬼魂的户籍也归崔大人管?崔大人不是判官么?” 崔震山答道:“鬼魂户籍自有‘是非司’的西门公和各处里长专管,只是西门公不在地府,冥君将此事交予我,鬼节这夜阴阳两界相通,为免有恶鬼作乱,自然还是谨慎为好。” 顾岩心内了然,此时时辰尚早,他感激昨夜崔震山为他升起的那盏月亮灯笼,于是亲自燃起茶炉,给崔震山煎起早茶。 说起烹茶,还是顾岩来了‘生死司’才带起来的,地府的鬼神不食五谷杂粮,不饮江湖河水,顾岩却不同,他初为新鬼时,舍不下人间的乐趣,又始终觉得地府的日子太过单调,前不久,他无意看到‘生死司’的茉莉花开了,于是闲暇之下摘了不少茉莉花,又烘干制成花茶,可惜地府没有日头烘晒,顾岩尝了自己烹的茉莉花茶时,总感觉带了一丝涩味。 烹茶的水,是自外面引入‘生死司’司内的活水,顾岩也不知这水是从何而来,他尝了水的味道,还算可口,比阳间烹茶时用的寻常水更好。 顾岩往常在阳间,对月吟诗扫雪烹茶的雅致事也干过不少,他将沉淀好的水慢慢倒入砂壶内,再用小火煎煮,手里还不时拿着纸扇轻扇炉火。 崔震山原本正在批示公文,当他抬头看到顾岩专注的神情,手里的毫笔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他望着顾岩的侧脸,只见他下巴微含,露出了一条弧线,莹白的手指捻了几撮淡黄的茉莉花茶放入壶内,不一时,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萦绕满室,沁人心脾的味道叫崔震山忍不住眯起了双眼。 “崔大人!”顾岩喊了崔震山一声,崔震山回神,他望着顾岩,不知几时,顾岩的茶水已煎好,他倒茶水倒入茶盅里,亲自亲到崔震山面前,笑着说道:“尝尝我煎的茶。” 崔震山看了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茶盅,嘴里回道:“多谢。” 崔震山自来了酆都城,已忘了上回进食是何时。这花茶还是顾岩头一回拿出来,香味自是不必说,他尝了一口,细细品味一番,虽说顾岩煎的是花茶,但茉莉花的香味并不太浓烈,他反倒还尝出一股甘甜味。 顾岩见崔震山品茶不语,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如何?比先前的白开水的滋味可要强不少罢?” 先前没有茶时,顾岩也会备一壶白开水充当茶水,现如今有了茉莉花茶,虽不比他在阳间时喝过的各色名茶,总算是聊胜于无。 崔震山抬起眼皮看了顾岩一眼,心想,他要不要告知顾岩,‘生死司’前院那颗茉莉树,是上古时,一个无头恶鬼不甘堕入地狱,直接幻化形成,至于他烹茶的水,则是自冥川而来,正是前不久他带他往地狱去时,经过的那条满是恶鬼的黑河。 眼见崔震山默默不语,顾岩追问道:“这茶可还算能入崔大人的口?” 看到顾岩满脸的期盼,崔震山点了两下头,缓声说道:“尚可!” 顾岩听了,眼睛笑弯成月牙状,还说道:“花茶算是所有茶内里最下乘的了,昨日我在鬼市上见到有茶庄,可惜身上不曾带银钱,要不也该买上一些,尝尝地府的茶叶是何滋味了。” 崔震山心内一动,他望着顾岩,说道:“你既是想买茶叶,如何不告诉我?虽说如今我阳间已无亲人于我寄送银钱,不过我每年有俸禄分例,又有阳间城隍庙的供奉,几斤茶叶还是请得起的!” 顾岩耳根微红,他摸了一下鼻子,尴尬的笑了两声。崔震山见他不说话,不知怎的,想起昨夜顾岩在汤圆铺上无端发恼的事,他细细一想,恍然大悟,于是对顾岩语重心长的说道:“我跟你同为‘生死司’判官,有事相求你只管开口直说便是,若是不然,我也猜不透你的心。” 他这么一说,顾岩更加尴尬了,于是低下头,默默的喝着茶。 一壶花茶见底,窗外的天色大亮,悬光镜内亮起白光,顾岩知道,这是有人来了‘生死司’,他望了一眼,只见悬当镜内出现一个身人,那人穿着青色的儒袍,戴着一领方巾,生得瘦瘦高高,顾岩并不认得他,于是开口问道:“不知这来的是谁?” 崔震山也看了那悬光镜一眼,便对顾岩提起他的来历,他说道:“这正是‘是非司’西门公西门豹的辅官,名唤张正,算是西门公的左膀右臂,今年他随冥君一同往天庭去叙职,‘是非司’之事便由张正打理,只是他向来很少出‘是非司’,也不知今日是何来意。” 顾岩日常不出门,地府里只认得崔震山跟黑白无常,就是冥君,也是半年前见过一面,此时听了崔震山的话,便随着崔震山一道往‘生死司’的正堂去见张正。 刚进了正堂内,那张正上前一步,对着顾岩行了一礼,说道:“下官参加崔判官!” 崔震山微微颔首,虽说鬼节时,众鬼魂回归地府之事冥君交予他,其实还是由‘是非司’总管,再说张正能力卓越,即便西门公不在司内,也有张正当好家,是以崔震山并不太插手‘是非司’之事。只是今日一大早张正就登门,又是在鬼节头一日,崔震山不免心内存疑,他开门见山的问道:“张辅官今日为何而来。” 张正答道:“崔大人,若非急事,下官不敢登门叨扰,今日各辖区里正回禀众鬼回府之事,下官这才得知有一鬼魂至今未归。” 往年也不是没有鬼魂迟归,一般自有鬼差去拿,此时张正特意赶过来禀明,崔震山心知肯定有变数,于是问道:“这鬼是归何处管辖,阳间的祖籍在哪里,可有派鬼差去拿?“ 张正脸色不大好看,他说道:”下官已派牛头马面去追查,那鬼是横州渭阳县人氏,名叫安如意,其父安多如,乃是渭阳县一名术士,通阴阳懂八卦,只为泄露了天机,死后被收入地狱受锥心之刑,安如意十三年前投水而亡,因其死与非命,一直不得投胎,这女子本身也通些奇门遁甲的本事,是以在地府那些孤魂野鬼里也算有几分名气,昨夜鬼门大开,她与众鬼一同返回阳间,今早迟迟不见其回归地府,安如意辖区的里正来回禀时,说是除了她,另有七鬼一同未归,下官适才通过悬光镜查看,却发现除了安如意,其余七鬼竟已魂飞魄散,而安如意也失了踪迹。” 崔震山听完前因后果,神色也严肃起来,安如意之父安多如正是他收监地狱,眼下这安如意离其失踪,又有鬼魂不明不白的魂飞魄散,若是为祸人间,后果不堪设想,他说道:“但凡她是鬼魂之身,断然是逃不过悬光镜追踪,可有其余纰漏之处?” 张正摇头,这正是他不解之处,如今冥君和西门公不在地府,张正担心事态有变,不敢耽误,这才来找崔震山拿主意。 旁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顾岩插嘴问道:“安如意十三年前为何投水自尽?” 张正答道:“她与渭阳县朱姓男子自小有婚约在身,那朱姓男子考取功名后,却别娶他人,安如意羞愤之下,便投水自尽了。” 顾岩哑然,虽说朱姓男子薄情寡信不是人,但这安如意轻视自己的性命也着实叫人无语,不过眼下紧急之事,却是先找到安如意,他想了一下,开口问道:“这女子莫不是回去复仇了?” 张正也是这样猜测,只因找不到安如意的踪影,已派鬼差往渭阳县朱家去查看。 崔震山沉吟片刻,对张正说道:“此事不可大意,一定要尽快将安如意捉拿回来。” “是!”张正对崔震山行了一礼,便离开了‘生死司’。 第11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安如意逃离应曹地府之事让崔震山不敢大意,地府内的悬光镜可照阴阳两界,却丝毫照不出安如意的半点形踪,牛头马面在朱家也未曾追查到她的下落,冥君再过不久将要从天庭返回地府,如再不将安如意捉拿回来,崔震山有失职之罪是一方面,更叫人担忧的是,时日久了,只怕安如意会为祸人间。 眼前安如意仍旧没有消息,崔震山决心往阳间一探究竟,原本他打算留顾岩守着‘生死司’,被顾岩知道他要往阳间去,巴巴的求崔震山带着他一道前去,崔震山无奈之下只得应允。 这次返回阳间是为公务,相较与崔震山的镇定,顾岩显得兴奋许多,上回从阴间返回阳间,还是他死后头七那日,这回更不一样了,除了到阳间看热闹以外,最主要的还是能亲自见识崔震山是如何抓鬼的。 七月鬼节刚过,不久又是中秋节,渭阳县县城比平日还要热闹,街上卖瓜果点心的人络绎不绝,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些卖月饼的,过节时家家户户要准备几块,有家境殷实的自往糕点铺子里去买名贵的,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在路边摊上买些便宜的也能应景,这熟悉的情形看得顾岩羡慕不已,可惜他现在是个鬼,阳间的人既看不到他,他也吃不了阳间的任何东西。 在县城逛了大半日,最初的新奇过后,顾岩觉得没意思了,这大街上虽然热闹,但没一个人能看到他,他什么也干不了。 崔震山见他原本兴高采烈的,忽然就变得垂头丧气,于是问道:“怎么了?” 顾岩泄气的对崔震山说道:“咱们还是往朱三丰家去罢。”顾岩口中所称的朱三丰便是当初抛弃安如意的男人,如今此人是渭阳县的通判。 崔震山看了顾岩一眼,自到了阳间后,顾岩看到这也有趣,看到那也有趣。崔震山心知地府乏味,少不得要陪他四处走走,此时见他提起要往朱府去,也便点了点头,引着他一道往朱三丰的府上去了。 刚到朱三丰的府上,顾岩便看到府门口不远处的榕树下有两个鬼差在下棋,这二位鬼差下得忘乎所以,连他们近身都没有。顾岩再仔细一看,只见这二位鬼差长着人的身子,但一个顶着牛头,另一个顶着马头,不必说,这二位正是先前被派往阳间追拿安如意的牛头马面。 看到二位鬼差玩得忘形,崔震山眉头微皱,嘴里说道:“牛头马面,安如意何在?” 牛头马面突然听到崔震山的声音,毕竟是唬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的收着棋子,而后一起站在崔震山面前,满脸堆笑的说道:“崔判官,朱府有小的们看守着,你怎的亲自过来了?” 崔震山瞥了一眼遗落在地上的几颗棋子,那牛头挠了挠头,憨笑两声说道:“闲得无聊,我跟马面下了两局棋打发时间。” 崔震山倒是没有发作,他嘴里问道:“朱府可有何异动?” 牛头回话;“这几日,每夜过了子时,我等都往朱府去查看,却并未察觉到安如意的行迹,又因朱三丰之妻安唐氏如今身怀六甲,我等唯恐身上阴气太重,伤了唐安氏,故此并不敢在朱府久待。” 崔震山听了这话,眉头微挑,随后翻开了手上的判官薄,脸上微微沉吟片刻,问道:“朱三丰之妻竟有了身孕?” 马面答道:“正是,朱唐氏这一胎怀了十三个月,却还不见胎儿落地,如今已成了渭阳县的话谈,我与牛头进朱府时,又见她院内贴了黄符,看那符咒,像是有些道行的人画的。” 多余的牛头马面也不知情,崔震山见再问不出来什么,便对牛头马面说道:“你们且回地府去,若是要用到你们,我再行知会。” 牛头与马面互视一眼,虽不解崔震山之意,但也拱手应了一句,而后绕过榕树,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顾岩听鬼差说朱三丰之妻怀胎十三个月,又见崔震山满脸凝重,只待牛头马面走后,顾岩问道:“难不成这朱三丰之妻有何古怪?” 崔震山合上判官薄,他对身旁的顾岩说道:“朱三丰命里无子,却不知朱唐氏又怎会身怀六甲。” 顾岩想了一下,他看着崔震山,猜测道:“莫非是朱唐氏偷人,这一胎其实不是朱三丰的种?” 崔震山被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对顾岩说道:“命数是前世已定,又岂是朱唐氏之力能扭转的。” 顾岩见崔震山一本正经的说话,嘴里便小声嘀咕一句:“你这判官连阳间的妇人偷不偷人都要管?” 崔震山装作没有听到这句话,他轻咳一声,带着顾岩往朱府去了,他俩一路径直进了二门,只见朱府雕梁画栋,宅院内仆服成群,只是刚进府,顾岩便有种被束缚的感觉,就连气息都有些不稳,只是他见崔震山神色并无异常,便没有开口说话。 进了内院后,崔震山突然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顾岩险些撞到他身上,他立住身子,问道:“怎么了?” 崔震山眼神四处望了一遍,看到东西两侧的窗台还有门梁上贴着黄色的符纸,纸上用朱砂写着咒语,院内靠西边的墙角种着一株桃花树,桃树下安放着一个黑色的鬼脸瓮,瓮底下亦压着黄色符纸,若是不留神,根本不会看到。 顾岩也看到了这些符纸,他惊讶的问道:“这就是牛头马面说的符纸,是用来做什么的?莫不是防咱们的?” 崔震山摇头,他说;“不是!” “那是为何?”顾岩问道。 崔震山望了一眼院内,恰好有两个丫鬟端着水盆出来,其中有一个还小声说道:“也不知奶奶肚子里的孩子何时才会生出来呢。” 和她同行的丫鬟轻轻拍了她一下,瞪眼说道:“你不要命了,若是叫奶奶听到了,打死你都是轻巧的呢。” 想起屋里正在坐胎的主母,那丫鬟身形一颤,她不敢再多嘴,又四处看了几眼,这才和同伴一道走远。 直待她们出了院门,崔震山便对顾岩说道:“你留在外头,我进屋去看看。” 说罢,他抬脚上了台阶,身后的顾岩见此,嘴里喊道:“哎,崔大人,你等等我呀。” 只是他刚准备跟着崔震山一起进去,便被一股力道弹开,随后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崔震山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连忙回头,看到顾岩倒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脸色变得发白,额前还有一道红光。 崔震山几步上前扶起顾岩,他捏了一个诀,手指在顾岩额前点了一下,出声问道:“顾岩,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足足过了片刻,顾岩才觉得缓过劲来,崔震山见他无事,这才责备道:“不是叫你等在外面么!” 顾岩这才知道门梁上符咒的厉害,他问道:“你能进,为何我却不能进!” “这符咒于我而言不过雕虫小技,但挡你却是不在话下的!” 顾岩有些不服气,但又自知理亏,于是嘴里轻轻哼了一声,没有作声。 崔震山让他等在一旁,又说道:“我去去就来,你别随意走动,这宅子被人动了手脚。” 顾岩经了刚才之事,哪敢再不听崔震山的话,他点了两下头,目送着崔震山进了屋内。 又说崔震山进了朱唐氏的闺房,只见正屋分成三间,屋外少有下人走动,只有一只白色的碧眼猫蹲在廊下,那只猫原本在太阳底下闭眼打盹,看到崔震山进来后,朝着他望了几眼,嘴里喵呜几声,纵身跳上屋顶。 崔震山进了内室,除了看到一柄桃木剑被红绳悬挂在门口,别的都不见有异常,他走进屋内,看到一个面容秀丽的妇人躺在榻上,那妇人腹部高高隆起,显见已是足月,她身旁有个丫鬟正在与她打扇,不时跟她说几句闲话。 崔震山心知这人便是朱唐氏,他环顾四周,屋内燃着一支甜梦香,香炉旁边放着一只打开的匣子,满满堆放的都是线香,再看香炉积的香灰,香炉一看便知是日夜不灭。 “奶奶,可有觉得冷?”打扇的丫鬟问着朱唐氏。 朱唐氏搓了搓手臂,说道:“你这么一说,倒真的像是有几分凉意似的。” 那丫鬟停下打扇,又拿了一床毯子盖在朱唐氏身上,嘴里还说道:“先前还热的人不耐烦,也不知怎的,忽然就冷得背上发麻。” 主仆两人说话时,崔震山便起身出了屋子,他刚出去,顾岩站了起来,问道:“如何,可有发现有何不对劲的?” 崔震山看了他一眼,这屋里有符咒,顾岩呆久了于他不利,他说道:“先出朱府再说。” 顾岩点头,他随着崔震山一道出了朱府。 第12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自朱府出来后,顾岩轻松许多,只是先前被符咒击中,脸色仍旧有些灰败,崔震山见他落头大汗的,给他递了一块手帕,嘴上却说道:“早知你如此不中用,就不该带你往阳间来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顾岩的脸上便臊得通红,他做人时,自然不怕这些符咒,现在变成了鬼,一时忘了,谁知就吃了这么一个暗亏。 顾岩嘴里嗫嚅几下,随后又瞪了崔震山两眼,说道:“我是实习判官,自然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你若是不肯教我,我不过就是个誊抄卷宗的判官罢了,誊抄卷宗是谁都会,冥君特意点我为判官又有何意义?” 说完之后,顾岩犹自瞪着崔震山发恼,那崔震山却直勾勾的盯着他,过了半晌,才淡淡说道:“我刚说了一句话,你倒是有十句话来挤兑我!” 顾岩楞了一下,他看了崔震山一眼,随后低下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沮丧,过了许久,他才默默说道:“冥君为何要我做地府的下任判官,我……我可能做不好。” 见他垂头丧气的,崔震山也沉默下来,当日无意得知顾岩是下一任的地府判官时,崔震山同样有些惊讶,顾岩性情平和,又自带着悲天悯人的情怀,他缺少判官该有的果敢,崔震山不知自己离任后,这顾岩能否当好判官一职。 “冥君自有冥君的用意,你只需听侯差遣就是!” 顾岩不作声了,他要怎样听侯差遣呢?除了每日在‘生死司’誊抄那些数不清的卷宗以外,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气氛有些僵硬,崔震山和顾岩站在朱府的大门口,不时有人自他们中间穿插而过,不过谁也看不到,有两个鬼正在当街争吵。 过了小片刻,顾岩低头说道;“我只会拖累你,我还是回地府去了。” 眼见顾岩要走,崔震山喊住他,说道:“你站住。” 顾岩停了下来,崔震山望着他,缓声说道;“你说得对,若一味的只知埋头誊写卷宗,的确是做不好判官一职的。” 顾岩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崔震山嘴唇紧抿,双眼黑漆漆的,竟让顾岩有些不知所措。 崔震山说;“阳间不比地府,你需得时时提防,若是稍不留意,就会魂飞魄散,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顾岩呆了一下,崔震山这是在关心他吗?只是自崔震山口中说出来,却带了一股说不出的生硬。 “我……我知道了。”顾岩呆呆的点了一下头。 冲突过后,崔震山带着顾岩到了城外,走了大半日,他们来到一棵参天大树下,顾岩见那树下搭着一座庙宇,庙宇刚刚齐膝,旁边贡着几个馒头,并有烧尽的香灰,再看那庙内还立着一个几寸长短的泥人,泥人是个憨态可掬的老头儿,这正是在阳间随处可见的土地庙。 顾岩不解,他望着崔震山,问道:“咱们到土地庙这儿来做什么?” 崔震山看了他一眼,对他解释;“这是渭阳县土地公,只要是渭阳县地界上的事,尽可找他打听。” 停顿一下,崔震山又说;“再一则,你受符咒冲击,需得找个地方歇休片刻,原本该去找渭阳县的城隍,只因他外出云游,这才来叨扰土地了。” 顾岩看着地上那低矮的土地庙,他望了崔震山几眼,问道:“土地是神,咱们是鬼,来找他合适吗?” 崔震山眉角抽搐了了两下,他说道:“鬼神二字,你可知为何鬼在前,神在后?” 顾岩摇头,他读的书上可没写这个呢,于是顾岩老实的答道:“不知。” 崔震山瞥了他一眼,负手站在土地庙前面,正在顾岩疑惑之时,他察觉到原本刚刚齐膝的土地庙,忽然变得高大起来,他惊讶的环顾四周,看着那高高的庙门,也不知是土地庙变大了,还是自己变小了。 “进去吧。”崔震山对顾岩说道,带着他径直进了土地庙里面。 刚走进庙内,就有一个白胡子老头现身,他驻着拐杖,驮着背,看到崔震山了,还笑呵呵的问道:“崔判官,你才刚在庙门外说的话,我可全听到了!” 顾岩朝着那老头看去,只见他五短身材,生得童颜鹤发,嘴里还不停的追问着:“你倒是告诉我,鬼神二字,为何鬼在前,神在后?” 崔震山眉头微挑,他对土地公说道:“自然是因天地混沌未开之时,便先有鬼,再有神!” 土地公指着他笑骂了几句,指着崔震山说道:“真真是一派胡言!” 平日一丝不敬的崔震山,难得的跟土地抬起竹杠,他说道:“盘古沉睡与天地间,叫醒他的正是无名鬼怪,岂不证实先有鬼,再有神?” 听了他这句话,土地公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没再跟崔震山争议下去,而是望着顾岩,问道:“不知这位是谁,看着倒是眼生得很!” 顾岩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在下顾岩,见过土地,如今在地府任实习判官之职。” 土地公摸了摸胡子,又问崔震山;“你向来少向阳间来,今日为的何事?” 崔震山说道:“我此番上门,是来劳烦向你打听一件事。” 土地爽快的说道:“有何事要问,崔判官尽管说罢。” 崔震山便说道:“我往渭阳地界来公干,见那渭阳通判朱三丰府上有异,一探之下,才知朱三丰之妻朱唐氏正在坐胎,只是朱唐氏所怀的这胎着实有些古怪,如今胎儿已十三月,却毫无临盆之兆,且朱府所调的祭坛并符咒不像寻常术师的手段,故此前来向你打听原委。” 土地一听崔震山的话,便笑了一笑,朱三丰算是渭阳县的名人,他原本出身贫寒,父母自小双亡,靠着岳家接济,刻苦进学入了官场,只因无权无势,在官场上很是受人排挤,如此囫囵着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年,被祖籍渭阳县的礼部侍郎唐青相中,唐青有意招朱三丰为婿,朱三丰巴不得有人能拉拨他一把,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受唐青提拔的朱三丰与未过门的未婚妻安氏解除婚约,又立时娶了唐氏为妻,那安氏羞愤难当,投水自尽了,一时,渭阳县的人提起这朱三丰,人人都要骂一句忘恩负义。 只说朱三丰娶了唐氏为妻后,有岳家照应,前途自是平步青云,不过数年间,便任了渭阳县通判一职,只是有一件事却令他夫妇二人忧心多年,原来,朱三丰娶了唐氏为妻后,唐氏十几年来都不曾为朱家延续香火,唐氏也曾为朱三丰纳了几房小妾,皆是一无所获。有那记得旧事的人,都道朱三丰是报应临头,却不想,几年前朱三丰认识了一个修行的道士,那道士听闻他为香火发愁,竟用道家秘门之术令朱唐氏怀了一胎,只是有一头,寻常妇人都是怀胎十月便瓜熟蒂落,这朱唐氏却一连怀了十三个月,还不曾诞下子嗣,道士只对朱三丰说时机未到,也不知这时机究竟是何日。 崔震山听了半晌,开口问道:“怀胎生子乃是天伦人道,这道士是何来历,竟敢逆天行事。” 土地公摇了摇头,他说道:“崔判官有所不知,这道士是打外地而来,自称甚么云胡道人,也不知出自哪个派系,自打与朱三丰相识,便在渭阳县三十里外的妙云山建了一座道观,又收了几个小弟子,平日不曾见他抓鬼捉妖,闲暇时也只见他与朱三丰往来。” 崔震山先前在朱府看到云胡画的符咒,便知他道行不浅,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安如意,如今安如意下落不明,偏巧云胡道人在这个时机出现,也不知二者之间是否有甚么联系。 土地公见他不说话,引着崔震山和顾岩坐下,还为他们端上茶水点心,那茶点有些简陋,俱是附近乡野百姓供奉而来。 崔震山坐下后,便暗暗思量起云胡道人之事,倒是顾岩,他并不客气,对土地公道了一声谢,开始喝起茶水。 土地公给崔震山倒了一盏茶,又说道:“朱唐氏这一胎还不知什么时候会落地,依我说,你竟是别管了,横竖最后她终有一日,要往地府报道的。” 崔震山默然,他身旁的顾岩想了一下,插嘴问土地公;“朱唐氏怀胎十三月还不见临盆,朱三丰就不曾疑心过?” 土地公看着顾岩,对他说道:“如今朱三丰进退维谷,只得信云胡道人的话,若不然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崔震山和顾岩在土地庙一直待到天黑,眼见时辰不早,顾岩神色又渐渐恢复正常,他俩便向土地公道别,等出了土地府后,顾岩才发现土地庙变得又只齐他的膝盖了。他再一看,庙内的小泥人慈眉善目的,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看到泥人老头儿冲着他挤了一下眉毛。 “顾岩,我们走罢!”崔震山对顾岩说道。 顾岩应了一声,辞别土地庙,跟在崔震山的身后。 第13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出了土地庙,夜色更沉了,到处都是黑黢黢的,鬼做久了,顾岩在黑夜里行走倒是没有刚到地府时那般害怕了,况且这里还是人间,虽说四处不见一个人影,但不时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倒是又多了几分人烟气。 到了这个时刻,县城的大门是早已关上的,不过这完全与崔震山和顾岩两个鬼无碍,他俩穿门而过,又沿着街道朝朱府而去,一路上,崔震山和顾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朱府门前,崔震山才对顾岩说道:“你等在外面,我先进去探探。” 如今相处久了,两人也渐渐心生默契,顾岩问道:“你是去找安如意?” 崔震山点头,到如今,他们还不曾追踪到安如意的下落,但说不出原由,崔震山直觉这安如意肯定就在朱府。 听了他的话,顾岩瞪大双眼,他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不是判官么,也靠直觉办案?” 崔震山看了顾岩一眼,淡淡回道:“偶尔!” 顾岩被噎了一下,这黑脸判官,亏他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顾岩想了一下,就算心知自己帮不上忙,但他还是开口说道:“要不我跟着一起进去,好歹让我也跟着你一起学着抓鬼。” 崔震山看了一眼,说道:“别拖累我!” 顾岩脸都僵住了,他也不知崔震山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眼见他已经要进入朱府,顾岩没再多想,赶紧跟了上前。 夜色已深,朱府静悄悄的,只有几个管事婆子在上夜,顾岩刚进入内府,那股窒息的眩晕感再次扑面而来,这次比之前更甚,他心里不明所以,但为了不至于被崔震山小瞧,顾岩硬是生生的忍住了。 进了二门后,崔震山四下一打量,先前朱府内只有朱唐氏的内院贴了符咒,此时就连二门处也贴上了黄色的符咒,显见是那云胡道人又进入朱府做了防备。 二门贴了符咒,顾岩进不去,他转头望着崔震山,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崔震山说道:“你就等在这里,我自己独自进去。” 顾岩见他如此说,便问道:“你是疑心安如意藏在朱唐氏的屋子里?” 崔震山瞥了他一眼,说道;“连你都进不去朱唐氏的屋子,她又如何能进去?” 顾岩说:“不是说安如意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么?” 崔震山看着顾岩,说道:“她懂得再多,也是一个鬼,那符咒专克鬼怪,没些道行的,休想踏进半步。” 顾岩想起自己就是那个没道行的人,不禁尴尬了一下,随后,顾岩又说道:“或许云胡道人跟安如意勾结也不一定呢!” 这种可能崔震山也曾推断过,只是还没有摸清云胡道人的底细,再者至今安如意下落不明,是以崔震山这才没有跟顾岩说起过。 “无论如何,你且先在这里等候,我若没有回来,轻易不要离开这里半步!” 顾岩点了两下头,目送着崔震山往里面进去了。 崔震山走后,二门处除了顾岩,只剩下三个上夜的婆子正在抹骨牌,夜深人静,难免要说起闲话,其中一个圆脸婆子一连输了好几把之后,脸上不免有些泄气,她说道:“真是邪门,这一晚上竟都没有开胡。” 说罢,她看着贴在窗户上的符纸,手上的一盏茶愤愤的泼了上去,迁怒道:“什么阿什物,看了就惹人厌烦。” 跟她一同抹牌的婆子见她打湿了符纸,吃惊的说道:“你不要命了,这符纸是老爷请回来为奶奶保胎的,你现如今打湿了符纸,叫上头知道了,但凡奶奶有个三长两短,你还要不要项上的人头了?” 另一个也着慌起来,她埋怨的对那胖婆子说道:“就你手欠,好好的符纸招你惹你了?你自己找死不要紧,可别拉上我们。” 那胖脸婆子这才急了起来,她不过一时赌气,谁知就泼湿了符纸,当家奶奶好不容易坐上胎,正是府里头一件的大事,要是奶奶没事还好,要是奶奶有事,她有几条命能赔? “哎呀,我怎么知道,不过是顺手泼湿了。” 这三人连牌也顾不上打了,直接掀下符咒看了起来,一旁的顾岩见了,也凑了上前去看,只见那符纸被茶水晕开,上面朱砂写的咒印模糊一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用了。 三个婆子越发急了,彼此间你怪我我怪你,圆脸婆子说道:“不过是打湿了,等会儿就能风干,哪里就那么巧,能有啥事呢!” 另外的两个婆子生怕被连累,她们对那圆脸婆子说道:“你说得倒好听,那云胡道人年纪轻轻的,本事却不小,符咒都不能用了,他又岂能发现不了?”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顾岩听说云胡道人是个年轻人,不禁好奇起来,这云胡道人如此年轻,却又本领非凡,能叫朱唐氏逆天怀胎,还不怕遭报应,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在顾岩暗想之时,几个婆子都快吵开了,最后还是其中一人说道:“依我说,咱就当不知道这事,仍旧悄悄的把符咒贴上去,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不知情,退一步,就算真被发现了,到时再求云胡道人画一张,想来也不费什么事。” 另一个婆子半信半疑的说道:“这样能行吗?” “要不你说怎么办呢,大半夜的,咱们上哪儿去找张一模一样的符纸来。” 旁的两个婆子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如此一来,只得同意她的话,最后,三个婆子将黄色的符纸照旧贴到窗台上,也不知是不是被打湿的符咒确实失了效,顾岩好过了许多,就连行动之间,似乎也自由起来。 经了符纸被打湿之事,上夜的三个婆子不敢再偷懒,她们将骨牌收了起来,又说起这云胡道人,还是那圆脸婆子开的头,她说道:“你说咱们奶奶并院子里的几个姨娘们,都多少年没给老爷添下个一男半女的,怎么这云胡道人就这么有本事,一来就让奶奶坐上胎,听说城里还有不少人往云胡道人他们道观里去求子呢。” 另一个婆子却摇了摇头,她说:“怀上胎自然是好事,只是自古都是十月怀胎,奶奶这胎却怀了十三个月,真真是从来不曾听闻。” 她这话说完,另一个穿石青色裙子的婆子便插嘴,她压低声音悄悄说道:“也不知道这一胎能不能生得下来呢,我听奶奶院子里的人说了,这个月要是再不生下来,就要强行吃落胎药,为了这奶奶怀胎十三月的事,咱们朱府已成了全县人的话柄呢。” “都十三个月了,要是把胎儿打下来,奶奶还能活命吗?” 那婆子叹了一口气,说道:“谁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看那云胡道人来路不正,也不知老爷当日怎么就肯信他的话!” “嘘,小声些,咱们今晚说的话,可千万不能传到别人耳朵里去。” 顾岩听三个婆子说了半响的朱府八卦,早就有些不耐烦了,他惦起脚朝着里面看了两眼,只是外面却黑得像化开的墨一般,什么也看不清。 几个婆子闲聊喝茶的小半日,有个婆子要小解,她站起来说道:“我要往茅房去,这外头怪吓人的,你们谁陪着我一起?” 有个婆子想来也要上茅房,便说道:“我跟你去。” 那圆脸婆子怕留下自己一个人,开口说:“那我也去!” 三人要是一走,屋里就没人上夜了,不过左右就是小片刻,她们也便没理会,一道结伴往茅房去了。 剩下顾岩一人待在屋子里,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崔震山的身影,窗台上的符咒已失效,他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找崔震山时,一道阴风飒飒而来,紧接着,一个利爪朝着顾岩迎面袭来,顾岩往后一仰,堪堪躲过利爪,等他定眼一看,来者是个穿红衣的女子,只见她二九年华的模样,容颜生得十分美貌,只是眉眼间却自带了一股森森煞气。 “你……你是安如意!”顾岩望着她,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女人在屋内站定,阴冷一笑,说道:“可算等来了!” 顾岩也不知她为什么要等自己,不过依据刚才这安如意的身手,他猜测自己九成九不是她的对手,此时他身旁又无自保的法器,于是他趁其不备,朝着屋外夺路而逃。 “想跑,没那么容易!”安如意脚尖一点,直接飞向顾岩。 在内宅的崔震山忽然听到顾岩的惨叫声,脸色一变,他转身出了门外,只待他到了二门,却不见顾岩身影,先前那几个上夜的婆子也不见了。 崔震山眼眸微沉,他朝着窗台的符纸看了一眼,立时寻着气息向着朱府西北角的后花园而去,只等追了过去,四处全无讯息。崔震山在花园的人工湖旁站定,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崔震山侧耳一听,朝着湖内喝道:“出来!” 第14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崔震山的话音刚落,那湖面‘哗啦’一声,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哥儿从水里钻出来,他浑身湿漉漉的,看到崔震山后,满脸的期期艾艾,小声说道:“崔判官,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这人原本是朱府的一个小厮,只因失足跌下湖里,死后变成一个水鬼,又一直找不到替身的人,且并非阳寿而尽所亡,是以迟迟不得投胎转世,早在崔震山刚进朱府时,就知道这府里 有个水鬼,那水鬼虽说并未见过崔震山,但看了他的衣饰装束,再加崔震山手中的判官笔,便知这就是冥府的判官。 崔震山沉下脸,盯着水鬼小厮,说道:“那女鬼往哪里跑了?” 水鬼眼神躲闪,他低下头,嘴里小声嘀咕一句:“崔判官,我真的不知道啊。” 崔震山手持判官笔,对着水鬼威吓道:“若是不说实话,本官判你一个包庇逃犯的罪名,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啊!”水鬼哭丧着脸,他可怜巴巴的望着崔震山,说道:“我只见过她一次,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崔震山手臂一挥,他手中判官笔直直朝着那水鬼飞去,打得这水鬼头冒金星,水鬼‘扑通’一声跌坐在水里,顿时成了一个落汤鸡,可是面对地府的判官崔震山,他又无处可逃,于是身子没 入水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苦着脸说道:“崔大人,你别为难我呀。” 崔震山立在湖边,他沉声对湖里的水鬼说道:“再敢隐瞒一个字,本官手中的笔立时结果了你。” 水鬼吓得浑身一激灵,他不敢隐瞒,嘴里倒豆子似的急忙说:“这女鬼就藏在花园正西方的那口废井里,她和那云胡道士在府里设下祭坛,打算抓一个男鬼,练成人胎投到奶奶肚子里,好叫 那女鬼借胎还阳,原本她要拿我来练胎,不过云胡道士嫌我死得太久,我这才逃过一劫,他们已等了许久,就准备趁着鬼节时抓一个男鬼完事。” 崔震山心道,云胡道人和安如意果然勾结在一起,难怪先前悬光镜无论如何也照不到安如意的踪影,上古时期,古井正是通往地府入口,乃阴阳两界交汇处,是为不阴不阳之地,他一时不察 ,竟叫安如意钻了空子。 “奶奶怀胎十三月,如今正是要紧要的时候,要是再找不到男鬼来练胎,那道士和女鬼前面做的都成无用功了,前几个月云胡道人一直未曾找到适合的,今晚咱们府里闯进了一个鬼,正好撞 到他二人的枪口上,我才见看到女鬼掳了那倒霉鬼往奶奶的院子里去了,要是你赶得快,兴许能救下那倒霉鬼。” 崔震山眼底带着怒色,这云胡道人竟敢抓鬼练胎,想借此令安如意还阳,如此胆大包天,全然不将三界之内的律条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崔震山问道 水鬼见崔震山周身蓦然散发着凌厉的气势,老实回道:“我偷听来的。” 崔震山又对水鬼恐吓道:“你还知道些什么,俱都一一说来。” 水鬼对崔震山交待:“我还知道那女鬼跟云胡道人是兄妹,女鬼是来找我家大人索命的,他们自三年前就开始在谋划这件事了。” 崔震山神情一凛,因先前不知云胡道人本名并籍贯,就连崔震山也查不出他的来历,此时听说安如意和云胡道人是兄妹时,崔震山翻开手中的判官薄,查到安如意确实有一兄长,名唤安如泽 ,生来时命格清奇,不过才六个月,便被抱养至云霞山修道,想来是因离家早,而后又杳无音讯,故此他刻意结交朱三丰,朱三丰才未疑心。 全都交待完后,水鬼马上眼泪汪汪的对崔震山说道:“崔判官,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崔震山没理会水鬼,拂袖往西方的废井而去,只待他到了井口,却见井口四周划着阵法,原本筑起的井台被毁,四周散落着符纸,崔震山眼神微眯,安如意不在里面,顾岩也不在。正在这时 ,从外面传来一声巨响,崔震山抬头一看,声音来自朱唐氏的宅院方向,他又见屋顶上空一道红光升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崔震山不再耽误,他急忙飞身往那宅院去了,才刚进去,便见院子正方有个一人来高的祭坛,那坛上贴着符纸,以祭坛为中心,地面画着八卦图延伸开来,八方升起了幽蓝色的光芒,顾岩与 朱唐氏俱已失去意识,平躺于阵法中间,朱唐氏头顶上门插着一柄桃花剑,正是阵眼,另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畏畏缩缩躲在一旁,只看他身上所穿的官袍,崔震山推测此人是渭阳县通判朱 三丰。 看到地上的顾岩,崔震山瞳空微缩,他在祭坛后方看到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那男子正是云胡道人,他虽是安如意的兄长,但看起来却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生得气宇不凡,他背上背着 一柄无鞘盘龙剑,在离他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红衣的女鬼,正是崔震山遍寻不着的安如意。 崔震山冷下脸,他望着那年轻道人,冷声喝道:“无知狂徒,你可知自己在做些什么。” 云胡道人讽刺一笑,他看了崔震山一眼,说道:“我当是谁来了,竟是冥府的判官。” 崔震山两眼直视他,说道:“既是认得本官,何以胆敢做出扰乱阴阳两界秩序之事。” 云胡道人满脸阴沉,嘴角向上一挑,冷笑道:“本道生平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神官了,今日你不来倒好,既是来了,就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那朱三丰显然除了云胡道人以外,谁也看不到,他听到云胡道人的话,慌忙问道:“道人,不知是谁来了?” 云胡道人斜眼看了一下,随际阴阳怪气的说道:“朱大人,你放心,再过不久,令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出生了。” 那朱三丰唬得瑟瑟发抖,连脸色都变得铁青,那安如意冷眼望着他,神情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厌恶,嘴中吐出几个字:“没用的东西。” 崔震山看着安如意,斥道:“安氏,你身为地府鬼魂,不遵地府法令,本官今日就要锁你回去受审!” “那倒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安如意抬起下巴,对崔震山说完这句话,伸手一挥,祭坛前面的一簇火焰升起,阵法中间的朱唐氏痛苦的□□一声,高高耸起的肚子剧烈动了起来,就好比有个 怪物在她腹内急于逃走一般,看起来甚是恐怖。 “歪门邪道的把戏!“崔震山冷哼一声,举起手里的判官笔,自捏了一个诀,随后他手中的判官笔笔直朝着安如意飞去,只是判官笔即将钉住安如意之时,云胡道人跳了出来,他抽出背上的 盘龙剑,夜空中偏若听到阵阵龙呤,那柄盘龙剑剑身由墨转红,云胡道人凌空一挥,挡住了崔震山的判官笔。 “哼,你的判官笔,对付鬼怪可行,对我可不起半点作用!” 说罢这句话,云胡道人扭头对安如意说道:“如意,快摆阵!” 站在云胡道人身后的安如意手中结印,八个方阵的火焰愈来愈烈,熊熊烈火烧得夜空犹如白昼一般,而阵法内的朱唐氏与顾岩却命悬一线,尤其是顾岩,眼看要被安如意用来的祭阵,一旦她 摆阵完成,顾岩的鬼魂入坛后,那他便要魂飞魄散了。 崔震山身为冥府判官,按照三界之内的规则,他原本只能与鬼打交道,他几次想要入阵捉拿安如意,却都被云胡道人拦了下来,那云胡道人道行不浅,一把盘龙剑使得游刃有余,行动之间风 生水起,丝毫不像凡人一般。 云胡道人与崔震山一人使剑,一个用笔,那云胡道人以凡人之力,与崔震山斗起法术来,竟是不差半分。 那云胡道人一个翻身,再次将崔震山挡在阵外,他将盘龙剑横在身前,得意的说道:“这柄剑是我擒了鄱阳湖龙王之子,以他仙灵练铸而成,是世间少有的宝物,自它诞世以来,饮血无数, 今日就让它试试冥都神君的滋味是如何的。” 说话之时,云胡道人放出手中盘龙剑,那剑朝着崔震山笔直飞去,崔震山面容不改,他以判官笔去挡,只听一道巨响,盘龙剑飞入空中,随后又是陈阵龙吟声响彻九霄云外。 在云胡道人与崔震山斗法之时,阵法内的安如意不比朱唐氏与顾岩好过多少,她本身是鬼魂之身,处于道家阵法中,本身要受噬心之痛,眼看子时将至,阵法一旦开启,顾岩便再无回天之力 ,崔震山脸色阴沉,他退后一步,两眼锐利的扫了云胡道人一眼,说道:“本官自担任判官一职,向来只捉拿地府的鬼怪,今日遇到你这冥顽不灵的妖道,看来只能改了这规矩。” 这话刚说完,崔震山伸手一挥,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那剑七尺来长,通体墨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发出奇异的光芒! 第15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黑色软剑一出,空气里‘叮铃’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崔震山对那云胡道人说道:“本官的剑,生前只杀恶人,死后只斩恶鬼,妖道你逆天行事,今日休想从本官剑下而过生。” “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何为正,何为邪?不过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给我们定下的规矩罢了。”云胡道人讽刺一笑,又指着朱三丰说道:“要说是非不分,你们才是头一个,否则为何有人不得善终,而有的恶人,却官运亨通?” 那被点到名的朱三丰不知阵法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满脸惊恐的看着云胡道人,嘴里问道:“先生,我夫人如何了?” 此时,谁也没有闲心去回朱三丰的话,崔震山冷眼瞥着云胡道人,说道:“一派胡言!” 说罢,他腾空而起,使起手中软剑,直入云胡道人面面,那柄软剑在崔震山手中灵活自如,时而柔顺如丝,时而坚如金刚,剑气逼得云胡道人连退数步,云胡道人以手中盘龙剑去迎,两剑相碰,空中发出刺耳响声。那云胡道人不敢轻敌,原是这柄软剑并非阴间之物,乃是崔震山生前所佩带之物,平日不用时缠与腰间,但凡使起来,可杀人魔鬼怪。 双方交战之时,眼见西天魁星转移,再过片刻就至子时,阵法中的安如意以鬼身布阵,手中沾朱砂,在符纸上画咒,咒语刚画好,一道青色火焰直扑安如意面门,安如意往后退了两步,躲过火焰,这阵法于她本身不利,只是眼见就要大功告成,安如意不肯就此罢休,她强忍着被反噬的凶险,再次画咒,一旁与云胡道人交战的崔震山眼角瞥见安如意的阵法要成,他左手使力,一道黑光向着云胡道人射去,云胡道人不知是何物,侧身躲过,等定晴一看,才见是崔震山的判官笔,那崔震山趁他身形未定之时,手中的软剑又向他颈项直入而来,云胡道人双目圆瞪,他正要拼尽全力一击时,崔震山却一个转身,虚晃一招,回身至阵法内,长剑挑熄了阵法中正北方的雷火,安如意布下的阵法瞬间被破,此时,就连阵法的朱三丰也能看清眼前的情形了。 阵法被破,安如意气急败坏的怒道:“崔震山,你坏我好事!” 阵外的朱三丰看到安如意,顿时呆住了,他原以为自己眼花,但那阵法中的女子却又是那般真实,他怔怔喊道:“如意!” 安如意冷冷瞥了他一眼,神情是说不出的憎恶,朱三丰回过神来,他瞪大双眼,那女子正是韶华时光,却又与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朱三丰唬得面如土色,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如意……怎的会是你,你是人是鬼?” 安如意见他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嘴里吐出几个字:“无胆鼠辈!” 崔震山盯着安如意,说道:“安氏,你当日要自寻短见,今日又何苦费尽心机得到重生?” 这话犹如直戳安如意心尖,当年她被迷心智,自轻自贱,为了那薄情寡性的男人了解了自己的性命,害得她在阴间饱受十三载不日不夜的苦痛,今日她不光要重返阳间,更要亲手为自己报仇,那安如意神情扭曲,嘴中大喝一声,张爪直向崔震山,崔震山也飞身而起,以手掌去接,两人在空中缠斗大片刻,到底是崔震山技高一筹,他一个单翼顶,将安如意震倒在地,崔震山正要用手中的判官笔勾住安如意魂魄之时,便觉背后一阵阴风袭来,崔震山堪堪躲过,原来是他与安如意交斗之时,云胡道人见安如意落了下乘,便急忙上前相救。 云胡道人搀扶起安如意,嘴中急忙问道:“如意,你如何了?” “哥哥!”安如意脸色发青,四肢发僵,这是崔震山用法术钉住了她,此时她已是动弹不得。 “崔震山!”云胡道人目露怒火,他站了起来,捏了一个诀,嘴里念念有词,手中又凭空出现一个几寸大小的葫芦,只听他喝出一声‘放’,从葫芦里出来十几个青面獠牙的小鬼,这些小鬼俱是云胡道人养下的,小鬼放出来后,将崔震山团团围住,只因被崔震山身上正气所慑,谁也不敢近身。 “没用的孽畜!“云胡道人大怒,他手中扬了几张黄色各个符纸,口里又念了几句咒,那些小鬼便像是被控制心智一般,朝着崔震山缠去。 崔震山面色沉着,他一手执剑,一手执笔,在众鬼之间穿梭,不过片刻功夫,那些被养的小鬼俱已魂飞魄散,而安如意已被云胡道人解开法术,两人眼见崔震山不好对付,互看一眼,一齐向着崔震山攻去。 云胡道人修行不浅,又有安如意在侧边夹击,一时,崔震山双手根本无法施展,正在这时,顾岩幽幽醒来,原来是阵法被破,顾岩也不必受制于人,只是当他看到空中缠斗的情形时,不免大吃一惊,喊道:“崔大人!” 崔震山正急于云胡道人和安如意斗法,无暇顾及顾岩,那顾岩看到崔震山情况不妙,几乎心急如焚,偏偏他又不能去助他一臂之力。正在这时,他身旁的朱唐氏□□一声,顾岩将她自地上扶坐起来,问道:“朱夫人,你快醒醒。” 朱唐氏跟着醒来,她望着顾岩,讶异的说道:“你……你是何人!” 顾岩说道:“你就别管我是谁了,有人要害你性命,你赶紧走!” 那朱唐氏吓得脸色煞白,却又顶着一个硕大的肚子,想要挣扎着起身都十分艰难,在阵法外的朱三丰赶紧跑进来,他搀起自家夫人,嘴里急道:“夫人,夫人……” 朱唐氏双目含泪,那腹部却又剧烈颤动起来,朱三丰见她受苦的神情,十分后悔自己当日轻信云道大人的话,他泪如雨下,说道:“夫人,是为夫害了你呀!” 朱唐氏握住朱三丰的手,哭着说道:“不要说了,相公,为了你,叫我去死我都甘愿!” 夫妇二人满脸哀愁,深情的互视着对方,那顾岩虽说不耻朱三朱忘恩负义,但好在这人大难临头没有丢下结发妻子,他于是帮着一道把朱唐氏扶起来,又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卿卿我我,你们快些走,这里自有我们判官大人来处理!” “多谢恩公!”那朱三丰已知这些并非凡人,他扶着朱唐氏就要逃走,却被安如意发现,安如意掌风一出,扫倒了朱三丰与朱唐氏二人,她阴冷说道:“想逃,没那么容易!” 今日即便是不能重生,安如意也要杀了朱氏夫妇,方能一解她心中大恨。顾岩眼见朱氏夫妇性格不保,不管不顾的说道:“安如意,即便朱三丰做了错事,也逃不过阴间的惩罚,你不要一错再错,赶紧回头是岸!” “臭男人,休要啰嗦!”安如意掌风向顾岩扫去,顾岩一个跟头,跌坐在地。 趁着安如意与顾岩说话之际,崔震山手中的长软剑缠住了她的腰身,那安如意被箍住,既无法去杀朱氏夫妇,又不能上前却崔震山交战,崔震山制住安如意之时,还需分神与云胡道人斗法,那顾岩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眼见时局混乱,崔震山分心与顾岩说道:“用那桃木剑去剌安氏心脏!” 桃木剑?顾岩四处一看,只有先前朱唐氏所躺的地方插着一柄桃木剑,他伸手去拨,那桃木剑的罡气却将他弹倒在地,他一看自己的右手,手掌像是被烧焦一般。崔震山眼角瞥了他一下,喝道:“莫要耽误,快!” 顾岩牙关一咬,自地上爬起来,双手拨起那桃木剑,剑气噬身,顾岩觉得自己几乎快要被收走了,饶是如此,他也不敢松开,闭着双眼,用力朝着安如意刺去,安如意眼见桃木剑直入而来,却又挣脱不得,不过一瞬之间,剑木剑扎入安如意胸口,安如意看着胸前的桃木剑,眼神里犹自带着不甘。 “如意!”云胡道人悲痛一声,他凌空而起,手上盘龙剑越来越快,只因方寸大乱,每招都是破绽百出,崔震山手中的软剑松开安如意,专心与云胡道人交战,两人愈战愈烈,空中只听火光声,几乎连他们的身影也看不清了。 顾岩自刺了安如意一剑后,双手一片焦黑,他大口喘着气,望着地上安如意,似乎还不敢置信,她胸口那把剑是自己插上去的。 “为什么?这不公平!”安如意目露恨意,望着相拥的朱三丰与朱唐氏,嘴里还恨声说道:“黑白颠倒的天道伦回,只会叫好人受罪罢了!” 朱三丰看着曾经的青梅竹马,他对她说道:“如意,我确实是受你安家恩惠才有今日,但我对你却只有兄妹之情啊,我与夫人一见钟情,能与她成为夫妻,就算背了这薄幸的骂名也在所不惜!” 这话几乎叫安如意陷入绝望,她凄厉长笑几声,在这笑声之中,只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云胡道人眼见如此,急道:“如意——” 这时,崔震山手中的剑直入云胡道人的肋下,那云胡道人身形一僵,倾刻之间,被散去终身道行。 第16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云胡道人被散去修为后,崔震山便收起的手中的墨色软剑,不过一转瞬,落败的云胡道人一头乌丝忽然变得花白,他双眼浑浊不清,脸上还生起了皱纹。顾岩惊愕的看着眼前这老态龙钟的道人,他实难想象,这人就在前一刻,还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云胡道人心知自己已是无力回天,他仰天长啸几声,怒道:“崔震山,本道今日败了,便是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也不受你所制!” 说罢,他手持盘龙剑想要自刎,却被崔震山弹去一枚掌风拦下,崔震山冷声说道:“你阳寿未尽,自有阳间的律法来惩治你,待有一日你归于地府,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说完这句话,崔震山转身对顾岩说道:“我们走罢!” 顾岩点头,他跟着崔震山正要离去,那朱三丰喊住他,他跪下来朝着崔震山说道:“神仙,请救在下夫人一命!” 朱三丰受云胡道人蒙骗,害得自家夫人危在旦夕,他眼见崔震山神通广大,便想求他救命,谁知崔震山却看着他,缓声说道:“你我阴阳不同道,恕我无能为力!” 崔震山的脸上带着一股漠不关心的神情,顾岩一时怔住了,阴阳两间自是经纬分明,但他望着朱三丰怀内奄奄一息的朱唐氏时,顾岩只觉得心只似乎也有几分说不清的悲伤,他望了崔震山,张了张嘴,说道:“崔大人,若是有法子,你就帮帮她罢。” 崔震山冷下脸,他利眼扫了顾岩一记,低沉的声音说道:“顾岩,莫忘了,你如今是判官身份!” 顾岩哑口无言,他是判官,判官职责不管生死,只判对错,若是徇私枉法,又如何能当好判官一职。只是他毕竟曾经是人,看到生命消逝,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此时的崔震山,脸上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坚决,他对顾岩说道:“走罢,余下之事,不归你我插手!” 顾岩又看了一眼朱氏夫妇,神色黯然的跟着崔震山一同离去。 那朱三丰眼睁睁看着崔震山和顾岩消失的背影,他怀内的夫人气息渐弱,而那云胡道人也渐来渐老,仿佛那渐渐将要熄灭的残火一般,只剩一缕气息。 解决了安如意,崔震山与顾岩回到地府,依照崔震山所说,顾岩太弱,当务之急,该修练法术,以免下次再当差,又如之前那般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只是如今顾岩被桃木剑所噬,正是急需休养之时,因此崔震山暂缓他修练之事,又放了他的假,那顾岩闲下来,连日记也写不了了,除了在床上静卧以外,每日不知该干些什么事,最后他独自呆不住,索性又回到处理公务的正堂,就算不能帮忙,但是能与崔震山说话解闷也是好的。 这日,顾岩问起了崔震山他藏在心底许久的话,他问道:“安如意在地府隐忍十三年,就为了那个从不曾爱过自己的男人赔上一生,值得吗?” “不知,我并非安如意!”崔震山埋首公务堆里,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顾岩被噎了一下,他觉得眼前这黑脸判官真真是无趣的紧,心有不甘的又问道:“你难道就不曾有喜欢过的姑娘么?” 崔震山手中的笔停下来了,他认真回想起来,对顾岩说道:“有!” 顾岩眼前一亮,原来这不苟言笑的崔震山还有喜欢的姑娘,他凑了上前,好奇的问道:“是谁呀,你们后来成了么?” 崔震山回道:“我与她见过几次面,如今她的模样我早已忘记,隐约记得好像是在还没过门的时候,就早逝了。” 顾岩顿时有些尴尬,他默默的退到一边,没有再追问。 “你呢,也有喜欢的姑娘吗?”既然提起这事,崔震山也就顺口问了一句。 顾岩瞄了一眼崔震山,他说道:“家里也曾在我小的时候定过一门娃娃亲,你好歹还见过几回,我却连那姑娘一面都没见着,就早早来到地府了。” 说话时,顾岩还叹了一口气,他说:“希望那姑娘能不受我拖累,早日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崔震山见他神情失落,两眼直视着他,劝道:“你大可不必如此,世间事,皆有缘,有法,有度,我们自做好分内事便可!” 顾岩一笑,他对崔震山说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贪嗔痴的人了。” 崔震山放下手里的笔,淡淡说道:“凡是七情六欲之人,也必有其缘法,这又有何惊奇之处?” 顾岩又是一笑,他望着崔震山,说道:“既是如此,又为何要叫人遵守八戒?” “劝人八戒,不过是想叫世人少受些磨难,只是能参透这禅机的,自是少之有少,否则岂不是人人都立地成佛了!” 两人间的对话到此为止,因墙上的悬光镜发出亮光,顾岩一看,只见往他们‘生死司’来了的,正是‘是非司’的张正,崔震山看了悬光镜一眼,对顾岩说道:“想来是冥君已回冥宫了。” 顾岩点头,他和崔震山两人一同到了大堂,那张正见他们出来,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崔大人,冥君与司主已回地府,冥君吩咐我来请崔大人过去一趟。” 一旁的顾岩听到他的话,生里不免有些暗暗生疑,这张正是‘是非司’西门豹的辅官,冥君传话,怎会打发他过来?虽是如此想,只因此刻不好相问,故此顾岩没有作声,只是看了崔震山一眼。那崔震山却点头,说道:“知道了。” 顾岩只当崔震山要留下他在司里,自前前往冥君处回话,谁知顾岩却对他说道:“顾岩,你我与一道前去罢。” 顾岩听了这话,先是一楞,随后点了两下头,陪着顾岩一起出了‘生死司’。 跟头一回一样,三鬼经过了子兀和巨琼镇守的宫殿门口,这是顾岩第二回到冥宫,上一回刚到酆都,因心中恐慌,也不曾细看,这一回进了冥宫,顾岩发现,这冥宫其实也就跟凡间的亭台楼阁差不多,不过因酆都没有日头,故此雄伟庄严的宫殿显得更阴森一些罢了。 到了冥君所居的正宫,顾岩发现,想来是为迎接冥君回府,四处皆是宫娥内侍,他们刚走进去,顾岩便看到衡翁守在宫殿门口,上回他来面见冥君时,这小老头还管他要过好处费,当时他身上一个冥钞也没有,还是崔震山替他解得围。因此这回进冥宫时,顾岩身上带足了冥钞,谁知这回,衡翁却什么也没要,直接笑眯眯的就将他们迎入内殿。 进了内殿,顾岩看到冥君穿着一身玄色冕服坐在王位之上,在他王位之下,立着一个男子,只见他身高八尺有余,生得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不必说,这人自然是就是‘是非司’司主西门豹大人。 崔震山与顾岩上前对冥君见了礼,那冥君秦广看着崔震山,说道:“朕不在酆都的这些时日,地府诸事,有劳爱卿了!” 崔震山躬身答道:“陛下过誉,此乃微臣本份罢了!” 冥君点了点头,那冥君满脸柔和,他望了西门豹一眼,微笑着对他说道:“崔爱卿为你‘是非司’出力,你可得好好对他道一声谢才是!” 西门豹回看了冥君一眼,缓缓说道:“冥君说得很是!” 说罢,他对崔震山施了一礼,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辖下女鬼逃脱之事原本是‘是非司’职责,听闻张辅官说,是崔大人亲自去阳间抓捕逃犯,有劳崔大人了!” “西门大人多礼了!”崔震山回了一礼,却没有说话。 抓捕安如意确实是‘是非司’职责,只是西门豹同冥君一道前往天庭述职,临走前,司内之事又尽数交与崔震山看管,偏巧又与此时安如意逃脱地府,为免节外生枝,崔震山自然只得尽早解决,以免徒增后顾之忧。 那冥君转头望了西门豹一眼,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说道:“二位爱卿实乃朕的股肱之臣!” 崔震山与西门豹自是一阵自谦,这时,王位上的冥君视线落在了顾岩身上,他开口说道:“顾爱卿!” 被点到名的顾岩身子顿了一下,他站出来,对冥君说道:“微臣在!” 冥君说道:“听闻你此次与崔爱卿往阳间办差时,亦出了不少力,现如今你来地府已有半年有余,这实习判官当得如何了?” 顾岩心中默默暗道,也不知冥君刚回地府,是自哪里听来这么多小道消息的,那日在阳间,顾岩自认是没有帮到崔震山的,反倒险些拖累了他,幸好崔震山法术超群,若不然,此刻哪还有他在这地府做实习判官。 “回陛下的话,有崔大人悉心教习,微臣与司内职务,已渐斩熟识!” 当着崔震山的面,顾岩自然要好好赞扬崔震山,再怎么说,这人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第17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从冥宫出来,顾岩心里一直有些怪异,那冥君和‘是非司’的司主西门豹相处时,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具体的他形容不出来,但那眉目之间的默契,好似情人一般,一定是经过了很多时间才会有的。 回去的路上,崔震山见顾岩一直默默不语,于是开口问道:“你有心事?” 顾岩望着崔震山,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冥君和西门公一定相识了很久罢?” 崔震山点头,他轻轻‘嗯’了一声,说道:“冥君和西门公他们怕是已相处了几千年罢。” 顾岩一楞,崔震山口中所说的几千年,显得如此轻描淡定,仿佛不值一提似的。而且据他所知,地府判官一职,两百年就会替换一次,但西门公却与冥君相处了几千年,那这意思岂不就是说,‘是非司’的司主并不需轮流更换了?崔震山见他满脸不解,便对他说道:“西门公跟你我一样,在阴间任职两百年,就需得重新投胎一次。” 顾岩说道:“那他若是投胎了,谁来做‘是非司’的司主?” 崔震山缓声回答道:“空下来,直到西门公再回地府。” 听了这话,顾岩越发不解了,崔震山背着手,一边走,一边又开口说道:“冥君说了,‘是非司’的司主,除西门公以外,再无谁能来担任。” 顾岩心里琢磨了片刻,最后望着崔震山,震惊的说道:“冥君和西门公……” 崔震山斜着眼睛瞥了顾岩一下,那顾岩便自动噤声了,崔震山抬头看了一下远处,他没有再提冥君与西门豹,眼见天色渐暗,崔震山说道:“天晚了,回司里去罢。” 顾岩点了两下头,跟着崔震山一同往‘生死司’去了。 没过几日,钱三顺来给顾岩送冥钱了,这些都是他阳间的爹娘在鬼节时给他烧来的,数目还不少,相比顾岩收获颇丰的冥钱,崔震山就有些可怜了,因为他阳间早就没什么亲人的,这回鬼节,连一张冥钱都没收到。 为免让崔震山触景生情,顾岩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得过于高兴。不过他的这些小心思崔震山早就看清了,他心里并不在意,因为再过几十上百年,顾岩也会跟他现如今一样了。 鬼节过后,‘生死司’的公务依旧忙碌不堪,顾岩自从身子体养好了,每日除了当差,还需得修习法术,第一件,便是各种吐纳吸收之法,顾岩对此悟性不高,领悟起来并不容易,如此收效甚微的修行叫顾岩很是忧心,他甚至还想过,说不定等他学成后,他这两百年的判官生涯也该结束了。 时光如梭,进入年底,‘生死司’的公务忽然闲了下来,顾岩又是当差又是修行,早就弄得疲惫不已,此时终于能够喘口气,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趁着有一日闲散下来,顾岩搬出自己许久没有用过的茶炉,准备给自己煮碗茶水好好来享受一番。 他煮茶的时候,崔震山就靠坐在檐下的椅子上看书,顾岩煮的茶水煮的咕咕作响,香味渐渐四溢,崔震山眯上双眼,书上的内容他没看进多少,这悠闲的时光实属不易,就连崔震山也松懈下来。 “茶煮好了!”顾岩用抹布端起茶壶,先给崔震山倒了一盏,说道:“快尝尝我的茉莉花茶!” 崔震山面色不改的喝下用冥川水煮成的茉莉茶,那顾岩又给自己倒了一盏,他刚端了起来,正要品尝时,心口忽然剧痛一下,手中的茶碗被失手打翻。 崔震山见他脸色泛白,连忙问道:“顾岩,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顾岩摆了一下手,他勉强一笑,说道:“无碍!” 他正要捡起地上茶碗碎片之时,外头响起一阵悠远的铜铃声,崔震山站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茶碗,说道:“黑白两位无常来了!” 黑白无常二人来了,既是说明有鬼要伸冤,顾岩也不知为何,心口忽然砰砰跳了起来,他连碎片也来不及拾起来,而是望着崔震山,满面的忧心。 “走罢,去看看!”崔震山对顾岩说了一声,便往前堂去了。 顾岩跟在崔震山身后,他们到了‘生死司’前堂,果然看到黑白无常进来了,在他们两位无常中间,还有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跪在堂前,只是待顾岩看清那妇人的容貌时,他顿时呆住了。 “娘!”顾岩看着那妇人,他急忙上前,扶住她,说道:“娘,怎么会是你?” 那妇人一脸的迷茫,一副不认识顾岩的模样,顾岩急声说道:“娘,你再好好看看,我是岩儿呀!” 妇人挣开顾岩的手,说道:“你是何人?” “我是岩儿,我死后,在地府任实习判官一职!” 妇人摇着头,她说道:“你不是我的岩儿,你不是我的岩儿!” 顾岩再三确认,这妇人眼角长着一颗痣,千真万确正是他娘顾秦氏,只是为何他娘又不认得他了?他转头望着崔震山,急着问道:“崔大人,这是何故,为何我娘不认得我了?” 崔震山说道:“你此时于她而言,已不是她的儿子,她当然不认得你了。” 顾岩震惊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而那崔震山却问黑白无常:“顾秦氏有何冤要申?” 白无常先看了顾岩一眼,最后说道:“顾秦氏与腊月十八日申时三刻阳寿已尽,因其生前妒忌妾室杨氏,暗害杨氏腹中未出生的胎儿,按照地府律法,此人该下地狱受十年剜心之苦!” 听了白无常的话,顾岩一时惊住了,他娘一生向佛,最是怜贫惜老,况且他娘与家里的几个姨娘也相处和睦,又怎么会害人骨肉? 顾岩呆呆的望着崔震山,说道:“崔大人,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我娘不可能做这些事的。” 白无常十分同情顾岩,毕竟那是她亲生母亲,当儿子的,却要亲自来审判自己的母亲,这在哪朝哪代,也是少有的事情。 “顾岩啊,世人在阳间的功过是非,在阴间自有一本册子记载,任是谁也不会有一丝错处的。” 顾岩瞪大眼睛张了张嘴,他是‘生死司’的实习判官,每日就是跟无数的卷宗打交道,自然知道人死后,谁都逃不过阴间的判决,只是当这人换成是他母亲时,他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崔震山没有看顾岩,而是问堂下跪着的顾秦氏,他说道:“你既是来此伸冤,可是对判决有何争议?” 顾秦氏对崔震山磕了一个头,说道:“民妇有冤要伸!” 崔震山问道:“有何冤要伸,且说与本官来裁夺!” 顾秦氏便说道:“民妇会害杨氏腹中胎儿,全因她害死民妇大儿,这才叫她拿自己亲生骨肉抵命,一命抵一命,为何还要民妇受刑?” 顾岩听她娘亲口承认,曾经害死杨氏的骨肉,大脑顿时一片空白,他犹自不敢相信,自己那温柔慈善的母亲会做出残害他人骨肉的事情。他娘口中所提的大哥,顾岩也略知一二,在他前面,原先有个年长他十岁的哥哥,那哥哥长到两三岁,有一日被妾室杨氏照看时,无意落入井中淹死,大哥被淹死后,爹娘自然是悲痛欲绝,失职的杨氏自以为难脱罪责,要自尽之时被人救下来,直到顾岩出生,才渐渐抚平爹娘心中的伤痛,而对于这些事情,顾岩也只是隐约听人提起,但他却从来不知,这背后竟还有如此多的曲折是非。 崔震山站在顾秦氏面前,他两眼直视她,说道:“且不论你大儿是否是被杨氏所害,单说你自己,亲手杀死杨氏骨肉,便是犯下杀戮,依据地府刑法,该当受罪!” 顾秦氏站了起来,她冲着崔震山怒道:“民妇不服,那杨氏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反倒是民妇这替子报仇的母亲,却要受地府刑法,如此颠倒黑白,民妇要告御状!” 看着癫狂的母亲,顾岩心酸难耐,他眼眶泛泪看着他娘,喊道:“娘,你为何要做这些事啊。” 可惜顾秦氏根本不认得他,她全不理会顾岩,嘴里只是不喊的嚷着要告御状,崔震山对她说道:“你有你的命,杨氏亦有杨氏的命,待她魂归地府之时,自然也有审判她的一日!” 崔震山的话让顾秦氏忽然安静下来,她双眼发直,自言自语的说道:“她真的会受罚吗?” “世间人,凭证是谁也难逃一死,你生前所做恶事,在本官这里,都记得分毫不差!” 顾秦氏不作声了,脸上带着认罚的神情,黑白无常押住她,嘴里说道:“走吧,顾秦氏,该送你往地狱去了!” 顾岩看着被押走的母亲,他追了上前,喊道:“娘,我是岩儿,你怎会做出这些错事啊!” 任顾岩喊得再大声,无人会回应他的话,顾岩看着已消失的黑白无常,他像个孩子一样,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 崔震山站在远处,他听着顾岩的哭声,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第18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亲生母亲因犯杀戮罪被囚禁地狱受十年剜心,顾岩心疼的无以复加,母亲罪无可恕,作为儿子无话可说,只是亲眼看着母亲受罚,却又无能为力,简直犹如他自己在被剜心一般。 顾岩的悲痛,崔震山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劝解,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如此,等顾岩见得多了,也许就会平和许多。 地府里日夜转换,外面又是黑漆漆一片,那盏被崔震山升起的灯笼又亮了,圆圆的灯笼像轮月亮一样,母亲在受罪,顾岩无法若无其事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在司里待不下去,于是手里挑起一盏灯笼,准备出去。 “你到哪里去?”崔震山在背后喊住他。 顾岩停了下来,他望着崔震山,眉宇间一片悲痛,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我想去看看我娘。” 崔震山没有说话那顾岩望着他,恳求道:“她是我娘,我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她受的罪,能叫我这做儿子的替她受过吗?” 片刻之后,崔震山望着他,沉声说道:“顾岩,你要记住,你是地府里的判官,自她入地府开始,便已不是你的母亲了。” 提起母亲,顾岩心头一酸,他娘生他的时候已近四十岁,不管她做了怎样的错事,在他心里,她仍是那个慈祥温和的母亲,但现在她死了,还当着自己的面被审判,顾岩做不了这个大义凛然的判官,他低声说道:“她十月怀胎生下我,我又怎能把她割舍开来!” 即便现在顾岩是一个鬼,但人性的复杂还是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又心怀仁慈,这些崔震山是早已知晓的,他走下台阶,慢慢踱步到顾岩的面前,最后在离他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目光如矩,看得顾岩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顾岩张了张嘴,低下头说道:“对不起,我,我也许真的不能做一个好判官。” 崔震山沉默了半晌,最后直视着他,说道:“也许你真的做不好一个判官,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十年的时间来教习你!” 说完这些话之后话,崔震山对顾岩说道:“若是你不怕自己看了母亲受刑的样子更难受,那就去罢。” 顾岩木呆呆的点了两下头,最后提着灯笼出了‘生死司’。 顾岩挑着灯笼往地狱而去,他娘此刻正在第七层地狱,顾岩进入到第七层地狱时,一路所经之处,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地狱的惨象顾岩早前已是见过的,顾岩目不斜视直接进入牢狱之中,即刻有个红头鬼差过来了,那红头鬼差上下打量他一下,问道:“你是何人,怎敢擅闯地狱?” 顾岩说道:“我是地府‘生死司’实习判官顾岩,是来探望今日收监的青山县顾秦氏!” 鬼差先前已听说过地府‘生死司’有一名实习判官,他没有再盘查,而是点了点头,便放他进来了。顾岩心里舒了一口气,冲那鬼差道了一声谢,便进入牢狱内,只是刚踏进去,一股森森阴气扑面而来,万鬼齐齐嚎哭的声音凄厉恐怖,这声音从四面八方将顾岩包围住,顾岩只觉得头昏目眩,简直无法自己。 “往这边来吧!”鬼差带着顾岩往里走去,顾岩定了定心神,跟着往里面去了。 转过一道石壁,顾岩鼻间的血气更浓,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间刑场内,有数不清的鬼犯正在被剜心,那哭嚎声直刺顾岩脑仁,鬼差抬手一指,对顾岩说道:“那便是今日新来的顾秦氏了!” 顾岩看过去,只见他娘被铁索捆于一张石床上,石床一左一右有两个拿着剜刀与铁勾的鬼差,其中一个鬼差用铁勾探入她娘的胸腔中,不一时,便勾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顾岩亲眼见了此情此景,再也忍受不住,他跳下刑场,几步奔到那张石床前,喊道:“娘!” 那两个用刑的小鬼俱是一楞,转头望着领他进来的那红头鬼差,鬼差对他俩挥了一下手,小鬼便退到一旁。 顾秦氏所受剜心日夜不得间断,直至刑期结束,顾岩看到他娘浑身血淋淋的,顿时泪如泉涌,哭着说道:“娘,孩儿没用,恨不得代你受过才是!” 那顾秦氏被刑罚折磨得失去神智,她已顾不得这来者究竟是不是她的儿子,嘴里哀嚎道:“救我,救我啊……” “娘!”顾岩握紧他娘的手,不知要如何才能让他娘的痛苦减轻一些。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救救我啊!” 顾岩哭道:“娘,孩儿不孝!” 母子两人哭成一团,只是不到片刻,那用刑的小鬼上前来劝顾岩,他们说道:“顾大人,还请你离开,我等要行刑了!” 顾岩两眼望着受罪的母亲不肯离去,直至被两个小鬼架着离开刑场,红头鬼差对他邓道:“世间事皆是如此,你再多哭无用,做了一分恶事,就该受一分刑罚,顾大人,你还是请回罢!” 顾岩被请出第七层地狱,他连灯笼都没点,失魂落魄的走在黑漆漆的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顾岩回到‘生死司’,整个司里静悄悄的,崔震山大概早已歇下,顾岩头顶的那盏灯笼依旧亮着,他坐在廊下,满脸泪水的望着树梢上那盏明亮的亮光。 自顾秦氏入地狱受刑以来,顾岩变得沉默许多,想到受罚的母亲,顾岩几乎夜不能寐,他跟他娘一起活在痛苦之中。而面对这样的顾岩,崔震山也无计可使,以往他还会嫌他聒噪,但现在没了顾岩在耳边说话,崔震山又十分不习惯,顾岩的消沉让崔震山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好在没过几日,崔震山要往阳间去办差,这一趟,他没有带顾岩,正好也能让顾岩好生想一想。 崔震山走后,整个‘生死司’只剩下顾岩,平日司里几乎没有半丝声响,顾岩日夜将自己埋头于司里的卷宗当中,仿佛他折磨自己,心里的愧疚才能减轻一些。 崔震山走后不久,有一日,‘生死司’的悬光镜亮了,顾岩抬起头,见进来的是地狱司管的邓云,这鬼差他先前曾见过几面,他统管着地狱鬼犯的事宜,时常与崔震山打交道。现如今崔震山不在司里,顾岩便放下手里的笔,往正堂去了。 那邓云见了顾岩后,朝着他行了一礼,又说:“今日有几个鬼犯刑期到了,我是来请判官印,放众鬼去投胎。” 这事崔震山临走时已交待过,顾岩对那邓云点了两下头,说道:“我知道了!” 不一时,他回屋去拿了崔震山的官印,与邓云加盖了红章之后,那邓云将公文仔细收了起来,说道:“有了这印,那些鬼们就能再投入轮回了。” 顾岩心中楞了一下,他望着自己手里的官印发呆,这官印上雕刻着一只怒目圆睁的雄狮,由地府里的判官一代代传承而来,象征着公正与权威,见此官印,便犹如见了‘生死司’的判官,多少年来了,已有无数的罪犯在此印的加盖之下重入轮回。 “顾大人,既是已盖了印,那我便先走了!”司管邓云办妥了差事,与顾岩行了一礼,退出‘生死司’。 邓云走后,顾岩犹如还在发呆,他手里捧着判官印,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若是拿着此印,是不是就可以放他娘从地狱离开?但他转念一想,又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好歹也是地府的实习判官,且不说这是徇私枉法的错事,一旦真做下来了,首先第一个牵连的就是崔震山。 这么一想,顾岩赶紧把判官印收回到崔震山的案桌前收好,而后又坐回去处理公务,只是一旦这样的想法升起,顾岩的心里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心知这是不能做的事情,眼神却又克制不住的朝着判官印望去。 最后,顾岩干脆把判官印锁入柜子里,连公务也没打理,直接走出内堂,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此时已近深夜,顾岩陷入一种两难的境地,若是崔震山在的话,知晓他有这种念头肯定会狠狠责备他一顿,想到他,顾岩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为免真的做了错事,顾岩还上了屋顶,有冷风吹拂,说不定还能叫他清醒一些。 顾岩坐在屋顶,他仰头望着墨黑的苍穹,这里没有繁星,也没有月亮,甚至就连这片苍穹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苍穹。顾岩四处一望,他目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混沌,只有树稍上那个亮着的灯笼,像阳间的月亮一样,带着一片暖光,叫人心里稍微得到丝丝慰藉。 顾岩闭上双眼,他平躺在屋顶上,张开双臂,想让自己压抑的情绪能释放一些,不知不觉,他进入梦乡之中,在梦里,顾岩又回到小时候,他梳着一个朝天辫,腻在爹娘的怀里撒娇,他娘温暖的手摩挲着他的头顶,她是那么温柔,双眼里还带着柔和的笑意…… 谁知就在顾岩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一阵刺耳的哭喊声惊醒了他,顾岩猛然睁开眼,哭声还在继续,那是他娘的声音,顾岩坐起来,一个跃起,自屋顶飞下来,寻着那哭声找了过去。 第19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在黑暗中里,顾岩一路跌跌撞撞出了‘生死司’的大门,他大声喊道:“娘!” 响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空荡荡的‘生死司’只有他一个鬼,顾岩想起来了,他娘犯了杀戮罪,现如今正在第七层地狱受刑,他又如何能见得着她呢?这么一想,顾岩瘫坐在地上,他低下头,嘴里喃喃自语的说道:“崔震山,你在哪里?” 若是有崔震山在,他一定会点醒自己!可崔震山却不知身在何处,他又该如何才能遏制住心里那个作恶的魔头? “岩儿,岩儿……” 顾岩听到他娘的声音,他站了起来,张慌失措的望着四周,那凄厉的惨叫声忽近忽远,折磨的顾岩几乎透不过气来。 “岩儿,岩儿……” 顾岩整个人像是陷入绝境一般,已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娘的面容在他眼前闪过,顾岩的整颗心仿佛被放到了火上煎烤一般,他内心的痛苦简直不能描述。在顾岩发怔的时候,他的耳边不停的响起了他娘的声音:“岩儿,救救娘!” 顾岩犹如被雷击中一般,他抬头到处张望着,喊道:“娘,你在哪里!” “岩儿,快救救娘!”他娘的声音里带着痛苦的□□,顾岩心如刀割,他哽咽着声音喊道:“娘,儿子是地府的判官,不能带头做去权谋私的事情。” “娘好难过,岩儿,救救娘啊,娘再也不敢了!” 顾岩听到他娘的哀求声,大脑里空白了一下,他彻底丧失理智,心里的魔鬼占据了他的身子,顾岩几乎是一路飞回‘生死司’,他手忙脚乱的翻出了判官印,那枚官印沉甸甸的,顾岩拿在手里,感觉自己似乎被烫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辜负了崔震山,但他舍不得放下这枚官印,这是他娘所有的指望,有了这个印章,她娘就能逃离地狱了,再之后,所有的惩罚就由他这个当儿子的来承担。 抱着这枚判官印,顾岩把一切的后果都抛到脑后,朝着第七层地狱飞奔而去。 到了第七层地狱,顾岩脸色阴沉如水,仍是那红头鬼差来接待的他,鬼差见又是顾岩来了,不免奇怪的的问道:“顾大人,你怎的又来了。” 顾岩给他亮出一张文书,说道:“我是来提取顾秦氏的!” 那鬼差楞了一下,说道:“顾秦氏刑期未至,如何要提走?” 顾岩沉声说道:“她这是误判,我奉崔大人之命,提了顾秦氏回去,放她去投胎!” 红头鬼差大惑不解,向来不曾听过地狱还有被误判的鬼犯,一时,鬼差望着顾岩,说道:“顾大人,顾秦氏的判决书是早已下的,不可能会有差错啊!” 顾岩的神色紧绷,他亮出一张文书,对红头鬼差说道:“你仔细看看,这是提取鬼犯的文书,上面还有崔大人的官印!” 鬼差拿过文书一看,提取罪犯的文书上盖着大红的官印,确实是一点也不错,不过为何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似的。 顾岩见鬼差还在犹豫,沉下脸,说道:“判官文书已下,为何还不将顾秦氏带过来!” 那鬼差原本还有些狐疑,此时见顾岩脸上带了怒色,于是只得接过文书,说道:“顾大人,你稍等,我这就去提顾秦氏!” 说罢,鬼差进了刑场去提顾岩他娘。 片刻过后,鬼差将顾秦氏提过来,顾岩见她娘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顿时心疼至极,他拼命克制自己不去看向她,以免叫鬼差看出端倪,倒是那鬼差,把顾秦带过来后,就说道:“顾大人,鬼犯顾秦氏已带来了!” 顾岩把文书交给鬼差后,又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便带着她娘出了第七层地狱,直到四下只有他们母子时,顾岩才连忙问道:“娘,你怎么样了?” 顾秦氏全身吓得直发抖,她似乎还未从先前的剜心之刑中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情一直显得木呆呆的。 顾岩又问:“娘,你还好么?” 他法力低微,捏了一个诀,护住他娘的心神,想让他娘能好受一些,一直过了大片刻,顾岩他娘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 那顾秦氏并不认得顾岩就是她儿子,但她知道是这人把她从地狱里带出来的,于是顾秦氏弯着身子,朝着顾岩行了一礼,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位官爷,多谢你救我出苦海!” 顾岩鼻子一酸,他扶住他娘,忍不住说道:“你是我娘,怎么能拜我呢!” 顾秦氏茫然的望着顾岩,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分明不是她儿子,为何要口口声声叫她娘? 顾岩有些心酸,他知道,无论他说得再多,他娘也是不认得他的,那顾秦氏见他神色悲戚,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跟着疼了一下,她问道:“孩子,你也在找你娘么?” 顾岩苦涩一笑,他这个当儿子的就在他娘前面,可是他娘却不认得他。 顾秦氏伸出手,在他头上摩挲一下,说道:“你别难受,你总会找到你娘的!” 顾岩闭上眼,他对他娘说道:“我送你走吧!” 那顾秦氏点了两下头,顾岩带着她直接往孟庄去了,走了小半日,经过望乡台,按照往例,要投胎的鬼,会站上望乡台眺望故乡,只是顾岩唯恐有变,带着他娘径直到了孟庄。 “这里是何处?”顾秦氏看着四处的屋舍田园,停下来不解的问着顾岩。 “这里是孟庄。”顾岩答道。 顾秦氏看着眼前的景象,这里跟她原先受刑的地狱相比,简直是天地差别,若不说这是在酆都,顾秦氏还只当是凡间的哪处村庄呢。 等喝了孟婆汤,走过奈河桥,顾岩他娘就真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站在他娘的面前,说道:“娘,你马上就会重新再投胎了,你下辈子要做个好人,切莫再做错事了。” 想起地狱的刑罚,顾秦氏不禁又打了一个哆嗦,经过了这剜心之苦,她如何还敢做错事呢。 “你放心,我定然不会再做糊涂事。”顾秦氏对他保证道。 顾岩看了他娘一眼,其实他也知道,等他娘喝下孟婆汤,前世的一切都将被抹去,又如何会记得,曾经在地狱有受过怎样的惩罚呢。 “我们走吧。” 顾岩带着他娘顾秦氏到了孟庄,这孟庄日夜不歇,当孟婆看到顾岩来了,便从煮着热汤的大锅灶前走了过来,先朝着顾岩行了一礼,又往见他身后带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于是出声问道:“顾大人,你怎会此时来送鬼犯?” 顾岩心里稍微有些慌乱,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又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递给孟婆,含糊的对孟婆说道:“只因先前给这妇人误判了,是以不敢再耽误,我这才赶紧将这妇人送来投胎。” 听了这说词,孟婆脸上也带了诧异的神色,她说道:“这可真是奇了,自我来地府以来,还不曾有听过误判的鬼犯呢。” 顾岩垂下眼,没有作声,那孟婆又望了他两眼,问道:“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为何不见崔大人来?” 顾岩听到孟婆提起崔震山,立时心烦意乱起来,他昧着良心,做下这无法无天的事,头一个对不起的人就是崔震山。 孟婆见他不答话,又追问道:“顾大人?” 顾岩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捏成拳头,他定了定心神,最后对孟婆说道:“崔大人往阳间办差去了,此事有我代为处理,等崔大人回了酆都,我自会一一向他禀明!” 孟婆点了点头,她仔细查看了一下文书,见都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便看了顾秦氏一眼,温和的说道:“过来喝汤罢。” 顾秦氏恐惧的望着顾岩,她受惊过度,整个人已是浑浑噩噩,如今听说要喝甚么劳什子汤,只当又是什么唬人的刑罚,只能望着这个将她从地狱解救出来的男子,说道:“喝甚么汤?” 孟婆对她笑了笑,劝道:“莫怕,但凡鬼魂打这儿过,都是要喝一碗汤才能上路的,你看,那些人也都是来喝汤的!” 说罢,她往草棚里一指,顾秦氏一看,草棚里果然坐着许多喝汤的,她又转头望着顾岩,眼神里来着询问。 顾岩看着他娘,说道:“喝罢,等喝了汤,一切的苦难就会过去。” 那顾秦氏想了一下,先前是唬呆了,现在她慢慢的想了起来,这大概就是世人说的孟婆汤了,于是顾秦氏走到孟婆跟前,接过一碗煮好的汤,慢慢饮了下去。 虽完孟婆汤,没过多久,顾秦氏脸上渐渐恢复平静,顾岩心知,此时她娘已是诸事都不记得了,他对孟婆道了一声谢,送他娘过了奈河桥,便停了下来,说道:“你一直往前走,等进了六道轮回,便能重新投胎了。” 他娘似懂非懂,又看了顾岩一眼,便转身朝着轮回而去。 顾岩望着他娘的背影,一直紧绷的神经,就在此刻平缓下来,从此以后,这个妇人,就真的再与他没有任何干系,现在,他该去找崔震山,对他负荆请罪了。 第20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崔震山此时正在阳间公干,临走前,他隐约记得他说会往青州宋县去视察,也许他会在那里遇到他,想到这里,顾岩带着判官印赶往鬼门关,守城的鬼差知道他的实习判官身份,又见他身有判官印,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放行了。 出了酆都城后,顾岩到了冥川渡口,渡口停着一船一翁,摆渡的那老翁见他要过河,待顾岩上了船,竹篙一点,小船便离岸了。 顾岩默默坐在船上,四周没有任何声响,只有船头挑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黑暗的冥川无边无际,像是一个张着的大口要将这艘小船吞噬一般,顾岩的心情是复杂的,身生母亲重入轮回,他全了自己的孝心,但此番的举动也许会连累崔震山,想到未知的后果,顾岩满心自责,不知等会儿见了崔震山,又该如何与他请罪。 小航不知在冥川行了多久,当小船停靠在岸边时,老翁将顾岩放下船,竹篙一点,小船便融于黑暗里。 此时已到阳界,顾岩走了半日,看到前方有些微的亮光出现,片刻后,顾岩进入到宋县的城隍庙,这会儿,阳间正是深夜,顾岩进入庙内,看到堂屋里倾泄一地的亮光,今日是十五,外头的月亮像个银盘一样挂在西天,这是真正的月亮,跟崔震山升上去的那盏灯笼天差地别,但顾岩想起‘生死司’的那盏灯笼做成的月亮时,竟莫名有些失神。 顾岩转头望向案前的那尊铜像,这本就是崔震山的化身,在灯火的映照下,铜像忽明忽亮,就好比崔震山此刻就站在顾岩前面,想到崔震山,顾岩心里五味杂陈,他望着铜像呆了半日,最后推开门,出了城隍庙。 崔震山是宋县的城隍,但顾岩却并未在城隍庙见着他的踪影,顾岩不知他何时会来宋县,他在城隍庙内转了一下,出了庙门后,漫无目的的走在夜空下。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顾岩没有找到崔震山,不禁有些沮丧,他沿着河岸一直走,最后停在了一颗桃树下,月光在湖面投下了一个倒影,顾岩坐在地上,随后捡起一颗石子掷到河里,河面‘咚’的响了一下,最后水波推开,月影也被打碎了。 崔震山不在,顾岩打算在这里等他,正在他发怔时,有脚步声传来,不一时,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走到河边,她一边走,一边哭,待停在河岸边时,开始放声大哭,也不知是遭受什么委屈,足足哭了大半日,河面上意外出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虚幻不实,在这夜里平白空出现,显得诡异十足。 顾岩仔细辨认,才发现这也是个妇人,他随后意识到河面上的那人影其实是个水鬼幻化而来。 那女水鬼看着哭泣的妇人,问道:“你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站在河岸边哭泣的妇人想来是太过悲伤,竟然也不曾发现这问话的妇人是飘浮在河面上的,她擦了一把泪水,回道:“只因我连生三个女儿,公婆苛待我,相公也冷遇我,还说要娶个小妾回来,我心里实在太委屈了,这才出门,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女水鬼同情的望着她,说道:“我看你面容年轻,想来成婚不过几年,难道相公这么快就要变心吗?” 听了这话,河边的妇人越发伤心,她嘴里哽咽道:“相公是三代单传,谁叫我没有生出儿子呢,说来说去,也是我自己不争气。” 河里的女水鬼不禁摇了摇头,世间的女子大抵都是这样,习惯把什么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需知越是如此,越会惯得那男人作践自己。 “就是你争气生出儿子来又如何呢,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等再过几年,你人老珠黄了,你相公还是会娶小妾的,到时新人换旧人,兴许你就会变成下堂妇了。”停了一下,水鬼看着妇人,讽刺的笑了一下,她说道:“你要知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那妇人顿了一下,双眼变得发直,满脸呆滞。水鬼见此,又出声问道:“你有权势倾天的父亲么,有富可敌国的兄弟么?” 妇人哭丧着脸说道:“我乃小门小户的女子,父亲和兄弟皆是寻常人家出身。” 水鬼对妇人说道:“你没有父兄可倚仗,甚至连儿子也没有一个,处境实在堪忧。” 岸边的妇人满脸悲戚,想到有一日,也许真的会成为下堂妇被扫地出门,妇人便哭着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女水鬼邪魅低笑一声,她缓缓说道:“唯有一死,方能解脱。” 哭泣的妇人像是被雷电击中,她呆呆得望着水中的女鬼,似乎傻住了。女水鬼又说:“不要畏惧,死有时候比活着更容易,你看你活得多可怜,公婆不慈,相公也变心了,如果我是你,也许我是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妇人大概被说动了,她喃喃自语;“你说得对,也许死了更好呢。” 水鬼笑道:“来吧,走过来,走过来之后,一切的苦难就没了。” 那妇人听了女水鬼的话,傻乎乎的朝着她走过去,眼见妇人被迷了心痴,水鬼将要得逞,顾岩站了起来,他朝着女水鬼说道:“你自己枉死,为何还要害人?” 河里的女水鬼听到顾岩的声音,朝着他这边看过去,低声喝道:“你少管闲事!” 正在这时,已走到河水里的妇人停了下来,她呆了一下,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嘴里说道:“我怎的会想要自尽,若是我死了,谁来照顾我三个女儿?” 一想到这里,那妇人手忙脚乱的回到岸边,好在她只是刚刚下水,离岸边还很近,那妇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又见四处阴风测测,她不敢再耽误下去,爬起身来便跑走了。 原来,这河里的女水鬼本是枉死,只因无人超度又没有新死的水鬼来替换,故此一直不得投胎,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机遇,若是有了妇人来替换,她便可投胎重生了! “混账东西,你坏我好事!”水鬼目露凶相,其实早在顾岩到河边时,她已认出他也是一个鬼,只要他别多事,那便相安无事,谁知到底被他临时插了一脚,再等下次有这样的好时机,又不知该到何时何日了,这如何叫她不气? 顾岩动了动嘴唇,他虽说觉得眼前这水鬼可怜,但那妇人本就不曾有死意,她不过被水鬼魅惑住了,若是就这样枉死,岂不同样可怜? “你别恼了!”顾岩也有些内疚,他说:“好歹你也曾是妇人,又何苦去害她呢。” 水鬼怒目相向,她说道:“那我便该得如此么?我被困在这冰冷的河水里不得投胎,何日才是个头儿啊!” 说着,女水鬼的眼里也带了湿意,顾岩看着月亮下那形单影只的女鬼,心里不禁有些发闷,他无法看那妇人枉死却视而不见,却又不能帮到眼前这女鬼,一时,顾岩陷入沉默里,久久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我能怎么帮你?” 水鬼先呆愣了一下,随后她开口问道:“你真的要帮我?” 顾岩抬头望着她,说道:“只要能帮到你,我一定会帮忙。” 女水鬼便开口说道:“离这里不远处有座云华寺,寺里的主持是一位得道高僧,若是你能请他来超度我,我说不定就能解脱了。” 顾岩傻住了,他说道:“我是鬼,高僧是人,我又怎能请得动他呢?” 女水鬼听了这话,凄凉一笑,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倒糊涂了,你也是鬼,又如何能与人说话!” 顾岩看到她绝望的神情,心里不免有些难受,他想了一下,说道:“我去试试,也许会有办法呢!” “随你!”女水鬼根本就不相信顾岩能有办法,说不定他会这么说,只是想借口离开罢了,她倒是想教训顾岩一顿,可惜除了低微的魅术以外,她别的什么都不会。 顾岩看着女水鬼消失不见,他想了一想,朝着河面喊了一声:“你等着我。” 说完之后,顾岩转身朝着云华寺去了。 顾岩生前就是青州宋县当地人,对于云华寺他自然是不陌生了,女水鬼口中所说的得德高僧法号三痴,顾岩对他的名号自然是如雷贯耳,但其实他却从未见过三痴法师本人。 到了云华寺后,顾岩在山门前停下来,月光下,云华寺安静祥和,无愧于佛门圣地的称号,但他却犹豫再三,没有上前进入寺里,他现如今是个鬼,阴阳两隔,又该怎样求三痴法师去超度那女鬼呢。 正在顾岩踌躇之间,他似乎听到脚步声,紧接着,山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月亮下,一个白眉白须的老和尚出现在顾岩的眼前。 第21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月光下的三痴和尚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衣,他神态平和,一见之下,便叫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三痴和尚在庙门口站了片刻,正在顾岩心中惴惴时,他朝着顾岩这边望了过来,又温和一笑,说道:“施主深夜来访,想必是有极为紧要的事罢。” 顾岩傻住了,这和尚能看得他!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三痴又开口了,他说:“贵客来临,请进屋吃一杯茶。” 顾岩莫名非常,他不知三痴和尚为何能看到自己,更不知三痴又为何称呼他为贵客,于是便满脸呆楞的站在原地。 三痴和尚对他笑道:“请进罢,刚沏好的茶,此刻滋味正好。” 顾岩嗓子有些发干,他猜想这三痴和尚是不是已看出自己的来历,于是动了动身子,却站在原地不动,毕竟他现在是个鬼魂,佛门圣地,岂是他能进去得了的。 三痴和尚许是看出他的心思,他双手合十,朝着顾岩念了一声佛号,又说:“不碍事的,我佛慈悲,包容万物。” 顾岩几乎能确定,三痴已经知道他鬼魂的身份。在顾岩发怔时,三痴和尚推开了庙门,引着顾岩进入,顾岩犹豫了一下,跟着三痴和尚进去了,一路上他心情忐忑,直到走进云华寺里面,见什么事也没发生,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到了中庭,顾岩见月下的石桌上有一副未下完的棋盘,地上立着一个小炭炉,微微冒着炭火,炉子上放着一把铜壶,三痴和尚走过去,他给顾岩让了座,取来茶具,又给他倒了一盏茶,便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 “打搅大师了。”顾岩开了口,他也不知为何三痴和尚能看到自己,于是自发把这归结于他道行高深,跟普通凡人不一般。 月已中天,煎好的茶清香扑鼻,三痴和尚说道:“施主请用茶。” 顾岩微微点头,他俩相对而坐,三痴没有询问顾岩何去何从,顾岩也不曾问三痴为何能看清自己。他端起茶盏,默默喝起茶来,而那三痴和尚,亦是一言不发的继续桌上未完的棋局。 棋盘上黑白两子交锋,分明是同一个人在下,但一方咄咄逼人,分毫不让,另一方却进退有度,暗度陈仓。顾岩忍不住看了三痴和尚一眼,此时的三痴和尚神情专注,似乎深陷棋局之中。 顾岩不好在此刻打断三痴和尚,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在旁观看棋局,等他那盏茶喝完,棋盘上的黑子被围,原先处于劣势的白子已占据大片江山。 白子已胜,三痴和尚丢下手里的棋子,朝着顾岩笑了笑,顾岩心中诧异,他惊奇的是执黑白棋子的分明就是三痴自己,怎的棋风竟会如此天差地别,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三痴和尚对顾岩笑道:“寻常消遣,叫施主见笑了。” 顾岩想了一下,迷惑的说道:“白子和黑子都是法师,赢得是谁,输的又是谁呢?” 三痴答道:“自然都是我了。” 顾岩越发不解了,他不禁又问:“难不成法师的身体内还有两个自己?” 三痴微微颔首,他回道:“自然是如此,人性都是如此,一个本我,一个自我,两者可合二为一,也可一分为二,等到无我时,便能超凡超俗了。” 对于三痴法师的这一番本我和自我的言论,顾岩似懂非懂,他大脑中有个从未有过的念头一划而过,想要抓住时,那念头又消失不见。 三痴和尚收起棋子,他看着顾岩大惑不解的神情,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今日施主趁月而来,不知为的是何事?” 顾岩回过神来,他想起今晚的目的,便对三痴和尚说起了自己的来意,他说:“宋县护城河有一个被溺死的水鬼,只因死后无人超度她,迟迟不得投胎,今日我偶然遇到她,受她所托,故此冒昧前来,想请大师前去超度她。” 三痴和尚听说顾岩是请他去超度亡灵的,于是笑着说道:“施主宅心仁厚,贫僧自然是没有推辞的道理。” 顾岩见他同意了,先是一楞,似乎没想到三痴和尚这么爽快就答应超度女水鬼,过了片刻,他才赶紧站起身来,朝着三痴和尚双手合十,弯腰说道:“多谢大师,劳烦你了。” 三痴和尚满脸的慈爱,他望着顾岩说道:“施主不必客气。” 他立起身来,又对顾岩说道:“本庙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施主既来了,不如前去给菩萨上柱香罢。” 顾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对三痴和尚点头说道:“全凭法师的吩咐!” 一时,三痴和尚带着顾岩进了寺院内殿,那正堂不大,有个守夜的小和尚正在打盹,就算他们进来了,也没有吵醒小和尚。顾岩四处一望,只见供桌上放着贡品鲜果,一左一右点着两盏大海灯,将屋里照得亮堂堂的,那宝座上的地藏王菩萨神态安详,双眼微闭,顾岩见了,蓦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与这地藏王菩萨相识似的,只是他生前一味只读圣贤书,从未礼佛修法,死后虽说到了地府,更是从不曾见过那传闻中‘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 在顾岩发怔时,三痴和尚已点了线香,亲自递到顾岩面前,顾岩接了过来,朝着地藏王拜了三拜,又虔诚的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 拜完过后,他把线香插到香炉里,又立在一旁,静静的望着慈眉善目的菩萨。 三痴和尚也望着宝座上的地藏王菩萨塑像,他不急不缓的说道:“菩萨心怀众生,一切善恶皆可渡之。 顾岩没有说话,站了片刻后,被三痴和尚引着顾岩进了外殿,“施主,这边请。” 一人一鬼出了大殿后,三痴和尚当即跟着顾岩一起出了山门。 一路上,三痴和尚和顾岩谁也没有说话,等到了护城河边时,顾岩朝着河里大声喊道:“你出来吧,我已经把三痴法师请来了。” 一连喊了三声,河中水波微动,接着就见顾岩先前见过的那女水鬼从河底浮出来,她望着顾岩,见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和尚,犹自不敢相信,他真的把三痴法师请来了,当她看到三痴和尚时,神情先是有些畏惧,而后又见法师面容慈祥,渐渐便镇定下来,朝着三痴和尚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顾岩对她说:“你还不快报上你的姓氏,好叫法师超度你。” 水鬼开口说道:“我乃青州宋县本地人,姓胡,闺名四娘,是二十年前河水涨潮,意外落水而亡。” 三痴和尚点了点头,他盘腿坐了下来,手上一边拨着念珠,一边敲着木鱼,嘴里还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大阿罗汉……” 顾岩待在一旁,他耳边听着三痴和尚念得经文,这并非是他第一回听到这部经文,惊奇的却是,他在这经文声和木鱼声中,连日来彷徨的心,渐渐变得安宁起来。 三痴和尚还在继续念经,屈死的鬼魂得到超度,她褪去满身的戾气,也变得柔和起来,诵经过后,那女水鬼也该魂归地府了。 水鬼要走了,她朝着三痴法师行了一礼,又对顾岩说道:“恩公,多谢你今日劝住我的恶行,也多谢你请来三痴法师超度我。” 顾岩对着她摆了摆手,说道:“咱们能碰上也是缘份,你快去投胎吧。” 那女水鬼又看了他一眼,渐渐消失不见。 水鬼走后,一切恢复平静,四下只剩下三痴法师和顾岩,顾岩又对三痴道谢,那三痴便问道:“我见施主愁眉不展的,莫不是遇到甚么烦心事?” 顾岩迟疑了片刻,对三痴和尚说道:“我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错事,最重要的是,我分明知道那是不对的,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去做了。” 三痴轻笑一声,他对顾岩说道:“那施主一定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罢。” 顾岩又说:“但是我有可能会因此连忙无辜,这是我最不愿发生的事情。” 在说这句话时,顾岩脑子里又想起崔震山,他想,崔震山要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失望透顶,一想到这里,他竟然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我是来找他请罪的,心里既害怕见到他,却又期望见到他。”顾岩微微皱着眉头对三痴和尚说道。 三痴摩挲着手里的念珠,他笑道:“这实乃人之常情,施主不必介怀。” 顾岩想了一下,他问三痴法师:“法师,我该如何是好?” 三痴对他说道:“顺其自然,一切自有缘法。” 听了三痴的话,顾岩默默不语,那三痴看着顾岩,又说道:“施主受我佛庇佑!” 说完这句话后,三痴念了一声佛号,便要转身离去,顾岩望着他远走的背影,不禁沉默下来。 第22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三痴法师走了,女水鬼也走了,顾岩独自坐在城隍庙的门口,城隍庙香火鼎盛,人来人往不断,但无论经过多少人,没有一个人是能看到顾岩的,谁也不知道,此时,这里有个鬼正在等另一个鬼。在人潮中待得久了,顾岩心里有些许的落寞,他已不是人,与阳间的一切格格不久,他盼到着能早些见到崔震山,或者是回到阴间。 顾岩忘记自己等了崔震山多久,直到看到崔震山的身影时,他先是微微一楞,随后巨大的惊喜涌上他的心头。而那归来的崔震山,看到等在门口的顾岩时,心里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 顾岩看着崔震山面无表情的神色时,惊喜渐渐褪去,接踵而来的是忐忑不安,他望着许久不见的崔震山,不禁瞪大一双眼睛,动了动嘴唇,声音像是被哽在喉间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们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出入城隍庙祈求平安的人,崔震山和顾岩隔着人群相望,呆了半晌,顾岩才想起自己是来跟崔震山请罪的,他似乎是鼓足了所有勇气,出声说道:“崔大人,我,我犯了错。” 顾岩的语气里带着愧疚,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崔震山,默默等着崔震山发难,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崔震山说话,顾岩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刚好和崔震山四目相对,崔震山的眼睛漆黑又明亮,仿佛像天上的星子一般,只消看一眼,似乎就能陷入那深邃的眸子里。 在顾岩惴惴不安之时,崔震山朝着顾岩走过来,他在顾岩的面前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最后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了。” 顾岩呆住了,他先前曾无数次的设想过崔震山的反应,但却从没想过他竟然只是一句‘知道了’,就没有任何反应。一时,顾岩呆愣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崔震山满身的风尘仆仆,眉宇间还带了一丝疲惫,顾岩知道,他素来兢业,甚少有歇休的时候,而他呢,作为‘生死司’的实习判官,不提为他分忧解难,却连最基本的操守也没有守住,一想到这里,巨大的羞愧涌上心头。 “进去罢。”崔震山对顾岩说了一句话后,带着他进了城隍庙屋内。 此时正是年末,到城隍庙内上香祈福的百姓很多,屋里烟雾缭绕,今年想来是个好年成,案桌上放满了供品,庙祝不时上前添油上香,屋里祈福的人虽然很多,但并无喧闹声,每个人神情肃穆,跪在护国公的铜像前,默默的祈祷着自己的心愿。 崔震山在庙内站了片刻,他看着供桌上的自己,脸容淡漠,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情,而顾岩,自从见了崔震山后,心里便是七上八上,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自己。 过了大半日,人群渐渐散去,崔震山走到供桌前,他从供品里提了两坛酒,又对顾岩招了招手,顾岩不知他们要往哪里去,但还是想也没想,直接跟着崔震山出了城隍庙大门。 他们走在宋县的大街上,最后到了城门处,崔震山带着顾岩,熟门熟路的上了县城的城楼,这座城楼顾岩自然也是熟悉的,五六百余年的城楼历经沧桑,是县城最高的地方,墙壁上斑驳的痕迹随处可见,也不知见证了多少人事变迁。 城楼上有佩带着刀枪的甲兵在巡逻,但这些人自然是看不到崔震山和顾岩的,他们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崔震山举着手里的酒坛,问顾岩:“会喝酒么?” 顾岩生前滴酒不沾,但此时却没有犹豫,点着头说道:“会!” 崔震山递了一坛酒给顾岩,而后拍开封泥,先仰头喝了一口,显得豪气干云,喝完之后,他靠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山水,沉声说道:“这烧干白过了几百年,醇厚浓烈的呛劲儿一点儿也没变!” “谁不知道呀。”顾岩小声嘀咕道,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宋县人,虽然他先前不曾喝过酒,但烧干白就是他们本县的特产,名声他还是听过的!“ 崔震山的酒坛举到顾岩面前,顾岩微顿,跟他碰了一下酒坛,也抱起来喝了一口,刚入口的烧干白,像是在他肚子里放了一挂鞭炮,炸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浓烈的酒劲儿冲上头,激得他涕泪齐下,整个人都快站立不住。 崔震山看着顾岩满脸通红,咳嗽不止的样子,眼神里不禁带了一丝揶揄,顾岩抬头时正好看到,于是不服气的又仰头灌了一口,这一次呛得更厉害,足足过了半日,他的嘴里才渐渐习惯了烧干白的辣味。 “果然是名不虚传!”顾岩两眼亮晶晶的,他抹了一把嘴,抱起酒坛跟崔震山的酒坛碰了一下,又倒了一口酒在嘴里。 崔震山知道顾岩已经开始有些醉了,他没有理会顾岩,自顾自的一连喝了几口酒,而后望着远处的天幕出神。 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时分,日头坠入西天,天际一片灰蓝,成群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归巢,远处的群山屹立了数百上千年,所有的一切都一如始初,只有人在一代一代的变化。 崔震山指着远处,对顾岩说道:“看到了吗,翻过那座山,就是出海口,那里有更辽阔的天地。” “知道!”顾岩已被几口烧干白灌得神智不清,但好歹还是听到了崔震山的话,他嘴里轻轻哼了一声,靠在城楼上,背起了县志:“本县古来历称安陵县、谷城、河道县,如今宋县一名,始自于太宗皇帝,因宋王楚询而得名,县内有青河、盘龙二川,自西五十里,横卧西山群岭,绵延三百余里,过西山,乃是出海口,名曰东海,海上常年风高浪急,往东而下,有爪哇国、占城国、矮人国……” 崔震山说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阻击倭怒时被俘身亡。”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似的,半醉半醒的顾岩听住了,过了片刻,才小声说道:“知道,县志上也有讲过呢!” 说完,他又抱起酒坛跟崔震山碰了一下,说道:“你是英雄,我敬你!” 崔震山喝了一口酒,说道:“不敢称英雄,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顾岩他双臂搁在城墙上,脸埋在臂弯里,苦笑着说道:“可我就是没有守住自己的职责。” 崔震山转头看着顾岩自责的神情,他沉默的又喝了一口酒,那顾岩轻哼了一声,嘴里喃喃自语,他对崔震山说道:“我刚到地府,想到自己白白损了十年的阳寿,还莫名奇妙不能投胎,更要做这甚么劳什子判官时,简直是又气又急。” “嗯,鬼之常情!”崔震山说道。 顾岩看了崔震山一眼,嘴里含含糊糊的又说道:“我那时尤其厌恶你,天天逼着我看那些冗长枯燥的卷宗,总感觉这日子望不到尽头儿!” 崔震山顿了一下,他望着顾岩迷蒙的眼睛,问道:“现在可有好些了?” “现在?”顾岩皱起眉头,似乎在很认真的想这个问题,崔震山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等着他的答复。过了许久,顾岩才说道:“相处久了,发现你这个判官还算不错,好像就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似的。” 崔震山的唇边带了一丝笑,他回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神官而已,不能做的事太多了。” 顾岩听了他的话,眯着眼睛迷糊的说道:“在我心里,你却是无所不能的啊。” 崔震山看着顾岩的侧脸,久久没有说话。 “我刚有点喜欢判官这份差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崔大人,对不起,我实在忍受不了我娘在地狱受刑,让我这个儿子来代替她罢,只希望没有连累到你才好……” 顾岩一边喝着酒一边念叨,烧干白的滋味太烈了,烧得他全身麻木,顾岩心想,难怪那么多人爱喝酒,喝了酒,什么事也不记得了。 眼见天□□晚,倒在地上的酒坛滚出很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岩已经爬着沉睡过去,崔震山一口气喝干剩下的酒,他望着睡着的顾岩,一语不发的将他背下城楼。 顾岩身为地府判官却徇私枉法,已是罪无可恕,但崔震山心知,他是顾岩的上司,按律法来说,自己的罪责更重,所有的一切,崔震山并未畏惧,他甚至连责备顾岩的想法都没有,路在前头,总有能走通的地方。 在回酆都的路上,顾岩中途醒过一次,他爬在崔震山的背上,迷迷糊糊的问道:“这是在哪里?” “回去的路上!”崔震山沉声答道。 “哦。”顾岩攀住崔震山的肩膀,他醉意还未褪去,只是抬头看见到处都是黑黢黢时,又轻声问道:“怎的这么黑?” 崔震山对他说道:“你闭上眼睛,等醒来了,就到酆都城了。” “哦。”顾岩应了一声,有了这句话,似乎让他安心许多,他蹭了蹭崔震山的后背,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不到半晌,崔震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崔震山沉默不语,背着他往酆都而去。 一路静寂,当崔震山终于看到酆都鬼城的城楼时,他看到城门口处的‘是非司’司主西门豹,在他身旁站着两个鬼差,鬼差手里拿着乌沉沉的镇魂枷锁,显然是专为顾岩而来。 第23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顾岩回到地府后,即刻便被枷锁加身,由两个鬼差押入大牢,崔震山看着被带走的顾岩,始终一语不发,直到他们的身影不见了,西门豹看着顾岩,这才缓缓开口说道:“崔判官,冥君宣你入殿。” 崔震山点头,随着西门公一道前往冥宫而去。 待进入冥宫,崔震山方才得知冥君往地藏王菩萨处去了,他又见黑白二常及日游神都在,便知这几位是被冥君一同召见回宫来的。 那日游神向来少在酆都,故此与崔震山并不常打交道,此刻见了面,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罢了,倒是白无常,见了崔震山,急眉赤眼的走上前,问道:“崔判官,顾岩小哥儿怎会犯如此大错?” 崔震山默默不语,顾岩对母亲孝顺,在顾秦氏被打入第七层地狱时,他明知顾岩情绪低落,却没有及时宽慰他,反倒在那时离开‘生死司’,若那时有他在,又怎会出现如此不可挽救的纰漏。 黑无常见崔震山面无表情,瞥了白无常一眼,冷声说道:“休说废话,崔判官又不是顾岩,如何知道他的心思?” 白无常听了,连声叹气,他说:“那顾岩好不伶俐的一个人,怎么这般糊涂啊!”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日游神忽然开口说道:“我倒以为他不是糊涂,只是来到酆都的时日太浅,仍旧把自己当作了阳间的人,故此身份意识未曾转换过来,因而生死法度这些事,还不曾想开罢了。” 公孙豹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开口:“此时多说无无益,眼下紧要之事,是不知冥君打算怎样处置顾岩呢。” 这话一出,屋里的诸位都安静下来,尤其是崔震山,他眼神微沉,脸色在灯火下阴晴不定,叫人难以琢磨。 此时冥君不在,屋里的几位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过了几时,天色微亮,日游神看了一眼窗外,开口对大家说道:“天亮了,我该走了。” 屋里诸位站起来一道送他,日游神对他们点了点头,出了宫门消失不见,不到半日,就见一身穿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进入殿内,白无常见了他,率先开口说道:“夜游神,你回来了,日游神前脚刚走呢!” 黑无常又瞥了白无常一眼,整个冥宫内,就数他这老搭档话最多,日夜二游神虽同司为官,但终身不相见,还需他来多嘴! 那夜游神沉默寡言,连话也不多说一句,进殿后也只是扫视大家一眼,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天光大亮时,有内侍来传话:“诸位大人,冥君回宫,传召大人们进殿!” 听说冥君已入宫,崔震山心内微顿,冥君从地藏王菩萨那里回来,说明已对顾岩作出判决,只是不知顾岩究竟会被如何处置。 眼见众位都已出殿,独独只剩下崔震山站在原地不动,走在最后的白无常喊了他一声,说道:“崔大人,走吧!” 崔震山抬了一下眼皮,跟着他们身后出了偏殿。 进入冥君主殿,崔震山见冥君穿着常服,端坐在宝座上,他上前与冥君行了一礼,那冥君的视线便落在崔震山身上,开口说道:“崔爱卿!” “微臣在!”崔震山上前一步。 冥君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道:“罪臣顾岩何在?” 崔震山低头答道:“已被羁入大牢,等待陛下发落!” 顾岩身为实习判官,知法犯法私放罪母,已是触犯酆都律条,而崔震山身为顾岩上司,渎职失察,罪责甚至于比顾岩更加严重,是以与崔震山交好的黑白无常等同僚,俱是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过了半晌,才见冥君冷声开口说道:“自酆都设地狱以来,首次有重犯外逃之事,你与顾岩一并,罪无可赦。” 崔震山沉声说道:“酆都律条不可亵渎,一切惩罚微臣甘愿领受。” 地府与阳间不同,那顾秦氏身为鬼魂时,由地府管辖,但此刻她已重生投胎为人,地府便管不了,至于阳间的律法,那新投生的顾秦氏还是婴儿,没有犯罪也便没有缉拿的理由,一时,即便地府知道顾秦氏的下落,也拿她无可奈何。阴间的律令如山,就是冥君也不得随意更改,顾岩所犯的错非同小可,他犯下如此重罪,任是谁也保不了他。 冥君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崔震山,迟迟没有开口,顾岩的处罚已由地藏王菩萨定下,然而崔震山却是他手下股肱之臣,在地府任判官一职将近二百年,当差兢业仔细,从不曾犯过差错,如没有这回的顾秦氏外逃之事,十年后他卸差重生,将享三世逍遥人生,这回被顾岩连累,且罪过更甚顾岩,也不得不罚。 片刻后,‘是非司’司主西门公上前对冥君说道:“罪犯顾岩既已被囚,不知地藏王菩萨与冥君将如何处置他。” 冥君沉吟片刻,他说道:“按顾岩所犯罪行,应魂飞魄散方能以儆效尤,然而菩萨却说,顾岩一片孝心,实为人子之心,现将其打入冥外极极寒域,令其诵读十万卷本愿经,以超度地狱十万亡魂,也算是来抵罪。” 冥君这话说完后,崔震山心内忍不住微沉,这冥外极极寒域乃三界以外,终年无光无水无声,进入此地,日夜受锥心之痛,若是被囚禁此地,还不如直接叫顾岩魂飞魄散来得痛快。 其他的几位大概跟崔震山是一样的想法,白无常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说:“这地方只闻其名,谁也不曾去过,顾岩又怎会熬得住。” 崔震山望着坐在宝座上的冥君,他沉默半晌,开口给顾岩求情:“冥君,顾岩罪无可赦,只是打入极极寒域是否量刑过重?还望冥君三思。” “这是菩萨的意思。”冥君脸色沉静,他对崔震山说道:“崔爱卿,你不必为顾岩担忧,菩萨即是这样决定,自有其道理。” 屋里的几位都安静下来,顾岩身份特别,崔震山是早已知晓的,只是他若是进入极极地狱,等出来时,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从冥宫出来后,崔震山直接前往囚禁顾岩的监狱而去,虽说是监狱,但外面却并无鬼差把守,牢狱内收拾得干净整洁,崔震山进去时,顾岩正好酒醒,他靠在墙上,看着外面出神。 当顾岩看到崔震山时,先呆了一下,随后站了起来,望着他说道:“崔大人,你来了?” 崔震山颔首:“嗯,来了!” 顾岩犹豫了一下,他问崔震山:“不知冥君会如何处置我?” 崔震山两眼直视顾岩,他不禁说道:“顾岩,你这回罪责实在太重,实在难逃一罚。” “我知道。”顾岩低下头,他说:“我当时做下这事,便想过会有今日。” 崔震山说道:“依照冥君的意思,你将被打入冥外极极寒域,诵读十万经卷,直到超度十万鬼魂方能出来。” 这是顾岩来地府一年来,头一次听说这地方,他迷茫的望着崔震山,问道:“这冥外极极寒域是何处?” 崔震山沉默了一下,最后摇头说道:“不知,我从未到过此地。” 顾岩听说连崔震山都不知道,心内有些惶然,但很快就又释怀,他当日私放母亲,便想过会难逃一罚,只是不知崔震山是否有被他连累到,想到这里,顾岩连忙看着他,问道:“崔大人,你呢,是不是也被我累及?” 崔震山望着他,他没有对崔震山说实话,于是随意扯了一个理由,开口说道:“你不必担心,不过罚俸一年罢了。” 顾岩他曾设想过无数种会连累崔震山的后果,现在知道只是罚俸一年,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不过到底是他做错了事,于是顾岩对他说道:“对不起,崔大人,你的俸禄我会补给你。” 崔震山看着顾岩不语,稍后,他推开牢门,伸手一挥,顾岩所戴的枷锁即被解去,他说:“走吧,我要送你往极极寒域而去。” 顾岩神情呆楞,随后点了点头。 崔震山带着他出去,既不曾备案留底,也不曾去向冥君请罪,走出牢狱后,他们沿着冥川一路向北,连走三日三夜,路途中,崔震山和顾岩俱都不曾开口说话,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黑洞口。 顾岩环顾四周,这里一片混沌,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叫人分不清是白日还是黑夜,那黑洞口静寂无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崔震山望着顾岩,他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顾岩望着崔震山,他点了点头,崔震山看着顾岩的眼睛,他神色木然,又说:“极极寒域内的折磨非常人所能忍受,但即使如此,还是望你能安然度过,待超度十万鬼魂后,我便会在此处来接你归来。” “我会的。”顾岩说道。 顾岩又望了他一眼,说道:“去吧!” 顾岩默然,朝那黑洞口走去,他刚进入,便像是被吞噬一般,不曾发出任何声响,瞬间便不见踪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片混沌天地内只剩下崔震山,崔震山望着那黑洞口,胸口似乎一阵抽搐。 第24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且说顾岩,因私放所犯重罪的生母顾秦氏,触犯酆都律条,地藏王菩萨怜惜他一片孝心,将其囚禁于冥外极极寒域,日夜受锥心之痛,超度地府十万鬼魂后,方能自寒域而出。 自崔震山送走顾岩后,‘生死司’便只剩下他一个,司里每日要做的差事崔震山早就谙熟于心,只是因跟前儿少了顾岩,原本空荡荡的‘生死司’更是寂静无声,本就话少的崔震山,每日埋头公务,常常连黑白无常等同僚也不见。 这几年,崔震山不眠不休,将‘生死司’所积压的卷宗已全部整理完毕,日后顾岩任职后,与他减轻了不少差事。 这日,西门豹登门找崔震山下棋,崔震山本不欲相见,只因西门公任期将至,需转世重生投胎为人,日后再要见面,又不知需等到何年何月,是以崔震山放下公务,将西门豹迎入偏厅。 西门豹进入‘生死司’的内厅后,不禁环顾四周,他已有多年不曾踏入这里,诺大一个‘生死司’,除了崔震山,连半个鬼影也没有。崔震山常年所待的书屋内,卷宗书籍不计其数,在他的案桌上,放着一盏冒着热气的茶盅,案桌对面,也放着一张案桌,那张桌上的文房四宝和书本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不过所有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许久不曾有用过的痕迹似的。 在西门豹打量屋内的情形之时,崔震山已从后面堆放杂物的屋子里找出棋盘,他擦去灰尘,放到桌上,而后自顾自的端起茶盅。 西门豹看了他两眼,望着他手里的茶盅,挑眉说道:“这就是你崔大人的待客之道?” 崔震山心内腹绯,不请自来,又算哪一门子的为客之道?心里这么想,崔震山却没说出来,只是淡淡说道:“担待些罢,屋里没有多余的茶盅。” 西门豹被噎了一下,果然不愧是酆都城冷面冷心的崔大人!可惜就是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崔大判官,竟叫自己手底下的那个实习判官给连累了。 那崔震山没有看他,他把放黑子的棋钵递给西门豹,问道:“不知西门公今日怎会有闲情往我司里来?” 西门豹手里拈起一颗黑子,不急不缓的说道:“我重入轮回的时辰就要到了,趁着有空闲,过来看看你罢了。” 崔震山落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那该在冥宫陪陪冥君才是。” 西门豹手里摸着棋子久久不语,他任‘是非司’司主一职,每过两百年需进入红尘历劫,早已不知经过几世几代了,他心知,终究有一日他还会再回来,不过却仍旧不想让冥君亲眼送他离开。 过了许久,西门豹放下手里的黑色棋子,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不以为然,说道:“还是不了,总会再见面的!” 说完这句话后,西门豹专心与棋局之上。 不到半日,黑白两子在棋盘上交锋,西门豹淡定洒脱,落子时不拘一节,善于在无形中进行反击,而崔震山的棋风则是四平八稳,相较于西门豹似乎稍逊一些。 屋内只有落子的声音,这时,该崔震山下子了,对面的西门豹忽然开口:“若是我记得没错,顾岩这两日该从极极寒域出来了罢?” 他这话刚说完,崔震山指尖一滑,手中的白子落入棋盘,他微微一楞,低头看着棋盘上,只见白子所落之地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格中,将他自己的棋局全部困死。 西门豹没想到因自己的一句话,提前结束棋局,他将手里的黑色棋子丢入棋钵里,崔震山已输,接下来的棋局没有必要再下了。 落子无悔,崔震山也便放下手里的棋子,最后低声说道:“嗯,是该出来了。” 他当日送顾岩进入冥外极极寒域时,便答应他,会亲自接他出来,如今顾岩十万鬼魂即将超度完成,若是今日没有西门豹登门,他怕是已往寒域去接顾岩归来了。 西门豹抬眼看了他一下,崔震山神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但他心知,顾岩从冥外极极寒域出来后,崔震山就该投入轮回,接受他渎职失察的惩罚了! 西门豹看着窗外,外面是一片昏沉,叫人心里无端生出一股烦闷,他和崔震山谁也没有说话,一直过了许久,西门豹才开口说道:“对于你的惩罚,委实过于苛刻了。” 西门豹的语气虽然平缓,却带了一丝不不满,他是在为崔震山抱屈,崔震山在酆都当职的二百余年内,从不曾出现过任何差错,只因顾岩一时的徇私枉法,崔震山受他连累,七世不得善终。 “西门公!”崔震山看了西门豹一眼,沉声说道:“你为冥君重入凡尘无数次,也该心知七世不过转瞬一间罢了,并不值得一提。” 西门豹垂下眼皮,他望着桌上的棋盘,过了半晌,才说道:“我是为情甘愿如此,你这又算什么?” 崔震山薄唇一抿,久久不曾开口说话。 西门豹看着崔震山,见他脸色冷凝,说道:“何必如此呢,你我都知道,无论是酆都还是凡间,于顾岩来说,都是暂时所待的地方。” 崔震山看了西门豹一眼,说道:“我没西门公想得那么多,我所做一切,都是职责而已。” 西门豹一笑,他说:“这里虽是酆都,也不要骗鬼啊!” 崔震山没有回应西门豹的话,当日他不想叫顾岩内疚,故意诓骗他只被罚俸一年。过了片刻,崔震山想了一想,又对西门豹说道:“是我管教不严,无论怎样的惩罚,我都无话可说!只望有一日,西门公若是见到顾岩,莫要对他提起此事。” 西门豹嘴角不屑的向上勾起,而后什么话也没说。 在‘生死司’待了半日,西门豹眼见外头天色转暗,便站了起来,说道:“我该往奈何桥去了。” 崔震山站了起来,他说道:“我送送你罢。” 自顾岩走后,崔震山如无必要,轻易不出‘生死司’,今日老友要走,崔震山理应去送他上路。 出了‘生死司’大门后,崔震山和西门豹一路向孟庄而去,今日的酆都城,到处都是雾蒙蒙一片,西门豹每两百年投入轮回一次,早不知多少次经过奈何桥,孟庄外的望乡台,他早已懒得上去了,对他来说,地府就是留恋的故乡。 不大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孟庄,孟庄等着喝汤的鬼依旧排起长龙,孟婆见了这二位,走了过来,朝着他们行了一礼,说道:“二位大人来了!” 西门豹和崔震山向孟婆回了一礼,孟婆扭头看着西门豹,轻轻一笑,说道:“我倒忘了,今日是西门大人重入轮回的日子。” 崔震山立在一旁默默不语,就连孟婆都不记得西门豹有多少次重入轮回,西门豹朝着孟婆拱了拱手,说道:“有劳你了!” “西门大人稍等片刻!” 孟婆去取汤了,西门豹回头向东望去,这里与冥宫相隔甚远,自是看不到冥君的身影,但西门豹却知道,此刻冥君一定站在宫内最高的地方,望着奈河桥的方向。 不一会儿,孟婆端来汤,西门豹谢过孟婆,他一口喝尽孟婆汤,又看着崔震山,开口说道:“你我今日一别,想来是再难有相见的时候了。” 祝福的话在此时显得有些多余,西门豹没有再说话,他堕入红尘,终究还有回归的一日,然而崔震山,七世过后,谁也不知他之后的命运会如何。 崔震山对他说道:“西门公,珍重!” 西门豹又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头也不回,转身走上奈何桥。 待他身影消失不见,崔震山站在原地呆了半日,孟婆就站在他身旁,也与他一道目送西门豹,孟婆说道:“地府里的时年岁月最不经用了,我常常觉得,才送走西门大人,怎的一眨眼,他又过来了。” “是么?”崔震山轻声回应一声,不曾再说话。 辞别孟婆,崔震沿着冥川,一路往北而去,他要去接顾岩。 九年的光阴,让崔震山时而觉得度日如年,时而觉得光阴似箭,他期盼顾岩能早日超度地府的十万鬼魂,以便自极极寒域解禁,同时他又心知,顾岩出来之日,便是他投入轮回的时候。 三日三夜,崔震山到了极极寒域入口,九年前,是他亲自送顾岩进去的,这里跟上次来时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仍旧混沌不清,叫人分不清天地,看不明日夜。 寒域的入口无声无光,崔震山默然而立,他忘记等了多久,忽然,洞内一片轰然,像是雪山崩塌之声,像是狂风过境之声,又像是野兽下山的怒吼,崔震山两眼紧盯洞口,不敢有丝毫的分心。 半日后,洞内的轰呜声渐渐变弱,崔震山看着入口,只见那里站立着一个身影,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两眼呆滞无神,正是九年未见的顾岩。 第25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重见天日的顾岩神情迷茫,他一时还不能适应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在黑暗里待得太久了,白光刺得他双眼酸痛,顾岩用手捂住眼睛,足足过了小半日,他试着慢慢睁开双眼。 “顾岩!”崔震山看着眼前的身影,沉声喊道。 顾岩楞了一下,寒域内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太久没人喊他的名字,当听到有谁在喊自己的名字时,他甚至有片刻的恍惚,过了许久,顾岩这才朝着崔震山的方向望过去。 崔震山和顾岩四目相对,时光似乎像是定格住一般。崔震山已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九年里,他常常在想,那个未知的冥外极极寒域到底是什么样子,顾岩能受得住么,想得多了,又没有答案时,崔震山就会将自己埋头于公务之中,有事情做,他就不会想起顾岩了。 顾岩呆呆的望着崔震山,他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许久,记忆慢慢开始恢复,他想起来了,这是崔震山,九年前,是他亲自送他过来的,他也曾经承诺,有一日,会来接他回去。 “顾岩,你回来了!”崔震山喜悦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他走到顾岩前面,温柔的望着他,又说:“你没有食言,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来的。” 顾岩张了张嘴,他吃力的想发出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顾岩有些心急,在寒域内,他每日为地府的鬼魂念经超度,但现在出来了,反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岩睁大眼睛望着崔震山,漆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安。崔震山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他望着顾岩,说道:“你别急,许是太久无人与你说话,一时不能适应罢了,等再过几日就会好了。” 崔震山沉稳和缓的声音让顾岩渐渐平静下来,他抿住嘴唇,没有再勉强自己。 顾岩出来了,崔震山无法想象他在冥外极极寒域经历了些什么,所有关于寒域的传说都不曾被证实过,但崔震山却心知,来自于精神的折磨,往往比*的惩罚更叫人痛不欲生,九年的时日,让顾岩出来后,变得呆滞木讷,甚至连话也不会说了。 崔震山什么话也没有问顾岩,他说道。“走吧,我们该回酆都了!“ 顾岩点了点头,安静的跟在崔震山的身后。 冥川的水永不停息,谁也不知它的尽头在哪里,也不知它又将流往何处,崔震山和顾岩一路沿河川而下,路上,他们经过一片荒野,崔震山曾经带着顾岩路过此地时,总能看到无数的孤魂野鬼,那些鬼们死与非命,又无人超度,于是只能终日游荡,但如今,那些鬼魂都已消失不见,崔震山对顾岩说道:“是你超度了那些鬼魂,让他们的亡灵能得到归放。” 顾岩听到这里,总算有了一些反应,他的眼睛里带了一丝灵动,两眼望着崔震山。崔震山停了下来,他看着顾岩的眼睛,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是你的功德,虽然他们谁也不曾见过你,但我想,他们肯定是感激你的。” 顾岩的眼神里微微带了一丝欣喜,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似的,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崔震山嘴角向上翘了起来,他伸出手,正准备抚平顾岩肩头上的褶皱时,顾岩的身子却僵住,显得十分紧张。 崔震山顿住,他放下手,说道:“快要进城了,我们走罢。” 顾岩眨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的看了崔震山一眼,似乎想要确认他是否愠怒了,只是他刚当抬头,便与崔震山视线相交,顾岩呆了一下,连忙又低下头去。 进入酆都鬼城后,崔震山需先带着顾岩前往冥宫销案,子兀和巨琼两个恶鬼依旧镇守地府,看着熟悉起来的景象,顾岩才渐渐反应过来,这里已不是那暗无天日的冥外极极寒域了。 “顾小哥儿,我们来接你啦!” 在崔震山与顾岩往冥宫而去时,有一道欢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们停下来,回头往后一看,只见说话的是白无常,他几步便到了顾岩身旁,还围着他打量几下,拍手笑着说道:“你可算是出来了,要是再不出来,我都快忘了崔判官的长相了。” 白无常身旁,照例是跟着他的那位老搭档——黑无常。他冷声说道:“你如此聒噪,即便没有顾岩,只怕崔判官也不想见你罢!” 白无常瞪了他的老搭档一眼,没有理会他,反倒是继续追着顾岩问道:“不知冥外极极寒域究竟是甚么样子,自我到酆都以来,你还是头一个自寒域走出来的哩!” 提起冥外极极寒域,顾岩的眼神带着低落,就连嘴唇也有些发白,黑无常冷眼看着白无常,说道:“休得多嘴,再多说一个字,我送你到十八层地狱去拨舌头!” 白无常嘴角撇了一下,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见顾岩脸色有些发白,到底没有再好奇的追问下去。 除了黑白二位无常,终年一身白衣的日游神此次也顺道回酆都了,那日游神还是头一回见到顾岩,又因顾岩身份特殊,不免多看了他两眼。站在崔震山身后的顾岩觉察到他的视线,抬头望了眼前这相貌俊秀的男子一眼,随后又疑惑的望着崔震山。 崔震山对顾岩说道:“这是日游神,与夜游神一同掌管‘阴阳司’,乃是司主一职。” 说罢,他又对日游神说道:“不日我便要投胎重生,顾岩新任司主,若是有司务不懂的地方,还望诸位看在共事的情份上,多多提点他一二。” 这次说话的是黑无常,他瞥了崔震山一眼,说道:“崔判官向来铁面无私,不想如今也竟柔情起来了。” 崔震山背着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黑先生说笑了,不过是不忍看他再犯差错罢了。” 那日游神用眼角看了顾岩一眼,轻哼一声,他对崔震山说道:“这个不需你操心,这酆都城还能少了照拂他的人么?” 几个人互损几句后,白无常招乎着大家,说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往冥宫去罢!” 众鬼不再多言,一同进了冥宫,不多时,他们进入内宫,待侍者通传后,崔震山带着顾岩他们进入大殿,殿内并无侍者伺候,只有冥君坐在高堂之上。 往日总是立在冥君右侧的西门豹已投胎为人,坐在宝座上的冥君清冷孤傲,他见了进殿的众位臣工,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脸上的神情并无任何变化。 崔震山与黑白无常并日夜游上前,对冥君行了君臣礼,独独站在最后的顾岩既不会行礼,也不曾开口说话,他低着头,呆呆的望着地面不语。 冥君开口说道:“众位爱卿平身!” 崔震山站立一旁,说道:“启禀陛下,罪臣顾岩刑期已满,微臣带他前来请罪。” 冥君望着顾岩,他脸色平静,不急不缓的开口说道:“顾爱卿!” 顾岩动了动身子,冥君又道:“只望经过此事,爱卿能引以为戒!” 顾岩回过神来,直到过了许久,才傻乎乎的点了两下头。 至此,顾岩的案子算是销了。随后,冥君又看着崔震山,他想了一下,说道:“顾爱卿已回酆都,再过几日,崔爱卿的任期也该到了罢。” 崔震山回道:“回陛下,正是,只待处理完天元大仙之事,微臣便可投胎去了。!” 站在最后面的顾岩听到崔震山说的话,他看着他的背影,顿时呆住了。 冥君望着崔震山不语,殿内的黑白无常与日游神也没有说话,此番他们回酆都,与其是说接顾岩,倒不如说是来送崔震山,崔震山性情淡漠,临走时谁也没打算说,趁着现如今他还在地府内,众位同僚送送他,也算是全了一场情份。 从冥宫出来后,顾岩一直不声不响的跟在他们的后面,不知几时,那日游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黑衣的男子,他们到了宫门口后,崔震山对黑白无常和那黑衣男子说道:“诸位,就此别过了。” 白无常的语气里带着感慨,他说道:“如今一别,只怕到时除了去勾你的魂魄,是再也见不着了罢!” 相较于白无常的不舍,崔震山倒是淡定,他说:“自酆都城建立以来,历任判官都是如此,白先生不必介怀。” 白无常又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崔震山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便带着顾岩回去了。 崔震山带着顾岩回到‘生死司’,此时天色微暗,进入司内后,当顾岩抬头看到挂在树梢上的那盏灯笼时,不禁有些失神。 不知不觉,那盏灯笼已经在树梢上挂了十年,每当夜色暗下来,灯笼就会亮起来,远看就好像是一轮挂在天上的明月。 崔震山见顾岩望着灯笼不说话,于是双手负在身后,侧头望了他一眼,开口说道:“阳间的月亮有阴晴圆缺,可惜这毕竟只是灯笼而已,永远都是一成不变。” 顾岩望着崔震山,他想说,就算这轮月亮跟阳间的不一样,但却仍旧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轮月亮。但这句话在他心里想了许久,最终也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院外呆了半日,崔震山推开门,整个‘生死司’里静悄悄的,屋里黑漆漆的,崔震山一挥手,烛台上的灯火亮了起来,顾岩跟着走进去,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卷宗,悬光镜,还有那两张大案桌,一切都跟他走前时是一模一样的,直至这时,顾岩紧绷的神色才算是放松下来。 第26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是崔震山任期内最后一次处理‘生死司’的公务,说起这回的纠纷,就连崔震山也感觉十分棘手,原来,世间万物,除去已成位列仙班的神佛不归酆都管辖,余于万物灵长,寿数皆在酆都有册登记,只不过是寿数长短而已。 且说有一大仙,名号天元大仙,道场在终南山须王峰,这天元大仙性情古怪孤僻,平日并无不与其他神仙来往,便是连弟子也不曾收一个,他有一坐骑,原身是一头白虎,这白虎跟了大仙上千年,如今寿数已到,地府的鬼差前去捉拿白虎的鬼魂,谁知倒被天元大仙给打回来了。 那崔震山是专管此事的‘生死司’判官,又一连打发鬼差登门几回,莫说是那白虎的魂魄,就是连虎毛都没摸到,最后有个鬼差反倒差点被打得魂飞魄散,崔震山见此,只得亲自出马,向天元大仙讨要白虎魂魄,好快些结案。 这回离开酆都去办案,崔震山将顾岩也一并带上,现如今顾岩已回‘生死司’数日,却仍旧一个字也没有说,这回带他出去,一来能散散心,二来也让他跟着一起学着当差。 进入终南山后,刚开始还能看到人烟,越是往山上走,便越是荒芜,到了终南山腹地,古木森森,地上的落叶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路走来,除了鸟鸣野兽声,再没有其余的声音。 崔震山带着顾岩慢悠悠的走在山路上,他们好像不是去办差,倒是踏青一般,正是四月间,山上的桃树却还在开花,一片白一片粉一片红,好似烟霞一般,景致看起来倒也不错。 走了大半日路,离需王峰还有很远的距离,崔震山招呼着顾岩歇下,他扭头问道:“渴了不曾,我去给你打些水来?” 地府神官不食五谷,但这里是阳间,不比在酆都,走了半日的路,顾岩早已累得大汗涔涔,还不等顾岩点头,崔震山已起身去了。 崔震山走后,顾岩一个人等在原地,这里古木参天,像是要被浩瀚树海淹没一般,若是独自处于此地,只怕还会有些害怕。 正在顾岩暗暗想着之时,他似乎觉得身后有个黑影在窥探,他一回头,那黑影‘咻’的一下,从他眼前一闪而过,顾岩站了起来,想到看清那黑影,谁知不肖片刻,黑影接二连三的出现,顾岩有些慌神,他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崔震山,不想,正在他分心之际,有个黑影用力撞上他,顾岩一个趄趔,被绊倒在地。 “畜生!”一个厉声喝道,出现的是崔震山,他伸手一挥,丛林里白光一闪,那些黑影争先恐后的逃走。 及时赶来的是崔震山,他放下手里的水囊,连忙扶起顾岩,又问道:“可有受伤?” 顾岩摇了摇头,看到崔震山来了,他脸上慌乱的神情这才渐渐褪去。 崔震山对他说道:“你别怕,那是仇离,一种小精灵罢了!” 这仇离只存在于荒山野岭,靠吸食日夜精华而生,许是见了顾岩独处,偏起了爱捉弄的心思。 顾岩低下头,似乎对于自己连仇离这小精灵都应付不来而感到沮丧,崔震山把水囊递给他,脸色一本正经的,他看着顾岩的眼睛,说道:“日后你就是地府的判官,这些小东西见了你,只有绕道的份,又何必惧怕呢!” 顾岩的脸上‘腾’的一下涨得通红,他望着崔震山,似乎感到很羞愧! 崔震山顿了一顿,他看着顾岩,又缓声说道:“不过没关系,总有一日,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判官!” 崔震山看着顾岩的眼睛又黑又亮,他的话里,带着一股坚定的笃信。顾岩动了动嘴唇,他想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信心做好这个判官,他对他的信任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崔震山把水囊递给顾岩,顾岩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一口泉水,冷冽的泉水刚入肚,冰得他打了一个激灵,崔震山看着他脸上皱成一团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 顾岩一抬头,正好看到崔震山这个笑脸,他顿时楞住了,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很少看到崔震山笑呢。 崔震山的笑容只有一瞬,很快,他脸上又恢复成跟平日一样,但他的语气里还是带了一丝柔和,他问顾岩:“甜吗?” 顾岩点了两下头,又把水囊递到崔震山面前,崔震山仰头喝了一口,随后半眯着眼睛说道:“果然甜!” 顾岩也笑了,他的眼睛弯弯的,像个月芽儿一样,让崔震山有种想要伸手去揉揉他的头顶的种动。 两个人歇了半日,随后又往深山走,到了此地,已是飞鸟不通的地方,顾岩跟在崔震山身后,整个终南山,大小山峰成百上千座,也不知这需王峰还有多久,终于,崔震山停了下来,他望着对面,说道:“到了!” 顾岩一看,只见对面山峰离他们所站的地方有几十丈,那山被云雾笼罩,看起来虚无缥缈一般,四周并无栈道,竟不知该往何处才能到对面的山峰。 崔震山转头对顾岩说道:“走罢。” 顾岩瞪大眼睛,走,就这么走? 在他发楞之时,崔震山已向对面的需王峰而去,他浮在半空,像是如履平地,顾岩已看得目瞪口呆,他先前虽说有修行过法术,但还远远没到崔震山的地步。 崔震山走了很远,才发现顾岩没有跟上来,他扭头,对顾岩说道:“别怕,过来罢。” 他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传出很远,顾岩望着他,犹豫了一下,他伸出脚,试探了一下,但很快又缩回脚,不敢再往前踏足一步。 崔震山完全没有想要帮他的意思,他两眼看着顾岩,开口说道:“你是地府的判官,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你能走得过来的。” 顾岩怔怔的望着他,崔震山的眼神似乎有魔力似的,他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等他意识过来时,他的双脚已经离开地面,站在了半空当中。 顾岩手脚冰凉,他低头一看,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若是稍不留神,就会跌下去,想到这里,顾岩脸都白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踏出一步。 “走过来,我就在这里!”崔震山的声音在顾岩的耳旁响起,他的声音很坚定,令顾岩稍感安心。 顾岩不敢再四处张望,他看着崔震山的眼睛,定了定心神,终于鼓足勇气,向着崔震山一步一步的挪去! 其实崔震山并没有走了多远,只是顾岩在走向他的这段距离当中,显得尤其漫长,似乎是经过了许久许久,顾岩终于走到崔震山的面前,他们之间只隔了三步的距离,顾岩再也忍不住,情不自禁的向崔震山伸出手。 崔震山见此,抓住他冰凉的手,唇角向上扬起,他说道:“我知道,你一定能走过来的!” 顾岩一楞,那崔震山很快松开他的手,说道:“跟着我来!” 说完,他背着手,向需王峰而去,顾岩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从来不曾像此时这般安心。 崔震山很快便到了需王峰,他双脚站在平地之时,回头望着顾岩,顾岩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身影,想到马上就能到了,他的心里舒了一口气,不想,正是他分神之时,整个身子向下坠去,巨大的恐惧令顾岩下意识的张嘴大喊:“崔震山!” 往下坠落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几乎在一瞬间,崔震山已眼明手快的抓住他,他紧紧握住顾岩的手,随后,将他整个人提上来! 第27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顾岩双脚落到地面上,一直发虚的身子仍然颤抖不止,崔震山见他惊魂未定的样子,连忙扶他坐下,崔震山握住他冰凉的手,又问道:“顾岩,可曾觉得好些了?” 那种身子下坠,失去重心的错觉还退去,顾岩足足歇了大半晌,总算慢慢镇定下来,他望着顾岩,嘴唇动了动,沙哑的声音说道:“崔……崔大人!” 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崔震山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他看着顾岩,轻声说道:“你能说话了。” 顾岩一楞,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能开口说话了,他的喉咙滚动两下,只觉得又干又哑,他断断续续的说道:“我……” 两人默默的互相看着对方,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顾岩望着崔震山的眼睛,他的眼眸漆黑又明亮,瞳孔里面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顾岩微微有些失神,过了许久,他才低下头,轻声说道:“ 没想到在最后一步,还是要你来拉扯我。” 崔震山见他神情间带着淡淡的失落,于是说道:“别说这种丧气话,就算没有我,你也一样会越走越远!” 他的语气是那么坚定,让顾岩一时都呆住了,他心想,自己犯了这么多错,又是那样的无能,为什么他却仍旧这么一如既往的信任他呢? 在崔震山和顾岩说话之时,一股清风吹来,随之而来的是远处传来的虎啸声,莽莽群山中,这虎啸声震得飞禽走兽四散而逃,崔震山双眼微眯,他站了起来,神情警惕的看着虎啸声传来的方 向。 “是天元大仙来了!” 顾岩也站起来,因这回他们是来勾拿天元大仙的坐骑白虎,顾岩又听说这大仙性情乖张,就连崔震山都说他不好对付。果然,不到片刻,空中有个洪亮的声音说道:“何人竟然擅闯本仙道场 ?” 崔震山望着声音的来处,他朗声回道:“大仙有礼了,我乃酆都判官崔震山,此次登门是为大仙坐骑白虎阿漠而来,还望大仙现身一见。” 立时,有个人影现身,顾岩朝着那人望去,只见他身穿一袭青色道袍,乌黑的长发随意披于身后,再看他容貌俊秀,气质翩翩,顾岩原本以为天元大仙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却不想他竟是个 年轻男子。这天元大仙身后跟着一只通体白毛的老虎,那老虎足有七尺余长,一双眼睛犹如黄玉一般通透,只是那老虎虽生得威武异常,神态却懒洋洋的,看人时总是半搭着眼皮,似乎带了 一些老态。 那天元大仙视线落在崔震山身上,他语带冷意,轻蔑的说道:“又是酆都来的小鬼,若是再纠缠不休,莫怪本仙不客气了。” 天元大仙性情孤僻崔震山是早就知道的,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不开道场,独自居于这钟南山需王峰之上了,虽说天元大仙态度蛮横,但崔震山对他却仍旧礼遇有加,他开口说道:“叨扰大仙 了,只因大仙的坐骑白虎寿数已尽,按照酆都律条,需将其魂魄勾入地府,重新转世投胎。” 天元大仙轻哼一声,他抬着下巴,在崔震山与顾岩身上扫视一眼,最后冷冷的说道:“想要带走我的白虎,且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了!” 崔震山耐着性子又说道:“天元大仙既是修道之人,合该知道世间万物自有其法则秩序,白虎寿数已尽,魂归地府才是它的去处。” 天元大道斜睨了崔震山一眼,他傲气的说道:“休说这些没用的,在这需王山峰,本仙说了算!” 崔震山在酆都任判官一职将近两百年,接触最多的是阳间的人和阴间的鬼,平日他是最不耐烦和这些神仙们打交道的,一个个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便自视甚高,又藐视法纪,此时天元大仙 拒不合作,就连崔震山也已失去了几分耐心。 他看着天元大仙,沉声说道:“大仙,这钟南山再世外独立,也处于三界之内,还望大仙不要为难本官!” 天元大仙手中拂尘一挥,面无表情的说道:“本仙说了,要带走本仙的坐骑,先亮出你的本事!” 双方你来我往的,谁也不敢退让半步,眼看情势一触即发,站在身后没有说话的顾岩开口了,他望着天元大仙,干哑的声音说道:“大仙,请听我说一句。” 天元大仙看了顾岩一眼,等着他说话。顾岩看着卧在地上的老虎,那老虎冷漠扫了一下尾巴,冷漠的回看了顾岩一眼,顾岩收回视线,他又说道:“大仙,想来你也能看出,你这坐骑已垂垂 老矣,大仙强留它在身边,于它并无益处。” 这头白虎从一头没有灵识的畜生之时便跟着天元大仙,他又何尝不明白顾岩所说的,自从白虎寿数到了之后,阿漠镇日无精打采,就好比那风烛残年的老者一般。只是它与他相伴数百年,若 是它走了,这诺大的需王峰,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天元大仙态度又强硬起来,他哼道:“这是本仙的事情,不必你们来操心!” 崔震山和顾岩对视一眼,这天元大仙如此固执,他又法力高强,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动手,崔震山略想了一想,他说道:“大仙,白虎寿数早已到期,如若再不将它带回酆都投胎,它早 晚也会魂飞魄散,你若是准我将其带回,我愿将他转世股胎的地方告诉大仙,若是大仙真心舍不得它,只待它成人后,大仙下山去寻他回来,到时收作弟子,教习其修练仙术,难道不比有一 日神魂俱灭来得强?” 天元大仙被崔震山说得有些意动,只是待他回头,看到白虎黯淡的双眼时,又立时狠下心来,说道:“你们这群小鬼,休要哄骗我!” 这句话刚说完,天元大仙手持拂尘,直取崔震山面门,崔震山往后连退三步,随后一个转身,堪堪避过天元大仙的拂尘。面对天元大仙,崔震山不敢轻敌,他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腰间上的长 软剑,与天元大仙飞至半空缠斗。 在崔震山于天元大仙半法之时,一直卧于地上的白虎站立起来,它慢慢在原地踱步,不时朝着顾岩看上几眼,提防他上前帮崔震山。 半空中的两道身影好像闪电一般,顾岩在地面上几乎都快扑捉不住,他屏住呼吸,为崔震山悬着心。 半了半日法,崔震山被弹开,他和天元大仙相距几丈,崔震山冷冷说道:“我敬重大仙为人,只是大仙若仍旧如此蛮不讲理,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少废话,本仙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话音刚来,天元大仙又欺身上前,崔震山一边以长软剑应战,一边用眼角看了顾岩一眼,在半法之时,他朝着顾岩扔去一件法宝,喝道:“快去勾 拿白虎魂魄!” 顾岩接住法宝,那正是地府的勾魂索,只需勾住白虎的魂魄,一切自当了解。 与崔震山交战的天元大仙见顾岩要去勾拿白虎的魂魄,他怒道:“卑鄙!” 原来这勾魂索若是放在寻常人手中,不过是无用的废物一个,只因崔震山他们本身为酆都专拿鬼魂的神官,这白虎寿数早已到期,只消用勾魂索,轻轻巧巧便能取走其魂魄!所以天元大仙自 然紧张之极。 眼看顾岩就要去勾拿白虎的魂魄了,天元大仙无心再与崔震山交战,他回身想要去阻止顾岩,却不想一支判官笔已直直朝着他飞了过来,天元大仙刚逃过判官笔,崔震山手中的黑色长软剑随 后缠将上来,天元大仙以拂尘去接,口中又念诀作法,顿时天地之色大变,崔震山见天元大仙冥顽不灵,便拦住在他的面前,低沉的声音说道:“是大仙无礼在先,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天元大仙拂尘一扫,一道狂风而起,崔震山没有被眼前阵法所惑,他直接跳入风眼之中,与天元大仙近身而战。 再说这顾岩,他不敢耽误,拿了勾魂索,脚尖一亮,径直冲向白虎,想要勾住它的魂魄,那白虎发出一声怒吼,扑向顾岩,顾岩被白虎大力撞击在地,他翻身一滚,才刚要起身,眼前一阵道 黑影,顾岩已被白虎扑倒,那白虎张开血盆大口,正要吞噬顾岩之时,顾岩捏了一个诀,用勾魂索勾住白虎,那白虎被缚,已无处可逃,随后轰然倒地,重重的压在顾岩身上。 “阿漠!”风眼之中传来天元大仙的怒吼,他挣开崔震山,飞身落下,却看到顾岩的勾魂索已勾走了白虎的魂魄,他的白虎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 天元大仙双眼通红,他瞪着顾岩和崔震山,怒气冲天的说道:“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走下需王峰!” 第28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天元大仙座下的白虎阿漠被顾岩用勾魂索勾走魂魄,那天元大仙双目通红,他一声怒喝,头顶日月骤然换了颜色,四周升起飞沙走砾,崔震山眼见形势逼人,他纵身跃起,手中的长软剑直探天元大仙要害,天元大仙利眼一扫,迎面对上崔震山,崔震山手腕一抖,软剑在空中铮铮作响,宛如一条灵巧的游龙,与天元大仙贴身缠斗。 可惜这天元大仙到底技高一筹,不过一瞬间,就见他口中大喝一声,挣开崔震山的软剑,又伸出左掌,向崔震山面门而来,危急关头,崔震山只得以掌对接,随后,只听‘轰’的一声,周围峰顶上的落石纷纷被炸开,崔震山也被天元大仙的掌风逼得飞身摔倒在地,这一掌,震得他五脏六腑将要移位。 那顾岩见天元大仙已丧失理智,崔震山又落了下风,此时已岌岌可危,于是喊道:“天元大仙,你的白虎是被我勾走的魂魄,有本事你找我!” 一边喊,顾岩一边往后退,想引走天元大仙,那天元大仙薄唇一抿,他周身带着煞气,丢下已经失势的崔震山,手持拂尘飞身朝着顾岩而去,待近身之后,他一挥拂尘,顾岩刚躲过一击,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拂尘又迎面而来,顾岩法力低微,根本不敢应战,只得四处躲闪,饶是如此紧急之时,他嘴里还喊道:“天元大仙,枉你位列仙班,却不知遵守三界律条,今日你便是杀了我们,地府冥君也要上天庭参你一个妨碍酆都公务的罪名!” 他的话音刚落,便被天元大仙的拂尘击中,那拂尘根根犹如钢针,打得顾岩一口鲜血喷出,随后撞到身后一块巨石上。 天元大仙此时已存心想取顾岩性命,他一击即中,刚要伸掌朝着顾岩拍去时,身后一阵剑风袭来,正是来解救顾岩的崔震山,崔震山双眼漆黑,面色沉静,与天元大仙近身之后,崔震山丢下手中长软剑,手中快速捏了一个诀,使出一招划地为牢,立时将自己与天元大仙禁锢于三尺之内的阵法内! 那天元大仙面色阴冷,他看着崔震山,沉声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崔震山没有说话,他口中念念一词,于天元大仙在那方狭小的天地之中打斗,不到片刻,那天元大仙便被困的动弹不得,天元大仙半眯眼睛盯住崔震山,一字一顿说道:“崔震山!” 崔震山施法困住天元大仙后,脸色变得煞白,他喉头一阵腥甜,又咬牙咽下后,出了阵法。此时顾岩已失去意识,崔震山连忙扶起他,喊道:“顾岩,快醒醒!” 一连叫了几声,顾岩没有任何反应,崔震山看了一眼那被困住的天元大仙,阵法困不了他多久,他和顾岩不能在此地久留,想到这里,崔震山抱住顾岩,飞身下了需王峰。 此次钟南山一行,崔震山虽勾走了白虎的魂魄,然而他与顾岩俱都身负重伤,下了钟南山后,顾岩伤势渐重,崔震山恐那天元大仙追来,带着顾岩下了地府,不过一日功夫,便回了酆都鬼城。 不消半日,冥君秦广听闻天元大仙不光妨碍地府公务,还打伤了崔震山与顾岩后,自然震怒不已,他一本奏折呈到天庭,直接告到玉帝跟前!却不想,天元大仙毫不畏惧,竟追至酆都,只是这会儿崔震山与顾岩双双损了修为,余下之事,只交给冥君来处理即可。 且说顾岩,幽幽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司内,他胸口钝痛,强行挣扎着坐了起来,外头的崔震山听到动静,进了屋内一看,赶紧扶起他,说道:“你损了修为,不要乱动。” 顾岩的意识还停留在昏迷前与天元大仙大战时的情形,他见自己与崔震山现如今都在‘生死司’,自然便知是虎口脱险了,于是问道:“崔大人,咱们是怎么打败天元大仙的?” 崔震山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凭你我之力,又如何能打败天元大仙,是我以二百年的修为,暂时困住了他,这才得以带着你逃离钟南山。” 听了他这话,顾岩整个人惊呆了,他瞪大眼睛,望着崔震山,不可置信的说道:“你……你说你散去了自己的修为?” 崔震山在他身后垫了一个靠枕,而后对他说道:“不必吃惊,再过不久,我便要投胎重生,就算是留了这一身修为,又有何用处。” 顾岩回过神来,他两眼看着崔震山,虽然觉得崔震山说得有道理,但却又感觉哪里不对劲,可要说哪里不对劲,他却又说不上来。 顾岩呆滞了半晌,提起天元大仙,他不屑世俗,将三界的法度伦理全然不放在眼里,他和崔震山取走了白虎阿漠的魂魄,他又如何肯甘心,想到这里,他又问道:“那天元大仙就这么放过我们了?” 崔震山对他说道:“你我回到酆都后,他便追了过来。” 听说天元大仙追到酆都来了,顾岩又惊讶起来,他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崔震山看着他,缓缓说道:“你不必担心,自有冥君来处理。” 顾岩点了两下头,他默默心道,自他进来地府这么多年,虽与冥君不过见了几次面,但那冥君一直高高在上,也不知他会怎样对付天元大仙,会不会跟崔震山一样,与那天元大仙斗法? 顾岩想了半日,崔震山一直坐在他身旁,过了半日,他见顾岩脸色又开始发白,于是说道:“你修为受损,自该多休养才是,快躺下来罢。” 顾岩轻轻的点着头,他躺了下来,却并没有闭眼,而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崔震山,说道:“崔大人,你要走了,对吗?” 第29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且说那日,崔震山与顾岩勾走了天元大仙座下白虎的魂魄,天元大仙因此强行闯入地府,势要捉拿崔震山与顾岩,为白虎阿漠报仇。 冥君秦广身为地府之主,本身并不好斗,这地府数千年来又一直相安无事,他已许久不曾与人斗法,只是此次天元大仙理亏在先,又如何蛮横无理,冥君自然不甘受辱,他与天元大仙大战三日三夜,终于将其困住,最后送往天庭,至于玉帝会如何判决,这且是后话。 这头天庭处理天元大仙,另一头地府里的崔震山,投胎重生的日子也便到了,这些时日,顾岩身子渐渐痊愈,却因崔震山将要离任,他终日沉默不语,只是规矩就是规矩,任是谁也不得例外,即便再不舍,到了日子,崔震山就要离开地府了。 离开地府前,往日的同僚黑白无常与日夜游神,原本要来送崔震山,崔震山却一个也不见,他待在‘生死司’内闭门不出,直到要投胎这日,才前往冥宫与冥君辞行。 冥君静静的望着殿下的崔震山,崔震山来地府两百年,兢业勤勉,当差从不曾出过半丝差错,只因九年前被顾岩连累,投胎后的七世,也累及他世世不得善终。 崔震山已销了名号,他对冥君行了一礼,说道:“殿下,如今两百年已到,微臣也该转世投胎了,此次前来向殿下辞行。” 冥君从案上拿了一本册子递给他,说道:“这是你七世的命运。” 崔震山拿着册子,却并没有打开,他脸上一丝情绪也没有流露出来,仿佛对自己将来的命运也完全漠不关心,过了片刻,才对冥君答道:“微臣知道了。” 他无所谓未来的命运是如何的,因为就算知道了,也心知天意不可违,七世的命运,好也好,歹也罢,尽自己所能而已。 坐在宝椅上的冥君居高临下的看着崔震山,那册子上七世的命运已写入命盘,从崔震山坠入轮回后,命盘将被启动,他的第一世,长于皇家之中,为争权夺势,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第二世,长于乱世,被践踏马下,死无全尸;第三世,为蝼蚁之命,遭人碾压而亡;第四世,生来便是乞丐,冻死在寒雪之中;第五世,自小为奴,晚景凄凉抑郁而终;第六世,入畜生投生为马,一生受人骑压;第七世,幼时出家修道,只因生世坎坷,终生颠沛流离。 崔震山将手中的判官官印,判官笔,判官薄交给顾岩,说道:“从今往后这些东西就交到你的手中了。” 顾岩接过他递来的东西,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这是一份责任,他曾经失职过一次,即便到现如今,他仍旧觉得自己做不好地府的判官,崔震山马上要走了,他却说不出这些丧气的话,全因怕他就是走了,也不得安心。 两人默默相对,崔震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要走了,你保重!” 顾岩张了张嘴,最后,他说道:“至少……至少让我送送你!” 崔震山淡淡的说道:“先前不是说好了吗,谁也不送的。” 顾岩的神情带了几分恳求,他要走了,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顾岩说不清心里的难受是怎么回事,却只觉得如果不送他,心里肯定会悔恨许久,他说道:““我,我还是想送送你!” 他见崔震山不作声,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开口说道:“崔大人,让我送送你吧。” 顾岩如此坚持,崔震山看着他,本来要拒绝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微微颔首,算是同意了。 出了‘生死司’,崔震山一路朝西而去,他似乎并无任何留恋,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这个曾经待了两百年的地方,顾岩在他的身后,崔震山的脚步很匆忙,他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脚步,这一路,崔震山和顾岩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了孟庄外的望乡台,顾岩才对他说道:“望乡台到了,你要去上去看看自己的故乡吗?” 崔震山望了一眼望乡台,过去,他过去很多次送鬼犯上望乡台,但此时他看着那地方久久不语,半晌才说道:“不必了。” 说完这句话,崔震山转身朝着孟庄而去,此时孟婆早已等候在奈何桥旁,她仍旧是那副模样儿,见了崔震山后,先不急不徐的行了一礼,说道:“崔大人今日要走了。” 崔震山拱手回了一礼,对着孟婆说道:“这两百年来,劳你照顾了。” “崔大人客气了!”孟婆已取来了孟婆汤放置到桌上,她见崔震山身后跟着顾岩,那顾岩又满脸的悲伤,于是默默退到一旁,留他们自去说话。 崔震山的神情淡定从容,他一抬头,见顾岩已泪留满面,看着他问道:“你怎么哭了?” 顾岩擦了一把脸上,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哭了出来,他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也不知,许是怕你喝了孟婆汤,就将我忘了。” 崔震山微楞,他说:“你忘了,喝了孟婆汤,自然是要前事尽忘的。” 顾岩低下头,他嗫嚅着说道:“可……可我不想你忘了我。” 听了他这句话,崔震山显然也是呆住了,一直过了许久,才淡淡的说道:“这里是地府的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谁也不能免俗。” 说完之后,崔震山仰头喝下了孟婆汤,他曾见过那么多通关的鬼喝汤,此回却是他自己头一次喝,那汤水寡淡无味,似乎跟寻常喝过的水并无二样,只是喝完之后,许多过去他原本已遗忘的事情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眼前略过。 顾岩仍在流泪,崔震山看着他,眼前的顾岩虚虚实实,似乎像是在看一个幻影似的,但不管如何,他是不想看到顾岩哭的,于是开口说道:“别哭!” 顾岩眼神忧伤,他擦了一把泪,强忍住悲伤,望着崔震山不语。 “我该走了!”崔震山伸出手,在顾岩的头上摸了一下,最后转身上了奈何桥。 顾岩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张嘴大喊:“崔震山,我在酆都等你,总有一日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崔震山的身形停顿一下,他没有回头,亦没有回应,最后义无反顾的下了奈何桥,往轮回而去! 第30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两百余年过去了,日月几经替换,地府的奈何桥也走过了数不清的鬼魂!一世世,一代代,巨大的命盘缓缓转动,酆都的日子平静如水,所有的一切像是一成不变,又像是瞬息万变。 顾岩坐在窗边,他正在批示公文,‘生死司’内的公务并不繁杂,两百年前,他被禁闭在冥外极极寒域期间,崔震山早已把积年的宗卷处理完毕,大多时候,他还是很清闲的,毕竟像天元大仙那般棘手的案子,几百年来才会遇上一次。 做了两百年的判官,顾岩对司内的公务早已娴熟于心,崔震山走前,将这杆判官笔交给他,顾岩曾经犯过错误,他怕自己有负于他,有负手中这杆判官笔,他做判官一职时,敬业认真,不敢有分毫松懈,只是任他做得再好,那引领他的崔震山却是看不到的。 不知几时,天色黑了,顾岩抬头,透过半掩的窗户,他看到树梢上的那盏灯笼亮了起来,顾岩失神的望着灯笼,它犹如一轮明月,照亮了‘生死司’许多个漆黑的夜晚,也照亮了顾岩心底里的那块净土。 这两百年来,顾岩看待生死也越来越淡然,他在酆都送走了他的父亲,送走了他的授业恩师,送走了他的姐姐,送走了他的同窗好友,随时时日的流长,顾岩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出现,直到再也遇不见故人。 窗外一阵轻风吹过,树梢上的灯笼晃了两下,又定住了,顾岩站了起来,他背着双手,静静的看着它,他还记得,这盏灯笼是崔震山当年亲手升上去的,但他等了许久,却从未再见过崔震山的魂魄来到地府。 “师傅,你在做甚么?”在顾岩发楞时,他书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面相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叫徐腊,原本是一只修练成精的狐狸,寿数尽后,投入地府,即将接替顾岩作为这‘生死司’的司主。 徐腊性情跳脱,喜爱交朋换友,自他来后,安静了两百年的‘生死司’变得热闹起来,他原本是钦定的下任判官,但对司内公务不胜其烦,虽有顾岩从旁教习,但他是少有能在司内待上半日的时候。 在徐腊进来后,顾岩收回视线,他望着徐腊,淡淡的回道:“无事。” 徐腊撇了一下嘴,他虽说来得时日不长,但也知道顾判官只要看那盏灯笼,肯定是在想前一任判官崔震山,也不知这崔震山有何神通,竟让他两百余年来还念念不忘。 “师傅,你何时带我往阳间去逛逛吧,这地府也忒无趣了一些。” 顾岩放下手里的判官笔,他抬眼看了一下徐腊,说道:“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是下任判官,不需叫我师傅!” 徐腊不服气的说道:“你教习我如何做判官,不是我的师傅是甚么?” 顾岩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没有与徐腊再去争辩称呼的问题,徐腊靠近,大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了案桌上,他盯着顾岩的眼睛,笑眯眯的说道:“再说了,我觉得叫大人实在太生疏了,还是叫师傅来得亲热!” 顾岩又坐了下来,他撩起眼皮看了徐腊一记,缓缓说道:“随你!” 看着顾岩毫不在意的神情,徐腊有些泄气,仿佛不管他做什么,师傅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想了一下,对顾岩说道:“师傅,我能搬来书房跟你一起处理公务么,到时有不懂的地方,我也好就近跟你请教!” 顾岩看着他说道:“你的书房就在隔壁,要是有事要问,直接过来就是了。” 徐腊有些不满,他指着对面的那张大案桌,说道:“那不是有多余的地方吗?” 望着徐腊所指的地方,顾岩沉默下来,那是过去崔震山的案桌,上面还摆放着他曾用过的物什,即便他已走了许久,他仍然保留着这个地方。 “不行!”顾岩直接拒绝了。 徐腊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不高兴的追问道:“因为那是崔震山用过的地方,所以别人才不能用?” 顾岩没有回应他,算是默认了,徐腊气急,他说:“可崔震山已经投胎了,他早就不是这‘生死司’的判官,你留着这些东西到底有何意义?” 听了他的话,顾岩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整张脸显得十分严肃,他看着徐腊,冷声说道:“我在‘生死司’一日,他的东西就不许动,至于你日后打算如何处理,且待当了司主再说!”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冷意十足,徐腊心里一顿,他见顾岩发恼了,先低头认错,他说道:“师傅,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顾岩仍旧沉着脸色,他甚至没有再看徐腊一眼,徐腊想了想,讨好的说道:“师傅,我又没见过崔判官,自然不是对他有意见,我只是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师傅还是会记着他,他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提起崔震山,顾岩的僵硬的神情渐渐柔和下来,只是他却始终没有开口对徐腊说起他和崔震山之间的事情,而一旁的徐腊,见顾岩不再生气了,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师傅,你这么想崔震山,干嘛不去找他啊,你不是判官么,他投生到哪里去你还不知道?” 顾岩看了他一眼,对他说道:“他是神官,转世投生之事由冥君主管。” 徐腊看着顾岩,他见顾岩深邃的眼神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不知为何,他忽然就安静下来,他是长在山野间的一只狐狸,高兴和忧愁都是直接表现在脸上,但为何他身上却总是带着一股他看不透也说不明的东西呢? 崔震山坐了片刻后,他收起公文,从案桌上抽出一叠纸,又沾了沾浓墨,开始抄写起经书。 这是除了写日记以外,另外一项每日必做的事情,便是抄写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当年他在冥外极极寒域超度了地府十万鬼魂,自此,挑写经书的习惯就再也没有断过。 顾岩挑写经书的时候专心致志,一旁的徐腊看着他,微微有些发呆,师傅的眉眼平静柔和,不知为何,竟让他也莫名变得安宁起来,徐腊眨了眨眼,他化为原型,跳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俯案写经的师傅,然后张嘴打了一个呵欠,闭眼享受着此刻的静谧。 经书抄写完之后,椅子上的小狐狸已经睡着了,甚至还能听到它轻轻打呼噜的声音,顾岩看了小狐狸一眼,随后起身将架子上的灯火熄灭,接着便掩上书房的门,趁着夜色出了‘生死司’。 酆都无月,顾岩挑了一盏灯笼,他沿着冥川到了孟庄,孟庄仍旧跟过去一样,不曾有丝毫变化,汤炉里的火日夜不熄,加以冥川水熬就的孟婆汤洗去了鬼魂们前世的记忆,通往奈何桥的鬼们,纤尘不染,干干净净的投入轮回,又开始新的一段人生。 顾岩到了孟庄,他望着那一个个排队走过奈何桥的鬼,可惜里面没有一个是他要寻找的,在他失神之际,孟婆走过来了,她朝着顾岩行了一礼,微笑说道:“顾大人又过来了。” 顾岩点头,他放下手里的灯笼,望着孟婆问道:“还是没有见到崔大人的魂魄吗?” 孟婆身形微顿,随后,她一语不发的摇了摇头。 顾岩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他等了这么多年,始终相信有一日他会和崔震山再见面,然而两百年过去了,他却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崔震山,你到底在哪里? 孟婆默默的看了顾岩一眼,过了许久,她才说道:“顾大人,你为何一定要执着于找到崔大人呢,他从投胎重生的那一刻,已于你没有任何干系了。” 顾岩怔住,他看着远处那奔流不息的冥川,他蓦然想到过去曾经有一日,崔震山告诉他,有执念太深的人化身为鬼,又不愿洗去往日的记忆投胎,便只得跳入冥川经历千万世。 “孟婆,你见过不愿投世的鬼吗?” 孟婆笑道,她说:“自然是见过的,不过很少,人们往世间走一遭,大抵是要受些生老病死的痛苦,既是痛苦的事,又记着作甚呢?” 顾岩默然,要说他为甚么对崔震山有如此深的执念,他也说不出原因,顾岩只知道,当年他在这里送走崔震山后,就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等候,现如今,他的任期就要结束了,若是再等不到他,某一日他投胎了,那他与崔震山所有的一切便都断了,只是想到这些时,顾岩的心口就忍不住的一阵发疼。 “孟婆,多谢你,如果有他的消息,还请你告知一声!”顾岩对孟婆说了一声,便朝他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去。 孟婆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最后转身回到炉灶前,往锅里添了一瓢冥川水,并递给那过路的鬼魂,温和的声音说道:“喝罢,喝了就能好好上路!” 第31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回去的路上,顾岩意外遇到冥君,他身着常服,一头乌黑的头发披于背后,连随侍也不曾带上一个,独自立在冥川旁,默默的看着远处。顾岩有些吃惊,他平日几乎是很少看到冥君走出冥宫的,也不知冥君今晚怎会来到冥川边,顾岩走上前,对冥君行了一礼,说道:“陛下,你怎会独自来到这里?” 冥君听到顾岩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见顾岩手里挑着一盏白色的灯笼,于是微微挑起眉稍,问道:“为何带着这多余的东西?” 在酆都呆久了,就算处于黑暗之中,也能畅行无碍,但顾岩却不同,只要是黑夜出门,他总是会点起一盏灯笼,至于是何原因,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顾岩看着这盏灯笼,灯笼的光亮一团柔和,在黑暗里,带了一丝温暖,想了片刻,顾岩说道:“大概是习惯使然。” 冥君嘴唇轻微的向上翘起,他看着顾岩,说道:“你这习惯倒是特别。” “陛下见笑了!”顾岩朝着冥君拱了拱手,挑着灯笼立在一旁。 冥君转头又望着那汨汨滔滔的冥川,四处都是混沌一团,川水拍打着岸堤,卷起的水打湿了冥君的衣衫,但他不为所动,仍然望着前方,顾岩站在冥君的身后,不久前,‘是非司’司主西门公投胎重生,傲然独立的君王又变得形单影只。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这个身影时,他心里竟然莫名生出几分沉闷。地狱从来没有空去的一日,冥君在诺大的酆都永生不死,顾岩心想,守着这座鬼城,冥君是否也有厌腻的一日?西门公不在的两百年里,他又是如何打发这漫漫时光? 在顾岩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时,冥君开口了,他问道:“再过三个月,爱卿的任期就该到了罢!” 顾岩回过神来,他对冥君答道:“回陛下,正是!” 新的判官已经来了,不久后,他也该离开酆都了,但他等的那个人却还没来,三个月了,还有可能会遇到他吗?顾岩不禁苦笑一声,这机会实在太渺茫了,将近两百年都没等到他,短短的三个月又怎会出现奇迹。 “两百年啊!”冥君轻轻的感叹一声,他说:“真是弹指一间就过了。” 顾岩垂眼望着地面,他低声说道:“陛下说得是,时日不经用,仿若昨日我才刚送走崔大人,竟不想,三个月后就该临到我走了。” 三个月的时间,于顾岩而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想起送走崔震山的那日,他留恋不舍,始终相信他们总有一日会见面,还承诺崔震山,会在酆都等他,谁知他竟是久久不来,难道这话终究是要落空么! 想到这里,顾岩的心口一阵刺痛,若是他不来,那他这两百年的等候,岂不是显得可笑至极。 冥君毫不在意的说道:“你不过是在酆都待了两百余年而已,而朕都忘了自己送走了多少任判官,也忘了送了他多少回。” 站在冥川边的冥君,语气里带了几分落寞,他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一尊没有情感的雕塑,顾岩知道,冥君口中的‘他’自然指是西门豹,他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恕臣无礼,冥君是在思念西门公罢?” “是呀。”冥君应了一句,他的声音很轻,但顾岩还是清晰的听到了。 历任神君投胎重生的命运只有冥君知道,他如此思念西门豹,又怎的不去看望他,也好过在这冥川旁独自徘徊。没得让他这不相干的,莫名替他们伤感,顾岩问道:“冥君为何不去看看他?” 半晌后,冥君清冷的声音响起,他说:“看了又如何,他没了前世的记忆,又哪里会认得朕!” 顾岩胸口微微一滞,冥君说得对,西门公喝了孟婆汤,诸事皆忘,就算冥君站在他的面前,他又怎么认得他呢,依恋的那人不记得他,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罢。 冥君见顾岩沉默不语,于是指着那奔流不息的冥川,他问顾岩:“你知道这冥川的水流了多少年吗?” 顾岩看着黑漆漆的川流,他摇了摇头,记忆里似乎曾经也被问过这个问题,他回答道:“微臣不知!” 冥君开口说道:“朕也不知,从朕来到酆都,冥川就在这里了,它从来不曾有一丝变化,也不知流了多少代,更不知里面浸泡了多少个不知名的鬼魂。” 顾岩不知道冥君为何突然要跟他提起冥川,在他低头不语的时候,冥君又开口了,他转过身子来,看着顾岩的脸,清冷的声音说道:“任凭什么东西,在冥川面前,都是沧海一粟,所以你说朕还有必要去看西门豹么!” 听了冥君的话,顾岩的胸口仿佛被重重撞击一下,他微微皱着眉,忍住心口忽然生起的疼痛。 冥君背着双手,看着远方墨黑的一片天空,最后说道:“他总会回来的,朕从来不急!” 顾岩双手紧紧捏成拳,他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里,但他像麻木一般,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在冥川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渺小的,但任时光如何变幻,他许给崔震山的诺言却始终铭记于心,这个诺言没有随着时光而消逝于冥川之中,反而在他即将要离开酆都前,日夜提醒着他。 那冥君看了顾岩一眼,他神情悲戚,似乎陷入了过去的回忆里,冥君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越过顾岩的身边,准备离去。 “陛下!”顾岩朝着冥君的身影喊了一声,冥君停下脚步,他背对着顾岩,等着他开口。 顾岩望着冥君的背影,他双唇微微颤抖,说道:“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爱卿直说罢!” 顾岩咬了咬牙,他开口说:“恳请陛下给微臣三个月的时间。” 冥君转头,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过了许久,才出声说道:“你是要去找崔震山!” 顾岩低下头来,他说道:“是,微臣是想去找崔震山!” 这两百年来,冥君一直知道顾岩在等崔震山,不管他是出于哪种目的,顾岩是绝对不会见到崔震山的。 “朕不会把他的去向告知你的!” 顾岩从来没有奢求过能从冥君哪里知道崔震山的去向,他说道:“地府律条不可废,微臣自当是明白的!” 冥君见他如此坚持,于是看着顾岩的眼神带着几分冷漠,仿佛顾岩在做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蠢事,茫茫人海,没有他的指引,他又怎么可能会找到崔震山。顾岩抬起头,他说道:“陛下,崔震山走的时候,微臣对他许下了一个承诺,两百年来,微臣一直在坚守这个约定,只是现如今,留给微臣的时日不多,微臣实在不愿带着遗憾离开酆都。” 说完,他双膝跪在冥君面前,恳求道:“还望陛下恩准!” 冥君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顾岩,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神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但顾岩的态度却是那么诚恳,好像他只是单纯为见崔震山一面而已。 “有何意义,他已不记得你了。”冥君说道。 顾岩神色变得坚毅起来,他说道:“有!” 他没有说意义在哪里,而冥君但他现在却是迫切希望能找到崔震山,即便有一日,他找到的那人完全不认识他! 冥君看了他良久,随后抬了一下下巴,随后开玩笑的说道:“你提议历任判官提早一年来地府实习,莫不是早就在策划这件事?” “不,微臣会有这个想法,完全是在刚才忽然生起的。”当初他上折给冥君,提议‘生死司’的判官提前一年到任前来实习,是从自身的例子考虑出来的,并没有别的私心。 顾岩停了一下,他看着冥君说道:“陛下说,皆事在冥川面前都是沧海一粟,也许微臣就是这不值一提的其中一粟,但是就算如此,微臣也要尽全力,给自己一个交待。” 冥臣走到他的面前,他俯身望着顾岩,狭长的眼眸里深不过测,良久,他才开口说道:“你可不是沧海一粟啊!” 顾岩顿住,他迷茫的望着冥君,不解其意。而冥君却很快又站起了身子,他说道:“爱卿,就算努力寻找了三个月,你也是未见得能找到崔震山!” 这种可能顾岩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说:“微臣无悔!” 冥君直直的看着他,过了过晌,才说道:“好,朕答应你,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但是三个月后,你的任期一旦结束,无论是否找到崔震山,你都得去投胎重生,不得有任何的异议!” 顾岩呆了一下,他没想到冥君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这么一想,他连忙对冥君行了一礼,说道:“多谢陛下成全!” 冥君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第32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师傅,求求你了,你就把我也带上罢!”听说顾岩要独自前往阳间后,徐腊对着他苦苦哀求,无奈顾岩完全不为所动,他对徐腊说道:“司里还有公务需要处理,你是下任的判官,我走后,这里的一切都要交给你了。” 徐腊瞪大眼睛,他在山间做惯了无忧无虑的小狐狸,要他守着这空荡荡的‘生死司’,他可耐不住寂寞。 “可我想跟着师傅一起到阳间去玩!” 顾岩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此次往阳间去,是有正事要做!” 徐腊听了这句话,生气的瞪起眼睛,他说道:“师傅你别骗我,你说的正事其实就是去找崔震山吧!” 顾岩把写好的日记与经书收了起来放回书架上,然后看着徐腊,对他说道:“我原本就无意隐瞒你,这趟到阳间去,我确实是为了找崔震山。” 徐腊见他直接承认了,气得在原地打转,他说道:“那个崔震山有什么好?他都已经投胎多少回了,师傅你就算到阳间去,还能找得着他吗?” 顾岩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说完之后,顾岩丢下气急败坏的徐腊,独自走出了内院。 自从得到冥君的准许后,顾岩并没有多耽误,他跟徐腊交待一声,便启程前往阳间。离开酆都鬼城后,顾岩赶往渡口,那摆渡的老翁默默的守着孤舟,从来不曾离开,他见顾岩来了,沉默的站了起来,等到顾岩上了船后,那老翁将手里的竹篙一点,小舟便离岸,照着一点灯火,在黑暗的冥川里行驶。 顾岩在过去的两百年里,曾无数次的搭乘老翁的小船往返阴阳两界,他从没见过老翁说话,但此刻,在这孤寂无边的冥川上,他似乎有股冲动,想找谁来倾述自己的心事。 “老翁,你说我能找到崔震山吗?”顾岩开口问道。 那撑船的老翁自然是一语不发,顾岩望着前方,眼前所见之处,到处都是漆黑一团,顾岩的心情很低落,仿佛自己寻找崔震山的道路也犹如此情此景一般。 顾岩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似的,他道:“可是不论结果如何,我还是要去找他,虽然我也不知道找到他又能怎么样!” 小船继续往前行驶,顾岩立于舟头,不再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几时,眼前能看到光线,阳间到了,小船慢慢靠岸,顾岩对老翁说道:“谢谢你!” 老翁一丝表情也没有,等顾岩上了岸后,他又是竹篙轻点,小船渐渐堙没在黑暗里。 顾岩朝着光亮而去,等眼前一片大亮时,他已然到了阳间,仍然是在那间城隍庙内,顾岩看着城隍庙上受人膜拜的对象,人间的朝代早已几经更迭,虽不至于沧海桑田,但却也历经人事变换,原先英气勃发的护国公铜像不知下落,现在的城隍是一位怒目圆睁的大将军。 城隍庙里香火鼎盛,顾岩看着人们给大将军的塑像奉上贡品,他呆站了片刻,走出了庙门。 顾岩走在热闹的集市上,他看着接踵而行的人们,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每一张面孔从他眼前划过,但是却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直到日薄西山,顾岩无处落脚,他敲响了土地公的庙门。 土地公见来得是他,吃惊的说道:“哎呀,顾判官,怎么是你?” 顾岩点了两下头,他将手里提的两坛烧干白递给土地公,说道:“今夜要来叨扰土地公了!” 土地公笑眯眯的接过酒坛,说道:“来就来嘛,带甚么见面礼!” 进了庙门后,土地公招呼顾岩坐下,又给他端上食水,都是阳间的凡人们供奉的,算不上多好,土地公笑道:“粗茶淡饭,还请崔官判多担待!” “哪里,是我打搅才是!”顾岩对着他点点头。 土地公与顾岩相对坐下,他问道:“不知顾判官这趟前往阳间来,所为何事?” 顾岩说道:“找人!” 土地公惊讶,他说道:“竟然还有人是你顾判官找不到的?” 顾岩看着土地公,他安静片刻,对他说道:“我这回过来,是来找前任判官崔震山的!” 土地公想了一下,才记起来前任判官的名字就是崔震山,只是他的模样儿已经不大记得了,他虽不知顾岩为甚么找崔震山,但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只怕很难哩!”土地公摇着脑袋说道。 顾岩薄唇一抿,他自然知道此次寻找崔震山不容易,但是要他就这样带着遗憾重新投胎,他又实在是不甘心,顾岩越想越沉闷,他抱起桌上的酒坛,拍开封泥,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灌进自己的嘴里。 土地公张了张嘴,这酒不是带给他的嘛!但是看着顾岩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到底没有说出口。 顾岩喝得急,他又不善饮酒,浓烈的烧干白入喉后,呛得他眼泪直流。 土地公叹了两口气,说道:“这酒高兴的时候喝才好呢,你现在心里发愁,喝了只会愁上加愁!” 顾岩昏头胀脑的,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说道:“我高兴啊,能去找崔震山,我当然高兴了!” 土地公心道,真该给这位顾判官递一面镜子,让他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土地公,你也喝!”顾岩给土地公也道了一碗酒,还催促道:“快喝快喝,这烧干白的滋味一点也没变,以前崔震山最爱喝了!” 土地公见他已经醉了,说道:“顾判官,你这么快就醉了?我看你还是少喝点罢!” “我没醉!”顾岩一拍桌子,他站了起来,把倒满的酒碗直接送到土地公的嘴边,说道:“土地公,你别光看着我喝,你也喝啊!” 土地公几乎是被顾岩硬灌了一碗酒,他呛得直咳嗽,一边躲一边说道:“我自己来,不用你动手!” 顾岩起身,他给土地公面前的碗里又倒了一碗酒,土地公见他摇摇晃晃,一坛酒,倒有一大半洒了,顿时心疼得他直跺脚,土地公从他手里夺过酒坛,说道:“你放下,我来给你倒!” 顾岩松开手,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他爬在桌上,举起碗仰头喝酒,发现酒碗空了,于是把碗伸到土地公面前,嘴里还咕哝道:“也不知道崔震山投胎重生后,还能不能喝到他爱的烧干白!” 听了他句话,土地公说道:“他都投胎了,就算前世爱烧干白,这辈子也未必喜欢啊!” 顾岩虽说已完全大醉,但土地公说的这句话他倒清清楚楚的听进去了,他瞪着眼睛,不满的说道:“哪怕投胎了,他一定也还喜欢烧干白!” “得得得,你说得都对!”土地公完全没打算跟喝醉酒的顾岩争执。 顾岩一边喝酒,一边说道:“以前宋县的百姓给他供奉祭品时,都会捎上几坛烧干白,可惜现在城隍换了,再也没人能记着他了!” 土地公见顾岩神情失落,于是安慰他:“人事变迁,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记着他嘛!” 顾岩一听,傻乎乎的笑了两下,他自言自语的哼道:“你说得对,还有我记着他!” 那土地公见他酒碗又空了,给他把酒碗倒满,嘴里还叮嘱道:“你慢点喝,还有一坛呢,说起来这原本是你送给我的,怎么临了还是进了你自己的肚子里!” 这句话顾岩却是没有听进去的,他又坐回到椅子里,迷迷糊糊的哼道:“他不光会记得他最爱的烧干白,他肯定也还……记得我!” 最后的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土地公却听到了,他不禁摇了摇头,没有理会顾岩的醉话。 一碗酒空了,顾岩面色潮红,他眯着眼睛,嘴里哼道:“这么久都不来见我,等我找到他,一定要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土地公看着烂醉如泥的顾岩,他给自己倒了一碗烧干白,小小的抿了一口,说道:“那顾判官打算是往哪里去找他?” 听到土地公这句话,顾岩‘腾’的一下又站了起来,他望着土地公,一双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想了一想,他委屈的说道:“我不知道,冥君都不肯把他的下落告诉我!” 土地公失笑,他说道:“他是神官,自然跟常人不一样!” 顾岩迷迷糊糊的说道:“不告诉我也罢,我靠自己的本事去找他,只要我努力,肯定能找到他的!” “如果我没记错,顾判官你的任期没剩下多长时间吧,这还来得及吗?”土地公替他发愁道。 “砰!”顾岩双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那可怜的破桌子抖了几下,险些散架了,他两只眼睛瞪得浑圆,坚定的说道:“能找到,肯定能找到!” 土地公见顾岩又开始较起真儿来,忙不跌的点着头,说道:“好好好,能找到,肯定能找到!” 哄了他两句,顾岩又安静下来,他嘴里哼哼唧唧的嘟囔个不停,土地公也不曾理会他,他自斟自饮的喝着酒,没过多大一会儿,对面便传来顾岩细微的鼾声。 第33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第二日,等顾岩迷迷糊的醒来时,因为昨夜喝得烂醉,他嘴里痛苦的□□一声,按住自己隐隐抽疼的脑仁儿,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的土地公听到外间的声响,他驻着拐棍走了出来,见顾岩已经醒了,笑着问道:“顾判官,你醒了?” 顾岩头疼得直抽气,他看着桌上一片狼藉,慢慢记起来了,昨晚他好像喝多了,还在土地庙里大耍酒疯。 土地公斜睨了他一眼,见顾岩脸上升起的红潮,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记起来啦?你呀,昨天差点没把我的土地庙给拆了!” 顾岩羞愧的看着土地公,难为情的说道:“土地公,我灌了几口黄汤,还做出如此失礼的事来,请你千万别见怪!” 土地公当然不会认真跟他生气,否则昨晚早把他赶出这土地庙了,他说道:“你宿醉的这般厉害,要不就在我这里多歇一日罢!” 顾岩摇了摇头,留给他的时日不多,他打算尽快启程去找崔震山,他说道:“多谢土地公,不过我该走了!” 土地公见此,也就不再挽留,他想了一下,对顾岩说道:“若是去找崔震山,可往各地界的土地庙去多问问,总比你毫无头绪的找人要强得多!” 对土地公的指点,顾岩道了一声谢,他又跟土地公打了一声招呼,便出了庙门。 离开宋县后,顾岩开始一个县城一个县城的寻找崔震山,但凡路径一个地方,他总是要往土地庙去打听,有时遇到一些孤魂野鬼,也会托他们帮着留意崔震山的消息,可惜他走过许多地方,关于崔震山的消息,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这日,他走到陵川县的地界,便直接到了土地庙,这个庙里住着土地公和土地婆夫妇俩,他们听说顾岩是要找前任判官崔震山的下落,都一起摇着头,说道:“判官历来属于神官,他们的下落,我们等闲也是不知情的呢!” 顾岩有些失望,难道崔震山也没有投胎到这里么? 土地婆想了一下,她对崔震山说道:“我倒是记得咱们陵川县的三清观,里面有个道士的名字就叫崔震山呢!” 那土地公朝着土地婆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老糊涂了,那前任判官即是投胎重生,又怎么会还叫崔震山,左右不过是个重名的罢了!” “哎呀,老不死的,我这不是听顾判官说要找崔震山,这才想起那小道士嘛!” 听了这二位的话,顾岩想了一下,他奇怪的问道:“既然是出家人,怎的没有道号,还用俗家名字?” 那土地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会记得他,还是因这小道士,小时候时常往我们这里来祭拜,他自小生长在道观里,虽说入了道,只因命里带着煞气,道观连度牒也不曾给他一张,故此也就没有取道号。” 顾岩听了,便默默不语,土地公又叹气说道:“说起来,这都十几年了,小道士怕是早已长大成人了!” “就是啊,他已经很多年没来看过我们了,也不知他还在不在那三清观里呢!” 二老感慨了几声,又说了几件小道士的往士,顾岩默不作为声,虽然不知这个崔震山,是不是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崔震山,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土地公和土地婆将顾岩送出了庙门,一直等他走远,两老这才摇着头,回了土地庙里。 那顾岩辞别了土地公夫妇,径直往三清观去了,这三清观建在陵川县的三清山上,上山的道路修得平平整整,顾岩不时还能在路上看到有大户人家的车马轿子往观里去,等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三清观山门修建的十分气派,今日正是十五,那观门大开,来来往往有不少祈福的人。 顾岩在道观门口等了片刻,看到有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独自提着贡品远远而来,看起来他是准备去上香的,顾岩见此,手指凌空一点,那男人顿了一下,顾岩便直接上了他的身,而后提着装贡品的篮子进了观里。 到了道观后,顾岩先进入正殿,殿内肃穆,有几个小道士一旁看守烛火,顾岩走到贡桌前,他抬头望着供奉的真人塑像,默默的点上线香,跪下来拜了几下,而后又奉上篮子里的贡品,这才悄悄的出了大殿。 因为不知崔震山住在哪里,是以顾岩在道观里找了大半日,可惜却并没有找到他,这时,他绕到后院,看到有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士正在扫地,于是出声喊道:“小真人!” 那小道士停了下来,他回头看着顾岩,说道:“不知施主叫贫道是为何事?” 顾岩走了过去,他对那小道士说道:“小真人,劳烦跟你打听一件事。” 小道士说道:“施主尽管问罢!” 顾岩问道:“听闻你们这道观里有个道士,名叫崔震山,不知他在何处,我可否与他见一面?” 听到顾岩提起这名字,那小道士眉头皱了一下,神情似乎有些不悦,顾岩看着他,心里越发不解,于是说道:“小真人可是有甚么难处?” 小道士嘴里轻轻哼了一声,他不屑的撇了一下嘴,说道:“他呀,两三年前就下山了!” 顾岩一楞,原来这人竟然已不在三清观里了,他想了一下,又问道:“不知他是为何下山?” 小道士四处看了几眼,见没有旁人,便拉着顾岩,小声的说道:“实话告诉你罢,那人无父无母,生下来命里就带着不详,谁惹谁倒霉!” 顾岩见此,挑了一下眉头,便问:“他如何不详了?” 如何不详?这可把小道士难住了,他怎么不详他也不知道,反正别人都说他不详,那就是不详了! 顾岩见他答不出来,不免有些好笑,小道士以为他是在取笑自己,脸上微微带了恼意,他抬着下巴,振振有词的说道:“他长了一双通灵眼,能看到神鬼,师傅说了,命里带异的人,本来就是不详。” 听说这个崔震山能看到神鬼,顾岩有些惊愕,那小道士又看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是不信,去问问别的师兄弟,大家伙儿都不爱跟他一处玩儿呢!” 顾岩回过神来,他问道:“不知这崔震山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道士摸着下巴,细细的想了一番,对顾岩说道:“他呀,成日皱着眉头,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跟谁也不多话,脸上从来没个笑模样儿,活像是谁欠他钱似的!” 听了这小道士的描述,顾岩的心口跳了几下,他说的倒是跟崔震山极像,但是单凭这个,顾岩也不能肯定这就是他要找的崔震山啊。 “那小真人可曾知道他往哪里去了?”顾岩又问。 小道士摇了摇头,说道:“不知,听说他和他那个师傅往南边去了。” 顾岩问道:“他怎么又冒出个师傅来了!” 小道士摆摆手,对顾岩说道:“他那个师傅跟他一样,行事古怪,谁也不放在眼里,听说当年掌门真人不同意崔震山入观,就是他师傅坚持要把他带回来的。” 看来关于这个崔震山的传说还不少,顾岩见再问不出别的事情,跟那小道士道谢后,便出了道观大门。 待出去后,顾岩从那壮汉身上下来,回了原神的壮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看着空了的篮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顾岩歉意的看了他一眼,这男人被他上身后,估计会病两三日,不过他身体强壮,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离开道观后,顾岩已经决定要去找这个崔震山了,总归是要亲眼看看他本人,才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人。 下山的时候,经过一处断崖,顾岩看到一个无影鬼在崖上徘徊,看那无影鬼的样子,似乎死了很长时间,他开口喊道:“无影鬼,向你打听一件事!” 那无影鬼唬了一跳,顾岩穿的是常服,无影鬼又不曾见过顾岩,因此并不认得他判官的身份,只是他又看他身份非同一般,似乎跟寻常的鬼怪不同,于是呆了一下,问道:“你要问甚么事?” 顾岩对他说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崔震山,原先是三清观的道士,不知你可曾听说过这人?” 那无影鬼一脸的恍然大悟,他说道:“原来是他,我在这里游荡了许多年,自然是听说过他的名字。” 顾岩心头一喜,连忙问道:“你可知道这人往何处去了?” 无影鬼想了许久,最后记起来了,他说道:“三年前,我隐约听说他和他师傅要往南边去找什么东西,具体是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顾岩心里也十分疑惑,这个崔震山身带不详,却又有一个师傅,也不知他们竟然要去寻找什么,但无论他是不是他要找的人,顾岩已决定先去找他了。 第34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顾岩一路往南,边走边打听那个道士崔震山的消息,刚开始隐约有关于他们师徒两人的消息传来,说是这师徒两人一路靠抓鬼除妖为生,似乎要寻找一件宝贝,再后来,关于崔震山的消息也变得断断续续,最后,顾岩就再也没得到什么最新的收获。 这日,顾岩到了南边一个小镇上,这镇上名叫接官镇,已是顾岩第二次来到这里,前不久,他打听到崔震山师徒曾在接官镇出现过,谁知等他找来时,他们师徒俩人已经走了,昨日,他也是在寻找崔震山的过程中,又辗转回到这个镇上。 “顾大人,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岩在一颗槐树下歇息时,有个穿着肚兜儿的小鬼朝着他跑了过来,他气喘息息的到了顾岩的跟前,兴奋的说道:“顾大人,我有崔震山的消息啦!” “真的?”顾岩先是一楞,随后问着那小鬼:“你是从哪里听说他的消息的?” 那小鬼喘了几口气,他拍了拍胸口,扬着一张稚嫩的小脸,说道:“有一只乌鸦精经过咱们镇上,说是有一老一少两个道士正在柳林镇抓妖,其中那个年少的道士就叫崔震山!” 这个小鬼是顾岩上一次到镇上时认识他的,他幼时因意外夭折,死后无人引渡他的亡魂,平日就住在一颗榕树里,顾岩第一次跟他见面时,有只大黑狗正在欺负小鬼,小鬼唬得躲在树上不敢下来,顾岩替他赶走大黑狗,还送了他一颗定魂珠,若是有谁欺负他,他对着定魂珠吹一口气,欺负他的人就会被定住,他便能趁机逃走。 小鬼感激顾岩送他这么一件宝贝,因此顾岩在镇上的那几日,他时时跟在他的身后,小鬼又听说他在找人,便帮忙一起打听,在顾岩离开柳林镇时,小鬼还依依不舍的送了他很远。 这小鬼前不久有了崔震山的消息,一直在等顾岩回来,谁知一连等了好几日,也没见顾岩回来,今日好不容易听说顾岩又回到镇上,小鬼忙不跌的跑过来找他。 “要是再不告诉你这个消息,那个崔震山说不定又该走了!” 顾岩压下心里的喜悦,他望着那小鬼,急忙问道:“这消息可准确?” 小鬼咬着手指头,眨巴着大眼睛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但那个乌鸦精是我的好朋友,它总不至于会骗我的!” 顾岩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说道:“多谢你,那我马上过去找他!” 小鬼点了两下头,他天真的对顾岩说道:“顾大人,这次可一定要找到他哦!” 顾岩笑了,他也希望能早日找到他!这趟到阳间寻找崔震山,他得到很多鬼神和精怪们的帮忙,若是没有他们,光靠他自己,可没那么轻易能打听到崔震山的下落。 因为担心崔震山他们又走了,顾岩没有耽误,他跟那小鬼打了一声招呼,就决定启程前往柳林镇。 给他送消息的小鬼朝着他挥了挥手,说道:“要是找到人了,顾大人你可记得给我们来个信儿呀!” “知道了!”顾岩对他回应一声,身影便消失不见。 柳林镇距离接官场有一日的路程,顾岩没用多久,就到达了接官镇,整个镇上只有两条街,镇上很破败,人口看起来不过几十户,青天白日的,街上却没见几个人影,顾岩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疑惑,他在镇上找了大半日,却并没有找到关于崔震山的下落,正在他以为崔震山也许已经离开云城时,耳边便听到一声猫叫。 顾岩抬头一看,原来他不知不觉,走到一条巷道内,那半人高的墙上卧着一只通体黑毛的猫,此时黑猫正歪头望着顾岩。 顾岩看着它,开口问道:“小东西,跟你打听一件事行吗?” 那只黑猫似乎对‘小东西’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一张猫脸上皱了一下,最后喵呜一声,说道:“你要问甚么?” “我在找一个叫崔震山的道士,你知道他的下落吗?”顾岩问道 默猫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哼道:“知道!” 顾岩眼神一亮,他问道:“他可还在接官镇,不知能在哪里找到他?” 黑猫说道:“他和一个老道士住在镇子外面一间破庙里,今日似乎往万妖谷抓妖去了!” 顾岩听说万妖谷这几个字,不禁眉头皱了起来,他问道:“万妖谷?” 他虽久在阴间,但对于万妖谷也略有耳闻,万妖谷,顾名思义是因灵力充沛,故而聚集了许多修练的精怪们,这种地方,凡间并不在少数,只不过大多是些荒山野岭无人之处,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为何镇上人口稀少了。 顾岩对那黑猫道了一声谢,匆匆就找到那破庙,等到了地方,顾岩进了庙内,只见那庙宇破败不堪,贡的神像早已不见踪影,地上有一堆烧完的灰烬,再看那屋里的破草席上,躺着一个酩酊大醉的老道士,他留着一把花白胡须,五十六岁的年龄,身上穿的道袍洗得发白,怀里抱着一只酒葫芦,早已醉得人事不省。 顾岩心知,这人八成就是崔震山的那师傅了,再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影,想来那崔震山是单独往万妖谷去了,想到这里,顾岩二话不说,出了庙门,往万妖谷去了。 万妖谷距离镇上十分远,顾岩心里有几分忐忑,这是他与这个道士崔震山距离最近的一次,他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人,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距离万妖谷渐来越近之时,四处早已不见人烟,顾岩进了弥漫着障气的山谷,谷内静寂无声,沼泽泥潭随处可见,不时有些法力低微的小精怪们在暗处警惕的打量着顾岩。 顾岩有些有些焦急,这万妖谷处处都透着一股邪气,也不知崔震山来这里究竟是为的何事,他现在是一个寻常凡人,若是遇到法力高强的妖怪,随时都有可能被拆吃入腹。 走了半日,顾岩抓住一只偷窥的田鼠,那田鼠个头足足有小羊羔那么大,被顾岩抓住后,嘴里‘吱吱唧唧’几声,眼睛里流露出祈求的目光。 其他躲在远处的小精怪们见同类被抓住,各自四处逃散,丢下这只倒霉的田鼠。 顾岩捏住田鼠的后颈,问道:“今日谷内可来了一个道士?” 田鼠吱吱两声,他不敢隐瞒,说道:“有过有过,他背着一把剑,到谷内更深处去了。” 顾岩想了一下,又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他去找什么?” 田鼠摇着脑袋,可怜巴巴的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那深谷里面可有什么稀奇东西?”顾岩心知崔震山不可能平白无故来着万妖谷,他又想起在三清观时,那无影鬼说他们师徒往南边来是寻找一件东西,莫非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谷内? 田鼠对顾岩说道:“那里面有一条修练了五百多年的巨蟒,除此之外,也便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顾岩一惊,五百多年的巨蟒,难不成崔震山去找那条巨蟒了? 在顾岩失神之时,那只小田鼠从他手里挣扎开来,一溜烟儿的就跑不见了踪影。 顾岩没再理会那小田鼠精,他二话不说,朝着深谷内去找崔震山,谁知还没走上两人步,他的耳旁听到一声巨响,那声音带着一股哀嚎,不像人发出的声音,顾岩一顿,他朝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但那声音只有一瞬,并非再出现过。 顾岩心内往沉,他脚尖一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了过去,等越是靠近深谷,顾岩越是发觉不对劲,刚进万妖谷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些小精怪,但到了这谷内腹地,四周再不见别的活物,显然是那些精怪为了躲避巨蟒,并不敢在它的活动范围内出现。 到这了巨蟒的巢穴附近,顾岩也谨慎起来,他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寻找崔震山,只是地面除了几个脚印以外,他却并未看到崔震山的人影。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空气中像是被凝结住一般,顾岩脚踩的地面落了一层厚厚的枯叶,他感觉到处都是危机四伏,似乎不经意间就有可能落入陷阱之中,顾岩不动声色的往谷内更深处走去,这时,在他身后有股热风吹来,顾岩心内一凛,他刚刚转身,一张血盆大口向他扑面而来,那带着腥臭的味道熏得顾岩几欲作呕,他腾空向后飞起,落在一棵树枝上。 等他定晴一看,只见伏击他的是一只白色的巨蟒,那巨蟒身长数丈,腰身犹如一棵树干那般粗,一双眼睛目露凶光,刚刚它一直潜伏在地面下,顾岩一路走来,就是踩在巨蟒的身上。 这巨蟒身躯虽长,但却十分灵活,它张着一张大口,朝着顾岩所站的树猛烈撞击,顾岩不敢轻敌,他手持判官笔,飞入半空中,避开巨蟒的袭击。 顾岩一连躲了数次,那巨蟒似乎被激怒,它两眼恶狠狠的盯住顾岩,尾巴重重的拍打着地面,整个山谷立时便地动山摇。 在顾岩落地时,巨蟒再次袭来,这次顾岩未躲开,他正要迎向巨蟒时,一个人影先他一步,飞身落在巨蟒的面前。 顾岩看着那人,只见他手持一柄长剑,一头黑发随意束在身后,因为背对着他,顾岩看不清他的脸,但顾岩看着这个身影时,整个人都呆楞住了! 第35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就是崔震山! 看着那个人的背影,顾岩心里的震惊已是难以形容,即便他还没看到这人的正脸,而他却肯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崔震山! 顾岩的脑内嗡嗡作响,在找这个跟崔震山同名的道士之前,他并不敢让自己抱太大的期望,但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是他要找的那个崔震山。 当巨蟒看到崔震山,眼神里喷出怒火,它的尾巴上带着一条很长的伤口,再联想先前的那声巨响,这道伤口显然是崔震山作为。 一阵疾风扫过,是巨蟒俯冲而来,在顾岩发楞的时候,崔震山已经手持长剑纵身一跃,将巨蟒引至一处峡谷,谷内多是障物,巨蟒在峡谷内游移,却一路磕磕绊绊,于是这越发激得它勃然大怒。 巨蟒因身躯庞大,在峡谷内不便应战,这于崔震山却十分有利,他腾身于半空中,身影快速移去,引得那巨蟒昏头转像,巨蟒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戏耍,大怒之下,身躯剧烈撞击峡谷,峡谷一侧竟生生被撞得坍塌半边。 崔震山见此,赫然跳上巨蟒的身上与它缠斗,那巨蟒张着一张大嘴,尾巴一挥,想要把崔震山拍打下去,崔震山灵巧的躲过这一击,他举起手里的长剑,趁机剌入巨蟒身上,巨蟒一身鳞甲坚硬如铁,崔震山一击不中,剑与鳞甲相碰时,激起一阵火光。 整个山谷内,地面‘轰隆隆’颤动着,正在这时,崔震山意外被振倒在地,那巨蟒长尾一扫,将崔震山整个卷了起来,崔震山意外被缚住,顿时动弹不得,那巨蟒力大无强,他越绞越紧,崔震山脸色发青,眼看他将陷入危险境地,顾岩再顾不得发怔,他飞身跃起,趁巨蟒不备,手中判官笔直直朝着巨蟒的右眼射了过去。 判官笔正中巨蟒左眼,瞬时,鲜血喷了出来,巨蟒吃痛,哀嚎一声,疼得打了几个滚,它缠住崔震山的尾巴也松了开来,崔震山也得以逃脱,他望了一眼站在他不远处的那个身影,只见他身穿一袭白色衣衫,身材颀长,五官端正,但却面色苍白,崔震山又见他出手时迅速有力,只伸手一探,那支笔便又飞回他手中。崔震山眯起眼睛,这人分明是只是一个魂魄。身上却又无鬼气,显然身份非同一般! 在崔震山打量顾岩时,巨蟒彻底被触怒,它立起身子,半个天空犹如被遮住一般,四处扬起尘土,崔震山顾不上顾岩,他飞身上前,在空中与巨蟒打击,巨蟒被射瞎一只眼,它怒不可遏,身躯所扫之处,树树灌丛拨地而起。 巨蟒丧失神智,崔震山却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一边应战,趁巨蟒不备之时,飞至巨蟒背后,再次骑到它身上,那巨蟒大力摇晃着躯体,将要摆脱崔震山,崔震山沉着冷静,再次拨起长剑,朝着巨蟒七寸刺去。 崔震山拼尽全力,力求一击即中,可惜巨蟒鳞甲太厚,崔震山刺中第一剑后,巨蟒却并未立时倒地,它怒目圆睁,大力往地面上冲撞,这七寸原本是巨蟒的命穴,崔震山紧紧握住剑柄,丝毫不敢松开,巨蟒垂死挣扎,激战之时,崔震山的剑被折断,崔震山抱住巨蟒的躯体,他快速拨下腿上的匕首,又朝着巨蟒七寸之处一阵乱刺,一连刺了几十下后,那巨蟒再也不支,轰然一声,重重的倒在地上。 倒下来的巨蟒犹如一个小山堆,崔震山与巨蟒交战之时,身上被喷满鲜血,他直至确认巨蟒已无气息后,一身力气骤然松懈,随后爬在巨蟒身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顾岩在远处看着他,他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人,最后呆呆的走了过去,站在那一蟒一人前面。 而崔震山却像是没看到顾岩似的,他歇够了力气,起身摸至巨蟒腹部,用剑剖开,身后从巨蟒体内掏出一颗鹅卵大小的玉石。 直到这时,崔震山的眼神才落在顾岩身上,顾岩跟他四目相对,他脸色苍白,嘴唇微抖,这人真的就是崔震山,是他等了两百年的崔震山,现在他就站在他的前面! 崔震山的眼眸又黑又亮,好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般,他直视着眼前的顾岩,他虽不知顾岩的身份,这他确实是个鬼魂无疑了,只是为何他的神情这样凄怆,叫他忽然感觉心头有些发闷! 顾岩看着崔震山,喉咙好像哽住似得,过了许久,他才沙哑着声音,开口喊道:“崔震山……” 崔震山两道剑眉微微皱起,问道:“你认识我?” 听了这句话,顾岩只觉得胸口好像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他早已知道,当日他喝下孟婆汤,就意味着被抹去所有记忆,只是当这人对他一脸陌生时,顾岩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心头的酸涩。 在这一刻,纵是有千言万语,顾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起冥君当日所说的,就算找到崔震山,又能如何呢?他不记得他了,他于他而言,已无任何干系。 崔震山冷下脸来,这人像是认识他似的,但却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这让他没来由的生出一股恼意。 一阵冷风吹来,空气里还带着一股血腥味,远处传来苍鹫的鸣声,巨蟒已死,这群食腐之鸟再过不久就会来分吃它的尸首,崔震山已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只可惜他的长剑,在刚才与巨蟒打斗时被折断。 崔震山捡起他的长剑,不免有些惋惜,这是用邙山寒铁炼铸而成,再想找一把这样的趁手兵器,只怕是很不容易了。 顾岩还呆在原地,崔震山背起自己的剑,最后再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了! 直到他走出大半日,顾岩才回过神来,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刻朝着崔震山追了过去。 出了万妖谷,崔震山往后瞥了他一眼,那个鬼就跟在他的身后,他是修道之人,专管抓鬼除妖,不管他忽然出现在此处是何目的,只要他想意图不轨,就算他曾替他解围,他也会毫不客气的除掉他。 顾岩跟着崔震山,他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他曾跟自己许愿,只要再见他一面就好,现在找到了他,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可是双腿却管不住自己。 再走不久,就要回到镇上了,崔震山见那鬼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于是停下脚步,他回身看着他,冷漠的说道:“你到底要做甚么?” 顾岩站在离他十步的距离,他看着他,张了张嘴,说道:“我……我是顾岩!” 崔震山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这与我何干!” 顾岩心头一窒,他摇了摇头,默默不语。 崔震山冷眼看着他,说道:“离我远一些,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这句话,崔震山转身离去,这一次,顾岩呆呆的望着他,站在原地没动。 崔震山走出很远,渐渐感受不到那个鬼的气息,他不再纠缠他正好,只是这个鬼没有跟上来,崔震山心里却又止不住的烦躁。 崔震山回到破庙里时,他的师傅天一道人酒醉还未醒来,崔震山提来冷水,洗去一身的血腥味,然后坐在台阶下,从怀内拿出那枚巨蟒的精石,他两眼阴沉的望着手里的精石,有了这东西,便可作为避水珠,就算潜入深海也全无妨碍了。 正在崔震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他身形一顿,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那棵大树,那个叫顾岩的鬼又跟过来了,此时他正站在树下,呆楞的望着自己。 崔震山说不出心里的是何感觉,他收起精石,紧紧皱着眉头,径直朝着顾岩走了过去,而后冷声说道:“你究竟有何目的?” 顾岩望着他,他缓缓摇了摇头,想了一下,说道:“崔震山,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你是谁,我该记得你吗?”崔震山眼神危险的盯着他。 顾岩脸色煞白,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还在坚持,阴间投胎的鬼魂,但凡喝下孟婆汤,诸事尽忘,就算崔震山曾经是酆都的判官也没有例外,他到底还在期盼甚么呢? 崔震山直直的看着他,这个鬼似乎快要哭了,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一时倒让崔震山也怔住了。 一人一鬼默默相对,还是崔震山先开口,他看着顾岩,沉声说道:“你最好快走,我师傅生平最痛恨鬼怪,若是等他醒来,只怕要抓了你练丹药!” 顾岩两眼呆滞的回看着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那个鬼的气息已无影无踪,崔震山在树下静静的站了片刻,这个鬼彻底走了,他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罢。 在崔震山静默的时候,从破庙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徒儿,巨蟒的精石可得到了?” 崔震山回过神来,他朝着庙内的师傅答道:“已得了!” 第36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哎呀,顾大人,你怎么又回来了?”外出觅食的小鬼回来后,看到坐在槐树下的顾岩时,吃惊的大叫一声,他急巴巴的跑上前,说道:“大人,你找到那个崔震山了吗?” 顾岩没有说话,他抬眼看了小鬼一下,又一脸失落的低下头,小鬼歪着脑袋看了顾岩大半晌,随后也跟着一起发起愁来,瞧这样子,顾岩大人肯定在柳林镇没有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了。 这么一想,小鬼挨着顾岩坐下来,他安慰道:“顾大人,你别难过了,就算找不到崔震山也没关系,咱们还可以继续找呢,我的乌鸦精朋友能飞到很远的地方,我请它帮忙你留意好不好?” 顾岩抽了抽鼻子,依旧沉默不语。 小鬼见此,坐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顾岩大人这么难过,害得他也跟着心里不好受,可他又不知该怎么宽慰他才好,想到这里,小鬼隐约记起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生病时,阿妈抱着他,一遍一遍的拍着他的背,那既粗糙又温暖的大手,让他直到如今也忘不了呢。 “顾大人,你别伤心,肯定能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小鬼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的拍着顾岩的后背,想学着阿妈那样,能让他好过一些。 顾岩扭头望着小鬼,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小鬼说道:“我找到他了。” “啊?”小鬼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蹲在顾岩的前面,瞪大眼睛问道:“既然找到了,那为甚么顾大人还不高兴?” 顾岩眼神里带了一丝悲伤,那个人虽然就是崔震山的转世,可他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想到他那双冷漠的眼睛,顾岩的心不禁一阵刺疼。 “他不记得我了,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陌生人。” 小鬼吃惊的望着顾岩,他从未到过酆都,也不知道喝了孟婆汤的人是不记得前事的,此时他心里只顾着替顾岩感到委屈不已,顾大人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不记得他,要是换成他,他也生气啊。 小鬼犹豫了一下,他对顾岩说道:“那顾大人就没有好好问问他,许是……许是他只是一时忘了。” “他不会记得的。”顾岩苦笑一声,他靠在树上自言自语的说道:“当日冥君说过,就算找到他也没有任何意义,是我坚持要找他,可是他所有的一切都忘了。” 小鬼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着急的神色,顾岩大人说他时间不多了,他费了那么多的功夫才找到崔震山,现在这个崔震山却不记得大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顾大人,那你还去找他吗?”小鬼望着顾岩,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顾岩一时楞住了,是呀,他了了自己的心愿,找到崔震山,这人都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又为何还不回酆都,反而要在这人间辗转徘徊? 小鬼歪着头看着顾岩,又问:“顾大人?” 顾岩想了许久,才对小鬼说道:“我不知道。” 小鬼皱着眉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顾岩大人在他心里是很有本事的,如今却陷入两难的境地,可见那崔震山是多少可恶的人,若是有一日见到他,一定要好好捉弄他,替顾岩大人报仇! 一大一小两个鬼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微风一吹,头顶的槐树叶沙沙作为响。小鬼望着身旁的顾岩,他的神情那样哀伤,过去,他曾经在阿妈脸上看到过,当阿妈脸上有这样的表情时,他心里就会跟着紧紧揪起来。 小鬼握住顾岩的手,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顾大人,你别担心,他有一日肯定会记起你来的。” 顾岩楞了一下,这个小鬼的双眼亮晶晶的,带着十分的肯定,哪怕他从来没有见过崔震山! 小鬼以为顾岩不信,小手握得更紧了,他说道:“估计是太久了,他只是一时忘记了。” 说着说着,小鬼又朝着顾岩一笑,他说:“能被人惦记,给我一百个馒头我也是不换的,有顾大人这样惦记他,我都替崔震山感到高兴呢!” 小鬼天真的话让顾岩的心头似乎被触动了一下,他回握住小鬼的手,又在他的脑袋上摩挲两下,说道:“日后不管走到哪里,我也会惦记着你!” 听了顾岩这句话,小鬼扬起一个笑脸,他拍着巴掌,说道:“太好了,爹娘和有哥哥弟弟记着我,现在还有顾大人记着我呢!” 看到他这么笑眯眯的小脸,顾岩沮丧的心情似乎稍微得到缓解,过了半晌,他对小鬼说道:“我要回阴间一趟!” 小鬼失望的‘啊’了一声,嘴巴长得大大的,他在这个镇上呆了很多年,等闲是遇不到能跟他说话的人,难得遇到顾岩大人,但顾岩大人却又要走了。 顾岩摸着小鬼的脑袋,独自守着一个地方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这里分明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他对小鬼说道:“如果坚持不住的话,就告诉我一声,我给你超度,引着你往地府去投胎。” 小鬼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他望着不远处一个老旧的青砖小院,那里有两个老人正坐在门口晒太阳,他们脸上安祥平和的,似乎显得十分满足。 小鬼看着那两个老人,说道:“爹跟娘在那里呢,我不走!” 顾岩顺着小鬼的目光望了过去,不知几时,从院子里跑出来两个小娃儿,想来是两老的孙子,看得出来两老很宠溺他们,没过多大一会儿,喊住了一个卖饴糖的小贩,给小娃儿各自买了一块糖,笑呵呵的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 小鬼眼神里带着羡慕,他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情景,直到两老领着孩子进门了,才转头对顾岩说道:“顾大人,等有一日,爹跟娘也要走了,顾大人再来超度我行吗?” 顾岩看着小鬼的脸,再过不久,他就要离开了,又该怎么帮他呢。 “我那时大概已经投胎重生了。”顾岩说道。 小鬼似乎有些失落,不过他很快释然,又说:“没关系,说不定日后我还能再遇到一个跟顾大人一样的好人。” 顾岩看着他,他对小鬼说道:“我回去取一件东西还给崔震山,就算他不记得我了,我也还是希望能多给他一些帮忙。” 至于日后的事,且等日后再说罢。 与小鬼道别,顾岩离开了接官镇后,他回到酆都,望着那一成不变的地方,心里默然,这段时日,是他离开酆都最久的日子,等再过不久,他就要离开酆都,而在此之前,他却还没有理清自己的心事。 顾岩刚进‘生死司’,徐腊已从里面冲了出来,他看到顾岩,几乎是直接扑到他身上,身上蹭了顾岩几下,嘴里还撒娇的说道:“师傅,你可算是回来了!” 顾岩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徐腊拎下来,他看着徐腊问道:“我不在的日子,司里一切可安好?” 徐腊点着头,说道:“好好好,自然是好的!” 徐腊想到顾岩此番往阳间去是为寻找崔震山的,于是眨着眼睛问道:“师傅,那崔震山可找到了?” 听到这个名字,顾岩脸上微微带着黯然,过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找到了。” 徐腊顿了一顿,一看他师傅的表情,就知道这回找崔震山肯定受到什么打击,他不敢再追问,于是把话题又扯到别处,嘴里还闹着让顾岩再带他往阳间去。 顾岩没有回应徐腊的话,他进了书房,径直往过去崔震山曾经的那个案桌前走过去,从案桌后的书架上取下来一个长匣子,徐腊见了,好奇的凑上前,嘴里还问道:“师傅,这是甚么呀?” 顾岩打开匣子,那里面躺着一柄通体墨黑的软剑,沉睡了两百年的软剑如今重见天日,仍然散发着乌沉沉的寒气。他两眼定定的望着那把软剑,一时陷入回忆之中。 徐腊看出这剑非同一般,他刚要伸出去拿,匣内的长软剑铮铮作响,徐腊见这剑认主,撇了两下嘴,讪讪的收回了手,嘴里却问道:“师傅,这剑是谁的?” 顾岩又合上匣子,淡淡的说道:“崔震山的!” 听说这剑原来是崔震山的,徐腊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嘟起嘴来轻哼一声:“原来是他的。” 顾岩背起木匣,他看着徐腊,沉声对他说道:“你好生看着司里,我需再往阳间去一趟。” 徐腊眼睛瞪得浑圆,他跺着脚,生气的说道:“师傅,你醒醒罢,崔震山是人,你是鬼,他已经不认得你了,就算你把这把剑送还给他,你和他也不是一路的!” 顾岩的眼眸转冷,他没有回应徐腊的话,而是拿着木匣,径直出了‘生死司’,徐腊追了出去,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第37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柳林镇上,崔震山师徒正在破庙内歇息,天一道人摩挲着手里的巨蟒精石,浑浊的双眼里闪现着兴奋的光芒,他精石举至眼前,望着里面流光溢彩的光芒,赞叹着说道:“好徒儿,不枉为师费尽心机四处打探,终于叫咱们找到了这百年巨蟒的精石。” 崔震山看着他师傅没有说话,那条巨蟒再过不久,就能修练成精了,总归是一条生灵,对于杀蟒取其精石的事情,崔震山原本是不大赞同的,不过他师傅天下道人却十分坚持,甚至直接开口,就算崔震山不去取,他也回自己去拿到这精石。 自从下山后,这几年来,他跟着师傅一直到处寻找精石,可惜走过了许多地方,竟都是徒劳无功,不久前,师傅打听到这万妖谷有一条百年巨蟒,于是带着他赶往柳林镇,那巨蟒虽说还是畜生,但却不可小觑,崔震山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可能让师傅去独闯蛇穴。 望着手里的精石,天一道人高兴的取下腰间的酒葫芦,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又对崔震山说道:“震儿,有了这精石,咱们再过几日就能往南海去了。” 对于往南海去的事情,崔震山显得不是很热心,但他师傅却为此谋划了许多年,眼看离计划又进了一步,师傅自然是喜不自胜。 看着沉默寡言的徒弟,天一道人又怎么会不知他的心事,他一边喝酒,一边摇头说道:“震儿,你还是太年轻了,需知生灵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这世间的法则即是弱肉强食,强的永远高高在上,而弱小的则注定被吞噬。譬如说这条巨蟒,有朝一日它修练成精,难道就不会欺压比它更弱小的东西么?” 师傅的话,崔震山无从反驳,但他总感觉这世间除了师傅说的这些法则,肯定还有其他不一样的规则,只是他现在还没找到罢了。 停顿了一下,天一道人脸色阴沉,他说道:“世间的妖魔鬼怪,是没有不害人的,你现在所做的,便是替天行道!” 崔震山看着他师傅,他心想,他不过是寻常一介凡人罢了,天道需要轮到他来处置么?正在崔震山默默暗想之时,他身形一滞,于是站了起来,透过庙里的破窗户往外望去。 庙外的大槐树下,站着一个身影,那是原本已离开的顾岩,他背着一个匣子,脸上带着期盼的表情,此时正在往庙内张望。 崔震山和他四目相对,紧接着,顾岩的眉稍带了喜色,他指了指手里匣子,还冲着崔震山招了招手。 天一道人看着徒弟的神情,他眯起眼睛,虽然他没有跟徒弟一样长着一双通灵眼,但他道行高深,即便没有设阵法,也能感觉附近有陌生的异物侵入。 崔震山回过神来,他看着师傅变幻莫测的脸,正色说道:“不过是个冒失的小东西闯进来而已,师傅不必介意,徒儿去赶走他就是。” 说着,崔震山朝着门外而去。 天一道人看着徒弟的背影,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太仁慈了,只望有一日,他不会因自己仁慈反害了自己才是。 只说崔震山出了庙门,他看着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顾岩,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自从上回赶走他后,他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谁知他今日却又出现了。 “崔震山!”顾岩抱着剑匣,望着崔震山,轻轻的喊了他一声。 刻意忽略掉心头的惊喜,崔震山皱起眉头,他板着脸说道:“你为何又来了,果真是想被收走鬼魂么?” 顾岩脸上的微笑僵住,他怔怔的看着崔震山,说道:“不是,我是来给你送一件东西的!” 也不等他说是什么东西,崔震山直接说道:“我不需你的东西!” 顾岩对他说道:“你很需要这把剑!” 说罢,他打开剑匣,乌黑的软剑寒光一闪,崔震山的目光立时被吸引住,他眼里带着惊叹,情不自禁的拿起剑匣内的软剑,随后手腕翻转,手上的软剑好像有了灵力一般,发出铮铮响声。 只是随后,崔震山便又放回手里的软剑,眼中的笑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满脸的严肃,他说道:“无功不受禄,你的东西,自请收回去罢!” 顾岩愕然,他说道:“可这个原本就是你的东西啊!” 崔震山冷下脸,他望着顾岩,说道:“我再跟你重申一次,我不认识你,你找错人了,你手里的剑也不是我的东西!” 顾岩急着说道:“我怎么会认错,你就是崔震山,这也是你的剑啊!” 听了他这句话,崔震山周身散发出一股寒意,他十分反感顾岩对着他崔震山这个名字,即便他自己就叫崔震山,但他却知道,这个人叫的根本就不是他。 “你快走,我师傅最不喜欢你们这些鬼怪,若是惹恼了他,怕是会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顾岩望着崔震山,他一脸的失望,说道:“崔震山,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我!” 崔震山低斥一声:“别叫这个名字!” 看着他蕴含怒意的眼神,顾岩怔住了,这人是崔震山,但他已经喝了孟婆汤,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他在他眼里,只是一个陌生的鬼魂而已。 崔震山看着顾岩,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似乎他说的话,深深的伤害了他似的。崔震山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只觉得心头一滞,他顿了一顿,又看了顾岩一眼,转身回了庙内。 顾岩没走,他带着剑匣,一直等着崔震山,崔震山则是直接无视了他,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一个鬼魂,至于天一道人,他也知道有个鬼魂就在附近,只是他刚得了巨蟒的精石,最近心情正好,再加上那鬼魂并未恶意,也就随他去了。 没过两日,崔震山师徒离开了柳林镇,开始往南走,顾岩虽不知他们的目的,但也一直跟在崔震山他们的身后,这日,经过一片荒山野岭,顾岩不近不远的落在他们的身后,不想,却有个身影意外出现。 看着眼前的冥君,顾岩微微有些吃惊,他行了一礼,说道:“陛下,你怎的亲自往阳间来了?” 冥君秦广是阴间的君主,除上天庭述职,他等闲是不会离开酆都鬼城的。 冥君的视线落在顾岩背着的那个剑匣上,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过了半晌,冥君才开口说道:“你已见到了崔震山,该跟我一起回地府去了!” 这人果然就是崔震山!顾岩默默心道,因其神官的身份,崔震山投胎重生的身世只有冥君知道,现如今冥君如此说,那也就说明他并没有认错人。 “当日你说找到崔震山,只为了你一件心愿,现如今心愿已达成,你已没有必要再留在阳间了。”这一趟,冥君就是为了带顾岩回到酆都。 顾岩语塞,当日他确实说过这话,但是想到不远处的崔震山,他却没有办法跟着冥君回去。 冥君眼眸微沉,就连语气也变得低沉,他说道:“顾爱卿,只望你能信守诺言! 顾岩脱口而出:“陛下,可是你准我的是三个月的假期!” 冥君狭长的眸子里射出一道寒光,顾岩连忙低下头,他不敢与冥君视线相关对,只是嘴里却轻声说道:“陛下,崔震山在找一件东西,微臣想将这把剑送还给他,等到了时日,微臣自然会回归地府,还请陛下成全!” 顾岩说的极为诚恳,他不知冥君是否会答应他,眼下他所剩的时日不多了,顾岩想趁着还有机会,能在崔震山身边多待些日子,毕竟这人曾帮过他很多,即便如今今他并不记得自己。 四周静寂无声,冥君看着顾岩,他双手负于身后,冷声说道:“这些都你不相关,你手里的剑,现在也不属于这个崔震山!” 顾岩的脸色微微一白。 这君臣之间的气氛有些低沉,正在这时,有人现身了,是崔震山,他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先看了顾岩一眼,最后视线落在冥君身上。 他跟着师傅往前走了许久,感觉顾岩没有跟上来,心中有些疑惑,这才借口赶了过来,谁知便看到顾岩与另一个人正在对峙,不,应该说他也是一个鬼,但很显然,他的身份极其特殊,跟寻常的鬼魂大不一样。 崔震山不知他的身份,但他却在现身后直接站到了顾岩的前面,态度很明显,这个鬼若是想对顾岩不利,就算他再不寻常,他也要与保护顾岩。 而冥君,他静静的看着崔震山,在崔震山最开始出现时,他便已经知道了,这还是他在这两百年之间,头一回再次见到崔震山,他已经历经七世了,只待顾岩重入轮回后,关于他的未来,便可盖棺定论了! 第38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一人两鬼之间的气氛十分诡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顾岩望着冥君,他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冥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顾岩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崔震山犀利的双眼紧紧盯住冥君,当日在冥川旁喝下了那碗孟婆汤,崔震山自然不记得此时自己面对的,曾经是他的上司,而冥君,他双眼直视着崔震山,始终一语不发。 对于此时的崔震山来说,在他的记忆里,过去从不曾见过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鬼魂,但他直觉他不会有恶意,只是因为之前在暗处听到他说要带走顾岩,这才现身出来。 “你是谁?”最后,还是崔震山先出声。 “与你无关!”冥君将双手负于身后,他气定神闲的说道:“我是来带他走的,这个也与你无关!” 崔震山面无表情,他没有说话,但是站在顾岩面前的脚步却分毫不动,态度明确的表明自己不会让步。 正在双方气氛僵持之时,从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动,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东山成群接队的黑乌鸦朝西而去,那些黑乌鸦数之不尽,发出阵阵哀鸣,当它们飞过时,就连日头都被遮住了,整个天空变得一片灰暗。 片刻后,黑乌鸦群已经渐渐飞远远,天空又恢复光明,而冥君,他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脸色也变得讳莫如深。 顾岩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乌鸦?” 他的话刚刚说完,冥君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顾岩看着天边已经变成黑点儿的乌鸦,心中隐约有股不详的预感,乌鸦往往预示着死亡,更何况是如此大批的出现,虽然顾岩刚刚只是一瞥,但他已看到冥君神色有异,显然肯定有大事要发生。 顾岩想了想,决定放下崔震山的事,先去追冥君,哪知他刚动了一下,崔震山已经拦在他的面前,顾岩沉声说道:“你让开,我要赶紧回去!” 崔震山没有说话,忽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接着,顾岩感觉自己的身子一紧,他低头一看,只见他被一条捆仙索绑得动弹不得,而始作俑者正是此时一本正经的崔震山。 顾岩动了动,身上的捆仙索却勒得更紧了,他瞪着崔震山,嘴里说道:“崔震山,你干甚么把我捆住?” 崔震山没说话,顾岩又挣扎了两下,严肃的说道:“快放开我,你没看到刚才的那些乌鸦么,误了大事,我担待不起!” 冥君原本是想将他带回酆都城,只看了这群乌鸦便匆匆离开,可见此事非同小可,虽说顾岩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他必须得赶回地府去。 “与我无关!” 说完,崔震山从袖内拿出一个指头大小的碧绿小葫芦,对准顾岩,顾岩恼了,他气急败坏的喊道:“崔震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崔震山没理他,他嘴里念了几句咒语,接着,顾岩的身体越变越小,最后被收进小葫芦里。 此时,被收进葫芦里顾岩气得暴跳如雷,四周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崔震山会突然把自己收进来的,他更没想到,他大小也算是个神官,竟然还不如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还……这么狼狈! 不过这会儿,顾岩却顾不上这些,葫芦里面很狭小,他刚转了两步,就碰上了葫芦的内壁,顾岩重重的拍了几下,气得大喊:“崔震山,你这个混蛋,快放我出来!” 最重要的是,进了这个葫芦里后,他的法力也失效了,该死的,崔震山一个破道士,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仙家法宝? 崔震山手掌托着小小的葫芦,仔细一听,还能听到葫芦里面顾岩的喊声,他撇了一下嘴,既然你这么喜欢跟着,那就收了你罢。 眼见天日不早,崔震山估摸师傅大概已经走远,他收起宝葫芦,脚程不禁加快,大半日后,他追上师傅,而此时,他师傅天一道人正坐在树下喝酒,瞧那醉醺醺的样子,一看就是喝了不少。 天一道人见崔震山回来了,他抹了一把嘴,说道:“你往哪里去了,怎的如此久才赶过来?” 崔震山默不作声,在他走近后,天一道人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东西,他皱眉问道:“你抓了什么东西?” 沉默片刻,崔震山沉声说道:“抓了一个鬼!” 天一道人略微一想,便知道他抓的,正是近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鬼,本来只要那个鬼不碍事,他也就懒得费力气了,但既然他徒弟把他收了,也便随他去吧。 将这事丢到一旁后,天一道人脸上的神情难得严肃起来,他问崔震山:“震儿,你才刚可曾见到一群往西而去的黑乌鸦。” 崔震山微微颔首,那群黑乌鸦凭空出现,又消失不见,再加上今日出现的那个身份非同寻常的鬼,崔震山虽然推测不出原因,但隐约知道估计有什么变数。 天一道人沉吟片刻,他对崔震山说道:“事有反常必有妖,这几日你我师徒二人需得小心!” “是!”崔震山点头称是。 而被困在葫芦里的崔震山,听着他们师徒的对话,又想到那成群的黑乌鸦,心里越变得沉重起来,偏偏他此时却被困住出不去。 却说崔震山和师傅天一道人一路向南,天气愈发炎热,接连多日,每日直至戌时,日头仍然明晃晃的挂在空中,崔震山师徒所经城镇,耳中听到百姓们对此异常现象议论纷纷,就连那活了多年的老人也都道平生未见,人们惶恐不安,已准备祭祀求保平安。 而顾岩,无论他在葫芦内如何喊叫,崔震山恁是不为所动,顾岩又气又急,也不知这崔震山将自己收在葫芦里有何打算。 这日,崔震山师徒路经一个村庄,他二人借住一间破庙内,夜里,崔震山睡不着,他趁月出了庙门,飞身立在枝头上,崔震山抬头,痴痴的望着天边的月亮,那轮明月又大又圆,像月饼,像玉盘,也像一个灯笼! 崔震山看了半晌,他感觉那轮月亮越看越像灯笼,甚至他还觉得天边似乎有个人,正挑着这盏灯笼,向着自己款款而来。 正在崔震山失神之时,他怀内的小葫芦里发出一声响动,有个细微的声音试探着说道:“崔震山?” 崔震山从怀内拿出小葫芦,他托在掌心里久久的凝望着,月光下的小葫芦散发着一股幽绿的光泽,直到葫芦里的顾岩又喊了一声:“崔震山,你在吗?” 接着,他念了一句咒语,接着,顾岩便被放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顾岩瞪着崔震山,说道:“崔震山,你快放了我罢!” 崔震山猛然伸出双手,一条捆仙索从他袖出钻出,还不等顾岩躲避,便又被捆了个严严实实,顾岩简直气得倒仰,面对这人时,他竟然一再的大意。 “崔震山,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顾岩气道。 站在他对面的崔震山眼眸微动,语带冷意的说道:“再跟你说一次,我不是你嘴里说得那个崔震山。”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脸上的神情也显得异常冷硬,顾岩跟他视线对视时,忽然怔住了,他总是会忘记,这人已经没了前世的记忆,只是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相信,他就是那个曾经与他共事的崔震山,所以才会在他前面毫无防范。 想到这里,顾岩心头一阵钝痛,仿佛被人一顿当头棒喝似得。 崔震山他直勾勾的望着顾岩的眼睛,看到他眼神里从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惊愕失色,再到最后的呆若木鸡。 “你说得对,你根本就不是崔震山,是我自己的太傻,我的崔震山从来不会这样对我!” 顾岩的眼神里带了失落,他看着崔震山,脚下一步步后退。 崔震山脸色阴沉,他双眼闪出一丝冷厉,眼见顾岩要逃,崔震山飞身上前,挡在顾岩前面,冷声说道:“别想走!” 顾岩闪躲一下,因为被捆仙索缚住,他显得狼狈异常,顾岩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与崔震山如此剑拔弩张,顾岩心内五味杂阵,但如今他只想离开此地,于是口内念诀,判官笔朝着崔震山笔直而去。崔震山见此,往后一躲,不过虽躲过了判官笔,但等他站一时,才发现顾岩身影已消失不见。 崔震山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他朝着顾岩消失的方向,脚尖一点,追了过去。 顾岩身缚捆仙索,行动大为不便,其实他并未走多久,刚到一处荒涯时,已被崔震山追到。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似乎触手可及一般,崔震山盯着月光下的顾岩,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你是鬼,而我是抓鬼的,你又如何能从我手里逃走!” 此时的顾岩和崔震山,谁也没有发现,头顶的月亮不知几时,像是染了一层血色似的。 顾岩看了崔震山一眼,他说道:“我是神官,你是人,我又怎么会受你所制!” 说罢,他纵身往崖下一跳。 崔震山眼睛猛然睁大,几乎是同一时刻,他也跟着跳了下去,抓住顾岩的衣角,而后一手攀住岩壁。 涯底下狂风怒号,崔震山和顾岩衣袂翻飞,他仰头喝道:“崔震山,快松手!” 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跟着他一起跳下来,但他本身是鬼,即便跳下去也不会死,但崔震山跟他不同,就算他前世是地府的判官,但他现在可是个人啊! 崔震山紧咬牙关,他紧紧抓住顾岩不放,悬于半空中的一人一鬼岌岌可危,随时会有跌入深渊的可能。 正在这时,山形微动,崔震山原本以为是岩壁要裂开,却不想,一声巨大的轰鸣犹如排山倒海一般传来,不知几时,四下已是一片漆黑,可怖的声音越来越大,地底像是张开了一张大嘴,要吞噬世间万物,几乎就在一瞬间,地动山摇,他们所处的山崖硬生生裂开两半,而顾岩和崔震山已消失于这场巨变中。 第39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一场灾难突如其来,几日前看到的那群黑乌鸦正是预示,阳间地龙翻身,又有无数亡灵将被引入地府。而此时,顾岩为难的却是他现在要如何带着崔震山走出崖底。 不久前,随着这场地动,顾岩与崔震山一起掉下了山崖,原本绵延不绝的山体被硬生生的从中间撕裂开来,在他们如今所待的地方,形成了一道陡峭的峡谷,顾岩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崔震山他现在还被捆仙索缚住,行动不便,而罪魁祸首崔震山掉下来时山石砸中,这时已是人事不省,好在还尚有一丝气息,顾岩放心的同时,却又心烦气躁起来,除了瞪他两眼,也不能再做别的了。 “崔震山,你快醒醒。”顾岩连喊他数声,崔震山却没有任何反应。 崔震山受伤严重,几乎半个身子都带了血迹,顾岩见此,慢慢的挪到他的身边,又用衣袖在旁边的小水坑里沾了一些水,给崔震山擦了擦脸,这时,他整个血乎乎的脸,这才露出了五官,大概是失血过多,崔震山脸色发青,嘴唇也显得毫无血色。 顾岩被捆住手脚,一举一动都是艰难不已,他一边扭着身子用水给崔震山擦着脸,嘴里还一边骂道:“你个混账东西,忘了我就算了,竟然还敢这么对我,等你有一日到地府去报到,看我怎么整治你。” 他骂得咬牙切齿,却忘了,他能留在地府的日子并不多了。 “崔震山,你快醒醒!”眼见山体不断有碎石落下,顾岩担心还会有地动,嘴里大声喊道:“崔震山,快点醒过来。” 此时已至深夜,月亮静静的俯瞰整个大地,所有的一切都恢复平静,峡谷内万籁无声,而顾岩却知道,这会儿外面还有酆都恐怕都已经快要闹翻天了。月已中天,到处都是亮堂堂的,月亮似乎要把所有的光辉散发出来,顾岩知道,地动过后,紧随其后的是暴雨与山洪,若是还留在峡谷内,对崔震山来说太危险了。 顾岩这么一想,越发心急了,他又推了崔震山两下,喊道:“崔震山,你快给我醒醒,要是再不醒,我可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当然,当然,昏迷中的崔震山是完全听不到这句威胁的,眼见如此,顾岩一个狠心,重重的在顾岩手臂受伤的地方捅了一下,昏迷中的崔震山吃痛,嘴里痛苦的轻哼一声,最后缓缓的睁开了双眼。 看到他醒了,顾岩心头一喜,他又推了崔震山两下,急忙问道:“崔震山,你醒了吗。” 崔震山耳边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动了两下,却只觉得像是受了刑罚一般,全身上下都是一阵钝痛,崔震山皱着眉头,那喊声忽远忽近,过了许久,崔震山才想起来,他和顾岩一起跌落山崖了。 “崔震山!” 顾岩又用沾了水的袖子擦着他的脸,崔震山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摸着自己的头,随后到处看了几眼,怔怔的出声问道:“这是哪里,怎的这般漆黑?” 顾岩楞住了,他下意识的抬眼望了一下四周,今夜月圆,到处一片明亮,哪里黑了? “你……你怎么了?”顾岩看到崔震山双眼无神,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在崔震山的眼前晃了两下,而崔震山却无动于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崔震山只觉得头痛欲裂,但是他却还是清晰的听到顾岩的声音有些发颤,于是莫名感觉心中一紧,随后,他定了定心神,用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情景,但除了一阵眩晕以外,任他双眼睁得多大,所见之处,到处都是黑沉沉一片。 顾岩也傻了,他呆呆的望着崔震山,似乎一时不敢相信崔震山双眼失明的事实。 一时,气氛冷凝下来,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几时,崔震山站了起来,却因头重脚步,才刚站起来,又重重的跌倒在地。 顾岩急了,他说道:“崔震山,你怎么了?” 崔震山脸上血色尽失,一时怔住了。 顾岩见此,心口紧紧揪了起来,不过此时不是难过的时候,他抬头一看,头顶的月亮带了一层毛边,大雨就快来了,顾岩说道:“崔震山,发生地动,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再说,你先给我解开绳索。” 崔震山扭头望着顾岩说话的方向,直到顾岩抬脚蹬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那崔震山薄薄的嘴唇几乎快抿成一条直线,接着,他口中一个咒语,顾岩身上的捆仙索被解开,得到自由的顾岩瞪着眼前的崔震山,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崔震山的头上重重的敲了一下,骂道:“等出去再跟你算账!” 崔震山楞了,他显然没有提防顾岩会突然对他动手! 而顾岩,打完了崔震山,他一手背起丢落在一旁的剑匣,一边扶着崔震山,往外去寻找出路。 因为地动,顾岩也不知他们身在何方,空气里一片湿润,顾岩带着崔震山,没走多久,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崔震山任由顾岩扶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眼见情况越来越紧急,顾岩见带着崔震山寻找出路太耽误时间,便急道:“崔震山,这样下去不行,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出路,等找到了再来接你!” 谁知他的话刚说完,手腕便被崔震山狠狠钳制住,崔震山朝着他说话的方向看过去,脸上还带着霸道的神色,一字一顿的说道:“不许丢下我!” 顾岩气得瞪了他一眼,说道:“崔震山,因为对你的一句承诺,我甘愿等了你两百年前,你要是再敢说那些莫名奇妙的鬼话,我就真的丢下你!” 崔震山脸色又冷了几分,他不喜欢顾岩提起自己的名字时,说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事情,但是听到顾岩这么气急的话,崔震山似乎又有些安心了,于是他松开了顾岩的手,没有作声。 顾岩将他扶到一处空旷的地方,又将手里的剑匣放到他手里,便准备去找出路。 “等等!”崔震山喊住了他。 “又怎么了?”顾岩又瞪了崔震山一眼,在这个地方多待片刻,崔震山就多了一份危险,偏偏这人还磨磨唧唧的,跟他以前干净利落的脾性简直是天差地别。 崔震山侧耳听了听,问道:“你听到声音了吗?” 顾岩哪里还有心情去留意四周的动静,他说道:“没有。” 崔震山说道:“这是龙咕虫的叫声,发生地动,它们的巢穴肯定被毁了,现在又要下雨,龙咕虫不会呆在这里的,跟着它们走,或许会找到出路。” 听了他的话,顾岩仔细一听,果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虫鸣声,他没去细想这个龙咕虫到底能不能把他们带出去,顾岩顺着声音找了过去。不一时,果然在山脚下找到一群黑色的小虫子,顾岩眼前一亮,这大概就是崔震山说的龙咕虫,他急尽快转回去找崔震山。 “崔震山,我找到龙咕虫了。” “赶紧跟着他们走!”就在刚才这么半晌的功夫,地面又摇了几下,从山体上不时砸下石块,再过不久,不光会有大雨,肯定还会有地动再出现。 顾岩自然也知道此时万分危急,他二话不说,扶起了崔震山跟着龙咕虫往外走,此时天已经开始降起雨来,不过雨势还不算大太,但已有泥石流顺着山体而下,顾岩心急如焚,他是鬼,但崔震山跟他不同,若是走不出去,随时丧命在这山谷里也不是没有可能。 随着雨势渐大,顾岩终于跟着龙咕虫找到出路,出口处被一堆土丘封住,但是带着崔震山走出去并不成问题,顾岩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几乎是手足并用的爬过土丘,因为崔震山双眼看不到,这一人一鬼混身都是泥浆,显得十分狼狈,好在谁也没有顾得上这些。 终于,他们出了峡谷,顾岩重重的出了一口气,他不敢再耽误,扶着崔震山,往峡谷外面走去,走了几步,顾岩又松开了他,崔震山急忙拉住他的手,厉色道:“你要去哪里?” “你等着我。”顾岩拍了拍他的手,便又往峡谷入口去了。 到了土丘边,顾岩看到那群龙咕虫还在奋力的翻越土丘,这场地动也给它们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但好在还有幸运活下来的龙蛄虫,顾岩他们是龙咕虫带出来的,那顾岩在旁边找了一片树叶,伸到打头阵的那只龙咕虫前面,龙咕虫用触角碰了两下,又转了过去,碰了一下跟在它后面的龙咕虫,似乎是在跟别的龙咕虫商量似的。 顾岩等不及的又用树叶碰了它两下,没想到,这次龙咕虫却上了树叶,接着又是后面的龙咕虫,不大一会儿,十几只龙咕虫都爬到了树叶上面,顾岩小心的端着树叶,找了一颗断掉的大树根下,将龙咕虫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 他做的这些事崔震山自然看不到,安顿好这些龙咕虫后,顾岩朝着不远处的崔震山跑过去,此时崔震山已有些不耐,双眼失明让他有些不安,身边唯一认识的就是这个鬼了,他睁着没有光芒的眼睛,问道:“你去哪儿了?” “没事。”顾岩又重新扶起他,准备离开,刚在他们没走多久,又是一阵地动山摇,崔震山和顾岩一同摔倒在地,而在他们身后,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山谷,顾岩回头望去,几乎不敢置信,如果再晚一些带崔震山出来,会是甚么样的后果。 第40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巨大的轰鸣声连绵不绝,峡谷那个狭小的入口已经被封死,一波又一波的震荡持续而来,崔震山和顾岩只觉得天旋地转,就连站立起来也尤为艰难,尤其是崔震山,原本在峡谷内,他已身受重伤,此时更是只觉得头痛欲裂,最后,顾岩和崔震山干脆直接趴在地上,等待着地动过去。 天似乎像是破了一个洞似的,雨下得他们连眼睛也睁不开,这是来自大地最深处的怒号,雨越下越大,还伴着一阵阵电闪雷鸣,就连顾岩也觉得一阵胆战心惊,他和崔震山就像两片漂泊在巨浪里的树叶,好像随时会被淹没一般。 身旁的崔震山忽然翻身压住顾岩,顾岩挣扎了两下,这个瞎子想做甚么? “下去!”顾岩推着崔震山。 在这雷雨天气里,顾岩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但因为两个人挨得很近,所以崔震山当然是清晰的听到了,他沉声说道:“怕你被这雷电打得魂飞魄散。” 顾岩又气又好笑,同时心底却又升起一丝丝暖意,他说道:“都告诉你了,我是神官!” 崔震山却没有理会他,他仍旧趴在顾岩的身上,不让他曝露在雷电雨天里。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地动减弱,地面终于回复平静。但崔震山和顾岩却并没有起来,顾岩耳朵贴在地上,从地底下传来的轰隆声已经消褪,一时半会儿,想来地龙是不会再翻身了。 顾岩又推了一下崔震山,崔震山翻身瘫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顾岩坐了起来,这时,他看到崔震山手臂上的伤口又渗出血迹,原本鲜红的血变成粉色,最后融于雨水里。 崔震山也摸索着坐了起来,他的双眼在这场地动中失明,但是地动来的太猝不及防,他甚至还来不及去痛心,便急着跟顾岩一起逃命。 顾岩撕下一块衣料,帮他将伤口包扎起来,并问道:“你可还好?” “无碍。”崔震山冷静的说道。 黑暗里,顾岩给他包扎完伤口,忍不住看了一眼崔震山,现在的他浑身泥浆,像是一只落汤鸡一般,全然没有平日的沉着镇定,顾岩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崔震山说道:“我们必须赶紧找到落脚的地方。” 顾岩点头,他扶起崔震山,一人一鬼相携离去。 忘了崔震山和顾岩走了多久,他们离那片山峦越来越远,外面的原野一片漆黑,顾岩走得很慢,他需得顾忌崔震山,崔震山行动不便,在这个雨夜里,他拉着崔震山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泥泞里, 就算顾岩是神官,哪怕他不食人间烟火,但此时他却竟然感觉又饿又乏,迫切的希望能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不知几时,也不知他们走了多久,崔震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顾岩知道他和崔震山走不了多久,他们必须得找一个地方躲会儿雨,这时,崔震山脚下一滑,他和顾岩连带着一起滚进一个土坑里。 崔震山和顾岩完全成了一个泥人,那崔震山忍着全身的巨痛,他双手在身边摸索着,嘴里急忙喊道:“顾岩,顾岩?” 顾岩就摔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身为一个鬼,他同样被摔得眼冒金星,不过当他看到崔震山带着焦急的神情时,几乎是想也没想,直接朝着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说道:“我在这里。” 他冰冷的手被崔震山一把握住,崔震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找到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 顾岩好久没有这么累过了,他爬了起来,靠着坑壁,疲惫的说道:“我累了,咱们歇一下罢。” 崔震山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动开,他听了顾岩的话,沉声说道:“在这样大的雷雨天里,你待在野外实在太危险了。” 崔震山身上有引雷符,他倒不担心,但顾岩不同,鬼怪向来憷怕雷电,又是在这样古怪的天气里,若是引来了一道雷电,说不定顾岩就会被打的魂飞魄散 “随便罢,我已经走不动了。”顾岩是神官,他想自己好歹应该有些特权罢,自从跌进这个土坑里,他就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以至于就连这样大的雷电他也顾不上了。 崔震山和顾岩挨在一起,大雨冲刷着他们,崔震山握着顾岩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他摸了摸这个土坑,土坑不算太高,里面已经积了不少雨水,两个人几乎是泡在水坑里了。 其实崔震山比顾岩好不了多少,他同样累极了,此时跌进这个土坑里,他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有些松懈,于是一阵困意袭来,他再也忍不住,重重的倒在顾岩身上。 顾岩肩上一沉,原来是身边的崔震山靠着他的肩,沉沉睡着了。 顾岩拍了拍崔震山,嘴里喊道:“崔震山,别睡了,我们休息一下,就该赶路了。” 崔震山动了两下,他潜意识里将顾岩的手抓得更紧了,一双眼睛紧紧闭着,嘴里轻哼了一声,低声说道:“我没有睡觉,让我歇会儿,我很快就会好的。” 他的声音很虚弱,在这荒凉寒冷的野外,顾岩头一回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他摸了一下崔震山的额头,这才感觉他身上烫得不可思异,显然崔震山正在发烧。 雨势没有任何的减缓,但雷电声却很久没有再响起,顾岩心中万分慌张,他怎么会忘了,崔震山现在是个人,要是再找不到大夫救治,说不定就会变成跟他一样的鬼了。 顾岩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了一股力气,他猛然坐了起来,扶起崔震山,嘴里说道:“崔震山,我们必须赶路了,等找到有人烟的地方,你就能好好歇息了。” 崔震山没动,他似乎已经失去意识,顾岩急得又拍了他几下,大声喊道:“别睡了,要是再睡下去,我就丢下你了。”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便被崔震山一把拉下来,随后他整个人紧紧的箍住顾岩,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得顾岩动弹不得。 顾岩用力的推了推他,但崔震山却纹丝不动,就算睡着了,也没有松开顾岩。 崔震山灼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顾岩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连喊了崔震山好几声,崔震山却不为所动,顾岩无奈,只得先让他小睡片刻。 雨停了,乌沉沉的黑云悄无声息的散去,雨洗后的天空干干净净,似乎不惹一丝尘埃,漫天的繁星一个个争相而出,这些星子分布于银河之上,一个更赛一个的发出自己的光芒。坑底的顾岩呆住了,他仰头看着头顶的这片苍穹,自从做了两百余年的鬼,他始终在留恋人间那轮圆月,却忘了,星子竟然也是这般的美好。 这一刻,顾岩忘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巨变,他的耳边听到了虫子们的鸣声,他望着这苍垠,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天地到底还是仁慈的,它带走了该带走的,也庇护着眷恋它的万物,就在此时,就在此刻,顾岩和崔震山躺在潮湿的泥地里,受用着这片土地的包容。 顾岩低头看了一眼崔震山,他睡得很沉,脸上也很安祥,自从他们相遇以来,气氛从来没有哪一刻像如今这般亲睦,顾岩也说不出为何,他的眼角竟然有些发热,他抵着崔震山的头,轻轻蹭了他几下。 事实上,崔震山没有睡多久,他很快醒来了,当然,现如今他所看到的自然到处都是黑暗,不过他还时刻记得,醒来时,第一个要找的顾岩。 顾岩说道:“你醒了。” 崔震山点头,他依旧昏昏沉沉,但睡了小片刻,精力已经恢复许多,现在雨停了,需得趁此尽快赶路,顾岩跟他是一样的意思,他先爬上了土坑,又拉着崔震山上来,滚成泥一样的一人一鬼朝着有烟的地方走去。 雨停了,这大大方便了顾岩和崔震山,他们找到了官道,显示再走不久,就能看到城镇,谁知走了不久,顾岩听到从原处传来一阵铜铃声,在这样的夜里,这道声音显得异常诡异,崔震山也听到了,他睁大没有光芒的双眼,对着顾岩问道:“你听到了吗?” 顾岩脸色沉静,这个声音他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崔震山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于是侧耳又细听着那由远及近的铃声,似乎是想确定这声音的来处。 顾岩回过神来,他扶住崔震山,让他背过身去,并说道:“不要回头,也不要作声。” 听了他这话,崔震山脸上微微一怔,接着默默的转过身去。 静寂的野外,铜铃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久,轰轰的马蹄声传来,随后,便有一辆辆马车出现,那些马车无人驾驶,每辆马车前头挂了一盏幽绿的马灯,马车所经之处,阴风飒飒,只有顾岩能看到,每辆马车上,都乘坐着这次地动中死去的亡灵,数不清的亡灵遭受无妄之灾,他们的魂魄被引入地府,而这些马车,正是载着他们往酆都而去。 顾岩平静的注视着这些马车,每一个死去的魂魄都会得到指引的,最终会褪去所有的苦难,回到他们的去处。 铜铃声越来越小,马车已经看不到了,顾岩转身,扶着崔震山,沉声说道:“我们走吧。” 崔震山静默,过了半晌,他说道:“罪过!” 顾岩没有说话,他带着崔震山离开了。 第41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场地动,让顾岩眼前所见,到处都是千疮百孔,崔震山和顾岩经过的地方叫牛头镇,整个镇上已成人间炼狱,他们一路走来,听到的都是哀嚎恸哭声,顾岩见了此情此景,心里不禁十分沉重。 顾岩扶着崔震山进入镇上,一路上都是断壁残垣,顾岩带着他小心的避开滚落一地的乱石,大概是看到崔震山一个瞎子竟能行动自如,不远处有个照料家人的小妇人望了他好几眼。 这时,一群蓬头垢面的人们边跑边喊:“法严寺正在施粥啦,大家快去排队吃粥。” 那妇人听了这话,拦住一个婆子,问道:“法严寺在施粥,这话可是真的?” 婆子身上还带着伤,她拄着拐棍,说道:“听说有人已端了粥回来呢。” 这么一说,小妇人叫来家里的孩子,帮忙照看家里,也找了一个破钵,跟着一起往施粥的方向跑去了。 崔震山耳边听到嘈杂的声音,便问身旁的顾岩:“发生何事了?” “有寺庙在施粥。”说话时,顾岩扶着崔震山一起往施粥的地方过去了,崔震山身无分文,他是鬼,没有阳间的银钱,再说了,此时就算手中有银钱,只怕也无处买到吃食了。 不一时,顾岩带着崔震山跟着人群到了施粥的地方,只见一处粥棚,一个留着白须的老和尚,带着十来个僧人正在灶上熬粥,老和尚大概是庙里的主持,镇上幸存的百姓都认识他,每人打了一碗粥后,便对老和尚道一声谢。 顾岩他们俩刚走近,那老和尚就朝着他们望过来,他先看了崔震山一眼,接着视线落在了顾岩身上,顾岩心中一顿,这老和尚也能看到他? 老和尚放下手里的铁勺,他朝着他们走过来了,顾岩心里有些莫名,他悄声在崔震山耳边说道:“这老和尚能看到我。” 崔震山心中一凛,神色已然带了几分戒备。 老和尚已经走了过来,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又朝着崔震山和顾岩说道:“贫僧法号宗仁,刚刚经历大难,贵客和道友请进棚喝一碗稀粥罢。” 顾岩脸上有些愕然,也不知道这老和尚是如何看到他的,说来也怪,这二百年来,他虽说任酆都鬼城判官一职,但在阳间处理公务时,已数次遇到能看到他真身的凡人,且大多数都是僧人。 顾岩怔了怔,对着宗仁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大师!” 宗仁引着顾岩与崔震山往粥棚而去,宗仁并未问他们的来历,待他俩坐下后,只见宗仁对正在煮粥的小徒弟喊道:“庆云,舀两碗粥来。” 名叫庆云的小和尚嘴里应了一声,他麻利的盛了两碗粥,等端过来,却只看到一个人,于是疑惑的望着他师傅,说道:“师傅,只有一个人呀,难不成您老人家也饿了。” 宗仁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将一碗粥放到崔震山面前,一碗粥放到顾岩面前,便温和的对小徒弟说道:“去忙罢。” 小徒弟不明所以,不过嘴里却应了一声,又飞快的到炉灶前去帮忙了。 宗仁又念了一声佛号,便请崔震山与顾岩吃粥,自己却陪坐一旁。 经过昨晚一整夜,崔震山与顾岩早已饥肠辘辘,他俩对宗仁和尚道了一声谢,便各自吃起粥来,崔震山虽说双眼看不清,但却无碍他用食,而顾岩,许久不曾用过人间的吃食,这会儿一碗热粥下肚,似乎周身都暖和起来。 直过了大半晌,他俩用完粥后,顾岩便问宗仁和尚:“昨夜地龙翻身,想必镇上有不少人灾难罢?” 宗仁摇了摇头,脸上带了一丝喟叹,他答道:“咱们这牛头镇上,十户倒有九户人家遭了难,镇上已有二百余人往生,余下伤者无数,至于下面的各乡各寨,并不知情形如何,听说外界山路被封,亦不知州府几时才能赶来赈灾。” 听了宗仁的话,顾岩和崔震山静默不语。 另一边,有更多的灾民往这里来领粥吃,炉灶上的火一刻也未停过,宗仁的小徒弟被叫过来收拾碗筷,他跑过来,见一只碗空了,另一只碗里的粥还满满的,于是怪异的挠挠头,不过还是听话的什么也没问,端着碗筷离开了。 宗仁看着他们,又问:“看两位的样子,只怕不是本镇的人,却是如何到镇上来的?” 顾岩便跟宗仁简略说了他与崔震山意外遇到地动,一同跌下山崖后,又迷路走到镇上来的。 宗仁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摇头说道:“一场地动,原先立了数百年的愚山也移了位。” 说了大半日,顾岩想起崔震山,他问道:“法师,我身旁的这人在地动中受了伤,烦请向你听,镇上的医馆在哪里?” 宗仁说道:“此刻只怕医馆自顾不暇,贵客若是不嫌弃,请随我往庙里去,贫僧略懂岐黄之术,可与道友查看一番。” 顾岩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他对着宗仁再三道谢,又扭头望着崔震山,说道:“崔震山,我们先借法师的寺庙休养两日,且待你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再做打算,你看如何?” 崔震山微微颔首,他朝着宗仁法师的方向看过去,说道:“叨扰了!” 那宗仁叫来了徒弟,叫他们好生照看着粥摊,就带着崔震山和顾岩往寺庙里去了。 经过昨日的地动和大雨,顾岩一路走来,不时能看到地面裂开了一条条缝隙,据宗仁法师说,今日一大早,镇上的里正已带着青壮年,往县里去搬救兵,只是照这次地动的程度,只怕不止本镇受灾,到底能不能请来救兵,如今还不得而知呢。 法严寺离镇上不远,他们一行走了小半日,顾岩便看到山脚处建了一座寺庙,那寺庙不大,庙门塌了半边,此时有个胖和尚,带着两个小和尚正在修葺,他见宗仁回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儿,说道:“师傅,你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宗仁只对他吩咐道:“你快去烧两锅热水送来。” “哦。”胖和尚答应一声,把活儿交给剩下的两个和尚,赶紧进灶房里烧水去了。 进了寺庙里,顾岩四处一望,这法严寺前面是正殿,后面是两排厢房,正殿在此次地动中完好无损,整个寺庙除了一小处院墙倒塌,其余还算完好。 顾岩和崔震山一身泥泞,为恐对佛祖不敬,是以他俩并未进到正殿,不一时,胖和尚挑来两桶热水送到厢房,又拿来了两套衣服,他进来后,看到屋里只有崔震山一人,又见他行动不便,于是好心的问道:“道友,你可要我帮忙?” 崔震山对他道了一声谢,说道:“多谢师傅好意,在下可自行料理。” 那胖和尚有些疑惑的望了他两眼,他总觉得师傅带回来的这个道友怪里怪气,分明双眼看不清,可是一点也不碍他行走,再一则,师傅为何又要他送来两套衣裳? 心里腹诽了半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胖和尚将热水倒进盆里,又对他嘱咐一声,便关门离开了。 胖和尚走后,厢房里剩下崔震山,还有胖和尚看不到的顾岩,顾岩背过身去,脱下自己已经结成泥块的衣裳,他擦洗一番,另一边,崔震山已摸到火石,将胖和尚送来的其中一套衣裳烧掉。 干这些事时,崔震山一直是摸索着来做的,等烧成灰烬后,顾岩换好干净衣裳,便对崔震山说道:“你脱掉衣服,我给你擦洗。” 崔震山立在一旁不动,顾岩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打算自己动手,那我可先去找宗仁法师了。” 崔震山睁大一双无神的眼睛,最终动手解开自己的衣扣,只是因手臂受伤,他脱衣裳时有些艰难,顾岩见此,便走过去帮忙。 只是蹲下来帮着崔震山褪下亵衣,猛然对上他跨|下之物,顾岩脸上忽然一红,他心里暗骂一声,什么阿什物,自己又不是没有,有甚么好难为情的?这么一想,顾岩快速脱下崔震山的衣裳,便目不斜视的帮着崔震山清洗身子。 庙里没有浴通,崔震山便坐在板凳上,任由顾岩给他擦身。屋里只有细微的声晌,谁也没有说话,顾岩给他搓着后背,昨夜他们摔下山崖,虽说崔震山大难不死,捡回一条性命,但身上却到处都是伤口,有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也亏得他能一声也不吭,坚持着跟他走了这么远的路。 昨夜顾岩和崔震山滚了一身泥,清洗时费了不少功夫,中途胖和尚还再次送了一趟热水,崔震山请他放在门外,最后还是他与顾岩合力提进来。 这一人一鬼洗了好几盆泥水,终于清洗干净,而此时,天时已不早,顾岩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似乎是施粥的和僧人回了寺庙,崔震山和顾岩便开门走了出去,打算去找宗仁和尚。 第42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顾岩和崔震山一同来到正殿时,宗仁和尚此时正在贡桌前焚香,顾岩进来后,抬起头向上一望,原来这间寺庙里,供奉的正是地藏王菩萨,顾岩平静的注视着菩萨,在这二百年间,他曾见过无数个地藏王菩萨的化身,他怜悯天下,普度众生,还曾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只是这地狱又何曾会有空的一天呢? 此时菩萨当然不可能走下来,解除顾岩心中的困惑,而在顾岩发怔的时候,宗仁法师双手给他奉上线香,顾岩接了过来,他给地藏王菩萨奉上一支线香,双手合十,默默的跪了下来。 身旁的崔震山因信道,并不需与地藏王菩萨奉香,他侧耳细细听着从顾岩嘴里发出的呢喃声,心里忽然也生出几分平静。 片刻后,顾岩才站了起来,宗仁和尚引着崔震山与顾岩往后堂去了,落坐后,他看了一下崔震山的伤势,又摸了半日脉,顾岩见宗仁和尚脸上的神色越来越严肃,心里也不禁有些忐忑,只因此时宗仁和尚正在专心为崔震山诊脉,顾岩一时不好出声打搅,是以只得压下心里的急切,耐着性子等待着。 足足过了大半日,宗仁和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而后收回手,顾岩见此,连忙出声说道:“法师,不知他的伤势如何了?” 崔震山寻着顾岩的声音,先是朝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他看不到顾岩的神情,但却听到他语气里的焦急,随后,崔震山又侧着头,等着宗仁和尚说话。 宗仁说道:“外伤倒是好说,只需休养几日就能好,只不过道友他后脑因受了重击,起了一处肿块,怕是正因这个缘故,才致他双目失明。” “那何时才能好?”顾岩又问。 宗仁和尚摇了摇头,他缓缓说道:“且需等到肿块消褪再看,许是四五日,许是三五个月,亦或是肿块散不了,道友也许终身都将失明。” 顾岩脸色微白,顿时呆怔住了,他忍不住看了崔震山一眼,只见他双目微闭,脸上面沉如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不知为何,顾岩的心口忽然一阵刺疼。崔震山眼前一片黑暗,他以为自己本该是六神无主,但此时,他却意外的很平静,崔震山沉默了半晌,张口问道:“敢问法师一句话,贫道的双目,究竟可曾有治好的期望?” 宗仁和尚看着崔震山的脸,最后轻声说道:“不知,怕是要看天意。” 屋里静的似乎掉根针都能听到,顾岩身子僵住,天意如此叫人捉摸不透,他又怎敢将崔震山的未来交给天意? “知道了,多谢法师。”崔震山朝着宗仁和尚点了点头,又再次默默不语。 宗仁和尚又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心头只剩下一片喟叹。 不久后,宗仁和尚的小徒弟来找他了,似乎是镇上的百姓来求医问药,宗仁和尚见此,朝着顾岩示意后,便随着小徒弟一道离去。 宗仁走后,屋里只剩下崔震山与顾岩,崔震山举起手,向前探索着,似乎是想要抓住甚么东西,顾岩见了,几乎是下意识,便立刻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剌骨,又微微颤动着,崔震山反手握住他的手,还用另一只手覆盖上去,轻轻摩挲着他。 崔震山的手很暖和,顾岩看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孔,鼻根微微有些酸意。 “走吧。”崔震山什么话也没说,他牵着顾岩的手,于他一道走出正殿。 看守着烛火的小和尚见崔震山独自走出殿门,看他那样子,似乎丝毫不受困扰,于是扭头好奇的看着他,师兄弟都说这位道友眼睛看不到,不过见他此时步伐稳健,似乎一点也不像失明的人呢。 顾岩扶着崔震山回到厢房,他们一路沉默,谁也没有过开口说话,顾岩牵着身边这人的手,两百多年前,他因犯过错,也曾被囚禁于冥外极极寒域,那里终日无光,他就跟此刻的崔震山一般,而崔震山今日的劫难,原本是不该发生的,只因种种的阴差阳错,如今他双目失明了,甚至就连能否重现光明,也需得等候天意。 到进屋后,顾岩扶着崔震山坐下,他陪坐一旁,说道:“崔震山,你无须担心,你的眼睛,我会替你找到治好的方法。” “我并不曾担心,如法师所说,一切自有天意。”崔震山不急不徐的说完这句话,顿了一顿,又说:“只是不知师傅他老人家此时如何了?” 昨夜他们出来时,天一道人并未知情,意外遭遇地动,跌下山崖,又辗转流落到这镇上,崔震山与他师傅天一道人相依为命,此时最为担忧的就是他师傅的情形了。 顾岩一语不发,如此大的劫难,正如宗仁和尚所说的,全凭天意。 又几日,听寺庙里的小和尚说,打外头传来消息,这场地动自州府到县镇,无一处没有遭难,各处自顾不暇,只因官道也被损坏,从京里的粮食和药草也难以运送进来,法严寺的和尚们将寺庙里受捐的院墙修缮好之后,那宗仁和尚又带着徒弟们,赶往镇上自救,这且不必一一细提。 只说寺庙里的和尚,人人忙于抢灾,菩萨的供奉却一日也不能少,顾岩自动揽下这项差事,宗仁和尚于是便托负于他,然而他手下的徒弟们却不解了,只因他们不像宗仁和尚那般能看到顾岩,因此见师傅将看管大殿的事交予一个道士,况且还是个又目失明的道士,自然是满心疑惑,而宗仁和尚却并不曾开口解释。 如此几日,顾岩每日带崔震山守着正殿,添油,敬香,诵佛……无一处纰漏的地方,这日,崔震山盘腿坐在蒲团上,耳边听着顾岩诵读了一遍本愿经,便开口问道:“你自称乃是酆都鬼城的判官,又为何信的却是地藏王菩萨?” 顾岩不明就里,说道:“依你的意思,判官该信甚么?” 崔震山无神的双眼看着顾岩的方向,他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既是判官,自当是酆都的律条了。” 听了他的这句话,顾岩一时有些失神,似乎在许久以前,他刚刚入地府做实习判官时,崔震山铁面无私,拿着酆都的律条,日日对他耳提面命,可惜他最终还是未将守住自己的职责。 崔震山见屋里变得沉寂,于是侧着耳内细听着他这边的动静,片刻后,他说道:“为何不说话?” 顾岩回过神来,他也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奉菩萨的,大概是在冥外极极寒域时,他超度了地府的十万鬼魂后,自那以后,每日抄写经书,便成了他的习惯。 顾岩望着崔震山的脸,答道:“我既信酆都的律条,又信地藏王菩萨的慈悲。” 崔震山便开口说道:“律条讲的是法不容情,菩萨却又包容万生,你该如何取舍?” “万物自有因缘,人死后,一罪一行逃不脱地府的判决,只要知错能改,地藏王菩萨都会包容的。” 说这些话时,顾岩一直看着贡台上的地藏王菩萨塑像,菩萨他嘴角含笑,面容祥和,正如顾岩所说,万物皆愿渡之。 不久,牛头镇往外的道路终于通了,这回的地动,镇上百姓死伤无数,一日,宗仁请顾岩相助,原来他准备举行一个水陆法会,超度此次地动中死去的亡灵,令所有的冤魂能得到救赎,顾岩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法会就在三日后,在此期间,法严寺要举行水陆法会的消息传遍镇上,到了法会这日,镇上的百姓都来到寺庙里,有的甚至于是从很远的乡寨赶过来。顾岩看到源源不断赶过来的人们时,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欣慰,灾难总是会过去,但人们却并不会忘记灾难,这样的一场法会,超度了忘灵,又宽慰了活着的人心。 举行法会这日,崔震山特意避开,顾岩一直跟在宗仁和尚身旁,其实这场法会准备得有些仓促,但是每个到场的人却又是庄严的,当诵经声一同响起时,顾岩的心平静下来了,赶来听经的百姓,数日来茫然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第43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水陆法会过后,顾岩便打算回地府一趟,因为崔震山,他在阳间滞留多日,尤其是自地动过后,只怕酆都已是鬼满为患,徐腊还在实习期内,司内的差事也不知他是否能应负得来,虽说放下崔震山,顾岩仍有些不安心,但此时是危急关头,顾岩也只得将所有的顾忌抛到脑后。 谁知,当顾岩刚想崔震山提起要返回地府时,崔震山便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主张,他嘴上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将捆仙索拍到桌上,而后稳稳的坐在椅子上,等着顾岩开口。 顾岩看着桌子上的捆仙索,眉角忍不住抽搐两下,他一忍再忍,才克制自己没当场对崔震山动粗,当日在峡谷内时便已打定主意,等出来后要狠狠教训崔震山一顿,只因杂事太多,本来都已抛之脑后,谁知这个混账东西,竟还敢主动提起来,更可气的是,分明现如今他诸事全靠他照应,竟还敢这般蛮横无理。 “我虽说看不到了,捆住你还是不在话下的。”崔震山双目无光,但是却气势十足,看来是已打定主意,不会放任顾岩离开。 看着崔震山,顾岩胸前气得一起一伏,他现如今是阳间的凡人,又不可能把崔震山带上,因此只能把他托付给宗仁和尚,谁知这人竟是如此倔强。顾岩脸带微愠,他说道:“崔震山,你是真当我对你无可奈何么?” 他这话说得十分严厉,然而崔震山脸上的神情也愈加冷竣,他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冷声说道:“你不过是怕我这个废人,拖累你罢了!” 说完,他垂下眼睑,沉声说道:“你走罢,任我在此地自生自灭就是了!” 看着浑身僵硬的崔震山,顾岩先是一怔,随之而来的便是心如刀绞,他看着这人,可惜这人满脸的冷漠,更不知道他所说的话,是如何的叫人伤心。 坐着的崔震山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他藏在袖内的手紧握成拳,屋子里静悄悄的,他看不到顾岩的身影,也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还在,想到也许他真的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崔震山忽然有些心慌,他想喊住顾岩,可是这个名字却哽在他的喉咙里,不管怎样也喊不出来。 顾岩当然是没走的,他看着崔震山,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道:“崔震山,我是地府的判官,此次地动,有成千上万的鬼魂涌入酆都,我又如何还能在外躲懒。” 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崔震山一直高悬着的心,顿时安稳的落回自己的肚子里,他分明已经软化了,偏偏嘴上却要轻哼一声。 一人一鬼对峙着,顾岩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如此迁就他,分明他有一种百种方法可以不声神色的离开,却就是不想让这人以为他是不告而别。自从崔震山失明后,他日日于他守在一处,而今他却在他正依赖他时要离开,这也难怪崔震山会抗拒。 顾岩轻轻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他才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最多三日,等处理完地府的公务,我去为你找到治好双眼的方法,就会来找你。” 崔震山黯淡无光的双眼望向顾岩的方向,问道:“此话当真?” 听到他语气里有些微的松动,顾岩点头答道:“自然是当真的!” 静默片刻,崔震山终于退步了,他说道:“那好罢,我就在法严寺等你三日。” 顾岩见崔震山答应了,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准时到!” 与崔震山说定之后,顾岩将他托负于法严寺的宗仁和尚,当即便要返回地府。 法严寺的后院有一口古井,顾岩就是要打这里通过,他走的时候,崔震山一直在远往的守着,虽说他看不到的身影,但顾岩却能看到他,顾岩回头时看到他,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却又觉得略显多余,于是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飞身入井。 且说顾岩一路经过黄泉,看到许多游荡的孤魂野鬼,这些鬼血肉模糊,看到顾岩后,一窝蜂的涌上来了,嘴里哀求道:“给些钱买吃的罢,给些钱买吃的罢!” 顾岩内心沉重,他取出荷包,将冥钞分发给他们,直到身无分文后,他才对他们说道:“都散了罢。” 这些野鬼见顾岩没钱了,这才一个个散开,又守在路旁。 回到酆都后,顾岩果然见到城内多了许多新面孔,他心知,这些鬼当中,有许多是此次地动中死去的鬼魂,进入城内,顾岩往生死司而去,哪知走了不久,便遇到黑白两位无常。 白无常见了顾岩,直接迎上前,说道:“听你那小徒弟说,近日你已在阳间找到了崔震山,怎的又回了地府?” 身后的黑无常斜睨了老伙计一眼,说道:“不消说,此时回来,必定是为了早前那场地龙翻身才特意赶回来。” “我正是为了此事!”顾岩点了两下头,他与黑白无常一边走,一边又问道:“这场地动来得好意外,先前竟是没有接到半点音讯。” 白无常看了顾岩一眼,说道:“别说你,便是冥君,也是被急诏回天庭,才知道这场地动呢。” 顾岩见白无常这话有些古怪,于是又开口问道:“这地动究竟是何缘故?” 听了顾岩的话,白无常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你有所不知,原是因发生地动的安庆州,有一江湖术士,立了个甚么天仁教,又收了九千门人,还自比天帝,数日前,天仁教的教众烧坏了几间寺庙道观,正巧被下界云游的上生星君撞见,这上生星君便一本奏折直接参到御前,天帝震怒不已,连带着安庆州的数十个土地公都受到牵累,天帝又见安庆州信奉天仁教的愚民无数,便降下一场地动,将安庆庆搅了个天翻地覆。” 顾岩听了,越发不解,他问道:“既然如此,自有阳间的律条整治这天仁教才是,为何又牵连无辜?” 白无常拍了一下手,他顿脚说道:“巧的是这阳间的皇太后也信天仁教,你叫这律条如何去整治?” 听完了前因后果,顾岩心里一时陷入沉默当中,照他来说,那天仁教虽有罪责,但只因这件事,便害得千千万万的生灵跟着一起遭受无妄之灾,这实在是叫顾岩有些难以接受,然而居于上位者的掌权者,又岂是他这小小的酆都判官能揣测的,否则又为何会有天意难测这句话呢。 在顾岩暗忖时,白无常又对顾岩说道:“那天仁教教主,罪孽深重,在地动时被落石砸中,当晚便被我与老黑锁入地府,又由天帝直接判决,落了个永世不能超生的下场。” 提起这事,白无常便心生许多感慨,他或多或少跟顾岩的想法一样,只因这是他能力不及之处,他便是有心也实在无力了。 黑白无常与顾岩默默无语,直到白无常想起顾岩已找到崔震山的转世,于是问道:“说起来,也不知前一任的崔判官,现今如何了?” 顾岩低声说道:“在此次安庆州地动之时,他身负重伤,双目意外失明,我正在设法医治他。” 黑白无常对视一线,那白无常犹豫一下,便对顾岩说道:“顾岩,容我劝你一句,你与前崔判官阴阳两隔,还是少管阳间的事为好,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他好。” 顾岩一顿,他虽然心知白无常说的是正理,但那人毕竟是曾经与他共事过的崔震山,顾岩又怎能装作无动于衷呢? “我剩下的时日不多,无论如何,我将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助他恢复视力,等这事了了,我自当去轮回投胎。”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岩脸上的神情很平静,然而一直沉默寡言的黑无常却开口了,他直视着顾岩的眼睛,问道:“顾岩,恕我多嘴,你对崔震山的执念为何如此深?” 顾岩楞了他一下,执念?过去他曾那么多次听过这个词,那冥川里,不就禁锢着无数个因执念太深而不愿投胎转世的魂魄么?只是顾岩却从不曾想过,在他们的眼里,他所做的一切,竟是因对崔震山的执念太深。 黑无常的这句话也让白无常楞住了,接着,他瞪大双眼,对黑无常说道:“你这老鬼,不要胡说!” 然而黑无常却跟往常一样,双眼不带一丝波澜,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呆了半晌,顾岩想了一想,才看着黑无常,开口说道:“我对他不是执念,只是因为曾经许下承诺罢了。” 停顿片刻后,顾岩唇角轻轻向上扬起,他道:“只待我饮下孟婆汤,谁又记得他崔震山呢。” 黑无常看着他,说道:“只望到时你还能记住自己今日所说的话。” 说话时,黑白无常与顾岩将要分开,顾岩与他们点头示意后,便往‘生死司’而去。 第44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走进司内,顾岩抬头,他静静的看着树梢上的那盏灯笼,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亮了两百余年,不会有阴晴圆缺,也不会有熄灭的一日,只是这回看到它时,顾岩的心底似乎生出了无限的惆怅,只是要说是为何,他却又理也理不清,于是只能望着它发怔,随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师傅,你回来啦!”原本撅着屁股在茉莉花树下培土的徐腊,听到声响后,抬头一看,竟然看到门口站的是他师傅顾岩,于是眼前一亮,他丢下手里的锄头,飞一般的扑到顾岩的身上。 “我好想你啊,师傅,你终于回来了,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到阳间找你去啦!” 徐腊冲过来的惯力太大,撞到顾岩身上,使得他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定住脚步,那扒在他身上的徐腊,在他身上蹭了好几下,最后干脆直接化成原型,舒舒服服的窝在顾岩的怀里。 小狐狸独自守着诺大的‘生死司’,长夜漫漫,身边又没个说话的,早就闲得发慌了,这才大半夜的蹲在院子里给茉莉花树松土,不想正在他念叨的时候,师傅就回来了。 顾岩看着窝在他怀里的白色小狐狸,单手拎起他的后颈,说道:“能正经一些么!” 徐腊抖了两下,又再次变成人形,他指着茉莉花树,不服气的说道:“我怎么不正经了?听说师傅喜欢喝茉莉花茶,我百忙之中还抽空给这棵茉莉花树松土施肥呢。” 看着眼前天真的少年,顾岩忍不住揉了揉眉角,他直接问徐腊:“司里近日如何?” 徐腊扬着眉头,他一脸的得意,对着顾岩表功说道:“前些日子人间地动,死了好多人呢,师傅不在家,全是我一个人打理的。” 提起这些,徐腊就满心的骄傲,成堆成堆的卷宗,数也数不清的鬼魂,他连歇休的功夫都顾不上,就是为了让师傅到时回来,对他刮目相看。 顾岩听了他的点,微微颔首,便径直往后堂而去,徐腊跟在他身后,见他甚么话也没说,嘴里不禁嘀咕,说道:“师傅怎么不夸夸我呢?” 顾岩瞥了他一眼,说道:“此事本是你我职责所在,做好了也是本份而已!” 徐腊心里有些失望,他在后面,悄悄瞪了顾岩一眼,心里又想着,师傅把司里的公务全丢给我,自己却往阳间找崔震山去快活,不说赞扬他两句吧,刚回来就板着脸,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师傅? 当然,徐腊也就敢在心里腹诽两句而已,依照先前的经验,每回只要他提崔震山,师傅必定要动怒。 顾岩进屋后,先查看各处卷宗公文,见司里的公务并无积压,也无其他纰漏之处,一直紧绷的神色便松动了。 徐腊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见师傅不那么严肃了,脸上顿时又高兴起来。他说道:“地动时,咱们酆都城一时涌进许多鬼魂,我见别的司都是通宵达旦的处理公务,为免给‘生死司’和师傅丢脸,我也是一刻都不敢歇着呢!” 顾岩看着徐腊,虽说他野性难驯,但在实习期间,比他当年要好上许多呢。 “辛苦你了!”顾岩对他说道。 徐腊眨着一双碧绿的眼睛,他望着顾岩,认真的说道:“师傅,你可算是对我说了一句好句呢。” 顾岩耳根微微有些发红,他轻轻咳了一声,默默不语。 如今冥君正在天庭,司内的事情也有徐腊打理妥当,顾岩进屋后,找出了判官薄,他细数名单,并未找到崔震山师傅天一道人的名号,心里也便知道,天一道人命数未尽。 查到天一道人无碍后,顾岩收起判官薄,又开始翻箱倒柜的的找着各种古籍,一旁的徐腊见了,问道:“师傅,你在找甚么呀?” 顾岩停了一下,他望着徐腊,说道:“徐腊,你近日在地府可有遇见日夜二游神?” 徐腊对顾岩说道:“地动那日,冥君倒是将日游神招回来了,近日却是没见过他们!” 想了一下,徐腊又不解的又问道:“师傅,好端端的,不知你找他们干甚么?” 地府四大司平日各司其职,除非冥君召见,如若不然,各位司主是难得碰上一回的,因此徐腊见顾岩特意提起日夜二游神,便好奇的问起来了。 顾岩不吭声,徐腊见此,心里又开始不高兴起来,他这个师傅,甚么事情都不跟他说,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徒弟嘛! 徐腊的不满顾岩压根就没有看到,他此时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日夜二游神游荡天地之间,世间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找他们,就是想打听,哪里有治好崔震山双眼的办法,早几日前,崔震山头上的肿块已消褪,但是他的双目却没有任何起色,就连镇上的老大夫来他看了,也都跟宗仁和尚说的一样,一切要看天意,然而对于顾岩来说,三五日他能等得,三五个月他却等不得,顾岩想在自己投胎重生前,治好崔震山的双眼,这样一来,他就是有一日离开,也就没有遗憾了。 顾岩在屋里找了许久,却并无多大的收获,他放下手里的书,打算去打日夜二游神。 “师傅,你到哪里去?”徐腊见顾岩又要出去,急忙出声问道。 顾岩对他说:“你看好司里,我出去一趟。” 说着,他便径直出了‘生死司’,徐腊追了出去,而那顾岩的身影已走出很远。 日夜二游神常年不在酆都,要找到他们全靠运气,这回顾岩的运气很不错,他刚准备到‘阴阳司’去打听,适逢日夜交替之时,一身黑衣的夜游神正好出现,他看到顾岩时,似乎有些意外,于是问道:“怎的是你?” 这两百年来,夜游神虽与顾岩同为冥君手下的臣工,但事实上他们相见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是以夜游神看到顾岩专程登门,心内不免有些讶异。 顾岩见了夜游神,不禁心头一喜,他对他施了一礼,嘴里说道:“夜司主,此次登门,是有一事相问。” 夜游神面无表情的看着顾岩,说道:“何事?” 顾岩便将来意向他说明,夜游神听说他要找医治双目的方法,于是望着顾岩,三界之内各有法则,按律本应是互不干涉,何况他此次是为了一个凡人,那夜游神便沉声问道:“容我多嘴一句,不知你要医治的这人是谁?” 顾岩犹豫了一下,他看着夜游神,说道:“是前判官崔震山。” 夜游神眉头一急,他先前并不曾听说顾岩往阳间去寻找崔震山之事,因此听说他此举是为了崔震山,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夜游神两眼定定的直视着顾岩,崔震山为了顾岩被累及七生七世,整个冥宫地府,只有眼前的这位当事者不知情,他原以为顾岩与崔震山此生再不会有任何瓜葛,谁知宿命竟是如何离奇,他们竟然又遇到了。 “夜司主?”顾岩被夜游神锐利的眼神看得好生不自在,于是轻声喊了他一句。 夜游神收回视线,他双手负在身后,对顾岩说道:“即便他是前判官崔震山,但今时今日,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你乃是地府的神官,最好不要插手为好。” 顾岩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他双眼意外失明,于我也有些干系,我将他的事了了,自当与他桥归桥,路归路。” 夜游神脸色微冷,他说道:“越是如此,越要及早抽身才是,我劝你休要做一些自以为是的事情!” 他的话稍显严厉,顾岩先是一楞,随后脸上涨得通红,接着便低下头来,嘴里嗫嚅几下,说道:“这事……却是一定非做不可的。” 夜游神原本想拂袖而去,只是顾岩竟十分固执,他追了上前,对夜游神喊道:“夜司主,你可曾有一定要坚持做的事?” 当日为了找到崔震山,他也曾花费了许多功夫,然而他找到的崔震山,已然完全不记得他,纵是心里万分失落,但顾岩也从不曾后悔,现在在这场地动里,崔震山的双目失明了,那样的一个人,是不该活在黑暗里的,所以顾岩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医治好他。 夜游神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听了顾岩的话,竟微微有些失神,若说一定要坚持的事,那便是心内分明早已知道,白日与黑夜不会有重叠的一日,却仍是一遍遍的走过那人走过的路,一遍遍看过那人看过的风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生永世也不曾停歇。 顾岩看着他的背影,他说:“这正是我要坚持的事,我欠崔震山的,一定要还给他!” 夜游神回身,他望着顾岩坚定的神色,淡淡说道:“你欠他的何止这些?” 顾岩哑然,他怔怔的望着夜游神,而夜游神却很快又移开视线,说道:“你往北,走三日三夜,有一个百羽国,百羽国的国门上,有一只上古时期的青鸾化身,据说青鸾的双眼是天下最明亮的眼睛,或许有用。” 停了一下,他又对顾岩说道:“不过那里终年守着一个仙人,想要得到青鸾的眼睛,须先经过他那一关。” 告知了他这个消息后,夜游神丢下顾岩,直接进入司内。 第45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从日游神那里得知也许能医治崔震山双目的方法后,顾岩立即离开酆都,一路向北,往百羽国而去,只是还没走多久,顾岩就发现了偷偷跟在他身后的小狐狸徐腊。 徐腊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师傅揪出来,这一路,怕跟丢了,不敢离得太远,但又怕被发现,也不敢跟得太近,所以从出了酆都后,就一直化成原型,谁知到底还是没有逃过师傅的眼睛。 顾岩看着爬在地上的白色毛团子,心里有些无奈,他说道:“徐腊,我有正事在身,不是去游山玩水!” 白色的小狐狸眨着滴溜溜的圆眼睛,他现在已经渐渐摸清师傅的脾气,要是做了错事,只需化成原型,师傅的怒气会自动降低很多,于是被顾岩发现后,小狐狸干脆直接卧在他前面,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老人家。 看着还在继续装可怜的小狐狸,顾岩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他瞪了地上的毛团子一眼,轻斥一声:“还不快给我化成人形!” 师傅要发恼了,眼见这招不管用,不小狐狸徐腊不情不愿的化成人形,他摘下自己头顶的枯草,眼巴巴的望着顾岩,嘴里还嘀咕道:“师傅,地府里实在太无聊了,你就让我跟着罢,我不会拖累你的。” 对于这个下任的酆都判官,顾岩已经无可奈何了,他瞪着徐腊,厉声问道:“你是如何出来的?” 徐腊脸上有些心虚,他悄悄望了顾岩一眼,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枚判官印,说道:“我有这个在手,守城的鬼吏便没有拦我。” 顾岩见了那枚徐腊手中的判官印,脸立时变得黑沉起来,当日因他要离开酆都去寻崔震山,所以亲手把判官印交给徐腊,哪成想,这个家伙,尽然靠着他给的判官印,大摇大摆的就直接出了鬼城。 不过顾岩倒也没有立场说徐腊就是了,当年崔震山把判官印交给他,他就是拿着这枚判官印,私自放出了地狱的生母,那徐腊虽说不该私自跑出地府,但好歹也不像他那样,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 “师傅,我下回不敢了!”见顾岩脸色不对劲,徐腊赶紧先低下头来承认错误。 看着徐腊小心翼翼的神情,顾岩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就是想斥责徐腊,但总感觉莫名有些气短,于是只得沉声说道:“下回莫要再如此了。” 徐腊见师傅这是没有要责罚他的意思,心头一喜,忙不跌的点头,说道:“一定不会,一定不会的!” 顾岩见徐腊一脸讨好的神情,不禁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看到师傅终于不生气了,徐腊凑了上前,对顾岩撒娇说道:“师傅,你把我带上吧,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说不定我还能帮忙呢!” 那顾岩又瞪了他一眼,徐腊赶紧趁机转移话题,他问道:“师傅,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不行!”顾岩没有上当,他直接拒绝了徐腊。 顾岩此行他往百羽国去,路途遥远,时间又紧急,要是再加上徐腊,等找到百羽国,还不知道都到什么时候了呢。 徐腊瞪大双眼,他说道:“师傅,你为甚么不带上我?” 顾岩看着他,此行若是去往百羽国寻找青鸾的眼睛,只怕他是赶不回去见崔震山了,但是如今他在阳间剩下的日子不多,现在折返牛头镇,势必又要耽误时间。 顾岩想了一下,便对徐腊正色说道:“徐腊,你代我往牛头镇的法严寺去找崔震山,替我给他带一句话,就说我往百羽国去找医治他眼睛的方法,想来是赶不回来,叫他且等我一等。” 徐腊不高兴了,虽然他从不曾见过崔震山,但自打他到‘生死司’的第一日,到处都有关于这个崔震山的痕迹,徐腊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人,偏偏师傅竟然还要他去替他传话! “我不去!”徐腊直接说道。 顾岩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就回地府去!” 徐腊急了,他气得直跺脚,嘴里说道:“师傅,这个崔震山到底有甚么好,他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个问题他想过很久,却一直想不明白,他曾听黑白无常说过,当年师傅意外身亡,被引入地府,便在崔震山手下做实习判官,但因师傅犯了过错,于是被囚禁于冥外极极寒域很多年,待他解禁出来时,不久后,崔震山投胎重生,但为何他一直觉得,似乎师傅与崔震山之间发生了许多许多的故事。 顾岩冷下脸来,说道:“我说过,这是我与他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看吧看吧,但凡他提崔震山半点不好,师傅就会发怒!眼见顾岩要走远了,徐腊虽然生气,但还是赶紧追了上前,嘴里还说道:“去就去嘛,你总得告诉我他长甚么样子罢?” 顾岩见此,又停下脚步,他望着徐腊说道:“你真的要帮我传话?” 徐腊撇了一下嘴,他倒是想硬气点,可是却又怕惹师傅不高兴,再说了,去给师傅传话,也好过被他打发回酆都,于是徐腊脸上皱成一团,轻哼道:“你是我师傅,你命令我做事,我还敢不听么?” 顾岩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对崔震山承诺三日后就回去,要是没有徐腊帮他传话,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你到法严寺,只要说找崔震山,就能找到他了。”顾岩说道。 徐腊无精打采的点了两下头,说道:“哦。” 顾岩还是不放心,嘴上又再三嘱咐道:“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 徐腊说道:“知道了。” 顾岩望着眼前的这少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轻声对徐腊说道:“多谢你了。” 徐腊抬起眼睛看了顾岩一眼,便嘟着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一直到徐腊走远,顾岩才继续往北而去。 百羽国据称在上古时期,那里一年四季鸟语花香,到处种满了梧桐树,吸引着凤凰在此栖息。只是如今的百羽国,却是极北苦寒之地,那里人烟稀少,居住在百羽国的百姓,至今崇尚凤凰图腾。 顾岩御风而行,三日三夜,终于到达百羽国,顾岩找了许久,才发现如今的百羽国,一切都与传闻中大不相同,这里风沙肆虐,荒凉清冷,顾岩所见之处,都是漫天黄沙,也没有看到一棵梧桐树,他实难想象,这里曾是传闻中凤凰的停留地。 顾岩走了很远,终于来到百羽国的国门,然而这里断壁残垣,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黄沙地上,静静的卧着一只青鸾。 当看到这只青鸾化身时,顾岩有些愕然,他看着眼前光秃秃的那只鸟,难道这就是青鸾吗?它除了一双眼睛还闪着熠熠光彩,头顶上的王冠不见了,身上的羽毛也一根不剩,简直比农家的公鸡还不如,顾岩实在不敢相信,他现在看到的就是百鸟之王。 这只青鸾是如此的丑陋,顾岩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但是它的眼睛却又是那么耀眼,这让顾岩一时有些犹豫。 顾岩看着这只青鸾,他自言自语的说道。“这真的就是青鸾的化身么?” “正是!”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了。 顾岩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拄着拐棍儿的干瘦老头儿,他头发杂乱,脸上的皱纹犹如一道道沟壑,只有一双深深陷入眼窝的双眼,还闪着一丝光芒。 老头儿走到顾岩身旁,他抬眼望着那只青鸾,眼神里似乎还带了一丝怀念,他轻声说道:“这就是青鸾昆泽,化身为火凤的时候,肉身留在此地,已经庇佑了百羽国千秋万代。” 顾岩心中猜测,这老头儿想来就是夜游神所说的,守护着青鸾化身的那位地仙,他扭头看着那具青鸾的化身,青鸾不是传说中的青鸾,百羽国也不是传闻中的百羽国,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悲怆,这里到底曾发生了甚么? “为何青鸾会变成这样?” 老头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是因为他身上除了这对眼睛,所有的一切已经都被取走了。” 顾岩默然,他望着青鸾不语。 沉默了片刻,老头儿转头看着顾岩,他说道:“说罢,你又是来要走甚么的呢?” 顾岩看着老头儿,他怔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要青鸾的眼睛。” 老头儿似乎早已料到,他又望着青鸾,淡淡的说道:“昆泽曾经是百羽国最美丽的青鸾,他在这里守了千百年,现在终于连最后的东西也要被人取走了。” 顾岩有些惭愧,他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老头儿负着手,他直视着顾岩的眼睛,说道:“要想带走昆泽的眼睛,你需要留下一件你最珍视的东西,你有甚么可以拿来交换的呢?” 第46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且说徐腊,按照他师傅顾岩的指示,往牛头镇法严寺来找崔震山传话,只因心里不情愿,这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总算在三日后到达了牛头镇。地动后留下的痕迹在镇上随处可见,法严寺不难寻,徐腊在损毁的土地庙找土地公一打,便轻轻松松的找到法严寺了。 这法严寺,虽说只是乡下一间小庙,不过徐腊原本就长于山野之中,当日还未开化时,爹娘曾经嘱咐它,生平一定要远着僧道之类的术士,是以它如今虽然是酆都的实习判官,但看到佛光普照的法严寺时,因习惯使然,并不敢光明正大的进去。 在一颗槐树下磨蹭了半日,徐腊急得抓耳挠腮,他绕着法严寺外面找了一圈,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化成原型悄悄的溜到寺庙里,在庙里找了大半日,除了供着菩萨的主殿徐腊不敢进去,别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终于在法严寺的后院看到有个坐在台阶上的人影,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衫,他脸上面无表情的,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仿佛是渡了一层金光,不过看他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似的,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有些可怜。 徐腊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崔震山,他打量了他许久,忽然看到他怀里抱的剑匣,正是师傅的东西,这么一想,徐腊心里已经有七八分准了,他再见那人,只见他双目黯淡无神,自己都已经来了许久,他却一直没有看到。 现在,徐腊心里已经十分肯定,眼前这人,就是崔震山了。 知道这人是崔震山后,徐腊正经起来,他轻轻的走上前,仔细打量着崔震山,按说他们狐狸一族的,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了,便是他师傅顾岩,面容生得温润俊逸,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这个崔震山却不同,他五官深邃,双唇几乎紧紧抿着,浑身都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往常徐腊是最怕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但是想到师傅三番五次为了这样的一个人跟他生气,徐腊心里又有些不服气了,他心想,我大小也算是个神官,还会怕你区区一介凡人? 这么一想,徐腊化成人形,他望着崔震山,语气里刻意带着轻视,他开口喊道:“喂,你就是崔震山么?” 狐狸身上的味道很重,其实崔震山早就觉察到徐腊了,只是山野精怪一类的东西,崔震山见得多了,是以他只当是哪个闯进庙里来的小妖怪,不想这小东西竟然还能叫出他的名字,崔震山眉稍微微挑了一下,他寻着声音,转头朝着徐腊的方向看过去,说道:“你又是谁?” 徐腊见这人果然就是崔震山,脸上皱成一团,他看着崔震山,心道,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的,有甚么值得师傅这么久还惦念着他? 没有听到徐腊的回应,崔震山脸色冷下来,虽然如今他看不到了,但要收拾一只小妖怪,还是不在话下的,他手掌一翻,一枚铜钱便直直朝着徐腊飞了过去,徐腊正在生闷气,等回过神来时,铜钱已经到了他的眼前,徐腊一个侧身,堪堪躲过铜钱。 想到自己差点在一个瞎了眼睛的凡人手上吃亏,徐腊气得大喊:“你这么个人,竟然比我还蛮不讲理,我好心代我师傅来给你传话,你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还想要暗算我。” 小狐狸越想越气,最后干脆指着崔震山大骂:“妄我师傅对你这么好,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崔震山神情一动,他站了起来,就连没有灵气的眼睛里似乎也带了些微的惊喜。 “你师傅是谁,是顾岩吗,他在何处?” 事实上,自从顾岩走后,崔震山就一直等在这里,眼看就要到他们约定的时间,但顾岩却一直没有出现。 崔震山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提到顾岩的名字时,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急切,徐腊看在眼里,满心的不是滋味,他朝着崔震山看过去,只见他那张冰山脸,似乎也要融化一般。他不高兴的撇了一下嘴,对着说道:“你现在才知道顾岩是我师傅么,他没跟你提起我?” 崔震山默然,小狐狸徐腊越发不高兴了,他心想,妄我还兢兢业业的替师傅守着‘生死司’,谁曾想,师傅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徐腊又望了崔震山一眼,酸溜溜的说道:“我师傅找了你很久,你可曾知道?” 崔震山不动如山,他没有搭理徐腊的胡言乱语,而是沉声说道:“今日是我与顾岩约定的日子,他为何还没来?” 眼前的这个人又冷又傲,可是师傅却是那样惦记他,徐腊越想越有气,他轻哼了一声,说道:“实话告诉你罢,我师傅要找的崔震山,与你这个崔震山,可不是同一个人,换言之,你其实就是我一个替身。” 崔震山的神情在一瞬间冷硬下来。 看到他生气了,徐腊得意的摇着脑袋,虽然知道崔震山看不见,但他还是斜睨了他一眼,哼道:“以前的那个崔震山,是我师傅的上司,听说他法力高强,数次救我师傅于危难之中,我师傅与他感情十分要好,所以这两百年里,我师傅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徐腊越说越起劲儿,为了气崔震山,他又故意说道:“听师傅说,你是他的转世,我是不知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即使是真的,这又跟你又有何关系呢,那个对我师傅好的崔震山,早就不见啦,你和他是不同的。” 崔震山面沉如水,他阴沉的声音说道:“我要见顾岩!” 徐腊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师傅呀,他来不了!” 看着崔震山冷漠的神情,徐腊有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他抬着下巴,对崔震山说道:“还有,顺便告诉你一句,我师傅让我告诉你一声,叫你别等他了。” 崔震山双眼微眯,沉声对徐腊说道:“小畜生,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杀了你!” 崔震山的声音冷意十足,徐腊莫名感觉背后一寒,但看着这人又瞎又呆的,徐腊不服气的硬着头皮说道:“你连眼睛都没了,还如何见他呢?” 崔震山没有说话,他眼皮微垂,脸上的神情带了一丝暴戾,这让徐腊微微一楞,他眨了两下眼睛,不禁往后面退了两步,这人想干嘛,他……他只不过没把师傅的话完,顺便又加了一些自己的话,他犯得着这么激动么? “顾岩在哪里?”崔震山的眼睛明明看不到,但他整个人却又阴又冷,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徐腊张嘴望着他,他想把师傅交待的原话全告诉他,可是这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徐腊楞是被吓得呆住了。 “嗤——” 一声刺耳的响声,崔震山抽出剑匣里的软剑,紧接着,手臂一抖,软剑缠住了徐腊。 那徐腊在淬不及防之下被崔震山的软剑带到身前,随后,崔震山伸手掐住徐腊的颈子,将他抵在柱子上,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徐腊两眼一翻,险些背过气去。 “我再问一遍,顾岩呢?” 徐腊拼命的挣扎几下,他的法力低微,根本就不是崔震山的对手,看着这人挣狞的表情,徐腊真是怕了,他不该招惹这人! 师傅,救命啊!!! 对于徐腊的求救,远在百羽国的顾岩自然是听不到的,他看着守护青鸾的老头儿,嗫嚅了几下,说道:“我……我身为长物。” 老头儿笑了,他背着手,看着远方,对顾岩说道:“在很久以前,百羽国的王后想要挽回国王的心,用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换走了青鸾的容貌,还有人换走了青鸾的歌声,青鸾的羽衣,青鸾的智慧,这些都是要负出相同的代价,没有什么是能不劳而获的。” 顾岩怔住了,他望着老头儿,说道:“你要甚么呢,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去做。” 老头儿端祥着顾岩,半晌后,他说道:“如今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七情六欲里的情了,你想要带走青鸾的眼睛,就用这个来交换罢。” 听说这老头儿要他用情来交换,顾岩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从没想过七情六欲也能用来交易,只是看着老头儿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的,顾岩犹豫了一下,说道:“老翁,这个真的能用来换走青鸾的眼睛吗?” 老头儿反而说道:“如果你确定你愿意舍下自己的情,我就会把青鸾的眼睛交给你。” 顾岩不明所以的望着老头儿,他从没想过失去了情,自己会变得有何不同,在他想来,青鸾的眼睛该有多珍贵啊,若是真的只需要用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能治好崔震山的眼睛,他当然是一百个同意。 顾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老头儿,说道:“我愿意交换。” 第47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看到顾岩如此坚决的点头,这老头儿顿时沉默下来,他双眼直视着顾岩,如今,顾岩全身上下,最宝贵的东西就只剩下情了。 这片土地上,最崇尚的东西就是爱情,老头儿见过太多来和青鸾交换东西的人,但却没人会拿自己的情来交换,甚至于他们交换的目的,往往就是为了爱情,而顾岩,却如此轻易的就要舍弃自己的情,等他有一日吃够了苦头,才会明白,青鸾的眼睛再珍贵,也比不上他自己的感情。 顾岩见老头儿默默不语,以为他是要后悔交换,于是惴惴不安的望着老头儿,轻声说道:“青鸾的眼睛对我很重要,只要我能给出的,我什么都愿意付出的。” 老头儿又看了他一眼,他再次跟顾岩确定:“你不后悔?” 顾岩摇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医治崔震山的双眼,情又算甚么呢,他这两百年在地府,无情无爱,还不是照样过来了。 老头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他双手伸到顾岩的前面,顾岩闭上眼睛,他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过片刻功夫,老头儿的掌心里,就多了一团晶莹剔透的丝线。 顾岩轻轻的睁开双眼,他看着老头儿手里的那团丝线,不禁微微一怔,原来这就是他自己的情丝么?不知为何,当亲眼看到这东西时,他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但很快,他又想起崔震山,于是便收回视线,等着老头儿跟他做交易。 老头儿手掌合拢,他收起顾岩的情丝,又说道:“你的情丝,我就收下了。” 顾岩点头,他定了定心神,只要能医治好崔震山的眼睛,就算是情丝被抽走了,他也没有任何遗憾。 “没有了情丝,你将不会对任何人动情。” 老头儿的语气里还有些叹息,顾岩看着老头儿,忽然有些失神,他读了很多的佛书,佛家说六根清净,又信仰无欲无求,若是去除了情丝,不正是没有了烦恼么? 这样的疑问只在顾岩的脑海里停留了片刻,很快地,他点头说道:“老前辈,我知道了。” 老头儿叹了一口气,他朝着青鸾轻轻一挥,随后,青鸾的那双光彩夺目的眼睛被缓缓剥落下来,老头儿接住青鸾的眼睛,他装入随身的锦匣里,对顾岩说道:“这是青鸾的眼睛,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顾岩接过锦匣,他望着眼睛的青鸾化身,失去了最后剩下的眼睛,青鸾彻底成为一具化石,它看起来丑陋无比,但无论如何,有了青鸾的眼睛,崔震山很快就能看到了,故此他感激的又看了青鸾一眼,便转头对老头儿说道:“多谢老前辈,青鸾的眼睛,我就带走了。” 老头儿颔首,顾岩朝着他行了一礼,接着,飞身进入云端。 看到已然远去的顾岩,老头儿有些感慨,他轻轻摇了摇头,嘴里说道:“都说他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如何却连自己的心都堪不破?” 在他身后,青鸾的化身像是大漠中的沙粒,渐渐被风一点一点吹走,很快,那具巨大的化身已消散于风中,广阔无垠的荒漠中,只剩下他,与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和尚。 和尚听了老头儿的话,也望着顾岩远走的方向,过了许久,他才收回视线,微笑着说道:“越是自己的内心,岂是不容易堪破。” 老头儿望了他一眼,又问:“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我抽走他的情丝?你们佛家不是讲究万事随缘么?” 那黄衣和尚双手合十,说道:“这也是修行的一种呀。” 老头儿似乎有些不信,他望着和尚,说道:“说甚么修行,不过是你们无聊,想出折磨人的新法子罢了。” 想起已经离去的顾岩,老头儿有些可怜他,不过到底只是萍水相逢而已,老头儿除了感叹几声,替他可怜以外,再多余的,甚么也做不了了。 老和尚静静的说道:“若是此次他能过了情关,他便能大彻大悟了。” 站在他不远处的老头儿有些好笑,他说:“我且先说给你,虽说抽走了他的情丝,只是若是他用情太深,就算没了情丝,也是没用的。” 那和尚却只是嘴角含笑,说道:“且看他自己的造化,过得了,便是苍生的福份,过不了,是他自己的磨难。” 看着他一脸的平静,老头儿摇摇头,笑骂一句:“你这老和尚,端得会装腔作势,叫人不知该如何说你!” 骂完之后,老头头摊开手掌,随后,那团情丝缓缓在空中消逝不见。 又说顾岩,拿到了青鸾的眼睛后便赶往牛头镇,他日夜兼程,等赶到法严寺时,已距离他与崔震山约定见面的日子过去多久了。 “法师,崔震山呢?” 顾岩在庙里找遍崔震山,却都不见他的身影,只是整个法严寺,除了宗仁和尚,没有人能看到他,他便是想找个人打听,也没有办法。 宗仁正在佛堂做功课,他见顾岩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放下手里的木鱼,双手合十,和蔼的对顾岩说道:“贵客回来了。” 顾岩脸上急得通红,他望着宗仁和尚,说道:“我在庙里没有找到崔震山,他在哪里?” 宗仁望着顾岩,他说道:“几日前,崔道友便已经离去了。” “走了?”顾岩一楞,他似乎独自不敢相信,分明当初让他留在法严寺等他的,怎么等他回来了,崔震山却不见了? 顾岩吃惊的又问道:“他到哪里去了?” 当日他打发徐腊来,就是为了让他在法严寺等他,只待他拿到青鸾的眼睛后,崔震山的双眼就有救了,这人现如今行动不便,会走到哪里去? 自打顾岩走后,崔震山便一直守在后院等他,任是谁也劝不动,且他走的时候毫无征兆,就连宗仁也不知他的下落。 “不知,崔道友走的时候,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顾岩傻住了,他好不容易拿回了青鸾的眼睛,这人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为何会如何匆忙,到底发生甚么事了?突然,顾岩想起徐腊,这么一想,顾岩都不曾跟宗仁打声招呼,转身出去寻找徐腊。 要找到徐腊并不难,他是地府的实习判官,人间到处都是当职的鬼差,顾岩只需找鬼差一打听,便在牛头镇不远的一座山林里找到徐腊。 找到徐腊时,他正化作原型,窝在一棵粗大的树上啃烧鸡,四周的地上还散落了不少烧鸡骨头,一看他就是吃了不少。 “徐腊!”看到那只白色的小狐狸后,顾岩站在树底下,朝着他喝斥一声。 窝在树上的小狐狸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吓得险些从树上一头栽下来,他往下一看,看到师傅的身影,顿时丢下嘴里的烧鸡,直接从树上跳到顾岩的怀里,在他怀里一阵磨蹭,嘴里还吱吱叫个不停。 看到在他怀里打滚的小狐狸,顾岩古板着脸,他揪着徐腊,严厉的问道:“我当日叫你替我传话,现在崔震山他人呢!” 小狐狸化成人形,他看到顾岩脸色不虞,心里也有些生气,于是朝着顾岩不满的说道:“你还问呢,师傅,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崔震山杀了。” 说着,他还一脸委屈的看着顾岩,撇嘴说道:“我好心帮师傅传话,你刚见面就喝斥我,下次我再也不帮你啦。” 顾岩又气又急,他了解崔震山,这人虽然个性孤僻了一些,却断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动手,肯定是徐腊做了甚么惹他生气的事情,想到这里,顾岩盯着徐腊的眼睛,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跟你说甚么了?” 徐腊有些心虚,当日他故意激怒崔震山,不想那人当真了,还差点让他再死一次,原本他还以为自己死宁了,却不想在他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那个死瞎子又放了他,然后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徐腊没将师傅顾岩的话传到,还把崔震山气走了,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后悔的,但他在附近没了一个遍,也没找到崔震山的人影,徐腊既不敢找顾岩报信,又不敢回地府去,于是找了个地方躲了两天,谁知到底还是被他师傅给找到了。 “没,没呀,我甚么都没说。”徐腊一双碧绿的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敢跟顾岩直接对视。 顾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气得脸色铁青,瞪着徐腊说道:“你到底跟他说甚么了?” 徐腊唬了一跳,眼见师傅神色不对,徐腊再也不敢隐瞒,他低下头,小声嘀咕着:“我就是跟他说,他只是师傅找来的替身,哪知道他就当真了,还险些将我杀死。” 顾岩阴沉着脸,他对徐腊冷声说道:“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到酆都!” “是。”师傅都被他气成这样了,徐腊哪敢还在他前面碍眼,他立时化成的型,一溜烟儿的跑不见了人影。 打发走了徐腊,顾岩心里焦虑万分,他紧紧得握着手里的锦盒,望着远处的群山,崔震山,你到底在哪里? 第48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徐腊走了,只剩下独自呆在原地的顾岩,他脸上既茫然又迷惑,崔震山不见了,他总觉得他和崔震山之间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具体是哪里,他却又说不上来。 顾岩抱着锦匣坐在地上,他望着远处的群山发楞,世间的事,必有因再有果,从他一意孤行要找崔震山的转世之时,所有的事情,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奔驰而去,任是谁也拉不住。 想到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崔震山,顾岩心里有些酸涩,一股淡淡的忧愁充斥在他的内心,无论如何也排解不开,他摩挲着手里的锦匣,既然青鸾的眼睛已经带回,不管崔震山对他有何误会,顾岩都一定要找到他。 顾岩不知道崔震山往哪里去了,但他想,他现在双眼失明,行动不便,肯定不会走远。顾岩离开了牛头镇,他一路边走边打听,询问了许多地仙和山野精怪,但是关于崔震山的消息,他得到的却并不多,曾经有人说见过一个双眼看不见的年轻道士往南去了,可惜顾岩往南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崔震山的踪影。 这日,顾岩在寻找崔震山的路上,有一只乌鸦朝着他飞过来,它停在离顾岩不远处的枝头上,转着滴溜溜的眼珠,问道:“顾大人,你是顾大人么!” 现在,附近已经有不少的小精怪都知道,酆都的判官顾岩大人正在找一个叫崔震山的道士,不过这只乌鸦却是顾岩第一次见到,顾岩看着它,问道:“你是谁?” 那只乌鸦扑棱了一下翅膀,它歪着脑袋对顾岩说道:“顾大人,我是接官镇那个小鬼的好朋友,是他告诉我你的名字,我这一路飞过来时,听说你在找一个瞎了眼睛的道士,所以特地赶过来跟你报信。” 听了乌鸦的话,顾岩眼前一亮,他连忙问道:“难道你有他的消息了?” 乌鸦又扑腾几下,而后停在顾岩的肩上,它对顾岩说道:“几日前,我遇到一个老道士,他带着一个瞎眼的年轻道士往西边去了,他们好像是要去医治那个年轻道士的眼睛。” 顾岩立时想到,乌鸦嘴里说的老道士,肯定就是崔震山的师傅天一道人,几日前,他曾返回当日他们跌下山涯的地方去找天一道人,但并没有找到天一道人的下落,原来他们师徒已经会合了。 想到这里,顾岩又问那只乌鸦,他说:“不知你可曾知道他们两人具体往哪里去了?” 乌鸦摇头晃脑的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听说往西边走,有一个神女峰,那里住着种灵草的仙人,它的灵草能治百病,举许他们是往神女峰上求药去了呢。” 这是近日来,顾岩头一次听说关于崔震山的具体行踪,他摸了摸乌鸦,对它说道:“多谢你,你帮了我的大忙呢。” 乌鸦从他肩上飞了起来,它对顾岩说道:“不必客气,顾大人,你快去找他罢。” 顾岩对来报信的小乌鸦挥了挥手,便往西边的神女峰去了。 一路上,越往西走,关于崔震山的消息越来越多,只是这些消息大多不算太好,原来,顾岩遇到不少精怪,那些精怪们都说,这师徒二人,行事张狂,但凡有些道行的精怪都被取走精石,惹得这些精怪们,听了他们师徒的消息,就吓得四散而逃。 顾岩听到这些后,担忧不已,以前的崔震山心怀仁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他变成今日的这副模样。 果然,这日,顾岩从一只云雀那里听说崔震山不久前才刚刚经过这里,想到崔震山就在不远处,顾岩精神大振,他与云雀分开后,便朝着它指引的方向而去了。 这里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莽林,在距离神女神不远的地方,天一道人和崔震山停下来歇息,安顿好徒弟崔震山后,天一道人取来泉水,他将手里的水囊递给崔震山。 崔震山接过来,闷头喝了一口,接着便静静的坐在一旁。 这一路上,师徒二人大多时候都是沉默,天一道人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稍后上了神女峰,为师先引开渺渺仙人,你若是摘到仙草,不必理会为师,先自行下山。” 崔震山静默片刻后,开口说道:“师傅,即便是双眼失明,我也能替师傅下海去取龙灵。” 天一道人行事癫狂,他瞪了崔震山一眼,怒道:“你当为师这般做是为了谁?” 崔震山一语不发。 正在这时,崔震山耳朵动了一下,似乎有鬼魂在向他们这边靠近,虽说如今他双眼看不见,但是其他的感知能力却更加敏锐,尤其是这个感觉是如何的熟悉,崔震山站了起来,转头望向远处。 天一道人也闻到鬼气,他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目光阴冷,嘴里说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要是敢不知死活,正好收了养成小鬼。” 自打找到徒弟,却发现他双眼失明后,天一道人的脾气便越发的暴戾,一路上,有那倒霉撞上他的精怪,道行尚可的被直接取走精石,没有道行的则是打回原型,这师徒二人,已然是添了不少仇家。 崔震山袖内的手指动了一下,他对师傅天一道人说道:“师傅,我去去就来。” 天一道人疑惑的望了他一眼,在与徒弟分别的这些日子里,徒弟身上发生了很多事,等他找到他时,他整个人意志消沉,变得愈加沉默,他原本以为是因双目失明,才使得他性情大变,但如今看到他的反应,天一道人猜测,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也不一定。 “震儿,你何时跟妖魔鬼怪交上朋友了?”天一道人沉声问道。 崔震山双唇紧抿,没有回答他师傅的话。 天一道人看着徒弟冷凝的神色,他这个徒弟,自小便沉默寡言,若是他不想开口,任是谁也别想叫他吐出一个字。 崔震山知道,来的就是顾岩,他理不清心里复杂的感觉,只是在感觉来的是他后,他原本平静的心,又生起了丝丝涟漪。 “师傅,我很快就会回来。”与天一道人说完这句话后,崔震山摸索着往前去了,给他引路的是一只蛰虫。 走了不久,崔震山停了下来,他侧着头,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便朝着丛林的路口望过去。 不到半晌,一个惊喜的声音喊道:“崔震山!” 当顾岩看到站在空地上的崔震山,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朝着他跑了过去。 “站住!”崔震山冷声朝着顾岩喝道。 顾岩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他心头微微一颤,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崔震山。 几日不见,他们的关系似乎又变得生硬冷漠,顾岩望着这人,他双眼无神,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是那般冷漠,叫顾岩看了,好似置身于冰窖一般。 “崔震山,我找到青鸾的眼睛了。”顾岩捧着手里的锦匣,他看着崔震山,又说道:“虽然我失约了,不过这实在是情非得已,至于徐腊的胡言乱语,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崔震山不为所动,他耳边听着顾岩的声音,开口说道:“顾岩,我是不是你一直找的那个崔震山的转世?” 顾岩楞了一下,他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对,你就是他的转世。” 得到顾岩的确定,崔震山嘴角下垂,他看着顾岩的方向,心头的涟漪渐渐一层层扩散,最后越来越大,形成一股汹涌呼啸的怒波,几乎快将人灭顶一般。 “如此说来,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替身而已。”崔震山克制住怒意,沉声说道。 在最初见到顾岩时,崔震山就心知,他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那时与顾岩素不相识,他还能当作不在意,然而随着与顾岩的日渐相处,这个念头终于在他心底生根发芽,然后被那只狐狸戳破,崔震山有种莫名的屈辱感,所以在恼羞成怒之下,险些失手杀死徐腊。 顾岩瞪大眼睛,他望着崔震山,嘴里说道:“可是……可是你就是他啊。” 崔震山冰冷的声音说道:“住嘴!” 顾岩身形缩了一下,他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崔震山,不明白他为何会这般抵触他,他就是崔震山啊,即便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但当他靠近他时,看着他的眉眼时,顾岩就知道,这个人是崔震山,是酆都城那个铁面无私的崔判官。 崔震山没有听到顾岩的声音,他知道他还在,他与他默默相对,过了许久,崔震山才说道:“顾岩,你是鬼,我是人,日后我们各不相干。” 听到他的话,顾岩怔怔的看着崔震山的脸,他的双眼里流露出一股受伤的神色,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先前分明打定注意,给崔震山送来青鸾的眼睛,他们就分道扬镳的,只是为何此时他的心口却又像刀绞一样难受? 崔震山转身走了,顾岩望着他的背影,他呆怔了许久,望着手里的锦匣,顾岩动了动嘴唇,他沙哑的声音说道:“崔震山。” 崔震山脚步停了下来,顾岩看着他,他说道:“崔震山,就算是我欠你的,最起码你收下青鸾的眼睛罢。” 崔震山沉声说道:“我不需要!” 说完,他已随着蛰虫,渐行渐远。 第49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望着崔震山离去的方向,顾岩失神了半日,他用情丝换来的青鸾眼睛,那人却并不稀罕,一阵冷风吹来,顾岩只觉得全身冰凉,他手里捧着锦匣,眼里的愁绪,似乎无论如何也化解不开。 顾岩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得,他怔怔的想着,当日他不听冥君规劝,执意要寻找崔震山的转世,岂不知,他在两百年前投胎重生,饮下了孟婆汤,又历经几世,就算仍是这人,但前世的记忆已尽数洗去,又如何是他认识的那个崔震山呢? 终归是他太傻了,看不透,堪不破,做下这些害人伤已的事情。 “妖孽,本道今日倒要看看你的真身!” 正在顾岩发楞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顾岩回身一看,顿时呆住了,来的人是崔震山的师傅天一道人。 天一道人脸色黑沉,在顾岩还不曾反应之时,他已快速捏了一个诀,那双手上忽然燃起一团红色的焰火,顾岩不知他有何目的,但先前沿路赶过来时,已听闻天一道人性情残暴,此时又见他目露凶光,顾岩不禁心生警觉,于是连忙往后退了数步。 哪知顾岩刚躲过天一道人投掷而来的火团,一柄桃木剑已向顾岩迎面剌来,顾岩虽说是鬼魂之身,只是经由两百余年的修炼,因此并不怵这些道家法器,谁知这些却都是天一道人故布疑阵,顾岩堪堪避开他手中的桃木剑,却不想,被天一道人引入阵法之中,待顾岩反应过来时,他已被困其中。 “小妖孽,看你往哪里跑!”看到顾岩果然上当,被引入自己设下的阵法内后,天一道人浑浊的双眼里充满了算计。 顾岩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他望眼一望,只见四面八方皆是天一道人设下的阵法,而他竟连天一道人是何时过来的都不知道。 顾岩看天一道人这架式,是要置他与死地方才罢休,于是瞪着他,说道:“老道,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何故要如此对我!” 此时,天一道人就在顾岩数尺之外,待他看清阵法内顾岩的面孔时,脸上先是一惊,随后瞳空微缩,眼里已浮现杀意。 原来,崔震山与顾岩分别后,天一道人见徒弟情绪大变,立时便猜着是与这追过来的鬼魂有关,只是任由他逼问鬼魂的来历,崔震山都一言不发,天一道人见此,暂时按捺住,只引着徒弟走了半日后,便借口返回,也是这鬼命该如此,待他找来时,这鬼竟还在原地,天一道人这便设下阵法,引顾岩上勾。 天一道人抬着下巴,露出乱糟糟的发须,他说道:“本道做事,向来不问缘由!” 听了这老道士张狂的话,顾岩也立时冷下脸来,他直视着天一道人,嘴里哼道:“你这老道,一路杀伤无辜,就不怕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么!” 天一道人邪笑一声,嘴里说道:“本道专拿的就是你们这些妖魔鬼怪!” 看了天一道人这副凶相,顾岩心生厌恶,偏偏这人却是崔震山的师傅,顾岩说道:“世间万物,自有命数,岂是你这老道能肆意更改的!” 顾岩的话音刚落,天一道人的法器又朝顾岩而来,顾岩心知这老道很有些修行,因此并不敢轻敌,他旋身跃起,与天一道人在半空中缠斗。 天一道人已换下手中桃木剑,使的是一把亮锃锃的黄铜剑,那剑乍一看,并不显眼,其实是道家的宝物,却是专用来捉妖杀怪的。 相比之下,顾岩手中并无兵器可用,与天一道人交战时,自然处于劣势,天一道人一招一式,都带着十足的杀气,而顾岩却只有躲让的功夫。 一人一鬼在阵内交战大半日,那顾岩原就因先前大意,被困于天一道人的阵法内不得逃脱,再被天一道人如此紧逼,已逐渐落了下乘。 顾岩眼见自己要落在天一道人手上,依照这老道的脾性,落他手里准没个好下场,到时若是他成了酆都城头一个成为聻的判官,岂不要贻笑大方? 这么一想,顾岩便打算先破阵,摆脱了天一道人再说,谁知天一道人却已看出顾岩的想法,他手上攻势愈发猛烈,顾岩屏气凝神,一边与天一道人应战,一边想着脱身之法。 “小妖孽,你以为你今日能逃得出本道人阵法吗?”天一道人将顾岩逼到角落后,停下手里的剑式,对着他嘲笑道。 得以喘口气的顾岩冷哼一声,朝着他说道:“呸,你这老道士心狠手辣,妄为修行之人!” 天一道人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突然,他‘倏’的一声,手里的黄铜剑一挑一剌,那剑身没入顾岩胸口,随之而来,一道符印重重的打在他的胸口上。 被击中的顾岩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接着便摔倒在地,天一道人收起剑,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的顾岩。 顾岩捂着胸口,脸色变得煞白,他这时已然全无反击能力了。 天一道人望着倒在地上的顾岩,现在他,就犹如束手就擒的猎物一般,只要天一道人愿意,随时可结果了他。 将顾岩制住后,天一道人却并没直接对顾岩动手,而是嘴里厉声问道:“你就是不久前那个纠缠我徒儿的那个鬼魂?” 顾岩怒视着他,说道:“是又如何?” 你以为这天一道人为何刚与顾岩打了照面,就立时对他起了杀意?原来,天一道人道行高深,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多年来,他一直有桩心头事不曾与外人道也,自打将徒弟崔震山带到身边后,他便已知徒弟前几世命运多舛,受尽磨难,只是奇怪的是,他费尽心机,也推算不出徒弟后世的命运,这实在叫他介意不已。 再说天一道人为徒弟推算命运时,每次便会有出现一个男人与之纠葛不休,天一道人向来不解其意,直到见了顾岩的脸,这才恍然大悟,徒弟的命格,八成与眼前的这妖孽有些干系,若果真如此,这妖孽自然是留不得了。 “我当你这妖孽有何出奇,却原来法力这般低微。”天一道人的语气里带着不屑。 顾岩冷冷的望着天一道人,说道:“若说妖,你修得才是妖道,终有一日你会自食恶果,不光如此,更会害得你徒弟崔震山跟着一同坠入妖道!” 天一道人手腕一抬,又在顾岩胸口剌了一剑,顾岩嘴里不断涌出鲜血,他吐出一口血沫,看着天一道人,嘴里又道:“你若是真疼爱你徒弟,合该为他积些德才是,岂不闻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天一道人哼道:“待有一日,本道会带着徒儿飞升成仙,到时还怕甚么报应?” 顾岩看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悲哀,相由心生,这样的人一心走邪门歪道,总有一日,会毁灭了自己,只可恨他是崔震山的师傅,说不定就连崔震山也会被他带累。 看着顾岩,天一道人又想起先前为崔震山推算未来命运时的情形,他以手为爪,掐住顾岩的颈子,逼问道:“我那徒儿的眼睛也是你弄瞎的吧?” 顾岩瞪大眼睛,脸上慢慢变得铁青,虽说崔震山双眼失明与他没有直接关系,但却也是他间接导致的。 顾岩的反应,看在天一道人的眼里便是默认,他眼里戾气甚浓,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那顾岩已险些背过气去。正在这时,天一道人却看到顾岩怀中露出的锦匣,这锦匣一看就不是凡间之物,他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手,抽出了锦匣,打开一看后,脸上先是一惊,随后目露喜色,嘴里说道:“好东西,竟然是青鸾的眼睛。” 顾岩双目圆睁,那是给崔震山的东西,他见天一道人想据为己有,不顾此刻自己身处劣势,想挣扎着起身去抢夺:“老妖道,还给我!” 天一道人一脚踹倒顾岩,他将青鸾的眼睛收回怀里,嘴里轻蔑的说道:“今日且先留下你,待我拿你去炼丹。” 他自怀里取出一张符纸,嘴里念念有词,他正要将顾岩收入宝葫芦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整个大地开始猛烈摇晃起来,天一道人大吃一惊,嘴里喊道:“地动!” 前不久那场地动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他最先反应就是徒弟崔震山身旁无人照应,随之而来,那地动越来越明显,天一道人脚下趔趄,摔倒在地。 顾岩也当是地动又来了,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到处一片昏暗,这时,一道黑暗一闪而过。 片刻后,地动退去,天一道人定了定心神,待他往旁边看去之时,才发现顾岩已不知所踪,天一道人再望四处一看,他设下的阵法已破,四周树木丛林完好无损,先前那场地动根本是一场障眼法。 “该死的妖孽,以为耍这些小把戏就能逃脱么!” 天一道人冷笑一声,寻着气味追踪而去。 第50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徐腊,如何会是你?” 就在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跳出来救走顾岩,正是他的徒弟徐腊,小狐狸来不及回答他的话,他背着自己的师傅,在无边无际的密林里飞速的穿梭。 要说为何徐腊不曾听从顾岩的安排返回地府,全因他办砸了师傅交待的差事,一路上内疚不已,本来都快到阴间,但徐腊又临时回来了,他想找师傅赔礼道歉,顺便帮着他一起找崔震山,于是一直不近不远的跟在他的身后,大概是师傅急着寻找崔震山,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跟着他的自己,谁知今日,先是意外撞见了师傅与崔震山决裂,再是那个老道士想杀死师傅,徐腊再也藏不住了,他见师傅情形危机,使出一个障眼法,又破坏了老道士的阵法,将师傅救了出来。 那个老道士修为很深,他很快就会发现先前那场地动是障眼法,现如今师傅身受重伤,他的法力又低微,要是落在老道士手里,他跟师傅都会没命。 逃了大半日,顾岩和徐腊都能感觉,天一道人已经追了上来,眼见无处可逃,顾岩看到不远处有颗槐树,嘴里说道:“快藏进槐树里。” 徐腊背着顾岩,到了槐树的背阴处,顾岩捏了一个诀,那棵巨大的槐树自动分开,徐腊和顾岩藏了进去。 槐树本身属阴物,顾岩和徐腊隐身于此处,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天一道人,那徐腊大口喘着粗气,他对顾岩说道:“师傅,我身上的气味太重了,跟在你身边,那个死道士肯定会找过来的,我得去引开他。” “不行!”顾岩紧紧的抓住他,天一道人凶恶残暴,徐腊要是去了,肯定有去无回。 徐腊绷着一张脸,严肃的说道:“师傅,我虽然很怕那个老道士,但是只要是为了师傅,我什么都敢做。” 顾岩脸色铁青,他对徐腊说道:“你要当我是你师傅,就听我的!” “师傅,我这回不能听你的啦!”徐腊说完,已经闪身从槐树里出去了。 “徐腊,你回来!”顾岩捂着胸口也跟着出了槐树,却只有一道飞速远去的白影。 眼见徐腊要去送死,顾岩虽然身受重伤,却紧紧咬着牙,朝着他追去,谁知,没走几步,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他。 来人是崔震山!他有些狼狈,即便有蛰虫引路,但这一路,他跌跌撞撞的找来,衣服和脸上早就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直到感受到顾岩的气急,他紧绷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 “崔震山!”望着不久前才分开的崔震山人,顾岩吃惊的看着他,不知他怎会再次出现。 崔震山抓住他的手臂,沉声说道:“跟我走。” 当崔震山发现师傅天一道人许久没有回来时,便意识到肯定有变数要发生,等他找过来,空地上只有师傅设下的阵法,但师傅和顾岩都不知所踪,在那一刻,崔震山其实是有些心慌的,无论他先前曾对顾岩说过多么绝决的话,但当时他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顾岩绝对不能出事。 顾岩急道:“不行,我得去找徐腊,他落到你师傅手中,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先顾好你自己罢。”虽说崔震山此时看不到,但他的鼻子里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顾岩中了剑,那是师傅的黄铜剑,专门用来对付妖魔鬼怪,平日轻易不出手,但出手必定是杀招,顾岩此刻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已经算是万幸了。 不过现在顾岩满脑子却是徐腊,他挣开崔震山的手,想去追徐腊,却不想,身后的崔震山一条捆仙索,直接将他缚住。 “混账东西!”顾岩气得大骂,他没想到,哪怕就在此刻,崔震山还会背后对他下手:“崔震山,你们师徒都不是好东西!” 如今的顾岩肯定不是崔震山的对手,他死命挣扎几下,身上的捆仙索却越箍越紧,他怒道:“崔震山,你放开我。” 任是顾岩如何喊叫,崔震山都是一语不发,他抓住顾岩,往相反的方向去。看着前面的那个背影,顾岩简直心急如焚,拖得越晚,徐腊就越是危险。 “崔震山,你不是说从今往后,我们各不相干么,既是如此,你还不快放了我!” 走在前面的崔震山脚步顿时停下来,他转身看着顾岩的方向,毫无光泽的双眸在这个时候,却显得明亮。 “我后悔了!”崔震山沉声说道。 “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来的道理!”顾岩双拳紧紧握在一起,他冲着崔震山说道:“青鸾的眼睛已落到你师傅手里,我该做的事也做完了,从今日开始,我们毫无干系。” 他的语音刚落,只觉得身子一软,是崔震山,他将顾岩推倒在树上,接着双手捧住他的头,双唇重重的压了过来。 崔震山的气息很浓烈,他的亲吻毫无章法,此时,所有的迷茫和不解,都化在了嘴唇与嘴唇的啃噬之中,很快的,顾岩的唇角被咬出了血,这是崔震山刚才干的,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这让他心底的魔性被勾引出来,但他似乎还不甘心,趁着顾岩失神时,崔震山的舌头探入了顾岩的口腔内,他在里面四处游走,既霸道又张狂,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而顾岩,他像是被雷电击中似得,一双眼睛瞪得浑圆,全身上下都僵住了,崔震山为甚么要对他做这种事? 不过崔震山没有考虑这些,他现在就犹如一头野兽,遵从着自己的本性,亲吻似乎还不够,最好……最好能将他拆吃入腹,连渣也不剩,那样,顾岩就住在他的体内了,永远也不会妄想逃走。 迟钝如顾岩也感觉到了危机,他回过神来,于是拼命的反抗着,但崔震山又如何会给他这个机会呢,他牢牢的将顾岩固定住,与他的身体贴得没有一丝缝隙。 顾岩双眼憋得通红,他嘴里挤出几个字:“崔震山,别让我恨你!” 这一句话,让崔震山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他整个人顿住了,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只是抓住顾岩身体的双手,却还不肯松开。 一人一鬼贴得很近,彼此之间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顾岩的震撼简直无法形容,他不敢看崔震山的脸,但是内心却久久得不到平静。 到底是哪里发生了错误,为何,他跟崔震山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而崔震山,他的惊讶不亚于顾岩,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如何会对顾岩做出这种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于本能,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但是,做就做了,既然想不出来原因,那就不想了,现在,就从此刻开始,顾岩是他的,管他甚么徐腊,管他甚么替身,管他甚么前世今生,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顾岩,我不会放你走。”崔震山阴狠的说道。 顾岩震惊的看着他,他张了张嘴,喝道:“你在开甚么玩笑!” 崔震山的手指在顾岩的脸上摸索,那种冰凉的触感,让顾岩的脊背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眼前的这个人变得好陌生,他真的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崔震山,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做错了! 崔震山在顾岩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不会让师傅杀了你的,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看到他脸上的癫狂,顾岩打了一个寒战,突然,他用身体拼命撞了崔震山一下,崔震山往后倒退数步,顾岩想要趁此时机逃走。 可惜,本身中剑,再加上被捆仙索缚住,顾岩刚跑了几步,就重重的栽倒在地,崔震山皱着眉头,他抓起顾岩,睁大无神的双眼,压低声音说道:“顾岩,你若是再想逃走,我就将你收进葫芦里,让你一辈子也别想重见天日!” 顾岩朝着他喝道:“崔震山,徐腊有神职在身,你师傅要是杀了他,死后进了酆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崔震山侧着头,对于顾岩如此在意徐腊,他脸色变得阴沉,说道:“不需你担心,我跟师傅不会去酆都的!” “想成仙吗?你少给我做梦了,你要是真为你师傅好,现在就赶快去阻止他!”顾岩朝着他喝斥一声。 崔震山抓住顾岩,他说道:“你在为你的小徒弟担心?” 顾岩怒道:“你给我清醒些,徐腊要是有个好歹,除了你师傅,你也落不了甚么好下场!” 崔震山没有说话,片刻后,他才自怀里拿出一个葫芦,嘴里喃喃自语:“我要先将你藏起来。” “崔震山,快住手……” 无论顾岩如何怒吼,崔震山嘴里念了一句咒句,顾岩便被吸进他的葫芦里,那崔震山仔细的将葫芦收进怀内,便跟着蛰虫,找他师傅天一道人去了。 第51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当崔震山找到天一道人时,徐腊已然命悬一线,他自知与顾岩两人待在一处,迟早会引来天一道人,自愿以身冒险,引着天一道人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好叫他师傅趁机逃跑,谁知没跑多久,这老道便追了上来,而他法力又着实过于低微,不到片刻,便被这老道打得变回原形。 眼见天一道人手拈引雷符,要降雷将自己的魂魄精元打散,徐腊唬得缩成一团,嘴里呜呜叫着,也不知道师傅有没有逃走,要是逃走了,一定要记得给他报仇啊。 “师傅,且慢!”在徐腊等着那道雷火降于自己头顶之时,他耳边一道声音响起,徐腊可怜巴巴的睁开一只眼睛看去,来的人他认识,正是他师傅要找的崔震山,也是这臭老道士的弟子。 “震儿?”看到崔震山来了,天一道人眉头皱成一团,掌心的雷火却并未消散。 地上的徐腊缩成一团小白球,他那双碧绿的眼睛望着崔震山,不禁流露出一丝担忧,这个坏家伙找过来了,那师傅呢,到底有没有成功逃脱?他和他师傅技不如人,法术比不过崔震山他们师傅,要是这回能活下去,他一定要勤加修练,再不让自己和师傅如此受人欺辱。 “你怎的来了?”先前来杀那只孽障时,天一道人借口离开时,还特意设了一道阵法,不想徒弟却破了他的阵法,仍旧寻了过来。 想到这里,天一道人眼底微沉,徒儿早已心知肚明他要杀那只妖孽,竟然还是赶来阻止,如此说来,那只妖孽十有*已是与徒儿纠葛不清了。 崔震山看不到眼前的情形,但他耳边能听到徐腊痛苦的哀叫,可见它在他师傅天一道人手中吃了不少苦头,若是再晚来一步,只怕它小命已不保了。 徐腊的死活与崔震山而言,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只因它是顾岩的徒弟,崔震山不想因这么个小畜生,使得他与顾岩之间的心结越来越重,是以这才出手搭救。 眼见徒弟崔震山要制止他杀这狐狸精,天一道人神色阴冷,他看着他,沉声说道:“休得妇人之仁,妖魔鬼怪这等的下作东西,根本不配存存这世上。” 天一道人为人固执,死在他手中的妖魔鬼怪不计其数,崔震山心知,要师傅一时改变想法几乎不可能,但徐腊此时不能死,最起码不能今日死,他说道:“这畜生来历不凡,若是结果了它的性命,恐怕无端惹来事端,不日便到了七云礁退潮的日子,师傅何必为了这小畜生耽误正事。” 天一道人那双锐利的鹰眼望着徒弟,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端倪,他在推断,徒弟救下这只狐狸精,究竟是为了他们的正事,还是为了那只逃掉的妖孽。 虽然崔震山眼前一片漆黑,但他知道,师傅正在审视自己,他不能露出半点异常的神色,此刻,顾岩就在他怀内的这只葫芦里,他最尊敬的师傅想要杀死他,无论是因何缘故,就算这是他最尊敬的人,他也不会让师傅动顾岩一根毫毛。 “震儿,那个鬼魂呢?”天一道人忽然开口问道。 他这是已直接对崔震山挑明,他先前是要杀顾岩了,崔震山心口一顿,他听到师傅的问话,脸上面无表情,随后,低沉的声音回答道:“震儿不知。” 天一道人的眼神越发锐利了,他望着徒弟,这个他养育了二十七年的孩子,而今不论是法术还是修为,都要远远超过他这个做师傅的,这种感情很奇妙,一方面徒弟的成长让他很欣慰,而另一方面,他又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这种紧迫感使得他跟徒弟之间,除了师徒关系,又多了一层别的东西。 这种无形之中产生的东西,大概就好比男人与男人间的角力,只有一个才是最厉害的,而天一道人不肯承认自己正在变老,于是他用着他身为师傅的威严,压制着自己的徒弟,时时刻刻提醒他,他才是最强的,只要他在一日,徒弟永远也别想越过他。 “果真是如此吗?”天一道人的声音阴沉无比。 天一道人了解自己的徒弟,自小到大,他从来不曾隐瞒过他这个当师傅的任何事,不过当他在看到那个妖孽的脸时,天一道人不确定了,尤其是此时,他不确定徒弟有没有说慌,更不肯确定,徒弟是否会有一日,为了那妖孽而忤逆自己。 看着眼前的徒弟,天一道人的心内升起一个念头,那个妖孽不能留,他对徒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总有一日,他会为了那个妖孽,而坏了他们的大事。 崔震山面不改色,他没有正面回答师傅的话,只是说道:“若是师傅收走那个鬼魂,只需交待徒弟一声,何需亲自动手。” 他没说错,现如今顾岩本来便已被他收走。 望着徒弟,天一道人沉静了片刻,手心的雷火渐渐熄灭,他有的是时间,现在先干正事要紧,于是他一挥衣袖,地上的徐腊还来不及哀嚎一声,便被他的掌风弹到远处。 “那狐狸精胆敢戏弄为师,原本依照为师的性情,它今日难逃一死,不过既然是你开口了,姑且饶过它。”天一道人冷哼一声说道。 崔震山心头微微一松,先前顾岩执意要救那只小畜生,总算没有让他失望。而在葫芦里的顾岩,自然也听到了天一道人的话,他心里大大的舒出一口气,徐腊为了他以身犯险,况且他又是下任的酆都判官,若是为了救他而有个三长两短,后果非同一般。 幸好,幸好他得救了,在这一刻,顾岩还是感激崔震山的,若是没有他,徐腊命运如何,还不得而知了。 在顾岩暗自庆幸之时,天一道人从怀内取出锦匣,他对崔震山说道:“震儿,你的双眼有救了,为师已得到青鸾之眼,咱们师徒不必上神女峰去取仙草了。” 崔震山知道青鸾的眼睛,是师傅从顾岩手中夺走的,他听出师傅语气里隐隐透着一股兴奋,于是默默立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 天一道人打开锦匣,他看着匣内的青鸾之眼,这是天下至宝,有了它做助力,不光能让崔震山双眼恢复,也能让他修为大增,到时行事,更加事半功倍。 眼见徒弟沉默不语,天一道人抬眼望着他,笑着问道:“震儿,你就不好奇,为师是如何得到这青鸾之眼的?” 崔震山望着天一道人的方向,说道:“师傅神通广大,世间之事,没有能难倒您老人家的。” 摩挲着两颗熠熠生辉的明珠,天一道人张狂的大笑了几声,崔震山听着师傅的笑声,始终一语不发。 “震儿,只待你双目恢复后,咱们师傅便可南下,眼见不日便是退潮之日,到时咱们便可直入南海了。” 而在葫芦内的顾岩听到天一道人的话,心内不免疑惑不已,自打数月前,他返回阳间来找崔震山的转世以来,这师徒两人就好似是在寻找某样东西。 记得跟崔震山重逢时,他正是在捕杀一条巨蟒,目的正是为了取走巨蟒的精石,当时顾岩就不解,那条巨蟒还未开化,精石虽说有上百年,但于他们这些修道之人而言,并不算甚么稀罕之物,崔震山为何要大费周章去取一条蟒蛇的精石?现如今又听他们说甚么南海,还有甚么七云礁,且看天一道人口中所言,难度似乎还不小,他们师徒二人究竟在找甚么东西? 这边顾岩内心迟疑不定之时,天一道人却越来越得意,好似他要找的东西已近在眼前,他拍着崔震山的臂膀,说道:“来,为师现在就与你换上青鸾之眼。” 崔震山立住不动,他说:“徒儿不需这青鸾之眼。” 之前他就没有收下顾岩的青鸾之眼,现在这是他师傅从顾岩手里抢来的东西,他更加不会轻易接受。 葫芦里顾岩听了,几乎气个倒仰,他那般辛苦找来青鸾的眼睛,为此还舍下了自己的情丝,这混账东西竟然说不要,就不要。 天一道人浑浊不清的双眸闪过一丝寒光,盯着徒弟的脸,说道:“为何不要,你难不成忘了为师交待给你的任务?” “徒儿不敢忘。”崔震山清冷的声音回答道。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误,怀内的葫芦似乎动了一下,崔震山下意识的抬手摸了一下胸口,好在天一道人并未发觉有何异常,只是冷下脸,嘴里说道:“你必须换上青鸾之眼。” 说话时,天一道人已在四时八方设下阵法,他一掌扫去,将崔震山定于阵法中央,随后,天一道人取出青鸾之眼,口中又念念有词,而崔震山只觉脑中一片混沌,似乎要陷入昏迷之中,只是在昏睡前一刻,他还记挂着葫芦里的顾岩。 第52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崔震山醒来时,耳边先是传来他师傅苍老的声音:“震儿,你醒了。” 在昏迷前,崔震山只记得师傅正在作法,要与他换上青鸾之眼,余下的事情,他已全然不记得了,忽然,崔震山想到顾岩,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胸口,他的葫芦还在,顾岩也还在。 天一道人扶起徒弟,嘴里说道:“不要急,为师已经将青鸾的眼睛给你换上了,先睁开双目,你一定会重现光明。的” 崔震山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除了双眼微微有些酸涨以外,似乎跟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他按照师傅的吩咐,缓缓睁开眼,眼前最先是一片雾茫茫,随后,他又眨了几下眼睛,渐渐有模糊的影子出现,能看到东西了,崔震山心头带着喜悦,他睁大眼睛,想努力看得再清晰一些,只是大概用力过猛,那些影子变得扭曲,一时让崔震山有些头昏眼花。 “莫要着急,慢慢来。”天一道人压下心里的急切,对徒弟开口说道。 崔震山复又闭上双眼,他歇了许久,才尝试着再次睁眼,这次,他能看到的东西更加清楚,首先,映入眼帘之中的是他师傅天一道人,虽说他与他师傅日夜相处,但这些时日看不到他,师傅的发须变得花白,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十多岁似得。 “师傅!”崔震山望着天一道人喊道。 天一道人见徒儿双眼恢复,喜得抚掌大笑,说道:“不愧是青鸾之眼,不光震儿的眼睛能看到了,日后下海捕杀重魁,也添了助力,从今日起,咱们师徒不可再耽误下去,震得即刻前往南海。” 相较师傅天一道人抑制不住的兴奋,崔震山却变得沉默许多,捕杀重魁取得龙灵是师傅一直以来的愿望,不日七云礁即将退潮。到时他便可帮助师傅实现心愿了。 自崔震山视明后,这师徒二人便连夜赶往南海,被困在崔震山葫芦里的顾岩虽说不见天日,但依照他的推断,他也知道他师徒二人此行非常匆忙,有时甚至是日夜兼程,不知为何,顾岩心头总有些不安,只可恨他被困于葫芦内,现如今甚么事情也做不了了。 这日,崔震山师傅二人行到一处荒野之处,夜里,天一道人早早歇下,崔震山因没有睡意,独自一人走到远处,他从怀里拿出碧绿的葫芦,默默的注视了半晌,而后嘴里念了一句咒语。 顾岩被放了出来,只是身上却仍旧被捆仙索缚住,刚被从葫芦里放出来时,他显得狼狈至极,想起先前曾受过的屈辱,顾岩瞪着崔震山说道:“崔震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崔震山收回捆仙索,他两眼直视着顾岩,紧紧抿着嘴唇,始终一语不发。 四周只有虫鸣声,顾岩跟他视线相对时,大脑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莫不是因为换了青鸾之眼的缘故,崔震山的眼神犹如寒潭那样深邃,表明看起来平静无波,但又好似暗藏着一股汹涌的波涛,好像随时会将他淹没一般。 此刻,顾岩就是被崔震山盯上的猎物,他无处可逃,整个身形僵住,就连喘一口气,似乎都怕惊动了眼前的这个人。 过了许久,顾岩开口,他说:“崔震山,我们为何会走到这种地步?” 他看着崔震山,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忧伤,事情跟他所预期的大不一样,他与崔震山之间越走越远,越错越狠,他甚至已经开始后悔,当日为何会执意来寻找他的转世。 “别这样看我!”崔震山伸出手,他蒙上顾岩的双眼,这双眼睛里的哀愁让他心里有些发闷,崔震山知道,顾岩要找的人不是他,那是他的转世,但既然是转世,又怎会是两个相同的人呢? 顾岩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知自己为何而哭,但痛苦却想潮水一样,朝着他席卷而来。 崔震山感觉自己的掌心一片潮湿,他将顾岩揽住,却不去看他的脸,只是嘴里坚决的说道:“别管什么转世了,现在,你是我的,谁也不能动你分毫。” 顾岩身形一震,他双手微微有些发抖,最后重重的推开崔震山,嘴里说道:“别再错下去了。” 说这句话时,顾岩脸上的痕迹还未干,他的双眼红通通的,看起来有些可怜,崔震山望着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冷酷无情。 “顾岩,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顾岩摇了摇头,他看着崔震山,说道:“崔震山,我曾经说过,只要能见你一面,我便再无他求,两百年前的我对你许下的诺言已经兑现,我要走了,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 崔震山目光冷寂,他沉声说道:“当日是你缠上我的,现如今想一走了之,你以为是那么容易么?” 顾岩往后退了一步,他低下头,嘴里说道“你怎么还不懂,我是阴间的鬼,时辰一到,我就该投胎去了,这是天道轮回,谁也改变不了。” “那我偏要改命!”崔震山目光阴冷,他对顾岩说道:“我不会放你走的,等再过几日,我往南海取得重魁的龙灵后,你便能与我一同得道成仙。” 顾岩惊愕的望着崔震山,只是还不等他回神,几道影光凭空出现,崔震山双眼微眯,警惕的看着来者。 顾岩也望了过去,嘴里失声喊道:“冥君。” 来得正是冥君秦广,他身后还跟着黑白二位无常,崔震山先前已与冥君打过交道,虽说不曾动手,但他很清楚,眼前的这些鬼魂,个个都来者不善,显然是为了顾岩而来。 崔震山挡在顾岩的前面,眼睛直直的望着冥君,全身已形成一股戒备的姿态。 冥君还未曾说话,站在他身后的白无常先开口了,他看了崔震山一眼,摇头说道:“不想同僚一场,今日竟是在如此情形下见面。” 黑无常用眼角瞥着老搭档,他冷声开口说道:“有何喟叹,凡事有因自有果!” 崔震山看着眼前的这三个鬼魂,他袖内的双手,已悄然捏起符咒,同时嘴里问道:“你们想做甚么?” 冥君没有看崔震山,视线直直的落在他身后的顾岩身上,他说道:“顾岩,再过七日,你的任期便到了。” 听到冥君的话,顾岩走了出来,他对着冥君行了一礼,低声说道:“微臣从来不曾忘记。” 当日在冥川边,他与冥君约定,无论是否找到崔震山的转世,他的任期一到,就需投胎转入轮回,现如今,他不光找到崔震山,还与他之前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顾岩心知,随着他的重生,所有的纠缠都会烟消云散。 “嗤”的一声,崔震山抽出软剑横在顾岩的面前,他目露寒意,沉声说道:“休想踏出一步。” 顾岩苦笑一声,他望着崔震山,说道:“你其实已猜到他们的身份了罢,单凭你一人的能力,又怎能拦得住他们呢,别再多费力气了,崔震山,对不起,从最开始来找你,便是我做错了!” 崔震山喝道:“你以为一句对不起,便能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吗,别做梦了,今日谁要是想带走你,只能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说完,他已捏了一道诀,设下阵法,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崔震山手中的长软剑铮铮作响,却在这时,飞来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正是地府的黑白无常。 这一人二无常很快缠斗到一处,崔震山虽然道行高深,但黑白无常配合默契,一时,崔震山被他俩围住,完全没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冥君负手站在远处,他脸上的神情冷淡,先望着崔震山与黑白无常斗法,随后视线落在顾岩身上,说道:“顾爱卿,走罢。” 顾岩又看了一眼他们,便朝着冥君而去。 “不许走!”崔震山眼见顾岩要离开,挣开一道口子,想要阻止顾岩的去路,谁知那黑无常却旋身追了上前,用手中法器拦住崔震山的软剑,另一头的白无常又贴身过来,与崔震山近身而战。 崔震山脸色黑沉,他几次想要追上去,却都被黑白无常拦住,眼见顾岩就要走了,他胸中大怒,丢下手中的长软剑,双手结印,从袖内飞出的符纸定于四时八方,嘴里又念了一道引雷咒,立时,原本黑漆的天空传来阵阵轰鸣,巨雷一道接着一道,黑白无常竟是几次想要近身,却都不能。 顾岩已经走到了冥君的身帝,他回头看了一眼崔震山,只见他周身散发着狠戾的煞气,竟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一般。 “顾岩,不许走!”崔震山追了过来。 冥君转身,他脸上面无表情,凌空一掌扫过去,一道掌印从天而降,落在崔震山身上,旋即,崔震山重重的摔倒在地。 看到倒地不起的崔震山,顾岩脸色微白,他与崔震山四目相对,崔震山的双眼里带着一丝不甘,顾岩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他不忍再看下去,于是闭上眼睛,转身随着冥君一同离去。 第53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当顾岩回到酆都时,看到眼前的一景一物时,不禁显得有些茫然,他分明觉得自己似乎只是在不久前才离开酆都,但这次回来,为何却又觉得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陌生。 冥君看了一眼身旁的顾岩,他不急不徐的开口说道:“还有七日,你就该投胎重生了。” 听到了冥君的话,顾岩有些失神,他喃喃自语:“不想竟如此快?” 虽说已然过去了两百余年,但顾岩此时回想起来,当日阴差阳错提前进入酆都的情形似乎还历历在目,而如今不日就要转世投了,他却有种惶然的错觉,就好似所有的一切本不该发生,只因某个因缘际会,就改变了许多许多。 “快么?我倒觉得跟往常一般无二。”冥君淡淡的说道,对于永生的酆都之王来说,两百年的岁月不快亦不慢,跟过去相比是没有任何的变化,所有的感知,都来自于顾岩的留恋与不舍罢了。 皇驾就停在不远处,宫人们在静侯冥君回宫,在昏黄的都城内,光影一点点暗下来,一切的景物看起来都略还苍凉,冥君直视顾岩,冷淡的说道:“顾岩,只望你能好自为之。” 说罢,冥君扶着内侍的手,朝着皇驾而去,顾岩呆若木鸡的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冥君走出很远,他才失神落魄的对着冥君的背影行了一礼,嘴里低声说道:“微臣恭送陛下。” 冥君的皇驾回宫,望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直到消失不见,顾岩才回过神来,随后,他向着不远处的‘生死司’而去。 顾岩刚走进司内,一只白色的小狐狸冲过来跳进他的怀里,顾岩抱住它,摸着它的头微微一笑,他说:“徐腊,幸好你没事。” 跳到他怀里的正是小狐狸徐腊,它在顾岩的怀里蹭了两下,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还将肚皮露出来,要顾岩抚摸它。 先前为了救顾岩,徐腊险些在天一道人手中丧命,被崔震山救下来后,最后是路过的日游神将它带回酆都,这些日子,它一直化成原形在司内休养,知道师傅顾岩今日回来,这才迫不及待的出来相迎。 顾岩摸了一下它的肚子,徐腊的眼睛眯了起来,嘴里还舒服了哼了几声,顾岩抱着它进了司内,小狐狸打了一个呵欠,安安心心的窝在顾岩的怀里打盹。 夜里,顾岩坐在廊下,徐腊就爬在他的腿上沉睡,顾岩抬头静静的望着树梢上的灯笼,这盏灯笼已亮了两百余年,再过几日他就要离开酆都,等他走后,再也不会有谁记得,这盏灯笼曾经是他为了哄他高兴,升上树稍假装是人间的月亮。 灯笼散发着柔和的光昏,在漆黑的夜里,一眼望过去是如此的显眼,可是那曾亲手将它升上去的人,是再也记不起来的,想起崔震山,顾岩心口一痛,他闭上眼睛,轻轻抚着胸口,不再去看那盏灯笼。 黑暗静寂无声,只有小狐狸徐腊轻微的打呼声,此次它元气大伤,跟顾岩见面后,几乎大多时候都在沉睡,顾岩将小狐狸抱进屋里,然后背着双手,默默的朝着司外走去。 酆都的夜,跟阳间并无二般,顾岩手里挑着一盏灯笼,沿着冥川缓缓而行,冥川日夜流淌,从来不曾停歇过,也不会有干涸的一日,然而,它存在于酆都,带来的是甚么,带走的又是甚么呢? 在顾岩思索之时,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顾判官!” 顾岩耳回头一看,只见喊他的人正是孟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顾岩竟然走到了孟庄。 孟婆手里提着木桶,身后跟着几个孟庄的鬼差,原本是来冥川担水,不想却看到了立于冥川旁的顾岩,于是这才出现打招呼。 顾岩微微笑了一下,对着她说道:“原来是孟婆。” “有礼了。”孟婆对着他行了一礼,便指使着几个鬼差在冥川打水,那些鬼差在川边取水时,动作有条不紊,桶里的水不曾洒出半滴,原本墨黑的川水,舀里木桶里后,便变得清澈透明,再送进孟庄,熬成了汤水,通关的鬼魂只需饮上一碗,便成了消痛祛恶的灵丹妙药。 “孟婆你日夜不停的送过往的鬼魂上路,可曾有过厌倦的一日?”顾岩忽然开口询问道。 孟婆看了顾岩一眼,轻笑一声,说道:“不曾,我熬制的汤水是好东西,能看到他们忘却前世的悲苦,正是我心所愿。” 顾岩不解的说道:“可是转世后,也总有新的喜怒哀乐等着啊。” 孟婆正眼望着顾岩的眼睛,世间的人或事,谁也逃不开的,她淡淡的说道:“无妨,冥川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一时,顾岩安静下来,他望着眼前的冥川,直到那些鬼差打完水,孟婆朝着他点了点头,已准备回去,顾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孟婆,劳烦跟你打听一件事。” 孟婆停了下来,她看着顾岩说道:“顾判官尽管请问罢。” 顾岩想了一下,他问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重魁的名字?” 他在离开前,隐约听到崔震山说,要去猎杀重魁,不知为何,这让他一直很在意,只是在他记忆里,却并没有关于重魁的任何信息,他想起孟婆是住在酆都久的神官之一,这才出声询问。 孟婆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顾岩见此,神情不免也严肃起来,他问道:“莫非这重魁可有甚么蹊跷?” 孟婆对他说道:“你来酆都的时日短,没听说过重魁的名字也是正常,它本是应龙之子,只因撞沉了不周山,险些给天地引来大灾难,幸得有女娲补天,众生这才脱过一场浩劫,重魁也因此被囚禁于南海海底,生生世世不得免罪。” 顾岩听了大惊失色,他问道:“这,这重魁竟被囚禁如此久了?” 孟婆摇了摇头,他说道:“上古时期的老事了,你不提起这个名字,我都快忘了呢。” 顾岩心头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看着孟婆又问道:“难不成这重魁就一直要被困死于南海么?” 孟婆摇头说道:“关于重魁的事情,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或许你可以去向凡间的土地打听,他们是百事通,也许知道得更多一些。” “多谢了。”顾岩面色凝重的对孟婆道了一声谢,那孟婆行了一礼,随着鬼差回去了。 孟婆走后,冥川边只剩下顾岩,他发了半日呆,脑海里关于孟婆刚才所说的话一直挥之不去,那重魁被困于南海,崔震山又要去捕杀重魁,他到底想做甚么?顾岩越想越惊慌,最后他提着灯笼,疾步回了‘生死司’。 他刚回了司里,徐腊就扑了过来,他嘴里吱吱叫个不停,似乎在抱怨顾岩不跟他打声招呼,就独自出去。 顾岩抱着徐腊,严肃的说道:“徐腊,我得回阳间去一趟。” 他这话刚说完,徐腊跳到地上,随后幻化成人形,化成人形的徐腊脸色苍白,满身都是伤痕,他瞪成顾岩,说道:“师傅又要去找崔震山是不是?” 还不等顾岩说话,徐腊便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儿,他气得直跺脚,怒道:“师傅念着崔震山,可是他却对你无情无义,若不是此次冥君亲自出马,师傅可曾有想过自己会落到如何田地?” “你给我冷静些!”顾岩也冷下脸来,他说道:“此次我返回阳间,是有一件正事需去确认一遍。” “什么正事,全都是师傅找的借口罢了,我知道,师傅就是喜欢崔震山,喜欢的不得了!”徐腊冲着顾岩大吼一声。 听了徐腊的话,顾岩犹如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他脸色煞白,两眼发直的瞪着徐腊,过了许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胡说八道!” 徐腊转身冲进屋里,不大一时,他抱出一大叠札记出来,而后重重的扔在地上,冲着顾岩说道:“师傅,你知道是甚么吗?” 顾岩呆住了,他怎会不知道,这全是他写得日记。 徐腊气急败坏的将每本日记摊开在顾岩的面前,嘴里还嚷道:“难道师傅只会写日记,却从来不会翻开这些日记看看么?你骗得了自己,可是骗不了我!” 顾岩感觉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虽然徐腊就在他的面前,但他却只能看到他一张一阖的嘴,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 最后,他发直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札记上面,那是他写的日记,在过去从来不曾间断过,每一页上都写着三个字——崔震山。 “师傅,清醒一些罢,你别再错下去了,你跟崔震山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徐腊吼完这句话后,掌风朝着树稍那只灯笼而去,顾岩瞪大双眼,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灯笼飘飘摇摇的便从枝头落了下来,最后掉在地上,‘呼’的一声,燃起了一片火光。 顾岩傻住了,他望着燃烧的灯笼,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后火光渐渐变弱,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灯笼的灰烬散入风中。 “我讨厌师傅!“徐腊冲着顾岩大吼一声,便夺门而出。 第54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顾岩离开了酆都,这里少了那盏替代月亮的灯笼,他就连心都仿佛空缺了一块,但这要怪谁呢,徐腊么?似乎不是,这一切的因果孽缘早在徐腊之前就已种下,况且这还是他亲手种下的,于是在今日,他饱尝了这结下的苦果。 出了酆都鬼城,茫然失措的顾岩来到阳间,徐腊说他喜欢崔震山,可是他的情丝早已被守护青鸾的老仙人抽走了,他又怎会对崔震山产生情愫呢?就算他的日记里记满了崔震山的名字又如何,只因…只因时间太久了,他怕把崔震山给忘了,这才将他的名字记在日记里,好借此来提醒自己,对,没有错,一定就是这样。 “哎呀,这不是顾判官么,你怎的又过来了?”一个惊讶的声音在顾岩耳旁响了起来。 顾岩回神,他望着声音的来处,喊他的人是宋县的土地公,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又来到了宋城。 “咳,你这又遇到甚么事了?”土地公拄着拐杖问坐在他庙门口的顾岩,原本他是出来收贡品的,不想刚出来,就看到酆都的判官顾岩,犹记得上回他过来,是为了找前判官崔震山的下落,先前隐约听说,他已经找到了崔震山的转世,如今看他这失六神无主的模样,莫不是又发生了变故? 顾岩望着土地公,他声音带着低落,说道:“土地公,我又来叨扰你了。” 土地公忍不住斜睨了顾岩一眼,上回来叨扰,好险把他的土地庙给拆了,这回看起来遇到的事,似乎比上回还要严重,不过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儿,土地公也不好意思赶他走。 土地公把地上几个杂面馒头捡了起来,他顺手递了一个给顾岩,便开口问道:“听闻你任期将至,如何还有空闲来到凡间?” 顾岩看了土地公一眼,却始终一言不发,土地公见此,也不再追问,他把拐杖放在地上,坐在顾岩的身旁,便掰着馒头往嘴里塞,分明是杂粮做成的馒头,但土地公却眯着眼睛,吃得津津有味,好似是在吃甚么人间美味。 土地公手里的馒头刚刚下肚,顾岩开口了,他问道:“土地公,是不是没了七情六欲,内心就不会感知痛苦?” 听了他这个问题,土地公笑了一下,他看着顾岩说道:“这问题像是你会问出口的。” 举凡得道成仙的人,都追求无欲无求,他在这人间做了几千年的地仙,也曾见过无数追求得道成仙的人,且不提这个过程是如何的艰辛,有时看到凡人为了成仙不择手段,这让土地公很是惋惜,就算当真做了神仙,又一定会快活么? “许是我的境界太低,喜怒嗔痴,我哪一样都占全了,这两百年来,我始终没有做好这个判官一职。” “你做没做好这个判官职务,跟七情六欲可没有甚么关系。”土地公想了一想,又对顾岩说道:“七情六欲缘自喜怒哀乐,若只是因为不想承受痛苦,就将所有的*泯灭,似乎也委实有些过于牵强,我以为,哪怕就是神仙,就算有七情六欲也不是甚么罪过。” 顾岩不解,他又问:“佛道两家都说,有了*,便会滋生许多罪恶,由此可见,*就是羞耻,为何你反倒认为应心存*?” 土地公笑眯眯的,他说道:“天上的神佛,日日端着架子,装作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其实自私自利的神仙也多了去呢。” 哪怕土地公自己也是个神仙,但说这句话时,他也显得理直气壮,一时,顾岩两眼瞪着,似乎有些被惊住了。 停顿了片刻,土地公又开口:“我老头子与凡人相处了几千年,见过了人性的丑恶,也见过人性的良善,看得多了,体会得多了,就觉得人性,好比我手里的这个杂粮馒头,杂糅了许多东西,你咋一看,似乎十分复杂,只是你细细的口味,就会发觉,这杂面馒头也是越嚼越有滋味呢。” 说着,他又啃了一口馒头,嘴里还感慨一声:“若是再来一杯滚滚的热茶,那就更好不过了。” 望着一脸满足的土地公,顾岩心里翻来覆去的思索着土地公刚才的一席话,只是他非但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反而使他又涌出许多新的念头,这些念头杂乱无章,让他没有一丝的头绪,他一时觉得这是对的,一时又觉得那是对的,竟分辨不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理。 土地公转头看了顾岩一眼,他见他紧紧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也很是深沉,于是开口说道:“你不必纠结,世间事,本来就有许多是无解的,也有许多是相悖的,只看你是如何看待罢了。” 顾岩无语,他沉思了大半日,最后看着土地公问道:“有人说我动了真情,可是我连情丝都被抽走了,又如何会喜欢上一个人呢?” 说这句话时,顾岩双眼微垂,眼底里微微带着痛苦的神色,而土地公却盯着他,惊愕的说道:“情丝?哪有这种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顾岩便身形一震,他猛然抬起眼皮,目瞪口呆的望着土地公,最后张了张嘴,说道:“可是……可是我亲眼看到他抽走了我的情丝啊。” 土地公想了一下,便笑出声来,他不知顾岩这想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见他发呆的模样,土地公便摸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说道:“若说情丝还能被抽出,可见其实是没有动情的!” 土地公的话,让顾岩完全陷入呆滞之中,既然没有情丝这东西,守护青鸾的老仙人为何要骗他? 看到他两眼呆楞,土地公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呀,就是太好骗,有些不知打哪儿蹦出来的仙人,就爱故弄玄虚,好显得自己高深莫测似的。” 顾岩回过神来,他扭头望着土地老头儿,眼神里还带着询问,那土地老头儿见此,摆了摆手,对他说道:“你放心,我这土地当得还是很有操守的,再说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 “那情丝……顾岩还是难以置信。 土地公见他如此痴傻,便凑过来问道:“怎的,莫非你还真的动了情?” “不,我并没有!”顾岩满脸青灰,嘴里连连否认。 土地公收回视线,他笑着对顾岩开解:“无论如何,你只需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地,也便无愧于心情。” 顾岩默默不语,他和土地公并排坐在地上,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天边的日头渐渐西沉,顾岩想起了返回阳间的目的,他问土地老头儿:“土地公,不知你可否知道重魁的事情?” “重魁?”听到这个名字,土地老头儿显然也惊讶了一下,他反问顾岩:“你打听他做甚么?” 顾岩见他的样子,便知土地老头儿肯定是知情的,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有个友人,正在寻找重魁,我这才向您老人家打听。” 土地老头儿脸上难得的严肃起来,他说道:“不知是怎样的友人,怎会无缘无故要找重魁?” 眼见土地老头儿语焉不详的样子,顾岩心里越发在意起来,他说道:“这重魁到底是个甚么来历,土地公,你就告诉我吧。” 那土地公叹了一口气,他对顾岩说道:“说起来,这事已过了很久很久哩,重魁原本是应龙之子,应龙成神后,重魁留在人间,后成为共工的坐骑,却不想共工与高阳氏争夺领土,落败的共工驾龙撞毁了不周山,险些招来弥天大祸,共工当场殒命,至于重魁,勉强保住一命,但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实在罪无可恕,天帝念在他父亲应龙的情份上,免他一死,只将其囚禁于南海,永生永世不得赦免。” 提起上古时期那场大灾难,虽说时隔久远,但土地公却至今仍旧记忆犹新,那场大灾难,整个天地变成人间炼狱,若不是众神齐心挽救,实难想象今日的人间,又会是何种情形。 “那……那重魁的龙灵可用来做什么?”顾岩又问。 土地公对他说道:“重魁虽说是条罪龙,但他毕竟是应龙之子,龙灵自然也便不是寻常之物。” 听了土地公的话,顾岩惊出一声冷汗,他忽然记起那日崔震山说过,他与天一道人要修道成仙,莫不是打的就是龙灵的主意?” 这么一想,顾岩心里越来越震惊,想到崔震山竟然在谋划如此大事,他再也坐不住了,那土地公见他两眼发直,脸色苍白的样子,不禁询问道:“顾判官,你怎么了?” 顾岩瞠目结舌的望着土地公,过了许久,他嘴唇哆嗦着说道:“我……我得去找崔震山。” 说着,他跟土公地连招呼都不曾打一声,直接起身就不见了踪影。 第55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崔震山要下海南去猎杀重魁,此时必定跟他师傅天一道人往南去了,那重魁是应龙之后,又是戴罪之身,又如何是能轻易杀得的,想到可能引发的大灾难,顾岩忧心重重,他一路追了过去,终于在靠近南海附近的一个镇上找到崔震山他们的行踪。 再走不久,就是南海边了,找到崔震山师徒的行踪时,顾岩并不敢靠得太近,天一道人对他是除之后而快,至于混账崔震山,见了他就会把他那个往小葫芦里装,故此顾岩只能躲在暗处,等待时机再去找崔震山。 不过,到了南海这个渔村时,顾岩才发觉有些怪异,这个渔村是通往七云礁唯一的入口,崔震山师傅到了之后,却并没有进入村里,而是在一间废弃的破庙里停了下来。 顾岩不解其意,他试着想进入村子里去看个究竟,谁知那村子却被人设下结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进入。 显然,崔震山师徒也清楚渔村的古怪,顾岩猜测他们大概是正在寻找入村的方法,眼见如此,顾岩想找人来打听关于渔村的事情,只是此地没有派驻土地公,他找了许久,才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一间土地庙。 那土地庙一片破败,看起来像是许久无人供奉的样子,顾岩正在疑惑庙里是否有土地公时,便听到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谁来了?” 顾岩见有土地公,精神一振,答道:“在下酆都判官顾岩,路过此地,想要跟土地公打听些事情。” 紧接着,庙门被打开,土地公从里面出来,他脸色腊黄,穿的衣服也很破旧,看到顾岩时,先上下打量了一眼,嘴里说道:“这里除了前面一个渔村,难得见到一个人影,酆都判官来到这里有何贵干?” 顾岩这才知道,这间土地庙和土地公为何如此落魄,原来,地界的土地庙,也靠凡人供奉,这里无人居住,自然土地公也就吃不到供奉了。 望着眼前这个黑瘦的土地公,顾岩对着他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正是因不远处的那个渔村,这才冒昧登门的。” 土地公斜着眼睛横了他一眼,抚袖说道:“进来罢。” 说着,率先进了庙里,顾岩也跟着一道进了里面,进门后,他扫视一眼,只见庙里布满蛛网,到处都是一片狼籍,可见这里必然是长年失修。 土地公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连给顾岩倒碗茶水都不曾,他嘴里直接问道:“你要问甚么,直说罢。” 顾岩收回视线,他看着土地公,说道:“敢问土地公,离此地三十里地的渔村叫何名字,今日我本想进村,却发现村中被人设下结界,竟是不得而入。” 那土地公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的说道:“别说是你了,那村子凭是谁,也是轻易进不去的。” 顾岩心里越发惊异,他问道:“也不知这究竟是何缘故?” 谁知这时,土地公却紧紧闭上嘴,竟是不愿对顾岩透露。 他越是如此,顾岩就越是心焦,他对土地公说道:“实不相关瞒,此事关系重大,若非如此,在下也不会特地登门来打搅您老人家。” 土地公见他脸上满是急切,静默了片刻,这才问道:“你进那渔村做甚么?” 顾岩心知,若是不将实话告知土地公,只怕这土地公也不会轻易告知他渔村的事情,于是他停顿一下,沉声说道:“在下听说有两个凡人,妄图进入南海捕杀罪龙重魁,担忧生出事端,这才急忙赶了过来。” 听了他的话,土地公先是一惊,随际耻笑一声,说道:“你当南海是如此好下的,且不说重魁法力高强,单是这渔村,又岂是那般容易进的?” 顾岩皱起眉头,他严肃的对土地公说道:“你有所不知,此次来的两个凡人法力高强,若是不及时制止,很有可能惹来滔天大祸。” 土地公似乎还是不信,他说:“古往今来,也不是没人打过重魁的主意,不过这些人,连重魁的真身都没见到,就全部葬身鱼腹呢。” 想了一下,土地公又记起来了,他说:“五百年前,倒是有一僧一道下了南海,想要杀死重魁取走他的龙灵,可惜最后也是有来无回,最后,那僧道惊醒了重魁,引来一场大海啸,沿海的村镇被卷走无数人命,就连我这土地庙也被冲垮了呢。” 听了土地公的话,顾岩也隐约回忆起,许多年前,他处理酆都的卷宗,上面记录此地曾发生过一场海啸,一夕之间,整个沿海成为一片荒泽,当时的酆都,就犹如前些日子牛头镇地龙翻身似得,数不清的冤魂被引入地府,没想到这事还跟重魁有些干系。 想到这里,顾岩自然更是焦急万分,他着急的对土地公说道:“土地公,且不说那两位凡人能否取走重魁的龙灵,万一再引起一场海啸,到时再冲垮了你这土地庙,还不知甚么时候才有人帮你把这土地庙建起来呢。” 他的这番话让土地公当即犹豫起来,土地公抬起头望着自家的这间破庙,心里忍不住腹诽,这庙本来就不结实,不会真叫他给说中了吧? 顾岩见土地公神色已有些松动,于是接着劝道:“况且在下只是向你打听一下渔村和重魁,又不需要你做些甚么,你便是告诉我又何妨呢。” 土地公想了一下,终于松口了,他说道:“五百年前,那一僧一道惹下祸事,天帝派来一位武官看守重魁,后来武官返回天庭,如今村里的渔民,正是这武官的后代,由他们负责世世代代看守重魁。” 顾岩恍然大悟,这也就能理解,为何村里会被设下结界。 接下来,又听土地公继续说道:“南海无穷无尽,凡人轻易无法找到重魁,只有每三十年一次的大退潮,待七云礁露出海面,那海底之下,便是重魁被囚禁的地方。” 说完这些之后,土地公不禁摇着头,他对顾岩说道:“重魁被困于南海几千年了,从来不曾听说有人能动他分毫,可见要找到他并不容易,只怕你说的那两个凡人,连渔村都进不去呢。” 顾岩默然,他也巴不得崔震山师徒就如土地公说的这样,只是近日他暗中发现天一道人根本没有放弃的打算,如今离大退潮就剩几日了,一定要在此之前制止天一道人带着崔震山去送死才行。 顾岩又问:“土地公,敢问要如何进入渔村?” 那土地公看了他一眼,说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说着,他对着顾岩挥挥手,说道:“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也赶紧走吧。” 顾岩见此,跟土地公告了一声罪,便跟他辞别了。 从土地庙出来后,顾岩又返回了渔村,那渔村入口的路几乎被杂草全部覆盖住,可见村里很少有人出入,站在高处,只能远远看到村中的房屋,不过他看久了,发现那些房屋排列看起来杂乱无章,但似乎又暗藏规则,顾岩越看越心疑,只是因他对八卦五行本来就不甚了解,故此也说不清究竟有何玄机。 正在顾岩思索之时,顾岩听到远处传来动静,他看到天一道人正绕着渔村好像在找着甚么,顾岩怕被他发现,连忙暗暗藏身起来。 在此期间,顾岩一直守在很远的地方,直到深夜,他犹豫再三,才往崔震山师傅停歇的破庙靠近,没过多久,他就看到月光下出现一个身影——崔震山。 从庙里出来的崔震山四处张望,他脸上带了一丝慌乱,到处在寻找着那个熟悉的气息,顾岩看着他憔悴木然的神情,不禁呆住了。 很快,崔震山看到站在远处的顾岩了,他们四目相对,几乎是在这一瞬间,崔震山已经飞扑过来,他将顾岩紧紧抱在怀里,最后越箍越紧,直到顾岩几乎快要窒息,崔震山这才微微松开了他,只是那双眼睛却紧紧的盯着顾岩的脸,就连眨一下也不舍得。 “真的是你,这次不是我的错觉。”崔震山的声音又低又沉,他的双眸如同一汪寒潭,又像是带了一种魔力一般,让顾岩深深的被吸了进去。 看着他的脸,顾岩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痛楚,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奇妙,叫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关于重魁的事情,在这个时刻,也被顾岩抛到脑后了,此时,他的眼睛里,只装得下眼前的这个人。 顾岩望着崔震山的双眼,他张嘴喊道:“崔震山……” 他接下来的话,全部被堵在嘴里,崔震山捧住他的脸,深深的吻住了他,他的气息是这样的强烈,这让顾岩有些失神,他变得不像平日的自己,就好比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一样,他所有的一切,都在被崔震山操控。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崔震山越吻越深,他几乎要将顾岩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可惜他不能,于是,他的唇舌紧紧追寻着顾岩,每一丝每一毫都不愿放过,而顾岩也似乎迷醉于这个热吻里,终于,他伸出手,轻轻的揽住了崔震山的后背。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崔震山楞了一下,随后,他将顾岩推到墙上,亲吻顾岩的力道更大了,顾岩与他唇舌交缠,竟忘了天地,忘了日月,忘了自己…… 第56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不知几时,月色掩到乌云之后,黑夜里的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在这一刻,谁也不曾打扰他们,这广阔的天地里,似乎就只剩下崔震山和顾岩,就像一个梦一样,谁也不愿去打破它,他俩被包裹其中,外界的所有都被摈弃了,在这一瞬间,顾岩深醉其中,他不知真假,眼前唯有崔震山。 “顾岩,别再走了。”在这场旖旎的亲吻当中,崔震山同样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幻,之所以会如此的不确定,全因自从顾岩被带走后,他似乎做过太多这样的梦,然而他又觉得怀里的顾岩是如此的真实,为了想得到确认,崔震山只得不停的吻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顾岩的耳畔听着崔震山的喘息声,这让他变的失去神智,他的心口像是决堤的大坝,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洪水,来得是那样的肆无忌惮,他脑子内一片空白,于是什么也不想,只是小心翼翼的拥抱着他。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得到回应的崔震山微微有些激动,他一边亲吻着他,一边喃喃自语。 “崔震山……”顾岩低声喊着他的名字。 从他的手掌里传来这个男人温热的体温,不同于自己永远冰冷的躯体,这炙热的温度好似也传到他的身体里,顾岩的脑口也跟着有些发烫,此时的他心乱如麻,徐腊说他喜欢崔震山,难道这就是喜欢吗?顾岩变的彷徨不安,他在想,他喜欢的是过去那个总是默默守护着他的崔震山,还是眼前这个霸道强悍的崔震山,想起这个问题时,顾岩变的迷惑不解,他常常觉得他们就是同一个人,然而他有时候又觉得他们是不同的,更让他恐慌的是,横在他与崔震山之间还有许多许多无解的问题…… “看着我的眼睛!”崔震山觉察到顾岩的失神,他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于自己对视。 顾岩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在这黑暗里,顾岩能清楚的看到,他双眸里涌动着一股浓烈的爱意,这爱意来的太猝不及防,又是那样汹涌猛烈,像是要将顾岩燃烧成灰烬一般,不知为何,当顾岩看到他眼里这浓得化不开的*时,竟然莫名跟着一阵心痛。 崔震山紧紧抱住顾岩,他们的的呼吸互相交缠在一起,仿佛谁也不能分开彼此,崔震山在他耳边说道:“顾岩,你再等等我,拿到重魅的龙灵后,我们再不必受生老病死的制约了。” 顾岩身形一顿,最后,他咬牙伸手推开了崔震山,崔震山脸上带着震惊的神情,似乎还不敢相信,前一刻还对他那么温情的顾岩,怎会在顷刻间就变得这般绝情?他甚至有些茫然,难道眼前的顾岩,又是他幻想出来的? “你果真是要去杀重魁取龙灵吗?”顾岩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 他的神情是这样真实,那双眼眸里还带了微微的怒气,崔震山放下心来,他知道,眼前的顾岩是真实的,他眼里恢复一片清明,握住顾岩的手说道:“你别怕,我一定能杀得了重魁!” 顾岩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他压低声音斥责道:“你是疯了吗,重魁的身份非同一般,岂是你能动他分毫的。” 崔震山分明是早已知晓重魁的来历,当日他与顾岩在万妖谷初次见面,便是为了杀死巨蟒取其精石,全因崔震山下南海,须将巨蟒精石作为避水珠,这才能畅通无阻的深入南海,而后他与师傅天一道人便赶往南海,只待退潮之后,海面一旦露出七云礁,即可下南海找到重魁,现如此,离成功只剩一步,他师傅二人,对龙灵是势在必得。 “杀重魁是师傅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他老人家等了多年,是断然不可能中途放弃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岩气愤的打断,顾岩怒视着他,说道:“你师傅手段毒辣,全无修道之人的慈悲心肠,猎杀重魁的下场你又怎会不知,为何还要助纣为虐?” 崔震山目不转睛的望着顾岩,他脸上一片肃然,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原本并不主张去捕杀重魁,但是当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带走,却又无能为力之时,我才惊觉自己是如此的弱小。” 那日,冥君将顾岩带走的情形一直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但凡想到那一幕,崔震山的胸口就会传来一股噬心之痛,不过幸好,他又回来了。崔震山伸手抱住顾岩,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将他整个身子圈在自己的怀内,他缓缓说道:“顾岩,不会再有下次了,等我从重魁的龙灵里得到力量,就再也不会有谁敢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无波,但是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这让顾岩背后升起一股凉意,他挣扎了两下,却被崔震山越箍越紧,顾岩甚至能感觉到,崔震山似乎要把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他对他的执念让顾岩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崔震山!”顾岩用尽全力,狠狠将他推开,他说道:“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 崔震山疯了,顾岩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了,但是他却知道,重魁是无论如何也杀不得的,且不论崔震山能不能下南海找到重魁的被困之地,一旦触怒了重魁,沿海城镇数以万计的黎民百姓又将陷入一场浩劫,到时,惹来滔天巨祸的崔震山将遭受天谴,最终坠入永劫不复的深渊。 顾岩悲愤的望着他,他嘴里喊道:“崔震山,收手罢,莫再一错再错了。” 崔震山直视着他,说道:“顾岩,你别再劝了,师傅很快就能找到进渔村的方法,三日之后,就能看到七云礁了,到时便是我与师傅取得龙灵的日子了。” 顾岩见他执迷不悟,胸口一阵阵发堵,他过去曾认识的那个崔震山,就算再如何铁面无私,却始终心怀仁慈,为何转世投胎后,一切却都变得面目全非?他感觉自己似乎遗漏了很重要的东西,只是任他想破头皮,也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 “就算是我求你,你也不肯放弃么?”顾岩苦苦恳求道。 面对顾岩痛心疾首的劝说,崔震山沉默了,非是他心如磐石,他要拿到龙灵,不光是为了师傅,更是为了获取力量,这所有的一切都近在咫尺,只需再等三日即可,有了龙灵,他们就可摆脱命运桎梏,再不受生老病死之苦。 崔震山的反应已说明一切,顾岩闭上眼睛,不想在他前面流露出自己的悲伤,他说:“崔震山,我不能让你找到重魁。” “顾岩,你拦不住我的。”崔震山两眼直视着顾岩,他脸上的神色阴沉不定,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顾岩说道:“我不能看着你把自己往绝路上送。” 崔震山不语,所有的一切像是静止了似的,唯有耳边隐约传来了海浪拍岸的声音,不远处的那个渔村已经歇息了,住在这里的人们,是几百年前天神的后人,他们世代监护着看守重魁的重任,五百年前的那场大灾难,多年来让人们不敢再打重魁的主意,渔村的天神后人,靠着天神设下的结界,在这方天地里坚守着自己的使命,然而安逸的日子过久了,他们可能忘了,*从来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停止,对于即将到来的灾难,他们毫不知情,但顾岩却看得一清二楚。 自打来到这里后,天一道人便从未停止过寻找破解结界的方法,随着时日的推移,无论多少坚固的结界,也总有渐渐失效的一日,天一道人自幼习道,他深信任何的阵法都有破绽的地方,经过他多日的查看,这个阵法是以五行逆施结成,阵法中央是渔村房屋,因此房屋排列成八卦,所有朝向面向南海,东面的孤山是阵眼,正是因有了这座孤山,渔村的结界才能数百年不破,如今找到阵眼,只需将这座孤山炸掉,渔村的结界自然不攻自破。 “我会跟渔村的人一起守在这里,你跟你师傅天一道人,休想从这里进入七云礁。”顾岩盯着崔震山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对他说道。 崔震山静静的看着他,他说:“你不需白费力气了,毁掉那座孤山的阵眼对于我而言几乎是易如反掌,你阻止不了我,这个渔村里的人,更阻止不了我。” 说完这句话后,崔震山微微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顾岩,你不要拒绝我,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我是不会让你投胎转世的。” 顾岩更加难过了,他眼角泛酸,看着眼前的崔震山,说道:“你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我苦苦等了两百年的那个崔震山,是根本不会为了一已之私做这种事情的。” 他的话音刚落,崔震山的眼眸沉了下来,他的眼底蕴藏着一片死寂,一场狂风暴雨,即将到来。 第57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空间像是凝固似得,就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顾岩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钝痛,今时今日,他就像跌入一张巨大的网,被囚困得无处可逃,而这种网,并非是崔震山结下的,反倒正是他自己,一步步进入死地,最将将自己陷入今日这绝境。 崔震山的双眼变得漆黑,他盯着顾岩的脸,像是要将顾岩穿透似得,对他而言,前世的那个崔震山,就是他心头的一根剌,即不能拨出又不能消化,因为扎得实在太深,但凡被轻碰一下,就会触动他那根敏感的神经,尤其说这句话的还是顾岩。 所有的一切都已然静止,好似只要顾岩的呼吸声重了一些,崔震山就会因丧失理智,将顾岩吞噬一般。 他的眼神太*裸了,顾岩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他感到一丝恐慌,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愤恨,他恨眼前的这个人,他是谁不好,为何偏偏是崔震山的转世呢,如果他不是崔震山,又怎么会让他落入今日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呢。 然而这就是一道无解的题,顾岩解不开,崔震山也解不开,他们只能像此刻这般,陷入一种僵局里,谁也挣脱不开。 “顾岩。”崔震山开口了,他激烈的眼神渐渐恢复平静,但是声音却仍旧低沉阴冷,像是从幽冥地府里发出来的一般,“你是注定找不到你要找的那个崔震山的,而我,会是往后一直守着你的人。” 顾岩摇着头,他往后退了几步,嘴里低声说道:“你不是他,你根本就不是他,是我自己太傻了。” 在他后退之时,崔震山却一步步逼近,他的双眼平静无波,不带任何情结,仿佛没有听到顾岩说的话,冷淡的声音说道:“顾岩,委屈你了,我要把你装在我的葫芦里,等我取到龙灵后,就会放你出来。” 然而,正在他伸出手时,顾岩已经弹出几丈远,他遥遥望着顾岩,说道:“崔震山,我不是你的私人物品,你休想再如此对我。” 崔震山看着他,说道:“你分明知道自己逃不过我的手心,为何还要白费力气来做这无用之功呢?” 顾岩指着那片平静的渔村,他说道:“崔震山,你和你师傅,别想动这里的人一根毫毛。” 他的这句话刚说完,已经飞身跃出,往渔村东面的孤山而去,那里有天一道人设下的阵法,顾岩此举是想要去打破他结下的阵法,阻止天一道人他们师徒闯入结阵之中。 崔震山自然也看出顾岩的想法,他冷声喊道:“顾岩,你站住!” 他喝止顾岩,除了阻止他坏他师傅天一道人的阵法以外,更因就在刚才,他与顾岩相见后,为免惊醒他师傅,他特意将顾岩圈在他自己设下的设法内,一旦他走出去,师傅很快就会觉察到顾岩的到来。 然而,顾岩根本没有顾及崔震山的话,此时已飞到了数十丈之外,崔震山二话不说,口中捏了一个乘风诀,跟着顾岩一并追了过去。 此时黑夜茫茫,东边矗立的那座孤山像蹲守的一个怪物,从远处呼啸而来的狂浪声清晰可辩,在山的东南角,隐蔽的设了一个祭坛,顾岩刚刚进入阵法内,一阵激烈的铜铃声响了起来。 追了过来的崔震山脸色微变,他先朝着天一道人歇息的破庙看了一眼,随后对顾岩冷声说道:“你快随我走,师傅很快就会过来的。” 顾岩不肯,他退后一步,伸出掌风袭向祭坛,崔震山想要制止,却已来不及,祭坛被毁坏,铜铃声蓦然停止,崔震山知道——他师傅天一道人已经来了。 当日,为了进入渔村,天一道人在此设下破阵的祭坛,其实祭坛只完成一半,要进入渔村的结界,还需等待天时之利,这天时正是三日后,退潮那一刻,南海水位猛烈下降,只待露出七云礁,即可大功告成。 崔震山心知他师傅天一道人对重魁的龙灵势在必得,上次顾岩从他师傅手中侥幸逃脱,若是此次再撞上,顾岩凶得多吉少,是以他要带他尽快离开此地,他喊道:“快走!” 然而,要想破坏此阵,还需揭下孤山上所镇的符纸,那是之前天一道人亲自设下的,之前顾岩在暗处,已隐隐发现,单坏了祭坛,尚且不够。 “你放手!”顾岩挣脱他,想往飞身攀上孤山。 那崔震山见他浑然不知自己所处险境,于是冷着脸,掌风像顾岩袭去,想要强行带他离开,然而,顾岩却早已对他设防,他接下崔震山的双掌,一边应对,一边伺机脱身,崔震山狠下心,口中捏决,将顾岩困住,又掳起他,准备离开。 谁知,却为时已晚,天一道人在顾岩进入阵法内时已然察觉,他急匆匆赶来之时,正好撞见弟子崔震山要带顾岩走。 望着顾岩,天一道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移开目光,冷酷的盯着崔震山,语带寒意的说道:“震儿,为师往日是如何教你的。” 崔震山入道以来,天一道人便曾对他告诫,人鬼殊途,哪知他不光与这鬼纠缠不清,更企图隐瞒他这个师傅,这于天一道人而言,几乎是一种背叛。 崔震山挡在顾岩身前,他与天一道人相对而立,看着他,嘴里喊了一声:“师傅!” 天一道人怒从心起,他暴喝一声:“休喊为师!” 崔震山静默不语,却站在顾岩前面不动,显然是不打算退让半步,天一道人被激怒,他指着顾岩,对崔震山冷声说道:“今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傅,就当着为师的面,把这妖孽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崔震山面无表情,仍旧一动也不动! “好好好,好得很!”天一道人脸色铁青,他双眼射出一道阴鸷的利光,一字一顿的说道:“看来你是不想认为师了!” “徒儿不敢!”崔震山沉声回道。 若是要崔震山忤逆恩师,这是崔震山万万做不到的,但谁要敢在他面前伤害顾岩,除非踏着他的身子而过。 “你大逆不道,为师今日就教教你让长长记性!”天一道人忽然抽出佩剑,笔直朝崔震山而来。 在他身后的顾岩惊叫一声,这天一道人暴怒之下,竟然要杀死徒弟,他情急之下,出声喊道:“崔震山小心!” 崔震山飞起身子往后而退,堪堪躲过他师傅的这一剑。 天一道人与崔震山师徒情深,他虽恼怒崔震山今日的所作所为,然而却断断不会动自己的爱徒分毫,这一剑分明就是虚晃一招,只待崔震山侧身避过之后,他手中的剑,朝着顾岩迎面而来。 顾岩瞪大双眼,这才反应过来,天一道人要杀的是自己,他手无寸刃,被剑锋逼得节节后退,眼看就要被天一道人击中,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声脆响,天一道人手中的剑被弹开。 出手阻挡的正是崔震山,他原本在几丈之外,眼见师傅要杀顾岩,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的那柄黑色软剑,刚才正是他用手里的剑逼退天一道人。 天一道人双目赤红,瞪着崔震山,嘴里大喝一声:“孽徒!” “师傅,徒儿求你,放他走吧!” 若说先前崔震山维护顾岩的举动,只是让天一道人愤怒,那此时他对他这师傅拨剑相向,顿时让天一道人暴跳如雷,他目眦欲裂,丢下狼狈的顾岩,转而挥剑向崔震山刺去。 对恩师动手,无疑是犯下欺师灭祖之罪,崔震山便是被师傅刺死于剑下也罪有应得,因此面对天一道人的攻势,崔震山只是避让,却并不曾再动一根手指。 但天一道人内心大为失望,崔震山自小被他抚养长大,他待他恩重如山,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谁曾想今日他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鬼怪,如此大逆不道,那天一道人招招不留情,转眼间,崔震山身上被连刺数剑。 顾岩看到血流如注的崔震山,心里焦急万分,然而为了打破天一道的设下的阵法,他不得不趁他们师徒二人对峙之时,飞身攀上孤山,取下山上镇的道家符纸。 天一道人法力高强,所设符纸自然不同寻常,顾岩同揭下所镇的符纸,那符纸反噬其力,立时,顾岩右手被烈火烧得焦裂,但他生生忍住,撕毁符纸后,他以法力重重撞击孤山,孤山轰然一声,却仍然安然无恙的立在原地。 天一道人发觉符纸被毁,手中的剑顿时停了下来,他眯起双眼,朝着顾岩的方向望去。 这孤山正是渔村的阵眼所在,顾岩撞击孤山,是想借此提醒渔村的天神后人,有人想闯入结阵。 “敢坏我好事,今日定然让你有来无回!”天一道人大喝一声,追了过去,而崔震山,虽说刚才被他师傅连刺数剑,却并未伤到要害,此时见他师傅又要对顾岩不利,于是也随之飞身上前制止。 第58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叮——’ 两剑相触,崔震山的软剑及时而至,将顾岩从他师傅天一道人剑下救出,他挡在顾岩身前,把他牢牢护在身后。 看着对面持剑而的崔震山,天一道人脸色阴沉,沙哑的声音说道,“震儿,看来你今日是一定要与为师为敌了!” “徒儿不敢!”崔震山手里握着剑,他看着天一道人,脸上的神情一成不变,站在他身边的,一个是他师傅,另一个是顾岩,他们都对自己至关重要,然而偏偏正是师傅他老人家,要置顾岩于死地。 站在崔震山身后的顾岩,望着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他心内一片惶然,不知为何他与崔震山走到今日这步田地,他的脑海里一时浮现出往日那个严谨又温情的崔震山,一时又浮现出如今这个霸道又内敛的崔震山,他们在他的脑海里飞速旋转,顾岩已经茫然不明,似乎他们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崔震山说道:“今日无论如何,徒儿都不能让师傅动他半分。” 他的话相当于是在对天一道人,为了护住顾岩,他不惜与他这做师傅的为敌,天一道人脸色铁青,他冷哼一声,说道,“那就看你能不能挡得住为师了!” 说罢,他蓦然跳起来,手中的剑向着崔震山刺了过去,这一招却跟先前的虚探不一样,而是实打实的一击,崔震山并不敢轻敌,他高高跃起以剑相抵,拼力接住天一道人的这一击。 那天一道人脸色铁青,怒瞪崔震山,冷笑着说道:“好得很,为师教出来的好徒弟,如今倒把手里的剑对准为师了!” 他怒极反笑,脸上的神色带着一股狠戾,崔震山横剑立在他前面,那天一道人见此,直接飞身上前,手中的长剑向崔震山面门而来,那剑锋所经之处,空气中挣挣作响,叫人叫了,不禁心头一寒。 崔震山自小随着天一道人修道,对他师傅的招式再熟悉不过,他一跃而起,持剑上前,一柄软剑刚柔并济,一招一式并不逊色天一道人。 崔震山是天一道人亲手调教出来的,那天一道人对他的能力自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师徒二人一来一往,在空中缠斗不止。 而此时,经有顾岩提醒,渔村里的人早已警觉,整个渔村瞬间变得灯火通明,一阵低沉的呜鸣声在空中响彻不绝。 可惜渔村因已被天神设下结界,虽发觉有人侵入,却并不能走出渔村,那村内如今的情形,外人并不得而知。 这呜鸣声一直持续了小片刻,最后渐渐停歇下来,此时,又有一道道浪潮声传来,那声音扑天盖地,似乎预示着某种警信,天一道人自然也发觉到,他急急忙忙收回剑,旋身落在一处山石上。 这天一道人停手后,崔震山也跟着收回软剑,然后停了下来,两眼看着他师傅天一道人。 才刚师傅二人打斗时,虽然崔震山对师傅动手了,却始终只是防守,那天一道人在盛怒之下,对徒弟却并不留情,是以不过打了小半刻,那崔震山已浑身是伤,不远处的顾岩看着他,内心五味杂阵。 天一道人站在高处,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他看着渔村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想这时,从村里又传来鸣鸣声,并且这呜鸣声越来越大,那天一道人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忽然,他朝着孤峰跃起,手里一道引雷符,接着,只听一声巨响,孤山被炸了一道缺口。 顾岩瞪大眼,天一道人这是想炸掉孤山,强行闯入渔村。他再也顾不上自己与天一道人实力悬殊的事实,手里捏了一道诀,朝着天一道人飞了过去。 要炸掉孤山并不容易,天一道人一连降了几道引雷符,空中电闪雷鸣,孤山被炸掉一个山尖,山体摇摇晃晃,从山内传陋轰隆轰隆的低鸣声,整座孤山,仿佛随时会坍塌一般。 “恶道,还不快住手!”顾岩大喝一声。 这天一道人正要继续降引雷符时,顾岩的掌风已经袭来,天一道人侧身躲过,当他看到送上门的是顾岩,冷笑一声,同时嘴里哼道:“来得好,本道今日就结果了你!” 崔震山心知顾岩不是他师傅的对手,他正要上前相助,谁知他师傅一掌朝着顾岩拍了过去,顾岩避之不及,只得以掌相接,随后,只听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四起,顾岩也被弹开。 “顾岩!“崔震山飞身上前接住顾岩,这才见他神色痛苦,嘴唇一片青紫,他再一看,才发现顾岩胸口有一道符印,正冒着一股黑气。 原来,才将顾岩与天一道人对掌时,天一道人趁机在顾岩身上降了一道引雷符,雷火专克鬼怪,那顾岩虽是地府的神官,却也不例外,这道引雷符一降,顾岩直接倒地不起了。 “崔……崔震山,一定不能让你师傅进入渔村!”顾岩咬着牙,对崔震山说道。 崔震山左右为难,师傅要杀顾岩,他以命相抵都毫无怨言,然而若是师傅要去取龙灵,他又该怎么去阻挡呢?他自小开始,师傅对他要求严苛,就是为了重魁的龙灵,他们等了这么多年,师傅又如何肯在此时收手。 他们说话之时,那孤山已被炸掉一半,孤山被毁,就意味着五百年前,天神的结阵被破,天一道人眼见大功将要告成,不禁仰天大笑几声,随后,他盯着顾岩,阴冷的声音说道:“接下来,就是你了。” 崔震山将顾岩放在安全的地方,而后挡在天一道人前面,说道:“师傅,请恕徒儿不孝!” 他今日是护定了顾岩,并且不惜违背恩师的意愿,天一道人看着徒弟,心内大失所望,他冷冷的说道:“震儿,为了这个相识不过数月的鬼怪,你连重魁的龙灵也不要了吗?” 崔震山看着他师傅,他一字一顿说道:“龙灵很重要,但顾岩却更重要!” 天一道人剑指崔震山,怒道:“那为师今日就要清理门户了。” 说罢,他飞中的剑飞向崔震山,师徒二人又在空中缠斗一片,双方你来我往,竟是分毫不让。 这天一道人虽是师傅,然而崔震山天赋异禀,自小又天资过人,是以修为竟不比他师傅天一道人差,便是天一道人,也一时拿不下崔震山。 正在二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一道白影蹿了过来——是徐腊。那日他与顾岩争吵,负气出走后,没走多远却又后悔了,于是悄悄出了酆都,寻着顾岩找了过来,昨日,他找到这里来,发现天一道人与崔震山也在,只因惧怕他师徒二人,是以徐腊并不敢现身,刚才他见顾岩受伤,又见他们师徒俩人反目,这才趁机出现。 “师傅,我们快走!”徐腊扶起顾岩,准备带他逃离此地。 “徐腊。”顾岩虽说意外见到徐腊,却挣扎几下,不想在此时离开,他说:“阵眼马上要破,一旦天一道人闯入渔村,村里的人一定凶多吉少,我不能走!” 徐腊急了,他一边留意着空中打斗的师徒二人,一边对顾岩说道:“你留在这里就能帮得上忙吗?再说这里的事也不归你管,咱们就别插手凡间的事情了,省得还落个干涉天命的大罪!” 耳边的轰鸣声还在继续,整个大地摇晃个不停,顾岩坚决不离开,那徐腊急着说道:“师傅,你别傻了,你不日就要转世,何苦还将自己置于这种险境。” 顾岩听了他这话,厉声说道:“天一道人一旦破了结阵,进入南海找到重魁,势必会造成一场天灾,到时沿海数以万计的人都将葬身海里,我又如何能假装视而不见。” 看着严厉的师傅,徐腊先是呆了一下,随后嘴唇动了两下,低声说道:“那……那也是命该如此,我们只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是。” 顾岩不再与徐腊争论,他是生长于山野间的狐狸,不曾与人相处过,又如何能理解顾岩的心情,虽说他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在逆天行事,但是哪怕是为了崔震山,为了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他也要拼尽全力来阻止天一道人。 此时,只听又是一声巨响,整座孤山已被炸开,结阵打开,顾岩心急如焚,而半空中缠斗的天一道人与崔震山亦为分出高下。 正在这时,渔村的上空蹿起火红的信号,一共有七道,与崔震山打斗的天一道人自然也是觉察到,他不解其义,于是急忙停下,他丢下崔震山,打算往村内一探究竟。 顾岩发觉到天一道人想要闯村,他挣扎着冲了过去,拦在他前面,说道:“你休想进村!” “不自量力!”天一道人掌风一扫,顾岩又中了一掌。 “顾岩——” “师傅——” 崔震山与徐腊同时大喊。 第59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顾岩被重重抛了出去,天一道人对他恨之入骨,此次他不知死活送上门来,他又岂会再放过他。 “受死罢!”天一道人手里的剑向顾岩刺去。 “住手!”正在这时,从远处有两道身影飞了过来,一个是崔震山,另一个却是徐腊。 那崔震山手中的软剑直直向天一道人弹了过来,天一道人躲避不及,手臂被刺了一剑,顿时喷出鲜血,天一道人见了那染血的剑锋,嘴里怒喝一声‘逆子’,接着手中的剑朝着崔震山而去。 崔震山亦因自己刚才那一剑而怔住,刚才他一心搭救顾岩,情急之下,竟然剌了师傅一剑。 “小心!”他耳边传来顾岩的声音,还不及他反应过来,他师傅天一道人的剑已没入他的胸口,崔震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不远处的顾岩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中一剑。天一道人刺了崔震山一剑还犹自不解气,他一掌将他掀翻在地,看着崔震山,气得咬牙切齿。 “逆子,我杀了你!”天一道人手中的剑高高举起,想要杀死崔震山。 “崔震山!”被顾岩打了一掌顾岩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从袖口□□出一支判官笔,那判官笔飞速盘旋着,一声清响,弹在了天一道人的剑上,就在剑尖距离崔震山胸口毫寸之间,挡住了天一道人这一剑。 天一道人回过神来,他看着受伤倒地的徒弟,才惊觉自己竟险些要了他的命。 他一声怒吼,胸脯气得一起一伏,凌厉的眼神射向顾岩,喝道:“是你,是你惹得我师徒二人反目,本道今日要让你们魂飞魄散!” 他提剑又要来杀顾岩,此时,崔震山中剑倒地,不及来阻止他师傅,那徐腊明知自身实力不敌天一道人,仍旧二话不说,挡在顾岩的前面。 “你个死老道士,我和我师傅都是酆都的神官,你若是对我们不利,死后定然你你重判十八重地狱。” 徐腊法术低微,却知一路引着天一道人远离顾岩所在的地方,可惜与天一道人打斗几个来回之后,他便马上落了下风,徐腊只得一边打,一边躲避。 顾岩看着连中几掌的徐腊,拼力想要上前相助,那徐腊分心见着,便对顾岩喊道:“师傅,快用判官笔圈掉这臭道士的名字。” “砰——”天一道人又是一掌。 顾岩惊住了,他掌管酆都‘生死司’,世间除了三界以外的神佛,其余生灵都归他管辖,然而每个生灵都有命数,他身为判官,若是私自改命,便是犯了酆都的律条。 徐腊已经抵挡不住,他擦着嘴角的血,嘴里又喊:“快啊!” 眼见天一道人的招式越来越激烈,那徐腊已命悬一线,想到南海囚禁的重魁,再想到沿海的生灵,顾岩将心一横,即便犯了律条,所有的罪责都该他来背负,他翻开判官薄,用力在天一道人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原本招式凶猛的天一道人在倾刻间,似乎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他惊愕得瞪大双眼,吃力的转过头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命数就在这一瞬间被改写。 拼力站起来的崔震山也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顾岩。 顾岩是酆都的判官,他的这一笔,直接勾走了天一道人的性命!而徐腊,也因了这危机关头的一笔,勉强保住了一命。 天一道人手中的剑落到地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轻轻的颤抖着,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气息正在一点一滴消失,不同于*受伤时的那种痛觉,这种能力的流失让他感到恐慌,就好比一个还未死透的人,只能望着自己慢慢死去,却又无能为力。 “师傅!!!”崔震山大喊一声,扑了过来扶起天一道人。 天一道人双眼像是死鱼眼珠一般,艰难的望着崔震山,他看着崔震山的眼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却又哽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崔震山望着迅速颓废下去的天一道人,他难掩悲伤,咬牙喊道:“师傅!” 说时,他手心已聚起一团光团,贴在天一道人的胸口,想要将一脚已踏入鬼门关的师傅拉回来。 “别做徒劳无功了!”天一道人拦住顾岩的手,他看着崔震山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柔情,嘴里断断续续的说道:“震儿,为……为师恐怕是命不久矣。” 崔震山眼眶泛红,仍旧在为天一道人施着法力,想为他延续性命。 “不会的,师傅不是说还要取龙灵吗,你等着徒儿,徒儿一定会将龙灵为师傅取回来的。” 天一道人攒尽全身的力气握住崔震山的手,他说道:“震儿,你一定要拿到龙灵!” “我答应你,但师傅也要答应我,千万要坚持住!”崔震山点头答应天一道人的手,虽然他不断传力,却能感觉到天一道人的体内像是一个黑洞,他的修为传了进去,竟是毫无作用。 看着崔震山和天一道人,顾岩拿着判官笔的手指还独自颤抖个不停,天一道人阳数未尽,他却提前勾走了他的魂,他心知,任是崔震山法术如何高强,也救不得天一道人的性命。 天一道人看着崔震山,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说道:“震儿,为师临死前,要告诉你一件事。” “师傅,你不会有事的,等拿到龙灵后,你便可以修炼成仙了!”崔震山阻止他师傅开口。 天一道人两眼发直,瞳空涣散,他抖着嘴唇说道:“来……来不及了,为师一定要告诉你!” “师傅,别说了!”崔震山抿着嘴唇,他低下头,双手紧握成圈,心里似乎早已知道天一道人要对他说的话。 “震儿,其实……其实我是你爹!”天一道人睁眼望着崔震山,用尽全力从嘴里挤出这句话。 当顾岩听到天一道人这句话时,不可谓不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天一道人竟然会是崔震山的生父。 但是,崔震山似乎并不惊讶,他甚至在天一道人说出这句话时,连神色也没有更改一丝。 天一道人看着他,嘴角轻轻向上扬了起来,说道:“你……你早就知道了吧。” 崔震山木然的点头,他低声说道:“我知道。” 他不光知道师傅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也知道他的生母,是一个人人唾弃的暗娼,她生下他后,就将自己送给一户农家,直至他长到五六岁,才被天一道人领回道观。 只因他身世不明,在道观中,被师兄弟们排斥,在观里生长的那几年,除了跟着师傅一起修道,他一向独来独往,直到随着师傅下山,在山下跟顾岩相识,他紧闭的心防才渐渐打开。 “你……你自小聪颖,原来竟早已知道了。”天一道人喘着粗气说道,他眼前似乎想起最初将崔震山带回道观时的情形,还是稚子的他性情孤僻,除了他这个师傅,谁也不认。 崔震山默默不语,他忘了自己是在甚么时候知道,日夜教习他的师傅,其实就是他的亲爹,但是在知道这件事情后,他甚至都没有去跟师傅求证过,他以为谁也不会提起这个秘密,不想就在今日,师傅对他说了出来。 天一道人心知自己大限已到,他怜爱的看着他,语气里带了一丝自责,说道:“震儿,你别怨恨我!” 崔震山顿了一下,眼见师傅天一道人越来越虚弱,他说道:“师傅,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他有什么立场去怨恨师傅呢,父母又岂是他能选择的?他的身体里流着师傅的血,从师傅将他带回道观里的那一日,便悉心传授他道术,自小到大,他虽然对自己严厉,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天一道人嘴里笑了一下,又说:“那,那你可否喊我一声爹?” 崔震山咬着牙,他望着天一道人的脸,这声‘爹’却始终喊不出口,天一道人失望的闭上眼,过了片刻,才又睁开双眼,说道:“临死前,你答应为师一件事。” 崔震山说道:“师傅,你说!” 天一道人已然只剩一口气了,他双目睁大,张嘴说道:“你的前世和来生,为师卜算了多次,也未窥看到一丝端倪,但为师知道,只要……只要远离这个叫顾岩的鬼怪,你自可保永世平安,要答应为师,不要跟他见面!” 听到师傅的话,崔震山双目赤红,却始终一言不发。 天一道人见到了这时,他还不肯松口,嘴里顿时喷出一口鲜血,他揪住崔震山的衣领,额头上青筋直爆,大喝一声:“震儿,快答应为师!” 崔震山张着嘴:“师傅……” 他的话还未说完,天一道人脚边的剑咻的朝着顾岩飞了过去,谁也没想到,天一道人会在临死前,拼尽全身所有法力,向着顾岩来了这最后一击。 第60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柄被施了法术的剑,笔直的朝着顾岩射了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突如其来,剑锋刺破空气时,发出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顾岩站在原地,他已经避之不及,只得睁大双眼望着那发着寒光的利剑向自己飞速而来。 这一刻,时间像是静止一般,崔震山的心跳似乎也停止了,他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然而,就在这把剑要穿透顾岩的身体时,有个身影飞快的扑了过来—— 望着这替自己挡了一剑的身影,顾岩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惊叫一声:“徐腊!” 替顾岩挡这一剑的正是徐腊,剑被空胸而过的这一刻,徐腊的瞳空猛然放大,他低头望着插在自己身体内的剑,最开始麻木过后,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战栗。 徐腊脸上的神情逐渐变的凝固,顾岩两眼发直,他伸手接住缓缓倒地的徐腊,嘴唇颤抖着喊道:“徐腊,徐腊!” 而在临死前使出奋力一击,却未曾杀死顾岩的天一道人见了此情此景,不甘心的朝着顾岩的方向瞪了过去,随后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扭曲的神情带着恨意说道:“天不助我,竟……竟然没有杀死他!” 说完这句话之后,天一道人怒瞪双眼,呜呼一命。 “师傅!”崔震山大喊一声,然而此时天一道人被顾岩用判官笔勾去了性命,早已回天无力,抚养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恩师一夕之间亡命,且还是被顾岩杀死的,崔震山整个人陷入茫然之中,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距离不远处的徐腊被天一道人一剑刺中,体内的灵力渐渐消散,顾岩望着迅速衰弱下去的徐腊,他抱住徐腊,喊道:“徐腊,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酆都。 徐腊望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手,他脸里带了一丝哀伤,然后看着顾岩的脸,轻轻喊了一声:“师傅。” 顾岩死死抱住他,似乎这样,就可以将他留得更久一些,他安慰徐腊:“你是酆都下一任的判官,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徐腊眼角流下泪来,他说道:“师傅,没用的。” “你别说话,我们这就回酆都,冥君一定能救你!”巨大的恐慌涌上顾岩的心头,他抱起徐腊几乎没有任何重量的身体,嘴里不停的安慰着他。徐腊却自知此次再劫难逃,他眼里闪着泪,说道:“师傅,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我自己快死了。” 顾岩喝斥道:“休得胡说八道!” 徐腊举起自己的手,虚弱的对顾岩说道:“你看,我的手已经看不见,我怕是做不了‘生死死’的下一任司主了。” 顾岩瞪着他那双快要消失不见的手,整个人似乎快呆住了,而徐腊却忍住泪,又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想死,可是能代替师傅去死也很好,以后……以后师傅也会记得我的罢?” “混账!”顾岩双眼通红的瞪着他,怒骂道:“你要是敢死,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徐腊摇着头说道:“我知道师傅会记得我的,师傅……师傅最善良了,比谁都善良,可惜以后我不能在你身边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徐腊的身形已经慢慢变成一个幻影,他看着顾岩的脸,似乎想将他的眉眼印刻在自己最后的记忆里,顾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含泪说道:“徐腊,你不要死,我没要你代替我死,你自己能擅作主张呢!” 徐腊抬起手,想要替他师傅擦去脸上的泪痕,谁知他的手却直接穿过了顾岩的脸,徐腊喘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可惜我跟师傅认识得太晚了,要是早两百年认识你就好了。” 顾岩用力抿住嘴唇,不让自己的呜咽声从喉咙里发出来,他抱住徐腊,说道:“并不晚,你只要好好活着,我们师徒的缘份深着呢。” “师傅,来不及了。”徐腊断断续续的说着,又说道:“你……你要想救渔村的人,就赶快回到酆都,冥君会有办法的。” 这句话说完,徐腊深深的望了一眼顾岩,身体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腊——” 顾岩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前一刻他还抱着徐腊,但此时却甚么也没了,失去灵力的徐腊,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倾刻之中就这样消散于天地间,顾岩站了起来,他惊慌的环顾四周,嘴里大声喊道:“徐腊,你在哪里——” 没有谁会回应他,顾岩像是疯了似得,他不管不顾,朝着远处追了过去,一边跑着,嘴里还一边喊着徐腊的名字。 顾岩忘记自己跑了多久,在黑暗里,他不知疲倦,一路跌跌撞撞,长夜漫漫,好似永远也不会有黎明的一刻,他的脑海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徐腊,直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岩怔怔的看着忽然出现的冥君,他张了张嘴,喊道:“陛下……” 他是阴间的王,还有甚么能瞒过他呢,冥君面无表情的望着失魂落魄的顾岩,沉声开口说道:“朕已知晓了!” 顾岩紧紧咬着牙,他说道:“徐腊是‘生死司’下任的司主,微臣不信他的魂魄会就这样消散,你是酆都的主宰,请救救他!” 冥君静静的望着顾岩,他说:“徐腊已经死了!” 顾岩像是被雷击了一般,他两眼发怔的望着冥君,没有任何反应。 冥君看着顾岩,他甚么话也没说,哪怕连一句责难都没有,沉寂了片刻,方才开口:“酆都下一任的判官,朕心中自有思量,倒是你,重生的期限将至,该跟朕回去了。” 听了冥君的这话,顾岩耳边嗡嗡作响,他的脑海里不停的闪现过许多画面,这段时日,他到底做了些甚么呢,所有的一切都脱离了原有的轨道,而如今,他更是害死了徐腊。 “走罢!”冥君看了他一眼,转身先去。 顾岩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他呆呆的跟在冥君的身后,随着他一起踏入回酆都的路程。 回程的路上,顾岩与冥君一路默默不语,直到进入鬼门关,顾岩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似有似无的诵经声,这诵经声低沉缓慢,像是顾岩十分熟识的声音,但是当他举目四望时,除了昏沉的雾气以外,别的他甚么也没有看到。 冥君也停下脚步,他静静的望着顾岩,顾岩的眼珠动了几下,轻声说道:“陛下,你可曾听到诵经声?” 冥君双手负在身手,淡淡答道:“诵经声?不曾。” 顾岩垂下眼,他侧耳又听,那声音却是愈发清晰,却又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只是那诵经声让顾岩胸口无端发闷,好像把他心底所有悲伤的事情无限放大,等他回神之时,竟已是泪流满面。 冥君望着他,甚么话也没有说。 顾岩耳边听到的诵经声失去了原有的平和,并且渐渐变得杂乱无章,顾岩皱着眉头,嘴里大口喘着粗气,他被这声音扰得神智大乱,最后脸色惨白,双手捂住耳朵,但是那刺耳人声音丝毫没有减弱,反倒有愈强愈烈之势,似乎不管他逃到哪里,都逃脱不了这莫名奇妙的诵经声。 “走罢,朕送你去奈何桥!”冥君像是没有看到顾岩痛苦的神情,只是缓声催促着他。 顾岩脸上汗涔涔的,他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他张嘴喊道:“陛下……” 冥君转身看着顾岩,他脸上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顾岩瞪大双眼,他的耳边还能听到那阵诵经声,也就是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未做完的事。 “陛下,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冥君对他没有做完的事丝毫不感兴趣,他说:“你忘了,你在酆都任职的时限已到。” “微臣不敢忘记,但有一件事,微臣只能求冥君帮忙。”顾岩说道。 冥君静静的立在一旁,始终一语不发。 顾岩恳求道:“陛下,崔震山鬼迷心窍,妄想杀死重魁取走龙灵,一旦激怒重魁,后果不堪设想,微臣请陛下救救那些无辜的凡人,也……也救救崔震山。” 冥君看着顾岩,冷冷说道:“朕是酆都的君王,只管得了这酆都的鬼。” 顾岩神色悲戚,他说:“不该是这样的,世间万物,不论是鬼,还是人,抑或是蝼蚁,所有的性命都是可亲可贵的,现如今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大祸临头,却又无动于衷,微臣做不到。” 冥君没有作声,他直勾勾的看着顾岩的眼睛,直过了半晌,这才开口说道:“你以为自己所做的就一定都是对的吗?” 听了冥君的话,顾岩哑然,那冥君又道:“你今日不惜身犯律条,勾走了天一道人的魂魄,朕权当不知,甚至于你害得徐腊魂飞魄散,朕亦能原谅你,但你在酆都做了二百余年的判官,却始终没明白命运向来是由天注定的。” 冥君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顾岩怔住了,那冥君伸手一挥,在顾岩的面前,赫然出现一个缓缓转动的巨大命盘。 第61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半空中凭空出现一轮乌黑色的命盘,那轮巨大的命盘在缓缓转动着,上面有无数个齿轮,一环紧扣一环,每走一步时,便会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声音,顾岩盯着眼前的命盘,虽说他先前从未见过它,但他却知道,这便是主宰着世间万物的所在。 顾岩望着这命盘,不觉怔住了,这轮命盘自有日月之时,便存在于天地之间,它代表着时间与永恒,所有的东西在它的面前都显得渺小无比,它永远不曾有停歇的一日,尘世间万物灵长,命运皆附着于上,只是叫顾岩不解的是,这命盘乃是地府天机,轻易不可示于人前,冥君如今让他看这命盘,又有何用意? 顾岩迷茫的望着冥君,等着他开口解惑,冥君却是一言不发,他脸上面无表情,只是静静的望着命盘,看着那转动的齿轮。 “陛下!”眼见冥君不语,顾岩看着他,出声问道:“您要我看这命盘上的谁,是崔震山,还是我自己?” 冥君收回视线,他指着那命盘,说道:“我要你看的是它,你瞧见了吗,有人生来,有人老去,但无论万物如何变幻,它却从来也不会有改变的一日。” 顾岩哑然,命盘既然是五界的时间,自然也就掌管着万物的生老病死,若是它变化了,岂不说明时间就会停止?那万物也便要随之消逝了。 在冥君和顾岩身旁流过的是冥川,在黑夜里,冥川一如既往的往前奔流而去,它不会倒流,也不会断流,倒是跟这轮巨大的命盘彼此呼应着。冥君面川而立,他遥望着远处,足足过了半日,方才沉声说道:“顺着冥川往西而去是奈何桥,你饮下孟婆汤,自当诸事尽忘,也便犹如新生一般,而当你转身往回走,既可踏过黄泉路返回阳间去找崔震山,今时今日,无论你准备往哪边走,朕都不会阻拦你。” 顾岩以为自己听错了,冥君亲自前往人间将他带回酆都,本就为了让他投胎转世,怎会在这一瞬间转变主意。还不待顾岩说话,冥君再次开口,他说:“不过在你选择之前,你先细细的看看这轮命盘,而后再做决定。” 听了冥君这话,顾岩下意识的抬头往命盘看去,他不知冥君还要他看什么,难不成是他自己的命运?然而他还未曾投入到轮回里,又如何能在命盘上看到自己的命运? 乌沉沉的命盘不会因顾岩的注视就停下来,顾岩看着它,他似乎莫名陷入一种奇怪的时空,这种感觉他在过去也曾遇到过,只是他想了许久也想不起来,顾岩环顾四周,蓦然发现冥君不见了,冥川不见了,酆都不见了,整个空间里,只剩下他自己,还有空中那轮巨大的命盘。 顾岩张皇喊道:“陛下,你在哪儿?” 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声音,顾岩记起来了,在两百年前,他因私放生母违反地府律条,被囚禁于冥外极极寒域之时,也是跟现在的情形一样,他孤身处于一个独立的时空里,那时空之中只有他,但他却又感觉像是有谁在暗中偷窥他似得,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这个偷窥者的眼中,他知道这个偷窥者没有任何恶意,但是无论他如何跟他讲话,都没有任何人会回应他,但这种被偷窥的感觉自始至终没有消失过,到最后,就连顾岩自己都陷入了一种错乱,好似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陛下!” 顾岩举目四望,到处都要黑漆漆一片,只有空中的那轮命盘直晃晃的现入他的眼中,命盘转动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愈发清晰,顾岩看着它,他觉得这命盘似乎也正在看着自己,于是他张嘴说道:“你是谁,看着我做甚么?” 谁知命盘却开口了,那是一个孩童的声音,他稚嫩的声音反问道:“你又是谁,看着我做甚么?” 顾岩呆住了,随后又说:“我认识你!” 那孩童的声音也说道:“我也认识你!” “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顾岩迷茫的问道。 这次命盘没有回问他,而是说道:“我不知道,我一直就在这里。” “那冥君呢,他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你!”命盘回答道。 顾岩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着急的问道:“那我该如何离开这里?” 命盘答道:“我不知道,我从来不曾离开过这里。” 顾岩恼了,他不知自己只是望着命盘,就会进入这样的一个时空里,而且传闻中掌管天地万物的命盘竟然是个一问三不知的孩童,他有种自己被愚弄我感觉,于是怒道:“那你知道些甚么?” 这一次命盘没有回话,它进入一种沉默当中,而这却令顾岩越发恼怒,他说道:“你说话呀!” 空间里一丝回应也没有,正在他想再说话之时,空间咻然变化,顾岩望着自己的手,又看着身旁的冥君,他动了一下嘴唇,原本想要说些甚么,但最终闭上了嘴,当他抬头向着空中的命盘望去时,一切都是安静的,好像之前那个说话的孩童又是他的幻想。 “你看到了甚么?”冥君问道。 顾岩没有说话,他知道,就在刚才,他进入了自己的内心,那个说话的命盘,是生长在他心里的地方,只有他能看到,也只有他能与它对话。 冥君没有追问他看到了甚么,他清冷的声音再次说道:“无论你见到了谁,再抬头望上看罢,那上面有崔震山这几世的命格。” 不知为何,顾岩忽然感觉心中有些发慌,他不敢再看命盘,但好像有一种魔力,迫使它看着半空中的命盘,那轮黑色的命盘一格一格转动着,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顾岩用力瞪大眼睛,想从上面看清崔震山的命格,命盘转动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清晰无比,无数的面孔和名字从顾岩的眼前飞速掠过,顾岩想从里面扑捉到关于崔震山的讯息,但却都是枉然,不过短短功夫,顾岩的后背一片冷汗,最后,他的眼珠终于在一个名字上定格。 那自然便是他苦苦搜寻了许久的崔震山,然而在崔震山每一世的命运都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身边却禁不住的颤抖起来。 被杀的皇子,卑微的蝼蚁,漂泊的道人…… “为……为何会这样?”顾岩难以致信,崔震山自酆都投胎转世之后,竟世世凄惨。 “当日他犯下失职之罪,又如何能免于被罚?”冥君看着他,缓缓开口说道:“他到底毁在了你的手上。” 顾岩脸上的血色褪尽,他两眼直勾勾的望着空中的命盘,张了张嘴,猛然跪倒在地,一口鲜血从口中呕出。 冥君望着大口大口吐血的顾岩,脸上的神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崔震山因谁失职被罚,这两百年来,地府里只有顾岩不知,他曾承诺崔震山,不将此事对顾岩提及,但在今日,他终究还是食言了。 跪在地上的顾岩捂着胸口,他抬起头望着空中的命盘,那里面的崔震山早已经消失,他的心口却忽然长了一株荒草,这荒草的根须,在倾刻之间深深的扎入他的心底,最后蔓延蔓延再蔓延…… “这是崔震山的第七世,重魁乃是上古神龙,若是他此次杀了重魁,势必遭受天谴!”冥君看着顾岩,又开口说道:“如他杀不了重魁,便只能永葬龙腹。” 空中的命盘已消失不见,顾岩欲哭无泪,原来,果真是他毁了崔震山,且是一毁再毁。 四周静寂无声,冥君望着失望的顾岩,问道:“你打算往哪里走呢?” 顾岩顿时泪如雨下。 他当日一步走错,害得崔震山七世不得善终,现如今,他再回头,又会给崔震山带来怎样的后果呢。 冥君遥遥望了一眼远处,冥川蒙上了一层灰白,荡漾的波浪发出微光,天快亮了,不管是顾岩还是崔震山,他们的时日都所剩无几。 “快选吧!” 顾岩站了起来,他望着冥君,说道:“我……我既不能看着崔震山遭受天谴,也无法见他葬于龙腹。” 冥君见他已选择返回凡间,便说:“你错过了转世投胎的时机,结局大概不会比他更好了。” 顾岩又哭又笑,现如今,所有的一切他都顾不得了,他说:“权当是我还给他的,我欠了他太多,又做下这么多错事,就算是抵上这一命,只怕也不够。” 冥君默默不语,而那顾岩,已转身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冥君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几时,一只白色瑞兽缓缓行来,冥君望着立在瑞兽身后的老者,双手合十,说道:“您来了。” 老者停了下来,那只白色的瑞兽张嘴打了一个呵欠,最后卧在他的脚边,老者说道:“你又何苦告诉他这些呢。” 冥君笑了笑,说道:“您呀,总是偏心他的。” 对于冥君的话,老者丝毫不恼,他也微微一笑,说道:“改不了了。” “他是自您的执念里生出来的,又是自您的掌心幻化成人形,只是他对崔震山的用情,实在超乎我的想象,若是他渡不了这一关,您可要白舍这个徒弟了。” 老者笑而不语。 第62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一路,顾岩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酆都,想到了崔震山,一股巨大的悔恨将他整个人都快要堙没,顾岩站在阳间的地界上,他抬头看着半空中挂着的那轮巨大的月亮,今晚的夜格外长,这月亮也不像往日那般皎洁,反而是透着一种诡异的橘红,仿佛是死亡的气息,随时都如影随形的跟着顾岩。 顾岩回头望着身后不远处的那株大槐树,月夜下,槐树像个年迈的老人蹲守在那里,微风一吹,槐树叶沙沙作响,随后又渐渐恢复平静。 他知道,这次他从这里走出来,恐怕是再也回不了酆都了,如果劝不回崔震山,他的魂魄也会跟徐腊一样,在这天地里消逝得无影无踪。 顾岩又深深的往了槐树一眼,便御风而行,去寻找崔震山。 今夜,在与天一道人的斗法之中,南海的东山被摧毁,保护渔村的结界早已不复存在,先前打斗留下的痕迹还未曾被抹去,到处都是一片狼藉,但顾岩却没有找到崔震山的身影,他看到从渔村方向传来一阵阵火光,顾岩的心忽然砰砰直跳,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他的心头,他没有犹豫,直接朝着进村的方向跑去。 因为结界消失,顾岩进入村子里不费吹灰之力,此刻,整个村子里静悄悄的,这片死寂让顾岩的不安愈来愈强烈,没走多久,他看到不远处的墙根底下倒着一个妇人,顾岩快步跑了过去,他扶起那人一看,妇人早已气息全无,再看她的颈部,一剑封喉,使的正是那柄他还给崔震山的软剑。 渔村的先人乃是天神,故此村中的人死后不入酆都,魂魄直接灰飞烟灭,顾岩放下已死的妇人,心痛的同时,不禁又生出几分焦虑,崔震山今夜经此大变,如今刚进村就见了这般惨烈的情形,显然正是崔震山亲手所为。 顾岩不敢多想,他找了过去,渐渐在村子里看到越来越多的尸体,沿路而来,到处都是血迹斑斑,这一路走来,顾岩竟没有遇见一个活口。 “崔震山!”顾岩再也忍不住,他朝着四处大喊数声,然而却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这时,顾岩似乎听到微弱的呼救声,他寻着声音找到村子中间的空地,这里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斗,地上倒着十多个血肉模糊的壮年男人,四处还有被毁坏的结阵,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顾岩刚到,便发现呼救的是结阵中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人,他急忙扶起地上的老人,问道:“老人家,这里发生甚么事?” 那老人满脸血迹,他瞪大一双眼睛望着顾岩,嘴里一张一合,顾岩凑近他的嘴边,大声问道:“是谁闯进村子里来了,他在哪里?” “重……重魁……” 老人嘴里连喊了几声重魁的名字,甚么也来不及说,便目光涣散,已然是没了性命。 眼见全村无一活口,且崔震山不知下落,顾岩不禁心内戚然,崔震山如今一心想要猎杀重魁,甚至为此还为此屠村,他不敢相信,崔震山接下来还会干出何等的祸事。 必须要马上找到他!顾岩牙关紧咬,他看了一下倒在四处的尸体,转身朝着海边跑去。 此刻,愈是靠近海边的方向,海浪声便愈加清晰,空气里湿咸的潮气带着血腥味,不知何时,月亮早已隐去,此时海上漆黑一片,顾岩往远处望了一眼,只见波浪层层叠叠席卷而来,七云礁还未曾裸露出来,崔震山肯定还在村中,想到这里,顾岩又沿着海边寻找崔震山的下落。 “崔震山!” 在寂静的村子里,顾岩边找边喊,终于,他似乎感觉到了崔震山的气息,顾岩心头一震,那是个偏僻的山洞,还不待顾岩走进去,他便听到里面隐约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崔震山受伤了? 顾岩脑子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便什么也顾不上,直接冲进洞内。 “谁?”崔震山低喝一声。 顾岩见他一丝防备也没有,只当他受了重伤,于是张嘴喊道:“崔震山,你怎么了?” 里面的崔震山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显然一时怔住了,顾岩进入洞内,只能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身影,他心中焦急,嘴里又连声喊道:“崔震山,崔震山……” 崔震山呆滞住了,而顾岩见他似乎并无外伤,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想起村里那些惨死的渔民,他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怒意,于是喝道:“崔震山,你为了一已私欲,竟然牵连无辜!”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便一阵天旋地转,顾岩的后背被重重的抵在石壁上,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后背传来,顾岩急着眉头,从嘴里里闷哼一声。 然而还不待顾岩开口说话,他的下巴就被崔震山用力捏住,崔震山阴冷的声音说道:“你还敢回来!” 崔震山的双目里带着强烈的恨意,顾岩跟他双目相对,他痛恨自己,又心疼崔震山,然而崔震山为了重魁犯下的错事,又是他不能原谅的。 “崔震山,你醒醒吧,不要再错下去了!”顾岩的声音都哽咽了,他的记忆又回到两百年前在酆都的那个崔震山,如果不是他当日私放生母,也不会连累崔震山走到今日这一步的。 崔震山望着眼前的顾岩,他的眼神里全是无尽的悲伤,这让崔震山刚刚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他捏住顾岩下巴的力度微微松开,嘴里茫然低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就是对他恨不下心来,就算他害死了师傅,他却还是像中了毒一样,丝毫也舍不得对你下手。 这一切的错误全是因他而起,但顾岩却不愿看到崔震山一错再错,顾岩见他不语,又说道:“你便是要修仙,也要走正道,万万不能被迷失了心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顾岩,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崔震山沙哑的声音说道。 猎杀重魁是师傅多年的心愿,他已经走到这一步来了,断然没有再收手的可能了。 “怎么会!”情急之下,顾岩抓住他的手臂,说道:“还能回头的,只要你愿意,就能回头。” 崔震山沉默,他和顾岩贴得很近,洞里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声,正在崔震山失神之时,腹内的一股火气升了起来,他嘴里低哼一声,弯腰捂住腹部。 “崔震山,你受伤了?”顾岩以为他受得是内伤,想要扶住他,哪知却随际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嘴唇,等他意识过来时,崔震山的舌头已经撬开他的牙关,在他的口腔内霸道的四处游走。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如其来,顾岩瞪大双眼,等他想起要推开崔震山时,崔震山的唇舌已经强迫他跟随着自己的节奏,将他引领到更深处。。 这一记炙热得亲吻很快结束,但是崔震山却并没有放开顾岩,他将他紧紧的箍住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嘴唇游移到他的眉眼上,下巴上,颈子上……最后还动手想要解开顾岩的衣衫。 “混账,住手……”顾岩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他发觉此刻的崔震山异常的危险,他浑身像是一团火似得,顾岩甚至觉得,如果再不推开他,自己将会被他燃烧殆尽。 “顾岩,你别劝我了,重魁的龙灵,我势在必得!”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顾岩的身上抚摩着。 顾岩被他的大手摸得心慌意乱,他在躲避的同时,还不忘劝说道:“你别做傻事,一旦惹怒了重魁,又会有数不尽的性命因你而死,我求求你……赶快收手罢。” 只是崔震山却丝毫不给他这种机会,他一个翻身,顾岩和他双双倒在地上,崔震山压在他的身上,喘着粗气说道:“停不下来了,我已经服下了那枚蟒蛇的精石……” 顾岩听了他的话,不免心头大惊,他记得他跟这一世的崔震山首次相见,就是在万妖谷,那时崔震山为了取得一枚精石,捕杀了一条修行百余年的巨蟒,顾岩后来才得知,崔震山全是为了用巨蟒的精石来修炼避水珠。 崔震山虽道行高深,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躬,为了下南海猎杀重魅,必定需要服下避水珠,只是巨蟒性淫,巨蟒精石修炼得来的避水珠,势必也就引得他体内欲火四起。 而在此之时,顾岩的衣衫已被崔震山扯下,顾岩回过神来,他拼命抵住崔震山,大骂道:“你放开我,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做甚么吗?” “你说得对,我是疯了……” 崔震山如今整个人理智尽失,哪里还能顾得上许多,他的双手在顾岩的身体内四处游走,手指所到之处,都引得顾岩一阵战栗,混乱之时,两人的衣衫都被散了开来,顾岩又急又臊,眼见身上仅剩的亵衣就要被剥开,顾岩死命挣扎着,崔震山心头不耐,‘哧拉’一声,顾岩的亵衣被他撕碎,随后崔震山又低下头,封住了顾岩的嘴唇…… 第63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湿咸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扑鼻的血腥味,这味道让崔震山无端多了几分兴奋,在这个时刻,向来清冷的崔震山似乎也变得嗜血暴虐,他与顾岩肢体交缠,拼尽全身的力气去制住他,在顾岩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却又自始至终不去看顾岩的脸。 顾岩无力反抗,在这水乳交融之际,整个山洞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顾岩欲哭无泪,他捂着自己的眼睛,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悸动,忘了过去多久,顾岩觉得自己像是一条飘泊于海面上的孤舟,在狂风骤雨中,随时面临着被扑天盖地的海浪吞噬的凶险。 身后崔震山的动作越来越猛烈,忽然,顾岩被粹不及防的撞击到身体内的敏感点,他再也忍耐不住,于是从嘴里轻轻呻吟一声,随际却又因为过度羞耻,而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再发出这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崔震山却因这微不可闻的低喘声而振奋不已,他抓住顾岩的双手,强迫他与自己十指交缠,两人一起一伏,在这*的狂浪中颠簸。 顾岩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些事,他更不知自己为何会与崔震山做这种羞耻的事情,崔震山疯了,他比那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还要可怕,偏偏顾岩这个专治恶鬼的前判官却拿他无计可施,顾岩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只等着被崔震山拆吃入腹,他终于忍受不住,没有出息的从嘴里发出求饶的声音:“快,快……停下。” 崔震山丝毫没有理会顾岩的求饶声,此刻,他双眼赤红,漆黑的眼珠像是天上的明星,随之而来的是身下的动作愈来愈激烈,突然,崔震山停了下来,他仰起头,一滴汗珠从他的喉结上滚落下来,紧接着两手紧紧扣住顾岩的腰身,叫他不能动弹半分。 在他身下的顾岩,被体内喷涌而来的热流烫得打了一个战栗,他无处可逃,双眼瞪大望着洞壁内凸出的一块石头。 足足过了小片刻,崔震山才闭上双眼,他趴在顾岩的身上重重的喘息着。 顾岩全身上下的力气似乎被抽走,他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与崔震山分开,紧接着他的身体落入一个炙热的胸膛里。 崔震山将顾岩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似乎还沉浸在不久前的余韵之中。 山洞内是无尽的沉默,在这场情事里,崔震山和顾岩始终没有面对面,他们从最初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里,走不出去,只能在原地打转。 这一夜,改变了许多事情。 顾岩蜷缩在崔震山的怀里,他的脸上犹如一片死灰,裸露在外的身体到处都是瘀痕,崔震山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忍不住带了一丝疼惜,他伸出手想要抚摸顾岩的后背,但在即将触碰到时,却又停了下来。 昨夜,情到深处时,顾岩嘴里喊着后悔与他相识,这让崔震山清明的双眸里蓦然染上了一层阴霾,后悔又如何,不管走到哪种地步,此生他是不会再放开顾岩了。 “师傅说我生来有命无运,又长了一副刻薄寡情的心肠,我的命格,倒叫他老人家批对了。”如若不然,为何恩师被顾岩勾走性命,他却还要将他搂在怀里,不忍心痛下杀手呢。 顾岩背对着崔震山,他耳边听着他的声音,不禁苦笑一声,说道:“你原本不是这样的,若不是受我累及,又如何会走到今日这般境地。” 外面的潮声清晰可闻,崔震山侧耳听了半晌,过了许久,他才沉声说道:“顾岩,你听到龙呤声了吗?” 这里离七云礁距离尚远,更何况重魁被囚禁于深不可测的海底,又如何能轻易听闻到龙吟声,只是崔震山等待了许久,这似有似无的龙呤声像是带着非凡的魔力,正在诱惑着他前往。 顾岩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我到底是劝不住你。” 崔震山静静的看着远处,他说道:“别抗拒我,顾岩,得到重魁的龙灵后,你和我就能摆脱轮回的折磨了。”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令顾岩心生痛苦,顾岩想起了冥川旁日夜熬煮汤水的孟婆,他轻声说道:“永生也不一定就无忧无虑。” 崔震山凑近到顾岩的耳边,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道:“但我知道,若是你重入轮回,肯定就会忘掉一切。” 所以才一定要得到重魁的龙灵,不仅是因为这是他师傅天一道人的愿望,更因为不能就此斩断他与顾岩之间的羁绊。 “崔震山,总归是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又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入歧途却无能为力,我欠你的,只怕日后永远也还不上了。” 听了他的话,崔震山只觉心口一紧,他要顾岩的还甚么呢?活了二十余载,他与师傅天一道人在红尘里颠沛流离,原以为此生就要这么清心寡欲的活下去,谁知却遇上了顾岩,他向来对命运不屑一顾,却因为顾岩,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是他命里的魔障,遇上了他,放不走丢不掉,一辈子只能与他纠缠不休。 崔震山不语,过了许久,他轻轻的放下怀里的顾岩,说道:“顾岩,你别想了,我是永远也不会放开你,你生生世世也逃不走的。” 说罢,他起身朝着洞外离去,在此,崔震山和顾岩仍旧没有互相看过对方一眼。 顾岩听着崔震山的脚步声渐渐离去,他翻了一个身,赤身*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深深的疲惫让他整个人陷入懈怠之中,他想睡觉,就这么沉睡下去,甚么也不必做,让自己的身体漂浮于天地之间,随风走,随雨走,走到哪里算哪里。 当顾岩将自己全部放空后,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无论是崔震山,冥君,重魁,天下苍生……他都抛之于脑后。这里叫他觉得安心又舒适,在幽静的黑暗里,他闭上了双眼,关上了耳朵,沉睡,一直沉睡。 在这梦中,顾岩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他像是躺在柔软的云端中,看着日落月起,看着沧海桑田,看着呱呱坠地的孩子,看着行将死去的老人……他注视着这片大地,看着小草从土地里长出嫩芽,长出花朵,结了草籽,最后随风在天地中漂泊。 最后,顾岩看累了,他闭上眼睛,又陷入沉睡之中,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他的耳边听到一阵阵‘滴答’声传来,顾岩皱了一下眉头,不知是谁在此刻吵醒了自己,他默默忍耐着,等待着这扰人的声音停下来,谁知这声音却愈演愈烈,最后那‘滴答’越来越快,吵得顾岩忍无可忍,他睁开双眼,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喝。 顾岩发出的喝声没有让那‘滴答’声消失,反倒让顾岩彻底从睡梦中醒来,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出现的那轮命盘。 命盘在缓缓的转动着,顾岩沉思许久,不知为何会在此处看到它。那轮正在转动的命盘似乎看穿了顾岩的心思,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住在你的心里。” 顾岩心里疑惑不解,他隐约记得,上回与他对话的命盘似乎是个童子,为何这回又变成了一个老人的声音? “是你叫醒我的吗?”顾岩沉默半晌,开口问道。 这苍老的声音带了几分暗哑,他回道:“不是,是你自己叫醒自己的。” 顾岩不相信,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安心过,又如何会把自己叫醒呢。 这命盘似乎又看穿他的心思,他说道:“因为你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顾岩不知所措的望着半空中的命盘,他有甚么没有做完的事呢?这么一想,他的脑子像是一片混沌,他似乎真的有事情没做完,但是是甚么事情呢?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空间里只剩下‘滴答’声,命盘见他陷入失神之中,又重新开口,他问道:“你不打算救崔震山了吗?” 听到崔震山这三个字,顾岩先是茫然,这个名字像是距离他很久远似的,但是即便如何,也让他蓦然觉得心口一痛,他嘴唇动了几下,嘴里反复嚼着‘崔震山’这个名字。 “他……”想起这个名字的主人,顾岩脑子里的影像渐渐变得清晰,哦,是了,崔震山要去捕杀重魁,他没有能力劝住他,于是索性让自己陷入沉睡之中来逃避现实。 “崔震山!”顾岩嘴里低声叫着这个名字,他听着命盘的转动声,说道:“可我救不了他。” 命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带着许多遗憾,他说道:“那他只能葬身海底了。” 顾岩呆了一下,他心想,我要眼睁睁看着崔震山死吗? 第64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半空中的命盘还在缓慢的转动着,顾岩抬头看着它,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很久远的事情,有崔震山牵着他走过的独木桥,有崔震山请他吃过的一碗热汤圆,也有崔震山替他升起的那盏亮了两百年的灯笼……这些记忆的片段很零碎,甚至有很多是顾岩原本已经忘记的,但在此刻却都一一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对顾岩来说,能记起这些片段是很美好的事情,顾岩想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不禁变得恍惚起来,他想,他自然是不想崔震山出事的,但是该如何去救崔震山呢,要是能救得他一命,无论要他付出什么,他都是甘愿的。 那命盘再次看穿了他的心事,他苍老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想救他。” 顾岩不语,他当然想救崔震山,可是他法力低微,还被崔震山设下的结界困在此地,就连走出这里的能力都没有。 那轮巨大的命盘俯视着顾岩,他看着顾岩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因为我知道你想要救他的意愿是多么强烈,才能从你的意识里出来。” 顾岩垂下眼皮,说道:“就算是你出现又有什么用呢,我太弱了,我救不了崔震山的。” 命盘便开口问道:“我和你一同被困在这里,若是要救崔震山,需得先走出这里,但你却必须要舍弃许多东西,你还愿意吗?” 听了它的话,顾岩呆住了,他心里升起了小小的希望,于是说道:“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空间里静寂了片刻,过了半日,命盘那沙哑的声音又响起了,他问道:“要救他,你需要付出自己的双眼,你愿意吗?” 顾岩立即点头答应:“我愿意。” 在顾岩答应了命盘的要求后,他眼前突然一黑,像是坠入暗无天日的地狱里什么也看不到,不过他还能听到命盘的声音,不待他开口询问要如何才能救崔震山时,命盘再次开口了,他说道:“这还不够,我还需得你的四肢。” 顾岩不假思索的说道:“只是四肢而已,你拿去罢。” 说完之后,顾岩只觉得身体一轻,他仿佛甚么也感觉不到,谁知命盘却又继续说道:“我还需要你的躯壳。” 顾岩暗道,连双眼和四肢都给了,还再乎什么躯壳呢,于是他说道:“都给你了。” 答应把这一切交付出去后,顾岩只剩下一个灵魂了,想到自己还没有去救崔震山,他又有些着急,他问道:“我什么也不剩,该拿甚么去救崔震山呢。” 命盘说道:“谁说你没有东西,你还有这个灵魂呀。” 在黑暗的环境里,顾岩侧耳听着命盘的话,他连忙问道:“如何救?” “你舍弃了你的*,现在只有这个灵魂了,如今也只能靠这灵魂来救崔震山了。”命盘说道。 顾岩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他却放下心来,他从不曾怀疑命盘的话,于是安静的待在黑暗里,等候着命盘拿他这个灵魂去救崔震山。 此时的顾岩还想象不到外面的光景,因崔震山擅入南海要夺取龙灵,那困住重魁的囚龙柱被毁,天空破了一个窟窿,大雨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人间倾倒,失去控制的罪龙翻江倒海,成片的房屋被冲垮,无数的生灵被淹没,整片大陆淹成泽国…… “现在,你可以走出去了。”命盘说道。 没有了这个*,顾岩的灵魂走出结界,当他看到眼前的一片汪洋时,似乎就连心都碎了,他忘了,此时他已经没有心,原本应该是不会有心痛的感觉,但却仍旧觉得自己痛的快要窒息一般。 顾岩似乎变成一片树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沉浮不定,想到崔震山,他满心的焦急,顾岩到底还是惦记着他,可他却束手无策,只能听从命盘的安排。 想到身边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命盘的声音了,顾岩开口大喊:“你在哪儿?” “别担心,我说过会救崔震山的。”在顾岩彷徨失措时,命盘再次开口了,它的声音好像又衰老了几分。 此时只剩下一个灵魂的顾岩唯一能交流的人就是命盘了,他听到他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但想到崔震山犯下的错,随之又紧张起来。 命盘对顾岩说道:“重魁狂性大发,我要将你的灵魂镇在南海海底,以此来镇住重魁,只是从今往后,你再不能离开那不见天日的海底,永远不生不死。” 顾岩沉默片刻,他并不知自己为何能镇住重魁,于是疑惑的问道:“这方法可行吗?” 它说道:“昔日你被囚禁于冥外极极寒域,能超度十万恶鬼,现如今,重魁的狂性,也只有你才能镇住它了。” 顾岩不惧被永远镇在南海海底,他唯一担忧的是崔震山犯下如此弥天大祸,是否能逃过一劫,那命盘听到他的心声,说道:“你放心罢,只要你愿意永远镇守重魁,崔震山会被天帝网开一面的。” 顾岩还在乎什么呢,他欠崔震山的,这次就一次还清罢。 顾岩同意永远被镇在海底后,命盘便说道:“救完崔震山,我也要与你告别了。” 听说他要走,顾岩变得茫然,他问道:“你是从我的意识里出来的,我虽然已经没有*,但我的灵魂还在,你要走到哪里去?” 命盘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说话时声音里带着重重的粗喘声,他说:“我为你做得够多了,现在我该好好的睡一觉,也许以后我们都没能再交流的机会了。” “你别走!”现在只有它还能跟自己说话了,如果它走了,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顾岩说完这句话,却没有得到命盘的回应,他有些心慌,又喊道:“你还在吗,我需要你,你别走。” 但是无论顾岩怎么喊,再没有听到命盘的声音,顾岩心急如焚,他大声喊道:“你在哪儿?” 他的话刚说完,觉得自己一直在下坠,像是永无止尽一般,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是落了地,直到这时,顾岩环顾四周,他看到,原来他已经是在海里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龙啸声。 在这冰冷寂静的海底,只剩下顾岩,命盘不会再出现了,顾岩很伤心,这让他越发想念崔震山了,顾岩心想,若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他想起初次与崔震山相识的情形,那时他穿着一袭玄色衣袍,清冷又孤傲,像是天生的明月一样遥不可攀,现如今他被镇在南海海底,他再也见不到他了。 或许是老天真的垂怜他,也或许只是顾岩的臆想,他模模糊糊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在漆黑的海底里像是带着一层光晕,让顾岩感觉到一丝暖意。 “崔震山——” 崔震山嘴角先是扬起了一个笑容,随后又很快隐去了,他看着四周,似乎在寻找顾岩的声音。 顾岩犹豫了一下,他开口说道:“你是来见我的吗?” 崔震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似得,仍然在左右张望,顾岩见了他这模样,不禁有些失望,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原想着能见你一面就知足了,现在却又贪心的想着能跟你说句话就好了。” 崔震山自然是听不到的,他只是因听到了顾岩的声音像寻了过来,但到了这里,却再也没有任何踪迹。 他不知此时有一道眼神正在凝望自己,更不知自己为何会在与重魁激斗时忽然就停手了,就好似他如果错过了此刻,就有甚么会永远失去一般。 在这黑暗里,顾岩望着崔震山,他喃喃自语:“崔震山,你我之间纠缠了如此久,今日所有的一切,终于是要尘埃落定了。” 崔震山听不见顾岩的话,却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回应道:“顾岩,我们还没完,你别想跑,就算到死,我也不会放弃你。” 顾岩走了过去,他站在崔震山的身边,想伸手去抚摸崔震山,但他只是一个灵魂,什么也不能做,于是只能黯然的望着他,静静的对崔震山说道:“崔震山,我有时会后悔与你相识,但有时想到与你只是陌路人,又会难受的不得了。” 崔震山双眼通红,在这一片混沌的海底,他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是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找不着,心有不甘的崔震山嘴里愤恨的大喝一声,手中的剑重重的劈了过去,海底因这冲击震动了几下,随际又恢复平静。 “顾岩——”崔震山在这里没有找到顾岩,他嘴里喊了这个名字一声,忽然清醒过来,他想起,顾岩不应该在这里,他被自己的结界禁锢在渔村的山洞里,这么一想,崔震山旋身离去。 顾岩痴痴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最后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嘴里默念一声:“崔震山,再见了。” 随后,他的意识慢慢消沉,整个灵魂完全沉入了海底。 第65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恍恍惚惚之间,顾岩以为自己睡了许久,等他睁眼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立在冥川之畔,在他的身旁,赫然站着的正是酆都的冥君,另外还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顾岩望着这老和尚,心里有种熟稔的感觉,却又甚么也想不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出声询问,又怕显得冒昧。 此时那老和尚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眉眼之间说不出的和蔼,顾岩朝着他轻轻一笑,正要开口说话时,一旁的冥君开口了,他说道:“你醒了?” 顾岩听了这话有些不解,他隐约只记得自己的魂魄镇于南海,防着那重魁狂性再发,却并不知今时岁月几何,于是便疑惑的问道:“陛下,我睡了许久么?” 冥君答道:“不长,不过是瞬间罢了。” 听到冥君这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顾岩有些恍惚,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又好似真的就如冥君所说一般,他不过是睡了片刻而已。 在顾岩发呆之时,卧在老和尚脚旁的白毛瑞兽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它走到顾岩身边,用头在他的身上蹭了两下,还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亲昵的叫声。 顾岩低头看着这半人高的瑞兽,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你是谁,我怎么像是认得你似的?” 老和尚开口了,说道:“自然是认得的,往常你们总是一同玩耍。” 顾岩听这老和尚的意思,他们像是旧识的意思,不禁心头一动,于是双手合十,对着他拜了一拜,说道:“在下顾岩,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一旁的冥君见了他恭恭敬敬的模样,不免有些好笑,他说道:“果真是前事尽忘,连自己的师傅都忘了,这位正是地藏王法师,你原本是他座下的弟子,因重生历练,两百多年前才回到酆都,原本卸任判官职务后,再入轮回经历最后一世就得圆满,谁知又惹出了这许多是非。” 顾岩惊住了,冥君说这老和尚竟是自己的师傅,他抬头看向他,此时那老和尚只是微微含着双目,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 “此番因你执意去救崔震山,错过了转世的时辰,为免你魂飞魄散,只得将你的魂魄镇入南海,一来是防着重魁,二来也能留住你的一缕魂识,菩萨不忍你灵魂永世镇在南海看守罪龙重魁,现抽走了你的这缕魂识,如今只需将你种在菩萨的*里,只待你潜心修佛,终有一日会重塑魂魄。” 顾岩努力回想,觉得记忆里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个师傅,至于他从哪里来的,他自然也不记得,只听师傅说,他是从师傅的灵识里长出来,师傅见他有了意识,不忍他飘荡无依,于是给他塑了一具肉身,又悉心教导他佛法,直到有一日,他离开酆都,堕入红尘历劫…… 顾岩想起前世旧事,立时跪了下来,朝着那地藏王菩萨一拜。 地藏王菩萨看着顾岩,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说道:“你历经三千世人间百态,原本再过一世就能立地成佛,却又止住在这最后一刻。” 顾岩一语不发,只是仍旧跪在地藏王菩萨的跟前,菩萨低看望着他,说道:“你后悔吗?” “不后悔。”顾岩轻声说道 若说他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便是不该连累崔震山,害了他七生七世,因缘之下,他虽错过了转世,但能够还他一回的恩情,顾岩也觉得值得了。 菩萨听了他这话,只是慈爱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说道:“当日,人间战火四起,无数生灵涂炭,你不忍心苍生受苦,立誓要修佛普渡众生,可记得为师当日是如何问你?” “若是要渡人,先需渡已,你可渡得了自己。”虽说日时遥远,不过当地藏王菩萨问出这句话时,顾岩的脑海里立时便回想出了师傅说的这句话。 菩萨便问:“那你可又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我?” 顾岩低下头,答道:“如心佛亦尔,如佛众生然,心佛及众生。” 地藏王菩萨双目如炬,又问:“你做到了吗?” 顾岩俯首回道:“不曾。” 他的语气里带了羞愧,但却绝对没有后悔,地藏王菩萨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嘴里念了一声佛号。 “起来罢。”地藏王菩萨对顾岩说道。 顾岩默默站了起来,立在师傅身旁,那雪白的谛听又用头顶了他一下,仿佛是在安慰他一般。 不知几时,冥君已然不见了,此时冥川边只剩下这师徒与瑞兽谛听,菩萨看着远处奔流的川水,轻声说道:“孩子,你心里有大慈悲,这一世是你的劫,能助你过去的,只能是你自己。” 想起了崔震山,顾岩胸口像是被人被重击一下,他心里的那个影子始终挥之不去,又怎么能一向心佛呢。 “师傅,弟子心知执念太深,若是寄养于师傅的肉身里,反倒会拖累师傅。” 那地藏王菩萨摇头说道:“执念这东西,一念之间便可放下。” 顾岩忍痛说道:“师傅,弟子放不下。” 望着徒儿的神情,地藏王菩萨虚空一指,开口说道:“你再回头看看过去,可还能放得下?” 顾岩抬眼一看,只见一一道道过往的画面从眼前掠过,那里面的每一个主角都是自己,这些人里有讨食的乞丐,福贵的闲人,平凡的农人,画面最后定格在骑马游街的状元郎身上……看到这里,顾岩的意识已经微微有些模糊,三千世的岁月,原以为无穷无尽,现如今看来,却不过是在指弹之间便匆匆而过。 “你见过世人百态,又尝遍人间的悲喜,还打算执念于这虚妄的情爱之中吗?” 听了师傅的话,顾岩忽然落下泪来,他开口说道:“师傅,我冥冥之中遇到这个人,忘不了逃不掉,只因情深缘浅,又叫我欠了他许多的情债,如今还不得偿还。” 菩萨便说道:“这三千世里,你经历过的情爱还少吗?” 顾岩苦笑一声,他虽经历过三千世的情爱,却从没有一人像崔震山这般让他尝尽苦头,却又甘之如饴。 “他是不同的。”顾岩低声说道。 地藏王菩萨却缓缓说道:“有何不同?或许多年以后,你再回望崔震山,心中荡不起一丝涟漪,就犹如此刻你看你过去的三千世时一般平静。” 顾岩看着地藏王菩萨,他的双眸里带着感伤,答道:“正因如此,弟子才不敢转世,更不敢跟着师傅修佛,就是怕一日,忘记了这人。” 眼见顾岩如此坚决,地藏王菩萨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为师是劝不住你了。” 看着这心爱的徒弟,菩萨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说道:“今日你若是不愿随为师走,这缕魂识转眼间便会化为乌有了。” 顾岩默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地藏王菩萨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为师说的吗?” 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顾岩对着他双手合十俯身参拜:“一切因果皆是弟子命里注定,弟子无话可说。” 地藏王菩萨又望了他一眼,说道:“去吧。” 他一挥手,顾岩的魂识渐渐融化,最后,冥川边生出了一株红色的花,那花无叶无根,只有火红色的六片花瓣立于枝头,在川水的滋润下,花枝渐渐生长起来,直长到一尺来长才停下来。 地藏王菩萨注视着这火红色的花朵,他轻声说道:“为师不忍见你散去这最后一缕的魂识,现将你化为一枝六瓣彼岸花,日夜以川水浇灌供养,只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句话后,地藏王菩萨念了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风中,只剩下那朵六瓣彼岸花摇曳不止。 后记—— 有一日,酆都来了一个寿数已尽的颠道士,这道士举止落魄,讲不清自己的来历,不辩解生前的对错,在酆都的‘生死司’销去前世过往后,便由鬼差引到孟庄,只待一碗孟婆汤饮下,便能转世重生。 在排队取汤之时,那道士看到冥川旁生了一枝六瓣彼岸花,整个人顿时呆住了,他心口一痛,又定定的望着它,痛楚渐渐消失,心里变得安宁起来。 “我竟认得这花。”颠道士嘴里喃喃自语。 这道士看痴了,连送到跟前的孟婆汤都忘了接,直到递汤过来的孟婆细细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原来是你。” 颠道士回过神来,他像是没有听到孟婆的话似的,指着那六瓣彼岸花问道:“那花叫什么名字?” 孟婆抬眼遥遥望了一眼,说道:“彼岸花。” 不对,它有名字,颠道士睁着浑浊的双眼望着那株披岸花,虽然他记不起来,但他心知这花一定有个名字,这名字他十分熟悉,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在红尘里颠沛流离了许多年,一直在寻找,从来不曾有停歇的一日,找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要找什么,或许是为了找一个人,或许是为了找一件东西,或许就是为了找这朵花……因为他知道,当他看到这朵花时,漂泊了许久的心灵忽然沉淀下来。 “该喝汤了,喝了就上路罢。”孟婆笑着对那颠道士说道。 颠道士不肯接孟婆递过来的汤,他指着那花,神情欣喜的说道:“我认得那花,我认得那花……” 孟婆说道:“许是真的罢,但都已经不重要,喝下汤,你曾经受过的许多苦痛都会忘掉。” 那孟婆的这话说完,颠道士怔了一下,孟婆又催促道:“快喝罢,莫耽误了时辰,也莫辜负了等你的人。” 颠道士接过孟婆手里的汤,他望着那株血红色的彼岸花,沉默了许久,最后喝下孟婆汤,不过片刻功夫,他的双眼一片清明,犹如新生一般,孟婆对他说道:“好走!” 着罢,孟婆指引他过奈何桥,那饮下孟婆汤的颠道士走上奈何桥,却又停了下来,他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冥川边的那株彼岸花,最终转身走过奈何桥。 第66章 番外一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你快走罢,我不修啥劳什子的仙,要是再不走,我可要揍人了!”阿漠担柴回家,还没进门,就见到那手持拂尘的道士又站在他家院子跟前。 说起这事,还得提起三个月前,小河村忽然来了一个游方道士,道士进了村,既不卖符又不卜卦,直接找到住在村东头的何老汉一家,说要带他家大儿阿漠去修仙。别说寻常人家连仙人住在哪儿也不知道,便是知道成仙的好处,何老汉夫妇俩就只养下这个独子,还指望着大儿日后养老送终,又如何肯叫儿子跟着这素不相识的道士去修仙呢。谁知这道士却不死心,日日守在何老汉家门口,无论如何规劝也不中用,何家大儿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惹得何家三口很是发愁。 今日,阿漠上山砍柴家来,又见这道士守在自家门口,憨厚老实的阿漠也动了怒气,便朝着这道士大声嚷嚷了两句。 屋里的何家大娘听到外面的动静,她出来一看,不禁叹了一口气,素日她也十分敬重神佛,只是也不知这是从哪里来的道士,一门心思的要带她家大儿去修仙。 “仙人,我们一家不过都是寻常的庄户人家,不巴望着孩子修道成仙,你行行好,就放过咱们家阿漠吧。” 显然她这话不止说过一次,那道士呢,只是一如往常的沉默不语,阿漠见此,冲着他瞪了两眼,又对何大娘说道:“娘,你别跟他说了,咱们进屋。” 说罢,他挑着柴火进了院子,又‘啪’的一声,重重将木门关上。 望着那关上的大门,道士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竟叫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说起这道士,正是数百年前需王山峰的主人天元大仙,只因当日坐骑阿漠命数终了,被酆都判官崔震山勾走魂魄,天元大仙一怒之下追至酆都,与地府冥君秦广大战三日三夜,搅得地府十万鬼魂啼哭不止,之后天元大仙被天帝降罪,处罚他日夜打扫昆仑山九万九百九十九阶通天路,直至五百年刑期结束,天元大仙方才自昆仑下山。 下山后,天元大仙连道场也不曾回,直接下凡四处寻找阿漠的转世,只可惜辗转五百年,等天元大仙找到阿漠时,阿漠早已前事忘尽了,又如何还会记得天元大仙呢。 在天元大仙等在农家小院外面时,从他的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便是守在这里,也没有丝毫用处。” 天元大仙回头,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那男子乃是庇护人间的日游神。当日天元大仙与冥君在酆都的那场大战,日游神自然犹记在心,不久前,他路过此地遇到天元大仙,原以为他早晚会放弃,谁知今日却发现,天元大仙还守在此地不走。 天元大仙看了日游神一眼,过了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无妨,从此刻叫他记住我便是。” 日游神盯着他看着了许久,最后不解的说道:“凡人不过区区几十年的阳寿,转眼间一碗孟婆汤饮下,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不是反倒惹你伤心。” 天元大仙目光微沉,当日他在莽山之中遇到阿漠,又驯服它成为自己的作骑,修仙清苦,千百年来唯有阿漠陪伴着自己,可惜就算如此,阿漠也终究逃不掉世道轮回,但就算明知阿漠会转世投胎,他也情愿始终寻觅他,否则心中那道缺口,无论如何也填不平。 “彼之砒霜,我之甘饴。”良久,天元大仙嘴里才淡淡说出这几个字。 日游神见他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不禁疑惑不解,说道:“奇怪,现如今的世道,怎么痴人一个比一个多。” 天元大仙原本性情孤僻,先前修仙之时,除了一个阿漠,连交好的道友也没有一个,此时听了日游神的话,也不曾去理会,只是静静的等在那农家小院门口。 日游神走后,只剩下天元大仙,每日阿漠出门,总能看到天元大仙,原先他还会恼怒,后来见赶不走他,没只能随他去了。 这一日,天元大仙守在何家门口的那株柳树下时,遇到雷公与电母在此地界视察,不免心内生疑,这已是他接连第七日见到雷公与电母,却又不见此地降雷落雨,天元大仙见此,捏了一个诀,追上雷公与电母,那雷公夫妇仔细辨认,方才认出了天元大仙,便开口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元大仙。” 天元大仙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我见数日来都在此地见到二仙,不知这里可有何异常。” 雷公并未隐瞒,直接说道:“大仙有所不知,这村里居住的十几户人家,前世皆是阴司薄上犯过的罪孽之辈,这些人明日辰时,俱会葬与天火之中,在下奉命来降雷,只等一场大火烧尽,鬼差便会引着他们前往酆都销案。” 天元大仙听了雷公的话,心里暗暗吃惊,他没想到阿漠这辈子的命数竟只有二十余年,这天元大仙既已知晓此事,断然不会坐视不管,天元大仙一语不语,在心里为阿漠谋划起来。 雷公与电母还有公务在场,别了天元大仙后,自去不提。只剩下天元大仙站在云端,望着下面这个小村落陷入沉思。 天命难违,况且这些人都有登记在案的官司,天元大仙也不会多管,但阿漠不同,叫他眼睁睁看着阿漠葬身天火,天元大仙断然做不到,想到这里,天元大仙找到在山里打柴的阿漠。 这会儿,阿漠的一担柴早已砍得差不多,正在捡这清晨刚长起来的蘑菇,谁知一篮子还没捡到,便看到那讨人嫌的道士又追了过来,于是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天元大仙站在阿漠不远处望着他的脸,前世阿漠多数时候都是兽形,为数不多的几次幻化成人形,也跟眼前的这个阿漠大不相同,那个阿漠沉默寡言,有时他一入定便是上百年,阿漠也只会静静的守在一旁,眼前这个阿漠,身上沾染了人间的烟火,个性朴实敦厚,就算不喜欢他打搅他们一家的生活,顶多也只会在口头上责骂几句。 “你做甚么这么看着我?”阿漠被天元大仙深沉的眼神看得背后发凉,忍不住出声问道。 天元大仙望着他,说道:“你果真不愿意随我去仙修?” 阿漠烦恼得直抓头,他气鼓鼓的说道:“你这个道士简直听不懂人话,我都说过无数次了,我不想当神仙,我就想日后娶妻生娃,再好生侍养我爹娘就是了。” 天元大仙又说:“世道无常,兴许明日就有甚么灾难等着呢?” 阿漠毫不在意,瞪着他说道:“那就听天由命。” 过了一会儿,天元大仙又开口,说道:“你如果实在不想跟着我去修仙,那我也不勉强你。” “果真?”阿漠狐疑的看着他,分明这道士在他家门口守了三个多月,怎会这时忽然就放手了。 天元大仙说道:“你明日去山里给我摘一株甘露草回来,到时若是你仍旧坚持不跟着我修仙,我绝无二话。” 阿漠睁大眼睛望着他,问道:“你说话算数?” 甘露草并不难寻,这草长在深山里,夜里舒叶,朝阳升起之时,便会没入泥土里。因此阿漠听说只是去找甘露草后,惊喜的连声寻问。 天元大仙说道:“自然当真!” “那好,我明日就去给你摘甘露草,到时你可记得今日说的话。” 天元大仙微微颔首,便转身去了。 次日,天上漆黑如墨,阿漠背着弓箭,在爹娘的殷殷嘱咐中,打着火把往山里去了,天元大仙自他出门,便远远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上,除了山路难行,其他倒也平安无事,阿漠很快摘到甘露草,他欣喜之下,将甘露草揣进怀里,便沿着原路下山。 彼时,天光微亮,天元大仙耳中听到隐隐传来雷声,就连行路的阿漠也驻足张望,阿漠只当将要下雨,一心急着赶紧下山,而天元大仙却心知小河村命劫已至,他飞上树梢,远远看到山下有火光传来。 赶路的阿漠并不知山下之事,他一心只想着道士得了甘露草就会离开,等回到村里,眼前情形却让他整个人傻住了。 原本错落着十几户人家的村庄被烧个精光,此刻,四周寂静无声,人畜没有一个活口,阿漠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不过才走了不久,村子怎么就会变成修罗场。 “爹,娘——”阿漠大叫一声,朝着家里的方向冲去,不过却被身后的天元大仙拉住了。 阿漠双眼血红,冲着天元大仙大声咆哮:“你放开我!” 天元大仙沉声说道:“你就算现在冲进去也不管用,这村里除了你,其余人等已丧命天火之中,地府的鬼差刚勾走他们的魂魄。” 阿漠听他如此说,又想起昨日天元大仙那番莫名奇妙的话,悲愤之下说道:“是你,是你做下的这些事是不是?” 天元大仙冷下脸,开口说道:“与我何干?这村里的人,一个个都在阴司里欠下官司,便是你,也因我不忍心叫你白白丢了性命,才支使你出去寻找甘露草,躲过了这一劫。” 阿漠望着满目疮痍的村庄,坐在地上绝望大哭,天元大仙一旁看着他,不免有些于心不忍,说道:“能救下你,我已是犯了律条,你父母的命,我实在无可奈何。” 天元大仙向来冷漠寡情,说下这番话,已是不易,然而阿漠却哪顾得上他,包括他亲生爹娘在内,整个村庄的人都葬身火海,只留下他一个人,他心中自然悲痛不已。 天元大仙问道:“现如今,可尝到锥心之痛了。” 阿漠怔怔的望着他,没有回答他的话。 “世间事,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日后就算你投胎转世,生生世世也是如此,唯有修成永生不死的仙身,方才能跳出六道轮回,你是愿意在凡间受此大苦,还是修仙历练,心里可曾想明白了?” 一时,阿漠竟是呆住了,他眼前浮现出过去很多情形,有幼时承欢父母膝下,有村子里的乡民那些熟悉的面孔,还有开花开落云卷云舒,最后,他眼前这被烧成灰烬的村庄似乎被一片大雪掩埋,终于化为尘埃,连最后一点痕迹也被抹去。 在这一刻,阿漠似乎顿悟了,他朝着天元大仙一拜,神情木然的说道:“我愿意跟着你去修仙了。” 天元大仙望着他,抚袖说道:“跟我走罢。” 不过转瞬间,天元大仙带着阿漠,在山路上渐渐消失不见。 第67章 番外二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第一声鸡鸣唱罢,从薄雾里缓缓走来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他在一株老柳树下驻足,不时,便有一个拄着拐杖的驼背老者从柳树里走出来,老者打着呵欠,先看了白衣男子一眼,随后挑望远处徐徐升起的朝阳,说道:“天亮喽!” 白衣男子不语,只是跟着老者一起望着朝阳出神。 老者似乎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寡言,自言自语的说道:“日游神,你说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何时才是个头儿啊?” 被称作为日游神的男子依旧不语,那老者见此,便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又说:“瞧我说的胡话,这时间年轮,哪里还有尽头呢!” 日游神望着天边变化无端的朝霞,心里却在回味着老柳仙说的话,他在这人间行走千百年,日日如此,从来不曾有停歇的一日,历经了沧海桑田,抬头之时又是白云苍狗,看得久了,就连心肝似乎也麻木了,却又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今日的感慨似乎格外多,日游神的记忆飘到久远的过去,那时,他还是某国的太子,与同胎而出的双生弟弟形影不离,到最后却又形同陌路,直至立誓永不相见…… 自三皇五帝之时,有智者教化纲常伦理,只说那吴国皇室,皇后诞下一双男胎,只可惜皇后生产时血崩而亡,留下一对皇子,先落地者被赐名为显容,生下时便加封皇太子,享无尚荣华,那后降世的幼弟运道倒差了些许,只被赐名云济,云济生来时,肩部便烙下印迹,以防日后皇室血统混淆。 只说显容与云济二位皇子容貌一般无二,自小同吃同睡一道长大,情份自然非比寻常,彼时二子渐渐长大,吴国乃偏隅小国,四周列强环恃,更兼之吴王治国平庸,这一二十年来,国运竟是岌岌可危。 显容云济长到十六岁,文才武德皆是压倒诸位皇子,只因生母早亡,又无外家依靠,虽有显容皇太子之尊,在众皇子之中,却也过得十分谨慎。 谁知有一日,宠妃周氏又为皇室诞下一子,吴王龙颜大悦,赐新生皇子‘景伯’的封号,尊贵仅此皇太子之下。 这周妃母家乃是吴国威武将军,周公手握重权,新添的皇子又最得圣心,一时皇太子显容很是忌讳,云济看出哥哥的心思,如今他二人在宫中举步维艰,处处受周妃掣肘,云济冒险派人刺杀皇子景伯,竟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吴王大怒,要赐死云济,显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同胎弟弟惨死,在吴王宫殿下跪三日三夜,苦求吴王能救云济不死,吴王到底心软,饶了云济一命,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近日吴边国境屡次被侵扰,吴王令云济带两千兵马去迎敌,万一能赶走外敌,便饶了他的罪责,若是吃了败仗,也是难逃一死。 显容早知那侵扰边境的正是宋国戍守边疆的卫国将军,宋国在边境驻军两万,云济以一敌十,况且他过去从未调兵遣将,想要大败宋国,胜算微乎其微。 但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一线生机,显容送弟弟前往边疆,叮嘱道:“此次一去,不知何时还能还家。” 说话之时,显容竟感觉十分悲戚,云济虽然也不忍与兄长分别,却安慰道:“哥哥,你在皇城中要保重自己,此番我定然不敢枉费哥哥救我的这片心意,我们兄弟总有再见面的一日。” 显容内心酸涩不已,他望着与自己一般相貌的弟弟,犹豫片刻,轻声说道:“你此去凶险,如是……如是敌不过宋国大军,便悄悄的逃命去吧。” 云济一面感激哥哥替自己着想,一面又心知万万不能,他要战死沙场,好歹还能保全哥哥的名声,要是做了逃兵,只会陷哥哥于不仁不义。 “显容哥哥,我宁愿风光而死,也不愿窝囊活着。” 云济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但显容却又如何舍得,他见云济不听劝,又急又怒,斥道:“我如今在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是好?” 看到显容急切的样子,云济心内一片柔软,原来,他自小与哥哥长在一处,对显容十分依赖,早已对他存了不明不白的心思,只是显容向来寡言,此时说了这样一番剖心话,就是叫云济即刻去死,他也是甘愿的。 斥责了弟弟,显容又软了心肠,他叹了一口气,温和的说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云济握着哥哥的手,坚定的说道:“我这回去,就是为哥哥打江山的,你千万要等着我,等我变得无坚不摧,就能保护哥哥了。” 显容笑了,伸手摸着弟弟的头,说道:“我会等你。” 兄弟二人话别后,云济便往边疆去了,不提显容如何为云济牵肠挂肚,只说这云济到了沙场,犹如虎如深山龙游东海,几场不大不小的战役打下来,便显现出自己打仗的天份,就连吴王也没想到,他只带了区区二千兵马,便能抵得住宋国二万的强军。 这吴国多年不曾出个猛将,如今自己的儿子是个领军的天才,这叫吴王如何不欣喜,此时别说先前的罪责,那吴王连得捷报,当即赏了云济封地仆从。 不过一二年间,云济在边疆重挫宋国大军,显容在朝中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却急坏了周氏一族,那周妃原指望借着云济之事,吴王能废储重立,到时借着母家的权势,储君之位岂不是手到擒来,怎知云济非但未死,还立下大功,吴王又赏赐不断,如果任凭他壮大势力,假以时日,云济拥兵自重,周氏危矣。 周氏有心要害云济,趁着云济抵抗外敌时,克扣粮草不说,剑弩戟矛又常是些以次充好之物,虽有显容时时看顾着,到底被他得逞几回,这两年显容虽在朝中暗自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却终究还不足以与周氏抗衡,显容心知长久下去,还不待他继承大宝,云济迟早会被周氏暗害,他只有一个弟弟云济,万万不能叫他出半点事,只是显容手中得用的势力有限,显容迫不得已,只得借助无力。 如今显容已到婚配之年,显容暗中留意,打听得朝中内史大人秦佐之女年方十五,与其年岁相当,那秦佐掌管吴国经济,门人无数,是仅次周氏的名门列公,有了秦内史做依仗,方可保住自身地位与云济的性命。 显容上书吴王,陈请求婚秦佐之女,那秦佐放眼皇室,诸位皇子之中,有能力登宝的唯有显容皇太子与皇子景伯,然而景伯自有外家周氏,便是有他相助不过是锦上添花,倒不如雪中送炭于显容太子,日后显容登基,秦氏必成吴国第一大家。 求亲过后,显容除了筹备婚礼,日夜紧盯周氏,唯恐周氏趁机加害云济,而今前方战事吃紧,稍有差池,便会出现不可估量的后果。 谁知疏忽之下,最终还是让周氏钻了空子,那周氏眼见显容与秦佐联姻,竟铤而走险之下勾结宋国,以数万人马将云济困在边城,等战报送来时,已到了显容大婚的日期。 显容心急如焚,派了多方人马去营救,只恨天高路远,显容他身为皇太子,连皇城也走不出去,因此只能望眼欲穿等着云济的好消息。 此刻云济生死不明,但显容大婚却要如期举办,将新人迎进门的那时,显容身着红色的吉服,站在高处眺望远方,心里思念的却是弟弟云济的下落。 显容皇太子婚礼盛大,只是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气,任谁也知道显容在担心胞弟云济的安危,只是谁也不敢说出来,云济这回只怕凶多吉少。 新婚第一日,宾客尽散,显容略微有些心神不宁,他在黑夜里走入婚房,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他新娶的妻子衣衫凌乱,颈上一条剑痕,早已气息全无。 深红的血迹流得到处都是,还不等显容叫人,一个身影从布幕内走了出来,显容瞪大双眼,他看着两年未见的云济跟他一样身穿红色的吉服,他手里握着一柄剑,双眼带着寒意,看着显容的脸,轻轻的喊了一声:“哥哥。” 显容的脊背窜出一股凉意,他望着眼前的人,分明跟他长着一模一样的面孔,但他感觉自己竟不认识亲弟弟了。 云济的衣着跟榻上死去的新娘一样凌乱不堪,显见他就是始作俑者,只是他却委屈的质问显容:“你说过要等我的,但我被敌军围困之时,听到的却是哥哥要大婚的消息。” 显容气得全身颤抖,他盯着云济的眼睛,痛心疾首的说道:“所以你就做下这般违背伦理的事来?” 云济看到哥哥眼里的冷意,他走上前,想像过去那样拉住显容的手,但显容却往后退了一步,大喝道:“休得碰我!” 云济呆住,他突出重围就是为了见到哥哥,好问问他怎么忘了自己的承诺,只是等见了新嫂嫂后,妒意占据他整个人的内心,这才做下辱杀亲嫂的事情。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哥哥!” “住口!”显容一挥衣袖,背过身不去面对云济,他痛苦的闭了闭眼,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 “哥哥,你不要我了么?”云济慌乱的望着哥哥的背影。 显容仍旧不愿转身,他沉声说道:“再不走,是想死在我手里吗?” “我不愿意死在哥哥的手里,我也不后悔自己做下的事。”一时的怯懦过后,云济神情坚毅,又变成那个铁石心肠的大将军,他不惧死亡,但他不能被显容杀死。 显容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悲凉,他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丧尽伦理背叛兄长,哪怕有一日到了黄泉,我与你此生不复相见!” ‘哐当’一声,云济手里的剑掉落在地,那清脆的声音在屋里一直回荡许久…… 数年后,显容继位,云济领军镇守边疆,从未踏入皇城一步。 吴王显容而立之年,身染重病而亡,丧报传至边疆,云济沉默三日,站在都城上,忽然飞身跳下,年仅三十。 酆都鬼城,冥君望着一旁的显容,他说道:“你与云济三十年阳寿尽后,身为二位游神,原本要共同守护凡间,如今你不肯跟他相见,这可如何是好?” 显容一言不语,想起云济,他的心口一片钝痛,当日的誓言已立,他是断然不会再见他了。 冥君抬头看了一眼悬当镜,对显容说道:“他来了!” 显容垂下双目,不去看那镜中的人。 僵持许久,显容若是不见云济,这差事也当不下去,最后还是西门豹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既然如此,你做日游神,他做夜游神,不耽误办差,又满足了你的心愿。” 日夜从不重逢,这倒是一个方法,冥君问道:“你看如何?” 显容默默点头,算是允了…… “日游神,日游神……” 老柳仙喊了几声,日游神方才从过去的记忆里醒来,他一抬头,天光大亮,朝阳早已升了起来。 日游神收回视线,说道:“我该去当差了。” 老柳仙答应一声,那日游神便渐渐走远,望着他消失不见的身影,老柳仙摇着头回到树身里,刚送走了夜游神,又迎来日游神,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第68章 番外三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酆都有一黑一白两无常,判善恶辩忠奸,某日行走人间,黑白无常经过集市,正遇到路上有人出丧,黑漆的棺木前,堆放了许多纸札人,其中有一黑一白,正是他俩的化身,旁边看热闹的孩子指着那两个黑白纸人,问母亲:“那两个是谁,怎么黑漆漆白惨惨的?” 母亲回道:“这是黑白无常。” 孩子好奇的追问道:“黑白无常又是谁?” 母亲想了一下,记起自己的老祖母讲的故事,便说道:“传言他们在人间本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好友,死后阎王见他们感情好,封了两人做一对形影不离的鬼差……” 母子俩逐渐走远,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人群里的白无常看了身旁的老伙伴一眼,对着他笑着说道:“诶,说我们的呢。” 黑无常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抬眼望着远处,记忆也飞到很久以前,那时候,细雨似乎总是凄沥下个不住,不论走到哪里,都能闻到桃花的香味,那里有长着全天下最好的桃花,无数的文人墨客留下了歌颂的诗句,其实为此还年年举办桃花节,遇到桃花节,就连书院也会特意休假,难得不必读书,学院的学子们会三五结伴相邀去赏花,偌大的书院,除了看院子的老伯,只剩下两个学生,一个叫任东明,另一个叫孟扬。 说起他二人,本是桐城的老乡,自小便是同窗好友,又最是性情相投,从来便是焦不离孟,任东明家境殷实,父母健在,家中只有他一个独子,而那孟扬之父本是进士出身,做了几任小官后,辞官携带妻儿返乡,只可惜没过几年,孟父与孟母先后去了,只留下孟扬独自过活。 长至十三岁,教书先生见孟扬与任东明学问都十分不错,于是写信举荐他俩到这半山书院求学,任父任母原本不舍独子离家,只是这半山书院乃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读书圣地,便是心里再不舍,也不愿耽误孩子的前程。 且说这二人带着举荐信,又过了考试,便一门心思的留在学院里读书,转眼过了三年,如今他俩近将十六岁,近年来任家接连来信,原是那任父身子不好,想趁着他还在世,亲眼看到东明娶妻生子,任家二老却不知,任东明与孟扬自小长在一处,一心早就扑到他身上,两人彼此情意相通,任东明自然不肯放下孟扬回桐城成亲。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任东明便添了一桩心事,前几日染上风寒,竟是病倒了,自他病后,孟扬衣不解带照料他,别人邀他赏花都推拒了。 书院的后厢房,任东明睡了大半日,醒来卧在床上,借着外面的光看书,不过才看了几页,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任东明抬头一看,只见进来的是孟扬,他手里拿了一枝桃花,有半尺来高,花瓣上带着雨珠,待他走近后,任东明见孟扬的肩头也打湿了,方知他必定是冒雨出去折花。 “这乍暖还寒的天气,何必顶着雨跑出去折花,等我病好了后,再一道出去赏花岂不好?”附近没有桃树,任东明心知孟扬肯定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折了这枝好看的桃花。 孟扬因幼失怙恃,性子有些孤僻,在书院里能说得上话的只有任东明,此时听东明这么说,便望了他一眼,说道:“等你好了,花期说不定早就过了。” 说话时,孟扬四处找了一圈,没有插花的瓶子,于是便找了一只笔筒,将桃花插进去,不过看着终归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东明津津有味的盯着那枝桃花看,这些日子他喝了不少中药,就连住得屋子都带着一股药味,因此有这桃花散散药味,就连心情似乎也爽快不少。 孟扬换了鞋子,便坐在任东明的床榻边,缓声问道:“书什么时候都能看,你的病还没好透,没得白费精神。” 任东明向来很听孟扬的话,只是因为孟扬不在,他这才找了本书打发时间。 两人默默的相对着坐了大半日,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桃花散发着幽幽的香味,任东明靠在枕上,他望着孟扬的脸,过了片刻,才说道:“我父亲又来信了。” 他这话让孟扬的神情骤然紧绷,不过随后,他又慢慢放松下来,只是却仍旧一言不发,任东明看着他漆黑的双眼,心里被刺疼一下,于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我的心里只有你……我不会跟别人成亲。” 孟扬嘴角向上微微扬了一下,他看着任东明急切的模样,反手握住他的手掌,说道:“不要太早给我承诺,要不然我会当真的。” 任东明呆住了,看着孟扬这难得的笑脸,他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只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休养了几日,任东明的身子渐渐病愈,只可惜桃花到底还是败了,任东明有些遗憾,他和孟扬在这半山书院读了三年书,却总是阴差阳错,没有去看成这三月的桃花。 谁知不过两三个月,任东明接了家书,原来是家中的父亲病危,母亲打发了家中的仆人接他回去侍疾,任东明只得中止了学业,赶回老家桐城。 他走的这一日,孟扬去送他,两人走了一程又一程,满腹的心事,到头来却说不出一个字,最后送到了瓜洲渡口,任东明对孟扬说道:“孟扬,你回去罢。” 孟扬默默无语,过了半日才开口说道:“你家去了,若是能回来,我就来接你。” 听了他这话,任东明心里总有些不安,他止住孟扬的话头,又拉住他的手,说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再回来,总有再见面的一日。” 孟扬不说话,只是目不转晴的盯着东明,任东明又跟他承诺,他说:“孟扬,今日是六月初三,你记住今日,三年后咱们就在这渡口相约见面,再一起往京城去赶考。” 看着东明希冀的神情,孟扬点了点头,应了他许下的约定。 古语有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孟扬送任东明上船,他站在岸边,对东明殷殷嘱咐:“别忘了你说的话。” 任东明对他回以一笑,说道:“必定不会忘。” 送别的话说完,那白帆一扬,客船顺风而下,两人一个在船头,一个在渡口,彼此遥遥相望,直到船渐渐驶入江心,船上的东明依旧能看到渡口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只说任东明回了桐城老家,不久后,任父重病而亡,不久,任母也去了,那东明在家守孝三年,一眨眼,便到了他与孟扬相约的日子,他算着日子,只待除了孝,便收拾东西出门。 这一路,东明不敢耽误,生怕错过了与孟扬见面的日子,谁知走到通州,连下七日暴雨,任东明被阻在路上,便是许下再多的钱,也无人敢摆渡送他往瓜洲去,眼见离六月初三不远,焦虑之下任东明竟病倒了,没过几日,连床也下不了了,好在有那善心的店家,替任东明请了郎中,又悉心照料,任东明昏睡了多日,总算是醒了过来,他刚醒来,头一句话便问店家:“今日是几号了?” 店家答道:“六月初三。” 任东明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挣扎着就要下床,店家连劝也劝不住。 任东明拖着大病初愈的身子到了渡口,此时渡口的船停了摆,四处没有一个人,任东明望着眼前一汪江水,想到孟扬还在瓜洲渡口等自己,只恨不得插上双翅去见他。 任东明心急如焚,今日便是他跟孟扬相约的日子,若是他没到,也不知孟扬该多失望,说不定心灰意冷,还会扔下自己,独自上京赴考去。 想到这些,那任东明不禁泪流满面,这时,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个老妪,问他:“公子,你哭什么?” 任东明对她说道:“我与挚友约定今日见面,却因病错过了日子,若是有法子能叫我不失信,叫我拿什么换,我都是愿意的。” 那老妪想了一想,说道:“想要不失约,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怕你不愿试。” 任东明好比是溺水的人抱住浮木,他急忙问道:“老夫人,还请指教。” 老妪沉思一下,对任东明说道:“有传言说鬼能御风而行,又能一日飞行三千里,你若是变成了鬼,你的好友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不怕赶不过去。” 东明听了老妪的话,先是呆怔了一下,随后他想到正等在瓜洲渡口的孟扬,又望着眼前阻隔他与孟扬相见的江水,竟然二话没说,一头扎在江水里。 只说任东明听信了老妪的话,投身江水化成鬼魂,身子果然变得很轻,他一路御风往瓜洲渡口的方向赶去,好险没有错过日期,只待他赶到渡口,一眼便看到了三年未见的孟扬,任东明欣喜若狂的喊着孟扬的名字,却不想孟扬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似的,无论他如何大声,孟扬都是无动于衷。 任东明急得手足无措,他拼尽全身的力气,但是孟扬却始终看不到他,那孟扬站在渡口,远远的望着江上过往的小船,还在痴等着东明,他却不知,任东明就在他的身边。 化身为鬼的任东明虽然如期赴了约,却孟扬阴阳两隔,孟扬又如何能看得到他呢,他错以为东明失言,在瓜洲渡口等了多日,也没有等到要见的人。 孟扬迟迟等不来东明,又失了他的消息,失望之下回到桐城,方才得知东明早就出了门,孟扬只当自己与东明错过,急忙又返回瓜洲渡口,却始终没有找到东明。 在孟扬寻找东明时,东明就守在他的身旁,但他知道,无论自己多大的声音,孟扬都听不到也看不见。 因这三年之约,孟扬没有等到东明,他放弃赶考,一直守在渡口,渐渐的,过往的路人都听说他在这里等自己的好友,有人劝他放弃,说是他的友人只怕早就忘了他们的约定,但孟扬却从不曾理会,他坚信东明肯定是因事耽误了,再后来,孟扬做了瓜洲渡口的艄公,他接送过往的行人,请他们帮忙打听东明的音讯,又从不敢离开瓜洲,就怕有一日东明来了找不到他。 在孟扬等候东明的时候,化身成鬼的东明也从不曾离开他的身边,他看着他替人摆渡,看着他打听自己的下落,直到孟扬从少年变成中年,再蓄起胡须,最后双满脸皱纹,又驼了背须发皆白…… 终于,年老的孟扬再也撑不动船了,有一日,他睡醒了,等他睁开眼时,看到床头站着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孟扬微微笑着,说道:“你总算赶来了……” 东明泪如雨下,他望着眼前的人,哭着说道:“我一直都在,从来都没有失信于你!” 第69章 番外四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冥川悠悠,城楼巍峨,冥君秦广立于城巅之上,遥遥望着远处的黄泉路,两百年前,西门豹堕世历练,今夜正是他回酆都的日子,冥君皇驾出城,特意在此处迎他归来。 想起许久不见的西门豹,冥君冷冰的眼眸里带了一丝柔和,就连那久远的记忆也显得越发清晰起来。 少年天子第一回看到西门豹时,他不卑不亢进退有礼,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天子开口问道:“你便是孤新选上来的先生?” 西门豹恭敬答道:“禀奏陛下,正是!” 秦广倨傲的睨着他,冷声问道:“教我的先生无不是学贯天下的名儒,你不过才弱冠之年,又有什么本事来教导孤?” 西门豹清冷的声音回答道:“草民别的都不会,只会教陛下三件事,治臣之道,治民之道,治国之道。” 说完这句话,西门豹仍旧立在一旁,秦广居高临下凝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眼神也显得波澜不惊,就好似站在他面前的并非一国之君,只不过是个寻常路人一般。 年少的君王早已听闻,此人三岁能诗五岁作赋,天赠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只因他生性淡泊名利,因此并未入仕,当朝太卿五次三番请其入宫做天子帝师,好不容易将他请来,不想竟说出如此轻狂的话来。 “好!”秦广缓缓走下台阶,他在西门豹面前站定,说道:“若是你真能教好孤这三件事,孤诚心诚意为你奉茶磕头。” 秦广掷地有声的话,让西门豹看了这少年一眼,随后微微颔首,算是应允。 自此,西门豹入宫做了帝师。 春去秋来,天子褪去了年少时的稚气,他日日跟着西门豹学习文韬武略治国天下,转眼之间,便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十五岁时,秦广从母亲手中接管朝政大权,那年,权倾天下的外戚被他尽数扳倒,锋芒初试的君王让朝野震惊,群臣们这才发觉,掌权的君王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他们扶持上王位的幼子。 臣服于王权的三公五卿让秦广很是得意,他随手在版图上画了一圈,雄心壮志的对西门豹说道:“孤要一统天下,叫他们都拜倒在孤的脚下。” 君王的野心很大,他画的版图并列了三川五岳和所有数得上的诸国,西门豹看了他半晌,对秦广轻声说道:“陛下有举世之才,整合诸国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秦广闪闪发光的眼眸望着他,问道:“你会一直陪在孤的身边,对吗?” 即使他是他名义上的先生,他也从不肯轻易喊他一声老师。 西门豹望着他,一眨眼,当年那个小少年,已经长得跟他一般高了。 “当然!”西门豹轻声说道:“只要陛下一日用得上我,我便会一直陪伴陛下。” 得到肯定答复的君王,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诸侯纷乱的世道,等得就是这位君王一扫天下,西门豹将他亲自送上征途,野心勃勃的君王跨上战马,他回头望着西门豹,豪情万仗的说道:“等着孤,总有一日,孤会邀你共赏天下。” 西门豹一语不发,只是含笑着目送他远去。 随着君王的版图往外拓展,朝野上立后的呼声也越来越高,秦广已长到十七岁,便是再乾纲独断,也压不住雪花一样飞过来的奏折,他来向西门豹请教,西门豹只是微笑,说道:“陛下心里分明已有主意,又何必问我呢。” 秦广望着他的眼神,但他的眸子却像寒潭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这让秦广不禁有些失望,于是负气之下,说道:“好,娶就娶,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听了他的话,西门豹除了微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君王的婚礼万朝来贺,金碧辉煌的皇城装饰一新,这里即将迎来女主人,但西门豹却准备离开这个待了近十年的地方。 得到消息的秦广匆匆赶了过来,他看着准备离去的西门豹,脸上露出暴怒的神情,厉声质问道:“你要走吗?” 西门豹注视着他,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成长为喜怒不形于色的君主,但此时愤怒的模样,似乎又回到他年少时的样子,西门豹沉默许久,对他说道:“陛下已能独当一面,我再无什么能教你的了。” “不许走!”秦广霸道的对他说道:“你说过会永远留在孤的身边,现在却又言而无信,这岂是为人师表所做的事?” 西门豹笑了,他温柔的望着秦广,开口说道:“陛下总算承认我是你的老师了。” 秦广像是被发觉心事一般,他脸上露出又羞又恼的神色,数十年来,西门豹每日兢兢业业教导他,他早就把他当作恩师一般,但今日恩师要走,想到日后没了他在身边,向来无所畏惧的君王,竟然没来由的感到恐惧。 “你别走……”君王软下身段,低声对西门豹哀求道。 西门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抚平了秦广肩上的褶皱,他看着他说道:“陛下已经长大了,我该走了。” “可……可我还没扫平天下,我说过有一日会邀你共赏天下的。”慌乱之下,秦广连君王的称谓都忘了。 西门豹说道:“那个能和陛下共赏天下的人并不是我,应该是陛下即将新娶的王后。” “不是,不是她……”秦广摇着头,他挡在西门豹的前面,不愿放他走。 “陛下,你知道你是拦不住我的。”西门豹望着他,他对秦广说道:“放我走吧,有一日,也许我还会回来看望陛下的。” 秦广满脸悲伤,他清楚西门豹说的都是事实,他是最强大的君王,但却留不住自己的老师。 西门豹最后望了秦广一眼,一字未说,转身离开了这座皇城。 此后,无人知晓西门豹的去向,而被独留下来的君王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名字,在西门豹走后,他成长的更加迅速,所有人都在传说,他就是被上天指派下来一统天下的帝王。 秦广最终成为天下的主人,这十年来,他六次巡视这片王土,但在第七次即将巡视王土时,突然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不过数日间,秦广便卧病不起,群医束手无策,即便他病倒的消息被层层封锁,但总有蛛丝马迹流露出去,朝堂上的臣工惴惴不安,周边俯首称臣的诸侯蠢蠢欲动,一场风暴,眼看就要席卷而来。 外面的局势,秦广全然不知,他一直在沉睡,勤勉克政了这么些年,他似乎要趁着这时候补回来,直到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呼喊着他,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幻听,后来那道声音愈来愈清晰,于是他再也舍不得睡了。 “陛下!”跪坐在榻上的西门豹看到他缓缓睁眼了,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 苏醒过来的秦广见那想念多年的人出现在眼前,脸上露出笑意,他说:“你来了。” 西门豹忍着悲伤点了点头,在听闻秦广病危时,他便赶了过来,当看到十年不见的君王形销骨立的卧在床上时,西门豹的悲痛竟难以形容。 秦广摸着他的手,直到感受到那股温热传来,才确信这一切都不是梦。 “孤总算在死前,又见到你了。”秦广眼里流露出些许温情,他望着西门豹,说道:“孤压在心底许久的话,总算能说出来了。” 西门豹以为自己是冷心冷情,只是听到秦广这句话时,他心里一滞,说道:“别开口,你想说的话,我都清楚。” 秦广吃力的摇了摇头:“再不说就没机会啦。” 西门豹心中苦涩,他看着秦广,记忆里风采照人的少年郎不见了,取而代之是眼前这个衰弱的君王,那时,他怎么会忍心离开他呢? 秦广望着西门豹的眼神里带着不舍,他轻声说道:“孤喜欢老师,从第一回见面时就喜欢上啦,孤知道老师也喜欢孤,可惜孤背负了太多东西,就算明知老师的心意,也狠心的假装当作不知。” 听了他的话,西门豹痛苦的闭上眼,不敢再去看他。 “如今孤大限已至,这辈子注定是要辜负老师了,要是有下辈子,孤一定不会再放你走。”说完这几句话后,秦广气喘吁吁,西门豹紧紧握着他的手,说道:“你若是走了,我也是不肯独活的。” 秦广死命抓住西门豹的手,他用力的喘了几口气,说道:“千万别追随孤而来,孤在临死前再求老师一件事。” 西门豹早已猜到他说的是什么事,他想拒绝他,但又如何能忍心开口呢。 “太子年幼,当今天下局势尚且不稳,若是无人辅佐太子,孤打下的基业将毁于一旦,孤请求老师,替孤照料太子。” 西门豹在他的期望下,终于点了头。 放下心来的秦广松了一口气,他手上一松,重重的跌回榻上。 “陛下!”西门豹悲伤的望着他,那秦广恋恋不舍的回望着他,却最终闭上双眼。 君王驾崩,太子登基,西门豹又留在了这片皇城之中辅佐着新的君王,直到君王长大成人,西门豹才悄然离开,此后,真的就再无人探听过他的消息。 鬼门关,更鼓一响,冥君从回忆里清醒过来,从远处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正是他等了许久的人,等他走近后,两人四目相对,彼此微微一笑,所有的一切都不言而喻。 第70章 番外五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正是傍晚时分,顾岩独自逛到城隍庙里来了,看管门户的庙祝估计用饭去了,整个城隍庙里,除了顾岩,再没有旁人。 此时,外头的光线微暗,城隍铜像散着淡淡的暗光,案桌上放满了鲜花果品一类的供品,近日正是放榜的时候,那些想要求中的人家,纷纷往城隍庙来烧香祈愿。 顾岩站在城隍的铜像前,他抬头仰望着那尊铜像,这铜像上雕刻的男子,原本是他们宋县的某任太守,倭奴来袭时,因守城而亡,后人钦佩他的气节,铸造了铜像来祭拜他,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县里的城隍庙。 前不久,正是天下学子会考的日子,顾岩因身染重病,错过了这次赶考,虽说如今他不过十五岁,日后有的是机会,但心头总归是有些遗憾的,是以今日孤身出门,原本是为了散散心,却不想竟逛到了城隍庙。 案前香火缭绕,顾岩本是随意逛到此处,手里连根线香都不曾带来,他双手合十,跪在蒲团前,嘴里默默念道:“城隍老爷莫怪,今日来得急,未曾给你带贡品,下回一定补上。” 正在这时,顾岩耳边听到一阵‘吱吱’声,他抬头一看,只见贡桌上窜出来一只肥硕的老鼠,那老鼠胆子大得很,就算屋里有人,也照旧偷吃不误,虽然这些供品不是顾岩送来的,但顾岩怕糟蹋了给城隍爷的供品,于是站了起来驱赶那只老鼠。老鼠闪躲了两下,不一时,又溜出来抱了一块油糕啃起来。 “去去去,这是给城隍爷的供品,你这小东西倒先享用起来。” 他挥了几下手,想把老鼠赶走,但那只老鼠似乎也知道他是个好性儿,一来一去的跟顾岩玩起捉迷藏,顾岩气得咬牙,他环顾四周,从墙上取下一支鸡毛掸子,便来围剿老鼠,谁知老鼠没打着,桌上的一坛白酒倒被他打碎了。 这声脆响彻底把老鼠吓走了,只是顾岩却傻了眼,为了赶一只老鼠,他打翻了城隍爷的贡品。 “可惜了!”正在顾岩自责的时候,从他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顾岩被唬得一跳,他转头一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那男子正望着地上打碎的酒坛,还满脸的惋惜。 只是等再看到那男人的长相时,顾岩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人竟然跟那尊城隍爷的铜像长得一模一样。 “城隍爷!”顾岩目瞪口呆的喊了一句。 白衣男子侧目看了顾岩一眼,他见他怔怔的望着自己,先是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也直视着顾岩。 顾岩眨了两下眼,见眼前的城隍爷还站立在面前,嘴里不禁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我莫不是病还未好,竟然看到城隍爷真身显灵了。” 听到他说的话,白衣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本是地府的判官崔震山,又兼着宋县城隍一职,只因今日路过此地,便进来看看,谁知刚好见这凡人为了追赶老鼠,打翻了一坛上好的烧干白,他嘴里正可惜时,不曾想到这人竟能看到自己。 崔震山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少年的眉眼,见他周身紫光环伺,心知这人必定命格不凡。 “你是……你是城隍老爷吗?”顾岩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崔震山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顾岩得了确定的答复,顿时眼前一亮,他不止一次看过本县的县志,对这城隍爷的生平大为钦佩,现在他真身就在自己的面前,顾岩简直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震山眼神又落到地上被打碎的酒坛上,他离开凡间多年,最舍不得的就是这烧干白,可惜却被打翻了。 顾岩挠了挠头,难为情的说道:“对不住,打翻了你的贡品,不过你等着我,我这就去给你买。” 他想出去买酒时,却被崔震山喊住了,那崔震山指了指外头微暗的天色,说道:“怕是卖酒的店铺都关了门,现在想买也买不到了。” 顾岩这才惊觉已很晚了,只是难得遇到崇拜的大英雄,顾岩实在不想就这么错过,他说道:“城隍爷,你明日就把酒送过来,不知道你还在不在呢?” 阴阳两界经纬分明,崔震山本来不应跟这少年多有接触,只是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崔震山发觉自己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他想了想,于是轻轻点头。 顾岩扬起一个笑脸,他说道:“城隍爷,莫忘了,你可一定要记得来。” 说话之时,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顾岩回头一望,便看到庙祝从外面走了进来,那庙祝看到顾岩,说道:“顾公子,你刚才跟谁在说话呢?” 顾岩再转头,原先站在那里的城隍爷已经不见了,他抿嘴朝着庙祝一笑,说道:“没谁,我跟自己说话呢。” 那庙祝摇了摇头,说道:“天都快黑了,听说府里到处都在找你,还不快些回去。” “知道了。”顾岩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他又朝着那尊铜像看了一眼,便出了城隍庙。 那崔震山一直隐身在暗处,亲眼看着顾岩离去,也消失不见。 因崔震山应允了顾岩,到了第二日,他一早便等在城隍庙,这一日,他看到络绎不绝的信男善女们捧着贡品虔诚的祈愿求告,只是等到天黑,却没有见到那个少年,崔震山心里疑惑不解,他看那少年并不像是言而无信之人,因此只当他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崔震山一连等了三日,却仍是没有等到顾岩,饶是这几日已有人送来上好的烧干白,他也无心去受用。 到了第三日,眼见他又要失约,那崔震山有心想去看看他,不过那日他只听庙祝称呼他顾公子,连他全名也不知道,这宋县又有无数姓顾的人家,他竟是连探望都不知该往哪里去。 想到这里,崔震便现了真身,正在忙活的庙祝猛然看到城隍现身,唬得跪倒在地,崔震山出声问道:“三日前傍晚,有个少年在庙里祈福,你称呼他为顾公子,不知这人叫什么名字,又住在何处?” 庙祝略微一想便记起来了,他颤抖着声音说道:“爷说的想来就是那顾岩顾公子罢,他家住在城东的宝瓶胡同。” 说完这句话后,庙祝垂着头,等着城隍爷问话,但等了小半日,也没听见声响,他悄悄抬头,哪里还有城隍的踪影呢。 却说崔震山从庙祝那里打听到顾岩家的住址,便一路到了宝瓶胡同,他径直进了内宅,又找到顾岩的房间,见屋子里面灯火通明,门口守着几个丫鬟婆子,另有一个中年妇人守在床榻前。 待他走近一看,却见顾岩睡在床上,只见他脸色腊黄,精神看起来十分不济,他似乎是刚醒来不久,正急着要下床,那妇人慌忙按住他,说道:“我的儿,你拖着一个病身子,这个时候往那城隍庙去做什么?” 顾岩捂嘴咳嗽着,他说道:“我与人有约,已迟了三日,需得赶紧去赴约。” “你跟谁有约,我打发小厮去说一声。” 顾岩不好告诉母亲,跟他相约的那人正是城隍老爷,只是他越是不说,那顾母越是坚持不让他出门,闹了大半日,顾岩早累得气喘吁吁。 顾母见了,便落下泪来,嘴里骂道:“你这小孽障,真是要气死我才罢休,身子刚刚好转,才出门一日,又病成这样。” 在旁边看了许久的崔震山默然,顾岩的身子原本就不算健朗,那日见他时,他便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现在又病倒了,全因他沾染了自身的阴气,这才被带累了。 屋里只剩下顾母的哭骂声,顾岩无奈之下,出声安慰了母亲几句,如今只得先劝走她,等她走后,再设法出门。 如此说了大半日,顾母眼见儿子昏昏欲睡,替他盖好被子,便出了他的屋子,只是临走前,却叫屋里的丫头仔细守在外面。 只待屋里的人一走,装睡的顾岩立马睁开眼,他病了几日,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还惦记着和崔震山的约定,他挣扎着坐起来穿衣,暗处的崔震山眼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不得不现了真身。 “城隍爷?”顾岩一楞,呆了片刻后,他连忙开口说道:“城隍爷,不是我故意失约,那日回来我就病了,一连昏睡三日,直到今日才醒过来呢。” 崔震山望着他急于辩解的样子,醇厚的声音说道:“我并没有要怪你。” 顾岩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崔震山的脸,低声了一句:“还欠你一坛烧干白呢。” “无事,总有补上的一日。”崔震山说道。 顾岩听说他们日后还能见面,总算露出了一个笑容,那崔震山又对他说道:“你身子病着,好生保养着。” 那顾岩点了两下头,原先全靠一口气撑着,此时见到崔震山,又把误会解开,他实在支撑不住,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却舍不得闭眼,便眼巴巴的望着崔震山。 “睡吧。”崔震山对他说了一句。 “嗯。”顾岩微微一笑,阖上双眼。 崔震山静静的望着顾岩的睡颜,到底阴阳两隔,为了不再累及顾岩,他是不可能再与他见面的,想到跟这人相识的小插曲,崔震山心头一动,他说不上原因,却有种莫名的感觉,这是在过去,从来不曾出现过的一种体会。 崔震山看了他半日,最后伸手在顾岩额前一点,彻底抹去了他这段记忆,最后又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转身出了顾宅。 又过了几日,顾岩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无论他如何拼命去回想,也想不起忘的究竟是何事。 彻底病好的那日,顾岩专程去了一趟城隍庙,路过卖酒的店铺时,他脚步一顿,买了一坛上好的烧干白。 顾岩带着烧干白进了城隍庙,先是恭恭敬敬的呈上贡品,便跪了下来,嘴里念道:“这是县里最好的烧干白,还望城隍爷喜欢。” 说完,他抬头望着那尊铜像,许是他的错觉,平日威风凛凛的铜像似乎笑了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