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折花上青云》 第1章 逼我放大招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请……皇后娘娘开恩!” 她朝着大殿上凤袍加身仪态万千的堂姐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光可鉴人的昭阳殿石面清晰地映出脸上那条狰狞巨大的伤疤,仿佛一条蜈蚣横贯盘旋,恍如鬼魅,望之可怖。 整个殿中静谧无声,只有她沉闷的磕头声响起。 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会对这个一直以来就处处争锋相对,却总是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堂姐萧沉鸾低头认输,自此那些仅存的傲气、可笑的自尊和高贵的身份都变得不堪一击。 因为今天太子登基,而萧沉鸾这个太子妃也登上了皇后之位。 皇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而脚尖正好踩在她的手指上,顷刻剧痛入骨髓,可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动。 “这件事本宫可做不了主,要怪也只能怪你们之前站错了队不是吗?” 这声音显得分外无情,丝毫没有堂姐妹之间的亲昵。 她抬头解释道:“皇后娘娘,臣女一家从未支持过二皇子篡位谋夺东宫,那几封信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的,还望皇后娘娘和圣上明察!” 皇后脚下的力道又重了些,慢慢弯腰伸手勾住了她的脸,目光在她的那道伤疤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轻笑了起来,问道:“萧折靡,你别当本宫不知道你对太子——不,现在是圣上了,那点小心思你藏都藏不住。还惦记着当年你们夭折的婚事呢?不过就凭你现在这张脸?” 萧折靡听到这句话似乎全身都在发抖,脸色瞬间雪白一片。她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回答:“皇后娘娘说的是……您与圣上乃天作之合,恩爱无双,臣女自知容颜丑陋不敢再有奢望,日后不会出现在京城污您的尊眼,还望皇后娘娘能够念在过往的情分上请旨彻查此案,臣女一家必当感恩戴德,铭记五内。” “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真是令本宫吃惊。”皇后终于放开她的下颌,也移开了脚,放肆地大笑了一回,而后她眼神似乎有些看不透,莫名地说了一句:“什么天作之合,恩爱无双,本宫可不会相信。实话告诉你,圣上心里的人从来不是本宫。” 萧折靡有些难以置信,她蓦地抬头仰视皇后美丽的轮廓,眼神带着错愕。 皇后低眼看到她这副表情不由嗤笑了一声,直接碾碎她的幻想:“当然也不是你。” 萧折靡脖子一僵,随即动了动唇角低下头去。 但是这也并不能挽救她的双亲,因为她听到皇后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样低眉顺眼也没有用,圣上不会多看你一眼,本宫也不会替你们求情。至于栽赃陷害,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是谁在背后动了手脚吗?哦……本宫差点忘了当年女夫子教学的时候你每次都是最差的那个,现在脑子里就是个草包,看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本宫告诉你,那个人就在你面前——呵呵,你说本宫怎么可能去请旨彻查?堂妹,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本宫,谁让你的亲姐姐萧文月做了二皇妃呢。现在又和二皇子双双自尽,你们萧家就算再忠心也不得不防啊。” 她徐徐转头震惊地望着皇后,目光呆滞,一时竟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来。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心如死灰,如堕冰窟。 那翻滚的恨意好像就要淹没她的神智。 而后画面一幕幕掠过,有她被绑在台下亲眼观看爹娘五马分尸的扭曲场景,血腥味经久不散。也有她被流放千里之外惨遭毒打虐待的回忆,好在那张脸被毁了容,倒没有人侮辱她。还有三年后皇后那一道赐死的懿旨,和她在被勒死前看到墨先生因为想要救自己而被打得吐血的场面。 墨先生乃文学大儒,先皇在位时曾有一次文字狱,而他便因此获罪流放。这三年来墨先生教了她许多东西,称之为老师也毫不为过。 可是他就那么屈辱地被打得倒在地上,吐出的鲜血好像混着当初爹娘的鲜血一起溅在她的眉间。 这黑暗惨烈的一生。 这仇恨不甘的一世。 …… 萧折靡突然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一头虚汗。 “姑娘可算醒了,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那丫鬟见她猛然坐起身来,不由一喜,一边叫了人去告诉夫人,一边起身端着温水走了过来,那神态十分关切,并且熟悉得很。 萧折靡看着这个丫鬟有些发愣,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小四,我还活着?” 小四将水杯递到她唇边,等她饮了两口才放下水杯,替她掖了掖被角,皱着眉头劝道:“姑娘说什么傻话,您还小,日子长着呢!您犯不着为了那么点儿事就投水自尽啊,那几个没教养的姑娘老太太都亲自出面教训过了,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夫子也已经被赶出府了。这回特意请了从宫里出来的女先生教习,奴婢还见过,进退得宜,知书达理,是肯定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的了。再说您可是咱安国公府的嫡小姐,头上多得是给您做主的人,谁再敢对您不敬她一准儿吃不了兜着走。” 精致的摆设,贵重的房木,透过洞开的窗扉可以看到外面暖洋洋的初夏阳光。 还有面前喋喋不休的丫鬟小四,以及她口中所说的投水自尽事件。 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好像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 萧折靡伸出手来看了看,的确是半大女童的模样……这是? 她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那娘和爹呢?” 小四叹了口气,告诉她:“夫人这几天吃不好也睡不着,眼瞅着一天天就憔悴下来,您再不醒啊怕是夫人的身体也撑不住了。大爷也连忙从外省赶回来,不出意外明天就得到府里了。您看夫人那么要强的性子,这么多年从没见她哭过,可您被救上岸的瞬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夫人搂着您眼泪止都止不住。奴婢看了都心疼,姑娘以后可千万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萧折靡点了点头,望着绣花的锦被怔怔出神。 这件事她记得,那是她刚从汴州外祖父家回京一年多,由于小时候身体不好,京中夏热冬寒不比汴州江南一带气候温和,所以母亲就将她送到外祖父那里一直养到十岁才派人送回来。不过由于外祖父太惯着她了,再加上南平候在汴州的声势,使得她的性格非常骄纵,无法无天。回到京中安国公府后开始和堂姐妹们一起上私学,她顶顶看不上这些人,又觉得学书太枯燥麻烦,于是从来不肯好好念,在私学里每一门学问都是最差的。 然后有一天那教学的女夫子见她上课不认真便抽她背书,她背不出来,女夫子又叫另一个只上了半个月私学的姑娘来背,结果人家背得十分流利。 这下女夫子就来劲了,直言说她胸无点墨,脑中装的全是石头,念书一年半还比不上只念半个月的庶女,真够给她母亲南阳郡主丢人的。 要知道那个庶女还是安国公庶子在外面乱搞生下来的私生女,直到今天都还连个妾室都算不上。她母亲出身高贵,自然十分要强好面子,她也自恃娇贵眼高于顶,女夫子竟然说她比不上那样一个私生庶女,的确够刺激的。 放了学之后她走出私学正打算回家告状,结果那个庶女竟然趁她不注意给她脚下使绊子,让她摔了个大马趴。 所有姑娘都哄笑起来,她脸色红得像血,自出生以来还没出过这么大的丑,再加上刚才女夫子的刺激,双重打击之下,萧折靡想不开终于投水自尽了。 第2章 我不想客气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件事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以至于前世的时候换了女先生她还一直很别扭,上学的时候总是推三阻四的,还顺带对女先生恶作剧,导致这位女先生也对她印象很差,师生关系恶劣。 从此以后经常有不开眼的堂姐妹或是京中贵女瞧不起她,背后说她坏话,这几乎算得上是苦难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所以她记得可清楚的。 第二个转折点自然是十五岁她那年“意外”破了相,导致和东宫的婚事夭折。然后美名传天下的堂姐萧沉鸾成功上位,替她坐稳了太子妃,从此安国公嫡长子一脉走向消亡。 萧折靡还在回想那些事,这时候她母亲南阳郡主魏龄尘已经到了门外,竹帘一挑,人还没完全走进来,那带着惯有的优雅与些许惊喜急切之意的声音就先一步传到屋内:“阿靡醒了?用过饭了吗?” “娘——” 萧折靡突然掀开被子,下榻快步冲过去抱紧了魏夫人,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胸膛,情绪显得十分激动。 魏夫人脸色一僵,回京这么久还没有见过阿靡这个样子,看来这回受的刺激的确有些大了。不过阿靡这样粘着她,她心里也自然是很高兴的,毕竟为人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自己能亲近些呢。 “乖,阿靡乖,不怕,没事了。”魏夫人搂着萧折靡,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然后转头对小四和葡萄吩咐道:“姑娘两三天没吃过东西了,去叫厨房煮些清淡温补的东西送过来。” 葡萄见靡姑娘醒了,自然是开心,听了吩咐立刻就应了声,一路小跑去了厨房。 魏夫人这才松开萧折靡,拉着她坐到榻上去,哭笑不得地说:“阿靡你看你,穿着里衣光着脚板就下床过来了,这像什么样子?亏得是只有我一个人吧,要多几个人看你羞不羞?” 萧折靡还沉浸在重活一世的幸福之中,况且魏夫人虽然是在教导她该有的仪态,但语气显然是宠爱得不行不行的,她哪里会怕:“要是有别人在,我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啊。” 说到这,魏夫人似乎是想到了这次事件的缘由,冷下脸来说道:“阿靡,虽然这次那女夫子和某些目无尊卑的庶姑娘是有大错,可你要是好好念书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来。你休养几日就回私学去,我已经打发了原来的女夫子了,要是以后再不好好念书,别说你,我都得抬不起头来。这回可叫二房的土财主看了好大一个笑话,逢人夸自己的姑娘了不起倒罢了,鸾姑娘的确是个八面玲珑的骄子,可连带着就借这个由头贬低你,我可不能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萧折靡听到“鸾姑娘”三个字眼中不由得一寒,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 她那堂姐是了不起,是天之骄子,是年方十四就才色双绝冠京都。得了那么高的荣誉,却还一直保持着温柔得体,不骄不躁的脾气更是让人赞不绝口,要不是萧沉鸾的娘身份低下微末,年初二皇子姬华云选正妃的时候可能就轮不到她大姐萧文月了。 不过她知道,萧沉鸾的野心大着呢,可不会止步于一个二皇妃。 魏夫人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听到要回私学念书又不高兴了,只好叹了口气,降低了标准道:“我也不是让你把学问念得像鸾姑娘一样好,毕竟各有各的长处,你只要不是最差那一堆,能胜得过咱们府里的那些庶姑娘,再把脾气改一改,我也就知足了。毕竟你是嫡出,可不能连基本的涵养都输给她们,这口气还是要争一争的,你说呢阿靡?” 萧折靡无声敛去寒意,露出天真的笑容,答应的时候表情格外认真,偏偏说的话又带着几分轻佻和应付,叫旁边的小四看了都觉得好笑,更别提魏夫人:“娘放心,秋天考核的时候我一定不拿倒数第一,赶明儿我就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去。” “姑娘这话说得倒像是要考取功名的秀才一样。”小四见靡姑娘终于幡然悔悟,不再那么抵触念书,和夫人的关系也开始融洽起来,心中高兴就忍不住多嘴打趣了一句。 素来严肃端庄的魏夫人此刻也没有计较,就着小四的话伸出食指点了一下萧折靡的额头,无奈地说:“你呀——要真能有秀才那样的文采我还不得烧高香去?跳了次水醒来就把那些藏在心里的胆子都用上了是吧,还敢跟我贫嘴了。行了,我得先回院子去,小四你记得等会儿叫姑娘用饭。” 说着魏夫人就起身往屋外走,小四一边答应着:“夫人放心,奴婢记得的。夫人慢走。”一边挑开竹帘送魏夫人出了院门。 没多大会儿葡萄就提着食盒回来了,萧折靡足足吃了两大碗米饭,一来是因为着实饿了两三天了,二来也是因为这些菜大多数都是她喜欢的,但却很多年不曾吃过了。 傍晚的时候萧折靡已经下床活蹦乱跳,完全没有大碍。随便挑了一套桃花粉对襟绣兰草的长裙穿戴整齐,又梳上双丫髻,簪了一朵新开的水芙蓉,看上去清清爽爽,她点头就打算去魏夫人的院子。小时候她的长相的确是其貌不扬,五官拆开看是个顶个的精致漂亮,可合在一起再衬上那稍显黝黄的肤色,在美人如云的贵女圈子里就只能勉强算个中等姿色,在堂姐的对比下不知被嘲笑过多少回。但是长大后却仿佛夺天地造化,江山风景俱凝于她一人眉睫,不幸的是,破相了。 果然人倒霉起来,拦都拦不住。 萧折靡前脚刚踏出房门,就见到院门口出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安国公府二爷嫡女,她的堂姐萧沉鸾。 那一身蛟纱天水云锦长裙一匹值千金,穿在萧沉鸾身上当真是亭亭玉立,步步生花,随着摆动反射出银色的波光粼粼,那样美艳好看却又刺眼刺心。 萧折靡避无可避,当下半眯了眼眸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堂姐走到她面前来。 “五妹妹这么神清气爽的当是身体大好了?”萧沉鸾笑得温柔,眼中关切之意溢于言表,整个人气度高雅,容颜夺风华。停在任何人面前都生生像是一颗夺目的明珠,而她更像鱼目。 萧折靡背在身后的双手握得死紧,但脸上却在笑,好像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样子:“谢三姐姐关心,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会儿正要去满目梨花见我母亲,三姐姐有什么要紧事吗?” 魏夫人因喜梨花,故而将院名取做“满目梨花”,亦有清雅高洁之意。 萧沉鸾摇了摇头,转身将丫鬟手上的小红木匣子递给小四,说道:“我倒没什么事,就是刚得了一支七十年的长白山参,听说是滋补养人的,我也用不上,正好来看看你就顺道给你送过来。” “其实我也用不上,不过还是谢谢三姐姐的好意了。” 萧折靡没有推辞叫小四收下了,因为此时不想跟她站在一起,这种仰视的感觉非常难受,尤其想到前世自己曾跪在地上,任由她踩踏自己的十指,任由她栽赃陷害,一道旨意就将爹娘五马分尸…… “你跟我客气什么。” 萧沉鸾失笑了一下,随后非常善解人意地同她一起走出院门,各自分别。 已经走了两步,萧折靡忽然听到身后她的声音传来:“哦——差点忘了,你这一阵子无论怎么样也随便翻一翻诗书吧,下月十五是朝阳公主的诞辰,皇后娘娘是准备宴请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家眷以及后宫妃嫔一起庆祝的。到时可能会有用得上的地方,毕竟有些人不是吃素的,喜欢找麻烦。” 萧折靡回头笑了笑,点头说好,然后道了谢又一步不停继续向前。 她记得那场宫宴可真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啊—— 顺便把她爹她娘的脸一起丢尽了。 不过现在么。 就看谁棋高一招吧,我们走着瞧。 第3章 打脸爽不爽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沉鸾渐渐走得远了,她那名丫鬟这才嬉皮笑脸地小声说道:“姑娘您发现没,今儿那五姑娘可真是够乖巧的,以前哪见过她那么知书达理还会道谢啊,看来这次大夫人没少收拾她,想到那种场面就觉得好笑。” “背后少议论别人的事,管好自己就够了。五妹妹她能改过自新也是好事,至少以后能少给安国公府丢点面子。”萧沉鸾听到丫鬟的话脚下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表情仍旧风轻云淡,丝毫没有将她的五堂妹放在心上。 那样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对手,所以她没必要去注意,当然也没必要跟无关紧要的堂妹交恶。 丫鬟点头连忙住了嘴,心底不由感叹她们家姑娘实在是太温柔大度,太会替人着想了。想当初五姑娘刚回京的时候那叫一个牛气冲天,嚣张跋扈都是往好了说,就那德行几乎是把整个能接触到的名门闺秀都得罪了个干净,也只有她们家姑娘才会抽空关心五姑娘的学问和身体了。饶是如此,五姑娘也是经常看不上她们家姑娘的,也不知除了身份五姑娘到底还有哪点值得她那么骄傲的。 想到这,丫鬟又忍不住为自己家的姑娘鸣不平:“姑娘,您别怪奴婢多嘴,那五姑娘肚子里的墨水谁都知道有多少,您就算提醒了她估摸她也不会去看的,到时候还是一样出丑,说不准五姑娘还就因此觉得是您在搞鬼,那您可就枉做好人了。要奴婢看,五姑娘那样的人就由她去折腾好了,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必要对她那么上心。而且……大夫人不也经常跟咱们家夫人争锋相对么……” 萧沉鸾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拍开衣袖上的被风吹落的枯叶,淡淡地回答:“正因为我对她不上心,没拿她当回事,所以才不在乎她的态度,反倒是你经常把她挂在嘴边,去打听她的消息。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要真是为我好,你就留个神多注意威远大将军家的小姐和丞相府的嫡女吧,那才是你家姑娘的对手。” “是,奴婢知道了。” 丫鬟顿时明白了萧沉鸾的意思,威远大将军有两个女儿,长女如今已是“后宫三姝”之一,而次女夏侯栖眉年方十五,但也早已经芳名远播,博古通今,文武双全。至于丞相府的嫡女叶蝉,也同样誉满京都,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与当今皇后乃闺中莫逆,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最是让萧沉鸾头痛。 因为叶蝉必定也是跟她打着同样的算盘,这就是竞争对手,可是因为她母亲与皇后的关系,她又不好跟叶蝉公开交恶,这才最难办啊。 …… 话说萧折靡已经到了满目梨花院墙外,隐隐能听到墙里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她突然停了下来,心里有些奇怪,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她娘院子里做客呢?而且听声音似乎不止一位客人。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去打扰,冷不防她母亲魏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弄玉正好从院子里出来,一转身看到萧折靡立刻笑着迎上来:“姑娘来得真是巧,夫人正差奴婢过去请您呢,不料您倒是先一步过来了,快请进去吧。” 萧折靡点头跟着她一块儿往院里走,同时还不忘小声问道:“母亲叫我做什么?” 弄玉停下脚步低下眼来看着萧折靡,虽然神态十分和颜悦色,但话里的郑重之意显而易见:“姑娘,新来的女先生今日进府,现在正在大厅里和夫人,二房的张夫人以及三房的陈夫人说话。夫人叫姑娘来是准备让姑娘先跟女先生见个面,熟悉熟悉,待会儿进去之后姑娘一定要谨言慎行,给女先生留下个好印象。” 小四讶然,问道:“就是那位从宫里出来的女先生吗?听说曾经教导过二皇子学术,才气可真是了不得,我前几天还见过她一面的,看上去并不如何美艳,但那种气度真是让人移不开眼。而且年龄好像也才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吧?” “是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没有婚配,听说也有不少青年才俊曾向她提亲,只是都被一口回绝了。不过这也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姑娘只要关心如何讨女先生喜欢就够了。三房的欢姑娘也在里面,刚才已经一口气背完整篇《离骚》还写了一副对子,不过女先生似乎并不假以辞色。想来能让女先生刮目相看的咱们府里只有鸾姑娘了吧,不过姑娘也别气馁,尽力就好。” 弄玉显然还是比较担心萧折靡的骄纵脾气爆发,说起来,她的担心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前世萧折靡就是听说二堂姐萧何欢背了整本《离骚》,还写了一副对子之后开始心里不爽起来,进了大厅见了那女先生也不行礼,后面更是一问三不知,理所当然的后面关系也恶劣。 更重要的是,前世的自己不知道,可现在她清楚得很,这位女先生的身份比较微妙,要不是她大姐萧文月去求了二皇子,安国公府还真不一定能请得动她来教学。 “把我说得好像多么差劲一样,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吗?” 萧折靡说话时故意带了一点骄傲和自信,看起来跟投水自尽之前只不过是脾气收敛了些,差别倒不很大。 弄玉摇头轻笑了一下,交代完毕才带着她进了大厅。 瞬间厅内原本言笑晏晏的气氛为之一静。 萧折靡率先打破平静,依次打了招呼:“咦?二婶娘和三婶娘也在?二堂姐也来了啊——娘,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张夫人和陈夫人一阵愕然,靡姑娘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开玩笑吧? 正常的情况难道不应该是她大大咧咧走进来,看也不看自己等人一眼便坐下,然后颐指气使地贬低女先生吗? 魏夫人心里原本也有些忐忑,害怕萧折靡我行我素把这次见面会给搞砸了。却不料她终于聪明了一回,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再看到张氏和陈氏吃惊的表情,魏夫人顿时觉得特别长脸,便笑着对她招了招手,说道:“阿靡快过来拜见你的新先生——这位是从宫里出来的羞花先生。” “学生萧折靡拜见羞花先生。” 萧折靡听话地跪了下去,神态很诚恳,没有问为什么这位女先生没有姓氏,而是直接叫做羞花,因为她的二堂姐萧何欢正是因为问了这句话,所以即便表现出不俗的才学也没有好脸色看。而且她也知道,羞花不是女先生的本来名字,这只是有人赐给女先生的名字。尽管是谁赐给女先生的没人知道,但试想女先生容貌平平,那人却偏偏赐给她羞花这种名字,除了挖苦和嘲讽,也想不出别的意思了。 羞花先生眼中深邃一片,微笑着抬了抬手,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尽显完美动人,声音更是宛如黄莺出谷:“五姑娘请起。” “谢先生。” 萧折靡起身从旁边丫鬟的手上接过茶盏,恭敬地低首将茶盏送到羞花先生身前,说道:“请先生用茶。” 羞花先生轻笑了一声,接过茶去并不急着饮一口,反倒是不动声色地用茶盖撩拨初沸的新茶,说了一句:“五姑娘不问问我这奇怪的名字来由吗?”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先生愿意告诉学生,学生就听着,先生不愿意告诉学生,学生自然不应该冒犯先生。”萧折靡冲羞花先生笑了笑,然后目光又落在那盏茶上。 羞花先生莞尔,好像透过她的回答看到了什么别的人,随后启唇饮了一口茶水,转头对魏夫人笑道:“五姑娘性子倒是有趣。” “羞花先生谬赞了,若能得您教导,长进万一,我也就放心了。” 魏夫人虽然恪于矜持,话说得很谦虚,但是那脸上略显灿烂的笑容却掩饰不住,十二年来就只有今天阿靡让她出了口恶气。这脸打得,啪啪啪响声真是悦耳动听,美妙无比。看看张氏的脸色吧……阿靡果然是长大了,明白了事理。她就知道,她南阳郡主的女儿不可能比别人差多少。 张氏和陈氏两人从头到尾没插一句话,完全被这诡异的画面弄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都停止了运转。尤其张氏娘家是商人,故而纵使有钱也并不被那些名门贵族看上眼,要不是萧二爷生性好赌又考不上功名,怎么也轮不到张氏嫁给安国公的嫡系一脉。越是被魏夫人瞧不起张氏就越不服气,终于她名下出了个争气的萧沉鸾,而魏夫人名下又出了个顶顶不争气的萧折靡,这才翻身做主仗着鸾姑娘的名声十分得意,处处将魏夫人比得脸上无光。 现在可好,那个不争气的靡姑娘也开始争气了,还得到了羞花先生的夸奖!不可思议!不过张氏还是强自镇定下来,羞花先生只是说她性子有趣,但是再有趣的性子也抵不过榆木脑袋,到时候学问拿不出手,羞花先生终归还是要站在自己家的鸾姑娘这边的。 对于萧沉鸾,张氏一百个放心。 第4章 东宫有重仪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何欢揪着衣袖,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她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从头到尾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羞花先生对萧折靡却另眼相待。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五堂妹,除了自己父亲是庶子以外,无论容貌,才艺,学问,脾气都比五堂妹好多了,羞花先生到底看上了五堂妹哪一点?! “娘……” 萧何欢皱着眉不甘心地悄悄拉了拉陈氏的衣袖,想让她娘再帮忙替她说几句好话,然后再度展现一番自己的才学,以求得羞花先生的青睐。毕竟这位女先生的身份她也听到了一点风声,抛却曾教导过二皇子不谈,就单单只是能让高贵傲气的魏夫人坐在这里笑脸相迎,就看得出女先生有多不凡。 陈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性格十分温婉,也不善与人争斗,但看着自己姑娘那样的眼神,她倒是鼓起了勇气说道:“羞花先生,其实阿欢她还不止能背……” 她话还没说完,羞花先生已经敛了笑意,不咸不淡地摆了摆手,起身回道:“陈夫人不必多言,二姑娘的才气我已知晓,今日天色已晚,我先回房休息,等到三日后开始教学再提不迟。” 陈氏只好悻悻闭了嘴,跟在魏夫人和张氏身后一路送羞花先生出了院门。 临走时羞花先生别有深意地看了张氏一眼,然后点头道:“三位夫人不必再送,就到这儿吧。” 萧折靡挑了挑眉,她不明白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五堂妹身体痊愈了吗?”萧何欢走到她身边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又冷笑道:“果然人去地府里转了一圈回来性格都变得有趣了。” “有趣”两个字被萧何欢咬得很重。 萧折靡瞥了她一眼,笑着小声回答她:“多谢二堂姐关心,我身体非常好。因为我读书少,所以性格还算有趣,要是像二堂姐这样读书读得多了,又不解其意,那性格当然就无趣了啊。” “你!你也就敢对我说这句话,你敢去跟三堂妹说这句话吗?” 萧折靡一耸肩,满不在乎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去跟她说?” 萧何欢气得眼前发黑,咬了咬牙,眼神里燃起熊熊火焰,偏偏这时候陈氏送走了羞花先生,不好继续待在魏夫人的院子里,便转身招呼她回去。纠结良久她也只能一跺脚甩下一句“你等着。”然后和陈氏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张氏自然用不找别人请,早就离开了。 等到用晚饭的时候,魏夫人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一边给萧折靡夹菜,一边夸她真是懂事了,这才像个贵族千金应有的做派,以后也要多多跟着羞花先生学习云云。弄得萧折靡吃顿饭呛了四回,只为岔开她母亲魏夫人的话头。 不过总算吃完饭就放她回去了,显然是还惦记着她的身体刚好,让她多休息。 这还是重生之后萧折靡第一个夜晚,这一觉她睡得很香,什么梦也没有。 翌日清晨。 萧折靡起了个大早不说,居然还主动把书案上那本《千字文》拿来看,可真是让小四和葡萄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吧,说是看也不太贴切,准确一点应该是摸。她坐在椅子上一页一页地抚摸着这本书,面露回忆之色,说不清是怅然还是思念,又或者是怨念。 这本书…… 那一年梅花初绽,他雪衣貂裘将一本封皮精致的书册递给她,唇角带了一丝浅薄的笑意,声线华丽清冷,仿佛游走在宣纸上浓墨重彩的湖笔,无声无息间呈现一片绯色画卷,低迷撩人:“等萧五姑娘背熟了这本书,本宫就派人去安国公府提亲。姑娘意下如何?” 那是她十五岁生辰收到最为特别的一份礼物。 那是一本民间私塾里十岁稚子都能倒背如流的《千字文》。 她抬头,目光撞进一片深邃黑暗,浩大无边的幽潭里,那是他的双眼。尽管她不知为什么要背书,但还是惊喜于他说的那句话,竟然雀跃着答应下来,此后回府夜以继日,连睡前都还要读一遍。三个月后她终于能一字不落地背完《千字文》,然后他果然遵守诺言派人来安国公府提亲了,还是圣上赐婚,可是他要娶的不是她,是萧沉鸾。 萧折靡想到这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冷颤,彼时自己身在迷雾中看得不清楚,现在却明白得很,他送自己《千字文》不过是在嘲笑自己不自量力,才疏学浅罢了,而自己那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欢呼雀跃,更是无比可笑。 可是他连嘲讽都能表现得这样清冷尊贵,不折损一分一毫的华雅,若即若离间让人分不清是蜜糖还是毒药。 就像是神袛一样站在青云端,高不可攀俯视苍生。 东宫重仪太子,姬坞。 “姑娘?姑娘?”小四叫了几次她都没回过神来,索性将手往她眼前一晃悠,瞬间奏效。萧折靡合上书抬头茫然地问道:“啊,什么?” 小四翻了个白眼,敢情刚才她那些话都白说了。 “奴婢刚才说您看得这样认真,夫人和大爷知道了一定高兴。不过现在该去夫人那里了,有门房传进来消息,说是大爷的马车已经进了城门,过不多时就得到府里,您等下还得要和大爷夫人一起去见见老太太呢。” 她爹已经进了城门了? 萧折靡眼睛一亮,将书放回原来的地方收拾了一番就快步去了魏夫人那里。 两柱香的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等得有些急不可耐,坐下不到一会儿就起身到大门口看一眼,然后又回来坐下,然后过一会儿又起身去张望。来来回回这么几次之后,魏夫人也被她给逗乐了,一把拉过她按在椅子上,调侃道:“阿靡你至于么?以前刚回京城的时候可是有好几年没见面,也没见你这么急迫过,现在你爹去蓟州赴任不过才半年,你怎么连坐都坐不住了?” 那不一样,这中间隔着生死,没有经历过怎么能体会她原本已经绝望的世界,忽然又有了夺目的光彩,那种激动任她自恃冷静也无法压抑。 “爹怎么说也是蓟州巡抚,这回回来一定给我带了不少好东西,我期待一下也不行?娘你不会连这也吃干醋吧?”萧折靡总算坐了下来,再也没起身。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院门处传来鼎沸的人声,一大群下人来回抬着大箱子往庭里搬,隐隐有人兴奋地大叫:“大爷回来了!” 魏夫人这才起身带着萧折靡和一干丫鬟迎了上去。 “夫人,阿靡。” 萧远风神采熠熠,身上还穿着巡抚官服,经过这几天的路程也不显疲惫,见到魏夫人和萧折靡的一瞬间就笑了出来,蹲下身一把抱住跑过来的萧折靡,然后问她:“听说你又任性了,还敢投水?” “哎,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爹这次饶了我吧,我也很可怜的!”萧折靡装出无辜的模样,眼神中冷意一闪而过。 是的,绝对不会再自尽,生命才是她最大的资本,死了什么都是空谈。 萧远风原本也不打算责怪她,小时候不在身边,好容易有机会在一起了,自然是宠上天的。他捏了捏萧折靡的鼻子,笑道:“你个小鬼头,这次倒是挺会说话,你娘要是饶过你了我就不追究了。对了,见过新来的女先生了吗?” “见过了。”萧折靡点头同时转头看向魏夫人。 萧远风挑眉,也看向魏夫人,温柔地问道:“夫人,听说新来的女先生有些来头,不知是哪位?阿靡年纪小,又生性被惯坏了,可有冲撞到吗?” 提到羞花先生,魏夫人瞬间脸上容光焕发。 第一次相见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是那位号称‘芙蓉素色比不得,羞花蹙眉牡丹凋’的羞花先生,倒真是人如其名。你也别小觑了阿靡,虽然平时顽劣了些,可关键时候还是拎得清轻重缓急的。她表现好着呢,先生亲口赞她‘性子有趣’,我瞧着不像是客套话。之前三房欢姑娘也在屋里,她那才学在咱府里也算是名列前茅,羞花先生也没有多看一眼。” 魏夫人笑着说完,又看了一眼被萧远风抱在手上的阿靡,接着说道:“阿靡下来,都十二岁的人了还让你爹抱着多不像话。” 萧远风显然也知道羞花先生的大名,看向萧折靡的时候也面有异色,大笑着放下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好!看不出来呀,几月不见阿靡倒是长进了许多,不枉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一趟,不过下次可不许再吓我和你娘了啊。” 萧折靡笑弯了眼睛,连连点头答应,心下明白这俩人多半也有些话要说,自己在场不合适,便故意瘪着嘴朝庭中放木箱的地方走过去,口中还念叨着:“娘不就是心疼爹赶了远路回来累着了嘛,不好意思开口就只能说我不像话,唉,想想我这个女儿当得也挺不容易的。让我来看看爹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要是不能让我满意,我回头得跟姐姐诉苦去。” 魏夫人脸一红,瞪了她一眼,回头与萧远风对视时却显得无限温柔。 本来看礼物也就是个由头,萧折靡倒是没怎么在意。她出身名门嫡系贵女,加上父亲出任蓟州巡抚,母亲乃南平候嫡女南阳郡主,平日里吃穿用度皆是精贵之物,要什么有什么,便对这些东西看得淡了。随意挑了几匹新色松江锦和一对粉白蛱蝶戏海棠缠枝金步摇便乐呵呵地回到大厅里。歇了不多时,大约快到用午饭的时辰,他们一家三人便出门去了东边老太太的院子。 跨过院门,还隔着大老远就听到厅堂里的谈笑声传了出来,有老有少,气氛融洽。而厅门外整齐地站着各个院子的下人,显然大家都知道大爷萧远风回来了,便一个也没落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说到大哥呢,一看门外大哥就到了!快快快,快进来。”二爷萧远明笑容有些恶劣,听在人耳朵里透出一股看戏的味道,懒懒散散的直让人皱眉。同样是嫡子,他自己不思进取,一事无成,结果反倒要将这罪过归到荣耀门楣的萧远风身上,不得不说这也是挺让人无语的。 他一起身,身边的二夫人张氏,妾室王姨娘以及三爷萧远恒夫人陈氏都纷纷起身对萧远风拱了拱手。老太太心里当然也是最喜欢这个有出息的儿子的,一见他来了便是精神了几分,笑得慈祥可亲,对他们三人招了招手说道:“远风过来,坐到娘身边来,这么久没见着了,让娘看看……瘦了,又瘦了。在外面不比京里,可是又苦又累吧?这几天得多补补。龄尘回头叫厨房多做些好的给远风补补,钱物不够就去库里取。” 魏夫人笑着点头,拉着萧折靡在萧远风旁边坐下。 萧远风哭笑不得,每次回来老太太都必定要说这句话。瘦了,瘦了,又瘦了……其实哪里能瘦得那么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呢。但是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瘦叫你娘觉得你又瘦了。 他咳了一声对老太太宽慰道:“母亲不必担忧,儿子其实也没那么苦,再说蓟州不远,离京城不过五六日的车程,得空就能回来一趟。再等到两年后任职期满,儿子就能调回京都,到时候日日来见母亲,只怕母亲还觉得儿子太烦了。” 老太太早盼望那么一天了,哪可能嫌烦。当下你来我往的,整个厅堂里就只剩下老太太和萧远风魏夫人三人的谈笑,时不时萧折靡再插一句嘴,耍个宝卖个乖,把老太太哄得合不拢嘴,搂着她直说长得可爱又聪明,一看就是招人疼的。 其实之前老太太虽说不上讨厌萧折靡,但由于她的胡闹和脾气,也是没这么喜欢她的。谁都知道老太太最疼的儿子是萧远风,最疼的孙女是萧沉鸾。此时此刻不过是爱屋及乌,一时高兴过头罢了。 张氏脸色冷森森的,斜了一眼拽的二五八万但骨子里又比较怂的萧远明,心底暗骂一声“不争气的东西!”,然后又看了一眼落落大方,淡然而目不斜视的萧沉鸾,顿时心中有了底气,挤出一抹笑容插嘴道:“娘说的是,靡姑娘的确聪明可爱招人疼,就连我们家沉鸾也是听说靡姑娘落水昏迷,就连忙找人从长白山买了一支七十年的野山参回来给她送过去,就怕这么可爱招人疼的靡姑娘有个什么闪失。” 这话可够狠的,现在萧远风一家三口都在尽量避免谈及她投水自尽的事,就怕惹怒了老太太。结果张氏这么一开口,不但点出了萧折靡干的蠢事,还将萧沉鸾的善良恭谦也提了出来。 果然老太太脸色一僵,扫了一眼萧远风夫妇讪讪的脸色,慢慢放开了萧折靡,转而说道:“沉鸾素来性子好,又是做姐姐的,这么疼爱阿靡也是应该的。以后可以多提点着几个姐妹,别让她们胡来。” 这其中“她们”无疑是包括了萧折靡的。 萧沉鸾这才转过来脸,望着老太太笑颜如花,端静贤淑之态尽显,低声道:“五妹妹性子略急了些,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年纪还小。祖母放心,这些沉鸾知道的。” 老太太欣慰地点头,正打算说话,结果萧何欢突然没忍住出了声,冷笑道:“三堂妹此言差矣,怎么能说五堂妹性子略急了些呢,昨天羞花先生还夸五堂妹来着,说这叫‘性子有趣’,不信你问问二婶娘。” 由于萧远风和萧远明乃一母所出,又是嫡系,所以这两人的子女之间称呼一般是不必带上“堂”字的,以显得亲切。而三爷萧远恒既不是一母同胞,也不是嫡系,自然他的子女称呼时要带上“堂”这个字。 张氏脸色一冷,目光直直射向陈氏,后者皱了皱眉,不想惹麻烦便拉了一把萧何欢。谁知萧何欢本就因为昨天陈氏没帮上忙而感到不满呢,当下索性掰开她的手,挺直了胸膛打算看萧沉鸾和萧折靡两人互相掐架的笑话。 然而—— 萧沉鸾美目中一丝惊讶闪过,随即笑了笑对萧折靡说道:“五妹妹果然天资聪颖,竟能得到羞花先生的青睐,以后不消说也要努力上进,方不负先生厚爱。” 她虽惊讶,但完全不会像萧何欢一样羡慕嫉妒。因为早在几日前羞花先生初入安国公府的时候,她就已经三次和羞花先生并肩游园,相谈甚欢了。她甚至知道,先生跟东宫也有不小的关系。先生说萧折靡性子有趣,顶多是有一丝好感,可对她,则是完完全全的十分欣赏。 萧折靡也言笑晏晏,理了理衣袖回答:“这一点不劳三姐姐提醒,我也是知道的。” 老太太从来对萧何欢不冷不热,这一回更是没什么好印象,当下就叫人摆饭,一句话也没搭理她。 见状陈氏叹了口气,心里也只能默默难受。 饭桌上大家都默不作声,偏偏古灵精怪的小公子萧毅寒扒拉了几口饭之后,望着桌上那盘七绝珍宝鸡眼睛发亮,但又夹不到,只好用手肘捅了捅旁边坐着的萧折靡,小声说:“五姐姐,帮我夹下那只鸡腿。” 萧折靡扭头看着他鼓着圆滚滚的腮帮,抓着筷子费劲地遥指珍宝鸡,不由失笑,手一转就替他夹起了那只硕大肥嫩的鸡腿。 尽管他是张氏的儿子,可他生性开朗阳光,对谁都非常好,长大后亦是如此,从未有过门第之间,故而萧折靡并不讨厌他。 就在这时候,一声迟来的通传将她的动作定格。 “太子驾到——” 仿佛晴天一霹雳,萧折靡艰难地转头,看向已经迈进大厅来的那个身影,目光呆呆的,心跳极快。 是他,是他…… 这已经不止是心猿意马了,还有尴尬到很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悔恨。重生后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一世萧折靡十二年来第一次同东宫见面,竟然是以她夹着一只大鸡腿举在半空中在这样的姿势相见! 老太太一惊,与萧远风对视一眼连忙起身领着一纵家眷跪了下去,其中包括迅速放下鸡腿的靡姑娘。 “拜见东宫,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院中所有人都哗啦啦跪了一地,跟着行大礼,朝贺声整齐而浩荡,唯有他竹叶青衣颀长身影立于门庭,轻袍缓带,广袖长裾,眉目不见丝毫波澜。 如果你见过十万里秀丽青山在春天时钟灵毓秀,烟雾氤氲的景象,你就能想到他的狭长飞扬的双眉。如果你见过一望无垠,辽阔壮观的碧海在漆黑的夜幕中沉凝安睡的景象,你就能想到他清亮逼人而又深邃无边的双眼。如果你见过连绵一片俱是桃花灼灼盛开,灿烂明艳的景象,你就能想到他紧抿不带任何弧度的唇。如果你见过皎洁月光,倾泻千里,洒在原野最高一座山峰上,与满山冰雪交相辉映,反射出泠泠银光的景象,你就能想到他举手投足间油然而生的清冷尊贵的皇家气度。 “平身,请起。” 重仪太子姬坞抬了抬手,华袍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只是微笑道:“萧卿带本宫去书房谈吧。” 萧远风知道太子此行的目的,当下不敢多留,连忙弯腰伸手恭敬道:“是,殿下这边请。” 听到这句话,萧折靡抬起头来,那漆黑绣金蟒的华贵皮靴在她眼前停留一瞬便要离去了吗? 谁知众人刚刚站起来,已经走到台阶处的太子姬坞却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移过几名萧家姑娘,中途也曾与萧折靡目光短暂交织,但并没有停留,反而是看向了气度不凡,淡然绝丽的萧沉鸾。 他问:“萧家沉鸾?” 萧沉鸾笼在袖中的双手似乎有些发抖,她极力展现出最美艳动人的笑容,声音格外好听:“臣女正是。” 太子姬坞若有所思,唇边清冷疏离的笑容越发意味不明起来,眼底一片黑暗:“羞花先生很欣赏你?” “承蒙羞花先生谬赞,臣女还未正式拜师。” 萧沉鸾双手掌心里已经满是紧张的汗渍。 第6章 温柔补一刀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听到这个回答,太子姬坞点了点头,眼神似无奈又似困扰,以至于提到羞花先生时那丝丝怜惜也无比黯然,随后他轻笑一声并不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身同萧远风一同离开,步履依旧从容潇洒。那挺直略显消瘦的背影像是一道永恒的风景镶嵌在她眼底,心底,难以磨灭。 太子殿下,你可知你与萧沉鸾说话时我有多羡慕。 我不是羡慕她美丽的外表,淡然的气度,也不是羡慕她字字珠玑,才华横溢的学问,我只羡慕她今日站在这里与你说了两句话。 莫名又回想起前世自己十五岁初始,艳惊天下与东宫有联姻迹象的时候,那时候整个京城都流传那句话。 东宫有重仪,萧家有折靡。此乃国之双壁。 能够与你并肩,那是我最大的荣幸。下一次,下一次相见,我一定足够好,好到让你为之侧目。 萧折靡站在原地怔怔地出神,而此时老太太和张氏夫妇等人早已经将满脸红霞的萧沉鸾围了起来,激动而关切地询问:“沉鸾你什么时候和太子殿下有了交集?莫非是因为羞花先生在太子面前为你美言过?这可是好事啊……” 张氏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她似乎能看见她的女儿登上太子妃宝座的那一天。相反的,她看了一眼面有忧色的魏夫人和呆傻的靡姑娘,心中好似豁然开朗,七窍通了八窍,她想,这一次她又完胜了。哼,跟她斗,也不看看靡姑娘那点出息,如何与沉鸾比? 萧沉鸾即便再淡定,此时也不由有些羞赧,低声回答:“是的……羞花先生与东宫殿下关系似乎不错……承蒙羞花先生错爱,曾向我表露过想要收作弟子的意思,我想等开始教学的时候再正式拜师,以免显得轻慢……” 羞花先生要收萧沉鸾做弟子?! 屋内的众人脸色这下可算是无比精彩了,因为萧沉鸾要真是做了羞花的弟子,名以上可就算是二皇子的师妹了,再加上与东宫的关系匪浅……是的,未来的国母在向她招手。 “应该的应该的,拜师礼准备好了吗?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尽管来找我要!”老太太瞬间开始老神在在地双手合十作祈祷状,神色激动地念叨:“菩萨保佑,列祖列宗显灵……咱们萧府总算要崛起了……” 萧远明底气好像也足了,站得笔直,神采飞扬地插了句嘴:“不是我夸自己的闺女,就咱沉鸾这样的脾性容貌,除了太子殿下还真没几个人配得起了,夫人你说是不是?” 张氏现在是心情舒畅,看他也顺眼了,啐了一口笑骂道:“德性!就你聪明……” 满屋子的人围作一团打闹玩笑,竟然谁也没有再关注站在一旁的两人。 魏夫人复杂地扫了两眼张氏和萧沉鸾,明白若是他们二房真的与东宫扯上关系,那她还真不好去招惹了。于是牵起萧折靡的手,轻声说道:“今天这顿饭看来是吃不下去了,走吧,先回院子,等你爹回来再说。” 萧折靡点头,朦胧间好像抓住了什么,突然摇头笑了一声,心底的苦涩顿时消散。她想到了那一次已是皇后的萧沉鸾对她说的那句话,姬坞心里的人从来不是她们两姐妹,虽然这个消息对她是很讽刺,可对萧沉鸾更讽刺吧。 看来现在担心还很多余,未来日子还长啊。 “娘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她抬头冲有些失落的魏夫人微微一笑,施施然迈步走开。 而当萧折靡母女离开后,一位墨绿色下人打扮的丫鬟也跟着悄悄离开,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名丫鬟一直低着头朝西南那座幽静的院子里走,此时这里安静得很,几乎没什么人在,于是丫鬟上前敲了敲门。 房中传出黄莺一般清脆灵动的声音,隐隐带着优雅的韵味:“进来。” 丫鬟这才推门而入,对锦屏后的窈窕身影拜了一拜,说道:“先生,太子殿下果然和萧三姑娘说了话。” 羞花先生眯起眼来,目光犀利地望着窗外郁郁葱葱,十分茂密的绿芭蕉,红唇一掀问道:“他们说的什么?” “太子殿下问‘萧家沉鸾?’,萧三姑娘答曰‘臣女正是。’,太子殿下又问‘羞花先生很欣赏你?’,萧三姑娘答‘承蒙羞花先生谬赞,臣女还未正式拜师。’,说完太子殿下便点头轻笑去了。” 丫鬟一字不错地复述出来,羞花先生听了似乎能想象太子当时的神情,不禁有几分愧疚,但很快被压下去。她想了想,展眉一笑:“萧沉鸾倒是谦虚得宜,太子走后她什么表现?” “面色红润羞赧,显得有些激动,说话还算淡定有条理。不过她的亲眷就比较浮躁了,似乎想通过您爬上东宫妃的位子。” 羞花先生笑得有些古怪,她低声自语道:“何止东宫妃,我还想把她捧上帝王后妃去呢……怕只怕她没那个本事。”说完又沉默了一会儿,眼前莫名闪过那个姑娘,她不由挑了挑眉,出声问道:“那么——萧五姑娘什么表现?想必她们母子自太子走后当是受到了冷落吧。” 丫鬟对她任何问题都是有问必答,神情没有半点犹豫和疑惑,只是平静如水:“萧五姑娘之前似乎有些出神,等魏夫人牵她的手准备提前回去时,她却回神轻笑,毫不在意的样子,镇静得不像话。” “哦?这样的话……倒是大有可为……” 羞花先生又盯了一眼那簇芭蕉,喃喃地陷入沉思,同时不忘挥了挥手,那名丫鬟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 满目梨花。 魏夫人正在对萧折靡进行洗脑,让她两日后如何讨好先生,如何努力念书,这样才能叫别人不敢看轻她,为爹娘争一口气,日后也能嫁给更好的人家……都扯到日后嫁人的问题上了,萧折靡心知她娘是刚才受了刺激,也不去计较。默默端着茶盏望了一眼正从门外走进来的萧远风,这才打断她母亲:“娘,爹回来了。” “太子殿下找你谈了什么事啊?”魏夫人一听这话,立刻住嘴迎了上去,急切地发问。 萧远风有些奇怪,魏夫人以前从来不会过问他在朝政上的交涉,今天怎么这么急切?他以眼神无声询问萧折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只可惜萧折靡耸了耸肩,笑着摇头表示没什么事,可那眼神分明像是要看好戏。 萧远风只好干咳了一声,摆手回答:“没什么,太子殿下吩咐此事不宜张扬,夫人不要问了,不过与我们安国公府是没什么关系的。” 魏夫人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果然是气糊涂了,她皱了皱眉深吸一口长气,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萧折靡却知道,这一趟萧远风之所能回来,多半还是因为太子需要他手中记录的东西吧。 那是一份关于蓟州两名官员生活习惯亲属势力的详细记录。 这两名官员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别的只是他们的父辈乃是枢密院军机大臣和财政三司的首辅,而这两人也是朝中最为忠心当今圣上而又手握实权的一品大员。 两天很快从指缝中流过去,萧远风也要再次起程奔赴蓟州,而萧折靡,终于也迎来羞花先生在私学里教导的第一堂课。 这一日是四月二十八。 小四早早就叫起了她,用过早饭后,又穿上私学特制的黑边对襟束腰白袍,整个人显得书卷气十足。要是头上不是双丫髻,而是束发纶巾的话,到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童了。 而相比之下,发育良好身材高挑的萧何欢和萧沉鸾就完全没有这种苦恼,同样是书卷气质的宽大白袍,可穿在她们身上同样风雅脱俗,亭亭玉立,一看就是十四五岁的娇柔少女。 呵呵,这是要演变成论身体发育对性别区分的重要性的课程吗? 萧折靡不自卑,她迟早也是要长大的。不过刚神态自若地绕过扎堆环绕萧沉鸾的小圈子,坐到私学课堂里自己的位子上,就有两个人影走了过来。 她抬头,顿时眼神一冷,这两人正是当初笑话她和在她脚下使绊子让她摔倒的庶姑娘。 “有事?” 这两人的父亲都是安国公的通房丫鬟生下来的,又没有官职,所以平时在府里基本不出现,一出现就是被鄙夷的份儿,大家也只当府里没有什么四爷,五爷的。而她们的身份也跟她们的父亲差不多,尴尬的很,只不过多了些上进心,头脑还算聪明,可是以此就想冒犯她,还当她像之前那么蠢?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个高的庶姑娘笑着说:“五堂妹,今儿托你的福能得宫里出来的女先生教导,我们俩真是觉得很高兴,但是也感到非常过意不去。前几天……” 敢情她们这是又想旧事重提惹她发怒,好给新来的女先生留下顽劣不堪的印象么?萧折靡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说,脸上露出的笑容亲切而温柔,宛若春风拂杨柳:“你们是嫌前几天祖母没打你们的板子么?” 两位庶姑娘身体同时一僵,个高的小脸蛋儿瞬间苍白,个矮的小脸蛋儿骤然铁青。 迎着晨曦闪闪发光。 第7章 只有两个半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五堂妹……五堂妹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真心诚意来跟你道歉的,即便你不肯接受,可也不能这样说话吧……” 个高的庶姑娘瘪着嘴懦懦地嘀咕了几句,使得萧折靡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如水烂漫无邪。她再次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身前的两人,言辞十分恳切:“好的,我知道了,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的话就请让让,你们身材太高大,宛若一座小山,挡了我的光了。” 什么叫身材太高大,宛若一座小山?! 两位庶姑娘气得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她们身材虽说算不上窈窕,可也都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只是尚有些婴儿肥而已,绝对不是那种重量级的人物。可是,这偏偏就是她们俩的痛脚,因为萧折靡比她们年纪还要小一岁,脸蛋儿同样有些圆润未脱稚气,但是人家看起来就是纤弱窈窕,这真是让她们俩万分羞怒。 个矮的庶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声音顿时拔高,一边委屈地控诉萧折靡,一边挤出晶莹的泪花:“五堂妹,古有云: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我们已经真心悔过来求得你的原谅,可你先是拿祖母的惩罚来给我们难堪,现在又拿我们的形体取笑,这难道是一位名门贵女应有的德行吗?是的,我承认你的出身高贵,高人一等,可你如此作为仗势欺人未免太*份了,传出去也是惹人诟病。” 她说得声泪俱下,已经将私学里十几位姐妹全部吸引了过来,就连萧沉鸾等人也被惊动了。 萧折靡见状丝毫不为所动,嘴上的笑容更是意味不明。看了一眼皱眉的萧沉鸾便没有再理会那两人,自顾自取出书本,开始一页一页翻起来,看样子似乎还挺专心。 这情形可真是出人意料,两位庶姑娘有些尴尬,但做戏要做全套,这么多人看着,硬着头皮也必须哭到最后。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才第一天就又开始找人的麻烦了……”萧何欢几人偷笑着开始窃窃私语,准备看萧折靡的笑话了。她就知道这个五堂妹是个惹事精,才不可能那么乖乖地念书。 萧沉鸾眉头皱得更深,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只好出声道:“行了,今天是羞花先生教学第一天,少闹出点事情吧。要是传到祖母耳朵里你们准没好果子吃。” 由于她向来备受推崇,是整个圈子里的核心人物,所以她一开口,顿时就有几人附和地点了点头。 两位庶姑娘哪肯就这样罢休,别说没给萧折靡添堵,就是自己也觉得狼狈收场太丢人啊。于是壮着胆子一挺胸,哼道:“三堂姐不必为她说话吓唬我们,今天这事儿就是告到祖母面前我们也是不怕的。” “是吗。” 萧折靡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又翻了一页书,连头也没抬一下就继续看下去。 越是这样不动声色,萧沉鸾越觉得古怪,她心知这个五妹妹可从来不是个肯忍气吞声专心看书的人,今天这样的举动必定有原因……她四周看了一眼,突然反应过来,这时间早过了该上课的时间了,可是羞花先生还没有来。不用想也知道先生断不可能因为记错时间,或是记错日子而迟到,那么就只有故意为之这一个解释了。 萧沉鸾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折靡,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做自己的功课,再也没有理会那两人。 “奇怪,三姐姐和五堂妹在弄什么玄虚?”萧留音原本也围在这里看热闹,但看到这两人相同的动作不由觉得蹊跷。她是萧二爷王姨娘的庶女,平时跟萧沉鸾和萧折靡关系都是不好不坏,这倒不是她胸无大志,反而是因为她自命清高,不屑于对这两人阿谀奉承。 虽不解其意,但想了想也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来。 除了她们三人,其余的十几位姑娘全部都围在一起或冷眼旁观,或指指点点,兴致盎然地看着这出闹剧,丝毫没有想到上课的时间早已经过了。 羞花先生隐在窗外从头看到尾,将嘴角的笑意敛去,轻咳了一声才款款走进堂里,冷声道:“真是让我长见识了,原来诸位贵女们的风仪就是这样的。先生不来便不能自觉温习书卷,还聚在一起像是市井民妇一般凑热闹,更有两位甚至当众痛哭流涕——我手上若有一面铜镜真该让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和那下等奴婢粗妇有什么区别!这样的秉性作为若是放到宫里去,早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了。以为贵气只是看谁生的高贵,看谁书读得多吗?” 被她一番话喝住,所有姑娘立刻屏息凝神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那两位庶姑娘更是难堪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忙擦了眼泪低下头去,不由暗暗思量这位新来的女先生怎么这么凶? 羞花先生严厉的眼神一一扫过堂下十几位姑娘的脸,手上却轻轻理了理衣袖裙裾,姿态仍旧优雅万分。她接着道:“所谓贵气,所谓优雅,所谓端庄,不只是你们的出身和诗书就能完全带来的,它还由你们的心胸,气度,谈吐,涵养,眼界甚至一举一动都能体现出来。就像刚才,在你们诸位贵女都在看热闹,甚至露出浅薄的表情,做出大*份的动作时,五姑娘从头到尾都在翻阅诗书,神情宁静,不急不躁,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这才是贵女当有的风度。还有三姑娘,在闹剧发生后她劝了一句希望能息事宁人,但由于另外两位姑娘不依不饶,她便不再多管闲事也坐下来做自己的事。最后还有一位四姑娘,她也看热闹看了一会儿才坐回去,可是好歹她在我进来之前是坐回去了的。” “诸位贵女们,我感到大失所望,堂堂安国公府十几位嫡庶千金,竟然只有两个半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贵女。”羞花先生说到这顿了顿,缓了一口气,眼中的情绪明显开始轻蔑起来:“而剩下的,我看不过都是有着高贵出身的暴发户罢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你们——当然,这并不包括方才双泪涕下的两位姑娘,因为她们连金玉其外都不是。” 羞花先生这一番话不可谓不猛烈,完全是找着最痛的地方死死地下手,瞬间让所有姑娘全部变了脸色,甚至还有几位年纪小点儿的从没受过这样的训斥,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了。 仍旧风轻云淡不动声色的只剩萧折靡和萧沉鸾两人而已。 就连萧留音也变了脸色,一半庆幸一半不服,凭什么五堂妹那样的都能算一个,她只能算半个? 萧何欢更是死咬着唇,瞪萧折靡瞪得眼珠都要凸出来了。除了嫉妒她又被羞花先生夸赞以外,还将被先生贬低这件事也归咎到她身上去,若不是她先和那两个庶姑娘闹起来,自己怎么会被先生瞧不上?! 见到她们全部脸色苍白,大受打击,羞花先生这才稍稍觉得满意,露出些许笑意,说道:“这便是我教导你们的第一堂学问,看清楚自己现在的本质。你们早已被平时那些奉承谄媚或是客套的称赞给迷惑了,当真认为自己这样就算是一位贵气优雅的名门千金,别那么看得起自己,还差得远着呢!从今日起,我先教你们把言行间最基本的贵女姿态学出个几分,再开始谈论诗书才艺的问题。” 于是整个课堂间羞花先生都没有让这些姑娘碰任何书卷,而是不停地训练走路的姿态,说话的神情以及坐卧起行和与不同人交谈这些最基本的东西。 萧折靡和萧沉鸾两人时常充当一些典范被羞花先生叫来给其余的姑娘们做演示,除此之外,她们俩就只是坐在一旁观看,实在要算是这里最闲的两个人了。 萧折靡正笑眯眯地看着堂中两两一对行走的姑娘,耳边却突然传来萧沉鸾的声音:“五妹妹果然是大有长进了,士别三日,真令我刮目相看。” 她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沉鸾认真的表情,漫不经心地回答:“三姐姐也不赖,这不就要被先生收作弟子了吗——能得这样的先生悉心教导,日后岂不突飞猛进,无人可比。” 萧沉鸾突然觉得这样的五妹妹让她觉得很陌生,她竟然完全看不透。想了想她试探地问道:“五妹妹可是心有不甘?” “什么?” 萧折靡诧异地觑了她一眼,沉默了几息才笑着反问:“三姐姐在跟我开玩笑吗?我为什么要心有不甘?” 萧沉鸾皱眉下意识回答:“先生只收我为弟子,而你表现也同样不差却……” 说到一半她突然噤了口,终于有些明白了,不错,先生是要收她为弟子。可同样的,先生从未说过不会再收第二个弟子这样的话。初见面先生便夸五妹妹性子有趣,而今天表现最好的很明显也是五妹妹,那么先生要收作弟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萧沉鸾更加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轻笑着看那些堂姐妹走路的五妹妹萧折靡,不禁觉得,或许她的对手除了夏侯栖眉和叶蝉以外,恐怕将要再添上她这位五妹妹了。 至少现在就已经值得她慎重对待。 第8章 不同的结局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她抿了一下唇,也转头去注视那些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堂姐妹,低声说道:“倒是我想多了。” 萧折靡随意笑了一下,没有再去理会萧沉鸾是何等复杂的心情,当曾经一个不被自己放在眼中的小角色,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与自己并驾齐驱的人物时,谁心里都不好受,这是很正常的。 “二姑娘,我不得不说你的言谈举止与你的才学实在相差甚远。方才她的角色是一名年长的贵夫人,你的态度和言行虽有些小问题却也无碍,可紧接着她的角色已经变成了一名粗使奴婢,对于她的夸赞奉承你怎能用客气中带着谦卑的语气回答她呢?你是一名高贵的千金,你是主子,尊卑有别,你应当表现出不为所动的神情,而语气却要显得自信大方,回答也要尽量简洁,需不需要客气看她与你的关系而论。 像你那样威严尽失不说,不知道的还当她才是主子,这是御下之道的大忌。而最有问题的还是现在,她的身份是宫里的管事女官,而你作为初入宫廷位分只是选侍的贵女,是绝对不能一上来就以自己家里的权势打压她的,这只会令你日后的日子麻烦不断。你得学会分辨她的品行,大致了解她的职位以及她对你的作用,同时她对你表现出的是善意还是恶意也是很重要的,不能一味仗势欺人,也不能一味敬而远之,更不能一味逆来顺受。三者兼之,融会贯通明白吗?” 萧何欢怯怯地点了点头,已经快哭了。 羞花先生一眼便能看出每一位姑娘最大的缺点,教导起来更是信手拈来旁征博引,显得十分睿智,让人惊叹。这使得原本还不服气的诸位姑娘都开始尊敬她,对于她毫不客气的点评也是十分虚心地改正。 但是虚心归虚心,明白归明白,真要付诸行动却还是问题连连。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更何况与人交流时恰到好处的分寸正是最不容易拿捏的,即便羞花先生也没打算让她们变得多么完美。 训练了一上午改善倒是没有多么明显,可是每位姑娘的精神是真的垂头丧气了。 即将放学,下午并不会继续上课,羞花先生除了让她们自己回去也不要忘了多多锻炼以外,又多添了一句:“下午申时三姑娘和五姑娘到我的院子里来,你们可以开始学习更深一些的东西了。” 果然! 萧沉鸾心中只想到这两个字,羞花先生果然也打算收五妹妹作弟子。 “是,学生必定准时到场。”萧折靡起身恭敬地拱手一偮,抬头对上羞花先生那深邃的目光时,展颜一笑。 …… 满目梨花别院。 萧折靡正与魏夫人用午饭,两人都没说话。 魏夫人眼神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来,吃了两口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今天,羞花先生教你们什么了?” “先生教我们贵女应有的仪态和风度。”萧折靡老实地回答。 魏夫人神色微露喜色,看来这位羞花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没有像其他女先生一样上来就教什么四书五经,而是从这些姑娘最薄弱却是最应该注重的仪态方面入手,可谓一针见血。 “那……你学得怎么样?” 看魏夫人神色言语间颇有几分紧张,萧折靡咽下口中饭菜,故意说道:“我在旁边跟三姐姐闲聊,看其他堂姐妹学。” “啪!” 一听她这回答,魏夫人立刻脸一沉将碗筷放在桌上,冷声说道:“阿靡,你让娘说你什么好!本以为你最近的表现不错,应该是真心悔过了,可是没想到你一上私学又成了这副样子,枉费了你姐姐替你请来羞花先生的一番苦心。那鸾姑娘为人处世已是颇有几分老成,贵女基本的仪态风度她早无师自通,自然不用学。再加上羞花先生会收她为弟子,人后更会悉心教导。可你不一样,你怎么能跟她比?本来就输人一大截,你若是在学堂上再不认真一点,恐怕……你,你,阿靡你简直要气死我了!” 魏夫人又气又急,一时竟有些喘不上气,弄玉连忙递上茶水轻拍她的后背,她饮了好几口才缓过来,眼神中满是失望。 萧折靡见她娘被气到了,不敢再开玩笑,当下便认真地如实招供:“娘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因为先生觉得我和三姐姐都已深得其中要领,所以不必浪费时间多此一举了。” 她这么一说,别说魏夫人难以相信,就连旁边的弄玉小四葡萄等人也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讶。 “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哪敢在这件事上欺瞒你呀。事情是这样的,今早我……”萧折靡索性也放下碗筷,长话短说将今早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这样的事情不出两天,迟早会传遍安国公府的,魏夫人倒不担心她会说谎。 “姑娘真是厉害,竟然能与鸾姑娘一争高下了!嘿,两个半贵女……这算得上不低的称赞了吧?”小四听完,满脸的笑意,只觉与有荣焉,姑娘这回真是扬眉吐气了。 魏夫人虽然也很惊喜于这样的评价,可她更关心的还是羞花先生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羞花先生的确只说让你和鸾姑娘两人前去她的院子吗?” 萧折靡点头,无奈道:“这还能作假吗?要回头被你发现了,我的亲娘,你非打死我再剥皮抽筋不可。” 众人都被她逗得一乐,气氛顿时又好起来。 魏夫人夹了块红烧兔肉放在她碗里,笑得眉飞色舞,对她说:“胡说什么!赶紧吃饭,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申时去先生的院子可别迟到了!用心学,娘就知道阿靡是聪明的,要这回能把鸾姑娘给压下去……” 越说声音越小,但魏夫人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得如同朝霞一般。 而东边日出西边雨。 张氏的院子里,同样是母女两人在用午饭,哦,还有肉嘟嘟的小公子萧毅寒。 张氏红光满面地问:“女先生有没有说要单独教导你之类的?” 萧沉鸾脸色平静,淡淡地回答:“嗯,先生让我和五妹妹下午申时一起去她的院子。” “这就好这就好,她准是打算……等等,你说和谁一起去?”张氏愣了愣,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刚才没听错的话,说的是大房的靡姑娘? “和五妹妹。” 萧沉鸾着实没有了胃口,放下碗筷便取了手帕拭唇,轻飘飘地吐出这四个字来。 这回张氏听得清楚的不能再清楚,的确是靡姑娘!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羞花先生居然让那样的人和沉鸾一起学习! 没搞错吧,靡姑娘她听得懂吗? 张氏努力咽下那一口米饭,脸色难看地问道:“沉鸾你说女先生是什么意思?居然叫靡姑娘和你一起去她的院子?” 萧沉鸾站起身来,神情变幻莫测,过了一会儿才随手扔了手帕,斜眼睨着她的母亲张氏,不阴不阳地回答:“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觉得我和五妹妹是所有人中最好的两位,打算着重培养,收为弟子呗。” 说完她自己也哼笑了一声,也不对张氏告别,就那么冷淡地走了出去。 张氏早已经习惯了萧沉鸾对她的态度,她知道,她这个优秀的女儿也像别人一样看不起她娘家是商人,同样也看不起萧明远,好酒色又好赌,而且还没本事,连三爷那样的庶子都能混个六品的官职,可萧明远却什么也混不上。 所以平日里萧沉鸾连饭也不愿意和萧明远一起用,除了必要的节日或是什么寿辰之类,萧明远都是和王姨娘一起吃的。说起来张氏也觉得很可悲,被自己的女儿嫌弃鄙夷实在是她在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可出身谁又能选择呢,若是有可能,她也想出身在王公贵族啊。 萧毅寒也觉得房中气氛诡异,不由转过头问张氏:“娘,为什么你和姐姐都不高兴的样子?姐姐被先生选中不是很好嘛?” 张氏满眼苦涩,却不由强挤出一抹笑容,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饭粒,回答道:“那是因为现在先生又多选了一个人,而且还是个很可恶的人。原本独属于你一个人的东西……嗯,就像原本独属于你一个人的鸡腿,突然被人抢走了一半,而且那个人还是你最讨厌的人,你说你会不会高兴?” 萧毅寒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重重地摇头:“不高兴!可是五姐姐不是可恶的人,也不是我最讨厌的人啊,上次五姐姐还给我夹鸡腿了,她不会跟我抢的,嘿嘿。” 张氏脸一沉,顿时不再理会他了。 第9章 喜欢或厌恶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都养的什么儿女,一个个吃着家里的饭菜,用着家里的银钱,偏偏女儿看不起她,儿子又胳膊肘朝外拐,真是气死她了! 萧毅寒扒拉着肉块仍旧吃得很欢,张氏越看越来气,索性也放下碗筷出门去了。 …… 到了下午申时,萧折靡午睡过后准时到了先生的院子。 刚好在门口处碰上了萧沉鸾,她笑了一笑,低声问好:“三姐姐休息的好么?” “还好,五妹妹呢?” 萧沉鸾淡淡地笑着,答话时却不着痕迹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也还好。”萧折靡挑了挑眉上前轻叩房门。 里面立刻传出羞花先生曼妙的声音:“是三姑娘和五姑娘吗?进来吧。” 两人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顿时眼前一片清新的绿意扑面而来,放眼看去整个房里的墙壁上全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画卷,而画卷上无一例外画的全是芭蕉,那宽阔的绿叶上泾渭分明,栩栩如生,足可见画者深厚的功力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 别致幽雅,分外别致,分外幽雅。 此时羞花先生正在书案上挥笔作画,画的还是芭蕉,看风格与壁上画卷如出一辙。 萧沉鸾看了一眼窗外茂密的芭蕉丛,不由走上前去笑着问:“羞花先生房里挂的是芭蕉,画的是芭蕉,连窗外种的也是芭蕉,先生可是十分喜欢芭蕉的吧?” 羞花先生执笔的手一抖,竟然将一滴墨汁滴到了宣纸上,顿时坏了整幅画卷的美感。她叹了口气将笔放下,一边挽起一截衣袖在旁边的木盆中净手,一边盯着盆中的水回答道:“以前十分喜欢,现在十分厌恶……或者说是憎恨。” 对一种植物也可以用上憎恨? 萧沉鸾皱眉,万分不解。 萧折靡虽然也很疑惑,但她三缄其口,绝不打算问出来。没想到这时候萧沉鸾竟然问了:“既然先生厌恶芭蕉,为什么还要画出来挂在房里呢?” 羞花先生神色莫名地瞟了她一眼,没做声,而是低下头去用干布细细地擦手。 尽管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两人都没看出来,可谁都知道那不是高兴的眼神。 萧沉鸾正打算道歉的时候,羞花先生终于开口了:“因为厌恶它,所以我才要画它,观察它,将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胸。这样日后铲除它的时候才没有可能死灰复燃,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萧折靡总觉得她说的不像是一种植物,更像是一个敌人一样,可她笔下的分明又只是芭蕉。 “好了,今天我不是跟你们讨论这个的。” 羞花先生伸手将那一幅失败的芭蕉画卷拿过来撕成碎片扔进了废纸篓里,即便如此,那动作也如行云流水一般妙不可言。 这时候萧折靡才微笑着说道:“先生请讲。” “半个月后便是朝阳公主的诞辰,皇后娘娘会宴请所有三品以上的大臣家眷参加这场宫宴,而你们两作为安国公嫡系也是必然会参加的。这不需要我多说,而我相信你们也想在宴会上拔得头筹,讨皇后娘娘欢心吧?”羞花先生望着她们两人,眼神竟然罕见地出现了炽热之意。 萧沉鸾脸色蓦地红起来,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因为她很自然地通过皇后联想到了东宫重仪太子,又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太子殿下那醉人的超然风姿。 “先生有意助我们?”萧折靡眨了眨眼,笑得很有些不符年龄的精明。 羞花先生也对她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因为你们的这个愿望也是我所希望达成的愿望。同时我作为你们的先生,尽力教导你们也是义不容辞的,你们这些天内也务必跟我好好学,不要在宫里丢了我的脸。”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折靡一直觉得羞花先生不简单,前世直到死也只知道她很神秘,最后萧沉鸾当上皇后以后,她便也销声匿迹了。现在听她的意思,似乎教导她们是有所图? “不要担心,我若是需要你们帮我办事的时候会和你们说清楚的,而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你们只需要专心学习我教给你们的东西就好了,我不会害你们。”羞花先生似乎是看出了萧折靡所想,一语道破后,她脸色不由有些尴尬,在萧沉鸾不悦的目光中一起点头应声。 然而她们并没有注意到,羞花先生看向萧折靡的眼神非但没有冷淡,反而更加欣赏起来。 十多日的时间就在这样忙碌而兴奋的气氛中过去了。 而那十几位姑娘经过先生严厉的教导都开始有了看得见的惊人蜕变,每一位姑娘在动作姿态和与人交流的过程中,所流露出来的气度已经隐隐带了上几分端庄优雅,称之为贵女毫不为过。她们即便是走出安国公府和别的名门千金一起并肩而行时,气质也明显要更加不同。 这实在让府里的夫人姨娘们乐得脸上开花,连老太太也不住地称赞羞花先生的能力,直夸她若是身为男子恐怕金榜题名也不在话下。 就连萧何欢待人接物时也显得温和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么猛烈莽撞,但这只是脾气收敛了一些,外加撞不上让她不爽的萧折靡而已。要是撞上了,什么修养气度通通都要被抛到一边去。 不过萧折靡这几天忙着呢,连每天早上的私学都顾不上了,哪还有空闲出门闲逛和萧何欢置气啊。 萧沉鸾同样也是这样,要在宫宴上拔得头筹,不论是诗书乐器,还是才艺气场,甚至礼仪规矩,应对突发状况都要十分出色才行。不说是“业精六艺,才备九能”,估摸也差不离。这半个多月来羞花先生都在尽可能让她们变得更加出彩,以求一举夺得皇后的青睐。 这一天萧折靡和萧沉鸾两人正在羞花先生的书房里考试,题目是羞花先生随意说一位诗人的名字,她们两人必须在一盏茶之内写出这位诗人的身份、典故以及三首诗作。 考的便是见多识广,才思敏捷。 今天这位诗人叫做唐寅。 萧折靡唰唰唰写完了考试内容,而那三首诗作中有一首是很出名的《桃花坞》。她写完后见萧沉鸾还未写完,便提笔继续在另一张空白的草纸上反复地写着“桃花坞”三个字,越写越觉得顺手,连羞花先生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身边也没有发现。 “你干脆连桃花两个字也不要写了。” 羞花先生何等人物,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来,调侃的轻笑传到萧折靡耳朵里,她呆了一呆。随即低下头去想着要是不写桃花两个字,那可不就剩下了……坞。 太子姬坞。 心跳刹那漏了一拍,萧折靡开始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她知道自己必定脸红了。现在她终于发现,她平时脑子运转都还算快,可只要一涉及到东宫,她就会变得反应无比迟钝。暗暗恼怒自己不争气,却又不得不放下笔,讨好地笑道:“先生说笑了,学生这是在认真思考唐先生写下这篇诗作的伟大情操呢。” “呵呵,是吗。” 羞花先生也不点破她,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心中似乎有一盏天秤开始倾斜。 “是啊是啊。”萧折靡万分尴尬,只好急忙将自己的答卷交到羞花先生手里,以求放过。 萧沉鸾也已经做好了答卷交给了她,羞花先生看完两人的书卷,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答得不错,今天就到这儿,还剩下三天时间了,明天继续,你们回去吧。” 萧折靡脸上还残留着未消散彻底的绯红,以至于出门时萧沉鸾还疑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 等两人走得远了,羞花先生的身边才出现了一名身穿墨绿色衣裙的丫鬟,她面色平静地看了一眼书案上放置的两份答卷,轻声问道:“看来先生已经拟定了合适的人选了?” 羞花先生纤细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那份答卷,眼神陷入回忆中,显得悠远而凄冷,回答得模棱两可:“有一个人选,可最后的归属还是要等到宫宴过后才能确定,毕竟已经容不得我失败第二次了。” 说到这里,她喃喃念了两个字,似乎要将它们咬碎一般:“羞花……” “唉。”丫鬟摇头叹了口气,将目光凝聚在她手中的那份答卷上,那娟秀带着一股子果决风骨的隶书正明晃晃地写着一首诗的题目。 《桃花坞》。 第10章 宫宴开幕前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五月十五,韶光明媚,蝉鸣莺啼绿映红。 是个好天气,是个好日子。 萧折靡很早就被拉起来焚香沐浴梳洗打扮,就连穿的衣服也是千挑万选之后认为最合适的着装。可即便如此,她的脸还是个硬伤。这样精致的打扮下来,她顶破天就算个中上之姿的小娃娃,本来就备受打击,可这还不算,一切准备完毕后她出门前经过前院大门,刘妈的孙女喜儿粗衣净面正在柳下玩耍——仔细一看,竟然比她可爱多了!这使得她后面坐上马车后每每思及此处就扼腕不已。 “姑娘我们快些走吧,老太太和夫人都在大厅等着了。” 小四和葡萄见萧折靡对着喜儿发愣,忙不迭就在她耳边催促了一句,就怕她耽误了功夫惹得老太太不高兴,好容易现在老太太对姑娘终于像对鸾姑娘那么疼爱了,她们可不希望由于一时的疏忽出现什么岔子。 萧折靡回过神来,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快步行向大厅里去。此时整个安国公府里排的上号的人物都聚集在这里了,老太太看上去精光熠熠,威严华贵,端坐在大厅首座上用茶,见萧折靡也到了便笑着招手,示意她快进来坐好。 萧折靡也露出笑容挨着魏夫人坐了下去,顺便还出声甜甜地叫了一声:“祖母早,我是不是又迟到了?” “呵呵,不怕,时间还早着,你多睡一会儿也没关系。”老太太自从她也被羞花先生拉去暗地教导之后,就越看她越顺眼,再配合她平时合时亦的行事风度和没有再爆发的二世祖脾气,老太太现在是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上宠着,又怎么会在意现在晚了一点的时间。 本来时间就还早,宫宴要到中午举行,现在才早上辰时三刻。 魏夫人见状宠溺地瞪了她一眼,说了句:“怎么起得这么晚,让全府的人都等着你了。”不过这句话一点杀伤力也没有,谁都看得出来魏夫人只是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笑话,萧折靡现在又给她长脸又能讨她喜欢,不宠上天去才怪。 萧折靡抱着魏夫人的胳膊摇了摇,低声说:“娘给我留点面子,下次一定早起。我三更天不亮就起。” 魏夫人被她逗得一乐,非常不端庄地翻个白眼没理她了。 首座上老太太见人都来齐了,咳了一声,也不废话,直接就进入主题。 “今天是昭阳公主十岁诞辰,皇后娘娘天恩浩荡,在后宫广开筵席宴请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而我们安国公府更是首当其冲。”老太太严肃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的眼神,虽然这样类似的话每次参加宫宴前都要说一遍,可还是并不省略掉,皇宫本就是个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方,尤其这一次还有小辈参加。 “进了宫后,大家不要随意离开,不要乱走,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有任何事先跟我说一声,尤其是沉鸾和阿靡——你们俩年纪还小,虽然我对你们也是很放心的,但皇宫不比别的地方,你们千万不要自作主张,见到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就偷偷跑开了,害得我们大家找你们不到。这样若是惹出什么事来,我们安国公都不一定能担待得起。明白吗?” 萧沉鸾和萧折靡刚要点头答话,冷不防萧何欢一声嗤笑传出来,对老太太说道:“祖母,我看只有五堂妹会见到什么稀罕玩意儿就偷偷跑开了,然后跟人一言不合惹出事端来,三堂妹性子沉稳淡定,一看就不像惹事生非的人。” 果然,一遇上萧折靡,萧何欢什么气度都没有了。 老太太脸色一冷,目光严厉地看了一眼萧远恒和陈氏,喝道:“我在说话,这里哪有她插嘴的分?羞花先生的教导她都学到哪里去了?” 萧远恒顿时脸色一苦,与陈氏双双起身道:“是,儿子(儿媳)谨记娘的教诲,回去之后儿子(儿媳)一定严加教导何欢。” 说完便剜了萧何欢一眼才坐下。 萧何欢瘪了瘪嘴,不甘心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凶什么凶,我又没说错,祖母就是偏袒她罢了……” 这话说得让人好笑,萧折靡本身就是嫡系,加上母氏一族又是南平候嫡系,以前那么顽劣的时候老太太都还能对她和颜悦色,何况今时今日?偏袒也是应该的。 老太太没有理会她,而是把脸转向萧沉鸾和萧折靡两人,后者立刻点头回答:“是,阿靡记住了。” 萧沉鸾也点头。 “这样就好,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早作准备早些启程吧,马车已经备在门外,龄尘,阿靡,沉鸾,我们走吧。”老太太起身便要走,可这回不只是萧何欢急了,萧留音和张氏都急了。 “娘……我不用去吗?”张氏拉着萧毅寒走出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 老太太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其实已经做出了回答,但老太太还是说道:“远明无官职,你为什么要去?沉鸾能去只是因为她是安国公的孙女,毅寒还小,又是男儿,去了也不合适,就留在府里吧。” 张氏咬了咬牙,她已经能想象到魏夫人那嘲笑得意的眼神了,皇宫宫宴她从来就没有参加过一次,原本以为这次看在沉鸾毅寒的份儿,她也能取去的,可没想到还是……还是输了,她不能去。可是那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身份低微,还嫁了个不争气的男人呢。 “是。” 终究,张氏只能低低地应声退开。 眼见老太太就要走出大厅,萧何欢和萧留音两人都连忙跟上去出声求道:“祖母,为什么我们也不能去?我们也是安国公府的千金啊!祖母,五堂妹和三堂姐都能去,您也让我们去吧……我们保证不惹事,祖母……” “你们忘了吗?我朝的规矩,非传召,庶女不得入皇宫!你们求我有什么用,我还能为你们坏了律法不成?”老太太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见她们两人脸色一黯,都已经泫然欲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顶,叹了一声安慰道:“都是我的孙女儿,要能带你们去我难道还能故意不让你们去不成?你们也别太伤心了,不过就是一场宫宴,晚上就回来了,在府里玩玩也是一样的。听话,乖。” 两人眼泪终于还是流出来,头深深地垂了下去,回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儿,一抽一抽的:“是……祖母,我们听话……祖母慢走。” “唉……” 老太太也不是没有看到,今天来大厅里的孙女儿们个个穿得妥帖漂亮,打扮也精致,为的不就是让她眼前一亮,特意带她们进宫去瞧瞧吗?可是她有什么办法,沉鸾的父亲本没有官职,可她是嫡系,带进宫里去还能说得过去,阿靡就不用说了,怎么算也是够资格的。但剩下的这些姑娘们……不是她不想带,是真的不能带进去。说句利欲熏心的话,若可能的话,她巴不得所有孙女都能进宫里去参加宫宴,这样万一哪位贵族子弟看中了她们,两家联姻,于安国公府,于她们自己,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可是,不行。其实说到底,这也只反映了一件事——他们安国公府开始没落了,三品以上的官员竟然只有一位。 独臂难支啊。 “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老太太领着魏夫人三人一同出了府门,身后是大批家眷相送,萧折靡看了一眼今日盛装出席的萧沉鸾,绝代之姿已然初显峥嵘,水粉色绢衣轻薄飘渺而不显跳脱低俗,衬着她白皙的肤色显得别样娇贵,亭亭玉立,顾盼流转间尽是轻盈的美态。 萧折靡又转身看了一眼身后,这些亲眷们也都穿戴不俗,目光殷切地注视着她,顺带还有两道并不友好的目光。 她莞尔一笑。 极目而去,转角处似乎有一名墨绿色衣衫的丫鬟伫立凝视,可再仔细一看却又消失不见。眼花了么……萧折靡抿了抿唇,有些失望,羞花先生没有来送送她们呀。 “阿靡你愣着做什么?上车呀。” 身后魏夫人上了马车挑着车帘皱眉叫她,她立刻转身笑着答应,快步迈过去上了马车。 当车帘放下的那一刻,萧折靡不禁想到,她的命运就要开始从这里发生转变了。 宫宴? 会看见他吗?哪怕,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就够了。 第11章 芭蕉不得宁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安国公府老夫人、蓟州巡抚萧大人之妻南阳郡主到——” 候在宫门前的小黄门恭敬地笑着上前接过文牒,随即退后三步让开通行的道路,这才打开文牒高声念出来人身份,刹那一声声长长的通传响彻宫墙夹道,直传入宫宴场地御花园大鹏楼。 两辆华贵显赫的马车放缓了速度驶进宫门,那车帘上用上等银线绣出一个“安”字,迎着高阳熠熠生辉。萧折靡坐在车内气息一屏,神色肃然,皇宫——她又踏进来了。 大鹏楼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两两三三地聚在一起说话,各自自成一个小圈子。根据此处列位夫人的亲疏关系,也差不多就能看出朝中官员的大概交际范围。而她们同属一个圈子的,夫家在朝堂上的官职也大多半斤八两,相差不远。鲜有那种夫家出身寒苦,而官职也只是从三品的夫人姑娘能在王公贵族的夫人圈子里吃得开的。 当老太太和魏夫人一行人出现的时候,立刻就有几位年岁与老太太差不多的老夫人领着各自的媳孙走过来,脸上笑容和蔼可亲,互相之间询探近况,十分熟络。周围的夫人姑娘们纷纷侧目,这一群老太太身份当真尊贵,是跺一跺脚整个楚王朝都要震动的大人物。而能得她们笑脸相迎,想必来人身份也低不到哪里去。 “是安国公府的人,曾经先帝在世时赫赫有名的四大辅臣之一!” “那就难怪了,你看那位姑娘,小小年纪便气度脱俗,风姿绝代,若所料不差,想来就是传说中的萧沉鸾了吧?” 离得近的几人都在窃窃私语,目光或多或少都停留在萧沉鸾身上,并未过多打量萧折靡。 而这一群老太太却迥然不同,萧折靡和萧沉鸾是什么样子的她们一样很清楚,可不得不说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在互相客套称赞对方孙儿时硬是一点偏私都没有。 “要我说,还是你靖国公府里的姑娘仪表出众又知书达理,瞧瞧,湘姑娘这样的身段,这样的品行,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哪里的话,你安国公府的鸾姑娘和靡姑娘一样是人中龙凤,看这沉稳的性子和大气的风度,简直世间少有,又有哪一个是平庸之辈?” 她们正笑眯眯地说着话,魏夫人也正与靖国公,武王府的少夫人交谈,此时又一声通报传了进来:“威远大将军府夏侯夫人到——” 魏夫人说话的声音顿时一停,皱了皱眉,回头对一旁百无聊赖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的萧折靡低声耳语:“阿靡去你姐姐宫里玩去,等下同她一道过来,省得在这里无聊给我闯祸。我让人送你……” 萧折靡了然一笑,点头道:“娘放心吧,不用人送,姐姐的宫殿离这里近,这么点儿路我还是认得的。” “嗯,去吧。” 魏夫人欣慰地笑了笑,这才又转身继续同几位少夫人聊起来。 萧折靡一路往二皇子的宫殿走,心里十分明白她娘为何突然让她去萧文月的宫里玩,说起来还是得赖她自己。原本威远将军府和安国公府就是关系紧张争锋相对的,将军府自然支持夏侯贵妃,而安国公府是皇后和东宫一党的,这一点从萧文月做了二皇妃就能看出来。二皇子和东宫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虽然近两年不知什么原因变得有些不尴不尬起来。 而这样的情况下,萧折靡还偏偏跟夏侯栖眉曾经为了一点小事大打出手,夏侯栖眉虽然武艺超群,可到底年轻,打不过她身边的四个暗卫,吃了个亏,被她好好教训了一顿。事后威远将军府的人找上门来要说法,老太太也以小辈之间的小争斗大人不必插手为由打发了他们。 于是方才威远将军夫人到的时候,夏侯栖眉也一定到了,要是当场跟她闹起来要进行一场小辈之间的争斗,那老太太她们还真不好插手,而且皇宫里也没有四个暗卫可以耍赖群殴了。只有等下同二皇妃二皇子一起出现,而届时想必宫宴已经开始,后宫三姝到场,就容不得她夏侯栖眉胡闹了。 这是夏天,御花园里的花木开得正好,枝干长得比萧折靡人还要高,一路走来倒是只觉沁人心脾的花香,倒免了日晒之苦。 “咦?这是什么?” 经过碧湖上汉白玉飞云桥时,萧折靡从地上捡起来一只碧绿色的荷包,这荷包散发着杜蘅的清香,看质地应是蜀地进贡的极品胭脂醉锦缎,而锦面上还清晰地绣了一行小字:芭蕉不得宁。 这句诗莫名其妙,她越发不解,也不知是谁掉下的。好奇心驱使之下,她打开荷包看了一眼,里面除了杜蘅以外,还有两块极小的竹片。 萧折靡伸手去取,却意外觉得手感不大对劲,她将荷包口完全打开,低头一看,只见那锦面外绣着“芭蕉不得宁”的地方,荷包里同样有一行字——误我琴瑟声。 竟然是稀世罕见的双面绣。 这两句诗连起来倒不那么莫名其妙了,大意是说窗外的雨一直下得那么大,打在芭蕉叶上扰乱了自己的琴音。 可是……萧折靡盯着那“琴瑟”两个字,又觉得意思似乎并不那么简单。这两个字还有别的寓意啊…… 她摇了摇头,取出了其中一块小竹片,上面刻了两个字:绣浓。 “似乎是一位姑娘的名字?” 萧折靡有些不确定,在将这竹片放进去,又要去取另一块竹片的时候,桥头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似乎正朝桥上来:“夫人,不过是一个荷包罢了,您何苦还要亲自来找?实在舍不得您派奴婢们去找也就是了,大鹏楼的宫宴就快开始了,您可不能迟到啊……” 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仿佛珠玉落银盘,又仿佛泉水滴山石,只是带着几分不耐烦:“大鹏楼的宫宴算什么,迟到便迟到了吧,有什么可在意的。” 这口气真是够大的,居然连堂堂国母大楚皇后也没有放在眼中。 萧折靡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拉好荷包转身迎上去微笑道:“几位姐姐可是在找这个荷包吗?” “夫人您看,那不正是您丢的那个荷包吗?!”桥下几名宫女打扮的女子脸色一喜,指着她手上的荷包恭敬地对身前那位红衣女子请示。 而那位向她行来的红衣女子…… 萧折靡看得几乎快要窒息了,那举世无双的美貌张扬热烈,映衬着一身本该是皇后才能穿的大红色软烟罗及地长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就连头发都是自然披散在背后,发带也没有束一条。尽管如此,可萧折靡只觉,在她面前,萧沉鸾那样绝代的风姿都只配跪伏在她的身后,呼吸她遗落的尘埃。那女子身材妖娆曼妙,一举一动散发夺目的风情,而精致的五官分明不带一丝媚意,甚至连笑容也没有,可她每行一步,便让人觉得心跳快了几分—— 从她的脚尖至脚腕上,缠着两条绯红的锦绸,除此之外,竟未穿任何鞋履! 行走在这森严的皇宫里,竟有女子胆敢放肆到这种地步,她究竟是什么人? “的确是这个,你从哪里得到的?” 红衣女子和她身后的宫女已经走到萧折靡身前,轻柔地取过荷包打开看了一眼,她便点了点头,露出丝丝笑意。 她一笑便显得格外慵懒邪气,越发迷人。 萧折靡指了指她看到荷包的地方,回答道:“就是那儿,我在那里捡到的。” “那么,就多谢小姑娘了。”红衣女子又冲她一笑,小心翼翼地收好荷包,转身就要走,萧折靡突然忍不住问了一句:“红衣姐姐叫什么名字呢?我竟从未见过姐姐这样美的姑娘。” “名字?”红衣女子脚下一顿,低头呢喃着:“我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萧折靡眯了眯眼,意外地脱口而出:“啊?” “我叫绣浓。” 红衣女子说出这个名字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仰头大笑不止,在宫中完全百无禁忌,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她嚣张而歇斯底里的笑声。 萧折靡正在苦苦思索这个绣浓到底是何许人也,但她翻遍前世今生的记忆也没有想出这样一个美艳无双的红衣女子。 她正出神伫立在桥上,完全没注意到一道鹅黄色的娇小身影已经出现在她身后,只听一声冷笑:“切,什么绣浓,糊弄小孩子罢了,你还真信啊?” 这一道突然出现的冷笑使萧折靡差点被吓得从桥上摔下去,她豁然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娘,年岁上和她差不多大,但长得粉雕玉琢贵气十足,一身鹅黄色绣迎春花的锦衣合身而妥帖,目光亮亮地看着自己,透露出“你好蠢”的信息。 她脸色黑了黑,然后认出了这个小姑娘,可不就是今天的小寿星朝阳公主姬骊春。 萧折靡歪头,装出并不认识她的样子,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在糊弄我呢,难道你认识她?还有你刚才突然站在我身后,差点吓死了我,以后走路打声招呼啊。” 朝阳公主嘴一瘪,大约是见她没有拘礼胆怯感觉很顺眼,便很豪气地伸手一把搂在她的肩上,凑近了说道:“这宫里恐怕没人不认识她,‘后宫三姝’这名号听过吧?后宫里最不能招惹的三个人,一位说的是皇后娘娘,一位说的是夏侯贵妃,还有一位么……就是刚才你看到的那个红衣妖女了!她才不叫什么绣浓的,她是蕉宁夫人!哼,区区一位夫人,居然敢着正红色,果真是猖狂到极点了!刚才那荷包你干嘛还给她,直接扔碧湖里多好。” 第12章 我们哥俩好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恍然大悟,原来是蕉宁夫人,怪不得她搜遍记忆也没有这个人,前世里大鹏楼的宫宴蕉宁夫人的确是缺席了的,想必应该就是在找这个荷包耽误了吧。她道怎么还有人敢这样放肆,不但衣着怪异,就连皇后也没有放在眼里,不过既然是蕉宁夫人那就解释得通了。 蕉宁夫人是两年前被圣上带回宫的,从此便冠宠后宫,如果说后宫三姝中另外两位是靠身份地位和家族权势屹立不倒的话,那么她便完全是凭借圣上近乎包容一切的宠爱而爬上三姝这个称号里的。 她没有任何势力可言,因为传言她曾经只是一名卑贱的舞姬,宫里宫外没有人肯同她交好。 但她就敢这样张狂,蔑视一切,无论多少朝臣或是后宫妃嫔进谏,圣上均无动于衷,对她宠爱依旧,大有为她一人覆手天下之意。 萧折靡想,蕉宁夫人大约没有骗人,或许在成为蕉宁夫人之前,她的确是叫做绣浓的。 “那是她的东西,自然要物归原主了啊。你很讨厌她么?我觉得她还好啊……”萧折靡也笑了笑,与朝阳公主勾肩搭背的站在桥上,一时间也不急于离开。 朝阳更加鄙视她的智商了,冷声说道:“她的东西?哼!谁告诉你那个荷包是她的东西了?要说原主,那也应该还给我太……跟你说你也不明白,反正这个荷包是她从别人手里抢来的。” “可是我看到那个荷包上有暗含她名字的诗句,荷包里装的也是刻了她名字的竹片啊。”萧折靡皱眉念了出来:“那上面写着芭蕉不得宁,误我琴瑟……” 她还未念完便被朝阳打断,似乎情绪非常不好:“别念了!我知道!我们不要说她了,走,我带你去我那里玩,你知道吗,我那稀罕的东西可多了,保证有你没见过的东西。这宫里我倒是难得见到你这么对我脾气的人了……” 萧折靡饶有深意地挑了挑眉,也没有过多追问,毕竟蕉宁夫人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拒绝道:“那可不行,我要去我姐姐的宫里呢。” “你姐姐也是后宫里的妃嫔吗?” 朝阳公主一愣,眼神闪烁着松开了手,显得有些失落,因为母后曾经告诉她,这后宫里的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敌人,表面看着心连心互相交好,其实如果没有了利益恨不得背后□□一刀。如果这个人真是某位妃嫔的妹妹,那母后是决不允许她们两人走得太近的。 萧折靡继续摇头,笑眯眯地回答:“我姐姐是二皇妃萧文月呀,我叫萧折靡,你是谁?” “啊!原来你是二皇嫂的妹妹啊!怪不得这么招人喜欢,哈哈,我是姬骊春,这么算起来我们还是姐妹呢!你多大?看起来应该和我差不多?”朝阳公主惊喜地叫了起来,瞬间又笑着,自来熟地挽过萧折靡的手腕,两人亲密地贴在一起朝二皇子的宫殿走过去。 萧折靡终于暗暗得意了起来,好歹比年龄她赢了一回,虽然这并不值得高兴。她和善地看着朝阳说:“你就是朝阳公主?我十二,可比你大两岁呢,你要叫我姐姐的!不过说到年龄,今天正好是来参加你的寿宴的,但是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呢,下次进宫给你补上吧。” 朝阳公主眼睛一亮,连连摆手,笑得十分狡黠:“不用不用,好姐姐,既然是你送我礼物,哪里还要劳烦你送进宫来呢!不必多说,三日后我就亲自去安国公府找你要礼物,这才是我应该有的礼仪啊。” 眼看快到二皇子的宫殿了,站在这里都已经能看到宫殿里高耸的楼阁。萧折靡干笑了两声,有了十分不好的预感,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十二岁小姑娘,加之前世听过朝阳公主的事迹,登时就猜出她的真实意图:“朝阳公主怕是找我要礼物是假,借机出宫才是真吧?” 朝阳公主没想到她一下就猜出了自己的目的,眼神刹那更亮了几分,就差说出“知我者,莫若萧折靡”这句话了。 她正要解释,没想到一抬头便见到二皇兄的宫殿近在眼前了,便也闭了嘴,挽着萧折靡低声道:“我先和你进去跟二皇嫂打个招呼,然后你跟我去玩,我再跟你说。反正你是来参加我寿宴的,跟我在一块儿也不怕迟到!说不准在母后宫里还能碰上父皇和太子哥哥呢。” 原本打算婉拒的萧折靡听到某个人的名字,眉眼弯了弯,心中暗骂自己没骨气没出息,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嘴上却回答道:“朝阳公主今日最大,一切听你的。” 这就是所谓的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这个乖还卖得朝阳公主非常高兴。 “见过朝阳公主,见过萧五姑娘。”宫门前的守卫见到她们两人立刻恭敬地单腿跪膝,行礼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整齐划一的,可见皇家侍卫的治军严明。 朝阳公主在人前显得十分正经,和萧折靡一边往里走,一边点头道:“免礼。” 等走到后院回廊上她才又活泼起来,抓着萧折靡的手兴奋地说:“欸,萧姐姐,没想到那些侍卫居然认得你啊!想来你也必定很威风了是不是?我最喜欢和威风的人在一起了,那样显得我也很威风!” 是,萧折靡暗搓搓地想:我是很威风,我这不威风到需要找个靠山来避难了吗!曾经的威风造就现在的苦难……真是应了那句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朝阳公主本不需要狐假虎威,你一个人就已经足够威风了。他们认得我是因为年初的时候姐姐大婚,我曾来过的缘故。你要真想和威风的人在一起的话,就该成天粘在圣上身边,那样天下再没有人能让你更威风了。” 萧折靡说完这句话便已经到了萧文月的寝宫,宫女笑得十分温和将她们请了进去,朝阳公主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对她耳语道:“其实最近我觉得太子哥哥好像比父皇还要威风呢。” “公主慎言!” 她脸色一白眉头一皱就脱口而出,现在满脑子都是公主刚才的那句话在回荡。而不管这句话是不是所言非虚,她只希望朝阳公主没有对别人说过这句话,不然要是被人有意或无意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东宫危矣。 见她这么严肃,朝阳公主悻悻地吐了吐舌头,一脸“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的神色。 身边请她们进来的宫女住了脚,对层层珠帘后的那道床幔里的人影回道:“二皇妃,朝阳公主和萧五姑娘来了。” “嗯?” 萧文月讶异了一声,很快便差人挑开了床幔,只见一名宝石蓝的宫装美人缓缓起身,五官尽是温婉柔和,美而不艳。一见便让人想到清溪潺潺,烟雨霏霏的江南水乡,那里的睡莲也是这样的美法,使人心猿意马却不具强烈的攻击性。 “公主怎么倒和舍妹一起过来了?我正准备等会儿就去大鹏楼呢。”萧文月着实比较讶异,看她们两人熟络的样子倒不像碰巧在门外撞上的,不过之前可从没听说过阿靡和朝阳公主认识啊,毕竟阿靡除了年初她大婚,似乎再进宫就是今天了。 第13章 狱章 九主卫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殿外的风吹了进来,卷得珠帘摇曳琳琅作响,隐隐嗅到莲花香。 萧折靡上前扶着姐姐一同坐下来,朝阳公主笑嘻嘻地品了口茶,便说道:“二皇嫂不急,宴会还有好一会儿呢,去了也是干等着。方才在飞云桥上我与萧姐姐遇到,真真是个一见如故,你说是不是有缘?二皇嫂有这么个好妹妹,以前也不说引荐给朝阳认识,害得朝阳总是孤零零的没个伴。” 说完朝阳公主还不住地朝萧折靡使眼色,看那意思是有点等不及要带她出去玩儿了。 萧折靡尴尬地一声咳嗽,其实她也有点等不及想见她的太子殿下,只是这才跟姐姐说一句话就要走,怪不好意思的。 “你呀……这么说反倒是二皇嫂的不对喽?”萧文月笑着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却是在回答朝阳公主的话。 朝阳公主叹息道:“我哪敢怪二皇嫂?回头二皇兄知道了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一个弄不好就要揍我给二皇嫂出气的,唉,娶了皇嫂忘了皇妹啊。不怪二皇兄,谁让皇嫂长得这么好看呢!” “公主这张嘴呀……没个正经!”萧文月佯瞪了朝阳一眼,自己却先笑了起来。 萧折靡也被她给逗乐了,二皇子姬华云人如其名,潇洒儒秀,温润如玉。待人十分谦和有礼,若不是往死里逼,几乎没可能动武。朝阳这样毁坏她二皇兄的美誉,的确有趣得很。 “这个,姐姐,我先和朝阳公主去别处逛逛,你休息一下,等下大鹏楼里再聊啊。”萧折靡无奈地与萧文月对视一眼,姐姐立刻明白了什么,便微笑点头嘱咐了两句,派人送她们出门去。 这一出了大门,朝阳公主立刻就拉着她一路小跑,边跑还便跟她解释道:“刚才不是说到出宫这事儿吗?我跟你说啊,我母后平日里喜欢念佛,而半月后又是母后的四十大寿,所以我想悄悄去城外西山宝觉寺,替母后求一卷住持亲手抄录的《妙法莲华经》作为寿礼,正愁找不到机会出宫——” 萧折靡恍然大悟,翻个白眼接上后面的话:“没成想我自己撞上来了。” “对!就是这样。” 萧折靡被朝阳公主拉着跑了大约一炷香不到,终于停在了长信宫门外。朝阳公主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笑得无比灿烂,用手挡着凑在她耳边说道:“太子哥哥没来,不过我知道父皇在里面。” 她愣了一瞬,忽然心跳平静了下来,满脸失望之色无法掩饰。因为,他不在。 “哦,你怎么知道?” 她敷衍地随口问了一句,但朝阳公主仍旧兴致勃勃地回答:“你看宫门口侍卫明显比平时多一倍,还有那个拿着拂尘的公公是父皇身边的红人小庄子,最后,你再看长信宫房顶上……” 萧折靡即便还失望,此刻也不免对朝阳公主高看了几分,如此细心的观察,可见这位公主并不是想象中那么一无是处的。于是她依言抬头看向房顶——那上面整整九个黑衣暗卫不动声色隐藏在藏青色琉璃瓦房檐后,面无表情,眼神看着她们两人,像看死物一样的冰冷。即便是对着朝阳公主也一样,看那架势,如果朝阳公主敢做出任何诡异的举动,都必然会被毫不犹豫地击杀。 “他们是?” 她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想不到即便是身处皇宫大内,圣上身边居然也无时无刻跟着这样渗人的暗卫保护。 朝阳公主似乎是对那几个黑衣人的眼神很不爽,瘪了瘪嘴,拉着她进门悄悄吐出寒气森森的几个字眼:“狱章九主。” 萧折靡无端打了个冷颤。 长信宫正殿殿门紧闭着,伺候的宫人都远远地候在中庭,个个眉头打结。见朝阳公主到了,有太监迎上来准备通报,朝阳公主却抬手“嘘”了一声,轻声问道:“父皇……又和母后吵起来了吗?” 老太监瞥了一眼萧折靡,犹豫了几下才低叹一声,回答道:“其实也算不上争执,不过公主殿下现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朝阳公主没应声,固执地拉了萧折靡继续向前走,一直到了殿门外,此处已经能清楚地听到殿内的说话声。 “蕉宁肯去,也是在给朕面子。今天是朝阳的寿辰,皇后难道不能消停一日,和和气气地用一顿膳吗?就这么难?”殿中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沉稳威严,不怒而肃,带着久居高位的睥睨气势。只是听来隐约不悦,令人闻之便心生颤抖之意。 当今圣上,姬玄策。 第14章 好戏已开场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朝阳公主听到这一句话双手握紧,眼神一怒就要推门进去,萧折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无声说道:别冲动,再等等。 朝阳看着萧折靡的眼睛,咬了咬牙,只好忍下来继续听。 此时殿内有女子的说话声响起,应当是皇后无疑,语气又是忧虑又是激动:“可是!圣上难道忘了,今天重仪也是要去的吗?” “太子?朝阳的寿辰,他做哥哥的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皇后在担心什么?” 萧折靡听到皇后说太子殿下也会来,心中顿时一喜,复一沉。她不得不想,皇后和圣上的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何皇后的意思似乎是在说蕉宁夫人去了,太子就不能去? 正想到这,沉默了片刻的皇后又开口道:“臣妾已不知圣上想要做什么了,只是近两年华云和重仪的关系日渐疏离,这一点圣上不会看不到吧?何苦为难他们呢?他们可是圣上的亲生骨肉,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 “外人?皇后说的是谁?” “圣上当年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吗?若不然如今怎么需要房顶上那几个人来日夜保护?防的,是谁?!” 皇帝姬玄策终于被皇后毫无敬意的话给惹得勃然大怒,冷声喝道:“皇后!” 然后皇后冷笑一声,寸步不让:“圣上!” 朝阳公主顿时再也忍不住,挣脱萧折靡的手,一把推开殿门,怒气冲冲地踏了进去,愤然道:“我的寿宴是决不让那个妖女来的!她来我走!” 萧折靡站在殿门外看到,殿内站立的男人年近四十,剑眉星目,目光强势而犀利,薄唇紧抿,一身宽大的黑色滚金边束腰冕服透出厚重的无上权威,那伟岸结实的肩膀似乎撑起天地,立于洪荒之中。不知是因为朝阳公主的话,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刺眼的阳光照的,姬玄策漆黑的瞳孔一缩,无边晦暗汹涌而来,在眼底疯狂叫嚣着,翻滚着。 姬玄策轻飘飘地瞟了朝阳一眼,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公主立刻抖了一下,眼神也躲躲闪闪起来,转身扑进皇后的怀里。 “朝阳不许胡闹,若再放肆,朕就下旨,让蕉宁教你学习宫规礼仪。” 姬玄策表情平静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却一句话便刺到朝阳最恐惧的事情。随即他拂袖转身,眼角掠过门外的萧折靡,眼神冷了一冷,盯着她问道:“你是何人?” 不过一道眼神,竟压得萧折靡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压抑着心底的惊惶跪下去,恭敬地回答:“臣女萧折靡,拜见圣上。” “姓萧……”姬玄策兀自低语了一瞬,随后点头不置一词,只是一边踏出殿门一边说道:“朕意已决,皇后先行一步,朕与蕉宁随后便到。” 皇帝并没有叫她起来,萧折靡只能跪在那里,听着皇后有些悲色地说:“圣上,您变了。自从十三年前齐王病逝以后,臣妾就觉得您已经变了……” 姬玄策脚下一顿,眯了眯眼一句话也没说,大步离开,没有回头。漆黑的冕服行走在花草夹道间,只觉傲视天下,暗雅流光。 可是萧折靡在抬头的时候,分明看到皇后说完那句话,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是杀意。 杀意?! 她终于惊诧起来。 正出神的时候,朝阳公主已经跑过来将她拉起来了,情绪似乎没有之前那样高兴,但还是强笑道:“母后,这位是萧家姐姐,二皇嫂的妹妹,与我很投缘,她还邀我三日后去安国公府取一件礼物呢。” 得,这就开始把她给卖了。 萧折靡摒弃杂念,又恭敬地给皇后行了大礼。皇后似乎对她很有好感,大约是看在姐姐萧文月的面子上吧,总之一点也不冷淡,左右手一边牵着一个就笑盈盈地走出宫殿去,好似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萧家的姑娘,本宫瞧着个个都挺好。靡姑娘才这么大便已经很沉稳端静了,看来日后也非池中物啊。”皇后夸了夸萧折靡,然后又对朝阳公主道:“既然请你去了,那本宫也不拦着你,不过你什么性子本宫知道,到了安国公府一定要听话,可不许给你萧姐姐添乱。” 听了这话,朝阳公主恹恹之色一扫而空,就差高兴地跳起来,连连保证后偏了偏头,与萧折靡在皇后背后相视一笑。 由于之前途中耽误太多时间,所以朝阳公主无法带她去公主殿看那些稀奇玩意儿,当下就跟着皇后,乘着凤辇一路到了大鹏楼。 刚到门口,下了凤辇,那名传唱太监便跪下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朝阳公主驾到!” 话音刚落,皇后和萧折靡三人堪堪踏进大鹏楼外,身后便又是一声通传响起来:“太子殿下驾到!” 她心跳一窒,豁然回头。 重仪太子姬坞仍旧一身竹叶青锦袍,衣袂微动间可见他衣角绣有五爪蟒龙的银纹,龙头高扬,张狂似要撕裂一切。可风姿卓绝又如林下高士,一言一行清雅皎洁,尊贵不可逼视。他的眼似凝聚人间斑斓美景于一处,目光清冷森凉,眼底仿佛有一片深邃的星河,碎如冬日枝头霜雪,将风流写尽。 他永远这样高贵雅致,眼神游移过她的脸,定格在雍容的皇后和朝阳身上,清冽一笑,走过来声线华丽:“母后,朝阳。” 仅仅四个字,萧折靡心底情愫尽被撩拨起来。 她同样很难忽视庭中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小姐都呼吸急促,面色羞赧起来。 皇后笑得慈爱怜惜,朝阳公主上前拉了太子姬坞袖袍下修长温润如脂玉的手指,又走过来指着萧折靡对他笑道:“太子哥哥,你猜猜这是谁?” 距离不过三尺,萧折靡嗅到了他身上微凉的杜蘅香气,一时心紧紧一悬,没有去想这香气为何有些熟悉,似乎才在哪里闻到过。 太子姬坞浅笑,淡淡地对她道:“萧家的姑娘?” 她激动得脸色唰地一声绯红。 他认得她。 他对她笑了。 萧折靡望着他疏淡的笑意,不禁想到夏夜时溶溶月华,一泻千里的景象,恰如他此时绝俗风姿,星云摇曳,枯枝生花。百转千回不过刹那,都汇成此时她笑容灿烂而矜持的一句话:“臣女萧折靡,见过太子殿下。” “嗯。”太子姬坞应了一声,嗓音似乎缭绕未尽,但是再细看,他却已经牵着朝阳公主与皇后一同迈入大鹏楼中。 萧折靡回神对皇后他们施了一礼,回到老太太和魏夫人身边,随着众人前后有序地进门。 无数道嫉妒羡慕探究怨恨的目光都射到她身上,尤其以夏侯栖眉的目光最有存在感。 萧折靡回头坏坏地对其笑了一下,换来夏侯姑娘更加强烈的注视。 她一点也不在意,反正正主来了,任夏侯姑娘多么胆大包天恨之如狂也不敢发作。只是回头时与萧沉鸾冷然的目光交错,她才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萧沉鸾见状唇角勾了一下,冰冷之意溢于言表。 从现在开始,这位堂姐大约终于开始将她列为对手了吧。 第15章 皇帝与太子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不过萧折靡也冷笑着想到,她又何曾掉以轻心过呢。 大鹏楼中雕栏画栋,摆设雅致又不失皇家气派,王座下左右两端便是上好红木制成的长桌软椅,桌上已有摆放整齐的酒水果点,以供宾客入席。堂顶每隔三尺便有一盏镶嵌水晶的琉璃灯饰,流光溢彩,璀璨夺目。尤其王座后挂着整整三幅前朝国手真迹,当真极具奢华。 然而这一切,都不如王座旁,那道寒凉而清艳的竹叶青银纹锦袍男子容色动人。 萧折靡一眼也不肯从他身上移开,此时太子姬坞正与朝阳公主窃窃私语,那抹低低的笑意如此好看。等到魏夫人挨着老太太坐下来,又拉了萧折靡坐下来之后,才疑惑地问她:“阿靡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去你姐姐宫里,怎么倒和皇后公主一起过来了?” 她老实地将整件事情的始末都告诉魏夫人,只是隐去了那个荷包的不凡以及皇后与圣上的对话。 十成十的真话魏夫人和老太太都没有起疑,只是看着她多了几分莫名的热切。魏夫人尚还未说什么,老太太便已经压低了声音嘱咐她:“阿靡,今天表现得很不错,就是要这样,看来自从跟了羞花先生之后你大有长进。别的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以后你尽管和公主去交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帮了你大忙了。” 萧折靡皱了皱眉,她抵触带着目的去和人交好,可事实上她又不得不这样做。尽管交好是出于真心,可因为身在这盘根错节的局中,她永远是不能纯粹的,没有那层意思,有时候也会被冠以那层意思。 “五妹妹,我敬你一杯。” 萧沉鸾端着一杯色泽澄明的果酒邀她一起,萧折靡无所谓地笑笑,也端起身前的酒杯朝堂姐举了举,正要饮下去。忽然萧沉鸾按住了她的手腕,淡淡地笑着说:“慢着。五妹妹,你低头,在这酒中看到了什么?” 她眯起眼来,低头扫了一眼,摇晃的酒面微波荡漾,她的倒影也跟着隐约起伏。 “看到了……我的倒影,三姐姐想说什么?” 萧沉鸾点头,轻声说道:“不错,既然五妹妹看见了自己的模样,那么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有些东西,你不应该去奢望得到,因为那注定不会是你的,又何必非要掺合进来呢。” 萧折靡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是在委婉地提醒自己容貌平平,不堪高配呢。她似笑非笑地掰开堂姐按住自己手腕的手指,痛快地仰头将果酒一饮而尽,随后放下酒杯,转头看了王座那个方向一眼,正好朝阳在对她挤眉弄眼,她笑了一下又转过来望定萧沉鸾开始阴沉的脸。 此时后宫诸妃包括夏侯贵妃,二皇子萧文月几人也都陆续到场了。 她开口:“你怎知注定不会是我的?不到最后一刻,结果谁也不知道。三姐姐,我劝你不要对自己的容貌太过自信,也不是没有人比你更美更有才华的。” “至少,那不会是你。”萧沉鸾嗤笑了一声,显然并不很放在心上。她知道有人比她更有才华,比如羞花先生。可既比她美又比她有才华的,她还真没有听说过。即便是夏侯栖眉与叶蝉,那也不过是与她不分伯仲罢了,要胜过她,很难。 宾客已经尽数入席,然而皇后脸色开始泛起丝丝冷意,并没有宣布宫宴开场。 还有人没到?皇后在等谁? 在众人纷纷猜测时,楼外一声高喝传遍大堂:“圣上驾到——蕉宁夫人到——” “轰!”地一声,堂中所有宾客尽数跪倒山呼万岁,总算明白皇后要等的是何许人也了。 太子姬坞冰寒的眼神刹那有火星跳跃飞溅,随后又归于浩瀚的无边寂静,只余深邃的黑暗。他起身垂首,目不斜视,仪态高华泠泠清冷,在岑寂的空气中出声:“恭迎父皇圣驾。” “免礼。” 众人这才起身坐回自己的位子,顺便偷偷仰视并排行走的两人。 皇帝姬玄策仍旧穿着那身金边黑冕服,足蹬银龙腾云鹿皮靴,头戴鎏金流苏十二旒王冠,广袖博然,帝王高冠。而他身侧那名女子一袭如火的红衣飞扬,墨色长发披散,眉目慵懒邪气,却一颦一笑可斗转星移,艳压群芳。在她面前,任何女人都要生出自卑的感觉来,她脚下未着寸缕,仅一条红绸交叠缠绕在脚腕,端得是妖娆至极。 像是风景一样的两人站在一起,并肩而行,更是绚丽无匹。使人想来这样威武霸气的王者,就该有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人相伴。 “这位就是蕉宁夫人了吗?难怪……天下间竟有如此绝色……” 堂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夹杂着类似的称赞低声响起,皇帝姬玄策一掀衣袍坐在王座上,左边是蕉宁夫人,右边便是皇后。他语气平淡,不带丝毫亲昵,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皇后,开始吧。” 朝阳嘟着嘴狠狠地瞪了一眼笑得邪气的蕉宁夫人,又转头跟皇后瘪嘴,皇后无声安慰了一下,眼神担忧地看了一眼太子姬坞。却发现他神态自若坐在一旁,目光停留在眼前那盏好看的果盘上,瞳孔里的情绪由于太过复杂,而难分悲喜,只是玉色唇边带起的清浅笑意,透出一股冷月般淡雅的无奈。 于是宫宴正式开始。 身着轻纱彩衣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中皆托着一只银盘,其上用银钵盖住的便是宫廷御膳,一道一道被摆放在众宾客桌上。等到食物上齐,清脆空灵的编钟声和着古琴响起,立刻有一队舞姿曼妙的舞姬舒展水袖碎步进来。 一时间轻歌曼舞,丝竹不绝,夫人姑娘们都言笑晏晏,气氛融洽。 萧折靡看了一眼蕉宁夫人,又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太子姬坞,心底无端端茫然而堵得慌,对着香气扑鼻的御膳竟没有半点胃口。 这是怎么了呢? 从蕉宁夫人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注意到腰间的那只荷包,后面不需要多说,熟悉的杜蘅清香相重叠,想来没那么巧合不是吗?再联想皇后的言行……不行,不能再想了,这只是自己的猜测。 “儿臣听说蕉宁夫人入宫前曾是一名舞姬,犹善《满庭芳》,不知今日寿宴可有幸一观?”朝阳公主此时突然扭头冲着皇帝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眼角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样的宫宴上,让蕉宁夫人当众起舞,她岂非与现在大堂里表演的低贱舞姬没有差别了吗? 果然皇帝姬玄策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朝阳,然而透过她却又看到太子姬坞淡淡地拧着两道好看的眉,低眼沉吟不语。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声音沉稳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对蕉宁夫人道:“蕉宁,既然今天是朝阳的寿宴,你便应了朝阳的意舞一曲吧。” 他虽然好似目光柔和地笑着在跟她商量一样,可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强硬。 蕉宁夫人邪邪一笑,起身挥退了舞姬,一步一步迈下台阶,不经意斜了一眼太子姬坞,在他眼中看见了阴骜和恐怖的杀机,与他素来清冷尊贵且华雅皎洁的眸光气度迥然不同。 她怔了一怔,随即浑身都疼痛起来,心口一抽一抽的,像是无数只蛊虫在啃咬她腐朽苍老的心脏一般,她衣袖一扬,眉飞色舞时,心中更加恨起那人来。 眼前神态各异的皇家子弟好似慢慢淡去,浮光掠影一般逐渐清晰的是那个场景。 大雨簌簌地下着,已不知下了多少天,这草木茂盛的院子里竟连一丝虫鸣鸟叫也无。 他眼神眺望着轩窗外被雨洗得发亮的芭蕉叶,皱眉不语。 “在想什么?” 她穿着竹叶青的及地长裙笑得温软动人,而他也回头看着她明亮纯良的眼睛叹息道:“芭蕉不得宁,误我琴瑟声。绣浓,这雨下了半个月了吧。” 绣浓歪头,剥了一颗荔枝送到他嘴里,满不在乎地点头:“快停了,快停了。雨停了记得来娶我。” 他一笑恍如神袛谪仙,揉了揉绣浓绾好的发,和她一起出门去:“我当然娶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送你过去。” 绣浓拍开他的手,皱眉嘟囔道:“你又把我的头发弄散了……” 那人是谁? 蕉宁夫人茫然地想着,那个叫绣浓的人为什么还不开心,雨停了她的确嫁出去了啊…… …… “啊——夫人!蕉宁夫人您怎么了?!” “来人!给朕传太医!” 望着轰然倒地昏厥的蕉宁夫人,四周宫女宾客都纷纷惊叫起来,惶恐至极。皇帝姬玄策快步冲到蕉宁夫人身边,面色焦虑地大喝了一声,一把将她拦腰打横抱起,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朝阳和太子姬坞便转身出了大鹏楼。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圣上对于蕉宁夫人的宠爱简直举世难寻,竟连皇后和公主的面子也不给,直接便离开了。 第16章 一门三郡主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片刻后,宾客献礼的声音还未念完,太子姬坞便也起身告辞,出了大鹏楼。 他这一走,堂中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萧折靡觉得那个猜测似乎无限接近真相了,不由兴致缺缺,朝阳耷拉着小脑袋,皇后面带忧色,二皇子姬华云尴尬万分,却同样有些担心的神色。 而其余的贵女们就更加失望了,按理说接下来京中贵女们行酒令比诗赛文才是整场宫宴的□□,而此前她们也牟足了劲儿打算在圣上和太子面前一展风采。可惜蕉宁夫人一出场,那艳绝的姿态便已经打消了贵女们想进后宫做宠妃的美梦。可是不要紧,还有太子殿下,若跟了那等画中仙人,可比做后妃来得兴奋。 然而现在,太子殿下也走了,那她们争给谁看?给已有正妃的二皇子看吗? 还是给十岁的朝阳公主看? 于是这直接导致接下来的行酒令平淡无奇,连夏侯栖眉都没有刻意来找萧折靡的麻烦,而萧沉鸾自蕉宁夫人出场开始便已经低头不语,眼神复杂起来,想必她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应该是大受打击。 而朝阳公主也没有在意,她早已心思不在此处,既担心蕉宁夫人真出了什么事那父皇必不肯轻饶了她,又担心太子哥哥一时冲动发生什么。 真是左右为难。 最让人意料不到峰回路转的是,宫宴即将结束之前,皇帝姬玄策抱着蕉宁夫人又出现在大鹏楼,神态沉凝地坐在王座上。 朝阳怯怯地叫了一声:“父皇……” “这一次不关你的事,你不必担心。”皇帝眼中似乎有些纠结和困扰,最后都化为狠辣的果断。随即瞟了她一眼,语气虽然平淡,却仍然让朝阳公主大松一口气。 皇后也露出了些许笑容问道:“蕉宁夫人既然身体不适就该回寝殿休养,圣上如何又……” 皇帝面色冷了冷,搂紧怀中虚弱的美人,目光犀利注视下方,回答道:“蕉宁执意想要参加完朝阳的寿宴。” 皇后看了刚刚转醒的蕉宁夫人一眼,也收回目光不再多话。 当下贵女们心思又活络起来,蠢蠢欲动。 然而还不等贵女们掀起落幕前的□□,蕉宁夫人转头露出苍白的脸色,眼神在大堂中诸位贵女们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萧折靡的脸上。顿了顿,她又移了开去,落在萧沉鸾的脸上,一出声就仿佛琳琅珠帘落银盘般惊艳耳畔:“你可是萧沉鸾?” 萧沉鸾万万想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蕉宁夫人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她极力做出淡然的姿态盈盈起身,风华万千:“臣女正是。” 蕉宁夫人又问:“羞花先生收你为弟子了吗?” 萧沉鸾想了想,其实并未正式拜师,因为每次羞花先生见她都要带上萧折靡一起。但此时此刻…… “侥幸蒙先生错爱。” 皇帝姬玄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眼萧沉鸾。只见蕉宁夫人笑了笑,说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是吗……其实我也是羞花先生的弟子。” 什么?! 安国公府的老太太魏夫人和萧折靡萧沉鸾全都露出惊容,十分不敢相信。 蕉宁夫人竟然是羞花先生的弟子! 堂中也有许多人露出惊骇的神色,显然都知道这一层意思意味着什么。 不等萧沉鸾作答,蕉宁夫人又说道:“算起来,你倒应该叫我一声师姐。” “这……臣女身份低微,不敢无礼冒犯夫人。”萧沉鸾当然也想直接叫一声师姐,这样无疑她的身份就要水涨船高,毕竟她现在的声势都是靠着她的才华和美貌赢得的,除开这些,她的身份也就是个安国公府嫡孙而已。 甚至她的爹娘都籍籍无名,不敢提出来,怕丢人现眼。 可是人家夫人只是随口一说,她还真就上赶着叫师姐的话,让人笑掉大牙不说,就怕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轻看了她。 “这样吗……”蕉宁夫人笑得高深莫测,凑在皇帝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后皇帝姬玄策点了点头,扫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小庄子,说道:“传朕旨意,安国公嫡孙萧沉鸾,庆承华族,端庄稳重,德才兼备,容耀三秋。现特钦封含玉郡主,十日后进宫小伴蕉宁夫人,钦此。” 饶是以萧沉鸾的定力也不由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和老太太魏夫人三人一起跪倒在堂中,高呼:“谢主隆恩!” 还不等皇帝叫她们起来,朝阳公主冷哼了一声,竟然也凑到皇帝耳边去嘀咕了几句。 随后在朝阳看向蕉宁夫人那得意的眼神中,皇帝姬玄策又开口追加了一道旨意:“同嫡孙萧折靡,年少多才,心智沉肃,践修德范,与朝阳公主情如姐妹,交尾甚笃。念及‘阳春白雪’一语,现特钦封折雪郡主,其母南阳郡主晋封一品诰命,钦此。” 大堂中依稀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以及火热的灼灼目光。 连番天恩砸下来,一门双郡主,加上魏夫人可就是三位郡主了,满门荣耀,这一趟来得不冤。老太太和魏夫人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连忙又再次谢恩。 萧折靡与萧沉鸾对视一眼,火花四溅。 王座上蕉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萧沉鸾心中想到:先生,此举可遂你的意?你当感谢我罢,当很快达成所愿吧,可是如果你不识抬举,故意选错了路,那么我就会让这份恩情变为治你于死地的利器。 毕竟我这样恨你。 皇后眯着眼凝视了一会儿萧沉鸾,忽然无声冷笑起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而后宫宴终于以这样诡异的姿态落下帷幕。 老太太一行人临近宫门的安国公府马车时已经下午戌时三刻,天边黄昏了。守在宫门的小黄门机灵得很,应该早已经收到了消息,殷勤地上前又是撩车帘又是擦脚蹬的,笑着说:“二位郡主小心,慢着点儿……” 魏夫人上了马车便吩咐丫鬟赏了他一锭银子,这才驾车出了宫门。 老太太和萧沉鸾乘一辆马车,而魏夫人和萧折靡共乘一辆。一路上魏夫人怎么看她怎么顺眼,以袖掩唇笑得合不拢嘴,自言自语地说要修书给萧远风,又说赏赐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安国公府了,又说折雪郡主这个名号真是好听云云。 直到最后萧折靡诧异地看了她许久,魏夫人才逐渐按捺下心中的惊喜激动,恢复正常后有些疑惑地问:“阿靡你不是一直和鸾姑娘一起跟着羞花先生学的吗?为什么她是先生的弟子,你却不是?” 萧折靡轻轻地笑了,挑开床帘欣赏着一路的黄昏景色,非常毒舌地回答:“因为你家阿靡的脸皮不够厚,不好意思私自给先生多添一位不存在的弟子。” 魏夫人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肉还是挺多的嘛。还好皮薄。” 天色黑透,差不多正是平时用晚饭的时候,两辆马车终于到了安国公府门前。 府门左右各悬挂三盏明亮的大灯笼,烛火照得候在府门口的萧明远萧明恒张氏陈氏一行人脸色分外红润,纤毫毕现。 萧何欢悔青了肠子,不甘心地小声埋怨了一句陈氏:“就知道进宫会有天大的好处,早让你帮我求一求祖母,以我的才华说不准也是要封郡主的。现在可好,让她们俩得完了!三堂妹还罢,五堂妹什么底子谁不知道?还‘年少多才,践修德范’?哼……就你这样畏首畏尾的,我看一辈子也不能扬眉吐气。” “何欢,少说两句,现在靡姑娘是圣上钦封的折雪郡主,她无论怎样也容不得我等议论!”陈氏终于低声斥责了一句,她何尝不懊悔?但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反而可能给自己找惹麻烦,只能是少说少错。 此时萧折靡已经下了马车,见到萧何欢和萧留音那杀人的眼神不由笑得更加灿烂。 等到大厅里所有亲眷聚在一起用晚饭时,老太太便将宫宴上的事说了一番给大家听,众人越发羡慕起来。 本累了一整天,用过晚饭就该要休息的,但萧折靡想了想,还是趁着银白的月色走到了羞花先生的院子外,抬手敲了敲门,问道:“先生休息了吗?学生萧折靡。” “五姑娘进来吧。” 羞花先生此时并没有睡,听到敲门声缓缓笑了起来。 萧折靡应声进了书房,还是那满眼的芭蕉画卷。她凝视了正中的那株芭蕉许久,忽然平静地开口说道:“先生,学生见过蕉宁夫人了。” 羞花的手指一抖,眼神压抑起来,踱到她身边,同她一起凝视芭蕉叶,反问道:“你还知道了什么?” “学生还知道,您憎恨她这位弟子,她也未必见得多么尊敬您——‘羞花’二字是她赐给您的名号吧。无意得见她腰间的一只荷包,面上有双面绣,绣着‘芭蕉不得宁,误我琴瑟声’。而荷包里装了两块竹片,一块刻着‘绣浓’,另一块,刻的却是……”萧折靡没有说出那两个字来,她已经猜到了,可她多么不想说出来,她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第17章 羞花的目的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羞花先生垂首看着她痛苦而悲切的目光,了然点头,长长一叹:“是重仪。看来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五姑娘……你知道‘羞花’这两个字的由来吗?” 果然还是他。她闭眼摇头,不敢睁开,她怕她一睁开就要哭得一塌糊涂,她不能。 “我告诉你,这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八年前,我十八岁时,曾有意参选后妃,你一定猜得到,我的确是抱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去参加的。我才冠群儒,气压群芳,却因为一张脸而被刷下来,连初选都不过。当晚我气急,只剩绝望,便当着众人的面质问掖庭官员,何以我胸藏文墨,腹隐珠玑,可谓人中壁玉,才中羞花却连这区区初选都不过?”羞花先生说到这,手背隐隐有青筋凸起,显然那对她而言是极大的侮辱,“掖庭官一笑,轻描淡写地回答我:此乃圣上选妃,不是前朝科举。状元当择才,后妃当选美。等姑娘什么时候貌也可羞花再来责问本官吧。然后他命人将我连夜丢出皇宫。 等到我收了她为弟子之后,曾将此事告知于她。她清楚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尖锐的一根刺,所以才在进宫被封为夫人的三日后,赐给我这个名号。” 说完这句话,羞花似乎觉得有些可笑,这是她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将那名女子从垂死之际拉回来,又呕心沥血教导出来的弟子啊!当初如何言之凿凿许诺一定替她办到那件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一步一步将这名弟子捧上云端,忍了五年时间,以为终于要达成所愿了,结果功亏一篑。曾经的幻想与希望,如今只剩下汹涌的恨意。好得很,好得很。 萧折靡似乎可以想到,那种感觉一定和萧沉鸾当上皇后,再将脚踩在自己手指上一样无法忍受,然而她却又不得不生生忍下来。动了动唇,偏过头目光注视着羞花先生,她轻声问:“先生想要做什么?” 这是最大的疑问,以羞花先生如今这等身份,难道还没有办到她想办到的事吗? 羞花先生犹豫了,她大约在决断这个答案应不应该告诉自己吧。 萧折靡尽管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现在,连先生的弟子也不是,先生不信任她也很正常。 “我想杀一个人,也想救一个人。” 羞花先生终于还是开口了,那目光灼热明亮,带着无法熄灭的光。 萧折靡有些动容,不禁皱眉:“时至今日,先生还没有达到目的……不如去求东宫?” 这天下,怕是没有东宫办不到的事吧?且以先生与东宫的关系来看,虽然复杂,但要杀一个人救一个人应该不难。 然而羞花先生却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肃穆:“若是东宫能够办到,或许我与绣……蕉宁夫人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东宫不但不能帮我,还必须跟我撇清关系,否则必死无疑。当然,等到数十年后东宫登基,也能办得到,可是我和我要救的人却等不了那么久。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五姑娘,我便全部告诉你吧。你可知道十三年前,当今圣上登基不久,胞兄齐王姬盛泽便病逝于王府,圣上哀恸万分,下旨天下缟素,一连罢朝七日。七日后一上朝便大刀阔斧,接二连三处斩十多名朝中重臣的事吗?” 她先是被羞花先生前面的话给惊了一惊,东宫居然也不能插手么?怪不得蕉宁夫人一定要成为当今圣上的妃嫔,可是她又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人会让事态严重到这样的地步。再听到后面的话,她立刻点头回答:“学生知道,齐王这病来得蹊跷,可是听说圣上曾派太医院院首仔细检查过齐王的尸首,并未发现有中毒迹象。况且就算有人下毒,也不应该是那些人,那十多名朝臣可是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忠心耿耿的……” “齐王当然不是中毒。”羞花先生提到“齐王”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很诡异,像是咬牙切齿地痛恨,又像是冷笑嘲讽,仿佛还带着深深的忌惮。她顿了顿岔开了话题,又问道:“那么你可知道八年前,当今圣上发动了一场席卷满朝文武的文字狱?” 前后相差五年,难道这有什么关联么? 萧折靡更加困惑了,但她还是点头,她自然知道的。毕竟前世她的另一位老师墨先生,就是因为这场文字狱而被牵连流放边疆的。 “学生知道,那是因为有人死谏,痛斥圣上自齐王病逝后倒行逆施,残害忠良,置天下万民于水火而不顾。圣上龙颜大怒,下令但凡牵扯到这件事的人,不论何等官职,一律严惩不贷……” 羞花先生目光定定地望着萧折靡,这样的眼神看得她心跳急速跳动起来,她知道,接下来先生要说的,就是一个惊天的秘密。 先生低低地开口:“那只是这场文字狱的开端罢了。真正的原因是有几位位极人臣的朝中大佬从那名死谏官员的奏折中发现……” 她话刚说到最要紧的地方,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萧沉鸾那特有的淡然的声音传进来:“先生睡了吗?学生萧沉鸾有事求见。” “……” 萧折靡只觉一口气悬在了咽喉处,不上不下憋得十分难受,可是她也不能要求先生不见堂姐,继续说下去。悲呼哉,怪只怪堂姐来得太是时候了。羞花先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调整了一下情绪,面上再次露出优雅的笑意出声道:“三姑娘请进。” 伴随两道开门声,萧沉鸾绝丽的身影已经走进门来,原本淡然的微笑在看到萧折靡也在这里,并且眼神古怪地看着她的一瞬间就隐了下去。想必这个五堂妹这么晚还来这里,定是要将自己冒认先生弟子的事告诉先生吧。 以为这样就赢定了吗? 萧沉鸾当下脸一沉跪了下去,言辞恳切地请罪:“学生今日在宫宴上私自承认是先生弟子,因而得到蕉宁夫人的眷顾,被圣上钦封含玉郡主,十日后可进宫陪伴蕉宁夫人。事后学生自知犯下大错,但又因为此乃欺君之罪不敢冒然将真相公诸于众,但错便是错,学生今夜特来请先生责罚,求先生原谅。” 羞花先生眼中的神色没有丝毫惊讶或是意外,仍然保持着优雅而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书案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情形落入萧沉鸾眼中,让她心底不由“咯噔”一声,五堂妹果然在先生面前告了状,就是不知道如何添油加醋地抹黑她了。可是现在先生一句话也不说,她也无法揣摩先生的心意。 萧折靡站在一旁,看着萧沉鸾急剧变换的脸色,大约能将她这位三堂姐的想法猜到几分。只是请容她叫一声冤枉,天地良心,她一来就跟羞花先生聊正经事了,可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过萧沉鸾啊。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萧折靡见羞花先生仍然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准备告辞,等明日再说,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而且还有三堂姐在这里跪着呢,想来三堂姐是不乐意她在旁边凑热闹的。 岂知她还没开口,萧沉鸾便再次重复了一遍开头的那段话,然后又加了一句:“先生今日不肯原谅学生也没关系,这是学生的不是,学生愿日日来跪拜三个时辰,直到先生原谅学生为止。” 羞花先生终于抬头看了萧沉鸾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三姑娘这是在用苦肉计逼我就范吗?” “学生不敢!” 萧沉鸾脸色一慌,立刻解释起来。 萧折靡不想再听下去,找了个空当便跟羞花先生告辞离开,临出门回头望了一眼,总觉得似乎有一道墨绿色身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 也不知道那一晚萧沉鸾究竟对羞花先生说了些什么,总之第二天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她再去先生的院子跪拜,想必已经求得了先生的原谅。萧折靡比较费解的是,不知怎么,第二天自己再去找先生想知道后续的时候,却听到先生说近日她想清静一下。 这可真是奇怪了,但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就在宫宴结束回府后的第三天,五月十七,那日晌午,宫里的一名管事太监前来安国公府传旨,说是蕉宁夫人病中休养,十分无聊,圣上念及她们师姐妹的情谊,便勒令萧沉鸾即刻入宫陪伴蕉宁夫人,直至痊愈。 萧折靡不知蕉宁夫人好端端怎么突然就昏倒了,现在更是到了需要卧病休养的地步,明明飞云桥上相遇的时候她还很康健的。 当下连午饭也没有用,萧沉鸾便打点了行李入宫伴驾去了。张氏和萧二爷从此在府里那叫一个苦尽甘来,得意洋洋,对着萧折靡母女两人还好,只是冷哼一声,但遇到另外几位爷家里的人就眼比天高了,作威作福算不上,毕竟还有老太太在,但狂妄自大还是差不离的。 张氏突然从被人鄙夷上升到人人恭敬的地步,不由架子端得很高,常常把“我们家含玉郡主入宫伴驾,得蒙天恩云云”挂在嘴边,不明白的还当萧沉鸾这是入宫为妃去了。 第18章 宝觉寺遇刺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五月十八日早晨,萧折靡起来没多大会儿,便看见葡萄领着一名鹅黄色锦缎女童朝自己走过来,不用说,这位便是朝阳公主了。 姬骊春看见她便跑了过来拉着她说着说那,好似已经交往许久的闺友,脸上兴奋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见到她了呢,还是因为出宫了。 萧折靡笑着将朝阳请进房里去,用了茶,送了那份特殊的礼物——她亲自画的一幅画,上面是两名活泼可爱,言笑晏晏于春景中手牵着手奔跑的孩童。她们一路而来周遭山花烂漫葳蕤,却比不过两人的笑容。 正是朝阳公主和萧折靡。 旁边还有她提的一首藏头小诗: 朝起大鹏贺天娇, 阳洒春风渡汉桥。 折枝涂鸦金兰小, 雪覆墨消情不消。 诗中描述的是五月十五日她们相识的场景,而每句句首连起来正好是两人的封号“朝阳”和“折雪”,虽然词句用意皆过于直白未经雕琢,但胜在情义真挚,朝阳公主一看便爱不释手,直说要把这幅画拿回宫挂在大殿上,因为萧折靡把她画得漂亮了。 这可不是萧折靡小气不肯送好东西,毕竟朝阳身份摆在那里,堂堂楚国公主,要什么好东西没有?别的不说,就说宫宴那天,诸位王公大臣献的寿礼,随便挑一件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重宝。她本来年纪就是孩童,送那些贵重之物反倒显得不伦不类又毫无新意了。 朝阳公主欢欢喜喜收了画卷,一边说这是她收到最合心意的礼物,一遍又贼兮兮地笑着说时间不早了啊。 萧折靡翻了个白眼,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就命小四准备了马车,一行四人朝着城外西山宝觉寺进发——准确来说应该是六人,还有两名皇家暗卫一路跟随,确保朝阳公主的安全。 马车上。 萧折靡看着趴在车窗上,一路惊叫连连,好奇地观望街道两边商贩的朝阳,心情莫名愉快起来。不经意看到窗外一户人家院子里栽种着的芭蕉树,她突然皱了眉,问道:“朝阳,你知道蕉宁夫人她怎么样了吗?昨日我三堂姐萧沉鸾……嗯,就是含玉郡主被召进宫去陪伴她了,也不知她生了什么病,应该不会有事吧?” 朝阳公主回过头,笑容一点没有减退,反而十分畅快地说道:“你担心那个妖女做什么,她要真就这么去了还倒好了呢!说起来,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寿辰那天她不是昏倒了吗?嘿,原来是有孕一个多月了自己不知道呢,我听说的时候可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天有眼,当天夜里她就小产了,太医院院首亲自出手替她保胎都没有保住……所以啰,父皇见她不开心,整日病恹恹地躺在榻上,就召了你那位堂姐进宫去。其实我也挺不喜欢你那位堂姐的……” 竟然是这样!不知太子殿下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是什么反应呢?萧折靡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好,心底也是五味陈杂,既有对蕉宁夫人的嫉妒,嫉妒她能得全天下最好的两个男人爱护,又有对她丧子之痛的怜惜和同情,还夹着莫名其妙的快意和惧意。 总之,萧折靡觉得,她对蕉宁夫人厌恶不起来,但也喜欢不起来。 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到了宝觉寺,此时正是晌午,没有什么人在,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朝阳公主并未直接亮出自己的身份,而是捐了大笔香油钱后恭敬而谦逊地来到住持禅房门外,萧折靡陪她站在日头底下整整晒了一个时辰,才听到住持慈祥和蔼的声音传出门来:“朝阳公主与折雪郡主久候了,老衲失礼,两位贵客请进。” 呵呵,这位主持一早就知道她们的身份,让她们站在太阳下一个时辰以表诚意分明就是故意的。 但是,没关系,只要住持肯答应亲手抄经文就行了。 再说朝阳公主都不生气,萧折靡更加不会说什么了。 干净而简单的禅房里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盘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笑容庄严。他身后是一幅释迦摩尼像,像下高台焚了三柱香,微烟袅袅间散发出一股宁静平和的檀香。 “大师……” 朝阳对住持拜了一拜,刚刚开口要说明来意,住持却摆了摆手阻止她说下去,伸手指了指方桌上的书册,浑浊的双眼却透露出洞察一切的智慧之光,说道:“公主所求,大善至孝,不敢请耳。” 朝阳露出喜色,与萧折靡对视一眼,伸手翻开书册,里面的墨迹还很新鲜,松香迎面而来,首页白纸上不偏不倚写的正是“妙法莲华”四个字。 原来方才那一个时辰,住持正是在抄写经文! 朝阳拿起书册来,神情如获至宝一样惊喜,立刻与萧折靡一起对住持拜了三拜,转身出门,不敢再多做打扰。 然而住持别有深意地看着萧折靡说了一句:“老衲有两个字想赠予郡主。” 萧折靡眼中有诧异之色闪过,而后她恭敬回答:“折靡洗耳,大师请讲。” “塞翁。” 住持说完便闭上双眼,双手合掌旁若无人地继续念经文。 塞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何解? 萧折靡出寺时脑中一直反复想着这句话,实在不知这要从何说起,她未曾失马,何谈有福?又或者住持所说的“塞翁”二字不是指这句话? “萧姐姐你想什么呢?”朝阳公主推了她一把,微有不满地撅着嘴,从住持禅房中出来开始,她就在出神,跟她说什么她都不回答,到底是在想什么? 萧折靡踉跄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见五丈开外就是她们那辆马车,可想而知已经走了一会儿了,不由得尴尬地问:“啊?朝阳你刚刚在说什么?” 朝阳一边走一边回答:“我刚才说这次出来真是顺利,这么快就求到——萧姐姐你干什么?” 眼见离马车只剩三丈远,萧折靡却突然脸色一变,大力拉了朝阳一把急速后退数十步低声道:“马车上有人!” “什么?那应该是保护我的暗卫吧,我知道有两名……” 朝阳还未说完便眼神一慌,只听马车里一声冷笑,桀桀地不阴不阳道:“折雪郡主倒是有点眼力……” “刺——!” 话音刚落,那华贵精致的车帘便被一道剑光划破,四分五裂成碎布飘散洒落,四名黑衣蒙面刺客飞身而出,劲风呼啸,明晃晃的剑尖直指朝阳公主心脏而来!两名皇家暗卫骤然现身拦住攻击,同时拉响了身上的信号弹,一道破空声蹿上天去,暗金色的“姬”字仿佛印在晴空之上,久久不散。见状萧折靡反倒是冷静下来,拉起朝阳公主就朝山巅宝觉寺方向狂奔,小四和葡萄一前一后紧紧跟随。 然而还没跑出多远,四周树林中突然草木一阵抖动,紧接着只见十多名黑衣刺客跳出来,剑光刺眼,显然与前面那四人是同一伙的,目标都是朝阳。 她们被包围了。 “朝阳你这是惹了哪尊大煞星了?”这种时刻,萧折靡越发镇定,身形暴退时还不忘将小脸惨白的朝阳公主护在身后,眼神凌厉,嘴上却说起玩笑来。 “姑娘快逃!”小四和葡萄两人咬牙拦在萧折靡身前,却连黑衣刺客一脚都没挨过,两人喊出这句话后只觉肩膀一痛便双眼一翻倒地昏厥。 朝阳躲在萧折靡身后吓得快哭了,见到葡萄两人也惨遭毒手更是抱紧了她的手臂,声音颤抖:“我也,我也不知道啊……最近,就只有,蕉宁那个妖女了,她该不是把小产的帐算在我头上了吧?!” 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毕竟朝阳还是个孩子,此前一直在宫里,身份又尊贵,知道她行踪还敢袭杀她的人必定来头不小,也肯定是宫里的人。 可是,萧折靡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公主一路走好,下辈子管好自己的嘴巴吧!”黑衣刺客一边压着嗓子怪腔怪调地说了这句话,一边执剑刺过来,寒光闪烁,几个呼吸间剑尖便已经逼近了拦在朝阳身前的萧折靡的咽喉。 她眼神更冷了,黑衣刺客这句话不但是多此一举,而且带着明显的诱导意图,如果不说这句话她还有几分相信这是蕉宁夫人派来的刺客,这句话一说,倒十成十是故意骗她们的了。 是谁想嫁祸蕉宁? 刚这么一想她又苦笑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就要死了还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不过想想也挺不甘心的,才活多久啊,她死以后堂姐果然还是要当上太子妃的吧?什么都改变不了……她不怪朝阳连累她,这是她自己选择的。抛开她能不能跑的出去这个话题不谈,就是能逃她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朝阳在她面前被杀。即便能眼睁睁看着朝阳被杀,事后圣上追究起来,她仍然要死不说,还可能牵连父母。 千钧一发。 萧折靡跌坐在地上,几乎能感觉到死亡的临近,然而下一瞬—— 她眼角看见一道竹叶青的身影闪现在青空之蓝,如浮光掠影一般惊鸿而来,飞云踏枝,紧接着那一道雪白的剑光刺得她双目一闭,再睁开时地面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黑衣刺客。太子姬坞手中的长剑抖出一个美妙的剑花,那锦袍随着他的步伐而上下翻飞,姿态仿佛闲庭散步,轻云流月舞风回雪间无声掠过刺客的颈项,剑身不染丝毫血迹,而刺客已经轰然倒地。 第19章 最后的抉择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死得不能再死了。 萧折靡目光紧紧跟随他,心底振奋道:瞧,你的太子殿下来救你了,他一步一杀也好像在舞剑一般,如此飘逸出尘,如此曼妙绝雅,你爱慕着他是没错的,哪怕只是单相思,也是幸运的。 可随即又有另一个声音冷冷地反驳:那是来救你的吗?只是顺手罢了,他是来救你身后的朝阳公主,他的亲妹妹的。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不会喜欢你的,他喜欢的是圣上娇宠的绝代风华蕉宁夫人。 脑中两种声音正在僵持之间,重仪太子已经收起长剑,将她身后已经吓得昏过去的朝阳公主抱起来,把了把脉随即脸色好看了些,转身将公主交给那两名皇家暗卫,吩咐道:“山下有东宫羽林军接应,送公主回宫。” “是。” 两名暗卫稳稳接过朝阳公主,立刻飞身迅速下山。 重仪太子这才转过头来,长发丝毫不乱,眉目如画,眼神清冷如深水,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郡主还好吗?今日之事本宫代朝阳多谢郡主舍身相护。此等大恩,若日后郡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本宫在所不辞。” 我想要的,只有你啊。可是这个忙,你一定不肯帮。 萧折靡坐在地上,望着他镇定地回答:“还好,殿下不必客气,这是臣女应该做的。” 重仪太子皱了皱眉,目光凝视着打量了她一圈,还是问出声:“郡主腿上受伤了?” 不然为什么还不起来?坐在地上很优雅吗? 萧折靡风轻云淡地微笑着摇头:“并未受伤,就是觉得……有点腿软。” 其实压根不是有点腿软,而是完全站不起来了好吗! 说完这句话她终于觉得能丢的脸已经在太子面前丢光了,可是不能怪她,换了谁来也一样要吓得腿软。她没像朝阳一样昏过去,并且还十分镇定地和心上人太子殿下在这种场面下交谈,心理素质已经很不错了。 重仪太子恍然,此时有一队羽林军已经赶上山来收拾残局,并且很聪明地分辨出小四和葡萄不是刺客,便找了两副担架来……或者是做了两副担架?总之抬了两位姑娘下山去医治了。 “地上凉,郡主起来吧。” 他一笑星云摇曳,将右手直直地伸到她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指骨节分明,皎洁清雅的竹叶青袖袍中隐约透出杜蘅冷芬。 萧折靡愣了愣,在极度惊喜中伸出手去放到他掌中,随后他握紧手掌微一用力,她便腿不软,气不喘地站了起来。 太子殿下的手……好柔和。 像是清冷中带了点温热的温柔……不对不对,这是什么形容词。 重仪太子牵着已经激动得神志不清不能思考所以面无表情的靡姑娘一路慢步下山,途中接受了无数男女的注目礼,微凉的山风一吹,萧折靡终于回过神来,状似不经意地抬起头仰望他,口中说道:“殿下,臣女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重仪太子原本目光沉静如水,正在思考着什么,被她打断后眼神闪烁了一下,点头道:“愿闻其详。” “臣女以为,这一场刺杀的时机和刺客的言行,仿佛有意在嫁祸蕉宁夫人。”萧折靡顿了顿,没有去看太子的脸色,而是垂下了眼帘,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仅是臣女个人猜测,也许并不正确。” 姬坞无声冷笑了一下,这种计谋连年仅十二的小郡主都能看得透,他难道以为自己会上当吗?当然,他大约原本也只想让朝阳公主和皇后上当。只要朝阳公主死在外面,再有一两个幸存者指正蕉宁夫人,或许连指正都不用,皇后很容易就能想到蕉宁,新仇旧恨加上朝阳的一条命,这两人无疑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太子想要同时保全两个人,只有一条路。 当众揭穿真相,可那样一来,太子就是在造反。 为了逼自己造反,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竟然连朝阳的命也能舍弃。要不是自己的眼线及时来报,又一路火速赶来,可能朝阳真的会死。人伦亲情,在他身上,可谓绝矣。 姬坞压下眼中密布的仇恨和杀机,弯了弯唇角,但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那里只有冰封千里的森寒。他低声回道:“郡主小小年纪,心智倒是缜密。嗯……答应本宫一件事好吗?” 萧折靡点头,眼神复杂起来。太子殿下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猜测是错是对,可第一句话其实已经隐晦地告诉了她,她猜得,完全正确。但越是这样越无法解释得通,刺杀朝阳陷害蕉宁,那个幕后主使能得到什么好处?若是后宫妃嫔想除去蕉宁取而代之,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刺杀公主。因为朝阳是皇后的掌上明珠,这样的事一旦被查出来,满门抄斩凌迟处死都是轻的。 得不偿失啊。 “这件事本宫会处理,郡主回府后就不要再想了,尤其刚才那句话,不要对别人说,朝阳也是。”重仪太子说完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犹豫便点头答应不由觉得有些古怪,关系到自己生命的事情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连问都不带多问一句的。 很快到了山脚下,这里聚集了更多的人,有大批东宫羽林卫严阵以待,其身后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凑热闹的附近百姓。原本这些围观群众脸上带着好奇之色正四下张望,企图发现这些羽林军在这里做什么。然而当重仪太子牵着萧折靡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正确性了。男性群众们皆是音量不小地“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这两人究竟是兄妹关系还是某些特殊的关系,而女性群众们则选择性忽略了萧折靡,一边猜测重仪太子的身份,一边掩唇惊呼造物主的神奇,竟然有这样谪仙一般的男子。要不是出门时没有带着瓜果蔬菜,她们早已经开始扔东西给他了。 后来一名妙龄少女灵机一动,转身在路边采了一大把野花冲进来,三朵五朵地只管往重仪太子身上砸,砸得少女脸都红了。这个例子一出,立刻带动一群跟风的女性,她们一边采花一边扔,动作慢的近处已经采不到花了,只好咬牙拔草。 羽林军不知出于何种心里,只顾着偷笑和挤眉弄眼,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 萧折靡躲开一颗根部带着新鲜泥土并且硕大的白菜的袭击,脸上惊魂未定且万分诧异,扔花没有波及到她也就算了,砸草全砸她身上那也忍了,这见鬼的谁这么特立独行,往旁边土里挖白菜偷袭她? 重仪太子拂了拂衣袖上的花枝,微寒的眼神一斜,那些看戏的羽林军们立刻严肃起来,围成一圈严密的人墙,一路抵挡所有花草白菜的袭击,直到重仪太子送折雪郡主上了马车,自己也转身进了另一辆马车后才散开。 谪仙男子与羽林卫离开后,女性群众也冷静下来准备回家。某几位男性群众正要骂几句败家娘们儿,逞逞男儿威风,不料女性群众皆是柳眉倒竖,喝道:“杵着干啥,还不把白菜捡回来,晚上想吃树根啊!” 于是好汉们暂时屈服于“败家娘们儿”的淫威之下,屁颠屁颠加入抢白菜大战中。 …… 三天之后,京中传遍了这件事情,大部分人认为那位折雪郡主出身高贵,与朝阳公主关系极好,现在又与东宫举止亲密,想必多半是已经预订的太子妃的人选了。 而那场刺杀却并未透露出半点风声传到民间。 而事件的女主角折雪郡主萧折靡姑娘刚刚辞别安国公府众人,在老太太和魏夫人不舍的目光里,踏上了马车,准备再次回汴州外祖父南平候那里去。刺杀的事民间是没有什么风声,可宫里已经闹翻了,皇后极度震怒,下旨彻查。说起来若不是萧折靡邀请朝阳出宫,又偷偷带着她去西山宝觉寺,就算有人想行刺也没机会啊。皇后圣上是没有出言责怪,可安国公府的政敌威远大将军一派却死抓住这点不放。老太太与魏夫人这么一合计,觉得靡姑娘虽然最近学问心智长进不少,但闯祸的本事也长进不少。为了以防她再惹出什么更大的事,也为了做做样子表现出严惩靡姑娘好让威远将军他们闭嘴的假象,便做出这个决定,再将靡姑娘送回汴州反思三年,行完及笄大礼才能回京,以儆效尤。 可实际上老太太和魏夫人清楚得很,这次事故中她们家靡姑娘表现非常好,朝阳公主和皇后娘娘嘴上不说,那只是不能直接拂了威远大将军一派朝臣的面子,心底可非常感谢她当时舍身相救的。再加上最近京中疯传的消息,皇后未必就没真动过这个心思。老太太这时候将靡姑娘送出京城,一来堵住别人的嘴惩罚了萧折靡,二来也是保护她的周全,人不在京中,你想制造麻烦陷害她也找不到机会。 萧折靡当然想得到这些问题,可是才和母亲父亲在一起没多久就要再次分离三年,她到底情绪是很低落的。小四替她掀开车帘,她弯腰坐进马车里的刹那便吃了一惊,随即发现了羞花先生闭着双眼没有半分笑容,她呐呐地出声表达歉意:“先生,对不起,学生这次连累了您要同我一起离开京城……” 她话还未说完,羞花先生却突然睁开眼睛,露出笑容打断她:“做得好。” “什么?”萧折靡错愕不已。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咕噜咕噜地缓缓前行。 羞花先生看着她,目光炯炯有神,明亮而热烈:“五姑娘,原本那一晚三姑娘对我说,若我助她上青云,不论是东宫还是无极宫,她必竭尽所能帮我完成心愿。原本她容貌就比你出众,而现在更是有近水楼台的优势,可大大缩减时间,我立刻犹豫起来。因为你知道,我有一个最大的顾虑,那就是五姑娘你痴心东宫,我怕到最后又铸就第二位蕉宁夫人,那么我可没有第三次重来的机会了。而现在——我觉得五姑娘似乎比我想象中潜力更大,我愿意同姑娘赌一把,所以主动上了马车,决定跟随五姑娘离开。” 难怪第二天再去拜访羞花先生的时候,她说要清净几日,想必正举棋不定吧。 萧折靡沉凝许久,哑声问道:“先生想要扶我做圣上的女人?” “不。” 羞花先生目光灼灼地吐出四个字:“是东宫妃。” “先生不是说东宫不能……” 羞花先生的目光更加灼热,双手似乎激动得微微颤抖起来:“他能!如果他愿为你放手一搏,血染江山。” 逼他造反。 萧折靡一声叹息,眼前浮现太子殿下清冷华雅的风姿。 第20章 三年后归来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三年后。 京城中心大街横贯南北城门,来往民客商贩络绎不绝,有的地方人群扎堆,有的地方畅通无阻,前后两辆宽敞却并不如何出众的马车行驶在这样的街道上,显得十分艰难,好在马车内主人家没催,车夫也就乐得自在。被堵在看杂耍的人堆后面的时候,车夫甚至也津津有味地看了个热闹。 “驾——让开!让开!都给本少爷让开,不然踩死了谁本少爷可不负责啊!” 大街那头一阵骚动,飞扬的尘土弥漫,那道嚣张的叱喝声传出老远,这边围观杂耍的百姓扭头一看,认出来人立刻仓皇着四散分开,又因为人多太挤,一时间摔倒了不少人,而要躲开的那一拨又哪里顾得上摔倒的,三下五除二就从地上的人身上踩了过去。那几人生生被踩的口吐白沫,直翻白眼,微弱的惨呼声瞬间被淹没。 车夫也正要赶着马车退到一边,冷不防发现两边都挤满了人,哪还有空地儿让他避让? 说时迟那时快,三匹棕黑色高头大马已经直直地冲了过来,一路翻了不知多少摊子。马上少年见竟然还有人敢把马车停在路中间挡他的道,不由一勒缰绳停下来,满脸戾气握着马鞭喝问道:“谁家的马车还不快让开?想找死?!你可知本少乃是当朝三司首辅胡大人的侄子,惹火了本少爷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其实这名少年说他是三司首辅胡大人的侄子倒还真没错,半年前胡大人那个不争气的亲弟弟仗着胡大人的权势,强抢了一名农家寡妇做小妾,这名少年就是那名寡妇人的侄子,这样一算,他还真是三司首辅八竿子打得着的侄子。 车夫身子一颤,没想到这名少年的来头这么大,于是偏头正要请示车内的主人家,不曾想马车内挑帘露出半个紫衣娇俏女子,不过双十年华。紫衣女子扫了一眼马上三位富家子弟,随即回答道:“我看还是尊驾让让吧,我家姑娘是折雪郡主。” 少年一愣,随即不耐烦地说:“本少管你什么折雪郡……” 此人还没说完,就见旁边的玄衣男子一脸苍白,唇角直哆嗦,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二少爷,折雪郡主你惹不起,她是安国公府嫡孙,母亲一品诰命南阳郡主,父亲正是一年前从蓟州调回京师的吏部侍郎兼枢密院副院首萧远风,而且她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前几天当众剥下活人皮的‘剥皮狱主’就是重仪太子手下的……” 少年噗通一声从马上栽下来,后面两名少年也是连滚带爬到了马车前连连磕头求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紫衣少女嫌恶地瞥了一眼,又转头跟马车里的人说了几句,这才笑着说:“三位少爷请起吧,郡主要赶着进宫,耽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不过郡主还说了,过几天得空将亲自登门拜访三司首辅大人。” 紫衣少女说完唰地放下车帘,挡住她的笑容,然后又说了一句:“走吧。” 车夫不料马车里的主人家来头更大,虽然他是汴州人,但只看这些少爷和周围又退开十数步,神色万分恭敬惶恐的诸多百姓,便知道这位折雪郡主大约很不好惹。 他一抖缰绳,兢兢业业将马车驾得更稳。 而那三名声泪俱下的少爷则颓然地跌坐在大街上,目光茫然,脑中只有两个字上下翻涌:完了。 宫门所在和安国公府正好是两条岔路,到了路口,后边那辆马车便走下一名墨绿色长袍的丫鬟来到前面的马车车窗边,隔着窗帘低声平静道:“五姑娘,先生先行回府,将您回京被朝阳公主召进宫去的消息告诉老太太和大夫人,就不同您一道进宫了。” 马车内一声温软的轻笑,女子声音格外清越,如松间雪落,十月花开,好像连绵青山深处那一只青凤在九霄之上的欢鸣。 “先生是不想见到我那位师姐吧?那么我就不勉强先生了,葡萄,你替我送先生回府。” 下一刻方才那名紫衣少女便笑嘻嘻地下了马车,非常恭敬地与墨绿色丫鬟一左一右走在后面的马车两边,一路缓缓驶回安国公府。 而这一辆马车则一刻不停地前行,直入宫门。 …… 长信宫。 八月盛夏的天气非常炎热,朝阳公主坐在庭外华盖遮挡下的石桌旁,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白毫银针解暑气,旁边还有两名宫女不停地给她打扇,饶是如此她仍然觉得有些热。 想到这朝阳抬眼望了望正前方宫墙房顶上抱剑独坐的冷面黑衣人,此人目不斜视,暴晒在太阳下也没有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剔骨,你真的不热?我说了,只要你肯说一句你觉得热,我就准你下来!” 朝阳眼中又好像带着兴奋又好像带着幽怨地对黑衣剔骨吐出这句话,而后者仍然不为所动,僵硬冰冷地回答:“属下谢公主关怀,属下不热。” 不热你个头啊!骗鬼呢! 要这人对她低一下头又不会死,怎么这么倔呢!朝阳愤愤然,但又无计可施。自从三年前那场宝觉寺刺杀之后,母后彻查出了一干嫌犯秘密处死,但父皇还是很担心她的安危,于是便将“狱章九主”中鼎鼎大名的“剔骨狱主”赐给她做护卫,然后又将九主中排名第二的“剥皮狱主”赐给了太子哥哥,就是不知道太子哥哥是用什么方法将剥皮治得服服帖帖,令行禁止的。她想用同样的方法对付剔骨,可惜太子哥哥不肯告诉她。 正在朝阳暗暗生闷气的时候,一名宫女迅速跑过来对她行礼道:“公主,折雪郡主到了。” “啊!萧姐姐终于回来了,快请她进来!”朝阳所有的不爽都一扫而空,惊喜地窜起身来朝来路张望,在萧折靡离开的这三年,她每每想起当时萧折靡挡在她身前的场景就觉得鼻子泛酸,又感动又觉得很自责,若不是她,萧折靡也不用被遣送汴州了。而现在,萧折靡终于回来了。 没等多久,那一路绽放粉紫色月季花的路口娉娉袅袅行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雪白的锦缎长裙仿佛深冬霜梅云雾织就而成,她高挑而玲珑有致的身形仿佛画中神女,她鬓边簪着五朵半开未开的小水仙,墨色长发委地,远山春黛中画着精致的杏花妆,宛若一朵真正的杏花盛放在她的眉间。 而她的双眼潋滟带着水雾,原本高雅浮泛占尽世间造化的明丽瞬间变得朦胧氤氲起来,你能想到的就是那星河下提着幽暗的烛火,照不亮前路时,突然无声绽放的一株绝世昙花,瞬间惊艳雾外江山与茫茫苍生。 朝阳微张着嘴看呆在原地。 长信宫人瞪圆了眼睛愣在原地。 剔骨狱主垂头看了她一会儿,眼底有黑暗的光闪过,抬起头眼神遥望皇宫正中心的那座宫殿,不知在想什么。 那是当今圣上的寝殿,无极宫。 萧折靡低笑,开口说道:“朝阳,莫非三年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吗?不然,我再奏禀一下我自己的身份?” 朝阳这才回过神来,围着她转了一圈还是不敢相信,啧啧惊叹道:“萧姐姐如今这般容色真是让我自卑到不敢认了,小时候还没有我长得标致呢,现在……当今天下,举世第一啊!依我看,蕉宁那个妖女在我萧姐姐面前恐怕再也不敢自称美人了!” 蕉宁夫人…… “朝阳现在也是个云鬓花颜的美人坯子,将来不知要有多美,担心什么。”萧折靡并不对她那位师姐作出评价,只是瞟了一眼房檐上的剔骨,问道:“那人……似乎有点眼熟?” 朝阳立刻双手叉腰,对剔骨说道:“剔骨你下来,给我萧姐姐认识认识!”结果耍完威风发现剔骨完全没有要动身的意思,立刻头一垂,恹恹地跟萧折靡解释起剔骨的身份来,说完还气鼓鼓地添了一句:“这个属下太不称职了!父皇的话他们就听,太子哥哥的话剥皮也听,凭什么剔骨不听我的话!” 萧折靡了然,古怪地在朝阳和剔骨之间转了一下,大约发现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然后开始帮忙给朝阳出主意:“这件事,你去问太子殿下不就知道怎么做了?” “萧姐姐你不说太子哥哥还好,你一说他我就来气!我早想到这个办法了,结果太子哥哥无论如何不肯跟我说!”朝阳说到这突然一个激灵,笑得很阴险地望了一眼剔骨,转身拉着她就走:“东宫里刚有岭南进贡的新鲜荔枝,太子哥哥叫我派人去拿,现在刚好萧姐姐与我同去,顺便帮我问问制服剥皮的方法,我就不信太子哥哥还能不跟萧姐姐说。” 萧折靡心跳又开始不正常起来,这么久了,以为已经学得十分沉静,可是一听到他的名字,自己还是像当初一样不知所措。她脚下倒没停,只是嘴上说:“朝阳你这话说的奇怪,太子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对我有问必答?” “嘻嘻,萧姐姐你就别装蒜了。母后和我心中的太子妃人选,都非你莫属!别人想入主东宫我第一个不同意,太子哥哥那样的人物也只有萧姐姐才能配得上了,他对他以后的美娇妻还有什么可瞒的?太子哥哥要是真敢不告诉你的话……”朝阳忽然坏笑着凑到她耳边,不正经地悄悄说:“萧姐姐你以后就不让太子哥哥进你的寝殿!哈哈哈哈……” 朝阳自顾自笑个不停,把萧折靡闹了个大红脸。没想到朝阳人不大,倒不知被谁给灌输了这种东西,她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朝阳的脑袋,沉下脸低声道:“朝阳你这是跟谁学的?我非撕烂她的嘴不可,正经些,你再乱讲我就不跟你去东宫了。” 朝阳立刻闭嘴,脸色十分正经地拉着萧折靡朝东宫去。 而将两人对话尽数听在耳中的剔骨抿了抿唇,忽然消失在长信宫房檐上,身形再显现时,已经无限接近无极宫。 第21章 错在那场雨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东宫。 萧折靡第一次踏进这座宫殿,而朝阳已经大刺刺地坐在软椅上,一边剥着硕大新鲜的薄皮荔枝,一边不满地问:“怎么这么少?再多端几盘上来,这么几个还不够我一个人塞牙缝的。太子哥哥呢?怎么还没过来。” 一只三足银盘上满满当当应该摆了有三十多个大荔枝,结果朝阳竟然说不够她塞牙缝的,真想看看她牙缝是有多大啊。萧折靡觉得好笑,不过这时候随着东宫宫人们低首行礼的动作,一道熟悉的竹叶青锦袍身影走了进来。 “将岭南进贡的荔枝全部给公主送去。”重仪太子轻声吩咐完便转过头来,不偏不倚正好与萧折靡四目相对。 他站在原地,望定那道雪白的身影,不动。 萧折靡率先移开目光,再看下去她有点害怕自己把持不住,于是便起身见了个礼,看了一眼分外欢喜,横扫银盘的朝阳,忍不住笑意说:“太子殿下不留些自己尝尝吗?” 重仪太子笑意微凉,想必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声线华丽低迷撩人回答道:“本宫不食荔枝。” “哦……”萧折靡觉得有些尴尬,目光在他身后站立的那个黑衣男子身上转了转,便没有再开口。 气氛一冷,朝阳总算找到了机会插嘴,吐出口中的荔枝核,使劲儿给重仪太子使眼色说道:“太子哥哥是不是应该带我和萧姐姐逛一逛东宫后院呀?萧姐姐难得进一回宫里,我记得太子哥哥后院有一处桂花园,现在正是开放的时候,不是正好带我们去欣赏欣赏?” 重仪太子眸色深了深,似乎也不忙,便领先一步走在前面,背影清雅,尊贵万分。 剥皮亦步亦趋,面无他色跟在太子身后。 朝阳看着这一幕心底叹息,什么时候剔骨能对她有剥皮对太子哥哥一半听话她就高兴了。不过……她拉了拉萧折靡的袖子,低声嘀咕道:“萧姐姐你别介意,太子哥哥他对人一向如此冷淡,肯亲自带我们去后院就证明太子哥哥还是喜欢你的。” 萧折靡笑了笑,太子殿下对她什么感觉她能感觉得出来,疏离中带着些客气……肯亲自带她们逛东宫也是看在朝阳的面子上。 “我知道,不要紧。” 朝阳听了这话,觉得很放心了,便怂恿道:“那萧姐姐什么时候帮我问太子哥哥制服剥皮的办法?” “这个……”萧折靡望了一眼前面太子殿下挺拔的身姿,不由从心底觉得很无力。朝阳是真没感受到现在尴尬的气场吗?要是她再上前去问,九成九太子殿下会冷冷地瞥她一眼,然后淡淡地答:郡主不必理会朝阳。 然而正在她纠结的过程中,重仪太子却停下脚步,回头唇边带笑说道:“朝阳何必为难郡主,本宫告诉你方法就是。” 太子殿下竟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还……这算是替她解围吗? 萧折靡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太子轻笑一声,无声示意她不必放在心上。 “谁让你总不肯告诉我的,现在可让我抓到软肋了吧,太子哥哥快说快说!”朝阳冲上前拽着重仪太子的衣袖,笑容里带着热切和纯真。 太子斜了一眼不动如山的剥皮,对朝阳回答:“本宫和他比武胜了。若朝阳也想如此制服剔骨,那就和剔骨亲自打一场吧,赢了他就会听你的话。” 朝阳一呆,终于对太子的方法死了心,她压根不会功夫,打什么打。 萧折靡探究地凝视他的表情,想要看出些什么来,却发现猜不透太子说的方法究竟是真的还是在骗朝阳,因为他目光沉静如水,面色毫无波动。 “郡主这边请。” 重仪太子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站在那里等到她走上前与他并肩,这才继续往前。 一路什么景色她都无暇欣赏,她只嗅到那撩人的杜蘅冷香,耳边有几不可闻的轻微呼吸声,以及眼角那抹清冽皎洁的竹叶青袖袍。 她刚想说点什么打破这样的宁静,不料重仪太子率先开口了:“郡主一回京就直接进宫了吧?” “是……羞花先生与臣女一道回京的,只是她先回安国公府了。” 萧折靡说完转头看到他挑了挑眉,有些兴致地问:“郡主越发聪慧了,她最近可好?” 不是我越发聪慧了,只是我知道我还没那个能耐让你为我牵肠挂肚,特意询问啊。而先生不一样,即便关系错综复杂,可她当年为你解毒的救命之恩是无法磨灭的。 “先生尚好。”萧折靡低头关注路边的杂草和细碎的石子,声音清软。 “她还是不肯原谅蕉宁夫人吧?” “蕉宁夫人也没有原谅先生,这结,难解。殿下费心了。” 萧折靡现在已经十分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她做了先生的弟子之后,除了羞花先生最后的目的和原因,太子蕉宁圣上二皇子和先生之间的纠葛她都尽数知晓。之所以她不知道羞花先生最后的目的和原因,那是因为她还没有答应逼太子殿下造反。 她不忍心,她做不到,她害怕太子殿下因此万劫不复。 重仪太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是羞花的弟子,知道当年的情况也是正常的。 “郡主以为,当年的事,错在谁?” “错在那场连绵一月不停的大雨。” 萧折靡潋滟的双瞳看得他眼神一软,她念道:“芭蕉不得宁,误我琴瑟声。若不是那场雨,殿下早已与……绣浓姑娘琴瑟和鸣了。”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她更清楚,如果没有那场雨,羞花先生恐怕会比现在更艰难,又或者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更糟糕。 这是必然的,因为羞花先生不能眼睁睁看着绣浓做太子妃,而若是绣浓做了太子妃,也就违背了自己曾经的诺言,对先生背信弃义了。 重仪太子双手负于身后,脸色森冷起来,低沉地问:“郡主知道她想杀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先生没有说,臣女没有问。” “你不是她的弟子?” “是,但是臣女……还未答应先生所求。”萧折靡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双眼静静地看着太子,而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几乎快要破体而出。太子殿下,我的情意,你能明白吗? 姬坞看了她一会儿,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只是眼中更加深邃地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那么睿智的人,应该早已经明白了。只是明白了,那又怎么样? 很快到了桂花园,他对朝阳和萧折靡点了点头,交代宫人务必伺候好她们两人便有事先转身离开了。 没了他在这里,这桂花赏起来有什么意思呢。 两人在桂花园中走了一会儿,朝阳原本也兴致缺缺,心底还在为不能如愿搞定剔骨而烦恼,再一看萧折靡那意兴阑珊的脸色,顿时成了苦瓜。负气地抓了一把桂花树上幽香洁白的小花,一边揉捏一边咬牙切齿道:“太子哥哥怎么和剔骨一样不解风情!不然,逼急了我就□□那个倔木头,到时候干也得干,不干也……唔唔唔……” 朝阳说得起劲,突然萧折靡咳嗽了几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眼神就像在看什么奇珍异兽似的。朝阳泪眼汪汪装可怜,萧折靡不为所惑,神色严肃,凑过去低声道:“朝阳别胡来,太荒唐了!以后万不许再说这种话,会害死那个剔骨狱主的,你别忘了,你乃楚国公主,而他只不过是你父皇赐给你的护卫罢了。真要发生了什么事,圣上和皇后绝不可能成全你们,而是杀他灭口以保全皇家颜面,明白吗?” 朝阳娇小的身形一震,没有回答,眼神呆滞带着恐惧,脸色也苍白不已。 她想,她是楚国公主,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件事她可以做自己的主呢? 萧折靡见朝阳真是被吓坏了也不由得心一疼,松开了手替她拂了拂后背,牵着她冰凉的手往回走,说道:“朝阳,我们回长信宫吧。” “……萧姐姐,今晚,你可以留在宫里和我一起睡吗?” 朝阳仍然处于恍惚中,眼神望着萧折靡露出强烈的渴望,那样让人心酸。这大约是她朦胧初生的爱意,可是却要被决绝地斩断,否则就是死。她才只有十三岁,无法不心灰意冷吧。 萧折靡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答应:“好。” 萧折靡终于明白,此前太子说的那个方法一定是假的。他之所以无论如何不肯教朝阳收服剔骨的方法,只是因为,他洞悉了朝阳的心思,他更知道如果这两人发展下去会是什么后果。所以与其让他们彼此熟悉热恋情深的时候再棒打鸳鸯,生离死别,不如一开始就遏制这样的情感发生。 毕竟现在还是朝阳在单相思。 第22章 密室听风雨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长信宫外明月高悬,蝉鸣声渐渐地小了下去,朝阳沐浴完一路回寝殿,穿过长廊时四下望了几眼,均未发现那个黑色的人影。她推开寝殿大门,不禁憋屈又惆怅地嘀咕道:“这个剔骨,大晚上的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偷懒了,从回来就没看见他……” 刚念叨完,一抬头发现萧折靡正直直地盯着她,朝阳顿时泄了气,连忙解释道:“萧姐姐你别误会,我才不是在担心他呢,我就随口说说!” 萧折靡也不戳破她的心思,只是笑着拉她上了锦榻。朝阳睡在里面,可能第一次有人在旁边和她一起睡,她显得非常兴奋,一个劲儿讲她小时候的趣事,直到蜡烛都快燃尽了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萧折靡闭眼睡了一会儿,忽然她睁开眼睛看向殿门外,那银白的月光洒下来,一道黑色人影从门外闪过,映在纱窗上分外清晰。 是谁?! 她转头看了一眼睡得很熟的朝阳,皱眉起身穿好衣服悄悄开门走了出去。才刚转了个弯,便见到那道黑色人影此刻正好跳进一口枯井里。萧折靡等了片刻不见那人上来,便警惕地靠近井口向下一探,枯井大约一人那么高,井底十分干燥,早已荒废多年了,而那道人影却凭空消失不见。 的确没有人出来过,那么应该是井底有机关密道可以离开。可是那密道又是通向哪里的呢? 萧折靡一咬牙跳了下去,很快找到了机关,轻轻一按,那井壁便缓缓打开,后面是一条狭长而幽深的石道。里面没有一丝火光,她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看见出口,更没有看见之前进来的人,仿佛这是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 越走萧折靡越觉得诡异,好在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尽头。那堵石墙打开后仍然是一个地下室,却十分宽敞干净,还有桌椅和几盏燃着的烛台,那桌上正摆着一副棋局,还未下完分出胜负,但却并不是前人留下来的,因为她看得很清楚,这些物件上没有一丝灰尘。 “唰!” 萧折靡身后传来破空声,她身体一斜险险避开攻击,紧接着转步狠狠一踢,力道带起呼啸声,那道黑影立刻隔空一翻,再次出现在她的身后,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上还拿着没有出鞘的剑将她紧紧困在身前。 萧折靡刚要挣扎,却听见身后那人一边快速拖着她后退到黑暗中,一边不带丝毫情绪地哑声说道:“你最好别出声,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她眯了眯眼,冷哼道:“果然是你,剔骨狱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剔骨目光垂下来觑了她一眼,语气更加冰冷:“这里是当今圣上的密室,他马上就会出现了。我可以告诉你,但凡是跟太子沾上边的东西他都喜欢占为己有,郡主如果不介意,我也不勉强。” 萧折靡眉头皱得更深,却依言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剔骨却将她的嘴捂得更紧,因为一旦暴露,遭殃的可不是她一个人。 果然,不到半刻钟,便听到另一道更大的石门打开,有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皇帝姬玄策一袭紧身玄色金龙袍勾勒出难以企及的帝王霸气,威严沉稳,直直走到木桌旁坐下,手执黑子开始自己跟自己对奕。而另一位一身太监打扮,躬着腰站在一旁道:“今天这消息倒是有趣,原来含玉郡主萧沉鸾不是羞花先生的弟子,今儿刚回京的折雪郡主萧折靡才是,她一回京就到了宫里,和朝阳公主去东宫见了太子。” 姬玄策似乎并不在意这样的事情,双指夹着棋子在桌上敲了敲,像是在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嘴上却说:“折雪郡主……那个孩子倒对朝阳很真心相待。” 太监尖尖一笑,语气恭敬却并不如一般人那样惶恐:“的确很真心,三年前要不是她,那场刺杀可不会失败。” 姬玄策终于眉头一拧,漆黑的瞳孔带着凌厉的气势,他将黑子落下,又执起一颗白子,语气颇淡地说道:“失败了不是更好,朝阳毕竟是朕的亲生骨肉,真要杀了她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听到这样的话,太监笑了笑,显然并未放在心上,这句话恐怕圣上自己也不相信。 果然,只听姬玄策音色一冷,将白子落于棋盘夜未央那一处,接着说道:“何况即便朝阳真的死于非命,蕉宁与皇后对立互博,若没有万全的把握太子也不会举兵造反。你可别小觑了他,他的城府心计也绝非一般,都忍了十六年了……而他若是不造反,朕可没有足够的理由诛杀这个东宫重仪太子啊……” 紧接着“嘭”的一声,他手中那颗棋子碎成了粉末洒落半空。 黑暗中萧折靡紧贴着石壁,心跳如雷,潋滟的双眼中水雾尽散,透着浓浓的难以置信,若不是剔骨死死捂住她的嘴,她此刻恐怕已经惊呼出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刺杀朝阳企图嫁祸蕉宁夫人的幕后主使,竟然是朝阳的亲生父亲,当今圣上!而这还不够,他刺杀朝阳的目的竟然是为了逼他的亲生儿子东宫太子造反,以便能够诛杀太子! 为什么?他究竟想做什么? 而桌边姬玄策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复又执子落下,这一回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他异常愤怒的事,不但目光暗含杀机,就连语气也猛地阴狠起来:“哼!若不是十一年前那几人活得不耐烦……朕想诛杀一个太子又何须如此机关算尽,小心翼翼?!” 提到这件事上,太监终于再次接口笑着道:“前几日刚接到密信,第三位大人也忍不住折磨猝死于石场。当年那五位大人,如今已只剩下了两位还在享受至尊级待遇,不过听闻这两位也快撑不住了,顶多不超过三年。” 姬玄策吐出一口气,情绪沉静下来,露出些许笑意,这使得他的侧脸轮廓完美异常,尊贵柔和却又带着极具蛊惑力的冷硬邪戾。他十分轻松地问:“哦?是哪一位?” “前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遥领剑南节度使、范阳节度使、泗水采访使,官居一品的李仲业李大人。”太监报出这一串使职时脸上笑容别样舒爽,仿佛曾经权倾朝野的大佬李仲业惨死哀嚎的场面就在他眼前上演一般。还记得当年自己也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小太监,在李大人面前打翻了一盏茶就被严刑责打,而现在自己呼风唤雨锦衣玉食,而曾经的李大人却被活活折磨致死,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萧折靡感觉到紧贴着自己的剔骨狱主方才身体莫名一紧,随即又恢复常态。 “李仲业……当年就是他和宰相墨来庭叫嚣得最厉害吧?呵呵……吩咐下去,要是剩下那两位大人撑不住了,务必用最好的医药吊住他们的命。朕要他们亲眼看着东宫太子被处死的那一天。”姬玄策淡淡地一笑,又落下一子,此时棋盘上的局势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黑白双方杀得难分难解。 “是。”太监立刻应了声,随后面色又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昨日蕉宁夫人又召含玉郡主进宫伴驾了,她似乎精神郁郁……” “嗤。” 姬玄策轻笑了一声,悠悠地瞟了太监一眼,说道:“她自进宫以来哪天不是精神郁郁的?你一个太监再怜香惜玉也不中用啊,怎么?你还想让朕去请她的心上人姬坞过来安慰她?” “老奴不敢!”太监终于露出了惶恐之色,腰背弯得更低了,连忙解释道:“老奴只是见蕉宁夫人自打小产以后便终日愁闷,斗胆想请圣上再给夫人一个诞下皇嗣的机会……” “蕉宁啊……一代美人,销.魂蚀骨。不过朕是绝不可能让她生下朕的孩子的。”姬玄策想到蕉宁那妖娆曼妙的姿态不由眸色一深,落下今日的最后一手棋子,“她若诞下朕的皇子,那就等于断绝了太子和她日后在一起的希望。而没有这个希望,太子凭什么为了一个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女人举兵?她若不能再刺激影响太子的决断,那么她这颗棋子也就废了,朕留她何用?唔,脸蛋和身体还是有点用,毕竟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女人来了。” 的确如此,若是蕉宁夫人诞下皇嗣,也就是太子的皇弟皇妹,那么无论将来太子是否能够夺得皇权,都是不可能与她在一起的了。人伦纲常,太子不能不顾。 太监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如圣上所说,他喜欢蕉宁夫人,可他是一个太监,终身只能远远地望一眼,不敢奢求能在一起。只是他不忍心看她那么闷闷不乐,才想替她说句好话。她那样绝美,那样高贵,那样惹人怜惜,可圣上这等人物,又是向来无情的,没有哪个女人能阻挡他追逐千秋霸业的雄心。 “行了,该回去了。”姬玄策起身随意拍了拍太监的肩膀,一边笑语一边负手潇洒而去:“你不说蕉宁,朕倒还忘了,含玉郡主今晚似乎与朕有约。佳人少艾,风光不与后妃同……” 第23章 梦中当年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等两人完完全全离开很久之后,剔骨才一把松开萧折靡,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郡主得罪了。” 而萧折靡此时已经处于极度震惊中,什么也听不到,显然刚才的对话于她而言,太过震撼而恐怖,一时身体都在发抖。尤其最后一句,圣上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显而易见,可据她所知,萧沉鸾现在绝对没有被选入后宫为妃。剔骨见她这样也没有先行离开,只是站在原地抱剑而立,并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萧折靡才豁然转身,冷冷地盯着剔骨的双眼,低声诘问:“你是他手下的狱章九主之一,为什么却要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偷听?而刚才那些话被我听到,你难道不用杀人灭口?” 剔骨与她对视一眼便移了开去,眼神冷酷看着地面,沉默片刻后回答:“他派我去监视朝阳公主,同时也是在考验我——他开始怀疑我了,我来偷听,是为了知悉他近日是否对我消除怀疑。”顿了顿,似乎又犹豫了很久才说下去,“我是方才他们口中那五位大人其中一位的儿子。我想,郡主应该还不想惹麻烦。” 萧折靡想了想,倒是觉得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而到了这个份上他似乎也没有必要骗她,毕竟他完全可以不解释,因为那样她也不可能抖露出去什么,别忘了,偷听的也不是剔骨一个人。 “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并且以后我也绝不再踏入这里。”萧折靡定定地望着剔骨的眼睛做出决定,无奈剔骨却奇怪地从第一眼对视之后一直不肯看她,她只好也把目光移开。 剔骨点头,毫不意外,闷闷地“嗯”了一声。 萧折靡当先一步按开密道机关,走了进去,剔骨也无声紧紧跟在她身后。 大约走了一半的路程,她突然回过头,黑暗中看不见剔骨的面容,只能大约感觉到他在那个位置,她问道:“剥皮狱主也是被他怀疑,所以才被派去监视太子殿下的吗?” 剔骨停下脚步,此时却敢直视她了,眼神中似乎带着讽刺的笑意,但很浅很浅,语气仍旧冰冷没有起伏:“不,恰好相反,剥皮能力强大,是他最信任的两大狱主之一。没想到派去监视太子之后却被太子策反收服,现在已经脱离狱章九主,忠心跟随太子了。” 这的确够讽刺,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说的这种情况了。 不愧是她的太子殿下,永远这么智慧无双,轻描淡写就能解决一切困难。 萧折靡不自觉笑了起来,心情好了很多,转身走着,还不忘随意问道:“那另一位呢?” “九主之首,审判狱主。”剔骨说完,居然还很不正常的加了一句:“他有名字。” 萧折靡温软而诧异地回头:“难道你们没名字?” 剔骨,剥皮,难道这不是名字吗?这话真是奇怪。 可剔骨却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这是在黑暗中她看不见,便开口说:“我们没有。你所想到的是我们所掌刑罚的称谓,不是名字。审判狱主,他叫荆轲。” 萧折靡默了一默,然后礼貌地点了点头,以无比正经的语气说:“我叫嬴政。”说完便加快了脚步向前走。 剔骨被她逗得轻声一笑,然后脸色一僵,立刻冷淡下来,狠狠地用剑柄砸了自己的右脸,这才继续跟了上去。 很快他们出了古井,此时月色中天,可见他们这一趟花了不少时间。剔骨上来后瞬间消失不见踪影,连个招呼也没打。不过萧折靡也没在意,雪白的身姿在月光下更加惊艳苍生,她动作极慢地推开殿门,见朝阳躺在榻上仍旧睡得很香,这才松了一口气爬上锦榻,闭眼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拓颜渊……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元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十年前,羞花先生十九岁,刚被选妃刷下来一年,在远山偏僻的村子里,整日醉生梦死,对酒长歌,尔后哭得一塌糊涂。她感到绝望,她救不了他,也杀不了那个人……突然她抓着酒壶摇晃的身子被脚下一绊,摔倒在雪地里,劣质的酒水融了一片雪,那还未唱完的戏文也哽在喉咙里。 旁边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童,即便被这寒冬冻得鼻青脸肿一片紫红,羞花仍然能看出女童日后绝代的五官。她伸手探了探女童的脉搏和呼吸,微弱明灭不定,倒不是全被冬雪给冻得,还因为这女童身上染着瘟疫和蛇毒——还摔断了一条腿。 是附近凤阳城里逃出来的,那里现在正封闭城门,只准进,不准出地闹着疫情。 羞花脑中冒出了一个想法,当下抱起女童就一路奔回小屋,再也没顾上那壶洒了的酒。 女童的病治了三年也没有完全治好,一是因为病情拖得太久了,被羞花发现时已经深入血脉,二是羞花医术出神入化,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药材和良好的膳食调理温补也是很困难。那三年羞花几乎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当了,昼夜不歇地照看着,饭越吃越少,有时甚至一整天不吃饭。 尽管今后随时有复发的危险,可现在女童醒了,并不在意,抱着羞花又跳又笑。她说:我叫绣浓,我已没有家人了,姐姐让我跟着你吧。 绣浓已经十六岁,风姿卓绝,笑可勾魂。 羞花看着绣浓的脸,说出了那个请求,而绣浓毫不犹豫指天发誓,一定替她完成愿望,绝不辜负她的期望。 于是羞花花了一年的时间悉心调,教她,玉不琢不成器,现在绣浓这块质地上好的璞玉,被羞花打磨成了世上无与伦比的珍宝。 她们到了京城,在歌舞坊内一舞成名,权贵之中,提起《满庭芳》,必定就要想到绣浓那竹叶青色的绝世舞姿。 而那一天,她们的阶段性目标顺庆王府世子终于心痒难耐,一掷千金,赎了绣浓,拉着她便一路出了歌舞坊大门。绣浓一边挣脱,一边双眼泛红四处张望,慌乱地求助,因为羞花告诉她,这样的情况下一定要演得楚楚可怜,绝不能让人看出她有一丝一毫的破绽。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了路中间,那里面坐着明为俯察民情巡视疆域,暗则遍访名医治疗身上奇毒的东宫太子姬坞,而前面这看热闹的人群挡了他回宫的路。他挑帘看去,却正好对上那女子明净纯真却又胆怯惊恐的双瞳,只是那么一瞬间,姬坞想到了十岁那年他躲在无极宫龙塌下的时候,目光也是像她一样惊恐而无助。 他突然开了口:“姑娘腰上的荷包是哪里买的?” 刹那整条街道上的人群都为他的清雅冷冽的风姿所折服,无人说话,顺庆王世子一眼认出他来,神色有些慌张,只是回头迷恋地看向绣浓。而绣浓呆呆地看向姬坞,就像是她灰白的天空突然投下一道阳光。 “回公子的话,是我自己绣的。” 姬坞点了点头,便走下马车,他玉冠簪上的长发如一道温柔细流的泉水披在身后,身上系着密织飞羽墨色龙纹轻裘,每一步都仿佛踏过醉人的三月春风。然后他停在绣浓身前,缓缓伸出一只手,勾勒着簌簌雪松的墨绿锦袍越发衬得他出尘超然:“本宫那里正好缺一名绣工,世子可否割爱?” 顺庆王世子当然不愿割爱,但是他知道朝中那日益庞大的太子势力集团盘根错节,不是区区一介异姓王府可以抗衡的。于是他松开紧握着绣浓手腕的手掌,低头俯首:“殿下抬爱,臣替绣浓谢恩。” 绣浓惊喜,毫无顾忌地抬手握住了太子姬坞,与他一道上了马车绝尘而去。第二天东宫便派了人来接羞花进宫与绣浓同住,一次姬坞当众毒发,羞花立刻挽袖割腕换血,只用了七天便将姬坞体内之毒清了干净。又过了三天,姬坞醒了过来,榻边既没有绣浓,也没有羞花,遂好奇相询。 宫人说绣浓姑娘身体虚弱,现在蕲(qi,二声)姑娘正在替她医治。 哦,对,那时候羞花先生还不叫羞花先生,别人叫她蕲姑娘。姬坞起身去看绣浓,此时绣浓处于昏迷之中,羞花刚刚替她放了最后一点毒血,她终于完全被治好了,只要醒过来就没大碍。 姬坞看着脸色苍白手腕处有着一道硕大伤口的绣浓,眼神复杂。 从那以后,羞花看着日益亲近的姬坞和绣浓不由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最近绣浓再也没有跟她提过要帮她完成那个愿望。 有一天绣浓正蹲在东宫那片竹林里挖竹笋,姬坞走了过去,笑着问:“你很喜欢竹子吧?” 绣浓抬头,脸上沾了点潮湿的泥土,但她并未去擦一把,眼睛弯弯地回答:“对呀,我最喜欢竹子了,因为竹笋味道非常好!等下这些竹笋拿去给老师做,她做的烟笋烧肉味道一绝,也不知将来谁那么好福气可以娶到我老师这么好的姑娘。对了,你不要穿绣松树的衣服了,松树光秃秃的,多难看啊。和我一样穿竹叶青吧……” 姬坞一怔,随即微笑着点头。 第24章 含玉萧沉鸾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而那天晚上,羞花便跟绣浓坦言,她不能和太子在一起,因为那样就不可能完成那件事了,甚至会威胁到东宫的地位。 绣浓沉默不语。 后来睡觉的时候,她轻声说太子今天跟她说要娶她,就在下个月中旬。然后又说她真的不能和太子分开,能不能,不要去救那个人了? 羞花冷笑,绣浓明知道她要救的那个人跟她是什么关系,却还问能不能不救他。若是不救他,当初自己也不会救绣浓了。她承认自己很自私,坚定地摇头,回答绣浓一定要救,当初说好了的。 绣浓没有再和羞花说话,很快到了下个月中旬,可是此时却开始下起连绵的大雨来。一下就下了半个月还没有停。 于是羞花跟太子提议,说既然要迎娶绣浓,那么总不能让绣浓住在东宫里吧。按照规矩,不吉利的,不如先请她们两人住到二皇子的宫里,反正是亲兄弟,这样既方便又安全又合规矩。 绣浓和姬坞都没有拒绝。 在二皇子的宫里住了十来日,雨势终于渐渐小了下来,眼看着再有两三天便能停了。绣浓很高兴,开始着手准备出嫁的事宜,其实她很感激羞花,如果不是她,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当上太子妃的一天。 而羞花却开始惆怅起来,难道上天注定她这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吗?很快她发现二皇子年纪不大,学问卓绝却整日闷闷不乐。她与二皇子也算熟悉了,便问其原因,二皇子答不知为何,他从小圣上就不是很喜欢他,他各方面都很努力却还是没能得到圣上的另眼相待。他又听别人说,太子小时候也是很得圣上疼爱的,虽然长大后圣上开始对他严厉起来,那也是因为想要教导出一位明君来的缘故。 二皇子想讨圣上的欢心,却找不到方法。 羞花莞尔,告诉二皇子单单自己闷头努力是行不通的,要多找机会亲近圣上,比如和圣上一起四处走走,又或者时常送些糕点参汤什么的,又或者御书房谈论文章之道,去哪里送什么谈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让圣上感觉到有那份父子之间的敬爱和洽的心思,这样才能拉近关系。 二皇子很激动,觉得这方法实在是好。于是雨一停便请了圣上来他的宫里赏栀子杜鹃,同时谈论诗书,顺便请教一些问题,果见圣上和颜悦色,与他边走边聊,兴致盎然。 然后他们突然停住了脚步。 但见二十步开外,有一竹叶青衣女子亭亭玉立,长袖而舞,那舞姿倾世而来,衬得百花无颜色。但她舞得专心,并未察觉有人在看。 这正是被羞花叫来,希望在大婚前以一舞拜别老师的绣浓。 而不知是什么时候,羞花无声隐退。 圣上发问:“这是何人?” 二皇子答:“这位是皇兄即将迎娶的太子妃,暂住儿臣宫里。她舞姿绝世,容色风华,无怪皇兄痴心一片。” “太子妃?”圣上想了想露出莫名的笑意,回头对身后的太监说道:“传朕旨意,即刻宣她入宫,钦封夫人衔。” 年仅十五的二皇子脸色刹那雪白。 萧折靡瞬间惊醒,转头一看,天色蒙蒙亮,而朝阳仍旧睡得熟稔,她不由松了口气又闭上眼睛。自从羞花先生告诉了她当年的那些事之后,她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倒不奇怪。 而另一边,蕉宁夫人的端华宫偏殿。 层层叠叠的纱帐被依次撩开,皇帝姬玄策起身,两名宫女脸色泛红正专注地替他穿衣,鼻尖能闻到皇帝身上成熟男子的气息以及那淡淡的宝华暖香,皇帝不爱龙涎香和迷迭香,这是谁都知道的。 身后萧沉鸾未着寸缕躺在龙榻上,她仰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榻顶,然后动了动手腕想要起来,但刚一用力就传来一股剧痛,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昨晚,她太过投入,一时忘记身上那位是当今圣上,伸手勾着他的背时用力一抓,大约有了几条浅淡的血痕。圣上便剑眉一拧,冷了脸色将她的手拿下来狠狠一捏,她顿时再也使不上力气。 萧沉鸾看了一眼那只手腕,红通通地肿着。 “圣上……” 她特有的淡然再加上三分期期艾艾和一分懒起的妩媚,成功吸引皇帝转过身来。姬玄策穿好黑金冕服,看着她露出透着一丝暧昧的笑容:“怎么?舍不得朕?” 萧沉鸾美目在姬玄策含着笑意的脸上打转,咬了咬牙笑道:“含玉知道圣上要上早朝,舍不得也不敢耽误啊。只是……含玉每次都要蕉宁夫人召见才能入宫与圣上相见,虽然夫人也一心想要成全含玉,但始终有些限制。而且府中长辈也已经开始给含玉物色夫婿……”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期盼地望着皇帝。 姬玄策轻笑一声,了然地点头。然后在她热切的目光中掸了掸宽大的衣袖,低沉道:“既是这样,那朕就先恭喜你了,日后不再宣你侍寝就是。” “圣上!”萧沉鸾差点眼前一黑,天知道她绝不是拒绝皇帝的那个意思。她已不是清白的身躯,要是再嫁给别人的话,以她这么骄傲性子肯定会被那些流言和鄙夷的白眼给逼疯的,那还得是夫家看在安国公府和御赐郡主的份儿上不休妻,要是被休了,她想她一定没脸再活下去。当下便摒弃所谓的自尊,急急地坦白道:“圣上您知道含玉不是那个意思,含玉一心只想好好伺候圣上……” “嗯?你不觉得现在这样有意思多了吗?”姬玄策已经穿戴洗漱完毕,问完这句话就准备要离开。 什么意思……圣上这是图她新鲜跟她玩玩儿,压根儿没打算将她选入后宫吗?萧沉鸾急得快哭出来,但还是咬着牙将眼泪压了下去,反而露出淡然的微笑,她可没忘记,御前失仪几乎意味着进冷宫。她连后宫都没进,可不想先进了冷宫。 “圣上说的是,是含玉无礼取……” 皇帝姬玄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朕知道了,过几天就派人去安国公府宣旨。” 萧沉鸾这才松了口大气,略带激动地回答:“含玉谢主隆恩!” …… 清晨,朝阳在宫女的伺候下穿着一套水粉绣夹竹桃宽袖襦裙,见她醒了便笑嘻嘻地说:“我正在想等传了早膳再叫萧姐姐起来的,没想到你已经醒过来了。” 萧折靡温和地笑了笑,坐起身来,小四立刻将一身青空之蓝的重叠拽地西凉锦衣抖开,伺候她穿好,又接过宫女递来水盆请她净脸净手。 梳妆时朝阳跑过来,看了看萧折靡花盘上堆着的新鲜采下来还带着晨曦的花朵,不由一乐:“萧姐姐你听我的,簪这两朵极淡的蓝扶桑,不但和你的衣服相称,而且这颜色是宫里花匠们新培育出来的品种,别人想撞也撞不上。” “听朝阳的。”萧折靡点头,原本她看好的也是这两朵扶桑花,那极淡的蓝色实在很迷人。 用完早膳她们去了长信宫主殿给皇后见礼,小四则出了宫门去叫马车准备好。三年不见皇后似乎老了许多,记得三年前在她脸上还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而如今肉眼可见的细纹已经悄然爬上她的眼角。 萧折靡看见坐在一旁不动声色饮茶的重仪太子,他仍然是一身竹叶青,那样的颜色竟然诡异地让她觉得刺眼,大约是昨晚做的那个梦。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 她走进门去,清丽逼人的气度让人只觉这华贵的宫殿顿时为之一亮。 皇后错愕地看着她,似乎想不起是哪位臣女有此等风姿。朝阳扑哧一笑,奔上凤座去偎着皇后说道:“母后不认得了吧,萧姐姐三年不见,昨天刚来的时候连我也没有认出来!” 皇后经朝阳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惊叹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给她赐座后三人聊了好一阵。直到一直没怎么搭话的太子准备告辞,皇后带有深意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才说道:“重仪你送折雪郡主出宫吧,朝阳在这里本宫还有些事要跟她说。” 重仪太子眼底森凉而黑暗,点了点头,对萧折靡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朝阳依依不舍地跟她告了别,两人这才一起出了长信宫。 这并肩而行的画面落在皇后眼里,使她笑容更灿烂了。 走了很长一段路两人还是沉默着,萧折靡偏头见重仪太子双眉微微锁着,目光沉吟不知在思考什么,便识趣地扭头去看御花园的风景,没有出声打扰他。没走几步,身后一道黑影窜上来,凑在太子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太子面色微变,对她歉意地道:“郡主请在此稍候,本宫突然有件事要先回东宫处理,很快回来,抱歉。” 萧折靡看了看剥皮,连忙摇头回答:“没关系,本就是臣女耽误了殿下的正事,殿下请去忙吧,臣女不急。” 太子笑了一下转身与剥皮快步离去,她隐约听见什么“首辅胡大人”什么“豫州刺史”“匪乱”之类的字眼,也没有在意。 第25章 你这么怕朕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日上三竿,等了大约快一刻钟,太子殿下还是没有回来。萧折靡无聊地拨弄着面前的石榴花,心底有些郁闷,她发现她在太子殿下面前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有时候明明很旖旎的气氛,偏偏变得尴尬沉闷。 怪谁?怪谁?好吧……肯定怪她,不能怪太子殿下。 正纠结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萧折靡忍不住莞尔一笑,回头说道:“殿……” 她话没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目光幽静地望着他们,来人根本不是她的太子殿下,而是当今圣上与两名太监一左一右地跟着。 两名太监见她回头瞬间就已经愣在了原地,而皇帝姬玄策似乎是听到了她刚才清越温软的那个字眼,目光凝了凝,最后定在她的脸上。 那女子一袭飘渺的青空之蓝锦缎,长发委地,重烟堆雪,鬓边两朵淡蓝扶桑花,眉间画着极为精致生动的梅花妆。而那潋滟浮泛着朦胧水雾的清丽双瞳似乎要将这天地造化都比下去,满庭灿烂奇花葳蕤盛开,却又纷纷苍白失色。 秋水为神玉为骨, 丹青为眼花为肌。 妙笔画卷中娉婷惊艳的神女。 “你……”姬玄策刚说这一个字,萧折靡便垂下眼眸敛了笑意恭敬道:“臣女拜见圣上。” 说这句话时她的双手握得很紧,昨晚她亲耳听到,面前这位天子和颜悦色不过是假象,心狠手辣才是真面目。他不爱蕉宁夫人却要为了逼太子殿下造反而强行召入宫中,千方百计想要诛杀殿下,绝情至此,甚至隐约还残忍地折磨着几位以前的朝中大臣。 他的人皮下,藏着一颗腐烂恶毒的心。 姬玄策挑了挑眉,微笑着上前,抬手说道:“免礼,你叫什么?朕以前没见过你。” 萧折靡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触碰,回答:“臣女萧折靡,不知圣驾经过,误拦去路,罪该万死,这便退出宫外,臣女告退,恭送圣上。” 说完她就转身快步离开,也不打算等太子送她出宫了,她现在是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然而下一瞬姬玄策笑容里带了点戏弄的轻佻,挡在了她面前,曲起食指放在唇边若有所思地问:“朕又没怪你,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萧折靡……嗯?折雪郡主?” 萧折靡低下头,目光停留在地面,头皮微微发麻:“臣女正是。” 姬玄策的语气似乎更加柔和了,笑得十分亲切,问道:“你刚刚停在那里做什么?在等什么人吗?” “不。”她忽然想到了剔骨对她说的那句话,但凡是跟太子殿下沾上边的东西圣上都喜欢占为己有,于是她绝不能在现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与殿下有牵扯,她可不想成为这种男人的玩物。于是立刻否认道:“臣女并未等什么人,只是出宫时恰巧看见那株石榴花开得非常好,想要摘几朵带回府去。” 刚说完,姬玄策那火热且带着厚茧的大手便放在了她的肩头,温柔地抚了抚,含笑说道:“你头上的扶桑可比那些石榴开得好看多了。” 萧折靡身形一抖,瞬间跪了下去,肩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时此刻她只能以这个动作避开圣上的手:“臣女谢圣上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你怎么这么怕朕?” 姬玄策俯身,深邃的目光带着探究的笑意凝视她苍白的脸,即便她如此惶恐冷冽且带着抵触,但还是像猫爪一样挠得人心里痒痒。 “圣上乃天子,国之帝王,自然威加海内,臣女敬畏。” 萧折靡说这句话时忍不住蹙眉偏了偏头,圣上离她太近,温热的呼吸都喷在她脸上了。然而她头一偏,姬玄策似乎觉得这很好玩,存心要逗她,也跟着将头一偏,再次与她面对面,笑得十分放肆地开口:“是吗?你这表情朕看着可不像敬畏。算了,你从长信宫出来吧?朕听说你做了羞花先生的弟子,怎么,也不去端华宫见见你师姐?你堂姐含玉郡主也在那里,朕正好过去,你便同朕一道吧。” 老!娘!不!想!去!你!有!病!吗! 萧折靡眼神冷到底,这一定是她重生以来最粗鲁的一句咆哮,可惜她不能说出来,否则那该多解恨。圣上的话如同圣旨,不容反驳,否则便是抗旨不尊,但打死她她也不肯同圣上一起去,也只好抗旨一回了,她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身后那低迷撩人的声线:“郡主不是要急着回府办事吗?” 萧折靡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殿下总算回来了。 她连忙点头,哑声回道:“是的,臣女母亲有急事相商,怕不能与圣上同去端华宫了,请圣上恕罪。” 说话间重仪太子已经走了过来,与站起身的姬玄策四目相对,眼神无声激撞得火树银花,然后颔首道:“请容儿臣送折雪郡主出宫。” 姬玄策目光越发微妙起来,满含深意地笑道:“罢了,太子便替朕送折雪郡主吧。”说完他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萧折靡,冷笑一声大步离开。 萧折靡终于放松下来,脸色已经白得不像话,重仪太子动作轻柔将她拉起来,面色隐有愧疚,一边走一边说道:“本宫一时来迟,令郡主受惊了。” “不,不,殿下来得刚好,臣女没事的。”萧折靡还对他笑了一笑,只是并不多么自然就是了。 重仪送她一路出宫,沉吟了片刻还是低声说道:“再过一两个月本宫可能要离京赶赴豫州督办平乱要务,无暇□□顾及郡主,若是郡主觉得有必要,或可在本宫回京之前称病闭门不出,这样应该能避免一些祸端。郡主也明白,本宫的父皇其实并不多么和颜悦色。” “殿下要离京?!”萧折靡低声惊呼,满目难掩失望,不舍,黯然,惊异之色,然后立刻又发觉自己的侧重点不对,双耳一红,连忙低头呐呐地应道:“臣女明白,臣女听殿下安排。” 重仪太子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或许也不用。如果事态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峻的话,剥皮一个人就能控制了。” “剥皮狱主去了豫州平乱?一个人?” “本宫方才命他乔装即刻奔赴豫州,以他的能力,在两个月之内打探到足够有用的消息倒是绰绰有余。虽然只有剥皮一个人,不过他身上既有父皇钦赐的四品金令“无极宫御前带刀行走”,又有本宫交给他的兵符,可随意调动豫州接壤淮北众属七万兵马,应该能应付过来。” 萧折靡自然能明白,剥皮身怀东宫交给他的兵符就能随意调动七万兵马,很明显这七万兵力是完完全全属于东宫的人。但是更令她惊讶的是,殿下竟然如此信任剥皮一个人就能控制住局面,显然剥皮不只是一个武功卓绝的侍卫那么简单。 她称赞道:“剥皮狱主有此等大才,再加上豫州刺史,布政使衙门,淮北七万兵马从旁协助,平定豫州匪乱定然手到擒来,殿下不必担心。” 重仪太子摇头,叹了一声,说道:“郡主有所不知,这乱子蹊跷,四年来朝廷派下的两位淮西道监察御史并一位正二品布政使,一位淮西节度使均无声无息间消匿于豫州城,生死不知,而刚刚本宫接到消息那四位朝廷命官的尸首在豫州刺史城郊别院的□□中被挖了出来,其中一位淮西道监察御史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团碎布,布上有黑血写的几个字,十分潦草,正是……” 他偏头看到一脸茫然但仍然听得十分认真的萧折靡,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下去,低声说道:“本宫一时将郡主当做朝中官员了,抱歉。” “没事没事,臣女听着也觉得很有意思。”萧折靡摇头安慰重仪太子,然而重仪太子听到她说“有意思”三个字后只是轻笑了一声,目光里的森凉之意更浓了。 的确有意思,且不说这匪乱蹊跷,单单是剥皮狱主一个人就有独当一面的大才,试问其他狱章八主又能差到哪里去?更不说一手培养出狱章九主的圣上姬玄策,该有多深不可测?这真是有意思的很啊。 想到这里,重仪的目光透过重重敞开的宫门,一直眺望到千万里之外的高山与天相接的地方,眼神悠远而不可捉摸,体内流淌着的天生高贵的王者血脉,终于也忍不住蠢蠢欲动,随时准备进攻。 第26章 嫁人这件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宫门外小四已经和马车等在那里了,重仪太子送她到宫门处便停下来:“容本宫就送到这里,郡主好走。” 萧折靡点了点头,一直站在宫门处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宫门后,这才转身上了马车回安国公府。小四见她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笑出来说道:“姑娘在想什么呢?难不成还在想太子殿下?” “胡说,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你姑娘的事也敢取笑。”萧折靡刚才的确在想与太子有关的事,只是并不是才分开就思念上了,而是她心底莫名有些隐隐不安,总觉得回来之后与太子殿下的相处太过美好而顺利,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她想的方向发展,连一点波折也没有遇上,这反而使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殿下啊殿下,你就像一汪大海,深邃浩瀚,我只能看到你海面的翻涌,而永远猜不透你海底深处是什么样的世界。可你对我展现的温柔,又让我不得不浮想联翩,我今生,是否能成为你的——妻呢? 进了安国公府的大门,萧折靡无论经过哪个地方,哪个地方的下人就目瞪口呆一动不动愣在原地,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这这,这是他们府里的五姑娘?开玩笑的吧,小时候怎么就没看出一点这种苗头来? 惊叹不只是下人如此,张氏看到她也是咬碎了一口银牙,又想到自家的鸾姑娘,不由抿了唇没有出声。而老太太见到的时候,讶然得一时间都没敢出声叫她,还是魏夫人目光如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宝贝靡姑娘。 原本怀揣着打击奚落看笑话心思来吃这顿团圆饭的萧何欢脸都吃青了,恶狠狠地嚼着一块螺丝鸡,低声嘀咕:“麻雀变凤凰也没这么夸张吧,我看这个五堂妹八成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什么东西?”萧毅寒坐在一旁突然出声好奇地接口,他这一出声,顿时全桌人都看了过去。 萧何欢脸色一僵,讪讪道:“什么什么东西,小公子在说什么……” “二堂姐刚刚不是说五姐姐八成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吗?是什么东西?”萧毅寒不怕事儿地复述了一遍,显然是真的很好奇。然后又对着萧折靡乐呵呵地笑起来,“我觉得五姐姐没变啊,她小时候就这么好看的!” 这小公子什么眼神儿这是。 周围伺候的下人听的牙根疼,五姑娘小时候还没刘妈的孙女喜儿好看呢,妥妥的泯然众人啊。这么大的变化十四岁的小公子硬是觉得没变——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张氏,目光隐含担忧和同情,二夫人,小公子要是有病,可一定得治啊,多么招人疼的孩子。 “没什么东西,毅寒不要多嘴。”最先放下筷子的是老太太和魏夫人,紧接着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老太太一边饮茶擦着嘴,一边严厉地望了一眼陈氏和萧远恒,开口说道:“远恒,你家欢姑娘十七了吧,该许配人家了。她这做姐姐的再不出嫁,后面的几个妹妹就是有了好对象也不好说亲事,平白耽误了。我前天听说有位翰林院撰修编主簿送了礼来,要为他的儿子求一门亲事,年岁上我看和欢姑娘合适,且他们家书香门第,其子为人也是宽和忠厚,你们夫妻俩觉得如何啊?” 萧何欢年十七,且长得的确是不错的,再加上很有几分才气,算不上萧沉鸾叶蝉那一流的,也能算得上二流中出类拔萃的姑娘。所以她及笄以后便有不少求亲的拜帖上门来,但她为什么都十七了还没说出去呢?这原因不难猜。 由于她的出身摆在那里,虽然是安国公府的姑娘,但是父亲是庶子,又官居微末,母亲也只是落没了的书门闺秀,所以上门求亲的大多也是门当户对,条件相去不远的。偶有几位条件稍好一些的,但长相又过不去。好容易半年前有一位家势条件长相都过得去的,结果萧何欢心气儿高,嫌那位公子是个浪荡子弟,又胸无大志坚决不同意。 她倒是想嫁那些一品二品的王公贵族嫡子,但人家却看不上她,这一来二去就给耽误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萧三爷和陈氏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天老太太既然提了出来,而看好的对方又是从四品的翰林院主簿,当下便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均有喜色。萧三爷便连忙点头答应道:“但凭娘做主就是!” 老太太点了点头,脸色好看了些,正打算定下来的时候,萧何欢突然站了起来,皱眉说道:“我不同意!他们家不过是一介从四品闲官,手无实权没什么势力,怎么能让我嫁给那种货色?祖母你可不能偏心成这样啊,好歹我也是嫡出的血脉!” “何欢!胡说什么呢,祖母哪里委屈你了!”陈氏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忙低喝了一句,就怕这门好亲事被她这任性的女儿给折腾没了。要知道以往求亲的可大多都是与萧三爷一样品阶的六品官员,甚至还有一些想巴结安国公府的七品小吏,求亲的五品的官员总共也就两只手数的过来,而现在老太太说的可是从四品。 “娘!”萧何欢跺脚,看了一眼言笑晏晏互相低语的魏夫人和萧折靡,又看了一眼萧留音,当下咬牙便说道:“昨天我在后花园看到四堂妹和一个鲜衣男子说说笑笑,还互赠了玉佩,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分明就是京城应天府尹家的公子!那可是手握实权的正三品官员,四堂妹一介庶出……”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萧何欢已经气得双眼泛红。 老太太看了一眼惊喜的王姨娘和脸色微变的萧留音,冷哼了一声,说道:“音姑娘一介庶出,且父亲尚无官职都能有三品大员家的公子上门求娶,那是她的本事。你要有这个本事,我也不会让你嫁给从四品主簿的儿子。” “娘你还说祖母不偏心,你看看……我……反正我不嫁进三品以下官员的府中!”萧何欢负气地坐下来,埋着头直掉眼泪。 这句话可真的就是气话了,你说你不嫁给三品以下的,就真的有三品以上的来娶你了么? 陈氏为难地看了一眼尴尬的萧三爷,又看了一眼脸色冷如冰霜的老太太,只能默默抱住萧何欢小声安慰。 老太太索性不再理会她们,转头看向萧折靡时顿时又笑了起来,亲切地问道:“阿靡吃饱了没?你昨天才赶回来,又进了宫可累坏了吧?” 萧折靡闻言笑着回答:“让祖母挂心了,阿靡不累。” “你这孩子……听小四说,是太子殿下亲自送你出宫的?” 老太太这话一问出口,刷的一声万众瞩目,尤以魏夫人和张氏的目光最为强烈。 萧折靡点头,然后就见原本还低声呜咽的萧何欢瞬间抬起头来大声哭道:“祖母你太偏心了!你就是不喜欢我!我哪里不如别人了,五堂妹都能嫁给东宫,凭什么我只能嫁给主簿的儿子!” 哭诉完便转身快步跑回了自己的院子,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萧折靡有些愕然,这回可真不是她故意要气萧何欢的,哪知道偏偏这时候祖母问起来了呢,她都没说话只是以动作回答了,没想到还是把她二堂姐给刺激走了。不过随后她自己也是苦笑,好像所有人都认为她能顺利嫁给太子殿下,可是她自己却莫名觉得没把握。 大家说笑了一番,到午睡的时间才散。下午的时候,萧远风从枢密院赶回来,一见面也是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出声,直呼阿靡长大了,连他也认不出来了。一家三口在厅里聊了很久,其乐融融,幸福而温暖。 萧折靡沉浸于这样欢愉的时光中,竟然觉得就这么守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也挺好,不想去跟萧沉鸾争了。可是如果她不争,那么下场和前世会有区别吗? 这时候魏夫人突然问她:“阿靡,你昨日进宫可曾去探望过文月?” 萧折靡顿时有些恍然大悟地遗憾道:“娘不说我都忙糊涂了,昨日下午一进宫就和朝阳公主在一起,而今早给皇后娘娘见了礼便出宫了,一心想赶快回府见爹娘,竟然都未曾去探望过姐姐。这下姐姐可要跟我生气了,我看我还是备好礼物过两天去负荆请罪吧。” 萧远风被她那“负荆请罪”四个字给逗得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笑着道:“那依我看,你还是明天就去负荆请罪吧。正好你娘要去给你姐姐送些吃的用的,你顺道一起。” “娘明日要进宫?送什么好吃的给姐姐啊?”萧折靡有些奇怪,二皇子宫里什么吃的用的没有,怎么突然需要娘送去了呢? 魏夫人故作神秘沉默了一会儿,在萧远风那好笑的目光下才放下茶盏,满眼笑意地说道:“文月被诊出已有月余的身孕,当下胃口开始有些不好,她前一阵托人带了口信说想念在家时我做的几道菜,我就准备明天做了给她送去,顺便把家里的几盒补品也带上。你爹说的是,你明天就跟我一起吧,想想自从文月出嫁后,好几年没有我们三人坐在一起说话了。” 第27章 夜袭无极宫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什么?姐姐有喜了?!” 萧折靡惊喜中又带着错愕,前世里姐姐直到和二皇子双双自尽时也没有怀孕,今生莫非是因为她的命运开始改变因而带动了一系列变故发生吗?想来应该所料不差,不过,这种变故是她喜闻乐见的,真是太好了。 她立刻点头答应道:“那最好不过,其实我也怀念年纪还小的时候。姐姐吉人有天相,这么大的喜事我可要备份大礼才好。” “对你姐姐来说啊,你本身便是最好的大礼了!” 魏夫人失笑摇头,看着萧折靡一阵恍惚,时间过得真快啊,仿佛昨日还是文月阿靡承欢膝下,今天却已经长女为人母,次女将嫁为人妇。 当下又说了一会儿萧折靡便去了羞花先生的院子,先生照例每天问一遍可应她所求?应她所求便助萧折靡登上太子妃宝座。而萧折靡也照例摇头,表示还要斟酌思虑。 一夜好梦。 第二日早晨魏夫人与萧折靡正在为去探望萧文月做准备,撞上萧远风刚好下了朝回府,一脸的惊色。 原来昨夜亥时许,太子调集八千羽林军连夜包围三司首辅胡大人的府邸,将其府中一干人等全部缉拿,一个也没有放过。而胡大人更是直接下狱太子亲审,这么大的动静竟没有惊动京城任何一户百姓,事前朝中官员也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今日早朝刚刚得知此事的时候,向来沉稳镇定的圣上姬玄策,都被气得忍不住当众摔了折子。谁都知道,三司首辅胡大人是当今圣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可谓肱股之臣,所掌权势之大,所获隐秘之多,当今朝野极少有出其右之辈。所以即便他有什么把柄落人手中,也不会有人敢参他一本,而圣上也默许了百官的这种包庇行为。 但是太子就这么不声不响而又雷厉风行地直接把人给抓了。 看当时圣上的脸色,如果太子不给出一个足够具有说服力的理由,圣上怕是想直接幽禁东宫,待到太子势力被瓦解后再行易储了。可是偏偏,重仪太子气定神闲,面不改色将胡大人为三司首辅这九年来所犯罪行一一列举,共计七十三条,当堂呈召人证物证,甚至还有胡大人在蓟州任职的嫡子口供和指认。然而给予致命一击的,还是从豫州刺史别院挖出来的淮西道监察御史手中所握的那一块血布,上面写的正是“匪乱主使必有首辅”。 “必有”,而不是“必是”,这证明主使不止胡大人一个。事关社稷,重仪太子下令刑审,追查其余匪乱主使无可厚非,圣上也挑不出刺来,只好硬生生忍了这招先斩后奏。 而太子下朝后也是直接去了刑部继续审讯,但到底他想审出什么来那就只有太子自己知道了。 满朝文武无不为太子这一手给拍案叫绝。 萧远风这才看出来,东宫太子其人,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魏夫人和萧折靡知道了缘由也就没有再担心什么,上了马车直奔宫门。萧文月早就在宫里等着她们了,一见萧折靡不免又为她的容貌所惊叹,母女三人坐在一起聊了一整天也不觉得累,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从来不冷场。萧折靡新奇地将手放在她姐姐的肚子上抚了抚,暗暗想着就是这不显山露水的腹中,却正有一个生命在孕育着,而当年她也是这般微小地存在于魏夫人的肚子里。由于她的动作实在太轻,惹得萧文月受不住痒连连笑了起来,一时宫殿大门外还能听得到殿中的笑声。 晚膳过后,正处于无聊之中的朝阳公主听说她进宫的消息,也兴冲冲地奔了过来,这下除了萧折靡母女三人和二皇子姬华云以外,又加了一个朝阳公主,一玩起来就更加热闹。 不知不觉夜有些深了,朝阳公主看了一眼开始心不在焉的萧折靡,莫名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于是起身告辞,同时还从身上扯下一个锦囊交到她手里,低声请求她一定要立刻将此物送到东宫太子哥哥的手上,不然朝阳有大危险。 萧折靡一惊,正要问个清楚,朝阳公主却已经一路跑出了宫门。她看了看天色,只好一咬牙跟魏夫人和萧文月说了一声,便快步奔向东宫。 “郡主,殿下已经就寝了,请明日一早再来吧。” 东宫太子寝殿门口的两名侍卫伸手一拦,面色恭敬却不容商量地回绝了她。 萧折靡顿了顿,她也不想打扰殿下休息,可是朝阳的话她又不得不放在心上,只好说道:“我有要事求见殿下,事关朝阳公主安危,刻不容缓。若你们不让我进,那我只好硬闯了。” 她跟随羞花先生身边那位身穿墨绿色衣袍的丫鬟绿鹤学了三年的功夫,一身武艺倒不敢说出神入化天下无敌,但撂倒这几个普通侍卫还是很轻松的。毕竟名师出高徒,她不知绿鹤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她觉得应该不比剥皮剔骨他们差。 门口的侍卫眉头一皱,折雪郡主与殿下关系有些暧昧,这是人尽皆知的。但殿下就寝前也曾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休息,这下可真是很难办,动手吧又怕伤着了郡主,不拦着吧又怕回头太子殿下责罚。 正纠结的时候,房顶突然一个人头倒挂下来,穿着玄色紧身衣,笑得又贼又贱,眼神让萧折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让折雪郡主进去,殿下责怪下来我担着。” 那“倒挂金钩”的人头还在眼前晃来晃去,萧折靡确定刚才自己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房顶上有人。 “遵命!” 不知此人是谁,但明显寝殿侍卫认得他,还十分听他的话,立刻就让了开去,等萧折靡踏进了寝殿,才又将门关好。那玄衣男子古怪地笑了笑,唰地一声将头翻了上去,然后又消失在房顶上。 东宫偌大的寝殿中仅点着两盏烛火,萧折靡一路走来十分幽暗静谧,空气中浮泛着泠泠的杜蘅冷香,而那锦榻上一目了然并没有太子殿下的身影,她皱了皱眉,出声问了一句:“殿下?您在吗?” 无极宫。 皇帝姬玄策骤然从龙榻上一跃而起,一把将枕下藏着的长剑拔了出来刺向那名黑衣人,剑光透过烛火反射,照得黑衣男子眼中仿佛有一团金色火焰。他顿时侧开身去,放弃了即将到手的那只铜盒,尽管他无比想得到那样东西,可是他不能冒险。 “你是谁!” 姬玄策招招凌厉,不但想把他拖住等到无极宫羽林军的到来,还试图从此人的声音中认出他来。但很显然,这名黑衣人不蠢,没有说话,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姿势从姬玄策的长剑下掠过去,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黑衣人突然伸手狠狠抓了一把姬玄策的脸颊,后者躲闪不及,右脸靠近耳边的地方立刻出现三道血痕。 黑衣人好像愣了一瞬,然后立刻破窗飞出无极宫。 皇帝姬玄策扔掉了长剑,右手抚上那三道不深的血痕,眼神阴鸷而狠戾地凝视黑衣人离开的方向,却冷笑了一声,自语道:“抓朕的脸……难道以为朕是假的,贴了人皮面具吗?呵呵……” 此刻羽林军终于赶了过来,不等羽林军统领问上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姬玄策便背过身拂袖冷声道:“马上给朕把人搜出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搜——最先搜东宫!” 羽林军统领眼神闪了闪,立即应声退了出去。 而那名黑衣人在不知哪一座宫殿的房顶上被人给拦住了。对面那人也是一身黑色紧身衣,抱剑而立,面上带着一只遮蔽全脸的金色蟒蛇面具,那蛇头正好挺立蜿蜒对着他的双眼,好像随时都要扑上去咬碎他的眼球。 他的面具已经昭显了他的身份。 “审判狱主,荆轲。”审判狱主说完,又看了一眼黑衣人,声音沙哑:“你是谁?” 黑衣人仍然不答话,偏头俯视了一眼地面那一队队举着火把搜宫的羽林军,看他们的去向似乎是东宫。 “嗖!” 审判狱主趁此时拔剑扑上去,黑衣人单脚点在房檐顶上,并不与他纠缠,反而借势身体向后仰到一个几乎水平的弧度,刹那旋转着落下地面,顷刻隐匿于黑暗茂密的丛林里,消失不见。 东宫寝殿。 萧折靡问了三声,殿内仍旧没有人回应她,她眉头皱得更紧,只好转身准备出去问问那两名侍卫是怎么回事。 “嘎吱——”轻微的声音响起,一道黑影从窗户外飞了进来,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关上了窗户。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萧折靡反应过来,她已经看清了那人的眼睛。 “殿下?你这是……”萧折靡疑惑的同时却又松了一口气。 重仪太子拉下面巾,正想问她怎么这么晚了会在他寝殿里,怎么一眼就认出他来,不料宫外突然亮起了明晃晃的火光,有大队人马正由远及近,显然立刻就要到达寝殿门口。 “郡主,能否帮本宫一个忙?” 重仪太子眼神变换间拉着萧折靡到了榻边,而门外羽林军终于到了寝殿门外,无极宫羽林军统领高声道:“奉圣上口谕,搜查今夜夜闯无极宫的刺客,请太子殿下开门。” 第28章 帮太子的忙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什么忙?”萧折靡压低了声音,望着重仪太子不知所措,很明显门外的人要搜的刺客正是太子殿下,可这么短的时间殿下连脱衣服都脱不完,更不能藏起来,因为他一旦不见踪影,岂不恰恰证明他有嫌疑了吗。 重仪太子好看的双眉一皱,眼中的纠结,犹豫,不忍最后都化为歉意和果断:“郡主,姬坞得罪了……” 他说完便双手按在她的肩上拥了她倒下去,然后一把拉过锦被将两人的身体全部盖住。萧折靡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殿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重仪太子没有跟她说话,而是以极快的速度挽起自己的衣袖,震断发带,又大力扯开她的外衣,露出光洁白皙的肩头——然后他低头吻了上去。 轰! 萧折靡瞬间从脸上红到耳边,他的枕边,锦被,床单,以及靠得如此近的他的身体,都带着他特有的味道,好闻又撩人。随着他温柔的吻落在锁骨上,她的脖子也渐渐粉红一片,脸上更是像火烧一样发烫。正在此时,没有听到太子回答的羽林军统领终于一把推开了寝殿大门。 “额……” 气势汹汹的羽林军统领以及他身后的羽林军们此时此刻都有点傻眼,有点尴尬,呼吸还有点急促。 只见锦榻之上,一名女子面色潮红偏头朝向里边,发髻微乱,而太子殿下正将头埋在女子光裸的肩上,一头黑发倾斜下来,将那雪色肌肤遮挡得若隐若现,更加勾魂夺魄。 似乎是听到开门声,原本兴致很好的太子殿下偏头看向来人,那素来清冷皎洁的容色突然阴云密布,当先伸手揽住了女子的双肩,然后冷怒中带着森寒杀意的声音暴喝而起:“放肆!给本宫滚出去!” 羽林军统领看着太子殿下那同样没有衣物遮挡的手臂,不用猜也知道那锦被之下定然风光无限……太子刚怒喝完,女子便颤了颤,双手似乎搂着殿下的背,将头偏过来往他胸膛上凑了凑,露出一张惊世骇俗艳绝人寰的侧脸,这不正是折雪郡主吗? 见鬼!不偏不倚正好打扰了太子殿下和折雪郡主的好事,难怪太子那么生气啊! 羽林军统领打了个抖,连忙拱了拱手一句话也不敢说就领着人退了出去到其他房间去搜,顺带还帮他们把门给关好了。 重仪太子保持这个姿势没动,过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直到声音渐渐远去,他才吐了口气,转过来凝视着已经整理好衣服坐起来,就是脸色还泛红的萧折靡,十分抱歉地开口:“郡主,实在对不住,事出紧急,本宫也无他法可想。此番毁了郡主清誉不说,可能还要请郡主今晚委屈一下,歇在本宫这里了。” “臣女知道,今晚就打扰殿下了。”萧折靡只是垂下眼点了点头,这回不要紧这三个字可真是说不出来了。一来是有点太激动,还没从刚才的事件里回过神来,二来是刚才那么多人看见了那种场面,想必明日她与太子殿下……的事,就会被传遍整个皇宫了吧。还不知那些人会怎么添油加醋,等传到魏夫人和萧文月的耳朵里——想到那种画面她就欲哭无泪。 这可怎么解释得清……但不解释她母亲魏夫人恐怕要被气出个好歹来。 重仪太子到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见她还是怔怔地拥被坐在那里不由更加觉得歉疚。他叹了口气说道:“夜深了,郡主睡吧。” 萧折靡抬头望了他一眼,点头乖乖和衣躺倒在他的榻上,将被子裹得很紧。 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萧折靡又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坐在书案边看书看得认真的太子殿下,一眨不眨。 重仪太子翻了一页,仍然将目光落在书页上,眼中无比清明森然,带着微凉的淡笑:“倒是忘了问,郡主怎么在本宫寝殿里?” “哦,是朝阳……” 萧折靡突然回神,一掀被子就走到太子殿下旁边,将朝阳交给她的那个锦囊递给了他,正经道:“这是朝阳公主让臣女务必立刻亲手交到殿下手中的东西,说晚了会有大危险。” 重仪太子皱眉,打开锦囊,取出里面的那张字条。 字呈我那不解风情的太子哥哥御览: 忽如一夜美人来,千树万树桃花开。朝阳夜观星象,见太子哥哥红鸾宫有异动,果不其然,稍后便得知萧姐姐进宫的消息。于是朝阳便提前写下这锦囊妙计。人朝阳给你送来了,太子哥哥可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啊。另外,请不要告诉萧姐姐真相可好,给朝阳留条活路吧。 ——未卜先知通天彻地智慧无双的女诸生,朝阳亲笔。 阅完这张字条,眼前似乎可以看到在榻上乐得打滚的朝阳公主,霎时重仪太子脸黑了,萧折靡脸也黑了。 两人无言沉默许久,还是重仪太子当先握拳掩唇低咳了一声,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烧了,出声说道:“郡主莫怪,朝阳她……” “殿下不必多说,臣女会给朝阳公主留个活口的。”萧折靡打断太子殿下接下来的话,她不想听,他总是这么礼貌客气,带着难以逾越的疏离。不过当着人家的太子哥哥直说给公主妹妹留个活口,会不会太嚣张…… 重仪太子顿了顿,低笑着点头:“嗯,郡主说的是,朝阳是得好好收拾一下。” 萧折靡低头将目光投在他手中的书卷上,那似乎是一本杂记,乱七八糟也不知写的是些什么,她没有兴趣。她只是期期艾艾地小声问道:“殿下为什么……会夜访……无极宫啊?” 她实在是好奇,这一对父子,做父亲的制造重重危机想要诛杀儿子,做儿子的抓了父亲的心腹大臣,还黑衣夜行潜入父亲的寝宫,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这句话问得有点越界,重仪太子脸色不变,落在书页上的眸光却冷了几分,没有回答她。 一时气氛尴尬,萧折靡胸口沉沉的,垂下眼睑,问话之前就预料到有这种结果,可是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尴尬。 “臣女……” “三司首辅趁着今晚本宫用膳的时候‘畏罪自杀’了,本宫去得晚,没有救下他的命,只是他在最后告诉了本宫一条线索,凑巧在无极宫里。”两人同时开口,在听到他说话的时候萧折靡就停了下来,尽管说得含糊其辞,但重仪太子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而且一句假话也没有。 她圆满了。 透过殿下的回答,她很清楚胡大人肯定不是畏罪自杀,而是畏罪他杀,而那条不知关于什么秘密的线索,如果不是圣上的东西,哪里会那么凑巧就在无极宫里?既然胡大人在死前招认出的线索是圣上的东西,那么最有嫌疑会杀人灭口的岂不就是…… 萧折靡无比想知道那条线索是什么东西,但借她一百个胆子她这回也不会再问了,得寸进尺的后果是血淋淋的被打脸啊。 然后她爬回了被窝。 重仪太子看了一夜的书,直到临上早朝的时候才熄了灯出寝宫去洗漱准备了。 …… “快看快看,这不就是折雪郡主吗?” “就是她呀……命可真好,长得又美又和东宫……” “嗤,神气什么,不就是趁机爬上了东宫的床榻吗……” “还是安国公府的嫡姑娘呢,竟这么不要……唔唔,你捂着我做什么,我就是要说,别以为东宫要了她就会娶她做太子妃,想得美!” “小声点,当心她听到了……” 萧折靡脸色苍白得可怕,双手拢在袖中握得死紧,这些话她从东宫出来就一路听着过来的,路上从她身边经过的宫人,没有一个不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尽管她昨晚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不要听,不要听,你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就好了,萧折靡你要这样想,如果昨晚你不帮殿下那个忙,那么殿下就可能会被圣上抓住把柄,会陷入很大的麻烦。相比起殿下被圣上抓住机会置于死地,你承担这些难听的风言风语不算什么。让她们说吧,反正你也不会少一块肉。 萧折靡正一遍一遍地这样告诉自己,冷不防前面有一道青荷色宫装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眼神阴暗妒恨而变幻莫测,最后淡然而隐隐带着讥讽地开了口:“五妹妹,好久不见——没想到久别重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真令我吃惊。” 含玉郡主萧沉鸾。 萧折靡脚下顿住,凝视着她,她比三年前更美了,傲然高贵的气度,淡然绝丽的五官中带出一抹妩媚的美态,一袭妥帖的青荷色长裙衬得她更加清新脱俗,亭亭玉立,无端站在那里就让人联想到仕女图中最娇艳的牡丹。 “别来无恙。三姐姐是指怎样的情况?” 微风起,四周御花园中的花枝也开始摇颤起来,有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地上,映在萧折靡眼中,忽然无比凉薄。 第29章 剔骨,救我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沉鸾嘲笑意味更浓:“我原以为五妹妹虽然仰慕东宫,但自恃清贵,洁身自好,端庄优雅,又有羞花先生悉心教导,应当不至于失了分寸。没想到却是我高看了五妹妹了……如今这宫里已经传遍了五妹妹昨夜的举动,想必二皇子宫中的婶娘和大姐姐也已经知道了吧,不知她们会怎么看呢?五妹妹还要和我装傻吗?” “三姐姐也同样令我吃惊。”萧折靡脸色更白,然而她脸色越白,精致如琉璃的五官就越加凸显出不食烟火的飘渺剔透,潋滟凌驾一切风景,所有人物俱是失色化为虚无暗淡。她越美得颠倒众生,萧沉鸾眼中的恨意就越明显,似乎不单单是嫉妒她容貌那样简单。“我原以为三姐姐虽然仰慕圣上,但同样跟我一样是先生教导出来的,应该不至于失了分寸。没想到我也高看了三姐姐了。” 萧沉鸾眼神一抖,震惊地看着她。她竟然知道,她竟然知道……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正在两两对峙互不相让的时候,萧沉鸾身后那名丫鬟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催了起来:“郡主,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快走吧,夫人和圣上都在端华宫等着您呢。” 一听到“圣上”这两个字,她立刻眼神尖利起来,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扇在了丫鬟的脸上,喝骂道:“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是。”丫鬟委屈地捂着脸垂下头,眼中已经积起了眼泪,但她不敢哭出来。 萧沉鸾一步一步朝着端华宫走过去,与萧折靡擦肩的时候她停了一停,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五妹妹你不要得意,虽然我们用了同样的方法追求权势和荣耀,但是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成功——或者说我已经成功了一半,圣上即将派人去府里宣旨。而你,胃口太大了,必定是失败的下场。” 萧折靡偏过头与她对视,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不,我跟你不同,我并不想追求权势和荣耀,我追求的只是一份感情和安稳。” “呵哈哈哈……”萧沉鸾不屑地笑了起来,压抑地笑得肚子都隐隐作痛才收了笑意,正色道:“感情?和东宫?五妹妹,我们来打个赌吧。不管你现在和东宫是什么关系,我都赌你最后坐不上太子妃之位。我告诉你,东宫心里的太子妃永远只有一个,可那不是你。怎么样,要不要赌?” 她知道说的是蕉宁夫人,但是,萧折靡沉吟了片刻,然后郑重点头;“赌。如果我输,我便离开京城,隐居山野,此生不踏入皇宫一步。” “要赌,那便赌个大的吧。输了的人那安国公府一脉全部离京隐居,不入仕途,违者可杀。”萧沉鸾唇角一斜,大笑着越走越远。 而很快,萧折靡再想到她今日的回答时,也会像萧沉鸾一样被自己笑得肚子都痛了。 她笑自己重活一世还那么天真。 …… 二皇子宫外仅百米远的地方,一脸纠结不安,焦躁地走来走去的朝阳公主和仍旧面无表情抱剑而立的剔骨将萧折靡拦了下来。 朝阳俏丽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惨兮兮地拉着她,万分歉疚和担忧,显然已经被重仪太子教训过一顿了。她笑了笑,正想安慰朝阳不要放在心上,她不会计较的,却没想到隐约看到二皇子宫中有一名宫女走出来的身影,朝阳便赶紧拉着她躲进了花丛里,神情都快哭出来了,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萧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我是,我是好心来着,我想撮合你和太子哥哥,没想过会害你被宫里这些人鄙夷唾骂……我不知道,对不起萧姐姐……” 萧折靡伸手刮了一下朝阳的鼻子,摇头笑道:“没事,我不在乎那些人怎么看的,别担心了,朝阳的好心我知道。” “不是,不止是那些人……”朝阳脸色更担忧了,见刚才出来的那名宫女又转身回了宫门里,才拉着她出来,然后快步往长信宫方向走,边走边解释道:“今早我去二皇兄宫里找你的时候,路上就听到了那些话,谁知到了二皇兄宫里,见到……见到魏夫人脸色十分难看,连早膳也不肯用,好像是要责打你……萧姐姐你先跟我在长信宫住几天吧,等魏夫人气消了再回去,不然,我就陪你一起去领责罚好了!反正这件事是我惹起来的,要怪也怪我!” 果然,母亲还是被气成了那样……不知姐姐又是怎么看待的,她还怀着身孕,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萧折靡突然鼻子一酸,有点想哭,但是看到朝阳比她更想哭的表情,顿时将眼泪压了下去,反而勉强笑道:“不用,我跟娘解释解释就好了,她……她会理解我的。这么躲避也不是办法,终究要面对,至于你就不要去了,你是公主,你在的时候我娘当然不会说什么,可是你走了之后,她肯定对我更凶。” “对不起……” 朝阳停下脚步,垂头丧气的,好像除了这句话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剔骨在一旁盯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萧折靡,又瞟了一眼自责愧疚的朝阳,动了动喉咙,终究没说什么。他一眼就看出来折雪郡主的走路姿势十分自然,并不像昨夜经历了什么的模样,这有两种情况,一是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躯,二是她与太子根本什么也没发生。很明显后者的几率更大,但是不知为了什么,既然折雪郡主本人都没有解释,他也就不会多嘴。 萧折靡安慰完,便松开了朝阳的手,转身要往回走。 “折雪郡主请留步——” 一条岔道上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呼,三人回头望去,只见小庄子领着一群太监一癫一癫地小跑了过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等他们气喘吁吁地到了跟前,朝阳便皱眉问道:“庄公公,你找萧姐姐做什么?” 小庄子笑得脸上的白肉打颤,看着朝阳和萧折靡回答:“回公主的话,圣上宣折雪郡主无极宫见驾。” 萧折靡手一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开始恐惧起来。抿了抿唇,她问:“什么时候?” “即刻。” 小庄子一甩拂尘,侧开身体让出一条路,后面跟着的太监们也都纷纷散开垂手而立,他笑眯了眼睛,右手一伸道:“郡主,请吧。” “萧姐姐别怕,我和你一起去!”朝阳不知道什么情况,还以为是圣上要追究昨晚的事,便拉着她的手,目光镇定又豪气地说。 萧折靡闭了闭眼,深呼了口气,握紧了朝阳的手,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好,走吧。” 无极宫主殿。 殿门紧闭,但有一名太监候在此处。 朝阳当先开口说道:“开门。” 那名太监衣着光鲜,乃是南海进贡的上好暗秋香色料子,足下一双宫履绣工也十分繁复精细,与那双真丝长袜相映成辉,足见其价值不菲。此人似乎还没有小庄子有名头,但仅看其衣着打扮和四周宫人对他的敬畏,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小庄子把人领到,便对那名太监弯腰行了个礼躬身退了下去。 那名太监凝视了一眼萧折靡,然后笑着回答:“回公主,圣上并不在主殿,老奴在此是专程恭候折雪郡主的。”说完他对萧折靡拱了拱手,又道:“郡主请随老奴来,圣上在寝殿等候多时了。” 那名太监一开口,她就听了出来,此人正是密室中与圣上对话的那个人。 但是——寝殿?! 萧折靡手心开始冒汗,心跳如擂鼓,出声问道:“圣上宣臣女有什么要事吗?” “老奴不知,等见了圣上郡主自会知晓,还是快请吧。另外,圣上只宣了折雪郡主一人,公主请留步。”那名太监说完,便有四名宫女围了上来,不由分说将朝阳公主拦在了身前。 她跟在那名太监身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钉子上。她几乎可以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不想做第二个蕉宁夫人,她不想被圣上利用,变成刺激殿下造反的工具。萧折靡回头环视庭院中的人,朝阳公主?不行,救不了她,而且没有武功也不能在短暂的时间里通知别人。无极宫宫人?不可能,他们不会听她的话。只有剔骨……只有他轻功卓绝,能在够短的时间里通知太子殿下来救她…… 她于是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眼神绝望地祈求着盯紧了面目冷硬的剔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无声说道:剔骨,救我,救我! 剔骨一动不动立于庭中朝阳公主身后,神情漠然。 他不能动,不能通知东宫来救她,一旦他那样做了,那么他就会彻底被皇帝看穿。这等于他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费,暴露了他的不臣之心后,不但不可能再有机会救出他的父亲,就连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因为,他不像剥皮一样身后有靠山,东宫护得住剥皮,朝阳就算死也保不住他。 第30章 一怒为红颜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然后。 在萧折靡如雪的身影消失在无极宫寝殿大门后。 剔骨忽然凌空而去,眼中黑暗一片,速度比他以往快得多,似乎达到了一个极限。顷刻肉眼便不能分辨他的踪影,而他的去向正是东宫。 他脑海中只有她离开时回头那个绝望而带着希翼的眼神。 就那么,拼命地,凝视他。 “噶嘎——砰。” 宫女上了一盏茶后,寝殿内所有的宫人全都退了出去,然后在他们将殿门关上的刹那,萧折靡的心脏不由自主跟着颤抖了一下。岑寂宽阔的殿内只剩下了好整以暇地侧卧着的皇帝姬玄策与如坐针毡的萧折靡。 空气中幽幽地浮动着宝华香气,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好闻,反而觉得十分讨厌。 皇帝姬玄策盯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折雪郡主出了这么多汗,是觉得热吗?还是太紧张了?尝尝新夏狮峰特贡的西湖雨前龙井吧,压压惊。” 萧折靡望着茶几上的那盏冒着丝丝缕缕热气的龙井,犹豫了片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端起来饮了一口。茶的味道很清香醇和,的确是品质上佳的新茶,但是她总觉得这味道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的确是好茶,臣女谢圣上赏。不知圣上宣臣女所为何事?” 姬玄策笑得意味深长,眼神犀利,等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道:“你喜欢就好,回头朕命人送一半给你。” 一阵风从并未关紧的窗户间透进来,吹起层层银纱,相互缭绕卷动时,萧折靡皱眉晃头眨了一下眼睛,不知怎么的,她眼前的东西开始有些模糊起来,身上似乎也使不上力气。但面对着台阶上侧卧龙椅的姬玄策,她仍旧强打起精神想要回答:“臣女愧不敢受……”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连坐也坐不住,软软地就要倒下去。姬玄策走了下来一把搂住她,将她压在自己宽阔结实的胸膛上,仍旧笑得深沉,低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饮茶也能醉成这样……莫非是茶不醉人人自醉?” 他神情没有丝毫意外,仍旧一如既往保持着和颜悦色,连问话的语气都平常至极。 萧折靡摇头,她终于知道,那杯茶有问题。她想要推开皇帝,但是她连站都已经站不稳,踉跄间打翻了茶几上的那杯龙井,碧绿黄莹的茶汤湿了一大片雪白的裙裾。姬玄策见状低笑了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弯腰抱起她走上台阶去,同时将唇凑到她耳边暧昧地耳语:“郡主的衣服湿了,朕来帮你换。” “不,不用……臣女这就……回宫去换,圣上放臣女……下来……” 她惊恐地挣扎起来,每说一个字都要长长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间对襟衣领的一侧已经滑了下去,越发撩人心弦。姬玄策将她放在龙椅上,不带丝毫商量余地地压了上去,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一只手去慢慢拉开束在腰间的衣带。 与此同时,他还在笑,笑得无比正人君子:“朕觉得郡主似乎没有力气走回宫去了,不然推开朕,朕就放你走。如何?” “走开……你不能……”萧折靡眼中雾气氤氲,那眸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潋滟迷人。她一只手死死抵在胸前,而另一只手却高高扬起,似乎想要狠狠一耳光落在眼前那个人的脸上。然真正落下的时候却只比抚摸重不了多少,纤细柔软的手指游移过他侧脸完美轮廓上那三道愈合的抓痕,撩拨起丝丝难以抑制的冲动之痒,反而使得姬玄策的呼吸更加粗重起来。 “朕哪里不能?”姬玄策如此问道,同时一挑剑眉,将解衣带的那只手伸上来抓了她冰凉的手指,一路向下,然后忽然碰到了某个灼热的,硬挺的东西,她的手立刻拼命往后缩。但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一用力将她的手按在了那个地方,坏笑着声音低哑沉重地问:“是这里吗?郡主既然想碰,那朕就让你碰个够。” 宽大威严的明黄色龙椅上,男人黑金冕服,丝毫不乱,一腿屈膝压在女子身上,一腿站立,显得无比健壮霸气,极具攻击性的狂野魅力。而身下女子凌乱的雪白长裙勾勒出她玲珑纤弱的身材,一头柔顺的长发顺着龙椅扶手直直地垂在了玉石台上,厚重的黑与皎洁的素交织在一起,显得旖旎而触目惊心。 萧折靡咬着牙使自己不至于昏迷过去,但她知道她没有多少意志了,殿下怎么还不来?殿下,太子殿下,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她眼中一片水润晶莹,但并没有哭出来,只是偏过头近乎决绝地盯着那扇殿门。她不想以残花败柳的身躯去爱那没有丝毫瑕疵的尊贵男子,她不想配不上他。 如果,如果最后殿下真的没有来,那么她就…… “嘭!” “哎哟!圣上……圣上恕罪,老奴罪该万死,但是老奴真的拦不住啊……” 无极宫寝殿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率先跌进来的是三四名太监,包括那名着暗秋香色的太监在内,随后立刻一群宫人跟着跪了进来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而那名身姿挺拔,清雅皎洁如林下高士的竹叶青身影从一群跪伏的宫人身边走过,衣袍波澜不惊,尘埃不染,容色仍旧寒凉清艳,冷冽高华,只是这一次眼中深邃黑暗,多了一些森然的恐怖杀意。 殿下,她的太子殿下,终于来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或是姬玄策一时愣住没有防备,竟被萧折靡一把推开,跌跌撞撞跑了下去,一头扎进那满含杜蘅冷芬的怀里。她用力抱紧了这个人,忍了许久的眼泪都在这一瞬决堤而出,殿下来了,她不会有事了。 重仪太子姬坞低头看了她一眼,伸手揽住她的腰肢以防她没有力气摔倒下去,并帮她把衣襟整理好。这才怅然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对神态变幻莫测的皇帝姬玄策说道:“折雪郡主是儿臣的人,将来的太子妃,亲事定在下个月底。父皇放过她吧,毕竟儿臣只有这一个太子妃,而父皇三宫六院都等着您眷顾呢。” 很好,这个太子做得越发肆无忌惮了,竟然敢踢朕的宫门。 姬玄策站起身来,理了理冕服临阶而立,广袖博然,眼中意味不明地冷笑道:“哦?听太子这话的意思,是还在记恨朕当年宣召蕉宁夫人入宫的事了?”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在说折雪郡主。” 重仪太子口中说着“不敢”,但脸色丝毫不见惶恐敬畏之意,反而是与皇帝姬玄策如出一辙的深沉和冷淡。 两人四目无声对撞,大殿里气氛为之一肃,骤然寒气弥漫,跪在殿门口的太监宫女们个个噤若寒蝉,冷汗直流。 不过片刻,姬玄策便笑了起来,成竹在胸地点头:“罢了,若下个月底折雪郡主真成了太子妃,那就是朕的儿媳,朕自然不会再提此事,就如了太子所愿吧。” “谢父皇成全,儿臣与折雪郡主先行告退了。”重仪太子也淡淡一笑,打横抱起萧折靡便转身从仍旧跪在地上的宫人身边走了过去,步伐淡定从容,华雅尊贵。 …… 萧折靡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回府的马车上了,原本看见面色凝重坐在一旁的魏夫人时还有些羞愧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惹她生气。正酝酿着该怎么解释才比较缓和,哪成想魏夫人见她醒过来之后,居然绝口不提那件事,反而更加凝重地问她距离婚期不到两个月,这采办起来怕是有点仓促,她要是有什么别出心裁的主意可一定要说出来。 说到最后魏夫人的脸色已经彻底从凝重变为了喜上眉梢。 旁边的丫鬟也嘴甜地说着恭喜之类的吉利话,萧折靡悬起来的心总算放平了。随后又想到那时殿下一脚踢开寝殿大门的风姿,不由脸红心跳,似乎,后来她是殿下一路抱着回宫的? 说起来倒还忘了好好谢谢剔骨,如果不是他…… 转念又一想,真的就要嫁给殿下那样神袛般的人物了吗?萧折靡恍如梦中,有些不敢相信。 她们的马车到了府里的时候,老太太和府中所有人都亲自出来迎接,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家都亲眼看着安国公府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喜气洋洋的,也没人会不相信。 羞花先生对此只是饶有深意的一笑,并不多言。若是重仪太子看见,就必会发现,羞花的笑容与那日皇帝姬玄策的笑容是如此相似。 第31章 蕉宁不同意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御花园。 飞云桥左边那一排水榭回廊上汉白玉雕刻出来的狮子栩栩如生,为这碧荷粉莲清水白石增添了一抹刚劲威猛的意味。然而在水榭回廊边那道朱子红拽地纱衣长发女子的映衬下,却顿时黯淡无光。 她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莲池对面那一片碧绿的翠竹林,不由有些恍惚,这一片竹林与当年在东宫里的那片一样,都是如此生机勃勃,绿意盎然,一点没变。可是为什么,当年那明媚艳丽的竹叶青衣少女却变成了如今这副邪里邪气的模样? 为什么,你的眼里全都是麻木仇恨和颓然?你当年不是最讨厌这俗气妖冶的大红色吗?为什么你现在非正红不穿? 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姬坞从一条木槿花夹道上转过来,然后停在了离水榭回廊三丈远的地方,目光望着那道红色身影,望定,不动。 “太子殿下终于来了。” 蕉宁夫人缓缓转过身来,绸带缠绕的纤足一步一顿,曼妙无比,直到站在了他面前三尺的地方才停下,脸庞微仰,唇边带起邪气的笑容,满池的莲花没能压倒她一分一毫的风采。她开口便是珠玉落银盘一般灵动:“听说你即将迎娶萧折靡为太子妃?我是否应该恭喜你呢?” 姬坞目光专注地凝视她,启唇却是无比沉重的痛楚:“她因我而失了清誉,如果我不娶她,便是毁了她。我不能那么残忍自私。” 一听到他说出“残忍自私”四个字,蕉宁夫人仿佛听见了什么无比可笑的事情,一边说:“没想到我蕉宁此生还有亲眼目睹太子殿下迎娶太子妃的机会。”一边放肆地大笑起来,好像连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笑声一声比一声嚣张热烈,也一声比一声凄然晦涩。 后来她笑着笑着,忽然眼神就寂然了。 死一般的冷寂。 姬坞接触到她这样的目光,猛地心口一抽,仿佛有千斤巨石沉甸甸地砸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就快要窒息而亡。他凝视她的眼神也因此变得悲切,矛盾,不忍和痛苦。 蕉宁夫人却骤然暴怒起来,一拳一拳地砸在他的胸膛,尖叫道:“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眼神看我?!姬坞你这个骗子!你痛苦?你凭什么痛苦?你可知我被皇帝临幸那一晚有多痛不欲生?!如果你当初也为我踢开无极宫的大门,我现在怎么会变成这该死的蕉宁夫人!我不叫蕉宁!我不愿意你知道的,可是你没有来。你说过娶我做太子妃,你说你姬坞今生只有我一个太子妃,可是如今你连这最后属于我的承诺都守不住了!你怎么能拿我的东西去送给别人?你已经救了她一次了,够了。你现在要娶她,要把属于我的太子妃之位送给她……姬坞,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蕉宁。蕉宁。蕉宁。蕉宁……” 姬坞闭眼一声一声地叫着她的名字,而她一拳一拳地砸在他的胸膛。 最后蕉宁夫人终于不再打他,而是双手揪着他的衣袍,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嚎啕大哭起来,抛却了所有的形象和风雅,可是却更加颤动人心。她吸着鼻子一抽一抽地哀求道:“姬坞,别,别叫我蕉宁……” “绣……蕉宁,别胡来。这是我们两人的事,别把她牵扯进来。”姬坞一只手将她抱得很紧,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披散的长发,可惜再也不会有少女皱着眉抱怨他弄乱了自己刚绾好的发。 因为她再也不会绾起这匹练一般的长发。 蕉宁夫人沉默了一刹那,然后瞬间松开了他的衣服,挣脱开他的怀抱冷笑了一声,泪痕未干地望着他:“事到如今,你还是在护着她。” 姬坞不语。 他哪里是在护着折雪郡主,他所有的心思都是为了保全蕉宁夫人啊。倘若蕉宁动了折雪郡主,那么整个安国公府及其交好势力都会问罪,而他父皇姬玄策为了逼他造反势必会表现出大义灭亲的模样,将蕉宁交由安国公府处置。 那么到时他不反则蕉宁死于安国公府之手,他若反则蕉宁死于皇帝姬玄策之手。 因为他反象已现,此时杀了蕉宁当然会使他更疯狂。 蕉宁夫人见他默认终于眼神冷厉起来,随后伸手一把扯下挂在腰间的那只胭脂醉碧绿荷包,弯腰捡起一把石子装了进去。然后目光与姬坞对视,愤然果决地将荷包狠狠扔进偌大的莲池中,一声沉闷的“咚”响在耳边,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那只荷包便在姬坞复杂的眼神中,缓缓沉入灰暗的池底。 “既然你都要娶太子妃了,那我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扔了,眼不见心不烦。” 蕉宁咬牙抬头,声音带着颤抖。她渴望姬坞能有一句挽留…… 然而他却面色深沉,冷冽地扫了一眼候在不远处的端华宫宫女,出声道:“送你们夫人回宫。” “是。”宫女们打了个冷颤,齐齐走上来屈膝劝道:“夫人——” “滚开,我自己会走!”蕉宁夫人打开众人的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姬坞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姬坞站在原地,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才转身边走边说:“万隐,把东西捞上来。” 话音刚落,一道玄衣劲装男子便闪现在莲池边,神情沧桑地望了一眼莲池,又看向重仪太子的背影,两道眉皱成了一团,为难地讨价还价道:“捞不上来怎么办?那荷包那么小,水下那么黑,我都忘了是从莲池哪个地方掉下去的了。” 往日他嬉皮笑脸时重仪太子根本不会与他计较,反而会跟他调侃几句。然而今天重仪太子目光沉凝,听了他的问题一步也没停,语气平淡森凉:“捞不上来,你也不用上来了。” 他这语气,万隐熟悉得很,这分明是十分郑重认真的时候才会有的语气。 看来他堂堂一代绝世强者,杀遍天下无敌手,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的万隐,今日可能就要落得个捞东西被淹死的下场了。悲呼哉,真是可悲可叹,可歌可泣,可敬可爱,可喜可贺……好像有哪里不对? 万隐悲痛欲绝地面朝大莲池,即兴放声高歌:“莲池的水,我的泪,没有人能够体会,这寂寞的滋味。啊!这满满的一池水,我要从中找个小宝贝,它的材质是胭脂醉,它的颜色像碧绿的翡翠……” 唱歌的同时已经脱掉了鞋袜和上衣,看着在风中萧瑟的裤头,终于不忍心再脱下去,一边继续哼唱一边英勇地扑进了水里:“为了弥补殿下的心碎,我愿慷慨就义虽死无悔。忠肝义胆的万隐侍卫——啊!我终将因此而安详沉睡……奶奶个熊,老子忘了憋气了!救命啊——” “铮——” 回应他的是水面一道寒气森森的剑光出鞘,水花荡漾涌动间那柄长剑一往无前直袭万隐咽喉。 万隐原本惊骇呼救的神情戛然而止,刹那气定神闲地笑了起来,仍旧又贼又贱,身形柔韧地一个翻转不退反进,双指一夹剑身便游到了那名黑衣人身边,劈手就去夺他面上的金色蟒纹面具,同时还说道:“小荆轲,你万隐哥哥早就知道你在旁边偷窥呢,可在水下等你好久了!我要是不装溺水,你还不打算下来是吧?真调皮。来,让哥哥看看,你面具下是何等的芝兰玉树……” 审判狱主眼神肃杀,一收长剑横斩过来,挡开了万隐的双手,而后提膝与他赤手对攻,万隐一错,以手肘撞他腰侧软肋,荆轲身形一弓,而后双掌用力狠狠卸他肩骨,不过几个呼吸间,两人噼里啪啦你来我往已在水下对攻了十几个回合,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要知道水下不像地面,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没有支撑作用点,那么要保持身体平衡不沉水的情况下,还得高强度集中精神与人互博实在是很困难。 万隐虽然好像还是浑不在意的笑着,然而他眼中的忌惮和重视已经十分明显。 得知自己上了当,荆轲便知道此番无法斩杀他,也不纠缠,毫不恋战一提气就往水面爆射而起。万隐突然像一条水蛇一般缠在了他的腰上,以极快的速度打落他的面具。水下暗淡,再加上荆轲刷的一声转过脸推开他出了莲池,以至于万隐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 那个侧脸果然十分芝兰玉树,风华隽永…… 若是抛开气势和性格打扮,只单看这个侧脸,真是像极了某个人。 万隐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差了,犹自漂浮在水中,连荷包都忘了去找,万分惊诧震撼地吐出一个名字:“殿下……” 第32章 本宫都知道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当夜月明星稀。 地下密室中,皇帝姬玄策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仍然自己跟自己对弈,这盘棋局不知下了多久,每一次来他不管黑子还是白子,都只下五手,哪怕多下一手就能斩杀对方大龙,他也不会例外。 还是那名太监在猫着腰回禀消息:“果然不出圣上所料,蕉宁夫人得知太子娶妃的消息后便大闹了一场,闹过之后,又把荷包扔进了莲池里回了宫。太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他那个贴身侍卫下水把东西捞起来,看样子似乎不为所动,坚持要娶折雪郡主。圣上以为太子会怎么做?” 姬玄策笑意更浓,笃定地说:“呵呵,恰恰相反,朕以为,他已经做了决定,不会娶折雪郡主了。” “老奴愚笨,不知圣上此话怎讲?”太监十分不解,明明从头到尾太子都没有答应蕉宁夫人所求,反而还一味袒护折雪郡主,怎么圣上就以为太子会不娶折雪郡主呢?这可是当着圣上的面许下的婚事,再加上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若太子此时退婚,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对自己的威信和名声都将造成恶劣的影响。 这还不算上朝野震动,属臣寒心,敌对势力的借机弹劾生事,和安国公府及其交好势力有可能出现的临阵倒戈的影响,为了蕉宁夫人一句请求,太子真的甘冒如此大险吗? 姬玄策瞟了面有疑虑的太监一眼,摇头失笑,两旁的烛火也随之明灭不定,显得虚幻起来。 “那只荷包便是蕉宁在逼他做决定。他不捡,便是娶定了别人,他若捡起来,则婚事告吹。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能想到的太子难道会想不到吗?他要悔婚,必然有万全之策。” 太监被皇帝这么一提点,恍然大悟道:“圣上的意思是说问题会出在折雪郡主身上?” “然也。” 姬玄策沉思了片刻,然后下了最后一手棋,抚掌大笑,不知是在说这棋局还是在说这泱泱楚国皇权更替:“局势看起来似乎明朗了许多啊……很好,看来蕉宁还是朕手上最好的一张王牌。原以为那日太子闯宫救人,这手牌约莫要废,没想到片刻就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折雪郡主分量还是不够重,还得等。不知怎的,她那张惨白的小脸最近总在朕眼前晃悠……” “圣上要是有心,便下旨册封就是,左右折雪郡主对太子也没多大影响,照这情况等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太监十分会察言观色,一见皇帝姬玄策半眯起了眼眸,目光透着凌厉和兴味,便立即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 而姬玄策却摇头,起身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走了两步,背对着太监,整个人笼罩在烛火并未照耀到的阴暗处,神态深不可测,喟然长叹:“用不着。也等不了多久了,时间越久太子的势力就越根深蒂固,若是等到他在朝堂之上一呼百应的时候,就算他大张旗鼓地逼宫造反,朕也未见得就能顺利诛杀他。所以最迟不过明年冬,这场硬仗一定要打起来,不是他死就是朕亡!” 记得五年之前,太子对蕉宁的感情可比现在对折雪郡主的感情要深得多,但是彼时太子还没有那个实力能跟他叫板,只能眼睁睁看着蕉宁成为他的女人。而现在竟然能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踢开他的宫门,即便有着层层利益权势纠葛促使太子不得不救人,但也足以证明太子这五年的势力已天翻地覆,可不必再继续韬光养晦。 最重要的还是太子踢宫门的举动看似鲁莽,但偏偏开口词句却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可以挑刺的地方,反而还使太子此前冲动的行为变得合乎情理,合乎道德伦常——试问父皇要霸占儿媳,这岂不荒唐?太子作为铁定的人夫,作为父皇的儿臣,急于阻拦这种荒唐事情的发生,难道不是勇气可嘉,孝义可表的么? 东宫太子这种人,你明知道他与你为敌,恨不得将你杀之而后快,可偏偏言行尺度把握得让你没有丝毫下手的机会。姬玄策想到这里,眼中杀机弥漫,太子心智城府如此可怕,若真是他的儿子那还罢了,可偏偏不是……那就必须死! 太监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正准备迈出去的时候,忽然太监想起来什么,低声询问:“那剔骨如何处置?” “不管他,一切照旧。”姬玄策莫名地笑了笑,大手缓缓展开,然后又狠狠地一握,说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一计叫做‘顺水推舟’么?某些关键时候,深受敌人信赖的叛徒往往能在不经意间,就发挥出超越忠心下属的大作用。” 太监脊背猛地一寒,连忙躬身奉承道:“圣上英明。” 无极宫地下密室里一番阴谋阳谋,东宫寝殿里也未见得多么平静悠闲。 三足雕花青铜炉鼎里银碳“哔啵哔啵”地响着,在这夏夜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大热的天,即便是夜凉如水,也用不上烧炭。这不是为了取暖,只是为了烤干那个小小的碧绿色荷包罢了。 万隐侍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池底整整找了一下午才在晚霞火烧天的时候把这宝贝给翻了出来。据他回忆,当时他的情况万分惊险,有气进,没气出,腰软手抖腿抽筋,眼前发黑,神志不清,口吐白沫,气血翻涌,最后腿一蹬——就驾鹤西……不对,是就发现了那个目标荷包。 总之,他觉得比起捞这玩意儿,他更愿意去杀越国那个傀儡小皇帝。 重仪太子手中把玩着荷包,并没有在意万隐的抱怨,偶有丝丝火星跳跃,映得他清冷华雅的容色越发悠远超然,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看在一起,倒是一段很好的风致。 他良久眸光一肃,喃喃道:“审判狱主与本宫长得像?这倒是解决了一个困扰本宫许久的疑团……近年来本宫一直在想,他若当真诛灭本宫,那么之后又能立谁为储君呢?直到今日,本宫方才明白了……” 按说他立二皇弟姬华云与立自己从本质上来说并无不同,所以是绝不可能的,朝阳一介女身且心无城府,不说她是女子登基为帝这一点无数朝臣会阻拦,就单说日后当上了女皇,怕也是无法驾驭属下臣子的,所以也可排除。如此一来,宫里便再也没有皇嗣可立,若是谈到他还年轻日后也许会有机会再得皇子,倒不是不可能。但前朝也有帝王终生仅有一子或无子传位于皇太弟的,他那样谨慎多疑步步为营的人,不可能拿他穷尽毕生心力夺下来的江山去碰运气。 万隐并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皇权之争,所以听见重仪太子这么说便不带丝毫思考地脱口而出:“殿下明白了什么?” 当然,这也许是因为他脑回路太直,抖一个弯便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 “原来本宫这位父皇早已布下了暗棋,审判狱主之所以会成为审判狱主,不过是因为三点。一是在磨练锻造荆轲的武艺和心性,二是隐藏他的身份,三则是为他将来登基之后掌控狱章九主打下坚实的基础,不至于发生其余八主恃才傲物,难以调动的局面。真是让人钦佩,荆轲这等身份尊贵的公子竟然也能咬牙忍下那种地狱般的痛苦——或者,本宫该称呼他一声姬轲堂兄?”重仪太子说完双眼一凛,将手中的荷包翻了个面,那动作温柔而淡雅,宽大整洁的袖袍随微风翻动,迤逦迷乱,乍眼一看,还以为这是一位不染俗尘,于林中拈花一笑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姬轲,那本该死于十六年前的齐王嫡长子。 传闻他时年十二岁,正在威虎大军营接受训练,惊闻齐王病逝后肝肠寸断,纵马回府时一路大口吐血,直至看到素白灵堂中停放的那口黑金大棺后便轰然倒地,竟悲恸猝死。 万隐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审判狱主长得与殿下十分相像,原来是堂兄弟。可是这样一想,他不免更奇怪,他记得虽然齐王与皇帝是一母同胞,但长像明明很不一样。脑中思绪乱起来,万隐摇了摇头,眼神瞥了一眼那个荷包,突然把这个沉重的话题转了开去:“殿下真的决定了?这样会不会对折雪郡主太不公平?”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重仪太子说了这句话便陷入沉思中,眸光纠结,而后又多了很多悲色,再转为满目怜惜,最后都烟消云散,唯余一句长长的叹息,全是说不尽的愧疚入骨:“本宫此生已欠她许多,怕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既然如此,也不妨再多欠上一笔,都积累到下一世再偿还吧。此生,暂且让本宫随性放纵一回。” 万隐听了一脸忿忿不平,又带了些不以为然的神情,站在殿门口,挺直了后背双手抱胸依靠在门框上,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词句,看看该如何精准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然后才开口说道:“殿下,你别怪我多嘴,依我看殿下也就在对待折雪郡主的时候才能这么随性放纵,而这不过是因为殿下深知她仰慕你如同朝圣一般,可任你索求无度还心甘情愿地纵容。要换了别人来——比如殿下心中那位蕉宁夫人,你认为她能为你忍到这种地步吗?殿下,我就不明白了,折雪郡主论容貌,论家世,论气度,论感情样样都比蕉宁夫人好,你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重仪太子转过头,深邃的目光穿过时间的长廊,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竹叶青衣的天真少女。 “对呀,我最喜欢竹子了,因为竹笋味道非常好……对了,你不要穿绣松树的衣服了,松树光秃秃的,多难看啊。和我一样穿竹叶青吧……” “姬坞你快过来呀,看看我发现了什么,荔枝!是我最喜欢吃的荔枝!” “陪我去雪地里玩雪球好不好?哎呀,你不要再看这什么白梅和雪松啦,我比它们好看多了,你再看我明天就叫人把它们统统砍了!真的!” “姬坞别怕,我在这我在这,你做噩梦了是吗?不要哭,我不会死,我会一直陪着你……” “记得雨停了要来娶我。” …… 他终于回神,低低地轻笑一声,苦涩缠绵都被咽回了肚子里,望着万隐认真地回答道:“本宫都知道,所以才说欠她的,这一生都还不清了。不过她们本就不是同一类人,没什么好比的。就仿佛你只爱吃烟笋烧肉,别人却把一盘宫廷御膳清蒸蟹粉狮子头放到你面前,难道你会因为这道菜材料用得好便转移根深蒂固的喜好吗?” 第33章 殿下带我走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万隐皱起眉头,抓了一把越发稀少的头发,思考良久,郑重地说道:“可是我不爱吃烟笋烧肉,我就爱吃蟹粉狮子头啊!” “……”重仪太子难得被人说得无言以对,右手握拳放于唇边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哭笑不得的情绪,无奈地强调:“本宫是说仿佛。” 夜色深沉,殿外的树枝都被夜风卷得簌簌作响。 万隐见自己劝说无果,只好悻悻地不再死磕这个问题,毕竟他主子是殿下,而不是折雪郡主。两人又静默地呆了一会儿,此时荷包已经被彻底烤干,重仪太子将荷包放于自己的枕下,便挥手让人搬走三足青铜鼎,准备就寝。 然而他见万隐有些踌躇,迟迟不走,不由淡笑着问:“怎么?” 万隐一咬牙,一狠心,一跺脚,发自肺腑地低声说道:“殿下,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把对烟笋烧肉的喜爱渐渐放到蟹粉狮子头上来,因为会做烟笋烧肉的厨子已经注定不能再伺候你了,那么与其痛苦的怀念,不如尝试新的味道,也许会更和你的口味也说不定。” 重仪的笑容忽然就冷冽了,眉头似乎拧了一瞬又刹那松开,轻飘飘的反问:“你喜欢她?” 万隐摇头,然后又点头,然后再摇头。 饶是以重仪太子的睿智聪慧也被他这样的举动给弄糊涂了。 万隐垂下眼解释:“我对她并不是那种喜欢,只是任何一个人见了她那样倾世的风华都会起欣赏之心,我也不例外。但是我知道我们是绝不可能的,所以我也不敢喜欢。但是如果我是殿下,我会不顾一切地喜欢她。” 说完他便黯然转身准备离开,而此时他听到身后重仪太子无限华丽的声线带着低迷撩人的特性淡淡地道:“可惜你不是,本宫才是。” 轻描淡写的语调,波澜不惊的心境。 “殿下,我有预感,你会后悔的。” 万隐神情庄重且严肃,却在回头凝视重仪太子的一瞬间黑了脸。 因为重仪温润一笑,冷冽清雅的月色霜雪尽在此刻消融,衣香鬓影间他轻声作答:“你的预感,何时准过?” 欺人太甚!打人不打脸殿下你知道吧! 不带殿下你这么损人的,对我难道就不能像对其他人那样委婉一点吗! 万隐愤愤然负气离开,口中一阵碎碎念。 …… 八月十四日天气大好。 萧折靡坐在自己院子里的树荫下,她俯下头神情认真一丝不苟,而手中正绣着一件红如烈火的嫁衣,其实这件嫁衣她是穿不上的,太子妃的霞帔是宫中尚衣局来裁制的,可她还是想自己给自己绣一件。 旁边小四和葡萄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容,一边给她打扇一边互相聊天,这时候全府的人都在忙着准备她下个月底的大婚,就只有她们这个院子最闲了。萧折靡刚绣完那只山雉的左眼,正打算绣另一只眼珠时,忽然有前院丫鬟送来了一封密信,说是府门外一名小厮将这封信递给了门房便走了。 信封上写着“谨呈折雪郡主淑览”,居然还上了两道火漆,以防他人偷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萧折靡到了书房里才打开,那寥寥几个字写得容与风流,劲雅清隽,她认得,是殿下的笔迹。只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几个字写得并不是十分流畅。 城西白马巷画楼春堂,重仪静候郡主芳踪。 画楼春堂?似乎是个品花赏景的雅斋? 萧折靡立刻叫人备了马车赶赴白马巷,并没有让小四和葡萄一起,也没告诉她们这是谁约她的。因为按照礼节成亲前男女双方不宜见面,小四她们是丫鬟倒不敢阻拦,就怕事后让魏夫人知道了,又要被说。 刚到画楼春堂,进了第一道大门,立刻就能看见七个院子一队列开,每个院子院门都有人守着。名为“香含秋露华”的院门处原本有一名年岁大约三十有余的女子守在那里,见她到了立刻笑嘻嘻地将她一个人迎了进去,顺便还打发了送她来的马车。 萧折靡进了雅间,这间房四周皆为秋菊环绕,只是并未开放,不知殿下为何约她到这里来。 “郡主稍候,奴婢这便去请殿下。” 那名引她进来的女子匆匆又出去了,并且关上了房门。她眉头微蹙,环视了一眼房中的摆设,正对面的沉香木茶几上放着一只香龛,里面正焚着香,这香气独特,慢悠悠的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心神,放松了警惕,放松了身体,直到—— “噗通。” 萧折靡突然跪倒在地,瞳孔灰暗泛着雾气地望着那只香龛,唇角缓缓淌出一股殷红的血液,原本浅淡的唇色像是被涂上了一层胭脂,艳得惊世。可她体内那股气仍然不停歇,在全身上下四处乱撞,直撞得她静脉紊乱,痛得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房门打开,进来了三个人,并不见殿下。除了方才引她进来的那名女子外,还有两名身材高大但行动稍显阴柔的男子。 女子仍然笑嘻嘻的,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然后停在她左边俯视着她,口中道:“瞧瞧,多么失魂落魄的表情啊,居然还是漂亮得吓人……” 萧折靡闭上眼不想听,也不敢想这是怎么回事,她只是尽力忍着痛,不肯开口让他们看穿她的狼狈。 “到了这份儿上了还跟我摆谱?!”女子突然大怒重重一脚踹在她跪着的大腿上,尖锐的疼痛汹涌而来,刺激得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听到她压抑地惨叫出声,那其中一名男子立刻上前一把拉开了女子,口中笑道:“辛姑姑跟她计较什么,还是正事要紧。” 辛姑姑被拉开脸色很不好看,瞥了一眼男子鄙夷地笑道:“正事?你又不算男人办得了什么正事?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居然还是处子之身,主子让我们毁了她,难道就这么放过了?” 男子身份被辛姑姑一句话直白地点破,顿时有些难堪,然后恼羞成怒,从房间一个抽屉里找出一根半大孩童小臂那样粗壮的木棍,握在手里对猥琐地朝辛姑姑挥了挥,说道:“我不行,可这玩意儿行!保证让这娇艳欲滴的郡主惨叫连连!” 萧折靡唰地一声变了脸色,不止是被吓的,更多的是难以忍受的痛楚和那名太监的羞辱——奇耻大辱!她身份贵不可言,从来未曾被人这样侮辱过,到底是谁这么恨她?肯定不会是殿下,不会是殿下…… 她双手紧紧攥着紫罗兰色的裙裾,手指骨关节雪白一片,隐隐还在发抖。 “是谁……要……你们这么做的……?”萧折靡眼中气出了眼泪,但因她仰着头并没有流下来,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手握木棍的太监蹲了下来,几乎贴在她身上,笑容恶心:“难道郡主没看那封信么?自然是太子殿下指使的,别人谁敢?” 萧折靡拧眉别过脸,剧痛一波一波从胸口涌上来,喉咙一甜,顿时一股更大的血水溢了出来,顺着下巴全滴在了衣服上。她微一动弹便浑身抽搐起来,可还是轻声反驳,语气笃定:“不是他……我知道,不是殿下。” 即便所有人都说是殿下,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殿下,可是她信他。 他一天不曾亲口说出来,她就信他。 性命垂危,生不如死,她也信他,就是爱得这样卑微而低贱。 太监咽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转过头看向辛姑姑。辛姑姑嗤笑一声,走过来伸手微微用力拍打了几下萧折靡的脸,回答道:“的确不是太子殿下,可是郡主这么聪慧的人,应该能想到,太子殿下耳目众多,我们主子交代我们做这件事他必然也是了然于胸的。可是太子殿下没有阻止,这就是默许了。” 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 萧折靡脑中有一个声音拼命地叫喊,可她还是无比清楚地听到了辛姑姑那冰凉的话。 坠入无底深渊是什么感觉?她想是不是就像她现在这样,明明在拼命向上跳跃的心脏却还是无法救赎地沉下去,一直坠跌,坠跌…… 她无话可说。 无从反驳。 于是太监兴高采烈起来,眼神中带着扭曲的变态快感,恶心地用木棒戳了戳她的肚子,然后伸手去撕扯她的裙角。 “滚开……”萧折靡咬牙抬脚用力一踢太监的面门,可太监轻易便躲了过去,而她却因为这一用力开始不停地呕血,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恨到想要剥皮抽筋喝血吃肉,这么肮脏龌龊的阉人,所带给她的羞辱感远比曾经萧沉鸾所做的更强烈。 此时,门又开了。 她就知道,每一次她危难之时,前来解救她的必然是她的殿下。 殿下来了,他不是默许,只是来得晚了一些。 重仪太子看到她的模样,眼神闪了闪,随后一脚踢开了愣住的太监,蹲下来抱住她,掏出手帕温柔而认真地替她擦去唇角的血迹。 “郡主受委屈了,是本宫来晚了。” 萧折靡突然泪如泉涌,哭着扑进他怀里,一抽一抽地哀求道:“带我走……殿下快带我……离开这儿……我再也不想……”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听见扔了染血手帕的重仪太子无奈地打断了她:“对不起,本宫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 她艰难地抬头,目光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殿下。因为这个姿势使她口中又是一甜,可她硬生生将那血水咽了下去,简单的三个字仿佛也带上了浓重的血腥味。 重仪太子沉默。他伸手似乎是想抚摸她的长发,却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改为拍背。 最后他唇边带笑,目光怜惜且深沉:“郡主,京中酷暑炎热,本宫在岭南有一座荔枝别院,可避暑又可吃到新鲜的荔枝,郡主不如去盘亘两月,两月之后本宫便安排人去接郡主回来,好不好?” 萧折靡愣在了原地。 因为她有点反应不过来,殿下他是不是忘了下个月底他们就要大婚了啊?岭南离京城那么远,一来一回要半个月啊,两个半月之后他们的婚期都过了一个月了……殿下一定是因为政务繁忙忘记了,对,要提醒他,她知道殿下不是那个意思,殿下只是忘记了…… 可是这样的事又怎么会忘记呢? 她凝视着太子殿下,清晰地看到他那浅淡笑意的表面下所覆盖着的,是难以逾越的疏离和冷硬,冰凉刺骨。她从来没有看得这么真切过。此刻好像连身体上的疼痛都渐渐消弭了,麻木了,只有心脏那个地方有一点点刺痛,随后突然无限放大,猛烈地吞没她所有神智,刹那脑中一片残垣断壁,高楼坍塌崩溃,世界一片空白。 殿下,不想娶她。 所以要送她出京,等她回来时婚期已过,悔婚的是她,可她却百口莫辩,因为不会有人知道是殿下派人送走了她,再软禁了她。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亲事是殿下主动开口提起来的,若他不想娶大可不说,又何必作出承诺再反悔呢,这不是自找麻烦么,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如果她非要这样解释的话,可能大部分人会认为她是跟人私奔,失了贞洁之后又被人抛弃,所以回来没皮没脸地赖上了殿下,故意在诬陷。 殿下料定她会为了保全安国公府的颜面,而认下是自己故意逃婚,即合理又不至于让人太过胡乱揣度她的名声。 殿下啊,你总是这么精明睿智,可当你的精明睿智用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如此难受且……讽刺。 这大约是我能答应帮你的最后一个忙了吧。 你知道的,但凡你所求,我怎么舍得拒绝。 萧折靡僵硬地展颜一笑,只是那笑容也并不比败落的花好看多少,她嘴唇动了动,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只好先直起后背离开殿下的怀抱。然后她垂下眼帘,掩盖了无神的瞳孔,低低地回答了一个字。 “好。” 重仪太子听到她的答案,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如释重负……与她成亲是重负,与她见面是重负,与她说话是重负,亦或者连她的爱也是对他的重负。 然后他起身走了出去,经过辛姑姑身边时,皱着眉说道:“她这次也太乱来了,本宫早告诉过她,不能动折雪郡主。你们送郡主去岭南荔枝别院,谁敢动她一根头发,你们主子也保不住你们,本宫会让他生不如死。” 那名被重仪太子一脚踢开的太监脸色一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另一名太监脸色也没多美好。只有辛姑姑似乎地位不低,颤了一下便勉强镇定下来,不解地问道:“殿下何必为了她与夫人闹僵呢?” 重仪太子眼神冰冷黑暗,瞥了一眼辛姑姑,后者立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本宫欠她的,永远也还不清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 萧折靡恍然大悟,笑得惨淡,不住地点头。原来是因为蕉宁夫人,应该的应该的……殿下为了她做什么都应该的,只是她笑着笑着表情忽然凝固了。 她慢慢俯下身去双手撑地,沉重地对着门口磕了一个头,这样的头她前世今生一共只磕过两次。一次是为了求皇后萧沉鸾救爹娘的命,还有一次便是现在。响声响起后她并没有直起来,反而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让她声音哽咽:“臣女,叩谢,殿下,所赠……一场美梦。” 梦中温柔缱绻,一怒为她踢宫门,救她于危难,且言笑晏晏与她走过一段宫墙夹道。而梦醒后锥心蚀骨,万念俱灰,断肠也留不住他一个身影。萧折靡潋滟泛着浅灰色雾气的眼底一片荒芜,有江天茫茫大雪覆盖一切疮痍凄清凉薄,只剩那个竹叶青锦袍虚影傲然挺立。 重仪太子即将跨过门槛的脚下一顿,片刻后头也不回地走远。 那一刹那她抬起头来,眼中的虚影骤然皲裂,而后哗啦一声支离破碎。她咧了咧嘴,似乎想温柔地笑一下,却发现有些做不到,只是又喷出一口血来,摇晃了几下终究还是闭眼倒了下去。 方才那一句话已经把她想说的都说尽了,以后的岁月她可以沉默下去。 真好。 只是从此,永远的黑暗。 第34章 越国摄政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院子里摆着几盆新开的金秋九月菊,花朵开得茂盛,颜色艳丽煞是好看,但是没人有那个心情去欣赏。这院子里的七位姑娘有六位都聚在回廊上一边嘀嘀咕咕的偷笑,一边拿着手绢,时不时指一指庭中那位,一动不动神情木然地站在九月菊面前的烟青色锦缎女子。 她长发委地,裙裾逶迤而去翻如皓雪,容色惊艳众生丹青难描,然而——她瞳孔里灰暗一片,没有生气,没有神采,对于身后的嘲笑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叫萧折靡。 她昏迷了四天,醒过来的时候是半个月前,在一辆从楚国边境驶向越国都城的马车里。整个车队有五辆马车,每辆马车上都装了四位年岁不大容色秀丽的姑娘,看起来大家都有被吞下一种让人没有力气行走的药物,所以整个路途十分平静没人逃跑。据同车的姑娘交流时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辛姑姑那三个人大约没有送她去岭南荔枝别院,而是把她卖给了这一队人贩子,到底还是知道太子殿下会顾及到蕉宁夫人的面子,不会真的把他们怎么样吧。 然后人贩子把包括她在内的二十位姑娘分别卖进了三座府邸,她此时所在的院子正是越国摄政王宇文炎的府上,而这后面的几位姑娘都是备选伺候宇文炎的人——她也是。 萧折靡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她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管他以后怎么样。她听不懂越国人说的话,但无奈这座府上全都是越国人,也没有人会说楚国话,所以她并没有跟这里的人交流过。事实上,从她醒过来的那天起,她就没有说过一句话,表情也没有变过。 今天是九月四日,不知道为什么,她发现那六位姑娘今天打扮得非常浓重明艳,并且似乎情绪激动精神焕发。 当然她也不想知道,她还是低着眼凝视那盆九月菊,像是在看又像是没看,只是脑中的思绪早已经飞得很远了。爹娘还有姐姐发现她失踪了一定很焦急吧?一定在派人四处搜寻,虽然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她到婚期不出现太子殿下也一定会保证不追究安国公府的责任,可爹娘他们是不知道的,他们现在怕是心急如焚火烧眉毛。 但是她有什么办法,抛开对太子殿下的承诺,抛开如何能逃出这千军万马守卫森严如皇宫一样的摄政王府邸这两个问题不说,她即便出去了,可在这越国都城里她一没有钱,二不认识路,三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冒然行事被人骗了说不准还要帮人数钱。 似乎穷途末路。 很快院子门被人推开了,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了一队丫鬟下人走进来,仔细打量了一眼七个人,指着她和另外三位姑娘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一挥手就转身离开。 两名丫鬟立刻迎上来对她屈膝说了几句话,她没有听懂,但她看到另外三名被指了的姑娘俱是欣喜若狂地跟在了管事的身后,她便也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那两名丫鬟果然跟在她身后什么也没有再说。 很快她们被带到一座气势雄伟的天台边,台下看上去有点像是斗兽场一样的巨石铺就而成的环形,萧折靡记得她不知在什么书上看到过,不止越国贵族有爱好观赏囚人徒手与猛兽搏杀的血腥场景,边疆蛮夷小国也有类似的活动,所以这大约就是了,她不奇怪。 只是斗兽场里空无一人,倒是那几道铁门里关着的猛兽不时发出毛骨悚然的吼叫,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萧折靡眼神闪了闪,这该不是要让她们下去搏杀猛兽以供贵族观赏吧?! 她微一抬头,正好与天台之上,那姿态惬意横陈懒卧的暗红色长袍男子四目相对。 整个天台正中央,观赏台上最好的位置,只放有他一个人的巨大软椅,四周正襟危坐的贵族宾客都对他毕恭毕敬,而他却笑得慵懒而漫不经心,手上转着一樽酒,目光停在了某处。 然后他忽然长眉一挑,笑容加深,抬起了左手对着她勾了勾食指。 于是刹那万众瞩目,整个天台上所有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然后呼吸一窒。 萧折靡旁边的那名蓝衣姑娘立刻羞红了脸,深吸一口气,然后婀娜多姿,妖娆曼妙地朝着天台上那个男子的方向走了过去。那位风华妖孽中又透着无限睥睨姿态的男子,就那么笑盈盈地看着蓝衣姑娘走到他身前,然后跪在他脚下百媚千娇地说道:“妾楼宜香,拜见摄政王。” 这位细眉狭长,眼如桃盼,面如傅粉,唇似施脂,笑容中带着冷酷味道的暗红色长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越国摄政王宇文炎。衬在这一群贵族宾客中越发夺人眼球,端得是万般风情,独领风骚。 宇文炎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中的酒樽缓缓移到楼宜香眼前,她顿时心跳快要溢出胸口,连忙惊喜地谢了恩,然后伸出双手去接那樽赏她的酒。但是……宇文炎却突然将酒樽移到她头顶哗地一声倒了下去! “本王不是在叫你,傻瓜。” 他那沙哑中又满含缠绵情意的嗓音分外动听,原本吓得将要惊叫的楼宜香怔了怔,擦了一把浇得她满脸狼狈的酒水,正要委屈地说点什么,然而下一瞬却被他一脚踢了出去,直直摔进了下方那个斗兽场里,落地声与血液脑浆一起飞溅出来,同时有道铁门被打开,一只身上还带着狰狞伤口的老虎冲了出来,围着楼宜香那惨不忍睹的尸体转了一圈,又低头去嗅了嗅,片刻过后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呕……” 萧折靡身边另两位姑娘忍不住用手帕捂着嘴干呕起来,同时眼中惊恐万状,小脸惨白没有血色,浑身都在发抖。刚才,刚才如果不是楼宜香动作比她们一步,那么此时被踢下斗兽场的岂不就是…… 两旁的贵族宾客们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并没有露出异样情绪,只是有一位……宇文炎转头望着那名唯一一位脸色难看的客人,将手中已经再次盛满美酒的酒樽冲那人举了举,笑着问:“哦,对了,吕大人上次跟本王提过,似乎令千金对本王倾慕有加,想要入主摄政王府?” 九城兵马司吕大人瞟了一眼已经尸骨无存的楼宜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似乎还心有余悸,就没伺候过这么心狠手辣的主子,听他发问立刻起身拱手恭敬地回答:“王爷说笑了,小女年幼无知,敬仰王爷无上英姿如同敬仰神灵一般,那是断然不敢有其他的非分之想的。且小女幼时曾与微臣同窗之子指腹为婚,从小便青梅竹马,从无嫌隙,不日就要完婚,今日微臣斗胆,恳请王爷为小女赐婚!” 吕大人家的千金似乎与他的同窗好友之子素无往来,甚至为了一点小事而曾经交恶,这叫青梅竹马从无嫌隙? “自然,本王也很乐于成全这样一段佳话。” 宇文炎满意地笑着点了点头,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将目光转了过来,再次冲着那边勾了勾手指,笑盈盈地说道:“你,过来。” 萧折靡看懂了那个姿势,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可不想过去被踢进斗兽场里摔死,所以她没动。 然而她这一不动,宾客席上的人全都惊愕地转过了脸盯着她,不知是怎么个意思。 宇文炎笑容里的冷酷意味更浓了,他再次慵懒地带了些危险的语气开口问道:“本王叫你过来,怎么,没听到?” 萧折靡神情漠然麻木地望着他,还是没动。 低低的惊呼和抽气声响起来,宇文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微微皱起的眉头又松开,笑容依旧:“你听不懂?” 众人见到她还是没反应这才恍然大悟,他们就还在想,这越国境内怎么敢有人违背这位魔鬼一样的男人的意思,原来是根本听不懂啊。宇文炎歪了歪头,伸手招来一名管家模样的人低声问了两句,然后回过头来,再出声时已经换成了她熟悉的楚国语言:“你是楚国人?你过来。” 萧折靡走了过去,站在他王座面前,既不行礼也不说话,只是目光冷寂麻木,毫无波动。 宇文炎开始有了点不悦的意思,索性不再理会她,挥手让人准备斗兽表演开始。 刚刚那头老虎仍在在斗兽场里转悠着,嘴角沾满了血迹,而被推进去的老虎的对手竟然只是一名骨瘦如柴,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且带着手铐和脚铐的女人!她头发并不长,用了一根布条扎起来,显出蜡黄且肮脏的脸蛋,尽管手无寸铁,身上没有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随处可见抓痕和伤口,可她那双杏眸里却带着无比坚毅的信念,一丝惧意也没有,身形灵巧地冲了上去。 “好!” 在女人用手上的铁链死死勒住了老虎的颈项,并没有犹豫一口咬在了它的咽喉处时,观赏台上立刻有一大半宾客为她叫好。 这个女人年岁并不是很大,但却身经百战武功卓绝,最重要的还是无所畏惧的坚强,显然来历不凡,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萧折靡转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唇角带笑的宇文炎。 “美人,你终于肯搭理本王了。”他邪邪的一笑,伸手撩了撩耳边散下来的发丝,暗红色的袖袍与他白如脂玉的脸色交相辉映,妖孽无比,邪气冲天。“是对这个女人感兴趣吗?说起来,你们也算有缘,她也是楚国人。” 萧折靡眼中雾气潋滟弥漫,神色冷淡,让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情绪,低声开口终于说了她来到越国之后的第一句话:“她什么来历?” 第35章 我讨厌青色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她呀……”宇文炎拖长了一个语调,断得又是清脆,又是缠绵,右手撑在软椅扶手上支着下颌,仰头饮酒间轮廓划出流漫的弧度,带着致命的蛊惑,酒香不如他让人想入非非的双眼醉人。 “似乎姓施?是你们楚国凤阳城出来的千金贵女,不仅武艺卓绝,还使得一手好毒。本王见了都不由得升起爱才之心啊,只可惜她不念本王的救命之恩,一心要回国为爹娘报仇,对了,她的仇人现在在楚国混得不错,她一个人可动不了。本王垂怜,不忍心看她送死,所以便让她在这斗兽场中连赢一百局就放她走。” 这叫垂怜,不忍心看她送死?这跟送死大约区别也不大? 宇文炎完全没有为自己的措辞感到羞愧,反而笑得无比欢快:“十年,她连赢六十九场,堪称越国斗兽场里的王者,无人敢与之争锋。不过她坚持不了多久了,因为每次她受重伤本王都不准别人送药材给她,也没有改善她的饭食——当然,美人你要相信,本王这都是出于一片赤子之心,想要让她不那么早送死罢了。只可惜她仍然不领情啊,为了挽留她,本王就差牺牲自己的美色了……” 萧折靡半眯着眼诧异地打量了他一圈,随后似笑非笑的点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下方斗兽场中的那道身影。 这个曾经锦衣玉食的女子为了给双亲报仇,竟然连续十年在异国甘为奴隶,于殊死搏杀间赢得一丝离开的机会?她忽然想到与萧沉鸾的赌约,漠然的心境突然崩裂,若是为了她的安全,她知道爹娘一定肯辞官隐居他乡,可是,他们必将终生郁郁寡欢了。曾经尊贵要强的南阳郡主,怎么能像农妇一般烧饭洗碗缝补衣物,曾经纵横官场,意气风发的从一品国之栋梁,怎么能像庸人一样为一日三餐柴米油盐操劳?她怎么能过意得去?若是不说这个赌约,等到萧沉鸾扶摇直上的时候,她们家的下场与前世又有什么差别? 萧折靡拧着眉头心乱如麻,却听到宇文炎沙哑中透着危险的声音传来:“美人,别再用刚才那种眼神看着本王,不然本王怕是会忍不住……想挖了你这双美丽的眼睛。” 她回头,顿了顿,骤然冷笑起来。这是一个曾经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你不会。” “哦?何以见得?” “我不认为越国摄政王殿下会对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浪费这些口舌。”萧折靡眼中雾气氤氲,笑得冷冽,心底却无比悲凉,也无比坚定,“我对你有大用吧。” 宇文炎怔了怔,瞬间饶有兴致地大笑起来,天定风流无出其右,指尖在桌上敲击着,摇头晃脑地说道:“骗不到啊骗不到。你们楚国的女子都这么独特吗?搞得本王心都痒了,说起来,本王还真打过楚国的主意,曾派探子深入楚国内部打探消息,不过可惜,这个探子已经很久不曾传回消息给本王了。看来,本王注定与楚国大地无缘了啊。” 萧折靡听他说完便了然于胸,不咸不淡地反问:“所以摄政王的意思是?” 世间第一大国楚国与他无缘,那么剩下的诸多国家中还能称得上是块肥肉的,当然只有他麾下的越国了。 宇文炎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才开口回答道:“美人你是不知道,这摄政王表面看上去是很威风,但是其实与越国皇帝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本王这摄政王做得再好,可名不正言不顺的,终究是民心不向啊。说不准等本王哪日升天之后,那些史官们大笔一挥,还得留下个擅权舞弊祸乱朝纲,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臣之名。本王真是十分头痛。” “摄政王杀了越国皇帝取而代之还不简单吗?你现在权倾越国,皇帝不过是个傀儡——人心?”萧折靡话未说完便突然反应过来,宇文炎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点头说道:“不错,人心这个东西真是神奇,你看不见它,好像没什么大用处,可偏偏多少枭雄栽在这上面。本王要杀元昭南易如反掌,可偏偏为了这人心,杀他的人绝对不能和本王扯上一点关系,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萧折靡沉吟不语,她在衡量这件事的利弊,而宇文炎没有催她,只是等了一盏茶之后,他懒懒的开口提醒了一句:“美人,你那位施氏巾帼快要撑不住第二场的两头狮子了。” 她皱眉看了一眼台下,然后下一瞬她冷然点头答应:“没有人会比一名被皇帝钦点且不通越语的楚国美人更合适了。她不论动机还是杀人手段都有多种选择且足够说服力。我答应你,不过事成之后,我的要求是你把她完好无损的送给我,然后送我们回楚国。” “美人的要求本王当然不能拒绝,如果你能说服她跟你走的话。”这样的结果早在宇文炎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她条件竟然是那个女人。他拍了拍手,立刻从天台上飞下四名手持铁索的劲装男子,两人一组将狮子逼回铁门里,然后有人快步冲进斗兽场里将无法动弹的女人抬了下去。 紧接着另一名奴隶走了进去,又一场大戏开始。 “这就不劳摄政王操心了,你只需要安排好送我们回楚国的马车。” 萧折靡转身准备离开,宇文炎见状轻笑了一声,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放心,本王一言九鼎,如果你今天杀了他,本王明天就派人送你们走,决不食言。” “……那倒不必。”萧折靡顿了顿,还是添了一句:“十月初再送我们回去吧。” 宇文炎这次有些疑惑起来,他以为越早回去她应该越高兴才对。 “为何?” 她抬头望了一眼苍蓝的天空,原本晴空万里,却忽然间大风起,吹得她烟青色锦衣猎猎作响,周围摆放的盆栽九月菊有花瓣被吹得在空中打着旋儿,香风袭人。而后她苦涩的笑了笑,刹那满眼冷冽弥漫:“因为,这个月底是我的大婚之期。” 宇文炎顿时了然,言笑晏晏的打趣调侃道:“美人不想嫁给那个人?倒不如留下来跟着本王……” 萧折靡背对着他挥了挥袖,神情似嘲讽又似冷笑:“恰恰相反,那个人是我此生最想嫁的人。另外——以后不要给我送烟青色的衣服,我最讨厌青色。” 说完,她在宇文炎微微错愕的神情里娉婷而去。 两旁宾客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她如此云淡风轻近乎嚣张放肆的行为后,有些同情和怜悯,惹毛了这个魔鬼可没什么好下场。然而等他们再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摄政王的脸色时,他们纷纷露出比宇文炎更加错愕的神情。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他竟然没有动怒? 宇文炎没有空闲发怒,他还在奇怪她的话,既然是她最想嫁的人,又刚好他们成亲在即,怎么就还要故意拖延时间误了婚期呢?脑子,是正常的吗? 那名站在旁边的管家显然也是听得懂楚国话的人,见萧折靡走远,他便俯下声低低地询问:“王爷,真的要把施微送给这个女子吗?万一她们真的有能力报仇,杀了我们的探子怎么办?” 宇文炎回神,漫不经心地望着下面的搏斗,笑容慵懒而睥睨高贵,无所谓地说道:“那就让她们杀了吧。一个下属没了忠心,又没了利用价值,那么死了会比活着好。至少死人是不会泄密的……不过本王真是很好奇,是什么才让这个属下胆敢对本王不忠的呢?楚国那么大的肥肉,本王真是舍不得放弃啊。” 管家点头,想了想笑着回道:“王爷何须忧心,等到楚国内乱,皇帝和东宫太子同室操戈的时候,王爷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坐收渔翁之利?楚帝是个活了四十年的老狐狸,谋略心机会差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有重仪太子……普天之下,唯一能被本王当做同辈敌手的,唯姬坞一人尔。还是先把越国的皇位拿过来再说吧,别反倒让楚国坐收渔翁之利了。”宇文炎渐渐眼中凝重起来,饮了一口酒低声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楚国这个月底有什么出名的美人或贵女出嫁,本王倒想知道她是什么来头。” “老奴明白。” 管家随即不再多言,瞥了一眼还两股战战,脸色惊恐的两位侍妾,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这胆量,怎么能陪在王爷身边,不知怎么的,对面一片翠竹摇曳,他莫名想起当年那名属下来。 第36章 你们逼我的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回到院子不过三天,初七晚上的时候就把人给送过来了,好在这一次摄政王宇文炎没有出于一片“赤子之心”,克扣施姑娘的医药和膳食,而是洗得干干净净,伤口全部包扎好,还换了件崭新的外袍。她不得不说,当初在斗兽场里那样重伤垂死,奄奄一息,没想到不过三天多的时间,施姑娘就已经能下地行走,难不成是这十年间受伤成了家常便饭,故而已经练出来了? 窗外月光朦胧,屋内冷香沉沉。 施姑娘一言不发眼神戒备地盯紧她,一如她不动声色却目光犀利地盯紧施姑娘。 “你坐。” 萧折靡只不过开口说了两个字,施姑娘却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望着她浑身颤抖起来,那多年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喉咙张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喑哑生涩的音节:“你是……楚国人?” 萧折靡点头,想了想还是说了自己的身份:“安国公府嫡孙,折雪郡主萧折靡。施姑娘坐吧,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施姑娘脑子里转了很久,才转出关于她的信息来,而后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身上的伤口由于大幅度的动作又开始渗出血来,但施姑娘不管不顾,只是望着她须臾不离,咬牙说道:“臣女施微叩见郡主,家父陇南道辖下凤阳城知府施长观于十年前誓死镇守凤阳城,抗击疫症染病辞世,然事实其实另有□□,家父是遭奸人所杀,臣女一家上下二十七口人俱是因此而亡,肯请郡主为家父……不,肯请郡主救臣女回楚!臣女施微定当衔环结草,鞠躬尽瘁以报郡主大恩!” 果然是为报家仇才坚持到如今,只不过,凤阳城?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在哪里被人提到过么?萧折靡走过去将施微扶起来,让她坐下后自己也坐了回去,脸上的神态看不出喜怒来,只是点头:“我既然把你救到我身边,当然是要带你回楚国的。不过,你所说的□□是什么?” “当年凤阳城瘟疫根本不是洪灾之后的多发疫情,而是有人故意投毒到民众取水的古井和其他水源之中,此乃臣女亲眼所见。当初疫情突发,来势迅猛,不但普通的百姓不能抵挡纷纷病倒,就连知府衙门里的衙役和护城官兵身强体壮也都一片一片的倒下,臣女稍有涉猎使毒一道,不久便查出这是一种毒发时表现类似于瘟疫的毒,而后配制出解毒药方果然逐渐控制住了毒疫。” 说到这里施微停了停,眼神恍惚中又带着疯狂的恨意,似乎又看到惨淡的夜月下家中一地尸体,娘亲捂着喉咙上不断涌出的血液一字一顿的对她说“你要活着。” 而爹死在书房里,那张刚研制出的新解毒药方不翼而飞,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伤口,只是脸色青白,身上的皮肤全部溃烂,双手狰狞的抓着椅子两旁的扶手,显然死前极为痛苦。 中毒。 她接着说下去:“然而时过不久,更大的疫情爆发,原来的解毒药方不管用了,臣女再次研制出新的解毒药方交给家父后,便连夜飞往城中各处查看异常。臣女是在一口古井边发现他们的,那时他们正朝井中投毒,完事后就立刻离去,臣女确定井边残留的粉末正是那种疫毒后便追了上去。在一家客栈里,除了那些黑衣人以外,还有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长相绝俗,似乎是他们首领。得知已经再次投毒后,那少女……便派遣黑衣人前往知府衙门,屠戮臣女全家。他们发现臣女后就兵分两路,一半截杀纠缠臣女,一半赶往衙门。臣女赶回去时……终究已经晚了……全家无一幸存,臣女追杀他们出了凤阳城,最后虽然杀光了黑衣人,但臣女也是濒临垂死。那名主使的少女并不会功夫,所以臣女在昏迷前给那名少女下了蛇毒,然后将她推下了山坡,可是臣女知道,那山下全是积雪,摔不死她。她一定还活着!” 那个人还活着,她施微怎么能死! 萧折靡不知为什么心跳开始隐隐加速,她有预感,她会知道一个奇怪的秘密,于是她极力压下气息不稳的震荡,眯起双眼问道:“那名少女,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施微握着拳头,死也不会忘记那个名字。 “黑衣人,叫她……绣浓姑娘。” 绣……浓? 蕉宁夫人,她的师姐,她的情敌,也是给予她巨大羞辱的人。 原来兜兜转转,不管她怎么逃避,怎么不忍心,怎么不想看见太子殿下难过,命运早已经注定她们两人是对立的局面,包括她的身边人,也由不得她退缩。 太子殿下,蕉宁夫人,萧沉鸾,这些都是你们逼我的。待我归来日,先生,我一定答应你。 感情不能佑我一世安稳,权力才能。 窗外忽然就吹进一阵夜风,阴云密布,一道苍白的惊雷闪过黑暗的夜空,照得萧折靡潋滟的双瞳里一片冷然平静。 下雨了。 …… 九月初十,楚国帝京东宫。 入了秋的清晨第一束曦光显得柔和起来,洒在榻上重仪太子的侧脸,清冷温柔仿佛冬日从枝头白梅上拂过的溶了碎雪的风。他睡得很浅,眉头淡淡的拧着,不知是不是梦到什么不乐观的事情。 “嘎吱”一声寝殿大门被推开,有人快步走了进来,语气焦急地说道:“殿下,出事了!” 早在门被推开的刹那重仪太子就已经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来拉开锦被下榻,一头披散的黑发仿佛绘就江山的风流,深邃的双眸透着冷而暗的光。语气镇定波澜不惊,淡淡地问道:“怎么?” 那人连忙回道:“刚才朝阳公主与蕉宁夫人在御花园相遇,在公主的授意下,长信宫宫女就殿下娶妃的事讽刺了蕉宁夫人几句,然后蕉宁夫人身边的女官掌了长信宫女的嘴,公主大怒,命令剔骨斩断了那名女官的双手。现在圣上,皇后娘娘,朝阳公主和蕉宁夫人都在无极宫了。” 这件事可真的够棘手,要是女官掌嘴的对象是别人还好说,偏偏是长信宫宫女,长信宫那是什么地方?皇后的寝宫,代表的是皇后的威严!本来皇后娘娘就与蕉宁夫人不对头,这下还不小题大做起来?但要说起这件事的起因,也是朝阳不对在先,但是说话是一门学问,它可以被说成是黑的,也可以被说成是白的。你要说讽刺?长信宫宫女只要没有点名叫着蕉宁夫人骂,那你怎么知道是在讽刺你呢? “朝阳任性了。”重仪太子洗漱完毕,揉了揉微微发痛的眉心,刚一起身就发生这样的事,换了谁谁也不好过。下人见状立刻将衣袍捧上来,他正要换上,然而眼神一瞟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 这件外袍是那天他去画楼春堂的时候穿的,记得折雪郡主扑在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眼泪和血迹染了他一身都是。 他拧着两道眉,眸光纠结了许久才放下手吩咐道:“换一件,这件衣服拿去烧了。” 下人一怔,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要烧衣服,不过他也不敢违背,连忙应了声便匆匆出门要去换一件来。不过刚刚一只脚踏出殿门,重仪太子却突然又说道:“等等。” “啊?” 下人回头,不明白今天早上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古怪的厉害啊。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对下人招了招手,说道:“算了,拿过来不用换了,就穿这件吧。” 第37章 越王宫起舞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奇奇怪怪地穿好衣服,重仪太子便直接赶往无极宫,前来禀报的那人跟在身后,低声问道:“殿下您看这件事怎么办?” 重仪自从穿好衣服后就一直眉头拧着,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神游弋在不远处,侧脸轮廓丰神秀骨清冷如幽水,听他请示便冷淡地答:“朝阳和蕉宁夫人应该会被禁足反省,想来无极宫也是这个意思,本宫不会多事,朝阳固然任性,她最近也有些浮躁了。” 那人觑了太子殿下一眼,心底暗暗想着蕉宁夫人浮躁也不止最近这几日吧,哪次不是惹了麻烦出来叫殿下来善后?不过这种话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是声音更低地说:“殿下,剥皮狱主刚传回来消息,豫州的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恐怕还是要请您亲自去一趟。” 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重仪太子点了点头,神色不变依旧从容,只是目光更暗了几分,这么多年来,哪天不是一醒来就有接踵而至的麻烦等着他解决?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他早已经习惯了。清雅皎洁的锦袍拂过颤巍巍的缠枝花朵,香染袍角,残花尽落,随着他一路走,一路的冷芬袭人。“再快也要等到下个月,婚期没过,本宫不能离开,万一要是被豫州乱事拖住赶不及在月底之前回来,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是。殿下……有心事?” 重仪终于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低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只是反问道:“本宫若是没有心事,那这个东宫就该别人来住了。安国公府那边怎么样?” “表面风平浪静,井然有序,实则早已派出大批人马在周围二十多个城镇搜寻,甚至连南平候那边也有动作,发动各方探子协助,不过仍旧一无所获。”那人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同时谨慎地观察着太子的神色:“至今安国公府未向东宫和长信宫禀报折雪郡主失踪的消息。” 听到这句话,重仪忽然眼神冷如利刃,看了一眼那人,后者立刻脸色一变,噤口不敢再擅自多嘴。他这才回过头若无其事的继续向前,说道:“回头让人奏请升萧远风的职位,嗯……就内阁大学士兼领申春殿右中允吧,等婚期过后追究起来可能会贬他的官位。等下禁闭的旨意下来之前派人带些东西去看看蕉宁夫人。” 太子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跟着的那人却有些搞不懂了,这意思很明显,现在先升了萧大人为一品朝臣,等到追究贬职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再贬回萧大人现任职位而已,并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一般而言,若无大错,贬职都是一级一级地往下贬,或者从帝京迁往地方。萧大人届时只是受郡主牵连,治个“教导无方,有包庇之嫌”的罪责,自然只会降一级。 这是很明显的偏袒,但是偏偏后面又让人去看蕉宁夫人,这不是更明显的安抚和重视吗? 殿下到底想闹哪样? 那人脸色纠结成了一团,只好不再多想点头照办就是。过了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什么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出声道:“殿下,一路跟在郡主身边的暗卫来报,说是郡主进了越国摄政王府,他们不能靠近,怕是会被发现。您看这如何决断?” “摄政王宇文炎?”重仪太子脸色也终于凝重起来了,眸光深邃变幻莫测,带着冰凉的森然,而胸口却越发灼热。他抬头看了一眼无极宫的方向已经近在咫尺,于是便不再犹豫低低地吩咐:“传信给摄政王,本宫十月会派人去接她回楚国,在此期间不准动她,否则交易作废。” 那人眼睛突然睁大,原来太子殿下与越国摄政王还有过什么交易吗……然后又垂下头深深吸一口气,回道:“属下明白了。” …… 九月十六,越国,越王宫大宴。 越国朝臣言笑晏晏,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派歌舞升平。有文臣骚人酒酣兴起,望着舞姬开口笑着吟道:“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美哉,天籁。” 紧接着又一名官员接着道:“腰如流纨素,精妙世无双。美哉,妙姿。” 两名官员摇头晃脑地笑着齐声叹:“含精吐气,嚼芝草兮。美哉,玉女。” “垂罗曳锦,鸣瑶动翠。美哉,华裳。” 就在这名官员的赞叹声落下之后,紧接着一名委实喝得醉醺醺的文臣突然惊起念了一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美哉,肌骨!” 由于他口齿不清,恍然听去好像是在念:瓜破山还在,城春草木深。干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顿时一片朝臣全部都露出一种“你懂的”的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容互相称赞道:“好湿好湿!大人高见啊!” “客气客气!诸位大人不分伯仲啊不分伯仲。” 摄政王宇文炎懒洋洋地坐在越国小皇帝元昭南旁边的软椅上,看着这群朝臣兴高采烈说着荤笑话,不由恹恹一笑,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眉清目秀朗朗如举正襟危坐的元昭南,目光在他木然寂寞的脸上停了许久,似乎通过他的那张脸看到了别的人。宇文炎玉色薄唇一掀,似乎就要吐出那个名字,下一刻元昭南却突然转头,皱了皱眉,然后微笑着问:“摄政王在看什么?” “没什么。”宇文炎顿时收回了目光,脸上仍然在笑,只是那眼神冷酷中带着凛冽的恨意和杀戮。“陛下觉得这歌舞可还满意?” 元昭南其实一直都没有看下方歌舞,但他还是回答:“很好,摄政王有心了。” 更有心的还在后头呢。 宇文炎暗红色袖袍撑在扶手上无声扬了扬,旁边一名下人立刻退了出去。 不久,乐声乍停,舞姬消失,明亮的大殿突然烛光尽灭,一切暗淡,漆黑不见五指。群臣立刻慌乱起来,一边仓皇地惊呼一边赶紧让下人护在自己身前,生怕此时有刺客暴起刺杀自己。 不过下一瞬,他们知道自己实在是多虑了,一片混沌黑暗中,忽有星星点点的莹光从殿中缓缓飘起来,那光芒鹅黄柔和,美轮美奂,是千万只汇聚在一起的萤火虫。紧接着箫声和埙声缠绵而起,清越缭缭,一道雪白的锦缎忽然如泼墨般渲染开来,惊鸿作舞,紧接着是琳琅翡翠轻轻撞击的声音,那来源于女子鬓边垂落的流苏,泛着冷光的黑色长发委地。 她的五官开始渐渐由朦胧转为清晰,十万里江山盛景铺就而成的黛眉,不带情绪却潋滟如湖水,雾气弥漫一望就沉迷的眼睛,比月光更剔透泛着寒光的肌肤以及毫无温度而又艳得惊世的双唇。 极致的美景造就极致的光,极致的光后是更浓重的黑暗,她的容色又朦胧起来,映在忽明忽暗的萤火里,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匹练突然飞扬四散,让人看到她眉间那一朵灼灼盛开的梅花妆,顿时绝代风华。那一刹那长天冷月淡云流水掩不住她鲜明显艳,如一卷寥寥几笔单调勾勒的线条,忽然间就色彩绚烂,成就鲜活的世界生动起来。 萧折靡旋转时,裙裾堆纱浮动间空灵飘渺起来,她与之前的舞姬不同,并不是舞得忘情,誓要展现最美的姿态,反而举手投足间带着冷然的懒散。偏偏她越懒散,风致越妙。眼神一圈一圈掠过四周眼神惊艳迷醉的大臣时,她忽然想到了蕉宁夫人。 师姐,当初你在大鹏楼朝阳的寿辰上起舞的时候,看到我们惊艳的目光,是不是也像我现在这样觉得可笑和悲凉?是不是也像我恨着你们一样地恨着羞花先生和圣上?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觉得耻辱觉得不甘心?但是,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们选择的路也不一样。 你要固守城池放弃一切执着于那份感情,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而我却选择宁可不要他的感情也要自己爬上那青云宫阙,与他并肩而立,且只有我。我要这天,再挡不住我的眼,我要这世,再没人敢伤害我,我要我的亲友,都肆意而活。 我要他即便心中全是你,却也不得不痛苦地,和我在一起。 这才是,最狠的报复。 台阶上元昭南眼神亮了起来,望着她,望定她,然后转头斩钉截铁地说:“朕要她!” “……当然,她必将是陛下的人。”宇文炎回过神挑了挑眉,邪气凛然地笑着,嗓音依旧沙哑带着暧昧的风情:“不过臣今日下午听说她是楚国的人,似乎连越国话都还听不懂,不如先将她送到臣府上,等稍加教导后再送到陛下宫里如何?” 这就是在欲擒故纵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小皇帝元昭南眼底果然喜色更浓,不过他很快就掩饰过去,皱眉不悦地低声问道:“摄政王大约忘了,朕的母妃也是楚国人。越国所有朝政大事都交由你做主了,就连朕的寝宫里也多半都是你的人。朕现在不过就是要一个美人,你该不会连这么点小要求不肯满足朕吧?” 宇文炎低低地笑起来,妖孽般的风姿令人炫目,眼神瞟了一眼恍如仙宫神女的萧折靡,又姿态慵懒地往后一靠,饶有深意地回答:“那就……如您所愿。” 元昭南终于心满意足,转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台下的白衣女子,仿佛极为珍视。 而宇文炎看到元昭南的眼神后,心底却冷笑连连,原本呢,他是不介意这位皇帝陛下在临死前享受一把似水温柔乡的,毕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这是一位惊艳岁月的稀世奇花。他向来不肯吃亏,美人要与他合作,当然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对吧。 可是呢,就在昨晚,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楚国东宫的密函。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美人逃了重仪太子的婚,而太子也明明知道她在这里,却不发怒,还顺着她的意思十月再派人来接她,并且还拿六年前就定下的那个交易来威胁他不准动她。 要知道那个交易里,他给出的条件,可是重仪太子逼宫造反时他派兵相助啊…… 不过即便这样,他也只能答应,谁让他那名属下已经对他不忠了呢,他想得到那样东西现在只能靠重仪太子登基了。 所以皇帝陛下,这美人您再视若珍宝,也是注定今生不能碰了,毕竟那位重仪太子要是真动了怒,本王都不一定能拦得住,更何况您这区区一具傀儡呢。 第38章 朕信你不会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越王宫大宴落幕,已是亥时一刻许。 萧折靡一曲舞毕便有宫人将她领到了皇帝元昭南的寝宫,路上暗沉沉的,旁边扶着她的宫女趁人不注意,突然不声不响塞了一张纸条在她手中。她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握起来,目光看着脚下的路,神情不变。 送她进了寝宫,所有宫人便都退了出去。 她这才打开那张纸条,上面只草草写了一句话:尽量与皇帝周旋,本王尽快安排人手支走他。 萧折靡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将这纸条烧毁,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伸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她,与此同时那人也把头搁在她纤细的肩上,低声呢喃,掩不住的兴奋和欢喜:“美人,朕好高兴……朕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你像是母妃派来救赎朕的神女,你知道吗,朕的母妃当年与父皇第一次见面,也是穿着洁白的锦衣献舞……” 元昭南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她光裸的脖颈上,激得她生生打了个寒颤。这种感觉与当初太子殿下近在咫尺的喘息带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当初她会觉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可现在这个人只让她想要抗拒一把推开。 萧折靡以极快的速度把字条藏进衣带里,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唇角带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依旧有些发冷。她不动声色拉开元昭南的双手,佯装好奇地问道:“陛下怎么会说楚国话?” 元昭南不过十九的年纪,还未及冠,长得甚是爽朗清举,只可惜长久的傀儡生活将他磨得木然无神起来。他温柔而痴迷地望着她的脸,笑着说:“朕的母妃,就是楚国人啊!恰恰你也是楚国人,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对了,告诉朕你的名字?” “奴……奴婢,折靡。” 萧折靡第一次以奴婢自称,垂下了眼帘,在那一刻心中什么也没有想。 “折靡是吗?真好听,走,与朕到榻上去说话。”元昭南一把牵起她的手,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到了龙榻边坐下。 萧折靡正想着该怎么拖延时间,不料下一刻小皇帝却倒在了她怀里,将头枕在她的腿上,闭着眼睛笑了起来,隐隐可见浅淡的酒窝。在这一刻,她似乎真切的感受到了他残存的天真和清朗。 “当年母妃还在世的时候,朕就经常像现在这样赖在她腿上听她说故事,那时候啊,朕可嚣张跋扈了,一有空就四处惹麻烦,常常惹母妃生气,还害得她头痛发作。现在每每想起来就很懊悔……” 萧折靡低头注视着他的眉目,接着问下去:“陛下的母妃现在还在吗?” 元昭南勉强的笑了一下,还是没睁开眼,只是语气低落了许多:“不在了,父皇病逝的那天,母妃也伤心过去随父皇去了……那时候朕才八岁。” 他虽然这么说,可是他深切地知道,父皇不是病逝的,母妃也不是伤心过度,他们都是被人杀死的。 被当今摄政王,那时候还只有十七岁的宇文炎杀死的。 只有这样,他才会以八岁的年纪登上皇位,且无力把控朝堂,宇文炎也因此才能顺利成章地一步步坐上摄政王的位置。 萧折靡沉默不语。 他又接着说下去:“朕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枕过别人的腿了,自从八岁那年登基起,朕就被告知只能一个人睡在这空旷孤独的大殿里,这么冰冷黑暗,这么恐怖无助。很多次朕都做着噩梦哭喊着醒过来,可是没有人会给朕递一盏茶,擦一把眼泪,他们都在睡自己的觉,做自己的美梦。后来十二岁那年,有位老臣告诉朕,这寝殿里的宫人都是摄政王的人,朕不能相信,也不能对他们吐露心声。然后……五天之后,那位老臣被问斩了。” “那是自朕登基以来,唯一的一位关心过朕的大臣。” 然后他死了。 萧折靡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带着刻意表现出来的亲柔慰藉开了口:“陛下为什么对奴婢说这些?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元昭南笑着睁开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她,萧折靡愣了一下,因为他眼中的眼泪。 “因为朕已经一个人太久了,这种孤独让朕难以忍受,迫切的想要找一个人来倾诉,正好这时候,你来了。朕知道,折靡你是可以信任的。” 可惜你错了,我恰恰就是来置你于死地的。 萧折靡眼神闪了闪,笑着反问道:“陛下怎么知道奴婢是可以信任的呢?这不过是初次见面,陛下就不怕奴婢是摄政王的人吗?” 元昭南笑容也更灿烂了,他摇了摇头,笃定地说:“朕相信你不会是摄政王的人,也不会害朕的。对吗,折靡?” 萧折靡垂下眼敛,目光看向别处的地面,忽然就露出温柔的笑意浅浅的回答:“……对,奴婢对陛下是忠心的。” 他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于是又安心地闭上眼,看样子似乎打算就这样睡过去了。 不过没等一会儿,便有一名太监总管领着一队宫人匆匆推门进来,微一欠身便说道:“陛下,宋贵妃宫中忽然走水,娘娘似乎也受了惊吓因而病倒不肯服药,说是一定要见到陛下才行。陛下是否立刻移驾探访?” 元昭南睁开眼睛,无奈地对萧折靡摇了摇头,见她表情好像带着茫然,这才想起来她是听不懂越国话的,便解释道:“看来摄政王还是对你有点不死心,这就是在借故支走朕了。” 不等萧折靡作答,他就已经坐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龙袍,点头冲着太监总管道:“那便去看看她吧。” 正要迈步,元昭南却突然回头表情复杂,眼底的光芒清澈而又寂寞,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折靡,如果你真是摄政王的人,那么朕死在你手里,也是心甘情愿的。” 萧折靡不置可否地微笑着,眼神一如楚国圣上或是东宫太子那样的深邃黑暗,并不抬头去看他,反而就势将头埋得更低,双手交叠高抬道:“奴婢恭送陛下。” 元昭南耸了耸肩,一边走出寝殿,同时还不忘吩咐道:“那你先休息吧,估摸着朕今晚不会回来了。” 她坐了一会儿,起身将宇文炎派人传来的字条烧了,然后和衣躺在了龙榻旁边的软椅上,睡了过去。 殿内沉沉的香气与昏黄的烛火无声冷却。 元昭南果然一夜未归。 第二日清晨醒来时,萧折靡睁开眼正好看到他拿着被子在给自己盖上,愣了愣,然后掀开被子行了个礼,先洗漱好了才过来与元昭南共用早膳。饭毕时,她起身打算替他倒一杯茶,不过还没碰到茶盏,双手便被两名小太监眼疾手快,先一步挡了开去,状似恭敬实则态度强硬地说道:“此等小事不劳姑娘费心。” 萧折靡指尖停在半空中,那细微不可见的白色粉末在她的中指甲里即将要被抖落,她转头疑惑地看向元昭南。 “折靡你别在意,这两个小子啊,是朕年前从浣衣局里调出来的,因此对朕非常忠心,任何贴近朕的食物都从来不肯假以他人之手,可算是朕身边仅存的可信任之人了。” 听了元昭南的解释,萧折靡多看了提防戒备着她的两人一眼,不动声色将手收回来拢在袖子里,脸上笑了起来,缓步坐了回去夸道:“奴婢不敢,两位公公如此忠心为陛下,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皇帝点点头,接过那杯茶饮了一口,刚准备说什么,结果昨夜那个太监总管又出现了,又说有哪位妃嫔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件,请他务必前往。元昭南一张小脸铁青铁青的,咬牙切齿吩咐了几句便不得不再次离开。 ——顺便留下了其中一位忠心的小太监候在门口。 萧折靡仍然坐在原地,望着他刚才喝过的那杯茶发呆,如果刚才没有这两名小太监阻挠,那么这杯茶就会是元昭南的绝命茶。她的毒是施微特制的,会延缓两个时辰才发作,在这两个时辰中,足够摄政王将她悄无声息地接出宫去了。 只可惜…… 她走到殿门处对守在门外的四名宫人以及那名小太监笑了笑,用楚国话问道:“一个人待在殿中怪闷的,可以领我去御花园走走吗?” 宫人们皆惊叹地望着她,清绝之姿举世罕见,不过片刻后便苦恼地用越国话回答:“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奴婢们听不懂姑娘的话啊!” 正在纠结中,突然一名宫女向前一步,对几人都行了个礼,说道:“钱公公,几位姐姐,我曾伺候过陛下的母妃容贵妃,所以对楚国语言还略懂一二,听这位姑娘的意思,好像是觉得待在殿中无聊,想去御花园逛逛。” 那四名宫女这才恍然大悟,与钱公公商议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只留下一名宫人候在此处,万一陛下回来了她们还没回来,也好有个人禀报这件事情。 第39章 我天生戏子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那名自称略懂楚国话的宫女并没有跟上去,只是转身似乎要回房间,与一名当值太监擦肩而过时小声说道:“这位姑娘现在想见摄政王,地点在御花园。” 太监仿佛没有听到有人跟他说过话,只是加快脚步出了皇帝的寝宫。 御花园,春意亭。 在她出了寝宫不到两柱香的时间,摄政王宇文炎就以漫步姿态在此处截住了她,然后“贼心不死”“态度强硬”地“胁迫”她入亭中饮茶聊天。而萧折靡则极力反抗,顺便目光求助地望着那几名宫人。 三名宫女都低着头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只有钱公公跺了跺脚,愤然上前想要劝阻,但被摄政王十分嚣张地一脚踢开。 然后宇文炎双手搂紧了萧折靡的腰肢,俯下头凑在她的鬓边,好似想要轻薄她。而她一边万分柔弱楚楚可怜地抵抗,一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皇帝身边有两名太监忠心耿耿,其中一位就是这个人,我无法接触到皇帝任何可以送进嘴里的东西。” 宇文炎笑得暧昧低哑,双眼中似乎带着明显的□□,宽大的暗红色袖袍在风中飘扬,他偏了偏头,轻声问道:“要本王怎么做?” “苦肉计,明早不要支走他,等我们到了御花园就派人刺杀。” 萧折靡说这句话时脸上没有丝毫纠结矛盾或是不忍心的神态,宇文炎见状不由低低地笑起来,整个人恍如迫不及待一般搂紧了她,然后将头埋在她的肩上摩挲,蹭过来蹭过去地吃豆腐,嗓音依旧沙哑而迷人:“本王听说小皇帝待你不错啊,美人的心肠可真是够狠的。” “哪及得上摄政王万一。” 萧折靡冷笑着说完就狠狠一脚踩在了他的金靴上,这一回可是实打实地用上了全身力气,宇文炎双眼一眯,疼得抽了口冷气,然后便一把将她推了开去,勃然大怒地用越国话喝斥道:“不识抬举!本王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竟然还敢反抗,真是扫兴,你给本王等着!” 说完宇文炎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萧折靡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心中想着摄政王这一推看似用了很大的力气,实则虚有其表而已,她刚要站稳,回头却看见那几名宫人正要围上来扶她的样子,她顿时一皱眉错脚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这回钱公公立刻就迎了上来,似乎对她印象好了不少,关切地询问她有没有事,当然萧折靡是听不懂的,但大约能猜出他是什么意思,便摇了摇头,明明眼中雾气氤氲仿佛下一刻就要委屈得哭出来,脸上却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表示自己没事。 钱公公看着只觉得他们恐怕真的错怪她了,瞧这姑娘,如此善解人意还不贪慕摄政王的权势,断不可能是来害陛下的人。 于是傍晚时分元昭南终于又有空回宫一趟的时候,钱公公一边禀报当时的情况,还特意替萧折靡说了几句好话,连带着另一名小太监看她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按照惯例,用完晚膳就该有人来请他移驾某某宫,看望某位妃子了。 果然不出所料,元昭南才刚兴冲冲地牵着萧折靡的手坐到了书案边,两人正讨论楚国的人文风貌与越国有什么不同的时候,那名太监总管又来了。这一回不等他说话,元昭南啪的将玉笔搁下,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这一回……又是哪宫妃子出了毛病想见朕啊?” 太监总管将头埋得很低,不卑不亢拱手回道:“回陛下,是摄政王。现下王爷正在御书房等候陛下呢。” “哈……好啊,这次他总算肯亲自出马了!”元昭南怒极反笑,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然后转头双手抓着萧折靡的手臂,眼神非常非常温柔,凝视着她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折靡,哪怕千难万难,朕也一定不会将你拱手相让的!朕这次,一定会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谁也不行,摄政王,也不行!” 萧折靡眼神一开始有些飘忽不定,眨眼间又浮起了婉转的笑容,她伸手拢了拢耳间的发,露出光洁小巧的耳朵,点头不疾不徐地答:“——谢陛下厚爱,奴婢静候陛下佳音。” 元昭南郑重地点了点头,随那名太监总管出门时面色像是赶赴刑场一样的悲壮坚定。 不过他实在想太多了,摄政王并不是来找他兴师问罪的,不但言谈举止对他和颜悦色,还兴致颇高地拉着他下棋。好吧,既然摄政王不提在御花园中的事,也好像不打算跟他抢美人,那他也装作没这回事好了。 于是两人各怀鬼胎,心思都不在棋盘上,偏偏还拖拖拉拉硬生生下到了天亮早朝时分,真是够难为他们俩的。 于是小皇帝元昭南顶着黑眼圈一回寝宫就倒在了龙榻上。 于是上早朝时,文武百官就看到素来阴鸷冷酷喜怒无常的摄政王殿下懒懒地靠在龙椅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半睁半合,好似专注于打瞌睡去了,完全没在意下方大臣奏禀了什么政务。 下了早朝百官里有消息灵通的就已经传开了,说是摄政王昨晚为了宫宴上的那名舞姬和陛下在御书房大打出手,以棋定胜负,看样子好像是陛下赢了,所以摄政王才没精打采的。 果然自古温柔乡,英雄冢啊。 其实,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宇文炎来这么一手,其一固然是为了拖住元昭南,其二则是谁都知道他下了一夜的棋,连上早朝都没有精神,处于半梦半醒之态,那么回府之后定然是直接就寝,而过两个时辰的刺杀自然是不会与他有什么关系的了。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得是这样,毕竟要欲盖弥彰也得给史官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啊。 巳时三刻许。 勉强睡了个回笼觉的元昭南已经爬起来洗漱好带着折靡姑娘去御花园了。他想,好不容易有机会从睡眠中挤点时间出来和她共处,可不能再像上几回那么傻,就待在寝宫里等人来支走他。在御花园好歹可以四处乱走,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反正真正有事的话他们也不可能来找他的。 此处茂林修竹,枝繁遮云,四周菊花开得灿烂,一簇一簇尽是千朵万朵的柔黄。苍劲的树干上还有数不尽的藤蔓攀岩而上,生机勃勃。 元昭南没有看别的景物,只是怔怔地望着树干上新绿的藤蔓,默然了许久,他才握了握她的手,笑着问:“折靡,你喜欢什么花?” 喜欢的花? 她以前是非常喜爱水仙的,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不过…… 萧折靡低眉莞尔一笑,言之凿凿地回答:“奴婢喜爱梅花。” 元昭南诧异地回头瞟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眉间的梅花妆上定了定,然后点头了然一笑:“看你眉间总是画梅花妆,想来也应该是喜欢梅花的。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朕原本以为像你这样温婉遗世的女子会更喜欢水仙呢。” 她眸光渐渐犀利且深沉起来了,但语气却依旧淡若春风:“水仙根太软,稍有风雨就被折断了。奴婢还是喜爱更坚韧孤寒一些的花草。” 元昭南没有再说话,眼神望着对面的藤蔓目露回忆之色,整个人开始柔和起来,仿佛看到了春风拂过柳叶,而后遍地明黄深绿花开如锦,蛱蝶飞。 但现在,是秋天。 风一吹,没有柳枝摇摆,只有簌簌的枯叶落下来。 他回了神,表情黯然下来,轻声说道:“朕的母妃,最喜欢凌霄花,就是对面的那些藤蔓……朕也很喜欢,可惜今年它们没有开花,朕也许永远看不到了。” “不会。” 萧折靡回头对他安慰道:“只要陛下活着,今年不开花,明年也总会开放的。” 元昭南回头凝望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问:“你说,朕能活到明年吗?” 她手心似乎开始隐隐渗出冷汗来,但她依旧笑意平静,目光垂落在身前那株灼灼盛开的菊花上,并不与他对视,亦仿佛没有听懂小皇帝的弦外之音,只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陛下年少康健,千秋万岁,自然能的。” 元昭南心口沉了沉,随意笑了笑,点头不语。 第40章 元昭南驾崩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凌霄花藤蔓依旧碧绿,连花苞都不见有一个,缠绕在枝叶茂密的大树上,一丛丛树荫遮挡下来,对面那一片草地里不见半点阳光,显得格外厚重且森冷阴暗,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于此处潜伏已久。 元昭南越看越觉得心浮气躁,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心颤,他越发觉得呼吸压抑。好像又回到十一年前那个深夜,他看见一名十四岁的美丽少女被人一石头砸得血液飞溅,倒地不起。 那是他刚知道没几天的姐姐,被人称之为“越国皇室耻辱”的私生女,是先帝南下时与一名秦楼楚馆的乐姬所生。 她叫元绣繁。 他知道,为了维护那所谓的皇家威严与声望,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可是听闻和亲眼所见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其实,朕早已不想做这个皇帝了。朕的一生都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不能踏出一步,每每想到宫中肮脏扭曲的人心,朕就觉得胆寒且厌恶,也不在乎多活几天还是少活几天。” 元昭南说得轻描淡写,脸色却没那么镇定,早已苍白起来。 萧折靡一笑,右手好似漫不经心地折了一朵花枝把玩了片刻,然后随手扔在了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依旧以那副万年不变的礼貌性语气回答:“陛下多虑了,您洪福齐天,国之雄镇,无人敢对您不敬。” 元昭南抓紧了她的手,语气有些激愤起来,十分不文雅地呸了一声说道:“折靡,别再用这样的话来敷衍朕,朕其实……” “嗖——” 不知从哪里的花丛后闪现出三名黑衣刺客,长剑寒光闪烁,直击元昭南而来。他不得不咽下没说出口的话,毫不犹豫地回身将萧折靡一把抱住,然后毫无遮挡的背部就那么明晃晃地留给了刺客。 “来人!护驾!护驾!” 那两名小太监仓皇地大吼起来,同时都不约而同向刺客扑过去——他们当然知道打不过刺客,他们只是想用血肉之躯拖住刺客罢了。 于是下一刻“扑哧,扑哧”两声连响,刺客的长剑从太监的腹部直穿而过,血水顺着剑尖刷刷地淌在地上。一击毙命后,并没有丝毫拖延,麻利地一把拔出长剑转身就刺过来。 萧折靡突然推开元昭南,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前面。 那一瞬的画面好像被无限放缓,他只来得及惊恐绝望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还流淌着钱公公鲜血的长剑轻而易举又刺进了,他身前这一具消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白如霜雪的身体里。 不是心脏,刺客似乎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了一惊,于是剑偏了。 顿时身后几步之遥有大批禁卫军赶过来,三名刺客见一击不中便扭头就逃之夭夭。 “你……你……” 元昭南接住了缓缓倒下的萧折靡,嘴唇颤抖得厉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眼里一片水渍,显得更加清澈。 九月二十一日。 萧折靡昏迷三天后初醒。 小皇帝元昭南也整整三日守在她榻边,所以当她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双通红染着血丝,可偏偏又透出惊喜神色的眼睛。她动了动嘴唇,有点干,说不出话来,元昭南立刻让人去倒了茶来让她喝。 “陛下守了奴婢多久?” 润了嗓子后萧折靡想要坐起身来,于是伸手在枕头处撑了一把,又借着元昭南伸手来扶的力气才坐起来,眼神掠过殿中的宫人,未曾见到那两名忠心的小太监……然后她笑着问。 元昭南摇了摇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让人把早已熬好,现在又热了一遍的汤药端过来,目光温柔地哄她:“别说那些,来,先把药喝了。” “奴婢自己来。” 萧折靡将药碗端过来,大拇指搁在碗口上动了动,然后如临大敌一般饮了一小口,突然就转头尽数喷在了地上,将药碗搁回榻边的小几上,愁眉苦脸地抱怨道:“什么药怎么苦成这样了?还这么烫……” “刚热过的,是有些烫,谁让你这么心急了。”元昭南摇头失笑,将药碗端起来吹了一会儿,然后舀了一匙尝了一口,确定不烫了,这才喂给她:“这回凉了。” 萧折靡微笑着,喝了一口。 元昭南便将药碗放回了原地,没有继续喂她,反而挥了挥手,宫人们都低笑着退了出去。 刹那只剩两个人,萧折靡坐在榻上,仍然在笑。 元昭南目光停在她左肩处很久,突然叹息,问道:“你何必如此?你知道,如果你想要朕的命,直说便是,朕是不会拒绝你的。” 她点头,表情并不意外,反而平淡得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你知道药里有毒。” “是,朕还是喝了……只要你高兴。” 死到临头,元昭南反倒坦然起来了,也露出了笑容,带着浅浅的梨涡。他俯身替她整理了一下锦被,然后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闭上眼安静地问:“如果你不挡那一剑,朕也会死的,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比起多活这么三天,朕情愿拿来换你不受伤。” 萧折靡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然后收了回来,告诉他:“因为……我自己能完成的事,不太喜欢别人代劳。” “结果都是一样的,你好傻,白受了这一剑。” 她笑了笑,吩咐人将皇帝送回寝宫去休息,然后与那名听得懂楚国话的宫女见了一面,没过多久就有人偷偷将她从密道转移出宫去。 未几,在摄政王府中听到越王宫传出阵阵响彻天际的哀乐。 元昭南,驾崩。 而正在偏殿养伤的舞姬“折靡”心怀叵测,毒杀皇帝,罪该万死,已由禁卫军中领就地格杀。 听到这一切的时候萧折靡只是冷冷一笑,那碗药的确有毒,不过幸好他喝了,因为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条生路。 用我一剑,换你一命,我不傻,值得。 佛手柑香气弥漫的书房里,摄政王在下人的伺候下懒洋洋地换好衣服,回首问身后那名禁卫军:“确定我们的皇帝陛下真的死了吗?” 禁卫军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是点头肯定道:“已由五名太医确诊,的确已经没有呼吸,脉搏和心跳了。” “那就好。” 宇文炎原本眼中的异色都消失,一甩缟素长袖,噙着邪气凛然的笑意迈出门去,姿态极度嚣张而睥睨天下。 “本王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 说完这句话他的语气又转为低低的呢喃,开始飘渺起来,那名禁卫军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绣繁,从今天起,越国皇室,终于死绝了……” 第41章 回楚遇少年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维大越一百二十四载,岁次辛申,九月戊戌朔一日庚亥,越先皇孝惠帝元昭南崩,是值宫内上下皆惊哭流窜,何以信服于人哉?孝惠帝年未及冠,由来御体康健,然有奸佞他国婢狼子野心,以邀宠献媚蛊惑君主,恶行昭昭,罪无可恕,已鸠杀于殿中,以告慰孝惠在天英灵。然国之社稷不可一日无主,纵帝崩天下缟素,民心垂泪,惶惶悲恸,亦有钦天监、中书省礼部、尚书右仆射朝中股肱忍悲奔走,谏择请命于摄政王,早登大宝,主持国务。后朝野无不欣泪涕然,久跪山呼,既悉熟国内诸多要政决断,且袭吉於龟筮星象,是摄政王再三谦恭后庄重受之,于下月初八举行登基大典,祭祀天祖,乃万民之福德。特此昭告天下,大赦诸黩,免征三年赋税,以彰天恩。 这一道由礼部颁发的诏书一下,算是尘埃落定。 萧折靡刚听闻会楚国语言的摄政王府下人将这道诏书解释出来的时候,差点没忍住嗤笑出声来,这旨意不知是谁起拟的,什么叫“后朝野无不欣泪涕然,久跪山呼,既悉熟国内诸多要政决断,且袭吉於龟筮星象,是摄政王再三谦恭后庄重受之”? 摄政王宇文炎那种人会再三谦恭,然后庄重受之吗?他明白庄重二字怎么写的么? 更别说朝野上下那是欣泪涕然吗?是痛哭流涕吧…… 这让萧折靡着实忍得十分辛苦,不经意牵动了肩上伤口,疼得她立刻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郡主!”刚从外面赶回来的施微原本面无表情站在一旁,见她这般模样立刻紧张地扶了扶她,顺便看了看她的伤口,所幸没有崩开。 萧折靡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环视了一圈周围,见下人都候在门口处,才笑了笑,低声问道:“宫里处理好了么?” “我将他送出城后,躲在暗处,看着他醒过来之后又拿起了我放在他旁边的包袱,朝越国都城相反的方向走了,我才回来的。”施微早在小皇帝元昭南服下假死龟息毒药的时候就已经潜在停放灵柩的殿中,彼时这等殿堂几乎近年都还用不上,所以守卫并不森严,而等到放入皇帝棺木时,除了第一日和第七日,殿中也会有许多人行走,其余这几天都是在殿外加大防卫,而身处殿中的施微就非常容易掉包了。 以她的身手,要趁乱逃出此时的越王宫倒不是难事。 “那就好。” 萧折靡笑着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放了心,然而她笑着笑着忽然没了笑意,只剩一脸的凉薄和沉默。 施微正疑惑不解,却见她突然将头高高扬起,仰面呈水平线注视房檐屋顶,那细长纤白的颈项优雅如美玉划出的温柔弧度,风华绝代。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目光开始非常非常温柔,比冬日高阳还要柔和温暖。这一个月里,施微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目光。 在施微看来,折雪郡主一直是一个心机深沉,杀伐果断又恩怨分明的人,看似柔弱客气,实则是个笑面虎。不知是什么令她卸下防备,如此温柔婉转起来?正想到这,萧折靡骤然讽刺地笑了一声,不复之前的温存,表情格外冷冽。尽管如此,她仍然尽力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出一口长气,轻得好像风中柳絮和飞羽,浓密的眉睫投下一片阴影:“施微,今日是九月三十了吧。” 施微点头,凝视着她冠盖满堂华彩的绝艳之容,低声回答:“正是,明日便可启程回楚。” 萧折靡收敛了情绪,轻吸了一下鼻子,垂下头来,回首笑盈盈地告诉她:“今天,原本是我大婚之日。” 她笑得实在太灿烂,以至于会让人误以为她心情应当格外愉悦。 “啊?那为何郡主还要拖延时日?若是二十二日就起程回楚的话,说不准是来得及的……”施微惊诧,她发现萧折靡的双眼似乎隐隐有些泛红,但又并不十分明显,只是极淡极淡的浮泛着。 “因为——他的心上人不愿意他娶我,所以他就不娶我了。说来实在嘲讽,连我自己都觉得挺好笑的。”萧折靡拉过施微的手拍了拍,微笑着与她对视,眼中情绪被雾气笼罩,只看到深邃一片:“不过你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所以我回去之后也要礼尚往来,替那位姑娘做一回决定,施微我相信你会帮我的吧?嗯……那位姑娘是楚国圣上的蕉宁夫人,她以前,大约刚好叫绣浓。” “是她?!” 刹那施微眼中杀气腾腾,双手握成拳,连这两个字也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饮其血,吃其肉。 “是她。所以施微,你只能跟在我身边,跟我回帝京,否则你连进皇宫都困难,更别提刺杀她了。” “属下施微,定当助郡主一臂之力,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施微跪伏在地,神色坚毅,拱手后长长一拜,而萧折靡欣然受了这一拜。 …… 十月初一,宇文炎派了车马送她们回楚国,同时通知了重仪太子于楚国边界荀桑接人,临行前,他笑容懒散,饶有深意地告诉萧折靡:“也许我们还会再见的,本王真期待……你说本王要不要当众抢人呢?想必你们楚国东宫,重仪太子的脸色会很好看吧?” 宇文炎习惯性伸手去触摸她的脸颊,动作轻佻且暧昧。但萧折靡偏头避开,也是森然一笑:“陛下若不怕死,尽管来楚帝京。若不幸走着进来要躺着出去了,我看在这相识一月的情谊上,亦不会吝啬于赠您一副三尺薄棺,葬您这一世英名。” 果然够伶牙俐齿的。 宇文炎暗红色袖袍抖了抖,兴趣盎然地刚要开口,却又听到她加了一句:“或者说一世骂名?” 他猛然手一紧,目光便锋利如刀刃,冷眼看着笑得千娇百媚的萧折靡拂袖转身上了马车,然后抓了一把车帘,皮笑肉不笑地告辞:“陛下,多谢您这一月款待,我这便告辞了,不必远送,留步,留步。” 说完便唰地放下车帘,遮蔽了她犀利的目光和阴沉的笑容。 车驾缓缓离开,驶向城门。 宇文炎保持着这个姿势沉吟了许久,最后还是豁然一笑,对着远去的马车说了一句:“这么有趣的一个你,若不是为了那个交易,本王——朕也许打算食言呢。” 身后那名管家猫着腰,笑着问道:“陛下的意思,似乎对折雪郡主青睐有加?” 可是摄政王府西厢房的密室里,可还停放着另一位女子的躯体,那才是他最喜欢的人…… “食色,性也。” 宇文炎嗤笑一声,转身回宫,走了两步又停下吩咐道:“见过她的人,不论宫中还是府里,除了朝臣,一律处死。” 管家一怔,急忙请示道:“那东苑的几位侍妾?” 宇文炎唇角斜斜地一勾,壁玉一般无暇的面上,露出残忍而冷酷的笑容,嗓音却极尽缠绵沙哑之能事:“朕,从来没有过这样几位侍妾,不是吗?” “是。” 管家这一躬鞠得更深,脸上的神情更加恭敬。 十月初四,过了楚国边界,不过萧折靡他们没有遇到东宫派来的人马接应。 这实在是因为明明应该从荀桑城门进关,偏偏眼看没有十几里路了,萧折靡不知怎么的,突然说要绕个圈从乌镇进另一个关口回楚。尽管这个决定很奇怪也很突然,而且由于赶路颠簸,她的伤口已经裂开过两次了,但手下人一旦有不听话的,施微就派上了用场,自从她一天之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卸了三位近身侍卫的胳膊之后,再没人敢违抗她们的命令。 于是她们刚好与在荀桑守候的人马错过。 正所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十月初七这一天,萧折靡她们错过了东宫的人马,却又刚好撞上另一位奇葩。 前方官道被堵了,连个人都走不过去,别说她们这么大一驾马车和这一队人马。极目望去全都是甲胄加身的楚国将士,看人数应当足有三四万之多,纷纷就地而坐,一边谈笑一边就着清水吃中饭,这样子似乎是在稍作休整。但是萧折靡发誓,她这辈子上辈子别说见,便是连听也没有听过谁家的军队是在大马路牙子上休整的! 施微一掀车帘跳下马车,冷声喝道:“你们是哪只军队的?怎么在官道正中休息,这岂不挡了过往客商的路?你们的将军呢?” “这娘们还挺凶的……” “是没见识过咱们副都统大人的厉害吧,你别说,感觉和你家母老虎挺像……” “少来,给老子走开啊!” 一片哄笑加窃窃私语,就是没人跟她搭个话,施微柳眉一竖,正要打算揍人立威的时候,突然一个十分嘚瑟且痞里痞气,让人一听就手痒痒的声音从路中央响了起来:“谁找我?谁找我?啊……原来是位姑娘!怎么的,看我英姿勃发,潇洒勇猛,是打算自荐枕席吗?” 施微望着那个爬起来捋了捋自己耳边碎发的少年将军,双手颤抖,差点就忍不住冲上去撂倒他了。她强压下冲动,冷静道:“你就是他们的将军?你们是哪只军队的?” 少年将军走了过来,这么近处一看,倒的确清风朗月卓尔不凡,很有几分潇洒英挺之感,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施微的身材,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一圈身后停着的马车和越国侍卫队,这才抱着手臂姿态惬意地笑嘻嘻回答:“没错,姑娘,我就是这支淮西道豫州平乱军的行营副都统,出自统领幽、冀、并三州,屯驻蓟州的征北将军方太苍麾下。不……你别说话,我知道你一定想称赞我年纪轻轻就出人头地,坐上这堂堂正二品武官,实乃人中龙凤,青年才俊对吧?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 “我听你个头啊!”施微最后还是没忍住抬手就是一拳砸过去,直击面门,少年将军头一歪借势一抓她的手臂从后面转过去,想要制住她的后背,但施微何等敏捷,一边收手回身就是一个回旋踢,看那方向,这要踢实在了似乎有点惨烈。 少年将军一惊,顿时撒手跳开一丈远,一边笑嘻嘻假装受了惊吓地拍拍自己的胸口,一边说道:“你也太心狠了,要是没了我这老二,不知天下要有多少姑娘哭瞎了眼睛!而且我还是家中独苗三代单传,你是打算让我们家断了香火还是怎么着啊?” 身后又是一阵哄笑,还有好事的吹了口哨,吼道:“大人威武,直接拿下她今晚给大人暖被窝哈哈哈哈哈!” 越听施微脸色越难看,她右脚微微后移,双手一握,提起就要动真格的,不料那少年将军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马车旁,只见他眼中有精光闪过,突然回头就掀起车帘,口中还嚷嚷道:“让我来看看你们的马车里藏了什么好……呃……” 少年将军愣在原地,哽住了。 萧折靡半躺半坐,雪白衣袖绣红梅的锦缎长裙逶迤在马车木板上,眸光潋滟且寒冷,她头发披散着,头上簪了一朵淡蓝的堆纱绢花,其余什么配饰也没有,唯眉间那一朵冷如霜雪的梅花就开尽了世间风华。 她还没说话,少年将军突然咽了口口水,面带惊喜地叫道:“啊!姑娘,你长得好像我失散多年的表妹!” 萧折靡闭了闭眼,唇角一掀只吐出一个铮铮有力的音节。 “滚。” 第42章 过来我赏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少年将军嘴角抽了抽,对于萧折靡如此不给面子的话,他还是有些尴尬,不过片刻后又恢复嬉皮笑脸,讪讪地作痛心疾首状,道:“表妹,我知道是你。你可是从越国专程赶回来,要与表哥相认的?不要否认,不要拒绝,我只问你,你还记得黑丫河沟的方大木吗?” 萧折靡微眯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目光好似不经意地在马车里的各个角落打转。 他身后那四万兵马早已笑得前俯后仰,副都统大人太厉害了,连表妹都杜撰出来了。这要让他姨母知道自己平白多出位千金,不知道是喜是忧? 沉静间,施微已经赶上来刹那击打他握着车帘的手,少年将军立刻放下车帘退后三步,连连摆手笑嘻嘻地道:“不打了,别把我体力消耗光了,等下连和表妹叙旧的力气都没有,回头我姨母可要跟我撒泼。”胡诌了几句,犹自不害臊,还一垫脚探出头去望着马车,兴冲冲高声问道:“表妹你说是不是?” 说得好像萧折靡真是他表妹似的。 施微见他都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在圆谎也忍不住被气笑了,只听马车里萧折靡沉吟了一瞬,出声问道:“征北将军方太苍是阁下什么人?” 少年将军一愣,眼中有异色闪过,而后还是如实相告,只不过带上了他惯有的痞气调侃:“表妹,你连你大姨父都不记得了吗?” 原来是征北将军之子,怪不得能如此年纪就坐上行营副都统的职位,要换个没有背景的人来,即便武功谋略再高,在他这年纪也爬不上正二品武职,更别说统领四万征北军营的兵马,就算征北将军方太苍肯,征北军营的士兵也未必肯。 所以由来驻守在外统兵数万的大将军会是皇帝猜疑的对象,这实在很正常不过,在军营里,将军的命令可比天子的圣旨管用的多。同样的道理,屯驻于扬州,新野,长安,蓟州的征东,征南,征西,征北四位将军各自手握十万兵马,共统领十一个大州,如何能不被皇帝猜忌呢? 所以平乱这种可大幅度耗损兵力但又在将军能承受的范围内的事情,皇帝当然不会傻到派遣自己帝京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和威虎大军营的兵力了。这四位将军首当其冲的正好是征北将军离京最近,那么自然责无旁贷。 不过萧折靡想通归想通,那句“大姨父”着实杀伤力不小,她艰难地忍着咳嗽了两声,又清了清嗓子,决计不跟他胡搅蛮缠,回道:“方副都统,烦劳你请你的人马让让,我赶着回京,耽搁不得。” “回京?” 少年将军重复了一遍,突然神色就更加惊喜起来了,立刻顺杆一爬,毛遂自荐:“真乃有缘千里来相会,表哥我正好也是奉圣谕进京受命,然后发兵豫州的,护送表妹回京实在是再顺便不过了!” 发兵豫州?想必是平定乱事了,犹记得两月之前太子殿下还在她耳边温柔地说起这件事,并担忧她的安危,时至今日,却已物是人非。萧折靡左肩的伤口越发隐隐作痛,她抿唇拒绝:“家母南阳,实无姐妹,方副都统让路吧。” “表妹有所不知,南阳姨母当年和我娘那也是……”瞎话胡扯到一半,少年将军忽然住了嘴,眼睛一睁,好似有点反应不过来,愣在了那里。 南、南阳? 南阳郡主? 据他所知,南阳郡主育有二女,长女入宫为二皇妃,此时有孕正好端端地待在宫里呢,那眼前这位岂不就是因悔婚而声名传天下,闹得满城风雨的折雪郡主萧折靡? 他不由无语凝噎了。天知道,他们这支豫州平乱军的行营都统不是别人,正是东宫太子…… 少年将军思索良久,决心要做一个“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好表哥,即便这位“表妹”同他的领头老大重仪太子有矛盾间隙,他也不能就这么怂了,不然多教身后的四万弟兄看不起?于是胸膛一挺,不容拒绝地说道:“那想必表妹一定知道令尊萧大人曾时任蓟州巡抚吧,彼时与你大姨父我爹可是生死之交啊,表妹一定想说那也该叫你世妹才对,不过这称呼哪有表妹顺口啊!不说了,既然已经认下这关系,表妹就更加不用推辞了,反正都是走一条官道,绕也绕不开,表妹你就从了表哥吧。” 萧折靡想了想,觉得说得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就遣返了越国侍卫队,改由同豫州平乱军一起回京。 不过同行一天,她就受不了那位方家少爷无时无刻在她耳边叨叨,表妹过来表妹过去的,其话多程度可以从他一早上喝完了四壶水之中看出端倪。终于入夜休整用饭的时候,萧折靡冷硬且极度不悦地表示:“方副都统还是称呼我为郡主的好。” 方少爷态度诚恳地点头,将那盆小野鸡炖蘑菇推到她面前,笑嘻嘻地一口答应道:“好的表妹。” 萧折靡顿时额上一阵青筋直跳,拿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施微早就听不下去了,于下午驻地扎营的时候就已经塞了两团棉花在耳朵里,只有萧折靡拉她袖子的时候,她才会取下来。 幸好又只同行了半天,便在十月初九这一天的午时抵达帝京城门,豫州平乱军只能在帝京城门外十里处驻扎,方少爷得指挥他们将一切办妥才能携五十位兵士进宫受命。 萧折靡解脱了。 她马车不入安国公府,而是直奔宫门,先入宫向圣上,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请罪。这样一来既显示她诚挚的认罪态度和将天威视为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之意,又能表达出她此番作为其实并未和府中亲属合谋串通。 她与施微两人独身入宫门,那几名小黄门虽然没有阻拦她们,但那眼神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 萧折靡不甚在意,只是在步入正宫夹道的时候,一路的宫女们都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等听清楚她们说的什么之后,施微都忍不住变了脸色,要不是萧折靡拦着她,她早就冲上去一人一脚揣翻了。 “她还敢进宫呢?脸皮真是够厚的,早先与殿下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殿下仁厚温柔,对她负责才主动开口成婚的,她还真把自己当个宝贝了,逃婚?亏她做得出来……” “听说原本太子殿下还有意提拔她父亲,升了从一品的大官,结果转眼就因为她这事儿给贬回去了……” “在外面待了那么久怕是早就不干净了吧?残花败柳,以后看谁还肯娶她……呸!真脏!” 周围一群鄙夷唾弃的眼神中,这一名宫女的嘴巴尤其不干净,看其着装似乎很体面,大约有点后台,故而说起话来也不刻意压低,声音大得刚好可以让萧折靡听见。 于是她停了下来。 施微立在她旁边双手握成拳头后,还有骨关节在咯吱咯吱地响,脸色阴沉得一如她在斗兽场中那样残酷凶狠。 身为当事人的萧折靡却好似并无半分不妥,她稍一偏头,微笑着对那名宫女招了招手,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语气却非常柔和:“你过来。” 那名宫女诧异地愣了一下,然后大刺刺地走了过来,神情仍旧倨傲不屑,敷衍地曲了曲膝,问道:“郡主叫奴婢做什么?” “我要赏你。” 萧折靡笑意更明艳灿烂,长发委地,暗香浮动,眉间的梅花宛若皓月点白玉。身后万花绽放,金黄高墙都瞬间苍白失色。 宫女闻言更加错愕,这郡主得多蠢得多软弱可欺,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赏她东西?莫非想笼络她,用银钱堵她的嘴?哼,那可不便宜。宫女终于连仅有的那一丝恭敬也没有了,仰头斜睨她,一边摆弄着自己双手的指甲,一边阴阳怪气地问:“你这一身,能赏赐我什么呀?” 话音刚落,萧折靡便抬手啪的一巴掌重重甩在宫女脸上,这足足用了她好几分夹带功夫的力气,一巴掌下去,宫女登时一阵摇晃,站立不稳摔在地上,脸颊慢慢肿起来,像火烧一样的发痛。 萧折靡收回手,仍旧微笑如初,气定神闲,音色清越地回答:“赏你,一巴掌。” “你……你……”那名宫女望着她,终于露出惊恐之态,捂着脸颊,眼睛通红,爬了两下还是由于腿在瑟瑟发抖站不起来。 萧折靡潋滟的双眸环视一周,每个被她目光扫过的宫女都连忙低下头去,不敢与她对视。她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理了理雪白绣红梅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说:“不止是她,以后你们要是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或者在背后议论什么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就——命人将你们的舌头割下来剁成碎末一锅煮了,然后再喂你们吃下去!” 说完她又看了一圈,这才拂袖一边继续向前,一边云淡风轻语气柔和地补充道:“别怀疑我这句话的真实性,我说到做到,不信就试试看。” 等到萧折靡的背影走远了,转了一道弯,这一群宫女这才敢抬起头来,脸色俱是一片惨白,有几个胆子小点儿的直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折雪郡主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这么凶悍了,记得两月前刚传出她与太子殿下有染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谣言满天飞,那时候她不也只能默默忍受吗?不过即便现在这个处境,她只要还是圣上钦封的折雪郡主,就是从一品的阶位,要处置几个宫女还真不在话下,所以没人敢真去一试真假。 第43章 给太子请罪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听闻宫门小黄门来报,折雪郡主已经进了宫门,重仪太子略有些惊异,不过也没有多追究,派人传信荀桑侍卫回来,然后起身前往无极宫。走进御花园没多远,便见岔道上有一女子漫步而来,雪白的锦衣逶迤而去,眉间梅花灼灼,一个回眸,便让五官惊艳万里江山。 这是她。 重仪太子曲起食指放于唇边思索了片刻,便朝她走了过去。 萧折靡微笑着刚刚转过宫墙夹道那个弯,在经过那一条茂密花草掩护的花道时,突然捂着左肩低下头去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咳咳……” 刚使用力气打那个宫女时牵动了伤口,恐怕原本就因为赶路颠簸而并未复原的伤口,现在又有些裂开了。 然后忽然有人揽住了她的肩,力气不大不小,既使她可以借力不必摔倒或失态,又不显得太过亲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段清雅皎洁的竹叶青龙纹宽袖锦袍,以及一双指骨分明纤如白玉的男子手掌,顷刻那熟悉的杜蘅冷芬弥漫在四周,重仪太子开口声线无限华丽,带着低低的温柔,迷醉撩人:“郡主怎么了?” 萧折靡原本被伤口痛得脸色煞白,却在这一刻忽觉伤口一点都不痛起来,跟心如刀割比相比,这点伤不痛,真的不痛。 “你走开!”她语气急躁中带着疏离冷冽,咬牙猛地一把推开他,不去看他那张寒凉且清艳,华雅而尊贵的容色,偏头错身便擦肩而过,直往太极宫而去,一步也不曾停留。 原本被来人容色惊艳到的施微见她走过,虽回神目露疑惑之色,但也没有多问,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重仪太子拧起两道好看的眉,望着她的背影沉吟不语。而后目光也随之深邃微凉起来,带着淡淡的不悦,讶异和愧疚,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但因太过复杂而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隐在暗处的万隐侍卫见他薄唇紧抿,表情很不和善,不由幸灾乐祸地出声问道:“我的殿下哟,您现在这般怨念是为哪般?” 重仪太子听他发言,立刻斜眼一睨,神态恢复之前的清冷尊贵,目光森凉,暗含警告意味:“你说什么?” 万隐双手一摊,耸肩十分嘚瑟,故意拖长了声音答道:“我什么也没说,我就说晚饭想吃清蒸蟹粉狮子头。” 重仪太子不动声色拂袖而去,末了淡淡地告诉他:“本宫考虑过了,豫州此行你跟本宫一起。另,没有狮子头,只有猪头汤,想喝叫膳房给你炖一桶。” 炖一桶?! 谁喝汤用桶计算的?那得是什么玩意儿? 万隐哀嚎道:“殿下饶了我吧,豫州那么乱,连氏族都参与进去了,我去了肯定是九死一生啊!殿下,请准许我在东宫为您守住大营,稳固后方,让您没有后顾之忧吧殿下!殿下,这么多年的情分您好歹稍微念及一下啊,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您这个薄情郎,负心汉……” 他越说越离谱,但重仪太子不为所动,丝毫不理会他的鬼哭狼嚎,只是沉着脸也去了无极宫。 殿内呈设依旧如往昔般雄伟宽阔,霸气滔天。 皇帝姬玄策与皇后娘娘端坐在玉石台上,一个目光炽热,神情带着玩味的笑容,一个眼神冰冷,频频皱眉以显示她的怒意。 朝阳不在,蕉宁夫人不在,二皇子以及二皇妃也不在。 萧折靡刚刚踏进殿中便跪了下去,镇定而平静地出声:“臣女有罪,特来向圣上,皇后娘娘请罪。” 此时,重仪太子紧随其后也走了进来,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萧折靡,什么也没说,神情复杂不可捉摸,只走到旁边的座位上一掀衣袍下摆,坐了下去。 圣上似笑非笑还没说话,皇后娘娘却已经忍不住怒气冲冲地喝道:“你既知有罪,那何必要悔婚?若当真不愿嫁于重仪,早说清楚便是,没人会怪罪于你!现在倒是弄这么一出,叫天下人看了好大的一个笑话!本宫以前还当你贤良端庄,知进退懂礼仪,却万万不曾想到是错看了你!好,好,真是好极了!今日伱既有胆来,还算知趣,也不必向圣上和本宫请罪了,你自己去跟重仪请罪吧,若他肯原谅你,本宫和圣上也就不再追究。” 萧折靡闭眼,心底一阵冰凉,如寒雪,如山巅冰川。 她要向太子殿下请罪,原因是太子殿下让她悔婚,蕉宁夫人卖她出国。 多可笑的理由,可她不能说,她还只能去道歉,去求得他的原谅,跪倒在他的面前,将自己低进尘埃里。 皇帝姬玄策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偏头目光晦暗而平静,望着怒火中烧的皇后娘娘,轻咳了一声,问道:“皇后现在已经可以替朕做主了吗?” 皇后怔了一下,皱到一半的眉又散了开去,她差点忘了,现在的圣上已经和十多年前那个爱她如珍宝的圣上不一样了。垂眼勉强笑了一下,她说道:“臣妾不敢,只是方才臣妾一时激动才冒然开口,请圣上息怒。” 姬玄策这才偏过头来,目光在萧折靡和重仪太子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终于笑了起来,摆手道:“罢了,皇后也言之有理,就依皇后的意思吧。” “臣女谢圣上,皇后娘娘隆恩。”萧折靡磕了头,然后起身低垂着目光,走到那道竹叶青锦袍男子的身前,掩在衣袖里的双手都在颤抖,或者说其实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那强烈的情绪无法压制,似乎下一瞬就会爆发出来,然后声嘶力竭地冲着他咆哮:太子殿下,你知我现在心底是什么感受吗!你不知,你永远不会知道! 她终究不会这么放肆。 她张嘴,喉咙干涩恍如针扎,嘶哑而艰难,没有血色的双唇亦在发抖,萧折靡一边说着一边想慢慢屈膝跪拜下去,可不知怎么的,明明腿在发颤,却就是弯不下去:“臣女……罪该万死……犯下大罪辱及东宫,实属……” 她突然鼻子发酸,心底堵塞得厉害,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如果是面对圣上和皇后娘娘来请罪,那么她将无比镇定地说出这些话,甚至面不改色。可面对他……面对他,她竟然只觉得委屈,天大的委屈。 她没有哭,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她感应到头顶来自他强烈的目光注视,便无声冷笑一下,一咬牙,心一横,不再犹豫地跪倒,接着说:“实属臣女咎由自取,德行有亏……” 重仪太子皱着眉,目光复杂地凝视她此刻肤白如雪,神情冰凉地对自己屈膝跪拜,有些纠结,有些犹豫。 下一刻她话还没说完,甚至膝盖还没有触及到地面,整个人就突然被重仪太子拉了起来,扑在他怀里。他亦已经站立起来,仪态华雅,清冷逼人,容色仍旧如初的疏离冷淡,只是目光温柔中又有了些无奈和难以捉摸:“其实,此事是儿臣授意的,郡主这两月也并非流落市井,而是住在岭南荔枝别院中。还望父皇母后不要怪罪郡主,儿臣愿领责罚。” 说罢重仪太子松开发怔的萧折靡,竟然跪了下去。 对着台上皇后娘娘,以及——圣上姬玄策跪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气度却已令雪夜长空莹莹月光顿夭舜华,略显消瘦的后背依旧挺得笔直,黑如松墨的长发直披到小腿上,柔顺如一泉山间瀑布细流。 姬玄策露出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惊讶和错愕,他甚至已经双手撑在龙椅扶手上想要站起来,不过被皇后急切的一句话打断了:“重仪你这是做什么?你快先起来,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护着她!” 话音落,重仪太子拂了拂衣袍上沾染的些许灰尘,站了起来,目光深邃,望着皇帝。 姬玄策又倚了回去,面色仍旧带笑,只是那笑容浓了许多,与重仪对视三息后转为大笑:“好!既然太子已经主动揽下罪责,那朕也就不再追究了。只不过刚刚太子跪下的那一刹那,朕不禁想起,这十多年来,连上朝太子都没有跪过朕了,真是怀念当初太子你承欢膝下,日日叫着父皇,每次见面都十分恭敬地行叩拜大礼的时光了……岁月不饶人啊!” 重仪脸色突然不知为什么,变得有些苍白,抿了抿唇,他轻笑一声,微一躬身,一句话也没说便牵起萧折靡走了出去。 萧折靡看着他凝重严肃的侧脸许久,还是将目光移了开去,然后力道柔和却并不软弱地将手从他温热的手中抽出来。 重仪太子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头神色更加清冷深沉,一言不发地踏出殿门。 皇后看到这一幕,不由气得脸都青了,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关键,这还是个刚刚悔了婚的前任未婚媳妇儿啊!至于重仪太子所说此事是他授意,皇后根本不相信,她沉思着沉思着目光就渐渐转为了担心和忧虑。 整个过程中,只有姬玄策一直在笑,笑得十分惬意爽快。 第44章 端华访蕉宁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笑重仪太子终于有了可以令他失态的弱点,也笑太子的这个弱点似乎与太子之间有了芥蒂。 这似乎是逼他造反然后一举铲除的最好时机——不,或许应该再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一点? 皇帝姬玄策思考着对策,连皇后什么时候告辞离开的都没有发现,他本来也不在意,过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空气中招了招手,唤道:“分尸。” 分尸狱主立刻显现在他身旁,深深一躬,他笑着问:“方太苍派来的平乱军走到哪儿了?” “已在城外十里处扎营,行营副都统方沐铮正向宫门赶来。” 皇帝姬玄策点了点头,挥手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去吧。”便沉思下来,犀利睿智的目光在大殿内转了一圈,然后停在了小庄子身上,刚打算开口,小庄子甚至已经做好了走出来领命的准备,岂料他突然又将目光转到那名身着暗秋香色长袍的太监身上,微笑着说:“陈翁拟旨,三日后重仪太子领兵前往豫州平乱,着折雪郡主随行,明日一早去安国公府宣读。” 陈翁诧异地望了一眼皇帝,随即领命退下拟旨。 姬玄策面上的笑容终于诡异起来,能让男女感情更加坚固的,无外乎并肩战斗,共历生死,而豫州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等到他们从豫州回来,那么他布下的完美杀局将使如今尊贵睥睨的重仪太子无路可退。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从豫州活着回来。 唯有小庄子白净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憋了许久还是沉凝了下去,只是垂首立在一旁,眼中光芒全是不甘。宫里人皆道他小庄子才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可是他知道,真正深得圣上信任的,还是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陈翁公公。 出了无极宫,萧折靡便加快了步伐往前走,谁知重仪太子不紧不慢地一直跟在她后面,也不说话,明明回东宫不是这条路。 她听着身后极有规律的脚步声,心底升腾而起的感觉很怪异,她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回头说道:“太子殿下不必再送臣女了,请留步。” 原本正皱眉思考着什么事情的重仪太子听见这句话,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她不耐烦的脸色,不知怎么有些不悦和烦躁。他垂下微凉的目光,声音有些低:“无妨,本宫再送郡主一段路吧。” 萧折靡突然嗤笑了一声,这算什么,他刚才的行为算什么,补偿?她不需要,她曾经仰慕他是她的事,没人强求他一定得接受。只不过用她的仰慕来伤害她,她也只承受一次。萧折靡看着他有些讥讽有些放肆地问:“再送一段路就到端华宫了,我去拜访我师姐蕉宁夫人,太子殿下也要同去吗?” “郡主你……”重仪太子脸色微变,深深地凝视她,皱起眉头还是将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她如此咄咄逼人可不都是拜他所赐?谁都可以诘问她,唯独他重仪太子不行。 几个呼吸后他面色如初,丢下一句:“那容本宫就送到这儿吧,郡主请便。” 说完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萧折靡低首躬身,冷笑着回答道:“恭送太子殿下。” 施微似乎想问什么,但是最后没有开口。 …… 端华宫。 殿外阳光正好,蕉宁夫人躺在贵妃椅上闭着眼睛,面对着轩窗外翠绿的竹叶芭蕉唇角微勾,显然心情不错——在躺在这把椅子上之前,她刚听说折雪郡主进宫来请罪了,以皇后那护犊的性子,以皇帝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想必够她喝一壶的。 辛姑姑伸手将一块新领的薄荷香放进香龛里,焚好后有丝丝缕缕的香气飘出来。蕉宁夫人最爱的香便是薄荷了,这香气清凉提神,与另一种同样清凉而沁人心脾的杜蘅香很像,那是太子殿下爱用的。她一边用手扇着,一边回头低声说:“夫人不必忧虑,尽管当初太子殿下阻止了您的命令,但好在奴婢多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将那郡主送去荔枝别院,而是卖到了越国去,想必此次回来也不干净了。她如何能再与您争?” 蕉宁夫人唇边的笑容又深了许多,抬起左手懒散而软若无骨地摇了摇,开口说道:“我当然不会忧虑,只可惜我禁足三月未满,否则真想去看看,她是如何哭着求饶的,又是如何望着无动于衷的姬坞而感到绝望的……就像我当初那样。” 辛姑姑听了这话顿时也是眉开眼笑,收回手刚开口回答:“夫人与太子殿……”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门外一名宫女快步进门打断了她的话,回禀道:“夫人,折雪郡主来访。” “什么?”蕉宁惊讶地坐起身来,睁开眼睛回头望向来人。 萧折靡娉婷走进殿门来,第一眼与她对视,然后又移开目光在辛姑姑以及另两名有过一面之缘的太监脸上掠过,最后笑了起来,自己行到右手边的客座上坐下来,说道:“不欢迎么?这就是蕉宁夫人的待客之道?” 施微早在看到蕉宁脸庞的一刹那就起了杀心,这张脸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多少次睡着了在梦中梦见,醒着的时候又时刻在脑海中回忆,即便化成灰也认得。她刚想上前,却猛地被萧折靡拉了一把,轻轻地摇了摇头。 蕉宁走过来坐到首位上,姿态妖娆,吩咐辛姑姑去上茶,然后目光并未在施微身上停留,而是注视着萧折靡,回道:“一时过于惊喜,怠慢郡主了,郡主海涵。” 惊喜?是的,她确实是来送一份惊喜给这位师姐的。 萧折靡莞尔一笑,神情语气亲昵得好像不是情敌,不是暗害过她的仇人,也不是师姐妹,而像是亲生姐妹一般:“我见到师姐也是格外惊喜,不知这几年在宫中过得可还惬意?先生其实对师姐也很挂念,还时常跟我提起你们的事呢。” “呵,惬意得很……她都说我什么了?”蕉宁表情恹恹的,眼神很讽刺。 萧折靡笑得分外柔和;“先生说师姐……忘恩负义,不守承诺,心肠歹毒,自私自利,但又情路坎坷,十分可怜。” “啪!” 蕉宁夫人脸色一青,气得一拍茶几站起来呵斥道:“一派胡言!你胆敢再说一句试试!” 萧折靡接着她的话说下去,笑容依旧柔和:“我?我深以为然。” 她显然就要发作,正在此时辛姑姑却已经端着茶盏走了进来,无声示意她不要冲动,然后将茶递给萧折靡,低着头说道:“请郡主用茶。” “闻着香气,像是凉州瓜片……哎呀!”萧折靡伸手去接茶盏,“一不小心”手一抖,茶杯便一斜,滚烫的茶水浇了辛姑姑一手都是,那一片皮肤立刻泛红,然后砰地一声银盘掉在地上,辛姑姑捂着手龇牙咧嘴的直抽冷气,一边尖叫一边怒骂:“你眼睛瞎了吗?端杯茶都……” 萧折靡将手上空了的的茶盏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遗憾而无奈地对着辛姑姑歉意一笑,同时施微上前毫不留情一左一右两巴掌摔在了辛姑姑脸上,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以下犯上,辱骂郡主,掌嘴。”而后面无波动退回去。 这两巴掌打得辛姑姑愣在了原地,大约是没想到那姑娘出手这么不含糊,蕉宁夫人先一步回神,忍着怒气问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即便辛姑姑手脚不伶俐冲撞了你,那也是我的人,教训也轮不到你在这端华宫来教训!” “师姐此言差矣,我的侍女之所以掌这位姑姑的嘴,是因为她以下犯上,辱骂于我,难道不该我罚?”萧折靡完全肆无忌惮,蕉宁夫人有“后宫三姝”之名号,为宫里人最不能得罪的三位妃嫔之一,这不过是因为她深受圣上恩宠,并且东宫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故而无人敢略其锋芒。 然而,论起位分,夫人的品阶只是正三品。 这件事就是闹到了皇帝和东宫耳朵里,萧折靡有理由相信他们俩都不会管的。 蕉宁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辛姑姑,走下来逼近萧折靡,双手用力地抓住她的双肩,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在我宫里这么猖狂,难道不怕我告诉姬坞吗?” 萧折靡微微抬眼,满脸都是无辜的神色,反问道:“师姐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别装了,你最好清楚,如果我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你这一辈子都休想他再看你一眼!”蕉宁说这句话时,表情是倨傲而得意的,但萧折靡却在她眼底深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焦躁。 于是萧折靡笑吟吟地点头,拨开她的双手,回答:“那可正好,就有劳师姐跑这一趟了……不过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端华宫门外有一队羽林军把守,师姐真的出得去吗?” “你!”蕉宁抬起手对着她的脸狠狠地甩了过去,然而半空中却被施微一把拦下,手上微一用力,蕉宁便脸色一白,感到剧烈的疼痛汹涌而来,一阵比一阵强烈,仿佛骨头都快要碎了。 萧折靡将唇凑到蕉宁耳边去,喃喃地问:“师姐,你当初派人去侮辱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今天吗?” 第45章 与沉鸾交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蕉宁偏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忍着痛不肯服软地回答:“谁让你痴心妄想,想要抢我的东西,没打残你拖去充作军妓就算我大发慈悲了!折雪郡主,像你这样的贵族女子最好不要跟我争,我绣浓狠起来,什么都能抛弃!” 萧折靡听了她那句“没打残你拖去充作军妓就算我大发慈悲了”这句话,不由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抬手让施微放开她。蕉宁得了自由一边活动手腕筋骨一边不屑地冷笑。随后她听到萧折靡温和地说:“原本我打算让师姐有个畅快的死法,也不枉我们师姐妹一场,但现在好像不需要了,师姐你还是好好活着吧,会有更美好的日子等着你。” 蕉宁意味不明地看着萧折靡,但萧折靡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起身推开她,告辞道:“天色不早,我就先出宫回府了,师姐改日再会。” 说完两人转身向外走,在经过那两名努力将自己活得像一尊雕塑的熟人太监时,萧折靡停了停。两名太监惊恐地抬头觑了她一眼,见她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连忙一抖就将头埋下去。 “两位好自为之。” 萧折靡眼神重点在那名曾经拿着木棍在她面前晃悠过的太监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一甩长袖踏出殿门。 门外一名姿色绝丽,淡然稍带妩媚之态的女子一身粉荷及地宫装,身后跟随六名宫人正向正殿走来,然看见她出来之后,便生生停在了庭中。 两人遥遥对望,眼神越过层层空间与繁华景色交织在一起,然后萧沉鸾淡然一笑,走上前来,与她寒暄道:“五妹妹许久不见,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 明知故问。 萧折靡目光停在那一身宫装上,回答:“我当然是来为我悔婚一事请罪的——看起来,三姐姐似乎封妃了?” “妃位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封的?我朝中无人,不过与蕉宁一样受了个夫人衔,再有幸赐了一座单独的寝宫罢了。”萧沉鸾好似浑不在意地说着,身上的气度有了些原本没有的雍容,继而又走近了一点,低声笑道:“如何,与你的那个赌约终究还是我赢了。” 萧折靡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点头喟然长叹道:“是的,我输了,当初是我太天真了。” “那么你……” 萧沉鸾脸色一喜,话未说完,萧折靡就已经明白了接下来的意思,不过她一笑,回答道:“我哪儿也不想去,我爹娘肯定也不会辞官隐居的,三姐姐,你说该怎么办呢?” 她这话的意思……是要等死?萧沉鸾眼神一肃,目光危险地扫过她带笑的面庞,看了许久,似乎想从她潋滟而朦胧的瞳孔中看出一丝端倪来,然而终究什么也没看出来。 “我早已说过,违者可杀!” “哈……三姐姐一定在跟我说玩笑话。”萧折靡神情不紧反松,看得萧沉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无论怎么算她也不该是这样轻松愉悦的表情才对。 萧沉鸾皱眉问:“你当真以为我会手软,而不敢杀他们?” “噗嗤。” 萧折靡禁不住笑出声来,摇了摇头脸色开始严肃且平静:“我不是以为你不敢,而是以为你不能。三姐姐,你从来善于心计争斗,谋权夺势,这时候你怎么倒忘了一件事了。正如你方才所言,你朝中无人,圣上再娇宠你也只能再升你一级,晋为昭仪,即便将来诞下皇嗣,也只能止步于正二品妃位。三姐姐以为一名妃子能够扳倒朝中从一品官员么——或许将来会更高,一品?” 萧沉鸾成功地变了脸色,她居然忘了这一回事……越想她越发痛恨嫌恶她的父亲和母亲,一个一无是处,整日只知寻花问柳,大喝大赌,一个出生商贱之家,非但不能给她锦上添花,反而还要拖累她的名声。哪怕他们俩有一个人身后有势力,哪怕她父亲只是一个四品的闲散小吏,她也不至于堂堂一名钦封郡主入宫为妃,还只落得个含玉夫人…… 萧折靡继续说道:“原本我也正担心我们的赌约,不过在听到三姐姐说出你的位分后,我便突然明白了。如果你的能力与你所定下的惩罚不相符的话,再狠的话也对我构不成威胁。所以,三姐姐有什么招数尽管来吧,我定当奉陪。另外……” 她缓缓与萧沉鸾擦肩而过,头一偏便嗅到这位堂姐鬓发上散发的茉莉花香:“三姐姐,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已经看穿了蕉宁夫人把你当挡箭牌用的意图,没成想原来三姐姐还心无防备,与她私交甚笃呢。” “五妹妹,挑拨离间的话对我是没用的。”萧沉鸾冷笑一声,仿佛并不为之所动,拢袖就要继续前行,然而她的脸色早已变得苍白可怕。萧折靡也不甚在意,回头正视端华宫大门,一边走一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平淡的语气散在流漫的风中,瞬间飘渺虚幻起来:“没错,我的确是在挑拨,可是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三姐姐的脸色已经可以证明了。我这位师姐啊,一心想保全自己,还做着日后太子殿下登基时封她为后的美梦呢……” 没错,萧沉鸾清楚得很,蕉宁夫人一手把她推到圣上面前,自己则退居幕后,看似是她颇得圣宠,又因为朝中无人,圣上又对她没有早年对蕉宁那样在意,故而宫中妃嫔想要泄愤的都朝着她来了。将来若是太子殿下登基,以殿下对圣上的态度来看,必然会处死所有与圣上亲密的人,她作为表面上风光无匹的宠妃,必死无疑。而若是太子殿下最后全盘皆输,圣上依旧稳固,那么她就连仅有的庇护——安国公府都消弭了,圣上对她那点可怜的恩宠也消耗殆尽了,那么迟早她会死在安国公府的对头夏侯贵妃手里。 蕉宁夫人自从三年前小产以后就一直怀疑是夏侯贵妃动的手脚,故而明白想要保全自身,唯有退居幕后。 可是蕉宁没有想过,若不是圣上授意,夏侯贵妃岂敢在圣上面前对皇嗣下手。 这不是关键的,关键的是,如今蕉宁夫人已经保全了自己,而她含玉夫人,则进入了必死之局。 萧沉鸾握在一起的手都在发抖,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萧折靡,眼神中无比疯狂且嫉恨。来时她已经听说了太子殿下维护她这位五妹妹竟然自己担下了悔婚的罪名,这么算下去,就算现在不是太子妃,将来也多半会封妃。 而且同样是安国公府嫡孙,可这位五妹妹的身后都站着什么人呢,父亲是从一品实权大员,母亲是一品诰命并南阳郡主,外祖父是封疆大吏南平候,亲姐姐是二皇妃,还刚刚怀了身孕,而她本身更是与太子殿下和圣上的关系都不清不楚。 萧沉鸾心中的傲气似乎在这位从小并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五妹妹面前,踩成了粉碎。这让她怎么不恨,怎么不怨!自己拼命求来的些许东西,五妹妹却唾手可得,同样的命运,为什么她就得这么狼狈? 宫里人都以为她一心仰慕圣上,才不择手段攀附圣宠,可是她年少情动时,记忆里永远只有那一位华雅清贵的锦衣男子,记得他一怀杜蘅香袭人,低笑撩人地问:“萧家沉鸾?” 是我,我是萧沉鸾,如今圣上的含玉夫人。 萧沉鸾已经到了正殿门外,眼看一脚迈过门槛就能步入殿中,然而她却豁然转身离开,身后的宫女疑惑地问道:“夫人,咱们不是来看蕉宁夫人的吗?” 她冷冷一撇那名宫女,摇了摇头,等到出了端华宫的大门,才低声吩咐一名贴身女官道:“晚膳后你去请圣上身边的庄公公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关于如何取代陈翁公公的。” 女官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她这才冷然一笑,蕉宁夫人,萧折靡,你们一个都别想得意,我可没那么容易认输。 第46章 表妹你好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施微两人一路出宫,正说着什么,冷不防听见旁边花道上一个如魔音灌耳般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用不用,张大人太客气了,我这两三天在我表妹家将就一下就可以了……” 萧折靡突然被呛到咳了一声,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人在帝京应该没有别的什么表妹吧…… 她一拉施微转身就快步绕回去,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早在听到咳嗽声的刹那,方少爷就与那位张大人一溜小跑转了过来,对着她的背影惊喜地大喊:“啊!表妹,我在这儿呢,没想到皇宫这么大咱们也能遇上!”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萧折靡僵硬地转头走过来,呵呵了一声回答道:“呵呵,是啊,好巧。” 方少爷朝刚才她转过去的那条路看了一下,兴奋地问道:“表妹这是要去哪儿啊?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快回府吧,对了,表妹不用特意相邀,临行前我爹就嘱咐过我到了帝京一定要去拜访萧世叔,所以这两天就打扰……表妹?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萧折靡脸都青了,他哪只眼睛看到她要特意邀请他了? “我没事……呵呵。” 一旁那位被称为张大人的官员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没听说南阳郡主还有别的姐妹啊……他也没听说征北将军的夫人是南阳郡主的姐妹啊…… 刚好,萧折靡也没听说过。 跟随方少爷一同进宫受命的那五十名军士早就在宫门外候着了,得知方少爷要去他“表妹”家居住的时候,只是贱兮兮地笑了一下,然后一群人就纵马回了城外平乱军大营。 于是方少爷得以同萧折靡和施微共乘一辆马车回府,在途中萧折靡一直以鄙视的目光凝视方少爷,堂堂一个成年男子汉,又不是没有马匹,竟然无耻到非要和她们两名弱女子挤一辆马车! 方少爷面对她的目光显得很坦然,后来沉吟许久,像是发现了不妥,便默默伸手紧了紧自己的领口…… “……” 萧折靡浑身发抖忍无可忍,愤然道:“方沐铮,你给我下去!”说话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狠狠一脚将他踹下了马车,然后经过施微的授意,车夫猛地一抖缰绳,加快了车速,马儿撒欢一般地跑远了。 方少爷在地上滚了一圈,毫发无伤地爬起来,在众多围观百姓的包围中镇定自若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解释道:“表妹虐我千百遍,我待表妹如初恋。大家不用替我悲伤,表妹虐我还不是因为爱。不过烦劳大家让让,再不让我就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了……” 说完,在几名中年大娘赞赏的目光中,方少爷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负手而去。 安国公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萧折靡正从马车上下来。 下人惊诧而又激动地迎上去,刚要开口说最近的近况,诸如“五姑娘您可回来了!”“五姑娘您这两个月去哪里了啊,快把老太太和大爷,大夫人给急疯了!”这一类的话,但只见萧折靡脸色略显焦急,与施微两人一刻也不停留地进入府门,同时吩咐道:“关门,快关门,谁来了也不许开——” 方少爷站在三丈之外那一块眨眼之前还没有人的空地上,脸不红气不喘地笑问道:“表妹你走得好快啊,我都快赶不上了。” 下人因为他的称呼而愣了愣,呆呆地问道:“五姑娘,他是表少爷?” “……他是来找我爹的,你问我爹去吧。” 萧折靡竟无言以对,只好无视他自己先回院子去见见爹娘和老太太再说。 进了魏龄尘的满目梨花,才刚刚叫了一声娘,魏夫人便急冲冲地走了出来,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停地掉眼泪。 她也反手抱紧了魏夫人,又叫了一声娘,然后探出头去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萧远风,她爹似乎老了些,明明在对她笑,可是眼圈却泛红。 萧折靡无法想象,在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在她与东宫的婚期日益临近的这两个月中,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娘是不是每天夜里都会做恶噩梦,然后醒来抱着她爹哭?她爹是不是面对手下的探子反馈的一封封没有发现踪迹的信纸时,颓然无望,如临深渊,却还要保持镇定不让娘担心,不让朝臣发现端倪? “对不起。” 萧折靡知道自己所欠爹娘的,不知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但是她还是想说。她不说点什么,那满满的心酸和难过就一直压在那里,尽管说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然后魏夫人揉着她的头发直摇头,温热的眼泪滴在她额头上,一滴一滴的没有断过,然后顺着一直淌下去,花了她精致的梅花妆。萧远风走上来将一块手帕递给魏夫人,满眼温和慈爱,将那过往的疲倦和苦痛都掩埋在黑暗中,告诉她:“傻阿靡,你是爹和你娘心里的肉,不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不怪你。而且你看,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你要是真的不想嫁给太子殿下,那就不嫁,天塌下来爹护着你。” 她笑了笑,拿过那条手帕认真地替她娘擦干眼泪,几不可闻地回答:“好,我不嫁了。”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一家三口都收拾好了情绪,然后也已第一时间传信给二皇子,以安萧文月的心,她还怀着身孕,不能再折腾,跟着担心了。诧异的是以往老太太面对阿靡闯了祸都要数落几句,这一回这么大的事,老太太竟然也跟魏夫人和萧远风一样,只关心阿靡有没有事,而涉及到朝堂上的时候,却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丝毫不在意。 然而她的亲人越是这样包容她,萧折靡却越是心里不好受。 这样的深情厚谊,她此生怎么报答得了。 另一边,方少爷入府以来居然第一次受到了冷落,心中很郁闷,他想着是不是因为空手上门的缘故,要不要明天一早去东市买点什么补品,诸如鹿茸马鞭什么的给萧世叔补补身体,听他爹说文官的身体都很单薄。 说起来,要怪只怪方少爷上门的时间太不凑巧,偏偏赶上人家一家团聚的时候,谁还有空搭理他啊。 好在没真的让他去买鹿茸马鞭,在用晚饭的时候萧远风就已经记起他这么个人来了,于是兴高采烈地请他过来一起用饭,看那模样,萧折靡暗想着,难不成方少爷的爹和她爹还真关系好得不得了? 晚饭用的差不多的时候,方少爷和她爹两人已经酒逢知己千杯少,喝得七荤八素的了,萧折靡同情地拍了拍魏夫人的手,说道:“娘把爹扶回房去就行了,至于这位方少爷,就让他在此吸收一下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吧。” 魏夫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刚要开口说她不懂事,冷不防醉得神志不清的方少爷突然起身,结果踉跄着被桌脚绊了一下,砰地一声正好五体投地摔在她面前。紧接着方少爷一把揪住她的小腿死不撒手,还出声说道:“表妹……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萧折靡瞳孔剧烈地抖动收缩了一会儿,然后连忙抬眼去看她娘,魏夫人也睁着眼睛望着她,显然这个消息对她娘打击有点太大了。对视了好一阵,魏夫人才回神,自言自语的嘀咕:“我记得征北将军的夫人是潼关人,应该不可能是爹的私生女啊……” 后来五个丫鬟一同上来才拉开方少爷——这主要是因为他原本就醉了,这一摔直接人事不知。萧折靡只好把她从外地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方少爷的情况说了一遍,只是没说她从越国回来,这才打消了魏夫人想要写信询问南平候的想法。 好容易撇开糟心的方少爷,萧折靡吐了口气,带上施微去了羞花先生的院子。 今夜的天空没有星光,月色也被云层遮挡,朦朦胧胧的昏黄一片。 连宝华宫偏殿里的烛火都要比月色更明亮。 一身粉荷宫装的萧沉鸾背对着殿门,静静地注视着那跳动的火苗,似乎在等什么人。 没让她久等,便见白日里那名贴身女官领着一名身形略微健壮,整个身体都笼罩在漆黑的连帽斗篷里人影进了大殿,然后女官躬了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明亮的烛火照得那黑衣斗篷下的人影脸庞分外白净,然后他掀下衣帽,笑了笑,问道:“不知含玉夫人这么晚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好对策呢?” 萧沉鸾转身,目光淡然,说道:“对策自然是有的,不过得看庄公公诚意够不够了。要是我把庄公公捧了上去,回头你却过河拆桥怎么办?” “哼……”小庄子轻哼一声,倒并不急于表态,而是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含玉夫人这话说得轻巧,你可知陈翁有多得圣上信任?又可知陈翁知道圣上多少秘密?这样与圣上息息相关,紧密相连的老人,可不是像我这样可有可无的公公就能取代得了的。甚至说一句妄自菲薄的话,在圣上眼里,我连条狗都算不上,又怎么能像个人一样站在圣上面前互谈辛秘?” 第47章 密谋与真相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沉鸾嗤笑一声,目光有些深沉有些精明,低声道:“庄公公也不必和我这么拐弯抹角的,若真如你所说,你又怎么肯连夜来这宝华宫?不外乎是你也知道,像圣上这样独权多疑的人,他有多重用一个人,就有多猜忌这个人。尤其是像陈翁那样跟随圣上多年,不知知道多少关于圣上秘密的属下,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传到圣上的耳朵里……那么你猜会有什么结果呢?而且你知道,猜忌最容易毁掉一个人的忠心。到时候不管是不是真的,某些事情都会变成真的了。” 小庄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笑了起来,合手轻轻地拍了几下,点头道:“如夫人所说,确实如此,可是要找到确凿的风吹草动,还要这动静让圣上有所顾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倒是抓了一个把柄,不过就是不知道,事成之后,庄公公又能许给我什么好处呢?” 小庄子笑着和萧沉鸾对视,两人眼中各自闪过复杂的情绪,而后又归为平静。 谁也没有沉不住气冒然开口。 烛台里的那支蜡烛已经燃了一截,蜡油一抖就滚了出来,像是被这微小的动静打破了平静,小庄子也随之开口:“不知夫人能否透露一二?” 萧沉鸾不置可否,只是神情不太愉悦:“庄公公还在顾虑什么?” “不瞒夫人,别的人不知道,我却是最清楚陈翁的地位之稳固,外人难以想象。所以如果夫人的把柄抓得不够分量,不能让陈翁伤筋动骨,我还是情愿这么不痛不痒的做一个圣上面前的小红人,也不愿意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说着小庄子就又重新带上斗篷连着的漆黑帷帽,看样子是谈不拢,准备告辞了。 萧沉鸾皱眉喝道:“慢着!” 他回头狡诈地笑着,一言不发。 萧沉鸾冷着脸走到他身边,低声说:“我曾多次撞见陈翁躲在端华宫后门张望窥视蕉宁夫人,还曾经假借圣上的名义送了东西给她。” 小庄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摇头说道:“这件事不止你察觉了,我当然也有所耳闻。同样的,圣上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放而任之罢了。如果夫人所说的把柄就是这个消息的话,我想我们就到这吧,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庄公公!正是因为圣上也知道我才说出来的,你试想一下,以陈翁公公对蕉宁夫人的意思,如果蕉宁肯旁敲侧击地开口问他关于圣上布局谋算太子殿下的计划,不需要一个生死攸关的大计划,只要是谋算太子的就可以了,那么他会不会因为难以拒绝,又想着计划并不甚重要而透露几分呢?假若有关这个计划的消息再辗转传到了太子耳中,使太子轻描淡写躲了过去,那么到时只要有人在圣上耳边不经意地提上一句——圣上不联想到陈翁因为蕉宁的关系而与太子殿下串通一气,内外勾结,意图谋反,我就不姓萧!” 萧沉鸾冷笑,这个计划正是需要圣上早先便知道陈翁对蕉宁的心思才能行得通,若是圣上并不知道的话,后面说起来,也可能会使他疑心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陈翁。 小庄子这回双眼终于亮了起来,呼吸也开始急促,忙问道:“那如何能使蕉宁夫人开口询问呢?询问之后咱们又如何能知道那计划的内容,再传给太子殿下?况且圣上一旦要对付太子,便是雷厉风行的杀局,哪里来的小谋算?” 萧沉鸾淡然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袖,一边回答:“前面的问题自然是交给我来办,庄公公别忘了,我可是与蕉宁夫人亲密无间的好友。而后面的问题么,就得麻烦庄公公了。只要你找个机会避开陈翁,在圣上耳边参他一本,说看到他与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私会,怀疑他可能与太子里应外合,密谋不轨。不用什么真凭实据,圣上疑心重,自然会制造个小谋算考验一下陈翁的,毕竟要是真的杀局败露,圣上可赌不起。” 小庄子将计划在脑中过了一遍,顿时惊喜激动起来,连连称赞萧沉鸾,说道;“夫人这一计‘借刀杀人’果然妙极。到时候既可使我得到圣上的宠信,又一举铲除了陈翁这个拦路石,顺便还能替夫人消减圣上对蕉宁夫人的情谊,岂不一石三鸟?” 萧沉鸾笑了笑,并没有就这句夸赞而接话,反而问道:“所以庄公公要不要与我合作呢?” 小庄子这一次不带丝毫犹豫,立刻跪在地上,拱手道:“以后我但凭夫人差遣!” “庄公公是聪明人,快快请起。”萧沉鸾虚扶了一把,然后派人送小庄子出了宝华宫。 萧沉鸾凝视漆黑的夜色,缓缓笑起来。小庄子终究没有完全说对,那不是一石三鸟,而是一石四鸟。 她将圣上算计太子的计划告诉太子殿下之后,一来可以表达她对太子的好意,二来也可以让太子承她一份情。等将来太子登基之时,这份恩情就能救她一条命。若是太子最终斗不过圣上的话,那也没关系,小庄子得到了圣上的宠信,而他们又是一条船上的人…… …… 此处密谋,彼处密谋。 萧折靡推开了羞花先生的房门,笑着走了进去,她们俩人见面倒没有眼泪涕流,也不见羞花先生脸上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只有施微超出了她的预计。 羞花先生让她们两人坐下来,此时窗外忽然一声惊雷,帝京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终于开始沙沙地下起来,天地间一片凄迷。从此以后日益严寒,蝉鸣尽歇,汉妃曲一阕又一阕,弹不回红颜已逝的韶华今夜。 等到来年三月春雨纷纷,又是别样的光景。 “这位是?” 羞花眼神望着施微,话却是对着萧折靡问的。 萧折靡回答:“施微,我从越国的斗兽场里救出来的楚国忠臣之后。” 说着她将被卖后的所有来龙去脉全部告诉了羞花先生,包括施微的来历,仇人,她们之间已经不需要再去隐藏什么。因为她早已足够信任先生。期间施微只是一直沉默着,并不多嘴或好奇地询问什么,倒显得十分沉稳,让羞花有些赞赏。 “我那位大弟子倒真是来历不凡啊……”羞花先生眼中似怀念又似痛恨,幽幽一叹,回神笑问道,“所以你把她留在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萧折靡温和地低声笑笑,注视着羞花先生明亮的眼睛,缓缓道:“每个强者身边应该都有一份安全保障不是吗?如圣上,如东宫,如先生……如我。” 最后两个字轻若云羽,却偏偏响如门外惊雷,那电光闪现,透过纱窗照耀在她的脸上,顿时亮如星辰,耀如日月。 羞花先生因为她这个出人意料的回答而大笑起来,她说得不痛不痒,却让人从中听出凛然的骄傲和与生俱来的高贵不可侵犯。羞花点头道:“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五姑娘,我想你将是我墨蕲此生最骄傲的弟子!” 墨蕲? 先生姓墨? “我也希望如此。”萧折靡隐隐猜到了什么,微笑道:“先生今晚可以将当年没有说完的往事尽数倾吐了,因为现在我们有共同的一个目的,而先生所求,弟子必当应允。” 羞花先生所求,自然是逼东宫太子造反,然后杀一人,救一人。 羞花先生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情绪起伏很大,她端起茶盏深深地饮了一口,才沉静下来,闭了闭眼,好似思绪杂乱,正在整理词句,考虑从何处开始。不过几瞬,她开了口:“上次说到十一年前,那场席卷满朝文武的文字狱大案,开端是因为有人死谏,痛斥圣上自齐王病逝后倒行逆施,残害忠良,置天下万民于水火而不顾。圣上龙颜大怒,下令但凡牵扯到这件事的人,不论何等官职,一律严惩不贷。 其实不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历朝历代都有谏官死谏并痛斥天子行为不端的,圣上若为此就发动规模如此之大的文字狱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当时朝中有五名位极人臣的大佬,便是文字狱的首要人物当朝宰相墨来庭,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李仲业,吏部尚书加封太师衔阮钊,掌銮仪卫事大臣窦石桥,督察院左督御史加封太保衔许泓这五位大人,他们听闻圣上在谏官死后还余怒未消,下令诛夷九族时深感困惑,犹记当年圣上初登大宝时还一如身为东宫那样勤勉克己,仁政爱民,对待臣下也是宽宏大量,肯听谏言。 且圣上本身脾性是仁爱有余,威狠不足的,故而这一件事太过反常,又回想这几年圣上的所作所为都与早年的行事风格迥然不同,五位大人心有疑虑,便从中书省拿了谏官的折子拓本过来细细研究。 那一句‘自齐王病逝后倒行逆施,残害忠良’之言忽然惊醒他们,从圣上登基不久,胞兄齐王姬盛泽病逝于王府后哀恸万分,下旨天下缟素,一连罢朝七日。七日后一上朝便大刀阔斧,接二连三处斩十多名朝中重臣的时候起,直到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像是圣上的决策,反而像极了齐王的行事风格! 而且,当初处斩的那十多名朝臣,可不正是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忠心耿耿追随的心腹吗?” 第48章 还想问什么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们心下骇然,越想越觉得当今圣上极有可能就是已经病逝的齐王,而真正的圣上恐怕已遭毒手,那具下葬的齐王尸首多半就是圣上,只不过是贴了一张像齐王的人皮面具而已。记得除了太医院院首曾仔细检查过那具尸体外,别的人也不过就是祭拜的时候远远地望了一眼,哪能分辨真假。 这样推测下去,太医院院首必然是齐王的人,想要知道整件事情的答案,只能从他嘴里入手了。”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羞花先生缓了口气停了停,惨笑一声,接着说道:“只可惜,太医院院首这个两面三刀的老狐狸,表面上面对五位大人的暗访和盘托出,将齐王不甘自己身为嫡长子,却因为太过勇猛果决而遭先帝所不喜,反而立了仁厚的幼子为太子,等姬玄策登基之后,齐王故意与之交好,暗地里却如何如何收买宫人,勾结自己和禁卫军统领深夜击杀圣上后取而代之的一系列阴谋供出来,并表示愿意在五位大人发动政变,拿下齐王,拥立东宫重仪太子时出堂与齐王对峙,并提供确凿证据。 然而转身却将五位大人的计划禀告给了齐王……是以,在发动政变的那日早朝路上,齐王派出大军将五位大人包围后逐一擒拿,再借谏官死谏一事掩盖暗涌,发动文字狱,将与五位大人关系亲密之人全部处死或流放。而那五位大人虽然表面上只是流放边疆,但其实暗地里应当没少受折磨吧。这便是当年事情的全部经过。” 羞花先生说到那句“没少受折磨”的时候突然哽咽,泣不成声,失态到无以复加。守在门外的绿鹤听到哭声似乎想推门进来,然而那抬手的影子在半空中凝固了一会儿,又放了下去。 萧折靡和施微一时间都怔在了那里,脑中仿佛有一声巨响颠覆认知,脸色再震惊也难以表达心底的撼动。萧折靡明白了何以太子殿下、二皇子两人与圣上的关系如此之差,圣上还在密室中计划除掉太子殿下,原来如此,圣上是齐王的话,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不过,朝阳的父亲是齐王,这是无法改变的…… 想着想着忽然听到羞花先生的哭声,便快速回神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正要开口安慰,羞花先生却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已经缓过气来,摇头道:“不必安慰我,我心里都明白。如你……们所猜测那样,我正是曾经的宰相墨来庭独女,在政变前一夜,我爹右眼直跳,他预感明日政变怕有不顺,不想连累我,便将这些事告诉我后,让我和绿鹤连夜逃出城去,等听到帝京重仪太子登基的消息再赶回来。若是真的失败了,好歹还有个人知道事情真相,将来说不定会有转机。可是过了十一年了……我都不敢确定他是否还在人世,而转机也尚不明朗。” 果然,羞花先生如她所猜,的确是墨先生的女儿。如此一来,她更应该要帮忙了,毕竟父女两位都算是她的老师。 萧折靡抿唇,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神情恢复如初,不分悲喜,问道:“所以,先生要救的那个人便是令尊,要杀的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上,曾经的齐王吧?先生可曾将此事告知太子殿下和二皇子?” 羞花先生似乎想笑笑,但没有笑出来,表情严肃:“的确如此,我没有告诉过他们,当时怕他们知道真相后会沉不住气逼宫问罪,或者露出马脚让齐王看穿,那样的话齐王定会不顾一切,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诛杀两人,真要落得如此下场,那可就算真的没有盼头了。但现在看来,二皇子的确还被蒙在鼓里,但是东宫太子,恐怕早就知道了,甚至应该比我爹他们还要知道得更早。如果我没猜错,也许十六年前齐王刚刺杀圣上取而代之的时候太子就知道了。那时候,他才十岁吧……难为他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在明明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的时候,还要笑脸相迎,口中唤着父皇,日日屈膝跪拜,以免让仇人看穿他的心思会找机会杀了自己。不知道他多年如一日地忍耐着做出这些亲近的举动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不能把这样的秘密告诉别人,哪怕他的母后也不能,说了别人要么不信,当笑话传到仇人的耳朵里,他们就会一块儿去死。要么信了,稍一露出蛛丝马迹他们就死得更快。 萧折靡莫名想到越国曾经的小皇帝元昭南,太子殿下的情况与元昭南何其相似,甚至更要危险得多,两人都选择了隐忍,可是结果却是迥然不同的。元昭南无心复仇,只是想要偏安一隅尚且如此困难,在杀机和屈辱中苟活着,而太子殿下爬到如今庞大的集团势力可与齐王分庭抗敌的地步,抬手间指点朝野搅动皇城风云,又经历过什么样的举步维艰生死一线…… 她不心疼,她不心疼……她为什么要心疼,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 萧折靡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眉目一肃,说了一句让羞花先生十分诧异的话:“我全力帮助先生逼他造反,但是我不做太子妃,只要先生能保我安国公府一世荣宠。其他的仇,我自己来报。” “可你知道,报复蕉宁的最好方法就是你成为太子妃,让她绝望。”羞花先生挑眉,疑惑地望着她,“并且,只有你成为太子妃后,才能更好地施行我的计划。” “没有别的方法?” 羞花先生看着她微笑的反问,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一笑:“有。只不过难度太大,怕你吃亏。” 萧折靡俯过身去,洗耳恭听,羞花既凉且淡还透着一分兴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骊姬倾晋。” 她怔了怔,并未拒绝,只是垂下目光遮蔽一切情绪,突然笑问:“先生这么看得起我?” 她不想做太子妃,但羞花先生也不愿让她成为第二位蕉宁夫人,那么就只有游走在两人关系的边缘,让齐王或东宫为了她不得不开战。 难度果然大,两边都要吊着,而偏偏两边都不能顺从。 “我倒觉得,妖姬之名,舍你其谁?” 羞花先生与萧折靡冷眼对视十息,而后双双一笑,以茶代酒举了举杯,窗外雨疏风骤,芭蕉阔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极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里,僵死之虫发出的哀鸣。 …… 翌日清晨,陈翁公公来府宣旨,着她三日后随驾豫州平乱军。 这道旨意萧折靡尚不觉得如何,方少爷却有点高兴得失常了,拉着陈翁公公的手一个劲儿的谢恩,再往上祖宗八辈儿都谢了个遍。那脸上的亲切笑意看得陈翁掉了一层鸡皮疙瘩,茶也不喝了,连忙拨开方少爷的手上了马车回宫。 临去豫州的那天,萧折靡与施微行向宫门前,东宫仪仗正在此处候着,方少爷已经赶往城外整顿兵马。 重仪太子一掀衣袍上了马车,却并未立刻坐进去,只是站在那里回头俯身将一只手平摊在她面前,宽大的袖袍在风中飘扬,姿态风华绝佳。 萧折靡皱了皱眉,大庭广众不能失了礼数,让他堂堂东宫下不来台,只好将手递给他,其实什么力气也没有借,上个马车实在太轻松。 施微作为她的侍女,只能纵马行在马车旁。 当马车咕辘辘行向城外时,萧折靡回望繁华如烟锦绣成堆的帝京,她好像每一次回来都是如此匆匆又离去了,在这少得可怜的帝京回忆里,难以磨灭的除了安国公府,也不过就剩下一个他。 此时他神色淡淡,微偏着头注视马车木地,目光微凉莫测。 萧折靡冷笑一声,干脆放下竹帘,掀开窗布去看车外街道上退避两边跪伏一地的百姓。 气氛沉寂凝固。 快出城时,重仪太子终于看了看她,唇边有礼貌的笑容:“郡主喜欢什么水果,让人买些带在路上解渴吧。” 萧折靡同样还以礼貌的一笑,只是语气不甚客气,回答道:“我什么水果都喜欢,就是最讨厌荔枝。” 他皱了皱眉,这次只说了一个字:“那……”就已经被萧折靡微笑着打断了,十分详尽地叙述了自己的喜好问题:“另外,我什么菜都喜欢,就是最讨厌烟笋烧肉。我什么颜色都喜欢,就是最讨厌竹叶青和大红。我什么植物都喜欢,就是最讨厌竹子和芭蕉。我什么香都喜欢,就是最讨厌杜蘅和薄荷。太子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面对她言笑晏晏的目光,重仪太子敛了笑意,目光微垂,听不出他的语气是喜是怒,低低一叹点头道:“没有了,总之本宫喜欢的,郡主都不喜欢就对了。” 萧折靡点头,心底忽觉无比畅快,于是脸上的笑容就越发艳丽逼人:“多谢太子殿□□谅!” 第49章 蜜梨的惨案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重仪太子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时有点出神,记得以前,她从来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也从来不会反驳他一句。她总是那么温柔,顺从,脸上的笑意也是婉转明媚,带着矜持娇羞,而不像现在这样,咄咄逼人,艳光四射,笑容里却泛着泠泠冷光。 无时无刻都像在嘲讽着谁,你要细细分辨,却又只看得到她一汪潋滟的双瞳被雾气氤氲,真实情绪不可捉摸。 他忽然想到了“笑面虎”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她真有些合适。 没过多久到了城外军营驻扎处,方少爷隔着马车门回禀了情况后,便整军出发。下午上了官道,有侍从端了一盘洗净切好的蜜梨进来,放在她面前的木桌上又匆匆出去了。 萧折靡低头看了一会儿那盘蜜梨,然后眼神有些怪异地朝着重仪太子望过去。 他随即淡淡地解释道:“这是本宫最不喜欢的蜜梨,太甜腻,想必郡主会喜欢?” “真巧,我最喜欢的恰好就是蜜梨,知我者,莫若殿下也。”萧折靡表情好像顿了一顿,才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然后放了一片蜜梨在嘴里,越吃她笑得越明艳,一片一片接连不停地吃得很欢。 看样子她似乎确实很爱吃。 重仪太子眼底原本有风云雷霆涌动,但瞬间又消失于无形,只是伸手试着拿了一片来吃,然后连着喝了三杯茶,再也不碰那盘蜜梨了。 萧折靡看着他的举动,不由嗤笑一声,然后太子殿下听到笑声,原本就不甚愉悦的脸色又沉了沉。 诚如太子殿下所说,这蜜梨味道太甜,甜得发腻,腻得发苦。 而她,其实真正最讨厌的水果,也是蜜梨。 东宫仪仗加上四万豫州平乱军走到哪儿都十分显眼,而重仪太子似乎也没有打算低调而去,反而极尽张扬,入夜前平乱军在城外扎营,太子却携自己的贴身侍卫万隐以及折雪郡主和她的侍女四人进了城,身边不过跟着二十来个羽林卫,没有住客栈,依旧高调地选择了官府驿站歇息。 晚饭时重仪太子和萧折靡两人单独一桌,萧折靡下午蜜梨吃太多,现在不但肚子没饿,连舌头也有点食不知味。故而扒拉了两口饭,菜也没动几下就搁了碗筷回厢房去休息。 “郡主不吃了?菜不合你的胃口?”重仪太子望着她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米饭脸色有些沉凝,连惯有的礼貌性轻笑也没有了,眼神中尽是黑暗。 萧折靡早就走远了,声音悠悠地带了点冷笑传到他耳朵里:“下午蜜梨吃多了,现在吃不了,殿下尽情享用吧。” 重仪太子听了回答抿了抿唇,垂下极淡的目光,面对满桌丰富的菜色无奈地一叹,忽然也没了胃口。 他起身面色阴云密布地走出大厅,期间一位羽林卫看到那一桌没用动过的饭菜觉得很浪费,正想说属下可以代劳解决,不料万隐一把捂住了此人的嘴巴,等到太子走远了才放开,幸灾乐祸地说:“没看见殿下的脸色黑得跟什么似的吗?想吃自己去吃好了,这时候往殿下面前瞎凑不是找死?” 那名羽林卫仔细一想,顿时面带感激之色地看着万隐,说道:“真是多谢万侍卫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感激不尽!不过依万侍卫看来,殿下为何面色郁沉,可是忧心豫州乱事?” “额……”万隐哽了一下,随后又贼贱贼贱地笑起来直点头:“没错,你就当殿下是在忧心豫州乱事吧!” 羽林卫恍然大悟,眼中一片崇敬佩服之色,感叹道:“殿下为国为民操碎了心,一有乱事便心烦意乱,忧心忡忡茶饭不思,我楚国有此储君,真乃社稷之福……” 万隐眼皮跳了跳,呵呵地笑着:“是啊是啊!” 施微鄙夷地瞥了他们两人一眼,没有说话,万隐迎着那凉嗖嗖的目光,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是夜,驿站空庭,有树亭亭如盖,树下一方石桌。 皓月当空。 重仪太子站在月光下,风姿特秀,暗香浮动,手中拿着一只硕大米黄的蜜梨,眼神遥望驿站外那座隐在黑暗中的高楼鸟兽楼檐,目光困惑。明明这蜜梨那么甜腻,她却很爱吃。 终究还是喜好不同而已吧…… 就像蕉宁不喜欢梅花,可是她却很喜欢一样,他不喜欢蜜梨,她喜欢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为什么,总觉得心里不痛快呢。 太烦躁不安,所以睡不着起来走走,分明毫无目的散漫而行,却还是走到一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地方。 他站了没一会儿,房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紧接着萧折靡长发披散,开门而出,看见他在此愣了愣,然后瞬间皱起眉头。 “殿下这是深夜离魂症发作了呢还是趁着月上中天来赏月啊?” 月下重仪太子的脸色如同暖玉,被镀上一层淡淡的柔光,他温柔地笑了笑,将手里的蜜梨递给她:“郡主晚上没吃饭,现在应该饿了吧。” 萧折靡脸色铁青地望着他手里的蜜梨,只觉瞬间有种想把这蜜梨狠狠砸在他脸上的冲动。 为这梨,她正肚子不舒服,胃里直泛酸水,太子殿下可真是好,嫌她没吃过瘾是吧? 萧折靡微笑着接过蜜梨,眼里却没有温度,道了句谢便进了房里关上木门。重仪太子圆满了,唇边又浅浅地笑起来,然后双后负于身后,转身准备回房,他觉得心情十分愉悦,这回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然而他脚下刚迈出一步,房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重物坠地,而后又一阵软脆的碎裂之声。 那是被人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稀烂的蜜梨发出来的。 刹那之间,重仪太子脸色冷如霜雪。 …… 从那之后,太子殿下整整三天没搭理过萧折靡,萧折靡也好像完全没有觉得身边有这么个人一样。 行到汴州时,中午在城郊休整,方少爷一身甲胄雄姿英发,年少飞扬,自认十分潇洒地走到萧折靡面前,笑嘻嘻地拉着她问道:“表妹,汴州城里住的是咱外祖父吧?” “噗——” 正面无表情目光冷淡地端着茶杯饮茶的重仪太子,突然一口茶水喷到了对面万隐侍卫的脸上,万隐呆了一呆,一边擦自己脸上的水,一边目光幽怨地望着太子殿下,同时心中叫苦不迭,觉得十分委屈,这关他什么事呀,怎么受伤的总是他呢! 方少爷听见声响回头看去,疑惑地看了看正用手帕擦着唇边茶水的太子殿下,好奇道:“殿下怎么了?” 重仪太子目光森凉,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若无其事地摇头。 发觉太子殿下脸色不太好看,方少爷也就不去招惹了,拉着萧折靡就站远了一点儿,继续兴冲冲地问道:“表妹,咱外祖父住在哪儿啊?现在这里看得到吗?” 萧折靡穿了一袭极冷的深紫色锦缎长衣,裙裾飘扬,她抬手靠着方少爷指了指城中一个大致的方向,回答道:“就在那个地方,我住了十多年,不过这里是看不到的。” “哦?哪儿呀,是那儿吗?表妹是不是那……” 听到她没有否认那声表妹,太子殿下的脸色又难看了许多。 紧接着倒霉的万隐侍卫发现,每当方副都统叫一声“表妹”,太子殿下的脸色就青一分,每当方副都统碰一下折雪郡主,太子殿下的脸色就青两分,而当方副都统将一朵山花插到郡主发间的时候,太子殿下的脸色直接由青转黑。不幸的是方副都统叫了一中午的“表妹”,多次企图牵郡主的手,未遂,插了两朵山花在郡主发间,尽管郡主又立刻将花取了下来,但是——太子殿下的脸色可想而知,还是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 夜晚照常在汴州驿站休息,这一次方少爷死皮赖脸跟着进来了。 万隐在吃饭的时候又听到他叫表妹,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看着太子殿下冷冷地望着自己的目光,万隐就知道此等调虎离山的重任只能由他来完成了,于是上前生拉硬拽,挑衅嘲讽使尽十八般技能,总算将方副都统引到了后院去比武,又顺便驱散了那二十多名羽林卫。 重仪太子眼前清净了,脸色好看了一些,皱着眉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低声问她:“令堂南阳郡主……与征北将军夫人是姐妹?” 萧折靡垂着眼帘看也没看对面一眼,自顾自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听到他问话,执筷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重仪太子眸光更加纠结,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色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声音又低了些:“那何以方副都统称呼郡主为表妹?” 第50章 如此的坦诚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手又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太子殿下一眼,这下又没有吃饭的胃口了。原本被方少爷烦了半天心情就很不顺畅,恰逢葵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来了,她很烦躁,直接把碗一放,筷子啪的一声搁在桌上,不耐烦地回答道:“他乐意,我管得着吗。” 说完也懒得看对面太子殿下青光熠熠的脸色,起身就走。 经过他面前的那一刻,重仪太子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温热的温度仿佛要将她那一截肌肤融化。他眉头深蹙,目光微凉黑暗,语气却淡淡地泛着冷意,冷冽里又带着低低的温柔,一如他身上特有的杜蘅冷芬:“郡主……讨厌本宫?” 呵!这句话多可笑,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明明让你绝望了,又对你好似还怜惜一般。萧折靡听不出他复杂的语气里是什么情绪,但她讨厌他这样的温柔,她使劲儿想把手抽出来,但他抓得太紧,无论她怎么用力也挣扎不出半分。 萧折靡干脆不动了,也不回头,只是冷冷地答道:“不敢。” 重仪太子抿唇不语,神情更加暗沉,她回答“不敢”,而不是“没有”。这其中区别,显而易见。 “本宫记得,郡主以前不会这样……是因为那件事,你在怪本宫?亦或者,你恨本宫?” 萧折靡沉默了一会儿,只觉无言以对,我怪你,我恨你,可你应该早就料到了不是吗?时间不能重来,重来,你多半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你何尝在意过我的感受,你只在意你的蕉宁过得好不好,心里开不开心。于是她又回答同样的两个字:“不敢。” 重仪太子心底莫名烦躁起来,又觉得沉甸甸的被什么压着,有无名之火却又不能撒出来,他有点怕他一动怒,他手里抓着的这个人连手也不让他继续抓着了。在波谲云诡的皇宫里,他早已养成情绪内敛,不动声色的性格,且皇帝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不能表现出对她一丝一毫的担心,可是那日在无极宫中,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心中一酸,竟无法克制自己眼睁睁看着她跪下去。 他知道,她心里因为悔婚这件事怨恨他,责怪他,这都是应该的。 好不容易出了帝京,原以为可以缓和关系,岂料却莫名其妙出来了一个表哥…… 他叹了口气,眸中闪过一抹痛色,又很快被深沉掩盖,问她:“要本宫怎么做,郡主才会不生气?” 萧折靡听到那句近乎低声下气的问话时,她愣了一下,这样的话在她印象中,应该不会从这位华雅尊贵的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才对。他永远是立于云端俯视苍生,眼神深邃而冰凉,清冷而睥睨的。 她豁然回头笑靥如花,漫不经心语气柔和地回答:“杀了蕉宁。” 重仪凝视着她的笑容,顿时只觉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千万根细针扎着一样的痛,随后蔓延到全身,不可自抑,痛到他麻木只觉得冷。又或者其实哪里都不痛,只是刹那他眼神闪了闪,失了光华。 “……不行。” 她明知道他不可能杀了蕉宁,可是她还是说了这样的要求。 她的意思,不过就是告诉他,愿与君绝,不能原谅。 萧折靡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没有诧异或失望,只是将这张笑吟吟的脸凑到太子殿下的面前,说道:“可是我只有这个要求。” 重仪将她的手抓得更紧,面带不忍,犹疑,愧疚以及难以隐藏的痛苦,盯紧她,须臾不离,轻轻地开口问道:“郡主为什么一定要置她于死地?” “殿下问我?那殿下何不干脆问我为什么变得如此狠毒?当然我知道您是不会问的,因为这个答案,殿下比我更清楚。”萧折靡另一只手的食指戳着他的心脏处,并未用力,可还是让人觉得一阵一阵的刺痛。 两人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她又嗅到了他身上的香气。原本当是非常暧昧旖旎的姿势,却因为她脸上的冷淡笑意和讽刺的言语变得沉静。 重仪太子这一次想了很久,似乎是决定坦诚相待,剖白自己,最后做一次解释,不想让自己觉得遗憾:“郡主应该知道,蕉宁不只是本宫喜欢的人,她还救过本宫的命。” “哈——” 萧折靡听到他那毫不掩饰的喜欢,顿时冷笑一声,猛然拂开他的手直起身来。斜睨了他一眼,而后语气分外凉薄且尖锐:“殿下说的对,她救过您的命。可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她可没救过我的命呀,相反,她还想害了我的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仰慕圣上,她怕日后危及她宠妃地位的原因。” 不知为何,重仪太子刷的一下脸色雪白。 萧折靡掩唇一笑,似表露了心迹含羞带怯一般,娉婷而去,步步生莲。 而走出大厅之后,她的脸上已经一丝笑意也无。 重仪闭目良久,终于轻笑一声摇头,还是起身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照常前行,但马车里,却只有萧折靡一个人,左右边依旧是施微和万隐跟随,仿佛重仪太子还在。但若仔细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就能发现,原本东宫仪仗队里的羽林卫少了三十名。不过这区区三十名羽林卫的空缺混在泱泱四万兵马长蛇里,根本看不出来。 昨夜子时许,重仪太子就已离开队伍,连夜先行一步,赶赴豫州。 此时萧折靡终于明白何以他一路随行分外高调,好像特意让豫州探子知道朝廷官兵前来,让他们早作准备一样。原本这么大一行人,无论怎么低调还是会引人注目,倒不如张扬而过,一来可以使豫州那些人掉以轻心,以为来人心无城府,二来他们十分清楚这队伍走到哪里来了,就好算准时间掩盖一切。这汴州行军到豫州还有足足八日车程,可是若单人纵马而去,不过两三日之间而已。 这五天的时间,所能得知的消息,恐怕已是天差地别。 军队在有条不紊地前行,万隐忽然一夹马腹骑到队伍前面,与方少爷并肩而行,但方少爷鼻孔朝天,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搭理他。昨天那哪是比武,分明就是单方面的虐待!而且还是胜之不武的虐待! 要知道方少爷最拿手的就是方家九节鞭,蓟州不是流传着这么一句话么:龙腾凤舞非神兽,一鞭光寒退敌寇。何须万骨杀北夷,方家威名传九州。从中可见方家九节鞭的厉害之处,结果万隐奸诈,说他也善使得一手好剑,不过都是自己人,使兵器比武就伤了和气,便两人都徒手互博。 结果…… 万隐早年师从少林。 呵呵,果然是使得一手好贱呐! 万隐笑得贼兮兮的,腆着脸亲切地叫道:“我说表哥啊……” “等等!谁是你表哥?少乱认亲戚,我可没有你这么个表弟!”方少爷愤愤然,骄傲地一偏头,不为万隐所惑。 万隐再接再厉:“郡主是你表妹对吧?” 方少爷毫不犹豫地点头:“对!” “我们家殿下是郡主未婚夫,按理也该叫你一声表哥,而我作为殿下的贴身侍卫,当然也应该跟着叫表哥啊——表哥!你和郡主不是亲表兄妹吧?” 万隐在笑,方少爷一听,也乐了,磨了磨牙,笑嘻嘻地纠正道:“对不住,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家殿下那是前未婚夫。” “……”万隐默了一默,又更加亲切地拍了拍一旁方少爷的肩膀,说道:“哎呀,咱们谁跟谁呀,你这就见外了不是!方兄,我觉得跟你真是一见如故啊,不义结金兰真是可惜了,方兄觉得呢?” 方少爷惺惺相惜地冲他一笑,伸手也去拍万隐的肩膀,后者立刻觉得有门儿,刚想说择日不如撞日,猛地只觉肩膀上那手拍完之后又推了他一把,于是万隐侍卫狼狈万分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听到前方马上方表哥回答:“义结金兰,你找施姑娘去吧!昨天的帐总算是扯平了。” 万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萧折靡的马车就已经从他面前经过,她挑起竹帘窗布,柔和地一笑,说道:“麻烦万侍卫替我们去前面打探一下离下一座城镇还有多远可好?” “额……郡主,那不是行军先骑兵的分内之事吗?” 萧折靡微笑着回答:“可是我觉得万侍卫功夫了得,脚程比较快。能者多劳嘛。” 说完就放下帘布,继续前行,徒留万侍卫在风中萧瑟。 在这八天里,郡主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支使他,要么探个路,要么买个糕点,要么去远处打水……万隐侍卫默默流泪,明明这不关他的事,他只是一个侍卫啊!为什么全都把气撒在他头上!他看起来活得很容易吗! 十月二十五,秋高气爽,风声鹤唳。 豫州城近在眼前。 第51章 拿来我看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当那浩荡军队集结于豫州城城门口时,几名原本正刁难进城农户的城门守卫顿时一个激灵,连忙讨好地笑着上前躬身问道:“小的守城侍卫长,敢问来者可是东宫太子殿下,折雪郡主和平乱军方副都统几位?” 方少爷神色一肃,点头道:“正是,快开城门!” 那守城侍卫长偷偷瞟了几眼那辆华贵的马车,为难地回答:“大人,不是小的不肯开城门,而是刺史大人和布政使大人交代了,城中拥挤,怕是无法容纳这突如其来的四万兵马,故而……只能请方副都统在城外安营扎寨了,当然,太子殿下和郡主还有几位大人自然是可以进城的,豫州城大小官员已在刺史府中设宴恭候,为殿下和大人接风洗尘。” 方少爷冷笑一声,手中九节鞭一挥,空气中便有呼啸声响起,鞭子虽然是打在地上,可那声音仍然让几名守城侍卫打了个抖:“豫州刺史和淮西道布政使好大的架子!太子殿下驾临,他们不率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便罢了,还敢关城门阻挠平乱军进城?” “这……大人……” “这什么这!东宫的路你也敢拦?再不开城门就治你个冒犯天威之罪,让你立刻人头落地!”方少爷显然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遇到,镇定自若,抬手一鞭子就将拦路的木栅栏掀飞几丈远,落地时都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几名守城侍卫四下里一对视,都觉得自己上去,身板也不一定就比木栅栏坚硬多少,便一边哆嗦一边笑着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去。 同时守城侍卫长不经意间给城门口一名摆水果摊的商贩使了个眼色,那人咳嗽了两声,立刻不动声色起来走开了。 原本军队是往刺史府去的,不想走到大街上,半路有个乞丐不知怎么被人推了一把,噗通滚到万隐的脚下去。万隐皱眉,弯腰扶了一把,那名乞丐借力蹒跚地站起来,笑着道了谢快速站了回去。 万隐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那名乞丐塞到他手中的那张纸条揉成团,在敲马车窗询问是否需要买些什么的时候,顺手将纸团送了进去。 萧折靡挑眉,打开纸团,上面是重仪太子的笔迹,有些潦草,意思是他发现了重大密情,先率人跟进了,豫州刺史和布政使都狼子野心不能信任,唯有豫州辖下观澜知府徐世中乃东宫亲信,并已手握诸多证据,在等他回来的时候务必帮他保护好徐知府一家的安全,多谢多谢。 再一看落款日期,竟然是昨天就已经写好的。 她看完,顿了顿,一边撕字条,一边柔和婉转地出声,那语气十成十的担心,道:“万侍卫,太子殿下风寒似乎又重了些,已不能起身了,派人回了刺史和布政使大人的好意吧,先去离这较近的观澜府大院,正好旁边是折冲都尉守卫营草场,容纳四万平乱军也绰绰有余。” 万隐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吩咐下去,于是队伍一停,开始右转。 马车直驶入观澜府后院,在此迎接的人皆为徐知府家眷及文书,参议,从事几名下属,并未见到徐知府本人。 萧折靡下了马车,眼神在他们惊讶的面容上转了一圈,然后还是什么也没有问。他让她保护徐知府,她就要保护了?她这么一个弱女子,对不住,刚好只够保护自己的。 用过简单的午饭,几人正在大厅里饮茶说话,言谈间谁也没问“风寒病重”的太子殿下,估摸着他们已经跟太子碰过面了。萧折靡见徐知府家眷神情似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徐知府的那名参议都想说点什么,不过都被徐知府的夫人拦了下来。 她笑了笑,一点也不好奇,反而觉得无聊,叫上施微打着坠纱伞出门上街去了。方少爷和万隐都企图跟着一起,但被萧折靡以平乱军需要方少爷,徐知府全家的安全需要万侍卫为由给挡了回去。 眼见她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名参议便忍不住站起来狠狠地跺了跺脚,说道:“夫人,您为何阻止我将布政使范序之已于昨夜私自捉拿知府大人一事告知郡主?难道您想眼睁睁看着知府大人惨死在他手中吗!” 徐知府的夫人双眼通红摇了摇头,确认万隐和方少爷都不在了才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想救老爷,可是你难道没发现,郡主从下马车到刚才出门这一段时间里,绝口不提有关老爷的问题吗?她已表明不愿插手,我们又岂敢强人所难,更何况她虽贵为郡主,但终究也是一介女流,如何能与布政使抗衡?” 参议与文书和从事对视一眼,皆是哀叹一声,颓然道:“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平乱军呢,咱们不是还有四万平乱军吗?” 知府夫人惨笑一声,回答:“你也说了,那是平乱军,怎么能将刀锋指向布政使司?布政使范序之乃封疆大吏,他们若敢乱来,也难逃罪责。” 参议掩面担忧道:“……只能等太子殿下回来了,可是知府大人怕是撑不了多久……” 豫州大街。 四周百姓目睹了刚才那一幕均是激动不已,四下里全都是在谈论平乱军和东宫郡主的,还有人免不了把上个月的悔婚八卦拿出来侃侃而谈,萧折靡没在意,倒是施微听了一会儿,总算明白太子殿下和郡主的关系为什么那么诡异了。 临对面有一卖红糖糯米团的小吃摊,萧折靡觉得很新鲜,看起来味道不错,她拉着施微走了过去要了半斤,摊主是个妇人,一边招呼她们一边给她们包糯米团,正在此时两名队正率兵一百横冲直撞地呼啸而过,看那模样气势汹汹,不知要捉拿什么要犯。 萧折靡没问,但那妇人却主动开口了,神情很惋惜,小声道:“两位姑娘看见刚才那一队官兵了吧,那是布政使司的人,昨夜不知为什么把徐知府抓起来了,今天这一出啊,多半就是去抓徐知府家眷和手底下人的!要说起来,徐知府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清官,为人正直着呢,可惜咯!也不知道下一个知府大人是什么样。” 施微接过包好的糯米团,付了钱,多嘴问了一句:“大姐说徐知府是个好官?” “可不是吗?不过这世道啊,好人往往难有善终……”妇人说了两句又连忙摆手,表示不能再多说了。 萧折靡皱了皱眉,转身回了观澜府大院。 院门被拍得砰砰作响,一群不耐烦的官兵吼道:“开门开门!快点开门,我们是布政使大人派来的,再不开门我们就硬闯了!” 知府夫人与参议几人一一对视,然后目光又落在这一双怕得发抖,揪着她衣袖躲在身后的儿女,忍不住哭着道:“几位大人,你们带着玉儿忠儿从后门走,不论能不能逃掉,总要试试看才行!快,他们就托付给三位了——” 知府夫人刚把一双儿女推给参议三人,院门便被那一群官兵给踹开来,像狼群一般呼啸着冲进来,一脚踹翻了木椅,高声喝道:“谁也不准走!布政使大人有令,徐——” 萧折靡缓缓迈过门槛,面色从容平静,声音清越柔和:“把椅子扶起来。” 两名队正回头一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咳嗽一声道:“你是何人?布政使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身边施微低眉顺眼,手中拿着坠纱伞和包好的糯米团,俨然一名侍女模样,萧折靡容颜惊世,却露出了些许笑意,声音更加柔和重复道:“把椅子扶起来。” 这要是有威慑力就有鬼了! 队正无法对着她大吼大叫,于是想走上去跟她小声交流交流,然而刚靠近一丈之内,便被那名侍女一伞柄砸在下颌上,随着惨叫声传出来,那名队正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顺便还有一颗屈死的牙齿。 不需要第三次重复,另一名队正就已经赶紧指挥身后的官兵将那踹倒的木椅扶了起来。 萧折靡点头,说道:“很好,我乃折雪郡主,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说话间听到动静的万隐和方少爷也已经冲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两千人马,集结在观澜府大门外,将门堵死。 这时候那一百名官兵才真正被吓得双腿发软,连那名被打翻的队正都没人敢上前去扶一把。另一名队正惶恐着拱手回答:“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无意冒犯郡主威严,请郡主恕罪!小的此行,是特奉布政使大人之命,前来缉拿徐知府家眷及其下属牵连之人……” 萧折靡看了万隐和方少爷一眼,微笑着反问:“哦,缉拿?徐知府家眷及其下属所犯何罪?查抄缉拿地方五品以上官员府邸须先上报吏部刑部,批下公文后再由布政使及刺史府联合盖印方可行动,公文呢?拿来我看看。” 第52章 包围布政使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队正脸色一白,他哪来的公文,往常要捉拿一个知府知县什么的,还不都是先斩后奏,布政使大人在他所管辖的三州七府里,从来都是口头命令就派人行动的,这么多年他们早就习惯了。 可在这帝京来的郡主面前,他们怎么能这么说,说了以后郡主找布政使大人的麻烦,布政使大人还不就拿他们的脑袋撒气?可要不说实话吧,那么多人马堵在门口呢,他们也出不去啊。 想了一会儿,队正灵光一现,回答道:“回郡主的话,公文放在布政使大人那里,小的们看了之后就来拿人了。” “好。”萧折靡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知府夫人和参议几人,问道:“你们可知罪?” 知府夫人几人眼中狂喜,连忙跪下来回答道:“禀郡主,属下们不知所犯何罪。昨晚布政使司忽然不由分说派人抓走了知府大人,未见任何公文,也不是关进布政使衙门大牢,而是进了布政使司后院私牢。今日布政使又派人来缉拿属下人等,着实冤枉,恳请郡主为属下们做主!” 萧折靡笑吟吟地问那名队正:“可听清楚了?徐知府家眷及其下属自称有冤,而我又恰好是随军前来督办平乱要务的圣上钦封从一品郡主衔,有权接状为民请命。现在,就有劳队正头前带路了?” 队正一头冷汗涔涔,抬手擦了两把,嘴唇都在发抖,点了点头扶起另一名队正便颤颤巍巍地向门外走。 他们知道,这一回无论如何布政使大人是轻饶不了他们的了。 萧折靡平静中带着凛然之意,对方少爷说道:“带上六千人马,跟我去布政使司!” “好嘞!”方少爷的回答活像一酒楼小二,亮晶晶的眼睛盯了一眼他的表妹,然后兴致高昂地去集合军队了。 施微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坚定地跟在她身后缓缓迈出观澜府。 一路被人围观着到了气势磅礴,溢彩流光的布政使司门外,那可怜兮兮的一百官兵来不及进门通报,也来不及给布政使门卫使眼色,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八名门卫非常威武地抬手一拦,拔刀喝道:“来者何人!此乃布政使司,不容放肆!” 不需要萧折靡说话,方少爷已经几鞭子将那八名威武的门卫打得再也威武不起来。 她冷笑一声,雪白的衣袖在空中扬了扬,那裙裾被吹得猎猎作响,一声斩金断玉的命令果断而下:“来人,把布政使司给我围起来!不准出不准进,一条狗也不准放走!” “是!” 身后六千平乱军应和声整齐划一,军容肃穆,气势如虹,顿时将布政使司团团围住。 布政使司大厅里正坐着刚从刺史府吃了筵席回来的布政使范序之,他捋着压根儿没有留起来的胡子嗤笑道:“竟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称病去了观澜府,啧啧……这一眨眼可算把整个淮西道豫州官员得罪了个七七八八啊。” 身边参议副使乐呵呵地附和道:“那不正好?不过东宫这病,来得蹊跷……”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自他范序之到任布政使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强行破门而入。 范序之勃然大怒,快步走上去看着迎面而来的一堆人愣了愣,谨慎地问道:“什么人?” “在下豫州平乱军行营副都统方沐铮,这位是随军督办的折雪郡主,这位是东宫洗马兼一等侍卫万隐。”方少爷一一做了介绍,真是没看出来,竟然连万隐的职务他也记得。 布政使皱了皱眉,随即看到了门外的军队,顿时怒从心起,问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带兵包围我布政使司,还破门而入,你将朝廷颜面置于何地?” 萧折靡温柔一笑,回答道:“我倒还想问布政使大人是什么意思呢?你可有朝廷吏部刑部批下来的缉拿从四品观澜知府徐世中的公文?” “……没有又如何?本官乃正二品淮西道布政使,对辖下犯罪属官有全权处置之权!”范序之心底冷笑,这郡主果然是为了徐知府而来,恐怕幕后授意之人便是东宫太子了。 听了他这话,萧折靡敛去笑意,眉目骤然冷厉起来,气势迫人,说道:“可你别忘了,徐知府乃是从四品,不在五品之下,你没有这个权利!布政使大人擅自缉拿朝廷命官,私设刑堂,草菅人命,你又将朝廷颜面置于何地?你将国法置于何地?你将圣上置于何地?!” 天空飞过一只雪白的信鸽,谁也没有注意到。范序之怔了怔,没想到这个郡主看起来柔弱,倒还有几分厉害。他冷哼一声,阴恻恻地笑道:“郡主倒是伶牙俐齿,可任你说破天去也没有用!即便本官有什么不合法度的行为,那也是监察御史的职责,轮不到郡主来管!不在其位谋其职,是为暨越!更何况本官乃是封疆大吏,郡主女流之辈,不可妄言插手朝廷政务。” “布政使大人又说笑了,我可不是在插手朝廷政务,而是方才观澜知府夫人及其属下向我喊冤,你应该知道,我是有权接状为民请命的,所以现在正是向布政使大人要人来了。另外,关于我乃女流之辈此一言论着实可笑,论位分,我乃圣上御口钦封从一品郡主衔,可比你还要高一品。布政使大人难道没听说过‘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么?更何况……我也不是虚衔,门外六千平乱军都等着呢,或者布政使大人想让我把其余的三万四千人马都调过来才肯放人?” 萧折靡抬袖掩唇,长发被风吹得飞扬起来,潋滟的眉眼弯弯,婉转间呈现一片不容拒绝,咄咄逼人的美艳。 范序之脸色铁青,十分难看,他不想把徐世中交出去,那人骨头硬,撬了一晚上也没撬出什么东西来,就这么把人放了太不甘心,可是不放的话,就让人这么把他布政使司给围着? 他眯着眼看向旁边行营副都统,结果只见此人脸上也是一片赞同之色,顿时泄气,咬牙想着还有什么招数,正在此时,后院匆匆跑来一名下属,满脸惊慌失措,失声惊叫道:“大人,不好了……” 范序之右手一抬,狠狠看了那人一眼,阻止了那人继续说下去。冷笑一声,说道:“既然郡主亲自来要人,本官当然不敢不给这个面子了。徐知府就在后堂,郡主请吧。” 说罢他当先一步往后院走,而那名报信的属下也闭着嘴跟了上去,萧折靡唇角咧了咧,一脸平静地跟着。 范序之虽然带着他们去后堂,但那速度要多慢有多慢,就差三步一喘五步一歇了,这情况看得知府夫人和参议三人又好笑又好气。 萧折靡见他们脸色焦急,叹了口气,脸上又浮现温柔的笑容,走到范序之身边柔声说道:“布政使大人可是中午没有吃饱饭么?走得比古稀老人还要蹒跚,莫非那刺史盛宴酒肉不足引起了你的气血衰弱?还是说其实是布政使大人后院美人姿色绝俗,使得你精壮之年便肾气亏损?” 范序之老脸一绿,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意有所指地回答:“不劳郡主挂心,本官身体好得很。真要论起美色,普天之下,哪有及得上郡主的,这倒难怪太子殿下会病得起不了身了。” 一听他提起重仪太子,萧折靡瞬间冷如寒霜,笑容尽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人最好不要再拖延时间,如果徐知府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让我失望的话……” “谁让我失望,我让谁绝望!” 范序之神色一僵,半是惊讶半是恼怒地回答:“早听说郡主狂妄,不想一至于斯!” “彼此彼此,布政使大人浸淫官场多年,想必狂妄之举比起我来只多不少吧。”萧折靡说到这儿,范序之虽然怒不可抑,但还是加快了脚步,不再刻意拖延时间,她垂目低笑。 走了没多长一段路,即将到达后院私牢的时候,又听到范序之冷笑着问:“郡主今日之举如此大胆,难道就不怕本官参你一本吗?到时候安国公府也保不住你!” “当然怕。”萧折靡莞尔,伸手拢了拢鬓边被风吹乱的耳发,偏头斜睨着他,接着道,“可是布政使大人参我的折子要先送到哪里呢?” 地方官员不像京官,可以上朝直接奏禀,他们不论参奏谁,奏折当然都是先到中书省吏部,然后再由吏部官员拓印筛选之后递呈圣上,不幸的是,恰好萧折靡之父现任职吏部侍郎,而吏部尚书又与南平候有故交——也就是说,参她的折子到不了圣上面前。 范序之一愣,随即脸色骤变,恨恨地眯起眼打量了她一眼,随即拂袖推开私牢大门。 “郡主日后不要后悔!” 第53章 殿下一出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无奈地笑笑,她其实不愿这样仗势欺人,不过事到临头,她退无可退,她想,也许她不是个好人。萧折靡神色肃然,踏进牢门,低声回答:“后悔我也担着。” 牢里一片昏暗,并不宽阔,微微发霉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方少爷眉一竖,转头去看萧折靡,却见她并无任何异色,仍旧从容自如。他有些奇怪,不过片刻后又回过头来,没有说话。沿着这条路一眼可以望到头,两边墙壁上点着油灯,最后面那间刑堂传来说话声。起先开口的那人中气十足,语气阴桀带点得意和兴奋:“看不出来你没几两肉,骨气倒是不少啊!徐知府,你就招了吧,不招,等会儿你那娇弱的夫人来了这儿,你再想招,可就来不及了?” 死一般的静了静,突然又仿佛沸水般翻腾起来。一声唾弃铮铮不屈:“呸!你别……吓唬本官,今天太子殿下,郡主和平乱军……都到了,你们敢乱来?” 徐世中的话音刚落,便见他的夫人和几名下属忍不住激动,快步冲到最后去,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徐知府的夫人脸色惨白晃了晃,惊惧地尖叫道:“老爷!你……你……” “……咳咳,夫人,你果然,也被抓来了吗?我……我对不起你……” 知府夫人泪如雨下地直摇头,猛地一把拿起门边在火盆里烧得滚烫的烙铁就冲了进去,一边胡乱攻击那四处闪躲的刑狱,一边激愤道:“我打死你们这些混蛋!” 刑狱躲得狼狈,心中冒火,喝道:“来人!来人,人都死哪里去了?还不快把她给老子绑了!” 萧折靡一行人已经走到近处,听见这句话后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范序之,一笑回头道:“那就绑了吧。” 于是几名平乱军立刻笑容诡异地冲进门去,取下挂在一旁的绳子结结实实地把人给绑了——刑狱愣住,这些人怎么把他给绑起来了?他是让人绑知府夫人啊! 下一瞬布政使大人出现在门口,刑狱脸一喜,正要说话,紧接着却见一名白衣如雪的长发女子走了进来,抬眼瞟了瞟被吊在半空中,四肢由四条铁索扣着绷直的徐知府,这回开口没有了笑意:“布政使大人,把人放下来吧。” 范序之不甘心地瞟了瞟瑟瑟发抖跟在身后的另几名刑狱,示意他们放人。 “大人!他还没招……”被绑住的那名刑狱见状挣扎了一下,满脸焦急地提醒,但这并未换来布政使大人的青睐,反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 徐知府一落地,整个人就软绵绵地站立不稳快要倒地,知府夫人和参议三人连忙上去扶着他,询问情况。徐知府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望着萧折靡,那笑意一点一点扩大,最后突然跪了下去,朗声道:“下官观澜知府徐世中参见折雪郡主。” “免礼,徐知府受苦了。” 萧折靡微笑着遥遥伸手虚扶,然后跟布政使范序之告辞离开,范序之冷哼一声,十分勉强地作了一偮,并不远送。 这时还被绑着的那名刑狱蹦跳着靠过来,讨好道:“大人,那不过就是一个手无实权的虚衔郡主,又不是太子亲临,何必非要给她这个面子?” 范序之正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结果这人正好凑上来,他回身就是一个大嘴巴抽上去,骂道:“蠢材!六千平乱军把本官布政使司给围起来了,你说给不给这个面子!” 刑狱惊愕,随即悻悻不敢再言。 范序之这才出了后院私牢,到前门大厅里发现六千人马确实已经撤离,不由松了一口气,然后斜了一眼刚才有事禀报的那名属下,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名属下脸色晦暗,心有余悸地回答:“大人,属下刚刚收到密报,淮海北沙岛上八万密军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对方是淮北众属,仅出动了三万兵马……” “一派胡言!八万密军早在上个月初就暗中退居北沙岛了,淮北众属怎么可能知道?而且三万人能全歼八万密军?你当北沙岛上的防御陷阱是纸糊的吗?你当海上侦缉营铁甲船上的炮口是摆设吗!” 范序之一听那人的禀报就嗤笑了出来,根本不信,这太像无稽之谈了,这八万密军可是他手上所向披靡的利器,也是不久之后铲除太子郡主和平乱军以及淮北七万兵马的最大倚仗,氏族终归是不能太过相信的。现在突然跟他说没了,还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换谁也没法相信。 那名属下脸色发苦,战战兢兢地继续解释:“所以属下怀疑可能早在几个月前就有探子混入了密军当中,然后将密军动向以及北沙岛的具体位置和情况传了出去。密报上说,这个月十九日清晨,有人率领三万淮北兵马将北沙岛团团围住,整整五日,偏偏又围而不剿。密军不明所以,不敢贸然行动便忍了五日,但食物和水源难以供给,昨日未时许便开动所有侦缉营的铁甲船上海,意图轰碎淮北船只。谁知淮北军方也有火炮,在淮海附近与密军对轰整整两个时辰……” 范序之突然一把揪住属下的衣领用力提了起来,眼神狰狞,好像暴怒发狂的狮子:“你再说一遍?淮北军方的火炮除了太子亲临,谁敢私自调用就是死罪!昨天太子还没到豫州境内呢,那些船只哪来的火炮?!” “据密报所说,昨日未时下令火炮对轰的人,正是东宫太子!他淮北军方的火炮与铁甲船材质工艺皆为上品,轰碎密军六艘侦缉营船只后,又立刻命人将北沙岛四周所有小船只全部开走,一个时辰后又开回来,围着北沙岛倒了一圈的油,随即淮北军点燃船只,跳入水中游回淮北军营。 后来北沙岛周围的水面大火连天,水温滚烫谁也不敢下水。并且东宫太子并未撤走,反而继续包围北沙岛,船上全是弓箭手,但凡北沙岛上有人胆敢靠近水域企图逃跑,便直接射死。今日午时,水面火势熄灭,淮北军营又用火炮轰平了岛上陷阱,后三万淮北军长驱直入,密军人数此时已只剩下四万余人,且人心惶惶,久未进食,纷纷放弃抵抗想要投降…… 然东宫太子未免有人心怀叵测,下令全部坑杀,一个不留。是以八万密军于今日午时全军覆灭,三万淮北军伤十七人,无一人阵亡。”那名属下小心翼翼地禀报完,竟颓然不忍地闭上双眼,眉间神情多了许多沧桑的悲色。可想而知,彼时的北沙岛上该是怎样的一片血腥,尸骨成堆…… 而范序之联想到自汴州起就未见过太子本尊,只听闻他称病的消息,今天到豫州也是未曾赴宴,看来果然是提前来了豫州——好啊,好啊!他的八万密军……就这么没有了! 太子之心狠竟至于斯! 为了不走漏风声,将消息提前传到他们耳中,竟能一声令下,埋骨数万。 眼前似乎浮现出彼时东宫太子凛然而立,气势如虹,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绝代无匹之姿,然后眼神漠然遥望北沙岛,洁白如玉的手指在蓝天映衬下如流线般落下,一个果决有力不容反驳的手势杀伐而生。范序之气得发抖,眼中全是愤怒和痛恨,沉默了一会儿表情陡然变得凶狠起来,伸手一把将旁边桌上的东西全都拂到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瓷器。然后发疯似的将红木方桌掀翻,暴喝道:“东宫太子!折雪郡主!你们坏本官大事,本官让你们来得去不得!” 那属下跪在地上,正被布政使的怒火给吓得抖如筛糠,冷不防听见他说:“立刻给帝京传信,把这里的事告诉他。另外,你去将那几大氏族请过来,要是不来,就告诉他们,今儿我这里的好戏他们看得舒服,明日他们要是也被平乱军包围了,那本官可不管。” “……这样会不会有点撕破脸?”那名属下心里清楚,那几大氏族可谓豫州地头蛇,手中掌握着整个豫州以及周围数个城镇的经济命脉和米粮,要是跟他们彻底撕破脸,不说那些罪证,就万一他们联起手来抬高物价,逼得万民燥乱,那时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且这时候豫州不太平,密军又刚刚折损,元气大伤,更别提太子他们虎视眈眈了。 范序之冷笑一声,之前折雪郡主带兵一路过来的时候,难道那些氏族没有收到风声?骗鬼也不信吧!但是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见任何一族前来救火,这难道不是变相的撕破脸?既然早已经不能维持表面上的和气,那就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傍晚时分,观澜府大院。 徐知府躺在床上养伤,知府夫人正在照顾他,其儿女也围在榻边玩闹,故而萧折靡也就没让他们起来一起用饭。恰恰饭毕,门房下人便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惊慌道:“郡主,五大氏族的人来了!” 第54章 在还是不在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拨弄了一下茶盖,垂目饮了一口,浅尝即止。一边面无表情的说了声“请”,一边将茶盏放回桌上去。在五大氏族的几位老爷还未迈进门来的时候,她问道:“方少爷,你猜他们来是要给布政使出气呢还是来探太子殿下虚实的?” 方少爷想了一会儿,一歪头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神采飞扬地回答:“我猜他们是来瞻仰我潇洒不凡的英姿的,表妹你觉得呢?” 萧折靡似笑非笑地凝视了一会儿他的脸,然后点头赞同道:“对,都是来瞻仰你的。” “我听殿下说,‘瞻仰’一般都不用在活人身上……” 万隐“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惹得方少爷大怒,回头瞪着他道:“我就是那万中无一的特例怎么了!少提我那前未婚表妹夫你的太子殿下,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万隐闭嘴,极具挑衅意味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底腹诽:是,你也就只能看殿下不爽了,看得再不爽也不能上前去揍一顿——你就是敢上去揍他,你也未必揍得赢。 萧折靡对他们此等行径早已司空见惯,所以也没有理会,目光斜了一眼万隐,他立刻退回后廊,一路回到厢房去准备装病。毕竟布政使见过万隐,这五大氏族的人可没有见过,若是后面推脱不了一定要让他们看一眼太子殿下的话,万隐就派上用场了。 但萧折靡一想到万隐侍卫的嘴贱德行,就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派上用场的好。她注视着大厅外缓缓走来的一群人,表情立刻染上笑意。 薛家,王家,刘家,上官,还有刺史的本家秦家。 一个不缺,都来了。 “不知太子殿下的病情可有好转?草民等听说殿下重病皆心急如焚夜不能寐,连忙赶来只求一探,略备几味补气固本的药材,还请郡主笑纳。”几位老爷落座后互相对视了一眼,见首位上折雪郡主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秦家家主只好率先出声询问。 那满脸的关怀焦虑,那眼里深切的担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太子其实是亲戚呢。 萧折靡心底觉得可笑,听说太子重病皆夜不能寐心急如焚这她倒相信,只不过急的应该不是怕太子就此一命呜呼,而是急太子怎么还不一命呜呼。 “原来诸位是想来探望殿下病情的,真是有心。方才看到几位面带煞气,英姿勃发的,还以为是来给布政使大人出气来了呢。”萧折靡说得漫不经心,明明还在笑,但几位家主却硬生生听出一抹冷意来。 秦家主打了个哈哈,虽然目的被说破了一个,但也没有太过尴尬。 萧折靡手指在茶几上随意敲打着,似乎在斟酌应不应该放他们进去探望太子。见她这么认真不像作假,几位家主顿时觉得有些疑惑,难不成布政使范大人骗了他们,太子殿下压根儿没去北沙岛围剿密军,还真是病了不成? “殿下病重,大夫吩咐过,不能见风,故可能要令几位白跑这一趟了。”萧折靡最终还是回绝了这样的要求,几位家主反倒松了一口气——看来太子的确不在观澜府,范大人没有骗他们! 秦家主瞟了一眼薛家主,后者会意,立刻起身一躬,说道:“郡主,草民听闻殿下病重,深感忧虑,便派人请来了豫州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马神医,他医术精湛,深谙疑难杂症之内理,不妨便请马神医为太子殿下诊治一回,若真有效,殿下也好早日康健无虞啊!” 薛家主说着看了一眼身后,一名玄衣长袍的中年男子便与一名背着药箱的童子站了出来,掀起衣袍下摆跪倒在地,回道:“草民马一希携药童安儿叩见折雪郡主,拜见都统大人,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几位家主为殿下身体殚精竭虑,连大夫——不,连神医都顺带请过来了。如此诚恳的赤子之心,看来我不答应反倒不合适了?”萧折靡柔和朦胧的眼神一一扫过去,脸上笑意明艳,与方少爷对视一眼,方少爷点了点头,起身退了出来。 他要领兵暗中将观澜府大院围起来,以防万隐被识破后五大氏族会传出什么风声,闹出动静来。在这豫州,五大氏族和布政使刺史才是豫州百姓的天,朝廷远水救不了近火,五大氏族真要想拼死一战,那整个豫州百姓的人数可要比三万平乱军多上不知多少倍。 萧折靡起身刚要说话,不料帘布一掀,本该装病的万隐侍卫脸色古怪,疾步走了出来,覆到她耳边说了什么。然后她点头表示知道了,回头一笑:“马神医起来吧,这便随我去面见殿下,几位家主也不妨一起。” 穿过回廊,绕过假山,后院厢房近在咫尺。 折雪郡主在前面一直十分镇定从容。 秦家主眼神一眯,无声说道:太子肯定不在观澜府,她为何还能如此镇定? 薛家主眼皮一跳:莫非让人假扮太子? 另一名王家主冷笑:幸好范大人早已在来之前让马一希看了太子画像,想蒙过去可没那么容易! 上官家主念着胡须挑眉:有没有可能其实太子的确在府中,只是范大人想借我等之手闹出些事情来,给这几位帝京贵族来个下马威? 刘家主微笑不语:很快见分晓,稍安毋躁。 五位家主交换了眼神,觉得有点蹊跷,但愿这名马神医能看出些什么问题来。 东厢房房门紧闭,一名窈窕美姬立于门外,看其衣料打扮并不像是观澜府的婢女。 万隐默默低头去看脚下的地板,施微眼神疑惑中带着隐秘的杀气,唯有萧折靡笑意依旧,回头对一群人说道:“这位是太子殿下新纳的……侍妾优罗,殿下病重期间一直是她在照顾,毕竟我等外人也不好插手。厢房里便是太子殿下了,容我跟优罗侍妾交涉一二。” 萧折靡转过头来对优罗笑了笑,不等她开口,优罗便收回打量的目光屈膝行了礼,点头略带疏远地回答:“郡主客气了,太子殿下交代过,若是郡主带来的人,尽可带入房中。” “……那就有劳优罗侍妾了。”萧折靡对身后马神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马一希便和他的小药童安儿跟着优罗进了房中。 五大氏族家主屏息凝神,生怕错漏房中传来的任何些许动静。 然而一直十分平静,越是平静,他们越是惶惶不安。 终于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房门再次打开,他们立刻伸长了脖子望过去。 马一希两人出来了,神情淡定,紧接着是优罗侍妾的橙色裙裾,然后她身边扶着一个人,苍蓝玉冠挽长发,一身竹叶青银纹锦袍,脚下是深黑色金线绘就的五爪蛟蟒皮靴,而容色灿烂高华,不可直视。 东宫重仪太子。 他唇边笑意微凉,淡淡地开了口:“薛家主请来的神医不愧为神医之名,一针便令本宫药到病除,神清气爽,真是要多谢几位家主了。” 五人面面相觑,彻底傻眼,太子竟然真的在观澜府中?那范大人岂不就是在耍他们? 几人连呼不敢,跪下参拜后便要离去,谁知重仪太子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不容拒绝地说道:“本宫身体既已痊愈,那么平乱之事就刻不容缓,万隐,你立刻同方副都统去请刺史大人和布政使大人过府一叙,五位家主也请留下看个热闹吧,毕竟是豫州的事务,说不准有些地方还要请教几位呢。” 万隐松了口气,立刻飞身出了院门。 秦家主脸色有些难堪,想走走不得,想传个口信出去也没那个机会,只好咬牙表现出忠心日月可昭的模样拱手道:“拿奸除恶,我辈义不容辞!殿下之言,草民几人愧不敢当啊。” 重仪太子见状眼底森凉,当先与萧折靡并肩而行,走在最前面,五大氏族一群人兴冲冲地跟过来,又苦着脸失落落地跟回去。 他偏头看了一眼她平静直视前方的面容,不禁执过她的手低声道:“郡主你瘦了,这些天……多谢你了。” 萧折靡微侧过脸,一点一点毫不犹豫地抽出自己的手,目光微笑:“这都是臣女应该做的。” 她终于又开始自称臣女。 重仪太子边走边垂下手,眸光暗淡了几分,但语气很认真:“郡主,本宫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少了些什么,开始想不清楚,最近才明白,原来是郡主不再相信本宫了。” 萧折靡柔和的笑意浮现,语气温柔好像十分亲近,可是施微知道,她心底越是生气动怒的时候脸上笑得越灿烂,越是冰冷黑暗的时候脸上笑得越亲切。只听她回答:“臣女以为,对殿下而言,不需要信任,只需要接受命令就对了。这不是更好?” 优罗皱着眉,这个郡主也未免太放肆了,怎么能这么跟殿下说话。她将重仪太子扶得更紧,脸色埋怨地想出声,但碍于折雪郡主的身份,她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眼神一次比一次厌恶地看过去,连施微都察觉了,回头冷冷一撇,优罗抖了一下,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 重仪太子抿了抿唇,没有接这句话。 她也没在意,本来这句话就不指望有回答。或者说她知道,这句话他回答不了。当初毫无保留的信任,不过换得最后只能接受的一道命令,相信你?太子殿下,我萧折靡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你也,不需要我信任。 第55章 给本宫倒茶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大厅落座,各就各位,气氛比刚才更凝重。重仪太子让优罗回后院去等着,她是重要人证,五大氏族不认识她倒没什么关系,可现在却绝不能出现在豫州刺史面前。 方少爷和万隐这两朵奇葩一出手,速度果然十分迅猛,没让大家等多久,布政使范序之和豫州刺史秦大人就双双出现在观澜府大厅里,均身着朝服,只是脸色臭的让人不忍直视,那两双眼睛像刀刃一般唰唰地射向方少爷和万隐,不过后者皆无动于衷。 看来他们“请”人的方式不太友好。 万隐立在太子身后,方少爷整队围好整个院子,然后又笑嘻嘻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重仪太子搁下手中的茶盏,那声音分明轻微沉闷,听在下面这一圈人中却仿佛如鼓重锤。 “范大人,三年前派来接任淮西道布政使的那位大人,你可知道他为何会无故消失?”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先向豫州刺史问罪,毕竟四具朝廷命官的尸首都是从刺史别院里挖出来的,却没想到重仪太子会先拿布政使开刀。 范序之顿了顿,跪倒在地上,万分惶恐无辜地回答:“殿下,臣实在不知啊!当初接到朝廷调令,臣已和家眷收拾好行李,准备与那位大人交接完毕便启程赴任集庆巡抚,谁知在听说大人进了豫州城后连面都没有见过便失去了踪影,臣只好又继续担任布政使,将此事奏禀朝廷,等候决断。却不想一连发生……” 重仪太子颔首,目光深邃地凝视他脸上的神情,打断他后面的话:“范大人,在这件事情上,不是不知者无罪,而是不知者失职!你堂堂布政使统管淮西道七府三州,却让下任朝廷命官在你所管辖的豫州城内失踪!你还有脸跟本宫说你不知,你继续任职布政使,却从未想过彻查此案是何意图?后来接连派下两名监察御史要查清此案,却为何也与那位大人一样失踪在这豫州城内?还有那名节度使……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你这位布政使却毫无作为,不闻不问,那要你何用?!要是本宫也失踪在你这豫州城内,你是否也只能推脱说毫不知情便罢了呢?你要是担任不了这等重任,就该及早奏禀圣上辞官回家养老,朝廷高贤有能者多得是!” 他骤然一巴掌拍在桌上,神情震怒,目光锋利如寒霜。 范序之伏在地上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他沉声痛悔地回答:“太子殿下教训得是,臣失职在先,未能追查出幕后凶手在后,是臣无能,不敢狡辩,请殿下降罪!” “既然范大人如此,本宫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本宫受皇命平定豫州,督办纠察此案。”重仪太子见他态度如此良好,露出了些许笑容,只是那笑容里的审视意味比之前更浓。“然范大人失职失察,无能放任此等案件一再发生,凶徒猖獗,手无任何情报线索,罪无可恕,故再三斟酌之下,决定贬为豫州观澜知府,掌管一府事务,本宫念及你认罪态度诚恳,所以仍旧允许你在这豫州城内继续任职,范大人可要想清楚了。” 连贬四级! 从正二品,到从四品! 按理来说这个处置如果仅仅是失职失察的话,就未免太过严重了,但涉及四位朝廷命官性命,以及他在事后完全不曾追究此事的态度而言,倒是合情合理,甚至算得上网开一面从轻处罚了。 范序之重重地磕头,将狰狞冷笑的神情掩盖,声音里透着感激涕零:“臣愿领责罚,谢殿下开恩!” “如此甚好,万望范大人任职观澜知府期间体恤民勤,明察秋毫,方不负圣上本宫所托。”重仪太子挥了挥手,便立刻有侍卫上前脱去范序之的二品朝服,然后拉他起来,不想刚用力站起来一条腿,却又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范序之一边擦着满脸的虚汗,一边一手撑地一手拉着侍卫的胳膊缓缓站了起来坐回座位去。 演得真好啊,来个稍微道行不深的官员就能轻松被蒙混过去了,尤其方才那噗通一声的跪倒,那膝盖触地之声多么沉重,可想而知——到底绑了几层护膝才能有这样的声音呢? 萧折靡微笑,她猜是四层。 重仪又将目光看向豫州刺史,不等他发问,秦大人立刻跪在地上态度更加诚恳地说道:“臣有罪,臣失职,臣无能,由于郊区别院乃是贱内陪嫁的一座院子,除了下人负责打扫看管以外,臣公务繁忙甚少亲至别院中居住,不曾想让宵小之辈钻了空子,竟将四位大人之尸体埋在后院中,着实穷凶极恶,臣必定配合殿下早日将凶徒缉拿归案,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失职无能何时也成了竞相效仿的借口了? 重仪心底一阵冷怒,但他只轻哼一声不露痕迹,的确是,失职也比派人暗杀朝廷命官意图不轨来得轻松啊。 “原来如此,那么秦大人以为,为何那凶徒会故意将尸体埋在你的别院后庭呢?” 豫州刺史想也不想张口就来:“自然是想要诬陷微臣,让殿下误以为此事是微臣所为,微臣百口莫辩,此獠着实用心险恶啊,望殿下明察!” 重仪太子冷笑着点头:“本宫定然会明察到底,秦大人不必忧虑。按照秦大人所推测,那凶徒应该对朝廷官员十分痛恨,又对豫州以内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准时暗杀四位大人,又诬陷秦大人吧?” 豫州刺史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好像方向有点偏,但他又没有感觉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他想偏头去问范序之的意思,但无奈重仪太子眼神一直盯紧了他,只好作罢接着道:“是的,殿下睿智英明,一眼便看穿了凶徒本质,实乃微臣所景仰!” “哦,那如此说来,为何凶徒不将尸体埋在范大人郊区别院的后庭呢?彼时范大人还是布政使,官位高于你,按照常理,凶徒若真痛恨朝廷官员,自然是能扳倒的官员越大越好才对。而且范大人在郊区的那座别院防守可比你的别院更松懈啊——这大约是范大人别院太多的缘故?” 他笑得寒气森森,瞥了一眼范序之,后者脸一白,尴尬地将头埋得更低。 豫州刺史哽了一下,随即回答:“范大人位高权重,凶徒定然深知难以撼动,只好找一些官位较低的来下手,这样就比较容易一击必杀……” 重仪太子饶有深意地盯了盯秦大人,伸手端过茶来润了润嗓子,然后皱皱眉,转头笑着对萧折靡低声说:“茶凉了,郡主能否替本宫换一杯?” 萧折靡低眉顺眼地接过来,茶杯上还有他手心温凉的温度,浮着浅淡的杜蘅香,很好,知道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给他难堪,有求必应。不过给你倒茶?我真想倒你一脸——她接过来之后笑了笑,转手递给旁边的万隐,吩咐道:“去给殿下换一杯热的来,要沸水刚煮好的。” 重仪太子脸色顿时冷成冰渣渣,瞟了一眼万隐,目光十分危险。 万隐欲哭无泪,悲愤欲绝,殿下你用那样杀人的目光瞪着我做什么!你没看见是郡主递给我的吗?我敢不接吗……难道你以为我乐意去干这件事吗!我早就说不来不来,你非让我来,我来了你又嫌我碍事,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万隐抱着茶杯一路咬牙碎碎念出去了。 重仪太子心情一不好,问起话来就犀利了很多:“官位比你更小一点但在郊区也有别院的官员也不是没有,而且那才是能真正被这件事置于死地的官员,你已是布政使之下的二把手,即便被拖下水也很难确信会被砍头,你说那凶徒为何偏偏就选中你呢?” 豫州刺史口中“这”啊“这”的念了半天,就是编不下去了,他一狠心,默念道:兄弟啊兄弟,你可别怪我卸磨杀驴丢车保帅啊,我这也是束手无策了才会把你供出来的。你放心,虽然你全背了这口黑锅,但肯定是不会有事的,五天之后就是重仪太子他们的死期,你左右离得远不碍事,就先委屈一下吧! 他念完就好像得到了他口中那位“兄弟”的首肯一样,心中顿时坦荡荡,毫无愧疚,抬头作醍醐灌顶的表情,惊声回答道:“殿下,微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便是豫州城外向西三百里处千丈峰上囤聚一万余人的诚意侯连央,他父诚意候在先帝在位时曾支持齐王为太子,后因此而遭先帝流放,于途中暴毙,是以世子连央袭爵位后一直对朝廷抱有敌意,拒不受封,固守千丈峰。 微臣听闻后曾派人警示他不得有妄念,或许就是因此让他对微臣有了仇恨!以连央之莫测能力,之手下之众,之家仇私恨,是完全符合这凶徒的目的和行为的啊!殿下,就是他,准不会错,这个奸佞恶徒,狼子野心,实在不千刀万剐不足以泄民愤!” 第56章 强势镇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这一说出来,五大氏族的人都吃了一惊,秦大人这是怎么个意思,还真打算供出什么来?都说好五日后便动手除去这几位帝京贵客了,怎么就不能忍一忍屈辱,没见到范大人连贬四级也没吭一声么?秦大人就算不招顶多不过就是革职查办吧,有什么可担心的! 五位家主坐不住了,纷纷斜眼去瞟范序之的脸色,只见范序之也面带错愕,不过片刻之后他回过神,竟也慷慨激昂地附和道:“殿下,秦大人所言非虚啊!那诚意候连央自袭爵位以来便嚣张跋扈,多次进豫州城扰民滋事,还曾扬言要让秦大人这个刺史安生不下去,臣念及他身份贵重便屡屡网开一面,不曾想这人竟如此得寸进尺,犯下滔天大罪,这等匪徒,早已不配为侯爵,殿下要为豫州城百姓和那四位同僚做主啊!” 范序之表了态,顿时五大氏族的家主也开始附和了,直把诚意候连央说成了个犯上作乱,十恶不赦,心肠歹毒的匪首。 在此期间万隐侍卫端了沏好的热茶回来,但发现他的殿下脸色比刚才他出去的时候还要难看。 重仪太子被这些人的言论给恶心得像吃了苍蝇一样,看着他们言之凿凿地把所有罪过全都推到连央身上,脸色着实无比精彩。这诚意候连央的确是匪首,那千丈峰铜墙铁壁机关环环相扣,也的确像是一个匪点,不过这不是土匪,而是与眼前这些口诛笔伐的大人有所勾结的官匪! “好,很好。诸位不必多说了,本宫已有定夺,秦大人既然是被冤枉的,就暂时继续留任吧,范大人暂住布政使司,待本宫将豫州乱事彻底平定后再移驾观澜知府大院。” 就是不知道那时候你们还有没有命移驾。 重仪太子的语气更凉且淡,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就大吵大闹起来,隐约还看见有什么烂菜叶子臭鸡蛋之类的东西越过院墙砸进府里来。 “怎么回事?”重仪眉头一皱,转头去看方少爷,不是已经派人围好院墙了吗? 方少爷也正奇怪呢,按说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应该不会有人才对。他起身拱了拱手将将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却见一名平乱军疾步冲了进来,禀报门外忽然之间聚集起一大片豫州百姓,大约有数千之众,在他们平乱军之外又围了一圈,嚷嚷着放人,说五大氏族的家主是清白的,衙门一天不放人,他们就一天不让衙门的人出来。 竟然意图困死堂堂太子和郡主?!他们将朝廷置于何地? 重仪太子听完似笑非笑地看向五位家主,五位家主一脸的恼怒和懊悔。 遭了!早先来观澜府的时候曾想过他们若是得知什么秘密,郡主定不会放他们离开,所以便派人以利唆使了几千人等在外面,若是过了一个时辰他们还没有出门,那几千人便上前包围观澜府扬言威胁,迫于压力,这个郡主定然只能放人。 此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这个时候…… 偏偏是最不能出乱子的时候! 秦家主连忙站起身来赔笑道:“误会误会,草民几人因生意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故在豫州城内略有声望。此时他们定然是以为殿下与草民几人发生龃龉,扣押了草民等人,他们担忧自己生活食粮,所以才有此等冒犯天威之举,请容草民几人出去解释……” 重仪太子抬手止住了他继续说下去,起身往庭外走了两步,隐约可听见那乱哄哄的威胁之言。威胁?他最不喜欢别人威胁他,威胁了他还想全身而退,以为人人都是折雪郡主吗! 他眼中的情绪分外冷酷,带着森森寒意回头一笑,在几位家主准备主动出门遣散百姓的时候,重仪太子对方少爷命令道:“放信号弹,让旁边守卫营草场的平乱军立刻赶过来,把门外闹事的暴民再给本宫围一圈!本宫淮北众属大军就在豫州城西驻扎着,若后面还有胆敢围上来的,真把本宫的耐心耗尽了,那就别怪本宫困死他们在这观澜府!” “是!” 方少爷应声,三两步就到了庭中,取出一只信号弹一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黑色的“方”字犹如九节鞭影映在空中。 五大氏族家主脸色雪白,没想到这东宫太子心狠手辣到了这步田地,更没想到淮北军竟然悄无声息就驻扎在了豫州城西,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薛家主企图再挣扎一下,劝说道:“殿下,这百姓……” “百姓?安分守己的才是百姓,无故企图以人多势众闹事胁迫官府的那叫暴民。本宫没有看到百姓,只知道观澜府外有一群暴民。若是不以强硬的铁血手腕镇压下去杀一儆百,怕是以后这豫州城本宫说话都不够分量了。” 重仪太子颀长挺直的背影立在庭前石阶上,长发随夜风舞动,气势无人可挡,说话间眸光并无波动,却将锋锐冷血的铮铮姿态显露无遗。 几位家主交换了眼神,知道在太子这里行不通了,只好转头去看折雪郡主—— 萧折靡冷笑一声,抚了抚额,看似是在对旁边施微说话,其实谁都知道是在说给五大氏族的人听:“他们连谁是他们的天都分不清楚了,是得敲打敲打让他们刻骨铭心。唉,腰酸,回去休息先。”一边说着,施微一边扶着她就转身入了回廊。 古往今来,谁听说过百姓不问缘由听从地方商人的指使,连堂堂东宫御驾朝廷钦官都敢围困的?要不是以防激起民变恐慌,这些人就该统统抓起来!实在荒唐! 萧折靡还真回了房间休息,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早饭时候只有那位优罗侍妾与她一起用饭,而太子殿下和方少爷听说昨晚一直耗着,与那几位大人和家主东拉西扯,硬生生直拖到黎明,门外包围观澜府的那群人被围了一整夜,腿都吓软了,一大片一大片地跪坐在地上求饶,还有的直接把五大家族给供出来了,又哭又闹又撒尿。 终于太子殿下一挥手,收军,放人,回房补觉去了。 估摸得等到午时才起,下午他们俩还得亲赴豫州刺史别院,查看尸体和被埋的地方。想要一口气把豫州彻底清洗干净,那至少得把以范序之为首的三十多名身居朝廷要职的官员拉下马,证据不足就很容易被反咬一口。 优罗在席间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见萧折靡吃得津津有味,神情舒畅,不由皱起眉,满脸不赞同。 太子殿下这一路过来有多辛苦啊,她怎么能这么悠然闲适理所应当呢! 萧折靡自顾自吃完饭就准备起身,优罗突然开口拉住了她:“郡主!你可知殿下一路奔赴北沙岛时就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后来连番苦战,又耗了一整夜,铲除八万密军后本来可以休息的,但殿下说郡主你一个人在豫州城里,怕他们为难你,又快马加鞭赶回来!殿下有几天没有休息过,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郡主你知道吗?殿下只看到郡主瘦了,可却没顾及到自己也……” 萧折靡神色无比平静,将她的手掰开,打断她:“这个不要和我说。要邀功请赏得去圣上面前陈述太子殿下劳苦功高才有用。” 说完萧折靡拭了唇咽了一口茶,并不多留起身回去,优罗脸色一急,刚想跟上来说什么,却被施微一手拦住。 优罗推了几把推不动,瞪这个婢女也没反应,只好大声朝着她的背影道:“郡主可是因为民女的缘故才对殿下如此冷淡?其实民女只是刺史案唯一的人证,殿下不放心民女安危,怕刺史知道民女还活着便派人来暗杀,这才为掩人耳目以侍妾之名义带在身边!其实民女与殿下清……” 优罗泄了气,失魂落魄的,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她还没说完,萧折靡就已经走得没影了,显然没在听她说了些什么。 施微见状也一把收回手,冷冷地盯了一眼优罗的脸,优罗肩一抖,吓得退了两步,惊恐地望着她。 下一瞬施微便收回目光快步跟了上去,等到她也走得没影了,优罗这才深呼一口气,转过身,娇俏的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 范大人说得没错,最好的内线,应该是他们急需的案件唯一人证。因为唯一性,所以他们会拼了命的保护,还能因此而紧密跟随他们身边,悉知一切计划。 早在暗杀第一位监察御史的时候,范大人就下好了这一手棋,以备将来东窗事发,可有不时之需。 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 十月二十九日,晚酉时三刻,月朦胧,有大风骤起。刺史府夜宴,补迎接东宫和郡主之席,并为明早兵发千丈峰讨伐镇压诚意候作践行酒。 豫州城内各级官员全数到齐,五大氏族家主在列,而东宫太子,折雪郡主,方副都统,观澜知府几人也无一例外到场。 包括万隐,施微,优罗也没有落下,也就是说,在平乱军面前能称得上首要人物的,全都到齐了,一个都没有留在观澜府内。 第57章 眉间血,暗夜逃亡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当然,优罗脸上带着面纱,要装就要装到底。 在动筷之前,她用了银筷子在太子殿下面前的每一盘菜上都试过,没有毒,酒杯本身就是用的银器,故而同样无毒。既然无毒,便可以放心食用。没有人在意她在试菜的过程中夹了一道菜之后银筷便落地,并未变黑,只是换了一双银筷来,继续试另一道菜。 她默默看着太子和折雪郡主几人动了几筷子饭菜,刚好有银筷掉落前后的那两道菜。 优罗笑了起来,眼神不着痕迹地与范与之交汇了片刻,随后在施微偏过头来的一瞬间垂下目光。 酒过三巡,已是亥时整。饭毕。 豫州官员皆言笑晏晏送太子等人出刺史府,期间一直并无不妥。 直到坐上马车一行人打道回府,经过黑漆漆举目无人的大街时,万隐望见远方似有金色光芒闪烁而来,他皱眉,骤然提气准备飞上前一探究竟,然而—— “噗。” 筋脉突然如刀绞般郁滞沉凝,气血逆冲而上,登时一口血从唇边淌下来,在大风呼啸中无声潋滟。 万隐眼底染上骇然之色,停在原地没动,回头喉咙低哑地唤了一声:“殿下,快回观澜府!” 重仪太子一听不对,挑帘下了马车,远远望见万隐唇边的那一抹血色时,他顿了顿,眼神一闪,便看见万隐身后浩瀚夜空突然涌现千万支金光闪烁的利箭,密集冷锐如一只惊天大网席卷而来,嗖嗖的破空声响彻这条寂静的街。 “小心!”他抬手一道真气打过去,想要将万隐推到路边去,不料刚动用内力腹中便一阵气血翻涌,脸色顷刻白得吓人。 紧接着但凡吃了筵席的人都发现自己不能再动用武功,只要稍稍一提气便会腹中刀绞,血涌咽喉! 这是什么时候中了这样压制武功的毒?宴上的菜明明全都用银筷试过了! 施微和萧折靡退到路边房檐下,与对面重仪太子和万隐遥遥相对,方少爷再也没有笑嘻嘻的脸色,一脸凝重拼死保护优罗这个重要人证。观澜知府徐世中被重重官兵护卫在另一边,他此时反而最安全。 因为跟武功基本像是废了一样的重仪万隐等人比起来,官兵反而更有战斗力。 而此时路中央那辆华贵的马车,已经被无数支利箭射成了筛子,连那匹棕色骏马也死于非命。若是重仪太子和折雪郡主此刻还坐在马车里的话,毫无疑问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箭矢密网不停,一直呈包围之态攻击,抬眼就能见到那尖锐刺破空气的箭尖闪着冷光,叫嚣着插过来,穿透马车上好的木板,摇晃中发出“铮铮”的颤音。 街道两边传来了大批人马的脚步声,看样子似乎是想将他们堵死在这条街上,怎么办? 说来话长,而其实不过瞬息间,萧折靡潋滟的瞳孔此时清亮比明月还要熠熠生光,与重仪太子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均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字:逃! 分散而逃! 此时突围也是死,等到敌人将他们包围了也是死,还不如趁现在找寻那一线生机。只要有一人逃回观澜府,指挥三万援军来救,立刻便能转危为安。 一旦确定好计划便片刻不再迟疑,保持现在的人员分散情况四散而逃——咻! 萧折靡和施微两人强行提气暴射而出,眼看飞上房檐,只需要越过去就能离开这条死亡之街,但她们身形刚刚闪现便有百十支利箭立刻对准了她们,身后破空声接连响起,萧折靡和施微两人连唇边的血也顾不得擦一把,就势卧倒然后意图顺着房檐滚到另一边。施微的确成功了,但萧折靡被脚下长裙一绊竟然踩滑了瓦片,整个人毫无支撑地顺着一连串的瓦片碎裂之声掉下房檐。 该死!她目光一紧,凝视着那无限逼近的金光箭矢。 施微失声惊呼:“郡主!” 方少爷因为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优罗,再加上她刻意做惊慌姿态四处乱撞,已经使得方少爷手忙脚乱小腿中了一箭,听到这声惊呼后他豁然咬牙,想要冲上去当个肉垫,不过有人比他更快! 原本重仪太子和万隐是朝另一边房檐上越过去的,但就在萧折靡踩碎瓦片的刹那,突然回身倒射而去,于半空中一把抱住她的腰,然后借着冲力接连翻过三座房顶才骤然落了下去。 萧折靡眯着眼,感觉他身体似乎绷得很紧,有点僵硬之感,鼻尖沉浮着他独特的杜蘅冷香,好像又带着几不可闻的血之魅息……刚刚抬头想去询问,却突然见他一口血雾迎面喷出来,星星点点落在她的眉间和眼帘,温热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刹那她眉间的梅花灿然绽放出真实的色彩,红如朱砂,艳如桃李。 她呆了一呆,艰难地伸手摸了一下眉间血珠……这是他的血,溅落在,我的眉间。 然后她听到他低沉冰凉,镇定万分的声音:“万隐,你没死,施姑娘就不能死。” 话音刚落,萧折靡便身体骤然失重,两人一同跌落下去。 “哼。” 落地的时候她是摔在重仪太子的身上,隐约间听到极低的一声闷哼,她抬起头来,目光瞥见地上一支折断的箭矢被压在重仪太子的身下,只露出一节翎羽于夜风中拂动。 萧折靡没有犹豫,立刻爬起身来,拉了重仪太子一把,他身子刚一动,脸色就又白了几分,眉头皱到一半突然又松开,用浅到极点的语气对她说:“本宫没事。” 周围那簌簌摇动的树枝忽然止住了,静如止水。 似乎听到周围风声鹤唳,渐渐有追兵围上来,重仪太子面色平静,如同并未受伤一般站了起来,在此等险境下,他姿态仍旧优雅,好像理所当然,做什么事都该如此惬意似的。然后猝不及防之下,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就向城西疾步跑了过去。 此地离观澜府不如离城西来得近。 萧折靡在黑夜里狂奔,她还记得刚刚回头时,分明看见他起来后,那片空地染了一滩血和半支断箭。 半空中接住她的时候果然背后中了一箭,可是他无声无息并没有说出来。 奔出很远,他们一路跑出城西城门,直往二十里外的淮北军营而去。郊区是一大片黑森森的密林,地上石土凹凸不平,一座山坡接着一座山坡,她那一身拽地长裙实在太碍事,她索性停下来,弯腰一把将长裙裙摆及脚裸处撕裂,那静谧中响起来的锦缎撕裂声一如她此刻的神色一般,决绝果断。然后她转到重仪太子背后,左手按在他肩上,右手抓住那已经深入血肉的箭头,冷静地说:“殿下别动。” 重仪太子果然不动。 萧折靡眼神凝视那泥土血肉模糊混合的伤口,竹叶青锦袍被血浸染暗了一大块。黑暗中看的朦胧不甚清晰,只隐约窥见暗红色伤口处金光箭头狰狞尖锐,细嫩的肌肤在缓缓颤动,一动,血就流得更欢。 但她有些诧异,堂堂太子,金堂玉马,天潢贵胄,身份高不可言。然而他受了这么惨烈的伤势竟然一声不吭,他的童年是不是就是在这样的忍耐中煎熬过来的? “哧咻——”萧折靡毫不手软,用足了力气一把将箭头拔出来,蓦然一股血液飚出来,喷了她一衣领全是,浓浓的铁锈腥甜味道下,似乎带着火一般灼热的温度,将颈项间那一片肌肤烧得滚烫难受。 利落地将裙裾绕着他伤口围了一圈,重仪太子望着她眼神晦暗如深渊,不知道是不是想说声谢谢,喉咙动了动,然后没有说出口。 暗夜大逃亡又继续。 但身后追兵锲而不舍,也不可能放弃,既然对太子一行人动了手,就必须斩草除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傻子也知道这时候会对他们下手的人除了豫州官员不会有别人了。 我不能倒下。 我如果倒下了,就只能拖累别人,就不能再保护家人,就不能再将萧沉鸾压下去,就不能将蕉宁夫人杀之后快。 萧折靡刚刚想到这,抬眼就看见了远处大约十里外山下那一片平原上,火光明亮的军营,飘扬的旌旗上那个红色的“淮”字迎着火光,仿佛像她眉间的血珠一样猩红。 她缓缓露出了笑意。 然后双眼一合再也没有力气跑下去,身体一歪,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坠落山坡。 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太子殿下再往前跑一段路,就能得救了。他入主淮北军后挥师豫州,铲除乱党,然后回京献捷,定能追封我谥号,从此爹娘有我的死保护着,安国公府也必定满门荣耀,我可以倒下了。 但是很遗憾,他没有再往前跑。有时候聪明到极点的人,往往会在关键时刻做出愚蠢的行为,你看,他就是。 萧折靡昏迷前只记得突然一道竹叶青黑影扑了上来,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一路顺着山崖斜坡翻滚下去,压平了树桩荆棘和土包,可她一点也没觉得痛。耳边隐约还有他向来泰山崩而不形怒于色的华丽声线变为惊怒喑哑中带着恐慌的低喝声:“萧折靡你疯了!” 哦,原来他记得我的名字。 第58章 侯爷你叫谁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滚开!” “你什么态度啊!你当我愿意跟着你啊!要不是我家殿下的吩咐,我早就到了淮北军营了好吧!” “嘁……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你到哪儿去你!” “你竟然敢嫌弃我!我告诉你,别惹我,惹我我这就走了,去军营,把你一个人留在荒山野岭里,回头饿狼就把你给吃了!” 以上这一段匪夷所思的对话来自迷路在丛山峻岭里的万隐侍卫和施微姑娘。万侍卫自称能追踪到他家殿下和她家郡主的方向——其实就是靠沿路血迹来找寻的,结果到了城郊一个大林子里就发现血迹消失了。万侍卫才不会告诉别人,他在这四面八方都是路的黑林子其实根本分不清方向,于是在施微姑娘怀疑的态度中指了条路就走过去了,走了没两步发现施微姑娘站在原地没动。 他问原因,施微告诉他——那是北方。 于是他们又转头从西方走了,途中就方向问题再次发生了争执,万隐侍卫强行把施微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走了他认为是去西方的路,嗯,没错,其实还是北方。 所以当万隐发现越走土地越贫瘠的时候终于把她放了下来,当然也许是因为走了太远没力气了。此时天色大亮,施微姑娘现在便坚决不肯同他一路走,照这方向,猴年马月也到不了。 施微双腿发麻,就地坐下来靠着背后的一块大石,抬头平静地凝视了许久眼前万隐侍卫那故意凑到她面前,张着血盆大口作饿狼模样的脸,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冷冷一笑,毫不留情地耻笑道:“你昨晚从房顶上摔下来的时候,头先着地的吧!” “……你说谁头先着地呢!”万隐愤然大吼,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然而施微连他的脸都不想直视了,偏过去正视前方被大风吹得漫天飞扬的风沙,清脆地回答:“你是不是头先着地你自己不知道吗。” 万隐握着拳头忍了半天还是爆发了,瞪着脸色很臭的施微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再这种态度我就真走了!” “赶紧滚。” 施微斜睨了他一下,漠然闭上眼。 这个混蛋女人!万隐十分生气,狠狠一拳砸在她身后靠着的石块上——石头没事,他手肿了一圈。 “大丈夫说滚就滚!老子不受你的气了!” 万隐撒手不管,说走就走,渐渐漫天风沙淹没他的身影,刚刚睁开眼睛的施微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唉,还是北方。 对于方位错误浑然不觉的万隐一边走一边愤愤然咒骂施微,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差的女疯子,比她家主子还难伺候多了!这以后要嫁了人谁受得了?不,就她那样,压根儿是嫁不出去的,只能一辈子打光棍儿!哼!母大虫!母夜叉! 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休想我万隐再回去找你,没有我万隐保护你你就等着被野狼叼走吧! 万隐咬牙,脚下速度却缓缓慢下来,他想起那位“母大虫”施微姑娘的话,她说她涉猎过使毒一道,猜测这毒虽然能压制体内的武功,但是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恐怕不会超过一个月,也就是说一个月之后他们就能行动自如。 但是母大虫一个人在这大山里待一个月?她好像脚崴了…… 嘁,那关他什么事,是她自己逼他走的!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万隐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半个时辰后。 坐在原地没动弹过的施微诧异古怪地望着去而复返的万隐侍卫,一时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怎么又回来了?” 万隐有点扭捏不自然,将手中三个半大的青果放在衣服上擦了擦,递了两个给她,眼神故意四处张望着,就是不去看她的眼睛,说道:“我本来是滚远了的,只是撞上一块石头又滚回来了……哎呀,你管那么多干嘛!赶紧吃,吃完了上西天!” 施微愣了愣,似乎眼神有点放空不在状态,许久后接过一个“吃了就上西天”的果子来啃了一口,果肉微酸中带着清甜。 “谢——” 她酝酿许久的道谢声才刚说出口一个音节,就被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万隐侍卫打断了,只听他讪讪道:“我刚才的意思是吃完了好上路,去城西……” 吃完了好上路…… 施微忍住暴脾气喟然长叹:“万隐,你能不说话吗?” 俗话说得好,有人在逃亡中能把苦难变为甜蜜,把敌人化为战友,就有人在逃亡中能把苦难变为巨大的苦难,把战友变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动手的敌人,比如方少爷和优罗。 这两人一直在城中躲到天亮,方少爷想青天白日,豫州官府总不敢当街明目张胆地抓他们吧?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豫州官府的脸皮厚度啊,徐知府落到了他们手里,倒没事,就是被软禁在了观澜府大院,里三层外三层全是豫州衙门里的人,竟然发出榜文,说真正的太子殿下,折雪郡主还有行营副都统,徐知府都还住在豫州刺史府里呢,现在被软禁在观澜知府里的是另一批善于易容的飞贼大盗里的一个,这是用来做诱饵的,因为还有剩下的几个人没抓到,他们肯定会继续假扮成其余的朝廷钦派人员的样子来坑骗,望大家及早发现及早举报啊举报。 厚颜无耻啊! 方少爷总算见到了比他脸皮还厚的人,果然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也只能趁早带了优罗逃出城去,等身上的毒解了,或者太子殿下和表妹回来再做定夺。但就是这个优罗,让方少爷忍不住抓狂。 方才躲在人群里探查观澜府外的情况时,这个天杀的竟然手一举就想惊叫出声跑去和观澜知府相认啊,观澜知府旁边就坐着豫州刺史和范序之两人,这要一出声,那绝对是立刻被围剿的命!这女人脑子里装的是豆渣吗? 好在方少爷眼疾手快,一把捂了她的嘴,笑称他妹子发猪瘟,生拉硬拽就拖走了。 还有出城门的时候也是险之又险,差点就叫守城卫发现了,而现在,优罗到了城外还不安生,走几步就说饿,跑几步就说累,动不动就撒泼说不走了,还不如等衙门的人来抓她呢…… 方少爷此时此刻终于想起他表妹萧折靡的好来,暗想这世上同样是姑娘,怎么就能相差这么多? “你又蹲下了?!优罗姑娘,实话告诉你,你要不是那刺史暗杀案唯一的人证,老子真想把你掀到茅坑里掼死!见过蠢的,没见过你这么蠢的!” 优罗眼一红,嘴一瘪,坐在地上就不起来了,听完这句话万分委屈,一把将头埋进膝盖里就开始嚎啕大哭,其声音远的都能传出好几里外了。方少爷仰天叹息:表妹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比较好而已,现在我才发现,你太好了,简直就是天神一样的好啊!以后我一定咬定表妹不放松,立根原在夹缝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宫龙卷风! 方少爷叹息完低头劈手就是一记手刀,将优罗姑娘劈昏过去,然后扛着她颤巍巍地走远,顿时天地萧索。 看不出来,人挺瘦,怎么还是这么重…… …… 十一月初,豫州簌簌大雪。 “折雪郡主?”男子语气突然,带着平静认真,一脸的笑意,眼神好像在看亭外的雪景,又好像在看站在庭外雪地中那一道纤长的人影。 她呆了一呆,然后错愕地回头,疑问道:“侯爷,你在叫谁?” 诚意候连央眼中精光四散而去,起身一边拿过旁边侍女刚刚取来的新荷粉连帽轻裘,一边走进雪地里说道:“哦……我觉得你跟折雪郡主长得很像。琳琅你说呢?” 被称之为琳琅的姑娘皱了皱眉,好像不太喜欢有人跟她长得一样,不过站在原地等到连央含笑为她系好貂裘的时候,她还是温和地回答:“折雪郡主是谁?我想不起这个人来,不知道像不像。” 连央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拉着她的手漫步在雪地里,声音依旧平静:“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去想了。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琳琅偏头温柔一笑,好奇相问:“侯爷带我去见谁?” “就是那个在山脚下,和你紧密相拥的男子。”连央说着回过头,目光紧紧盯着她脸上的神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微的变化,然而并没有异常,只有琳琅皱眉苦恼的模样。听她嘀咕道:“和我紧密相拥?该不会是我什么亲人或情郎吧……” 情郎?连央没来由就觉得不舒服,摇头含笑道:“不是情郎,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他伤得很重,我带你去见见他。你要是想起他是谁来,我便救他,你要是想不起来,那就还是让他死了的好。” 琳琅低眉浅笑,沉默不语,双眉间梅花妆傲雪凌霜。 第59章 侯爷你好坏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很快到了那个男子所住的地方,是下人房,隆冬天气,屋外大雪,而这屋里连木炭也没有一盆,温度比门外差不了多少。那榻上只铺了薄薄一层旧棉絮,男子裸着上半身躺在上面,竟连被子也没有盖上,身上划痕伤*错纵横,分外狰狞,还有的地方已经化脓翻出白森森的沫子来,衬着男子原本健硕莹润颇有光泽度的肌肤更让人同情。 琳琅踏进门来,只望了一眼便低呼一声,连忙抬袖遮住自己的目光,半是恼怒半是羞怯地说道:“怎么也不给盖上被子,这样也不怕脏了我的眼睛?” 她一发话,连央便凌厉地扫了一圈房内的下人,立刻就有机灵的去取了被子来给那名男子盖上。只是动作并不轻柔,期间好几次碰到他化脓的伤口,痛得那人好看的眉深深皱起来。 原来是醒着的? 琳琅等盖好被子后才放下衣袖,与连央携手前行,走到榻边去,目光在男子冻得青紫的脸上转了一圈,恰巧此时那名男子也睁开眼来看着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只觉浩瀚星空斑斓美景尽浓缩于他眼底,眸光冷冽森凉,却好似深处有一汪湖水古潭,牢牢吸人眼球,这暗淡低寒的房室瞬间因此满堂生辉,春景烂漫起来。 四目相对,他并不说话。 连央突然将手揽在了琳琅的肩上,偏头含笑问道:“琳琅你看他这么久,可是觉得他长得好看?” 琳琅回眸,温柔一笑,将自己的身体靠得更近,缱绻缠绵染上眼角,脱口而出道:“侯爷神人之姿,岂是这等垂死低下之人可比?” 不假思索,诚恳认真,温柔如水,十成十不像作假。 连央在她脸上找不到半分不应该属于她此时身份的神色。 他突然有些心惊,她如果是真的失忆那还算了,若是没有……那心机城府就未免太可怕了。豁然大笑一声,将脸凑得更近,暧昧如同情侣之间的呢喃,连央正色问道:“那琳琅喜欢否?” “侯爷别取笑我……”琳琅脸上染了红霞,羞怯地将头垂得更低,外人看来她几乎已经趴在了连央的肩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迷迭香,琳琅声音婉转而喜悦地小声回答:“我当然倾慕得不能自已。” 连央心情顿时好起来,目光欣然柔和地望着她的发,正要回应她近乎大胆的示爱,蓦然榻上男子眼神寂寞如霜雪,黯淡地望着床顶,然后一口心血喷出来。琳琅站得离他的头边最近,自然全数喷到了她杏花水红的长裙上,她顿时惊叫了一声。 那男子凝视她,仍然没有说话。 有时候最深沉的询问,却是最无言的沉默。 连央目光饶有深意地眯起来,打量琳琅的反应,却见琳琅看也没看那男子一眼,只是气急败坏地退后了一步,提着裙裾抖了抖,那温热却又迅速冰凉起来的血液湿哒哒地溅了一大片,一抖便有一股细弱的血珠顺着裙裾淌下去,直滴到她脚上那双小巧精致的锦靴上。 琳琅更加生气,双眉一蹙,跺了跺脚抬起头来质问那榻上男子:“你怎么回事啊?知不知道这是侯爷送我的裙子里我最喜欢的一件了!吐血不会朝别的方向吐么,这么没规矩,看来以后得好好教教你!” 说完又瘪着嘴向连央控诉道:“侯爷,你看他把我的裙子给弄得!还有貂裘,染了这么多血,就算洗干净我也不穿了。我不管,侯爷你得赔我,人是你叫我来看的,弄脏了你要负责。” 连央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这反应,在他意料之外啊…… 不过他迅速回神,含笑抚了抚她的发,点头答应:“一条裙子一件貂裘罢了,回头便派人给你送新的来,别生气,我这便命人拖了他下去乱棍打死给你出气如何?” 琳琅歪头想了想,目光在男子和连央脸上转了一圈,然后恨恨道:“就这么打死他太便宜他了,侯爷你看他那一身伤,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了多久,这样让他死岂不是反倒像在成全他么?侯爷你别让他死,哼,弄脏了我最喜欢的裙子,看我以后怎么折磨他,那才解恨呢!” 说着琳琅就不管不顾地要拉着连央和她回去换衣服,又抱怨这里太冷了,连银碳都没有,她以后再也不想踏进这里一步。 连央回头去看榻上的那人,男子唇边还有猩红的血迹,只是已经闭上了眼,神色冰凉如冬水,容颜破败如死灰。不过连央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冷笑一声,一边同琳琅出门一边吩咐道:“都听见了?去找个大夫来把人治好。” 琳琅眉眼弯了弯,仰望连央的下颌,后者低下头眼底闪烁着满含深意的笑容,一字一句地对她说:“琳琅说得对,就这么让他死了,那以后就不好玩了。” “侯爷,你对我真好。” “当然。” 两人边走边笑,谈霏玉屑,言笑晏晏,漫步在苍白的雪地里,从背后看去俨然一对神仙眷侣。连央又笑问:“想必琳琅肯定是没有记起那个男人是谁了吧?” 琳琅摇头,满脸困惑,不过随即又有嫌弃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回答道:“幸好我记不得,不然我真难以想象我是怎么会认识那人,然后被他抱在怀里的!” 千丈峰上诚意候府主院雕栏画栋,静雅绝俗,周围一片竹林青翠欲滴,皑皑白雪压在枝头上,一眼便觉经纶事务均烟消云散。 两人进了院子一路进房门,然后放下卷帘抵挡风雪,房里两边青铜三足鼎里立刻开始哔剥哔剥地燃起银碳来,一室暖意融融,与方才下人房里天差地别。连央站在雕花窗边欣赏雪中青竹,而琳琅正在屏风后换衣服,她不紧不慢地挥退服侍她的两名婢女,开始解衣带,耳边传来连央的声音:“看几天前发现你们的地点情形来看,也许那人是要保护你不受擦伤才会抱着你的。” 琳琅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褪下最后一层里衣,里面有一柄极薄且短的刀片,没有刀柄,像是从水果刀上拆下来的。她换了一件里衣后便快速将刀片藏进袖子里,然后继续不慌不忙地穿衣服,随意地回答:“哦?是吗?不过在我看来,除了侯爷,其他人就算为救我而抱我也是有错。” 连央在外面笑吟吟的,摇头叹息道:“你们女人啊,有时狠起来可比男人厉害多了。” 她终于换好衣服,娉婷而来,袖中刀随时可以出鞘,站到了连央身边,却信誓旦旦地说道:“侯爷,琳琅永远不会对你狠的。” 这情话从她唇齿间说出来竟是无比动听,好像真的一样。 或者说她说任何话,哪怕是假的,也说得像真的一样,潋滟朦胧的双瞳里投射出来的目光,望定他的双眼,难以让人生出质疑。 连央揽着她,眼中变幻莫测,衣袖里同样森然闪烁寒光的三根毒针无声潜伏,只听他也心满意足地回道:“琳琅如此情深意重,我也必不负你。你看……这一片青竹多美,尤其覆上初雪,我甚喜这样的风骨,琳琅喜欢吗?” 琳琅顿了顿,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和杀机,抬头笑容满面地回答:“是的,琳琅也喜欢竹子,果然是与侯爷有缘。” “是啊,果然与我有缘。趁着这情致,那今日午膳便叫人做全笋宴吧,琳琅多吃些,你太瘦了。”连央说着伸出双手去握她的腰,好像能比划出她有多瘦一般,刚刚碰到便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笑着道:“侯爷你好坏,抓得我腰上痒痒的,我最怕痒了。” “是吗。” 连央放下双手,脸上仍然在笑,只是笑不进眼底,那里多了些冷沉的暗色,此时门外有一属下疾步而来,躬了躬身,覆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他脸色渐渐凝重,然后点头,吩咐琳琅好好休息后便随那名属下匆匆离开。 待他走后,琳琅突然收敛了笑意,关上对着那片竹林的窗户,然后踱步到书案边,确定没人后开始低头仔细找起什么东西来。这是诚意候连央的书案,表面上都是些什么《左传》《战国策》《百战奇略》之类的古书,一般人家的书房都会有的,她没有在意。再往下翻翻,是一些府内要务和侍卫操练分配状况,继续往下,一张对折过两遍的白纸赫然出现在眼前。 白纸? 无论她怎么照怎么看都确确实实是白纸。这可奇怪,谁会没事将一张白纸对折几遍后压在层层书本下藏起来? 她想了想,暗暗猜测也许需要些别的什么东西涂上去才会有字迹显现,眼神一转,最后落在一旁小盒里盛放的朱砂上。书案上放朱砂?她可没看到连央有作画的情致。她伸出食指想要去点些来抹在白纸上,然而手指堪堪停在朱砂上就停下了动作。四周静谧无声,只有窗外隐约可闻的风雪。琳琅缓缓收回手,微笑着将书本摆好,尽量看起来和原本并没有什么差别,这才挑起珠帘走出房间笑着招呼两旁的婢女回自己的厢房。 她离开后没过多久,连央便处理好事情回来了,在房中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定定地落在书案上。 第60章 你看到了什么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那里有被动的过的痕迹…… 连央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问守在门外的下人:“她走了?” 下人答:“是的,侯爷,琳琅姑娘走时面带笑容,手上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异常。” “好,下去吧。” 连央挥退了下人,走到书案边随意翻了几页最上面的古书,然后便直接挪开层层书纸—— “嗯?”他看到完好无损,不带一点被人动过痕迹的白纸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扫了一眼旁边放着的朱砂,均原封不动。连央表情终于有些愕然,有些疑惑,自言自语道:“莫非,我真的想多了?” 可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那男子身上的箭伤,这两个人如果当真不是东宫太子和折雪郡主的话,岂不是太巧了一点?还是说,其实她真的摔坏了脑子? 不管是哪种情况,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连央将手中的白纸覆在了朱砂上,揉了揉,上面便有字迹显现出来,只有一句话。 诚意候连央问郡主安。 他笑了起来,撕碎白纸扔进了废纸篓。 深夜停了雪,却比白日里下雪的时候更冷了些。 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推开这件下人房的木门,然后走到榻边跪了下去,轻声道:“属下剥皮叩见殿下。” 重仪太子神色平静地躺在榻上,草草包扎的伤口稍微一动就有剧痛传来,他转头看着剥皮狱主,开口声线低沉喑哑得过分:“起来吧,东西都埋好了?” “是,并且淮北军已经知道了殿下的行踪。其实……”剥皮望着他的脸色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殿下不必为了混进诚意候府而把自己伤成这样的。属下一个人也能够找到诚意候与帝京军机大臣来往的密函。” 重仪太子顿了顿,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大约是他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姿态在剥皮心中根深蒂固,所以即便自己失算受了重伤也让剥皮以为是故意的了。但他这样子还能像是故意的吗?他脑子还没那么傻,真不把自己当个人来使。 不过他向来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谈下去,摇头说道:“你这个身份很难接近诚意候的书房寝室,一旦暴露就可能前功尽弃。既然东西都藏好了,那现在你只要注意掩护好郡主就行。” 剥皮听太子提起折雪郡主,瞬间就想到白天的情形,那么折辱殿下,他在暗处都看到了。要是她真的失忆了还情有可原,可是听殿下的意思似乎是她在做戏,可那未免就太过分了些。他不由皱眉低声问:“殿下,那既然如此,属下先将您送回淮北军营?” 当初从北沙岛回来,殿下就已经从他搜集到的消息中料到日后必定与诚意候有一战,故而特命淮北军队驻扎在城西待命,以他的速度,从军营到千丈峰一个来回不过一天的时间。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重仪太子继续摇头,脑中似乎想到了谁,僵硬紧抿的苍白唇角微微露出笑意,低声说道:“本宫走了,她的身份会很容易被拆穿,那样太危险,不行。” 白日里见她与诚意候并肩而来的时候,心里诡异地觉得很痛,与身体的痛不一样,那样的感受更深沉。但是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他竟然看懂了她眼睛里的意思,正如她看懂了他看懂的意思一样。 忽然之间心情就无比曼妙。 她说:你帮我,我帮你。 他答:怎么帮? 她回:惹怒我。 于是他在听到她与诚意候的浓情蜜意之时,即便知道那是假的,可仍旧十分烦躁心酸。他借此机会略一提气,登时气血翻涌,一口心血就喷了出来,喷在了她的裙子上——他从没有这么讨厌过杏花红。 剥皮差点想翻个白眼,不过他生性拘束,不会放肆如万隐,只是皱眉劝道:“可是殿下不走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折磨!您金尊玉贵岂能受这些人的羞辱?” “本宫不会死,这就够了。能砍掉他的左膀右臂,这些伤不算什么。”重仪太子冷笑一声,又想到身上的毒,便询问道:“豫州城内情况如何?这毒可有解药?” “豫州官员发下榜文,称有假冒太子殿下一行人的盗寇流窜在外,所以各处加强戒严,全城搜查。目前为止徐知府被软禁在观澜府大院,无性命之忧,其余几人都并未被抓。这毒是由两种植物相冲,再加上酒里被人动过手脚,单分开来都不是毒,合在一起便有了使筋脉郁结,压制内力之效。此毒并无解药,一月自可恢复,不过属下收到了这种东西……” 剥皮说着走到榻边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滚圆的黑色药丸,倒了水让重仪太子服下后说道:“这个可以缩短时间,十天便可恢复内力。” 重仪太子点头,想了想问道:“谁给的?” 剥皮沉默着,面上浮现挣扎犹豫的情绪,重仪太子不知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不过话问出口久未收到回答,他也没有催促。终于剥皮还是老实地回答道:“是墨蕲。” “她?”重仪确实有点诧异,不过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释然了,点头轻笑道:“这些年你们之间暗中都有联系吧?” “殿下恕罪!” 剥皮刹那又跪下去,满脸惶恐,似乎怕的不像是重仪太子治他的罪,反而更怕太子找墨蕲的麻烦。不过很显然他多虑了,重仪太子曾经身中奇毒,也是墨蕲出手才治好的,救命之恩,重仪太子向来记得很清楚。 “你们何罪之有?本来就是青梅竹马,又曾指腹为婚,若不是那一场浩劫,你们早已如花美眷成大礼了,本宫不怪你们,反倒还要道谢。”重仪太子让他起来,想到自己身负重伤躺在此处行动不便,不知何时能见到她,这能缩短恢复功力时间的药丸也只能让剥皮去送给她了。 嘱咐了这些之后重仪便没让剥皮多停留,一道黑影匆匆出了下人房,并没有人注意。 翌日一大中午,有暖暖的冬阳照拂,霜雪尽消融。 连央牵着琳琅再次步入书房里,两人均笑得甜蜜亲近,连央第一万零一次试探她,她第一万零一次完美回答。 他坐到书案边就取过府中的要务开始翻阅,没有在意琳琅做什么,好像对她甚为放心。 琳琅四周看了看,笑着倒了一盏茶递给他,温柔地道:“侯爷歇歇,别太累了。” 连央抬起头来,含笑接过,刚坐下不到一刻钟,能累到哪儿去?但他没有这么煞风景,不会这么说话,而是端起茶饮了一口,点头回答道:“还是琳琅倒的茶齿颊留香。” “侯爷真会哄我开心。”琳琅娇羞地低下头,说着转到他背后去,双手搭在他肩上,这一瞬她清晰感受到这个人的身躯于刹那紧绷起来,这是人在警惕情况下惯有的身体反应。她了然地笑了笑,然后装作不曾发觉的样子轻柔地问:“琳琅给侯爷捏捏肩吧?” 连央这一次思考了片刻才回答,连语气都沉凝了许多,尽管他仍在笑,只是把后背脖子这样的致命之处毫无防备地留给不能信任的人,他始终不太自然:“那就,有劳琳琅了。” 琳琅不轻不重地捏起来,微笑着垂下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他面前的府内要务,柔声回答:“能给侯爷捏肩,是琳琅的福气。” 大概还是防备着她偷看,所以每一次翻阅的府内要务都是无关紧要的,什么人事调动啦,什么给谁加工钱,又来了哪些新人啦一类的报备。琳琅看了一会儿就收回目光,没过多久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对连央说道:“我昨天无聊,拿过侯爷书桌上的《左传》来看了一会儿,侯爷不会生气吧?” 原本她料想听了她这样坦白之言,连央会对她消除一些戒备才对,谁知他反而神色一僵,瞬间回过头有些凌厉地想要开口,不过在她错愕中带着些惊吓的眼神下,他忽然放缓了语气,含笑问道:“琳琅,你都看到什么了?” 这反应和问话都不对劲啊,看来那几本书有问题。她想到这也不得不称赞一声这位诚意候聪明,有些东西越是摆在明面上,反而难以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像昨日,她如此谨慎的人都没有在意放在皮面上的那几本古书,更何况别人。 琳琅摇头,仍然有些惊慌的神色,怯怯地回答:“琳琅没看两页就搁下了,不信侯爷可以问门外的两位姐姐,她们知道,我在侯爷离开之后没待一会儿也回房去了。再说,那些古书有什么好看的,我才没兴趣呢!” “瞧你吓得,好像知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不太喜欢别人擅自动我的东西,琳琅以后要看什么记得先跟我说一声。”连央语气又变回原本的温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然后继续低下头去看消息。 第61章 你说绣在哪儿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她没说话,等到半个时辰后连央将这些事务翻阅的差不多了,兴致盎然地要带她去后院赏竹的时候,琳琅莞尔一笑,点头答应,然后转身一个不小心踹倒了那装满废纸的篓子,自己也身体朝后一仰,倒进了连央的怀里。不过由于太突然,连央下意识退后一步,却刚好撞到书案,那杯茶顿时倒了满桌都是,放在最面上的几本古书更是不可避免地掉在了地上。 连央目光深沉地含笑问道:“你没事吧?” 琳琅脸一红,挣扎着站起来,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目光落在他身后一片狼藉的场面上,万分愧疚地道歉:“侯爷,对不住,我一时踩滑了。” “唔,那我还真希望琳琅以后多踩滑几次,美人主动投怀送抱的机会可不多见。”连央笑着转身去扶正那杯茶,琳琅也顺势走过去捡起那几本书,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灰尘,将书中皱了的几页抚平,干干净净地放回书案上。至于桌上的水渍和地上的废纸,当然有书房打扫的小厮来收拾。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缓步走出房外。 后院凉亭四周都垂下了竹帘,两旁生了几盆碳,桌上摆放着各色糕点和水果,静候主人驾临。 连央和琳琅在众人注视中走了进去缓缓落座,下人们将对着竹林的那一面竹帘卷起来,期间不可避免地谈到这个琳琅姑娘,都猜测以她现在的殊荣,怕是不久就要被侯爷娶过门,最不济也是个侧妃。 琳琅温柔地笑着,似乎也在为她能做个侯爷的侧妃而高兴。 连央亲手喂她吃了一块点心,含笑凑到她耳边去说道:“我娶琳琅定然是以正妃之位,否则岂不委屈了你的身份?” “侯爷说笑了,琳琅是什么身份?”琳琅也回敬给他一块糕点,两人的行为落在周遭伺候的下人眼里自然又是一阵羡慕,看这如胶似漆的甜蜜模样,大约好事将近。然而只有这两人自己知道,言笑晏晏间互相试探的暗流涌动。 连央细嚼慢咽,眼神飘向对面的竹林,似笑非笑地反问道:“琳琅在我心中就像圣上钦封的折雪郡主一样高贵,岂能以侧妃之位相待?琳琅你觉得呢?” 她拢了拢长发,双手捧着热茶,低眉笑道:“侯爷的正妃之位,琳琅不敢奢望,琳琅只盼能陪伴在侯爷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连央哼笑了一声,还没说话,便见一名下人躬着腰垂着头双手托着一盒东西请示道:“侯爷,红筏侍妾派小的送来此物,说是赠予琳琅姑娘的。” 咦?这声音隐隐有几分熟稔,但又一时记不起来到底是谁。 琳琅虽然好奇,却并未立刻出声让他呈上来,反而第一时间偏头以眼神询问连央的意见。连央见状便点头,心情甚好地让他把东西呈上来。 那人一直低着头作谨小慎微状,直到琳琅伸出双手去接那只盒子时,才稍稍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又连忙垂下去,然后不敢多做打扰快步退开。 剥皮狱主? 琳琅挑眉,将盒子当着连央的面打开,里面是两只绣工精致的荷包,用料是华贵的紫缎,图案是鸳鸯戏水,若有若无地透着佛手柑的清香。她一看就羞红了脸,喃喃道:“红筏侍妾故意打趣我呢,我一个人怎么能戴两只荷包。” 连央见盒子中除了荷包别无他物,便也放了心,伸手拿了一个来细心替她戴在腰上,手指隔着衣料与她的肌肤轻柔摩擦,同时他含笑温和地说:“红筏这才是聪明的,她哪是让你一个人戴啊,还有一只是我的,傻瓜。” 不知怎么,她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其实有点厌恶别的男人碰到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当初皇帝,不,齐王的那件事。不过偏偏又好像对那人的触碰并不觉得反感,果然中毒太深,无可救药了。 琳琅脸上找不到一丝不自然,满满的都是羞赧喜悦,也伸手拿起荷包替连央系在腰上,对此连央笑得十分满足。 后来有事他便先一步离开了,琳琅捧着那只空荡荡的盒子不紧不慢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将荷包取下搁在桌上,恹恹地睡了过去,下人见了都识趣地退出房间,将门悄悄关好。然而片刻后她却醒了过来,将那只盒子藏进被子里,四处摸索了一遍,果然从底部找到了夹层,夹层里只有用纸包裹着的一粒药丸。 那纸上写着:尊师之药,十日可好。 她虽奇怪他们是怎么会想到联系羞花先生的,不过也大约明白这药的功效,是以毫不犹豫将药丸塞入口中。 诚意候府前厅。 连央坐在首座上,不动声色地翻看着刚刚属下带上来的一本《后汉书》,旁边那名管家目光停留在他腰间的那只紫罗兰色荷包上,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询问道:“侯爷,这荷包要不要摘下来?” 连央头也不抬地问道:“去打听过了吗?红筏确实有送这个过来?” “是的,老奴问过红筏侍妾的贴身婢女,她说确实是红筏侍妾派小厮送过去的,里面装着佛手柑香料,想要讨好琳琅姑娘。” 连央点头,想到她低头那么认真地为他系上荷包的神态,他便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挥手道:“那便戴着吧,一个荷包罢了。” 管家隐隐觉得不妥,但又实在没找出什么疑点来,只好不再说什么。 连央翻到最中间的那几页上,原本该是崭新的书页,却不知被谁用笔在其中几个字上打了个圈,并且偏偏只有最中间的几页上有,其他书页上并无特别之处。 那些被圈起来的字连起来正好是一句话—— 主子已派狱章六主前来助你暗杀太子,将于六日后抵达千丈峰。 府中暗云涌动,无人注意的侯府下人房后,一名倒夜香的下等粗使女婢楚楚一边提着木桶一边小声嘀咕:“谁这么浪费还把上等佛手柑香料扔夜壶里,想要祛臭味也不是这么个祛法呀,真是任性!” …… 三天后琳琅正与连央下棋,突然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躺在下人房里的男子皮糙肉厚,人贱命硬,现在已经能下地活动了。琳琅闻言但笑不语,他皮糙肉厚人贱命硬?那你们算什么……你们连人都不算。 连央落下一子,笑吟吟地吩咐道:“把他带过来吧,我好为琳琅出气。” 下人打了个寒颤,暗想那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血喷到琳琅姑娘的裙子上,即便这两人以前认识,可现在琳琅姑娘的身份与他早已天差地别,他还不知道巴结,那就活该倒霉,这回只怕要掉一层皮。 下人应声快去奔去下人房,琳琅望了一眼那人的背影,面色仍旧从容不变,直到又你来我往地下了十几手后才笑着提醒道:“侯爷,您再这样心不在焉,您的大龙恐怕就要被琳琅斩杀了。” “嗯?”连央回过神看了一眼棋局,原本琳琅所执的黑子已经被他逼到绝境,险象环生,然而他不过稍不留神,局势便已发生逆转,黑子已将白子大龙从龙头处切断,龙身被团团围住,仅剩龙头尚有突围的机会,不过……那也是个陷阱。 连央目光诧异中带着赞赏,手中的白子在棋盘上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放回棋罐里,坦然笑道:“琳琅好棋艺,这一局我认输了。再来一局?” 琳琅摇头,笑得意味不明:“我每次与人对弈,只下一局。” “那是为何?” “一局败,我不会再给人败我第二局的机会,一局胜,我也不会再给人翻盘的机会。”琳琅望着连央似乎意有所指,不过她语气婉转温柔,让人无心往更深处去想。顿了顿她笑着接下去:“所以侯爷想翻盘怕是没机会了。” 连央眯起眼来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她带笑的五官,最后重新执子落在棋盘上,沉声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把这盘棋下完,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庭外一阵脚步声,姬坞被带了过来,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薄衫和一件中衣,玄色粗葛布被洗得发白,脸上不知是怎么弄的,沾了许多灰尘,让人看不清他寒凉清艳的绝代风华。 他站在朦胧的日光下,并没有跪拜,双眼直直地望着五丈开外端坐于堂上的长发女子琳琅,她的头发非常长,直直地垂在身后,风一吹就悠悠地飘扬起来。一闭眼那长发缭绕的模样,就好像变成了春日里嫩黄色袅袅而动的章台细柳枝。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连央盯了他一会儿,突然诡异地笑起来,也不坚持让他跪下,只是凑过去问道:“琳琅,昨日我见有奴婢在巾帕之上绣字,分外好看,今天我们就以他的皮肤为帕,绣几个字如何?” 琳琅落子,垂眉笑得格外灿烂,眸光亮得让人看来有些刺眼,似乎这还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如此高兴。她点头赞同道:“好啊,侯爷您说绣在哪儿?” “绣在胸膛?后背?琳琅想绣在哪儿?” 她啪的落下一子,表面听来柔和婉转,却隐隐带着几分咬牙的意味:“我想,绣在他脸上吧?” 第62章 千丈峰大战前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庭外姬坞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眸光黯淡了几分,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再怎么装,也是绝不可能让人在他脸上刻字的,为什么非要逼他呢? 郡主啊郡主,你到底,想要本宫怎么办? 连央听到这句话也很惊讶,绣在他脸上?他不是重仪太子吗?难道琳琅真的失忆了……看这几天来的行为倒真的挺像,但是不知为何,连央总觉得是不能太相信的。连央沉默了一刹那,随即含笑点头:“好,琳琅说绣在脸上就绣在脸上,反正也是给你出气。” 话音落下,站在姬坞两旁的小厮立刻牢牢将他的胳膊擒住,以防稍后绣字时太过疼痛他会挣扎。那手拿针包的下人取出长针在点燃的烛火上淬了一遍,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连央吩咐绣什么字了。 而躲在暗处的剥皮全身已经绷成一道弓,只要那下人敢下手,他便立刻一剑杀之,然后救起殿下冲出千丈峰。 只不过这千丈峰上机关太多,要逃出去比较麻烦就是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 琳琅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来品了一口,瞥了姬坞一眼,悠悠地道:“算了,绣在脸上要是生疮溃烂了那也怪吓人的,还是绣在胸口吧。” 呼——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连央点头,执起棋子思考良久才又下了一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要绣什么呢?琳琅,背一首你比较喜爱的诗吧。” 琳琅偏头,目光与庭外表情疏淡却略含无奈笑意的姬坞交织了一瞬,随即转了回来凝视面前的棋盘。这个人,要被折磨了还能对她笑得出来,难道就不怕她故意背一首《长恨歌》?想了想她开口道:“努力爱春华……” 下人捏针而上,拉开他的衣带,豁然面对他满身的伤痕那下人也愣了愣,倒抽一口凉气。明明胸口还有沟壑纵横的伤疤,却又要再次将刚刚愈合的血肉挑开,光是想想就已经不堪忍受了。 下人第一针刺了上去,手都在发抖,然而手越抖,姬坞所要承受的痛感就越强烈。 莹白光泽的肌肤上,被挑破的疤痕开始缓缓淌血。 琳琅再没有回头去看一眼,一边落子一边笑容满面,声音清越如子规夜啼:“莫忘欢乐时……” “欢乐时”三个字被她咬得很重。 连央败象已现,却犹作困兽之斗,尽管每一落子都要思考良久,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步步后退。 他皱着眉纵观全局,却不知还有哪里可以落子,力挽狂澜。在想的时候,他也不忘体贴地递过一片山楂糕,亲手喂到琳琅嘴里。琳琅一边娇羞地笑,一边继续念诗:“生当复来归……唔,侯爷你真好。” 姬坞闭了闭眼,不想再看,但他偏偏又必须站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 那下人此时已经不再手抖,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也许是已经麻木了,总之下针如有神,字迹越刺越好看,每一划都能刚好跟伤疤相接——这样就能以最少的针眼挑动最大的痛觉。尤其是看到那粉嫩的新肉刚刚长出来,然后又被一针一针地划开,殷红的血液顿时沁出来像一条直线一样滑下去,下人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连央终于落下他思虑良久的一子,似乎能够绝地反击,却不料琳琅莞尔一笑,胸有成足地一手定乾坤,大龙顿夭,入目全是黑子的天下,白子满盘皆输。 她笑着念完最后一句:“死当长相思。侯爷,你输了。” 连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含笑拂乱棋盘,不禁称赞琳琅的棋艺,同时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庭外,此时那男子已经痛得跌坐在地上,胸口四句诗全部完成,最开头的那一两个字已经停止了淌血,可见这一盘棋下了多久。 他略一沉吟便笑问道:“苏武的《留别妻》?怎么不念全首,只背最后四句?” “我只觉得这四句言之有物。” 琳琅答得很正经,也很诚恳,显然这是真话。的确是言之有物的,不过就看那人听不听得懂了…… 庭外绣完字的那名下人刚要请示是否可以退下了,不料姬坞却突然开了口,双眼定定地望着她,低哑地道:“琳琅,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琳琅双手拢在袖中,温柔地询问了连央的意思后才起身走向庭外,她穿着一身雪白的重锦,堆叠的裙摆大幅飘洒开去,整个下摆绣满折枝缠绕的红梅,一路向上越开越少,直至腰间仅剩下一枝独秀。身后长长的裙裾拖过雕栏玉砌飞凤翔鸾的殿石,她微扬着光洁小巧的下巴,以一种高贵傲然的姿态,步步生花而来。 琳琅停在他面前,垂下目光不带丝毫情绪地问:“时至今日,你还想说什么?” 姬坞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眸光悲切而怀念地说道:“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你还和以前一样,那么爱饮酒,却又总是将偷来的酒洒得一路都是。娘发现了也总是以为是运酒的下人不小心,所以从来没有怪过你。直到后来,娘失手打翻了烛台……即便如此,看到你那么温柔的笑容,我还是觉得这是个美梦,差点醒不过来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恍然,哦——原来这两人还有这么悲惨的过去啊,原来琳琅姑娘的母亲是因为她总是弄洒酒然后引起了火灾烧死的。这么惨的回忆,要换了自己,自己也情愿忘记啊,怪不得怪不得。 连央皱眉,似乎在沉思什么。 只有琳琅深深地凝视姬坞,这人在说什么呢,她从来不爱饮酒啊,你娘才失手打翻烛台呢…… “那你是怎么醒来的?” 姬坞摇摇欲坠,只是紧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怅然惨笑地回答:“有人进来推我,说你等不及要出气了。” 物是人非,梦中人还在青梅竹马温柔浅笑,梦醒后却已是咬牙切齿的厌弃和报复。 多么沧桑,多么凄苦,多么悲痛凉薄。四周伺候着的下人们一时间不免同情起这两人的遭遇来,还有好心眼的天真女婢已经双眼泛红,闪着晶莹的泪花。 琳琅心底呵呵地耻笑太子殿下真是装什么像什么啊,面上却一脸沉痛冷漠,笼在袖中的左手伸出来,缓慢却坚决地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不必多说,因为你不论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侯爷的。” 姬坞听完这句话,如遭重击,眼中神采顿时涣散,双手握拳浑身一抖就晕了过去。 琳琅姑娘将手重新拢回袖中,看也不再多看一眼,与已经走出来的连央携手离开,姬坞也很快被人抬回了下人房。 “唉,真是可怜……” “是啊,不过琳琅姑娘都是有可能做侯爷侧妃的人了,怎么可能再跟他……” 抬他回来的两名小厮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替他小心地盖上棉被转身走了出去。 原本昏迷的可怜男子姬坞在这一刻睁开眼来,摊开自己的手掌,里面有一个小纸团,是琳琅姑娘在掰开他手的时候塞给他的。 纸团上写的很简单:书房玄机古书里。 看来诚意候与帝京军机大臣通信的方式跟书房里的古书有关?姬坞唇角淡淡地笑起来,很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两日后,十一月十日,诚意候连央寿辰。 这是属于千丈峰诚意候府的“欢乐时”,整个府里都布置得华丽喜庆,流光溢彩,府中管事特意从山下召了几个戏班子,歌舞班子之类的上来彩练着,各色酒水菜品都有专人看管,力图不出一点儿差错。 中午的时候诚意候会大宴豫州交好官员,等到晚饭时才会整个府中上至侯爷侍妾管事,下至守门小厮厨房洗菜工一起庆贺,欢歌笑语,不醉不归,历年来都是如此。 身为寿宴的主人家,诚意候连央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为避免下人疏忽,一切事宜都要亲自过问,所以直忙到临近中午了才算大体上没有问题。正跟管家讨论着宴会上的事,忽然看见府中下人领着一批身着戏服的男子经过对面回廊,连央忽然皱眉问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怎么看着面生得很?” 管家望了一眼,恍然笑道:“哦,他们是南苑管事请来的戏班子,因想着年年都是豫州城里的那几个戏班子来唱,侯爷也看腻了,便请了最近在豫州附近一带十分有名的新戏班子来,这大约就是了。” 连央点头,总觉得那些人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但到底哪里怪异又说不上来,只觉得跟前面的那名侯府下人的走路姿势十分不一样。那些人的走路姿态就像,就像…… “侯爷。” 刚抓到模糊的一点头绪时,琳琅却从斜对面的小路上走了过来,开口瞬间打断他的神思。连央压下不快含笑抬头,却见她笑容悲切,语气幽怨中又带着些难以启齿的沉痛。 第63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上)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怎么了?今日我寿辰,你怎么这般模样……不高兴?”连央挥手屏退管家,迎上去双手捧住她的脸,深深凝视她,从她潋滟朦胧的瞳孔中看到一个模糊的倒影,那是属于他的认真的眼神。 琳琅突兀地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无法苦笑出来,只好改为怅然地摇了摇头,借机拉开连央的双手并垂下眼敛,目光在他腰间佩戴的那只佛手柑荷包上转了转,低低地说:“琳琅高兴,所以……我又想饮酒了,但是我怕我醉酒之后会想到家母而胡言乱语,甚至做出事态的事来……” “原来你担心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事,琳琅别多想,侯府里的酒你尽管取来喝,尽兴就好,醉了胡言乱语也没关系,今日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连央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好像什么事他都已经看穿了一样。但琳琅不为所动,仍旧浑然不觉地雀跃道:“真的么?侯爷,你待琳琅这样好……琳琅真是无以为报……只好……” 说着她娇羞地低下头去,后面的话说得太过小声,以致连央离得这么近都听不清楚。 他促狭地反问:“只好如何?” 琳琅跺脚,红霞满面,转身就要走,口中撒娇道:“哎呀,不同侯爷说了,反正晚上就知道了!” 如此引人遐想的话,听来只觉眼前展开一幅动人画卷,冬日寒夜,卧寝榻暖,绝代佳人温柔如水半躺在榻上,衣衫半褪,含羞带怯唤郎前来。 他笑意越发浓郁了,在她转身后嘱咐道:“那你千万不要喝得伶仃大醉人事不知,否则今晚我就要一个人赴宴了。” “那是当然的,我怎能留侯爷一人度过今夜?琳琅酒量好着呢。” 她回头粲然一笑,随即转身提起裙裾小跑而去。 连央含笑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却在回头的刹那沉下脸来,眼中温情缱绻消失殆尽,自言自语道:“是啊,今晚一切见分晓……琳琅阿琳琅,我真不愿你是我想象中那样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做了什么,我还是会……原谅你。” 他说完大步迈向前厅,这个时候该到的豫州官员都应该到的差不多了。 而琳琅没走多远,就在半路上遇到了送酒的下人,她先将身上的配饰全都取了下来交给下人放回房去,说是她饮酒向来惯于豪爽,抱坛而就,不想因此溅污了侯爷赠送的东西。下人们心中只道琳琅姑娘对侯爷用心良苦,也并不作他想便听话地放了回去——其中包括那只佛手柑鸳鸯戏水荷包。她随后笑盈盈地吩咐送酒的下人替她抱着酒坛,一路从回廊喝到书房,又从书房喝道寝殿,说是喝,其实跟倒也差不多,她举着酒坛仰头而饮,大半的酒水都是倒在了地上的。 送酒的下人们见状心里都在滴血,虽然这酒不是他们的,可那都是上等的好酒,谁见她这么浪费心不痛啊。不过再痛也不能阻止,毕竟那也是侯爷准许的。 琳琅不止饮酒,她还一边在府中四处乱转,一边高声吟诵:“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下人们心里嘀咕:这琳琅姑娘什么毛病这是,怎么还跟那酸儒狂生一般饮酒念诗?不过随即他们反应过来,她定然是一饮酒就受了刺激,突然想起了过往,然后念及她的母亲所以才这么言行无状吧……能理解能理解。 琳琅步态渐渐踉跄起来,有时会直接靠在房门上,有时会把木窗当做什么人然后请木窗喝酒……这一通乱转,生生弄得小半个侯府酒气熏天,于是下人们纷纷出门围观她,兴致盎然地看这位琳琅姑娘还能疯癫到什么地步。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书房的门前,那里不论是里面伺候的下人还是外面候着的,都纷纷聚在门外看她出洋相。于是她大笑一声,又是一口酒倒下来,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书房窗户并未关上,所有的下人都挤在门外看热闹,无人注意到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射入书房,而后直取那皮面上的几本古书,得手后不费吹灰之力翻窗而去。 门外热闹还在继续,琳琅行至侯府下人房前终于止了步,大概也知道前面低贱之地不宜踏足。便一把夺过最后一坛酒掀去封口灌了一气,而后狠狠将大半坛子美酒砸在了地上,高声笑道:“……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原本盘坐在下人房中运功的姬坞听到这道声音,骤然睁开眼来,想必剥皮已经得手,很好,那么他也该行动了。 姬坞起身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将一枚兵符放进衣服里,单脚一点便飞身而去,所过之处,鸟雀不惊。 “琳琅姑娘?琳琅姑娘!琳琅姑娘你醉了……” 琳琅砸完酒坛后便摇晃了几下,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下人连忙扶住她询问情况,她只顾摇头,口中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什么东西,然后挣扎了两下就头一歪,醉过去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下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几人对视一眼,将她扶回了卧房休息。 前厅筵席一直从午时三刻许吃到了申时整才散,途中欣赏歌舞杂技,又东拉西扯说些套中话,反倒并未真正吃多少东西。而且散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要不是宴会主人诚意候连央太不胜酒力醉得一塌糊涂的话,恐怕这个筵席还要多吃半个时辰。 管家同几名小厮将走路都已经没力气的连央抬回了房间,替他盖好锦被后又皱眉看了一会儿才出门吩咐煮醒酒汤。管家着实奇怪,明明侯爷的酒量虽然算不上千杯不醉,但也不应该只八两酒不到就醉成了这个模样啊…… 傍晚酉时二刻,深冬天色暗得早,此时千丈峰上已经掌灯,各色灯笼连成一片,空气中混杂阵阵欢声笑语和酒菜香,顿时让人感到一阵祥和美满,喜气洋洋。 晚宴时布置得好像比中宴还要用心,下人们已经开始传菜。 琳琅姑娘也已经醒了,她眉间带笑步入连央卧房,一身青空之蓝水缎在身后逶迤而去。 守在门口的下人都一脸暧昧的笑容,双眼中闪烁着“我不知道他们等下会干些什么”的神情,坏笑着退出卧房并关紧房门。 琳琅双手拢在袖中,分外镇定,一步一步朝着榻边走过去,倏尔榻上面容沉静双目紧闭的连央突然睁开眼睛,手一抬便是三根淬过毒液的毒针闪电而来,琳琅轻松避过,脚下一个诡异地旋转,好似一阵风闪过耳边,再回神她已然言笑晏晏将袖中刀片按在了他的喉咙上。 连央震惊中带了些不可置信:“我……你……!” 琳琅语气一如初见般温柔如水:“你为何会浑身使不上力气?我为何会武功,明明你曾在我醒来之前探查过我的筋脉?侯爷是想问这两个问题吧……你身上的荷包里面装的,不是佛手柑,是软筋香啊!至于我么,是啊,筋脉郁结,丹田沉凝,别说你,在今天之前就连我也压榨不出一丝内力来。这都要多亏了侯爷的豫州好友刺史大人,范大人他们。” 连央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软筋香,它的香味与佛手柑十分相似,平时佩戴并不会对人产生多大影响,只是如果佩戴者同时饮酒使浑身气血躁动肌肤皮层张开,那么香气入体就会……软弱无力。 他动了动喉咙,肌肤接触到锋利的刀片便立刻传来一丝痛楚,有极淡的血丝开始渗出来。 连央自嘲地一笑,目光复杂地望着眼前的琳琅,念了一句:“最难消受美人恩……” 琳琅微笑,点头道:“是的,所以……侯爷请起身吧,咱们还得去参加晚宴呢。” 连央沉默了片刻,随即还是缓缓起身换好了衣服,他穿着高领的袍子,倒很好地遮掩了脖子上那细微的伤口。琳琅面如春风,右手背在他的墨色貂裘里,好像是在取暖一般,亲密程度宛如一对璧人。 然而其实她的手上握着刀片死死抵在他的腰眼处,只要连央胆敢有异动,她轻轻往前一送,此人便废了。 连央任由她摆布,只是在即将踏出房门之前,他面色深沉地说了一句:“琳琅,如果你现在放下刀刃,不再参与这件事,过了今晚我依旧对你像以前一样好。如若不然……你莫非以为我当真那么好骗吗?” 第64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中)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琳琅偏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双眼,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笑得云淡风轻,不慌不忙地将刀尖往前送了送,顿时连央绷紧了身体,面色阴沉不已。 “侯爷,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不然让琳琅一时激动伤了你,那就不好了。” 连央不再多说,看来果然还是只有等把他们抓起来才能再好好谈了,可其实他不愿逼她,不过事情到这个地步,也容不得心慈手软了。他眼底一抹狠色顷刻掩盖无边失望落寞,两人携手亲密依偎而来,所经之处,下人皆纷纷跪伏,喜笑颜开。 戌时整,晚宴开幕。 琳琅与连央双双入主台上正座,而两旁顺手下去一排一排的桌席满是男女敷座而坐。 音律起,那白日里连央曾有一面之缘并感到走路姿态怪异的戏子们均广袖长裾,掩面而来,假声唱念古戏《大劈棺》。一美髯白发老者黑衣蒲扇,微摇半卧在戏台上,悠然念叨:“翩然蝴蝶梦,庄周今试妻。皎皎寒*,立志曾守节?” 另一身着古贤样式的青衣大氅男子满面雪白脂粉,不动声色款步走向漆黑的棺木,口中嗓音低沉:“我乃庄子便是。想我假死厅前,不知我妻怎样守节立志?待我试她一试……” 两排下人小厮皆鼓掌叫好。 琳琅单手端起酒杯递过去,笑道:“琳琅敬献此杯,答谢侯爷多日照拂之恩,望侯爷满饮。” 连央眼神从戏台上移开,低头望着面前的这杯酒,面无表情也并未伸手去接。琳琅顿时轻笑,低声道:“侯爷放心,酒里没毒。” 连央冷笑一声,伸手接过一仰头饮尽,随即扔了酒杯,偏头去看戏,口中有些艰涩地问:“琳琅,你何以如此决绝不留一丝后路?你就那么信任他?” 此时戏台上有一孝衣女子身材格外高挑,手中拿着斧头行向棺木中躺着的青衣男子,幽婉念白:“我乃庄妻田氏。想我那新夫楚王孙患有恶疾疼痛难忍,恰逢庄周死期未及七七,脑髓岂不正好用之?庄周耶,莫怪莫怪……” 孝衣女陡然举起大斧来,双手狠狠向下一劈,众人全神贯注紧紧盯着那口黑棺。 琳琅也随之看了一眼那戏台,只见那青衣男子已经缓缓起身一手抓住那斧头,便刹那笑颜如花,点了点头回答:“我不是信任别人,只是信任自己而已。不然,我还能信谁呢?信侯爷吗?侯爷到了此刻有何倚仗能问这句话?” 连央想了想,不愿再瞒她,左右这场闹剧也该收场了,他说道:“我早已猜出你们的身份,料到今日必有大乱,便早在前日晚就已经捎信给豫州刺史等人,午宴时他们的一万人马已经距离千丈峰脚下不到五十里。现在想必已经到了西河桥,即将包围千丈峰了吧?你们几人纵然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又怎能下得去这机关重重防守严密的千丈峰?琳琅,收手吧。” “哦……原来如此。”琳琅恍然大悟,然而脸上却一丝惊慌也不见,反而笑不可抑,直到最后大笑而起,那刀片也堂而皇之地露了出来直接架在连央脖子上。她骤然抬脚踢翻面前沉香木台,微笑道:“谁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满堂皆惊。 “琳琅姑娘你——” “你竟然恩将仇报!快放了侯爷,否则饶不了你!” 管家手一抬,十数名隐在人群中已经站起来的侍卫生生停在原地,目光紧紧盯着她手中的刀片不敢再乱动。 而此时戏台上也异变突生,原本躺在黑棺中的男子一把松开那孝衣女的斧头,挺身而起,手中握住一柄长剑跳下戏台,与手持巨斧的孝衣女一路砍人而来,血液飞溅,另几人也突然从黑棺中取出兵器追上来,刹那拥挤的人群被杀出一条血路。 琳琅满意的拉着连央缓缓走到庭中与那群人汇合在一处,那青衣男子抬剑便要夺他性命,这时管家连忙叫道:“琳琅姑娘慢着!你就算杀了侯爷你也出不了诚意候府,想必你也知道千丈峰上的机关是出了名的,不如你将侯爷放了,我们放你下山如何?” 这么简单的劝说就能让人放了诚意候才怪,管家也没指望能有多大用处,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等稍候豫州人马到了千丈峰上,这琳琅姑娘几人就翻不出多大的浪来了。 不过琳琅却好像天真的很,竟然点了点头,笑着道:“好啊,那请替我们备马吧。” “呃?” 管家愣住,身后跃跃欲试的侍卫愣住,慌乱焦虑的下人全部愣住。 就连连央都皱着眉偏头去看她的脸色,不过因为这个动作,脖子上的高领衣袍被划破,森冷危险的锋刃紧贴着喉咙,他不能再动。 她脸上一片诚恳,就连她身后的几位壮士也是十分的诚恳和深以为然,好像他们真的不过就是求一条生路而已,并无意伤人。 管家咬牙,擅自做主命人去备马,同时琳琅挟持连央与另几人走出宴会大厅,一大群人亦步亦趋跟随在身后。 诚意候府门打开,门外是数匹骏马打着响鼻悠然等候。 “马匹在此,琳琅姑娘可否放人了?” 管家已经暗中吩咐人准备好弓箭,一旦她真的放人,便立刻放箭务必留下他们。 琳琅摇头,拽着连央上了马,对身后愤怒激进的侯府管家笑道:“容我提醒你一句,下次不要让人躲在人群中放冷箭还用银箭头,大晚上的,映着火把多晃人眼睛啊,你说是不是?” 管家顿时回头去看,刚转头转到一半便知道自己上了当,登时回过脸来面色铁青,却见琳琅几人已经纵马而去,他忙一挥手,弓箭手立刻上前拉弓摆阵,箭头遥遥对准疾驰而去的几人。管家这才高喊道:“琳琅姑娘再不放人就休怪我等放箭了!” 琳琅放声大笑:“那就把你们的侯爷还给你们吧!” 她骤然一掌将连央从马背上推出去,顿时管家领着众人焦急地迎上来,那边弓箭手也连番放箭,破空声嗖嗖追来,原本马匹停留处已被射成了筛子,不过黑灯瞎火的一个人也没射中,人早就跑远了。 连央唇边有几缕血迹,强自提起气来,一把推开搀扶的下人,脸上冷怒得吓人,暴喝道:“还不快备马跟我去把人追回来!” 管家原本还想劝几句诸如侯爷身上有伤就不用亲自前往,或者山上机关密布他们定然跑不远的,不过觑了诚意候脸色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 诚如管家所言,千丈峰上机关重重,连央率领的几十名高手不过一炷香时间便追上了他们,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均停在此处没走,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好像在特意等着连央这队人一样。 四周密林参天,杂草丛生,三两只火把也被大风吹得明灭不定,映在她的眼底,分外魅惑迷人。 连央冷哼一声,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皱眉不解地问:“怎么不跑了?琳琅你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 “诚如侯爷所言,我可不是这么轻易就放弃的人。”萧折靡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广袖一扬,顿时她身后千万只火把突兀地被点燃,如灯笼浮泛在半空中,漆黑的林中刹那明亮如白昼,因此连央一群人的脸色也跟着雪白一片。 因为他们看到了四周整齐肃然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军队,足有五千人马之多,那旌旗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一个“淮”字无声昭示来人的身份,驻扎在城西的淮北军。 剥皮纵马走上前来,侧立于萧折靡左边,手持长弓。 于是她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停在这儿,当然是为了请君入瓮,侯爷也果真没有辜负这五千淮北军苦等两个时辰的深情厚谊,想来也是十分怜惜申时就埋伏在此的诸位兄弟吧。” 连央双手气得发抖,怒极反笑:“好好好,利用我舍不得你的心理,知道我必定尾随要将你抓回去所以早设埋伏,琳琅你真是厉害!” 萧折靡掩唇一笑,于天地肃杀一片中生出温婉风情,好似寒暄一般客气道:“多谢侯爷夸赞。” “可是你以为这样便胜了吗?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一万豫州人马?” 连央话音刚落,萧折靡便已经浑不在意地反问道:“哦?豫州人马?他们在哪儿?” 千丈峰山脚下,西河桥上。 连绵飞跃两公里的石拱大桥横架在宽阔无边的西河上,河水因这冷极的天气已经开始微微结冰,在黑夜中幽静如一潭死水。 豫州秦家主和薛家主两人一马当先,统领一万人马无声快速行军,过了这桥,便到了千丈峰山脚了。 到时就能彻底铲除太子和折雪郡主,妙极妙极,两位家主一时都忍不住兴奋起来,以至于听到四周突然响起来的沉重脚步声也没发现异常。直到身旁连续有人从马上坠落,“扑哧扑哧”的细微声音不断响起时,他们才豁然大惊,勒马喝问道:“放肆!谁敢伏击豫州正统官兵?” 这话音落,顿时桥头两面都燃起了火把,足足两万多人马将豫州一万官兵牢牢堵在西河桥上,有人冷笑一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冷冽森寒,他一身玄衣纵马而前,绝代风华缓缓鲜明显艳出现在众人眼前,两位家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双眼浮上绝望之色。 “本宫,重仪。” 重仪太子面无表情,抬手一个狠绝果断的手势利落垂下,不带情绪的华丽声线传入豫州官兵的耳中犹如阎罗判令:“杀!” 第65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刹那刀戟喑哑,厮杀一片,豫州官兵被围堵在西河桥上无路可退,但又心生惧意无力抵抗,照这情势下去,不用多久便会被杀得片甲不留。秦家主和薛家主两人遥遥马上对望,当机立断弃军逃跑,“噗通”一声跳进河里企图顺着河水直流到下游去,但是,他们高估了北方河水冬天的温度。 见统领二人跳河逃跑,豫州官兵们都纷纷放弃抵抗接二连三地跳入河中,然后骤然被冰凉刺骨的河水冻得发僵,连绵的牙齿发颤声音此起彼伏,别说一直游到下游去,就是游到岸边也没那个体力了。 重仪太子森然一笑,挥袖说得风轻云淡:“放箭。” “嗖嗖嗖。” 西河两岸立刻列好弓箭队伍,利落地拉弓射箭,连瞄准都不需要,直接对着河中拥挤僵硬不动的官兵放箭便是,一射一个准儿。重仪眯眼,忽然想到十多日前那个夜晚,他们也像这样被围堵在一条无人的街上,千万只箭矢犹如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而他们是唯一的猎物。 风水轮流转,昨日的幕后黑手今日反被猎。不过这还不够,他一向奉行的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重仪太子越想越笑得冷冽清艳。 千丈峰上。 连央被围在中央,对于萧折靡的问话不假思索便答:“他们在……” 他突然噤口变了脸色,自己有豫州人马,可是他们也还有一个人……东宫太子不在这里!那么他要去哪儿?他能去哪儿?淮北大军可不止五千人! 连央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如此镇定自若地站在这里了。 他嘲讽地苦笑了一声,随即身后侍卫面带决然之色,一边将他护在中央一边低声道:“侯爷快逃——” 四个字刚刚说出口,剥皮的箭便已经“噗嗤”一声重重射入那侍卫左胸,力道惊人地将此人往后带起倒射出一丈之远才轰然落地! 萧折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更加警惕决绝的神态,反问道:“逃?逃到哪儿去……是诚意候府吗?侯爷,我说过,你待我如此之好,我无以为报,只好今夜赠你一场无与伦比的烟火以示感谢。你看——” 她抬袖遥遥指向身后雕栏画栋富丽堂皇的诚意候府,神色似笑非笑,姿态优雅尊贵,恍如指点江山一般。 连央几人一时恍惚,下意识都顺着她指的方向回望过去,只听得“轰隆”连声巨响振聋发聩,好似惊雷对撞响彻云霄,紧接着剧烈的摇晃感涤荡过来,一时马匹都踉跄了几下,而那主峰上的诚意候府彻底化为废墟,浓烟滚滚,不知怎么的,剧烈的爆炸之后又燃起了熊熊大火,惨叫惊喝声传出很远,那大火越烧越旺,燎原火势直冲云霄,烧得半片天空都火红起来。 这是重仪太子吩咐剥皮埋下的火药,以防只炸掉侯府却无法彻底拔除人脉机关,便联合她来了一出嗜酒戏码。一旦火药引燃后爆炸开来有火星飞溅,触及她泼洒在侯府里的酒水,自然火势腾腾而起,无可补救。 连央好半晌才回过头来,盯着她依旧温和带笑的眉目觉得陌生起来,他怎么就没看出这样婉转羞怯的秀丽之下,藏着这样狠辣的心机呢?他开口,却觉得喉干涩,那脖子上并未包扎的伤口渗出细密的血珠。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可有哪里对你不好么?” 多幼稚的问题。 萧折靡几乎心中想大笑出声,如果,如果你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就不会伤害你的话,那天下恐怕就没有恶人了。诚意候啊,你为什么比我还天真。 “侯爷不忠于朝廷,对我再好也没有用啊。” 她说这句话明明很冠冕堂皇,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怪异,好像深以为然的感觉。不过她不清楚,连央却反应得很快,冷冷地嗤笑一声,点破她:“究竟是我不忠于朝廷还是不忠于……太子?” 萧折靡脸色顿时寒霜密布,近来谁在她面前谈及她与东宫太子的关系,她就会觉得好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暴躁却不知气从何来。身在局中所以看不清楚,然这不过是有心欲盖弥彰却被人挑明后的恼羞成怒罢了。 她眼中杀机浮现,伸手取过剥皮的长弓,拉弓搭箭,对准连央骤然用力便弦如半满月,泠泠作响。 剥皮和与她一起杀出来的几位淮北军营的将士都忍不住惊讶地望着她,这位郡主的胆识手段有点出乎意料啊。 不过她真的敢射出这一箭吗? 连央凝视她,不躲不避,到了这一步,逃也没有用了,千丈峰上下全是太子的人马。似乎感受到对面即将破空而来的危险之意,他轻声说道:“琳琅,你曾说过,永不会对我狠的。” “嗖。” 萧折靡刹那松开右手,离弦之箭势如破竹,带着呼啸声一闪而过,紧接着箭尖没入血肉的声音响在静谧无声的黑夜中,所有人只觉浑身一颤,不知被什么所震撼,只是愣愣地都转过头,好像顺着那直刺入连央心脏的箭矢就能感受到无边的冷意。 萧折靡衣袖飘扬,手上弓箭缓缓放下。 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在场的淮北将士都忽觉那蓝衣长发的郡主恍如天人不可逼视,并不在于她的容颜,而是那气势无声显现出别样的夭矫绝艳来。 连央闭眼前的最后一刻记住了她这样的倾世风华,然后他听到她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飘渺而虚无:“我乃折雪郡主萧折靡,琳琅何许人也?” 是啊,这个一箭射杀自己的人,是折雪郡主。 琳琅何许人也? 琳琅不过是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所迷恋过的,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假人物罢了。 连央一头栽下了马背。 在四周侯府侍卫惊恐悲愤的呼喊中他安然死去,而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跟随他而来的数十名侍卫也都纷纷毙命。萧折靡压下心里突如其来的莫名复杂情绪,低低地叹了口气,垂下眼,那浓密的眉睫浮泛出一圈阴影,语气轻若云羽没有波澜:“挖个坑……一起埋了吧。” 曾经叱咤豫州风云据守一方的辉煌灿烂终归埋进了黄土,一代骄子诚意候连央死后也不过在厚重的史书中,留下寥寥几笔: 诚意候叛乱,未几镇压,死于郡主弓箭,葬于山。 ——《楚国志·豫州卷》 十一月十二日清晨。 离千丈峰大战过去一天两夜,豫州刺史和范序之等人终于接到了千丈峰被炸毁,一万官兵全军覆没的消息。当日千丈峰上竟无一人活着下得山来,只是有属下听到进城的百姓谈起那夜山体晃动,有石土滚落,山上大火连天很不寻常起了疑心,才禀报豫州刺史,然后派出探子去打探详细情况。秦大人和范序之本已做好坏的打算,却不料坏到了这种地步。 范序之当即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这样都不死,还反倒让他们荡平千丈峰,传回帝京你我还有什么脸面待下去!” “范大人有何高见?”豫州刺史也是急得火烧眉毛,连跟自己有几分亲戚关系的秦家主身亡也顾不上悲痛了,一心只想解决眼下的难题,这样可真没法跟帝京交代,除非能把他们真正一网打尽将功折罪,不然就等死吧。明明都把太子和郡主逼到那种程度了,一群人武功尽失竟然也能反败为胜,不得不说命太大。 但这样棘手的敌人命大显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背水一战!”范序之眯起眼来狞笑道:“好在我们手里还有徐世中……” “大人不好了!” 一名属下慌慌忙忙快速冲进来,冷不防脚下被门槛一绊摔了一跤,却什么也顾不得连滚带爬地上前禀报道:“大人,重仪太子他们率大批淮北军包围了观澜府,然后强行破门而入,将咱们衙门里的兄弟全部抓起来了!” “什么?!” “废物!”范序之一巴掌甩在那名属下的脸上,浑身都气得发抖,刚刚才说到他们手里还有徐世中,结果转眼人质就被救走了,还是十分嚣张地直接从他们眼皮底下抢走的! 豫州刺史踉跄地退后了几步,满脸灰白颓然之色,绝望地跌坐在椅子上,念道:“完了完了……全完了……范大人,你说还能怎么办,咱们,咱们逃吧?!” “逃?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到哪里去!今夜主子的狱章六主就到了,到时候如果偷袭,说不准还能有机会将功折罪。”范序之眯起眼来,到时候让优罗里应外合的话的确是个好机会…… 不过还没想多久,就听见布政使司门外再次闹哄哄地吵闹起来——见鬼,又被包围了!!! 范序之脸都青了,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气的,浑身上下都在抖啊抖,这两个月他到底是倒了几辈子的大血霉,被包围了一次又一次! 第66章 你把本宫当做什么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门外果然是一身竹叶青的重仪太子和深紫色长袍的折雪郡主并肩而来,一个二个脸上都带着微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么和善亲切的人物,却不想动起手来心机城府一个比一个狠。重仪太子眼神在厅里的三人身上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多问,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本宫今日来,是想看看刺史大人府里的真太子,真郡主。谁去请?” 范序之眼珠开始四处乱转,不知在想什么说辞,但豫州刺史远没那么镇定,早在方才就已经失了斗志,现下连忙跪在太子脚边,磕了三个响头后就抱着重仪的腿开始哭诉:“殿下,臣有罪啊,罪臣悔不该一时听信范大人的蛊惑,犯出伏击殿下这等滔天大错……” 后面的不需要他现在说出来了,有这句口供就可以直接抓人了。 重仪太子冷笑一声,一脚踢开抱着他脚跟的刺史,手一挥,门外便冲进来一队人马将两人脱去官服,押入大牢。 紧接着布政使司,刺史府,按察使司以及各府各州涉案知州知府、府丞,同知及其下属全部被下狱待审,一时观澜府和布政使衙门的大牢都住不下了,只得请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官老爷们挤挤。 反正是冬天,还暖和。 除了薛家和秦家一直分外平静以外,这三大氏族正暗自窃喜没有族内重要人员伤亡,并打算煽动全豫州城的大部分百姓闹事,以便能救出范序之等几位首要官员的时候,淮北三万和平乱四万人马齐齐汇集在五大氏族门外,真个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不能怪他们小题大做,实在是五大氏族对豫州百姓的影响力非同小可,趁其不备阻断其散播谣言风声的途径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三位家主望着门外黑压压的军队,不禁老泪纵横,原来这被包围府门的命运谁也逃不掉啊…… 是夜。 重仪太子和重获新生脱离苦海的方少爷在提审范序之等人,听说刚开始的时候不肯招,还大声质问没有公文凭什么抓他们,动用私刑?就算犯了什么罪那也应该押回帝京交由刑部处置才对。不过太子是什么人,根本懒得听这等废话,直接让人大刑伺候,轮了两套刑具他们都清醒了,太子殿下说的话就是公文呐,顿时招供起来一个比一个利索。 萧折靡可没那闲心听这种东西,事不关己的时候她不愿费心费神。夜渐深,她一个人坐在厅里有点出神,按理他们都回来一整天了,如方少爷这种带着拖油瓶的可怜虫都能顺利归队,施微和万隐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见踪影? 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远在豫州城外以北四十里,连夜拼命往回赶的施微万隐两位难友真是欲说还羞,惟有泪千行…… 门外一阵夜风吹进来,萧折靡打了个哆嗦,这天气怪冷的。她起身回房去,反正豫州官员都已经一网打尽,只需要审出个结果来就能班师回朝,要是明天还不见人影的话就派人在附近找找好了,料想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途经后院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一丛草木后传来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响,萧折靡顿了顿,十分警惕地一步一步接近那里,却看见一名橘橙色长裙女子蹲在那里背对着她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 “你在做什么?”萧折靡突然出声,惊得优罗猝不及防之下跌坐在地上,她回头看见萧折靡微笑的脸色不由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还仿佛不经意地往身后那处被刨出新鲜泥土的小坑上踩了踩,摇头掩饰道:“没,没什么。民女睡不着,出来随便转转。” 萧折靡眼神一直盯着她的神色,听她如此解释便点头好像恍然大悟一般的诚恳,接着笑问:“出来赏月呀?” “啊?哦,对……对!是赏月来着,今晚月色真好。”优罗不自然地笑着打了个哈哈,还特意抬头去看了一眼夜空……然后她尴尬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天上阴云密布,哪有什么月亮,连星星都没有。 优罗的神态沉下来,眼神在地面打转,一句话也不说了。 萧折靡轻笑一声,也不想跟她纠缠什么,绕过她就走到那个小坑前,正打算刨开看看埋的是什么,不料优罗突然扑了过来,挡在身前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郡主,民女求您不要为难民女了……民女真的对殿下没有非分之想,只是也不愿看见您如此诽谤殿下,殿下他一路吃了多少苦,民女都看在眼里的。” 得了吧,连千丈峰都没上去过,他吃的苦你是怎么看在眼里的?你要说方少爷吃了苦那还有几分可信度,不过那似乎也是你造成的啊…… 萧折靡心底嗤笑,却不知她怎么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只是愣了愣推开她的手,不咸不淡地道:“不知你在说什么,我只想看看你在这地下埋了什么东西,至于你对太子殿下有什么想法,太子殿下又对你有什么意思,我都不甚关心。你要真想要的话,就白送给你好了。” 优罗脸色又白了白,竟然跪了下去,好似受了很大的刺激一般惊叫道:“郡主,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难道殿下对您来说就是这么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吗?他为您吃得苦你都看不到吗?您看不到,您不心疼,可是民女心疼!民女看不过眼!若您果真如所说的那般对殿下没有一丝情谊,那就请您放手吧……” 萧折靡注视她柔弱的脸颊许久,突然偏头垂眉笑了起来,好像听见了什么让人着实忍俊不禁的笑话一般,越笑越无法抑制,一阵清脆的低笑声散在寒风里被吹得冰凉冰凉的。 我不心疼,我不心疼,哈哈哈哈哈…… 萧折靡笑得浑身颤抖,最后倏尔一收笑声,再凝眸回头的时候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只是平静地点头肯定道:“嗯,对,我不心疼,你心疼。” 优罗脸色有些讪讪的尴尬,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大方地承认了,接下来究竟该是什么反应才正常呢? 哽了一会儿优罗终于还是只好装作才刚刚发现萧折靡身后那道人影的样子,惊讶慌乱又心痛地唤道:“殿下?您怎么……” 萧折靡后背僵了僵,缓缓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果然如想象中那么复杂而冷淡。 他听到了什么? 重仪太子眸光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优罗,冷声道:“退下。” “殿下,您误会郡主了,其实这都是民女的不对,郡主只是……” “本宫说退下!” 重仪目光骤然锋锐犀利了起来,周身寒气四溢,加重了语气冷冷一斜,优罗顿时不敢再多说一句,立刻站起身来跑回房去。 整个后院顿时只剩下两个人,面无表情遥遥对视,相顾无言。 萧折靡不再去看那地上埋了什么东西,只是沉默了片刻后转身便走:“殿下如果没什么事,臣女就先回去了。” “郡主。” 她停住脚。 重仪太子开口的语气低哑深沉,几乎冰冷到一种一触即碎的地步。他也并没有再走上来拉住她,只是不住地点头,面上一片讥讽冷淡的笑意,难看到不能再难看:“萧折靡……你真的……好放肆。” 萧折靡垂眉不语。 她越是不说话,重仪太子心就越沉,心越沉眸光越痛,眸光越痛说的话就越难听:“没有人比你更放肆了,在本宫面前。你把本宫当做什么?当做人了吗?你喜欢谁还是不喜欢谁那是你的意思,可是本宫是你说送就能送的?你是谁?你是本宫的谁?!” 第67章 决裂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我把他当做什么?当做人了吗? 没有,我并没有把他当做一个人,我把他当做……我心底的佛,我心底的神,我心底的仙!我把他当做轻抚杨柳的春风,当做夏日清冽盛开的碧荷,当做八月金秋暗香浮动的桂花,当做冬日枝头碎雪覆盖的寒梅……当做这世上一切最美好的东西来仰慕,来珍惜,来朝拜。 但是忽然有一天,我最珍视的,觉得最美好的东西忽然狠狠地反击了我,让我痛不能言,泪无可遮。 可是,我依然把他当做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萧折靡低着头,潋滟的双瞳里分外晶莹通透,仿佛有一湖碧水在微漾,唇边带着美好而悲切的弧度。 殿下永远是我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只可惜我不敢也不能再亲近而已。 “这……不都是殿下惯的吗?若嫌臣女放肆,那便请殿下治臣女的罪吧。” 她转过头来仍然低着眉,脸上毫无痛楚一片柔和的轻笑,格外有恃无恐。重仪怒火仿佛在这一刻被“腾”的一声点燃,迈步走到她面前,指尖温度灼热,带着强势而不容拒绝的力度捏起萧折靡的下颌一抬,迫使她的目光可以直视自己。 他逼近她,目光危险语气阴沉:“你以为本宫不敢?” 萧折靡轻笑一声,目光冰凉地望进他深邃浩大的黑瞳。 她看见了,一朵花无声颓败萎落。 重仪太子刹那松开了她,并后退了三步,像是嘲讽别人又像是嘲讽自己,只是那清雅皎洁的容色变得苍白,眸光恍惚而又清醒,悲凉而森冷:“你猜得对,本宫的确不敢。” 其实这世上哪还有他重仪太子不敢做的事,只是他不愿去做,不肯去做罢了。 萧折靡伸手拂了拂方才被擎住的下颌,那里带着隐隐的痛觉,可想而知他愤怒到了什么地步,但是,他忍了下去。 “所以?” 重仪太子转过身背对她,黑暗的夜色披了他一身,气度越发不可捉摸而飘渺。 萧折靡听见他沉吟许久后似乎下了决定,语气突然就变得比初见时还要寒凉平淡,疏离到言语间就出现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本宫自认此生,没有对谁忍让在意到这种地步,你撒气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刻意刁难也好,甚至借故折磨也好,本宫都不计较,一退再退,底线一压再压。蕉宁她是一个例外,如果你因为她而感到不悦,你可以说出来,这件事虽然事关重大,本宫也不是不能对你解释。但是你这样肆无忌惮,连本宫最后的尊严也随意踩在脚下了……” “你不过,仗着本宫,纵容你。” 于是就借着这份纵容,步步紧逼,直到他退无可退,直到他痛如针扎,直到他血肉模糊,一片疮痍。上天啊,是否真的有上天神灵?若是真有,那么谁可以告诉他,他这一生从出生起到底是犯下了何等罪孽呢,十岁他躲在龙榻下,亲耳听到自己的父亲被虐杀,后来仇人做了他的父亲,霸占了他的母亲,他却还要强颜欢笑,步步为营,这么多年来他可曾睡过一天安稳觉? 这么多年来他可曾有一日醒来见到的不是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而是亲人的浓情蜜意? 这么多年来他可曾有一次放纵自己的本性,不必压在心底不露声色,任性而为? 没有,通通通通都没有。 现在,他连仅剩下万般保护,尽自己所能给与最大容忍的感情也留不住了。 他这一生啊……别的孩子十岁在承欢膝下,嬉笑玩闹,他已背负血海深仇昼夜学艺,不敢倦怠,别的孩子十五岁风华正茂,纯净习书,抱怨爹娘苛责,他已在朝堂倾轧黑暗中独当一面,身中奇毒命悬一线,别的孩子二十岁弱冠之年,正娶妻生子,建功立业,家庭和睦温存,他已翻云覆雨,手染鲜血,隐藏心性与名义上的父亲殊死搏杀,脚下踩着成堆的枯骨爬上云端。 很好,他这宿命,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除了失望,就是死亡。 重仪太子回头看了一眼,就一眼又立刻转回来。夜色中她依旧美得让人心醉,美得让人窒息,美得遥不可及,但她永远也不会再属于他了。他冷笑一声不愿再想,挥袖大步流星回往自己的卧房。萧折靡看着他的背影,忽觉萧索而孤独,还有排山倒海般倾覆汹涌而来的无边暗淡在胸口叫嚣。 她艰难地笑了笑,只是也并不比枝头的枯叶好看多少。 “殿下曾经不也是吗……不过仗着,我仰慕你。” …… 那一夜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包括范序之等人寄予最后希望的狱章六主,竟好似都消失了一般,整整三日连一根头发丝都瞧不见。 而豫州案也已经水落石出,当即重仪太子写了一道奏折率先派人快马加鞭递呈帝京,随后才处理好剩下的豫州事务,又逗留了两天才启程回京。主要是因为原观澜知府徐世中刚刚升任豫州刺史,作为目前整个豫州境最大的官员,又加上大批官员落马,五大家族被拔除,要平定民心,扶植忠心的新官商势力,若是没有太子压阵,怕是徐世中很要头痛一阵了。 一封朝奏九重天。 信使在五天后抵达京都,将东宫太子的奏折面呈圣上,时值早朝。于是前一刻还在气度雍容地抬手,对各部官员要钱的奏本微笑:“好说,好说,都成,都成。”的圣上和颜悦色地打开奏折,十几息之后开始手抖,半盏茶后开始脸黑,整整一盏茶的工夫后圣上“啪”的一声合上折子狠狠掷在金銮殿上,留下一句“简直放肆!”便拂袖而去,小庄子见状连忙高喊退朝,心惊胆颤地跟了上去。 朝堂官员们面面相觑,第一瞬间担心的是——圣上刚刚答应给的款项现在还给拨吗? 有官员暗搓搓地上前去询问军机大臣枢密院院首这个问题,毕竟自从三司首辅胡大人不在之后,朝堂之上权力最大,最得圣上信任的心腹大臣就是院首了。 院首正在担心豫州那边的情况,听说一直没有收到狱章六主的消息,所以心中焦急,忧心忡忡地捡了太子的那封奏折来看,刚刚看完就恰好那群官员上来询问,顿时院首的脸色也如刚才圣上一般难看透顶,眼神想要吃人似的瞪了他们一眼,手上的奏折是太子写的,他可不能往地上扔,只能重重地将奏折压在他们手上,丢下一句话也拂袖而去。 “自己去问圣上要吧!” 一群官员缩了缩脑袋,这情况分明圣上正在气头上啊,谁敢上去要钱,后果肯定是钱没要到,自己家中的余粮也要被查抄。 “快看看太子殿下写了什么……”能把圣上和院首大人气成这样。 大部分官员全都聚拢来,手拿奏折的那名官员清了清喉咙,缓缓打开奏折,但见上面字迹容与风流,造诣非凡,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件震动京华的大案——淮西道布政使范序之联合千丈峰诚意候连央、豫州刺史等人先后暗杀多名朝廷命官,包括监察御史,节度使和调任的布政使,并与五大氏族官商勾结垄断豫州附近的所有生意往来,意图控制整个淮西道七府三州,彻底变为私人封地。 在太子殿下抵达豫州查出线索时,豫州涉案官员唯恐事迹败露,竟胆大妄为,设计截杀太子殿下、折雪郡主、行营副都统等人,实属丧心病狂。太子殿下率淮北军杀回城中,与平乱军汇合,彻底铲除豫州毒瘤,其中观澜知府徐世中功不可没,业已提升至豫州刺史统管一州政务。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后面的一句话:与豫州大案相关的涉案人员共二百八十九人,全数就地处决。 全数就地处决?那可是封疆大吏,朝廷大员,竟然不等圣上调令,也不押回京师受审,竟然直接处决! 如此庞大的涉案人数,要查要杀,太子殿下居然一言而决?! 难怪圣上气成那样……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皇帝姬玄策气的不是太子的态度,而是那就地处决的二百多名官员……全都是他的属下! 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是上好的大米,换谁也要气得够呛。 数千里之外。 从豫州回京的东宫仪仗和平乱军正有条不紊地向前挺进,比起来时,队伍里多了一驾马车,里面坐着萧折靡和姗姗归来的施微。自从那晚决裂后,两人就好像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见面不说话,吃饭不同桌,连坐马车都不能同一辆。 ……这可乐坏了方少爷。 成天的他就赖在萧折靡的马车边蹭啊蹭,念叨啊念叨,每次萧折靡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就掀起车帘,然后施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方少爷的嘴边——世界顿时清明一片。 万隐笑得分外贼贱,特意放缓了马速,回身对施微竖了一个大拇指,幸灾乐祸地称赞道:“好样的!一日不见,施姑娘的拳术越发进益了!瞧这动作,这姿势,这一气呵成的自然……” 施微幽幽地睨了他一眼,唰地放下帘子。 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但萧折靡总觉得他们俩回来之后,这气氛就有点不正常。 万隐吃了个闭门羹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正巧碰到来给郡主马车送东西的,他奇怪地一拉那人,问道:“这是什么?” 那人老实回答:“郡主要的糕点。” 果然!万隐心底抽搐,心想郡主越发能折腾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知怎么今早说想吃某某店里的糕点,馋得早饭也没吃。“哪儿买的?殿下不是说不用搭理郡主的无理要求吗?” 那人点头,面色十分凄苦:“是的,但是很快殿下又改口了,派小的骑快马去买,今早就出去了,转了三个城镇终于买到了……不说了万侍卫,说起来都是泪啊!” 第68章 她为什么不吃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万隐同情地凝望他风尘仆仆的脸颊,怪可怜见的,主子赌气……不不不,主子决裂,是决裂,主子决裂可苦了下面跑腿的了,想当初来豫州的路上不也是吗,他们俩吵架,他万隐侍卫夹在中间被支使着干了多少事啊,想想都觉得不堪回首。 “行,那你快给郡主送过去吧,不然一会儿说不准又会出什么幺蛾子了。”万隐双眼中满含“你真惨啊”的情绪,好心地催促了那人一把。 没多久天色暗了下来,这是冬天,本来就黑的早,又冷,既然不赶时间,重仪太子便也没有命令连夜行军赶往下一个城池,就在野外扎了营。这下两人必须要在一个帐篷里用饭了,这不像之前在客栈或驿馆,火头军随军携带的盘子没那么多,不能每样菜都分成几份分别送过去。 萧折靡扫了一眼桌上的菜,然后目不斜视地起身:“我下午吃饱了。” 施微挑眉,目露疑惑之色,下午那盒糕点不是全都进了方少爷的肚子里了吗? “本宫也饱了。” 又一个还没吃就喊饱的人……万隐盯着自家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心里不知该说什么好,殿下呀,你今天除了早上用过几口饭之外就只剩喝的清水了吧?你怎么饱的?哦——不用解释,万隐明白了,气饱的。 方少爷英姿勃发坐在饭桌旁,一点也没有发现气氛诡异,满脸灿烂笑容地点头客套道:“没事没事,放着我来,放着我来!” 于是两人均回头瞟了一眼方少爷,然后遥遥对视一眼,又各自冷笑一声偏过头去,一左一右往帐外走,没过一会儿太子殿下又进来了,脸色很不悦地说:“这是本宫的大帐,本宫为什么要走!” “……”是啊,亏您还知道这是您的大帐啊。 万隐忧伤地看着他,心底哀嚎:你看看,殿下连智商都开始退化了……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殿下……”万隐期期艾艾地磨蹭着开口道:“您看郡主都走了,是不是可以用饭了?” 重仪太子冷哼一声坐到一旁去,把书翻得哗哗的,脸色阴沉得厉害,偏偏语气还要装做不冷不热地回答:“本宫不饿。” 好吧,万隐悻悻地闭嘴,偏头看了一眼啃野鸡啃得满嘴是油大快朵颐的方少爷,心底腹诽一千万遍,开始凝神默念地藏经给死去的野鸡超度。没办法,主子都很有出息地不饿,他这样忠心为主的侍卫当然也要很有气节地忍着,不能输给施姑娘。 深夜时分。 萧折靡的帐外,有一道黑影蹑手蹑脚地出现,同时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施微骤然从暗处闪现一脚踢在那人的肚子上,喝道:“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顿时四周守夜的士兵都举着火把迅速集合将黑影团团围住,火光照亮了那人的眉目。 “呀,这不是万侍卫吗?” 一人惊呼出声,随即士兵们都松了口气四散开去,倒霉的万隐捂着肚子站起来,幽怨地看着施微,那眼神跟怨妇似的,看得施微都不好意思了。 “有事快说!” 万隐瘪了瘪嘴,颤巍巍地从衣服里掏出两个绯红硕大的柑橘塞到她手里,十分羞涩地说道:“你晚上没吃饭,用这个垫垫肚子吧。” 施微愣了愣,看着那两个橘子目光很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才收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特意过来,就是给我拿橘子的?” “是的!”万隐点头如捣蒜,看得她眼里一喜,不过还没等她道谢,就看见他又拿出一盒白日里那属下买的那种糖醋莲藕糕不开眼地低声说道:“我主要是来给你送橘子的,顺便替我家殿下带点吃的给郡主,哦,你不要说是殿下送的,那样郡主肯定又不吃了。” 这顺便顺得…… 施微突然就脸色不好看起来,硬邦邦地接过盒子,翻了个白眼地问道:“知道了,你还有事吗?” 万隐摇头。 她转身就要进帐篷,忽然听到身后那人小声且五音不全地哼唱道:“有一个,美丽的大姑娘,她的名字,叫做小微。她有双,迷人的拳头,还有两条,虎虎生威的长腿……” 顿时四周一阵偷笑声不可抑制地此起彼伏,施微转头嘴角抽搐地注视他,直到他脸色开始不自然地泛红。 这歌声……她陡然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然后摆摆手进了帐篷。 万隐心满意足回了太子大帐,重仪太子仍然坐在一旁翻书,见他回来便问道:“她收了?” 万隐连忙点头。 过了一会儿重仪太子颇为烦躁地一合书本,又问:“你说她为什么不吃饭?” 万隐不答反问:“那殿下为什么不吃饭?” “……本宫看见她不吃饭心里来气。” 万隐点头,回答道:“所以郡主不吃饭也是因为看见殿下心里来气。” 重仪太子额上青筋跳了跳,不悦地想到她有什么可生气的,难不成她还有理了她。遂顿了顿又继续问:“那后来不是又撤了碗筷给她单独送过去了么?她为什么还不吃!” 万隐很想愤然回答: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郡主! 不过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微笑的委婉:“也许是饭菜不合胃口,殿下您看郡主一向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等长途跋涉,风餐露宿……” 风餐露宿都出来了…… 重仪太子这次没再说话,起身走到榻边去,自己动手脱了外袍躺下,然后又闭上眼,看样子是打算就寝了。万隐眼皮一跳,白日里没注意,现在才突然发现,殿下怎么一趟豫州之行瘦了这么多?他脑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走到角落那床地铺上去,刚准备躺下又听到魔音一样的问句:“那你说她喜欢吃什么菜?本宫只知道她不爱吃烟笋烧肉……” 殿下!求您行行好放过小万子吧!小万子明儿个就去帮您把所有喜好问清楚还不行吗! 万隐泪眼汪汪地点头,讨好道:“我不知道郡主喜欢吃什么菜,不过殿下真是屹立不倒啊,屡战屡败还能再战江湖……” “滚。” 重仪太子脸一黑,冷冷地斜了他一眼,这一次终于再也没有问题说出来了,万隐侍卫得以一夜好眠。 第二日,午间休整,这一次时间掐得刚刚好,他们准确无误地停在了一座还算繁华富足的城池外。 方少爷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连忙表示要带他表妹萧折靡进城去转一圈,表妹有他和施微保护定然安全无虞。不过他没有得逞,太子殿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发了话,本宫和万隐也刚好要进城去用午饭,就一起吧。 方少爷磨牙,觉得太子殿下真是太不解风情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追求姑娘呢,太子殿下这横插一脚不是当灯笼么!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体恤下属的感情生活。 哪知这还不算完,太子殿下又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声称“女装不便,行军宜男装”的,努力把自己活成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古董的优罗,顿了顿添了一句:“你也一起。” 优罗立刻脸色一变,她这个时候……不能出现在闹市里,如果被狱章六主发现的话,他们肯定就会联络她,一旦联络她,那么从出观澜府就开始暗中监视她的人肯定会发现,到时候如果连狱章六主都因此命丧黄泉,那么范大人就真的完了。不能在回京路上救出范大人,那么到了帝京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狱章六主是不可能在瞬息之间杀死监视她的人的,因为那个人是剥皮。 没错,范序之没有死,重仪太子留了他一命,用以回京与枢密院院首对峙,毕竟太子从一开的目标就是扳倒这个人。 重仪太子一个一个地剪除皇帝的心腹,不过就是想要让皇帝最后孤掌难鸣。 优罗张口想要拒绝,但萧折靡已经不耐烦地转身,与方少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远,如果施微在前面,必然能看到萧折靡眼底的阴险……与重仪太子此时眼底的的情绪一般无二。 “优罗姑娘,请吧。” 万隐笑得很贼,但却不容拒绝地一伸手,阻断她的退路。 优罗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人恐怕跟剥皮一样不好惹,她没有武功,是肯定打不过的,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慢慢跟了上去。 第69章 吃面引发的血案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进了城之后,他们一行人无论走到哪儿都很扎眼,经常引起围观导致寸步难行,萧折靡只好让施微去买了两个斗笠来带上,太子殿下原本不乐意来着,但在再次领悟了被围观的惨痛经历后,重仪太子终于还是带上了,他们这才幸免于“卫玠之难”。 几人进了一条巷子,此处有一家远近闻名口碑良好的面摊,在街上但凡问路人哪里有干净又非常好吃的面食,大半人会指向这一家。 果然是饭点儿又加上招牌响的缘故,这时候面摊旁已经坐满了,刚好剩下一张桌子。 “来,几位客官先坐,喝壶热茶暖暖手,面马上就好。” 面摊老板笑着招呼他们落座,然后转回热气腾腾的大锅边准备下面,优罗站在一旁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神在好似完全没有发觉她异样的重仪太子等人面上转了一圈,终于下了决定,咬牙低声道:“殿下,民女身体不舒服,要先……” 她还没说完,万隐就贱贱地笑起来揶揄道:“怎么,优罗姑娘茶还没喝就先不舒服了?” 优罗顿时脸色有些讪讪,重仪垂下眸光,转着手中的茶杯,从覆纱斗笠中传出轻笑一声,说道:“别理他,你快去快回。” “谢殿下,民女马上回来。” 优罗说完就捂着肚子急匆匆地出了巷子,看那样子似乎真的挺急的,萧折靡双眼一眯,偏头低声道:“跟上去。” 施微点头,立刻面无表情地追了过去,方少爷不解地望了一眼三人,其中戴着斗笠的一男一女无视了他,只有万隐与他“深情凝视”,并好心解释道:“表哥,你可还记得豫州你们两位在外独处时的情形?” 这话说的很引人遐想。 不过方少爷遐想不起来,那情形就跟噩梦似的生死一线,还拖着个只会添乱的累赘。他皱着眉边想边道:“记得,那时候她总是……你的意思是?” 方少爷不傻,前后一回想,加上太子和表妹的态度,他恍然大悟,最后无声问道:她是奸细? 万隐缓慢地深深一点头,刚好埋进面摊老板端上来的一碗牛肉面里。 “……这下毁容了……本来就长得不好,这一毁,小微更看不上我了……我的命怎么这么……再加点儿辣才够味。”万隐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一边泄愤一般大口吃面,边吃还边哭哭啼啼地抱怨。 对于他一个侍卫先于主子吃面这件事谁都没有发表异议,主要是因为刚才他们三人都亲眼目睹了万隐有将鼻子碰到面上,他不吃谁吃? 第二碗面端了上来,香气诱人,尤其在这大冷的冬天更加让人食指大动。 万隐顺手推给了自家殿下,重仪太子取了双木筷,先用丝绢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然后才连碗带筷一起推给了对面的萧折靡。方少爷眼睛盯着那碗面,直觉这不是个好兆头,于是刚想伸出狼爪去扒拉过来,就听到重仪太子凉飕飕的声音道:“方副都统去隔壁街替本宫买一屉包子来吧。” 方少爷没反应过来,呐呐地回道:“这不是也有包子吗殿下……” 重仪太子头一歪,虽然隔着黑纱,但仍能让人感受到那一道强烈的微凉目光,他淡淡地道:“本宫想吃隔壁街的,方副都统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 方少爷有气无力地站起来,目光无声对萧折靡说道:表妹你一定要坚守阵地等着表哥回来啊! 萧折靡没空搭理他,她正低头吃面呢,这面果然一如传说中…… 第三碗面也已经端了上来,重仪接过面刚吃了没几口,突然被萧折靡劈手掀翻在地,惊得满座客人全都望过来。重仪目光落在倒在地下的面条上,缓缓放下筷子没说话,倒是万隐十分胆颤心惊,不知哪里又招惹到这位姑奶奶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发疯?不过殿下对于别人在他吃饭的时候打翻碗可是非常忌讳的啊!这两人该不会直接在大街上动手吧? 萧折靡语气分外激动和恼怒,出声骂道:“别吃了!昨天才输了钱,害得人追着你要帐,今天还好意思吃饭!”说着她走过去伸手一把拉起重仪太子的右手就快步往外走,同时恨铁不成钢地恨恨数落道:“你兄弟都在城门口等着你还钱呢,我看你等会儿拿什么还!” 重仪太子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竟然十分配合地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任由她拉着一路出了巷子。 万隐搞不懂他们这是唱的哪出,只好放下面和碗钱也一溜烟跟了上去,徒留此地的客人笑着谈论这一对儿没出息的赌鬼丈夫和凶悍霸道的野蛮妻子。他们前脚刚刚走出巷子口,后面便立刻从后巷子里冲进来五名蒙面黑衣人,均一脸杀气腾腾,四周望了一眼面摊上的人,并没有发现目标,便偏头抓起一个年轻男子的衣领向上一提,沉声问道:“这里有来过一群奇奇怪怪的主仆吗?三女三男?” 那年轻男子吓得发抖,哪还想得起什么来,硬要说奇怪的话当然就是刚才那一对儿小夫妻了,但是他是在施微两人走了之后才来的,所以觉得人数对不上,便哆嗦着摇了摇头,牙齿发颤地回答:“没,没……没看见啊……” 倒是有其他人从一开始就坐在这儿的,但是刚刚听到那一对儿小夫妻的话,猜测这些人大概是赌鬼丈夫欠的债主雇佣来要账的人,便都闭了嘴不肯多说,那一家子也够可怜的了,没人想再雪上加霜。 五名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刚转身要离开,却听到身后一名女童奇怪地问她母亲:“娘,他们是在找谁啊?是不是刚才打碎面碗的那几个人啊?” 女童的母亲脸色惊变,连忙去捂她的嘴巴,不过为时已晚,五名黑衣人已经听到并逼上前来,冷声问道:“那几个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妇人惊恐地连连摇头,表示不知道,然而那名女童却又疑惑地开了口:“娘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啊,他们不是顺着这条巷子出去了吗?” 黑衣人诡异一笑,伸手拍了拍女童的头,然后又给了一锭银子放到妇人的手里才转身迅速追上去。 女童看着她母亲手里的银子正满脸欢喜,刚想说这都是她的功劳,应该奖励她吃炒年糕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妇人的嘴角鼻子耳朵全部一起流出血来,越流越多,最后翻了几个白眼轰然倒在了地上,那锭银子随之滚落在血泊里。女童呆呆地看着,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娘怎么就流血了……然后她眼前突然变得血红一片,晃了晃也倒了下去。 女童的发间几不可见地插着三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啊!!!死人了!!” 吃面的客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四散奔逃,也不知有没有顾得上付账的:“出人命了!快报官——” 巷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而当方少爷提着买好的包子赶过来的时候,巷子里空荡荡的,人早就跑光了,连面摊摊主也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只剩下那一老一少母女两的尸体和一锭染着鲜血的银子。 方少爷面色凝重,预感到可能出事了,他伸手捡起那锭银子翻过来一看,底座上赫然印着“国库”二字——是皇宫里出来的人? …… 托女童的洪福,重仪太子和萧折靡三人到底还是被追上了。 在城郊的山头,重仪太子既疑惑怎么会有五个人追上来,难道一个人就能缠住剥皮和施微?即便是审判狱主也没那个实力,又暗觉果然还是大意了,不该将方少爷支使走的。 萧折靡恰好也跟他有同样的疑问。 万隐伸手就去拉了身上的信号弹,这儿离休整的军营很近,看到信号弹后一刻钟不到就能赶过来。 那黑衣人见他的动作,脸色一变,立刻围上来分成三组,两个人夹击万隐,两个人拖住重仪太子,一个人对付萧折靡——重仪太子和万隐身上并无兵器,但两者皆为当世高手,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杀死的,只有萧折靡功夫不高,对上一个黑衣人都很勉强。 不过那黑衣人的眼睛好眼熟啊…… 那黑衣人刚跟她对了几招,便趁着近身的机会低声道:“郡主,我是剔骨。” 萧折靡抬头,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怪不得觉得很眼熟,不过她没有在这种时候去问他怎么会跟着一起出来了,不是应该在长信宫么。两人好像打得很激烈一般,但其实手下没用几分力,萧折靡只是问道:“是优罗……一个橙衣女子通知的你们吧,她身后跟随的一男一女去哪儿了?” 剔骨瞟了一眼另外两方的战况,果然如预料中的那样难分难解,他回答:“是的,那两人被审判,分尸和拔舌三人缠住了,其实我们这次豫章八主全来了,务必要取得太子性命。” 按原本的计划是审判狱主一人拖住剥皮,然后其余七人两两一对围攻重仪太子,万隐,和方沐铮,一人对付折雪郡主的,但是没料到忽然多出了一个女子身手了得,只好分了两人留在那里,不过恰好的是他们这边又少了一个,仍然可以按计划行事。 剔骨要尽可能快地挟持郡主,然后引这两人到设下埋伏的地方,再一起除掉。 不过剔骨又怎可能让他们如愿? 第70章 看朱成碧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听完剔骨简而言之的计划后忽然冷笑一声,然后低声道:“将计就计,挟持我。” 剔骨闻言眉头一挑,顿时出招迅猛了许多,三下五除二折雪郡主便没了反抗之力,被他拿住肩头,一手持剑横在脖子上。剔骨一边挟持她退向另外四人的方向,一边高喝道:“住手,再动我就杀了她!” 重仪太子回头一愣,割喉狱主便一刀伤在他小腿上,然后急速退到剔骨和萧折靡身边去,五人聚拢一字排开,四人并排,还有两人站在他们身后。 万隐脸色略带惊慌,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冲过来一把扶住重仪太子,低声道:“殿下,没事吧?” 重仪脸色漠然,摇了摇头,目光一直定在剔骨的剑锋上,然后慢慢向上移,最后与萧折靡的眼神交汇。她的眼睛很亮,清亮逼人,记忆里她极少会眼中不是雾气朦胧的潋滟,只有上次在诚意候府里让他惹怒她的时候,是这个眼神。 重仪太子冷笑中带着愠怒,沉声问道:“你们想怎样?他已经如此迫不及待了吗?” 割喉狱主笑声阴桀,听来有些像金属质地的沙哑,这是常年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特有的声音。“太子殿下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乖乖让我们封了穴道,然后跟我们走,我们便不杀她——相信我,主上真没有特意命我们必须杀了郡主。” 重仪太子闻言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眼中杀机更浓,只是他并没有多做考虑,点头道:“好。” 割喉几人愣了愣,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不过随即又反应过来,当初为了免这位郡主受罚重仪太子都能忍辱向主上下跪,现在不过封几个穴道算什么,太子一向诡计多端,大概想稍后离开时一路暗中留记号指引赶来的军队,然后再跟他们说话拖延时间,只要不死,太子恐怕没什么害怕的。 不过他们又岂会给太子这个机会? 割喉冲剔骨一点头,便快速掠过来,警惕地上前打算先封了万隐的穴道,一边逼近一边威胁道:“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更不要妄图挟持我来逼迫他们放人。因为在狱章主卫里,是没有所谓兄弟情深的,只有命令。” 就在此刻! 剔骨突然松开萧折靡,一剑直刺右手边的黑衣人!而萧折靡袖中的刀片亦在瞬间出鞘,电光火石间狠狠切开右边那位的喉咙,鲜血蓦然喷涌出来,溅了她一身都是。 异变突生,几位狱章主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有两人命丧黄泉! 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一位黑衣人见状立刻伸手去拔剑,想要重新制住萧折靡,不过就在那一刻,重仪太子已经一掌真气不偏不倚冲过剔骨和萧折靡移开的空隙中间,正好袭向他的心门,他连忙闪身一避,连头还没有回过来便已经被人从背后一剑穿心。 而与此同时万隐也眼疾手快干掉了割喉狱主。 “呀!死不瞑目还敢瞪我?以为你万隐哥哥的穴道那么好封呀!”万隐说着踢了一脚割喉狱主的尸体,有惊无险地松了口气。 重仪太子皱着眉在萧折靡身上看了一圈,确定没受什么伤才露出淡淡的笑意,说道:“郡主没事就——” “好”字还没说出口,突然耳边传来惊恐的两声高喊:“殿下小心——!!!” 他没有来得及回头,后背便骤然一痛,紧接着异样的麻木席卷全身,他猛然反手一掌打翻身后的那人,同时一把匕首闪着绿油油的幽光跌落在路边的衰草枯藤里。 万隐急得脸都白了,三人连忙围上去,却听到那被重仪太子身后一剑穿心的黑衣人一边吐血一边笑道:“没用的,这毒名叫‘看朱成碧’,中者即死,没有解药。说起来……还是主上思虑周全,暗想剔骨不可全盘信任,怕他临阵反水,便命我藏了这把毒匕首,以防不测时可令他一击毙命。没想到让太子殿下消受了……主上,嗜血不负所托,死亦瞑目!”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只能无声笑着,满口的血液染着牙齿滴落,彻底断气前还说了一句话,看口型,是——重仪太子,我在奈何桥上等你。 重仪已经坐在了地上,表情并不痛苦,还带着些许笑意,只是脸上早已没有丝毫血色。 万隐焦急地想要伸手背起太子殿下赶回营中救治,但重仪的手轻飘飘地止住了他,温和地说:“万隐你知道的,看朱成碧的确是无药可救,本宫的时间不多了。” “不!一定有办法的!殿下你那么强大镇定,你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怎么可能就这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万隐近乎疯狂地咆哮,重仪太子有些动容,有些讶然,还有些别的复杂的情绪。他静默了一瞬便叹息道:“本宫死后,你便自由了,若郡主有什么难处,你要帮她。” 万隐面色扭曲,正要反驳,但重仪太子伸出食指缓缓放到了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萧折靡看着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表情也平静得过分,竟连一丝悲色也没有,不知道的人见了怕是要以为她与重仪太子不认识。 姬坞望着她淡淡的笑了起来,吃力地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搂入怀中。 萧折靡并不反抗,甚至反手抱住了他,只是神情依旧漠然无波,双瞳散漫开去,没有焦距。 山上寒风刮得很大,吹过树林发出呼呼的低沉之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呜咽。 姬坞搂着她,动作轻若云羽,极尽温柔,开口低低地笑道:“阿靡,你身上的香气,我每年冬天都在梅花上闻到过。” 声线依旧无限华丽,只是再也不复当初的冷冽神采,他气若游丝,随时都会断绝一般。 萧折靡被他的话打断思绪,眼角开始流泪。从来没想过重仪太子会有一天,以这样微弱而冰凉的姿态躺在她面前……从他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血液都是黑色的,他就要死了。 她颤抖了一下,突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谁?谁要死了?太子殿下? 不可能的,太子殿下怎么会死,他还没有得到她的原谅,她还没有杀了蕉宁报复他,他怎么能死! “别哭。”姬坞伸手替她轻柔而缓慢地一点一点擦去眼泪,他凝视她面容的表情很悲伤,那是一种因为太过复杂,包含太多情绪而无法看透的悲伤。他的眼依旧凝聚着世间的斑斓美景,因此时的动作而显得更加温柔清雅,如水如玉。 萧折靡用力抱紧了姬坞,乍然以一种脆弱到极点的卑微姿态开口哀求,只是那声音低得寂寥绝望:“……求求你,不要死……殿下,我求你,不要死。” 姬坞呆了一下,他的眸光中开始渐渐浮现一种介于欢喜和痛苦的神色,最后出声时好像今天要把一生的温柔都用完,那语气温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凝视和柔软:“阿靡,你听我说,你回去以后替我看看东宫后院的桂花树,我有些遗憾当时走得匆忙,没有跟你多看一会儿,不知道明年它们还会不会再开,不过明年再开的时候,同你看花的人,再也不会是我了。我的书房后面,曾经让人偷偷种了一盆水仙,原本打算等你回去送给你的,不过好像你不喜欢水仙了。还有……你穿白色,真好看。” 萧折靡刹那崩溃,她抓着他冰凉的手,怎么暖也暖不起来了,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突然间,那双帮她擦泪的手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她身体一僵,猛然将头高高扬起,不敢低头去看。 不敢低头去看殿下死的样子,这样可以假想他还活着。 不敢低头去看殿下闭眼的样子,这样可以假想他还睁着。 不敢低头去看殿下凝固的表情,这样可以假想他还生动着。 可是她知道,她的殿下,永远回不来了。她是这么、这么、这么地喜欢着殿下,离了他,她余生漫漫数十年光景要怎么度过? 四周所有人都转过头不忍再看。 姬坞眼角边忽然有泪流淌而下,他渐渐唇角微笑起来,以一种哀艳浮生,温柔而轻若无物的弧度。 那一刻萧折靡紧紧抱着姬坞冰凉的尸体,头颅高高扬起,双眼紧闭,姿态僵硬不动,她在想什么? 前一刻还完好谈笑的人,下一刻却撒手人寰。突如其来得连一点预兆也不肯给。 人生悲哀如斯,当初刻在殿下胸口的诗,如今却…… 一语成谶。 努力爱春华——自你死后,我红颜成白发,青春蕣华顿夭,如何爱惜? 莫忘欢乐时——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个动作我都铭记于心,我只怕我会死在回忆里,如何能忘? 生当复来归——我再不敢奢望了。 死当长相思。 我当长相思。 第71章 风雨欲来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何地。 江边白雾朦胧,秋光几许,有个模糊的人影站立在不远处,一身竹叶青衣猎猎作响,他好似低笑了一声,伸出手来唤道:“郡主……” 她连忙跑过去,却扑了个空,那熟悉的人影突然消失不见,反而在身后又显现出一个他来,仍旧笑得温柔:“郡主……” 他站在那里恍如隔世。 她总以为那些记忆不过是一场梦,他没有死,他还活生生地在她周围,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只是那些过往一晃眼,好似已经过了很多年。 她又朝他奔了过去,这一次那人影又开始渐渐虚无远去,好像要被黑暗吞噬,她追着跑过去,心底喊道:不要走,不要走啊! 但是那人终于还是消失了。 又依稀是雪,他躺在江边,衣角浸在水里被打湿了,只是面容仍旧看不真切,只听到他的语气无限寂寥而怜惜,他遥遥伸手:“阿靡……” 她以更快地速度扑过去,这次人没有消失,只是突然手垂了下去,溅起些许积雪。 那身体冰凉冰凉,没有温度。 殿下!不要死—— 萧折靡突然睁开眼拥被坐起来,呆了一会儿伸手摸了一把枕头,果然湿了。 现在是十二月伊始,她回到了安国公府,距离殿下去的那日不过十日,却好像过了十年一样久,她甚至不敢去想这十日来的情景。 那一天殿下中了看朱成碧,死在她面前,不过片刻剥皮和施微赶了回来,之前他们两人联手杀了拔舌狱主,另外两人成功逃走。见到殿下的尸体,剥皮不肯放弃,取了一颗什么黑呼呼的药丸给殿下吞下去,说是羞花先生给的以防万一。只可惜未见成效,施微又企图用以毒攻毒之法回转,那么多毒药砸下去他却仍旧僵硬冰冷,毫无生气。 殿下真的死了。 她不肯相信,没人愿意相信,一直在抵达帝京之前,她都命人不准报丧,殿下也一直躺在马车里,没有用棺木,只等他醒过来。 不过她失望了,她难以想象自己昨日是如何将殿下的死讯禀报,然后看着殿下躺进冰凉的黑金大棺,又是如何眉目冷静地离开的。 她看着如日中天,惊喜沉稳的齐王,看着悲痛欲绝,目光憎恨的皇后,看着陡然昏厥的朝阳公主和呆愣不动的蕉宁夫人,看着面色灰暗的萧沉鸾,看着挺着大肚子目光担忧的姐姐和震惊痛苦的二皇子……看着许许多多的人,他们神情各异,只有她像没事人一样,波澜不惊。 犹记得当时她退出无极宫行到御花园,蕉宁夫人竟然也追了出来—— “他是怎么死的?” 蕉宁夫人目光盯紧她,眼底近乎疯狂,红衣宛如铺散在半空的血,那一片红花的美艳胜不了她分毫。 萧折靡也望着蕉宁,她回答道:“为救我而死的。” 说了这句话她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他临死前还曾表露他很喜欢我,多么舍不得我,但是对于师姐只字未提。” 蕉宁顿时浑身颤抖,泪如雨下,而萧折靡在她眼中看到痛不欲生,看到绝望,却并未看到意外之色。不意外? 萧折靡嘴角上扬,笑得讽刺:“师姐,你一定非常恨我吧?觉得我抢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还把他摔碎了是吧?” “萧折靡,我杀了你!”仿佛真的被萧折靡给刺激到了,蕉宁猛地一把拔下头上的金簪,决绝狰狞地扑上来,口中恶狠狠地咒骂着。萧折靡突然抬手牢牢抓住她的手腕,那触及肩头肌肤的金簪竟不能再刺下半分。 “这样就受不了了?忘了告诉你,我很快就要自请为帝妃,荣华富贵喜乐无极了,那时候你岂不是更痛恨我?你的殿下舍弃生命挽救回来的人,竟然转眼间就成了他父皇的妃子,活得多么惬意啊。” 萧折靡说完冷哼一声,重重甩开她的手,缓慢而平静地前行。 身后蕉宁声嘶力竭地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怎么对得起姬坞!你怎么对得起他!你可知皇帝……” 后面的话她突然收了声没有说出来,不过萧折靡知道她想说什么,面对如此诘问,萧折靡只是回头莞尔一笑,反问道:“那依你看来,我要怎么做才算对得起他呢?终身不嫁为他守节还是自我糟蹋郁郁此生?亦或者就应该立刻自尽于他的棺木前?” 蕉宁凝视那一道白色身影许久,最终还是激愤道:“你就该立刻去死!” 萧折靡听了这句话丝毫没有动怒,反而还好似赞同地点了一下头,怅然道:“是啊,这天下有多少人应该都这么想的吧。连我也……不过我现在可不会死,相反的,我还会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张扬艳烈,天下人都会知道,我就是个妖孽。” 身后的蕉宁好像刹那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只是喃喃念道:“萧折靡,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样的人,必将受万民唾弃,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萧折靡眉毛一颤回了神,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葡萄取过貂裘来替她披在悲背上,看着自己姑娘那漠然的神情,只觉心中一痛,低声道:“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吧!” 憋在心里更难受不是吗。 “哭?”萧折靡面色平静,眼中跳跃着那簇火焰,略显诧异地重复了一遍,随即摇头道:“我不哭。” 她从昨日下午回来倒头便睡过去了,院子里的奴婢见她这样都不忍心再叫醒她,由着她睡到了现在。此时天外灰白地发亮,大约快到辰时了。萧折靡深吸了口气,偏头问道:“宫里有没有传旨来?” 葡萄惊讶地望了一眼她,随即又低下头去,有些吞吞吐吐地回答:“有是有……只是……” 萧折靡索性打断葡萄,替她说下去:“可是圣上宣我伴驾五台山之行?” “啊?姑娘怎么知道?圣旨上说今日午时启程前往五台山,七日后回宫为太子殿下出殡。”葡萄万分惊讶,明明姑娘一直在睡觉,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的?昨天晚上宫里的庄公公连夜前来宣旨,说圣上感于太子薨之一事十分沉痛,决心前往五台山为太子超度,顺便为楚国祈福,又特着折雪郡主伴驾。 圣旨上说得冠冕堂皇,但谁也不是傻子,皇帝的意图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倘若姑娘最后真的被选入宫,那么天下人该如何想她?之前与太子殿下纠缠不清又悔婚出逃,太子死后又即刻与皇帝出入同车,常伴左右,葡萄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但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好话就对了。 萧折靡听了冷笑,她之所以猜得到,那是因为这根本就是她主动要求的。 当时她临出无极宫之前,被皇后责问推了一把,于是她站立不稳踉跄了两下,随后那假皇帝便体贴地一把扶住了她,还和颜悦色地问她有无大碍。萧折靡随即表示并无大碍,并提出请求,希望能去五台山为太子殿下超度祈福。皇帝姬玄策当即表示准奏,并且他亦会同往。 多么感人至深的父子之情啊,连太子的大丧都等不及便要前往五台山了。 朝野内外都人心惶惶,谁都知道五台山是什么地方,更清楚地明白皇帝驾临五台山是什么意思。那是在表示——朝堂大清洗要开始了,属于太子的朝堂势力在太子倒下的那一刻就显得风雨飘摇了。 就像同是范序之指正,优罗口供,还有徐世中提供的确凿证据,太子若在,扳倒枢密院院首简直易如反掌,说不准还能牵连一把同党余孽。但没了太子压阵,即便太子一党的官员纷纷上奏要求处死枢密院院首,皇帝也能压下去,力排众议,只是将他贬官迁往外省了事。 想必很快皇帝就能以他政绩卓越而调回帝京了吧。 太子前脚刚死,皇帝就驾临五台山,不用多说,这七天之内五台山肯定会显现什么不详的神迹预兆,然后钦天监再扯扯星象的问题,于是就可以大张旗鼓,名正言顺地裁撤冗官,将太子的势力土崩瓦解,这一道水换过之后,立储的问题就该提上日程了,于是在这件事上还有什么遗留下来的小鱼小虾,都可以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原本以为会等到殿下大丧之后的,没想到这么急不可耐。”萧折靡语气静若幽水,眼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光暗沉变幻莫测,只是又问:“羞花先生回来了么?” 葡萄摇头,也有些奇怪:“先生从昨日不知何时出府的,到现在也还没有回来呢。” “好吧。” 萧折靡突然拍了拍葡萄的手背,微笑道:“替你家姑娘更衣吧,要白色的。” 第72章 一吻天荒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葡萄点头,立刻招呼人进来伺候梳洗,小四刚刚替她打散了头发,一梳一梳地顺头,房门外突然有人敲门,萧折靡讶异地转头挑眉。 这么早会有谁来找她? “进来。” 萧折靡话音刚落,门外那人便推门走了进来,原来是羞花先生身边的绿鹤。她顿时松了口气,问道:“绿鹤你回来了,想必先生亦在府中?” 绿鹤虽然脸上没有笑意,但是她的目光却是柔和的,她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薛涛筏双手递过去,回答道:“先生尚未回府,遣奴婢来是给郡主带一句话。” 萧折靡抿了抿唇,接过小筏一看,上面是羞花先生的笔迹,只有一句话而已:若你意欲自请为帝妃,务必求得一年守节之期,若不能应,你便暂且静观其变,候我回府与你细谈。 果然不愧是羞花先生!连她心中是什么计划都了然于胸,若先生为男子,金榜题名亦非难事吧。 萧折靡笑了笑,将小筏置于烛火上点燃而后扔进了炭盆里,刹那有大火窜了起来,不过片刻又消弭于无形。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先生现在做什么?” 绿鹤神秘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先生在办一件可能会让郡主高兴的事,但是先生也没有把握,至少现在没有成功,所以请恕奴婢不能贸然告知。” 会让她高兴的事?难道是赶在中午之前设计杀了假皇帝? 萧折靡也自觉这个想法可笑,随即不再追问,只是点头:“那好吧,有劳绿鹤跑这一趟,请告诉先生,我明白了。” 绿鹤应声,深深一躬腰后转身出门——大概也出了府门。 辰时一刻,她已洗漱完毕,在同魏夫人用早饭,她爹萧远风现在正在上早朝,是无法回来送她了的。魏夫人看着她沉静的神情好几次欲言又止,萧折靡见状笑了一声,放下碗筷问道:“娘今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魏夫人只是叹气,许久后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怅然道:“罢了,我的阿靡长大了,不论你做什么,娘都支持你……不论将来你是谁,你是什么身份,娘永远是娘,爹永远是爹。” 看来娘也预感到了么…… 萧折靡笑了笑,突然俯过身子,越过小半边饭桌,双手撑在魏夫人的双肩,在她的额头留下温热而轻柔的一吻。 魏夫人眼睫颤了颤,突然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滚下来。 萧折靡浑身一抖,只觉得心如针扎地痛,她退了一步,拱手弯腰而拜:“阿靡别过娘亲。” 说完她转身出门,踏上前来接她的马车,临出府门时,她没有让葡萄和四喜跟随,只是在上马车的一瞬间,她回头低声问施微:“也许下一次我再回来时,你就得改称我为娘娘了,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施微震惊地抬眼凝视她认真的眼神许久,然后垂下眼郑重回答:“郡主在施微心底,一直是郡主。” “好。” 萧折靡执着施微的手上了马车,微笑着说下去:“那就让我们一同,接受即将到来的,弱者的跪拜。” 马车款款而行,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的商贩还未有多少开工的,零星几个做生意的也都瑟缩着身体,将自己裹在棉衣里,没精打采地打着瞌睡。萧折靡坐得挺直,双目紧闭,冷不防突然马车抖了一下,竟然是在西华街大道上被人给拦住了,她睁开眼,眸光逼人。 “表妹!我有话跟你说!” 原来是方少爷纵马赶来,他衣衫微乱,发带也束得歪歪扭扭的,还有几缕发丝不知是否因为马儿跑得太急,颠簸中掉落下来,映衬着发上的浅薄白霜竟然显得异常落魄——那曾经意气风发,放浪不羁的方少爷啊,如今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萧折靡隔着轿帘清越地开口:“有话请讲。” 方少爷皱眉,不肯说,只是加大了声音:“你先下来!” “就这么说吧。”萧折靡暗叹方少爷性子太倔,语气又冷淡了些:“不要耽误我到宫门的时辰。” 方少爷沉默,他也不傻,这两天气氛诡异,加上那道圣旨,他什么都知道,便是不知道,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正当萧折靡等得不耐,要催促马夫绕过他直接前行的时候,方少爷突然一句话石破天惊,震得她脸都白了:“表妹!你嫁给我吧,这样就不用去五台山伴驾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萧折靡语气尽管十分镇定,但施微在她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她满脸的惊讶和痛苦。 方少爷坚定地点头,在深冬清晨的寂寥长街上执拗拦车,双眼发亮掷地有声:“我知道,不过是抗旨不遵!那也总好过你去了五台山,然后……” 萧折靡命令马车前行,车轱辘滚过方少爷的马匹身边时,她挑开床帘竹席,露出傲视天下的美艳容颜,那脸上波澜不惊,笑意浅淡地开口:“方少爷,你可能不知道,这次五台山之行,是我自己请命的。” 方少爷瞬间呆愣在马上,耳边全是她那句话的回音,一动不动地凝视那辆马车,越驶越远。 十二月四日,晴,大吉,宜出行,祭祀,嫁娶。 皇帝的銮驾浩浩荡荡,十里仪仗,最中央那一架由前后各十六人抬行的巨大明黄色宝顶流苏大轿里,斜倚着含笑假寐的皇帝姬玄策,以及背对皇帝端坐在一旁的萧折靡。 竟然能赐乘御辇,这简直是天大的隆恩,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无异于酷刑加身。 她眼神一直眺望着远方,一动也不动,满脸漠然。 突然浓重的宝华香传入她的鼻尖,身后皇帝姬玄策半坐起来,从背后伸手环抱住了她的腰,力道很紧,紧得几乎要让她窒息一般,然后他将头搁在了她的肩上,笑眯眯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迷离:“郡主似乎心情不佳?” 萧折靡没有反抗,也没有再装得言笑晏晏曲意逢迎,这一招骗不过这个身穿黑金冕服,手掌天下最重威权的男人。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答:“不及圣上龙颜大悦。” 这近乎挑衅的讽刺言论实在放肆,但姬玄策丝毫不动怒,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他索性把上半个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她背上,紧紧地贴在一起:“哈哈哈,郡主这张嘴越发伶牙俐齿了,真是讨朕的喜欢。太子死了,郡主有何打算?” 萧折靡冷笑一声,反问道:“轮得到臣女来做打算?圣上不是早就打算好了?” 姬玄策“啧啧”了两声,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唉,郡主果真是冰雪聪明,怪不得在豫州能有一番作为。” 她沉默不言,并清晰地感受到抱住她的那双手温度越发灼热。 姬玄策眼中有危险的情绪一闪而过,将头埋在她的锁骨边,有沉闷的声音传出来:“郡主不用担心,也许朕一时心情愉悦,就不为难郡主了呢。太子的女人,尤其她不同于蕉宁,是如此地聪明,朕突然有点不敢将她放在身边。” 萧折靡身体颤了颤,在顺水推舟放弃这个计划地谢恩与打消皇帝的顾虑继续实施计划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低声道:“臣女谢圣上隆恩,回去以后必定早作打算嫁与他人,不敢再出现在圣上面前惹圣上担忧。” 以退为进,顺带激将。 姬玄策突然扳过她的上身,这姿势看起来就像她倒在皇帝的怀中一般,只有她的手依旧端庄地交叠在腿上。他冷笑道:“朕会担忧?郡主太高看自己了,普天之下,朕生杀予夺无人敢违,朕难道会担忧你这区区一名女子?!” 第73章 谁骚扰谁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是,圣上不担忧。”萧折靡点头,脸上神情丝毫不泄露,只是语气更加平淡:“所以把臣女放开吧,这个姿势很难受。” 姬玄策眼皮一跳,他刚才就觉得哪儿不对,但是又想不起来,她这么一说,他才尝试着将揽着她的手臂向后挪开,果然她身体并没有仰躺下去,而是一直保持身体向后倾斜的姿态,原来她一直没有靠在皇帝身上。 他突然暴怒起来,一把将她推倒然后压在身下,刚要有所动作却猛地眼神一冷,喉咙上有些尖锐的东西散发阵阵危险之感。 萧折靡躺在龙榻上,似笑非笑地仰视脸色难看的姬玄策,同时将手中的簪子再次往前送了送,轻声说道:“圣上小心,簪子上有毒,破皮即死,与看朱成碧有异曲同工之妙,听说这叫娥眉妒。” 施微制的毒,名字一向很好听。 温暖的大轿,美人躺在身下,长发铺散满床,白衣微乱,眉目带笑,手臂因为高举而广袖垂落,仅剩一层里衣。如此旖旎的气氛,只可惜全被喉咙间那一根淬毒的金簪给破坏了。 姬玄策很不爽。他黑着脸盯了她一会儿,冷笑道:“你想干什么?别装了,你不敢杀朕!” 他猜得没错,萧折靡的确不敢杀他。整个御辇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姬玄策一死,那么她也难逃一死,她死不足惜,只是怕连累了安国公府,弑君之罪,满门抄斩。 萧折靡大方承认,同时歪了歪头,笑得潋滟起来:“是的,臣女不敢杀圣上,但是圣上也不敢动不是吗?毕竟意外是谁也不能控制的。” “有话直说!” “不要逼迫臣女做臣女不愿意的事情,臣女想为太子殿下守节一年。”萧折靡说着动了动腿,这个姿势有点扭曲,僵持太久腿都麻了,但是刚一抬就听到身前姬玄策倒吸一口凉气,低喝道:“别乱动!” 她愣了愣,突然明白自己膝盖蹭到了什么地方,顿时黑了脸,尴尬万分。 趁着这时候姬玄策一把挣脱了她的制衡,从她身上爬起来,理了理冕服下摆,眼神有点古怪地瞟了她几眼,冷哼一声站到了窗边去吹冷风,同时讥讽道:“你倒是对太子一个死人情深意重!” 萧折靡坐起身来,懒散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十分自然地拿过银盘里的橘子来吃,头也不抬地回答:“比起圣上对太子殿下的情谊来,臣女的确算得上情深意重了。” 于是姬玄策一直到五台山上的行宫里也没有再搭理她。 萧折靡冷笑,果然这世上有一种人就是贱得慌,你越是对他微笑迎合百依百顺,他越是觉得你心怀叵测,你越是对他冷嘲热讽威逼胁迫,他反而觉得你对他没有什么不诡意图。 很明显,姬玄策这个假皇帝就是这样的人。 之前动手动脚急不可耐的样子不过是刻意试探罢了,她如果真顺水推舟让他得逞,那恐怕后面的日子就难过得很。毕竟是堂堂一国之君,再怎么猴急也还没有连到行宫的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及。 当—— 当—— 穿着金红袈裟的皇家僧人在殿门外撞钟,一声比一声清韵悠长,一共十二声,钟声一歇,在皇家寺庙里的跪拜祈祷就算完了,随从将姬玄策扶起来,然后双手持香插在了香案上。他做完之后,随行的官员和萧折靡才纷纷起身依次上香。 萧折靡上香时望着那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佛祖,心底暗想,如果佛祖真的有灵的话,那就佑她心想事成吧——她的心事不过一件,在不牵连到安国公府的情况下杀了姬玄策,为殿下报仇!当然,萧沉鸾,蕉宁夫人也一个都不能放过,统统都要死。 “郡主在想什么,看得这么入神?”皇帝姬玄策见她久久不动,不由满含兴味地出声笑问。 萧折靡转身,在身前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对皇帝恭敬斐然,笑容温和,只是那声音很轻:“在祈求佛祖保佑。” 她声音一低,顿时下面的官员都识趣地退出殿门,在门外排成两排,躬腰垂首,皇帝姬玄策于是与她双双出门,走在最前面行往行宫休息。姬玄策也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追问道:“保佑什么?” “保佑……圣上早日驾崩。” 她抬头与他对视,笑意盈盈。 姬玄策再怎么大度也忍不住想要发怒,他半眯着眼睛冷冷地斜了她一眼,半是警告半是怒气地斥道:“你再敢这样阴阳怪气地跟朕说话,朕杀你全家,诛你九族!” 萧折靡嗤笑一声,点头好像巴不得他这样做一样:“那圣上可一定别忘了顺带把您那位心尖尖上的含玉夫人也一并赐死。” 这话原本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吃酸醋一样,再加上她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瞎想些什么,朕懒得跟你说。” 姬玄策眉毛一挑笑了一下,挥挥手,便立刻有另一位僧人上前来领着她和施微到另一间院落去休息。萧折靡暗暗翻了个白眼,感情这人还自负到这种程度,以为是个女子看到他就要为他争风吃醋。领路的僧人年岁不大眉清目秀的,倒很招人喜欢,只是不知为什么,他抬头看她的时候,那眼神总是怪怪的,让人感觉很不自在。 五台山的行宫卧房里也幽幽的带着点檀香,萧折靡比较满意,进了房间之后便挥手让那僧人退下,谁知那僧人把门一关竟然没有走,反而上前来笑得很轻佻,丝毫没有僧人的仪态,口中还大言不惭道:“郡主天香国色惊艳众生,没了太子殿下的疼爱定然十分寂寞,小僧不才,愿代替太子殿下怜惜郡主!” 不止萧折靡,就连施微都一时错愕,这哪里是什么清修僧人,分明是胆大包天的采花和尚啊!果然一旦沾染上“皇家”这两个字,什么东西都有变得肮脏起来的可能性。难怪刚才觉得那人眼神怪怪的,感情是…… 萧折靡错愕之后便是滔天的怒气,陡然抬起一脚就踢在那僧人的肚子上,寒声道:“凭你也配?!” 那僧人原本有几分力气,只是在她这练武之人的脚下太不够看,一个不察竟被一脚踢翻在地,顿时只觉腹痛如刀绞,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后就蜷缩成一团,抽搐着哼哼唧唧地叫唤。门外听到动静的侍卫立刻敲了敲房门,不确定地恭声问道:“郡主您没事吧?” 僧人听到侍卫问话,登时脸都吓白了,他以前也没干过这种事,只是前些日子听大师兄私下说起曾经和哪个妃嫔怎么怎么样过,今日又见到这折雪郡主实在美貌动人,这才一时起了邪念,哪成想好事没办成不说,还白挨了一脚!这要再传到圣上的耳朵里,恐怕他的小命也保不住了。 他心一横,便抬头低声威胁道:“郡主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不然外面的人问起来,恐怕小僧的嘴巴就会黑白颠倒,指控郡主骚扰了!” “我骚扰你?!”萧折靡怒极反笑,说话前也不照照自个儿的德行,还骚扰!说出去谁信,这人要是长了一张太子殿下的脸,那告她骚扰还差不多。登时她柳眉一竖,冲门外的侍卫喝道:“来人!” 嘎吱一声房门大开,七八名侍卫冲了进来,看见倒地不起的僧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听到她冷笑着说“这位僧人指控本郡主骚扰他,把他送到圣上面前去定夺吧!”的时候又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嘴角抽搐着架起喊冤叫屈的僧人快步退了出去。 施微不知怎么的有点心不在焉,萧折靡躺在美人靠上小憩了一炷香,然后睁开眼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茅塞顿开,调侃道:“唉,这次五台山之行怎么没想着把万侍卫叫过来呢,若是有他在,施微你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郡主取笑了,他和剥皮要守在太子殿下灵前。”施微窘了一窘,片刻就神情低迷下去。 萧折靡唇角动了动,也沉默了。 正巧这时门外一声通传打破凝重的气氛:“郡主,庄公公求见。” 萧折靡与施微对视一眼,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问道:“哪个庄公公?” 门外一声细笑,语气谦卑地赶在侍卫前面回答;“还有哪个庄公公,可不就是小人这个小庄子么,郡主贵人多忘事,怕是不记得了。” 他来做什么? 萧折靡还是让他进来了,只是仍然躺在美人靠上一动也没动,等到那小庄子毕恭毕敬地行了跪拜大礼后才似笑非笑地请他起来,口中说道:“庄公公乃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如此大礼我可当不起,当不起啊。” 口中说着当不起,但手上也没有动作。 “郡主这话可折煞小人了!”小庄子自己爬起身来,白花花的脸上堆出一朵笑容,轻声道:“圣上面前的红人再红,那也没有郡主的话管用不是?郡主当得起,当得起的。” “呵呵。庄公公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姐姐是圣上的儿媳,曾和我有过婚约的太子殿下是圣上的儿子,这些庄公公不会不知道吧?”萧折靡坐起身来,端过六安茶抿了一口,笑着提醒道:“庄公公慎言——若是有所求,也当是去拜见宫里的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两位夫人,找我能有什么用。” 第74章 这是两个段子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此段子来源于我和基友在群里聊天,于是写了两个太子殿下和小折子的段子,放上来博大家一笑…… 段子一: 【萌受】东宫好虐13:49:38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皇宫外面在放烟花。大年三十,太子殿下从棺材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一脸轻蔑不屑。 他暗戳戳地想,等下郡主看到肯定会惊讶地冒星星眼:啊!殿下!你穿红色的长袍真好看!啊!好喜庆啊! 然后他再一甩刘海,把郡主迷得晕头转向。 然而事实是萧折靡从他身前走过,古怪地瞟了他一眼,随后和表哥边走边说:“殿下就是殿下,果然与众不同,连寿衣都是红色的…… 太子殿下,猝。 段子二: 【萌受】东宫好虐17:00:36 大年三十的夜晚,太子殿下和被逼穿得厚厚的裹成一团球状的小折子去放花灯。 小折子双手叉腰:殿下!我要那个灯! 太子殿下:好,买。 小折子再次双手叉腰:殿下,我还要那个灯! 太子殿下:好,买。 小折子:殿下!我…… 太子殿下:买买买,都成都成。 最后逛完整条街的时候太子殿下满手的花灯,而表哥捧着满手的零食在前面冲着小折子一招手,小折子就果断舍弃了花灯,屁颠屁颠地和零食表哥走远了…… 纠结的太子殿下黑着小脸,在风中拦都拦不住的萧瑟啊。 碰巧万隐和施微小两口勾肩搭背地走过去,万隐顺手瞟了一眼,不走心地打了个招呼:“哟,殿下等郡主呢?这么多花灯郡主一定很感动。”然后转头万隐就对施微说:“你看殿下跟一二愣子似的,不知道郡主是吃货么……” 太子殿下,猝。 第75章 声声慢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小庄子不说话,笑吟吟地看了一眼施微然后又垂下头去,萧折靡立刻了然,摆手道:“庄公公不必顾虑,有话可直说,这位施姑娘乃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那小人就不拐弯抹角了。”小庄子掂量了一下自己说话的语气,斟酌着用词道:“诚如郡主所言,小人的确动过找另外几位娘娘夫人的念头。但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位高权重,小人这点犬马之劳怕是两位地位稳固的娘娘也看不上,除此之外,后宫里还有头有脸的,就要数蕉宁夫人和含玉夫人了,不过蕉宁夫人离经叛道特立独行,无心在权势宫闱上有所建树,这便只剩下了含玉夫人。” 萧折靡微笑不语,静待下文。小庄子想了想,开口接着道:“不瞒夫人,其实小人不久之间已经与含玉夫人有过一次会晤……”说着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的表情,见她脸上仍旧波澜不惊,毫无意外之色,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此行不虚,这一回应该没有再投靠错人。 如果连他之前已经跟含玉夫人打过交道这件事都猜不到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谈话也就没有必要了。你能指望一个连局势和自己都认不清的人能有什么大作为? 小庄子接下来就无所保留和盘托出道:“含玉夫人意欲联合小人借机扳倒蕉宁夫人和陈翁公公,然后再取而代之——但此中最重要的一环,即为太子殿下,如今殿下薨世,此计自然不了了之。小人明白含玉夫人虽有鸿鹄之志,奈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再继续谋划下去怕也是没什么大起色的了,小人看得出来,圣上的心不在含玉夫人身上。” 随后又详细地将他们曾经的计划说了一遍,萧折靡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一时四鸟之计啊,她这个堂姐果然厉害,若此计奏效,将来不论谁胜谁负,她都能明哲保身,性命无虞,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说了这么多,庄公公所求为何呢?” 小庄子一咬牙,豁出去了,富贵险中求,他一掀衣摆跪了下去,低声回答:“小人所求,不过是一条通天路。” “呵呵……通天路。”萧折靡念了一遍这三个字,默了一会儿俯下身去凑在小庄子面前,打量着这个有野心有胆识有城府就是没有机会的宦官,嘴角一勾笑得明艳起来,语气清冽中带着些许危险的味道:“庄公公你可知我要做什么?” “郡主花容天下,圣上亦见之不忘,您可是想要冠宠后宫?”小庄子脑中一转,吐出这一句有违伦常的话来,然后他看到萧折靡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顿了顿,有些难以置信地失声惊呼:“难道是后位?!” “不。”萧折靡笑容更危险了:“比这还要高。” 小庄子愣住,比皇后还要高……比皇后还要高的岂不就是……就是…… 萧折靡眯起眼来,轻声肯定他的想法,同时更加骇人听闻地说道:“我干的是困龙事,行的是灭龙计,持的是屠龙刀,胜则帝临江山千秋霸业,身后万民唾骂牝鸡司晨,败则刑台染血满门缟素……你让我如何许你通天之路?” 小庄子听得有些发抖,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但过了一会儿他却渐渐冷静下来了,抬头对望她的双眸时,小庄子的眼睛亦闪闪发亮,竟是难言的兴奋激动:“郡主……郡主果然非凡俗之辈,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小人唯有破釜沉舟,放手一搏追随郡主!毕竟……小人知道了郡主的意图,若是不答应大约也不能活着走出这里吧?” 萧折靡轻笑一声,抬手虚扶一把让他起来,点头道:“没办法,庄公公来得太是时候了。我正愁找不到机会对他下手,你也能感觉得到,尽管我将他引出宫来防卫松懈了许多,但我本身这个人却让他心有防备。而庄公公就不一样了……再怎么说也是他面前近身伺候的人,要在茶里衣服上动点手脚简直易如反掌啊。” “郡主如此看得起小人,小人也就不推辞了,不过那陈翁……”小庄子面有难色,这个陈翁公公在,实在是个很大的阻碍。 萧折靡点头,接过施微递过来的毒,再小心地交到庄公公手里,笑道:“陈翁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一个太监对女色有念头还让主子知道,别人看来这是坦然忠心,问心无愧,不过在我眼里,他实在太蠢了,圣上那种占有欲极强的人,岂容他人觊觎窥视自己的东西?哪怕这东西他觉得不重要……这毒药名叫声声慢,分七次给他服用,七日后子时发作,可让他口不能言,眼不能转,身体不能动,除了有呼吸会思考之外,跟个死人没差别。” 小庄子认真地记下,然后面对施微再次递过来的药丸毫不犹豫便取水来吞了下去,这规矩他还是懂的,毕竟是这么危险的事,不可能一点牵制都不用便放心让人去做。 只是要走的时候他又有点不解地问道:“何不直接下杀手?留着他也是个祸患……” 萧折靡长长一叹,深吁了一口气,她当然也知道,只要皇帝活着一天,就有一分危险,可是她现在于朝堂之上毫无威信可言,冒然诛杀皇帝,揭露真相临朝称制无异于自寻死路。她只能这样:“庄公公知道曹操何以不杀汉献帝?” 小庄子顿时犹如醍醐灌顶,深深一躬腰,回答道:“小人明白了,郡主原来是要挟天子以令朝臣。” 萧折靡微微一笑,看着小庄子猫着腰快步出了房门,没错,现在的她只能假借皇帝之口传下圣旨,不过这样的话,她的身份也不能是一个郡主,必须是……宫里人啊。 她站了一会儿,忽然偏头将脸深深埋进施微的肩头,满身伪装的强大和气势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满目疮痍的落寞和疲倦,她低声念道:“施微,让我靠一会儿,靠一会儿就好……我其实一点也不想这么心机深重地去谋算别人,也不想去知道这些权术斗争……更不想做那九五之尊。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从来只是殿下的喜爱……我其实,我其实非常软弱,我还很怕血,我只是一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萧折靡突然双肩颤抖起来,双手攥紧了施微的衣襟,施微愣了愣,无声伸手抱住了她,没有说话。 在她越王宫中暗杀元昭南,与摄政王互相防备的时候,在她回宫与蕉宁萧沉鸾等人对立宣战的时候,在她豫州包围布政使司,与诸多官员氏族勾心斗角的时候,在她千丈峰上步步杀机,惊险万分的时候,甚至在她刚刚说出“胜则帝临江山千秋霸业,败则刑台染血满门缟素”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只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女。 她才只有十六岁。 施微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当她这么久以来对着不同的男人温柔缱绻,辗转在生死之间低眉浅笑,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的时候,她可曾想过放弃?可曾在夜里哭着醒来?她明明生性柔善,明明很怕血,明明不想费尽心机权谋斗争,却为了各种原因不得不压下任性挺身而上。如果,如果太子殿下还在就好了,那样至少是两个人在并肩战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独自背负所有。 本该是龙章凤姿,夭矫绝艳的一对眷侣啊……如今生死相隔。 门匾上刻着“风凝月碎”四个秀丽流漫的颜体字,不用想,这便是皇帝的卧寝。原本此乃太后来五台山祈福时的居所,那门匾也是出自太后的手笔,自从太后薨后,皇帝感念太后懿德,便也将此作为五台山御寝。 这是姬玄策第一次来五台山,他面带恍惚之色拂过妆台上的霜镜木梳,端墨徽砚,嘴角冷笑,眼中带着锋锐的讥讽之意。 母后啊母后,同样是你生下来的儿子,你为什么跟父皇一样偏袒朕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呢?朕哪里不如他?自小就样样比他强,处事果决聪明内敛,自带王者风范,不论立嫡立长立贤都该是立朕才对,只可惜啊……你们偏偏跟朕来一出立德!哈哈,哈哈哈哈……立德! 德行算个什么东西! 姬玄策分外不屑,只觉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这时候门外响了响,小庄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补肾固本的汤食进来,恭敬地呈到他面前,回道:“圣上请用。” 皇帝端过碗来,刚凑到嘴边就停下了动作,看着小庄子笑道:“刚从郡主那儿回来?” 小庄子眼皮一跳,脑中转了几遍强自镇定地回答:“是,含玉夫人出宫前曾让小人带句话告诫郡主不要越了礼数。” “哦?”姬玄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仰头大口将汤食数口饮尽,随手搁回银盘上,这才接着不轻不重地说道:“礼数……朕看她是有些越了礼数了,朕想做什么还轮得到她来过问?” 眼看着他喝了下去,小庄子兴奋得有些发抖,这动作落到姬玄策眼里,自然又理解成了别的意思,还以为是在害怕被牵连,便摆手道:“你退下吧,叫陈翁来伺候。” “是。” 小庄子躬身退了几步然后才转身出门,在转身之后他嘴角带上了畅快的冷笑——圣上,你可别怪小庄子心狠,良禽择木而栖,小庄子自然也要择主而侍了。 第76章 你猜猜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皇帝姬玄策目光闪烁地注视了一会儿小庄子离开的背影,突然头一歪嘴一张,之前所喝下的汤食全数被吐了出来。刚刚吐完,陈翁便已经进来了,司空见惯地递了一块手帕过去,如此毫不吃惊,显然皇帝这么做并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他疑心病重,这般吃了吐的事儿做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皇帝擦了擦嘴,又端过陈翁倒的茶盏抿了一口,双眼一凝问道:“之前她送过来的那个僧人死了吗?” 陈翁点头,略带疑惑之色:“审判狱主亲自动的手,老奴在一旁看着,的的确确是死了,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不日就会有一场好戏,圣上请放心。不过依圣上之见,郡主这个时候送一个名为‘太清’的僧人过来,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皇帝饶有深意的一笑,通过洞开的窗扉极目望向远处的大山,语气好似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她那么聪明,朕怎么猜得出来。” “圣上您该不是……” 陈翁听语气觉得太不对劲,脸色一变就开口想问,却不料姬玄策回头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打断道:“朕有分寸,今夜可见分晓。” 冬日夜寒风凛冽,暗沉沉的并不见月色。 这是御驾入住五台山的第一个夜晚,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骤然一道尖叫声划破沉寂的夜空,五台山的皇家寺院僧人大多都阴沉着发白的脸从禅房中走了出来。 但见那下午因冒犯郡主而被处死的僧人太清又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穿着白色的长袍,摇摇晃晃地飘在林荫夹道的小路上,口中的血全都滴在了衣前,双眼全白,很是渗人。他一边飘,一边幽怨地喃喃念道:“冤枉,小僧死得冤枉,小僧是被人害死的,是被自己人害死的……嘤嘤太清,被指西北。发于善心,任无可推。止于归途,尝兄嘱咐。此言一出,顿隔天殊。兄心不善,不可为僧……不可为僧……及早驱逐,祸事转福……” 聚集在空地里的人群遥遥望着那三丈之外的阴魂,听得他之一语,顿掀满庭哗然。 萧折靡和施微亦出现在人群中,似笑非笑又带了点讥讽的眼神看着那一路飘过的太清僧人,嗯,她住的院落在西北方向,但是不偏不倚,豫州也正好在西北方向。太清这个小僧受命令带领她们回院落休息乃是职责所在不能推辞,就好比是太子殿下受皇命所托前去镇压叛乱一样,这即是为还百姓安平天下的善心之举,又是不可推脱的责任所在。 但是话锋一转,他因为师兄曾经的言论而永远无法回去了,这岂不就是在暗指太子殿下之死是太子的兄弟二皇子姬华云与太子亲信勾结,设下杀局在太子的归途上? 联想太清前面的那句“是被自己人害死的”,再加上姬华云近年来与太子的确关系生疏,如果姬华云想要谋夺东宫之位,那么这个结论就简直合情合理到了极点,找不出一点破绽来。 而最后那两句“兄心不善,不可为僧。及早驱逐,祸事转福”,看起来好像在说他的师兄心地阴暗并不是良善之辈,不应该继续做僧人,否则就要带来大祸。如果能及时驱逐离开的话,祸事就会变为福报。但其实,这句话针对的还不是…… 萧折靡没想到姬玄策胃口这么大,原来是想干脆来个一锅端,把二皇子也踢下马,就算因为皇子之身不会因此而立刻被处斩,但若是远贬了地方州府,那么突然被什么刺客刺杀身亡或染上重病不治又有谁知道呢。 这还不够,一旦扯上二皇子与太子亲信勾结,那么皇后作为二皇子的母后,有没有被牵涉其中呢?如果连皇后也牵涉其中了,那么支持皇后的皇后一党又能干净得了? 不要提太子也是皇后的骨肉,在皇家这样藏污纳垢的黑暗之地,为了争夺皇权,亲情其实是最稀少的东西。更不用质疑皇后的目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此番一旦牵连下来,那么朝堂之上属于皇后太子的参天势力必将被连根拔起,动荡过后,楚国皇帝姬玄策就一身轻松了啊,后宫无后,中宫无子,前朝无敌,天下大权俱在指掌之中矣。 正在思考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宝华香,有一双手带着厚茧和灼热的温度从背后抱住了她,闻香知来人。再说喜欢从背后抱她,又敢这么堂而皇之众目睽睽之下抱她的,除了姬玄策还能是谁。 萧折靡并不回头,只是突然仰头看向林荫之上,五台山的树多是古树,长得分外枝繁叶茂参天而葳蕤,高不可及。那树梢上隐约有金光一闪而过,让人不易察觉,即便看见了也多半并不当一回事。 可是她看得清楚,那是……一个黑衣人的金色面具。 “圣上真是好手段。”她冷笑了一声,嗓音低低地开口。那太清僧人连嘴都没有张开过,怎么说得出话来?显然是树林后有人一路跟着他的脚步在说,而至于他一路飘行——吊在身上的细线在黑暗中真是难以发现啊。 姬玄策轻声呵呵一笑,好似语气颇为赞赏地承认道:“那也多亏了郡主的帮忙啊……若是朕那短命的儿子重仪知道你成了朕的帮凶,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萧折靡偏头,目光亮得逼人,直视姬玄策望着她带笑的黑暗双瞳,意味深长地讽刺道:“那是你的儿子吗圣上?” 姬玄策陡然脸色一沉,松开了她,眯起眼来,目光犀利地在她讥讽的表情上停留了一会儿,轻得几乎没有情绪却又满含慑人的威严与危险:“你知道了什么?” 前一刻还举止亲昵言笑晏晏,下一刻就瞬间石沉大海,阴骜冰冷,果然帝王多喜怒无常。 萧折靡讥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她越是这样不动声色,姬玄策反而脸色更沉,许久之后,等到人群都随着那太清僧人的步伐移向了五台山僧人禅房的方向,此地除了施微和皇帝的随行之外,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姬玄策突然哈哈大笑了一声,抚掌道:“好,看来他果然待郡主很特别,朕记得他可是从来喜欢不多说一句废话的……这可不就是所谓的‘会咬人的狗都不叫’?” 萧折靡目光突然复杂起来,有酸涩,有厌恶,有仇恨还有愤怒,她垂下眼敛去,一声不吭,只有心中暗骂道:你才是狗,你上下八辈子都是会咬人的狗!狗也比你情操高尚! “走!朕带你去见个人。”姬玄策等了一会儿突然笑容满面,眼神中似期待又似恶劣。 他拉起萧折靡的右手就大步流星地朝风凝月碎走过去,不过走了几步后有些皱眉地问道:“你手怎么冷成这般模样……出来衣服穿少了?” 萧折靡不置可否地答道:“可能是吧。” 她怎能说她是因为隐忍强烈的恨意导致手心刚刚出过冷汗,被风一吹,自然冰凉彻骨。 姬玄策旋即不再多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风凝月碎,端雅清明。 萧折靡坐在椅子上并不去动茶几上的茶水,姬玄策看到笑着问了一句,她冷笑中带了些别的兴奋之意,回答说圣上房里的茶可不是随便能喝的。 姬玄策疑心她是指当初无极宫的事,便极为难得地尴尬了一瞬,刹那就恢复自如不再说话。略等了半柱香的时间,突然殿外闪进一抹黑色身影,脸上带着炫目的金色面具,审判狱主荆轲刚要说话,冷不防发现房中还有另外的人,便看了一眼,愣了愣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折雪郡主。 姬玄策恶劣地笑了起来,走到荆轲身前,先问道:“都办好了?” 荆轲点头,顿了顿又低哑地开口:“那个师兄被吓死了。” “无所谓。”姬玄策点头,然后突然奇怪的地说了一句:“你把面具摘下来。” 荆轲迟疑了一瞬,还是依言照做,将面具取了下来。那侧面毫无表情的轮廓犹如青山般秀丽清嘉,芝兰玉树,妙笔丹青难比风流,林下高士皎皎不群。 萧折靡先是呆住,然后是震惊,又转为迷离的朦胧,口中低声带起疑惑:“殿下……” 荆轲转头面无表情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奇怪,奇怪中又带着难言的莫名的极其微小的愤怒。 于是她豁然惊醒,小巧挺秀的鼻子动了动,因这个突如其来的俏皮动作而让姬玄策觉得很诧异,然后是更深沉的宠溺,不过萧折靡没空理他,她非常笃定地摇头否定自己:“不,不是殿下。你是谁?!” 这个人虽然与殿下长得几乎有九分像,乍一眼看去连她都要认错,但是他的气势不对,他的气势偏于黑暗中收敛一切的冷酷,悄无声息间却让人觉得阵阵阴寒后背发冷。但是殿下不一样,殿下寒凉却清艳,气度高贵华雅又有压倒一切,凌驾众生的强势和雷霆手段。 如果这个人是狼,那么殿下就像狮子。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身上,没有殿下的杜蘅冷芬。 姬玄策凑过去,笑眯眯地说道:“你猜猜看?” 第77章 高仿赝品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凝视皇帝凑得极近的面容,半晌没说话,这两人的姿势实在像极了含情脉脉的对视,荆轲都不好意思再看下去,无声转了个身背对两人,此时却听到她嘲笑的声音响起:“该不是圣上的亲儿子吧?瞧瞧这眉眼……真是一家子的高仿赝品。”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房中响起。 萧折靡脸上挨了一巴掌,由于姬玄策怒火冲天下手极重,她毫无防备之下被打得头都为之一偏,但她脸上仍然在笑,冷冽的,讥讽的,轻蔑的笑意。 姬玄策猛地抬手擎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好似想捏碎她的骨头,眼中盛怒且蕴含着狂暴的狠戾:“是不是朕太宠着你了,以至于你敢这么无法无天?” 她抬了抬眼,讥讽的情绪更浓:“是不是戳到了圣上的痛脚,所以才这么恼羞成怒?赝品就是赝品,仿得再像也还是会有被戳穿的那天。” “赝品?!要说赝品那也是你心心念念的重仪太子父子才是赝品!郡主难道忘了,朕才是哥哥么?” 姬玄策原本被气得抬手又想摔一巴掌,但看着她微肿的脸颊又生生忍了下去,挥到半空的手缓缓握成拳后狠狠砸在了一旁的茶几上。 那声音吓得房门外的人心惊肉跳。 “你终于敢承认了……齐王姬盛泽。” 姬玄策冷冷一笑,一把放开她拂袖挺直脊背道:“朕有何不敢!承认又如何,这天下已无人是朕的对手……包括你萧折靡。你心机是不错,但是你势力不足以控制朝堂,再精妙的谋算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毫无用处。” 萧折靡沉默不语。 她踏出房门的时候那边脸已经彻底肿了起来,看得施微差点忍不住冲进房里去杀了皇帝,不过萧折靡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翌日,整个五台山上已经传遍了昨晚的事,尤其是当太清飘到他师兄的门口,开口凄厉地喊了一声“师兄纳命来”之后,那师兄竟然真的脸色惨白,突然手脚抽搐着倒地不起,然后太清阴惨惨地笑了几声,嗖地一下飞跃过房顶消失了。 又过了半刻钟才有人敢去探那名师兄的鼻息,刚一触到便是一抖,果然没气了。 这事儿又过了一天便传到了帝京里,百姓们吃饭上街的时候都在谈论这件事,皇帝驾临五台山是为太子超度,为楚国祈福,结果当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却是十分不祥,不知是谁最先参透太清说的那番话的含义,再由太清联想到太子,顿时人们纷纷觉得这就是重仪太子殿下的冤魂在假托僧人之口控诉母弟和亲信啊。 正当这时,第四天又再有消息传出,钦天监昨夜见荧惑星有异动,且颜色深红如血,妖异无比,是为大乱之象,若不及早铲除祸根,恐有危及圣上性命。 顿时整个帝京以致周围的城池原本就已沸腾起来的情绪,再掀波澜,所有人都在静待圣上三天之后从五台山回皇宫会有何示下。 而第五日的时候皇帝暗中派了审判狱主回宫处理两日后的回程护卫,要知道皇后太子一党的官员明知道皇帝回宫他们就大难临头,必死无疑,又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所以路上若不先行清理的话,埋伏刺杀怕是不会少。 第七日中午时分,萧折靡一身青空之蓝的缠枝花锦衣盛装踏出房门,自从第一天那夜从皇帝房中出来以后,她就一直闭门不出,私下里早有流言四起,猜测她那晚恐怕已蒙圣恩,只是心里一直过不去太子殿下那道坎,所以才这样闭门不出。 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补充道,说那一晚看到折雪郡主神情恍惚脸色憔悴,确实很像…… 还以为要明日下五台山才会再次看到郡主,没想到今天却突然出来了,还是以这等明丽冠绝之姿。 众人情绪微妙,但萧折靡不为所动,只是一直走到风凝月碎门外,一声通传,皇帝姬玄策的低沉威严不怒而肃的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宣。” 萧折靡微笑着走了进去,所有侍从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她与站在原地不动,负手而立的姬玄策对视了一眼,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微笑道:“臣女折雪郡主萧折靡愿自请为帝妃,请圣上成全。” 姬玄策毫不意外,信步走到她面前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艳丽至极的容色,心想就是这张脸啊,从打了她之后的六个夜晚,每天晚上都要梦见,真是让他烦躁。 “理由?” 她抬高小脸,目光仰望着他,字字清晰地回答:“臣女知道圣上一旦回宫会做些什么,而不幸臣女全家正是全力支持皇后的,且臣女亲姐萧文月又是二皇妃,所以臣女自请为帝妃,希望圣上能网开一面,保住安国公府在朝野的地位。” 姬玄策笑了一声,将目光收回来,平静道:“郡主身份敏感,这天下任何女子朕都可以宣召进宫,但惟独郡主似乎不行。朕可不想背负不顾人伦纲常的骂名……更何况养虎为患这等事朕怎会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萧折靡并没有什么失望之色,只是微笑着点了一点头,然后站了起来,说道:“那臣女以死明志,只求圣上网开一面。” 说完她转身就朝一旁的明黄漆房梁大柱撞了过去,刚刚迈了一步就猛地被拉回一个炽热的怀抱,姬玄策把她抱了个满怀,又惊又怒地喝道:“你在发什么疯!” 萧折靡的头埋在他胸膛上,沉默不言,这样他看不到,她唇角微带的讥诮和冷意。 姬玄策斜了一眼门口偷偷张望,然后满脸惊讶激动看到大八卦的侍从,那小太监身体一抖,连忙惊骇欲绝地转身站好,再不敢偷窥了。 见她不语,姬玄策顿了顿语气软了下去,无奈道:“朕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萧折靡闷闷的声音从胸膛上传出来:“可安国公府全府上下的性命臣女却不能视为玩笑。” “好吧。”姬玄策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朕知道了。” 是日十二月十一。 皇帝从五台山回宫,后宫妃嫔及百官于宫门前迎接,街道上一片人头攒动,挨挨挤挤地站满了百姓,只为一睹折雪郡主天人之姿。 隐隐有明黄华盖车队逶迤而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而后宫妃嫔和文武百官更是有些手心冒汗。其中皇后和后宫妃嫔的表情不同,萧远风与百官的表情不同。 御辇来了,只可惜……帘帐掩盖得非常严实,看不到郡主的姿容,只知道里面有两个人,那么除了皇帝,必定就是郡主了。 皇帝仪仗行至宫门前,所有人哗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万万岁,恭迎圣驾回宫。 帘帐顿时被四名小太监上前掀开,皇帝姬玄策高冠黑金冕服威严无匹,手中却握着一名女子白如青葱的手掌,她长发委地,着青空之蓝锦缎,外披雪色华贵精致异常的拽地貂裘,容色极艳且冷冽如霜,眉间一朵红梅盛开,姿态分外优雅高贵,眼神睥睨。 谁都知道这是谁。 皇帝姬玄策一仰首,目光扫视全场,然后看到了隐在暗处的审判狱主,知道他早已把所有埋伏全部处理干净了所以途中才没有出差错,心底也是一声赞赏,果然自己的儿子也不差。 “平身。” 所有人于是谢恩起身,静默了刹那,皇后忍不住泛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躯,眼神复杂地出声道:“圣上,她……” 姬玄策不咸不淡却掷地有声:“她是……萧贵妃。” 萧贵妃! 皇后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幸亏身后的含玉夫人萧沉鸾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萧贵妃!开什么玩笑!哪有人一入宫就要为贵妃之位的!更何况还是,还是这个妖孽…… “圣上!她是折雪郡主,她的亲姐姐是……” 姬玄策打断皇后激动的声音,不容置疑地沉声道:“现在她是朕的萧贵妃。” 顿时后妃百官以及百姓全都暗叹,果然是祸国妖孽……竟能引得向来对女色并不十分看重的圣上为她摒弃人伦纲常,更是一入宫就以贵妃品级相待,最重要的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纳为贵妃代表了什么,这就代表安国公府稳如磐石,不会倒了。 果不其然,紧接着就听到陈翁宣旨,将萧远风升为正一品三司首辅,加封太师衔,遥领渭梁节度使,位极人臣。 萧远风谢了恩,但他并不高兴,他望着被传为妖孽的小女儿,眼眶泛红。 皇帝回宫引起轩然大波,至此折雪郡主的惊人美貌与她的妖孽之名传遍京华。 或许应该称之为萧贵妃才对。 萧贵妃赐居无极宫旁边的惊鸿殿,原本惊鸿殿不叫惊鸿殿,叫容华殿,但皇帝觉得这名字不好,都叫端华,宝华,容华太平淡,配不上萧贵妃倾世之姿,故而改为惊鸿殿。 第78章 本宫不上当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皇帝去处理政务,萧折靡进了东宫,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 第一次是朝阳公主拉着她来吃荔枝,赏桂花。 第二次是朝阳公主要她来给殿下送纸条。 朝阳公主啊……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和表情来面对你,你又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我呢? 一路走过曾经看过的桂花树,萧折靡目光停在了书房外的那一株水仙上,这株水仙快要死了……她静静地看着,脸上一会儿想笑,轻轻地笑了两声又没有了笑意,她抬起头去看天空,却意外看到了不远处梅花之后的那个黑色身影,脸上带着金色面具。 是他?!莫非是皇帝派来监视她的? 萧折靡冷冷地冲荆轲一笑,转身离开,居然还有心情来监视她,呵呵,看来姬玄策果然太自负了。 “审判狱主”看了一会儿萧折靡的背影,眼睛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是想笑但又笑不出来,是莞尔又带着深切的悲伤,是温柔又满含痛惜。这复杂的眸光应该不会出现在此人身上。 正在这时候,唰唰两声,他身边又闪现两条人影,一位穿着相同的黑衣,面无表情抱剑而立,一位却身着紧身玄衣,脸上贱笑依旧:“人都走远了,殿下还看呢?” 本该静静地躺在灵柩中等待明日一早出殡下葬的重仪太子此刻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瞥了万隐一眼,并不答话也不否认,只是淡淡地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剥皮点头道:“征南征北将军的十六万兵马明日凌晨子时可到帝京,征东征西两位将军也表示只要殿下还在,他们就能无视朝廷调令按兵不动。方沐铮的四万兵马也已经布置好了,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右卫将军,左神武大将军和金吾大将军都已经是东宫的人。” 万隐在剥皮说完后也接话禀报:“淮北众属军正朝帝京赶来,东宫率府率也已经埋伏好了,一旦兵变,皇帝传去提督九门和威虎大军营调兵的消息必将被拦截下来!不过……殿下你才醒来两天,真的要这么急吗?” 其实现在并不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重仪太子摇了摇头,因为戴着面具,故而不知道他的脸上是什么神情:“本宫没事。” 剥皮和万隐对视一眼,皆是无声叹息:王心已乱。 …… 是夜,亥时三刻,派陈翁去宣萧贵妃已经有两刻钟了,两座宫殿离得这么近,怎么人还没到? 姬玄策有点不耐,小庄子在一旁提议亲自去看看,他略一沉吟便索性带了小庄子等人一路往惊鸿殿方向而去,走了没多久,经过一条树影婆娑的小路时,他终于看见了那两个人。 萧折靡的手腕被陈翁抓在手里,她一边往后缩一边惨白着脸色呵斥道:“陈公公你再不放手本宫就叫人去禀报圣上了!” 陈翁冷笑,目光毫不退让:“萧贵妃你真敢去禀报圣上?再说即便圣上知道了,你觉得圣上是信你还是信杂家?你本就身份敏感受圣上的猜疑,就算你说杂家轻薄于你圣上也是不会相信的!”这个萧贵妃分明就是意图不轨,一路上对自己手上带着的一枚怪异戒指遮遮掩掩,显然那里面肯定有玄机。说不准是藏了什么毒药想要毒害圣上,为太子报仇,他这才态度强硬以下犯上,想要将那枚戒指取下来一探究竟。 不过他话音刚落,前面就传来一声满含怒意的冷笑,皇帝姬玄策从阴暗处转出来,满脸寒霜地开口:“陈翁你的右手是不想要了吗?” 两人一同回头,陈翁脸色一变,立刻撒手跪倒在地,直呼冤枉。而萧折靡却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忙走到了皇帝身边去,垂眼作委屈状的一瞬间,目光落在陈翁的脸上,与他对了一眼,满目讥笑:那么陈翁公公,你就看看圣上是信你还是信本宫吧。 等陈翁声色俱厉地控诉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时,萧折靡才带了几分怒意和委屈地反驳:“陈公公,圣上面前岂容你颠倒是非黑白?竟然连本宫戴一枚戒指都能拿出来作为借口,好,本宫就如你所愿。” 她愤然将戒指拔下来扔在了陈翁的面前,说道:“陈公公你验啊,去把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请来验验啊,要是这戒指上没毒,本宫跟你没完。” 陈翁脸一白,颤巍巍地抬头去看姬玄策,后者眼神闪了闪,吩咐道:“去请太医院院首。” 萧折靡心底觉得可笑,果然一旦涉及到他的性命,他就会变得格外慎重。不过正是要这样才好啊。 太医院院首很快到了此地,经过一番严密检验,结论出来了:“回禀圣上,此乃上等蓝田玉戒指,女子佩戴冬暖夏凉,正是今冬帝京流行的样式,微臣前几日也曾为小女购得一枚,此上并无任何异物或毒性。” 陈翁突然闭上双眼。 耳边传来姬玄策冷淡的嗓音:“来人。陈翁以下犯上,污蔑贵妃,将之押往太仆寺大牢候审!” 这么多年,圣上竟然不信他! 陈翁只觉可笑之极,被人押着离开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无极宫和正言笑晏晏看着他的萧贵妃,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觉得好像黑暗中有一张无形大网被人操纵着正渐渐笼罩在皇宫上空,所有人都逃不掉这场猎杀,包括这威风凛凛的圣上。只是……那个人会是萧贵妃吗? 眼看狂风又乍起。 姬玄策将戒指拿过来要重新为萧折靡带上,她却冷哼一声,将戒指夺过来一把扔进了湖水里,不高兴地朝着无极宫方向前行,身后姬玄策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此时月上中天,马上就是子时了。 今夜是萧贵妃受封的第一晚,按理当侍寝,于是在萧折靡和姬玄策踏入无极宫寝殿之后,所有的宫人都麻利地退了出去,烛火摇曳,美眷如花。姬玄策坐在龙榻上,望着她笑,她抚了抚眉眼,也笑。 亦真亦幻。 她在笑什么?怎么如此诡异? 姬玄策皱眉不悦,刚要开口询问,却忽觉如鲠在喉,刺痛无比的同时又难以出声,胸口也顿时一沉,好像有千斤重石压了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忽然全身一抖倒在了龙榻上,目光分外阴沉狠怒地盯着她笑意盈盈的脸颊,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得出一个:“你……”字。 子时过。 萧折靡笑容亲切地问道:“圣上是不是觉得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是不是说不出话?是不是觉得全身渐渐僵硬?嗯……对,就是圣上猜得那样,这毒是我命人下的。你以为把东西吃下去,然后又用内力尽数逼出来就没事了吗?这毒的霸道之处就在于一旦入喉就会立刻散入五脏六腑,不是毒发之时你永远察觉不到。而且圣上没有觉得最近衣服上的宝华香比以前要浓些了么?这是为了掩盖另一种香气,那种香气可以使圣上体内的毒更加强烈壮大。” 姬玄策用尽全力推翻了榻边的一个花瓶,口中无声呐喊:审判!荆轲! 不过很可惜,审判狱主并没有出现。 萧折靡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一代帝王垂死挣扎的疯狂模样,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姬玄策便彻底沦为了一介活死人,再也不能动弹一下。她这才缓缓坐到榻边去,高声喝道:“来人!” “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小庄子领着一批宫人立刻走了进来,他不经意地望了一眼榻上躺着的姬玄策,顿时激动得双手颤抖。圣上真的,真的…… 萧折靡痛心疾首地道:“圣上不知何故,突然倒下不动,像是中风了一般,庄公公快去请太医来诊治,不过万望谨记,无论是谁开的药,给圣上服下之前一定要用银针试过,无毒才能给圣上服下。现在时局混乱,可不能给人可乘之机。” 小庄子恭敬地点头,一边说贵妃娘娘辛苦,请回宫歇息等候,一边也派人去请了太医来。 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不怕有人能治好皇帝,那是因为施微配了一瓶药给他,那药是用与声声慢的解药药材相冲的植物混合而成的,将之放入清水中,再用银针沾一沾清水,而后去试那些太医开的药汤。可想而知——一旦那药汤中有任何一味声声慢解药的药材,银针便会立刻变黑。银针变黑代表什么?有毒!有毒还能给圣上服用吗?当然不能。不但不能,还要把开药方的太医处死,胆敢加害圣上,罪不容赦。 陈翁被押,圣上病倒,顿时整个无极宫权力最大的宫人太监,变为了圣上面前的红人小庄子。 此时无极宫外突然一道黑影闪过,那速度快得让人无法反应过来,唯有那刺眼的金光在黑夜中分外醒目。 刚刚接到萧贵妃侍寝的消息他便一路运起轻功从城门外大军军营里赶过来,即便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但他还是嫌慢,快一点!再快一点!她等不起! 不过重仪太子突然在即将闯入无极宫殿门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看到衣衫整齐的萧折靡面色沉痛地走出来,走得非常稳且自然,隐约还听到谁在说什么圣上中风去请太医之类的,他也顾不上在意了。一颗心在黑暗中跳得咚咚咚的,猛然重仪太子扑过去,一把将萧折靡抱起来嗖地一声飞往惊鸿殿。 萧折靡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陷进了自己的床榻软被里,然后一个黑色人影压了上来。她看清来人后勃然大怒:“放肆!荆轲你敢冒犯本宫!本宫让人杀了你!把你千刀万剐!” 重仪太子愣了愣,又好气又好笑,抬手摘了面具,正要解释,猛地他眼皮一跳,就看见他的阿靡姑娘骤然身手矫健,狠狠一脚朝他的双腿之间踢过来,口中还喝道:“你以为你把脸露出来就行了吗!本宫可不会上当,也不看看你丑成什么样了,去死吧!” 第79章 浓情蜜意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很丑吗?! 重仪太子两道好看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 不过那一脚踢了过来,他便立刻侧身一闪,避开这一招袭击,同时伸手抓住她的腿按下去以防她再踢。刚才那一刹那真是只觉心都凉半截儿了,这要踢上去,他怕是不能好好疼爱郡主了。一回头萧折靡却已经拔下头上的簪子朝他的眼睛戳过来,重仪太子脸色黑成锅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接以身体将她压下去,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声音喘着微气,无限华丽中又带出一抹晦暗的低哑:“郡主想干什么?” 连声音都这么像殿下,如果没有在五台山看见过他,那么她一定会认错的吧…… 萧折靡正恼怒地想着,冷不防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阵幽幽的杜蘅香气,格外好闻,并且熟悉。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凑上去在重仪太子锁骨处嗅了又嗅,嗅了又嗅,良久之后眼中惊吓惊喜惊讶不停地转换,原本气势汹汹的表情瞬间尴尬起来,说话都有点磕巴:“你该不会真是殿下?哪里是我想干什么……是你你你想干什么。” 长微博请移驾文案上覆酒的小围脖…… 重仪无奈地看了一眼她漆黑的头发,这张嘴呀,怎么这么会损人。 锦被中暖意融融,纵情*,惊鸿殿外一片宁静祥和。 翌日清晨寅时。 萧折靡还在熟睡中,重仪太子便不得不起身准备上朝了,这次真是要给诸位大臣一个惊喜。他洗漱好走出惊鸿殿,万隐和剥皮都已经守在殿外了,一见他出来,万隐便狗腿地迎上去坏笑道:“哎呀!殿下今日真是容光焕发眉飞色舞,恍如一夜吃了太上仙人的不老丹!让我进去瞧瞧这惊鸿殿里住的是哪位神仙?瞧殿下这气势,这笑容,这眼神,这身姿矫健的步伐……” 重仪太子没好气踹了他一脚,理了理身上银线蛟蟒锦袍,修长如玉的双指轻轻拂过鎏金王冠上垂落的带子,笑容冷冽森凉:“走吧,本宫这么久没上过朝,也不知他们可还记得本宫这一身高冠华服?” 金銮殿上。 已经是上早朝的时间,百官队列整齐静候许久,但仍然不见皇帝驾临,也不见有太监总管前来传旨说罢朝,他们只能一直等着。 不过那窃窃私语声早已此起彼伏,一名官员道:“圣上莫不是去看太子殿下了吧?太子殿下今日出殡,圣上哀恸不能早朝也是理所当然啊……” 另一名官员却摇了摇头,有些忌讳地望了一眼位列百官之首,静静伫立默然不语的三司首辅萧远风,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依我看,分明是那萧贵妃……昨夜萧贵妃侍寝,才第一天就让圣上延误早朝,果真厉害!现下京中都传遍了,说萧贵妃是妺喜骊姬之流,祸国妖孽,现在一看,当真不假!” 旁边一名官员听见了神秘兮兮地凑上来,竖起食指摇了摇,说道:“都不对,昨夜我那在宫里太医院当值的远房表弟传出风声,说是无极宫连夜宣召了数名太医进去,好半晌都没出来,怕是圣上龙体有恙……” 顿时不少官员都惊呼一声:“这个时候圣上龙体抱恙?怕是有人加害……” “前几天钦天监不是说荧惑有异动,乃大乱之象么?若不及早铲除祸根,恐有危及圣上性命……现在不是正好应验?如果圣上抱恙一直无法处理政务,那朝廷上这两拨人恐怕是要斗得你死我活了……” “倒也未必,别忘了长信宫还有皇后在,惊鸿殿的萧贵妃一家以前可也是皇后一党……” “吕大人的意思是前朝大臣与后宫两主强强联手,圣上被挟,枢密院院首大人被贬,圣上一党怕是要倒?” “萧贵妃与皇后的关系现在都可谓水火不容了吧,还能联手?” 正争论间,丞相抱恙,枢密院院首空缺,武官一列赫然位于首位的威远大将军突然转身,眼中泛着冷笑,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绣龙纹绸布,大喝道:“圣上有旨!” 一言出,满堂惊。 顿时百官缄口,掀起朝服跪下去听旨。 威远大将军诡异地朝萧远风等人笑了笑,缓缓打开圣上下五台山之前悄悄送到他手上的密旨。 第80章 峰回路转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远风抬头看着威远大将军,两人视线相交,无声激撞出火花,而半个朝堂的官员脸色一凛,不知是该接旨还是不接,金銮殿中顿时气氛剑拔弩张,肃杀一片。 那圣旨上说了什么? 原来是姬玄策未免自己回宫时发生什么意外,或者让人拖延了时间,早早下令传了圣旨给威远大将军,着他全权处理太子遇害一案缉拿凶手,务必彻查到底,不论牵连多广,何等官职一律拿下。他手下统领威虎大军营九万人马,倒是不怕朝臣敢反抗。 “怎么?诸位大人还想抗旨不遵?” 威远大将军将圣旨高举,冷笑着扫过一地跪伏的官员,分外享受这样被朝拜的姿态。生杀予夺,全在他手,权力果真是个好东西啊。 萧远风不接话,也没有动作,身后一群朝臣看他的脸色行事,便也三缄其口,只是跪地也不接旨谢恩。 要的便是这反应! 威远大将军心里简直快要笑开了花,但表面上滴水不漏,还装作勃然大怒的模样,义正言辞地喝道:“大胆!诸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反了你们了!竟然意图抗旨,莫不是太子殿下遇害一案便与尔等有关?——来人!把诸位大人请到刑部去盘亘几日,待本官奏禀圣上后再行……” 皇后太子一党的官员个个脸色激愤不已,眼看着就要演变成朝堂百人大战之时,突然峰回路转。 殿门外传来一声轻笑,那无限华丽的声线带着森凉危险的语气响起来,仿佛来自地狱,又仿佛来自天边。 “夏侯将军,你在说什么呢?本宫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巍峨的九重宫门依次洞开,一道银色蟒袍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头上鎏金王冠无声昭示来人身份,宽大的衣袖与下摆水一般铺散摇曳在地。百官回头仰视,因为逆光而行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有一种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而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这种气势更盛,直至停在了威远大将军身前,似笑非笑地接上后面的话:“你的意思,是说本宫……死了吗?” 威远大将军抬头看了他的双眸一眼,那是无边的深邃与黑暗,冷如骨髓,仿佛是由千里白骨堆砌出来的森凉。 竟然是重仪太子姬坞! 他他他……他此时不该是躺在灵柩之中吗? 百官心底惊悚,面上神色更是复杂难明,虽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皇后太子党无疑是倍感惊喜的,纷纷激动地俯首高呼:“臣等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重仪太子微微点头,随后斜眼睨着威远大将军。他顿时眼角一痛,脸色比百官更错愕震惊以及苍白,咬牙刚要跪下去,但突然瞥见自己手中的圣旨,立刻就站直了双膝,双手捧着圣旨回道:“微臣圣旨在身,殿下请恕微臣不能行叩拜大礼。” 重仪太子又笑了一声,正当百官以为太子殿下要轻描淡写地表示免礼的时候,却只见殿下伸手从容地将圣旨拿了过来,然后点头道:“跪吧。” 你有圣旨在身不能跪,那我就帮你把圣旨拿着先。 太子殿下太能埋汰人了啊!登时有几名跪着的朝臣没憋住偷笑被自己呛到,一阵咳嗽声此起彼伏。 咳得威远将军脸都绿了。 脸绿归脸绿,跪还是得跪,虽然这种离最终目标只差一步却突然功亏一篑的打击有点大,但他还是很能经得起风雨摧残的,麻利一掀朝服下摆就跪了下去:“微臣恭迎太子殿下。” “好。”重仪太子点头,转身伸手虚扶一抬,笑道:“诸位大人请起。” 等到百官起身后,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手中威远将军的圣旨,然后笑得十分诡异,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运起内力一掌震碎,冷声朝着刚刚站起来的威远将军道:“夏侯将军果真好胆色,竟敢伪造圣旨?!” 威远将军脸色一白,胸中气血翻涌,大怒反驳道:“微臣并未伪造!那圣旨本就是圣上派人传给微臣的,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微臣愿与殿下一同到无极宫面圣,以证微臣青白!倒是殿下无故损毁圣旨,难道连圣上都没有放在眼里了吗!” “夏侯将军明知圣上已卧病在床,人事不知,无从对证,所以才敢这么胆大包天不是么?” 圣上果然是病了!而且听太子殿下的意思,还病得不轻! 百官互相交换了眼色,顿时明白现在什么才是大势所趋。 威远将军神色僵硬,原本今早上朝前听下人来报,说是昨夜无极宫宣了太医,他还只当是圣上在故弄玄虚,没想到……正在愣神间,重仪太子已经又从自己衣袖间取出一道圣旨,也不宣读,直接递给了威远将军,神色冷酷地说道:“刚好,本宫这也有一道圣旨,将军看看是真是假?” 他打开圣旨,越看手越哆嗦,越看脸色越白,急的皇帝一党的官员个个抓耳挠腮,不知那圣旨上到底写了什么。谁都知道,这圣旨是不是假的,不是威远将军说了就能算的,那得圣上说了才算。但是圣上重病不能说,那么,只要东宫太子说是,那不是也是。说不是,那是也不是。 突然威远将军狠狠将圣旨掷在地上,愤慨怒骂:“假的!不可能!分明是重仪太子你挟持圣上,假传圣旨!来人!来人!” 他连声高呼,但宫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重仪太子面无表情弯腰捡起那道圣旨,在递给另一边的萧远风的时候态度骤然发生变化,脸上瞬间浮现笑容,语气十分和蔼可亲,亲切动人,动人心弦地说:“有劳萧大人念给诸位大人听了?” 萧远风连忙接过圣旨,一边念一边心里一阵发寒,突然这么温和,该不是以为他叛变追随圣上,太子殿下打算治他的罪了吧? 其他官员也是这样想,于是看向他的目光就多了许多同情。 这一道圣旨的意思非常简单,就是圣上重病不能处理政务,着太子监国,军国大事全部交由东宫处理。 重仪太子在他念完之后又温和地将圣旨从他手中接过来,那态度已经不止是温和亲切,差不多都快赶上尊敬了。萧远风脸色发白,心惊胆颤的凝望太子殿下,欲哭无泪。 殿下您这是玩哪一出啊!您要杀要剐好歹给个痛快话儿啊! “夏侯将军伪造圣旨,陷害朝廷命官,罪无可恕,这便自己脱了朝服去刑部候审吧。”太子殿下没有听到萧大人的心声,转身面对威远将军时脸色又森凉起来,翻脸比翻书还快,说着就一手将圣旨摔在他面前。 威远将军对身后皇帝一党的官员使了个眼色,愤然振臂一呼:“重仪太子你太嚣张了!定然是你对圣上动了什么手脚,圣上才……” 身后群臣激愤,声讨太子恶行,附和声一片。 那边一骂战,太子一党的朝臣也纷纷脸红脖子粗地反驳,口水大战顿时拉开序幕。后面骂着骂着连谁谁谁小妾在外面偷人都抖露出来了…… 重仪太子右手一抬止风雨,轻笑着出声道:“现在将军的罪名再加两条:结党营私和以下犯上,来人。” 这一次宫门外千乘万骑应声而出,黑压压的一片兵戈之声,一队羽林卫冲了进来,重仪太子指了指方才开口的皇帝一党,说道:“将这诸位大人请去刑部。” “是!”一声令下,一大片官员全部落马,威远将军一边被押出去,一边惊怒交加地大喊:“放肆!你敢动我!我乃贵妃之父,朝廷一品武将,手下统领数万兵马,你敢抓我!重仪太子你简直是冷血无情蔑视纲常,为了篡位竟敢加害自己的父亲!你……” 重仪太子毫不动怒地笑了笑,容色越发迷人炫目:“……再加两条罪名,居功自傲和污蔑东宫。” 威远将军登时被气得一口血喷在了金銮殿门口,红艳艳的一片灼人眼。 是日所有皇帝一党官员的府邸门外都被围了起来,而宫内羽林卫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密防范,威武大军营和提督九门毫无动静,原因是有十六万大军集结在他们门前堵得死死的,不但正常练兵还跟他们笑嘻嘻地打招呼,开口闭口兄弟哥们儿大舅子,简直不能忍。 这叫一个贱啊! 当然这么贱的主意自然是万隐给出的。 日上三竿,前朝一场腥风血雨已经无声掠过,惊鸿殿里萧折靡才伸了个懒腰起床用膳。 “好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她梳洗完毕后脸色明艳照人神清气爽,眯起眼来感慨了一句,同时凑到鸾镜前去描了描眉,问身后的施微道:“殿下下朝了没?” 第81章 哪里比本宫男人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紧接着不必施微回答,她已从镜中看到了那道笑得温柔的银色身影,大约是刚下朝,他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走上来双手捏了捏她的腰,坏笑道:“郡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萧折靡白了他一眼,施微还在呢,说得这么直接她很尴尬的好么。 “我要是不舒服殿下能亲自给我熬药去?” 重仪太子神秘地笑了笑,搂着她俯到耳边去,声线沙哑低声道:“不用熬药本宫也能让郡主舒服。” 萧折靡脸一红推了他一把,愤愤然道:“你走开,还能不能正经点了!” “好吧。”重仪太子无奈地摊了摊手,反问道:“郡主要本宫怎么正经?” 萧折靡咬牙,负气出门,一边走一边数落道:“不许动手动脚!不许乱说话!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殿下是个登徒子呢!果真人不可貌相……” 施微望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的身影,嘴角弯了弯,摇头失笑。 他们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啊……可惜刚感叹完没多久,她就再次亲眼见证了乐极生悲的惨案,这两人又闹崩了。 事情是这样的。 说两人换完衣服前殿用膳的时候,太子殿下正低着头细心地替郡主挑鱼刺,郡主嗅着太子殿下身上温柔的杜蘅香显得很惬意。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郡主问:“殿下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还不知道呢……” 太子殿下于是将挑好的鱼肉放到她碗里,简而言之回答道:“是羞花先生来救本宫的,初九的时候才醒过来,然后得知现在的情况与你的处境,本宫担忧郡主会有危险,于是就暗中做好兵变部署,当晚发现审判狱主独身一人回宫,便将他拿下关了起来,本宫就假扮成他潜伏在皇帝身边,原本计划也是在昨晚暗杀皇帝的……” 郡主脸色瞬间就僵了僵,一字一句地问:“殿下的意思是……殿下初九就醒了对吧?” “嗯……” “万隐知道殿下醒了对吧?” “嗯……” “剥皮知道殿下醒了对吧?” “嗯……” “就连几位将军都知道殿下醒了……我为什么不知道呢?殿下不信任我?” 太子殿下皱起眉毛,纠结地解释道:“当然不是,本宫只是想保护郡主,担心传信五台山的话若是被他的人拦截下来,郡主怕是十分危险。” 萧折靡微笑起来,深深地点头,同时放下碗筷:“哦——殿下为了保护我,所以不让我知道殿下醒了,所以让我一直难过,所以看着我去无极宫侍寝。很好,殿下你知道如果我没有给他下毒昨晚会发生什么吗?” 太子殿下眸光痛惜地凝视她,带了些悲色,良久还是化为一声叹息。那是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的怅然,他以为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这样的情况下不用他说,郡主也应该知道他一定会去救她的才对。然而,她只是这样质问。 重仪太子也放下碗筷,默然不语,没有回答。 萧折靡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神,她太失望了,解释一句会死吗!被骗了她发一次脾气也不行吗! “好,殿下你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重仪太子抬头皱眉,低声道:“郡主要赶本宫走?就为了那样一件小事?你到底在闹什么……” 萧折靡拂袖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冷笑道:“这样的小事不值得我动怒,我只是非常非常讨厌你总是什么都不肯跟我说的这种态度!什么计划都自己一个人去行动!什么事都不肯提前知会我一声!这样我算什么呢?把我蒙在鼓里很好玩吗?!!” “……郡主你在无理取闹。”重仪太子也站起身来,与她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也开始不悦,眸光凉如冬水垂落在地面,语气黯淡:“若是郡主对本宫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无理取闹! 萧折靡原本想笑的,但是她笑不出来,脸色冷若冰霜地点头,一脚踹翻了凳子怒道:“没错,我就是对殿下不满。我就是故意找茬,怎么了?我就是觉得圣上比你好,比你男人怎么了!” 刚说完,重仪太子便双眼一凝,出现在她眼前,两只手像是要掐断她的腰肢一样,开口语气也幽幽的带了点忍无可忍濒临爆发边缘的危险:“他哪里比本宫好?哪里比本宫男人?” “你说哪里?”萧折靡一点也不怕他,别看他这么凶,但其实雷声大雨点儿小,她早就知道了。于是冷笑一声挑衅完就拨开他的双手走出门去。 重仪太子冷着脸看她往殿门外走,她每走一步,他身上嗖嗖往外冒的寒气就重一分,宫人们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眼中怒气明明已经达到顶点,但他开口的时候仍然带着低低的温柔:“郡主要去哪里?” 萧折靡停步,回头,嗤笑道:“去无极宫看望圣上!以解我相思之苦!” 于是重仪太子抿唇不再说话,只是眸光复杂微凉地看着她。 她哼了一声,冷笑着在他那竹叶青的银纹锦袍上转了一圈,嫌弃道:“殿下,不瞒你说,其实我以为竹叶青色本来就够难看的了,再穿在你身上真是难看得无以复加!瞧那颜色绿得——就差一顶竹叶青的帽子了吧?或者有需要我代劳的地方一定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说完她就大笑起来,非常嚣张地出了惊鸿殿。 徒留重仪太子一脸铁青,站在原地许久不动,万隐若是在的话,就一定能发现,他双手其实在微微颤抖,萧折靡气人的嘴上功夫太厉害了。听听她都在说些什么!她能代劳什么?代劳给他一顶竹叶青的帽子吗?! 哈,他倒要看看谁有这个胆子来找死! 半晌之后,宫人们都以为太子殿下不会发怒了,只是还会一直这么静静地伫立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怒火冲天一脚踢翻了上好的红木圆桌,碗筷盘子茶杯噼里啪啦摔了一地,碎裂声惊得众人这么冷的冬天汗都吓出来了。宫人们连忙跪下去不敢说话,生怕再度触怒了他,不过重仪太子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掀衣袍大步离开。 几名小宫女这才一边委屈地收拾着地面,一边小声道:“太子殿下拿桌子盘子撒什么气啊,都是死物……” 另一名宫女却偷笑道:“殿下不拿这些死物出气拿什么出气?难道太子殿下还能去找娘娘发火吗?” “太子殿下也是挺可怜的呢,有气只能往肚子里憋,好惨……” …… 十六万征南征北军大营驻扎处,前方正对着提督九门和威虎大军营,重仪太子到了军营里,先命剥皮去请两位总指挥过来,他也不打算能在短时间内掌控这两股力量,只要能暂时使他们像征东征西两位将军那样,按兵不动即可。 正在等待的时候,万隐发现了太子殿下脸色很不对劲,明明今天早上还那么容光焕发的,这是怎么了? “殿下这是在想什么呢?” 重仪太子抬起头来冷着眼神扫了他一眼,不说话,又低下头去继续看密报,双手越捏越紧。如果眼神能变成刀刃,恐怕这份密报已经在殿下的眼神中碎成了粉末,可怜见的,即便眼神不是刀刃,就殿下这手上的力道,也快要揉烂了呀。 万隐实在看不下去了,幽幽地提醒道:“殿下,密报……拿反了。” “……” 重仪太子怔了一怔,随即面无表情地将密报翻了个方向,以手握拳放于唇边咳了一声,眼神依旧有点恍惚,只是点了点头道:“本宫知道。” 你知道!骗鬼呢! 万隐心底一点也不信,但他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干笑两声不说话了。没过一会儿,重仪太子颓然一叹放下手中密报,转头看向他,皱眉问道:“你说郡主她喜欢什么颜色?” 就知道还是跟郡主有关! 万隐了然于胸毫不意外,幸亏上次吃饭事件过后他非常聪明地跟施微套了话,不然今天又要喋喋不休了。万侍卫笑着道:“郡主平时常穿白色,青空之蓝,杏花红和深紫色的衣裙,想来应该是对这几个颜色有偏好,怎么,殿下要给郡主做衣服?” 重仪太子沉吟许久,突然眯起眼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万隐只觉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上不来,竟无言以对。至于么至于么至于么!郡主穿衣服难道不出门吗!出门我看到难道也很奇怪吗!再说这不是殿下你要问我的吗!你问我我答不出来也是错,答出来了也是错!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82章 本宫是皇后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殿下,您究竟想干吗?” 重仪太子凝视万隐的古怪神色良久,又转头好似很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回头把本宫竹叶青色的衣服都烧了,明天……不,就等下回去,你叫尚衣局的管事给本宫做几套新衣,四季都要,就……宝蓝色吧。再给郡主做几套粉白绣红梅的冬衣,用最好的料子——按照太子妃的宫装款式做。” 万隐挤了挤眼,脑中快速转了一圈,恍然大悟道:“殿下,该不是郡主觉得您穿竹叶青色碍眼吧?” 重仪太子突然冷了脸,眼神微凉,语气低沉中又隐藏着惊涛骇浪:“什么叫碍眼?” “殿下,您这就不知道了吧。”万隐装模做样地挺了挺肚子,再悠然地掸了掸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漫步走到太子殿下身边,做足了饱学之士的姿态,不过一开口高人气象就荡然无存,他小声道:“竹叶青这颜色原本没什么不对,但您想这是谁喜欢的颜色?蕉宁夫人呐!您又为什么会穿这个颜色?还是因为蕉宁夫人呐!您说这看着哪个姑娘不觉得碍眼啊……就仿佛是郡主身上永远只用宝华香,因为这是皇帝爱用的,殿下受得了么?” “哼。” 重仪太子不痛不痒地哼了一声,大约觉得在郡主身上闻到宝华香真的挺膈应的,便眉毛一挑嘴角一翘,开口不知是在告诉万隐还是在告诉自己:“郡主不用宝华,她喜欢梅香。” “您这倒是知道得清楚。”万隐强忍住笑意损了损太子殿下,然后喟然长叹,出了个馊主意:“殿下,您要想讨郡主欢心,就把所有能让郡主联想到蕉宁夫人的物件全部毁了,这样眼不见为净啊!” 重仪太子瞟了瞟他幸灾乐祸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点头,问道:“是啊,那你说本宫要不要把东宫也毁了,毕竟蕉宁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其实本宫觉得,最好是本宫死了,这样一了百了,你觉得呢?” 万隐讪讪地咽了口唾沫,退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重仪太子摇头又垂下眼去,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眸光矛盾地询问:“蕉宁她……她最近怎么样了?” “她对您日思夜想,形容憔悴,得知您还活着并于朝堂之上力挽狂澜,手握大权之后高兴得快飞起来了,殿下您赶紧去看看吧,说不准还能旧情复燃。”万隐一听他家殿下这么不开窍,竟然还有闲心关心蕉宁夫人的情况,顿时恨铁不成钢,说话也阴阳怪气。主要他原本对蕉宁夫人印象就不甚良好,得知施微的事情后更是果断抛弃他家殿下,站到了施微和郡主的那一边。 他想了想,又刺激道:“将来殿下平定外患,肃清宫闱,整顿朝纲,登基为帝后还能封郡主为皇后,蕉宁夫人为贵妃,坐享齐人之福呢!殿下高不高兴?” 重仪太子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随手掀起一本《楚国志》砸了过去,脸色淡淡的,侧面轮廓一如林下高士缥缈,不知是喜是怒。这混账话也就万隐敢说的出来,换了别个人敢这么说早拉出去砍了脑袋了。 “本宫与蕉宁缘分已尽,以后不许说类似的话,尤其是当着郡主的面。其实本宫与蕉宁……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不过这其中关节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万隐捡起书来放回太子桌前,摆手道:“好吧,我知不知道不要紧,不过即便千思万绪,我还是觉得殿下应该早日跟郡主说开的好。” 重仪太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没过多大会儿两位总指挥恭恭敬敬进了大营,后面的事情不用多费口舌便顺理成章地达成了协定。他们两人肯孤身进大营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要求,没人愿意和已经大权在握的东宫太子作对。 听闻圣上病重,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了,恐怕也是眼见着没几天好活。就是有几天好活,这不还有太子呢么,所以说圣上现在倒下,就是个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的局面。 而圣上一旦驾崩,国之储君重仪太子定然能即刻继位,坐上了两军总指挥的人哪个不是精明之辈,如此明显的大势所趋,自然不会守着那点愚忠去自寻死路,更何况威远大将军已经倒了。 这边最大的军事问题一解决,顿时外患消弭,只剩下整顿朝纲和肃清宫闱了,重仪太子有兵权在手,又是名正言顺的监国皇太子,要做这些事实在易如反掌,就像瓮中捉鳖一般。 万隐兴冲冲地回了宫里,稍一打听便知道了今早惊鸿殿里的情况,果然!他就知道这两人早上一定吵过架,否则他家殿下不可能平白无故就脸色难看成那样,还说要烧衣服——啊!对!赶紧去烧衣服去,他早看那些衣服不顺眼了! 万隐美滋滋地奔回东宫,太子殿下的衣服不必他翻箱倒柜地去搜,原本太子殿下要于今早出殡,殿下的衣物自然也是要随行送到皇陵,下葬之时烧了的,所以早有宫人前来收拾过了,衣服都是现成叠好堆在寝殿里的,他一亮东宫洗马和一品侍卫的金牌,顿时宫人们都毕恭毕敬地抱起那一堆锦衣华裳,一脸肉疼地放到后院去。 ……万侍卫已经架起了烤鸡,就等“柴火”了。 这边无极宫。 门外几株红梅灼灼开放,空中幽然浮泛几缕清香,衬着精心雕琢过的巍峨宫殿,大气沉静又兼顾雅致灵秀,实在要算怡人逸景。 而皇帝姬玄策就静静地躺在这样的宫殿中。等到重仪太子将朝堂局面彻底稳固,就是姬玄策的死期。 萧折靡与施微从惊鸿殿方向走来,距离宫门不到三丈远,她慢慢地踱步,姿态散漫悠闲。的确是来看皇帝的,不过不是什么相思之苦,而是她务必每日查看皇帝的情况,以防有任何疏漏,要知道皇帝一旦醒来,任何命令都可能使他们现在的处境变得危险。 可偏偏现在时局乱,皇帝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距离无极宫宫门还有一丈之远。 突然一道银白的剑光从殿中飞掠而出,剑锋虽然凌厉,但出剑之人似乎并不懂得武术,这一招漏洞百出,萧折靡抬手就能将来人镇压,但她没动。 只是双眼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神色变得悲戚起来。 那出剑之人,是朝阳公主。 此时的朝阳仍如当初一样亭亭玉立,云鬓花颜芙蓉色,一身迎春花的鹅黄宫锦,天真明媚。只是,只是啊……她看向萧折靡的时候再不复当初的亲厚,满脸痛苦悲伤,又带着强烈的怨恨,以至于明明是杀气腾腾的姿态,执剑之手却因为萧折靡的不抵挡而开始微微发抖。 朝阳的剑停在她面前并没有刺下去,只是愤怒地质问道:“萧……萧……萧贵妃!枉我朝阳视你为这世上最亲近的朋友知己,没想到你却……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怎么做得出来!太子哥哥一片真心待你,你却在他遭遇不测后豁然勾引我父皇!这还罢了,我父皇对你也够好了吧?一入宫还未侍寝就以贵妃之位相待,结果你却害他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你,你简直,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萧折靡静静地看着朝阳公主,目光柔和又带着难过,她并不因朝阳的不理解和误会而感到寒心,这是人之常情,姬玄策无论怎么说,也毕竟是朝阳的亲生父亲。但是,很奇怪的是……她明明早已下过命令暂时不许任何人将这些事传到朝阳公主耳朵里! 朝阳因几日前听闻重仪太子离世的消息而当场昏厥,此后更是神情郁郁甚少下榻走动,平时连去皇后正殿晨昏定省的功夫都免了,若宫人不特意传告她,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朝阳,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朝阳公主听得她柔软温和的声音,一刹那想哭出声来,但想到了目前的情况只是咬了咬牙,说道:“是……” 身后三道人影在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迈出无极宫门,立于台阶之上俯视萧折靡,那真是一道绝丽的风景。皇后一身凤袍华贵无双,左手边是淡然讽笑的含玉夫人,右手边是长裙火红,绝代风华的蕉宁夫人。 其中皇后凛然而立,凤目威严,出声打断了朝阳的话,回答道:“是本宫!怎么,萧贵妃做得,本宫说不得?” 朝阳公主错愕地回头,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明明是含玉夫人偷偷来告诉她的啊。 萧折靡一一扫过她们的眉目,嘴角轻轻地笑了笑,很好,看起来好像我倒真的是千夫所指,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不过好在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真的到了这样一天,怎么还是有点痛呢。 “不敢,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没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刚回答完,皇后就冷笑了起来:“哼,萧贵妃眼里还有本宫这个后宫之主?本宫怎么觉得萧贵妃比本宫更像后宫之主呢?刚才本宫要进无极宫探望圣上,竟然有人敢出声阻拦,说是没有萧贵妃和太子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本宫是皇后!” 前面的话说得冷然平淡,到了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却陡然提高嗓音一声暴喝,惊得周围的宫人心脏一跳。 萧折靡垂着眸光面色平静,缓缓跪倒在地,点头应道:“是的,您是皇后娘娘。” 她这一跪,无极宫内外所有宫人侍卫全都随着她跪倒在地。 “可是本宫这个皇后,却还需要你一个贵妃的命令才能进无极宫,这是什么道理?还有人把本宫当做皇后吗!”皇后见状更加怒火冲天,说着就转头看了一眼萧沉鸾,说道:“含玉夫人,萧贵妃乃是你的堂妹,如今她贵为贵妃,寻常宫婢不能对她动手,你便代替本宫赏她几巴掌长长记性吧!” 第83章 有了媳妇忘了娘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沉鸾挑了挑眉,然后淡然地笑着应了声,款步走向萧折靡,那一双纤细的手指上刚涂过红艳艳的丹蔻,十分好看。 然而不等她走近,跪在两旁的无极宫人便纷纷上前跪在萧折靡前面,将萧沉鸾的去路截断。 萧沉鸾变了脸色,没了笑容,震惊地回头去看皇后,皇后也是一脸的惊讶,过后便是滔天的怒气。 “你们放肆!本宫命令也敢违抗,是谁给你们的胆子?都不想活了是吗?”皇后伸手指着那些拦路的宫人,被气得浑身发抖,晃了一下,蕉宁夫人抬手扶着她,皇后偏头看了一眼,没有推开。 蕉宁夫人便冷笑道:“还能是谁给的胆子?不过是仗着太子殿下的威信狐假虎威罢了。不过你们也真是够蠢的,要讨好也不知道讨好殿下的母后,却去讨好一个萧贵妃有什么用?” 无极宫人不答话。 萧折靡仍旧跪得挺直,姿态优雅脸色平静,看来她们三位还是没有弄清楚状况,以为她跪下态度软和就可以任意打骂了。说句不好听的,她萧折靡在这后宫里,给谁脸谁才贵重,不给谁脸谁就什么也不是。她前朝文有安国公府和三司首辅萧远风,武有征北将军和方沐铮,身边跟着羞花先生和施微,身后有重仪太子这个庞然大物撑腰,宫里如日中天的宦官小庄子唯命是从,朝野之外还有封疆大吏南平候坐镇,如果不是重仪太子大军压境,谁能动她?谁敢动她?! 更何况她还与越国当今皇帝宇文炎有交情。 即便圣上哪一天醒了……她是谁?她是惊鸿殿萧贵妃,她照旧圣宠无双,无人敢略其锋芒。 萧折靡不过因为朝阳公主是她的朋友,而皇后是太子殿下的母后才态度尊敬事事谦让,萧沉鸾算什么东西,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真来打她的巴掌? 正僵持着的时候,无极宫外忽然有人猫着腰疾步而来,见跪了一地的人,又看见了站着的皇后三人,持剑的朝阳公主和跪着的萧折靡,心中猜了个大概。顿了顿上前跪倒参拜道:“微臣大理寺宗正章闫峰参见皇后娘娘,萧贵妃,朝阳公主,蕉宁夫人,含玉夫人。” 皇后说了声“免礼”,正要问他因何而来,却见大理寺宗正转了个头去扶萧折靡起来,后者微笑摇了摇头,他便立刻也跪倒下去,才敢回话:“启禀贵妃娘娘,威远大将军身犯数罪,已经被押入刑部大牢,太子殿下定罪三日后处以极刑。而威远将军府上下三百余人也都尽数软禁,不知夏侯贵妃如何处置?请娘娘定夺。” 萧折靡皱眉,想到了当年的夏侯栖眉,彼时她见面都要绕着走,此时整个威远将军府的家族荣辱生死,却不过只是她一句话而已了。她点头镇定万分,丝毫不因跪在地上而显得卑微难堪,果决道:“按律贬为庶人幽居冷宫吧,夏侯贵妃宫里的宫女先送去浣衣局磨练两年,等威远将军的势力散得差不多了再调出来分去其他地方。” 大理寺宗正神色肃然点了点头,深深一偮便领了旨意起身又对着皇后公主等人遥遥一拜,竟丝毫不提夏侯贵妃的事便退出了无极宫。 显然这明摆着的,此事萧折靡说了算! 萧沉鸾脸色顿时苍白无比,蕉宁眯着眼不说话,她只是想,这些尊敬,这些权利,这呼风唤雨的傲然,原本都该是属于她的!如果,如果当年不是皇帝宣她入宫,她此时便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妃!萧折靡又算什么,根本不值一提。不过没关系,只要姬坞还活着,只要他们能见上面…… 皇后已经气疯了,甩开两旁人的手便快步走下台阶来,见那一排宫人仍旧不让,她直接抬脚便踹开两名太监,刚往前走了一步,又是几名宫人跪在了前面让她踹。 如此一脚一步地踹到了萧折靡跟前,神情已经彻底转化成了狰狞之色,冷笑道:“本宫看谁还敢拦!竟是一点尊卑也没有了!你这妖孽——”皇后说完狠狠一巴掌扇下去,却在中途又被人拦了下来,她抬眼一看,原来是跟在萧折靡身后的那名侍女。 “放肆!你敢抓皇后娘娘的手腕?!”皇后尚且没说话,萧沉鸾却已经怒喝出声。 施微双眼冰冷,毫不放松,口中一字一句道:“我的职责是保护贵妃。” 她居然在皇后面前自称“我”?果真是不要命了,无论怎么样,皇后娘娘还是太子殿下的母后。没见刚才那些人拦路都只是跪在地上让皇后踹开么? 萧折靡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两旁立刻有宫人上前搀扶,她起身后看了一眼蕉宁夫人,又看了一眼萧沉鸾,最后目光定在皇后娘娘脸上,微笑道:“小庄子。” 那一直气定神闲坐在无极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庄公公立刻跑了出来,满脸笑容地问道:“娘娘有什么吩咐?” “去把太子殿下请来,时候不早了,本宫看完圣上还有其他事呢。”萧折靡说完,小庄子就立马小跑着出了宫门,她又看了一眼余怒未消的皇后,眸光不经意间瞥见了更后面,蕉宁夫人如嗔似怨,似喜似悲,似期待又似沧桑的神色,愣了愣轻笑了一下,回头道:“施微,放开。” 手刚一得到自由,皇后又高高扬起,看样子今天非要打她一巴掌不可。这一次萧折靡没让人拦着,反而还把自己的脸往前凑了凑,微笑道:“打吧,反正心疼的是您儿子。” 皇后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句话她怎么就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你……你当真以为有重仪护着你,本宫就不能动你了吗?!不论如何,本宫也是他的母后,你算什么,能与本宫比?” 萧折靡眨了眨眼,悠悠地开口道:“不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么?” “萧贵妃!”皇后勃然大怒,提高嗓音提醒她,她的身份,然后又将僵在半空的巴掌握起来以食指发抖地指着她问道:“你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身后朝阳公主似乎有点看不下去了,想要上前来解围,但蕉宁夫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摇了摇头,朝阳率先拨开蕉宁的手,厌恶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萧折靡微笑着垂下了眼,眉睫投下一片阴影,掩盖她深深的情绪,只听到她清越灵动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为何不敢?皇后娘娘,难道您以为您是太子的母后我就该对您卑躬屈膝,逆来顺受吗?您错了!我是萧折靡,不是您身后的含玉夫人或者蕉宁夫人……她们不敢做或做不到的事情,我敢做,我做得到。以我如今的地位,手腕与权势,不会有人因为皇后娘娘对我痛恨嫌恶就敢来找我的麻烦,反而他们都要站在我这边,不信您试试。而且这不是我的错,我方才一开始是对您十分尊敬的,但是您太咄咄逼人,我才出言顶撞……” “所以您看,我既不需要讨好您来维持我现在的高贵地位,也不是我刻意对您嚣张跋扈,您主观上不认同我,我为何还要低声下气地来逢迎您呢?我有什么理由来逢迎您呢?说实在的,我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您的态度。太子殿下不是一个任人摆布耳根子软的愚孝儿子,我也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受气媳妇儿,皇后娘娘,收起你那一套吧!” 萧折靡说着左手一伸,施微立刻虚扶了她,两人抬步就绕过皇后走向无极宫,此时身后所有跪地的宫人又齐声高呼道:“参见太子殿下!” 重仪太子脸色沉静,并未动怒也并未有担心之色,萧折靡的手段他清楚得很,不可能在皇后面前吃瘪,如今请他来不过是为了让皇后脸上好看点罢了。 果不其然,他一走进来就看到她与施微的背影正不紧不慢地走上无极宫台阶,刚好与蕉宁身影擦肩而过的刹那,萧折靡回头笑颜如花,万物失光辉,她婉转地说:“殿下别让我失望好吗。” 明明是问句,却教她说出了平直笃定的语气,而重仪太子微扬着头舒展眉毛,也笑了:“本宫还不想绝望。” 显然他虽然当时不在场,但后来也应该从万隐那里知道了,当时她包围布政使司时与布政使之间的对话。 谁让她失望,她让谁绝望。 萧折靡满意地点头,然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眼眶泛红,面带悲色的蕉宁夫人,一面进了宫门一面暗想,真是我见犹怜的美色啊,不过要是让我知道太子殿下跟你说了一句话的话,我就有他好看的! 小庄子请来了重仪太子,见萧折靡进了无极宫,也连忙躬了躬身,快步进了无极宫里。 宽阔的黑金龙榻上,皇帝姬玄策闭目静静地躺着,好似睡着了一般,但萧折靡知道,他应该是醒着的——他的心跳声,有些异常,也许是知道她来了太过激动愤怒。 第84章 为我杀人算么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曾经生杀予夺威严狠戾的齐王,如今无声躺在龙榻上,就像一个垂暮的将死老人,生机一点一点地枯萎着,很快就要死了。真是世事难料……施微仔细检查过他的身体,然后点头道:“没有问题,声声慢丝毫未解。” 萧折靡轻松地笑了笑,身后小庄子猫着腰进来,她便问道:“刚才皇后她们来时做了什么?” 小庄子想了想回答道:“皇后看见圣上的模样似乎很是悲痛和激动,然后又坐到榻边去握着圣上的手掌神情恍惚。另外蕉宁夫人和含玉夫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便连朝阳公主也因平时的畏惧,不太敢亲近圣上。小人见皇后太靠近圣上,怕有不妥,便及时将皇后请到了一旁去。不到一盏茶,娘娘便也来了。” “那就好。”萧折靡总感觉皇后的举动有哪里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好将之归结为自己的多疑,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微笑着夸了小庄子一句,三人这就算看完了圣上,姿态悠然地踏出宫门外。 无极宫大殿外好戏正在上演,皇后多番规劝未果后,只好给蕉宁使眼色。看到这一幕,萧折靡笑了笑,想当年这两人可是争锋相对水火不容的,如今却因为同一个敌人,同一个阵营而变得团结起来。果然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不过蕉宁可得算是一个例外,纵有再大的利益,蕉宁也只能是她的敌人。 得到皇后的眼色,蕉宁凄然一笑,美目流转,楚楚动人。她缓缓走到重仪太子面前,凝望着他的双眼,几乎扯了哭腔哀求道:“姬坞……你,你送我回宫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你只要送我一段路就好,我只想……” 她只想跟你再续前缘。萧折靡好整以暇地微笑着走下来,态度观望。重仪太子眸光扫了她一眼,不用询问也知道送蕉宁回宫这种事,郡主肯定不会同意的。想了想他抱歉地拒绝道:“本宫尚有要务,让……” “让本宫代太子殿下送夫人回端华宫吧,正好是师姐妹,还能一路叙叙旧情,殿下不用客气。”萧折靡似笑非笑地走上前,先狠狠地瞪了重仪太子一眼,然后才不容拒绝地对蕉宁做了个“请”的姿势。 重仪太子暗觉好笑,柔和的眸光在萧折靡脸上转了一圈,又笑意更浓。刚才她那眼神分明在说:回去再收拾你!竟然敢跟她说话!就算是拒绝,那也不行!以后只能无视,不准看她! 于是他弯了弯眼睛,无奈地点头,无声笑答道:好,好,好,郡主说什么都好,以后无视,以后不看她。 萧折靡果然脸色稍霁,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转头见蕉宁正望着太子殿下温柔的笑容出神,不知想到什么甜蜜的过往了,顿时又沉下脸,再次伸手道:“蕉宁夫人,请吧?” 蕉宁皱眉,两人对视许久,终于还是对萧折靡冷笑一声,又看了一眼重仪太子,似幽怨,似责问,最后都化为悲痛,咬牙率先回宫。 萧折靡眉睫深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后和萧沉鸾两人,又对朝阳公主歉意一笑,这才与施微两人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朝阳公主握着剑,想了许久,没来由叹了口气。然后她回头去看房顶上抱剑而立的剔骨狱主,剔骨好像在对着某个方向发呆,然后感应到她的视线,低下头来看了一眼,眼神破天荒有安慰之色。 朝阳瞬间心花怒放,将剑回鞘,美滋滋地冲他笑了一会儿,又在皇后诡异的目光下抱着剑就一溜小跑回宫去了。 重仪太子拧眉不语,望着剔骨和朝阳离开的方向,清冽眸光中带了七分纠结,三分不安。 皇后奇怪地问道:“重仪?你怎么了?” 重仪太子回过头来笑意清浅,姿态皎洁高华,认真地看了皇后许久,直到皇后都开始不自然地蹙眉,他才又将闪亮的眸光转开瞥了一眼萧沉鸾,摇头道:“没什么,儿臣送母后回宫。” …… 要从无极宫回端华宫,过了御花园之后,还要走一段宫墙夹道,这两边壁垒皆是由青白石底座,庭上盖着金色琉璃瓦,大气是够大气,沉闷也是够沉闷。尤其当身后还跟着一个不说话的敌人。 不,是两个。 蕉宁回头斜了她们两人一眼,不过萧折靡毫不在意,一边低声与施微讨论着等下回宫后午膳吃什么,一边暗想要不要将万隐也召回来,这小情侣也好久没见了…… 没错,萧折靡就是这么送人回宫的。 眼见着这么一路到了端华宫门口,蕉宁便转头对她们敷衍地笑了笑,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来:“端华宫也到了,萧贵妃便请回吧,这一趟真是多谢。” “怎么,师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就这么不欢迎我?”萧折靡好似并没有就这么轻易离开的打算。 蕉宁终于连敷衍的笑容都没有了,瞪了一眼守在端华宫门外,伸长脖子看好戏的皇宫羽林卫,冷声道:“萧贵妃觉得我应该欢迎你吗?” 萧折靡走上前去伫立在她跟前,探究的目光在蕉宁的五官上游移,好大会儿笑意收起,神情冰冷而严肃,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好啊。”蕉宁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进宫门,立刻有端华宫的宫女来迎她,只不过并不是萧折靡最想看到的那位熟人辛姑姑。她边走边道:“那你就来吧,刚好,我也想给你看些东西。” 萧折靡低笑一声,不动声色地跟上去,她这次来,纯粹就是找麻烦的。 但愿她要拿出来的东西够刺激。 一行人一路进了端华宫后殿,蕉宁看了一眼萧折靡,说道:“只能你一个人看,其他人都退出去。” 端华宫宫人听她这么说都退了出去,只有施微仍旧身形不动,萧折靡思考了一会儿,也满不在乎地笑道:“那施微你就在门外等我吧,想来我师姐应该没那种能耐,隔着一扇门就可以把我悄无声息地诛杀了。” 施微似乎被这种过于直白的冷幽默给逗笑了,动了动唇角点头守在了门口。 关上房门,蕉宁便主动上前,从正对着房门的那排抽屉开始依次拉开,挨个介绍。第一只抽屉里放着一块锦帕,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但蕉宁的神情很怀念,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冷笑着展开凑到萧折靡的眼前去,说道:“这块手帕,是当初我在东宫的时候,夜里姬坞梦呓,我进寝殿去看他,当时他紧紧地拽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一直在说‘不要死’,后来他哭了,我便是用这块帕子替他擦的眼泪。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也是最后一次。你可见过么?” 萧折靡垂下眼,凝视着那块手帕,眼神古怪,许久才明白过来,感情她是想通过对比在自己身上找存在感啊。殿下素来总是对外人笑得疏离浅淡,动怒时便冷笑连连,与自己置气时就面无表情或黑着脸,心情愉悦时会眉眼弯弯,温柔低笑,极少露出别样的情绪来。他用不同的笑容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又用这样不同的笑容表现自己的情绪。 要见到殿下哭的时候,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不过么…… 萧折靡凝眉抬眼,遗憾地微笑道:“真不巧,刚好我也似乎是见过的,彼时殿下中了看朱成碧之毒,躺在我的怀里流过眼泪。” 蕉宁的脸色僵了僵,哼了一声,将手帕放回抽屉里关上,动作不比先前温柔,大约是发现它所代表的意义不再独属于她一个人,所以有些失望吧。她又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静静地放着一截断刀,刀面上似乎有些锈迹斑斑,隐隐泛红。她取出来又冷笑:“这柄断刀,是当初我与姬坞外出踏青时,夜宿寒山,我说想吃烤鸡,他便于夜色中大费周章找来这把断刀,又亲自猎了野鸡来……” “太子殿下亲手替你拔鸡毛?”萧折靡终于眼中有了诧异一闪而过,这种事他还真没为自己做过啊,看来回去得试试。不过刚打定主意,蕉宁就微有怒色地斜了一眼,否定道:“怎么可能!当然是我来处理野鸡……我只问你,他可曾为你做过什么?” 萧折靡半眯起眼,思虑良久,太子殿下好像确实不曾为自己做过什么有情调的事啊……难道这主要是因为自己也不是一个有情调的人?最后她只能苦恼又不确定地问道:“为我杀人算么?” 蕉宁脸色开始泛青光,愤然一把将断刀扔回抽屉里,不接她的话,转头又去拉第三个抽屉。 第85章 撕逼大战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第三个抽屉里是一条小皮鞭,而且还是打马的那种。 萧折靡眼角抖了抖,脸色顿时很不好看起来,这个……太子那个混蛋,该不是有这种特殊嗜好吧?外表挺正经斯文的一个人,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来年少轻狂时,也曾这么,这么……嘶,这么狂野过…… 她正想得云里雾里风中凌乱,蕉宁已经将鞭子取了出来,目光悠远,脸上悲色渐起。前两件事物均未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态,蕉宁将鞭子紧紧握住贴在胸口,喃喃道:“当初踏青,我曾因为过于顽皮,不慎一脚踩空,眼看抓不住草堆要坠落山崖,是他将皮鞭从中间镂空缠在树干上,然后一手抓着皮鞭,一手将我从山崖上救起来。从那时候起,我就认定他了,我知道——” 蕉宁说到这,眼神骤然灼热起来,盯着她坚定道:“我知道,我这一生要等的那个人,就是他。就是姬坞,他肯为我以身犯险,他肯为我去死!谁也比不上,他只喜欢我!” 萧折靡听到蕉宁说得这么肯定,忍不住皱了皱眉,而后轻笑一声,目露怜悯之色,说道:“又很不巧,他已经为我死过一回了。另外,虽然你很感动的样子,但是我想,他一定没告诉过你,以他的脚下功夫,只要没受重伤,郊外那种山崖的确是游刃有余的,算不得以身犯险。又何提为你去死呢?” 她微微弯着眉眼,一步一步靠近蕉宁,每说一句,蕉宁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而在这样土崩瓦解蕉宁的心神的同时,她还不忘将怜悯的目光表露得更加明显:“真是可怜……他若真的肯为你去死,又怎么舍得让你在这帝王后宫里待这么久?甚至容我恶意揣测,也许他当初根本没有打算娶你,你难道一直没发现太子殿下从未将你引荐给楚国帝后么?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又如何为你告庙蘸戒呢?蕉宁夫人,你要嫁的,是堂堂楚国东宫太子啊!是国储,是天下最重威权的第二人! 你怎么天真地以为太子妃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呢?” 蕉宁退后了两步,绝代姿容刹那苍白,只是唇角却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半晌之后突然尖叫了一声,发疯一般扑上去抓她的脸,口中怒到毫无理智可言。萧折靡微一偏头便躲了过去,然后伸手一把抓住了蕉宁张牙舞爪的两只手腕,砰地一声狠狠按在了紫檀木几上,冷笑着与之对视,眸光明亮,亦是咄咄逼人,气势不减。 “你说谎!你说谎!萧折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故意骗我,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不过就是在学我,你不过也步上了我的后尘,我喜欢姬坞,你就也喜欢他,我是羞花先生的弟子,你也就成了羞花先生的弟子,现在我是皇帝的后妃,你现在不也一样?但是我告诉你,你争不过我的!萧折靡你争不过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他的过往你没有,我们喜欢同样的颜色,喜欢同样的香气,喜欢同样的食物,喜欢同样的所有所有,我喜欢的他都喜欢!” 萧折靡眯起眼,嗤笑一声,讽道:“你干脆说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好了。” 蕉宁他们有过往,然而萧折靡与殿下就没有过往了吗?如果说蕉宁他们的过往是门前清河,细水流长溪流潺潺,那么萧折靡与太子殿下经历过的就是高山瀑布,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如果说蕉宁他们的过往是温馨而平淡的,那么萧折靡与太子殿下的过往就是惊险而刺激的,时时都在命悬一线,生死中挣扎。 他们两人之间,一路走来没有丝毫多余的时间去风花雪月,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倾轧如山岳般沉重,他们只能一步不停快速向前,而那些常人眼中唾手可得的花前月下,早已在他们躲过各种暗算时,化作塞外漫天黄沙。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造就他们如今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心领神会,不必开口,而对方已知其意。 知己亦红颜。 一个懂字,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 蕉宁无所顾忌地大笑起来,笑得癫狂,笑得得意,门外候着的宫女与施微听到这笑声皆是十分担忧,不过殿里的蕉宁并不在意这些:“怎么?无话可说了吧?萧折靡,萧贵妃,你伶牙俐齿你倒是反驳啊?!你说话啊!” “唉……”萧折靡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蕉宁为什么总是将自己活在过去,活在回忆里。即便殿下当初真的对蕉宁多么好,可是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态度,这样却还不肯死心,偏要自欺欺人,看来真是得用点儿简单粗暴的方式让她这位师姐清醒清醒。 萧折靡旋即点头惆怅道:“是啊,殿下对你太好了,我竟无从反驳。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跪下来求饶吧!你只要跪下来求我,我就可以让殿下不杀你!”蕉宁看着她脸上的惆怅之感,不由从心底滋生出一股别样的快感,随即笑得轻蔑,又以下巴隔空点了点她扣住自己的手,颐指气使地添了一句:“赶紧把你的手拿开,否则我就命人剁了它们!” 萧折靡呆了一呆,然后诧异地上下打量了蕉宁一圈,表情复杂地惊叹道:“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师姐真是好胆色啊。动不动就能让人剁我的双手,杀我的头,连皇后娘娘都比不上你的威权……我很生气,我很愤怒。” 她嘴上说着自己很生气很愤怒,但脸上的表情却仍然微笑中藏了点戏虐,然后在蕉宁使劲儿往后挣脱的时候突然撒手,蕉宁便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大冷的冬天,这一摔可真是够疼的。 那蕉宁视若珍宝的鞭子也掉在了地上,她走过去,刚好脚尖踩在上面。 “我太嫉妒殿下对你的好了,所以师姐,我要陷害你。”萧折靡理直气壮地说着,还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目光中的笑意收敛起来,表示她真的不是在开玩笑。这回换做了蕉宁以一种理解不能的古怪眼神仰视她,这个女人疯了吧,哪有要害人还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前告诉对方,说“我要陷害你”的? 萧折靡垂下目光,认真地继续道:“我要陷害你谋杀我,你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宫里的人你也见到了,他们都听我的话。所以我说你谋杀我,他们就铁定认为你是准备谋杀我的,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向来是我的强项。尤其刚才师姐你还笑得那样猖狂……连你宫里的人都没法为你辩解了。这样我杀了你,殿下对你再好也没用了,你说是不是?” “贱人!卑鄙!”果然最后一句话刺痛了蕉宁,她气得浑身发抖,一边骂一边左右看了看,而后抄起一旁的圆木凳就砸向萧折靡,后者侧身闪过去,目光里笑意更浓地回答:“是的,我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而且……你砸凳子的声音可能又让殿外的宫人们听到了。只要我开口,叫一句‘来人’,你就完了。” “呸!萧折靡你想得美!姬坞是不会让你杀了我的,哪怕我犯了再大的罪,他都会救我,他不会让我死的!你信不信?!” 萧折靡脸上的情绪终于沉了沉,片刻后又莞尔一笑,点头道:“我信。” 她是真的真的相信,姬坞不会让她杀了蕉宁。事实上她也不知为什么,姬坞会这样做,明明她可以感觉到,姬坞对蕉宁感情并不深厚,甚至现在更浅薄得可怜。 蕉宁愣了一下,然后又皱眉不解:“你信?那你还陷害我……” “所以我这不是没有叫‘来人’吗,虽然我暂时不能杀了你,不过呢……师姐,当初羞辱过我的人,我可不会放过。”萧折靡说着从蕉宁身前走过去,逶迤的裙裾在身后长长地拖过殿石,然后她停在了窗边,伸手轻轻一推,窗外端华宫后院景色一览无遗。她回头一笑,冲着蕉宁招了招手:“你来看。” 蕉宁警惕地瞥了她两眼,然后冷笑着爬起来走到她身边去,顿时两代姝色映入一个画面,江山盛景也苍白虚无,朦胧飘渺起来。 “看什么?” 萧折靡伸手指了指那座假山下的洞口,白如青葱的细指遥遥凌空,广袖在微风中飘扬,清丽绝俗的风姿所指向的地方,却是极度秽乱不堪。 洞中铺着厚厚两层棉被,依稀看见三个躯体交叠纠缠,由于此刻静谧无声,又打开了窗户,渐渐便听到那洞中传出来若有若无的,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女声。 蕉宁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摇头否定道:“不可能的!即便他们有什么,可这是冬天,冬天怎会……” 萧折靡微笑:“所以他们铺着两层棉被,洞中还烧着银碳。” “那也不可能!辛姑姑……辛姑姑她向来洁身自好,最讨厌太监……” “所以他们三人都不经意间食用了合欢散,又不知被谁给打晕了扔在了一个洞里。”萧折靡说着目光开始变得狠辣,重重戾色后,是难以克制的羞愤。好在她藏得很紧,只是偏头看向蕉宁的时候,有些咬牙的意味:“我这是谓‘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第86章 殿下挡我光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不知被谁!除了你还能有谁!蕉宁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她,回头弯腰捡起鞭子,细心地擦干净灰尘然后放回抽屉里,背对着窗户,没有说话。 萧折靡懒洋洋地盯了一会儿蕉宁身上火一般的颜色,脑中却诡异地想到另一个人,那也是个常常一身暗红色长袍的妖异男子。她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联想。 “施微。” 她不大不小的声音响起,施微便立刻推门而入,眼神最开始在萧折靡身上看了看,确定没有受伤后又在殿中呈设转了一圈,最后才走到她身边去。因这打开的门,端华宫的宫人虽不敢进来,但都看到了她们夫人的奇怪反应,以及那微乱的长发和倒在地上的凳子。 有年长的宫人轻轻咳了一声,顿时几人都回过头来,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模样。 萧折靡仍然站在窗前,眼睛却已不再看那假山洞口,只是说道:“去把宫门口的羽林卫叫进来,这腌臜的奴婢怎配继续待在端华宫伺候我的师姐?” 施微闻言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立刻出门去将羽林卫叫了进来,众人只听见后院里传来几声凄厉的惊叫和哭声,紧接着衣衫凌乱草草遮蔽躯体的辛姑姑,和意犹未尽仍旧眼中灼热的两个太监被押上来。 辛姑姑脸色也依旧不正常地潮红着,但眼神里分明又带着灰暗的绝望和痛恨,乍一看到萧折靡,辛姑姑立刻开始拼命挣扎,目光怨毒,刚开口骂出一个“你”字,便立刻被机灵的羽林卫捂住了嘴,那名羽林卫尚且年轻,却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意思,直接一膝盖顶在辛姑姑的腹部,后者脸上又是一红,痛得浑身抽搐缩在了一起,再也没力气咒骂。 两名太监自然也是看见了她的,合欢散的药力被这一惊一吓,再有冷风一吹,顿时去了大半,两人连连磕头求饶,鬼哭狼嚎一般惨烈。萧折靡皱起眉来,似笑非笑地瞟了两人一眼,然后走到辛姑姑面前去,俯身用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辛姑姑的脸,一如当初辛姑姑这样拍过她的脸,低声道:“这滋味如何?是不是也觉得十分屈辱,想要百倍偿还在我身上?只可惜啊,我有这个机会,你永远也不会有了。” 说完她起身拂袖而去,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秽乱宫闱,三日后,凌迟。” 两名太监身体一软,如一滩烂泥般趴在了地上,双眼空洞无神,脸色雪白。 辛姑姑狠狠地一颤,将求救的目光射向殿中面无表情的蕉宁夫人,但蕉宁只是移开眼摇了摇头,无动于衷。她只能保住自己,保不住别人了。 …… 萧折靡回了惊鸿殿,用完午膳眯了一会儿又坐起来,虽然能杀了那三个人,可每每想到蕉宁这个始作俑者却不能动,她就特别不舒服。施微倒是没说什么,可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对不住施微,明明杀死蕉宁的机会那么多。于是她起身问门口的人:“太子殿下呢?” “回娘娘,殿下去刑部了。” 好吧。萧折靡披上皎白的貂裘,双手拢在袖中去了东宫。 原本她只不过是无聊来散散步消消食,但一入眼便看到东宫花园里,不论走到哪儿都有成片郁郁葱葱的碧绿芭蕉竹林时,脸色就难看起来了。都说爱屋及乌,萧折靡却是恨屋及乌,以前还没发觉,今天怎么看怎么刺眼。她回头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跟随的东宫管事,吓得那人一个激灵,不明白自己还一句话没说,怎么就能惹得这位主子这么不高兴。 萧折靡回头冷笑一声,说道:“又不是郊外别院,种这么多竹子芭蕉干什么?看着跟树林似的,把阳光都遮挡完了,这么阴森给谁住啊!砍了!全部砍了!” “额……”管事愣了愣,目光掠过竹林,忽然想起以前蕉宁夫人很喜欢这两种植物,而这位贵妃娘娘据说上午刚跟她见过面。他顿时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小的马上命人砍了,依娘娘来看,砍完之后再种些什么花草好呢?” 萧折靡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松树梅花……”顿了顿,她又瘪嘴道,“随便你们看着办吧。” 管事偷笑几声,引得她又回头目露凶光,他顿时神态肃穆庄重道:“是,小人明白了。” 于是管事匆匆离开,不消半刻钟,便有园艺工匠大刀阔斧地上前砍树,看着那一颗颗的芭蕉倒下去,萧折靡却诡异的觉得心越来越沉。 在东宫逗留许久,再回惊鸿殿的时候,重仪太子已经坐在殿中悠闲地品茶了。 殿中银碳哔剥哔剥地响,萧折靡瞟了一眼他,冷不丁就看到他身上的竹叶青衣袍,顿时收回目光,自顾自地解开貂裘。 重仪太子见她好像有些不悦,又不知从何而起,便低声笑问:“郡主哭丧着脸,又是谁招惹你了?难道是在替本宫怜惜东宫冤死的竹子和芭蕉?” 萧折靡赏了他一个白眼,不提那竹子芭蕉还好,一提她就忍不住想到蕉宁。她懒懒地躺在美人靠上,不冷不热地回答:“我命人砍的,又怎么会再去怜惜它们?不像殿下啊,明明舍弃了的东西,还要藕断丝连!” 重仪太子眸光纠结,好端端地她这是什么意思?他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握成拳头又松开,淡淡地拧起眉问道:“本宫又和谁藕断丝连了?” “和谁?殿下问我?”萧折靡眯起眼与他对视,反问道:“难道殿下曾经喜欢过的姑娘自己已经数不清了?” 重仪太子被她呛了一句,也不恼怒,回过头凝视她的脸,定定地许久不动。直到萧折靡自己不好意思偏过头去,他这才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负于背后,温柔又好笑地了然问道:“好吧,蕉宁夫人又和郡主说什么刺激的话了?” “她能刺激到我什么?只有我欺负她的份儿,不过殿下你放心,我再怎么厉害也不敢动她的,你不许,谁敢上啊,对吧。” 萧折靡说完又抬手推了一把太子殿下的腰,哼哼道:“离我远点儿,挡我光。” 这一推力气是不大,但不怎么回事,她推的那里痒痒的,重仪太子眸色一深,不退反而更进一步,衣袍几乎贴着她的身体,好闻的杜蘅香气又开始萦绕浮动,瞬间笼罩她周围。 “郡主到底想闹什么?你直接说出来就好。” 萧折靡扯出敷衍的笑意,夸张道:“我想殿下剐了蕉宁给我下酒好吗?” 重仪太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弯下腰压着她的双肩,皱眉道:“怎么又想起这件事来?你非杀她不可么?本宫真的不能……她救过本宫。” 一看到他眼中的丝丝缕缕的怜惜和不忍,萧折靡就怒从心头起,一把推开他的双手,冷笑道:“你总说她救过你,救过你,可从头到尾我只看到你不停地保护她,她到底何时救过你?!” 第87章 竖子流氓不要脸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重仪太子垂下眉眼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神情变幻莫测,被推开的感觉真是不太美妙。好半晌才收回去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开口语气有些低沉:“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六年前本宫毒发,羞花替本宫解毒的时候,是蕉宁换血救了本宫……” 萧折靡愕然,微微睁大了眼,潋滟的双瞳里全是疑虑,先生不是说是她当机立断自行换血救了殿下么?七天连续换血令她虚弱至极,偏偏这时候,蕉宁也病了,先生便又起身去为蕉宁诊治,怎么殿下反倒说是蕉宁换血相救? “你怎么知道是她换的血?” 重仪太子顿了顿,同样不解地看向萧折靡,眯了眯眼回答道:“本宫醒来的时候,毒已经解了,而她虚弱地躺在榻上,手腕处有刀割的伤口刚被包扎好。本宫后来问她,她承认了。” “哈——!”萧折靡突然冷笑一声,眸光骤然嘲讽起来,盯着重仪太子道:“她可真是……你问过羞花先生吗?” “什么意思?”重仪太子见她的表情有异,不由得皱起眉来。 萧折靡站起身来微扬着头与他面对面,嘲笑道:“我的意思就是殿下你真是太好骗了!她手上有刀割的伤口,又脸色虚弱,那是因为先生刚刚帮她放了毒血,彻底清除她曾经体内的余毒。当然你要问我她体内为什么会有余毒,这就得牵扯出另一桩蕉宁夫人干的好事儿了。所以当初换血救你的,不是蕉宁,还是羞花先生!你知道先生的身份吧,忠臣之后,当然是愿为殿下这个东宫太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的,换血算什么。” 重仪太子脸色一变,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羞花先生从来没对他提起过。他眸光惊讶中带了点愧疚和感慨,而眼底又浮上些许愤怒,如此来回反复,情绪越来越沉重,神情越来越严肃,到了最后都只能化作沉默的一叹。 有时候真是不愿意知道真相,因为真相往往是血淋淋且颠覆认知,让人无法接受的。 过了一会儿他看着萧折靡开始轻声地笑,笑得忧悒而泛着悲色,笑得让人心痛。笑着笑着,又停下来,仰起头望着寝殿上方的雕栏画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眸光闪烁没说话。 萧折靡撇开头,心里很难受,他这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蕉宁欺骗了他,拿他的救命之恩欺骗了他,但他深信不疑,还因这个谎言而喜欢上这个善良天真的姑娘。 他在为别人的欺骗而难受,可是,如果是别人,胆敢欺骗他,他恐怕只会漫不经心地赐死,又岂会因此难过呢。 “你……你,我要杀她,这回你总该没有理由阻拦我了吧?” 重仪太子又低下头来,沉默许久,回答道:“还是不能,至少暂时不能。” “暂时?你的暂时是多久?”萧折靡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就炸毛了,她说不清听到这个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回答,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只是冷怒地讽刺道:“殿下可真是个长情之人,这样都能忍,果然蕉宁夫人对你很特别。既然如此,我看我们就没必要在一起了,殿下心里有别人,我看着殿下也碍眼。我这就去救醒圣上,安安心心做他的萧贵妃,想必圣上是不会介意为我处死蕉宁夫人的,殿下你意下如何?” 重仪太子脸色瞬间黑透,眸光幽深暗沉地盯着她唇边讽刺的笑意,压着心底的愤怒和慌乱,一字一句地低声道:“她对本宫并不特别。” 郡主你,才特别。 明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明知道你是不会去做那些事,可我还是觉得心底发堵,还是会在意,还是会手足无措失了分寸。这样的你,对我来说才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靠近你会觉得心跳很快,跟你说话心情会莫名变好,处理政务时总会不经意就想到你,你在身边我会觉得我还是年轻热情的,我还是一个鲜活的,跳动着的生命。 我在你面前总想做得淋漓尽致,表现出最完美的一面,虽然总是弄巧成拙。我看到其他年轻优秀的男子与你一起时,总觉得不高兴,即便那只是普通朋友。我会在你跟我赌气的时候也很幼稚地生气,尽管到最后越描越黑。说来令人捧腹,可我真的很在意。 但是每次话到嘴边,说出口就变了,比如现在,明明是想要再解释一句,可声音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就变成了:“羞花想杀他,你真的要救?” “不过一计借刀杀人,救醒圣上,等他为我杀了蕉宁,我再毒死他不就得了?到时候殿下继位,我就成了太妃娘娘,连殿下也要对我恭恭敬敬的了,有什么不好!”萧折靡说完侧身就要出门,但手臂却被重仪太子牢牢抓住,力道很大。他眯着眼,情绪不受控制地高涨,浑身发寒冷如霜雪地开口:“郡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折靡更气,狠狠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口中冷笑道:“我当然知道。” 微博老地方见—— 第88章 没空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说着他抓着她的双腿向两边拉开,故意在那里磨蹭了一会儿,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他便一个挺身刺了进去。 “赶紧完事赶紧走!” 萧折靡咬牙不叫出声,冷声说完这句话后,却感受到他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力度更猛,顿时闭上了眼假装他不存在。 这是个难熬的下午。 不知他几时走的,总之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宫人来请示要不要传膳,萧折靡暗自翻个白眼,这也得她爬的起来才行……她喝了两杯茶,表示不用传膳了,倒头又睡了过去。 夜深的时候,她感觉有人一身风雪动作轻柔地拉开被子躺进来,萧折靡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意冻得颤了一下,那人便立刻往外退了退,没有再打扰到她。 翌日清晨,萧折靡精神奕奕地起了身,显然睡了这么久真是养足了精神,她总觉得殿里不太对劲,四下里瞟了一圈,脸色呆了呆,指着那不远处并排着的三只青铜大碳鼎古怪地问:“这是谁干的?” 施微没说话,另一名宫女笑着回答:“这是太子殿下早朝前吩咐的,说是怕娘娘受寒,昨晚下起了夜雪,今天还没停呢。” 萧折靡听到某个人的名字冷哼一声,没接话,只是吩咐施微将貂裘拿来披上,然后挑帘出殿门的时候才说道:“不必理会他,烧这么多碳也不怕被熏死……” 银碳没有烟,怎么会熏人呢……娘娘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么…… 宫女们都了然地抬头四望,不敢参与进这两人的斗争中。 萧折靡用完早膳照常先去看了皇帝,确定并无异样后才踏着浅浅的一层积雪回宫。雪下得大,偶尔有溶了碎雪的风迎面吹过来,化在脸上冰凉冰凉。她紧了紧貂裘,又看了一眼身旁仅着加厚冬衣的施微,那只撑伞的手已被冻得通红发紫。 “回宫叫尚衣局的人来给你做两套大氅吧,帝京的冬天太冷了。” 施微冲她笑了笑,点头答应,并没有道谢,她们之间的纠葛,说谢反而显得疏离生分。 哪知并不用尚衣局的人去做了,萧折靡差点忘了她家施微也是有人疼的。她们刚刚回惊鸿殿坐下没一会儿,万隐就抱着一个小箱子进来了,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万侍卫第一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别扭地递给了施微,低声道:“这是给你做的衣服,天冷,下雪了……” 说完之后挠了挠头,发现萧折靡正用一种幽幽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望着他,顿时心里一紧,连忙解释道:“郡主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发誓我没有假公济私!这衣服绝对是我用自己的月俸做的!” 施微别过脸去,这人的反应太丢人了,不过好像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萧折靡点头促狭道:“我又没说你假公济私,你这么急着辩解做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施微送衣服了?两件衣服就想把我的左膀右臂勾走可不行。” 万隐嘿嘿一笑,知道这是在拿他打趣也就不紧张了,顺口道:“昨天不是给殿下做衣服嘛,我就顺手替施姑娘做了两件。” 萧折靡脸色又不好看起来,阴沉沉的不说话。 万隐一看就知道,得,准是又闹翻了,这频率还挺高,三天两头就闹翻,不愧是太子殿下,不愧是郡主娘娘。于是他识趣地避开了他家殿下,转而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贱兮兮地笑起来,神秘道:“郡主,我昨天下午出宫门,刚好看到桃花开了。” “……瞎说。”隆冬腊月的,桃花怎么开,梅花还差不多。萧折靡挑了挑眉,似乎有点反应过来,随即又添了一句:“谁的桃花?” 万隐忍俊不禁道:“方表哥的桃花。哈哈哈哈……不行,容我笑一会儿,郡主你是没看到,方表哥他那脸臭的啊,躲那名姑娘跟躲什么似的,一个时辰逃跑六次,途经四条街,结果还是被堵上了……” 萧折靡怔了怔,眼前好像又浮现方少爷长街纵马赶来,衣衫微乱,发带歪曲,还有几缕发丝掉落下来,映衬着发上的浅薄白霜的模样,只有他那双明净得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掷地有声地道:“表妹!嫁给我吧。” 而今已物是人非,但愿那名女子是你的良缘。 她神情恍惚地开口问道:“那名姑娘叫什么名字?” “丞相府嫡女叶蝉。听说好像是方表哥前几日醉酒,满大街找表妹,然后见到一名紫衣长发的女子便扑了上去,当众轻薄了叶姑娘。把叶姑娘都给气哭了,方表哥居然还是搂着人家不撒手,还说……” 万隐原本满脸的笑意突然渐渐消弭下去,望了一眼听得认真的萧折靡没有说完。 她微一皱眉,颔首道:“说什么了?” 万隐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神情,只是轻声回道:“他说……表妹别哭,你还有我,我娶你。” 萧折靡沉默了。 殿里的气氛僵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殿里的炭烧的太多,以至于万隐觉得自己的里衣出了一层汗。他扯出一抹笑容缓和道:“那叶姑娘誉满京都,这回被方表哥一朝毁了,丞相大人听说后立刻给叶姑娘派了十几名暗卫去围追堵截,这不是逼婚吗?方表哥自称纵横花草,片叶不沾,这回可栽了……” 他说完之后因为萧折靡一直面无表情,故而谁也没敢笑。 正在这时,殿门外一声轻笑,恍如清泉石上流,重仪太子挑帘而入,墨色飞羽密织龙纹锦裘披身,鎏金王冠上还带着点点碎雪,他眸光流转已将世间温和华雅之姿占尽,连雪气这么冰凉刺骨的东西在他身上时,都好像柔软起来。 他进门抖落一袖寒凉,立刻便有宫人上前替他脱下裘袍,令人万分诧异的是——太子殿下今天竟然穿着宝蓝色的锦袍,这可真是活见鬼!重仪太子见萧折靡挑了下眉毛没说话,只好坐到她身边去,对万隐淡笑着说道:“既是这样,干脆本宫择个吉日给他们赐婚算了。” 不等万隐接话,萧折靡已经冷着脸转过来,眼神锋利:“方少爷娶不娶叶姑娘那是他们的事,你连问都不问就要赐婚,真是够刚愎的。” 重仪太子没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复杂,也不说话。 万隐及一干人等都将头转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好半会儿听到重仪太子说:“他毁了叶姑娘的声誉,难道不应该负责吗?” “哈——”萧折靡讽刺地一笑,斜睨着他争锋相对道:“当初不知道是谁毁了我的声誉之后又悔婚,那人想过负责吗?” “郡主,本宫说的是方少爷和叶姑娘。”重仪太子咬牙说完,又看了一眼她,补充道:“本宫当然会负责。” 萧折靡嗤笑一声,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起身披上貂裘就走,冷冷甩下一句:“我还不稀罕呢!” “郡主!东宫里梅花开了……”重仪太子话还没说完,萧折靡就已经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干脆利落的声音从帘子外传进来,好像也染了冰雪的冷意:“没空。” 人走茶凉。 重仪太子拉着万隐和剥皮两人去东宫赏梅,温了一壶好酒,然后太子殿下凝视了一会儿大雪压梅花的清艳姿态后,忽然觉得很像郡主,他回头刚要说话,冷不伶仃看到万隐缩手缩脚地往嘴里送吃食,而剥皮则抱剑冷着脸紧盯四方,跟这两人赏梅…… 真是够煞风景的! 他瞬间无比怀念郡主的好。 亭子里四面都垂下了帘幕,亭中桌下更有火炭取暖,万隐至于冷成这样! 重仪太子辛酸地连饮几杯后有了微醺的醉意,盯着梅花朝两人诉苦:“你们说,本宫对她还不够纵容的吗?她这是又在闹什么?!” 剥皮不为所动,仍旧紧盯四方以防不测,万隐呵呵了两声,含糊不清地回答:“就是因为殿下你太纵容,郡主才这么闹腾啊……” “……是吗?”重仪太子有点不相信,他觉得以郡主的脾气,如果他不纵容还跟她争的话,多半后果更严重。正想得入神,突然喉咙一痒咳了一声,万隐和剥皮都回过头来眼神古怪地看向他,太子殿下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大抵昨夜回宫时路上受了凉。” “哦——” 万隐这一声回应拖得又长又百转千回,显然是不太相信,重仪太子懒得理他,但万隐顿了顿又立刻起身激动道:“既然殿下身体微恙,那还赏什么梅啊,赶紧咱回宫歇着,再叫太医来诊治诊治,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差池,瞧这天寒地冻的,要冷死人啦!” 重仪太子伸手握拳放在唇边又低咳了两声,舒展眉毛笑了笑,没再坚持,起身同两人回了宫。 长信宫中。 探子回报说太子和萧贵妃吵架了,好像还是为了征北将军的儿子的婚事,皇后听完沉思良久,忽然大笑三声。 萧沉鸾在下座上也是一笑,说道:“臣妾心中有了一计,不知皇后娘娘可是与臣妾不谋而合?” 第89章 没多勤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说来听听?” 皇后凝视了一眼萧沉鸾,其实已经从她带笑的眼神中看出了点玄机,但还是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近前来。 萧沉鸾放下茶杯走上前去,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宫人后笑道:“萧贵妃是贵妃,方都统是宫外男子,臣妾以为皇室最忌后妃失德,轻则贬为庶人逐出宫去,重者幽居冷宫或秘密处死。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正逢萧贵妃和太子两人因为这件事而多有龃龉,若是再查出贵妃其实与方沐铮有私,那么可想而知,太子盛怒伤心之下,是不会再护着萧贵妃的,她没了唯一的倚仗,又被定下滔天罪名,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这时候废了萧贵妃便易如反掌。 皇后又笑了一声,显然心情十分愉悦,拉过萧沉鸾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拍了拍,叹息道:“萧家的女儿果然个个聪明。本宫若不是不想伤了与重仪的和气,早就直接派人暗杀她了!哼,还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机的……总之尽快处理吧,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本宫也放心。” 萧沉鸾勾了勾嘴角,屈膝点头,不待她表示自己无可用之人,皇后便又添了一句:“本宫的人你尽管吩咐,事成之后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她顿时抬眼,与皇后相视而笑。 皇后见萧沉鸾这么伶俐,也忍不住拉着坐下多说几句:“若不是萧贵妃太过跋扈,本宫也不想动她,毕竟这样一来就失去了安国公府的助力,要知道如今朝堂百废待兴,那么多朝廷要职都空缺着,而偏偏礼部和吏部这两个科举任职的重要部门,均在萧远风的把持之下。如果没有叶丞相还忠心于本宫,本宫恐怕还真不能乱来。” 皇后本是无心提及身份势力,但萧沉鸾听来却分外刺耳,谁不知道她也是安国公府的长子嫡孙,可就因为她那个不争气的爹,导致她与萧折靡对立的时候,竟然全府上下就没有一个说支持她的——包括她的爹娘,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样也好,等到事成之后她将来扶摇直上,倒能好好看看这些人曲意逢迎的谄媚嘴脸。 萧沉鸾这样一想情绪就好了些,笑着将话题转开:“丞相夫人与皇后娘娘多年闺中情意,丞相大人自然是忠心于您的,您也不用太多担心。而且此事若成,萧贵妃被废之后,征北将军未免牵连到方都统,必然也会借机与丞相府联姻来撇清干系,这样算来,皇后娘娘岂不是又帮丞相大人解决了一个难题?” “这样说来倒也不错。当年本宫与韶光真个无话不谈,还曾经相约偷偷去爬王府的院墙,哪知墙下躺着一条猎犬,本宫被追得慌不择路,不知何时就跟韶光分散开来……”皇后说着陷入回忆里,目光悠远而温柔,卸去一切高贵雍容,仿佛二八少女脉脉含情。就是在那个时候啊,她跑得万分狼狈,突然一箭破空,从她发间飞过,直直射中猎犬的喉咙。 猎犬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她收缩着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缓缓放下弓箭的男子,甚至忘了放下自己提起的裙裾。 那个男子一身妥帖的黑衣锦袍,细细看去,他的眉太浓,他的眼太厉,他的鼻太挺,他的轮廓太深邃他的气质太狂野……明明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可是她却能很轻易地分辨出来,他,不是太子姬玄策。 当时那个男子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问:“太子妃?” 她一刹那红了脸,连忙放下裙裾,小声摇头:“我,我还没有嫁进东宫呢,一年以后才是婚期……” “好吧,那么一年以后的太子妃,为何要爬本王的墙?”那人说完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强势地抬起她的下颌,逼近她的目光黑暗而凌厉,嘴角却似笑非笑:“还有,告诉本王,你看见本王是什么样子的?” 她颤了一颤,恍然明白,原来那支箭其实是要杀她的,只是因为看清她的身份,才改为射犬——因为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他的真容。 “齐王自然还是齐王的样子。” 她说着勉强笑了笑,又是一阵脸红发热补充道:“今天,今天是陪韶光来……” 后面的话不用说下去,那人已经明白了,谢韶光乃谢府嫡女,而谢府近来又有想与齐王府联姻的意思,但早知谢韶光其实与当朝重臣申春殿叶大学士有私交,此行怕是想说服他不要答应亲事。 “本王知道了,这便派人送两位出府吧。” 他仍旧笑着,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远,没多久便有王府管家前来送她们从后门出去。 萧沉鸾挑眉打断她的回忆,疑问道:“王府?是……” “一晃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不提了。”皇后不等她发完问便有些疲倦地摆了摆手,吩咐宫人送萧沉鸾回宫。 …… 最近几天重仪太子似乎病得厉害了些,整夜整夜地咳嗽,也不再去惊鸿殿,怕把病气过给郡主,太医说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这两三天也最好不要见风,以免拖得严重了,是以他命人将奏折搬来东宫,晚上就宿在这里。然而郡主似乎也没有来看过他……重仪太子不自觉将手上的折子握得紧了些。 门外万隐神采飞扬红光满面地挑帘进来了,一看就知道又刚从惊鸿殿回来,见过了他的施微姑娘。看到太子殿下精神不太好,便到了杯热茶递过去,顺口寒暄道:“殿下病中还心系政务,真是勤勉令我惭愧啊!” 重仪太子没精神和他贫,便嗤笑一声接过茶杯淡淡地问:“最近你惊鸿殿倒是跑得勤?” 万隐觑了一眼明明想问得要死,却还要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太子殿下,心里十分同情,忙不迭地回答:“啊……没多勤,就是早中晚分三次觐见。郡主身体挺好的,心情也不错,我走的时候她还笑吟吟的……” 他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看到殿下的脸色瞬间黯淡,恍如风中萧瑟的小花。 自此整个下午,万隐都被支使得团团转,而且他总觉得太子殿下的目光在他腰上转个不停,刚开始没注意,但现在着实有点不自在,他低头看了一眼腰上挂着的,那个中午郡主赏给他的香包,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呵呵,殿下他就是嫉妒,而且嫉妒也嫉妒不来。 万隐这么恶意地想着,手上却默默将香包取下来塞进了衣服里,果然,他再进去伺候的时候,殿下无视他了。 翌日早晨,大雪刚停没多久。 萧沉鸾领着一队长信宫宫人到了惊鸿殿,分外嚣张地直接闯门而入,连通报都不必,大刺刺地挑开门帘,顿时一阵寒风呼啸而入,打破殿内柔和沉静的暖意。 “萧贵妃,皇后娘娘有旨,请长信宫一叙。” 终于来了!等了这么多天啊……萧折靡不知因何缘故叹了口气,将手中做到一半的月牙白外袍放下,似笑非笑地偏头问萧沉鸾:“这时候请本宫去,皇后娘娘该不是打算私设刑堂,给本宫安排几个莫须有的罪名吧?” 萧沉鸾脸色一僵,听她这意思,难道她知道了什么?不过转念想想也应该不可能,她多半只是试探罢了,若是真的知道了计划,又怎么会不出手阻拦,反而任由皇后和自己将“罪证”公诸于众?萧沉鸾脸色一冷,笑道:“萧贵妃说笑了,其他各宫的姐妹都在,皇后娘娘岂会随意冤枉好人。” 言下之意就是她萧折靡若是被定罪,那也是她罪有应得,可不是谁在冤枉。 “各宫的姐妹?含玉夫人的姐妹可真是够多的。”萧折靡起身理了理仪容,笑着讽刺了一句,也不去管萧沉鸾的脸色如何,直接与施微出了殿门,这一次惊鸿殿的宫人也被允许跟了上去。 萧沉鸾盯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这时候太子殿下病中休养,不会出东宫,只要把消息封死了,不传出长信宫,看这回她萧折靡还能怎么蹦跶! 愿望是美好的。 萧折靡一路十分悠然自得,半点也不担心,经过的各宫宫人纷纷对她行礼,她也只是含笑而过。萧沉鸾不知她为何明明能预感到长信宫此去设下的是鸿门宴,还敢这么有恃无恐。顿了顿萧沉鸾快步上前,在她身后落了半步,低声问:“你真的不怕?” “怕什么?含玉夫人刚才不是说……皇后娘娘不会冤枉本宫的么?”萧折靡眉眼弯弯,潋滟的瞳孔中雾气朦胧,看不出异样的情绪来,好像真的相信了萧沉鸾刚才的话一样。 第90章 懿旨和圣旨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沉鸾皱起眉,半晌冷笑一声,长信宫已近在眼前,她不再多想,只是丢下一句:“但愿你进了长信宫还能这么自信。” 她说完就先一步进了长信宫门去通报,萧折靡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眼神扫了一眼四周,随即笑着点头,嗯,门外一千羽林卫围得严严实实的,进了宫门之后再想派人出去通风报信什么的,实在是非常困难。不过皇后娘娘怕是不够智慧,如果被传唤的妃嫔真有什么大罪的话,见这阵势恐怕早就转身去搬救兵了。 这么想来,自己还真是挺厚道老实的。 萧折靡深以为然,迈进了长信宫门,大殿里香龛微烟袅袅,暖香浮泛,混杂着各列妃嫔身上的熏香,浓烈而迷醉。萧折靡从门外走进大殿,袭人的暖意过后,却从众人的眼里感受到寒凉,这样的冷,烧再多的碳也暖不起来。 萧折靡浑不在意,自然的坐到了皇后右手下方第一把椅子上,然后对众人微笑:“诸位来得真是早啊……” 无利不起早。 不过为什么,她没有看到蕉宁夫人呢?按理说她这位师姐应该恨惨了她才对,对于蕉宁夫人来说,这宫里还有什么事比看她倒霉更重要的?萧折靡眯起了眼睛,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有。 太子殿下病了,她这位师姐一定很担心忧虑,所以,该不是去了东宫与太子殿下互诉衷肠,才以致缺席了吧? 萧折靡越想越不在状态,目光垂在殿石上,似凛冽似凄迷似不悦又似愤愤不平,太多的情绪汇聚在一起,最后都化作真切的思念,好在这件事即将尘埃落定,她也不必继续做戏给皇后看了。 “……萧贵妃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皇后微微提高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萧折靡回过神,茫然地一一看过四周妃嫔震惊激动,或旁看好戏的眼神,又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凌厉的目光,眨了眨眼,片刻后竟然微笑道:“没什么要说的了,皇后娘娘说的是。” 谁都看得出来她心不在焉,恐怕连皇后在说什么都没听清楚,不然,她要是听清了是什么罪名,岂敢这么轻易就认下了?! 皇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有些意外,随即立刻严肃了眉目,厉声反问道:“所以大家都听见了,萧贵妃对于自己失德一事并不否认,也当真是敢作敢当!不过本宫可不敢就此事称赞你,你身为圣上后妃,在圣上有疾的时候,不兢兢业业伺候在圣上榻前,反而做出这等寡廉鲜耻之事,令整个楚国皇室都因你蒙羞!你上有负于圣上隆恩,中有愧于对父母教诲,下无颜面对万千子民,此等滔天罪过,本宫绝不姑息!” 萧沉鸾冷笑,诸位后宫妃嫔佯装变色,萧折靡露出沉痛的表情,垂眸不语。 终于有人忍不住唏嘘道:“萧贵妃,你此等高位厚泽,绝代风华,竟也做出这样令人唾弃之事……” 一语出而风波起。 顿时满堂哗然,开始附和起那人来,并且众人在窃窃私语的时候,都是很聪明地说一半留一半,留给人无穷联想,却是恰恰最让人刺心。 皇后端起茶盏来,满意地看着萧折靡的脸色,饮了两口,等到众人谈论的差不多的时候,她骤然一怒,狠狠一拍茶几,凤袍广袖一挥,大喝道:“宣旨!” “是。”一名女官捧皇后懿旨而出,显然早有准备,打开来女官阴险地笑笑,瞥了一眼萧折靡念道:“咨有首辅嫡女萧贵妃者,入宫半月,不思涌泉以报圣上垂怜之恩泽,与宫外男子私交甚笃,德行有亏,嚣张跋扈,不敬尊长,后妃失德之至莫过于此也。今罪证确凿,萧氏亦无从抵赖,皇后震怒,念其双亲劳苦功高,故从轻发落,废为庶人,移交太常寺暂押,两日后逐出京城,永不得回!钦此——” 女官义正言辞念完懿旨,款步而下行至萧折靡身前,双手将懿旨递到她眼前,皮笑肉不笑地劝道:“接旨吧萧庶人?” 萧折靡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女官退后一步,正以为她要抗旨的时候,手上忽然一轻,萧折靡已经接过懿旨,走到殿中跪下去行了叩拜大礼,抬起头时脸上平静至极地回道:“民女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诧异地愣了愣,与坐在一旁的萧沉鸾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意外。 她竟然真的就这么接旨了?真的就这么甘愿被废?甚至连早早准备好的几位人证都还候在后殿,没派上用场呢! 太顺利了点吧? 皇后心里没来由突突地跳,但还是冷哼一声,镇定道:“来人,把她押——” 话还没说完,萧折靡已经自己站起身来,弹了弹华丽裙裾上的灰尘,在满堂肃杀风声中卓然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卷明黄绸布来,递给站在旁边的那名女官,声音愉悦地说道:“且住。皇后娘娘,民女这儿也有一道圣旨,烦劳这位女官念念。” 女官为难地回过头去请示皇后,此时此刻,除了萧折靡,在场恐怕没人知道这道圣旨里写的是什么。皇后也为难,目光矛盾地在那道圣旨上转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意味深长地说道:“念吧。” 女官复接过圣旨打开,然而一看脸色立变,睁大眼睛望着笑得一脸轻松地萧折靡,依稀可见手都在发抖。 皇后皱起眉来,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到底在磨蹭什么,拿上来给本宫看看!” 女官忙不迭递上去,皇后打开一看,片刻后同样双手发抖,满脸愤怒,猛地站起身来指着萧折靡说不出话来:“你……你……” 萧折靡笑得眉眼一弯。 在座妃嫔均是一头雾水,不知那圣旨上写了什么让皇后这么生气。萧沉鸾有了不好的预感,顾不得什么便上前抢过圣旨来一看,顿时眼前一黑,只觉喉咙里好像有气血上涌。 圣旨上,竟然写的是……册封民女萧折靡为太子妃,择太子登基之日迎为皇后,即日起搬入东宫。 民女! 这分明是早就料到皇后有此一招,定要将她贬为庶人,废黜妃位,于是早就自行拟定了后手!然而这样一来,岂不正好像是皇后在帮她脱离贵妃这个身份,让她名正言顺地当上太子妃么?! 将计就计,怪不得把皇后气成了这般模样。果然早就应该想到她萧折靡不可能坐以待毙的!但谁也没料到她竟然来这一手! 原来,无极宫的庄公公,竟然也是她的人? 如果庄公公不听命于她,纵然是她想出这个办法,可御玺不在她手里,内侍监的人由来不投靠派别,除了圣上,谁都别想打御玺的主意。即便是重仪太子监国,一日不登基,一日批阅奏折下诏书都是请太子宝印。陈翁被押,所以现在能碰到御玺的人,自然只有庄公公一个人。 千算万算,还是功亏一篑! “假的!这圣旨分明是你自己下的!” 萧沉鸾已经气得失去了理智,直接圣旨砸在茶几上,口不择言地大喝。 “那么……含玉夫人看看清楚,这传国玉玺,也是民女能伪造的么?礼部向来只认御玺不认人,要是皇后娘娘也认为此圣旨有假,大可请礼部尚书前来辨认。”萧折靡越来越喜欢看见萧沉鸾丧失理智的模样了,太赏心悦目。 谁不知道礼部尚书就是你爹的人!奸诈!即便他真的只认御玺不认人,可这御玺,的确是真的。 皇后抖了半天,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颓然坐下,好似一夕之间沧桑许多,摇头时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不必了,你……太子妃,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重仪。你们都走吧,本宫乏了。” 萧沉鸾抿了抿唇还待阻止,皇后却已经扶着女官进了后殿。 萧折靡拢袖一拜,然后转身出门,身后一大群见风使舵的妃嫔们一脸笑意,亲切地同她谈天说地,似乎刚才殿中群起而攻之的不是她们一样。而后分别不消一刻钟,萧折靡一行人也才前脚刚到惊鸿殿,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搬家呢,后脚各宫妃嫔的贺礼就到了。 第91章 我很想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娘娘……呃,太子妃,要不要先派人去告诉太子殿下?” 这名宫女在宫里待了有些年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这么快就从贵妃变为太子妃的情况,还是头一遭遇到,故而一时有些改不了口。萧折靡脸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环视了一圈惊鸿殿内的呈设,目光里透出了些许凉薄和寂寥来,按理说这样的情绪,是不应该出现在她眼中的。 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不日将与无上尊贵的新帝共挽鹿车。 若这样还不开心的话,世上应该没有什么能让她更开心的了。只是但愿……但愿她不要看到让她痛心的一幕。她是这么这么的小心眼,小心眼到见不得殿下和蕉宁夫人再说一句话,再见一次面。 萧折靡收起发散开去的神思,微笑道:“你们收拾好了就搬过来吧,我现在亲自去告诉他。” 她转身就走,走得又急又快,长长的宫墙夹道和三条漆红烤蓝的游廊,于她来说不过片刻,她人还在这里,心思已经飘到东宫的门前。 水幕珠帘,翠帷雕栏,精美华丽的宫殿就在层层珍贵花木的掩映之中。 又依稀是冬日暖阳映照在还未完全化去的积雪上,粼粼间反射出刺眼的雪光。 她停在东宫门外,阳光恍如给她的头上镀了一圈金灿神华,耀眼至极。萧折靡微微仰头,神情镇静地透过洞开的朱红烫金的雕花大门,凝视那雪白丹陛上卓然而立的红衣美人。 眸光凝为一点,望定那人,不动。 蕉宁夫人,果然是来找他了。 萧折靡松了口气,在放下担忧的刹那又忍不住怪异地笑了笑,自己竟然因为殿下不见蕉宁夫人就这么欢喜,会不会有点太没出息了些。 丹陛之后的殿门紧闭,万隐脸色纠结成一团拦在蕉宁身前,为难又有点不耐烦:“我说蕉宁夫人呐,太子殿下病着呢,你就让他清净几天吧,咱别没事儿给殿下添堵成么?” 蕉宁夫人红衣黑发,仍旧美得惊心动魄,只是眉眼处憔悴了许多,尤其是与身后阳光下艳绝人寰、春风得意的萧折靡对比起来,更显得斯人憔悴。 她站在那儿,也不撒泼毫无形象地大吵大闹,也不歇斯底里地拍门哭诉,就那么站在门外,一字一句,坚决地说道:“我要见他!今天我见不到他,我绝不离开!” 万隐翻个白眼,冷着脸没好气地说:“姑奶奶,你是听不懂殿下的人话吗?殿下说了——不、见、客!任何人都不见!你继续等在这儿也没用啊……而且,折雪郡主那个暴脾气你知道吧?你要是惹她发飙的话没好果子吃的,你再不走,我可就派人去请郡主过来,跟你大战三百回合了啊?” 东宫大门之外,萧折靡听了万隐的话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好好好,她暴脾气,她发飙,她大战三百回合。 万隐果然好样的。 “她?哈——她完了,现在恐怕已经被押入太常寺了,还能出得来?”蕉宁眼神一斜,讽刺地睨了一眼万隐,随即又雪上加霜似的补充道:“皇后要对付她,又抓着失德这个把柄,她逃不掉的!” 万隐闻言愣了愣神,片刻便回过身来,竟然神情异常兴奋:“真的假的?这回可有好戏看了,郡主那么阴险狡诈的人……” 他还没有说完,施微就已经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一声,以防他说出更那个啥那个啥的话来。但是还是晚了一步,她咳嗽声落下的瞬间,里边万隐的话也跟着落下:“……居然也栽进去了!” 施微别过脸去不忍再看,萧折靡笑容灿烂地走进殿门去,出声道:“诚如你所言,但是我这么阴险狡诈的人,是很难栽进去的。” 蕉宁夫人诧异且震惊地回头,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发现毫无狼狈的迹象,脸色就更加精彩了。皇后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万隐在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讨好地夸赞道:“哎呀郡主!一日不见您又幽默了,像郡主这么温柔善良端庄美貌的姑娘,怎么能用阴险狡诈这个词!来看殿下的吧?我早说郡主就是神丹妙药啊,见了您殿下什么病都一扫而光……” “呵呵。” 萧折靡皮笑肉不笑,似乎是在回答万隐的话,但眸光却直直地与蕉宁夫人对视,一刹那火花四溅。 “我不是来看太子殿下的,而是……从即日起,我就搬进东宫了。忘了说,方才皇后娘娘懿旨,废了我的贵妃之位,将我贬为庶人。然后又一道圣旨册封我为太子妃。” “胡扯!圣上都没醒过来,谁下的圣旨?”蕉宁夫人听见“太子妃”三个字脸就唰地雪白一片,冲下来似乎想扑到萧折靡身上,但万隐和施微两人已经同时出手拦住了她。她不管不顾,一个劲地挣扎,每每面对萧折靡的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住要抓狂,“萧折靡你好大的胆子!你敢私自下圣旨?!” 萧折靡凝眸,神情肃然,低声告诉她:“在礼部看来,只要盖了御玺,那就是圣旨。谁写的,重要吗?” 一句话石破天惊! 蕉宁夫人浑身震了一震,随后惊叫起来:“你……你简直目无王法!你知道你那叫什么吗?大不敬!藐视天威!你就不怕被拉出去砍头?” 萧折靡伸手拂过眉角,微微一笑,提起裙裾款款走上丹陛推门而入,徒留一句轻描淡写的回答。 “现在,我就是王法。” 万隐呆了半天,半晌回过神来冲施微一笑,满眼都透露出一个信息:施姑娘,你家郡主真是好气魄。 施微嘴角挑了挑,点头,目光担忧:是啊,你刚刚得罪了她。 “……” 施微对蕉宁可不会手下留情,直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便大力拖出东宫,然后一把推到门外去,挥手表示关门,这下不走也不行。 万隐忽觉施姑娘也很有气魄。 寝殿里温暖如春,重仪太子坐在宽大的软椅上,以手支头,撑在书案上,眸光温柔地盯着走过来一脸晦气的萧折靡,笑了一声:“怎么这个表情?这么些天大杀四方,太子妃还不开心?” “你不是病了吗?我看还挺有精神的。” 萧折靡哼了一声,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去。重仪太子正了正身姿,朝她伸开双臂搂过她的腰,她便就势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抬起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埋下头在他肩上蹭了蹭,闷闷地说道:“大杀四方有什么开心的,最想杀的那个人还是在我眼前晃悠。” 重仪太子眼神闪了闪,低下头看着她安静地闭着眼靠在他肩上,浓密的眉睫投下一片阴影。 沉默许久,久到萧折靡以为他不会回答她的话,久到萧折靡嗅着他身上的杜蘅香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开口道:“本宫登基之后,让你杀。” 她猛地睁开眼,亮晶晶地望着太子殿下的眸光,惊喜道:“真的?什么时候?” “三天后是黄道吉日。现在朝廷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该下狱的都下狱了,要定罪问斩就得等本宫登基。”重仪太子说完脸上一暖,萧折靡已经欢喜地亲了他一口,笑得眉眼弯弯,很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欢呼道:“殿下我原谅你了!” 重仪太子呆了呆,然后挑眉把另半边脸也凑过去,低低地笑道:“还有这边呢?” 萧折靡心情很愉悦,毫不在意地又扑上去亲了一口。不等离开重仪太子已经侧身将她压下去,细细地吻着她的唇,火热的大手撑着她的双肩,长发从背后滑下来浓密如幕,光晕昏暗。 她听到他附在她耳边微喘着说:“我很想你。” 我也是!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你。 萧折靡刚要开口说出这句话,突然殿门被人推开,万隐大刺刺地走进来,刚出声说了句“殿下我……”就立刻闭了嘴,脸上激动和惊恐并存,连连摆手往后退:“不不不,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什么也没看到!我这就滚出去!” 重仪太子脸色万分难看地瞪着他,萧折靡在他身下甚至听到了磨牙的声音。果然没等万隐逃出门槛,他就语气森凉地开口说道:“从现在起,你去后院马厩养马去,殿前不用你伺候了!!!” 欲求不满的男人是很恐怖的,万隐终于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的精髓。 殿门再次被关上之后,萧折靡便推开他坐起来,理了理被拉乱的衣服,好笑地看了一眼仍然黑着脸的重仪太子,然后低下头在他书案上随便看了一眼。等等—— 她伸手将压了一半在砚台下的信纸抽出来看了又看,皱起眉有些意外地问道:“宇文炎也到帝京了?他来……做什么?” 第92章 红衣倾国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来……是为他将来的皇后取一件东西,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贺我登基。”重仪太子眸光细碎地虚散在殿门紧闭的雕花窗上,那里一簇簇有清幽的冬阳投射进来,恍惚间好像已经是永恒的安稳祥和。没多大会儿,他转过头来,笑容如水地叹息道:“他也是个痴情人。” 萧折靡放下信纸,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感受到的宇文炎,似乎……更像是个无情人。那样的眼神,好像世间一切皆已凋零,唯有那黑暗深处还有丝丝缕缕的幽光,却仍然闪烁不定,随时都会熄灭。 更离奇的是,宇文炎身边并未听说有什么得宠的妃嫔,何来皇后一说? “他的皇后是?” 重仪太子想了想,似乎在斟酌那名女子的身份,半晌偏头低声道:“越国前朝长公主。” “哦……”萧折靡对越国的情况不甚在意,虽然不知道越国前朝长公主是何人,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是日十二月二十一。 距离新帝登基还有一日。 此夜风清月霁,宫里各局各宫的宫人都忙得火烧眉毛,纵然御花园景色宜人,也没人会停下来多看一眼。有人红衣如火隐在假山之后,在这浓浓的夜色中恍如鬼魅,妖冶动人。 蕉宁夫人。 但她此时脸色苍白中分外严肃,神情似戒备似警惕,还带着隐约可见的惶恐,她一个人站在这里,浑身上下穿的无比妥帖,与她平常时候惯有的奇装异服迥然不同,不知要做什么。 “让我看看这是谁……好一个红衣倾国的美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邪气冲天的沙哑嗓音,带着三分的媚,四分的情,两分的浪荡和一份的狂。 蕉宁夫人突然身体一抖,缓缓转过身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那人,又迅速低下头去。他穿一身暗红色龙袍,眉眼狭长,透着审视和冷意。 “主上。” 宇文炎听到她出声,目光迷离地伸出手在她脸上抚摸着,语气似乎温柔而脉脉含情:“我想听到的称呼,可不是这个。” 蕉宁又抖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他一般,却又不得不抬起头来望着他叫道:“……姐,姐夫。” “真乖。”宇文炎勾起唇角有了些许笑意,拇指轻轻地在她艳丽的唇瓣上拂过,然后俯下身凑过去似乎要吻她,突然他又停下,两人之间不到半尺的距离。 “我忘了,你现在是楚国夫人,不能随便碰。” 他笑容更灿烂,缓缓直起身去,手掌离开她的下颌,正当蕉宁夫人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宇文炎却猛地抬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一片火烧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耳边嗡嗡作响的时候,仍旧听到他冷酷无情的话语:“谁允许你穿红色的?!” 蕉宁脸色一半红如火,一般白如纸,满眼后悔和惊恐,哆嗦着往后退了一步却又生生停住,捂着脸颊颤声回答:“我……我只是,只是……” 宇文炎眸光更加阴狠凌厉,讥笑地替她接下去道:“只是想你姐姐了对吧?所以学习她穿红衣披长发是吧?我怎么忘了……当初你不就是这样爬上了我的床?” 第93章 诡异的场面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强烈的羞耻和难堪令蕉宁脸色更白,一瞬间有些摇摇欲坠。 她一垂眼便有热泪大滴滚落,只是她知道,这样惹不起宇文炎的怜惜。 “你还有脸哭?你姐姐是怎么对你的?你在她死后又干了些什么?蕉宁夫人……哈!真是好高贵啊,高贵得让你忘了你原本的身份了是吧?”宇文炎抬手又是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响在寂寥的园中,却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蕉宁一时站立不稳,偏头就摔在了地上,丝丝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溢出来,衬着身上的红衣更加妖艳。 宇文炎眼中厌恶更胜,冷酷中带上狠戾,多看了她两眼,开口却低声喝道:“红衣你还不配穿,脱下来!” 这样的深冬之夜,原本她身上的衣服本就不算多,要是再脱一件外袍,怕是要冷成冻人。 蕉宁往后缩了缩,但还是伸手去解衣带,双手犹自在哆嗦,好半会儿才解开,刚一拉开衣襟,便是一股凉风顺着她的领口灌进去,身上顿时凸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多想此时姬坞在旁边,如果他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让她受这种委屈。他是那么那么的温柔,那么那么地懂得怜惜别人,他从来不会打她,也不会跟她计较任何无理的行为,当年宠着她胡作非为的姬坞啊……你现在又在哪里呢? 她神情恍惚,面带追忆的凄然之色,宇文炎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却不由笑得更加讽刺,慢慢蹲下去,伸手撩开她眼前的发,“以后要是再敢穿红衣披长发,我就让你生不如死。另外,别妄想重仪太子会救你,他当初对你好,难道你自己不明白是为什么?” 蕉宁又抖了抖,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他的话太伤人。她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可是那么美好的人,那么美好的曾经,让她怎么去当做只是南柯一梦。 宇文炎丢开她的长发,站起身似乎准备离开,蕉宁也许是被逼到最绝望的悬崖边上了,所以她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冷笑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道:“宇文炎!没错,当初我的确是因为喜欢你,不忍看见你继续醉生梦死,所以那一晚,才打扮成姐姐的样子进了你的房间。我以为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你定然会把我留在身边,然后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转而与我逍遥美满……哈哈哈哈哈,可惜我错的太离谱了!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应该妄想代替姐姐——可是,她算什么姐姐!你以为她有多么善良纯真吗?你以为她真的把我当做亲妹妹一样的疼爱吗? 当初她是乐姬的女儿,我是被贱卖进乐坊的舞女,我们年龄一样大,所以被安排在同一天接客。你可知你随手指的那个十七号是谁?那不是花名红萝的元绣繁,那是青衣,那是我绣浓!只是因为她母亲的关系,所以暗中买通了下人,让她顶替我去见你,从此便被赎出乐坊,一举成为大越最炙手可热的少年重臣的宠姬。可是我呢,你知道她原本是要陪谁的?那是一个远近闻名喜欢虐女的太监!死在他手下的女子不知几多,那一夜……真是恍如噩梦。这是她欠我的,她后来命人来赎我,与我义结金兰,对我那些可怜巴巴的关爱不过都是她在偿还她所犯下的罪恶! 可是她怎么还得清?若当初不是她顶替了我,那么被赎出去的就是我绣浓,现在你宇文炎深爱的人也是我,大越皇后也是我!你说这笔账她怎么还得清?老天有眼,恶有恶报,所以当她的身份被查出来的时候,她进宫做了几天的公主就被杀了,活该!她元绣繁死的活该!” 蕉宁说到后来已经神色疯狂,手指深深地抠进泥土里,口不择言起来,猛地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打断她的癫笑。 她斜斜地转过脸去睨着宇文炎的脸色,尽管隐没在黑暗中,却仍旧看得到他眼中冷如寒冰的杀意和暴怒。 血液肆意而流,蕉宁又冷冷地笑起来,强撑着爬起身来,摇摇晃晃地靠近他,说道:“怎么?知道真相的滋味不好受吧?知道你喜欢的人也不过一个虚伪恶毒的女人是不是很痛苦?” 当他宇文炎毫不留情地揭露姬坞对她的感情其实另有目的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痛苦,也是这么难以承受,尽管她早就知道,可是自欺欺人的伪装被撕破的刹那,那苍白的绝望无所遁行的时候,心底汹涌起来的情绪远比单纯的失望更疯狂。 “你听好……”宇文炎凑近她眯着双眸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从今以后不再是她的妹妹,你的死活我也不会再管了,而且,她不欠你什么,她在我心里,永远比你好千倍万倍。如果当初不是她顶替你,而是你来见我的话,我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说完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蕉宁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浑身不停地颤抖,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她想哭,却欲哭无泪。最后她快步跟上宇文炎的步伐,却在即将撞上他的时候一脚踩滑,摔了个嘴啃泥,浑身狼狈至极,但她并不在意,吐出嘴中的泥土,双手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袍,努力地抬头哀求道:“你再帮我最后一个忙,你帮我杀了萧折靡好不好?没有她,只要没有了她,姬坞一定会喜欢我的……我能去帮你取出那个东西,把姐姐救活,这样两不相欠怎么样?只要你……” 宇文炎一把将衣袍从她手中扯出来,冷笑道:“我不需要你动手了。废了的棋子,我就不会再花费任何精力,更何况,我怎么舍得杀她呢,她的眼睛多么像绣繁……” 萧折靡听到模糊的交谈声,一路转过来之后,就是听到这样的话,见到这样诡异的场面。 第94章 脱袍断义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不该出现在皇宫的宇文炎夜晚出现,只着中衣的蕉宁夫人万分狼狈地扑倒在地上,手指上还沾着泥,半截衣袍刚刚从她手中抽走。 她的脸……通红地肿着,嘴角还有血迹,怎么看都像被人打过。 萧折靡意味深长地看了愣住的两人一眼,率先笑着出声道:“真巧啊,这个时辰还能在御花园里遇到两位。不过……越王陛下不是明天才入宫?” 他国皇帝和楚国后妃深夜在御花园中拉拉扯扯衣衫不整,可不是一个“巧”字能掩过去的。 宇文炎挑了挑眉,笑吟吟地走上前来,眼看他快要贴上来了还不停步,萧折靡便后退了三步,出声提醒道:“越王陛下请止步,我乃楚国太子妃,要是被人看见我与陛下举止亲密,大约又是一桩失德丑闻,陛下作为楚国贵客,可不能陷主人家于不义,陛下你说呢?” “太子妃……?嗯,你说的是。所以,还是快派人请这位夫人回宫去,朕看她神智有些不清醒,大半夜出来拉着朕说胡话。”宇文炎有些嫌恶地抖了抖衣袍上的泥渍,不再理会蕉宁夫人的眼神。 萧折靡眸光闪了闪,偏头让施微去叫了羽林卫来送蕉宁回宫,至于明日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那可就不关她的事了。她没趁机落井下石,添油加醋就算是够正直的。 蕉宁原本还不肯走,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真的有些神志不清了,羽林卫在萧折靡专注的目光下头皮发麻,只好一人一边架起蕉宁,生拉硬拽拖回端华宫去。 等到人都走尽了,宇文炎才从暗处走出来,眼神带笑望定萧折靡,开口让人遐想:“太子妃再这么含情脉脉地望着朕,朕就忍不住要在夜月下化身为狼了。” 萧折靡似笑非笑,在楚国帝京里,宇文炎不敢拿她怎么样,更何况这是在皇宫。她轻飘飘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本以为陛下会将今晚的来龙去脉好好解释一遍,以免明日传将出去,若是有人将蕉宁夫人的惨状归结到我头上,我也好为自己辩驳两句。却没想到陛下依旧放浪,并未考虑我的处境,看来我为求自保,也只能将今晚的情形和盘托出,奏禀皇后,再请陛下屈就到鸿胪寺暂住两日了。” 宇文炎盯着她脸色变了又变,眼中情绪也变幻莫测,半晌嗤笑了一声,眨了眨桃花眼,反问道:“你就不怕朕杀人灭口?” “窃以为……”萧折靡抬眸展眉峰,笑颜如花,月色黯淡,极为直白地揭穿了他:“陛下不敢同太子殿下争锋。” “不敢?” 宇文炎眯起眼来,目光极度不悦,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好像就要动怒。然而不过下一瞬却立刻又笑了起来,邪气无比,点头道:“对,朕的确不敢,那可不是个善茬,太子妃你也要小心啊,别被枕边人给害了。” “不劳陛下挂心,挑拨离间的话,我听得多了,可是还没有谁像陛下这么空穴来风的。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告诉殿下,让他好好斟酌一下,到底他哪里做得不妥,让陛下有了这样的想法?”萧折靡仍旧笑意盈盈,只是眼底不可抑制地冰凉起来,显然很不高兴。 两人说到这,已经不用继续你来我往地互相刺探了。宇文炎笑着摇摇头,长叹道:“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这要从何问起呢,我想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唔,蕉宁夫人似乎与陛下关系匪浅?” “蕉宁夫人她原名绣浓,自乐坊赎出来的,乃是朕挚爱女子的结拜妹妹。”宇文炎提起蕉宁便忍不住皱了皱眉,脸上浮现森冷的笑容,继续说下去:“后来她姐姐过世,朕知道有两样东西合起来,可生死人肉白骨,一物藏在越王宫的国库里,一件便在楚宫里。朕欲派人去取楚宫里的宝物,不过要在偌大的楚宫里找到那样宝物,毫无头绪地派个黑衣盗贼是行不通的。所以当朕知道重仪太子和皇帝关系势同水火的时候,就联系上了他,朕给出的条件是在他逼宫造反,或是皇帝派兵镇压他的时候,朕派兵相助。 而他只需要替朕拿到那件宝物即可。他果然知道那件东西,只不过据他所言,他拿不到,因为那件东西藏在楚国国库深处的石室里,而开启石室的唯一钥匙是你们楚国的传国玉玺。拿到传国玉玺比进入那间石室还难,所以只剩下两种选择,一是等到他登基为帝,再取宝相送,二是使皇帝持御玺去取。 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猜到了吧,朕等不及,当即四处搜罗美人,打算送至楚宫,令她们想尽办法获取楚帝的宠爱,到时候要拿到宝物就有多种方法了,偷也好,骗也好,使诈也好。这时候她站出来,她告诉朕:越国之内,还有比她更美的人吗?还有人比她更适合去做这个任务吗?” 宇文炎以一种似嘲讽,又好似凉薄,又仿佛还带着一些赞赏地说出绣浓当年的那句话。 彼时她也是十四岁,可看起来却显得很小,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风华却已绝代,那寂静的房中,她一身竹叶青衣上前一步,主动请缨道:三年之后,越国无一人更胜我姿! 明明她前天夜里才假扮她姐姐与他纠缠*,而那时候却能为了救她姐姐挺身而出。 “所以朕答应了,派了暗卫给她,她与朕一直保持联系,直到十八岁那年入了重仪太子的东宫,她就忘记了她的誓言,她忘了还要救她的姐姐,她背叛了朕!被爱情迷惑的女人真是悲哀……她以为重仪太子为什么刚好在那个时候回京,又刚好救下她?还能没有丝毫防备地带她进东宫?那都是与朕约定好的计划,他替朕保护好她,送她入皇宫取得皇帝的信任和宠爱,直到拿到宝药后便护送她回越国,而朕依旧会履行自己的条件。 而这样势同水火,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关系里,还有什么身份会比重仪太子即将迎娶的、深爱的太子妃更能取信于皇帝,让皇帝主动宣进宫去呢?可笑她还以为她的太子殿下真的会娶她,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宇文炎笑着望过来,萧折靡心底五味陈杂,果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她虽对蕉宁夫人的遭遇算不上同情,却还是有些唏嘘。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置可否地反问:“所以,方才,你们是在割袍断义……不,脱袍断义了?” “……她犯了朕的忌讳。”宇文炎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地转过头遥望远山,负手而立:“朕能穿红色,她不配。” 萧折靡点头微笑:“原来如此。虽然蕉宁夫人是你的人,不过现在你已摒弃了她,那么如果我要杀她,也应该不会破坏你与殿下之间的约定吧?只要一日之后殿下登基,你就能拿到那种宝物,而将来用不用得上你的越军,还不一定呢。” 言下之意,是指他捡了便宜,空手套白狼了,所以要杀个废子,应该没关系吧。 宇文炎突然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天,最后才点头道:“怪不得,朕道怎么前天重仪太子突然说要加个条件,宝药到手后他要留下绣浓的命,朕开玩笑说除非拿一座城池来换,他竟然也肯答应。新帝登基,却平白无故送一座城给他国,这对他的民心和声望都会大打折扣,并势必引起朝野内外,各方人马不满,朕还在想他重仪太子什么时候会做亏本生意了,原来却是你想杀她!” 萧折靡愣了一下,她开始并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太子殿下只是因为对蕉宁心软,所以才舍不得让她杀。而前天之所以答应她也不过因为没感情了,却原来,这是用一座城换回来的。 施微在她身后,同样惊讶,而后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宇文炎还是保持缄默。 “一个废子,一座城,你真会做买卖。” 萧折靡冷笑,宇文炎却摇了摇头,转过身低声叹道:“可是这个废子,是她的妹妹。如果她醒来,知道自己的妹妹因为朕而送了命,她会有多恨朕呢……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就在去世的前几天,还一直在念叨要好好照顾绣浓……就好比你的重仪太子为了救你,让你的至亲去死,你醒来会原谅他吗?相比之下,若不是宝药还需要他登基才能拿到,朕也不会答应的,一座城池比不上她难过时的眼泪。” 一座城池比不上她难过时的眼泪,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还是要让那个人难过。 好在殿下虽然不会说这么冠冕堂皇而动听的话,却能舍弃一座城池,不让她难过。 第95章 真相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并不知道,蕉宁夫人还曾经与宇文炎有过一夜之欢,所以宇文炎才会这么做,尽管元绣繁醒来会怨他,会难过,但那只是一时的。那也好过三人相处时的尴尬困扰,更好过绣繁因为纠结怜惜妹妹,也为了答谢妹妹以身犯险为她求得宝药的恩情,而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比如自己退出,隐居世外。 宇文炎不敢想。 “那陛下可要小心,别因为一座城池损了寿算。”萧折靡冷笑一声,望了一眼天空的月色,眼见时间不早,也不想多留了。 宇文炎无所谓地笑了笑,伸出食指摆了摆,回答道:“依朕看来,你应该多担心担心你家殿下,他这么深谋远虑地斤斤计较才会折损寿算。你以为他就肯让朕占什么便宜吗?城池的确是要给的,不过还有个前提,如果明年年末他没有用到朕的越军,那么交易作废,朕不但要把城池还给他,还要吐一大笔珍宝,以及互市通商时关税让利。怎么算也是朕吃亏好吗?” 萧折靡顿时觉得风景宜人,奇经八脉都通畅了,顺带宇文炎也顺眼了许多。她豪气地拍了拍宇文炎的肩膀,笑着走回去,口中说道:“宝药能救命,那可是无价之宝,再多的钱能让陛下思念的女子活蹦乱跳吗?怎么算也是我们家殿下吃亏好吗。” 宇文炎被她拍肩膀的动作给惊得愣了一下,随后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也转身隐没在静谧的夜色中。 走出好远的一段路,施微跟在身后,望着萧折靡神秘莫测的表情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开口询问。 直到临进东宫的时候,施微突然上前替她拍了拍衣袖上的点点灰尘。 萧折靡发看着她的模样,偏头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施微沉默了片刻,随即也笑了一笑,目光信任地回答:“郡主不论做什么,都必然是有道理的。” “哈哈。” 萧折靡被施微给夸得愉悦地大笑了一声,随后点头进了宫门:“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寝殿里的烛火明亮。 重仪太子比宫里的任何人都忙,雪片似的折子一道道送进来,后日登基,越临近越不能放松。 恐怕也就她这个当事人还能四处闲逛了。 萧折靡仰头惬意地躺在太子殿下的大腿上,眸光凝视他微尖的下巴,以及他动了一下的喉结。 “郡主,你这样看着我,我没办法专心批折子。”重仪太子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奏本,垂眸带了点好笑的意味问道:“你今晚怎么这么奇怪?” 萧折靡笑得浅淡,眼神无比认真,轻声问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之所以对蕉宁夫人那么好,处处保护她,只是因为你和宇文炎的交易,只是为了不让圣上起疑心,以便蕉宁夫人能拿到宝药?” 如果早些告诉她,她也许不会跟他生那么多气,也不会故意让他受伤了。 重仪太子叹了一声,说道:“看来你应该是见过宇文炎了。” 说完又久久不说话。 她不知道直到这一刻,殿下为什么还会纠结。 终于萧折靡不耐烦了,冷笑一声,就要直起身来,重仪太子却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压在自己怀里,低叹道:“因为……我怕你觉得我虚伪,觉得我政客,觉得我无耻到利用一个女人的感情。我怕,我的形象在你的认知里崩塌,再不复你喜欢的模样。你不知道你是多么温柔,多么美好,美好到让我自惭形秽,但我又不肯放手。 我想在你面前,露出最干净的一面,不愿让你见到那些黑暗肮脏的我。如果让你知道,我为了皇位,为了复仇,无所不用其极,连对一个人的感情都可以伪装,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可怕,会担心是不是其实我也在利用你的爱来达到什么目的。事实上我曾经这么做过,尽管我派人保护你,时刻注意你的消息,可世事无常,我也不能保证不会出现意外。 如果你开始担心了,开始防备了,开始讨厌我了,我想我也许就留不住你了,我不能面对那种结果。其实我自己也讨厌这样自私凉薄,道貌岸然的我,所以我无法告诉你,我只是在利用她,利用她的爱来完成一个交易。我知道,她爱我。” 他说完又将萧折靡搂得更紧,好像不这样她就会消失一样,闭上眼声音有些痛苦地低低呢喃:“可是我也是真的,真的……爱你的。” 萧折靡颤了一颤,假想如果在她从越国回来的时候,殿下告诉她,其实只是在利用蕉宁,他其实是喜欢她的话,她会是什么反应?她……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冷嘲热讽,然后会防备他,轻视他,痛恨他。 她伸手环住了重仪太子的腰,吸了吸鼻子,一字一句,郑重地回答:“其实我喜欢,殿下所有的模样。” 烛光被灭的只剩下两盏。寝殿里变得幽暗起来。冷雨芍药屏风后隐约映出有两道交缠的身影,将这深冬月夜都融化成一地春意。 书案上的折子和密报并没有看完。 如果他接着看下去,会发现在第七本奏折中,夹着一张字条,上面清楚的写着: 皇后意联合公主使计殿下,以解圣上危困,然公主拒之。皇后怒,强拘,剔骨狱主力敌救之。今夜丞相兵力异动,恐后有杀心。 月移日出,晨光熹微。 重仪太子和萧折靡两人起身去了无极宫,此时天色还早得很,差不过往日刚刚上早朝不多久,不过由于明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今天又有大事要办,故而罢朝一日。 小庄子老早就笑着出来迎接,又在两人进了无极宫门后,识趣地同其他人退了出去,留下宫人把守宫门,小庄子一溜烟偷偷离开。 皇帝姬玄策仍旧静静地躺着,多日来并未有任何异样,萧折靡走到榻边去,看了一会儿双目紧闭的他,眸光一闪,忽然坐下去,双手握住皇帝的手贴在脸上,并不说话,果然——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底的情绪带着惊喜,而等看清楚是萧折靡之后,他便又慢慢合上眼。 为什么,她学习皇后的动作,他就会睁开眼来,眼中还有惊喜呢? 萧折靡松开手,挑了挑眉,目光闪烁不定。 重仪太子没注意她在做什么,而是走到另一边去,从书架后取出了曾经三司首辅胡大人在临死前,告诉他的那只盒子。他那晚曾经来取过,只可惜并没有得手。当时胡大人说,这个盒子里,装着皇帝最大的秘密。 他手上用力一震,钉着铁锁的那一块木板便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的那样东西。 那是…… 重仪太子有些震惊地将那两张人皮面具取出来,盯了一会儿,想象如果贴在皇帝的脸上,岂不正好,是当年齐王的模样?原来齐王和他父皇一母同胞,根本长得一样,只不过,以前的齐王为了掩人耳目,一直带着人皮面具罢了! 原来是这样。 记得他十岁那年,因为要帮华云把被父皇收缴的话本偷出来,所以趁着父皇醉酒而夜入寝殿,不过还未找到,门外便响起一阵脚步声。他连忙翻身滚入父皇的龙榻之下——就是在如今齐王躺着的塌下,他看见一双黑金鹿皮靴缓缓走过来,那人穿着黑色锦袍,声音分外熟悉,是他经常听到的皇叔齐王的声音,虽然和父皇的很像,但隐约还是有些不一样。 父皇醒了过来,与齐王争执了几句,然后就听见一声闷哼,父皇语气痛苦且悲哀:“皇兄,你杀了朕……又能如何,不日就要被定罪与朕共赴黄泉,江山终究不是你的。” 而齐王怪笑了两声,不知做了什么,惹得父皇突然失声惊呼,过后连连苦笑,绝望地叹息:“怪不得怪不得。” 他这么多年一直不知为何父皇会说这句话,如今想来,怕是齐王撕下了面具。 而后的情形历历在目,门外有人通报齐王突然病危,齐王压着声音说着令太医院院首速去齐王府诊治。 然后齐王用龙袍裹了他父皇的尸体,一路抱着进了那个密室。他没有等到齐王出来便已经发疯一般地从窗户那儿跳了出去。后来他知道,密室里有条暗道,可以直通长信宫后院,那里少有人去,暗卫可以接应。齐王就是这样将父皇的尸体运到齐王府,贴上齐王的面具,躺进了齐王的棺材。 “殿下?你怎么了?” 萧折靡见重仪太子拿着那只盒子发愣,神情似恍然又似悲伤,便忍不住走过去问他。 此时小庄子已经一癫一癫地小喘着气进门来,将藏在袖中的那方宝印双手呈上,邀功道:“殿下,太子妃,御玺取来了,要在内侍监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可真是太惊险了,小的差点吓个半死。” 重仪太子回神,对萧折靡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接过御玺,看了一眼点头道:“做得好,庄公公这么激灵,也许明天就是太监总管了。” 第96章 阴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小庄子笑得脸上的白肉都是跟着一抖,忙不迭地跪下去,一甩拂尘磕了个响头:“小的谢太子殿下,太子妃提拔!日后必定殚精竭虑,以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庄公公起吧,好好守着无极宫,别让任何人在本宫登基之前进来。”重仪太子点头,淡淡地笑了笑,又补充道:“本宫会派羽林卫严密把守的。” 小庄子咽了口唾沫,意有所指地问了一句:“任何人?” 重仪太子瞟他一眼,面色严肃:“任何人。” “是。”小庄子了然于胸,长长一鞠躬,送走了重仪太子和萧折靡之后,才扶着腰站起来,挑了挑眉,也是一脸的严肃,他知道,宫里就要变天了。任何人……自然是包括了皇后和公主的。 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凉凉的激得小庄子脖子一颤,他回头去看,原来是左边的窗户没关。他忙走过去关了起来,没注意到窗外的花草有被人踩过的痕迹。 一道黑色人影嗖地一声凌空而去,徒留簌簌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下来,像是被风吹落的。 人去不留踪,影动了无痕。 这道黑影直奔长信宫,身形格外灵巧,眨眼便进了殿门,此时殿中不止皇后一个人,还有萧沉鸾与蕉宁夫人。两位美人看起来都憔悴许多,只是细看之下还是有所不同,蕉宁夫人脸色苍白,尽管昨晚已经敷过药,但也没那么快就完全消肿,两边脸就好像微微发酵了一样。目光有时会没有焦距,这一整体看来,实在失魂落魄。 黑影进了大殿,也并不顾忌还有另外两个人,提剑跪下禀报道:“回皇后,太子的确通过庄公公拿到了御玺,看他们两人的去向,似乎正是国库。” 皇后和萧沉鸾两人脸色均是一变,但不是大惊失色,而是欣喜若狂。皇后拢在袖中的右手微微颤抖,猛地一拍茶几低声道:“好!好极了!看来世间果然有此等宝药,正愁圣上的毒来得蹊跷,众太医束手无策,若有此药在手,圣上怕是性命无忧!” 蕉宁夫人这才抬起头来,目光冷冷的带着嘲讽:“若不是我不愿意看到萧折靡爬到我头上去,我又岂会说出这等秘密来?事关我的身份来历,生死存亡,这么大的把柄都交给皇后知道了,却还不肯信我。现在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姬坞他们进了国库,又有玉玺在手,想必很轻易能取出那药来,你们说怎么办吧?” 原来蕉宁不肯死心,整夜未眠,今日天不亮就进了长信宫,将她所知道的一切来龙去脉都告诉了皇后,并确定那株宝药能救醒圣上。皇后将信将疑,犹豫好一会儿才肯派出那名黑衣人去打探消息,这样摆明了不拿她当自己人的架势,蕉宁夫人当然脸色不虞。 好在这时候谁也没空去计较她的态度,语气问题,皇后皱着眉安抚了她几句,惊喜过后却有些焦虑:“即便知道那药能对圣上有用,可是重仪和萧折靡亲自去取的,取出来之后,怕是也即刻就要送到越国皇帝的手里了,这样咱们似乎根本没机会夺过来?” 蕉宁冷冷一笑:“难道皇后的意思,就要看着这唯一的机会从手边溜走吗?明日就是他的登基大典,反正到时候萧折靡也就是皇后了,你自己想想,她会给你好果子吃吗——太后娘娘。” 一旦成了太后,那么后宫凤印就要转手送到萧折靡手里,她再也不能统御后宫,只能搬去一个清净的宫殿里寥寥过完此生。她肯吗?当然不肯。 可到时候大权在别人手里,而萧折靡这个正宫皇后又跟她多有嫌隙,她不肯也由不得她。 所以只能在这件事变为事实之前,阻止它的发生。 皇后哼了一声,也想嘲讽蕉宁夫人两句,想想蕉宁往日多么嚣张跋扈,仗着重仪的骄纵无法无天,如今却……如今却与自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所以皇后忍下这口气,不接她的话,转头去问一言未发的萧沉鸾:“含玉有什么好法子?” 萧沉鸾并未立即开口,只是低头沉思不语,皇后见状猜测怕是她想到了什么,便也不去打扰,只静静地等着。好半晌萧沉鸾抬头淡然一笑,点头道:“臣妾的确有个法子,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 “快说!” 皇后和蕉宁夫人竟然异口同声地疾呼。 “皇后娘娘稍安勿躁。”萧沉鸾美目看了两人一眼,随后降低了声音,说道:“如方才娘娘所言,这一路都是太子殿下亲手看护,而且又是在宫里,恐怕是没办法派人硬抢的。而送到越国皇帝的手里之后,咱们就更加不好动手,一个不小心就挑起两国战端,江山社稷都要葬送也未可知。由此可见,硬来是不行的,只能智取。而我的想法是,等到太子殿下和萧折靡从国库出来之后,皇后娘娘不要阻拦宫人前去通报剔骨身亡的消息——想必再等不到一刻钟,公主便起身了,她发现剔骨身亡后必定痛苦万分。 而这时候,传闻与公主交情匪浅的太子妃萧折靡,于情于理都要赶过来探望,尤其是这时候太子殿下要将宝药送去给越国皇帝,她来安抚公主就更责无旁贷了。” 那名剔骨狱主早已背叛圣上,自从昨日下午他从皇后手下救走朝阳之后,皇后便起了杀心,当夜就调动丞相在宫中的兵力,无声无息间除掉了这个祸害。 “你的意思是说,把萧折靡抓起来,胁迫姬坞交出宝药?”蕉宁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急急地惊呼出声。 萧沉鸾有些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有些不客气地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皇后娘娘抓太子妃胁迫太子救圣上?不说这一条行不行得通,就假使萧折靡身边一个侍卫也没有,所有宫里听命于太子和她的宫人,羽林卫都是死的,而太子殿下手下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高手,可以来救走她。即便最后成功了,但是这传出去还能得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掌权,咱们三个都会因为这个举动而被百官弹劾,给废了的!” 蕉宁也自知失言,瘪了瘪嘴悻悻地不说话。 皇后瞪了蕉宁一眼,转过头对萧沉鸾道:“你继续说。” 萧沉鸾点头说道:“只要萧折靡进了长信宫门,与公主见过面之后,皇后娘娘就要请她来坐着,无论如何,要拖住她一个时辰,这时候我便去告诉公主,世上有这么一种宝药,能让死去的剔骨复活,而且就在太子殿下的手里,想必公主应该会迫不及待去取来吧?当然,我不会傻到以为公主能从太子殿下的手里拿到药,所以在此之前,皇后娘娘要传信给丞相,命他发动官员制造事端,支开太子殿下。若此计不行,蕉宁夫人,就劳烦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论怎么着也要缠着殿下。 殿下被拖住,可能有两个结果,一是将东西放进东宫严密把守,让越国皇帝自己来取,二是另派高手去送药。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只要公主和这位分尸狱主配合默契,宝药定然唾手可得!” 皇后眼睛顿时一亮,连连点头,细想之后喜道:“含玉果真智慧超群!想来想去,重仪和萧折靡对朝阳都不设防,也只要她才能进的了东宫,也迷惑得了重仪的属下了。此计甚妙,就这么办吧!” 萧沉鸾深深一笑,眯起眼来,她倒要看看,这一回萧折靡要怎么翻身! 蕉宁夫人倒没在意萧沉鸾话中的讥讽意味,对她来讲,只要能见到姬坞,能让他们说上话,那就心满意足了。 …… 里三层外三层的羽林卫身后,恢弘玄黑的国库大门被打开一半,户部官员手中捧着两大册书簿,亦步亦趋跟在重仪太子和萧折靡身后,一边往里走,一边猫着腰谄笑道:“不知殿下和太子妃要取什么东西?下官负责统计清点国库各物,也许能帮上忙。” 重仪太子与萧折靡环视了一圈浩大国库中的四周墙壁,并未发现什么门道,他转头笑了笑,问道:“本宫正想问问,杨大人可知道国库中的第二道门在何处?” 第97章 最近是最远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啪嗒!” 杨大人手中的两册书簿掉在了地上。 他的嘴巴还微张着,有些错愕,有些惊讶,还有些为难。 “殿下,是这样的,不是下官有意阻挠,只是国库的第二道门……”他想解释,不过重仪太子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从袖中取出国玺让他看了一眼,颔首道:“带路吧。” 杨大人顿时没有后顾之忧,立刻笑眯眯地一如之前,领着两人左转右转,绕过各种阻碍,到了那道黑漆漆,丝毫不引人注意的第二道门前。这里原本烛光就昏暗,再加上前方成堆的木箱和架子阻挡,怎么看也发现不了还有道门开在这里。 御玺下方八个小篆古字印上去,不知何处机括弹簧缓缓运转,石门震动,有积沉已久的石灰簌簌落下来。重仪太子侧身抬袖挡住了萧折靡,她抬头对他莞尔一笑,在黑暗中像是抹微光。 另一边的杨大人有些惊讶地睁了睁眼,然后又忙垂下头,拱了拱手表示自己在外面候着。 重仪太子点头,漫不经心地拂去衣袖上溅落的尘埃,与萧折靡走进门里去。 门里两丈见方,比之外面不知小了多少倍,他们也没空看其他的东西,重仪太子没大会儿就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宝药。萧折靡一直以为宝药要么是一种植物,例如人参那样的,或是一粒圆滚滚的丹药被装在盒子里,打开后会散发诱人的香气。 她猜对了一半,的确是装在盒子里,打开后也散发了……诱人的香气。 “殿下,你再不拿开,我就要吐出来了。”萧折靡掩着口鼻,远远地避让着那条像虫一样,但是不是活着的,晶体状的,散发阵阵刺鼻恶臭的宝药。 重仪太子也有点诧异,不过宝药总是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左右也不是自己吃,什么模样都没关系,他合上了盒子。 然后他说:“我们走吧?” 萧折靡点头,转身衣袖扫落了一卷薄薄的纸书,她弯腰捡起来看了一眼,突然目光像是被定住了,脸色逐渐苍白起来。 重仪太子蹙了蹙眉峰,低笑道:“怎么了,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她迅速合上书册,随手扔回了原地,拉着他边走边道:“突然看到那书上写的一种刑罚,太残忍,被吓到了。” 重仪目光扫了一下那本书的名目,蓝底黑字,端正地写着“太医令”三个字,最下角印了一方小印,看名字好像是死了十多年的太医,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这个太医在他十一岁那一阵生病的时候,来替他诊过几次脉。 他们两人走出了这间存满皇家秘密的石室,身后两道石门缓缓合上的时候,杨大人迎了上来,目不斜视,只是躬身送两人出去。 才刚刚走出国库大门,萧折靡就一眼看到了层层羽林卫外拦着的那名宫女,脸色惊慌焦急得厉害,揪着衣袖在原地打转,像是在等什么人。另外,她是朝阳的宫人。 重仪太子也看到了那人。他们走下去,还不等发问,那名宫女便噗通一声给两人跪下,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殿下,太子妃,剔骨……剔骨昨晚被人杀了,浑身上下被人剐了……剐了好多刀,公主一大早起来看到之后,就一直抱着剔骨的尸体不动了,也不说话,也不搭理奴婢们……” 重仪太子脸色瞬间变了变,眼底冰凉一片,涌现深深的担忧之色。 朝阳她…… 萧折靡忽地一颤,好像才回过神一般,对重仪太子点了点头,眸光带着安慰,让他不要担心。但其实这个眼神很没有说服力,因为她眼底早已比他更担忧。 “你先去劝劝朝阳,我办好这边的事,立刻赶过来。”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好。” 重仪太子脸色沉凝,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远,衣袍翻飞,东风吹动他王冠上的带子,飘摇间仿佛谪仙临尘。萧折靡跟着宫女快步赶往长信宫,她一路回想殿下方才的面容和情绪,不禁叹了口气。想必他也猜到了,此时此刻暗杀剔骨,只有皇后才会做。 皇后啊皇后,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我是不是应该怀疑你…… 萧折靡抿了抿唇,没有想下去,因为长信宫后门到了。 这后面是太液池,过了太液池就是长信宫后殿偏院,剔骨住在这里,也死在这里。 宫女上前轻轻推开一扇门,正要进去通报,萧折靡却拉了她一把,目光紧紧盯着院内的两道身影,无声摇了摇头。 那院子里的草地枯黄衰败,初晨的白霜迷蒙蒙地披了一地,朝阳披头散发,仅着一件夹袄便跪坐湿漉漉的草地上,身前抱着浑身是血,已经僵硬了的剔骨。因为是背影,朝阳挡住了剔骨的脸,所以萧折靡无法看清他们是怎样的神情。 朝阳一定觉得很冷,冷到麻木,所以就不颤抖了。 这许是此生朝阳最亲近剔骨的时候,这也是他们之间距离最遥远的时候。 这一刻朝阳在想什么?她或许会想起剔骨总是不同她说话的冷漠,也许会想起剔骨偶尔带给她的欢乐,也许还会想起不久前救她于危难的英勇无敌,但是这些都永远不会再来了。 周围的宫人都簌簌发抖地跪了一地,不敢上去拉她也不敢擅自起身。朝阳也没有说话,她一直垂着头,目光凝视剔骨,乱发被风卷在剔骨毫无生气的脸上,看起来有些颓然。 好半会儿朝阳动了,她掰开剔骨握得死紧的左手,从中取出一团纸,颤微微地打开看了好半晌,突然将纸团又揉在一起,塞进嘴里就吞了。宫女们顿时惊叫起来,什么也顾不得就扑上去拍她的背,都在求她吐出来,还有宫人冲出来去请太医。见到萧折靡的时候愣了一下,萧折靡摆了摆手,让那名宫人去请太医,不用管自己。 朝阳被她们拉扯着,蓦地就大笑起来,嚣张的,放肆的,绝望而没有理智地大笑起来,也不知为什么要笑,宫人被她吓了一跳,都不敢再动她。有个女官忍不住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朝阳停了一停,诡异地看向那名女官,笑嘻嘻地摇头,说道:“我没事。”众人见她神志清醒,听得懂说的话,就又围上去叽喳个不停。 她猛地抓了几把伸手来扶她的人,力气出奇的大,痛得那几名宫人连忙收手,其他人也惊恐地退后了几步。 她竖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微笑道:“你们不要吵,剔骨他要睡觉了。” 说完朝阳又垂下头看了一会儿剔骨,轻轻将剔骨的头放在草地上,然后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进卧室,口中一直不停地念叨:“这么冷的天,被子呢,要给剔骨盖被子……” 趁着这时候,那名女官连忙指挥羽林卫将剔骨的尸体搬出去处置了,萧折靡这才看清剔骨的脸上青白一片,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也合不上。萧折靡顿了顿,试着伸手去抚摸他的双眼,然而她的手抖了一下,针扎一般迅速缩回来。 只见那双冰冷的眼睛已经闭上,只是有一行透明的水渍从他眼中滚出来。 萧折靡忽然撇过头去,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好好安葬。” “是!” 羽林卫抬着剔骨的尸体走远。 朝阳抱着一床单薄的棉被出来,发现剔骨不见后呆了一呆,然后骤然扔了那床被子开始四处乱转,从东边跑到西边,从北边跑到南边,脸色焦急地问:“剔骨呢?你们把剔骨藏到哪儿去了?剔骨……” 一群宫女呼啦啦跟着她乱转,终于有宫女看不下去,告诉她:“公主,公主!剔骨死了!他死了,公主你别这样……” 剔骨死了? 朝阳沉默了一瞬间,然后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声嘶力竭。 朝阳疯了。 萧折靡转身就跑开,连门也没有敢踏进去,一回东宫就立刻让施微备轿,她要出宫去找羞花先生。施微见她脸色临近崩溃,沉重到让人窒息,什么也没多问,立刻与她一起出了宫门,直奔安国公府。 一路上萧折靡都紧抿着唇,剔骨的死,朝阳发疯,还有在石室中看到的那件事,以及这些天皇后她们从中作梗,这一连串的事情在她脑中浮光掠影一般闪过,渐渐重合在书上的那一行字上。 萧折靡心跳突突地跳起来,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神经都绷紧了,一旦证实她的猜想……皇后,她真想杀了皇后! 只是明天殿下就要登基了,但愿不是皇后,但愿是她,也念及骨肉亲情不在今晚出事。 “吁——太子妃,安国公府到了。” 马车门外传来马夫的声音,施微本来想要替她打开马车门,萧折靡却动作更快地下了马车,快步走进府门。 耳边突然一声惊雷,施微抬头看天,乌云密布,大风刮得人脸都发疼。 第98章 皇后的秘密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门外大风呼啸,怕是要变天,羞花先生起身关上了房门,顿时屋内一片清明温暖。 “怎么这个时候还出来?你现在应该在宫里注意后宫各方动向……出事了?”羞花先生端着茶杯的手为之一颤。 萧折靡点头,神情严肃:“在今天之前,皇后和蕉宁夫人,还有我那位堂姐多次阻挠,这些事先生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赘述。今晨剔骨被杀,朝阳疯了,我疑心是皇后动的手脚,并且可能今天还会有所动作,阻止明日殿下登基。” 羞花先生挑了挑眉,有些震惊有些嗟叹。朝阳还那么年轻,要过了这个年才算及笄。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先生摇头道:“可能是你太多疑,即便剔骨是皇后派人所杀,那可能也只是私人恩怨,或者出于保护朝阳名誉和皇家尊严。你借此怎能联想到皇后会阻止太子登基?那是她的儿子,这么做对她没有好处。” “不。”萧折靡再次否定,但是她暂时撇开这个话题不谈,反而说道:“先生你可知蕉宁夫人的真正来历?她竟是越国皇帝宇文炎派来的细作,目的是为了拿到楚宫里的一株宝药。这株宝药传言能生死人,肉白骨,宇文炎需要用此物去救他的心上人,也就是蕉宁夫人的结拜姐姐。 殿下曾和宇文炎有交易,所以故意做戏给齐王看,好教齐王不疑心蕉宁的来历和目的。谁知蕉宁假戏真做,对殿下用情太深,反倒背叛宇文炎,不想再救她的姐姐,只想和殿下在一起。” 羞花先生凝视清冽茶水中自己的倒影,冷笑一声:“蕉宁……输给爱情这东西,我真是不冤。情之一字,世间本就无敌,时间都难以磨灭,我这救命之恩,师徒之情都抵不过,更何况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主子和结拜姐妹呢。” 萧折靡点头,眼里却很唏嘘,蕉宁夫人舍弃全部,只想求得一心人,可惜,得不到的终究还是得不到。 她回神目光凝重地开口:“而今齐王躺在无极宫里,像个活死人,我与殿下正好刚刚从国库中取出了那株宝药……” 不用继续再说下去,羞花先生已经变了脸色。 蕉宁夫人知道这株宝药的作用,刚好今天又被取了出来,如果蕉宁将这件事告诉皇后,而皇后又确实有异心的话,这岂不是天大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说,皇后会借机取走那株宝药,送去无极宫救齐王?且不说皇后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走宝药,即便她得手,她又怎么进得去无极宫?难道你们没有派重兵把守无极宫门吗?”羞花先生惊色渐渐转为皱眉,有些疑惑,“更让我不解的是,皇后这么做,目的何在?” 萧折靡高深莫测地一笑:“先生已经说了,这世上,情之一字无敌。” 字字诛心。 羞花先生脸色唰的雪白,空气似乎都为之沉重起来。 她缓缓点头,说道:“我方才在国库一册书卷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时值东宫重仪十一,小恙,余诊之,归程皇后宣,乃令种蛊魂,越七日,东宫病愈,蛊魂已散入血脉矣。殿下的病是先生亲手治愈的,那么可否请先生告知,皇后命这名太医给殿下种下的蛊魂,到底是什么?” 羞花先生长长一叹,没想到这蛊魂之毒竟然是皇后命人下的,她一直以为应该是齐王。想不到啊想不到,皇后心狠竟至于斯,连亲生儿子都如此对待……果然这孽情,害人匪浅。 “蛊魂之毒,产于苗疆一带。养蛊人养的各种蛊虫,成形之前都会效仿蛇蜕皮,而这蜕下来的蛊虫壳,带有原蛊的作用,但又并不强烈。在养蛊人看来,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于是便有毒师异想天开,搜集各种蛊虫壳,磨成粉后互相混杂,研制出六种奇毒,蛊魂便是其中之一,并且多与噬魂蛊虫配合使用。 中了蛊魂的人开始并无异样,时间越久才会越觉得神思不清晰,而后渐渐会转为剧痛,再转为昏厥。最后彻底成为一个无自主意识的人,只要这时候有人中下噬魂蛊,那么这个人就会完全听命于蛊虫的主人。但是中了蛊的人不会死,反而还能活得很长,很长,只是像一具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好一个皇后啊! 萧折靡眯起眼来,眸光如冰,怒极反笑道:“皇后对齐王可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知道真相后为了保住齐王的位子,连亲子害起来也不手软。皇后无情,但殿下却向来对她敬重有加。我这还只是猜测,虽然合情合理,但是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想在没确定之前让殿下知道,以免他心烦,又不肯相信。所以才赶出来找先生,不知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此时天外已经开始下起小雪来,细碎洁白,轻如无物,飘飘洒洒地席卷万物。 像是帝京飞花满天。 羞花先生沉思半盏茶的功夫,忽然抬眸一笑,说道:“这个,可就得麻烦方少爷牺牲色相了。” “啊?”萧折靡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即便心情郁郁,也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来:“先生高明,这还真只能麻烦方少爷了。” 叶蝉之母,丞相夫人谢韶光,与皇后年少时关系甚密,如果从她那里着手,说不定能套出点有用的消息来。而现在他们这边,能让叶蝉帮这个忙的,也就只有风流倜傥的方少爷了。 “不过我听说,方少爷躲叶姑娘跟躲什么似的,他真肯羊入虎口送上门去?” 萧折靡故意说些轻松的话来缓和气氛,她其实并不担心方少爷不肯帮这个忙。然而羞花先生却好似不明白她用意一般,一针见血道:“情之一字无敌,为你,他有什么不舍得。” 萧折靡刹那沉下所有笑容。 午时整,醉花楼上天字号雅间。 方少爷第一次觉得如坐针毡,每每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立刻就喝一口花雕,面前上好的佳肴一口也没有动过。 萧折靡坐在他对面,与旁边的羞花先生相视一笑,她不解地问:“你喝那么多酒,等下还能撑得住吗?” 方少爷严肃地点头:“不喝才撑不住,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好吧,他是怂人。 萧折靡无奈地摇头,但见他不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干了,这也不是个办法。半晌,方少爷又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她伸手拦住了那只酒杯。 两人手指触碰,四目相对。 她望见他眼里的苦涩和颓然,他望见她眼里的担忧和歉意。 不需要抱歉啊,感情,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没有人规定,我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喜欢我啊。 表妹,你还是我的表妹。 方少爷抿了抿唇,想说却说不出口。还是萧折靡深深地望着他消瘦的眉目,认真道:“别喝了,再喝,就真的该醉了。” “……醉了才好。”方少爷偏过头不去看她,低声说出这话后,又忍不住转过头来继续盯着,见一面少一面,说不准以后一生也再难看见了。 楚国皇后,多么高贵,他给不起的。 他只能领兵打仗,混迹茶楼酒肆,花街柳巷,这样的人谁嫁给他谁吃亏。 表妹这么好的人,当然要嫁给全天下权力最大,容貌最好,又与表妹两情相悦的男人。 当初在豫州的时候,他就该看出来的,他早该看出来的,偏偏…… 萧折靡只是固执地拦着那杯酒,又压抑了一会儿,她说道:“你醉了,还怎么迷得住叶姑娘?当年我还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的美名。她可是不会喜欢一个醉鬼的。” 方少爷愣了愣,然后嗤笑一声,一时脑门发热,冲动地一把扯开胸前的对襟衣领,露出健壮的胸膛,豪气万千:“我什么样都迷她一脸血!” 就在这样的时刻,房门开了,精心打扮过,穿着紫罗兰色长裙,外罩珊瑚红大氅的叶姑娘呆呆地看着他们俩,脸颊两边还有些泛红,不知道是不是进来的时候被风雪吹了。 萧折靡收回手,略微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缓缓坐回自己的位置礼貌地朝叶蝉含笑点头,表示打过招呼。 叶蝉看她半天,终于也笑了笑,然后走过来坐到方少爷旁边去。刚一落座儿,方少爷就如临大敌一般,连忙放下酒杯,扭头就要挪位置,叶姑娘身手矫健,一手摁住他的腰带,狞笑着与他深情对视。 方少爷似乎都能听到她好像在说:你再走啊,你起身啊,不是想脱衣服吗?我帮你,只要你敢动一下,你就能如愿以偿在太子妃面前□□。 他磨了磨牙,冷哼一声打开她的手,但也没打算再起身。 叶蝉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抿了口茶,娇滴滴地抓住方少爷的胳膊,那笑容十分羞涩,那声音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表哥,帮我夹下那道菜嘛,我夹不到呢。” 方少爷原本被她一碰,就恶寒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这婆娘除了第一次见面,哪次不是一副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的架势。突然这么温柔他真是不习惯,哪知她开口叫了一声表哥,他却愣住了。顿了顿立刻又拂开她的手,沉声道:“我姨母没有女儿,不要乱攀亲戚。” 叶蝉悻悻地收回手,也有点脸上挂不住。 萧折靡失笑,明明年岁比她还要大一些,偏偏做出的举动却这么小女儿家。叶蝉想表达什么她早已一眼看穿,只是方少爷这么不给面子,还真是让她有点诧异。 “是这一道?叶姑娘爱吃,移过去就好。” 萧折靡用微笑将所有情绪掩饰得滴水不漏,她终于也能像殿下,齐王,羞花先生那样,在人前不动声色,举手投足都自信斐然。这是经历诸多生死一线后沉淀下来的优雅,以人心沧桑,满目疮痍为代价。 “能得佳人垂青,也是这道菜的福气。” 叶蝉看着萧折靡将盘子推到她面前,不由有点局促不安,但好在还算镇定,连忙起身谢恩,直呼不敢当。 一旁方少爷冷冷一笑,低声说道:“一道你不爱吃的菜,推给谁吃不是吃。哪还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好像说的跟人一样。” 这道菜要真有福气,就轮不到别的佳人来垂青,早该表妹吃了。 叶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刚刚举起的筷子又搁在桌上。 这两人……有完没完,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要换了平时,她肯定兴致勃勃的看到底,只是今天时间太紧,她不能再耽搁。 萧折靡微笑道:“今日本是我有求于叶姑娘,只是平日里不走动,怕冒然相约唐突姑娘,这才假借方少爷的名义,叶姑娘不要介意。” 叶蝉瘪了瘪嘴,她就知道方木头肯定没那么好心,果然还是为了别人! 叶蝉抬眼,猛然看见对面羞花先生与太子妃两人均是一脸高深莫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她在想什么都无所遁形一般。这种眼神太过锐利,让人不敢对视,她才看了一眼,就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是常年身居高位,玩弄权术,惯于指点朝堂内外,洞察细微的冷冽眼神。 叶蝉忽然想起来那个女子的身份,那人是谁——是太子妃!是明天母仪天下的皇后! “臣女愧不敢当!太子妃若有任何吩咐,只需差人来传臣女进宫便可,实在无须劳师动众亲自出宫。”叶蝉突然身体一抖,连忙起身躬腰行礼,为自己方才大胆甚至放肆的行为感到后怕,也为自己的小心眼而感到好笑。别人都是太子妃了,怎么还会来跟她抢方少爷,就算她肯,想必太子殿下也不肯。总听说太子殿下对这位太子妃百依百顺,宠上了天,甚至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 萧折靡虚手一抬,点头道:“叶姑娘起吧,在宫外无须多礼。我此次找你,是有件事想问问。不知道令堂可曾对叶姑娘提起过……关于皇后娘娘与令堂早年的往事?” 叶蝉谢恩坐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开始拘谨起来,不敢再大刺刺地跟方少爷打闹,回忆了一下,迟疑地问道:“提也是提过的,只是并不详尽,也是偶尔才说说。不知太子妃想知道什么?臣女一定知无不言。” “嗯……叶姑娘就说说你记得最清楚的几件事吧。我也就随便问问,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萧折靡拢了拢耳边的发,低头微笑,眉眼弯弯,这个温和优雅的举动看得方少爷一呆。 叶蝉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心里有点不爽快,但是也并不敢表现出来,回想道:“臣女最清楚的,莫过于当年家慈属意家父,但外祖父却有意与齐王联姻,家慈知道后年轻气盛,与皇后娘娘相约去爬齐王殿下的王府院墙。结果啊,院墙下躺着条猎犬,睁开眼就追着她们俩不肯放,她们跑得分外狼狈。 后来家慈不知怎么与皇后娘娘跑散了,那条猎犬追着皇后娘娘去了,家慈这才得以喘口气。没多久王府的下人发现了她,一并将皇后娘娘也请了过来,送出府去。后来皇后娘娘告诉家慈,齐王答应不会同意婚事。打那以后,家慈便总觉得皇后娘娘好像心不在焉似的。” 叶蝉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官家小姐去爬王爷的墙,还被狗追,这要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 萧折靡漫不经心地偏头与羞花先生对视,只一瞬间相交又收回来,笑着点头,示意叶蝉继续说下去。 叶蝉端起茶来润了润喉,瞟了一眼有点儿走神的方少爷,继续道:“还有就是当年皇后娘娘曾一度想要拒婚,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家慈的影响,据说皇后娘娘拒婚不成,于大婚前半月私下里收拾了东西想要离家出走,家慈冒雨送至城外城隍庙,两人依依惜别好一阵。却哪知早有军队跟着家慈一路尾随,正好将皇后娘娘围住。领兵前来追人的不是别个,正是今上胞兄齐王,家慈说,当时皇后娘娘看到齐王的时候,脸都绿了。额……不,臣女失言,臣女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脸色十分不悦……” 萧折靡见叶蝉有点紧张地觑了自己一眼,便笑了笑表示没关系:“无妨,你不要太紧张,我倒觉得你说的很有意思,你继续。” 叶蝉擦了擦鼻尖的细汗,大冬天不知怎么会这么热,明明外面还在下着小雪。 “后来家慈和皇后娘娘便被齐王送回了府中,家慈被禁了足,狠狠责罚了一顿。后来听说皇后娘娘还是成了太子妃,家慈总是自责,觉得是她太不小心,才造成皇后娘娘逃婚不成。好在后来听说今上对皇后娘娘十分宠爱,这才放下心结。” 第99章 尘埃落定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叶蝉说着也跟着释然一笑,又继续道:“还有一回,是家慈……” 外面的风雪渐渐大了起来,雅间内仍旧暖意融融。 萧折靡听着叶蝉回忆,越听越觉得心凉,每一件事都无不昭示着皇后的意图。皇后原本就心仪齐王,不想嫁给太子,但因皇命不可违,最后还是入了宫。然后某一天发现齐王篡位,代替了太子成为皇帝,与她耳鬓厮磨,伉俪情深,皇后当然巴不得这样吧?她想维持现状,不想有人破坏或揭穿,于是发现太子殿下有些异样后就下了魂蛊,这样既不用杀死儿子,又能与齐王头到老,还能其乐融融得共处,想得真好啊。 如果是这样,那么今天,皇后也必然会动手…… “方少爷,麻烦你替我送叶姑娘回府吧,我还有事,先回宫了,保重。”萧折靡已经无心再听下去,突然站起身来,对叶蝉和方少爷点了点头,脸上一丝笑意也无。 方少爷想拒绝,但看到她的脸色,也只好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语重心长地回答:“你也要,保重。” “嗯。”萧折靡一行人快步下了醉花楼,上马车的时候,羞花先生有些不放心,问她:“确定不用我和你一起进宫?” “我不想先生涉险……也许有一天,先生还能救我。” 她眼神里有安慰的神态,羞花先生却越看越惊心。 马夫一抖缰绳,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嘚嘚”地跑起来,马车顿时也越驶越远。 …… 长信宫后殿。 外面下着小雪,众位宫人只能将门关起来,守在四面,而朝阳公主仍旧行为无状,疯疯癫癫,撞到哪儿就将哪里的摆设全部掀翻在地。众人只听到“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地上便是狼藉一片。 但谁也没开口劝她,因为开始已经试过了,劝不动——或者说这位公主殿下,已经根本听不懂人话了。方才太医来诊断过,才刚刚搭上脉,就被朝阳一脚踢开,脸上抓了三条血痕,还朝太医吐唾沫。 太医断定朝阳是受的刺激太大,成了失心疯。刚刚已经去通报了皇后娘娘,还不知要怎么伤心难过呢,也是可怜。 正这么想着,宫女们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女声:“公主在吗?臣妾含玉夫人。” 一名宫女拉开一丝门缝挤了出来,又连忙关上,对萧沉鸾歉意地道:“见过含玉夫人。实在对不住夫人,公主她……现在,不方便见客。公主身体有恙……” “有恙”两个字将将落下,殿内便传来一声巨大的震动,听宫女们的惊呼,似乎是书案被掀翻了。随后是朝阳公主的怒吼:“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出去出去出去!去叫剔骨进来,我今天有事找他!我数三声,谁还在里面我就摘了谁的脑袋!” 瞬间一群宫女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萧沉鸾笑了一声,挑了挑眉,示意她们安静,独自一个人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剔骨你来……”朝阳公主听到开门声,满脸惊喜地抬头望去,见到是萧沉鸾之后脸色一下就沉下来,抄起旁边的小花瓶就砸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我不是说叫剔骨来吗!” 萧沉鸾皱起眉头,躲开花瓶袭击后停在那里,反问道:“公主连臣妾也不认得了?” 朝阳连连摇头,茫然地走近了几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她的脸,猛地就厮打起来:“我认得你!你这个魔鬼!就是你把剔骨害死了!我打死你——” 萧沉鸾躲开她,冷笑一声,看来还没疯得很彻底,还知道是谁害死了剔骨。 “够了,朝阳公主,如果你还想救活剔骨的话。” 萧沉鸾只是这么低低的一句话,便令朝阳即将挥过来的巴掌停在了半空,见她脸上还有些混沌,萧沉鸾又添了一句:“趁现在剔骨的尸体还没有埋进土里,否则,到那时候就是有药也救不活了!” 刹那恍惚。 殿内熏香朦胧起来。 朝阳眨了眨眼,放下手臂,哼了一声,骂道:“你们害死了他,现在又来装什么大尾巴狼?若是来看我笑话的,看完了就赶紧滚。” “公主殿下。”萧沉鸾凑近了她,满脸笑容,目光神秘地说道:“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宝药名曰‘佛蚕’,可生死人肉白骨。好巧不巧,太子殿下刚刚才从国库中取出了这种宝药,原打算送给越国皇帝作礼物的,但因前朝有事拖着了,于是就搁在东宫里保护起来。另外……据臣妾所知,似乎楚国暂时就这么一份‘佛蚕’。” 萧沉鸾笑眯眯地说完,果然见到朝阳脸色一变,逐渐有喜色浮在眼底,甚至也似乎逐渐清明起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无缘无故,你会这么好心?”朝阳冷笑。 萧沉鸾有一瞬间觉得很难堪,但片刻就恢复过来,但脸上还是无法保持笑容。她只是走到窗边去打开窗户,一阵冷风卷着雪花飘进来的时候,一道黑色人影也闪了进来。 她并不关上窗,任冷风吹得她头发四散:“消息我告诉你了,这个人你应该认得,狱章九主除剥皮外,仅剩存活于世的一位分尸。你若想取宝药救剔骨,就听我安排,他会帮你。若你不想救剔骨,那么我们这就离开。若不是皇后娘娘见公主太过伤心,我也不会来告诉你这些。还有,很快越国皇帝就会亲自来取宝药,到时候再想拿,我们可不敢帮忙了。” 朝阳双手握拳,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扫了两眼萧沉鸾的脸色,立刻便点头道:“好,我就暂且信你一回,你说吧,要怎么做?” 同一时刻。 重仪太子快刀斩乱麻结束丞相的议题,打开上书房的大门,拂袖便赶回东宫,身后的众位大臣面面相觑。 他们接到皇后娘娘的密旨后,立刻就找出几个盘根错节刻不容缓的问题,本以为费尽心思能拖一两个时辰,但不曾想这才一刻钟就议完了。 “叶相,您看这……” 一名官员有些讪讪地询问,叶丞相只是一叹,跟着走了出去:“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 重仪太子脸色寒凉凝重,清艳的眸光里闪着冷酷的味道,叶丞相是谁的人,他清楚得很。只是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这么做,也不愿去想,那个人毕竟……是他的母后。 他并未打伞,纷纷白雪披了他一身,却丝毫不损他的华雅,甚至比来时更加惊艳卓绝。 轻袍缓带,雪中独行。 这人间极致的美景映在另一人眼中化作了寂寥,于是她缓缓走上前去与他并肩而行,她这一次没有穿红衣,而是一袭竹叶青宫装,在风雪里瑟瑟发抖。 重仪太子停下来,眉目平静:“你这是做什么,也要来拦着本宫吗?” 蕉宁夫人并不惊讶他会猜到这些计划,只是脸色却比雪还要白。开口已是哽咽之声:“姬坞……你就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就算曾经是做戏,难道你对我连一丝情意都没有吗?” 他渐渐眸光闪烁迷离,眼中千万种情绪翻涌,最后都化作低低一叹,伸手替她拂去满头雪花。然后绕开了她,继续前行,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散在流漫的风中,零落一地娇红。 “蕉宁夫人,你现在是本宫的敌人啊。” 蕉宁悲怆地一笑,笑弯了腰,笑得差点跪倒在雪地里。突然她又转身快步奔跑到重仪太子身前,双手张开,拦住他,冷声道:“既然你说我是你的敌人,那么你现在就杀了我吧!否则我是绝不会让你回去的。” 重仪太子眸光微凉,凝视了她凄迷的容貌一会儿,然后低笑一声,缓步上前,优雅地伸出右手——蓦地狠狠扣住蕉宁纤长的脖子,指尖用力之大刹那就令她苍白的脸色红润起来。 “咳咳……”她顿时咳嗽个不停,因为喘不过气,快要窒息。 “你在本宫眼中的确很特别。”重仪太子每说一句话,手上的力道就大一分,蕉宁已经咳嗽都咳不出来,只是一直用那样悲伤的目光盯着他没有表情的轮廓。 片刻后重仪太子松开手,蕉宁摇晃了一下,如烂泥一般软软跌坐在雪地里,刺骨的寒冷。 然而这比不上他话中的冷意。 他说:“那是因为,你是她指名道姓想要杀之后快的人。所以本宫不杀你,留着你的命给她出气。” 重仪太子说完,冷笑一声,再也不看蕉宁一眼,然而才刚刚抬起头,便遥遥望见对面雪中也有一人遗世独立。那人一身如雪的锦裘,墨发如云,雪纷纷下,散落在她的头发衣袖,顿时惊艳江山。 “太子妃。”重仪太子温柔地笑,然后走过去,将她拥在怀里。这一身风雪的凉气皆被遮挡在外,只剩下鼻尖浮泛的杜蘅香。 两人携手而去,蕉宁回头凝视两人的背影,良久狰狞地笑了笑。 来不及了。 萧折靡将朝阳的事告诉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皇后的情况也一并说了。重仪太子只是点头,说:“先回东宫。” 她知道,这不是他不信,反而是他确实相信,才会有这种反应。 这是一个痛极了的,在无声挣扎的灵魂,他一边默默承受至亲的谋害,一边还要稳固大局。 “砰!” 重仪太子一脚踢开层层羽林卫把守着的殿门,果见殿中守卫的几人全都昏厥,而万隐是唯一一个还站着的人,只是嘴唇乌紫发黑,靠在殿中石柱上,显然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中了毒! 重仪太子上前封了他的穴道,探过他的脉象后才舒展了眉毛,问道:“还好你及时服用了什么制止了毒素的扩散,并无大碍,你怎么中的毒?” 万隐眼神黯淡下来,回答道:“殿下,对不住。是我失职,我见朝阳公主和含玉夫人穿的单薄,又一定想要进来拿殿下送给公主的东西,我不拿不准殿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公主,但放在了这里面,又自负武艺高强,就让她们进来了……然后我关门转过来的一刹那,含玉夫人的毒药就洒了我满脸。分尸狱主从窗户里进来,打昏了他们,取走了宝药,好在施微赶来的及时,救了我的命,然后去追分尸狱主了……” 萧折靡气得发抖,好个萧沉鸾,日防夜防,最后竟然是她这位堂姐给了这么迎头一击!自她掌权以来,多少次可以除掉萧沉鸾,但都念及一府同脉下不去手,以为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没想到啊,果真是妇人之仁不可取,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万隐语气微弱地问:“殿下,你们要怎么办?” 萧折靡闻言与重仪太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去无极宫!” 施微去追分尸狱主,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永远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运气和未知上。现在他们赶往无极宫,只要守住齐王,不让他有机会服下宝药,等到明日太子登基,就算齐王醒过来也没用了。 或者必要时刻,也能破釜沉舟,冒着一时之乱的危险,杀了齐王,砍了他的脑袋。这样身体不全,百颗宝药也没用。 抬眼已经可以望见无极宫紧闭的大门,悄无声息,静静地被千军万马围在中央,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重仪太子和萧折靡同时轻吁一口气,走上前去。 就在距离无极宫大门还有五丈之远的时候,殿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一道黑金冕服的身影踏了出来,身后跟着分尸狱主。 姬玄策,不,应该称为齐王姬盛泽,他双手负于身后,俯视脸色凝重的重仪太子和萧折靡两人,似笑非笑地开了口:“你去了哪里,朕可真是思念得很啊——萧贵妃。” 第100章 撕破脸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抿唇不语,只是紧紧盯着他,须臾不离。想来也只有与剔骨剥皮齐名的豫章主卫,分尸狱主,才能杀得了剔骨,才能抢走宝药,让施微也追不上,也才能悄无声息穿过层层守卫,让小庄子连呼喊也发不出一声,就让齐王苏醒过来。 重仪太子眯起眼,轻笑起来,说道:“圣上在叫谁?这里……有萧贵妃吗?” 齐王挑了挑眉,还没开口,便听到正前方皇后冷怒的声音传来:“这里的确没有萧贵妃,只有欺上瞒下的罪人萧氏!” 重仪太子和萧折靡回头望去,只见皇后一手扶在身旁的含玉夫人手上,面容肃穆穿过两旁的侍卫,直直地走上前来,一步也不停地踏上台阶,立在齐王身边。除了萧沉鸾跟随以外,蕉宁夫人也赫然在列,身上隐约还有被积雪打湿的痕迹。 而皇后带来的一千羽林卫,也围在无极宫门外,严阵以待。 萧沉鸾收到皇后的示意,便冷笑着呵斥道:“萧折靡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明明知道有宝药可以救圣上,却偏偏私藏起来,还蛊惑太子殿下送出宫去,你安的是什么心?幸有蕉宁夫人知悉你的阴谋,如实相告,皇后娘娘这才能及时阻拦,取来宝药救醒圣上。如今真相大白,在圣上面前,你还不束手就擒,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谁? 萧折靡忍不住弯了弯眉毛,笑了:“殿下,含玉夫人说要我以死谢罪,怎么办?” 重仪太子偏头无奈地看着她,轻描淡写地点头:“那就以死谢罪吧。” 萧折靡尚未回答,萧沉鸾已经听清了这两句对话,嗤笑一声,明明得意至极却还是克制得很好,居高临下不露痕迹地冷声道:“听清楚了?萧折靡,你不用再……” “本宫是说你。”重仪太子右手一抬,便利落地拔出旁边一名羽林卫的佩剑,兵戈之声犹在耳际,那柄雪亮的长剑已经被扔到了萧沉鸾的脚下,伴随着“哐当”一声清脆的落地声,他补上了后面半句话,“以死谢罪吧,含玉夫人,本宫不削你的封号。” 萧沉鸾不知到那一刻是长剑落地的声音,还是自己微小的幻想支离破碎的声音,她总觉得音律清脆得过分。 凝视半晌他高贵如神人的姿态,终于嘲讽地笑了笑,萧沉鸾开口艰涩起来:“太子殿下……此举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圣上皇后面前,臣妾是否有罪,也不是殿下一人说了算。” 齐王笑吟吟地伸手揽过萧沉鸾的腰,好像丝毫没有动怒一般:“大约是太子这段时间监国太久,忘了朕才是皇帝了。听说——太子明日就要登基?” “其实并不是这样,这只是……”皇后开口想要解释。 但重仪太子身姿挺拔立在庭外,小雪竟然就在那一刻突然停止,他微笑着点头,然后说道:“是的,所以圣上这时候醒来真是不凑巧。不过无妨,只是要有劳圣上写一份退位诏书即可。” 顿了顿,他尚觉这一言不足以振聋发聩,于是以一种漫不经心,随意到像是在说天气的口吻说道:“要尽快,明日是个黄道吉日,儿臣不想耽搁。也许圣上身体无恙,现在就能动笔?” 所有人都愣住了,风雪声顿时消弭殆尽。 他他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朗朗乾坤之下,嚣张狂妄到如此地步——逼圣上写退位诏书!竟然还要尽快,这话太子还真是敢说! 萧折靡都不禁为之心神震动,殿下这是准备快刀斩乱麻,直接硬碰硬大战,但其实这样胜负只在五五之间。别看现在朝局被控制住,但并不是所有兵权官员都已经归顺了东宫,这暂时的风平浪静,只是维持在齐王人事不知的情况下。一旦齐王醒来,曾经暗流涌动的波涛便会瞬间冲破桎梏,打破帝京虚幻的繁华安静。 殿下从来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看不穿形势而鲁莽行事的人。她知道为什么殿下这一次会这么急,因为,帝京除了圣上和皇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那是原本的盟友,宇文炎。 殿下为了防止兵变,特意传信宇文炎,准他领兵十万一路进入楚国,如今就囤聚在离帝京最近的那座城中,行兵至帝京只需两日之遥。一旦逼宫,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这十万越军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很不凑巧,现在也一样,只不过形势发生逆转。 原本的盟友,随时都有可能变成敌人。 一旦他知道宝药没了,希望落空,绝望疯狂之下,可不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殿下等不起,也没有时间可以等待。 越等,就越有可能兵败。 齐王原本就锋利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凌厉到极致,陡然怒喝道:“太子放肆!” “重仪你疯了?!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你少说胡话,这要传出去,你还有什么名声可言?还不快跪下给你父皇请罪!别因为一个女人铸成大错!”皇后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心惊肉跳地哆嗦了一下,回过神立刻开口劝阻。 重仪太子望着高高在上,并肩而立的帝后两人,闭了闭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眉毛一翘轻笑一声,有些轻佻讽刺地反问:“母后,你在说什么呢?你旁边这位……是谁的父皇?” 皇后如遭重击,猛地脸色惨白后退了一步,蕉宁连忙扶住了她,但她还是哆嗦,难以控制地哆嗦。那一双溢满慈爱的凤目睁得大大的,望着他,有难以置信,有震惊,有恐慌,有难过,还有千丝万缕复杂的情绪读不出来。 皇后伸出手指着他,想要言之凿凿地回答一句“当然是你的父皇。”,但是哆嗦了半晌,她还是没能说出口。罢了,这谎言如此千疮百孔刺痛人心,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时至今日她才看清了一件事,原来她所期盼的其乐融融父慈子孝,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强加于人的奢侈幻想。 很早她就发现了齐王的身份,齐王也知道她发现了,那一晚她心中在争执,正义与私欲分庭抗敌,正义说要伺机杀了齐王,为圣上报仇。私欲说保守这个秘密,你就能与你的心上人携手白头。 然后就是在那个时候啊,齐王对她温柔一笑,伏在她耳边说:你知道了朕的身份,朕是不是应该杀了你,和你的两个儿子呢?这深宫大院,朕要杀了你们而不走漏风声,谎称是刺客行刺。你说对于朕来讲,是很困难的事吗?不过就是会被人怀疑,但比起皇后将真相公诸于众,孰轻孰重朕还是分得清的,你觉得呢? 皇后想了很久,最后在恐惧和奢望的刺激下,私欲大获全胜。 她保守了这个秘密,但一年之后齐王忽然想要杀了重仪,理由是重仪知道他的身份,齐王从他眼中看到了仇恨。 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重仪去死,那是她的亲生骨肉。于是她答应齐王,给重仪下蛊魂之毒,这样至少,他就不会死了,今后再种下噬魂蛊的时候,也许真的能看到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在一起。 她很满足,她一直以来都抱着这样的心态,在齐王面前替重仪说好话,在重仪面前,给齐王美言。她极力平衡两边的关系……直到今天,她终于明悟,君父之仇,不共戴天。 齐王松开萧沉鸾,一步一步走下无极宫的丹陛,东风又起,吹得他黑金冕服猎猎作响。最后他停在距离重仪太子一丈之外,身后分尸狱主如影随形。他似笑非笑,说道:“怎么,太子如今连朕这个父皇也不认了吗?” 重仪太子眸光森冷得可怕。 他有一刹那眼底火星四射,剑光出鞘,寒气肆意。最后都归咎于云淡风轻的低笑:“你配吗?” “你看呢?” “不配。”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重仪太子就笑了,齐王也勾了勾唇,眼神都冷。 上一刻两人还言笑晏晏,下一瞬间齐王就倏尔抬手,分尸手中的长剑被他刹那吸入手中,重仪太子也几乎同时拔出另一名羽林卫的长剑,两人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交手。 两队羽林卫将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围起来,但谁也不敢上前去帮忙,只能他们上前一步,羽林卫便后退一步。 萧折靡突然觉得后背发寒,出于本能,她来不及转头便急速暴射出去,险险避开分尸的袭击,然后回身的刹那分尸将手扣在了她的咽喉,她中途曾尝试以手打在他的胸膛,但并未阻挡分尸的身形,她还是被制住了。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她的衣袖上又有几不可见的白色粉末飘下去,落入浅雪中,融为一体。 昨晚她临走之前,拍过宇文炎的肩膀,之后也是这样,衣袖上有白色粉末尘埃。 这一刻萧折靡无比庆幸自己从宇文炎的手中,把施微救了回来。 “太子殿下,住手吧。” 分尸冷冷地出声,嗓音如其他人一样,艰涩沙哑,有些刺耳。 齐王长剑一分,身形后退到分尸身旁,将剑缓缓入鞘,转头对重仪太子道:“朕会怜香惜玉,可惜分尸不会,所以太子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重仪太子杀机弥漫,恐怖的眼神一一扫过周围的羽林卫,顿时一片躲闪之意。 这些人原本是来得及帮忙的,但是蕉宁夫人和萧沉鸾伸手阻拦。含玉夫人的命令他们根本无暇理会,只是蕉宁夫人与太子殿下的种种过往,整个宫里就没有人不知道的,最近听说出了点问题,但他们局外人,怎么看得透。 所以一时有些犹豫,而就这么犹豫的一息之间,已经来不及了。 “好得很!”重仪太子怒极反笑,冷冷一撇齐王,微微抬了抬下巴,蟒袍王冠衬得他冰冷容色剔透如玉,令人不敢逼视。“说罢,你待如何?” 第101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一)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齐王环视一眼四周,神情有些恍惚,他笑道:“朕觉得,咱们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重仪太子冷笑一声,坐下来好好谈谈?是不是还得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 他们之间可没什么好谈的,尤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谈啊,就在这儿谈吧。” 尽管不愿,但他还是妥协。 不过齐王似乎有意挑战他的忍耐极限,懒散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哎——朕大病初愈,似乎还有点精神不济,不想现在谈。” 连萧折靡在旁边听着都忍不住想抽他一巴掌了,更何况是太子殿下。 又沉默了一会儿,华丽声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字一句都透出危险的味道,重仪太子眯起森凉的眸光,像是要把齐王看透:“那圣上想什么时候谈?” “朕想想……不如就三天之后再谈吧,朕亲自设宴请太子畅谈怎样?”齐王表情一直笑吟吟的,像是在戏虐一般。 三天,已经足够齐王与宇文炎交换意见后,再领越军兵临城下。然后齐王的兵力再来个里应外合,太子讨不了好。 重仪太子笑容冷森森地道:“异想天开,你以为我会同意?” 大战已迫在眉睫。 齐王渐渐收敛了笑意,他这一不笑,分尸手上的力道立刻就又加重了几分,萧折靡两颊染上绯色,仿佛醉酒微醺。重仪太子目光定在她身上,她眸光清亮,笑了笑,启唇平静地求救,尽管眼神十分严肃:“殿下,你得救我。” 但没有谁求救像她这么随意且波澜不惊的,甚至还带了点敷衍。 萧沉鸾和蕉宁夫人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时候她居然还能镇定得不像话。就算她悍不畏死,那也不用这么说话,她完全可以不必开口,至少还能留下个宁死不屈的好气节。 重仪太子望着她好一会儿,目光又温柔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笑着点头:“好,我救你,我救你。” 他的笑声怎么听怎么古怪,那抹低低的笑意里除了应该有的宠溺和担忧以外,还带了一点别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像是等待好戏开场的狡黠,又像是如芒在背的神秘阴冷。 于是他答应得爽快:“那就三天后再谈,先把她放开。” 齐王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重仪太子答应得太过爽快,以至于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说不上来,只好偏头看了分尸一眼。 分尸松开她的咽喉,快速点了她的几个穴道,封住了她的武功,然后才改为握住她的手臂。 萧折靡这时候还不忘转头对分尸微笑,语重心长地说:“你手劲儿还挺大的,掐得我脖子生疼生疼,差点喘不上气,这种感觉你知道有多难受吗?” 分尸呆了一呆,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点问题,他们是敌人啊,她是唯一的人质啊,她现在居然以这种责怪的口气抱怨他用力过猛……他看了一眼齐王似笑非笑凝视她的目光,然后继续沉默,并不答话。 哪知萧折靡还有始有终,自问自答地接上话,告诉他:“不知道也不要紧。” 她说到这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但通常这句话后面要说的都是——不知道也不要紧,我会让你知道的。 重仪太子和齐王约定好三天后再谈,于是分尸抓着萧折靡的手臂,拉着她进了无极宫。重仪太子的羽林卫仍然没有撤走,不但没有撤走,还又调派了三千神策军包围无极宫,这是打定主意要软禁齐王的行动。 皇后回了长信宫,她好像大受打击,所以对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了,也不再心急如焚地想要帮助齐王,整个人就那么怔怔地坐着,连萧沉鸾跟她说话也没有听见。 “……皇后娘娘?” 萧沉鸾说了半天,发现皇后根本就没在听她说话,不由为之气结,不过皇后终究是皇后,她不会蠢得把不悦表现出来,脸上仍然挂着淡然的笑容,艳丽如夏花葳蕤。 “嗯?你说什么?”皇后终于回神,看了一眼萧沉鸾,眼神沧桑。 “臣妾以为,皇后娘娘不如去看看圣上,这样一来能防止萧折靡惑主,二来也能让圣上记得皇后娘娘的好。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可就难了。如今圣上正处于最危急的时刻,如果皇后娘娘能帮圣上一把的话,这后宫里,便没人能比娘娘更得圣上信任了。而且,娘娘也是后宫里,唯一有能力帮助圣上的人!”萧沉鸾眼中迸发神采,熠熠生辉地盯紧皇后的双眼,诚恳道,“娘娘,只有您!您已经为此付出太多太多了,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难道娘娘不觉得可惜吗?” “眼看圣上的心唾手可得,娘娘想要就此放弃吗?” 皇后喃喃重复道:“他的心……他的心……” 她承认,她做不到,她不想放弃,她明明知道这么做对不起重仪,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大不了,到时候她以死要挟,定能为重仪求得一条生路。 “是的,圣上的心,从今往后只属于娘娘一个人。” 萧沉鸾心底冷笑,表面却说得温婉动听,皇后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这样的话,立刻起身,梳妆打扮一番后就去探望齐王。 无极宫中静得渗人。 齐王姬盛泽俯在书案上提笔疾走,不用看萧折靡也知道这是在给宇文炎通信儿呢。 分尸抱剑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地盯着萧折靡的动静。 萧折靡没有动静。 她正悠闲地躺在软椅上,手上拿着一本书,好半天又翻一篇儿,看没看鬼才知道。小庄子醒过来了,他一直跪在地上,簌簌发抖,唇无血色,也不敢求饶。殿内三人都好像当他不存在。 但是小庄子对于萧折靡当他不存在感到万分感谢,这时候她越是无视他,齐王才越可能觉得他只是在自己倒下后,顺势而为,见风使舵,并不是一开始就投靠了太子的。如果萧折靡替他求情,或者若有若无地提醒齐王他的存在的话,那他想必就很难活着走出无极宫了。 终于齐王将信写好,抬起头来望了一眼以书盖脸,百无聊赖到打瞌睡的萧折靡,又打量了一眼跪着的小庄子,将信交给分尸后,终于走下去,踢了他一脚,不咸不淡地说:“起来吧,朕养你这么几年,还抵不过这么几天,真够给朕丢人的。” 小庄子如蒙大赦,立刻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谢恩后爬起来退到后殿去,不敢再碍眼。 对于齐王这好像养狗一般的语气,他安慰自己,不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萧折靡一声讥笑,脸上的书自然地滑落在地。她俯身去捡,一头墨色长发如云般纷纷垂落,恍如星河瀑布。 齐王走到她面前,深深地凝视她刚刚抬起来的双眼,迷离中夹杂恼怒和失望:“你,为什么要害朕?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朕封你贵妃,只要你将来为朕诞下龙子,朕还可以封你为皇后!他能给你的,朕都能给……” 萧折靡抬手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亲切地笑着反问:“诞下龙子?您一定在跟我开玩笑吧,皇叔?” “皇叔”两个字如一道惊雷劈过齐王的瞳孔,原本迷离的眼神瞬间清明,然后是无边深邃晦暗。 她听到齐王双手骨关节在咯咯地响。 沉默许久,他冷笑道:“就算朕是齐王又如何?与你何干?你是朕的贵妃,用不着跟着太子叫皇叔。” “皇后下了一道懿旨废我为庶人,然后您又下了一道圣旨封我为太子妃,现在我是殿下的人,当然要跟着他叫您皇叔啊。怎么,您不记得了吗?”萧折靡越说越觉得想笑,他要记得才怪了,那时候他还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齐王双手死死地扣在扶手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软椅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萧折靡一惊,刚要起身,却因为齐王俯下来的身体而无法有所动作。刹那过后,软椅哀鸣,轰的一声碎裂成木块,她也连带着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咳……” 立时烟尘四起,萧折靡坐在地上,皱着眉,抬袖挥了几下,还是转为掩住口鼻,正要爬起来,齐王却猛地又扑倒了她,后脑勺猝不及防之下,重重地嗑在一块木板上,那叫一个响亮,痛得她双眼泛红,眼泪差点儿飚出来。 然后就在这时候,宫人高喊:“皇后驾到——” 皇后原本精心打扮过,仪态端庄,优雅曼妙地含笑踏进门来,然后看到地上烟尘滚滚,碎木一堆,而齐王正扑在萧折靡身上之后,整张脸都扭曲了,瞬间铁青一片。 “你……你们,你们……” 皇后四十多岁的人了,见着这场面实在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而身后萧沉鸾神情古怪,似讥讽似痛恨又好像还有微妙的嫉妒。 齐王冷哼一声,心底不悦,整了整衣服站起身来,然后见到萧折靡小脸难看地坐着,伸手去揉后脑勺的时候,他抿了抿唇,弯腰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下意识就去替她拍打身上的灰尘,然而刚拍了一下,就听见皇后惊怒交加,怨气冲天的叫声:“圣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第102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二)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齐王手僵了一僵,然后慢慢直起腰来,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晦暗的瞳孔中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也不回答她的话,转身叫传膳。 席间皇后一直脸色不虞,眼神怎么看都像是要吃人,她打定主意如果齐王不先开口的话,她绝不上赶着去热脸贴冷屁股。至少不能在萧折靡面前去贴,那样她承受不了,面子里子都要丢光。 萧折靡盯了一会儿皇后和萧沉鸾的脸色,有点想笑,但觉得现在这个气氛突然笑起来,很不合时宜,于是她忍住了。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殿中转了一圈,掠过分尸的时候,突然眉头一挑,垂下眼来。 要是就除掉分尸一个人,怎么想都有点儿亏。那东西好像是施微压箱底的珍藏,总共就两份,不捎带一条人命作陪衬,萧折靡觉得过意不去。 她端起剔透温润的玉杯,对皇后和萧沉鸾举了举,笑得很坏。 这近乎挑衅的动作差点让皇后当场翻脸,好在萧沉鸾拉了拉皇后的衣袖,冷笑一声,执壶压酒然后送到萧折靡面前:“妹妹,虽然在圣上病中你胆大妄为,甚至还私下圣旨封自己为太子妃,又住进东宫与圣上和皇后娘娘作对……但是圣上醒来之后并不计较,对你如此隆恩厚待,你日后可千万要忠心侍奉,不能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这话够阴险,听着像好话,还捧了一把齐王,其实仔细一嚼,会发现其实就差直白地说萧折靡狼心狗肺,不得不防了。 萧折靡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沉鸾,心底百转千回。这位堂姐前世里杀她全家,今生又处处与她作对,还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让她和太子殿下的计划功败垂成。终于要致之于死地了,这一瞬间她除了叹息,却并没有感到悲伤和畅快。 仿佛已经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最可悲的是,她此刻看着对方的面孔,连一丁点对仇人的恨意都浮不起来,静如止水。 “妹妹好端端的,为何叹气?”萧沉鸾似笑非笑。 皇后和齐王也转过头看着她们两人,因为她迟迟不肯接过酒杯。 萧折靡身躯向后移了移,摇头道:“因为我不敢接你的这杯酒,我怕有毒。” 皇后脸色一凛,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拍桌子,但发现齐王目光危险,顿了顿还是收回手,呵斥道:“胡言乱语!这酒是本宫也喝了的,要是有毒,本宫早比你先一步没命,还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 “皇后娘娘用不着这么急着盖棺定论,要是真的没有毒,那不知含玉夫人可敢把这杯酒,敬给圣上?”萧折靡气定神闲地笑,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有个陷阱在等着人踩下去。 萧沉鸾一时间脸色有点不自然,端着酒杯的手不知该收回还是真的敬给圣上,这倒不是说她真的在酒里下了毒,她是怕萧折靡在酒里下毒,或者在其他什么地方动了手脚。萧折靡方才同圣上相处了那么久,要下手的话有的是机会。 她并不知道萧折靡其实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之所以肯被软禁在无极宫里,也是兵行险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含玉你……”皇后发现萧沉鸾并无动作,一时脸色也微变。 皇后早知道她们姐妹不和,互有杀心,见现在这个局势,难道说萧沉鸾真的这么沉不住气? 齐王神情莫测起来。 萧沉鸾咬牙,刚准备要命人以银针试毒,萧折靡却已经抢先一步,不紧不慢地截断她的话:“银针也有试不出来的毒,你自己饮下也并不代表你没有事先服过解药,除非你肯将此酒赐给一个无关的人,我要亲眼见他没事才行。” 两人目光相撞,均是没有笑容的冰凉。 早知道就不该敬这杯酒,给她以可乘之机,闹得现在骑虎难下,她越是这么坚持,萧沉鸾越发觉得这酒肯定是被她动过什么手脚了,反而不敢随便赐给别人,更别说让齐王喝。 正僵持间,齐王突然笑眯眯地看了萧折靡一眼,然后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手一指便对萧沉鸾道:“既然如此,那就赐给分尸饮吧,他既不是皇后和含玉带来的人,也没有动过席间的菜,最合适不过了。” 萧折靡报之一笑,点头道:“圣上英明。” 萧沉鸾和皇后也觉得分尸是最好的人选,于是亲手将玉杯递给分尸。 一盏茶的功夫后,分尸还好好地站在原地,所有人都目光不善地看向萧折靡,她换上诚恳的表情,刚刚开口准备表示歉意:“原来是我错怪……” 话音未落,分尸突然皱眉,眉头越皱越紧,并且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起来。 齐王脸色一沉,厉声问道:“分尸?” 这是他豫章主卫里最后一把□□,他可不想真出什么意外。 分尸牙齿打颤,猛地拔剑朝着自己手上划了一刀,那流出来的血液竟然是黑的! 果然有毒! 在座四人脸色齐齐大变,皇后哀叹,萧沉鸾摇摇欲坠,绝望之余,她忍不住指着萧折靡吼道:“是你!是你动了手脚对不对!我根本没有下毒!” 萧折靡怨责而怜悯地望着她,轻声回答:“我早知你我有嫌隙,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下毒。现在又来诬赖我,但是堂姐,我自始至终没有碰过酒杯和酒壶一下,你是污蔑不了我的。” 是的,她没有碰过酒壶和酒杯,只是在上酒之前,命小庄子将鲒放于酒中泡了一会儿而已。这种古蚌对常人来说没有问题,但是对于沾染了那粉末的分尸来说,无异于一道催命神符。 齐王已经命人去传太医,但此时分尸已经捂着自己的胸口,单腿跪地说不出话来。不止是痛,还痒,让人发疯的痒,分尸伸手挠过的地方,若是可见的皮肤,便能看见一道道血痕。以痛止痒,还是止不住。 但他不会立刻就死,他还能活两个时辰,看起来很长,似乎能坚持到太医解毒。 萧折靡面色悲伤,心有余悸地望着痛苦的分尸。 皇后皱眉,推了萧沉鸾一把,使她踉跄着扑到齐王脚边,然后拉着他的冕服下摆,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涟漪:“圣上,臣妾没有下毒,真的没有,不是臣妾干的……” “含玉哭得朕心都痛了。”齐王和颜悦色地伸手揽着她的脖子,目光疼惜,但萧沉鸾不知怎么的,生生打了个寒颤。 一旁太医已经诊断出结果,表示此毒能解,只是需要时间去翻古书上的药方,而且药方不止一个,要根据分尸所中之毒里的药材才能确定对应哪一个解□□方,如果混淆了其中的成分,这解药就会让人死得更快。所以太医取了分尸的血液。 齐王点头,命人将分尸送回房中,然后又摸了摸萧沉鸾美丽的脸,面色沉凝,说道:“看见含玉哭,朕太难过,所以以后,你就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哭吧。” 打入冷宫。 萧沉鸾颓然跌坐在地上,皇后狠狠地剜了萧折靡一眼,忍不住替她求情:“圣上,眼下事情还未查清楚,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 “皇后可以直接说是萧贵妃故意陷害。” 齐王似笑非笑,并没有看皇后,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萧沉鸾毫无生气,如一具尸体一样被拉出去。 她的裙摆拖过长长的大殿,什么也没有留下。 “难道没有可能吗?圣上不过就是偏听偏信,在这样下去,圣上迟早会……会,会毁在这个女人手上!”皇后第一次这样大不敬,说完之后她冷笑连连,最后猛地掀翻了面前的杯盏,决然而去。 齐王挑眉,转过头看萧折靡,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说皇后说的,有没有道理?” 萧折靡只是摊了摊手,认真地答:“我真的,没有碰过那壶酒和那那只酒杯,皇叔,你都看见的。” 她的称呼又成功地将齐王脸色拉成冰川。 天色如墨一般暗沉,深夜有大风呼号,拂过御花园中的树枝,像是整座宫殿在呜咽。 分尸死了,太医来不及配好解药,他就一命呜呼,死得格外痛苦,他抓着自己的脖子,脸涨成青紫色,好像喘不过气来。 于是在天空放白之前,刚刚搬入冷宫的萧沉鸾被赐腰斩,午时三刻在东门外行刑。 萧折靡站在窗前凝望黎明前的幕色,缓缓冷笑着摇头,这还不够,还有很多人,一个一个都要死,直到最后齐王也会去陪他们的。身后传来轻微又沉重的脚步声,她刚要关上窗户,却看到对面摘星楼上有一道宝蓝色的身影卓然而立,衣带当风,轻袍飞扬。 他原比这暗淡的月光更皎洁。 重仪太子点头,眸光温柔如这夜色,带着肯定和探询。 殿下已将一切都布置好了吗?那这样她就放心了。萧折靡也点头,然后遥遥相望,微笑。 就让他们看看,看看我萧折靡和太子殿下,是如何力挽狂澜,颠覆危局,如何将这十万里江山盛景,铸就成辉煌的千秋霸业。 第103章 宁可枝头抱香死(三)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分尸死了。” 齐王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萧折靡转头的刹那,对面摘星楼上的人影也消失不见。 她回答:“我知道。皇叔怀疑是我下的手?” 齐王浑身气势压人,深邃的轮廓一丝笑意也没有的时候,就显得很威严沉重。那双眼睛如鹰隼,除了浓重的黑以外,还有更犀利的审视。 “难道不是你吗?朕已经亲身验证过你的毒有多奇特,你别以为朕处置了含玉夫人,就当真不知道真相。”齐王冷声开口,反问也像肯定。 萧折靡沉默不语。 等到齐王又逼近一步的时候,她迫不得已抬起头直视他,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几乎面面相贴:“既然这样的话,我怎么解释我手无寸铁,武功尽失也没用了。所以,皇叔想怎样呢?” 齐王眯起眼,抬起她的下颌问她:“你怎么不问问朕,为什么明明知道是你下的毒手,还要处死含玉?” 萧折靡莞尔一笑道:“我觉得那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她偏头掰开齐王粗粝的手掌,虽然在笑,可是眼神唇角分明是讥讽。 齐王莫名哼笑了一声,不是高兴,而是耐心全无的冷酷。 “萧折靡,你听着。朕没有耐心跟你玩下去,不可否认,朕的确对你很动心,但是如果你要继续这么执迷不悟,帮着太子阻碍朕的行动,朕对你也会毫不手软。你做个选择,是成为朕的人,还是今晚死在这里?” 齐王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若是死在这里,几年后太子身边依旧会有别的女人,只是那再也不会是你,你要想清楚。” 萧折靡退后三步双手并拢交叠,广袖泠泠,深深一鞠躬,说道:“多谢皇叔厚爱。” 鞠躬之后,齐王尚且不明白她是何用意,她已经扫落旁边的密色纹细颈窄口花瓶,快速弯腰捡起一片碎瓷抵在喉间,高傲如鹤,冰冷如梅,铮铮锋利如宝剑。开口声音清脆坚决:“但我萧折靡此生,除了太子殿下,绝不会再跟随第二人。若皇叔一定要我今晚做个抉择,那我,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宁愿死,也不肯成为他的人吗?如此坚决的誓言…… 齐王像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但犹自有些不肯相信,气急反笑道:“好啊,那你就死给朕看!” 萧折靡双眸一拧,手上便用力一划,立刻丝丝缕缕殷红的血液就顺着洁白的瓷片淌下来,触目惊心的美艳哀伤。 “住手!”齐王只觉得喉咙一紧,连忙喝止,抬手便一掌打落那块碎瓷片,然后点了穴道帮她止血,目光冷冷地瞪了她半天,最后冷笑一声出了门。 萧折靡摸了摸那浅浅的伤口,无声笑了。 第二日初晨,房檐瓦上清霜残雪。 萧折靡知道齐王已经重掌提督九门和威虎大军营的兵权,因为那几位将领进无极宫参拜的时候,齐王并没有故意避开她。大概是想让她早点死心,觉得太子殿翻身无望吧。 重掌兵权之后,齐王调动四千羽林卫同太子的神策军争锋相对,他此时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但他并不想出无极宫,相对来说,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折靡觉得很无趣,她走到无极宫门口去,门口的守卫立刻将长缨交叉而拦。 “我不会出去,不用担心。”萧折靡冲两名守卫笑了一声,那两名男子有点脸红,讪讪地将长缨收回来。 此时那宫门外有一队人马经过,萧折靡看到了被押在中间的萧沉鸾,她开口对下面道:“含玉夫人请留步。” 那一队人马回头,见是她立刻行礼,然后押着萧沉鸾走上来,但最近也只能停在离她五丈远的地方。 “我下去跟含玉夫人说几句话,她就要被处斩了,毕竟是我的堂姐,我想送她一程。”萧折靡说完,门口的守卫一阵面面相觑,最后一咬牙同意了,反正千军之中她是逃不走的。 她面带微笑走到萧沉鸾跟前,昨日还趾高气昂威风八面,要她以死谢罪的含玉夫人,今日锒铛锁链蓬头垢面,已成阶下囚。 “最终还是我赢了,堂姐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沉鸾盯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一定要说一句话,那就是——你不得好死!” 相对于萧沉鸾的咬牙切齿,她只是不置可否地一挑眉:“也许,谁知道呢。” “哈!你倒是想得开,我告诉你,像你这样恶毒阴狠的女人,下场一定比我更惨,惨千倍万倍!”萧沉鸾说着脸色有些疯狂起来,但她动弹不得,因为有两人死死地按着她的肩膀。 萧折靡耸了耸肩,默然了一会儿,低声说:“你放心,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不会牵连到你的爹娘和弟弟,他们还是安国公府的嫡系。” “嗤!他们死不死与我何干,若是真有可能,我倒情愿他们都去死,只要能换我一命!”萧沉鸾眯起双眸,眼底满是仇恨和嫌恶,那一群人哪里像是她的家人,当她需要支持,需要身后有势力的时候,一个一个都成了缩头乌龟,连声都不敢吱一下。他们除了拖累她,沾她的光,从头到尾没帮到过她一星半点。如果她的家人能和萧折靡对掉的话,她也能这么高高在上,蔑视一切。 萧沉鸾冷漠的笑了两声,最后转过身背对萧折靡,再也不说话了。 萧折靡点头,挥了挥手,那一队人马便押着萧沉鸾渐行渐远,她看了一会儿,也转身进了无极宫。 …… 东宫里也有密探正在禀报消息。 施微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任凭万隐怎么逗她也没空理会,她在担心萧折靡,但她知道太子殿下更担心,好在庄公公还能每隔一会儿就送消息来,这大约是唯一的慰藉。 “你再在本宫面前蹦跶个不停,就回后院去继续养马吧。”重仪太子本来就心绪不宁,结果看见万隐这倒霉催的,还不停地转来转去,转来转去,配合上抓耳挠腮的苦瓜脸,顿时令他更加烦躁。 万隐瘪嘴,没人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只好随波逐流,一起愁眉苦脸了。 那名密探继续禀报,昨日下午齐王就派分尸给宇文炎送去了书信,目的是希望宇文炎能同他联手,扳倒太子,如果宇文炎肯答应的话,可以提任何条件,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而宇文炎昨日晌午才刚刚走到半路上,便听说太子失手,宝药被齐王给吞了,他气得不轻,回去后大发脾气,且面带绝望癫狂之态。晚上收到齐王来信后,立刻就进了书房,秘密召见几名心腹属下。今日清晨回信传到了宫里,他果然答应了齐王,说是太子毁约,令他如此痛苦,他也要让太子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宇文炎提出帮助齐王夺位之后,楚国割让淮南道三州九府,并且还要加上一个萧折靡。如果齐王同意,他立刻就去调集十万越军,直奔帝京,刚好来得及在两日之后抵达。 “他想死。”重仪太子听完冷冷地笑了笑,楚国共分为*道,而淮南道是楚国第二大的富庶之道,开口就要割让这条道,还想要萧折靡,真是好大的胃口啊,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了。究竟是谁给了宇文炎这么大的底气,以为有十万兵马就能在楚国翻云覆雨了? 万隐遂拍着马屁问道:“那是当然的,殿下运筹帷幄多智近妖慧眼无双,早就看穿他的阴谋,定然早有防备!想要咱楚国的淮南道,殿下不同意谁也拿不走!所以……所以殿下觉得今上会答应这个条件吗?” 话一问出口,万隐心中就“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遭了。果不其然,太子殿下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下来,满面寒霜,眸光比刀锋还冷厉,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回答:“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不过本宫的人,还轮不到他来做主。” 重仪太子偏头问密探:“两位将军到哪儿了?” 密探答:“幸亏殿下并不完全信任宇文炎,早早传令,现在征东征西两位将军才来得及在两日后也赶到帝京,只是可能会比宇文炎的越军晚一个时辰。” “好,一个时辰本宫还给得起。”重仪太子冷笑一声,做了这十七年的东宫太子,什么黑暗面没见识过,难道因为有个交易他就会完全信任宇文炎吗?他早在登上监国皇太子的时候,就传令两位中立的征东征西将军,各率七万人马进京维持京畿安全。两位将军得知齐王人事不知,太子已是大权在握,连齐王党的提督九门和威虎大军营都只能屈服,更别提两位将军只是中立。 接到太子密诏的当天就领兵出发,赶往帝京。 由于离得远,这才耽误了时间,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宇文炎和齐王掉以轻心,以为胜利在望啊。 第104章 惊喜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巳时一刻,安国公府人心惶惶。 确切地说是二房的萧远明和张氏等人比较人心惶惶,其他人还是很镇定的。 眼看马上宫里就要来人宣旨了,萧远明和张氏几乎欲哭无泪,他们猜测以萧折靡现在的性格,萧沉鸾腰斩,他们肯定也要被诛连。但是不论怎样,萧沉鸾是他们的女儿,被牵连也是情理当中,但是萧毅寒他还这么年轻,他什么错都没有,他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么明朗灿烂的儿子,在这样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未来得及盛开,便被残忍地连根拔起? 萧远风脸上肌肉绷得很紧,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很清楚,但是他也无法接受曾经天真单纯的阿靡,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恶人。如果那道圣旨下来,真的要将二弟全家一起处死的话,也许他…… 魏夫人和老夫人不约而同看了一眼萧远风的神态,没有说话。 大厅里的气氛沉寂得压抑。 “圣旨到——” 蓦地门外一声高喝,老夫人立刻携安国公府众人出门接旨。 “……兹有含玉夫人萧氏……胆大妄为其心可诛……午时三刻腰斩……”太监尖细的声音缓缓地念,越念萧明远等人越心惊肉跳,悬念已经被提到嗓子眼,到底要怎么处置他们,几乎下一刻就会被揭晓—— “……钦此。几位夫人大人请节哀。” 太监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沉痛,但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将圣旨放到萧远明的手上。然后见到萧远明和张氏等人还在怔怔地发呆,不由咳了一声,提醒道:“萧二爷?还不快领旨谢恩?” 萧明远等人反应不过来,圣旨这就念完了?好像没提到他们的名字啊!他顾不得什么,一把将圣旨打开来,仔仔细细地又念了一遍,顿觉浑身上下一轻,连忙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呵,诸位夫人大人快请起吧。”太监不动声色接过几张银票塞进袖子里,满脸笑意地拱了拱手,没有多说什么就起程回宫复旨去了。 张氏和萧明远绝处逢生,看着萧远风和魏夫人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想到以前总是吵吵闹闹的,事到临头还是没有赶尽杀绝。萧远明张口想说点儿什么,但萧远风只是摆了摆手,吩咐下人速去东门外,等着给萧沉鸾收尸。 过了没多久,绿鹤在后门备了马车,羞花先生放下车帘后说道:“进宫。” …… 傍晚的时候,齐王告诉她,入了夜会有惊喜。 萧折靡并不期待他说的惊喜,除非他肯自杀,当然这不可能。 终于等到天色完全黑透的时候,齐王准备带她去看惊喜,但还没有出门,宫人便禀报说皇后娘娘和朝阳公主到了。 朝阳? 萧折靡诧异地挑眉,她听说朝阳好像疯得更厉害了,比之剔骨刚死的时候,她又受了一次希望落空的打击,现在有点近乎心智受损的模样。皇后这时候带朝阳来无极宫做什么? 齐王瞳孔深了深,让她到屏风后面去,然后语气不冷不热地请了皇后进来。 萧折靡总觉得今晚的皇后有点儿怪,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但是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在做温柔的诀别。皇后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一直拉着齐王回忆往事,朝阳公主疯疯癫癫的四处乱转,很理所当然地发现了屏风后的萧折靡。 “咦?你……我认得你啊!萧姐姐!”朝阳突然惊喜地欢呼起来,双手抓起她的右手腕摇了摇,凑近了些,整个人身影就挡在了萧折靡身前,从屏风外面看,只能看到朝阳公主宽大裙裾的黑影。 “啊哈!不记得我啦?我是朝阳啊——我们前些天还一起去宝觉寺来着的!你怎么也进宫了?” 不是前些天,是前些年。 萧折靡深深地望着朝阳清澈的眼瞳,不知不觉就鼻子发酸,回答道:“朝阳,我……”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就看见朝阳袖中那一柄闪烁幽幽寒光的匕首。朝阳对她笑,又像是痴傻的天真,又像是洞悉一切的澄明。 “我就知道萧姐姐是来找我玩的吧!”朝阳快速替她接上话,然后不动声色将匕首递给她,以极低的声音说道:“我什么都知道,这柄匕首上面淬了你那名侍女给的剧毒,羞花先生要我交给你的。” 萧折靡目光闪烁了一下,先生是想让她在那天趁其不备,一举杀了齐王,届时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就要好对付得多。她也是这么想,可是正愁手边碰不到利器,没想到先生这就送来了。她接过匕首藏好,然后以正常的语音,带着痛心疾首的语气回答:“朝阳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们去宝觉寺,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啊。” 说完又压低声音问道:“为什么要帮我们?皇后知道这件事吗?” 朝阳惊讶地说:“怎么会呢!我明明记得才过了几天啊,咦,你不是回汴州了吗?” 交谈间朝阳又突然很兴奋地凑到她耳边来,说道:“不管那些了,萧姐姐我给你说件好玩的事!” 萧折靡作势拢起耳边的发,听到朝阳低声告诉她:“羞花先生不知怎么说服了母后,她知道这件事,她会帮我们的。而我……你知道剔骨他是谁吗?他是当年被流放的一品大员李仲业的儿子,我在他手里发现了一张纸。” “他……死后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我能替他爹洗清冤屈,再立一座衣冠冢。这是他此生唯一求我的一件事,我一定会替他办到!我还从羞花先生和太子哥哥口中知道,这个父皇不是我们的父皇,他是齐王假扮的,还假扮了十二年!连母后也承认了这件事,你们瞒得我好苦,若早早告诉我,我也不至于对你拔剑相向啊!萧姐姐,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萧折靡闭了闭眼,虽然早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可是亲耳听到他们联合起来欺骗朝阳的时候还是于心不忍。齐王哪是假扮了十二年,分明是十六七年了。但只有这样说,朝阳才能……不必纠结为难地痛苦。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才会是最好的结果,难得糊涂。 “不,你不要说对不起。你做得已经够好了。”萧折靡低低地说完,又提高了声音笑起来,“是吗?后来呢,那个宫女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朝阳将身体移了开去,不再挡着她,兴致勃勃地继续说:“后来她没有捡到树梢上的风筝,反而从树干上滚下来了,摔得鼻青脸肿,还啃了一嘴的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说好不好笑?” 萧折靡微笑着点头:“嗯,好笑。” 齐王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同皇后絮叨下去,摆了摆手就转到屏风后面来,目光似笑非笑地盯了朝阳一眼,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朝阳好似对他一如既往的惧怕,接触到他的眼神就瑟缩地往后退了退,哆嗦地回答了几个字:“在说一个宫女放风筝……后来线断了……”冷不防脚跟被屏风绊了一下,她乍然一惊,恐慌地惊叫着跑出去:“母后!我害怕,我要回宫,我要回宫……” 齐王瞳孔深邃地凝视朝阳的背影。 萧折靡站起身来,打断他的沉思:“皇叔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对,惊喜。”齐王笑着点头,然后带她转到了后殿去,后殿有座楼阁高五层,他们站在最高一层的楼栏边,从这里望去,浩瀚夜空距离他们无比接近,仿佛一抬手就能触碰到漂浮的云雾。 而下方那一片漆黑的空地上突然点亮万千灯火,数以千计的各色孔明灯从地下遥遥升空,浩浩荡荡地铺散开去,她仿佛刹那看到整片星河摇曳,玉壶光转,火树银花不夜天。 寒风吹得灯火明灭不定,亦吹得她的长发飘摇飞扬,齐王看到她目光宁静,好像整个人就要融化在这璀璨的夜色中,一眨眼消失不见。 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渐渐火热地笑起来:“你喜不喜欢?” 萧折靡诧异,齐王不是一个惯于风花雪月的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打动她? “很美。”萧折靡点头肯定,她的瞳孔里也倒映出一片绚烂,只是她摇头,“不过在我心里,这世间美好的极致,永远是他手指拂过鎏金王冠上垂落的带子,那一刻他扬眉低笑的风姿隽华。” “哼……”齐王笑容诡异起来,哼了一声,确认道:“这是朕给你最后的机会,但你错过了。也许你不信,不过朕觉得,你很快就会后悔的。真的,别怀疑。不过,朕不会给你挽回的机会了。” 萧折靡隐隐觉得不祥,问道:“什么意思?” 齐王没有再回答她。 第105章 最后的谈判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们回去的时候,经过无极宫正殿,萧折靡站在那里不动,目光一直盯着那把雕龙飞凤的宝座。 齐王负手而立,想了想满含兴味地说道:“你是不是很想去坐坐那把椅子?” 萧折靡点头,将手拢在袖子里,死死地捏着那把淬过剧毒的匕首。 “我真想知道,你们拼了命也要爬上去的那把宝座,究竟有多软,有多么让人迷醉。” 齐王挑眉点头,甚至笑得很从容:“那你就去试试看。” 她手心开始出汗,每走近一步,就觉得腿软一分,但萧折靡表面上仍然走得很镇定,即便脚下像一团棉花,她也终于踏上丹陛,站到了这把宝座面前。她伸出了手,背对着齐王,缓缓抚摸宝座的扶手,其次是软垫,再然后是靠背,最后她心满意足地直起腰,转过身坐了下去。 那把匕首,就这样被藏在了宝座的软垫下,但她坐下之后却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 因为她很聪明地压在角落,而不是正中间。 “感觉如何?”齐王望着她姿态惬意地端坐在龙椅上,身上华雅的杏花红宽袖裙裾四散铺陈,一瞬间竟让人有种错觉,以为她本该如此威仪万千地坐在最高处。 萧折靡随即站起身来,转头望着齐王,笑道:“美不胜收,尤其是当我俯视皇叔的时候,只觉天下威权,俱在我掌中矣。” “哈哈,朕还以为,只有男子有这样的野心和胸襟。”齐王不怒反笑,但他的笑容总是让人觉得很怪异。 萧折靡挑眉一笑,走下来认真地说道:“男子能做,女子亦无不可。” 齐王啧啧地叹了两声,像在感慨,又像在惋惜。临走前他说道:“须知你越是这样独特迷人,朕越舍不得留下你……” 留下她?留下? 萧折靡辗转反侧思考他这句并未说完的话,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根据上半句的意思,应该说“舍不得放开”,亦或者是“不能留下”,舍不得留下是什么意思? 宫内气氛诡异,谁都伺候得战战兢兢,就等着两日后见分晓。 在各方人马的殷殷期盼中,这一天终于来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辰时一刻许。 整座帝京的百姓都感觉出不对劲来,纷纷闭门谢客,连生意也不做了,东风卷起枯叶吹在空旷寂寥的街头,竟然真的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影。只见片刻后中心大街街头尘土飞扬,黑压压一片兵马队列整齐地快速向前推移,只听见铿锵有力的跑步声和兵戈与甲胄撞击发出的,让人胆战心惊的声音。 齐王坐在无极宫的龙椅上,右边坐着皇后和朝阳,左边坐着萧折靡,蕉宁夫人称病不到。 顺着下去依次坐着重仪太子和二皇子姬华云,二皇妃因为有孕不宜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也并未跟来。再下去是朝中一品大员分列两行。 无极宫宫门大开,首先是三层羽林卫和神策军严密防守,接着下去才是垂首以待结果的文武百官。 齐王言笑晏晏,端起酒樽四下环顾道:“朕久病卧榻期间,有劳诸位爱卿尽心辅佐太子主持大局,朕甚感欣慰,来,共饮一杯。” 众人直呼不敢,纷纷举杯满饮。 还不等他们将酒樽放下,齐王便猛地冷笑了一声,突然说道:“只可惜这种辅佐让某些人起了不臣之心,有了不该有的念头!竟然妄图加害于朕,简直嚣张至极!” 顿时众人都闭口不言,重仪太子只是面带讽刺笑意,淡淡地看着齐王,也不插嘴。 一位殿阁大学士又站起来习惯性地和稀泥,打着哈哈道:“圣上息怒!臣等惶恐,不知又是什么人在圣上耳边造谣,但那是绝没有的事情。连日以来百官无不期盼圣上早日痊愈,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天地可表……” 万隐面色古怪地低声咳了两下,大概是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 “哼哼!一片孝心天地可表?朕看太子是一腔野心日月可昭!”齐王玩味地复述了一遍那句话,然后乍然脸色一沉,重重一掌拍在御前案桌上,怒道:“朕身体好得很,岂会无缘无故就病得起不了身了?那是太子利欲熏心丧心病狂,指使宫内宦官在朕的膳食中下毒,迫使朕人事不知!而后又连番犯下滔天大罪,假传圣旨、残害忠良、最后把持朝政,竟然还想临朝称制,将朕暗杀!简直岂有此理!” 齐王说着骤然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樽狠狠砸在太子桌前,指着他道:“为了篡位,竟然意图弑父逼宫,朕看你简直无法无天了!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106章 齐王之死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宽大的袖袍带翻了桌上的银质酒壶,咣当一声轻响,酒壶咕噜咕噜地转着,酒水倒了一地,空气里浮起淡淡的酒香。 萧折靡瞳孔无意识地跟着那酒壶转,好像在茫然中抓住了什么头绪,但又难以清晰地放到眼前来。她索性端起酒来饮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时,萧折靡突然一怔,咦,她的酒壶和酒杯都是玉质的…… 重仪太子眉宇间一片从容淡定,面对齐王的质问,他斜唇冷笑,反问道:“为了篡位,同室操戈,的确是无法无天丧心病狂。不过圣上息怒,儿臣要说的话可有点长。圣上说儿臣指使宫内宦官在御膳里下毒,不知儿臣指使的是谁,可否出来与儿臣对峙?” 齐王拂袖,说道:“太子果真不见棺材不掉泪,想朕无极宫中能接触到朕的衣食住行的,只有小庄子一个,谅你也无从抵赖。来人,宣小庄子觐见。” 想必小庄子早就在殿外候着了,这刚一传唤,小庄子便猫着腰毕恭毕敬地进殿,谁也不看,只朝着齐王行了叩拜大礼。 齐王胸有成竹,问道:“小庄子,太子在朕回宫后可有指使你做什么事?” “回圣上,的确有。”小庄子义正言辞。 这短短六个字听得周遭众位大臣神色一凛,莫非太子就要栽在这个宦官手上了? “说。” 齐王一字落下,小庄子立刻匍匐在地,更加恭敬地回答:“太子曾在圣上回宫后指使小人在御膳里下毒,意图弑君!” “那么,太子你听见了?你要对峙便对峙,这样还想狡辩吗?”齐王心底隐隐觉得小庄子这句话似有不妥,但一时想不起来,只是盯着重仪太子逼问。 果然,很快齐王就知道这句话哪里不妥了,但听到太子淡淡地问道:“想必庄公公记错了,本宫在圣上回宫的时候,还躺在灵柩里。要不是当夜子时太常寺属官太祝令和典仪官为明日出殡大丧来确认行程,检查棺木,发现本宫尚有心跳,本宫还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呢,又怎么指使庄公公的?” “呃……这……”小庄子立刻状似惊慌失措地抖了抖,不看太子,反而眼巴巴地望着齐王,好像找着了主心骨。 四下里交换眼色,这怎么看都像是齐王自导自演的栽赃陷害,太子这一招以退为进走得妙啊。 齐王眼神锋利地审视着小庄子,那其中的危险意味不言而喻,大约还是有点意外他竟然真的背叛了自己,一时间沉默了片刻。很快齐王回过神来,似笑非笑道:“太子好手段。那么你假传圣旨,残害忠良又怎么说?朕下没下过圣旨,恐怕没人比朕更清楚了吧?” “嗯,是,圣上当然没有下过圣旨。儿臣也没有传过圣旨啊,当日儿臣上朝监国的旨意,是母后的懿旨,不信圣上还可取来一观。”重仪太子面带疑惑,好像还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假传过圣旨一样。当日他那道监国圣旨当然是伪造的,不过只有威远大将军和萧远风看过,萧远风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而威远大将军,大概永远不能道破这个秘密了……因为剥皮刚刚让这位将军“畏罪自杀”了。 现在存放在刑部的那道旨意,已经被替换成了皇后的懿旨——昨晚刚写的。 齐王眯起眼,睨着正襟危坐的皇后,问道:“皇后?” 那眼神意味很明显,是在无声询问:连你也要背叛朕吗? 皇后深深地凝望齐王,轻笑道:“……是的,当日的确是本宫下的旨,圣上病重,唯有太子监国以安民心。” “哈……哈哈……好一个母子连心啊!”齐王冷笑连连,觉得很讽刺,垂眉半晌,猛地一把将桌上的杯盏全部掀翻在地,高喝道:“来人!” 古有摔杯为号,今日齐王掀桌也是一个信号。 这表示他不打算讲理了,既然太子敢坐到这儿,想来也做好了完备的说辞。这时候不如直接开战吧,谁站到最后谁就是王。 无极宫外顿时千军一肃,严阵以待,有一队羽林卫手持调令迅速出宫门,去传令给候在宫门口的威虎大军营和提督九门的兵士。而重仪太子仍然按兵不动,只是淡淡地笑着。 有朝臣如坐针毡,频频给太子使眼色,提醒他再不调兵就要被齐王先发制人了。 此时此刻,萧折靡腰间璎珞无声坠地,她姿态优雅俯身去捡,右手懒懒地扶了一把齐王的龙椅,齐王皱眉偏头看她,她捡起璎珞报之一笑。 那一刹那齐王看到她眼中逼人的清亮杀机。 他正要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萧折靡一把拔出藏在软垫下的匕首,起身便狠狠一刀扎进齐王的心脏,那力道格外快准狠,“扑哧”一声,血水飞溅,飚了她一脸都是。而齐王则猝不及防,重重地跌坐在龙椅上,浑身都痛得发抖。 满座朝臣都起身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们,甚至有一名官员差点就要惊叫出声,但最后却自己捂住了嘴巴,静待结果。 萧折靡右手牢牢握住匕首柄,俯身对齐王微笑,她的下颌还有血在滴,两人离得极尽,血都滴在了黑金冕服上。 “刀锋上淬了剧毒,伤虽不致命,但你很快就要死了。” 齐王沉默着,半晌忽然晦涩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记得在那晚她以碎瓷片割喉之后,他没有再让她接触到任何一点尖锐的东西,连花瓶都搬了出去,更别说是一把匕首,她不可能拿得到。而这把龙椅,也只有昨晚她坐过那么一瞬。 “当然是昨晚。” 萧折靡说完,却突然看见齐王抿了抿唇,也笑起来。他因为失血过多和剧痛,脸色非常难看,凑到萧折靡耳边低声道:“朕早知道你要杀朕,所以……朕在你的酒里下了毒,没有解药。哈哈,是不是觉得很讽刺,你就要死在你最常用的手段里。原本朕给过你机会,只可惜你自己不要,朕说过,你越是独特迷人,朕就越舍不得留下你一个人在人世间孤零零的,现在朕死,你也要跟着朕一起死,任你机关算尽,你终究还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酒杯和酒壶都是玉质的。 她皱眉脸一白,突然感到喉咙处有淡淡的铁锈般的腥甜味道涌上来,萧折靡喉咙动了动,将那口血咽了下去,感受到太子关注的目光,她舒展眉毛笑了起来,手上用力一刺,说道:“皇叔,一路走好。” 齐王冷笑凝固在脸上,萧折靡猛地一把将匕首□□,转身袖手一扔,冷眼扫视了一圈,大殿内只有她斩金断玉的说话声:“齐王倒行逆施,谋害圣上,篡位后以假面摄政称帝十数载,多次加害太子殿下,罪大恶极,今我忍辱负重替天行道,将齐王刺于殿上,臣下若有胆敢借此闹事,群谋兵变者,杀无赦!” 重仪太子也站起身来,抬手一扬,万隐立刻从怀中取出羽林卫和神策军的金令,原本忠于齐王的羽林卫正群龙无首,见此金令立刻屈膝跪倒,同一时间萧远风起身一掀朝服,叩拜道:“微臣恭请太子殿下登基!” 一有人带头,朝中其他几名大员对视一眼,也都纷纷跪倒,齐声请命:“臣等恭请太子殿下登基!” 跪拜声如瘟疫一般顿时绵延而去,无极宫外的神策军和文武百官也都跪下,山呼请命。 在那一瞬间,无极宫内外只有萧折靡和重仪太子站立,目之所及,万众俯首,耳边呼喊声响彻天地。 上百人跪地齐声呼喊是怎么样的景象? 上千人、上万人跪地呼喊又是怎样的景象?萧折靡即便心中悲伤难过,却也不可抑制地有一股霸气和震撼油然而生。 重仪太子广袖博然,双手一张,容色冷然,微微抬首,道:“众卿平身。” “皇后娘娘——!” 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宫人的惊呼,所有人回头,只见皇后捡起萧折靡扔在地上的匕首,一个旋转便割破自己的喉咙,踉跄了两步,摔倒时不偏不倚正好扑进齐王的怀里。她伸手想去触摸齐王的轮廓,但隔得太远无法碰到,只好改为抓着他的手臂,开口说话时喉咙的血液就咕噜咕噜往外冒:“盛泽,你看,你活着宠爱过那么多妃嫔,从来没有回头看我一眼……可是到了这时候,我再怎么恨你怨你,却还是愿意陪你一起死。如果有来生,你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皇后没有哭,她说话时语气十分温柔,表情很平静,好像还面带微笑。 一点也不像生离死别。 重仪太子望着齐王和皇后相互依偎的尸体,眸光深暗并不说话。 倒是朝阳冷冷地笑了一声,偏过头去,暗想剔骨的仇,终于报了,她这位母后,本来就该死。但她笑归笑,眼泪还是在流。 后来重仪太子命人把朝阳送了回去,以至于她没有看到,无论宫人怎么用力,都没能分开皇后抱住齐王的手,最后还是太子一叹,命人不必再强行分开,抬下去三日后以帝后之礼合葬。 这是皇后被羞花先生说动,答应帮他时提出的要求,太子那时便知今日皇后必死。 姗姗来迟的威虎大军呆愣在门外,望着齐王的尸体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进退两难。 “我先回东宫梳洗,这一脸血的。”萧折靡不再管这里的事,笑意轻松,指了指自己脸上的血迹,觉得有点窘迫。 重仪太子替她解了穴道,摸了摸她的头,抬手用袖子替她擦脸,当他衣袖里的淡淡香气混合着血腥味冲进她鼻子的时候,太子的手僵了一僵。 他看到萧折靡突然眼角有泪。 “你……你怎么了?别哭,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重仪太子有点心慌,搂着她拍她的背,像哄小孩子,萧折靡突地笑出来,摆手道:“我没事,就是觉得这一天挺不容易的……嗯,我先回去了。” 萧折靡挣扎出他的怀抱,飞快地走出无极宫,她怕再多停一秒就会忍不住扑在殿下怀里哭,可她不能这样,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东宫大殿,羞花先生和施微都诧异地看着满脸血污有些狼狈的萧折靡,顿了好半晌,才出声问道:“你怎么这副模样?难道太子殿下失败了?” “不,齐王死了,殿下胜了。”萧折靡面无表情地说完,然后拉过羞花先生的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低声道:“我中毒了,先生帮我看看有没有救。” 羞花先生一惊,立刻屏息凝神替她把脉,许久之后羞花脸色一白,望着她手有些发抖,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施微脸色焦急,等不及羞花先生说出答案便自己伸手,探了一会儿她的脉象也顿时觉得手脚冰凉一片。 萧折靡见状心底已经大概明白了,只是仍然目光紧逼,须臾不离,直到羞花先生与施微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绝望。良久羞花先生悲怒而痛苦地吐出一句话:“此毒,无解。” 她顿时如遭重击,整个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我还能活多久?” 羞花的手指骨关节开始泛白:“看不到明天日落。” 第107章 蕉宁的下场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没有想过她的一生会这么短暂,短暂到只剩下一天一夜的时间与殿下相处。 然而她不能和殿下相处,她连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不能让殿下看着她死去,而无能为力。她无法想象殿下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呆坐在楼阁或山丘上,眸光默默地仰望黄昏落日出神的模样。 那样太痛苦、太绝望了。 她感受过,她明白。只是没想到,终于还是被齐王说中了,她到死也不能和殿下在一起。或许她死去之后的三年或五年,会有另外一个足够特别的女子,逐渐走进他的生命,牵动他的情绪,直到最后他心里眼底只剩下那个人,而她成为一个过去。 这样的故事太多了不是吗。 萧折靡只是这么想想就觉得悲从中来,痛到极致。 不甘心、她不甘心呐!不甘心就这样认命等死,不甘心就这样把殿下拱手让人,不甘心才活过这么短短的几年就要再次消亡。 但是……不甘心也没有用。如今能做的,只剩下…… “郡主,你要去哪儿?” 萧折靡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妥帖的锦衣,脸色因太过苍白而抹了一点胭脂,整个人看上去眉目生花,明艳绝伦。施微皱着眉询问她,顿了顿,不等她答便又继续道:“其实郡主也不用完全灰心,天下之大,说不定会有奇人异士能找到解毒的办法呢?我不能解毒那只是因为我见识粗陋……” “不必安慰我,我不要紧。现在你跟我去端华宫吧,是时候跟蕉宁夫人摊牌了,先生呢?她要不要去?”萧折靡四下里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羞花先生的踪迹。 施微目光更加忧虑,回答道:“羞花先生刚才说,如果郡主是要去端华宫的话,就不用通知她了,她并不想见到蕉宁。” “也好。”萧折靡点了点头,缓缓往门外走,施微欲言又止,最后终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她。 走着走着,她突然低声对施微说:“我的事,不要告诉太子殿下。就算以后我走了,也不要告诉他。” 施微别扭地转过头去,一声不吭。 萧折靡见状微微叹息,停下脚步回身双手撑在她的肩上,迫使她转头看着自己,然后一字一句地说:“答应我!” 郡主的眸光那么坚定,那么严肃,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祈求。 可是,施微避无比避,她怎么能答应啊,答应这个要求,无异于亲眼看着郡主去死。 “也许太子殿下能找到……” “答应我!” 萧折靡截断她单薄的安慰之词,然后又收回手继续向前走,低低地说道:“别让我,走得不安心,等到多年以后我已成一抔黄土,大家该忘的就都忘了……” “假如我在天有灵,亦或是泉下有知,我会保佑你们的。” 萧折靡说得自己都笑起来,四周静悄悄的,连风也沉寂了。 端华宫还是以前那个端华宫,只是怎么看都觉出一抹萧索的意味,连宫女都见不到一个。又或者是萧折靡自己心中萧索,以至于看什么都觉得黯淡无光,明明端华宫院墙下的杂草还是生得很茂盛,一从一从的青黄相映。 花匠和宫人是有多少天没有打理过庭院了? 大殿里没有人,转去后院一找,果然在寝殿里找到了蕉宁夫人。她今天穿着无比端庄,甚至头发也绾了追云髻,脚下穿着千层底的宫履,见到萧折靡两人进门的时候,她开始微笑,温柔地笑,弯眉笑,咧齿笑,让人只觉时空回溯,回到多年以前那个清澈单纯的绣浓身上。 “这么看来,是殿下胜了吧?”蕉宁好似放下了忧虑。 萧折靡点头,然后又听到蕉宁说:“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当初应该再狠一点儿,直接杀了你多好。” “我想,如果你直接杀了我,你也活不到现在了,而这场兵变也一定来得更早。” “也许吧……我不懂这些。”蕉宁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问:“你现在来是要拿我的命吗?” 萧折靡想了想,看了一眼施微,点头道:“差不多。你知道她是谁吗?” 蕉宁仔细打量了一圈施微,然后摇头道:“不认识,你的侍女?” “她叫施微,十年前凤阳城知府施长观之女,我这样说你有印象了吗?” 蕉宁听到“凤阳城”三字就开始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她曾在很多个夜晚梦到那座地狱般的城池,里面哀鸿遍野,尸体血肉模糊地散了一地。还有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来追她,总是让她半夜惊醒。 “原来,原来是你……”蕉宁眼神涣散了一会儿,突然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想到我那样都没有死吧!还做了这金尊玉贵的楚国后妃,倒是你,却成了一个卑贱的奴婢,多可笑!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给凤阳城下毒吗?” 施微眼神已经危险起来,盯着蕉宁像是随时都准备动手。 蕉宁根本无视了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有个结拜姐姐,她叫元绣繁,是越国皇帝与歌姬生下来的种,后来她托宇文炎的福回了宫,结果因为是皇室耻辱给杀了。宇文炎要救她,打听到这世间有两样至宝,能把死人救活,不巧的是,一件在越王宫,一件在楚宫。当时我也爱慕宇文炎,只可惜他一心扑在死人身上,我见了碍眼,所以我主动请缨来楚国潜伏,好早日把宝药给他偷回去。” “我似乎很小就会说楚国话了,但我并没有楚国户籍,要让楚国皇帝不疑心我的来历,我就得需要一个堂而皇之的身份啊。所以我制造了一场大瘟疫,这样我假装是瘟疫遗留下来的人,然后在朝廷派下高官巡视赈灾的时候,以我的美貌定然能被带回帝京。多好的计划,又能取得信任,我的户籍也无从查起,因为人都死绝了哈哈哈哈……” 蕉宁笑声开始癫狂起来,由于萧折靡和她离得极尽,好像她的唾沫都飞溅到了萧折靡的脸上。她完全没在意,双手微微展开在殿中转圈,好像要舞,但施微早已双目赤红,比她更疯狂地冲上去,扑倒蕉宁就狠狠地厮打,就为了一个户籍,就为了取得皇帝和朝廷官员信任,她就杀了凤阳城那么多百姓,就杀了自己全家,这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蕉宁被压在下面也并不反抗,任由施微打她,打得越重越痛,她笑得越尖利,越欢快。 直到蕉宁奄奄一息,连笑声都发不出来了,施微才住了手。发泄完的施微已经泣不成声,突然转身抱住萧折靡,趴在后者的肩上哭得歇斯底里。 萧折靡轻轻拍了拍施微的后背,然后对蕉宁说道:“你的唾沫星子溅到了我的脸上,现在我要回宫去净脸了,不过别担心,我不会怪罪你的。蕉宁师姐,今后你就在这端华宫里安度此生吧。毁了容,四肢又骨头破裂,使不上力,太医不会来替你诊治,如果你想自尽,要么饿死自己,要么跳河——当然你爬不出端华宫紧闭的大门。” 萧折靡说完,转身和施微离开,但突然脚步传来阻碍。她回头,看见满脸血迹的蕉宁抓着她的裙摆,手上的血染红了那一块花纹,而蕉宁仍不肯松手,只是深深地望着她说道:“让我,再看……一眼……他……” 她猛地将那一块裙裾撕裂,神情冰冷地转身走出殿门,日光使她的背影黑暗,萧折靡的声音缓缓回响:“不可能。” …… 萧折靡回到东宫不过一炷香的时辰,重仪太子便也回宫来,大约是宫内的事已经暂时处理完毕,然而前脚刚踏进东宫大门,身后就来报,说是宇文炎大军兵临帝京城外。 重仪太子淡淡地笑了一下,眸光显得冷酷,他只好看了一眼萧折靡,表示自己得出宫一趟。萧折靡却放下茶盏,笑盈盈地说:“殿下,我与你同去。” “也好。”重仪太子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还以为只是想去看看热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两人携手出了宫门,穿过帝京最繁华的的中心大街,直达城门。 途中百姓得见天颜无不瞠目结舌,连忙叩拜,原本人心惶惶的骚动顿时安定下来。萧折靡笑了笑,重仪太子不解,低头问她:“你笑什么?” 她目光如水,不见丝毫悲色,满是喜悦地回答:“为夫者,出则安一人之心,为强者,出则安百人之心,为官者,出则安一城之心,为君者,出则安天下万民一国之心。殿下统统都能做到,我真开心,真的,真的。” 重仪眸色深沉,听她这么说却皱起眉来,疑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萧折靡没有回答,耳边却传来侍卫的禀报:“殿下,太子妃,城门到了!” 宫人连忙替他们掀起车帘,两人并肩站在马车上,不必多说,已看到城墙外那一片刀戟喑哑的天空。 第108章 我不做太子妃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他们一步一步走上城门去,城门上有风,城外过了护城河,可以遥遥望到对面那一片黑压压的越国军队。宇文炎笑得慵懒,斜坐在最前方的抬椅上,瞥见城门上的两道人影,不由面色一冷,开口夹杂了内力的说话声清晰地飘过去:“这个时辰,太子殿下居然还能出得了宫?莫不是抛下了重要政务,只为出来跟朕叙旧吧?” 重仪太子俯首,眉目带轻笑:“不劳你费心,楚国国务本宫自然是处理妥当了的。至于叙旧,本宫与越国陛下向来无旧交,又何来叙旧一说?” 宇文炎眼底讶然之色一闪而过,重仪太子的意思,是已经解决了齐王了?动作竟然这么快,明明齐王曾信誓旦旦地说能拖到他大军兵临城下的那一刻,然后内外夹击,让太子兵力溃不成军。如今倒好,让他独自面对重仪太子? 就算齐王的提督九门和威虎大军营的兵力暂时不能被太子调动,相反还要派兵压制以防万一,但是再怎么满打满算,重仪太子现在能调动的兵力也应该不止十万。本来太子的楚军就居高临下,视野开阔,越军要攻城已经是吃大亏,如果再两边兵力对等,甚至楚军大过越军,那这场仗不用打就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但是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撤走的话,别说他宇文炎的皇帝面子挂不住,恐怕对越国军心,民心,国威都有影响。 他才刚刚登基不久,最是要稳定民心,彰显声威的时候。 原本应该是太子进退两难的局面,却因为齐王之死,势力被压而扭转乾坤,弄得宇文炎沉吟半天也没沉吟出什么鬼来。 重仪太子见宇文炎已有退兵之意,便也顺水推舟,给了个台阶下,毕竟两国开战,对楚国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陛下来恭贺本宫登基,为何还要带上十万越军护驾?这样堂而皇之地堵在楚国帝京城门外,怕是有欠妥当吧?依本宫看,若陛下并无恶意,倒不妨坐下来谈谈,看看将这十万大军安置在哪里比较合适。陛下以为如何?” 宇文炎看着他,似笑非笑,不着急回答。 坐下来谈谈,说得轻巧,在哪儿谈?重仪太子占据优势,会那么好心,就在这两军阵前的凉亭里谈吗?显然不可能,肯定是要“请”自己去楚宫里谈的,到了楚宫太子的地盘,那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要是干脆不谈的话,那后果就更严重了…… “谈,当然是要谈的,不过朕不想去楚宫里谈,就在这城外凉亭谈谈怎样?” 重仪太子笑了笑,回答道:“陛下你太客气了,城外天寒地冻,非我楚国待客之道。这要传到其他国里去,还以为我楚国一向如此苛待外来之客,那本宫罪过可就大了,还是请陛下到宫中一叙吧。” 果然!重仪太子这个阴险狡诈之辈,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的! 宇文炎心底郁沉,想到绣繁再也没有活过来的希望,而他又被逼到这份上,活着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今日就拼个你死我活,重仪太子让他难受,那他也不让重仪太子好过! “既然这样……朕想,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与楚国开战吗?就凭陛下这十万兵马,也许走不出楚国的边界哦。” 重仪太子的嗓音虽然带着低低的温柔,但是意思显然不那么和软。 宇文炎冷笑一声,面如寒霜:“呵呵,朕这一生,最讨厌有人威胁朕了。重仪太子此话越是危言耸听,朕倒越想试试看!” “是不是危言耸听,陛下很快就知道了。”重仪太子也索性冷笑一声,不再多说。 眼看两军交战之前的对话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为之一紧。 就在此时,萧折靡突然笑了起来,对宇文炎说道:“陛下,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宇文炎和重仪太子同时看向她,目光里都是疑惑和诧异。 过了好半晌,宇文炎懒散地大笑了一声,好奇地点头:“你说,朕听着。” 萧折靡摇头,还是笑:“不,我这句话只能说给陛下一个人听。陛下能否走到这护城河的桥上来?” 宇文炎尚且还没说话,重仪太子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皱眉道:“你要跟他说什么?别胡来,这件事不用你以身犯险,我自然能解决!” “这是我和宇文炎的私事,殿下你先放开我好吗。” 萧折靡指尖微凉,轻轻拨开重仪太子的手,明明力道轻如云羽,却好像比泰山还重。 那边宇文炎见状,肆意地大笑,怎么听怎么恶劣,点头便答:“美人相邀,有何不可?” 重仪太子眸光森冷起来,沉沉地凝视她的面容,见她仍旧笑意不改,便收回手偏过头不再看她,顿了顿又淡淡地道:“即便是私事也不行,现在是两军对阵,你若出了任何事都会影响甚大,这可不算是你们的私事。” 她垂着眉,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因为我太子妃的身份的话,我可以不要。” 萧折靡刚刚说完,重仪太子的手就再一次扣上了她的手腕,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要用力得多,他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可以不做这个太子妃。我,萧折靡,从这一刻起,不再是殿下的太子妃了。所以我可以去和宇文炎谈私事了吗?”重仪太子的力道太大,并且她每说一个字,那力道就大一分,当她说完,手腕上传来的痛觉已经无法忽视。不过她还是笑得轻松。 重仪太子的脸色终于一沉到底。 他琉璃一般的眸光里浮现痛苦,失望,悲伤和挣扎的复杂情绪,他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神是这么这么的刺眼,他甚至在她说了这样绝情的话之后,还固执地不肯松手。 她看着看着就突然垂下眼不肯再看,她心如刀绞。 殿下殿下,你不要悲伤,不要难过,你不知道,你这么难过,我就会更难过。 重仪太子又握了握她的手,笑得凉薄,松开她点头道:“好,你去吧。” 那声线几不可闻带着颤抖,尽管他看上去很平静。 萧折靡低头释然一笑,明明感觉已经走出了很远,然而却不过才五步之遥。 重仪太子的声音又从背后传进耳朵里:“本宫派人保护你。” “不必了,多谢殿下好意。” 她拒绝之后就快步下了城墙,城门“嘎吱”一声发出喑哑的回响,萧折靡面带镇定的微笑,一个人走向护城河桥,背后一道微凉的眸光如影随形。 宇文炎懒懒地斜倚在石桥的栏杆上,暗红色的龙袍被吹得飘扬起来,他眼神暧昧地望着她走到跟前,然后出其不意地伸手揽住她的腰,笑道:“你要跟朕说什么?” 他成功看到对面城墙上那人的目光冷如刀锋。 萧折靡却没有推开他,指甲中早已藏好的鲒蚌粉末,随着她划过宇文炎耳畔的手,而飘洒进他的耳朵和衣服里。然后她顺势凑到他耳边去说道:“陛下既刻撤军回越国,我当与陛下同行,这样既不用大动干戈,也不损越国声威,陛下看呢?” “哦?这是你家殿下的意思吗?牺牲你换取和平?那你的眼光可不怎么样啊,连自己的女人都……” 宇文炎还没有讥讽完,萧折靡就已经冷冷地打断了他:“不,这是我的意思。陛下想不答应也不行,有些时候美人可不是那么好轻薄的,一盏茶之后陛下就会毒发,你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来考虑或者解毒。不过一般来说超过一个时辰,就算解毒也会留下后患了。另外,其实征东征西两位将军共率十四万大军,很快就到这里了,其实你的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宇文炎脸色豁然一变,狭长的眼瞳紧紧盯着她,似乎想看出她是否在说谎,然而她笑得无比镇定。 他眼底情绪变幻莫测,似乎在分析这两个消息的可能性,没过多久他突然觉得很奇怪,皱眉冷笑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会抛弃你家殿下,转而来帮助朕?” 萧折靡有些犹豫,不过片刻后她还是如实相告:“因为我也中了毒,世上无解,很快就要死了。” “所以你要假装移情别恋,跟朕回越国,这样他就只会恨你,不会知道你死了,也不会难过?”宇文炎眼神有些惊讶和恍然,还带着一丝怜惜,放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点头啧啧叹道:“情深不寿,红颜薄命,罢了,朕帮你也是帮朕自己。” “好。”萧折靡松了口气,然后告诉他:“我回宫去拿些东西装装样子,再嘱咐施微和先生几句话。这样就万无一失了,陛下稍等。” 第109章 夕阳无限好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萧折靡回城就直奔东宫,重仪太子凝视着宇文炎脸上欠揍的笑容,良久也转身回宫。 施微看着她收拾东西,几度欲言又止,羞花先生直接闭门不出,说自己不想看着她走。其实还不是在难过和自责,但是萧折靡想,先生没必要自责,这毒又不是先生下的,但很可惜羞花先生脾气有点执拗,劝不动,她也索性就不再劝了。 身后重仪太子静静地挑帘进殿,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动作,一言不发。 等到萧折靡不经意翻到那件做了一半的月牙白外袍,他才低低地出声问道:“这件衣服……是做给谁的?” “做给殿下的。”萧折靡手抖了一下,然后拿起那件外袍,转身对重仪太子笑道:“但只做了一半,而且绣工很粗糙,我看还是尚衣局给殿下做得好。” 那件白袍被她轻飘飘地扔进了炭鼎,顿时一阵浓烟滚滚,火势猛地窜高,映得她半边脸颊微红。 “我得走了殿下,我走之后,还请殿下保重。” 萧折靡抱起一只半大的木箱,对重仪太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绕过他往门外走。一只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她,她浑身一颤,木箱顿时跌落在地,里面稀稀拉拉的几件东西无关紧要,散了一片。 重仪太子眸光沉静如深渊投射在殿中,低声问道:“究竟怎么了?你现在很反常,发生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吗?” 她沉默了几瞬,仰起头的刹那笑颜如花:“我很好啊,殿下,我不告诉你是想让你好过一点。其实呢,我一直在骗你,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殿下,我喜欢的是宇文炎,我之所以回来只不过是因为想要报复殿下而已。现在他来接我了,殿下,如果你有一点点真的喜欢我,那就不要拦着我,让我和他回越国好吗?如果,我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会很痛苦。” 她看到那一刻太子殿下眸光冰凉冰凉,掌心顿时冷寂。 不管他是否相信,但她想这样的话足够伤人了,以太子殿下天生高贵的尊严,不允许他此时此刻还无底线地不肯松手。 然而重仪太子的确没撒手,他只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萧折靡再次伸手去推他,没有推开,相反重仪太子展开双手将她紧紧搂住,摇头道:“我不信。” “殿下……” 重仪太子低头,忽然间心脏痛到喘不过气,她面无表情,将一把极其短小的匕首抵在他胸前。 刀柄对着他,刀锋对着自己。 “殿下你如果不松手的话,你每近一点,这刀尖就会刺进我的肌肤一寸。”萧折靡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为了自保,依然在刀尖上淬过毒,力求使敌人伤之即死。” 依稀可以看到那雪白的刀尖上闪烁幽幽的绿光。 重仪太子脸色陡然苍白。 他想不到萧折靡会用这样的方法,为了离开,连自己的命也不顾了吗? “……你,我要是杀了他,你会不会留下来?你留下来,继续报复我……” 萧折靡想,她难以想象殿下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那一定很疼。可是,她明明是想要殿下不再痛苦,为什么还是会不可避免地伤害他,也许这是早就定好的宿命,她垂死挣扎又怎么抵挡得了。 后来萧折靡只记得自己的神思恍惚了,不知道那清脆而决绝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只是那句话听得很清楚:“并不,我会和他一起死的。” 然后记忆就此朦胧,她收起匕首走出东宫,走出皇宫,走出城门,走到越军阵营里去。 在这段时光里,她一直没有看清过太子殿下的脸色和情绪,也没有看清过楚国帝京百姓和城门士兵的眼神,她眼前一片混沌,最后意识模糊倒在了宇文炎的怀里。 就在那一瞬间,她依稀在眼前看到了太子殿下微凉的眸光。 又依稀浮现他清雅皎洁的容色。 幸好她在彻底昏迷之前,来得及把解药塞到宇文炎的嘴巴里,不然,她就前功尽弃了。 越军在城外扎营,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已又累又困,萧折靡醒过来之后,挑开车帘望向西方,只见那一片天空微有绯霞,残阳火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原来她从昨天下午,昏迷到今天。萧折靡很有精神,甚至面色白里透红,她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这是走到哪里来了?” 萧折靡走上山巅,宇文炎正拿着一只小酒壶,面对瑟瑟阳光,面色纠结而矛盾,还有无法言说的心疼。她想太子殿下曾说他是个痴情人,现在大约是想起了他心里的姑娘,那个叫元绣繁的人吧。 其实,死了的人,又怎么能复生。宝药再灵,也只能救活人而已。 “还在楚国,好像是常州……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 还在楚国,那就好,我终究也是死在自己的国家里,我还能看到如此钟灵毓秀,波光粼粼的山川河流,以及埋葬我的地方,也是这一片美丽的风景。 萧折靡耸了耸肩,也凝视那轮红日,好像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消逝一样。 “回光返照罢了,我应该很快就要死了,等到这残阳变成夕阳。” “那你一定要记得替我在地府看看绣繁,她的眼睛和你很像。”他这样说,然后又笑笑,将酒壶递过来,问道:“来一口?” 萧折靡点头,也不忌讳,接过来饮了两口,酒壶就见了底,她还给宇文炎,歉意地说:“没了。” “还想喝?我可以叫人送一坛过来。”宇文炎随手将酒壶扔下了山崖,并没有落地声传上来,看来这涯有些深。 她摆手示意不必,静静地微笑道:“我觉得越来越没力气了,让我再多看两眼这日光。” 这时候他们突然听到身后有浅浅的地动山摇,随着那一片铁蹄声“嘚嘚”地响起,他们看见了千军万马包围整个越军。 最前面的那人宝蓝色长袍飞扬,容色冠盖满京华。 宇文炎似笑非笑道:“他还是来找你了。” 萧折靡笑着低叹:“是啊,唉,真是白费苦心。” “你好像并不怎么失望,其实你现在心中很窃喜吧?”宇文炎摇摇头,感慨道:“其实,死在他面前比让他不知道你怎么死的要好受些。你总不希望,你的太子殿下变成我这样的人,为了救活一个死去的人,害死更多的人。” “原来你也知道。”萧折靡损了一句,便不再看他,只是抬起头看向马上的男人。 他们方才对话时言笑晏晏,映在身后美丽的风景里,真是神仙眷侣,恍如国手丹青。 重仪太子表情寒凉,策马至他们两人的身前,目光坚定地望着她:“我还是,不能让你走。” 萧折靡无奈地答:“殿下这又是何必?为了留住我,与越军开战,死伤无数,这是昏君的行为。” 重仪太子手持长弓,从马背上的箭筒里摸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右手三指用力,顿时弓弦铮铮作响。他对准宇文炎的胸口,说道:“做昏君,我也不让你走。” 这是她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萧折靡无言以对,但她还来不及阻止,重仪太子手中之箭已经离弦,身前越军惊声高呼,还有几名大将想杀出重围扑过来相救,但宇文炎不闪不避,硬生生让那支箭重重扎入他的胸口,然后被箭矢的力道往后一冲,整个人红衣染血,坠下山涯。 其实只要他肯躲,那支箭伤不了他。 萧折靡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躲,也许是人生没有了希望吧。她看了一会儿崖底,那下面云雾笼罩,枝林茂密,根本看不清。于是萧折靡转过头,她开口喉咙就是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眼前顿时完全昏暗,她晃了晃,颓然倒地。 “郡主——!!” 施微发疯似的从马上扑下来,一把拉过她的手腕来,刹那之间血色尽褪,牙齿发颤地吐出几个字:“郡主……没有……呼吸了……” 重仪太子看着天边残阳如血,红霞满天,有一瞬间的恍惚,原来已经是黄昏。 他眨了眨眼,轰然从马上坠落。 (全文完) 第110章 番外一:清醒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史书记载:大楚二百三十三年冬,十二月二十九,先帝崩,太子姬重仪继位,号明帝,改年号为安和,册封原太子妃萧氏为皇后,一生后宫仅皇后一人,和睦情笃,如民间夫妇然。皇后萧折靡者,一等公安国府嫡孙,姿容绝代,性聪敏,善谋权术,尝为先帝贵妃。在位时多辅佐明帝政务决策,治安和开元盛世。 那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黄昏,楚越于常州大战,楚军大胜,越军一溃千里,宇文炎中箭坠崖,生死不知。而萧折靡被运回皇宫后,原本是要命人去准备大丧的,但是羞花先生不死心地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其胸口处有一团暖流渐渐发热,不过半个时辰,她冰凉的身体竟然全部回暖,心跳,脉搏和呼吸都渐渐正常如活人。 众人大喜,万隐悄悄溜到他家殿下的卧榻边,对着重仪太子的耳边小声说:“殿下,太子妃又活过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昏迷不醒的重仪太子唰地一下睁开眼睛,目光不善地盯着万隐,那意思很明显,要是万隐敢骗他,马厩养马都拯救不了。 “您不信自己去瞧,我哪敢骗您呐殿下!”万隐觉得非常委屈,上次养马就已经是他一生的噩梦,要是再去养一次,施微肯定更加鄙视他,更别提嫁给他了。 重仪太子掀开锦被,穿好外袍就大步走进偏殿,一大群人围在那里,个个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重仪太子心下定了定,看来万隐应该没有说谎了。 众人见到重仪太子都闭上嘴让开一条路,他走上前去,伸手去触摸她的脉搏,其实他很怕他的手触碰到的肌肤,是一片死一样的冰冷。好在上天并没有继续跟他开玩笑,萧折靡的身体的确带着淡淡的温度,脉搏也一下比一下更有力。 他抿了抿唇,努力不使自己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但他的眼圈却诡异地泛红。重仪太子转头,问施微和羞花先生:“她是怎么回事?” 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羞花先生点头道:“齐王给她下了毒,无解之毒。我和施微均束手无策,原本中了这毒是活不过昨日黄昏的,所以她不想殿下难过和担心,就决定随宇文炎离开,这样她死了殿下也不知道。结果正好殿下追上去的时候,她体内毒发,就死……昏厥在殿下面前。说也奇怪,明明那毒无药可解,却也不知为何她还能活过来,看现在的样子怕是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转醒。大约是吉人自有天相……” 重仪太子听完怔了怔,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化为幽幽一叹,总算现在没事了,真难以想象如果他没有赶上去,那么她毒发以后,宇文炎要是就地掩埋,就算她还能活过来,也只能被憋死了吧。 真是个傻瓜。 众人都默契地守在殿中等萧折靡醒过来,没有谁这时候离开。重仪太子想了想,淡笑着对羞花先生说:“本宫已经下旨为墨老先生等五人翻案,剥皮率了人去请他们回京,到时再官复原职另行封赏,若想告老还乡也准了。” 羞花先生身体一颤,猛地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叩拜大礼,庄重道:“臣女,谢殿下隆恩!” “免礼。”重仪太子见她神情激动,忍不住又问道:“要不然本宫顺便再给你和剥皮赐婚吧,双喜临门怎样?” 羞花先生难得一见有些羞赧,脸色红了一会儿又渐渐消下去,一本正经地答:“臣女多谢太子殿下恩典,若能尽早择个吉日赐婚就更好了。” 万隐暗暗羡慕,觑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施微,不由有点丧气,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儿? “吉日……那是自然。”重仪太子含笑点头,眸光落在萧折靡沉静的面容上,看了好半天才又回神。其实主要是感受到万隐幽怨的目光,他无法再沉默。好歹也是刀山火海生死相随的兄弟,实在不好眼睁睁地看着万隐就此成为孤寡老人,于是他试探着提了一句:“咳,本宫也会追封施长观为忠勇侯,赐帝京府邸,加封你为郡主,另外……你看你年龄也适宜婚配,不知可有中意的人选?” 施微与目光殷切的万隐对视了一眼,然后恶劣地笑道:“谢太子殿下隆恩,臣女暂时并无中意之人。” 万隐的小心脏“啪啦”一声碎了。 这时候萧折靡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因那突如其来的明亮而忍不住眯起眼睛,刚想抬手遮挡阳光,却诡异的发现手动不了。她偏头一看,原来被太子殿下握着呢。重仪太子垂下目光与她对视,仿若沧海浮生从他们交织的视线中流了过去。 “太子妃醒了!太好了,先生你快看看!” 有宫女忍不住惊喜地大呼,羞花先生点了点头,走上前检查了一阵,然后说道:“已无大碍。” 萧折靡听到这四个字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能活过来,真是天意弄人。她喝了两口重仪太子递过来的茶水,然后坐起身来倒在她家殿下的怀里,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蹭了蹭,使劲儿吸了两口气,不禁感叹她家殿下永远都是香香的!她顿了顿茫然问道:“不是说无药可解么?你们怎么给我解的毒?” 羞花先生看着众目睽睽之下重仪太子伸手搂住萧折靡,一时有点促狭地挑眉道:“我还正想问你呢,你吃了什么天材地宝,居然能解此毒?” 萧折靡失笑着摇头,她哪有吃什么天材地宝,除了正常饮食,也就是临死前喝过两口宇文炎的酒罢了。当时她还觉得那酒味道寡淡,分量也太少……等等,宇文炎当时看那酒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对。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问道:“殿下,你知道,越王宫里的那份宝药是什么吗?” 重仪太子听她这么问,便猜到了几分,说道:“楚宫里的叫佛蚕,越王宫里的,叫琼浆。” 果然…… 萧折靡叹了口气,证实众人的猜测:“宇文炎在我毒发之前给我喝过酒,我并不知道那就是琼浆。想想他要的另一份宝药被我们的失算给弄没了,他还肯将这一份也贡献出来救我一命,实在也不算太坏吧。” 只可惜身受箭伤再坠落深涯,大约凶多吉少。 重仪太子将她的夸赞听在耳朵里,觉得怎么听怎么不爽,于是冷笑道:“他那是打算救了你之后,拿你顶替他的心上人呢,有什么值得称赞的!你看看宇文炎他那浑身上下,除了皮相还有什么能看的,又不是日日大婚,成天穿着吉服是有多嘚瑟,呵呵。” “……” 萧折靡仰天长叹,说好温柔体贴的太子殿下呢,怎么变成这样了?想当初,太子殿下不是还夸过宇文炎是长情之人,如今连他的着装都要唾弃,崩坏得也是蛮厉害啊…… 第111章 番外二:帝后无双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十二月二十九日,大吉,新帝登基,是夜,祭祀大典。 楚国帝后将在亥时乘五色金根御辇过帝京中心大街,直入城楼,万民朝拜。 楚明帝姬坞一身漆黑绣五爪金龙的广袖冕服,头戴鎏金帝冠,十二旒珠垂在额前,衬得整个人龙章凤姿,高华盛贵不可逼视。萧折靡也换上玄色绣彩翚的皇后袆衣(袆衣色玄,刻绘为翚,从王祭先王之服,为皇后六服之一。),重重宫锦堆叠铺散,每一步都摇曳生花,却每一步都平稳至极。 姬坞执着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出天子九门,过丹陛十二阶,城楼两旁顿时喧哗一片,钟声悠扬。 “紧张吗?”姬坞笑着这样问她。 萧折靡摇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看着他像是欲言又止,最后终究只是神态格外端庄地说道:“不紧张。” 姬坞见她神色有异,遂问道:“不紧张你为什么手在发抖?” 萧折靡宝相庄严地看他良久,终于转过头直视前方城楼围墙,严肃道:“那是因为……刚才我的脚撞在丹陛上了。” “噗嗤——”跟在身后的万隐突然没忍住笑出声来,顿时引得四周百官和民众侍卫都齐齐注视着他,万众瞩目莫过于此。 万隐连忙收声,干笑了两声,看到人群中施微锦衣华服,冷着眼神盯着他,他顿时抬头挺胸地跟了上去。 护城河内外广阔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见到姬坞和萧折靡都兴奋激动地高声呼喊起来。 姬坞抬手一压,四下里顿时沉静下来,他眸光带着高位的睥睨,又带着亲切的宽和,一一扫过城下的人,萧折靡意外看到了她的堂姐们还有萧毅寒被几位婶娘们拉着,他们目光交汇,皆是一笑,恩怨消散。 礼部官员将拟好的祭词呈上来,姬坞接过那明黄卷轴,缓缓展开。 耳边他华丽声线清冷绵长,萧折靡觉得很安心。她又看到了方少爷,似乎憔悴了一些,此时正面无表情地仰视她,那目光里所含着的情意让她端庄的笑容有些保持不住,随后她看到了方少爷身后跟着的叶蝉,她愣了愣,这才对他展颜一笑。 方少爷,怜取眼前人。 你我今生本无缘,岂堪君子痴相付。 萧折靡想,方少爷一定读懂了她的意思,不然,他的眼神不会一瞬间暗淡无光。然而短暂的黑暗过后,始终会迎来新的光明。 也许这就是当年宝觉寺住持所说的,塞翁。 她恍然大悟,每个人都是塞翁。 姬坞念完祭词,顿时四周烟火升空,划破深黑长夜,异彩流光,照亮一片混沌的面容。 百姓都惊喜地欢呼起来。 有典仪官率先跪倒山呼帝后万岁,刹那一声声被传递下去,所有人都跪倒在地,迎接楚国新帝继位。 姬坞转头,萧折靡也看他,两人双双展袖一扬,说道:“起——” 于是在这一年的这一晚,尘埃落定。 第112章 番外三:回府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哎呀哎呀,圣上您怎么还亲自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爱卿何出此言,爱卿乃国丈,朕论理还当称你为岳父,岂敢有劳爱卿出门相迎。” “圣上真是折煞老臣,不知圣上驾临所为何事啊?” “爱卿明知故问?朕自然是来接皇后回宫的,她省亲省得够久了……” 够久了吗?好像还不到三天啊……萧折靡无语地望着大门前直面相对的萧远风和姬坞,这两人说话一个比一个客气亲和有礼,但怎么她听出一股火药味儿呢。说起来,三天之前,萧折靡与姬坞在寝殿就生男生女的问题发生了争执,于是萧皇后一怒之下回家省亲了,就这点路程,午后出发抵达安国公府还赶上了晚饭。 姬坞得知她回府后,第一天还是很沉得住气的,除了让皇宫太仆寺圈养的信鸽给她“飞鸽传书”问候以外,立场还是很坚定不移。第二天的时候,也就是昨天,就开始派庄公公借赏赐之名,来劝她回宫了,萧折靡冷笑,完全没有搭理他。 于是第三天——就是今天,圣上屈尊降贵亲自来了,看这时间掐的刚刚好,约莫不是还打算蹭顿午饭? 正这么想着,姬坞身后除了万隐之外,又奔进来一个鹅黄色锦衣的俏丽女子,眉开眼笑地问好:“国丈大人安好,几日不见又年轻许多,瞧这神采熠熠的,皇嫂还好吧?” 萧远风一见是朝阳公主,又听了这样的话,立刻让开放她进去,笑道:“尚好尚好,有劳公主挂念,快请进快请进……” 于是朝阳公主姬骊春顺利地进了门,圣上姬坞还站在门口。 萧折靡和一旁的姑射郡主施微对视了一眼,均是眼神高深莫测地打量着朝阳,不知为何,自从那天祭祀大典之后,此女一扫阴霾颓然之色,每天都精神得不得了。 “啊,施微姐姐也在!皇嫂好样的!就得这么治治皇兄!当了皇帝了不起啊,居然还想查我的行踪,哼哼……”朝阳向两人打过招呼便坐在旁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再偏头一看门口姬坞铁青的脸色,顿时乐了。 施微被封姑射郡主,忠勇侯府邸正好是安国公府对门那座宅子,两府不过十丈远,施微在这里也很正常,故而朝阳并不多么奇怪。 萧折靡神秘地冲朝阳勾勾手指头,朝阳把耳朵凑了过去,只听她说:“你皇兄想查你的行踪,是因为……我很好奇你为何总是往我们家跑。” 朝阳呆了呆,脸色一红,顿时痛心疾首地盯着她道:“皇嫂你太不仗义了,我很伤心,我得去找其他几位姐妹诉苦去!” “好啊,等下吃午饭用不用叫你?”萧折靡笑眯眯地看着朝阳脸上的红霞,总觉得有情况。 朝阳速度飞快,已经走出一段路,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大门前两个男人总算肯转移战场了,怎么说姬坞好歹身份压人,也不能真不让他进门。没多大会儿正好赶上府里开饭,萧远风万分不情愿地客套,请他一定留下来吃顿饭,他虽然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坐在旁边,答应得很勉为其难,但看他眸光里的情绪显然有些得意。 萧折靡嗤笑一声,斜斜地扫他一眼:小人得志! 姬坞不生气,由于两人的座位相邻,他于是将手放在她腿上,摸了摸,笑容更加得意:朕不仅小人得志,还能光天化日吃你豆腐! 她愤愤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姬坞那只手的手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原本就安静的饭桌顿时更加安静,连根针掉地上……那可能还是听不见的。 万隐封正二品銮仪使,此乃天子近臣实权武职,自然有幸同桌而食,此时此刻他对着姬坞无声贱笑了一下,转过头望向施微的时候又立刻变得义正言辞,看其眼神似乎颇为不耻他主子的这等行为。 施微两手握拳抖了抖,偏过头无法直视万隐。 老夫人和萧远风夫妇以及二爷三爷等人个个脸色尴尬,咳了一声各自埋下头扒饭,但气氛着实诡异,几人又抬头异口同声地干笑:“呵呵,吃菜吃菜……” 一阵冷风吹过,众人都萧瑟地抖了一下,似乎看见一只乌鸦平行飞过,留下一串漆黑的点点。 最后还是一名匆匆赶来的下人打破僵局,那人面色十分焦虑,喘着粗气禀报:“不好了不好了!朝阳公主、朝阳公主她……她……她出事了!” 姬坞和萧折靡一听朝阳出事,顿时神色一凝,一同放下碗筷,姬坞皱眉问道:“她出什么事了?现在在哪里?” 下人结结巴巴地回答,半天说不清楚:“公主现在在后院,她……她和小公子……嗯……打起来了……” 什么?朝阳公主和萧毅寒打起来了?! 萧折靡脸色十分古怪,很难想象萧毅寒那么好的脾气,又是个读书人,居然能把他惹得跟堂堂公主动手,这似乎不太可能啊。 她看了一眼萧远明和张氏惊讶慌张的脸色,再次不确定地问道:“真的看见他们动手了?” 下人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嗯!真的动、动手了……” 一群人纷纷起身,快步赶向后院事发地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不远处朝阳公主凶狠的威胁之语传来:“你敢不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就撕了它!” 紧随其后的是萧毅寒愤怒的回答:“公主你先松手!你再不松手我也撕了它!”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撕撕撕,撕什么?听这话中的意思,莫非两人是因为要抢什么东西所以才动起手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还好办,叫毅寒把东西送给公主,再道个歉送点儿礼什么的,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萧二爷和张氏不由松了口气。不过片刻后他们又听到朝阳公主的一句话,顿时心提到了嗓子眼:“你敢撕衣服我正好告诉我皇兄皇嫂,说你轻薄我!” 萧毅寒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怒极反笑:“我轻薄你?!公主你能讲点儿道理吗!我浑身有哪里碰到公主了?一直都是公主在、在找我的麻烦,我都说了公主认错人了!我真的不叫剔骨!若公主肯高抬贵手,不再故意找我麻烦,我萧毅寒感激不尽。” 朝阳嘿嘿笑了两声,嘚瑟地回答道:“我就不我就不我就不!谁让你长得像谁不好,偏偏要像他——” 众人转过假山,终于一窥全貌。 动手是真的动手了,朝阳右手抓着萧毅寒的袖口,左手握着一半月牙白的手帕,另一半被萧毅寒握在手里,两两僵持不下,双方都在用力,最后“兹啦”一声,那块手帕宣告阵亡,化为两块碎布。 朝阳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半截绢布,顿时脸色有点歉意,松开他的袖子说道:“那个,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改天我赔你一块……” 萧毅寒将那半块手帕随手扔在地上,冷冷地转身:“不必了,但求公主不要再来找我!” “你生气啦?你别这么小气啊!不就因为这手帕是关姑娘送给你的吗,难道你对她有意思?!”朝阳扔了手帕,也屁颠屁颠跟上去,喋喋不休地边走边问:“你什么眼光啊!她哪有我好看?再说她不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 萧折靡和姬坞已将这情况了然于胸,大家都笑眯眯地心照不宣,又气氛和谐地回饭桌去,万隐感叹道:“又是一对痴汉泼妇……”话一出口,见到施微脸色不对,他也觉得怎么听怎么都像在说他们俩,于是立马改口道:“……痴男怨女啊!” 饭毕后萧折靡就不得不起驾回宫了,姬坞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反正她三天两头就宣召娘家人入宫小伴,在家还是在皇宫都没什么区别。眼看姐姐萧文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几天不见还是比较想念她们母子的。 只可惜剥皮迎回那五位大人时,仅剩下两人还活着,三人都已作古,正好是羞花先生和剥皮的父亲。两家人感情经久弥珍,遂敲定吉日请旨赐婚,将婚礼定在大年十二,这时候两府都忙得热火朝天,先生不能出来和她们小聚,实在是一大憾事。 好在萧折靡从她家圣上的嘴里听说,先生大婚和上元节这两天他们可以出宫来闹,到时再叫上方少爷和叶蝉,这人凑得就齐了! 当然,这个条件是回宫之后,她家圣上在榻上努力折腾了许久才松口答应的。 第113章 番外四:有喜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正月十二日,先生大婚,全府上下都喜气洋洋,金字红烛,高朋满座。几乎朝中大半官员都有前往恭贺,虽然两位老臣表示看到今上贤明,非常欣慰,不愿再为官,但多年积攒的余威以及今上与皇后的重视,百官们认识不认识也只能从善如流。 那天晚上萧折靡他们几人单独在送走宾客后摆了一桌,一群京华骄子,权力中心的人物无分尊卑喝得伶仃大醉,席间说起往事只觉唏嘘感叹。当轰轰烈烈的生死相许都随风远去的时候,再提起来就分外沉重,羞花先生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在卸下一切包袱后,也于新婚之夜哭得一塌糊涂。 这直接导致席间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说了别说了,都过去了,喝,来喝……” 后来在场的诸位女子都喝醉了,并都由各家男人领回家去,彼时已经临近天亮,好好的一个洞房花烛夜是被彻底搅黄了。不过料想剥皮是不会介意的,反正今后还有大把时间。 萧折靡第二天早上醒来,得知是她家圣上一路抱回来的觉得很感动,正想娇羞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不曾想姬坞含笑温柔地说:“抱你再久也不累……不过你确实又重了。” “……你怎么知道我又重了?”萧折靡目光不善,着重咬着那个“又”字。 姬坞将手上的奏章合起来放下,抬起头淡淡地回答:“每天晚上我都要抱一遍,知道这个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语气平常得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小庄子和候在两旁的宫人们都纷纷低下头去偷笑。 萧折靡怒道:“姬坞!你敢不敢正经点跟我说话!” “我以为我一直很正经。你还想要我怎么正经?”姬坞眉眼弯弯,手肘撑在书案上,以手支头望着她,兴致盎然地反问。 “你现在才没有正经过呢!你以前,你以前那样就很正经!”萧折靡想到曾经那样温柔有礼,体贴迷人的太子殿下,又看看如今这个斯文败类一样的圣上,只觉得古人诚不我欺,果然距离才会产生美! “你说以前啊……”姬坞恶劣地拖长了声音,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道:“那都是我装出来故意引诱你的,没想到你真的上钩了,其实我装那么久还要不露破绽也是很辛苦的。别看我外表对你风度翩翩,其实脑子里可邪恶了。” 知道真相的萧折靡眼泪都快掉下来,刹那觉得幻想破灭,心力交瘁,眼前一黑就厥了过去。 姬坞脸色顿时一变,瞬间闪身冲到她面前,一把搂住她,冲小庄子喝道:“快传太医!” 半把个时辰过去,萧折靡醒过来的地方变成了寝殿,刚一睁眼,就听到老太医欣喜若狂地说着那句经典语录:“恭喜圣上,皇后娘娘这是有喜了!” 姬坞好似呆了一呆,片刻后有点喜不自胜,看着太医问道:“多大了?” 太医恭敬地答:“微臣五十有四。” “嗯,五十四了,五十四那正好是……”姬坞喃喃地念了两遍忽然觉得不对,他问孩子多大了,太医回答五十四岁是什么情况!“朕是问你孩子多大了?” 太医尴尬地搓了搓手,连忙道:“三七有余!” 二十多天……嗯,算起来正好是齐王昏迷的时候,的确没错。 姬坞挥手让他下去好好研究怎么让皇后不害喜,偏过头来的时候正好对上萧折靡亮晶晶的眼睛。于是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笑着说道:“果然我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萧折靡翻个白眼,将头转移到他的大腿上枕着,嘲笑道:“说得好像你一个人努力就能生个儿子似的。” 姬坞不跟有孕在身的萧折靡计较,立刻肯定地顺着她说下去:“是的,都是你的功劳,全靠你孤军奋战以一敌百如入无人之境,才能有这凯旋之日。” 萧折靡觉得很受用,点了点头又眯着眼危险地问:“圣上,你说你以前都是装出来的?” “当然不是,是我现在不正经,所以才撒了谎,我改,一定改。”姬坞严肃地发誓。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萧折靡欣慰地拍了拍姬坞的大腿,刚想说儿子知道你能改过自新,也一定会以你为荣,结果手还没离开大腿呢,就见到他某个地方突然动了动,瞬间撑起一个帐篷来,在她眼前坚挺地伫立。 萧折靡惊魂未定地望着那玩意儿许久,瞳孔剧烈地收缩了几下,骤然坐起身来推他下榻,愤然道:“才刚说了要改,结果转眼就——!!” 某人无辜地摊了摊手,满脸无可奈何的淡笑。 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第114章 番外五:上元节(上)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正月十五上元节,萧折靡想出宫看花灯,但是姬坞觉得她才刚刚有孕,街上又人潮拥挤,实在是很危险。两相僵持不下,于是姬坞想出了个折中的方法,那便是于百万军中取将帅首级——不对!是从五十碗元宵里两人各挑一碗,看看谁运气好吃到不是辣椒的那碗,谁赢听谁的。要是两人平手,那就吃完再继续选,决战到分出胜负为止! 萧折靡想了想,严肃地点了点头,她觉得这个方法很公平啊很公平。 其实以这两位的阴险程度,肯定是一局定胜负,没有再来的机会。 于是五十碗元宵端上来,姬坞温柔地让她先选。萧折靡看着面前一字排开,每碗都一模一样的元宵,咬牙要去端第一碗,但手还没碰到那碗边就又伸回来,顿了顿改为最后一碗。 “选好,不改了?”姬坞笑得很意味深长。 萧折靡看了看自己碗里滚圆的糯白元宵,重重地点头:“嗯!” 于是她坐到桌边去,看着姬坞挑了正数第二碗过来。 两人一同开吃,萧折靡咬了第一口,嚼了嚼,嗯……的确是甜的。她偏过头看向姬坞,此人吞下第一个元宵后脸色就有点不对劲,她遂问道:“圣上,你脸怎么红了?” 姬坞横眉竖目,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元宵太烫。” 萧折靡恍然大悟,微笑着又咬了一口,同时还刺激道:“好甜,圣上你那碗也一定是甜的吧?” 姬坞瞟了她一眼,脸色更红了,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于是两人埋头苦吃,吃到第七个的时候姬坞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吐出刚送进口中的元宵,端过茶水就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干,好半晌又放了几颗蜜饯在嘴里含着,这才死气沉沉地坐回桌边。 萧折靡摸着滚圆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喟叹,然后目光在他碗里那颗猩红的辣椒元宵上停了停,惊讶地问道:“诶,圣上你吃到辣元宵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看你开头吃得挺香,还以为你也是运气好,吃到甜的了,瞧给你辣得,我都不忍心看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欢快笑容。 姬坞黑着脸盯了她半天,终于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温柔如水地问:“好吧好吧,你赢了。不过你是怎么选到没有辣椒的那碗的?” 尽管他语气温柔,但由于被辣得嗓子有点嘶哑,导致萧折靡听起来有种很奸诈的感觉。 她微笑道:“呵呵——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他坐过去摸了摸萧折靡的头,笑得更加温柔,眸光凝视着她的眼,蛊惑道:“你告诉我,我不生气,真的不生气。” “……我刚才问过小庄子了,他说圣上胁迫他,要他帮忙作弊,本来我还将信将疑,但现在看到你吃到的是辣的,我终于肯定,他一定是在诬陷你!”萧折靡握拳说得很诚恳,目光炯炯有神。 姬坞眯起眼来,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所以呢……” 她小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凑到他眼前去接着道:“所以我就把他收买了,让他吩咐御膳房,除了最后一碗,所有的元宵都是辣的。” 姬坞深吸了口长气,似笑非笑地问:“我很奇怪,明明是我先收买他的,为何他舍我而就你?” 萧折靡拉过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道:“因为……儿子是块宝,有他我最大。” “你最大,没他你也最大。你先回去换件衣服,我一会儿就带你出宫去逛花市,乖。”姬坞和颜悦色地送走了萧折靡,等她踏出殿门后又深吸一口气,骤然暴怒地喝道:“庄长寿!你给朕滚进来!这四十八碗特制辣元宵全赏你了,吃不完明早别吃饭!!” 萧折靡听到身后传来小庄子凄惨的哀嚎,不由哈哈大笑。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帝京大街上四处张灯结彩,烟火东升,花市如昼,一时更是人满为患,欢歌笑语不断。 萧折靡和姬坞两人带着半张面具携手而过,望见一旁有诸多花灯猜谜的摊子,也忍不住兴致勃勃地凑上去,看了一会儿,原来这是个以花灯上的图案猜词牌名的,猜中了就能把灯笼拿走,猜中得越多奖励越多。 于是她朝姬坞招了招手,说道:“你快过来,我们猜这个!” 姬坞手上已经提了两对河灯,两包糖桔子,一包炒年糕,四袋金盏牛乳酥……双手已经再也提不下更多的东西。他抿了抿唇,见她这么有兴趣也只好认命,走过去看了两眼第一个灯笼,上绘满月泠泠,一碧如洗的江面上,唯有一老翁摇船而去。 萧折靡想了想,和姬坞异口同声道:“明月棹孤舟!” “哈哈哈,果然是小夫妻,连解谜也这么心有灵犀,老朽看看……哎哟,答对啦!”那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丈,笑呵呵地将那盏花灯取下来递给萧折靡,她接过来又继续往下看,这个更简单,只有一只青铜酒樽倒在雕花茶几上,有浅浅水渍淌在几面。 又是两人齐声答:“倾杯。” 果然又对,第三只灯笼上乃是一弯新月,照在寥寥几枝梧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折靡弯眉,这次姬坞不答,她一人出声道:“缺月挂疏桐。” 手上顿时有了第三只灯笼,周围已经围起一圈叫好的百姓,第四个灯笼绘的是浮云满空,一只白鹤振翅直上。 就在旁人以为她又要快速猜出来的时候,萧折靡微笑着摇头:“这个难住我了,猜不到啊,你猜到了没?” 姬坞看了她一眼,也遗憾地摇头,声音格外好听:“我也猜不到。” 两人于是谢过摊主继续朝前去,身后一众百姓摇头表示遗憾和失望。然而等到走出很远之后,两人才相视一笑,说道:“鹤冲天!” 那摊主灯笼上的灯谜都十分简单,没什么难得住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要一直猜下去。 他们正打算去河边放河灯,冷不防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真的!那些姑娘从小就说在下长得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我不承认,她们就围上来打我,一定要我承认……” 萧折靡有一瞬间眼角抽搐,两人缓缓偏过头一看,只见一位锦衣男子正满脸惆怅,将一个荷包递给一位紫衣少女,少女接过荷包,羞涩地道了谢,又垂眉红了脸:“公子真会说笑……” 这男子可不就是方少爷!不过他旁边那位紫衣少女看着不像叶蝉啊……萧折靡和姬坞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却不料那边方少爷说了半句话,突然就变了脸色。 “你看在下像是那种登徒……”方少爷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都直了,然后转身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怒吼:“哪个天杀的暴露老子行踪!怎么什么地方都能碰上!还能不能给条活路了!” 片刻之后,一名浅水红长裙女子率领一队健壮侍卫也呼啸而过,直追前方的方少爷,那女子冷笑道:“跑啊,你再跑啊,今儿我要不把你活捉了我就不姓叶!” 萧折靡怔了怔,终于忍不住大笑,捂着肚子道:“哎哟不行,容我先笑一会儿……把东西给暗卫吧,咱也追上去看看热闹!” 姬坞点头,提着这些东西实在有损他高贵优雅的气质,他老早就想交给身后的暗卫了。 摆脱负担,两人拐进小巷,运起轻功便追了过去。 没多远就看到了方少爷和叶蝉一前一后的身影,方少爷此时已经改变了策略,一边逃一边回头谆谆善诱:“叶姑娘,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说不能因为一颗歪脖树放弃整片森林!虽然我是比别人优秀了那么一点点,但高处不胜寒啊,这注定寂寞如雪的人生,我不想拉着姑娘一起承受,所以让我一个人寂寞吧,让我孤独吧,让这世界与我为敌吧,让我……” 他还没说完,突然就迎面撞上一个飞快奔过来的少年,两人均惨烈地倒摔出三尺有余,面面相觑时,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萧折靡定睛一看,那少年……居然是萧毅寒! 姬坞脸色古怪起来,果然眨眼之间,除了叶蝉带人追了上来之外,朝阳公主也带着几名羽林卫嚣张地堵住去路,看了一眼对面的叶蝉,笑着拱了拱手:“天王盖地虎!叶女侠久仰久仰。” 叶蝉也客气地回答:“宝塔镇河妖!原来公主也是同道中人。” 萧折靡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115章 番外六:上元节(下)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两位女侠互相打完招呼,手底下的人也不含糊,已经将两位良家公子给押了起来,方少爷拍了拍自己衣上的灰尘,摇头叹息:“唉,叶姑娘你这是何苦,你是一个好人,只是不适合我,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你也得不到我的心……” 又来了!叶蝉压着转身呕吐的冲动,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无比诚恳地告诉他:“放心,我的野心也只是想得到你的人。” 方少爷无语凝噎。 萧毅寒五官皱成一团,在被羽林卫拉扯着走向朝阳公主的时候,仍然四处张望寻找脱身之法,环视一圈四周黑漆漆的围墙,终于在一栋民宅的房顶上看到了衣袂飘飘的一对男女。他仔细分辨了几眼,终于确定其中的那名女子便是他的救星。 他惊喜地大喊:“五姐救命!” 两拨人马都顺势抬头望去,见到萧折靡和姬坞两人都是一呆。 萧折靡还没说话,朝阳便急得跳了起来:“皇嫂,你不能那么偏心的!我好不容易才逮住他!” 萧毅寒冷笑一声,反问:“那公主倒说说,你凭什么抓我?” “你要是不和关姑娘一起逛花市,我会来抓你吗!她明明都有竹马表哥了,还让她缠着你,你到底在想什么?”朝阳公主双手叉腰,瘪嘴目光愤愤不平。 萧毅寒不说话,萧折靡见状微笑道:“毅寒放心,我定当救你出苦海——所以,你就先跟朝阳走吧,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朝阳顿时眉开眼笑,甜甜地回答:“皇嫂万岁!” 方少爷梗着脖子,伸手朝姬坞求救,双眼满含渴望,但姬坞笑意从容淡定,万分亲和地回绝了他:“路漫漫其修远,方爱卿多多保重。” 然而果然路途漫长,足足五年方少爷才被叶姑娘娶回家中——不对,是叶姑娘才得以嫁入方家,霸占方少爷的人,也霸占方少爷的心。 而朝阳…… 又女扮男装跟着萧毅寒去游历名山大川去了。 这五年里越国一直没有新帝继位,朝中有两派一直争斗不休,谁都想爬上那个位置,但谁都爬不上去,越国百姓也是怨声载道。而楚宫里萧文月成功产下一个儿子,取名姬熙,萧折靡紧随其后,也是一个儿子,取名姬采,赐封宝睿太子。 六月夏日炎炎,昏昏欲睡,上书房中传出一阵琅琅读书声,正是出自年仅四岁的宝睿太子姬采之口。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姬采还认不全诗经里的字,只能摇头晃脑跟着念,其实什么意思完全不明白。 太子少师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学究,见他这样用功十分欣慰,正要继续念下一句,姬采突然奶气未脱地问道:“夫子,这首诗是干嘛吃的?” 太子少师顿了顿,吹了吹胡子,耐心解释道:“太子殿下,这首诗不是说吃的,是说到了出嫁年龄的女子希望有心仪的小伙来娶她,摽有梅,急婿也。” 姬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焦急地追问道:“那我以后也要出嫁吗?不行不行……我不想离开父皇和母后哇……” “太子殿下别哭!别哭,您乃堂堂楚国太子,自然是不用出嫁的,要出嫁的都是女子……”太子少师见姬采又要抹泪,急得抓耳挠腮,好容易劝住了姬采,结果转头发现姬熙伏在书桌上呼呼大睡。 顿时太子少师整个人都不好了,咳了两声,瞪着眼叫道:“世子?世子!” 姬熙头一动,睁开眼望着面前的太子少师,茫然地站起来,完全没注意他刚刚偏头时带翻了砚台,沾了一脸的墨汁。 “啊……夫子说什么?” 太子少师还没答话,姬采便从他身后偏了过来,看了一下姬熙的脸,拍着手取笑道:“夫子说读书人墨在胸中,熙哥哥倒好,墨在脸上,真是另辟蹊径呀!” 姬熙闻言大怒,张开手抹了两把脸上的墨汁,说道:“蹊径么?给你也辟一个好了!” 于是啪啪两声脆响,姬采白皙的脸蛋上出现了两个墨色手掌印。 姬采呆了呆,瞬间捂着脸哇哇大哭起来:“我要告诉父皇!我要告诉母后!熙哥哥又欺负人……” 姬熙见他哭得惨烈,露出那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不由乐不可支地继续道:“成天就知道告状!缺牙巴,爱哭鬼,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 姬采哭得更大声,一手抹泪快步冲出上书房,一看就知道准是去告状去了。 姬熙有点后怕,也一溜烟跟了上去,太子少师扶额长叹,这才上课两刻钟不到啊…… 萧折靡和萧文月正在长信宫中聊天,正说到施微也终于有了身孕的时候,姬采的哭嚎声就传了进来。他一路直奔进殿中,张开手一头扎进萧折靡的怀抱,嘤嘤地哭诉道:“呜呜呜……母后,熙哥哥又欺负我!夫子念书他睡觉,然后把墨汁沾在脸上了,我没有睡觉,结果他就给我脸上也抹了墨……” 话音未落,姬熙也跟着跑了进来,扑进萧文月的怀抱里,也是一副要哭的表情,瞪着姬采道:“是姬采先取笑我,我才动手的!” 萧文月和萧折靡无奈地笑着对视了一眼,只好吩咐传膳,果然上一刻还哭得昏天黑地的姬采和姬熙一听说吃饭,立刻闭了嘴,十分听话地跟着乳母去净脸净手。 等到用完膳,两人又恢复了笑脸,姬采兴冲冲地拉着姬熙去后殿看他养的一只鹦鹉。 姬熙好奇地观察了那只鹦鹉许久,没发现有什么特别,遂问道:“它会说话么?” 姬采点头,炫耀道:“它可聪明了,不止会说话,甚至我念上句诗,它能对出下句来!” “真的?”姬熙惊讶地张大了嘴,有些迫不及待地连连催促,往常见过鹦鹉不是会叫就是会说几句吉祥话,还没见过人说上句它就能对出下句来的。 姬采于是站到鹦鹉正前方去,张口道:“朕与将军解战袍……” 静了片刻,鹦鹉果然喉咙一动,怪声怪调地吐出一句诗:“芙蓉帐暖度春,宵。” 姬熙脸色有些古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姬采没有理他,只是高兴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昂首挺胸道:“看吧,我没有骗你吧!” 说完不等姬熙回答,姬采又继续念:“但使龙城飞将在……” 鹦鹉答:“从此君王不早朝。” 姬采:“昔人已乘黄鹤去……” 鹦鹉:“一枝红杏出墙来。” 姬采还待继续,姬熙一把拉住了他,脸色分外扭曲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姬采茫然地摇头:“没有哪里不对啊,它接得很顺啊。” “……” 姬熙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问道:“这只鹦鹉谁给你的?为什么我没有……” “一个穿暗红色衣服的叔叔送给我的。他长得可好看了!”姬采想了想,又连忙补充道:“但是没有父皇和母后长得好看。他不送给你是因为你没有我听话啊,还总是欺负我。” 姬熙又怒了,愤愤不平道:“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只是你小气而已。我告诉你,听他们说越小气的孩子长得越丑,你看看你父皇母后长得多好,你长得就跟一大饼似的,可不就是太小气了吗!” 姬采听说自己长得像大饼,嘴巴瘪了两下,轰然又气鼓鼓地跑回前殿,一边跑一边抽泣道:“母后!熙哥哥又欺负我,他说我长得像大饼,我明明不吃大饼……” …… 是夜,萧折靡走进寝殿,发现姬坞坐在书案边,一脸铁青,不知何故。 “圣上,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萧折靡走过去,低头一看,但见他面前放着的密奏上写着这样一段话:七日前,消失五年之久的越王宇文炎回宫,大肆整顿朝纲,朝臣骇然,惧其手段,纷纷归顺,并于上朝第一天传出“必夺回楚后,恩宠于越”之言。 她恍然大悟:“宇文炎还活着,并且重掌越国皇权了?” 那么深的崖竟然也没有丧命,不得不说他的运气未免太好。 姬坞点头,脸色分外难看地告诉她:“他还在回越国之前,先来了楚国皇宫,送了小采一只说话乱七八糟的鹦鹉。” 萧折靡愕然,半晌弯眉笑道:“你该不是因为这两件事掉了醋缸吧?” 姬坞哼了一声不答,搂过她的腰,冷笑道:“他敢口出狂言,就是运气再好也活不了多久了!” 萧折靡耸肩,觉得宇文炎这分明就是故意没事找事,不过也好,余生漫漫,若是平静如水,没有对手的话,那也太无趣了些。 是以,安和五年夏,楚越再掀波澜。 第116章 后记:姬坞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我从小就住在这红墙碧瓦,金碧辉煌的楚宫中,被一大群不认识的,与我无关的人簇拥着长大。十岁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前后生活差距可谓云泥之别。 那只因为亲眼目睹我的皇叔齐王谋害了我的父皇。 他们长得一摸一样,如果不是气质和声音有细微差别,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想我会认错人的。 不知是不是我年纪不够大,将仇恨隐藏得不够好,所以即便此后两年我一直对齐王表面恭敬无二,他仍然处处刁难我,我常常在他眼中看到一种恐怖的情绪,后来我知道那叫杀意。 我其实很庆幸我的父皇在我长到九岁多的时候才继位登基,再等到齐王谋篡的时候,我已经十岁,有赖我天资聪颖,这个年纪基本上已经很通人情世故了。假若再小一点,比如五六岁,那恐怕我只能认贼作父,听天由命。 宫里人都很会见风使舵,自从齐王对我有所芥蒂之后,我很快就发现一件事,那些以前簇拥着我的人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但一转过身去就会变了表情,怠慢我很多,即便我的母后还如日中天。 我的母后并不管我,一开始我有些疏远她,这既是我在保护她,让齐王以为我们母子关系不好,也是我在以我自己的方式跟她赌气。直到十一岁的时候,我病了,那太医在给我治病的时候,其实给我下了毒,这件事是几年之后毒发我才知道的。那时候我手里已经有了一些人脉,我费尽心思查出结果,却发现最有可能下此毒手的,居然就是我的母后。 那一瞬间我很想冲进长信宫,去质问她,虎毒不食子,她何以心狠到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但是我没有,我忍下来了,我知道我如果冲进了长信宫,可能那就是我的死期。 我不能死,不能倒下,我得报仇,我得把父皇的江山夺回来,即便连我的母后也抛弃了我,让我孤军奋战。 我至此勤学苦练,常常将学来的孙子兵法用到我身边的宫人身上,这实在很有趣也很有效。比如我的东宫里,其实全都是有意想要投靠齐王的人,即便他们不知为什么我这个太子突然失宠了,也不知齐王其实不是我的父皇。这群人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出挑的很有手段,使得众人都见他们眼色行事,我这时就会特意更倚重比最出挑的那拨人稍逊一些的,他们有耳目,有能力,消息灵通,一般来说权力能使人产生野心。 他们只比最出挑的差一点点,但总是被压制,想必很不服气,我给他们爬上来的机会,最出挑的人不可能坐视不理,然后这两拨人就会互相掐起来,而同样想要取得我的信任和帮助,就只能给我更多更重要的消息。 我成功将被动地去倚仗别人收买人心的局势转变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逐渐我的年龄使我可以参知政事的时候,我终于如愿接触到了朝中大臣,至此开始一段我不愿回想的黑暗岁月。 在那之前如果我是一个只有理论的纸老虎的话,那么开始参与朝廷争斗之后,我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我从最底层的孤立无援一步步爬上去,途中我被人利用过,也有人被我利用过,有的忠臣死了,有的只是与我利益之交却存活下来。 我一度无法接受。 但当我度过这些苦难之后,我就变得无比冷静且强大起来,我开始学会怎样杀人不见血,怎样陷害一名朝中大臣而不用自己出面,怎样让我忠心耿耿的属下替我去死,还死得心甘情愿。 我冷眼看着我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看着他们用尸体将我的地位堆到了最高处,此时我在朝中说话的分量已经不比齐王低多少,呼风唤雨不外如是,许多人会抢着为我去死,而不用我再像当初那样,为了祈求一名侍卫替我冒着生命危险去送信,就要对他再三鞠躬。 这么多年过来,我将人的生命看得越发轻贱。 直到那一年我的妹妹朝阳公主出宫,和安国公府萧远风的女儿萧折靡去宝觉寺求经,回程遇刺,我赶到的时候,看到那个年纪不过十二岁的女童将朝阳死死护在身后,明明齐王派来的刺客即将让她丧命。 我忽然有些震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使她这样小的年纪,就肯舍弃美好的生命去保护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人。 朝阳吓得昏了过去,而萧折靡她还清醒着,这胆量我有些赞赏。 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与她应该见过两面,不过印象不深,尤其是第一次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她在那群女子中十分不显眼,我至今仍然记不得她站在什么位置,或者哪一个是她。 她的聪明出乎我的意料,许多成年人联想前因后果,都可能会认为是蕉宁夫人派来的刺客,但她年少不知宫廷斗争,竟然告诉我,她觉得是有人故意陷害蕉宁的。 多么难得,我想,也许她长大之后能成为一颗很好的棋子,因为我在她眼中看到难言的倾慕,对我的。 没错,十六年来浸淫皇权争斗,使我成长为这样一个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或者说每一个上位者手上都干净不了,我会自动将我接触到的人归类为五种人:对我忠心的人,对我有用的人,对我抱有敌意的人,必须除掉的人和与事情无关的人。 三年之后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东宫里,朝阳借着吃荔枝的由头,想让她帮忙问问怎么驯服剔骨。然而我是绝不会告诉朝阳的,因为我知道朝阳喜欢那个剔骨狱主。 她很美,是那种惊艳到让人窒息的美艳。 我对她笑,她会温柔地垂下眉眼也对我笑,我能感觉到,她比以前更喜欢我,似乎还有点依赖我。 有了这个发现让我很满意,我向来知道,爱情是最能让一个女子死心塌地的东西。 母后见我对她不反感,似乎有意想将我和她促成一对,但我不是很赞同,我希望的是她成为齐王的女人,然后由于她对我的眷恋,加上我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使她对我抱有幻想,可以给我提供非常大的帮助。 这比成为我的女人要划算得多,即便我的确不可否认地对她有些心动,但这种生理上的冲动,想必是每个男人都有的毛病。 御花园中齐王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她,同样十分有兴趣,并且因为我的保护和阻拦变得更加有兴趣。 这很好,就是这样的发展势头。 但是事情往往有意外,我不知道这个意外我应该庆幸还是恼怒。那一晚我从无极宫回来,身后追兵即将赶到,我正一筹莫展,却突然发现她在我的寝殿中,我顿时有了脱身之计。 我将她压倒在榻上,当我吻过她的锁骨的刹那,我竟然真的有了一种诡异的想法,并且身体配合地起了反应——由于她整个人抱着我然后将身体贴上来,我更加很难把持。幸好无极宫的羽林卫冲了进来,打破僵局,我明明应该庆幸,但不知为何我首先涌出来的情绪是愤怒。 愤怒什么呢?愤怒他们打断了我的好事? 这真是奇怪的念头,更奇怪的念头是我看见她担忧的神情,觉得很歉疚和怜惜,甚至后来当她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之后,我居然因为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表情而告诉了她答案。 例外这种事情真是像瘟疫,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会像洪水猛兽一样,令人节节败退措手不及。 所有的计划都在第二天被打乱。 齐王迫不及待想逼我造反,他已经不能再容许我的势力继续壮大下去了。他想用萧折靡逼我,所以当剔骨告诉我齐王很可能会要了她的时候,我手下的谋士都说这是个好机会,让萧折靡成为齐王身边的眼线。 但我竟然冲出东宫,踢了无极宫的大门,当她从龙椅上踉踉跄跄地跑下来,一头扑进我怀里的时候,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心软了,我面对她无法不心软。她是这么这么的依赖我,而我,不想拒绝她的依赖。 我真打算娶她,但当蕉宁夫人跟我撒泼的时候,好吧,原谅我用了这么一个不很文雅的词。事实上蕉宁的行为的确近似于撒泼,但我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跟我撒泼,我几乎就快要忘了我还有这么一片迷雾洒在齐王面前。 蕉宁夫人跟我关系比较特殊,她是我和宇文炎交易中的重要人物,我必须保护她的安全,又要掩护她的动机,促使齐王不怀疑她。同时由于她曾经换血救了我的命,我又对她有些感激,还有从感激中生出来的些许喜欢。 其实当年换血救我的并不是她,但这都是后话了,我很久以后才知道。 蕉宁夫人是我很喜欢很心爱的女子,她能刺激我,并且影响我任何决定。这是我洒在齐王面前的迷雾,如果我这时候娶了萧折靡,这几乎就等同前功尽弃,齐王会明白蕉宁这张牌废了,其实在我心底重要的是另外的人。 后果会是怎么样呢,蕉宁一定会被齐王处死,转而萧折靡会被齐王盯上,一旦抓住机会,就铁定立刻宣进宫去,用以刺激我。 这样一来,不仅宇文炎将会与我交恶,失去一大助力,她也会有很大的危险。 我随即顺水推舟,装作不忍拒绝蕉宁的模样,还让她跟着受了委屈,让她悔婚,只为了让她脱离被齐王盯上的嫌疑。我知道她一定会非常恨我,那一天她在我怀里哭得一塌糊涂,我的心情也跟着她沉到谷底。 当后来得知她进了越国摄政王府的时候,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有来得及想更多的利弊就命人传信给宇文炎,我记得当时我说,如果宇文炎敢碰她一根头发,不但交易作废,我还会让越国成为楚国的属郡。 她完好地回来了,只是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冰凉,我知道她委屈,知道她难过,知道她想报复我。于是我纵容她对我不敬,变着法儿让我难受,尤其当她和我从豫州城逃出来,眼看即将抵达淮北军营的时候,她身形一歪滚下山崖,我扑上去抱着她的那一瞬间,我想我心跳就快要停止了,我真怕我没来得及护着她,让她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原来不知不觉她对我来说,已经比我生命更重要。 我再次醒来已经在诚意候的府上,她真是坏透了,竟然故意让人在我身上刺诗,传递消息明明还有别的办法,她一定是在故意报复!但我奇异地觉得这样的她,连报复我都这么可爱。 我想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后来我们回宫的途中,我中了看朱成碧,真是要命,我虽然知道剥皮身上带着一颗墨蕲给的解毒丹,能解百毒,但那时他并不在我身边,而且我也不确定能否真的解了看朱成碧之毒。 我真的当做生离死别在和她说话,彼时我什么朝廷争斗,权势地位都没有想到,我只想多看她一会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她哭得那么伤心,我终于确定,她其实一直一直爱着我。 这感觉,真是,让人上瘾的美好。 很显然我那次没有死,墨蕲的确是医道一途中的扁鹊华佗,如果没有她,我可能很早就已经没有意识了。 我醒过来即开始着手布置逼宫,因为我听说她与齐王同去五台山祭祀,我很能明白她的想法,她想牺牲自己杀了齐王替我报仇,但我就算真的死了,我也不希望她这么做,更何况我还没死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齐王回宫的第一件事,就是封她为贵妃。那时候我在远处望着她,我望见她眼底一片森凉和决绝。 原本我打算的是我假扮成审判狱主,然后在齐王召寝的时候暗害他,使他重病难以起身,但没想到她聪明得可怕,竟然收买了小庄子,在齐王的日常中动了手脚,使齐王毒发变为一个活死人。 我想我开始有点佩服她,并且以她为骄傲了,哈哈,还有什么比把她压在我身下更让我愉悦的呢。 然后我就这么干了,她确定我没死的时候,那眼里迸发出来的鲜活的神采,我想我永生难忘。 有这么一个女子,她如此在意我的生死存亡,无论她后来怎么跟我吵架,怎么跟我折腾,我都不舍得跟她计较,因为我知道,她并不是表面上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她的心里,一定是,非常非常爱我的。 一如我非常非常爱她。 我何其有幸,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我面对那些接二连三的打击,当我面对母后自尽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没有绝望,也并没有消沉。我想,这世上还是有很美好的东西,很美好的人,在等着我,关心我,不论我经历过怎样的黑暗和痛苦。 又过了五年,我们的姬采长到了四岁,这个孩子真是一点也不像我,总是哭,哭就算了,还总是往她怀里扑,每次都要霸占很久。 我常常会想,如果就这么一直吵吵闹闹地过下去,未尝不是一件美好到极致的事情。 但是很可惜,宇文炎那个混蛋又回来和我抢她了,我很生气! 所以,日子注定要变得不平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