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阿娇》 第1章 梦起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梦起 铜镜中的人年不过三十却已是暮暮苍老,伴着厚重的雕花木门声响起,她终是叹了口气。眯着眼看着从门外捧着药碗进来的青枝,心里恍惚的很。阳光随着木门的关闭被隔绝在了外面,只留下满屋破碎的阴影。 “外面好生热闹。”像极了当年她初入皇宫为后,彻儿为她大庆三日的场景,只是那时他还会牵着自己的手抚上他的胸口。所以就算到了如此境地,她还是无法恨他,想来也是记着念着当初他那句:彻的心中,唯有阿娇。 将青枝递上来的药碗放置在一旁的乌漆木桌之上,任由她将垂在耳边的散发收起,带着叹息和不舍回到:“今日是李夫人有孕,陛下极为欣喜。” 服下药,只觉得晕晕沉沉,躺在宽大的床上,只觉得魂魄都离开了身子。彻儿,这回你便放心了吧,可若我去了,谁还会如我般念你,为你?为了你,阿娇假装不知你喂我喝下的是绝子汤,甚至耗尽母亲的精力为我求育子方;为了你,阿娇忍下行巫蛊诅咒的罪名,甘居长门;甚至让父含恨而终,让母亲郁郁而去。彻儿啊,阿娇这一生的泪怕都要为你落尽了。可你为何还不肯放过阿娇的大兄二兄?甚至污了堂邑侯满门的荣耀。兄弟相争,性乱相通,有违人伦,亏你你也能想到这个罪名。 “青枝,若有一日陛下念起他的阿娇,就将匣子里的东西交给他。”半梦半醒之间,阿娇摸着半脸的泪痕。她不恨,但她悔,悔为了一个男人弃了一身傲骨,悔为了一个誓言,忘了大汉贵女的荣涛。“若陛下一世不念长门阿娇,你便将匣子烧在我的墓前。”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几近叹息的呢喃声响起,“痴儿啊痴儿。”随着这个声音,阿娇只觉得自己走出长门,看着满宫人为李夫人之喜奔走相告。她去了椒房殿,却不想竟见了人人称颂的武帝,她的夫君。只见他手里握着一条丝帕,愣愣的坐在自己曾经的梳妆镜前,许久不言语。 阿娇记得,那条丝帕是年幼时她为他的一句金屋藏娇而写。可是,陛下,如今阿娇已去,你握着阿娇的信物还有何用? “阿娇,再等等。”呢喃的低语,只是阿娇却不曾听到。 她走过长安街道,看完长安繁华,最终回到馆陶公主府,此时的长公主府已然荒废。若是不说,谁知这便是前朝人人称道的帝女府邸? 长安落雨,众人避让,可只剩魂魄的阿娇竟无处可去。看着不远处一对夫妇抱着孩子躲雨,面上挂着的是自己年幼时有过的幸福和开心,一时呆了,若不是因为一个男人,她如今是不是也能与父母和大兄二兄围在一起嬉闹? 归去归去...... 大汉皇宫,早已没了陈后阿娇。武帝刘彻立在窗前一夜,没有人懂他面上的悲痛,也没有人懂他这一生的哀悼。如今卫太子被诛,卫皇后也成了枯骨。世人都说他好女色,也贪男色,却不知无论是王夫人、尹夫人或是邢夫人,都有三分像她。世人皆说他豢养男宠,却无人知晓韩嫣与他相处,最像阿娇。 大汉上下皆知,他曾三次为李夫人招魂,却不知他想见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他的阿娇姐而已。可他等了几十年,他的阿娇姐都不曾入梦。 “阿娇.......”将胸口带血的素手帕紧紧攥住,痴痴唤着,像是这般就能克制心底的想念和愧疚。他的阿娇啊,最后还在等着他,可当时他却只顾得为李夫人庆贺。将头抵在手帕之上,整个大汉甚至不知他的阿娇是何时离去的,一句“后数年,废后乃薨,葬霸陵亭东。”何止是阿娇的痛,更是他这个帝王的哀,阿娇一生不曾将自己低到尘埃,却在最后以血为墨,以发断情,只求她死后再不被他所困。 “陛下,”身边的内侍唤道,“青枝姑娘在霸陵去了......” 青枝,愣了一下,许久嘴角才溢出一个苦到让自己心酸的笑,他的阿娇就算要青枝,也不会再要自己了。如今天下皆知《长门赋》,却不知那赋差些要了阿娇的命。当时自己是如何做的?看着阿娇来不及束发提鞋,追在自己的撵车之后,看着她摔倒流血,自己也不过是皱皱眉,命人将她赶回长门。 可如今,他悔了,他想她想到黯然,可她再也不会笑着候在宫殿之内,一身红装满心真情唤他一声“彻儿”。 早已忘了当年如何将卫子夫带进宫,也忘了李夫人那句倾国倾城是如何惊艳,也记不清许多人。可从来不曾忘记过第一次见阿娇,她那般骄傲那般耀眼,如牡丹如凤凰,一度让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觉得自惭形秽。 我的阿娇啊,你可知,纵然子夫为后,朕也不喜她身着红衣,只因为此间再无一人能穿出你的韵味。 阿娇,你大概是恨彻儿的吧,也是怨极了彻儿吧!否则怎会青丝断情,怎会立下世代不动心的誓言? 叹息一声,恍惚中像是看到殿外有一女子背对而立。武帝猛然转身顾不上身前被自己带到的书案桌椅,踩着满地的碎片快步上前。却见殿门只有守着的内侍和侍卫,靠着殿门,不理会众人的担忧和叫声。颓然的回到殿内,是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第一年她明明有了身孕,却被他的一碗绝子汤断了希望;第二年,新政受阻,他暗中恼恨,只说她漏了消息让他失去先机。并宠幸了椒房殿的宫女。后来,他欲借平阳公主之力分离外戚,带回了子夫,子夫与阿娇是两个极端,当时他是如何说的?大概是,帝王之妻唯有子夫这般温柔娴熟体贴大度的女子可担。之后子夫怀孕,他有意提携卫青为将,不能留下那孩子,也是他的阿娇担了那个妒妇的罪名。再然后,于阿娇病中,带回了伶人李夫人,日日宠爱,如珠如宝,甚至说下“可一如无食,不可一日无妇人”的笑话。 阿娇,帝王不会错,可为何我会如此愧疚。我以为没有你,还有千万人爱我,可不想除你之外每个人都不会将我当做“彻儿”来爱。所以,他们虽与我亲近,却也会谋位。想来,世上只有你,才会让彻儿放心,才会让彻儿有资本挥霍那些感情。只是,如今,为何只剩彻儿一个? “阿娇,彻儿错了。”他知道她骨子里的傲气,当日阿娇去后,长门一把火将她所有的爱恨怨愁全部烧毁,只留一句阿娇是干干净净的来到皇宫,也得干干净净的走。 陈阿娇跟在武帝身后,冷眼瞧着,随着他的回忆只觉得自己这一生那般不值得。彻儿啊,如今这番又是何故?陈氏一脉,已然被你断了个干净。你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如此假意爱恋?但凡你有一点真心,也不会不知陈阿娇是何时去的,去时又是何等干净。但凡你有一点懂阿娇,心疼阿娇,也不会让术士唤魂而来,将阿娇世代囚在这个监牢。 梦去梦去,再无归兮。 武帝薨,无人合葬,只李夫人陪葬。阿娇,最后彻儿宁愿只与你留下的血帕子合葬,也不肯再错一步。李夫人陪葬,只因她曾有你的一份倔强。 阿娇醒来就见到嬷嬷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背,也一刻她竟分不清自己是未曾死去还是进了梦中。 第2章 凤鸾娇女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翁主!” 被推醒的阿娇睁开了眼睛,身下是榆木雕花大床,头顶是玫红的千重纱绣花帘帐。暖光透过层层罗帐落入眼中,床辕处的玉环因着宫娥挑帘碰撞而发出叮咚脆响。唤醒自己的也是母亲亲自挑选的宫娥青枝。 眼中的迷梦和恍惚慢慢消散,她抬起右手,冰冷的指尖划过眼角,泪痕犹在。 “您该起了,今日要同公主入宫给皇太后请安呢。” “嗯。” 低头瞧着还带了湿气的双手,慢慢咬住下唇,以阻止口中快要漫出的呜咽。十岁,十岁那年,她同彻儿定下亲事,只待日后嫁去做他的新娘,胶东王后。是了,六岁的彻儿还未封太子。 喝了药,阿娇轻笑,当初你会弃我,辱我,只因我陈阿娇一心慕你爱你。如今梦醒,你也再难成为左右我一生的人。 陈后在闺阁时,是出了名的任性,父亲母亲宠着,又有两个极为疼爱她的哥哥,加上做皇帝舅舅的纵容和窦太后无限度的娇宠,其骄纵嚣张的名声早已传遍长安。 “及为皇后。骄恣擅权宠十余年。无子。又挟妇人媚道。故废。”又有言“陈后骄妒滋甚。女巫楚服,自言有术能令上意回。昼夜祭祀,合药服之。巫著男子衣冠帧带,素与皇后寝居,相爱若夫妇。上闻,穷治侍御巫与后。诸妖蛊咒咀,女而男淫,皆伏事。” 彻儿,这就是你当年给阿娇留的身后名。不仅一句骄恣擅权将阿娇打入妒妇之列,更是寻了巫蛊之罪污了阿娇一身清白。 突然珠帘被自外撩开,一身华衣,满身珠翠,面容艳丽的女子迈步而入。 “娇娇可还在生气?”挥手让伺候的人退下,摸摸阿娇的额头,见已然不在发热才放下心来。她这一生,得夫君宠爱,得母亲窦太后疼惜,得弟弟看重,唯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眼前的女儿。“若你真的喜爱彘儿,母亲去求了你舅舅就是。” 怔了一下,前些日子似乎是,因着彻儿为韩嫣顶撞了舅舅受罚,心疼之下闯进了祖母的寝室。忆起当时自己那句“彘表弟错了,女儿为他担着;他受罚,女儿为他挡着便是。”只觉得一念若隔世,那时的自己一心想护着他,哪怕荣哥哥一心照看自己,也换不来自己的最后相送。 “娇娇,莫哭!”被女儿滚落的泪珠哄的心疼,馆陶公主赶忙做到床边,“等会母亲就去宫里。” “母亲,娇娇并非非他不嫁,如父亲所言皇宫殿下非女儿的良人。”彻儿需要的是贤后,而非妻子。他日后会得宏图江山,文韬武略非常人可比,但他要的却是没有阿娇的江山,他求的是没有阿娇的长安。投入母亲的怀里,任由泪珠湮没于精致的华服,“母亲的荣涛,阿娇再不敢辱没。” 此后,彻儿你便做你无上的帝王。阿娇可做辅助你的表姐,却再不图你的后位。 “傻娇娇呦。”虽不知女儿此番变化是何故,但到底放心不少,虽说当年她存了心思想让女儿入宫为后,可终究心里也是觉得她这般耿直傲气的性子是不适合的。这些年她冷眼瞧着,王美人是个有心机的,她对自己曲意奉承,又教了儿子如何讨得娇娇欢心,可不也是存了借势的意思?否则,四岁的彻儿如何懂得以金屋求阿娇之事? 这厢正说着,外面就响起了大兄的声音:“母亲,娇娇可是醒了?” 将脑袋往母亲怀里钻了钻,才翁声说到:“大兄最坏了,从来不带阿娇一起玩耍。” 嗤笑一声,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让你大兄听到,看下次罚你时谁帮你顶罪。” “母亲,母亲……”不依不饶的娇闹声再次响起,直到门外陈须再次敲门,阿娇才停下嬉闹回了一句。“大兄稍等,阿娇等下就出去。” 皇太后赐下的宫娥一队排开,捧着各样饰品佩环和精美衣裳,只能翁主挑选。看着满目的琳琅首饰,陈阿娇挑出一根朱钗亲自带在头上,面上绽放一个绚烂而骄傲笑,“我自不能坠长安贵女之名,取了先前祖母赏的牡丹红底宽袖儒裙来。” 前世,因彻儿喜欢卫子夫宁静悠然的气质,许多时候她都学了卫子夫的娇柔,逐渐失去了自己的骄傲与风采。直到母亲去前的一句“明珠蒙尘”才让自己堪堪醒悟,只是那时自己已经退居长门,甚至几番听了宫人禀报陛下撵车将近,自己便不及穿鞋套袜远远追去。 看着女儿一身光彩,盈盈而站,馆陶公主半信半疑的让人收拾好东西,又听外面说宫里伺候的内侍已经在府外候着了,便带了人离开。门口又是对大儿好生嘱托一番。 阿娇换好衣裙,唇角含笑,迎着阳光迈步而动明艳照人,一看便知帝京贵女,皇府娇娇。 “祖母身边伺候的人到了。”牵着妹妹的手,陈须低声说道:“我和你二兄都不赞同你同刘彘表弟的亲事,嫁给殿下是高嫁,看似尊荣,但其中弯绕极多,你向来不屑于那些,怎能委屈自己应酬?何况……内宅之事……” 祖母虽心疼阿娇,但终究是隔辈的。更何况,彘表弟的生母和姐姐的心思也非常人。 听着大兄皱眉不放心的叮嘱,再想前世自己听了这些话不仅吵闹到祖母跟前,更为了彻儿伤了大兄,自此后大兄每闻自己消息,也只能嗟吁叹息。阿娇的眼眶猛然酸涩,低头看着被握住的右手道:“大兄的意思,阿娇懂。”再仰头,已然带了灿烂的笑,“阿娇必不会学那起子奴婢伶人,为个男人折辱了自己!” 被妹妹的笑晃了一下眼,陈须心中想了许多,自家妹妹本就是被宠的没了边际,向来都是横冲直撞的,如今主动说出这番话,难道是刘彘做了什么让妹妹难过的事? “你不想要做彘表弟的新娘了?”不确定的问询,刚要再次确认就见妹妹眼底有了泪光,赶忙打了自己一下,道,“娇娇莫恼,大兄不问便是。” 阿娇停下脚步,仰着头望着大兄,前一世为了让陛下给长门一条生路,大兄自甘背上兄弟争财□□之事的罪名,最后更是为了体现武帝仁义而自杀,落的封户国除的结局。 “大兄。”她陈阿娇对得起武帝,对得起舅舅,却对不起至亲的家人。大兄好武,多次欲上疆场报国,可武帝为防外戚,宁愿重用未有学识之人也不愿启用大兄。每每想起大嫂说大兄常常抱了她泪沾衣衫,自己心中就暗恨。都说大兄无才无德,却不知他腹内乾坤。就算不面帝王,亦能推测出帝王心思,谁敢说这般通透之人是庸人? “娇娇这是怎么了?” “大兄此生必不会泯灭于众人。”再活一世,她也再不会是那个只会横冲直撞,锋芒毕露的陈阿娇。 敲了敲妹妹的额头,带了几分笑意:“我是馆陶长公主与邑夷侯长子,怎会泯灭?” 见大兄此时的性子还如此爽朗,阿娇认真的看着他。随后任由他牵着往外走去。 “你可是想好了?真的不嫁彘表弟?” “大兄再问我就恼了昂。”精致的眉眼带了几分伤感,他想娶的哪是阿娇,明明是长公主女儿这个身份。 出府之时,阿娇未上自己的小轿,死活腻在母亲怀里吵闹着要跟母亲一同,惹得身边伺候的嬷嬷都调笑了几句,馆陶公主眉间也是挂上了几分为母的喜悦。 行至汉宫门口,皇太后的凤鸾车早早就候在那里了,玉环相击叮咚作响,鸾架之前站的这自然是皇太后身边最亲近的窦嬷嬷。 给长公主和阿娇行礼之后,窦嬷嬷解释道:“皇太后听闻翁主昨儿个病了,心下担忧,就派了奴婢再这等着。”说着上前扶了阿娇,等一旁的宫娥放置好软凳后才带了笑意和几分宠爱,继续说,“翁主可以直接做了凤鸾车前去长乐宫。” 阿娇自然是早就坐惯了凤鸾车,她自小出入宫廷多是以祖母的仪仗行走。甚至还坐过皇帝舅舅的帝王车辇。知道母亲会先去未央宫见舅舅,阿娇也不扭捏,歪头拜别母亲踩上软凳。 这凤鸾车,儿时是祖母给的疼惜,后来是为后的荣尊,但也是她这一生不幸的开始。目光专注的看向前方,那个倚阙相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苦等待的陈后阿娇再不复存在,日后她会是长安第一贵女,必要争得一句贵女应如是,方不负这一生机缘。 一路上,宫道寂寥,就算遇到宫娥内侍也都是因着提前响起的仪仗之声,俯身贴地跪拜。就算是小翁主又如何?后宫中能用太后仪驾、敢乘帝王御撵的只怕也就这位小主子了。幸得小翁主虽是骄纵,但性子却是极好的,并不是蛮横之人。 窦嬷嬷侧身看了看娇俏的小翁主,面上的笑真切了几分。若说满长安最像娘娘的人,也就眼前这个阿娇翁主了。她这一生无儿无女,唯一的念想就是照顾好太后,所以自然瞧着这小翁主是百般的好。 层层纱帐在暖光之下荡出些许纹理,不过是几年光景,那个总让自己抱着的女孩已经这般俏丽。想来这次到长乐宫,定然又得被太后留下几日。 第3章 谪仙公子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宫墙巍峨,琉璃夺目,肃穆的宫廷之间,偶盛的桃花,凭空给这华丽的宫殿添了许多活力。阿娇紧紧抿住自己的双唇,曾经她那般相信在桃树下许她一世无忧的男人,可后来,一切不过一场是笑话。 凤鸾车在一处宫门停下,珠帘晃动,纱帐被嬷嬷自外挑起。青枝上前扶了阿娇下凤鸾车,嬷嬷也带了人跟在阿娇身后。绕过长长的回廊,慢慢踏上到长信殿的白玉石台阶,一时觉得心思万千。 湘红的裙裾随着脚步的起落时时划在台阶之上,束腰之上的金线熠熠生辉。阿娇抬头便看到祖母拄着拐杖由宛兮扶着站在殿前。 听到声音,窦太后忙问道:“可是娇娇到了?” 心中的心绪只因这句话,全部化为委屈。眼眶微热,一时愣在了原地。及至众人屈膝低头的行礼声响起,阿娇才回过神来,小跑几步上前,软糯糯的叫道:“祖母,祖母,阿娇想您了。” 可不就是想了吗?经年已是隔世。 世人都知祖母生前留下遗旨将毕生财富所得留给长女,却不知她最后一句话是馆陶日后以此财力送阿娇出汉宫。那时,祖母就已猜到阿娇日后必不得善终吧。 窦太后脸上的暖意也因了这句话愈发明显,关切之情毫无掩饰,“身子可有大好?这几日可是把哀家挂念坏了。” 说着几人就走向殿内,虽是几步之遥,太后却被阿娇甜腻的话语逗的直乐。到了殿内,窦太后招招手示意阿娇与自己近身而坐。伸出手慢慢摸上阿娇的轮廓,脸上爱怜的神色愈发明显,这时她的双眼已经几近于盲,可只是摸着也只她的娇娇瘦了许多,“怎得又瘦了?可是还难受?” 见祖母还是这般爱护自己,阿娇心中又是一番动容。赶紧将面庞再凑近一些,含着些许不明显的哽咽,撒娇道,“娇娇早没事了,要不是母亲不让出门,娇娇早就来给祖母请安了呢。” 让宛兮取了零嘴儿来,又摸摸阿娇的小脑袋,才温和的说:“你母亲也是为你好,到是你,日后可不能再鲁莽不听话。” 笑着应下,让宛兮伺候着净了手才拿了一小块桃花糕让祖母先吃。随后一边往自己嘴里吃着东西一边嘟囔道:“娇娇才没有不听话呢。” “翁主哎,你可别再说了,这次您生病,可是急坏了娘娘。”何止是急坏了,差些就晕过去了,只能不停遣了御医出宫看护着。 未过几盏茶的时间,外面就响起了唱和声。阿娇抬头就看到舅舅景帝和母亲进门,眯眯眼,逆着阳光看到舅舅一旁一身粉装眉眼精致的女子,以及她身后总挂着温润清澈笑意的男孩。 听到栗姬的声音,窦太后的面色淡了许多,待几人落了座,才扭头对馆陶说道:“娇娇这次大病倒是憔悴许多,便在宫里多呆几日,哀家也好照看几日。” “那倒是好,娇娇这丫头也就在母后跟前乖巧几分,在侯府真是恼的女儿脑壳儿疼。”话虽说的无奈,但那份亲昵却是常人不可得的,说着瞟了一眼景帝,语气虽说依旧温婉,但声音却冷清了许多,“前些日子倒是在陛下跟前听话了一次。” 听了皇姐这话,景帝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前几日因为刘彘之事自己确实是罚了娇娇,接着娇娇就昏厥几日,倒是让他也担心了许久。无奈的叹息一声,对皇姐的话他是无从反驳的,如今得了埋怨也怪不得别人。 窦太后也不说是否赞同这话,只楼了阿娇在身前,极为高兴道:“女孩子,总归是活泼些好,娇娇心思纯善便是母后最喜欢的地方。” 景帝此时也是笑了,赶忙说了几句体己话,算是翻过了前几日那篇。正当几人顺着太后意思说笑时,被忽视许久的栗姬突然开口:“也是,翁主虽伶俐,但到底及不上宫里的诸位公主。”此话一出,不只是太后和馆陶公主面色一沉,甚至景帝也不悦的皱皱眉,可碍着身后的刘荣也没斥责她。 “哀家倒以为娇娇比皇帝你的那些个女儿强了许多,要说贴心谁都比不得我家娇娇。”说着就先自己笑起来,又安抚的拍了拍阿娇的手背。 见母后没有动怒,景帝心中一松,赶忙说:“这倒是,就连朕瞧着也是打心眼里喜欢。” “哼。”只一个冷哼,馆陶公主的神色瞬间就冷冽了,刚要说什么,就见阿娇晃了晃太后的袖子,道,“谢谢栗夫人的夸奖,阿娇可知道伶俐是夸人的。”然后扭头看向景帝,“舅舅不也总说阿娇是最讨人喜欢的吗。” 景帝先是怒视了栗姬一眼,见她倒是面上带了不悦还故意躲开自己警告的目光,心里顿生愤怒。刚要斥责,就听到小阿娇稚嫩的声音响起。接着这个台阶,他赶紧夸赞了几句,顺便讨好了自家皇姐。 接下来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子闲话,到了未时,馆陶等人才告辞行礼而去。临去时,阿娇趁着人没注意蹭到刘荣身边轻轻拽拽他的衣袖,“荣哥哥,你什么时候不用上功课?记得找阿娇来玩。” 刘荣如今虽为太子,但对这个娇蛮的小表妹一向纵容,微微翘起嘴角,眼中布起星星点点的温柔,“娇娇乖乖听话,回头荣哥哥带你去射场骑马。” 因着这个许诺,阿娇眼中一亮,前世自荣哥哥去后,再不曾有人带她去射场纵马。后来为了彻儿,更是一门心思将自己的锋芒都隐藏起来,甚至不敢在人前骑马扬鞭,高声欢笑。 见阿娇神色似乎有些不高兴,刘荣只当她是为了没有马驹之事,摸摸她的头,轻声道,“前几日我让人给你找了一匹红色的小马驹。” 收敛了不幸的回忆,阿娇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还要一个小檀弓,就是荣哥哥上次给做的那样的。”小手比划了一下,她倒是没有可以讨好的意思,只是想要将曾经不曾珍惜过的幸福重新来过。 见阿娇压低了声音像是说着自己的秘密一般,刘荣的眼神越发柔和,只觉得眼前的女孩总这般脆生生的可爱,那娇俏的样子似是要印在心上。景帝瞥见阿娇面带浅笑,再瞧着荣儿神色中的宠溺和爱护,眉目也舒展了许多。却不知栗姬见景帝一心向着馆陶母女,心中早已充斥了不甘。 窦太后又午睡的习惯,今日因为要接阿娇,便耽搁了,这个时候也是乏了。阿娇不再嬉闹,跟着宛兮将祖母扶到寝室,又非轻声哼着诗经小曲儿哄了祖母睡觉。窦太后心里的郁气也随着这轻快柔美的小调慢慢散了,到底还有个贴心的小人儿。 二月的汉宫,桃花正值繁盛,阿娇带了青枝和小太监四处逛着,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所谓的夫君,也是在这般美景之下拥了别人在怀。 “好无趣啊。”叹息一声,挥去心中的落寞和钝痛之感。随意扯了一桃枝,引得花瓣簌簌而落。此后,她再不会允许那个人伤她一份,无论是身还是心。 缓缓出了几口气,再回首之时,依然是笑若艳阳,眼底纯净的坚定宛若玉石明珠光彩无双。挽了宽大的衣袖,阿娇更卖力的晃动着桃枝。见青枝二人护着眼躲闪,也发出清脆的笑声, 此时她却不知,这番澄澈的欢笑,竟入了某人耳,以至于此后一生开始了无休止的纠缠。 不远处的角落,素白月色锦袍的少年面带浅笑,静静的看着前方的女孩。手掌慢慢抚上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个小小的耀眼的身影就要随着心跳而出。 “公子,公子......”身后的宫娥赶忙上前,给他披上披风,又让人取了紫铜暖炉来。 少年挥手制止了宫娥的声音,扶着小内侍的胳膊慢慢转动木质轮椅。车轮在宫道之上发出的声响,却无法掩盖阿娇的欢乐。少年忍不住再次回头,却只看到女孩跑跳着离去的背影和那一抹耀眼的红。 “公子,陛下还等着您呢,可是要现在过去?”宫娥悄悄抬头,看向一直寡言的少年,只见他轻皱眉头,似是隐忍着什么。刚要再开口,却见少年冷凝的视线看来,一时竟然觉得浑身冷澈,不知所以。 抬手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掩口清咳几声,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因着咳嗽红润不少,“不必多言,回了陛下,就说我身子不适先回石洛坊了。” 言毕,少年身后的奴仆低头推过轮椅缓缓离去,脸上平静到没有一丝表情。宫娥屈膝相送,等到人走远了才虚抹了额头一把,转身向未央宫而去。 得了消息,景帝放下手中的竹简,叹口气对着自小伺候的公公道:“是朕累了傅家。” 卫公公双手相辑,将额头贴近手背弯腰到:“陛下是天子,如何会累了傅家?” 景帝起身负手立于窗前,子卿已是傅家独子,如今又因了为汉室筹码落下不足之症。据御医说,那自小留下的心疾之症,生死难料。 第4章 再见刘彻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回到长信殿的时候,恰碰上刘娉前来给窦太后请安,说是来探望窦太后的,倒不如说是来找阿娇的。自阿娇与刘彘相识起,母亲就告诉过她和弟弟要讨好这位深受皇宠的表妹。 “阳信见过皇祖母,愿皇祖母万福金安。” 褐色朱红的高粱,镶刻着金纹的雕栏玉柱,镂空神兽形状的紫铜香炉中是不是升起妖妖娆娆的白烟,大殿的空气中散着的是有檀木香气的暖流。原本满心盎然的阿娇,在刘娉带着明显讨好的声音响起后,突然抿紧双唇。若说她最恼恨的人,眼前这就算一个,现在的阳信公主,日后的平阳公主。明明曾经那般要好,却在自己被废后冷冷的说“若非你是馆陶姑姑的娇女,谁会在意你”!明明答应好的,要帮自己再见帝王,转眼却又送了李夫人进宫。当年,母亲问她,帝为天子,阿娇何以被废。她说“陈后无子被废”,阿姐啊阿姐,你何以当得阿娇十几年的真心相待,又怎不敢说阿娇是因巫蛊之罪被废?你那一句无子,真真是让阿娇百口莫辩。 “阿娇妹妹好。”见阿娇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她笑盈盈的开口打趣道,“莫不是不认识表姐了?” 因着往日里得了阿娇的看重,她在窦太后面前也有了几分脸面。温婉的声音,略带奉承的讨好,往日她如此说阿娇必然会亲昵的回一句阿姐。可如今,阿娇只将拿着桃花花环的手紧紧攥住,转眼看向别处。 窦太后虽说看不到阿娇的表情,但也感觉出了她的不喜,心下松了口气。她是在吕后手下,由奸细做到这个位置的,一路走来,前朝后宫各种算计哪个都是要命的。所以从刘娉第一次被阿娇带到自己面前,她就知道对方不是个省心的,但每每说起,自己都不愿让心思干净的娇娇知晓那些人面下的肮脏,也只能让人暗中注意着。如今娇娇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倒是让她老太婆感到欣慰。虽说心底纯澈,到底是她窦漪房的外孙女,聪慧无双。 “这个时候,难为你还记得过来请安。” 刘娉嫣然一笑,抑制住心中的不喜,“前几日彘儿也是受了风,不然孙女和他定然日日来给皇祖母请安。” 窦太后没说喜欢不喜欢,也没问刘彘的情况,左右她也不是这一两个孙子孙女。只让人退下去,接着唤了阿娇上前。 刘娉虽说有些心机,但到底没有王美人那般深沉,咬咬唇眼底划过阴霾,行礼告退。 阿娇和宛兮扶着窦太后在殿里走动着,没一会就觉得累了,如今到底是年老了,没走几步就会觉得疲倦。让人扶着坐在软垫之上,退开窦嬷嬷准备好的参茶,问道:“你与阳信闹脾气了?” 对于并不亲近的孙女,老太太自是唤了封号。 阿娇伸手捏了果子来回揉着,微微垂头,眸光也有些飘忽。她原是想过,借了机会坏了他们的前途,可她心底也是知道的,刘彘为帝对大汉有诸多好处,祖宗基业在他手中空前繁盛。若是坏了刘娉的前路,只怕会引得皇祖母和母亲对刘彘的不喜。 阿娇咬咬嘴唇,声音也不若之前的明朗:“娇娇才没有闹脾气,只是觉得阳信表姐太小气了,娇娇看不懂她的心思。” 这句话倒是把窦太后逗乐了,她自是知道后宫皇子皇女们莫不是心思深沉晦暗莫辨的。只是如今从娇娇这蛮丫头口中听到,真真让她觉得可心。 “哀家倒不知这天下还有比娇娇更小气的人了。”这话说的是她讨要赏赐的事,当时因着她闹了笑话,太后要赏她,这小财迷竟然连带着找了景帝又要了一份赏赐。往年在宫里,她跟太子刘荣和江都易王刘非一起时,也常常稀奇些好物件,好在众人都纵容着她,就算再稀罕,也紧着她把玩挑选。 阿娇眼中的光彩因着这句话暗淡了许多,是啊,这才是她陈阿娇该有的生活,怎能再如前世那般惶惶而终?口中不依的将身子贴近祖母,头上的朱钗玉环晃动微微起了声响,这一世她定要...... 窦太后自是满意娇娇跟她的亲近,虽说她时常跟自己撒娇,但每一次都会让自己更愉悦。不似自己的女儿,虽说蛮横是有,但娇气不足,而且主意大的很。每每想起,就少了亲昵的兴致。 晚间的时候,景帝带了刘荣又来了,恰是窦太后宣了朝食,几人便一同用了餐。 见太后无意交谈,景帝难掩眸中的失望,而刘荣原本温暖的眸色也浅淡了许多。见阿娇一副迷茫的看着自己,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阿娇心里清楚,皇祖母有意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可当时窦婴以祖宗规制上书景帝立了荣哥哥为太子。此后皇祖母虽说也看重他这个长孙,却因立储之事失了许多曾经的好感。 将小碗里的珍珠乳鸽粉丝含进嘴里,阿娇心思转动,荣哥哥为人仁和定会是位任君,但大汉如今需要的远远不是仁慈的君主。如今匈奴与大宛月氏的形式自己虽然不清楚,但其虎视眈眈的威胁却是不可忽视的,否则舅舅也不会六次下嫁汉宫公主。再者,荣哥哥的心思也非在这帝位之上,犹记当年立为太子时,他面带笑容但神色淡然,一句君之蜜糖我之砒霜却满含了自己不知的心酸。 况且,栗姬也撑不起一国后位,善妒、目短这都是致命的。她若为后,只会生生害了荣哥哥。倒不如为他某一个富庶之地,自在生活。 一顿饭就在尴尬的气氛中度过,景帝因为政事早早就离去了,留下刘荣陪娇娇玩耍一会儿。 任由刘荣牵着自己走在铺满圆润鹅卵石的狭长宫道之上,此时的他还是俊美风流,一低头便是满心柔情。 “娇娇今日怎么这般......文静?”似是想了许久,只觉得每一个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双鬓处散落的发丝打在脸颊上,带了温度的呼吸柔柔的扑在阿娇面上,让阿娇忍不住踉跄这后退一步,猛的红了双颊。 被阿娇的动作带着身体微微不稳,怔了片刻才低头痴痴笑出声来。也不知是为想清楚自己的心意,还是因为阿娇羞涩的神情。 “娇娇可知今日姑姑跟我说了什么?”眼中的光亮愈加明显,那般神采当得贵公子之称。 阿娇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也知道母亲定然是被栗姬拒绝了,抿紧双唇,刚打算要说什么,就听得远远的一阵哭声。 趁机松开刘荣的手,阿娇提着裙角小跑几步,掩饰了心中的忐忑和心酸。入眼却是刘彘摔在地上,手掌处已然擦出了血痕。 “阿娇姐。” 见阿娇出现,刘彘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刘荣之后眸色划过一丝晦暗。 刘荣年长刘彘许多,所以往日也会帮着阿娇照看这个弟弟,如今看到他神色中并不明显的戒备,倒是有些诧异。想到那日见馆陶姑姑与王美人说的那儿女亲家之事,心下有了许多思量。 刘彻一直不知道自己怎会重新活过来,只觉得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他的阿娇形同枯槁,就算他唤着也得不到半分回应。所以在醒来后,他就来寻她,却听到太子几近于表白的话。 其实阿娇一直在躲着刘彘,并非是因为恨意,更多的是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个自己爱过怨过的男人。如今见了,才意识到二人已不是一个世界,虽然也会不忍心,但已没了往日的热情。 “不许哭。”不自觉的带了严厉,许是心里带了不快,许是觉得未来的大汉之主如今太过没出息,阿娇忍不住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刘荣第一次见小表妹如此严肃,眼睛弯弯就憋住了要溢出嘴角的笑声。刘彘心中百味杂陈,他是想要再做一次小孩子,再得一次阿娇姐的关心,却不想一切似乎跟记忆中的有所偏颇。 咬咬牙站起来,直到身边的内侍宦官小跑着过来,才抬头皱眉看了一眼阿娇,以及她身旁一直温柔的护着她的太子。 娇娇,你这一生注定要做朕的皇后。 此时谁都不曾料到,刘荣的命运和结局已被重生后的汉武帝暗自算计上了。更不会有人想到,刘荣会倾尽生命,只愿给娇娇一片繁华。便是阴差阳错,注定了三人的坎坷。 许多年后阿娇都在想,若当时知道刘彻是重生而来,她是否会曲意奉承,给众人谋划一个未来。可想来想去,她都无法想到会曲意奉承的阿娇,还是不是帝京娇女。 攥紧了双手,刚要再开口,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一时没了知觉。身后是谁带了暖意的双手接住自己拢在了怀里。 “快宣太医。” 周围吵杂的声音响起,让阿娇觉得极为烦躁,眼前恍惚的很,似是听到有人在争执什么却如何都听不真切。抬起手想要捶捶脑袋,却被人抓住。 第5章 爱娇之心(捉虫)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被拖进一间空荡荡的大殿,许是恼怒她的无视,身后两个宫娥嘴里簇骂着将她按在蒲团跪下,之后转身离去并给殿门落锁。落锁的声音极为清晰,伴着宫娥的嬉闹和咒骂声,是谁说青枝被陛下行了极刑? 阿娇爬跪在地上,脑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觉得一定是做梦,青枝怎么会被行了极刑?到最后陪着自己的不也是她吗? “子夫贤德,内外皆赞,得其实为朕之幸”......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皇后,陛下在李夫人处......” 视线一直模糊不清,意识也乎有乎无,恍惚中总觉得不停有人在耳边重复这前世的因由结局。她伸手想要拉住那些人影,却只摸到自己面颊冰冷的泪痕。身下的蒲团似乎跟着浸湿,她不明白为何一个立誓会爱护你一生的人转身就能不屑的断了自己全家的血脉。她不明白,为何青梅竹马的感情会成了他政治的筹码。她蜷缩在那里,任凭眼泪流干,终于在似梦似醒间于薄唇溢出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话:“惑于巫蛊......罢居长门......” 冷意森然。 此时还没有长门宫,所以一直守在床边任由阿娇攥着衣袖落泪的刘荣只当她是梦魇了。可一旁面带担忧眸色深沉的刘彘,却因这句并不明朗的话,全身紧绷,甚至后背都起了冷汗。 他的阿娇姐,为何知道长门?为何面露恨意?那毫无停歇的泪珠,是梦魇还是因为得了机缘看到前世种种? 阿娇的眼帘睁开一丝缝隙,只看到刘荣焦急的神情和面色苍白的刘彘。冷冷的看了刘彘许久,只觉得刚刚梦中的画面怎么都挥散不去,她知道如今刘彘并非武帝刘彻,可心中的恼恨如何都压制不住。 经历过一次的阿娇,就算梦魇也难掩恨意,撑着右手坐起身,带着讥笑的冷哼一声,许久才冷情的开口:“陛下......何以处青枝极刑?” 她想起来了,卫子夫有孕昏倒在椒房殿,他怒不可遏,不仅杖毙满宫奴才,更要将青枝处以极刑。最后若非母亲赶到救下佛堂昏倒气息微弱的自己,并借此为青枝求情,只怕...... 刘彘心中一震,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若刚刚还可以安慰自己,那青枝极刑之事被阿娇说出,他便知阿娇许是知道那些的。就算是在梦中,也难消除她的怨气。 “......”刘荣不知阿娇何以出此言,哑然一瞬,才缓缓抚着她的后背,温言安稳着,“父皇还在议政,青枝也只是去给阿娇熬药了。”见阿娇还是冷眼盯着刘彘,又想到阿娇刚刚对他的斥责,心中猜想是因为阿娇最厌恶男子哭泣,只得再放缓了声音,“娇娇莫恼。” 慢慢稳住了心神,阿娇收敛视线,低头遮住眼眸中的冷冽。沉然一笑,低声道:“刚刚梦魇了。” 这厢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窦太后的声音:“娇娇,娇娇......” 窦太后行的极快,好在身边有宛兮和嬷嬷扶着,到了床前,刘荣等人早已让开了地方。 侧坐在床边,伸手摸索着就顺着阿娇的双臂到了脸上,见她面上还有泪痕,心中疼惜,赶忙问道:“可是收了委屈?娇娇莫怕,跟皇祖母说,皇祖母给你出气。”似是真这么觉得,窦太后的面容一沉,扭头看向刘荣和刘彘二人。 将头埋进窦太后的怀里,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听到她斥责刘荣才呢喃着开口:“皇祖母,娇娇只是梦魇了,没有人欺负娇娇......”可不就是没人欺负,只是被欺辱了而已。 听了这话,窦太后才缓出一口气,慢慢拍着怀里女孩的后背,和缓的说道:“莫怕莫怕,等会皇祖母让人寻了挡噩的物件挂在床头,日后娇娇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只是眼中闪过的深思,未有人看到。娇娇出生后就被自己养在身边,曾被一位高人相看说她的命格金贵但非福禄之象。也因此,自己甚是护着她,只怕她有一分不好。不想前几年一直安然,此时却因噩梦魇住。 待阿娇被哄着再睡下后,景帝也带人到了,问明了情况,知是因刘彘才惹了阿娇不高兴,心下大定。今日阿娇若是因刘荣而出事,只怕对母后和皇姐都不好交代。斥责了刘彘,却见他多了孩童少有的沉着和冷静,景帝暗中打量他一番。 刘彘立在角落,心中发苦,凝眸望着阿娇的睡颜,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不知阿娇到底是得了机缘梦到前世之事,还是如他一般重活而来。 前世的他,可曾如此彷徨不安过?见景帝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瞥过自己,刘彘的担忧更甚,只是小身板挺得更直。无论如何,这一世,他要阿娇,也要天子之位。 其实阿娇并未睡着,只是此时她不想面对那些人罢了。脑海里茫然的回想着一遍遍噩梦中的画面,宫娥的嘲笑,那些低位夫人美人的陷害,还有武帝无情的斥责和驱逐。窝在锦被中的双手慢慢合拢,几乎要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满身心的惊惧,到现在她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能躲过前世的种种。母亲刻意铺设的通天之路,皇上舅舅将计就计的撮合,皇祖母一心认定的皇后人选。还有,武帝的利用...... 此时阿娇心里极为混沌,半天理不出头绪,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一处没法动弹。 刘彘跟在太子身后离去,看着一身浅黄太子装束的刘荣,不知想些什么。回到殿里,见母亲正与姐姐说着什么,心下也心思去探听,刚想行礼回到自己房里,就听姐姐跺着脚嚷道:“她陈阿娇凭什么那么容易得到这些?现在就连母亲也要女儿讨好她,还要将妹妹许给陈融那莽夫!” 立在原地,刘彘心中有了盘算,如今母亲必然是得了馆陶姑姑要与栗姬说亲的消息。想到栗姬的势力和没脑子,他心中有了计较,不若让母亲再去给栗姬添一把火,彻底断了刘荣与阿娇的可能。 接下来几日,刘荣刘娉刘倩等人接连送来了许多礼物,刘彘也仗着年幼来探望过几次,虽说每一次都没得了好脸色,但他就是乐此不疲的招惹着阿娇。甚至当着馆陶公主的面,重复这他金屋藏娇的誓言。不说阿娇心情如何,倒是总逗得长公主和窦太后发笑。 宫外,石洛坊里,俊美单薄的白衣少年低头认真的在月牙白锦之上描画着女子的嬉笑的神态。双鬓散落的发丝晃着让原本就瘦弱的少年多了几分妖娆秀美,过了许久,少年的薄唇微微勾起,原本冷清分明的双眼也带了许多愉悦。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此刻却成了人间无双的贵公子。 轮椅之后的仆人,看着主子神情有所变化,眨眨眼,并未多言。只是小心翼翼的帮他换了竹板,又呈上刻刀。 “有一美人兮,顾盼生姿于我心。”这大概便是心中悸动所在,每每想起,只觉得温暖无比,像是只忆起那个场景,就十分知足。 “公子,不若求了陛下赐婚?” “阿木勿要多言。”垂下眼帘,莫说自己的身体生死未知,便说那女子,自己虽说不曾见过,但能在汉宫那般肆意的怕只有堂邑侯府的嫡女千金陈阿娇。这般女子,非帝王之尊不可配。这是景帝的意思,自然也是自己曾筹谋为太子固势的结果。阿娇阿娇,天下之娇女,合着该被以天下之宠相待。 心中酸涩,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抚上心口的手,慢慢握紧,既是如此,以我之能,给你给繁华盛世又何妨? 馆陶得了消息自然早早就进宫了,问了缘由叹息一声,搂了女儿不知想些什么。阿娇余光偷偷瞥见母亲深思的样子,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却不知,自此时起母亲对让女儿成为大汉第一女的想法更加笃定。想来唯有这般,才能护她一生无忧。 用过朝食,王美人带了儿女前来请安,倒是栗姬毫不客气的挤兑着众人,让刘荣处境好不尴尬。 懒得听她们的争锋相对,更懒得猜测她们的意思,嘟嘟嘴想要溜出去玩耍时,却见母亲将刘彘抱到了膝头,指着刚刚伺候的一队宫娥,温声问道:“彘儿,给你娶个妻子可好?” 刘彘眨眨眼,心想母亲大概是暗中有了动作,摇摇头,稚声回到:“彘儿才不要她们。” 眼光流转,似乎是看了一眼栗姬,再问:“那若是我家娇娇呢?彘儿可喜欢?” 一向温和的刘荣猛然抬头看向馆陶,余光瞥见母亲不悦却傲慢的表情,心慢慢沉下去了。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阿娇,只怕她说出什么让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阿娇,王美人浅浅的带了欢喜的笑,让阿娇愣了一下。当年自己不也被她大度体贴的表象蒙蔽?可到最后自己被污蔑被废弃被欺辱之时,她可曾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第6章 心思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不自觉窒息,怔怔的望着母亲膝头才六岁的刘彘,指尖的温度随着众人的轻笑慢慢变冷,那冷意直直的刺向心底,让阿娇呼吸不稳。凝望着前方,看着刘彘歪头的样子,她一遍遍提醒着曾经自己为了这个男人犯下的错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就算重活一世,她还是看不清许多事。 须臾之后,只听得刘彘坚定的回到:“他日若得阿娇为妇,必当金屋储之。” 阿娇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挂满笑意的母亲和王夫人,不期发现她二人眼底莫名的深意。原来,那个时候,这一切都是一场戏?却只有自己傻乎乎的相信? 转身钻进窦太后的怀里,嘟囔着吵道:“阿娇才不要嫁给彘儿表弟,阿娇日后若嫁定要嫁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才不要小孩子。” 一句话,躲过了馆陶公主的询问,也引得一众调笑。只有刘彘生生怔住,慢慢掩住双眼的阴霾,反驳道:“彘儿日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只是再没人提起二人的亲事,阿娇用余光睇了一眼刘彘,心道,我非要真嫁一个大丈夫,只要嫁的不是你,是不是大丈夫又有何妨? 椒兰殿,栗姬卸下满头的发簪步摇,又褪去华丽的襦裙锦衣,对着铜镜轻笑一声。 有宫娥前来,福身道:“夫人,馆陶长公主来了。” 栗姬皱眉,她来干什么?前几日若不是她又送来美人,陛下何至于总不来椒兰殿?不悦的挥手,冷声道:“不见。” 如此态度拒绝长公主,倒是汉宫第一个。宫娥刚要劝说,就听身后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馆陶身边的人躬身为她掀开殿帘,似是没听到栗姬的话,馆陶道:“几日不来妹妹宫里,如今看来又精美几分。” “呵......”冷呵一声,低头拨弄这腕上带着的玉石镯子,语气幽幽,“几日不来,倒是跟陛下一样啊。” 见栗姬态度傲慢,馆陶心中不喜,但想到刘荣还是耐着性子开口,只是这语气也带了些寒意,“纵然陛下不来,心里也是念着妹妹的。” 嗤笑一声,也不答话,若不是你刘嫖总送些美人入宫,陛下怎会厌可自己?想到自己与陛下那些情谊,只觉得刘嫖语中带了嘲讽。 “你若还是为了给你女儿说亲的事,那就不要说了。”栗姬不喜总被馆陶占了上风,此时抿嘴而笑,“荣儿如今贵为太子,这一般的侯府女儿怎能配得上?便是做个妾室都是委屈了荣儿的。” 眼中突然浮现几许冷厉,馆陶知道此事没得转圜余地,见栗姬面上笑意的不屑,心中十分恼怒。她是想要女儿成为皇后,却不能忍受女儿被欺辱,更何况,景帝如今明摆着是为了太子才没废除这栗姬,如此这般的人怎敢羞辱自己的女儿?这可是生生将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冷声而笑,凝神道:“如此甚好。”今日来,她也不过是瞧着女儿跟刘荣关系更好,在加上刘荣年长确实更会照顾人。现在看来,王夫人还是更合适的,最起码人识时务。 “本夫人累了,送长公主出去。”语气一沉,想到景帝对馆陶母女的优待和看重,栗姬心有恼火,也不思索就下了逐客令。 馆陶起身径直伸手推开殿帘离去,心中已打定主意扶持王夫人等人。 刘荣作为太子,自然是跟着景帝离开,只留胶东王刘彘跟在阿娇身后在宫里兜兜转转的玩耍。 阿娇自小在后宫肆意惯了,甩了后边跟着的宫娥和奴才,却不想就算她走的再偏,刘彘那小脚小腿也能跟上。看着他额头都落了汗,气息也十分不稳的样子,没由来的就心软了。毕竟对不起自己的,是前世的汉武帝刘彻,并非眼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又想着跟他说清楚,于是故意扯了他到桃花林深处。 蹲在地上,思索了许久,阿娇才试着开口:“你知道什么事娶妻吗?” “彘儿知道,就是两个人一直在一起。”生同裘死同穴,心中突然钝痛,前世他与阿娇,生不同裘死也未曾同穴。垂下脑袋,假装如孩童一般懵懂,掩饰住眼中喷薄的情绪。 想了想,阿娇说道:“妻子是你喜欢的人,你喜欢的......应该是气若幽兰,体贴入微,能帮你打理......事务的人。”前世卫子夫和李夫人不都被他称为解语花吗?想来,他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是你的妻子。” 这般说,应该没错。 “可是彘儿喜欢阿娇。”固执的说道,又伸出小小的手去拉阿娇放在膝上的拳头。 反射性的挥开刘彘的手,同时舞出一拳将人打在地上,也就一瞬间,一抹鲜红就从刘彘的手缝间漫出。 顾不上查看他的伤势,阿娇退后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喜欢你,而且你该叫我表姐,不许叫阿娇。”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跑开了,可天知道她心中的恐慌,刚刚刘彘的样子,差点就让她以为自己还活在前世,差点就以为他还是那个假意说心中有她的男人。也不知跑了多久,只觉得气喘吁吁的扶着树干干咳,咳到眼泪都流出来,却还没知觉。 “翁主这是怎么了?”温润的声音,带了暖阳的味道,阿娇回头就看到逆着阳光面色发白的少年温和的看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阿娇就是觉得自己看到少年面上落下的汗珠折射出阳光的痕迹,似是要射进自己心底。 阿木依旧木讷的推着自家公子,可余光也偷偷打量着前方的女孩,能让公子不顾颠簸的追上,这还是第一个。刚刚看到那抹身影时,公子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担忧,自己是看的真切。只是...... “你是谁?”猛然感到自己的失礼,阿娇站直身子,上前几步微微太高下巴问道。其实许多年后,傅子卿都不知,当时阿娇心中想的只是: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被这么俊美的人瞧见了,太丢人了。 见阿娇依旧生动,傅子卿弯弯双眼,浅笑一声,道:“傅子卿。” 傅家自尧舜皇帝之后,无论哪个朝代再不入朝为政,阿娇自是不知傅子卿是谁。抿抿嘴,想了想,莫不是薄皇后的亲眷?可男子入宫,又没有宫人跟随,万一被抓住,后果严重。于是厉声说道:“汉宫是不许一般人随便走动的,你还是赶紧离开吧,要让皇帝舅舅抓到肯定要治罪。”想了想,摘了腰上佩戴的明珠,说,“这明珠是皇帝舅舅赏下来的,若有人捉了你,你就给他看。” 这般文弱好看的男子,想来也不是坏人。转身往长信宫的方向跑去,心里也觉得刚刚送明珠之事是有些冲动了,不过这个时候还是先躲开刘彘之事才好。 被推搡在地上的刘彘,紧紧皱着眉头,面上是于年纪不符的肃杀。看着那道背影越来越远,眼中闪烁着不为人知的光芒。阿娇,就算你知道了往事又如何?既然你对彻儿还会心软,又怎知彻儿不能再得了你的真心?阿娇啊阿娇,总有一日,我要你再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躲闪这我,更不会给你机会让你从我身边跑开。 从容的起身,吹了吹手上的土屑,顺着刚刚的路离开。却不知阿娇这番离去,遇上了一个能真正给她繁华的少年。 长秋宫,王美人心疼的帮儿子擦拭了伤口。虽说彘儿说是他自己跌倒的,但想到曾经刘非等人对他的欺负,心里就大体猜测出只怕又是被兄长们截住了。前段日子陛下夸赞彘儿聪慧沉稳,又给了许多赏赐,可当日彘儿就被人“无意”推下了水,此后便是连续高烧,若不是翁主阿娇与彘儿交好请来太医,只怕彘儿那次便去了。 思及此处,她心中坚定,陈阿娇必要给彘儿求到手。馆陶公主心思透彻,又能左右景帝一二,再加上窦太后对阿娇的宠爱,谁若娶她定有益助,只怕是那个位子也不是没可能。 “彘儿,你告诉母亲,你可喜欢你阿娇姐?” 点点头,刘彘也知道此事有母亲帮忙,会平顺许多,“彘儿喜欢阿娇姐。” 收敛神色将儿子抱到怀里,问道:“彘儿说说,你喜欢阿娇哪里?” 听到这话,刘彘明白母亲是在试探自己,若说聪慧,谁又及得上重生一世的汉武帝? “阿娇得了父皇和皇祖母的喜爱,出入宫廷常常乘了凤鸾车的仪仗。母亲,父皇从不反对,可是想让阿娇姐姐做皇后?”并未直接回答王美人的话,反倒是疑惑的询问道,“可是栗娘娘似乎不喜欢阿娇跟太子哥哥在一起。” 王美人拉了刘彘的手,暗中打量半天,才斟酌道:“这般不正好?太子不能跟阿娇在一起。而彘儿可以啊。你要想你姐姐一样,好好哄她,让她也喜欢你。” 第7章 踏青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清明节将至,馆陶公主与堂邑侯一同前来给皇太后请安,顺便接了阿娇出府踏青。想到堂邑侯府的老夫人,窦太后叹口气,拐杖在地上狠狠的敲击了几下。 陈午则是尴尬的立在一旁,他知道窦太后是为了他那对庶子庶女之事生气,也清楚当年母亲将人强塞进自己屋里本就是打了皇室的脸面。若非公主对自己有一分牵挂,只怕堂邑侯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刘嫖并不看陈午的表情,只坐着与窦太后说着体己话,直到看天色发暗才带了阿娇告辞。 出了汉宫,刘嫖就带了阿娇径直坐上带了公主府标志的马车,也不问陈午的意见就在一旁闭目养神。 倒是阿娇有些不忍父亲面上的黯然,她心里知道父亲待母亲其实是极好的,但因为当初二人的隔阂,母亲始终无法原谅他。这大概是长公主的骄傲,一次背叛百次不容。 马车上的帘帐自外被放下,隔断了几人的视线,似乎被发丝扰了情绪,刘嫖皱眉挥手将垂在嘴角的青丝别在耳后。过了须臾,她缓缓睁开双目,眼神锐利而冷冽,见阿娇有些呆滞,才微微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轻笑,拉了阿娇在自己身旁,带了冷意道:“阿娇,可是在怪母亲心狠?或是在心疼你父亲?” 回过神来,阿娇赶忙避开她锐利的目光,直到感到母亲手心的凉意,才回到:“母亲,阿娇懂得。” 思绪翻飞,刘嫖因了这句话收了自己的打量,仿佛刚刚那个深思透彻,目光笃定的女子只是个梦一般。拉了阿娇的手,再次闭目而坐。只是还没等阿娇想明白,刘嫖的红唇再启:“长公主不只是荣耀而已,阿娇,母亲从未教过你那些晦暗肮脏的东西,本想着你一世这般干净便好。” 并未说到底为何会生出这些心思,但阿娇明白,能左右帝王心思的母亲,怎会只是平日里表现的那般霸道蛮横。如今母亲肯教导自己,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阿娇,你的身份和依仗,让你不用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讨好嬉笑,所以待刘娉刘倩二人的态度,你做的很好。”此时的刘嫖高贵端庄,双眼虽是冷冽却极为明亮,褪去了慈母的宠溺,便是一位足以睥睨天下的贵女。“阿娇,你要记得,你虽不是帝女,却有着比帝女更尊贵的依仗。所以万不能为了任何人折辱了自己,哪怕那个人是你的丈夫。长公主的荣耀让我平素蛮横骄狂,但也让我知道身为皇室长女该有怎样的威仪。” 这就是母亲教导你的第一课,借势和义务。 反复呢喃着尊贵二字,思绪恍若迷茫,垂眸看着马车中铺设的地毯上的绣花,不过瞬息眼中光芒便刹那如芳华盛开。用力握了握母亲的手,哪怕此时母亲心中还是想着要给陈氏一族谋一个锦绣,阿娇也知道她的一片心意。若是如此,纵然不嫁刘彘,陈氏也有许多可能。 回到侯府,父亲又唤了哥哥们一同用饭,景帝亲赐的太医的医女被妥当的安排到了临近阿娇的院子。而久不出现的堂邑侯老夫人也让人送来了许多补品和玩耍的东西,阿娇摸着那些华衣美食,朱钗首饰,心中知道这是老夫人特地按着自己的尺寸淘来的,必然是有意向母亲服软。只是,扭头看着不曾理会父亲半分的人,阿娇也知道此时母亲心中再难有对老夫人的尊重。 大兄二兄也取了早早给准备好的礼物,又哄了阿娇许久,非要听她多叫几声兄长。阿娇心中喜悦,忍了泪水仰头撇嘴假装不理二兄,又惹得陈融许诺了许多。 回到房里,早有丫鬟给铺好的床铺。关了门,青枝上前给阿娇松了发髻,褪了身上的饰品换了清闲的常服。随后,转身到梳妆台前将朱钗玉粹摆放整齐,又将衣裙收起等着下人来取。回头见阿娇在床榻之上扭动,心中有些无奈,知她是厌恶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遂走了几步到青铜雕花香炉前挑了几下,灭了香炉中的火。 阿娇蹭蹭被面,躺在床上任由青枝给自己腋了腋被角。又看着她出了内室缓缓将帘帐放下,心中涌起莫名的悲伤——青枝。 清明节至,却不料遇上母亲的园子失火,好在母亲倒是准了让两位兄长带了阿娇出门玩耍。三位少主子出行,自然不可能只几个亲随出门。 出行当日,六辆马车顺序排开,一辆是阿娇与青枝乘坐,随后跟着的一辆是庶出姐姐所乘,接下来两辆是奴仆丫鬟,最后两辆是锦衣棉被和一些零散物件。两边各跟着一队十二人的护卫队,队伍之后还有几个皇帝舅舅赐下来的近卫。马车还未出行,便已占了长安半边街道,周围百姓也各自站在路边让贵人先行。 坐在马车上,阿娇无聊的翻动着手里的书册,跟青枝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闲话。马车辘辘,行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才停了下来。也不用青枝扶着,阿娇伸手掀开了马车上的帘子,弯弯腿就自车上跃下。回头想看看庶出的那位姐姐,却不想直接被陈融拉倒身旁斥责了两声。 陈季须此时也下了马,站在二人身后笑看着,面上虽是带了笑意,但眼中也是对阿娇刚刚的鲁莽有些不认同。虽说他不在意妹妹的仪态,但妹妹毕竟才十岁,又刚生过大病,这般莽撞的跳下来万一摔了碰了,心疼的可不是他们? 缩了缩脑袋,用脚尖蹭蹭地,才有些恹恹的回到:“下次让兄长接着便是。” 陈季须挑眉,将马鞭丢给身旁伺候的奴才,上前几步,温声问道:“下次?恩?” 知道自己踩了地雷,阿娇也赶忙转了话题:“之前不是说有个姐姐一同吗?怎的不见她人?” 陈融也将马鞭丢给下人,不甚在意的说道:“她先去驿馆了。”这话便是说,嫡出的小姐少爷踏青,自不会带了庶出的妹子。何况当年母亲小产,也是因了这个庶出妹妹的原因,就算这些年母亲不屑与她计较,他们这做儿女的也不会原谅。不过抬头见阿娇不解的神色,陈季须与陈融对视一眼,还是不要让妹妹知道的好。 见兄长们无意给自己解释,阿娇也不纠缠,带了青枝和嬷嬷找了河边的岩石坐下。陈季须跟陈融见妹妹没有跟着的意思,告了声要骑马上山,又让人将原本给阿娇准备的小红马牵到一旁,就各自带人离去了。几个丫鬟此时也放开了些性子,围着翁主坐下,说些逗趣儿的话。 过了半个时辰,见跟着的奴才捕了许多鱼上来,阿娇也有了兴致,非让人拿了网兜站在一旁跃跃欲试。一旁的丫鬟出了青枝都有些焦急的叫着,唯恐自家小姐身上溅了水渍。 看准一条肥美的鱼,阿娇探身将网兜向前丢去,却不想脚下一滑双脚直接擦进了水里。这个时候的河水,虽说没了冬日的彻骨寒,却还是带着凉意的,几个丫鬟自是担心,青枝则是赶忙趟进水里扶住阿娇。见青枝面上带着责怪,阿娇心知刚刚自己是没小心,赶忙干笑两声上了岸。 马车上,青枝给阿娇取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又开始给她打理头发。嘴里还带了不悦训斥道:“翁主,您就不能让奴婢少操些心?若是让公主和皇太后知道您刚刚落水的事,只怕未来几年您都别想再出门玩耍了。” 抬头自铜镜中看到阿娇面上带了些恹恹,心想她终于知道怕了。却不想没过几息,阿娇带了喜意开口说道:“既然不能下水,等下阿娇就带了青枝去骑马吧。” 因着当初自己非要学骑马,青枝特地跟宫里的师傅学了,所以她的马术倒是比自己强了许多。 手上的动作一紧,阿娇只觉得头皮一麻,知道大概惹了青枝又觉得自己不安生,赶忙闭上嘴。前世青枝与自己也是这般,似友似主。每每想起,总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阿娇微微侧身,刚要说什么,就听青枝叹口气,无奈却带了纵容的说:“若是骑马玩耍,不如换了前几日订做的那套红衣窄袖的衣服?” 再出门时,十岁的小阿娇一身骑装极为飒爽,面上灿烂的笑容,不知晃花了多少人的眼睛。竟是比女子多了几分爽利英姿,比男子添了一些妩媚绚烂。 早得了叮嘱的侍卫也不阻拦阿娇上马,只是远远的跟着,防止这位小主子出了差错。回眸对青枝眨眨眼,洁白光滑的下巴微微扬起,手里金黄的小马鞭用了巧劲儿落在马身上,口中一动,便是到了欢笑的一个“驾”!青枝无奈,只得跟着这位姑奶奶展露极好的马术。 清明时节,青草初长成,山中的气息让人通体舒畅。脱离了宫墙高院,离开了皇权设计,躲开了与刘彘前世今生的回忆和纠葛,阿娇只觉得自己就要腻在这无边的欢乐中。 阳光不甚热烈,阿娇一心想带了青枝甩开后面的侍卫,一路奔驰竟然忘了青枝所骑的也不过是寻常马匹,与自己这特意寻来的宝马差了很多。纵然青枝骑术出众,也会与侍卫一般赶不上自己。直到在一处山谷口跑累了,方勒住了小红马。回首却不见一人相随。 第8章 卫青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无聊的骑着马在原地打转,却听远处若有若无的传来屈打辱骂声。用马鞭抵抵自己的额头,又听了一会儿,确认前方确实有声音。拍了拍小红马的头,示意它慢慢前行。 入眼便是一个身着灰色麻布破衣的男孩被人推搡在地上,接着就是几个稍微年长的孩子手里拿着各种树枝柳条鞭笞着他。那男孩太过瘦小,想来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再瞧他跪坐在地上,没有反抗没有怒意的样子,似乎是一个奴仆? 听了后方似乎有马蹄声传来,阿娇猜想是寻自己的侍卫赶来了,刚要离去,就对上了男孩毫无感情的双眼。怔了一下,阿娇想再仔细相看时,男孩已垂下了头。 阿娇扬了扬眉梢,举了手中的马鞭上前,于高处喊道:“住手。” 几个大一些的男孩似乎没料到有人会制止,停了一下却见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孩,嬉笑几声,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远远传来“翁主翁主”的唤声。心中知道眼前的女孩,非他们能招惹的,也不顾刚刚被打发丝凌乱的幼弟,各自散开了。 青枝最先行止阿娇身旁,咬咬牙,抹了一把额头惊出的冷汗,半晌没说出一句话。而阿娇此时满心都在刚刚那个男孩身上,此时索性下了小马,上前几步盯着他。男孩微微仰起头,迎着阿娇的打量,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和退缩,但阿娇就是看出了他眼底的防备和隐忍。这大概是自己前世最后有过的目光吧。 “翁主!”青枝也下了马,走到阿娇身侧,却始终戒备着,只怕眼前的男孩会伤了阿娇。如今七国之乱刚过,有传言说吴楚余孽有意报复汉宫,这也是为何陛下会特意送了近卫给翁主。 “你是谁?” 似乎没料到眼前一身贵气的女孩问自己问题,男孩愣了一下,直到阿娇以为他不会开口时,才听到一声带了沙哑的回答:“卫青。” 瞳孔因这个名字猛然紧缩,阿娇后退几步。缓了缓心神才问道:“是谁家的?” 抿了抿嘴角,卫青低下头,半天才极为困难的溢出一个词:“平阳侯府。” 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眼前这个弱小的孩子,竟是日后威震匈奴的不败将军?也是未来平阳公主的夫婿和卫皇后的弟弟?若是这般,倒是个好苗子,让他同大兄同习,想来日后也能圆了大兄的志向。 “你可愿意跟我回去,给我大兄做长随?”卫青本是以骑奴出身,但堂邑侯府如今并不缺少骑奴,更何况这般弱小的身板,想来管家也不会收用的。 晚上几人自是回了驿站,刚到地方,下人们就将几人房间的帐幔被褥和茶壶碗碟全换了,并焚了自府里带出来的香。卫青一个人抱着胳膊坐在角落,但目光从未离开过阿娇,甚至阿娇起身去净手,他都会远远的跟着。陈季须看在眼里,皱皱眉,虽说他并不赞同阿娇的做法,但瞧妹妹的样子,若自己不留下,她定然会将人留在她院里。 给二弟递去了一个眼神,陈融暗中点头,带人出了驿馆。反涉及到阿娇的事,便是细枝末节都容不得大意。何况这次,被阿娇带回来的可是个身份不明的孩子。 吃了晚食,又亲自安排了卫青的住处,阿娇才回到自己屋里。早已候着的青枝见阿娇面带倦怠,眼窝处都带了青黑,也顾不上说教,伺候着她一番收拾梳洗,就催着人休息。 白日里,放纵骑马玩耍了许久,后来又被大兄二兄念叨了许多,此时阿娇早已疲倦。可是想到卫青和卫子夫之事,心里有十分清明。卫子夫能坐稳皇后之位,便是因了武帝那句“子夫贤惠,内定宫廷,外引卫青霍去病等大将”。况且这有卫青必有霍去病,二人确实是大汉栋梁,位极人臣,自己若要离开刘彘同时保住堂邑侯府的滔天富贵,这二人必须拉拢。 想到这,阿娇突然坐起身来,若有刘彘的真爱卫子夫出现,加上自己的保证,想来他也不会再非娶自己不可了吧。眯眯眼,此时卫子夫当是平阳侯府的伶人歌姬才是,得想想法子要过来。 迷迷糊糊,心里还盘算着那些事。东方朔、司马相如、卓文君这些都是当代名仕,只是如今还郁郁不得志罢了,尤其是司马相如前世与大兄关系匪浅,否则也不会接了千金为一个被废弃的皇后写一篇《长门赋》。 懊恼的捶捶脑袋,现在重点是如何与那些人交好,如果有这些人的斡旋和帮助,日后就算兄长们得了战功,也会免了帝王的许多猜忌。 现在自己身边可用的人还真少啊,叹口气,慢慢来吧,毕竟还有十多年可以筹谋的。皇帝舅舅在世时,自己也无需太过担忧。 翌日一早,阿娇见到了记忆中不曾谋面的庶姐陈诺,倒是个弱风扶柳美人儿。相较于自己,似乎礼仪更好。 “小姐好。”垂着面容,见阿娇盯着自己看,陈诺似乎觉得有些难堪,咬咬唇低声说道。 “好......”因为没跟庶女相处过,母亲也不曾提过她,阿娇倒是有几分尴尬,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陈诺显然不明白阿娇的心思,一双美目直接就红了,压低声音带了哽咽,道:“你若想嘲笑我,便嘲笑。不必假惺惺的。” 阿娇怔住,心里升起不悦,也不理会她直接嗤笑一声离开,真是莫名其妙。陈诺看着自己这个似乎天生就拥有许多的妹妹,眼泪滚落。她是不明白为何阿娇刁蛮任性还能得了父亲的关切,得了宫里贵人们的奉承和帝王青眼。为何自己辛苦学了各种礼仪,却得不到半分认可?如今还得了嘲笑。 想来究其一生,陈诺都不会明白,阿娇根本不屑于嘲笑她。 青枝倒是比阿娇知道的多一些,见四下没人注意,开始絮叨陈诺的事情。原是陈诺到了说亲的年纪,可碍着身份不曾有人询问,恰逢帝京石家夫人邀了许多夫人小聚,其实也是为自家嫡长女扬名。她母亲暗中使了银子见了老夫人,老夫人心疼,便前去想要让陈诺参加嫡女聚会。石夫人倒是接待了,却不想一听老夫人是要她家庶女成为自家女儿的闺中好友并出席小聚,心中恼火,直接下了逐客令。老夫人自觉受了委屈,借了长公主的名头吓唬了石大人。这番惹恼了长公主,连带的堂邑侯陈午都得了窦太后的斥责。 听了这话,阿娇只觉得老夫人是不是昏了头,如今这石家虽说已不是功勋贵族,但到底还是有百年的底蕴,这般富贵人家的嫡长女怎会带了外人家的庶女出席这种场合? 阿娇抬眸,对着青枝一笑:“这大概就是母亲教给我的另一课。”说罢,也不管青枝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只管向门前走去。 “你去哪里?”身后传来卫青干涸的声音,阿娇侧身,不是让随行的医师为他诊治身体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被卫青撞得后退两步,刚要开口就被他直接抓住了胳膊,对视的眸子冷清如冰,却带了莫名的固执。像是非要得了满意的答案不可。 青枝训斥的声音传出,可不管怎么用力都掰不开卫青的手。阿娇被握的疼了,忍不住皱眉,冷冷的说道:“放手。” 卫青只觉得眼中酸涩,可还是盯着阿娇不放,手上的力气小了许多,生生被青枝掰开甩到一旁。在他眼里,眼前的女孩是自己的救赎,大抵那个骑在马上挥着马鞭的女孩,在问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就成了自己悲惨生活的一抹光彩。可这般人物,怎是自己可以瞻望的?若她兴起弃了自己,又该如何? 他不知自己卑微的心思是从何而来,但就算有一分可能,他也愿守着这个女孩,看她光芒万丈的神采。 不耐的皱皱眉,让青枝给自己揉着发麻的胳膊,这孩子力气还真大。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卫青,如何也不能将日后权倾一时的大将军与眼前这个像野兽一般的孩子联系到一起。但看着他□□双足,阿娇也猜到了,若自己不给他个满意的答案,这人必定会一直跟着自己。 “当然是出去玩耍。”抻了抻自己的衣袖,敛了面上的神色,见卫青眼底露出的桀骜和笃定,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想了想扭头吩咐青枝,“好青枝,今日你就留下来照看他吧。” 青枝自然不肯,这次出门,翁主身边只带了自己一个亲近的丫鬟,自己当然要时时刻刻看护着她。尤其是今日要上街,街上龙蛇混杂的,若是翁主被冲撞了可不是好的。 “青枝放心,今日我是跟大兄二兄一同出门,一定乖乖听话,不会乱跑的。”说着向卫青方向呶呶嘴,“他这个样子跟着我出门,像什么样子!” 看了一眼盯着翁主不动的男孩,青枝长出一口气态度软了下来,她自小便是个重规矩的,这个孩子再怎么说也是异性,若这般样子跟着翁主上街,还不定被人笑话成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恰好陈融过了,应该是等了许久不见阿娇出门,才过来寻了。 第9章 阿娇跳窗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人潮涌动的街头,陈季须牵了阿娇的手避着人群走着,这几日是各家出游的好日子,帝京近郊的街上人也多了不少。 道路两侧是熙攘叫卖的摊位,又稚童买了心仪的玩具吃食在人群中穿梭,也有老妪摩挲这卖货郎递上的针线。阿娇随着大兄的牵引走到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陈融则趁着大兄翻看饰品的空档得意的凑到阿娇身边邀功道:“娇娇,这就咱们自己逛街的主意可是二哥想出来的。怎么样,高兴不?” 阿娇侧目,就对上他讨好的神情,心中略微一动便知是因为昨晚欲偷偷跑出来之事,怕是受了大兄的训斥。挑挑眉,伸手撩了撩头发,道:“二兄,就算说了好听的,回去也少不得罚的。” 一听这话,陈融的脸就皱巴了片刻,本想着讨好了娇娇,让她求求大兄,谁知这丫头根本就是存了看自己出糗的心思。 “不过二兄若是肯告诉娇娇,你夜里非要出门的缘由,娇娇就帮你跟大兄说些好话。”学着陈融的样子,阿娇将头凑近他带了好笑说道。 余光不断瞟过大哥,见他似乎没注意,陈融才哼哼唧唧的说道:“昨儿个听说石洛坊的主家开了迷局,能答了问题就能得到些好物件。” 挑挑眉,并不满意陈融的解释,二兄虽说鲁莽不羁,但也是见惯了珍宝贡品之人,怎会为了街边猜谜的奖品违了大兄的意思和规矩?见阿娇不信,陈融赶忙拉了拉她的胳膊,“有一件是鱼藏剑。” 鱼肠剑阿娇自然知道,秦朝之时名铸剑师欧冶子大师所铸,当时为刺杀吴王僚,置于鱼肠之中而进之,以刺吴王僚,僚立死。此后此剑不知所踪。若是这般,对于喜爱兵器的二兄来说,倒是极有可能。 陈季须取了东西转身就看到身后两个人不知在嘀咕什么,纵容的笑了笑,上前拉起阿娇接着走着。一路上,阿娇又买了许多小玩意儿,甚至连青枝那份也没落下。走走玩玩,三人在外用过晚饭才回到驿站。 阿娇自是先去看了青枝与卫青,这卫青倒是干净了许多,嗓子也没那般沙哑,可青枝却沉着脸似乎极为忍耐。捏了捏卫青的手臂,复又摇摇头,似乎觉得十分不满意,这么瘦小,就算放到大兄身边也受不到重视,若大兄不重视,那他二人怎么能打好关系呢?立起身,摸摸下巴,二兄倒是个好相处的,只是二兄向来讨厌那些兵书阵法的学习,若放到二兄身边,只怕会耽误了自己的计划。 眼珠滴溜溜的转动,没一会就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也说不定二兄能被卫青影响呢? 夜里,阿娇辗转无眠,睁眼盯着头顶绣着复杂花纹和纱帐,突然脑中闪过一袭白衣,像是惊鸿一瞥就那么记在心中。懊恼的晃晃脑袋,用被子蒙住,那个人对自己来说只是个陌生人,怎么会想起来了呢?莫不是心疼送出去的那个明珠? 这厢正烦恼着,却听到自己的窗户想起咚的一声,阿娇猛然坐起,紧张的盯着窗扇。须臾之间,又是咚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敲砸在窗棂上。阿娇屏住呼吸,抬头想叫青枝才想起,青枝被自己安排去休息了。慢慢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外袍,又拽了茶壶在手里,才悄悄走到窗边。 “娇娇,娇娇......”竟是二兄的声音。 气恼的将手里的茶壶丢在桌上,阿娇开了半扇窗户,盯着下边做贼一样的二兄。 陈融也知可能是吓到阿娇了,尴尬的挠挠脑袋,眨巴眨巴一双桃花眼,低声道:“娇娇,我带你出去玩可好?” 意兴阑珊的半趴在窗棂上,阿娇支起脑袋,白了地上的人一眼才挑挑眉梢道:“莫不是让阿娇也如二兄一样爬窗跃墙?” 陈融也不介意阿娇的调笑,赶忙说:“娇娇跳下来,二兄接着你就是。”至于真让阿娇爬下来,他倒也是不敢。 想了想,往年总听说夜间也有热闹可寻,只是母亲和大兄总是管束着,若这次不出去,只怕明年母亲在更不可能出门。遂让陈融等下,自己回屋换了整洁的衣服,才扒着窗户要往下跳。 陈融在底下伸手,在阿娇跃下的一瞬间向前接住。只是因着冲击,脚下一软抱着阿娇就在地上滚了一圈。阿娇起身,见二兄还呲牙咧嘴的,赶忙扶起他低声询问。 见妹妹急了,陈融也不矫情了,赶紧甩甩胳膊又抻抻腿,咧嘴笑着哄道:“二哥没事,娇娇那么轻怎么可能伤了二哥。”说着还给阿娇拍了拍裙裾的尘土,像是对刚刚摔倒搁在石头上的事半点没放在心上。虽说面上还是不羁和无所谓,但暗中还是揉了揉胳膊。 彩灯高挂,街上的叫卖和人群穿梭并不比白日少,此时还多了许多杂耍卖艺的摊位。没一会儿,人群就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是石洛坊的迷局又开了,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也不知有没有人好运能解了坊主的迷。”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众人也纷纷附和。陈融自然知道这事,赶忙拉了阿娇跟着人群聚拢而去。 一人多高的高台之上,华亮精美的彩灯旋转,周围几个舞姬挑了彩灯衬着高台之上的谜题。陈融攥紧了阿娇的手,一边还垫脚看着台上,只等主持的人上台开局。阿娇被挤得难受,但也不忍打断二兄的兴致,只得顺着人群向前。 “老朽在此替我家主人摆局多年,未曾遇上一位能破开棋局、迷局之人,不过今日老朽倒是想换换规矩,同伴可一同上台,只要能解开台上迷局,便可得了相应的宝物。”一位老人笑眯眯的上台,似乎还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陈融的方向。心道,也不知主人这是为何,若真喜欢怎不直接求了人家姑娘。 高台对面的二层彩楼之上,少年眼若星辰望着灯火阑珊深处那个小小的身影,人群涌动却遮不住那一抹明红。扶着轮椅的手慢慢探向空中,虚虚描画着她的音容相貌,最后全部化作一抹叹息。 接过阿木递上的参茶,傅子卿心中思索,她二兄陈融喜爱兵器必是看重了这鱼肠剑,刚刚得了消息又说她带回一个孩子,根据底下人的描述倒是个为将的好苗子。想了想,开口道:“给姬师传个消息,就说堂邑侯府有他要找到人。” 姬师虽已隐世,但总觉得他曾教导过的周亚夫虽为枭将,却为人高傲自负,日后必不会善终,遂常常抱怨他这一生没遇到过一个值得传授毕生所得的学生。自己冷眼瞧着,陈季须有儒将风范,陈融也有武将之才,而卫青...... 若有姬师教导,无论陈季须还是陈融和卫青,日后作为都不可估量。 阿木也不接话,依旧沉默立在傅子卿身后。外有传说傅家子卿,人称九郎,其智近于妖,识人之能天下莫有人能与之相比。可世人不知,如此人物,就是自己跟前这个身有不足的少年。 棋局是在阿娇的指导下解开的,楚汉相争,有高人创了象棋以观天下局势。武帝当年也让人专研了各种棋局,阿娇为了得武帝关注,曾日夜不眠全心学习。今日之棋局便是当初自己用了半年时间解开的。 陈融倒不曾想过阿娇得了怎样的机缘习得这象棋之法,毕竟在汉宫何种高人没有?皇祖母一向疼爱阿娇,若阿娇想学,自是不必大费干戈。喜滋滋的将鱼肠剑放进怀里,瞧着别的物件也没阿娇能用的,陈融护着阿娇逆着人群退了出去。 “二哥,等回去我就把卫青放在你身边可好?”拽拽陈融的袖子,阿娇试探着问,“卖身契的事还有劳二哥想想办法,不然还得被大哥说教。” 空着的手不断在怀里拢拢,陈融也没注意阿娇说了什么,但一想到大哥的说教,脑壳就觉得疼。于是赶紧答应着。看着时间,已经到了亥时,知道再不能在外逗留。二人便回了驿站,一番动作自然也是踩着陈融的肩膀翻窗而入。正当阿娇费劲的上爬时,窗户突然开了,脚下动作一缓,就扑进了屋里,幸亏青枝反应快拉住她,才没摔了。 原来青枝夜里担心阿娇踢被,前来查看,却不想正碰上她翻窗弄出动静。乖乖的让青枝给自己褪下汉服,阿娇低着头也不言语。青枝转身就瞧她垂着脑袋的样子,心里一时也觉得自己刚刚的表情有些严重了,翁主自小被娇惯又是贪玩的年纪,加上二少爷是个不着调的,可不就容易被带坏!想到这,心里又怨起了二少爷,若不是他,自家翁主还是个乖巧可人的女孩。 “翁主莫要多想,早些休息吧。”上前给阿娇改好被子,又熄了灯火,只留下床脚圆桌上的一个起夜用的烛火。“奴婢就在一旁守着,您若有事就叫奴婢。” 第10章 挟恩而骄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王美人几番欲与景帝说刘彘之事,却都被景帝打断过去,她心知这事儿需慢慢筹谋,所以也不急躁。只挑了几个现下得宠的夫人给景帝吹着耳旁风,让他更厌恶栗姬。刘彘也非无能之辈,在景帝跟前稍稍展露头脚,也算是得了心思纯善如父兄之赞。刘娉与刘倩姐妹,自是得了母亲的意思常到长信殿给窦太后请安,纵是并不得待见也不曾停歇。 “哀家是真的老了,最近总想起皇上和梁王小时候的事儿。”侧靠在雕花木塌上,窦太后半眯着眼对身边给自己捶腿的宛兮说道,“那时皇上总说要让哀家一世荣耀。” 说着还用手比划一下高度,“当时他不过也是这么高的一个孩子,比太子年纪可是小了许多。” 当年慎夫人得宠时,窦太后和太子着实过了一段难捱的日子。后来太后使了手段让先帝厌倦了慎夫人,这才堪堪处理了她。也是自那时起,陛下对太后的敬畏多过了亲昵吧,窦嬷嬷心中暗自叹息,将皇上刚刚派人送来的上好参茶呈给太后。这些年,她心里知道太后一直希望的并非真的是梁王上位,太后不过是想要如梁王一般会与她痴缠撒娇的儿子罢了。这大概也就是太后为何独独宠着阿娇翁主的原因吧。 梁王跋扈,本就不是为帝之才,窦太后揉揉额头,可天无二日,但凡梁王期望帝位一日,这天下局势就不稳一分。 “太后,皇上让人送来了玉雕的《道德经》。”殿外有宫娥跪拜禀告。 挥手让人退下,又宣了送东西的内侍官前来。东西被呈上来的,窦太后伸手慢慢摸索。她知道自己这儿子素来节俭,后宫中除了自己这长信宫豪华奢靡,只怕连皇帝自己的未央宫都是简朴装饰。如今因着自己眼疾他便寻了这般整玉为自己雕刻黄老学说,倒让她心中百味杂陈。 “启禀太后,这版《道德经》是皇上熬了一夜的时间亲手雕刻,为了刻出最好的效果,前些日子皇上夜夜用竹板尝试。”内侍官本就感念陛下的孝心,出门之时有遇上王美人说了几句,心道当按着王美人的意思说几句讨喜的话。 “陛下可还在处理政务?”手指划过玉简上的一笔一划,又想到梁王年年送来的那些珠宝布匹,其中用心倒是显而易见。 “回禀太后,皇上此时正在未央宫召见诸位大人。”内侍官额头贴近手心,恭敬的回道。 点点头,让人退下。沉默许久才道:“晚食就让人去请了陛下来。” 这句话,说不上是什么意思,大概也是想给景帝和栗太子一个机会吧。太后虽不干政,但也曾掌权,上位者的威仪比景帝不少,她这一生为大汉操劳,想来是要亲自测试栗太子。 内侍官回到未央宫时恰碰上来传话的嬷嬷,景帝倒是没料到母后会请了自己前去用食,让人送走嬷嬷后,就宣来了去送物件的内侍官。于是王美人满含担忧的话也就被详细复述了一边,小内侍得了好处自然添油加醋说了许多好话。 放下手中的竹简,景帝叹口气,倒是要感谢她了。忽的想起自己登基那年,恰逢她产子,当时说的是梦到有太阳冲入怀中?倒是个有运道的。 “将前些日子花房培育的牡丹给王美人送去几株,另外今晚朕就歇在漪澜殿。” 跟在他身边的总管内侍倒是猜出了两分,若不是看在太后和十殿下的面子,只怕这王美人也没出头之日。想到今日陛下询问大汉版图与匈奴和大宛十二国的关系,十殿下以六岁之龄竟让太子哑口无言,李总管心下默然,只怕以后得敬着些了。 景帝不动声色的见视线转到桌上的竹简之上,若再无法震慑匈奴,只怕汉宫世代都要以公主下嫁了。带了剥茧的手掌摩擦过桌上的茶杯,那个曾被自己忽视的孩子不知在何时竟然成长到了如斯地步。 “听说十殿下今日在习齐射?” 正在埋头等着帝王开口的宦官尚合突然听着这么一句,怔了一下,才回到:“回陛下,听底下人碎嘴说十殿下十分刻苦。” 点点头,仿佛带了漫不经心,摆摆手说:“让人按着他的身量送一张弓过去,莫要小小年纪就被累了身子骨。” 大汉如今确实需要尚武之人,而且那句“儿臣日后为将,定不让姐妹再入那苦寒之地和亲”,确实进了自己的心中。自己在位已经六年,为牵制匈奴,下嫁和亲的宗族公主不只一位,这虽保了边境安泰却也是一个帝王的耻辱。 起身出了大殿,步伐缓慢,似是带了深思,栗姬虽不堪为后,无法掌握大局,但荣儿确实是难得的仁厚之君。如今梁王递了奏本想回京探望母后,想来母后那里定然也是得了消息的。懊恼的甩了下衣袖,当初醉酒也曾开玩笑说过愿立梁王为皇太弟,可最后还是尊了祖宗宗法,为这件事梁王没少让人往母后宫里送话。若是这个关头因为栗姬惹得荣儿被弃,只怕梁王又要表演一番了。 未至河畔,只遥遥看到水亭边挂起的薄纱微微晃动,本是春日一处美景,却生生因亭中之人的行为少了几分韵味。 亭中身着浅黄纱裙的女子举止跋扈的站在众人之前,媚眼含水,妆容精致,便是那开怀的外披都带了几分夺目,只是女子面上的表情却带了几分不屑和扭曲。没等景帝皱眉,却见女子抬手一巴掌扇在对面低头不语女子的脸颊上。再走近,却听那女子冷声咒骂了几句。 抬头,见到景帝怔了一下,斜睇了一眼身前沉默不语的女子,栗姬才带了不情愿,上前一步神态自若的颔首屈身行礼,轻声慢唤一声陛下。 看了一眼众人,景帝的神色喜怒不辨,只淡看了垂头带了些狼狈的王美人一眼,语气平静的吩咐宫娥将人送回漪澜殿。王娡自是没料到景帝如此,眼底带了几分苦涩和失意,看了眼得意的栗姬,犹豫一下才恭敬的行礼而去。 奢华的金丝刺绣裙裾,就算是腰间的束带亦是镶了一颗指甲大小的珍珠,景帝蹙眉却什么都没说。亭子的阴影打在栗姬身上,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这是自己曾宠过喜过的女子,可如今见了只觉得满心疲惫。 被景帝盯着的栗姬面色越发难堪,想起素日里景帝对自己的冷淡和忽视,心中气愤难舒,如今更是不愿意在这院子里让人看了笑话丢了面子,略带不满的开口道:“陛下若是心疼您的美人儿,怎的不赶紧去瞧瞧,看着臣妾又是为何?”说着还上前一步立于景帝身前,“当年臣妾为陛下挡刀之事,陛下可是未记分毫?” 景帝的神色越发冷冽和不悦,看着栗姬自顾自的带人离开,面色一沉。当真是混账,以救驾之事相挟,却也不知多少次了。 晚膳之前,景帝早早就到了长信殿,迎接帝王尊驾的宫娥在他进入正殿时自发的退至在两边,刚要上前见礼问安却听得有宫娥来禀报说是栗夫人带了栗太子前来。 本还带着笑意的窦太后冷哼一声,声音略带寒意的响起,带着不容忽视的讥笑之意:“让人进来吧,怎么说也是哀家的长孙。” 听着母后带了几分威严的冷清声音,景帝心中却是十分恼怒,这栗姬怎得愈发不懂事理了?看了一眼窦嬷嬷,见她微微摇头,无奈叹息一声,上前端了宫娥呈上的茶水递到窦太后眼前。 “见过太后。”栗姬自知窦太后不喜自己,可如今儿子贵为太子,母凭子贵,她当有几分跋扈的资本。遂也不讨好于窦太后,只行了个不伦不类的问安礼。 凡是刘荣大礼而拜,“刘荣见过皇祖母,皇祖母长乐金安......”复又给景帝行了礼。众人知他行大礼是为弥补栗姬之错,倒也没人责怪。而窦太后只是斜靠在榻上摩挲着手上的茶杯,似是未曾注意到这些。 “母后,下个月是您的生辰月,您打算如何过?”景帝翻开刚刚之事,含笑问道。 “哀家如今也是老婆子了,能如何过?不过图的是儿女团圆罢了。”窦太后摆摆手不动声色的回到,似是什么都暗示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见母后冷了脸色,景帝只能尴尬的看了垂头看着自己案前的茶盏。却不想栗姬略带嘲讽的说道:“这自然好办,左右天下皆知母后喜爱馆陶长公主家的陈翁主胜过栗太子,倒是便宣了她入宫伴驾就是。”说着还狠狠的了瞪了刘荣一眼,似是恼怒他的不争气。 景帝手上一紧,她这是要母后彻底厌弃荣儿?若是母后发怒,只怕荣儿储君之位也难以安稳。怒目而视,却不想栗姬早就恼恨他今日对刘彘的关注,别过头去,并将手上的茶盏重重丢在案桌之上。 第11章 太后之难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窦太后的神色越发低沉,在她刚要开口斥责之时,听得景帝愤怒的将茶盏丢出,说道:“混账东西,母后面前也容得你撒泼使横?荣儿,带了你母亲回去。” 这般处罚倒算不得什么,若是窦太后开口只怕栗姬难逃以下犯上的宫规处置。可栗姬却不如此想,起身将茶盏踢到一旁,又推开了上前试图拉住自己的儿子,神色不悦的盯着景帝,似是受了极大的不公。 这顿饭因栗姬的吵闹并未继续,窦太后厌恶的神色不加掩饰。 檀木香缓缓升起,正殿里雕龙画凤的柱子上轻纱微扬,烛火灯笼伴着细风也有些许摇曳。宫娥检查了一边窗棂,才将窗幔拉好。待做累了,窦太后才让人扶了自己进寝室。 长信殿之外,突地响起一阵脚步声,带了急促却下意识的放低声响,原是景帝身边的得用的尚志。宛兮让人将手里的安神汤送进殿里,上前问道:“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搓了搓手,今日风大,这四月初倒还带了些凉气,而尚志穿的却是只比夏日多了曾的外罩,可不是被吹得发僵。等手搓的有了知觉,才捂在了脸颊上,忙说道:“可不是嘛,栗夫人回去又发了一通脾气,皇上是担心她再闹起来,让您和窦嬷嬷照看着点。” 宛兮还待要说什么,就听得里面身着桃粉色宫装的小宫娥匆匆跑出来,带了为难道:“宛兮姑姑快进去瞧瞧吧,太后她老人家又不愿用御医给开的安神药了,这会儿子窦嬷嬷也不在,奴婢实在没办法了。” 微微曲腿示意,足下转了方向向内殿而去。 “哀家再不愿喝这什么唠子的汤药了,”接着就是碰的一声瓷片碎裂。 深红色的高梁玉柱,在青铜烛台灯火的映照下露出一段段黑影,复又将夜明珠的光芒掩盖。殿内的极为昏暗,却还是能透着红纱幔帐瞧到坐在榻上的窦太后满脸的不耐和愤怒。宛兮轻轻叹息一声,太后自得了眼疾,常年服药调养,今日又得了梁王欲入京的消息,只怕心中是极为纠结的。想来是太后不愿梁王威胁陛下的统治,却又思念久不见面的幼子,加上今日与栗姬等人的不欢而散,这才发了脾气。 踩着脚步走近,能发作也是好的,总比憋坏了身子好。 “太后,您该用药了。”说着示意一直跪在地上请罪的宫娥去再取了一份汤药来,“您若是不用药,别说陛下会怪罪奴婢,就是阿娇翁主也要不高兴的。” 低声呢喃几声,窦太后突地攥住宛兮的手,就连往日里一直浑浊的双眸都带了几分清亮,视线移在宛兮面上,待其他人都离开了,才缓缓道,“又有何用?就算哀家的眼疾好了,又能阻止什么?” 宛兮凝眉,像是明白了什么,刚要开口,就听窦太后疲倦的声音响起:“下去吧,哀家一会儿自会用药。” “那奴婢让人进来收拾干净。”扶着窦太后半靠在榻上,又给她拉开一旁的薄毯盖在身上,抿了抿唇。 沉寂片刻,窦太后闭上眼,嘴中轻轻哼起自小教阿娇唱的那段民歌。带了褶皱的苍老手指关节,随着轻快的调子轻磕在腿上打着节奏,眉目舒缓,似是带了怀念和追忆。以至于窦嬷嬷自外面回来,都未曾进入内殿打扰。 “嬷嬷......” 捧着乌红色托盘的宫娥见窦嬷嬷立在门前,似是带了笑意,轻声叫道。一般还想前探探脑袋,似是想知道嬷嬷在这里干什么。 伸手虚点了那宫娥的额头一下,也不说话,接过托盘问道:“你宛兮姑姑可还在里面?” “宛兮姑姑刚刚去火上了,说是要给太后熬些细粥。” 点点头,她是知道的,自先帝去后,太后只爱喝宛兮熬得粥,其实最大的原因是因为太后想念故乡,而宛兮恰是随太后一同逃难乡亲家的遗孤。 窦嬷嬷进内殿之时,太后正闭着眼眸养神,也就是此时方能瞧出她刻意掩藏的淡然和通达。这便是便随着文帝登上王位的女子,是一手将景帝扶持到如今的女子,也是在大汉朝政上举足轻重的女子。也许世人都不知,如今手握滔天权势的太后,不过是向往悠闲的老人。 格子窗,黄纱帐,窦太后猛然睁眼,似是眸光清明,看了一眼窦嬷嬷,道:“是该用药了。过了今年生辰,梁王也该回京了......” 是该回京了,如今已是前元六年,她的身体也不若往年那般坚朗,有些事还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处理了比较好。抬起右手放于眼前,轻呵一声,都说十指连心,作为母亲哪个都疼,但作为太后她从来不曾有过别的选择。 没一会儿,宛兮回来脸色因冷风吹的极为苍白,见太后已然在窦嬷嬷的伺候下睡了。赶忙吹灭远处几个青铜烛台上的火光,只留了一小盏烛灯,以备太后有吩咐。蹑手至雕为兽头的紫铜搂金香炉前翻了翻里面的香灰,确认灭了明火,才回神跪坐到踏脚之上。微微侧身示意嬷嬷前去休息。 隔着床幔,宛兮想到刚刚看到的场面,本是发现一个宫娥鬼鬼祟祟的走在长寿殿前,担心有什么不好,跟上去却不想那宫娥在长寿殿前埋了布偶。 微弱的光让人看不清宛兮的神色,但那暗淡的双眸可见她是猜出了什么。之前在长寿殿的惊恐早已被压在心底,可这话该如何跟太后娘娘回禀呢?巫蛊之术想来不容于世,历朝历代凡有涉及者非杀必诛,而这次涉事之人,却逃不过椒兰殿。 天空忽然闪过一道光,紧着响起一声空雷,宛兮心中猛地升起一阵惊恐。抬头盯着窗纱,半晌也听不见落雨。春日里本就难于雷霆,如今莫不是上天要警示什么? 远处的宫殿淹没在黑夜之中,红墙高阁,飞廊宫瓦,玉柱雕栏,便是那渡了金的牌殿都暗淡丝毫无光。浮雕艳烂精美,拱楼俯视便是宏伟壮丽,若此时有人,定赞一声不遑为帝王宫室。然此时,这宫中却处处诡异。尤其是椒兰殿的,栗姬立于一片碎片狼藉之中,向着椒兰殿的方向露出一个常人不懂的表情。跪在她脚边,早已被瓷片划破双膝的宫娥打了个冷颤缩着身子颤抖不语。 本已歇下的刘荣被闪电晃了一下神,叹口气起身行至窗前,借着微光伸手抚过一把落了尘埃的长琴。自从做了太子,他便在不抚琴,也不再让人为自己擦拭这绿芜。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坠河而死,当奈公何?”轻声呢喃,却不知这话到底要说给谁听,他这一生,一爱阿娇表妹,二喜抚琴谈笑。可生于帝王之家,他只能收敛了一身洒脱,甘心束缚,哪怕早已预料到母亲的跋扈定会引得父皇不满。 无人可见本是温润丰朗的栗太子,满心的无奈和恹恹,就像没人会发现身在堂邑侯府的阿娇,是如何被这一声空雷惊醒,久久无眠。 摸了摸枕下的金钗,阿娇闭眼数着,这已是她重生第五十几个夜晚。指甲剐蹭这金钗的尖锐,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睡觉之时必要将一件利器置于枕下,否则总会被噩梦惊扰。 今日府里来了一位老先生,自己虽不曾听闻他的大名,但父亲和母亲却是以贵宾之礼相待,必定是当世大隐。 第12章 董偃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独自坐在秋千上晃荡,许是觉得无趣,晃了两下便叹口气停下,抬头看了看天空,刚要起身就听见一阵清浅的脚步声。阿娇起身往爬满树藤的石廊里躲了躲,没过片刻就瞧见一个身着浅青色袍子头束发冠的男子进了花园,他身后跟着的是母亲身边得用的宦官。 那宦官像是跟男子说着什么,只是男子心不在焉的并不做理会。不过阿娇却是瞧着他似是有些烦躁的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没过一会儿,只见母亲由丫鬟扶着前来,依旧是一身拽地长裙,大片的牡丹凤鸾金丝刺绣,镶着宝石的袖口并着黑色束腰的玉带,华丽贵气与阳光下熠熠生辉,倒让花园都减了几分□□。 听到声响,男子面上突然绽出一个浅笑,似是世间只剩一个词,眉目温和。全然不是刚刚一脸漠然的样子。 “听说你不愿留在侯府?”挥开身边的丫鬟,涂了丹寇的指甲缓缓滑过袖口,刘嫖语气平淡,眼眸斜睇,须臾便开口,“那便去长门圆吧,那边最是清净。” 阿娇心中一怔,这个男子是董偃?说起来这人也算得上自己的小父了,尤其是在自己最难的几年,他倒是少有的几个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与记忆中有所不同,就连容貌都俊美了许多。 董偃微微一笑,面上带了苦涩,却丝毫没有反驳。世人皆以为他是十三岁被长公主看重,遂留在府上由人教导读书写字、驾马骑射,得了一身好本事,更是因着这个关系做了长公主的面首。却不知他并非传言那般出生卑微,更不是人们所传那般因权势做了面首,他只是不愿离开那个耀眼任性的女子罢了。 上前几步,见刘嫖面色淡定毫无留恋之色,心中钝痛,眼中深携的伤痛和懊悔让他半句话说不出来。手指在衣袍之下微微弯曲,语中是阿娇听不懂的感情和压抑,“只愿长乐相思。当年是我对你不起,如今便是远远瞧着也是好的。” 刘嫖侧过头,避开董偃的视线,伸手不着痕迹的抹去眼角的泪痕,再抬头眸光就带了几分冷意。本就艳丽无双的面容平白沾染了初春的寒意。 “呵,”眼角上挑,刘嫖唇瓣勾起,似有似无的提醒道,“不过是个胭脂水粉家的人,倒也值得本公主如此上心。”随后双眸眯成一条线,眼中寒芒初现,“长乐相思自有侯爷,怎会让个不相干的人为我相思。” 因着这句话董偃后退了几步,俊美的面容有些萧瑟,也不再看刘嫖,只是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刘嫖带了人离开,董偃却依旧站在原地痴痴望着那抹消失的艳丽。直到身边人低声唤着“董君”,才堪堪回神,转身神色便是一派冷淡。 他永远忘不了,当日她出嫁之时面上精致的妆容,发间琳琅的朱钗和那拖了地的长裙,以及那句“君可安否”。曾经他们都以为对方一定是彼此的,却不曾料到世事难料,没有死别却有生离。如今自己一心回到长安,只愿为她收敛一身冷漠。 刘嫖涂了丹寇的指尖掐在掌心,直到麻木的感觉不出疼痛,她这一生当真是讽刺至极。所爱之人在自己出嫁之前抛了一切远游,又待自己儿女成群之时归来甘做面首。想到他那日冒名代吴楚细作入城,当真惊的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等人都走了,阿娇才提了裙裾出来,原来有这番缘由。她前世一心爱慕一个男人,最后落得凄惨收场,原来表面风光的母亲,亦是这般!女人,何其辛苦。 青枝找到阿娇的时候,只见她独自坐在花坛的角落,似是满面寂寥,又带了许多忐忑。 “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看了一眼青枝,阿娇垂头,许久才说:“青枝,若有一日你必须嫁给一个欺辱过你的人,你该如何?” 见阿娇没有起身的意思,青枝索性也在一旁的地上坐下,没有考虑便回答道:“有小姐在,谁敢欺辱奴婢呢?” 猛然醒悟,阿娇歪头,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是啊,有堂邑侯府和长公主在,有皇祖母和皇帝舅舅护着,谁能逼我再走一次老路?” 青枝看着自家翁主突然起身,也赶忙站起来却不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直接向前趴去,幸好阿娇反应快伸手拽住了她。 “小姐,小姐......”站稳了,下意识的唤了两声,突然二人相视各自笑出了声。原是二人都想到踏青那日她与陈融跳窗去玩之事。 “小姐,刚刚长公主差人来说给你请了个女先生,听嬷嬷说那先生是个厉害的。” “你这丫头,若我被罚,定也要你尝尝那滋味......” ※※※ 入夜,刘嫖将手里的羹碗递给身边伺候的人,又接了锦帕擦拭双手。想到许多年前,那个弯身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男子,心中竟是千般滋味。当时年少,他一如现在这般待人冷漠无情,却唯独常常对了自己才会温和温润,如落入繁世的璞玉珍宝,带了水润清华。 起身行至窗前,推开雕花贴纸的窗棂,任由夜风吹散思绪。夜色深厚,就算有满天星辰亦是乌黑如泼墨。刘嫖的记忆似乎就是在那年停滞的,明若白昼灯火璀璨的府邸,她第一次为了见一个男人穿了破衣烂衫。可最终看到的却是,那个与自己许了承诺的男子,当了许多人的面将发钗□□另一个女子发髻之上,那是他的未婚之妻,吴王幼女。 右手不经意的触到带了镯子的左手皓腕之上,本该是光洁莹白的地方,竟有一条并不明显的伤痕,蜿蜒二寸之长。轻笑一声,当初还真是看轻了自己,原本以为没了他便活不下去,可如今看来没有他自己活得更像一个贵女。 芙蓉香起,伴着晃动的窗纱,在静谧的夜里显出几分旖旎。无意识的摩挲着衣袖上的精美暗纹,就算到如今她还记得最初他胸腔的震动和心跳。 “公主可要安歇?” 收敛回忆,刘嫖躺倒在床榻之上,可半天都没有睡意,一直到天色大亮,身边有人来说董君已经去了长门圆。眼泪才不争气的落下,转了身面容向着墙壁,瞌眼假寐。可心中如何,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时她尚且不知,当初那番婚约,本就是先皇定下的计策。当年刘濞的太子刘贤入京,伴还是皇太子的陛下喝酒博弈。当时其态度极为不恭,且肆意谩骂,使得当今陛下用棋盘失手将人打死,后来吴王借此事不再面君。遂先帝派人去吴国,不料竟查出吴王收留众多逃犯,更让人私自于铜山铸钱,制盐,屯兵意欲谋反。当时外有匈奴、东越、闽越威胁,内有各方诸侯彼此制衡,加之吴王门客有于匈奴和闽越贵族交好者,使得先帝无法下手,只能遣了人暗中进入吴地。这其中,便有康侯之子,也就是如今的董偃。 董偃披了薄衣立于门前,满目的漆黑不若他深藏的黯然。 当时入吴国,生死不知,他唯求得先帝给心爱之人指下一门好姻缘。绝了她的心,也断了自己的挂念。谁曾想,他还有活着回来之时。只是心中深藏的那些话,如今都晚了只怕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翌日天蒙蒙亮,他便带了身边的侍从乘马车去了长门。他还她一片清净,侯府终归属于她与她的良人。 初见时不知人世愁,再见时恍然昨日而今非,耐不住那般愁苦。长乐相思,自此与君无干。 第13章 美男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翌日大早,阿娇就被青枝拉起,带着困意任由两三个伺候的宫娥更衣梳洗。原来是皇祖母召见,宫里来接的人都已经在府里候着了。 这次入宫刘嫖没有陪同,只让陈季须和陈融一同进宫。刚离开府门没多远,陈融就有些按捺不住,将马骑至马车旁,隔着帘子问道:“娇娇可想出来骑马?” 此言一落,陈融就被陈季须用马鞭敲了敲额头,“莫不是想要被母亲训斥?” 阿娇亮了眼眸,稍稍掀开帘子,娇俏的对陈季须回到:“有大哥在,才不会被母亲训斥。” 陈季须有些不赞同的皱皱眉头,刚要反驳,就瞧见阿娇满是希冀的眼神终究也没说出扫兴的话。唤了人停下,陈季须下马,让人取了凳子,也不看陈融在一旁上蹦下跳的模样,只扶了阿娇上自己的马匹。 阿娇也知道自己的二兄历来是个不着调的,对陈融做了个鬼脸,就扶着陈季须的手爬上了马背。马匹嘶鸣一声,阿娇按住缰绳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它的鬃毛,稳住马儿。等到陈季须利落的翻身上马,手起鞭扬,马蹄哒哒而动。 “二弟,就看看谁能先到汉宫。”说罢又低头让阿娇捉紧马鞍,双腿夹紧马服,手上用力,将陈融拉在身后。 而陈融历来又是个随性之人,如今听着兄长和小妹畅快高笑,也来了兴致,扬鞭也快了些。身后的侍卫和随从,亦是加快了速度,不断喊着慢些慢些,可不过片刻就跟不上了。 被大兄环臂护着,阿娇也少了往日的谨慎,一边笑一边大声喊道:“大哥,快些快些,莫让二兄超了我们。” 擦过的风吹起未被束起的发丝来回打在脸上,有些痒也有些疼,可这个时候阿娇只觉得痛快极了。及至汉宫门口,陈季须勒马开始慢行,却不想陈融刚要下马,马匹突然失去了控制,纵然他使出全力也不见马儿有半分减速。 “二弟!”“二兄!” 眼看陈融半截身体就要擦到地上,陈季须赶忙抱着阿娇跃下马去,欲要上前。 门前的侍卫既不敢放一匹失控的马儿入宫,又不敢上了马上的人,只得竖起长戟对准马匹的腹部。 恰在此时,有男子冷清的声音传来,“闪开闪开......” “韩振,斩马!”一声呵斥自身后传来。陈融听得此话,赶忙丢开缰绳闭上双眼,蜷缩身子欲要歪向一边。未及摔落地上,就觉出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接着腰间被一个力道上拽,也就是几息之间,他已落在别人的马背。 睁开双眼,就看到一双带了寒意的双眸,这般呆滞了半天,才醒过神来,只见那人神色颇为桀骜,皱眉不悦的问道:“你是堂邑侯家的公子?” 待到陈季须和阿娇上前,才扶了陈融落地,刚要道谢,那人打量了几人片刻,又将目光转回到陈融身上,开口道:“太过鲁莽对男子来说并非好事。” 说吧,也不给众人反驳的机会,就转头对身后的侍卫道:“脱臼了,扶我下马。” 这下,陈融也顾不上不悦了,赶忙上前抱他下马,直到落地,那人才对着陈季须点点头示意,想了想自报家门:“在下弓高侯府韩则......” 众人还没再说什么,身后车马声响起,原是宫里派去接阿娇的马车和府上的人到了。韩则动了动胳膊,道:“在下便先入宫了,如今臂膀疼痛厉害,怕是得求了陛下宣太医瞧瞧。” 今日他本是入宫接了幼弟韩嫣回家见老祖宗,谁知遇上这么一出。只怕的耽搁了。 陈季须也瞧出了他面上的焦急,看了一眼阿娇,说道:“这倒不难。”说着扭头叫了声阿娇。 阿娇上前,拽了拽陈融的袖子,见他无碍,才屈身道谢。又让青枝跟着韩则一同进宫,让人宣了太医直接给他看诊。 阿娇抬眼偷瞄,这韩则她并不熟悉,也没听说跟自家兄长们有过交往,不过现在看起来虽然人表情冷漠,但也是个好人。滴溜溜的眼珠转动,她早就知道韩嫣是个美男子,美到刘彻都能为他犯错。却不想他哥哥竟然比他更有几分仙人之资。对比皮肤晶莹,俏丽水嫩的韩嫣,这韩则果真当的起弓高侯府贵公子的称号。 韩则神色和缓了不少,略施一礼又道了谢,转身带了人入宫。 陈融虚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向大哥问道:“大哥可熟悉此人?今日倒是累了人家。” 陈季须伸手摸摸阿娇的头,摇摇头,又转身对侍卫道:“找个人带阿娇翁主去皇祖母宫里。”等得了应答,才阿娇道,“刚刚那人帮了二弟,于情于理我与你二兄也得去瞧瞧,省得落下个埋怨。” 阿娇点点头,便上了马车,此时青枝不在她不免有些无聊。行至宫墙边,听得三声静鞭响起,阿娇只觉得马车被往旁边拉了拉,接着就有宫娥提醒道陛下御驾到了,翁主当下车行礼。被扶着下了马车,珠帘在阳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带路的宫娥退至阿娇身后跪拜行礼。 拽了拽及地的粉红色裙裾,踢了踢绣鞋,镶了暖玉明珠的皮革绣鞋亦是暗光流动。阿娇歪头看了看,见景帝将至,才像模像样的行礼。 帝王御驾到了跟前,众人却见景帝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见了阿娇似有几分愉悦,带了笑意问道:“不是准了你入宫可宣步撵?怎得又乘了马车?” 阿娇起身,欢快的上前几步,道:“今日皇祖母宣阿娇入宫,这马车也是皇祖母让人布置好的呢。”说着还甜甜的说道,“舅舅给安排的步撵,阿娇下次再坐。” 许是刚刚问询刘彘功课,他答的让人十分满意。又或者今日的暖意,让人显出几分慵懒,景帝面上的笑也是极为真切。 “不若舅舅送你去长信殿?”说着身体微微侧转,空出身边的位置。 阿娇小跑几步,立于御撵之前。早有内侍官弯身等在一旁准备扶着。 上了御撵,坐在景帝身侧,阿娇仰头笑得乖巧可人,说道:“刚刚大兄和二兄都说要去未央宫见舅舅,不想舅舅却被阿娇遇到了。” 听了这话,景帝也笑了,往日这个时候他确实是该在未央宫处理政事,今日去漪澜殿也不过是因为匈奴和亲之事,心中苦恼,如今大汉后宫能跟他说得上话的也就王美人一个了。 二人又闲聊几句,阿娇的端的是青春俏丽,又十分贴心,引得景帝连番大笑。一路行到了长信宫门前,待落了御撵,阿娇由景帝牵着下地。宫门外,窦嬷嬷带了一队宫娥早早就候着了。见着景帝又是一阵行礼。 柳絮飘飞,也不知是何原因,阿娇总觉得舅舅看向长乐宫的模样有些落寞和为难。甚至对上阿娇的目光都有了许多苍老,不过是小四十的人,却满身散发孤寡之感。 目光微转,看到窦嬷嬷面上的诧异,便知这几日皇帝舅舅必然与皇祖母生了新的隔阂。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长信殿行去,之前带路的宫娥也自发退到了队伍最后。四月的桃花已不若最初那般繁盛,可衬着远处的杨柳和白絮,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进了正殿,抽出自己的手,阿娇跳进殿内,撒娇的叫道:“皇祖母。” 进了门却只有宛兮在,面色为难的看了一眼景帝,然后屈身行礼,道:“太后让阿娇翁主进去,陛下......” 景帝叹息一声,难掩失落,嘱咐了几句,有让人呈上他前些日子刻在竹简上的《黄老帛书》。然后叹息一声带人离去,却不知内殿窦太后立在窗前听着外面的动静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梁王是她的儿子,可......景帝也是啊!当年七国之乱也是因着传承问题而起,当日因立太子废梁王之事,自己逼着皇帝诛杀他的恩师晁错大夫。腰斩之行,或许是因他过分提倡儒学,也或许夹杂了自己对梁王的慈心,可当时唯独忘了考略皇帝心中的钝痛。 “哀家知道皇帝心中恨啊!”太后垂眸,宽大的衣袖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却带了说不出的悲凉。 阿娇立于内殿门外垂眸而思,此事她是听大兄说起过的,前元五年晁错大夫向皇帝舅舅陈述诸侯国的罪行,又上书《削藩策》,舅舅深以为然。在消减楚王、赵王、胶西王封地后,又下诏书:削吴国豫章郡、会稽郡。 诏书刚至,吴王刘濞立即谋杀了吴国境内汉所置二千石以下官吏,并联合串通好的楚王刘戊、赵王刘遂、济南王刘辟光、淄川王刘贤、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等六国的诸侯王公开反叛。后来又派人与匈奴、东越、闽越贵族勾结,以“请诛晁错,以清君侧”的名义谋反。 后来在丞相、廷尉等人联名上书弹劾后,晁错被腰斩于东市。这件事原也有皇祖母的意思,可阿娇知道,只有诛杀晁错才能告知天下人帝王并非昏庸,是吴王刘濞早有反心。相比之下,景帝仁和以百姓为重不愿掀起战乱之形象定然深入人心。 窦太后回头示意众人退下,复又了然的招手道:“娇娇过来。” 第14章 隆虚公主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微微侧头找到阿娇的方向,窦太后问道:“娇娇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阿娇上前轻轻握住窦太后的手,道:“娇娇虽然不甚明白,但皇帝舅舅肯定知道皇祖母是为他好。” 窦太后笑了笑,向后仰了仰身子,微微闭眼,许久才了然道:“娇娇聪慧。”顿了顿,复又说道,“近日你便在长信宫住下,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多去看看你皇帝舅舅,他待你是极亲的。” 点点头,又腻了一会儿,才听得外面宫娥禀报说是堂邑侯府的两位小少爷到了。这时窦太后才由人扶着去了正殿,端坐高位,视线扫过下面的外孙,见他二人依旧意气风发,心下满意点头。目光再转向一旁时变为混沌,似乎刚刚审视两位外孙的人并非是她。 也不知为何,阿娇总觉得二兄陈融面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心下思索突然想到皇帝舅舅似乎是自王夫人宫里出来的。心头扑通扑通跳着,按着前世的记忆,似乎是在自己跟刘彘定亲之时,皇帝舅舅做主给刘彘的三姐刘倩和自己的二兄赐婚。之后二兄被封为隆虚侯,自此无论是长公主府、堂邑侯府还是隆虚侯府,皆处处护着王氏母子,直至最后被国除。 陈季须自落座之后就一直笑着跟窦太后说着家常话,加上陈融偶尔出口的几句莽撞没脑子的话倒也逗的窦太后开心。 因着心里存了事儿,阿娇坐在一旁的白虎皮制成的毛毯之上,垂头用手中的汤匙缓缓搅动桌上的调羹,一时静默不语。窦太后笑了笑转向阿娇,见她坐在一旁不知想些什么,心道这孩子只怕是觉得闷了。招招手道:“娇娇。” 被皇祖母的声音唤回心神,阿娇眉眼弯弯面上带了笑,赶忙起身上前几步,甜甜应声。 “你若是觉得无趣,就自个儿出去玩会儿,左右皇祖母还有些话要嘱托你两位兄长。”说完上手摸着给阿娇整了整衣服,又侧身对宛兮吩咐道,“多让几个人跟着。” 青枝拉着阿娇出门的时候,正遇上章武侯窦少君和南皮侯窦彭祖入长寿宫。缓下脚步,也不知是为何事,引得这两位面色如此焦急,竟不曾如往日般与自己说笑几句。 “青枝,你可知皇祖母为何要留下两位兄长?”刚刚青枝是伴了二位兄长一道从未央宫过来的,若是真出什么大事,想来她也能看出两分端倪。 青枝左右看了一眼,瞧着太后派来的宫娥都垂头跟在身后两步之远的地方,这才低声说道:“奴婢刚刚在未央殿门口见到了太子太傅窦大人,他的面色似乎也十分不好。” 心下一颤,窦婴历来支持荣哥哥为太子,平日里未曾见他为任何事为难过,便是七国之乱时,皇祖母和舅舅临阵封他为大将军驻守荥阳,监督齐国和赵国两路兵马之时,也未见他有过半分胆怯和退缩。如今青枝说他面有难色,只怕......七国之事虽过,但梁王舅舅却也因在平定七国之乱中立下首功,实力愈发壮大,甚至其所获的物资和武器与周亚夫丞相所率军队相当。加之其府上门客众多,又懂得钻营,若他真有心谋皇太弟之位也未见得不可能。 前世的时候这些事,她知道的并不详尽,甚至有许多都是从二位兄长那里得的消息。当时所言,皇帝舅舅真的差一点立下诏书封梁王为皇太弟。懊恼的蹙眉,心中快速理着近日可能发生的事。若梁王舅舅再度入京,又得了皇祖母的加持,想来又要生一场风波,这一次如论如何要将堂邑侯府摘出去。 收敛心绪,只听得青枝低声叨念着什么。阿娇抬起眼皮睇了她一眼,突然就笑出声来,这些事哪用得她刻意考虑。只是隆虚公主一事,待到回府还得与二兄好生说道一番。 出了长信宫,阿娇几人便顺着宫殿之间的桃花林走远了一些。稍稍侧头,瞧着身后跟着的宫娥着实恼人,虽说他们并未言语,但这寸步不离的劲头无端让人厌烦。 “你们不用跟着了,我要跟青枝随处玩会儿。”说着拉着青枝的手往桃林深处走去。倒是青枝想到众位宫娥的为难之处,转身道,“劳烦众位姐姐再次等候。” 桃林深处,粉白的桃花蔓延,似是无边无际。阿娇行至一株桃树之下,手中拈了一支花道:“再美的花还不都一样会落败。” 青枝瞧出自家翁主的不妥,那种自心底发出的感慨和哀伤,让她觉得心疼。上前一步,接过阿娇手里有些枯萎的花枝,笑道:“桃花谢了总还会有别的花,我家翁主天生富贵什么花赏不了?” 二人正说笑着,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软糯糯的“阿娇姐姐。” 心下一怔,转头便见一七八岁的女孩笑容腼腆羞涩,便是看向自己的双眸都满是不知世事的纯真。 心思翻腾,阿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女孩——前世的二嫂隆虚公主。这个为了刘彻的帝王霸业,狠心将自己的夫君隆虚侯置之死地的女子。 见她带了羞涩的眼神不断瞥向自己,阿娇心下明白,想来是王美人跟她说了与堂邑侯府的亲事。只是自己重活一生,才不想兄长都为王氏的谋算赔上一生幸福。 虚抹了一把脸颊,避开刘倩的视线,阿娇道:“我还要在耍一会儿,倩妹妹自行去忙就好了。” 至于她面上的红霞和亲热,阿娇只当不曾瞧见,一个八岁的孩子怎懂得男女之爱?自己刚出长信宫不过一刻钟,就能碰上这位皇女,这般巧合,定然少不了王美人的安排。 心中烦躁,面上也带了不耐,不等刘倩再开口,阿娇就转身离开。以至于青枝小跑几步才追了上来。 “翁主怎得又恼了?” 此时谁都不曾看到,远处寻了刘倩的阳信公主眸中闪过的一抹厉色,待到弟弟上位,她定要寻了较阿娇美千倍的女子,定要让她在汉宫无法立足。 “大姐,疼......”刘娉心中不甘,手上用力直接将刘倩的手攥红了,引得刘倩怯声叫痛。 直到回了漪澜殿,刘倩才不安的看了一眼姐姐,低垂着眼帘坐在一旁,只听得大姐跟母亲说些她不懂的话。 “母亲,三妹还太小,这事儿怎可能成?” 王美人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三女儿,见她安生却满脸怯意,手上也因不安不断绞着衣襟,叹息一声。如今大女儿最得心,可已经有了婚约,二女儿虽未有婚约,但依着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有意让她去和亲。这般下来,也只有并不得看重的三女儿能与长公主换亲。想来陛下能同意这事儿,多是看在欲让二女儿和亲一事上。 “此事终是要看你父皇和馆陶姑姑的意思,但无论何时哄好阿娇都是最当紧的。” 自从娉儿上次去长信宫请安回来,阿娇待她一直不冷不热,似是有意躲着。王美人一旁瞧着也是极为焦急,若是阿娇不肯与自己的儿女交好,想来馆陶公主也不会强迫她。只是若彘儿求不到阿娇为妻,只怕她之心愿难以达成。 至于彘儿,他自小聪慧,往日里就与阿娇交好。如今又得了陛下青眼,想来并不需自己操心。反倒是栗太子那里,有些不好说。栗姬虽蠢,但太子年长且有才华,加之陛下看重的窦婴为太傅,其势不可低看。 眼光微错,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玉石摆件,那还是七国之乱平叛之后,梁王派人送进宫的。这后宫每个宫妃都有一份,只是自己不仅摆出来了而且明摆着告知了景帝,这才得了景帝的高看。 勾勾嘴角,心中有了算计。谁都不只这位看似恭敬顺从,位不至夫人的侍妾此时有了怎样的谋划,以给儿子铺设一条通天的富贵权势之路。 “簪玉,去给田大人传个信儿,就说他欠我的钱银该归还了。”收敛目光,纤长白皙的手指慢慢划过衣袖边缘。这料子相较于栗姬所穿差了许多,只是......眯了眯眼,冷哼一声,只是陛下不就喜欢这般节俭之人么。至于馆陶公主哪里,自己还是少不得有些运作,至少得让她彻底厌弃栗姬和栗太子。 簪玉应了话,转身出了漪澜殿。刘倩知道母亲向来不看重年幼的自己,索性窝在角落并不开口。只是若让她嫁给融表格为妻,她自是愿意的。 刘娉心中厌恶讨好阿娇,但母亲的话又不能不听,只得咽下不甘心。勉强道:“晚膳时女儿再去长信宫给皇祖母请安。”随后咬咬下唇,再开口时语中已然带了毫不加掩饰的恼意,“待到日后,我定要她相求与我。” 王美人将大女儿招到身边,慎重叮嘱道:“纵是你有再多不满和委屈,此时都得忍下。这天下女儿,纵然是你们姊妹加起来,在陛下心中都抵不过一个陈阿娇,你可知道!” 说完摸着刘娉的脸颊,陷入沉思。 第15章 阿娇惹祸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桃林的尽头是一片池塘,水中荷叶随风轻摆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阿娇一探头便瞧见里面的红锦随着水纹蜿蜒游动。青枝伸手扶开垂在四周的抽芽长叶的柳条,瞧着阿娇提了衣裙欲要褪下绣鞋,心头一跳。 “翁主,这个时候池中的水还是极冷的,切莫下水玩耍。” 阿娇本是神情愉悦,听了这话不由歪头,眨眨眼冲着青枝招手道:“早就不冷了,前些日子摸鱼的时候,我都没觉出冷来。”说着就蹲下身撩了撩水。 青枝挑眉,见阿娇较之刚才多了几分欢快,心里一松。果真上前,一边将手指探到水面上,一边回道:“那也不能入水,小心太后又罚了翁主在长信殿默书。” “才不会呢。”说着就真的坐在了池边褪下绣鞋,将白皙可爱的脚趾放入水中荡着。圆润饱满带了淡淡粉红的脚趾撩起水珠落于脚背之上,引得阿娇又是几番娇笑。 青枝无奈的叹口气,如今好在四下无人,若是有外人在,还不知会引来什么话。 蹲在阿娇身旁,青枝去了手绢儿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复又笑道:“我的好翁主,你这么跳脱,过几日有了教习先生管着,可怎么办?” 撇撇嘴,阿娇自然不会说那些东西前世她都学过,只是女先生教的那些争宠的方法,不要说她做不来,就算能做得来,又有谁值得她陈阿娇那般委屈求全?若有人真心待她,必不会寻了别的女人分她的宠。若是那人无心,就算千般手段,恶心的也只是自己。莫说什么男人的劣根,实则就是为了他们的花心找的百般借口。 停下撩水的动作,阿娇漠然的看向池中的半边荷叶,忽而抬头迎了满眸日光,笑若芳华。这一世,若那女先生还要教授所谓的后宅手段,她定要告道母亲跟前。堂堂的堂邑翁主,如何能落得跟一般富贵人家的女子一般?如今想来,还当真是侮辱了她! 水珠悦动,阿娇甩了甩沾了水的手,遮住额头,也掩住了那双恍若星子的双眼。待到青枝再看过来时,已恢复了往常的嬉笑。 二人玩闹了一会儿,在青枝的劝说下,阿娇才有些不舍的穿上了鞋袜。却不想在青枝伺候完自己穿戴好,一转脸就瞧见一张大脸撞入眼眸。若是放在往常,阿娇只怕也得赞一声双瞳黑曜,纯净明亮。可如今以这版诡异的方式出现,阿娇下意识伸手推了一把,人也随着往后倒了几步。 青枝眼疾手快刚拽住阿娇立稳,还没顾得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得“噗通”一声,刚刚被阿娇推了一把的男孩掉进了水里。 接着就听得远处有一个声音传来“殿下......殿下......” 阿娇定睛一瞧,水里的肉团子竟是十一皇子刘越。 刘越如今也不过五岁,在水里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力气。阿娇和青枝亦是十分着急,最后青枝一发狠,也跳到水里抱住了刘越。 这个时候刘越身边伺候的内侍也听到声音赶了过来,来不及说话赶忙呼喊救人。恰逢薄皇后带人行至此处,瞧见这番混乱的场面,赶忙让身边的人下水救人。这才算没出了大事。 因着这里有小路直到离椒房殿,这也是最近的地方。薄皇后吩咐人将刘越扶上自己的步撵,并让人扶着青枝走在后面,并宣了太医。这才走到阿娇身边拉起她的手一同往宫里赶去。 阿娇心有余悸,又挂念着青枝的身体,一时只觉得有些发抖。上一世从未出现过这种差错,莫不是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一些事情? 薄皇后垂眸看着自己身边面色惨白的阿娇,又发觉自己牵着的小手格外冰凉,心道这娇娇定然是吓坏了。心里一软,又紧了紧手,柔声道:“翁主莫怕,等咱们到了椒房殿便有太医给诊治,定然出不了问题。” 阿娇抬头,对上薄皇后关切的神色,点点头。前一世她二人未曾有交集,便是这位名义上的舅母未被废黜之前,自己都是瞧不起她的。身在后位,不得皇帝舅舅的宠爱,不得宫人的尊崇,偏偏又是个不能争的。可后来自己被逼到长门宫,才明白这位舅母的难处。大抵她二人都是皇权争斗下的牺牲品。 椒房殿虽未中宫所在,但因为皇后不得宠,原本就十分冷清。后来太皇太后去世之后,更为萧瑟。如今也不过只剩几个薄太皇太后赐下来的宫人了。 冷清寡淡的宫里,未见一件富丽的装饰,就算是寝室的放置照明烛灯的青铜托盘也不若自己寻常所住的屋子光华明亮。更别提任何装饰品了。殿内空气极为清冽,并不像阿娇的房间常年熏着幽幽花香。阿娇扫了一眼,了然道只怕那用于熏香的镂空描金兽头香炉,也不过是个摆设。 未过一刻钟,看诊的太医就收了手中的物件儿。给青枝诊脉的医女也停下了动作。 “回禀皇后,十一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许的惊吓,待臣开两幅汤药便可无碍。” 另一边医女也说,青枝只需几幅驱寒的汤药便好。 这厢薄皇后还未让人退下,便有一群人自门外涌了进来。最前面的便是被人扶着的窦太后和满面沉色的景帝。二人看都没看正欲行礼的薄皇后,也不曾关切床上的刘越,直接走到阿娇身边。窦太后甚至双手带了颤抖将阿娇拉到怀里上下摸着,直到确认阿娇完好无损并未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景帝见自己的母后脸色阴沉,面带怒意,只得看了一眼薄皇后,语气极为不善的问道:“怎么回事?” 薄皇后愣了一下,见景帝眸色晦暗的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质问自己。苦笑一下,自己这位权势涛涛的夫君,在做太子之时能为栗姬一个明显的诬陷禁足自己,如今便能为另一件不相干的事质问自己。 未等她开口,阿娇就从窦太后的怀里探出了头,道:“皇帝舅舅,今日多亏了舅母,不然阿娇真会不知如何是好。”说着眼眶就红了一圈,甚至带了哽咽。她倒并非真的怕了,只是这个时候她若不这般,只怕皇祖母和皇帝舅舅都会迁怒薄皇后。 听了这话,窦太后心里愈发的疼惜,将人搂在怀里,一边慢慢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道:“娇娇,娇娇,皇祖母在呢,不哭不哭。”说着还寻着景帝的方向皱眉斜了一眼,这一眼便堵了景帝原想说出口的话。 突然自人群后走出个身着绛色襦裙的娇柔女子,越过众人走到床前将刚刚醒来带了迷茫的刘越抱在怀里,面上泪珠滚落却丝毫不曾打湿她的妆容。刘越醒来,见母亲和父皇都来了,一时委屈的唧唧歪歪哭起来,“母亲母亲,是阿娇表姐......是她......” 这话说的并不清楚,但众人都明白大概是阿娇将人推进了水里。待到问明缘由,景帝松了一口气,仔细说来倒是刘越先吓到了阿娇。看了一眼脸色并不好看的母后,景帝的神色也慢慢放松。王姁儿见景帝无意再提这件事,又接到姐姐王娡递来的目光,神情不由暗淡下来,只能给儿子拉了拉锦被,带了浅笑道:“越儿平日里淘气惯了,这次惊了阿娇,还望小阿娇莫要恼了他。” 阿娇未与王姁儿接触过,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窦太后历来瞧不上她,自也不会开口,最后只得是景帝皱眉低声训斥道:“你既是做母亲的,怎就不知道看好儿子?任由他乱跑,现在可好又是落水又是受惊,当真是个不省心的。”略作思索,接着开口,“日后便好好呆在自己殿里,没事莫要再出来,别等惹了大错再后悔。” 阿娇抬头见那些妃子冷眼看着王姁儿被训斥,又见栗姬面带轻蔑毫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心下感慨。这栗姬当真是......以为皇帝不会察觉?要做皇后,儿子是必要的,但贤惠大度也是不得不有的。又想到皇帝舅舅刚刚的话是意味着王姁儿自此算是失宠,心中不由觉得帝王情爱之薄凉。思及此处,阿娇再次将头埋进窦太后怀里,是否当年就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懂,才落得那般惨淡收场。 景帝有些为难的看了太后一眼,转身道:“母后,不若让皇姐入宫?” 思索须臾,窦太后开口道:“这件事就由皇后负责吧,至于你皇姐那里,你自己遣人告知一声便是。”说着挥挥手,随意的说,“没事就都散了吧,今日倒是扰了皇后的清净。”说完让人扶着自己,又牵了阿娇的手出门。也不管众人是何神态,她只管搂着阿娇上了凤撵离去。 随后,未过片刻,众人行礼离开。刚刚太后才给了皇后脸面,众人自是不敢再如往日一样下了椒房殿的脸面。可这里面偏偏不包括栗姬,只见她面带不满,冷哼一声,甚至不管景帝未走,直接甩袖带了人离开。 景帝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余下的人,看到王美人的时候却对上她满含担忧和情谊的目光,心下不由一暖。只是他却不曾发现,转头的瞬间王美人眼中乍现的精光。 待到回了自己殿里,王美人才让玉簪去请了太医去给十一殿下再看诊。对于王美人来说,当年让母亲送妹妹入宫本就是为了固宠。如今陛下回转心意多番留恋于漪澜殿,未必没有她的功劳。而自己这般雪中送炭之举,定会得了更多回报。 第16章 虐渣(小虐)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景帝最终是带了不耐离开,却在第二日送了许多赏赐到椒房殿。得知这件事的刘嫖人虽未到,却也让人送了许多东西前去,倒是薄皇后一如往常,在汉宫依旧平淡这,丝毫未有走入众人视线的意思。 得了景帝传来的消息,刘嫖来不及跟陈午交代,就乘了马车入宫。待到陈午得知消息时,已然是第二日了。陈老夫人看着眼前低眉顺眼服侍自己的赵氏,又想到刘嫖母女自得势之后的重重,心里生出诸多的不满。明明是嫁入堂邑侯府的媳妇,偏偏自己半分奈何不了,就是这个儿子也处处顺着对方,怎能让她欢喜。 赵氏奉了茶上前,顺着老夫人的视线看向陈午,心中闪过莫名的情绪,随即压下不甘,温言道:“宫里自有太后和陛下做主,老夫人与侯爷无需太过担心。”想了想又道,“想来长公主并非有意忽视了老夫人和侯爷。” 这话若是放在别人家中,定然会被人认为是妾室挑拨。可偏偏是发生在堂邑侯府,况且这最后一句又引得老夫人想起了许多。自儿子收了妾房,刘嫖就在没有来请安问候过,便是年节入宫受赏也会以长公主的仪仗先行入宫。如今更是忽视堂邑侯府的侯爷,可谓是为妻不贤。当下面色一沉,呵斥一句:“当真是个没面皮的,当年为了嫁到咱们府里,还不是下贱的到我院子里立规矩?如今倒是得意了,不敬婆母也就罢了,这乱了侯府规矩算怎么回事!” 赵氏刚想再说话,抬头却对上陈午满是寒冰的眼神,心中一缩,将要出口的话再说不出半句。她自然知道侯爷待她并无半分感情,当初也是她自己寻了机会近了侯爷的声,得了身孕之后又求到老夫人跟前,这才得以留在侯府。可这些年,纵然有了女儿,可侯爷依旧当从未有过自己这个人。加之长公主五年前小产之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讨好着老夫人,求得一方庇护。 “母亲切莫动怒,阿娇是公主与儿子唯一的女儿,自小被奉为掌上明珠,如今受惊,公主慈母之心自会担忧。”说着放下茶杯,垂眸敛了表情道,“皇家之尊不可轻视,母亲当约束身边人。” 说完又抬手行礼,道:“如今堂邑侯府在帝京虽还算尊贵,但其多半也是依仗了公主的威仪和操持,所以母亲再莫多言。” 陈午非鲁莽之人,更非无知之人。公主虽说嚣张却也因着那份嚣张和尊贵,为堂邑侯府谋了许多好处。加之当初自己确实是因爱慕她才求了这难得的赐婚,之后也是自己违背了承诺不仅收了婢女进房,还生了庶女。更甚者还因着这庶女使得公主腹中未成形的孩子夭折。说到底,是他对不起公主,如今府中这般境地怨不得别人。 心中苦涩,如今就算自己想待公主好都已没了机会,她对自己何止是不接受,简直是毫不加掩饰的厌恶。缓下步子,略作斟酌,随即苦苦一声哂笑。 “备了马匹,随我入宫。”侧身对后边跟着的侍从吩咐一声,随后叹息着离去。 刘嫖带人匆匆赶到长信殿的时候,窦太后刚刚让人哄了阿娇用安神汤。将女儿抱在怀里仔细查看,确认无虞才长松了一口气。 等问明了情况,知阿娇并未受委屈,点头表示知晓了。至于刘越,她并不曾多问一句,而坐在一旁的窦太后也没任何不满。单是这番表现,就能知道阿娇于汉皇室是如何的受宠。这百年皇权史本就是血迹斑斑,偏得到了景帝这一代,宫里出了阿娇这般可人的女娃,也算得上是争斗漩涡中的一抹真意。 陈午最终也没有见到阿娇,他知太后还因着自己母亲借用长公主名头恐吓石家夫人和京中众位妇人之事生气。遂也不敢多言,只偷偷看向刘嫖,见刘嫖坐卧在虎皮之上垂头抿着手中的茶水,心知她无意帮自己说话。当下也明晓了这次入宫定然接不回女儿,只怕连公主也会借此留在宫里了。 “阿娇受惊,还是留在宫里调养的好。”窦太后稍稍抬头,听到女儿在一旁发出一声轻呵,猜想她是懒得回侯府。微微吐口气,将头侧向女儿所在的一侧道,“这几日你便留在长信殿吧,也帮哀家照看一番。” 陈午仰头,见刘嫖的视线虽瞟向自己,但其中确实无谓的淡然,心底一痛。不想接着就听到窦太后又问一句。 “你府上的二小姐可说对了人家?” 一句话,竟问了陈午一个脸红。这二小姐自太后口中说出,可不就是满满的嘲弄? 见陈午没话说,窦太后再言,“历来都有子凭母贵之说,却不曾听说富贵人家的夫人为一个未入家谱的庶女落了脸面。”这话已透了不满和训斥。 “太后所言极是。”陈午起身抱拳弯腰恭敬的回话。 见陈午还算恭敬,窦太后的视线扫过女儿。她明白自己这个女儿虽跋扈却异常骄傲,加上女儿的旧心结,只怕要他二人恩爱和睦几不可能。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午食前,陈午极有眼色的寻了个由头,行礼告退。却不知他刚刚离开,刘嫖就软了身子,一手支在垫子上,一手揉着极为疼痛的额角。可就算如此,心中的烦躁闷热也无法消散。 陈老夫人得知陈午并未将人叫回来,心中极为扫兴,对刘嫖母女的不满再生几分。若不是碍于儿子的警告,只怕她就要骂出声来。刚一转身,赵氏就恭顺地上前伸手搀扶自己,又觉得眼前的人更是顺眼几分。 阿娇起身时已然到了用午食的时间,青稞见翁主醒来,赶忙上前伺候着更衣。落水后的晚间,青枝就得了风寒,阿娇心疼她,求了窦太后将人送回了堂邑侯府。窦太后担心阿娇少了贴身侍女不习惯,这才遣了身边得力的青稞过来伺候。 金丝暗纹的袖口,羽花刺绣的裙裾,缀了东海明珠的束带,还有脚上流转着玉色璀片的红色绣鞋。虽华丽富贵,却不失女孩的俏皮可人。如此小小的阿娇,人未动,却依然暗淡了世间风景;其话未出,却因一个明媚的笑容绚烂了满屋气息。 阿娇扫了一眼妆匣里的头饰,微一挑眼,就看到铜镜中高高挽起的发髻。 待到挽发后,青稞让人取了另一面铜镜于阿娇身后,让其查看是否需要重新换发饰。阿娇歪歪头,于镜中瞧见发髻之上虽只有一串红宝石镶嵌的流苏,但丝毫不会拉低她的气质。暗自赞叹,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怪不得皇祖母一生都极喜青稞侍奉。 听说父亲来过了,阿娇愣了一下。得知皇祖母和母亲并未派人来叫自己,无奈一叹。母亲与父亲之前的感情如今是愈发的浅淡,可她偏偏丝毫无法阻止。感情这种事啊,莫说母亲待父亲并无男女之情,便是有些牵挂,都会因了老夫人的招惹慢慢消磨,直至最后淡薄不复一丝。 出了房间,没走几步就瞧见白玉雕栏之下的刘彘。他身着一身半新的布袍靠在雕栏之上,似是有些无趣将手指关节慢慢敲打在玉石栏杆之上。阿娇微微眯眼,瞧了一眼刘彘,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同,眼前的人虽是个孩子,可那种不经意间自骨子里散发的霸气和威严总让她惊心,尤其是他偶尔沉思之后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是了然一切。大概也因有了这个感觉,阿娇平日里并不爱理会刘彘,便是遇上多半也会冷冷的躲开脸去。 刘彘见阿娇出现,先是一怔,见她冷哼一声别开了头,心中苦笑。这大概就是有因必有果,前世的自己不就是这般待阿娇的么?收敛面上的落寞神色,上前几步笑着叫道:“阿娇。” 趁着阿娇还没反应,刘彘牵过她的手,又从袖中摸出一个楠木雕刻的人像。 “阿娇,你莫要躲着彘儿,彘儿雕刻了小阿娇送你。”说着稚嫩的面上就带了些期盼,明眸中鲜明的倒映出一声红衣的女孩。阿娇手上的动作一滞,只一瞬间恍然觉得刘彘心中似只有她一人。可也只几息的时间,阿娇便记起了前世他似也未卫子夫亲手雕刻了肖像,那件事便是发生在她刚被厌弃之时。 眸中的松动瞬间被冰冷覆盖,这种人怎值得自己再信一次?若无馆陶长公主最宠爱女儿的身份,他又可会多看自己一眼?下意识的抽回了手,木雕也随即落在地上,翻滚几圈远离了阿娇。 刘彘心中一紧,抬起眼帘却对上阿娇一双满含冷意的美目,顿时像是被人捏碎了心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呆呆的蹲下身将木雕拾起,擦拭干净,再次固执的塞进阿娇手里。 咬着下唇,阿娇没由来的觉得蹲在地上擦拭木雕的刘彘有些可怜。刚想开口,就见其起身把东西塞给自己,一时只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将东西丢到青稞手中再不看他。 第17章 阿娇之言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你可是不喜欢彘儿送你的木雕?”语中带了试探,声音虽依旧稚嫩,可眸中却满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看着刘彘面上的无辜,阿娇一时语塞。她也不知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待刘彘,不爱不恨,可总归是有怨气的。撇撇嘴,心中不耐,开口的话也带了些蛮不讲理,“十殿下该学学荣哥哥,这个时候还玩木雕,如果皇帝舅舅知道了肯定又要训斥于你。” 说着侧身挪动步伐,离开刘彘的视线。 呆滞的立在原地,刘彘衣袍下的手狠狠握住,面色阴沉的看着阿娇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身边伺候的小内侍郭合便随了韩王孙寻了来,才敛了面上复杂的神色。 前世自己因韩王孙也曾给过阿娇没脸,可当时并非人们所谓的为其美色,只是因为他是难得的人才。加之自小的情分,总比常人亲密许多。思及这里,刘彘难免多瞧了韩王孙一眼,还果真是双眼水盈肤白柔嫩,若说是个女孩也当无人反驳。 “殿下何苦招惹阿娇翁主?莫要忘了前些日子,皇上还为阿娇翁主昏倒之事责罚于你了。”韩嫣走至刘彘身旁低声抱怨道,说着还愤愤的看向阿娇离开的方向。他自是瞧不上那女子的,飞扬跋扈偏偏得了所有人的喜爱。许就是这般原因,前世里韩嫣至死都在汉武帝面前未说阿娇半句好话。 挥手打断韩嫣的话,刘彘带了寻常不曾有过的肃然,道:“王孙莫要再说这般的话,彘这一生只愿护着阿娇。” 刘嫖见带了人进殿的阿娇面色红润,心知她定然不曾难受,微微挑眉移开了视线。倒是窦太后听到声音,招手将人叫至自己身边坐下,又端了白燕汤羹递到她手里,随后摸了摸她的发髻笑道:“皇祖母刚宣了午膳,想来还得等上片刻,娇娇先喝些汤羹填填肚子。” 乖巧的点点头,接过汤匙搅拌了几下,端起来喝了几口。 “你何苦这么下堂邑侯的脸面,毕竟日后还要相处。”见阿娇在一旁用汤,窦太后转头看向刘嫖的方向道,“说到底他也是为孝道所累。” 轻笑一声,刘嫖仰头倚向一旁,唇边溢出一个笑。眸光在阿娇身上滞了一瞬,才冷清道:“老夫人有心压我一头,却不知皇家威仪怎能屈居他人之下。她只当男子三妻四妾是人间伦理常规,却不知帝女之尊岂是卑贱之女可冒犯的。”伸手扶了扶发髻之上的凤钗,说道,“就算没有老夫人,陈午敢将丫鬟收房,就得做好与我陷入这般境地的准备。” 闻言阿娇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歪头思考一下,前世的她从来不知母亲有这般气势。窦太后听得阿娇放下汤匙,让宛兮给她净手,然后拉了她的手柔声问道:“可是不懂?” 摇摇头,余光看向母亲,只见母亲似是带了兴致挑起眼帘看过来。阿娇知她是有意要听自己的理解,遂抬头道:“娇娇不懂,但母亲说过女子傲骨不可为人折辱。” 刘嫖欣慰的笑了笑。倒是窦太后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心下叹息怅然道:“可女子意味为强也非好事。你母亲如今与你父亲相敬如宾,虽说你父亲有错,但你母亲未必就没有错处。”取了帕子为阿娇擦拭了嘴角,接着道,“娇娇记得,万事随心不必为难自己,但也要顺势。” 女人太好强,最终为难的也只会是自己。她这一生,年轻时得尽帝王宠爱,年老后又的儿子尊崇,靠的便是亦钢亦柔之道。她喜欢娇娇无忧的笑颜和张扬的性子,可也担忧这般不通世故的娇娇日后成婚,该如何如现在这般于世无忧。 “太后,要用膳了。”宛兮跪坐在窦太后身后,见宫娥排队而入,低声说道。待到得了太后许可,才起身让人将食物分别放置于案桌之上。又携了阿娇的手,带她坐到刘嫖身旁。 阿娇眨眨眼,长而微翘的睫毛随着动作扇动,她压下翻腾的心思,垂眸看着母亲将小碗的食物放到自己跟前。 三人用食未在说话,然阿娇心中对母亲亲近王美人之事还有疑虑,更甚者她是怕母亲真的应了与王美人换婚约之事。 “娇娇可是没胃口?怎得吃这么几口?”见女儿猫儿一样的嘬着膳食,刘嫖忍不住皱眉关切的问道。 “女儿没事,只是......”犹豫片刻,阿娇似若为难的说道,“那日刘倩对女儿说,王美人欲要求了彘表弟与阿娇的婚事,可阳信表姐曾说过,彘表弟日后会与皇帝舅舅和梁王舅舅一般有很多女子。” 因着这话,窦太后与刘嫖俱是一怔。沉吟少顷,刘嫖笑道:“这话是刘倩说的?” 躲开母亲锐利的目光,阿娇带了疑惑道:“娇娇听有人说,十殿下和阳信是因为母亲才会待我好。可这又是为何?”心中酸涩难挡,她如何不知缘由,不就是为了借母亲的势,得了皇帝舅舅的青眼! 前世母亲曾明里暗里的告诫过自己这些事,只是当时自己一心认为王美人等人是真心待自己,又将刘娉刘倩引为姐妹,甚至让她们跟自己一同出入长信殿和未央宫。可最后她们就是用自己曾给予的那番荣耀,羞辱自家满门。让二位如玉兄长死后都要背上骂名,让陈氏全族在国除之后都让世人唾弃。 拍拍阿娇的手背,恰逢窦太后望了过来,刘嫖知道母后的担忧,当下只说:“娇娇聪明,这事儿日后再说。” 等到用膳结束,刘嫖又与窦太后说起了宫里的事儿。阿娇在一旁听得无聊,手上拨拉着腰上带流苏的玉坠。过了一会,只听窦太后说道长门园董偃,还没等自己听个真切。就见窦太后转向阿娇道:“阿娇若是觉得无趣便让青稞待你去寻了太子玩耍,今儿个太子休息。” 点点头,跟窦太后行了礼,就让青稞拉着离开了。等人走远了,刘嫖才道:“母后有话何必要支开阿娇?如今她也到了定亲的年纪,这些事该懂了。” 窦太后才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闭眼吐了口气,许久才睁开混沌的双眸对刘嫖道:“纵然如此,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有些龌龊的事还是避开些的好。” “母亲怎知娇娇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接过宫娥捧上的茶水,斜睇了一眼,见那秀丽的女子恭顺的站在一旁,面上不禁一笑。“娇娇聪慧,若非看出什么苗头决计不会说出那番话来。” 况且女子早晚要经历那些,尤其是身在富贵之家的女子。 与窦太后不同,刘嫖从不希望女儿一直单纯下去,她爱女儿却也希望教导女儿为真正的贵女,世间无双。 阿娇心中知道自己不能突然改变,刚刚那几句话也算是给母亲提个醒。今日她能给皇帝舅舅送美人,他日就会有别人给帝王送美人。这种事并非一个扶持之恩就能断绝,但凡男人还有劣根,就无法避免三心二意。 不知走了多远,直到阿娇想通了许多事,二人才停下步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只觉得满心的郁气都被吐出,人也清爽了许多。 “阿娇?”温和带了笑意的声音传来,阿娇转身就见一身太子常服的刘荣,正微微眯眼笑望着自己。天子儿孙,自是滔天的尊贵,可就算是带了肃然的黑色太子衣袍装束,刘荣也能穿出几分淡雅和温和之感。 动了动脚尖,阿娇垂首低低应了一声。不知为何,每每看到荣哥哥唇边温和的笑容,她都会觉得异常心酸。 略施一礼,抬眼笑道:“荣哥哥,母亲说你今日没有功课,怎得忘了来找阿娇玩耍?” 刘荣将刚得的簪子塞进阿娇手中,道:“前两日寻了姬先生求的他手中的于归簪子,今儿一得了空就给你送来了。”看着阿娇明眸闪动,刘荣淡淡一笑,随意的摩挲了几下指上的扳指。 见阿娇让簪子递到青稞手里,才笑着上前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边走边道:“阿娇,今儿听王美人说......”蹙了眉头,余光看向阿娇,见她皱眉,才斟酌一番道,“说是欲与堂邑侯府结亲,你可......” 抿抿嘴角,阿娇知道刘荣问的是自己和刘彘之事,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的消息,不过定然不是王美人说的便是。但这个时候,她没有丝毫心情说这些,只能恹恹道:“好像是给二兄说的,不过母亲并未答应。” 听到阿娇声音带了冷淡,刘荣心里一愣,突然想到自己的话似乎是带了歧义。若要多想,必定会认为自己是在打探消息。 “荣哥哥,一切都有皇帝舅舅做主。”紧了紧自己的空闲的手,阿娇郑重地停下步子看向刘荣,双眸一瞬不眨。 “噗嗤!”本也严肃了神色的刘荣,少见阿娇如此表情,不由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自然是有父皇决断。” 想到这里,就不由想起十弟总会缠着阿娇玩耍,纵然今日里阿娇不再往漪澜殿跑了,可也架不住十弟的纠缠。之前刚出东宫,就听得有人说十殿下未用午膳便去寻阿娇翁主玩耍。抬头看到阿娇面上已然放松,正四处张望,心道只怕她对此也不曾上心。 第18章 阿娇不愿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刘荣刚被扶回东宫,栗姬就带了人匆匆赶来,见太医还在诊治。她狠狠的瞪了一眼阿娇,也不问缘由直接下令让侍卫将东宫伺候的人拖出去。这倒是违了规制,要知道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大多都是御前之人,纵使犯了错也只有陛下和太子当得处置。 待到刘荣额头的血迹被擦拭干净,便听到母亲对阿娇的责难和训斥,不由皱皱眉。让身边的医女站到一旁,开口道:“母亲勿要担忧,儿子无事。” 再度恶狠狠的瞪了阿娇一眼,栗姬上前几步握住刘荣的胳膊,道:“我自然知道你无事,否则我定当活刮了那惹你受伤之人。”那模样任谁都能看出,她只差要吞了阿娇才解气。 恰逢此时,景帝带了王夫人进门,听到这句话不悦的皱皱眉。 “你要活刮了谁!”待到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到面色发白的阿娇,语中不由带了厉色,“不知所谓的东西。” 转头见景帝是带了王美人而来,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满和憎意,反手就给了站在一旁的小内侍一个耳光。本就因惊恐打哆嗦的小内侍,这下彻底跪倒了地上,未过须臾面上就淌出了许多血。 景帝皱眉,挥手让侍卫下去,接着呵斥一声道:“混账。”待问明原因,知是下午时候太子与阿娇纵马,为避开突然出现的饲马小官太子竟仓促跳马,这才受伤。 太子受伤本就不是小事,但这件事归根到底也非是阿娇的错。遂景帝将阿娇召到身边,安慰两声,便遣人将她送回了长信殿。反倒是王美人感叹一声:“太子仁爱。” 可就是这般带了明显夸奖之意的话,又引得栗姬一番冷嘲热讽,直到王美人面上带了尴尬,行礼告退这才罢休。 景帝近日里多留恋柔情解语的王美人,在他看来这番王美人又是为了后宫安宁忍下了委屈,心中不免再生怜惜。 王美人还没出东宫,刘嫖就带了人前来,二人相互点头便想错而去。原本面色不错的刘嫖在见到栗姬的一瞬冷冷呵笑一声,刚刚她欲要活刮了阿娇的言论,早在内侍到长信殿禀报的时候一同说了。她倒真想看看,谁敢刮了她的阿娇。这般想着,就忍不住迁怒了太子刘荣。当真是没有一点为帝之气,竟为了一个奴才涉险。 “陛下.......”草草行了礼,刘嫖看向太子,“母后让我来瞧瞧太子是受了多般了不得的伤,竟会让人威胁要打杀我家娇娇!” 景帝被这话噎了一下,想到阿娇历来是母后心尖上的人,甚至比梁王更受宠爱,历来都容不得被人欺负丝毫。如今被栗姬这个没脑子的公然责骂训斥,定然会引得母后气急,当下对栗姬的表现更为不满。 “皇姐言重了,”说着又冷冷瞥了栗姬一眼道,“过些日子便是母后生辰了,还请皇姐受累留在宫里照看着些。” 这话的意思是薄皇后依旧不会有机会接手宫务,而后宫的宫权出去太后便是长公主管理了。 听了这话,栗姬对景帝和刘嫖是怒目而视,她没想到景帝会隔开她直接让长公主掌权。早些年的时候薄太皇太后在位,薄太后虽无宠但也是手握凤印,尊贵非凡。三年前,薄太皇太后薨,当今天太后又借立太子之事收回了凤印。此后在踩白捧红的汉宫,自己也是一家独大。本想着今年为太后置办寿辰之事,能得了管理宫务的权利,谁知景帝竟这般不顾旧情。 愤愤的想要开口斥驳,却不想儿子刘荣直接拽住她的衣袖,起身行了个礼,道:“多谢姑姑关心,今日让娇娇受惊了,是荣儿不是。” 栗姬虽不甘心,但想着儿子昨夜跟自己谈过的话,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强辩的时候,只得甩了下袖子,强压下心里的恼火。 再说回到漪澜殿的王美人,面上原本的尴尬和委屈早已换成了莫名的讽刺。想到近日里多有宫娥奴才暗地里传言,栗姬为争宠常常在与其他夫人及宠姬聚会之时,让侍从在她们背后吐口水诅咒,此为施以巫术以求宠爱稳固。加之栗姬常常触怒太后,又常给长公主没脸,早已引得帝王不满。想来,也只差个契机了。 想到今日陛下再次询问彘儿关于国政之事,想必定然是长公主那边有了运作。如今为太皇太后三年的守孝期将过,想来陛下不会长久的让薄皇后占着后宫之主的位子。再者梁王入京必然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之前,陛下定会稳定后宫并重新考量太子之事,而这就是她与彘儿的机会。 嗤笑一声,栗姬啊栗姬,如今你有多得意,他日你就会多快被我替代。同时,你一直引以为傲做太子的儿子,就有多快被你的愚蠢牵连。 手下不断摩挲着温热的茶盏,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最近几次接触中,长公主总有意无意的避开两家的婚事不说,这当真是让人着急。 回到长信殿的阿娇将头伏在窦太后膝盖之上,一如年幼之时,任由窦太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她的发髻。 “娇娇,你告诉皇祖母你可喜欢你太子哥哥?”摸了摸阿娇耳边的珍珠饰品,窦太后缓缓询问道。 愣了一下,阿娇不知这是不是皇祖母生出了什么决定,但想到刘荣与刘彘那些子糟心事儿。她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拿着透亮的眸子看着太后道:“皇祖母,阿娇喜欢荣哥哥就如喜欢自己的兄长一样。”说着又将面颊贴在窦太后有些粗糙的手掌间道,“皇祖母,阿娇喜欢的那个人,一辈子只宠阿娇一个人。” “可娇娇不希望坐一辈子凤鸾车吗?让天下妇人见你而拜。” “阿娇何须因乘了凤鸾车才使得人见而下拜?”抬抬下巴,扬声道,“阿娇是皇祖母最疼爱的孙女,是堂邑侯府的翁主,是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这些足够阿娇一辈子骄傲。况且日后荣哥哥无论如何必将如皇帝舅舅一样有许多美人,若阿娇争宠就会折了身段,若阿娇不争只怕会被泯灭。如是那般,不若一开始就寻一个只会疼阿娇的人。” 听了这话,窦太后心中有些惊喜。浑浊的眸光看向阿娇,她是女子自然知身为后宫女子的难处,哪怕是位在皇后和太后。如今难得出现一个与自己心中想法一般的人儿,心中可不就是愿意成全的。想到当初文帝在世之事,也曾对自己许下一生一人的诺言,可最终不也是失言了?可他是帝王,自己纵然难过也只能忍了。若阿娇身在自己那样的境地,只怕会钢过易折,最终不得善终。这般转念,心中就更加赞同阿娇所言。 “哀家的娇娇真是长大了,竟也能想到这么多。”捏了捏阿娇的耳垂,窦太后笑了两声,心道都说耳垂大而厚的人有福气,她的娇娇生的便是富贵之相。再者有汉宫和堂邑侯府撑腰,她定然受不了委屈。 “皇祖母......娇娇不愿嫁给皇室之人......就算有皇祖母护着都不愿意。”沉思了一下,阿娇喏喏地开口,“阿娇不愿想寻常女子一般得不了自由,还要时刻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窦太后的手慢慢抚过阿娇的头顶,听到这句话时顿了片刻,许久才低沉道:“哀家也舍不得娇娇那般。”叹口气,若阿娇真的为男人宠爱变成自己这般心计深沉,那便再不是大汉娇女陈阿娇。 得了窦太后这类似于承诺的话,阿娇心中大定,最起码皇祖母不会逼迫自己了。而母亲那边,自己自有办法说服,毕竟在母亲心中陈氏全族的荣耀只怕也抵不过子女。 而此时,她尚不知自己苦寻的女子正瞌眼淡笑,缓缓唱着哥哥谱下的曲填出的词。那样子,静谧美好似幽兰般素雅,似芍药般纯美温柔。真真当得一句“佳人倾城又倾国”。 第19章 又虐渣心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太后寿辰这日,宫里伺候的宫娥奴才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大早便将整个长乐宫擦洗了许多遍。随后又按着皇上的意思,在一尘不染的汉白玉雕栏之上系上红色绸子。 而长信殿的上位也早已摆了两张食案,下边分左右也摆了两排食案。待到宫里的嫔妃和皇子入席,又有太后亲近的窦家人前来贺寿,倒让寿宴较之寻常是热闹了几分。 待到前置封地的河间王、淮阳王和长沙王等人的贺礼被送上,管事内监又念了许多吉祥话,景帝才示意开宴。接着歌舞升起,众人自是一番言笑晏晏。 堂邑侯陈午自是也在席上,只是不知为何竟然独自排在下位。而刘嫖亦似未曾注意到一般,只跪坐在皇帝下方,盯了手中的酒樽浅笑着听着众人的讨好和马屁。 窦太后因着几个在场儿孙,心情也较往常好了许多。眉眼间都带了笑意,就连跟景帝说话也温和了许多。 栗姬因着宫务之事,一直没有好面色,如今看到坐在自己上位靠近景帝的王美人多番引得陛下展颜,心中愈发郁闷。取了酒樽,狠狠的喝了一口,目光稍转看到坐在角落一直未言的王姁儿,心中再起念头儿。这个贱人,留不得,若留下定会成为王氏的助力。 刘彘见阿娇的视线一直未看向自己,心中不是滋味。于是趁着众人欣赏歌舞之际,蹭到阿娇身边,笑道:“阿娇好久不找彘儿玩了。” 阿娇皱皱眉,见他站在自己的食案之前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心里有些别扭,只得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要好好学习,跟荣哥哥一样文武双全,切莫只想着玩闹。”那样子,似是极为担忧一代帝王败坏在玩闹之事上。 刘彘暗自吐出一口郁气,前一世的时候阿娇何曾这般说过?那时她最爱玩耍,每每想到新鲜的事总要叫上自己。目光微微错开,可如今鲜少听闻她又在宫里发掘了什么好玩的地方,更别提再去漪澜殿寻他玩耍。 “阿娇,彘儿很努力的,连父皇也常常夸赞彘儿。”稚嫩的声音却有着不合年纪的低沉情绪。 踟蹰了一瞬,阿娇抬头眸中神情复杂,可最终化为毫无感情,道:“阿娇不喜玩耍,殿下若喜欢自求了阳信公主或是寻了隆虚公主玩耍便是。”说着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语调带了许多肃然,“或者阿娇为殿下寻一个殿下喜欢的玩伴。” 刘彘自然感觉到她语中的寒意和疏离,还有最后一句时的嘲讽。只是那一字字一句句只砸在他心上,不知如何是好。他不知阿娇得知了什么,或是她如自己一般重生而来。以至于这些日子,无论自己如何待她,她全然避着不见。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让他不知所措。 哑声一笑,刘彘避开阿娇的视线,艰难的开口:“阿娇,彘儿只愿与你玩耍。” 上辈子,他曾将陪她玩耍当做功课当做得势必要的讨好,以至于为帝之后毫不珍惜冷冷待她。说到底,厌弃她有太后撑腰,敌视她有身为长公主的母亲,不过是为自己找个借口。而如今,他再得机会,却不知该如何弥补。 阿娇冷笑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平静,“殿下可看到殿中歌姬舞姬?那里面未必没有合殿下心意之人。” 纵然知道才六岁的刘彘未必懂得自己说的话,可这个时候她就是压制不住心里的不忿,非要说不出,想让他也有一番堵心。 刘彘心中无端升起一阵惊意,身形因着阿娇的话也是一颤,片刻后垂眸不再争辩。眼前的女孩端了灌满糖水的酒樽,往窦太后之处走了几步,又听得她朗声贺寿。此时刘彘才神色不明的迈开步子,迎着来寻自己的长姐而去。 刘嫖自然看到刘彘与女儿的一番互动,可瞧着样子,女儿似是并未领情,不由微挑眉头。等阿娇给太后贺寿完后,淡淡的对身后伺候的宫娥吩咐道:“将阿娇翁主带过来。” 而拉着刘彘手的刘娉,侧目看了一眼正在太后面前卖乖的阿娇,冷笑一声,面上纵然带了得体的笑却也极为冷凝。睇了一眼幼弟,不由蹙起娥眉,静默了须臾,低声道:“彘儿,那丫头有什么好的,嚣张跋扈自私任性。你莫要喜欢她,日后姐姐给你寻了更好的女孩,如何?” 刘彘低头,心中不满可面上却丝毫不显,心中稍稍斟酌,才低声说道:“母亲说要跟阿娇表姐交好。”语中喏喏,可被遮掩住的眼神却满是思虑和考量。 再过几个月,长姐刘娉就要与平阳侯曹寿成婚了,这平阳侯虽不是了不得的人物,却也是京城数得上的俊才。且曹寿死后,其侯府势力全然归附长姐,这前后也不过几年光景。如今自己得了先机,定要提前笼络众人。这般想着,人已经回到了王美人身旁。 此时与王美人交好的贾夫人和程姬正说着闲话儿,见刘彘回来了,心下都念起了早早被遣去封地的儿子。再开口都有些恹恹,“姐姐好福气,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又有儿女在膝下承欢。不想我等,如今只能远远念着。” 纵使往常里习惯了演戏,但提及久不相见的儿子,语中也都忍不住带上了些哽咽。王美人见此,赶忙劝慰。 贾夫人和程姬也知此是在太后寿宴,万不能落泪,以免被人拿住了把柄,再惹了帝王厌弃。遂都瞧瞧用手绢儿压了压眼角,恢复了之前的言笑。只是眸中的忧伤,再不曾融开。 散宴之后,景帝携了王美人离去,这又引得栗姬一番诅咒唾骂。她身边之人也看着她的脸色,适时的附和几声,却不见刘嫖离去前瞥过了冷意和不屑。 因为在汉宫住了多天,加上阿娇心中思量着事情,无意在宫里多住。遂刘嫖离开前禀告了窦太后,便将人一同带走。 软轿中,阿娇静静的窝在母亲怀里。余光偷偷瞟过母亲,见她微微靠在轿背上瞌眸养神,不由吐口气。 “怎么了?”察觉女儿的视线,刘嫖睁眼,带了笑意问道。 “母亲,阿娇不愿做只顾享受,只会骄横跋扈的女子。”见母亲撩起眼帘似是对自己要说的话极为感兴趣,阿娇带了重生以来的自傲仰头,极为直接道,“今日皇祖母问女儿是否愿乘一辈子凤鸾车时,女儿说不愿意。”这般说着,眸中已是熠熠生光,相对应的却是愈发平静的神情,“女儿当做贵女,世间无双,母亲觉得如何?” 前一世是她太傻,为所谓的情爱迷住心智。纵然母亲有意让自己为后,可帝后大婚之日,她也曾问过自己可否有悔意。想来,当时若自己看透帝王薄情,母亲定也能使得手段帮自己脱身。 将头靠在母亲怀里,阿娇这一世再不会愚蠢。 刘嫖冷清的眸子审视了怀中的女孩许久,突然唇瓣微勾,似是了然道:“且让母亲看着。”看着我家娇娇如何成为无双贵女。 眸光带了几分深邃,刘嫖虽不知阿娇为何会有此言。但以她所知,享尽长辈宠溺毫不知愁的女孩,绝不可能突然有此顿悟。将视线落在轿帘之上,看来她还要再查考量一番。 出了长乐宫,刘嫖带了阿娇上了早早候在此处的长公主府的马车。这一次同样不曾给身后下轿的陈午一眼,倒是陈午几步行至马车一旁,隔着窗子,道:“公主,我再次为母亲的鲁莽道歉,望公主见谅。” 嗤笑一声,刘嫖随手端起马车茶几上放置的朱红描紫茶盏,饮了一口上好的茶水,懒懒靠在身后芙蓉刺绣的垫子上。许久才冷冷开口:“堂邑侯何必如此?既然已答应老夫人为陈诺许亲,我自不会忘记。” 说完,便失了行至,不欲再做言语纠缠。刘嫖直接吩咐驾车之人离开。自上次小产之后,她再不曾唤堂邑侯府的老夫人为婆母。甚至几度搬离侯府,若非有两个儿子和阿娇,想来她都有可能一辈子常住汉宫与长门园了。 疲倦的揉了揉额头,刚刚喝了许多酒水,又与各位夫人说了半天话,这个时候早已疲倦难忍。 见母亲面色发白,阿娇知道她定然又是为了堂邑侯府的尊贵与人打机锋了。曾经她不理解母亲为何总与朝中官员女眷交好,更是在嫁给刘彻之后怨母亲只顾享乐贪图富贵,处处都是奢靡浮华之气。可如今她渐渐懂了,懂了母亲的尊贵和这份世人难以撼动的地位背后,是怎样的谋划和辛酸。 跪坐在罗汉塌上,阿娇伸出小手慢慢给母亲揉着太阳穴。她不知母亲和父亲如何走到了这般相敬如宾的地步,可她不能强求母亲爱上父亲,就如不能强求母亲放弃心中的算计过平常人的生活一般。 “阿娇,要躲开皇室的联姻,就必须自己够强大。” 皇室子女,逃脱联姻命运的极少,纵然是刘嫖自己,也只能在蓄积起自己势力之后事事随心。 第20章 三娇同醉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窦蔻邀了阿娇玩耍,二人乘马车行至东市之时,阿娇忽而瞧到街边有一身着单薄衣衫的少年,而他身旁是一个身着灰色布裙的女孩。若是平日里,只怕阿娇也不会多看一眼,毕竟这世上这般贫苦之人还有许多。 “青枝!”阿娇扬声叫道,见窦蔻皱眉,阿娇解释道,“那个卖身的女娃看起来很可怜。” 顺着阿娇的视线自马车窗户看去,见得身形单薄之人,心中也无端生出些怜惜。叹口气,道:“他们这般卖身,倒是少有。”看了一眼阿娇,“不过那少年却是个俊俏的。” 阿娇一笑,她自是看出了窦蔻面上的一片红晕,似是极为喜欢那个少年。嬉笑一下,扬扬手道:“小心我告诉太傅大人,让他打断你的狗腿。”每每窦蔻又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处,总会引得窦婴气急斥骂此类的话。 窦蔻甩甩手中的鞭子,仰头道:“那也得看他下不下的去手。” 这话儿说的倒是真的,窦婴虽总被自己这个孙女气的说不出话来,却从不曾真的下手惩罚。 恰逢此时,不知是谁家少爷带了人堵了青枝和侍卫的去路,只听得那厢嚣张道:“京城齐家粮庄的少东家瞧上了那卖身的女孩,闲杂之人都散了吧。” 阿娇歪头,她并未听过权贵之中有齐姓之人,遂侧目看向号称百事通的窦蔻。 “齐家就是卖粮食挣了些钱,说起来也算是百年名号的商家,可惜到齐老爷这一代的时候就知剩些空架子了。”窦蔻趴在马车的窗户边,语中满是不屑和讥笑,“尤其是这位少东家,说好听些就是没头脑,说难听些那就是个蠢猪。前些日子还闹出缺斤少两的丑闻。” 西汉之时,商人地位极为低下,世人所言不过说其浑身铜臭味,遂就算一般百姓畏惧于齐家的财力,也不会真的因几个小厮的话散去。 青枝不欲与人纠缠,斥责几声,在侍卫的保护下行至少年跟前,也不知说了什么就将人带到阿娇马车前。齐家之人自是不想罢休,那少爷更是直接冲到马车旁欲要伸手掀开帘子,却被里面一条鞭子狠狠甩在手背上。 “冲撞翁主,还不拉下去见官。”女子冷声呵斥,阿娇见窦蔻这般早已笑仰在靠背之上。见外面的侍卫只是将人制服并未离去,赶忙收了气道,“该送哪去送哪去,省得让人心烦。” 接着也不细问被带过来那对兄妹为何卖身,只让人当场起草了卖身契又吩咐侍卫递给他二人画押。 待到到了郊外宅子里,阿娇才将二人唤到自己身前,瞧着当真是美貌的,不枉前世会引得自称神武的刘彻动心,更为振兴其家族启用不懂军事的李广利为将远征他国。 “你叫李伊儿?”扫了一眼桌上的卖身契,又瞧着不断摩挲手中皮鞭似是极为不耐烦的窦蔻。心中一笑,这丫头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还是这么刁蛮。只是此时,阿娇心中存了事儿,否则少不得二人又嘲讽争执一会儿。 “是。”女孩似是有些害怕,不自觉的将身子往哥哥那边靠拢。少年虽还镇定,但也瞧出眼前两位小姐定然出自权贵之家,寻日里刁蛮惯了。一时也有些后悔卖身给她。 阿娇自是猜出了那少年的意思,嗤笑一声,道:“我不欲给你给你二人改名,赶今儿回去,就先禀了母亲送去长门园让教习先生□□。”说完就极为不耐烦的挥手让人带下去安置。 这边窦蔻见阿娇办完了事,再也坐不住了,拽了拽自己的裙裾道:“今日无事,我偷了爷爷藏起来的贡酒,这会儿也该送来了。”说着一阵风一样闪出了门厅,只留一阵张扬的笑声。敢偷窦太傅御赐贡酒,想来也只有这丫头了。 没等起身,阿娇就听到几声咳嗽。门前的人,见阿娇瞧过来,嘴唇一翘,上前几步直接伸手揉了揉阿娇的脸颊。这般在外人眼里失了规矩的举动,却有着与常人没有的亲昵。 阿娇也因着这个动作湿了眼眶,前一世因着张汤治罪于自己,这位好友甚至与张氏一族脱离了关系。最终也落了郁郁而终的下场。 “咦!怎么说哭就哭起来了?我可是在京城呆不了几日,你这般哭,日后我可不敢找你了。”说着手忙脚乱的从怀里寻了一方帕子给阿娇抹着泪珠儿,张霜华不知阿娇心思,赶紧又抱又哄,“好了好了,知你想念我,我这不是回来看你了么。” 因着张霜华的父亲在京为长安吏,加之二人脾气相投,便成了极为要好的密友。若非她不愿被世人声誉相累,想来也足以同阿娇和窦蔻并称帝京姝女。 看着眼前嬉笑着逗自己的女子,阿娇破涕为笑。是啊,她回来了。如今她已求得皇祖母的承诺,又得了母亲的默许,还收回了对刘彘的情谊。重活至今,她看懂了许多,更明白了许多,再不会是前世那般倚在阑珊处苦苦盼望的长门怨妇。 “今儿个我可是偷跑出来的,你可知我那兄长严厉的很。”说着挑眉用肩头撞了撞阿娇,又拉了阿娇的手往外走去,“刚刚瞧见窦蔻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似乎又弄出了什么好东西,咱们也去瞧瞧。” 二人刚绕过长廊就见一个小丫头正打理院里的芙蓉花,似是因为做了差事,青枝正唬着面色,恨铁不成钢的戳着她的额头。 “青枝,青枝......”阿娇心中喜悦,一边招手一边高声喊道。 见自家翁主唤自己,青枝也不再教训那小丫头,一阵小跑来到阿娇和张霜华跟前。却不想身后的小丫头也嬉笑着跟了上来,行了礼,就眨巴着大眼道:“翁主,你好久不来别院了。” 青枝没忍住笑话一声,将人拉倒身后,故意板着脸道:“还有没有规矩了,每每翁主来了,你总会闹出些幺蛾子。” 小四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憨笑两声,用手背蹭了蹭额头,却不想刚刚摆动芙蓉花时沾到手上的泥巴全蹭到了脸上。又惹的阿娇和张霜华大笑一番。 “翁主,这丫头平日里也是野惯了,以后也是不能叫道身边伺候您。”取了帕子给小四儿擦着脸上的痕迹,“不过奴婢没入侯府之前曾跟她的姐姐有些交情,便常常照看着她。” 张霜华打量小四儿片刻,见她眸光毫不躲闪,黝黑真挚似是纯善之人,不由放心了一些。因着她出生吏家,自小便有一双较常人更严肃的目光,京城小姐少有敢与之对视之人,而眼前这个丫头若非如阿娇一般心思澄澈,那便是个演戏的高手。 阿娇自是瞧见了好友的审视,因知其是真心为自己好,也不气恼。不过那李延年兄妹倒是该让霜华好好打量打量。 等窦蔻抱着半大的酒坛满手尘土的快步回来,二人才收了心思,又在一起玩闹起来。 “阿娇,这可是上好的佳酿,我祖父可是到了年节才舍得喝那么一壶。”等三个到了花厅,窦蔻赶忙将身边的人遣走,然后贼兮兮的趴在阿娇和张霜华耳边说道,“今儿个咱们也尝尝。” 张霜华也不矫情,挑眉接过酒坛,嗤笑一声问道:“这么一坛子宝贝没了,窦太傅还不气坏了。少不得以一顿板子。” 窦蔻伸手揪了揪霜华的耳朵,随后提了自己的裙裾,眼神儿一阵乱飘,待到确定跟着自己的丫头都离远了,才凑到二位好友跟前说:“哪能啊,我只是把酒偷出来了,至于那盛酒的坛子我装了半坛子水进去。”这般不到年节,谁能发现? 三位娇女本就不胜酒力,如今又痛饮了许多贡酒,可不没一会儿就醉了。阿娇倒还好,迷迷糊糊的嘟囔一声就要寻个房间睡觉去。倒是窦蔻和张霜华嬉笑着相互拉扯非要拼出谁的酒力好,结果没一会儿就醉的钻到了桌子下边。幸亏这花厅无人,否则还不被人嘲笑。 青枝本是就担心极为小姐醉酒,所以在三人进入花厅后就去了后院厨房,亲自盯着嬷嬷给熬了醒酒汤。谁知这边刚回来,就发现自家娇俏的小翁主不见了。这下也顾不得别的,让人扶了两位喝醉了还在嘟囔拼酒的小姐回厢房休息,就亲自到院子里寻找。这事儿可大可小,翁主醉酒是小,若被人发现醉在外面可就极容易损了闺名。 青枝这般担忧着,面上神情更加焦急。只得一边找寻,一边念叨千万莫要出了院子啊。 却不想,阿娇随意寻了个房间,刚欲睡觉就觉得身上带了酒气的衣服极为难受,嘴角撅起心里老大的不乐意。随意扯了屏风上挂着的衣服左右换上,之后歪在榻上懒懒的休息。这房间本就是大侍女的房间,床榻自是没有阿娇常用的软和舒适。 第21章 子卿出场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在有些硬生生的榻上翻动了几下,有些难受的挑开眼皮,又忽闪几下突然起身。然后半醉半醒之间,就记得自己行至一个门有瑞兽,上有雕梁画拱的府邸。或许是困乏至极,最后竟然卧在瑞兽之后的石阶之上缓缓而眠。 芙蓉花香四散宜人,一身白色锦袍的男子在马车上瞌眸沉思。待到马车停下,阿木自外打开帘帐接了轮椅将他推下马车时,他才猛然睁眼。待到欲要进府,余光却被镇宅瑞兽之后的一抹湘红牵引住。挥手制止身后人的跟随,吃力的将轮椅转动到瑞兽一旁。只见女子斜倚在石狮腿上,夏日的光芒打在她面上,满是胭脂红粉。 傅子卿原本冷沉肃然的面色因着眼前这番场景柔和了许多,便是那在景帝面前都深邃冷清的眸子都沾染上了许多暖意。也不知这丫头怎得就睡到了这里,待到行近了,才嗅到浓浓的酒气。 看向左右,幸得傅家府门并未如石洛坊一般开在热闹街市,如今并未有人注意到醉卧石阶之人。想了想,傅子卿微微向前探身,见唤不醒沉睡浅笑的小人儿,索性手上用力将人抱在膝上带回了府里。 等到让侍女将人送到客房,才接过阿木递上的手帕擦拭了一番额间的汗水。待到在抬头,面上就带了许多厌恶,他这具残破的身子,也不知能撑到何时。 阿娇这一睡便过了午时,呆坐半晌才回过神来,环顾四周之间房间干净整洁,虽不若堂邑侯府华贵奢侈,但所列陈设也都是千金难买的珍品。掀开身上盖着的蚕丝薄被,阿娇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穿上鞋子下床,欲要出门寻人。她自是不惊慌,用的起如此华贵之物的人非富及贵,而这般人物自当识得长安阿娇,必不会为难与她。 顺着长廊行了许久,才听得有人说话。自出门,她还未见到小厮和侍女,如今听得人声,自是提起裙裾快走了几步。却见花园林深处,有男子俊秀如玉郎,虽坐与轮椅之上却不掩其翩翩清华之气。原来是那日在汉宫偶遇过的男子,他似是叫傅子卿?阿娇呢喃子卿之名,莫名的就踟蹰了一下,想到自己之前并未梳理也不知此时是个怎样狼狈的形象。 摸了一下发髻,觉得有些松散,阿娇不由后退两步,正待离开。就听得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傅公子当真这般无情?” 微微垫脚便看见有一身着灰白布裙的女子婀娜立在傅子卿身前,刚刚因着被树木遮挡了视线,倒是被阿娇忽略了。 “小姐抬爱,子卿相受不起,只是傅府不招待女眷,还请小姐早早离去。”傅子卿虽还带了笑意,但语中满是淡漠和疏离,似并不为那女子黯淡带了哽咽和悲切的声音感动。 也不知是何种心态,阿娇只觉得这般话听着虽无情却极为顺耳,连带着面上的笑也灿烂了许多。甚至不急着离开了。 没再给女子开口的机会,傅子卿直接唤了阿木将人送走。等二人走远,才回首看向阿娇的方向,微微翘起嘴角,好笑的说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阿娇摸摸脸颊,不好意思的错开与傅子卿对视的视线,用手抚了抚澎湃跳动的心肝,低声道果真是美色误人啊。 她却不知,看着她脸色慢慢发红的傅子卿心中又是如何欢喜。若是知道,只怕少不得说几句坏人,看人出糗竟会欣喜。 “可是饿了?”傅子卿看着阿娇一双灵动光亮的眸子,忍不住浅浅一笑,柔声问道。再不见之前的一丝无情和淡漠。 走到傅子卿跟前,歪歪头,一双明如弯月的眼上下打量男子一番,才带了怒意道:“你到底是谁?” 说是带了怒意,可眸子里并未有不饶人的怒气。 待到傅子卿几句话解释完,阿娇也知此事是自己鲁莽了,干笑两声不再言语。后又向傅子卿寻了一身恰当的女子服饰换上,才乘了马车自后门悄悄回了宅子。 且说宅子里,两位醉酒的小姐醒来知阿娇失踪,都知自己是犯下了大错。也都遣了身边亲近可信的侍女分散寻找,一时间众人心中惶惶,只恐阿娇被坏人掳了去。若是那般,他们全族性命都不够的赔。 青枝毕竟自小被长公主□□,知道这事儿不能宣扬,只跟几人定下路线,先在暗中慢慢找寻。若傍晚还无音信就遣人去长公主府禀报,让长公主遣人大寻。 如今她们只盼着是阿娇当时并未喝多,只是贪玩去了哪个铺子或者寻了哪处的吃食不愿离开。 这厢几人分了几路暗中查找,那边阿娇也乘了马车换了许多地方绕回了宅子。不过半刻钟时间,得了消息的青枝等人就赶了回来。 窦蔻和霜华一见人安然无恙,眼眶立马红了,上前捶打了几下,才将人拉倒了屋里坐下。 “阿娇,你跟我说你没事吧,怎得回来还换了衣裳?”说着性急的窦蔻就要上手解开阿娇的衣裙,要查探一番。女子贞洁事关重要,她虽蛮横骄纵也知此事玩笑不得。说着泪珠儿有滚落了许多。 阿娇扯住窦蔻的袖子,忙安慰一番,待到二人情绪稳定,才将之前遭遇叙述一番。一听是傅家公子,窦蔻松了一口气,猛地跌坐回毯子上。若说别人,她自是不放心的,但这位连自家祖父都称赞的傅公子,倒是一个正人君子。 青枝在一旁,听着听着又红了眼。见阿娇带了讨好的看她,又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抹抹眼泪,低着头退出去,让人端了茶水前来。 在外面宅子里发生的事自是瞒不过刘嫖的,未至傍晚,刘嫖就带了刘融赶来了。阿娇知道自己无法糊弄母亲,便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待到自己提到傅子卿之时,也不知是不是母亲察觉了什么。只见她紧皱眉头,又思量片刻才复又笑了出来。 窦蔻和张霜华也给刘嫖行礼,并道了歉,却不想刘嫖笑道:“这本也不是你们的错,女子总要又三两个合性子的密友。你们身为贵女自当又贵女交际的样子。何必做那些虚伪做作的淑女,压着性子贤良?” 见几人面上因自己几句话有了庆幸,刘嫖将手里的热茶推至一旁,道:“然阿娇此番还是犯了错,若非又傅家公子相帮,只怕你这名声......” “母亲,阿娇错了,日后自是不会这般了。”说着凑了上去,“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阿娇日后再不会犯了。” 长公主忍不住哂笑,她并非寻常慈母,阿娇性子刚烈,当由着自己慢慢教养。更何况,张扬绚烂的阿娇才是她的女儿,若真如别人家的活得步步谨慎,那当真是侮了娇女之称。扫了一眼张霜华,想到她自出嫁也不曾舒心过,不由叹息一声道:“你生在皇上和太后的庇护下,你的名声从来无需靠着贤淑良善名头。但日后,你总不能一辈子靠娘家之势自在潇洒。你要知道就算是再没出息的人,到了极致也不会再惧怕任何势力。” 张霜华闻言一怔,面上带了苦色,她是个通透的,自是明白长公主这是有意提点自己。 “这人啊,最后不过是黄土一抷,尤其是女人,难不成还指着留垂青史名扬万代?” 也不知如何,刘嫖就想到了自己,语中也带了些难查的暗淡。说罢,又叮嘱几人一番。听到三人欲要留宿宅子,也不强求她们回去,只留了两队侍卫守着,便上了马车离开。 晚间三人挤在一起说着闲话儿,当说到距宅子不远处有一大片荷塘,如今去赏花才莲正当时的时候,三个人面上都挂上可兴致昂扬的表情。只听得外室伺候的青枝和另外两个侍女连声叹气。自家主子可真是个不省心的。待到入寝时,三人才不舍的分开。 房间里,躺卧在柔软的垫子之上,阿娇洒然一笑,眸中的漆黑满是坚定。母亲说的对,她的出生注定了她轻易能得到许多,既是这般,她自不会如寻常世家贵女那般为了个好名声掩了本性。 却说刘嫖回到堂邑侯府时恰遇上陈午出门,而他身后跟着的却是妾室赵氏。陈午本欲同刘嫖说句话,可对上刘嫖冷傲的眸光只能诺诺的唤了一声公主。待到那个身影离开,才回过神想起身后的赵氏,不由自嘲一笑,落寞的踏出拱门。 刘嫖自是懒得理会那个虚伪的男人,曾经她也曾想与他举案齐眉好好生活,可当自己决定放下心结之时,他又是如何做了?宠幸妾室,维护伤了自己身子的庶女。甚至为老夫人和赵氏的挑拨,多次触怒自己。面色冷凝几分,当初若不是自己死心了,断了对他的所有情谊,将后宅女子争宠的手段□□裸掀开,他又怎会有半分悔意? 世间女子如花,或绚烂或撩人,当她意欲绽放之时,便不允许其他人争辉。相较于寻常因家世被人恭敬的女子,这般因自我而芬芳之人,才当得贵女之称。 第22章 不作不会死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几日汉宫发生一件大事,十一皇子的生母王姁儿没了。本来这并非大事,可偏偏这位夫人被查出是非正常死亡。 后宫出现人命之事,刘嫖自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待到她进入长信殿之时,窦太后正靠在床辕之上凝视窗外的几株木兰,似是沉思着什么。听到刘嫖的声音,才收回视线,揉了揉眼角。 “哀家的眼神愈发不济了,”取了帕子压了压眼睛,只觉得较前几日更疼了,过了片刻又说,“这后宫该变天了。” 这话刘嫖自是知道什么意思,想必是皇帝有意废后了。暗自皱眉,只是这栗姬...... “这件事,你莫要插手,哀家欲给栗姬一个机会。”无论怎么说,刘荣都是她的长孙,若掀开当日宛兮见到的巫蛊之术,只怕牵连太深。 刘嫖应了声,接过窦嬷嬷手上的药签沾了水一点点给窦太后擦拭。 叹息一声,窦太后不由感叹薄皇后之命,说起来她也算得上贤良淑德。可只因她出生薄氏,汉宫便容不下她,更何况她还占了后位却无子嗣。 得了消息的薄皇后,在椒房殿惨淡一笑,面色因着心中的猜想更是白了几分,甚至原本淡粉的双唇都微微颤抖没有一丝血色。行至窗边,倚靠在雕花窗木之上,偌大的椒房殿本当时华丽富贵代表荣宠的中宫,此时全然是空茫苍凉。唯有风过之时树枝摩挲之声。 想到早些时候,尚志将自己身边伺候的人挨个叫走,虽话语中极为恭敬,可她却莫名听到他语中暗含的同情。嗤笑一声,当真该是同情自己的。 “当真是可悲......”薄皇后鲜有落泪,然此时,却混着泪呢喃自语道。恍惚忆起,当年仅十五岁的自己背井离乡被并不相熟的姨母接到宫里,那时的自己尚且还是不懂权贵利益交错的女子,只期望日后得了风光嫁娶,获了夫家敬重爱护。却不想有一日圣旨到了跟前,立为太子妃。后来她也幻想过得了太子喜爱,也想做一代贤后,却不想一个栗姬就能处处将自己打入谷底。如今自己顿悟了,明白了,可他还是怨自己占了这个空位,急切切的要将自己打入不得翻身的境地。 嘲笑的将手里捂着的凤珠扔进尘埃里,当真是可笑可恨可悲。看着那圆润的明珠滚过尘泥再不复往日的光泽,才笑开了。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珠子,哪能代表龙凤和谐? 待到天色昏暗,依旧没人送来晚食,薄皇后也无心用饭,只靠在床边等着帝王旨意。 果然,天色初白,景帝身边的宦官尚合送来旨意,简单明了,却字字戳进薄皇后的心底。 无子、不贤,上不敬太后,下不教皇子......无为后之德......待天废后,退居别宫...... 帝王不至,她独自一人如何得子?为后之德......屈居帝王宠姬之下,任由宫人蔑视无言,还要她如何贤惠! 口中散开血腥之气,若有来世她定不要再入后宫,再不要与帝王权贵有一丝牵扯。她只愿舍了富贵,求得一人相伴。 椒兰殿中,栗姬得了皇后被废的消息,忍不住大笑几声。让人给自己换上最华丽的宫装,来回渡了半晌步,才侧身向身边的云锦问道:“陛下如今在何处?” 云锦犹豫一番,看着毫不加掩饰高兴的栗姬,欲言又止。 “死丫头,问你话呢!” “娘娘......”云锦垂头回到,“陛下如今去了王美人的漪澜殿,似乎是因为王美人因王夫人逝世而伤心病倒了。” 听了这话,栗姬不由皱眉,心中恼火,这种截人的手段也好意思在自己面前使用。当年陛下还是太子之时,自己不就是用这个借口一次次的将人拉到椒兰殿里的? 想了想,让人备了撵车欲要去漪澜殿,至于去干什么,自是去揭露王氏那贱人的阴谋。只是她不知此番前去,只会缩短太子被废的路程。 张扬肆意的进了漪澜殿,本就有些拈酸的栗姬听到景帝柔和哄着王美人,甚至更许诺会好好教导王氏姐妹的几个稚儿。 推开身前当着的几个宫人,也不给他们进寝室禀报的机会。栗姬直接闯入了殿里,极为不忿道:“荣儿贵为太子,他受伤你都不曾尽心去探望。如今不过是个嫔妃用生病的手段哄了你,就能引得你这么怜惜。” “混账!”景帝收回给王美人试体温,只觉得手下的肌肤烫的唬人。刚想问问太医,就看见栗姬怒气冲冲的冲进来。心下顿生气愤,直接将手边的药碗甩到了栗姬身上。又见其一身喜庆妆容,虽然后宫有白事,她却依旧艳丽富贵毫不收敛,心中又生了许多厌恶。正欲让人将栗姬拉下去,却感到衣袖被人扯住。垂头见是一直昏昏沉沉的王美人。 “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王美人摇摇头,顿了顿才嘶哑道:“陛下当以国事为重,教导好太子才是最重要的。”虽是这般说,可待了血红的眸子却满是眷恋和不舍。 此时二人相比,高低立显。景帝冷冷的斜了一眼犹自委屈的栗姬,神色冷凝道:“将栗姬拖会她的椒兰殿,没事不得出来。” 当夜,景帝留寝漪澜殿,因自己身子不便,王美人将身边的玉簪装扮一番送于景帝。得了美人,又深觉王美人不但提心还很大度,景帝十分满意,于第二日将王美人之位提至夫人。自此,王姁儿去后,后宫高位夫人只余她一人。 且说入夜,刘彘给母亲试药之时景帝大步而入,看到年幼的儿子捧着药碗一点点喂母亲喝药,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那般照顾病重的母亲。当下心中百般感慨。等王美人用药完毕,他将刘彘抱于膝头, 抚念刘彘,忖度片刻,试探着问道:“彘儿可想做天子?” 刘彘闻言一怔,随即豪不踟蹰答道:“彘儿只愿每日与宫中,在父皇身边哄父皇母亲开心。” 景帝看了一眼儿子,感觉他似是随意应言,不由对他另眼相待。又想到这个并不张扬的儿子对于当下版图国事比太子更敏锐,听得其先生说他自阅史书,更是对书中古代圣贤帝王事迹过目不忘。甚至得过先生“讼伏羲以来群圣,所录阴阳诊候龙图龟册数万言,无一字遗落”的感慨和夸赞。一时间心思有了转动。 叹息一声,若非当年需要以立太子堵了梁王的路,自己定然还有许多时间考察众皇子,何至于到了如今这般境地。如今自己愈发觉得荣儿过于仁和,难当大任,加之其母栗姬妒忌成性毫不知收敛,更无治理后宫之能。若为后,只怕非皇室之福。 刘彘抬眼瞧见景帝沉思的面色,心中大定,自此他要一点点引着父皇重视自己,而非如前世一般,只因母亲的原因才得以立储。 眸光深邃,至于阿娇,他自也要想办法再行交好。只是此时他却不知,他心念的意欲弥补之人,心中念起的是另一个恍若谪仙的贵公子。当然他更不知,这一世馆陶公主会改了想法,要让人念恩非要用儿女亲事交换。 总归一切是不同了。就如同,他得了先机,而她亦然。 第23章 倾城阿娇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画舟轻摇,长蒿如水,池水荡漾波光粼粼,满池荷叶随风摇曳,偶露的尖角小荷似是只要一触就会绽开。 在这倒影凉亭,连绵绿叶犹如瑶池仙境,就连一向不懂雅意的窦蔻都忍不住趴在舟边用指尖撩起水珠儿,哼唱诗经小曲儿。 见好友唱的高兴,阿娇自也不多让,起身也开始哼唱。许是太过高兴,脚下微动竟在小舟一侧转动轻舞。只见一身火红的女子,笑若灿阳,甩袖张臂之间亦是倾城绝色,偶现的明眸亦如起舞的人儿一般如团火灼人心神。 张霜华此时也兴起了,手指扣在案桌之上打着节奏。随着节奏的加快,阿娇的舞步也不断加快,待到后半曲之时,随着曲调变化,她面上神情也换上悲切可怜,秀足高抬,只听得身上玉环朱钗叮咚相撞。张霜华大笑,转了节奏,散了原本舞中的郁气。再看阿娇之时,便是明眸潋滟,举手投足都是惑人的傲然。直至一曲罢,人才停下步伐,一屁股跪坐在船上,随意的抬手抹了一把汗,气喘吁吁的笑着说道:“痛哉,快哉。” 谁都不曾看到岸边静默的白衣男子,眸中是怎样的宠溺和热切,就如同那常常让他痛入骨髓的病症。 “公子,可要上前?”阿木低声问道,余光瞥过渐渐行远的画舟。他不懂公子为何会为一个半大的孩子费那么多心思,可他知道,自从遇到那个女孩,公子对自己的身子爱惜了许多。 抬手止了阿木的话,声音满含无奈道:“回去!”今日长公主暗中寻了自己,虽未直言,却是说阿娇不欲入宫为后。他心知长公主的意思,那日也曾细细观察,阿娇虽为娇女却较常人更多了许多心思。今日前来,看过她一番舞蹈,傅子卿已然确认长公主所言不假,阿娇此女心不在汉宫后位。 揉揉眉间,他当要细细考量。虽说他欲要她得了天下宠溺,可万事也得以她意愿为主。 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傅子卿苍白的手抚上心口处,在这个还在跳动的地方,藏了一颗明珠。 “公子可是哪里不适?” 摇摇头,傅子卿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正欲回身,就瞥见了不远处的凉亭一个幼小的身影执着带了狂热感情看向池中。这一看,却又引得傅子卿蹙起眉头,他自是认得那人,汉宫王美人之子刘彘,也是如今景帝与自己共同看好之人。就是不知他为何会到了这里。 “阿木,让人去查十皇子为何出宫!” 微微眯眼,希望刘彘莫要让她难过,否则......还是有别的皇子可以教导,纵然是费些力气,也不是不可能。 刘彘从不知阿娇如此擅舞,前世他专宠李夫人多年,除去她是平阳公主送入宫的原因。大抵也是因着她能歌善舞,每每起舞身姿如姗姗仙子。可与如今自由奔放即兴起舞的红衣女子相比,那李夫人当不得一句“倾国倾城,佳人难寻”。 没过一会儿,身边伺候的郭合小跑而来,见自家殿下呆呆看着池中荷花荷叶,赶忙低声道:“殿下,公主殿下要回宫了......” 听得唤声,刘彘收了视线。 “刚刚听公主殿下又在抱怨阿娇翁主呢。”郭合年纪小,也未有刘彘深沉的心思,想起刚刚阳信公主的抱怨,不由当做笑料说了出来。 低低应了一声,今日里长姐在自己耳边说阿娇的坏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出宫玩耍又如何牵扯到了她? “又是为了何事?” “据说是堂邑侯府的二公子去平阳侯府玩耍,席间遇上卫姓伶人歌舞,觉得有趣就讨要了过去。因着那卫姓伶人还有两个女儿,于是连着那两个孩子一同讨要了过去。”郭合小跑着跟上,刚说完就发觉自家殿下猛地停住了步子,面上神情也满是复杂。心中发颤,赶忙跟着停下垂眸再不敢多言。 刘彘苦笑一声,重生以来后宫局势并未发生变化,就连父皇和母后之间的态度也不曾出现变故。可就阿娇这边出了岔子,再寻找自己和长姐玩耍,再不会彘儿彘儿的唤他,也再不会扬言嫁给自己为妻。现在竟然还将卫子夫接走,这是何意?是意欲报复,还是要筹谋什么? 轻瞌眼眸,再睁开已然是流光乍现。阿娇不管你心中有的是太子刘荣也好,是其他人也好,这一世你注定要留在汉宫。就算你有什么算计,我也等着受着。 回首再看一眼,原来上一世就算在一起那么多年,自己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喟叹一声,复又迈步,当初自己怎会一心认定她性情娇蛮,厌恶她狠毒擅妒,视她若毒蝎! 如今于不经意间,看到那个傲然身影,他甚至无法将现在的她与前世那个苦苦哀求自己的身影重合。 吐口气,心里百般郁结,踟蹰一番也未得了什么结论。 待到回了马车之上,才听得长姐又是许多念叨。终于耐心吿罄,皱眉冷冷道:“阿姐,此话若是被母亲听到,少不得一顿训斥。阿娇是你我都得罪不起的。” 被想来听话的弟弟噎了一下,阳信公主不悦的将手里的茶盏丢在桌上,尖锐的说道:“你最好莫要被那个小丫头迷住。”这般想着,心中已计划好了,待自己一出嫁,就要寻一些绝色美人儿,定要将弟弟的心从那丫头身上拽回来。 默了一会儿,刘彘才缓了语气道:“阿姐,咱们身边可不只是母亲的人,但凡有一句没说对,被皇祖母和馆陶公公听到可又是一场风波。” 阳信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看向弟弟的目光带了许多满意。她这个年纪,该知道的王美人早已教导明白了,不过转息间就能想通其中的关窍。虽然心里不愿,可还是只能忍下恼火,因为这个时候她们谁都惹不起那个侯府翁主。 回到漪澜殿的时候,恰逢田蚡也在,听了半晌才知他是为了薄皇后被废之事来的。待到说景帝还未有废太子之位的意思时,王美人同田蚡都是一叹。倒是刘彘挑眉似是带了困惑道:“父皇近来似乎身体不好,我要谨遵父皇教导爱护兄弟姐妹,孝敬各位长辈娘娘。”说着又看了一眼舅舅田蚡,说道,“不过彘儿不明白,何为母凭子贵,子凭母贵?难道太子的母亲能贵的过太后和皇后吗?” 听了这话,王美人与田蚡相视一眼,俱是一笑。因为得了开局的思路,王美人又将刘彘搂在怀里唤了好几声慧儿。等送走了田蚡,让人将刘彘带去休息,王美人才坐在铜镜之前细细思量。儿子聪慧,如今又得了帝王喜爱,自己瞧着陛下多次教导彘儿国事政务。又想到自彘儿封王,景帝借了其年幼的理由将人留在京城,可如今到了六岁还未让人去封地...... 心中突然砰砰跳动,某不是在更早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将彘儿当做了后备?此时,王美人却忘了,往年里阿娇是如何喜爱跟刘彘玩耍。尤其是在当年他刚封王之时,为了让刘彘留在京城,阿娇甚至直接求到了景帝跟前。当时正值七国之乱结束,太后因周亚夫不救援被叛军所困的梁王而恼怒。而景帝为了缓和同太后的关系,自是想求于馆陶公主,这般也卖了个面子,将刘彘留下。当然这其中细节,他自是不会跟外人说道的。 回到房间的刘彘,肃然的笑笑。看似面上毫无表情,可心中反复纠结的却是阿娇为何会将卫子夫讨要过去。又想到之前听闻陈融身边收了一个叫卫青的长随,不由长叹口气。 歪在床上的刘彘如何都不能入眠,心中反复都是前世阿娇绝情的话。若她也如自己一样重生而来,必然不会对自己再动情,那么她收到身边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忽而又想到听馆陶姑姑的意思,是不欲再结亲,但也会帮助自己。这个消息无疑十分糟糕,若馆陶姑姑无意,阿娇又不愿嫁给自己,那自己这个十皇子真真是毫无办法的。 心底对于阿娇之事,越发的没了底儿。心中清明,可就是这极致的清明却让他不断想起前世不断伤害阿娇斥责阿娇厌恶阿娇的场景。前世跪地哀求的沧桑女子,如今如火凤一般耀眼傲然让人无端艳慕的女子,不断交缠在他的脑海中。最终凝为一声冷冷的“阿娇为殿下寻一个殿下喜欢的玩伴”。 倒是因落水受了风寒的阿娇,昏昏沉沉中被送回了堂邑侯府。 陈午得知消息,也顾不上一同饮酒的好友,就连起身时掀翻了食案都顾不得管,出了酒肆纵马赶回侯府。而此时,馆陶公主也是红着眼眶看着太医诊脉。见陈午满身狼狈的归来,知他也是心疼女儿,赶忙让了几步行至一旁。顺势借了袖子的遮掩,擦拭了面上的泪水。 她的娇娇怎就如此多灾? 第24章 阿娇心意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边还没等陈午问明情况,就听得身后珠帘轻响。 几人一回头便看到正挑珠帘面带忧色的赵氏,只见她行至刘嫖跟前缓缓屈身行礼道:“老夫人听的翁主因贪玩落水,心中极为担忧,于是遣了妾来探望。” 并未理会赵氏,刘嫖侧身避开她的礼。淡淡看了一眼面色尴尬的陈午,坐到女儿身边,蹙眉问道:“翁主何时能醒?” 太医弯腰一揖,极为恭敬的回到:“翁主并无大碍,稍后服过药发了汗就没事了。想来不过半个时辰就能清醒。” 刘嫖神色不变,余光扫过妆容精致身着浅淡裙裾的赵氏,之间她眉间带着淡淡哀伤痴痴望着陈午,当真是个没眼色的。不过相较于自己的贵气,当是能吸引寻常男子目光的。 “侯爷不如送赵氏回母亲身边,顺便跟老夫人解释一番。”说着打量了低眉垂头的赵氏片刻,淡淡道,“幸得今日屋子里都是母后赏下来的人,否则保不准我家阿娇性贪玩伤身的话这会儿早就传出去了。” 陈午听了这话自是皱眉,却不知是为了刘嫖的态度还是为了赵氏。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得刘嫖又道:“万事孝为先,我朝无论男女可不贤却不能不孝,这个时候让老夫人为阿娇有心,你是我等做子女的错处。” 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陈午不敢不听。只能甩甩袖子,带了赵氏离开。没有片刻,陈季须就同陈融回来了。听得妹妹落水昏厥,心中俱是一惊,匆匆赶来。路上见父亲带着赵氏离去的背影,会意的看了对方一眼,只怕是老夫人又动了心思,否则这为妾的奴婢怎能进翁主屋子里招眼! 陈季须暗自摇摇头,如今府里是愈发难待了。 这般想着就埋进了阿娇养病的屋子,却听得母亲正吩咐身边的侍女收拾东西,似是欲要搬出侯府。 “母亲?”心中一惊,陈季须赶忙上前几步低声说道,“母亲这是打算带阿娇去哪里?” 嗤笑一声,刘嫖浅浅一笑觑了儿子一眼道:“如今老夫人为了府里的庶女竟然暗中跟李家谈亲。”虽说面色并未阴沉,但眸中的不满和厌恶却毫不掩饰。 “为的是阿娇?”陈融再不善思索,此时也猜出了母亲未尽的话。心里也是十分不满的,只是碍着对方是长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冷哼一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 李广家倒是配得上阿娇,只是就算这般阿娇的婚事也有父母或是皇祖母做主。如今祖母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欲定下阿娇的亲事,难怪母亲会气极。 陈季须皱皱眉,猜想母亲心中已有了决定,而他也不欲插手长辈之间的事,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青枝端了药回来,三人才一起起身出了门,往花厅行去。方才阿娇那边发生的事,刘嫖心中已有定论。抬眼望了一眼生活几十年的地方,如今再无留恋。 待到坐下,刘嫖才示意陈季须开口。 “母亲,师傅今日寻了儿子说话,欲带儿子远游,以查各地形势和依仗。”陈季须恭敬的回话。 点点头,沉沉思量片刻,刘嫖面上带了些许笑意,开口道:“虽说父母在不远行,可男儿不行千里不知事,有姬大师教诲,母亲放心。” “只是父亲那......”往日里但凡自己做什么,祖母总会借了父亲的由头阻止,只想囚着自己在侯府做富贵少爷。若此事被父亲和祖母得知,只怕又会惹了风波。 语中隐有一笑,刘嫖道:“侯爷也该知道陈氏一族的荣耀不能只靠祖辈荫蔽了。” 陈季须一时愕然,但想到父母历来的相处方式,也只能暗自吐气。这些年祖母越来越过分,父亲虽对母亲有爱意却也常常留宿妾室房中,到现在他二人之间更是冷到了极致。忆起当年父亲为了赵氏和生病的陈诺怒斥母亲,恍惚似是明白了,母亲的心只怕一辈子都不可能被挽回了。 微微松了口气,陈季须和陈融又在一起说了许多话,这才行礼退下。 待到两个儿子离开,刘嫖才唤了身边伺候的蜀娘问道:“长门园如何?” “一切安好,董君今日里身子也调养得当。只是听得他并不常出门。” 点点头,想了想刘嫖闭眼任由蜀娘上前给自己揉捏太阳穴,等再度睁眼才道:“吩咐下去,他需要什么只管供着,除非他日用千金,否则他的用度一律不必禀报。” “是,奴婢稍后便吩咐下去。” 身处长信宫的窦太后在知晓堂邑侯府的事情之后,心中也是极为气恼,想了想直接让景帝遣了身边得力的尚志前去宣旨,只说接阿娇入宫修养。 最终阿娇也未入宫,而是直接随了母亲去长门园。 再踏入这里,阿娇只觉得命运当真是百般讽刺。前一世就是在这里她被囚一生,如今再来时,她依旧是那个被众人捧宠的翁主陈阿娇,再不是废后陈氏。 凝神一叹,这一世终是与前世不同了。 刘嫖给阿娇挑了命为怡园的园子,因着这次前来是有常住的打算,所以连带着常在阿娇身边伺候的丫鬟和教习女先生一同接了来。 虽说有了教习先生,但阿娇心中明白出去一些礼仪和规矩,母亲并没让那先生教自己别的。这也说明,母亲已然不再非要非自己谋个后位不可了。 手边的竹简之上是如今大汉版图,而在许多地方,阿娇都做了些许标记。倒非是为了她自己,这些多是为二位兄长的谋划。 想到大兄再过几日便要离京,她虽不知这一世大兄怎会得了这般际遇,又怎会获了母亲的支持,但能去外面广结朋友却也是好事。这般想着,就转头对青枝说道:“明日,咱们去寻了大兄玩耍。” 下了高阁,顺着长廊走了许久才出了院子,好在阿娇生性活泼,病去的也快,否则也走了不这般久。 待到了花园,看到满院的花红翠绿,竟想起了那日在傅家偷听人家说话之事。也不知为何,想到那人低低的叮嘱心里总觉得极为舒坦。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挂着的玉坠儿,在当日送自己离去之时,傅子卿曾送了自己这枚玉坠儿只言说是若有事可随时寻了他。 “翁主,莫不是热了?怎得脸红了?”说着青枝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纸伞撑在阿娇头上,为她遮了阳光。 嘟嘟嘴,阿娇心知青枝是关心自己,但她的小心思也不好跟别人说到,只能抬手捂了捂脸颊,嚷了两声热。 等到见了刘嫖,阿娇又是好生一顿腻歪撒娇。直到得了允许,日后可以出门但出门要多带些侍卫,才安生下来。她重生一世,才不想做如前世一般傻乎乎的女子,纵然不能花楼斗诗,也要做到长安纵马。 第25章 子卿打算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精致的雕花木窗半合,初夏的阳光也透过这半边窗棂洒入屋中。鹅黄的轻纱随着青枝的拨弄缓缓荡开,只见有一貌美的女娃斜卧在锦被之中。没了白日里的嬉闹,此时的阿娇更像是欲出清水的芙蓉。 “翁主,翁主......”青枝上前轻唤两声,见阿娇掀开眼皮看了看,继而用面颊蹭了蹭被面,迷糊道,“青枝,再让我睡会儿。” 一向纵容她的青枝无奈的叹口气,只得上手将人拽起,一边伺候着她穿衣一边说道:“今儿个大少爷要出京,这会儿正在花厅跟公主辞行呢。” 因着这句话,阿娇猛然惊醒,眨巴眨巴琥珀色的眼睛顺势踢了绣鞋起床。待到用柳条和盐水漱口后,才带人赶往花厅。 一进花厅就瞧到大兄和二兄正陪着母亲用饭,此时算是赶上了。用完饭,又听得母亲嘱咐一番。陈季须就拉了阿娇的手同陈融一起出了门,玩耍了一会儿,阿娇才从袖中取出了昨晚刻好的竹简,道:“大兄此次出去,若途径这些地方,当寻了阿娇所写的这些人,纵然不能成为密友,也定要相互交好。” 见小妹面上是少有的严肃,陈季须默了一下。想了想,一来小妹也是为自己好,二来这份名单总归要给师傅过目,当出不得错。当下便点点头应了。 “大兄莫要轻视这些人,司马相如如今虽不得志,却是难得的大才。再者如东方朔这般看似茅山神棍之人,腹中也非没有乾坤。”上前一步,握住陈季须的手,阿娇目光沉着冷静似不再是常日里那个只顾玩耍的女孩,“另有如今身在杜陵的张汤,阿娇曾闻他幼时曾在父亲出外的时候独自守护家舍。后来发现有老鼠偷吃了家中的粮肉。张汤便掘了鼠洞,抓老鼠立案审讯之,随后又传文书追查,并将判了老鼠磔刑。撰文辞以存档,随后他更是帮身为吏官的父亲书写治狱文书。”顿了顿,冷颜道,“此亦是大才,日后必为栋梁位及人臣,大兄当知这些人堂邑侯府当敬之。” 虽说当年自己被废,这位酷吏所做不少,但不得不承认其才能与办案的魄力。抛去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这位不畏强权之人确实是吏官中难得的强势清廉之人。 等到郑重应答的陈季须和陈融离开,阿娇才舒缓了气息,抹了额头溢出的冷汗,虚坐在毯子上缓着心神。这是她第一次利用重生的记忆明确告知兄长何人可交,不是瞧不出兄长的疑惑和眼中深藏的怀疑,可这前朝人才之事,与别的不同。若是亲事或是后宫之事,她还能借着疑惑提点母亲。而兄长要做之事,却只能明着说出,否则就有可能再将侯府陷入前世的境地。那种四面为敌,孤立无援的立场,当真让人生死不能。 待到缓回了心神,阿娇起身出了花厅,寻到被自己支在门外的青枝,道:“今儿个咱们出去玩耍,多带些人便好,左右母亲是准了的。” 青枝也知自家翁主的性子,想着她定然是想要去找窦蔻或是张霜华,也就应了。让人备了马车,又点齐了侍卫,一行人便往长安街处行去。 行到一处宅子时,阿娇感到马车似是停了下来,顺着车窗往外瞧去。只见一身嫁衣的女子被阻在门外,而身着新郎喜服的男子身后站着一脸娇羞的红衣女子。而周围宾客无不指点打量着门外女子。 刚欲吩咐马夫换了方向离去,就听的女子清冷厉声道:“张恒,我手中有你张家的信物,如今你这般又是何意?” 阿娇挑眉,前世的时候她似乎听说过此事,原是地方官员的刘家曾与张家结亲,谁知张家后来落败,刘家大人起了悔意。可这刘家小姐却是个有骨气的,暗中让身边侍女将攒下的财物送于张恒以助他成才。谁知这侍女起了贪心,只说那些物件时她平日里攒下的。后来张恒得了贵人赏识在帝京立足,刘家却有来续亲,张恒本是应了却在成亲之日暗中将小姐与丫鬟换人。那被送到郊外的小姐手握信物寻了来。张鸥自不会忍那贪图富贵之人,当众辱了刘小姐,以至于刘家小姐头撞石狮以死明志。 当真是个烈女子。心中不由觉得悲切,索性掀开车帘,出声道:“青枝,我们去瞧瞧。” 说着就扶着青枝的胳膊踩着小凳下了马车,等侍卫给开了路,走到众人面前。正见着那刘小姐欲要上前理论。 见新郎身后的红衣女子哆嗦一下,接着新郎给左右护院使了个眼色,阿娇心里明白,只怕刘家小姐要吃亏了。若有不长眼的护院趁乱撕了刘小姐的衣饰,只怕她的贞洁都要收质疑了。冷呵一声,示意青枝上前拉住那女子。阿娇冷面不屑的扫了一眼站在台阶之上的男人,心道如此有眼无珠之人,如何能为官?今日回去定要跟母亲说说此事。 张恒虽没瞧出阿娇的身份,但看其衣着护卫和通身的气度,便知道此人自己得罪不起。刚要开口,可对上阿娇神色淡然满目的不屑时,未出口的话就噎在了肚中。 “张家公子,我只问你,刘家侍女卖身银多少?月钱几何?除去自己花销竟能供得起你读书,能由得你广交好友?”阿娇冷清的声音中更添了几分讽刺,“容我再问你身后护着的美娇娘,你可知你所送财物出处又是哪般的?” 刘小姐的情绪因着阿娇的几句话也缓缓平静下来,看着石阶上的一对男女被这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堵住,不由冷笑一声。 “她自是说不出来,那许多物件又怎是小小侍女能用的?”刘小姐神色禀然,冷笑道,“当真是我有眼无珠,助了一个狼心狗肺之人。” 此事最终成了京城笑料,张恒娶丫鬟为妻,又被刘小姐讽刺冷嘲。随后刘家小姐更是在阿娇相助之下取回了自己的嫁妆。之后自石洛坊傅公子口中传出,刘家小姐贞烈之女的评价,一时间又有许多在地方有头脸之人多番托人上门求娶。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谁都不知,看到阿娇所书名册之时,原本懒散坐靠的老者猛然起身,于屋中来回渡步,声声叹道大才大慧。以至于为乘车马直接快步跑向石洛坊寻了素有识人之才的傅子卿。 而得了陈季须禀报的刘嫖也忍不住发愣,几番询问待到确定所言之人确系阿娇无疑,才拍着额头连声笑起。眸中带惊喜和欣慰,倒不想她所生两儿一女,最有从政头脑的竟是自小散养娇惯的阿娇。 “去......”刚开口,刘嫖就挥挥手,“罢了,稍后我亲自去一趟怡园。” 这些事她自要亲自查问一番,定要问出女儿是何时得了这般机遇学了这辨才之能,千万莫是有人利用了她。刚要起身,转念又想到她似是与傅家公子相识,若在傅家学了东西,倒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的他们都好不曾想到,此时的欣喜,会造成日后怎般的伤痛。单说刘嫖,身为长公主就不会让女儿嫁给一个身患重疾之人。 石洛坊中,看了竹简之上娟秀笔画刻就名册的傅子卿,眸中深携敬重,道一句:“若单论识人之才,子卿不及之。”说完,面色带了肃然和凝重,看向姬师问道,“不知此人现在何处?若可请之入朝,定为天下之福。” 姬师摇摇头,又端起酒樽饮了一大口酒勉强压下心中的惊喜,才低声道:“我若对公子说,此为女子,公子可信?” 怔了许久,心中反复思量,再瞧竹简之上笔画贵气娟秀,他便猜出了几分。浅笑自口中溢出,眸中清亮带了些许的欢喜,道:“不想她这般年幼就有此玲珑心肝。” 姬师在饮一口酒,观公子面色明白他定然猜出了阿娇之名。又见他神色带了温和与亲昵,不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子,曾经自己似也是这般表情念着已在地下的那人。不由打趣道:“公子可要好好护着,我瞧着那可是一朵富贵娇花,受不得半点风雨。” “少不得请了姬师的人帮忙照看。”手上一揖,本就是朗冠如玉的男子此时也添了不少忧愁。七国余孽还未肃清,加上梁王欲要入京少不得从长公主府这方下手,若这些牵扯上她,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见公子相求,姬师也不敢称大,赶忙摆手应下。想了想,又道:“公子曾献计退了七国围困,又暗中阻了南越匈奴之间的联合,若此时求陛下赐婚,陛下未尝不肯。” 摆手制止姬师的话,莫说如今正面临匈奴再次求亲,单说他如今的身体就不适合定亲。既然知道自己生死无测,又怎舍得牵连了那般美好的女子。 不过细细思量,还是觉得应该再送几个得用的人在她身边护着的好。免得真如姬师所言,收了风雨伤了娇花。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题就回到了正事儿之上。以姬师之言,陈季须和卫青都是可塑之才,日后定能比细柳将军周亚夫更有成就。还有陈融,纵然因鲁莽不适合战场为将,却是难得的莽才,正适合做帝王身边的心腹近臣。 当然,傅子卿自不会否认,他这般打算全都为的是那个跟自己心跳相连的女孩。 第26章 调笑子卿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也不知怎得就到了石洛坊,阿娇只爬靠在架空的凉亭栏杆上,那模样儿极为无精打采。 水波微动,陪着四周的绿树红花倒是极为好看。可此时阿娇只能垂眸看着水里的自己,莫名的有些自怨自艾。无趣的将手中的一块鹅卵石投进水里,看着自己的影子一点点散开,在一圈圈的涟漪中再拼凑不出。 “翁主,您来石洛坊又不听曲儿,也不吃东西。如今趴在这里满面恹恹的,到底是怎么了?” 阿娇抬头瞥了一眼青枝,随即又垂下头,泄愤似得踢踢脚丫,嘟囔道:“我就是来跟那家伙道个谢罢了。” 心里稍稍一想,青枝就明白阿娇口中的人是傅子卿。遂上前几步,笑了笑道:“翁主,你要找的人可不就在水对面?” 听了这话,阿娇动作没改,只是抬头看向对面,见那人果真一脸笑意的在对面瞧着自己。不过今日倒没有阿木那根木头。 阿娇懒得说话,只怔怔的看着那人,呆呆出神。倒是傅子卿叹口气,慢慢转动轮椅,向亭子行来。 “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傅子卿不愿看到阿娇这般神情,便柔声问道。 阿娇斜睇了一眼那人,想了想也没弄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每每见了这人总是有许多不自在,不见的时候又常常想起,当真是恼人的很。 直了身,坐在凉亭的座位上,一手还倚在栏杆处,阿娇歪歪头思忖几息,语气颓然道:“你说我怎么就是开心不起来呢?” 自重生之日起,她虽庆幸,也因长辈爱护感动,甚至也曾玩闹醉酒,可每每一个人,总也高兴不起来。并非觉得自己是鬼怪,而是不知自己重生的意义。就算把卫子夫、李夫人和卫青等人留在了身边,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水雾弥漫,只要一眨睫毛便会有泪珠儿落下。她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前世不懂人心,更没能力保住自己的傲气。所以重活一世,她不愿被怨念和仇恨蒙蔽双眸,她想做一个被人疼宠的贵女,一世快乐。 都说爱人的眼泪是刀子,此时看着眼前泪珠滚落的阿娇,傅子卿一时无言,只觉得心中疼惜难忍。上前几步,伸出白皙关节分明的手就想要拍拍阿娇的胳膊。却不料青枝自一旁,怒斥一声,挡在阿娇身前。 这一声怒斥让傅子卿怔住,却也让阿娇突然一笑。 虽不知阿娇到底所谓何事,但一想到本是世故不通的小姐却有那般识人之能,想来定是有过什么不通的际遇。当然他也知世间之事大抵是公平的,得了某样才能却总要付出什么代价,就如自己这般。 不欲看她纠结于此,傅子卿抿唇斟酌片刻,然后笑了笑道:“这有何难,你只记得随着自己的心意洒脱畅快而活便好。至于其他,与你何干?纵是与你有牵扯,总还有别人兜着,再不济不还有我呢?” “你说的对,总有人愿意帮我做许多事。”阿娇长舒一口气,摸了摸面上的泪痕。 傅子卿见阿娇不再纠结心事,心道当真是个纯粹的女孩。心中愈发坚定的要护了她一生。 甩了甩手,阿娇此时想起要问:“你到底是谁啊?为何能入汉宫,我母亲和窦蔻听了你的名字,一点都不怀疑你的登徒子。” 闻言,傅子卿唇角扬起,侧首看着池中绿荷,待目光落于河池之上踏石紫竹穿花雕柳的石桥上时,他浅淡开口:“你只要知道我是傅子卿便可。”收回视线凝落在刚刚被泪珠洗涤过的明眸之上,只觉得眼前瞪大眼睛的人儿融了自己冰冷算计的心肠,却见阿娇似是并不满意自己的回答,不由一笑,“自然还是这石洛坊的主人。” 阿娇心知他是有意不说,低声嘀咕道:“小气鬼,不说便不说,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哄人。” 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是莫名的高兴,大概是因着他说的那句万事有他?这么想着,阿娇心里又有些迷糊了,纵然是重活一世她到底也不大清楚这男女情谊。前一世的时候她只爱同刘彘玩耍,未必不是因着他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缘故。后来成亲,一心独宠也不过是听多了自己必须要嫁给他的言论。若真论及男女情爱,她大抵也所知不多。 见阿娇又不知神思到了何处,傅子卿抬手掩住嘴角又是一笑。再看青枝似乎也因着刚刚的斥责有些不好意思,心里不由感慨,这丫头倒是个忠心的,也是个聪慧的。 “你并不常来我这石洛坊,不若一起逛逛?” 繁花锦,杨柳垂,叶儿露露,日光熠熠,莫道公子无情不相思,想念深处且如富贵牡丹园。 行到一处院子,入眼便是一片盛开的牡丹,以红粉为主,却也有黄青间杂。帝都娇女,牡丹为尊。嗅着香气阿娇往前跑了几步,见当真是早已过了花期的牡丹花,不由弯腰摸了摸。 “你怎么能种出七月盛开的牡丹呢?”回眸间青丝晃动,笑颜如花。便是一个问询就能让他冷肃生硬的心被水揉开。 傅子卿自知他陷入情障深深,可自负如他冷清如他,自是不会自欺欺人否了自己心意。纵然不能给她个承诺,自己也当顺着心意护了她疼着她。便是做好友,又有何憾事? “这本是嫁接之法,若你喜欢,待会儿我让人写了法子给你便是。” 阿娇回身,裙裾随着转动划出可人的弧度。倾城至极致,直逼得满园夏花都失了颜色。 “那么麻烦,不如你送我一个牡丹园?”咕哝几句,遥遥望向身后温和暖人的男人,阿娇忍不住故意调笑道,“那个牡丹园,我要珠玉为路,玛瑙雕栏,白玉为席,金银为窗。” 再瞧白衣墨发,玉簪挽发的傅子卿,如何都称得上面若星辰,气如东竹,当是个雅致的人儿。又想到自己如今名声还未起,跟这人当真还是比不得的,真真是恼人的很。 柔了眉目,看着那耀眼真心的笑意,傅子卿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若能让她一直如此欢喜,莫说是珠宝所建的院子,便是要了傅家的百年根基,他也是舍得的。 跟着阿木来到后院的刘彘没想到一来就看到阿娇嫣然炫目的笑容,可转眼瞧到她不远处白衣男子满目深情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像是掉到了陈醋之中。冷哼一声,暗道那傅家公子竟也是个如此轻狂的。又想到韩嫣说,他兄长韩则几番夸耀阿娇,心中又是一阵烦躁。若说重活一世,唯一让他拿捏不准的便是阿娇的心意了。如今真切的见到有人为她的颜色折服,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别扭,似是原本属于自己的宝贝被别人窥视了。 “公子,十殿下来访。”木讷的声音响起,视线扫过阿娇随即垂头。如今帝京贵圈里有人传言说陛下欲给阿娇翁主与十殿下赐婚,若是那般,自家公子必又是一阵难过。 阿娇见刘彘来了,心里的愉悦稍冷,见他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心里越发恼怒。皱皱眉,也不行礼,只说了一声:“十殿下安。” 刘彘见过刚刚阿娇欢喜而笑的场景,本想着就算待自己再冷淡,也不会如前几日那么冰冷。谁知阿娇与自己对视片刻,竟然真的只唤出一声毫无情谊的“十殿下”。 心里到底是有不悦的,可斗转心思,想到前世自己办下的那些糊涂事儿说不得阿娇也是知道的,当下满心的不悦就换成了心虚。 傅子卿只静静的看了半天阿娇的神情,待心中得了结论,又转头细细打量了刘彘一番。此时不过六岁的孩子虽身量弱小,但面相中已然是极有英气,虽然没有发怒的表情,但其散发的气质却是沉肃威严的,尤其是一双眸子更是深邃锋利直逼人心。当真是个可塑之才,日后不可估量。 打过招呼,傅子卿转头让阿木送阿娇出门,待到人走远了,才同刘彘一同去了书楼。 与此同时,远处有两个灰衣布裙女子看着亭子里的人,低低说着话儿。 “我瞧着那女孩跟公子很般配啊,在咱们石洛坊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颜色。”名为碧云丫鬟探着头看了半天,对身边的同伴说道,她苦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最后只能低声说,“大抵就是曲子里唱的,顾盼生姿?” 身旁唤碧流的女子撇撇嘴,听了这话面色一沉,十分不悦的说道:“你可别被那副皮囊骗了,这大家小姐多是刁蛮骄纵的,家里都宠坏了呢。这女儿家的事儿只怕一点都做不来,若真跟公子在一起了,如何伺候公子?” 碧云不知同伴的心思,只以为她当真担心公子日后起居问题,遂轻笑道:“有咱们这做丫鬟的,哪用得着主子做事儿?” 听了这话,碧流有些不甘心的攥了攥拳头,她才不想什么女主子呢。 阿木再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树丛里窝着的两个侍女,想到常日里公子并不常让二人在跟前伺候,便也没训斥。不过到底是留了个心眼,记得稍后禀给公子,以免日后有什么差错。 第27章 子卿礼物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昨夜下了半夜的雷雨,今儿一早起来这院子里还满是湿气。听得母亲又入宫了,阿娇索性又窝回了榻上。身边伺候的几人丫鬟也各自跪坐在脚踏上说着趣儿话。 等到用过午食,阿娇见院子里再不湿漉漉了才起了兴致,带了青枝和青稞到院子里摆弄花草。 “翁主......翁主......”没玩闹一会儿呢,小四儿那个贪玩的小东西就喘着气儿跑了来,“翁主,傅公子送来一套瓶子,可好看了。” 自上次醉酒,阿娇见小四儿机灵逗趣儿,索性就将她带在身边了。 听得是傅子卿送来的东西,阿娇丢下手里的小水壶一路跑了出去。倒是小四儿嘟嘟嘴说道:“青枝姐姐,一会儿小四儿要吃白米糕,跑的都饿了。” 青枝咬牙戳戳她的额头,一边快步跟着阿娇向外花厅走去。刚到花厅,就见翁主正一脸带了笑不停把玩着手里几近透明的玉瓶儿。许是觉得喜欢,阿娇又取了另一个更精致的对光瞧着。当真是精灵剔透呢。 “傅子卿还说什么了吗?”高兴完了,想到送东西的人还在候着自己的回话,阿娇赶忙扭头问道。 “翁主,奴才叫阿呆。”这阿呆自不是如阿木一般的木头,他可是个圆滑惯会哄人的,如今眼前这位可是公子心尖儿上的人物,得讨好着。这般想着,一双眼就眯成了缝儿,“我家公子自是给翁主准备礼物去了,保管让翁主欢喜。” 放下手里的小玉瓶儿,阿娇坐到上座晃着腿调笑道:“叫阿呆却一点都不呆,还油嘴滑舌的呢。回头就让你家公子给你改了名儿。” 阿呆弯弯腰,一张脸苦笑着说:“翁主哎,要取名儿可得您给取,我家公子只会取阿木阿呆,叫的奴才都傻了。” 被阿呆哄的很高兴,阿娇刚要给他改名儿,就猛然想起这可是别人家的奴才,这么贸贸然改名肯定会引了主人家的不高兴。而阿呆稍稍猜测就知道阿娇翁主为何撇嘴,心里不由暗笑,自家未来的女主子给改名,有什么当不得了。又想到公子费尽心思得了这些难得的小玩意儿,只为讨好眼前的娇人儿,想必是稀罕惨了人家。 “你回去问问你家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本翁主请他玩耍。” “翁主相邀,我家公子自然是时时有空。” 随后阿呆又说了许多讨喜的话儿,得了阿娇的许多赏才离开。 青枝知道自家翁主自小喜欢各种精致的珠宝饰品,如今见她这般稀罕,也是弯眉一笑。上前接过阿娇宝贝的物件,嬉笑道:“翁主哎,你可莫要这么喜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位郎子送的呢。” 被说中了心意,阿娇面上一红,随即叉腰跳脚道:“赶明儿就把你嫁出去,就嫁给看门老汉的儿子。” 青枝倒也不怕,将锦盒收好,瞅了瞅翁主见她是真有些羞了才捂着嘴,打趣儿:“翁主,往年家都是你让别家的郎君娘子脸红,如今倒轮到自己了。” 这么一说,阿娇就又想起了她往常花宴上胡闹,常常惹得俊美的公子和娴熟的女子红了眼,不由有些喏喏。见青枝还看着自己小,而小四儿还不断嚷着要听。心下恼怒,就要上前假意扭住青枝的嘴。 “哎呀,我的翁主哎,你可慢点,奴婢手里可拿着你的宝贝呢。”见阿娇上前,青枝赶忙护住手上托着的锦盒。这东西可是掉不得地,这一落便是一溜儿脆响。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子,后来小四儿得了话就一溜烟的跑向厨上找吃食。余下青枝同阿娇二人回了房间。 “翁主,虽说那傅公子不像是坏人,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人暗地里使手段。”将桌上的竹简和玩物细心收起来,青枝叹息一声说道,“难保不是为得公主和侯府的富贵权势。” 阿娇闻言一怔,思忖片刻不由陷入某种怅然。可不就是,前世的时候她瞧着那些人都是好的,王夫人是慈祥温柔的,阳信公主是善良稳重的,连刘彘都是哪都好的。可如今梦醒了,她明白了,但那些人的心思太复杂,她懒得猜。 自嘲一笑,看着还在细细叮嘱自己的青枝,阿娇一笑,做什么总叹息惆怅?重生一世她早已看透了未来,如今护着自己的人都尚在人世,自己再不会如前世那样莽撞的跌进刘彘的陷阱。 这般想着,人又开朗起来。 汉宫长信殿,刘嫖扶着窦太后在幽静处散步,宫娥内侍都成排跟在三步之外,遂她二人说话倒不怕人传出去。 “你当真觉得阿娇可担起你的担子?”拐杖落在石子路上,清脆而凌厉。大汉外戚与朝臣关系复杂,历来都需人连接各宫女子和权臣后宅。当年文帝之时是窦太后,景帝之时却是馆陶公主刘嫖,而下一代原本窦太后想着待阳信成亲后便细细教导,虽心胸狭隘,但到底也当得起事。谁知今日女儿入宫,竟言道自己那性情刚烈的外孙女有大才。 “母后不必将阿娇当做小孩子,”刘嫖眼中闪过骄傲的光亮,再开口时已带了不容置疑的坚信,“以前我也曾担心她太小,太烈。可如今她识人之能让傅家公子折服,且有意远着王美人那边。再者说,若非她提醒,母后与我只怕都看不出王美人的野心吧。” 毕竟那么恭顺之人,便是说道栗姬与太子也多事夸赞和恭维。谁能想得到她存了通天的心思? “再者说,阿娇同我一般,绝受不得与人共事一夫,若非要让她入宫,只怕......”刘嫖余下的话未说出口,但意思十分明白,“我大汉的兴起,阿娇的幸福都不应该靠姻亲之事。” 当然刘嫖不曾说,陈氏同堂邑侯府日后只怕少不得阿娇帮衬。相比于自己的两个儿子,这个并未被细细教养的女儿更懂得上位者所虑。只要她在宫外,就能保两个儿子一世荣贵富庶。 窦太后思量片刻,不得不承认女儿所说之言。阿娇刚烈,若困于后宫,只怕不得善终。 “傅子卿如何同娇娇行到了一处?”傅家之名,窦太后并不陌生,当初掌权多久她便听了此姓多久。想到那如玉的人,倒也十分可惜。 “噗,”想到自家宝贝闺女做下的混账事儿,刘嫖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愤然,“还不是阿娇跟窦家张家的女儿喝多了,谁知怎么着就钻到了人家的瑞兽后头。大约是担心有人坏了阿娇的名声,傅子卿才将人带回府里安顿。” 窦太后揉揉眉间,当真是拿阿娇毫无办法。嚷不得,骂不得,打不得......就算罚了默书,最后还是会被她一阵撒娇腻歪哄的放了过去。 “罢了罢了,左右傅子卿是可信之人,让娇娇同他交好,也不是坏处。” 阿娇不爱读书,不爱听人说教,若有傅子卿在一旁指导着倒算得上是造化。 “只是,你当要想着让阿娇避开......”窦太后所担心的是阿娇对傅子卿用情,这傅家当家人历来没有高寿之人,她自是不愿让阿娇喜欢那般短命之人。这一生她便是独自一个人想了几十年念了几十年,哪忍心自己捧着娇着的可人儿如自己这般。可最终,话还是没说出口,毕竟这男女情爱之事,哪是她们要阻就能阻断的。 刘嫖抬眼看了母后一眼,随即皱眉。若说盯着阿娇,她当真是做不到。可若说教导阿娇感情之事,她也自觉教导不好。当真是心烦的很。 这边还未说完,就又宫娥来禀报,说是景帝有事求见。刘嫖欲要张口,就听窦太后说道:“莫要多说,这个时间,你那弟弟为何前来,你还能猜不出来?” 点点头,刘嫖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跟着的蜀娘,待得了回应,才笑着扶了窦太后往长信殿的殿门行去。 见母后回来了,景帝赶忙起身恭敬的将人扶到上位坐下。等母亲坐定,景帝才说道:“母后,如今栗姬越来越不像话了,如今竟暗中派人催促大臣奏请立栗姬为皇后。” 想到刚刚在朝堂之上被几位大臣相逼,景帝就十分恼怒。他倒不知,栗姬同太子何时与那些大臣有了这般牵连。竟会让人冒了帝王忌讳直言,“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今太子母无号,宜立为皇后”。 怔了一下,窦太后皱眉,她心里猜测此时只怕内有缘由。但想到那日在长信殿外挖出的木偶,以及刘嫖暗中捉拿的那个茅山术士。心中明白,这栗姬没有为后的手段,让人玩弄于手掌之中,还在沾沾自喜。暗自摇摇头,也幸得景帝不知后宫女子的手段,否则他也不会又如此言语。 “皇帝,虽说栗姬是个不成事儿的,但荣儿同你与你父皇一般是仁义之人。” 虽说不愿承认,但无论是窦太后还是景帝都明白,帝有十四子,栗姬所生的前三子刘荣、刘德、刘阏于,除去刘荣是有才能的其余二人都是喏喏之辈。而四子刘余口吃,且好宫室苑囿狗马。五子刘非有才却为人骄奢,非仁德之君。刘端性情狠戾但不近女色,自不能立为储君。刘彭祖乖张,刘胜极好声色,余下的除去伶俐王娡之子的胶东王刘彘,便就剩几个或是无能便是王姁儿三个幼小无母的稚儿。 第28章 阿娇被拐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母后。”听了窦太后的话,景帝猛然抬头,像是带了喜悦和庆幸唤道,“母亲的意思是......” 叹口气,窦太后挥挥手,疲惫的说道:“这件事皇帝自己看着办便是,但你们兄弟情谊若能保全还是要保全的,否则百年之后,哀家有何面目见你父皇!” 当年自己确实恼怒过,因窦婴言说“汉法之约,传子嫡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祖约乎”,皇帝就将自己的小儿子赶去了梁国。可这些年她听多了,心中也是赞同窦婴的。尤其是袁盎在七国之乱后,刻了《春秋》之言在竹简之上。她读后,便明白袁盎是要言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引发了五世之乱的事情。加上梁王今年所谓的重重,自己是既心疼有心寒。 景帝心想大约是皇姐说了好话,为自己周旋,遂抬头趁着窦太后说话的间隙,给刘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刘嫖自然懂得景帝的心思,心道如今母后不再执意立梁王为皇太弟,当趁着这个时候一举将事情解决。既稳了景帝的心,又能绝了梁王的念头。这般想着就递给景帝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说道:“母后,梁王久不至京城,如今又递了奏本想要入京探望,您觉得如何?” 景帝愣了一下,不明白皇姐的心思,但想到她向来不赞同刘武为帝,心里忐忑也轻了许多。 窦太后沉忖一笑,懒懒道:“皇帝以为如何?” 景帝心里微沉,又接了皇姐递来的眼神,遂点头准许。左右如今母后退了一步,自己也不能再僵持起来。 等该用午食了,刘嫖便起身告辞同景帝一同离去。路上又是叮嘱景帝一番,又提醒他可与谋士商议,借此次梁王入京的机会绝了他的念头。 景帝念着跟刘嫖商量,所以留了她在宫里用食。期间王娡也带了汤羹前来,又同刘嫖说了许多体己话儿。但每每说到两家的亲事,总会被刘嫖不着痕迹的避开,景帝亦然。王娡也不是个沉不住气了,依旧笑呵呵的陪着两位说些讨喜的话。期间自是少不得夸耀阿娇。 刘嫖听她说的顺耳,又有提携她儿子的意思,当下也极为亲昵的拉了她的手跟景帝说些好话。期间只是不会少了对比栗姬。 却说阿娇这边,用过饭食,当下有些困乏。听小四儿嘟囔着说她中午的时候跑出去玩,接过被一个叫花子追了好久,差点没吓死她。 “谁叫你那么贪玩,”阿娇拿了锦帕压了压额上的汗珠儿,一双玉手点点四儿的脑壳儿,嗤笑道,“出去玩若唤上我们大家,你看哪个敢吓唬你。” 听了这话,青枝手下一颤,只觉得额头抽抽的疼。到底是谁带的她家翁主,这般喜爱私下里跑出去玩?若说去石洛坊也就算了,毕竟达官贵人,世家小姐去的也不少,可若是真跟四儿这疯丫头一同跑去市集,那还得了? 当下念叨了几句,可还没等说完,就瞧见自家娇娇妖娆的翁主半眯了眼歪在榻上似是要小睡。 “翁主若要午睡,就躺好了,省得一会儿起来脖子疼。”虽然嘴上带了说教,可心里到底是心疼的。见她已然半睡半醒,青枝只得叹口气上前将人扶正到枕头之上。又扯了薄毯给她盖住肚子。如今虽是夏日,但屋子里放了许多冰鉴和冷物,翁主床下又垫了寒玉,若不盖住肚子只怕会着了凉。 似梦似醒之间,阿娇只觉得是行入了仙境。白雾缭绕之间,见得飞檐高悬,待她走进才瞧见眼前的院子廊腰缦回,其中楼阁多不胜数,且脚下是玉石铺就的小路,栏杆为白玉玛瑙雕刻,遥遥望去金银窗子折射出亮眼的光芒。 阿娇正发呆,却见一身月牙色锦袍的傅子卿于云雾之中轻唤她:“娇娇......” 阿娇心中高兴,刚要提裙向他跑去,却听得一声惊雷。接着已为帝王的刘彘出现,生生挡在傅子卿跟前。无论阿娇如何推搡蹦跳,都躲不开他握着自己的双手。 “傅子卿,傅子卿......” 听到声响,跪坐在脚踏上小憩的青枝赶忙起身。只见阿娇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忽而就掉了几颗金豆豆。 等到回过神来,拿了湿帕子擦干了脸面,阿娇才痴痴想到梦里的场景。原该是黄粱美梦,怎得就变成了霹雳噩梦?难道是老天给的启示?这一辈子,自己依旧躲不过嫁给刘彘的命运? 跳下床榻,阿娇咬唇,过了一会又跑去自己放宝贝的匣子里乱翻了一顿。直到翻出一个墨玉的小玉佛才露出的喜意,这宝贝自己得好好拿着,当年送宝贝的仙家不就说过自己又再世机缘? 只是当时年幼见了这个精致的好玩意儿就光想着据为己有,才不曾听信那仙人的话。如今重活,大抵也是种造化。 “今儿个都没人来找我玩耍。”阿娇嘟囔一声,想了想,揪过正趴在小桌上吃点心的四儿道,“四儿,一会儿咱们出去耍,我还没去过长安城的集市耍呢。” 以前偶有路过,也多是在马车之上行皇帝舅舅专用出行的道儿。根本耍不到什么的,又想到窦蔻定然也没去玩过,心下痒痒,将青枝招到身边低声吩咐。只说待会儿几人在东市会和。 刚刚被翁主的眼珠儿哄了一下,青枝虽不情愿,也不愿扶了翁主的兴致。想着多叫几个人跟着,又有自己看护,应当是无碍的。 却不想,长安城虽是天子脚下,但犄角旮旯里的老鼠混混可也不少,他们极为滑头,就算是有侍卫巡逻也能滑溜溜的钻了空子。这些人见不得光,却极有眼色,常日里就靠偷盗劫持过活儿。像阿娇这般娇滴滴,穿着富贵的女孩,若入了他们的眼,只怕有得风波了。 等阿娇收拾妥当,又将傅子卿送的玉坠儿挂在腰间,才神气的出门。那模样,可不像是才做了场噩梦的人。而阿娇心里想的却是,即便日后多坎坷,也绝不会再压垮她的傲骨,她当是时时光彩耀人,明媚夺目。 阿娇曾跟着二位兄长在郊外上过集市,也曾偷偷同二兄看过夜市。可纵使那些地方已然算得上热闹,与长安相比却显得有些狭小。长安之市当真算得上繁华呢。 青枝一手拉着阿娇,一边还不断盯着眼馋周围吃食的四儿。 “翁主,您还是回马车上吧。”皱皱眉,青枝总觉得这地方嘈杂的很。 这边阿娇还未开口,就听得巷子里传出一阵张扬的笑。接着一架马车带香而出,火红胡装的女子猛地甩了一把皮鞭。一路扬笑,街道疾驰,听得声响的路人皆赶忙躲到一旁看着这自寿春而来的泼辣女子。阿娇自也觉得香车美人极为养眼,不由甩开青枝的手垫脚看了过去。 马车的女子,一仰头就瞧见人群中一生红装的阿娇,见她面容娇俏肤白雪嫩,相视的眸中满是璀璨,心中极为喜欢。没忍住冲阿娇吹了个口哨,这又引得看热闹的人一番笑闹。 “小姐,小姐......”在外面,青枝自是不敢直唤阿娇翁主。待到寻到了人,扭头又瞧见傻四儿正蹲在一个大饼铺子前眼巴巴的瞅着。阿娇心里觉得四儿太没出息了,赶紧掏出一把钱币塞到四儿手里,那样子极是大方不拘。 四儿得了赏钱,赶忙捂在手里抹了一把口水,对卖饼的大娘说快给切一张。 阿娇挑眉,也不管四儿了。只扯了青枝四处玩耍。 玩耍了好一阵儿,阿娇自是觉得气喘又口干,索性停在一家酒肆门口抽抽鼻子道:“青枝,这家酒肆的酒好香,我进去润润口,你去把四儿和马夫也找过来。” 青枝扶着阿娇站定,左右看看见四处都是商贩路人,心里也是担心四儿被人拐走,又瞧着眼前这个酒肆装饰华丽也十分干净,应当是个可靠的。遂拍拍阿娇的胳膊道:“那翁主你且在里面等一会儿,待奴婢将四儿找来,咱们再耍。” 待到青枝走远,阿娇突然听到一声爽利的笑声:“前面的娇娇,不若咱俩搭伴玩耍一会儿?” 回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金红长裙的女子,但见她不过十三四岁,可身躯已然妖娆便是那瞥向阿娇带笑的眸子,都是勾人的妩媚。这等绝色,当真少见。 第29章 子卿救美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两位美娇娘在酒肆喝了些清酒,虽名为酒却并不醉人。过了一会儿,酒肆里卖唱的老夫妻到了,敲着鼓点儿呀呀的比划着。 待到青枝和四儿在寻到酒家的时候,早已寻不到了自家翁主。让人问过了掌柜和小二,只听得说是翁主跟着一个丰臀挺翘步步留香的女人走了。这倒是急坏了青枝,她自知自家翁主一向在府里娇养着,别说小二说的那般上不得台面的人,纵使是一般富家娇俏娘子都不识得。如今怎得就在街市上跟着人走了?莫不是被拐了? 心里着急,赶忙吩咐了人去找寻,又派人回到长门园带人前来帮忙。待到跟来的奴才侍卫们都散开了,她才急急扯上四儿奔向长安城石洛坊。 傅子卿正要出门,却见阿娇身边得力的侍女挡了自己的马车,面色赤白带了焦急和惊慌。猛然皱眉,莫不是阿娇出了什么事端? 赶忙让阿木将人带到近处,听了青枝的叙述,心道坏了,只怕是被藏在市集中的人贩子盯上了。若是卖在城里还好,人牙子们倒是有规制的,可若是被人挟持出了城,当真是难寻的很。 “青枝,你且不要惊慌,先回长门园若见了长公主。就同她说,此事有损阿娇名节,让她先莫要声张,只暗中遣人寻找。”黑边锁口的衣袍之下,傅子卿抓着车栏的手关节处泛起惨淡的白。想到如今各处势力混杂,阿娇却不知被何人带走,心中也是极为没主。待到青枝走后,他敛了心神,强自稳住思绪,轻瞌双眼思忖须臾,对阿木吩咐道:“让阿呆寻东市麻条,以重金胁之,万要确保阿娇无虞。之后,你亲自领可信之人于几个城门守着,凡遇到可疑者都要盯紧了。” 等阿木带人离开,他才又吩咐隐在暗处的阿甄现身。接着一行人便缓缓动身,所去之处自然是东市蔡家酒肆。 阿娇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的很,刚要起身就被撞了额头。伸手四处摸摸,似是被关在一个箱子里面。她张口欲喊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响。缓了会力气,猛然砸了几下箱子,就听得外面有人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接着有人掀开箱盖,还没等她的双眼适应光亮,就又闻到一股香气。接着,脑壳儿昏沉,又趴在箱子边上睡了过去。 “大姐,这丫头身上并无太多财物,便是头上朱钗也只是一些小珍珠。”刚刚还是妩媚惑人的香气女子,此时眼光发冷,狠狠道,“可见之前那个娘们是骗了咱们,我就说嘛,大家小姐怎会来东市凑热闹,还不乘马车。” 为首的女人嫌弃的看了一眼红衣女子手里的珍珠和钗子,有些不忿。再看向阿娇的时候,神色就极为不好了。仔细打量一会儿,见阿娇身段玲珑肤色凝白,虽没有勾人的妖娆,却也是难得的美人儿。扶额道:“画舫里不是还缺人?你等会儿去寻个有手段的,看看能不能送进去。” ※※※ “确如公子所料,此为田家人所谓。”想了想,阿呆又低声回到,“似乎陈家也有人搀和了。” 傅子卿得了确切的消息,心中倏尔如寒冰冷袭,原本高深莫测眸光也变为嗜人的冷光。也不知这是谁的主意,当真是损了阴德。 “查!” 递给阿呆一个眼神,见他点头退下,傅子卿才垂眸柔情看向拽着自己衣袖入睡的人儿。却见原本该是肆意畅快之人,此时纵然深入昏睡,也是愁眉紧锁。 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还是受了惊吓,阿娇蜷缩身体慢慢呜咽出声,那模样极为委屈。傅子卿指尖缓缓滑过她的眼底,只觉得一阵湿喏,心中愈发怜惜。轻拍着她的后背,待到人再次安稳过来,傅子卿才长舒一口气。 想到自己到的时候,恰遇上她欲跳了画舫求生,他就感到一阵阵惊恐。还有那句“傅子卿,我就知道你会来”,那双信任的眸子,于那一瞬间清可照人。 等刘嫖匆忙赶来时,阿娇已经醒了。见疼爱自己的母亲倒来,又红了眼眶,躲在母亲怀里低低啜泣。她从未受过那般委屈,纵然是前世最难堪的时候,她也未被人迫着换了一身卑贱伶人所着的衣衫。 刘嫖一见阿娇,自是捶了两下,见她面带惊惧,心里又心疼起来。搂在怀里好生哄了一顿,随后让身边的蜀娘将阿娇带回长门园。而她自是有话同傅子卿说。 等听顾子卿道出来龙去脉,又结合青枝所言,刘嫖也有了猜测。只怕是王夫人或是田家瞧着自己不欲结亲,想要借了此事坏阿娇名声。至于陈府......刘嫖眸光乍冷,听说赵氏今日得了陈午的喜爱,甚至被许搬回了谨心院。当真是心大了呢,还以为自己不在府里,她就能得了好处?也不想想,如今侯府的当家权还在自己手中,纵然是老夫人也撼动不得半分,她一个小小妾室如何敢生了这般心思! “此事公主需早作筹谋,只怕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事端。”傅子卿将手中的茶推至馆陶公主跟前,默了几息才犹豫道,“此事待翁主清醒后,未必会没有猜测......” 刘嫖坐定,神情凌厉,听得这话倒是多看了一眼傅子卿。 “公子不愿让阿娇查探这些?可是为何?” 静滞一刻,傅子卿见刘嫖当真是非得得了答案不可,心下微叹。 轻笑一声,傅子卿并未直接回话,只反问道:“公主以为我是为何?” 被问的哑声,刘嫖也明白傅子卿没有理由贪图阿娇什么东西。论财富,只怕傅家较之于自己都富贵的多。若说为了权位,天子几次欲请他为相都被拒。若说为了阿娇美色,以傅子卿之品行也不至于。 本是蹙起的眉渐渐松开,刘嫖饮了一口茶,一笑直言道:“阿娇似是极为喜欢公子,还望公子日后多多教导,莫要让她沾染了大家女子的做作和俗气。至于后宫之事,我自会处理。” 当日,知道刘嫖同傅子卿谈话之人甚少,而知道他们所言的人几近于无。只是此后,刘嫖再不管束阿娇同傅子卿来往。而此后不过半月,陈午的妾室赵氏就因不敬帝王被处置了。 “公子为何不对长公主言说陈诺同田恬插手了那件事?”阿木凝神看着呆呆看着满园牡丹的傅子卿问道。 冷呵一声,傅子卿满目莫测深沉,冷清道:“如此待阿娇恶意的陷害,我如何能放过!”先不说陈诺毕竟是陈午的女儿,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于陈午。就说田恬,如今田家虽不显贵,但日后因了刘彘当会齐身权贵之家,若此时长公主出面为难,只怕会结下暗仇。既然这般,那他少不得费心让那些人终身不得展颜,以弥阿娇被欺之罪。 “送些人给阿娇用,免得再遇上这种事情。” 第30章 阿娇思子卿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月色如水,夏夜寂寥。怡园中建造极为精美的琼玉楼上,阿娇倚窗而坐。今日归来,她辗转难眠,想到白日里自己的动作当真羞人的很。 捂住面颊,想到今日在画舫之上,看到那个背影竟想都不想的挂在人家怀里,之后更是半靠在人家怀里嚷道:“傅子卿傅子卿,她们要卖了我......” 一双美目懊恼的睁大,秀眉微皱,心里却是羞恼异常。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放荡的女子呢? 青枝看了看天色,再瞧翁主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不免有些担忧。自从到了长门园,翁主常常会独自坐在一个地方发痴,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 “翁主,早些休息吧。”柔了声,将床铺好,青枝说道。 长出一口气,阿娇起身让青枝服侍着退了衣衫,只穿雪白的亵衣。 青枝将帐幔放下,待要灭灯,倏尔想到今日翁主刚刚受惊,遂只留一盏昏黄的烛灯在角落明着。 “翁主,今夜奴婢就歇在脚踏之上,你若有事只管出声儿。” 往日里阿娇心疼青枝,便让人在帘外支了方软榻供她休息。今晚阿娇心中有事,一时也不想青枝早早儿的离开,遂没开口说话。 辗转反侧,闭眼便是玉冠华服的男人正妍妍而笑的看向自己。阿娇猛地将薄被捂在脑袋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探出来。抿抿嘴苦恼道:“青枝,青枝......” 见阿娇唤自己,青枝赶忙将帐幔掀开条缝隙,问道:“翁主可是有事?” 听到回应,阿娇索性掀了薄被盘腿坐起,斟酌着道:“青枝,我睡不着,咱们说说话儿。” 闻言,青枝笑笑,起身又点了亮一根烛火才坐到脚踏一侧。瞧着阿娇面色并不难看,心中明白应当不是被惊吓到了。 “翁主想说什么?” “青枝,你说傅子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阿娇抱了被子在怀里,指尖还不断摸索着被面绣花纹理。只那眼神左右飘忽,似是不敢看青枝。 青枝虽说稳重些,却也是个不经□□的,心想前几次每每翁主遇到难处,傅公子总会出现解围。加上公主也曾言他是松竹之人,品行高贵,与之交好待翁主也是极为有益的。遂嘴上也赞道:“依奴婢看,这傅公子当真是个翩翩公子,待人也极为和善。” 青枝自是不知,这傅子卿也只不过是待阿娇身边之人和善几分罢了。若是对一般女子,避之不及不可当,但冷眼冷面却是常有的。 阿娇心里高兴,却不知为何听到别人夸赞就有如此与有荣焉的感觉。回神想到他在画舫环着自己离开时,冷语让阿木寻了人将画舫之人折了手脚赶出长安之事。不由的一哆嗦,可想到那人的狠戾也是为了自己,心里又高兴起来。又想到那日醉酒,见他冷拒求爱的美人儿,心道当真是个洁身自爱的。 舒了一口气,这人总归是奇怪了,前世一心想要嫁给刘彘,让自己一叶障目眼中心中身边再容不下别人。如今清醒了,竟然看谁都比刘彘强。只说洁身之事,傅子卿便是完胜。 “哼,日后我自是不能让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身边凑。青枝,你且瞧着吧,这一次我断然会过的比她们都好。”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前世自己落得那般下场竟少不得阳信等人的嫉妒,但凡自己比她们过的好一日,她们就舒心不了。 青枝见阿娇忽而情绪高涨起来,不免笑道:“翁主说的对。”虽不知阿娇到底说了什么,但往日里青枝总觉得娇俏的翁主太过纯良,将人想的过于简单,总以为善恶分明。却不知这善恶之间,才有更多的肮脏和龌龊。如今说不得是翁主在傅公子那里学到的什么,才有了如此彻悟. 二人又说了许多话,待到阿娇抬手掩唇的打了个哈欠,青枝才上前给她盖了被子,又掖好被角,掩好帐幔靠在榻边歇息了。 许是说了会儿话,心思通畅了,没一会儿阿娇便朦胧入眠。 却说此时得了消息的刘彘,不断在漪澜殿中渡步。王夫人亦是一脸懊恼的坐在虎皮之上。此事是弟弟田蚡做的鲁莽的,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若长公主执意追查,只怕事情不好收拾。想到如今宫里程姬、唐姬等人与自己交好,又暗中助自己成事,多半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若有一日长公主弃了自己,只怕在这后宫漪澜殿再难有立足之时。 刘彘一边担忧这阿娇的情形,一边又得安稳住母亲。“母亲莫要担心,如今后宫出去太子便是儿子最适合那个位子。纵然馆陶姑姑查到是舅舅办下了错事,想来也不至于撕破面皮。”只是,日后自己再求娶阿娇,却是难上加难了。 刘彘并非一般男子,他心有沟壑,也知此时断断少不得母亲与姐姐的相助。余光看向母亲并不好看的面色,心下叹息,前世母亲可没少刁难阿娇。想到那是一向娇蛮的阿娇一次次为自己忍下责难,刘彘心中酸涩。如今,自己有心爱护她,却每每都被避开。似是那个曾一遍遍唤着自己名字,笑颜明媚的女子,再与自己无关。 “行了,彘儿你先去休息,此时母亲会同你舅舅谈谈的。” 王娡看着跟前冒出热气的紫铜水壶,神色莫名,待到看儿子行礼告退的背影时,又是满目的欣慰。有儿如彘,必可成事。 待到人都离去,王娡才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簪玉,如今她虽服侍过景帝,但到底未的名分。心中又想着母亲送她入宫是早已提点过,说是拿了她家的命脉,自己也不怕她得势后背叛。遂招招手让玉簪跪坐在自己身旁,执起她的手,柔声道:“本来我该给你请了陛下的恩典,可你也知道你出身同栗姬娘娘相似,在后宫又无根基,若贸然得封只怕她第一个容不下你。”说着叹息一声,伸手拢了拢她的墨发,“栗姬娘娘毕竟同我们不一样,她日后是不可言说的。” 玉簪心里忐忑,原本她就是为帮王夫人固宠才会侍寝,如今夫人宠爱稳固,哪容得下自己存在。可现在看来,夫人似乎当真是个大度的。又想到常日里夫人一向温柔贤良,不仅不独霸圣宠,还多番劝导陛下雨露均沾。心里也渐渐安定,垂眸恭敬道:“奴婢明白夫人待奴婢好的。” 能留在汉宫,总比远嫁匈奴强。玉簪这般想,却不知王夫人心中有何筹谋。 夜月廖然,刘彘自重生后少有的辗转难眠。似是一闭眼,便是往日的桩桩件件,那些足以打碎了阿娇的巧笑,揉烂了阿娇美好的事。 苦笑一声,直愣愣的盯着顶上的帐子,大约这就是为前世那些子事儿要付出的代价? 瞌眸欲歇,脑中闪过的却是在石洛坊瞧见的阿娇同傅子卿妍妍笑望的画面。傅子卿,当真是大才之人,身后财富不可估量,当要交好之。至于阿娇,只要他二人还未动男女心思,自己便还能容得。 此时他尚不知,就是这番算计心思,他就得不了阿娇的心意。一个男人,为了权势能容得其他男人窥视自己心爱之人,谁能说他日后会是个好郎君? 待嫁的阳信公主刘娉端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中满面红粉的佳人,不由又红了脸颊。想到今日与曹寿宫中偶遇的场景,又是满意的扬唇一笑。 压下心头的羞涩同畅快,阳信暗自道日后彘儿教导成人的女官,当出自她手中。她定要将那个千娇百宠笑不知愁的陈阿娇从彘儿心头拔出,那般女子当真配不上弟弟。 第31章 韩则之情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虽说傅子卿有意瞒下陈诺与田恬之事,但刘嫖身为大汉长公主也非没有头脑之人。待到回了长门园,稍稍思索便猜到此事极有可能同王娡有牵连。 未等这边思索出结果,就听得臻若回禀说是匈奴又欲向大汉求亲。听得这话,刘嫖眸中精光乍起,再抬头是神色已然讳莫。既然敢算计我家阿娇,便断你手臂又如何!想到前几日自己曾有意劝的景帝以封赏宫娥的方式,替代公主刘婷出嫁,如今到可以用得上此事了。只是不知这份大礼,田蚡一家是否会感激陛下呢。 有过几日,朝堂之上众位大臣还未定下和亲的人选。眼瞧着日子越来越近,可不就让景帝十分头疼,不过王娡也是个有心计有主见的,几番自请将二女儿下嫁匈奴和亲。倒是让景帝极为感动。 这日景帝于未央宫中发愁,往年倒都是将宫娥封公主之名送去匈奴,只是这一次军臣单于多番暗示欲求得大汉真正贵女为阏氏。倒是让他为难的很,本与召了傅子卿前来,却想到他曾有言非国本之事不谈,当下只能消了念头。 头疼欲裂中,倏尔听得尚合禀报说是长公主求见,心中一松,这事儿少不得要同姐姐商量一番。 “皇姐,此事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当真要将刘婷送到那苦寒无礼之地?”虽说常日里并未在意过那个女儿,但到底是自己的骨血,若真要送到匈奴之σ彩遣簧岬摹 刘嫖瞥过景帝,假意未有办法,直到他面上的不舍被收敛,心知只怕景帝是认了那结果的。当下抬手扶额,笑道:“我竟忘了,虽说不好以宫娥送之,不若在宗亲大臣的女儿间选取?毕竟匈奴所言为贵女,也未言明非公主不可。” “可是藩王之家的女儿也不好此时送去和亲,毕竟战事刚歇,各地藩王刚刚顺服。” 若时候强行许了各地翁主和亲,未免让人寒心。再想近日里市井传言道“一尺布,尚可缝。一斗黍,尚可舂。兄弟叔侄不可容......”,言道:“大臣之女倒是可以,只是如今年纪合适的也不多。” 刘嫖入宫未过三个时辰,宫里便传出了旨意,封田家嫡女为南宫翁主,赏赐乘车舆冠服,备宦官宫娥百人,于半月后同匈奴使臣同归。 不说田家人作何反应,只说正梦着欲要成为太子良娣的田恬听到旨意之时就闹翻了天。若非田蚡见宣旨的内侍还未离去,只怕就要让人捆绑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当着天子近侍,胆敢扬言抗旨,这罪名就算搭上田氏全族也只怕顶不过的。 田夫人本也是个没主见的,见事情如此只擦着泪抱着女儿痛哭。田蚡烦躁的甩袖,道:“哭有什么用!”说罢拂袖离去。 ※※※ 却说阿娇来寻陈融之时,恰遇上韩则。阿娇瞧着他二人极为亲密的模样,心知二人定是要外出玩耍。遂也吵闹着一同前去。 陈融哑然,今日他同韩则本是约了长卿小聚,期间定有几番风流韵事可言。若带了阿娇前去,只怕尽不得兴,还要被好友笑话。当下好生哄了几句,谁知阿娇听闻是要同司马相如家,当下想到了相见许久的卓文君。心中起了心事,也听不得陈融哄人的话儿。 因着无法,又不能对阿娇冷了面。最后还是韩则笑道:“不若带了阿娇一同去,听闻司马兄之妻是少有的才女,当得同阿娇一见。” 阿娇抬眼看着韩则,却见他面色淡然从容,便是调笑自己也是带了儒雅谦和,再听他言语动作间自有许多侯门贵族的风采。阿娇不由感叹,当真是极好的教养。 听韩则为自己说话,阿娇自是仰头笑着道谢,随后又蹭到二兄跟前乖巧道:“二兄莫要担心,若是有什么郎情妾意,妹妹也定不会告知母亲。” 这句俏皮的话不仅羞红了陈融和青枝的面颊,也引得韩则连声高笑,直言有趣。 倒是青枝一直拽着阿娇的袖子,忍不住说道:“翁主是哪里学来这般乱七八糟的话儿,若被公主听到少不得一顿训斥。” 听了青枝的话,阿娇暗中吐吐舌头,有些心虚的昂起下巴。刚刚在兄长面前,是有些没了规矩。何况这话还被个外人听到了,当真是丢死人了。 等几人到了司马相如府上,见得门庭已然被打扫干净,连门口的灯笼似是都换了新的,将视线落于门前,却见司马夫妇早早就候在门口了。 “阿融,阿越。”这自是唤的陈融同韩则,待到看到自好友身后探头而出的阿娇时,司马相如不由怔了一下。好在卓文君是个心思玲珑的,赶忙上前道,“见过翁主。” 阿娇赶忙摆手免了礼节,细细打量卓文君,但见她雍容娴雅,貌美端庄。虽只是富贵商家出生,却自有一股不输男儿的文雅风流气质。 这便是日后吟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与“闻君有两意,故来相诀别”的女子。虽然此时她为夫君收敛通身的才气,可阿娇却知,这自蜀南踱步而来的女子,有着不输男儿的果断智慧,有着不亚于自己的长门放火的决绝。酒垆卖酒艳如花,何知琴心未有崖。如今的她依旧相信她的夫君愿同她白首不离,却不知经年之后,稍有成就的司马相如对了外室,是如何不满于此时的举案齐眉。 女子,当真是悲哀,当红颜不再,情到深处,怎忍得那份寸断肝肠?这般想着,阿娇就上前几步扶住了卓文君的手。这般绝不做菟丝花的人儿,当得自己的敬重。 等几人入席后,司马相如自是拍手换了舞姬入内,两列舞姬随着盘鼓节奏扬袖而舞,罗裙翩飞素袖如霓,一双美目顾盼,当真是流光潋滟,容色灼烁。 欢笑一堂,酒乐正浓。司马相如索性吟赋而舞,舞姬退后相伴,倒是极为热闹。待到曲落,韩则见好友冲着自己,双臂张开身体前倾,抬手笑道:“越便舞剑一曲。” 以舞相属本就是主客尽兴之事,虽是男子也少不得身体旋转而动。看着以剑起舞,高吟高祖《大风歌》的韩则,阿娇被带动,竟情不自禁的打起了拍子。 兴起处,阿娇起身,在韩则退步落曲后旋至舞姬之间,踩着鼓点舞动。今日阿娇依旧一身如火的湘红,遮挡秀足的长裙被轻轻踢动,镶边的宽袖也随即舞摆。衣服后面系束裙裾的绸带亦是翻飞撩眼,陪着裙上栩栩的芙蓉花,当真是让人忍不住惊艳。只见阿娇的步伐有缓入快,再至折腰翻动,竟直逼得身后舞姬羞红了面庞。 待到曲落,阿娇才喘了气息,摇头晃脑的回到座位。青枝上前欲要送了清水,却瞧见自家翁主只坐在那里傻笑,那模样......竟是醉了。 卓文君笑着将人引入后院厢房,又让人端了醒酒汤来喂阿娇喝下。相较于陈融和韩则,这位以娇蛮闻名的翁主此次给了她极大的惊喜。惊艳有之,但更多的是她步入舞姬之中的那份单纯和踩上鼓点时的那份欢快无忧。 阿娇只觉得一番舞动让自己身心舒畅,因借了几分酒劲儿愈发肆无忌惮,谁知刚扑凶隽诵矶喽鳎枞煌o戮陀掷в址Α 韩则借了就被掩住嘴角的笑意,刚刚阿娇嘴角的娇憨和秀气的蹙眉,只惹得他心中怜惜万分。这几日常听闻陈融跟人吹嘘他的妹妹是何等的娇美乖巧,本来心中存疑,这堂邑侯府翁主霸道骄纵,与窦家小姐长安赛马之事他从未少听。如今见了方知,纵然娇却非蛮横。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眸子,似娇而嗔,话语间常常明艳映人。 也不知这世间,还有何等俊才配的起这般女子。眼角含笑却带了困惑,一时间他倒是被自己的心思困住,也不知为何生了这般困惑。竟为一个相处不深的女子软了心肠。 心意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目间便柔和了许多。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总不能不尝试便放弃了。只是...... 抬眼扫过陈融,见他还拉着司马兄喝酒,心中有了计较。如今自己在大汉并未显眼,纵然是弓高侯府嫡长子也不过是个虚名,甚至相较于庶弟也未见得出彩多少。遂在未能得了养护这娇贵牡丹的能力之前,自己万不能鲁莽。 这一点他倒是同傅子卿想到了一处,帝京娇娇,耀眼牡丹,当是风吹不得,雨打不得,雷惊不得。所住之处,遮风挡雨尚且不可,当要拱门高粱飞檐入云,便是仙境也是当得的。 于傅子卿、韩则之言,阿娇此生当日日炫耀娇呼,时时恣意飞扬。 当然还有一点不同,韩则想要一世藏其阿娇的好。而傅子卿要的则是看到她因自己而绽放耀眼,自此念之后费尽心思护她周全。 天下百花,姹紫嫣红,于二人心中终抵不过一株牡丹。 第32章 子卿vs刘彘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等到在入宫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阿娇又瞧到了候在长信宫外面的刘彘。这些日子过得极为顺心,父母关切,兄长宠爱一度让她忘了前世的遭遇。如今乍一见到,心里竟然有些转不过弯来。 因有意躲着他,阿娇自是不肯出长信殿。可偏偏她又是个安稳不下来的,没一会儿就蹭着角落出了门。但想到自己如今又未说与刘彘有婚约,遂又挺直了腰板,待经过刘彘跟前是故意扬了扬下巴,拉了青枝快步往前。 许是走的急了些,刚到白玉石石阶处就踏了空,身体直直向前栽去。众人惊呼还未发出,就见得一抹月白猛然停在石阶之下。 待到青枝睁眼,看到下面的场景,也来不及发怔赶忙步下台阶,自傅子卿怀中拉出羞红了脸的阿娇。 阿娇眼神微动,往后退了两步,心里砰砰的跳个不停。想到刚刚,自己落下之时,他就那么伸手搂住了自己的腰,然后还未等自己有所反应二人便摔在地上。甚至......甚至自己似乎还亲到了他的下巴...... 抬起眼有些心虚的看向傅子卿,刚刚自己落下时似听到了他的闷哼声,莫不是摔坏了? 阿木与身后的内侍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待到扶起了傅子卿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傅公子身体想来孱弱,如今被接翁主,竟这般被压倒,可不止会不会受伤。 被人扶起来傅子卿于暗中拧紧眉梢,此时他确实狼狈,刚刚为护住阿娇,他先是被轮椅狠狠砸了一下,接着阿娇的膝盖又狠狠杵在自己腰腹之上。 发丝凌乱,束发的簪子也斜斜的落在地上。待到察觉阿娇带了歉意和担心的目光,他只微微一笑,随手拢住垂在面上的青丝,神色中再不复见任何狼狈和痛楚。 “翁主可有大碍?” 没等青枝说话,阿娇就大步迈向傅子卿,一边焦急的打量一边唤着宫娥去请太医。 “傅子卿,傅子卿,刚刚我有没有伤了你?”原本灿若繁星的眸子因带了焦急和担心显出几分暗淡。 傅子卿坐定,见阿娇如此心中不忍,赶忙说道无碍。 倒是随后赶来的刘彘心中郁闷,皱眉稳了心中的恼怒,视线厉然向下扫去,甚至让人感到阵阵冷冽。 见到阿娇欲要上手扶住傅子卿,刘彘在沉默不得,上前对傅子卿稍稍拱手,道:“傅公子如何到了此处?” 只几个字,却处处显露平静与上位者的质问。 阿娇不悦,扭头欲要说话,就看到刘彘面上的冷峻和看向自己时的固执。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往傅子卿身后退了一步。却不知这一动作,再度成功让刘彘黑了面色。 他讨好她几月,却不敌一个外人? “十殿下!”如今,就算再见他的冷眸,阿娇也再不如前世那般有丝毫惧意。 见阿娇瞪大了双眸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刘彘一时叹息久久凝视这那抹常常灼伤自己心肺的身影,眼底亦是深深的无奈。 待到想上前两步,却又见阿娇一脸担忧的看着傅子卿,而傅子卿眸中原本黑呦的晦暗早已化为了宠溺和温润。刘彘的心似是瞬间便坠入了冰水,倏然一痛,一时间竟失了上前的力气。 “殿下......”身后的郭合低声叫道。 等再次收敛心神,阿娇已然同傅子卿一道前往长信殿。他竟然是去寻皇祖母的吗? 垂眸看向自己衣袖上的暗色花纹,静了静道:“同我一起在长信宫门前给皇祖母请个安。” 因着立储之事,窦太后免了后宫所有皇子与妃嫔的请安。纵然是太子刘荣多也是跟着景帝或是阿娇偶来。遂纵然刘彘有意入殿,也克制住,只在门外跪拜请安,道了几句吉祥话便离去了。 窦太后得知傅子卿前来,心中猜测此番定是景帝的意思。大概是为了梁王又兴土木随行车架远超帝王之事。如今这个时候,武儿却是过于招摇了。此时她尚不知,傅子卿此来所带消息,非她慈母心肠便能容下的。就此,大概也埋下了梁王的结局。 阿娇被青稞拉出了殿门,只是心中念着傅子卿,如何也不肯走远了。青稞无奈,只得同青枝陪着她。 没过一会儿,就听得殿内物品一阵摔落,酒樽铜壶与玉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接着便是窦太后急声呵斥。阿娇脚下微动,就要进入殿中劝劝二人,却被青稞与青枝左右拉着。 “你们快放了我啊,皇祖母都恼了。”往日里别说是常人,就连皇帝舅舅也极怕皇祖母生气。何况傅子卿身体本就不好,若真惹恼了皇祖母,一个酒樽砸下去,他都躲不开的。 阿娇咬咬唇,这般想着面色就更为不好。心里暗怪,刚刚就应该陪他去见皇祖母,再如何自己也能给他求了情的。 “翁主,莫急......”青枝虽不知青稞为何会拉着翁主,但想到太后刚刚递过来的眼神,那般凌厉严肃,心知此时殿内谈及之事非她们做奴婢的能听闻的。当下劝道,“翁主,太后定然不会伤了傅公子,何况傅公子身边还跟着阿木。” 这话说的其实毫无道理,纵然有阿木在身边,但也不可能有胆子挡了太后的怒气。只是这个时候,青枝也只能想出这一个想法。 “翁主,毕竟有些事涉及国之大事,您......”青稞倒是个稳重的,因着在太后身边待的时间久了,也会较常人看事能看深一分,“这事儿总归有太后做主呢。” “可是......”阿娇顿下脚步,烦躁的拽拽衣袖,于原地转着圈。没过一会儿,又跑到关闭的殿门口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傅子卿刚出门,还未收敛起脸上肃然淡漠的神情,就见阿娇提裙跑向自己。接着那娇俏的面庞上下打量自己一会,才听得她带了庆幸低声道:“幸亏没挨打......”之后又心有余悸的叮嘱道,“你以后也千万别再惹了皇祖母生气了。” 皇祖母身体虽然健朗,但毕竟已经年迈。若是气急了生病那便不好了。再者,傅子卿若真违着皇祖母的意思来,也定然得不了好果子。 傅子卿一笑,眉目明朗,仰头看着阿娇慢慢道:“日后不会了。” 猛然见到这般暖意的笑,阿娇忽而红了脸,瞪了那个不知道害怕的人一眼,微微扬声道:“反正我又管不着。” 说完,噔噔地向殿内跑去。她还要去看看皇祖母呢,若是真生气了也好哄了她高兴。 阿娇面上的懊恼和羞涩一丝不错的落入傅子卿眼中,听着女子娇蛮的声音,他只管浅笑看着。却不知他这一番表现早已落入青稞眼中,只是碍着阿娇是太后心尖尖上的宠儿,并未敢直言。 也幸得青稞没有将此事直接说与太后听,而是暗中学给了窦嬷嬷,窦嬷嬷在汉宫多年,见多了同床异梦或是强塞的赐婚,遂她历来都认为天下男子唯有阿娇喜爱,才是值得。至于高权厚财,无论是作为堂邑侯府阿娇翁主,还是太后手中的娇女阿娇,她此生都不会缺少。所以,此后多次,窦嬷嬷为二人说情,终是得了二人眷属之时。 阿娇进入殿中,就看到皇祖母一脸疲倦的靠在身后的座背之上,面色自然谈不上好看。蹭到窦太后身旁,跪坐在一侧,伸手慢慢给窦太后轻轻揉捏着腿。 宛兮见太后神色稍稍放松,同窦嬷嬷相视一眼,悄悄退到侧殿倒了些茶水,又取了一些糕点放在案桌之上。叹口气,轻声退到一旁。 阿娇给窦太后捶着腿,一边跟窦太后撒娇。过了一会儿见窦太后面上露出了笑意,才赶忙凑到她怀里,取了一小块翠玉寿果糕递到皇祖母嘴边。 窦太后拉了阿娇的手,伸手摸着她的长发,欣慰道:“我家娇娇越发的懂事了呢,只是这种零嘴儿自是备给娇娇吃的,皇祖母啊是吃不动咯。” 听闻这话,阿娇猛然想到,就算同皇祖母在一起这般久,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皇祖母的喜好,更未曾注意过皇祖母这般年纪吃不得寿果了。抬眼看着皇祖母鬓角处的花白,阿娇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她当真是不孝极了,前一世一心扑在王氏母子身上,记得他们的生辰他们的喜好他们的一切,却独独未曾注意过身边真心待自己的亲人。跪坐在窦太后膝旁,阿娇伏在其怀里,滚烫的泪珠莫名就落了下来。 “娇娇,怎么哭了?”感到手下有些湿润,窦太后赶忙急急询问。 “皇祖母,娇娇以前不懂事,以后再不会了。”说着偷偷用袖子抹了一把泪痕,又往窦太后怀里钻了钻,“你以后一定不要生娇娇的气。” 皇祖母,有些话娇娇无法同您说,但日后娇娇再也不会只顾这自己快乐,再也不会伤了你们的心意。这般想着,心里复是一酸,泪珠儿就又冒了出来。 窦太后不知阿娇到底有何心事,但听到这几句话,心里也是极为动容的。她的娇娇总归是长大了,往日里怎能听得这般暖心烫贴的话语。一时间,又将人搂在怀里说了许多话。刚刚得知梁王刘武刺杀朝中重臣之事的阴郁也淡了许多。 第33章 无题,肉味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晚膳的时候,刘嫖也入宫了,只是未用膳食便去了未央宫寻景帝去了。阿娇心中猜测,只怕是又寻了什么美人儿。 入夜,月朗星稀,蝉虫低鸣。长乐殿中,昏黄的灯光摇曳。阿娇半靠在床榻边儿上,怔怔发愣。 “不早了,翁主早些休息吧。”青枝将挑起珠帘,行至桌前将上面散落的话本收起来,说道。 阿娇一笑,得知青稞等宫娥都在外殿休息了,嘟嘟嘴:“其实是皇祖母多虑了,往日里在侯府我也没让那么多人守着。” 青枝见阿娇语中带了撒娇,心中也是开心的,跟着一笑道:“还不是那会儿翁主抹眼泪惹了太后担心。” 抱着被子,抠着自己枕边的珍珠挂饰,阿娇哼唧两声,不再说话。见青枝眸中还带了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心里羞愤。直接将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见翁主又要耍赖,青枝才长舒口气,给她掩好帐幔,又轻步走到窗前查看一番,才到行至墙角小榻上和衣而歇。 几番梦中,却不知为何痴缠。 喘息几声,阿娇醒来,身上余温未散已有薄薄的一层汗珠儿,面色还满是酡红。刚要再躺下,就察觉身下又许多不妥。 咬咬下唇,只得轻唤青枝上前。等青枝取了灯前来,就见得床褥之上绽出点点血红,这竟是女子来了月事。 青枝心中喜悦,赶忙取了赶紧的衣物,又让青稞去拿了宫娥缝制的月事带给阿娇换上。随后也顾不得已晚的天色,让人熬了红枣汤,哄着阿娇趁热喝下。 第二日,阿娇盥洗之后去给窦太后请安,却又被好生一顿嘱托。随后又是许多补血养气的汤药。 于窦太后而言,此时的阿娇才算是长大了,如今来了月事便能订婚成家了。说不得再过两年,她便能看到重孙了呢。至于景帝的其他子女,她自是不做理会的。 本就极为在意身子调养的阿娇自然不会推辞,前一世她因一碗汤药断了子嗣香火,可天知道她有多渴望有一个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又是那方昏暗毫无生机的殿门之内,她是何等希望有个孩子相伴。 想到这里,她便领了皇祖母的好意,又让人带了许多养身的方子回去。这世家大族权贵之家,侯爵权臣之位是象征,可这私房调理方子与教养法子亦是口口相传的大家底蕴。 本以为肚子不会很痛,谁知晚间的时候竟痛的阿娇蜷缩在床榻上,浑身都冒着冷汗。只觉得眼晕耳鸣,更别说腰酸无力之感了。纵然活过一世,她也不曾有过这般疼痛。前世的时候虽说月事也会难受,但有也不曾真的受过疼痛。 宋嬷嬷来的时候,就瞧见阿娇面色苍白满面虚汗的模样,当下心里一惊。顾不得说教青枝等人,就赶忙让人去请了太医前来。 得了消息,刘嫖遣人送来了阿娇的教习先生,虽说是教习女先生也不过是教阿娇些常识。如今阿娇十三岁,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定下了婚事,那明年梁王春日回京,上巳节之时恰能赶上阿娇的笄礼。做母亲的,自然是希望女儿笄礼之时亲朋全至,高朋庆贺。 却说梁王虽不知刘嫖心中所想,也只自己这位姐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遂常常派遣人暗中送一些金银珠宝器皿送来,也是刘嫖有手段,每每办事总能得了两边的讨好,还能得了太后的赞同。当真是三面得好。 却说当夜年至十八的傅子卿,一时陷入情迷魔障之中。 花香诱人,红粉深处。女子衣香鬓荣,身姿优雅俏动,媚眼儿娇送,果真是牡丹娇艳美人倾城。阿娇正在兴起处,俯身轻嗅花木香气,却忽听身后男子声响。未待转头,就落入一个带了竹香墨气的怀里。 “嘻嘻......”却见阿娇并未受了惊吓,反而扭头将脚丫踩在对方脚面之上。秀足可人,因未着鞋袜使得那如粉珍珠般圆润的指甲泛着幽幽光芒。倒看的身下的男子眸光深幽心中荡漾,遂伸手将一双珍珠美□□握于手中把玩,口中亦是声声低喃娇娇之名。 只见男子温柔怜惜,自是一番怜眷碾磨。而女子亦是唇角微启,一双儿眉目染了迷离,任由男子带着她入云坠水。她是没有教养的女子,可如今她念着他的暖,想着他的笑。便是未能看清他的面目,也知那大约就是傅子卿。 就这么痴缠着,却也不知多久,席地盖天,牡丹丛中。倾城娇艳,未过片刻,云雾忽起瞬间掩了满地的春意。 傅子卿于梦中惊醒,只觉得自己一时孟浪了,竟然在梦里亵渎了阿娇。可他也知,他大约是念阿娇念得紧了。 疲惫无奈的唤了阿木给自己取了干净的衣衫,之后一夜无眠。傅子卿说不清自己为何会有这般彷徨的心情,想要得了阿娇情意,又畏惧情深不寿。当真是为难啊。 第34章 寒毒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石洛坊中,一条鬼魅的身影跃入高阁。待到他落地,便见一身白衣的傅子卿斜靠在案桌之前,正面色冷凝的盯着自己。 “公子!”开口竟是女子的声音。 冷睇了一眼阁内垂眸的人,傅子卿皱眉,语中毫无情绪道:“你应当知道,我身边素来不留女子,之所以招你回京本就是让你保护阿娇翁主。” 见公子待自己这般疏离淡漠,女子俯身下拜,她心知在公子心中只怕自己比不得那陈阿娇半分。但作为自小被傅家训练的女子,她也非那放不下之人,情爱之事当是两情相悦。如今公子心有所属,自己也不该做恶人。 “公子赎罪,是流苏之错。”女子拢衣而跪,低声道,“只是翁主将我同兄长留在了长门园,奴婢实在无法近身保护。” 此时当看清,这青衣女子竟是那日带买回的那对兄妹中的女子,也是日后宠冠后宫得汉武帝刘彻日夜思念的李夫人。 原来李延年兄妹本是傅家在中山石洛坊的娼人,其父母兄弟妹均通音乐,遂被傅子卿选中特地派人教养。 若是按着前世,此二人最终当时被嫁给平阳侯的平阳公主发现,之后送给了汉武帝。却不想今生因着傅子卿的因由,预先卖身给了阿娇。当然其中详情,李延年所知不多。 “你既能被看重,心思必然通透,怎的难道要我告知长公主,你是傅家送去的人?”傅子卿撩了撩膝上的袍子,自案桌之上取了青铜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水。莫说此事不可行,便是可行他也不敢轻易尝试。若阿娇得知自己安排了人在她身边,会如何作想。再者,生于帝王之家,怎能容得他人往身侧安插人手?若这事儿传出去,只怕石洛坊的招牌也就砸了,帝王的信任也定然会淡了许多。 唤为流苏的女子不敢多言,咬咬唇复又拜礼,还未开口就听得公子又言:“阿娇翁主定会是傅家主母。” 傅子卿心知流苏曾对自己有过别样的感情,只恐她照顾阿娇不尽心。如今说阿娇为主母,虽是大话,却也能绝了她别的想法。因为傅家祖训,凡傅家子孙无纳妾收房之说。这也是为何,他身边侍女极少。 流苏心里清楚公子的意思,只得行礼离去。只是傅子卿不知这般聪慧敏感的女子,当真会将阿娇视为主母,不仅成就二人好事。还愿付出一切,只为阿娇脱身。 回到长门园的时候,正遇上长公主仪架匆忙而出。流苏匆忙避开众人,待到自后门瞧瞧混入园中,才听闻原是阿娇翁主不知为何在宫中昏厥。这才引得公主连夜入宫。 流苏心中一颤,这翁主当真是诸多磨难,自她入京开始谋算近阿娇身边,便未见阿娇一日安稳过。眸光微闪,大约这也是公子那般不放心的缘由。 叹口气,刚起身却见兄长迎面走开,见到自己皱皱眉,低声责问道:“你又去了哪里?” 如今他们身在此处,无所依靠,可伊儿还要往外跑,当真让他焦急。若再遇上什么恶霸,他又不在她身边,那该如何? 叹口气,李伊儿心知幼时兄长被父母捡回去后就曾被教导要好好照看自己,所以及至现在他都处处不放心处处约束自己。 李延年见李伊儿并未在意自己的话,心中无奈。此时他们尚不知未来会有多少险阻。更甚者,李延年又是如何眼睁睁的瞧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入了他人的帐幔,又是如何饮下自己亲手调制的倾城□□。 抚上自己的袖口,那里面是为妹妹新谱写的曲子。 “兄长觉得阿娇翁主如何?”似是带了万般情绪,李伊儿跪坐到一旁,轻蹙娥眉,轻声问道。 被这个问题问的怔了片刻,李延年才摇摇头,俊美的面上带了些思索道:“那日得见,虽是个娇蛮的,却也并非不讲理之人。”倒是她身边那位姑娘,目光着实让他觉得危险。 李延年虽不常在帝京行走,却也听闻贵族女子常会养些面首取乐,那日窦蔻□□裸的目光,总让他觉得那女子毫无礼仪廉耻。当真比不得伊儿半分。 眸光微闪,娇蛮的女子总少不得闯祸,且让她想个完全的法子,近了阿娇翁主身侧伺候。 刘嫖刚刚入宫,便直直到了阿娇所住的殿里,见其面色苍白已然睡去,心中极为疼惜。又见一旁的窦嬷嬷面色很不好,心中一紧,递了个眼色,二人出了寝殿。 “嬷嬷,这是怎么回事?”怎得阿娇好好的入宫,却因女子家的月事痛成这般? 窦嬷嬷左右看看,见无人靠近,才行礼压低声音道:“刚刚御医来诊治过了,说是翁主前些时候......被人喂了极寒的汤药,只怕于以后有碍。” 刘嫖听闻此话,一怔半响没反应过来,还是窦嬷嬷瞧着她面色不对几番唤出声,才让她稳了情绪。垂眸稍稍思索,阿娇自小锦衣玉食,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府里吃喝用度皆有专人伺候,怎么可能用了那种阴损的汤药?便是陈诺母女,虽不满自己却也万万不敢做下这般事端。猛然想到那日阿娇是被拐到了画舫,那种地方,但凡有姿色的女子只怕多逃不过风月之事。衣袍中的手不由紧握,咬牙切齿道:“当真是我仁慈了!” 这种事于女子来说,已是了不得的。古来婚嫁,女子生辰与身体健康总是最得看重之事。而此时,阿娇身子受损,若不是这次来月事,谁知会隐藏多久。 “御医如何说?可有调养之法?”如今最重要的还是阿娇的身体,至于其他,刘嫖自然也不会放过。 窦嬷嬷叹口气,心中也是极为心疼的,那般可人儿怎就会有人下得去手呢? “御医的意思是开了温和的方子,仔细调理,但效果如何却无法断言。”那下作的药当真是霸道,竟让御医手束手无策。“此事太后已然下了禁言令,纵然是陛下也不可多说。” 刘嫖知道母后的意思,女子这事儿事关重大,万不能传出去。纵然是皇帝也不得多说,怕就怕他无意漏了话给那个宠妃爱妾,以后难以收场。 点点头,道:“有劳嬷嬷在此照看,本宫先去母后殿里请安。” 等到了长信殿,窦太后正满面怒气的坐在榻上,听到刘嫖的声音直接取了床边的拐杖狠狠砸在地上。 “你倒是说说,娇娇被何人用下那般下作手段?莫不是真当哀家老了死了?”浑浊的眸光扫过刘嫖的方向,窦太后在宛兮的安抚下慢慢冷静下来,“说说吧,难不成是堂邑侯府老夫人或是庶女看不得我的娇娇好?” 窦太后又这般猜测也并非没有依据,这赵氏刚被处置,陈诺因着堂邑侯的缘故未被牵连。但这去母只恨,陈诺未必没有生出什么心思。 刘嫖略作思索,对于陈诺她是另有安排,自不愿让母后插手直接灭了。遂简单说了一遍那日阿娇被拐之事,当然其中自然不会少了田恬和傅子卿之事。 窦太后心中暗恼,但知道田恬将去匈奴和亲,只怕也是女儿的手笔。只是,陈诺此人心思狭隘,教养也毫无大家之气。这样的人,窦太后万万是不愿她留在阿娇身边。 “哀家听闻陈诺一向与田家嫡女交好,不如让皇帝将陈诺当做陪嫁一同送去匈奴,左右二人还有个照应。”至于到时候是交好还是交恶,是知道呢。 不过听闻匈奴民风剽悍,常有□□继妻只说。将妾室赠与他人,也是极为寻常之事。如此说来,窦太后是真的恼怒了,天下那个女子都比不得她的娇娇宝贵半分。 猜想到女儿心中有别的打算,窦太后敛了怒意,有意道:“莫要以为我猜不出你的心思,只是若她得势,最气最恼恨的人是谁?非是你,而是娇娇。这恨与喜欢之间,有着怎样的小恨小恼,你难道不清楚?” 刘嫖沉默,想到这般倒也好,如今母后正是气急,自己总不能为了一个陈诺惹怒了母后。至于王夫人和刘彘那里,若无陈诺,她自也能选了别人。再者说母后所言也非没有道理,如今自己还在,她得了势也不敢说什么。可若日后自己不在了呢? “如今快到秋日,皇帝也该去祭天了。”叹息一声,祭天之后的狩猎,只怕也该定下储君之事了。此后,梁王刘武也要入京了,当真是......不得安生。 “母后的意思是要如何?”刘嫖闻言而知意,眉头微跳开口问道。 “皇帝那边是何意思?”并未搭话,窦太后靠在一旁的靠背上,挥手让宛兮带了宫人退下才开口问道。 刘嫖坐在其一侧,慢慢给窦太后捶腿。想了一下,垂下眼帘道:“只怕他心中已有计较,只是如今太子太傅窦婴和丞相周亚夫极力扶持太子,他也是为难的很。” 冷哼一声,窦太后闭上眼养神,这周亚夫也太嚣张了,当初七国之乱敢违背帝意弃梁王而不顾,今日又要同皇帝对着干。只是想到景帝,窦太后又觉得脑壳疼,她这儿子当真如他父亲一般太过仁慈。 第35章 憎恶刘彘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醒来时,只觉得身体疲乏极了。用过汤药后,又在床上休息了半日。只是不知为何,却不见青枝在身边伺候。 青稞见阿娇面色好了许多,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中。昨儿一日将她们吓坏了,先不说翁主到底为何昏厥,便是长公主那般不留情面的让人鞭笞青枝,看的她都是心惊。 “青枝怎得没在?” 青稞手上收拾的动作一顿,想到青枝被送回长门园之前叮嘱自己的话,不由叹息一声,道:“昨儿个青枝守了翁主一天一夜,纵然疲乏也不休息,谁知夜里就守了风寒,如今被长公主顺道接回去了。” 也只有青稞知道,当时还未止血的青枝是怎样拉着自己的手说道:“千万莫要让翁主知道我被罚了,只求的翁主好好休养身体。” 青稞心中暗暗说道,怪不得即使长公主发怒打了青枝,最终还是遣人用马车接了回去。就是这般为翁主,都要让她高看一眼。 阿娇虽不知多少世故,可到底是重活一世,刚刚青稞的犹豫自然让她想到了什么。照顾不好自己,青枝当是第一个受罚的。上次自己被拐,若非自己求情只怕青枝就不只是被关那么简单。 再次缩在被子里,阿娇没忍住眼泪滑落。看着泪珠儿浸湿一块锦被,她心中满是说不出的酸涩。青枝啊,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这般为自己着想。 这厢还未等青稞安慰的话说出口,就听得外面传出给十殿下请安的声音。接着,便是刘彘一身常服出现在阿娇面前。 原本满是担忧的眸光,在触及锦被之上的一片湿润和阿娇睫毛之上的盈盈的泪光,猛然变得冷凝。刘彘从来不知阿娇的眼泪,何时能扰了自己的心智,几欲克制不住的疼惜自心中涌出。 上前几步,伸手欲要握住阿娇的手。却不想阿娇行动更快,迅速收了自己放在膝头的双手,身子也下意识的向后靠了靠。 避开阿娇含了冷意和疏离的眸子,刘彘只得低声唤道:“阿娇!” 一声阿娇,满含了歉意和心酸,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只听得人心头发颤,可阿娇想到青枝被罚也少不得上次之事的牵连,心中更是恼怒眼前的人。这个看似还很年幼的皇子,和他那极有心机的母亲和姐姐一家,怎就总阴魂不散呢!难道少了自己,他就做不了太子不成? 嗤笑一声,阿娇道:“殿下,男女有别,殿下虽未至及冠,可阿娇却已经十三岁到了说亲的年纪。” 此话当然是同刘彘彻底撇清了关系。 目光落在一声阿娇露在外面的白绸衣衫之上,刘彘猜想她只是想寻个由头躲开自己。心中悲愤难耐,想他为帝一世,何曾如此迁就一个人。可眼前这个,当真想要迁就了却不知如何去做。 “阿娇,”带了个笑意,又上前一步,道,“前几日父皇赏了许多东西下来,今儿个捡了些稀罕的来送给你。”说着吩咐郭合将东西递给青稞。 阿娇扫过一眼,也没心思说什么。直到刘彘出了门,才冷冷吩咐道:“青稞,将东西给殿里的人分了去。我不想看到任何他送来的物件。” 说这话的时候,刘彘还未走远,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只打得他匆忙离开。何时起,他的阿娇也这般憎恶他了。 青稞愣住,看着手上的东西进退不得。她是不清楚翁主为何有这样的吩咐,但到底还是应了声将东西递给了身旁的宫娥。 伺候着阿娇起身,见她身体没昨日那么痛了,才没有多加劝阻。 用热水洁面,又用了盐水和柳枝漱口,阿娇才恢复了些活力。让人上了些吃食,阿娇强打着精神用了一些。女子在这个时候胃口是极差的,可阿娇心中念着想要求一个自己的孩子,遂而更加重视这些。在月事之时,更不敢大意。 “翁主,窦嬷嬷来了。” 窦嬷嬷前来自是得了太后的吩咐,如今见阿娇面色红润不少,心中也放松了许多。看了一眼青稞,知她并未多言,阿娇翁主还不知御医的诊治。才暗自点点头,这种事,若被阿娇翁主知道了只也能徒增负担。 “嬷嬷?”歪头看了一眼面色慈祥的窦嬷嬷,阿娇自小在汉宫行走,伴在她身边的常常是这位嬷嬷。所以二人之间的情谊,并不比青枝少。 上前行了礼,窦嬷嬷道:“太后让奴婢来瞧瞧翁主可是好些了。”因着担忧阿娇的身体情况,太后今儿一大早就让长公主去寻了傅公子。傅家一脉,常有病症不齐者,虽自尧舜之时便有专用的医师。虽不一定比御医医术高超,却定然见多了疑难杂症,且百年传承定然又许多调理的古方。 这个时候,傅公子派来的医师也该到了。 等阿娇到长信殿时,就见有一位身着玄色长衫男子装扮的人立在一旁。虽然对方男装打扮,但阿娇一眼便认出那是一位女子。 见阿娇入内,那人极为友好的对她笑了笑。又观察了一番,心中暗自赞叹,果真是公子喜爱的女子,这般剔透当真只得公子一番费心。 “娇娇快来。”听得阿娇请安的声音,窦太后带了笑意将人拉倒身旁,细细问了早些时候是否用过汤药和吃食,才满意的点点头。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窦太后才道,“娇娇,如今你也大了,身边也该有一个懂医理的人给细细调养身子。” 阿娇将目光落于下首站着的女子身上,这便是皇祖母给寻的人?不过想来定然是个可靠的,毕竟皇祖母不会害了自己。 “这是碧夫人,你莫要看她年轻,医术却极为了得。便是寻常太医都只怕都要赞叹一声呢。”窦太后此言并未夸大,大汉女子学医本就少之又少,何况是有如此技艺之人。刚刚她同御医同研脉案,所思所言许多都将御医称奇,虽不至于让御医汗颜,却也被连称奇才。有这般人物在阿娇身边,窦太后方能安心。 “碧夫人好。”阿娇起身,受了对方一礼,开口尊了一声。 待到让人将碧夫人带下去安顿后,窦太后才又搂着阿娇说了许多话。等一会儿有些困乏了,才在阿娇和窦嬷嬷等人的劝说下去小憩。 当天,长公主又送来了长门园的李伊儿照顾阿娇。这两日,青枝伤病未好,李伊儿又得了机会于刘嫖面前露了脸。也不知刘嫖是何想法,有意或是无意,便亲自给她改了名字“青衣”,并送入宫在阿娇身旁伺候。 当然,不说是阿娇心中如何作想。就是刘彘猛然见到这个自己曾宠过许多年的女子,心中也是一番忐忑心绪。一连几日,未曾主动寻过阿娇。倒是阿娇常常制造机会,让二人相见。 再见刘荣时,阿娇没由来觉得他沧桑了许多。虽说面上笑容依旧温和,却少了曾经的清华和朝气。每每看到阿娇总会极不自然的转开目光,谁都不只他那颗心,已然跟着父皇那句阿娇不可能嫁给自己而慢慢破碎。如今母亲被禁足,自己也不能再如曾经那般常常见到父皇,更别提到未央宫学习政务之事了。 刘荣心中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也并未真的沮丧或是因着太子之位不稳而有所遗憾,本来他也无心那些大事。可如今他知道,废太子之日必然是他远离京城之时。 眸光暗淡,望着阿娇的浅笑依旧,可心思却是沉沉的。只怕日后,再难见她的笑颜。却不知这朵娇花,将会为谁展开。 “荣哥哥,这是怎么了?怎得这么没精神?”阿娇开口问道,虽说是问却也没想得个答案。她心中也是清楚的,这个时候是荣哥哥最难的时候,曾经温润丰朗的人,因着栗姬和景帝心思,为难到了如此地步。 点点阿娇的额头,刘荣笑笑,又拉起她的手慢慢走着。目光投向天际,失落而无奈。 “阿娇,若有一日荣哥哥离开京城,你可会......”你可会想念? 抬眼认真的看着刘荣,心思微转,阿娇想到前世的种种。前世荣哥哥因着废太子之名,被母亲和皇祖母忌惮,又因得江都百姓的爱戴,被皇帝舅舅猜忌。最终,为了刘彘太子之位稳定,终是将这位仁和如玉的人活活逼死。 手上一紧,阿娇抬头双眸一错不错的盯着刘荣,一字一句道:“荣哥哥,京城繁杂不适合你,若有一日你能离开,此生便不要再回来。”未等刘荣有所反应,她再次开口,“若阿娇得了机会,自会去寻了你玩耍。” 此时她一心以为,只要母亲不插手,皇帝舅舅应该不会狠心到杀死自己的儿子。至于皇祖母,纵然前世有所参与却也不想让自己的长孙那般死去。可她却不知,这世上亲情之于皇权,是那般的微不足道。更何况,刘彘也不会留下刘荣这个威胁,无论是对于太子之位还是对于阿娇。 第36章 表白了,有木有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且不说在汉宫的阿娇如何,便是傅子卿得知阿娇的身体状况也是恨不得将那日涉事之人全部处置掉。于是,本该是折断手脚被逐出长安的人,此后一生活在颠沛之中。 “梁王身边的人可有消息?”梁王入京在即,若得知景帝欲重新立太子,定会再起风波。而这次长公主刘嫖必会成了两方拉拢之人,而其最宠爱的翁主阿娇只怕也会被牵涉其中。叹口气,大汉外戚也不知何时能断。 阿木在其身后,见公子坐与窗前深思,心中叹息。若是旁的也就罢了,偏偏那是公子视为主母之人。 “已经安排好了,若梁王有异动,马上便会回禀。” 目光投向窗外,梁王异动他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是......梁王会趁此机会,劫持阿娇以求得长公主相助。梁王好勇,非智谋之人,其门客虽多有大才,但也多为桀骜之才。更何况他手握重兵,纵使真的同朝廷对峙,未必会败了。这种情况之下,打通帝京人脉,求得高位相助定是他所要谋求的。 又过几日,阿娇月事结束,又因着刘荣与刘彘之事心烦意乱,不愿再在汉宫多留。遂辞别太后回了长门园。 这次回来,第一个来看自己的竟是久不见面的二哥陈融,当然卫青自是跟随的。 许是近日里得了大家教导,此时的卫青眼神虽依旧锐利,却少了当初野兽般的无礼和凶狠。见到阿娇,他面上的阴冷和狠戾也淡了许多。 见陈融拉了阿娇在一旁说着话,而阿娇面上也是绚烂干净的笑,卫青心中越发柔和。之前在侍卫队上的历练也似也没那般难耐了,只要日后有能力护在她身旁,纵然年少流血他都不会说一句苦。 阿娇眸光看向一旁沉默的少年,只是数月不见,他已然成长如斯。面上都没有了六岁孩子的稚气,便是曾经的倔强似是都被很好的收敛起来。刚刚听闻二兄说,卫青虽年幼却极有学习兵法之天赋,不仅得过姬师的赞赏,更得了姬师亲手书写的兵书。果然是未来的不败将军。 “二兄,你同卫青关系如何?”压低声音问道,虽有意避开卫青,今儿阿娇却不知卫青自小在怎样的环境下成长,纵然是在闭眼他也能感知危险,纵然是低语他也能听出个大概。这种本能的求生技能,却是他在郑家之时,为躲避谩骂与屈打练就的。 怔了一下,陈融并不明白阿娇的意思,但还是说:“我同卫青一起学习,虽因身份有碍不是密友,但也较外人好了许多。” 阿娇点点头,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自己这般可不也是利用了卫青?见兄长面带疑惑,阿娇咬咬下唇,低声道:“二兄,卫青既被夸耀,定然是天分异常,日后不可估量。”垂头脚尖踢了踢地面,道,“娇娇不好,心里猜测他日后定有大作为,才想让兄长跟他亲近的。” 陈融朗声笑笑,伸手揉揉阿娇的脑袋,心中觉得她是多此一举了。这卫青既然是堂邑侯府的人,卖身契也在阿娇手中,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日后就算是得势,定然也是站在自家这边的。 若阿娇得知他的心思自然不会认同。可站在一旁的卫青,心底却暗自道:何须亲近,但凡阿娇所想,我定会努力达成。 此后一生,他只依了阿娇的意思娶了平阳公主,可一生二人没有子嗣。便是许多年后得封大将军之时,为自己生下三个孩儿的女子,都只是因为像了几分阿娇翁主。这大概也就是卫青一生的执念,强权富贵于他只是烟云,只有阿娇心意当得他用尽力气守护。 等陈融领了卫青离开,阿娇才极为无聊的同青枝出门逛了园子。因着几日调养,又有长公主赏赐的各种药物,青枝的伤势已然大好。所以,她不说,阿娇便一直不知她被鞭笞之事,只念着她可能是被罚面壁之类。 青衣如今也跟在她身边伺候,虽说阿娇对她心中有隔阂不愿亲近,但青衣也就是李伊儿,却依旧极为细心的照顾着她。 今日是张霜华离京之日,阿娇早早便到了张家。见得还满脸严肃冷峻的张汤,阿娇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颤,随即想起这一世自己并未有任何把柄,也还未参与汉武帝权政之事,自然不必害怕这个人。于是眸光对上张汤,狠狠的一瞪,随后提了裙子小跑向了张霜华那边。倒是让立在长廊前等候父亲的张汤愣了一下,却自己何时惹上了这位,让她那般恶狠狠的瞪自己一眼? 阿娇、窦蔻和张霜华三人本就是好友,如今未能玩耍几日,又要分别,心中自是难舍。甚至一向莽撞的窦蔻都忍不住抹了一把泪。二人将其送出长安十多里,才依依告别。其心中感情,竟比张汤这位兄长还要深厚。 十里相送,满是离别情谊。此后经年,三人再难相聚。 因为刚刚送走好友,阿娇心思低落,也不愿回长门园去。遂直接带了青枝到了石洛坊。 傅子卿本是准备入宫的,此时听闻阿娇前来,当下遣了人去宫中告罪一声。本来也未有大事,景帝所忧心的不过是废立太子之事,倒也不是急在这一刻的。 “翁主,今日怎得不开心?”傅子卿是多细心的人,如今面对的又是放在心头之人,自是比常人更为关切。 阿娇摇摇头,也不看傅子卿,可瞬间就又红了眼眶。今日送别的是已出嫁的好友,再过些日子,要送别的便是自小玩到大一心惦记自己的荣哥哥。她对刘荣虽无男女之情,却也有兄妹之谊。更何况,于阿娇心中总会觉得对那人有所亏欠,若非因为自己,前世母亲也不一定会将一个温和少年逼入那般境地。 “傅子卿,你说为何我长大了,身边的人却都要离开呢?”她并非不知愁的少女,这几日母亲早出晚归,纵然不清楚她到底去做了什么,但阿娇心中也是有所猜测的。 傅子卿凝视阿娇,眼底是深深的暖意。却见阿娇娥眉浅浅蹙起,似是带了许多忧愁。 “翁主,可是同太子关系很好?” 此时亭中已无外人,二人谈话并未拘束着。 阿娇回眸便见身后男子眉目浅浅,笑意清雅,那双看向自己的眸子似是带了万般情愫,仿若这世间除了自己,再无一物能映入他的眼底。 心中猛然跳动,阿娇伸手抵在胸前,这突然起来的心慌和茫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这种陌生而强烈的感觉,她从未有过。可看到傅子卿在跟前,就莫名的安定,丝毫不为这种感觉陌生感到害怕。 低声呢喃:“傅子卿,傅子卿......” 眯眯眼,似乎只是一瞬间,阿娇便清明了自己的心意。为何会喜欢见他,为何会那般信任他,为何每每遇到事情总会念起他。 抬头向着傅子卿靠近两步,阿娇低语:“傅子卿,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喜欢你,或许因为你通身的清华美好,或许是我上一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或许只是因为那是你。 许世间男女之情常常无法解释,就如你不知何时不知为何会因一个人心跳加快,就如你不知何时就会被一个迷茫朦胧的眼神触到心底的温柔。 其实阿娇说不清,一如傅子卿也不明白为何只是因当日只见到她的欢笑便认定了她。这大概便是缘分,一个渴望被温暖,一个希冀那份欢乐。 傅子卿后背不由一僵,面上犹是来不及收敛的不可思议,凝睇了阿娇半晌,只看到她满目的认真和让自己砰然心跳的执着,不由叹息一声,长吐一声:“阿娇......” 他曾无数次想过,若有一日阿娇同自己一般,若得了她的心意,自己是否该拒绝。可如今,看到她眸中清晰映着自己的倒影,他确实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原本想好的,一生只护着她便好的心思,瞬间便淡了许多。他是身体不好,可他同样相信,若能同她携手,纵然日后自己不在,也会安排好她的未来。 “傅子卿,我喜欢你。”阿娇再上前一步,缓缓蹲在傅子卿身前。见他神色并未有任何嫌恶,也微微松了一口气,认真道,“我喜欢荣哥哥,因为他自小便十分宠我。我喜爱同十殿下刘彘玩耍,因为他虽年幼却与我年纪相当。可如今我喜欢你,那种喜欢我说不出来......” 傅子卿心中有喜悦,却有有些发闷。他自来便知眼前的姑娘心思玲珑又是个纯善的,又想到她给陈季须写下的名册,那般能耐,却非常人可比。只怕也是如自己一般,有非常人的经历。 “阿娇,当合了我的全力,宠你无虞。”既然你为太子刘荣伤神,我便为他求了一个好封地又如何?至少,日后你得知真相也不会自责。 许是煽情了一下,二人终归是确定了彼此的心意。至于什么礼仪教诲,都抵不过眼前的有情人。 幸而遇到你,在我最美的时候。 将额头抵在傅子卿膝盖之上,任由泪珠儿落下,浸湿那一袭白衫。 “阿娇莫怕,万事都会顺了你的心意。” 是承诺,也是深沉无法言语的欢喜。 第37章 别离情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年节之前,陈季须伴了姬师回来,许是因了前几日的大雪梁王竟推迟了入京的日子。生生错过了朝会。 阿娇猜不透此事是不是皇帝舅舅的杰作,但她心知近日里皇祖母和皇帝舅舅的关系又有了微妙的变化。想起那日,舅舅无奈的叹息对皇祖母道:“母后,儿子才是这大汉的天子。” 趴在窗子上,任由寒风吹来,她想念傅子卿,却不知他此时身在哪里。烦躁的将脑袋塞进胳膊里,如今倒像是她这个心思慢慢的人成了闲人一个。 未等她收起心思,就见青枝匆匆而来,见了她来不及行礼,便低声道:“翁主,刚刚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太子被囚禁。栗姬娘娘也迁出了椒兰殿。” 闻言,阿娇身体绷直,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吗前元七年的年节还未过完,荣哥哥便要被废? “母亲呢?”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问道。 青枝跟在阿娇身后,踟蹰片刻才回到:“公主已经入宫了,这个消息也是公主遣人来告知翁主的。” 因着这句话,阿娇脚下一顿。一时间有些不明白母亲的意思,这是要让自己入宫还是不让?只是想到与刘荣的兄妹情谊,和他曾给予自己的照顾,阿娇还是咬牙让人备了马车。纵然皇家争斗,都不该浸染了她的一颗真心。 坐在马车之上,阿娇心思复杂的靠在车窗旁,只怕出不了元月,荣哥哥就要离开了。她总要想个法子帮他避开日后的祸事,心思转圜,忽而想起那日自己相助的被悔婚的小姐。她似乎是......江都的! 这边还没捋出个思路,就发现马车猛然停下。似是被人挡了去路,没等阿娇开口相问,就见一双修长骨骼分明的手自外挑开了车帘。接着傅子卿俊美却极为疲惫的面庞便出现在阿娇眼前。原本面色无暇之人,此时却眼窝深陷,眼底黑青,似是几日不曾休眠。 见阿娇发愣,傅子卿呵呵轻笑一声,在阿木的帮助下入了马车。这几日,青枝早已看清了翁主的心意,自然也极有眼色的同阿木退到马车之外。 “阿娇。”傅子卿歪坐在毯子之上,这几日为了梁王与废太子之事,他已几日不在京中。原本以为能忍到打理好自己才见她,却不想风餐日夜赶回,一入京就再耐不住性子寻了她来。傅子卿轻瞌眼眸,闻着满车的沁香,心中感叹,遇上她后自己何曾尊过先贤教诲? 阿娇抬头,见刚刚还极为怜眷唤自己名字的人突然没了声息,不由往前爬了一点。却见他呼吸清浅,竟然是......睡着了? 嘟嘟嘴,面上虽不满,可还是从身后取了保暖的毛皮盖在傅子卿身上。随后自己也窝在他身边,嗅着他一身的风尘,缓缓睡去。有些人,纵然不知他到底在干什么,纵然不知他为何奔波,可自己就是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相信。 半梦半醒中,傅子卿伸手将人护在胸前,虽为睁眼,手下却自发的为阿娇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困极了,困到见了她终于能将脑中绷着的弦松弛下来。 到了汉宫门口,阿娇带了青枝下马车,又吩咐车夫和阿木将傅子卿送回去。等到马车行远,她才收回目光转身入了汉宫。 一路无阻,行至东宫之时,却被侍卫阻拦。 “翁主恕罪,陛下有旨今日任何人不得入东宫探望。” 阿娇识得眼前之人,他本是皇帝舅舅极为看重的中尉将郅都,为人正直公正,极为清廉,同张汤一般不畏强权,崇尚酷吏。虽说阿娇不喜欢此人,却也知道这人看守只怕是皇帝舅舅真的不愿再念父子情谊了。 “我不进去,只隔了门同太子殿下说几句话。”说罢,往一旁走了两步,唤道,“荣哥哥,你现在如何?” 刘荣早已听到的阿娇的声音,只是想到此时自己的狼狈,实在不愿让她瞧见。所以只站在殿门之内,未曾出现。 “阿娇莫要担心,我无事。你且回去吧,日后还是不要再来寻我。”一个将废的太子,就算封了封地,大概也不会有好下场。只是这事儿,他不欲让阿娇知道。 “荣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阿娇现在去寻皇祖母。”说完阿娇小跑几步,上了小撵车往长信殿方向走去。在她心中,皇祖母其实也曾喜爱过荣哥哥,也极为疼惜他,自己此时去求求皇祖母定能将他放出来。 刚到长信殿,阿娇还未开口就听得殿内传来窦太后的呵斥。接着是栗姬怒气冲冲的反驳声。听了半响,她才明白原是栗姬想要巫蛊之术嫁祸王夫人和刘彘,却被皇祖母发觉。接着皇帝舅舅也暗自试探,让她于自己百年之后善待后宫嫔妃,好生照看未成人的皇嗣。却不想,本是暗示她为后的话,竟被栗姬误解,当堂扫落案桌之上的器皿,极为不敬的说她自不会允许有人危机她儿子的地位。 叹口气,这栗姬当真是误了荣哥哥的一生啊。她怎得就不明白,椒兰殿纵然像极了椒房殿,可它终究不是椒房殿。再者说,薄皇后都能退居别宫,栗姬怎就会以为荣哥哥为太子便注定了为帝? “来人,将栗姬给哀家拖出去,日后没有陛下旨意永不得出五道宫。”窦太后被栗姬顶撞的心头发怒,一时间只觉得头脑发晕。幸好刘嫖在她身边即使扶住了,这才避开了摔在案桌之前。 窦太后虽不是景帝,但在宫中却极有威信。能帮助文帝由代王坐上皇帝之位,又能扶持儿子成为百姓称道的君王,她自不是寻常宫妃。此时她发怒,其威势不比天子弱上半分。 眼见栗姬发钗歪斜,裙裾褶皱被人带了出去,阿娇心中万分感慨。若她是个聪明的,此时当为荣哥哥求情才是,怎得又来惹了皇祖母生气? 栗姬刚到殿门,就见阿娇眸光冷清的打量着自己,不由心中恼火。心道若非刘嫖常送美人给陛下,自己如何会被冷弃?又如何会被那年老色衰的王氏抢了恩宠?当下恶狠狠的瞪了阿娇一眼,手下发狠挣脱了左右嬷嬷的束缚,猛然撞向阿娇。 青枝早在栗姬瞪向翁主之时就开始戒备了,所以在栗姬冲过来的一瞬间,她迅速挡在阿娇身边。接着狠狠被撞在了一旁朱红的宫柱之上,不过几息血珠儿便顺着宫柱划出道道痕迹。 “翁主......”四周宫娥赶忙上前,有人得了提醒跑去请医女,也有人转身匆忙跑进殿内禀报。 “青枝!”阿娇心惊,将青枝拉起,又让四周的宫娥帮忙扶着进了殿内。刚刚她瞧得分明,青枝额头被碰出个很大的口子。想到前世的时候,青枝便是为了救玩耍的自己,额头落了一个疤痕,阿娇忍不住有些心塞。难道,这是上天告知自己,就算重活一世,那些事还是无法改变么? 刘嫖也没想到阿娇这么快就入宫了,安置好太后。见被众人扶着的青枝,捂着额头的手缝都有血溢出,再看阿娇分毫未伤,心里不由赞赏。吩咐了将人扶到偏殿等着医治。 阿娇就算同青枝感情再好,终究是主仆有别,再者如今窦太后脸色也十分不好,似是气坏了身子。她自是要留在窦太后身边照顾,所以并未跟着青枝离去。 “皇祖母,你可好些了。”阿娇一边给窦太后抚着胸口顺气,一边低声问道。 “娇娇是为你荣哥哥来的?”挥手挡开了刘嫖递上的清茶,窦太后浑浊的眸光看向阿娇。 阿娇手上的动作一停,看了看刘嫖,却见她似乎并未注意皇祖母的问话。只得起身跪下,回到:“皇祖母,娇娇不知荣哥哥做了什么错事,但他对娇娇却一直是极好的,娇娇念着他的情谊呢。” 这话便是说,刘荣无论为何被软禁,无论其是太子还是皇子亦或是阶下囚,都抹不了他们的兄妹情谊。这便是阿娇,就算重生就算有怨气有恨意,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精灵剔透。就算有意谋划,却也觉不被权势愤恨蒙蔽了心窍。 窦太后闻言,神色一松。若汉室子弟都有阿娇这般心意,哪里还有这么多的争斗和手段!又想到自己那出行贵于帝王,封地大于的皇子的小儿梁王,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想法。 公元前150年,帝废栗太子,并封为江都王,当日离京前去封地。 因着刘荣失势,离开又极为匆忙,为他送别者极少。算来算去,也只有陈季须陈融兄弟和韩则几人。 待到快过午时,众人告辞,他还是未能等到那个让自己生命都感到鲜艳的身影。叹息一声,这般也好,至少她记忆中的自己还是意气奋发的模样。 马车启程,当至长安城外,就听得一声娇俏的声音:“荣哥哥!” 阿娇看着去了一声太子装束的刘荣,虽少了往日的尊贵却多了几分洒脱和随性。这大概才是他一直想活的姿态。 俊美丰朗的面容清浅一笑,刘荣行至阿娇身前,“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荣哥哥前去封地,阿娇自然要来。”说着从身后青枝手中取了竹简递给刘荣,“这是阿娇搜集的琴谱,猜想荣哥哥是喜欢的。” 刘荣握紧竹简,心道只要是阿娇送的,我如何能不喜欢?只是此去,却不知何时还能再逢。此时他尚且不知,下次入京便是他的末日。而阿娇也不会知晓,纵是末日他也要回京,只是想再看一眼他的阿娇表妹。 第38章 花灯情意(略改)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刘荣离开后,阿娇心情恹恹,纵然到了石洛坊见到傅子卿心中还总觉得极为郁闷。 傅子卿见阿娇这般,心中已有猜想,心中叹息,这般富贵皇家娇娇水晶心肝当真是难得。虽是这么想的,但终归不愿见她满面郁气,遂上前将人拉到身边道:“元月十五便是花灯节,阿娇可有约了?” 闻言阿娇挑眉,自上次他风尘而归后,二人已许久不曾有过任何亲密了。便是传信,也都中规中矩。若非傅子卿常常寻了稀罕的玩意儿,又极为关注自己的生活,想来阿娇定然会以为他有了别的意思。 挑眼见屋内装饰已全部换成了自己喜爱的样式,阿娇极为满意的笑笑。又想到这人因着怕冬日里自己用的炭火有烟气,特意寻了少有的银炭,并送去了许多火玉,一时心里莫名有些温暖。 花灯节当日,阿娇央了母亲放自己出门玩耍。刘嫖自然知道阿娇此时的年纪必定是贪玩的,加上阿娇拉了窦蔻为幌子,所以也没约束着,只叮嘱要带好侍卫出门。因着陈季须和陈融都同好友有约,画舫小聚,都是风流年少之人,他二人自不会让阿娇同行,遂在出门后不久三人便分开了。 自阿娇同傅子卿通了心意之后,二人并不常独处。加上古来花灯节就有有情人相聚之说,所以刚出长门园没一会儿,她便同青衣换了衣衫,又垂头携青枝偷偷离开了车队。 闹市坊间,傅子卿一袭白衣倚着手中的木杖而立,往日里他并非不能站立,只是身体的孱弱和双腿的疼痛让他极难支撑着走一会儿。可今日,是他同阿娇第一次夜市玩耍,他自是不愿让阿娇扫兴。便是强撑也要过了今夜。这大抵就是为何人常在爱人面前胆怯或是不自信,因为他总想给她最好的,哪怕是记忆也好。 阿娇寻到二人约好的地方时,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白衣少年。眸光微闪,有公子兮如玉清华大抵说的便是这般人物。巧笑一声,绕指傅子卿身侧,还未说话,就发觉那人已然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面上娇红,可阿娇还是瘪瘪嘴,又瞧傅子卿左手扶着木棍,心道还不知他怎般的辛苦呢。又因着他的体贴,再次靠近了几分。 阿呆与青枝自发的退到了主子身后,二人并排,阿呆依旧一脸木讷不言不说,倒是青枝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大概连青枝自己都不知晓,往日里稳重规矩的她,每每遇到阿呆总会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和娇嗔。 来之前傅子卿是服过止疼散的,随意就算走路缓慢也没因着疼痛难受。倒是阿娇暗自心疼他,见到一对老夫妻支起的元宵摊,非得嚷着要吃一碗。 民间的元宵自是不如宫中的精致,但因着老婆婆说相爱的两人同碗元宵,日后生活自是会甜甜美美,所以一向挑剔的阿娇竟破天荒的同傅子卿一人一口吃下了整碗黏腻腻的甜食。 待到休息的差不多了,阿娇才又同傅子卿想河边走去。待到他们到的时候,河灯已然占满了河道,煞是好看。 “阿娇,”傅子卿见阿娇目露羡慕,轻笑一声,低声在她耳边道,“阿娇等我。”说完便松了阿娇的手,缓缓行入人群。 傅子卿与阿呆刚刚离去,就见有一小女孩一手提着河灯,一手拿了好大一串糖葫芦跑到阿娇跟前,甜甜叫道:“姐姐,姐姐,这个花灯送你。” 阿娇挑眉,在花灯节她可不敢随便接别人的花灯,虽说自己不曾在民间玩耍,但也知道这花灯通常代表爱慕。尤其是在今夜,若是接了便是接下一份心意。 “小妹妹,已经有人去给我买花灯了呢。”阿娇弯腰揉揉女孩的脑袋,带了笑意道,“不过你的花灯也很好看,可我还是不能要。” 女孩先是扭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石桥,随后并未听阿娇的话,上手就要将花灯硬塞进去。阿娇心中也有些恼怒了,顺了女孩的目光看去,只堪堪瞄到一个紫衣华冠的背影。 那似乎是...... 没等阿娇回过神来,傅子卿便拿了一盏牡丹河灯前来。见阿娇脚下有一摔坏且沾了尘埃的灯,心中一动,不着声色的递给阿呆一个晦暗的神色。他承认,阿娇之美定然不是他一个人可以看到,可是就算再绚烂,也只能为他绽放。别人可欣赏,却绝不能试图染指。 “傅子卿,刚刚我似乎看到了......”本打算说她看到了一身男装的淮南王之女刘陵,可转念一想,说这个干什么,难不成还忘不了上一世她与刘彻在自己大婚之日偷香之事?摇摇头,散去心头的疑惑,走到傅子卿身边,径直接过他手上的花灯。 其实说实话,无论是那日集市纵马的红衣刘陵,还是今日男装在身的刘陵,抛去为了刘彘的私人恩怨。她也是个极为爽利的女子,若这一世相遇,只怕二人也会成为朋友吧。 “咦,青枝和阿木去哪里了?”侧身扫了一眼,怎得傅子卿回来了,青枝反倒看不到了。目光投向正笑得温和的男人,阿娇问道。 敲敲她的额头,拉了人蹲在河边,傅子卿道:“刚刚阿木也买了个花灯,就是不知是不是送给青枝的。” 黑眸转动,阿娇暗笑没想到这一世,青枝也会动心呢。她了解青枝,若非心里有人家,怎可能将自己这个翁主丢在一旁呢。 傅子卿瞧着身边人灵动的模样,心里莫名妥帖,不自觉的便露出宠溺神态。小心将阿娇手中的花灯点亮,示意她许愿。 阿娇小女子心思展露,原本她是不信这些的,可重生一世,她不得不信。对上傅子卿看向自己专注的眸光,阿娇心中软和,她一直在想,若非遇上傅子卿,自己是不是会变成一个总在算计别人的女子。会不会,一世得不到安宁得不到幸福。 将河灯推入水中,阿娇闭上眸子,双手合十...... “信女陈阿娇,此生只求家人安,良人伴,莫坎坷。”阿娇这一世,再不求帝皇之妻的位子,也不求那通天之路。只求做一个洒脱傲然,想笑便笑想哭就哭的陈阿娇。 这边傅子卿正小心翼翼的护着阿娇在街市上玩耍,只见阿娇一会儿寻了稀罕的面具挂在自己面上,一会儿又买了簪子发冠放在傅子卿发上比划,全程不亦乐乎。而作为一个护着心爱女子玩耍的人,傅子卿也第一次尝到了平日不曾有过的满足和舒畅。 待到二人玩的差不多,回到石洛坊时,石洛坊的猜谜还未结束。坐在高阁正在细心地为阿娇拨着小金橘的傅子卿看看楼下街市旁高台轻舞,抬眼又见眼前的阿娇因着橘肉的甘甜惬意的眯着眼,不由感叹。去年清明之时,自己还只敢远远的描绘她的音容,不想今日却真的触摸到了心中之人。当真是庆之,幸之啊。 阿娇接过小金橘掰开一半塞进嘴里,却不想这是个极酸的。抬眸见傅子卿不知神思到了何处,面上闪过狡黠的表情,探身向前将剩下的橘子塞进傅子卿嘴中,瞅着他浅淡的眉目因着骤来的酸涩稍稍皱起。又忍不住一阵娇笑。而傅子卿虽说受了这种酸涩,可听到心上人银铃般肆意的笑声,也展颜一笑。 此时谁都不曾想到,代替阿娇坐在马车之内的青衣此时遇到的是怎样的凶险。当然,阿娇也不会知道遇到她马车被劫的刘彘,是怎样的睚眦欲裂,又是怎样的以命相救。 上天大抵是公平的,前一世刘彻如何无视阿娇的付出和深情,这一世他就会如何的错失那个耀眼独一的女子。 小树林中,本在等候阿娇回来的青衣坐在马车内,听得随从在外面闲聊,虽然无趣却不敢露面半分。有一侍女自外面问道翁主是否要用些热水,还未等装作阿娇的青枝搭话,就听得一声尖叫,接着便是一阵刀剑碰撞之声。 青衣虽然心中忐忑,却也未曾惊慌到出马车乱逃。一来,她身上有些保命的功夫。二来,跟随在阿娇身边的护卫虽说看似不起眼,却都是自汉宫赏下来的,就算遇到刺客也绝不会轻易让人靠近马车。 她想的自是好的,可此次所来之人也非愚辈。他们出手狠戾,刀刀都是取人性命的招数,所求也是打破侍卫的保护圈,甚至不惜牺牲同伴。此番下来,纵然侍卫训练有素也难以招架。 正当侍卫聚拢向马车,以求护着车内的翁主离开之时,听得远远又传来车马之声。 而此声,却是久不在阿娇面前讨好的刘彘等人。如今他虽不是太子,却也极受景帝重视,他要出宫护驾之人也不在少数。 “殿下,前面似乎是阿娇翁主的马车遭到围攻......”郭合的话音未落,就看到近日里处处冷静镇定之人,猛然拽开车帘跃下马车。 阿娇...... 第39章 帝京第一贵妇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刘嫖得到消息说阿娇被人截杀之时,惊的手中杯盏俱碎。顾不得让人给提起裙摆,就踏着裙角匆匆向外而去。 董偃到院门前之时,恰遇上满面泪痕的刘嫖。二人相视,只见刘嫖潸然泪下。这是再相见一来,她第一次如此无助。 “公主......”董偃上前,刚开口却见刘嫖猛然抓住他的双臂。带了脆弱和颤抖,无意识道,“娇娇遭遇截杀,刚刚回禀之人已然没了生息。” 原本浑身透着冷清的董偃,因着刘嫖的泪痕瞬间不复从容。将刘嫖护在身前,侧身对人吩咐道:“备马车,唤了护卫。” 因着长公主的吩咐,众人在平日里只将董偃当做长门园的半个主人,所以半分不敢马虎的前去备了车马。 董偃半护着已然有些六神无主的刘嫖缓缓向外走着,想了想又转头对身边之人吩咐:“去堂邑侯府告知侯爷......” 未等随从应话,刘嫖就一把拽紧董偃青衫长袖,此时她虽然依旧华钗满发,妆容精致,甚至神情都不再是刚刚那般仓皇不知所措。可那深深掐入董偃双臂的丹寇长甲却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平。 “不许去!”冷冷的毫无一丝温度的声音自口中溢出,刘嫖有着她的骄傲,她因着儿女可以不计老夫人和陈午对她的背叛和不敬。可她绝不会再彻底弃了那个男人之后,还想着回去依附。她是大汉唯一的大长公主刘嫖,是天下出母后和皇后之外最尊贵傲气的女子...... 更何况,她不爱那个男人。 冰冷的手掌被董偃捂住,刘嫖神色复杂的看着小心待着自己的男人。这个本就冷然的男子,到如今还只会为了自己片刻温和。可终究,他们是错过了。 马车中,董偃叹息一声见刻意离远了自己的女子面上再次挂上冰冷。他心中犹如刀割,冰冷的华衣锦袍丝毫无法给他一点暖意。可他还是极为细心的取了暖手描金手炉塞进刘嫖手中,然后靠在车壁之上,只是目光没有片刻离开那人。 刘嫖双手无意识的攥紧手中暖炉,身体微微后倾,因着脑中反复都是报信之人浑身是血的模样,心中极乱。她想不通到底是何人欲取娇娇的性命。就算是自己挡了某些人的路,也不至于截杀了一个孩子啊。再者说,挟持阿娇不比击杀更有意义? 刘嫖只觉得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极多,可半晌也没抓住一个。忽而马车停住,未等刘嫖开口询问,就听得外面道是遇上了十皇子。莫说刘嫖根本不在意这个侄子,便是在意也大不过娇娇半分。极为不耐的呵斥一声,却听得外面稚嫩却沉着的声音响起。 “彘儿给姑母请安,”似是沉忖一瞬,对方又道,“姑母若是为阿娇表姐担心,那便不用了。刚刚彘儿前来是,刚好遇上阿娇表姐遭遇刺客,所以便救下了。” 只是马车中并非阿娇本人。 “而且随行马车中并未有阿娇表姐,据她的贴身侍女说是去了闹市玩耍。彘儿已经派人去寻了。” 没等刘嫖心中安定,又听得阿娇并未在马车中。如今更是不知身在何处,想到她身边并没跟随护卫,当下又是心焦。看了一眼董偃,脑中猛然闪过一个白衣身影。刘嫖赶忙唤了蜀娘上前,在其耳边低语道:“你亲自去石洛坊寻了傅家公子,看看翁主是否同他一起呢。” 说完又询问了刘彘几句,便交代人暂且莫要声张。如今梁王刚刚回京,陛下有刚刚初定刘彘储君之意,莫不是这两边想借了阿娇生事? 当得知刘彘所救之人是青衣之时,刘嫖先是一怔,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乍然一亮。有时候英雄救美也是好事,这青衣才容相貌极为出众,且自己看过她与其兄的歌舞,当得是世间难得。如此人物若好好培养,几年之后未必当不得夫人之位。 大概这也是一种缘分,前一世世人皆知汉武帝刘彻怎样/宠/爱李夫人,这一世长公主刘嫖亦是想将此人送至他身边,再享一世恩/宠/。 阿娇和傅子卿听了蜀娘的话,皆是一惊。而且阿娇心中更多了许多心思,没想到刘彘竟然会这般同李夫人再相遇。 傅子卿所想却是此次刺杀背后到底是何人。按理说,此事梁王嫌疑最大,可若说是梁王他也不该在刚入京便下手,何况是死手。忽而想到刚刚在河岸之上,那个意图送阿娇花灯的神秘人。只怕这事儿还得自己暗中查探一番,总不能放过这般意图伤害阿娇之人。 冷凝的眸光,在看向阿娇之时再次温和无害。 让阿呆亲自护送阿娇等人回了长门园,傅子卿才冷峻了面容,坐在木质轮椅之上缓缓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之上行着。待到了书房,冷唤一声“阿甄”。 一身劲装的冷酷男子出现,自然是一直暗中跟随在傅子卿身旁之人。这傅家的家世,莫说是这么几个暗卫,便是要组建避开汉皇室的情报网也非难事。只是傅家组训,只做帝王谋士,绝不入朝为官,不得权贵之称。只可经商,绝不可随意建立任何有碍帝王皇家的势力。 “公子!”利落跪地,开口如他的人一般是个开口掷地有声的人物。 傅子卿指关节慢慢敲打着自己的轮椅扶手,慢慢思忖着阿娇身边的势力,待到心中有了答案,开口道:“让人注意匈奴、淮南王和梁王。”想了想,冷笑一声,又道,“还有窦婴和郅都等人。” 此二人是景帝心腹,虽说在立太子之事上有所分歧,但都主张立皇嗣而非皇太弟。而如今明摆着,大长公主刘嫖身后的势力和所结识的贵族对立储君之事有着极大的影响,那这几方之人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刘嫖心头爱女阿娇。唯一不知道的,是此事若是窦婴等人所为,那景帝知晓多少。 “是!” 得了公子的吩咐,阿甄未有任何疑问,几息之间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于他而言,公子的吩咐容不得半分质疑。 是他大意了,总想着阿娇身为太后和长公主/宠/爱的后辈,怎么着也不至于陷入权争之中。再者景帝又赏了禁军侍卫给她,自然是一心护着她的。加上自己的谋算,为她拔出身边有危险的因素,总能护她周全。可如今才猛然惊醒,皇权之下焉有情谊? 景帝跟梁王兄弟相亲都能为了皇位彼此相对,何况一个翁主乎? 陈季须和陈融回到长门园时听闻阿娇马车别截杀,当下焦急万分,见到花厅中与母亲说话的阿娇,一时顾不上行礼先拉着妹妹上下打量一番。见人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陈季须毕竟年长又有姬师教导,心中想了许多,隐晦的看向母亲,正遇到母亲看过来的目光。 见母亲稍稍摇头,他心知此事定有内情,所以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听了其中凶险后,嘱托阿娇日后出门可不能脱开侍卫和奴婢,万一在遇上刺杀就麻烦了。 阿娇在回来的路上想了许多,这次刺杀能打开自己护卫的缺口,几度靠近马车,说明对方是下了大本钱要自己的性命。当下也是心有余悸,见了兄长关切的神色,阿娇自然是乖巧温顺的应下了。 让人送了阿娇回自己的院子后。刘嫖才将手中的茶盏狠狠丢回桌上,面上是不尽的阴翳和狠戾。 “这件事只怕是跟刚入京的那位脱不了干系,你们两个莫要插手。此事自有我和太后......”这是叮嘱两个儿子一定要避开立储之事,这种事儿万一有个错处,堂邑侯府便可能万劫不复。 又询问了两刚刚个儿子的功课,听闻陈融身边的卫青多得姬师赞赏,刘嫖心中有了更多计较。只说让陈融多多照顾卫青,两人虽为主仆但也不必过于隔阂,且陈融也该同卫青一般收敛些沉稳些。陈融人是个不羁的,心中也没那么多弯弯绕,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到底也没驳了母亲的话。 等到儿女们都行礼告辞,刘嫖才长吐一口气疲倦的靠在座位之上,右手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脑中闪过的却是董偃那句:“当年我不曾真的娶了她,没有圆房更不可能有子嗣。” 不管是解释也好是挽回也罢,终归是晚了。不过今日她还是感谢他的,至少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他还是陪在自己身边了。而不是......将自己退给堂邑侯。 “公主,刚刚侯府传来消息,说是老夫人口不择言说公主不守妇道,私养面首......”蜀娘上前低声回禀,其实侯府里传来的话比这几句更加难听,直羞得她说不出口。 刘嫖冷笑一声,目光倏尔深邃,她怎能猜不出老夫人口中定然是冒出了更肮脏的话。可那又如何,任她是开国侯爵之后,任她一世作威作福,终究只是汉室的奴才。 “我便是养了面首,便是不敬他堂邑侯府,她能奈我何?”至于名声,只要自己还在大长公主这个位置上,只要自己不低声下气,那世人就得赞一声堂堂大汉公主。 第40章 笄礼(阿娇长大了)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有过几日,得了确切答案的傅子卿面色难看,想了想让人备了马车入汉宫。他要保阿娇无虞,自要解决帝王忧心之事。 景帝没想到傅子卿所来是为了阿娇之事,如今所有知情的人都怀疑梁王下手,也唯独只有这个冷眼之人看出了其中关窍。景帝揉揉眉头,那日虽是劫持击杀的戏码,但他并非真的要取阿娇性命。况且于他心底,对娇俏的阿娇有着父亲一般的疼惜。 “陛下,梁王之事当从太后入手,陛下欲借堂邑侯府翁主生事只怕会适得其反。”傅子卿将手中竹简呈上,“梁王起上位之心在于太后,而其门下门客得用之人,多为太后亲族引荐。” 景帝叹息一声,心中稍作思索便知傅子卿所言中的关系厉害。 “长公主是何等敏锐之人,陛下当是知晓,若此事被长公主殿下察觉,只怕陛下不仅不会得偿所愿,反而会陷入被动境地。” 之后二人又详细商谈了许久,待到得了万全的法子,景帝才起身亲自将人送出了大殿。后又急召郅都、宁成入宫,严查上元节长安郊外刺杀事件。后又赏下许多好处给堂邑侯府及其翁主。 但凡有耳目的人都能看出,这是这阿娇翁主可是汉室极/宠/。当然也有人动了心思,今年陈氏阿娇该行笄礼了,也就意味着堂邑侯府开始张罗她的亲事了。家族中有青年才俊者,莫不暗自打探。 阿娇的笄礼极为隆重,上巳节当日,皇家上林苑帝王休憩用的殿宇前。达官贵人名媛贵妇不可数清,蜿蜒流觞行于谁身旁便要饮酒斗诗。这般热闹许久,听得人来传说是陈氏家庙开祠行礼了。 宗祠家庙正堂东边设置一般搭建东房,又设盥洗、帨巾淤室以帷幄围于东北。 等正宾窦氏如今的当家主母入内,陈午与刘嫖起身相迎,相互辑礼之后落座主宾位上。接着,于厅外等候的客人相继入内,于观礼位上跪坐。而后,陈午携刘嫖落座主位。 见一切准备就绪,陈午起身又辑一礼,“敬谢高朋参加吾女笄礼......现在笄礼开始。”顿了顿,朗声道,“请翁主入内见宾朋。” 房间里青枝和青稞给阿娇换上朱红色的锦边缁布褂裤,又为她梳了双鬟髻,之后听闻外面的福气嬷嬷敲门说是时辰到了。阿娇便由青枝二人扶着出了房间。 阿娇自东房而出,行至中央面向南方向观礼人行礼,随后向西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主持笄礼的妇人是长安有命的福气人,盥洗双手,立于西阶处。等阿娇入位,又取了木梳为其梳头。 待到赞者妇人将木梳放置在席子南侧,主宾窦夫人起身净手,随后走到以面向东方正坐的阿娇跟前,朗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稚,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目光慈爱的看向阿娇,随后跪坐其身后为其梳头加笄。 正笄结束,阿娇起身接受众人作揖祝福,然后接过赞者自有司手中取来的衣服,回到东房更换。 换上素衣襦裙,缓步而出,又想父母正规大拜,以感念父母恩情。抬眼就看到母亲眼中的欣慰和父亲微润的眸光。随后,阿娇再次面东而坐。有司上前,窦夫人再净手,取过钗冠行至阿娇身前,“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待福气赞者为阿娇去发笄后,窦夫人才为她簪上发钗。又在赞者手中取过第二套衣服,让阿娇回到东房更换。 再出时,曲裾深衣,沉稳大气。阿娇上前对着窦夫人拜礼,以表尊师重长。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祝词过后,窦夫人再为阿娇换上凤钗正冠。 待到三出东房,阿娇已然换上了于钗冠的宽袖长裙礼服。之后向汉宫方向天地行礼。后有司撤去笄礼陈设,于细阶处摆上酒席。窦夫人接过醴酒行至阿娇跟前,祝词曰“甘醴惟厚,嘉建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阿娇做娴淑状,接过酒樽将酒水洒在地上,以作祭祀。后又持酒樽沾染唇边,再放置于案几之上。 之后为阿娇取字之后,窦夫人再祝词一番。最后阿娇跪于父母跟前敬听聆训。 待到礼成之后,阿娇起身向参礼宾客作谢。宾客,赞者,父母点头颔首。最后有陈午刘嫖阿娇同时起身,再行一揖,至此礼成。 等到拖着长裙礼服回到自己的院子,阿娇已经是累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想到今日自己笄礼,可傅子卿什么表示都没有,她心里又觉得十分委屈。难不成,傅子卿根本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退了长裙,阿娇没让人伺候着褪去发钗也没要热水打理,就歪在榻上浅睡过去。 一旁守着的青枝叹口气,她心里隐隐猜测翁主是因为傅公子不悦。可这堂邑侯府,今日宾客都是显贵之人,傅公子纵然有心又怎么可能避开那么多耳目前来?给阿娇放下帐幔,青枝又叠起了屏风上歪斜挂着的衣裙,退了出去。 阿娇一觉睡了小半日,待到醒来天色都晚了。听得外面丝竹声还未停歇,她无趣的翻了个身,想要接着爬进锦被里。却不想一伸手就触到一个温热物体。倏尔抬头,对上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 “傅子卿!”阿娇欣喜,连带着身体都一跃而起趴在了对方身上。眉眼弯弯,阿娇伸手戳了戳傅子卿的面庞,再看他依旧是弯眸含笑的看着自己,脸不由忽而红了起来。 傅子卿心里愉悦,斜靠在阿娇闺床旁,满目/宠/爱的瞧着半趴在自己胸前的欢悦女孩。不管到了何时,这双眼都清澈而纯粹,总能让傅子卿心肠软的一塌糊涂。 眨眼之间手里取出个玲珑小人儿,极为透亮,阿娇凑上前去瞧着,那模样可不就是自己寻常时的样子?欢喜的就抢夺过来,入手微凉,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咦,傅子卿,这是哪里来的?我都没见过这种材质。”就算见过了汉宫珍宝,瞧遍了外族贡品,也没一个能如这件一样通透晶莹,像是冰一样透亮。 傅子卿眯眼,他定然不会告诉阿娇,这是他将傅家家传的镇邪玉佩一分为二亲手雕刻打磨而成。许傅家祖宗也不曾想过,他们子孙中会出现傅子卿这般爱美人不尊规矩之人吧。 “你怎么回来我的院子?”等到把礼物挂在脖子里,阿娇才嬉笑着坐起身问道。“当心我母亲把你打出去。” 傅子卿笑笑,目光温柔凝视了阿娇许久才痴痴一笑:“我能来自是见过了长公主。”将阿娇搂在怀里,紧了紧双臂。傅子卿暗中思忖,而且有阿木在,这青枝越发的有眼色了。 犹记得那日梦中软玉在怀,如今真真的将人搂在了怀里,他却再无半分亵渎的想法。似是就这么抱着便好。 垂眸,忽而想到远嫁匈奴的田恬和陈诺二人,此时该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吧。若她二人知晓,她们得了那般结果只是因为当日陷害阿娇的心思,只怕定会悔不当初。 当然心细如傅子卿,自是不会让这些消息传进阿娇耳中。比如陈诺入匈奴第一日便被可汗赏给一个莽夫享用,之后虽也成姬却不过是众人的玩物。而她为了摆脱困境,自是努力攀着已为可汗正妻的田恬。二人除了忍受塞外茹毛饮血常食半生牛羊肉的生活,忍耐匈奴上下的粗狂无礼,还相互陷害以求对方过的比自己更差。当真是......活该至极。 阿娇见傅子卿不再言语,不由从他怀里探出头,却见俊美如画的男子早已收敛了笑意,眸光莫测。如今虽是半靠在床榻上肩头衣衫被自己揉出了褶皱,可也难掩那佼佼如月从容淡定之姿。 手上用力揪了揪傅子卿散在身后的发丝,阿娇心里有些不安,“傅子卿,今日之后就会有人给我说亲了,我有些害怕。” 害怕还会如前世一样,或者成为别人上位的台阶,或者成为他人谋求富贵的捷径。她更怕如前世一样嗑府不得善终。 她知道她不够强大,也知道她不够聪慧。虽然重生,但她依旧没有皇祖母的头脑手段,也没有母亲的决然和果断。她有的只是一颗心和满身骄傲。她借势,她娇蛮,她指点兄长与大才之人结交,暗示母亲王氏母子不俗,可到底她还是没有自信能对抗皇权交替下的牺牲。 感到阿娇的不安,傅子卿笑出声,指尖不断摩挲着阿娇的长发,“不要怕,我会护着你,定会让万事都遂了你的心意。” 这是指阿娇的亲事,自然也是指堂邑侯府的未来。阿娇你便肆意而活就好,总有不测也有傅子卿为你料理。 晚宴时,窦太后又赐下许多物件,并直言说阿娇翁主甚得其心。 第41章 梁王离京(小改)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再见韩则时,却见他依旧丰神俊朗,言笑间低低唤道:“翁主。” 此时的韩则较之那日更多了几分明媚,素衫风/流似是一种浑然天成的风姿,果真是长安城中少有的玉郎。 阿娇曾与他同席吃酒,加上他同二兄有些交情,又曾救过二兄,所以阿娇对他笑道:“没想到今天碰上你。” 阿娇歪头,脑中再次浮现出傅子卿一身白衣温润清华的形象,虽然同是贵公子,但二人还是不同的。傅子卿多了些风轻云淡,而韩则则是更重于深入骨髓的教养和礼数。 “翁主今日来是为了寻司马嫂嫂?”抱拳作揖后,韩则向一旁退了一步,同阿娇并排走着。 阿娇/点点头,将手中金粉鞭子丢给青枝,歪头道:“自然是,都说司马相如与卓姐姐是因琴曲定情,今儿我特意来求个琴谱。” 韩则微微侧头看向身旁,满足的瞧着她的鲜活欢悦,满目浅笑似是只为了眼前的人儿。想到前几日老祖宗做主给自己收进房教导自己成人的丫鬟,他脸上没由来的一红。至于为何会想到此事,只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如今阿娇终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依着长公主对她的疼爱,必不会急急而定。若自己趁着这段时间得了帝王赏识,未必没有机会一争。 二人进府,还未见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就听得厅内传来懊恼的声音,接着是卓文君低声安慰之语。 待到进了正厅,才知晓司马相如因不收帝王赏识,又常以赋抒情,多次被无才的权贵子弟讽刺笑骂。如今更是侮辱到了自己妻子头上,当真让他恼怒。 阿娇看着司马相如带了戾气的面色,又察觉他语中冷冷的迁怒,不由上前站到卓文君身侧,低声道:“成大事者,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凡大丈夫,应喜笑怒骂半点不入心。” 韩则不想被娇/宠/的阿娇会有这般见地,再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和诧异。心中微微震惊,能说出这般话语,当该有怎样通透清明的心思。 司马相如沉默一瞬,眸色复杂的看向阿娇。许久后抱拳道谢,又携了韩则入院中。 见司马相如已然平静下来,卓文君终是舒了一口气,以她看来郎君并非为官之才。官场之事,在于圆滑世故,偏偏自家郎君是个恃才傲物之人。 等阿娇与卓文君入了后宅坐定,两人才闲闲聊起来。 “姐姐莫要担忧,司马先生是有大才的,如今不过是一时不得志罢了。”接过卓文君手中的茶水,阿娇抿了一口,“我大兄素来是个喜爱文墨之人,虽说常习兵法,于军营中历练但也极为尊崇文官。” 听闻此话,卓文君眸色一亮,陈季须同陈融还是不同的,堂邑侯府嫡长公子,还是侯府未来铁上订钉的继承人,官场上的老狐狸或权贵子弟谁人不给个面子不去讨好?若是司马“翁主的意思是?” 阿娇嘴角翘起,沾染了茶水的双唇带了几分媚色,这一刻她眸中透过坚定。抬头看向卓文君,“司马先生同我二哥交好,只怕会误了他的才华。不若由我引荐,定能让大兄与司马先生惺惺相惜。” 卓文君毕竟不是重生之人,更不知自己的郎君纵然没有阿娇的示好也会得了别的机缘。日后更是能得的武帝赏识。 等谈妥了,阿娇自是又俏皮的跟卓文君求了琴谱,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前些日子她虽然回府行了笄礼,但当夜母亲便又带了自己回到长门园。看样子,母亲对侯府是再无留恋。想到老夫人在晚宴后不耐的斥责母亲不受妇道,她心里也是有些恼怒的。想来若不是为了大兄日后接手侯府时能得了尊贵,母亲定然懒得管府里的事情。 回到长门园,阿娇先到母亲身边腻歪讨好了会儿,待到母亲疲倦,才行礼退出来。之后去见了大兄,半真半假的说要大兄关照着些司马府,免得被人欺负了去。一番撒娇下去,大兄竟没问自己为何看重司马相如,只忙不迭的答应着。如今二兄和卫青在笄礼之后,匆匆回了侍卫队上。所以这一圈儿下来,她倒是有些想念了。 将手里的琴谱放在案桌上,想了想又让人来将竹简上的琴谱誊抄一份,送去临江处。阿娇觉得自己委实是没有心肝儿,这么久了差点就忘了荣哥哥。要是笄礼时荣哥哥遣人送来一箩筐的玩物,自己只怕都忘了答应过他要寻了他去玩耍。 歪歪头,又想到宫里郁郁寡欢身在冷宫的栗姬,阿娇一时百感交集。都说娶妻娶贤,荣哥哥要是真的娶亲可绝不能找个总会惹麻烦的。这么想着,脑中就响起了刘家小姐。身份虽然不高,但也是良家女,父亲又有官位在身。更重要的是,这样大概能减轻新储对他的猜忌吧。 咬咬牙,看来自己该亲自去一趟。 又修书一卷递给在一旁候着的人,说一同送去临江县给刘家小姐。 她这隔空牵线的做法,但愿有用。相比于荣哥哥犹豫不决,这刘家姑娘更加果敢凌厉,若是有这位姑娘说不定能免了荣□□后的许多祸事。 等一切安置完了,阿娇就带了青枝和李伊儿去看被安置在下人院中的卫子夫母女。 因为阿娇的吩咐,卫氏母女一入长门园就被安排到了伶人这里,因为想着让卫子夫入宫,遂阿娇特地请了教习先生教导她利益神态。加上卫青如今算是得了主子赏识,奔了一份前程,所以卫子夫等人对阿娇确实是心存感激的。 刘嫖虽不知阿娇具体的打算,但瞧着她接到长门园的这些人不仅是美人痞子,更有出众才能技艺,这明显是自己给景帝选女子的标准。心里也是有所猜测的。对于这样的阿娇,她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觉得欣慰了许多。就让阿娇用这些人练习眼力吧,左右都是些卑贱之人,翻不起大浪。 这般过了几个月,也不知傅子卿如何做的,总之有一日窦太后召了梁王在长信殿长谈。后来未过三日,梁王刘武失落离京,甚至在长安郊外下车跪拜。其离开时的车架远不如来时热闹华贵,甚至带了些萧条。 窦太后于城楼之上送别,景帝立于她身后,心中百味杂陈,他是真不曾想到母后会对梁王言日后无事不必入京,亦不必在给长信殿递折子。上前一步,景帝主动握住母后的手,似是带了感激承诺道:“朕会照看武弟,母后放心。” 窦太后缓缓点头,转身浑浊的目光对向景帝。半天才道:“母后这一生,最遗憾的是当年为了后宫争斗丧失本心。待到你登了大位,母后也老了再也无法找回当年的纯真。”拍了怕景帝的手,窦太后道,“但凡有一分可能,都别污了阿娇的纯粹。” 这是在变相的为阿娇讨个承诺? 景帝稍稍思索,想到傅子卿似是对阿娇志在必得,加之皇姐多次试探想要送侍女给彘儿。这意思极为明确,不欲送阿娇入宫。 皱皱眉,再看母后寡淡的神情,心道不如应了母后。至于日后儿孙的福气,也非是一旨皇命可以定下的。 “阿娇当纯粹无暇,日后无论阿娇行至何处,我大汉皇室便是她的依仗。” 窦太后满意的点点头,“皇帝便自行去忙吧,哀家有宫人照顾就行。”说着让宛兮扶着自己离去,看着窦太后拄着拐杖离开的身影,景帝不免多了几分哀叹。 目光投向远处,再不见梁王一行人的车架。此后天各一方,他们兄弟再难相聚。罢了罢了,若让阿娇延续他们而是的干净简单,也非是坏事。 这一世,有傅子卿的尽心谋划和算计,许多事果真是顺着阿娇的心思进行。 石洛坊中,傅子卿疲惫的收起案桌上满桌的竹简书册,这几日为了说服太后,他当真是差些呕血。眉宇间因着身体酸涩疼痛显露出浅浅的褶皱,若不是碧夫人给自己调制的汤药和各种药丸压制痛楚,只怕自己无法顺利坚持这般久。毕竟亲自出城多方联络,暗中取得梁王不敬帝王有谋位心思的证据,其中险阻艰苦非言语可述。 “公子,梁王离京了,而且车架侍卫都并未越矩。”阿呆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躬身回话。 傅子卿点点头,目光望向窗外,他就是摸清了窦太后与刘嫖想保朝廷稳定的心思,又借用窦氏家族如今权势的稳定做文章。景帝在位,窦氏多富贵,而帝王亦是对其家族百般纵容。若是换了梁王,谁知会如何,毕竟不是打小的情谊。这般话说多了,窦太后纵然一次不信,却也不能百次不闻。 嗤笑一声,梁王也委实是不会做人,只想到了讨好宫里的嫔妃贵人,却不屑于京城外戚和因裙带而兴趣的家族。加上他为人张狂,在京期间多做违背祖制之事而不知收敛,这般时间久了可不就招的窦太后心冷了? 手里把玩着一块环形碧玉,这与玉玺同质的物件,也不知梁王是何处得来的。 第42章 划清界限+情敌出现+禁足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公元前150年,废太子三个月后,景帝先立王夫人为皇后,后十二日丁巳日再立刘彘为新储,并改名刘彻,意为圣彻过人”,达圣德之准。再封卫绾为太子太傅,细细教导。同年,太后为梁王之事 同年因梁王刘武不肯罢手皇太弟之位,又多聚集四方志士,暗中制作兵器□□,储存银钱金币“且百巨万”。后事情败露,梁王心中惶恐。想到离开长安之时,母后对自己说的话,心知母子之情已经耗尽。遂只能买通韩安国求得皇姐,刘嫖自是知道母后虽对梁王有了隔阂,但到底心里好疼爱的,所以与景帝商议,也就宽释了他。但至此,景帝对自己这位弟弟已愈发疏远。 太后虽不知其中详情,但大概也能猜测出几分,心里觉得这些年因着自己也让皇帝为难了,遂升郅都为中尉。 如今王皇后成了后宫第一人,但她对太后与长公主却依旧处处恭敬。同时一身太子正装的刘彻,亦是愈发端正严谨。所涉猎学识,远超皇子所学。 阳信公主与平阳侯也于秋季大婚,自此阳信公主更为平阳公主,府居帝京。因着她同母亲几番讨好,如今景帝对她倒真生出一些不舍。平阳侯曹寿是开国功勋曹参曾孙,又尚公主,所以长安权贵多来庆贺,倒是让平阳公主嫁的极为风光。 阿娇自然也是来了,如今刘娉以不是往日的公主,除了平阳侯府的背景,她还是皇后的长女,是景帝如今最重视的女儿。纵然阿娇瞧她不起,也不能明摆着打了她的脸面。 一身湘红装束,虽无精致朱钗但一颦一笑尽显帝娇风范。反倒是平阳侯身边的新娘子,今日虽也是一身鲜红嫁衣,却丝毫压不住阿娇半分。 世人都说女子出嫁之日,当时最美的时候。遂来参宴贺喜之人,大多也都避开了似红的衣裙。也就阿娇敢在此时此刻,当着平阳公主一身华丽富贵的红衣。使得众人暗中暗道一句,大汉明媚无双娇艳无二者,唯有陈氏阿娇。 平阳侯携了新嫁娘入了大堂,待拜了天地,又同宾客一番饮酒。待到行至阿娇不远处,她才打量了一番被平阳公主爱慕许久的男人。当真是身躯挺直,英气剑眉,言笑中当真是个磊落侯爷。 阿娇挑挑眉,上前恭贺几句,又让人送了许多侯府准备好的贺礼。本来这次来最大的动力是想瞧瞧成亲是怎么回事,前一世自己嫁给刘彻之时行的是封后大礼,跪拜宗庙接受内外命妇拜见,从不曾知晓寻常富贵人家是如何成亲的。不过如今见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无趣的跟人行到新房门口,听着屋里的嬷嬷说了许多吉祥话,又有人闹了一会儿。众人才被赶出了新房。 见没有什么事情,阿娇招手将青枝唤到跟前,暗中嘱咐她去让马车停至侯府后门,一会儿去石洛坊玩耍。 见青枝点头走远,她才晃了晃衣袖,转身向侯府后门行去。却不想未到门前,就被一个力道一把拽到了小树林的山石之后。 嘴巴被人捂住,阿娇抬脚用力跺在身后人的脚上,只听得一声闷哼,接着就是一阵并不明显的笑声。 阿娇皱眉,眼中寒凝,猛地掰下对方的手,向前跨出一步。狠狠的转身,果然见到身后的人是许久未见的皇太子刘彻。 “阿娇,母亲有意向馆陶姑姑求了我的亲事。”上前一步,刘彻踟蹰须臾,强笑着假意未曾发觉她面上的冷凝和漠然。他心里明白,阿娇一定是不愿意的,而且馆陶姑姑也未必会同意,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那么一丝奢望。 阿娇后退一步,缓了心神,伸手扶在山石之上。心头因为这句话侵入许多冷意,她没忘记,刘彻初为太子时,自己这个准太子妃是何等欣喜,又是如何求的母亲给他加持。 刘彻上前一步,沉了沉心中的酸涩,“阿娇,彻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也会护了你安稳......” 阿娇一怔,对上刘彻专注的眸光,只觉得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恳切和真实。过了许久,阿娇才挺直了脊背,目光错过刘彻,“殿下,你可知阿娇所求的良人是如何的?是能一世/宠/着阿娇,合他全力给阿娇全部,而非在许多女人中割舍出那么一块送给我。”阿娇语含薄凉,前一世她求着盼着期望着,却得不到他的一丝真情,如今他有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殿下如今已然遂意,日后也定能得偿所愿,又何必非要娶阿娇为妻?” 这大概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带了怨气,带了深沉和莫名的悲切与他说话。亦是第一次肃然的说出自己不欲同他有所牵扯。 “阿娇......”刘彻不知心里到底作何想法,但听到这般毫不留情的话,心里还是一痛。一时间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在无法求得她的真心。 “殿下,”阿娇娇俏一笑,脆声唤道,“若求娶了我,殿下又能给我什么?” “自是金屋藏之,于天下以阿娇为极/宠/。”小小年纪,少有的坚定与肃杀,此时的刘彻字句都掷地有声。这是他许下的第一个诺言,也是他想要毕生坚守的。 阿娇摇头,目光复杂。在她看来,能重活一世必不能再坠入刘彻的陷阱,更何况如今世上还有一个能让自己心动巧笑的傅子卿。 “殿下,我不愿囚与金屋。且纵然不入汉宫,阿娇已然是长安贵女娇/宠/。”阿娇笑意愈发的深了些,见刘彻神色冷淡并未有之前的固执样子,也松了脊背,“殿下,我不欲牵扯你们的争斗,若你还念我们自小玩耍的情谊,日后便莫要再为难我。” 话音刚落,就远远看到神色面容带着慌乱的青枝,大抵是因为寻不到自己着了急。 再看向刘彻时,阿娇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澄澈,抿抿嘴道:“再者殿下如今当习文学武以壮大汉之威,又何必拘泥于儿女之事?且殿下所需的太子妃,应当是温婉贤淑,当时天下女子表率,而非阿娇这般肆意妄为之人。” 待到青枝行到跟前,见翁主与皇太子站在一起,心中稍有诧异。不过想到这两位主子,幼时极爱在一块儿玩耍,如今皇太子的姐姐出嫁,二人在一起说说话也不是什么事情。 行了礼,在阿娇的示意下二人离开。独留刘彻于原地垂眸思量。 上了马车,刚刚一脸镇定的阿娇才虚虚斜靠在靠背之上,拄着身子的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其实她心里也是担忧的,她也害怕自己逃不过,也担心刘彻会因了自己的话恼怒,更担心刘彻会同王娡在行诡计求娶自己。可就算再怕,就算知道自己该讨好他,阿娇都没办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她是不欲同那个人纠缠的。 青枝自外面掀开帘子进来,见一向面色红润的翁主此时脸色苍白,不由有些担忧。 “翁主,可是觉得累了?” 看了青枝半响,阿娇有气无力的摇摇头。缓了许久才稳住了心绪,拽了青枝跪坐在身边。 “青枝,今日遇到皇太子殿下之事,你莫要告诉母亲。”阿娇不欲长公主知道此事自是有原因的,在匈奴和亲之事上王皇后已然欠了母亲一个人情,加上如今她在后宫所得的人脉也大多是过了母亲手的,这般情况下王氏无论如何许诺都极容易使得母亲相信。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若让母亲知道刘彻有心于自己,在加上一番刻意的表现,说不准母亲真就有可能顺水推舟。 青枝虽不解阿娇的意思,但见她脸色不好,也没敢追问。 阿娇倚在车窗处,心中如无根的浮萍,随着波涛翻滚飘荡,一时间也不知想到了哪里。车上的玉石流苏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斑斑点点的亮光,纵使这般也无法驱散车内沉闷的气息。 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一直行向石洛坊。未过一会儿,就到了地方。石洛坊的人自是知道这位堂邑侯府的小娇女,再者又得了公子的话,阿娇翁主若来自要好好招待,且整个石洛坊她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不许有半分为难。所以众人先询问了阿娇需要,知道她是来寻公子玩耍的,赶忙解释公子入宫还未归来。 阿娇也不在意,挥手示意自己到处走走便好。 等人都退下了,她才带了青枝向牡丹园行去。刚到园子里,就见有一个容色姣好的青衣女子,一手折断盛开的牡丹插在发间,甚至还言笑着看向身边的丫鬟。并要伸手去摘下另一朵国色天香的绿牡丹。 阿娇极爱牡丹,再者这牡丹园本就是傅子卿送她的,她如何能容得别人再次肆意。当下抽出随身的马鞭抽向的对方将要碰到花的手背。 女子本也是娇嫩之人,这一带了怒气的鞭子下去,直接见了红。而她身边的丫鬟更是一时无措,一边斥责阿娇,一边高声唤人前来照看。 闻讯而来的阿呆看到眼前的场景,只觉得一阵脑壳儿疼,恨不得之前陪同公子入宫的是自己。 阿呆上前,先让人领了满面委屈低低而泣的女子去包扎伤口,又极为狗腿的跑到阿娇跟前希望能说些讨喜的话儿。却不料那女子身边的丫鬟见自家小姐受了委屈,又瞧着阿娇虽身着华服但身边也仅跟着一个并不起眼的丫鬟想来并非钟鸣鼎食之家的女儿。遂语中带了怒意和不忿:“你这女娃好生无礼,我家小姐可是这石洛坊未来的女主人,若不想被赶出去,你就要道歉。” 此话一出,阿娇心中极愤,抬起手中的鞭子就又欲甩下去,却被阿呆立于那女子身前挡了过去。 其实阿呆在那丫鬟开口之时就暗道不好,这位还真是火上浇油的主儿。不过这位雅致娴淑的顾安人,也确实是傅家旁系送来的表小姐,族长这是有意要撮合表小姐与公子的。只是今日公子并未理会她,直接入宫去了,因着没有得到公子的意思,他也不敢怠慢了。 顾安人咬咬下唇,本就是若风扶柳明眸皓齿的较弱女子,如今受了委屈,哆嗦着扯着丫鬟的衣衫示意她莫要声张,这一番表现便使得她如那雨中白莲,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青枝见翁主被人责难,那还能忍得下去,上前就要怒骂。但阿娇却不欲同对方口舌之争,看向顾安人的眼神都带了冷厉骇人。这般作态的女子,当真让她犯呕,真真是与前世的那起子伶人姬妾一般。 扬手制止青枝欲出口的话,阿娇上前一步,怒目瞪视顾安人,“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敢说是这石洛坊的主人,莫不是以为帝京都是你家的。” 此话一完,气氛倏然冷凝,就连想要打诨的阿呆都不敢开口了。阿娇翁主这当真是恼怒了,自己若多说一句惹得翁主迁怒公子,当真是不好收场。再者,表小姐虽是族里送来的,但于公子而言也就是个陌生人罢了。自己和公子都非圣人,更无博爱之心,何苦无端为了个陌生人为难。 稍稍错开了些步子,抬头只见顾安人眸中闪过并不明显的阴狠,转眼就又成了娇弱惹人垂怜的小女子。许是受了惊吓,身体竟摇摇欲坠。 顾安人身边的丫鬟本就是个嚣张的,往日里在顾家没少仗着夫人的信任作威作福。如今见阿娇这么个颜色艳丽明媚的女子大方出入石洛坊后宅,心道定然是个贪慕傅公子美貌财富之人,她怎能容得下?不说是为小姐着想,便是为自己她都不能忍得阿娇强压了小姐一筹。要知道大汉历来又滕妾之说,陪同主母的贴身丫鬟大多也可以成为主子身边的妾室,若小姐无法嫁给傅公子,那她自是也不能留在这般富贵的地方。 将顾安人护在身后,丫鬟叉腰咒骂,见阿娇再次扬起手中的鞭子,不由恼了,身体向前扑去只想抢下那鞭子。一边抢一边囔道:“石洛坊自然是我家小姐的,这牡丹园如何处置自然也是我家小姐说了算,你个没脸的贱蹄子怎敢胡说。” 阿呆一怔,赶忙上前护住阿娇,又将丫鬟推到一边。丫鬟不料阿呆出手,等到回过神,只觉得跪在地上的膝盖和双手火辣辣的疼。 “还不让人将表小姐带走去包扎一下。”阿呆看向四边的奴才怒道,“碧云,还不去瞧着点。” 待到顾安人委委屈屈的跟着人离开,阿呆才蹭到翁主更前道歉。可如今的阿娇怎能听得下去他的话,她长这么大怎被人这般顶撞过。甩袖冷哼一声,拽了青枝就要离开。 阿呆心道自己还是赶紧去汉宫宫门前候着,这事儿除了公子怕是谁都摆不平。当下赶紧叫还站在一旁的碧流跟上阿娇,一定要说些好话将人安稳送上侯府或是长公主府的马车。 碧流乖巧的应下,却在转身追上阿娇的瞬间神色晦暗。她是不喜欢这个翁主的,身份高贵,绝不是她们这等人能比的,但这个人刁蛮任性若是真得了公子喜爱,必不会再给自己近公子身的机会。 “翁主,你莫要在意。刚刚盏儿是无礼了些,但表小姐的礼数却是极好的,就连公子也常常夸赞呢。”碧流面带羡慕似是无意说道,“否则傅家族长也不会给公子定下这门亲事。就是刚刚的牡丹园,也是因为表小姐喜欢,公子才让人重新收拾了一番的。” 阿娇本还未有太多不忿,纵有怒意也不过是因为被人冒犯了。听了碧流这话,倒是气急而笑,停下步子扭头打量了碧流一番。只看到碧流心里犯了嘀咕,双腿了有些打颤。 半晌后,阿娇收回目光,皱皱面庞厌恶道:“真是个多嘴多舌的丫头,要是在堂邑侯府早就被赶走了。”想了想,空甩了一声皮鞭,自有转回身去到了牡丹园。 见院子里此时一片狼藉,又想到那女子竟能顺了心意随意进出这里,且阿呆又默认了那人说是与傅子卿有亲事之言。阿娇心中既是委屈又是难过,手上一动,小小的金鞭在阳光下划出一个弧度,接着落在地上的牡丹丛中。她陈阿娇要什么没有,何苦心念着一片随意被人赏玩采摘的花圃? 待到气撒尽了,阿娇才又挺直了身子,扬起下巴让青枝给自己擦了汗水。转身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离去,只留一群奴仆在牡丹园门口不知所措。 经过碧流身边时,阿娇讽刺一笑,并未再给她半分目光。 等到回到长门园,阿娇就不淡定了。一进自己的闺房,就先抱了放首饰的匣子,盘腿坐在床上,翻找一会儿才寻出了傅子卿当日所赠的玉佩和玉葫芦等物件。红唇紧抿,一双圆滚的凤眸瞪着床上排开的物件。 “青枝,给我拿了小锤子过来。”咬咬牙,阿娇唤道。 青枝一愣,觑见翁主将傅公子送赠物件一字排开,心中突突的猛跳几下。往日里翁主有多宝贝这些东西,她是清楚的,如今竟要毁了吗?看来是气急了。 “翁主您要小锤子做什么?没得累着。” 阿娇瞥了一眼青枝,皱眉假意要起身,“你不给我拿我自己去拿便是,哪那么多话。” 见阿娇真的要起身,青枝赶忙应下,转身去了外间寻翁主的小金锤去。鎏金的锤子,整个汉宫也不过三四把,而侯府之中也只有阿娇得了一把。细细雕刻了纹路的锤柄,被白皙柔软的手握住。接着,没等青枝眨眼,就听得啪的一声。阿娇直接将一个玉葫芦砸碎,刚要抬起锤子砸第二下,就听得四儿跟兔子一样窜了进来,一边嘿嘿傻笑一边说道:“翁主,翁主,傅公子来了,还带了好多好东西。” 阿娇停下手里的动作,将锤子丢在床上。瞪了一眼四儿,“青枝,快把这个没眼力劲儿的丫头弄走,看着就恼人。” 说完身子一扭滚向床里面,最后还不忘伸手拽了丝被盖住头顶。 四儿不知自己哪里惹了翁主不高兴,这会儿又被青枝姐姐瞪了一眼,心里委委屈屈的,忍不住抹了一把泪撅高了嘴巴离开。好在门口青稞一把拉住了她,又许了好多话儿,才哄了这丫头开心。 青稞叹口气,隐晦的同青枝对视一眼,往日里翁主把四儿/宠/的没了边,更不会曲折了她贪玩爱吃的性子。今儿竟然发了这么一遭脾气,想来是真恼了。 还没等青枝和青稞将人从锦被中哄出来,就见长公主身边的蜀娘进了屋。 “翁主,长公主唤了您过去一下。” 哼,定然是傅子卿哄骗了母亲,阿娇心道,于是在被子中藏的更深了一些。一边蠕动还一边摇头嘟囔:“我病了我病了,才不要去。” 蜀娘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阿娇拒绝的如此干脆。但想到傅公子说,若阿娇不愿相见不可勉强,遂又低声嘱咐了青枝和青稞几句,只带了青衣离开。 等到蜀娘的脚步走远,阿娇才将被子掀开一条缝隙,见青枝正跪坐在脚踏之上带了揶揄的看自己。阿娇面上一红,她怎能猜不到青枝为何揶揄。无非就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意。想到这里,阿娇大方翻开被子,坐起来,指挥着青枝收起床头上散落的被砸坏的玉片儿。 “青枝,你且给那个人送去,就说我堂邑侯府的翁主要什么得不到,才不稀罕他送的东西。”撇撇嘴,想了想,又将那日那个水晶透亮儿的小人吊坠挂到了脖子里。强装着正直,将玉佩等物一应的推到青枝跟前。 青枝与青稞都瞧见了阿娇的小动作,但也都识趣儿的没有说出来,只是嬉笑着说了几句好话,又顺着阿娇的脾气说了几句顾安人的坏话。 听到自己贴身的丫鬟一会儿说傅子卿的坏话,一会儿厌恶的讨论了顾安人。阿娇扯扯丝帕,澄澈清亮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犹豫道:“其实傅子卿也没你们说的那个不好。” 碰了壁的傅子卿在石洛坊抚着拿回来的碎玉片儿出神,看向窗外的目光极为专注,那里正对着一所大门紧闭的院子。许是只有在薄暮光线的照射下,才能映衬出里面的富丽堂皇。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傅子卿本是俊秀的面上露出浅笑。 顾安人没想到自己刚到便看到那个一向冷清淡漠的男子流露出那般真切的温情和笑意,脚下一顿便停在了门口处。 嫩黄的布裙包裹着她姣好的身材,端着托盘的右手因着鞭伤被裹了一层白布,映着她的脸色愈发苍白。青白色的绣鞋于裙摆之下,随着女子的脚步若隐若现,仿若被清风吹动的玉竹纱帘,别有一番滋味。 “公子。”虽是表兄妹相称,但顾安人并不敢直唤他一声表哥。除去顾家本就有些落魄,还因为傅子卿在傅家的地位。虽不是族长,却可左右族长之决定。 听到声响,傅子卿抬头,见来人是顾安人,当下就不着痕迹的皱皱眉。 “石洛坊书房没有经过允许是不能进入了,谨记。”转动轮椅,缓缓行至案桌之前。 顾安人闻言心中不平,她自是听碧流所言,说是今日前来的霸道女子出入书房如入无人之地。不仅不会被斥责,还会被公子好言相待。遂心下不甘,想着今日自己也是受了欺负,公子自然不会太过冷冽的训斥自己。于是才在丫鬟的撺掇之下,让厨上熬了参汤亲自送来。 抬头目有不甘的看向傅子卿,却正对上他冷凌含了责怪的目光,心中一惊,慌忙垂下眼眸。 傅子卿不耐与她多做纠葛,何况看她如今的表现已然是心大了。原本想着给族长几分脸面,留她在帝京寻了合适的俊才同她婚配。却不想这女子,并非表面所见的这般简单。昨日里她来后,自己一直将她视为不相干之人,遂也未曾多做观察分析,如今看来倒是他的疏忽。 “过几日我会安排人回江都郡,你若是念家便一同回去吧。”抬眸见顾安人眼中泪光闪烁似是想要分辨什么,傅子卿终是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于他而言除去阿娇,谁人都不值得他费心思,“你若一定要留下,那过几日我就将你送去顾氏在京城的叔侄家。我傅家不收女眷,想来你也是知晓的。” 顾安人的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听到这般话,面上顿时苍白一片。若是去掉她脸上可以盖上的胭脂□□,也一定是白无血色。京城顾氏,那是她的舅舅家,舅舅一家是怎样的人她心里明白,若真被送到那里,自己定然会如入狼窝。想到舅母将自家庶女卖给一个年近八旬的老头为妾,顾安人就忍不住打个冷颤。 强忍着心头的冷意,顾安人面上再挂上淡笑,依旧如往常一般温柔恬静,“公子先趁热喝了参汤吧。” 说着打开了托盘上的盅盖,又取了小勺搅动后缓缓倒入碗中,递于傅子卿跟前。只待他接过去饮用。 接过碗勺,傅子卿缓缓将手中的参汤挨上嘴边,可就在热气扑于面上的一瞬间顿了一下。傅子卿是何等人,他前半生就在于算计,更因着傅家的秘密和天子看重常被人设计诛杀。而且因身有不全,常年饮药,若此时他嗅不出汤中有一样,那也枉费了这么多年养成的谨慎。 趁着这个空档,傅子卿余光瞥向顾安人,见她面色淡定并无忐忑或是急迫之色,心思缓转。放下手中的碗勺,唤了阿呆将人带下去。 “公子。”阿呆并非阿木那般的呆子莽夫,刚刚公子递来的眼神,明摆着是有事吩咐。 揉揉自己的眉宇,听到阿呆的声音,傅子卿缓缓睁开双眸。皱眉,将案桌上的参汤向前推了推,“查查,是谁动了心思。” 闻言,阿呆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神色是少有的严肃。小心端起了碗中参汤,也不多言,就退出了书房。 等处理完景帝为难的政务,傅子卿叹口气让人推了自己去被破坏的牡丹园。忍着腿上的痛楚,慢慢扶着轮椅扶手站起,慢慢收拾着院子中的物件,没一会儿就落了一头的冷汗。 “公子。”阿木依旧冷着脸。 听到声音,让人扶着自己回到轮椅之上。 “可查出来了?” 谈及正事,傅子卿面色再无刚刚思及阿娇时的浅淡笑意。一身冷清肃杀之气毫不掩饰。 阿木点点头,行至公子身后推动轮椅,二人向石洛坊的书房行去。此次去查探,淮南王府的阴私和隐瞒,还有梁王重病缘由,都一点点被阿木等人挖出来。如今只等着自家公子决策后出手。 且说长门园的阿娇,终是被刘嫖叫到了跟前。思量一番,刘嫖挥退了屋中伺候的奴仆,将阿娇拉到跟前跪坐。之前傅子卿前来,明面上虽未多说什么,但刘嫖也瞧出了他与娇娇之间有所不同。又联想到蜀娘回禀的阿娇神态话语,定然也是对这俊美的傅家公子动了心思。不说刘嫖自己如何考虑女儿的婚事,单说母后窦太后都不会轻易同意。 “阿娇,过几日/你大兄出门游学,你可要一同去玩耍几处?”刘嫖抬眸看了一眼有些异样的女儿,嘴角微勾,目光中满是母亲的慈爱,“你往日不常吵闹着要出京玩耍?” 阿娇心中诧异,不知母亲如何有了这般想法。在未遇到傅子卿之时,自己确实想要离了长安,无论是回馆陶还是去别处,都不要在京城呆着。尤其是在梦魇之后,更是吵闹了多日,就怕梦中场景复现。 有些局促的绞了绞手上手边的帕子,阿娇沉默,更是不敢抬头看母亲半分。这样自是也错过了刘嫖打量的目光。 抬头看向窗外,入眼便是瑞兽高梁,玉砌阑珊,就连那远处似有落叶的树木都是汉宫而出。这般富贵养护下的娇娇,如何能受得了与傅子卿日后的生活?纵然金钱无缺,但低嫁之人总会淡出贵女的圈子,最后落得同市井妇人无二的结局。 抚着阿娇的长发,刘嫖眼底冷清,狠心道:“我不知你与傅家公子有何情谊,但如今陛下有意为他指婚。对方也算得上是良家女子,出声贫寒却是出自孝门之下。你便断了心思吧。” 阿娇听到这话,忙从母亲怀里爬起,仰头看了许久,终是摇摇头咬牙道:“母亲,傅子卿不会同意的。” 她虽然厌恶有女人能近傅子卿身边,却始终不曾相信傅子卿会有二心。说罢阿娇就欲要起身向门外跑。 “阿娇,傅子卿纵使无意,又如何能抗天子旨意?”刘嫖一把拽住阿娇,语气沉肃却不慌不忙道,“且陛下的意思他也是知晓的,竟未同你言说。阿娇以为是何故?” “历来有高嫁之说,却绝无高娶之言,你认为傅家有几分能耐娶了太后最//宠//爱的翁主?”见女儿面色苍白,身体因怒气而颤抖,刘嫖终是狠了心冷了面容,盯着她冷笑言语。 阿娇退后一步,母亲虽善筹谋,却从未说过半分虚言,于自己也是疼爱非常。再者若是傅子卿真如母亲所言,那唯一的解释便是他从未想过同自己白首。 若是旁人说此话,自己定会大声反驳斥责,但如今是母亲所言,只让阿娇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阿娇抬头睁大双眸不让眼珠儿掉下来,强自辩驳:“母亲你可以喜欢董偃,为何阿娇不能爱上傅子卿?” 听到董偃二字自女儿口中喊出,刘嫖知觉的面上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猛地拍了一把身前的案几起身,面上恼怒之色极为明显,冷颜道:“就凭我是大汉大长公主,而你只是个翁主。就凭我是汉室女子的典范,而你却是个被人骗了还不知事的人。” 如清水洗过的眸子澄澈直映人心,有那么一瞬间,刘嫖恍惚看到了年少的自己。见阿娇瞪着眼欲要冲出房门,刘嫖忙换了门外守着的奴仆将人拦下。 “公主,这......”蜀娘不知二人主子间发生了何事,怎得刚刚还好好的,如今却闹成这样。 “把翁主送回怡园,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她出来。”揉了揉眉头,刘嫖挥手让人将阿娇架了出去。 蜀娘上前,见屋内已是一片狼藉,而公主的手因着刚刚推搡案几之时过于用力,也显出一道暗红。心中疼惜,赶忙让人进来收拾,蜀娘又去取了药膏给公主擦拭。 “等一会你吩咐暗中保护阿娇的人,这几日好好看护着她。”思忖片刻,又道,“若她想了法子出府,也不必拦着,只是暗中跟上即可。” 眼神暗沉一瞬,阿娇太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了,此时被这般禁足,她心中必有不甘。以其才智,出府也非难事,如今自己少不得要算计一番。至于他二人有无缘分,能否眷属,待看缘分吧。若此事之后,二人依旧认定彼此,自己这做母亲的又何苦逼着女儿走一遭自己的老路? 第43章 阿娇一怒欲断情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被禁足两日,不进滴水。门外无论青枝与青稞等人如何请求,都不能让她开口许了几人入房门伺候。刘嫖因着阿娇之事,心中也是极为烦躁,就连与帝京贵妇之间的交际也提不起兴致。 终于一日,在刘嫖入宫后,阿娇让青枝与青稞去厨上和洗衣房给自己寻吃食与衣衫,以此支开二人。又换了之前从青枝处偷来的衣衫,等一番收拾,已不复往日明媚,这才打开房门向后院而去。 后院奴仆都是些粗使的下人,大多为见过翁主真颜,更别提近处打量翁主了。所以阿娇一路行来,也未受到阻碍。 只是花坛处打扫的一个老妇对身边的好友低声道:“刚刚过去的那个人似乎是翁主。” 另一个妇人抬头扫了一眼,却只看到一个穿一等丫鬟布衫的背影匆匆而过。嗤笑一声,妇人低声回道:“别乱说,小心挨罚。翁主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会穿了那种下人的衣服,来咱们这种地方。”说着将手里舀水的竹筒丢到了水桶中,弯腰将水桶向另一侧的花坛拽了拽,接着干活,一边动还一边嘟囔,“还不赶紧干活儿。” 那妇人点点头,暗自道定然是自己多想了。遂也未在多言,接着忙手里没干完的活儿。 出了门绕过长门园正门,阿娇一路向长安城内行去。往日出行,总有马车护卫,奴仆相随,如今她孑身而出,身上虽有金币却无处租用马车。好在她心中有事,也未曾嫌弃劳累疲倦,只一路红着眼走着。 身后暗处跟随的侍卫自是得了长公主的信儿,如今见翁主欲要不行入长安城,赶紧安排了提前预备的马车上前。 “小姐可要搭乘马车?”马夫自然是个面生的,“我家小姐今日恰好要入城,见小姐是一个方向遂让奴来询问一声。” 此时阿娇也急着入城,跺跺脚思忖须臾,咬牙点头。然后借了车内伸出的白皙女子的手上了马车。入马车前,还不忘皱眉道:“多谢,待入了城我自会付你金豆子。” 马车内,被刘嫖安排的女子一身华服规矩而坐,见阿娇入内稍稍点头致意。又取了热茶递过去。 阿娇颔首,见马车虽不如自家的贵气,但较之寻常人家也是富贵许多。接了茶水,并未喝一口。就听对方温和的声音响起,“姑娘可是也听说了石洛坊当家公子与顾家孝女结亲之事?这才前去凑热闹!” 阿娇手上的杯子一晃,茶水就顺着手背落入了裙裾之中。猛地抬头,目光烁烁的盯着右侧的女子。 女子被阿娇的目光煞了一下,心中突突猛地跳动。正当她要错开目光之时,就见阿娇又低下头。 想到长公主的交代,女子暗自压下心惊和忐忑,强自稳了语气不急不缓道:“听闻如今石洛坊为此大庆,不仅施舍各坊市贫苦人家,还免了入坊玩乐贵人的花销。当真算得上是大手笔。” 自然是大手笔,帝京第一石洛坊,每有贵人去玩耍少则百金,而如今傅子卿要免费三日,可不就是掷万金以贺! 待到女子还欲接着说,就听阿娇不耐的将手中茶杯磕在跟前的小茶几之上。一时间,马车内气氛僵持只逼得那女子后背落了汗水。恰在这时,马车停下,外面的马夫低声唤道:“小姐,已经到了城中,可是要将那位姑娘放下来?” 阿娇此时心中极乱,片刻都不想在同这个女子一起,于是径直伸手掀开了马车车帘,并从荷包之中抓了几颗金豆子塞给马夫。之后跃下马车,向一条长坊而去。 坊间,只听几个人言说石洛坊的傅公子当真是大善人,又言语说那个被指婚的女子也是天大的福气,能得了傅公子的青眼。这些话听得多了,当真是戳狠了阿娇的心肝。 几乎是狼狈的逃到了石洛坊,入眼却是满目的鲜红,咬唇踏入院中,无视一路上人的视线和打量,阿娇直奔傅子卿的书房而去。人未至书房,已然听到了里面女子娇柔的声音和傅子卿劝慰的声音。 细白的双手于布衣之下被紧紧攥住,她怎会不知傅子卿向来不许除自己之外的女子进出书房。他这人,看是细腻温润,可待外人却是极为疏离冷漠,若非亲密之人,怎会用这般语气?只是傅家哪里还有女眷亲人? 倏尔想起前世种种,难道这一世依旧要重复曾经的悲剧?难道当真自己喜欢的每个人,都会这般弃了自己?阿娇承认自己不够勇敢,这个时候竟然不敢入内质问他。 后退几步,倚在栏杆处,阿娇无意识的抚胸喘息。直到有一婢女行至自己身边,“见过翁主!” 阿娇回首,见是她并不喜欢的碧流,不由皱眉欲要离去。 “翁主可是来贺喜我家公子的?”碧流见阿娇无视自己,心中极为恼怒,她虽知道二人身份有别。可心里也是极为不忿这般刁难难缠之人被公子看重的。遂此时面上虽带了浅笑,恭敬行礼,语气温柔却字句戳心,“昨夜公子与表小姐还提起了翁主呢,公子夸赞翁主心思纯善......” 阿娇深吸一口气,抬高额头,冷哼道:“本翁主最瞧不起你这种认不清身份,还肖想主子的人。难不成真以为爬了主子的床就能翻身?也不想想收房的妾和通房是个什么东西。”随后站直身体,斜眼看着还欠身行礼的碧流,缓缓道,“别以为你收了委屈,怎得就不见我欺负别人?” 碧流别阿娇说的哑口无言,少顷才晃了晃身子诺诺道:“奴婢不敢。” 略过碧流身边,阿娇无意识的晃荡着,想着前世为情所困的种种,又想到至死不曾落下善终。心中亦是莫名惶恐,其实若非她重生,定然不会有这般的恍惚和不安。 前世的时候,她也曾听闻傅家公子以商人之身,得帝王赏识,并赐婚其同一寒门女子。之后二人相携离开京城,神仙眷侣好不自在。到了这一世,因为爱慕着他,又得了他的许诺,阿娇自然是避开了曾经那些记忆。可如今...... 咬牙,终是鼓起勇气再次行至石洛坊的后院,既然如今到了这般境地,她就该亲口问问他。至少也该亲眼见到,他真的有了二心才好。 踏入靠近牡丹园的亭子,却见他正陪了一女子赏着那曾被自己打散的花束。也不知女子说了什么,只见傅子卿一脸温柔宠溺,似有百般柔情。女子回眸,一笑百媚确实如外人所言是个极美的女子。 这一刻,阿娇再没有勇气上前。甚至在傅子卿听到响动皱眉看过来时,她仓惶的转身逃开。 她是陈阿娇,她早就告诫过自己绝不再做那个日复一日倚栏阙而望的怨妇。她要做的是独一无二的明媚女孩,这一生都要活得畅快淋漓,过的洒脱自在。 等出了石洛坊,阿娇站在人群鼎沸的街上,只觉得浑身冷清。一时间,竟然不知去往何处。 “咦,你不是那日街上的小阿娇吗?”驾着马车的身着紫色男子华服的人开口,见阿娇表情有异,才收起了调笑,跃下马车伸手将人拽到身边,“在下淮南刘陵,不知小阿娇可愿与我一道戏耍?” 阿娇看着眼前这个声音爽利,眼神灵动的女子,纵然日日穿着男装,街市纵马调笑,也不曾被人说过一句胡闹。许是那些自骨子里都叛逆狂野不尊教诲之人,世人皆只看其得意之处,也会笑话她行为出格,却不曾有人敢为难于她。 将手搭在刘陵伸出的手心之中,借了对方力道跃上马车。阿娇也不矫情,与刘陵同坐一处,只听得她皮鞭响起,猛拍手掌兴奋道,“小阿娇,扶稳了。” “架!”刘陵手中皮鞭猛地抽向前方,本还在喷气的马儿骤然吃痛,撒蹄子就向前奔去。只惊得阿娇用力捉住马车的车辕,侧首见身边之人男装风动,英姿飒爽干脆凌厉,此时笑意张扬只感染的阿娇也传出一阵银铃大笑。 马车疾驰,百姓四让。车上一袭火红娇人儿,一个紫衣俊秀,好生让周围的人低语一番。待到二人畅快,马车已然行到了帝京有名的酒肆紫竹轩。 “刘陵,这里不是不允女子前来的吗?”阿娇扶着刘陵下车,皱眉道。这可是有名的风月场所,虽不至于同江边画舫一般,却也有许多小倌儿楚女。 斜睇了一眼阿娇,刘嫖用鞭子抵抵额头,似是而非道:“这里的酒可是别有滋味。” 说罢,牵了阿娇的手大步而入。刚进门,就听到周围丝竹之声传来。看来此时已然有许多可人了。 “二位姑娘相比行错了地方,此处酒肆可是不接待女客。”以为抹了浓妆的女子施施然而来,一看就是八面玲珑的人物,虽然说出的话是赶了二人离开,却也不曾引起对方反感。 阿娇眉眼稍抬,只待听刘陵开口。 韩则原是打算应了好友邀请,去拜访西山学院的成名学子。却不想在紫竹轩酒肆门前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驻足而立,凝视这那抹鲜红进门。几乎是无法克制的抬起脚步行至酒肆门前,如今他心中的那份念想更甚,每每与人交际疲累,总会想着这般自己若得了势,才好想长公主求了亲事。 下了马,将马鞭递给身后的仆人,韩则想到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见她一面,哪怕只是饮鸩止渴也是好的。 且说刘嫖自腰间掏出一块牌子丢到对面掌柜的怀中,少顷就见那本还欲要轰人的浓妆女人欠身道:“二位来小店不知是玩乐还是饮酒?” 刘陵哼笑一声,拉了阿娇的手越过女人想酒楼深处而去。待行至一处并不起眼甚至有些偏冷的房间,刘陵才道:“自然是饮酒,米糠清酒一壶,你自管送来。” 阿娇跟着刘陵入内,见她似是常客极为熟悉这里的构造,不由四下打量。只见屋内陈设简单干净,内有清香酒气,倒不似外面传言那般满是水粉香气。 安排好两位女客,女掌柜弯腰离开。只是她出了房间,手指就摸向了怀里的牌子,若有所思的回首瞟了一眼,随后匆匆离去。 送酒的小童不过片刻就送来了清酒,又放置了两个竹筒雕成的酒樽,随后离去。阿娇与刘陵相对而坐,径自取了酒樽笑盈盈道:“早就听说过姐姐离经叛道,却不想是这么飒爽之人,当真痛快极了。” 刘陵歪歪靠在座背之上,假意欣赏酒杯上的精致花纹,笑容邪肆问道:“你当真这般认为?” 大概只有刘陵心中明白,自己所得这些果敢快哉的生活,不过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父亲淮南王想着通过自己得到长安的消息。为了达到他联络官员,探听汉室消息的目的,他甚至甘愿让女儿出卖*。而作为一个表面得/宠/的藩王翁主,她不过也只是皮囊享乐罢了。 没一会儿二人就饮了许多酒水,阿娇自是羡慕刘陵的快意恩仇,而刘陵亦是羡慕阿娇的千般娇/宠/。这般你说我道,未过多久二人就以好友相称,甚至刘陵还主动挽了阿娇的胳膊,与房间内耍闹一番。 “女儿家的何苦据着自己,一辈子闺中侍奉长者和男人有何乐趣?不若痛快过活。”刘陵已有了几分醉意,说话时舌头都有些大了。 阿娇/点头,极为赞同此话。想到前世今生的爱恋都这般无疾而终,她到底也是有所感触了。日后绝不能再那般不知事了。 阿娇有些释然道:“咱们女儿家怎得就不能如男人洒脱,既然他们无意,我们又何必痴缠,不若天南地北行遍大好山河。” 也不知哪里来的豪气,阿娇又喝了一口酒,脑袋昏沉迷茫说:“什么事都比不过命,我有父母/宠/爱,兄长疼惜,又有知己好友。再者我出生便在侯爵之家,又得高位看重,早已是常人不可得的荣耀。又何必为了一个男人妄自菲薄,惶惶不知所措?” 刘陵半卧于窗下竹塌之上,微微眯眼点头赞同,“我最是羡慕你这般女孩。” 过了一会阿娇见刘陵没了声响,不由干瘪了嘴巴,上前戳戳她的面庞。见人竟然是熟睡过去,才站直了身子,努力摇晃着脑袋,向外面走去。 韩则进了酒肆,就在出口处寻了间雅间儿,只待等阿娇出来便能看到。 韩则自顾自的饮酒,也不闻身后仆人的劝诫,只在烦躁时才微微皱眉,“你先去西山书院候着,见到慕白兄等人,便告诉他们我今日有事,不便相聚,改日寻了好天气一同去游湖。” 那仆人见劝不住自家公子,只得应了是随后躬身离开。 又过少顷,韩则抬眸便瞧见一脸娇憨明艳的女子,褪去了往日的骄傲与艳丽,此时的她更让韩则动心。 大步跨出房间,行至阿娇身侧,韩则柔声唤道:“翁主?” 阿娇面色酡红,眸光水润满是醉意,歪头看向眼前的人。过儿一会儿才摇晃着脑袋道:“你是弓高侯府的韩则!”说着还打了个酒嗝儿,轻咬唇瓣,“可为什么你这么多脑袋在晃?” 韩则轻笑,见阿娇步伐踉跄赶忙扶了一把。那日在司马府阿娇也是醉过的,只是那时见她最后不过是安稳坐在一旁发笑,却不想今日见到竟是这般娇态。倒是让韩则心头痒的发颤,可碍于身份还是规矩的扶着阿娇向前走着。 等到韩则将人送回长门园,天色已经昏黄了。而候了一下午的傅子卿,也因着景帝宣召先行入了汉宫。 本是娇憨醉颜之人,一见稽首而望的母亲,倏尔泪下。也不顾身边还有外人,直接钻到母亲怀里。就如同一个寻不到方向被百般摧残的幼兽见到母亲,呜呜低泣。此时的阿娇哭的是前世今生的抑郁,哭的是自己对傅子卿无疾而终的爱恋。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委屈和心痛。 刘嫖微微向韩则颔首,半抱了阿娇入了内室,只留一身青衫的董偃招待韩则。经过阿娇被截杀之事,刘嫖与董偃再不像曾经那般僵持生硬。如今倒是多了几分相惜之情。尤其是董偃,每每在刘嫖与贵妇交际疲倦之时,总会恰到好处的帮她结束聚会。 进了寝室,阿娇哭了一会儿就开始趴在刘嫖怀里生闷气。听着母亲低声安慰,终是抬起眼眸,咬牙道:“母亲那日说的可还算数?” 刘嫖一怔,倏尔明白阿娇说的是让她外出玩耍之事。自是笑着应下,只是眼中并无半点笑意。原本今日她是安排了人言说傅子卿娶妻之事,却不想阿娇会这般伤心。 说起来自小到大,阿娇极少哭的这般伤心,纵使有时也掉泪珠子大多不过是吓唬父母兄长,以顺了她的意思。而今,为了傅子卿不仅多日滴水未进,竟然还借酒消愁。若非被真的戳伤了心肝,她怎么这般? 轻拍着女儿,慢慢哄着她睡下。刘嫖这才在蜀娘的帮助下将人放在床榻之上,看着女儿泪痕还未干透的脸颊,她只觉得心如刀割。都说儿女是父母上辈子的债,可谁家的幼女会如阿娇这般被母亲当做全部心肝。 “公主。”董偃在屏风珠帘之外轻声唤道,目光随意的向内一撇,只见刘嫖面带忧色,心里不由也是一阵担忧。想到刚刚见到阿娇时听到的呜咽,他心中不免也升起许多疼惜。对于阿娇,他其实也是/宠/爱的,不仅是说爱屋及乌,更是因为他看到阿娇便想起长公主当年是怎样的嬉笑畅快。 刘嫖叮嘱了蜀娘留下照看,便同董偃一起出了门。 “刚刚底下人来禀,说是阿娇是同淮南王之女刘陵同去了紫竹轩喝酒。也是在那里遇上了弓高侯府的公子。”已经许多日子了,除去阿娇笄礼之时,刘嫖曾回到侯府同陈午一同入席,后再不见侯府众人。纵使陈午多次来长门园求见,只被拒之门外。 而如今帝京众人也都已知晓,馆陶长公主如今养了个面首在长门园,且二人极为恩爱。这事儿传出去,又是惹得堂邑侯府一顿鸡飞狗跳。未过多久,老夫人又给陈午房里添了几个妾室,却不想刘嫖并无半点动容。似乎真的对堂邑侯府再无感情,不愿再牵扯半分。倒是好生让老夫人担忧了许多日,她虽没有窦太后的本事,却也能看清细小处的不同,如今长公主离开侯府,不仅侯府收入剧减,而且命妇们再见她也不若往日那般尊敬。就连出嫁在外的女儿,也捎来口讯,话里话外都怨恨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没能笼络拿捏住儿媳。 同时陈午在外也是极为难堪,不说权贵之间暗下的嘲笑,便是市井百姓家都将堂邑侯府当做笑料了。而他也明白,被嘲笑之人并非大汉长公主,而是自己这个凭祖辈蒙荫的侯爷。想到陛下如今愈发不想启用自己,他心中就羞愤难挡。一时间也不知该怪自己猪油蒙了心肺,学别人寻花问柳。还是该怨恨母亲不尊,时时想着拔高自己打压儿媳,并一次次往自己身边塞人的举动。 陈季须因由姬大师的教导,又有傅子卿暗中扶持,加上他按着阿娇所言每次外出都结交许多才能之士,倒也未曾被侯府牵连。当然堂邑侯府如今的情况都是后话。 且说得了消息的刘嫖暗自皱眉,刘陵此女并非常人,她自小伶俐被淮南王送至帝京。而淮南王以疼惜女儿的由头,每年送来的金钱不计其数。若说他没有别的心思,刘嫖自是不信。 “前几日刘陵曾于御史大夫刘舍同于紫竹轩玩乐,且二人关系甚密。虽然这事儿被刻意掩盖,要查探还是很容易的。” 刘嫖身边自有得用之人,而这些人有些也是董偃带回来的。倒是可靠的。 “既是这般,就让人盯着那酒肆。” 而阿娇,自然也是早些送出这是非之地的好。在傅子卿之事结束前,她最好再探听不到傅家的消息。 第44章 子卿险失阿娇妻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几日阿娇在长门园极为安稳,她并非没有出过门,前几日同刘陵和窦蔻一起外出玩耍,可无论她走到哪里,听到得都是傅家公子的亲事。 这事儿并不难理解,傅家公子虽不是权贵,却富甲一方。加之帝王赐婚商贾,大汉开国以来为此一人,这般算下来可不就是人们口中的乐事? 恰好母亲也不愿让她总在外,遂阿娇倒是老实了下来。可也唯有曾被情爱所伤的刘嫖,心中明白,阿娇此番是当真被伤到了,妥协了。只是作为母亲,她绝不愿女儿日后半生再无尊贵,或是守着一所空房过活。所以她宁可阿娇此时心中难过,也要设了办法阻挠二人。 叹口气,刘嫖让人将手中的竹简信函收起,起身向身边的蜀娘询问:“可是安排好了?” 蜀娘心中叹息,却也自知劝不住自家公主,只得低低答道:“都安排好了,就算傅公子察觉不对,一时半会儿也定然寻不到翁主行踪。” 正在小憩的阿娇,只觉得身处富贵牡丹丛中,可还未等她俯身嗅花,就已是骤风急雨,生生将绚烂华贵的牡丹打落一地。而无论她逃向哪里都逃不开骤雨摧残。恍惚醒来,人已是泪眼彷徨。 原来有些事,可以避开也只是徒增伤悲,她重活一世本以为遇到傅子卿是她的幸,以为无论世事如何变化,这傅子卿总不会伤害自己。可如今,她猛然觉得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你以为。 阿娇啊阿娇,你何其傻。前世被人伤到了心扉骨髓,如今还这般天真。你既为贵女,当拿出贵女的气度,执鞭纵马,扬笑长安。怎得就知道躲在被窝低泣? 爬下床榻,阿娇自行穿好衣裳。唤了青枝入内,至于青稞她平日里虽说相信,可她到底是皇祖母身边过来的人。 “翁主。”青枝扶着阿娇回到榻上,她是知道今日里发生的事儿的,所以现在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在心中暗骂傅子卿主仆,将自家翁主骗的这般凄苦。看着傅子卿不是个专情的,那作为近侍的阿木定然也不是个好的。咬咬牙,心中纵然不舍,却也暗自决定日后定不能再给那二人好脸色。 阿娇坐定,与青枝对视,往日眸光中的俏皮全然换成了晦暗和后悔。最终青枝垂头叹气,她自然知道翁主想听什么,可是这些日子她得到的消息也都是傅公子成婚吉日将到,长公主甚至派人送去了贺礼。给阿娇垫了垫软枕,青枝才低声道:“傅公子三日后成婚,长公主与侯府都送去了贺礼。”想了想,有道,“侯爷似是听闻翁主与傅公子交好之事,也曾不放心前来探望,只是被公主劝了回去。” 眼角泪光闪过,阿娇随意用手背抹去,暗中攥紧双拳,却不知何时触到了床头处水晶剔透的小玉人儿。垂下眼帘,任由圆滚的泪珠儿浸湿睫毛,阿娇将那百般珍爱的玉人吊坠握在手心,只觉得心中也冰冷一片。 这一切全然怪不到别人,是自己自以为是,是自己可恨可恼可痛。 用双臂挡住双眼,任由泪珠儿滚落是蚀骨的温热。阿娇不明白,明明说过不哭不痛,为何还是这般似要将一生的委屈哭尽。 青枝见翁主这般,一时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待阿娇低声啜泣之时,也心疼的红了眼眶,只能强忍着安慰她。 哭了许久,阿娇才止住了眼泪,哽咽着将手中的玉坠儿递给青枝:“他既然三日后成婚,这玉坠儿也没必要在留下,你明日便当贺礼送去。” “翁主,躺下吧,这个时辰还早。”青枝见阿娇止了泪水,怕她又想起恼人的事儿,赶忙劝着扶了人躺下,“赶明儿一早,奴婢便将东西送去,左右在那日到了他手里。” 阿娇微微点头,睁大了眼盯着顶上的青绿纱帐,往日里当真是自己浅显了,只看到人世间的富贵真挚,却不知暗地里有多少龌龊黑暗。 有过了一刻,阿娇困意升起,才闭了双眸浅浅入眠。 青枝出了房门,才咬牙切齿怒目暗道,这傅家之人当真是欺人太甚。恰巧青稞转眸看向她,听闻此言赶忙问道:“翁主可还好?” 并非青稞等人不愿入内守夜,而是自那日翁主与刘陵窦蔻回来,再不许人夜间守着。遂她们就算担忧也只得再外面候着。 青枝摇摇头,想了想,她也是不愿再去见阿木那个坏人的。所以探身附到青稞耳边低语一番,见青稞点头才将手中的物件递了出去。而青稞此时想的却是长公主与太后的暗示,她心底隐隐明白二位高位的意思,这大汉最受宠爱的娇女翁主,代表的可不只是堂邑侯府的脸面,还是太后和大长公主的脸面。所以自是不会允了她嫁于布衣之人。 等到天色微亮,青稞就同青枝打了招呼想前院而去。可最终却在拐角处转向了刘嫖所歇的凤栖院。 石洛坊,傅子卿蹙眉不语,不知为何他近日里总觉得心神不宁。可这几日碍着成亲风俗他倒不敢总到长门园去求见。想到那日,阿娇未听自己解释,便匆匆而去。后来自己再寻她时,也被长公主等人各种推脱。 叹口气,手抚上胸口,紧皱的眉宇稍稍展开, 阿木亲自吩咐人将顾安人送走,才回到书房。一入书房,他看到的便是面含隐隐笑意,神色松怔的主子抚着胸口,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一旁低声禀报事情的阿呆。 舒口气,阿木木讷的站到了傅子卿一旁。 “公子,今日傅家各处产业的当家都派人送来了贺礼,而且傅家族长那边也送来了肉食、皮革和西域诸国的器物特色。”说着阿呆恭敬的递上一卷竹简,显然是他预先写好的册子。 傅子卿点点头,看完册子,想了想道:“我吩咐的院子可修葺好了?” “已经修葺好了,院中玉阶珠栏皆是精品,花坛金银勾嵌,且依了主子的意思备下百株牡丹,就连房后竹林下路都铺设了许多碎玉。”阿呆见自家主子面色柔和,听到自己这般说更是带了几分愉悦,赶忙说道,“屋中陈设也是依着公子的意思,金玉玛瑙,无一不精无一不珍。” 不作他想,这院子自是给阿娇备下的,里面布置设计皆是她那日调笑之言。 既是这番,倒是不知何处出了差池。傅子卿这边一心热枕的筹备与阿娇的婚事,而阿娇那边只当他要求娶娇娘,一心想远离了他。 事情自是要回到月余之前,傅子卿以各地藩王私密换求了于阿娇亲事。景帝以帝王之位,感到受人威迫心中自是恼怒,加上刘嫖亦不愿女儿下嫁,便同景帝行下这李代桃僵之法。 帝王公主定下的法子,加之太后默许,傅子卿纵然智如慧妖,也难免落了陷阱。更何况,双方交换庚帖,下定之事皆是行的堂邑侯府,傅子卿何曾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早已被换做了一个同阿娇生辰相同,身高相似之人。 待到三日后,满城喜意。自石洛坊而出的队伍,整整站了半道街市,这场面气派,也就是将将比平阳公主出嫁小了一丢丢。但市井也有明眼人,一眼就瞧出这次的迎亲队伍,从喜嬷嬷到随行侍女都是大家有头有脸的喜气大奴婢。而抬轿和抬礼的壮汉,也都是练家子。 再说自堂邑侯府抬出的嫁妆,也是挑了一溜儿,竟然未曾避开公主出嫁的嫁妆台数,可见堂邑侯府与长公主的骄傲与地位。 傅子卿一整日都惴惴不安,就算亲自接了人上喜轿,也未有半分安定。看了一眼喜轿,傅子卿暗笑一声,就算心中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见了堂邑侯府的阵仗,以及亲自送出人的长公主,此时也该放心了。莫不是自己第一次娶亲,才有这般忐忑? 压下心绪,傅子卿支着木杖,强行上马,他不愿怠慢阿娇半分,不愿在这种时刻乘了马车轿撵,以至于让人日后指点嘲笑阿娇。 此时,长门园中阿娇心痛难忍。恨不得即刻离开这个地方,那远在城内的喜意和热闹,在远远的长门也能听得到。 那些锦簇迤逦,那些柔情自在,从来不属于自己。长安,这个大汉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却带给阿娇两世的痛楚。让阿娇不愿回忆,不愿长留。 “阿娇,可是收拾好了?”年前自己回京,姬师并未同路回来,说是在徐州碰头。如今得了母亲允许,今日就要出发。 阿娇有些发怔,听闻兄长的话,不由有些黯然。但最终还是苦笑一声,冷了心的抬头,悲凉却极为坚定的点头。因着昨晚已经拜别过父母,如今倒免了离别愁绪。 马车行驶,车轱辘在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越往郊外越显得寂寞冷清。 阿娇掀开帘子回首,只见长安城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一时伤怀,又是两行清泪。罢了,不过是一段成为抷土的感情,何至于困住自己一生? 且说傅府,宾客祝贺声中,听得阿呆面色苍白不安,匆匆跑至喜堂,于门前大喝一声“公子!” 第45章 得承诺子卿急而追阿娇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傅子卿回首,见阿呆的模样心中顿生警觉,目光触及阿呆上的物件。当下丢了木杖,踉跄着奔向门口,待到将那一物攥于手心,眸光才暗如寒冰扫向堂中有些不知所措的新娇娘。 最后见长公主派来的蜀娘,一脸无措,心中已有了答案。扶着阿呆,傅子卿缓缓行回到一身新娘喜服,蒙了鸳鸯牡丹红帕的女子身边,手上用力就扯开了红帕,只带的那女子精美发髻都散乱了下来。却见那人竟是昨日就被自己送走的顾安人。 傅子卿咬牙,忽而想到这顾安人却是与阿娇同日生辰,且也是自堂邑侯府被送出的。这真真是可笑,想不到他小小的傅子卿,竟能值得那么多人的算计。 阿呆踟蹰片刻,小心在公子耳边道:“刚刚回来的消息,阿娇翁主已经离开帝京,且撇开了公子遣去的人,连四儿也没带走。” 一句话只让傅子卿恨得牙痒,连连冷笑。人前一向温润冷清之人,此时面容狰狞,恨不得直接拔剑砍了顾安人。也就是这一个嗜人的眼神,让顾安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直接撞在了一旁端了酒水的小童身上。顾不得狼狈,她哆嗦道:“公子,我......” 傅子卿未在理会四下宾客,更没再看顾安人一眼,只冷沉道:“今日我求娶的是堂邑侯府的翁主,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说着气恼的让人直接将顾安人赶出了傅府。此时的他,哪里顾得上面子,又如何再计较皇帝和长公主会如何看待自己此番动作。他一心觉得莫不是阿娇也骗了自己? 待到换了常服,上了马车,愤怒的情绪才稍稍和缓。此时想到阿娇那般清澈干脆的女孩,如何会行了这般诡计?若她并不知情,此时还不定如何心伤,如何怨恨自己呢。 想到阿娇泪水簌簌,珠儿滚烫的模样,傅子卿就觉得心头灼热的疼,只恨不得直接打杀了那些算计他与阿娇之人。又想到阿娇那般骄傲的性子,当真不知见面会是怎样的剑拔弩张呢。 颓然的靠在靠背之上,傅子卿抬起右手揉着自己抽痛的额头,只希望一切还能来得及。 这会儿的空档,傅子卿又细细将事情前因后果想了一通,心中有了大概。 “公子,刚刚回来的消息,说是同时有几辆公主府和堂邑侯府的马车离京,且方向不尽相同,这可该往哪里追?”阿呆在车外说道,他早已派了人四处追寻,如今所言只是探问公子欲要去哪个方向。 车内,傅子卿静静思量一番,肃然道:“之前姬师传来消息,说他如今在徐州地界?” 阿呆应了是。 “阿甄。”冷呵一声,傅子卿吩咐道,“你即刻往徐州方向寻去,凡遇到城镇,便到当地最有名气之地探寻。若见了人,不必惊扰,自派人回来通知就好。” 阿娇历来娇生惯养,莫说粗陋茶社,便是丝绣锦被之上有咯人的线头疙瘩她都要娇吵着要换。当然这也是他二人相处之时,自己细细察觉记下的。所以,若陈季须真的带她上路,行程定不会赶的多快,而下榻之处也定时细细选过的。 等到一切吩咐完,他眉眼舒展,直了直脊背,又伸手取过小几上的茶杯慢慢转动,抿了一口,才复又开口:“去堂邑侯府,如何也该尊一声岳父岳母。” 原本等着自家公子的雷霆之怒,至少也得是怒极反笑吧,谁知此时他这般冷静开口,倒叫阿呆心中发颤。 待到了堂邑侯府,本还在热闹庆贺的人都被长公主遣人送了回去。本也不是阿娇的喜事,只是临时认下的义女,倒不值当她给那么大的面子。 刘嫖与陈午高坐上位,而傅子卿自是装作未看出陈午面上的尴尬,向二人行了礼。待到入座,依旧面色淡定,只字不提今日闹剧。 刘嫖抬眸打量傅子卿,却见他脸色冷漠,通身沉肃,若非身份有碍,身有不齐之症,却也算得上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侯爷,今日府中事务繁琐,想必也是吵闹到了老夫人,如此你不如先去探望照看一番。”刘嫖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陈午,抿了一口茶掩饰了眸中的不耐和厌恶,心道堂邑侯并不是个值得商议事情的,儿女之事她是既不愿他插手的。“如此也不枉老夫人慈母心怀,更不枉侯爷孝子之名。” “公主,我......”欲要开口辩驳,陈午却触上刘嫖冷漠无谓的眼神。最终只得甩袖而去。他知自己理亏,也知侯府如今早不比当初,更清楚自己的妻子一向霸道却极有主见,若真不给自己机会,自己也是毫无办法。叹口气,在院中踟蹰片刻,陈午终是向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而去。无论如何,她还愿意给侯府一个脸面,就已是极好了。 “傅公子此时不再府中照看娇/妻,跑到我侯府所谓何事?”说着,刘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傅子卿嗤笑一声,淡淡而笑,“公主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世人皆知,堂邑侯府唯有二女,一嫁匈奴,如今彷徨终日。而为翁主陈氏阿娇,帝京娇花,明艳无双。”说着撇了一眼刘嫖,继续道,“再者,顾安人已有婚约,想必她未曾与公主提及。” 当日未防顾安人心思大了,在她送过参汤后,傅子卿就遣了人去傅家本族,让族长出面寻了傅家旁支的俊秀于她许下婚配之事。古代大抵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这件事也未经过顾安人的耳。 傅子卿自然不会认为这很残忍,若非她生了别的心思,怎会被人利用,又怎会那般刻意接近自己?既然心大了,总不好再留下当个祸患。 刘嫖皱眉,若真是这般,那傅子卿待女子也当真是够无情的。 “你应该知道,傅家对汉室影响太深,陛下已有了忌惮。如此你还要让阿娇陪你涉险?”刘嫖敛起了眉目间的淡然,闲闲问道,“再者,你娶阿娇,又如何能给的了她贵女生活?又如何保证你日后不会早逝,独留她一人空房等待?” 迎上刘嫖锐利的视线,傅子卿坦然道:“傅家发展如斯,陛下忌惮也不是一日两日,而我娶阿娇亦是势在必得。”顿了顿,又道,“若日后我力不从心,自会为她寻了另一个人看护,无论是另嫁还是豢养面首,有汉宫撑腰,世人总不会看轻了她。” “那傅家血脉......你定然知晓阿娇身体,又如何能保证不在别处种下情根?”刘嫖是慈母,除去阿娇,她谁都不会过分在意,哪怕是她欲依仗之人。“这般,傅公子以为我为何将阿娇托付给你?让她尝尽世间情苦!” 刘嫖起身,睇了一眼蜀娘,示意送客。却不想此时傅子卿开口。 “傅家自尧舜之时立足,如今旁支也遍布天下,何须再求嫡氏血脉?只要是傅姓的后辈,如何尊不得阿娇?”傅子卿一字一句清晰明了道,“阿娇身子有碍,我便一世不求子嗣。” 足下一顿,刘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傅子卿。她心中明白,傅家公子从不说一句空话。但她更清楚,古来无后为大不孝,会为世人人诟病。而傅子卿这话的意思,竟然是纵然绝了傅家基业,也要得到阿娇? 见刘嫖有所动容,傅子卿缓了缓语气,“阿娇性子娇蛮,嫁于皇室或是一般王爷将帅都免不了被后宅之事侵扰。再者,若新婚久无子嗣,只怕暗地里也落不下清净。而傅家无女眷,府里人员简单,阿娇可一心做娇蛮女子,至于子嗣,我自可以说是自己身体有疾,也不会让她心伤。” “至于身份,若公主真这般在意,又怎会允许我与阿娇来往?” 傅子卿心里明白,身份有碍只是一个幌子,刘嫖最担心的就是帝王的猜忌和自己不能长寿。可他却不能同长公主说出傅家隐秘。 刘嫖叹口气,她心底是不愿冒风险的,但傅子卿之言确实让她动容,她这一生爱而错失。虽如今早已不在挣扎,可心中苦闷却也常有。 想到母后今日总念着与父皇年轻时的事儿,那般满足和珍惜,刘嫖也是感动的。女人这一生,得个一心的好男儿并不容易。 并没有给傅子卿一个答复,刘嫖扶了蜀娘的手离开。 回到石洛坊的傅子卿,摊开桌上的竹简,取了笔墨开始手书。既然帝王有猜忌,他总要拿出些诚意来。再者,他与帝王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如今陛下杀意未显,说明他还欲借了自己的手辅助下代君主。 利落的写下一部分傅家产业,这些明面上的东西本就是为了在与帝王心思有碍之时,充入国库以求信任才置办的。此时倒是用的恰好。 阿娇,我愿为你费尽心力,只求换你安稳一世。 转眸看向窗边放置的一盆千重紫,傅子卿摇头一笑,纵然这嫁接再成功,终是不敌阿娇百媚娇羞。 “可是确定翁主一行人如今落脚新城?”傅子卿略带嘶哑的声音响起,原本疲倦的神情也因着这个消息一扫而空。倒是让人看了既心疼又有些许心酸。 阿木看了一眼正在回话的阿呆,虽然依旧保持沉默,但手下被攥的泛白的关节却泄露出他此时的不平静。 阿呆上前一步,回到:“阿甄刚刚传来的消息。”说着余光瞥向傅子卿,犹豫半晌也未曾说出,阿娇自出长安城不久便同陈大公子分开了,随后于路上遇到一对游侠师徒同路。那徒弟与翁主年龄相仿,一路都甚是让翁主欢心。 傅子卿抬手示意阿木推了自己出门,却在上马车之时明显身形摇晃。苦笑一声,这几日他念着与阿娇之事,又设法换了帝王承诺,自是身心俱疲。可纵然这般,他也不愿耽误半刻。 一行人快马加鞭,片刻不歇的想新城赶去。 新城自秦朝之时,便是繁华之地。大汉建国,咸阳改名新城,虽不若长安繁华却也不至于荒凉。到了地方,傅子卿倒是不急着见阿娇了,有些事他总要先处理清楚才好。既然陛下于自己已然有了隔阂,自己也该急流勇退一段时间。至少,先陪着阿娇走遍她想去的地方。 而此时,新城百悦客栈后院,阿娇坐在临时搭建的秋千上慢慢晃荡,而她不远处便是一个肤色黝黑一脸憨厚的男孩。 阿娇笑眯眯的道:“李奉鲁,你手真巧哎,居然会搭这么好看的秋千。”说着还歪头跟那男孩作了个鬼脸,哈哈大笑。 秋千上还用丝带纱帐挽了许多好看的花儿,每每荡起都能在阳光下留下一道彩色划痕。 看着阿娇喜笑颜开的模样,李奉鲁憨厚的抓抓脑袋。他从来没跟心地这么干净无垢的女孩接触过。往日里与师傅走南闯北,见到的都是暗巷里打闷棍动刀子的勾当。就算是女人,也都是手如蒲扇张口老娘闭口老王八的模样。 倒是李奉鲁的师傅出来就见到那傻小子的样子,暗自摇头,那个小姑娘可不是自己这徒弟能肖想的。不过年轻人,谁还没过一腔热情一腔喜意的时候?从腰中拽下酒葫芦,闷头就是一大口,哼唧一声又回到了房间。 没过一会,阿娇许是觉得没意思,许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儿。只觉得极其委屈,甚至忍不住嘤嘤哭出声来。只惊的李奉鲁手忙脚乱不知该怎么安慰,倒是青枝慢慢轻声哄着。 这比那阿娇的情绪还没平静,就听得院子拱门处,一声温柔怜眷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娇!” 其实傅子卿来了有一会儿了,只是阿娇背对着自己,并未发现。他看到她对着别人笑的灿烂真挚,又瞧那男孩满目春情,心中本是被醋意灼烧的。可就在他欲要转身离去时,就听得一阵极轻的呜咽。 这时的他哪里还顾及的上自己满身风尘和疲累,哪里还会在意刚刚心中的酸涩。他只觉得那声声的呜咽,只攥的心头发疼。纵然心如冷铁,也也熔化了去。 阿娇忽而哽住也抽泣,抬头看到那个眼神清明温柔看着自己的男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躲避。顿了半刻,才猛然起身往后退去。此时的她听不到青枝和李奉鲁的声音,只剩满心的慌乱和痛楚。甚至鞋子都沾了湿漉漉的尘泥也没有感觉,没跑几步都会踉跄一下。 此时的傅子卿哪里还来得及解释,哪里还顾得上质问她为何不信自己,看到那原本软糯玲珑的人这般惊慌,他满心都是疼惜和爱怜。只觉得通身头为她而痛。 傅子卿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硬是强自站起了身,大步追向阿娇跑开的方向。在她关上房门之前,一把将人拖进怀里,接着两人双双摔倒了地上。 傅子卿一声闷哼,双手紧紧将阿娇压制在怀里护着。见她还在躲闪,心中也有些懊恼,伸手制住她的下颚,逼着她将目光投向自己。肃然冷淡道:“阿娇,你为何不信我?” 只一句话,原本的惊惧,此时都化作了无尽的委屈。阿娇身体颤抖着半趴在傅子卿身上,带着哭腔踢打这硬是将自己扣在怀里的人,道:“我为什么要信你,你都娶了别人,干嘛还来找我?” 越想越委屈,明明自己都走了,赶嘛还来纠缠自己。 傅子卿看着怀里女孩儿泪珠子跟不要钱似得咕噜咕噜的往下掉,心里的忐忑和怒火早被浇灭了大半。甚至极为怜惜的低声安抚起来。就算没出息,也不过是为了这朵娇花儿。 “胡说,我娶得明明是堂邑侯府的翁主陈氏阿娇。”傅子卿敛眉,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若不是上位算计,而这个小家伙这般不省心,想必此时自己早已软玉得触温乡得眠了。 阿娇眨眨眼,停了眼泪。不由她不承认,听了这话,她心里松动不少。抽抽搭搭的看着傅子卿,撅着嘴摇头,“你明明娶了别人,全长安都知道你大庆三日还红妆十里,那阵仗比皇帝舅舅嫁女儿也小不了多少。”说着说着,又委屈的哽咽起来。 傅子卿刚刚追来,又纠缠半天,已是力气用尽,如今见阿娇没有再挣扎的意思,索性将人抱在怀里躺倒了地上。 “你个傻姑娘,怎得就不亲口问问我?真真儿是该打。”说着不解气的在阿娇臀上拍了一巴掌。 这一问,阿娇记起了那日在牡丹园见他与别的女人那么亲密。心里顿时升起醋意,一口咬到傅子卿胸口。听得傅子卿冷吸一口气,才放开,然后委屈撇嘴道:“我都看到了,你跟那个表小姐在牡丹园眉目传情。” 那表小姐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咬牙切齿。 见阿娇凤眸瞪圆,认真的与自己对视,似乎自己给不出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她那伶俐的小牙齿就要再次咬上来。傅子卿嘴角牵动,心中又疼又痒。 “傅家可没什么表小姐,那日让她进牡丹园不过是因为她顾家祖上是草木艺人,她手中有祖辈传下来的秘术说是能延长牡丹花期。”拢着阿娇的墨发,傅子卿轻声解释道,“毕竟总嫁接现成的花朵,并不是长久之法。” 为了让牡丹园总有那么一片盛开的牡丹,傅子卿也算得上是费尽心力。他产业下技艺高超的师傅,常聚在温度适中的房子里研制如何让花儿在不同季节开的漂亮。 “可你还是娶了她进门,那天我在长门园都听到了城里的热闹。”咬着唇,阿娇不满的推搡抱着自己的人。凤眸里包着泪珠儿,想到自己满副心肝爱上的人,认不得自己还被哄着娶了别人,她就害怕的不行。“你瞧你,见到好看的女人就不记得我,就忘了我。” 傅子卿怎是听不出她这是在怪自己没认出她来。可那些事,至少长公主插手之事,他是不想阿娇知道的。只得轻叹一声,声音暗哑的哄着,“她没有进门,我的阿娇我怎会不识得。” “阿娇,莫怕,日后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丢了你。” 阿娇怔怔的看着傅子卿,粉唇动了动才小声确定:“你没骗我?” 见她这番模样,傅子卿一笑,紧了紧手上的力道,说道:“这次是我的错,是我没认出阿娇,日后再不会了。” 屋里门扉半合,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地上毫无形象的一双人儿身上。只觉温情静默,柔和无边。 门外青枝极有眼色的将门关上。又瞧了一眼被阿木拽住的李奉鲁,见他如今满脸颓势,不由摇摇头,上前欠欠身:“这几日多谢李壮士照顾。” 李奉鲁摇摇头,叹口气转身离开。只是那一瞬间,那个如树笔直的身影,显得格外萧瑟和失落。 本是根木头一样的阿木,这次也不像往日那么不解风情。甚至在青枝瞪他的时候,还主动往前蹭了几步,从袖中取出一支雕花的木簪,哑声道:“别生气,送给你。” 青枝本来也是又怨气的,可抬眼就看到他宽厚的眼睛,专注深情的盯着自己,不由脸儿一红。这厮一定是跟阿呆学坏了,居然也会送东西哄自己了。而阿木见眼前的人儿斜了一眼自己,脸色发红,心中不由一动。暗道,当时自己可是用了两个月的银钱换了阿呆给出这个主意,如今看来钱确实花的值得,少不得回去再讨教两招。 若是青枝知道阿木的心思,只怕就不是这么温柔了,少也得骂一句缺心眼。 翌日,官道之上,阿娇笑盈盈的看着身旁温柔相待的男子,握住他的手问道:“傅子卿,我们要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就算云游天下,四海而去,都得有她伴着。 阿娇依偎在傅子卿身边,再不想感受一次,决定再不见他天涯相遇的心痛。日后,就算有天大的事儿,也不能看不到他。至于刘彻,汉武帝,卫子夫都去见鬼吧。谁爱去那个牢笼谁去。 “好,那我们先去看过荣哥哥,然后再去江都寻刘非表哥吧......” 俏丽的女孩仰头,粉嫩的脸颊,清澈明亮的双眸,只看的人心肠都要化了。 第46章 真相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临江王府之中,刘荣背着光孑身而立,夜间满院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拽的极长,任谁望去都是一片萧然。许久他才轻叹一声,负手苦笑。如今他倒是闲散,也算是遂意了,可每每入夜脑中总避不开那个娇笑盈盈的阿娇表妹。 回到房间,手中反复摸索着阿娇画像,浅浅一笑,最后终是收到了匣子里。如今,还能念着总归是好的,日后还不知何时便连念着的机会都没了。 “啪啪”叩门声响起,接着是一个婉转温柔的声音传入,“殿下可要用些茶点?” 这就是当日得了阿娇相助的柳氏,也是阿娇给刘荣寻的身边人。说来这也是阿娇的心意,若有娇/妻在侧,刘荣必会百般小心。再者柳氏骨子里决绝干脆,也能压得住内宅撑得起贵妇间的交际。 刘荣不是不明白阿娇心思,却也愿意遂了她的意思将人留在身边,便是江都王府如今唯一的柳夫人。 起身也未让人进书房,刘荣携了柳氏的手慢慢绕过九曲长廊,向后宅的院子而去。这些日子,自己对她虽无多少爱意,却也知承担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毕竟一个女子,甘心嫁于自己,打理内外家务,确可称一句贤妻。若非自己心中有人,只怕正妻之位她也是当得的。 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就如同算计好的一般。刘荣目光清明看向远处天际,既然不能给你满腹爱意,便给你无上体面又能如何? 此时的刘荣尚且不知,自己这位夫人,心中怀了怎样的情谊嫁给他。纵然心细猜出夫君心中已有佳人,也从不肯提及半句。只因,在这个华光清浅,温润无双的男人面前,她只怕自己会有一分配不上他,更怕自己有会在比较之后被嫌弃。不得不说,柳氏的确是位心思通透的女子,也甚至夫妻之道,所有在刘荣最后的两年里,她享尽他的恩/宠/。 一/夜无话,房中温情无边,脖颈相交,也算得上相敬如宾的一对儿。 且说汉宫之中的刘彻,探知傅子卿成婚之时,心中总算安稳下来。可随后得到的消息又让他来回踱步,不得心安。傅子卿追逐阿娇而去,之后便再无消息,却不知他是否唤回了阿娇心意。 皱眉落座,深思片刻,他终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的寝室。只是入夜,总会于梦中忆起那个声音“我陈氏阿娇,以青丝断情,只求世代再不对刘彻动半分情意”。 猛然惊醒,脑中只留那个倔强的背影和紧绷双唇的面容,那个一生红衣的阿娇在最后那般傲然冷漠得说:“阿娇清白入宫,干净离去。从此都不愿再被困一方天地。你既不喜我,不若生死不见,也落得清静。” 其实这话是前世阿娇死前说与青枝带给自己的,只是当时自己正/宠/爱疼惜这李夫人,加之李夫人身体孱弱,自己并未分出半分心思给长门宫的废后。却不知为何今日会梦到这般场景。 揉了揉突突作痛的太阳穴,刘彻只觉得心头都隐隐作痛。眸光中更是阴翳一片。 闭上眼轻靠在床辕之上,现在还不行,现在他羽翼未丰,废太子临江王如今呼声还很高,加上梁王势力也极其深厚。他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去追逐儿女情长,好在如今父皇极为看重自己,不仅教习政务还教导自己为帝权术。虽然刘彻自觉比父皇强很多,但也是不敢多做显露,以防帝王忌讳猜测。 至于阿娇,虽说她字句拒绝,但他日后也定会想了法子夺过来。 此时的傅子卿和陈阿娇都还不知,重生而来的刘彻于她是带了怎般的执念,就如同阿娇重生后对远离刘彻的想法是怎样的坚定。 翌日,景帝携太子刘彻于太后宫中请安,太后虽无好面色,却也因着大局未曾出言为难。而长公主刘嫖亦是半真半假的说道,要将自己身边的青衣送给太子,以照顾太子起居。 这事儿在景帝眼里并不为难,再者立太子之后,刘彻身边确实未曾再添伺候的宫娥。加上明眼人都能看出,长公主是意欲要以青衣向太子示好,景帝自然也是乐得的。如今皇姐这也是跟自己说明不欲让阿娇入汉室。 其实不用母后与皇姐说,景帝打内心都是不愿阿娇为太子妃的,早些时候之所以想让荣儿立了阿娇,是因着梁王这一威胁。如今梁王与各诸侯皆不足惧,而匈奴虽强悍却也只敢在边境来回骚扰,对大汉并无国本威胁。所以,如今大汉最严重的问题便是外戚。就如他一直不能言说的窦氏...... 大汉已有窦氏,他自是不想再出现一个陈氏。好在近些时候,皇姐已极少为堂邑侯府谋划,而自己的两位外甥也都不再求家族蒙荫。 “阿娇离开长安有些日子了,怎么也不知回来了。”好多天不见阿娇,窦太后心中却是极为想念的。人老了,总会盼着身边有个可心的晚辈陪着,而她这一生最疼惜的出了梁王刘武便是翁主阿娇。 “大概是玩的起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心性。”刘嫖跪坐在窦太后身边,一边用汤匙搅动碗中的参汤,一边调笑着说道,“这不,今儿还让人送来了许多市井小玩意儿。她倒是以为谁都跟她一样贪鲜。” 窦太后接过女儿递来的参汤,笑道:“小孩子贪玩点不怕,这个年纪就该活泼些。”想了想,转头向景帝的方向又道,“说起来阿娇也是极有孝心的。” 景帝知道母后喜欢听人夸赞阿娇,自然也是连声附和。 最后同皇姐一同到了未央宫,景帝是听出了母后的意思。这次之事,是他考虑不周,委屈了阿娇,自是要给堂邑侯府一个补偿。其实他心中也是担心皇姐责怪,遂一番考量下来,最终决定封陈融为隆虚侯,又给他与刘倩赐婚。虽说刘倩如今只有七岁,但赐婚也非如今便要成亲,不过是表明帝王意思罢了。 陈融没想到自己还未建功立业,倒先于兄长封侯。好在他二人关系历来亲密,倒也没生出什么间隙。唯一让陈融抑郁的便是与公主刘倩的亲事,他本身还不知感情之事,如今却要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负责,当真是有些糟心。 陈季须明白二弟的心思,但如今木已成舟,他们侯府也没别的选择。只能劝慰一番,好在陈融是个心眼粗的,倒也只把这多年后的事儿当个问题。 卫青只得阿娇离开长安的消息时,手上的动作一顿。倒是她的姐姐卫子夫发现了他的不寻常,细细询问,虽未得出结论,却也猜道弟弟恐怕是对翁主起了别的心思。心中更是有些惶恐,主子家如何是他们能肖想的?只得低低嘱托许多,让他切莫越矩。 站在廊檐之下,卫青如一棵笔直的苍树,浑身散发着不符合年龄的沉寂与狠戾气息。倒是让前来寻他的奴仆好生一惊,待到立到他跟前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这般弱小的孩童,如何会有那般骇人的气势? 卫青回房,将一支不知是何材质的簪子放入床边暗格,心道这般粗陋的物件却是如何都入不了阿娇之眼。日后他定要成为天子信臣,一来护卫阿娇无虞,二来也能求得一个靠近她的机会。 抿了抿嘴角,坚定起身,再无半分留恋便随着那奴仆出门。 倒是凤栖院的正厅之内,董偃伸手将暖茶递给刘嫖,低声道:“如今这般,可不就是了了公主的一番担心。” 刘嫖合上手中的账目,将目光瞥向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男人,哼笑一声接过了茶,“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其实刘嫖并非不知母后也曾有过效仿薄太皇太后的意思,欲要让刘陈两家结亲,以求窦陈两家再延百年富贵。可刘嫖再知晓阿娇之才与心思后,便再不愿她被宫廷高墙所困。 所以这次虽说表面上是刘嫖与景帝算计的阿娇同傅子卿,实则是刘嫖借此事让阿娇淡出长安。更甚者,换的窦太后与景帝的一个承诺。好在,一切如她所愿。 “其实我也差些被公主哄骗了,若不是觉得公主不会舍得伤害翁主,只怕我还真就以为......”董偃眯眼轻抿一口热茶,低声说道。 刘嫖挑眉,“以为我真就那般铁石心肠?为了陈氏荣耀不惜牺牲阿娇?” 若说最初,自己确实有过那个想法,可在离开堂邑侯府,迁居长门园和废立太子之事后,那个想法便开始动摇,最后彻底破灭。 如今陈氏在自己眼里不值一提,而大儿子日后也必不会拘于侯府。二儿子虽无大才,却也在此番运作下得了侯位子,又跟皇室有了姻亲关系,也不必再过担忧。 只余下阿娇,就如傅子卿所言,有自己在,有汉室在,有两位权贵兄长,何人能欺辱的了? “昨儿个阿娇遣回来的人说她到了何地?” 董偃轻笑一声,那哪里是翁主遣回来的人,明明是傅子卿不欲让公主担心,特意让人每隔三个回京禀报。 第47章 阿娇伤悲痛欲绝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与傅子卿这般走走停停这般许多日子才行至江陵,因着贪玩,阿娇不愿早些去临江王宫。遂傅子卿也没强求。 日上三竿,阿娇由青枝扶着慵懒的坐卧在梳妆镜前,懒洋洋的半趴着,跟青枝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咦,今儿的香粉味道好淡。”阿娇见青枝打开胭脂玉盒,赶忙凑上前去,这用白玉盒盛着的香粉她倒是第一次见到。就算是在侯府,兄长母亲也不曾送过自己这般精致的小盒子盛女儿家的胭脂水粉。 青枝将香粉倒在掌心中,稍稍晕染伸给阿娇瞧着。却见这水粉均匀白皙,轻白之中隐有粉红润泽,瞧起来比宫里御制的水粉不遑多让。 “可不是,听阿木说,傅公子昨夜亲手磨制的。就连那一小瓶的胭脂,也是公子亲手用预先摘下的山茶花和红蓝花放入石钵中细细捶倒,淘过渣物杂质,又陪了古法的花露慢慢蒸出。要不是亲眼所见,奴婢定然不会相信世间会有这般细心的男子。”青枝一边小心细致地给阿娇上妆,一边笑道,“不过可惨了傅公子与阿木,几乎彻夜都未休息。” 听闻这话,阿娇心中格外甜蜜,脸上也红了起来。伸手盖上胭脂水粉的盒子,嘟嘴道:“不是还有从长安带来的没用完?怎得就用开了这个。” 阿娇虽没说心里话,但青枝却明白,翁主心里定然是高兴的。如今也不过是舍不得用去傅公子的一番情意罢了。 等收拾好了,青枝在阿娇起身前赶紧从随身带着的小玉瓶中倒出一颗棕色药丸。 “翁主,你又不想吃药。”青枝无奈的转身,示意一直端着温水的青稞上前。 阿娇嘟嘟嘴,摇头道:“这小药丸太苦了,吃完了嘴巴都怪怪的。”说着还往后缩了缩身子,抱怨道,“再说了我又没病,为什么天天吃药。” 青稞本递上水的手一顿,迅速的与青枝对视一眼,赶忙上前小心劝说:“翁主,今儿的药是傅公子让人改过的,放了甘草在里面,味道甘甜。” 其实日日服药,阿娇自己都有些怀疑了,心里也隐隐觉得身边这些人隐瞒了自己什么。赌气的将脑袋别开,不看青枝和青稞,只嚷嚷道:“我又不是傻子,你们总给我灌药,都要把我吃成病人了。” “阿娇......”傅子卿是听闻阿娇起身了,才前来看望,却不料正瞧到她闹脾气。只看这三人的架势,便知定然是阿娇不愿服药,两位侍女劝不动她。遂让阿木推着自己入门,接过药丸和清水,挥手让几人站到一边。“阿娇莫闹脾气,吃了药我带你去醉仙居吃东西,你不是最爱那里的甜食糕点吗?” 猛地起身看向傅子卿,阿娇拧着秀眉咬咬唇不安的问道:“傅子卿,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阿娇从不是愚笨的女子,她往日不言只是觉得不必深思,可如今这么久,每日早晚药丸,入夜还要服用汤药,纵使世家调养的法子也不会如此。这些完全让她想起了前世自己被灌绝育汤后求子不得的日子。 傅子卿后背一僵,抬眸见阿娇神色不过是探究,心中暗松。浅笑将人拉到身边,递过去水和药,“自然是没有的。” 他满眸怜惜,柔声道:“这些是我们傅家的家底儿配方,对女子是极好的。” 阿娇见傅子卿态度柔和但动作却毫不相让,知道避不过去,最后还是气呼呼的服了药。 “瞧着帝京娇娇,如今可是更加明艳,比你最喜的万重紫还娇美。”傅子卿常经世事,自然知道聪慧如阿娇,必不能因着这件事就小心翼翼的静置着她。若是那般,她定会觉得无人交心,更会觉得满心荣华富贵不可抵挡的不安。所以,他待她虽怜惜也绝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没有真话。“可见傅家的养颜汤药确实圣品。” 听了这话,阿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笑眯眯的说道:“真的吗?”阿娇笑眯眯的点头,还似是带了蛮横的说,“那你以后再也不能看别的女子了,听到没有?” “有倾城娇花,我怎会还看路边野草。”傅子卿上前为她整了整头上简单的朱钗。他虽不在意阿娇是否能延续自己的血脉,可他更清楚的知道,阿娇多想有一个她能/宠/爱的人。就如四儿那般,让她当孩子一样养着。所以他不能想象日后若被她得了真相,会是怎样的悲痛仓惶。 于阿娇而言她是不敢深究,也不愿怀疑。相较于终日惶恐,不若相信这些人,母亲、傅子卿、青枝和青稞这些日日温声哄着自己疼着自己的人。 傅子卿置下的宅子里,婉转回廊,青石小路。又有花团锦簇,池水荡漾,虽不比堂邑侯府与长门园的堂皇富贵,却也别有一番水乡韵味。阿娇无趣的靠坐在亭中柱子上,几乎都要睡着了呢。这天儿如今愈发的热的,偏偏阿娇又是个极怕热的,这日子过得倒是有些难捱。 青枝在一旁打着扇子,同青稞与阿娇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儿。 傅家在江陵产业的掌柜,如今正满头大汗的立于书房之内。他身边的阿呆亦是表情慎重,只等自家公子开口。 傅子卿神色淡淡的看着手中的羊皮卷,思忖一瞬抬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必再插手。” 并未说处罚,那掌柜心中一松,知道这是公子欲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心道日后定然好好守着店面,绝不能再出差池,随后又千恩万谢的离开。 倒是阿呆皱眉:“公子怎得就这么让他回去!” 轻笑一声,再抬头眸光锐利,傅子卿将羊皮卷卷起放置一旁,“竟没想到白圭的后人会在匈奴有这般机缘。” 阿呆自是知晓白圭是何人,他虽不比陶朱公、吕不韦被人熟知,但在商人之间却也是奇人。 此人生于春秋战国之时,曾为魏国官员,得诸侯赏识,而他名满天下却非是因着官职或是清廉。而是因擅经商累富,不仅自身富贵无边,也为国积财。他一生善从全局着眼,大处着手,不计小利更厌恶诡计污秽手段。更难得的是,此人博爱,每每行商总会让全国货物商业各地流通,利于百姓又得大利。之后倒没怎么听说过他的儿孙后辈。 傅子卿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安排,今晚我便亲自会会他,这个西北的商人倒算得上个传奇。” “可是公子怎就知道他到了江陵?如今匈奴与大汉贸易大多在关市,且我们的货物也是在陇西出的问题。” “陇西那边是三天前出的问题,消息现在就传来了,而且是这般清楚的传到我手里,你觉得呢?”如今他倒是有兴趣了,这般气魄之人,也非寻常商人所有。加之这个白赫这般有眼色送来滋养的配方,看来也是听闻自己身边有阿娇的存在了。 若是这般,割让给对方三分利,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陇西一带的玉器皮革贸易,傅家不可能独占鳌头。再者,白家以农副起家,而这正是傅家欲要发展之处。 且说晚间,傅子卿果然在醉仙酒家见到了白赫,只见他颧骨微高,鼻梁挺直,眉目粗重狂野,较之于一般大汉商人多了许多的豪放不拘。 二人详谈许久,竟多了惺惺相惜之感,而傅子卿也是破例多饮了几杯酒。虽未如白赫那般大醉,但面色也被酒意熏的多了几分迤逦。 “我跟你说,女人就不能总/宠/着,/宠/着/宠/着你就下不去手了。”白赫醉醺醺的胡言道,好似他不是个/宠/妻无度之人。若被白赫妻子,那陇西郡有名的悍妇听到这话,只怕大刀都得拿出来了。 傅子卿眉眼温柔,面色舒展,笑道:“那般人儿,如何能让人不/宠/着护着?若真有别人替我给她高屋荣华,那我才是真真会哭了。” 等到傅子卿回到府里,让阿呆和阿木伺候着给净手洁面后,才问道阿娇是否睡下。 出了顾安人之事,他自是查到了碧流心思和手段,那挑唆顾安人对上阿娇,又在顾安人参汤之中下了合/欢之药之事,可也着实恶心了一把傅子卿,这般人物他绝不会留在身边。所以离京之前就让阿呆打发了那人,至于发卖何处他也未曾过问。此后一路,他身边再未添一个伺候的侍女或美婢。 这边还没等阿呆回话,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隐约中,傅子卿听到“翁主坠了楼阁受伤......” 傅子卿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接着直接拨动轮椅的轮子,甚至连打翻水盆浸湿衣衫都顾不得管。 “怎么回事?”眉目冷厉,让来回话的青稞声音都有些颤抖。不知为何,就连窦太后怒气都能承受的青稞,每每见到傅子卿锐利的眸光,都不由心中发颤。而如今,傅子卿一怒,威势相迫,自让她腿下一软,险险扶着旁边门框。 “翁主晚膳后说要去街市玩耍,奴婢想着有公子派下的侍卫相随,定然不会出事。谁知......谁知翁主是欲要寻了医者诊脉,青枝便与奴婢同劝......”青稞咽口吐沫,余光暗中瞥向脸色愈发阴冷的傅子卿,半晌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傅子卿的身形蓦然怔住,薄冷的双唇紧抿,张张嘴终是艰难的问道:“阿娇知道了?” 青稞欠身,看着一直待翁主温柔珍重的傅子卿此时眸色深暗,那模样当真是显得无情薄凉。 “已经让人问了,翁主确实寻了多位先生看诊。”依着青稞所见,能让翁主那般失魂落魄以至于下楼时步伐出错之事,定然与他们一直苦苦隐瞒之事相干。 傅子卿的心瞬间似被谁捏住了,只觉得疼惜异常。没有再问,也知阿娇此时必然彷徨不知所措。这般想着,就觉得当日对陈诺田恬二人的处理过于轻了。 到了阿娇所在的房间,傅子卿入眼便是只着白袜将自己团起缩在床角的女孩,只见她泪珠滚落,抿直了嘴角盯着自己。 “阿娇。”傅子卿叹息一声,上前欲要扶住阿娇。却不料一把被阿娇推开,接着滚圆的水珠儿就浸湿她身下的锦被,只听原本甜美清脆的声音带了无尽的嘶哑与悲痛问道,“傅子卿,傅子卿,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傅子卿心中怜惜,衣袖下的双拳紧握,身体小心翼翼的向前半坐到阿娇床边,怜惜道:“阿娇......别哭......”可他的话此时亦是苍白无力,甚至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哭起来让自己肝肠寸断的伤心人儿。 骨节分明的双手缓缓拥住阿娇,只觉得那温热的眼泪将他心肺都灼伤了。傅子卿心疼道:“阿娇,莫害怕,我一定让你遂愿。” 可这个承诺落在阿娇耳中,是那般无奈。孩子,她不能生孩子了,如上一世那般,一辈子求不得。就如上一世那般,为此受尽苦痛与折磨,让众人嘲讽。可自己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上天还是这么残忍? 她多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一个自己能/宠/着疼着爱着的孩子。她甚至想过,若日后与傅子卿有了女孩,那孩子该是长得如何出众如何喜人。等到那时,她就将这个孩子/宠/到天上,给她所有女子都羡慕的肆意生活。可如今,这些愿望,这些希冀,这些让阿娇想到都能幸福的笑出声的美好,都破灭了再不可能实现。这让一直盼望着喜悦着的阿娇,瞬间坠入绝望与深渊。 阿娇将头埋在傅子卿胸前,哭的声嘶力竭,像是要哭尽她一生的委屈。 傅子卿低头轻吻在女孩的发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神越来越痛,以至于开口时的声音都嘶哑低沉了许多,“阿娇,不要紧的,一切都会好的。” 他多想告诉阿娇,没关系,就算没有孩子你依旧是最美的。可他不敢,他怕这句话会在阿娇心口撒盐。可阿娇此时却像是不要命的撕扯着自己心底的伤口,痛哭道:“不会的,傅子卿,不会好的,我不能生孩子了,再也不能当母亲了......” 阿娇双眼红肿,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傅子卿抿嘴,他心口揪紧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绝望的女孩。可心中也是怨恨自己的,若当初多留些心,怎会让这个享尽世间千般娇/宠/的女孩这般伤心?自相遇,便想着要让她一世无忧,每天都能笑的畅快,闹的舒爽。可现在,她却在自己怀里哭的这般伤心,这般无力。 青枝与青稞在一旁跪着,眼泪也一刻不停的落下。自家翁主,自小便是不知愁滋味的女子,就算受了委屈,也只会打还回去,何曾这般难过?纵然当日因傅公子娶妻之事伤心,也不曾这般绝望。 两人各自捂着自己的嘴,只恐哭出声让翁主听到更加难受。 “阿娇,莫哭了好吗?你不是想要夜游江陵美景吗?明日我就让人买下最美最豪华的舫船,然后我让人备了盛开的牡丹,你只管在花丛高舞,可好?”傅子卿看着阿娇,强忍着难受,扯扯嘴角说道,“你不是还想去江都吗?等我们见过了临江王殿下便去江都,可好?” 阿娇哭的累的,缓缓停下哭声,可那双眸中的眼泪却一刻不停的滑落,只将傅子卿的衣衫湿透。她睁大了通红肿胀的双眼,直直的盯着傅子卿,手中也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似是想要握住生命里的最后一点温暖。 “我的阿娇合该天天笑的璀璨,幸福的像是个孩子,瞧瞧现在哭的都丑了。”傅子卿避开阿娇的目光,用力将人抱到怀里,任由她倚在自己颈间落泪。 阿娇紧闭了双眼,将脑袋埋在傅子卿脖间,紧紧抱着她如何也不撒手。知道最后哭累到昏睡过去才算罢休。 傅子卿轻声叹息,将人安稳的放在床上。又让人请了暗中跟随而来的碧夫人前来给阿娇查看伤情。 掀开衣袖,只见白皙若雪的胳膊之上清晰的一片撞伤的淤青,想必身上也少不了。看的他只懊悔的恨不得自己打杀了自己,今晚若不是自己念着生意未陪在她身边,她怎会遭这般罪? 颓然的转动轮椅,行出房门,以让碧夫人给阿娇检查。 “公子......”原本候在门外的阿木和阿呆赶忙上前,却见公子抬手让二人莫要言语。 瞌眸傅子卿脑中不断回想着,刚刚阿娇无声哭泣的场景,那一滴滴的泪珠就像砸进来他的心里,只砸的他血肉翻飞。 又过半盏茶的时间,碧夫人出了门,看了一眼傅子卿才叹口气道:“身上的伤好调理,可这心上的伤怕是要公子多费心思。” 只一句话,傅子卿便知阿娇定然没有熟睡,她只是不愿再见他人。 屋内床上本该睡着的人,淌着眼泪,嘴角咧着怪异的笑,轻声道:“我还跟窦蔻说以后生的孩子一定比她的好看,还说要给两家的孩子定亲呢。”阿娇似是有些魔怔自言自语道,“还说要让皇帝舅舅给她找个好先生,让宛兮给她绣最好看的小老虎肚兜呢。”阿娇吧唧吧唧嘴巴,似乎十分惋惜的说,“宛兮的手艺,就连宫里的绣娘师傅都比不上的。” 眼泪一点点浸湿头下的软枕,可她嘴角却还是努力翘着,“哼,没有孩子了......”阿娇轻闭眼眸,“真是可惜呢。” 是可惜前世今生的痛,或是可惜自己终究又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女人,不能生育子嗣,不能......与傅子卿携手终老...... 谁都不知阿娇此时心中是怎样惶恐,她怕日后傅子卿也会多纳美妾,而她也会在那日复一日的不甘和怨恨中失去光泽,最终磨灭了二人情谊。她怕日后因无后,会时时自责会刻刻愧疚,最后再保不住自己重生的骄傲和肆意。 若是那般......她宁愿早早的就结束这段感情。日后任他贤妻美妾,任他儿孙满堂,都再与自己无关。 “其实,金屋藏娇......也没什么不好!”阿娇在软枕上蹭了蹭脸颊,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似是想通了什么,此时舒展娥眉。 许是人都有这般时刻,心伤到了极致,便总想着寻个能避开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亦是与最爱之人最远之处。就如同,心中许多阴暗与伤痛,都不愿揭露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一般。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临江王刘荣。 刘荣早就收到阿娇的讯息,说要来江陵玩耍,但后来再未有消息。他也曾派人探寻,只听闻说阿娇与人作伴,一路玩耍前来。心道,定然是阿娇贪玩误了日子,却不想她早早就到了,而且还在自己的封地受伤。 翌日一醒,阿娇便看到了等了半晚的刘荣,刚听到一声熟悉的阿娇,她的眼泪就又要忍不住了。 刘荣不想几月未见阿娇,如今见到却是这般虚弱委屈。心中担忧,赶忙上前。却不料阿娇直接撞进怀里失声痛哭。 “荣哥哥......”就别的亲人,让阿娇心中柔软,见到刘荣就如同见到了一丝曙光。 刘荣不知阿娇心事,可听到她哭也觉得心伤极了。自小他就喜欢这个小表妹,那时候自己会用她喜爱的花朵给她编出花环,会给她做各种小玩意儿玩耍,甚至在上林苑狩猎之时都不忘为她寻了小兔子逗她开心。那时的她,永远都是笑盈盈的,就算淘气犯了错被皇祖母和父皇训斥,也都会撒娇卖乖的哄了大家心软。可如今,那个不知愁苦的女孩,在自己怀里这般难过...... 低声哄着,他心知阿娇待自己就如她的兄长,此时的依靠也不过是因为叫自己一声“荣哥哥”。他也知晓,自己这般被汉室废弃之人,再没有立场去求得她的心意。 所以,就这般吧,刘荣此生只是你的“荣哥哥”。 “阿娇,受什么委屈了?怎得哭的这般伤心?”昨晚,同傅子卿长谈,他已知阿娇的心结,也猜测出阿娇与傅子卿关系不同寻常。如今二人公然同路,定然也是得了馆陶姑姑的默许。想到傅子卿那般如玉又有如斯背景的人,倒也配得上阿娇。 第48章 古有傅国,舜裔之地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从没想过在会在江陵遇到刘陵。而刘陵也没想到在自己借道江陵会寿春之时,会在街上遇到骑马乱窜的阿娇。 “小阿娇,你怎得把自己搞的这般狼狈?”刘陵围着阿娇绕了个圈儿,毫不留情的啧啧道,“这是被男人抛弃了,还是被劫匪打劫了?”说着目光瞟了瞟阿娇身后,见无人才又问道,“青枝呢?怎得在这陌生之处不带一人上街?” 刘陵本是打趣儿阿娇,可目光四下扫过,见她身边似是真未带人。心中不由吸了口冷气,江陵毕竟不若长安,识得阿娇身份之人不多。若在这里被人冲撞了,或是被不长眼的欺辱了,她一个女孩子如何对付过来? 阿娇原是在刘荣府中待的心口发闷,只觉得再对着傅子卿就要喘不上气息来,加上正遇到江陵三辅都尉送来许多美人儿,见已是夫人的刘家小姐小心接待着,又将人安置下来只待刘荣/宠/幸。心中不由戚戚,不知日后自己会不会这是这般。若日后对着一个不爱的人,这般安排也可接受,但若是傅子卿......阿娇只觉得心中痛苦到不行,她实在不愿将傅子卿与人分享。 也不知为何,见被送到临江王府的女子低声跟傅子卿搭讪,她就心酸到不行。甚至直接跑到府里的马厩牵了马匹直冲街市纵马。 可纵然这样她依旧觉得心中郁气不散,大笑大哭大闹都无法纾解她的痛楚和委屈。甚至就连骑术很好的青枝,也未能赶上自己。 正在她骑马乱撞,在市井之间落魄失魂之时,就见红衣刘陵挡了自己去路。 “哼,你能自己出游,怎得我就不能。”阿娇冷哼一声,蛮横道,“我自是落魄我的,与你何干?” 刘陵并不介意阿娇的火气,她是听出来了这人是在撒气呢。 “噗,阿娇何必这么大的火气。”眼珠转动,刘陵就上前抓住了阿娇的胳膊,这个时候听到暗处传来个示意的声音,她心下微动,拉扯着阿娇上了自己的马匹。低头在她耳边道,“寻你的人就要到了,你好好待着我带你去听真正的靡靡之音看红灯丝竹。” 阿娇咬唇,她知刘陵素来没个边际,可她并不愿让青枝等人早早把自己寻回去。 富丽堂皇的销金窟,众多男人女人纸醉金迷之地。阿娇跟着刘陵上到二楼,却见一个个自锦绣车轿之上下来的面似正直清白之人,一入馆门,便有浓妆艳抹或是花枝招展的美姬上前迎接,接着便是搂做一团的调笑玩乐。 阿娇看着这些自己不曾见过的丑陋百相,嘲笑自己不知未来的矫情和可笑。直到刘陵叫了几声,唤回她的心神,二人才上了一个雅致包间。这个房间,不若长安那个酒肆赶紧,一进门便是扑面的沁香和惑人的气息。刘陵挑眉,径直斜卧靠在床边挂了帐幔的床榻之上。阿娇撇嘴,也做到靠近床榻的地方。 接着便有一行俊逸少年或是端了酒水或是去了丝竹古陨前来,有一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见刘陵懒散斜靠,快步上前给她倒了热茶。 刘陵伸手抚了一把少年的脸颊和胸膛,邪肆一笑,直笑的那少年瞬间红了面色。 几人跪坐在刘陵和阿娇身边,或是奏乐或是服侍,甚至还有人身体靠近刘陵与她调/情。也有人几番将目光投向阿娇,这个湘红罗裙珍珠发饰的姑娘倒是绝色,但几人观察下来见她未曾有半分亵渎之意,甚至看向窗外走廊的那些衣着暴露相互揉捏举止放肆的嫖客,目光也是极为澄澈闪过暗光也不过是带些讽刺。 这样的女子,让他们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只安生的跪坐在她脚边,极有眼色的为她换茶。 刘陵暗笑,招手让身边一个及擅长调/情的少年去寻了阿娇玩耍。那少年清浅一笑,便行至阿娇身边,跪坐下握起阿娇的手欲要轻吻。却不料阿娇冷冷抽手,“我嫌脏。” 听了这话,刘陵的笑更深了一些,这才是她羡慕的阿娇,任性骄横,却是从内到外的通透干净。 许是谁都不知,在长安长袖善舞与达官权贵多有交集,更是暗中情事不断之人,是怎样的喜欢这个女孩。又是怎样喜爱着,她的干净和肆意。 挥手让人退到一边,刘陵上前将阿娇搂在怀里,她本也大不了阿娇几岁,却因着父亲的野心早早尝尽世间百态,看遍人间肮脏。终于,在满是污秽的长安城中瞧到一抹纯净,她自不愿让它消失。 “阿娇,你瞧着他们,大多是灾民或是弃儿出身,有的也是为家人抵债自卖风月场所,他们承受着父母亲人无能带来的痛楚。”刘陵又指向窗外那些正在接客,或是正被嫖客压在大堂桌上的美姬,接着道,“还有那些,或是家破人亡或是被人欺凌,再有外面暗巷里干着打闷棍杀人抢盗勾当的人,纵然再狠活的也是狼狈。” 看着阿娇慢慢耸动双肩,刘陵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傻姑娘,你不是说过,你生于富贵,得天所/宠/,上有高堂亲人真心相待,下有富贵俊秀追求,又有好友知己。这般日子可是多少人羡慕而不得的。” 阿娇没有开口,只是眉头慢慢锁起,眸中闪过困惑。 刘陵因着她的表现,心中愈发柔软,心道若自己生于寻常富贵人家,必不会如现在这般,至少也会有父母疼惜的吧。 “既然这般,阿娇还有何处不顺心?” 阿娇摇摇头,咬唇:“可是,那不一样......” 刘陵已是尝遍人间情苦之事的人,也瞧出她这般模样是定然是有情义之事。加之在长安时,傅子卿一事,她若猜不出才是傻瓜。 “阿娇,莫要一个男人掩了你的风华和光芒。”刘陵松开阿娇,靠到身后的靠背之上,笑道,“也莫要为了那些不知的忧愁扰了自己的心绪,只求天下娇/宠/,而非自艾自怜,这才不负阿娇之名。” 似是想通了什么,阿娇娇声而笑。起身整理衣裙的褶皱,再不见之前的颓然。 “这才是值得人疼着/宠/着的女孩,”刘陵招手让一个少年坐到自己旁边,翻身倚靠在其身上,“也不知傅子卿是得了怎样的造化。” 阿娇咬唇,娇嗔的瞪了一眼刘陵,“干傅子卿何事?我陈氏阿娇就该高兴,就该愉悦,日后再有人得罪我,我便直接用皮鞭抽她。” 是她想岔了,不该这般认死理。若日后有人来抢傅子卿,自己就让人打了出去就是。再者说,就算傅子卿厌了自己,她陈阿娇若要想要,还不知多少才俊巴巴的跑来,何苦为了惧怕未来而惶恐? 阿娇起身,见她只顾跟人调笑,告了一声就径自离开。倒是刘陵的动作在她出了房门后停下,吩咐道:“让人跟着,护着她回去。” “翁主何苦对她那么好?如今长公主已送了别人入宫,可见是不欲让她同皇室结亲。”不知何时,一身深棕布衣的男子立在了刘陵身后低声问道。 刘陵嗤笑一声,眸光明灭,最终说道:“但她依旧是大汉唯一的大长公主/宠/爱的女儿。” 她未说出的却是,阿娇心底纯粹剔透,能/宠/她护她的人也是幸福的。而被她放在心上的人,更是幸运的。她刘陵自心到身都以污秽不堪,却也懂得珍惜这份幸运。 目光落向远处,心中低低呢喃一声“陈阿娇”。 青稞在发现翁主与青枝相继纵马离去时,心中便暗道不好,急急忙忙禀了刘荣与傅子卿。这二人不敢大意,赶忙遣了家仆去市井坊间寻找,阿木与阿呆自也亲自带人去寻。可众人街市在街市多番查找,终于见到了青枝,可此时青枝亦是脸色苍白神情焦虑,很明显她未寻到翁主。 阿呆拉住还欲乱寻的青枝,说道:“你这么找不是办法,翁主常日里喜爱什么,爱去何处玩耍,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青枝甩开阿呆,来回踱步,一边哽咽一边道:“翁主在江陵哪里有什么喜欢的地方啊,寻日里也都是傅公子带着一同玩耍......” 阿木见青枝急的落了,心里也十分难受,赶忙上前宽慰道:“如今临江王殿下与公子都出来寻找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却说阿娇刚出销金窟不远,就被一个长相矮胖的黄牙男人挡住去路,他身边跟着的几个也是衣服瞧不出模样,开口便是口臭脏话的男人。 “倒是不知道这销金窟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养眼的小女子。”男人口中喷出臭气,伸手就要拽住阿娇白皙光滑的手。 要说这几个人,江陵百姓鲜有不认识的。他们便是这江陵地界儿上有命的老鼠,虽说干着肮脏的勾当,但全都极为滑溜,任谁都拿不住一点把柄。所以官府与他们,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另外这些人为人狠辣,却极有眼色,将江陵上下富贵权里的人认遍了。如今见阿娇并非本地人,周围又无侍卫随从。虽衣装漂亮华贵,却也比不得官宦人家的打扮。再者她只身从销金窟而出,没有香车软轿,想必是这楼里新来的姑娘。 老鼠之人,多无钱银,纵然得了好处也大多好赌输了。所以偶尔去楼里寻了姑娘,也都是没有姿色的,哪里比得上眼前肤白雪嫩面容娇俏的女子? “不若哥哥带你去玩耍一番?”男人话音刚落,周围几个男人就龌龊的附和,其中还夹杂了调笑与口哨声。 阿娇皱眉,后退一步。她只觉得这个时候呼吸都是困难的,这些人当真是恶心极了。若是乞儿,大约自己也会同情相助,却不料是地痞流/氓,听这意思往日里还不知欺辱了多少女子。 冷哼一声,阿娇自腰间摸出皮鞭就甩在了那只想要拉住自己的糙黑大手上。瞬间,血肉翻飞,本还贱笑流/氓的男人猛地发出一阵嘶叫。接着就是一阵不入耳的乱骂。而他身边的那些长相丑陋眸光不善的人,自然要上前挡了阿娇的退路。 阿娇抿嘴,紧握马鞭警惕的瞧着那些人,心中暗暗后悔,如今身边没有一个人,这逃都逃不了。 几个男人见阿娇吓得脸色都白了,只不断往后退着,会意的淫笑几声。 阿娇心中叫苦不迭,挥鞭又抽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借着这个空档扭身便跑,原本脚下生风的人没跑多远就娇喘连连,只觉得脚丫都火辣辣的疼,这是跑不动了。身后还有人叫嚣,阿娇心里暗恨恼火:等回去一定要让荣哥哥派人来都把你们抓了,去做劳力天天让你们跑。 抬头往后一瞧,见几人还嚣张的邪笑靠近,阿娇脚下一顿绊到了裙裾狠狠的摔在了青石路上。阿娇寻日里都极为娇惯养护,全身上下处处娇嫩,如今这般摔倒,手掌和膝盖瞬间就通红擦伤一片,是火辣辣的疼。 咬牙瞧瞧将发间的钗子握在手里,皮鞭不能要人命,这锐利的钗子却是可以直插心脏。阿娇咬牙,谁敢上前冒犯,她必不会手软。 为首的胖男人捂着还在流血的手上前,伸手就要给阿娇一巴掌。却在这火光一瞬之间被一股力道打翻在地。没等他身边的混混上前,就听得狠戾一呵,“阿甄!” 还没等阿娇回神,就被一个力道拉起来抱在了怀里。阿娇眸色清亮的看着这个即使抱着自己,都小心翼翼隔开轮椅扶手的男人,心中又酸涩又安稳。 搂着傅子卿的脖颈,阿娇抿嘴一笑,听到身后的鬼哭狼嚎才要扭头去看。 傅子卿冷眼瞧着阿甄血腥的动作,小心将阿娇护在胸前,察觉她想要坐起来扭头,赶忙唤了声阿木,示意他推了轮椅转身。 “傅子卿,我手疼,膝盖疼,脚丫也疼。”许是感到了傅子卿的怒气,又见他看着自己都冷冷淡淡,阿娇心里知道他一定是生气了。加上放松了心神,如今全身上下都疼的难受,说出的话也不免可怜兮兮的。 傅子卿微微转动视线,却见那双小心伸到自己身前的圆润若珍珠娇嫩的手掌一丝丝的全是泛了红的血丝。无端的让他心里发紧,叹口气将人搂住,到底还是小不知人世艰险。如此人儿,自己若不护着还不被豺狼虎豹吞食了去? 微凉的指腹慢慢摸索阿娇双手,避开伤处,傅子卿假意蹙眉冷淡道:“还要跑到哪里,恩?”见阿娇喏喏垂头,神态乖巧,小小一团儿是有娇气又可人。稍动眉目,傅子卿淡淡道,“是我太过/宠/你了,还是你不从来不知我的心意?” 阿娇委屈,抬眼看向傅子卿,见他脸色虽然不好,但并未有发怒的征兆,才涨了胆子咕哝一声:“可是若不是你骗我,我怎么会那么伤心?”想了想,阿娇索性耿直脖子含着泪珠强自说道,“再说了,谁知你是什么想法,我总看不透你。” “你从来不跟我说你是谁,为什么会让皇帝舅舅和母亲信任,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宫里都没有的好东西。”阿娇认真的盯着傅子卿,不让他错开视线,凤眸瞪圆接着道,“傅子卿,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可你知道我的一切。” 手上的动作一怔,傅子卿愣了少顷,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暗中筹谋,那些事什么都不必告知阿娇,她只要高兴地做她的小女孩,纵马玩乐每日都嬉笑着玩耍便好。可他怎就忘了,阿娇并非寻常女子,她心思通透,极为聪慧。 到了住处,傅子卿接过碧夫人递上的药膏,将阿娇送到房间。轻轻挽起她的裙裾盖在膝头,又挖了许多清亮的药膏涂抹在上面。入手的温热,让他指尖颤了颤,但最终还是未有邪心的给她打理好。 “是我没考虑周全,让你心中不安了。”傅子卿靠在轮椅椅背上,目光专注的看向阿娇,低笑一声,说道,“说起来,傅家成名还是在尧舜之时呢。” 心思斗转,阿娇忽而瞪大了眼眸,“你是说古有傅国,舜裔之地,故以国为氏。”皱皱眉,“黄帝裔孙大由封于傅邑,其子孙也称傅氏。” 轻笑一声,傅子卿探手揉揉阿娇的脑袋,“你心思倒是快,不过这二者也却有联系。而傅家嫡枝却是出自这两个传言。” “那你......”阿娇有些苦恼的将脸庞皱起,这么说还是皇帝舅舅占了人家的位置?毕竟黄帝后裔也该有正统血脉吧。 见她爱娇的模样儿,傅子卿低声一笑,调笑道:“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傅家子孙只可经商不得为官,只可富而不可贵。所以日后若同我成亲,还要翁主对傅家的生意看护一二。” “可是......”阿娇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妥当,傅子卿虽然是商人,但能随意进出汉宫,还能得了皇帝舅舅和母亲的看重,怎么想都不会这般简单啊。 “傻姑娘,就算你皇帝舅舅看重,说到底我不还是个寻常商人?”看着她还有困惑,傅子卿笑睨道,“你若好奇,待玩耍够了,我便带你去傅家宗族瞧瞧。不过如今大概也就是些空架子了。” 夜已经深了,阿娇又奔波半天,早就有些困乏了。如今话都与傅子卿说开,心里倒是敞亮了一些,不由掩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咕哝着说道:“傅子卿,我困了。” 娇俏爱困的模样,煞是喜人。 傅子卿向前一些,用了力气坐在床边,“可要我哄了你入睡?” 阿娇倾身向前,在傅子卿胳膊上蹭了蹭,听他话落直接红了脸,咬牙推了他一把道:“你真是个坏人,赶明儿我就让青枝告诉阿木千万别跟你学,哼。” 说着又探身对着外间喊了几声,“青枝,青稞,快进来服侍我,在外面跑了好大一场,脸都紧巴巴的难受。” 外面候着的青枝等人听到翁主开口,赶忙应了是。心道这大概是雨过天晴了? 傅子卿适时的离开,在门口却遇到了一脸落寞的临江王刘荣。二人点头相错离去。就如二人从未有过任何交际一般。 此时远离长安的阿娇还不知道,自己躲开了那风起云涌之地,自己的知己好友却无端被牵扯其中。更甚者,争斗还刚刚开始。 而还在上蹿下跳逃避窦婴罚默书的窦蔻,亦是不知,一向活泛的她也被刘彻盯上了...... 第49章 阿娇幸而离帝京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椒房殿中,王皇后皱眉看着簪玉,自她做了皇后便提拔了簪玉为玉姬,更是多次劝景帝留宿她那里。谁知却被发现她暗地里接触被废除的栗庶人,甚至多次给栗氏在宫外的亲人传送消息。 “玉姬,”示意身边服侍的宫娥将人扶起来,王娡叹口气柔声说,“陛下喜爱你,这是天恩,可你也不该恃/宠/而骄啊。这宫里的规矩,庶人不得向外传递消息,再者说你这般做置陛下于何地?毕竟当日废除栗庶人后,是太后下了旨意将她禁于五道宫内,并断了她与外面的联系......” 叹口气,王娡似是有些为难,犹豫片刻说道:“你便去长信殿外磕个头认个错吧,若此后你还不悔改,就莫要怪我不念情谊了。” 说完,面色疲倦的挥手让人带了她离开,但身边新来的玉莹还是瞧到皇后递来的极为隐晦的眼色。玉莹心领神会,将簪玉带出椒房殿时还暗暗提点道:“玉姬娘娘,你如今虽得势,却无子嗣家族撑腰,再者您的亲人如今可还在王氏家族,切莫想岔了连累家人。” 听了这话,玉姬脸色蓦然一白,这些日子是她大意了。她这般算计,又借栗庶人谋财,无非是想让家人生活的更好一些,可如今倒是自己猪油蒙了心智,差点祸及亲眷。 玉莹瞧着玉姬的模样,暗道也不是朽木一块,复又开口:“不说别的,便说陛下为何常去你宫里?为何每每皇后不方便伺候,就会去你那处?玉姬娘娘都该好好思索一番。” 说完,示意一同出来的太监徐贾将人送走。 “已经按着娘娘的意思提点过了。”玉莹恭敬的跪在王娡脚边,殷勤的给她揉捏腿脚。心中想的却是,如今后宫当真是皇后一家独大了,都说玉姬得/宠/却不知这不过是皇后的刻意安排。但明眼人一听自己玉莹的名字,就该知无论是陛下还是皇后娘娘都未曾将那小小的姬妾当回事儿。毕竟避讳上位名讳,也是宫里的习惯。“可是娘娘何必这般费心?不过是宫娥出身,能有什么大造化。” “且看她是否聪明吧,栗庶人在宫里总归是个祸患。” 王娡嗤笑一声,半眯双眸靠在座背之上,谁说她贤惠大度不善争/宠/?又是谁说她心底慈善,视所有的皇子帝姬如亲子,又是谁说的她心中纯孝有母仪天下之德?熟不知,后宫女子不争怎能立于人上? 她贤惠大度,提拔姬妾不过是为了避开后宫众人的锋芒。虽说自己如今得了长公主的扶持,又有身为太子的儿子加持,当是尊贵无忧,可当初栗姬不也是跋扈到连帝王都要忍耐三分最后却落得被废黜的惨淡下场吗?她将其他皇子视如己出,也不过是王姁儿这位妹妹因自己而死,心中有愧,加之妹妹留下的三位皇子皆还年幼,不足成事。她如今多骄纵他们,日后就能让他们多不成事。 忽而听到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王娡收敛晦暗神色,待景帝踏入殿中就瞧见满脸憔悴神色疲倦的人晃了晃身子由宫娥扶起。 免了她的行礼,景帝伸手扶住她落座,询问道:“可是宫务繁杂?脸色这么差。” 王娡伸手牵了景帝的手,摇头道:“无事,有皇姐的尽心教导倒是不难。只是......”余光瞄了一眼景帝,王娡略带犹豫,想了想笑了笑,稍稍摇头,“陛下怎得这个时候来了椒房殿?” 景帝见她无意说出缘由,也没逼迫,左右他想知道事也瞒不住。 看着王娡,景帝面露满意,自己这个皇后看似没有主见,却是个极圆滑的。如今母后和皇姐也多说其好话,尤其是自己那个一向高傲的皇姐,因着王娡的缘由跟自己也更加亲近了几分。 另外,太子刘彻聪慧敏捷,不仅有上位者的气魄,亦有仁孝之心。思及此处,景帝对王娡更加满意。想了想,似是她有一个弟弟田蚡官诸曹郎,且他似与魏其侯交情匪浅,倒是值得提一提。 “朕记得你有个弟弟在朝中任郎官,学过盘盂古书?” 王娡心头一跳,她自是明白景帝的暗示。其实于她内心而言,自己能言善辩的胞弟,却有大才,重点是他懂得世事极为识时务。如今他以区区郎官身份,往来于魏其侯府上,陪酒做宴常常跪拜窦婴,不仅得了窦家长子看重,更连魏其侯窦婴都给他几分薄面。这般人物,合该替自己与太子在前朝斡旋周转。 接过玉莹递来的热茶,王娡先用手背试了试杯壁温度,觉得有些发温,扭头对宫娥吩咐:“去换了热一些的茶水来。”等得了应答,才浅笑的看向景帝,“陛下当遵御医吩咐,多饮热水。”这般说着,也算是避开了景帝的询问。而景帝也是满意她没有趁机为家族牟利的。 又见王娡细心的将换来的新茶递到自己跟前,景帝只觉得通身舒畅,心底极为妥帖。脑中忆起栗庶人,二人相比愈发的显出了王娡的贤惠懂事。 等到景帝离去,王娡才招来身边伺候的太监徐贾吩咐道:“田蚡大人府上如今有一桩喜事,弟妹临盆又添一丁,我这做姐姐的如何都得表示一番。”想了想,低声道,“你且去田府送些布匹香茗,倒是便告知田大人说新添之人名字必要叫田恬。若陛下问及,便说思念远在匈奴的女儿。” 王娡心知景帝是个心软之人,且以田恬为人处世的手段,在匈奴的生活的必然是凄惨异常,她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勾起景帝对田氏的怜惜。当然,田蚡并非一个愚笨的,所以在妻子诞下儿子后便当即取名田恬,并于景帝与窦婴面前做足了戏。未出几日,景帝下旨升田蚡为中大夫,也算是稍作弥补。 东宫之内,韩嫣立于刘彻身边研磨,待到刘彻山河图落笔,才开口道:“殿下的法子倒是好的,可魏其侯曾为临江王的太傅,又多次维护其利益,这种情况下殿下接近窦蔻,是否......” 刘彻眸光莫测,径直去了宫娥预先准备的清水净手。 慢慢擦拭这手背的水珠,他终于开口:“这不是更好?窦氏如今掌权人是她的祖父窦婴,定下与她的亲事,不仅能拉近与窦氏的关系,而且还能离间他与临江王的关系。再者父皇也是乐意的。” 前面的只是锦上添花只用,关键是最后一句,此事是景帝乐见其成的。按着刘彻的记忆,父皇的身体这个时候已然有所不好,遂他现在急于稳定朝政,又欲提高母亲田家的地位,以求窦田两家相互牵制。而这种牵制,窦婴却是关键,若此时窦婴于窦氏失去了价值,那窦氏的影响力将会大大降低。 眯起双眸,刘彻知道他不会真的立窦蔻为太子妃,充其量也不过是良娣罢了。因为他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个躲得远远的陈阿娇。 “可传回了消息?”刘彻声音淡淡的问道。许多事都是前世经历过的,所以刘彻便有了更多的时间为自己蓄势。如今消息较之前世更加灵通许多。 韩嫣一怔,心中莫名有些酸涩,他自是知晓殿下口中问的是何人。 “翁主如今已经到了江陵,且确实是由傅子卿陪伴。”韩嫣的声音莫名的低沉与失落。惹得刘彻皱眉看了他许久。 无论前世他二人是否有过感情纠葛,至少他确实是因自己而死。所以重生后刘彻对他多为宽和,谁知他竟这般早就有些不同的心思? “莫要动别的心思,阿娇日后定会入主汉宫。”前世韩嫣是怎样厌恶阿娇,刘彻心里明白,这一世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喜爱,就给阿娇招去无妄之灾。 想了想,刘彻抬眸盯着韩嫣,坚定的说道:“日后我必为你寻个门当户对的贤妻,也会让你光宗耀祖,再不会成为那个弓高侯府不受/宠/的庶子。” 是承诺,也是拒绝,可韩嫣却无法说出一句话。最后只能避开刘彻的目光,应道:“殿下亦会得偿所愿。” 他没法说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原本被送到太子身边做伴读之时,也不过是小儿心性,可从何时起,自己竟然起了旖旎想法? 长信殿中,窦太后与景帝对案而坐。窦太后已然猜出他欲太高王氏的目的,也看清了窦氏如今的腐朽,心道也该让窦氏族人有所收敛。于是让两边伺候的宫娥太监都退下。 “如今太子入主东宫,且皇后贤惠,其兄王信亦有忠厚心肠,也该封侯了。”窦太后倚在软枕之上,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这些日子哀家的眼是愈发的不舒服了。” 景帝接过宛兮手中的汤药,起身跪坐到窦太后身旁,一口口喂着。等到窦太后用完药,才再提起封侯之事。 “当初母后为大汉皇后,父皇也不曾封南皮侯和章武侯,待到朕为天子,才封了二位舅舅侯位。如今怎能为了皇后破例?”景帝凝起眉头,垂眸掩住幽深的目光,叹息一声,“王信还不足以封侯。” 太后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想必他如今是害怕这是自己的试探,不敢言说实话。心中无端有些恼怒,何时他们母子之间,也会这般试探猜疑? 带了不悦,窦太后冷冷清清的开口:“天子虽同位却不同时,情况不同,你当学会变通。再者当年哀家长兄窦长君至死未得侯位官名,直到他儿子才封了南皮侯,这是哀家一生的憾事。如今王信年岁已长,皇帝莫要让皇后与哀家有同样的懊悔。” 见母后露出疲惫的神色,景帝赶忙唤了宛兮等人前来服侍。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定定看向瞌眼养神的窦太后,沉声道:“母后的心意儿子明白,只是.......窦氏如今也并非都是碌碌无为之辈。” 窦太后没再睁眼,轻咳一声,冷清的一字一句道:“皇帝,你是经由哀家亲自教导的,当不该如此犹豫不决。为帝者,杀伐狠戾,刚毅果断,当狠绝不可柔。为君者,刚柔并济,该安抚绝不能斥责。此中道理,你还不若太子一个孩子透彻。” 少顷之后,景帝嘴角微动,说道:“此事重大,朕还当同丞相商议。” 若此时景帝还不能明白母后的意思,他也就白做了这几十年的皇帝。丞相周亚夫是何人?他一向孤傲,又极为重祖宗规矩,且也曾是刘荣的拥护者。这样的人,定不会同意给王信封侯。不过这倒是笼络了王家和田家的人。 到了章建宫,景帝先召了丞相周亚夫入宫,后又急召了御史大夫刘舍前来。之后众人大多皆知,丞相因王信封侯之事再次触怒天子。皆因其言“当初高帝曾有言‘天下非刘氏家族之人不得封王,非又大功者不得封侯,天下无论天子还是帝后若有违背规矩着,皆要被天下攻击’。而如今王信身无所长,亦无功劳,如何封侯?” 因着丞相立场无差,再有谏臣上书,此事终是不了了之。而周亚夫也因此事更得朝中官员尊敬,就只差行大礼而拜了。而魏其侯也曾多次上书,却每每被景帝留而不发,时间久了,他就明白过来景帝这是故意要纵容丞相。 所谓盛极必衰,便是常理。周亚夫此时为侯为相,又自恃功高,不善君臣交际,日后陨落也是必然。 回到寝宫,景帝让尚志去打探皇后今日遇到什么忧心之事。待到得了回话,心中凛然,这栗庶人难不成还欲要借自己的/宠/姬生事?又想到身在江陵的长子刘荣,一时间又阴谋论了。 等安排好前去江陵查探之人,景帝才起身欲要去椒房殿,谁知一起身就一阵晕眩,接着就是一阵猛咳。身旁跟着的尚志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扶住景帝,担忧道:“陛下,不若宣御医瞧瞧?” 闻此言,便知景帝这般身体不适已不是近日才有的事。 挥挥手,景帝沉沉叹口气,帝王之尊,喜怒病痛皆不是自己的,但凡有一点查错便会引起滔天巨浪。更何况,还有一个势力不俗的皇弟梁王,又有一个得江陵百姓拥戴的废太子临江王。朝中亦有功高盖主,桀骜不驯的丞相周亚夫。 “此事莫要让他人得知,便是皇后也要瞒着。”他提了提衣袍,复又坐在了座塌之上,思忖一瞬才吩咐道,“去宣了李御医前来,别声张,尽量要避开宫里人。” 尚志点点头,虚抹了一把汗,一溜烟儿的小跑去宣李御医。谁知半路上遇到了公主刘婷。 刘婷历来不若长姐受/宠/,却也没有三妹那般不知事儿,但却因着去匈奴和亲之事,她在宫中的地位极为尴尬。当初和亲,母亲欲要让自己去,父皇也是默许的,可因惧怕匈奴险恶艰苦嫌弃那里寸草不生,自己几次大闹坚决不嫁。甚至多次口不择言的要陈氏阿娇代替自己前去,如今想来还真是可笑,陈阿娇是何人,怎是自己可以攀比的。 如今父皇不愿见自己,母亲又不看重。宫娥太监私下里也多有传言,自己这个公主不仅不得盛/宠/,还是个任性刁蛮的,遇事就要让别人替代,丝毫没有大汉公主的傲气和坚强。 “尚志,你这般急忙,可是父皇有什么事要吩咐?”刘婷拦住尚志,盯着他问道。 尚志皱眉,行了礼,收敛面上的焦急,讨好到:“公主说哪里的话,奴才今日有些疲累,想着趁现在皇上不用奴才伺候去寻了医女讨些方子罢了。” 刘婷细细思索,这尚志前去的方向倒是太医署,若是这般也说得通。慢腾腾的走了几步,刘婷回头冷哼一声,微微倾身趾高气昂的说道:“若父皇有什么话你记得早些告知我,否则让我知道你去讨好别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尚志垂眸敛目,恭敬的站在那里应声。但面上却是不以为然的轻视,如今刘婷在宫中已如半个透明人,甚至在椒房殿都备受冷落,可见其是多不被看重。若不是碍于她的身份,想必无论她行到何处都会被冷嘲讽刺一番。 刘婷最是讨厌尚志的这种态度,就如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一样。甚至跟长姐平阳公主一般,见到自己就这样冷冷淡淡,虽没说什么重话,却满是忽视和不屑。 恨恨的瞪了尚志一眼,刘婷跺跺脚愤愤离开。如今她在宫里愈发的没了地位,甚至连尚且年幼的三妹都定下一门好亲事,偏偏自己这个该说亲的人被父皇和母亲忽略了。若说不恼怒却都是假的。 等刘婷带了宫娥走远了,尚志才叹口气,这位公主当着是个......“单纯”的。想必如今早就耗尽了于陛下的父女情分,否则以陛下的心软怎会刻意忽视? 叹口气,足下生风,一边避着众人,一边往李御医处跑去。 李御医到的时候,只见景帝逆光背对自己而站,他的神情遮掩在阴影处,让人莫名感到压抑和不安。 听到跪拜行礼之声,景帝才慢慢转身,睇了一眼尚志。尚志心领神会,赶忙带了满殿的宫娥奴才离开,最后还关上了殿门。 “陛下......”李御医心知景帝想要问什么,可陛下之症日益严重,又不修养。当真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景帝又咳几声,身体轻晃,扶住案几坐下,沉思少顷才开口问道:“朕按时服药,怎得也不见好转?” “回陛下,药物只能是治标不治本。至于病症根本,还需静养......配之针灸与古法,许是有用。”李御医额头贴地,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 “罢了,这件事朕不欲让人知道,你暗中配药便好。”挥挥手,景帝语中满是无奈和倦怠。他心知自身的病症非后天形成,当年先帝亦是早逝。 李御医出了殿门,尚志赶忙上前低声询问,只让他觉得汗颜。可先天之症难医,他对此实在是毫无办法。 不说殿内景帝如何安排,便说江陵街道市井都极为不平静。 此事起因,自然是因着阿娇,肃清街上的老鼠自是百姓额手称庆之事。可众人也知,这事儿到底也不能指望官家肃清。 而谁都不知,明面上大张旗鼓的动作,不过是为了掩饰傅子卿冷酷的处理。 一间破庙之前,一个身形高大粗狂的男人随手拔起庙前破烂的布旗。门外本是躺在庙檐底下的乞丐见状,啐了一口起身没好气的开口:“扯了我挡光的旗子,你得赔。” 脏污的手摊开,嘴里还叼着一根茅草。 男人冷笑一声,取了钱袋子丢过去。乞丐先是垫了垫重量,觉得钱币不少。将嘴里的杂草吐出,那看起来脏兮兮的乞丐打开钱袋,只是瞬间就挺直了身子,嘴巴微张,双眼瞪大,似乎十分不可思议。 “这是......”磕磕巴巴的开口。 “金叶子和金豆子。”男人不耐烦的说道,“我要见华凤赖,女人” 乞丐一怔,他抹了一把脸,本就是乌黑的脸倏尔就多了几道。吞口口水,说道:“华凤姐?” 一般人只知此庙接一般人不敢接的事情,说到底其实就是江湖上混饭的打手杀手恶棍谋生存的地方。可谁都不知它背后的掌舵人是华凤赖,更不知这是个美艳的女人。 男人厌恶的瞟了一眼这个地方,最后还是径直走到庙内寻个地方落座。没过一会儿就见一个衣着暴露,身材饱满的,红艳裂唇的女人妖娆从破庙后边的房间出来。见这次来的是如此俊美的男人,不由眼前一亮,摇曳着身形靠近男人,手指划过男人的肩膀如柔软的水蛇一般欲要钻进男人怀里。谁知男人稍稍皱眉,冷淡将人拍开。 “华凤,你该知道你我不是一条道的。” 见男人如此不解风情,华凤赖也不纠缠,撩了撩头发风/骚道:“你这呆子,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懂怜香惜玉。”想了想,又道,“说吧,这次是什么事儿?” 将刚刚那个乞丐递来的一包金叶子丢到布满灰尘还缺了腿脚的桌上,华凤赖开口。 “只是要处理几个小老鼠。” “噗嗤。”华凤赖随意坐靠在一边,讥讽一笑,“几个小老鼠你堂堂傅家近侍还处理不了?至于从帝京跑到这么个地方寻我?” 弹了弹自己的指甲,华凤赖斜了一眼木头一样的人。 “公子不要他们性命,只需要他们下半生日夜不宁,不许病不许死,日日惊恐。”这就要人常盯着,每每在他们觉得平妥时,在出面恐吓。 华凤赖倒是没想到傅家公子会提这么残忍的要求。要说人被逼急了,当真是死都不怕的,左右一刀子碗大的疤。可这日日惊扰,可不就是活活要将人逼疯了? “这是得罪了谁?”华凤赖皱眉,若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她可是不愿接手的。这行水深,大家都是把身家性命绑在裤腰带上过活的,要是牵扯了上面的人,只怕谁都顶不住。 “这个你不必探寻,不过并不是让你为难之人。”顿了顿,肃然冷漠的男人才又道,“公子许诺,处理好了,日后你华凤赖每月都能得一钱袋的金叶子。当然若是耽搁了,忘记了,自会有人拆了这庙门。” 说是拆庙门,华凤赖如何听不出这是威胁要断了她的财路。 摆摆手,华凤赖将桌上的钱袋丢给身边的破衣乞丐,厌烦的说道:“赶紧滚,老娘一会儿还有生意。” 等到谈妥了生意,男人才离开庙门,几番拐弯穿堂,行至一个路口,却见傅子卿早早就等在那里了。 “公子,已经交代了。”原来此人竟是一直伴在傅子卿身边的阿木。 点点头,傅子卿冷笑一声,手上微动转动轮椅缓缓离去。 至于那日被阿娇鞭抽的赖皮头子,傅子卿未曾过问,但阿甄出手必会见血,却不知是断手断脚还是只削了皮肉。 回到临江王府,阿娇赤着脚丫在花丛中与青枝等人玩闹,笑意清脆甘甜,总算没了前几日的阴沉和不安。 一旁娴静而坐低头刺绣的柳氏见傅子卿回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再抬头看向阿娇时也是会心一笑。 阿娇脚下踩踏着软软的土地,也不嫌弃污秽。其实她惯爱这般胡闹,在长安之时,长门园与侯府的花坛不仅有专人打理就连泥土都是专人看护的。刘荣心知阿娇表妹的喜好,自然也早早的将花坛内外打理一番,于早间又将花坛的土浇的柔软,如今到了中午不是泥巴呼呼的,却也不是干燥的咯人,玩耍起来正好。 青枝嬉笑着递了手帕给阿娇擦汗,她感到翁主此时的愉悦是发自内心的,遂自己也自心底大笑开来。 “翁主,天热了,先歇一会儿吧。” 阿娇因为高兴,脸颊红红,拉了拉裙裾,又往前走了几步,“在这里面才凉快呢。” 说着又是一番嬉笑耍闹,恰好又蝴蝶陆陆续续落在花丛中,阿娇猫腰伸手就要扯着帕子去逮一只。可蝴蝶到底飞的更快,几番跑腾下来,阿娇有些精疲力尽,蝴蝶也未抓到,不由气恼。 转身却见傅子卿正眉眼轻柔的盯着自己,乍一对上他的视线,阿娇倏然就脸红了。嘟嘴道:“不耍了不耍了。” 傅子卿垂眸而笑,只觉得她的笑闹声真是让自己欢快极了。就连刚刚在外面冷然的阿呆,也被阿娇单纯的快活感染,稍稍化开了冷硬。 第50章 长安有笑柄阿娇得天眷顾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长安城中,如今顾安人已是一个笑柄,傅家是去不得了,而刘嫖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纵然顶着一个堂邑侯义女的名头,可也进不得侯府半步。原本她倒是住在侯府外宅,但因着老夫人想压制刘嫖,却每每不能成功,听闻刘嫖做主认下一个义女,心道该去寻了她的晦气。遂直接带人寻到了顾安人主仆,这下热闹了,一个只会欺软怕硬,一个只会哭哭啼啼低声哀求。这俩人对到一起,可谓是撼天动地,只吵闹的整个帝京都议论纷纷。 第二日,御史大夫就上了奏折弹劾了堂邑侯陈午的无能,并牵扯出他品行不端收受贿赂和纵奴伤人之事。这些都是小事,以前都死刘嫖给处理了,便是有政敌设下的陷阱,也都会给陈午提醒一二。 之事如今,刘嫖厌弃了陈午,又将自己的儿子摘了出去,自然不愿再为侯府费心。更甚者,她还巴不得陈午早早腾出侯爵之位,待长子继承后,她便彻底无忧了。 至于陈午房里那些女人如何斗,刘嫖自然丝毫不在意。反正那些女人争来争去都再争不出一个子嗣了,就算得了脸面也无用,最终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长门园凤栖院中,刘嫖卧坐在梧桐树阴凉处的坐塌之上,她身边自是一直顺她心意,时时爱护的董偃。 “他倒是聪明。”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缓缓划过杯壁,刘嫖斜眼瞟了一眼来送信的人,此人本是陈午身边伺候的长侍,却不知何时与刘嫖这般恭敬,“药都用了?” “用了,奴才按着公主的意思,每日让侯爷用些绝育粉,又教唆了几位夫人姬妾使用香料斗//宠//,如今侯爷只怕......”只怕不仅是力不从心了,这一泄如柱伤了精气不足,可既是难以治愈又是难以言说的病症。 那长侍瞧瞧看了一眼刘嫖的脸色,见她神色平淡心中不免为侯爷挽了一把辛酸泪。不过想到侯爷得了长公主,又有二位少爷孝顺恭敬,还有娇俏可人的翁主,这般日子多好,非得学别人家三妻四妾要享齐人之福,也真是不知足的。如今可好,让公主这般动心算计,日后怎还有他出头之日。思及此处,长侍在刘嫖面前更加恭敬了,日后少不得得依靠公主过活呢。 挥挥手将蜀娘将人带走。 没了闲杂人,董偃才浅笑出声,取了刘嫖手中已经微冷的茶水,道:“你这般安排......” “你是觉得无用?”眼角微挑,刘嫖声音冷清道,“你只知嫡长子是铁上钉钉的继承人,却不想这世间有多少意外。” 董偃微微摇头,他是男子不懂女子之间的事,但看到自己喜爱的女子成长如斯,心底大概也是极为感慨的。 这边二人还悠闲饮茶赏花,心情怡然。却不知帝京简陋的小胡同中,有一破落的小院,院子里倒是摇曳着几丝珠光,显得极为诡异。 顾安人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地躺在只铺了薄薄炕褥的床上,心中无端懊悔。若当日不是迷了心窍,听了公子的话回到家里,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床边是神色复杂的丫鬟碧盏,原说碧盏是有心思给自家小姐做陪嫁丫鬟,以求留在这富庶之地。谁知小姐没那福气,不仅没得了贵人赏识,如今还被赶到这种脏兮兮的地方落脚。心中不免起了别的念头,如今小姐名声不好,自己何苦在这里伺候着?不如回了家里,哭诉一番,大不了将罪过都推到她头上,想必也没人会为难自己这个可怜的丫鬟。 顾安人不知碧盏心思,只道自己这般落魄了身边还有这么个丫鬟,心里也是感激的。轻咳几声,苍白的脸颊也带了几分不正常的血色,那模样若被惜花的男子瞧见,真真是能惹了怜惜的。只可惜此时的她只能强忍着心里的不甘,拉了碧盏的手道:“没想到,到底了还是你跟在我身边。” “小姐莫要担忧,奴婢守着您,您也好好休息一会儿。”掩了脸上的嫌恶,碧盏强忍着脱手而去的冲动给顾安人拉了拉被子。 顾安人得了这般下场,自然也是傅子卿的意思。既有胆子设计他,总要又能耐承担后果,他傅子卿从来都不是圣人,更不可能去怜惜一个可恶可厌的女人。当初留下她几日,不过是想着得了她延迟花期的技艺,后来几番敲打觉得她也是个聪慧的,谁知竟然也是个不知足的。 阿呆将消息写在锦布之上,携于信鸽腿上送出。当初自己有心帮衬顾安人一把,不过是觉得公子的亲人极少,这顾家也算得上他的姨母家,多少也是个人情能有个冷暖。却不想最后成了这般,甚至公子都有些埋怨自己,更是只带了阿木离京。 此时平阳侯府的刘娉心中蠢蠢欲动,她是见过那个顾安人的,也算得上是极有姿色的佳丽,更重要的是经由此事,那顾安人定时恨极了馆陶姑姑和陈阿娇。想到这里,她招手吩咐身边的芸娘上前吩咐一番。 芸娘是王娡从母家带进宫的丫鬟,忠心且极有心机,在刘娉成亲时为方便在宫内外互传消息,遂王娡将人陪嫁给了刘娉。 芸娘得了主意,自然起身点了几个可靠的随从陪同自己一同去寻那顾安人。 本收拾了唯一的一点值钱物准备瞧瞧溜走的碧盏,没想到大半夜的还遇上有人砸门。还没等她找个地方藏身,就见那本就不甚结实一碰就能掉下碎屑的木门应声而倒。 “你,你们是什么人?”既然躲不开,她自然是挺直腰杆假装护主的大声斥责。 芸娘皱皱眉,掩口往一旁挪了挪步子,见碧盏那模样那打扮,怎不知她有何心思,不过是懒得揭穿。今日她来只是为了顾安人。 “顾家小姐顾安人可是在里面?”缓缓开口,芸娘毕竟是在宫里待久了,虽不若碧盏那般拔高声调,却也顺利压住场面。“我是平阳公主身边的,我们公主听闻顾小姐不仅熟知各种花木,更有一手养花的绝活儿。恰逢公主最喜爱的紫竹如今涨势恹恹,所以才想请了顾小姐前去。” 之所以说后面的话,自是因为芸娘瞧见了摇晃而出的顾安人。只见她虽病弱,却也难掩美人相貌,又想到自家公主如今常让人留意与太子相当的女子,莫不是...... 心中一怔,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能猜测的,芸娘赶忙收了心思。 迈步上前,也未给顾安人欠身,只询问道:“顾小姐可方便与我去一趟侯府?” 顾安人只觉得心头一跳,与平阳公主搭上关系她自是百般愿意的。她虽刚入京不久,但也听说这平阳公主是极为陛下和皇后受//宠//的人物,且她在平阳侯府也是个极有主意的。 想到如今自己已然这般,就算回到家里也落不下个好结局,不若在帝京拼一拼,许是能博一个好前程。抿抿嘴,顾安人柔弱的欠身应下。此后到了平阳侯府,被刘娉单独说教一顿,便做了侯府的歌姬。而刘娉也是个舍得下本钱的,不仅专门请了教坊的师傅教习,更让人教导她房中之术。 帝京的事暂且不说。且说在江陵玩耍了多日的阿娇,这几日也有些厌了。 加上天越来越热,她便总不想出门。偶尔出门也常常约了刘陵耍闹,但刘陵毕竟是要回寿春的,所以同她结伴几日就来辞行。 阿娇极为舍不得这个好友,不说前世恩怨,单说这一世她就帮了自己不少。平日里玩耍也总是//宠//着自己,哄着自己开心。如今乍一离别,到又哄了阿娇掉泪。 坐在马车上的刘陵想着刚刚阿娇送别时红了的眼眶,不由心底柔软,指尖抹了抹眼角。日后见面,不知会是何等光景。她的小阿娇,可要日日这般快活鲜明才好。 手指摸向窗棂,她的一生注定漂泊无根,纵有珍惜之人也终会失去。就如儿时自己求了兄长偷偷带回一个小兔,可最后被父亲下令摔死。后来自己喜欢上一个谋士,本以为是话本里的有情/人天眷顾,可最终那人却生生被父亲下令杖毙。再到后来,自己的生母也被带走...... 此后自己便过着这般不知滋味的生活,就如同每日醉酒同权贵高舞声歌,不知往昔不图明日,只求母亲能多活一日也好求一个牵挂。 傅子卿一边安慰着郁郁不乐的阿娇,一边还思忖着刘陵之事。这几日得见刘陵,也非心恶之人,且自己多次试探所知,她只是无法脱身罢了。皱皱眉,若她真心待阿娇,自也只得自己费心思维护一番。 大概这便是古人所言,爱屋及乌吧。 红日高挂,青枝打了一把傅子卿亲自描画伞面的纸伞立于阿娇身旁,见翁主只扭着头同岸上的人挥手,便笑道:“翁主,你若再这么不舍,太阳落了都走不了。” 阿娇撇撇嘴,没好气的瞪了青枝一眼,“青枝,你现在愈发会挤兑我了小心明儿我就给你家阿木塞一个大美姬。” 青枝跺跺脚,偷偷瞟了一眼不远处的阿木,羞红了脸,“翁主哪里舍得?” 傅子卿在阴凉处瞧着甲板上面色红彤彤的人儿,侧身吩咐开船。又让阿木去请了阿娇入船坞中休息一会儿。 “晒了那么久,来喝口茶吧。”傅子卿眉目含笑,将手边的茶杯递过去。 阿娇扯了手帕在面上匆忙一擦,盘腿坐下,接过茶杯一口饮下。 “记得让青枝打伞了,倒是没晒到。”想到那伞面是傅子卿亲手所绘,阿娇赶忙扭头对青枝吩咐道,“青枝青枝,你那伞收好,少不得到了江都还要用。” 青枝没忍住轻笑一声,她是明白翁主的意思,大约是因着这伞面的不同,才好生嘱托一番,否则怎不见她往日里关心伞具? 阿娇因着青枝的笑,脸颊愈发红了起来,还张牙舞爪的强词喊道:“让你收起伞,你还笑,赶明儿就把你送回长安。”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你笑话我,我再不跟你玩了的样子。 青稞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跪坐在茶几旁给阿娇添了水,“要奴婢看,将青枝送回长安最着急的不是青枝。”说着还往傅子卿身后瞧了两眼,抿唇道,“您瞧瞧,阿木的脸色都白了呢。” 阿娇啧啧两声,极不厚道的扬颏看了几眼,复又摇摇头似是极为可惜的说道:“哪里能看出眼色,满面都黑黝黝的。” 说完,还故意起身绕着阿木转了两圈,忽而拍手道:“可算是瞧出了脸红。” 这么一闹,又把青枝闹了个大红脸。小心将这样的纸伞收起,青枝扭头就见翁主好笑的瞪着凤眸等着自己搭话,合着这就是要看自己的笑话? “要说脸红,奴婢和阿木可比不上青稞。”青枝轻咳一声,像模像样的吟了句,“花前月下柳儿黄昏,还真真儿是俊秀姑娘相会的时候。”挤眉弄眼的瞅了瞅青稞,青枝问道,“是不是啊,青稞姑娘。” 阿娇心思转动,探身扭住青稞上下打探一番,“咦,青稞,你什么时候也开窍了?那人是谁啊?” 青稞斜了一眼青枝,赶忙讨饶道:“翁主翁主可是放过奴婢吧,奴婢哪有那个心思啊。” 等到青枝等人出了船坞,傅子卿才将阿娇抱到腿上,小小的人儿团作一团窝在傅子卿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拽着他垂下的黑发。 “如今放心了?开怀了?”傅子卿目的很明确,有些事若是捂着藏着只怕会成为两人的心结,就算日后恩爱白头,心底都会有一个坎儿。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要戳破她的心结,前些日子给了她缓冲的时间,如今瞧来是真的想通了。 阿娇/点点头,怔怔的盯着傅子卿的面容,忽而笑起来,长舒口气道:“想通了,傅子卿我想通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喜欢我的,我也是喜爱你的,我们便幸福安康的过活玩乐。若有一日,你厌弃了我,也不要骗我不要算计我,大不了我们就一刀两断各有各的晴天明月。”抿了抿嘴,阿娇看向傅子卿的眼眸,“至于孩子,有则幸若是没有......我也不想放弃,天下名医不计其数,总会有法子的。” 傅子卿爱怜的拥住怀里娇娇的女孩,开怀笑道:“我最是爱你这般心肠。阿娇,孩子傅家不强求,若没有,我们便将你二位兄长的孩子当做自己的,还有傅家旁支也有会有许多孩子,你若喜欢我们便挑选一些将让他们常住长安。” 阿娇/点点头,思索片刻又摇头,说道:“没有母亲会愿意把孩子送人,傅子卿我一定会好的。” 扬了扬握紧的拳头,阿娇坚定道:“上天是眷顾我的。” 否则怎会重生,怎会遇到这么多疼爱自己的人? 阿娇想到这里,不由眉开眼笑,最后将面埋在傅子卿胸前,瓮声瓮气的说道:“傅子卿,我以后再也不绝望了。但你也千万不要再骗我,跟你算计相比,我宁愿跟你刀剑相对,来个痛快。也省得伤心难过。” 话虽说的狠辣,但入了傅子卿的耳只觉得这女孩娇蛮的让自己心头甜蜜。他还是喜欢这般鲜活的人儿。至于阿娇的那些假设,傅子卿根本一字没有入心,因为他定不会厌了阿娇,更不会欺骗于她。 两个人又说了半晌话儿,才听得青枝在门外说道:“翁主可要用些米浆?大半日没有进食,这个时候也该饿了。” 阿娇吧唧吧唧嘴巴,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子,探头高声应道:“青枝,我还要吃些桂花糖的糕点。” /宠/溺的拍了拍阿娇的脑袋,傅子卿扶着她坐起,又伸手给她扶正了珠花发钗,笑道:“这才像样子嘛。” 等到青枝入内伺候着阿娇用食一番,傅子卿才牵了她的手出了房间,绕过船坞想船尾而去。 阿娇撇嘴有些不想动,天儿热了,外面又不若船内又冰鉴降温,所以没走几步她就出了一身娇汗。 “傅子卿,我都困了,你干嘛还拉我出来。”阿娇不满的抱怨道。 傅子卿包容的笑了笑,从袖中取了白色手帕给示意阿娇低些身子,待到她弯腰到自己面前后才给她擦了擦汗水。 阿娇眉眼弯弯,一幅享受的样子任由傅子卿为自己打理。等到听到傅子卿让人打开船尾那扇门时,才转身好奇的瞧去。这一瞧却满面诧异,随后极为兴奋的高喊几声“傅子卿傅子卿”。那欢乐快活的样子,都要让人醉了。 原来船尾那是个并不小的房间,里面满满都是牡丹花儿,这些虽不若长安牡丹园的名贵,却也都是极为难得的。快步踏进去,衣裙转动划出漂亮的弧度,只让人觉得此时的阿娇是这花簇中娇美的一株。 房间内的温度不若外面那般火热,恰到好处的凉爽让阿娇通心舒畅。 “傅子卿,今晚我要在这里睡。”阿娇叉腰娇蛮的笑道。 傅子卿随后而入,看着阿娇的模样只差点就被惑的点头答应,可最终还是狠心拒绝,“这里虽然好看,但不是休息的好地方。” 见阿娇嘟嘴,似又要说什么,傅子卿赶忙说:“反正这些花也丢不了,咱们白日赏玩就好了。” 点点头,阿娇不再理会傅子卿,凡是弯腰垂眸靠近盛开的花朵,手指划过,只觉得入手温润舒坦极了。 “傅子卿你是怎么做到的啊?”歪歪头,半蹲在花簇之中的人娇声问道,“我还以为你说的是假的呢。” 傅子卿没有作答,只是爱惜的看着还在花间低低自语的女孩。他怎会哄骗了她?总是无意的许诺,他都要尽全力实现。所以就算那时只是为了安慰悲痛不知所措中的阿娇,傅子卿也在第二日费尽心力让人将长安花房刚刚培育出的花都送了来。 如今见到这般美景,阿娇倒也不娇吵着困了,深吐一口气,转眸便是流光溢彩。她喜爱傅子卿,愿为他而舞为他而悦动。 裙角翻飞,绣着珠玉的绣鞋微微露出,在裙裾之后踢出一个个波浪。如今她快活的都要飞起来了,因为那个水玉清华的男子无边的/宠/溺,也因为那人是前世今生唯一让自己心安之人,就如溺水之人唯一的救赎,就如......陷入魔怔的自己,唯一的解药。 傅子卿! 腰际后压双臂翻动,虽无华美舞衣,却尽显女子妖娆妩媚。瞥见傅子卿面上的惊叹和抚上心口的动作,阿娇嘴角轻翘,她不知傅子卿早已见过了自己的舞姿,遂一心想着定要惊艳了他,让他一世都忘不了。 媚眼轻挑,傅子卿只觉得眼前那个娇娇简直是个妖精,让自己动心动情不能自已。只想要时时刻刻都拢在身边。 阿娇,此间我只为你情动,身心皆是。世间纵有千般好,任她百媚千柔,任她权势堂皇,任她知书达理娴淑典雅,却都抵不过娇艳阿娇。 傅子卿挑起嘴角,忍不住动了动轮椅向前一点,手划过牡丹枝叶,只觉得她还在身边真好。阿娇,只要你愿留下,便是让我傅子卿赔上一切都值得。 没有节拍,没有音乐,唯有一个温柔浅笑的男子作观众。可倾尽我陈阿娇所学,展尽阿娇所有情谊,只愿为你而娇为你再信一次。 阿娇不是未曾于人前起舞,但每每都是即兴为乐,只求尽兴痛快。却从来不像今日这般,无曲无乐之时,亦能步步踏情。眼波流转,婉转而起的衣袖掩不住其中深情。 舞落之时,阿娇香汗淋漓,笑容甜美惑人。傅子卿终究忍不住探身轻唤,“阿娇?” 阿娇阿娇,唤了许多声,待得了应答,傅子卿才安然将她拉到膝头。 “待回到长安,我便再去求了陛下与长公主。” 阿娇/点点头,她本是澄澈的人儿,不若寻常女子娇羞矫情,她喜爱傅子卿愿与他相携,所以此时只安静的靠在他膝上道:“等我们去看过刘非表哥便回去吧。” 青枝和青稞在船家上闲聊,偶尔也会往船尾探探头。 “翁主总算是想开了,我还真怕......”叹口气,青枝说道,“我是不在乎翁主喜欢什么样的人,只求翁主日日展颜大笑我就谢天谢地了。” 青枝的话没说完,就被青稞打断了,“快别提那些事儿了,想想我就觉得害怕。”挥挥手,青稞放下手里的针线,“以前也是我想岔了,总觉得傅公子人虽不错却是配不上翁主的,如今瞧着就算王孙贵族也没他的能耐和细心。” 说完这话,二人相视一笑。青枝心知,自太后身边而来的青稞算是彻底放下了心里的成见。这般才好,能与翁主一心才值得信任。 一旁呆立的阿木瞧着青枝释然的神色,心里一松,他本是不懂情爱之事,曾经见到公子那般待翁主也觉得太过于/宠/了。可如今自己有了心上人,才明白,只要那人能开心就算耗尽心力也甘愿。 目光专注的看着青枝,他自知自己是个粗人,用阿呆的话说就是个不懂风情不解女子心思的笨蛋。在遇到青枝之前的二十多年里,他记忆中不是训练便是任务,许是因为见多了生死和灾痛,他的心肠也不复柔软。可就有那个一个女孩,她许是不若阿娇翁主那般出众,许是没有一般女子的娇柔,甚至不若华凤赖那样美艳,可就是如清水注进了心窝。 青稞干咳一声,赶忙闪了身影。她若再不走,只怕就会被阿木瞪出个窟窿呢。 回到自己的房间,只听得几声各自扑腾的声音,青稞打开窗户,就见脚上绑了白布的信鸽咕噜几声来回走动。 青稞赶忙取了些点心捏碎喂给信鸽,然后打开锦布,却见上面写了阿呆如何哄骗了阿木两个月的月例,只等自己回去了交给自己。啐了一口,青稞暗自摇头,这阿呆就不怕阿木知道了大拳头招呼。 想了想,也没回信。青稞将信鸽放走,小心将白布收入自己储物的匣子。 不说青稞与阿呆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但如今这三对有情/人,真真是另人羡慕。 如陈阿娇之于傅子卿,百/宠/千娇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意。 至于金屋藏娇,让它见鬼去吧。当然,对于刘彻的固执,以及几人多年后的坎坷,那便都是后话。 第51章 唤我阿娘可好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等晚间哄了阿娇入睡,傅子卿才回到自己房间听阿木回禀此番路途的安排。 “公子,江都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暗中也遣了人查探以防不测,”阿木犹豫片刻,本是严肃冷硬的面上带了几分不确定,“只是阿呆传来的消息,表小姐被平阳公主接去了侯府,而且改名做安谷。另外,似乎有另一人在咱们刚动身时到了江陵,但还没查探出目的是临江王殿下还是......” 傅子卿将身体靠在轮椅的靠背之上,修长的右手在扶手之上有节奏的敲击。当听到有人同去江陵之时,他眉宇蹙起,眸中已是一片冷漠。 “让人盯着,别打草惊蛇。”想了想,又道,“告知白赫,我欠他一个人情,傅家在关内的珠宝生意我愿让再让他半成。” 阿木心知,公子这说的是那日翁主失踪之事,若非白赫撒下去的人得到消息迅速,只怕他们也赶不过去。一想到翁主若在公子和自己的保护下出事,阿木就忍不住打了冷颤。 “另外,傅家已没有表小姐了,日后莫要再提。”傅子卿垂眸,声音有些低沉。他虽与人疏离惯了,但也是希望有个亲人挂念的。可若那份挂念与阿娇起了冲突,他宁愿不要。温热的指尖摩挲了片刻,他眉眼愈发冷冽,淡淡道,“这件事暂且放一放,待我再好好想想再说。” 自于阿娇交往,便不曾听她提及过平阳公主此人,想来两人关系未必亲近。又曾听闻,平阳侯府每有宴会便会听到公主戏言阿娇傲慢不逊、不敬祖宗长辈之言。 睿智的双眸微微眯起,傅子卿低语:“平阳公主!” 想来她是欲效仿长公主刘嫖向景帝进献美人之举,只是这顾安人嘛......傅子卿心中冷笑,顾安人连自己身边的丫鬟都瞧不清,又如何能如程姬等人得了太子/宠/爱?更何况,如今太子年未过十,又为及冠。她这般急急的准备,不知是否会适得其反。 嘴角勾起个冷嘲的笑意,傅子卿冷漠的嗓音再次响起,“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送去平阳侯府......”眼底幽深,平阳公主你既要败坏阿娇名声,我便自是该送你一份大礼,“要与顾......安谷.身边的丫鬟碧盏交好,适时地挑拨一下,看准时机送给平阳侯。” 你若安生做你的公主也就罢了,荣华富贵,滔天尊崇。可你偏偏要惹上阿娇,纵然阿娇与长公主不欲同你计较,我却不能不为她们出一口气。 面色平静的行至书案之后,缓缓在竹简之上写下此离江陵之时欲要提点刘荣的地方。待到星辰高悬,夜风无痕,船中灯火半歇,傅子卿才在阿木的服饰下上塌浅眠。 君心何处,唯有一株娇花。 待到船只靠岸,早早就有一干仆人候着,旁边是挂了流苏珠玉的绸缎马车,还有几个傅家再次又脸面的掌柜。依着傅子卿的意思,自然是让这些人瞧瞧他们主母是何人,免得日后玩耍中被人欺负了去。 阿娇早在船上憋了几日,纵可赏花听曲儿,也耐不住无趣。所以未等船稳当,人就高兴的踩上了搭在船与岸上的木板。那模样,当真有几分迫不及待呢。 青枝打了伞在她身后追着,心中却也是高兴的,这般兴奋拍手的翁主只引得一旁的傅公子眼都离不开了呢。 等到傅子卿下船,就听几个掌柜恭敬的拱手向问。待得了公子的意思,才转身齐齐的想阿娇喊了一声“主母”。 娇嗔的瞪了一眼一旁的傅子卿,阿娇退了一步仰起头,颔首算是应了一声。接着就瞧到一个黑黝黝的孩子从为首的掌柜身后探出头来,歪头看着阿娇,跟黑曜石一般纯黑的眸子不断转动,模样极为可人。 阿娇自然也是看到了,往前一步弯腰居高临下的与那孩子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然后嘿嘿一笑,一把将人提溜了出来。 因为嫌弃那孩子满脸污秽,阿娇扭头对青稞说,“青稞青稞,你带他去收拾收拾,黑乎乎的真讨喜。” 傅子卿淡笑着看向阿娇,微微摇头。接着为首的掌柜有些尴尬的捋了捋孩子的头发,拱手道,“回主母,这孩子本是店外的一个乞儿,我瞧着他伶俐就让他在店里帮忙......这孩子倒也没有惹过祸。” 阿娇闻言,眸光一亮,拍手道:“那就让他跟着我吧。他叫什么?” 掌柜一愣,为难的看向一直看着主母又脉脉不语的傅子卿,见嘴角隐隐有笑,便知眼前的主母只怕是公子的心尖子,可得好好讨好着。 “倒是没想着给他取个名字,不过店里的人都叫他乞儿。” 阿娇上下打量了干瘪瘦小的孩子半晌,忽而笑道:“傅子卿,我瞧着他是个惹人喜欢的,就叫傅欢吧。” 众人听了这话皆是看向坐在一边一直未开口的傅子卿,给一个乞儿附以傅家姓氏,若有幸被公子带在身边教养,那未来可是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有些势力的掌柜心里有些不忿,暗地里瞪了一眼还在等着傅子卿开口的阿娇,只觉得这种好机会被一个黑黝黝的乞丐抢走真是让人厌恶。 傅子卿冷凝的眸光扫下去,只惊的几个有异心的掌柜赶忙低下头恭敬的站着,生怕被看出了心思。 没听到回答,阿娇歪头,正好对上傅子卿暖了眉目的样子。 “你既喜欢,就带在身边解闷儿,等会让人带他去裁剪几身干净得体的衣裳。”傅子卿上前一些,牵住阿娇的手,“太阳高,先上马车吧。” 点点头,阿娇看向青稞吩咐:“青稞,你带上傅欢。” 青稞几步上前,拉住傅欢的手,也不嫌弃他手上不干净,温和道:“你跟我一同到后面的马车上吧。” 傅欢看了一眼阿娇,腼腆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样子十分喜人。吸了吸鼻子,点头应下。看的阿娇又是一阵眉开眼笑。 傅子卿爱怜的携了阿娇上马车,待到马儿行驶,他又倒了温水递到阿娇跟前。 阿娇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探头就着傅子卿的动作喝了两口。 “傅子卿,你瞧见没有,刚刚好几个掌柜看着我的样子,就跟我断了他们的财路一样。”阿娇摇晃了摇晃脑袋,得意洋洋的往傅子卿跟前凑了凑,“他们一样是嫉妒傅欢,想拿孩子换富贵的人都不可信。” 傅子卿好笑的看着眼前的娇人儿,谁说她不知世事?这不是比谁都看的真切? 二人正温情无边,却忽觉马车摇晃,马儿似是发了疯失了控制不断颠簸乱撞。 马车里的人身子一晃,茶杯热水撒了阿娇和傅子卿满身。只听得车夫不断呵斥,猛拉缰绳,可丝毫不能让马匹停下来。 傅子卿暗叫不好,赶忙将阿娇护在怀里,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前,只待最后一刻跳马。 见主子的马车出了问题,旁边跟着的奴仆一时也失了分寸,更有侍女直接惊慌呼喊躲避。 跟在后面骑马而行的阿木和暗处的阿甄分别策马上前,却见坊中另一边猛地冲出另一辆马车,看样子正是冲着傅子卿和阿娇而来。 “公子!”阿甄脚下用力,飞身而上用足了力气一拳砸在了对方失控的马匹之上。许是用尽了全力,竟生生将那马儿当场大死。 而阿木此时也跃上了傅子卿的马车,将马夫挤到一旁,用力拉紧缰绳,一直把磨了老茧的大手蹭出了鲜红才制住了横冲乱撞的马儿。 被傅子卿护在怀里的阿娇只觉得惊魂未定,而傅子卿面上也是无端谨慎和阴翳。待到得了阿木的回话,傅子卿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他们刚到江东还未一个时辰,就能有人这般准确的安排好一切,且对方没有车夫的空马车竟然不偏不倚的这个时候冲出来。看来傅家是出了二心之人。 “傅子卿,傅子卿,你没事吧。”阿娇脸色苍白的从傅子卿怀里爬出来,也顾不得刚刚被水壶砸到的腿脚和磕在车壁上的额头,急急问道。刚刚护住自己的时候,阿娇听到傅子卿明显的抽气声,似乎是疼极了。 由着阿娇将自己扶起来坐下,傅子卿才勉强笑了笑,安抚她道:“无事,就是刚刚用力猛了些,膝盖有些微疼。” 说完,就见阿娇蹲下身去要掀开自己的衣袍查看,傅子卿赶忙将人拉起来。 “傻阿娇,我这腿疾也不是一日两日,不碍着事儿的。”刚说完,傅子卿就看到了阿娇额头泛起的红,赶忙将人拉到身边伸手轻轻碰了碰。 阿娇一向皮娇肉嫩,往日里捏一下都能红一片,更何况刚刚真是实打实的撞了一下。这个时候被傅子卿轻轻触碰,只疼的她嘶嘶的吸了好大一口冷气。 傅子卿看了心中既心疼又自责,见阿娇又伸手揉自己的腿,不由将人拢在怀里,弯身就掀开了她的裙裾。乳母便是白皙雪腻的小腿之上一片乌青。 轻轻抚了抚,放下她的衣衫,傅子卿向外吩咐道:“先回宅子,然后送来碧夫人留下的化瘀药膏。” 待到了宅子,安顿好阿娇之后,傅子卿带了阿木去书房。 “公子。”后回来的阿甄递上一块衣布,只见里面有几根泛着幽光一指长的针。不用细说,这定然是煨了药物的。之后,阿甄继续禀报,“而且已经查了公子所乘的马车,马匹预先被喂了大汉鲜有的阿芙蓉未成熟的果子,所以马匹才会突然疯癫。” 傅子卿暗暗皱眉,面色渐渐严肃,眉目冷意渐重。大汉知阿芙蓉之人甚少,知其用法之人更少。纵然是汉室御医,也未必探得一二。若是这般,此次下手之人竟是来自外族? “阿甄,日后你便跟着翁主,暗中保护,切莫出了差池。”此时他不敢赌,到底是何人要对他或是阿娇下手。 冰凉苍白的指尖停留在手中的明珠之上,带着体温的珠子还满是温热,可此时却暖不了傅子卿冷漠的嗓音:“去查清楚那个孩子。” 冷漠的眸子在手掌掩住明珠之时,乍现狠戾冷冽。他极少相信巧合这种说法,在阿娇正喜爱孩子之时,恰让来迎接自己和阿娇的掌柜捡到了一个孩子,而那孩子还及不怕生。 这如何不让人生疑? 此时阿娇拐着脚正逗弄小傅欢,傅欢是个讨喜的,眼睛咕噜噜的转着。尤其是见到青稞拿来的糕点,更是一副馋样儿,没出息的很。 阿娇看的心里高兴,嘻嘻笑着把一盘子糕点推到傅欢跟前,见他跟个小狗似的吃的到处都是碎屑,也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果真是江都出美食,入口即化,口齿生津。怪不得刘非表哥那个爱吃鬼总让人收集了美食送到长安,原以为是他王宫的厨娘手艺,现在看来定然是市井美食。 青枝在一边看得开心,递了乳鸽汤给阿娇顺食,嘴上却是打趣儿都道:“瞧瞧,这小傅欢跟翁主小时候还真像,都是贪吃鬼。” 阿娇扭身假意要拧了青枝的嘴巴,嘴上却强词道:“才不是,我儿时不是御膳都不吃的。” 说起来,阿娇幼时当真是极为挑剔,有时候因为吃食不合心意,一天都不开口。纵然太后和长公主搂着哄着,都不能让她吃下一点。每每那时,只能请了御膳房的师傅特意做出各种讨巧的玩意儿。不过那时翁主白白嫩/嫩的,粉雕玉琢跟个小仙童一样,就是有点肥胖也是极为可爱的。 傅欢吃饱了,就凑到阿娇身边倚着她打哈欠。别看他是乞儿出生,可相貌却清清爽爽,加上一双呆萌的总透着黑亮的眸子,总会让让阿娇忍不住心软。 阿娇是乐意哄了这个讨喜的孩子睡觉,也不听青枝和青稞的劝阻就让他睡在自己房间。 等到傅欢睡着了,阿娇才凑近了用手指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只觉得跟小蝴蝶似得扫的手指都痒痒。阿娇趴在床边又玩了一会,然后摇着头假意逗弄睡着的傅欢,可嘴里却低声喃喃:“傅欢傅欢,你叫我阿娘好不好?” 刚绕过屏风打算开口的傅子卿动作一怔,看着阿娇浅浅笑着垂眸看熟睡的幼儿时,心中满是怜爱疼惜。可张张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悄声退出去了。 一旁正在收拾小几的青稞叹息一声,回头看到青枝同样面带心疼,也只能摇头出了房间。 被阿木推到院中的傅子卿不知垂头思索着什么。 他心里其实也是极为酸涩,并非是为了孩子,而是他未曾想到,这件事竟会给阿娇带来这般打击。纵然平日里表面上她依旧言笑晏晏,可每每夜深独处,她定然是极其痛楚的。否则,怎会念了并不相熟的傅欢要他叫一声“阿娘”? 阿娇,我该如何才能为你解开心结? 他再不愿看到那个眉宇间毫无生机大声抽泣的阿娇,不愿看到他的阿娇日日笑的勉强,也不愿她强打着精神假意快活,更不愿意她那般低落哀哀求着想要听一声“阿娘”。 他想要的阿娇,就该永远开开心心,就该认为天下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揉揉突突发痛的太阳穴,傅子卿低声问道:“碧夫人那边可有了消息?” 这次碧夫人单独离去,便是要寻了一味古药,便是女子暖宫的圣品。虽不知是否有用,但终归是一丝希望。现在只求碧夫人归来之时,带了好消息来。 “让人给江都王殿下递了牌子吗?” 总归是江都王宫,也非是说去便去的地方。就算阿娇身份不同,也要提前递了消息去请见。 “已经让人去了。” 午膳未过,江都王刘非就带了人风风火火而来。问明阿娇所在,刘非也不理众人的行礼,又转身风风火火的冲向阿娇房间里。 “咦,刘非表哥,你怎么来了?”阿娇坐在几案之后,刚接过青枝递来的浆还未喝到嘴里就被刘非拉了起来。眨眨眼,半天还没回过神来。 刘非自得的摇摇脑袋,略带讨好的说:“阿娇表妹,我这不是听说你来了嘛,得了消息我可就急急忙忙来了,就连那个李姬留我都没留住。” 那模样活脱脱是求阿娇的表扬。 “阿娇,来了广陵还吃什么唠子的米浆,表哥带你去吃广陵美食,赶明儿在带你去猎场打猎。”刘非一边说一把拉着阿娇就往外走,“跟表哥去王宫,那里才好玩。” 阿娇一听这话,赶忙把住木门,有些扭捏犹豫:“那个,表哥我还是住在这里吧。” 刘非一听这话,立即扬眉像是看傻瓜一样的看着阿娇,“这个破宅子有什么好住的?” 刘非极为骄奢,又好宫殿享乐。他虽阿娇是自小就是十分好的,儿时最喜欢逗弄这个总笑眯眯的表妹。后来成人了,也总想着以后一定要让夫人姬妾生一堆像阿娇一样白白嫩/嫩的女娃。 这日傅子卿是在阿娇磨蹭了许久后才出现的,先跟刘非行礼后,才柔声道:“既然殿下有心,阿娇不如去玩耍几日?” 阿娇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不乐意了。合着自己百般不舍得离开,你一来就要把我往外赶。瞪了一眼傅子卿,扭头对青枝和青稞吩咐道:“青枝青稞,你们俩去给我收拾东西,把我的东西都带上......”说着还娇俏的冷哼一声,只听得傅子卿眉眼又柔了几分。 刘非倒是瞧瞧傅子卿又看看阿娇,总觉得他俩的模样跟自己同王后好像。每次王后跟自己闹脾气,不都是这个样子? “恩恩,青枝去带上傅欢那个小家伙。”想了想,觉得不妥,阿娇不满的嘟囔道,“我捡来的孩子,为什么要跟你姓。” 等到几人收拾好,要走时候,傅子卿才伸手拦住了阿娇。还没等阿娇窃喜,就听到他低声在自己耳边说,“等我忙完就去找你,你乖乖听话,别乱跑。” 说着还安抚性的拍了拍阿娇的脑袋。 阿娇撇撇嘴巴,将傅子卿的手打到一旁,哼了一声将身子扭到一边不理他。 “乖乖的,我先安排好祖家的事,然后就带你去见傅家祖宗。”见阿娇委委屈屈的模样,傅子卿也忍不住心疼,赶忙安慰道。 一听要见傅家祖宗,阿娇也顾不得恹恹的了,看了一眼傅子卿就脸红了。心里嘀咕,往日里也没听他主动说过傅家亲人,偶尔自己问起他也是冷冷淡淡的像是十分不愿意说。谁知这次一开口就是要见老祖宗。 刘非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这会儿见两人磨磨唧唧的也有些不耐烦了,又见青枝和青稞拿了两个大包袱,不由皱眉大声道:“还要什么,到了王宫我给你全换了更好的。” 听了这话,阿娇瞪了他一眼,叉腰道:“我就要带,难道你还不给我准备个大屋子?” 刘非觉得阿娇表妹这是迁怒,也狠狠瞪了傅子卿一眼。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指挥着随从将报复小心拿了出去。又拱拱手带了阿娇离开。 等到阿娇离开,傅子卿才再次回到书房,而此时书房站满了那日去迎接自己之人,也就是傅家产业在广陵乃至整个吴国地界儿的管事儿。 将一册账本丢在案几之上,傅子卿冷清道:“放在安家名下的生意,今年降了四成,但出货量却没减少。安大掌柜的,你当我傅子卿是傻的?” 被点名的人,赶忙上前一步连连作揖讨饶:“公子宽恕,今年广陵连续开了多家珍宝阁,都把价格压得很低,所以才会这样。” 傅子卿冷声一笑,神色微凝道:“那你且说说,那几家珍宝阁是如何吞食安珍楼的生意,又是拿什么样式压制住你手下的安珍楼?” 安掌柜哑声半晌,心中大惊,难道公子早已知晓自己的私心?如今不过是试探?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万不能承认,所以值得慌忙的掩饰着,“这珍宝阁像是背后也大有来头,至于样式也总会比咱们楼的精致几分......” “来头?样式精致?”傅子卿面色一冷,“安珍楼的样式都是傅家长安的师傅设计后,遣专人直接送于你手里。你倒是说说那些款式如何就落到对方手里?还是说,你长子真有通天的本事,不仅一举开下多个珍宝阁还有本事预知傅家珠宝师傅心里想的款式?” 最后一句已是赤/裸裸的嘲讽和揭露。心知公子是查探清楚了,安掌柜也不再强自辩驳。只面色苍白汗流浃背,连身子都有些立不稳了。 第52章 小人凄凄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彩灯高悬,白毯铺地,左右宫娥手持宫灯款款而立。宴厅之内,雕花紫檀木的案几,白玉雕成的成套碗筷以及各种难寻的野味,周围乐声流淌,舞姬香袖翻飞。那模样虽不比汉宫晚宴精致复杂,却也是奢侈至极。 好在阿娇习惯了这般富贵,也未曾觉得有什么拘束。 待到低头用过两口吃食,再瞧那些舞姬,总觉得少了许多韵味。其实这也不怪阿娇挑剔,她本就是蜜糖罐里长大了,自小观的也是宫里特意教导出来的乐人歌舞。而她本身亦是其中高手,如今猛地瞧到有人跳这优美的折腰物这般没有韵味,当真是有些嫌恶。 刘非自是瞧到阿娇的神色,大笑两声,极为随意的对下首跪坐的李姬道:“你是乐坊出身,便给阿娇妹妹跳一支吧。”说着还探身让人将自己桌上的袍子肉放到了阿娇跟前。 李姬不妨听到这话,手上一滞,抬头看向刘非,却见他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自己,心中也是恼怒的。再瞧周围几个姬妾嘲弄的模样,心中更是愤慨,看向阿娇的目光也不再友善。 过了一会儿,阿娇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不由将跟前的碗筷往前推了推。刘非自然也明白,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讨好的凑到阿娇跟前问道:“要不我带你去看天子旌旗?” 之前七国之乱后,父皇赐给自己天子旌旗,本来阿娇表妹也想讨去玩耍一番,可后来赶上自己到封地,便把那事儿耽搁了。 刘非的王后见此不由浅笑,余光瞥见李姬不甘和愤恨的表情,心中嗤笑,近日里殿下待这个李姬也太好了些,如今也该冷冷了。说起来,还真是没脑子的东西。 听到刘非说天子旌旗,阿娇突然想起了梁王舅舅。世人皆知,梁王得天子旌旗,每每出行清道戒严,千乘万骑东西驰猎,架拟于天子。这也是引得皇帝舅舅心中厌恶的缘由。 刘非招摇的带着阿娇去了看护严苛的正殿,见因军功而赐给刘非的旌旗于景帝出行所用的并无太大差别,黑色龙纹的旌旗极有威严,便是静静供奉在那里,都让人感到莫名的肃杀之意。 阿娇踱步,四下打量,然后遣散了奴仆才收敛了面上的好奇,换而严肃道:“表哥,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 前一世刘非表哥并未落得好下场,本就骄纵跋扈的他在武帝登位之后,愈发受到天子猜忌。之后他的儿子刘建继承王位,不仅不知收敛还借天子旌旗谋反,最终落得除国的下场。这一世,她便要点醒表哥,莫要让他在因帝王猜疑受到无妄之灾。 “天子旌旗拟于天子,但到底什么都不代表,表哥可仪仗它求得富贵无边,却不能不记皇祖母对梁王舅舅的斥责。” 怔了片刻,刘非没料到一向娇笑的表妹会有这般严肃的神色,不过提及斥责,他自是知道,梁王因处处对比天子,惹得上位不喜,更让皇祖母操碎了心。如今更是得了不能入京的旨意。 心中一颤,他虽然鲁莽,但大事儿上绝不糊涂,赶忙嬉笑着应下。 “千乘万骑有什么意思,我只爱享乐胡闹,再就是上战场。”刘非挠挠头,“要真去哪都带那么多人,烦都烦死了还玩耍什么。” 阿娇撇嘴,有意再提点几句他子嗣的事,但想到如今表哥还没有孩子,自己当真是多想了呢。于是在刘非大大咧咧的笑谈中,二人约定次日行猎。 猎场之中,阿娇一身骑装英姿飒爽,举弓逐猎间开怀英气豪不输男儿。虽未猎到什么生猛的猎物,但其爽朗却得了许多人瞩目。陪猎的江都权贵自然也有心暗暗探听她的身份,却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又见江都王待她极为亲和/宠/溺,心道莫非是新寻的姬妾?这么想着,许多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这殿下也太过肆意了,为了个姬妾让这么多人陪同狩猎。 因着好几日傅子卿不出现,阿娇心中也攒了闷气,本打算让人送去傅宅的猎物索性就分给了下人。可就是这般她心里也是抑郁的,跺跺脚心道好你个傅子卿,到了广陵就急切切的抛下自己。 好在傅欢乖乖的跟在她身后,小小的一个孩子瞪着大眼常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直看的她顾不上生傅子卿的闷气。 倒是傅子卿这几日过的极为疲累,一方面安排了关中那边整理族务准备过几日就携了阿娇前去,另一方面又得了匈奴暗中联络淮南王的消息,加上碧夫人归来说阿娇调理身子的药物还差一道引子,长于漠北深处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野缨根。 揉揉额头,傅子卿只觉得心中烦闷,也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携了阿娇踏遍锦绣山河。 “公子,梁王那边安排好了,只等他再次狩猎。”阿呆躬身上前打断了傅子卿神思。 点点头,傅子卿靠在椅背之上,指尖微微点着轮椅扶手,少顷才松开紧皱的眉宇,“长安那边有什么消息?” “翁主与公子相继离京之后,权贵圈里大多都开始猜测其中关联。”阿木抬眼看了傅子卿一眼,见公子未有什么怒色,接着道,“另外堂邑侯似乎被掏空了身子,不仅被御医断言此生再无子嗣可能,而且还......还被暗示要修身养性,不得再行房事。” 傅子卿挑眉,似是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出。不过这般来说,长公主倒是下了狠手,想必是对陈午和老夫人不满至极了。 “另外,太子将卫青收拢到了身边,具体缘由虽未探听出来,但太子似乎对匈奴之事极为在意。” 听到这,傅子卿倒是轻笑出声,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刘彻竟也有这般能耐。联想到他与景帝的那些对答,当真是这些殿下中少有的奇才。 “这个不必在意,那些人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如今早些被收拢倒也是好事。”将桌上的竹简收起,傅子卿暗中思索,依着匈奴如今的准备速度,不出明面二月,必有战事。加之其一直对燕地虎视眈眈,想必定会先入燕侵略。如此对陈季须倒也算得上是一次机会。 想了想,傅子卿终是修书两封递给了阿呆,让他稍后分别送出给姬师和刘嫖。至于具体运作,就得看那两位是如何想的了。 这一次若能奠定陈季须在抗击匈奴上的军功,那日后就算帝王会忌惮陈氏这一外戚势力,也绝不会做的太绝。堂邑侯府若是有了军功,便也不再需要女子联姻了。 只能说,傅子卿为了小阿娇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待到傅子卿处理完了江都的事务,又暗中见了匆匆赶来的姬师,二人细细商定,待到得了最后决定,又知陈季须之才足以入战场,这方使得傅子卿才安下心来。无论如何算计,他都不会不考量阿娇兄长的安危问题。 阿娇终究是定不下心来,一早醒来,嘟囔着服用了药丸,又同傅欢同用过早膳,才带了青枝和青稞出门。 广陵不愧为江都美景之最,白石小桥,街市玲珑。不比长安繁华,但却多了份水乡温韵。 几人逛着玩耍,终于在一家成衣店前立足。想到傅欢跟在自己身边,未置办多少衣衫,这会儿阿娇倒是想亲自给他挑选一些了。 挑挑拣拣,阿娇总觉得跟前的衣服料子太差。柜上的伙计见阿娇等人服饰气质不凡,心道定然是大客户。他素来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这会儿也看出了阿娇眼里的不屑,赶忙上前。 “小姐,我们二楼还有精品,款式料子都是上乘的,您可要上去看看?” 一听还有精品,阿娇面上也好了许多,赶忙拉着傅欢跟着刚刚的伙计想楼梯处行去。如今她待傅欢如姐如母,心中自是想给他许多好的。 入眼衣衫虽不明艳,但阿娇自然能瞧出都是少见的好东西。而柜上摆着的一些布匹入手也并不粗糙。 去了一匹灰色的布在傅欢身上比划,暗灰色配上孩童的皮白娇嫩,还真是别样的好看。阿娇不怕花钱,直接就定下了,高兴之间又买了好几匹。想了想,青枝和青稞现在都倒了成亲的年纪,也该置办几身新衣,所以选了几身花色裙裾。 这边还没等阿娇将衣服递到青枝和青稞手上,就听得一个蛮横的声音传来。 “掌柜的,你这伙计不懂事啊,他刚刚送出的几件裙裾可是本小姐先瞧上的。” 阿娇回头,却见一个头戴朱钗的女孩昂头不屑的瞧着自己。说起来那女孩本也算得上靓丽,但却因着眸中的嫉妒和不甘显出几分晦暗和狰狞,真是破坏美感。阿娇也不瞧对方,直接将裙裾塞到青枝二人手中,示意她们前去试衣服。 青枝和青稞缓缓摇头,警惕的看向对方。这种时候,对面女子明显对翁主不坏好心,她们怎能离开? “掌柜的,我李家可是你们铺子的老顾客,而且我长姐还是殿下的/宠/姬,你可要想好了。”那女孩见阿娇并未在意她,不由抬高了声音,“你们若要继续在广陵地界上开店,最好想清楚。” 那掌柜的瞧瞧抹了一把冷汗,其实李家在广陵本也没多少势力,但却因着有个做王姬的女儿,得了富贵又在市井间得了百姓的几分高看。而且李家现在也算的上是商贾中的领头羊,他们自是不愿得罪的。 看了看阿娇,似乎并非广陵有名望家的小姐,所以掌柜的给伙计使了个眼色,开口对阿娇说道:“小姐,您看,今日店里来了贵人,不如小姐明日再来?” 趁着这个时候,青稞才在阿娇耳边道:“这女子长相与李姬颇像。” 这般说,这人是为了她姐姐不平?挑挑眉,阿娇冷笑一声。 说起来,这李家的小姐倒不是真的为长姐不平。只是昨日去见长姐,听闻殿下又得了新/宠/,不仅日日陪她玩耍还极为/宠/溺,几乎事事顺着。甚至连王后都要退避三分。听了这话,李家小姐当真是心底不甘,本以为长姐算是得了登天的富贵,想着日后自己也定能得了殿下青睐,却不想不过几日殿下竟然...... 李家小姐咬牙,看着阿娇娇俏明艳的容颜,面上更加愤恨,还真是狐媚子一个。若是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拿什么勾/引殿下。 想到这里,李家小姐上前一步,“真是没教养的东西,没听到本小姐跟你说话啊。”说着扬起了手掌,逆着光线,她手指上向内的首饰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线。 阿娇眼眸微眯,悄然后退一步,却见本在暗处的阿甄突然出现,一身嗜人冷意的截住了李家小姐的手。没等对方反应,阿甄反手借着那李家小姐自己的手扇到她自己脸上。 瞬间血珠冒了出来,李家小姐来不及痛呼,就被阿甄卸了下巴。 李家小姐狼狈的趴在地上,她身后的丫鬟和奴仆也是高喊着上前,尤其是侍从就算惧于阿甄的气势,也不得不撸了袖子上前。 “麻烦。”阿甄皱眉,瞥了一眼地上的李小姐,脚尖微抬将她踢了出去,直接绊到了还吵着往前冲的人。 “这这这......”躲在一旁的掌柜见到这个情形,赶忙向楼梯口处,招呼下边的伙计都上来。 李家小姐在自己铺子里出事,这可是要死的事儿啊。 还没等他喊出口,就瞧见楼梯口处轮椅上一袭白衣的男子眉目清浅而来。 “我倒是不知何人敢在我傅家产业下惹麻烦。” 一听这话,那掌柜的立刻立直了身子,他早就听上边说傅公子到了广陵,没想到今儿到了自己这里。若是这般,还真就不怕那些找事儿的人了。 “公子,那女子......”掌柜的伸手指向阿娇一方,但还没开口,就听到对方开口。 “傅子卿!”见到来人,阿娇笑颜逐开。她确实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傅子卿,心中自然欢悦。 傅子卿拉过阿娇,笑道:“我还打算去王宫寻你呢。” 撇撇嘴,阿娇斜眼睇了一眼地上的人,不悦的看向阿甄道:“阿甄,你帮我将人送到表哥那里,告诉他我离开前就不去见他了,省得糟心。” 傅子卿轻笑出声,他怎能不明白阿娇这是气恼自己呢。不过......递给一旁的阿呆一个眼神,示意他处理了刚刚对阿娇无礼的掌柜后,才拉了阿娇往外行去。 至于李家小姐和李姬乃至刚刚在广陵兴起的李家结局,不必多想,必然是直接陨落。 又过一日,二人逛完广陵夜景,刚欲分开,就见阿娇突然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傅子卿心中一窒,猛然想起这几日该到阿娇月事的日子了。心中疼惜,赶忙让青枝和青稞扶了人回房间。又让可靠的人亲自到厨房熬的活血滋养的汤药。 用过汤药,阿娇在傅子卿的低声安慰中缓缓入睡,可就算入梦,额间的冷汗也从未停歇。抓着傅子卿手掌的指尖更是冰冷一片。 待到半夜,阿娇竟然开始低烧,虽未说胡话,却也是迷糊了起来。 一/夜间,傅宅兵荒马乱,唯恐阿娇有一点不好。 “公子......”等到黎明,阿呆手中拿了傅家传递消息专用的锦布,见傅子卿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只得低声道,“关西地动,如今还未太平。而且刚刚传来消息,说太后病重,长公主的意思是让公子尽快带翁主回京。” 傅子卿点头,关西地动他们如今倒不适宜回去。且若非太后病重至极,只怕长公主也不会这样通知自己吧。想到阿娇与太后的感情,若真错过了,只怕阿娇会自责一辈子。 翌日一早,傅子卿扶着昏昏沉沉的阿娇用过汤药,又喝了一些粥羹,才连人带被子裹起来,一同抱上马车。 马车上,阿娇因着低烧忍不住难受的哼唧出声,那模样委屈极了。傅子卿只得好言哄着亲着,时不时低头给她喂口水。等到了晚间,阿娇才慢慢清醒过来。 “傅子卿。”噙着水汽的双眸纯善纯善的瞪着傅子卿,阿娇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心里难受极了。“傅子卿,我梦到了......” 梦到了我再次回到那个牢笼,逃不过的。 “阿娇不怕,”傅子卿将人拢到怀里,缓缓抚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不怕的。” 低声中,阿娇将头埋在傅子卿胸口,再次闭上眼。不会避不开的,她还有傅子卿,还有这个无所不能的傅子卿护着。 “傅子卿,我们这是要去傅家老宅吗?” “我们回长安,”顿了顿,傅子卿再次低声开口道,“回到长安,便求了你这朵长安牡丹。这一次,从陛下到长公主我会亲自确认,再不会让你有一丝委屈。” 此时的他不愿让她担忧,不愿她为了太后的身体日夜不安。而此时的他们还不知,幸福的背后会有怎样的痛入骨髓。 第53章 成亲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一行人刚入长安,就遇上了长公主身边的臻若,来不及让阿娇回侯府或长门,就直接带了阿娇入汉宫。 路上听臻若说太后病重,阿娇心思恍惚,前世皇祖母除了眼疾未有其他病症啊。怎得这一世,会突然病重? 许是谁都想不到,重活一世的刘彻怎能容忍日后自己登位后,再受窦家牵制?他虽不至于下狠手,却也不愿成为窦氏靠山的太后再度权倾朝野。 到了汉宫长信殿,瞧着床上苍白干瘦的皇祖母,阿娇一时间泪眼朦胧。咬唇抑制住哽咽,阿娇上前几步握住太后满是褶皱的双手。 “是哀家的娇娇回来了?”带了迟疑,窦太后开口。这几日她常常梦到年轻时的事情,也常常忆起儿女幼时种种,恍恍惚惚中总是分不清现实的梦境。 “皇祖母......”泪珠儿落下,阿娇跪坐在床榻之前,她没想到自己只是任性离开几个月,回来皇祖母就变成了这个模样。那个疼她爱她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的老人,怎么会突然苍老?“你的娇娇回来了。” 窦太后伸手颤颤巍巍的抚上阿娇的脸颊,心疼道:“哀家的娇娇怎得瘦了?” 阿娇就知道,就算皇祖母生病,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她的娇娇,还是担心她的娇娇有没有瘦,有没有委屈,有没有不开心。 许是感受到了阿娇的情绪,窦太后笑出声,咳嗽两声低哑着声音安慰道:“娇娇莫哭,不要怕,皇祖母没事。” 说完窦太后再次陷入沉睡,一旁的刘嫖深深吐气,上前按住阿娇颤抖的双手。 “御医已经看过了,你皇祖母现在的状况便是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御医那边正在想办法。”将颤抖的阿娇拢在怀里,刘嫖低声说道。 见母后睡着,刘嫖才拍了拍阿娇的手臂,示意她同自己一起出去。待到了外殿,刘嫖才叹息一声道:“你皇祖母清醒时最担忧的便是你的亲事,她的意思是趁着她现在还能言语......由陛下和她合办你的亲事。” “可是母亲,皇祖母这样,我如何安心?”阿娇咬唇,她是喜爱傅子卿,可到底更担心皇祖母的身体。 刘嫖的视线投向外面,皇祖母说的其实不无道理,傅子卿处境虽然微妙但到底也非不能接受的。再者,就如傅子卿所言,阿娇的脾气性子无论是嫁给帝王诸侯还是世家权贵,都不若嫁给傅子卿好。 “御医的意思是,尽快完成你皇祖母的心愿。” 这意思便是太后虽是可能没有声息!若非束手无策的时刻,御医怎会说出这种话? “阿娇,陪我去未央宫寻你皇帝舅舅。”看着天际昏暗的天色,刘嫖心中难耐哀痛,如今先找皇帝定下阿娇亲事,至于弟弟梁王那里还要细细思量一番。 未央宫中,景帝猛咳几声,手中锦帕须臾之间便染上血色。疲惫的瞌上双眸,景帝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想到病榻上已不怎么识人的母后,还有那个远在梁国日日上书求入京探母的弟弟,他神色晦暗。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若真有那么一日,还要拜托皇姐看稳这大汉江山。 听到说长公主求见,景帝赶忙收了锦帕,收敛神情坐直了身体。 接下来,景帝先询问阿娇意思,又几番安慰和赏赐,才让人将阿娇送出。之后他与刘嫖商谈许久,次日便宣了傅子卿入宫,又给梁国传去了旨意,不准梁王入京更别提留京了。 之后未过一月,太后病情愈发严重,但她还是极为在意阿娇的婚事。偶有清醒的时候,让宛兮为自己梳妆后,便日日询问阿娇之事。每次得了好消息,窦太后都要乐呵半晌,还不断提起当年与先帝种种。 九月月庚子日,大吉。堂邑侯府翁主与享誉大汉的传奇傅家公子大婚。长安街红妆十里,皇太后与陛下更是赐下半幅銮驾为迎亲车架。而嫁妆更是早早从汉宫而出。 这一日,太子刘彻代天子送亲。虽不过数里,却是大汉从未有过的隆重。 骏马之上一身黑色锦服的刘彻面色沉寂,嘴角勉强牵起一个弧度,却是不达眼底。若早知道自己对皇祖母和窦氏出手,会促成阿娇与傅子卿的婚事,他怎会那般作为。 如今,父皇和馆陶姑姑为了皇祖母的心愿,不再为难这二人。而自己虽为太子,却没有话语权。这感觉当真憋屈。 看着傅子卿将一身红装的阿娇扶上轿撵,他只觉得心如刀搅。因为离得极近,他甚至能听到傅子卿低唤的那一声声“阿娇”。也能听到阿娇娇羞万分的回应。 阿娇坐在轿撵之中,听着外面送亲的队伍高声唱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心中只觉的甜蜜一片,透过垂下的帘帐,她偷偷望向马上含笑看来的人。 终于要嫁给他了,嫁给那个/宠/着自己疼着自己的男人,再不怕会被抛弃在长门了。 这般想着,阿娇的嘴角就弯了起来,眉眼嬉笑,只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 到了傅府门前,豆蔻笑着撑开一把打伞遮在阿娇头上,嘴中还不断念着:“开枝散叶开花结果......”这般羞人的话。 早有宫里安排的福气嬷嬷上前,喜笑颜开的引了阿娇与傅子卿入厅拜堂。 一根红绸牵住一对新人,只听证婚人唱和参拜天地,再拜祖先,因着傅子卿未有父母尊长在身边,自然是向着皇宫方向再拜了天地。 繁杂沉重的头饰和裙装此时压的阿娇有些累,可这个娇气的娃娃还是甜甜笑着,就如做梦一样。 “沃盥” 嬷嬷声音刚落,左右便有侍者端了清水上前,清水洁手洁面后,阿娇透过盖头看了一眼傅子卿,只见他抿嘴而笑,便娇嗔瞪了他一眼,随后想到自己盖了盖头,他如何看得到,于是不由又笑了。 之后便是“对席”,阿娇由嬷嬷牵着坐在东面,伸手便触到了对向而坐的傅子卿。双眼弯弯,阿娇接过傅子卿递来的牲畜肉食。意为阴阳交汇,夫妻同案。 “行合卺礼” 听的傅子卿温声浅笑,阿娇嘟嘴将手中的杯子与之交换。 因着在饮下合卺酒之前,二人要结发,遂阿娇抬手让侍者从额前剪下一缕头发,与傅子卿的绾在一起表示同心。 见傅子卿珍重的将结在一起的发丝收拢,之后从胸口处取出一颗明珠,转而放入他同阿娇的丝发。这番,阿娇又忍不住面红许久,心道这个坏人,难不成早早就对自己动了心思?否则怎的就将二人初见时的明珠藏在胸前? 不可否认,阿娇此时心中甘甜一片。 “执手” 傅子卿起身牵过阿娇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阿娇可愿意?” “嗯。”无限娇羞,无限柔情,陈阿娇何其幸运重生而来,得到一份真情。而傅子卿又是何等的幸福,在残破的一生中得了救赎。 风光之下,却不知未来会遇到怎样的风波和痛心。 第4章 月10号左右回归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玉珠垂帘,锦绣屏风,满屋的牡丹香气和淡淡酒香萦绕。傅子卿送完可人回到新房,入眼便是穿上身着嫁衣却浅浅而眠的那小小一团儿。 看了一眼一旁有些无奈的青枝和青稞,傅子卿浅笑让人退下。 因着待嫁,阿娇几乎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今儿又劳累一天,此时正是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几时恍惚听到耳边传来含笑怜眷的一声“阿娇”。 睡意朦胧的睁眼,却见那原本该是在梦里的俊美男子就在自己跟前。阿娇因着他的目光倏然羞红了脸,但心中喜悦遂并未避开傅子卿的视线,反而眸子清亮,诺诺唤道:“傅子卿,傅子卿......” 傅子卿心中荡漾,将人拥在怀里,靠在床辕之上。柔声应着,于他而言,这般已是表达了心中喜悦。自己终归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她拢在身边,也不枉费为娶她而做的筹谋和退让。 看着傅子卿眼中的笑意,阿娇凤眸微瞌,环住对方的腰身,乖巧的伏在傅子卿怀里。前世她并非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总觉得现在是不同的。前世她只觉得自己该成为皇后,理所当然的想要成为刘彻的妻子,所以用了一世她都未懂倾心相悦之情。如今她喜爱傅子卿,依恋他,心悦于他,而她也不再惶恐不再懵懂无知。 红色帐幔垂地,阿娇扣住傅子卿的手指,仰头任由傅子卿为她褪去衣裙。 傅子卿解开阿娇束腰,松了她的发饰,稍稍垂眸便看到了映着烛光的白皙高耸。他垂头吻上阿娇红润的双唇,如待珍宝般抚过她的背脊和肌肤,渐渐的眸光炙热只烧的阿娇随着他的动作慢慢迷蒙。 他一向冷清惯了,更未有过□□经历,如今吻着揉着只觉得血脉都要爆裂,可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脑中闪过之前阿呆送来的春宫图,手也随着心意向下撩拨。 肌肤相依,鸳鸯交缠,傅子卿小心撩拨着阿娇情潮,只怕她有半分不适,慢慢的深入,二人终的圆满。一/夜痴缠,玉人儿微喘,只让傅子卿一双冷厉淡漠的眸子满是柔情。那般克制的人,如今因着新妇阿娇只愿醉死梦乡。 因为傅府并没有长辈,也未有什么亲戚,阿娇倒是省了早起敬茶。傅子卿也知晓是昨夜自己孟浪了些,食髓知味一次次的品尝她的美,甚至累的她都没有力气用水。 傅子卿柔情的看着正睡得甘甜的阿娇,也不忍叫醒。倒是日上三竿时,青枝敲门提醒到该入宫谢恩了,这才将二人唤出门。 成为新妇的阿娇此时少了几分娇蛮小性,倒是多了许多端庄和娇媚。只看得青枝和青稞都有些不好意思直视。 待到入宫,窦太后和王皇后又是一阵说笑,刘嫖心中不舍但看到女儿娇羞幸福的面庞也松了一口气。反倒一直在下首沉默的陈午见到这个场景有几分尴尬。这也怨不得他,女儿何时与傅公子交好他不知,怎得突然赐婚他也不清楚,甚至嫁妆和礼单都是在女儿成亲前一日他才看到的。 刘嫖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陈午,见他看向女儿时满目的/宠/溺,心中也不由叹口气。近二十年的纠葛,若非老夫人干涉,而身为侯爷的他也常常犹豫不决,想必自己也不会那般绝情。想到刚刚传来关于陈诺悲惨的消息,刘嫖坐直了身子,汉宫的奴才还妄想欺压主子?至于陈老夫人,不过是自己懒得计较罢了。如今堂邑侯府日子可是不好过的很。 几人做了小半日,阿娇也顺着窦太后的心思一直腻在她身边,听着老人的教诲。景帝也知今日傅子卿入宫谢恩,想到母后定然会留了阿娇和皇姐作陪,而他也不愿去打扰。自从皇弟狩猎受到惊吓病重,母后就处处担心自己下手,想来也不愿见到自己。 “陛下。”见景帝招手,尚志赶忙上前躬身问道。 思忖片刻,景帝开口,“近日宫里鲜果多送去长信殿一份,阿娇一向爱吃那些。”顿了顿再次开口,“若有机会,召傅子卿来一趟。” 虽然依着母后与皇姐的意思给阿娇赐婚,但到底有许多风险。好在此举能收拢傅子卿,傅家识人之能非常人可比,而自己若撒手政务,太子身边少不得要寻一些有志之士,这便要傅子卿扶持了。 疲惫的倚靠在书案之上,今日他的身体愈发难受,虽不至于比母后严重,却也常常有心无力。好在,还有时间安排。 等到陈午与傅子卿告辞,跟随尚志到未央宫给皇帝请安。太后才拉了阿娇低声问道:“阿娇,跟皇祖母说说,那傅子卿可好?” 阿娇有些不解,但还是嘟嘴含着羞怯点头,忽而想到皇祖母看不到,只得低声应着,“傅子卿对阿娇很好,比荣哥哥和刘非表哥还好。” 见阿娇未明白自己的话,窦太后干咳一声,瞥向王皇后一侧道:“近日皇后也是辛苦了,今儿便先回椒房殿歇息吧。” 王娡也有过出嫁的女儿,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却未想到太后这般偏心阿娇,可现在她纵然心中不甘,也只能大度的答了话行礼告辞。只是离开长信殿后,手掌才带了愤怒狠狠拍在撵架之上。 “娘娘,”玉莹见皇后面有怒色,赶忙上前几步,相比于玉簪她是个聪慧的,“娘娘何必为了小事置气,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太子。” 王娡身边的太监徐贾闻言先是看向四周,见抬轿撵的宫人都低头未注意皇后的神色,这才也上前劝道,“是这个理儿,陛下如今看重娘娘和太子殿下,您又何必为小事儿计较?” 舒口气,王娡挥手让二人退开。她本就是颇有心机之人,往日里一向小心翼翼行事不曾有半分差池,今日不过是为女儿不平罢了。一个小小的翁主,怎得一直压在自己这堂堂大汉皇后子女头上?闭眼少顷,在睁眼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与雍容。她是王娡,是太子的母后,也是一个狠心的母亲。她既能为了儿子的通天之路舍弃二女儿的一生,就没理由为了一个长女惹了太后与长公主不喜。 “让人将前几日陛下赏赐的玉葫芦送给去长信殿给翁主,”王娡双手放于腿上,笑道,“多日不见太子,稍后让人去东宫瞧瞧,若太子不忙便请他到椒房殿用晚食。” 虽然如愿让儿子登上太子之位,可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儿子与自己越来越疏离。尤其是在阿娇定下亲事后,几次见他,都觉得这个儿子十分冷漠。 且说长信殿内,太后让伺候的宫娥奴才都退下后,才戳戳阿娇的额头,说道:“皇祖母怎会不知他带你亲昵/宠/爱,如今问的是你二人房内之事,可是和谐?他可疼惜你?” 阿娇想明白皇祖母的话,脸色倏地羞红一片,整洁干净的指尖无意识的叩了膝盖,目光却睇向母亲。却见母亲虽然没问出口,但那神情明摆着就是也关心这个问题。 阿娇瞧瞧觑了一眼皇祖母,半晌才软糯的开口道:“他是个好的,待阿娇十分珍重疼惜。” 得了这话,窦太后与长公主才稍稍放下些心。不管傅子卿日后会不会伤害阿娇,但至少如今对阿娇还是很好的。 又坐了一会儿,阿娇如幼时那般趴在皇祖母膝头讲着她与傅子卿的点滴,讲着她的心意和幸福,直让窦太后笑容不歇。平心而论,她感动于这两个小辈的情谊。人这一辈子,富贵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总不敌无拘的自由和被人捧在手心放在心头的疼惜。 慈爱的轻拍着阿娇的后背,窦太后脑中浮现出当年遇到先帝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与先帝第一次见面是在吕后将她送到代国为婢,可实际上她与他相遇更早更早。当时先帝年幼,而自己也还是一个逃难的小丫头,不知险恶不懂富贵。一日先帝出游湖边玩耍,而自己恰在那个湖边惨兮兮的洗破烂的鞋袜,许是怜惜许是不知名的牵引,两人嬉笑打闹,他还为自己取名“漪房”。而她这一生也是为了那个名字变得不凡,吕后在代国的人暗中将自己送入汉宫,又接受训练。此后经年,她从未忘记过那个一身锦服握着自己手教自己念诗经的男孩,这也是为何她几次以死护着代国。 当初的幸,后来的不幸,帝王可以专情却不能专/宠/。更何况,先帝也无法做到专情,他/宠/过多少人甚至几次为难自己,这些窦太后都已数不清了。许多时候,她都想着,算了,只守着儿女终老一生罢了。可命运总是会开玩笑,在她想要认命的时候,那个男人再次强势的宣布自己情谊,直到他病重时将政务交到自己手上,她才明白帝王的真情和无奈。 “皇祖母这一生都不愿阿娇被困在宫里......” 大汉后宫,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却也是最悲哀的地方。这里处处富丽堂皇,却也是步步杀机。 又说了一会儿话,窦太后有些疲倦,刘嫖与阿娇赶忙上前扶着她进了寝室。 阿娇婚嫁之后,窦蔻不好常寻了她疯玩,加上这几日祖父不知为何总让人看着她不许她出门,可是将人憋屈坏了。 一日趁着祖父会客,窦蔻摸到马厩牵了自己的马匹打马便走。这边她刚从侧门离开,那边窦婴便叹着气负手立于长廊看向孙女离开的方向。 “侯爷,”窦婴身后的门客皱眉问道,“陛下那边真的要......?” 冷哼一声,窦婴没有开口。他心里猜测,陛下欲给太子殿下和窦蔻牵线,定然不是真的要抬举窦氏。只怕是为了打压临江王殿下,毕竟临江王殿下曾为太子,如今在封地声誉也极高,而自己这个曾经的太子太傅魏其侯更是权倾朝野。看来要想办法将窦蔻送离长安了,否则今日赐婚,明日便是损命之时。毕竟窦氏如今依然是帝王心头祸患,更可能成为太子登位的阻碍,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子都不会坐以待毙。 第55章 刘荣番外加一点阿娇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刘荣番外 阿娇是在椒房殿出生的,这是他们所有皇子皇女都不曾有过的。那是皇祖父还健在。 “启禀陛下,公主已诞下一位小翁主,母子平安。”接生嬷嬷抱着红襁褓而出,面上是遮不住的喜气。 皇祖父坐与上位,拍案而笑,拉着皇祖母的手连声道好。皇祖母更是喜笑颜开,招手示意嬷嬷将娃娃给她抱。 “母后,皇姐终于遂意得了小翁主,这会儿定然高兴,不若在请母后取个名字,也算是给我这小外甥女一个尊贵。”还是太子的景帝探身看向窦太后怀里还在哭闹的人儿。 “陛下以为呢?”窦太后看向汉文帝,如今她已知皇帝身体羸弱,若非今日女儿生子,他也不会强打着精神离开未央宫。 文帝手指轻轻触碰孩子面颊,想了想柔声道:“合汉室之力,娇/宠/一人,便唤阿娇,可好?” 当时的自己还不懂皇祖父说此话时语中的温柔和无奈,也不明白为何皇祖母会一瞬间泪眼朦胧。 后来皇祖母又赏了报喜的嬷嬷,殿上满是洋洋喜意。 后来自己如愿见到了吃饱了无聊吐泡泡的小婴孩,胖胖的白白的,轻轻用手戳一下她还会咧嘴流着口水傻笑。 “阿娇,阿娇,我是你荣哥哥......”刘荣自小生活在汉宫,见到的都是勾心斗角,就算以长子的身份得了众人的高看,也得时时警惕不敢踏错半分。遂他喜爱这个不知愁苦,日日随心哭闹的阿娇。 等到阿娇能坐起来,自己每每去椒房殿请安,她都会咿咿呀呀的冲着自己娇笑,然后拽着自己的手指往嘴里塞。 等再长大点,小阿娇会喊人了,也不知为何她开口喊得第一句是荣哥哥。看着皇祖母错愕的表情,只有刘荣自己心底温暖极了,只觉得拥有了别人从没有过的快乐。 阿娇自小汉宫长大,等到她能跑着玩耍,便常常可以见到御花园中小胳膊小腿的她踉跄着追在自己身后,一边叫荣哥哥,一边追赶。有时候自己步子大,她跟不上就会耍赖一样坐在地上娇气的哭泣,那时简直要把自己的心肠都哭化了。每每那时,自己都恨不得将她/宠/上天去,再不让她掉一滴眼泪。所以自己愿意在未央宫采/花给她玩,愿意将母亲最喜爱的饰品宝物给她玩,愿意违背皇祖父的意思偷偷带她出宫。 二月二,百花齐放,桃花艳美。石洛坊少主入京,长安一片热闹。贪玩的阿娇求了自己偷偷带她上街,却在街上遇到一个俊美小郎君。对方虽然并未在意阿娇,但架不住阿娇追上去非要同人家玩耍。 那时候,自己逆着人流追上二人时,却见小郎君正不耐的甩开阿娇,见到阿娇瞪着凤眸,一时踟蹰。就算面容冷清,可刘荣依旧看出他动作里的小心和温雅。 “子卿,走了。”不远处的老者看着这一幕,面上带笑,等到小郎君走到他身旁,他才看向阿娇,半晌开口,“天下娇女,命格奇异。公子回去,不若让你祖母好好教导,日后此女必有大劫。” 等刘荣回神,已不见了那老者和小郎君。倒是阿娇拽着自己的衣袖,嘟嘴任性道,“荣哥哥,我以后要嫁给刚刚那个俊美的小郎君。” 等到回宫,几番忐忑,终于在请安时将此事禀告给了皇祖母。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此后阿娇小灾不断,就算住在天子庇护的宫里也常常噩梦连连。 后来阿娇长大,而自己也被立为太子再无暇同她嬉闹。而阿娇也开始寻找新的玩伴,便是十弟刘彘。许多时候,自己在殿内处理政务,耳边萦绕的却是她与十弟在外面嬉笑的声音。可看着母亲眼中的骄傲,父亲叹息中的无奈,刘荣丝毫不敢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寻了阿娇。 他明白,若无法再近一步,如何护了阿娇一生? 等到阿娇离宫住进堂邑侯府,刘荣就坚定了娶她之心。他这一生,除去阿娇与绿芜长琴再无所求。 废太子之时来的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从母亲拒绝馆陶姑姑的提亲,从阿娇回避自己之时,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心中的执念也被埋在心底,去封地之时,只有她送自己出城十里,琴谱嘱咐,虽无珠宝礼物,却也融了自己心肠。 阿娇,刘荣此生大抵都逃不过一个命运。既然如此,不若远远看着,不让你知晓这份心意,日后无论生死,至少我还是你的荣哥哥。 到了临江,未过多久,收到阿娇信笺,却也遇到了阿娇常言之人,柳氏嫡女。罢了,既然是你的想法,荣哥哥如何会拒绝? 此时的刘荣心中暗淡,道是阿娇得知了自己的心意才会将别的女子推到自己身边,可他却不知阿娇只是为了护着他。 柳氏是个既聪明的女子,她知刘荣心中另有佳人,也知阿娇翁主的用意。所以她愿意嫁给临江王为夫人,一辈子不入祠堂的姬妾。 大汉良家女子,不兴做姬妾。但谁都不知,柳氏是抱着怎样的爱恋和情谊飞蛾扑火般进入临江王宫,又是怎样遮掩心底的情感,假装不知他的心事。 虽然远离了长安,可每逢佳节,刘荣都会亲自甄选礼物衣服送入长安给阿娇。因着阿娇挑剔,他所送物品,件件不假以人手。 刘荣不知自己的结局会如何,废太子总不会有了好结局,他唯一想要的便是再见一次阿娇。所以在知道有人暗中布置自己罪行之时,他安排好柳氏一族,便不再有任何行动。能够在临江动手,涉及祖宗宗庙侵占之人,除了大汉天子,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刘荣不做他想。 他不恨不怨,这悲哀的一生,因着皇权而起,也因着皇权而落。 阿娇番外 陈氏阿娇,一生骄纵,前世对不起她之人是刘彻,可她对不起之人却良多。所以在荣哥哥离开长安前去封地之时,自己用尽心思想要改了他的命运,甚至为他选下柳氏。 记忆中荣哥哥是待自己最好之人,甚至比自己两位兄长都要好上两分。可前世自己生生为了一个刘彻伤透了他的心,疏远他无视他甚至厌恶他的温润......可最后,他依旧为了给自己一个安稳自戕。当时自己是如何说的?荣哥哥,你若待我好,便让彻儿上位,阿娇要做皇后...... 当时的自己何其傻,当时的荣哥哥又是何其哀凉。只为了让自己做皇后,他愿意断了刘彻和皇帝舅舅所有的疑虑。 重生一世,她陈阿娇不再被刘彻蒙蔽双眼,她想要让荣哥哥活到百年。可许多时候,命运总会回到原点。 若说唯一的庆幸,便是遇上傅子卿,那个如玉清华浅笑而来的男子。此时的阿娇已然忘了儿时扬言嫁给他的那个小郎君,傅子卿亦然。可大抵缘分使然,多年之后,儿时的戏言成真。 她愿为他绽放绚烂,如牡丹傲然。他也愿为她撑起一片天,让这朵娇贵的大汉牡丹不得风吹不被雨淋不畏日晒。 第56章 老夫人找茬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元月刚过,便传来匈奴掠入燕地的消息,景帝闻报,下令停止与匈奴和亲之事,并下旨边郡吏民予以抵抗。又派卫尉李广并堂邑侯府世子前往汉郡抵抗匈奴。 得了消息,堂邑侯府老夫人带人闯入长门园,彼时刘嫖正询着阿娇婚后之事,得知傅子卿待阿娇如珠如宝,也稍稍放心。抬头却见老夫人气势汹汹而来,不由不悦地皱眉。 老夫人自以为此时能拿捏住刘嫖,堂邑侯府世子可是嫡长子,是祖宗传承。纵然刘嫖是大汉长公主也不能不尊孝道不敬祖宗。 “刘嫖,你这是要送我的孙儿去送死啊!那可是我侯府的嫡长子,容不得半点损伤,如今你竟要将他送去送死!”老夫人推开一旁扶着自己的奴婢,咬牙切齿道。那张布满褶皱的脸瞬间狰狞无比。若说她真那么在意陈季须,倒也没有,陈氏兄弟自小不在她身边教养,感情自也不深。甚至许多时候,她倒想让儿子另娶一位,改嫡立命,以免日后陈季须继承侯府自己在没半分地位。 刘嫖皱眉,伸手拉住欲要起身行礼的阿娇,目光冷冽扫向老夫人,冷清开口,“老夫人可要想好再说,陛下的圣旨堂邑侯府可敢违抗?” 老夫人被刘嫖看的心头一紧,这次出征是陛下的意思,她自然不敢有半分不满。咬牙狠狠的将手中的拐杖捶地,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阿娇,森冷道,“没教养的东西,见了祖母也不知道行礼,规矩都给狗吃了。” 堂堂堂邑侯府的老夫人此时口出恶言,没有半点雍容大度,倒比市井泼妇无二。 阿娇抿唇,她与老夫人关系并不亲昵,更何况老夫人一直瞧不得自己半点好,如今对上了,自己也没必要前去讨好。 “祖母今日是来教导阿娇的?”阿娇歪头,示意旁边伺候的奴婢将老夫人扶到座位处,“或者说祖母是想要与皇祖母讨教教养阿娇的方法?” 因着窦太后对阿娇的/宠/爱,自她开口识人便许了她改口叫皇祖母,与皇子皇女没有一点差别。这个老夫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想起窦太后和陛下对阿娇的/宠/溺,心中不由暗怪自己口不择言。可若就这么回去,她也撒不出心头的那口气。 “哼,你别以为有太后撑腰就没人管的了你,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讨命鬼,看不得我侯府好过。”老夫人呵斥一声,言语间越发恶毒难听。可半晌之后,见刘嫖与阿娇面色如常只顾在上首跪坐饮茶,眼神中满是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咒骂。 刘嫖见老夫人停下了咒骂,不由嗤笑一声,这堂邑侯府是越来越倒退了,想必如今日子太难捱了,惹得老夫人寻着一点儿小事儿就来斥责自己。其目的不就是想要自己搬回侯府?还真是没脑子。 “来人,送老夫人回侯府,另外让母后刚刚赏下的那对宫娥去侯府伺候,免得有人说我怠慢了老夫人。”刘嫖眼皮未抬,气定神闲的接过阿娇递来的香茶,厉声道。 陈午,不知你得知你母亲又给你惹下这般麻烦后,会作何动作?至于违逆长者的罪过,也要看看你们谁敢扣到我刘嫖头上。 第57章 孩子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长门园书房内,刘嫖上首而坐低垂眼眸也不知想些什么。阿娇坐在一旁,红着眼眶,眼看眼珠儿就要淌出来了。而董偃自是坐在刘嫖左侧,低声叮嘱着陈季须战场上的事儿。他本是自七国之乱的战场而归,所以他所言许多都是实打实真枪真刀的东西,是陈季须最需要的。 因着兄长被御点为卫尉李广副将至燕地边的汉郡,遂太子刘彻特意准了陈融归家。陈融如今被教导的极有血性,虽担忧兄长安危,却也羡慕他战场热血。 见陈融回来,刘嫖挥手示意他与陈季须离去。陈季须知这是母亲给他兄弟二人留下说话的时间,毕竟明日大军开拔,今晚自己就要离家。此前自己先去了侯府拜别祖母和父亲,如今也拜别了母亲,更安慰了一同阿娇,如今也该与二弟说会男人间的话了。 刘彻为太子,二弟是其近身护卫,虽得封隆虚侯,但到底没有实权。如今自己要离京,少不得叮嘱他一番,这皇权之事堂邑侯府与隆虚侯府都不可参与。 陈季须与陈融秉烛夜谈,至深夜才告别离去。行至长门园外,却见阿娇与青枝各自抱了许多竹简立在院中。二月的夜间,天还很冷,陈季须走进却见阿娇面上冻得犯了白,心中极为心疼,赶忙上前接了她手中的竹简册子。 “怎得在这里等着,要真有事怎不让人唤了我去。”陈季须一手托着从阿娇那里接过来的东西,一边伸手将阿娇冰凉的右手握在手心。入手的凉意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小心冻坏了。” 阿娇撇嘴,回头示意青枝将她手中的东西也递了过去,轻咳一声道:“大兄,你虽师从姬大师,但相比于几番战场抗敌的李广将军确实没有任何优势。而且李广将军世代为将帅,所以此时出征,你可出谋划策但绝不能凭借学识违背李将军的安排。” 这一世她不担心兄长被埋没碌碌无为,如今她忧心的是战场上处处存在的危险。 见阿娇这般严肃,陈季须忍不住轻笑出声,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所谓军令如山,我自是明白。” 与匈奴此战不过是个开始,如今陛下已下令边郡牧马苑扩大豢养官马的规模。又在西北之地设牧苑三十六所,以郎官为监,又备有官奴饲养马匹。之前得到消息,京师欲要建大厩、未央、承华、騊駼、骑马、路軨等六厩,虽说传出消息是供贵人玩乐,可陈季须心中早有猜测,这等规模的建设,必定是为抗击匈奴而备。 想到母亲今日的话,宫里有意下令禁止高至五尺九寸,齿未平的马匹出关。这种种迹象表明,陛下如今迎战除去因为匈奴的入侵,更因为如今大汉已有国力与强悍野蛮的匈奴一战。 当然陈季须所想是有道理,但他却不知,景帝这般急切不过是因为自己身子日益虚弱,他要得是在有生之年给太子缔造抗击匈奴的势力和人才。 清早,寒风凌冽中,太子彻代天子立于城楼之上,城下是肃杀而立的数万军士。因着想要送别兄长,阿娇自然也求了景帝上到城楼。 抬眸,阿娇看着前面沉稳开口为城下军士鼓气的刘彻,心中不由有些恍惚。此时的刘彻不过十岁,却有着常人没有的冷静和霸气,一声黑底金丝蟒袍更是衬托出他无上的英气。不得不说,刘彻当真是比刘荣更适合这个位子。 待到大军出城,阿娇才长吐一口气,心中默念兄长一路平安。 太阳渐升,照亮这长安城中的角落,刘彻负手望着远处蜿蜒的护城河和远处渐渐繁华喧闹的街市,久久无话。 阿娇看着他的面色始终未变,心道怪不得前世自己输得那般惨烈,这样善于掩饰心绪的人,自己如何是他的对手? “太子殿下,该回去了。陛下还在未央宫等着回禀呢。”郭合见刘彻半晌无话,上前几步低声提醒道。谁知刘彻根本没有丝毫在意他的话,反而转向阿娇问道。 “阿娇,你可知彻儿一生的心愿是何?”他宽大的衣袍被寒风吹动,发出簌簌响声。 阿娇抿嘴,避开刘彻投来的极其专注而深情的眼神,回到:“殿下的心愿无非是建一个太平盛世,一个强大到蛮夷朝奉的盛世大汉。” 第一次两个人没有丝毫的争锋相对,如老友一般交谈。若阿娇不是重生而来,必然会发现刘彻超乎寻常的早知和早熟。偏偏阿娇是重生的,她心底早知刘彻会成为大汉史上难得的君王,更知晓他日后是何等的霸气和狂妄。遂阿娇从未怀疑过他与前世的差别。 “彻儿只愿在有生之年,给阿娇一个繁华无双之地,让你能随心所愿。”刘彻见阿娇避开自己的目光,不由含笑开口,可他那双沉稳冷厉的眸子却不显丝毫笑意。 这一世,他最后悔的就是为了笼络傅子卿,任由阿娇与之相交。更后悔为了打压窦氏外戚势力,暗中对皇祖母动手,促成她与傅子卿的婚事。可那又如何?阿娇,纵然现在你是别人的妻子,可大汉皇后也不是没有二嫁入宫之人,就如他的母后那般。 刘彻迈步靠近阿娇,步子沉稳带了志在必得的意味。 “殿下,阿娇是大汉子民,自也要享大汉的繁华。”阿娇快速后退一步,皱眉刚要开口再说什么,余光就瞥见被阿木推着出现的傅子卿,僵直的脊背一松,面上也带了欢喜唤道,“傅子卿,我在这里。” 傅子卿眯眼,细心如他自然瞧出了刚刚阿娇难掩的惊慌和紧张。等到阿娇跑至自己跟前,他才取了手帕为她拭去额头的冷汗,柔声道:“怎得出汗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一些,如今城楼之上风大莫要吹了风。” “恩恩,今儿青枝没跟着我,所以没注意。” 见阿娇如今放松了自己,傅子卿才示意阿木推着自己行至刘彻跟前,在轮椅之上拱手行礼。 “太子殿下安好。” 此时城楼之上,一黑一白,一个浑然霸气是天生的王者,一个温润如玉是冷清的谪仙。二人相视互不相让,纵然刘彻有意以气势压制对方,却不想对方丝毫不畏惧。 少顷刘彻才收敛了通身的气势,应了傅子卿的礼,道:“父皇还等孤前去回禀,如此便不同傅公子小谈了。” 说罢,带了浩浩荡荡的宫娥奴仆离去。 入夜,阿娇沐浴添香到了寝室,却见傅子卿只披了青白色的薄衫坦胸倚靠在床辕,似是有什么为难之事,竟让一向清冷淡然的他眉头紧锁。 这些日子阿娇过的着实顺心,她本就是帝京贵女之名,又被奉为大汉双姝娇花,且成亲一事也彻底奠定了她贵女之首的地位,哪怕是皇女公主的名声如今都不若她响亮。再者自与傅子卿成亲以来,他处处/宠/着自己,也不必防着他有二心。且大兄如愿跟随李广将军学习,二兄虽莽撞但与卫青相互照应也极得皇帝舅舅和太子的看重。而父亲虽与母亲少有往来,但对自己还是十分/宠/溺的,堂邑侯府得的好东西也总会先送来一份。老夫人虽然张狂,总想着拿捏母亲欺辱自己,但如今在侯府日子也极其难过,毕竟她身边伺候的两人都是皇祖母殿里调/教出来的人,气度与手段是寻常世家奴仆不可比拟的。 如今看到一向无所不能的傅子卿紧锁眉宇,她心中突然有些惶恐,赶忙上前几步半趴到他胸前,低声问道,“傅子卿,你怎么了?” 傅子卿回神,见到面色被水汽熏得粉嫩白皙的阿娇眸中带着明显的担忧,不由一笑。伸手抚过她的长发,傅子卿左手用力将人往上提了提,然后低头咬了咬阿娇的红唇,搂紧了她心中暗中思索。 今日碧夫人传来消息,她自漠北归来,虽然取到了药引,却也受了极重的伤,好在人被洛阳首富桑仁救起。而碧夫人所言,此次配药须得阿娇到场,以药浴配以汤药内外兼用方有效果。可同日,他也接到临江传来的消息,有人密谋设计临江王侵占宗庙的罪名,自己虽也让人截下了消息,可就怕带了阿娇离开的这一个月再出什么变故。 傅子卿眸色微暗,若是别人倒也不至于为难,可刘荣与刘非在阿娇心中地位甚高。纵然没有参与过阿娇的过往,傅子卿也能断定阿娇将他二人当做真正的亲人相待,所以他没法眼睁睁看着这二人出事。 阿娇被傅子卿咬的有些发痒,不由咯咯笑出声。之后自是月色缠/绵,一室缱绻。直到后半夜,阿娇有些受不住了,期期艾艾的低声哀求着,倒是让傅子卿心疼坏了,他是最经不住她的低声啜泣。 抱紧阿娇,二人盖上锦被,傅子卿才道:“阿娇,过几日不若去洛阳玩耍?前几日听得有人在洛阳发现了从未见过的牡丹苗。” “咦,真的是新品种的牡丹?”阿娇声音还带了承欢后的娇媚,只听得傅子卿眸色幽深。可少顷,她又略带失落道,“大兄刚刚离开,侯府的人又总找母亲的麻烦,我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开长安呢?而且皇祖母如今身子虽然恢复了许多,可到底还是病人,我虽然不能时时刻刻侍奉,但也该三五日探望请安。” 阿娇蹭蹭傅子卿的胸膛,“皇祖母最疼的就是我了,要不是皇祖母只怕皇帝舅舅和母亲都会让我联姻的。”阿娇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们都以为我不懂,可我自小享受汉宫带来的荣耀,也知他们想要我担起怎样的责任。” 曾经母亲就是想要撑起陈氏和窦氏接下来的百年荣耀和辉煌。而皇帝舅舅则想要以自己拉拢堂邑侯府和长公主府的势力,以稳固天子统治,也是为了解决传承问题。 若不是皇祖母在病重之时,拖着病体给自己赐婚,只怕自己也少不得再与波折。 傅子卿轻吻阿娇的发尖,想了想道:“还有便是碧夫人,今儿她传来消息说可以调理你的身子,只是我们要尽快去洛阳。”见阿娇面露欣喜,可少顷又挂上了为难之色,傅子卿思索措辞,又道,“母亲那里还有二兄,且现在母亲的心思大约在六厩之上,想来是没有时间与你耍闹。太后哪里,如今也算稳定下来了,倒不必太过挂心。倒是你,若你调理好身体,定然能给太后和母亲一个惊喜。” 阿娇扯了扯锦被,抿唇不语。可心底已然动摇,她想要一个孩子,想要一个与傅子卿的孩子,那个孩子要在她怀里咿咿呀呀学语,要在她的看护下嬉笑撒娇。 傅子卿伸手握住阿娇的手,亲了亲,才道:“这次最快七八日,就算有些拖延也不过半个月。”将手放入锦被中暖着,傅子卿才笑道,“本来是可以召碧夫人回京的,可她如今受伤暂住在洛阳桑家,而桑家当家主人与碧夫人有过一段感情,只是事实变化,二人失散。如今已过数十年二人重逢,男未娶女未嫁,许是能成就一双好事。这般说起来,倒不适宜召她回京了。” 第58章 死别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傅子卿将此事禀报给刘嫖之时,刘嫖自然当做了头等大事,立刻点头应允。只是在傅子卿离开后,刘嫖忍不住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在地上,让阿娇伤身之事,是她永远的痛。身为母亲,大汉长公主,上至太后与陛下,下到文武百官市井百姓,谁不念一句刘嫖的尊贵。可她的女儿却因着陈午和堂邑侯府生生受了那般痛楚,这怎得让她不恼火不憎恨不迁怒。 刘嫖的手指扣在腰间的玉佩之上,眯眼沉思。想到老夫人近日常常理直气壮的编排自己,而陈氏也有人暗中与王皇后的家人交好,且言语间总会带着说阿娇不识时务,她心中暗暗发狠。他们是要挑拨的自己与阿娇跳火坑啊!既然如此,堂邑侯府不若早些易主的好。 洛阳桑家,桑仁冷冷的盯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女人,心中酸痛难挡。他知道,她在怪他,怪他当年的无情,怪他当初没有带她一起走。 “碧珠。”桑仁眸中的痛苦难以掩饰,这些日子,他将她留在身边,可纵然这般他却再难看到她的笑颜。就如年轻时追逐的种种,皆是没有意义的虚无一般。 碧夫人侧身躲开他伸出的手,讽刺一笑,“碧珠啊,早在你抛弃她之时坠河而死。至于那个孩子......” 斜眼看向桑仁,却见他因听到孩子这两个字,脸色猛然苍白,身体虽然依旧挺直,却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一步。可在碧夫人眼里,这一步就足够了。桑仁,你这侩子手,当年抛弃妻子的下场,怪不得老天要绝你桑家的后。 看着碧夫人走远,桑仁才呐呐开口,低语道:“碧珠,那个孩子还在。” 当年因为被人设计,自己误会碧珠,待到得知真相寻回去,已是经年之后,多方探查却知她当年葬身河海,且孩子不知所踪。若非前几月在荒漠中发现重伤的她,只怕这一生他都会这般浑浑噩噩的度过。 傅子卿和阿娇到的时候,碧夫人同桑仁正水火不容的共处。见到阿娇,碧夫人终是鲜有的露出的笑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孩子的执念,她总想着要医好阿娇。 傅欢被送到了桑仁哪里,在阿娇就医期间,傅子卿等人都顾不得他。好在桑仁待傅欢极好,而傅欢也十分喜欢这个待自己如父亲的人。 阿娇看着被扎满银针的身体,忍不住嘟嘴委屈的看向傅子卿。 傅子卿在一旁陪着,时不时伸手为她擦擦汗。面上的心疼根本掩饰不住,针灸和药熏蒸的阿娇脸色一直泛白,可一向娇生惯养的她最多便是投一个撒娇的眼神过来,从未喊过一句难受。 等到七日后,阿娇用对了花瓣和香粉的水洗着身上,每过一会儿还要低头嗅一嗅胳膊。 “哼哼,皮肤都变得皱巴巴,还都是药味,要是被别人闻到还以为我是开药铺的呢。”阿娇拍了拍水花儿,扭头向傅子卿抱怨道。 傅子卿上前,伸手撩了撩水,低笑道:“就算那样,也是美丽的药西施。” 且说身在洛阳城中的傅子卿与阿娇,为了这次调理,根本未接受外面传去的消息。而长安城内,此时却风起云涌。 中尉府的监牢之中,刘荣一袭沾满尘土的青衫盘坐,原本清华温雅之人,此时满身都是落寞和死寂气息。 月前刘荣被控坐侵宗庙为宫,景帝召宣他入京。不说此事是何人所为,只说刘荣与柳氏二人心中就明白此番入京,必然是凶多吉少。而柳氏想到阿娇来临江之时对自己的暗示,于刘荣起行前一日,在车架的车轴之上动了手脚。车架一旦行走,车轴必断,这虽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能直接阻下刘荣回京的日子。若然车架行至北门,车轴折断而车被废弃。宫门外送行的江陵父老多下跪落泪窃言到:“殿下此番离开,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柳氏站在城内,手掌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小腹,咬唇咽下哽咽。她心里明白殿下为何非要回京,只因为来宣旨之人带了一支簪子前来。她当然不知,那支簪子是刘荣还为太子之时,特意为阿娇打造。 刘荣下车,袖中的手紧紧握住簪子,直到被扎破了血肉,才堪堪回神。自阿娇成亲,他便没有再得到她的消息,是好是坏是幸福是不幸,他心底惦念却无能为力。如今猛然见到这根簪子,怎能让他不担忧不多想? 阿娇啊,荣哥哥若死,也要先确认你是否安泰。 刘荣刚入长安,未来得及入宫觐见请安,就被带至中尉府受审。所谓受审,便是累牍罪行,可刘荣自认从未做过,至于侵占宗庙之地,更是荒诞。临江王府扩建,虽然向宗庙方向圈地,但根本没有接近宗庙。莫说是皇子,便是一般世家权贵扩建府邸都是稀松平常之事,如何到了他这里就成了谋反之罪? 看着郅都冷厉的眼神,刘荣不由暗自嗤笑一声,这个人是父皇心腹,又向来以不畏权贵著称,人称苍鹰。父皇派此人来审问自己,当真是......用心良苦。 “孤从未做过打扰祖宗之事,更不曾有谋反意图,更不会对父皇心生怨艾。郅大人,不若给孤取来笔墨,且让孤写信给父皇呈情。”刘荣并不曾如一般犯人,纵然此时身处绝境,心中孤独绝望至极,他也毫不惊慌。言语间,依旧是温雅柔和。 郅都皱眉,从心底他是敬佩这位殿下的,为人仁和,待百姓极好,就算自己身在长安,也听闻江陵百姓对其的爱戴。而且这位是出十殿下之外,唯一一个不嚣张不傲慢之人,单说那份淡然和气度都是常人没法比的。不过郅都终究是没有允许他的要求,毕竟陛下已然暗示过自己决不能再让临江王离开。 魏其侯窦婴因着窦蔻之事,如今极为关注废太子临江王与太子刘彻之事,如今临江王被拘,自己身为其太傅,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该帮他一把。只是如今陛下身体愈发不好,太子已呈撅起之势,临江王殿下纵然不至于殒命,也只怕会被囚一身。若是这般,太子便再无娶窦蔻以间离窦氏与临江王之理由了吧。 早朝之后,魏其侯入中尉府,暗中给刘荣送去了刀笔竹简。并暗示刘荣,景帝无意取其姓名,只要他如实呈情,加之窦太后对孙儿的心疼,此事定然还有转机。不过此后这临江王之位只怕不保。 等窦婴离去,刘荣才长叹一口气,缓缓写下给景帝的书信。其中的孺慕之情字字入心,兄弟友爱,淡漠之心亦是句句透露。他刘荣,只愿平静山水之间,携妻抚琴,此后怡然一世。可最终这封信,却是被刘彻扣下了,混于其他奏章之中呈上。而后他只带了郭合与韩嫣到中尉府。 “皇兄。”摒退了周围看护之人,刘彻撩了撩衣袍坐在牢栏之外,沉声说道,“皇兄为何归京?” 刘荣听到这话,双瞳一缩,惨淡笑道,“天子宣召,如何不回?” 垂眸思量片刻,刘彻低笑一声,“皇兄何不直言,若无阿娇的发簪,你可会如此毫无反抗甘愿被人带至中尉府?” 刘彻抬眸,眼中微寒,阿娇待刘荣的不同让他嫉妒。他不想自己设计一番,谋得傅子卿葬身他乡,却又出现一个刘荣前来争夺。他毕竟是重生而来,心里明白,阿娇若是有机缘看到前世之事,定然不会甘心来到自己身边。所以他要绝了她所有的退路,待到傅子卿出事,她除了嫁于自己再无选择。至于她不能有孕之事,恰好解决他心头的忌讳!阿娇决不能成为第二个窦太后,她不能再有皇室子嗣。 刘荣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刘彻会这般说,待看清对方满面的阴翳,心中才闪过一个念头。那个发簪,不过是如今的太子殿下窥透了自己的心思,这才借由阿娇引自己回京且让自己甘愿受拘。 这般说来,阿娇并不知情。刘荣想到这里,心头不由稍稍一松,好在阿娇不知情,并未算计自己。至于馆陶姑姑,猜想也并未出手,充其量不过是默许了太子的行事罢了。 刘彻是何人,一双厉目扫过面色淡然的刘荣,嘴角讽刺勾起,难不成他到死都要念着阿娇的好?心中冷冽,前世他到死都心心念念只求上苍再给他一个机会遇到她。许是那份执念动摇了上天,自己果真重生而来。可不知是否因为前世亏欠她良多,这一世纵然自己有心弥补却难寻一个机会。想到这里,刘彻声音更沉,似是带了讽刺和嘲弄,起身靠近监牢低声道,“皇兄可是还在等着阿娇?” 也不等刘荣开口,刘彻嘴角冷冷勾起道,“如今阿娇只怕并不愿见皇兄呢,谋反意图不孝之名,皇兄以为你还有何资格见阿娇?”见刘荣面色发青,隐隐有怒气未发,刘彻才不紧不慢接着说道,“或者说,你认为阿娇为何还会见这样的你?不要忘记,阿娇私用的发簪,除去她亲手送出,还怎会落到别人手中?” 一句话,将刘荣刚刚的庆幸打碎。他的小阿娇,那个总喊着荣哥哥追在自己身后的白藕一样的娃娃,那个心思纯粹不容丝毫杂质的小表妹,怎会再见这么一个狼狈的自己? 衣袖之中的发簪此时带给他满心的冰冷,深入血肉骨髓,犹如大火烧毁了最后一点信仰和执念,从此心头寸草不生荒芜一片。 “阿娇。”就连猜测到父皇欲除去自己之时,刘荣都没现在这般痛苦。此时的他有些痛恨厌恶自己,为何原本了无生机的生命此时为何还会感到入骨的疼和失望。阿娇,为何你不肯信我,不肯信你的荣哥哥。 未过半个时辰,刘彻带了人离开。郅都再去见刘荣时,却见曾经的太子,如今的临江王已然自戕。桌上是刚刚写完墨迹未干的谢罪呈情奏章。 汉宫,长信殿内,窦太后听魏其侯说刘荣被郅都囚禁于中尉府,且毫无尊贵可言,心中不由恼怒。刘荣是她的长孙,儿时因着阿娇也极为/宠/爱他,后来隔心也是因为立太子之事,但随着刘武不成器,随着新立太子刘彻崭露头角,随着阿娇成婚,更随着自己身体愈发不好,如今她对刘荣哪里还有当日的芥蒂? 布满褶皱的手狠狠的拍打在桌案之上,窦太后几次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敲打地面。 “放肆,真是放肆,堂堂大汉皇子,得封的临江王莫名其妙的被囚禁在中尉府......这中尉府当真是放肆至极!”窦太后推开正为自己抚背的宛兮,愤愤道,“去请陛下过来,哀家倒是不知道,何时哀家的孙儿如此没地位没脸面了!” 见窦太后当真是怒了,宛兮赶忙给窦嬷嬷递了个眼色,然后应了一声匆匆退出了宣室。随后窦婴也行礼告辞。 因着景帝在未央宫接见郅都,所有宛兮只能在殿外候着。而殿内的景帝面色也十分不好,他是想要稳固太子的地位,可也从未想过要逼死长子。毕竟那个孩子是自己的长子,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是刻于骨血之中的,是任何一个子女都无法给予的。而且刘荣出生之时,正是自己悠闲之时,那时也曾细细教导,日夜低语哄着。如今,却得了这般消息,让他怎能不痛心? 猛咳几声,景帝用手中的锦帕拭去嘴角暗红的血丝。半晌低语,“厚葬,让人去其封地看看还有没有皇室骨血,且莫流落在外。” 这话明显不是跟郅都说的,景帝身旁的尚志赶忙应下,又小走几步上前给景帝换了热茶。 等到午膳之时,郅都离去,景帝才宣了宛兮。得知母后是因刘荣之事唤自己前去长信殿,心中不由带了些不安。母后身体刚刚好转,再不能受任何刺激,若此时得知荣儿已死,定然会无心修养了。 叹口气,最终景帝摆驾前去长信殿。而尚志也极有眼力的让人宣了御医前去长信殿外候着,以免用得到。 果然,还未等景帝进入长信殿,就听得有人喊道,“宣御医宣御医,太后昏倒了。”之后便是一阵人仰马翻。 见了窦嬷嬷,景帝才知原来一个时辰前太后遣人去中尉府探望临江王殿下,却得到殿下自戕谢罪的消息。去的人不敢耽搁,立马回禀,一时间太后又气又怒竟然昏死过去。 景帝虽未天子,却是极孝,见母后情况危急,他也不敢离开。让人召了皇姐入宫,随后便跪坐在窦太后榻前守护着。 刘嫖匆匆入宫,得知母后只是气急攻心并无大碍,一颗高吊着的心才缓缓落下。见景帝神色不好,她心底不由叹息,皇家之事当真是要命。低声唤了景帝跟自己去宣室,这件事母后醒来定会追究,细究之下难免迁怒皇帝和太子,如今之计是要将这件事压到最小。 二人入了宣室,刘嫖才低声问道,“荣儿怎会自戕?可查清楚了?” 这件事发生在太子刘彻见过刘荣之后,所以景帝也猜测着其中是否有某种关联。但就算他心中猜测,也决不能说出来。毕竟兄弟不恭不悌,太子无容人之德这种名声极差,若梁王对皇位还有心思,定然会利用的。好在郅都是自己的心腹,且太子前去中尉府之事还未传出去。 “已经查清楚了,虽然其中另有原因,但荣儿刀笔自杀却是事实。”景帝抬手掩口,轻咳几声,半晌才长吐口气,无奈而心痛道,“荣儿向来是稳重淡雅之人,朕本以为纵然被拘,他也会坦然处之。谁知他竟然这般刚烈......” 刘嫖微微摇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皇弟性子一向优柔,此时长子自戕定然给他很大的打击。 眸光闪烁,这件事她早有预料,甚至荣儿的死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王皇后何等精明之人,既然能一力废去刘荣与栗姬,又怎会放刘荣出中尉府,甚至容得刘荣再威胁刘彻的位子?可这些事,她心中也是有所计较的,如今自己与王皇后已然站到一起,就没理由再节外生枝。更何况,她与王皇后已然达成默契,日后汉宫皇后必然出自她堂邑侯府。 第59章 母子剖心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窦太后醒来,听到景帝的声音,心中恼火,直接取了床辕处的拐杖砸了过去。好在她还有些理智,手上的方向偏了一些,否则景帝也逃不过一个头破血流。拐杖啪嚓一声落在地上,只惊的众人心头发颤,连忙跪下谢罪。 刘嫖坐在窦太后的床榻之前,为窦太后抚背顺气。见景帝递来求救的眼色,才低低开口,“母后莫恼,这件事并非陛下之因。” 这般说这,刘嫖抬头示意一旁的窦嬷嬷与宛兮将寝室伺候的宫娥带走,等到满室安宁,她才再次开口,“母后疼惜荣儿,可也该明白他的地位在汉室的特殊,大汉从未有过活着被废太子之位的藩王。更何况,荣儿在为太子期间,深的魏其侯等重臣支持,如今的结果也算不得差。” 刘嫖与景帝不同,她不会如景帝那般因担心触怒太后而想办法隐瞒,因为她是最像窦太后的女子。也许在私人感情之上,母后会怒急心痛,但在国事之上,她绝不会让这个影响自己的判断。 果然,听完刘嫖的话后,窦太后的面色依旧不悦,可到底没再开口责骂景帝。 景帝投给皇姐一个感谢的眼神,之后顺着窦太后的意思落座榻前。 “皇帝,今儿你就给哀家说句实话,这传承问题你还要做那般算计?” 听了窦太后的话,景帝不由抬手捏了捏鼻梁,似乎也因这件事身心疲惫,“母后,今日儿子也不想再瞒着您了,只因儿子若出事,还需母后和皇姐主持大局。” 窦太后与刘嫖因着景帝的话都是一怔,心头浮上不好的念头。 “皇帝,莫要胡言!”此时的窦太后哪里顾得上在追究长孙自戕之事,相比于孙子,她更看重的是儿女。如今猛然听到这般不吉利的话,她不由厉声呵斥。 景帝叹口气,起身跪在窦太后跟前,低声道:“母后可记得当年朕登基之时,曾在祖宗牌位前发誓,只要皇弟武儿不做危及江山之事,朕都要保他一身荣华?” 当时他初登大宝,根基未稳,加之匈奴是不是南下骚扰,算得上是内忧外患。而母后以一人之力帮自己拉拢外戚支持,更多次定下和亲之计以缓匈奴干扰。也是那时,武儿开始频繁入京,对皇太弟之位也是毫不掩饰的垂涎。 “因着那份承诺,朕处处容让于武儿,也是念着幼时的情谊,就算他多次违背祖制,以天子仪架出游,朕都不曾追究。”景帝的声音带了些回忆,也带了些莫名的失落和无奈。只听得窦太后和刘嫖心里发堵。 窦太后推开刘嫖的手,叹口气,几次张口都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最终也只能干巴巴道,“你们三个,你与你皇姐都留在了长安,只有武儿一个人孤孤单单远离京城,这让母后如何不挂念?” 景帝的手掌握紧,轻轻叹息一声,许久没再说什么,直到窦太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得他缓缓一字一句道,“是,所以朕容他,纵他,就因为他是朕的皇帝。可母后,朕毕竟是大汉天子。”说道这里,景帝像是发现了自己说串了,不由摇了摇头,“因着传承之事,大汉已有过七国之乱,朕不愿看到这种事再次发生。彻儿资质极高,又十分聪慧,相比于荣儿更适合这大汉江山。” 景帝的话并未说透,他心知母后定然能明白他未言尽的话。 “皇帝既然决定了,那哀家再多言也是无用。罢了,哀家累了,为这大汉江山操劳一生也该歇会了。”窦太后言语沧桑的开口,也许真是她做错了,皇帝已经大了,再不是刚登皇位的那个孩子。 这本是窦太后示弱的话,既然想明白了,就该把手中的权柄送回到景帝手中,至于窦氏,只要皇帝容得下武儿,兄弟不相杀,她也会让人好好约束的。 “母后,”景帝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叹息一声,悲凉道,“母后,朕如今已是病入膏肓,虽有心看着彻儿成为一代明君,却也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日后,还请母后与皇姐多多看顾。” 大汉四方与帝京世家的关系错综复杂,高官权贵私下里的纠葛更是盘根错节,若无母后与皇姐照看,只怕会引起许多枝节。更何况,如今傅子卿已于皇姐联姻,加上陈季须如今在燕地备受嘉奖如今在将士中的威望更是不低,这般势力都是刘彻日后可以依靠的。 “啪!”窦太后的手狠狠拍在床榻之上,可手上那暴起的青筋和握着床褥也无法抑制的颤抖泄露了她此时的担忧和作为母亲的关心,“皇帝,要看着江山,要守着祖宗基业,你就好好给哀家活着。今天的话,哀家不想再听到!” 窦太后早年失去丈夫,在如狼似虎的大汉宗室中保住了儿子的位子,其中艰难和付出无以言表。后来在争夺中她又失去了好友,失去了兄长,如今更是失去了长孙,哪里还能经得起丧子之痛?莫说景帝病入膏肓,便是听到他言说命无多久,窦太后都有些受不得了。 第60章 阿娇入梦见刘荣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没有想到,一回京就听到荣哥哥自杀的消息。她不懂,明明自己已经暗示过他和柳氏了,为何他们还是避不开? 泪眼朦胧,一时间阿娇竟然不知该往哪里走,是该去见荣哥哥最后一面还是先去见母亲。纵然她不够聪慧,却也知道,这件事皇祖母也好,母亲也罢,甚至是皇帝舅舅都是幕后推手。自与傅子卿在一起,她就渐渐看懂了天子皇权的争斗,废太子之名足以将荣哥哥打入永不超生的境地。跟更何况,太子刘彻,本就不是心软仁慈之人。 “傅子卿......”阿娇咬牙想要抑制住口中的呜咽,眼眶红红,像是下意识的盯住傅子卿,又像是本能的唤着他的名字,求一个安慰。 傅子卿看着她的模样,心疼极了,也不知该安慰什么。他心里明白,阿娇一定在自责,刘荣待她的好,世人皆知,如今却因着她自己的身子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阿娇,莫哭。”似叹息似呢喃,傅子卿捧着阿娇的脸小心翼翼的拭去她滚烫的泪珠。 阿娇呜咽着,瞪着凤眼心中一片空白。荣哥哥死了,她的心难安。 “傅子卿,是我不好,我该记得的,荣哥哥在二月会被召回京城。”阿娇面色惨然,此时竟然不知自己言语了些什么,就如坠入了前世的噩梦,满心满目的空洞和恍惚。 傅子卿握着阿娇的手,心头莫名的恐慌。此时的阿娇没有了往日的美丽鲜活,入目就如将要枯萎的牡丹,安静的像是虽是会离开他。 阿娇只觉得自己入了梦,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脚下没有可以踩踏的土地和台阶。她想喊傅子卿,她害怕这种悬空的诡异,害怕坠/落时没有人接住自己。 恍惚中,她好像听见谁在哭,可她听不清也看不见。 莫名的琴声传来,听得阿娇心头愉悦。她顺着声音往前,瞧见一个梳着双鬟的女娃娃一身粉红宫装巧笑着趴在石桌之上。俊朗的青衫少年/宠/溺的瞧着女娃,关节分明的手指勾住琴弦。 “阿娇,荣哥哥教你弹琴可好?”少年浅笑,清华如玉。眼中柔情像是要将眼前的女孩/宠/到天上去。 女孩歪头,疑惑的看着少年,半晌高兴的拍手叫好。 之后,少年渐大,开始学习各种技艺,可每每女孩撇嘴叫一声“荣哥哥”,少年都会放下手上的一切,宁愿挨罚也会陪着她玩耍。 也不知何时,女孩渐渐长大,可再也不会像曾经那般追在少年身后。她毫无意识的疏远着那个/宠/着自己疼着自己长大的少年,反倒跟那几个刻意讨好自己的人渐渐亲近。 她再不跟那个少年学琴,也不再寻他撒娇,更不会再巧笑着唤他荣哥哥。像是一个无情的女孩,她看不到他的失落和伤心,更因着王夫人的挑拨越发的远离的他。可少年每每见到她,依旧是温柔疼惜。 场景转换,她看到监牢中少年,不复曾经的贵气与清华,满身的颓废之气。 阿娇心中堵得难受,张口想要喊他。可看着那个手握发簪,半晌无语的少年,她怎么都张不开口。 她眼睁睁的看着少年拿起手中的发簪,眼神冰冷没有半点温情,蓦然抬头已将手中的发簪想自己的脖颈间刺去。 “荣哥哥,不要。”阿娇猛地一惊,向前扑去想要挡住那闪着冷光的簪子。 少年手上的动作一缓,迷茫的抬头看向空中,少顷才失落的自嘲道,“公当渡河,坠河而死。若阿娇相信,如何会将发簪还回?” 男子一行泪,不为苍生不为天下,只为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孩。他抛弃一切,宁可回这凶险之地,也不愿换了性命改了身份离开这个漩涡,只为了再见一次那个女孩,只希望她知道,自己不曾变过,不曾被权势地位或是富贵遮住双目。 “荣哥哥,荣哥哥,阿娇信你,信你。”阿娇焦急的喊着,急的都要跳起来,可不管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开看不见的束缚。 雾气,她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也不知是何机缘,阿娇走过了刘荣的一生,看到许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情。比如他日日放在手边的画作,比如他亲自选的礼物,比如他......望着自己时候的深情。 傅子卿面色苍白的守在床榻之前,手中紧握着阿娇冰冷的手指。那日入京,听到刘荣死讯后她便陷入了昏迷。毫无声息,无论是御医还是太医,都诊不出她的气息,各个都让准备后事。可他如何能相信,那个娇笑着扬言要与他白头偕老的女孩,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青枝和青稞捂着嘴在门外啜泣,她们不敢发出一点点声音,生怕惊到内室的人。 卫青立在长廊之下,绝望的垂头,原本英气俊美的面容此时毫无血色。若翁主不在了,他还要如何守住心中的执念? 宣室内,刘嫖和陈午面色凝重的坐在上位,陈融带了隆虚公主守在一旁,神色间满是担忧。 “公主,莫要担忧,阿娇定然会无碍的。”陈午劝慰道,女儿自小便是他手心的明珠,更因着对刘嫖的歉疚,/宠/爱异常。如今女儿生死未名,他心头也是极其难受。 听了陈午的话,刘嫖心中的怨气和恨意再也压制不住,啪的一声将跟前的案几掀翻,起身指着陈午骂道:“若非你的风/流,我的阿娇何苦会受这么多!” 其中圈圈绕绕,陈午所知不多。但他并非愚蠢之人,联想到之前阿娇被拐失踪,随后田恬和陈诺被送去和亲,而一向无视赵氏的刘嫖,也寻了个由头将人斩杀。如此,难道当初阿娇出事,是因着陈诺? 陈午心中震惊。可刘嫖懒得跟他解释,更懒得会不会让他伤心,斥责道:“若非你那庶女,若非老夫人在背后支持,我如何会搬去长门园?又如何会让阿娇沦落到这般地步?” 往日的刘嫖,懒得同堂邑侯府众人计较,也因着不爱不在乎陈午身边的莺莺燕燕。她骄傲,所以她不屑于陈家众人,所以她豢养面首,她长门园中自安家。可如今,事关女儿,她不可能再有半分大度。所以她要将陈午的心神都捏碎了揉烂了,方解心头愤恨。 “陈午,”刘嫖咬牙切齿的一步步走到陈午跟前,目光满含厌恶轻蔑和恨意直视着他,少顷未等陈午开口,刘嫖伸手将人拽到跟前,“陈午,你以为我长公主的名号能任你践踏?不过是因为局势,我要让我的儿子继承一个稳定的侯府。现如今,看来不需要在等了。” 陈午看着那双阴森如同寒冰冷冽的眸子,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些什么。他不知他们怎会走到这般境地,当初红妆嫁娶之时,自己不是决心要好好待她的么?不是答应了她要一心一意的吗?当初,她也如一般的贵妇一般,打理侯府,于京师权贵交好,让自己行事谋权毫无后顾之忧。为何如今见面,却如仇人一般? 冷冷的打了个寒战,陈午还未作答,便被刘嫖下令赶出傅府。刘嫖站在宣室,看着陈午失魂落魄的样子,暗道:陈午,待我长子回京之时,就是你隐退之际。 董偃看着这一切,长叹口气,心知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能在一旁再倒了温水,等着刘嫖转身。只是,他心中的苦涩和自责,几乎就要将人吞噬。 未央宫中,景帝急召御史大夫刘舍、魏其侯窦婴等人前来。皇嗣自戕于中尉府监牢之中,莫说太后怒急攻心,便是寻常百姓只怕也得传出些流言。日后太子即位,少不得被人以此中伤。 “陛下,如今之计当丢卒保车。”窦婴虽惋惜刘荣的结局,但到底也不愿看到百姓议君无德之事。皇权之下的牺牲自然是无可避免的,可世人淳朴绝不会乐意见到父子相残之事,更何况刘荣德行俱佳,上至士大夫下至商家百姓莫不赞扬一声温润清华。被拘受审,已是质疑声不断,如今又落得这般惨淡下场,可不就是父子兄弟不相容? “如今郅都掌管帝京治安,亲领北军,所到之处无人敢作奸犯科,当是难得的刑狱之才。”景帝皱眉沉默,似是思量着事由始末,半晌才开口道,“若舍弃此人,当属朝廷之损。” 魏其侯窦婴本就是惜才之人,虽不喜郅都的强硬作风,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豪强地主势力迅速膨胀的当下,此人为代表的强硬派足以震慑那些蔑视官府横行地方不尊国法之人。睇了一眼身旁的刘舍,见他不动声色地低头不语,窦婴心知这刘舍是要让自己当这出主意之人了。 “陛下,微臣以为,如今当借太后盛怒之由罢免郅都官位。一来可以给太后一个交代,且可给天下人一个解释。二来郅都在帝京虽有执法不阿之名,却也因此得罪众多皇亲与功臣列侯,如今列侯宗室对他多是又恨又慎,见到侧目而视的人多不可数。这般下去,只怕他难逃众怒怨愤之境地,那时候陛下再要保他可就是难上加难了。”窦婴心知景帝对郅都的看重,更知列侯宗室间的牵扯和关联,如今郅都能依靠官位和刑法立足,他日就能被人以恶法攻奸。此时为陛下出谋划策,未免没有同感,毕竟窦氏在帝京太过招摇了些,若郅都一直在中尉府,那日后窦氏有人犯了刑法必然没有转圜余地。“如今匈奴骑兵常年南侵,朝廷少不得培养一些得力边疆大吏,以震慑蛮夷保沿边数郡的安宁。” 窦婴话说到此处,景帝也明白了其中关窍,罢官是假,将人派至边郡是真。虽说边郡不若帝京繁华,但也算得上是重臣。 公元前148年,景帝于未央宫召见御史大夫、魏其侯之后,下旨罢免郅都官职。此后郅都回归故里,未过几日,景帝又派遣专人送去雁门郡太守印玺,命其抗击匈奴。为了不勾起太后对他的怨愤和杀意,特许他不必按常规赴朝面谢,由家中直接取道赴任。且在拜为太守之后,“得以便宜从事”,一切事端都可酌情裁定,先行后奏。 至此,雁门郡得一强势官员,与匈奴几番对战都以匈奴败北作结局。匈奴忌惮于郅都的节操和威名,骑兵便全军后撤,远离雁门。 第61章 娇娇呦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傅子卿就这么握住阿娇的手,就算手中的温度已经冰冷,就算她已没了气息,他都不愿放开。这个女孩,就如他生命里最后的救赎,他不愿放手,更不愿失去。 阿娇呆呆的看着傅子卿,她的子卿没有哭没有笑,没有像往常一样调笑自己,更没有低声温柔的轻叫自己。他就如一块没有生命的塑像,就好像自己不醒,他也就要陪着自己沉睡一般。 她不要他变成那般,她想要看他温柔缱绻的笑,想听他满含深情的唤自己。傅子卿,傅子卿,这时的阿娇用尽全力想要摸到他的面庞,想要亲亲他的嘴角。可不管她怎么挣扎,她都回不到自己的身体。 “阿娇,不怕。”傅子卿趴在阿娇身前。他后悔了,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傅家的秘密,还没来得及带她回到宗族,还没来得及叩见父母。“阿娇,他们都说你不好了,可我的阿娇怎么会不好呢?她该是世上最美的花,该是世上最好的女孩。” 像是有泪水打湿了衣衫,阿娇被一阵吸力影响,身体不由向前动了动。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可半天却只能动了动眼皮。于是她只能听着,听着那参杂了绝望和爱意的倾诉。 “阿娇,是我错了。这天下与我何干,这大汉与我何干?”他该带着阿娇离开的,离开这个血雨腥风之地。哪怕日后她念起家念起亲人来,会哭会怨会恨,也比现在这般了无生机的好。 阿娇手指微动,想要抽出手为他拭去泪水,可刚刚动了一下,就被握住。傅子卿惊唤道:“阿娇阿娇......” 宣室等候的众人听到傅子卿带了惊喜的声音,心头一震,赶忙让御医入内诊治。 等到御医连连说道惊奇惊奇,确定阿娇脉象无碍,众人才都喜极而泣。 而傅子卿则连连轻吻阿娇的手指和手心,他怕啊,怕阿娇不知会再次沉睡,怕再次听到御医说无能为力。那种砸入血肉,刺入骨髓的疼,他再不想感受了。 阿娇心里因着傅子卿的轻唤慢慢甜蜜,她不断的应着,想要告诉他,她在呢。可她太累了,实在想要再睡一会儿。傅子卿傅子卿,不要怕,你的阿娇还没有跟你生下儿女,还没跟你白头偕老,还没跟你赏遍天下美景,还没......让你/宠/上一辈子。有这么多愿望,你的阿娇怎么可能舍得离开? 又过两日,阿娇才缓缓睁开双眸,那双本该蕴含万千风情的眼眸此时还带了一层迷茫的薄雾。原本如牡丹绚烂的粉嫩的唇瓣,微微泛着青白,嘶哑的声音自嗓中漏出。 “傅子卿。”她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狼狈这么沧桑的傅子卿,看的她想笑。努力的伸手摸到他的面颊,阿娇咧嘴笑道,“傅子卿,你这样好丑啊。” 此时的傅子卿再没有往日的冷清和理智,像是一个继续发泄的孩子。将脑袋埋进阿娇手掌之中,任由泪水一滴滴滑落。 刘嫖被董偃半抱半扶着,但并没上前打扰二人,反倒是拉了陈融与董偃悄悄出了房间。若说以前她对傅子卿是半信半疑,带了猜忌和防备,如今见他待女儿这般,也算是放心了。 宣室太后遣来的宛兮得了好消息,终于如释重负,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笑,“公主,侯爷,这个时候奴婢也该回宫跟太后禀报了。” 刘嫖等人也知太后在宫里定然急坏了,赶忙允了。 “傅子卿,我梦到荣哥哥了,而且我看到他自杀了。”阿娇看着傅子卿,皱皱琼鼻,犹豫道,“我好想看到荣哥哥是用我的发簪自杀的,可我不明白为何我的东西跑到了中尉府。” 阿娇咬唇,每每想到荣哥哥的死许是与自己有关,她就无端憎恨起自己来。是她,害了那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兄长。尤其想到,荣哥哥最后是带了那么浓厚的绝望,她的心就不由阵阵抽痛。 若此事说不清楚,她一生难安。阿娇虽对刘荣没有男女之情,可那份不参杂任何利益的兄妹之情,在汉宫也是弥足珍贵的,她不愿那个疼着自己顺着自己的哥哥,是因自己而死。 傅子卿眼帘低垂,眸光晦暗。不管阿娇是从何处得了消息,这件事都该好好探查一番,莫不是有人要把阿娇当诱饵? “待到你稍好一些,我便让人探查此事。”其实对此事,傅子卿大概是有所猜测的,具体事由稍后定会有人回禀。只是,此事若有人背后推动,那必然是汉室高位之人,与阿娇只怕也是关系匪浅,傅子卿疼惜阿娇,不愿让她看到那些黑暗与龌龊。 哄着阿娇用了些汤药和米浆,傅子卿将人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慢慢让人入眠。阿娇也不强撑,本来身子就有些困乏,这个时候在熟悉的怀里慢慢睡了过去。呼吸清浅,带了淡淡的药香。 傅子卿看着怀里微微仰头的女孩,笑抚着她的长发。果然还是绚烂些好,那娇气病秧的样子虽然多了几分柔弱,可让傅子卿是打心眼里疼。看着阿娇因着药水沾染有些水润的唇瓣,傅子卿终是没忍住低头吻了上去。 梦里,鸳鸯相交,情思相缠,便是一个吻都让相爱的彼此沉迷。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不远处的东宫,刘彻布下了怎样的死局等着二人。这一世,刘彻早早得了权势,又被景帝看重,再者对朝政势力的处理毫不费力,唯一让他费心的便只剩如何将阿娇拢到身边。 第62章 谋算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书房中,傅子卿疲倦的揉了揉紧锁的眉宇,他本以为刘荣之事背后不是天子也会是长公主,却不曾想到将刘荣置于死地之人竟是太子刘彻。想到阿娇身边的小丫鬟四儿,傅子卿不由感到为难。 他心知阿娇极为喜爱这个四儿,却不想此人是刘彻在她身边布下的棋子。就如刘彻身边的青衣一样,看似无害,实则都是经过调/教的。 “公子,可要处理掉四儿。”阿木见傅子卿许久不言,不由出声询问。 “暂时不必,四儿虽是太子的人,但对阿娇到底没有威胁。再者,我身边有汉室之人,才能让他们放心。”傅子卿点了点书案之上的竹简,心中已有了思量。只是不知太子所为,目的是在于自己还是阿娇。 阿娇养病的日子,傅子卿总共入汉宫两次,也不知与景帝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他倒是没再被召见过。让阿娇一度认为,他日后只会跟自己做寻常夫妻。 中元三年,公元前147年正月春,废后薄氏死,葬于长安城东平望厅难。同月,景帝病重,咳血之疾愈发严重。不久住入甘泉宫修养,朝政之事大多要经太后与太子之手。 甘泉宫中,景帝身形单薄,自住进这里,他无事再不见王皇后与后宫嫔妃。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太后不知,皇后不知,天下人皆不知晓,不知晓他最爱的女人含恨葬入城外,不知道他心中最深处的那份情谊在登上天子之位时,生生被压制被掐断。 手中是那日被薄氏丢弃的凤珠,亦是他们二人大婚定情之物。景帝负手而立,紧握手中明珠,她大约是恨自己的吧。一腔柔情入宫,本以为可做贤惠的妻子,虽不能独/宠/后宫,但必定也能举案齐眉,可就因着她姓薄,有着权倾朝野的祖母,所以生生被自己冷落厌弃。如今想来,她有何错?从不结党,也不谋私,更不会对薄太皇太后告状诉说委屈。纵然被其他受/宠/的妃子欺辱,也从不曾借太皇太后之势压制对方。 “尚合,你说薄皇后当年为何不同朕提太皇太后为难她之事?”当年薄氏还是大族,薄太皇太后还握着朝政大权,她想要稳固薄氏的地位,自然会要求薄皇后从中周旋。可在自己面前,薄皇后从未提过那些要求。 不是不知道啊,这后宫就那么多人,就那么多事,又有多少能瞒得过皇帝?不过是不愿干涉,不过是想要逃避对她的情谊,不过是......不断用她的姓氏假装厌恶这个结发妻子。 尚合躬身垂头立在一旁,陛下直唤薄氏为皇后,自是有一份情谊,可他这做奴才的却是不敢这般说的。更何况是妄议天子与太皇太后之事。所以,最终尚合也只能讨罪不语。 好在景帝也并不想要一个答案,他心中怎会不明白,当日对她的冷落,亦是伤狠了她的心。后来对她不闻不问,更是让她被人私下称作弃妇。如此情形,纵然她跟自己说了,只怕自己也不会护着她不会疼惜她半分。 “朕从未想过她会这么早离开。”在天子眼中,什么都可以利用,所以就算真的喜爱她,作为天子的景帝依旧可以利用她离间薄氏家族。甚至废后为姬,让她一生都悲伤弃妇之名。 他以为还有许多日子,虽然不能常常见面,可至少她还在后宫,还与自己同在宫墙之内。他们还能看同样的风景,见同样的人。 长叹一声,罢了,他这一生注定这般孤独。注定不能同父皇一样,与母后伉俪情深。 王皇后站在甘泉宫的宣室,听着屋内景帝长长的叹息,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从未想过陛下所爱之人竟是薄氏。 “皇后娘娘,可需奴婢通传一声?”守在门前的宫娥屈膝低声询问。 王娡摇摇头,想了想道:“莫要告诉陛下本宫来过。” 好在她这次前来的仪仗并不多,遂未惊动陛下,否则少不得惹了陛下堵心。得了那宫娥的应答,王娡才带了常在身边伺候的人离去。天子情谊啊,她虽羡慕,但也知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陛下愿意给自己荣耀和脸面,那自己也没必要在争夺所谓的帝/宠/,毕竟相较于男人的/宠/爱,权势和那条通天之路才是最重要的。 随后四月,大旱,窦太后同朝臣商议,最终下令禁酤酒,以此减少粮食浪费。同年,丞相周亚夫仗权势官位让朝臣见之跪拜,太子禀明天子,以为此是不尊礼数,有违规矩不堪当朝臣之表率。后匈奴数掠扰汉地,景帝命中尉魏不害率车骑、材官驻扎于代、高柳等地,为备抵抗匈奴。未过几月,匈奴部落叛乱内讧,王子於单率部属降汉。景帝欲要将王子於单等五人封侯,周亚夫以丞相之位劝阻,景帝言之迂腐不堪重用。周亚夫一怒托病辞官,景帝本就有意罢其官职,以约束周亚夫。遂当下同意。 周亚夫丞相之位被罢黜,景帝又升御史大夫刘舍为丞相,并以卫绾替代刘舍之位。 11月庚子日,景帝封匈奴王於单为安陵侯,享受食邑一千五百户。几个月间,景帝迅速调整朝中官职人员。为安周亚夫之心,又封其为条侯。 后傅子卿再见景帝,二人商谈,言之周亚夫虽有将帅之才,但为人傲慢非辅佐新君之才。恰景帝亦有意试探,定下宫宴之事,以确认周亚夫罢官期间是否有所收敛。 宴会之上,因竹箸,周亚夫以为自己被轻慢,羞愤不已。待到天子出言相询,他虽知错处,却不情愿地跪拜请罪。等天子免礼,他竟然极为不敬的径自离去。至此景帝叹息,暗道傅子卿识人之能当真毒辣。 谁都不知,此时的傅子卿正坐于太子刘彻对面,二人相对饮酒。要不是两人眸中的算计,只怕都要道一声好雅兴了。 “傅公子此番算是投诚?”刘彻一身黑色锦袍坐在石凳之上,看着眼前一片淡然的男子,冷声问道。 傅子卿沉而未答,少顷后才道:“周亚夫为权臣,非你所需。你所需之人,大多已被笼络,我愿助你为的只是阿娇。” 见傅子卿说的如此坦然,刘彻神色微有凝滞,想来是傅子卿看出了自己对阿娇的不甘? “十一殿下越封为广川王,十二殿下寄封为胶东王,十三殿下封为清河王。”傅子卿并不在意刘彻的深思,只勾起一个清雅的笑意,“太子以为如何?” 听到这里,刘彻心头一震,双目中隐隐透出一股威严稳重,他倒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跟傅子卿有关。难道傅子卿在父皇跟前,竟能有如此影响? “三位皇帝自小聪慧,父皇也是念着他们自小无母,早早便指了封地。”虽然心底震惊,但刘彻面上却毫无显露。 傅子卿也不在意他的推脱之辞,清俊一笑,坦诚道:“殿下忌讳我,不若去忌讳朝中与藩王私交甚密的大臣。”将刘彻跟前的酒樽填满,傅子卿款款道,“傅家可为帝王谋士,却只能世代为商,决不能入朝为官,这是铁律,也是大汉天子口口相传之密事。” 听闻此事,刘彻双眸微垂,一个念头自心底喷涌而出,难道傅家还有什么隐秘是前世自己所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刘彻带了许多谨慎和试探看向傅子卿,沉默片刻淡淡问道:“傅公子这是何意?既然是天子相传之言,今日/你如何要说于我听?” “曾有智者言说,傅家至我这一代再无谋士。殿下胸怀沟壑,非常人所比,傅子卿只能辅佐殿下上位,却不能如现在这般成为帝王谋士。”傅子卿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刘彻,心里稍稍斟酌,“无论是条侯还是魏其侯,凡殿下忌讳之人皆不足为惧。且日后殿下备战之资或是国库之需,傅家都可无条件支持。而我唯一的条件就是殿下不得强求阿娇。” 傅子卿言罢,缓缓抿了一口酒水。他并不着急太子的答复,毕竟于太子刘彻这般野心之人来说,自己的条件是他难以拒绝的。 刘彻虽没有言语,但心中却早已是一片波澜汹涌。前世的时候,傅子卿从未提过这个,就算几次抗击匈奴造成国库紧张,傅家都不曾出现。其实刘彻不知,前世傅子卿并非没有让人贡献财富,可因着当时武帝猜忌其无求必有阴谋拒绝接受,所以伺候傅家在没将自家产业所得交于朝廷以充国库。 刘彻看了一眼傅子卿,心中衡量一番,似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问道:“傅家产业几何?” “傅家产业,别说是族长就算是我都说不清楚,许多许少,但大多分散经营,并不以傅为名。”这个傅子卿倒是没遮掩,就算自己布下的产业有迹可循,那下边人以傅家之势布下的产业和暗棋可以说根本没人说得清到底几何。毕竟傅家自尧舜之时开始经营,世代相传到如今也是有了千百年的根基。 刘彻漠然,手指扣紧酒樽,垂眸思索。一时间两人无语,都沉默下来。 少顷,刘彻硬生生的开口...... 第63章 子卿疆场寻大兄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城楼之上,景帝傲然而立,见凯旋的将士风尘仆仆一路奔波,说了些许多褒奖的话,便让人先行回家休息。至于封赏,明日一早有太子代劳。对于将士,帝王褒奖赏赐都不如允了归家,他们战场生死搏杀,为的可不就是能早日回家,早见父母妻儿? 阿娇得了消息,早早就跟母亲回到了侯府。毕竟这里是陈季须的根本,他断没有道理先去它处。 陈午没想到刘嫖会带了阿娇回侯府,一时间倒有些尴尬。想到老夫人如今被刘嫖赏赐下的两个宫娥整治的再不敢胡言,陈午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尤其是当他看到刘嫖身后,俊美温润一身华服的董偃之时,心中更是又愤又恼,可最终只能化作满腔的悔恨。 陈季须跟随众将士和将军谢过皇恩,便调转马车直奔侯府而去,惹得身边许多副官和将军调笑一番。没人知道他心底的担忧,刚刚入京他便听说了临江王于中尉府自戕,堂邑侯府翁主昏死数日之事。这如何让他不心惊? 到了侯府,父母兄弟和阿娇早早就在门外等着了。来不及开口,一向沉着温雅的陈季须直接跪倒在父母面前叩拜。 刘嫖与阿娇见陈季须并无受伤,不禁喜极而泣。傅子卿见娇/妻双眸含泪,心中疼惜,又恐她伤了心神,赶忙揽在怀里温声安慰着。董偃虽没将刘嫖拥在怀里,但在一旁也是细细言说劝慰着,倒是陈午像个局外人极其尴尬。 同年,刘嫖以老夫人相胁,堂邑侯陈午上书以辞侯爵之位。景帝本就厌恶陈午,如今陈季须得军功而回,足够封侯,遂深以为然。于是下诏堂邑侯世子继承爵位,并为他与窦蔻赐婚。其中深意,外人不得知,但傅子卿却是有所猜测的。 他自长公主与董偃相处情形,自可猜测二人相识多年,且定有深情。而董偃又是自七国之乱后回来的,景帝虽查探到这一消息却一直未动,定然是这董偃有另外的密不可说的身份。若是这般,只怕天子对长公主也是有所歉疚的。再者,梁地传来消息,梁王刘武病重,未免没有让景帝动了恻隐之心。这般说下来,只怕景帝对长公主是存了敬爱与歉疚之心的。再加之长公主如今站在太子背后。 这般说来,表面上给窦蔻和陈季须赐婚,是要给堂邑侯府恩典,其实不过是为了加持太子。倒是好算计,不过这般对堂邑侯府和隆虚侯府倒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京师长安诸多算计,这般过了经年。太子刘彻也不再遮掩锋芒,朝廷之上,总有窦太后插手,他亦能阳奉阴违,顺着自己的心意处理政务。 景帝中元六年,既公元前144年6月,匈奴入侵雁门,后经武泉入上郡,取苑马而去。此次对战,大汉军士死伤两千余人,更甚者,匈奴还有南下意图。景帝闻报,派遣了堂邑侯陈季须同将军李广训练军队,以抗拒匈奴。并临时调遣程不识在边疆汉郡战备,以抵御匈奴。 这本是当朝与匈奴爆发的最严重战役,无论是李广还是陈季须面临的危险都是空前的。 未过一月,上郡太守李广传来消息,陈季须领百骑侍卫诱敌,于匈奴阵前二里处下马解鞍,拍马入敌营惊得匈奴引骑北归。本来应该毫无悬念,却不知为何,在归营之时,陈季须和所率侍卫遇到匈奴零散骑兵,之后失去踪迹生死未明。 傅子卿怀里抱着阿娇温软的身子,只觉得今日越发小巧玲珑,便是有些嫩肉也让人看得心痒难耐。耳鬓厮磨见,他轻咬她的唇瓣,心中斟酌用辞,该如何告知她自己将去上郡。 阿娇抱着傅子卿的脖颈,感受着他的温柔和情谊。所谓一寸情谊一寸相思,心到极致,便知纵然两人相拥,亦是断不了心底的贪念。摩挲间,两人紧紧相拥,本就是新婚燕尔的夫妻,如此忘情已是不可收拾。阿娇躬身微动,半眯双眸似是春水无边。 一场缠/绵之后,傅子卿将人拥在怀里,又取了床辕前早早备下的温水渡到阿娇口中。阿娇也是累坏了,只搂着傅子卿的腰身,无意识的吞咽着入口的甜水儿。 休憩了一会儿,阿娇才用娇嫩的脸蛋轻轻磨蹭傅子卿的大手,带着不舍和爱恋道:“傅子卿,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傅子卿怔了一下,怜惜的看着怀里的人儿,这个时候京师风云莫辨,他如何放心将她一人丢在这里?可上郡形式危机,且陈季须失踪已有数日,自己碍着阿娇的身子,不愿让她操劳伤心,遂最好的办法就是解了上郡危机,寻到陈季须。而且若他没有猜错,上郡太守特地送来消息,是因为兵营出了内奸,自己虽不在朝中任职,可也收了景帝委托前去。之所以犹豫至今,不过就是为了怀里的娇人儿。 “莫要胡想,我能走去哪里?”傅子卿双手环住阿娇的小身子,本是为难的神情在看到她的笑颜时转为平静。任谁都比不上一个阿娇,天下之事自有天下人去为难去解决,而他只要守住一个阿娇就好。 阿娇在傅子卿怀里摇摇头,她知道傅子卿的心意,但她更知傅家传下来的责任。他看似为人冷淡疏离,可心底却极为看重那份责任,更何况如此男儿,不能为官不能入战场已是遗憾,若真为了自己让他庸碌一生,自己何其不忍。 “去上郡,去寻大兄。”阿娇不舍的开口,眼眸垂下,遮住里面的雾气。“虽然你们都不告诉我,但这件事怎能瞒住?要知道窦蔻可早已与大兄定了亲事,而我与窦蔻也是闺中密友。” 自与傅子卿交心,阿娇便看出了窦蔻对大兄的不同。那般骄傲的女孩,每每说起大兄总会露出娇羞,偶有遇到也总会跳脚的与大兄玩闹。如今大兄失踪的消息传回京师,窦蔻更是当众鞭打一个口无遮拦说大兄必定遇难死去之人。若非顾忌淫奔之名,只怕她这会儿早就跑到了上郡去寻人了。 阿娇探起身亲了亲傅子卿的下巴,将手伏在他的胸口,声音莫名的有些清亮,“我想看你意气风发,想看你坐在那里让人无端敬佩。” 这个时候的阿娇再不是曾经不知所谓的娇娇女,她是傅子卿的妻子,是大汉窦太后在疼爱的翁主。 只是疆场之上,风云莫测,她该如何承担那份担忧。 第64章 子卿疆场殒命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傅子卿到达上郡数月,已至正月。程不识等人回京,但人群中并无傅子卿身影,甚至消失许久的兄长陈季须都回了侯府,傅子卿还未出现。 得了消息的阿娇一路跑至堂邑侯府,甚至脚上的都没来得及穿白袜,只着了绣鞋。阿娇心里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这么莽撞,可她根本控制不住心底的慌张恐惧,如今被冷风吹过,满面泪珠儿。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逼迫着,逼得她片刻不得喘息。早知道今日会是这般,当日就不该让他走。 “翁主,翁主......”青枝和青稞在后面追赶着,可无论她们如何叫喊,都止不住阿娇冷彻心扉的痛楚。 因为府里有火玉和暖炉,所以此时阿娇只着了单薄的襦裙。原本粉嫩的面颊因着凌冽的冷风变得苍白,便是珠圆玉润的身体都不断瑟瑟发抖。 到了侯府的时候,陈季须正跪在刘嫖跟前说着什么,本是儒雅的人如今生生被一道伤痕破了面容,莫名带了许多煞气和恐怖。 “母亲,母亲......”阿娇见到刘嫖,未语泪先流。 刘嫖心头一惊,想到刚刚长子所言,傅子卿为救他身中数箭跌落疆场,如今只怕是尸骨无存。如今阿娇又该如何? 阿娇心里难受,想要寻个人问清楚,如今见了历来疼爱自己的母亲,不由扑进她怀里一阵嚎啕大哭,“母亲,他们说傅子卿被射杀了,女儿不信。” 刘嫖被女儿哭的心都碎了,赶忙将人搂在怀里带到座位上。一旁的陈季须此时也起身了,看着阿娇满眼歉意和心疼,最后只能在窦蔻的低声安慰下深深叹息一声。 “阿娇,别哭。”一向强势的刘嫖,此时捧着女儿的脸蛋,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儿,不由轻声哄着。想到女儿新婚燕尔就遇离别,如今更是生死相隔,刘嫖终是忍不住与阿娇抱头而哭。 东宫中,太子刘彻将手中的布锦丢进火中,面色阴沉冷厉。竟然没法确认死讯吗?他能以祖宗基业为诱饵布下此局,不过是为了将傅子卿引到上郡。因着上一世经历过匈奴此次侵入,所以刘彻早在李广被封为上郡太守之时,就开始布局。为的就是加重阿娇背后的势力,同时除去傅子卿。可如今,传回的消息竟是人中箭而亡,尸体却不翼而飞。 “殿下,您是不是太关心傅公子和阿娇翁主了?”韩嫣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不要忘记,傅公子与阿娇翁主的亲事是太后和陛下钦赐的。” 刘彻眉头微皱,语气平稳却隐隐含了不悦,冷冷警告道:“韩嫣,你越矩了。” 若不是他真有才干,更能压制一向与刘荣交好的韩则,自己必定早在发现他的情谊时就将人送走了。前世对他足够倚重,所以也能容忍他种种越矩的行为,如今自己待他心中有个隔阂,许多隐秘事也不愿让他知晓。所以他有疑惑倒也正常。 堂邑侯府内,得知了疆场之事,阿娇终是承受不住悲痛昏死过去。这可吓坏了侯府众人,上次阿娇因刘荣之死昏厥数日差点救不会来的场景,众人可还是历历在目。好在因太后不放心阿娇,赐了御医在侯府。 一番人仰马翻急召御医看诊之后,刘嫖高高挂起的心才放了下来,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女儿居然会有了身孕。可面上还未来得及显露喜色,眉宇间便添上了忧愁。女婿疆场重伤,凶多吉少,女儿有了喜事,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阿娇昏睡半日才醒来,睁眼便再次呜咽出声。直到刘嫖半搂着她说道她有了喜事,哭的多了会伤了腹中的胎儿。 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阿娇止住哭声,可眼泪却越流越多,也不知是难过痛苦还是喜极而泣。曾经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要一个与傅子卿的孩儿,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可那个本该细心体贴呵护自己的人,却不在身边了。 “阿娇,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好好照顾自己。”刘嫖哄着阿娇躺好,又给她盖上锦被。她心里清楚,在得知傅子卿战死的消息后,这个孩子会成为阿娇唯一的支撑。 “真的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窦太后叹息一声,她心知阿娇与傅子卿成亲后的日子一直惬意幸福,本也算是了了心事,可谁知在这个关头傅子卿疆场战死。偏偏这种时候,朝中又有人借兄弟不慈不悌之名中伤太子刘彻,毕竟当日太子刘彻入中尉府之事并未可以遮掩。 景帝跪坐在下位,心中也是极其无奈。他本就不想阿娇嫁入皇室,更不愿她于太子结亲,可偏偏如今只有长姐和陈氏联手才能坚固太子之势。无论如何,他决不能再给梁王入京窥觊帝位的机会。 “淮南王等人已是蠢蠢欲动,加之皇弟那边也有于诸王联手的意思,”景帝抬头看向窦太后,目光晦暗让人窥不出任何情绪,“母后,大汉再经不起一场七国之乱,也再经不起内外同战了。” “启儿。”窦太后倚靠在床辕软枕之上,极为疲倦的瞌上双眸。满心都是身为长辈的无奈和心疼。 窦太后已有几十年不曾唤过自己的小名,如今猛然听到那声“启儿”,让景帝心头莫名酸涩。 “启儿,阿娇出生的时候武儿已经去了封地,而你早已成了威仪赫赫的帝王,而你皇姐也有她的骄傲和固执。那时候啊,哀家就想你们三个小时候,还在襁褓的时候该像阿娇那么娇俏可爱。”窦太后似是回忆起了许多美好,本是苍老的脸上也带了愉悦,“后来哀家就把小娇娇养在身边,/宠/着她疼着她,胜过后宫所有的皇子公主。” “母后,朕明白。” “不,皇帝,你不懂。哀家教养阿娇也想过让她嫁给太子,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冠盖京华凤驾威仪。能给阿娇无上的尊贵又能延续窦氏陈氏百年富贵荣华。”说到这里,窦太后倏然睁眼,本不甚清亮的双眼乍现清越华贵,“可在哀家的心底,还是希望她能有一个好归宿啊。” “是儿臣让母后为难了。”当日母后送走梁王,向自己讨了那个不将阿娇困在汉宫高墙的承诺,那时他就清楚母后是真正疼爱他们这些孩子。 “咱们帝王家的人,在情爱上都不尽如意。哀家与你父皇交心之时,他已然病入膏肓。而你与薄氏互有好感,可也因着这大汉朝政,为了打压薄家生生冷落她一生。你皇姐本与董偃有情有义,可董偃却为了你的江山入了吴地查探,这一去便生生错过了。而陈午,亦是伤了你皇姐半生。”窦太后细细数着,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她当做寄托的阿娇,如何让她舍得将人困在这所牢笼,“而阿娇与傅子卿的情谊,世人皆知。” 景帝苦笑,他从来不知母后心中有这么多苦。眼睁睁的看着儿女不幸,偏偏为了大汉江山不能干涉。好不容易有了阿娇这般可人儿,本以为遂愿如意了,却不想会出现如今的情形。 “罢了,你去吧,让太子来给哀家请个安吧。”多说无益,不若提点着太子好生待阿娇。不管怎样,阿娇毕竟是新丧夫之人,若不是嫁入汉宫,只怕二嫁都不会再有真心待她之人了。 在长信殿门前候着的刘彻进入寝室,先给窦太后请安,之后立在一旁安静听教。 “太子,你自幼聪慧,那你可知你父皇和哀家当初为何不愿你娶阿娇?” 刘彻因着这句话整个人都变得锐利起来,他有心敷衍,可也明白眼前之人是经历了几代君王,曾代王执政的女人。虽然她如今已然眼盲,可对朝政局势的掌控却是极为稳妥睿智。 “因为外戚。”刘彻沉声回到。 窦太后点点头,让人扶着缓缓躺下,才接着道:“窦氏陈氏加上你馆陶姑姑两家联手,阿娇若坐上那个位子必将是大汉身世最显赫最强势的皇后。在为你加持的同时,她的势力也会愈发强大,也许到最后大汉所有人都无法再压制住她。”窦太后沧桑的声音带了坚定和迫人的威严,既然躲不开,那她就将阿娇嫁入汉宫的所有危险都挑破继而排除。“太子,你告诉哀家,若是那般,你将如何?” 刘彻愣了一下,此时的他终于明白为何皇祖母能几十年影响大汉局势,只因为她够决绝够狠戾。 “彻儿会好好待阿娇。” 听了刘彻的话,窦太后嗤笑一声,带了讥讽和冷意,“阿娇的身世跟当年的废后薄氏何其相像。你是皇帝的儿子,该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当年你父皇也曾答应太皇太后好生待着薄氏,可最后又是如何?” 刘彻感慨一声,心知皇祖母所言并非虚话。当初为压制薄氏,父皇给薄皇后的结局,不过是一生...... 无子!无/宠/!无尊!无贵! 甚至到死,薄氏在后宫都未留下半分涟漪。 “彻儿,如今你求娶阿娇,为的是度过当下的难关。若有一日到了那个时候,哀家希望你能放她一条生路。长门园,可做她最后的归宿。”这是窦太后给阿娇安排的最后的出路。“至于无子,哀家希望你莫要伤了她的身子。她这一生,已有太多灾难。” 刘彻对阿娇执念深重,他自是将她的经历查了分毫不差,如今自然知晓窦太后的意思。阿娇有过伤心伤身之事,更为求的医治子嗣艰难之事被自己支出了京城,错过刘荣被召入京之事。 第66章 封后绝望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正月甲寅,太子行冠礼。并下诏勉农重农,令各郡国劝农桑,多种树,禁止官吏征发人民采黄金珠玉。以此减轻百姓赋税劳役。 后一月,太子刘彻继位,淮南王联合朝中重臣以及周亚夫余党向新帝发难。淮南王翁主刘陵入京周旋。 为太高皇太后势力,刘彻封舅舅田蚡为武安侯,田胜为周阳侯。又尊太后母臧儿为平原君,封田蚡、田胜为列侯。可纵然这般,朝中叫喧声也从未停歇,而窦婴因刘荣之事与刘彻心有隔阂,常以身体不适为托辞久不入朝。有于周亚夫交好的,也深感条侯决死吐血而死极为悲凉,加之刘陵等人暗中交际,遂也偏向了淮南王。 三月,刘彻继位根基不稳,隐隐有被封王压制之势。窦太后与王皇后急召窦太主刘嫖入宫商议,终是决定给新帝举行大婚大典,册封陈阿娇为皇后,以压制和拉拢世家和藩王家中的贵妇女眷。 阿娇从未想过再入椒房殿为后,尤其是她身怀傅子卿子嗣之时。可看着皇祖母与母亲为大汉江山日夜不能休憩片刻,每每见到自己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阿娇心中也极为不忍。纵然她不愿承认,可心底也是明白的,如今的局势,只有自己的显赫身世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忌惮,也是只有自己这个窦太后和太主、堂邑侯府和隆虚侯府最疼爱珍惜的翁主,才值得更多势力依附,进而为新帝造势。 新帝大婚,天下同乐。阿娇手下抚过冰冷华贵的皇后朝服,曾经的自己以为这是天下无双的/宠/爱和幸运,也以为身着皇后朝服便可日日无忧,与彻儿永结同心。可如今,阿娇只觉得入手便是一片阴寒,便是那佩在腰间的凤佩都迸发阵阵冷意。 “皇后,时辰到了。”门外是皇祖母身边的宛兮,许是担心自己,自入宫,皇祖母便把身边的宛兮和窦嬷嬷都遣了过来。 听到宛兮的话,一旁的青枝叹息一声上前想拿起朝服,却不想刚踏出一步,就听到翁主手中的凤佩发出清脆的响声,竟然平白无故的在翁主手中破裂开来。 心中一惊,青枝和青稞赶忙上前,大婚前凤玉裂开,这是大不吉啊。更何况...... 青枝看向阿娇的小腹,更何况那里还有个小的,若让人知道,翁主必定性命不保。混淆皇室血脉,就算长公主只怕也难护住翁主。 叹息一声,青枝心中知道,长公主既然让翁主入宫,势必是不会留下她腹中的胎儿了。 阿娇眼眸闪过一丝坚定,抬手附在自己的小腹之上,这一次算是她还了这些年汉室对她的/宠/爱。帮舅舅他留给儿子的基业,帮皇祖母和母亲解决燃眉之急。之后,是生是死,她都只为傅子卿而活。 “青枝,如果我遭遇不测未能来得及安排后事,你就将我所在的宫殿与我一同烧掉。”此时的阿娇再不复娇柔刁蛮,也不再是傅子卿跟前喜笑怒骂皆有心的莽撞女孩。 “翁主!”青枝和青稞齐齐跪在地上,一时间竟然泣不成声,她俩心里都明白,翁主这是抱了必死之心。 将傅子卿送给自己的玉佩摘下,今日大婚,她只想跟傅子卿同在。 阿娇换上一袭皇后朝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恍若不识。直到宛兮在门外又喊了几声,她才匆匆回神。 浅浅一笑,淡然的将属于傅子卿的玉佩挂在腰间,都说为母则强,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皇后娘娘,请移驾未央宫。”见阿娇搭着宛兮的手出了殿门,刘彻身边的太监郭合赶忙上前伺候着。 章建之上,已然雅乐乐颂,文武朝臣颔首肃立于高阶之下,而武帝刘彻头戴十二旒天子冠冕,身着黑底金丝帝装,宽广的袖子上金线所绣的十二纹章熠熠生辉,无端让他显出了几分褫夺人心的霸气和肃穆。 阿娇眸色冰冷的踏上长阶,犹如没有魂魄的傀儡,不在意刘彻殷切和灼热的目光。 刘彻看着一步步踏上高台的阿娇,只觉得她步步都踩在了自己的心头。前一世的时候是怎般的不甘,这一世就是怎般的渴望。正是因为这份心心念念的渴望,他宁可自毁名声以示弱为局,引得阿娇回到他身边。 是啊,他是刘彻,是手段果决的汉武帝,是重生而来占尽一切天时地利的大汉帝王,若非他有意示弱,这朝堂怎会出现这般情形?若非他暗中以刘陵为棋子,下了淮南王这步棋,窦太后和馆陶姑姑又怎会允许阿娇入宫? 刘彻假装没有看到阿娇面上的沉痛死寂,假装感受不到她骨子里散发的冰冷森然,只踏前一步,拉住阿娇的手。带了深情低低呢喃一句“阿娇”。 阿娇没有半分笑意,也不知听到没听到刘彻的声音。就如布偶一般,任由他牵着行礼跪拜祖宗。 见阿娇如此,刘彻的心终是慢慢沉下去,再看向阿娇时的双眼以充斥了威严霸道,甚至面上的柔情也换成了凛冽专横。他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阿娇,就算你还爱着别人,也别想从朕身边逃开。 封后大典后,阿娇就被送回了椒房殿接受内外命妇的觐见。因着如今局势复杂,加上堂邑侯府的翁主又是二嫁之身,众位命妇打探不清汉宫皇族的心意,也不敢多留,道贺行礼之后就各自离去。 椒房殿再次恢复了沉寂,阿娇环顾四周,只觉得人生当真是讽刺至极。前世她死都希望再回这里,可终是在长门园遗憾而去。这一世,她死都不愿再来这里,可纵然嫁人还是未能逃过宿命的安排。 “皇后娘娘,李姬求见。”青枝入殿欠身道。 阿娇怔了一下,片刻想起曾经在她身边被改了姓名的李青衣,当初母亲似乎是将她送到了刘彻身边? “有什么事吗?”阿娇蹙眉,若非必要,她是不愿与那些人相见的。 青枝瞧瞧看了一眼阿娇,复又垂眸压低声音道,“进宫之前,阿呆曾告诉奴婢,宫里的李姬是傅家之人,可以相信。”皱了皱眉,她终是没说,阿呆也曾言说,平阳侯府的女婢安谷也是可利用之人。 听到傅家二字,阿娇原本沉寂无痕的眸低猛然掀起莫名的波浪。傅子卿,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有阿娇的地方,一定会有你在。 李姬见到阿娇,只觉得心头万般感慨。可想到公子离京时递来的安排,又觉得公子当真是将主母放到了心尖尖上。 “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李姬跪拜行礼道。 阿娇不耐与人虚与委蛇,挥手让人起来,目光奕奕直接开口:“傅子卿没有死对不对。” 这句话倒是难住了李姬,公子生死未定,纵然她手中有些人手渠道,也无法探知疆场上的事情。可对上阿娇乍亮的视线,心中的猜测她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难怪公子非她不娶,大抵只因为无论是何境地,她满心都是公子。 “公子福大,又有傅家产业暗中查询,定然会安然无事。”李姬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等到离开之时又暗中叮嘱青枝与青稞一番。毕竟这里是后宫,刘彻是汉武帝,纵然阿娇心念傅子卿也当避开人前。 阿娇有孕之事,只限在长公主身边之人知晓,就连御医都暗中被陈季须处理了。至于其他奴仆,根本未来得及出堂邑侯府的大门。陈午虽不是个好丈夫,却也知什么事能言什么事不能言说,况且自辞去侯位之后,他已然处于半隐居状态。若无大事,觉不出院门半步,甚至于老夫人几次上门找寻,他都避而不见。想来是被老夫人伤透了心。 窦太后只知阿娇因傅子卿之事,悲痛欲绝昏死过去,却也不知晓她已然有孕。否则定会在帝后大婚前强让人给她堕胎。而阿娇不能生育皇家子嗣,本也在她意料之内,好在阿娇早就被伤了身子,也免了入宫再受阴私手段的苦。 待到送走了李姬,阿娇才让青枝和青稞服侍着褪去繁重的朝服,只着了常服疲倦的倚靠在榻上。 晚间时候,刘彻带了几分醉意被郭合和王太后身边的郑荣送回了椒房殿。带了酒气的男人,看着在寝室昏沉入睡的阿娇,之间她侧躺而卧,青丝散开遮住半边面颊,跳动的烛光映着她娇憨的睡颜让刘彻见之心动。 不理会地上跪着请安的青枝和青稞等人,刘彻挥手踉跄着走向榻前。他的阿娇,终是又进了椒房殿。 伸手抚上她放在锦被上白皙柔软的缦胰,刘彻心生喟叹。刚要开口叫醒她,就察觉手上的缦胰一僵,这般刘彻便知阿娇必定是清醒着的。 “阿娇,莫要装睡了,不然彻儿可就要吻你了。”刘彻黑亮英气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阿娇,其中蕴含着一股狂妄霸气。手上摩挲把玩着对方柔嫩的手指,隐隐的带了某种暗示,他刘彻要她陈阿娇。 阿娇再也不敢装睡,猛地坐起身,将手从刘彻手中拽出,死死的攥着被角,满面不安和厌恶。 刘彻在一旁将阿娇的神情和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像是被什么物件堵住了一般,接下来的话吐不出咽不下。他记忆里的阿娇,从不曾有过这般的不安和无助,就算是前世让自己伤透了心,有的也只是决然。脑中回想着阿娇平日里恣意张扬的笑容,心头惦念着阿娇在傅府与傅子卿对视时的柔情娇媚,刘彻只觉得心都冷透了。 大概这就是阿娇姐前世的感受。 看着阿娇蹙起的眉头,刘彻只觉得心都被揪起来了,可看着那双冷若冰霜隐含恨意的眸子,他如何也不敢伸手触摸半分。 刘彻慢慢做到床榻之上,双眸不再炙热,似是将万般情绪都收敛进了冷漠阴翳的眸子。他言:“阿娇,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 说着,人就欺身而上了。 第67章 阿娇有孕被揭发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用力顶着刘彻的胸膛,可就算如此她如何敌得过一个精壮的少年。刘彻也并非不知□□的毛头小伙,早在登位之前他便有了李姬,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在皇姐的平阳侯府便于一个歌姬交合了。 刘彻嗅着阿娇通身的想起,感受着身下温热柔软的身躯,只觉得一阵心猿意马。 阿娇原本冰冷的眸子蓦然一痛,面上露出了玉石俱碎的决绝狠辣。傅子卿,阿娇一辈子只会是你一个人的妻子。 思及此处,阿娇反手从枕下取出一支尖锐的金簪抵向脖颈。自重生开始,她枕下无利器终会无法安睡,后来嫁于傅子卿那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才渐渐消散,可自傅子卿疆场失踪,她竟然又犯了这个毛病。枕下被刻意打磨过的金簪日夜不离。 “阿娇!”刘彻原本火热的眸子徒然一紧,整个人瞬间就如一只被激怒的野兽,散发着浓浓的森然和杀机,就好像稍不注意,他就要捏死手下的女人。 阿娇浑身一颤,却依旧倔强的跟动了杀意的刘彻对视,像是孤注一掷做最后的挣扎。 刘彻虽心有阿娇,可到底也是帝王之躯,能细心待她,收服后宫众人不敢轻慢于她,亦是极限。虽然带了些弥补的以为,可也不代表他能忍受她这般的无视和拒绝。 冷哼一声,刘彻翻身下地,拂袖冷冷道:“阿娇,朕念你不懂为后规矩,不与你计较。”说罢,探身向前,“你若当真不在意你的兄长父母,朕也不会再多做顾念。” 这是第一次,刘彻对阿娇露出这般神色,曾经志在必得的意气,此时只剩冰冷的威胁和逼迫。 坐在帝王轿撵之上,刘彻冷笑一声,眉宇间全是森森的孤寂和薄凉,他指尖轻轻扣在膝头,“郭合,三月三于霸陵扫墓,你且让人安排好。” 这天下不只有一个陈阿娇,想必皇姐也调/教好了不少美人。且看你陈阿娇,如何面对终日失/宠/,又如何对抗众人的冷嘲热冷吧。 刘彻两世生于汉宫,长于帝王之家,他清楚后宫没有帝/宠/的女人何其艰难。他更相信,有一日阿娇定会如一般嫔妃那般,求了自己的怜惜。毕竟,深宫太过寂寞。 看着陛下冰冷讽刺的模样,郭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赶忙上前应声。直到刘彻开口言道去李姬宫里,掖庭侍才赶忙让人绕路前去通知。 帝后大婚当夜,陛下并未宿在椒房殿,反倒是李姬所在的甘露殿灯火通明。不过一日,后宫众人皆知皇后被陛下所厌弃。只是碍着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的威仪,没人敢表现出什么,但私下里却已是谣言四起。 数日后,刘嫖自长信宫而回,路上忽而想起了自己许久不见的女儿。这几日因着心中愧疚,她有些不敢见这个女儿。叹口气,看向天际,为了权势,她终是将女儿推进了火坑。 “去椒房殿。” 刚进椒房殿,刘嫖就闻到了一个浓浓的药味。微微皱眉,想到自己暗中让御医在阿娇的汤食中加了打胎的药物,莫不是...... 想到这里,刘嫖脚步不由加快。 “怎么小小的御医都这般推三阻四的,又不是让他来给看诊,只是拿些补药,怎得就这般难?”青枝端了一碗汤药,嘴中对一旁的小宫娥抱怨。 小宫娥也面带为难,喏喏道:“听说是李姬有孕,陛下极为高兴让御医全去甘露殿照看,就算余下几个小太医,也担心来椒房殿会惹怒陛下。” “金叶子送去了吗?”青枝皱眉,莫不是小小的太医都要为难椒房殿? 那宫娥点点头,像是带了抱怨和愤懑跺脚,“娘娘如今的日子过得愈发小心翼翼,陛下怎就不为娘娘做主呢?” 听了这话,青枝不由苦笑,无奈的让人退下,她则端了汤药入殿。自家翁主与陛下之间的隔阂与关系,怎是外人能了解的呢? 殿内,阿娇卧坐在软榻上,身着宽松的青色衣衫,自从傅子卿走后,她日日穿着他爱穿的颜色,就是发簪也不过是一支玉簪。 “翁主,不如请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做主,否则您的日子过得也太苦了些。”这么说着,青稞还在一旁暗自抹泪。自家翁主,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阿娇轻笑出声,这样也好,在一个角落守着傅子卿的骨肉终老。 “有什么区别?从为了她们进入这个后宫,你口中的翁主就已经死了。这个后宫啊,就算没有算计,也处处是□□,便是这空气中都充满了绝望,生生的要将我逼去寻了傅子卿。”每日,她都靠着那些记忆过活,就如一株失去营养失去水分的牡丹,生生被自己逼得萎靡凋谢。 青枝和青稞看着眸光涣散的阿娇,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如今听到阿娇不哭不笑,安静平淡的说出这一句句让人绝望的话,她二人终是哭出了声。 青枝和青稞心里明白,伤了翁主心的何止是陛下一人?便是太皇太后和长公主如何没有伤了她!可是她们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翁主一点点沉默,一点点痛苦,一点点的失去生机。 站在殿外的刘嫖看着这番场景,心头不由像是被插了一把刀,使劲的被绞着拧着,疼的她眼眶都酸涩异常。她的女儿啊,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那个敢长安纵马,敢鞭抽王孙贵族的女孩,如今怎会落得这般田地?忽而想到了后宫的寂寞凄凉,想到了日日/宠/爱流转于别的女人身边的帝王,刘嫖恍惚间像是看懂了什么。 没有入殿打扰阿娇,刘嫖跌撞着离开,眼底是如何也压制不住的哀伤和悲凉。她要去确定,确定新帝到底强到了何等地步,确定自己和母后的心软,是不是害了阿娇。 又过几日,馆陶公主邀请京师各家主母夫人小聚,宴会之上说有意回馆陶县小住,京师之事都有陛下做主。同时堂邑侯和隆虚侯也表示会带了妻子陪同母亲回乡,而魏其侯窦婴也应堂邑侯侯夫人之约离开京师回故里扫墓。一时间,本站在新帝身后,处处帮他牵制朝堂上反对者的势力纷纷抽身,眼看新帝就会处于一个尴尬境地。 窦太皇太后在女儿身边稍加打探,便知道了阿娇如今的境地。当下人就忍无可忍召了刘彻到长信殿,却不想刘彻言辞颇为坚决,绝不容外戚干政。这倒气的窦太皇太后几乎说不出话来,之后两日,刘彻更是以太皇太后重病需静养为名,让中尉府派人守住长信殿,无帝王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刘嫖没想到刘彻的手段这般狠辣,为了收拢皇权,竟然这般杀伐果断、狠辣无情,莫说外戚势力被他牵制,便是那些想要趁机兴风作浪的势力也老实的沉寂下去。 此时的刘嫖终是明白了,自己与母后的那些打算和算盘,根本没有入了新帝的眼中。只怕他被朝臣胁迫之事,也是故意为之。 可他到底意在何为?一边压制外戚,一边抬高堂邑侯府和太后王氏家族的地位,如今更是让自己的两个儿子位至重臣,握有实权。 任刘嫖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刘彻敢用无上的帝王业布局,只为了那份执念,只为了逼阿娇入宫。甚至如今将她扔在椒房殿不管不顾,都是为了消磨掉她的傲气,为了得到她。纵然得不到她的心意,也要得到她的身体。 皇宫章建宫中,刘彻气愤的将手中的奏章丢在地上。想到刚刚收到的椒房殿宫娥回禀的消息,他心中终于在压制不住阴冷,原本沉寂的脸上也陡然迸发出一阵浓重的杀意,极为骇人。 “朕的皇后还真是好样的,”刘彻咬牙切齿道,“竟然是这般。怪不得她宁可受尽委屈,也不愿屈服,更不愿让我近椒房殿半步。” 哗啦一声将桌上的笔墨茶盏扫到地上,喊道:“郭合,让李御医过来。” 郭合躬身退下,等出了殿门,才虚虚抹了一把汗水,刚刚陛下的表情当真是冷让人心生恐惧。 李御医见到陛下面色阴沉,心道不好,莫不是陛下已经知道了李夫人胎儿有异之事?这般想着就哆哆嗦嗦的跪下。 “朕要一碗打胎药,此药不可伤及母体,但必须干净利落。”刘彻阴沉着脸色,冷淡开口。 这句话倒是让本欲请罪的李御医愣了一下,等回过神,忙不迭的应了下来。想必是哪位不受/宠/的娘娘有了胎儿,恐是触了李姬的霉头。曾经也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天子不愿让那某位夫人孕育皇子龙孙,都会暗中送去一碗堕胎药。 刚过戌时,刘彻就乘帝王车撵行至椒房殿。让人将青枝青稞一干人等压下去,直接取过郭合食盒中的汤药入了寝室。 因着有孕,阿娇如今极为嗜睡,本该是甘甜入梦,却不知为何总是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痛苦。 刘彻脚下一滞,难道他真要亲手毁了阿娇? 可这一丝的犹豫,却在听到阿娇呢喃傅子卿之名后,彻底化为虚无。 阿娇睁眼,就看着血红了双眼的刘彻如野兽一般挟住自己的下颚,他另一只手中还有一碗闻起来极为恶心的汤药。 一瞬间,阿娇面色苍白,就算再无知,她也能猜到这碗药有何作用。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眼见药碗就要挨到嘴边,眼看刘彻就要生生将这要命的药灌进自己嘴里,阿娇终是崩溃的喊道...... 第4章 .17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刘彻,你已经杀死过我的一个孩子,难道还要将这个也杀死?”带了挣扎和嘶哑,阿娇终于喊出了让刘彻心惊的话。 刘彻是重活一世,也曾猜测阿娇怎得知晓前世往事,可随着阿娇与自己疏远,倒再没表现过什么异常。所以他一直以为,她不过是有些机缘梦到一些前尘。可如今,阿娇的一句“杀死过我的一个孩子”,生生惊得刘彻端着药碗后退了两步。 “阿娇,你......”他该怎么说?又该如何开口询问?难道要问,阿娇你是不是也重生了! 怎么可能,他刘彻是大汉天子,这般怪谈怎能让人知晓。就算是他心中一直爱着的阿娇,也不能窥视他的半分秘密。 阿娇拜托了刘彻的束缚,视线扫向门外,心知青枝等人定时被眼前之人拿下,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刘彻,别逼我玉石俱尽!” “阿娇,你也该知道,你两位兄长如今的地位都是朕给的,便是朕下了狠心动他们,你觉得他们能有几分自保的能力?”刘彻冷笑,厉声讥讽。 阿娇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想到如今卫青还未成为大汉不可或缺的大将军,而兄长虽然得李广将军赏识,可到底也不是必不可少的存在。可想着腹中的孩儿,想着母亲和兄长,她终是哀戚悲壮的开口:“不过是被你冠上不孝*争财的罪名,满门抄斩,最后除国。” 确定了阿娇果然如自己一般重生,刘彻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待下去。想起前世自己对她的重重伤害,想到她也曾将一颗真心毫无保留的捧到自己面前,可那是的他太过自负也太过霸道,生生将她的心砸碎了捏烂了最后弃入尘埃。最后她终于绝望了,再也不求了,如现在这般,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服软。 “生生世世再不相见,再不会爱上。” 也许到了最后,刘彻才悔悟,她被自己伤的多深。 长乐殿中,王太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坐在身旁的长女。 “平阳,你可知陛下为何会抬高哀家的母族?” “不就是为了制衡陈氏和窦氏?”平阳公主轻笑,似是不明白为何母后为问她这般浅显的问题。 王太后摇摇头,叹息道,“陛下抬高王氏和田氏,不过是因为这两家子嗣单薄,人丁稀少,纵然得了顶天的富贵,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陛下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啊。外戚,从来不是他真正忌惮的。她王娡的儿子,竟在她未曾发现的时候成长如斯,强大如斯。 “平阳,你若要效仿你馆陶姑姑,那平阳侯必须不能成为第二个堂邑侯。”王太后开口,所言决绝。既然女儿不满于现在的权势,那不如由她这个做母亲的给她指明道路。 平阳公主怔了一下,心中有些发冷。母后的意思,竟然是要除去夫君平阳侯吗?心中恍惚,那个男人待自己是极好的,身为列侯,从寻花问柳,也不爱同别人花天酒地的胡闹,除了不热衷于权势富贵,他还真是少有的专情好男人。 这样的男人,真的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吗? 见女儿神色犹豫,王太后再次开口,“女人这一生,非到迫不得已之时,最重要的还是寻一个真心待自己的男人。一世长安。” 让人送走了女儿,王太后神色颇为无奈,长女那般大的心思也不知是好是坏。今日她将话言明,意在让女儿专心做她的平阳公主,也不知女儿能否听得进去。 回到侯府,平阳公主先去了书房,看着满屋都是平阳侯为她画的画作,或笑或嗔或娇或媚,无一不是充斥着他的一腔情谊。 心中柔软,平阳公主心想,这般男儿当真难得。 可目光落在桌上的镇纸石之上,平阳公主不由心中不甘,她曾见过阿娇所用的镇纸石,那是一整块和田润玉雕刻,是父皇亲自让宫中巧匠设计的。极为适合女子使用。 平阳公主袖中的手慢慢握紧,凭什么,明明我才是天之骄女,才是金枝玉叶,凭什么要处处被陈阿娇压一头?若不是因为馆陶姑姑手中的权势,她陈阿娇有何能耐得了那么多/宠/爱和赏赐,自己又何必处处忍让了她讨好了她? 不,她不甘心,她才应该是大汉第一贵女,京师第一贵妇。 眸中的柔情渐渐被欲/望掩盖,这一刻的平阳公主,彻底被骨子里对权势的渴望主导了。 “公主。”她派去照顾小世子的丫鬟匆匆跑来,对她福身一拜,焦急道,“公主,小世子似是得了天花。” 一句话,炸的她心头发麻。她可以为了权势放弃曹寿,却难以为了富贵丢弃儿子曹襄。等匆匆赶到儿子床头,却见他已是憋红了小脸哼唧着认不得人了。 “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心头难受,平阳公主难免会迁怒一旁伺候的奴婢下人。更因着今日她心中憋闷,急需发泄,遂直接让人将照顾曹襄的丫鬟奶嬷嬷推下去鞭笞而死。 派人给宫里递了帖子,王太后急忙派下几个御医赶到平阳侯府,一时间侯府人心惶惶。毕竟,天花可非一般的头疼脑热,稍有不慎就可能连累全府。 汉宫正在处理奏折的刘彻听闻此事,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没想到刘陵身边的雷被动作这般迅速,竟然能从曹襄身上下手,继而拖垮平阳侯府。 冷笑一声,皇姐欲效仿馆陶姑姑,母亲有意做第二个窦太后,那也要看他刘彻同不同意。既然皇姐心思大了,那不如好好给她找点事儿干。不过因为前世卫青与她结亲,所以刘彻让人小心暗中保护这个皇姐。 “若不是你还有一点用途,若不是日后卫青还需你来拉拢,朕还真不愿留下你呢。” 前世他这位皇姐可也不是个省心的人呢,若不是自己强势,只怕她都能在汉宫翻了天了。再者,前世卫子夫和卫太子谋反之事,可没少了她的手笔,只是当时自己碍于卫青和霍去病两位大将,未曾深究罢了。 重活一世,刘彻过的顺风顺水,甚至前世未能圆满之事,他也能提前准备得一个完美结果。可偏偏,这一世的阿娇常常让他心神俱裂。 “阿娇。” 她定然不知,她待傅子卿如何深情,就待他如何残忍。她如何念着那个男人,他就如何心痛难受。尤其是他二人的一次次争执,他看得明白,在她心中自己只怕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椒房殿宫女地位高。 纵然是英明神武的汉武帝,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阿娇心中没有他!她宁可死,也不会原谅他。甚至自己以她在乎的亲人相威胁,也得不到她的半分服软。 狠狠拍在桌上,难道除了威胁和强求,他竟真的毫无办法了吗?毕竟是他爱着的女人...... 第69章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自发现阿娇的秘密,刘彻便许久不去打扰他了。 平阳侯府,曹寿看着憔悴的爱妻,心中疼惜。见她为照顾儿子几乎昏厥,曹寿只得让人强行将她送到寝室。之后让人封了曹襄的院落,而他亦入内照看。 未过半月,曹襄好转,本该是可喜可贺之事,却不料平阳侯曹寿却一病不起,甚至在与平阳公主行事之时几次呕血。最后终是卧床不起,纵然御医医术了得,也是再无回天之力。 同月,天子霸上扫陵路过侯府,早早得了消息的平阳公主设宴款待。其间,歌舞升平,平阳公主玩笑着唤来众多良家子供刘彻挑选,无奈见惯美色的刘彻早已不是不耐诱/惑的男人,当下玩笑道:“皇姐府里养了这么多美人儿,就不怕平阳侯被迷住了眼睛吗?” 平阳公主面上的笑容一滞,心道莫不是自己这位皇弟对自己有所不满?可仔细看去,只见刘彻垂眸带笑的饮酒赏舞,并没露出半分不耐。这般,平阳公主才稍稍放心,暗想定然是这些良家子都没入了他的眼。 眸光稍动,平阳公主扭头对身后的奴婢耳语几句。只见那奴婢点头应下,然后恭敬的躬身离开。 一曲结束,又有一排讴者入内助兴。红衣白裳,娇颜如花,众多讴者中,唯有一人青衣墨发,如百花丛中的一只孤蝶,旋转翻动,舞袖翻飞,让刘彻一眼就能注意到。 刘彻本该惬意缱绻的脸上陡然露出个淡漠森然的笑,把玩着手中的酒樽,他看向那个面色姣好的讴者。想必,这就是皇姐为自己准备的女人了。前一世的卫子夫,一如这一世的讴者。 忽而一笑,刘彻颇感兴趣的说道:“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般颜色。” 压下心底的喜悦,平阳公主将眼神投向还在歌舞的女子,含笑道:“若陛下喜欢,不若带回宫去好生疼爱着!” 刘彻捏着酒樽,暗想过些时候这位皇姐就该遇到汝阴侯夏侯颇了,夏侯颇此人虽不成事,但其曾祖父夏侯婴却是开国功臣,在军中威望甚高。前一世,自己几次想削弱夏侯家的势力,终是不能。这一世,不若借了皇姐的手处置夏侯一家。这样想着,他也有心卖给皇姐一个脸面。遂起身欲要更衣。 平阳公主见状,喜笑颜开,忙让下面歌舞停歇,看向安谷道:“安谷,去服侍陛下更衣。” 安谷福身行礼应下,跟在刘彻身后一同去了偏室。 一室风/流,春/光艳丽。唇齿相交间,刘彻就想起了椒房殿中冷漠到死寂的那个女人,心中发狠,一口便咬上了女子圆润沁香的浑圆。 安谷吃痛睁眼,却见刘彻眉含冷意,眸光清亮。纵然在自己身上长驱直入,纵然在欢爱之时,也未有半分沉/沦之色。只这一瞬,她便知这个帝王,心性坚毅非常人可比。 若说曾经的自己单纯无害,纵有心机也不过是后宅手段。那在经过了平阳公主的教导,经历过侯府那么多歌姬乐师的陷害争斗的她,心机早已学会了深沉内敛。 安谷轻轻呻/吟,在刘彻耳边呵气如兰,便是抱着刘彻肩头的手指都轻轻扣动。几天过后,她再不是顾安人,也再不是傅家的表小姐,从此后她只会是天子的女人——安谷。 心中的惶恐和凄凉没有人知晓,就如她倚着的梳妆台,冰冷刺骨,硌的人生疼生疼。 等刘彻与安谷再回到宴席,一时半个多时辰之后。许是觉得安谷当着值得/宠/着,又或是有别的算计,总之刘彻离开之时赏赐平阳公主黄金千两,并携了安谷一同入宫。 安谷入宫并未得封,而是被刘彻冷落在了汉宫,再无/宠/幸。 数月后,李夫人摔倒早产,诞下一个孱弱的皇子。同时阿娇胎落,是个刚成型的男孩。 甘露殿中,已晋位为李夫人的李青衣浑身是汗,咬牙用力,旁边是接生嬷嬷焦急的声音。 “公子,这个时候的我不是堂邑侯府的李青衣,不是帝王天子的李夫人,我只是那个被你挑中照顾阿娇翁主的流苏。”李夫人眼角有泪光划过,终是在最后一刻用力生下一个男胎。 得到消息的时候,刘彻刚刚下朝。本来听闻阿娇落胎,他心中稍松,却不想下一句“皇后血崩,加之生无所恋,照看的小太医无从下手”,直击的他猛然踉跄一步。 “御医呢?皇后如此状况,御医怎得不在?”刘彻双目通红,睚眦欲裂。他不想承认,阿娇如今的凄凉境地都是他一手所为。甚至连御医都不敢前去椒房殿,只等她在自生自灭中屈服。 刘彻再进椒房殿,入眼便是无尽的血迹。他看着躺在床上,面色刷白的阿娇,心中只觉的疼到不知所以。 “阿娇,”刘彻嘶哑着嗓子开口,“不要难过,孩子还会有的。” 听到刘彻的声音,心中本是一片荒凉死寂的阿娇终于动了动嘴唇,“刘彻,我陈阿娇到底欠了你什么,竟然值得你这般算计?” 刘彻哑声,他明白阿娇是知道自己算计她与傅子卿之事了,看神情,竟然是哀莫大于心死。 阿娇闭眼,也不知是不是昏睡过去,再不说一句话。她防了这么久,却在孩子八个月之时着了别人的道,她恨啊。恨自己无能,恨王太后狠辣,恨刘彻强取豪夺。可纵然恨到了骨子中,她又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一点点憔悴,等着去见傅子卿。 出了椒房殿的寝室,刘彻召来御医查问,此时才知皇后是服用了过量的麝香夹竹桃粉和桃花粉,才会落胎并且血流不止。 不用想,此事定时他的好母后所为。她这是要断了阿娇所有的念想,要绝了阿娇所有的退路啊。 刘彻握拳,带人寻去了王太后宫中。 王太后正备了茗茶轻饮,见到儿子面沉如水地闯进来,她也未有在意,反倒探身又倒了一杯茶。 “皇帝,坐下陪哀家喝杯茶。” 刘彻神情不变,也没落座。他冷冷的看着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一步步向前,带了怜悯道,“母后,为何要置阿娇于死地?” 王太后心中一惊,满心惊恐,可还是强自辩驳,“陈阿娇二嫁之身已是配不上你,如今又私自留下孽胎想要混淆皇室血脉,这般可恶的女人如何能留?” “母后,她是朕的皇后!”刘彻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只觉得莫名讽刺,孤家寡人难道就是帝王之命? 王太后心中悲凉,她竟分不清儿子此番质问自己,是真的对陈阿娇动了心还是只因为自己挑战了他的权威? “母后,你该知道你也是二嫁之身,甚至也曾有过孽胎,莫不是阿娇的存在让你想起了往事?”刘彻满心厌烦,不耐地冷言道,“既然母后思虑过重,儿子怎还敢劳烦母后主持后宫事宜?稍后儿子便让人腾出长秋宫给母后修养用。” 王太后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陈阿娇,你就要这般不孝?” “母后,说实话你让阿娇落胎,儿子感谢你。可你不该要绝她的生路。”刘彻拂袖,转身离开之前,意有所指的开口,“而且朕是真的厌恶如皇祖母那般的后宫干政。” 等刘彻走远,殿门被关上,王太后的心才慢慢跌入谷底,呆滞在一旁,此时也不知是满心的悔还是满心的恨。 平阳侯府中,原本身体坚朗的曹寿越发不好,如今更是药食不进。 “平阳,我还记得初次见你,那时你跟皇后娘娘在长秋宫外的河池旁嬉闹。当时四周正盛开的大片大片的辛夷花,灼亮了孤寂的长秋宫,可我看着你就觉得你比那辛夷花还要耀眼。”卧床许久的平阳侯曹寿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面色都带了淡淡的神采,看着平阳公主的目光带了爱恋和深情,“远远的看着你坐在那里温雅韶华,我就在想,若我能娶到她那该多好。” 无端的平阳公主被他看的带了些许狼狈,她从来不知有一个男人这般爱慕她。曾经自己同阿娇一起玩耍,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笑容绚烂,娇俏刁蛮的小翁主。可现在,这个被自己害成这般的男人却告诉她,他娶她不只是因为帝王赐婚,他待她的好也不是因为他是个好男人。 一切,不过因为河池边的初见,不过是因为她是他愿意疼惜的女子。 “罢了,公主先去休息吧,我也累了。”说了一会儿子话,曹寿终是疲倦开口。 平阳公主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曹寿寝室的,甚至不清楚自己心底那份酸涩从何而来。 看着平阳公主离开,曹寿挥手让房内伺候的下人退出去,只留了身边的贴身长随宁陵留下。 “侯爷,既然雷被先生早已将公主的手段和心思告知您,您为何还要服下那加了东西的药汤?”宁陵跪在地上,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轻咳几声,曹寿有气无力的淡然开口:“不过是觉得生无可恋罢了,我只担心她日后会被权利蒙住了双眼丢失本心,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他曾于雷被有恩,所有在对侯府下手时,雷被曾找过他。虽然曹寿不精通于权术营钻,可多少也有猜测,真正要动手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想必是天子察觉到了平阳的心思,出手警告。本来他也想要试探平阳一二,却不想她是一心想要登天。叹息一声,如此也好,以他一命换的妻儿数年安稳,倒也划算。 夜深人静之时,众人都已好睡。突然平阳侯府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声,“侯爷薨......” 值夜打更的奴仆被这个声音激的一颤,惊了一会才手忙脚乱的敲响手中的铜锣,哭道:“侯爷薨了。” 顿时侯府一片哀嚎。下人房里灯火亮起,赶忙穿了最朴素的衣衫出门。平阳公主所在的院子里,也已是一片通明。本该出现在侯爷房间的平阳,此时面色灰白,竟有些不敢再见他最后一面。 是她负了他的深情。 平阳侯薨,其位传于幼儿曹襄。 第70章 偷梁换柱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阿娇最终还是被救活了,只因为那日昏睡之时,她隐约听到有人低声对她说:傅公子如今安在,不过数月就能暗中赶回京师。而傅小少主也被偷梁换柱救了去。 醒后的阿娇听闻甘露殿李夫人早产,拼死诞下身体孱弱的皇子,御医所言,那孩子天生有暗疾,恐会夭折。 心中一惊,前世皇长子可是由卫子夫所育,就算因着自己重生改变了一些事情,也不该在这等国体大事上有所牵连吧。转念一想,傅子卿曾坦言,傅家子嗣天生多会多有暗疾,寻常人家难以教养,但凡傅家子嗣都不会早夭。 难道...... 因为心中的猜测,阿娇心头猛抽,也不顾身体的虚弱,强让青枝和青稞服侍自己更衣。 一路带了忐忑和焦急,阿娇不断催促着抬着轿撵的太监。一路上,宫娥侍卫见到皇后仪架,纷纷愣神,要知道自皇后入宫,久从未出过椒房殿。如今神色为何这般匆忙? 可不管众人心中如何猜测,都只能推到道路两边跪地俯身。阿娇也不理会这些人,只一味想着心中的猜想。 甘露殿中,皇长子虽然瘦弱,但却极为可爱。他的眼睛极大,像极了阿娇的凤眸,也因着这点,刘彻对他十分/宠/爱。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像极了阿娇的孩儿。 到了甘露殿,阿娇不顾众人的请安,直扑李夫人寝室。见李夫人正温柔的哄着怀里的孩子,阿娇一时踟蹰。 见阿娇前来,李夫人心知定然是公子让人给她透了消息。当下让殿内伺候的宫娥太监退下,这才缓缓起身,将怀里的襁褓递到阿娇手中,“主母,流苏只能为你做到这步了。” 颤抖着手,阿娇看着怀里娇小的孩子,眸中泪珠儿一滴滴跌落。许是被泪水侵扰,孩子撇撇嘴就要哭出声。 “清宁莫哭莫哭。”阿娇柔声哄着,俯身亲亲他的面颊。她的清宁,该如他父亲所言那般,一世清稳安宁。 也许是感受到阿娇的爱意,小清宁咕噜着眼珠儿看着阿娇,最后竟然咯咯笑出声。声音小小,就如阿娇幼时养的那只掌上猫一样,像是撒娇像是讨好。 “可这件事若被陛下知道,你该如何自处?”阿娇咬唇看向李夫人,如今她知傅子卿还在,小清宁也算安稳,不由担心其李夫人。要知道,刘彻此人掌控欲极强,如今他心中烦躁自是不会细细探究,可待他心思清明之时,此事必然暴露。到那时,孩子或是李夫人都躲不过一劫。 李夫人笑的温婉,带了解脱道:“主母放心,等到公子归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听了这话,久不会笑的阿娇终于露出一个笑意。是啊,傅子卿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他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不舍的用脸颊蹭了蹭小清宁的脸蛋儿,阿娇低语:“娘亲和阿爹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像是感受到了阿娇要离开,小清宁瘦瘦短短的小胳膊乱抓,眼看就要泪眼朦胧了。终于,他最后抓住的阿娇垂下的长发,吧唧吧唧嘴,吐个泡泡接着睡着。 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挪到李夫人怀里,又将发丝一点点抽出。最后阿娇狠心离开,她绝不能让刘彻瞧出什么异样。 入夏,刘嫖得帝王恩准入宫探望太皇太后,身边带了侍女卫子夫。后去椒房殿探望之时,恰遇到正与阿娇置气的刘彻。刘彻见卫子夫貌美,遂询问一番就决定将人留在宫中,同时宣其弟卫青相随入宫“给事建章”。 当夜,刘彻留宿卫姬殿中,似是一切都恢复了前世的轨迹。 夜深人静之时,甘露殿内,李延年双手颤抖将药碗递给李夫人,见她于帐中饮下,终是忍不住泪落。 “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李延年语有不甘,忍不住问道。 李夫人轻笑出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滴,呢喃低语,“这个罪名,岂是你我能担待的?若有一步走错,便是亲族受累。” 以药强留皇嗣,又用邪法落胎与皇后娘娘的早产儿掉包,偏偏皇后娘娘所生非汉室血脉。这等罪责,岂是一个受/宠/的姬妾可以承担? 手指划过药碗边缘,入手的冰冷让李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倾城□□,会在让她容颜倾城,体态诱人,可更会让她一瞬衰老,终成白发枯骨,让人心生恐惧。 虽然说公子回来许是有办法,可前提是,她与皇后娘娘能等到公子回来,更甚者小清宁能安稳等到那时。 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陛下还看重自己,并且疼爱幼儿之时,落得母子病重而逝的结局。陛下长子,纵然他并非真心爱自己,也该对孩子有几分怜惜。这样,既能打乱陛下的心思,又能帮幼儿脱身。 /宠/冠后宫的李夫人,刚刚诞下皇长子未过两个月便重病不起,同时本就孱弱的皇长子也日日昏睡不醒,御医每每诊断都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说,这李夫人到底是他/宠/过的女人,更何况还给自己生下麟儿,他也不愿太过绝情。遂为安她的心思,刘彻下旨开立乐府,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并征各国及民间乐曲入礼部。后在堂邑侯陈季须举荐下,司马相如和弓高侯府韩则等怀有大才之人得以重用。 韩则入宫面圣之时,也曾远远看到一身青衣的阿娇,此时的她不复曾经的明艳,眉目间都带了淡淡忧愁和烦恼,也不知她是何等难过。韩则垂眸苦涩一笑,虽然自己有一腔热情,想要为了她开辟一片天地,可这谈何容易?帝王猜忌和不喜,庶弟借天子之势又处处打压自己,就连如今与司马兄编造诗赋,略论律吕,合八音之调,都是借了季须兄的举荐。 叹息一声,最终还是跟在司马相如等人身后离开,等再回首之时,原本独自站在花园中的阿娇早已不知去向。 回到弓高侯府,韩则之前纳的小妾上前殷勤的服侍他更衣用水。 韩则本就是多情公子,□□添香温香软玉自然少不了,纵然他心系阿娇,也从未想过为她守身如玉。 其实这个年代,本就是这般,男子在外寻花问柳,歌舞长平,人们还会说其有文人的风/流多情。若遇上面容俊朗的,甚至会赞一句风/流倜傥。别说是韩则,纵然是陈季须或是尚了隆虚公主的陈融都免不了有几个红粉知己。 也许韩则内心还有一丝希冀,可他却不知于阿娇这般眼里容不得沙子之人,男人无论是心还是身都当时干干净净的。所有,多情的韩则,从未入过阿娇的眼更未进过她的心,甚至于对于韩则,阿娇只记得他是兄长的知己好友。 第71章 子卿归来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夏日将过,刘彻召洛阳首富桑仁之子桑弘羊为侍中,入宫主司财计。此俊美多财的洛阳少年,一入京师便受到众多追捧。 可只有桑仁和他自己知晓,在这之前他名为——傅欢。而他眼中唯一的色彩,只有那个命为陈阿娇的娇俏阿娘。傅欢生性沉寂,也就在阿娇跟前才愿意撒娇。加之桑仁这些年的教养,如今他早已成了心机深沉之人。 他原本是不愿再入帝京的,可当听闻傅子卿疆场失踪,阿娇入宫为后的消息后,他再也放心不下。以他对小阿娘的了解,她是爱极了公子,怎会在公子失踪短短日子就嫁给他人? 所以他备好财物金银入京为郎子,只待帝王宣他入宫。果然,刘彻在在听闻桑弘羊入京后,第一时间封为侍中并主司财计之事。 并非刘彻高看此人,只是前世他几次欲要让他入朝都被推辞,此人极为擅长经商,且在他的治理下,桑家财富不可计数。这般人物,当为填充国库存在。 果然,在桑弘羊被接见之时,提及许多财政弊端。更直指,如今国库早因战争、大兴功业和朝中上下的奢侈而空虚。而天子所设的武功爵和卜式,虽然能增加财政收入,但却是杯水车薪,而且还会造成了吏治败坏的弊端。 汉武帝看着手中的奏章,心中震惊。他只是凭前世的经历知道此人有大才,却不知他如此谙于算术和商政。 其实若是往常,汉武帝在启用桑弘羊之前,必定会将他调查清楚,甚至于他同傅子卿和阿娇之间的关系也会查的清清楚楚。可如今,傅家产业开始想漠北迁移,京师商业已受重创,他现在急需一个本身有足够财势,又能填补傅家空缺之人。而身为大邑洛阳首富之子的桑弘羊,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随着桑家产业的迁入,刘彻燃眉之急被解。但不等他平稳几日,匈奴复发兵进犯雁门,守城冯敬战死。与匈奴是战是合,朝堂上已然吵得不可开交。王恢主战,而御史大夫韩安国则主和亲以安匈奴。若是以武帝刘彻的心思,自是出兵迎战。可现实却是国库亏空,国未有大将之才。 “陛下,此次匈奴入侵于以前不同,他们此番不曾烧杀抢掠,似乎极有规矩。而行兵布阵,也不若以前那般毫无章法。”李广一身铠甲,带了大将的杀伐之气,说道,“李陵带人抗击匈奴,但到底缺乏征战之能。陛下该早作打算。” 刘彻站在书案之前,久久无语。 被带回宫的卫姬立在殿门之前,听着身边的宫娥回禀,陛下今夜留宿未央宫。一时间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罢了,陛下对皇后有情,皇后对陛下无意。而自己不过是长公主放在宫里的一颗棋子,当明白自己的位置。 “娘娘莫要伤心,陛下还是念着娘娘的,这会儿子只怕是太忙了。” 卫子夫眸光微动,陛下近日确实很忙。据弟弟卫青所言,与匈奴战事将起,而他看好了这次战事,欲要上疆场建功立业。 想起自己梳妆盒中收着的那支簪子,卫子夫轻声叹息,少年儿郎多情公子,若是别人,许日后她还能求了陛下的恩典。可偏偏,卫青看重的是那椒房殿避不见君的皇后娘娘。 长安城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院落内,此时守卫森严。原本早该疆场尸骨无存的男人,此刻却一袭青衫冷冽坐在院内的轮椅之上。 “公子,窦相到了。”阿木低声回禀,打断了傅子卿的沉思。 傅子卿点头,窦婴入院。 “傅公子?”窦婴心中惊疑不定,不知为何傅子卿还活着,要知道他殒命之事已传遍京师。且堂邑侯府的翁主也二嫁为后,更甚者,傅家的产业都渐渐迁出京师,明摆着是凋零之象。 傅子卿冷哼一声,也不跟窦婴虚与,略带冷意的开口:“听闻先帝曾给丞相留了一道密旨?” 窦婴瞳孔猛然紧缩,他没想到傅子卿居然能探知到这般隐秘的事情。心中猜测,他意欲何为。 嗤笑一声,傅子卿冰冷讽刺,“丞相也该知道我去上郡之事与当今天子脱不了干系,再加上他强我妻儿,毁我基业......”挑挑眉梢,傅子卿戏谑的看向窦婴,“丞相以为我该如何做?” “这次匈奴发难,与你有关!”窦婴陡然抬高嗓音,似是极为不可置信。他怎么能这般? 将手中的茶杯掷在地上,傅子卿一把拍在木质桌案之上,“既然他敢以社稷为谋,我如何不敢以江山设局?窦丞相,你该知,废除陈氏阿娇这一皇后,对大汉皇室百利而无一害。” 刘彻毕竟是天子,他就算有心入宫争夺阿娇,也不能单纯以武力相抗。 “而且我保证,只要我如愿,匈奴铁骑三日内必退。另外,大汉边郡的损失,我傅家一力承担。要人或要财,只凭丞相开口。”说罢,傅子卿稍稍撩动衣袍,忽而露出一抹寒光,“但若丞相无法劝住陛下,我也保证,十年之内,大汉将会疆场无可用之将,朝中无可用之才。” 窦婴心中发颤,他只知傅子卿身份不同,且极得先帝信赖,尤其是在用人之上从不反驳于他。所以如今他说出这话,到让窦婴不知该信该疑。 “我的耐心有限,只有三日。若是不信,丞相大可一试。左右不过我损失了这条命,或是同阿娇翁主一同下黄泉。” 窦婴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侯府,可一路上他也想明白了,傅子卿未必是说的大话。再者,不管真假,他怎么可能拿江山社稷百姓安康做赌? 回到府中,不等更衣,窦婴便径自去了书房。让身边众人退下,他才左右按动书案之下的两个机关,随后脚下出现一个小隔层。窦婴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一道盖有天子印章的空白圣旨,这本是先帝留下,给窦氏全族的最后依仗。如今竟要这般用去? 窦婴不知的是,景帝当年敢这般做,并非是信任于他。而是当初傅子卿以辅佐新帝扩充国库为条件,换的这么一条退路。这本是他想要脱离长安的砝码,却不想成了他救阿娇的希望。 匈奴之事未平,忽又出现一傅家老人,手持先帝遗旨,要求接回他们的主母。当然此事并未在朝堂之上闹开,且傅姓老人还是在地方极有名望之人,这让刘彻想下手都抓不住理由。 第72章 长门失火皆成灰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这些日子刘彻被逼的丝毫没有办法,天下人如今皆知先帝曾有旨意,堂邑侯府陈阿娇为傅家主母享一世优待。而傅家又许下充盈国库的条件。可若就这般放走阿娇,他心中不甘。可若不放,他就是不尊先帝,甚至有抗旨谋逆之嫌,毕竟先帝还在时他只是一介太子。这还真让他为难至极。 正当他心中反复思量之时,桑弘羊求见,言之后宫人事繁杂,可将未受过/宠/幸和一些不受用的宫人放出宫去。一来可以减轻财政负担,二来也是天子恩典,以消除市井间对帝王的种种猜测。 刘彻心思微转,少顷嘴角勾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眼中深藏这阴鸷和暴虐,既然你傅家这么想抢走朕的皇后,那就得承受住朕的雷霆震怒。 “这件事朕会交于内廷处理。” 桑弘羊离开后未过半个时辰,宫内传下旨意,天子感念宫人辛苦,欲放一批人归家享人伦之乐。并且自此后,后宫宫人每五年遣送一批。不说宫里有牵挂的宫人是如何感恩戴德,便说一直受尽冷落凄苦的安谷心中就霍然亮堂。她终于找到机会,再见天子了。 在挑选宫人之时,忽有一面色白皙的女子昏倒,也说不上是不是好运气,这个晕倒的女孩竟然意外得到了天子垂青。 看着原本被帝王厌弃的女儿再度得/宠/,宫里许多宫娥姬女都暗中愤懑。 再次被临幸的安谷一朝得势,被封为安姬,并迅速成为后宫最得帝/宠/的女人。 不久后,卫姬有孕,武帝得知消息心中高兴,封卫青为侍中、建章监,自此卫氏开始在朝内朝外富贵起来。 本来安谷得/宠/,卫子夫有孕,武帝顺势抬举了卫青,这算得上是喜事。可就在这时,后宫突然出现多个桐木偶人,其上刻着的赫然是卫子夫生辰,更有甚者,还带了王太后名讳。 如此“巫蛊”之术,历来是帝王所不容。武帝震怒,命长安吏严查此案。未出三日,张汤竟然追查到了被冷落已久且痛失胎儿的陈皇后头上。武帝有心给陈皇后机会,却不想她变本加厉竟然残害李夫人所育皇子。 数日后,皇长子不治,李夫人悲痛欲绝药石无用,自此常常垂帘避君。也引得武帝更加怜惜。 后宫种种,阿娇皆不在意。每日里,她都如一个隔世的女孩与青枝和青稞相依为命。现在的她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在实际上,都是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儿,是一个帝王厌弃的妃子,甚至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娘娘,郭公公带人来了。”见阿娇目光呆滞的跪坐在阳光下,青枝压下哽咽,上前轻声提醒。 阿娇轻笑一声,回头看着青枝,没想到前世是她陪着自己到死,这一世又是这般。不过已经足够了,至少她将兄长摘出了这场风波,也曾跟傅子卿心意相印。 看向天际,阿娇嘴角含笑轻声哼起皇祖母最喜欢的那个小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听闻当年皇祖父因着身份,未能给皇祖母一个正式的封后大典,那时皇祖母心中也曾是遗憾和失落的,却不想皇祖父在封后当夜,亲自高歌此歌,以抒心爱的女子终于成为妻子的喜悦。 这也是为何皇祖母会一世为汉室江山操劳的缘由吧,只为了帮心爱的男人将社稷传承下去。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郭合一字一句念着与前世并无二样的旨意,就连面上的冷漠和不屑都如前世如出一辙。 “皇后娘娘,谢恩吧。”郭合皱眉,瞧着阿娇的模样心里厌恶。这等狠毒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天子? 阿娇冷冷的瞥了一眼郭合,坐在原地动都未动,半响才起身径自离去。终于要离开这个牢笼了,回到长门,回到她的归宿。 阿娇离开的那天,天降大雨。马车中的阿娇听着外面雨滴砸落的声音,心中有些恍惚。马车个吱呀地行在长安街的青石路上,响起与傅子卿轮椅转动一样的声响,只一瞬间阿娇泪流满面。 “傅子卿。”阿娇青白的唇色间轻轻吐出那个自己念着想着的名字。 到了长门园,刘嫖等人早早就等在哪里了,可这一次,阿娇并未向以前那般委屈的投入她的怀里。没有撒娇没有委屈,只是苍白一笑。可就是这么一个风轻云淡的神色,让刘嫖心中大痛。 是她害了女儿,让女儿变成了现在这般没有生气的模样。 “母亲,”阿娇冒雨跪在地上,抑制住心底的悲痛,低声道,“母亲,天子有谋,母亲当明白阿娇的兄长只可建功立业却决不能行党羽之争。母亲可交好与命妇贵女却决不能影响朝政。” “阿娇,你......”刘嫖不知是因为被女儿点破了心思而愤怒还是因女儿受苦而哀痛,抬起手指哆嗦着指着阿娇,半响却没说出一句话。 “大兄多次于疆场之上浴血奋战,今日他所得的地位和敬重都是他应得的。母亲当初说的极对,二位兄长不应该只因祖宗蒙荫维系侯府富贵。”阿娇再叩首,然后抬头固执的盯着刘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可母亲也该知道,养士以谋求好名声,只会让天子猜忌。这不是侯府立足之法。” “要想真正能立足大汉天下,不被冤屈,不会被人构陷,兄长必须做到对外辱强敌,撒血回击;待同仁,谦和仁让,出将入宫,需有气度。不丢汉室傲气,也不能以权欺人。”任由雨水冲刷,模糊双眼,阿娇字字箴言。她虽刻意让兄长交好武帝看好的重臣,也常暗中卖好给日后武帝的心腹,可说到底再怎么谋划,重要的还是二位兄长和侯府不能再受帝王猜忌。 现在的阿娇无比清楚,若武帝真要算计侯府,那二位兄长乃至母亲,都避无可避。 等说完这一段话,阿娇起身踉跄向前,头也不回的进入长门园。 青枝见翁主行走不稳,赶忙上前扶着。阿娇侧首,给予她一个干净的笑容。 青稞撑伞,泪眼模糊的向长公主刘嫖行了礼,毅然决然的跟随翁主踏入这个即将成为牢笼的长门园。 将要入冬的时候,猛降大雨,本来也是极为少有的。可偏偏这次不仅大雨,还带了雷电,大汉上下皆以为这是上天对天子的告诫。 刘彻为天子,虽可自请罪责,但到底也不愿时不时告罪祖宗天地。所以下令,日后上天再有告诫,丞相当代天子以自咎。所以,当下免去窦婴丞相之职,封卫绾为相。 没有人知道,为何他会做如此决定,想来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那日查到是那份先帝遗诏是自窦婴手中流出,当初为了摘出窦蔻,身为丞相的窦婴暗中促成傅子卿上郡失踪之事,可如今又怎能如此陷害君王?若不是窦氏还无法拔出,他定不会只是罢免窦婴官位。 未过三日,匈奴铁骑退回漠北,同时刘彻再行和亲之举。而傅家也依着承诺,填充国库,并承担起重建边关之事。 正当大汉恢复平稳,朝廷上下皆是武帝心腹,内忧将处外患暂无。朝内朝外一番太平之时,长安又起风波。而风波的伊始就是——陈氏废后阿娇于长门葬身火海。 不管长安城如今是多么热闹,也不管多少人悲伤多少人感叹,此时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咕噜咕噜地行走在郊外的泥土路上。 阿娇窝在傅子卿的怀里,叹口气,“上次远离长安,还是听闻你要成亲。” 傅子卿低头,柔声问道,“离开了这里,你就再不是大汉最受/宠/的翁主了,你只是一个商贾的妻子。真的甘心?” 阿娇抬起指尖,划过傅子卿脸上那道极深的刀疤,眯眼巧笑,“那你放弃傅家在京师经营了多年的基业,甘不甘心?” 傅子卿靠在背后的椅背上,回握住阿娇并不安分的小手。为什么不甘心?他本来就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生活,在他看来,全然及不上日日/宠/溺着小阿娇。 “对了,小清宁现在怎么样了?我那时见他都没敢问御医的诊断。”阿娇咬唇,提到那个小小的人儿,她心中的喜悦也渐渐被哀愁心疼代替。 傅子卿轻轻在阿娇脸颊落下一吻,原本俊美无双的脸上就算带了笑也会因为那道伤疤略显狰狞和恐怖。可这个神情落在阿娇眼中,就让她的心莫名安稳下来。 “那小子现在能吃能睡,”提到儿子,傅子卿心里多少是有些遗憾的,儿子出生他未能陪着,娇/妻遇难他未能及时出现,这是他前二十几年里最后悔的事。“为了避开天子眼线,我已经让碧夫人和桑仁提前带了他回关中。等拜过了祖宗宗祠,我们就去漠北玩耍,然后再去漠南。如何?” “傅子卿,对不起。”阿娇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原本明亮璀璨的眸子也带了黯淡和苦涩。如果当时我小心一些,一定不会让小清宁受苦,如果当时我不那么任性一心求死,也不会落得日后难得子嗣的地步。眼角的泪滴渗入傅子卿的衣衫,阿娇知道上次为了给自己调养身体,傅子卿和碧夫人付出了多少努力,可这都被自己毁了。想到前些日子,碧夫人给自己诊脉时摇头的神色,她心头就忍不住抽痛。 傅子卿揽着阿娇的腰际,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之上,浅浅一笑,“我们不是已经有清宁了?这样我就已经知足了。”唇间溢出一个满足的喟叹,傅子卿接着开口,“阿娇,傅家血脉天下皆是,哪再需要你我承担延续先祖血脉的责任?” 阿娇搂着傅子卿的脖颈,满足的露出一个清浅笑容。 真好,傅子卿,你还是我的,我还是你的。 长安城中,刘嫖呆滞而坐,半晌后,才默默落泪。 董偃将人抱在怀里,长叹一声,低声耳语着劝慰道:“这个结局未必不是最好的,所以你该高兴的。” 刘嫖抬头,凝视着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缓缓绽出一个笑意。是啊,傅子卿一定能给阿娇幸福。就如眼前这个男人,会一直陪着自己终老。 刘嫖虽然眷恋权势,可她到底也是个母亲。在得知帝王手段和阿娇苦楚之后,她怎会再让女儿受到屈辱? 所以,在傅子卿找上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为二人安排。 只因,这个世界上相互认定的两人相遇相守一生,是多么幸运。当年自己错过,如今她不愿女儿的错过。 第73章 历史重演 千千小说网 www.qqxs.us, 刘彻从未想过,就算他再如何强势,再怎般的费心谋划,亦或是有未卜先知之机,都无法阻止前世的结局。 他的阿娇,他的皇后,终归再次消失在长门大火之中,一如前世所言:阿娇干净的来,也要干净的去。 同年,卫子夫擢升为皇后,管理六宫。自此,子夫后宫一家独大。两年后,生大皇子。武帝欣喜,立为太子。 至子夫,堂邑侯府一朝出两位皇后,已是显贵。且堂邑侯陈季须不养门士,不结党羽。外御强敌,内拜天子,得朝内多位贤良赞赏,得一世尊崇。 乃至卫青官拜大将军,得窦太主刘嫖说媒,娶平阳公主。期间他于战场与姬妾生育三子。可谁都不知,他这三子名字都是行踪不到的傅公子所取,而他每每那时才能再见那个娇俏让他心动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