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妃虽晚不须嗟》 第一章 留人1 “我有乌穆的消息,并且可以把消息给你,但作为交换条件,明日你须替我去宫中参加皇后的寿宴。” 白锦玉偏过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像知道她所想,苏丽华直了直光滑纤长的脖子,一字一字道:“就像那回一样,冒充我,晋王殿下凤辰的正妃,苏丽华!” 听到被刻意拖长的“正妃”两字,白锦玉心中一凛。 看着就快凑上脸来的苏丽华,她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强作轻松道:“你疯了吗?我们这么多年不见了,一见面你就让我干这么大的事?” “正是,”苏丽华一笑:“谁叫此事除了姐姐,没有第二人可以代劳呢!”她的嘴角上扬着,但那双明丽的眼眸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白锦玉错过这副目光,长吸一口气,“姐姐”这个本该亲昵温存的称呼,从苏丽华口中吐出来总有一番让人不寒而栗的风味。 白锦玉心头荒唐,道:“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和凤辰已经做了七年夫妻,我们换了他能觉察不出来?你信不信,我扭个腰说句话,马上就能给你露馅!” 闻言,苏丽华顿了片刻,却道:“你只管去,就一天而已,他不会察觉。” 久雨逢晴的日子,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缓缓从尚书府门前启动,驶往了皇宫的方向。 白锦玉坐在车中,心神不宁。 头上繁重的簪花步摇,身上层层的锦缎布料,都让她喘不过气来,但是她却不能站起来,跳下车,大摇大摆地一走了之。 苏丽华要她办事,永远都拿着她的七寸。 两个月前,徵朝皇帝的栖鹿台建成,乌穆受铎月国大汗之命来长安参加落成典礼。不料,从此之后下落不明。 铎月国多方探寻,没有任何乌穆的消息。眼见事情毫无进展,乌穆的新妇终日以泪洗面,白锦玉再也按耐不住了,自己带了几个人手潜回了徵朝,来到了长安。 哪知一入长安,她就遭不明人士绑架了起来,一直到昨天见到了苏丽华,她才知道自己这几年毫无长进,又落到了苏丽华手里。 纵然曾经被人家虐得皮开肉绽,但七年没见,一见之下,白锦玉还挺想跟这个孪生妹妹叙叙旧的。只是人家苏丽华根本没这个心思,只想给她布置任务,一件光听一听她就想掀桌的任务。 当然,掀桌是不可能掀的。 苏丽华很清楚,如今为了乌穆的下落,别说是冒充谁参加一次宫宴,就算明知是个火坑她白锦玉也会自己跳进去的! 随着一起一伏的颠簸,车马似乎进了一片闹市,包子酥饼的香味、街头小贩的叫卖、妇人孩童的嬉笑渐渐清晰了起来,这久逢的烟火气让白锦玉忍不住拨起了车窗的帘角,顿时,繁华帝都的众生相便扑面而来。 高楼鳞次栉比,人流往来如织,远山如屏,绿草漫堤。 长安,风貌宛然无异,而她,又回到了这里。 七年了,如果不是苏丽华昨日提到这个时限,白锦玉还不觉得已经过去这么多日子了。想想如果不是承乌穆的情被收留在铎月国,她现在恐怕早已是白骨一堆了! 宫里是该去看一看的,就算没有苏丽华这趟交易,白锦玉也早已准备去打听一下了,毕竟那里有栖鹿台,那是乌穆最后明确出现过的地方! 车马拐了几个弯,街头的喧嚣被渐渐抛远,车外变得越来越安静,白锦玉知道这绝不是进了什么无人之地,而应该是快到皇宫了。 “娘娘!” 这一声让白锦玉浑身一抖,半晌才接受这声音是在叫她。车外唤她的妇人是黄姑,苏丽华最心腹的老仆。 “前方就快到了,晋王殿下今早入朝已经在宫中,他会来迎你的!” “哦,知道了。” 白锦玉在车里随口应着,顺手向侧边的凳子下摸去。她记得以前这车里的凳子被她改造过,掀起来是个内匣,她在里面放过一把小镜子,可专门在下车前整理仪容。 伸手一摸,东西触手可及! 白锦玉取出物件,前后看了一看,还果真是自己扔在里面的那把小镜子。 她不禁讶异:七年多了,这晋王府的马车竟还保留着老样子,竟没人发现这个小秘密吗? 将镜子举到眼前,镜面里映出一张和苏丽华一模一样的脸蛋,细直的鼻子,明亮的杏子眼,英挺的眉毛今天也特意修成了柳叶形状。 看着这张脸,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她和苏丽华绝对是天下少有的极其相像的孪生女。她们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几乎别无二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分别。 或许因为太像苏丽华,白锦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头竟然也生出了些些的厌意。 两扇厚重的宫门闷声开启,车夫牵马提缰,车子停了又动,似是校验完了入宫的名册。 这时,车窗被黄姑从外面半揭了起来,她小心地向远处指了一指,轻声道:“娘娘你瞧,晋王殿下就在那里!” 此刻的长堤上早已人影憧憧,往来都是参宴的宾客。黄姑这随意一指,若换作常人根本无法从人堆里被认出来,但是凤辰,并不算是常人。 白锦玉顺着黄姑的手指看去,只见波光粼粼的金水河上绿柳夹道,一个男子金簪束发,银衣广袖,临水静立。河风来去,他的衣带被催动翻拨,扬扬翩飞,在风中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他俊秀的身姿。 宫中景致本是浓墨重彩,但此人却生生凭一己之力将这画风改得高彻俊雅。凡有人从他身前经过,绝难忍住不投去相看一眼。 白锦玉骤然想起长安人引以为傲的那句话:三秦第一绝色,绝不浪得虚名。 在凤辰的身侧,立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宽肩薄背,巍然挺拔,犹如一把随时出鞘的隽剑。 白锦玉知道,那必然是谢遥,只是没想到恍恍几年时间,这孩子竟已长得和凤辰一样高了。 他二人比肩而立,彷若自成结界,一派清冷孤僻,与此时正领着妻室儿女谈笑风生的宾客大相径庭。 白锦玉不禁心忖:谢遥如此倒罢了,怎么现在凤辰也这样了? 从白锦玉注意他开始,他就一直纹丝不动地立着。虽然身形秀挺,风华无余,但从他的体态上就能读出来,他并不期待自家府眷的到来。 马车沿着鹅卵路往金水河前行,一路还颇为淡定的白锦玉竟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心悸起来。 来不及想为何心悸了,她赶紧调息镇定,她深知,苏丽华的任务一定须妥善完成,否则她绝对不会兑现交易的筹码。 “娘娘,晋王殿下接您来了!” 还未调息停当,车帘忽地被掀起,白锦玉下意识地抬头。 当即,万籁俱寂。 就像一座黑屋子突然投进了万丈光芒,蓦地世界就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一切的都仿若隐没隔绝,只留眼前这个人最为光艳凸显。 白锦玉浑身一僵,像被钉在了车上。在这正面相逢的一刹那,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悸了! 是因为害怕,她怕再看到凤辰。 就像一个贼,害怕见到主人。 白锦玉静止在车里,闭口结舌,完全不知道还需要几个呼吸才能正常过来。 这一坐,她便与立在车前的凤辰形成僵持的局面,一个不愿上前,一个不愿站起,一立一坐仿若无声的较劲。 许久,凤辰感到异常,目光终于向她扫来。 这两道目光着实冰凉而陌路,白锦玉浑身都打了个寒战。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贵而不冷,清而不绝,行止动人的凤辰会使出的眼色。 她垂目,心中闪过些疑虑,还来不及细想,却见凤辰徐徐向她递来了一手。 眼前的这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细腻如滑,一见便知其主人是位养尊处优,高雅矜贵之人。可就是这只手,就是这分明的相迎之举,让白锦玉不禁向后缩了一缩。 “不用了不用了。”白锦玉以谦辞回避,几乎贴着车壁向外挪动。 凤辰的眸光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抬了抬眼睑,没有收回手,洁净修长的五指仍然向她空悬着,如有执意。 再拒绝便不妥,白锦玉踌躇了一下,握上了他的手,躬身走出了车子。 凤辰的手很温暖有力,虚扶着这只手,她得体地下了步梯,站好后,她抽回手,却发现抽也抽不出来。 “怎么了?”因为心虚,白锦玉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敢超过三个字。 凤辰不言,双眸从白锦玉的手上渐渐抬起。 这一双眼投来,白锦玉只感到内心的阴障都要被一一照亮了,与这双明澈端雅的眼睛对视,她要使出十二分的镇定。 白锦玉收紧双腮,忐忑地追溯着凤辰的目光向自己的手上看去。 她的手面上清晰的印着两道灰痕,她想了想,只可能是刚才拿镜子的时候碰上的灰尘了。 白锦玉心里倒松了口气:“哦哦,没碰脏你?”她借着话头,趁机将手抽了回来。 凤辰放开手,没有应话,看着白锦玉把手指抹干净。 “好了。”白锦玉堆起干笑,把手张给他看。 凤辰长睫微垂,转身向后离去。他步速很快,一旁的谢遥只是怔了一下下,便要跑着才追了上去。 这是生气了?白锦玉竖着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只是脏了点手而已,现在这么严格了吗? 凤辰一径前行,谢遥一脸正色地跟在后面,白锦玉领着一班家仆在后面拼命地追赶,这奇怪的一家子引得一路人纷纷侧目。 一直到进了内苑,女眷们由宫人领着和宗室男子分开了,这种尴尬才得以结束。 宫里的宴席从来都是男女分区入宴,加上昨日苏丽华说她最近一直以照料母病为由住在娘家尚书府,故而等下宴会结束,马车也是回尚书府的。 所以白锦玉相信,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和凤辰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第二章 留人2 隔着墙上精美的镂空窗棂,即可眺望到那气势恢宏的栖鹿台。 白锦玉凝神望着这高耸入云的建筑,想到两个月多前乌穆还在那里出现过,现在人却杳无踪迹了,心下不禁纷繁忧杂。 等待入宴的女眷们大多相熟,加上今日的寿宴也只是家宴级别,不作许多规矩,这些女宾的言谈便也随意多了。 她们天南海北的畅聊,从谁家的公子风流潇洒,聊到哪家店铺衣服款式新颖,白锦玉本是乐得听听这几年长安风物的行情,谁知到了最后,她们声音越来越小,竟开始成群暗戳戳朝她看来。 其实早在一入这院子,白锦玉就感觉到了一种默契:女眷们仿佛早有共识,都和她保持着距离,即使是曾经与她相识的几位王妃也不例外。 渐渐地,有些只言片语飘进了她的耳朵,连猜带想,大致都是说苏丽华和凤辰关系不睦的。 凤辰这人,仿佛天生就是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的君子,加上风姿特秀,为人低调,早已是世人印象中的完人。与这样的人不睦,就天然是毋庸置疑的恶人了。 白锦玉看着自己独成一隅的冷清,心忖苏丽华果然是强大的,这样的场面平常人一次都觉得尴尬,真不知道她一年要招架多少次。 不过,没人来攀谈倒正合白锦玉的意。 一来她已经离开长安数年,早无话题可与长安人探讨;二来她一向对女孩儿家家的东西没什么兴趣。 作为一个庐州翠渚养大的孩子,她从小学的都是文经武略,若是讨论哪句论述出自何本典籍,哪招剑法的攻克之道那才是她擅长的,闺门之道她从来是能避则避。 不多时,宫人过来邀请女眷们入宴,白锦玉又看了一眼栖鹿台,跟着众人先前往了举办寿宴的英华殿。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英华殿的陈列已被布置一新,因是家宴,赴宴者皆是皇室宗亲及皇后的家人,没有外臣,所以座位并不紧凑。 所有男宾坐于大殿右侧,女宾们则相对坐于左侧,入殿之人皆按身份位阶不同依次设坐。 白锦玉被安排坐在女宾第二排中间靠后的位置,其实按晋王的身份她是不至于坐在这么无关紧要的位置的,如今却不知为何成了这个形式。 白锦玉也无意考究原因,她只是来帮苏丽华露个脸的,这个位置既不影响看歌舞,还能躲在后面避风头,她十分满意。 如今的英华殿富丽堂皇,御上帝后端坐,座下歌舞升平。想起彼时这里的波诡云谲、血雨腥风,白锦玉不禁恍如隔世。 她的目光从帝后开始,逐一从这些许久未见的故人身上滑过,自然而然地忆起了不少前尘往事,生了些似是而非的感慨。 目光一路下来,就看见了凤辰,他正微微侧身被后面的一个少年缠着。当下这么一看凤辰,白锦玉不禁觉得几年不见这个妹夫似乎越发的超仪了。 攀谈凤辰的宗室少年想是已景仰凤辰许久,这次有幸地列席在他的身后,整个人欢喜不已,身子前倾着几乎已把案桌都向前推挪了一步。 与少年的交流中,多是那位少年在滔滔讲述,凤辰只是一直倾听,偶尔点首回应。 少年的热情活泼和凤辰的淡陌静雅相映成彰,白锦玉正觉得有趣,忽而凤辰说完了话回身,目光无意地切上了她的视线,白锦玉蓦地坐正,暗暗叫苦。 “妃嫂嫂今日也来了?”凤辰身后的少年凑上他的肩头,兴致勃勃地问。 “……” “好久没见着妃嫂嫂了,许多宴会她都没来呢!” “你很想见她?”凤辰问。 少年有些意外,因为从他刚刚缠着这位晋王殿下开始,这还是晋王第一次主动向他问话。 少年兴奋地答道:“是的,我还记得小时候妃嫂嫂给我变的戏法,真是叹为观止,这些年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再看一次呢!” 凤辰对着少年微微地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看着凤辰和那少年一齐看住自己,白锦玉动也不敢动,含在嘴里的那口甜糕更是嚼都不敢嚼。 纵然演技再高,演夫妻不睦还是第一回。倘若苏丽华在场,她又会如何应对?是疏疏一笑,还是白个眼给他瞪回去? 茫然无措中,前桌的两位女子忽然交头说起了话,正好截断了二人的视线。 白锦玉如遇大赦,赶紧埋下头先咽了那口甜糕,她决心下面开始不看不听,只专心地拿筷子吃饭。 宴会从帝后入座后便一直热闹非凡,宫中为了让皇后高兴,编排了不少的节目,除了宫中乐官的丝竹歌舞,各国友邦也有艺人前来献技。 此时场中正有两个外国来的舞者演艺,二人以火油涂于双臂,点燃之后起舞,就似两只火蝶在场中缠绵飞跃,待曲毕之时涂灭火焰,舞者竟然完好无损。 白锦玉惊呆,歪着脑袋看完了表演,全然不觉一双凉眸在场中逐渐加温。 这双眸子的主人一身银衣,外表看去仍四平八稳地端坐着,但实则心里已经翻起了滔天的巨浪,此时若是抬手,只怕是连眼前的杯盏都扶不稳了。 酒过三巡,歌舞暂歇,宫里的掌事太监宣布各家为皇后进献寿礼。陆续看了几家进礼的过程,白锦玉不禁心中疑窦丛生。她硬着头皮,小声问向身旁那位看起来并不想理她的齐王新妃:“今天的寿礼都由各家女眷呈上吗?” “是的!”齐王妃瞥了她一眼,奇道:“咦?晋王妃难道不知道吗?” 晋王地位虽然尊崇,但苏丽华不受晋王待见已是人所周知的事情,俗话说没人爱的孩子像根草,连这个齐王妃对白锦玉的态度也颇为倨傲。 白锦玉无暇与她辩解,仔细回忆来时的车上一切细节,脑中确认了没有见过什么礼盒之类的东西后,便开始疑惑是凤辰那头准备了寿礼。 但是刚刚凤辰并没有把礼物交给她,眼下这情况又该怎么去问他讨呢? 白锦玉焦急地朝凤辰看去,一连给他使了几个眼色,可他始终专注地看着殿上,压根就没向她这里看过一眼。 白锦玉仰天长叹,脸上一片愁云惨雾,不想那齐王妃话声又响起:“皇后娘娘说她不缺贵重的财物,所以特令各家女眷要亲自准备寿礼。这次生辰只要各家女眷亲手研制的物品,说这样的礼物才最表心意。对了,晋王妃你做了什么物件?” 听她这一说,白锦玉直接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再三和齐王妃确认,才终于相信了她所说的是真事。 “给你看看,这是我为皇后娘娘做的一柄宫扇。”齐王妃小小自满地从一旁取过一个锦盒,打开来递给白锦玉:“从养蚕、取竹、刺绣、装裱一一都是我亲力亲为,等再过半个月这天气转热,皇后娘娘就能用上了!” 白锦玉这会儿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苏丽华可没有跟她说过这一茬啊!!现在她严重怀疑苏丽华就是没准备礼物,所以才让她来顶替参加这场宴会的! 天,不敢想,等下要如何收场?白锦玉捂着脑袋恨不得有本事能立刻消失。 这时殿中却传来了一些不和的声音,循声看去,原来是皇帝的吴贵妃正在奚落魏王侧妃李氏所作的一副书画。 众所周知,这吴贵妃是魏王正妃蔡氏的表姐,她一向寻着机会都要替表妹敲打一下这个李氏的。 “这幅《月下赏荷》笔法还是尚可的,可惜立意就完全是凭空臆想了,”吴贵妃轻蔑地瞄着站于殿中的李氏,道:“据臣妾所知,荷花日放夜收,是根本不可能在晚上开花的,那皇后娘娘如何去月下赏呢?” 李氏被驳得哑口无言,脸色紫红地垂头立着,双手慢慢垂下了自己的画作。她畏畏缩缩地向一旁落座的丈夫看去,可不看还好,那个魏王满脸写了一副嫌她丢人的表情。 殿上一时议论四起,皆是对《月下赏荷》的品头论足 “你呀!”吴贵妃对着已然无地自容的李氏作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叫你平日虚心踏实些,少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 “是。”李氏低声回话,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罢了罢了,都是她的一片心意。”一向仁厚的皇后及时出声,想要圆过这场尴尬。 但吴贵妃却话锋一转,对着皇后讨起好来:“有人就是这样不争气,皇后娘娘莫为这事扫了兴致!” 白锦玉苦笑不已,这吴贵妃一点没变,还是那盏不省油的灯,而这个李氏也的确可算是不争气了,这些年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一副唯唯诺诺任人欺负的没用样子。 “唉,小题大做,我看这画也没什么问题。” “晋王妃说什么?” 齐王妃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白锦玉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心里嘟囔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还被人听了进去。 白锦玉自知失言,忙笑着装糊涂:“我说话了吗?” “你说了!” “没有……” “你就是说了!”齐王妃年纪尚小,正是爱较真的阶段,又重复一遍道:“你说那画没什么问题!” “不会?” “你还抵赖!” 齐王妃见白锦玉拒不承认气得满脸通红,而白锦玉呢,则一副打死也要糊弄到底的架势。 “婵儿!”僵持之际,一个洪润的声音从大殿上传来:“何事令你脸色若此?”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脑门上立刻飘过两个字,要完! 只因这问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高坐大殿的皇帝——凤华。原来,这齐王妃满脸委屈的时候,正好被坐在高处的凤华看了个一清二楚。 有了皇帝的关心询问,这齐王妃总算找到了个评理的地方,她腾地几乎一跃而起,气撅撅地向御上回禀道:“启禀圣上,是晋王妃!她刚刚说贵妃娘娘小题大做,还说魏王李妃的画并没有什么问题!” 白锦玉震得直接捂住了心口,这话经此一转述,可完全变了风味,严重程度最起码扩大了十倍,判个斩监候也绰绰有余了!! “哦?”果然,下一刻吴贵妃已夹枪带棒地向她问来:“晋王妃竟这样说?这下我倒要听听晋王妃的高见了,若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是要问罪的哦!” 被这么点了名,白锦玉只得先站了起来,这一站,她顿时就看到满殿的目光向自己汇聚了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被这么多人关注过了,心里不由自主地发怵了一下。 众人看过了白锦玉,又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看向凤辰,人们看见在这缤繁复杂的目光交错中,凤辰静静地看着白锦玉,作壁上观,没有难堪,也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 “问罪就免了,今日可是皇后的喜宴,就请晋王妃说说她不同的见解!”凤华吩咐。 他与这个这个弟妹虽然交集不多,但因当年共同经历过那场扞卫皇权的硝烟,他始终对她怀有好感。 第三章 留人3 到了这一步,白锦玉只得走出了自己的位置。她在大殿中央严谨地向帝后行了大礼,礼成之后,便用目光在殿内巡梭起来。 她不敢掉以轻心,眼下众目睽睽,且在座者有不少是妇孺,她想要完美的开脱,说的道理就不仅要能使人信服,更重要的是要深入浅出,能让每一个人听懂。 忽而,一幅不知谁家已呈献过的玉画进入了白锦玉的眼帘。那是一副用不下百数的玉片拼制成的图画,画中的内容是十分常见的“松鹤延年”。 白锦玉信然一笑,指了一指那倚在御柱上的玉画,道:“请圣上、皇后移目那幅《松鹤延年图》,若说魏王李妃的《月下赏荷》与真实不符就算错了,那这《松鹤延年图》岂不更错得离谱了?” 凤华问:“哦?这‘松鹤延年’乃是历古以来祝寿的常用题材,有何不妥呢?” 白锦玉在身后握了握手心,口中却平稳道:“青松生于高山土壤,白鹤却喜栖沼泽,这世间的白鹤是万万不会去松下流连盘桓的,‘松鹤延年’也是绝对不会在真实中存在的画面。” “但是青松长青不坠,白鹤出世高洁,两者寓意美好,所以千百年来总被引作一处寄托祝福。” 她引回话题又道:“由此可见做画不必都追求真实,如今只是一副《月下赏荷》,若是画个垂耳长眉的寿星老仙……那世间更是没有啊!” 白锦玉又笑眼看着李氏,温声道:“皇后娘娘爱荷之名世人皆知,良月意寓美满,李妃将二者结合入画以博娘娘欢欣,初衷是好的。况且此画笔法娴熟,用色讲究,所表的画面未尝不是弥补了现实中的缺憾,若这么理解,说是一幅佳作也是可以的!” 白锦玉一番讲述通情达理,可谓瞬间就替这《月下赏荷》拨乱反正了,殿内上下豁然开朗,应者不绝。 “妃嫂嫂一身清朗,真是博闻广识!”凤辰身后的少年钦佩不已,攀上凤辰的肩头特地跟他说这一句。 凤辰望着那个在大殿中负手而立、孑然自信的身影,默言良久,等那少年退开了,才自吟地回了声:“嗯。” 随后,他站了起来。 于一片坐低的人中站起,众人的目光瞬间就被凤辰吸引了过去。晋王殿下从来无争无显,他自发走到人前的场合,是绝对不多的。 人们的眼睛追逐着凤辰,就像追逐着皓月流光,直到他盈盈停在了白锦玉的身边。 凤辰一靠近,白锦玉隐隐竟觉得自己比刚才还要紧张,双脚不自主地移了一步。 但跳脱出这份紧张,她又略感欣慰,心道他比之对自己妃子袖手旁观的魏王,还是有些担当的。 凤辰向殿上逐一拜礼,一切礼节停当后,他又颇为正式地拱手道:“内人的癔病近日又发得厉害了,言语有失,还望皇上、皇后、贵妃娘娘见谅!” “癔病……”有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白锦玉一脸莫名,张口想说点什么,却被凤辰一个眼风给扫了下来。 “晋王严重了,弟妹所述能够自圆其说,听起来也有些道理。”御座上的凤华并不恶恼。 皇后也温柔地笑向白锦玉,应和道:“弟妹一向出类拔萃,所说之言常叫人耳目一新。本宫听说你身体欠安由来已久,如今还没有好转吗?” 白锦玉无言以对,她昨夜刚刚见过苏丽华,并未见她哪里有病,这‘由来已久’的病情多半是凤辰强按在头上的。 白锦玉不置可否,对凤辰与苏丽华的关系无语。 “既然病没有好,就要多寻良医,按时服药。”吴贵妃蹙起关心神色,并向皇帝请示让宫中的御医为晋王妃诊断一番。 凤华甚为欣慰,当即传下口谕让宫中御医近日为白锦玉出诊,皇后也跟着赏了白锦玉一堆名贵的药材补品。 “对了,不知晋王妃为皇后准备了什么样的贺礼啊?”吴贵妃突转话题,表现出一副十分期盼好奇的面孔。 这句话一出,全场的好奇心排山倒海地扑向了白锦玉,白锦玉的脑子空了一下。 沉滞了片刻,凤辰双眸偏过,压低了声音问:“你……有吗?” 白锦玉醒过神,朝凤辰看去,之前他的目光一直淡静,而此刻却隐隐似乎有了担忧。 想想也是,这种时候出丑,晋王府的门楣至少要一年无光了。 “皇后娘娘的吉诞之礼,当然是很特别的。”白锦玉倏然笑道。 凤辰薄唇微动,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忍住了。 殿上的皇后听言兴趣陡增,倾身催促道:“晋王妃的礼物一定与众不同,快呈上给本宫瞧瞧。” “这贺礼嘛……”白锦玉咬咬唇,有些为难:“还不在这里。” 白锦玉说得直白,听见的人都愣住了,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议论开来,都言这晋王妃果然是病得不轻。 凤辰道:“在哪里?我去取。”声音微微低沉,听了竟叫人十分安心。 白锦玉朝他摇了摇头,回身向殿上道:“要献上这件贺礼,臣妾想先向圣上借两柄铜铁的剑鞘。” 话音刚落,殿中议论之声更是四起。 “晋王妃行事怎生如此乖张?从未听闻有人如此献礼。” “哎呀刚刚晋王不是说她有癔病嘛!” “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有其事啊?” “不知不知。” …… 殿上的凤华也是一脸惊异,同时也很兴致勃勃,他立刻吩咐掌事太监取来了两柄剑鞘交给了白锦玉。 这两柄剑鞘均由精铁铸成,分量不低,整个鞘身装饰刻画精美,鞘口更有白玉镶嵌,一看便知是藏纳名剑所用的剑鞘。 十分满意地打量完两柄剑鞘,白锦玉便左右手各持一鞘用力地互击了一下。 “硿——”一声不悦的金属撞击声顿时震发了出来。 声音比白锦玉预想的要大,她暗自满意赞叹:这到底是皇家御用的东西,真是一百把翠渚的藏剑也望尘莫及! 白锦玉正自欢喜的时候,这一声敲打声可把前排坐着的皇室宗亲给震懵了。这一声击铁之音粗旷躁耳,更毫无音律美感,当下就有女眷忍不住捂起了耳朵。 可白锦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反应,兀自将剑鞘又敲打了几下,侧耳仔细校验着鞘身的振动和声音。 “有了!”等她好不容易找到需要的声音,一回神,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得罪了全场人。只间一片众人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英华殿俨然成了一个大型神经病诊断现场。 白锦玉认识到自己的失礼,不安地偷瞄了一下凤辰,还好,他倒还是一贯静影沉璧的姿态。白锦玉心下泰然了一些,和凤辰一相比较,只道坐下的人太显得缺乏耐心和修养了。 “嘘——”白锦玉以指抵唇,示意全场安静,如此随性之举惹得几个王公要发作。可是白锦玉已经顾不上他们了,开始拿起两个剑鞘击打起来。 她一边击打,一边在殿中缓步游走,手中敲击的声音渐渐从毫无章法的乱阵,演变为有一定节奏规律的“硿、硿”声。 白锦玉的行为看着实在太古怪了!但是众人又见她一副煞有介事、严谨认真的样子,只得也按下性子屏息凝神地端详着。 大殿寂静无声,唯见一袭紫衣的白锦玉拿着两柄剑鞘不断敲击,忽短忽长的敲打声在殿中不断回旋往复。殿上殿下的目光都紧随着她的身影一步一步地移走,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场中有一二老者已经不甚厌烦,正欲拍案而起,却被凤辰余光一瞥,直慑得又安分地坐了回去。 枯燥的击打声仍在继续。 “硿、硿!” “硿硿、硿硿!” …… 突然,一声嘹亮的长鸣划破寂静,殿中忽而有一阵劲风拂过,还未等众人醒过神来,只见一抹绮丽的翠绿从明亮耀眼的殿门腾翔而来,破空而入,最后稳稳地停在了大殿的中央! 众人头晕目眩,定睛看去, 那翩然而至的身影,竟然是一只雄姿勃勃的金翎绿孔雀! 这只孔雀曲颈高昂,翠羽丰密,双眼炯炯有神,拖着雍容高贵的长尾,浑身透着亮丽非凡的精光。 顿时,大殿上下轰然震动,人人惊喜愕奇,帝后二人更是喜出望外,交握着手赞叹不已,仿佛这是从九天上降临的祥瑞神鸟。 白锦玉并没有就此停下,她面朝着孔雀,继续一下一下的击打剑鞘。那孔雀更是奇了,竟然亦步亦趋地跟着白锦玉,就像认了她做主人似的。 见气氛差不多了,白锦玉一边敲击一边朗声诵道:“霓旌蔚霞迎王母,飞凰玉凤入瑶台!” 声止,那孔雀轻轻一跃,跳上了御阶,向着帝后二人方向优雅地展开了它尾部圃大的金翎!那完全打开的羽屏犹如蓝绿交错的宝石镶嵌在灰色的锦缎上,美艳夺目,灿烂得让人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到了这一刻,殿中拍案叫绝的声音已经连绵如浪,人们争先恐后地蜂拥上前,争相一睹这人间凤凰的风采! 白锦玉也体贴众人,她间或地击打剑鞘,引着那绿孔雀在殿中前后左右亮相,满足了每一处方位的观赏。哗然的人群中,那个先前和凤辰说话的少年更是将手拍得甚欢、激动得连声叫喜。 白锦玉暗自庆幸早年贪玩学了这一手。 刚才她正愁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贺礼,突然想起隔着这英华殿不远便是御花园,里面养了不少奇珍异兽,于是想起用这个法子,期盼至少能招来些喜鹊什么的。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招来了这么大一只华彩抖擞的大孔雀! 白锦玉喜不自胜地看向凤辰,以为能看到他与有荣焉的神情,岂料凤辰的面孔只稍稍平和了一些,眼神反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凝重。 这幅表情实在使白锦玉败兴,她正准备嘀咕他两句。突然,她想到自己现在是苏丽华,苏丽华是不会像她这样说话行事的! 于是,她极不自然地在凤辰的凝视中缓缓闭上了嘴巴。 第四章 留人4 殿上热闹一团的时候,御花园的太监已经在英华殿外诚惶诚恐地跪了一排。皇帝大笑,不但未有斥责,反倒赏了每人五两银子,让他们将孔雀引出了殿外。 “晋王妃真是神通啊,要是唐侍郎家那位无所不通的小姐入了府,一定会和她成为莫逆之交的!” 冷不丁地听吴贵妃插上这一句,白锦玉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了,她感到身旁的凤辰也似乎定了一下。 白锦玉转过头来,问向吴贵妃:“唐侍郎家的小姐?” 见白锦玉一脸茫然,吴贵妃疑惑地问凤辰:“晋王还没有和王妃提过这事吗?” “没有的事,如何提?”凤辰目色冷漠,直将一张冠玉般的面孔迎向贵妃。 寥寥数字,掷地有声,白锦玉吃了一惊,一向被人视为轨物范世,整躬率物的凤辰居然会呛人了!呛的这个人还皇帝的贵妃! 吴贵妃果然也很意外,当场被怼得直接愣住,既惊又恼地半天接不上话来。 气氛微僵之时,皇后出来圆融:“晋王不是小孩子了,上次只是我们玩笑一提,幸好这里没有外臣,贵妃还是不要当真说了。” 吴贵妃尴尬笑了两声,随即捏着手绢向皇帝道:“臣妾只是有些心疼晋王罢了,丽华自钰贺公主离世后也已晋升成了正妃,可她入府多年一无所出,晋王府至今只有钰贺留下的小世子,和别府相比实在过于人丁单薄呀!” 犹如惊雷乍响,白锦玉浑身一震!! 吴贵妃的一大段话,她只听到“钰贺公主离世”六个字就懵了,至于后面吴贵妃讲的什么就没怎么听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白锦玉木木地转过身,看着凤辰的眼睛,想确认这是否属实。 凤辰的眸光淡了一息。 要说凤辰的眼睛,绝对是女娲的精工之作,凡人要十分力气才能表达出的情绪意思,他往往一个细微的眼神就够了,所以白锦玉立刻就领会到了事实。 昨天,苏丽华提到自己是“正妃”的时候,她已隐隐感觉不妙了,但她也只是以为苏丽华用手段夺了钰贺正妃的位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钰贺已经离世了! 钰贺……白锦玉的心头一阵抽痛。 “丽华,朕怎么看你脸色有异,是不满给晋王纳妃这件事吗?”这次问话的是凤华了。 白锦玉恍惚中回神,收拾起震惊,她现在是苏丽华,怎么可以像刚知道这件事情一样呢?! 白锦玉努力地回想吴贵妃说了什么,对了,好像是说苏丽华七年没有孩子。天,苏丽华昨天都没提,皇室之中生孩子是件大事,她怎么搞的,怎会孩子都没有?! 吴贵妃今天说这些,明眼人看出来就是要逼凤辰就范,当场逼着她夫妻二人表态。白锦玉不禁心疑:苏丽华是不是也怕这个场面?这一刻才是苏丽华要她顶替来参加宴会的原因? 她摇摇头,猜不准。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她和苏丽华有隙,那是她们俩关起门来打架的事情,若是有外人来指摘她的妹子,她还是不允许的! 所以,她对殿上一欠身,道:“如果陛下、皇后一定要为晋王主张婚事,妾身不敢反对。” 听言,众人脸色皆是一喜,只有凤辰的眸光不动声色地沉了一下。 “但是,”白锦玉抬起头,补道:“臣妾会不高兴,臣妾也不会和新妃做朋友!” “你……”吴贵妃惊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皇后的脸也凝住了,大殿之上的看客们一片愕然:这晋王妃真的是病了,恐怕不止是病了,还疯了! 见此,白锦玉扑通一跪,向殿上自省道:“妾身自知言语不合圣意,但是如果不说出心中实话,就犯了欺君之罪。欺君罔上,更加罪加一等,臣妾不敢!” 几句真诚而狡慧的言辞,说得帝后不知如何表态。一阵沉寂后,大殿上传出了凤华朗朗的笑声,他作趣道:“快平身,只是贵妃的随口之言,瞧把你吓得!” 白锦玉执意地磨蹭了一下,在皇后的好言劝说中才勉强地起身,正为自己得了便宜开心,却听凤华恩威并施道:“不过晋王府人丁单薄的确是事实,朕再给你一年时间,你好生调养,尽早为宗室开枝散叶!不然,朕可管不了你高兴不高兴了啊!” “啊……”白锦玉哑然。 “啊什么?”凤辰垂眸,余光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谢恩。” “哦。”白锦玉又跪了回去,好好地拜谢了皇帝几句。等她再爬起来准备瞪回凤辰的时候,却发现他神色强持,面容竟极度苍白,白皙的额上细细地浮了一层薄汗。 白锦玉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凤辰眉心微蹙,抿唇不答。 “晋王妃性格率真赤诚,晋王殿下能日日与她相对,好令人羡慕。”殿上皇后还在说话。 “是……”话音还未定,凤辰的身子突然直接向白锦玉倒了过来。白锦玉眼疾手快上前一臂将他托住,可惜仓促间力量不支,竟也随他一起跌在了御殿之上。 夜上,咸卓宫。 昏迷中的凤辰少了醒时的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味道,但他的眉心仍然微颦着,可见神识不清的时候那噬身的痛楚依然没有放过他。白锦玉用细帕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但往往擦完不久,额头上又会重新冒出一层。 她望着凤辰,心绪纷繁复杂。 凤辰真的瘦了很多,即使是躺着的时候,下颚角也极其分明。他本就生得如精雕细琢的玉人,如今脸庞如此瘦削,故而才会觉得他比以前更为出众了。 戌时过半的时候,皇后又来卓咸宫探视凤辰,这是下午她同皇帝一起来探望之后第二次来了。 “御膳房的人本宫已经全责罚了,这些奴才做事太不细致了,怎么可以把夹带腰果的菜肴呈给晋王!”即使过了几个时辰了,皇后仍然气愤难消。 白锦玉宽慰她道:“腰果碎末太难以区别,好在现在晋王已经没有大碍了,皇后小心凤体,不必再生气了。” 皇后后怕道:“幸好宫里还备着药,否则本宫真是不敢想象……”说着,她以巾掩面,脸色又是一阵煞白。 白锦玉也跟着长叹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多数人视为美味的腰果,有些人吃了竟然会昏死过去! 下午太医们焦急为凤辰诊治的阵仗还历历在目,那严重的情势真的把她也吓坏了。皇后说得不错,如果不是宫中有专门针对这种病症的药丸,今天恐怕大罗神仙也难救回凤辰了。 “妾身听说新建的栖鹿台可为宫中带来了祥瑞,据说上过栖鹿台的人都会沾染福祉,这次晋王逢凶化吉一定也是受到了它的庇护。”虽然话题引得有些生硬,但白锦玉终于提到了栖鹿台。 皇后一听,觉得大为有理,当即表态要派人去栖鹿台酬谢各方神明。 “妾身还听说这栖鹿台落成之日,各国使节都远道而来庆贺,有些见了至今魂牵梦萦,还留在长安不肯离去呢!” “哦?真有此事?”皇后对此吃惊不小,她停下想了想,道:“哦!前几日哀家隐约听闻那铎月的王子还未还都,铎月派了使臣来问询王子的下落,难道……还没有找到吗?” 皇后的话没有带来一丝线索,白锦玉的心一下子落空。 “你们一定要在宫中多住一段时日,让太医好好的诊治服侍,待晋王完全养好后再回府去!” 耳边再次响起皇后的声音,而这句话一下提醒了白锦玉,她今晚应该回去苏府,她要和苏丽华换回身份!下午一场焦灼,她居然把这事忘记了! “太打扰了,等晋王醒了,我们就回府去……” “那怎么可以?!”皇后果断截断了白锦玉:“太医说总要休养个两三日的,本宫认为两三日决计不够,你们在宫中怎么也要住够五日,哀家要看着晋王恢复得和平常一样好才能安心!” 白锦玉心中暗暗叫苦,但她知道,皇后比凤辰年长十岁,凤辰又与她弟弟同岁,所以她一向就将凤辰当亲生弟弟看待。这次出了如此严重的事故,估计她此刻心中正是难以释怀的时候。 白锦玉的第一反应就想喊黄姑,可是看着眼前的皇后,只得生生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直到亥时皇后离去了,她才把黄姑捉到了院子的墙根。 “我要出宫!我可只答应了一天。” “白姑娘,这……这里是皇宫啊,老奴哪有这通天的本事呀!” 白锦玉早料到黄姑会这么说,只是有些自虐地仍想亲耳听到她应证而已。 “您不必担心,想必王妃现在已经得悉此事了。”黄姑这时口中的王妃是指苏丽华。 白锦玉点点头,这事也发生了好几个时辰了,就算晋王府的人不回去报信,这散宴的人群也该把凤辰误食中毒的事情传出去了。 “那你家王妃可有跟你联络?” “没有。” “没有?”白锦玉骇然:“那我告诉你,皇后说要让晋王在这里待五天!五天我可演不了的,你赶快想办法跟她联络上,让她想办法换我!” 白锦玉的呵斥让黄姑的脸上变幻了好几种神情,她唯唯诺诺点头:“奴婢会想办法通报王妃的,还劳烦姑娘一定多委屈几日。” “我当然知道!”白锦玉颓然地闭了闭眼睛,随即又郑重其事的和黄姑说:“今日宴会上我好离着晋王八杆子远,但接下来几日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家王妃这些年有什么特殊的习性你现在速速告诉我,免得我穿帮了!” 黄姑埋首思索了一会儿,许久才支吾道:“姑娘不用过于紧张,这五日……姑娘其实如常做自己就好了,并不用刻意的假装王妃娘娘!” 听此,白锦玉迷惑:“什么意思?” 黄姑抬头望了一眼白锦玉,遂又迅速地低了下去,吐露道:“其实这么多年,王妃娘娘她一直在扮演你!” 这话一出,有些在白锦玉意料之外,她没想到黄姑会这样说。 “什么意思?” 黄姑的眼中已有藏不住的难言之隐,她极力回避着白锦玉的目光,道:“奴婢说得太多了……总之,我会想办法联系王妃娘娘的!我现在该去值守了,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 说完,她丢下白锦玉小步快走进了咸卓宫。 白锦玉有些怔愕地站在原地,黄姑的话怎么那么奇怪?到底什么叫苏丽华一直在扮演着她? 白锦玉踱回寝室,只见黄姑回到了门边侯侍,谢遥则扶剑守在凤辰的床前。白锦玉打量着谢遥,这才想起他好像从下午就一直是这样站着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了,姿势、位置都没有变过。 白锦玉记得他以前就是这样,出入总与凤辰如影随形,从不言语却极有存在感。他就像是凤辰的一把利剑,冷若冰霜,又锋利无比。 其实论长相,谢遥非常不错,还是属于小白脸的那种。少年时眉清目秀,这几年长开了,增添了些英武之气,说是千里挑一的样貌也绝不为过。 只是他气质过于冷峻,面无喜怒,所以常叫人第一眼只看到他的冷,往往忽略了他的模样。 白锦玉来到床前用手探了探凤辰的头额,烧已经退了,只是人还没有醒。她不敢多看,就抽身坐在离床榻不远的茶几边。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愧疚,只要看着他,她就觉得自己是晦暗的。 第五章 留人5 寝殿里虽然有四个人,但是却极其安静。凤辰不醒,谢遥、黄姑静立,白锦玉心有旁骛,也独坐了半晌。 忽而夜风入枢,黄姑去关拢窗户,这不甚大的声响将白锦玉的神思拉回,她张了张黑如浓墨的天色,意识到时候已经太晚了。 “谢遥,不早了,你回去休息!” 可能安静了太久,白锦玉这一句显得太过突兀,闻言的谢遥神色微滞,抬头向她看来,眼底映着疑惑。 白锦玉以为他没听清,又再说了一遍:“你回去休息,这里有我没事的。” 谢遥看着白锦玉的目光更紧了,喉咙里翻滚了一下。 白锦玉心下了然,谢遥和凤辰的关系一体同心,他自然是不肯在他清醒前离开的,所以她不再去劝谢遥,转而去吩咐黄姑休息。 “好。”冷不丁地,谢遥居然应了,并且说走就走,当即就从床前移开了步子。 他径直向门走去,行经黄姑身边时却停下了脚步,他淡淡地扫了黄姑一眼,沉声道:“你也是。” 黄姑一愣,目光游移,吞吞吐吐:“老奴,老奴不累,还是照应着王爷王妃……”说到底,黄姑是苏丽华的忠仆,她万分不放心让白锦玉一个冒牌货与自家姑爷独处一室。 “出去。” 谢遥没多言,但是寒光一闪,他随身的佩剑被拉出了半尺。 这一下,连白锦玉都骇到了。很显然,黄姑绝对不是有分量可以与谢遥对峙的角色,谢遥现在的架势,简直是杀鸡用牛刀般用力过猛。 “有话好好说,谢遥你干什么?”看见黄姑瑟瑟发抖的双腿,白锦玉赶紧隔在了二人中间。 谢遥虽然年纪尚轻,但天生一副生人勿近的脸孔,加上素来威名赫赫,现在由他摆出这凛冽的架势来,震慑效果相当不俗。 白锦玉转身扶住虚汗直淋的黄姑:“你去休息,有事我会喊你。” 黄姑当即一改态度,眼神瞟都不敢往谢遥瞟一眼,扶着门边几乎逃似地退了出去。 “谢遥,你过了啊!对黄姑这样的妇人你需要拔剑吗?!”白锦玉叉腰仰头数落他,却因身高的差距让她觉得气势被削弱了很多,遂将目光沉移下来,瞪着谢遥的手中的佩剑。 他的这柄剑是把天下闻名的兵器,白柄金身,外形俊逸,仿若仙家名器,但却有一个非常嗜血的名字,屠割。 谢遥没有应话,将屠割按回剑鞘,默然地施礼退身。 谢遥一走,房间顿时空空荡荡起来,下午的时候这里曾有一屋子的人围着凤辰,现在只剩了白锦玉一人,她顿时感觉肩头的责任加重了许多。 白锦玉守着凤辰的动静,为他一时的呼吸急促而焦灼,又为他进入酣睡而宽慰,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心情就跌宕起伏了几回。 乌穆失踪的这一个多月以来她日夜不安,前几日才颠簸了几千里回到长安,就莫名其妙地被苏丽华绑了,今天和凤辰重遇,他又在大殿昏过去……一番番事下来,白锦玉真的有种力不能支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迷蒙中听见有些声响,白锦玉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趴着案几睡着了。她迷迷糊糊张望去,是凤辰在影影绰绰中支身半坐了起来。 白锦玉瞬间清醒,这一清醒过来,这浑身的机敏都跟着恢复了过来,她刺溜地扑到凤辰跟前仔仔细细将他端详。 此时的凤辰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一手紧紧捂着喉咙,似急于呕吐之状。白锦玉情急之中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拢着等在他的颌下。 凤辰见此,生生咽了咽喉咙,聚拢的目光从她的双手移到她的脸上,投来的目光中示意着不可思议又怒不可遏的制止。 “哦哦哦,”白锦玉干笑着,忽然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急傻了,忙缩回手:“你撑住,我去给你找个盆!”白锦玉嘴上说着话,身体真没半点耽误,她迅速在屋里转了一圈,从床后找来了个马桶。 见到这个马桶,凤辰眼中的愠色更为浓重了。 “所有盆罐下午都用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没送回来。现在只能找到这个了,”她弯下身来,哄道:“我看过啦,没人用过干净的!” 凤辰蹙眉,刚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哇的一口先对着马桶吐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将白锦玉一推,将她推得背过了身。 不料白锦玉下一瞬却立即转回了身,以手代步地沿着床边又爬了过来,她一把凑近,小心地替凤辰扶起扑落在身前的长发。 “走开……”呕吐的间隙,凤辰勉强喝道。 白锦玉拍打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好了好了,见外什么?你什么狼狈样子我没见过!” “是吗?”凤辰平了一口气,侧过双目。 “怎么,你忘了……”白锦玉蓦地打住。 凤辰追问:“忘了什么?” 忘了你曾经在山里眼盲受难,靠我给你找吃找喝。 不过这话是白锦玉肚子里说的,她的嘴巴可不敢讲。现在的她是苏丽华,苏丽华应该七年前落水“失忆”了,是记不起这些事情的。 “害,”白锦玉转而淡笑:“别忘了我们是夫妻啊……”这“夫妻”二字她说得极飘忽,显得十分缺乏底气。 而凤辰听了这“夫妻”二字,直接又弯身对着马桶吐了一波,白锦玉一时怀疑他不是因病而吐,倒像是听了这两个字才吐的。 白锦玉好言安慰,待凤辰吐好后,她立即给马桶盖上盖子,取过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凤辰。 然而,凤辰迟迟半天也没接帕子。 白锦玉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过了半晌才想起,方才自己用手盖了马桶,还没有擦拭。 白锦玉自恼,太长时间不见,她竟然忘记了凤辰那洁癖的个性了。她一面尴尬地笑起来,一面将手垂缩了回来:“这手是该洗洗,那我……去给你换一条。” “不必了!”凤辰抽过帕子,印了印嘴角。 这一番折腾,他发了不少汗,白皙的面庞凝了一层细细的晶莹,腮边贴着的碎发几乎全湿了。 白锦玉取过枕垫靠在凤辰的身后,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吐出来好多了?” 闻言,凤辰看着白锦玉,眼神多有为异。白锦玉隐隐觉得不妥,但一时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得退回身去,乖乖地坐得离他远了些。 冷凝的空气,白锦玉尴尬得无所适从。她心里暗自叫苦:她不知道苏丽华应该会怎么说怎么做,昨天苏丽华可什么也没交待啊!说好一天的戏份现在要加演那么多天,说好的不会和凤辰有什么接触的机会,现在居然已经锁在一起大半天了。更严重的是,现在他还醒了…… 黄姑是有提示,可是却让她做自己。天,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了!怎么做才像自己?! “我饿了,叫谢遥来!”凤辰打破了二人静默。 白锦玉得救似的连连点头,几乎像兔子一样跑开,门一打开,发现谢遥早已立在门前。 凤辰苏醒的消息像劲风一样传了出去,太医、仆侍纷至沓来。白锦玉赶紧趁机退避一旁,减少再跟凤辰直接面对的机会。 诊治的太医们脸上渐渐面露喜色,他们对着太监嘱咐了一番便欣然地离开了。白锦玉全程袖手立在一边,像个看客一样,直到谢遥向她递来了一方餐盘。 餐盘上放着一个碗一柄调羹,碗和调羹是白瓷制的,碗里是新盛的米粥。 “殿下不便,请王妃代劳。”谢遥说得一板一眼,配上他没有起伏的声音,直让人不敢拒绝,白锦玉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餐盘。 太监宫女见白锦玉走来,便向两边分出一条道。谢遥在白锦玉身后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这些人便默默退到了门外。 “我过来了啊!” 白锦玉预先打着招呼,在凤辰没有表示什么异议的情况下,她感觉心态稳了许多。 谨慎地在床沿坐下,用手探了探碗壁,热度刚好入口,白锦玉这才好好端详起这碗粥来。 这是一碗熬得火候正好的药膳粥,糯烂的米汤里浮着切得细碎的山药、胖鼓鼓的桂圆,散发着阵阵醇香扑鼻的香气。 真是一旦正视起这碗粥,这粥在眼前就突然变得无比诱人起来。白锦玉忍住往自己嘴里送的冲动,用白玉调羹从碗中勺了一口粥,小心翼翼地递到凤辰的唇边。 然而,凤辰却往后让了让,双唇更是不启。 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好像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想瞧见我。其实我也不想在你眼前晃悠,只是谢遥把这粥递给我,我不接的话又怕你以为我不想照顾你!”白锦玉偷看凤辰一眼,口气中也很委屈。 凤辰无言,从白锦玉手中执过了调羹,白锦玉正要问询,只见凤辰已将那勺粥中的一颗桂圆滗了出来,单独地弃置于餐盘的一旁。 接着,他又用调羹将碗中的桂圆一颗一颗的都筛了出来,全都搁在了一边。 白锦玉恍然大悟,原来是凤辰不吃桂圆。 大悟的同时她内心好生嘀咕:好可惜,好浪费,好舍不得,桂圆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要受到这种对待……凤辰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白锦玉全身心地心疼这些桂圆,完全没有注意到,每当筛出一颗桂圆,凤辰的双目便瞥向她一眼,随着一遍遍重复,那悄然凝视的眸光,从一开始的平稳已隐隐变得波动…… “你出去,让谢遥来。”凤辰声音微微克制。 “哦。”白锦玉故作木讷地点点头,心中其实高兴得飞起,她几乎立刻站起转身,将餐盘还给了谢遥,不忘客气道:“谢遥,要辛苦你了!” 谢遥道:“不敢。” 白锦玉双手离了餐盘,顿感心头解脱,几乎是三步并两地跑出了门去。 诺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了凤辰和谢遥二人, 谢遥道:“是她吗?”。 凤辰将目光从身影消失的门口拉回,与谢遥交汇,道:“是。” 谢遥微微顿首,缓缓道:“嗯,除了殿下您,已经多年无人直呼我名字了。” 第六章 初会1 出了寝殿,白锦玉无处可去,百无聊赖的悠游,最终走得累了,在一处石阶坐下。 夜静无澜,在月光的浸染下,每座建筑都仿若散着一层淡淡的银辉。有些回忆,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就找上了门。 七年前的那个春天,凤华继位登基。 御宇之初,他颁布了多项政令和圣旨,其中一道,是将当时的工部侍郎之女苏丽华,许配给自己的胞弟,晋王凤辰。 鉴于凤辰的盛名,这件婚事一经传出,就轰动了全国。 一切本该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岂料大婚筹备之际却发生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西赵国广宣天下,为及笄之年的钰贺公主举办择婿大选,而凤辰,搁置了与苏丽华的婚约,奔赴了择婿大选! 苏丽华一夜之间经历天翻地覆,从一个人人艳羡的对象沦为了天下笑柄。 妹子的大辱传到翠渚,白锦玉拍案而起、气火难消,经过几个夜晚的辗转反侧,她做了个重大决定。 她要去西赵破坏凤辰的参选! 说来西赵国是个幅员不广,但位置微妙的小国,它与多国接壤,素来强兵自重,一直是维系天下平衡的关键所在。 所以钰贺公主择婿的榜文一发,短短月余,各国的王孙世子、名仕才俊纷纷涌入了西赵的王城毕都,凭空将那年的毕都春景烘托得格外喧嚣。 来到毕都的这些年轻子弟大多出身名门望族,非富即贵,个个目下无尘、自视甚高。 他们在毕都炫财斗富,比文赛武,生生地在一个月内为毕都百姓创造了几年的谈资。 但是忽而一天,接连为抢出风头打了一个多月的的公子们却集中歇业了。 究其原因,原来一早城外传来了风声——徵朝的晋王殿下凤辰,今天就要入都了。 白锦玉和凤辰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一天。 那一天,毕都里因昂贵而鲜有客来的铜驼酒楼门庭若市,里面人头攒动、吵吵囔囔,正是那些歇业青年聚集在此。 他们的到来,让平素格调高雅的铜驼酒楼一改风气,吵杂得活像一家低档的酒寮饭肆。 当天酒楼里,凤辰的身世和传闻纷传。 什么新皇胞弟身份贵不可言;什么神姿高彻相貌无人能及;什么十五岁不费一兵一卒解救八万燕北百姓;什么功成身退后做好事不留名…… 总之你一言我一语,从他出山说到隐退,绘声绘色,简直比说书人平时讲的故事还精彩百倍。 显然,沉寂两年的凤辰来参加这场招亲,已然成了钰贺公主此次择婿大选的一个亮点,亮到所有人都不得不关注。 凤辰的履历让很多在场的年轻人都很败兴,好些子弟都扬言“若是早知道他来便不来了,白白给他做个陪衬”。 这种想法,在一顿饭的功夫里几乎成为共识,直到有人提到:“未必未必,听说不久前他刚在国内被皇帝赐了婚,这还没完婚呢,他就来打钰贺公主的主意,你说这西赵国君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吗……” 一言之下,人群顿时分作两派,一派继续硬挺凤辰是国婿不二人选,另一派与之相反,就说绝不看好。 那天白锦玉也在铜驼酒楼,她不仅在,而且可以说是所有人的焦点。 或许是凤辰的名声实在太响,响到自从有闻说他要来参加择婿大选起,毕都里的人们就开始琢磨着要找机会一睹其人。 那些王公贵族想邂逅他,王庭上多少有些机会,但是那些富埒王侯,身份却不高的商贾之流要一睹尊容,就太难了。 好在,那些商贾还有钱。 那时,毕都走出来一名本地的富商,发了一则悬赏,上说若有人能使他在城中见到凤辰一面,即可得赏金一百两! 悬赏的告示挂了十来天,一直无人问津,反倒是各地赶来凑热闹的富商越聚越多,他们一个接一个加价,悬赏的金额竟从黄金一百两增加到了一千两。 但即使酬码到这个地步,依然好几天无人敢应。 就在大家都觉得这重赏之下也无勇夫的时候,一个年轻人揭了悬赏告示。 揭榜的那个人正是白锦玉。 不过彼时她没有以真身份示人,而是乔装成男子,盗用了庐州翠渚四公子,她的师兄闻宴的身份揭了这个榜。 随着白锦玉的壮举传遍毕都,扒她底细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 “此人叫闻宴,来自徵国庐州闻氏,翠渚。” “翠渚?你的意思是说,他是江流三杰之首的闻宴……呵,一向风骨清高的书香门第难道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听到这个对话,白锦玉便向说话的两人看去。 说话者是近年于北方逐渐崛起的厉国的王太子金奉烈。 厉国上下素来讲究衣着仪饰,金奉烈身为王族世子更为其中翘楚,一身金边蓝底的衣裳华丽无比,衬得他整个人精光四射,威赫无比。 回他话的是一个四十年纪,中等身材,样貌精明的男人,像是一个近臣。 听了这二人的对话,白锦玉除了觉得要加倍藏好自己的真实身份外,更吃惊那个平素在家超然物外的师兄在外居然这么出名。 鉴于此,她当即决心往后要尊重闻宴一些,绝对不做在他的鞋里放癞蛤蟆这种事了。 不久之后,楼外的长街上传来了人群躁动的声响,声响越演越烈,似人们奔走相告些什么。 白锦玉应声两步奔到走廊,伸着脖子朝底下一阵观望。 “来了来了来了!”顿时满堂的宾客也跟着她站起,争前恐后地涌到了廊上,那些腿脚慢些的人,只能被挡在了屋里。 这铜驼酒楼开在距离城门入口两里来远的地方,楼层高又是进城必经之地,绝对是了望入城的绝佳位置。 此时,王都大街已经被扶老携幼的民众塞了个水泄不通,从楼上朝下看去,人头是黑压压一片,一个挨着一个。 沿着大街向东望去,遥遥可见八个身着汉甲的精硕护卫,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正在人河中护着一辆杏色的马车向内城驶来。 那些护卫沿途不断提醒百姓小心避让,车马在熙攘的人流中徐徐地移进。 如此简单至极的行仗,比不上那日厉国王太子进城的威风场面,甚至都不如近日一些贵公子们围猎的排场。 若不是这万人空巷的局面赫然在目,谁也不会以为是个重要的人物到来了。 街中百姓当时已沸沸扬扬,争着向前推攮,仿佛稍微慢了些就会错过了什么奇观。 人流之中,更有许多好事者拉起横幅、打起了乐器,高声喊着“晋王殿下无敌”、“晋王是我们西赵女婿”之类的口号。 长街的另一头,是赶来迎接凤辰的西赵仪仗,他们虽已早早提前来准备,但仍是被完全失控的人群远远阻挡在了五里开外的地方。 凤辰的呼声之高,令酒楼之上的各家王孙公子心中惊惧,他们面面相觑,说不清是羡慕、佩服还是嫉妒。 一个世家青年不禁赞叹:“没想到一个王爷在他国之地还能有如此拥戴,倒真让我今日就想见他一面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就有人嗤笑起来:“他不出来都已经这副景象了,若是真个出来露面,只怕整条王都大街都要点着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看来今日让他露面便难了。还好还好,我以后在王庭上总有机会可以见到他。”青年话语虽然不无遗憾,但最后也透着满满期待。 “哼,王庭相见有什么可高兴的?”一旁有人马上冷不丁地嘲讽,“只怕相见之下你就不战而败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楼上的人挑起了口舌,甚至有一言不合要开打的架势。这时,凤辰的马车已慢慢地驶近了酒楼。 眼见群情激昂,这凤辰一行的车马却依然如故的缓缓前行,不见半分停留的意思。 “看来这位晋王殿下是铁了心不露面了,公子,你还有奇谋吗?”不知何时,有人走到了白锦玉身边。 白锦玉回神,见是厉国的王太子金奉烈在问话,忙向他施了一礼:“王太子过奖了,在下哪里谈得上奇谋?” 她顿了顿,道:“只不过,在下的钱等下就要花光了,这一千两黄金……对我很重要了。姑且,再试一试运气!” 金奉烈微微一怔,暗想此人为何说是“等下”。 白锦玉回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除了金奉烈之外,当下许多人也都听到了她的答话,众人暗地围紧了过来,默默准备开始看戏,有些猴急的,直接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白锦玉并不理会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她回身,行若无事地向楼下静望去。 一直等到凤辰的马车驶到铜驼酒楼正下,她才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方锦袋,扬手向下高呼:“喂,撒钱了!!”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只见呼呼啦啦一堆的碎银子、小珠子倒向了人群。 楼下的人一开始还不明就里,等发现从楼上掉下来的是钱财时,立刻就炸开锅似的争相拾夺起来。 毕竟这晋王殿下看了也不能吃,还是这些财物的好处更有目共睹些。 碎银子、圆不溜秋的珍珠和玛瑙被撒得到处乱滚。滚到了马肚下面去的,人们就挤到马腿边上去捡;滚到了车厢地下去的,人们就趴到了车子底下去寻…… 人群一下乱了套,凤辰的护卫生怕马惊踏伤行人,纷纷回缰勒马,载有凤辰的车子便一步不前地停在了原地。 就在这些护卫分神的间隙,白锦玉迅疾从挟袋中掏出两团东西,二话不说就用力掷向了木车的帏幔里! 瞬时,两道碧绿的青影簌地钻入了凤辰的车中。 第七章 初会2 “蛇!” 人群齐声倒吸一口气。 下一瞬,一个利落的身影一点马背,飞上二楼,扣住白锦玉就将她从铜驼酒楼拽到了地面! 白锦玉的膝盖被地面砸得生疼,抬头便见几柄寒气森森的长剑已经抵上了眉心。 这些护卫的动作一气呵成,配合无间,几乎只用了两息时间,白锦玉就已被押跪在了马车前。 白锦玉扭头看了一眼揪住她的来人,震惊了,揪住她的居然是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难以置信,一个少年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这么好的功夫! 这,便是她与谢遥的第一次照面。 到这个时侯,躁动的人群也停住了,人们从一时的惊诧中苏醒,开始围着凤辰的车驾议论纷纷。 “这是……有人行刺?” “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是蛇,颜色绿的很,有毒的!!” 这些唯恐不乱的议论让本就骇住的八个护卫紧张万分,谁都知道,晋王殿下如果在他们护卫下遭遇不测,绝对是要掉三族脑袋的事情! “闭嘴!”一个护卫吼了一声,额角上开始流下一颗一颗豆大的汗珠。 王都大街,万人空巷,却一时鸦雀无声。 静默中,牙色的帘帏被人从车里挑起,靠车的护卫猛地打了个激灵,向前递上一臂。 随之,一个身影颀长的男子躬身而出,简便的衣衫,却是只有上流王公才能穿服的紫色。 他的手上锢着两条青蛇,蛇被拿着了七寸,僵直地垂着,好似两根无用的绿麻绳。 不得不说,这名男子从车里出来的一刹那,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一袭简便常服,全身没有片羽的装饰,仅凭天生的面目体态,就便叫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同时,因他的出现,热燥的王都大街也像忽然吹进了一缕清风,一切拥挤焦躁仿佛一瞬间都被驱散了干净。 他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落地,小心地将蛇交给了那位扶住他的护卫。 “殿下,您的手……”只见一抹鲜红的血迹醒目地印在他白净如玉的右手上。 那护卫怒不可遏,转身抽出长剑,一下架在白锦玉的脖子上,怒吼:“大胆狂徒!你扔的是什么毒蛇?交出解药来!” 虽然满街上下的众人皆猜想从车上下来之人必是凤辰无疑,但亲口听得护卫唤出“殿下”二字,心中仍然一跳。 跳的是——这揭了千金榜的公子真的让晋王凤辰露面了! “交解药!”押着白锦玉的谢遥一直没有说过话,这时也厉声催促了。 “罪过罪过!”白锦玉双手举过头顶,一脸无辜地大声自报家门:“我也是大徵人,绝无加害殿下之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瓶,抛给离凤辰最近的护卫,疾声说道:“那不是什么毒蛇,伤口抹上这个就没事了。” 那护卫接住药瓶,瞪着白锦玉,对她前后的行径十分狐疑。 白锦玉补道:“再等下去你家殿下的手就要成馒头了。” 护卫不敢轻易信她,神情仍旧维持着忌惮,他的目光在白锦玉与药瓶间来回梭巡,犹豫不决。 “不用怕,取来!”僵持间,传来一声淡淡的唤令,正是凤辰。 那护卫不敢迟疑,急奔到凤辰的身边递上药瓶。 凤辰取过药瓶,拧下瓶塞,将药粉悉数洒往手上,对瓶中之物毫不觉疑。 那护卫心悸地看着,半晌才从担忧中醒过神来,递上丝帕为他小心包扎。 待一切妥当,凤辰用手轻轻按住丝帕,这才慢慢回首向人群中步来。 三秦男儿多磊落,第一绝色在宫城。 今日见之,方知此言不虚。 人群中响起一片闷闷的骚动,是无数人压抑着惊呼,他们头碰着头簌簌前拥,更有一些来自大徵的子民开始情不自禁地曲膝参拜。 “真的一副好皮囊!”白锦玉与凤辰正面相对,不得不说思绪已被他照人的相貌冲击得一片词穷,仿佛天大的事情也要先放一边慢说,得先去承认他这种绝色!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昳丽的姿容? 伟岸如玉树,盈盈有清贵之气。犹如精雕细刻出的五官,却面善得毫无攻击力。那一双秀目和卧蚕更堪称妙绝,目光所及犹如暖风拂过,直令人如沐春光。 难怪突厥王汗遇到他可以归还八万俘虏。这种相貌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武器了,让人丢盔弃甲绝非不可能的事。 “这便是我的准妹夫?!那个与丽华有了婚约,却又跑来西赵国参加公主择婿的负心汉?” 白锦玉心忖。 八岁那年,父亲意外离世,母亲拖着她和苏丽华改嫁了当时庐州府尹苏策。 白锦玉因为不愿改姓从苏府逃了出来,后投入翠渚,而苏丽华就留在了母亲身边,随着养父苏策的步步升迁,成了一名四品工部侍郎的千金。 山高水远,两个女娃八年间没有任何往来,甚至直至此刻,白锦玉为给了苏丽华打抱不平都杀到了西赵,苏丽华也是一无所知。 当然,白锦玉现在不需要苏丽华知道这些,因为她坚信用不了多久,苏丽华就会收到凤辰大选落败的消息——这份她亲自准备的大礼。 “殿下,如何处置这名歹徒?” 谢遥将白锦玉的肩头捏得吱吱作响,直痛到她心里。 凤辰扶着手上的白帛,将目光向白锦玉投来,他双目如星,泽光熠熠,像春阳一般温暖明亮,的确称绝。 “他并非歹徒。”凤辰先否定了谢遥的判断。 继而温声道:“西赵毕都是知名当世的教化之地,素来民风淳朴、律法严明,岂会有歹徒在光天化日下谋刺逆之事?”。 他的眸光敛回手背,又道:“如果他是歹徒,今日就不会用这两条无毒的苍山小青蛇,更不会随身带着解药准备给我了。” 凤辰吐字沉稳清晰,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似钟鼎之音圆润高雅。一时,叫街上的民众纷纷立住醉心在他优雅的谈吐之中。 片刻后,围观者才领会到他说的意思,这才齐刷刷地发出了一口松气的声音。 白锦玉身躯微微一滞,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的确有些不俗。 毕都这个地方蛇类极少,这两条苍山小青蛇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他居然一眼便辨认出了这蛇的品类。 再者,这种蛇咬一口虽不致人死,但咬口却会极疼,按道理现在凤辰的整个手臂都该是剧痛的,可是瞧他的表现,却是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一点疼痛的端倪。 况且,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周全做人,言谈之中还不忘将西赵的城民夸奖一番…… 这样的人,难怪那些参选的王孙贵胄要将他视若洪水猛兽了。 “既不是刺客,那他为何……”谢遥有疑,但白锦玉感到他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确实松了一些。 凤辰微微一笑,回过头,对身后一位壮硕威武的护卫道:“张猛啊,他应该就是你一路念叨着的那位揭了千金悬赏,要引我露面的……” 他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词,道:“能人。” “啊?!”那被唤做张猛的护卫大声惊呼,上前一步,瞪大眼睛看着谢遥手下的白锦玉,吃惊道:“你就是那个人?!” 张猛声大如雷,吼得白锦玉脑壳嗡嗡作响。 她这才知道自己揭了千金悬赏的事情比她原本想得还要轰动。这凤辰一行还没进毕都,都已然知晓了这个事情。 白锦玉定了定神,旋即恢复心绪,将双手拱于额前,正式地向凤辰请罪。 人们纷纷看向凤辰,却听他道:“这里并非徵朝,我可没有权利在此惩治人罪。” 他看了看围满长街的民众,又道:“我想你今日是做了令毕都百姓欢喜的事情,若我知道这些还惩罚你,岂不是太煞风景了?” 白锦玉早已预料到凤辰不会处置他,但是她没有想到这凤辰如此会说话,还说得如此通情达理,顺耳舒服。 之后,凤辰让谢遥放开了她,白锦玉站起来后,第一时间就将酒楼上那个搞悬赏的富商喊了下来。 不一会儿,富商就拖着肥胖的身躯地从酒楼里跑了出来。白锦玉一把将他拉到凤辰的面前验货,接着就认真地跟他要起帐来。 富商不好意思地瞄了几眼凤辰,客套拜礼之余,当即命人给白锦玉取来了一个装满金条的箱子,当着凤辰的面亲自一一为白锦玉点数过目。 这银货两讫的场景,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真要以为是在买卖凤辰。 白锦玉道:“好极了,老板说话算话,闻某敬佩!” 同时,凤辰神色微凝,道:“你……” 只见,白锦玉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解了腰带,口中还对那富商道:“现在闻某赶时间就不跟您客气了,先告辞了!” 说话间,众人才发现,白锦玉的腰上竟缠了好几圈捆绳,只是她纤腰一把,那绳子也是皮质,一看之下绝不以为那是捆绳,还以为是什么新颖款式的腰带。 现在这四尺来长的绳子取下,才露出她真正的玉色腰带,这一下更加纤细的腰线,越发使她有了世家公子濯濯如春月柳的气质。 白锦玉一面说着话,一面手上不停,用捆绳系好箱子,提起来,将这百来斤重的黄金背在了肩上。 富商忙问:“闻公子,你这是要赶去哪儿啊?” 其实不光是这富商,几乎在场所有奇了怪了的人都想问白锦玉这一句。 这可是一千两黄金,哪有人像买了菜一样背起就走的! 白锦玉看着众人疑惑不解的眼神,哧哧一笑,随即朝他们挥挥手:“今天是择婿大选报名的最后一天,我要带着这一千金去司空府衙登记注册!” “闻某,也要参加钰贺公主的择婿大选!” 第八章 初会3 众人这才记起,这次西赵国的择婿大选的确有个一千金的门槛。 可能是免得公主真的嫁给了穷小子受罪,故而西赵在本次广布天下的告示中加了这个条件。 只是这一千金对前来求婚的名门望族来说实在小菜一碟,所以并无得到刻意探讨。 现在白锦玉豪言一出,一街上下左右的观众目瞪口呆之余,又仿佛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纷纷猜疑这个年轻人早已埋伏城中,就是故意等赏金涨到一千金后才揭榜的。 有一种既猎奇又兴奋的情愫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人们开始就这位“闻公子”讨论起来。 评论有多种,但众说纷纭中,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他”不行。 因为就在刚刚,这个闻公子已经让大家看到了他身上的可能性。 “那公子赶快去,我半个时辰前听人说那司空府门口正要收摊儿呢!”忽然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 “啊?”白锦玉闻言大惊失色:“不会,不该是还有半天吗?!” “我来时好像是看见了!估计这些天没人报名就索性撤了,毕竟今天是最后一天啊!” “哟,这可如何是好!” “闻公子你快去看看!” “快些去没准还来得及!” …… 围观者纷纷为白锦玉焦虑,一个劲地催促她,生怕她错过了报名的时机,会让他们将来损失了一场好戏。 人群自发地给白锦玉让路,她掂好身上一百来斤的箱子提起脚就飞奔。 “闻公子!”没跑两步,先前押住她的谢遥追上前来,横手拦住了她。 “怎么?”白锦玉刚刚受教过这个少年的力道,知道这个少年看似文弱,其实硬功了得,故而不免对他有所忌惮。 谢遥见白锦玉止步,从身后牵来一匹棕色的马,将缰绳和马鞭递到了她手上:“殿下借给你的。” 谢遥牵来的这匹马四蹄踏雪,高过人头,肌肉健硕,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就像发着金光,即使是不懂马的人也一看便知是匹难得的宝驹。 白锦玉戒备的心放下,朝谢遥身后看去,只见凤辰立在远处,静如玉树,向她垂了垂眼幕。 白锦玉远远地对他抱了一拳,道:“多谢殿下,宝驹一定完璧归还!” 说完,她脚尖轻轻一点,飞身上马,一手勒紧马缰,一手扬鞭用力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当即蹄不点地的朝司空府飞驰而去。 白锦玉赶到司空府时,果然看见为择婿大选报名的差役们正在打扫场地。 她拿出契而不舍、死缠烂打的精神,舌灿莲花地和他们理论了一下午,终于闹得惊动了司空大人。 她又跟司空大人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总算争取到了司空大人的点头,让“闻宴”成为了最后一名国婿大选的参选者! 所以等白锦玉牵着棕马一路打听,再寻到凤辰下榻处时,已是暮色初合,繁星点点的时候了。 扣了门,出来几个下午见过的人。那个名唤张猛的护卫将马匹牵回,白锦玉提出想当面感谢凤辰的请求,可惜无论白锦玉如何说,张猛都以一句“不必”拒绝了。 此路不通,白锦玉便表面怏怏地离开了,可一转角,她约摸着尺径算准了一处墙根,脚下轻轻一踮便攀上了墙头。 玉盘大的月亮高挂天上,月光一泄如水,白锦玉将墙内情况看得分明,满意地一笑。 松竹掩映的院中有一所幽静的书房,其门双开,屋内灯烛敞亮,澄黄的光线从门前倾出,犹如在地上铺了一方金箔。 书房门外只有谢遥一人值守,他神情戒备,身姿屹立如山,虽说还是一副少年身板,但俨然已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势。 白锦玉明目张胆地跳下墙头,还没等她拍干手上的泥灰,谢遥便提剑杀到了眼前。 白锦玉早有预料,脚下一晃,连连向后退了两步,惊险避过了谢遥的一剑。 谢遥一愣,显然未预料到她能在自己手下逃脱。 “别紧张,我不是坏人!”白锦玉惯性地说话前先表明态度,并往四下张了张,见没有惊动到其他人,便掩着声音和谢遥表明来意:“我是来喊你家殿下出去玩儿的,前门把手不让我进来,我才逼不得已从这里进来!” “他们不让,难道我就肯让?”谢遥冷视着白锦玉。 “我当然知道无缘无故你肯定也不让,”白锦玉凑近他好声好气地道:“但你先听我说嘛!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讲理的人,和他们都不一样,先听听我的道理呗?” 也许是仗着武艺高强不怕白锦玉耍花招,也许是白锦玉的马屁对十三岁的孩子还有些作用。谢遥把剑收回鞘中,让她把话说完。 “我们大徵朝实行宵禁,晚上没有花灯夜市,没有开张的酒楼饭馆,但这里是毕都!有好玩的夜市,有好看的杂耍,吃的喝的都有卖,晚上比白天还热闹一百倍,咱们千里迢迢从大徵来到西赵,多难得啊,难道你就不想让你家殿下感受感受?” 白锦玉说完,谢遥一愣,怎么就变成他不让殿下去感受了? 他秀目一瞪,抽出长剑就向白锦玉挥舞:“走开,殿下不需要看这些!” “这孩子!”白锦玉见他来势汹汹,赶紧拎腿就跑,右脚一蹬墙边大树,手上轻轻一撑,便翻过了墙去。 一盏茶后。 白锦玉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凤辰的书房。 “谢遥呢?”凤辰手执一卷坐于案前,一身纤尘不染的雪衣,清清雅雅,白锦玉的闯进,也似乎未打破他这份雅静。 “他去追我了!”白锦玉语气中难掩洋洋得意。 “哦?”凤辰饶有兴致地放下了书卷,谢遥的脚力他是清楚的,他能把人跟丢,这还第一回。 他意味深长地说:“没想到闻公子深藏不露,白日里真是委屈你了。” “哪里哪里,在下也只会这点三脚猫功夫而已。” “闻公子谦虚了,能走进这间房里就已经不简单了。” 白锦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凤辰停顿了一下,问道:“你找我何事?” 白锦玉探头看了下凤辰,佯作关心道:“在下今日鲁莽,事后一直不放心殿下的伤势,所以想来看看殿下是否安好?” “已经无事。” “哦。”白锦玉忽而凑近一步,道:“殿下,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又路过了铜驼酒楼,看见南平国太子和东洲国太子不知为了何事在那里吵得不可开交,殿下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凤辰淡笑无言,大概平身第一次受到这么无聊的邀请。 他好奇地问:“去看什么?” “堂堂两国王子争得面红耳赤,体面尽失,难道还不是难得一见的好戏吗?一定很好玩儿的,去看看吗?” “闻公子你忘了吗,有人出了一千金才见到我一次,我现在若随意去街头抛头露面,岂不要气坏那些财主吗?”凤辰从容地把搁下的书卷收于桌上一角,在那里已整齐码好了一摞书册。 “殿下管他们做什么,做人首先要自己开心。如果真有人这么想……”白锦玉摸了摸鼻子,道:“我们也不怕,就说可怜他们破费了一千金,所以出来多给他们看两次。” 凤辰好整以暇地看着白锦玉,笑问她:“闻公子如此卖力游说,你不会是……又揭了一张千金榜?” 白锦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真好心,看毕都这里没有宵禁,夜晚热闹风光与我大徵朝截然不同,所以想带你出去一起玩玩。” “带我出去玩?”凤辰沉吟。 “正是……”白锦玉还没说完,突然眼前寒光一闪,谢遥的屠割剑已经砍了到了跟前。 “谢遥住手!”凤辰令道,谢遥立即收手,然而屠割却未能应声而定,薄薄的剑尖仍旧剧烈地在白锦玉眼前上下震颤着! “你真可恶!”谢遥盯着白锦玉,气喘吁吁又恨恨地说。 白锦玉小心捏着他的剑刃将屠割推远了些,陪着笑脸好声说:“小兄弟,怎么是真可恶呢,难道不是真厉害吗?” 笑话,要练出她这种逃跑的本事,得冒着多少次被闻宴打死的危险他知道吗?! “我们出去打!”谢遥拧着眉头,对白锦玉极其紧张。 白锦玉摇摇头:“不去不去,你们殿下刚要答应和我一起去看南平和东洲的太子吵架呢!” “殿下?”谢遥吃惊地看着凤辰。 白锦玉和谢遥一齐看着凤辰,却见凤辰也正看着他们,沁润的灯烛下,光影明暗交杂地勾勒,凤辰的姿容比白日所见仿佛浓艳了三分。 他挽起云袖走到二人面前,他稍稍侧目睨了一眼,谢遥便垂下了屠割。 凤辰和白锦玉道:“与人争吵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壁上观火,更非君子所为。” 白锦玉认同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可以不只是观啊!谁说我们去了不能给他们劝个和呢?!” “殿下!”谢遥见凤辰似有动容,连忙紧声唤道,眼里更是盈满了一百个对白锦玉的不信任。 白锦玉非常不满谢遥的反应,一个眼神给他瞪了回去,回头继续等凤辰的回答。 凤辰见之,莞尔道:“好。” “殿下别信他!他不是好人!”谢遥逼急了,直接扯了一嗓子。 凤辰一笑,宽抚上谢遥尚且稚嫩的肩头,道:“谢遥,已经很久没有人说带我出去玩儿了,没事的!” 第九章 初会4 白锦玉凭一己之力连续几天让铜驼酒楼生意火爆,再加上她今日又当市履行了千金榜,铜驼酒楼的店家早已和普罗大众一样知道了这位“闻公子“的能耐。 可是,当白锦玉领着凤辰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是吓傻了。 店家手脚发抖,一双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凤辰,纠结了一路,直到领着他们经小道直接上了二楼的雅座后,才趴在门口看了个够。 等瓜果茶点都上了桌,楼下南平和东洲的两国继承人还在争得面红耳赤,不用多久,白锦玉他们便听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今日午后,两位太子不约而同地都去拜访了毕都的一名着名玉雕大师。南平太子司马玄看上了一款玉瓜,东洲太子成舟看上了一个玉笔洗。 本来二人各买各的就好了,偏偏二位太子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于是毫不留情地批评起了对方的审美眼光,把对方看上的东西狂贬了一通。 一来一去,言辞犀利得直把年近八十的玉雕大师气得当场吐了血。 大师无论如何不肯再卖东西给二人,后经中间人协调,大师只肯卖给他们各自批评过的物件,而且每件要价一百两黄金。 两位太子心有不甘,但大师肯卖他们东西已经不易了,所以最终司马玄得了玉笔洗,成舟得玉木瓜。 司马玄、成舟当下不欢而散,哪知偏偏冤家路窄,二人晚上又在铜驼酒楼碰了面。 彼时已无大师在场,于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个太子当场互相讥讽起来! 一个说对方是南蛮夷子,附庸风雅,不懂装懂。 一个说对方是海村土人,野调无腔,坏人好事。 指摘的话头从一开始的就事论事逐渐跑偏,最后竟然上升到了对两国地域、民风、文化、宗教、甚至方言的批判与攻击。 事件主角司马玄、成舟真不愧为两国太子,身边人才济济,这场嘴仗的双方阵容豪华至极,文韬武略之辈应有尽有。 文臣负责引经据典正辩反证,武官负责威胁恐吓掀桌踢凳,场面一时精彩纷呈好不热闹。 白锦玉歪着脑袋看着楼下的热闹,肚子都笑疼了,好几次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 这样的闹剧,就连一贯板副面孔的谢遥都没憋住,中间忍不住嘴角扬了几次。 反观凤辰,他只是微微含笑,云淡风轻,不甚触动。 “殿下,这不好笑吗?”白锦玉擦了擦笑出的眼泪问。 话音刚落,她还没放下沾泪的手指,便感到谢遥的屠割剑向她移近了几寸。 白锦玉识趣的安分坐好,她就知道这孩子一心护主,跟来就是专门看着她的! 凤辰浅浅一笑,道:“的确好笑。” 虽然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凤辰这句只是应酬话。 白锦玉无趣地合上了嘴,继续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 这时楼下两军对战已经势同水火,很多无辜的食客都或主动或被动地加入一方阵营。 到了这会儿就连店家都不能幸免了,被人从后堂拉了出来。 店家一脸愁苦的被夹在中间,南平、东洲都来势汹汹地让他表态,到底哪一方言之有理。 在这种咄咄逼人的情况下,店家哪边也不敢得罪,于是老奸巨猾地打起了太极:什么也不说,一个劲地抱头大哭。 不过,他这企图蒙混过关的招式瞬间就被在朝堂上见多识广的人物们看穿了。 一位东洲国的郎将厉声斥道:“再哭,再哭就把你儿子拉出来问!” 说完,店家果然止住了哭声,他环顾一周,发现身边站着的人,个个都已吵红了眼,冲动之下真的也许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的酒楼……他的儿子…… 一阵哆嗦,他蓦地拔地站起,拼了命地朝着二楼大声哭喊:“闻公子救救老朽!闻公子救救老朽呀!” 人群突然息静,齐刷刷地朝二楼看去。 白锦玉再也不能回避,和凤辰相视一眼,无奈地站起身来走到楼栏边。 众人噤声不过片刻,继而开始交头接耳。 “他就是闻宴!” “就是他放蛇逼凤辰现的身。” “就是他就是他!揭了千金之赏的那个人!” “江流三杰果然一表人才,名不虚传。” …… 东洲太子成舟更当机立断:“此人不凡,就叫他来断一断孰是孰非!” 顿时,东洲阵营开始向白锦玉喊话,南平诸君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当下一片热火朝天地诉求,俨然把白锦玉当成了能辨黑白善恶的判官。 白锦玉拍了拍手,双手示意全体安静,场下权贵竟也听话的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事真也不难,”她双肘支在栏杆上,一派闲散公子的作风,对下面众人说到:“既然南平太子喜欢东洲太子的木笔洗,东洲太子也喜欢南平太子的玉瓜,那两位太子相互交换一下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听她这么一安排,众人皆有醍醐灌顶之感。 南平与东洲的争吵一直纠缠在彼此的分歧上,的确没有一个人想过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行!”南平太子司马玄抱着玉笔洗第一个不同意:“事已至此,我绝不让他称心如意!” “你也休想!”东洲太子成舟也毫不示弱。 到了这个份上,两边阵营都不做声了,最好的方法已然有了,但是两个主角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照做的。 白锦玉扭过身子,快步回到凤辰身边,压低声音说:“殿下,大好时机!我想到个主意可以化解这场纷争,而且我们还可以从中坐收渔人之利,但是得这事非得殿下您出手才行?” “为何?”凤辰问。 白锦玉讪讪笑了笑,道:“因为你有钱。” 她分析道:“现在楼下的两位太子就是撂不开面子的事了,如果有人出来走个过场……” 她双眼弯成月牙,道:“比如跟他们二位买了那两样东西,然后再由这个人分别转卖给他们,这样二位太子就乐于接受多了。” 她向凤辰凑近了一点,道:“转卖的时候我们可以每样加价,反正那两位闹的都不是钱的事!” 凤辰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是个好主意。” “可惜我那一千金押在了司空府,再无钱力买下那两样玉器了,”白锦玉哀怨不过片刻,便神色一转:“所以,殿下你可不可以……” 白锦玉翘首以盼地盯着凤辰的反应,他却转了身子,向后问去:“谢遥,你说闻公子的主意好吗?难得出来玩儿,这回听你的。” “嗯!”谢遥点了头,居然还有点迫不及待。 白锦玉这才注意到这孩子终究是个孩子,经她这番策划,谢遥的神色之中玩心已起。 他等待地看着凤辰,凤辰点了点头,谢遥便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了两张银票递给了白锦玉。 “谢遥有前途啊,这么小就听懂我这计划的意思了!”白锦玉一边把看着银票,一边嘀咕:“谢遥你还说不想出来玩,都带了这么多的钱!不过谢遥啊,闻哥哥好心提醒你,你一个小孩子下次不要随身带这么多财物哦,会被人骗走的!” 白锦玉拿好银票,就下楼将买玉之事和两位太子交涉了一番。 “不卖,本太子与庶民交易传出去成何体统!”话虽这么说,但成舟那张天生贵气的脸上已然写了些心动。 “对!”司马玄也这么说,但在喊出这个字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承认了成舟说的东西,于是又恨之入骨地瞪起双目刓了成舟一眼。 白锦玉愣了一下,看着两张银票有些犯难。 现场再无一人言语,气氛似乎又陷入了胶着。 “闻公子,就说了是我买!” 适时,楼上传来一个清越温雅的声音。 众人诧异,皆寻声向二楼看去。 “谁?” “何人说话?” …… 一时各种揣测。 白锦玉挺了挺腰杆,对众人道:“这么好听的声音,当然是我朝晋王殿下喽!”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众人眼中释放着不可置信的神色,目光更加急切地向二楼追寻去。 只见二楼栏杆处并没有人亮相,转而是楼阶上传来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此时满座屏吸凝神,楼中落针可闻,这脚步声犹如空谷足音,分外清晰。 众人的目光一致地转向楼阶,先前恰好围堵在楼阶的人这下自发地迅速撤开了了一片。 白色的衣袂层台缓步地踏下,每走一步,身系的一双玉佩便相击发出悦耳的清音。 而后,身影渐入众人眼帘,长身玉立,宽肩窄腰,光是这副身姿已叫人百看不厌。 凤辰从不甚明亮的朦胧处走出,当楼中七十六盏明灯照亮他的面庞时,白锦玉听到整个人群都吸了一口气。 “素闻徵朝宗室以器貌着称,可这也太超出想象了,这……这是神仙……”有人心旌摇曳中幽幽吟出了声。 白锦玉重新向凤辰看去,只见他一身雪仪秀质皓呈,清正肃雅。 他的身后,一名英朗少年抱剑而立,不言不笑,叫人不敢僭越。 白锦玉左右看看头顶的灯笼,心下怪道:为何刚刚与他相坐并未觉得他这么好看,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人云亦云中自己的审美也跟着从众了? 凤辰一出场,事情直接好办了许多,他和风细雨地向那南平、东洲两国太子问询,二人当即毫不留恋地将玉器卖给了他。 钱货两讫,凤辰对欢欢喜喜一手捧着一个玉器的谢遥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谢遥抱紧玉瓜和笔洗,一脸不解,着急地嗫嚅道:“我们不是……” 凤辰低头一笑,看了一眼已然和司马玄、成舟站成并肩的白锦玉。 他们三人脸上已经抑制不住地露出了同样的坏笑。 “你们!”谢遥顺着凤辰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恍然大悟,他扬手就想把玉瓜砸向白锦玉,但投鼠忌器,只得放下玉器再拔出剑来:“原来你和他们串通一气来骗我们!他们根本不会再买这两样东西对不对?!” 事到如此,白锦玉、成舟、司马玄再也装不下去,噗嗤一声齐齐捧腹大笑了起来,他们身边刚刚还势不两立的文臣武将也开始互相道歉、互相嬉笑了起来。 “这三秦绝色当真清纯啊!”司马玄指着凤辰笑得直不起腰。 成舟更是向白锦玉竖起了大拇指:“闻公子真乃人才,连凤辰都上了你的当,本太子甘拜下风,择婿大选本太子就看好你了!” “对对对,“司马玄凑上前来:“我也甘拜下风,闻公子大选之时一定对我要手下留情啊!” 这些话落进谢遥的耳朵里当真是格外刺耳,他瞪红着眼质问白锦玉:“白日你放蛇伤我殿下,现在又伙同他人戏弄我们,亏殿下还曾借宝马给你,你为何要忘恩负义地这么做!” 谢遥一向话少,记忆中这应该是谢遥说话最多的一次。 白锦玉当时已然笑惨,随口便说:“没什么,我也是要参加择婿大选的人,事先打压一下对手很正常啊!” “你这奸人!”谢遥哗地拔出屠割,就准备朝白锦玉杀来。 “谢遥,”凤辰出声制止,又微微加重了语调,命道:“带好东西,我们回去!” “殿下!”谢遥气愤难消,眼里射出的光犹如两把寒刀直插白锦玉。 凤辰转过身,一边径自朝外走着一边说:“这两样玉器我也很喜欢,走!” 凤辰身影渐远,谢遥只得愤懑地把屠割剑插回了剑鞘。临了,他恶狠狠地凶了白锦玉一眼,才抱起玉瓜和笔洗追了出去。 那日凤辰身后的笑声至今还让白锦玉记忆犹新,当时他们觉得凤辰又傻又天真,一副温室兰花的料子,根本不如传闻所说。 但现在,白锦玉知道了后来的种种,才明白真正天真的是谁。 第十章 克情1 沉沉迷迷中感到有人摇晃,白锦玉睁开惺忪的眼睛,只见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叫醒她的是一个梳着精巧螺髻的小宫女。 乍一看见这个小宫女的时候,白锦玉怔了半晌,直到漫漫打量了这四周的雕梁画栋她才想起自己的所在。 哦,她在皇宫,凤辰昨天昏倒了。 昨夜她没有目的一路踅行,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原本只想坐下休息休息,没料居然就这么靠着柱子睡着了。 小宫女嘘寒问暖,白锦玉一面客套地应承,一面撑着落坐的石阶想尽快站起。不管怎么说,堂堂一个王妃坐在地上总是不雅。 谁料,身子一歪,白锦玉差点摔了一跤,幸亏小宫女临时扶了一把才得以站稳。 白锦玉不得不叹:她这副身体真是大不如前了! 从前的她能飞檐走壁,能弯弓射羽。 而现在的她,武功全无,手无缚鸡之力,连个普通人都不如。 她苦笑自己,怎么又不知足了?能调养成这副样子,已经是不知道喝了乌穆家多少羊奶,吃了他多少头牛换才回来的。 白锦玉站着,一面等脚上的麻劲过去,一面问小宫女:“晋王殿下好些了吗?” 小宫女摇摇头:“奴婢职位低末,不能接触晋王殿下消息,不过奴婢推测应是大好了。” “哦?” 白锦玉只是正常地发疑,哪知小宫女听了瞬间脸色煞白,马上就跪了下来,自知有罪地检讨失言、浑身都在发抖。 白锦玉扶了扶额头。 宫女、太监在皇宫这个地方讨生活,最重要的一个技能就是嘴巴紧,口无遮拦,妄加揣测是大忌。 这宫女年纪看着十分小,约莫也才刚进宫不久,所以还留着几分自然天性,对嘴巴要上锁这事还有点领悟不够。 白锦玉连拉带扯半天,才让她相信了自己真的是在提问没有责怪的意思,小宫女才惴惴地回答:“奴婢过来时看见尚宫们在准备晋王的朝服,殿下应该是准备去卯时的早朝……能去早朝自然身体是大好了。” 白锦玉听言,极度震惊!一个昏迷不醒大半天,半夜起来还吐得昏天黑地的人,要上朝? 白锦玉用力蹬了蹬还在麻痛的右脚,拔腿就朝寝殿跑去。她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位什么样的神仙铁人! 到了寑殿门口,便觉得气氛凝滞得不太寻常,谢遥守在门口,不发一言,眉头紧锁,若不是此情此景,这么看着还以为他是个为情所困的少年郎。 白锦玉慢慢靠近他,一边看着门内情况,一边问:“听说你们殿下要去早朝?” 谢遥低眉往门里看了一眼,嘴唇挪了挪,终究只说了一个字:“是。” “你怎么不劝劝他?” 白锦玉清晰听到谢遥的鼻息加重了两分,继而听到他说:“劝了。” 从门口望去,屏风挡住了寑殿内的大部分情况,看不见凤辰床前的情形,但可以看见两个宫女小心地立在床尾边,一个双手托着一叠整齐的衣服,一个双手托着些玉带和饰物,看起来的确是要伺候凤辰起身的架势。 白锦玉自言自语地嘀咕:“不要命了吗?” “是非去不可。”显然听见了白锦玉的嘀咕,谢遥才补充了这一句,短短五个字夹杂了他对凤辰的理解与担忧。 “屁话!”白锦玉赶紧捂嘴,但这两个字还是被谢遥听见了。 白锦玉索性道:“什么事能比自己身体重要?他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呢,离了他明天太阳都不升了?” “他是。” 谢遥突然剪断了白锦玉的话,放在主从关系里这是极其僭越的行为。 谢遥的语气异常坚定,神情亦十分肃穆,这让白锦玉明白,他绝对不是要跟她抬杠。 “好好好,救世主,”白锦玉不跟他做口舌之争,转而教导道:“谢遥,你记着,这世上大部分事都是可以亡羊补牢的,如果不能补的那就是命该如此,所以没有任何事是非去不可的。” 纹丝不动的谢遥微微睁大了眼睛,数年来,能这么坦荡说出这种谬论的果然还是同一个人。 白锦玉又说:“你说他是救世主,难不成这救世主今日能救,过几日就不能救了?还有,既然知道自己如此举足轻重,那养好身子才能图长久之计,不然……” “好好好,我不说了。”白锦玉咽下后面的话,因为谢遥已经向她射来了警告的目光。 沉吟了一会儿,谢遥认真地说:“殿下要做的事,没人能拦。” 白锦玉听了,凝神片刻,嘴角一笑,旋即什么话也没说扭头疾风似的跑出了咸卓宫。 一柱香的时间不到,皇帝的贴身太监王公公风风火火地提着拂尘赶到了咸卓宫,急忙宣道:“宣皇帝口谕,晋王殿下身体未愈,静养为宜,今日不必赴朝,钦此!” 王公公带来的这道旨,令咸卓宫众人如降甘霖的同时却又一头雾水。 王公公弯身扶起满面不解的凤辰,凑近说到:“王妃娘娘方才跑到凤仪宫外跪着大哭,引得皇后娘娘出来询问。皇后娘娘得知殿下要参加早朝,便上秉了皇帝陛下……” 尽管王公公刻意压低声音,但是咸卓宫内有心竖耳听的人还是听见了。众人听了王妃娘娘的壮举,无不震惊。 “王妃娘娘如此心系殿下,殿下就好生修养,不要再让娘娘操劳了。”王公公温软说道。 凤辰微微颔首,向王公公回礼:“多谢公公。” 王公公离去,谢遥立刻追到凤辰跟前为白锦玉开脱:“殿下,请不要责怪娘娘……” 从不多事的谢遥特地来为白锦玉求情,凤辰眼帘微动,仔细打量起谢遥来。 谢遥踌躇道:“先前王妃娘娘在门口与微臣问话,微臣多嘴了几句,才令娘娘做了冲动之举。” 凤辰清冷一笑,不留情面地揭道:“你能多嘴到哪里去?” 被凤辰一将,谢遥打住了还要说的话,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凤辰没有往下追究,转而问道:“她人呢?” “臣不知,”谢遥支吾:“或许……躲起来了……” 其实白锦玉并没有躲起来,而是悠哉游哉地去膳房享用早饭了。凤辰那边有了皇帝的口谕,她自然一百个宽心。 她现在的处境完全逼不得己,于是便立志要把皇宫的美味佳肴当做了一种补偿。大内的膳房也没有让她失望,琳琅满目各种精致花巧,一顿早饭足让她津津有味地吃了一个时辰。 等回到咸卓宫,发现宫殿内外已严防把守,门口还多了禁军侍卫。 一看这阵势,就知道是皇帝陛下莅临了。白锦玉暗叫不妙,皇帝在此,作为“晋王妃”的她却还在外浪荡! 一路祈托侍卫婢女禁言,白锦玉蹑足挪进了殿内。 她越过屏风,沿着明明而坠的帘幔一段一段的小步靠前。离得近了,殿内的情况也看得清晰了起来。 这一趟皇帝是带着吴贵妃一道来的,此时一堆人都围坐在凤辰床榻前,凤辰则合着一身还未脱下的朝服坐于床沿,不时地回答着皇帝的问话。 白锦玉在众人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快到一个离人圈半远半近、不易被发现但又能随叫随到的位置时,直觉浑身像被一束烈焰照了一下。 她顺着直觉看去,果然有一双目光捕捉到了她,这双眼的主人面如黛山,微凝着银霜,他朝门而坐,视角正好与众人是相反的。 白锦玉厚着脸朝凤辰无声地笑了笑,偎着身旁的帘幔规矩站好。等她安顿好,彼时凤辰已经转过身去和皇帝说话去了。 不知他们前面说了什么,等到白锦玉仔细去听时,凤华已道:“你的心意朕岂不知,所以今日朝堂之上并未提及那一件事。” 不知凤华口中所隐晦的是何事,但听他这么一说,凤辰的眉色顿时舒展了下来。 “请给臣弟五天时间亲力彻查此事。”凤辰道。 看着凤辰一脸苍白的病容,皇帝面露迟疑:“你且好生养病,此事朕自有安排。” “万万不可!”凤辰冲口而出,出口后方觉失言,连忙跪下:“臣弟无礼。” 白锦玉眉头一蹙。 凤华双手将凤辰托起,重新扶他回榻上,问道:“晋王顾虑何处?” 凤辰道:“目前此事知情者甚少,尚在可控范围,若交刑部、大理寺,以他们的声势做法必然将事态扩大。进士科三年一次为世瞩目,如今天下学子已汇聚京师,届时人心惶恐,恐与朝廷不利。请圣上三思!” 凤辰倾着身子,一脸殷切地望着凤华的眼底,他弱体病容,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 这也是白锦玉第一次看见凤辰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对于皇帝的犹豫,不由暗恼。 忽然,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两下。 白锦玉的注意力全在前方床榻周围,并不以为然,然而这衣角一直被拉个不停,她终于侧下头看去。 拉她衣角的是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胖滚滚的,穿一身锦纹绸缎的赭黄色衣裳,打扮得干净漂亮,一看便知是位小皇子。 “干什么?”白锦玉这时不想被打扰,语气中不经意透着不耐烦。 那小孩径直把她往后拉了两步,直至二人的身子隐在了帘幔的后面。 “我画小羊,你给我糖!”男孩胖胖的两腮挤压着红红的小嘴,上来就对白锦玉说这么一句。 “啊?”白锦玉没来由地听了这一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男孩撇了下嘴,直接拉过白锦玉的左手,在她的手心画了起来。 起初白锦玉没看明白,直到小男孩给她画了第二遍的时她才突然大悟。这大悟之下受到的惊吓与惊喜,直让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这个小孩所画的,正是以往她和乌穆用来互通消息的暗号符! 第十一章 克情2 这只羊符是他们数年来一起游玩时常做的记号,包含着只有他俩才知道的“一切尚好,在原地等我”的含义。 白锦玉抚定剧烈的心跳,蹲下身来问小男孩:“什么糖?” 小男孩诧异地睁大眼睛,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眼神中已然有高人一等的神态:“有个叔叔说只要我画这只小羊给你看,你就会给我很多很多糖!” “我?”白锦玉特地问:“你确定是我吗?” 小男孩指着白锦玉,一副生怕她变卦的表情:“就是你,他说是晋王家婶婶!” “哦,”尽管心下已经有七八成的确定,但白锦玉仍然追问他:“是什么样的叔叔?” 男孩已然厌烦这么多问题,但耐着性子回答了:“那个叔叔穿蓝色的衣服,高高的,瘦瘦的,眼睛亮亮的。” 这一刻,面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孩,她差不多要喜极而泣了。 她难以想象乌穆是在怎样的一个处境下想到找一个小孩子传递消息、怎么确定自己一定会来这里找他,又怎么确定这个孩子一定会把消息传递给自己的? 当然,这些于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这个不知道哪个妃嫔的孩子找到了她,并且给她画出了这个羊符。 乌穆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告诉她:他是安全的,至少是他以为的安全。 白锦玉长吸一口气,忍住心头激动。 “给我糖!”这时胖胖的小男孩已经失去了耐性,开始用拳头捣白锦玉。 白锦玉一指抵唇示意他小声:“现在我身上没有糖,你等下,我一定给你找!” 被盘问了这么久,男孩似乎终于被这句话激怒了。他愣了一下,满眼被欺骗的委屈,随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仰天大哭了起来! 白锦玉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他的嘴,求神似地让他住口。 然而男孩不管不顾,就像遇到天塌下来的事,歇斯底里地嚎声大哭个不止! 不用说,这哭声立刻就引起了宫内各位大人物的强烈关注,首先赶过来安抚的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王公公,接着跑来的便是一脸心疼的吴贵妃。 白锦玉心中一亮,暗恨自己后知后觉,能和皇帝和吴贵妃同时出现的小皇子,这定然是吴贵妃的孩子呀! 暗恨的同时,她不禁佩服起乌穆的手笔,天,他居然找的是吴贵妃的孩子! 这个小男孩显然很受帝心宠爱,几乎刚抱到人前皇帝就伸手将他抱去了膝上,一面轻轻抖着,一面呶呶哄着。 事已至此,白锦玉也踽踽地跟到了凤辰的床榻边。这下真是没眼看了,白锦玉真觉得对不起凤辰,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大人,一位堂堂的晋王妃,居然把一个小皇子惹得哇哇大哭! 幸而小孩子抽抽噎噎,哭着话也说得断断续续,只听得他说了些“不给他糖”啊、“说话不算话”之类的。 但不管小孩怎么说,这都是告御状啊,绝不能坐视不管! 白锦玉生怕他再往下说就要把“叔叔”啥的都倒篓子倒出来,连忙出声拦住他的话头,语调故作惭愧道:“是臣妾的错!我教他画绵羊,说好他画出来就给他奖励糖块的,可是………”白锦玉欲言又止,不好意思地搔着头。 白锦玉偷偷瞄了一眼凤辰,只见他脸色凝着,心情不言而喻。 “当真吗?就是你上次教谢遥画的那种羊吗?” 所以,当白锦玉听到凤辰用和风细雨的声音向她问出这种话的时候,她简直太错愕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忙抬头去确认,却见凤辰神情微扬地浅笑着,眸色含春,几乎与上瞬所见换了一张面孔。 顺着凤辰话中所指,白锦玉向谢遥看去。 谢遥仍然一贯的冷脸一张,但白锦玉相信,莫名被牵连的他,此刻那无悲无喜的面孔下一定翻涌着无尽的腹诽。 “好聪慧的孩子,谢遥到如今也未画成,九皇子年纪这么小,如此快的就学会了。”凤辰俯身向前伸出一臂,轻轻抚了抚九皇子的脸蛋。 本是简单的一语,但是由凤辰说出来就犹如春风化雨,本是简单的一抚,但是由凤辰做出来就有一种特殊的娴美。 九皇子虽然年幼,但并不妨碍他被这样绝妙的气质风度折服,立时止住了哭声。 与此同时,聪明如白锦玉立即领会了凤辰的意思,于是接口道:“是啊,早闻九殿下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臣妾刚教他就学会了,完全来不及准备糖块呢!” 闻她所言,凤辰一面抚着九皇子,一面抬眸与她相视一眼,算是默可了她的这番附和。 安抚住了孩子的情绪,凤辰回身在榻旁的果案上拈出一只大个的白玉枇杷。 他亲手剥去枇杷嫩黄的外皮,将枇杷肥润白滑的果肉递送到九皇子眼前,柔声逗道:“这个比糖还好吃,九殿下要不要尝尝?” 立与一旁的吴贵妃顿时受惊,对凤辰的屈尊降贵之举连声说着“岂敢岂敢”。 九皇子两眼直直地看着宛若仙人的凤辰,双手竟乖乖地捧过枇杷送到了口里。 九皇子吃了枇杷后果然笑了,一连要了几个,凤辰便把一篮的枇杷都送给了他,直把他乐开了花,再也不提跟白锦玉要糖果的事了。 随后,凤辰又问了九皇子读过哪些书,这于吴贵妃无疑是送上门的显摆的机会,她赶紧让孩子当着皇帝面背诵了几段《千字文》。 虽是极尽浅显的启蒙典籍,凤辰却不吝美誉的称赞了好几句,皇帝和贵妃听了都十分受用。 白锦玉陪着笑脸跟风拍马,心中却隐隐不适。君臣之道当真厉害,以往何曾想过这些迎奉之词会从凤辰的口中说出来。 “天下学子,读书皆不易。”顺着话题,凤辰提起了幼时与皇兄弟们读书的苦乐事,打手板,罚抄写,跪祠堂……寥寥数语,内容却丰富翔实。帝王之家的严苛枯燥由他讲来也生出了几分趣味 “朕还记得老六始终背不出《兵法》计篇,先皇特地让朕去督导他,结果他就是跟中了邪似的……” “经之以五,校之以计,以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者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民弗诡也……”凤辰如数家珍地背了一小段兵法,末了,他淡淡一笑,既柔软又苦涩:“是的,我们这些小的跟在后面都背熟了。” “唉,老六啊……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长大呢?”凤华忽然抓住凤辰的手,情难自禁地向他追问。 凤辰没有回答,反手轻轻握住了凤华,对视之间,他看见岁月的纹路已经爬上了凤华的眼角,他的目光中却仍然饱含着对痛失手足的愤懑。 众人跟着无不伤感,一旁的王公公见此情形,生怕牵动皇帝过分伤怀,及时上前宽慰了几句,凤华这才恢复了心神。 巳时,凤辰领着咸卓宫上下出门拜送皇帝一行,车辇远去了,他仍旧长久地伫立目送,直到车影完全消失在巍巍宫道的尽头。 白锦玉望着凤辰,心中不禁慨叹,时间似乎带走了凤辰的高风绝俗。 踩着凤辰的影子往回走,未行多远白锦玉便察觉身后有些异样,她回首看去,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起,他俩身后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白锦玉脑门一黑,第一反应就是想逃走,她自认绝对应付不了独自一人面对凤辰! 她刚迈开一腿,腕上却一紧。 凤辰扣住了她。 “你过来。”凤辰道。 白锦玉想往后缩手,凤辰抓得更牢了。 “绵羊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更加后退了一步,蓦地抽回了手。 仲春的太阳明媚四射,将一草一木照耀得格外分明,也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凤辰睇睨着白锦玉那只藏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 “没什么……就是逗小孩儿玩呢!”白锦玉摩挲着裙摆,挤出笑意,但是这话一说出口,才发觉其中的语气语调就连自己都不能信服。 凤辰蹙起长眉,仍是病容的脸上逐渐拢起愠色。 “这事……你能不问吗?我不想说。”犹豫半天,白锦玉干脆说出真实心声。 她明白,凤辰不是一般人,她不能在他面前轻易地说谎,说了第一个谎,她无法保证后面都能圆起来。 “夫妻之间应该坦然以对,何况九皇子是吴贵妃的孩子,绝不可以轻言戏弄。”凤辰似是循循善诱,又似晓以利害。 他又道:“我也不信你会无聊到去戏弄他,所以……到底是什么事?你如实告诉我,我们也好做万全的应对。” 白锦玉怔然:苏丽华不是说他们在冷战吗?可凤辰这语气也太好了,好得一点也不像冷战呀! 可他的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呢?白锦玉思索着,半天闭口不言。 空气在白锦玉的沉默中越来越焦灼。 “我能不说吗?”最终,白锦玉选择了倔强。 凤辰闻言,瞳孔微缩,脸色凝了一歇。 终是抿了抿薄唇,没有勉强,转身而去。 第十二章 克情3 如墨的夜色中雄伟的栖鹿台巍峨矗立,月华如练,替它镀了一层毛绒绒的银光。 白锦玉远眺着,想着那一日的高台盛宴,主宾推杯换盏,乌穆坐于其间。 他可能短暂的离了席,在某处巧合地遇到了也来参宴的九皇子,或者,根本就是他刻意引出的九皇子…… 详情如何,白锦玉已经不可琢磨,但可以肯定的是,乌穆当时的处境必定不佳。他一定已经预测到自己将要遇到危机,这个危机一定糟糕到会让白锦玉来中原找他。 可是,他何以最终将传讯的担子寄托在一个懵懂之年的皇子身上呢?离开铎月的时候,他身边明明带着十多个勇士呀! 还有,苏丽华,她是真的有乌穆的消息吗? 如果是真的,她是从何得知的呢? 苏丽华在这场危机中又是什么角色? 这些没有答案的疑云一个一个接踵而至,压迫得白锦玉头脑发胀。一阵清风拂过,她醒过神来,这一醒,她赫然惊出一声冷汗! 她,竟然已经站在了栖鹿台的脚下。 栖鹿台是为了昌盛国运而修建的至阳至刚的建筑符号,得清虚观澜上仙人点化,在建成之初就有明旨,严禁女子踏入其方圆五百米,有违者立斩不赦。 “何人在此?!”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白锦玉正兀自惊骇着,一队火把就朝着她这个方向照了过来。 她大惊失色,因为凭她现在的身手,一群大内侍卫顷刻间便能捉住她。 心急中她忙寻找躲藏之地,刚转身,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瞬间拽着她就没入了暗处。 白锦玉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以为必死无疑地被抓住了。 但是,来人若是栖鹿台的守兵又怎会带她藏起来呢?她抚定心绪扭头看去—— 果然,黑暗中,她看到的是谢遥那张年轻而静穆的脸! 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谢遥示意了她一眼,二人随即矮下身来躲匿。谢遥把白锦玉挡在身后,屏息凝神,双目凌厉地戒备着栖鹿台上守卫的举动。 栖鹿台上走下十来个人,一路寻来,很快就搜索到了他们眼前。谢遥对着白锦玉向鹿台的壁上一指,示意她沿着台墙爬到半空中去。 白锦玉仰头看了看。 这大徵朝十年内最伟大的工程,墙壁浇灌得不是一般的平整,精工细作得连个缝隙都没有,若没有超群的轻功根本连挂都挂不住。 这太难了! 谢遥太看得起她了! 白锦玉望洋兴叹地摇摇头。 谢遥一定以为她还是从前的那个白锦玉,身轻如燕、飞檐走壁,他不知道……七年前那场连续十多天的奔袭让她的身体几乎被重组了一遍,现在的她已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了! 谢遥收到白锦玉的答复,满是惊异不解,但他也没有冒然行动,继续凝神和她伏在原处。 守卫们悉悉索索地朝着他们搜来,眼看再往前多走几步他们就该暴露了。 白锦玉的额上渗出一层冷汗,心想自己死就算了,还连累了谢遥这个孩子,这就有点亏了。 白锦玉担忧看向谢遥,谢遥正单膝着地蓄势待发,神色沉稳,他仔细地看了来人,垂眸凝思了一息。 忽而,白锦玉眼前一晃,是谢遥起身站了起来。他不仅站了起来,还迎向来者走出了暗处。 “谢大人?!” 来人很快认出了谢遥,前进的步伐也及时停了下来。 “谢大人怎么在此?”为首的一个郎将上前问道,惊异之中露着小小欣喜。 谢遥立着,年貌虽然相较一干人等青涩不少,但神态已有远非常人的成熟稳健。 谢遥微微附身施礼,平声道:“李泓将军,我来找你的。” 谢遥不愧为凤辰的随侍,耳濡目染多年,言行之中真得了几分凤辰的真传,越逢紧张的关头,就越是镇定自若。 对面的李泓闻言,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对谢遥还礼。 待他站直,谢遥一脸认真道:“我同意与你比武,你挑个日子!”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说出来,李泓冷不丁地懵住,他怔了半晌才尴尬道:“谢大人还记着哪?那……那是两年多前的事了……” “嗯。”谢遥点头。 李泓哑然,脸色极为挂不住,他张了张左右,缩起身子对谢遥连连摆手:“不、不用比了!” “为何?”谢遥正色问。 李泓脸上一阵羞赧,不好意思地吐露:“实不相瞒,两年前末将自持有点武功,不甘籍籍无名地在宫中宿卫,所以才向大人发出战书,以期取胜大人好搏出名声。” 说到这里,李泓不禁双手抱拳惭愧道:“末将当时初入宫卫,见识短浅,以为大人年少技弱很容易击败……这些年末将已多次亲眼目睹大人神武,想当年真是不自量力,早不敢再生造次之心了。” 面对李泓如此发自肺腑的诚服,谢遥脸上也是一贯的无动于衷,末了只淡淡说了四个字:“你过谦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不说话,李泓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十几个人一时杵着,不发一言。 谢遥出了名的话少,李泓虽然尴尬,但也不愿意就此结束这个难得与他照面的机会。毕竟眼前这位是少年成名的天纵之才,晋王随侍,平时如隔云端只能远远看一眼的高岭之花。 更何况他今日还是特地而来的,这让李泓想想都觉得幸福美好。 “这么看栖鹿台真是好景致。”谢遥打破沉默。 李泓及其左右连忙点头附和,向他讲述起栖鹿台各种时段的美致。 “可否允在下独自一赏?”谢遥语气平平,丝毫不解人情。 热情的气氛瞬间冷到冰点,众人面面相觑,似乎瞬间领教到了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好好,当然可以。” 李泓尴尬地点点头。栖鹿台区域除了女子不能入内,只算是皇宫里的一处风景,以谢遥的身份只要不登上台,并不需要如何管制。 “多谢!”谢遥弓身,送别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言尽于此,李泓好生无趣,只得嘱咐了几句客套话,又推脱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便领着属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李泓走后的谢遥真的立着看了一会儿景色,待确认安全无虞后,他才慢慢地走回了暗处,领着白锦玉退了出去。 他俩一路小心翼翼,一直等到了咸卓宫附近,才真正撒开步子跑了起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无疑泄露了太多他们内心的庆幸。 入宫,锁门。 “谢遥,幸亏有你了,你这是救了我一条命哪!”白锦玉背贴着门扉瘫软下来。 谢遥无声地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看起来和白眼差不多。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白锦玉刚想好好跟他探讨一下这个眼神是否合适,却见谢遥神色忽然回正,拱手向里施了一礼。 “殿下。” 白锦玉循声看去,立马一个打挺从地上弹了起来。 视线笔直向前延伸,路的尽头,内殿的门前,逆光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长衫垂袖,犹如仙笔勾描。 这身影向他们走近,清朗的月光逐渐照亮他清瘦的面庞,那春山一样的眉目在夜色中显得尤其佳美,只是这佳美的脸色却有点严冷。 “很好,你辛苦了。”凤辰表扬谢遥,可能因为身体未愈,他的声音还有些疲惫。 白锦玉当即心下了然,明白了刚刚谢遥为何会那么及时的出现。 虽然心里是感激凤辰的,但是凤辰的靠近还是让白锦玉倍感压力。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奈何刚退了半步脚跟就抵上了门槛。 后面已是避无可避! “殿下这么晚了还没睡呀?”白锦玉只好堆起笑容来尬聊。 凤辰:“……” “嗯,睡不着晚上出来透透气也挺好的!” 凤辰:“……” “我肚子饿了,殿下你呢?你吃过晚饭了?” 凤辰:“……” 凤辰一次次的无言渐渐形成一股积威,在这种沉默面前,任何的欢脱和故作轻松都比回避本身更像回避。 白锦玉闭上嘴巴,渐渐安静下来。 良久,凤辰瞥了一眼幽暗中的栖鹿台,问:“你去栖鹿台做什么?” 凤辰单刀直入,白锦玉力图的掩饰在这句问话面前一下化为泡影。 白锦玉不能否认去过栖鹿台,因为谢遥就在一旁,就算她否认,谢遥也是绝无可能对凤辰说谎的。 “我……”白锦玉犹犹豫豫半天,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冲口而出道:“我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此话一出,凤辰和谢遥的目光都蓦地停了一下。 看着他二人的神情,白锦玉当即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何况,她的确短时间内是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理由了。 “欸,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她不去看凤辰,眼神游移着说:“我想看看你还会不会管我的死活?” 这话在脑中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一说出来竟有了些撒娇的滋味,白锦玉真地想一掌拍死自己。显然谢遥也听出了这个味道,他当即默默地像他俩作了一礼,知趣地退了下去。 “谢……”白锦玉想喊住谢遥,但是无奈这个谢遥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转眼就跑了个没影。 夜阑人静,庭院中的梧桐错落无声,连风也不说话。 白锦玉半天等不到凤辰发话,偷偷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她开始絮絮叨叨,以期填补这种安静:“我是个俗人,所以只有这种俗招。不过我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我跟你道歉,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栖鹿台了。” “你看着我。”凤辰剪断她的絮叨。 白锦玉停住,不知道凤辰什么意思,但依言徐徐将目光对着他,尽管她非常紧张。 “你再说一遍。” 白锦玉:“说什么?” 凤辰:“……” 白锦玉:“哦哦,嗯……我跟你道歉,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栖鹿台了。” 凤辰:“不是这句。” 白锦玉:“不是?” “……”凤辰:“上一句。” 白锦玉小声道:“哦……那个,我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还会不会管我的死活?” 凤辰一步步踏前,白锦玉后背贴着门壁一寸寸的挪移。 “你躲什么,你不是要引起我的注意吗?” 第十三章 克情4 “是不错,不过你现在表情这么凶,我又有点害怕了!”白锦玉当然怕,眼前的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聪明,他只要多靠近一寸,她就多一分可能露出马脚。 凤辰一步步上前,就在白锦玉快崩掉的前一刻,他停下了脚步,将二人维持在了一个恰好的距离。 凤辰道:“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嗯,”白锦玉点点头,道:“殿下的确还在生气,不过殿下还是管我的死活的,不然……也不会让谢遥跟着我了。” 这后半句话的语气白锦玉已明显透着示好,但凤辰的脸色不仅没有半分回温,就连他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严正。 “简直儿戏!”凤辰斥道,一步越前,白锦玉才发现他的额头上已经盈了密密一层细汗。 他说这句话真动了气,不禁用手掩了掩胸口,白锦玉正想劝他消消气,凤辰又力声补道:“你想过被栖鹿台抓去的后果吗?!” 他这一提,白锦玉一怔,片晌答不上话来。 在栖鹿台抓住……当时情急,她仅觉得会害了在场的谢遥而已,如今细细一想,真个一身后怕! 宫廷,是个表面华丽祥和实则铤而走险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一件事情是小事。 以苏丽华与凤辰的夫妻关系,难以想象她的举动可以被放大成什么样子。恶损国运、变节行乱、宫廷政变、甚至内应外敌……如果被有心之人解读,真的难说会掀起怎样波澜壮阔的巨浪,又有多少人会因此受到牵连。 “对不起,我错了……”她确实是错了。 “你心里若有我半分,也不至于做出这些。”凤辰蹙着双眉,这句话说得尤为伤心失望,让人觉得另有所指。 “我……” “跪下。”许是觉得上一句过于外露,凤辰本能地想阻止白锦玉说出下面的话,情急下却脱口而出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出口,他自己也是一愣。 白锦玉只道凤辰气急攻心,生怕他因此加重病情,再则在铎月那个动不动就行跪礼的地方呆了七年,“跪下”于她已无任何包袱。 所以凤辰一令,她便麻溜地扑通一跪,道:“我知错了,你快不要生气了,我说实话!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栖鹿台那块,糊里糊涂的……唉,这么说你肯定不信,但我发誓真的就是这样!”她竖起两指,指天为誓。 白锦玉跪得这么轻巧,凤辰始料未及,一时竟有些乱了分寸,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跪着在急切地辩解了。 “你起……” “王公公到——” 凤辰话未说完,一声洪亮的宣扬声远远隔门传入,接着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白锦玉和凤辰都朝门看去。 咸卓宫里也应声跑出来六七个准备开门的太监宫女,他们一走到院子,就停住了脚,先被眼前的一幕闪了眼。 只见门庭之中,堂堂晋王妃端端地跪在地上,而一向克己复礼、颐雅端方的凤辰立在她面前,仿佛刚刚加以训斥过。 如此画面,为首的两个小太监不知该上前还是退后,怯怯地相望了一眼。 这一眼,不用说白锦玉也能解读出来,那必然是:这晋王夫妇的关系看来比传闻紧张多了! “你起来。”凤辰斜睨了眼来人,低声道。 白锦玉应声站起,不好意思地朝人掸了裙子,有点乖地站到了凤辰的身侧,见她这幅样子,凤辰也好似敛了怒气。 小太监们小步上前开了宫门,门一开,果然见掌宫太监王公公领着几个下手立在了门前,他的手上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一见凤辰便笑容可掬地跨了进来。 王公公对凤辰、白锦玉行了礼,接着双手奉上了食盒:“圣上在沐毓宫用了些夜宵,觉得甚是可口,想起这也是晋王殿下爱吃的,所以特命老奴给殿下和王妃送一些过来。” “多谢圣上,谢过公公!”凤辰接过食盒,转身递给白锦玉,这才双手扶前,欠身施礼。 未及成礼,王公公赶紧上前扶住了凤辰的双臂,凑近时他声音低得几乎与凤辰耳语:“这回殿下要费心了!” 闻言,凤辰一定,无言地与王公公凝视了一眼。白锦玉与他二人离得极近,二人的神色都净收眼底,纵然不明所以,但也约莫猜着是有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王妃娘娘这两日费心了?”白锦玉留神之时,王公公轻松一瞥,转移了话题。 白锦玉随即附和道:“应该的应该的。” 王公公笑眼看着白锦玉,忽而眸光渐露疑惑,眼神不停在他二人的脸上来回巡梭起来:“王爷和娘娘为何皆是大汗淋漓?莫非宫中用度有何不适?” 白锦玉与凤辰应声相视一眼,想到今晚的一番动静,皆有被戳中心事的感觉。 抹了抹额头,白锦玉果然碰了一手的汗水,但眼下总不能说实话实说,便寻思找个借口推搪过去:“那个……” “吵架了。”正当白锦玉搜场挂肚寻找体面借口的时候,凤辰的声音掷地而起。 听到他这么直白的时候,白锦玉的眼睛都睁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文采斐然的晋王殿下现在说话居然这么平铺直叙,一点修辞都不考虑了。 凤辰变了,真的是变了。 王公公尴尬地咳了两声,连忙说了两句客套话,知趣地匆匆带着部下告辞离去了。 送走了王公公,下一刻,凤辰就恢复了先前的生气。虽然这下没再让白锦玉重新跪下,但脸色依然不容乐观。左右的太监宫女见状,纷纷知趣地退了下去。 “不可再去栖鹿台。”凤辰终于开口,语气已温婉。 “嗯,好。” “你……如果无聊就去看看书。” “嗯,不会无聊的。” “你要什么,可以直接说,跟我说。” “嗯?哦嗯嗯,好!” “不可不告而别。” “……”白锦玉张口,却忽而哑住了。之前的三个问题,她都是半认真半敷衍地在答。可是轮到这一句,一个“嗯”字却生生被自己卡在喉咙里了,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抬起头,凤辰正紧紧地看着她,目光就如同此时天上的月亮一样,清澈明亮。 不可不告而别。 白锦玉的后颈以可感知的速度生出一层凉汗。 当下,白锦玉知道凤辰指的是不可以像今晚这样,没知会一声就跑了出去。但是于她自己,这几个字的体验,绝不限于此。 说实话,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在剜她!寥寥数字,竟一瞬间让她心里深埋许久的歉疚翻涌了上来。 怪就怪在,她曾严重的不告而别过一次。 那时,她以苏丽华的名义出现在人前。 那时,她是无人识破的冒牌晋王妃。 那一天,他好心陪她归宁,然后,去的时候是她,回的时候就是苏丽华了。 于这件事,她始终心虚,始终觉得欠他一句道歉,甚至,她觉得那整盘事情她都应该致歉。毕竟,凤辰是个君子,而她也当他是个可交的朋友,欺骗君子和朋友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 所以,现在听到凤辰这么说,白锦玉愧疚得完全答不上话来。 “说话。”凤辰加道。 白锦玉回神,指尖在拳头里掐了一掐,才抬起头迎向他,认真道:“殿下,真的十分对不起。” 凤辰的表情凝住,喉结微颤了一下。 “我做过的事情,对不起,我不祈求你原谅……”才说了半句,白锦玉的声音竟哽咽了,哽咽到她也讶异,难道深埋的歉意竟这么深吗? “不是对不起,是不可不告而别,你能做到吗?”凤辰的声音显得过于理智。 凤辰的反应,让白锦玉怅然若失。虽然嘴上说不希望他原谅,当真他不提原谅时却又有点失望。她喟然一笑,抿了抿唇,道:“好。” 凤辰的眉眼舒展开来,虽然他仍然面色无改,但却让人觉得有了笑意。白锦玉忽然想到,这好像是从昨日见面以来凤辰第一次对她笑。 “殿下,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能不能多笑笑?”话一出口,白锦玉立即懊恼得想拍死自己,无论如何此时说这些有点不太合适,更何况若是有第三人在场,也断然是看不出凤辰哪里笑了。 凤辰闻言,鼻中轻轻一叹,嘴角随之真个轻轻牵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月光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柔和地尽数泼洒在他的身上,这一刻的凤辰每一根发梢都像在发光,出奇的静谧华美。 白锦玉笑着叹服,人间春风,真乃实至名归。 二人这一笑,气氛缓和了许多,白锦玉打算再说点什么,凤辰却转身走了开去,不过十余步,他停住,回了半个身子,道:“明日一早出宫。” 这句话当真让白锦玉喜出望外,出宫就意味着可以找到苏丽华,马上可以和她换回身份,结束这种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状态。心里这么想着,欣喜之情就按耐不住地从眼中迸发了出来。 见到她突然熠熠欢喜的神色,凤辰的双眸微不可察地暗了一暗。 “你也回府!”凤辰补道。 ? 白锦玉的笑容还来不及收回。 这句话从字面来说是一个问句,但是凤辰说来却完完全全是一个指令,一个没什么好商榷的指令。 半晌,白锦玉才磕磕绊绊道:“呃……我可以不可以先回一下尚书府,因为……我出门时……还没和母亲打个招呼,她身体还不是很好,我得去再看看她,跟她交待一下吃药啊……。” 后面也不用说了,因为说着说着就连她自己也觉得甚是勉强。她甚至想,如果她是凤辰也是可以很轻松就反驳过来的。 首先,嫁出的女儿住回家是令父母十足丢脸的事情,如今能得夫君相邀回府是没道理推辞的。第二,凤辰让她回府已是修善之举,是万没有必要这么不识抬举的。 但是话已说出口,白锦玉只能忐忑地等着他的回应,希冀着他答应回尚书府的请求。而凤辰,却似故意折磨她一样,半天都没出声。 半晌,凤辰道:“回房再说。” 回房?白锦玉愣得更僵了。 凤辰瞄了眼她手中的食盒,道:“你不是说饿了吗?” 第十四章 克情5 诺大的咸卓宫寝殿,只有两人。那些太监宫女怕是早听闻了些什么,纷纷能回避的就回避,不能回避地就立在门外,只要主子不叫,绝对不入内一步,而无时不在的谢遥,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白锦玉将食盒放在案几上,一阵观赏。食盒的用料是檀木中的上上品,盖上用云母雕嵌了一幅美轮美奂的花好月圆图。她伸手摸了一摸,精雕细刻的纹路触感极佳。这么精细考究的用物,她已多年未见。 忽而眼前的图案亮了起来,白锦玉抬首,是凤辰移了一盏绢纱的宫灯过来。她赶忙坐好,笑着把手缩到了案下。 凤辰将灯盏放定,理了理衣摆,在白锦玉对面坐了下来。 温黄的烛光晕染出一圈涟漪,气氛有点复杂,生涩尴尬中又有一些诡异的和睦。 “殿下你也饿了?” 凤辰没有应答,却抬手掀开了食盒,不紧不慢地将其中的酒水、碟子一样一样地取了出来。 “天作之合?”白锦玉脱口道,惊喜看着眼前的食物,这么巧也是她很爱吃的食物。 天作之合是宫中的一套名点,是三彩糯米、枣泥酥、莲蓉酥、百果凉糕、海参粥五款糕点和汤品的总名。 白锦玉端详了一圈,沉吟道:“这么说……圣上是同意给你五天时间了?” 凤辰顿手,抬眸瞧了她一眼。 “我……听见了。”白锦玉低低地解释。 五款点心,名天作之合,“五”和“天”正对应着凤辰日间所求,虽不是一道明旨,但是这暗示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凤辰移开目光,并未追究,沉静不表一言。 “殿下,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凤辰按部就班摆着碟子,平声道:“何以见得?” “殿下现在的话好少。” “‘现在’是与何时相比?” “……” 凤辰放好最后一个碟子,回身坐好,才淡淡道:“有心事而已。” 白锦玉差点就要问“是什么心事”,话到嘴边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合适,便忍住了,只道了声:“哦。” 凤辰轻轻摇了摇头,道:“王妃怎么都不关心一下是何心事?” 白锦玉摸了摸鼻子。 “就这么冷漠吗?”凤辰加道,俊极的脸上出现了些意味不明的神韵。 这一连两问,白锦玉当真有点吃不消了,轻咳了两声,道:“殿下知道我不是此意……心事这种东西本就是与旁人不能多语的,如果殿下想告诉我自然就会跟我说,如果不想告诉我,只怕问了也是白问。” 白锦玉说得诚恳,但这回答似乎颇不令凤辰满意,他跟没听见似地侧身,取了第二层食盒。 白锦玉这才惊觉一直是凤辰在动手服务,这似乎有些于礼不合又受之有愧了,连忙提身相助。凤辰见状,便也收了手。 第二层食盒里是两套白玉瓷的餐具,白锦玉将碗碟筷子一一取了出来,再一人一样地分发摆好。 方才白锦玉在院子里说饿了纯粹只是个借口,而眼下这些香味四溢的夜宵真的铺呈在面前,她就真的觉得腹饿难耐了。 不过,纵然饥肠辘辘,可对坐的凤辰不动筷子,白锦玉也迟迟不敢伸手。等得许久,终于熬不住了,她决定想个办法开席,于是以退为进地先给凤辰碗中夹了一块枣泥酥。 果然,谦谦君子如凤辰当即以礼相待,也给她夹了块凉糕,并道:“吃!” 小计得逞的白锦玉心花怒放,竖起筷子将这块凉糕吃进了肚子。 然而之后,更无多言,仍是一长段的静默。幸好吃饭和说话都是用嘴,食不言寝不语也是古来之训,白锦玉索性专心致志吃饭,每个碟子都夹了一遍,显得顾不上说话的样子。 “殿下你怎么不吃?”等她吃了一圈回神,竟发现凤辰一口也没动,一直盯着碗里的那块枣泥酥。 “我不饿。” “哦……”白锦玉心道:看来这凤辰的心事的确是不小。与此同时,她觉察自己这么个吃法也有问题,不由地缓缓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见此,凤辰微微低头,默默夹了碗中的枣泥酥送入口中。 此情此景,白锦玉忽生感慨: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跟凤辰坐下来吃饭的一天,如果钰贺也在的话…… 想到钰贺,白锦玉心头一紧,张口想问些情况。但犹豫再三,她克制了这个念头,闷头端起碗筷扒了一大口,决定这个话题日后还是问苏丽华。 “你不是不爱吃莲蓉酥吗?” 冷不丁的,头上传来一声疑惑。 正吃着莲蓉酥的白锦玉虎躯一震。 她不爱吃莲蓉酥?! 不会,她白锦玉一向胃口很好,从不挑食,这世上应该还没有食物能称得上是她不爱吃的。 不过……白锦玉猛然想:凤辰此时问的应该是苏丽华? 想到此处,她瞬间如芒在背,心虚不已,盘算着得小心回答这个问题,随意敷衍恐会露馅。 白锦玉梗着脖子,一边缓缓咽下已经在口中的莲蓉酥,一边脑中好好思量了一番,正想说“看宫里的莲蓉酥做得别致,所以尝尝”的时候,凤辰忽然“啊”了一声。 白锦玉心头又是一悬,不知又是什么变故,却听凤辰道:“记错了,你好像是不喜欢吃南瓜酥。” 白锦玉双肩回落,只觉得随着他前后两句话,自己的一颗心就像抖筛子似的,一上一下过了几个山峰深谷。 她汗潸潸地陪笑,既不敢否认又不敢承认了,生怕一会儿又来个反转,只得佯装口渴,端起一旁的茶水来喝。 玉瓷的茶盏完全遮住了白锦玉的眉眼,也遮住了凤辰轻轻勾起的嘴角。 “咦?”白锦玉未及放下茶盏,就瞥见凤辰揭了一层铺在盒底的锦帛,从底下抽出了一件黄纸的信封。 白锦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凤辰一眼,只见他眸光不带半点起伏,像是早已料到。 信笺在凤辰的手里,白锦玉只能用目光追逐,这是一封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的信,信封口也并未粘封。 注视了信面一会儿,凤辰将其打开,修长的两指从里面拈出了一道折好的信笺。就着灯烛,凤辰将信纸凭空展了开来。 细木支就的绢灯散发出黄玉般朦胧的光晕,给凤辰有如粉敷的面容映了一层淡润的光泽。明暗交融中,他清隽的轮廓,高低起伏的眉眼宛如春山秋泓,如梦似幻,不可方物。 凤辰的典则俊雅是既夺目又宁静的。初见之下就能令人心旌摇曳,神魂颠倒,但是所见之人又绝不会跳起来大呼小叫地合掌赞叹,相反的,却往往会收紧身子,平心静息地默然仰视。 这,有点像瞻神。白锦玉此时凝着呼吸,正是如此。 感受有目光一直注视,读信的凤辰蓦地抬眸。 就像盯着一副画,画中人突然活了一样,白锦玉惊得整个人往后一缩,差点坐倒。 她尴尬地笑笑,先扶着案面撑起,再端好身子时,凤辰已经专门地看着她了。 白锦玉头皮一阵发麻,不敢对视,若无其事地错过他的视线,看着那信问道:“这是一封匿名信吗?” 凤辰无声地点了下头。 “这是告御状?可是,上书圣上不是应该有规定的形制吗?怎么会这样随意……”话说到一半,白锦玉住口,意识到这好像这事还轮不到她品论,于是断了话头讪讪一笑:“嗯……吃东西吃东西!” 凤辰将信纸平铺置于一边,好巧不巧,正好刚够白锦玉能瞥见。 白锦玉别着脖子,只见信上所书开篇便是:“能言直谏贤良方正”。默默一通读,直看得她心惊肉跳,这桌上躺着的分明是今年进士科省试的考题啊! 可问题是今年的省考还尚未开始呀! “两日前,有人将它投在了吏部尚书李之平的门缝里。”凤辰缓缓道,像是叙述一件极其平淡的事情。 白锦玉收回目光,抱歉地抿了抿唇,但见凤辰主动和她说起此事,心头又想凤辰大概是不介意她知道这件事的。 尽管凤辰故意说得平淡,但她知道这事绝不是什么小事。 自高祖伊始,三年一次的进士科便是朝廷以才取仕的重要渠道,历来施行的是礼部选仕、吏部用仕的原则,故而由礼部担任每三年一次的出题任务。由于所行公正得当,在一百多年间,科考之制一直被天下门生视为进阶报国的正途。 如今大考未行,考题泄露,此事绝非小可,同时也自然让人联想是礼部出了问题。 “按照我朝制度,礼部出题的官员应当早在一个月前就被锁院了,即使父母妻儿也不能接触,应无可能与外界联系啊。”白锦玉这么想着,便这么说了出来。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凤辰将信笺折回,收入了封中。 “那殿下和圣上要了五日的时间,是……打算去查吗?” 凤辰没说话,算是默认。 想到白日听到的对话,白锦玉小心地猜测道:“殿下不会是要自己去查?” 她想不通为什么凤辰要亲自去做这件事。 像是料到了白锦玉所想,凤辰道:“此事背后势力恐不简单,非位高权重者压不住。若让职能衙思去查,以他们的那套办事方式必是一番满城风雨,后果轻则圣上取消今次科考,重则民心哗变、动摇国基。” “所以,”凤辰看着白锦玉,停了停,郑重道:“非我不可。” 恍然这幕有点眼熟,这话也有点耳熟。上一次听人这么说时,是面对满朝林立的文武,为了保住一个登基不久四面楚歌的新皇。眼下,虽不至于是那么大的阵仗,但这一以贯之的风格还真是颇令人回味。 “殿下所虑甚深,那你可要小心啊!” 此话露着关心,好像不应是不睦的夫妻该说出的话,也不像是苏丽华能说的话。所以说一出口,白锦玉自己都觉得不妥,露出了一副言语有失的局促神色,倒将气氛弄得有些微妙了。 为了扫除这种微妙,白锦玉赶紧又提出一个问题:“殿下,你打算派谁去查?” 第十五章 克情6 凤辰没有回应,却向门外叫了一声谢遥,下一刻,谢遥便推门走了进来。 白锦玉看着即刻出现的谢遥,吃惊不小,因为进门之前她特意留心过,谢遥是不在门口的。眼下这随传随到,白锦玉不由仰头看了看,深疑他刚才是上了房顶了。 正惊异着,谢遥脚后慢条斯理地跟进来一人,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一身文官打扮,俊雅至极。 他走上前来与谢遥比肩而立,一脸的笑意闲适,与时刻严正以待的谢遥截然不同。二人恭敬行礼,整齐划一,十分赏心悦目。 “这么晚了,谢遥还没有休息呀?”白锦玉关心道,在她眼里还是忍不住把谢遥当个孩子。 闻言,谢遥身旁的男子眉头一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扭过脖子玩味地瞟了眼谢遥。 谢遥一个拧眉,与他分开两步,无言地介意。 如此有趣,白锦玉不禁向这个男子打量去,却发现他居然也在看着自己,眼中隐隐溢出的猎奇令人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好。 此人眉清目秀,年纪轻轻却穿着六品官服,与习武的谢瑶站在一起,真也气质互补,相映成趣。 如此妙人,白锦玉确定没有见过,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言洛,你先去查一查。”正想着,凤辰取了桌上的信递给了这个男子。 言洛当即敛了闲散神色,双手接过信件,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眼后,将信纳入怀中。末了,他抚了抚衣襟,朝一旁的谢遥挑了下眉。 谢遥还击了他一个白眼,转过身向凤辰问到:“殿下,需要属下做什么?” 闻言,凤辰怔了一怔,眼色扫过桌上的碗碗碟碟,非常临时地道:“那,撤了这些!” 谢遥滞住,万万没想到凤辰说的是这等小事,直直反应了半晌。见他错愕的时间有些长,白锦玉都不忍地关心了:“谢遥你怎么了?” 谢遥没出声,言洛倒在一旁抱着手笑嘻嘻道:“他呀可能嫉妒了!谢遥,我说你也太小气了,所谓‘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不能事事都想着让你出风头呀,我们应该平、分、秋、色。” 这话说的够作死,白锦玉佩服,瞥向谢遥,果然见他抽了抽嘴角,额上浮出了几道青筋。 不过被言语挑唆两句就直接暴起的话,那就不是谢遥了。他忍下气后,依然应言上来收拾碗碟杯盏。见他如此,言洛也笑着跟在身后,一起过来收拾东西。 “言大人不必了。”谢瑶冷冷道。言洛笑笑并不理他,依然上前帮忙。 白锦玉细细观察,这二人均生得极有风姿,刚柔并济,堪堪是一道风景。但是,只要对面的凤辰一入眼,二人姿容气度就被直接压下一筹,如此立竿见影,恍然令人叹服。 这时,言洛收到了凤辰的碗,他手下微微一顿,余光瞄了凤辰一眼,随即又神色自若了。 这一顿一瞄皆是一晃而过,白锦玉看在眼里,只感到他二人有着意味不明的心照不宣。 两个年轻人很快将桌案理了个干净,端着盘碟前后脚地离开。接着,几个宫女端来净水给凤辰和白锦玉漱洗,一切按部就班,心照不宣。 随着宫女在妆台前一件件取下她头上的珠钗,白锦玉意识到一个非常巨大的问题该面对了。 今晚怎么睡?! 作为“苏丽华”,作为凤辰名正言顺的王妃,她总不能再跑出去找个旮旯睡一晚? 白锦玉两边的太阳穴渐渐发紧,七年前她就为解决这个问题使尽了浑身的解数,怎么也没想到此生还有为此伤透脑筋的一天。 说到底凤辰是她的妹夫,虽说长她六岁,但跟着苏丽华,他也得喊她一声姐。和妹夫同卧一张床…… 白锦玉抵拳敲了敲印堂,感觉没有脸苟活于世。 咸卓宫的床帏离她两丈,寝殿的大门离她稍微远一点,但也不过五丈。除非此刻撂挑子把一切说明白,否则作为“苏丽华”,沿着刚才还算“其乐融融”气氛,面对一个大病初愈的丈夫,她今晚没有理由闹别扭分床睡。 何况,她与苏丽华之间的事哪那么容易说明白。 两日时间,不足以让她搞明白苏丽华在搞什么名堂,但是眼下身份没有换回来,她的任务自然就还没完成。 白锦玉回头瞥了眼凤辰,心忖凤辰这次中毒颇深,虽然现在毒性已解,但身体终是大损,应该不至于有体力做出什么……想到此,白锦玉脸上一热,挥了挥手,仿佛真的挥散了一片胡思乱想。 脑袋里打架的时候,凤辰的声音响起了:“你今日在偏殿休息,不用出去了,我有不适也好喊你。” “啊……”白锦玉一怔,有些不明所以,有些如蒙大赦。不过凤辰的意思是再明确不过了,他睡主殿,她睡偏殿,两人分开。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甚好,甚好! 白锦玉一边欣然应允,一边寻思凤辰话中的“不用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莫非凤辰和苏丽华是长期分房的? 白锦玉揣着这个疑问,一直等到了黄姑来给她铺床。黄姑犹犹豫豫了半天,才道:“也就告诉姑娘你了,王爷和娘娘的确是分房的。” “哦?” 黄姑看了看主殿,确认不会有人听到,才拉着白锦玉低声道:“这些年殿下结交了几个道士,不知是修身养性还是求仙问道的,总之不近女色的。” “啊?” 黄姑叹了口气,又道:“娘娘这些年也是笃信礼佛,还做了居士,在庙观清修常常也是一去十天半个月的,所以……” 白锦玉有些难以消化,奇道:“所以他们夫妻是一个信道……一个信佛?”确定不会因信仰不同每天互相攻击吗? 黄姑沉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不过这对姑娘你来说是好事?” 白锦玉点点头:“那倒是。”随即她心安地平躺了下来,将被子拉过了身。 一着床,身子就像陷进了云朵里,力气瞬间泻了个精光。 这时,主殿那边走过来一个传话小太监,道:“娘娘,王爷吩咐明日回府。” “……” 白锦玉看了眼黄姑,正想借口推辞,小太监又道:“殿下说奈儿小世子年纪尚小,下人们粗手粗脚,留在府中不能宽心。” 白锦玉一掀被子翻身坐起! 奈儿,小世子?白锦玉飞快地忆起昨日殿上的那些信息,结合凤辰言中所说…脑中一道雪亮。那是钰贺的孩子呀! 常言道,计划赶不上变化。 可能因为这段时间太过紧张劳累,也可能是皇宫里的床铺太软太舒服,白锦玉这一觉就足足睡了两夜一天,当她醒来的时候,她真是从来没有这么地感到抱歉过。 本来皇后就不让凤辰离宫,她正好又睡不醒,凤辰活活在宫里又呆了一天,皇帝总共就给了凤辰五天的时间,这就被她磨蹭了一天多…… 所以当一看到晋王府的车子时,白锦玉就赶紧麻利地爬了上去。或许因为她爬得比较积极,凤辰竟也没有责怪她睡过头的事情。 晋王府是一所好宅第。大兴宫近隅,横竖百余丈,金边红漆大门,门上纵九横五的门钉个个都有馒头大小,透着一股不言而喻的恢弘贵气。 高过两人的府墙上,有两丛粉色的木芙蓉探出脑来,欣欣地朝外招着,甚是迎人,大大的调和了这所高宅的崇严气度。 “娘娘。” 白锦玉回神,是黄姑提醒她。她匆匆移过目光,看见凤辰和众人都立在门里回望她。 白锦玉顿感失态,尴尬地笑了笑,三步并成两步,一脚踏进了门里。 凤辰静静看着白锦玉跳进门来的双脚,温声对门童嘱咐道:“把门关好。” 穿过花圃、走过连廊,移步换景,一切皆是旧风物。这也难怪,晋王府是按严格的形制和风水构建的宅邸,别说七年,就是十七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白锦玉目光所及除了花木品类略有改动外,和旧时并无太大的变化。她一路看一路忆,大致想起了府内的主路和方位,只是通往后院的路还需要再找一找。 冷不丁,白锦玉脑门撞得一痛,不知何时凤辰停了脚步转身,而她并未留意直接撞上了他的胸口。 “小心。”凤辰扶助她的双肩,待她站定后,松开了手。 “对不起。”白锦玉后退一步。 “你找什么?” “没有没有……没找什么,那边牡丹开了不少就多看了一眼。”白锦玉胡乱抓个借口搪塞,心想总不能说自己在想房间在哪儿! “欸?是那白牡丹开了吗?”一旁的言洛突然欣欣道,说着就朝那圃牡丹小跑了过去。 “是真的!是开了一朵白牡丹哪!”言洛确认后远远地朝他们喊,就像发现了一件十分了得的大事。 白锦玉觉得好笑,白牡丹又不算什么名贵品种,何至于这么开心。 正想着,从侧房跑出来一个魁梧的男子,训斥道:“大老远的就听到言大人的声音,当官这么久还是没有约束吗?” 他一看到凤辰,连忙噤声施了礼:“殿下!” 这一照面,白锦玉立即认出了此人,他是凤辰的府卫,张猛。 张猛一出,言洛也走了回来,飞扬的神色收敛了许多,口中嘀咕道:“还不是稀奇嘛!谁叫玉玄子道长说这圃中开出白牡丹时,府中会应有花瑞,我都痴痴盼了好几年了,年年看的都是紫花,我早认为是那老道胡说八道了,如今看真开出了支白花当然十分惊喜。难道你不惊喜吗?!” 张猛白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称人家“老道”很是不满。言洛又看向谢遥问:“你不惊喜吗?” 谢遥自然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 言洛又小心地问凤辰:“殿下……惊喜吗?” 风辰远远眺了眼那团紫云中的白朵,言洛无趣地努努嘴,料定凤辰必定也不会理他。 “自然。”凤辰却道。 “哎嘿,”言洛神色一跳,立刻便硬气了,道:“你们看,殿下都和我一样的!” 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连廊处由远及近,白锦玉循声望去,还未看清来人便听凤辰对她道:“你先去找奈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哦。”白锦玉看着诸人骤然严肃的神情,知道来的是紧急要事,眼下紧急的事……她忍不住想起了那封匿名信。 但凤辰已经开口让她回避,显然是不想她过问此事,她也只得欠身告退,向脑中后院的位置走去。 “娘娘!”刚迈了三步,黄姑便低声喊住了她。 白锦玉转身回头,黄姑偷偷地看了一眼凤辰,见他并无阻滞,才敢上前来说:“老奴伺候你同去。” 黄姑突兀地跳出来,白锦玉意识到自己肯定是出了什么明显的岔子。她不知岔子在哪儿,只得木木地点了点头,下一刻,黄姑果然便上前来扶着她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原来是走错了方向! “苏丽华”连自己府上屋子都走错了,也是太不可思议了! “哦,本来想去那边看看……算了!”白锦玉硬着头皮解释,脸上一阵滚烫,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任何一个人,推着黄姑逃也似的离开了。 第十六章 破题1 奈儿不住在后院,黄姑最终领着白锦玉来到的是冶园。 冶园处在整座王府的东北隅,风景不是最胜,但茂竹名石,却是府中最清净的所在。七年前白锦玉在时这里是凤辰的读书之所,没想到现在成了养孩子的所在。 “这地方还真是一直安静啊!”白锦玉感叹,瞥头却看见黄姑一脸忧虑之色。 黄姑道:“这么安静不对劲,小世子平时很闹腾。”说着,她加快了两步,连奔带跑地朝园中的小楼疾行去。 跑到门前,果然见无人值守,两扇大门悠悠地洞开着。白锦玉隐隐感到不妙,黄姑急欲上前,白锦玉一把将她拉在身后,自己先跨了进去。 室中寂静无声,挟着一股不祥的气氛,很不对劲。果然,没走几步,她们就看见地上横竖躺了六名侍女。 惊窒中,白锦玉闻见空气中弥留了些未散尽的烟味,当即一警,俯身探了地上人的鼻息。 这些侍女虽然卧倒在地,但是个个呼吸均匀、脉搏平稳,面色也十分正常,完全就跟睡着了一样。 白锦玉当即心中雪亮,她们是中了迷香! 心下一沉,白锦玉急忙起身大声呼唤奈儿的名字,匆忙地在房里屋后一顿翻找。 几圈之后,她在门前与一同搜找的黄姑迎面碰上,二人不需言语,从彼此的眼神中就读出了现况。 孩子不见了!! 白锦玉胸口犹如擂鼓,一头冷汗直下。来时的路上她的心情其实颇为激越。钰贺的离世令她心痛,加剧了她想见到这个孩子的心情,与其说是想见这个孩子,倒不如说她是想见到与钰贺有关的一切。 她原本是希望见到钰贺好好的活着,既然这个愿望无法实现,那至少她希望那个看到她的孩子是安宁的。 但是现在…… 白锦玉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又将四周好好打量了一番。 周遭陈设井然有序,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财物损失,问了黄姑,也道其余人都已躺倒在此,只少了孩子。 很明显,来人就是冲着孩子来的! 白锦玉不假思索道:“去禀报殿下!” 黄姑已经吓得面无血色,六神无主地应着,拖着打圈的双腿奔了出去。 凤辰与众人赶到冶园的时候,白锦玉刚用水把地上的一个个侍女泼醒。 这些侍女陡然看见一屋子的人,直直晕乎了半天,待闻知小世子丢了后都惊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东倒西歪从地上爬起来磕头如捣蒜。 言洛和张猛盘问了她们几句,推测她们是在没有察觉任何异常、毫无准备地时候被弄晕的,提供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白锦玉一边思虑一边道:“殿下今日从宫中回府,府中主力都抽调了去接驾,王府的守备的确削弱了很多,来人算准了这个时机掳走孩子,看来是有备而来。” 言洛点点头,请示道:“殿下,为臣去看一看。” 凤辰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一个拨浪鼓,点了点头。言洛转身告辞,谢遥二话不说提剑也跟在他脚后一道出了门。 张猛也想跟上他们,凤辰却道:“你留下!” 张猛扑通一声跪下,痛呈道:“殿下,世子今日在属下的看护下被掳,属下万死不足惜,请让属下随他们同去调查,属下发誓一定会将世子平安带回、将贼人捉到殿下面前。” 张猛红着眼睛,急得额头青筋暴露,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做响。 凤辰凛色道:“今日留府的守卫尽数由你掌管,疏忽大意至此你责无旁贷!寻回奈儿的事自会有人去办,你就地先领五十杖责!” 凤辰这人一向温文尔雅,不管多恶劣的阵仗从不对人恶言相向。所以即便当下,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大大出乎了人意料。 不久,冶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闷棍声,张猛脱了上衣自甘被罚,纵是被打得口吐鲜血仍是一声不吭。 凤辰出了冶园,白锦玉听不得这一声声的棍棒,也跟在他身后离了园子。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凤辰缓缓道:“张猛这个人向来刚正不阿、秉公任直,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罚他一顿打他不会冷静下来,冒然出去是要出事的。” 听言,白锦玉觉得很有道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居然有人在自己孩子被掳走的第一时间还有心考虑这些细节。 这时,凤辰又道:“孩子目前应该无事,他们既然把孩子掳去了,相信不用多时就会派人来谈条件的。” 白锦玉点点头,旋即又品出凤辰话中透着一丝宽慰,不禁心中怅然:一个人冷静到这样究竟是太无情了还是太理智了呢? 凤辰侧首,问:“你说什么?” 白锦玉一怔,确认自己刚刚只是心里活动,绝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连忙地摇头否认:“没有说话。” 凤辰没再追问,二人继续往前行,白锦玉道:“那边殿下刚着手调查泄题的事,这边奈儿就被人掳走了,这么巧,这两者之间不会有什么关联?” “嗯。”凤辰答,显然早已这么做想。 白锦玉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这层关联自己都想到,凤辰又怎么会想不到。 这一天的接下来过得非常缓慢。 要换作是昨天这时候,白锦玉肯定是能离凤辰多远就离他多远。但是眼下奈儿被掳走了,白锦玉心里也焦急,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凤辰的身边,以期第一时间得到孩子的消息。 一个下午,凤辰和白锦玉二人都闷在书房里。凤辰沉静地坐在书案前,不时地看着奈儿的小拨浪鼓,而那张写有进士科题目的信笺就平摊在他的面前。 白锦玉与他隔着个屏风,远远地坐在一旁的榻上。以她的个性,少说要在屋内转个三十圈才能表达出内心的躁郁,但是慑于那样凤辰会把她轰出去,于是堪堪地乖巧坐了一个下午。 一直到日落,谢遥和言洛都没有回来。人有三急,白锦玉只得走出房门先去解决这个问题。 回来的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些不对劲,虽然她的武功已遭废除,但是五官仍旧较常人敏感。刻意留心,的确是有个人影跟着,可每一回头,却总又看不见。 如此几回,白锦玉失去了耐心,索性停下了步子,对身后之人道:“别藏了,出来!” 不多时,果然从花墙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一个人,白锦玉眯眼一看,松了口气道:“黄姑是你呀,你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干什么?” 黄姑埋着头没有回声,这让白锦玉感到空气一滞,不肖片刻,她便闻出了一些异样。 她睁亮眼打量起黄姑,但见她缩着肩膀,身体不由主地发颤,一副欲言又止踌躇不前的模样。 “你找我有事?” “……” “是什么事?” “……” 白锦玉略一停顿,试探地揣测道:“黄姑,今天已经够倒霉了,你不会还有坏消息要告诉我?” 闻言,黄姑身子一滞,接着两只交握的手更加纠缠起来。 这叫白锦玉更加地狐疑了,这才想起来这一个下午都没有见过黄姑,府里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她的行事做法必然第一个要向苏丽华去汇报的…… 想到此,白锦玉不禁一怵,立刻道:“不会……这坏消息,是和苏丽华有关?” 黄姑的身子又一僵,白锦玉知道自己已经一语中的!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脑中一片空白。 须臾,她回过心神,既然如此……她自强地挺了挺腰杆,道:“你直说,我能承受得住!”话虽这么说,但就黄姑的表情来看,白锦玉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她将要说的话。 黄姑胆怯地又瞧了眼白锦玉,鼓舞再三,提了一口气,冲口道: “娘娘不见了!” 短短五个字,白锦玉如被雷击,足足后退了三步! 良久,她才哑声问:“什……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就是奴婢怎么也找不见娘娘,府里没有、尚书府没有、她长去清修的寺庙也没有……总之能找的地方奴婢都找了,却都没有!” 听着黄姑慌张而快速地叙述,白锦玉觉得天旋地转,一片翻山倒海,呼吸都变得窒息起来。 哈,让她冒充一天王妃? 迅速地,她感到连日来心里那股隐隐的疑虑终于被证实了,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被计划安排好的!她早已落入了苏丽华编织的罗网中!她又成了她的一颗棋子! 她早就预感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但是该死的侥幸心理让她从一开始就逃避正视这种危机。 “姑娘……眼下怎么办?你会……继续冒充娘娘?”黄姑看着失魂的白锦玉,怯弱地问。 白锦玉缓过两口气,这才想起问黄姑:“你当真对这些一无所知吗?” 黄姑信誓旦旦地点头,道:“不管姑娘信不信,奴婢真的对娘娘所为一点不知。娘娘的性格想必姑娘最清楚不过了,奴婢哪够份知道娘娘的想法呢?!” 白锦玉揪心地摇了摇头,咬着后槽牙恨恨道:“她又想干什么?!她凭什么认为我就会听之任之受她摆布?!她害我害得还不够惨吗?拜她所赐,我武功尽失、差点死了、偷生他国、还被翠渚除了门籍……” 说到这个最痛心的地方,白锦玉再也绷不住了,连指尖都在发抖。一粒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径直从腮边滚滚落下,滴在了她颌下的衣襟上,落了一线湿痕。 “她少做梦!我……”撂挑子想一走了之的话已到嘴边,她突然想到奈儿刚被掳走,还生死未卜,这话就凝了一团堵在了口里。 “姑娘,娘娘那日和奴婢说,如果你半途想走就把这个交给你。” 还有后手? 白锦玉木然地转过头,只见黄姑在腰中探摸出一个小纸片,递过来,一展开,上面赫然是用白描画的一直绵羊。 白锦玉眼神微动,是了,还有乌穆! 她徐徐接过黄姑手里的纸片,上面那胖得有些滑稽的绵羊,那漫不经心的勾描笔法,是乌穆的亲笔无疑。 白锦玉哑然,怒极反笑,扶着廊柱歪歪地坐在了栏杆上。 苏丽华就是苏丽华,七年了,她白锦玉还是只能够任她摆布。 她的目光落回手中,风趣的绵羊跃然纸上,与她的处境格格不入不入。不过,它所蕴含的寓意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丝丝的宽慰。 “一切尚好,在原地等我。” 纵然这安慰也是假的,也成了她目前漆黑处境里的一线微光! 白锦玉重重地长吸了一口气,将纸片仔细折好收入袖中,这短短的片刻,她就已收拾好了所有情绪。 既然逃不掉,既然无从选择,她就接受苏丽华为她安排的一切,她也能只能接受。 从小到大,她就特别擅于接受现实,所以她的坏情绪都是转瞬而逝,在沉湎不幸和积极应对中,她永远选择后者。这或许也是她能好好活到现在的根本! 黄姑走后,白锦玉独自在华亭里若有所思,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听到书房那边传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是谢遥和言洛回来了。 白锦玉当即就将苏丽华抛诸脑后,快步赶往凤辰的书房。 当她赶到书房时,正好看见谢遥一手拎了一人,丢麻袋似的将他们摔在凤辰的脚前。 “说!”谢遥怒道。 第十七章 破题2 这地上二人衣衫不整,身上皮开肉绽,显然已被好好教训过一顿。但是若只看二人的脸,却是完好无损连块青紫都没有,决计看不出曾被揍过。 白锦玉不禁在心里赞叹了一下,打人不打脸,这谢遥的规矩做得真是好。 二人勉勉强强地才能从地上摸爬起来跪正,抬头,在看清身前之人后,好久都没说话。 白锦玉顺着他们目光看去,只见灯烛之下,凤辰一袭紫色云卷纹襴袍,雍容华贵仙姿佚貌,长眉秀目俊得犹如镜花水月。 白锦玉喟然一叹,凤辰的姿色有时真的很不合时宜。 “说话。”谢遥再道。 其中一人道:“你们不都看到了吗?” 白锦玉问向言洛:“你们看到了什么?” 言洛道:“我们先在墙上查到了一些攀爬的印记,调查到今日午时曾有一驾黑色车马停在西墙外多时,我们推断此车便是接应贼人的。所以,我和谢遥就花了些时间去找这驾车,终于在城外的清凉寺找到了那辆车。” 白锦玉急忙问:“孩子呢?” 言洛道:“当时……孩子已经不见了。” “清凉寺又是什么地方?” “清凉寺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寺庙,无人看管,近年来成了一些收钱办事的江湖死士的群居之所。” 谢遥向凤辰递上一个小指甲盖大的银铃,道:“臣等在车里发现了小世子的东西。” 言洛继续道:“但这二人抵死不认,谢遥只好把他们打了一顿带回来,我们想殿下总能撬开他们的嘴的!” 言洛言谈之中满满对凤辰的笃信,他这句尾上扬的语调更带着大家一齐都看向了凤辰。 “辛苦了。”凤辰对言洛和谢遥点了点头,继而目光落回指尖。 他对那二人缓缓道:“这银铃是小儿周岁时,皇后特命宫中打造的手环上的,只要剖开这个铃铛,里面应该还有那位工匠的名字。” 说着,他把银铃还给谢遥,谢遥指上略一用力就将银铃掰了开来。 言洛取过银铃瞧了瞧,托在手心里示与跪着的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二人顿时不再如之前硬气,都心有余悸地瞟了瞟谢遥,一人道:“不错,小世子是我们带走的,事已败露我二人唯有一死了之,王爷不要指望我们会出卖主使。” 凤辰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信誓旦旦,却道:“二位说出原委,指使的人给了你们多少银两,本王给你们十倍,放你们走。” 其中一人嗤了一声,顿时,一个飞踢就踹在了他的肩膀上,直把他踹出了两丈远。 言洛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遥,感觉自己的左肩也是一阵生疼。心道这个人也是活该,做什么不好,偏要在谢遥面前对凤辰不敬。 “二十倍。”凤辰道。 两个刺客相视一眼。 凤辰轻轻地叹息:“看来此人出价并不高,本王直接给你们一千两,如何?” “王爷,我看这两个人是用钱买不通的,何必那么破费!”白锦玉走上前来打断了这出对话,她站在凤辰身边,好好看了看二人,道:“不如就成全他们,让他们像死士那样去自戕!” 闻言,言洛和谢遥面面相觑,这两个人怎么会用钱收买不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都已经动容了。 白锦玉道:“二位横竖是准备死了,能否在此之前为我解答一个疑惑?” “……” “像你们二人这样结伴行凶,事情败露又结伴自杀的,如果自杀途中有一人毁约,啊……比如就是现在,”白锦玉指着其中一人说:“假设你手快了些先死了那么一会会,他这时候却变卦了,告诉了我们要的消息,那他不就可以独吞那一千两的赏金了吗?” 言洛听言,眼前一亮,认真地看了眼面前的“苏丽华”。 白锦玉上前捏住一个人的下颚,向他嘴巴里看了看,道:“我看你们身上肯定也没带什么自尽的毒药,”她一伸手,谢遥就极其自然地将屠割递给了她,白锦玉道:“这把剑便借给你们自刎,二位谁先来?” 言洛目光雪亮地盯着白锦玉手中的屠割,无比震惊的将视线移向谢遥。 比杀人更有用的往往就是诛心,更何况白锦玉料定这两人不敢死。 听了白锦玉的一席话,两个死士跪得好僵硬,几乎抽搐地望向对方。白锦玉把长剑横在他们中间好久,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伸手。 半晌,一人服软道:“我说我说,是户部侍郎王崇,小世子现在就在他府上!” 另一个人看他说了,也不甘示弱地抢道:“他的侄子今年科考,窜通了考官买题,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皇帝已让殿下密查此事,所以就掳走了小世子,想让王爷知晓厉害,及时收手。” 言洛失笑:“想让王爷知晓厉害?” 谢遥道:“不知死活。” 白锦玉起身回望凤辰,凤辰看着她,嘴角微微扬了一扬,道:“爱妃好聪明。”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是一愣。 言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遥一眼,眼色中的意思是:妈呀,王爷说的是爱妃吗,我真的没听错吗? 谢遥淡漠地回了他一眼,仿佛冷冷在说:废话。 这时,凤辰道:“将二人先行扣下,明日再说。” 谢遥挥手叫来两个府卫,一人从地上提住一个拖了出去。看着府卫一点不吃力的样子,白锦玉心道谢遥这次下手还真挺重的。 言洛上前关上房门,合了一半,他停住,犹豫地看了一眼白锦玉。 白锦玉瞬间领会,忙向凤辰恳求道:“这件事请不要撇开我,事关奈儿我……” “好。”凤辰道。 言洛随之利落地关上了门,回过身来道:“看来有人故意想搅混水。” 凤辰点头认同。 谢遥则有点懵:“何意?” 言洛看了他一眼,无语道:“这么明显你没看出来?” 听到言洛这么戏谑,谢遥的脸瞬间就冰了起来,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状元公见笑了!” 言洛赶紧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 “言洛,”凤辰眼神轻轻斥了言洛一下,转而耐心对谢遥相告:“你看,这二人供出了户部侍郎王崇和奈儿的下落,明日我们去侍郎府必定能在他府上找到奈儿,到时人证物证俱在,王崇一定会坦白买题的事情,这件事情是不是就水落石出了?” “嗯。” 凤辰又道:“我们对窜通买题人尚未有头绪,如若王崇真是窜通买题者,他什么都不做我们就还查不到他头上,又何须把奈儿掳走刻意引我注意?” “嗯。” 这一幕白锦玉看在眼里,不禁感慨凤辰对谢遥还真是如兄如父数年如一日。 受其感染,她跟着解释道:“一件谁都知道绝不简单的事情这么顺利就查清楚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你想想,这是不是等同我们想查什么,就有人告诉我们什么?” “嗯,只是……” “只是那王崇如何甘愿背这么一口黑锅是吗?”白锦玉已然猜到谢遥所想,道:“这只能说天下一物降一物,受人驱使必定曾授人以短。” 谢遥沉沉地点了点头,拱手作礼道:“谢娘娘教诲。” “只是这死士装得也太敷衍了,还没怎么严刑逼供就招了,也不知是哪里找来的混混。”言洛不禁笑言。 白锦玉道:“算了,人家也就是意思一下,谢遥打也打了。这两个人稀里糊涂的,因一点钱蹚上这一趟水真是咎由自取了。” 事情分解到这一步,白锦玉一颗心也落了一半,现在至少暂时确认孩子是安全的。 忽而她想到之前凤辰说一句话,便又忧心起来,道:“那这个真正买题之人一定不简单,竟然能让一个四品侍郎乖乖替他顶包。现在真的还没有查到线索吗?” 凤辰看了一眼言洛和谢遥,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难色。 白锦玉道:“我们可不可以从这个户部侍郎着手调查?” 凤辰道:“嗯,既然送上门来了,就顺着他的心意,交给皇上。但是真正的主使我们仍要去查。” 白锦玉:“那……” 凤辰宽慰道:“无事,尚有两日。” 话虽如此,但白锦玉清楚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她凝神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到凤辰身前的那张告密信上,低声道:“殿下,我能否再看看那张纸?” 凤辰低头看了一眼,并无间隙地递给了白锦玉。从他的这个举动,白锦玉便知那日在宫中时,他就没将这信笺避讳自己。 白锦玉微微颔首谢过,双手接过纸张,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好几遍,用两指摩了摩纸面。 言洛道:“我们也研究过这信笺了,字体是由人刻意以左手所书,字迹无从考据,纸也只是寻常的生宣,西市上每家文房店都可以买到。” 白锦玉听了点点头,目光仍是盯着这张纸,轻吟道:“那我可以尝一尝它吗?” 凤辰、谢遥、言洛全都一怔。 白锦玉用手比了一个很小的意思,和他们商榷道:“我就尝一小片。” 言洛看了眼谢遥,有些不可思议他还能面色如常。他自己瞠目结舌地弱弱道:“娘娘,这可是圣上御下的证物啊!” 白锦玉垂目,这是什么东西她岂会不知,她这要求的确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这时,凤辰转过身子与她相对,温声道:“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毋需征求任何人意见。” 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的胸中涌上一阵暖流,恍然嗫嚅:“凤辰……” 凤辰眉间一颤,她连忙接上了“殿下”二字。 看着白锦玉这慌忙、拙劣而又生硬的补救,凤辰那平湖般的双眸里吹起了一线微微的涟漪,一阖,又恢复了如常的碧静。 既然有了凤辰撑腰,白锦玉便大胆沿着纸笺的右下角撕下了方方正正一块。 说是一小片,但真当白锦玉下手撕的时候,足足撕出了两寸见方,直把言洛看得心惊肉跳。 放下剩余的纸笺,白锦玉掩口将纸片展平送入口中,谢遥和言洛避嫌地转过身去。凤辰则看着她闭目轻轻地嚼了起来。 专注的神态,让白锦玉看起来犹如进入了一个冥思入定的状态。这一刻的她,既像一个女子又像一个公子,崭露的是在女子身上难得一见的疏朗与干练。 而看着她的凤辰也仿佛是入了禅。 忽而,她睁开眼,吐出纸团欣喜地迎向凤辰,脱口而出道:“有了,是清倌酒!” 三人异口同声道:“清倌酒?” 白锦玉难掩兴奋,笃定道:“对,这墨汁里绝对是加了清倌酒!” 言洛迫不及待地问:“在研墨之时以酒代水研磨可使纸张有防虫之效,但是清倌酒又是种什么酒呢?” 白锦玉道:“哦,这是青楼里特有的一种酒,是尚为处子之身的歌妓用来款待客人的酒水。” 白锦玉直言不讳,室内一阵死寂。 言洛和谢遥脸上均是一尬,言洛还偷偷看了眼凤辰,吞吞吐吐道:“娘娘懂得真多啊……” 这微妙的气氛,白锦玉这才感觉自己话中的唐突,脸上顿时有些发绿。她看向凤辰,凤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解释。 “殿下,昨日因我耽误了时间,我真的很想弥补。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帮你把这清倌找出来!”白锦玉看着凤辰道。 “好。” 白锦玉道:“明天兵分两路,你们去户部侍郎家拿人,青楼你们不方便现身,就由我出面。我会乔装一下去找这个清倌,就算搜遍整个长安的青楼我也要把她翻出来!” “……” “我真的可以。” “……” “让我试试,如果不成,就回来和你从长计议。” “好,让谢遥跟着你。” 第十八章 破题3 商议一定,白锦玉先告辞了凤辰的书房,没走几步路就遇到了黄姑,想来也是她刻意在等白锦玉。 此时夜幕已临,王府处处点了灯烛,路径更是难以辨认。白锦玉庆幸有黄姑领路,不多费心地就到了苏丽华的卧房。 几年不在,这间屋子变化很大,白锦玉感慨虽是一母所生,但苏丽华和她的审美却有着天壤之别。 以前这里清清雅雅,如今却是金碧辉煌,富丽奢华,一切陈设器物在烛光之中尚透着雍容华贵,真不知白天再看会是何等景象。 白锦玉回过神时,黄姑正在偏厅里翻箱倒柜,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小直把白锦玉引了过去。 她正准备询问黄姑,却陡然被眼前所见惊得失去了声音。 眼前的这个厅门里,没有第二种陈设,整整齐齐的摆了三排衣橱,红润饱满的紫檀木,从地面顶到天花。 几扇橱门已被敞开,可以看见里面塞了满满当当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而黄姑正伏身在一堆衣服面前费力地翻找着什么。 白锦玉先敛了吃惊,询问她在干嘛。 “奴婢想找几身娘娘的旧衣服给姑娘换洗,可是奇了怪了,一时旧衣服都找不着了!” 闻言,白锦玉瞪大了眼睛,指着这满目层层叠叠的衣服道:“你说这些全都是新衣服?”天,一个正常人为何要在家里存这么多衣服?!这要几辈子才能穿完啊?! 黄姑站起身,擦了擦额头的热汗,道:“是的,都是娘娘亲手做的。” 白锦玉听了又一惊,仰头看看这上下前后的衣服,张了张口,堪堪说不出话来。 她随手取了一件衣服出来,搭手一看,绫罗的布料上绚丽的海棠暗纹,肩胛处的剪裁极为别具一格,还有细细密密的针脚…… 太震撼,太不可思议了,没想到苏丽华还有这样的手艺和癖好! 她们的爹爹曾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裁缝,看来这天份在苏丽华这里都悉数继承到了。 恍神之际,黄姑已从另一个衣橱里找了几套衣服出来,双手端给白锦玉,道:“实在找不到了旧的,娘娘的衣裳件件价值不菲,奴婢不敢妄动,只记得这几身造价不那么高,姑娘先穿!” “好好,谢谢。”白锦玉抱过衣服,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从震惊中抽离,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苏丽华。 她又拉开几个衣橱,的确橱橱都是衣服,无论春夏秋冬,雨雪风霜都有适合的衣服。 她正感觉有所欠缺,随手拉开了一个橱子,又看见了满满十几层的鞋靴,顿时那种欠缺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佩服了,忽而,一个念头在白锦玉心中划过,于是她随口问道:“不知你们娘娘可有做过男装?” “这个……有的!” 白锦玉一转头,哑然失笑,她本是无心一问,没想答案居然是“有的”。难道说苏丽华还会给凤辰做衣服?外面不是疯传他们关系很差嘛…… 白锦玉好奇得很,忙催促道:“快,麻烦找给我看看?” 黄姑回想了片刻,带着白锦玉转身往前一排衣橱走去,一阵悉悉索索,黄姑欣然道:“找到了!” 白锦玉放下之前的衣服,接过黄姑递过来的一身蓝衣,一抖开,前后好好看了一看,哈哈笑了起来。 这衣服如果给凤辰穿那可真不笑死人才怪呢! 这样衣服的长短胖瘦分明是苏丽华自己的,她不禁啧叹没想到苏丽华也是会女扮男装的人,她好像又认识到苏丽华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随即,她想到明天要乔装男子去找清倌,这衣服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么想着,白锦玉就和黄姑讨了这件衣服。黄姑颇有为难,但是眼下要哄着白锦玉留下,怕拂了她的意惹得不开心,就没阻止。 第二日,晴光潋滟。 白锦玉穿整一新,俨然一位落落大方的翩翩公子。 苏丽华的这身衣服就像为她量身定制,身量腰围一分不差,出奇的服帖合身。 这也难怪,她们是极其想像的孪生女,连声音都分不出甲乙,个头相貌自是如出一辙。 其实一早凤辰那边也给她送来一身男装,不过不知为何,白锦玉就是觉得苏丽华这身更加顺眼,就还是穿了苏丽华的。 白锦玉收拾妥当,推门走出,谢遥早已等在房门口,听到门声响动,他立即抱着剑转过身来。 白锦玉热情地和他招呼:“谢遥早啊!” “闻……”谢遥表情凝滞,眼睛睁得有点大,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片刻,他木木地侧过头看了看一旁。 白锦玉也同他一起侧过,只见凤辰正远远地站在连廊中,正看着他们二人。 下一刻,凤辰走了上来,离得近了,他徐徐地上下将白锦玉打量一番,嘴角轻轻弯了弯,道:“要出去了?” “嗯。” 凤辰从袖间取出一个钱袋,黄色的绸缎绣着红色的五蝠纹。钱袋在手中掂了一掂,凤辰递给了谢遥。 谢遥一转手,直接递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莫名有些尴尬,但是想想自己确实也没钱,也不消逞能了,便陪着笑脸双手接过。 钱袋手感实沉,白锦玉一边道谢一边打开,低头一瞥,小吃了一惊。 竟然满满一袋金豆子,少说有两百颗。 这一幕真是似曾相识,白锦玉想起从前每每她想用钱,凤辰好像就是这么左一袋右一袋的金豆子给到她的。 他这个人好像特别喜欢用金豆子。 白锦玉道:“好大的手笔,带这么多钱去青楼,姑娘们可是会为了我打起来的!” “小心行事。”凤辰道。 白锦玉轻轻一拍心口,道:“嗯!前两天我那一觉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一定会将功补过,帮你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白锦玉信誓旦旦,凤辰却道:“没关系,早点回来。” 白锦玉正要说话,谢遥已抢道:“殿下放心。” 白锦玉认同地点了点头,道:“对,殿下放心,你也一定要把奈儿安全带回来哦!”她还没有看过那个孩子呢! “好。”凤辰莞尔,眉目温雅,令人信服安定。 白锦玉和谢遥出了王府便直接进了平康坊。 早几十年,平康坊里青楼林立,鼎盛之时足有三十多家。不过经过这十年大浪淘沙优胜劣汰,如今屹立不倒还开门营业的也就不到十家了。 剩下的这些青楼自然特别出类拔萃,规模宏大楼宇高阔不说,近些年受文人骚客影响,风格也日趋多元化,或高雅或堂皇,已经看起来绝不像是青楼了。当然,也有继续保持传统低俗暧昧风的。 白锦玉花了一天功夫跑了四五家青楼,费了不少金豆,却没找到人,这会从一家名字听起来有点文雅的点云斋讪讪地跑了出来,转角进了一家茶楼。 从诸多原因考虑,去青楼里调查的时候,白锦玉都是独自进去的,她只让谢遥在附近找个地方等他,这次他们就约好了这个茶楼。 甫一进来,她都没找到谢遥,直到看见一个一堆妇女和少女围实了的角落。 白锦玉走过去,远远就听到一些颇为奔放的言辞。 “要命了,这不理人的样子也要迷死我了!” “行了让开点,你都看他半个时辰了!” “问了他半天也不回话,明儿个要到哪里找他呢?” “人家十成不是平康坊的,咱这里就出不了这种冰清玉洁的成色。” “嘘——别浪,看到他那把剑了吗,小心惹怒他拔出来刺你咯咯咯!” 白锦玉一脸汗颜,这平康坊是销金的烟花之地,这里人平日见多了迎来送往,民风的确较别处奔放。一个酒楼尚且如此,白锦玉觉得没让谢遥跟着进那些青楼是真的明智。 白锦玉扶着额头上前,想为谢遥驱散人群,不料,却把众人的话机引上了自己。 “这位公子也是位可人儿呢,果然美男子只跟美男子玩。” “公子啊,他不说话你来说,你们是哪里人呀,家中可有妻室?” “老土!什么年头了,还问人家有没有妻室?能得郎君若此,做个妾有什么关系啊!” 白锦玉真不敢想像谢遥就在这种讨论里坐了大半个时辰,顿时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二话不说拉起他逃出了酒楼。 二人走在街上,白锦玉好一顿道歉,保证下一家绝对速战速决,而且绝不让他在公众场合等着了。 “娘娘何以断定前几家都没有那人?” 白锦玉听他喊“娘娘”,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纠正道:“叫公子!”然后才说:“很简单,有的呢最近没有清倌姑娘,有的呢有是有,但没了清倌酒待客的规矩,还有的即使有这规矩,也不是用的正宗清倌酒了,而是用些如今的名酒代替了,总之都不是我要的。” 白锦玉分析得头头是道,谢遥却问:“公子是何时尝过清倌酒的?” 白锦玉一愣,谢遥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疑问,是啊,她一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青楼里的这些事物呢?总不能告诉他以前在庐州那几年,她跟着翠渚那些师兄师弟跑了不少青楼! 白锦玉摸了摸鼻尖,支吾道:“这个嘛……我忘了,我自从七年前落湖后不是好多事记不得了嘛!!”这时,白锦玉发现失忆真的是个实用的借口。 二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下一个目的地,迎春楼。 听这个浮艳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个传统风格的青楼。其实论起辈分来,这迎春楼还是这坊间最老牌的青楼,只可惜在当下这个附庸风雅、伪装清纯的市场下,它还是坚持走的香艳的老路子,于是这几年就有些落后了。 白锦玉和谢遥刚在门前站下,楼上就响起了一片嘻嘻哈哈妖妖娆娆的招呼声,其中不乏一些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男娼,谢遥只立了一会儿就从脸皮红到了脖子根。 白锦玉一开始想的是,那能以酒调墨的姑娘应该是个略通文墨的人,故而去的都是些格调装得风雅的地方。如今跑完了这类没找到人,她不得不把目光对向这种低俗,不,传统的青楼了。 “谢遥,你想不想进去开开眼界,”白锦玉大拇指朝里指了指,道:“要说好玩,还真的是这种好玩!” 谢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与她分开三步,皱眉看了楼上一眼。 白锦玉连忙双手齐摆,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当真。你就自己找个地方等我,看我从里面出来就再现身!” 谢遥点了下头,门里就走出来两个画着浓妆的女子,白锦玉身如拂柳明推按就地被拖了进去,另一女子也想来拉谢遥,刚碰到他衣角就被他一瞪,怯怯地把手缩了回去。 谢遥忍到极致,道:“告辞!” 白锦玉刚说了一个“好”字,谢遥已走得好远。 白锦玉尴尬地笑着:“哈哈他不懂。”半推半就地被两个女子拉着带进了迎春楼。 第十九章 破题4 迎春楼里彩灯高结,靡音袅袅,虽然俗气,但也确实很有气氛。白锦玉原以为这里的客流会稍微逊色一些,没曾想居然也很热闹。 通过一阵观察,她发现这迎春楼做的都是熟客生意。门口都不需要怎么拉客,来的客人一进门就有自己的姑娘或男娼前来招待,说不了三言两语就单独活动去了。大家之间对谁是谁的客人都心知肚明,也不会做无畏的竞争抢客。 这样虽然相安无事,但也确实有些无趣。 所以像白锦玉这样的生面孔一落座,立刻就吸引了所有闲着的姑娘注意。 白锦玉模样俊俏,嘴巴也甜,不消片刻便被莺莺燕燕围成了铁桶,最终还是老鸨骂骂咧咧的出马才让她身边阔裕了一些。 老鸨笑眯眯地客套道:“这些贱蹄子没规没矩地苏公子不要见笑。” 白锦玉立即正色道:“妈妈切莫这样说姑娘们,我会心疼的。” 这一句体己话当即引得全场一声齐刷刷地“哟——”,刚散开些的姑娘重新又朝她拢了过来。 一个胆大的女子直接从她身后挂住了她,好奇地问道:“苏公子身上好香啊,从哪里来的呀?” 白锦玉愣了一刹,旋即换上老练的笑意,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好灵的鼻子,刚从点云斋出来!” 女子当即松了手臂,哼了一声:“我就说这味道有些……”说了一半,便被人挤开了,夺了白锦玉:“为何出来呀,点云斋的姑娘不好吗?” 白锦玉抓住这姑娘的手,道:“好是好,可就是不合在下的胃口。” “哈哈哈,点云斋的姑娘姿色不是很好嘛,”众美笑倒,一个姑娘瞄了眼楼上的一个男娼,掩口笑道:“你的胃口,不会是龙阳之好?” 楼上的男娼立刻指手啐道:“皮痒了是吗?!” 人群哈哈笑做一团,七嘴八舌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白锦玉低头笑了笑,目光从这些姑娘一个个点过去。 “我喜欢成熟的,有风韵的,有经验,胖胖的,会画酒晕妆的,长得像狐狸精的……还有楼上那位小哥哥!”她每说完一人就向对方扔出一颗金豆,惹出一浪一浪的尖叫,引得厅内其他客人纷纷回看。 老鸨排在最后也分到了一颗金豆,忙推开姑娘贴到白锦玉跟前关心地问:“苏公子今晚想怎么开始?” “这个嘛,”白锦玉顿了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我想喝你们这里的清倌酒。” “清倌酒?”众女子立刻领会地调笑起来。 “原来是找清倌的!清倌可不便宜哦!” “哎呀,公子怎么不早三年来,害我的清倌酒都给别人喝去了!”众姑娘彼此换过眼神,嘻嘻哈哈。 老鸨得意道:“难怪公子要从点云斋出来,那地方就是些装文腔的骚浪货,哪有什么清倌哪!不过你来得巧也不巧……” 白锦玉疑道:“什么叫巧也不巧?” 老鸨道:“今天十五,的确是本店出清倌的日子,不过刚刚已经结束了,是……” “今日清倌已经归我了!!”老鸨话音未落,一个粗厚又油腻的声音洋洋得意地插了进来。 白锦玉拨开众人看去,只见是隔壁桌上一个衣着华贵身材肥胖的中年富商。 老鸨点点头。 白锦玉道:“妈妈,怎么就归他了?” 旁边立即有人抢着回答:“价高者得呗!刚才出价半天了,你来得迟了。” 白锦玉点点头,又问:“妈妈,你们这里总共几个清倌?” 提到这个,老鸨塌下脸来,道:“还几个?就一个!如今太平天下,干咱们这行的新人是越来越少了,平时我们店里做的都是熟人生意,不靠清倌。” “哦哦,”白锦玉把钱袋扣在桌上加紧问道:“那我现在出价还来得及吗?” 听他这么一说,场内那些刚刚出价败下阵的客人都来了劲,不怕事大的拍起手来。 老鸨刚才得了白锦玉的金豆,现在瞧这钱袋还鼓鼓囊囊的,顿时狠狠咽了咽口水,朝那富商看了看。 “切,跟老子比钱?!”那富商不屑的吹了吹胡子,从身后的家丁手中抽过几张银票,用力地拍在了桌上。 当即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刚刚出了三百两,怎么还有这么多钱?” 白锦玉听见了,略一思忖,对他道:“阁下这么多钱都够娶几个良家子了,何必在这里买清倌一夜。” 那富商眉眼一细,道:“你不也是吗?!” 白锦玉摇摇头,现编现卖:“我和你不一样!实不相瞒,在下最近连走背运,那白云观的道士给我解了一卦,要我在今日找个青楼的清倌方能改运。” 老鸨点点头,同情地看了看白锦玉。 白锦玉可怜兮兮地对那富商道:“阁下你能让给我吗?” “做梦!” 此计不成,白锦玉另生一计,嘟着嘴和左右的姑娘说:“唉,那道士和我说,上辈子我对那清倌有救命之恩,所以今生是她命定的有缘人,还说就算我与她从未相见,也能一眼在人堆里把她找出来!” 白锦玉说这话的声音不低,人人听了都引以为奇,那富商也听得一清二楚。 白锦玉顿了顿,对富商拱手道:“阁下可否给鄙人一个机会,让我确认一下那个清倌是不是我的转运之人。” 那富商听了,看了看左右,眼睛转了转道:“好。那就让妈妈找十五个姑娘和那清倌打扮成一模一样,再披上同样的盖头站成一排,不能动作也不能出声,你不得向人询问,也不得借助旁物,在她们中把那清倌找出来,就算你真有这回事!” 说完,富商狡黠一笑,他的提议也立刻吸引了迎春楼上下的注意,各个酒桌雅座包房顿时都停了手头的活动,欣然地伸头探脑,等着看戏。 富商道:“如果你能把她找出来,我今天就信你们有缘,就让给你!” 白锦玉嘴角勾了勾,随即换上一副为难的神色。 她犯着难,全场却哗然一片,同意支持鼓励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些激动的甚至直接向白锦玉吹起了口哨。 “好……好。我最近连吃饭都磕牙,万事不成,为了改运,我……我试试。”白锦玉答应得勉勉强强,一副骑虎难下,迫不得已的样子。 全场立即一哄而起,这哄闹的声浪传到街市,吸引了无数不明情况的路人也挤进了迎春楼。 在富商和家丁严厉的逼视下,白锦玉避嫌地劝退了身边的莺莺燕燕,乖乖地严阵以待。 老鸨去安排准备的时候,迎春楼上下已然分成了两个阵营。 白锦玉坐在厅中左手,看好白锦玉的都不自觉地挤在了左边,不看好她的都站在了富商那边,两边人数大差不差。 一盏茶的功夫,老鸨笑盈盈地领着十六个蒙着红盖头的姑娘走到了众人面前。 白锦玉知礼地起身拱手谢过老鸨,心叹这迎春楼果然是老路子,居然还留有统一院服的老传统,真的是让十六个姑娘穿成了一模一样。 也不知是不是老鸨玩性大起,挑的姑娘身材个头极其类似,穿着同样的桃色衣裙,梳着差不多的发髻。 这样十六人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还真就差不多的样子,就连场内的姑娘看了都连连摇头。 满堂客人好奇啧啧,纷纷参与进来,根据个人经验煞有介事地和身边人讨论起谁会是那个清倌。 喧嚣之中,那富商笑得特别满意,他抢声道:“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你要是找不出来,就赶快滚!”语调中分明透露着必胜无疑沾沾自喜的得意。 “自然自然,”白锦玉笑着道:“不过用不了那么久,那道士与我讲,这姑娘与我渊源匪浅,若是我一出现,她头顶自有祥瑞之气显现召唤与我。” 闻言,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下一刻,白锦玉远远向面前一指,笃定道:“我已经认出来了,右边数起第四位姑娘,就是她无疑!” 迎春楼内一阵倒吸气,这认得也太快了! 百来双眼睛齐刷刷向白锦玉所指之人看去,全场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人群才开始有隐隐骚动。 人们纷纷压低呼吸,睁大眼睛,伸着脖子,看着老鸨应言将右起第四个女子从一排人中牵了出来。 “快,快掀开!” “看看是不是?” “快点快点。” 满场都是浮动着这种催促之声,白锦玉看着那富商握紧了拳头,大汗淋漓。 有人说:“我操了,我怎么比自己洞房还紧张?” 有人说:“我也是。” 那老鸨拈着盖头一角,声道:“各位客官掌好眼睛看好啦,这就三、二、一,开!” 一拽手,揭了那红帕子! 盖头并不怎么徐徐地落下,露出了一个清清秀秀模样标志的女子。 富商脸上一片惨绿,之后场内渐渐响起了鼓掌声,是几个迎春楼的姑娘带头拍起了手:“神了神了!他真就认出来了!” “是啊,都一动不动的,也没说话,他怎么就认出琳琅来的?” “哎呀不行了,我要嫉妒琳琅了!” “是啊!和这位标志的公子做命定之人死了也值了!” 这时,白锦玉卖乖地起身,向他那富商一作礼,道:“承让了!” 富商的脸由绿转白,兀自站了好久,半天醒不过神来,。 老鸨更笑得合不拢嘴,拉着那叫琳琅的姑娘到白锦玉面前,道:“那道士说得不假,看来公子真是琳琅的命定之人,她今晚就是公子你的了!” 话音未落,迎春楼里发出震天的喝彩声,人们吃惊、吃瓜、叹为观止。 这时,有人端来一壶酒,琳琅在老鸨的示意下,斟了一杯,低着头双手递给了白锦玉:“请公子饮酒。”声音细细的,没有什么情绪。 这便是清倌酒了,费了半天劲就为了这一杯酒,白锦玉郑重地看了看这杯酒,祈祷不要白忙一场。 她接过酒,一饮而尽。 是了!! 心口一跳,白锦玉全身都提起了精神,是这个味道!这是正宗的清倌酒!她喜不自禁,一把捉住了琳琅的手。 全场响起一阵阴阳怪调的起哄声,琳琅浑身一颤,把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白锦玉连连道歉。 “你们还这么客气做什么,等下琳琅人都是你的了!”老鸨给了白锦玉一个很懂的眼神,琳琅则抬眼看了一眼白锦玉,速速又低了下去。 “哼!”一声粗暴的愤恨,白锦玉看去,是那富商踢翻了凳子,推开了人山愤愤然地离了场! 成者为王败者寇,在这青楼里也是,在他背后跟着一堆的“输不起”、“自取其辱”和指指点点。 第二十章 破题5 不甚明亮的几盏红烛,将琳琅的闺房氤氲得一团旖旎朦胧,屋里俨然一间洞房,桌案上摆着酒水小菜,红帐子、红被褥,目光所及一片火红。 迎春楼的群芳在门外推推搡搡,有人乐见清纯佳人从此沦落风尘,有人插科打诨瞧热闹不嫌事大,有人说着讥诮话简直酸上了天,总之热火朝天乌烟瘴气。 老鸨气急败坏地爬上楼来,把围在门口的一个个狠狠骂了一遍,人群才勉强地散了。 “不好意思啊,她们就是这副德性,春宵一刻值千金,打扰了打扰了!”老鸨一面打着招呼后退,一面合手带上了房门。 剩下的白锦玉和琳琅四目相对,还委实很有些尴尬。 白锦玉偏了偏头,道:“姑娘请坐。” 琳琅低着头瞄了白锦玉一眼,无声地坐下。 看着屋里的陈设,白锦玉心头泛过一阵唏嘘,想到若不是自己横叉一脚,此刻坐在这间屋子里的就是那个油腻的富商了。 但很快,她摇摇头,想到自己的出现也不过是片刻,明天以后眼前这个清白姑娘还是逃不过碾落风尘。 “苏公子请饮酒。”琳琅双手斟起一杯酒水,努力地做出从容的样子,可惜她实在抖得厉害,不少酒水都已溅在了双手上。 白锦玉恭敬地接过杯盏,为免她受惊,尽量没与她有肌肤触碰,道:“谢谢姑娘。” 眼前这个女子,已非豆蔻之年。这个年纪还未许配人家的女子,往往都是因为家贫出不起嫁妆。 她忽而想起,从前闻宴开玩笑叫她留在翠渚做老姑娘,就总说外面行情凶猛,翠渚绝对出不起她的嫁妆。 想到此,白锦玉心中掠过一丝酸楚,想想若是现在叫她回翠渚做个老姑娘,她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白锦玉抿下一口酒,入口绵柔,气味芬芳,是清倌酒,是七八年前跟着闻宴下山浪荡的味道。 传统的青楼中清倌在破瓜之前,都会以此酒待客,一来是身份的体现,二来也是揽客为了待价而沽。 “苏公子,你是如何在十六个人中将我认出的?我不信,像我这样的薄命之人还有什么祥瑞之气。” 听见问话,白锦玉回神,看见琳琅睁着楚楚的眼睛很认真地在问。 白锦玉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这个呀,其实是你们的妈妈告诉我的。” “妈妈?” 白锦玉连连摆手:“你误会了!我和她绝对没有串通,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帮了我呢!” 白锦玉压下声音,仿若怕被人听去,道:“只因刚刚在堂中,我一说那命定之人头顶有祥瑞之气,她的眼神就瞟向了你的位置,所以我就知道了嘛,是不是很简单?” 琳琅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苏公子你真是聪明过人。”说着,又给白锦玉斟了一杯酒。 “哪里哪里。” 看着气氛还算融洽,白锦玉捏着杯子又饮了一杯,左右寻思着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引入正题。 “姑娘可会唱曲?”白锦玉问。 琳琅眸色一颤,忽而警惕地问:“公子要听什么?” 这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反应白锦玉看在眼里,略略觉得有些奇怪,她又没说唱什么,琳琅就吓成这样,显然不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青楼女子该有的样子。 于是,她刻意道:“嗯……《巫山枕》、《弄百花》、《云雨透》、或者最老套的《十八摸》好了,你随便唱哪个我都喜欢!” 果然,琳琅脸色一下刷白,身子不自主地往后移去。 白锦玉决定更过份一点,直接上前握住了她还在桌上的手,道:“你怎么了……” 还没等她说完,琳琅就像被烫了一样,一下甩开了白锦玉的手,站起来连连向后退去,慌张得连凳子都碰倒了。 白锦玉眯起眼睛,这个琳琅的确有问题! 看着离着她八丈远的琳琅,白锦玉不动声色,拿起筷子吃起桌上的酒菜,一边吃一边漫漫打量起这个屋子。 一个人的住所往往会透露主人许多的信息。有钱没钱,品性怎样,爱好如何,甚至地位高低都可以窥得一二。 这屋子不大,用度也不如何讲究,可见除了有个清白之身,老鸨也并不看好这个年龄偏大、姿色只能算尚可的琳琅。 白锦玉的目光一扫而过,只觉一切平平无奇,若非要说点,就是那南墙上挂着的一副书法在整个房屋里稍显突兀。 白锦玉放下酒筷子,起身走到那幅书法面前,好好端详了一下。 这副字还是幅草书,勾笔连划错落交织,竟然有些水平。她细细辨认了一番,轻吟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白锦玉不禁“啧”了一声,在青楼女子的卧室中挂着这么一句正气凛然的话,怎么也觉得格格不入。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白锦玉口中仍赞道:“真是好字,笔法遒劲、傲骨嶙峋。琳琅姑娘,这幅好字不知是何人所书呀?” 无人应答,白锦玉转过头来,捕捉到琳琅脸上一掠而过的惊慌,如果她没有看错,琳琅已经有些发抖了。 白锦玉也不继续勉强,离了那幅书画,慢慢地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兜游了起来。 每走一步,她都感到琳琅的目光在紧紧地攫住自己。 越过一展小屏风,白锦玉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忽而眸光一亮,瞥见一个不起眼的小桌案下整齐地码了些纸砚。 白锦玉走上前去看了看,思忖:这迎春楼又不是点云斋,这里的姑娘应该用不着舞文弄墨。不过,即使房中有些文房四宝也没什么,但是要这么藏着掖着……要说这个琳琅不可疑,她白锦玉第一个不信! 白锦玉回头看了一眼琳琅,琳琅的眼色已经可以用惊恐万状来形容了。 白锦玉踱回那幅书法前,瞻仰了一下,道:“琳琅姑娘,你过来。” 琳琅不动。 白锦玉道:“你过来嘛,刚才是我冒犯了,现在我保证再也不乱说乱动了。我只是很喜欢这幅字,想让你给我讲讲而已。如果你这都不来,那我……可得去找老鸨要个说法了!” 白锦玉拿出了老鸨要挟,琳琅踌躇了一阵子,最终慢慢地靠了过来。 白锦玉欣然地点点头,同她一起看着眼前的书法,道:“这字一看便知是由男子所书,让我猜猜,这位公子一定是琳琅姑娘曾经的相好!” “你胡说!”琳琅冲口而出,声音落下她愣了一愣,自知言失,避下眼神仓惶无措起来。 白锦玉佯作一惊,道:“哦,那原来不是‘曾经’,难道说现在也是你的相好?” “你……”琳琅气结,生生忍住了张口还击。 白锦玉一笑,故意地开始胡说八道:“哎呀害臊什么,像我们这个年纪,谁还没有个心上人呀!要不我再猜猜,这位公子应该还是个仪表堂堂、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因为能推崇这句话的………” 话说一半,白锦玉忽地吟了一声,双腿一软,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这突然的失力,她没有半点准备,下意识地想扶住琳琅撑一把,谁知琳琅却一别肩膀,生生让她摔在了地上。 白锦玉痛得“嗷”了一声,全身失去了劲道,没力气到连头都抬不起,只看到琳琅的绣花鞋匆匆往后退了好远。 当即她就断了向琳琅呼救的念头。 说实话,白锦玉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浑身使不上劲的感觉。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是她心中最大的阴影,令她畏惧。七年前,她就因为一次差不多的经历,直接从此武功尽失! 在地上缓了半天,白锦玉拼尽全力才软绵绵地撑起了半个身子。而见她坐将起来,琳琅急忙又向后退了几步,惶恐地盯着白锦玉。 白锦玉自己扒着案几的边缘勉力站起,将上半身全都趴在案上才凑合站住。 看着琳琅又怜又狠的神情,心明如镜的白锦玉已然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她不绕弯子地直接问到:“你……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琳琅躲在墙角,肩头瑟瑟发抖,看上去竟比白锦玉还紧张害怕。 白锦玉无语,原本气极的她却低声笑了出来,无力地断断续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拼死守洁?我突然……想到四个字可以送给你,‘垂死挣扎’,啊不,是八个字,还有‘白费力气’。你干了这一行,会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吗?” 琳琅怔怔地看着白锦玉,没想到一个人到了这幅田地了,嘴巴还能说这么多话。 白锦玉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今晚会怎么样你?你可真误会我了……我没有想对你做什么,我和那些出价的人并不一样。” 琳琅双眉一拧,揪着心口,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们都是仗着有些钱寻乐子消遣,龌蹉!” 白锦玉虚扶着屋里的东西,一径摸到床沿,用尽了最后一道力气,躺在了床上。 这样好多了,总比在地上强。 喘息良久,白锦玉问:“其他等等不说,我先问问你,你给我喝的是“龙去骨”吗?” 第二十一章 破题6 琳琅缩在墙隅一角,听了之后足足停了半晌,才道:“不是。” 白锦玉豁然长抒一口气,心中居然有些高兴。 要说都是那“龙去骨”给她这辈子留下的阴影太大了,眼下自己虽然着了道,但是只要不是龙去骨,怎么样就都还好。 白锦玉喟然一叹,明明白白揭道:“那就是一般的软筋散喽?” 琳琅没接话,有些疑惑地盯着白锦玉,不明白她这口吻中鞣杂的庆幸。 白锦玉笑叹道:“琳琅,你肯定是刚来没多久?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只能说你命好,今天遇上的是我,你这姑且算垂死挣扎的做法,若是换个人,你恐怕逃不了一顿打,还得坑害了这迎春楼的招牌。” 白锦玉躺在床上,真是一点劲也没了,她睁眼看着床顶的帐布,声音也渐渐无力:“不过你真的误会我了。你有所不知,那个道士叫我找清倌并不是做那种事,而是让我问她几个问题而已!” 琳琅懵懂地疑道:“问什么问题?” 因为脖子已经不太听使唤了,白锦玉在心里点了点头,道:“你靠近点!” 琳琅又警觉地一怔,怎么老是叫她靠过去? 白锦玉道:“你看我都这样了,我还能干嘛?我只是觉得声音越来越发不出来了,我怕你听不清。” 琳琅犹豫了一阵,看看白锦玉确实也丧失了行动能力,便朝着床沿靠了过来。 “再近点!” “……” “再近点” “………” 在白锦玉的再三催促下,琳琅终于站在了白锦玉的床头,而白锦玉终于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了。 白锦玉颇费力地提了口气,道:“那道士让问我姑娘,可否以‘赋得繁林蘅荟’得‘贤’字,做一首五言八韵诗?” 音落,琳琅大惊失色,脸都骇得有些变形了。她极不自然地抽了下嘴角,道:“我我不会……” 白锦玉疏疏一笑,又道:“别急,他还让我问你,姑娘会不会拟一道建初二年‘汉察举茂才廉吏’的诏书?” 这一下,琳琅彻底僵住了,瞳孔骤缩道:“你,你是谁?你到底……找我做什么的?” 到了这一步,白锦玉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没有找错人,尽管这代价看起来有点大,有点滑稽。 “我是……好人,”白锦玉气息不定,说话也有气无力了:“我找了一天哪,可总算找到你了。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快告诉我那匿名信是谁写的?” 琳琅愕然,怔了又怔,转色道:“什么匿名信?” 白锦玉不言,冰冰地看着她。 二人无声地对视,最终琳琅败下阵来,又决然道:“谁写的?是我写的!” 白锦玉颓然地摇摇头,道:“骗谁呢?如果是你写的,你还能好好在这里吗?!” 琳琅一惊,从话中领会到了什么,一下子抓住了白锦玉双肩,急冲冲问到:“你这话什么意思?如果是我写的,我就不能好好在这里了?所以……你什么意思?” “对,”白锦玉肯定道:“谁写,谁现在就很危险!姑娘,如果我没猜错,写信的那个人,你是不是已经几天没看见他了?” 琳琅浑然一震,神情大为惊慌,显然全被白锦玉言中。 白锦玉虽然四肢酥软,但看着琳琅,心头却欢喜,这一天没白忙,总算是有了突破。 想到这里,她觉得身上来了一点力气,略略支起一点身子,对琳琅道:“我发誓,我不是来害你的。你说出那个人到底是谁,我说不定可以帮你……你信不信?” 琳琅看进白锦玉的眼睛里,凄道:“信你?你是谁,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白锦玉愣了会神,想想是啊,自己这莫名其妙地找上门,举报买卖科举考题这么大的事情,人家凭什么对她如实相告。 她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是晋王的人。” “晋王?” 白锦玉阖了阖眼帘,算是点头:“就是我朝那位高山仰止扶正不阿温良恭俭的仁人君子,凤辰殿下。” 琳琅惊异地看着白锦玉,不可置信的样子。白锦玉只得拼了吃奶的劲又道:“姑娘若还是不信我,就权当赌一把好了,难道……你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琳琅看着白锦玉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还要坚持跟自己说这些,心中的犹疑已经动摇,接下去再听白锦玉说到“时间不多了”,就再也绷不住了,哭着道:“好我说我说,我全都告诉你,可是你一定要救我哥哥啊!” “你哥哥?” 琳琅渐渐在床沿坐了下来,点点头,道:“是我哥哥,我本姓方,我哥哥叫方子传,他是刑部尚书韩炎府上的一名仆丁………” 刑部尚书!正三品! 白锦玉大大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撬挖下去,居然这么深! 琳琅悠悠道:“其实我哥哥原先也是个读书人,我们家也曾是饱暖不愁的人家……” 从琳琅的口中,白锦玉渐渐梳理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琳琅的哥哥方子传从小颇有天份,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是个很出色的读书材料。家人见此便力济他读书,就期盼着他有朝一日登科进仕光宗耀祖。 这方子传也算是争气,十六岁便在地方解试中拔得头筹考了第一名,这无疑更加坚定了他搏击仕途的决心。 谁知,之后接连三次省试方子传却全都名落孙山,不仅十年光阴蹉跎,家中也因他三次科考而一贫如洗。 就连三年前最后一次上京赶考的路费还是琳琅爹娘借来的,方子传没有考中,钱全部打了水漂。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年爹娘陆续生了重病,前面的钱没还上,为了给爹娘治病又添了不少新债。最终,这些债滚雪球般越滚越多,达到了一个不可能偿还的数额。 终于一天,债主们打上了门来,逼得方家两位老人悬梁自了尽。 为了还债和打点双亲的后事,三个月前,走头无路的琳琅和方子传被一众债主押来了京城。 他们草草将琳琅卖到了迎春楼,而方子传也被逼得卖身为奴,就卖到了刑部尚书韩炎的府上。 说到此处,琳琅已经泣不成声,白锦玉听了她的遭遇,心中也跟着涌起了一阵难过。她让琳琅平复了一下,才继续说了下去。 方子传在韩府呆了不到三个月,由于为人机警聪明,很快就颇受主人信任赏识。 七天前,韩尚书将方子传单独传唤,指派了他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任务也不算难,就是让他牵着韩府的狗等在一处院子的角落,但是一定要求千万不可被人发现。 方子传小心翼翼带着韩家的狗到了那个地点,狗就轻车熟路的从一处狗洞钻进了院子。方子传在狗洞口等了不多时,就见那狗又钻出来了,嘴里叼了块布帛。 方子传心生好奇,不顾主人再三叮咛不准多看的嘱咐,将布帛偷偷打开看了看。 这一看,他惊呆了,狗嘴叼出的竟然是今年进士科省试的考题! 当即他如遭雷劈,自己三次不中的败绩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根源。原来不是自己书读得不精才没考中,而是这求仕之路早被一些位高权重者暗箱操作堵死了! 此事被方子传知悉后,他深受刺激又愤恨难消,用心记下了布帛上所有的内容,并决定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五天前,他来找到琳琅,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琳琅一番劝说也无法拉回已经决心豁出去的方子传,也只得由他去做了, 于是,就发生了方子传用兑了清倌酒的墨誊抄了一份考题,趁夜半无人之际,投在了吏部的大门缝里的事。 白锦玉忍着无力,听完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现在安下心来,总算弄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因去果。 她看着哭成泪人的琳琅,刚想说话安慰两句,门外一阵嘈杂,房门忽地发出轰然一声绝响,被人踹开了!! 紧接着,八九名彪莽大汉扑进了屋内,赫赫站了左右两排。这些大汉个个手持刀斧木棍,吓得琳琅跳上床,蜷缩在白锦玉背后。 最后进来的,是那个先前的富商。 他看了眼白锦玉,咧咧笑道:“衣服还没脱,正好!” 这时,老鸨也哆哆嗦嗦从门后闪进,双手合十走到白锦玉床前,连连央求:“公子行行好,小店惹不起这位大官人,妈妈再给你找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我把头牌艳红给喊来伺侯你!” 白锦玉心叫完蛋,眼下自己软软的根本爬不起来,如果给他们看出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于是只得口上逞强道:“我说大哥,你是输不起吗?不是你自己说我把她从十六个姑娘中认出来,她就归我的吗?” 那富商鼻孔对着白锦玉“哼”了一声,道:“我是说过把她给你,但是没说过不教训你!”说完,他一挥手,身旁四个打手立即竖拳挥向了白锦玉。 当即,两道白影闪至。 “砰砰!”两声重物倒地。 接着一顿踹肉的声音,有人吃痛得鬼哭狼嚎,地板上接连响起轰然倒下的震动。 什么情况?! 原本以为会挨到的拳头没有如期而至,白锦玉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谁料,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凤辰那张明朗如玉的面孔。 第二十二章 千里故人1 白锦玉心口一提,脱口道:“凤……” 仅说了一个字,她赶紧刹口,目光立即四下寻去,瞟到床上有一块红盖头,手上也不知哪儿窜出来一股力气,抄起就胡乱地往凤辰脸上遮去。 “你不可以在这里露面!”白锦玉的声音都颤了。 凤辰向后示意一眼,淡声道:“他也露面了。” 白锦玉一面按着帕子,一面朝凤辰身后看去。只见谢遥一身白衣,腰肢紧致,冷冷地立于屋中,脚边趴了一圈那些刚才还对她吹胡子瞪眼的人 然而,可怕的是,谢遥的屠割剑都没有出鞘。 凤辰按着白锦玉的手拿下红盖头,五指一合,疑惑地盯着她的手腕,道:“你中了软筋散?” 白锦玉道:“啊……呵呵,是的,不过没事。” 凤辰抬眸,凝着神色看了白锦玉身后一眼。白锦玉立刻感到背后之人簌簌抖了起来。 这时,倒地的那些打手已经骂骂咧咧地陆续爬了起来,他们眼睛凶神恶煞地瞪着谢遥,双脚却不约而同地绕开了他几步。 白锦玉余光瞥了眼自己身后的琳琅,赶紧道:“快带她走!”短短四个字,二人立即心领神会。 凤辰道:“带她走。”短短三个字,他和谢遥也彼此意会。 谢遥“嗯”了一声,当即一把将琳琅从床上拖下,一个大汉挥刀向他砍来,谢遥抬手隔剑一挡,拉着琳琅轻松一跃而过。 凤辰令道:“走。” 谢遥略一点头,拽起琳琅抢到窗边不假思索地就跳了下去。 就、跳、了、下、去! 白锦玉目瞪口呆,心道这可是二楼。 但随即一想,眼前的重重包围,跳楼也的确是最好的方法了。况且以谢遥的办事能力,自不必琳琅担心有所摔伤,二人安全离开应不成问题。 心落定,白锦玉不由地想起谢遥刚刚的那几个动作,发了一笑。 凤辰道:“笑什么?” 白锦玉道:“刚刚谢遥对那姑娘又拖又拽的,一点也不知怜香惜玉,你说以后会有姑娘嫁给他吗!” 凤辰见她居然还得空想这些,摇摇头,道:“管好自己。” 白锦玉道:“也是,我操那心干嘛?谢遥长得那么好,哪个小姑娘见了不喜欢啊!你不知道……” 刚说一半,那富商从凤辰背后站了起来,对二人忿忿奇道:“这怎么还聊上了?看本爷怎么弄死你们!”说着,他大手一挥,三个打手就向凤辰扑来过来。 下一瞬,凤辰双手抄起白锦玉转身立了起来。 由于他眨眼间从蹲姿转立,手上还托起了个人,这种速度,直把那三人吓了一跳,齐齐后退了一步。更有两个机灵点的忙跑到窗边,死死堵住了谢遥刚刚跳下去的窗户。 白锦玉被凤辰两手抱着,像块软棉,头和手脚都无力地耷拉着,想到凤辰中毒刚愈身体也不是多好,她心下更是恼恨自己的无用。 然而,等了半天,众人合围着却迟迟不前。 白锦玉一看,无语,原来又是一批被凤辰的相貌气质折服的人。 凤辰每往前走一步,那排人便后退一步,明明包围的人个个手持利器,而被围的人手无寸铁,但是就这样一进一退地走出了琳琅的房间,下了楼,甚至一路走到了店堂,始终没有开打。 到了店堂才发现,这富商是真有钱,在店堂里居然还安排了十来个打手等着!这些人与从琳琅房间退出的合并一起,顿时互壮胆色,气势大增。 看着这围成一圈的亡命之徒,再看看迎春楼里不下百人的看客。白锦玉道:“放我下来,你走。他们只是吓吓人,又不敢杀人的。这老鸨应该报了官府,等下自有官兵来摆平,出不了事。” 凤辰道:“不走。” 说着他左手放低白锦玉,还没等她脚尖着地,便一转身,双手一托,将她背在了身后。 众打手立即持器将他团团围死。 凤辰站在人圈中心,睥睨着周围,一抖手,手中落下一条红霓,正是刚才白锦玉用来遮他脸的那块红盖头。 众人灼灼,不明所以间,凤辰已将白锦玉的双手绑住,在自己的颈间牢牢打了个死结。 血红的结,系在一身雪仪的凤辰颈上,极为冷艳。 “看什么你们?给我上!”打手中有一领头者,他手持胳膊粗的铁棍,带头就朝白锦玉后背砸来! 凤辰眉心一蹙,侧身让过,反手夺住铁棍长腿一蹬,那人当即被踹得人棍分离、高高飞起,摔在梁柱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迎春楼上下划过一阵整齐的惊呼,见过人长得好看,没见过好看的人这么会打;见过人会打,没见过一出手就打得这么狠! 见此,白锦玉惊呆,她差点忘了,凤辰是谁?! 状若璧人,娴丽如玉,看起来斯斯文文,实则深藏不露,出手无情,七年前,她就曾被他这文质彬彬的外表骗惨过。 真是太健忘了! 双方有短暂的对峙,白锦玉趁机奚落起对方:“我说这位老板,你给我下了药害我动弹不得,现在又二十多人围攻他一个,我长这么大真是从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富商果然分心,怒道:“你放屁,我何时给你下过药?” 白锦玉嚷道:“不是你还是谁?刚刚人家说你输不起我还帮你说话呢,现在我知道了,你好卑鄙,的确是输不起!” 与白锦玉的胡搅蛮缠不同,凤辰一手扶了下身后,将长棍在身前一字划开,冷峻道:“让开!” 富商瞪着白锦玉羞极大怒:“王八羔子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打烂你的嘴!”说完,撞开一人,抢过他的大刀,嘶喊着就劈向了凤辰。其余打手见状,一齐啊呜地喊着扑向了凤白二人。 凤辰眸光一沉,当即连环十几脚飞踢,转臂横扫,只见人堆里一个接一个的打手被甩起抛出、甩起抛出! 白锦玉则继续高声向那富商喊到:“你不知道那个清倌多谢谢我,她说幸亏今晚赢得她的人是我,要是换成你这个肥头大耳的老家伙她还不如一死了之。” 众打手留心听她言语,那富商更是一顿,问:“你混账说什么?” 他们慢下来,凤辰手下却不滞,转眼间挥棍又放倒了人。 白锦玉故意要让富商分心,继续朗声道:“你是不知道,琳琅姑娘身上多香,她皮肤有多好!” “你放屁,你们连衣服都没脱!” 凤辰左移右摆忽上忽下,面对二十多人,仍是游刃有余,甚至都没人看清他何时手里又多了一把长棍。 以凤辰的身手,若不是要顾着身上的累赘,恐怕五招之内早就脱身了。 白锦玉觉得太抱歉了,但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从他身上滑下来,顺便打打嘴仗让对手分心。 她继续道:“你呀你呀,跟小姑娘能那么猴急的吗?人家是第一次,当然先要聊点风花雪月培养下感情嘛!” 并不费多少功夫,那些乌合之众便被凤辰打下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也吓坏了,操着武器戒备地离着凤辰三尺远。 一看这稳赢的形势,白锦玉在凤辰耳边小声道:“好厉害!” 凤辰余光瞥了她一下,冷冷道:“不知羞。” 迎春楼的家什被打得七零八落,老鸨纵然心痛却也只能坐在楼阶上大气不敢出。 所有的看客更是呆住了,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个宛如神仙的男子不仅在迎春楼抢了个男的背在身上,还以一敌众打得天昏地暗,关键看起来他还打赢了! “晋王殿下?”看客中不知谁冒了一句。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 “是……真是晋王殿下啊!!”接着又有人认了出来。 “什么晋王殿下?” “还能哪个,就是三秦绝色晋王凤辰啊?!” “我的天……” “不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迎春楼啊!” “哇,开眼了,我就说什么人啊这么俊的!” …… 当议论声音浮起,白锦玉急地恨不得当场去世。 那些持器围剿凤辰的打手也听到了这些言论,意识到他们对着疯狂劈杀喊打的对象是皇室中人,而且还是素有美名的凤辰时,握着凶器的手纷纷开始瑟瑟发抖,有些惊讶过头的,索性昏了过去。 话到这时,已然打不下去。凤辰身沾血迹,摔掉了两根铁棍,一字一字道:“让开!”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拦,凤辰背着白锦玉,在一百多双目光的夹击中径直出了迎春楼。 街市上人流太平,空气焕然一新,游玩的路人错愕地看着凤辰背着白锦玉出来,不禁抬头看了看迎春楼的招牌。 凤辰解了白锦玉被勒紧的双手,并没有理会这些眼光,步速不减地背着白锦玉出了平康坊。 果然,平康坊是处另类地。 出了平康坊,天地便渐渐安静下来,路上冷冷清清,沿街店铺都在忙着关门,稀稀落落会有一两个关闭门板的响声。 人烟逐渐稀少,凤辰才慢了下来,走了一阵,察觉白锦玉始终安静,便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背后传来白锦玉吃力地坚持声:“没事……不过我真的要……抱歉了!” 下一瞬,凤辰感到左颊上一凉,白锦玉滑腻的侧脸紧紧地贴上了他的颌角。 凤辰的脚步不被察觉地滞了一下。 白锦玉的头不着一点力气,沉沉垂在凤辰的肩头,微微有喘道:“对不起,弄脏你了,刚才太混乱了,有盘红烧鱼溅到了我脸上……我本想坚持一下的,唉……抱歉啊真的撑不住了。” 第二十四章 千里故人3 这味道一经确定,任是再忍,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小婢女看到白锦玉的眼眶里汩汩流出眼泪,吓得惊慌,急忙用手绢为她擦拭。但刚抹干净,新的眼泪就又落了下来,每一颗眼泪都饱满沉重,在极静的夜里简直落珠有声。 白锦玉心头也很慌乱,因为无力,眼下她连转头埋进被子都做不到。她也知道在旁人眼中她这眼泪掉得离奇,苏丽华要怎么解释吃东西吃得流眼泪? 她极力地克制自己,可偏偏越克制这眼泪反而就越汹涌,只是一道菜而已,但却将她深埋心底的思念全部被勾出,脑中隆隆全是翠渚。那绿竹猗猗黛瓦粉墙,那里的人,闻宴、闻铃、山长、还有求学的师兄弟子…… 小婢女彻底被白锦玉的样子吓到了,果断丢下手中之物,起身朝门外奔去。 门一打开,一些夜风跟了进来,小婢女急呼呼在门口向人说了几句,下一刻,凤辰就踏了进来。 见了凤辰,白锦玉一下不哭了。 对着陌生的婢女,她多少有些肆无忌惮,即使婢女疑惑,她也可以不回答。但是对着凤辰,她不敢再哭,因为担心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婢女俯身帮她把湿漉漉的脸蛋重新擦干,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空间里再容不下别人,便请求退出去,凤辰默可了。 平息了抽泣,白锦玉定了定心绪,才有些难为情地向凤辰看去。 他已经换过一身干净的襴服,恢复了一以贯之的颐雅,只是宝蓝色的衣服,白锦玉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右臂上白色的包扎。 白锦玉惊道:“你受伤了?”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哭什么。 凤辰没回,于床边坐下,端起盘筷。 白锦玉心中掠起一阵自责,方才竟没有注意他受了伤,还让他背了那么久,连忙道:“殿下,快把东西放下,别端了。” 凤辰没有依言放下,只是专心地剔着鱼。 白锦玉凝视着他的右臂,想起迎春楼里那帮凶神恶煞的辣手,不敢想象他这绷带下面会是怎么样个伤口。不禁问到:“痛吗?” 凤辰手下一滞,喉结轱辘了一下。 良久,道:“痛。” 这个字一出,二人都怔了一下。白锦玉是真有些出乎预料,毕竟刚才凤辰刚刚一敌几十,神勇得吓人。 而凤辰也像是颇为意外,至于为什么,白锦玉就不知道,也不敢猜了。 二人四目相对,有一丝说不明的尴尬,白锦玉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这么晚,哪里来的鱼啊?” 凤辰不答,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她的嘴边,道:“有就行了,吃!” 白锦玉看着给自己喂食的凤辰,宛如玉人,不由牙齿咬了咬内唇,支支吾吾道:“殿下,你不用喂我吃,你这样……我觉得……” “觉得如何?”凤辰眉间微蹙,仿佛已经知道白锦玉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白锦玉弱弱地说:“觉得好折寿啊。” 凤辰沉沉吸了一口气。 白锦玉微声央求道:“殿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你已经受伤了,就不要再动手臂了,你让别人来,那小姑娘被我吓跑了,叫黄姑来也可以,啊?” “亥时已过,黄姑已经睡了。” 白锦玉道:“那麻烦她起来一下。”总之,不劳烦凤辰就行。 凤辰道:“她陪奈儿睡了。” 白锦玉“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乖地张口吃了凤辰夹来的鱼肉。 只是这鱼肉,真的太催泪。尽管十分抑制了,但隐隐还是很想流眼泪。白锦玉也察觉自己掩饰不好,只得临时编排道:“这鱼真好吃,好吃得流眼泪,以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这么显而易见的托词,凤辰当然没有理会。他低头又夹了一块无刺的鱼肉放在白饭上,连同饭一起喂给她,缓缓道:“这个新厨子是南方人,庐安人士,离你小时候住的庐州很近。” 闻言,白锦玉愣了半晌,继而松了口长气。 她一时竟然忘了,苏丽华也是在庐州长到八岁的。所以,苏丽华吃到故乡之物,流出眼泪也是可以说通的。 当即,她释然一笑,道:“我说呢,味道这么熟悉的,不错……红烧鱼里放咸菜的确是我们……我们那里的做法。” 七年了,虽然她常常想念翠渚,但是都觉得是那是远在天边的人和事,而眼下,这一口鱼肉,却将她生生拉回到了真实,她似乎感觉离翠渚好近好近。 白锦玉咬了咬牙,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心中像闪电划过:等可以抽身了,她要回一次翠渚!哪怕被发现了,被架着轰出山门也不怕!!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都很震动,这么多年来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这么想着,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凤辰放下碗筷起身走出。白锦玉看着凤辰放下的东西,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吃,不,是被喂了两碗饭。 凤辰在外面和人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又阖门回到了白锦玉床边。 深更半夜,加上那人的步履身形,白锦玉心中对来人已经明了,道:“是谢遥吗?” 凤辰道:“是,他已经将琳琅交给圣上了。” 白锦玉点点头,端详着凤辰,问:“殿下,你之前在宫中那样阻止圣上,还搬出了以前六王爷读书的事情,是不是就为了让圣上不要一怒之下取消科考啊?” 凤辰颔首,道:“你又知道了?” “我聪明啊,”白锦玉囫囵道,咽完了口中的东西,又小心地问:“那现在……圣上应该不会取消了?” 凤辰道:“不会了,圣上已经着手换了试题,两日后省试将会如期开考。” 白锦玉叹了口气道:“太好了,那我弄成这副样子也算值了!” 凤辰凝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白锦玉感慨道:“真是没想到,这泄题一事涉及的层面这么高,这次礼部、户部、刑部算是完了。” 凤辰道:“不,三部不会完,是三部的尚书完了。” 白锦玉细细咀嚼,觉得是这个道理,心下不由地佩服凤辰总是比她看得更远、更为一针见血。 她轻轻点了点头道:“这些身居高位的人领着朝廷俸禄,却私欲膨胀,坏天下风气乱国家纲纪,幸亏今日有方子传发现做了这举报的事,不然真要让他们暗度陈仓得逞了!” 白锦玉看了凤辰几眼,低低地问:“殿下,我们能找到方子传吗?” 凤辰垂眸,摇了摇头,坦然道:“圣上让我密查此事,但是韩炎显然早就知悉了我们的行动。事情败露,方子传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此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凤辰把话说完,二人都沉默良久。凤辰的话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就是皇帝刚让凤辰调查泄题事宜,韩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说明皇宫之中已然早有了一些权臣的眼线,而且这些眼线就在帝后的身旁。 白锦玉眼珠看了看上下,忽而问:“殿下,你说——你府中会不会也有什么人的眼线?” 凤辰道:“没有。” 白锦玉道:“这么肯定?” 凤辰道:“我身边的人都是我的人。” 白锦玉道:“哦?”笑他好像有点过于自信。 凤辰目光捉住她的眼睛,缓缓道:“就算一开始不是,时间长了,也会变成我的人。” 话这么说,白锦玉倒是相信了。毕竟凤辰这个人,光明磊落人品一流,待人接物又总如春风化雨,就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在他身边久了,受其感染也会净化许多。 就拿白锦玉自己来说,与他相识之初也是对他抱着很大的成见,但是接触了一段时日后,就完全摒弃了对他的负面印象,接受了他这个妹夫,甚至愿意与他交个朋友。 白锦玉笑道:“嗯,这个我信。” 凤辰却摇了摇头。 然而,白锦玉却没有看到他的这个反应,脑中正在暗暗为那方子传可惜。 细细思来,她觉得那方子传的命运和自己真有几分相似,都是前面顺风顺水一骑绝尘,突然中段折戟一落千丈。白锦玉不由地与他有些共情,发出了一声低叹。 “世事无常,心宽则意爽。”凤辰柔声细语。 白锦玉抬头,不得不说这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在逼仄的闷箱中吹来一阵沁凉的舒风,让她心头似乎放下了什么意味不明的东西,忍不住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长命百岁最重要。”凤辰补道。 白锦玉不能接受矜雅如凤辰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她打量着凤辰,眼神下来就又瞥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势,凝望了一会儿,她悠悠道:“说来也真是,我好像是你的瘟神,你每回遇见我都没什么好事。” 从七年前第一次见面被蛇咬,被骗买玉器,被害眼盲,大婚时还遇上政变等等等等,再来这次重逢,第一天就中毒昏倒,现在还受了刀伤。 白锦玉不觉得自己话中有异,而坐着的凤辰,颌下实实在在地梗了一梗。 神思拉回,白锦玉突然想到什么,赧赧地道:“殿下……有件事……” “何事?” 白锦玉有些难以启齿,游移了半天道:“那包金豆子,我今天全给花完了,一个都没带回来。嗯……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凤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凤辰的神色有些让人难以体会。 她低下头去,惭愧着。 “无事,金银之物,要多少有多少。” 白锦玉抬起头,撞进宽容浅笑的妙目,胸中涌上一阵感激。 凤辰又道:“况且这钱也没有白花,你无需自责。”他顿了顿:“好了,不早了,你休息!” 白锦玉点了点头,想到今日的事情,又叹了一口气:“我刚刚还和琳琅说或许能帮她救方子传,真是说大话了,眼下这事情这么复杂,只能是无能为力了。” 凤辰起身扶着白锦玉重新躺好,替她掖了掖被角,悉心道:“须知,只拿了试题是中不了进士的。” “此事就由皇上去处置! 凤辰点到这里,白锦玉哪能还想不到这事件背后的盘根错节。有了考题是第一,后面可能还有别的关节也被打通了,代笔、监考、阅卷、甚至考官……都有可能。 黑,真黑! 白锦玉感叹,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翠渚的那条立身门规,那条,让自己被清出门籍的门规。 “不得结交皇室,不可入仕为官,违者清出门籍”。 普天之下,各门阀世家无不以高官厚禄、攀龙附凤为显赫,偏偏这曾经为徵朝起草开国诏书的庐州闻氏,百年来公然与皇室朝廷划清界限,如昂昂之鹤简傲绝俗。想来真是背后很有深意,绝不是一味的孤高犯傻。 第二十五章 千里故人4 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软筋散的药劲全退了。 恢复如常的白锦玉原本想先去看看奈儿,却被告知奈儿正在读课。她又问了凤辰,得悉他已入宫早朝不在府中。 白锦玉当即觉得机不可失,果断决定出府。 她是来长安找乌穆的,一连几日的耽搁,乌穆的下落还没有一点进展。 尽管在宫中看见了他留下的信符,但终究这信符也有些日子了,谁又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否有变呢? 而且自她被苏丽华绑走后,就和从铎月带来的两个人手海大、海二断了联络,如果再不现身,只怕那二人也要乱套了。 所以,她计划先去之前下榻的客栈找到海大、海二,三人碰个头,报个平安,再彼此先交换一下这几日取得的消息,从长计议。 “王妃娘娘,殿下有令您不能出府。” 白锦玉走到大门口,被府卫张猛拦了下来。 白锦玉奇道:“为什么?” 张猛拱手道:“殿下吩咐,如果娘娘问了为什么的话,就和娘娘说‘娘娘应该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白锦玉喃喃自语。 一想,也是。现在的确是非常之机,科考舞弊牵涉的人绝非善类,前日奈儿都被掳过,晋王府上的人的确需要加紧防备。 但是,留在府里怎么找乌穆? 见此,白锦玉决定周旋一下。 她先颇费心思的和张猛聊了会家常,接着又关心了下他被杖责的伤势,好好地拉拢了一阵后,再次提出了要出门去。 没想到,张猛还是公事公办地拒绝了。 白锦玉索性对张猛道:“我真的有要紧事,你们不放心的话,找几个人跟着我一起出去如何?”白锦玉寻思不管几个人,她都能甩掉。 谁料,张猛面露难色,土头土脑地躬身道:“娘娘,殿下吩咐过,让人跟着也不可以出去。” “啊?”白锦玉晕了,这个凤辰,真是败给他了! 白锦玉使出浑身解数,对着张猛又是保证又是诉苦,作妖了半天,奈何张猛就像铁板一块,就是不让她出去。 “娘娘,殿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就别为难属下了,你再等一等,有什么事由殿下陪着你一起去。” 白锦玉一愣,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让凤辰陪着,那还得了。 白锦玉望门兴叹只得作罢,心想若是以前,她何至于这么费唇舌?这晋王府的墙头也不过三人高,她一个跟头也就翻出去了,但是现在…… 现在,也可以试一试呀! 白锦玉当即乖乖地在张猛的目送下原路折回,半道脚下一转,朝着院墙摸去。 路上迎面走来几个婢女,原本说说笑笑,一见她,不、准确说是一见苏丽华,立刻正了神色小声问安,低头立在一旁。 白锦玉不动声色地与她们错身而过,走了一小段,便听见婢女们在她背后小碎步逃似地跑了。 白锦玉脑门浮现四个字:洪水猛兽。 亏得黄姑还说苏丽华这么多年在扮演她,她何时有过这副人见人怕的样子?! 沿着院墙走了大半圈,白锦玉好不容易寻了一截满意的墙根。 这处墙角十分僻静,不远处正好有一棵梧桐树,粗枝茂叶,两个人都抱不过来。 虽然树离着墙还有一段距离,但白锦玉目测了一下,只要爬到这棵树上,赌一把往前跳一段,应该可以攀上正对的墙头。 她小心地看了看左右,确认无人,便将裙摆提起塞在腰间,卷起两只袖子,扒着树干,抬起了脚。 一使劲,谁料,脚底在树上没傍住,“噗通”趔趄了一下踩了空! 白锦玉吓了一跳,盯着自己的脚愣了半天,还真有点接受不了自己这么不济,这么狼狈。 很久以前,白锦玉不明白武功被废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功夫这种东西,一旦学会了就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除非这个人缺胳膊断腿了,否则绝对是别人拿不走的东西。 但是,她现在明白了,废掉一个人的武功其实很简单,只要让她没有力气就是了。 总体来说,不管是内功轻功、剑术刀法,说到底都是对身体发力的控制。无论你记得多少厉害招式,如果你手脚无力,一切都是枉然。 虽然白锦玉主修的是轻功,但同样也遵从这个道理。 这棵树放在从前,也就是她足下一点的事情。但现在的她不同了,累得气喘吁吁,费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爬上了枝头。 白锦玉站在树干上,对着面前三尺之遥的高墙,平了一会儿喘,又做了一阵心理建设,才提了一口气,一跃而起! “啪”! 她横腰撞在墙顶,肋骨被坚硬的琉璃瓦狠狠地硌了一下,钻心的一阵痛,若不是要避人耳目,她一定要哇哇哇出声来。 疼还不算什么,关键这欲掉不掉不上不下的姿势,才是最尴尬的。 她不禁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是嚣张过头了,所以才有如今的这番报应! 墙头宽阔,白锦玉咬紧牙关,双手两脚配合着往上扒拉,总算让整个身子趴在了墙头上。 她长抒一口气,刚准备放松,却忽然听到脚边一声闷响,犹如一个沙包拍在了墙上,接着,她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哎哟”! 白锦玉感到不妙,抓着瓦片扭头去看,这一看,差点没从墙上掉下来。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银衣金带,和她之前的姿势一样,横腰挂在了墙瓦上。 小男孩两手撑住琉璃瓦,两条短腿努力向上缩,显出努力的样子,在白锦玉惊愕的目光中骑上了墙头。 白锦玉脑子都炸了,这是什么情况?! 这小孩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她抚定要飞出身体的心魂,严阵以待,扒拉着琉璃瓦把身体转过来与他相对。 这时,小男孩已经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雪团般粉嫩的脸蛋,他的头发乌亮如锦,一双凤眸明亮照人,双唇红嫩欲滴。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是已经明艳得惊人了。 这简直……简直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凤辰。 白锦玉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小男孩在墙头上自己调整了一下,改成了盘足而坐。他拍了拍手,十足满意地道:“我来了!” “啊……”白锦玉满头淋汗,这大树与墙头的距离她自己刚刚都赌了一把,这孩子竟然效仿她,真是不知不畏,令人一阵后怕。 她回想自己刚才爬树的动作,虽然笨拙,但也倒真是对一个初学者标准的示范,这孩子跟着她爬上来,也不是没可能。 见白锦玉只笑不回应,小男孩在胸前抄起了小手,睁着莫名的大眼睛看着她。 白锦玉回过神来,好好打量这个孩子,这一打量又发现了不少细节。 小男孩居然学了她的全套,也把衣袂塞在了腰间,也把两只袖子卷了起来,露了两截藕段般的粉臂。 现在这两只粉臂交叉在胸前,真是可爱至极,让人忍俊不禁。 “厉害厉害厉害,厉害上天了!”白锦玉实在有些担心他那霸气侧漏的坐姿,挪着屁股跟他坐近了。 小男孩儿放下手臂,脸上高兴了一些,很认真地问:“娘亲,你为何在这里爬树?” 白锦玉一个踉跄差点从墙头倒栽葱下去! 娘亲?!! 这声奶音几乎烫了她的耳朵,白锦玉活了二十三年,这辈子有过不少的称呼,连哥哥弟弟的都被人叫过,就唯独“娘亲”二字,这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现在,她觉得就算有人喊她“爹爹”,也不会比这个更震撼了。 白锦玉当即懵住,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喊救命! “娘亲你怎么不说话?”稚嫩的童音再次想起,小男孩又叉起了双臂。 娘亲?白锦玉扑腾得想跳起来,可偏偏眼下自己正在两丈高的墙头上,上下为难不得! 一会儿,她冷静下来,好好分析眼前的情况。 显然,这孩子是把她当苏丽华了。 如果这孩子是她心中所想的那样,听这孩子跟她说话的样子,那至少说明苏丽华对这个孩子还不错。 白锦玉清了清喉咙,试探道:“奈儿……” “嗯?”果然,孩子应道:“娘亲你还没说,为何在这里爬树?” 她不是爬树,她是爬墙。 白锦玉轻咳了两声,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情境下和奈儿见面,她这光辉形象哦……不过一想还好,这些都算在苏丽华的头上。 “为什么爬树啊……”白锦玉现圆现编道:“嗯,因为我,咳咳,好久没练爬树了,担心自己忘了,所以来练习练习。” “真的吗?”奈儿瞪着圆圆的眼睛有点不信,但是手臂却放下了。 他盘着腿看了看墙下,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道:“娘亲,我想下去。” 一阵沉默。 白锦玉看了看那棵五六尺远的梧桐树,头皮一阵发麻:“下去啊……呵呵。” “哟!这大人怎么带着孩子爬墙头上呢?!” 纵然晋王府的墙不是对着大街砌的,但只要是路,就总归会有人走的。 这声音响起,白锦玉脸色蓦地一黑,木木地朝墙体外面一侧看去。 只见墙外僻静的小巷里,有两个背着行囊的外地路人,他们正停在她的脚下,交头接耳地对着她和奈儿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府院,这一大一小不会是贼?” “不会,你看这个小孩子,长得这么漂亮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贼?” “那……准是这个女人在偷孩子!这还得了,我们赶紧喊人去!” 一听之下,白锦玉连忙惊起出声:“哎哎哎两位大哥,站住回来!” 那拔腿刚准备跑的路人被她喊住,扭过头来。 白锦玉轻了轻嗓子,软了声音道:“那个两位大哥,误会误会,我不是偷孩子的,是……嗯,是我家孩子皮,一没看住他就爬了上来,我上来是正打算把他抱下去呢,呵呵。” “我……”奈儿张口,白锦玉一手捂住他嘟嘟的嘴巴,疯狂使眼色,转身对那俩路人说:“让两位大哥见笑了,我们家人都在下面,他们去拿梯子了,等梯子来了我们就下去了。” 奈儿被捂着嘴巴,斜眼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墙内。 “你这大人可不能这样看孩子,孩子爬这么高了你才发现,出了事情怎么办?” 白锦玉连声保证道:“不会了,下次不会了。” 两个路人瞥了白锦玉一眼,又咕咕囔囔说了两句,总算提着行李被打发走了。 白锦玉松开奈儿汗颜至极,长长抒了一口气,看着奈儿有些生气的小眼神,戳了戳他的小脸蛋,道:“对不起呀,方才是没有办法才那么说的。” 奈儿似乎并不乐意,拧眉正色道:“父王说过,做人须内不欺己,外不欺人,君子养心莫善于诚。” “啊?”眼前的粉团子文绉绉地说得一本正经,白锦玉笑倒:“你父王还跟你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这种话啊?哈哈,你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奈儿当即不服,昂了昂脑袋煞有介事道:“怎么不知道,就是不能骗人呗!” 听此,白锦玉一怔,像猝不及防地被人了戳了一剑,直愣了半晌。 徐徐,她问:“你……父王是不是,很讨厌人家骗他呀?” 奈儿一歪脑袋,有些认真地想了想,而后笃定道:“不,我父王是仁恕修己的君子,他从不怨恨谁。” 仁恕修己。 白锦玉戚戚然笑着,反复嚼着这四个字,胸中振荡。 突然,眼前奈儿小背一挺,白锦玉当即心头漏跳一拍。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奈儿对着她的身后喊了一声“父王”。 第二十六章 千里故人5 明媚的阳光穿过梧桐叶错落的空隙,如碎金般洒下,地面绿草如茵,一个银色的身影茕茕孑立,肃然凝视着墙上的一大一小。 白锦玉吃力地咽了咽口水,有点无法招架这眼下的画面,汗涔涔地看了看一旁的奈儿。 这一看,那雪白的藕臂,那攥在腰间的小衣角…… 白锦玉揉了揉眉心,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事。 这时谢遥也跟了过来,白锦玉的窘迫感立即又多加了一倍。 她陪着笑脸帮奈儿把袖口一一放下,又替他展平了衣服,转过身来,无言以对地看着脸色微冷的凤辰。 当然,静默中,白锦玉也抽空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此时此地她知道该解释点什么,但眼下正被抓了个现行,脑中茫茫一片空白,嗫嚅了半天也无从开口。 “父王,我想下来。”这时,奈儿朝凤辰张了张手。 凤辰看了孩子,敛了神色,走到了她和奈儿的正下方。 谁知,他刚于墙隅立定,还未抬手,奈儿口中“哈哈”一声就往他跳了下去!! 凤辰一把将他接住,奈儿双手抱住凤辰的脖子和他紧紧扑了个满怀。 看了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当即不假思索,手下一按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她“噗通”钝声着地,两只脚底被掼得钻心疼痛,整个脚掌好像都要在这一跳之下震散了。 白锦玉揉着小腿,回头看了眼那三人高的院墙,庆幸自己发挥得还不错,没有当着凤辰的面摔个狗吃屎。 “哇——”奈儿赞叹,抱着他的凤辰,却目光凝结。 谢遥则几乎陷入了震悚,不可置信地疑出了声:“娘娘,你……” 白锦玉正欲开口解释,奈儿已抢道:“奈儿调皮爬上墙,娘亲是为了救奈儿才上去的。” 白锦玉瞪大眼睛愕然得不轻,这刚刚还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的孩子,竟然给自己护短?! 这,还真的跟钰贺一模一样! 白锦玉偷偷瞄了眼凤辰,从刚才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过,这让她越发觉得事态严重了。 奈儿从凤辰的身上滑下,溜到白锦玉的身边,捏了捏她的手心,问:“娘亲,奈儿说得对吗?” 这一声软糯的“娘亲”叫得甜,白锦玉不再觉得突兀,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她摸了摸奈儿柔软的小脑瓜,无声用口型对奈儿说了句“谢谢”。 抬眸再看一眼凤辰,他正注视着自己和奈儿,眉目中竟盛着些揪心之色,看了让人不禁跟着忧惘。 下一刻,凤辰对谢遥道:“这棵树,砍了。” 闻言,白锦玉和谢遥齐齐抬头,皆是大怔,不约而同地看向跟前的这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白锦玉心下就叫完了,凤辰这次发大火了。 是啊,谁家王妃不让出门就翻墙头?有什么必须要翻的理由呢? 这么不成体统的行为,一定是要解释的,可……怎么解释? 白锦玉脑子炖成了一锅粥,此时,凤辰转过身来,对她道:“以此为证,我从今后不再做限制你的事情,你可来去随心。出入要人跟着也好,不要人跟着也好,你自己看。” 很明显,凤辰已经知道了自己死乞白赖要出府的事情。 凤辰斩木立誓,而且这么郑重的说话,白锦玉一时也有点懵了,探道:“殿下,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 凤辰垂眸轻轻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真的。” 是的,限制她,等于逼她铤而走险,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看着凤辰这副神态,白锦玉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立即解释道:“是这样,我从尚书府出来好几日了,心中有些牵挂母亲的身体,只是想回去看一眼,真的。” 白锦玉这样说原是想安抚凤辰,谁知凤辰听了,不仅没有安宁神色还似乎颤了一下,问:“你要回尚书府去?” 白锦玉道:“嗯。”这嗯完以后,她才猛然想起苏丽华之前与凤辰不和分居娘家许久,以为凤辰已经误会,冲口而出道:“我回来的!” 凤辰身子凝滞了片刻,他抱起奈儿转过身来,眼睛已如止水样,道:“我说过,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同样,你不想说、不想做的也不必勉强。” “你只需记得……千万小心保重,不要出事。”说话里带着叹息。 奈儿仿佛也察觉到父王此刻的不同寻常,盯着凤辰看了一小会儿,转而疑惑地看着白锦玉:“娘亲……” 凤辰眉目温雅地看了一眼奈儿,将目光的终点落到白锦玉身上,他凝眸将她深深看了一遍,低低道了声:“你走,告辞……”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谢遥侧首看了白锦玉一眼,欲言又止,终是无话,紧步跟上了凤辰。 白锦玉留在原地,怔了良久,一时觉得心里十分沉重。如果不是乌穆的事情太重要了……她真的会追上他。 重获自由的白锦玉出了府,赶到了刚入长安那天她和两个铎月随从下榻的客栈。 没想到她一进客栈,老板娘一看见她,立即就叫伙计关了门,捉耗子似的把她逮住了。 虽然感到阵仗不妙,但是已然这样,白锦玉也只得听之任之,站在老板娘面前听她说话。 “什么,他们早就走了?” 老板娘啐掉嘴里的瓜子壳,白了眼白锦玉,道:“不走死在我店里啊?!我真是倒了血霉了,接了这两个鬼住这儿!” 白锦玉道:“老板娘你是生意人,怎么这样说话?!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老板娘瞪了她一眼道:“我这么说话已经客气了!你们到底什么来路,惹了什么人?弄得一天几拨人来追杀!拜托——我这店是小庙,供不起你们这些神神鬼鬼的!” “追杀?”白锦玉震惊于老板娘用了这两个字。 老板娘忿忿地朝客栈里指了一圈道:“你看看,就差点把我这儿给拆喽!你说说,我以后怎么做生意?” 白锦玉这才发现,这客栈的横梁、栏杆、木柱上都留着不少刀剑划下的刻痕,可见,这里之前的确进行过非常激烈的恶斗。 虽然知道乌穆的失踪必定不同寻常,白锦玉心中也早已做了些心理准备,但是一直以来还是寄希望于侥幸,现在亲耳听到事情真到了如此凶险的地步,白锦玉不得不如临大敌般地对待了。 白锦玉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遍人头,想不出到底什么人会来追杀海大海二,他们的企图又是什么。 这时,店里几个壮实的伙计眈眈地围了过来,老板娘“啪”一声拍了桌子,惊断了白锦玉的思绪。 “他们打得倒是痛快,砍坏了桌子凳子都算老娘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白锦玉听出了味道,看着几个逼视着她的伙计,从怀里掏出门时谢遥特地拿给她的钱袋,道:“我赔我赔,老板娘消消火,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老板娘一把抢过白锦玉的钱袋,一打眼,浑身一震,但嘴上却道:“先这么些。”作势就要把钱袋收起来。 白锦玉支吾道:“老板娘,你把金子拿走,这个钱袋能不能……还给我?” 老板娘奇怪地瞥了眼白锦玉,把钱袋正反好好看了一遍,看不出名堂,倒出了金豆子说了声“好”,扔还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把钱袋收入袖中,这才问到:“我那两个兄弟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老板娘眯眼一笑:“你想知道啊?” 白锦玉点点头。 “来人啊!”老板娘向后勾了勾手指。 白锦玉警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果然,下一刻三四个伙计就朝她扑了过来。 白锦玉拔腿就跑,跑到门边,大门已紧锁,她又只得折返,在客栈里和他们捉起迷藏来。 她一边绕圈跑一边嚷:“老板娘你这是何意啊,你要赔偿我也给你啦!你不肯说我兄弟下落就不说嘛,这又是要干嘛?” 老板娘已经加入了捉她的行列,边捉边说:“怨不得我,怪就怪你们自己惹了大人物,人家给我开了价,只要把你捉给他们就能给我五百两,我总不能有钱不赚!” 白锦玉武功没了,身子还算机灵,晃身躲过两个伙计的合围,道:“什么,才五百两?!我看你也别抓我了,你放过我,我去找五百两送来给你!”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只要找凤辰,他一定会出这五百两。 老板娘向前一扑,眼看就要抓到白锦玉了,被她踢来一个凳子一绊,抓了空。 白锦玉撑着桌子,气喘吁吁道:“停!五百两不够,一千两好了!”她心想一千两凤辰也勉强应该会出,怎么说苏丽华也是他老婆呀! 闻此,客栈的伙计脚下迟疑了,纷纷看向老板娘,等待指示。 老板娘上气不接下气,摇摇头道:“来不及了,我已经叫人去通知啦!” 白锦玉一听大惊失色,还未回神,只听“轰”地一声客栈的门便被顶开了,顿时好几个敏捷矫健的身影飞身入堂! “就是她!”老板娘指着白锦玉大呼。 白锦玉的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了,当即撒开腿往门边跑,不料,下一瞬,眼前人影一闪,肩头就被人一把擒住了! 白锦玉刚想张口呼救,却直觉后颈猛遭一击,顿时眼前一黑。 当意识恢复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白锦玉发现自己被反手捆在一张椅子上,就坐在客栈的大堂里。 客栈的门大开着,每个座位上都有客人在若无其事的吃饭饮酒,气氛见鬼的正常,就像她这倒霉样子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过白锦玉记得,她下午来的时候这家店明明门可罗雀,怎么这会儿功夫生意好成了这样? 她留心朝那些客人打量去,果然,个别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明显地极其不合身,一看便知是乔装而成。 白锦玉心下赞叹,好一场诱捕大戏。 至于捕的是谁…… 断然不会是海大海二,一个非常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人的目标,是乌穆! 海大海二遭人追杀在前,想必她来到长安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对方才一直监视在这所客栈附近,并以重金许诺老板娘,让她一见白锦玉现身就通报。 如今捉到她了,就以她来诱捕乌穆。 而能知道乌穆和白锦玉关系匪浅的人——只能是铎月人了! 白锦玉蓦地一醒,难道在长安要杀乌穆的人是铎月人?! 有了这个想法,白锦玉浑身一阵毛骨悚然。 要知道,乌穆是铎月可汗最小的儿子,以铎月国幼子承家的祖制,乌穆是汗位的第一继承人,相当于大徵的太子! 第二十七章 千里故人6 眼前这场面,明显是她被敲晕后,相关人士精心讨论的布置结果。 白锦玉决定将计就计。 “看来你们真的对我一无所知呀!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各位,”她略略停顿。 叙述道:“我身体不是很好,四肢更是不济,两手加起来也提不起超过四十斤的东西,你们根本没必要把我绑起来担心我跑了。” 白锦玉笑着,说到最后,也不知是自嘲还是酸楚了。 这时北桌上有个人一边饮着酒水一边道:“也许身手不济,但我们听闻姑娘可是非常狡猾,不得不防。” 白锦玉轻嗤一笑,自己明明是聪慧却被人说成狡猾,哭笑不得:“谢谢啊,给我这么好的评价,我还真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不过你既然都说我狡猾了,我总也不能叫你失望!” 众假客抄起刀剑腾地站起! 只见白锦玉说着话,两只手已经从身后解了出来,恢复自由的她正不紧不慢地理着那一捆绳子。 白锦玉看着如临大敌的几十人,手下一停,笑道:“哦,刚好这个结我会解,雕虫小技而已。欸,别这样,各位英雄坐下,我不会逃走的。” 见众人仍旧动也不动,她又摆摆手道:“我真的不走。我刚才都说了我几乎等同个废人,你们这么多练家子在此,讲句实话,我暂时还没想到逃脱的方法呢。” 众人互相乱七八糟地看来看去,不知道该拿白锦玉怎么办,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有动作她还能见招拆招。 白锦玉行若无事地踱出位置,径直走入包围,选了店堂里最中央的一张桌子,拂身坐下。 全场死静,满场人僵硬得有如石化,目光都紧紧地追着她。 白锦玉轻咳两声,从筷筒里取出一双筷子,敲了桌面两下,喊道:“伙计,我饿了,可以点菜吗?” 缩在柜台里的小二浑然中被点名,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在这种诡异的压力下,有人还可以从容镇静,做一些琐事。 旁边的老板娘使劲推了店小二一把,店小二一个踉跄被推出柜台,赶紧掂着抹布朝白锦玉跑去。 白锦玉看着紧张到直不起身来的小二,平和地笑了笑,道:“记着,我要点一份兰花熊掌、一份冰糖血燕、一份鲍汁鱼唇……” 随着白锦玉报出一个个菜名,店小二的脸整个垮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看老板娘,嚅嚅道:“这……姑娘开玩笑了,咱们店这小门脸哪有这等山珍海味啊!” “哦?”白锦玉挑眉,转身向那柜台处立着的老板娘,奇道:“连这些菜品都没有,老板娘也敢收五百两白花银啊?!” 老板娘毫无准备地被她将一军,当即脸色如土。 白锦玉仰身放过,又道:“算了,就来一份栗子烧鸡,清蒸鲈鱼,香菇青菜,这些总有?” 店小二刚想点头,白锦玉补道:“对了,说清楚,本姑娘可没钱,这一顿是要吃你家白食的。” 店小二的脸垮得更厉害了,白锦玉又道:“你去问问你家老板娘,给不给招待上。” 满座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老板娘,老板娘愣了半晌,尴尬地一摆手道:“给,给她上。” 白锦玉满意地笑笑,高声道:“谢了!” 等菜的间隙,白锦玉好整以暇地仔细地巡梭了一遍满堂的牛鬼蛇神,越看越奇,她发现,这会儿又像是徵朝人了。 要追杀乌穆的到底是铎月还是徵朝人呢? 如果眼前的是徵朝人,那必然对铎月的事情一知半解,那要好对付多了。 随即她心生一计,准备付诸一试。 不一会儿,三个菜上了桌,白锦玉在众目的围观中不慌不忙地先吃了一盏茶的功夫。 吃了个半饱,她才放下筷子倒了杯茶水,对着寂静无声的牛鬼蛇神道:“大家都别装了,这么生硬,实在是太不像了!” 众人听言,又互相乱七八糟看了一眼,有些身材劲爆的男人似乎真就把蜷缩的身子挺了一挺。 白锦玉两指捏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对蜷缩在柜台里的老板娘道:“老板娘,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吗?都不知道人家想干嘛,你就敢帮着人家呀?” 听了白锦玉话中的调调,本身就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老板娘开始瑟瑟发抖,连整个柜台都跟着发出了颤抖的声响。 白锦玉抿一口茶,悠悠地信口胡邹道:“还记得七天前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小郎君吗?你说他长得特别好看,要藏在家里好好伺候的那位?” 顿时,满座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的向老板娘飞去。 老板娘吓得跳起,结巴着否认:“她她她她胡说八道!你们别信,什么小郎君老小子的?什么藏在家里!” 白锦玉佯作诚恳道:“老板娘这事是我做得不厚道,没跟你说那小郎君的身份,其实啊,他是犯了事,因为躲人追杀逃到了长安,托我给他找个藏身之地。” 当即,就有些人开始不过脑子的向老板娘围拢过去。 “不不不,”老板娘吓得脸色死灰,疯狂地摇手:“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白锦玉长叹一口气,道:“那人与我有恩,所以我才帮他。我也尽力了,是他造化不好,看看这里的好汉,今天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老板娘,我对不住你,不过你也得了那小郎君好几天了,现在只要交出他还能得五百两白银。你也不亏!” 当即,有一个大汉就拽着老板娘的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她说的是真是假?!” “真看不出来啊,这还是个荡妇。” “快,带我们去找那个人!” “老实点,别想耍花招!” 老板娘在那人手下拼命摇晃,杀猪般地尖叫起来:“你们不要被那贱妮子骗了,她在说谎,说谎!你们快看哪,她就要跑啦——” 众人猛地回头,果然发现白锦玉身边已无人看住,无声无息中她已经快跑到了门口! 下一瞬,醒过来的几个大汉立即飞步上前,封锁了白锦的去路。那提着老板娘的大汉也倏地放手,老板娘直接掼在地上哇哇地哭爹喊娘。 功败垂成!白锦玉脸色大变,就差一步她就能冲出客栈了。 “好啊,差点被你骗了!”一众歹人反向白锦玉逼来,逼得她又退回了客栈的中央。 那老板娘见势,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发狠抄起鞋底就朝白锦玉扑来,口中吼骂道:“叫你说谎,贱蹄子居然想害死老娘!看我不宰了你!”干劲简直比那些围剿白锦玉的人更来势汹汹。 见势,白锦玉抬手抓起桌上的筷筒扔出还击。 这时,一个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哪里说谎啦,我人都在你店里,你怎的就翻脸不承认了呢?” 听声,众人不自主地仰首寻去,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翩然自梁顶滑下,轻巧得就像一片羽毛。 待他落定,人们才看清,来者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眼含笑,身姿姣好,十分落拓俊爽。 忽见此人,白锦玉心中骤然澎湃,这不是快消失了三个月的乌穆是谁?! 下一息,白锦玉即收了笑容,她意识到,乌穆此时出现真是太凶险了。 发愣间,乌穆已经朝围剿的人踢出了七八张凳子,挨到了白锦玉身边,与她背对背立着。 白锦玉道:“你早到了?” 乌穆道:“是啊!这么多人在等我怎么能叫人家失望呢?” 白锦玉看了看周遭,凝声道:“来了恐怕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话落,两柄长刀倏地刺来,乌穆旋身两手一折,就将那两柄刀刃硬生生夺了过来,口中还道:“谁说的?我自有法子,你看我出不出得去!” 白锦玉退步在他身后,白了一眼,道:“那你磨蹭什么,怎么不早点出来?” 乌穆抬脚踢翻一张桌子挡了前面的进攻,转手在身后挥了一刀斩退几人,偏过半张脸道:“看你巧舌如簧能不能逢凶化吉喽,可惜,”他飞起几脚踹走一波人,忙里偷闲道:“还是不行,还得我出马!” 白锦玉无语,只觉跟前一晃,乌穆已垫脚跃上一张桌子。 他耸峙人群,把刀哐当一扔,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们都没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弱了吗?” 众歹人闻言皆是一滞,不明所以地互相一顿乱看。 白锦玉这才意识到,乌穆纵然武艺不差,可毕竟眼前数众,他这一圈打下来似乎的确是容易了些。 乌穆捂脸一笑,干脆半蹲在桌上,道:“各位,我直说了,你们刚才喝的酒水吃的饭菜鄙人我——都给你们加了点佐料。”他搓起两指,凭空做了个投放的动作。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寻思他话里的意思,忽然间,一个大汉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洒落地上。 乌穆“啧”了一声。 另一边,一个矮个子也“嗷”得一声惨叫,继而噗出一大口猩红热血,昏倒在地。 乌穆摊摊手状若无辜道:“你看,我没骗你们!” 说话间,此起彼伏吐血的吐血,昏倒的昏倒,客栈里顿时漂浮起一阵血腥味。 乌穆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倒下的人,侧面有几个人忽然跳起,惊惧之下仍举着刀剑朝他喝道:“想走?你休想!还有我们一直没吃没喝没有中毒的!” 乌穆嗤地一笑,跳下桌子站到白锦玉身边,施施然道:“我告诉你,等下不光我走,你们一个个说不定比我走得还快呢?” 一人道:“什么意思?” 乌穆正想回答,突然后方老板娘窜出一声惊天的尖叫:“啊——失火啦!我的客栈哟!老天哪——” 这声音破耳尖嚣,听得人人心中一阵森怖。 众人慌忙四下看去,果然,客栈房间的门窗已经为火光所映染。这火势说起就起,顷刻间十几间房门就窜出了火舌。 更有,客栈骇然响起了滴滴答答的水流落地声,听得人心里发毛,众人慞惶寻去。 “不好,是火油!!”好几个人同时惊呼。 不错,浓黑的火油成股的顺着房柱淌下,从上至下,遇火及着,不过转眼时间,客栈里便烈火熊熊,乌烟四起! 客栈四处都噼里啪啦烧了起来,二楼的走道里也不知何时多出来了一排人,正不懈余力地将成团着火的东西一拨一拨地往下扔。 白锦玉眯眼细看,发现那些正在往下扔东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海大海二还有一些随同乌穆从铎月来的勇士。 那些裹满火油的燃烧物被他们扔入厅中,沾着谁就把谁点起来烧,不一会儿,整个客栈就火光冲天,浮着一片咿咿哇哇的惨叫声。 受了乌穆这几番操作,牛鬼蛇神们已然阵脚大乱,有的只顾着自己夺门而出,还有些有良心未泯的忙着搀起地上昏倒的人一起逃生,整个客栈哀嚎一片,混乱不堪。 纷乱中,乌穆哈哈哈笑得前俯后仰,和老板娘的呼天抢地遥相呼应,白锦玉也是服了。 乌穆笑毕道:“精彩吗?” 白锦玉道:“不愧是你!” 乌穆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白锦玉轻吐了一口气,道:“你又救我一次,上次刚扯平,这下又欠你了。” 乌穆沉眉睇了眼落荒而逃的那些人,道:“不急,估计你有的是机会还上!” 白锦玉凛色看着不断烧落下的木板横梁,道:“先离开这里!” 乌穆道:“好!”当即拉住白锦玉,跃门而出。 此时门外更是混乱不堪,已聚拢了成千上百看热闹的人,乌穆钻入人潮,快走两步,不禁又回头欣赏了一眼自己的杰作,这才跟上白锦玉一起跑了开去。 第二十八章 千里故人7 离了那间客栈,白锦玉和乌穆混入人流,只跑了一小段,便默契地放下步子佯若无事地往人静处走去。 二人衣衫此时都已污迹斑斑,但仗着天上是个弦月,光亮微弱,一路行来竟也没被人看出异常。 他们行至一处河岸的密林,确认了四下无人,才真正把心落下。 纵然已快三个月不见,但二人多年相处已非一般人默契。所以一见之下并不要想如何开场,也不必纠缠细枝末节,白锦玉直接问到:“那些人什么来路,你来一趟长安怎么就认识了那么多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乌穆坐上一块石头,微微仰身,奚落笑道:“哈哈谁知道呢?” 白锦玉心头往下一沉,以她对乌穆的了解,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时候,往往事情就越不容乐观。 乌穆曲起两条笔直的长腿,悠悠道:“我一直以为这天底下人人都很喜欢我呢,真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想杀我!” 白锦玉听了他这话,又好气又好笑,道:“虽然我十分欣赏你这种随时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不过看今日这阵仗我得奉劝一句,这里真的不安全,你应该想法子早些回铎月去才好。” 白锦玉说得诚恳,乌穆却并不认同,摇摇头道:“我不走,我还想知道是谁那么想要我的命呢!” 乌穆语气随意,白锦玉却知道他绝不是在开玩笑,便道:“这有什么好查的?你可知道你失踪了这么久,大汗和安雅都急坏了,你平安回去才是正事。你和安雅刚成亲大半年,你让她省点心,别让人家说她年纪轻轻的就要守活寡。” “哎哟哎哟哎哟,”乌穆接到:“我发现你现在跟我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你放心,我们铎月哪有守活寡这一说,就算我死了,自有我的哥哥们收继她,哪会像你们中原女子那样苦唧唧的孤独终老!” 听了这贫话,白锦玉真的手痒,她兀自忍了下要扇他的冲动,一扭头,却见乌穆已换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沉思状。他的身影陷在无际的夜网里,尤显得孤索。 一阵疾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河面在月光下泛出一绺波影,有一些细弱的波浪拍在岸上,发出空洞的喧嚣。 乌穆直起身子,看着黑茫茫的眼前,叹了口气道:“父汗和安雅那边我日后可以解释。但若不查清这些要杀我的人,那么这些人就永远在暗处。今日他们能在徴朝杀我,他日就能在任何一处地点杀我,我可不想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况且,在徴朝境地里,这些人看我势单力孤必定放开手脚,我要查也容易的多。” 白锦玉沉默,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一般也听不进别人意见,便不再劝他,转而道:“那你在哪里落脚,我好和你保持联络,遇到事情我们一起应对。” 乌穆听了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我的行踪连我自己都不知,怎么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每天过得都还不错,吃得多睡得香,绝不像一个到处躲藏的亡命之徒,你就放心!” 这些其实不消乌穆多言,白锦玉打量了他那一身颇为考究的行装,白道:“我看出来了。” “辛苦你了,千里迢迢来找我,但是眼下实在太凶险了,我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你就安心留在凤辰的身边,在他身边我也放心。”乌穆忽而一本正经。 白锦玉神情怔住,忽而想到什么,忙道:“对了,我还想正问你呢,你失踪前怎么就能预料道我会在凤辰那里呢?你也是胆大包天了,还教吴贵妃的孩子画画给我传递讯息!” 乌穆无辜地一笑:“我预料?我可没那个本事。老实告诉你,是你那妹子苏丽华告诉我的。我真的是服了,你们两个也太像了!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你这孪生妹子的来龙去脉,我真的要以为你是被人杀掉借尸还魂了。” 白锦玉听她提到苏丽华,心中一紧,焦急地问:“不是,你还见过苏丽华?她人呢她在哪儿?!” 白锦玉惊诧,苏丽华并没有故弄玄虚,她说自己有乌穆的消息竟然真的是有! 乌穆挑眉耸耸肩,道:“你那妹子一看就个狠人,她怎么可能让我知道她在哪儿?我躲她还来不及呢,哪还会去管她的下落。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真得多谢谢她!” 白锦玉皱起眼睛:“谢谢她?我真的是听糊涂了,这话又怎么说?” 乌穆略一思忖,道:“简言之,就是有人要杀我,而你的妹子呢正好也要抓我。两者相较,我觉得被你妹子抓了还安全一点,至少她不会杀我,所以就向她自投罗网喽!” 白锦玉惊得懵了:“她要抓你?!她抓你干嘛?” 乌穆静止,两只眼睛专门上下看了她一遍,反问:“你说呢?” 白锦玉愣了愣,停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地三连问:“我?难道是因为我?她是想引我回来?!” 乌穆竖起大拇指,赞到:“聪明!” 白锦玉扶了扶额头,心中骇然,这下完全不明白苏丽华在打什么算盘了。 但是,如果苏丽华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她回来,那完了,这后面必定有更大的局在等着她! “所以你的处境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你还是安分地在凤辰身边待着!虽然我本人不是很喜欢他,但还是认同他是个会护你周全的人。”乌穆一边说着话,一边抬手解了自己右臂上的腕袖,递给了白锦玉。 “这是什么?”白锦玉接过这副腕袖,用手指摸了摸,发现腕袖的布面之下缝着好几个暗袋,里面塞了东西。 乌穆翻着腕袖给她演示,道:“哝,这个叫袖箭,按这里!”当即“倏”地一声,一直短箭凌厉地飞了出去,径直扎在了二人对面的树上。 白锦玉凑上前一看,只见锋利的箭头已没入了树干一寸多长,她双手一齐用力才拔了出来。 白锦玉赞道:“好东西,很威猛!” 乌穆走上前来,道:“这里面有三根短箭,你留着防身。还有一个东西,你认得的。”他扒开腕袖,抽出一根指头粗细的木管。 “信号焰。”白锦玉道,这个东西他们二人曾用过几次。 乌穆点点头:“虽然在凤辰身边我想你可能用不着,但……你还是拿一根!外一他实际没我想的那么强,你遇到危险了还能给我发个消息。我就在长安,应该能看到。” 白锦玉看着乌穆,没来由地觉得他这话有点不顺耳,但是又斟酌不出什么问题,于是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乌穆跳离了石头,活动了两下腿脚,转头对白锦玉吩咐:“你赶快回晋王府,不要再单独出来了。等事情结束了,我会来找你,带你回铎月。” 白锦玉愣了一愣,心里掠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过她嘴上还是道:“好。” 是的,难道还说“不”吗? 过了亥时,即使繁华喧嚣如京师,到了这一刻也宁静得像一潭水了。 夜色如墨,但晋王府的两盏灯笼还明敞敞的亮着,照得门前十米见方的地方一片光明,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白锦玉站在晋王府的大门口,欲扣门扉。但是她手起落下手起落下了好几回,总是觉得胸中有些顾虑,没法敲下去。 凤辰大概睡了,这时候回来应该神不知鬼不觉? 如果他没睡,那等下绕着走回房应该也不会惊扰到他? 可是那样明天早上一见面会不会又很尴尬?到时候是不是得解释一下? 如果现在一进门直接撞见了,那就最糟了…… 在门口踱了半天,白锦玉快被自己烦死了,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想出这么多问题为难自己!这个“苏丽华”真不好当! 又转了两圈,她忽地定住,自语道:“对了,他说我不想说的事情不必勉强,那我可以不解释啊!哈,我真是傻了,我就不解释他能耐我何?!” 说完,她当机立断扣了三下门环。 门后响起几声脚步,过了一会儿,门就吱嘎开了。从里面闪出一个人,不是意料中的值宿,而是一身穿戴整齐的张猛。 “娘娘?” “张护卫?” 二人一照面都对对方很意外。 白锦玉的意外还算说得通,毕竟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值宿而不是他张猛。 但这张猛的意外之情就叫她奇怪了,而且,张猛的这个意外之中似乎还隐隐夹杂了些小小的失望的。 正奇着,张猛收起了那微微的神情,说了句“娘娘请进”将白锦玉让进了门来。 白锦玉问:“张护卫,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守在这里?” 张猛面有忧色地道:“殿下还没有回府,属下在这里等他。” 白锦玉愕奇,朝门外看了一眼:“不会?殿下还没回来?!都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 话出口她才觉问得不妥,她自己也还不是这么晚才回来,又有什么立场去震惊别人晚归呢。 好在张猛并未多想,压低声音对她如实禀告:“殿下领了圣旨去抄户部侍郎王崇的家了。” “哦。”白锦玉点点头,这个王崇前日抓了奈儿企图顶替买题一事,被凤辰将计就计交给了圣上。他的这个下场早在预料之中了,只是,白锦玉道:“这么快就抄了啊!” “其实殿下领的旨是让他明日去的,只是不知为何,今日午后殿下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在府中坐了一会儿,就突然决定立即就去了。” “啊?”白锦玉卡住。心情不好就要去抄别人的家呀?! 真的……好特别。 正惊异着,就听见门外有车马声传来,不多时,那车轱辘和马蹄声在门前停了下来。 张猛喜道:“应该是殿下回来了!” 白锦玉跟着张猛一起跨过门槛出到了门外。 静谧的王府外停着一辆金碧朱漆的马车,几个护卫随驾,谢遥立在车旁,正伸手虚扶着凤辰躬身下车。 凤辰和谢遥并没有刻意做什么姿态动作,但在这浓黑的夜幕中二人的身姿却犹如明珠一般不彰自华,有种无声的风采出尘。 凤辰落地,二人并肩欲行,目光一朝门口投来,霎时都滞住了脚步。 白锦玉站在朱红的府门前,两盏写着“晋王府”的灯笼洋洋地散洒着光霰,在漆黑如潭的深夜里,把她照得湛亮。 这湛亮,让凤辰和谢遥都紧紧地看着白锦玉,目光怔灼。 他们的眼中包罗万象,似意外、似不信、似辨别、似确认……二人上下都透着一股紧绷绷的劲,是白锦玉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见状,白锦玉迟疑地向他们走了过去,不经意地唤道:“殿下……” 也许是错觉,她觉得随着她的靠近,凤辰似乎更紧绷了,凝注着她,这样的凤辰让白锦玉觉得他似乎在……害怕。 或许是看错了,凤辰能怕什么? 虽然这么想,但是她不敢再往前了,停在了离他们不到两丈的地方。 空气仿若凝滞,凤辰和谢遥迟迟地伫立着,周遭一片的漆黑里,三人相对而立,好像谁都不敢轻易地说话。 白锦玉被他二人摄得有些不知所措,浑身感觉怪怪地,又过了半晌,她实在不行了,咽了咽喉咙,决定自己先说句话。 于是,她小心翼翼,问:“殿下,你……吃过晚饭了吗?” 空气豁然一松。 凤辰没有答话,直趋白锦玉,伸过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大喜过望。 第二十九章 千里故人8 晋王殿下这份如获至宝的激动实在是太宣之于人又呼之欲出了,门前诸众除了谢遥,一时都愣得不清。 这是晋王殿下? 无人动作、无人言语、连马儿都乖得很,晋王府的大门前静得就像没人一样。 忽然而至的拥抱,令白锦玉愕然,也有一些些不解。尽管如此,却并不妨碍她感受到凤辰此刻内心的激越。 一作为苏丽华,二因为能感受到他的心情,白锦玉没有推开凤辰。 白锦玉的脸庞轻贴着凤辰的肩头,他的衣衫沾染了这浓夜的清洌,呼吸间都是这份舒爽的凉意。凤辰胸中的起伏,是与这寒凉的衣襟恰恰相反的温度。 片刻,凤辰平复了心绪,扶着白锦玉的肩头把她推离了一些,仿若久别重逢似地,目光在她的面孔上巡梭。 而同时,白锦玉也看见了自己在凤辰肩头留下的一方污印。 银色的绢缎上,浅浅的乌灰,与凤辰的颐雅极不相称。她连忙伸手掸了掸,抬起头不好意思地以目光致歉。 凤辰凝视着白锦玉,目光很关切,看着看着,他抬起手,指尖在她侧颊上刮了一刮。白锦玉侧眼睇去,只见他并拢的手指间沾了一撮粉状的血痂。 白锦玉大惊失色,目光游离闪躲。 良久,却没有任何质问,她讪讪地自己摸上脸,用指甲刮了刮脸上干结的地方,也刮了一手的血痂。 这下真的惶窘了,她无路可避,只得有点老实地开口解释:“这……殿下放心,这不是我的血。嗯……” “我没有要问什么。”凤辰道。 白锦玉抬头,只见凤辰静心地看着她,阖了阖眼眸确认。 白锦玉顿时心头宽裕,像被人放了一马,有种劫后余生的体会。但同时,也似乎更加自疚了。 “进去。”凤辰轻轻道。 “好。”白锦玉与他相视一笑,略过了很多话。 白锦玉心里庆幸,凤辰和苏丽华都是极为通透之人,二人这样彼此留有空间的处事默契,真是让自己逃过一回。 见凤辰和白锦玉恢复了常态,谢遥和张猛等人都仿佛忽然松容了下来。谢遥一招手,两个护卫从车上搬下来几摞高高的书簿和文册。 凤辰吩咐他们把东西搬进书房,白锦玉忍不住问到:“莫非殿下今晚还要看这些东西?” 凤辰道:“嗯。” 白锦玉看着众人走远,压低声音道:“王崇到底给人家抓了什么样的把柄,竟然肯顶买题的罪状?”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连忙道:“哦哦,我懂我懂,机密的事殿下不方便对外人说就不要说了!” 凤辰道:“克扣贡品。” 白锦玉愣住,倒不是因为王崇的这个罪行,而是她完全已经做好凤辰不告诉她的准备了,凤辰却开了口。 她清咳一声,奇道:“不会,各地进献的贡品都会登记造册,他怎么克扣啊?” 凤辰道:“我朝幅员辽阔,有些地远的郡县为防运输途中贡品有所损坏,往往都会在出发之始将贡品备上双份。” 白锦玉一点就通,当即了然:“哦!我懂了,户部掌管进贡事宜,所以一旦这些贡品没有损坏,那这多余的一份就被王崇吞下了。” 凤辰点了下头。 白锦玉骇然,真是有点大开眼界,深为这世上贪赃枉法的花式之多感慨。 “我还需要将账目梳理一番,才好面呈圣上。”凤辰道。 听此,白锦玉张口想劝他明日再做,但是一想此番并非平凡的小事,便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回到房里,白锦玉刚刚换过衣服,就听见了两下扣门声。她询问着上前打开门,便看到是谢遥端了些夜宵过来。 一盅燕窝汤、几样花式的点心,甜甜地,很合白锦玉的胃口。谢遥就站在她身边,看她把几个碟子吃得干干净净。 白锦玉用帕子抹了抹嘴,总结道:“晋王府的厨子真的太出色了,做什么都这么好吃,不过这几样都是甜点,我记得殿下不怎么吃甜食,估计不是很合他的胃口。” 谢遥听了,静默了一会,道:“殿下没有夜宵。” 白锦玉一怔,道:“为什么?这就是你们的疏忽了,这么晚了,就算殿下用过晚饭,到了这个时辰也该肚子饿了!” 白锦玉有些责备地看着谢遥,却看到他掖了掖嘴角,似乎欲言又止。 他这副样子倒叫白锦玉好奇了,她干脆一手支颐起脑袋,专程盯着谢遥等他把话说出来。 在她洗耳恭听的架势下,谢遥酝酿了一会儿,道:“殿下从不用夜宵。” “哦。”白锦玉点点头,这倒是也有可能。同时她对这个答案感到无趣,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理由呢! “其实,”谢遥有点决心似地想说什么,但只说了两个字又犹豫了。 刚卸了兴头的白锦玉又被他钓起,重又支颐着下巴等他,追问到:“其实什么呀?” 谢遥神情凝住,仿佛要说的话十分令他挣扎。 “啊?”白锦玉等着,如果换个人她早就掐着他的脖子逼他了,但现在对方是谢遥,她真的拿谢遥没办法。一来人家平素风格就是话少,二来就以现在她和他功夫的悬殊,她也掐不了谢遥。 许久,谢遥终于下了决心,道:“殿下也不用晚饭。” 短短几个字,听得白锦玉正奇,刚想发问,谢遥补道:“娘娘忘记了吗?” 哎哟,对,她是苏丽华,她不能表现得这么惊讶。 整理了一下情绪,白锦玉生涩地笑道:“哦哦,我这阵子回尚书府待得太久了,差点忘了这些了,真是……” “殿下已有三四年不用晚饭了。”谢遥似是自言自语。 “啊?”白锦玉惊得轻吟出声,三四年不吃晚饭?!她已经有点快被这个讯息吓到了。 “那,那……”白锦玉“那”了半天,竟语无伦次。突然,她想到黄姑曾告诉过她,凤辰这几年结交了几个道士,便好奇问到:“莫非这也是道家的一种类似辟谷的修行方法?” 谢遥俯身收拾起白锦玉刚刚用完的碗筷,直声道:“殿下是不思茶饭。” “不思茶饭?他为什么不思茶饭啊?府上的厨子这么好。”白锦玉坐着,看着谢遥一样一样有条不絮地收着东西,眼睛追逐着他,可谢遥偏偏就是不看她。 末了,谢遥道:“娘娘都不知,微臣又怎会知道呢?”他的脸极冷,仿佛浇上水就能结冰。 “你……”白锦玉噎住。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知道谢遥对人说话一向是如此,但这会儿就是感觉自己被他硬生生地呛了一下。 三四年不吃晚饭,熬夜也不吃夜宵……白锦玉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凤辰几年不见瘦了许多,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恍然想到一个画面,那日在宫中夜宵,言洛收拾到凤辰的碗碟时曾手下一滞。 现在她总算明白是为什么一滞了,就因为那晚凤辰吃了一块枣泥酥! “娘娘真想知道原因?”谢遥的声音响起,白锦玉才发现他还没走。 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想知道啊!” 谢遥看着白锦玉,道:“娘娘为何不自己去问殿下?”说完,他就状若谦逊地躬了一身,实则毫无诚意地端着东西退了出去。 咦! 这谢遥,这最后那眼神,是在挑衅吗?! 怎么一副认定她不敢去问的样子! 切,白锦玉嗤道,这才多大点事有什么不敢的! 想着白锦玉就站起身径直出了房门。 中夜的晋王府静谧无声,也显得更加硕广宽阔,花影树木都在夜色中隐身,交错的连廊挂着统一造型的灯笼,在黑夜中看起来每一处都差不多。 白锦玉三绕两绕越走越不对劲,她停下脚,她抓了抓头皮,有点无语,但还是得接受一个事实:她迷路了。 站在连廊里审时度势,白锦玉前后左右地看了看,最后颓唐地开始生自己的闷气。 她干嘛这么不经激,被谢遥激一下就跑了出来? 人家三四年不吃晚饭不是好好的,用得着她操心吗? 再说,就算问,干嘛非得这时候问呀,明天也可以问啊! 好了,这大半夜的,她现在不仅找不到凤辰的书房,彻底连苏丽华的卧室都回不去了。 独坐半晌,白锦玉觉得自己有点傻愣愣地,遂站了起来,随意扔了个石子决定了个方向。她想着大不了整个绕王府一圈,花点时间而已,总能找到苏丽华的屋子。 穿过几个拱门,没有用太多的时间,白锦玉就发现了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虽然离着还有点远,但也令她欣喜不已,当即加快了两步朝那光亮走去。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是个完全陌生的院落,白锦玉确认这个地方几日里她绝没有来过。不过王府实在太大了,有几处她没到过的地方也不稀奇。 白锦玉寻思也无所谓只要亮着,就说明有人,进去能叫个人起来送她回屋就行! 于是她举手敲门,结果敲了好几次也无人应答。她有些疑惑,伸手略一用力,门就轻轻应声推开,其实并未从里面锁上。 门一打开,中间正对着就是一尊同人大小的观音坐像,庄严宝相慈眉善目。空气还留有焚香的清味,左右两排点着的灯烛把屋里照得明亮,烛身尚长,应是当晚刚点上的。 “原来是一间佛堂。”白锦玉心忖。 她跨进门来,目光在这一进纵深的地方大致一扫,没看见一个人。庄重的佛像在前,白锦玉先不管不顾其他,跪下蒲团去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等她站起身,这才好好地打量起了这间佛堂。 这件佛堂虽然不大,但一片光明,正气宣人,缦布经幡塑像都打造得十分精致,供台上的鲜花水果也色彩鲜泽,可见笃信之人的确是有用心在打理的。 之前黄姑说过苏丽华多年虔诚礼佛,白锦玉直觉这间佛堂应该就是苏丽华平时礼佛的场所。 这次来到长安,白锦玉总觉得好像一直在认识崭新的苏丽华。像是收集珠宝家具、裁做衣服、还有这礼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这让她感到对苏丽华的印象十分模糊,以前就不知道她的为人和心中所想,现在就更弄不清楚了。 白锦玉转过步子,绕着三面墙将摆在侧面供台上的神龛一一看过去,弥勒佛、阿弥陀佛、地藏菩萨、文师殊利菩萨、四大金刚、十八罗汉…… 掌管各司的神佛悉数都有,她正想说苏丽华所求还真多,忽然,一方小小的木牌映入了白锦玉的眼帘。 “爱妃西赵国钰贺公主之灵位” !!! 白锦玉轰然震住!心跳骤停,全身僵得硬硬梆梆! 钰贺!! 白锦玉眼前像炸了一电。 她怔怔地、怔怔地与那块灵位对视,心上像被一块巨石压过,直接最后压平了,透不过气来! 如果问这世界上白锦玉最对不起谁,那她必然第一个就是说钰贺! 七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西赵择婿大选,如果不是她扮成闻宴插上一脚,钰贺或许真能寻着一个属意的夫君! 也许,最终夫君还是凤辰,但总不会是以那番心情嫁过来! 世上的事有时真不知是不是个玩笑,谁能想到天下的好男儿任她选她不选,却偏偏芳心错付看上了她这个乔扮男装的女子呢? 为此事,她一直很懊悔,但钰贺说:“错付了就错付了,喜欢谁是改不了的。” “你知道吗?我多幸亏自己嫁了凤辰,因为在这里,我又与你重逢了!” “能天天看见你,能和你一起吃饭、说话做一些普普通通的事情,我不知道多开心!” “我、你、凤辰,我们三人这辈子就好好过,下辈子嘛就不带他了,只许我们两个了!” “我是正妃沾了大便宜,那咱们家的第一个孩子让给你来生,好世袭凤辰的王位。” …… 娇娇莺语犹在耳畔,而今却物是人非,这里已没有钰贺,只剩她的牌位了!!! 白锦玉紧紧攥着拳头,又气又恨又绝望,浑身无法抑制地发颤,发不出声音,更哭不出来。 这块牌位是个死物,怎么可以代替那个活生生的钰贺?! 她接受不了。 “你真的不记得七年前的事情了吗?”忽而,身后一个声音缓缓地浮起。 白锦玉没有扭过头。 凤辰已走上前来,与她并肩。 他静默地注视着钰贺的牌位,良久良久。 “钰贺对你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你,”凤辰转过脸,直视着白锦玉,一字一字道:“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西赵的所有事。” 西赵,白锦玉神思缱绻,脑海中有一副群像翩然而至,越来越清晰。 七年前,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之年。 第三十一章 西赵选婿2 “她嘛,”乌穆想了想,道:“还行。”说了之后,觉得有些不妥,又道:“其实我也十年没见她了,小时候看着还行。” “我阿姐小时候很霸道,特别爱和别家女孩儿抢东西,什么小马驹啊红衣服啊成天不得安生。后来钰贺来了,我阿姐就再也没心思去抢了,因为轮到那些姐姐妹妹来和她抢钰贺了。” 白锦玉道:“这么说来,钰贺应该长得很好。” 乌穆用修长的手指将酒杯扶到唇边,顿了顿,补道:“是小时候。” “好好。”白锦玉懒得和他争,心里继续寻思如何说服乌穆,才能让他端正态度应对接下来的比赛。 二人一时都若有所思,忽而听乌穆黯然道:“话说回来,近日我总时时想着一位姑娘,从来也没这样过。” 白锦玉眯起眼睛坏笑:“完了,你是喜欢上人家了!” 乌穆摇摇头。 “这个姑娘是哪国王公家的?样貌又如何?” 乌穆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一概不知。既不知是哪家的,也不知样貌如何。” 不知哪门哪户好理解,这不知样貌如何就有点迷惑了,白锦玉奇道:“难道你没见过她,仅仅是慕名喜欢的姑娘?” 乌穆又否认:“不,我见过她,但是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白锦玉听懵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乌穆感到白锦玉的困惑,解释道:“她救了我一命,可惜是在晚上,我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白锦玉这才豁然,随即慨叹:“以你的身手还要她相救,那这位女子的武功一定十分了得!”她随即戏谑道:“救命之恩非报不可,你得好好找这个姑娘,然后以身相许成就一段佳话。” 乌穆白了一眼,道:“你想多了。” 白锦玉嗤嗤一笑:“对了,那女子是怎么救你的?” 提到这儿乌穆双眉渐拢,话语中不无惋惜:“其实我不知道她武功如何,或许她连武功都不会呢!但她真的是很厉害……当时四下一片乌黑,我掉到了河里,是她把我从水里救了出来。” 白锦玉执杯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晃了一手。 见此,乌穆一愣,关切地问:“闻兄怎么了?” “太震惊了!”白锦玉掩饰,这时,一绺鼻涕从她鼻中流了出来,像是刻意提醒她那晚曾跳进水里救过人,还因此着了凉。 她慌忙掏出帕子擤了鼻子,镇定道:“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掉到水里,你不会游水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还真不会游水,”乌穆放下酒杯,入神地回忆:“前几日我刚入毕都不久,我那该死的臭鸟便不见了,我一路找到很晚,以致后来不慎落入河中。如果不是那位姑娘救我,我恐怕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闻言,白锦玉顿时觉得凳子上仿佛长出了针来,再没法坐踏实了。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四天前的晚上乌穆掉进河里,好巧不巧四天前的晚上她在水里救了个人。 “你确定救你的人是个姑娘吗……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力气救你?”白锦玉有意无意地误导。 乌穆笃定地看着她,将右手整个托在白锦玉眼前,道:“我肯定她是个姑娘,她箍着我游向岸边的时候,我碰到了她……” “哦哦,你别说了!”白锦玉截断乌穆,一口气顶在喉咙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强自镇定,仔细端详着乌穆,确定他绝对不会将自己和救人的女子联想在一起,才道:“毕都这么大,你又没看见她的长相,这人啊十有八九找不到了,你也别惦记了。” “不是,”乌穆好生奇怪地打量白锦玉:“你刚刚还叫我努力寻找那姑娘成就一段佳话,现在又怎么让我别惦记了?” “我刚才是开玩笑,现在是认真的。”白锦玉作出真诚的样子,希望乌穆赶紧听得进去。 二人随后又扯了些别的话题,加了几个菜,一直待到亥时才出酒楼。等一起下了路阶,白锦玉左右没看见乌穆来时骑的那匹骏马,便好奇道:“乌穆兄,你的良驹呢?” “应该是自己去玩了,你等着啊。”说着,他两指扣入唇间,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清脆哨声。 不多时,平地忽地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匹黑得蹭亮的骏马有如从黑夜中破孕而出,凛凛然地奔腾了过来。 白锦玉生平第一次看见一匹马像人似地朝自己奔来,不禁叹为观止:“乌穆兄的这匹良驹好生威风啊!” 马在白锦玉面前停了下来,借着酒楼的几盏灯影,这马的浑身都似泛着一层金光。她早听闻铎月盛产名马,这几年间也有幸见过几匹铎月的马。 但不得不说都比不上乌穆的这匹高过人肩、眼露精光、长鬃缎尾的坐骑。 乌穆上前轻柔地抹了一把黑马的长鬃,得意道:“当然威风,它名字叫‘烈风’,可是我平生所见中最好的一匹马!”明月清风的长街上,一人一马相偎而立,画面一派疏朗。 白锦玉点头含笑,有些羡慕。之后,二人见天色不早,便互相嘱咐了早点睡明天见,余兴未了地分了手。 第二天一大早,白锦玉就被外面的人声鼎沸吵醒了,她还没把衣服穿好,就听店里的伙计把房门拍得砰砰直响,一副恨不得卸门而入的样子。 甫一开门,白锦玉吓了一跳。只见从房门至过道到楼梯最后到客栈门口这一路都已经站满了人,一见她出来,人群就像被点燃了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像过年似的笑着,看向她的眼神也莫名的洋溢着欢欣鼓舞。 “加油哦!”连厨房的大厨都跑了出来,拿着锅铲冲她竖了竖拳头。 “好、好。”白锦玉机械地笑着,莫名其妙却又盛情难却的和众人点头致意。 客栈门口更是喧哗非常,越过人头,白锦玉老远就看见一辆装饰精美、高大华丽的车辇停在路边,等到她步出了客栈,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十几个西赵的卫兵和宫人,一套花里胡哨难以明状的隆重行为仪式,直看得白锦玉目瞪口呆又尴尬无比。 也难怪了,声势浩大的西赵选婿到今天只剩下六个人了。除她之外的五位分别是高扈国世子李垣、南平太子司马玄、厉国王太子金奉烈、铎月国王子乌穆,以及徵朝晋王凤辰。 可能因其他五人皆身份荣耀,为了给白锦玉撑腰,西赵国君特地给她安排了这样派头十足的阵仗。 如此夺人眼球的豪车一路行来,不引起围观和尾随那才奇怪。而这样规格的待遇,自然也给不明真相的百姓很多想象空间,在他们心中,“闻宴”当上驸马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重在参与,大家不要这么看重结果哈!”上了车,白锦玉不忘撩起车帘对众人好言相劝。 “闻公子我不许你说这种话!我们都相信你啊,你要努力!” “对呀对呀,极乐坊开了赌局,我们全家都买了你赢!” “正是,我刚刚都让家仆回去把猪杀了,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白锦玉:“啊……?”她抿了抿嘴,默默放下了车帘。 好容易结束了众人的欢送,车辇渐渐驶离了街道,行了一段时间,白锦玉便发现车马并非是往王宫的方向开去。 一个时辰后,车子最终在一个山麓里停了下来,再往上的路仅可脚步丈行。白锦玉下车后先看了看地形,这里巉岩壁立,万仞摩天,翠绿的山峰层次分明、高低不一,甚是令人心境开阔。 宫人领着白锦玉到达一处山门,天然成形的山门前此时已站了不下百人。她目光快速地扫了一圈,只见这不大的空间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上面部分是一块巨石形成的高台,上面站着西赵国君楚离,今天他没有带自己的皇后和公主出席,台上站了一水的男人。 下面部分则是除白锦玉外来比试的五家阵营,每个阵营少则四五人,如凤辰;多则三四十人,如高扈国世子李垣。 对比自己形单影只,白锦玉突然有些想念前几场司马玄、成舟带着一批人在她身边呐喊助威的场面。 可惜,成舟在上一场因为射伤凤辰被判犯规剥夺了参赛资格,不能继续为她充门面了。 因为此事,司马玄估计也被他的智囊团找去好好谈了心,今日也低调了很多,只远远地朝白锦玉竖了竖拳头,表达了内心誓死支持她的决心。 一路看下来,目光忽地就撞上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明亮清澈、温和宁静,却不由地让白锦玉一下子机警起来。 由眼及人,对方是凤辰。 他今日的装束一贯端正颐雅,服帖的衣衫,显得腰肢笔挺瘦削,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比前几日更加丰神俊朗。 看着看着,白锦玉笑了起来:在今日这个人人艳光四射的场合,他却特意选了身月白色的衣衫,似乎想低调些,但无奈他身无靓饰却生有仙人之姿,白衫简衣反成就了一股出尘之气,不仅没有低调,反而成了全场最打眼的一个人。简直有了些珠立瓦中,木秀于林的意思。 白锦玉这一笑,凤辰身边立刻靠上来一个人,这个人白白净净的,还是个少年模样,他怒目瞪着白锦玉,仿佛下一刻就要对着她拔出剑来。 白锦玉故意熟络地朝他摇了摇手,果然气得那少年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时白锦玉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扭头才发现乌穆在连连跟他招手,于是二话不说便向乌穆跑了过去。 等走近了,白锦玉才发现乌穆的阿姐庆娜公主也在队列之中。 白锦玉对这个女子的印象几乎全是从乌穆口中所得,那就如洪水猛兽一般可怖。白锦玉当即不敢造次,严正地躬身向她行礼,乖乖地站在了一边。 “闻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乌穆仰头看着四周的山头,自问自答道:“这是西赵的鱼尾山,风景秀丽颇有些名气,真没想到今日还能来游玩一番。” 游玩?白锦玉悚然地瞄了一眼庆娜,果见她咬住了嘴唇,若不是顾及这个场面,就乌穆这个话恐怕她早就一掌拍了下来。 只是乌穆浑然不觉,又道:“对了,你猜今天楚离国君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白锦玉瞥了瞥那高处的盛装之人,道:“什么药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今天是真高兴。” 白锦玉抛了个眼神示意乌穆去看,果然站在山门前居高临下的楚离一脸欢庆,似乎很满意当下这种人人不明所以的效果。 对此白锦玉早已不奇怪了,这个楚离虽然称不上是个昏君,但也绝对算不上一个正经的君主。 这次择婿大选的第一场比试,他安排了一打衣着暴露的美女给应选者敬酒,谁知那些美女身上抹了种特殊的膏体,结果害得几十个毛手毛脚的人三天都没把手洗干净。 第二场比试,他拿出一堆自己写的诗文让众人给他挑刺,可最终挑刺的那些人全部被他淘汰了。 第三场比试也就是昨天,分组比骑射,他更是在途中一会儿改局数一会儿换靶子,非常随意地给考核增加难度。 简单来说这个楚离就是个挺自由随性的主,这场旷世绝俗的公主择婿大选,几乎无处不闪耀着他‘智慧’的光彩。 在这个宽松新鲜的环境里,所有人都一改前几日的紧张,大家观摩着周围的山光水色,言谈举止也轻松随意了很多。 突然,人群中跳出来个声音向乌穆喊道:“乌穆王子,我听闻你们铎月国的男人遇见心仪的女子就会跳一种露脐舞,到底是不是真有此事?” 第三十二章 西赵选婿3 白锦玉和乌穆循声看去,说话者是厉国太子金奉烈的宠臣,李政敏。 这个人持宠而骄,这几天没少发表哗众取宠的言论,白锦玉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这一嗓子喊,果然全场地人都停了下来,一齐将目光汇聚向了乌穆。 乌穆莫名其妙被点名,问的还是这种故意调侃的话题,自然心情很受影响。 他脸色未变,但垂于身侧的手指却蜷了一蜷,也不答李政敏的话,反问道:“李大人问得好突兀,不知此言何意?” 李政敏狡黠地直言不讳:“没什么用意,在下只是单纯地好奇乌穆王子会不会为钰贺公主跳露脐舞而已!” 他说完这句,人群立即响起一阵窃窃笑语,只因“露脐舞”这三个字实在太有画面感,一下子就能让人打开遐想。李政敏跟着众人抿嘴笑着,看得出来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乌穆的手指渐握成拳,庆娜则狠狠地匕了李政敏一眼。西赵的国君当前,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无聊却又相当棘手。 不回应显得自己回避话题,回应……呃,露脐舞这名字听起来就已经相当滑稽了。 “李大人,在下也有一事十分好奇。” 白锦玉声音响起时,乌穆、庆娜都十分错愕了。只因他们还没来得及驳斥,白锦玉已先于他们发声了。 乌穆会心一笑,看着白锦玉笼着袖子靠在一棵梨树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李政敏。 不像对待乌穆那样开玩笑,李政敏的目光机敏地上下扫了一遍白锦玉,有些战战兢兢地问:“你好奇什么?” “哦,”白锦玉笑着把手放下背到身后,悠然道:“鄙人也听说你们厉国人与人比试,输掉的一方要向对手大呼三声自愧不如,并且往后一见到对方都要先拜行一种特殊的大礼,不知……” “不知我等今日,”乌穆笑着递给白锦玉一眼,抢断了她的话道:“能不能见识到这样的礼数。” 白锦玉心领神会,乌穆是替她得罪了金奉烈,鉴于白锦玉和金奉烈身份的悬殊,自然乌穆出言不逊更有恃无恐。 白锦玉感谢之余,心道自己没有看走眼,乌穆确实是个心细如发的玲珑之人。 得意忘形的李政敏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地呛得怔住,脸色当即红一阵黑一阵,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见此,金奉烈将他拦于身后,朝白锦玉狭起了细长的眼睛。 “我会的!” 乌穆不同往常地挺身而出,对李政敏和金奉烈道:“诸位有所不知,在铎月,人们相信在对所爱之人跳这支舞时神明会从旁祝福,所以若非面对真心所付之人是不能跳这支舞的,否则就是欺骗神灵,要遭受报应。” “所以,我们铎月一生没有跳过这支舞的男人大有人在,如果我有机会跳,那说明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跳支舞算什么。对了……那不叫什么露脐舞,那支舞的名字叫‘灵旋’。” 乌穆昂昂挺立,一字一字地说得既认真又清楚,一扫前几日的闲散怠慢,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见到阿弟这样,庆娜悬着的神色也放了下来,欣慰地弯起了嘴角。 “甚好甚好,这种剑拔弩张才是今日应该有的气氛。诸位后生一定要倾尽全力,不要保留实力,莫把大好机缘留予他人!”堂堂西赵国君楚离双手叉腰,兴奋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踱来踱去,俨然坐等看一场热闹的样子。 众人听了楚离的话,皆闭口不言,甚至都避免与他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等了一盏茶功夫,这场末选终于进入了正题。 楚离没有让众人失望,他果然没有按常理出牌,他出的题应选者们光猜就猜了半天功夫。 这次,他给六位竞选者分发了一幅画,一幅极其简单的画,仅用黑墨在白纸上草草勾勒了几笔。 “这画的什么鬼?”乌穆直接嫌弃。 人群中也传来其他声音。 “这是把长命锁吗?” “不是,能有这么粗糙的长命锁吗?” “那是不是莲花?” “你在哪里看过这么丑的莲花?” “这是人画的吗?” “我看不是。” …… 面对众人的质疑,大石头上的楚离更加兴奋,他提高声调道:“前面几轮比试,本王已经知道诸位都是文才武略人品俱佳的俊杰。但要成为一家人,最重要的还是要能够心意互通。所以,今日的比试就是请诸位帮本王在这山里找到这画上的宝物,谁先找到,谁就是本王的快婿。本王就在此地静候佳音,希望诸位能够尽早成功!”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死寂。 半晌,乌穆拱了拱白锦玉,道:“闻兄怎么办,我好想退出。” 白锦玉正入神地看着手中的画卷,没有在意乌穆的话。乌穆偏头看了看她的神色,疑问道:“闻兄,你莫非已经有头绪了?” 白锦玉没有说话,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对面的凤辰。而恰好,凤辰也正看着她。 二人互相看了一阵,白锦玉突然抬手,扬声向楚离喊道:“国君,小民有异议!” 闻声,正处于亢奋中的楚离立即停了下来,他看向白锦玉,欣喜地问道:“闻公子你有何异议?” 楚离是个喜欢新奇的人,这些天白锦玉给他带来了不少新鲜刺激,现在对于白锦玉的任何发言他都尤其重视。 白锦玉从人群中出来,用手徐徐向四周指了一圈道:“他们各家都带着这么多人帮忙,小民我孤身一人与他们比试,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闻兄,”乌穆给她使了眼色,低声道:“我的人可以借给你。” “我的也可以借给你!”司马玄也跟着表态,他刚说完,就被他身边的臣子嫌弃了一眼。 白锦玉微微摇了摇头,继续一副委屈求助的眼神看着楚离。 这时,楚离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高八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方脸阔耳,标准的贤臣良相模样,正是西赵的丞相灵韦。 这个人接连主持了前三场择婿的比试,今日当然也由他主事。 灵韦与楚离耳语一阵,转而躬身向众人道:“国君宣布,六位嘉宾等下只能携带一名侍从上山。”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楚离看了灵韦一眼,兴奋地点头赞同。 “那之前为什么通知我们可以随意带人手啊?”当场就有人发问。 “一个人行不行啊?这山上出了事怎么办啊?” “对呀,这可是我们的太子啊!” 灵韦摆着手,安抚道:“此处风光秀丽从未听闻有什么危险,诸位大可宽心。如实相告,让各家随意带派人手,这也是国君对诸位的考量之一,实际是不需要的。现在既然闻公子有异议,则每家带一人即可。” 这话一说,众家当即神色各异。 白锦玉和乌穆相视一眼,这灵韦的言下之意就是,国君同意你们带人帮忙,就是看看你们的自觉,谁带得越少就说明谁越自信,反之也成立。 别说,这楚离这招玩得真是不俗,诸子的内心世界都给他摊到台面上来了。 如果以这条尺子评判,纵观全场,那最自信的就非白锦玉不可了,第二才轮到是凤辰。 这时,楚离向众人宣道:“不错不错,正是本王的意思,六位后生你们速速选出一个带在身边的人选。闻公子你既然与乌穆王子交好,就让他借一个侍卫给你!” 悉悉索索人群一阵骚动,多数不满西赵君臣临阵改弦易辙。 但是经历了前面几天,大家都很明白楚离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更何况娶的还是人家的女儿,所以尽管内心抵触,但六家竞选者很快便挑好了人选。 凤辰那边毫无悬念选的是谢遥,乌穆借了一个名壮年给白锦玉,而他自己因为打不过庆娜只能任她跟着。 司马玄带了员副将,高扈国世子李垣带了个精干的小伙子。 厉国太子金奉烈最特殊,他没有选择武艺高强的侍卫,而是选了他那爱耍嘴皮子的宠臣李政敏。 “闻公子这下满意了?”出言讥讽的是李垣,他振着衣袖直接剜了白锦玉一眼。 也难怪了,这场比试原本就数他带的人手数量最多、装备最精良,结果白锦玉三言两语就让他的心血付之东流,他不恼白锦玉恼谁。 白锦玉点点头,但立刻又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楚离奇道:“怎么?闻公子还有异议?” 白锦玉道:“是的,等会儿我们上了山,每家的侍从必定忍不住要出手相帮自己的主子,到最后这结局输赢,很难看出来是否纯粹是我们六人的本事啊?” 楚离道:“这没有关系,本王准许你们本场比试携带侍从就是想看看各位的用人之术。” 白锦玉见楚离没上钩,继而又道:“国君英明,不过这样还是太简单了,擅于用自己熟悉的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民还有一种玩法不知……” 不出所料,楚离立即迫不及待追问:“什么玩法,你快快说来!” 众人神色俱是一紧,白锦玉的花肠子他们已领教了数次,直感觉这主意要是从她口里说出来一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白锦玉道:“国君方才体量草民让每家只带一名侍从,小民在此谢过。但是为了测试用人之术也好,为了避嫌也好,在下有个主意……不如各家相互交换侍卫,我们都用自己不熟悉的人,如此岂非更有挑战更好玩,国君你看如何?” 白锦玉说完,周遭的空气冰冻了一片,各家侍卫终于忍到极限,纷纷把手中的兵刃握得咔咔作响,恨不得每人先给白锦玉捅上一窟窿。 “玩?!”一直沉默不言的金奉烈终于忍不住了,向白锦玉质问道:“闻公子以为这是在玩吗?” 反之,楚离却来了精神,赞口不绝道:“闻公子真乃奇才!本王怎么没有想到,这样的确是更有趣了。” 白锦玉虚虚拱手谦了谦,道:“就劳请国君为我们指派!” 楚离很认真地点了头,尽管他十分认真,但是他的样子仍显得十分滑稽。 他左右将人群一一扫过,沉思了片刻,托肘道:“这样,乌穆王子与金奉烈太子互换,司马太子与李垣世子互换,凤辰殿下就与闻公子互换。” 白锦玉一听,楚离的这个安排真的用心,几乎是刻意让几对冤家相互换了下。 乌穆早就看金奉烈不爽了,司马玄和李垣因两国未结的战事是天然地死敌,而白锦玉和凤辰那就更是不用言说的经典了!虽然他们同为徵朝人,但在白锦玉一方的不懈努力下,他们早就被看成了两派。 听完楚离的这个安排,凤辰莞尔,特意看了一眼谢遥,只见谢遥火冒三丈地瞪着白锦玉,眼睛里就差飞出刀子来了。 凤辰微微朝白锦玉那边扬了扬下巴,谢遥踌躇了半天,像是按下了一百个不情愿,走到白锦玉的身后。 眼见各家都调整互换好了陪同的人选,白锦玉卷起楚离下发的那张鬼画符,随意地插在腰间,慢悠悠地领着谢遥踏进了山门。 第三十三章 西赵选婿4 鱼尾山因在群山万壑中有两峰状似鱼尾而得名,这山外形展阔,气势磅礴,然而山中却琪花玉树,鸣泉叠溪,清新秀丽。如此雄纤并举为鱼尾山赢得了造化神秀的美名。 西赵王庭派了十名官兵陪同白锦玉等人上山,一行人循着山径往上行了十几里,沿途山泉细流,松石交映,一饱眼福。要论美中不足的,就是那画中所绘的东西始终还没有出现。 不过,这只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对极个别人,比如高扈世子李垣来说,那画中之物却处处都在出现。两个多时辰,他已经找到了七八样疑似画中的物件了。 “这个你也拿着!”李垣掂起一块路边的石头端详了半天,宝贝地放置在一双手兜起的衣袍里,这双手的主人是司马玄的副将。 李垣的这块石头落下,那副将也忍到了极限。他大吼一声,将盛着的野果子、小石块一下统统掀进了身旁山洼里。 李垣回头吓了一跳,怒惊道:“你干什么!” 那副将掸了掸衣服,道:“这些劳什子是国君要你找的东西?你是存心作践我是吗!” 李垣那张满满写着娇生惯养的脸蛋被气得白里发青,他愣了一愣浑身发颤地斥道:“大胆!你用什么口气和本世子说话?!给我去捡回来,饶你不死!” “我既然丢了就说明不会捡。” “你!”李垣气得咬唇,朝对过使了一个眼色,他那在司马玄身边的侍卫立刻一步冲到了副将的身后,劈下就是一掌。 副将完全没有防备,立马被打得一膝跪地头昏眼花了半天。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副将可是司马玄的人,这一掌下去也等同打在了司马玄的脸上。 一旁的司马玄果然一触即发,马上怒火冲天,过来一手就掀翻了李垣的侍卫,顿时两方四人瞬间打作一团。 这轰轰烈烈的打斗声从身后传来,直打断了白锦玉准备给谢遥讲的第三十二个笑话。 自从进了山门,谢遥人是跟在白锦玉身后了,但全程一言不发,脸更像下了霜一样冰冷。 白锦玉不信邪地逗他,一路搜肠骨肚地讲笑话,这些笑话把旁听的乌穆、庆娜笑得前仰后合就差采用武力让她闭嘴了,可正主呢,却连嘴角都没有动一下。 实在有些挫败,眼下看见那边打了起来,白锦玉便借坡下驴道:“等下再讲,我先去看看下面是怎么回事?” 她扭转身,刚迈开两步,就发现谢遥已默默地挪去了凤辰的身边。 白锦玉停下步子,不满道:“谢遥,你怎么回去了,你现在不是应该保护我嘛!” 谢遥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的两对,原来庆娜不知何时早已和乌穆站在了一起,李政敏也回到了金奉烈身边。谢遥眼巴巴地看着凤辰,半天才吐了个“不”字。 凤辰眉目低垂,掩过眼底的一抹淡笑。这若有若无的浅笑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却已足以教人窥见风雅。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即使阅人无数如她,也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神韵。 只听凤辰对谢遥道:“闻公子说得不错,你应该去他的身边。” 尽管凤辰这么说,然而这话却并不奏效,一向对凤辰言听计从的谢遥就跟钉在了地上一样,动也不动。 凤辰只得向白锦玉道:“这孩子对你很有成见。” 他话音如常,一贯清越典雅,对白锦玉这种连日没事找事针对他的人,竟到此刻也不疾言厉色,这样的修养确实令白锦玉内心叹服。 其实与凤辰接触以来,有那么几个瞬间,白锦玉觉得像凤辰这样的人将来对待侧妃应该也不会差,苏丽华也不至于过得委屈,现在这种念头又一次闪过了。 至于谢遥对她的敌视,好像自从她坑凤辰买了两件玉器后就开始了,再加上前几日比试中她和她的簇拥者不断给凤辰出幺蛾子,谢遥对她的恨意就越来越明显了。 白锦玉思虑间,只听凤辰又道:“谢遥对一个人有了成见可是不容易改的!” “殿下!”谢遥忍不住喊了一声,凤辰的话并不算斥责,他听了还是涨红了脸。 白锦玉好整以暇地看了谢遥一会儿,故意道:“唉谢遥,他们是他们,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可是殿下。现在的规则就是我们不能用自家的侍卫,你现在回去了算怎么回事,你是要陷你家殿下于不义吗?” 谢遥一听,浑地一怔,紧张地看向凤辰,甚为忐忑。凤辰舒展着眉目,朝他点了点头。 谢遥自己思考了一气,到底白锦玉的话还是发挥了作用,他怏怏地放下手臂又走回了白锦玉的身边。 “乖,这样才……”白锦玉亲挚地抚上他的后背,话未说完,谢遥无情地甩肩,抖落了白锦玉的手。 “啊——” “啊——” 此时远处突然爆出一阵惊呼,异口同声又惶恐惊惧,随着这声惊呼,打斗声也嘎然而止了。 白锦玉的第一反应:出事了!她刚这么想,眼前人影一闪,乌穆和庆娜已朝事发处飞奔了过去。 所有人都停下前行,连一路抢在前列的金奉烈主仆也跟着往回走了下去。 等人们都过来的时候,气氛已然不对。果然,乌穆告诉白锦玉:两个西赵的卫兵为了拉劝李垣和司马玄掉下了山! 白锦玉大惊,这才注意此处山路的确很窄,路的右侧是坚实的山体、左侧便是陡坡。 这个陡坡,因为草蔓和树木的遮掩,所以方才一走而过时谁都没有觉察危险。 如今再看,这陡坡虽不至是斧劈刀削的峭壁,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卫兵中有一都尉,不等几位高客发言,他就派了两人放了绳子攀到下面去找,还派了一个人速速回山下去求援了。 白锦玉俯身看着陡坡,一开始还能看见两个西赵兵的脑袋,不一会儿就连脑袋也看不见了,只能从不时颤动的绳子来推测他们在持续地下降。 正忧心之际,白锦玉瞥见凤辰轻轻地摇了摇头。 白锦玉奇道:“殿下以为如何?”她其实并不想主动跟凤辰说话,但是凤辰那个略显沉重的摇头,让她觉得不宁。 凤辰道:“恐有蹊跷。” 白锦玉问:“何以见得?” 凤辰道:“下得太多了。” 顺着凤辰的目光,白锦玉看向那两根向下垂去的绳子。这绳子并不粗,是铁线与麻绳杂糅而制,十分结实和便于携带。 绳子一头放下了山,另一头打了个死结,被一个卫兵拿寸口粗的绳桩钉在石阶上,用手固定着。 白锦玉点点头,默默道:“我们缘着山体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虽然脚程不少,但高度并非很高。但瞧这个绳子……”她抬起头看向凤辰:“下了足有两百米了,的确是过长了。” 白锦玉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方圆之间也是人人听得清楚。众人一听之下,心纷纷悬起。 “都怪你的人,拿个东西都拿不好!”李垣嘀咕。 司马玄不服:“你放屁,你使阴的先动的手,有本事出来,别躲在下人后面!” 李垣道:“还打什么,都出人命了!” 司马玄道:“就知道你是个孬种,高扈人尽是这种胚子!” 李垣道:“你说什么?我跟你拼了!” 李垣、司马玄一语不合又打了起来,二人的手下也跟着加入,四人一边打一边骂,乱成一团,完全不再顾及眼下的场合。 “谢遥。”凤辰只喊了一个名字。 一个身影一跃而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锋利的弧线,“咚咚”两脚飞起,踹开了李垣和司马玄的侍卫和副将。 谢遥这快如电光的出脚,震惊了所有人。他这是留了情面了,只踢了二人的手下,如果……李垣和司马玄顿时噤了声,十分惊惧地盯着凤辰。 片刻后,二人相视一眼,终是不甘心就这么放过对方,齐声道:“换个地方打!”说完,各自喊起自己的人撤离了现场。 这时,金奉烈冷冷哼了一声,对他的臣子李政敏道:“我们走,没必要在这里耽搁,找东西要紧!” “喂!”看着金奉烈二人转身而去,乌穆忍不住出声斥道:“你还是人吗,现在有人生死未卜,你竟然还只想着择婿的比试?” 金奉烈转过身来,一张灰青色的长脸故作奇怪地问:“不是为了择婿大选,你我为何要不远千里来到此地?” 乌穆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人命关天,先看看能不能把人救上来!” 金奉烈打量了下乌穆,摇摇头:“妇人之仁!” 乌穆一怔,随即讥道:“你这样的人做太子,我真担心厉国他日要出个暴君了。” “你说什么!”金奉烈的“贤臣”李政敏跳了起来,一心就想上来跟乌穆理论,金奉烈向他使了个眼色,李政敏住嘴,忿忿不平地跟着主子转身往上走去。 乌穆看见二人离去,唾道:“这个金奉烈我早知他不是个东西了!” “我们跟上!”停在乌穆身侧的庆娜斩钉截铁道。 乌穆一怔,不可置信。 庆娜双目盯着金奉烈的背影,咬牙切齿道:“此人的确不是个东西,绝不能让钰贺嫁给这种货色!” 乌穆扶额,继而插着腰问:“不是,所以你想干嘛?得了,让他去找公主……” “废话!”庆娜决然,不等乌穆说完就兀自朝金奉烈追了上去。 “要去你自己去啊!”乌穆双手叉腰朝她喊,过了半晌,看庆娜真的没回头,便低声自怨道:“知道带你来就会这样!” 终是放心不下,乌穆跟着追了上去,他一边跑一边抽空回头跟白锦玉道:“你等我,我去把阿姐找回来跟你碰头!” 白锦玉点点头,身旁又窜出两个人影,是那西赵的都尉立即派了两个卫兵跟上了乌穆,已经出了事,没人想再出什么岔子。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二十二人的队伍一下子变得就剩了七人,除了白锦玉和凤辰各带着侍从,还有三名西赵官兵。等到乌穆的脚步渐远,这山里更静得只剩下那两根晃荡的绳子摩擦岩石的声音了。 “晋王殿下,这比试……我们还参加吗?” 问话的是原先乌穆留给白锦玉的那名壮年,因为交换侍从,他现在站在凤辰的身边。 这人身材孔武有力,但却有点木木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还巴巴地望着前面几人离去的方向。 凤辰道:“不急,救人要紧。” 白锦玉则道:“他们啊……让他们去好了,反正也是白忙。” 话音刚落,她感觉这话显然把乌穆包含在内了,忙认真地跟壮年解释:“我说的是金奉烈,你家王子英明神武必定一击即中,拔得头筹。” 她挥了挥拳头想作出很真诚的样子,但无奈看起来还是很假。 白锦玉尴尬地转回身,便看见了探身看着陡坡的凤辰,他凝神专注,眸光中尽是关切。 或许是有前面几位贵人不管不问的衬托,这一幕,白锦玉竟觉得凤辰还是有些闪光点的。 她开口,正想说些什么,突见那地上的绳子猛烈一晃,扎在地上的两个绳桩瞬间被拔出一半! 来不及多想,她扑身向前,想助那两个西赵卫兵拉住绳子,但奈何离着有点距离,那绳子一端又像被巨兽拉扯,白锦玉手还没碰到,便见一个绳桩已被撬开跌落了下去。 白锦玉心叫不好,一个身影却从旁飞出,迅如闪电,“砰”地一脚砸在地上,直把剩下的一个绳桩给生生钉了回去! 绳子终于被重新固住了,白锦玉这才看清出脚的这个身影,不是别人,竟还是谢遥! 他以剑支地,两腿侧弓死死地扎在地上,稳稳地在最后一瞬救住了局面。 太险了,他再往前一寸,就是那犹如悬崖峭壁一般的陡岩了! 白锦玉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万没想到这少年看似单薄的身体里居然蕴藏了这样的神力。 众人刚松一口气,绳子却在谢遥脚下挣了两下,不再动了,谢遥感觉有异,挪开了脚,只见之前一直绷紧的两根绳子已经松软地搭在了那里。 这意味着,绳子的下方已没有了挂坠! 也就是说,下去的两个人已经脱手了! “啊!!”西赵的那名都尉大惊一声,脸色刷白,堂堂七尺男儿竟一腿软跌在了地上。 但他瞬间又爬了起来,踉跄着冲上去抓住那个绳子不顾一切地就要往下爬。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比刚才至少放大了一百倍。 “怎么了?”凤辰上前按住都尉的肩头。 那都尉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看着凤辰话不成句地说:“完了,别拦我……完了,公主、公主……掉下去了!!” 第三十四章 西赵选婿5 “公主?!”众人全炸了。 “什么公主?” 那都尉道:“还能哪位公主,就是我们钰贺公主啊!” 众人一静。 三个西赵官兵看起来精神已经濒临奔溃,手忙脚乱、争先恐后地要抢绳索下去,但他们个个已魂不附体,脚底打滑,白锦玉赶紧让身旁壮年把他们一个一个给拖了回来。 这些西赵官兵的装束都配着一顶斗笠似的帽子,若是有女子乔装,这种帽子真是一个很好的掩护。加上他们这一路跟得并不是很紧,所以谁都没有发现十个官兵中竟然藏了一个公主。 谢遥盯着脚下深不知几许的山渊看了良久,道:“属下去看看!” 凤辰轻轻地点了点头,白锦玉一旁听了急忙出声制止:“不可!!” 凤辰和谢遥一齐看她,白锦玉想了一想,改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她就朝悬璧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目光落向谢遥的腰间:“你的宝剑可否借我一用?” 闻言,谢遥双眉一拧,右手本能地按住了屠割。 “小气鬼!”白锦玉笑道,也不再勉强,一边攥了绳索一边道:“那只剩一根绳索喽,我先下,要是底下没危险我会喊你,你再……”话未说完只觉有人走近,眼前也横来一物,金银雪亮,正是屠割。 白锦玉抬头,递给她剑的人不是谢遥,而是凤辰。 俊美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色的团纹锦袍,立在青翠扑人的山岩前宛如玉树仙人,他手心握着剑身,目光明亮、而且温暖。 他道:“闻公子务必小心。”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越过凤辰的肩头瞄了瞄谢遥,果然少年气撅撅的,脸蛋已经憋得通红。 “多谢殿下!”白锦玉恭敬不如从命,有礼地接过屠割。 她顿了顿,想起昨日赛场上成舟为了拖住凤辰后腿而干的好事,讪讪道:“殿下伤势还好吗?昨日我真不知成舟会射你的手臂。” 凤辰目光略过自己的左臂,疏然道:“已无大碍,成舟太子是无心的。下面情况可能十分凶险,此处不过百丈,人掉下去但凡大声呼救便可传到这里。可如今已掉落四个人,却一点声音没有,你要小心。” 白锦玉意会地点点头,果决地把手里的一段绳索抛给了谢遥,招呼道:“走谢遥!” 谢遥抬手接住绳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白锦玉脚下轻轻一垫,就翻下了山。 谢遥大吃一惊,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白锦玉这一跃没有任何依托,看起来简直就跟跳崖一样! 谢遥忙探身看去,没有看见惨状,倒见翠绿如屏的山壁上,白锦玉如同一片轻盈的叶子被清风吹着一段一段地往下落去。 她在下落的过程中,不时以屠割的剑鞘在山壁上击点借力,击点的同时,她脚下着力一蹬,身影便划出一道弧线下降了数丈……如此往复,使她看起来就像蜻蜓点水一般在山壁上游走。 这一套动作白锦玉手脚并用、流畅有序,惊险之中又极富美感,宛如一场炫技的表演。 “好轻功!”即使不待见白锦玉,谢遥也赞了一声。 凤辰看了眼谢遥,道:“去,小心!” 谢遥认真地点了点头,挽起绳索,跟着也翻下了山壁。 像是不甘于被白锦玉衬托得太差劲,他使出了一式“燕子滑”。手贴绳索只借一点着力,顺着绳子一径地滑了下去,速度之快,姿态之俊真如一燕穿梭,精巧灵活。 “慢着慢着!”落了数十丈,谢遥忽然听见头上有人说话,一看,是白锦玉站在一棵支出来的树桩上朝他喊话,真不知她是何时停下的。 谢遥急忙攥紧绳索,一脚卡在山壁上止住下坠,仰头不悦道:“如何?!” 白锦玉道:“我看这谷下并没有陷落,怎么会下了那么长的绳子呢?哎,我们就要到底了,我这里没有看到下面有人,你那边也看看,能看见人吗?” 白锦玉煞有介事的神色让谢遥不敢掉以轻心,他认真地往间疏的灌木下梭巡了一圈,摇了摇头:“没有。” 白锦玉神色凝重地自言自语道:“奇怪,那掉下去的人都去哪儿了?” 她又盯着谢遥这边看了半天,自吟道:“你的绳索是够落到底的,那刚才上面剧烈的晃动又是怎么回事?” 谢遥也被她的狐疑之语弄得戒备起来,眯起眼睛再次往下凝视,像是希望能看出一点端倪来。 “谢遥!”白锦玉突然向他喊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先下去探探!” 谢遥立刻道:“凭什么!” 白锦玉被噎了一下,这谢遥一贯话少,所以说出的话常常极其简练,有时候这种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有的时候,因为缺少必要的铺陈修辞这种说话方式就显得十分像抬杠,就比如现在。 偏偏那时的白锦玉还是个傲气嶙峋的主,遇上这种对话一般不把对方呛死都不会罢休。只听她回道:“凭我年纪比你大要爱护幼小,凭我胆子比你大爱逞能可以了?!” 不等看看谢遥发青的脸色,白锦玉就跃下了树桩,几个“蜻蜓点水”就落到了谷底。 “喔哦!!” 一阵巨大的欢呼爆发了出来,荡气回肠响彻山谷,把全身紧绷、两脚刚刚沾上地的白锦玉吓了个半死。 她还不明所以,顷刻间就从山岩灌木中涌出了十数人,仔细一看全是西赵的卫兵。这些卫兵向她聚拢来,将手中的兵器一下下地举过头顶,激情昂扬地高呼,声音杂乱而沸腾。 白锦玉品味了良久,最终确认这不是一场针对她的围剿,而是真正的欢呼,因喜悦而生的欢呼。 看着这些人欢天喜地的样子,白锦玉彻底蒙圈了,她想过下面有可能发生的一些情况,有奇谲、有送命的,就是没想过还有这么喜庆的。 渐渐地,她从这些声音里辩出了只言片语。 “我说什么的?闻公子一定会做我们驸马!” “我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搏金坊开的赌局我全押了他!” “就是就是,那些金枝玉叶的王孙太子哪会下来!” “只是可惜我们公主要嫁给一个平民了。” “什么可惜,闻公子智勇双全无人可比。” ……… 白锦玉越听越不对劲,后背渐渐渗出一层的冷汗。 这时,谢遥也落了下来,他刚一着地立刻就有一个好事之徒朝他凑了过去,戏谑道:“怎么是你下来了?你们高贵的晋王殿下躲哪儿去了?他是不是贪生怕……” 谢遥冷着脸直接出了一拳,堪堪贴在那人的面门上。 那人猝不及防地夹紧嘴巴,但还是贱嘻嘻笑着退进了人堆里。 白锦玉僵僵地站在原地,心中越来越慌怯,顺着那些人的眼光,她看见那十几个雀跃的卫兵里,有一个没戴斗笠的长得特别好看,身材颀而修长,一头乌发梳了条歪髻垂在颈边,脸庞蛋圆而白皙,正含笑地看着她。 几乎在一刹那,白锦玉就确认了,这是钰贺公主。 在看见她的第一眼,白锦玉就想起了乌穆给她讲过的那个往事:自从钰贺去了铎月后,庆娜的姐姐妹妹就开始跟她抢钰贺了。 她真的很漂亮,在人群里非常地突出,白锦玉是个女人,在一见之下都仿佛有了心跳加快的感觉。 “呃,这都是公主的安排吗?我有些……” “是的,没有吓到闻公子?”钰贺从人堆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道:“这场比试比的就是仁心,我就是想知道,在你们当中有没有圣人书中的‘仁者’。”她的声音动听,天真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哦哦,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掉下来对吗?”白锦玉心安之余不禁腹诽:圣人书真是害人不浅! 钰贺露齿一笑:“准确说是没有人意外地掉下来。”从她的笑容可以看出,她对整个设计十分满意。 白锦玉无语,着实有些佩服那上面几个官兵的演技。 似乎看出了白锦玉的游移,钰贺抬手示意了众人安静,又朝白锦玉走近了几步,颇有些强硬地对她宣布:“闻公子是唯一下来的人,所以你要做我的驸马了!” 白锦玉吓得后退了两步,急忙解释道:“公主公主慢着,仁者绝非我一人,凤臣殿下也是准备下来的,但……你知道的,昨日东洲太子为了帮我,射伤了他的手臂……你看,那边站着的少年你认得的,他就是凤臣殿下派下来救人的!” 钰贺疑惑的看着白锦玉,双手在身前交叉起来。 这时,谢遥冷冷地走了过来,从呆若木鸡的白锦玉手中径直攫走了屠割,又事不关己地站到了边上。 “你不想当驸马?”钰贺直截了当地诘问。 白锦玉心道:这可怎么回答?吞吞吐吐道:“不……只是……” 附近的西赵兵被激怒了,一个个磨拳擦掌地要上来。 “这小子傻不愣的样子什么意思?” “莫非他看见咱们公主有点失望?” “失望个锤子,咱们公主这等天姿国色的相貌还失望,这人恐怕脑子有病!” “依我看,他估计是被这天大的好事吓傻了!” “是啊是啊,那么多王侯贵胄来咱们西赵参加择婿大选,他一介平民身份低微……” 钰贺倏地扭头,眼锋狠狠一扫,那个说话的士兵立马吓得缩了起来。 钰贺一昂头,道:“把他舌头给我割了!” 第三十五章 西赵选婿6 一名头头雷厉风行,拔刀就向那说话的卫兵走去。 白锦玉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二人中间阻止:“慢着慢着慢着,他只是随口说一句话而已,不用这样?!” 钰贺施施然绕到那个卫兵面前,打量着他道:“随口?你可知道刚才你是在嚼谁的舌根?胆子不小,本宫的驸马你都敢说三道四。” 白锦玉心头一跳!同时意外,没想到这个公主的脾气……这么骄纵啊! 钰贺声容并茂不怒而威,美艳之中寒光四射,那个卫兵吓得瑟瑟腿软,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公主,算了算了,他其实也没有说错,”白锦玉歪着身子靠近钰贺,笑脸相迎地看着她,状若乖巧:“我本来就是身份低微的一介平民啊,人家说真话还要被罚啊?女孩子家家的可千万不能生气,会变丑的,丑了就没人要了!” 如何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白锦玉有一套无师自通的看家本领。 在翠渚,无论她犯下什么错,她总是有办法全身而退,最糟糕的时候也能让家中男女老少悉数站出来替她说话,有时候直气得山长几天不肯理她。 “嗯?”白锦玉催促,低头追逐她的眼睛。 不出意外,钰贺点了点头,向那提刀的头头使了个眼色,那头头就收了刀。 钰贺转过身,认真地对白锦玉道:“你以后做了我的驸马就不再身份低微了,只要我有的,就是你的!” 白锦玉噎得僵硬,一看之下还以为是感动得不行。 跪在地上的卫兵立马调转膝头朝向白锦玉,连不迭地谢恩:“谢谢驸马爷相救,驸马爷大人大量,小的该死,小的往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听着他一口一个“驸马爷”,白锦玉身上寒毛直竖。她拉起那个卫兵,斟词酌句了一会儿,软声道:“公主能选在下,在下当然是很高兴的。不过,在这山野之地做这么重大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而且,你是不是也应该征求一下国君和母后的意见。” 钰贺听到白锦玉的第一句就转而为笑了,后来更自信地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父王也是极赏识你的,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 白锦玉汗颜,嗯,说到楚离国君的赏识,的确这几天是看得很明显了。如果不赏识,那她今天提出的几个作妖的要求,也不可能就这么实施了。 不过眼前这个情势,这个赏识还真说不上是什么好事了。 “其实啊,”白锦玉语重心长地劝:“公主真应该多看看,闻某真是平淡无奇,其他人选其实都很出类拔萃,比如铎月王子乌穆,此人落拓洒脱风趣直率,武艺也很不错,还有那晋王殿下凤辰……” 白锦玉刚提到这个名字,便感到有眼刀杀来,顺着直觉看去,只见立于一旁的谢遥沉色瞪着她,手中已经提起了屠割剑。 白锦玉只得收了口,转过头来,发现钰贺又抄起了手,目光严严地审视着她。 静峙了一会儿,钰贺放下双臂,平实道:“我选闻公子还有别的原因。” 白锦玉看看左右,周围人都是一副乐于一听的样子。她也只得问:“什么原因啊?” “因为闻公子曾说过,你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我厮守。”钰贺直直地看着白锦玉,脸庞微红,乌黑的眼珠子里闪着烁烁的光。 “哦哦。”白锦玉点点头,记起那是五天前的款宴上。 是国君楚离临时对白锦玉发起了一问,他问:“闻公子究竟是觉得自己哪一点是可以与诸位王公之后一较高下的呢?” 当时白锦玉正准备吃一块椒盐猪脚,但是听到国君问话,只得放下欲举的筷子,毕恭毕敬地起身回话。 那天的她早知道楚离一定会问她东西,所以她也早已想好,不管楚离问什么,她都要把回答毫无痕迹地扯到凤辰的痛点上去。 于是,她体面地道:“启禀国君,论身份、家世、财富、学问,在下自不敢与座上嘉宾相比。” “但闻某贵有一颗真心,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公主长厢厮守。这就是闻某觉得可以与诸位一较高下的地方。” 当时白锦玉话毕,满座无声,空气中凝结着别样的安静。 还是她的铁打跟班司马玄带头认的同:“一个妻子一生能生育的孩子太有限了,像我等要传承宗室子嗣之辈,一生只娶一人,的确是做不到。” 司马玄接的话没什么问题,但却完全没有体会到白锦玉的用心。 然而她也没有等太久,就有一个人完美地开了腔:“的确如此,这点想必刚领了婚旨的晋王殿下应该深有体会?” 凤辰作为本场最强对手就该这样遭人惦记! 有婚约在身还来参加什么择婿大选的人就该出这个丑! 说话的人是金奉烈,妙哉,白锦玉简直想给他鼓掌。 金奉烈后来还好整以暇继续故作疑惑道:“本太子有一事不明,殿下既已有婚约在身,那此番来求娶公主,打算是让公主做正妃还是侧妃呢?” 不得不说金奉烈真是敢问,这个话题很敏感,其实众人都很感兴趣,但是毕竟摄于徵朝国威,一直无人敢提。而不怕死的金奉烈揭了凤辰的短,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满意,那时就连国君楚离的脸上都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然而,公然面对如此不怀好意且很针对性的问话,凤辰却静气得不像话。 “回王太子,我也不知道。” 凤辰是这么回的。 当时他还先优雅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从容自若得简直要气死金奉烈。 凤辰那时道:“王太子有所不知,我朝诸王妃室的册封素来都是由本朝圣上定夺,谁都无权干涉,更不是我能做主的事情。” 末了,他还向金奉烈致以淡淡微笑,慢慢道:“至于王太子关心的册妃问题,若是你实在有兴趣,可与你父王及众臣来我朝拜见圣上陛下,当面与他请教。” 这话简直是把软刀子,当场就有人听出了弦外之音,嘻嘻揭道:“凤辰殿下真是损人于无形,须知这世上只有一国向另一国称臣纳贡之时,君主才会率臣朝见哪!” 眼下,钰贺提到那日筵席上自己允的话,白锦玉不禁有些惶恐:难道说钰贺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关注自己了? 想着想着她心中一阵懊悔,早知弄到现在这田地,当初打死她也不多嘴说那些了。当时没奚落到凤辰罢了,还因为这些浑话现在把自己搞成了驸马!! 白锦玉真的想锤死自己。 她竭力掩饰着,装得很平静自然,对钰贺使出拖字诀:“闻某惶恐,不知公主是否出于一时冲动才这么决定的。我们还是先上去与其他人汇合,毕竟其他人还在一心寻找‘宝物’,全然不知大选已经结束了呢!” “好!”钰贺抬头看了看山上,点点头,对她的话赞同。 白锦玉看她可以接受意见,又道:“回到王宫后,公主好好冷静思考思考,如果还是想选闻某,就禀明国君,婚姻大事还是应得到父母的祝福才好。” 说着,白锦玉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她要赶快脱身才好! 然而这话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钰贺看着白锦玉的眼神反倒更加欣赏起来,还称赞道:“闻公子你想得真周到,我没有看错人!父王说过,我的婚姻大事全凭我自己做主,只要我喜欢他绝不反对!” “是啊是啊,闻公子你不要担心,我们国君对公主百依百顺,你一定可以做我们西赵驸马的!” 当即钰贺身边的卫兵一个两个地也开始附和。 “钰贺公主是我们国君的掌上明珠,她要什么只要她开口,国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满足的!” “对啊,而且我们国君也绝不是那种在乎门第身份的人。” “是啊,我感觉我们国君很欣赏闻公子你!”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好言,白锦玉心里一阵发冷,完了,这下弄不好真的要帮闻宴娶个老婆回去了。 “咦?”不知道是谁惊奇出了声:“这原来挂的根绳子怎么掉下来了?” 白锦玉、谢遥闻言一警,都向他们刚刚下落的地方看去。 果然,只见谢遥下来的那根绳子不知何时已经不再挂在山壁上,绳子和绳桩全都掉了下来,一圈圈落在地上,像无数条盘踞的黑蛇。 “殿下!”谢遥不禁仰头仓皇出声。旋即,他想也不想地提脚就往上爬。 白锦玉心头也是一沉,看着谢遥在陡峭的山体上爬了一段掉了下来,忙上前扶住了他:“太高了,不能这样上!” 她目光移下,手中少年的手臂已抖个不停。 “走开!”谢遥挣脱白锦玉,兀自要再试一次。 这时,钰贺高声道:“快,从这里走!”只见她站在一丛灌木前,她的两三个手下扒拉着灌木,露出了一个小径。 钰贺指了指那些卫兵,道:“他们事前就是从这个路下来的。” 钰贺的话将将说完,谢遥已经拎起屠割剑飞奔了过去。 路不是笔直通向白谢二人下落的地点的,这个小径绕远了一些,等到众人缘着山路再回到与凤辰分手的地方时,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而这个地点,哪里还有什么人。 凤辰不见了,壮年不见了,留在上面的三个西赵官兵也不见了! 第三十六章 西赵选婿7 少年脸色苍白,在与凤辰分手的地方上下都跑了一遍。白锦玉和钰贺也分别领着人一顿仔细搜寻,最终都没有发现凤辰及那壮年的踪迹。 看着谢遥完全被汗水湿透的后襟,白锦玉好心取过一个水袋,拧开盖子递给他:“喝点水,别着急!” 谢遥斜睇来一眼,“啪”地打掉白锦玉的手,问:“你可曾听到打斗?” 谢遥的话说得极其简练,但心明如镜的白锦玉知道,他问的意思是刚刚他们在底下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凤辰这里有打斗的声音。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心中游移,毕竟在底下时自己的注意力都在被点了驸马这件事上,还真没有注意上方的动静。 但是看了眼前谢遥焦急的样子,未免他过于紧张,白锦玉还是佯作真诚地摇了摇头。 纵是这样,谢遥眼中的凝重也丝毫未减。 白锦玉道:“你别胡思乱想,没声音就是没事,或许殿下只是出于什么考虑先往前面去了。” 钰贺也上前安慰道:“是啊,再说我那三个卫兵都是武功百里挑一的佼佼者,有他们在凤辰殿下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话虽如此,白锦玉和钰贺相视一眼,二人眼中都不似言谈这么轻松。 白锦玉目光移向地上的窟窿,那是之前谢遥一脚钉下的绳桩扎下的痕迹。 很明显,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谢遥尚在山下凤辰断不会离开这里,而这唯一用以攀援的绳桩和绳子也不会被拔起扔下。 其实,白锦玉这会儿心中还察觉了一件蹊跷的事,那就是——司马玄和李垣也似乎不见了! 按理说这两人就是往下去寻一处地方干架了,最后还是要回来忙正事的,应不至于走得太远。 可是,刚刚他们一路行来,白锦玉还刻意带了几个人往下面走了很远,却都没有看到他二人及侍从的踪影。 也是很可疑了。 但现在这个档口,白锦玉不敢再把这个说出来刺激众人了,只得把疑惑放在肚子里自己留心。 分心的时候,谢遥已经又往上去了,白锦玉赶紧朝他喊:“前面情况不明,你不要擅自行动!” 谢遥蓦然停住,转头正色问道:“你不是说没事吗?” 他目光沉炽,白锦玉冷不防的被问住。 谢遥往回走了三步,抬起屠割戟指着她,目光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一字一字冷冷道:“都怪你!” 白锦玉被他指得猝不及防,愣了一愣,才领会了他的意思。 谢遥是怪她当初提出各家摒除侍卫,每个参选者只带一名侍从上山这件事。 这什么意思?敢情锅全部要她背?!白锦玉当即不服,张口欲驳。 “放肆,你再说一遍!”一个声音呵斥上前,白锦玉扭头,是钰贺走了上来。 谢遥瞄了一眼钰贺,不理过地转身而去。 钰贺道:“你给我站住!你知道他是谁吗……”白锦玉赶忙拉住她。 白锦玉气归气,但脑袋还是清醒的,她前看看谢遥,后看看钰贺,想了想道:“这里只有上下两个方向,公主我们分头,你带着人往下找,我和谢遥往上。” 她往上方的密林深深看了一眼,直觉告诉她凤辰一定是往上去了! “我不,”钰贺回手拽住白锦玉的袖子,道:“我要和你一起往上。” 白锦玉任由她吊着膀子,脸上安好,心中窘迫。 她酝酿再三,祭出了那套在翠渚哄闻铃的那套,眯起笑容道:“乖,听话,我这么做是为你着想。往下走比较安全,就算一无所获你还可回你父王那里给我们喊点人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任务,所以我才让你去做,我……在上面等你!” 白锦玉哄女孩子很有经验,但凡掌握一条精髓,只要把她们放在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基本都能搞定。果然,钰贺尽管勉强却还是松开了手,接受了这个安排。 当即钰贺分了六个卫兵给白锦玉,白锦玉领了这六人就往上去追谢遥。 不得不说,谢遥心急之下脚程真的很快,她只不过和钰贺多说了几句话,她却几乎花了半个时辰才追上他。 谢遥明显余怒未消,即使知道白锦玉来了也全做没有看见,自顾自步伐不减地沿着山道往上行路。 白锦玉因那“都怪你”的指责,心头还有口冤气未解,傲气心道:小屁孩还给我脸色看!也没搭腔说话,只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又走了半个时辰,众人又往山林深处走了十几里。白锦玉有精湛的轻功在身,这点脚力不在她话下,但是一个多时辰的急速奔走,可真的是把那些西赵士兵累得够呛了。 “能不能休息一下啊!”一个卫兵累坏了,出声哀求。 谢遥斜睇了他们一眼,道:“你自己休!” 听他一口拒绝,六个卫兵当即哀嚎一片。 白锦玉早料到谢遥会如此无情,很有些同情这些卫兵,但眼下事情蹊跷,她也认同早些找到凤辰为好,遂也没出声赞同休息。 走了不多时,忽然,前方林间噪声鹊起,飞出大片山鸟,扑腾飞翔之状像是骤然受到了惊扰。 白锦玉预感不妙,出声道:“停下!” 谢遥显然也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手握屠割剑,已凝神戒备。 侧耳细听,林中隐隐传来刀剑人声,白锦玉想也没想拽住谢遥往回撤:“前方不对劲,快走!” 谢遥一把推开白锦玉,决然飞步往上冲去!白锦玉心叫不好,但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不过半刻,那打斗声听得越来越清楚,白锦玉和谢遥还没抵达声源地,眼前就“扑”一声横空飞来一个人。 白锦玉和谢遥几乎同时飞身上前,接住了那人。 竟然是名西赵士兵。 这人仅仅在谢遥手中挣扎了两下,就吐出一口浓血气绝身亡。白锦玉用手向他胸前摸去,肋骨尽碎,下手相当狠毒。 “这不是癞子吗?” “这怎么回事……” “怎么会死人了?” 白锦玉身后的几个西赵卫兵当即就有点慌了。白锦玉看着刚刚死去的这个人,依稀辨认出他是最初随同他们上山的十名官兵中的一人。 白锦玉和谢遥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当即拔腿就往前奔去。 果然,前行不过百米,上了一块百尺见方的平地,一排弓弩手压阵,围着数十人在里面刀光剑影的交战。 再看得细一点,那些弓弩手和围打的人竟然全是西赵的士兵。 不,这么说并不准确,这些士兵个个穿盔戴甲,手执铁弩强剑装备精良,并不是普通的西赵士兵,准确的说应该是西赵的精甲军。 而被围在中间正惨遭屠戮的竟是乌穆、庆娜、金奉烈! “闻兄,上啊!”乌穆一见白锦玉,立即向她高呼。 白锦玉循声看去,只见乌穆护着已受重伤的庆娜,正被十来个精甲兵围斗。乌穆的身手她是知道的,但面对这样来势汹汹的火力,他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几乎不容多想,白锦玉拾起地上一把长刀就欲去助阵,她跑了几步,侧首,却发现谢遥并没有跟上。 白锦玉心下一沉,这里没有凤辰,谢遥根本不会施以援手。 果然,谢遥根本无视眼前的鏖战,冷漠地越过众人准备继续朝山上走去。 “拦住他!”敌兵中有人朝谢遥喊。 瞬即就有三个精甲兵从身后挥刀砍向谢遥,白锦玉正欲提醒他小心,谢遥已转身。 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银剑脱手,在空中平飞了一线,那三人陡然定住! 剑又回到了谢遥的手中。 那三个精甲士兵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不约而同地捂向个人的颈项,下一刻,三注冲天的血注突然爆出,直射天际! 三个七尺男儿轰然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白锦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凛然,谢遥的剑法居然这么快!只用了一招就杀了三人! 忽然,一箭呼啸而来直取白锦玉,她举刀挥下,连退三步直至脚下一阻,她低头一看,心中一凉,踩到的竟然是李政敏,他一动不动的已然僵死。 无暇多想,白锦玉施展轻功脚下挪移,很快挨到了乌穆和庆娜的身边。 “这怎么回事?!”白锦玉一面挥挡一面问。 乌穆道:“见鬼了谁知道!”说着他就着来人一刀砍下。 白锦玉道:“别打了快跑,这些人武功不低,弓弩手也在放箭了!” 乌穆道:“我也想啊——” 说着话,三人被冲散,白锦玉昏天黑地挡了一气,遥遥瞥见金奉烈身中数箭,已被人合围。 她立即避闪着跃到他的身边,这时一阵乱箭飞过,白锦玉刚想帮他把箭挑开,却见金奉烈抓过地上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一瞬间,白锦玉嘴里涌上了强烈的恶心感。 这时,前面又扑过来四五个士兵,白锦玉退挡之余脑中又浮现出谢遥方才一剑杀三敌的画面。 她突然清楚,敌众我寡,乌穆等人也受了伤,而她硬功不行只有轻功讨巧,要想脱身制敌,必须要谢遥帮忙! 她举头一看,还好谢遥尚未走远。于是,她立刻拼尽全力向他喊到:“谢遥!乌穆王子他知道殿下的下落!你快……” 不消她说完,谢遥已旋即折返,挥斩了身边二人加入了混战。 “什么啊?!”乌穆一头雾水。 白锦玉挥退身边一人,回道:“你别管!” 乌穆道:“我感觉你要害我!” 白锦玉道:“你的感觉很准。” 谢遥的加入可谓立竿见影,他杀伐果断,几乎招招都有人在他剑下倒下,当即就吸引了大部分火力。 白锦玉趁此也终于看清了这场围杀的首领,之前他一直混在人中,不很凸显。现在由于谢遥的杀入,他开始调兵遣将,一下就被白锦玉的目光捉住了。 擒贼先擒王,她心一横,决心要去拿下这个人。 说干就干,白锦玉当即足下一点,冒着刀风剑雨连番踩过十几个人肩,以迅雷之势一把杀到首领身后。 把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白锦玉呼喝。 战斗应声而止! 白锦玉手握长刀,心砰砰地就快跳出胸口,她这一下也是赌了一把,现在将人挟持在手也是拼了五分的侥幸。 精甲兵一个个停下,白锦玉这才看清形势。 原来能战的精甲兵也不多了,只不过十几个人而已,她不禁抬眸看了一眼谢遥,慢慢把目光移到他的脚下——果然,那里匍匐者最多,或死或伤。 白锦玉心下震撼。 她横刀命令手中的首领:“让他们把武器扔下山!” 首领仰头不理,浑然不听。 白锦玉把刀刃压着他的脖子,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埋伏在此杀人?” 那首领全无惧色,睨着白锦玉哼了一声。 白锦玉当即觉得不对,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这人已经命悬一线,实在没道理还如此桀骜。 “放开他!” 果然,身后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魁梧的大汉也横刀挟持着一人走了出来。几乎只用粗略一看,白锦玉和谢遥就同时脱口。 “殿下!” “殿下!” 是的,正是凤辰! 第三十七章 西赵选婿8 挟持凤辰的那人面色黝黑形容彪悍,宽厚的肩膀,健硕的身材,仿佛隔着银衣盔甲也能感受到他全身的腱子肉。 他的粗犷莽气,与一旁贞静娴雅之人画风迥异,相形之下,显得尤其暴戾、特别刺眼。 白锦玉凝着目光下移,瞥见那人胸口玄光熠熠,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块豹子头形状的护心镜。 这个人竟是西赵的豹头使!白锦玉倒抽一口凉气。 所谓豹头使,白锦玉早在徵朝就曾耳闻,他们手中或许并无什么实权,但却是代表着西赵武功最高水平的一类人。 白锦玉不敢小视,把手中的大刀朝挟持的首领又压下几分,镇声说了句没用的话:“放开他!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 此时双方手中都有人质,而且明显对方的筹码更胜一筹,这句威胁显得特别尴尬,但是白锦玉仍然觉得狠话还是要放的! 不出所料,豹头使冷冷嗤之以鼻,把刀架得离凤辰的颈项更靠近了些,讥讽道:“无情?你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下手!” “不要如此说话。”竟是凤辰对那豹头使道。 眼下时分,他的声音依然雍容不迫十分文气。如果忽视那把长刀,并感觉不出他的神态语气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众人心忖:凤辰就是凤辰,到了别人刀下竟也这么体面,不改风姿卓然。 “那请教晋王殿下,我应该怎么说话啊?”豹头使怪腔怪调近乎忘形。 凤辰凝色不再说话。 白锦玉心中窜出一团火,凤辰可是她妹夫,这妹夫要是玩球了,她妹妹岂不是要做个上门寡。 她昂头凶道:“你以为我不敢?!” 豹头使讽道:“你手里的那位算什么东西!我这里的可是大徵朝的晋王殿下啊!” “你……”首领表示不服。 白锦玉已道:“你还知道啊……” 话音未落,突然人群中爆起一个身影窜出两丈高,腾空一个惊世骇俗的鹞子翻身!空中银光一闪,还来不及看清,便听见一声低呼,一条血淋淋的手臂径直飞了出去。 那腾起的身影落下,凤辰的身侧已换成了谢遥! 他仗剑而立,屠割剑尖指地,浓黑的血水正顺着锋利的剑刃一滴滴落下。 他面容冷峻,微微含怒,半边身子为鲜血所染,白皙的面庞上淋了数点血迹,犹如朵朵红梅傲然映雪。 而他一旁的凤辰,白色的衣袍,竟然滴血未沾。 太快了! 全场惊得一片死寂。 众人忽而明白了,为什么刚刚凤辰奉劝那人“不要如此说话”…… 不过,这可是传说中的豹头使啊!白锦玉震惊地看着谢遥,胸中只有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 果然,那豹头使仅在地上滚了一线,就又拎刀站了起来。他沉着眼看了下自己被齐口砍掉的右臂,狰狞地向谢遥龇了龇牙,吼道:“上!” 这是对所有精甲兵的号令! 豹头使瞬间杀到谢遥面前,谢遥抬剑就挡,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当真冷峻无畏。 四周的精甲兵和弓弩手得令,纷纷提身重振。 “住手!”白锦玉紧迫地把刀更压向手中的人质,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首领的皮肤,溢出了一线血痕。 那首领眼见那豹头使不管他死活,白锦玉也要来真的,这下才慌乱了,舞足蹈高地狂呼道:“你们不许动不许动不许动!” 精甲兵忌惮着停下,没有冲上来进攻,但却从四方缩小包围,将乌穆、庆娜、金奉烈一起驱赶到了白锦玉的身边,合围在了中心。 “打不起来了!欸,没想到我们一群大人今日就要靠个孩子了。”乌穆像是自嘲。 是的,打不起来了,现场真正交战的,只有谢遥和那豹头使。 “哎哟我看谢遥的实力和那豹头使有些悬殊啊!”乌穆语气越发调侃。 庆娜道:“你别紧张。” 乌穆道:“我哪里紧张啦?” 庆娜道:“你紧不紧张我还不知道!”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刚才谢遥能一击成功,很大程度是因为那豹头使没有防备。而现在,他不会再掉以轻心了,谢遥就渐落了下风。 庆娜也凝神看着谢遥,捂着胸前的伤势道:“凤辰殿下在右,这孩子就一直引着那人往左打,真是太难为他了,”随后,她白了眼乌穆道:“你看看人家!” 乌穆道:“嘿,这也能扯上我?” 这时,谢遥和豹头使已经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 谢遥剑法快速灵活,豹头使力道刚猛狠辣,一刀一剑,在空中啷当交错火花飞溅,锋光密集犹如疾风骤雨。 谢遥也太顽强了! 白锦玉心中大受震动,这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搏劲,全然颠覆了她以往对“少年”这个群体的认识! 这道奋力护主的身影,让白锦玉从心里生出了一丝敬意,她不禁将目光移向凤辰。 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会让人愿意这样去拼命?! 晃神间,凌空一声骤响,谢遥被豹头使踢中胸口横空飞了出去。乌穆当即提脚迎上,一把从背后托住了谢遥! “乌穆!”庆娜惊叫。来不及了,一根弩箭已经射中了乌穆的后背! 二人趔趄落地,谢遥扑出一口鲜血,一个踉跄半膝跪倒。 “你受伤了!”乌穆没顾自己的伤势,悚然扫过谢遥的遍体鳞伤,目光凝滞在他腿上一条尺长的血口。 谢遥不言,恶视着那豹头使,用袖口狠狠揩了揩嘴边的血迹,撑着屠割剑摇晃着站了起来。 豹头使道:“还打吗小子,小小年纪功夫不错,死了太可惜了!”说毕,他猛地调转方向,一掌虎虎生风直取凤辰! “殿下!” 众人惊呼!! 谢遥迈步不及,庆娜直接闭上了眼睛! 然而,猎猎掌风之下,一袭白影岿然挺立正面迎敌,似剑插平沙,全无丝毫退缩。 眼看一掌劈下,谁知,豹头使却堪堪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轰隆一声闷响,豹头使掼倒在地,他双目圆瞪,唯一的手紧紧捂着喉咙,那里,有一根长箭穿吼而过! 而凤辰,泰然伫立身影锐利,镇定得仿佛前一刻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怔愕之际,一声尖嚣过耳,白锦玉手中猛地一震。还没去看,她已感觉手背有大片热乎乎的粘液流过。 下一瞬,她感到手中一沉,是她挟持的首领豁然瘫倒了下去! 白锦玉倏地抽开长刀,才看清那流过手背的粘稠竟是淋淋的腥血。她恻然回首看去,那首领已经倒地断气,他门庭之上正中了一箭,没入寸余。 在场众人都将这瞬息万变看得真切,惊愕之余,立即仰头去寻那箭矢的来处。 谁知,未等寻到,林中又接连传来数声破空之声,来不及反应,五六个精甲兵已应声中箭,一个一个地伏地倒下。 白锦玉连忙想躲,却被乌穆提醒:“别慌,不是冲我们来的!” 白锦玉定神,果然,这些从密林中发出的利箭支支直奔西赵精甲兵,没有一根是朝着他们来的。 众人惶惑,存余的精甲士兵举着弓弩长刀茫茫四顾,却就是看不见任何攻击者。 这形势再清楚不过,一个机灵的点精甲兵醒悟过来,大呼一声“快撤”,随即就往向山下奔跑。 他这一起头,群龙无首的精甲兵们瞬间心志涣散,纷纷跟着他慌不择路拔腿就跑。然而奔不出几步,全被疾箭追上,一个个地都被扎得定在了地上! 白锦玉怕这样就全杀光了,赶紧捉住一人质问:“你们为何在此埋伏,说出来饶你不死!” 那人软着腿跪地哭嚎道:“救命啊我说我说我说,是灵丞相……他要挟持各国王子逼迫国君让位!”话音刚落,一箭飞来,也当场毙了命。 不过转瞬间,十几个精甲兵被诛杀殆尽。 林中不再有箭声响起,白锦玉愣过一阵,震惊着好好地看了一看眼前。 还站着的都是择婿大选的人了!凤辰、谢遥、乌穆、庆娜、金奉烈、还有她自己。 那些陪着乌穆和金奉烈上山的卫兵都被杀了,钰贺分给她的六名卫兵也被杀了。 谢遥、乌穆、庆娜、金奉烈也都深负重伤。 完好无损的,竟只剩她和凤辰! 百尺之地,血腥弥漫,横尸遍野,触目惊心。 金奉烈状着胆色大声问:“是哪里的高人出手相救?”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众人手中紧紧攥着兵器,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可半晌,也没有任何动静。 乌穆道:“虽然不知是谁出手相救,但基本可以确认对方是帮我们的人。”他拱手向着空中道:“谢谢啦!”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向空中看去,就好像那湛蓝的空中真有些人站着似的。 心绪稍定,白锦玉赶紧跑过去察看谢遥,他已由凤辰扶着倚在树上,右腿上的刀伤皮肉外翻,大半条裤子都被献血染红了,不停地还在流血。 白锦玉二话不说掀起自己的衣袍,撕下一段里衣赶紧蹲下身去替他包扎。 谢遥别扭着腿,拒绝白锦玉触碰。 白锦玉手中一甩布条,好整以暇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殿下伺候你?” 听了这话,谢遥抬起苍白的脸孔冷视了她一眼,不再挣扎。 这时,一个微弱地呻吟声从地上浮起:“哎哟,哎哟——” 众人听见转看去,只见西面那一片尸体下颤颤巍巍地坐起来一个男人。 这个人头发乱如蓬蒿,满脸是血,衣衫破破烂烂,早已没了人样。等他坐定后自己把头发捋了捋,众人才看清,这个人竟是金奉烈的宠臣李政敏! 白锦玉愣住,明明自己在混斗中踩到过他,那时候他已然一副僵死之状。 随即她就明白了,手上一忙好,就站起身来谑道:“李大人真是好演技啊,我刚才看见你死了还痛心了一把,真是太浪费我的感情了!” 乌穆也跟着道:“正是,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混乱中那个地方好多人打来杀去的,李大人肯定被踩了不少脚,哎呀啧啧啧,真是佩服佩服啊!” 李政敏在二人的奚落中歪歪扭扭地爬了起来,他瞪了白锦玉一眼,无辜道:“我哪有装死?我方才的确是被敲昏了过去,闻公子是不是看见我没死很失望啊!” 白锦玉嗤道:“欸,打住,我可没说你装死!” 李政敏面色一下刷青,想到白锦玉和乌穆的确没说过他装死,他自己说的话倒是像有点不打自招了。 他愣了一愣,眯起眼睛道:“闻公子,你还有空奚落我?哼!我记得好像就是你提议让各家只带一名侍从上山的!” 空气一凝。 这次各家被杀成这样,身边人手太少的确是主要原因,而少带人上山的确是她一时自作聪明提出的,关键是当时她一提出来,还真是灵韦出来帮的腔。 加上谢遥之前和自己说的“都怪你”,这下可算是有第二个人当面跟她提这个了。 白锦玉慨然假笑了两下,无语道:“真是’文人张嘴可杀人’啊!”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知道,你们当中还有别人也这么想。好,我在这儿明确表个态,我当时就是一时兴起,绝没和灵韦撺掇。清者自清,谁爱信不信!” “呵!我可没说你和灵韦撺掇。”李政敏趁机也反将白锦玉一军,扬长着走回金奉烈的身边。 金奉烈捂着受伤的肩膀,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斜斜地睨着李政敏,唾道:“废物!” 白锦玉气得肺要炸,上前就想揪住李政敏,乌穆从旁劝道:“算了,别跟小人一番见识,我们都知道你没有。” 乌穆说到这个“都”字,白锦玉想说不见得,她示意乌穆把眼光掠向谢遥。却见谢遥根本没有听他们这边的言语交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凤辰。 而凤辰,在出神。 “殿下?”谢遥道。 凤辰回过神,宽慰了他一眼,转而对众人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往山上走。” “还往上走?”乌穆道。 “对!”凤辰居高临下地向远处一指。众人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只见过来的方向,约莫二十里处,乌烟滚滚。 有人在放火烧林。 第三十八章 西赵选婿9 “快走快走,王太子我们赶快走!”连声不迭的是李政敏,几乎不顾金奉烈的意见推着主子就往山上跑,十足贪生怕死。 庆娜帮乌穆简单处理了箭伤,林中烟势,显然退路已断,乌穆无奈地对庆娜道:“没得选了,往上!”虽然往上也不一定安宁。 庆娜点了点头,二人此时都负伤在身,且庆娜伤势颇重,但站起来互相扶持着,勉强成行。 “对不起。”庆娜在乌穆耳边歉疚道。 乌穆侧首,庆娜缓缓叹了口气:“都怪我,死活一定要你来西赵,这下好了……” 乌穆将庆娜往肩上抄了抄,依然不改调性道:“现在说这些干吗,如果阿姐你真的知道错了,只求别再有下次就好了……走!” 说话间,凤辰也将谢遥搀了起来,他将谢遥的手臂搭过肩膀,替他拿着屠割剑,随着众人往山上走。 走了几步,他回身,发现白锦玉没有跟上,她不仅没跟上,还提着把大刀反向朝山下奔去了。 “闻公子?!”凤辰唤。 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白锦玉被喊住回头,一见凤辰察觉过来,她立即心念飞转,轻描淡写地高声回道:“哦!你们先走,我等下就来!” 凤辰又道:“此时不宜反道而行,你速回来!” 白锦玉又走出了十几步,转身来连连跟他摆手:“我还有要紧事,你们先走,我等下会来追你们!” 看着她执意远去的身影,凤辰微微不解,这时,伏在他肩旁的谢遥用虚弱的声音道:“她去救公主了。” “公主?”凤辰与谢遥对视。 谢遥点了点头:“我们遇到钰贺公主了……他刚才让公主先下山了。” 凤辰眸光骤缩,当即喊道:“闻宴!!” 白锦玉吓了一跳,刹住脚步,一回头,便见空中一物朝她掷来,她下意识抬手接住,握稳后一看,竟是谢遥的屠割剑! 这是凤辰第二次借屠割给她了。 相传,徵朝高祖年轻时征讨四方,于终南山得一神兵天将,此人后来就是徵朝开国第一名将萧战,而屠割就是这位天将的佩剑。 如此着名的宝剑,白锦玉自从第一次见就挪不开眼睛了,再加上刚才见它与豹头使交锋的风采,更是对此剑倾慕有佳。 她当即扔了大刀抓紧屠割,和凤辰隔着距离相望,心有所感地浅浅一笑,抱手道:“谢了!”说毕,转身大步流星朝山下奔去。 渐往山下走,尘烟渐浓。白锦玉心急如焚,一口气跑了十几里。正当她寻思公主会在哪一段遇阻的时候,一个士兵发现了她。 “什么人?!”来者大叫。 白锦玉“噌”一声拔出屠割剑,那人冲上前来,一见白锦玉,立刻转身大声吆喝:“快!这里还有一个,是闻宴!” 乍一被人认出来,白锦玉有点吃惊。但她一瞧来者,竟发现这个人她也认得,正是之前那个痛哭流涕哄骗他们公主掉下去的都督。 白锦玉心头划过阴影,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不过片刻,一群士兵绑着三人赶到了白锦玉的面前。 白锦玉仔细一看,被绑缚住的三人分别是司马玄、李垣和钰贺。 她再一看眼前的士兵,略略一数,有不下二十人之众,且超过一半也是身披铠甲的精甲兵。 “灵丞相他要挟持各国王子逼迫国君让位”,看来是确有其事。 钰贺乍看见白锦玉,眼睛一亮,高兴地喊了声“闻公子”,可一看左右,她立即喊道:“你快跑!快跑!” 本来无精打采的司马玄和李垣一听这声,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抬起头来。司马玄看到白锦玉的一刹那,几乎都要哭出声来了:“闻兄——闻兄闻兄!快救我啊,他们杀人啦,他们把我的人杀了,快救命啊——” 看着眼前这个场面,白锦玉的脑中犹如沸水翻腾,怎么办?三个人质,还有这么多手持武器的士兵,而她只有一个人,天哪! 敌我力量堪称霄壤之别。 弹指间,白锦玉脑中飞快地盘算翻转,不过转瞬,她就已拿定主意。 随即,她踏着欢快的步子迎上前来,笑吟吟地把长剑收入鞘中,冲那都尉相熟似的欣喜道:“原来是你们啊!” 正欲将她拿下的官兵为之一愣,木木地盯着白锦玉,不知她为何画风突变。 只见白锦玉几步靠近那都尉身边,点着头看了一圈啧啧称赞:“干得漂亮,事成之后灵丞相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那都尉越发惊异,眯着眼睛打量白锦玉。 白锦玉任由他看,口中施施然道:“你放心,你们抓住的人我绝对不会抢功劳的。” 那都尉一脸观察,道:“你是……” 白锦玉重重地点头,捂着嘴和那都尉说:“实不相瞒,在下也是灵丞相的人。” 那都尉有些狐疑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进一步道:“你想想,进山前是不是我提议,让他们这些王子太子放弃随身侍从,只准带一个侍卫的?” 都尉向身后的士兵们看了一眼,众兵都纷纷确认:“是的是的,的确是他!” 看着对方已将信将疑,白锦玉抱着剑,继续眼也不眨道:“其实啊,这是我和灵丞相事先计划好的。先解除他们的守卫,再由我,”她指了指自己:“混在那些王子太子中间做内应,伺机而动,帮助灵丞相挟持住他们!” 连行动目标都说出来了,都尉和士兵也不得不信,但同时,这话也说得钰贺、司马玄、李垣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早已吓得脸色刷白的李垣正紧张得无处排解,这会儿逮住了个真凶,立即骂道:“好你个闻宴,败类!害群之马!我就说你一介平民怎么能过关斩将留到今日,原来是你早就和奸人勾结……好了好了我们都要被你害死了!”说完还跳了两脚,活像个大姑娘。 司马玄则呆住,一脸的震惊失望,失魂落魄地呓语道:“闻兄……你……你真的跟他们是一伙的啊?” 白锦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还用剑柄敲了下他的头。 司马玄扭身把头别过:“你别碰我!你这没良心的,本太子瞎了眼才会鞍前马后地跟你称兄道弟,还对你掏心掏肺,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混账东西!我呸!” 双手被缚的司马玄不得自由,毫不留情地朝着白锦玉身上唾了一口痰,正好吐在了她的手臂上。 白锦玉忍下心中的起伏,故作嫌弃地把衣袖在司马玄身上使劲擦了擦,坏坏道:“我又没有求你跟我称兄道弟,难道一切不都是你自愿的吗?!” 她笑着,一转头,瞥见钰贺一言不发地怔怔看着她,双眼睁得通红,里面蕴着水雾,硬是忍着没留下来。 白锦玉心中悱恻,脸上却收紧了双腮,对她破罐子破摔道:“公主想骂就骂!我,无所谓。” 钰贺看着白锦玉,摇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白锦玉心中咯噔:哎哟喂公主啊你要是不相信,那可就完了! 于是她勾起嘴角,刻意道:“公主,你那个所谓考验‘仁心’的好主意,我猜……应该是灵丞相给你出的!” 虽然这个猜测没经过证实,但是白锦玉已十拿九稳。因为这么高超的能让凤辰落单的计划,非老谋深算者绝对想不到。 “闻、宴。”钰贺咬牙切齿,仿佛要把白锦玉在唇齿间咬碎,她痛心地追问:“从一开始你都是在演戏吗?你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刻意编排的吗?” 白锦玉扇了扇烟雾,懒得理她,飘着衣袖走到那都尉身边,向他道:“好了,我们往上去,豹头使已经擒了凤辰和乌穆,还在上面等你们汇合呢!” 她这话一出,钰贺露出了惊骇的神情:“难道连凤辰殿下和乌穆王子也……” 白锦玉得意地朝她点头:“是啊,有我在,管他什么凤辰龙辰的,哪有办不到的事情啊!” 一众士兵瞬间眉开眼笑抚掌,围着白锦玉连连吹捧称赞。 “对对对,哪有闻公子办不成的事!” “就是,凤辰又怎么样,我看不过徒有虚名,哪有闻公子一半聪慧!” “闻公子厉害厉害,灵丞相用您这一招真是太神了!” 白锦玉一副受用的样子,虽然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只要有人夸她比凤辰厉害,还是莫名会觉得很舒爽! 笑过一阵,她用袖子捂着口鼻掀手催促道:“好了好了别磨蹭了,我们赶紧上去,别让豹头使他们等太久了!” 那个都督点点头,立即招呼着众兵押好人质,往上爬山。 这一路可把白锦玉提心吊胆死了,她生怕那都督或官兵和她套近乎,说多错多,所以一路都在刺激司马玄、李垣和钰贺,用和他们的对骂填补旅程的空白。 司马玄和李垣骂了一气,钰贺受他们影响终于也出口道:“闻宴,你最好保佑别落在本宫手里,不然我一定让你碎尸万段。” 白锦玉长呼一口气,心道这个公主还真是爱恨两重天呀! 骂着骂着,就逼近了那处平地。 虽然还没到那屠戮场,但空气中已经隐隐弥漫着血腥之气。 都尉显然也感到了这异象,突然举手示意众人停下:“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如此浓烈的血气?” 白锦玉心头一紧,只顿了一顿,面上仍是镇定自若道:“当然有血气喽,你以为凤辰他们是吃素的,是那么容易拿下的吗?你别忘了,他们当中好些人武功不低,刚才也是好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呢!” 都尉看着白锦玉,对她的话将信将疑。 白锦玉又道:“特别是凤辰的那个手下,真的好难对付,我们好多弟兄不幸都牺牲在了他手下!不过……”她将屠割剑举起来亮了一亮,道:“不过最后,还是被豹头使力克了!” 众兵这才注意到白锦玉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把金柄银身剑。 白锦玉把屠割拿到他们眼前,特地指了那剑上的两个字,说道:“你们看,这两个字就是屠、割。屠割就是凤辰身边那个少年的佩剑!” 几个士兵开始附和:“嗯嗯嗯,这些天我的确见那少年一直是拿着这柄剑的。” “那少年剑不离手,宝贝得很,现在这剑在闻公子手中,那少年下场如何啊?” 白锦玉道:“当然死了啊!” 众人又惊又喜,禁不住又往了白锦玉手中的长剑看了看,相信了她。 “闻宴你……你不得好死!”李垣气结。 白锦玉不以为意地看看他,带着好不容易安抚好的众兵继续往前走去。 她走在最前面,所以第一个踏上平地。原以为此处早已无人的她,竟然瞧见树下还有一立一卧两个身影。 是凤辰和谢遥。他们还没走! 白锦玉浑然一惊,全身一汗。未等她想到举措,身后的都督和士兵已经跟着爬上了平地。 纵横满地的精甲兵尸体,触目惊心。 还有凤辰和谢遥,根本未被挟持的凤辰和谢遥! “你这个骗子!”都督瞬间醒悟,提刀砍向白锦玉。那些士兵也立即把刀压上了三个人质的身上。 白锦玉刺溜脚下灵挪,险险避过,一边逃一边高声道:“我骗人有什么稀奇的?!可惜你们到了修罗场才醒悟,未免太迟了——” 不错,她赌了一把,赌的是这块平地有高手围护。 她费尽花言巧语目的就是请君入瓮,就是为了把这帮士兵引入这个埋伏! 都督和士兵惶惶四顾,正想着白锦玉什么意思,当即,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噗”一声扎中了都督的心脏,穿甲而过! 那都督措手不及,刹那间双目睁爆。他低头看了眼胸前的长箭,又抬起头来震恐地望向白锦玉,想说什么,可一张开嘴鲜血却先于口中流出,一会儿,轰然倒下。 白锦玉捏了把汗,尚未抚定游魂,利箭割风之声再次袭来,空中已射起一阵箭雨,径直索向随她引来的那些西赵士兵! 空气中响起一声声“噗噗”,不过片刻光景,一众士兵全部中箭,无一幸免。 屠杀一幕又上演了一遍! 第三十九章 西赵选婿10 杀机在山野中消弭殆尽,这一茬胜负已分,尘埃落定。 白锦玉如释重负,一路紧绷的心弦终于霍然松弛。这一松懈,她顿时觉得混身发软力不能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闻公子!” “闻宴!” “闻公子!” 白锦玉听见数道惊呼响起,可她眼前正天旋地转,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没能对这些呼声做出任何反应。 就快着地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背后被人一托,继而抵上了一个宽阔的胸膛,有只手臂揽着她,顺着她的倒势斜斜地落到了地上。 白锦玉缓缓地偏过头,眼帘中映入一副俊逸文雅的眉目,她定了定,嘴角含笑道:“谢谢晋王殿下。” 钰贺和司马玄也奔到了眼前,二人顾不上双手尚且缚在身后,一门心思地上下将白锦玉仔细端详。 忍了一路都没哭的钰贺终于哭出了声:“你怎么样了?啊?你吓死我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刚才都是装的,对不起……我刚才还那么说你!” 司马玄也急急道:“闻兄闻兄,我刚才咒你的话都收回,呸呸呸,闻兄你别放在心上,你可得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好了好了,”白锦玉刚刚就一瞬的晕眩,这会儿也缓过了大半,她看着眼前二人,埋怨道:“你们怎么都一个劲的道歉,就没人夸夸我吗?看我这妙计,简直堪称借刀杀人以少胜多兵不厌诈的典范。” “……” “……” 钰贺和司马玄面面相觑,一时怔住,不知如何接话。 “闻公子足智多谋,算无遗策。”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白锦玉侧首,有点意外,也有点满意,更来了劲:“欸——你们看看晋王殿下,人家多会说话!我不管,我现在不想听什么道歉,你们现在只能夸我,快夸我!” 她倚在凤辰的身上,嘴巴不依不饶地耍着贫,这副样子颇有些让人忍俊不禁。钰贺看着她,哭笑不得,又见她一副认真在等的模样,很不自然地憋出了一句:“好,闻公子聪明绝顶……” 司马玄也紧跟道:“对对,闻兄深谋远虑,胸有城府,本太子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说完,他转头给停在一边的李垣招招手:“哎李大世子快过来,刚才就属你骂得最凶了,你还不快过来夸夸闻兄!” 那李垣不用司马玄说,脸早已涨得通红。他犹豫不前,踌躇了半天远远道:“闻公子,这不能怪我的,是你装得太像了,事前也没跟我们通气,所以我才那般出言不逊的!我……现在既然现在水落石出了,我也收回刚才的那些话,你……” 一句“你原谅我”或者“你别放在心上”终是说不出口。 司马玄匕道:“通气?那都什么时候还能通气?!闻兄急中生智还得抽空跟你通气啊!” 白锦玉笑看着李垣,知道这位骄矜的世子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十分的难为了,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又是给我道歉的。” 说着,她撑着地要站起,凤辰一旁扶着她,待她站好后放开手。凤辰继而拾起地上的屠割,走到钰贺、司马玄和李垣的身后,手腕轻转,一一替他们挑断了缚在身上的捆绳。 不知道为什么,这屠割剑在凤辰手中竟然全无半点杀气,随着他简单的挥动,直有一种柔美飘逸的风采。 双手解脱后的钰贺和司马玄立刻跳了过来,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白锦玉的胳膊问长问短。 “闻公子感觉如何?”凤辰把屠割收回鞘中,问向白锦玉。 她左右手捋下司马玄和钰贺,伸了伸双臂道:“没事没事,刚才陡然心绪逆顺所以晕了下,现在全好了。” 凤辰点点头,沉目看了一眼遍地的尸体,蹙眉道:“我们往上走!” 白锦玉也觉得这个环境的确是太肃杀了,连连点头道:“好,这儿瘆得慌,赶紧走!” 当即凤辰走回到谢遥身边,他一手提着屠割,一手抄过谢遥的腋下将他重新搀扶了起来。 白锦玉回头正准备招呼一众上路,却见钰贺、司马玄、李垣三脸震惊地盯着凤辰,像是看见了什么百年不遇的奇观。 白锦玉奇怪地走到司马玄的身边,偏头道:“你们干嘛?” 司马玄道:“晋王殿下竟然屈尊降贵地搀扶一个侍卫?” 白锦玉道:“这很奇怪吗?” 司马玄道:“这不奇怪吗?” 李垣道:“他可是凤辰啊!” 钰贺没有说话,可很显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白锦玉也不禁被他们带动,朝着凤辰和谢遥的背影看去。只见那丰姿卓荦的身影走在前面,正虚心扶着谢遥一阶阶地往山上走去。 看着看着,她理解了,为何钰贺三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因为凤辰是主,谢遥是仆。 白锦玉在翠渚长大,平时最多遇上师长才需施个礼表达下尊敬之意。其他的人,即使是烧饭的扫地的,都算是同门兄弟姐妹,平日里都是一视同仁平等相处,没有等第观念。加上她刚才目睹了谢遥为了凤辰殊死搏杀的场面,所以并不觉得此刻凤辰扶持谢遥有什么不合理不正常的地方。 但是钰贺、司马玄、李垣他们就不同了。 他们和凤辰一样,都是龙血凤髓的天之骄子,对自己的身份以及等级的理解要远远高于白锦玉。 所以当他们看到一个主子放下身段去伺候一个仆侍,才会露出这样的震撼。尽管他们可能也猜想到了谢遥的伤势是因为凤辰而落下的。 白锦玉不禁暗想:这么看来,凤辰这个人还是蛮难得的,他对一个侍卫都能如此,苏丽华要是嫁给他也应该会得到善待! 想过这段,白锦玉拍了拍钰贺的肩头道:“别光看了,走!” 钰贺看着白锦玉放下的手,没有动身,白锦玉这才觉得她可能还有别的心事。便问:“公主在想什么?” 钰贺一脸愁色地转身,向着山下默默无言地远眺,在那里,还升腾着层层的乌烟。 良久,她闭了闭眼睛,悠悠道:“你知道吗,灵丞相一直待我亦师亦友,我父王也很信任他……我现在真的很担心父王!” “那你知道吗,你得活着。” 钰贺抬起头,看向白锦玉,晶莹的双眼因这句话生出了些些坚毅。她了然地轻轻点了点头,转同白锦玉朝山上走去。 六个人沿着山路又往上走了八九里,沿途依然是层峦耸翠、山水如画,但是谁都没有了那份观赏的心情。灵韦逼宫谋反的现实压迫着众人,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安。 就这样行至一处缓坡,白锦玉忽然听到头上有人喊了他一声“闻兄”! 她张头去找,竟然是乌穆和庆娜停在前方。 庆娜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憩,乌穆蹬着他的牛皮靴子正朝底下观望,似乎是在专程等他们一样。 白锦玉三步并两步地跨上前,正想说话,却先吓了一跳,只见乌穆右肩上居然站了一只白颈黑身的金眼猎鹰! 这只猎鹰体长超过一尺,目光深邃精神抖擞,体态雄昂双翼矫健,即便它眼下不动,也能叫人想象出它搏击长空、俯冲擒猎时威武英姿。 白锦玉不禁先好奇道:“乌穆王子,你这哪儿弄来一只鹰啊?” 乌穆别扭地捂着受伤的后背,不以为意道:“这啊,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只傻鸟,我刚喊它来的。” 白锦玉恍然:“哦,它就是你在毕都找了几天的……宠物啊?”白锦玉打量了一下那雄鹰阴恻恻的双眼、强劲锐利的长喙,实在有点难以联想这宠物二字。 看那只鹰在乌穆肩头还算乖,白锦玉就先放下这个,问道:“你们怎么停在这里?” 乌穆正要说话,眼睛余光一瞥,看到了跟着上来的钰贺,立刻就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赶紧地疯狂用脚踢她的阿姐。 庆娜正凝神休憩,被这踢踢醒,睁开眼就看见了钰贺,一下子立了起来。这对好友纵使多年不见,依然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又轮上此情此景,更是百感交集喜出望外。 “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白锦玉找回正题。 乌穆回过神,立即道:“对了,你看!”他伸手向前远远一指。 众人都调头去看,只见那晴光万丈蔚蓝欲滴的天际下,鱼尾山雄奇壮美,宁静地屹立于群山之间。 白锦玉吃惊不已,连凤辰也站了起来。 愣了半晌,白锦玉才震惊道:“我们现在不在鱼尾山了?” 没有人回答,显然大家都看出来了,也都在消化这个事实。 乌穆道:“沿途为山壁遮挡,只有走到这里,转到了山这面才看清楚。” 这个突然发现令众人心中又奇又惶,仿佛咽了块生肉,要消化好一阵子。 还是凤辰先回了神,他提炼道:“看来上山的路早就被人改道了。” 他这话说完,众人一片沉默,但是这种沉默已然是一种认同。 司马玄立刻有点慌了,左右地问:“那,那现在怎么办呢?我们走还是不走啊?” 李垣埋怨道:“真是,没想到这选婿这么凶险,早知道……”他看了看钰贺,忍下了话头,但仍然忿怨地振了振衣袖。 司马玄白了他一眼道:“还好,凶险谈不上,顶多算个惊险,不是有高手在咱们背后帮忙嘛!对了,那些高手是什么人呀?”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闻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向她问话的是钰贺,她声音也有些慌张了,与今日刚见她的时候简直换了一个人。 听了钰贺的问话,众人都把目光聚向白锦玉。白锦玉这躺西赵之行,早已留给人足智多谋的印象,所以大家都觉得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必定能拿出一个惊艳的解决办法。 白锦玉也确实是好好想了想,遂道:“先吃点东西!” 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除了凤辰。 她在这团团的目光中僵了片刻,不自然地哈哈道:“怎么?你们不饿吗?从入山到现在都大半天了,什么东西都没吃……难道不该吃点东西吗?” 乌穆道:“不是我说闻兄,你真是到哪儿都忘不了吃啊?” 白锦玉道:“民以食为天嘛,怎么能不管天呢?” 李垣捂额,无语地走到了一边。 白锦玉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这一二三众人,道:“谁也没想到进山需这么久,都没带什么干粮,水刚才也打没了……我刚才沿途看见不少果子树,我偷偷尝了几个,挺好吃的,我现在去帮你们摘一些。” 乌穆道:“算了算了民以食为天,我陪你去。” 白锦玉摆摆手:“不用不用,你受了伤少动为宜,就在下面一点路,我去去就来!”说着就跑下了山。 少了白锦玉,留下的几人顿时有点尴尬,众家各自分散坐着,只有钰贺和庆娜时不时地会说两句话,发出点声音。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锦玉就用衣摆包了一兜的野果子回来了。众人的气氛突然就活跃一些。 “来来来,别客气,每个人都有的!”白锦玉走到每个人的身边,热心地给每个人都分发了果子。 “谢谢。”凤辰道,拿了几个水果,分了一半给谢遥。 分完了水果,白锦玉也拿起最后的几个果子坐在了钰贺的身边。 她笑看着对面的凤辰用袖口将果子皮擦了又擦,一派洁癖作风,也学着他把果子多擦了两遍,才咬了一口。 她一边吃一边道:“人家给我们安排的道肯定是不能走啦,我们选条野路走走!” 李垣听了立即浑身一缩,忐忑道:“啊?走野路,那走到哪儿去呀……”他不安地把手里的果子捏来捏去,都快捏爆了。 司马玄立刻不耐烦地呵斥他:“就你话多!闻公子说往哪儿走就往哪走,怎么?你想出来拿个主意啊?” 李垣被怼得说不上话。 乌穆则领会了白锦玉的意思,沉声道:“好,绕一圈,回毕都!” 白锦玉赞赏地给乌穆的一点就通竖了下大拇指。 乌穆看了一眼肩头的那只鹰:“我刚才已有此意,所以已经让小黑去看了一圈,我们从这里走,”他指向道旁一处密林:“这个方向往前走十几里,会接上另一座山的山路。” 白锦玉当即拍手道:“那好,那就往这走,我们绕过这几座山,回毕都!” “啊?”李垣忍不住吟出声:“要绕出这几座山啊……”他简直快晕了。 白锦玉一边扶住他立好,一边道:“各位殿下王子太子世子,现在你们可一个都不能有闪失啊,你们随便哪个出事,楚离国君都说不清楚!” 白锦玉言语看似随意,但所说的内容却是事实。大家相视一眼,知道形势的严峻,都感到也只能如此这般了。 白锦玉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正对自己的动员感到满意,凤辰的声音平和地响起了。 “那个绿色的果子,别吃。” 平地来了这么突兀的一句话,正要吃果子的司马玄想也不想就问:“为什么啊?” 凤辰道:“有毒。” 司马玄又问:“你怎么知道有毒啊?” “……” 凤辰不言。 第四十章 西赵选婿11 谢遥旋即转身向凤辰确认,李垣则第一时间扔掉了手里的果子。 众人如临大敌,一齐屏声盯着凤辰,而凤辰安然坐于一方岩石,衣端襟正,神情依然高雅。 直直看了半晌,众人既没等到他吐血,也没等到他晕倒。 但是,凤辰绝对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白锦玉咽了咽僵硬的喉咙,如履薄冰地轻声试探:“殿下,你……是不是看不见东西了?” 不出所料,凤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微,像是以免众人受惊。 但众人还是受惊了,受了很大的一惊。 下一瞬,谢遥就不顾一切地朝白锦玉冲了上来,幸得司马玄一把抱住:“冷静冷静冷静,少侠一定要冷静!” 谢遥挣扎道:“你存心的?!” 白锦玉张口欲辩却又哑口无言,这果子的确是她摘的,更是她亲自递到凤辰手上的,再加上她从和凤辰第一次见面起,就有意无意地针对他给他添乱,这事若是摊个别人,要说没存心她也不信。 “住口!”一声喝下。 钰贺护短地拦在了白锦玉面前,对着气红了双眼的谢遥道:“他要是想害凤辰殿下,怎么可能蠢到自己拿毒果子给殿下去吃!” “怎么不可能?!”李垣一旁嘟囔道:“他多日来不是一直都视凤辰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司马玄听了立刻暴躁:“你说什么哪?什么眼中钉肉中刺,有这么严重吗?!闻兄只不过是想赢得西赵驸马而已,只想拖凤辰殿下的后腿而已,绝没有想过要加害于他!” 看这情形,乌穆啧了啧嘴,摇着头对白锦玉道:“闻兄,我呢是绝对相信你的,但是,你这看起来,还真的……挺难解释的。” 这话不巧被钰贺听见了,她踱回来两步,一把将乌穆挤离白锦玉身边,道:“怎么难解释了?跟诸位如实相告,早在见你们之前本宫已经跟他说了,驸马人选非他闻宴莫属……” 钰贺脸一红,卡了下,脸更红了,迅速平复后又道:“所以,他在知道自己已然取胜的情况下,有什么必要再去加害凤辰殿下呢?” 乌穆挑了挑眉毛,递了个眼神给庆娜自己体会。 这事李垣和司马玄在之前估计也知道了八九不离十,只不过听钰贺这么确认了,司马玄连连拍手到:“闻公子哈哈哈恭喜恭喜,本太子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肯定就是西赵驸马!” 众人在一旁为了白锦玉来回的言语交锋,白锦玉听着越来越尴尬,她再看了看凤辰,心情就更复杂了。 堂堂的大徵朝瑰宝、自己的亲妹夫,晋王凤辰殿下,这会儿居然给她毒盲了!! 白锦玉平生第一次感到自己闯了个大祸。 不过手里的这种果子,他们翠渚的山上也有,未成熟时呈绿色,成熟后就是红色。红的吃了没什么事,绿的吃了就会发生点小状况。她摘的时候已经注意都捡红果子了,可不知怎么搞的还是不小心掉了个绿果子在里面。 不过意外归意外,这并不是白锦玉见识的第一例毒果致盲案。于是她好心地走到凤辰跟前道:“殿下,你别害怕,这没什么事的……” “没什么事?!”还没说完,好几个人就异口同声道。 白锦玉两手张着,感觉自己似乎用词欠妥了,连忙补救道:“误会误会我的意思是说不用太惊慌。我识得这个果子,对它的食性很了解,不熟的吃了是会眼盲,不过这眼盲都是暂时的,过个天就自然好了。” “你竟毫无歉意?“谢遥不可置信地看她,众人也是一派不敢轻易相信她所说的样子。 没有歉意吗?白锦玉觉得自己已经很有歉意了啊!她都让凤辰不要害怕了啊! 气性高入云天的白锦玉觉得自己倒霉冤枉还来不及,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歉意完全没有让人感觉到。 她与众人静对了须臾,觉得大家似乎是不信她,便道:“我发誓如果我说谎,就不得好死,出不了这……这也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山!” 谢遥扭过脸去,凤辰没有表态。 静了一气,白锦玉俯下身,承诺道:“殿下,你不要害怕,我担保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我对你负责!” 李垣插嘴道:“说得容易,外一天后好不了呢?” “咦——”乌穆和司马玄同时啧了下嘴,李垣用手臂挡了下脸,不再出声。 李垣的话还是入了白锦玉的耳,她转身就道:“李大世子别不信,我走过的桥一定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别看你……” “无事。”凤辰文声剪断了纷扰。 众人一怔,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万没想到凤辰仅以两个字淡化之。 他又道:“形势紧迫,我们往乌穆王子说的方向走,早些回到毕都才是正事。” 这话音平和,这内容平实,眼前这个宛如璧人的年轻男子,似一抹温暖的阳光,像一股绵绵的春风,仿佛大地一样包容万物。众人都滞得有些醒不来了,都像瞬间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凤辰持起一侧的屠割剑,竖向身前的白锦玉,和颜道:“我目不能视,要有劳闻公子了。” 桀骜如白锦玉,此刻心灵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亲身经历得罪了人,对方“以德报怨”的事,竟被温暖得有些措手不及。 她木愣愣地握上屠割的剑身,汗潸潸道:“好……好,我会好好引路,殿下放心!” 凤辰嘴角轻轻莞尔,道:“好。” 白锦玉目光掠向一旁的谢遥,谢遥深受重伤失血过多,之前凤辰可以搀扶他,现在已经不行了,乌穆也要扶持庆娜,李垣八成是指望不上,钰贺又是个女子……最后,白锦玉只得把目光移向了司马玄。 司马玄立即就领会到了她意思,着实傻了片刻,继而自己干笑了两声道:“哎,既然这是驸马爷的意思,凤辰殿下也都搀过他了……那也没什么丢脸的嘛!闻兄,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 白锦玉连连点头:“我都记下了,回头送你二十个大美女够不够!” “好!这可是你说的,不可食言!”司马玄一心认为白锦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于是忍着笑走到谢遥的身边,拉起他靠在自己的肩上,美滋滋的仿佛已然坐拥了二十个美女。 “二十个大美女?”白锦玉一转头却对上了钰贺审视的目光。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立即严肃道:“都给司马太子的!” 当即一行人拉的拉,扶的扶,走的走开始继续密林中走去,约莫走了近十里,果然没遇到埋伏。只是要想再往前走,也不行了,因为一个山洞挡在了他们面前。 这个山洞洞口高约两人,宽约一丈,密密麻麻藤蔓交织,从外面往里看黑漆漆一团,人只要往洞口一站,立刻便感到身体冷了三分。 “乌穆王子,这儿怎么有个山洞啊,你的鹰没跟你说吗?”李垣不知何时已紧紧挨着了凤辰,肩膀抖抖索索连带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了。 众人都看向乌穆,毕竟是他指的路。 乌穆无辜地看了看众人道:“你们别看我呀,我也刚知道啊!”他一指肩上的那只猎鹰道:“是它带的路,要不你们问问它好了!” 白锦玉右手握着屠割的一段剑身,那一头牵着凤辰,她不方便来回走动,只得伸着脖子往洞口里张了一张。终是没看出什么名堂,现在听了乌穆这么说,不禁将目光移向了他的那只鹰,问:“可不可以让你的这只鹰进去帮我们探探路?” 乌穆的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他摸了摸那只叫“小黑”的鹰,眼光中满满的宝贝,犹豫道:“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们可能对鹰这种鸟不了解,在没有光线的暗处它们的目力并不佳,让小黑进去也不一定有多大用处。” 庆娜沉沉呼出一口气,揭道:“你说白了就是舍不得!” 乌穆否认:“我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凤辰道:“乌穆王子没有说错,据我所知鹰类大多昼出夜伏,很多在夜晚是目力不佳的。” 乌穆连忙道:“阿姐你看,凤辰殿下都这么说了,你总该信了!” “但是,”凤辰顿了一顿,委婉道:“眼下如果让人贸然进入查看,也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所以别无他法,只能请乌穆王子忍痛割爱,让你的爱鹰探视一番了。” “啊……”乌穆全没想到凤辰最后还是让他把小黑放进去,顿时有点扫兴失望。 司马玄放下谢遥也走过来恳劝:“乌穆王子,凤辰殿下说得不错,我觉得你应该要对你的‘小黑’有信心,它不会出事的!” 钰贺抄起双臂,上下打量了一遍小黑,道:“这种猎鹰我们西赵也有,要是真出了事,本宫赔你个十只八只!” 乌穆冷笑了一声,道:“得了得了不必了。” 话虽这么说,但眼下其余众人几乎已达成一致意见,乌穆着实有些骑虎难下。他又摸了摸肩头的小黑,嘴里咕噜咕噜地跟它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那小黑就扑腾起了铁扇一般的翅膀,尖呖地鸣了一声,径直飞入了黑洞。 听见这声响动,凤辰俯手道:“多谢。” 乌穆意兴阑珊地说了句“小事”,拖着脚步走到那洞口,插腰等待着小黑。 众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沉默变得越来越沉重,乌穆更是从一开始的静静等待,变成了在洞口焦虑地踱来踱去,越踱越快。 就在他决定要冲进洞去的时候,一声尖鸣嘹亮响起,小黑从洞里飞了回来!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疑,落在了乌穆的肩头。 乌穆愁眉顿展,白锦玉甚至觉得他都快喜极而泣了。之前她还不信有人会为了找一只鸟找到深更半夜甚至掉进河里,现在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得不信了。 “咦?这是什么?”乌穆从小黑的嘴里取下一个小物件。 众人赶紧都凑近去看,是一个样式精致的银色耳坠子。 钰贺问:“怎么会有个耳坠子?” 司马玄拍了拍乌穆:“你快问问你的鸟,这谁的?” 乌穆无语地翻了他一眼,不过真的咕噜咕噜和小黑说了几句,继而转头道:“洞里有人。” 李垣立刻吓作一团:“不会是埋伏?” 乌穆摇摇头道:“不是埋伏,小黑说那人躺在地上。” 钰贺托着下巴问:“躺在地上……那这人是死是活啊?” 乌穆看了钰贺一眼,扁了扁嘴巴,半天才道:“你以为小黑是人哪?它要是人就告诉你!” 乌穆和钰贺也不知道小时候结过什么梁子,两个人明里暗里总是有点不和谐。乌穆这么一怼,钰贺当即瞪起杏眼想张口回斥,却听白锦玉道:“让我再看看这个耳坠子。” 乌穆当即把银耳坠递给了白锦玉。 白锦玉接过耳坠,指尖捏着它上下左右的好好看了一看,总觉得对这个小物件有点儿印象,却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仔细在脑海中回忆,想了又想,突然灵光一闪,道:“我想起来了,这是金奉烈的东西!” 第四十一章 西赵选婿12 乌穆道:“难道说金奉烈也没走人家改的道,跑这里来了?” 白锦玉道:“这主仆二人诡计多端城府极深,不排除他们也发现道路为人所改,择了条别路也走到了这里。” 众人纷纷深以为然。 李垣见此,抖抖索索开始牙齿打颤,一脸张皇地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既然金太子在里面已遭到不测,那我们还要进去吗?” 这个李垣,原本白锦玉对他也没什么特别印象,但是今天开始,她觉得这个人真是无比讨厌。遇到事不出力没担当,说的话不是增加恐慌气氛就是打退堂鼓。 以至白锦玉现在一看见他就来气,更是懒得回答他任何问题。 钰贺也差不多,她秀眉一拧,反问李垣道:“已遭不测?” 乌穆也跟着道:“小黑也只是说人躺在地上,就这样定论人家已遭不测也为时太早了。” 纵然知道已惹人不快,李垣仍然怕得坐立不安:“那总归他不是好好的……我觉得……” “你觉得还得下山是吗?!”司马玄翻了一眼,走过来俯身像看什么稀奇似地看了李垣一眼道:“我的大世子,咱们不就是从下面上来的嘛,人家都能在那里放火了,那你觉得楚离国君在下边能好吗,说不定……” 白锦玉轻咳一声打断了司马玄,给他向钰贺那边使了个眼色。果然,钰贺光听这半句已垂下了颈脖,司马玄当即领悟,捂着嘴巴缩到一边不再言语。 白锦玉轻轻走到钰贺身边,想安慰两句,可眼下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说了句含义广泛的话:“多想无益,公主保重自己,国君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与你重聚。” 众人静默了片刻。 这时,一直于旁静听的凤辰道:“既知金太子在里面有异,我们应当进去。灵韦是要以我等要挟国君,只要我们不出事,安全回到毕都,他就起事无名。” 这釜底抽薪的道理讲得直接明了,再由风辰的声音娓娓道来,顿时这事就像拍了板,众人便跟同了心似的,一门心思开始张罗进洞。 洞中乌黑一片,首先需要几段木棍做火把。白锦玉便把凤辰安置坐下,自己提着剑往下方的树林里走去。 她离了众人没多久,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上,一回头发现人是乌穆。 他眼下负伤在身,腰站不太直,肩膀上还站着小黑,样子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白锦玉甩着手连连赶他:“我就砍几根树棍而已,你受伤了就多休息会儿,别背个鸟跑来跑去了!这样子可不怎么英姿飒爽。” 白锦玉一边笑说一边劈下一段腕粗的木枝。她平日在翠渚没少在山上各种玩耍,加上这屠割削铁如泥,活干得是轻轻松松驾轻就熟。 然而乌穆的神色却明显不对劲,连这次白锦玉话中的调侃都置若罔闻。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碎步到白锦玉跟前,煞有介事地低声道:“闻兄,你注意点凤辰!” 白锦玉心神一震,手中停下,意识到乌穆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于是她机警地向他点了点头,二人往树林深处又走了走。 确认隐蔽后,白锦玉忙问:“怎么说?” 乌穆道:“我招小黑来的时候,让它在这附近都飞了一圈,有一伙人跟着凤辰。” “跟着凤辰?” 说有一伙人跟着他们,白锦玉已不奇怪。之前和豹头使、西赵兵的血战,这些神秘的高手已经暴露了两次了。 但是现在是在西赵境内,而且他们之中有六国王孙,为什么乌穆会如此笃定那些人就一定是跟着凤辰的? 白锦玉不禁问:“你如何确定他们跟的是凤辰而不是别人呢?” 乌穆胸有成竹道:“很简单,因为刚才冲出那波围剿后,我和阿姐、还有金奉烈他们都继续往山上走了,但是,凤辰并没有。那时我招了小黑过来,刻意让它在空中盘旋,就发现了那些隐匿的高手。凤辰没走,那些人就没动,都跟着凤辰留在那平地附近。” 白锦玉怔住,当下就确定了乌穆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只是她判断的依据却是另外一个。 那就是“凤辰没走”。 如今思来,凤辰没走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很清楚身后的人是跟着他的。 试想一下,当时白锦玉独自下山去救钰贺,如果凤辰也像乌穆他们一样先离开那块平地,那自然身后的高手也会跟着他一道离开。等到白锦玉再回来时,就根本不会有人帮助她解决掉那些西赵兵! 想到此,白锦玉心头微微发颤,一是对凤辰有点感激,二来也感到凤辰有点令人生畏。 “我怀疑小黑已经被他们发现了,我方才让小黑转了一圈,已经看不见那些高手了!”乌穆道。 白锦玉若有所思道:“这个凤辰真是看不出来啊,大家都乖乖地没带侍卫上山,没想到他却在暗地里带了这么多人!” 不过这事还真说不得是好事还是坏事。公然破坏规则简直拿其他人当笨蛋自然不对,但是如果没有他带的这些精兵强将,他们也没可能逃出生天。 “嗯!”乌穆沉沉地点了点头道:“此人不知是表面一套背里一套,还是早知今日有异事先做了准备,总之城府比那金奉烈有过之而无不及。闻兄你弄坏了他的眼睛,现在又和他寸步不离,你可得小心点!” 白锦玉听此提醒,不得不引起重视,凛然地点点头。 二人伐了些木棍行若无事地抱着回到洞口,乌穆掏出火折子,让各人都撕一些衣服布料缠在木桩上。 白锦玉只是靠近了凤辰一点点,谢遥便以为她要来撕凤辰的衣服,立刻伸手拦了她。 白锦玉道:“放心——我不碰你家金贵的殿下,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撕我朝晋王殿下的衣服啊!” 说毕,她拿着屠割的另一端微微碰了碰凤辰白玉般的手,道:“我只是让殿下握好,要走了!” 谢遥凝色收回手,凤辰则应言抓紧了屠割,轻声道了句:“多谢。” 当即众人就举着火把扶的扶、拉的拉、走的走一起入了山洞。乌穆和庆娜走在最前面,白锦玉和凤辰垫后,其余人都在中间。 众人方才在洞口站着就觉得凉意飕飕,现在入了这山洞更是感觉冰霜寒意透衣而来。 地上满是凹凸不平地碎石砾,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不过十来米就完全陷入了一片黑暗。 之前小黑飞了许久才出来,白锦玉便知这洞穴一定深得离奇,现在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山洞比她预想的还要大多了。 又往前行了百余步,突然停了下来,从前面传来了乌穆的声音:“闻兄!这里有个分叉,左右两条洞穴通向两个方向,怎么走?” 白锦玉拿火把往前照了照,可惜这微微火光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便道:“随便!” 气氛一僵,黑暗中也能感到有数道眼光朝她射来。半天,庆娜道:“随便……也得有个方向啊!” 白锦玉想了想,拿不定主意,迟疑地侧首看了看凤辰,道:“殿下有没有意见?” 就着火把的光亮,凤辰明俊的脸庞轻轻摇了摇。白锦玉又转过身去,思忖片刻,道:“左为右尊,就选左边!” 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随意,但总归也是个主意,众人当下便往左边一条路上走。 终年不见阳光的地面越往里越潮湿,一不小心就会脚底打滑。白锦玉刚想提醒众人注意脚下,就听见走在她跟前的李垣“哎哟”了一声,摔了个屁股朝天。 李垣本就一路战战兢兢地,这下彻底情绪崩溃了,索性坐在地上哭喊起来:“这里太恐怖了,我走不了走不了!我好后悔,我恨死来西赵了,我好后悔——父王!母后!!你们快来救救孩儿!救救孩儿——” 他的声音绝望凄厉,在这空旷黑暗的山洞里被无限放大,反复回响,直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司马玄听了直接破口大骂:“李垣你个孬种,你是看到死了吗?要在这儿呼爹喊娘的叫救命?!” 白锦玉倒觉得这时候不能再刺激李垣了,这个高扈国的宝贝世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捧在手里养大的,养成了这幅骄矜胆小的性格,眼下的这个情况怕是真的已经到达到他能承受的底线了。 她于是先放了屠割,举着火把俯身去将李垣从地上搀了起来,好言安慰道:“你别害怕,有我在,你绝对不会死的!” 李垣颤颤巍巍地没将白锦玉的这句安抚当回事,但乌穆听言,心中大怔,猛地回头,眯着眼睛朝着白锦玉的方向眺去。 这时钰贺靠了过来。 就着火把微弱的光线,白锦玉看见她秀丽的脸蛋上满是歉疚,可能李垣呼救的内容太直接了,直接到钰贺不得不得站出来表态。 “李世子,你们来到西赵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哪知道这场选婿竟会被有心之人利用,行谋乱之事,现在这番处境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你们请罪。”钰贺说着,也流出眼泪来。 西赵惟一的公主钰贺,到此时也没了任何姿态,众人见此也纷纷恻然不言。 白锦玉叹了一口气,对她劝慰道:“现在不是公主自责的时候,凡事应多往好处想。如果我们不能决定处境,那至少我们可以决定自己怎么想。我们不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只想好的结果,好不好?” 庆娜听了也来劝钰贺和李垣:“闻公子说得对极了,我们就决定往好处想,我们一定会回到毕都的!” 钰贺的道歉,众人的安抚,李垣这时也仿佛冷静了一些,他抬手抹了抹眼泪,振作了一下道:“公主,我失态了……走!” 见波动平复,庆娜回到队头跟乌穆说了些叮嘱的话,一抬头,却见乌穆一个字也没听,怔愣地举着个火把看着队尾。她忍不住也向后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看什么呢?” 乌穆蓦地回神,眨了眨双眼,敷衍着道:“哦,没什么,走走……” 看着众人重振旗鼓又恢复了队形,白锦玉退回凤辰的身边。她一手举着火把向前照路,一手下意识地去捞屠割剑。 这一捞,没想,却直接握上了凤辰的手。 这只手温润修长,骨肉匀称、细腻如滑,有女子的柔软光润,亦有男子的骨节分明。 白锦玉怔了一瞬,触电般尴尬地松开手,口中道:“得罪了得罪了!”赶紧将火把凑过来,照着屠割握住了剑身。 凤辰弯了弯唇线道:“无事。” 白锦玉牵好凤辰,正准备往前走,忽然前方集体尖叫,鹰呖遏空响起,接着传来一阵滚滚凌乱的落地声!白锦玉大惊,伸着火把去看。 前面的人全都不见了! 幽暗中还残留着小黑翅膀带起的一点风,不过一会儿也消失了! 她赶紧拖着凤辰上前,没走几步,凤辰突然回拉剑身道:“小心!” 白锦玉顿时停步,脚下一阵落石淅沥的声音,她低头一看,自己竟已站在了一个深坑的边缘! 人全掉下去了! 白锦玉吓得心脏扑通乱跳,连连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凤辰。来不及喘一口气,她立即上前趴在坑沿上拿火把朝下面照。 火把这点光亮根本照不出多远,深坑里更是漆黑一片,想是众人的火把都在掉落的时候扑灭了。 乌穆、谢遥、钰贺、司马玄……白锦玉把一个个人名喊了遍,半天没有回响,就在她快要气馁的时候,有道声音微微弱弱地传了上来:“闻公子……” 白锦玉倾耳一听,这声音竟然是李政敏的。 这声音听着有点远,一想便知这个深坑绝对不浅。白锦玉赶紧朝他喊话:“李大人,我们掉下去的人离你远吗,他们怎样啊?” 李政敏语无伦次道:“不知道……好像摔死了……又好像没有,啊!”最后直接惊叫了起来。 随后乌穆的声音传了上来:“不是很好……但都还活着……晕了几个。” 这时钰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是的,谢遥庆娜他们都晕了。”听到人都还活着,白锦玉心绪稍定。 接着,她听见下面响动了一阵,之后乌穆挫败的声音就飘了上来:“太黑了,也太高了,我试了试不可能上去了……闻兄,下面就要靠你了……你赶紧找到出口,再找人来救我们!” 白锦玉连忙遥遥应道:“好,你们别急!我一定能找到出口,一定会带人来救你们的!” 乌穆“嗯”了一声,安静了片刻,忽而道:“那个凤辰殿下,你要是嫌累赘就把他推下来!” 第四十二章 西赵选婿13 即使在黑暗中,白锦玉也没勇气去看一看凤辰听了这句的脸色。 但白锦玉知道,乌穆并不完全是玩笑,事前他就提醒过她要注意点凤辰,如今她只身去找出口,如果还要一边防着凤辰,的确是分身乏术。 但要把自己瞎了眼的妹夫推下去……这自家亲戚的,总归不大合适。 白锦玉被夹在中间,只得面上护道:“推下去?!这位可是我大徵朝的金枝玉叶,舍不得也使不得!” 她接着又叮嘱乌穆了几句注意安全乖乖呆着之类的话,才站起身来。 凤辰权当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却道:“闻公子,你问问他们金太子是否在下面?” 刚才一阵惊乱,白锦玉全忘了还有金奉烈这一茬,他这一提白锦玉才想起,连忙道:“是啊,差点忘了!”于是又对着坑里高声问起:“李大人,你家太子是不是也在下面?” 当即李政敏的声音就传了上来:“什么?!王太……太子不是应该出去了吗……我掉下来时托了他上去……”接着她听到了乌穆和他说话的声音,可惜隔着太远,也听不分明了。 “下面没有金奉烈。”白锦玉一面回答凤辰,一面退离了深坑。 她一手从凤辰手中接过火把,另一只手重又抓住了屠割,问向凤辰:“怕不怕?” 凤辰道:“怕什么?” 白锦玉道:“就剩我一个人了,你怕不怕我保护不了你,或者,被我害得更惨啊?” 凤辰抬眸对着白锦玉微微一笑,全然不似个眼盲之人,说了句颇有深意的话:“全看闻公子了。” 这个回答真是滴水不漏,看似回答了问题,其实什么也没说,还给人一种很有道理的感觉。白锦玉心道:不愧是十五岁就能代表朝廷体面出任外使的人,仪表挑不出毛病,说话也这么周圆。 “此路不通,我们先回到那个岔路口,换另一条路试试?”白锦玉征求凤辰的意见。 凤辰道:“好,或许金太子就在另一条路上。” 白锦玉不禁多瞧了凤辰一眼,道:“殿下,没想到这金奉烈这种会寻你难堪的人,你还挺关心他的嘛!” 她这话说完,空气冷得结冰,她瞬间也领会到了这冰冷的所指。 要说给凤辰难堪的人,金奉烈算什么,她“闻宴”才是首当其冲的罪魁祸首好吗?! 初见就闹事放蛇逼停他,然后联合成舟、司马玄两太子骗他买了两件价值不菲的玉器,接着在择婿赛场上时不时语言上挑唆气势上挑衅,后来成舟太子直接失控射伤了凤辰,再到今日又给他吃了毒果子害他眼盲……回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她白锦玉有什么立场说人家金奉烈?! 她当即轻咳两声,斩断话题:“来来来,我们往回走,慢一点好了!” 当下二人扶着粗糙的洞岩回到了之前分叉的路口,除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洞口,果然还有另有一个洞口。 此间三条路汇聚一处,一条是进来的路,一条是通向深坑的洞口,这两条都走过了,白锦玉也没多想就带着凤辰往右边的那个洞走去。 没走几步,忽听“嘣”地一个闷声,白锦玉紧急回头,竟是凤辰撞到了头!她心口一悬“哎呀哎呀”赶紧撤了回来看个究竟。 原来,此处山洞比另一边低矮了许多,刚巧够白锦玉的身高通过。她方才一径全神贯注探视前方,自己通过后没提醒一下凤辰矮身,以至他直接一头撞上了块垂下的石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白锦玉吸了好几口凉气,情急之下直接伸手给凤辰揉了揉额头:“这边洞口有些低洼,我竟忘了提醒要你弯身了!” 凤辰没有半句埋怨,可能是涵养颇高,也有可能是对白锦玉已经无话可说了。 叫白锦玉有些自责,他微微仰后让过白锦玉的手,温声道:“我并无大碍,闻公子不用如此慌张,你专心带路一时难免忘记我已目盲。” 白锦玉怔愣了一下,不得不服。面对害了他多次的自己,还能说出这么体面的言辞,真不知他是心大还是人品太好。 白锦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低声地允诺:“好了好了,我保证底下不会了,来,我现在给你挡着……殿下你弯下点身子、再低一点……对,可以进来了。” 白锦玉和凤辰沿着曲曲折折的山洞往前走,越走越感到空间狭窄,沿途几处地方都仅容一人通过,在这之下,二人的衣衫都被锋利的山石划破了不少。 “你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同吗?”凤辰忽然问。 白锦玉蓦地停下,举着火把往四下照了照,四处都是黑漆漆地,阴森之中有些紧迫压抑。但是这个感觉是从一进开始就存在的,眼下凤辰问的是“不同”显然不是指这个。 白锦玉一头汗地问:“殿下是不是察觉了什么?”凤辰现在目不能视,他另外的四感可能比她更为敏锐。 凤辰缓缓道:“这里一段路好像特别的闷。” 其实走了这么久,白锦玉也有些渐渐感觉不适的地方,被他这么一说,她才突然感觉这种不适就是太闷了,就是这么回事。 “的确是太闷了。”白锦玉认同。 她还在想为什么会这么闷,凤辰已道:“这说明前面是死路。” 白锦玉一听,当即就知道凤辰判断得不错。闷,说明这条路上没有风和空气流通,也就是说前方不会有与外面相通的出口了。 白锦玉不禁自吟出声:“右边一个山洞尽头是个深坑,这左边一个山洞又是条死路……莫非这整个山洞是穿不过去的?” “也不一定,”愁苦之际,凤辰道:“我们往后退三百步,那里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白锦玉迷惑道:“是吗?” 凤辰温言道:“先试试!” 白锦玉道:“好!” 高高在上的晋王殿下,和人说话竟都是有商有量的口吻,真是有点颠覆她以往对王公贵胄的想象。她不禁心中感慨:凤辰这人间春风的称号,好像还真不是个虚名。 “一、二、三、……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白锦玉口中数着数,带着凤辰往回走。 凤辰说三百步,便真是整整三百步,三百步后空间一下阔裕了些许,有清新的空气流入,气闷的感觉得到一定的疏解。 二人在这里站停片刻,便看见火把的苗焰受到气流波动,微微地有些颤动。 白锦玉盯着火把,细心地辨别出气流的方向,最终她独自往左前侧走了四五步,小心地将火把往前照去,探手一摸。 不出所料,这里竟藏着个极其狭窄、别扭的小转弯! 白锦玉走进这个弯,往前竟然真出现了另一条隐蔽的夹道! 白锦玉大松一口气,服道:“殿下,你可真是太神了!” 当即,她感到重获生机,雀跃着跑回凤辰身旁一伸手:“来!”把凤辰拉了过来。 这条小路越走越宽,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光景,白锦玉感到越来越不对劲,再走了一阵,她停了下来。 “怎么了?” 白锦玉看着眼前,头皮一阵发麻,咽了口唾沫道:“前面有……六条路!” 不错,走到了这里,前路竟然歪歪扭扭分布成了六个方向的洞口,活像来过一群老鼠被乱掏一气后的样子。 “六条?”凤辰听了也有点吃惊了。 白锦玉用举火把的手背了擦了擦头上的汗,纠结道:“这……选哪条走啊?这一条条的都通到哪儿去也不知道!要一条条试吗?” 凤辰凝神片刻,则忧心道:“不知道金太子是否在这其中?” 白锦玉无语地呼了一口气:“我的殿下,你还管什么金太子啊,咱们管管自己!” 凤辰道“嗯”了一声,也凝思静立。 白锦玉突然问:“殿下,从一到六,你喜欢哪个数字?” 凤辰疑了一下,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刚才她就是以“左为右尊”随意的选了条路,现在这随意也有点如法炮制的意思。 “就一。”凤辰道。 白锦玉故意地针对道:“一好呀,一心一意,用情专一都是好词。” 凤辰听出了弦外之音,道:“闻公子有什么直说!” 白锦玉怔了一下,随即昂然道:“无他,我就是有些奇怪,殿下既有婚约为何要来参加选婿?这样叫未过门的嫁娘情何以堪?我平素最看不起三妻四妾的男子了,但正如司马玄曾说你们荣耀宗室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殿下你就算想三妻四妾也不用在成亲的节骨眼上在人家嫁娘心口剜刀子!” 白锦玉一口气说了好多,胸中愤懑尽数一吐而快。 凤辰了然道:“难怪闻公子一直不喜欢我。” 这话说的,白锦玉考虑刚才语气语调可能太严厉了,便软了些声音道:“我也不是不喜欢你,我还是很想喜欢你的。”毕竟你是我亲妹夫,将来都是亲戚,虽然以翠渚的门规以后也未必会有机会走动,但是总归也是名义上的亲戚,谁想亲戚之间处不好关系。 她又道:“我只是认同无论男女都应该从一而终。世人常要求女子对男子这样,为什么男子不能也这样呢?若男子真心爱一个女子,就该为她守身如玉,这样的男子才是真君子,这样的感情才称得上人间佳话!” 凤辰听了静了片刻,低声道:“钰贺公主没有选错人。” 当下白锦玉领着凤辰走入左数第一条洞口,蜿蜿蜒蜒地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又到了一个岔路口,只是这个岔路口怎么看都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怎么了?”见白锦玉不走,凤辰问。 白锦玉后背一阵发毛,支支吾吾道:“我们好像又绕回到了那个六条路的岔路口了……” 空气静得冰冷。 半晌。 凤辰道:“你喜欢什么数字?” “嗯?”白锦玉回头看了看凤辰,确定他不是开玩笑,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其实我挺喜欢八的,可惜……啊!!!” 一个黑影窜出,白锦玉猝不及防被一把推得撞在山岩上。 下一瞬,她感到手中一空,火把已被人夺了去!!! 白锦玉顾不上疼,紧步上前,就发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拿着她的火把要跑进一条山洞,她当即出声高喊道:“金太子是你吗?” 果然,那身影顿住。 白锦玉站起身来,稳住声音道:“金太子……你别跑啊,我们一起走,一起找出口出去呀……” 金奉烈滞了一滞,冷哼一声:“不必!”继而又抬脚朝前走去。 “哎哎哎!”白锦玉赶紧追上两步,金奉烈见她跑来,也加紧往前跑了两步,白锦玉不禁破口道:“金奉烈!这火把是我们的!你堂堂一国太子怎么行强盗之事?传出去不怕世人笑话吗?!” “笑话?!”金奉烈举着火把转过身来,昏黄的火光照着他脸上的狞笑叫人望而生畏。 只听他道:“等我做了西赵驸马,你们这些手下败将拿什么笑我?” 白锦玉吓了一跳:“你不是,咱们都生死未卜了,你还想着做驸马吗?再说国君现在怕也是水深火热的,他哪还有心情选驸马?!” 金奉烈却不这么想,自信满满魔怔道:“等本太子抢先出去救了国君,国君自然会将公主许配给我!” “哈!”白锦玉简直匪夷所思了,她这才想起来金奉烈好像还不知道钰贺也在这山中了,不过她眼下是绝对不准备告诉他了。 金奉烈阴测测道:“现在火把在我手中,我即将第一个回去救国君,你们就好生在这儿呆着!”说完,他头再也不回地奔进了黑暗中。 “姓金的你站住!!”白锦玉大喊。 这个地方没了火源还不是死路一条?她急得满头大汗提脚就追。 刚动身一步,袖子却给凤辰拉住了,白锦玉回头急得要跳:“别拉我让我去追他呀,没有火把我们怎么出去?” 凤辰静声道:“你别急,这个地方有火把未必是好事。” 白锦玉一听,不再跳脚,在黑暗中息下身来,问向凤辰:“什么意思?” 凤辰顿了一顿,道:“你现在不要着急,什么都不要去想,先把心平静下来。” 虽然看不见凤辰此刻的神态,但在这闭塞窒息的黑暗中,他依然镇定,说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朵芸花悠然绽放,温抚舒缓人心。 白锦玉心中莫名生出一点好的信念。 于是她遵从了凤辰的意思,强令自己稳下心来做起调息,直到噗噗乱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这时,凤辰才不疾不徐道:“这里有气流灌入,足以证明此洞存在出口。虽然我们四周漆黑一片,但因这出口的存在,你仔细看看,一定有某些地方黑得稍微不一样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锦玉恍然大悟。 这凤辰,真的是太聪明了! 第四十三章 西赵选婿14 黑暗在糅合了不等的光亮后会形成强弱多种层次,它可分为纯黑、乌黑、青黑、灰黑、灰、浅灰…… 这黑与黑之间的差别,再搭配习武之人敏锐于常人的五感,白锦玉带着凤辰还真就摸索到了一个出口。 距离洞口还有百步的时候,白锦玉松开牵了一路的屠割,向凤辰道了声“谢谢”。 凤辰淡淡回道:“我应谢你。” 白锦玉对凤辰报以一笑,忽而随性道:“我不想走了,我想一辈子就这么看着前面这个小山口。” 凤辰神色微微不解。 白锦玉于是道:“殿下啊,夕阳衔山,天际的云霞点缀着黄昏,金色的余晖照进幽暗的山口,你我的生路……真是瑰丽缥缈得如同一场梦啊!” 凤辰浅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白锦玉感慨万千道:“看到自己寻觅的事物就在眼前,就要得到所求的这种感觉,真是令人幸福。”或许今日经历了太多,刚才洞中又逢一段绝境,致使她生出了不常有的感触。 凤辰道:“我也累了,且休息片刻!” 白锦玉回头,心道凤辰真是挺会做人。 白锦玉清楚,在这过去的这个把时辰里,表面上是凤辰目不能视由她照顾着,但其实是凤辰一直在支撑她。在这乌漆抹黑的阴森之地,她之所以并不怎么恐惧,并且能找到出口,全是因为凤辰的存在。 他的波澜不惊和从容自若就像一块压舱石,让她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地方至始至终都很有信心,未曾真的感到绝望过。 白锦玉有点累了索性坐下,拍了拍地面道:“殿下也坐坐?” 凤辰辞道:“不用,我立着即可。” 白锦玉预料地点点头,脑中浮起之前凤辰反复用袖口擦果子的画面,便想凤辰可能有点洁癖。不过,皇室贵族自小养尊处优,有点洁癖也范属正常。 白锦玉上下打量了下凤辰,心忖道:幸好凤辰现在看不见了,不然他若是见了自己满身灰尘还破破烂烂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眼光打量着一路往上,她便瞧见凤辰的发冠有些歪了,一绺碎发从他前额落了下来,看着有些不符合印象中的凤辰了。 大徵朝的王侯贵族素来最注重头冠之仪,有所谓“冠不正则人不端”的说法。白锦玉也不坐了,站起身来道:“殿下,你头冠歪了,我来帮你理一理。” 凤辰伸手一摸,果然微微色变,犹豫了一下,道:“有劳了。” “谈不上谈不上!”白锦玉寻了块干净些的石头请凤辰坐下,走至他的身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准备开工。 谁知,刚一抽掉凤辰的玉簪,只听“啪嗒”一声,玉冠应声而裂,白锦玉还来不及伸手去接,它便倏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玉殒声。 凤辰乌黑的长发顿时如瀑布一样披下,白锦玉目瞪口呆,凤辰同样也是。 “我……”白锦玉喉中一紧,说不上话来直愣了半天。她一手颤抖地从地上拾起那半个破碎的玉冠,傻眼地看了又看,无力地解释道:“我……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发誓,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凤辰无语。 二人静对良久,白锦玉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哦哦哦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那洞里撞到头的时候磕到了这个玉冠,只是当时它还由玉簪束着所以并未开裂,这会儿我一拔开玉簪就……” 越说越觉得自己像在推卸责任,白锦玉摆摆手道:“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当时没提醒你低头的缘故……凤辰殿下,对不起啊,我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凤辰仍旧无语。 白锦玉知道凤辰是真的生气了,是啊,换谁不生气,换了她估计得气疯!已经瞎了,现在还得披头散发…… 白锦玉咬着指甲,窘迫得一头汗。 忽而,她眼中一亮,豁然道:“对了,有办法!殿下殿下,我的飘巾长,可以一裁为二,你稍等一下啊!”说着她抬手就解了身后数尺长的蓝色飘巾,将屠割拉出一段,对半割为两段。 “六尺六的飘巾一半也有三尺三,虽然不那么潇洒飘逸了,但仍是不差的。”她转过身,将飘巾递在凤辰面前,小心征求道:“殿下,我的长巾虽然比不上你的玉冠,但是,它也是我买得最贵最喜欢的一条飘巾了,最重要的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殿下,能不能屈就一下?”她睁着眼睛,追逐着凤辰脸上的表情。 凤辰玉面无色,半晌,他沉声道:“既然是最喜欢的,就不应该割舍。” 听了这话音,白锦玉心中一落,当即心宽了许多,道:“这不是没办法嘛,再说了这条飘巾能缠上殿下尊贵亮丽的青丝,那是它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它高兴还来不及呢!” 凤辰听了,强行忍住神色。 当即白锦玉就帮凤辰和自己重新梳理了头发。给凤辰梳头的过程中,白锦玉只觉得凤辰特别乖,若不是看着他,还真要以为是给个孩童在梳头。 “殿下真好看,就算是半截飘巾也是人间绝色。”看着系了飘巾后的凤辰,白锦玉赞道。 凤辰道:“别玩笑了,不是夕阳衔山了吗,我们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好。”当即白锦玉就扶着凤辰站起,二人各自拍了拍衣摆。 突然,凤辰道:“闻公子你有东西落了。” “是吗?”白锦玉全然没听见什么声响落下,左右看了看道:“哦,没什么,是楚离国君发给我们的那个小画。”一边说,她一边从地上捡起那张鬼画符,展开重又看了看,眼睛慢慢好整以暇地瞄向凤辰,像要揭露什么似地道:“殿下,国君刚发这画卷的时候你为什么看我呀?” 凤辰莞尔道:“你不是也看我了么?” 白锦玉拖好屠割拉着他往洞口走,口中道:“你是不是怕我看出来——楚离国君想选的驸马就是你啊?” “哦?何以见得?” “因为这画上画的是一块姜啊!这‘姜’字拆开可不就是美、女二字!可惜这道理只有通汉字的人才能看出来,所以……这幅画明摆着就是画给殿下你一个人看的嘛,简直昭然若揭啊!” 结合钰贺公主伪装卫兵跟在他们队伍中,如今再看楚离的这副画,白锦玉领悟,这鬼画符根本就不是题目,而应该是个提示,提示他们要找的是一个美女。 “你不也看出来了吗?”凤辰道:“何以将自己排除在外呢?” 白锦玉理所当然地想回一句“我怎可以与公主相配”,话到嘴边突然感到不对。 这时,凤辰已继续道:“我那时看你,是因为猜想闻公子你——可能是他们父女二人的心中人选,”他顿了顿,笑了一下道:“如今事实证明,正是如此。” 白锦玉她真的没算上自己。 由于女子的身份,她天然的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参选者,再加上最后角逐的这一个个青年哪个不是地位显赫的王公太子?所以她也天然地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凑数,是国君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不重门第的摆设,根本没觉得楚离国君真的会考虑她,所以看了这个鬼画符后,她只想到中选者是凤辰,万没想过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眼下凤辰这么说了,再联想钰贺明里暗里对她的表示,白锦玉越来越觉得像早已内定她为驸马这回事,不禁越想越乱,瑟瑟发抖,心悸之余竟然有点庆幸这选婿现在被搅黄了。 二人出了山洞,白锦玉带着凤辰往宽处走,夜幕渐垂,加上一路杂草齐身视觉受限,白锦玉担心天黑了后会遇上出没的野兽,便不由地加紧了步速,期望能找到一处人户落脚。 然而走到了天断黑,一汪清水似的月亮都从山腰爬上了天空,四下还是寂无人影。 幽僻而荒凉的山野中,寒意渐起,夜风吹过漫漫的树林野草,发出鬼啸一般的尖哨,配合远山上传来的一两声凄厉的狼嚎,直叫人心生胆寒。 野外不比那个山洞,这一幅声音景象让玩遍翠渚各个山头的白锦玉都隐隐感到有些紧张,她担心地看向身旁的凤辰。 心道:凤辰为人一向镇静自持,情不外宣,虽然此刻未显忐忑之状,但毕竟眼为五感之首,如今失了这首感的他,就算外表再冷静只怕心中也是不安的。 白锦玉当即收了屠割剑,直接抓上了凤辰的手腕,郑重道:“殿下不要害怕,我现在带你先去找溪流泉水处,只要沿着水流往山麓下走,肯定会找到人家的。” 听了白锦玉的思路,凤辰道:“好。” 简短的一个字,听得出信任。 看着这幅样子的凤辰,白锦玉不禁笑着道:“殿下好乖,我都能想象出你小时候的样子了,你小时候一定很讨人喜欢!”她的语调一半调侃一般夸奖,也并不是真要凤辰回答。 第四十五章 西赵选婿16 妇人妩媚一笑,瞥眼去瞧凤辰,这一瞧,她浑然一怔,像被雷电击中似的,面部表情刹那间全都冻结在了脸上。那风情的双眼也不再流转了,直愣愣地盯着凤辰,连白锦玉看着都要窒息。 “大姐……大姐……大姐?”白锦玉叫了三声,妇人都没有转神,她便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屋内灯光如泼,像轻烟似地笼着凤辰,他很年轻,形貌伟雅,面如冠玉,一双眼睛特别的澄明温善,半点看不出盲了的样子。纵然衣衫有着几处破漏,但是凤辰的颐雅端方并非是靠脸和衣饰,而是一种整体的皎洁高雅的风仪感,加之他此刻又有金柄银身的屠割在手,在出尘宝剑的衬托之下,直给人一种“湛若神君”的感觉。 “你在那儿愣着干嘛?!”屋内一个男人赤膊着上身、趿着鞋履向他们走了过来。 白锦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凤辰感到她的退怯,低头“看”了她一眼。 男人走到了门前,嘟囔着:“到底什么人?”转过头来,一怔,下一刻眼睛就像匕首一样将她和凤辰上下刮了一遍,赶道:“滚!”就势就要关门。 白锦玉连忙抵住门,哀求道:“大哥大姐求你们了,我哥哥今天误食野果中了毒,眼睛都已经看不见了,这外面黑灯瞎火的好生恐怖,我真不敢再带他乱走,请你们行行好通融通融!” 凤辰听到“哥哥”二字,抿了抿双唇。 “干什么!”妇人一把将男人挡开,一脸心疼地向凤辰看过来,毫不犹豫地两手打开门将他二人让了进来,热诚道:“快快快,外面夜凉,二位公子进屋再说!” 凤辰向妇人微微颔首,仪态俊雅,女人的眼睛顿时如火一样燃烧起来。 妇人道:“有句话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你哥哥一进这门,我怎么真觉得这屋子就亮了几分呢!!” 白锦玉:“……” 男人不禁对妇人气结:“我看你是一见小白脸就走不动!” 妇人听言上去死推了他一把,训道:“我平生就一个爱好,就喜欢俊俏小伙,为了怕你吃醋老娘从毕都转到这山沟里,现在人家送上门给我看,我还不能看啊?!” 妇人甚是泼辣,身彪体壮的男人在她言语刺激下竟憋出了一脸委屈之状,大有小媳妇遭人始乱终弃后的既视感。 白锦玉当即脑补了一段风流娘子情场老手为一个憨厚男人浪女回头归隐山林的动人爱情故事。 那妇人倒是热心,先请了二人坐下,又倒了些热水给她们喝,接着又问他们饿不饿。听到白锦玉说饿了,拿出了一些干饼和咸菜给他们吃。 与妇人不同,男人一直坐在边上冷冷地监视着他们,仿佛随时提防他们和妇人摩擦出什么火花。 由于凤辰看不见,白锦玉直觉得这男人的眼刀子都扎在她一个人身上了。眼下要借宿人家,她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缓解一下这敌对的气氛。 于是她壮了壮胆,拿着凤辰的那个钱袋,走到了赤膊的男人身边,谦声道:“大哥,我们今晚实在叨扰了,这点心意你收下,小小意思,是我们的不成敬意。” 说着,她打开钱袋,想从里面数几颗金子给男人,结果还没拿好,袋子便被男人一把抢过。 只听那男人赌气似地说:“必须都给我才行!”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睛根本没看钱袋子,一直看着妇人,仿佛一个故意做出格事情,想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 奈何妇人还在贪婪地欣赏凤辰,根本没注意他。 见妇人无动于衷,男人无趣地把眼光落回钱袋。 白锦玉也回了神,苦笑道:“好好好,都给你都给你。” 男人一看钱袋里的东西,脸色有些好转,白锦玉又说了几句你身材好好你家真干净之类的漂亮话,总算让这男人维持住了表面的平息。 白锦玉刚觉得松了口气,谁知,凤辰忽然道:“金子可以拿走,钱袋要还来!” 男人顿时两眼一竖,把一文没取的钱袋子扔还白锦玉,大怒:“他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白锦玉也想知道! 金子都给人家了,还稀罕什么钱袋?她好不容易才安抚好的人,为个小钱袋子又炸了起来! 白锦玉想给凤辰使个眼色劝他别作妖,偏偏他又看不见。眼看男人就要上前去讨说法,白锦玉连忙拦住道:“哎哎哎大哥,我这哥哥就是小孩脾气,你别生气……你是有所不知,这钱袋子是他娘子给他亲手缝制的,所以他比较在意……如果弄丢了,他回去逃不过娘子一顿骂的!” “他有娘子了?”男人问。 白锦玉立刻意会到男人在乎这个,忙把点头得飞起:“有有有,他不仅有,而且他和娘子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如胶似漆,他这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再看上别的女子的。”白锦玉随口乱编,凤辰手握屠割,脸上一片寒霜。 妇人则啧啧道:“你家娘子真是好福气啊!”说着离了凤辰,进了里屋。 “哈哈哈!”男子狂朗大笑,一把揽住白锦玉的肩头,高兴地拍了两下:“好好好,这位小兄弟会说话,我太喜欢了!” 白锦玉顿时觉得一打糙皮厚肉锁住了自己,更有股腥臊体味灌入口鼻,她惨笑着把钱袋的金子倒进男子的手中,攥好钱袋几乎挣脱着从他热情的怀抱里挤了出来,一径逃似地奔到凤辰身旁。 “拿好。”白锦玉把钱袋塞给凤辰,哆嗦着搓半天被男人抱过的肩头手臂。 这时,那妇人从里屋拂帘走了出来,手里捧了些衣服边走边说道:“我这里刚巧有两套新做的外衣,我见二位公子身上衣服破了不少,如不嫌弃就换一换!” “不行!”那男子一把夺过衣服,咂醋道:“这是你做给我的衣服,为什么给他穿?!他的衣服让他的娘子去给他做!” 妇人气得拿指头狠狠戳了男人一头,一把抢过衣服道:“没出息的东西,人家给了那么多金子,不够穿你两件衣服啊?!再说,我做的衣服还从来没给这么俊的郎君穿过呢!” 说着,赌气似地扭着屁股把衣服拿到了凤辰的眼前。 此情此景,白锦玉连忙拒绝道:“不用不用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大哥的衣服……”说了一半,她低头看看凤辰的身上为锐石划破的衣服,心中又一阵唏嘘,想他堂堂一国王爷恐怕打出生起还没穿过这么破烂的衣服,遂又改口道:“好要不,让我哥哥换一下就好了,我就不必了!” 白锦玉料想凤辰未必会同意,谁料,他却道:“好。” 妇人和男人又互相瞪了一眼。 “闻宴,”凤辰又道:“帮我拿下剑。” 凤辰说得郑重,白锦玉应着帮他拿过屠割,妇人当下就跑上前来,直接上手几乎扒了凤辰的外衣。 “这……”白锦玉语塞,战战兢兢地朝男人看了一眼,果然,男人的脸色都绿了。白锦玉心道幸好只是换一件外衣。 不得不说,这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这种枯草色的荆布衣服穿在凤辰身上后,居然也显出了些些贵气,浑然有了一段天然雕饰的风采。 妇人心醉神怡,围着他连连转了十几圈,毫不吝啬地用大量夸张的词汇礼赞了凤辰。 “多谢大姐!”凤辰向着妇人一作礼,妇人受宠若惊赶忙上前相扶,白锦玉看见妇人趁机握了凤辰的手许久,很是舍不得放下。 这一幕终于彻底激怒了男人,他气得上前一把推开凤辰,将妇人一把抱起扛在肩膀上,直接扛进了里屋,噗通一声扔在了床上。接着里面传来了二人骂骂咧咧的吵架声,纵然妇人骂得比较凶,但之后再也没有成功出来过。 二人听了一阵戏,白锦玉笑道:“真是红颜祸水啊!”她左右看了一看,山里人家,屋内简陋只有桌子和凳子了,她于是道:“看来我们只能将就将就趴在这桌子睡一晚了!” 凤辰并无异议,随她一同坐下。 良久,凤辰以为白锦玉睡了,却传来了她的声音:“哥哥!” 叫了一声后她自己先嗤嗤笑了一阵,之后才嘀咕道:“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 凤辰默了一下,道:“是吗,哪里?” 白锦玉道:“她刚才摸你的手,你都没有让开。而我给你喂个水你都让的!” 凤辰没有反驳,道:“睡觉。” 白锦玉道:“她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占你便宜了,你没有感觉到吗?” 凤辰道:“睡觉。” 白锦玉叹了口气道:“唉,也不知道乌穆和司马玄怎么样了……” 凤辰仍道:“睡觉。” 白锦玉道:“我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先借宿啊,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凤辰刚欲说话,白锦玉截道:“好了我知道!’睡觉’嘛!” 第二日。 晨曦的阳光从泥土房粗糙的窗棱缝隙中漏进来,凤辰睁开眼帘,看见周围迷蒙一片,他多眨了几次眼睛,视线从影影憧憧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闻宴没有骗他,那个果子的致盲只是暂时的。 他一抬头,看见闻宴就睡在咫尺,以手为枕,侧卧在桌上,睡得香甜。 白皙的脸蛋,鼻子秀挺,唇珠微翘,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平静地阖着,两片扇羽似的睫毛紧紧地贴在脸上。 凤辰看着这个亦敌亦友的年轻人心道:十六七岁年纪,真是有些雌雄莫辨…… 目光一径往下,凤辰的目光渐渐凝滞,怔怔地盯着白锦玉微仰的脖颈间。 他不禁俯身更加仔细地去观察,这一俯身,如披的长发从旁垂下,一段蓝色的飘巾也随之垂落了下来,和眼前之人发顶所系的这条是一模一样的。 冰魄一样水蓝色的绸缎,暗绣着近乎透明的蓝色海棠花色,清俊之中不失俏丽。 目光从飘巾移下,便看见了那熟睡之人圆润小巧的耳垂上,有一点芒尖似的小眼…… 凤辰眸光一缩。 闻宴,竟是个女子吗?! 第四十六章 西赵选婿17 白锦玉一觉醒来已是辰时,她实在不能原谅自己这种形势下还能睡得这么好。内疚劲还没过,一个噩耗就把她砸晕了,屠割不见了! 屠割这把剑,虽然昨天当了一天的牵引和拐杖,但本质上它还是一件天下绝无仅有、价值连城的传世国宝。看凤辰的神色,白锦玉就知道,这件东西丢了,绝对是件大事。 原本今早起来,他们是想靠这户人家找一些山民去那洞中救人的,但是屠割一丢,就彻底打乱了计划,只能先等那一早不见的夫妻二人回来。 “从她摸你我就知道要出事,那个男人一看就是个醋坛子!”白锦玉的第一直觉就是那男人拿走了剑。 常人总以为只有女子吃醋会做出疯狂之举,谁曾想这男人要是醋火攻心起来,做出来出格离奇之事只比女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夺走了他娘子的欢心,那男人看你剑不离身宝贝得很,就偷了你的剑,肯定是这样!”白锦玉倚在木栅栏上,看着妇人的一双垂髫儿女在院子里玩着一个锅盖大的皮鼓。 凤辰坐在院子里,听了白锦玉的话,阖了阖眼睛。 白锦玉敛了话头,无声地看了眼凤辰,心道真的不能再说了,凤辰已经很倒霉了,眼盲了,又丢了名剑,这心情八成已是无法形容了。 不一会儿,妇人回来,一听凤辰丢了剑,几乎和白锦玉一样,当机立断就说是男人拿走了。从妇人笃定的语气中可以看出,这种事在他们之间绝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由妇人的口中得知,男人是去山上砍柴了。白锦玉当即问清了路径,委托妇人照顾好凤辰,自己便二话不说跑进山去找人。 沿着妇人所指的方向,白锦玉寻到一条上山的小径,连续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在山腰上撞见了正背着柴火唱着小调的男人。 乍一见白锦玉,男人小调即止,他停下步子与白锦玉至少对望了几个呼吸。 白锦玉目光将男人浑身上下扫了一遍,没有看见屠割,便直截了当地问:“我哥哥的剑你拿哪儿去了?” 男人一脸装蒜道:“什么剑?” 白锦玉瞪了他一眼:“什么剑?我哥哥昨天手上提了那么长的东西你没看见?” 男人道:“没看见!” 不要脸有时候真是一种智慧。 白锦玉忍住发作,想了想道:“好,我跟你说句实话,那个剑不能乱碰!你知道我哥哥为什么一直拿着那把剑不放手吗?” 男人微微怔结了一下,迟疑道:“为什么?” 白锦玉眼看着那男人身体紧绷起来,信步上前道:“你昨晚没看我们拿剑只拿那把剑的剑身吗?” 男人双眼睁大了一些,忙问:“为什么?!” 白锦玉立刻揭露道:“唉?你不是刚说没看见过吗?” 男人:“我……” 白锦玉假意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胡绉道:“因为那把剑的剑柄上,有毒啊!如果有人的握了那个剑柄,毒就会沾上他的手,通过他的手传遍七经八脉……” 白锦玉眼睛瞄着男人,果然男人已经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她立即揪住他道:“哼!你还说你没拿剑!你没拿剑你看什么手?” 男人被抓个现形,全身无措,白锦玉立即道:“废话少说,剑在哪儿!” 男人一把推开白锦玉,什么也不说撒开腿就往山下,白锦玉紧追其后,一边追一边骗他道:“你这鱼木脑袋,我要是找到剑马上就带我哥哥走了。你不告诉我,我们就一直待你家,你老婆看见我哥哥那黯然神伤我见犹怜的样子,肯定该心疼死他了……” 白锦玉还没说完,男人刹住了脚步。 白锦玉赶紧收脚,这才没撞上男人,她点着头道:“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她绕到男人的面前,好言道:“你快告诉我剑在哪儿,早一点找到我们就早点离开你家了。” 白锦玉的话说到了男人的心里,他低头想了想,支支吾吾地承认道:“好,我给大傻子了。” 白锦玉皱起眼睛:“大傻子?” 男人道:“我本来是想把剑扔进山谷的,半个时辰前,我在山上遇见了也在砍柴的大傻子,他说喜欢那把剑我就送他了。” 白锦玉无语地扶了扶额头,屠割也有今天!于是赶紧拉住男人道:“那好,你现在带我去找大傻子!”当即她就押着男人往山上去找人。 空旷的山野,白锦玉和男人一直爬到山顶都没有寻到半星人迹,无奈的白锦玉决定直接去大傻子家等,二人旋即马不停蹄地匆匆赶往大傻子家。 然而大傻子家门紧闭,二人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人回来。白锦玉越等越焦急,这一来一去的晌午都要过去了,再拖下去乌穆他们在洞里怕是都要急死了。 正在此时,她听见男人自言自语道:“他不会是去集镇上卖柴了……” 白锦玉猛然回头,神色大变。屠割若现于人前,那他们的行踪一定暴露无遗! 白锦玉心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袭卷全身,她当即不再等什么屠割大傻子了,抛下男人,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回他家! 山里人家不比都城,每户都相距甚远,这一路白锦玉差不多又花了半个时辰。快接近院子的时侯,白锦玉停下了脚步,空气中有种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气息,让她不敢再轻易往前多走一步。 她伏下身来仔细体味,是太静了。 山中应是野雁杂鸟多不甚数,白锦玉记得离开那会儿明明还是燕雀之声洋洋盈耳的,但是此时此刻,这些鸟鸣居然都消失了! 白锦玉不禁抬头看去,盘算这苍翠的山林中得埋伏多少人才能有此景象。 小院四周一片冷寂,冷寂之中杀机四伏。 然而小院中仍然安谧宁静,妇人的那双小儿女都围在凤辰的身边,不知他说了什么故事,两个孩子都托着脸在他脚边聚精会神地听着。那妇人也陪同身旁坐着,一脸色迷迷地享受,眼神还是分寸不移地紧紧盯着凤辰。 白锦玉心中五味杂陈,凤辰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这近在咫尺的危机。 对于白锦玉来说,进去还是离开,是一个问题。 想了一想,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从山道上走了下来,形若无事地走进了小院。 “你回来了?”凤辰问,声音隐隐意外。 白锦玉随意道:“嗯。” 妇人一见白锦玉回来十分高兴,立刻迎上前来关心道:“公子没找到剑吗?是不是没有看见我家男人?没事,等他一会儿回来我来问他!” 白锦玉没有顺着妇人说下去,而是拍了拍妇人的肩膀柔声道:“大姐,你先带着孩子回屋里去!” 凤辰默默垂了垂眼帘,妇人则看着白锦玉疑惑问道:“为什么呀?” 正当她想要解释的时候,小院四周响起一片噗噗的落地声,连绵的山林中从天而降一片银甲,银闪闪一片,像落了一地的银鸦,片刻之间就将小院围了了个严实。 院中妇人惊得尖声叫起,两个孩童扑向妇人紧紧地抱住了母亲的双腿。 来得真快! 白锦玉心口一揪,全身本能地紧绷。 她不忘推了妇人的肩头:“大姐进去!”一边说一边揽了她和孩子送进了门里,带上了门。 再转过身来,小院前密密麻麻已足有数百之众的精甲兵。 面对这森怖的排场,白锦玉突然庆幸凤辰眼盲了。 静默了片刻,忽而院落外响起整齐的步伐,这一众精甲兵踏着铁靴,开始一步一步朝院落逼近。这一声一声的脚步踏在地上,引得地面轰然振动,像刻意在凌迟被困之人的心志。 “砰”一声响,栅栏被一脚踹飞,一阵尘烟飞扬后,一个身穿黑甲、背挎长刀的彪形大汉踏了进来。在一片粼粼的银阵中,他拔地而起一身纯黑铁甲,威风凛凛,混身都散发着势不可阻的气势。 而他的手中,赫然拿着金光银亮的屠割!! 不出白锦玉所料,屠割一现,人就找上了门。 目光将来者打量,白锦玉双目一怔,看见他的心口也有一块豹头形的护心镜,所不同的,他这块护心镜不是黑色的,而是金色的,在一身冰冷玄甲的衬托下,发出灿灿金光。 白锦玉双肩不禁收紧,心道不好,此人只怕比昨日那个豹头使更难对付。 这个大汉不发一言,目光像狼一样直接攫向凤辰,阴沉,凶狠,像对猎物势在必得。 这一刻白锦玉想的是,作为习武之人她应该保护不会武功的凤辰,作为大徵的子民她应该保护温良贤德的晋王,作为苏丽华的姐姐她应该保护这位妹夫,保护她亲妹——苏丽华的未来幸福。 鉴于这三个原因,于是,白锦玉走上前挡在了凤辰前面。 “殿下,你别害怕。”也许这话说惯了,到这个时候她仍是这么说。逞能,的确是她的缺点。 “我没有害怕。”凤辰道。 白锦玉一怔,有一瞬地出神,只因凤辰这一句答得很不一样。 之前白锦玉也对他说过几次“别害怕”,凤辰回的都是“好”,但这回,他说的是“我没有害怕”。 白锦玉不禁想起乌穆的提醒,凤辰如此镇定,莫非真有后手? 她当即道:“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带的高手呢?现在可以喊他们出来了。” 谁料,凤辰道:“我没有带高手。” 白锦玉又一怔,傻了良久,苦笑道:“不是?昨天帮我们杀掉那些叛兵的不是你带的人吗?” 凤辰默了默,道:“不是,我只带了谢遥。” 白锦玉仿佛狠狠地被打击了一下,刚刚燃起的信心瞬间被浇了个透凉,半天醒不过神来,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在她怔愣地时候,凤辰道:“帮我拿一下那个鼓。” “啊?”白锦玉懵了。 凤辰道:“对,帮我拿一下孩子们的鼓。” 白锦玉匪夷所思,如今大敌当前,凤辰居然要什么鼓!但是看他执意如此,白锦玉也只好收了手臂,朝那院子中间走去。 她一动,顿时就响起了一片兵器出膛的声音,至少有一半的精甲兵都调转目光向她监视来。白锦玉强制镇定,拾起地上那面锅盖大的鼓,回来递到来凤辰的手中。 “谢谢。”凤辰道,依然沉静如常。 白锦玉心中苦笑,有点羡慕他眼盲。 鼓为两面鼓,蒙皮而制。凤辰左手将皮鼓揽在怀中,右手修长的五指轻轻并拢,一转腕,白皙如玉的手松弛地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鼓面上,发出了一声低沉与清脆兼而有之的鼓响。 这记鼓声一下,在场者无不浑然一震,或许是鼓的原因,或许是凤辰气态从容不迫的缘故,这声渊拔的鼓点竟有了几分绵里藏针的慑力,在空气中似缕萦回。 凤辰没有停,随着他的手自然娴熟地起落,鼓声开始变得强弱有序,叠叠如浪,终成了曲调。 这时,凤辰引吭唱到: “山光云影转玉阖, 我有明珠在沧海, 万里浩瀚长思君, 一曲高歌心似织, 六宇起高台, 四时去复来, 长忆戍客征远道, 曾来故人不还乡。” 第四十七章 西赵选婿18 凤辰的歌声技法很高,字正腔圆,圆润自如,荡气回肠不失深情细腻,高贵俊逸不失纯真朴实,直把这首思念征夫的曲子,唱得大气磅礴又感人肺腑。 一曲歌毕,小院内外静默无声,那淋漓尽致的华越之声仿佛久久不散,萦绕飘荡在山谷云间。 一时间,连众多的精甲兵都醉心在他的歌声中,逼围的杀气都减弱了几分。 有些隐隐说不上来的东西盘上白锦玉的心头,这首歌好是好矣,凤辰也唱得极为精湛,但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唱这种歌?这首歌也……太像在召唤什么了。 见此,那一直横眉狞视的金豹头使不愿再等,大掌向下一压,将屠割连鞘插入土中,“镗”一声抽出身后的大刀,昂声道:“殿下,我等奉灵丞相之命恭迎殿下返回王都!” “恭迎?”白锦玉讥笑道:“这种恭迎真是少见啊!” 白锦玉之后,凤辰则淡淡道:“哦,还是灵丞相吗?这么说来他还没得手。” 他的语调冷静又清晰,没有一个脏字,却直戳人心一针见血,丝毫不留情面。 白锦玉双眼微睁,之前的凤辰一直是谦谦君子的形象,不,其实他现在仍是,但谁都能听出他话中暗藏的讥讽。 金豹头使脸上一黑,果然恼羞成怒,直将那把长刀握得上下抖动。 “老婆!”正在此刻,院外传来一声惊呼。 白锦玉心口一提,是男人回来了! 白锦玉骂道:“真是个蠢货,看到门口这幅阵势了还进来做什么?!” 她说了这一句,凤辰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快走!别回来!”白锦玉已不能做什么,只能冲那男人大喊。 那金豹头使向众兵一挑眉头,几个精甲兵立即扑飞上前,不过片刻,那男人便被人从院外“砰”一声横空甩进了院子。 白锦玉心道要命,脱口而出:“慢!” 可惜魁梧的金豹头使已经出手,他抬手,正好掐住男人的脖子一把接住。 男人像被巨兽咬住脖子的猎物,四肢在空中徒劳地抓挠挥舞,而这豹头使却像钢叉一样,高举着男人,仿佛是在逞狠。 白锦玉紧紧地看着豹头使,放低了呼吸,请求道:“放过他……他是无辜的。” 豹头使的眼中闪着怨毒的杀意,下一刻,白锦玉还是听见男子的颈骨发出了“咔嚓”的一声响。 一甩手,“咚”的一声,男人被重重的抛了出去,掼在栅栏上,被挡了一下,落在了泥土地上。 “不——”一声惨嘶,从里屋扑出一个身影,箭一样奔到男子面前,抱住男人伏身痛哭! 白锦玉怔得半晌回不过神来,杀人,这么随意的吗? 地上的男人瘫软着,口中鲜血汩汩扑出,眼睛直直地盯着抱着他的妇人,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妇人一下下为他抹尽鲜血,沾得满手鲜血淋漓,手足无措地哭着。 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眼眶里滚滚流出泪来,振作了许久,拼了最后的一丝力气,道:“你……自由了……” 女子慌乱地摇头,摇得泪落纷纷:“不不,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了你就是决定了一辈子要跟着你……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妇人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嚎啕,仰天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这声音吸引了她一双儿女,两个孩子都从屋里跑了出来,纷纷跪在男人的尸体边,跟着母亲一起大哭起来。 “你为何伤及无辜?”白锦玉怅然地红着眼睛,沉声质问那个金豹头使:“难道他不是你们西赵的子民吗?!” 纵然与这对夫妻相识甚短,纵然这对夫妻有些不好的个性,但是……就这么突然无辜被人杀死了,也是令人心痛愤慨! 金豹头使冷笑一声,对凤辰道:“晋王殿下,我动不了你,还动不了他们吗?”说着他眼神瞟了一眼一边的妇人和孩童。 凤辰摇了摇头。 金豹头使见他没有反驳,抬手两根指头一勾,一众精甲兵立即大阵压来,他自己也按着刀一步步上来。 “放肆!!!”白锦玉暴躁一声,走上前来厉声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黑爆头使真被她这声吼得唬住,在她面前三尺处定住。 白锦玉轩昂道:“他,是我大徵朝的晋王,徵朝皇帝凤华的同胞手足,凤辰殿下!他不远千里来到毕都,是诚心诚意参加贵国钰贺公主的择婿大选,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区区西赵,弹丸之地,你猜猜够我大徵的铁骑几日踏平?!” 这几句话当真说得惊天动地,嚎哭地妇人止住了哭声,凤辰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身影。 随后,白锦玉听到凤辰道:“你们到我身后来。” 白锦玉侧过半张脸。 凤辰道:“嗯。” 金豹头使也听到来凤辰的这句话,他眸光骤然缩成一点,握着刀柄上下戒备地观察着凤辰。 白锦玉懵愣中醒过神,连忙跑向那个妇人和孩童,搀拉起她和两个孩子,连奔带跑地藏在凤辰身后。 金豹头使看着温文尔雅的凤辰竟然还一马当先,眼中似乎漏出嘲笑,口中一句“冒犯了”,便一手迅然发力抓向凤辰! 在金豹头使下手前,白锦玉早已留意,不管怎么说自己国家的王爷若被人拿捏在手里,那简直堪称国耻。 所以电光火石间,白锦玉奋力将凤辰一推,金豹头使的一爪直接抓在了白锦玉的肩头。金豹头使发现不对瞬间变爪为掌,拍了白锦玉一掌。 白锦玉被拍得连退三步,顿时口中一咸,吐出一口鲜血。 凤辰扶住白锦玉:“闻宴?” 白锦玉看见金豹头使眯起眼睛,他转动了一下手腕,狞笑着,那眼神就像一只老虎在玩弄被他捉住的猎物。 他狰红的双眼激起一丝诡异的兴奋,鼻中冷哼一声,旋即竖起长刀果决地朝白锦玉砍下。 “哐”!空中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相击的声音。一道银光从天而降,从侧面冲出一挡,用力一挑,长刀硬生生被架住,向空中撩了开去! 白锦玉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抬头看去,与长刀相击的兵器竟然是屠割! 白锦玉看清来人,顿时一喜:“谢遥?!” 的确是谢遥,虽然仍然略显憔悴,但是他仗剑而立的气势神态依然不改,依旧傲然如霜。 听到白锦玉这声喊,谢遥无声用余光看了白锦玉一眼。 金豹头使原以为可以轻松先解决掉白锦玉,没想到半路又杀出来个人驳了自己一刀,来者还是个稚嫩的少年,不禁怒火中烧。 他一挥手,顿时精甲兵中飞出十几人,落在院中和他站成一排。一众弓弩手也当即伏在栅栏上准备就绪,一支支冷锐的箭弩寒光闪闪,无一例外地都瞄准着凤辰。 金豹头使带着那十几人一步步压近,他最后通牒道:“让开,我不伤你殿下,你也别逼我痛下杀手!” 白锦玉沾血的嘴角浅浅一牵,推开凤辰,重新站好,向着来人一字一字道:“你杀我可以,动他不行!” 话音落下,谢遥双眼微睁,侧过脸,极其震惊地看着白锦玉。 “好!”金豹头使一咬牙,道:“那你就受死!”挥刀就砍。 “住手!” 就在这时,凌空突然响起一声振聋发聩的声音。 这声音由内力发出,壮如狮吼,一时竟听不出来是从什么方向发出的。 在这声音发出前,白锦玉似乎觉得凤辰动了一下,但是这声音响起,他便停了下来。 来不及多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已然响起,抬眼望去,围在小院栅栏前的兵阵推搡着向两边让出了一片空档。接着,十几名身穿绿衣的健硕汉子,手持长刀押着几个人从那空档中间走了进来。 白锦玉定神一看,那刀下被押着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乌穆、庆娜、钰贺、司马玄、李垣、金奉烈和李政敏。 那些被困洞中的人竟已悉数在此! 只见他们个个双手被缚身后,口中也被塞了布团,身上衣服满是泥尘,脖子上还被人那刀押着,狼狈得半分也看不出王公贵胄的影子了。 山中逐渐响起一片簌簌的声音,从山岭上、天空中不断涌出落下成片成片的绿衣人,顷刻间,竟将数百的精甲兵也被包抄了! 白锦玉头都炸了,这什么情况?! 这冒出来的又是一帮什么人?!乌穆钰贺他们怎么被他们从黑洞里捞出来?他们被挟持到这里又是要威胁谁?! 还有,为什么独独谢遥没被绑起来? 金豹头使也同样一头雾水,他皱眉看着一步一步走进院落的绿衣人,不敢轻举妄动,忌惮地看着他们压着七个人走到凤辰的身边。 两军对峙间,那群绿衣人中走出一个双鬓斑白的中年汉子,此人身高体壮神情坚毅,龙行虎步,行动间颇有将帅之风。 他走到凤辰面前,倏地将刀把反手向下,郑重地单膝向凤辰跪下,宏声道:“三岗寨程易拜见晋王殿下,小小薄礼,望殿下笑纳!” 众人目瞪口呆! 一片死寂中,数百双眼睛都齐齐刷向凤辰看来。 凤辰听言,露齿笑起来。这朵微笑绽在他的唇边,犹如晓晨中脉脉迎风的芙蓉,又像清潭间回燕来栖的秋月,仿佛世间欢喜都以一种最温情的样子蕴含其中。 他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程易道:“是罪臣……想家了。” 凤辰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好,我带你回去。” 听了这句,程易当即举起双手伏身贴地给凤辰一下一下连连磕个九个头,每一声都磕得咚咚顿地有声。 凤辰受了他这礼,又道:“你给我带了什么大礼?” 程易一怔,看向凤辰,看了一会儿眼中越来越奇异,道:“殿下,你的眼睛?” 凤辰笑了笑:“无事。”说着先扶了程易起身,让他立于一边。 程易敛了疑问神色,恭敬地回禀:“罪臣押了铎月、东洲、厉国、高扈的太子和西赵公主。” 凤辰听了,点了点头,道:“你深得我意。” 白锦玉愕然回身。 说话间,谢遥如入无人之境地走到院子中,提了尚插在土中的屠割剑鞘,将剑插回鞘中,回到了凤辰的身边,一如从前地抱剑而立,面无喜怒。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事。 这时,凤辰对那金豹头使道:“叫灵韦来见我。” 没有尊称,直呼灵韦其名,而且不容拒绝。 那金豹头使蓦地一怔,不知道为什么,气势上立即被削了一截。 “告诉他,他此行成败与否的赌注都在我这里,让他来。”凤辰的口吻依然温雅。 金豹头使左右打量着凤辰,仍然未动。 凤辰又道:“或者你问问他,一个杀了铎月、东洲、厉国、高扈储君的国君,能当得安稳吗?” 白锦玉大怔! 金豹头使也是。 凤辰再道:“我若杀了人嫁祸给他,天下人一定会信的。” 乌穆、钰贺、司马玄、李垣、金奉烈……纷纷不可置信地盯向凤辰!乌穆更是挣扎着胡乱向凤辰蹬腿,若不是有人押着他,估计早上前将凤辰踢个稀巴烂了。 脑中嘈嘈之后,白锦玉渐渐理出思绪,有些被自己忽视的东西一一都清晰了起来。 凤辰提出要借宿,容忍妇人对他动手动脚,故意引起男人的醋意,刻意很宝贝屠割让男人偷走,甚至她为何一觉能睡到辰时…… 乌穆说得没错,凤辰的确很有问题,现在想想,从昨晚到现在,他其实一直在拖延时间,而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应该就是一直在等人找到他! 白锦玉冷汗直淋,他们借宿这户人家完全是随机的,这妇人对凤辰的倾慕和那男人的吃醋个性也只是露了一点点,而凤辰,居然就不动声色地随手利用了这一切,白锦玉越想越惊悚,不禁将目光投向身边那个绿衣的汉子。 这一刻,就算再笨的人也领悟了,凤辰千里迢迢来西赵是另有所图,他所求的人,并不是钰贺公主,而是这个叫程易的男人才是! 第四十九章 西赵选婿20 一月溶溶,皎皎悬在天际,廖星点点,晶莹缀于苍穹。 不过两日的功夫,西赵的王庭就恢复了秩序。灵韦谋反、国君软禁、王孙被困,一切都烟消云散,此刻在这一泄如水的月光下,西赵的这所王宫就如同它过去一百多年间的大部分时候一样,祥和、宁静。 王宫精巧的檐角弯弯的向上翘去,在夜幕上勾勒出一个绝美的弧度。钰贺独倚栏杆,在这个春意渐浓月色温柔的夜晚,她的心冷得冰凉。 明天就是国君设宴款待各位来宾的日子,在宴席上国君会向天下宣布西赵的驸马最终人选。 但是,她今天却得知了闻宴居然是个女子! 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个现实。 今晨的时候,她去给国君请安,在王殿偶遇了凤辰。不,不是偶遇,应是凤辰刻意在等她,为了告知她这个足以让她身心俱焚的讯息。 灵韦的事情之后,凤辰成了楚离国君的心头肉,这两日来找了各种借口让他陪在宫中。很显然,不管楚离国君之前是怎么想的,经过这番政变,凤辰已成为他心中当仁不让的驸马。 凤辰好是好,但是她更喜欢闻宴。 喜欢“他”一介平民能自筹一千金参加大选的智慧和勇气。 喜欢“他”明明酒量不佳,还笑吟吟地喝下“石花酒”。 喜欢“他”问“为何一定是最优秀的人做驸马,而不是公主最喜欢的人当之?” 喜欢“他”义正严辞地和众人说“此生愿意只娶一人,绝不纳妾,一心一意与公主相守。” 在鱼尾山中,当发现是“他”从山壁上跳下来寻人的时候,她的心整个都是庆幸而雀跃的,所以她抛却了女儿羞涩,急不可待地就擅自宣布了要选“他”做驸马! 她更忘不了在乌烟漫林的时候,“他”一个人提着剑从山上兴冲冲跑下来救人,面对那么多叛兵,“他”随机应变,谈笑自如。 “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笑,明亮的笑容无论何时见了都叫人心生欢喜。 “他”聪明得不像话,行事像风一样天马行空,为所欲为,“他”想做的事情,连大徵的凤辰殿下也拿她没有办法。 据说“他”的家坐落在山水之间,若是能抛弃这循规蹈矩的条框与这样的人在山水间纵情一生该是怎样的恣意欢乐啊…… 所以,她在今天以前下定了决心,不管父王怎么想,她都要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做驸马!只要她自己一心坚持,闻宴就还有机会。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用了,她想要的,她想准备努力的,都已成为泡影。 “如果公主选她做驸马,就会害死她。” 一天都过去了,然而凤辰的这句话仍然像第一次听到时一样,让她那么震惊、那么错愕、那么愤怒、那么难过、又那么认同。 宫女将膳食送进来好几回,一直在劝她吃一点东西,可是她却一粒米都吃不下去。 如何能有心思吃得下去呢? 这一刻,她只想去找到“他”,问问“他”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选婿,为什么无事要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 是的,太胆大包天了,竟让一国高高在上的公主爱上了一个女人! 然后,最重要的,她要问问“他”现在该怎么办?!“他”那么聪慧,一定能想出一个两全的好法子? 可是,这重重的王宫困住了她,她高贵的公主身份困住了她!这诺大的宫城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挣扎,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困扰,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独自抉择。 凤辰说得不错,如果选闻宴做驸马,她的女儿身份就会暴露无遗,到时候只怕是难以收场,“他”要被问罪,也会连累西赵王室成为笑谈…… 钰贺摇摇头,“他”是女子,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两全的法子? 当钰贺在苦闷忧愁的时候,白锦玉正在毕都花团锦簇的夜市上逛得起劲。 “这个樱桃可真好吃!”白锦玉在一个水果摊前赞不绝口:“我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大这么红还这么甜的樱桃呢!” 卖水果的老婆婆听得心花怒放:“那当然喽,这是我们毕都本地才有的樱桃,闻驸马你这么喜欢,我送你吃一些!”说着就拿了个小篮子给她往里装了一大把。 白锦玉连忙按住她的手:“不用不用不用你给,我有钱买,而且我还要多买一些呢!对了婆婆,你这樱桃能存几天哪?” 老婆婆道:“能放好多天呢,只要不去梗,不水洗,放在竹筐里,放个七天八天的肯定没问题!” “啊?才七八天啊……”白锦玉面露失望,七八天怎么够她带到翠渚给闻铃吃呢?! 老婆婆关心道:“怎么了,七八天还短吗?”她伸头瞧了瞧她身后背着的一个塞得满满的大布口袋,问:“闻驸马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哟,”白锦玉赶紧纠正她:“婆婆你可千万别乱叫我,这驸马的名号岂是我能当得起的啊!” 老婆婆意会地压低声音道:“怎么,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可靠消息了?” 白锦玉苦笑,心道这可怎么回答,于是摸了摸鼻子“嗯”啊“哈”的糊弄了过去。 老婆婆同情地看了白锦玉好一阵,像是组织了语言很久,对她鼓励道:“闻公子你别灰心!婆婆我看人不会错,你以后一定会找到比公主更好的人相配的!来,婆婆请你吃樱桃,别难过了!吃了我的樱桃,什么烦恼就都没了。”说着,往小篮子里又抓了一大把樱桃塞给白锦玉。 “谢谢婆婆啊,你们毕都的人真是温暖!”她应承地笑着,真是不知道自己哪里表现得像难过了。 正在这时候,对街的一个摊贩对他招了招手:“哎——闻公子,你点的面条下好了,快过来吃啊!” 白锦玉连忙高声应答:“好,就来就来!”说着,从怀里掏出颗碎银子塞给老婆婆,掂上樱桃篮子挎好自己的大布口袋,就奔到了面摊。 看见一碗热腾腾的炸酱面在桌上乖乖地等着自己,白锦玉当即放下口袋和篮子,坐下来大快朵颐。 “闻公子,小摊真是有幸啊,能得像你这样的名人光临。”面摊的摊主是个憨厚的大叔,他看见白锦玉吃得这么香,不禁坐在她身边看了又看。 白锦玉吃了一口面,赞道:“大叔的面就是做得好吃呀,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好你,你将来一定能开一座豪华气魄的大面馆!” 摊主憨厚地笑了起来,白锦玉突然停下筷子,低声坏坏道:“要不……大叔跟我回大徵,在我家附近开一个面馆,我带着我的同门和朋友去照顾你,保准你能赚个盆满钵满!” “真的吗?”摊主饶有兴致道:“闻公子有那么多的朋友吗?” 白锦玉嗤嗤笑道:“朋友贵精不贵多,重要的是我的朋友都是有钱人,出手阔绰,最关键的啊是他们很听我的话。好比这碗面我让他们给一两银子,他们绝对要给三两,如果你不收,他们还得生气呢!” 摊主好似在听天方奇谭,愣愣道:“这不大可能!” “可能!” 一个声音响起,同时一个五两的银锭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摊主的眼前。 白锦玉抬头一看,沿街的花灯笼照下,乌穆一身蓝衣抄着手好整以暇地站在面摊的招幡旁,笑眼弯弯地看着她和摊主聊天。 摊主一看,连忙站起身来让凳子招呼他坐。 白锦玉连忙跟乌穆招手道:“快快快,这家面条好吃极了,你也赶紧吃一碗!” 不消她吩咐,那摊主就道:“我懂,就下一碗跟闻公子一模一样的!” 白锦玉笑着给摊主竖了个大拇指,回头乌穆已经在跟她说话:“我还以为你在铜驼酒楼呢,结果你跑到大街上来了!” 白锦玉奇道:“你找我有事?” 乌穆咳了一咳,从筷筒里取出一副筷子,装模作样地斟酌了半天,最后道:“哎,其实,那个,就是明天的国君设宴,你打算怎么办啊?” 白锦玉吃了口面条,怪道:“什么怎么办,必须去呀,明天的菜肯定好!” 乌穆无语地翻了一眼:“明天楚离国君就要公布驸马人选,外一选的驸马是你……” 他还没说完,白锦玉就摆了摆手道:“不会不会,明天的驸马一定是凤辰!” 乌穆有点意外:“当真?公主不是喜欢你吗?” 白锦玉道:“平定灵韦都是凤辰的功劳,楚离国君为人再荒唐,也不可能在人家帮了这么大个忙后还让人无功而返?再说,钰贺公主之前可能是有点儿喜欢我,但我觉得,经过了这件事情,她一定会对凤辰移情别恋的哈哈哈啊哈!” 她笑得欢愉,惹得乌穆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你现在不再说‘一定不能让凤辰当驸马’这种话了么?” “此一时彼一时,”白锦玉停下筷子,定了定道:“经过我详实地观察,我觉得凤辰这个人……还不错,而且,有些事情啊横竖是阻止不了的。” 苏丽华嫁给凤辰这件事,背后必定是各种关系利益的牵连,是她阻止不了的,她也从来没想过去阻止。 她这次来西赵主要是担心凤辰人品不端,所以想给他点教训,阻止他娶钰贺。但是一番接触,她眼下对他的人品有了些了解,算是也放心了,她相信将来无论苏丽华嫁给凤辰做大做小,都会得到凤辰的善待。 这时,摊主给乌穆端上了面,笑得乐开了花:“真是三生有幸啊,我这个小摊头今晚竟然接连来了两位贵客。” 白锦玉笑道:“大叔,不然我给你写几个字裱在你这摊头上,保证让你每天生意兴隆。” 白锦玉有一茬没一茬地和人聊着,乌穆却半晌没说话,过来一阵才道:“闻兄,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啊?” 白锦玉听了,拍了拍身旁的大布口袋道:“当然是回家喽,你看我买了这么多的礼物就是要带回去送人的!” 乌穆不由地好奇打量她的布口袋:“你都买了什么啊,鼓鼓囊囊的?” 白锦玉打开一点口袋给他看:“你看有胭脂水粉还有香膏,你闻闻这个香膏特别香?”她把一小盒香膏递到乌穆鼻子下,好心道:“怎么样?香不香,你要不要买一点给庆娜?” 白锦玉等着乌穆的回答,然而等了半天,却发觉乌穆双眼凝着,直直地看着她。 正想问怎么了,乌穆道:“闻宴,你会游水吗?” 白锦玉蓦地一怔,有些局促地收回手臂。 乌穆又道:“你有没有在一个漆黑的晚上,救过一个落水的人?” 白锦玉腰杆不禁僵了一僵,喉咙里像是被堵上了什么东西。眼睛想瞟又不敢瞟,最终还是瞟了乌穆几眼,弱弱道:“你都知道啦?” 乌穆却似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就笑了。 白锦玉左右看了看,神情隐秘道:“你会帮我保守秘密的?” 乌穆愣了一愣,发现她承认之后居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觉得自己多虑了,不禁也放松了下来,道:“当然啦!” 白锦玉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乌穆又道:“闻宴,你还记得李政敏说过的露脐舞吗?” 白锦玉道:“记得啊!你不是说那不叫露脐舞,叫‘灵旋’嘛!” 乌穆道:“对,我明天想跳!” 白锦玉瞪大了眼睛,惊喜道:“真的吗?!” 乌穆点点头。 白锦玉不禁放下筷子给他鼓了两下掌道:“好,我把刚才说‘驸马一定是凤辰’的话收回!” 乌穆嘴角笑了一笑,道:“你明天一定要早点来!” 白锦玉道:“好!” 与乌穆分手后,白锦玉又去几家店里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得深沉。 她背着大包小包走在回客栈的街上,走着走着,越来越感觉有些不对劲,隐隐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她不禁心道莫非这一路买东买西的被贼盯上了? 想到此,她赶紧提一口气准备施展轻功甩开来人,刚一提脚。 “白锦玉!” 这熟悉的声音响起,白锦玉当即一愣,刚提起的身子硬是乖乖地落了回了地面。 她背对着来人木木地呆滞了片刻,半晌都不敢动,直到避无可避了,才讷讷地转过身来。 看清来人后,她干干地笑了一笑,道:“闻宴。” 次日。 西赵王宫开阔的花园庭院里,幔帐遮蔽了蓝天,织锦铺就了地面。屏风、案几、餐具酒盏,目光所及的一切陈设无不精美绝伦流光四溢,连树上都缀着美丽的玛瑙璎珞。 园中各国嘉宾早已列位,参加招婿大典的青年悉数在此,放眼望去总有三四十人之多,然而迟迟地,却有一人始终未到。 不一会儿,宫人宣道:“闻宴公子到——” 人们的目光一亮,一齐向花园入口处看去。 不一会儿,却见一个身量八尺的男子衣带缓飘地走上前来。他生得极俊,是那种非常高傲的英俊,只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他目下无尘不可一世,或许他本身并无此意,但这是一种出身大家与生俱来的隔俗感。 他从容地走到花园的中央,一抬手,飘逸如云的水袖缓缓落下。他向最高处的楚离拜礼,朗声道:“徵朝庐州翠渚,闻宴,拜见国君!” 一阵整齐的惊呼! 乌穆当即就站了起来,戟指道:“你说你是谁?!” 男子根本不回答,神情翩傲。 楚离一时也呆了,怔愣了片刻才向闻宴问:“这……这怎么回事,你说你是闻宴?那……那之前那个‘闻宴’又是谁?!” 闻宴再一施礼,道:“启禀国君,江湖之中素来有肖小之辈一直以玷污我庐州闻氏为乐。近日晚生得悉有一男子冒充我闻宴之名来参加招婿大选,胡作非为毁我清誉,故不远千里来到贵国向国君秉明。我庐州闻氏立身不与本朝朝廷瓜葛,更不会与他国王室结姻,还望国君为我闻氏正名。” 他说得昂然,言语之中傲世轻物,但是却不令人生厌,反而给人一种本应如此的感觉。 “啊?!”楚离彻底懵了。全场更是沸沸腾腾,吵杂声响起来一片。 “那她在哪里?”纷乱中,凤辰站了起来,脸上一刹那出现了紧惧神色。 或许是本国的殿下,闻宴还给点薄面,没有像对待乌穆那样置之不理。但他也只是将目光移向凤辰,无色地看了他一阵,道:“昨夜打了一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凤辰默了一下,沉声追问道:“她是谁,是哪里人氏,哪门弟子?” 闻宴直视着他,一字一字道:“一概不知。” 就这样,白锦玉消失在了西赵,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就像一阵风似的热热闹闹地来过,又像一阵风似的忽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楚离国君不知是不是疲了,竟没有过多的追究那个假闻宴的事情。 不久后,天下人便知道了凤辰当选了西赵驸马的消息。 但没人知道,白锦玉就藏在闻宴随身带来的门徒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随他一起回到了翠渚。 第五十章 道心1 “聚如风雨散如烟,此生无复再来期。”白锦玉望着钰贺的一方牌位幽幽吟道,脑中闪过在鱼尾山第一次见她时的景象。 凤辰低垂了下眼幕,从白锦玉身旁走向供台。白锦玉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衔着一支纯白的牡丹。 富贵一朵,色白而腴,皎洁如玉。 白锦玉认出,这是王府里那圃紫牡丹里的奇株,就是她入府那日让言洛大惊小怪啧啧称奇说“等了多年才开出”的那朵白牡丹。 “若不是三年前的长安大疫,钰贺如今应二十有三了。”凤辰修长的手指取过供台上的一支净瓶,轻柔备至地将牡丹的绿茎插入其中。 癸未年长安大疫,夭亡者过万。 这场骇人听闻的疫情白锦玉远在铎月也有耳闻,万没想到钰贺也殒身此病。 洁净胜雪的花朵就像一个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美人,静静地安眠在净瓶上。 白锦玉徐徐看向凤辰,他眼神露着淡淡的告慰,摇曳的烛光映在他清澈的双眸里,像琥珀一样浓深透彻。 他转过身,眉目端朗地望着她,温婉道:“山有重巅时,水有回川时。也许会晚一些,但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将遗忘的都想起。”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出来,同时也有些许的愧疚涌上心头,她没有遗忘,她什么都记得,当真受不起眼前人说出这样的期许。 “好了,”凤辰道:“天色已不早,我送你回房就寝。” “好。”白锦玉转身,向钰贺的牌位郑重再次拜了三拜,临走时轻轻道:“钰贺,我再来看你。” 凤辰默默看着她做的举动,静立不语。 白锦玉由凤辰领着,在夜阑人静中绕过迂回曲折的院径,回到了苏丽华的院落,二人一路无话,似乎都是有话想说,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说起。 苏丽华的房前早有两个小婢女焦急地等在门口,一见白锦玉回来,忧愁的脸色立即转为欣喜,奔着上来迎她。 两个小婢女向凤辰、白锦玉行了礼,一人道:“娘娘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哪儿都找不到你!” 白锦玉看了看凤辰,推着小婢女回道:“你说那么夸张吓着殿下了,我就是睡不着赏个月去了而已!” 白锦玉自顾自地往前走,一拉却拉不动小婢女了,回头,看见她对立在门口的凤辰恭谨地问请道:“殿下……今晚是否在娘娘这里就寝?” 白锦玉一怔,结结实实地哽了一下。她怔愣地看向凤辰,只见他留步在门槛外,看着她,像是就在等待她如何回应。 白锦玉窜起一脑门的汗,看看这大半夜的,看看这在场的两个婢女……她干干客气道:“呃……殿下是啊,你要不就在这儿……将就一下?” 片刻,凤辰莞尔道:“当真吗?” “啊……哈。”白锦玉噎住,觉得这个问题必须要慎重回答。 她刚提一口气,凤辰已道:“我正要跟你说,圣上今日下了御旨,府里上下明日起需斋戒三日,三日后你要与我同去离境观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太子殿下回京?离境观?”白锦玉奇道:“为何……”她刹住嘴,差点就问出太子从哪儿回京,为何一回京就去道观?难不成太子出家当道士了? 这些问题如果问出口,她就太不像苏丽华了,苏丽华久居长安,这些事情她岂会不知?! “这次太子殿下找到了玉玄子道长,总算说服他回离境观了。”凤辰道。 “哦……”白锦玉似是而非地点着头,总觉得玉玄子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想了一阵没想起来,就随它去了。 她转念凤辰说斋戒三日,心道:听闻这斋戒期间夫妻是不可同房的。于是连忙放心大胆道:“殿下,太晚了你别走了,你就在这里休息!” 凤辰看着她,哑然失笑,正色道:“斋戒是从明日开始,你确定要这样吗?” 白锦玉不假思索道:“可现在不是已经过子时了吗?” 凤辰被她问住,一想,还真是。 白锦玉当真是毫无诚意。 “你早些休息,别闹了!”凤辰没有恼色,反而露出了纵容的神情。 白锦玉不信佛也不信道,长这么大从来没斋戒过,第一天还新鲜,第二天还可以,到了第三天真的就有点熬不住了。 清清淡淡地吃了八顿后,她终于看到花池里游的鱼就想起红烧鱼,看到天上飞过的鸟就想起鸽子汤,满脑子都是吃过的美食。所以当黄姑为了鼓励她,告诉他凤辰过午不食持斋多年后,她真的是震惊得脸都碎了。 这是出家了吗?! 对道法得多虔诚膜拜走火入魔丧心病狂才能做到这一条? 白锦玉心道:难怪凤辰都是单独用膳,八成是怕败人胃口! 到了晚膳的时候,奈儿仍然同之前一样过来与她一同用膳,当看见桌上陈列的烧豆腐、炒豆角,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快哭了。 白锦玉是个大人,还有点自制力,奈儿却怎么劝也不肯吃了,还说要学父王过午不时。 白锦玉没当过娘,但也知道这小孩子不吃饭是不行的,于是骗他道:“你父王早就不是过午不食了,他现在每天晚上都会吃东西。” 奈儿才不信:“孩儿从没有见过父王用过晚膳,要亲眼看到才算,如果父王真的吃了,奈儿就也吃!” 白锦玉想说算了算了,但是奈儿却颇为较真,提出一定要去凤辰那里看一看。于是白锦玉第一次被小孩子逼上梁山,带着饭肴、领着奈儿来到了凤辰的书房。 “娘亲说父王也会用晚膳了,孩儿并不信。”奈儿开门见山直接说。 白锦玉陪着笑,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地取出来,铺在凤辰的案几上,道:“是啊,奈儿还说只有见到父王你吃,他今晚才会吃。”说着朝凤辰挤了挤眼睛,意思请他配合演一下。 凤辰看着白锦玉摇了摇头。 白锦玉一怔,好尴尬,看着一脸求证样的奈儿,讪讪道:“哦呵呵,你父王可能已经吃过了……” 奈儿歪着小脑袋,问向凤辰:“父王是已经用过晚膳了吗?” 凤辰柔静地目光看了看奈儿,诚恳道:“非也。” 当奈儿微微皱起眼睛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白锦玉一瞬间尝到了什么是颜面扫地、无地自容。 白锦玉不禁闷闷地嘀咕道:“你也真是,我这不是怕孩子饿伤了嘛……” 凤辰道:“我知道。” “那你还……好,看来是我不能跟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在一起,奈儿现在心性纯良,只怕日后久了反而被我带坏了。” 白锦玉眼睛看着别处,不想看他们父子二人,虽然觉得有些汗颜,但更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父王?” 心中正不平着,忽然听到奈儿一声小小惊呼。 白锦玉转头,却见凤辰已端起筷子,夹了一口米饭送入了自己口中。 “你……”这下倒弄得白锦玉不好意思了,她赶忙伸手虚拦道:“殿下,你……你真不必勉强。” 凤辰就吃了一小口,继而换了副了筷子,夹了几根豆角递到奈儿的小嘴边。 奈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凤辰,当领悟到父王是在喂他吃饭时,当即张嘴甜蜜蜜地吃了豆角。 白锦玉正看得奇,凤辰貌似不经意道:“我在道德天尊面前许了大愿,故而要持戒。” 白锦玉听了小吃一惊,赶忙站起身想上手又觉得冒犯,两手无措道:“那你赶紧吐了!”她左右看了看,抓起一杯水就往凤辰嘴里灌:“快快快,多喝点水,然后这样……”她张大嘴,两指头比划着:“抠一抠,就能吐出来了,快点快点!” 凤辰捏着水杯、奈儿嘴里含着饭,看着白锦玉。 三人对视了一阵,凤辰道:“不必了,无事。” 白锦玉坐下身来,心中有些不放心,问道:“真的没事吗?殿下究竟是许了什么大愿啊,竟要持这样重的戒?” 凤辰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奈儿开始竖起筷子自己扒饭。 凤辰没有相告,白锦玉便料想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愿,不方便与人说,遂没有再往下追寻。 她转而问:“那殿下这个戒要持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持一辈子!是不是只要许的愿达成了,把愿还了就可以恢复三餐饮食了?” 凤辰停下手中,目光向白锦玉投来,直言道:“我许的这个愿,业已达成。” 白锦玉喜道:“已经达成了?!那太好了,那刚才也不罪过了,难怪是‘无事’。殿下,你也太老实了,以后当可不用再管那戒了呀,天天吃素、还过午不食,长此以往这身体如何受得了?!” 凤辰抬起头来,目光微微闪烁:“我是舍不得。” “舍不得?” 凤辰略略点头。 白锦玉不禁十分好奇了,悄声问道:“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许了什么大愿啊?” 凤辰默了一默,道:“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告诉你!” 话到如此,白锦玉是个识相的人,便不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阵,忽而兴起问:“殿下,你是在哪家观庙求的愿,听你这么说来似乎是很灵的样子,我也想去求一个愿!” 如果能求一个愿,可以让她这辈子重归翠渚,那她也愿意发心持这样的戒。 凤辰双眸波动,紧跟道:“你想要什么?如果我能办到的,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去求什么神灵。”他的声音真挚,隐隐透着一丝紧张。 白锦玉心头一热,凤辰啊凤辰……她心里谢了。不错,这世上的事也许十有八九都难不倒凤辰,但是,要回到誓不与皇室蕉葛的翠渚,凤辰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更何况,她七年前从翠渚偷盗出的东西至今还下落不明未能归位,翠渚上下早已视她为师门败类、狼心狗肺的叛徒……再回翠渚,谈何容易! 于是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笑的,我能有什么愿望啊……” “离境观。” 凤辰忽然相告。 白锦玉没想到凤辰话锋转得这么突兀,愣了一下,继而惊喜道:“离境观?就是我们明天要去的离境观吗?” “正是。” 当下白锦玉和奈儿在凤辰书房用了餐,虽说吃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是两个人在面前吃饭,丝毫不为所动,也是很让她佩服了。 “对了,”凤辰忽而道:“明日,岳丈也会陪圣上一同前往离境观。” 白锦玉心口一提,一个“苏”字就差点脱口而出,临时改口道:“我……爹明天也会去啊?” “嗯。” “那我娘会去吗?” “应当不会。” “哦……”白锦玉心下落了一半。 第五十四章 道心5 帝后在离境观上了几柱清香后,由方丈亲自陪同游览了兮凤山的几处名胜,终是不甚圆满地起驾回了宫。 浩浩荡荡的文官武将在皇帝走后,也井然有序地开始撤离兮凤山。 白锦玉远远看见苏策在离境观门前迎来送往就是不走,生怕他会找上自己,赶紧向凤辰借口她要去找奈儿,强欲遁形。谁知,苏策直接走上前来,喊住了她。 苏策谦逊有礼地向凤辰提议想和女儿“苏丽华”单独一叙。当时凤辰正被太子殿下相邀去离境观的藏书阁,无暇分身,便允可了。 白锦玉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苏策来到来离境观的后花园。 “我这次见你和晋王殿下似乎和睦了许多。”苏策道。 白锦玉讪讪道:“有吗……嗯,对了,方才多谢父亲在灵官殿出言相助。”她学着苏丽华,尽量将话说的得体。 苏策睇了她一眼,道:“罢了,此事虽然有因在前,但是说出去总是于礼不合有失皇家体面,下回切不能再有了。” 白锦玉点头道:“是,知道了。” 苏策看了白锦玉一阵,似乎有话想说,不知何故,却没有将话直说出来。 二人之间有些生涩,白锦玉也不知道该聊点什么,只好问起母亲:“娘最近身体见好了些吗?很久,没见她了。” 苏策道:“好多了,我自会照料好她,你勿要挂念。” “好。”到此时白锦玉方知,她对母亲仍然心有芥蒂,并不想多提她。 这个话题结束得很快,白锦玉只得另寻话题,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忽而,苏策道:“上次说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白锦玉脑袋一炸,心道她伪装苏丽华,最担心遇到的就是故人问旧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种只露半句的问话,前后一点提示都没有,到底指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天晓得怎么回答! 仓惶中,白锦玉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既然不能从内容上推测,那只能先从语气上判断了。以苏策的这个口气,再结合他在这个场合见缝插针也要找机会来问自己这件事,可见这所言之事于他是非常看重的。 所以,只有一条路,只能往好里说。 于是,白锦玉道:“父亲放心,我已经着手准备了。” 苏策听了,微微惊异,怔了一下才笑着点了点头。 他这个反应倒让白锦玉心里没底了,怎么自己往好里说,他还惊异了呢? 莫非这事于苏丽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心中蹊跷,觉得接下来还是不要随便帮苏丽华承诺什么了。 于是她想先搞清楚是什么事情,遂佯作虚心道:“只是,女儿于此事并不在行,还请父亲能够指点一二。” 苏策听了,神情显得理解,但是却道:“为父能做的都已做了,后面还是须劳你自己费心。” 这……白锦玉没想到竟然得到这样毫无信息的回答,只得再道:“那父亲可有举荐之人让女儿请教呢?” 苏策交袖想了一想,白锦玉偏头看他,片刻后听他道:“你要不多与鄂王的王妃多加来往?” 白锦玉皱眉,为什么是那个出了名的没脾气软柿子的鄂王妃? 苏策看出白锦玉的疑惑,宽声安慰道:“你心高气傲应多习她的宽厚容量,据说她与鄂王的几个妃妾都相处很好,上个月的新妾正是她自己为鄂王物色的。” 白锦玉生生哽了一哽,对他和苏丽华的所谋之事大概找到了点方向。 苏策看白锦玉神色有变,立即道:“当然,为父不是要你做成鄂王妃那个地步,那样为父也不会允许的,只是……” 白锦玉加紧地问:“只是什么?请父亲直言不讳。” 苏策垂头“唉”了一声,道:“你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为晋王纳妃那是迟早的事情,所以……” 白锦玉道:“?”一脸不解。 苏策道:“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与其让他人捷足先登,不如我们早做打算。” 白锦玉不言,不是沉默,而是苏策的话还是说得云里雾里不够敞亮,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接。 但她的这副样子在苏策看来完全是一种无奈、委屈、无措,所以他当即软下声来,耐心相劝道:“为父不会害你,这大理寺丞的女儿为人乖巧,性子也软弱,她嫁给凤辰,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地位,你依然可以在王府说了算。” “啊?”白锦玉才明白,原来苏策和苏丽华谋的是这么一件事! 苏策非常正色地对她道:“女儿啊,此事万不可大意啊!眼下吴贵妃、秦尚书都想把自己的人塞给晋王殿下,若真有一日他们推举的女子嫁进王府,生儿育女子嗣不断,往后你这没个一男半女的人,该如何立足啊?!为父又该如何自处?” 白锦玉听他说完,心中一阵悲哀,当下就十分后悔一上来就同苏策说了“已经着手准备了”这种话。 她有什么权利帮苏丽华答应为夫君纳妃的事?! 心中有不快,白锦玉脸上就看得出来。 苏策不禁抚了抚她的肩膀道:“此等大是大非关系利弊的问题,以你的见识定能够想得明白,杨司丞的这个女儿是为父给你找的最好的人选了。我听闻圣上给你一年的时间开枝散叶……你自己要掂量掂量,时间紧迫你不要再贻误下去了!” 他说到这一年之期倒提醒了白锦玉,她寻思一年的时间,苏丽华肯定回来了,这事由她自己去管得了。 所以,她模凌两可地敷衍道:“女儿有数了。” 白锦玉和苏策分了头,便抓了个观中道士询问奈儿的所在,道士告知他一众孩童正在三皇殿的天井里玩耍,她便朝三皇殿走去。 离境观占地千顷,布局精妙,从一个殿到另个殿要走好远。白锦玉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想起苏策刚刚对她说的话。 她不禁好奇如果今天真的是苏丽华在场,她究竟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想了想,她觉得苏丽华是真有可能说出“已经着手准备了”这种话的。 正如苏策所言,苏丽华是个很会权衡轻重的人。 皇室亲贵王哪个不是妃妾成群的,凤辰怎么可能这辈子只有一个妻子? 尤其像凤辰这样的香饽饽,品貌一流又是皇帝胞弟,简直就像酒宴上的头菜,绝对是摆不住。真的与其等到别有用心之人塞些是非女子上门,还就不如依苏策的所言找个安份乖巧可以操控的女子进门。 “皇婶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白锦玉一抬头,发现竟已到了三皇殿门口,还与太子、凤辰撞了个正着。 白锦玉一见凤辰,当即笑着跑到他的身侧,问询道:“殿下也是来找奈儿的吗?” 凤辰偏过头来,眼里虽盈有笑意,口中却不忘低声对她道:“怎么不见过太子殿下?” 白锦玉大窘,才想起自己失了礼数,赶紧补救地到凤玉面前循规蹈矩地欠身拜礼。 凤玉含笑虚扶起她:“皇婶不必多礼。” 三人当下同行,一起穿过三皇殿往天井走去。白锦玉听见凤玉道:“皇叔好眼力,玉玄子数年间容貌大改,若事无预兆换本宫与他偶遇,是万不能够将他认出来的!” 凤辰道:“也并无大改,道长只是富余了一些而已。” “一些?”凤玉惊得笑起,继而好心提醒道:“皇叔这次可得好好看好这玉玄子,本宫这回辗转三旬才求得他回京,今日你也见识到他的厉害了,他是绝不会那么容易回京履职的。” 凤辰听言默了默,温声对凤玉道:“太子殿下贵为储君,言谈中不必用’求’字。” 凤玉听言怔愣了一瞬,随即领会自己言中有失,立即虚心道:“谢皇叔提点。” 白锦玉听了不得不佩服凤辰心细如发。虽然凤玉口口声声唤凤辰皇叔,其实凤辰比他不过长了六岁而已,这六岁竟老练周全这么多。 凤辰转而再说玉玄子,没有评价他如何,只是感道:“我记得从前道长为人不似这样,不知这几年他是否遭了什么变故,才变得如此。” 凤玉道:“他呀!哪里有什么变故,就是躲我父皇而已!” “汉钟离!你到底是谁一边的人?!” 忽然,一声孩童的怒吼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三人循声看去,只见是四个宗室的孩童在天井中起了争执。 四个孩童中三个立着一个卧倒在地,奈儿是立着的其中之一,正拦手护着那个在地上的孩童。那声怒吼正是对他发的。 那怒声怒气的孩子比奈儿略微年长一些,养的很好,看穿着也应是一个王公之后。他正举着个木片,怒不可遏地朝奈儿比划着。 他的身旁还站了一个手持木剑的孩子,衣着模样都和他有些相似。 看了一阵,白锦玉了然,这四个孩子是正在扮演八仙中曹国舅悔罪成仙的故事。 奈儿手里拿着半片芭蕉叶,很显然他扮演的是八仙之一的汉钟离。 那个拿着木剑的孩子是吕洞宾。 而那个发火的孩子,就是故事的正主曹国舅了,他手中的木板正是代替的曹国舅的玉笏。 至于那躺在地上没有任何“法器”的孩子,很明显,只能是故事里曹国舅那不成器的恶霸弟弟了。 相传,八仙之一的曹国舅一心为善,弟弟却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弟弟杀了人,曹国舅便将他斥责一番,希望他改恶从善。 可惜这弟弟死不悔改还逃跑了。曹国舅深以其弟所为为耻,从此看透世事一心向道,直至在山中偶遇吕洞宾和汉钟离立地成仙。 “吕洞宾你说,这坏人做了恶事是不是该揍一顿惩罚?”“曹国舅”理直气壮地问“吕洞宾”。 “吕洞宾”当即附议道:“是!” “曹国舅”立刻对奈儿道:“汉钟离你听到没有,你是神仙应该跟我们是一伙的,怎么帮起坏人来了?! 小汉钟离奈儿仍然护着地上的“恶霸”辩解道:“不能打,故事里“恶霸”是逃走了,没有被打,更何况我们只是玩玩,他也不是真的坏蛋,更不能打了。” 那“曹国舅”气个半死,上前一出拳就将奈儿推倒了地上,奈儿手掌着地,吃痛出声。 “住手!”不能再任由孩子们这样闹下去了,白锦玉斥声制止,抢了一步跑到了奈儿身边将他扶起。 “娘亲?”奈儿见白锦玉来了,委屈地看了看擦伤的小手,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伏在她肩头哭了出来。 凤辰和太子相视一眼,也走上前来。 “曹国舅”一见奈儿哭也跟着抽泣起来,嘴里也委屈道:“汉钟离不听话,不帮神仙却帮着坏人!” 凤玉哑然看了看凤辰,道:“孔夫子说得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见此,白锦玉略一思忖,之后半蹲下身子对“曹国舅”说:“国舅爷是觉得汉钟离身为神仙,所以应当要和你站在一起去教训这恶霸弟弟,对不对?” “曹国舅”停住哭泣,点点头。 白锦玉一边拉起地上的孩童,一边对“曹国舅”道:“那我有一个问题了!” “曹国舅”睁大眼睛到:“什么问题?”一本正经,严阵以待。 白锦玉道:“哦,我想问同样的道理,汉钟离也是神仙,为什么曹国舅就不听汉钟离的话不打这个“恶霸”呢?” “曹国舅”的脑袋一时懵住,白锦玉已又道:“而且据我所知,汉钟离还是曹国舅的师傅呢,怎么徒弟不听师傅的,反而要师傅听徒弟的呢?” “曹国舅”被白锦玉三言两语问住,出神了半天,最后才憋红脸道:“是吗?” 白锦玉十分诚恳地点点头,不因面对的是孩子而有半点敷衍。 那“曹国舅”又低下头好好脑中风暴了一番,似乎很不容易才想通了一些,走过来和奈儿道:“好好,不打就不打,玩点别的!” 当即,四个孩童就在白锦玉的调解下又握手言和了。 见此,太子不无赞赏地对凤辰道:“皇婶思辨之才真不输士大夫!” 凤辰望向白锦玉,微笑着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道心8 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玉玄子终于把他那颗“长生不老丹”炼了出来,之后,他说开了自己为什么要让凤辰辟谷的真正原因。 原来不是什么祈福加持,而是为了让凤辰试丹! 这种“长生不老丹”需服用之人辟谷三日以上,衣体咸轻腹无浊质之时方能使用。 刚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白锦玉直接拿了丹房里的护法宝剑捅向了玉玄子,幸亏长仪和几个小道士一起拦住,她才没有得手。 白锦玉义愤填膺,然而此事告知凤辰后,他居然没说什么地就同意了。 “殿下,你真要吃这个丹哪?” 行宫的书房中,白锦玉和凤辰对坐案前,一颗桂圆核大小的褐色圆丸躺在一方锦盒之中,端正的放在一条书案的中央。 凤辰道:“是,此事我已答应了方丈。” 白锦玉轻轻在案上击了一下,道:“真是太可恶了,我看这个方丈也不是什么好人,玉玄子的预谋我怀疑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先装得一无所知,等殿下辟谷到了今日才露出面目!” “丽华……” 白锦玉回身,因为这句突兀的称呼有点僵住。 凤辰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道:“不可随意揣测他人。此事并无所谓,如果玉玄子道长事前与我说明,我也是会同意的。早知晚知于我并无什么不同。” “殿下啊,”白锦玉一蹬腿,气道:“你无所谓,我才没那么好脾气?!我绝对不会让玉玄子好过的!” 凤辰凝注地看着白锦玉,微微一笑,抬手去取丹药。白锦玉见了,眼疾手快地连丹带盒一起抢了过去。 凤辰伸着手,看着她,白锦玉这一抢也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一下也把自己愣住了,二人就这样维持着动作,愣了半天。 她轻咳一声,朝怀中的丹药看去道:“你看,这颗药真的很不正常,我就从来没见过什么药丸是有这种莹光的。那个玉玄子道长整日做事糊里糊涂地,谁知道他练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凤辰道:“不管是什么,既然答应了方丈与道长,就应一诺千金言出必行,更何况此丹日后还要进呈圣上。我相信玉玄子道长法必有传,不会有事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白锦玉努了下嘴,眼中一亮笑道:“所以啊我早有准备了,殿下,”她压低声音,靠近一点凤辰悄声道:“实不相瞒我已经偷偷地辟谷了好几日了,呵呵,所以我——可以替你试丹!” 她得意地笑着,自负于自己的未雨绸缪。一边说着一边拈起这颗丹药就往嘴里送去。 “不可以!”凤辰一声厉喝向前,几乎扑过来从白锦玉手中抢过了丹药。 他这一扑,直撞翻了书案,案上的书籍、纸卷、墨砚、灯盏尽数纷纷落地,黑色的墨汁从砚台扑翻出来,横竖在地上四处流淌,沾染了凌乱无序书籍和纸张,乱糟糟狼藉一片。 “殿下?”白锦玉木愣愣地看着凤辰,转头又看看地上的一团乱七八糟,吃惊于凤辰突然的失态。 凤辰心有余悸地撇了眼地上,把视线移回到白锦玉的脸上,问:“你为什么要偷偷辟谷?” 白锦玉道:“我寻思玉玄子让你辟谷肯定是有什么阴谋,所以自己就跟着辟谷了,以防外一。” 凤辰的喉咙翻滚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服丹?” 白锦往后缩着离开了他一点距离,不假思索道:“我怕这丹药有问题。服药求长生,为得长生而速死者古来有之。我小时就曾听说,曾有一个道人为修神仙常年吞金服砂,结果死时腹中坚硬如铁。” 说毕,她夸张地哆嗦了一下。 白锦玉的回答就事论事,但凤辰已从她的话中挖掘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意思,他屏息凝视着她,一时胸中澎湃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白锦玉疑惑地探究他。 凤辰收回神思,正身坐好,看了看手心的丹药,一仰头,吞了下去。 白锦玉又惊又急:“殿下你……” 还未说完,凤辰已紧紧捉住她悬在空中的手,眸光微微低颤动。 “爱妃疼惜我,可知我也一样。” 白锦玉蓦地被这番表白震撼住了,一瞬间地心慌意乱。她木讷地抽回手,愣了半晌。 “这里好乱,我收拾一下。”她慌乱地埋头收拾起落在地上的那些书籍纸笔。 胡乱地理了一阵,看到洒落在地上的茶盏,她想到凤辰是干吞了丹药,便又虚忙忙道:“我去重新拿点水。”说着,又几乎是爬着要逃走。 “你跑什么?”刚一起身,她双肩被凤辰握住拉了回来,她抬头,看见凤辰正笑着看她,不禁又生起了一丝羞恼。刚想开口回几句厉害的,凤辰已道:“你想说什么?你别忘了我已经吃了这丹药了,外一它真的有问题,你现在对我说的话可就全都是我此生最后听到的话了。” 白锦玉难以置信地看着凤辰,怎么几年的光景,他连耍赖都会了。 不过他这么一说,白锦玉的羞恼的确顿时烟消云散,对丹药的担忧即刻又占据了心头,她不禁怨道:“殿下真不该这么冲动,叫我说,就把那玉玄子关起来饿个几日,让他自己试试这丹药!” 凤辰笑着松开她,轻轻搔了下她的下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去扶被他碰翻的书案。 第二日,玉玄子炼的丹药果然出了问题。 凤辰发了轻烧,浑身上下出了一片红色的疹子。消息传到宫内,皇帝震惊,立刻派了一组太医赶到了离境观。 太医们联袂诊断,又分析丹炉所用的金石药材,最终得出结论,是玉玄子在炼制途中将投放几味草药的次序搞错了,以至所炼出来的丹药药性发生了惊天的变化。 这次,白锦玉真的是想宰了玉玄子了。 等她送走太医,气冲冲地赶来跟玉玄子算账时,却被告知他已经一早带着长仪下山去给人家看风水了。 由于谢遥在照料凤辰,白锦玉当即带了其他几个府卫下山去找玉玄子,直到傍晚才回到离境观。 回来时凤辰已退了烧,只是身上红疹子全未消褪,只能在屋里穿着单薄的衣衫。 白锦玉一进屋便屏退了众人,关上了门,神神秘秘地坐了下来。 “殿下你放心,玉玄子把你害成这样,我已经找到教训他的法子了!” 凤辰看着她已然运筹帷幄的神情,忍着身上的痒痛,叮嘱道:“不可乱来,道长是圣上要委以重任的人,要多加宽容爱护。我这点罪和江山社稷相比不算什么,你不必为我出气。” 凤辰的话说得极为郑重,神情也颇为担忧,白锦玉连连点头道:“嗯嗯嗯,我知道,我向你保证。第一,我绝对不会害玉玄子;第二,我也绝对不会做危害江山社稷的事,这第三嘛……”她揪着眼睛看了看凤辰面脸满身的疹子,忿恨道:“我一定要给他留点教训!” 凤辰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不禁失笑道:“这样三条都做到真是不容易了,不害他还要给他教训?” 白锦玉挑眉,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凤辰好奇道:“你打算做什么?” 白锦玉一指抵唇,笑道:“现在还不能说,殿下过几日且看就是了。”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两天,玉玄子继续以炼丹为由赖在离境观,间或带着几个道士下山去帮人家看个风水除个邪接点私活。 凤辰身上的红疹子也消退了不少,但不知道什么缘故,这脸上的疹子却越多了。 这一日刚过午时,刚陪同玉玄子下山不久的长仪就火急火燎地奔回了兮凤山,谁知,刚走到离境观那“清净无为,离境坐忘”的山门后面就遇见了早已等候在此的白锦玉。 简单地问了几句,她让长仪在原地等她,一溜烟地回离境观去叫凤辰。 “殿下,我带你去看戏!”为了遮住了他满是红疹的脸孔,白锦玉特地给凤辰找了个带帘的斗笠。 凤辰道:“什么戏?” 白锦玉将凤辰按着坐下,一边给他戴上斗笠一边道:“总之是好戏就是了。” 凤辰听言,抓住她的手腕使她停下:“是玉玄子?” 白锦玉见他猜到,便透露一点道:“殿下有所不知道,这个臭道士前几天下山去干坏事了!” 凤辰疑惑,但对她直呼玉玄子“臭道士”已习以为常,不再纠正了。 白锦玉道:“他呀,竟教一户姓马的富户侵占一个穷秀才家的祖坟!” 凤辰惊道:“竟有此事?” 白锦玉用力地点点头。 凤辰神色不可置信。 白锦玉点着头,帮凤辰理好斗笠上的白色面纱,道:“殿下不信吗?那臭道士可厉害了,一肚子坏水。” 凤辰默了一默,问道:“道长现在何处?” 白锦玉唯恐天下不乱地笑着道:“那臭道士没想到,再不济的人家也有几个厉害亲戚。那姓王的穷秀才有个开武馆的小舅子,人家可不认得他是谁,这不,臭道士今天一下山,就被人家小舅子认了出来,当街把他捆起来打了一顿,已经扭送到了县衙了!” 凤辰闻言,结实吃了一惊! 第六十章 道心11 白锦玉只好先撇了关于韩炎的问题,回答玉玄子:“是啊。” 玉玄子道:“到底是怎么做的?” 白锦玉一边走一边道:“这事又不难,我只不过找了个人扮成马府的家丁,去跟那石匠说墓碑上年份要刻‘太康甲子年立’而已,那石匠半点不疑就照做了啊!” 玉玄子停下脚步,震惊道:“就这么简单?”完全不信他煞费苦心的谋划是被这样的易举给破坏的。 白锦玉挑眉道:“就这么简单。是不是很意外?” 玉玄子噎了一下,转而看向凤辰道:“殿下,这……这王妃娘娘太坏了,你得管教管教!” 凤辰看了一眼白锦玉,眼中却只有欣赏,不理他这一茬,却道:“道长,离圣上临幸之日已有一段时日,炼丹之事不可一蹴而就,还望道长以天下民生为重,明日随我启程长安赴任。” 白锦玉听言,赞同地点点头。 玉玄子这些日子刻意胡作非为,每天晚睡晚起、功课全废、炼丹炸了几回炉,描画符箓错得离谱,下山接点私活还惹上了官司…… 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是凤辰早已看穿,他这是自污名声以求明哲保身,好让皇帝打消让他入朝任职的念头。 之前,凤辰一直在等待玉玄子自己想通,但今日看到他不惜锒铛入狱也不入朝为官,这才觉得事情已没有拖下去的必要了,故而正面地和他提出了及早入朝的意思。 玉玄子还在等凤辰说说自家的王妃,完全没有想到他忽然话锋一转就提到了赴任的事,完全地措手不及。 他“哼”了一声跑了,什么话也不答。 四人坐了马车,玉玄子一路也不说话,等到了兮凤山下车,他猛地一甩袖子往回走去,边走边道:“我决定不回去了,我现在就要继续去云游!” 长仪见状,立刻小步奔上前,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意气用事。 哪知劝了半天,非但没有半点效果,玉玄子还索性坐在山脚下大声哭了起来。 这哭声极悲极惨,嚎啕不叠,情真意切,令人心生恻然。 “道长……”见他若此,白锦玉寻思要不给他道个歉,可走到他的身边又觉得自己没错,张了张口,这谦也没道出来。 玉玄子感到白锦玉走近,抬起一张眼泪纵横的胖脸蛋,正色问她:“王妃娘娘,你知道什么是浑天历法吗?” 白锦玉摇摇头,她举目疑问地看向凤辰,却见凤辰凝视着玉玄子神色一片悲悯。 玉玄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道:“修订历法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就是占星!我知道,是因为现行历法计算日食屡次不应,所以皇帝要我改命一行做浑天历……娘娘你知道此行有多凶险吗?十五年前我师傅青瑶真人就是为先帝占卜日食算错了时日被诛杀的。我的才能尚不及师傅,如果让我去修这浑天历法,那恐怕我也命不久矣了!” 这番话算是玉玄子的真心肺腑了,白锦玉直到此刻才知道了他一直抗拒入朝为官的缘由。 玉玄子道:“四时更替、日影长短、天道运转自有其规律,人力若要度量,须得费尽心神。我从小长在离境观,修的是清静无为、去物欲简尘事,长生久视。如今圣上所托沾世俗、惹尘事,真正是与我修炼所求背道而驰!凤辰殿下,我真不明白,我都表现得这么无用了,为何你们还不放过我!” 玉玄子边哭边说,甚是凄凉。这种身不由己、不能选择的痛苦,白锦玉曾经深有体会,遂与他生出一点共情,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了。 “道长,”凤辰伸过手,将玉玄子从地上扶了起来,低头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替他擦拭了脸上的泪痕。 天生的温柔明净,举手投足总似有一抹春风和煦,玉玄子愣了愣地看着凤辰,随即一把抱住他哇哇大哭起来。 看着他眼泪鼻涕全洒在凤辰的肩头,白锦玉一阵惊悚,替凤辰黯黯叫惨。 然而,凤辰却由他哭着,等他哭得弱了些,才轻言细语道:“道长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玉玄子停住哭泣,不知凤辰此问何意,与他离开一段距离。 凤辰看了看映湿的肩头,低眉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 他娓娓道:“从前有位智者与门生出游,在山林中遇见几个樵夫伐木,他们伐了许多树却独留林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不取,门生便问智者,何以不取此树?智者说‘那是无用的榆树,筑房造物皆不可’。不久之后,智者与门生拜访一位琴师,聊及此事,琴师得知山中有此参天榆树,欣喜若狂欲要取之,门生又问智者何故,智者道‘榆木制琴乃上品’。” 故事讲到这儿,凤辰对玉玄子道:“道长如今就是这故事中的榆树,有用、无用全在取用之人,自己说了并不算。道长即使是认错人、画错符、炼不成丹……只要圣上觉得你可用,你便是有用。” 玉玄子低下头去,喃喃道:“难道我只能听从天子吩咐,不能抵抗了吗?贫道一生修清净无为,自师傅陨落后更是如此,现在……” 凤辰道:“道长的确不必非听圣上的。” 玉玄子意外,脸上有些难以相信凤辰居然会这么说。 凤辰道:“若道长誓死不从,圣上也无可奈何。但修订浑天历法非人人都能胜任,道长占卜之力当世首屈一指,若你只有五成的胜算,那其他道人恐怕连两成都没有了。等他日道友相继获罪而去,道长你当真能修得清静圆满吗?” 玉玄子闭嘴不言,眼神定定地望着凤辰,脸上一时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色。 他身侧的长仪一脸景仰地盯着凤辰。那日在灵官殿上,玉玄子曾说晋王殿下是‘才辩无双,凡事都能言之成理’。 当时并没有什么体会,现在这一席由浅入深、循循善诱、正反论证的话听下来,他才觉得凤辰绝对是当得起那句评价的。 凤辰又道:“修清静无为,一来不是一时之功,二来要了却尘俗才能到达。修道之人,心应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 玉玄子直直地看了凤辰半晌,忽而整个人颤动地笑了起来,他先似低低地自嘲,后来渐渐变成苦笑,最后几乎狂放地笑着凤辰,笑着笑出了泪来。 “殿下学道不过数年,释起道来恐怕这离境观中也无几人能与你相及!只是,道法终是说起容易做起难的,心应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 玉玄子噙着笑出的眼泪看着他:“殿下扪心自问你可以做到吗?” 他眼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白锦玉,又重复了一遍道:“不执着于有,也不执着于无?” 说完,他仰天长笑,踏着步子往兮凤山走去,长仪担心不过,赶紧奔着跟了上去! 玉玄子的背影显得决然而又孤注一掷,白锦玉看着,心中掠过一阵苍凉。 “殿下?他这算是答应了吗?”白锦玉问。 半天没有回音,白锦玉向后看去,只见凤辰凝住地望着她。 次日,玉玄子就宣布同意随凤辰入京赴任了。 临行前,白锦玉又来到了太君殿。自从她知道凤辰当初的大愿是在这里许下的,这十几日间,她是一有空就来太上老君面前祷告祈愿,一天三顿地反复强调心中愿望。 玉玄子就曾指责过她这种做法,说太上老君已经被她烦死了。 求神拜佛灵不灵不知道,但是能增加信心倒是真的。 白锦玉默念完她那个想回归翠渚的祈愿,郑重地拜了三拜,恍然就觉得事情仿佛有了些着落。 虽然没有人跟她承诺什么,但是的确有一股美好的信念,不,或者是痴心妄想在心头生成了。 凤辰在老君殿外看着她认真的身影,若有所思。 白锦玉拜完回过身来,就看见了凤辰,她随即笑着向他走来。 凤辰道:“许好愿了?” 白锦玉高兴地点点头。 凤辰道:“许了什么?” 白锦玉抿了抿嘴道:“天机不可泄露。” 凤辰微微一笑,没有追问。 白锦玉道:“好了,我们走!” 凤辰道:“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哦?”白锦玉歪着脑袋,这才注意到凤辰的一身盛装。她目光下移,发现他白净如玉的手中握着一卷轴,疑出了声:“咦?昨日不是将那一百遍的《道德经》全部转交了方丈吗?殿下手中怎么还有一卷?” 凤辰垂眸看向手中,道:“这是第一百零一遍。” “一百零一遍?”白锦玉震惊了:“殿下怎么还多抄一遍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不小心数错了多抄了一遍对不对?” 凤辰淡笑着摇头:“前一百遍是为了护丹,这一遍是为了我自己。” 白锦玉当即了然道:“哦!原来殿下还有愿要求啊,那赶快进来!”说着她拉凤辰进老君殿。 不料,凤辰却反手拉住了她:“今日所求不在此处。” 白锦玉不懂地看着他。 凤辰耐心道:“今日这场祈愿颇为隆重,是皇后娘娘那日离观时吩咐方丈做的,你等下不要紧张。” 白锦玉一听,反而紧张了,迷迷糊糊道:“哦…” 当下便由凤辰领着穿过几处神殿,来到了一处小殿。 “金花殿。”白锦玉读着殿上的牌匾,跟着凤辰踏了进去。 殿中场面果然十分隆重,殿内香雾缥缈,方丈与几十名道人身穿鲜艳缤纷的高功法衣已肃然列候在此。 地上铺设了一块象征九重天的罡图,上画九宫八卦星辰斗宿,一派庄严肃穆。 白锦玉抬头看去,殿中供奉的是一尊女神官的造像,女神官身披霞帔,慈眉善目,她的身后竟高高低低座落了几排的侍女塑像,足足有二十个之多,蔚为壮观。 环顾四周,这处小殿虽然建筑不大,但是从香炉的数量和大小来看平日香火一定非常旺盛。 正在寻思这殿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方丈突然开了一嗓子,清朗的念唱声响起,众道一起随声附和。一个身披五彩法衣的道长在罡图上踏起了禹步,似是开启了某种祈福的斋醮仪式。 在这吟赞的声乐中,凤辰双手将那篇卷轴递与了一个年老的道人,那道人接过卷轴,置于香案上,从旁取了三柱清香递给凤辰。 凤辰抱手作礼接过香线,肃敬地立着向殿上的神像拜了三拜,默念了一段心愿后才上前将三根清香一一插进了香炉。 凤辰做毕,那道人又手持三根清香向白锦玉走来,白锦玉知道是轮到她了,便也学着凤辰接过了香欲拜。 忽而,她停下,她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弄清楚所来的目的。于是,她手持香线悄声地向凤辰问到:“殿下,我要跟神仙求什么呀?” “求子。”凤辰道。 第六十一章 道心12 求子?! 白锦玉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她看着神色诚恳的凤辰,怔怔地将目光移往眼前这尊高耸的女神官的造像,只觉得手上拿着的三根细香有千斤之重。 出神间,那道人轻声提点她道:“请王妃娘娘给金花圣母上香。”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金花圣母,白锦玉这才想起一些从前听闻过的关于金花圣母的传闻。 金花圣母主掌人间女子的生育分娩,类似于佛教中的送子观音,但是她又比观音多管一些细琐的生育事宜。 她身旁的二十位仙女被世人俗称为“二十奶娘”,分别掌管着生育中的投胎、怀胎、定男女、保胎、分娩、养育甚至到小孩子的吃喝、梳洗、行走、去病等事宜,几乎无所不包。所以金花圣母和她的仙女常享人间妇女的欢迎和供养。 白锦玉望着满目的一尊尊神像,有些傻眼了。 纵然她不是什么信徒,也不知这世间是不是真有诸天神佛,但畏天敬神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并不需要通过学习和修行获得。她白锦玉也不例外,要她在这一派正经的仪式中对着高玄的神仙天尊说谎,她还是有些发怵的。 “殿下……”白锦玉向凤辰投来询问的一瞥,声音弱得像求救。 这声低唤引得凤辰的眼中流露出无限的柔情,他目光温煦的凝住她,轻声安抚道:“别怕。” 白锦玉暗暗咽了咽喉咙。 凤辰又道:“焚香只是通信而已。” 或许得益于他温暖如春的眼神,或许得益于他大事化小的安慰,白锦玉慌乱的心头一下稳住了些许。 凤辰垂了垂眼眸,再给她宽心。 白锦玉垂颈看了看手中三根已然烧了一段的细香。想到皇后一直如母如姐地疼爱凤辰,所以才会在离开离境观的时候吩咐方丈为凤辰做这场祈子的斋醮法事。 眼下这仪式事关凤辰这脉香火传承,兹事体大,无论如何也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触他霉头的。 既然焚香是通信,那信的内容应该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 这样一想,白锦玉觉得似乎事情没有那么难了,她心中拿定主意,于是举香走上了前。 金花圣母通体金身,头微侧,作抬手状,眉眼含笑,姿态优美。 白锦玉在神像前拜了三拜,心中梳理了一番,默念道:“祈愿圣母娘娘保佑晋王府人丁兴旺,保佑晋王殿下以后多子多福,人品才识都能够后继有人。” 祷告完毕后,她心头也很舒欣,将一根根细香插进了香炉,放在了凤辰的供香旁边。 六支祈愿的清香,在香鼎之中立于一排,香烟彼此缠绕,结成云篆,直达天庭。 白锦玉办了这件事,如释重负,退步和凤辰站成并肩,二人彼此相看一眼,俱是欢喜。 这时,方丈走上前来,扶袖将供台上凤辰誊抄的那卷经文徐徐摊开。一旁有个道人为他递上一捆清香,方丈便在众道的唱经声中亲自将一根根清香排布于经文之上,口诵默念,似乎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 待他整齐地放完这些香,他邀请凤辰和白锦玉一起上前,示意凤辰将细香一根根点起,转递给白锦玉。 靠得近了,白锦玉这才看清楚,原来供台上凤辰抄的这篇经文不是《道德经》,而是劝人行善积德福庇子孙的《太上感应篇》。 三尺长卷洋洋洒洒,用笔毫不含浑。凤辰的字恰如其人,整幅经文的书写宽绰秀美,外似柔润而内实坚强,形体端秀而骨架遒劲,一见便知抄经之人的心性如何,又是以何等尊崇的心境誊抄了这遍《太上感应篇》。 凤辰当是很在意这件事的。 白锦玉接过凤辰为她一一点燃的细香,不一会儿就有了一小捆,她数了一数,一共是二十根。 正不明所以,方丈一抖拂尘已向她道:“请娘娘上前一步,为二十延女上香。” 白锦玉捧着一捆香,朝凤辰看了看,游移地向方丈确认道:“就我独自吗?” 方丈道:“正是。” 凤辰听出白锦玉的迟疑,目光推了她一把道:“去。” 白锦玉这才“哦”了一声,不明就里地跟着方丈身后来到了金花圣母的造像后身。 只见二十尊延女的造像错落有致地散布在金花圣母的身后,模拟了仙女们漫天飞舞的自然势态,毫无规律地簇拥成了三排。她们面前没有香炉,每座像的手心皆有一个细香的插孔。 白锦玉看了一阵,有些没有头绪,遂恭敬地向方丈问道:“请教方丈,我应该从哪里开始供奉?” 方丈眉目疏展地微笑道:“随心即可。” 随心即可? 白锦玉迷惑,这些神仙姐姐们难道没有个年龄大小或者职务轻重之分吗?随心地供奉,这样会不会太随便了? 但是以方丈的为人,结合又是在这样一个极其认真庄严的场合,白锦玉觉得他应该不至于说的是糊涂话。遂点了点头看向这二十尊仙女造像,思索起来。 眼前的这二十座仙女造像工艺仍是十分精湛,除了没有镀金,绝没有因为她们是金花圣母的侍女而有半分偷工减料。 她们姿态不一,环肥燕瘦,有的手里抱着小婴儿,有的手里拿着玲珑法器,或颦或笑、栩栩如生。 既然随心即可,白锦玉决定从最漂亮的一尊造像开始。 她目光左右一扫,看见一个紫衣的仙女,眉清目秀,神情温婉,嘴角微微含笑。 她没来由地觉得很喜欢,遂决定就从她开始,将第一支香插在了她的手中。 接着往下白锦玉就没再挑了,毕竟这些都是神仙,挑三拣四地造次总归不好。于是她没再思考,一径按着顺序将清香一根根地敬了上去。 等白锦玉把二十尊延女造像全敬了,鞠完最后一个躬,这一轮花了不少功夫。 随着她的完成,那一众道人的唱经声也到了最后,一会儿之后就完全的结束了。这一停下,殿中反而有了种悠然不止的庄重飘渺。 方丈看了白锦玉上的香,掸了掸拂尘道:“恭喜娘娘!” 白锦玉莫名道:“恭喜?方丈……喜从何来啊?” 方丈笑而不语,先将凤辰请上了前来。眉目温雅的凤辰站在那些仙女的造像前,简直比她们更像神仙。 方丈向他道:“王妃娘娘求得了一个好兆头,相信金花娘娘会不拘时日为殿下送上麟儿的。” 凤辰听了,怔了一怔,忽而十分欢喜地笑了起来:“当真?方丈不是安慰?” 这后一句问话,不禁让白锦玉多看了他一眼。凤辰极少有缺乏信心的时候,他要从别人那里获取信心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方丈笑道:“女子为二十尊延女上香,若最后一位得香的仙子怀抱孩童,则寓意金花圣母一定会为所求之人赐予子嗣。殿下请看!” 白锦玉跟着看去,果然,她最后供奉的这一尊仙女造像是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孩童。 这个仙女一身粉衣,温柔甜美,正低首逗弄着怀中的一个婴孩,那孩童白白胖胖,张着粉嫩的小嘴笑着,十分依恋地看着她。 凤辰见此,立即喜形于色,揽过白锦玉的肩头深深看了一眼,半晌才向方丈恭谢道:“多谢道长加持!” 凤辰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人,高兴时是淡淡的,不高兴时是淡淡的,平时更是淡淡的,喜怒哀乐从不外露,时刻就像泉水一样沁人心脾。 眼下这浓烈的欢喜神色白锦玉曾私下见过几次,但像今日这样在人前就表露无遗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所以,表面云淡风轻不急不躁的凤辰心底是有为子嗣匮乏而焦心的。 也难怪,凤辰已经二十九了,莫说皇室中人,就算普通百姓在他这个年龄也大多生了一堆的孩子了,而他却才只有奈儿一个孩子,的确是有点太少了。 白锦玉的心里掠过一阵难以明状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却令她有些怅惘。 从金花殿出来后,白锦玉和凤辰就出了离境观。 千峰吐绿的兮凤山上,巍峨的山门前,晋王府的人马已然整装待发。谢遥手扶屠割,立在晋王府的车旁,目光却盯着坐在另一辆车上的玉玄子。 玉玄子坐在车沿上,将一柄拂尘插在衣领后,两条腿悬空晃荡着。看见方丈和凤辰一行走来,他也没有半点触动,仍然斜靠在马车上,继续晃荡着他的两条短粗的腿。 “晋王殿下笑颜如花,想必王妃娘娘在金花殿一定是求到一个上好的彩头了!”玉玄子说话依然是一副欠揍的语气。 凤辰自然是不会搭理这种调侃的。 玉玄子凉飕飕地笑了一声,对着身后的车里道:“小世子殿下恭喜恭喜,你很快就会有个弟弟或妹妹喽!” “是吗?”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从玉玄子庞大的身躯后面钻了出来,那可爱而精致的脸蛋正是奈儿。 他一见凤辰和白锦玉,急着就要从车上下来,玉玄子不为所动或者是懒得所动,谢遥乜了他一眼,走上前去,将奈儿从他车上抱了下来。 奈儿一落地,连奔带跑地向白锦玉跑来,一下抱住她的腿道:“娘亲,道长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就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白锦玉额头冒汗,怎么弟弟妹妹听起来要生好多的样子?她不忍拂了孩子的兴头,遂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讪讪道:“差不多……” 凤辰弯身将奈儿抱起,带着白锦玉向离境观的方丈和众道正式告辞。 众人话别过后,方丈远远望了望始终坐于车上的玉玄子,顿了片刻终是步出了人群,走到了他的面前。 青山绿水间,二人相顾无言,似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最后玉玄子索性一甩手道:“师兄好狠心的心哪,都不留我!” 众人闻声看去,心中俱是一阵悱恻。 第六十二章 无情1 群山苍翠,百卉含英,连绵的山麓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离了兮凤山。 玉玄子的“不老仙丹”或许是子虚乌有,但是他给奈儿吃的这颗安神丸倒真是管用的。 奈儿上了车后就开始犯困,半柱香过后基本就已睡得昏昏沉沉,不必再担心像来时那样犯眩疾再弄个呕吐不止了。 白锦玉将奈儿横抱在自己的腿上,一手在他的肩后扶着,一手搂着他,低头怜爱地看着他的睡脸,只觉得越看越喜欢。 终于有一个小孩儿是任她搓圆揉扁的了,这种感觉畅快。 在铎月的时候,虽然也有很多孩子喜欢跟在她的脚前脚后,但是每到饭点和晚上,这些孩子就都各回各家了。 有一回,她不过带着孩子们去了处远些的地方玩耍,就稍微晚回来了那么一会会儿,结果就被几个妇女当面数落了好久。事后更是把孩子当宝贝似地藏了起来不给她看见,还逢人就说她差点把孩子给弄丢了。 那时候乌穆为她出头,甚至连“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自己生一个”这种气话都说出来了。 如今看看手里的奈儿,可比那些孩子都好看多了! 白锦玉一指轻轻摩过奈儿粉嫩精致的小脸蛋,奈儿不知在梦中梦见了什么开心事,呵呵笑了一下,白锦玉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凤辰与她相对而坐,目光如水一般温柔地静静看着她,忽而道:“奈儿好看吗?” 白锦玉头也不抬地道:“当然好看。” 凤辰又道:“我好看吗?” 白锦玉顿了下,抬头将凤辰也好好看了一遍,奇道:”殿下当然好看啊!” 凤辰道:“那你为何只看奈儿不看我?” 白锦玉愣了一愣,扑哧一笑:“殿下是太闷了,好,我不看他了,我陪殿下聊会儿天!” 凤辰微微一笑,道:“你很喜欢奈儿?” 白锦玉低头看着奈儿点点头:“喜欢。” 凤辰道:“可他是其他女人的孩子。” 白锦玉迷惑地抬起头。 “我与钰贺……身份隆重,若无子嗣,恐后患无穷。”凤辰收了收下颌,神色未变,但语调的确紧张了很多。 “钰贺对你真心一片,我们起初并不想这样,奈何时间越拖越久,所以奈儿……是我们艰难走出的一步,是迫不得已、彼此成全。也正是有了奈儿,我才能维持到今天,但很快也维持不住了,幸好……”他没有说下去,目光灼灼地看着白锦玉。 凤辰没来由的一顿解释,听得白锦玉有些奇怪,她道:“殿下你怎么这么说奈儿,好像你们都不愿意生他似的。你看奈儿多可爱啊,你们俩可真会生孩子,你们应该多生几个,你们无论生多少个我都喜欢!” 凤辰眸中掠过惊色:“无论生多少个你都喜欢?” 白锦玉点点头:“嗯,我刚才还在金花圣母面前祈愿了,让她保佑晋王殿下你以后多子多孙呢!” 凤辰几乎抢白:“以后多子多孙……以后即使我和别人生的你也喜欢?” 白锦玉不假思索道:“应该也会喜欢啊,殿下的底子这么好,生出的孩子肯定个个漂亮!而且奈儿被你教得这么规矩有礼,这样的好孩子多几个也不多的。” 凤辰愣住,鼻息凝重。 白锦玉感到气氛迥然不同,收住笑容,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一想,对哦,她现在是苏丽华,是凤辰的妻子,那么说话似乎有点洒脱过头了。 不过苏丽华那么理智的人,也未必做不到这一点,瞧奈儿养得这么好便可洞见她的气度。 凤辰刚才是问她,也就是问苏丽华,“以后即使我和别人生的你也喜欢?”细细一想,好好咀嚼,什么叫和别人? 莫非凤辰是在试探苏丽华对纳娶侧妃的意见? 她恍然大悟,停了停,低声正色地问:“殿下,我问你,你是不是有意纳妃?” 凤辰的脸都雪白了。 白锦玉以为戳中了他的心事,有点懊悔说得太直接了,跟着有一阵莫名的尴尬。 凤辰神色复杂地静了一阵,道:“如果是,如何?” 闻此,白锦玉心道:果然! 凭心而论,她是极不赞同男人三妻四妾的,但是凤辰是皇室权贵,再加上苏丽华也不能生,这情况下不让他娶侧妃,也是不现实的。 如今皇帝施压、奈儿想要个兄弟,凤辰也求子心切,苏策又为他找好了人选,这些都好像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目的——纳妃。 “嗯?”凤辰催促,蹙眉盯着真的在仔细思考的白锦玉。 虽然苏丽华对她不怎么样,但作为姐姐白锦玉还是本能地想帮她挡一挡。她好好地想了一下,权衡道:“我觉得,也不能操之过急,要不……先娶一个怎么样?” 凤辰神色凝住,暗暗抽了口凉气。 白锦玉抓了抓脑门,心中想这凤辰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一个是不是说太少了,遂又道:“呃……要不两个?不过,我到哪儿去找这第二人选呢?” “你说什么?”凤辰雪白的颈间翻滚了一下,声音都紧了:“第二人选?那第一是谁?” “哦!”白锦玉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轻咳两声,有些窘迫。 她飞快地瞄向凤辰,见他目光凝聚,俨然一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便心想说就说了,只是给人做媒,平生还是第一次,白锦玉摸了摸鼻子,有些生疏地介绍道:“殿下啊,你喜欢温柔乖巧的姑娘吗?我听说大理寺丞杨公的女儿很……” “住口!”凤辰斥断她的话,脸上白里透青,不可理喻地盯着她。 “晋王殿下!”这时,后面一辆车里传出玉玄子高声呼唤,只听他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啊?!” 白锦玉看着凤辰有些愠色的脸,心道这玉玄子问的可真是时候。 凤辰没理他,那玉玄子又道:“你怎么不理我呀,你别以为现在就得到我的人啦,我告诉你,我只要不开心我随时都会走的!” 凤辰依旧不理睬他,白锦玉怕那玉玄子再激怒他,便代他道:“殿下在休息,你轻点声!” 玉玄子“害”了一声,奇怪道:“娘娘你怎么又出来护夫?你是不是一天不护夫就难受啊?!” 白锦玉道:“我哪有?” 这声音不高,但玉玄子还是听见了,他不禁笑道:“你这一次次的不是护夫,那是什么?” 白锦玉想了想道:“就不能是扶正不阿,匡扶正义吗?” 玉玄子听了哈哈哈大笑道:“扶正不阿,匡扶正义,妙极妙极!” “停车!!”凤辰再也忍不住了。 白锦玉回头,只见凤辰脸色已经铁青,甚至都不再看她。 “殿下?”车马随即停下,谢遥过来询问。 凤辰闭口不答,一双秀目瞪了白锦玉一眼。 真的是瞪! 白锦玉心里不禁有些慌了,凤辰从来没有用过这副神情对她,她道:“殿下……” “你别喊我!”这压低的声音中竟隐隐有些暴怒了。 凤辰瞥了一眼她欲伸出又收回的手,一拂袖二话不说地躬身下了车。 “咦?晋王殿下你不是在休息吗?”车外传来玉玄子的声音:“嗳嗳,你想干嘛,你不会是想替你家王妃来教训我,你们夫妻两口子有完没完,嗳?你上我的车干嘛,我车里有东西!” “走。”凤辰的声音似乎已恢复如常。 谢遥领命继续催发车马,白锦玉不明所以地把目光收回到怀中的孩子身上。 她捏着奈儿暖暖的小手道:“分明是他自己说‘是’想娶个侧妃,怎么赞成还说错了?难不成……”她眼中一亮,脑洞大开地想:难不成杨寺丞的女儿有什么人尽皆知的不妥之处,所以凤辰一提与她相配,便感觉受到了侮辱? 另一辆马车上。 玉玄子懒散地靠坐在车框上,手里抓着拂尘,盯着全身紧绷一言不发的凤辰看了半天,突然一吸气捂着心口道:“殿下生气起来居然都这般俊美,哎哟,我要死了,幸亏我不是个女人,不不不,幸亏贫道是个出家人。” 凤辰余怒未消睨了他一眼。 玉玄子这才觉得凤辰的心情比他料想得还差,忙问道:“殿下怎么了,娘娘惹你不开心了?” 凤辰道:“没有。” 玉玄子笑道:“嗳?是谁跟我说‘心不必执着于有,也不必执着于无’的?这‘有’和‘无’还是很不一样的?” 凤辰胸口起伏了一下,没有应话。 玉玄子轻轻笑了,摇首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她……” 凤辰转过头,玉玄子说的是“她”,而不再是“娘娘”了, 玉玄子道:“是不是觉得她心里没有你?” 凤辰的双唇抿了一抿,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承认他说的离事实不远。 玉玄子放下翘起肥胖的大腿,把拂尘插回颈后,摆起架子来:“我告诉殿下原因,不过,殿下得答应我条件!” 凤辰不置可否。 玉玄子知道凤辰有兴趣,便直说道:“条件就是,我要殿下你跟我一起修浑天历法!” 凤辰道:“嗯。” 玉玄子惊道:“殿下你这是答应了?哗,殿下你都不考虑一下的吗?此事可是非同小可的啊!” 第六十四章 无情3 离境观,老君殿。 殿上的太上老君造像双耳垂肩,眉目传神,造型细腻,栩栩如生。 高堂阔宇中,凤辰独自伫立,静静望着这尊高约数丈的白玉雕像。此刻的他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道衫,平复了激动狂乱的心绪。 殿中传来两声轻咳,凤辰转过,是玉玄子走了过来。凤辰正欲开口,玉玄子已伸出五指道:“我知道殿下要问什么?不过我现在要听听殿下怎么说,殿下究竟发生了何事?” 凤辰收回追问的神色。 他目光沉移下去,缄默了很久。 “我觉得我的侧妃有些问题。” “哦?”玉玄子道:“什么问题?” 凤辰凝语,斟酌究竟要不要说出那些深埋心里的话。 三年来,除了与他同病相怜的钰贺,他从来没有对第二人吐露过。 玉玄子催促道:“哎呀到底说不说?” 凤辰抬头望了望眼前的老君造像,心里生出一份安定。 “三年前我与她归宁探母,”凤辰低落的声音浮起,说到此处,他闭了闭眼幕,抚平了心头的一阵绞痛,才道:“此后便觉她脾气性格都有微变;之后不久她又不慎坠湖,救起后记忆大损,前事种种都声称不再记得。” 凤辰的颈间在雅朴的道服里咽了几咽,这几句话说出来,听得出让他颇费心力。 玉玄子受其感染,竟也敛了声息,半天才道:“殿下继续。” “我起先为她遍寻名医,后又请道人为她驱邪,”他兀自摇摇首:“直到后来我越发觉得她既不是失忆、也不是中邪,而是……” 玉玄子道:“是什么?” 凤辰缓缓抬起眼眸,看进玉玄子的眼中,道:“是换了人。” 玉玄子问:“哇,换人这个想法也太大胆了,殿下你真的是敢想!难道……你侧妃容貌有异?” 凤辰摇了摇头。 “换了人而容貌未改?不会是一对双生女?而且得是长相非常相似的双生女,”玉玄子自问自答道:“哎呀,不知道不知道!殿下有此一虑,怪不得我一说殿下丢了娘子,殿下便来纠缠我了呢!” 凤辰追道:“道长是如何看出我失了娘子的,还请道长直言不讳,为我解惑。” 玉玄子垂了垂眼眸道:“解惑也算不上,我只是近日因事得了殿下的八字,闲来无事算了算,才发现殿下虽然生于富贵诸事不求,但姻缘却是坎坷之相。害,所以我说老天总还是公平的,让你得了富贵就会让你这儿那儿的出毛病!” 凤辰凝声:“什么样的坎坷?” “失偶的劫数,”玉玄子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凤辰怔然,身形凝滞,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欲言又止,终是没有成话,默了一阵后,他只问了一句。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 问这话时,凤辰的眼圈都红了。 玉玄子耸了耸肩膀道:“这个我怎么知道?你真当我神仙啊!” 凤辰并不意外,他徐徐地闭了闭暗淡的双眸,沉沉咽了一口气。 “殿下,”玉玄子的声音将凤辰的神思拉回,他看着大殿之上的太上老君像道:“‘天以诚而清,地以诚而甯,两诚相亚,万物皆化’,我们离境观的这座道德天尊可是很灵的,殿下不如在这里发个诚心愿,以诚化劫,说不定能得老君庇佑。” 玉玄子从老君堆满鲜果的供台上捞过一个竹签筒,摇着里面的竹签道:“神灵之所以存在,正是因为这世上有许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有些事情若问不了人,就不如问问神。” 凤辰道:“诚心愿怎么发?” 玉玄子道:“不难,就跟老君说为了你心中所愿,你愿意做什么,比如日行一善、早晚念经、守身持戒等等都可以。” 凤辰问:“哪一种最严苛?” 玉玄子道:“当然是守身持戒喽!守身心洁净,吃斋修道。” “好。” 凤辰向玉玄子问了发愿的详细,之后一掀衣摆在跪垫前落膝,他默念起誓,继而从容俯身,躬身下拜。 三礼九拜大成后,玉玄子把那小竹筒递给他:“可以可以,发了这个愿和我们做道士都差不多啦!来来来,摇个签,看看太上老君怎么说!”玉玄子的口气大有看热闹的样子。 凤辰接过签筒,凝神看了玉玄子一眼。他从前便认为这些求签之举,愚民而已。 但他不想拂了玉玄子的意,还是点了下头。 一阵嘈嘈声响起,几十根筷子似的竹签在碗口粗的竹筒里沙沙摇动。 不过片刻,只听“嗒”一声响,一根细细的竹签从竹筒里跳了出来。 凤辰的手停下,空旷的老君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凤辰俯身拾起竹签,他还没看,玉玄子已凑上身来:“五十五签!” 说着,他连蹦带跳地跑到一边的解签处,在一排布兜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便找了一方折好的红色纸笺向凤辰跑来:“殿下看看怎么说?” 纸笺被对折过两次,凤辰修长的手指翻开它,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段小诗。 “白云在天,山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凤辰识得,此偈出自《穆天子传》,相传是周穆王巡游天下,来到西王母山时,在瑶池之上的宴席间,西王母即兴赋酬的几句诗。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那一刻,凤辰忽然觉得世上应该有神仙。 …… 神思从四年前的老君殿拉回,凤辰有些怔惘,当年的一句“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犹如混沌黑暗中的一束明光,茫茫大海中的一块浮木,一直扶持他走到现在。 只是,四年前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四年后好像并无大改。 竟然说什么生多少孩子她都喜欢?还要给他纳妃? 当初他和钰贺多么痛苦而无奈走出的一步,她居然说越多越好! 无情,玉玄子判得不错,若是有情,怎么会如此? 玉玄子也很惋惜道:“想你晋王殿下颐雅端方,风采出尘,几百年间也出不了一个,哪个女子见了会不喜欢呢?” 凤辰没有接话,玉玄子往车外看了一眼,叹道:“或许也并不是‘无情’,我看她处处维护于你,对你也甚是关心,可能……只是没有‘男女之情’罢了。” 凤辰蜷着的手微微一握。 玉玄子道:“不过,贫道也不会用这四年前就说过的话来诓骗殿下陪我修历法的,我今日要说说的原因不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是什么?” 玉玄子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凤辰,又在空中平移向车外的方向,道:“因为殿下你,对于她来说,是亲戚!殿下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可能是双生姐妹,那么你,就是她的姐夫或者妹夫啊!” 凤辰勃然色变,这个发现太慑人。 玉玄子继续道:“其实想想,晋王殿下如此人间珠璧,又对她明表暗示,她都对你没有产生过非分之想,不也正是她的人品可贵之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凤辰猛地转头,目光穿过了车帘、穿过了车厢。 亲戚?姐夫?妹夫? 凤辰胸中有如鼓擂,涨满了莫名和震惊,他激动得起身就要站起,玉玄子见状一把将他拉下道:“殿下殿下,你稳住啊,你这一会儿从她车上下来,一会儿又要回去的,看起来是非常不成稳啊!” 凤辰回身落座,但是心跳却仍是澎湃不停。 不过一个时辰,车马便进了长安,辗转的几条路的时间对凤辰来说竟然有如磨铁一般漫长。 终于他听得车夫的一声长吁,车子到了晋王府。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便看见白锦玉已经从车上下来,奈儿已经醒了,正站在车上撒娇地央求白锦玉将他抱下来。 “殿下。”谢遥走上前来,托手虚扶他下了车。 这时白锦玉已经把奈儿从车上抱了下来,感觉到目光的注视,她转过身,看见凤辰站在车边远远地望着她,二人顿时视线相接,都有些滞住。 凤辰之前按耐了一路,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立即与白锦玉倾吐。但是这一刻真看见了她,又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要告诉她什么? 纵有千般深情,若她流水无意,也是枉然。 难道要揭穿她们移花接木的把戏? 那她可能连这样呆在自己身边都不行了。 出神间,白锦玉已加快两步展颜笑着朝他走了过来。 到了他面前,白锦玉敛了笑容,一副关心乖巧状问道:“奈儿的父王……你的气可消了?” 这奇怪的称呼初听有些莫名,随即他想起自己最后跟她说的话,是不许她喊他。 她还记着,所以她就这么改了称呼。 凤辰嘴角轻轻牵起一抹温润的微笑。如何能不消,她只要笑着走过来,他就看痴了,哪里还有什么气可生。 白锦玉见凤辰脸色好转,便也轻松了些道:“殿下刚才真的吓到我了,殿下能不能告诉我哪里错了,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凤辰听了,眼神忽而变得忧戚。 她真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七年前的她恣意洒脱,得罪了人哪会去和人道歉?哪会去求证自己哪里出了错?哪里会保证什么下次不会再犯了? 还有她的武功全失……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凤辰回过神来,淡淡道:“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嗯?”白锦玉莫名觉得凤辰似乎有了很大的转变。 “嗳,我说晋王殿下,”这时,还在车上的玉玄子探出头来嘲他们二人喊道:“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你们也就分开了那么一会会儿怎么就难舍难分了呢?殿下不会是忘了还要带我去见皇上?你们两口子有话就不能等回来再说吗?” 白锦玉红着脸皱了下眉头,指着玉玄子道:“臭……”未说完,凤辰制止道:“不可。” 白锦玉看了看左右,改口道:“玉玄真人,你再说把你嘴剁掉!”虽然称谓恭敬了很多,但话还是狠话。 凤辰听了也是置若罔闻,对她交待道:“你带奈儿回府,我先带道长进宫面圣。” 白锦玉点点头,看着凤辰回身上了玉玄子的马车 白锦玉目送完玉玄子的车马走远,转过身,正欲往晋王府的大门里走去。忽然,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哨音。 第六十六章 无情5 【今天会发五章,每十五分钟更新一章】 白锦玉与乌穆分别后,身形萧索地出了废园,出了小巷,上了大街。 宽阔的朱雀街,满目车水马龙人流如梭,街头的店招旗幡每个字都是她认识的、路边货档卖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亲切的,还有那一家家酒楼茶肆,里面的招牌头菜都是她爱吃的。 她还没吃。 这便要走吗? 白锦玉心头一阵说不上来的滋味。 可不走,她能留在大徵的哪处? 翠渚绝无可能收留她,苏府母亲那头她自己死不会去,凤辰这里……白锦玉怅惋地吁了一口气:“关凤辰何事!” 二十多天前,她是因为寻找乌穆才回到大徵,如今乌穆也找到了,该是圆满了,可为何,她却始终感觉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呢? 既然是以买纸张的借口出来的,总要买些纸张回去交差。白锦玉一边垂头琢磨,一边往东市走去。 长安的东市临近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的府邸,故而四方奇珍,皆所汇聚,市中店铺经营的都是高档的上等一流的物资。 白锦玉满腹心思地游走,差点错过了东市上经营文房四宝的百年老字号,文渊斋。 文渊斋不仅是长安城里最出名的文宝商铺,即使在整个大徵都是首屈一指的。这里卖出去的宣纸纹理纯净、既韧且润,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十分不菲,故而一般只有富贵之家或者名门望族才会来此购买。 白锦玉踏进文渊斋,店中无客,店中的掌柜正与学徒就着一卷丹青研讨。一见她进来,学徒热情地上来问询:“姑娘要些什么?” 白锦玉如实道:“我想买一些抄经的宣纸。” 学徒有礼地连忙道:“好,这边请。”说着就领她穿过一间店堂,进入一间侧室。 室内极静,墨香扑鼻,室中间有一条宽一丈、长三丈的长桌,桌上如山的整齐叠着一摞摞的纸捆,其中纸张有白、黄、黑、金色,带格线没格线的,品类不计其数、应有尽有。 白锦玉有些开眼,一时看得眼花缭乱,对学徒道:“我可否自己先看一看。” 学徒敦厚地颔首,识趣地退了下去。 白锦玉看着满眼的纸品,有些目瞪口呆,这文渊斋果然名不虚传,谁曾想抄经的纸张就分门别类地有这么多种。她走近桌前,好好地细看,不禁想起离境观里给凤辰用的那种卷轴品相还行,于是便在纸海里搜寻起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白锦玉手里已经抱了一堆的纸货,当她正欲再拿起一卷金色的卷轴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收集癖已经发作了。脑中不禁浮起多年前闻宴对她的那句评价——“不管合不合用,先买了再说”。 她克制地放下欲拿起的卷轴,并将怀中多数的纸捆放归了原位,手中只留了一捆类似离境观里的卷轴。 她举目望四处望了望,寻见一处摆放毛笔砚台的位置,心忖还得多买一些笔墨回去,毕竟以后去了铎月再想用到文渊斋的东西就不容易了。 没走两步。 忽然,脚下发出一声轻音,似是踩上了什么小东西,白锦玉停下,挪开了脚,只见是一枚黑色木片躺在地上。 眼前像强光被晃过,白锦玉直直地盯着这方木片,一瞬间陷入了震动,完完全全地说不出话来。 这块木片反面掉在了地上,腰牌似的尺寸、黑中绛紫的颜色、金镶玉竹的刻纹。 这是翠渚的沉香名谒! 只要是翠渚的门生,每人皆有一块,反面是金镶玉竹纹,正面是门生的姓名,除此之外,还有“方正捷悟,容止贤好”八个大字。 白锦玉蹲下身子,地上的这块木片便看得更清楚了, 她的心突突的乱跳,僵硬地伸出手想将这木片拾起,忽然视线中走入一双步靴,她迟了一下,木片抢先一步被捡走了。 白锦玉抬头起身,来人是店中的掌柜。 “哎呀怎么落这儿了?”掌柜奇道。 白锦玉张了张嘴,嗓中发干地道:“请问,这……是翠渚的名谒吗?” 掌柜笑着道:“啊哈,姑娘认得出来?” 白锦玉抿嘴一笑。 掌柜颇为得意,却忽然压低声音道:“这是仿的!” 白锦玉诧异:“假的?” 掌柜点头道:“这东西要是真的那可得多金贵啊!庐州翠渚的沉香名谒那可是比一个六品官还荣耀呢!不过,我这里常有仰慕翠渚的世家公子来,他们愿意买这个仿制品回去过过干瘾或者发人读书,所以我这里也有一些存货。” 白锦玉无语地点点头。 掌柜看出白锦玉有点不以为然,忙道:“姑娘可别小看这仿制品,我们可也是拿上等的沉香木定制的,足可以假乱真那翠渚的万年沉香木!” 白锦玉哭笑不得道:“你见过真的翠渚名谒?” 掌柜道:“见过。” 白锦玉笑着摇头:“不可能,如果我没猜错,掌柜你最多就是得了一张名谒的白描图,再听人描述,然后制出了这东西。” 掌柜吃惊于白锦玉不屑地称呼这块限量的沉香木片为“这东西”,不禁竖着眼睛上下将她打量一番,认定她身份绝对不凡,随即神色尊崇地请教道:“那真的翠渚名谒与这有何不同?” 白锦玉指着掌柜手中的木片道:“沉香木乃上等佳木凝脂结香而成,分上中下三品。上品者入水即沉,中品者悬水而立,下品者不入水中。翠渚的沉香木是上品中的上品,即使百尺深潭也能一沉到底,是不是真的翠渚名谒,扔入水中一试便知。” 白锦玉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不知不觉地身边就围了一圈的文渊斋的学徒。 掌柜求知地追问:“还有别的吗?” “有,”白锦玉又继续道:“通常的沉香木闻着确有奇香,但是只有燃烧的时候才会溢出油脂,而翠渚的沉香只木要在香烛上略微熏烤就能浮出油脂。这也是其甄别真伪的一个法子。” 掌柜长叹一声,感慨道:“原来如此,难怪这沉香木能成为翠渚的三宝之一啊!” 一个年小的学徒立刻问道:“翠渚的其他两宝是什么啊?” 第六十七章 无情6 一个看起来年资较长的学徒立刻为他解释道:“翠渚有三宝,家印、学问、沉香木。” 学徒无意地说着,白锦玉的脸却顿时一下刷白,连藏在袖子里的手也痉挛了。 那年小的学徒又问:“这沉香木居然只能排第三么,庐州闻氏每年招生那么难考进,学问也只排第二,这排第一的家印是个什么东西啊?” 这时,掌柜为他解惑道:“这个家印啊,可不得了啊!我考考你们,我大徵朝如今多少年?” 一学徒立即抢答道:“一百三十六年。” 掌柜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可知这庐州闻氏在翠渚多少年了吗?” 众学徒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最后竟一齐地向白锦玉看来。 白锦玉从滞愣中回神:“啊?” 一个学徒重复问了一遍:“你可知这庐州闻氏在翠渚多少年了?” 白锦玉心神不宁,有点恍神地道:“四百七十二年。“ 众学徒整齐的“哇”了一声,一惊奇于庐州闻氏的历史悠久,二叹服于白锦玉真的能把这个问题回答出来。 掌柜佩服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当初我朝太祖皇帝建国,政权也曾风雨飘摇不为世人认可,后来硬是拉上了享有数百年盛誉的庐州闻氏做保,才算成了天下正统。你们知道吗?咱们大徵朝的开国诏书上,盖的大印就是这庐州闻氏的家印。” 这时,一个学徒连忙道:“这个徒儿知道,据说那个印上写着‘应天顺民’四个字,意寓‘顺应天意、合乎民心’。” 众学徒纷纷感叹,白锦玉听着听着浑身冒出一阵冷汗,脸色越发强持,站不住地摇摇欲坠。 掌柜向白锦玉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敢问一句,姑娘是不是曾见过真正的翠渚名谒?” 众学徒的目光都向她看来,似乎都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这简单的一问、这些求答的眼神,令白锦玉仓皇失措。 她何止是见过,曾经,她也有一块自己的沉香名谒…… 可是,那也只是曾经了,在她被逐出师门的那一刻,那片刻有她名字的沉香木就已经付之一炬了。 鼻尖忽然又像嗅见了那名谒香消玉殒时的淡雅芬芳,白锦玉的心头窜上一阵绞痛,疼得她几乎像被针在刺。 “姑娘?”掌柜疑惑地看着沉默的白锦玉。 白锦玉怔愣回神,粗粗推辞道:“没有见过,我只是听我相公说的。” “哦!原来姑娘已经成亲了,那该称你为夫人啊,失礼失礼!”掌柜谦道。 白锦玉愣住,惊异于自己刚才的随口。 这时掌柜又道:“那你相公一定也很喜欢翠渚,要不夫人买一块沉香名谒回去给相公,我价格给你客气一点。” 白锦玉抬手推辞道:“不用不用。” 那掌柜两眼一睁,推销道:“夫人不要以为这个多呀,本店也就不超过十块了,买回去可以激励相公读书上进,你看,这木块上还刻的是翠渚山长的名字呢!江流三杰,年纪轻轻文韬武略,不可多得!” 白锦玉脑子蓦地空了一瞬,震愕了,山长?年纪轻轻?江流三杰? 白锦玉心神大震,几乎是从掌柜手中抢过了那块仿制的木片,一翻手,果然,木片上刻着两个字。 闻宴。 白锦玉紧紧抓着手里这方木牌,感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怎么会是闻宴?闻弼山长呢?闻宴什么时候成了山长? 白锦玉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这不是梦! 她颤声问向掌柜:“闻宴当山长了?什么时候的事?” 这下倒让掌柜和一众学徒奇了怪了,明明前一刻她还对翠渚的事情如数家珍,怎么这一刻连这么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了。 但看她一脸的诚实,掌柜也迷惑了,有问就答地道:“有四五年了,夫人当真不知道吗?” 竟然这么久了! 白锦玉凌乱得如风中的叶子,以闻宴那遗世独立的性子,他怎么会当山长?!她摩着木片上的两个字,感到透不过气来。 白锦玉发着愣,那掌柜盯着她手里的木片试探地问:“夫人,这沉香名谒你还要吗?算你五十两银子得了。” 白锦玉看了看,骨子里的清高让她看不上这种东西,于是她推还给掌柜道:“不用了。” 那掌柜接过木片闷了一阵,忽而眼中一亮,提议到:“这的确有些贵了,要不夫人买一件翠渚的校服带回去如何?那个价格要实惠很多啊!” “你们还卖翠渚的校服?” 掌柜见白锦玉似乎有些兴趣,忙招呼两个个学徒去取,转而对白锦玉道:“仿的仿的,翠渚的校服一直店里的爆款,现在长安解了宵禁,晚上穿上这校服在街上一走,那才叫个君子如玉、风度翩翩。” 白锦玉翻了一眼,为什么非得是晚上?! 说话间,两个学徒已经取了新衣过来,白锦玉只耽了一眼,整个人就形如冻结。 学徒们共取来两套衣袍,他们在白锦玉面前一抖手,当即两套鲜服轻轻扬扬地垂下,一青、一白,薄如蝉翼,层层叠叠。 青色清浅,淡如湖水,属于十年内初入翠渚的门生,她曾经也有的。 白色高洁,色比玉雪,属于闻氏后人及有了级别的门生。 无论青白,都一样飘逸高雅。 其实,翠渚的衣色不止这两种,还有第三种,黑色。不过黑色只有山长一人可穿,故而不能成为爆款。 这两套衣袍的质地虽然无法和翠渚的云绢绫绡相比,但也仿得有八分形似了。所以一出场,白锦玉就眼睛一酸,硬生生忍了忍才没涌上泪来。 眼前恍惚闪过憧憧人影,师母,师傅,闻宴,闻铃……他们身着白衣的影像一一清晰地从脑海中浮现。 那些年年招录来的新门生,穿上这青色的锦袍,如绿竹猗猗,见到她会毕恭毕敬地叫一声“师姐”。 白锦玉脸上再无一丝血色,如同站在悬崖的边缘,随时欲坠。 “夫人?”掌柜感到白锦玉的异样,出声问询。 一连叫了三声,白锦玉才慌忙地回过神来。 掌柜问:“夫人要吗?” 白锦玉低下头,掩声推辞:“不用了。” 掌柜奇怪地看着白锦玉,明明感觉她看得眼睛都直了却还说不喜欢,又见她神思恍惚,不由地关心道:“夫人,你没事?” 白锦玉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突然想,此生若是能亲眼看一回翠渚,该多好!” 这话说出来,白锦玉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这才是她心中所想! 那掌柜听了默默低下头去,想她一个妇道人家想去翠渚真的是挺难的。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来,决心了似地道:“夫人,请随我到这边来。” 第六十八章 无情7 掌柜转身往前领路,白锦玉跟在他的身后,上了一段楼梯,走进了二楼的一间小厅。 这件小厅采光通透明亮,布置简雅,中间放着一套老檀木的桌椅,一看便是文渊斋私下接待特殊贵客的雅室。 白锦玉正打量着室中陈设,那掌柜展臂向墙上指去:“夫人请看!” 白锦玉回首,蓦地一下死死的定住了。 只见眼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恢弘的山水丹青,画卷上以工笔的手法勾勒了烟波浩渺的江流、层峦起伏的山川,群山怀抱中楼阁水榭、长栈小桥,移步换景、气韵生动。 掌柜道:“这是在下花重金请人临摹的闻宴山长的《翠秀图》。” 闻宴的《翠秀图》? 白锦玉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画卷,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去,不,是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以至她整个人都似飘摇在排山倒海的狂涛巨浪中。 虽然她没见过《翠秀图》,可这画中所画的确是翠渚,这书画之人虽然功力尚欠火候,但笔法走势的确是学的闻宴,甚至已得了几分神似。 眼前的丹青模糊了,她拼命克制的泪水终于浮涌了上来,糊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心在抖,她的血在烧。 下一刻,她再不犹豫,转身往楼下奔去!!! 她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她那股混混沌沌总觉得有事没有完成的感觉总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在心中明确。 她想回翠渚,她要回翠渚,哪怕就是为看一眼! 她是翠渚养大的孩子,那里是她的家,七年了,她好不容易回到中原,而现在,她只剩十天的时间了! 十天!如果现在不能一偿自己这个心愿,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呢?! 掌柜在身后似乎在叫喊她,但那声音很快就被她抛得老远。 她一脚踏上朱雀街,停了一瞬,她需要一匹快马! 是往左回晋王府牵一匹马?还是往右去骡马市直接买一匹? 几乎没有踌躇的,她转身往右奔去。 白锦玉拼命地跑着,每一步都迈着自己最大的步子,全然忘记了什么仪态举止,她的身心只有一个念头,回翠渚! 十天!甚至有可能更短。从长安到庐州,两千里的路途,她必须在这仅有的时日内完成一个来回,太仓促了,太宝贵了! 白锦玉的心似一团火在燃烧,迅即就到了骡马市,扑上了一个马厩。 来不及细看,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挑了一匹最贵的马,有时候价格本身就是一种筛选。 马是好马,但马贩开的价格更好。她今日带的银两买些文墨可以,要买这马就远远不够了。 她浑身看了一下,今日偏偏是从离境观出来的,身上佩戴的饰品珠宝真的是没几样,也就手上带的一个玉镯可能值点钱了。 她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褪下镯子塞给了马贩:“够吗?” 马贩将玉镯拿在手心对着太阳照了一照,小小吃惊了一下,随即眉开眼笑地收入了怀中,连不迭地道:“可以可以,请问姑娘要佩什么样的行头?给谁用?” 白锦玉道:“我用,你看着办!” 马贩吃来一惊,上下看了白锦玉一眼,又看了看她买下的这匹纯黑的高头大马,道:“这马可有点大啊,姑娘不是开玩笑?” 白锦玉没耐心和他闲扯,催促道:“你快点弄!” 主意已定,时间便非常紧迫,一刻都不能等,她必须在没有人察觉的情况下,立即出城! 马贩很快就帮马匹佩好了辔头、马鞍和脚蹬,他把高过人肩的大马牵来给白锦玉,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在铎月的数年间,白锦玉学到最擅长的本事就是马术了,这匹马对一般的男人来说或许都难以驾驭,但是对她来说根本就不在话下。 白锦玉利落地揪住马鞍,踩上马镫一个飞跨轻松上马,姿势从容洒脱没有半点狼狈。 她稳身坐好,伸手摸摸了马脖子,对它低语了几句,再直起身来,神色已变得凝肃。 她一手执鞭一手勒缰,坚毅地看了看前方,目光似乎穿过了两千里的山川河流、重峦叠嶂。 白锦玉这个人一向只要打定主意,就不会再轻易改变,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斥鞭在马屁股上用力抽了一鞭子! 黑马一声长嘶,马蹄高高扬起,瞬时如离弦的箭一样飞驰了出去! 马踏流星、人似轻叶,她挺身策马自朱雀街呼啸而过,一人一马皆风采熠熠。街上行人闻见这有如雷点的马蹄声,纷纷仰颈看来,待看清一纵而过的高马上居然是一个女子,无不发出惊异的赞叹声。 “哗,这女子好能耐,竟然驱使这么高大的马!” “好帅啊!” “横鞭直拂五云车,银鞍骏马驰如风,真是英姿飒爽啊!” “不行相公,明日人家也要学骑马!” …… 当这惊动的声音在街市响起时,言洛恰好正在城门口的一间茶楼里会客,听到街上的纷纷人语,他也将视线往外看去。 待得马蹄声近,他看清那霹雳如飞的马上是谁时,惶然大惊,当即丢下众客两步抢出了茶馆,张口欲喊。 一个“娘”字都没有叫出口,白锦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言洛极短的一滞,旋即转身撒开腿往晋王府奔去! 快马在白锦玉的驱使下,像一把锋利的尖刃,劈开了茫茫前路、劈开了千山万壑、劈开了白昼与黑夜,箭一样地直向庐州冲去! 四日后,黄昏时分,白锦玉终于来到了庐州城下。 她牵着马,一身风尘,静静地仰视着高高的城门上那刚劲恢弘的“庐州”两个红字。 站在此处,她百感交集,悲喜交加,千般滋味在心头拥挤,但却绝无后悔。 曾经,她觉得庐州很远,远到隔山隔海七年都回不来。但,当耳边真真切切地响起她熟悉的乡音,她如梦方醒。 庐州并不远,只离着四天的时间而已。 白锦玉吸了吸鼻子,整顿了一下复杂的心绪,牵着马匹正式踏进了庐州城。 七年的时光如水流逝,然而庐州城物貌如旧、亲切未改。 主街还是那几条,闻名遐迩的几家老字号店也还在原址,甚至她每回下山都要来买的糕点小贩都还在。 白锦玉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也没有度过了七年这么长的时光。 但这只是似乎而已。 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守卫森严的翠渚,绝非易事,白锦玉打算先去投个店,等天黑了再行打算。 第六十九章 夜露1 庐州城是小门小户的地方,不比京畿交通往来繁忙,整个城中也没几家客栈。白锦玉选了一间中等档次的客栈打尖,门口迎客的伙计一见她走来,连忙来帮她牵马。 白锦玉谢过,正欲转身进客栈,蓦地瞥见两个衣袂翩然的青衫男子行色匆匆地在眼前走过。 翠渚的人! 白锦玉措不及防的一阵晕眩,只怔了一下,那两个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白锦玉匆忙从袖中摸出一颗银子塞给伙计道:“帮我开一间普通的房,我等等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去很远。 夜幕渐渐低垂,小城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了这个时候街上已近无人迹。 白锦玉在那两个青影行去的方向上寻了一阵,一无所获,便作了罢,往客栈回去。 她盘算着今日不是十五,并非翠渚每月一次的下山日子,这时怎么会在城中看见翠渚的门生呢?刚刚那两个门生步履急促,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白锦玉埋头一边走一边想,忽然,附近传来一丝低低的抽泣声。 她停步立了片刻,发现并不是幻听。这哭声年轻、压抑、绝望,白锦玉心生好奇,便向着声音的来处走了过去。 按理说晚上听见哭声会有些瘆人,不过此时天才刚刚蒙黑,而且这哭声只是伤心也并不如何诡异,白锦玉往前走着,心里的疑惑倒大过了害怕。 她转过几个弯,走入一条偏僻的小巷,哭声越来越清晰。她打眼看去,只见是一个只穿了白色中衣的胖胖男子,正肩膀一耸一耸地缩在墙角哭泣。 这是白锦玉第二次看见男人哭得这么伤心。第一次是前几天的玉玄子,第二次就是眼前。 她这个人有一个弱点,就是比较受不了别人在她面前哭,打一场吵一架什么的都好说,一看到人家掉眼泪,她就自动而发地会心软。 “发生什么事了?”白锦玉出声问道。 那男子哭得专注而悲切,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已经走到了身后,白锦玉声音响起,他猛地愣了一下,才转过头来看了看白锦玉。 就着月光,白锦玉目测这个男子最多只有十七八岁,虽然有点丰腴,但眉清目秀的看着仍十分的端正。 男子抹了抹涕泪道:“你走开,不要你管!”话虽然很冲,但由于他未能平复哭势,这话说得一抽一抽地,并不十分具有威慑。 白锦玉道:“我不是想管你,只不过天黑了,你这么哭哭啼啼跟闹鬼似的,是要吓着人的!” 男子不服道:“我已经避开大家躲到这里了,只想一个人哭个痛快,难道这还不行吗,这都还有人干涉?” 白锦玉听出男子崩溃的心情,料想他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便道:“哭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有什么事讲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给你想想办法!” 男子别着脖子望了望白锦玉,倏地站起就走:“我的事别人帮不了!” 他这一起身走出,白锦玉眼中一震,只见那男子怀抱中揉着一团青色的衣服。 “你是翠渚的人?”白锦玉惊问。 男子木愣了一下,道:“不是。” 这“不是”二字说的极其孺弱,而且他说着话还想将手中的衣服往暗处藏去。 白锦玉不由地走近了他些,眼睛特地瞄了瞄他的手中,道:“现在翠渚的人已经流行以不承认身份为荣了吗?能考进翠渚的人,都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必然是经过了一翻寒窗苦读,你现在这么否认,对得起自己当初付过的心血吗?” 那男子一听白锦玉的这番话,刚刚抑制住的一点情绪又忽然地噗了出来,他哭道:“我本来就不该被录取,为什么要录取我,让我在这里受尽屈辱!” 白锦玉皱眼,不懂了,这个男子已话同承认自己是翠渚的门生,但是翠渚中像他这样看待自己身份的人,还真是从来没有先例的。 白锦玉不禁对这朵奇葩好奇道:“你是哪年考选进来的,名次如何?” 男子看着白锦玉,她的口气不容有驳,居然有些熟悉,他竟鬼使神差地答道:“去年九月,第四十二名。” “四十二名?!”白锦玉惊呼出声,问道:“不是,翠渚历来招生不管多少人参加,只取前三十名,你……第四十二名?”白锦玉觉得匪夷所思。 那男子面上一阵被屈辱的难堪,提起脚直接欲走人。白锦玉一把喊住他:“有人愿意听你说说心事不是挺好吗?你我素不相识,你告诉我一解心中苦闷,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又不会给你出去乱说的!” 男子脚步迟住,白锦玉又道:“你给我说说,我来帮你评评理,看看这个庐州闻氏到底是不是欺负人?” 这个男子不知是太年轻还是心质太单纯,竟被白锦玉的三言两语说动了。他回过身来,走到墙边上蹲下,一堆衣服抱在膝上酝酿了半天,忽而抬头道:“你也觉得录取四十二人太多了是吗?” 白锦玉好好想了想,摇了摇头:“并不多。” 男子面露奇色,白锦玉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分析道:“每年有数千学子来翠渚求学,只录取三十人不只是太少的问题,简直就是太极端太苛刻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料想山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自他掌家以后,每年招生都录取四十二人了。” 白锦玉蓦然一愣,半天醒不过神来,不只是因为这男子说的内容,更是因为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听到闻宴的消息,整个人都有些凝滞了。 男子叹了一口长气,白锦玉回神,有些困惑地道:“可是闻氏先祖立百年门规,每年只能招录三十门生的啊?” 闻宴素来目空一切,难道他已经嚣张到藐视先祖的地步了?! 男子摇了摇头道:“非也,山长并没有破坏门规。” “哦?怎么说?” “每年录取时会留下四十二人,从此往后每一月都会对这四十二人进行一次考核,最末一位就淘汰回家。故而到了来年招生之期,上年也是只有三十人录取而已。而且到那时才会给这三十人发放沉香名谒。” 白锦玉听了不禁叹服,甚至想鼓鼓掌,这的确像是闻宴的手笔。 第七十章 夜露2 从前她就曾和闻宴讨论过,翠渚的这种选拔太简单粗暴,在数千个高材生中选人,第三十名和第四十名人之间可能本质上并没有差距,更多的是运气和临场发挥起的作用。 如果总是一刀切,有可能录取来的都是擅于现场发挥的人选,而错失了一些资质一般却愿意勤勤恳恳做学问的人。 现在听这个男子所说,白锦玉觉得闻宴这个山长当得真是不俗,这个既能网罗人才,又不坏闻氏规矩的办法真是亏他想得出来。 白锦玉掰着手指头道:“去年的九月,那十月、冬月、腊月、正月、二、三、四、五,哗!这么说来你已经在八次的考核中都活下来啊,你好厉害啊!” 听到白锦玉这么佩服的夸奖,男子懵懂地抬起头来道:“厉害什么,每次都是倒数,侥幸没被淘汰而已。” 白锦玉道:“怎么会是侥幸呢?一次两次是侥幸,你都八次了,这足以说明你是很有实力的。” “是吗?”男子眼中亮了一星,但很快又暗了下去,抓着头发连连摇头道:“这次不行了,这次将考核的是《周易》大衍义,此部内容艰深奇奥、晦涩难懂,我至今也不明白,一定过不了的!” 白锦玉点点头,原来是大衍义,的确是钩章棘句、难懂难读的东西。 “我的同窗都厉害得紧,大衍义只用一个时辰就能背得滚瓜烂熟,注释起来更是对答如流,而我……”男子说着捂脸哭起来:“我到现在也背不出来,离考核只剩三天的时间了,我不仅背不出,更是不晓其意,连‘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是什么意思都解释不出来!“ 白锦玉低头看着他道:“你还有三天时间怕什么?书背得快也没什么了不起,背得快又不表示记得牢,背得快又忘的快的人大有人在。我跟你讲,我从前背书的时候,总是挑最后一天才背,为的就是求一个印象深刻。所以我觉得你不用担心,不就大衍义嘛,三天足够了!” 男子停住哭泣,有些惊讶地看着白锦玉道:“你背过《周易》大衍义?” 白锦玉道:“背过啊,还有你那个‘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我可以教你,这个意思其实非常简单,你不要想得太复杂。” 男子闻言惊骇地站起身来,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看着白锦玉道:“什么意思?” 白锦玉嘴角一笑道:“意思就是该静止的时候,必须要静止;该行动的时候,必须要行动。不论是静止,还是行动,都要掌握好时机,这样做事才会顺顺利利。” 男子怔愣地盯着白锦玉,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他来说晦涩难艰的奥理,她居然用这么浅显的话就解释了出来,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你记住了吗?”白锦玉双手负于身后笑着问他,她目光下移,看这男子把青衫脱了,只穿着中衣,猜测道:“你是不是打算当逃兵啦?你都坚持了八个月了,前功尽弃不觉得可惜吗?” 男子抱着衣服,脸上一阵被揭穿后的局促。 白锦玉道:“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 男子睁着眼睛,眼前的这个女子真的让她感到迷惑。 白锦玉已道:“从前有个人不幸被湍急的河水卷走,他四面都是水,没有任何的东西可以抓住,哪怕一根芦苇,一把水草都没有,他心想:死就死!这个念头一出,他顿时就感到浑身无力,整个人顺水沉去。正在这时,他忽然想起前几个月他来这河边玩耍时,下游好像有颗老树横生在水中,于是,他心里又顿生起求生的欲望,力气也出来了,于是拼命的往前挣扎,终于到了那棵老树前。谁知他刚一碰那老树,那老树‘啪’一声就断了。” 说到此处,白锦玉戛然而止,那男子心惊胆战地听着,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舒眉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他死了?” 男子默认。 白锦玉摇头道:“实事是他没有死,那棵老树虽然断了,但是他等到了赶来岸边救他的人。” 男子听到这个结局,安心地吁了一口气,已然领会到白锦玉的意思。 能考进翠渚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自然知道她这个故事的意思,但是她仍然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所以有些事情尽管绝望,但还是最好坚持一下,谁知道最后会不会遇上什么救星呢!” 男子听了堪堪愣了半晌,他低下头去盯着自己手中的青衫一动不动。 “穿上,这身衣服可是抵得上一个六品官呢!”白锦玉不禁想起那文渊斋老板的话。 男子想了想,眼中浮现出信心的光。他将青衫拎起,重新穿在了身上整理着。 这个男子身材并不如何,但是翠渚这身云绢绫绡的衣服极其抬人,眼前的男子穿戴一整后,也是无限高风绝俗。 白锦玉看着,真的十分眼红。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向那男子问道:“对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们……怎么会下山来?” 提到这个,男子抚弄衣襟的手停了一下,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忧伤。 白锦玉心头莫名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沉声问:“怎么了?” 男子叹了口气道:“今天是闻老夫人回魂的日子,男子阳气太盛,怕惊了老夫人的弱识,所以今晚渚中大多数人都回避下了山。” 白锦玉如被当头棒喝,踉跄得几乎站不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回魂?!” 男子被她的神色吓住,有些木木地道:“就……就是山长的母亲蓉夫人!” 白锦玉心中已知大体,但还是震悚地颤声追问:“她怎么了?” 男子眉头低垂了一下,道:“夫人七天前……过世了!” 这个噩耗让白锦玉的魂都飞了,她双眼发直,声音虚软而空洞:“真的吗?” 闻宴的娘亲,师娘…… 暂失的意识缓缓地凝回,她知道这必然是实事,翠渚门规甚严,不是这样的事情门生弟子绝不会在其他日子离开翠渚。 忽然,她想到这男子说“今晚渚中大多数人都回避下了山。” 也就是说,今晚的翠渚几近无人! 有一个念头,就像火种一样瞬间点燃了白锦玉的身心,她当机立断、刻不容缓地转身飞跑! 第七十一章 夜露3 【今天开始每天两章】 男子在白锦玉离开后,若有所思地站了一阵,决定回去重新面对现实。 他一靠近翠渚投靠的客栈,几个等在门口的门生就看见了他,立即关切地朝他奔了上来。 “到处找你找不到,你究竟去哪儿了,山长的脸已经不能看了!” 男子被门生推着进了客栈,果然发现站有一百多人的店堂里,空气是又冰又冷,仿若寒冬腊月里刚下过一场雪。 店堂中央的一张桌子旁,正身坐着一位挺拔的黑衣男子,他听见声响,转过身来。 这男子生得极俊,是一种高傲的英俊,纵然好看,但却如山巅的积雪、云端的浮光,一见之下便会令人心生退意,觉得自不量力、不可高攀。 他不是别人,正是翠渚的山长,闻宴。 归来的男子步履迟缓地向他靠近,就在男子要作势跪下的时候,闻宴道:“不必了,你不配。”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没有起伏,却如寒刀一般直插人心。 男子冷汗直淋,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闻宴站起走开,不再正面与他相对。 “山长,弟子知错了,弟子畏惧三日后的月考,不思坚持却只想逃避,不过弟子现在全想通了,弟子一定会坚持下去的!”男子跪着转过方向,追着闻宴求。 闻宴见他又跪向了自己,背过身去,不信道:“你想通?” 那男子默默低下头去,弱弱地道:“山长卓见,弟子愚钝不敢相瞒,的确不是弟子自己想通的。是弟子刚刚躲起来哭泣,从旁遇见了个人,她给我讲了个故事,弟子才醒悟的……” 闻宴没有说话,众门生倒是露出了好奇的眼色,什么故事能让这个翠渚头号死脑筋书呆子转变。 男子继续道:“她说有一个人掉入了湍急的河水……”当即男子便把白锦玉讲给他的故事在闻宴面前复述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闻宴徐徐将身子转了过来,他震惊地听着这个故事,到了最后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 男子语毕,闻宴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沉声道:“是谁给你说的这个故事?是男是女?” 男子隐隐感到闻宴的异常,在他强势的注视下矮下身来,支支吾吾道:“是……是个女子。” 闻宴胸口起伏,一把上前把男子从地上抓了站起来,神情十分紧张地追问:“她长得什么样子?她还跟你说过什么?” 闻宴一向端持,男子顿时被他这幅样子吓到,软胖的身子在他的双手中变得僵硬。 在场门生纷纷愣住。 天!这么多年来,除了山长的妻子,整个翠渚都没有第二个人和山长离得这么近过。 “她大概有这么高,”男子不敢不答,用手比到自己的眉间:“长得很好看,一脸笑相,虽然是个女子,但是谈吐朗朗……对了对了,她说她也背过大衍义,还教了弟子‘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的意思?” “她背过大衍义?”闻宴凝着眸色问。 男子紧张到不敢说话,因为他感到闻宴抓着他的两只手居然在微微地颤抖。 闻宴一瞬察觉,遂放下男子,咽了咽发干的喉咙,才问:“她怎么教你的?” 男子乖乖道:“她好聪明的,她说这句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该静止的时候,必须要静止;该行动的时候,必须要行动。不论是静止,还是行动,都要掌握好时机,这样做事才会顺顺利利。’” “她真的这么说?”闻宴足足怔愣了半晌。 男子以为闻宴还在等他继续,于是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还说她从前背书专挑最后一天背,说图个印象深刻……” 男子还没说完,身子突然又一把被闻宴抓得死紧:“你在哪里看见她的,你到底在哪里看见她的!!” 店堂里所有的门生眼睛都看睁直了,他们中谁也没有见过山长这幅失仪的样子,在他手中的那个男子,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木木地回答道:“就……就在前面两条街。” 闻宴放下男子,立刻要走,男子赶忙道:“她已经走了!” 闻宴回头道:“走了?” 男子道:“是,不过她最后问了弟子今日为何下山。” 闻宴道:“你怎么说?!” 男子道:“弟子……弟子不想骗她,如实相告了……” 男子低下头去,准备领受责备,毕竟将翠渚的防守告知外人,的确可以算是一条大过了。 “她听了,转身就跑了是吗?” 男子抬头,有些意外,随即点点头道:“山长如何得知的?” 白锦玉没有任何的停留,连客栈的门都没进,就取了马匹连赶四十里,直奔翠渚。 八岁那年,她与苏丽华的父亲在自己的裁缝铺葬身火海。当时的庐州府尹,也就是现在的工部尚书苏策,失偶多年,于是经媒人撮合,白锦玉的母亲便带着她与苏丽华改嫁苏氏。 母亲嫁入苏府不久,就让两个孩子改姓为苏,当时的白锦玉虽然年纪尚小,但模模糊糊也已略通一点人事。 虽然不明利害,但她感到改姓是件大事,不仅关系到她日后的称呼,更意味着是要将她与那个老实本分、疼惜爱护她的父亲进行某种隔绝。 她不想也舍不得,于是在那段时日里,尽情表现出了性子里倔强的那一面。 她死不改姓,谁称呼她为苏锦玉、苏小姐、苏姑娘她就一顿使坏、闹腾。 为此,她常常惹得母亲泪流满面。最初母亲还能好言相劝,到了最后母亲也不再劝了直接一顿责罚,指责她令自己和妹妹在苏家无法立足。 那段日子过得十分晦暗,最终导致年仅八岁的白锦玉做了件轰轰烈烈的决定,逃出了苏府! 年幼的她出了苏府即四顾茫茫,根本找不到栖身之所。 这时她想到父亲常常上翠渚为闻氏中人做衣服,回来后总赞不绝口那翠渚闻氏如何敬贤礼士、平易近人,济弱扶倾,于是她就懵懵懂懂地找上了翠渚。 虽然她入翠渚也有一翻波折,但最终翠渚是收留了她,而蓉夫人,更是在她此后的八年时间里就像母亲一样爱护她。 白锦玉启蒙较迟,蓉夫人手把手地教她读书写字,不过一年时间就超过了同龄。她的日常起居也都蒙蓉夫人照料,吃穿用度与她的孩子闻宴、闻铃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往事历历在心头滑过,白锦玉潸然泪下,不禁快马加鞭。 第七十三章 夜露5 【感谢下所有在qq阅读的读者,发射爱心】 一人,一剑,谢遥站的这个位置,斜对着蓉夫人生前所住的卧房,相距数百步,是去这间卧房的必经之路。 谢遥出现在这个地方,白锦玉差不多要魂飞魄散了!!! 她的脑袋中轰鸣炸裂,犹如狂风卷地、飞沙走石,零落成泥碾作尘…… 如果这时候谢遥再喊她一声“娘娘”,那么她估计要死了。 “娘娘!”谢遥道。 白锦玉耳边有如炸了一响,没死,但是这声却震得她整个身心都为之一抖,呼吸也像一下被抽空了,半天缓不过来。 她望着夜色中的这个清冷身影,连连后退了三步。 白锦玉的脑中一阵翻江倒海,聪慧如她,这一刻也完完全全地理不过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真正的苏丽华是和翠渚是毫无关系的人,她这辈子既没来过这里、也不认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不管婚前婚后皆是如此。 真的苏丽华不会来翠渚,所以谢遥绝对不会是为了真的苏丽华来翠渚。 她这次从长安出发回翠渚,是非常临时的决定,没有知会过任何人。 但现在谢遥出现在这里,甚至还先她一步到达了这里……难道,他早就意料到了她会来翠渚? 为什么他会将“苏丽华”联系上翠渚? 难道是因为去参加西赵选婿的时候冒用过闻宴的名字? 可闻宴不是澄清了吗?! “苏丽华”明明隐藏得很好,不管是七年前还是这次,都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翠渚,也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自己和翠渚的关系。 现在谢遥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已经知道她这个冒牌货和翠渚的关系。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了“晋王妃”是翠渚的人,既然“晋王妃”是翠渚的人,那就不是工部尚书苏策的女儿…… 所以,她惶然,她的身份是暴露了吗?! 白锦玉脑中一片混乱、混沌、混浊,二人这短短的静对中,她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窒息,脑门更是一阵的抽痛。 听到谢遥这声称呼,她目光闪躲地低下去,现在她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她要答应他吗?她现在是不是还有可以死不承认的余地? 不,这不是一个问题,好像是两个问题。 “娘娘还记得皇后生辰那日殿下在英华殿昏倒的事吗?” 白锦玉还在考虑怎样垂死挣扎的时候,谢遥已经开口,一向无波无澜的他,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凤辰吃腰果过敏的事情。 但这并不是真正的不经意,他的口吻中分明压抑着隐隐的怒意。 白锦玉抬起头,微微不解,但是她没有回话。站在这里,只要一刻不搭他腔,她就一刻不算是“苏丽华”。 谢遥见她不开口,怒意又升了一层。他闭上眼睛,转过头去,沉吟了片刻,启唇道:“那腰果是殿下故意吃的。” 谢遥向来惜字如金,说事直奔主题,白锦玉毫无防备的被这么大一个真相砸下,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怔了半天,不可思议地嗫嚅道:“他故意吃的?” 话一出口,她立刻咬唇,知道坏了!这么一说已等同承认了自己那日就在殿上,就是那个晋王妃。 谢遥道:“是!殿下知道吃了会那样,故意吃的。” 白锦玉震惊地睁着眼睛,神情不敢相信。 那一日凤辰脸色惨白地昏倒在大殿,帝后如何焦急,太医如何束手无策,之后好不容易救过来他自己又是昏迷又是呕吐……这些场景现在想来仍然心有余悸,可这一切,居然不是意外! 白锦玉不解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闻言,谢遥鼻尖翕动,重重地吸了两口气,仿佛再不能忍受白锦玉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他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正视着她,清晰地道:“因为他要留你!” 短短数字,白锦玉心神大震,愣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遥的目光像刀一样地刻在她身上,直接揭示道:“娘娘,殿下是拿命留你啊!” 白锦玉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下,她震惊地看着谢遥,惊怖于他用了这么严重的措辞。 脑子一阵的晕眩,白锦玉用力地咽了咽喉咙,好像只有这样,她肚子里的那颗砰砰狂跳的心才不会从嗓子里蹦出来! 谢遥的话不多,可真是每句话都掷地有声,每一句话都石破惊天。 凤辰早就知道了她不是苏丽华了么? 凤辰……白锦玉忽然仓皇地问道:“殿下呢?” 谢遥道:“殿下没来。”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 谢遥道:“娘娘出城之时,殿下正与圣上在御书房议事,微臣只得留了口信给殿下就火速赶来。微臣承诺了殿下,一定会将娘娘带回长安!” 这么长的一段话,在谢遥的人生中绝对可以排得上前十的多了。 白锦玉两手干洗了一把脸,觉得清醒了一点,对他道:“殿下的事先放一放,你眼前也看到我师娘的事了,我既然来了……就必须去她灵前给她磕个头,磕完,我就跟你回去!” “你……”白锦玉说这话原本是为了稳住谢遥,谁料,谢遥听了反而有种想把屠割对着她拔出来的冲动。 “殿下先放一放?”谢遥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 白锦玉握了握手心,紧张地承诺道:“此事前后太过复杂,你信我,我发誓我一定会当面给他一个清楚的解释,但是现在,请你让我去看一看我师娘……” “他要的是你的解释吗?!”白锦玉还未说完,谢遥已夺口低斥。 白锦玉愣住,她有点无计可施地看着谢遥。她跨前一步揪心地哀求道:“你小一点声,不要惊动了人。我师娘对我恩重如山,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磕个头再走,求你……我会很快的!” 谢遥凝眸看着她,忽然有点明白了凤辰。 眼前的这个人会被翠渚夺走!!! 谢遥不说话,白锦玉以为他默可了她的请求,便侧身往前走去。 “不行。”谢遥横手拦住她。 白锦玉急道:“谢遥……” 谢遥抿了抿双唇,眼眸示意了前方一眼,淡声道:“里面有人。” 闻此,白锦玉将双脚落回,这才向远处蓉夫人的房间看去,只见屋里的灯烛将窗户照得微亮,过了片刻,果然窗纱上映出了两个人影。 白锦玉退回身来,略感歉意地和谢遥站在一处阴影里,二人伏身静待时机,整个过程谢遥都没有再跟她说过一个字。 第七十四章 夜露6 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蓉夫人的屋里总算走出来了两个女子,她们把房门大敞着,左右又检查了一遍,才结伴离开了这处院落。 白锦玉转过脸,看了看神色依然冷若寒霜的谢遥,怯怯地道:“我去了。” 谢遥不瞧她,冰冰道:“我守着。” 白锦玉心存感激,想道谢,但一看谢遥的脸色,只启了启嘴,一个字也没敢说出口。 她只身站起,从竹林的阴影处走出,一路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围和树影往蓉夫人的房间挪去。 越是靠近蓉夫人的卧室,白锦玉的眼眶就越湿润。 蓉夫人是真真正正对她好的人。 她千里迢迢今夜抵达翠渚,偏偏逢着今夜就是她的回魂之夜,又因为这回魂之夜,渚中几无守备……这一切难道不是蓉夫人在天之灵的安排吗? 她一定是知道她想回来,所以特地帮她把好多人都赶走了。 蓉夫人喜欢白锦玉,翠渚人尽皆知。她小的时候喜欢串门恶作剧,时间长了别人一见她就关门,只有蓉夫人,除了晚息,屋门从来都不关着。 这不,今夜这扇门还是开着,一如从前她在时的样子。 虽然这门是今夜渚中弟子为了让她的魂魄归来留的,但是她知道,这里面必然有蓉夫人的用心。 蓉夫人还是那么好,就像从前一样,处处都为她着想。 念及此处,白锦玉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不禁想起七年前她被翠渚除籍的那一天,是蓉夫人攥着她的沉香名谒跪在老山长的面前求他不要销毁。 在她被赶下翠渚的时候,是蓉夫人追下山来送她,跟她说“要好好活着,等山长气头过了一定还让你回翠渚。” 这七年的日日夜夜,她常常想起这句话,总想着会不会真有一天山长的气头会过了,然后她可以回到翠渚,和师傅、师娘、闻宴、闻铃重新团聚。 可怪只怪,她犯的错太罪孽深重、太罪无可恕了,连她自己都不敢奢望有被山长原谅的一天。 白锦玉一边想着,一边就到了那卧室的门口。 纵然她自认一直是个十分容易接受现实的人,但是当真正看见蓉夫人的牌位时,她还是十分不能自抑地震颤了。 她木愣愣地踏进蓉夫人的卧室,看着那陈设熟悉的屋子中央,那张蓉夫人曾教她习字的黄花梨桌子,已然成了供桌。 两支白色的高烛在上面静静地燃着,桌上整整齐齐地供了许多的鲜果,蓉夫人的灵位端端正正地立在中心。 蓉夫人是真的不在了……原来听说,和亲眼看见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这一刻,白锦玉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她无依地傻傻站着,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滚滚地流下。 她没有想到,那次蓉夫人追下山来竟就是她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从心底涌出的一股极大悲伤令她伤心欲绝,她任眼泪源源不断的流淌,哭得像个孩子,这是她自从离了翠渚后第一次这么淋漓尽致的恸哭,也只有在至亲的故人面前她才会这么放开身心! 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闷闷地哭天抹泪,这种哭法甚是伤身,她几欲站立不稳。 忽而,一阵清风拂来,白烛的火焰非常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白锦玉捕捉了这一瞬,当即顿住哭泣,她左右看了看,感到有什么靠近了,不禁轻声问道:“师娘……是你吗?” 话毕,那白烛又颤动了一下,白锦玉又惊又喜,连忙抬手擦掉腮边的泪水,抬步往前走去,刚走了一步,她顿觉脚下有异,低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这地上从门口到灵位,厚厚铺了一层三尺来宽的白面粉! 这是庐州本地回魂夜的一个老规矩。 回魂夜,就是逝者离世的第七夜。 相传人刚刚离世时是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在人世的。他们按部就班地在外游荡,会在回魂夜里返回自己的起居之所,他们一回到家里,看到家中无人,又看见自己的牌位,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已经离世了。 这种残忍的事情历来都是让逝者的神识自己面对,故而这一晚往往需要逝者的亲人统统回避。 而亲人们为了确认逝者是否真的回来过,就会在回魂这夜于逝者的必经之路上铺一层厚厚的白面粉,第二天查看面粉上的痕迹,以确认逝者是否有回来过。 这只是一个古来有之的做法,谁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真是假,但是逝者的亲人一般都是当确有其事来准备的。 白锦玉刚才心神不宁地走进来,视线全部被蓉夫人的灵位吸引了,根本没有注意这地上还铺洒了这样的布置。等这时候发现了,已晚了,她已然站在了白色的面粉之上了。 白锦玉往身后一看,还好,她只走了三步,加上她现在脚下站着的地方一共是五个脚印。 白锦玉站在这面粉铺就的白径上,一阵的狼狈和局促,这才想起她还没有给蓉夫人磕过头。 不过这眼下满地的面粉,她是前也不能、后也不能,跪就更不可能了,这脚下的面粉真的瞬间让她的悲伤之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地是怎么离开的困惑和窘迫。 原路退回去是一个办法,但是那样鞋底上仍是沾着面粉,倒出去后,只要走过的地方肯定会留下白印。 她低头看了看这宽约三尺的白径,寻思还是站在原地把鞋脱了,跨到白径以外的地面去,这样比较妥当。 拿定主意,她就抬起右脚,开始脱靴。 但这金鸡独立的姿势,再加上自己紧张兮兮的心情,这个靴子还真是较上劲的不好脱。 正当她蹙着眉专注拔鞋,感觉有点费劲的时候。 忽然一只手臂在她膝下穿过,她一瞬间失去了重量,接着她后背倒进一个有力的臂弯,脚下立即就悬了空,整个人被横空抱离了地面! 白锦玉低头看着白径上的五个脚印,缓缓转过脸来,今日所有遇到的惊骇,此刻最为之重。 “殿下……”白锦玉张皇失措地出声,难以置信。 但是,她不得不信,这映入眼帘的温雅绝色的眉目,不是凤辰是谁! 白锦玉心中轰然一声巨响,她紧紧注视着凤辰的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凤辰来翠渚了。 从长安到庐州,两千里,四天。 这真的是要震得她支离破碎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土崩瓦解体无完肤了!!! 狂风大作般的震惊过后,她想到假扮苏丽华的事情凤辰可能全知道了,顿时脸上一顿无法面对,直想找个地洞赶紧钻下去,或者有个遁隐的神术能在凤辰面前立即消失。 白锦玉心里七上八下了一阵,当场就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他讲清楚,可是眼下这个样子明显又不可能开讲,踟蹰了半天,她道:“殿下,你来了啊……” 这话一出口,白锦玉觉得简直就是一句废话。 凤辰道:“嗯。” 白锦玉讪讪地低下头去,抿着唇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这时,凤辰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还想磕头吗?” 【男主终于在2万多个字后再次出场了,各位久等了,撒花!】 第七十七章 夜露9 翠渚上下共分五脉闻氏,相当于五家独立的山头,每年招收的三十名弟子会通过抓阄的方式分入五脉。 虽然分成五家,但是翠渚的弟子并不各自为营,相反,诸家弟子十分友爱和睦,往来甚密,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利用考核、公开课、节庆的机会聚会玩闹。 是的,没错,聚会玩闹。 一般人提到翠渚,就会想到门规甚严,便以为渚中弟子必是因循守旧、规行矩步、墨守成规之辈。 这也没错,因为你如果在大街上看见他们,他们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然而,一旦到了渚内,他们就完全是另一幅气象了。 翠渚的门生分为两种,一种是闻氏后人,从出生就在闻氏,第二种就是每年通过极为严苛的考核录用的外姓弟子。 能考进翠渚的人,基本都不是凡人,每年选进来的这些人尖可谓千姿百态、各种邪魅狂狷,他们大多标新立异、特立独行、胆大妄为、甚至冥顽不灵。 外面的人不知道,翠渚门规之所以这么严厉,就是因为这些门生太难管了,不得不如此约束。 不过这些人精到底聪明识相,一般行走外间的时候,总是很有默契的表现出知性守礼的样子,营造出了庐州闻氏仰之弥高的世家风范。 虽然弟子们平日会设法团聚,但是在一些既没有考核、没有公开课、更没有什么节庆的日子里,有些感情较好的弟子想见面,就需要动用些非常的手段才行了。 就比如一起约好犯点错啦,这样,他们就会得到一个在圣训阁跪着相聚的机会。 白锦玉性格讨喜,交友广泛,在每家门生中人气都很高,故而她每月都会收到不少同门来圣训阁相见的邀请。 她的师傅是个颇为随性的人,管束弟子全靠“无为而治”,一开始白锦玉还需要犯点错才能去圣训阁。时间长了,师傅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白锦玉一个眼色,他就大手一挥罚她去跪一个时辰,真的是非常贴心。 所以,白锦玉的罚跪累计时长在翠渚一向都是排名第一的,而且随着师傅的离世,她相信往后一百年,估计也很难有人超越。 不过从今晚这冷冷清清的场面来看,如果不是蓉夫人离世大家刻意收敛了一些,那么这圣训阁的热度下降得也太厉害了,想从前这里几乎是一年到头,彻夜灯明的。 圣训阁第一层是训诫室,里面挂着不少圣贤的挂像,而后便是满地的跪垫,专门供罚跪的弟子醒罪自悔。 这第二层雷同一个藏书阁,不过里面都放的都是翠渚先闲的论着典籍和手稿真迹,也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但就像人会大隐隐于市一样,谁也没想到闻氏的传家宝居然就放在这里。 白锦玉领着凤辰在黑暗的圣训阁中穿行,尽管借着月光这屋里有一点亮度,但室内种种都只有隐约的轮廓。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凤辰道。 白锦玉有点汗颜,尽管罚跪在翠渚算得上是个人人艳羡的美差,但是要跟外人解释出这种美好,估计还是有点难。她道:“嗯,来多了自然就熟了。” 黑暗中,凤辰默了一下,道:“谁罚你的?” 白锦玉道:“我师傅啊,我师傅不在了后,我师娘也经常罚……殿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我们翠渚啊,罚跪可是人人要抢的,特别是当我被罚的时候,”白锦玉想起那些画面不禁笑了,道:“那场面,唉,真是……热闹非凡啊!” 凤辰不解道:“为何?” 白锦玉道:“因为他们都很喜欢我啊,大家一起跪着聊聊天、讲讲故事,说说笑笑的很开心。” 凤辰无言。 白锦玉笑叹了一下:“殿下你肯定没有感受过那种快乐。” 白锦玉心酸地笑着,陷入了一些往事的回忆,半晌,她回过神,才觉得凤辰好像一直没有说话,才觉得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忙道:“殿下,对不起啊,我不该这么说……其实这世上的快乐很多种,你们皇室的那种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我们翠渚的人也没有感受过!” 凤辰道:“不必道歉,你说的那种快乐令我很向往。” 白锦玉切切实实地感受了一回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愣了一愣,当即夸道:“殿下,你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春风啊!” 说着,二人就穿过了几幅圣贤的巨幅挂图,来到室内的西北角的一条楼梯口。 白锦玉拉过凤辰的手放到楼梯扶手上,道:“殿下千万小心点,这个楼坡很陡,我们……” “禁声!”话未说完,凤辰道。 白锦玉立即住声,二人侧耳静听,果然由远即近传地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不就是跪一晚,这有什么难的?熬夜正是我的强项,我本来就睡不着,正好和孔夫子交流交流!”嘀嘀咕咕的,房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男子年纪应该很轻,声音还未变得完全,最多就十六七岁。 下一刻,就响起了门锁被开启的声音。 白锦玉原本希冀只是有人路过,没曾想此二人居然这么晚了还打算进来,当即一惊,快如闪电地拉着凤辰两步站进了楼梯下面。 二人刚藏好,门“嘎吱”一声就被人从外向里的推了开来。 人随后跨进门来,他们携带的灯笼也跟着进来,室内渐渐起了一点微亮。 白锦玉听见一个人跪上了垫,另一个人的脚步还在移走,片刻之后,室内就越发的亮堂起来,想是有人点起了几盏蜡烛。 这时,那男子的声音又响起了:“师姐,你不用给我点灯,黑才好呢,等明天天一亮,我出去告诉他们,我在师娘的回魂夜黑灯瞎火地跪了一夜,他们一定佩服死!” 师娘? 白锦玉惊诧,顿时疑虑:这个男子莫非是…… 她还在侦别,下一刻,一个女子的声音终于忍无可忍地响起:“千玺,咱们能不说这些气话吗?” 白锦玉心口一提,这女子,是闻玲! 而这男子,正是她的小师弟,千玺。 第七十九章 夜露11 这一刻的凤辰让白锦玉觉得有些陌生,已然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温文之人了。 他不再那么淑持,不容分说就夺走了她的所有呼吸。他的臂弯是那么有力,有力到她感觉自己就快要被揉进他身体里去了。 白锦玉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顿时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止不住轻颤,只能迎合着他,整个人从僵硬逐渐变得发软。 凤辰真的太……她好像快承受不住了!想关掉眼睛,可是一闭上眼睛,这感觉却反而更加清晰了,她又急又羞,眼看就要崩溃了,凤辰放开了她。 空气骤然就回来了,白锦玉湍急地呼吸了几口,昏昏沉沉的脑袋才慢慢清醒了过来。她攥着衣角,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像小鹿一样看着凤辰,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二人目光交汇,凤辰的眼中布满了怜惜,他捧上她的脸,细细地注目,指腹轻轻抚过白锦玉微有些肿的双唇,眸光中露出歉意。 刚才一阵,世界万籁俱寂得就像只有他们两个,这会儿回神过来,发现千玺仍然还在滔滔不绝。 闻玲苦口婆心地劝他:“你该理解闻宴,他很不易。当年你白师姐犯下大错,致使我们这脉闻氏受尽非议屈辱,你也知道的,我们这一脉从来都是最出类拔萃的……若不是为了重振家门,以闻宴心高气傲的个性才不会去和其他闻氏竞争这山长之位的。” “迂腐!” 闻玲原是打算对千玺晓之以理的,不想千玺听了嗤之以鼻:“不就是丢了块家印嘛,重新做一个不就得了,那是什么值钱的玉做的啊,和田的还是昆仑的?我去看看我家有没有,我们扬州的玉工天下翘楚,他要几个给他造几个!” 闻玲道:“哪能这么随意,家印是翠渚三宝之首。” 千玺道:“翠渚三宝?呵,天下人都知道的东西算什么宝贝,如果真是宝,应该藏在家里,生怕别人知道才是!” 白锦玉听着佩服,千玺不愧是扬州闻名遐迩的才子,胸中万壑,而且辩才一流。 闻玲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千玺道:“闻宴这个山长,当得胜之不武,若不是娶了师嫂我看他也当不上!” 闻玲:“你……” 千玺道:“我说得不对么?他难道不是看出了老山长有意和梁溪王氏结姻,主动去了人家提亲,这才锁定胜局的?” 闻玲道:“看出这层的门生子弟很多啊,但是只有闻宴一个人去梁溪王氏求亲啊!” 千玺道:“那是他们都听说了师嫂患有口疾,望而却步了,此事足见闻宴视名利重于一切,才会什么都不顾了也要去……” “住口!” 白锦玉正听得心惊,闻玲出声斥断了千玺,训话道:“你真是越说越过分了,这件事情上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闻宴,他也是为了我们啊,不然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去做这些事情?!” 千玺愣愣道:“师姐这话,为了我们?我并不需要他这么做啊!他要是真超然物外就不会做这么世俗的事情了,而且,我最看不惯的是他娶了人家姑娘回来,对人家冷冷淡淡,这和过河拆桥有什么分别!” 借着千玺的抱怨,白锦玉得悉了闻宴这些年的经历,心中泛起一阵难过。 闻宴的个性高傲绝俗,仿佛一出世就是鼻孔朝天的。就像闻玲所说,若不是为了在翠渚重振声威,他才不会去做向人求亲这样的傻事,更何况,听千玺的话,这梁溪王氏的女子还有一些瑕疵。 真是太难为闻宴了! 说到底,还是她闯的祸,家印在他们这脉被丢,声名一定跌入谷底,在这样的情况下闻宴还能赢得山长之位,真不知道他背后做出了多大的艰辛。 想到此,白锦玉心头涌上难以名状的歉疚和痛心,不禁鼻头一酸,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只是这滴眼泪还未流到腮边,凤辰已经抚上她的脸,替她拭去了。 “纵是如此,你近日就不能忍忍吗?”闻玲话锋一转有点着急地道:“你师娘刚刚离开,偏偏又逢着孟其止和宋瀛海向翠渚下战书,听说他们人已经到了庐安,明日就进庐州城了,闻宴这会儿肯定心里够烦的了!” “难道闻宴会怕他们?就孟其止和宋瀛海也配和闻宴并称‘江流三杰’?” 虽然刚刚还对闻宴一百个不满意,但这会儿,千玺口中却对闻宴毫不质疑。 他不屑道:“来就来,比才学难道我们翠渚还会输?!” 闻玲道:“这次人家有备而来,来势汹汹,绝对不可轻敌小视。” 千玺道:“我看他二人是记恨着从前的那些破事,一直看世人称呼闻宴为‘江流三杰’之首很不爽,所以想来找搞一场文战,让闻宴输给天下人看看。” 千玺口中的破事其实是当年闻宴成名天下的一桩美谈。 闻宴十四岁那年,陪同父亲,也就是白锦玉的师傅闻山四处游历。 路经荆州时,适逢荆州百年世家孟氏正在和鲁山宋氏进行一场清谈辩论,论题就是治国安邦应用儒术还是道术。 本来两三天可结束的辩论,两个世家生生辩了一个月。 究其原因是两家中都有一个厉害的小辈,一个是孟其止、一个是宋瀛海。 这二位少年功底深厚,才思敏捷,唇枪舌剑二十天,居然难分上下,这两个氏族的对战、两种治国理论的辩论最后变成了他二人的单挑。 一次本来规模不大的清谈会,逐渐引来各方关注,直至变成了一场天下瞩目的大辩论,两个小辈孟其止和宋瀛海一时名声鹊起。 闻山和闻宴来到荆州的时候,正是论战最为胶着的时候,孟氏家主是闻山老友,于是就向他请求支援,闻山于是就让闻宴参加辩论,相助孟氏一臂之力。 闻宴其人眼高于顶,但的确有高傲的本事。他不负众望,一出场仅用了半天,就帮孟氏掀翻了宋氏,论证了道家理论的弊端,儒术治国的优越之处。 本来这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闻宴就是闻宴。 他驳斥完了宋氏的方策后,枪头一转,居然又开始批判起了儒家治国的思想。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当下又把儒家的那一套批了个狗屎不如! 他一个人驳完道家驳儒家,儒道两术在他口中体无完肤,当场把所有的看客都惊呆了! 结果孟、宋二氏拍案而起,当场化敌为友群起口伐闻宴,闻宴一人舌战群儒、大杀四方。 最后,那场旷日持久轰动了整个清谈界的辩论,被闻宴在一天的时间内终结了,而辩论的结果是荆州孟氏、鲁山宋氏双双铩羽而归,庐州翠渚反而名声大振! 闻宴至此一战成名,世人因推崇这三个青年的奇才,便称他们为“江流三杰”,这不仅是对他们个人的认可,也是对他们背后的三个世家大族的高山仰止。 第八十章 夜露12 闻玲说不过千玺,便默不做声了,千玺这时催促道:“师姐你回家看孩子去,我没事,等下桃子、李子醒来了找不到你又要闹了。” 千玺这一提,白锦玉立刻听到闻玲站了起来,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匆匆忙忙地给千玺叮嘱了几句,连奔带跑地提着灯笼出了圣训阁。 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白锦玉本能的身子提了提有点想留她。但是她想想,不可能,自己没有面目见翠渚中的任何人,遂脚跟又落回了原地。 千玺长大了,闻宴娶了妻子,闻玲也有了儿女……物是人非。 白锦玉看了凤辰一眼,叹了一口气。 “谁?!” 白锦玉一惊,没曾想到这叹息声音被千玺听到了。 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凤辰,睁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眼睛! 凤辰见此,覆上她抓在手臂的那只手,道:“也好,就把家印交给他。” 白锦玉木愣愣地看着凤辰,他的这个建议她有一些畏缩。 “谁在那里?是人是鬼?!”千玺的声音敞亮,欺人欺鬼。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白锦玉的脚就像粘在了地上,她摇摇头,没有勇气。 她只想放下家印就走,她没有准备见任何一个翠渚的故人。 凤辰见她若此,心有所了,伸过一手握住了她,层台缓步地牵着她走出了楼梯的阴影。 千玺这时已经从跪垫上起身,他疑惑地盯着圣训阁的西北角,目光炯炯地看着刚刚那声音发出的地方。 明黄如玉的烛光,将圣训阁氤氲出细腻的光晕,千玺凝神看着,只见那光晕的将尽处,走出来一个春山一样的男子,仙姿玉貌,一瞥惊鸿。 千玺不由地看得怔住,喃喃道:“这是哪里的神仙?” 话音落下,他看见那男子手里还牵着一个人,不由地偏头屏息凝神,那男子眉目柔和地将手拉了一拉,一个女子步履迟疑地走了出来。 千玺整个身子猛地一振!眼睛睁大到了极致,神情愣了足足有十几个呼吸。 凤辰拉着白锦玉的手轻轻往前一送,松开了她,温声道:“别怕,去!” 到了这一步,心中怎么想、什么感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事要把这非常隆重的翠渚三宝之一的家印交给千玺。 白锦玉低头,双手呵护地握着手里的那个赭黄色的锦袋,提了一口长气,看向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这个少年已比她高出了半头,模样十分地俊秀,依稀能够和七年前那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对上一些眉眼。 翠渚每年招录的门生,都需经过身、言、书、艺、判五项考察才能取得入学资格,这个首当其冲的“身”字,就是考的一个人的相貌,故而能入翠渚的人都是长相不错的,千玺也是如此。 看着白锦玉从光晕中向自己走过来,千玺先是目瞪口呆,之后是惊异,最后神情开始变得一阵激动狂喜。 须臾间,白锦玉就走到了他面前,对着一时半会看起来是说不出话来的千玺。她清了清喉咙,微笑着道:“千玺,你又罚跪啦?” 千玺的脸震撼了! 他秀气的双眼在白锦玉的脸上巡梭,半晌才磕磕绊绊道:“白师姐……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 白锦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一如从前,道:“当然不是做梦啊!” 千玺任由他揉着,怔愣地问到:“白师姐,你是回来了?”白锦玉还没有回答,千玺急忙补问:“你不走了?” 白锦玉揉着他脑袋的手停下,不知不觉中,凤辰走到了她的身边。 “白师姐,你回答我呀,你是不是回来了,不走了?”千玺一连的追问,眼眶湿润着急欲知晓答案。 凤辰眉心微微一蹙,将白锦玉的手从千玺的头上带了下来。 纵然是把家印还回来,也不可能当以前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一笔勾销。 更何况,她刚才从千玺和闻玲的对话中也听出,闻宴讨厌她,甚至是记恨她。 想及此,白锦玉转过脸来,与凤辰交视了一眼,这一眼,她竟看见凤辰面有虑色。 一时两个都面有虑色的人面面相觑。 “千玺,有件事情我要交代给你!”不言其他,白锦玉将手中的这个锦袋打开,露出了那碧绿如漆的方印,她将底部扬给千玺看了一看:“这……是家印,你一定要妥善保管,替我交给……”她想说闻宴,但是忽然觉得十分不适,遂改口道:“交给山长,东西我还回来了,不希望他能原谅我,只希望他身上的背负能减轻一些。” 千玺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接。 白锦玉收了收双腮,看着他,拉过他的手,将锦囊按在了他的手心里,挤出欣然地微笑:“乖!” 这一个字,让千玺的神色再也崩不住了,他鼻翼微翕,眼看眼泪就要坠落下来。 见此,凤辰适时道:“我们走!” 千玺的眼泪被刹住,偏过头来看向凤辰,不客气道:“你谁啊?我在和我师姐讲话,你……” “千玺!”白锦玉打住他,一回头,果然看见凤辰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愠色。 千玺这张嘴! 她出现在这里,凤辰一身华服加上国色天香的样貌,聪明如千玺怎么会猜不到他是谁?! 可他偏就敢这么说。 白锦玉立即想起在楼梯后听见的千玺的厥词,忙对他道:“不可以这样哦!帮师姐把事情做好,师姐以后再找机会回来看你!” 千玺无措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看着他,知道再这么看下去自己就更舍不得了,于是决心似地看了眼凤辰:道:“走!” 凤辰:“好。” 说毕,白锦玉留恋地看了千玺一眼,看了一眼这个有很多回忆的训诫室,不忍再留,转身毅然地打开圣训阁的大门,走了出去。 “师姐!”千玺在他身后戚戚唤了一声。 三更天的夜黑得浓烈,出了圣训阁的白锦玉卸下了坚强,神情步履都变得恍惚,凤辰本与她并肩走着,忽而停下,和声道:“留下也可以。” 白锦玉懵懵地抬头。 凤辰道:“我希望你随心所欲。” 白锦玉一怔,留下,怎么可能?随即摇了摇头。 正对视着,一道飒爽地身影落了下来。 是谢遥! 他匆匆道:“殿下,有人回来了,速走!” 有人回来?! 白锦玉心中一紧。 凤辰最后问道:“走吗?” 白锦玉头低了一瞬,随即道:“走!” 迅即凤辰就拉住了她,跟着谢遥一道转身而去。 三人穿过几个院落,正当白锦玉一脚欲踏进夜幕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厌厌,是你吗?” 她蓦地停下了步子。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叫她这个名字,所以,当这个低沉的声音一响起,她立刻就认了出来。 身后的这个人,是闻宴。 第八十一章 夜露13 确定了这一点,白锦玉身子变得凝重,脚步也停留了下来。 月明人静,萧萧风起,满园的金镶玉竹遮影横避,将白锦玉的身形掩映在丛丛叶影中。 闻宴问的那句话,像绕梁般在耳际回荡。 沉默,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沉默像这一刻这么漫长、这么踟蹰、这么煎熬。 身后传来脚步上前的声音。 白锦玉心口忐忑,虽然她罪无可恕,翠渚人人可得而诛之,但是,闻宴的到来对她还是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他们是同门,更是甚于同门的亲人,在每一个思念翠渚的日子里,他和闻铃一样,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无数的回忆里。 但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竟从来没有想过跟他重逢。 闻宴在翠渚是那么高仰的存在,她却令他家门蒙羞……所以她没有、也不敢想和他重逢是个什么样子。 他一定恨死她了,所以闻铃才会说她是闻宴讨厌的人,所以千玺因为只是提到了她就被罚跪在圣训阁。 可是…… 他叫的是“厌厌”呀! 这让她心生一丝妄想,白锦玉有些动容,试着侧过半边脸,这一侧,她先瞥见了凤辰! 脑中立刻一道强光劈下! 她恍然想起百余年前翠渚先人与徵朝太祖皇帝立的密约! 上半句世人皆知,就是翠渚的立身门规,“翠渚门生不得结交皇室,不可入仕为官,违者清出门籍。” 这是翠渚开诚布公的门规,家喻户晓,所以不能称之为密约。 能称为密约的,是这个约定的下半句。 那就是“若有皇室中人叨扰翠渚,不论轻贵,贬为庶民”! 因为这下半句关系皇室体面,前因又错综复杂,所以可能只有翠渚和皇室之人才知晓。 由于百年多来从没有什么皇亲贵戚来打扰过翠渚,这一条也渐渐不被人惦记了。 想到此,白锦玉才震悚地看了一眼凤辰,他知道么? 白锦玉心下骇然,瞬即转回刚侧过的半边脸,拉上凤辰决绝地就跑:“我们走!” 凤辰不明她的坚决,但是同意,他们和谢遥当即对闻宴视若无睹,三步并两,投入了夜色,往墙隅奔去。 “你站住!”身后传来闻宴的怒问:“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这震怒的声音令白锦玉胸中惊惧,刚刚才因他那声“厌厌”而心存出的一点幻想,霎时间醒得灰飞烟灭。 白锦玉脚下没停,凤辰却蓦地驻足了,顺带着让她也停了下来。 凤辰回首,目光向庭院中的闻宴投去,须臾,他对白锦玉道:“你见他一面!” 凤辰的语气中有些难以明状的悲悯,听起来竟有点像同情闻宴。 白锦玉摇摇头,凤辰可能不知道他自己出现在翠渚的厉害,但是她知道。 “不,我们得走,立刻马上!”白锦玉说得斩钉截铁、刻不容缓。 凤辰回眸,再一次听出她这不正常的坚决,当即“嗯”了一声,提步转身。 “站住!”闻宴暴怒,飞身上前。 “镗”的一声,黑夜中划过一道冰冷雪亮的弧度,谢遥回身纵跃迎上,堪堪生冷地挡在闻宴的面前。 谢遥薄韧的身姿犹如一柄锋利的利刃挺立在无边的夜幕中,在他手中,屠割剑业已出鞘。 白锦玉一惊,这是她多年以后第一次看到屠割完全的出鞘,在月光的淬炼下,屠割一如从前的凝天避地,寒气凛冽,杀气腾腾。 谢遥挡在中间,犹如一堵料峭的冰峰将前后三人隔绝,因为他的存在,周遭的空气仿若都骤冷了三分。 闻宴沉眸,眉间锐冽地盯着谢遥,冷冷道:“滚开。” 谢遥一言不发,毫不为动,手亮屠割沉着待战。 二人对峙,犹如严雪对寒霜。 这时,一阵悉悉索索地脚步声响起,十几个身影奔着闻宴跑了过来,不一会儿就簇拥到了闻宴的身边。 这十几个穿着白衣和青衣的年轻人蜂拥而至,猛一看谢遥的架势,都不约而同的冷吃了一惊,不由分说纷纷把佩剑拔了出来。 看着身侧一堆剑拔弩张的门生,闻宴眉尖一蹙,斥道:“谁让你们回来的?!” 其中一门生道:“我们见山长匆匆而去,料想渚上一定是出了大事,所以连忙跟着一起赶回来了。” 又一门生也道:“果不其然,居然是有刺客!” 当即几个门生就开始议论纷纷。 见此,闻宴鼻中冷哼了一声,道:“刺客?”虽然仅有两个字,但是语中尽是对他们这种分析的鄙夷。 人越多白锦玉越感觉不妙,更加刻不容缓地对凤辰道:“快走!” 凤辰一点头,白锦玉当即感觉腰间一紧,凤辰揽着她往墙头飞去。 “网!”闻宴道。 闻宴一令既出,十几个门生当即一改神色,利落地四向分开,他们各占几处方位,银剑整齐勾划,形成一股剑势,向白锦玉、凤辰和谢遥扑来。 谢遥凝眉持剑,正欲横扫,凤辰道:“不可伤人。” 谢遥手中一顿,道:“好。” 当即,他将剑锋下压,长腿陡抬,改成了一个凌空的横踢。 凤辰护着白锦玉,谢遥护着凤辰,当即与这十几人周旋起来。 凤辰和谢遥武功都极高,可打了半天都没突围。白锦玉一边随凤辰闪躲,一边仔细观察,这一观察,才发现不得了,这十几个门生使的竟是从前只在翠渚典籍上见过的剑式! 这个剑式是专作围攻堵敌的阵法,设计十分刁钻,极其精妙难破。这个剑式对布阵之人武功要求不高,攻守之法全在于计算和配合。 在这个阵法中,武功再高也最多得个不伤身,但是时间长了一定会被困死,力竭而死。 凤辰也看出来了,道:“这好像是奇门遁甲。” 白锦玉点了点头,严阵以待,低声道:“殿下听我的!” 凤辰:“好。” 白锦玉当即拉着凤辰一顿踩点换位,居然丝毫不费招式,就在那扑来的十几个白衣青衫中游刃而过了! 稍微多走了几步,白锦玉基本能保证她与凤辰安全无虞,遂开始对还在真刀实剑相搏的谢遥喊道:“乾六位前行三步,换坎一位上行七步,转身,至离九宫,出!!” 谢遥身法极快,一面左挡右格,一面紧跟白锦玉的口述,在她“出”字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已经到了十几个人围起的圈外! 在场门生全部都惊呆了,这个剑阵他们已经修习很久,常常自豪这是天底下最天衣无缝牢不可破的剑阵,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办法破解。结果这大半夜的刚祭出没多久,居然就被人三言两语的就破了! 看谢遥已经出阵,尚在阵中的白锦玉落下心,她宽慰地看了眼凤辰,道:“抓紧!” 遂握住凤辰的手,走起了宫位。 第八十二章 夜露14 闻宴默默看着围阵中的二人,眼色越看越奇。 白锦玉口述,凤辰带着她走,二人配合,十几个翠渚的门生一起上,愣是半点都靠不近他们。 眼看就要出阵,夜色中忽然横空飞来一柄长剑,“哐”的一声狠狠地扎在了凤辰的面前,白锦玉奋力将他一拉,二人匆匆躲过一寸,那剑死死地扎在了他们脚边。 “闻宴你……”白锦玉愤怒。 闻宴他自己破了阵!一直坐观渔火的他竟一剑破阵,同时差一点就戳中了凤辰! 白锦玉这一声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声音却不小,那包围他们的十几个门生同时一怔,住了手。 这个人居然直呼闻宴其名! 整个翠渚除了老山长的夫人,再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喊闻宴名字,即使他那和他一样如出一辙眼高于天的师弟千玺,也仅仅是在背后称呼他的名字,而眼前这个“刺客”居然敢当面就这么喊闻宴…… 这些人精当即觉得事情不简单,还是不要随便开打了,先看看情况。 闻宴一身玄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他面无表情地一伸手,一位不会武功一直看戏的门生赶紧就将手中提的灯笼递给了他。 闻宴一步一步地向白锦玉走来,他缓缓地,一如从前就是的稳健步伐。 白锦玉心道不好,不自主地想往后退去,退了半步,却被凤辰抵住了。 她怯怯地看着凤辰,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却是波澜不惊,这种平和宁静让她的心境瞬间获得一份安定。 凤辰这么镇定,那一定就不会有事。 她转过脸,闻宴已走到面前,他徐徐地将手中的灯笼抬起,抬起到了与她的身高差不多的高度。 她想,她应该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同时,她也完完全全地看见了闻宴。 英眉朗目、高鼻薄唇,头发冠束得很整齐,穿着玄黑的云绢绫绡。 白锦玉奇异,她记得这套衣服以前穿在老山长身上奇丑无比,简直就像黑无常,而如今,这衣服在闻宴的身上简直就跟翻了身似的,雍容典雅,气势逼人。 在闻宴举起灯笼看清白锦玉的时候,十几个门生中也响起了几人倒抽凉气的声音,白锦玉思忖至少有一半的人也将她认了出来。 闻宴的双眼中倒映着灯笼的光,灼灼地,像火一样在燃烧,他将灯笼下移,灯光明晃晃地照在了白锦玉和凤辰相握的手上。 白锦玉一抖,当即把手抽回! 凤辰敏锐的体察到白锦玉这一瞬的变化,长睫微垂,看了她一眼。 闻宴嘴角一牵,凝着凤辰道:“原来是……” “这是谁啊?!”远处传来一声高呼,打断了闻宴将欲说的话。 众人寻声看去,高声说话的人竟然是千玺。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手中还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衣着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后面还跟了好几位丫鬟。 这个老太太一出来,凤辰明显感到身侧的白锦玉浑身一僵,不由地使他向老太太多打量了一下。看了一阵,他低声地对她道:“别怕,她好像眼睛看不见。” 他的话被闻宴听了去,顿时,引得闻宴斜睨了一眼。 白锦玉这才向老太太看去,果然那老太太似乎是看不见,走路还需全由千玺引领着。 闻宴将灯笼转过一边,向着老太太行了一礼道:“穆夫人。”转而他眼睛瞄向了千玺,道:“你不是该在圣训阁吗?” 千玺还未说话,穆夫人道:“今天什么日子啊,你也让他跪,小心你娘回来看见生气!” 闻宴无言,抬眸看了一眼有些洋洋得意的千玺。 穆夫人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们刚才在这里干什么?我听见了舞刀弄剑的声音!” 闻此,白锦玉紧张地别过脸去。 谁料,闻宴还没说话,在场的门生中一人已道:“回禀穆夫人,没事没事,只因不日我等要迎战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了,大家都很紧张,回来取几本书看看!” 白锦玉一怔,猛地抬头,同时,凤辰、谢遥、闻宴,脸上都露出了一些意外的神情。 白锦玉借着月光灯光向刚才那说话的男子看去,这才发现这个人她认得,虽然因为年头久远,已经叫不上名字了,但可以确认七年前他们肯定在圣训阁见过。 穆夫人道:“拿书就拿书,刀剑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这时又有一个门生插了嘴:“我们担心那荆州孟氏和鲁山周氏还会上山来比武,就拿来几本武学典籍,刚才聊到了上面的几招功夫,我们几个就情不自禁地演练了一番!” 又是一个主动跳出来帮腔的! 白锦玉细细地看这人,这个人她认得出来!他是三脉闻氏家的小徒弟,不,当年是小徒弟,现在也该有二十三四了,好像叫解……解端云,当年她还夸过他这名字起得好听。 穆夫人听了,道:“荒唐!今日让你们下山就是怕你们顽劣惊了蓉儿的魂魄,你们居然还回来弄出这么大动静!害老身还以为是进了什么刺客呢!” “哪里有什么刺客啊,我们山长都去客栈了,有刺客应该去客栈啊哈哈哈!” 白锦玉细看,这个说话的也很有点面熟,只是她从前交友太广泛了,这又是一个她完全记不得名字的人物。 追着闻宴回来的门生有十几个,之中有一半是翠渚的老人,这里的“老”是指白锦玉在的时候就已经在翠渚的人。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帮忙掩饰,立刻让那几个剩余的新生一目了然。他们当即亦步亦趋随声附和,不约而同地跟着后面帮腔,简直无师自通。 白锦玉愣住了,微张着嘴,没想到场面还能变成这样的! 她感到有目光的注视,抬头去看,撞见凤辰正在含笑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人缘真好。 白锦玉尴尬地笑了一笑,又讪讪地去看闻宴的脸,与凤辰正好相反,他怒而不发,一脸的铁青。 白锦玉心道:这穆夫人是老山长的夫人,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在这里,老夫人肯定心绪大受影响,故而他才不发。 “你们也太胡闹了,赶你们下山都不行,还回来打打闹闹,你们简直要气死老身了!滚,快给老身滚下山去!”穆夫人有些怒了。 一个门生听了惨叫:“不用了,都很晚了,还要再回客栈啊……” 穆夫人道:“对!” 那解端云也说:“是啊,跑去只能睡两个时辰天都亮了,老夫人你索性就让我回屋睡别折腾了,我保证一定好好睡觉连呼噜都不打!” 说着他冲白锦玉一笑,他们都知道这个穆夫人是个极有个性的人,一般谁忤逆她,她就越要坚持做这件事。 果不其然,那穆夫人道:“闻宴,我命你把他们都带下山去客栈,看着就闹心!” 闻宴遵循道:“是。” 于是乎,白锦玉、凤辰、谢遥随着这十几个人一起堂堂正正地从正门出了翠渚、下了山。 第八十三章 高下1 循着山径而返,远处缓缓低伏的翠渚诸山在月色中迤逦如屏。灵岩蔚然,道出溪边,种种窈窕美景即使是在深夜也令人心旷神怡。 十几个或青或白的翠渚门生提着灯笼,簇拥着闻宴络绎向前,年轻人轻快的步子挤挤攮攮,即使无人交谈也显得十分欢乐。 这让白锦玉仿佛回到了曾经每月的十五,翠渚每月一次的休沐日,她跟同门们一起下山放风的场景。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白锦玉、凤辰和谢遥跟在翠渚的一行人后面,两方始终保持着大概七八丈的距离。 大家相安无事地走了一阵,忽然,前方的阵列中有一个白衣身影停下转了回头,提着灯向白锦玉他们三两步地跑了上来。 他的逆行不仅让白锦玉三人有些奇怪,连带着他们翠渚的人都一齐停下了脚步转头来看。 那人离得近了,白锦玉看清,他是解端云。 白锦玉刚想问他何事,解端云开口:“姑娘,在下想请教一下你的芳名?” 白锦玉探了探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道:“啊?” 不光是白锦玉,就连凤辰、闻宴脸上都一时莫名,这个解端云分明刚刚还在穆夫人面前给白锦玉帮腔掩护,明摆着就是认出了她是白锦玉,这会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问出这种话来。 正迷惘着,那解端云背对闻宴及翠渚诸君给白锦玉使了个眼色,道:“你和在下的一个故友长得很像,所以想问问你们是不是有些渊源。” 白锦玉当即领会,张嘴就来:“哦,不知你故友姓什么,我姓……”她本想借用一下苏丽华的名字,可是要说自己姓“苏”,她就没来由地心里一阵膈应,于是改口道:“我姓陈。” 白锦玉说出口,不禁怯怯地看了下远处的闻宴,不过太远太黑了,也看不见什么。 解端云下巴抵在自己的剑柄上,作色地恍然了解道:“哦,原来是陈姑娘,那就那就没什么渊源了,那你身边这位是……” 白锦玉转过脸看着凤辰,要回答凤辰姓什么,这还真难的。 凤是肯定不能说的,这天下姓凤的本就不多,十有八九都在皇室。可是不姓凤,又该给他编个什么姓氏才好呢? “我姓辰,单名一个凤字。”凤辰自己道。 解端云立即道:“哦!二位原来是兄妹啊!” 白锦玉:“……” 她一头汗,一阵莫名的尴尬,脸都快僵掉了。 “并不。”凤辰道。 听他否认,白锦玉木木地看向他。这时凤辰转过脸来,目光与她坦然相对,正色道:“她是冠夫姓。” 白锦玉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闻宴的脸色很不好看。 翠渚诸君感到荡气回肠。 解端云似乎也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察觉出了什么,笑容变得有点干涩,硬邦邦地转折道:“哦哦,原来不是陈姑娘,是陈夫人。” 解端云想赶紧转移这个话题,于是移开目光,看向谢遥:“那么这位……”他才开口,谢遥向他扫去一个眼锋,寒意瞬间侵袭了解端云,他直接放弃了这个题目,转而还是去问白锦玉:“不知二位相公夫人今日为何会上翠渚啊?” 白锦玉头皮发麻,她很懂这个解端云想干嘛,他是想给她和凤辰按一个身份,好自欺欺人的不叫闻宴为难“白锦玉”。 白锦玉谢谢他的好意,不过真的太尴尬了!这是要在闻宴面前强行硬演啊! 这时又一个青衣的门生跑了上来,机灵道:“陈相公和陈夫人是不是我家蓉夫人的旧日好友啊,因为听说了蓉夫人的消息,所以想赶在今日上翠渚祭拜她?” “对!”解端云补道:“一定是久扣门扉无人应答,而二位又思念心切,所以你相公才同你跃墙而入的,对不对?” 当即就有人附和:“原来如此,情有可原。” 白锦玉目瞪口呆了,七年没见,翠渚人的脸皮已经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了?这个补台补得这么强势,连因果细节和心理活动都有了! 白锦玉有点懵眩,凤辰的声音已响起:“正是如此。” 白锦玉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不可置信地看着凤辰,他怎么能这么正色庄容地承认这种鬼话。她又看了看谢遥,发现谢遥居然也是神色如常。 白锦玉啼笑皆非,突然有一种众人皆醉她独醒的错觉。不过,解端云还在等她的答复,于是她牵强地抿起笑容,厚着脸皮道:“嗯,你好聪明……全说对了。” “啊!” “啊!” 解端云和那青衣门生夸张地相视一眼,互道了一声“果然如此”就相携奔回了前方的队伍中。 闻宴冷冷地扫了一眼回来的二人,振袖而去。白锦玉三人跟在他们后面,仍然可以听到他们在前面议论纷纷。 “原来是蓉夫人的朋友。” “这么晚了来翠渚真是真情实意啊!” “对的对的,而且还是夫妻一起来。” “但下次还是别这样了。” “那个门房估计睡得太死了,刚才开门还叫了他半天!” …… 前方煞有介事,白锦玉听着听着真的要变成铁杵了,但她同时心中又觉得十分温暖。翠渚的山好水好,人,真的更好。 不过尴尬也是真的尴尬。 好在翠渚的山不高,众人转眼间就到了山脚下。 闻宴和诸位门生的马匹就停在山下,他们很快地找到了各自的马匹,一个个地踩蹬翻身上马。 临别之际才知道,解端云的那段操作多重要。因为她和凤辰现在是众人都知道的“陈夫人”、“陈相公”,所以闻宴没有理由拿他们怎么样。 当然,这也导致闻宴不会来跟她说哪怕一句话。 “陈夫人,你的马在何处?”临行了,有人高声向白锦玉道。 白锦玉听着这个称呼耳朵发毛,但是嘴上还是回答道:“就在附近前面的林子里。” 那门生道:“有马就好,那我们先走一步了!” 白锦玉也看不清来人,随口应道:“好的。” 她向那马背上的一个个身影看过去,最后眼神凝在了那个最傲岸的身影上,他冷毅地背立马上,一点回头的意思也没有。 这时解端云踱着马匹走了过来,问向凤辰:“陈相公,你们住在哪家客栈?” 凤辰没有回答。 凤辰这个人正常的时候不会这样没有礼貌,所以,白锦玉当即想到他可能没有投店。 于是,她连忙说了自己投的店名,道:“良缘客栈。” 解端云道:“哦,我们住在畅风楼,离着也不远。我们先行一步,希望在庐州城里还能再见到你们!” 白锦玉道:“好……” 他们还没说完,却听见一声马嘶,转头去看,是闻宴策马离去。 第八十四章 高下2 翠渚的人走后,白锦玉先陪凤辰谢遥找到马,接着又带着他们去密林隐蔽处找到了自己的马,三人各乘一骑很快就回到了庐州城。 也正是回到了庐州城,白锦玉才发现庐州竟然和长安一样,也是没了宵禁,这么晚了他们居然还可以进城。 和凤辰、谢遥一道站在良缘客栈的门前,白锦玉才觉得这之前感觉还行的客栈实在寒酸简陋,简直没眼看。 白锦玉道:“殿下,你带钱了吗?” 凤辰听她这么问,从怀里取出钱袋来递给她。 白锦玉推手道:“我不是要,既然殿下带钱了,那我们换一家客栈?” 凤辰看了看客栈的木板店招,道:“为何要换?” 白锦玉惨着脸看了看这客栈毫无装饰的门扉,有些老旧脱漆的窗户,再听着从店堂里传出的店伙计的鼻鼾声,不禁道:“殿下怎么可以住在这种地方?嗯……我知道前面几条街还有一两个好点儿的客栈,我们换去那儿!”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生怕他误会地解释道:“殿下放心,绝对不是畅风楼!我们……去?” 凤辰问道:“你在这家店已经定了房吗?” 白锦玉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点点头。 凤辰看了看这店,问:“如果我不在,你就打算住在这里了,是吗?” 白锦玉觉得没错,如果不是凤辰她住这里有什么关系,遂又点点头。 凤辰看了眼客栈的抬头,道:“不用换了,我挺喜欢这里。” 白锦玉仰头看了看客栈,讪讪道:“喜欢?真的……吗?” 凤辰给谢遥一个无声的示意,谢遥当即领会,上前去敲了门。 敲了数十下,窘得白锦玉头上都冒汗了,客栈的门才“吱”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身材笨拙的店伙计揉着惺忪的眼睛出来:“谁啊,这么……”他盯着谢遥,冷不丁地就醒过了神来。 谢遥,就是这么提神。 店伙计紧张道:“公子,投店啊?” 谢遥“嗯”了一声,向身后转来,那店伙计也随着他一道看来,一下子,眼睛就直了。 “这……”店伙计词穷。 白锦玉看着店伙计傻掉的样子,小声对凤辰道:“殿下太好看了,都吓到我们庐州的小老百姓了。” 凤辰抿了抿唇,道:“古语云:‘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 白锦玉目不转睛,没想到凤辰引经据典随口拈来,而她一时才思不及,居然无言以对。 凤辰道:“进去。” “哦!”白锦玉收敛了话头,当即跟着谢遥一起进了客栈。 店伙计也回过了神,马上麻利地抢在了前面引客,钻进了柜台,拿出一本房册快速地翻阅了起来。 不久,他道:“正好,还有一间房!” “一间房?!”白锦玉心想这怎么叫正好,他们可是有三个人。 那伙计点头道:“是啊,姑娘你之前不是定了一间房嘛,我现在这里正好还剩一间,”店伙计说着说着感觉白锦玉的神情有点异样,不由地话中也透出了迷惑:“呃……几位客官是打算怎么住啊?” 白锦玉咬唇。 凤辰沉默。 店伙计看看面前三人,睁着绿豆大的小眼睛,一副求知的样子。 谢遥道:“夫人……” 他就喊了一个称呼,下面什么话也没说,可白锦玉就惊呆了。她偏过头,震悚地看着谢遥…… “好咧!”店小二瞬间领会到三人的关系,转身从墙上拿下两块门牌,不由分说一块放在了谢遥面前:“都在二楼,这间给你,”又将另一块放在了凤辰的面前,道:“这间房的床大一些,给相公和夫人。” 谢遥不由分说伸过手取了自己的门牌,转身离开。 “嗳……”看着谢遥决绝地背影,白锦玉闭口结舌有口难辩。 凤辰取过面前的门牌,有礼地对那店伙计道:“多谢。”转而对白锦玉道:“走!” 事到如此,白锦玉也别无选择了,只得点了点头。 二人上了楼,根据门牌上写的“玄字三号”找到了所属的房间,一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房并不算太差,里面有也有不少家具陈设,桌上有茶水,白锦玉用五指抹了抹案几橱面,还算干净。只是这家客栈可能有些年头,总是感觉有点不太新鲜的气味。 白锦玉道:“我去开个窗,散散味。”说着她就去开了窗户,顿时清新的空气灌入了室内,那股陈旧的味道就消淡了许多,也让他们之间的气氛自然了很多。 白锦玉拍拍手回身,看见凤辰已经关好了门。 她不由地一阵木楞。 这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摊牌!和盘托出一切他们就不用再装夫妻了,大家理清楚亲戚关系,能避嫌的就该避嫌了。 今天这一夜几乎什么事情都已经昭然若揭了,从谢遥出现在翠渚,从千玺的那句“代妹嫁夫去去就来”,本来一切都瞒不住了,也没有必要再瞒了。 眼下这个单独和凤辰相处的机会也正好,她可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他说个清楚,是非对错,该认的就认,凤辰想怎么骂她打她,她都可以直面。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就从窗边朝凤辰走了过来,认真道:“殿下,我有话想跟你说。” 凤辰看着她。 白锦玉一提气,拉着他在桌子边坐了下来,自己也落坐,正身坐好。 她不敢去看凤辰的眼睛,他知道凤辰一定在看着她,踌躇了一阵,她猛地抬起头,鼓起了勇气道:“殿下,我要跟你说的是……” “我累了。”凤辰说,俊美如玉的脸上眼帘微微疲惫地垂着。 白锦玉木住,不知道肚子里的话还当讲不当讲。 滞愣间,凤辰已站起了身,道:“我想休息。” “啊?”白锦玉道:“哦!” 下一刻,她看见凤辰俯下身来,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想干嘛,整个人已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白锦玉局促道:“殿下,你干嘛?” 凤辰道:“抱你上床。” 直言不讳。 白锦玉惊住,被“上床”这两个字惊住,凤辰谦谦君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世俗的两个字?! 她相信凤辰不会沾她便宜,大概也知道他无非是想让她去床上睡……可是不用抱她啊,也不必说这让人心生歧义的两个字啊! 白锦玉脸上一烫,赶紧扑腾。 凤辰道:“别动!” 白锦玉道:“我怎么能不动啊!” 凤辰瞄了眼桌子道:“你睡床,我等下伏桌就可。” 白锦玉停下,默了默道:“那怎么行?这样你睡床,我来睡桌子!” 凤辰问:“为什么?” 白锦玉:“……” 凤辰看着她,道:“那就一起睡床!” 白锦玉愕然,还未说话她屁股就已着了床板。 再抬头,凤辰已经动手在解自己的衣衫了。 凤辰脱衣服…… 白锦玉顿时安静,眼睛凝视着,这多年前就让她叹为观止的一幕,居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又出现在了眼前! 凤辰是举世公认的美男子,若有人问什么人能比凤辰还好看,这个白锦玉可以答。 那就是脱衣服时候的凤辰! 男子长到凤辰这个样子,其实无论做什么,举手投足之间都已然有一股风采。但是这些风采,都没有看着他解去腰带,褪掉外袍,只剩雪白的中衣包裹着修长的身体时令人赏心悦目! 白锦玉甚至觉得,看他脱衣服真是一种享受,天下女子多数都会喜欢,如果这个可以像唱曲一样卖艺,凤辰一定可以赚很多钱。 正胡思乱想着,凤辰已向她欺来,看着他越来越近,白锦玉吓得赶紧脱了靴子轱辘滚到了床里面。 凤辰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上了床。 “殿下,这样不行……”白锦玉睁着眼睛看他,想摊牌跟他好好理理亲戚关系。 凤辰以眼神制止她说下去。 白锦玉:“……” 凤辰道:“别想。” 白锦玉:“什么别想?” 凤辰:“什么都别想。” 第八十六章 高下4 头发花白的大夫给凤辰一阵望闻问切,之后走到了桌子边,从药箱里取出纸笔开起了药方。 他一边书写一边道:“这位相公身体虚耗过度,近日不宜再动房事了。” “房事?”忧心忡忡的白锦玉猝不及防,她连忙看了眼谢遥。 天,这个老头子怎么这样说话?! 且不论凤辰虚耗过度是不是因为房事,就这种话怎么可以在还有夫妻之外的人在场的时候说呢! 不多时,老大夫写好了方子,将它递给了白锦玉,道:“不管怎么说先把热度降下来,之后再补一段时间,这位相公要多多加餐,对弥补亏耗也是有好处的!”说完,他用眼尾扫了一下白锦玉,摇了摇头。 “我……”白锦玉欲辩难辩,脸上又红又烫。 老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道:“相公宜静养,你们现在住的这个地方太吵了,最好是换个安静的所在让他好好休息。” 白锦玉眉头一蹙,有点恨楼下那些灰衣人和蓝衣人。 老大夫已提了药箱要走,白锦玉赶紧拿了银子付给他,往门口送他。 大夫阻止道:“不必送了,回去的路我认得。” 白锦玉道:“哦好。” 大夫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语重心长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以理解,但是也要保重身体,你身为一个女子不能索取过多,夫君的身体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白锦玉脸都要碎了,没想到这个大夫不仅自以为是,还挺好为人师。 她偷偷回头看了看谢遥,还好这会儿他离着还比较远,大夫这回的声音也比较低,这么尴尬的话只有她一个人听见。 “夫人听到了吗?”大夫道。 白锦玉回神,懒得跟他解释了,敷衍道:“听到了听到了。” 送走了老大夫,白锦玉回到屋内,谢遥见她进来,便自动自发地拿了那张药方道:“我去买药!” 白锦玉道:“我去,庐州城我熟,你不知道药房在哪里。” 谢遥道:“你留下,殿下醒了要你。” 谢遥的口气不容否决,仿佛一反驳他就要拔出剑来。白锦玉道:“……那好,你出了门右拐,第二个路口在左拐,右手边就有一家药房。” 谢遥道:“好。”随即转身带门而去。 谢遥走后,白锦玉走到凤辰的旁边,她摸了摸凤辰的额头,依然还是十分滚烫。凤辰阖眸躺着,脸色苍白。 白锦玉正忧心着,忽而,店堂里传来一声哄堂的大笑,和她反差强烈。 白锦玉咬了咬牙,决心等谢遥回来马上就换一家客栈。 她坐在床边,这时楼下的声音传了上来,只听一个声音细细的男人道:“宋老,这次我们两家强强联合一起来讨伐翠渚,那闻宴一定是吓得躲起来了!” 白锦玉心中一亮:果然没错,这些人就是来讨伐翠渚以期一雪前耻的荆州孟氏、鲁山宋氏。 一个粗老的声音响起:“那当然,他闻宴再登峰造极也不过就是一个人。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这次又集结了五百多个精通儒道两家的门人,除非他的门生一个个都像他那么厉害,否则翠渚这次绝无机会能够再次取胜!” 五百人?白锦玉吓一大跳,看来这良缘客栈里的人只是一小部分。 当下她便想:他们也不用换客栈了。庐州城所有的客栈加起来估计也没有五百张床位,现在各家客栈里肯定都人满为患,皆是这灰蓝之辈了。 刚刚这老者说了翠渚不能取胜,当即引得下面的店堂中一片随声附和。各种调侃鄙视闻宴、翠渚的言论此起彼伏,加上他们时不时发出的自娱笑声,白锦玉越听越火大,紧紧攥起了拳头。 这时,那细细的男声又响起,语气中洋洋得意道:“你们知道吗,今年我六弟孟子洋参加了科举省试,以他的才学必定能够一举高中,以他的儒术和道术造诣,将来必定成为辅佐君王的国之重臣!” “那是!”那老者肯定道:“孟子洋虽然是你们孟氏后生,但是也曾在我们鲁山宋氏修学多年,此子天姿特秀,我们对他可谓倾囊相授,他日此子若有成就,我们鲁山宋氏也与有荣焉啊!” 这个白锦玉知道,自从十三年前闻宴在那场着名的清谈会上力克孟、宋两家之后,这两姓世家便开始了求同存异、互相借鉴、相扶相持的生存关系。 他们彼此学习、互相渗透、取长补短,并且经常将弟子送入对方的学府中修学,故而这些年来两家不仅自己原本专研的学问日益精进,更是培养了一批儒、道皆精的人才。 现在他们口中寄予厚望的这个孟子洋,应该就是受过这种特殊培养的优良品种。 楼下众人似乎无人不知孟子洋的大名,纷纷赞不绝口。 “孟师兄博采众长,此番只要考中进士,不愁以后成为不了朝廷肱骨之臣!” “是的,现在进士榜已经放了,孟师兄得胜归来的消息一定就在路上了!” “唉,翠渚的人啊,成天道貌岸然,号称什么学问天下第一,却从来没人拿出一个正经的治国方略来,简直沽名钓誉、故弄玄虚!” …… 白锦玉听不下去了,一来这些人的话实在难听,不是打压闻宴就是不屑翠渚;二来这些人趾高气扬一直聒聒噪噪,也实在太影响凤辰的休息了。 鉴于此,白锦玉起身,拉开了房门,居高临下地站在了二楼的走廊里。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就该担心这个孟子洋死期不远了!” 她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欢声笑语的人群顿时暂停。 刚才还十分热烈的场景像被人扑了一大盆冷水,凉得不能再凉。 “你说的什么浑话,哪里来的泼妇!”那细细的声音冲她过来,白锦玉这才看清来人,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该早点醒悟!”白锦玉信然地从楼梯处下来,从容似闲庭信步。 她道:“儒、道两家政见彼此对立,如果有人的治国方策是融汇这两者的帝王之术,那施行的难度也必定可想而知了。” 她笑了笑,站在人群中央,朗声道:“试问,如果帝王信赖了这样的人,照着他的话努力,但天下却一直没有达到预期的大治。你们猜……时间长了帝王会不会开始怀疑他呢?一旦怀疑他,那他的死期还远吗?” 第一百章 追索2 第二日。 白锦玉愕然地发现,她居然又躺到了凤辰的床上!不仅在他的床上,还几乎在他的枕头上。 她睁着圆圆的杏眼,凤辰俊美无俦的眉目近在咫尺,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正定定地看着她。 白锦玉木木地与他对视了很久很久,所以,昨晚上感到自己被人抱起来,并不是梦。 “殿下……”白锦玉脑袋空白,看着凤辰本能地唤了一声。 凤辰“嗯”了一声,默了片刻,轻声道:“快放开我。” 他的声音听着很是沙哑,与平常很不一样。 白锦玉不禁关心地问:“殿下你声音怎么了,你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凤辰阖了下长睫,再看向她时眼中已盈着一些特殊的警告:“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真的不舒服了。” 白锦玉被他这个神色弄懵了,还在想怎么回事,凤辰微微动了动,白锦玉立刻感到胸前的压迫松了些,当即就惊世骇俗地震恐了…… 她上半身竟然紧紧搂着凤辰的一条手臂! 她吓得陡然坐起,团起被子缩到一边,涨红着脸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有心的,殿下你怎么能把我放在你床上呢?!我……对不起对不起,不,不是,应该殿下对不起我!” 凤辰也跟着坐了起来,由于被子全被白锦玉卷走了,凤辰只着了一身雪白的中衣,这雪白的衣襟这会儿特别显得他气质出尘、宛若仙人。 看着他的中衣,白锦玉不禁略略打开被子朝自己的身上看去,差点魂飞魄散,竟然也只有中衣! 所以…… 白锦玉又羞又急,忍不住对着凤辰吼道:“你怎么可以脱我衣服?!” 天,想到自己睡到不醒人事,被凤辰脱掉衣服的画面,她脑门就跟烙铁在烫一样,不由地想到千玺的那句“色鬼”! “你外衫脏了。”凤辰道。 听言,白锦玉朝床边的衣屏上看去,看着整整齐齐搭在衣屏上的那身粉色的衣服,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至少有三天没有换过衣服了。 白锦玉支支吾吾道:“也……还好……” 不过这对凤辰来说,可能就是脏了。 脑门发烫中,凤辰已下了床,他从朴素的衣屏上拉下衣袍,展开如蝶翼一般的宽大衣衫,披在了他雪白的身上。 转眼间,他就理好了衣服,一身银色典雅,高旷洗练。他转过身来,白锦玉一怔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他穿衣服看了个全程。 她无地自容地垂头,双眼眈床,突然她想到还不知道千玺有没有床,忙问道:“千玺呢?千玺昨晚上怎么睡的?!” 凤辰宽慰道:“我让店家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他睡了。” 白锦玉听了放下了心,感激不尽,但是现在凤辰穿戴整齐,站在床边,自己却还在床上,这个事后画风实在有点让人觉得脸红。 “起床,我等你。”凤辰道。 白锦玉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问道:“等我?” 凤辰见她一副全然忘记的神情,不禁蹙起了眉,他弯下身来,全神贯注地看着她,问道:“你这么快就忘了。” 白锦玉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了他半天,凤辰也不说话,直到半天后她才恍然大悟,道:“哦,梳头是吗!” 当即白锦玉就滚下了床,飞快地穿了衣服,一落地一穿好衣服,她就觉得自己和凤辰都看起来正常多了。 凤辰坐着,白锦玉散开他的头发,用木梳轻柔仔细地梳理着凤辰黑亮如缎的发丝,她不禁称赞道:“殿下,你真是人间绝色,连头发都生得这么好看,连女人都要羡慕呢!” 还没等凤辰回话,白锦玉先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道:“殿下,我应该不是第一次给你梳头发!让我想想……对了,那时候是在西赵,对,是在西赵!在那个山洞里,殿下头上的玉冠碎了,然后我用自己的发带给殿下梳过一次头发,殿下还记得吗?” 白锦玉说了半晌,凤辰都没有回应。 白锦玉最后用簪子帮凤辰把发髻束好,完工检查似的转到凤辰的面前,好好端详起他来:“殿下是不是已经忘了?” 凤辰目光温雅,缓缓道:“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白锦玉正想说他回得勉强,正在这时,门口穿来一阵拍门声,白锦玉开门,迎面看见了千玺。 “师姐!闻宴真的和荆州孟氏、鲁山宋氏休战了!!” 白锦玉心口一喜,不敢相信:“真的吗?!” 下一刻,她就看见了千玺盯着了自己手中的梳子,不一会儿,他就将目光瞟向了坐在梳妆台前的凤辰。 千玺把错愕的目光收回来,看着白锦玉,两个人互看了一阵,突然默契地一齐干笑起来。 千玺圆融道:“没什么没什么。师姐从前不也是经常给我梳头嘛!” 白锦玉:“是啊是啊!岂止你,我给不少人梳过呢!” 千玺又道:“我小时候不也经常跟师姐一起睡一张床吗?!” 白锦玉:“对对,这也没什么!” 千玺:“所以说……” 千玺突然闭嘴,看见凤辰从凳子上起了身。 这时,走廊外又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接着便听见了言洛的声音:“咦?今天怎么这么清静,是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今天都怕我了吗?” 没多久,言洛和谢遥就走到眼前。 言洛很奇怪地问向白锦玉:“娘娘你看到了吗?今天怎么回事,孟氏和宋氏的人怎么一点也不积极了?” 白锦玉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谢遥,惊道:“你都没有告诉言洛吗?” 言洛立刻把头调转过去问谢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白锦玉替谢遥答道:“翠渚的闻山长已经和孟宋两家提出休战三天了,所以这几日我们也可以休息一下。” 这回轮到言洛不可思议了,他抱着手臂好好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谢遥,道:“你的话也太少了,我跟你睡了一晚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告诉我,就眼睁睁看着熬了三天的我这么早就起来?都不劝劝我?” 谢遥道:“就是不想告诉你。” 言洛:“你……”转而踏进门来到凤辰面前告状:“殿下,你看看,我又被欺负了!” 第一百〇一章 追索3 白锦玉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乌穆那边,他们约定好了十日之期回铎月,她一时冲动回了庐州,原本以为速去速回一切来得及,谁料因为孟宋二家围攻翠渚的事,她在庐州耽搁这么久。 眼下翠渚和孟宋二家休战三天,她不想走,凤辰好像也知道她不想走,没有提过要离开的意思。 即使眼下立刻快马加鞭地赶回去都已经超过十日的期限了,如今还要再加三天……白锦玉思前想后,决定去街市上看看有没有这两日去长安的商贾。 今日的天气不佳,天空中乌云密布,很有些要下雨的样子,凤辰和言洛在房中商议要事,白锦玉赶紧揣上了乌穆曾给她的一根信号焰上了庐州大街。 辗转了两个时辰,她先后找了几十家做南北生意的商户,都没有打听到有这一两日去长安的,正愁眉沮丧地走在大街上,忽然听见一家茶叶铺的门口,几个人正打包着车辆说要往长安去。 她赶紧上前两步,跟门口的伙计攀谈起来:“叨扰了,请问,你们是要往长安去吗?预计何时出发?” 伙计见突然跑上来一个人,狐疑地问道:“是啊,本来要走的,但是今日要下雨了可能明天,什么事?” 确定对方是要去长安,她连忙道:“太好了,我有样东西想托你们带到长安给一位故人,不知可否?哦,我会付银子给你们的。” 伙计接过别人递来的一个木箱,一边往马车上装一边道:“可以啊,你东西多大啊?你要带给的人住长安哪儿呀?” 白锦玉没立刻回话,低头从袖子里抽出一根指头粗细的木管,举到那人的眼前:“就是这个小东西,这是个信号焰,你到了长安找个晚上,找个人少的地方拉这个引子,它就会像烟花一样窜上天,我那古人就会来找你。你就问他能不能再等几天,能等就等,如果他们说不可以,就让他们自己先行动。” 白锦玉很认真地给这个伙计演示解释,等她回过神来,那伙计已经一脸恐惧之色地盯着她:“你你你,你这是想干什么,找个晚上、找个人少的地方、再等几天、不然就行动……你是图谋不轨,走开走开不要祸害我!” 白锦玉一拍脑门,心怨最近真的是用脑过度了,这样子跟人家说话,实在是大有居心叵测、准备作奸犯科的嫌疑了。她急忙地解释道:“误会误会,我绝对不是做坏事,我要找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恶人……” 她这么一说,更坏事了,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那伙计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哪有好人这样接头的,你要是带封信、带个包裹说好坊弄地址我帮你送上门也没事,你这……不敢不敢!” 白锦玉道:“真的没事我发誓,我这个事情比较急,我可以多给你点银子!” 伙计道:“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 白锦玉:“你考虑一下……”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手中一空,那信号焰被人抽走了,白锦玉一看,是从茶叶铺里走出来的老板。 “干什么干什么,还干不干活了?我都听见了,这种事也能帮人干?!”老板朝伙计呵斥,精明道:“一听她这话就是心存不轨犯上作乱,帮了她就等于害了自己!这位夫人,我看你样貌堂堂也像是个清白人家,还是悬崖勒马不要做这种事。” 说完,他手腕一挥,把那信号焰“扑通”一声扔进了商铺门口养着金钱草的小水缸里! 白金玉长大了嘴巴,惊得发不出声音来,反应过来,赶紧一步上前把那信号焰从水底捞了上来,嘴里惨痛的“啊”着,心情比这会儿天气还要乌云密布。 “你不帮就不帮,为什么要把我的东西扔到水里啊?”白锦玉惨声道,开口就想让他赔,可是这东西,也不是说赔就赔的,说了也白说。 那老板见白锦玉一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这是在帮你,及时阻止你的恶念,你回去想一想,明天就会感激我的!” 白锦玉捏着湿漉漉半点用都没了的信号焰,心中一片凄凄惨惨切切,心道:感激你个鬼!那个老板嘀嘀咕咕说什么她也没兴趣听了,迈着虚空的步子往前走去。 这下真的惨了,眼下要么就是即刻亲自动身,要么就是不管乌穆随他去了。白锦玉叹了口气,只能往好处想,如果乌穆会经常去晋王府看看,一定能发现她和凤辰近日不在长安了,以乌穆的脑筋应该可以见机行事的。 这时天空响起一阵闷雷,白锦玉抬头,一滴雨点就滴在了她的面颊上,只立了一瞬天空就滴滴答答下起了雨来。 街上的行人纷纷行色匆匆起来,白锦玉当即用袖子遮住头顶也跟着奔跑。 不多时,雨点连成了线,天色变得越发晦暗,铺天盖地下起了淋漓的大雨。 白锦玉在雨中小跑了一会会儿,眼看这雨是越下越大,便考虑要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她当即举目望去,这一望,霎时愣住了,在她眼前的是畅风楼!! 居然是畅风楼…… 白锦玉怔神地回忆,刚才自己闷头一顿跑,可能少拐了两个弯,于是就上了畅风楼的这条街。 她把手臂放下,定定地看着畅风楼敞开的门扉,看着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一排排水滴,像珠帘一样阻隔着视线。 翠渚的人在里面,闻宴在里面,这么近。 雨瓢泼而下,像万千的银丝催打在她的身上,整个世界都扬起雨滴溅落在石板路上的声音,乱乱哄哄,就和她起伏的心潮一样。 “这人谁呀?” “神经病!” “就是,这么大雨傻站着!” 路人从白锦玉的身边奔过,纷纷侧目。 忽而,她头上的雨停了。 她伸出手,的确是停了,但是眼前的世界却还是雨飞水溅、迷蒙一片。 她仰头看去,是一面白底描枝的纸伞替她遮住了苍凉的急雨。 她迟迟地转过身来,凤辰温婉的面容随即映入眼帘。 灰蒙的雨幕中他手执伞柄,低头注视着她,眼底的温暖,宛如煦色韶光,完全不同于这漫天的萧索,无声而动人心弦。 “殿下……”白锦玉的声音有点茫然失措。 凤辰“嗯”地应了一声,目光柔得像水,打量着她完全淋湿的衣衫和脸庞,似有千言万语。 “想去就去。”凤辰温声道。 白锦玉怯弱地看了一眼畅风楼的门里,轻轻摇了摇头:”他也许不会见我!“ 凤辰追随她的目光也向门里看了一眼,道:“他会的。” 第一百〇七章 追索9 雨微,凤辰撑着伞和白锦玉并肩出了衣服铺。 被锁在一张伞下,二人难免摩肩擦臂,白锦玉尽力地缩着肩膀,减少和凤辰的这种触碰。 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凤辰在畅风楼对着众人和自己说出那番公示的话后,她就开始变得怪怪的,总觉得再也不好意思面对凤辰了。 她脑中胡思乱想了一阵,等回过头来,才发现凤辰将雨伞的大半都让给了她,自己的半个肩头却露在外面,已被雨水打湿大片。 她赶紧扶住伞柄将凤辰罩在伞下,轻声谴责道:“殿下,你怎么这样打伞?你看,衣服湿了这么多。” 她由他湿漉漉的肩头往上看,对上了一副颇含兴味的目光。白锦玉觉得眼睛被闪了一下,连忙向后退去,眼看要淋雨,被凤辰一把又拉回了伞下 “你怎么这么紧张?”凤辰道。 白锦玉原本不以为自己紧张,他这么一问,她反而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了,一顿不安。 依着性子,她张口想说点搪塞的或者潇洒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她忽然又觉得对着凤辰不用,遂直接说出了心声:“殿下,谢谢你,你在畅风楼说的那番话给我解了围,可是……我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了。” 凤辰仍然将伞轻轻侧向白锦玉,继续与她往前走,宽解道:“以前怎么相处现在就还是怎么相处。” 白锦玉眸光偏过一点点看他,犹疑道:“可以吗?” 凤辰微微一笑,为她仔细分析道:“你之所以觉得局促,是因为觉得须对我有所回应,觉得对我说过的、做过的都应有一些回报。” 白锦玉品了一品自己的情绪变化,的确是如凤辰说的这么一回事,于是认真地点了点。 凤辰脚下停步,白锦玉也跟着停住。 “我不需要。”凤辰道。 仅仅的四个字,却金声玉振。 白锦玉心口提了一下,有些懵住,低声道:“殿下,说的什么?” 凤辰缓缓地道:“我不是开玩笑,我不需要你回报,对我而言,能让你这样知道我的心意就很好了。你不用有任何的负担,你我之间以前是怎么样的,以后仍怎么样。” 白锦玉抿了抿唇,愁容道:“可我这个人一向没分寸的,如果我不注意伤害了殿下都不自知,那怎么办?” 凤辰眉眼浅笑:“既然不自知,那哪里会有这种困扰呢?” 白锦玉听了,觉得言之有理,不禁舒然点了点头。她略一思忖,抬头认真地对凤辰道:“殿下,有些话……我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说。” 凤辰微微停顿,继续往前走去:“那就别说。” 白锦玉小步跟上他:“可是我有点想说。” 凤辰道:“那你忍住。” 很快,二人就回到了良缘客栈。 一进客栈的大门,便看见坐在店堂里的千玺一个激灵弹起,没几步就扑到了他们面前。 “白师姐!”他高喊,手中捏了块牌子,不管三七二十塞进了白锦玉的手中,高兴道:“师姐你可回来了,等了你好久。告诉你,我今天守死了这柜台了,皇天不负苦心人,有人退房瞧我弄了两个房间,这间是‘天’字号的上等房,就给你!”说毕,他头颅高高扬起,瞄了凤辰一眼。 白锦玉看着手里的这块写着“天”字的房牌,想了想,举到凤辰面前道:“殿下这几日委屈了,要不殿下住这间!” 千玺一把抢了房牌,奇怪道:“师姐,这是我给你抢的房,你为什么要让给他?他一个大男人需要什么讲究啊?!” “人家是金枝……” 白锦玉还没把“玉叶”说完,千玺已抢话道:“白师姐,你怎么对他那么好?处处护着他?” 白锦玉道:“我有吗?“ “你有!”千玺将白锦玉上下一番审视,托着腮帮问道:“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凤辰微微一笑。 听千玺只说是给了她什么好处,白锦玉提着的心口沉下,从他手中夺过房牌:“好了好了,我不给他行了!” 千玺这才作罢。 这时已午时将尽,凤辰朝门外看了看,雨已渐止,道:“你先上去放东西,然后下来,我带你们去龙凤酒楼。” 一炷香的时间后,凤辰、白锦玉、谢遥、言洛和千玺就坐在了龙凤酒楼的雅间里。 果然提到吃白锦玉就会变得焕然一新,此刻她坐在凤辰身边,和方才在畅风楼里被逼迫得无路可逃的可怜虫简直判若两人。 她叫来了店小二,报了几个记忆中的菜名:“香酥鸭、清蒸石鸡、火腿炖甲鱼、腐衣粉蒸肉、生炒肚尖……” 一串菜名,听得言洛直流口水,兴奋不已地看了谢遥一眼,谢遥自然冷冷无视。 但是,这串菜名却把店小二听得一副愁容满面,他哈着腰抱歉道:“几位客官,清蒸石鸡、火腿炖甲鱼、腐衣粉蒸肉本店已经很久没有这三样菜了。“ “哦?”白锦玉色惨,一下去掉三个大菜,她也不知道该点什么了,胡乱地又问了好几个菜,竟这么不巧,这些菜龙凤酒楼也都不做了。 白锦玉失望至极,凤辰不由地出言安慰道:“餐饮这类生意,推陈出新是它生存的长久之计,过去的招牌菜没有了,我们就尝尝他们新的菜式,也许也令人惊喜呢?” 千玺瞥着眼睛看凤辰,实在不明白,他堂堂一个高贵端雅仙姿逸貌的王爷,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有烟火气的话。 但这种话对白锦玉很受用,她当即振作了起来,对那店小二问道:“你们现在都有些什么招牌菜?” 那店小二当即解除尴尬,欢喜地介绍道:“我们现在的招牌菜是金玉满堂、大吉大利、万事亨通、五谷丰登……” 店小二的嘴巴飞出一堆的拜年词,桌上五人当场听得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白锦玉和千玺几乎同时摆手,说不管什么了先每样都来一份看看。 不过片刻,那所谓的金玉满堂、大吉大利、万事亨通、吉祥如意全都上了桌。原来金玉满堂就是玉米炒虾仁,大吉大利就是栗子烧鸡,万事亨通就是炒竹笋、五谷丰登就是一盘粗粮杂烩。 白锦玉大失所望。 第一百〇八章 追索10 等到那个香酥鸭上来,白锦玉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凤辰道:“怎么了?” 白锦玉摇了摇头:“和以前不一样了,根本不是那个味道。” 凤辰看看了碗里的鸭块,道:“我觉得还可以啊。” 白锦玉仍然摇了摇头:“殿下是没吃过从前的,所以品不出差别来。”她扫了一眼满桌的菜,没一样合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下五人意兴阑珊地结束了这顿饭,待出了龙凤酒楼地门,白锦玉提议道:“殿下,我想去看看我爹爹以前的裁缝铺子。” 千玺连忙自告奋勇地伸手道:“白师姐我陪你去!” 言洛一把拂了他的手,干扰道:“小孩子吃了饭得回去睡个午觉!”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也不要睡午觉!”千玺挺直脖子道。 言洛一手指着他,一脸恨钢的表情道:“你不是神童吗,怎么这么大意?你现在是什么?你是人质啊!!你被软禁啦!!作为一个人质,你满大街的闲逛,被你们翠渚的人看见了这不是要穿帮嘛!” 千玺语塞。 言洛又继续道:“他们要是把你抓回去,你们闻山长不再跟荆州孟氏和鲁山宋氏休战,最后导致你师门在这次论战中败下阵来,这个后果你担当得起啊?” 白锦玉本来眯眼笑着,待听到翠渚、闻宴,笑容顿时凝在了脸上。 凤辰将她的表情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没有言语。 “可是我……”千玺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凤辰:“师姐,你可得小心点他!” 身侧传来一声忍无可忍的叹气,千玺偏过头去,只见谢遥将屠割往上提了一提。 千玺无可奈何道:“好好,那就回去!” 言洛当即热情地搂着千玺往良缘客栈走,千玺惊惶道:“喂,怎么,你们两个也不去吗?” 言洛当然道:“去看什么裁缝铺啊,我可没兴趣,我跟谢遥约好了下午要下棋的,嗳谢遥,对不对啊?” 谢遥余光瞥了言洛一眼,极不情愿道:“对。” “啊?这……”千玺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下一刻,身子已被言洛热热闹闹地推着走开了。 白锦玉看着三人远去,感慨道:“千玺真的是视殿下为洪水猛兽啊,他还说你是……” “是什么?”凤辰道。 白锦玉抓了抓脑门,赶紧搪塞道:“没什么没什么!” “色鬼是吗?”凤辰平声道。 白锦玉吓了一大跳,睁着大大的眼睛吃惊地看着凤辰。 凤辰淡声道:“他昨晚就跟我说了。” 白锦玉惊得眉毛都要掉了,她估摸揣测出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想是昨晚她和千玺聊到犯了困,凤辰来抱她上楼,肯定是在那个时候,千玺就当着凤辰的面直接说了他是“色鬼”。 很有可能,这很符合千玺的个性,也是他那张嘴绝对能办到的事情! 白锦玉心下惶惶,低声对凤辰道:“殿下,千玺他年少无知,你千万别跟他一番见识,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啊……” “不会,”凤辰眼神诚恳,声音低沉而温和道:“我可能就是。” 白锦玉怔住,凤辰却笑了,好像刚才只是玩笑,他朝街上看了一看,道:“你爹爹的店铺怎么走?” 当即白锦玉就带着凤辰穿过了几条街。 此时雨过天青,石板路上还映有水迹,街上行人也并不很多,二人并不赶时间,一边走一边逛。 约莫半个时辰后,白锦玉来到了一条街上,她驻足而立,停在一排五间的房子面前,足足愣了半晌。 面对着眼前的莺声艳语、穿红戴绿,白锦玉尴尬而抱歉地苦笑了一下:“没想到,现在是这幅样子了……我记得,七年前这里不是这样的,那时还是废墟。” 凤辰目光温文地看了一下眼前的秦楼楚馆,道:“听闻你们的父亲是在裁缝铺里出的的意外。” 这句话响起,白锦玉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半天才点了点头。 凤辰道:“出了人命的铺子很难再有妥善的用途,只有青楼这等污秽的营生才鬼神不侵,所以,这也算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白锦玉听着,许久回过神来,才发觉凤辰是在安慰她,不禁心中一暖:“谢谢殿下,殿下你……真是人间春风。” 二人相视一笑,这时青楼上传来一声“哟”的惊呼,几个女子在楼上呼朋引伴地叫人往楼下看:“快瞧下面有位公子生得好俊啊!” “是啊是啊,大家快看啊!错过后悔一辈子啊!” “你说,他会进来么?” …… 须臾,这二层的窗户都开了,一众青楼女子纷纷倚窗朝白锦玉和凤辰看来,有些泼辣点的,直接在楼上对着凤辰出言调戏起来。 “走!我们下去看看!”几个女子道。 话音刚落,白锦玉就看见楼上几个青楼女子转了身,料想她们是下楼来了,白锦玉旋即喊了一声“走”,拉住凤辰就跑。 然而真有几个青楼女子跟着追了出来,原本是白锦玉拉着凤辰的,行到最后,一看那些女子穷追不舍,凤辰直接反客为主,拉着白锦玉跑了起来。 二人跑了一阵,总算甩掉了那些女子,由于过程太过滑稽,白锦玉停下来后忍不住地笑得花枝乱颤,笑声就像银铃一般,一扫之前的忧戚。 笑停了,她向所在的街面四下看去,忽然道:“殿下,我记得以前这条街上有一个本事很大的卖油郎,他能从铜钱的方孔里把油罐进壶里,你想不想去看看?” 凤辰表示有兴趣,白锦玉当即兴致勃勃地带着他找到了那个油铺子,只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卖油郎正在门前的凳子上坐着打盹。 白锦玉将他叫醒,殷切地问他:“请问那个卖油的徐大爷呢?” 那年轻的卖油郎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哪个徐大爷啊?” “就是那个能从铜钱里灌油的徐大爷。” 那卖油郎了然,又捂嘴打了个哈欠:“他啊,去年摔了个跟头,在家一病不起了。” 白锦玉露出惋惜的神情,随即道:“那么,你会从铜钱里灌油吗?” 卖油郎吃了一惊,脸色很不好道:“我为什么要会那种无聊的东西,我卖油又不是卖艺,再说谁愿意花钱看这种东西!” “哦,”白锦玉抬眸看了凤辰一眼,败兴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看不到了,那我们走!” 凤辰道:“好。” 二人就此往良缘客栈走去,白锦玉一路低头不语,一言不发,忽然就变得极其消沉。 凤辰感到她的异常,不禁拉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 白锦玉垂眸默了好一阵,凤辰也等了她好一阵,她终于抬起头,神情认真道:“殿下,我想走了,我们离开庐州!” 凤辰有些意外,没有立即答复她,而是问:“为什么?” 虽然她的这个提议是他求之不得的,但是他更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转变。 为什么? 白锦玉怔惘。 她凝思片刻,道:“因为这里都变了。” 是的,从闻宴、到翠渚的门生、到龙凤酒楼的饭菜、到裁缝铺的旧址、到那卖油郎……庐州已不再是那个庐州。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追索13 畅风楼的二楼雅阁中,一身黑衣的闻宴正手执一卷,教导着坐下二十余门生。这些门生个个神情严正聚精会神,手中笔走龙蛇,恨不得能记下闻宴说过的每一字。只因这机会实在是难得,要知道,上一次闻宴公开授业的时候,他还不是山长。 忽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入,接着“哐啷”一声,一个纤瘦的身影扑开了雅阁的大门。 闻宴及门生赫然停下,整整齐齐地朝来人看去,只见王楚然气喘不定地立在门前。 “见过夫人。” 众门生愕然后,开始纷纷向王楚然施礼,还没等头几个人说完,王楚然已飞冲上前拖了闻宴就往外跑。 闻宴有力的大手回钳住她,王楚然没有拉动闻宴,反而被他拽住了。 “快!”王楚然一双明眸盈满了焦急,一鼓作气地飞快道:“她要走了!” 闻宴几乎一瞬间就意会到她的所指,握着王楚然的手顿时紧了一下。 王楚然感觉到他的手力,使劲拽了一下他:“现在去,或许能阻止他们!” 闻宴欲动的身形忽然僵住,沉声道:“他们?” 这个词,像一根针一样,一下刺穿了他。 王楚然并未察觉闻宴的痛点,连不迭地点头道:“是,是!他们要走了,马上就走了!”她竭力地憋住口舌上的症病,这几句话都说得难得的流畅,可以看出,她有多不想自己的言辞在这个时候误了事情。 闻宴久久未动,那些门生见气氛有些诡异,个个赶紧起身告辞,最后一个出门的,还很贴心的随手带上了门。 雅阁一下空旷得只剩下闻宴和王楚然,他们静止着,最主要是闻宴静止着,王楚然秋水一般盈盈楚楚的眼睛困惑地看着闻宴。 “夫君,走啊,你怎么不走……”王楚然直勾勾地看着闻宴无肉如削的脸庞。 忽然,她手中一空,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抽落了下去。 王楚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落了下去,她目光徐徐垂下,恍惚地看着闻宴那寒玉似的手。 闻宴道:“让她走。” 王楚然露出迷惑不解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追问:“不追?不留?” 闻宴坚毅的下颌低了低,问:“你去找她了?” 王楚然眼神有一些后退,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希望……她不要误、误会你。”一紧张起来,她说话又开始磕磕绊绊。 闻宴嘴角苦涩至极地勾了一勾,问到:“她是被人胁迫着走的吗?” 王楚然一动不动地看着闻宴,她不敢点头,因为事实不是如此,白锦玉不仅没有被胁迫,甚至还主动要提前走。 但她更不敢摇头。 闻宴看着王楚然良久,看着她一动不敢动。即使她什么都没表示,他也已经从她的眼中猜到了事实。他浅浅地运了两口气,神色越来越冷静道:“你走,让弟子们进来继续!” 看到闻宴完全的放弃,王楚然定定的看着闻宴,眼眶红红的涌上水雾,沉吟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你去叫她留下来,她会的!” 闻宴已经不想再听这些,他朝着雅阁的门看了一眼,道:“你不走的话,我走。” 啪! 清脆而响亮的一声,王楚然抬手一个巴掌扇在了闻宴的脸上! 她用力极大,这一手挥下,连自己蕴着的眼泪都震落了下来。 闻宴侧着脸,脸色雪白如纸,但是,王楚然的脸色竟比他还要雪白如纸。 “你对得起自己吗?” 王楚然尖锐地问,清纯动人的脸上满是失望痛心的表情:“你为何肯娶我,为何要当山长,你……都忘了吗?!” 闻宴转过脸来,喉咙间紧了一紧,似被什么重器狠狠锤了一下,怔得一语不发。他吃惊于这个问题,更吃惊于王楚然问出这个问题! 看见闻宴脸上鲜明的手指印,王楚然眼神瞬间变得动容,她心疼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下他那张永远写着高风霁月的脸庞,眼里的泪水簌簌地掉了下来。 “你吃了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让她重归师门吗?山长,能将弟子逐出师门,山长,也当然可以接纳弟子重归师门,我、我说的……对吗?” 闻宴瞪视着王楚然,太震动了! 眼前这个年轻娇柔的女子,这一刻竟可怕得像一个刽子手,一刀直接朝他的心口杀来,让他完全地陷入了一种从所谓有的大震撼里! 闻宴凝视着她,从来没有过地凝视着她。 王楚然一步上前抓住他的双臂,使劲地摇晃着,声泪俱下地喊道:“再晚……就来不急了!你想,七年……还不够吗?这一走,谁知又,又会是多少年?你,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已分不清是哽咽还是本身如此,她双目炯炯地抓着闻宴,呐喊似的替他答道:“你会的你会的你会的……你会后悔的!” 在她一连串的“你会的”中,闻宴恍然顿悟! 王楚然提醒了他。 是的,他当初为什么费尽心血要当山长? 难道都忘了吗?! 他为什么要在她来找他的时候问那些自以为是的问题? 还有什么比她活着、比她留在翠渚更重要的吗?! 闻宴眼中燃起重生似的光彩,他双手握住王楚然的双肩,眼神激动而感激:“对!你说的太对了!你等我!” 王楚然停止住激动,噙着眼泪欣喜地连连点头。 闻宴坚定地看了一眼王楚然,当即头也不回地飞奔出门去! 黄昏将尽,暮霭将天边的红光渐渐收敛,古老的庐州城即将迎来一个新夜。 千玺没有学王楚然去找闻宴,因为他知道,以闻宴的气调,如果听说白锦玉跟着凤辰走了,必定只会更加轻蔑鄙视。 他看着谢遥和言洛将马匹牵出,看着他们将几样行李系上马,心中既麻木又五味杂陈。 谢遥、言洛都上了马,白锦玉牵着马走到千玺的身边,千玺一张口蓦地眼泪就落了下来。 白锦玉原本准备开个玩笑轻松作别,可一见他哭了,顿时也难过起来。 “千玺。” 千玺闻声转头,见是凤辰走上前来,立刻瞪了他一眼,极不乐意地道:“我就跟我师姐说几句话,你也要催吗?” 白锦玉睁大了眼。 凤辰道:“并不是催你。” 千玺道:“那你想干嘛?” 凤辰道:“你师姐就住在晋王府,你若想她,随时可来。” 千玺怔住,觉得这个人简直道貌岸然无耻至极。 “对不对?”凤辰微微侧过首,问向白锦玉。 白锦玉心口猛烈的一阵狂跳,就在晋王府……这个太让她心虚了。但是,看着千玺一副愁苦难舍的样子,她又立刻装出笃定道:“对,你随时可以来。” 千玺听了没有得到纾解,反而比刚才怔得更凶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追索15 这个男子走到哪处,那一片的门生就自发地安静了下来,千玺正在想这是哪一脉的师兄,就见他穿过书堂,径直走到了最前方夫子的案台上。 千玺吃了一惊,醒悟到原来他就是闻宴! 闻宴成名的时候,他才刚断奶,由于家人一早就打算让他入翠渚求学,所以闻宴这个名字几乎从他一启蒙就如雷贯耳了,这也就造成了他错误的印象,一直以为闻宴是个中年人,今日一见真人,没曾想本尊居然如此年轻,狠狠地吃了一惊。 正愣着,人头攒动中那个帮他拿手稿的师兄站了起来,朝着临窗的一个座位指了一指,示意那是为他占的位置。千玺走到那个位置,果然见他自己的一叠手稿放在桌案上。 翠渚的课业设置非常独特,不教人儒道经典出将入相,教的都是各行各业于世有用的学问。 比如今日主讲的茶论,若是放在任何一所学府,都不会当一门正经的课业来教。但是翠渚却尤其重视,他们认为知茶用茶对一个人处世立足极有裨益。 人分三六九等,茶也同样,如果能够擅用此道,就能够交友四海,左右逢源。 一般的公开课,前面总是考察上次课的内容,但闻宴开课后却独辟蹊径,非但没有检查上次课的内容,反而检查起诸位弟子的预习功课,他查问了几人,一一答得都不理想。 此时堂中已经肃静,闻宴目光扫过眼前的青青白白,最后落在了坐在一堆大人中的那个孩子。 “千玺,你说说茶具的种类及各自的优缺点。”闻宴道。 正埋头的千玺忽然被点名拎起,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众门生看着这个小孩子,看热闹的心情大于看他答题。 千玺迅速地调匀了呼吸,抚了抚下衣襟,回答道:“回禀师兄,茶具的材质分六类,分别是陶土、瓷器、漆器、金属、竹木、玉石。” 闻宴听了这句回答,点了点头。 千玺又继续道:“陶土者以阳羡紫砂最佳,上等紫砂土可与金玉等价。紫砂茶具造型古朴大气,气孔多、传热慢,用其泡茶,不夺茶香,又无熟汤气,可长久保持茶叶的色、香、味。” 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居然侃侃而谈,顿时眼中的戏谑之意大减。 闻宴道:“继续。” 千玺遂又道:“二来材质为瓷器,可分为白瓷、青瓷和黑瓷。瓷器与紫砂淳朴大方的质地相反,常给人华丽大气、高贵奢华之感,但由于其气孔少、不吸水、传热快,故而在保持茶叶的色、香、味上稍逊紫砂一筹。但是也由于其质地密致,故而对茶味的反映不偏不倚,真实公正。” 众人听他言之凿凿,对答详尽,不禁更是对他刮目相看。 “再者是漆器茶具,此种材质重在色彩鲜艳夺目,耐温、耐酸……还……” 就在大家都听得渐入佳境,觉得他实力深不可测的时候,千玺卡壳了。 他“还”啊“还”的,“还”了半天,终究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闻宴见此,放宽道:“我见你桌上有一些准备的字案,你不用背诵了,可就着字案来回答。” 但即便如此,千玺依然还是抓耳挠腮,一声不吭。不仅如此,他的双眼还逐渐朝着一处位置射出怨毒的光来。 闻宴纹丝不动,看出端倪,启唇问到:“千玺,你怎么了?” 千玺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恨,咬着牙一指指向那帮他拿手稿进来的师兄,怒叱道:“李黑皮!是不是你搞的鬼,我少了两页字件!” 满堂的目光都在这声指控指引下,朝那被喊作“李黑皮”的青衣门生看去。 这个门生相貌其实十分端正,只是肤色微暗,但也仅是微暗而已,是绝对不至于被称作黑皮的。 “千玺,你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那李黑皮缓缓地站起来,温文有礼而且状若无辜地问向千玺。 “你……”千玺到底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有钱的孩子,才不管什么人多场面,立刻告状道:“我一早让你帮我把字件带进来,我给你的时候明明是八张,为何现在只有六张了。” 李黑皮一惊:“不会,你给我什么样的我就什么样的给你放那儿了,你自己没有记错?” 千玺道:“我怎么会记错,我出门的时候刚刚点过!你记恨我昨日的测试考得比你好,就是想害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一个阴险狡诈使心眼的坏人!” 听着千玺这么不留情面的用词谴责,堂中掠过一阵惊异声。那李黑皮顿时脸上无光道:“你说什么哪,我一个大人怎么会对你一个孩子做坏事?!” 千玺倨傲道:“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年龄大了又怎么样,不过空长几岁而已!” 千玺的这句话本是对这李黑皮说的,但是由于在座者都比他大,这句话无异于得罪了一众的人,就连白锦玉和闻玲听了都咋舌地对望了一眼。 那李黑皮当即也怒了,指责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我一番好意帮你把东西带上来,你不感激就算了,居然还恶言相向,真是不可思议!” 李黑皮死活不承认,千玺当即就仰天哇哇地哭了出来:“我肯定我拿出来的时候就是八张,我对天发誓若是我说谎,就叫我不得好死!” 千玺这一哭,场面可就有点失控了,李黑皮忐忑地看了一眼上头岿然不动的闻宴,赶紧道:“我来的时候这屋子的窗户是开着的,是我一一去关的窗户,或许你那两张字件就是在那时候被风吹到外面去了。” 当即座下议论纷纷。 “今日风这么大,的确有可能。” “咱们这楼外可是条江啊,这一飞就没影啦!” …… 听见有人给那李黑皮说话,千玺哭泣得更伤心了。哭声、议论声,让整个书堂变得动乱起来,本就不屑于来此授课的闻宴,当场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然而,就在这让千玺觉得绝望透顶的时候,一个明脆的声音朝着李黑皮问了起来:“你说是你关的窗户?” 千玺从泪眼婆娑中抬起头,发现说话者是一个青衣的师姐,再一细看,正是那刚刚找不到名谒的师姐,白锦玉。 李黑皮也认出了白锦玉,不禁一悚,神色突变得紧张,木然地点头:“正是……那一排窗户都是我关的。” “哦!”白锦玉夸张地点点头,站起身来,笑着道:“那你一定在说谎!” 她口吻笃定,那李黑皮当即把脸一沉道:“你何出此言!” 白锦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了千玺的座位边,笑着将手搭在窗棱上道:“我何出此言?你要不自己看看?” 说着,她就推了一扇窗户出去,顿时,呼呼的狂风尖叫着就灌了进来,千玺、连同他周边两人桌上的纸片纷纷被吹掀,狂飘了一阵,最后都落在了后面和地上。 白锦玉道:“今天刮的是西南风,如果真是有风吹进来,这风也是往里面吹的。你再看这风向,最多也是吹到这屋子的后面去,断然不会将他的字件吹到外面去的。所以,你肯定在撒谎!你来的时候这里的窗户本来就是关着的!” 那李黑皮脸上已经挂不住,还张口欲驳斥,白锦玉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对了,我们可以去问问昨晚上给这里打扫的张大叔,问问他还记不记得这窗户是关了的,还是开着的!” 那李黑皮的脸彻底地垮了下来,白锦玉关上窗户,回眸对着千玺笑了一笑。 这一笑,即便那时的千玺还是个孩子,也领略出了其中的风采。 这事不久之后,千玺突然就从闻氏的二脉转到了一脉,从此以后正式成为了闻宴、白锦玉、闻玲的小师弟。 第一百一十五章 雷池1 温黄的灯烛轻烟似的笼罩着和睦,白锦玉愉悦地看着坐在桌边的凤辰,手下不停,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往他碗里夹菜,很快,凤辰的碗里就堆起了一座高高的小山。 白锦玉嘴角醇甜,她实在是喜欢凤辰这幅乖乖的样子,清风朗月一样的人,竟似个听话的孩童一样,这种反差真的很合她的心意。 对于白锦玉的这种哄孩子的举动,凤辰眼中始终报以含蓄的、宽容的、淡淡的微笑,任由她把碗里堆得要扑出来,也不加以阻止。 这二人,一时真说不清是谁把谁当了孩子。 言洛呆呆地来回看了白锦玉和凤辰半天,最后也给谢遥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丝,他笑脸相迎,却迎来了谢遥警告的目光。 “好了,真吃不下了。”凤辰放下筷子。 白锦玉伸头看了一看,他的碗里还有一半的饭菜,即使如此,她仍是很满意地鼓励道:“可以可以,今晚是一个好的开端,任何事情都要讲究循序渐进,切不可一蹴而就!” 言洛惊呆了,晋王殿下是何许人也,他真是从来没听过第二个人对晋王有过如此感人肺腑的教诲。 四人吃完了饭,也不着急就寝,那老板娘走上前来和言洛搭讪。老板娘是个健谈之人,言洛话也多,二人一唱一和,天南海北就聊了很久,白锦玉见凤辰似乎对他们的闲聊很有兴致,也跟着默契地坐着,陪听了很久。 直到亥时,老板娘才催大家散了。言洛和谢遥各自回房,临走的时候言洛还不忘调侃了谢遥几句,让他半夜不要思念自己,如果实在思念不过了,欢迎他到房里来继续一起挤挤。 退了房的白锦玉跟在凤辰身后回去,不一会儿,店里的小二就给他们送来了热水,她和凤辰按部就班地洗漱,等忙了停当,才发觉两人居然一直都没有说话。 刚才有其他人在场,尚觉得一切从容,此刻只剩二人,气氛就陡然变得不一样起来了。 白锦玉四顾了一圈,决定打破这种局促,遂没话找话地道:“好安静啊!” “因为你安静了。” 果然只要一说起话来,房里的氛围就立刻生动起来。 “哦?”白锦玉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的确,凤辰谦谦君子,个性一向如此,要说变化的人,那也只是她了。 她笑着走到凤辰身边,提议道:“还真是,要不我给殿下讲个笑话?” 凤辰道:“你为什么要退房,你,不在乎你的清誉了吗?” 白锦玉怔了一怔,没想到凤辰答非所问,还问了这么直接的问题。她琢磨了半天,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侧过脸慧黠道:“清誉,什么清誉啊……我现在可是苏丽华!” “哦?是吗?” 白锦玉回正眼神,提着气道:“是啊,反正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我想当谁的时候就当谁……啊!” 她话未说完,一声惊呼,凤辰竟将她抱了起来,是像抱奈儿的那样抱,一下子她就居高临下了。 “你放我下来!”白锦玉脸上立即火烧了起来,这辈子她还是在儿时被爹爹这样抱过。 凤辰微微仰视着她道:“苏丽华可是我的妻子,是你自己要当的。” “你……”屁股坐在他的臂弯里,真是又羞又恼,但是凤辰说的没错,刚才的确是她自己说要当苏丽华的。 被自己下了套,然后凤辰又借题发挥,白锦玉真是后悔莫及,那挣扎的手,也渐渐变成了求饶的摇晃,她软下声音地道:“好了好了,殿下我错了,我不是苏丽华。” 未等到回应,身下却开始晃动,是凤辰抱着她往床沿走去。这阵势,白锦玉吓破胆了,抓着他的肩头连连乞告:“冷静冷静冷静,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说我是苏丽华了。” 然而求饶无效,凤辰没几步就走到了床边,他转身抵床坐下,落手将白锦玉放在了他的腿上。 姿势突变,白锦玉猝不及防,紧紧扶住了他的颈脖稳住,等屁股感觉到他的腿,她简直吓得要弹起。 “别动。”凤辰一手按住她的肩头,一下将她欲起的身子按了回来。 “我怎么能不动啊?” 凤辰道:“你不是说相信我是君子,即使共处一室也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白锦玉屏了息,紧张地点了点头:“对,殿下要记得自己是君子,要谨言慎行……” “我不是。”凤辰直视着白锦玉,眉目如画的眼睛里光明磊落。 “什么?”白锦玉懵住,眼睛睁地大大地望着凤辰。 凤辰搂着她,一字一字道:“你看错了,我不是君子,更不是柳下惠。” 白锦玉震撼了!震得都忘了把环在他颈上的手拿下! 这真的是凤辰吗?她怔愣着看着与她咫尺的凤辰,他那以绝色而着称的脸庞这一会儿似乎映发出了什么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东西,让她简直挪不开眼睛。 还没回过神来,凤辰身子已微微转侧,将她抱离开了他,放在了床上:“脱掉衣服,睡!” 白锦玉当即醒过神来,赶紧仓促地望床里面爬了一爬。凤辰见了,很自觉地背身远离,君子得和他刚刚口中所言截然不同。 明明就君子得很,却跟她说“他不是君子”,白锦玉彻底被他搞迷糊了,甩了甩脑,三下五除二地快速脱了衣服,从床尾钻进了被子里。 “你这是……”等凤辰再过来,果然对她睡在床尾的做法疑惑不解。 白锦玉赶忙坐起身来解释道:“殿下莫惊,只是我这些年睡相不是太好……” 凤辰开始宽衣,白锦玉回避地把头侧过,继续道:“总的说来,我现在睡觉就是一定要靠着东西,上次就……”白锦玉脸上红了一红:“所以我睡这一头,这样就算夜里乱动,也最多只是碰到殿下的脚而已。 凤辰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白锦玉脸上又是一烫,凤辰无心的一句话,倒好像提醒了她,即使是七年前,她也和凤辰同床过多次。 须臾,凤辰只着了一身白色的中衣上了床来,看着白锦玉离得远远地,他极有分寸地也离了她一段距离。 白锦玉的脸上变幻了一阵,低声回答道:“就是这几年才有的毛病。” 凤辰深思地点了点头,道:“可是我不喜欢人家碰我的脚。” 白锦玉抬头:“殿下从前试过吗?” 凤辰道:“并没有,但我可以肯定,我不喜欢。” 白锦玉:“……” 凤辰默了一默,道:“你还是睡这头来,我让你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雷池4 夫子想了想,幽幽道:“‘明月一钩云脚下,残花两瓣马蹄前’。打一个字。” “啊?”奈儿愣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夫子,露出了一副连题目也没听懂的表情。 夫子低头看了奈儿一眼,忽然自己哑然笑了出来:“我真是糊涂了,居然问了世子这一题!好,夫子跟你说实话,这题啊夫子也不会,是前几日有人问夫子,呵,到现在还无解呢!” 奈儿顶着天真的小脸吃惊道:“原来还有夫子不会的东西啊!” 夫子诚恳道:“当然有,这世上的学问无穷,而人的才识有限,没有人是什么都会的。” 奈儿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忽而抬起头来信誓旦旦地道:“如果我娘亲在,她一定能帮夫子猜出这个谜底的。” “哦?”夫子疼爱地摸了摸奈儿的头。 奈儿很用力地点了点头,颇为自豪地道:“我娘亲可聪明了,她肯定能猜出来的。” 夫子和蔼地一笑:“好好好,夫子知晓啦,你娘亲能猜出来!” 奈儿听出夫子的敷衍,叹了口气,有些委屈道:“夫子不是真的信奈儿,如果我娘亲在你就知道了……” “‘明月一钩云脚下,残花两瓣马蹄前’是吗?这谜底就是一个‘熊’字呀!”看着奈儿越来越落寞,白锦玉实在忍不下心了,出了声。 奈儿听见白锦玉的声音,猛地把头朝窗户转了过来,只见白锦玉笑吟吟地站在窗口,正弯着眼睛看着他。 奈儿堪堪地怔住了。 “娘亲!”待醒过神来,奈儿当即高喊一声,立刻就从高凳上跳了下来,跑到窗户前就着椅子爬上了窗边的案几,张手一把扑住了白锦玉! “娘亲你终于回来了!”奈儿把毛茸茸地小脑袋伏在白锦玉的肩头上,尽情地撒起娇来。 白锦玉的心口一热,抱住这团软软的瞬间,忽而觉得连日的奔波不能再值了,什么纠结怅惘都烟消云散了。 白锦玉一把将他抱起,走到房门口入了内。那夫子见王妃忽然驾到,惶恐不已,赶紧过来给她施礼请安,白锦玉连忙客气免了。 夫子回想着白锦玉的话,不禁称赞道:“‘明月一钩云脚下,残花两瓣马蹄前’,月明一钩不正是月上一个钩,这残花两瓣正是两个‘匕’字,四个点就像四个马蹄印,这可不就是一个‘熊’字嘛!哎呀呀,世子所言不虚,王妃娘娘果真好生厉害啊!老朽可是抓破脑袋也没曾想到啊!” 白锦玉刚想叫他不用这么夸奖,奈儿已把小脑袋从白锦玉的颈窝里抬了起来。他环着白锦玉的脖子,一脸得意道:“夫子我说的没错,我娘亲可聪明了,只要我娘亲在,她什么都会!” “正是正是!”夫子连忙对着白锦玉拱手道:“娘娘颖悟难得,请受老生一拜!” 白锦玉赶紧虚扶起他,客气了几句,忽而道:“夫子今日的课业结束了吗?” 夫子有些莫名:“娘娘……” 白锦玉看出夫子其实还没结束,连忙编纂道:“哦哦,我是好几日没检查奈儿的功课了,这会儿我正好有空,想带他找个地方检查检查!” 夫子道:“应该应该,那老夫今日就到此为止,娘娘今日且查验世子的功课” “嗯嗯嗯!”白锦玉连不迭地点头。 等送走了夫子,白锦玉和奈儿相视一眼,奈儿捂着小嘴呵呵地笑个不停:“娘亲,为何我明明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很开心呢?” 白锦玉戳了戳他的小脸道:“大概是因为你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啊!” 当下白锦玉就拖着奈儿在冶园里玩了起来,他们挖竹笋、捉迷藏、喂锦鲤,一直到傍晚凤辰回府。 当奈儿看到凤辰坐在饭桌上和他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真的吃惊极了。他睁着萌萌的大眼睛,几乎傻傻地吃了一顿。 “奈儿,父王听说你今日下午都在玩耍。”凤辰道。 奈儿:“……” 白锦玉赶紧出来维护道:“殿下殿下,这个不怪奈儿,是我把夫子支走的,我就是太想他了……” 奈儿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紧张看向凤辰。 “奈儿,你可知这样做是犯了什么错?”凤辰正色地问向凤奈,一点也不拿他当孩子。 “是顺从心意。”奈儿稚嫩的童音朗朗道,近乎理直气壮。 凤辰吃惊地看着奈儿,那表情,很显然在思忖他晋王府的教育,哪块部分出了问题。 不等凤辰开口问,奈儿已不知轻重地道:“是娘亲这么告诉我的!” 凤辰看了一眼白锦玉,白锦玉报之以干笑,这一刻,她大有凤奈要毁在自己手里的预感。 奈儿似懂非懂道:“我问娘亲为何奈儿明明知道这样不对还是很开心。娘亲就告诉我,是因为我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白锦玉坐在一旁,冷汗直淋,简直没脸去看凤辰。 安静了片刻。 就在白锦玉觉得凤辰要带着她和奈儿一起教训的时候,凤辰的声音响起了:“说的很好。” 白锦玉抬头,不敢相信。 “我今天入宫领了御旨,两日后要随驾去西山的行宫参加探花宴,你也去!” 白锦玉迷惑道:“探花宴?这是个什么宴?” 凤辰耐心道:“探花宴是每次殿试放榜以后,圣上为嘉赏三甲榜生而特设的御宴。” “哦!”白锦玉点了点头,品了品后笑着道:“探花、探花,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怪怪的,好似青楼常客挑选佳丽的相貌才艺……”说了一半,她意识到将出类拔萃的才子比做青楼女子有些亵渎了,连忙闭了嘴。 “如此说,的确有些类似。” 没想到凤辰居然认同了她的看法,白锦玉不禁兴致大增道:“怎么个类似?” 凤辰道:“金榜题名,意味着从此步入仕途,这些题名者自然就成了朝中文臣武将极欲联姻的对象。圣上成人之美,在每度科考过后,都会亲自筵开探花宴,给这些新科进士与有意联姻者一个照面的机会,双方皆可借这次宴席观察了解,确定属意。” 白锦玉明白了,忽而问:“三甲的人不管有无妻室都会参加吗?” “嗯,若其人俊秀,即使已有妻室也仍会被人垂青。” 她不禁上前靠近了凤辰一点点,目光炯炯地压低声音道:“这么说,那韩炎的儿子韩品贤也会参加了?” 凤辰垂了垂长睫。 白锦玉落回座位,预感韩炎的死期快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雷池9 这一闪而过的较量,没有第三个人发现。谢遥冷眸偏过,不动声色地用眼尾瞥了那射针的人一眼。 大殿之上,众宾觥筹交错,言洛则一目十行如在无人之境,他埋头专注地翻过一张张纸卷,两本不薄的册子很快就被他看了过半。 正在这稍显沉闷的时候,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女子从女宾的席位间走了出来。 她步履矫健、身姿挺拔,身上的红衣是一身窄袖骑马装,一根宽过五指的皮带将细细的腰肢绑得紧紧的,这种英姿飒爽和所有的女眷都不一样。 她如此突兀地走到大殿中央,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可以说除了言洛,殿上众人包括帝后都纷纷停下了手中,一齐向她看去。 只见她正身立好,镇定自若地向大殿上抱拳相告:“小女子明练,乃归德郎将之女,舞文弄墨不敢和诸位佳人一比,但今日之场合也不甘示弱,也想自荐展示一番。” 凤华给了凤煜一个“姑且看看”的眼神,凤煜便莞尔地启唇道:“郎将千金自告奋勇,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勇气可嘉。不知明姑娘预备为在座各位展示什么?” 明练回禀道:“民女自幼习武,刀枪棍剑都略通一二,其中最擅长剑术。眼下言大人背诵文册,殿中乏闷,民女故而自请为圣上、皇后及各位嘉宾演示一段剑术,还望圣上恩准!” 看着这个自告奋勇、豪气干云的女子,白锦玉忽而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一身武艺,不禁好生羡慕。 这些年乌穆说她的性子软了很多,她想这多多少少和她没了武功有很大的关系。一个人,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有没有武功,为人处事一定是两样的。 出神间,凤华已允了明练的要求,太子凤煜传掌事太监为她取来了一把玉柄长剑。 看着女子长剑在手,英姿勃勃,白锦玉不禁喟然怅惘,呆了一呆。 忽而一阵喝彩将白锦玉神思拉回,她怔惘中抬眸,就对上了凤辰的目光,他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白锦玉粲然一笑,她现在好古怪,好像只要看见凤辰,就总有心花怒放之感,前一刻的低回惆怅仿佛瞬间一扫而光。凤辰见她心情提振,才将目光移开去。 此时大殿之中,明练已经握剑挥舞,白锦玉去看的时候,她正右脚迈越,右手持剑,手心朝上,弯身一个漂亮的右拧后转,使出了一式酣畅淋漓的“回头望月”。 这个动作论招式并不难,但明练的可贵之处在于她把这个动作做得如此干净飘逸,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紧接上式,女子左脚向右方一落步,随即右膝上提,上身一个左拧后转,顺势挽出了一剑“顺水扬波”。 此式与前式为一组连贯的剑法,明练将一把剑使得紧密连贯,无有间断,直看得满座壮其蔚跂。 可是看着看着,白锦玉皱起了眉头,这女子的剑幅似乎越来越增大,而且似乎越来越靠近了言洛…… 刚这么想着,女子腰身突然凌空翻转,她手中的长剑借势寒光一闪,脱手就朝了言洛奔去!!! 而言洛全然不知,还两手按着文册聚精会神地读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锋利的身影飞出,快如闪电地将言洛拉过一把! 然而即便如此,这长剑依然割着言洛的臂膀,拉出了一条半尺来长的血口! 言洛猝不及防,吓的魂飞天外,昏懵地看着拉住自己的人,晕乎道:“谢遥……” “你流血了。”谢遥一手紧紧按住言洛左臂的伤口,只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半只袖子已经鲜红了。 言洛侧眼一看,后知后觉地惨痛叫了一声,当即就腿软了。 那叫明练的女子也一副吓坏的样子,当即扑通跪下,诚惶诚恐道:““民女该死,民女学艺不精,误伤了言大人,请圣上责罚赐罪!” “误伤?!”凤煜鼻中哼道。 谢遥揽着,向殿上启禀:“言大人伤势过重,微臣先带他处理!” “这……”凤华凝住。 言洛血流不止,但给不给他医治,居然让皇帝和太子都有些迟疑。 这场面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言洛不是无缘无故地在这里背名册,那红衣女子也不是无缘无故跑出来舞剑,大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表面的逢场作戏背后,是两股势力的较量。一方是想让言洛做点什么,而另一方是就是要阻止他做点什么。 很显然,想让言洛做什么的那一方,就是晋王凤辰、皇帝凤华和太子凤煜了。 然而眼下突变……白锦玉不禁担忧地看向凤辰,但是凤辰修养极佳,他风平浪静的面孔,看不出半点情绪。 “速送言大人去太医苑!”凤华道,言洛的伤情放在那里,如果不予救治,终是太不合理。 得到允可的谢遥二话不说,扶着言洛就奔出了合仪殿。 这时候,座席中跌跌撞撞跑上了一名中年的郎将,他扑通一声匍匐在明练的身边,可怜巴巴地向着殿上央声求道:“圣上啊圣上,末将教导无方,教得小女无知,逞能闯祸,求圣上、太子殿下恕罪啊恕罪!” 这郎将一上前,白锦玉对他似乎有了些印象,她好像在七年前平定政乱的时候见过几次他的身影。 这样一个与己有功的人上来,白锦玉都替凤华、凤煜觉得难做。 虽然暗地里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明面上,的确是人家小姑娘不小心剑舞脱了手,而且言洛也及时被谢遥救下了,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白锦玉判断,凤华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选择放过。 果然,下一刻,凤华道:“明郎将不必如此惊慌,令千金无心之失岂能当有心为之来责罚问罪?令千金估计也受了惊吓,你且带着她先退下!” 果然是放过,逢场作戏有时只能一做到底。 白锦玉摇摇头,这朝堂斗争的复杂利害由此可见一斑。 那郎将领着女儿千恩万谢,磕了无数个头,终于完成使命地退了下去。白锦玉特地去看了看那秦坚和韩炎,这二人的脸上已经明明白白写上了虚惊一场、高枕无忧的神色。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雷池10 言洛的受伤离开使一切计划戛然而止,凤华、凤煜的神情只能用无可奈何来形容。 “事出意外,真是可惜啊,不能一睹这过目不忘的神奇了。”殿中朗朗响起惋惜的声音,说话者是那衣着华贵、气势迫人的尚书令秦坚。只可惜他字面虽是惋惜,但是口气中却大有劫后余生的快意。 凤辰凝眸看着秦坚,脸色不是太好。 殿上的帝后、太子更是将愠怒的心情直接摆在了脸上。 “这也未必,”这时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四平八稳地浮了起来,白锦玉循声看去,说话的人是苏丽华的养父,苏策。 “微臣以为不应因这个小插曲坏了兴致,太子殿下给言大人出的这个题目相当有趣,微臣还想看到底有没有人能真的过目不忘,将那舍号和人的情况资料一一对应呢!” 苏策这是强行要玩下去啊! 秦坚听了脸色顿然大变,他朝着门口看了一下道:“可是眼下言大人已经受伤离殿了,还如何再继续啊!” 苏策起身从座位间走了出来,向帝后太子作揖道:“言大人的确是退下了,不过微臣以为,我大徵朝人才济济,今日在场者又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杰。微臣斗胆,请圣上和太子殿下问一问,殿中是否有人愿意挑战一下,能够满足微臣这年纪一把的好奇心。” 真的是强行玩下去,虽然生硬,但确实可以强行一下。 白锦玉好整以暇地看着苏策,正好也看见了凤辰也在好整以暇的看着苏策。 有人站出来强烈要求继续这个游戏,凤煜求之不得,就像垂死之际在大海里找到了一块浮木,连连首肯道:“说实话,本宫也是十分好奇,真的很想看看这人的脑力可以通达到什么地步。既然苏爱卿和本宫都有此意,那这提议不废,座中可有人愿意自荐挑战一下?” 语毕,整个合仪殿的空气就像被冻结了一番,一时无人支声。 半个时辰,背完一百六十五人的信息和他们所对应的考场舍号,这个真的太难了! 不过,白锦玉更想知道,如果真的有人真的这样做到了,凤辰和圣上到底准备要怎么样。 很明显,这场探花宴此刻才是重头戏。凤辰和言洛为了扳倒韩炎已经准备了很久,言洛甚至为了此事奔到庐州去跟凤辰商议,难道就要功亏一篑吗? 想到此处,白锦玉决定挺身而出一试,她估摸着以自己的能力,如果全神贯注,应该可以赌上一把。虽然可能不及言洛那么笃定,但是至少有五成的把握。 是的,五成,有些事情总要去试一试,试了才知道能不能成。 主意一定,白锦玉便起了身,她提了一口气,对殿上的凤煜道:“太子殿下,臣妾不才,想试一试!” 她说完,刚准备迎接满场的惊异,一个声音从对过座席的中间响了起来:“娘娘不必费此心力,还是让微臣来试一试!” 白锦玉同众人一起看去,这一看,有些吃惊,说话者居然是那个在入宴前拉住她的男人,刘川风。 白锦玉站着没动,那刘川风则在一片静寂中走出了席位。他走到了白锦玉的面前,他的眼睛实在太小了,白锦玉还没来的及从他的眼光中读出内容,他就已经转身,面向了大殿之上。 见此,凤华和凤煜都十分地喜出望外,眼看功败垂成的事情忽而又重现生机。凤煜连忙道:“刘爱卿,本宫对你印象颇为深刻,你是上届的榜眼?” 刘川风道:“正是。” 凤煜不禁抚怀道:“真是太好了,上届的状元因故退下,上届的榜眼接着就续,真可传为佳话了!” 当即凤煜就同意了刘川风的毛遂自荐,白锦玉只得落回座位,看着刘川风大义凛然地走到了言洛方才看书的那张桌子边。 刚才被谢遥踢坏的椅子已被清理走,小太监赶紧扶了一把新椅子让刘川风坐下,又重新换了一支线香插在了桌案上。 但是刘川风并没有落座,他站着,捧起了那本写有一百六十五位三甲才子的名录,从头到尾拨了一遍。 对,就是拨了一遍。 而后他又拿起了那本登记考场舍号的册子,仍是拨看了一遍。 省试的考场是贡院,贡院内有无数的舍,也就是考生答题的房间,之所以称为舍,是因为省试要考三天,考生是要在里面过夜的。 每个舍就是一间间的小房子,每个舍内大概有三十个考位,一一以《千字文》中“天地玄黄……”编号,例如“天”字舍一号、“玄”字舍五号之类。 “微臣可以了!”不过一会儿,那刘川风就合上两本册子,此时那刚刚点上的线香还未烧完三分之一! 太快了! 合仪殿满座哗然,座中那秦坚和韩炎的脸色都开始隐隐发黑。 凤煜也是大吃一惊,生怕他敷衍了事,与他确认了再三,才相信了这个肯定的事实。 太监将那两本册子奉还至凤煜的手中,他与凤辰、凤华交汇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接着就正式开始抛出了帝一个问题。 “刘爱卿,本宫问你,三甲第十二名同进士宋平是何许人也,他于省试是在哪一处号舍?” 那刘川风略一思忖,对答如流道:“宋平年四十六岁,会稽余姚人士,其妻林氏同为余姚人,膝下有三儿一女,世代以教书为生。他在贡院的号舍为“荒”字二十一号。” 他的回答震惊了全场,如此信手拈啦简直就跟对本照读一般。 “宋平在何处?”凤煜向殿下问。 一个孱弱的中年文人颤巍巍地从人群中站了起来,恭敬地回禀道:“太子殿下,微臣在此。” 凤煜和颜道:“刚才这位刘爱卿说了你的相关,他说的对吗?” 宋平紧张地拱手道:“回禀殿下,无误。” 凤煜转而又看向刘川风,略一沉吟,又提问道:“二甲第三十名赵子申是何许人也,他于省试又是在哪一处号舍?” 刘川风一笑,不假思索道:“赵子申年三十二岁,仍是会稽余姚人士,乃余姚名门赵氏,家有一妻两妾,其妻韩氏琅琊郡人士,膝下有四儿三女,他在贡院的号舍也为“荒”字二十一号。” 居然也是“荒”字二十一号,大殿中一片冷凝,有些情愫已蓄势待发。 凤煜又将赵子申拉了出来:“刘爱卿可有说错?” 这赵子申可能承受力比较差,这一刻已经汗如雨下,他哆嗦着道:“无错。” 到了这一步,一切已渐入佳境。 果不其然,下一句,凤煜就问道:“那二甲第三名进士韩品贤是何许人也,他于省试又是在哪一处号舍?” 这问一出,白锦玉连同至少半场的人都一起向韩炎看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云泥2 此言一出,喧宾夺主,众人都一齐看向白锦玉。 正如刚才路人所说,这天底下的母鸡都长得差不多,如何能说分辨就分辨的。 言洛不确定地小声问白锦玉:“夫人,你真的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白锦玉一边应着,一边在袖口腰间一通摸,准备找出碎银子出来,结果通通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有,遂看向言洛道:“你带钱了吗,借我一点!” 言洛直白地摇摇头:“我没带钱的。” 白锦玉微微皱脸、略略吃惊地指着他道:“不是你拉着谢遥去吃早茶吗?你请客连钱都不带的吗?” 言洛笑着道:“是啊,有谢遥在,我还要带什么钱嘛!岂非多此一举?就我挣的那点银子,他也舍不得我花呀!”说着,他向谢遥摊出了一只手:“对不对?” 谢遥嫌弃地睨了一眼,但睨归睨,他真的从腰间拈出一个钱袋子,按在了言洛的手上。 白锦玉叹为观止,原来他二人还有这样的默契,原来谢遥还有这么外冷内热的一面。 言洛将钱袋递给白锦玉,白锦玉扯开袋子一看,还不少,当即从里面挑了一颗最小的碎锭子伸给那个妇人:“大婶,我用这银子跟你买下这只鸡,给你证个清白如何?” 离得近了,白锦玉这才发现这名妇人的眼力似乎有些问题,虽然不是瞎子,但是瞳中生有白色的絮障,明显视物费力。 白锦玉于是把银子塞入她的手中,妇人摸索着银子的大小,连忙推辞道:“这个太多了,承受不起承受不起!” 白锦玉一边从她的怀中抱过那只母鸡,一边道:“没什么承受不起的,人生在世,清白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妇人听了,也不再纠结,缩在谢遥的身后合手作揖地连连道:“谢谢夫人、谢谢公子,老奴我今日真是遇着好人了……” 白锦玉抱着一只鸡,亭亭玉立、画风标新立异,人群挤挤泱泱看稀奇似地把她围在了中心。 她打量了那四个庖丁手里的鸡一阵,开门见山地朝那为首的庖丁问到:“敢问阁下,你们养鸡喂不喂食呀?” 那庖丁翻了白锦玉一眼道:“夫人这问的什么话,谁家养鸡不喂食?” 白锦玉点点头道:“我猜也是要喂的!” 全场一片无语。 白锦玉又问道:“既是如此,那我请教一句,阁下平时都是拿什么饲料喂这些鸡的呢?” 那庖丁愣了一下,费解地答道:“我们都是专门买了谷子和糠来喂的,怎么了?” 白锦玉没答他的话,只是知会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又问那名花眼的妇人:“这位大婶,请问你平时又是怎么喂鸡的呢?” 那妇人低声地回答道:“老奴养鸡比不得有钱人家,哪里会买什么谷子和糠,都是将鸡随意在外放养,让它们自己去寻食的。” “我猜也是!”白锦玉微微一笑,信然地看向那几个庖丁。果然,那几个庖丁也有些料想到她想干嘛了,身形已经不自主地往后退去,呈了防御的态势。 白锦玉挑了挑眉毛,转身上下瞅了谢遥一遍,奇道:“你今天怎么没带剑?”遂又朝着人群道:“谁能帮个忙,找把刀来把这鸡杀了?只要我们破开这鸡嗉,看看这鸡肚子里究竟是草籽还是谷子糠,自然就知道这鸡是谁家的了!” “来来来,我来!” 人群中果然不乏助兴的人,一个彪膀大汉当即就跳来出来,白锦玉仔细打量了下他的装束,料他应该是途经此地的猎人。 “好,有劳阁下了!”白锦玉有礼地将母鸡递给了大汉,她拍了拍手上的毛垢,一抬头看见那几个庖丁已经面色刷白,俨然一副想逃跑的样子。 “哇,夫人真是厉害,我怎么没想到?!”言洛也看到了那几个庖丁的表情,当即对白锦玉表示出钦佩。 白锦玉道:“你是读圣贤书的人,哪懂喂鸡之道。” 大汉提过母鸡,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刀,他左右看了看,想寻个位置杀鸡。奈何这是当街,还真不是杀鸡的地方。 “给你个盆!” 人群中又跳出来一个热心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大铁盆,“哐当”一声扔给了大汉。大汉谢过,二话不说蹲下,麻利地把鸡脖子处的毛拔掉了一些。 紧接着他在露皮处横刀一割,对着铁盆给母鸡放了血,不一会儿这鸡就杀好了。 此时的现场,群情期待已到达顶峰,大汉在几十双眼睛的瞩目下将母鸡开膛破肚,从鸡肚子里掏出了鸡嗉。 众人屏声凝息,汇聚着眼睛看着大汉拿刀插进鸡嗉,用力一割。 不一会儿,“哈哈哈,”大汉爽朗地宣布:“这里全是菜籽和小石子,根本没有谷子和糠粒!”说着,他站起身来,将打开的鸡嗉向围观的众人展示。 人群争先恐后一睹为快,看完之后纷纷哗然,一起义愤填膺地开始指责起那几个庖丁来,现场一片惩恶锄奸的声浪。 “我们走!”几个庖丁被众人指责得难以立锥,当即就要落荒而逃。 言洛及时朗声道:“这就当什么事没有一走了之吗?我家夫人为了给你们断案还花了银子,这钱不能白花,你们刚刚不是说要去官府吗,眼下正好人证物证俱在,还是一起去官府!” 听言,那几个庖丁顿时就停住了欲跑的脚步,仓皇不知所措。 “我赔我赔!”那为首的庖丁承受不住,惊慌不安地硬着头皮走到白锦玉的跟前,从袖子里掏出一粒银子,老老实实道:“我等糊涂,为主家送鸡路经此地,不慎丢了只鸡一时找不着,正好看见这老妇抱鸡而过,脑子一热就想了这个馊主意。” 白锦玉负手而立,不接他银子。言洛当即领会道:“赔一只鸡就够了?阁下你这诬告他人栽赃嫁祸,是要吃官府的棍棒和牢饭的,怎么的至少也要赖一赔十!” 言洛一贯伶牙俐齿,那庖丁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人群闻此,齐声力撑言洛,一些激动的人甚至摩拳擦掌就欲上前将那四个庖丁扭送官府。 形势如此,四个庖丁吓得不轻,赶紧一起掏遍了浑身上下,将所有的银两铜钱凑给了白锦玉,这才落了个全身而退。 当真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云泥5 文若兰闻言,舒心地笑开,她重又抓住白锦玉的手,神情神秘而语重心长地道:“既然你生孩子不行,其他方面就要多努力才是,男人的心也并不是只有生孩子才能系住的。” “是……是吗?” 文若兰点点头,起身走到一个柜橱前,打开柜橱从里面取出了两本书,递给白锦玉道:“这两本书你好好研习,所有精要都在里面。” 白锦玉接过书,只见一本书是《女训》、另一本书是《女诫》,这两本鼎鼎大名的书她虽没看过,但对它们要求女子顺从约束,以夫为纲的要义还是耳闻过的。说白了文若兰就是想叫深明大义叫她忍。 “多谢母亲,那临别之时我再带走。”白锦玉逢场作戏,心想回头就把这书扔了。 文若兰今日一门心思给凤辰举人,对白锦玉并未多做留意,加上白锦玉刻意多听少说,片刻的闺房私话竟没被察觉出一点猫腻。 将近午时,家丁前来邀请入席,白锦玉这才得以再见到凤辰。 家宴在尚书府的花厅举行,凤辰和白锦玉因身份贵重,列席上首。苏策、苏达律等苏府人色反倒在厅下一人一案分两边坐着。 “殿下,我跟你说个事啊!” 将将落座,府中家丁正忙着分付酒水菜肴,场面的注意力有些分散,白锦玉赶紧趁机给凤辰打招呼。 “何事?” 白锦玉看了看座下,打趣道:“好事,我说了殿下可千万别激动。” “好。” 白锦玉不动声色地将头微微侧向了他一点,道:“我知道今日他们邀我来是做什么了,原是他们物色了大理寺丞杨大人的女儿,要我引荐给陛下纳为侧妃呢!” 凤辰一听,瞳孔骤缩地朝苏策看去。 “不过那杨寺丞还不知道殿下来了,故而尚未到场,我只是提前和殿下说一样,以免殿下……” 凤辰截断了她的话:“以免什么?” 白锦玉道:“以免殿下拍案走人啊!” 凤辰道:“那你希望我如何做?” “殿下就看一看呗,据说那个杨寺丞的女儿甚是乖巧可爱,宜家宜室通情达理,关键血统高贵和殿下甚为般配!” 凤辰脸色有些发白,无形中与白锦玉分开一点距离,好好地端详了她一下,道:“你是当真的吗?” 白锦玉心中笃定凤辰绝对不会看上别人,故而有些凑热闹地点点头道:“对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喜欢看美女,我陪殿下一起掌掌眼!不管后续如何,先看一看,给大家一个面子!” 凤辰凝眸望着白锦玉,脸上掠过难以明状的神色,片刻后,他放缓声调道:“好。” 二人说了没多久,就看见苏达律从外间激动欢欣地领着一男一女往花厅跑来。 男子是个中年人,留着八字胡须,样貌端正严谨。 女子十五六岁,朱唇粉面、楚腰卫鬓,一身绿裙,玲珑娇小。 入厅以后,男人连忙向厅上的凤辰、白锦玉磕首:“微臣杨末协同小女拜见晋王殿下、王妃娘娘,殿下千岁千岁千岁岁!微臣赴宴来迟,还望殿下、王妃恕罪。” 凤辰莞尔,端庄地和颜悦色道:“杨大人平身,今日家宴不必如此严重,速与令爱入席!” 听言,那杨姑娘抬起头来循声看向凤辰,这一看,顿时她就愣住了,一双剪水明眸对着凤辰再也挪不开。 正如白锦玉所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有苏策、文若兰的连番铺垫,她对这个杨寺丞之女也生出了不少好奇之心,眼下这真人到了眼前,她也是聚精会神端详起来。 这个杨姑娘还真是不俗,样貌天真可人之外,气质尤其干净纯粹,即使未施半点粉黛,也自有一股醒目的出类拔萃,不愧为前朝皇室的遗脉。 “殿下……”白锦玉转过头来,正想与凤辰品评一番,却看见凤辰一瞬不瞬地盯着厅下的那位娇人,看得出神,俨然已经入迷。 那厅下的杨姑娘何曾见过凤辰这样出尘的绝色,本就入了迷,再被凤辰这样凝注地看着,顿时脸色潮红、动弹不得。 花厅上下看着凤辰和杨姑娘四目相对,已然看上了眼,纷纷相互交换神色,暗暗激动,欣喜不已。 这一幕,白锦玉突然怒火万丈,没来由地,胸中泛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委屈和酸楚,像是被人夺去了什么,很愤懑、很恼怒、很难过、又很无力,一瞬间就经历了太多。 在杨寺丞的推搡下,杨姑娘才回了神,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匆忙整理神色随同她父亲入了座。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花厅都其乐融融,苏达律俨然是个男媒婆,一直把话题往那杨姑娘身上引。 仅一会儿的功夫,白锦玉就知道了这杨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道了她针绣女工得心应手,敦诗悦礼,玉洁冰清。 最关键的,还知道了这杨姑娘的几个姐姐都特别能生孩子,基本嫁给夫家后都是三年抱俩的节奏。 白锦玉越听火气越大。 在这洋溢着浓烈撺掇的气氛中,白锦玉发现凤辰的眼睛一直在看着那位杨姑娘,就像曾经他看着她的那种眼神。 白锦玉心里的难过满布全身,她目光来回地看着凤辰和那杨姑娘,只觉得自己胸口有一团气,在不断地上升、上升,就快要把她的胸口顶得炸开了!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看了,遂随转移注意力,拿起桌上的酒壶一杯一杯自斟自饮起来。 “听闻杨姑娘精通音律,尤擅横笛,所奏之曲荡涤婉转,有如仙音,不知今日可否为晋王殿下和我等献技一二呢?”苏达律非常刻意地提议。 当场众人皆成人之美地跟着附议鼓励。 在这样的氛围中,杨姑娘也有意在凤辰的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半推半就中起身同意。 见此,苏达律赶紧命人在府中取了一只八孔横笛,显然已有所准备得不能再明显了。 当即,杨姑娘就在众人瞩目中落落大方地扶笛吹奏了一首《蒹葭》。 不得不说这杨姑娘的技艺当真经得起夸赞,她吹奏的笛音宽厚而圆润,婉转而动听,叠音、打音、颤音都运用得极好,一曲过后的确使人久久沉浸在旋律中,流连忘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伴着着动人的笛音,凤辰不禁吟道。 这首大胆求爱的诗一出来,白锦玉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倒流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凤辰,终于酒劲上头,再也受不了了,攥了拳头一咬牙,起身就欲离席! “杨姑娘音律出众,才华横溢。恰好我们丽华也对琴筝颇有造诣。今日难得阖家团聚、盛客盈门,不如丽华也为我们助兴一段,以聊慰我与你父亲的思女之情。” 偏偏这时文若兰说了话。 文若兰是个很知分寸的人,显然她已感到今日之场合这杨氏被抬得太高,故而跳出来意欲让“苏丽华”扳回一成。 然而这个好心,白锦玉听了只有心惊肉跳。 音律是她的死穴,她虽然聪明,但这辈子偏是什么乐器都不会,向来只能做个欣赏者。 这……她木住,脸上飞过各种各样的表情,真的觉得这一刻是万念俱灰。 凤辰和一个女人看上了眼,这边还要她演奏古琴……白锦玉真的想撂挑子不干了,立刻上骡马市买一匹马骑回铎月去! “不烦丽华,甚巧,丽华这段时日于府中积极传授本王琴艺,不如就让本王这学生替师傅为各位演绎一段,如何?” 凤辰清越的声音响起,众人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堂堂晋王殿下有此雅兴,纷纷意会他是有意给杨姑娘传情,于是个个热烈捧场,都言甚好甚好。 苏策道:“敢问殿下意欲演奏何曲?” 凤辰道:“《凤求凰》。”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泥7 “不会?”白锦玉几乎受惊了,磕磕绊绊道:“殿下,这……都可以不让吗?他什么反应?” 凤辰道:“他以后不会了。” “他同意了?”白锦玉很意外也很欣喜,连忙道:“殿下,你是威胁恐吓还是逼他了?” 话刚说完,她自己都摇摇头,凤辰不是那种仗势欺人、逼人就范的霸道之人。 “女子出嫁之后随意归宁于《周礼》不符,我大徵高宗朝也曾颁布法令‘新妇三年内春秋归宁两度,三年外者一岁一归’。你已嫁入晋王府七年,自是应遵循一年一归了。” 白锦玉闻言,微微张着口,看着凤辰语噎了半天。她想,可能苏策在听到凤辰这段话的时候也跟她是一个表情。 凤辰就是凤辰,连说这件事情也是有理有据,道理充分,连《周礼》、高宗法令都搬了出来,这真是任谁在面前都无力反驳了。 “谢谢殿下!” 凤辰看着白锦玉,握住她的手:“别谢了,就当作刚才气坏你的补偿!” 听到这个,白锦玉背脊一挺,浑然想起自己方才在宴会上中了凤辰的计,白吃的飞醋,不由地脸上熏红。 她突然决心也要小小惩罚一下凤辰。 于是她两肘架在膝上,扶腮叹了一口气,怅惘道:“殿下,你说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什么过去?” “就是你亲我之前。” 凤辰果然怔住,白锦玉心里噗嗤,脸上却继续道:“就刚刚宴会上殿下佯装喜欢那杨姑娘的时候,我觉得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痛苦,看着他移情别恋这么痛苦……” “我昨日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三妻四妾,但经过今日,我明白了,我所能接受的三妻四妾,仅仅是能接受我自己是那个最后妾;我试想着若是在我之后殿下再弄个别的女子,要与我谈什么三妻四妾的共存,那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所以殿下,我觉得还是喜欢跟你做朋友,我们不如趁现在什么都没有开始,继续做朋友如何?” 凤辰双眼汇聚地看着白锦玉,长长的睫毛凝着,目光在白锦玉的脸上细细地梭巡:“做朋友?” 白锦玉点点头,又道:“我那一瞬想到了苏丽华,我觉得她如果看到我和殿下好了,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痛苦,这太残忍了……我应该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的!” 白锦玉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渐渐地脸上的佯装之色越来越少,越说越真诚。而凤辰呢,听着她的话脸色是越来越白了。 白锦玉说完,凤辰半天都没有给出一点点的回应,她不禁回转身去好好地观察他道:“殿下?” “你后悔了?”凤辰道。 白锦玉点点头。 “回到过去?” 白锦玉点点头。 “是……”白锦玉刚张口,凤辰一双大手就捧住了她的脸,当即倾俯下来,以吻封唇,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这个吻温柔而又刚强,一如凤辰其人。 二人此刻正在行路的马车上,和外界仅隔着几片木头和一块布帘,白锦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只是一小会儿,凤辰松开了她。 “你休想,”凤辰嗓音低哑,对她道:“从圣训阁开始,我们的关系就回不到过去了。” 从圣训阁开始……白锦玉当即就想到了那圣训阁内、楼梯之下,当时情景。 “那时……”刚一开口,白锦玉又被凤辰拉近,嘴巴旋即再一次被他堵上,他已存心不让她再多说一个字。 凤辰原本只是想堵住她说的话,但是他高估了自己,这两片柔软的唇一旦沾上便似无法自拔,他胳膊将白锦玉搂着,当即将二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白锦玉后颈被牢牢锁在男人宽大修长的手掌中,被亲得晕头转向。 半天,凤辰终于放过了她。 天,白锦玉发现在她面前,凤辰好像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了。 不,准确的说是一旦亲上了她,就会变得有一些不一样。 “本王不许你后悔,”凤辰道。 白锦玉默住,这似乎是凤辰第一次对着她自称“本王”,这两个字立刻就使得他将要说的话多了一股郑重和权威。她对上凤辰近在咫尺、乌黑无际又深邃无边的双眼,看见那里面只有自己的倒影。 “你要是敢后悔……”凤辰顿了一顿,道:“我就死给你看!” 白锦玉生生地被怔住了! 万万没想到刚刚宴会上自己说的泼赖话,此刻居然从文雅俊逸的凤辰口中说了出来。 也正因这句话是从凤辰的口中说出来的,所以竟然全无了那泼赖的气质,俨然就是一句极其认真的话。 不,或者是威胁。 “殿下……”白锦玉莫名地又感动又想笑,伸手抚上了凤辰的脸颊,点评道:“我怎么感觉你又在引诱我!” 凤辰舒眉淡笑,覆住她的手,轻声地道:“我知道你的心结在于苏丽华,这使你不敢对我迈前,对不对?” 白锦玉手中一顿,似被人一剑刺中了要害。 凤辰的声音低得就像在催眠,他道:“如果苏丽华不是你的妹妹,或者我和苏丽华不为夫妻,你对我会怎么样?” 白锦玉睁着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凤辰,眼前的凤辰明明斯文尔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就是给她一种来势汹汹的感觉。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故而她在凤辰幽深的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她有点后悔刚刚起心要小惩一下凤辰的想法了,因为这个话题越来越不像调侃和玩笑,不仅没有可能走向小惩凤辰,反而让他掌握了主动权,让她与自己内心深处的问题来了个面对面。 “可苏丽华的确是我亲妹,我白锦玉的确是她的姐姐。” “那你就不做白锦玉。” “嗯?” “你就做‘凰凰’。”凤辰的声音就像是蛊惑。 白锦玉心突然跳得越来越快,她拉回一点理智,道:“可你们真是夫妻,就现在这样,我都有一种夺人夫君的罪恶感。” 凤辰眸光一颤,舒出一口气,伸过手一把将白锦玉拢入了怀里,长叹道:“你终于说出来了!” 白锦玉脸颊贴着凤辰宽阔的胸膛,有点想哭,是的,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内心最大的障碍,她终于说出来了。 凤辰轻轻地将白锦玉推至眼前,他低下头,看着她那双已经氤氲着水雾的眼睛,道:“谁与我结拜天地,我就是谁的夫君。凰凰,我和苏丽华从来没有夫妻之实。”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云泥8 白锦玉太震撼了! 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凤辰,目光像织布的梭子一样,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一寸寸一分分地梭巡着。 她陷进了轰然的震荡中,在这一瞬间,她心潮起伏,血液里澎拜着波涛汹涌的撼动、意外、惊异、疼惜……甚至喜悦和感动。 原来苏丽华没有生子的原因在此。 他们没有夫妻之实,这意味着自钰贺之后,凤辰至少有三年的时间洁身自好、守身如玉。 所以,即使苏丽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他也没有染指,他只认她! 太不容易了!也太险了!她这是回来了,如果她一直没回来呢?那凤辰怎么办? 白锦玉鼻子忽然地发酸,眼眶顿时就红了起来。她嗫嚅着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表达出自己这一刻的心绪。 “殿下!” 白锦玉低呼一声,扑身上前拥住凤辰的颈脖,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将脑袋贴在他的颈窝里道:“我以后再也不气你了,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收回!” 凤辰轻轻抚着她的背,和雅而欣慰地搂着自己的小妻子。 “都收回吗?” “嗯嗯!” “不后悔了?” “嗯!” “也不要回到亲你之前了?” “……”白锦玉的脸上一烧,极其娇羞地将脸埋在了凤辰的肩头。 “还做朋友吗?”凤辰执着地,将她之前的问题一个一个地回问。 “不了。” 沉默一瞬,凤辰道:“那做什么?” 白锦玉:“……”直觉这一刻的凤辰真是坏透了。 凤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眼前,低头看着她染红的双颊,鼓惑道:“告诉我,你喜欢我吗?” 白锦玉屏住,何曾被人、还是正主这样拦下问住。 凤辰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这架势大有不管叫等多久,他也会等下去的样子。 凤辰清澈而专注的凝注下,白锦玉缓缓地抬起头来:“殿下,”她的目光细细地描着凤辰的眉目,喃喃地道:“我完了。” 凤辰一瞬地怔住,即刻明白了这“我完了”的含义,不禁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 温存间,车马抵达了晋王府。 “请问殿下,殿下是先回府还是先入宫?”张猛在车子外朗声地宣问。 凤辰牵着白锦玉从车上下来,对张猛道:“王妃回府,你们随我入宫,今日还有些事情急需要办。” 张猛:“是,殿下!” 凤辰与白锦玉分别,忽而往前后看一看,留心道:“谢遥人呢?” 张猛道:“刚刚在尚书府门口他喊身体不适,我们几个就劝他先回去了,这会儿恐怕已在府内休息呢!” 凤辰点了点头,对张猛道:“让他休息,你们随我入宫就可以了。” 凤辰走后,白锦玉打算先去谢遥的别院,去看看他的身体如何,然而却发现了一个很大事情! 谢遥不见了。 而且这一不见,不是一会会儿的不见,从尚书府的生辰宴之后,两天的时间过去了,谢遥仍是没有回来。 这让整个晋王府上下,特别是凤辰坐立难安。 这两日白锦玉一早去为凤辰梳发,发现凤辰都一丝不苟地保留着前一日的发髻,前一日的衣服也穿穿戴整齐地在他的身上……很明显,谢遥不回来,凤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这日凤辰离府入朝后,白锦玉坐在花园里的六角亭里,仔仔细细地将谢遥的事回想了个清楚。最后,她决然地直觉,谢遥的失踪一定和前两日在街上救下的那个妇人有关! 那场路见不平,现在想来真的是蹊跷得很。 谢遥这个人一向的冷,想想那天当街护着一个妇人,侠义归狭义,但这的确已经不像是谢遥能做出的事情来了,连他自己事后都觉得是一种“多管闲事”。 而且最关键的事,那一日的末了,谢遥特别跑过来关照她,不要把事情告诉晋王殿下。 一定有蹊跷! 想到此处,白锦玉赶紧出门就赶到了翰林院,于门外请人通报言洛出来。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言洛手持着一卷泛黄的典籍从翰林院里走了出来。 “娘娘,找微臣何事?“ “谢遥不见两天了!王府已经派了近百人在长安的大街小巷寻找,但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言洛这两日忙着修编史籍还没有空找谢遥,眼下这一听,吓了一跳,当即就把手中的典籍塞给了翰林院的守位,他自己则脚不点地领着白锦玉走了。 “还好我记得那个妇人所在的地方!” 当即白锦玉、言洛穿行过在繁华的长安城,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那妇人所住的地方。 咚咚咚!言洛有礼地喊了一阵门,半天无人应答。 正无奈着,从他们身边路过一个庄家汉,那人见他二人寻人不遇,好心道:“别拍了,赵大婶家里出大事了,她这会儿不在家里!” 二人始知原来那妇人姓赵。 言洛赶紧跑向那个庄稼汉,问起赵大婶的家中出了什么大事。 “唉——”那庄稼汉猛叹了一口气,气愤道:“真是惨!赵大婶相公的坟不知道被个天杀的给刨了?!真是可怜啊!” “坟给刨了?!”言洛震惊出声,回过头来和白锦玉相视一眼。 真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白锦玉走上前来,拱手向那路人请教道:“我们是赵大婶的远房亲戚,麻烦阁下可否告知一下这赵大婶相公的坟地在哪儿?赵大姐现在伤心欲绝,我们赶紧赶去劝慰她一下,并把她带回来。 那路人转身朝一个方向远远指去道:“不远的,这条街往后再三排就是荒地了。那里面有一片坟茔,我刚过来,真是惨哦……你们速去,真的要把她带回来好好休息。这种事情对女人来说打击真的太大了。” 言洛和白锦玉二人当即谢过,按照这路人指引的方向寻去。果不其然往后走了三条街,便觉得树林的气息越来越浓郁,一片水村乡郭的景象露了出来。 他们又问了几个路人,终于找到了那路人口中的荒凉地。果然还没有靠近那个事发的坟墓,便远远地看见好多人围在一处,就听到了有妇人痛哭流涕、捶手顿足的声音。 白锦玉和言洛当即不动声色地,渐渐朝那人堆处走去。 第一百四十章 云泥11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浇射在姚雨相的墓碑上。 白锦玉顿时觉得胸口的气都抬不上来了。 实在太过分了!掘了人家的坟、盗了家的尸骨,现在连墓碑都要羞辱……真是禽兽不如,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畜牲…… 就看这一伙人这卑劣龌蹉的行径,绝不是什么善类,这个姚雨相既然能被他们恨成这样,料想也一定不是个太差的人。 谢遥当真是端得住,竟然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应。 那头头不禁啧啧称叹,晃到他的面前,嘲弄道:“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不孝子,看着别人这么侮辱你的老子,你都可以无动于衷成这样,真是佩服佩服啊!” 头头这话内涵丰富,白锦玉猛吃了一惊! 这姚雨相…… 怎么可能!她旋即摇摇头,看向凤辰,只见凤辰神情严肃,目光紧紧地锁在谢遥身上。 “好,很好!”那头头残酷无情地笑着,朝多了几个人一挥手。 当即,好几个男人就走了出来,一顿拉裤子,对着那姚雨相的墓碑一起解起手来。 “砰、砰”两声巨响,两个男人裤子还没拉好就被从墓碑旁踢飞了! 定睛一看,是谢遥终于忍无可忍一脚踢飞了一个! 那两个人在空中划出两条弧线,随即闷声着地,捂着被踢痛摔痛的屁股叽里哇啦地惨叫着:“老大,那归命一刀不是封了他的穴道了吗?怎么他还能打人?!” 那头头道:“那只是封了他运力的脉络,招式使不出来了而已,但如果他力气大,胡乱打你,那也是管不了他的!” “不过,”那头头晃着腿走到谢遥的面前,二话不说狠狠地就朝谢遥的肚子捅了一拳,道:“谢大人最好识相一点,就你现在这点力气你还逞什么能耐?!” 谢遥冷眸看着这个头头。 头头眯起眼睛一笑,道:“舍不得你老子啦?舍不得你就该求我啊,你只要承认这姓姚的是你爹,我马上叫他们停止。如果你不承认,我叫他们在上面拉屎又关你什么事呢!” 谢遥的眼里飞出刀来,唾道:“畜牲!” 对,畜牲!这头头说的什么混账话!白锦玉几欲冲下去,被凤辰一把抱住。她抬起头来,对上凤辰克制冷静的目光,自己也似乎稍微自制了一些,但她仍旧因浑身的义愤而呼吸急促。 咚! 谢遥对着那头头的脸狠狠地揍了一拳,那头头的脸被甩飞过半边,当即鼻血四溅。 那头头惊愕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坚持把嘴里的最后几声笑完,随即纵身跃起,从上而下一个惯劲钝击在谢遥的肩头。 这一击他使出了十分的力气,谢遥当即就被他这贯穿的掌力打得直接跪在地上,噗出一大口鲜血! 树底下,那头头身边的一众看得目瞪口呆,树上面,白锦玉也看得目瞪口呆。她感到身边微微翕动,转过头,看见凤辰已经用一块黑巾将面目蒙好了。 他伸手将白锦玉扶离,示意她自己靠着树干站稳。随即拔开长剑,在那个头头就要对谢遥的腹部狠踢一脚的时候纵身一跃,先飞起一脚将那头头踹开了,堪堪地横剑挡在了谢遥的跟前!! 谢遥猛一抬头,几乎当即就认出了凤辰的身影! “来者何人?!”那头头一个鲤鱼打挺迅疾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边的一众人等随即就训练有素地向他拥去,在他的左右排成了一堵人墙。 凤辰一言不发,直将剑尖笔直地对着那名头头,举止间张扬的锐气凌厉慑人。 萧戚的黑幕中,一面是十几个人,一面是只有两人,人数纵然悬殊,但是两面却浑然给人一种旗鼓相当、不相上下的感觉。 “晋王的人是吗?”那头头轻蔑地打量了一眼凤辰,唇边挑起一抹阴寒的笑意,道:“你们晋王堂堂方正不阿的仁义君子,居然欺君枉上,偷偷养着被先皇御旨处死的余孽,真是胆大包天啊!” “住口!”谢遥拧着眉头,冲口而出。 头头唇角的那抹戏谑的邪笑逐渐地消失,神情忽然变得肃然道:“住口?不日你这个让皇室蒙羞的小杂种身份大白天下,那晋王就自身都难保了,到时侯举国上下,悠悠众口他能都堵得上吗?!而且……” “你是兵部的人?”那头头还未说完,凤辰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那头头一怔。 凤辰目光将对过的十几人依次从左到右地扫了一遍,干脆道:“一起上!” 下一瞬,他完全不顾对方是否同意迎战,黑色的身影一闪,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了。紧接着,那头头的身边一人就感到眼前模糊了一下,当即就被快如闪电的长剑贯穿了腹部! 凤辰什么都不说直接开打,白锦玉的心脏都仿佛停了! 很快,那头头和他的随从反应了过来,立刻散开,开始从各个方向攻击凤辰。 凤辰便以谢遥为中心,绕着他打圈,极速地和一众人交起手来!谢遥也从旁力所能及地周旋着。 乌黑的夜幕中镗镗的金属交接声密如雨点,不断地有人被踹出圈外、被刺倒地,在这紧张的缠斗中,白锦玉知道凤辰尚且游刃有余,那些被踹出打倒的人也绝对不是凤辰。 因为若是凤辰被击倒,这交战就结束了,而现在这铿锵的金属交往声一直在继续,那就说明凤辰还够打。转眼间,七八个人都被凤辰刺中要害,当即倒地不起。 白锦玉在树上观战,发现即使是在这个境地,凤辰的出手也仍是极有分寸,他刺中的要害只会让对方赶紧捂住止血失去战斗力而已,并不会真正的伤及性命。 不过片刻功夫,凤辰便将这十几个人打下了四分之三。 正当白锦玉觉得一切就快结束的时候,蓦地,从黑暗中冲出一个快如闪电的黑影,从一个蹊跷的角度趁其不备一下子出手攫住了谢遥! 谢遥受伤不轻,没有防备,等反应过来,一把冰凉的长刀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 “归命一刀!!”人群中好几个人欣喜若狂地喊了出来。 缠斗瞬间戛然而止。 白锦玉没听过什么“归命一刀”,但是凭着刚才那快如闪电的速度,这轻松拿下的身手,她推断,此人武功不低。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云泥14 那归命一刀步上前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重新提了刀,他向着凤辰走来,而裴决居然没有阻止。 凤辰将谢遥轻轻地放在地上,提剑起身,自然地将白锦玉掩在身后,轻轻拉下了脸上的蒙巾。 这一刻,他选择露出自己的面目。 白锦玉当即就明白了他此举的目的。 打,不是不能打,但是眼下谢遥昏迷、她自己也是个拖累,再加上敌众我寡,这时候想打个全身而退是不容易的。所以,凤辰选择亮出身份,以这个身份来护住她和谢遥。 凤辰这得天独厚的面容在火把映照中一亮相,对面一排人都为之一怔。 他们当中有人是第一次看见三秦第一绝色,自然先为这秀色吃惊,而裴决一怔,则是意外凤辰拉下蒙巾的举动,这个举动让他之后不敢再轻举妄动。当然,这也正是凤辰的目的。 凤辰目光直视着裴决道:“裴决,你如今已是一部尚书,做事情应三思而后行。本王既答应你会将谢遥交给御史台,就不会食言。你今日去,明日谢遥在晋王府恭候你和御史大人。” 裴决犹豫不决,他目光紧紧地回视着凤辰,似乎还在掂量就此回去的风险。 之前白锦玉就知道而今这大徵朝的重臣个个权势滔天,已经不怎么把皇室放在在眼里,但因为她所参与的几个场合,君臣都还保持着表面的客套礼法,所以对此感觉还不是很明显。 直到此刻,这荒野之地,四下无人,不必再做那君君臣臣的假样子,白锦玉才对这些权臣的嚣张有了最直观的体会。 眼下凤辰这边能打的只有凤辰一个人,而裴决那边,先后加起来恐已有二十人。而且那个归命一刀还是个江湖高手,如果真的动起手来,是绝对不会顾什么王爷的面子的。 所以,绝对不能打起来。 但是有办法能让裴决就此离开吗? 白锦玉想帮凤辰,心中焦虑得有如火烧,刹那间脑子里就已经翻过了无数的念头,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还真的想到了一个! “殿下,我想说几句话。”白锦玉小声地在凤辰肩头说。 凤辰偏过半张脸,与她对视了一眼,信任地点了点头,让开了一点身子。 白锦玉对着凤辰宽慰一笑,转而面向裴决道:“裴大人,那‘姚雨相’的尸骨尚且在你手中是吗?” 裴决目光端详了端详白锦玉,道:“不错。” 白锦玉昂然道:“那就好,不知裴尚书可知,世上有一种方法可以验证活人与死者的亲缘关系。” 裴决道:“什么方法?” 白锦玉道:“滴骨认亲。” 裴决重复道:“滴骨认亲?” 白锦玉信诺地点点头:“就是取后人的鲜血滴在先人的尸骨上,如果二人有亲缘关系,血液就会渗入骨中,如果二人没有亲缘关系,血液就凝于骨面。此法在一百多年前的《洗冤集录》里就有记载,百年来常为仵作效法,当是验证人与人之间,不,是活人与死人之间是否有血脉关联的最有力之法了。” 白锦玉说到这里,听到一声低声抽气,是那赵大婶朝谢遥看去! 白锦玉也仅仅是被打断了一瞬,她即刻又恢复从容道:“晋王殿下一诺千金,从不背信于人。他既然说会将谢遥交予御史台,就一定会交。这坟中尸骨既然在裴尚书的手中,你应当有恃无恐,只要奏请圣上,责成御史台连同大理寺一起勘验这滴骨之法,届时,谢遥到底是不是这‘姚雨相’的后人便可大白天下了!” 白锦玉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当场众人都静住了。 凤辰目光轻柔地看了一眼白锦玉,继而向对过道:“裴尚书以为如何?” 看得出来裴决已没有那么挣扎,他睁目望向白锦玉道:“‘滴骨认亲’当真有此法?” 白锦玉重重地一点头:“绝不相欺,裴尚书回去后可以打听或者翻阅典籍,当知我所言不虚!” 裴决沉吟了片刻,收兵道:“既是如此,便依殿下所言,微臣今日且去!”他眼睛瞥到那零落一旁的赵大婶,眼眸骤缩对着手下吩咐道:“将她带走!” 话音落下,那队人中就走出了两个人,将赵大婶从泥泞中架了起来,把她拖到了裴决的身后。而那赵大婶面如死灰,根本无所谓自己怎么被折腾,只是一双眼睛一挪不挪地紧紧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谢遥。 “那晋王殿下,微臣就先告辞了!”尽管仍是意难平,但是裴决还是作出了这个决定。 “等等!” 白锦玉刚松下一口气,听见凤辰的声音响起。 “让他给谢遥解穴。”凤辰看着归命一刀。 白锦玉差点都忘了,谢遥还被封着穴道。 这封穴解穴的手法都是江湖各门派的秘技,如此让归命一刀离去,还真没人能解这学穴道了。白锦玉不禁心叹凤辰周密细致,临危不乱。 裴决和归命一刀互看了一眼,最终裴决一个眼神,归命一刀走到了谢遥的身边,翻过他的后背在几处穴位上点了一点。当即白锦玉就感觉谢遥的身子似乎柔软了一些。 归命一刀回到裴决的身后,裴决胸口长长起伏了一下,瞪了地上的谢遥一眼,最终振了下衣袖,心有不甘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而去。 紧随其后,那归命一刀,那头头为首的十几个人,那架着赵大婶的几个当差,全都纷纷撤去。 白锦玉和凤辰无声地看着,直到这些人和火把都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白锦玉的心还因刚才那番紧张在噗咚地乱跳着,忽然她感到肩头被轻轻揽住,随之倒进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凰凰,有你真好。”凤辰在她头顶低声地道。 白锦玉不得不承认,凰凰这个名字只要从凤辰口中唤出来,她的心就漏了一拍,即使是当下。 她稍稍镇定,抬起头宽慰地和凤辰对视了一线,随即二人都将目光移向了尚躺在地上的谢遥。 凤辰扶着白锦玉走到谢遥的身边,他半蹲下,将谢遥抬起坐身,一只手掐上谢遥的人中。 白锦玉目光关切地看着谢遥的反应,就着月光,她看见谢遥的嘴角还挂着血迹,头无力地耷着。 从七年前第一次见谢遥开始,谢遥永远都是一副实力超群的样子,无论何时都显得十分坚韧,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而且……白锦玉不禁抬头了一眼同样揪着眉头的凤辰。如果裴决的判断都是真的,那谢遥就是凤辰付出十几年心血呵护在身边的人。 白锦玉心中只有一个祈愿:谢遥千万不能出事。 忽然,凤辰手中的谢遥嘴唇翕动了一下。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云泥16 抹好了跌打药,凤辰拉过一旁的被子将白锦玉的脚盖上。 当光光的双足被完全属于凤辰的用品挟裹,白锦玉突然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的心乱。 她踟蹰道:“谢谢殿下,你早点休息,我还是回……” “你想听安平公主和姚霜的事吗?”白锦玉的话还没说完,凤辰忽然道。 白锦玉立刻不想回去了,乖乖地把挪了半只的脚放回了被子里,眼睛定定地看着凤辰道:“想听,殿下愿意讲吗?” 凤辰若有所思了一阵,悠悠道:“这是一个很难讲的故事,它既离经叛道、于礼不容,也真挚感人、可歌可泣,我或许讲不出它本来的样子。” 凤辰的面容拢着一丝哀情,白锦玉想想安平公主与姚霜最终的结局,不管这故事的开端过程有多少的美好,总之都逃不出是一出悲剧。 “安平公主一定是位个性张扬、潇洒如风的女子?”白锦玉猜测道。 凤辰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恰恰相反,她是先皇三十几个子女中最温顺最乖巧的那一个。安平年长我九岁,我小的时候和她在宫中生活过六七年,她是我毕生所见最温柔的女子。” 凤辰长睫轻垂,陷入回忆。 白锦玉问:“安平公主是赐婚给了裴决的哥哥吗?那个裴决对公主又是怎么回事?我看那他似乎十分难以释怀。” 凤辰点了点头,感慨道:“岂止是难以释怀那么简单。二十二年前,裴决的兄长裴炎戍边有功,先皇为表嘉奖,将长公主安平公主赐婚与他,以期加强与裴氏一族的紧密结合。” 白锦玉嘟了嘟嘴道:“你们家的皇帝还真的挺喜欢给人赐婚的!” 凤辰知她所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面颊道:“赐婚也不一定是坏事,若不是赐婚我如何能与你在茫茫人海重逢?” 白锦玉嘟囔道:“赐婚赐的是苏丽华,你只不过是运气好了点,阴差阳错遇到了我。” 凤辰的眼神越来越柔和:“这或许就是天意。” 在他这样的注视下,白锦玉的调皮也渐渐地消融,她接着问下去:“安平公主赐婚给裴炎,后来呢?” 凤辰默了一默,道:“岂料,成亲当日公主刚被接进裴府,裴炎就被人刺杀了。” 白锦玉一听,眼睛睁得大大的,万没想到这个后续这么急转直下。 “兵场之人,树敌众多,刺客后来被捉住,仅是一个征夫家十三岁的少年。他父亲被裴炎所下的征兵令强征戍边,死于沙场,母亲妹妹皆被人掳去不知去向。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年将所有的恨意都记在了裴炎的头上,在他成亲当日扮作了演艺的伶人混入了裴府……。” 白锦玉不禁惋惜:“那公主太惨了,这新妇还没当成就要守寡了?这民间俗称这样的媳妇叫上门寡,常叫人避讳,我想公主也一定会受到一点非议!” 凤辰点了点头:“其实那时先皇是可以召回公主的,但是当年那会儿大徵正与南倡国开战,裴家几个男丁都在战场上,为了安抚裴家,故而公主就继续留在了裴府。” “哦!那姚霜呢?他是公主的侍卫还是裴家的侍卫?” “他是裴府的侍卫,公主迎亲那日,他也随同裴炎一起迎的亲。” 白锦玉不禁啧啧叹奇:“天哪,这真是缘分啊……” 凤辰继续道:“公主在裴府待了半年,裴氏一族便不负君恩凯旋而归,这次回来的人中,就有裴决。” 白锦玉当即腰板一直,脱口而出道:“他是不是打公主的主意了?” 凤辰回视了白锦玉一眼,即是默认,后又有些为他开脱道:“我那时年幼尚不懂人事,如今以成年男子的眼光来看,像安平公主那样美丽动人、温柔可爱的少女又有几个少年郎会不为之动心呢?” 白锦玉道:“那后来呢,裴决怎么了?” 凤辰道:“裴决认为先皇将公主赐婚裴家,为的是与裴氏结姻。裴炎已殁,裴家的男丁又不是只有裴炎一人,遂他觉得下面由他接替迎娶公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他一面伺机向先皇提出此议,一面在府中开始对安平公主展开了强力的攻势。” “啊?”白锦玉不禁搓了搓鸡皮疙瘩竖起的双臂,估摸道:“我看那裴决的性子有些冲动啊,他若对公主开展攻势,那一定是叫人难以接受的攻势!” 凤辰停了一下,半天说了一个“嗯”字。 白锦玉不禁双目炯炯地编纂道:“我知道了,这个裴决一定使了很多骚招,说不定还对公主用强了……在这时,肯定是姚霜屡屡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守护公主,对不对?” 凤辰看了看不经意间凑到鼻前的白锦玉,承认道:“具体公主没有对人说过,料想也差不多!” “后来呢?” “这姚霜生得一表人才,而且的确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安平公主得其爱护,很快便情窦初开,渐生爱慕。但是我朝主仆间有严格的等级管制,像他区区一介侍卫想要与公主结姻长厢厮守,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白锦玉道:“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啊,只要让你们的父皇给那姚霜封个一官半爵的不就好了,反正整个天下都是你们凤室的,你们想给谁加官晋爵还不是就几张纸头的事情。” 白锦玉胡说八道一阵,没想到凤辰却真的点了点头道:“安平公主也是这么想的,她已经着手准备进宫面圣为姚霜求取官职了,奈何……” “奈何什么?!”白锦玉凑得更近了。 凤辰道:“奈何公主发现自己有了生孕……” 白锦玉捂住了嘴巴。 “于是公主就将为姚霜求取功名,改成了请回皇室。先皇允了,在宫外建了一所公主府供安平居住,安平就是在那里生下了谢遥。” 白锦玉问:“公主恢复自由身,还和姚霜有了孩子,感觉事情的走向还可以啊,怎么后来又会走到那么惨烈的结局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泥17 “是姚霜变卦了。”凤辰道。 白锦玉竖起一根指头,忿忿不平道:“这个姚霜居然敢变心,堂堂一国公主都给他生了孩子了他居然变心了?!” 凤辰按下她的手指,和声道:“姚霜不是变心,只是变卦。” “变心和变卦不是一回事吗?” “不是,”凤辰默了默,道:“在那段感情中,安平公主一直是主动的一方,姚霜相对而言一直理智克制。公主秘密产下谢遥的那段时间,恰逢多国向我朝请求联姻,因为安平公主的美名声震天下,所以有很多的王公太子都是向她求亲的。” 白锦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道:“所以姚霜自卑了?” 凤辰道:“现在已无人知道他当初如何想的了。总之他带走了尚在襁褓的谢遥,并坚决与公主断绝了往来。” 白锦玉听了,怅惘叹道:“这男人好狠的心哪!” “嗯,”凤辰低低应了一声,又道:“他独自抚养了谢遥八年,那时候谢遥名字尚叫姚忆,回忆的忆。” 白锦玉木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去评价这姚霜的所作所为。 有情还是无情? 半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我好像有点理解姚霜了。我若是姚霜,情愿一辈子没有遇见过安平公主。” 凤辰道:“为何?” 白锦玉道:“如果没有遇见公主这么耀眼的人,就娶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生一堆的娃娃,安享这世间的夫妻恩爱之情、儿女绕膝之乐,难道不比和那公主相爱更加地快乐吗?!况且,他还是被动地爱上公主的,对他而言虽是艳福不浅,但同时也是平白无故的劫难啊。” 白锦玉的这番话,让凤辰的目光变得悚然。 见凤辰半天没有应声,白锦玉抬眸,就撞上他一动不动的视线。白锦玉当即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 “殿下……我没有代入自己的意思。”白锦玉赶紧握住凤辰的手,有些担忧道。 凤辰反手将白锦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掌中,莞尔道:“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我与你之间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都没有关系,我说过‘就算得不到你的心,我也不介意之得到你的人。” 凤辰加道:”不过,我不是安平,相信我,我一定会护着你,不会让你出事的。” 白锦玉更意识到了凤辰现在说的是什么,不禁低下头去,脸上烫得一阵烧红。白锦玉轻咳了一声,抬起头道:“我知道,不过殿下跑题了,还是言归正传,后续发生了什么事情?” 凤辰道:“安平公主也没有再许配她人,不知道她是怎么一次次应付先皇的,但总之她都没有再嫁,一直生活在公主府。后来……” 凤辰顿了一顿,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八年后,裴决的妻子生第三子,请来了一个年迈的产婆。这个产婆正是八年前为公主接生的那个人。或许是为了吹捧自己的经历,那产婆就在裴决面前抖出了八年前为安平公主接生的事情!” 白锦玉不禁觉得这个故事快要高潮迭起了,揣测道:“以那裴决的个性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嗯,那裴决立刻就捉住了姚霜和他的孩子,并且将这通奸一事举报给了先帝!先帝震怒,立刻招来了安平公主和他们对质!” 白锦玉道:“他们承认啦?” 凤辰默认,继而道:“先皇本欲通过联姻拉拢裴家上下,没想到不仅没达到既定的预期,反而还出了这样的丑闻。先帝怒火中烧,废绌了安平公主,并且下令腰斩姚霜,并夷了他三族,前后处死了近百人!” 这个惩处当真心狠手辣,想象一下都是血雨腥风,白锦玉听得心惊肉跳,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半晌后,她急问道:“那谢遥是怎么活下来的?殿下又是在什么时候救下他的呢?” 凤辰目光渐渐低垂下去,神情十分的黯然。 “为了让谢遥活下去,安平公主自刎了。” 白锦玉心口疼痛,凤辰道:“公主找了一具因病而亡的孩童尸身,接着自己自刎,造成了她与孩子一同赴死的假象,骗过了先帝。我那几年正担任外使,意欲出访列国,想方设法救出谢遥后,便将他带在身边一同出了大徵……” 白锦玉终于解惑地点了点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完整的了解。她伸出另一只手也覆上了凤辰的,仰着脑袋兀自在盘算着什么。 凤辰有些奇异地看着她,问道:“你在想什么?” 白锦玉道:“十七岁!殿下救走谢遥的那一会儿才十七岁,”她眼睛亮亮地将视线回落在凤辰的脸上,感叹道:“殿下小小年纪,就有这番手笔和胆识,真是令人震撼!” 凤辰淡淡一笑,摩挲着她的手道:“不是什么手笔和胆识,而是欺君之罪。如今裴决不知从何处得知实情,就要秉承圣上了,”他握紧白锦玉的双手,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白锦玉的眼睛道:“如果圣上降罪,就如同裴决所说,整个晋王府的人都得遭殃,你作为我的妻子第一个要受株连,怕不怕?” 白锦玉笃定道:“殿下不会有事的。” 凤辰莞尔,点了点头道:“这个要从长计议,但我想圣上总归是不会让我出事的。” 白锦玉道:“殿下,我说不会有事就不会有事,我方才在裴决的面前就已然为殿下想好了脱身之策了。” 凤辰凝思了一阵,道:“莫非你指的是那‘滴骨认亲’之法?” 白锦玉点点头:“对,殿下放心,日后不管这谢遥的血能不能渗进姚霜的尸骨,我们都能全身而退!” 凤辰眼中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白锦玉压低声音秘密道:“只因这看似厉害的‘滴骨认亲’之法实际是不灵的!” “哦?” “正是。只要这尸骨腐烂干净,骨头表面干燥,任是谁的血液都能够渗入,若是这骨头上有未腐烂的筋肉,就算是亲生儿子,这血也只能凝于表面。所以不管他们怎么勘验谢遥,我们都能推翻稳操胜券。” 凤辰听了,大为震惊,看着白锦玉一时怔住了。 白锦玉看着他笑道:“这是闻宴从前做的研究,他告诉我的这个道理。” 凤辰听了,颔首道:“闻宴真乃世间难得的奇才,博闻广识,不拘一格,非寻常才俊可及,不过……”凤辰停下。 白锦玉迷惑道:“不过什么?” 他突然凑近,声音低沉而磁性道:“不过在我的床上,我不想听到你提别的男人的名字,尤其是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起1 凤辰的压近,让白锦玉心颤了一下。她缩了一缩,下意识地道:“殿下,男人的名字我们刚刚不也提了谢遥、裴决吗……” “他不一样。”凤辰道。 凤辰已经酸成这样了,白锦玉再傻也品出味来了,她仰着头宽解凤辰道:“殿下,闻宴只是我的师兄,因为我是他教大的,所以他对我自是与其他人有点不一样,但是,他对我绝不作男女之想的,你误会他了。” 白锦玉一本正经地说着,凤辰荒谬地听着,看着她浑然不知闻宴心思的样子,不禁为曾经的自己感同身受而有些同情闻宴了。 不过,他绝不打算点醒她。 “还帮他说话?” 凤辰眉毛微挑,漂亮的薄唇抿成一条含嗔的弧线,在静静的烛光中美得惊心动魄。 白锦玉生生地咽了咽喉咙,投降道:“殿下人美声甜,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理解那些史书上记载的为了美人胡作非为的昏君了。 凤辰满意地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继而看了看床铺枕头道:“不早了,早些休息!” 白锦玉也随之看下床铺枕头,局促道:“我……我还是回自己的房?” 凤辰没有就她的话回答,反而问:“你明早还给我束发吗?” 白锦玉点点头:“给呀!” 凤辰道:“那你的脚肿成这样走来多不方便?恐怕等还没等你走过来,我就已经被大理寺带走了。” 凤辰言谈轻松,白锦玉听到“被大理寺”几个字带走,面色不禁一怔,哑然了半天。 “殿下,你不会有事的。” “嗯,我知道。” “我明天一定会早点来的……” 凤辰一瞬不瞬地看着白锦玉,半晌后,轻声道:“我明日便要离府了,尚不知几日能归,你今晚让我抱一抱,好吗?” 凤辰渐渐明白,对待白锦玉这样情窦难开的石头,绕弯子不如直抒胸臆。 果然凤辰说了真心话,白锦玉心跳如飞的同时情不自禁就心软了。 凤辰静静等着她的回应,这一瞬,白锦玉想起了铎月的草原上那些极负耐心的狼群。良久的对视中,白锦玉败下阵来:“那殿下转过身去,我宽衣了。” 其实不过就是脱掉外衫而已,但不知怎么,她觉得要在凤辰这如星似月的目光注目中自解罗衫,她恐怕连解个扣子都解不开。 “好,”凤辰勾了勾她的下巴,道:“你先睡,我去沐个浴。” 沐浴?白锦玉生生木了一下,凤辰本来不觉得话中有异,看了她的反应,好笑道:“你——想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这么晚,殿下还沐浴啊……”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她的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各种揣测。 凤辰了然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解释道:“我只是恐未来几日沐浴不便而已。” 白锦玉当即明白凤辰看穿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心羞之余,又为他话中所预料的遭遇揪心,一时竟思绪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催促道:“那殿下快去!” 凤辰走后,白锦玉脱衣躺好,一个人盯着帐顶又将谢遥的身世想了很久,直到渐渐昏昏沉沉有些困倦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似乎闻见了一股子皂角香,继而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翌日,尽管知道凤辰此去无大风险,但白锦玉仍是忍不住的愁容满面,她手中理着凤辰的发丝,心事重重,从披散他的头发到挽发成髻都没有说过一个字。 凤辰在镜中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等她为他插好玉簪,遂站起,转过身与她面对着面。 “凰凰,怎么了?”凤辰抚上她的肩膀。 白锦玉微微仰着头,眼中盛满了不舍和担忧,但是却摇了摇头。 凤辰低下头,道:“而我有一件事,还放心不下。 “什么事?殿下告诉我,我一定帮殿下办好!” “嗯,”凤辰的目光如柔水一般在白锦玉的脸上淌过,他隐隐透着担忧道:“凰凰,你不会走了?” 白锦玉有些意外。 凤辰将她轻轻拉入怀里,附在她耳边说:“好好留在晋王府,我想回来的时候还能见到你。” 白锦玉的心被软软地剜了一下,钻心地疼。她突然就意识到了许多东西,包括凤辰的深情,以及凤辰曾受的伤害。 这一瞬,她只想让他心安。 她随即踮起脚尖,双臂绕上凤辰的脖子,凑上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道:“殿下放心。” 凤辰木住了,睁着眼睛来回地将白锦玉看了又看,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白锦玉懵住,她嘴唇刚启,凤辰的唇就压了下来,还了一个深入的长吻。 许久,凤辰才与她分离,目光晶莹地凝注着不过两寸距离的娇媚:“凰凰,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 白锦玉这才知道他所指,立刻从脸烧到了脖子根,好想赶紧消失,可惜又避无可避,遂揪起凤辰胸口的衣服把脸埋了进去。 不到午时,一道谕旨便到了晋王府,凤辰和谢遥便被大理寺带离了王府。 两天后,几乎朝野上下都知道了裴决检举晋王殿下暗藏安平公主遗孤的事情,并且还传来了刑部打算用“滴骨认亲”的方法勘验谢遥是否为姚霜的后人的消息。 白锦玉忍耐着按兵不动,因为凤辰临行前叮嘱过她,“滴骨认亲”不灵的真相需要瞒一段时间,待案件带来的效应发酵一段时间再予以揭露最好。 凤辰说,只有影响越恶劣波及越广,最后拨乱反正的效果才最佳,才能借此一举铲除裴决的势力。 于是日子对于白锦玉来说变得越来越难熬。 事情的确如凤辰所料地在发酵,晋王犯欺君罔上的罪名被传得板上钉钉,只待一场“滴骨认亲”一锤定音。 白锦玉开始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她一早醒来就张罗着送奈儿去学课,往往等他上了好久的课,还是没到晌午。下午的时间似乎就更漫长了,她常常发了半天呆而时间才过了一个时辰。 这种日子只可用度日如年来形容。 这一日,她继续奏请皇帝要见一见凤辰,然而一如之前被驳回的几次,她的请求再次被驳回。 她一边养脚伤,一边百无聊赖地等待凤辰的消息,然而,她没得到凤辰的消息,却得到了闻宴的消息。 闻宴来长安了! 第一百五十章 风起4 闻宴昂了昂头,忍住眼角的感慨,目光注视着白锦玉,等待她揭开这七年的谜题。 “是为了大徵。”白锦玉道。 闻宴一刻的面无表情。 白锦玉奉承地笑了笑,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在胡编乱造?” 闻宴诚恳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一定不是胡编乱造。” 白锦玉信然地点点头,娓娓道来:“我嫁给凤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闻宴,补注道:“就是我当年代替苏丽华嫁给凤辰的时候,当今的圣上刚登基不久。由于先皇未立太子,多年东宫悬空,所以先皇突然驾崩之后,几个适龄的王爷都觊觎皇位,个个营朋结党,跃跃欲试。” 闻宴应道:“此事后来世人皆知,最终是内阁大臣拿出了一份先皇遗诏,确定了皇帝的长子——凤华为继任的新君。” “是,”白锦玉道:“可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室和朝中对这份遗诏褒贬不一,很多人都传言这遗诏是内阁大臣自行拟定的,诏书上面根本就没有盖上先皇的御印。” 话说到这里,闻宴已猜到了一线,推理道:“看来事实也是这诏书上的确没有御印了。” “嗯,”白锦玉微微仰着头,道:“当时有几股势力都纠结起来意欲讨伐凤华,其中最有力的一支是宁王的势力。” 闻宴眉间轻蹙道:“你不该去管这些,大徵朝自建国以来百余年,国家休养生息,各行欣欣向荣,百姓早已可以自给自足安居乐业,他们凤室谁来做皇帝对百姓而言根本没有多大的影响。你一时是不是忘了我们翠渚的立身家训了?” 白锦玉低沉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忘!只是如果仅是他们凤室几个王爷自己内部打打架那也无所谓了,偏偏……”白锦玉至今思来害咬牙切齿。 “偏偏什么?” 白锦玉忿忿道:“我于偶然中获悉了那个宁王勾结厉国的消息。宁王许诺厉国只要帮他把凤华赶下台,辅佐他登上皇帝宝座,就割让北境十四个州给他们。” 闻宴吸了一口长气,定定地看着白锦玉,在这一刻已然猜到了后续。但是,他没有出声,仍旧认真地倾听着。 白锦玉道:“正如你所说,大徵朝就像是自行运转的机械,谁当皇帝对百姓的生活都已没有什么影响。所以,我想的是,何必要为了一个宁王让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要成为他国的国民呢?” 闻宴终于了然地长抒了一口气,顺着她说下去:“所以你想到了大徵朝建国初始也是风雨飘摇,是一枚庐州闻氏的家印平定了天下悠悠众口,所以你就不惜犯下滔天大罪,从翠渚偷盗了家印,而后盖在了那份传位于凤华的遗诏上?” “是!”白锦玉承认道:“庐州闻氏的家印能够使一国在纷扰中安立,又何况当时只是一个皇帝呢?” 闻宴点点头。 白锦玉忽而垂头丧气道:“我只是没想到,这家印后来竟被我弄丢了,真是蹊跷至极……还好,事情多年后总算峰回路转,上次凤辰去翠渚还上家印,我也算是了却了我平生一件大憾事!闻宴,还上家印,我不是指望你原谅我,只希望你少一些背负……” 整个事情至此已经完全讲完了,困惑了闻宴七年的谜题直到这一刻水落石出。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知道他此时此刻的想法。 “闻宴?” 等得太久,白锦玉不禁轻轻地摇了他。 闻宴回过神来,高傲的眉间拢着一丝哀怨:“难怪你不悔……只是这样的理由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而要独自去承担这一切呢?” 白锦玉怔惘地道:“偷盗家印是大罪,那掺和皇室的事情在翠渚也是大罪啊!我既然已罪无可恕,又何必再拖累别人呢!” 别人……闻宴端起那杯未喝净的水,一饮而尽。 闻宴在白锦玉的目光中站起身来,层层叠叠的云绢绫绡随着他的起身纷扬落下。 他缓缓地走到房中专供写作书画的那方案几旁,将那附近区域里的书籍、笔墨纸砚都打量了一遍。忽而道:“你现在可还看书?” 白锦玉也站起身来,一瘸一瘸地走到那文房的区域里,道:“千玺有没有告诉你?最近几年我其实都生活在铎月。那个地方你可以想象一下,蓝天草原,壮马肥羊,你要说玩的地方那可就多了,可是你要说看书……那里第一就没有汉字的书,第二,我每天都光顾着玩耍了,哪里想得到去看书啊!” 闻宴听了,没有说话,但是白锦玉就是感觉他似乎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的手随意的搭上了一本书,他低头看了一看,轻轻笑了一笑:“你居然会看这两本书?” 白锦玉伸长脖子看了一看,他手下的两本书,一本是《女训》、一本是《女诫》,是前几日她和凤辰一起回尚书府归宁时,母亲文若兰让她带回来的书。 这两本书自从带回来她就一直放在这书案上,压根一页都没翻过。 “哈,这个啊。”白锦玉惨笑着伸手欲夺,翠渚出身的人看这种刻板约束的书实在是丢脸。 闻宴端起一本《女诫》,随意翻了两页,瞬间,白锦玉就看见闻宴面色紧绷,眸光变成了两道厉芒。 “你看这种书?!”闻宴大惊大怒,简直睚眦欲裂! “昂,怎么了?”白锦玉不明白他何以色变,接过书一看,当即吓得差点把书给扔了! 只见这封面一本正经写着《女诫》的书皮下,一页页画的全是交交叠叠的男男女女,其状千姿百态、无奇不有! 白锦玉惊呆了,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直到这一刻才明白文若兰那日语重心长对她说的“要在其他方面多努力,男人的心也并不是只有生孩子才能系住的”,还有嘱咐她“这两本书要好好研习,所有精要都在里面”这两句话真正的内涵了。 “凤辰就让你看这些书?!”闻宴诘问到。 “不不不,不是他不是他!”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反杀6 闻宴的提议让白锦玉整整震撼了一天一夜。 重回翠渚,这个命题让她热血沸腾。 同她一起热血沸腾的还有翠渚的一众故人,千玺扬言要买下这文渊斋给她做备考的宅子,被闻玲啐了一口,说她还呆在长安干嘛,应该直接去庐州找个地方闭关苦读。 王楚然也很高兴,做了一天好吃的给白锦玉,并且允诺等她到了翠渚会把拿手的菜肴一样样做给她吃。 但是热血沸腾的同时,白锦玉清晰地发现,自己的内心在撕扯。 这一整天,她几乎一边在想回翠渚的事情,一边在想晋王府的人发现她失踪了会怎么样,奈儿会不会找她,凤辰还说希望回来的时候能再见到她。 在这样的撕扯中,从大理寺传来了消息,谢遥与姚霜的尸骨进行了“滴骨认亲”,谢遥的血完全地渗透进了姚霜的尸骨之中,晋王殿下欺君罔上的罪名得以做实。 按照既定的计划,下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该是她这个晋王妃告冤大理寺,揭穿“滴骨认亲”并非可取了。 由于事关重要,傍晚的时候,白锦玉找到闻宴,将谢遥身世的前因后果和后续计划与他和盘托出,指出了自己必须挺身而出去为凤辰证辨。 闻宴听后,云淡风轻地否决了白锦玉去大理寺的要求。 正当白锦玉要为此崩溃的时候,闻宴说了两个字。 “我去。” 第二日,晋王匿犯案势同风火,由大理寺呈送至御史台审察。 严谨、肃穆、压抑的御史台府乌鸦鸦一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主簿以上官员被悉数召集在此,所有人都沉默着,眼神飘忽,每个人对堂上要审的案子都惴惴不安。 像这样三司会审的场面在大徵朝至少已有五年未见了,这个阵容足已证明今日要审的案件是有多举足轻重。 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端坐上堂,大理寺丞和新任刑部尚书陪座两旁。 满堂衣冠楚楚,一个颀长的身影卓卓而立,在乌泱泱的一片中犹如鹤立鸡群、珠立瓦中。在他的身侧,笔直跪着一个年轻人,一身囚衣,仍旧清新俊逸。 一个多时辰的复审,刑部及大理寺结合案件口供、勘验证据做了细致阐述。御史大夫手捧卷宗,虽然显得十分镇定,但是头上的青筋冷汗已然不断的爆出。 此案表面上是一件旧案的余波——一个王爷是否瞒天过海包庇了死犯的遗孤。然而明眼人都看出,这背后却是一场皇室和权臣的较量。 若案件成立,则当今圣上丢掉一只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若案件不成立,则权臣派折损一员三品大将。 这两股势力的较量,将御史台架在了火上,御史大夫用帕子一直擦着额头的汗水,很快一条帕子就打湿了。 御史台独立于六部之外,负责监察大理寺及刑部审理的案件。 御史大夫不敢得罪圣上,然而手中卷宗上却证据确凿。此案中的尸骨经民妇赵金锁供认,确为十二年前腰斩的姚霜。这堂下:所跪之人为晋王随侍,被指控为姚霜的遗子,经仵作“滴骨认亲”的勘验,其血液能够纳于姚霜的骨骸,也证明了和姚霜的亲缘关系。 御史大夫在摊开的卷宗后,偷偷看了一眼堂中的凤辰,眼神甚为忧虑复杂。 终于,他别无他法合上了案卷,磕磕绊绊宣判:“经御史台对……对本案的复核,此案人证物证俱实,本官……” “且慢!!” 一个年轻而又坚决的声音忽然掷地而起,打断了御史大夫战战兢兢却又极力平稳的宣判。 在一片始料未及中,凤辰背手伫立,轻轻扬了扬嘴角。 当即满堂的目光都向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只见穆黑的大理寺堂,那敞开的光明大门处,昂昂然跨进来一个斯文挺举的身影,他手举一块明黄的金牌,步伐稳健地穿过不下百人的人群,径直地向堂上走来。 这个斯文挺举的年轻人,是言洛! 御史大夫为首,新任的刑部尚书、大理寺丞,一见他手中所持的令牌,当即就从座位上移将下来,托起衣袍下摆,率领一众的三司官员正身跪地,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雷贯耳的万岁声后,言洛朗声宣道:“见此令如见圣上,奉圣上口谕,姚霜遗子一案,取证之法有待商榷,疑不足为信,现带人取法,三司再以鉴验!” 闻此圣谕,大理寺上下一片哗然,特别是那原告裴决,本已满面红光的他顿时浑身一震,脸上发僵。 那御史大夫跪地愣了片刻,随即回过神来高呼“微臣领旨”,不敢怠慢地起身复回到堂上,用力一拍惊堂木,高声道:“传证人!” 堂上侍役将号令一声声传将下去,凤辰垂首,安抚地与谢遥了对视一眼,遂转身抬眸往那光明的大门处静静看去。 他一双温睦的秀目在看见那来人的身影时,瞬间就瞪住了!!! 不是预料之中的那个俏丽,而是一身高倨的玄黑。凤辰眉心一蹙,当即明白了为何这两日玉玄子没有来狱中找他。 凤辰目光觑着这身傲然英拔的黑衣,看着他从大门进入堂内,一路走来直到立于自己的身侧。 “在下庐州翠渚闻宴,拜见御史大人!” 凤辰嘴角牵起意味深长的一线,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一听来者何人,满堂皆惊,不少人便情不自禁引颈相看。 一番例行的询问后,御史大夫驶入正题:“此前仵作已用‘滴骨认亲’之法,验得疑犯谢遥为刑犯姚霜之子,不知闻山长可有不同提议?” 闻宴环视一周,平声道:“有。” 裴决眼神一跳。 御史大夫道:“请闻山长言明!” 闻宴侧身,在这空档中与凤辰匆匆交汇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头隐隐划过一丝不快,因为他本以为会看到凤辰的金刚怒目,没想到凤辰修养极高,这匆匆的一瞥,竟端的还是一抹春风、如泓秋水。 “请教御史大人,仵作是如何行‘滴骨认亲’之法的?”闻宴道。 不等御史大夫发令,一旁的刑部尚书立刻传令仵作上堂。 不过片刻,一个精瘦的仵作被传上堂来,他施了大礼后,毕恭毕敬道:“小人是依据《洗冤集录》之法,取先人骸骨一段拭净、后人刺血一杯,灌于骨上,见其渗入殆尽,故判断堂下疑犯为此遗骸后人。” 听完,御史大夫向闻宴道:“闻山长知悉否?” 闻宴拱手道:“知悉,在下意欲取此骸骨一观,还望大人恩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反杀8 众人心奇,万没想到跳出来说谢遥不能洗脱嫌疑的人会是凤辰。 闻宴一旁看着他,忍不住放缓了呼吸。正看着,凤辰忽然转过了半边身子,对上了他的视线。 凤辰典则俊雅地颔首,刻意道:“庐州闻氏素有家训不与皇室瓜葛,不知闻山长今日何故,竟然亲自前来助本王洗脱嫌疑?” 凤辰话中有话,闻宴出现在这里,足见白锦玉已经和他照面。至于为什么是他出现在这里而不是白锦玉,虽然凤辰还不明白,但是直觉和经验都预告了事情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走向。 闻宴道:“我并非助你,更不是要与皇室瓜葛。我来此只为指出‘滴血认亲’之法不可取,希望此法从此废除,不再涂害世人。” 凤辰微微一笑,这个答案配得上江流三杰之首。 凤辰继而转过身,向着那堂上的三司主官道温声道:“不知三位大人可曾听明白,闻山长此举只能证明‘滴骨认亲’之法不可取,最多只能使谢遥从之前的‘确为姚霜之子’,转变为‘可能是姚霜之子’,如此而已,并不能为他洗脱嫌疑。” 凤辰立于堂下,说话语调也很文雅,没有以气势压人,却昂然有一股子通体的威仪。能叫人在他开口的第一个字,就毕恭毕敬地去听。 闻宴这会儿也看着凤辰,如果谢遥是受冤,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人主动出来说自己没撇清的。 “晋王殿下,可有何指教?”那中间的御史台大夫虽然是三司之中官衔级别最高的,但并不是个很硬派的人。 凤辰正好有话跟他说,这会儿他自己跳出来就更好了,于是道:“既然前面大理寺供述那赵姓妇人曾抚育姚霜之子八年,何不将她提上来再问问情况呢?”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那御史大夫欣然允诺,立刻叫手下去牢狱中将赵大婶带上来。 不过片刻,人就被押了上来。 “晋王殿下,微臣愚钝,下面该问她些什么?”御史大夫哈腰问凤辰。 凤辰想了想,道:“你就问问她姚霜之子身上可有什么记号?”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面上也是对御史大夫说的,但是话说到一半,他就将目光移到了那赵大婶的脸上,不着痕迹地在后半句加了重音。 赵大婶一开始被这个重音懵住,继而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那堂上的御史大夫几乎不假思索到:“民妇赵氏,本官问你,你既然抚养姚霜之子八年,你可知他的身上有什么胎记或者伤痕之类的记号吗?” 赵大婶把头深深埋了下去,寻思了良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对着堂上的三司主官迫不及待地道:“有,真有!草民记得……那个孩子胸口正中应该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 她说完这话,在场的目光都向谢遥投去,那裴决的眉毛更是跳了一跳。 大理寺丞不等御史大夫的发言,立即就对跪了半天的谢遥道:“堂下之人,这个妇人说姚霜之子的心口上有个拇指大小的青色胎记,你有吗?” 众人都等着谢遥的回答。 少顷,谢遥道:“没有。” 谢遥一以贯之的惜字如金,比闻宴说得话还要少。 正在众人想着这“没有”到底有几分真假的时候,谢遥已经直接上手解开了身上这件青灰色的囚服。 褶皱的囚服沿着他瘦削的锁骨褪到一半,他浑身白皙,硬板一样的身躯上覆着薄薄的肌肉,既好看又结实。 三司主官六只眼睛一起往谢遥的胸膛看去,只见那里除了白皙就是薄肌,不仅没有啥胎记,甚至还有一些诱人。 “没有那妇人口中所说的胎记,那说明什么?”大理寺丞、御史大夫、刑部尚书三人彼此看了又看。 凤辰斩钉截铁道:“这说明谢遥根本就不是姚霜的遗子!” 堂中一片默然,这一刻,凤辰的锋芒已经毕显无疑。 谢遥敛衽,凤辰旁若无人地一手将他从地上托起,三司一百多名官员在此,竟无人敢有异议。 良久的缄默,这时的裴决再也按耐不住了,他冲出人群指着那跪立地上的赵大婶说:“你这个刁妇,之前几场审理你怎么从来未提那孩子有什么胎记?!偏偏到了这三司会审的时候你想起来了?也真是太凑巧了!” 凤辰、谢遥、言洛一齐看向赵大婶。 赵大婶虽然看不见,但是辨着声音,将一张坚毅的脸迎向了裴决,决然道:“草民千真万确就是今天才想起来的!” “啊——”裴决怒吼一声,几欲上前掐住赵大婶的脖子,幸而被御史台的几名主簿拦住。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狂叫道:“你撒谎,你撒谎,你这个刁妇!你就是想包庇那个孽种,你以为我不知道?!” 赵大婶在地上跪得笔直,此刻显出一种朴素的坚韧来,她心如死灰地洪声道:“包庇?说实话当听说这个孩子可能是姚大哥的遗子时,我真高兴,并有一丝希冀他能活下去。但是我思来想去,他不是。我帮着姚大哥抚养的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已经不可能再在这个世界上活过来了! “你撒谎!你们是串通好的!”尽管被人拉着,裴决仍拼命地朝赵大婶蹬着腿,堂堂三品大臣,全然不顾仪态。 赵大婶凉飕飕地笑了笑,她也有点像受了刺激似地居然站了起来,她用手摸索着,渐渐挨上了一根房梁柱子,靠着向这裴决的方向说:“十二年前你害死了姚大哥,害死了他的爱人、他的孩子,现在居然还要兴风作浪,你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跟姚大哥比?” 她的眼眶里流出滚滚的泪水,她决绝地笑着:“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就是胸口有胎记,既然他没有他就不是!既然裴尚书一定要我说谎,那草民只好以死明志了!” 她此话一出,凤辰、谢遥、闻宴、言洛、三司主官……全都一颤,众人飞身跃起,奈何赵大婶毅然决然,他们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她已抱着柱子,一头撞在了一人合抱粗的梁柱上了。 五零四散的血在她的额头上淋下,她靠着梁柱缓缓滑下,模糊的眼睛看着谢遥奔过来的方向,一屁股落在了地上,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反杀9 这一切就发生在转眼之间,毅然、狠绝,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御史台府前一瞬惊雷爆起,后一瞬万籁俱寂,这碰柱的巨响,恐是这个女子平凡的一生奏出的最强音。 凤辰震愕中暗暗拉住欲夺身上前的谢遥,谢遥眼角注视了下凤辰,乖乖地又落回了脚跟。 赵大婶斜倚着粱柱,离去的神色安详,那平静阖上的眼帘,也连同合上了与她相关的所有故事。 两个仵作当即上前查探,一个按了按她的脉搏,一个探了探她的鼻息。回过头来,朝着堂上无奈地摇摇头。 御史大夫领会,摆了摆手,嘱咐了人将赵大娘的尸体抬了下去。 凤辰和谢遥目送着她而去,心中千丝万缕难以名状。 曾经也温软娇滴的身躯,早已糙炼佝偻,于垂暮之年,为自己那早已远逝的少年郎,再做一件傻事。 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她与姚霜是如何相识的、她如何看待心上人与别人相爱、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帮助他照料他和别人的孩子。 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敛葬了姚霜的尸骸,为何在他的墓碑上刻上“亡夫”二子,却又坚持让别人称自己为“赵大婶”。 一切的故事都将随着她的离逝被尘封,她的爱慕在公主与侍卫禁忌之恋的强光下被削弱得不值一提,但这不值一提,她却为此付出了整个后半生。 “裴决,你造谣惑众,污蔑皇室宗亲匿藏刑犯,此其罪一也!” 沉静的府堂中,言洛的声音忽然高昂的响起,如雷霆万钧,穿云裂石。 裴决惊悚地回头,瞠目圆瞪,听得两腮的筋肉绷得死死的。 言洛长身挺立、势不可挡,目光烁烁地矍然道:“歪曲事实,强迫人证编纂伪证,致人证抱节自尽,此其罪二也!” 这顶帽子扣上,裴决身子晃簸了一下,指着言洛道:“小子,你想要在此弹劾老夫吗?!一个区区六品翰林修纂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数典我?!” “你错了。”凤辰的声音依然沉静,平和得就像在教小孩子启蒙的功课:“言大人已经不是翰林修纂了,现在的他,已迁任右补阙,隶属中书省,掌讽谏之事,是可以弹劾任何朝中大臣的。” 裴决的眼睛几乎睁到了眉骨,他迷惑道:“怎么可能?翰林修纂是六品,而右补阙尚不过从七品,世上能有傻人做这样的事情?” 言洛瞟了他一眼,道:“官阶之事从未是在下追求的焦点,从六品降到从七品又如何,为国除奸胜过一切!” 裴决听言,怒愕道:“好好,好一个不在乎官阶!你是何时开始迁的右补阙,我怎么不知道?” “今日。”凤辰道。 满堂一片宁寂,都将目光投注在静影沉璧的凤辰身上。裴决随即代众人问出了一句话:“今日?殿下今日不是还在牢狱之中吗,如何能得知他迁任了右补阙?“ 凤辰没有和他针尖对麦芒,极为平和又极为气人地道:“本王猜的。” 裴决被噎住,就像被玩弄了,顿了半天,继而转过头有些恐惧地看着言洛。 中书省右补阙虽然官职只有从七品,但却是个能够直接面圣进谏的言官之职。朝中所有的文臣武将皆可成为他勘察的对象,发现问题他可以直接弹劾。 室内交头接耳的声音越来越此起彼伏,言洛看了谢遥一眼,不理会周边的干扰,从身后的腰带间抽出一卷文册,高高举到面前,道:“裴决,京师步兵营额设甲兵共两万名,经本官查证实际人数空额过半,你虚报兵额、冒领军饷,如此窃国行径此其罪三也!” 随着言洛义正严辞地揭露,裴决脸色刷白,浑身开始抖得犹如筛糠。 言洛将手中的文册换了一手拿,从袖子间抽出几张卷纸,展在手中亮示道:“不仅如此,你还借执掌武职官员的选补、升调、叙功之机,大肆出卖官衔,致使鄞州兵地出现十岁孩童主官位之事,你如此以权谋私、胡作非为,此其罪四也!” 全场的三司官员听了一惊非小,乱七八糟地面面相觑。 裴决腿软了一下,勉强站住,下一瞬就激怒地朝言洛打来,几个御史台侍卫眼疾手快扑上前将他拦住! 在这凌乱的视线交错中,言洛将手中的文册与卷纸理好,把他之前提来的金色御牌压在上面,双手举过头顶,稳步向堂上的三司主官呈上:“下官缉察裴决的证据在此,此等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奉圣上口谕,望三司予以彻查!” 这铿锵有力的声音落下,御史大夫、大理寺丞、刑部尚书当即吓得从堂上起身,从位置上跑将下来,利落地跪在言洛的面前。 “臣等谨尊圣谕,力查兵部尚书裴决,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御史大夫双手托过头顶,口中朗声表态。 府堂中所立之人随即纷纷跪倒,紧随其后山呼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匍匐中,闻宴置身事外地立着,眸色深深地偏过,默然丈量着凤辰。 谦谦君子,春日熏风? 一场原本针对他匿藏刑犯的三司会审,他不仅成功将自己和谢遥洗得一干二净,还鬼使神差地弹劾起了兵部尚书,完成了反杀!!! 闻宴叹为观止,这个看似温良无害、状若璧人的男人是个天生的权谋家,其才思之敏捷、城府之深沉直叫人望其项背! 就像不久前荆州孟氏、鲁州宋氏围攻庐州翠渚时一样。他和白锦玉拼着真才实学与对方一一过招应战,弄得疲惫不堪。而此人出马,凭空计出纵横一策,他们只是依计行事,便不日瓦解了孟宋连盟,使得翠渚迅速大获全胜。 那时的心惊和叹服,此时此刻时又重现了。 这样的人,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会对白锦玉做过了什么呢? 闻宴不禁想起晋王府中的“《女训》”、“《女诫》”,嘴唇紧紧抿了一下。 这时,言洛已将裴决的相关证据连同圣上的御牌交给了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率领众臣再次谢恩,下一刻,他正身站起,手指戳向已七魂离窍的裴决道:“拿下此人,扒去官服,押往大理寺大牢!” “万岁!”裴决自知大势已去,在劫难逃,身子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 那几个按着他的侍卫麻利地上下齐手,三下两下就扒掉了裴决的官服。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偷香2 白锦玉的眼底闪着光,这样的神色,只有从前翠渚月考放榜的时候才会在她脸上出现。 只因翠渚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门生当月的考核成绩直接关系到下个月的伙食。甲等以上者每日有额外加餐,其余人等是没有的,故而白锦玉十分在乎。 所以,现在的白锦玉是十分在乎凤辰的安危的。 闻宴静声凝视着白锦玉,桃子、李子见了闻宴,乖乖地蹑到他跟前,喊了一声“山长”。 闻宴将视线从白锦玉身上移下来,对着他们点了下头,两个孩子作礼后“刺溜”一下就跑了出去。 润儿则拉住王楚然的手,同她一起在一旁看着闻宴和白锦玉。 “他没事了。”闻宴道。 闻宴言简意赅,听到这句,白锦玉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本想再多问一点,但也醒悟地注意到闻宴的神态,遂赶紧住了口。 她微微低头,目光便触及了他手上覆着的黑巾,急忙问:“你的手……”话音刚出,她几乎就料想到了什么,揣测道:“你割了自己的血去验骨了啊?” 闻宴把手垂下,王楚然闻言立即关切地走上前来,拉起闻宴的手,解开了黑巾查看。 一道两寸长的血口赫然呈现,王楚然心疼地低呼了一声,白锦玉也惊得厉害:“闻宴……” 她咬了咬唇,闻宴是不怎么喜欢凤辰的,所以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她真是有点不知所措了,连忙道:“我去给你找些药来敷!” “我去!”王楚然道,眼眶有一点点的泛红,说着,便匆匆领着润儿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闻宴和白锦玉,白锦玉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埋着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从何说起。 白锦玉回神,先帮着闻宴将伤口重又包扎起来,道:“谢谢你!” 闻宴看着她嘴上咬出的唇印,道:“你谢什么?” “哦……我当然要谢啦,如果今日是我去,这伤口不就划在了我的身上嘛!” 闻宴眸光一凛:“你真伟大,还准备划自己一刀!” 白锦玉被噎了一下,嘀咕道:“你不也自己划了么……” 这嘀咕被闻宴听了进去,他端眉看了她一眼,白锦玉赶紧堆笑道歉。 “今日的三司会审他和他的侍卫最终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趁机弹劾了兵部尚书。”闻宴说着凤辰的情况,一面说着,一面眼光攫着白锦玉脸上细微的神色。 “真的啊?”白锦玉听了有点震惊:“救下谢遥就不错了,居然还能反杀那个裴决,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了……” 闻宴语重心长道:“此人心机颇重,行事周密,你得做好准备。” 闻言,白锦玉一头雾水地抬起头来:“准备?做什么准备?” 闻宴道:“他如今已经脱险,很快应该就会被御史台释归,等他回来一定会来找你的,你想想要如何应对。” 白锦玉心中一跳,在感到闻宴口吻中的忧虑前,先有了一些高兴和激动。 她的神色逃不过闻宴的眼睛,闻宴摇了摇头,兀自往前,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你的妹子如今在何处?何时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闻宴这一问,直击白锦玉心房。她抓了抓脸颊,走到闻宴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 闻宴道:“我料想你就不知道,但凡你知道也不会这么大胆了。” 白锦玉:“大胆?” 闻宴垂眸,顿了一顿,他道:“有些话我想不用我说你也自会明白,只是你自己不愿意去面对而已。” 白锦玉木木地看着闻宴。 闻宴看着她的反应,有点着急上火,提点道:“他是你妹婿,你以后真的就打算和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吗?” 真的是直击内心,还是第一回有人这么直接地向她抛出这个问题。略略地思忖后,白锦玉也诚恳道:“我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想等遇见苏丽华的时候和她好好地商议一下。” 闻宴简直震悚了,噔地就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还想过这个问题?” 白锦玉也随着站了起来。 闻宴薄怒道:“你要是给别人做小,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但是,你想想,现在这个人是你的妹婿,你妹妹的夫君!如此不仁不义……” 说了这四个字,闻宴及时打住,不过即使他不说,白锦玉也知道他后续省掉的那些话大概是些什么。 “你是被他感动了而已?”闻宴有些突兀地道。 白锦玉回过头来,有些讶异地看着闻宴。 “如果仅仅是感动,就更需要三思而后行,免得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追悔莫及。”闻宴略一沉吟,道:“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你自己要想想清楚,我希望你能够修正到正轨上来。” 闻宴的这番话,一向伶牙俐齿的白锦玉竟然觉得不知道如何去接了。 闻宴面色不是太好地睇了白锦玉一眼,道:“另外,八月的大考我望你能够好好准备,全力以赴。”说着他站起身离去,欲跨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手里拿了药回来的王楚然。 王楚然看着闻宴和白锦玉仍然是不欢而散的样子,有些错愕,她刚想说点什么,闻宴一把拉住了她:“走!” 闻宴走后,他的几句话就像生了根一样,一直在她的心头打着转,他那点到及止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循环往复,就像是对她灵魂的拷打。 不仁不义。 这个词一听之下触目惊心,但是细细一品,白锦玉觉得是有点这个味道,不得不佩服闻宴用词的犀利和准确。 然而在忧虑这些问题的时候,白锦玉发现了一件更令她吃惊的事情,那就是相较闻宴后面说的那些话,她居然更留心的是他一开始说的那一句话。 那句“他如今已经脱险,很快应该就会被御史台释归,等他回来一定会来找你的。” 她不禁在想,凤辰究竟什么时候会来?是明日还是后日?白锦玉非常诚恳地感受到自己对重逢的期待。 她的内心真是从未有过的纠结、矛盾、清醒。 一方面,闻宴的话值得她好好深思,她考虑着自己有多“不仁不义”,她也承认“感动”的确是她对凤辰产生情愫很重要的原因。 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控制地期待着凤辰来找她。 第一百五十八章 偷香3 当日晚饭后,千玺闹着要打叶子牌,白锦玉作陪最后赢了几十两银子。 亥时将到的时候,闻玲把孩子都哄睡了,过来搅了局,扶白锦玉回她的房间休息。 “我怀疑千玺就是想给我银子呢,他那牌打得可真是臭,有辱他扬州神童的名声。”白锦玉打趣,对赢钱一事意犹未尽。 闻玲推了门将她扶进去:“他的手松,一年在翠渚要输掉几百两,不过也因此交了不少人缘。对了,你的脚伤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么多天了也不见好!” 白锦玉搪塞道:“哪有不见好啊,我觉得它每天都在长进啊,我今天都上下楼了好几回了!对了,你们打算在这儿住多久?这毕竟不是客栈,虽然那个老板还挺美滋滋的。” 闻玲道:“这都要看闻宴的安排。” 白锦玉坐着,看着闻玲给她铺床,一如从前细致体贴,不禁有点觉得恍如隔世,无意中已放缓了声调道:“闻玲,你怎么会嫁给二脉的陈师兄啊?我记得当年你不是囔着让师傅和你说门外姓的夫家,去看看外面的尘世嘛!” 闻玲把床铺好了,转过身来瞪了她一眼:“还不都是你害的! 白锦玉:“我?这也赖我?” 闻玲道:“那当然,那时候你生死未卜,我要是就这么嫁出了翠渚,今生谁还知道能不能与你相见啊!所以我就决定在五脉里找个人嫁了,这样就可以等着你回来了!” “闻玲……”闻玲说得轻描淡写,白锦玉听了心里面狠狠地抽了一下,当即站起来怔惘了。 “很感动对不对?”闻玲伸过手将她扶上床,又取了热毛巾给她擦了脸,之后又取来一个足桶。 待白锦玉乖乖地把脚泡进水里后,闻玲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那你就好好准备今年考试,争取回翠渚,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天天见面!” 白锦玉感动得眼睛涌上了一层水雾,她盯着水中的双脚,有些气馁道:“翠渚的招生考试千里挑一,哪那么容易啊!而我都已经六七年没有温习功课了,怎么可能考得进呢?” 白锦玉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闻玲眼睛一瞪,神色陡然变得严肃起来,口气中俨然教诲道:“你一定要努力啊!不然你就太辜负闻宴了……” 白锦玉:“……” 闻玲款款在她的床边坐下,慨然道:“其实我之前也是一直埋怨他冷漠无情,直到最近才明白了他的苦心……”闻玲转过身,捉住白锦玉的手道:“闻宴为了今天付出了太多太多,我如今才知道他殚精竭虑地要当上山长是为了什么!” 白锦玉大概预料到了什么,但还是嗫嚅道:“为了什么?” 闻玲将目光柔和地落在白锦玉的脸上道:“他就是为了要将你重新收回山门啊!” 白锦玉大大地怔住,闻玲的这句话不长,但一个字一个字却好像敲在了她的心上。 “锦玉,”闻玲捉住白锦玉的手越发地紧了:“你年纪不小了,该找个人成亲了!” 白锦玉被她这个突兀的转折愣住,还没有开口说话,闻玲已道:“你也不要在外姓找,跟我一样,就嫁到翠渚来好吗?” 这猝不及防地一问,白锦玉一点准备都没有,她继续愣了半天,才反应道:“这个……好是好,不过我年纪这么大了,又没嫁妆,如今还有和晋王殿下的这档子事情,我担心我声名太狼藉了……” 闻玲听了,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了,突然身子前倾地对她道:“你觉得闻宴怎么样?” “啊?”白锦玉疑惑地看着闻玲,以为自己听错了。 闻玲不厌其烦地耐心诱导道:“相信我,闻宴绝对不会嫌你年纪大、也不会跟你要什么彩礼的!至于声名,只要你嫁给闻宴,堂堂的翠渚夫人这就是好名声了!” 白锦玉听了,絮乱半晌,抬手摸了摸闻玲的额头,问到:“闻玲,你有没有生病啊,怎么就说起胡话来了!先不说麻不麻烦闻宴了,闻宴他是有妻室的人啊!你这么说话,置楚然于何地啊?!” 然而此言一出,闻玲看着白锦玉愣了半天。 被她看得懵了,白锦玉不禁犹疑地问道:“怎、怎么啦?” 闻玲困惑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晋王不也是有妻室的吗?所以,我以为你不在乎男子三妻四妾的。”她眼睛又眨了眨,好奇地问道:“那你之前打算置你妹子于何地的呀?” 白锦玉这回彻底的懵住了!是啊,为什么问到闻宴她就知道要避讳人家妻室,为什么轮到凤辰她就可以不管不顾苏丽华的感觉了呢?! 发呆中,闻玲帮白锦玉擦干了脚,又帮她把脱了的衣服挂好,回身道:“这事情不急,以后慢慢想,今日且休息!”说着,她帮白锦玉掖好被子,放下帐子。 闻玲在落帐前对她嘱咐道:“灯你就自己灭,我先走了!” 白锦玉点点头,随即听到了闻玲阖门而去的声音。 白锦玉一下瘫进枕头,脑子里轰隆隆地开始打仗,闻宴和闻玲的话就像余音绕梁一样在她耳际挥之不去。 忽而,帐子被夜风吹鼓了一阵,白锦玉起身掀帐一瞧,还有一扇窗户未关,便起身趿了鞋,颠簸着下来关窗户。 “砰”地一小声,她双手把窗户阖上,忽而腰间一紧,她的后背就被带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下一刻,颈间就被人耷拉上了。 “唉,”来人轻叹了一声,颓然地在她耳际伤怀道:“看来我的王妃就要被人鼓动跑了!” “殿下!”几乎不用回头看,白锦玉就知道了身后之人是凤辰,当即一喜欲转过身,谁知却被他的铁臂牢牢扣着回转不来。 “殿下,你抱得太紧了,我都转不过来了!” “嗯,”凤辰的声音透着一点疲惫,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了。 “这样不成,我想看看殿下。” “我不在了几日,不知道我的王妃已经听了人家多少教诲了,我担心她转过身,就要看见她与我形同陌路的样子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偷香4 白锦玉听出凤辰这话中暗含的情绪,迷瞪了片刻,料知方才和闻玲的对话十有八九已被他听去了。 “殿下来了许久了?”她侧过些脸揣测道。 “嗯。”凤辰淡淡地应着,将搁在她肩头的脸颊又埋了埋。 白锦玉莫名有些心虚,低低道:“殿下都听到了?” 凤辰将锁在她腰肢的手又缩紧了一些,咬字道:“闻宴真是处心积虑,居然请了说客来,这个说客好生厉害,直接替他做起媒来了。” 白锦玉怔了一会儿,继而极低极浅地笑了一下,解释道:“你误会闻宴了,那些都是闻玲的胡思乱想,她脑子一向都是天马行空的,也只敢跟我胡说八道而已,闻宴听了要骂死她的!” 凤辰没应话。 白锦玉轻轻拉了下他的手,凤辰依然箍得牢紧,白锦玉道:“殿下……就打算一直这样么?” 凤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刻意以退为进地道:“你听了那么多说客的话,一定起了变化。” 这句话中满满隐含的担忧和不自信果然叫白锦玉心生恻隐,她压上他的双手安抚道:“不会。” 听到这两个字,凤辰的手臂终于松开了一些,白锦玉遂得以转过了身来。 屋内微弱的烛光半数已被他的身影遮去,白锦玉在他投下的阴影里其实并不能将他看得很分明。她抬眸仰首,便看见他若明若暗的轮廓渐渐向她靠近了下来。 一照面凤辰便示意亲近,白锦玉骤不及防,羞涩地向后缩了一缩。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在昏聩的阴影里,凤辰停在了离她一寸的地方,声音带着丝丝怨怼。 白锦玉不敢再动,见此,凤辰的嘴角满意地牵起,他的脸却停在了与她极近的原处,欲前不前。 面对凤辰这再明显不过的诱使,白锦玉吞了吞口水,与他静峙了一会儿,只觉得这诱惑不仅没有消弭,反而变得更浓稠了。 或许是经不住美色诱惑,或许是为了表态自己没有说谎,她败下阵来,主动凑近过去,贴上了自己的两片柔软。 凤辰的手臂当即再次将她收紧,唇上从轻柔一点点的火热,在这样的攻势下,白锦玉的呼吸不一会儿就杂乱无章了。她环上他的背,借着一点力量站稳。 一阵唇齿相依,就在二人即将分离时,白锦玉唇上忽然一痛,是凤辰在她的嘴上轻轻噬了一下。 这一下虽然不至破皮,但还是让白锦玉当即低呼出了声,疼得眼里飙出泪水。 “言而无信。”凤辰道,高挺的鼻尖几乎与她的触碰着。 白锦玉委屈而莫名地看着凤辰,眼睛睁得越发大了。 凤辰提点道:“临别前,明明信誓旦旦答应会留在王府等我。” 白锦玉恍然大悟,确实过意不去了,只听凤辰继续道:“我九死一生回到王府,本想叫惦记之人安心,哪知府中人去楼空,哪有什么惦记之人……” 白锦玉捂上他的嘴巴,阻止他继续再说下去:“不是这样的!” 凤辰停住,看着她等着解释。 “我是被闻宴打晕了带出来的……”白锦玉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如实道。 白锦玉当即感到凤辰身子一绷,提了一口怒气。白锦玉赶紧抓住他双臂稳住:“这里面有点误会,他也是为我好!” “为你好?”凤辰质疑。 白锦玉点点头:“他是看到了我母亲给我的两本书才这么做的。” 凤辰道:“书?什么书?” 白锦玉两颊顿时烧红,踮脚凑在凤辰耳边说了几个字,随即赶紧落回,脸上都快发烫了,继续道:“闻宴以为这是你的设计使坏,为了救我才将我带出来的!” 凤辰听了,凝语了片刻,正当白锦玉思忖他是不是要发火的时候,凤辰道:“以后不许让他进你的房。” 说实话,凤辰的关注点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正当她想问点什么时,门突然被扣了两下,下一刻就被推了开了! 电光火石间,白锦玉也不知道那里跑出来的一股力气,一把就将凤辰从窗边边推上了床! 其速度之快、力量之猛、反应之快简直是她有武功的那会儿也望尘莫及,什么腿疾完全就像不存在了。 “锦玉怎么了,你没事?” 是闻玲的声音,大概被凤辰撞上床的那声巨响惊吓了,她赶紧奔了过来,于是就看见了笑兮兮坐在床边,将帐子接缝处死死坐在屁股下面的白锦玉。 “刚才什么声音?”闻玲道 白锦玉脑子飞速地转动,极为临时道:“哦!我刚才想下床一个不稳从床上摔下来了!” 闻玲走上前来:“这么不小心啊,你没事?”说着,她就已走到了床沿,仔细地打量起白锦玉,似乎想看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没事……你怎么折返了?”想到凤辰和闻玲也就一帐之隔,白锦玉的心就快跳出了嗓子眼。 闻玲道:“哦,我忘了将足桶提走了,担心你半夜时候下床会踩翻了,料想应该你还没有睡着,所以来拿走。” 闻玲弯身欲提水桶,白锦玉余光一瞥,该死!凤辰居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还脱了鞋子,果然是个好洁癖!天,这鞋子就落在床前,离那水桶不远。 “闻玲!”白锦玉大喝一声。 闻玲刚欲低下的头,被她喝得抬起。 白锦玉道:“我……我眼睛里好想眯了只虫子,你帮我看一看!” “虫子?”闻玲狐疑,但仍是上前来察看她的眼睛。白锦玉不动声色的就势用那条好腿,两下把风辰的两只靴子勾进了床肚里。 闻玲没找到虫子,胡乱地在白锦玉的眼皮下吹了一吹,问到:“还有吗?” “没了没了,”白锦玉干干地回应:“闻玲,你对我真好。” 闻玲听了,端起眼睛来将她上下看了看,道:“我对你好你才知道啊……对了,你坐着这是干什么啊,赶快上床去睡觉,天已经不早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作势要来撩白锦玉的帐子,白锦玉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偷香6 白锦玉将房门阖上,插好门栓,按着门栓的手蓦地停住,她脑中一道闪电劈下,糟了,凤辰在屋子里! 他肯定听见了千玺说翠渚八月招生考试的事了…… 不对,白锦玉侧首细想,昨晚闻玲就与她谈到了让她参加考试的事情,按照时间推测,那时候凤辰已经在了……思及此,白锦玉当即头皮发麻,心跳乱了节奏。 在门前立了一阵,她好好地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走回床前,伸手掀起了床帐。 果然,帐中的凤辰和衣半坐,正凝着目光等着她。 凤辰平声问:“什么考试?” 白锦玉向后瞟了一眼千玺放在桌上的一堆书,踟蹰了片刻,在床边坐了下来,如实道:“是翠渚每年八月的招生考试,闻宴跟我说,让我今年去考……我想他的意思是同意我重归师门了。” 凤辰的秀目中闪过一瞬厉芒,继而深愕地看着白锦玉。 白锦玉曾经就说过,凤辰的眼睛是女娲的精工之作,但凡别人要十分力气表达出的情感,他微微一个眼神就够了。就像现在,他只要看着她,什么都不用说,那满心的震惊、不解、失望就都统统表露了出来。 见此,白锦玉冲口而出道:“我考不上的!” 下一瞬,她垂过头,低下声音嚅嚅道:“但是我不考不行,不知道殿下能不能理解……” 默然半晌,凤辰道:“好,你且说说怎么理解?” 这种事都没有暴怒、没有怨怼、没有谴责,还能让她解释,也只有凤辰了。 “殿下……”白锦玉张口结舌。 凤辰垂了垂眼帘,向后靠去。 白锦玉咬着嘴唇,呼吸浅而急促,她低头组织着语言,考虑怎么讲才能最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所想。想了一通,她放弃,根本没有什么很好的讲法,她只能如实的叙述。 “殿下,我不想辜负你。”白锦玉道。 凤辰始料未及,双眸因为这句话而波光一动。 “但是,”白锦玉道:“我也不能辜负闻宴。” 凤辰微微一怔,似是自悔刚刚欣喜得太早。 白锦玉如实道:“闻玲说闻宴是为了收我回师门才争取当山长的……我想她说得不错,不然以闻宴的个性,山长这样杂务缠身的位子,他是决计不会去担当的!为了争取这个山长他娶了王楚然,多年被同门误解,还要管那么多自己不想管的事情……他付出这么多,我如果连考试都不考一下,就实在是太狼心狗肺了!” 凤辰听了,抿唇不语。 “但是,我想我是考不上的。”白锦玉道:“我已经荒废了六七年,如今要在两个月之内重新拾起那些书籍,恐怕只能是天方夜谭……所以殿下就不用担心。” “我担心!”凤辰果决道。 他神情一时激越,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锦玉,看了好一阵,渐渐那激越的神情才被压制了下去。 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抚上她的肩头,颈间翻滚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讲,但是沉吟了半晌,还是放开了手。 下一刻,他掀开被子落地,从床肚里趿出靴子,从旁取过衣衫,迅速地穿整好,直接走到门口欲离去。 “殿下?”白锦玉被他的一言不发吓住了,喊住他。 凤辰定住。 “殿下生气了?”白锦玉走上前来,觉得自己简直是明知故问。 凤辰不置可否,背对着她静止了好久,白锦玉顿时觉得有座欲坠的玉山就悬在她的心头上。 “我保证考不上行吗?”白锦玉重复了一遍,几乎承诺道。 凤辰的身影微微动了一动,折返过来,白锦玉上前,却发现他不是回头来跟她说话的,而是径直推了窗户,手上一垫跃了出去! 白锦玉扑上窗户去看,这窗户外是条冷清的小巷,凤辰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好远。 纵然已经气成了这样,凤辰依然在为她着想,没有堂而皇之地从房门出去,引人非议。 下午的时候,千玺又拿了好些书过来,白锦玉盛情难却的收下了,尽管知道这些书都是千玺花了不少银两找来的,尽管这些书大多是她曾经学过可以轻松复习的,但是她就是没心思再看一本了。 只要一看到这些书,凤辰那一言不发决然离去的样子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就觉得自己在干着一件错事。 一面是千玺、闻玲认真的监督、殷切的期望;一面是自己关上门来混水摸鱼、将书本束之高阁。白锦玉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两面派。 白锦玉渐渐发觉自己完了,是真的完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竟觉得凤辰还生不生气比翠渚的考试更重要了。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翠渚和凤辰,居然后者更让他有归属感、居然有一个人在她心中可以和养了她八年的翠渚相提并论了,这本身就太不可思议了! 她想,凤辰若是再来,她一定要哄好他,然而一天天的过去,凤辰再也没有来找过她。等到第十天的时候她已经不报希望了,她知道凤辰这次一定是气炸了,不会主动再来了。 所以她就乖乖地养着脚伤,寻思等脚完全好了自己去找凤辰。 夏日渐渐来临,天气越发温热了,人也越来越容易困乏。这一日午后,白锦玉昏昏沉沉中感到自己被推了一下,白锦玉猛一捣头,从瞌睡中惊醒。 “闻宴?”白锦玉从文渊斋掌柜的桌子上撑起,因为今日要复习货行的账目统计,闻宴就地取材就带着她找了本文渊斋的账目操练起来。 “擦擦脸。”闻宴递给白锦玉一块方巾。白锦玉接过,发现这方巾冰冰凉凉,是浸过井水的,她谢过,在脸上抹了一圈,睡意顿时大去, 白锦玉道:“人不服老真的不行,我真是大不如前了,现在看这些账目一点都看不进去了!” 闻宴扫了一眼她摊在面前没动几页的账本,道:“赝品之事已近尾声,过两日我们回庐州去给你安置一处适合读书的所在,就会好一点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偷香8 凤辰何以会出现在此处? 白锦玉心下一喜嘴角微微上扬,当即将手中的羊毫搁上笔山,离开柜台忘乎所以地朝他小步踮去。 走到半道,她浑然感到背后一阵炙灼,这次才想起闻宴刚刚就在身旁,现在就在身后…… 于是她生生收住了雀跃的脚步,蓦然停在了凤辰和闻宴构成的一线中间。 白锦玉与凤辰不由自主地对视,她想起十日前他离去时的决绝,遂忍不住在他脸上搜寻是否还有那时的余怒。凤辰一双秀目也紧紧地锁着她,乌澄澄的眸子泽光熠熠。 不过这前不前后不后的站位,很快就十分尴尬了。白锦玉偃弱地向身后探了眼闻宴,他的脸上已是一种要把凤辰一口吞了的表情。 闻宴闭眼转身,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漠。 “官人好相貌啊!”掌柜向凤辰迎上前去,惊叹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询问道:“官人要看些什么东西?” 凤辰收回注视,温声对掌柜道:“我不买东西。” 掌柜奇了一下,问:“那官人来此……” 凤辰将目光从白锦玉身上掠过,投向了闻宴。 白锦玉注意到他眼中的一团炽火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淡淡微笑,脸上再不见真情实感。 “我是来拜访闻山长的!”凤辰道。 听言,正欲离去的闻宴脚步一顿,白锦玉也意外地跟着看向了闻宴。她不禁心中骤紧,忐忑凤辰是来找闻宴谈她的事情的。 “不见。”闻宴道。 凤辰正要说话,闻宴冷冷地提醒道:“请注意你我的身份,自行避讳。” 闻宴说的是那条存续了一百多年,庐州翠渚与大徵凤室先人所立的永不往来的盟誓。 凤辰听了,了然地轻轻弯了弯嘴角,低首从宽袖中取出一块长约三寸、色泽绛紫、正面刻着“方正捷悟,容止贤好”,反面雕有金镶玉竹的木牌。 “我是来退这块仿制的沉香名谒的,闻山长不是向外公示,只要退还翠渚的赝品便可由你赐予墨宝吗?”凤辰提高了声音道。 白锦玉看着一本正色的凤辰,真的有点佩服他的这个操作! 再看闻宴,只见他已经回正了身子,正眼神凌厉地端详着了凤辰。 “回来!”闻宴不怒而威地对白锦玉道,脚步转了方向,举步向店堂中央放置的一方书案走去。 白锦玉“哦”了一声,乖乖地跟着闻宴后头,闻宴对着她蹙了蹙眉,白锦玉即领会到他并非要她跟着去那书案,而是让她回掌柜的柜台。 白锦玉不敢忤逆,回到柜台里站着。 闻宴拂衣在书案前坐下,凤辰在掌柜的引路下也走上前来。转过屏风,白锦玉这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一身清绝,永远与他如影随形的谢遥! 这时候再看见谢遥,离他一身伤痕的被送往大理寺的那日,仿佛已经过了数年之久。白锦玉看他历经前番,身子已恢复康健,一如既往的挺拔在凤辰的身边,不禁心头一热,感慨万千。 白锦玉遂将视线移向已落坐在闻宴对过的凤辰,看着看着,心中好生奇怪。 他今日有些不寻常,竟然是微服来访,一身冰蓝虽然形美,但也只是稍微有钱人家的公子就能买到的衣服,这不是一个王爷该有的排场。 思索间,凤辰已将“沉香名谒”递上,掌柜早看出凤辰绝对不凡,小心伺候地哈着腰双手赶紧接过了木牌。 凤辰告知道:“一百两。” 闻宴当即横眉乜了掌柜一眼,掌柜一面讪讪地对着凤辰说“好”,让伙计取了银两来给凤辰,一面怂怂地给闻宴解释道:“啊是这样,早前给伙计们搞了一个比赛,谁卖的价钱越高当月工钱翻倍。” 闻言,凤辰微微一笑,这一笑闻宴立刻就明白了,凤辰之前是绝对不可能去买这种无聊的东西的,而现在他有,只能是最近刚买的。 很显然,最近市场上已没有翠渚的赝品回流,这个掌柜为了留下闻宴只好又偷偷地在市场上出了一些货。由于退回赝品有闻宴的墨宝作附加值,故而这些新货奇货可居大受追捧,被捧上了天价。 闻宴没好气地扫了眼就差束手就擒的掌柜,叱了一个字:“滚!” “嗳好好,滚,闻山长别动气!” 白锦玉瞧见掌柜居然面露喜色地退了下去,揣测他大概喜悦于这么多天了闻宴总算理了他一下。不禁慨叹世界上居然有这种情感,哪怕被喜欢的人骂一下也觉得开心…… “还请闻山长赐予墨宝。”凤辰看着闻宴,俨然是一位正儿八经来退赝品的客人。 闻宴好整以暇地端量起凤辰,继而嘴角讥诮地勾了一勾,点了头。 他拈过一张白宣,从笔架上取过一支纯狼提斗,提笔蘸墨,二话不说便行云流水地挥洒了两个字。 末了,他搁笔,将宣纸递给了立在一旁的伙计,伙计端着两个字,有些惊讶、有些尴尬。 白锦玉将伙计的神色看在眼里,心生好奇,遂伸长了脖子去看。 凤辰从伙计手中接过那两尺宽的宣纸,倒了个个儿,看见闻宴白纸黑字给他写了两个大字。 廉、耻! 白锦玉差点一口气呛出声来,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闻宴居然写的是“廉耻”送给凤辰,这不等于是在骂凤辰没有廉耻嘛! 白锦玉好生尴尬,但相较她的反应,凤辰倒显得淡定。他不紧不慢地阖上宣纸,还不忘向闻宴道了声:“多谢!” 闻宴根本不欲跟他说话,见银货两讫、字也写了,随即起身离座。 “闻山长!”凤辰坐着,忽然喊住了闻宴。 闻宴几乎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口吻尽量大气沉稳道:“还有何事?” 凤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今日我也给闻山长带了份礼物!” “不必!”闻宴鼻中轻轻嗤了一声,毫无兴致。 凤辰站起身来,眼中的神色竟然有些谦抑,道:“闻山长还是看一下!” 闻宴偏过半边身子,负手在后,对着凤辰俊美的脸,一字一字道:“不必,我什么都不缺。” 凤辰听言,并没有气馁,向身后的谢遥示意了一眼。 第一百六十五章 偷香10 话音落下。 白锦玉抿了抿唇,有一瞬的怔神,这一霎那的感觉有点复杂。王楚然和闻宴相望一眼,齐齐将目光沉向凤辰。 凤辰迎着三人灼灼的目光,坦然道:“司天监预测今年岁中有冕,日前正责同礼部依据《占经》推演日蚀的具体日期时辰,以备天子素服停朝,祀礼祈天。然而,以人力度量天道运转犹如蚍蜉憾树,加之司天监多次推衍有误,圣上革职查办了一众吏员,致使现存的监丞知事过于年轻又缺乏经验……” 凤辰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实不相瞒,如今推衍日蚀之事遇到了一些瓶颈,日蚀就在七月,而今时限迫近,如不能测出准确的日期祀礼,一旦日蚀突现,恐引起天下纷乱。庐州闻氏业精多术,司天占星颇有建树,还望闻山长能够看在维护天下安定的份上相助一臂之力。” 凤辰说完,抬起双手向闻宴端身施了一礼。三人听完,一阵缄默,都在心里说了句原来如此。 这样全然公事公办的凤辰让白锦玉感到很陌生。 她就在他的眼前,然而他就像没看见一样。 她还发现,凤辰自从开口说话后就再没有与她对视过一眼。 是不凑巧吗?不,实际是她借着听他叙述的档子,几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样都没有视线的对视,只能说明是凤辰在刻意回避! 他为什么要回避呢?难道还在生气? 可是明明甫一见面,他的目光还紧紧锁着她的! 这时,闻宴已无声立了片刻,对于凤辰所说,他了然道:“日蚀之象,昭示天子失德、奸党当道,皇帝如不能在当日素服躬罪,向上天检讨自己的过失,则视为亡国之象。难怪晋王殿下会屈尊登门造访,并用心良苦为我夫人寻医诊治了。” 凤辰听了,诚然道:“是,望闻山长能够为天下社稷守望相助。” 白锦玉哑然,凤辰当真能屈能伸,要知道他这么说话的对象可是他一向芥蒂的闻宴啊! 闻宴凝了一阵,透彻地道:“晋王殿下措辞优美了,只是这与我看来并非守望相助,而更像是一场交易。” 凤辰垂眸微微一笑,只道:“非也。” 堂内一阵死寂寞,凤辰的这个请求对庐州闻氏来说着实过份。 白锦玉刚这么想着,闻宴已道:“殿下,如今的天下是凤室的天下,社稷也是凤室的社稷,你们要安定江山应当凭靠自身的力量,庐州闻氏是没有道理为你们驱使的。” 闻宴的话差不多就是拒绝了,凤辰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起伏,像是来之前早已知道会听到这些话。 闻宴直视着凤辰,不在乎地道:“庐州闻氏开山四百七十二年,不知历经了多少王朝更迭,开国诏书都写过好几份,我们真不在乎谁家坐天下。尔等不管血戮杀伐还是楼高楼塌,闻氏从来都是袖手旁观,从前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闻宴的话很锋利,凤辰挺身玉立,受着每一句话。 “更何况,”闻宴继续道:“闻氏与凤室一百多年前不欢而散,至今翠渚约束弟子的门规上还写着不入仕途、不得结交皇室中人的训诫……” 说到这里,凤辰、闻宴、王楚然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白锦玉一眼。白锦玉承着三方射来的目芒,脸上一阵滚烫。 闻宴回过眼神,接着道:“既然祖训门规若此,我作为翠渚的山长,如何能明知故犯,以身试法呢?” 闻宴一长气说完,总结下来就是两个字“不帮”。 不仅不帮,目空一切如他,还把这当朝第一大姓给瞧不起了一下。意思我庐州闻氏历经四百多年屹立不倒,你们凤室今天别看大权在握,对闻氏而言,也不过是几百年间的匆匆一段风光而已。 这话虽然说得嚣张,但事实也确实如此,庐州闻氏是绝对有资本说出这样的话的。只是从来没有哪一届山长像闻宴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而已。 面对这样的冷水泼下,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站不住拂袖而去了,但是凤辰不知道是雅量好、还是经历的场面太多了,竟然还风仪不凡地立着,脸上一点怒意都没有,仍是极为优雅的神色,仿佛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真着急。 文渊斋内的气氛虽然不是剑拔弩张,但也有了一点短兵相接的味道了。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这个事情确实与翠渚的立身门规相违背了,白锦玉不好插嘴,有些为难地看着凤辰。 然而凤辰却不怎么在意地笑了,典雅道:“闻山长你误会我了,我今日登门到访没有任何交换条件的意思,最多只是相求而已。即使闻山长婉拒了,黄老仍是可以为令夫人诊治的!” 好一招以退为进! 凤辰又道:“铍针之术是黄老的在行绝技,独树一帜,目前世上无人可以取代,还是莫要错过为好。” “我不要。”王楚然出声。 她看着闻宴,依然拒绝,脸上露着坚毅的神色,似坚决不愿沦为闻宴受制于人的把柄。 闻宴看着王楚然,神情微微地动容。从第一次见到王楚然以来,她一直给他的印象是纤弱、顺从、没有主见;但是眼下,他发现她不是,她很聪明,看事看得很通透,而且深明大义很有主见。 面对闻宴的拒绝和王楚然的坚决,凤辰善解人意道:”我今日登门实在有些唐突,闻山长始料未及,不必仓促决定。这样,黄老先随我安置了,我们约定三日,三日之后闻山长再给我答复如何?” 没人知道这时候的闻宴想了什么,对于凤辰的这句问话,他竟然不置可否,而这不置可否则已意味着一种同意。 凤辰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下一刻,他识趣地施礼作别:“那我就先告辞了,希望三日后能够等到闻山长的佳音!” “不送。”闻宴道。 凤辰转身,目光与白锦玉交错而过,很短暂很短暂,几乎一瞥而过,根本不够白锦玉捕捉到他的任何。 他走到文渊斋的大门,拉开了门。 白锦玉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不敢相信,凤辰来了,而他和她竟然一个字都没讲。 第一百六十六章 偷香11 凤辰来文渊斋是找闻宴而不是找她的。 认识到这一点,白锦玉的心头不由自主地就泛上了一点莫名的委屈和失意。她微微垂了垂头,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了闻宴凝注着她的目光。 顿时,王楚然刚才和凤辰说的那些话就疾风般地灌入了脑海,她顿时看着闻宴愣了神。 闻宴对她居然是男女之情! 这个太颠覆了! 而且这个事情竟还是闻宴的妻子说出来的! 这就让白锦玉在颠覆之余又生出了一些无地自容。 “今日的温习就到此!”闻宴道。 白锦玉木木地道:“哦,好。” 言毕,闻宴转身离开了店堂,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王楚然戳破闻宴对她的心意的事,还是不径而走,最起劲的就属千玺和闻玲了。待用了晚饭后,二人就带了叶子牌来了白锦玉的房间,撺掇她要打几局牌。 然而打了没多久,白锦玉就发现有点不对劲了,等千玺再出牌的时候,白锦玉一下按住了桌上的牌,指出道:“千玺不是你、这回闻玲出牌!” “哦?是吗?”千玺看了看牌,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白锦玉不禁将二人打量了打量,狐疑道:“千玺,闻玲,是你们两个要打牌的,你们现在又是在干嘛?一直眉来眼去心不在焉的,都出错了好几次了!” 千玺、闻玲互视一眼,千玺索性阖了牌,站起半身向白锦玉问:“师姐,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喝那个肉片汤了吗?” 听言,白锦玉无语地拧起眉头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啊?不就是你给我舀了两碗吗?我喝了啊,怎么了?” “哦,”千玺落回原坐,朝着闻玲耸了耸肩,闻玲抓着牌回了他一个一脸不解。 白锦玉将二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在他们的视线中挥了挥手,打断道:“嗳嗳!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哪?” 千玺道:“没什么没什么!” 闻玲则扔下了牌,重整了神色道:“算了算了,不打了,我直说了!” 千玺当即点点头。 白锦玉莫名地看着二人,只觉得她们奇怪的神态中又有一些诡异的庄重,遂也把手里的牌放了下来,洗耳恭听。 闻玲挺起腰肢,提了口气道:“听说闻宴喜欢你的事情你知道了?” 白锦玉猝不及防被问这个,脸上一怔,但看闻玲的目光俨然审视,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得讷讷地点了点头。 千玺当即来了兴致,身子越过了半张桌子,凑过来问她:“你高兴吗?” “啊?”白锦玉懵了。 千玺“啧”了一声,道:“他可是江流三杰之首、庐州翠渚山长,年轻貌美、学贯古今,而且还目中无人的闻宴啊!” 白锦玉惨笑一下,怎么目中无人也能算上。 闻玲则直接抄起双臂,审她道:“说,我这个哥和那个晋王凤辰比,你喜欢哪个?” 白锦玉:“啊?” 闻玲当即乜了她一眼,道:“我就知道你比不出来,你这个人石头做的!从你九岁到现在,十四年了,怎么就没感觉出闻宴的情意来呢?” 说到这个,千玺护短道:“这就算了,闻宴也有责任,我们不也没看出来吗?若不是前些时候他听说师姐走了拼了命去追她,我也看不出来啊!” 虽然事情是如此,但闻玲听了并不是太高兴,不理千玺了继续和白锦玉说:“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你知道了说说你今后的打算!” 白锦玉这回是连“啊”都发不出来了。 闻玲看着白锦玉这幅没用的样子,直接一拍桌子,桌上的叶子牌全都随之震了一震:“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个人主动喜欢上别人是不可能的。但是你有个缺点,就是心软!我猜想那个晋王不知道是哪一点让你感动了,所以你才会对他有了点好感。” 白锦玉无言以对,闻玲虽然说得不好听,但是的确很了解她。 千玺听着似懂非懂,闻玲见白锦玉没有否认,知道便是一语中的,继续说道:“要感动是吗?好,我来给你举举,前面说到十四年,前七年闻宴是怎么对你的,那是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啊,放眼整个翠渚,不,放眼整个天下!他何曾对第二个人用过这番心血!” 白锦玉在袖中攥了攥手,闻玲说的话字字戳心。 千玺点着头,补充道:“这后面七年就更精彩了,为了夺山长和五脉那些人斗得昏天黑地,那些人比文比不过闻宴,最后在比武的时候那些人抱团阻他,虽然得了第一,但伤得整整躺了一个月!” 白锦玉震慑了,从来不知道这些事情,怔愣地盯着千玺。 “好了好了!”闻玲甩甩手,抢词道:“我们不比惨了,现在就比比人!闻宴和凤辰都不是清纯公子了,这方面打个平手,不过他们的妻室……一个王楚然、一个可是苏丽华,将来若是相处起来,你觉得哪个更好呢!” “当然是师嫂!这还用说吗?师嫂这样帮着夫君的女子天下能有几个?”不等白锦玉说话,千玺已经抢答。 白锦玉一阵头晕,不禁用手扶了扶额头。 闻玲朝千玺满意地点了点头,挑着下巴对白锦玉道:“再说翠渚和晋王府,一个是世外桃源,一个是深宫侯门,虽说现在翠渚可能还有一些人对你有异议,不过这些等你和闻宴成了亲,有了身份,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但是这种深宫侯门嘛,向来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那大徵朝的皇帝年纪轻轻死于非命的都有好几个了,王爷?谁知他能荣耀几时,活命多久?” “闻玲!”白锦玉叱道。之前她说了一堆白锦玉都没有啥意见,只是听到这最后一句,她就没来由地心头一刺。 闻玲听出白锦玉的维护,甩开手臂没好气地自己嘟囔了一声,千玺赶紧上前劝她莫气,也道:“最是无情帝王家,我听说这晋王为了请闻宴帮忙,生怕惹怒闻宴,来了都不敢提讨你回府,师姐,你看看清!” 闻玲顺了顺,最后通牒道:“好了,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表个态?” 白锦玉呼了一口气,觉得头更晕了,正欲说话,忽然兴冲冲一个黑色的身影推门而入,杀到桌前:“你们给她喝了什么?!” “闻宴你干嘛?”白锦玉看着绷着脸来人,连忙站起来护住千玺。但是一品闻宴的话,她当即正色地看向千玺和闻玲,道:“你们……在肉片汤里放了什么?” 闻玲和千玺四目相对,不敢发言。 闻宴道:”他们放了茶叶!“ “茶叶!!”白锦玉大叫出声:“完了完了……完了”她不禁用手敲头。 闻玲这才不屈道:“我们就想把她弄醉了,套套她的话,看她知道了你对她的情意后到底什么反应?” 白锦玉听了在屋内暴走了一圈,无力道:“你们赶快走,我醉起茶来自己干什么都不知道的!为了你们的安全你们赶快出去!”说着,连拉带扯把三个人往门外推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偷香12 白锦玉一听说自己碰了茶叶,头一下炸毛,胡乱地送客,一心只想把身边的人都尽快赶光。 千玺被推着朝前走,扭着上半身拼命赖着:“等等等等,师姐我还有很重要的话没跟你说呢!” 白锦玉一顿,耐心有限道:“说!什么话?” 千玺扬声道:“就是那些复习的书,现在你看不进去就不用看了!那些认不出的定律就算了!” 白锦玉挑眉道:“干嘛,不看怎么能行?拿什么去考!” 在这几句小小的辨论中,闻玲已然领会千玺的意思,笑着替他说道:“想进翠渚,除了考试还可以结亲啊!” 她扬头瞧了瞧一旁的闻宴,直接道:“他日你要是嫁给了闻宴,自然八抬大轿把你抬进翠渚,还费那心看什么书考什么试啊!” 白锦当场就要石化,闻玲和千玺当着闻宴的面就这么大放厥词! 不明白他们是调侃还是巴结,反正她已是看都不敢看闻宴一眼。 “可那些书都是你花了重金才弄来的,不看就太辜负你,也太浪费啦!”白锦玉对着千玺提醒道。 “我有的是钱!”提到富有,千玺的神色就很张扬了,眼睛里的自信都生出光来。他道:“这些纸也不怎么贵,买就买了。这些书可以带回翠渚充实藏书阁,给门中弟子翻阅,固也谈不上浪费,” 千玺说话间,白锦玉的脑子又沉了一下,不过这一下和她首肯千玺的点头融为一体,因此,这上头的症状并没有在这三人面前暴露出来。 这时闻玲对白锦玉道:“锦玉嫂嫂,我觉得你不用太紧张,你以前喝了茶半个时辰就发作了,而今天我们牌都打了这么久了你不也好……” “我……”听到她这声嫂嫂,白锦玉当即就想给她把舌头剪了。 同时,这句闻玲没说完,就被闻宴的眼尾瞪了一眼,赶紧住了嘴。 “你感觉如何?”闻宴被白锦玉推到门边,闻宴拂袖压下她的推搡,抓住她了的胳膊再次确认道。 白锦玉遂停下,站着自己体会了一下,感觉除了头有一丢丢的晕外,并没其他症状。 白锦玉不禁自己都奇道:“嗳?还行,好奇怪啊!莫非我失了武功后体质也大变了?” 听到白锦玉失了武功,闻玲眉头微蹙,但白锦玉一句带过说得云淡风轻,她旋即又在下一瞬释怀,只问道:“你这么多年没有喝过茶?” 白锦玉摇头怂道:“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呢?” 千玺一旁以袖遮口噗嗤出声:“那是,师姐一旦醉了茶,尽把平时不好说的、不敢做的都说出来、做出来,遥想师姐当年烧掉的那所灵枢堂,到现在也还是一片废墟没有复建呢!” 白锦玉“哦”了一声想起这件事,撅起嘴来辩驳道:“谁叫子瑜师叔那么恶心,找了具尸体往人家血管里捅竹扦子!” 闻玲解释道:“师叔那是为了搞清人体的血管走势,你烧了灵枢堂,他这项着作到现在还搁置着呢!” 白锦玉瞥了瞥眼,嘟囔了一句:“反正就是恶心,我老早就想烧了灵枢堂!” “厌厌,你真的没事吗?” 白锦玉和闻玲、千玺拌着嘴,闻宴细细观摩白锦玉的脸色从旁问了一句。 闻玲和千玺顿时耳朵一竖,机敏地提炼到他口中的“厌厌”一词,二人交换了一下眼尾的余光,心领神会。 白锦玉倒没觉出异常,宽慰三人:“一点事也没有,好着呢!” 千玺凑上前一点,眯着眼睛贱兮兮地向她问道:“师姐,老实交代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做还没敢做的事?说出来我们可以早点防患未然。” 这一句,教闻宴也凝眸看着她。 白锦玉好好想了一想,诚然道:“没有。” 下一刻,她先揽了闻玲和千玺推出门外,扬声道:“虽然现在是没有,但是难保我等下会不会临时起兴要做点什么。你们要是不赶紧离我远点,出了人命拉倒!” 闻玲闻言,半是担心半是调笑地道:“要不我等下给你在门外面也上把锁!” 白锦玉瞪了她一眼,指着她道:“你还笑,都孩子娘的人了能不能沉稳点,我看茶叶就是你放的?!” 闻玲银铃似地咯咯笑着:“明天别叫我听到你的出丑!”说着,她推了同样调笑的千玺离去。 待二人走没了,白锦玉这才转过身来面向闻宴。 这是她知悉闻宴的心意后,第一次单独与他相处,于是不可避免地,二人有一些紧张无措。 半晌,白锦玉摸了摸鼻子,将视线从闻宴挺括紧致的黑衣上移向他的脸庞。闻宴正静静地看着他,眉目深邃面容英俊,矜傲的薄唇轻轻地合着。 须臾的静滞,白锦玉展颜冲他舒然一笑,这笑容浅浅暖暖,恰到好处,连同闻宴的眼角也随之漾出丝丝笑意。二人于这无声中对望了一小会儿,一切难说的尴尬的仿佛都在这一笑之中泯然了。 “说实话,我和千玺闻玲一样,也很想知道你会什么反应?”闻宴道,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已然是一种情话了。 听言,白锦玉垂手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下,道:“反应就是这样啊,没有多一块肉、也没有少一块肉。” 闻宴皱了皱眼睛,将她观察了又观察,不确定道:“厌厌你真的没醉吗?我看你说话已有点奇怪。” “不是奇怪,是长进了。”白锦玉疏疏笑言:“我没醉,要不我现在再去查查掌柜的账本证明给你看看?” 闻宴轻轻摇了摇头:“以防万一,你快去休息!” “好,我正有此意。”白锦玉点了点头,其实她这会儿的眼皮都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沉重了,但为了不让闻宴看出端倪,强持地保持着正常的样子。 闻宴跨出门外,转过身来,白锦玉两手合着扇门,已经掩得仅剩一尺距离。在这一尺宽的场合里,闻宴道:“歇息!” 白锦玉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旋即临时道:“闻宴,王楚然特别好!那个太医你考虑考虑,我们一起想,一定可以想到一个两全的法子。既可以帮着测日蚀,又不与皇室瓜葛。”。 闻宴听言,凝眸点了下头。 第一百六十八章 偷香13 白锦玉阖好房门,将插销栓上,这才朝屋内转过身来往床边走去。谁知,卸去强自镇定的伪装,她才刚行了两步,就脚下一虚差点摔倒,幸好她及时出手撑住了屏风才勉强站住。 白锦玉当下便知道自己醉了。 醒了一会儿神,她赶紧拖着已经迟滞的身子挨上了床边。胡乱地除去了外衫裙裾,钻进了被子盖上肩头,企图以一场睡眠度过这场昏沉。 浓烈的困意果然席卷而来,白锦玉和被而眠,在入睡前心生一丝欣慰,欣慰自己这些年还是进步了点,这茶醉如今只肖睡睡觉就可以了。 这一眠就睡到了半夜,白锦玉被口中的干涩催醒,她在床上纠结了半天起还是不起,最终拗不过冒烟的嗓子,移了床头已烧了半截的灯烛,起身到桌前倒水喝。 几杯凉水下肚,口干得到缓解,同时困意也出去了大半。白锦玉在桌边坐了片刻,没来由地觉得屋子里有点闷人,遂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推开了两扇窗户。 清新的空气灌入口鼻,胸中一阵清凉舒爽。此时夜凉如水、月色正好,白锦玉没来由地突然觉得应该去外面走走,切身感受下这无边的月夜。 这么想着,她就有了动力,两手攀上窗棱,左脚一蹬,身子差不多抬起了一点。 就在她准备挪上半边屁股的时候,窗沿上轻轻被人拍了一声,随即迎面眼前一晃,一个颀长的身影利落地翻窗而入! 白锦玉差点和来人撞个满怀,幸好她反应灵活松手向后退了两步才得以幸免。 踉跄中她下意识地去够东西稳住立好,然而触手不及,眼看身子就要歪歪斜去,她的双臂忽然被及时攫住,稳了回来。 今夜月色明亮清澈,就着这如水的月光,她看清了来人,当即喜出望外道:“殿下?!” 屋外月色溶溶,然而来人的容色却比这月色更为皎洁。他应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低声唤了她一声“凰凰!” 来人正是凤辰! 他俊美无俦的绝美面容在夜色中被忽略,绝世出尘,可与清风明月一较高下的风姿气质更突现出来。 白锦玉看入了神,忽而一丝清风入枢,她轻轻打了个寒战。凤辰当即转身将窗户关好,再转过来抚上她仅着了一件单薄中衣的肩头,关切道:“这晚间尚凉,别站着,快回床上躺好。” 然而白锦玉身子却未动,她看了眼窗户,喃喃道:“我刚刚想出去。” 凤辰低下头,柔声问她:“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白锦玉仰起头,对上凤辰如星的双眸,道:“我就想离开文渊斋,”她顿了顿,目光像羊毫笔一样细细描过凤辰的轮廓,道:“去找你!” 凤辰猝不及防,胸口像忽然被击中,愣住了! 他抚在她肩头的手渐渐收紧,在昏暗的烛光中确认着白锦玉脉脉的目光,问道:“凰凰,你不怪我吗?我日间来的时候都未曾跟你说话?” 白锦玉眼帘微微垂了一下,低迷道:“千玺说殿下有求于闻宴,怕惹怒了他,所以来了也没有讨我回府……他说的对吗?” 凤辰看着娇憨自艾的女子,低了低眉心,一只手轻轻捧了她的脸颊,小心翼翼但不欺骗道:“是。我说是,你会怨我吗?” 白锦玉在他的手中淡淡一笑,双眸溢出的情韵可叫人痴醉。她伸手抱住凤辰的窄腰,小幅地摇了摇头:“殿下现在不就是来跟我道歉的吗?白日里我都听了,殿下要办的是正事,自然行事要周全谨慎一些。” 凤辰睁了睁秀目,又听到白锦玉类似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不过……尽管道理明白,我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委屈,殿下十天都没理我,结果来了后又这样……” 听到这里,凤辰急忙托起她的小脸,心像被烫着似地问道:“十天!你在一天天地数着等我吗?” 白锦玉这会儿诚实地点点头,继而眼神暗淡了一下,自责道:“我又惹殿下生气了,所以殿下不想见到我。” 这几句话说得凤辰太欣喜了! 喜悦之余他更舍不得这眼前的人儿胡思乱想,忙给她解释道:“不,我没有生那么长时间的气,是圣上嘱我离京去办要事,故而我这些日子都不在长安。” 话音落下,白锦玉恍然明了,嫣然一笑,为他的这个解释感到欣愉,身子不自觉又向前倾了一些,抬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凤辰。 四目相对中,浓情化不开。凤辰以指腹轻轻抬起她玲珑的下巴,缓缓地压上了她的柔软。 十天,对他来说是煎熬,但是他没有想到深爱之人竟然也和他一样在感到煎熬。这一刹那,他久旱的心田终于体会到了两情相悦的甜蜜甘醇。 一阵缱绻的纠缠,他留恋地离开她,眸色温润地细细看着她的脸。 “殿下好甜啊!”白锦玉突然轻轻地感叹,目光徘徊着凤辰的薄唇。 凤辰微微一愣,白锦玉就移眸看进了他的眼底,解释道:“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所有东西中,殿下最甜!” 言毕,她媚眼如丝,慵懒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凑上了凤辰。在双唇即将触碰到的那一霎那,凤辰颈脖往后缩了一缩,终于发现了一些异样。 白锦玉亲了个空,睁开蒙蒙的眼睛迷惑地看着凤辰。 凤辰道:“你醉了?” 白锦玉摇摇头。 尽管刚刚才品尝过,但是凤辰还是用高挺的鼻子在她的唇边闻了一闻,没有酒味。 他有些困惑地端详怀里的温软,轻轻将双臂松开了一点……果然,白锦玉的身子就微微地有些摇晃了。 “殿下……”由于亲了个空,白锦玉神色微显焦虑。 眼前的佳人醉眼朦胧、樱唇如染。氤氲中,凤辰感到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驱使他去满足她。故而下一瞬,他毫不耽搁地将她纳入怀中,攫住了她的气息。 白锦玉被紧紧地压迫着,呼吸逐渐紊乱,脑袋更是一片空白,顿时溃不成军。 许久之后,感到怀中女子如愿以偿,凤辰才稍稍地松开了她。 他慢慢地欣赏着她娇艳欲滴的面庞,帮她将垂落的一绺乱发整理至耳后,眼梢的笑意不禁加深,轻轻地道:“有趣。” 第一百七十章 出山1 【上一章第169章圆房被屏蔽了,得过两天解禁,剧情嘛就是圆房了,现在回忆7年前】 七月晴光潋滟,暑气未消,蓝天如湛,正是湖塘里菱花着子之时。 湖面如镜,翠色欲滴的菱叶密密匝匝铺满了半个湖塘,一眼望去,绿波浩淼无穷无尽。 湖面上传来欢快悠扬的渔歌,伴着几个少女叽叽喳喳嬉笑打闹的声音。一艘小舟停在绿盈盈的菱叶间,在它的不远处,漂着几只木盆,每只木盆上都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木桶里的少女一面嬉笑,一面俯身去撩拨水里的菱叶,她们将浮在水面的叶子翻开,就看见了几颗肥大的菱角,少女轻轻一掐,一串鲜嫩的菱角就采了下来。 “白锦玉,接着!”一个少女仰直身子,笑着将这串菱角抛向小舟里一个青色的身影。 白锦玉正支着脑袋听渔歌,听到这声叫唤,下意识转身,抬手,那在空中划过一线的菱角,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她看了看接过的东西,朗声向那扔菱角的少女道:“谢谢王姐姐,王姐姐人美,摘的菱角都特别大!” “哟!我的就不特别了吗?”旁边一个少女立即酸道,将小木盆划到白锦玉的小舟旁,拍着她的舟沿嗔道:“把我的菱角还给我,一个都不想给你了!” 白锦玉笑着道:“李妹妹,你当真要拿走吗?拿走了,那等下闻宴可就吃不着你摘的菱角了哦!” “你……气人!”这个李妹妹顿时脸涨得通红,其余几个少女听见了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那王姐姐将木盆划到小舟旁,将一个装了满满菱角的挎篮递给白锦玉,对着那李妹妹道:“好了好了,都几年不见了,一见面还是拌嘴!若不是这次蓉夫人回来参加婚宴,你们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见上呢!” 白锦玉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声对那李妹妹道:“就是就是,我难得来庐江一趟,是客人,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那李妹妹正欲回嘴,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喧天,李妹妹转而道:“好像是婚宴开席了,我们得去了!锦玉,来,拉我一把!”她转眼就忘了恩怨,崴崴地在木盆里站起身来,把手伸给白锦玉。 “好,小心!”白锦玉站起来扶过她,李妹妹脚步轻轻在小舟上一点,就跃上来岸边,冲着水里的几个少女道:“你们也快上来,据说这柯家今日娶的新娘子特别好看,我们等下一起溜到洞房里去看看!” 水中的几个少女纷纷将小木盆划了过来,一个个扶着白锦玉站上小舟,跳上岸去。 “锦玉,你也跟我们去!”一个年龄稍长的少女对白锦玉道。 白锦玉赶紧摆了摆手:“不去不去了,我实在受不了那个锣鼓,我就呆了一会儿,脑壳就一直疼。” 李妹妹道:“可是席上有很多好吃的,你舍得吗?” 白锦玉抿嘴笑了笑,眯起眼睛道:“这个嘛……不可惜!我饿了就在这里剥菱角吃,鲜嫩的菱米赛过一切美味佳肴。” 李妹妹稀奇地笑着,给白锦玉竖了个大拇指:“好,看来这几年真是长进了些!那新娘子你也不看了吗?” 白锦玉歪着脑袋更笑了,半捂着嘴巴道:“实不相瞒,我早前已经偷偷溜去看过啦!” 几个少女当即吃惊得面面相觑,有人问道:“你都看过啦,不愧是白锦玉,你什么时候看的,那新娘子又生得如何?” 白锦玉道你:“新郎新娘拜了天地后我就跟进去了,那个新娘子远远看了一眼貌似还行,也没看清,我被那震天的锣鼓声吓退了,后来就喊你们来采菱啦!” 少女们点点头,又问了她几句,确定她真的不愿意去后,也不再强求,说了几句“一定要把菱角带给闻宴”后就结伴走了。 白锦玉看着一船的菱角,心中满满的欢喜。 自从三年前随师娘蓉夫人回庐江采过一次菱后,她便心念了三年。一群人坐着小小的木盆里,荡漾在接天的湖面上,唱着渔歌翻起水中的浮叶采菱,不用为繁重的功课劳神费力,热热闹闹的,这便是她向往的愉悦惬意。 独自坐在舟中剥吃了一阵,白锦玉起身,拾起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篙,抵着岸边轻轻一撑,将小舟划进了水中。 她划着长篙,小舟带着涟漪拨开一片的绿蒲,悠悠然往湖中行去。湖面微风拂过,她立在船心,一袭青色的云绢绫绡层层叠叠,如蝉翼一般轻轻飘动。 好吃的是吗? 她嘴角轻扬,今日婚宴上的那些菜肴也会给临湖小筑送一份,想到以闻宴的胃口也吃不了多少,还不都是她的,她的嘴角就更不自主地上扬了。 划着小舟前行,出了菱塘,转过就是一片高过人头的蒲苇荡,白色的蒲苇迎风摇曳,就像鸟的翅膀一扇扇地张着。 心中正自舒阔,忽然,一阵涉水的声音突兀地传入了耳际。 白锦玉耳力极佳,很快辨出声音的位置,出于好奇,她将竹篙轻转,调拨了一个方向,朝那声音的来处驶去。 转过一丛蒲苇,她抬眼,便赫然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立在水中,湖面已没过半身,而这个人还在一步一步往湖水深处走去! 这……是有人在寻死?! 意识到这一点,白锦玉连忙朝那人大声喝到:“停停停!!不许再往前了!” 那水中一心求死的人没曾想到会迎面冒出一个人来,听到她阻止的声音也就顿时站住了。 白锦玉赶紧划竿将小舟移了过去,待离得近了,她渐渐将眼前的人儿看清,不禁心中一阵震惊狐疑。 水中是一个模样秀丽的女子,只是这红色的霞帔、这明艳的妆容……白锦玉暗暗心忖:柯家在庐江大户,今天为了给柯家的大公子成亲,这方圆二十里都没有一家敢办婚事抢风头的。那么眼前出现的这个新娘子,不用想,十有八九就是那柯家的新娘子了。 眼见白锦玉的小舟越来越近,那女子露出惊慌的神色,急忙调转了一个方向,朝一旁飞奔而去! “喂,小心,别乱跑呀!”白锦玉刚提醒,那女子便脚下一滑整个人载进了水里! “唉!”白锦玉皱眉,当即放下竹篙,纵身跳进了水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出山3 “呀,白姑娘在这儿呢,老奴拿了衣服鞋子给姑娘来!”正在这时,一个老妈子蹑步走来,手里夹着干爽的衣裳鞋子,本欲跨进门来,忌惮地看了闻宴一眼,就停在了门口。 白锦玉随即将白绡推还给闻宴,走到门口从老妈子手中接过衣裳谢过,折返了回来,施施然道:“既然都不使得,那两者相较我选以上犯下,不选以下犯上。” 闻宴手里托着白绡,并不因她这种懂事特别愉悦。 白锦玉道:“闻宴,白绡在我的心里是万万不可亵渎的,我要穿也得凭自己的资历穿。入翠渚十年的弟子就可以升白绡,我已有八年,再等个两年就可以换白绡了,到时候自可光明正大的穿服白绡。” 闻宴脸上的愠色稍稍缓除,眼角微微含笑,平声道:“快去里面换了!” 白锦玉点了点头,当即进了里间,脱了湿掉的衣服换了,再出来之时已是一身黄色的荆钗布裙,俨然一个娇俏的农家少女。 白锦玉道:“这衣服稍微大了点,估计是刚才那老妈子的衣服。你看我丑吗?” 闻宴无话可说。 白锦玉瞥了他一眼,将衣袖凑上他的鼻子道:“这衣服可能是丑了点,可是你闻,香不香?” 闻宴向后退开半步,白锦玉料他也没有闻,嘀咕道:“你要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才是,不要一天到晚看谁都毛病一堆,特别是对我,你要多……嗳,闻宴,你别走呀!” 话还没说完,白锦玉就小跑着追了上去:“你去哪儿?” 闻宴道:“着书。” 白锦玉惨色道:“还着书啊?在翠渚着,到这儿还着,那还不如别来了呢!” 闻宴提了一口气,赫然回首看着白锦玉,胸中平息了一阵,道:“不是你想来庐江采菱吗?” 初闻此言,白锦玉有点木住,停了片刻她恍然大悟,喜滋滋地道:“之前蓉夫人一直犹犹豫豫要不要来庐江参加婚宴,是你说也想来庐江看看,她才下定了决心来的……莫非,”她咬着唇把头探到闻宴的眼前道:“你是为了成全我来庐江采菱呀!” 闻宴凝眉。 “闻宴,”白锦玉小声道:“你是不是早就原谅我打你的名号去西赵的事啦?” 闻宴睨了她一眼,分明道:“没那么容易!” 白锦玉道:“都过去两三个月多了,圣训阁我跪也跪了,圣人书我抄也抄了,我给你端茶倒水伺候了这么久了,你说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闻宴冷冷回瞪白锦玉。 白锦玉道:“啊?给句话啊,我们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总冷颜相对也不是个事,说个时间让我有个盼头啊!” 闻宴看了她片刻,说了三个字。 “到死!” 说完,举步往前走去。 “啊?!”白锦玉凌乱了一会儿,一把上前拽住了他,“好好,不原谅拉倒了,你别走呀,我们一起去看看那个我救回来的新娘子!” 闻宴道:“你好无聊。” 白锦玉被噎住,反驳道:“哪里无聊啦,这柯家的新娘子成亲当天投河自尽,多劲爆啊!难道你就不好奇其中故事原委,当事人的心中想法?” 闻宴没有回答,凝眸将视线从白锦玉的脸上一路往下,落在了她拉住他胳膊的手上。 “哦……失礼失礼,”白锦玉被他目光炙烫,旋即干笑着松开手,再次邀请道:“怎么样,去看看呗?” 闻宴正欲再次拒绝,这时候一声号啕破空而来,隔着好几处院落传来一阵人仰马翻的声响。 “快!去看看!”白锦玉当即不再管闻宴同不同意,拉上他就往声音的来处跑去。 二人赶到一处小院,猛地在院子门口刹住了脚。 只见那被救回来的新娘子此刻正趴在院里的地上,几个家丁粗暴地按住她,更有一个老妈子如泰山压顶一样跪坐在她的身上! 那新娘子手脚胡乱的抓跩扑腾,口里寻死寻活地呼叫,头上的金钗步摇纷乱撒了一地,发髻更是凌乱不堪。 白锦玉先是惊呆了,但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刺激,她刚想出口阻拦,不禁“扑哧”一声先笑了出来。 “还笑!”闻宴低声呵斥。 白锦玉正了正声色,赶紧扑上前阻拦:“停停停快住手,你们这样可不行,这位可是你们柯家的新娘子!” 听了这一句,不管是那按得起劲的家丁老妈子,还是那个寻死觅活的新娘子都一愣,齐齐停了下来。 “啊?” “这是我们公子的新娘?” “不会?!” 几个家丁退避三舍窃窃私语。 “你快下来!”白锦玉拉了拉那还坐在新娘身上发呆的老妈子,给她往一旁使了个眼色。 那老妈子听说自己身下的是今日的新娘子,早已吓得六魂无主,利索地从新娘子的背上滑了下来,连忙缩到了一旁。 新娘两眼滞愣地看着白锦玉,任由她俯身将她扶起,半晌才道:“你是救我的那个人?你怎知我的身份?” 白锦玉道:“看你刚才身上的喜服,我猜的!” 新娘子默然不语,似乎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刚才身上还穿了那么一套惹人注目、极易识别的衣裳。 白锦玉接着问她:“夫人姓赵?” 新娘子一怔,连退好几步,眼露惊恐道:“什么夫人,谁是夫人!你不要叫我夫人,我不要嫁、不要嫁给柯子进!” 白锦玉与闻宴对视一眼,回过头来看着这新娘子,好声道:“那赵姑娘,你……我问问,今早在柯府迎亲入门、结拜天地的那个新娘是你吗?” 新娘听言,沉默了,继而长吸了一口气,承认道:“不错,是我。” 白锦玉不禁歪起头想不通了:“这就奇怪了,那时候我也在场,并未见姑娘有任何的不情愿啊!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姑娘就变得如此抗拒这门婚事,甚至到了要一死了之的地步呢?” 那新娘双肩垂落,脸上渐渐露出怨愤,白锦玉从她的神色观察,这的确是一个很刚烈的女子。 默了半晌,仿佛挣扎过一番,那新娘子才幽幽吐露道:“他们骗我!我拜堂成亲之时尚不知被骗而已。” 白锦玉疑道:“骗你?怎么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山6 柯家新娘子的乌龙外逃后来真的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第二天一早,便有几个姐姐妹妹跑来,将这件事当作谈资讲给白锦玉听。 原来那新娘子回到柯府时,新郎官柯子进已经发现她不见了,通报了陆家老爷夫人后,柯家立即派了不少人手四处去找,由于没有下落,柯子进当场就心急得晕了过去。 大夫来给这柯子进诊治,情况极吓人,说新郎官急火攻心累及腑脏,又无意求生,恐回天乏术,眼看一场喜事就要变丧事。 正在那时,新娘子赶了回来,扑在柯子进床前哭喊“柯郎”,痛声认错,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也真是奇了,这新娘子声泪俱下地倾诉了一气,不多时,那昏迷不醒的柯子进竟又苏醒了过来。和新娘子相认了片刻,便像服了神丹妙药一般恢复成了常人,后来不仅出来迎宾敬酒,晚上还入了洞房。 白锦玉坐在水上搭建的廊棚里,翠绿的湖面被太阳照得发亮,几个少女坐在木盆里一边采菱角,一边给她绘声绘色地讲着柯家的闹剧。 她坐在廊棚的边缘,两只脚悬近水面,悠闲地看着、听着,竹子搭建的廊棚后面是高高的蒲苇丛,深深浅浅,散发着温和的气息。 讲完了柯家的事情,一个少女将小木盆划到了白锦玉的脚边,将一篮子菱角递给她后,向她伸出手。骄阳的强光下,少女的手臂白得发亮,就像一截粉嫩的藕段。 白锦玉抓住少女的手,将她拉上廊棚来,见她额角挂着不少热汗,连忙从旁递了块帕子给她擦汗,慰劳道:“大热天的姐姐辛苦了,我回头一定把你这番辛苦都转告闻宴,叫他好好记得感动!” 那少女擦了擦额角,叹息道:“唉,你们怎么那么快就要回翠渚呢,这次只见了宴哥哥一面呢!” 湖中几个少女听了,也纷纷转过头,将木盆划了过来,一个个地都打听起闻宴的事来,有的问他喜不喜欢庐江,有的问他是不是吃住不习惯,有的问他接下来有无要去的地方。 最终一个少女问道:“锦玉,闻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几个当中可有他喜欢的那一种?” 白锦玉手肘支在膝盖上,想也不想道:“肯定都喜欢啊,温柔泼辣都各有千秋,每一种都有可爱之处啊!” 一个少女在水中打了她的腿一记:“那是你,白锦玉你幸亏是个女人,你要是个男子一定是个处处留情的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的纨绔子弟。” 白锦玉当即冤死道:“我这真心欣赏你们的人被你们批评,闻宴那种视人犹芥的你们反而个个喜欢得不得了,真是没天理!” 一个少女反问道:“你就不喜欢闻宴吗?” 白锦玉赶紧摇摇头。 从旁就有人怪道:“为什么呢?闻公子风度翩翩,又是文武兼达的当世才度,如何不入你眼?” 白锦玉好好地想了一想,嘻嘻笑道:“我这个人很奇怪的,只要别人都喜欢的东西,我就不喜欢了。” 一个少女道:“你也真是奇怪!唉,我们喜欢他有什么用,料想明年闻公子为父守孝的三年期限就到了,估计就会娶新娘子了!好生羡慕那个女子啊!” “嗯嗯,”忙就有人从旁认同,继而又喟叹道:“宴哥哥高风霁月的人儿,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与之相配呢……” 这个问题,白锦玉觉得有点兴趣,她将脑海中所有遇见过的适龄女子都过滤了一遍,摇摇头道:“以我经验来判断,你们之中还真没有一个人适合嫁给闻宴的。” “哦?”众少女一起道。 白锦玉:“要想做闻宴的老婆我感觉至少要具备两点要求。” 众女子:“什么要求?” 白锦玉信然道:“第一得坚强,第二得脸皮厚!” 一少女不懂就问:“这如何解释啊?“ 白锦玉道:“闻宴这种处处出类拔萃的人,平日绝不会轻易夸奖一个人,不仅如此,说不定还常常说你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够;一冷战起来说不定一个月都不跟你说话。你们说说,面对这样的夫君如果没有一颗坚强的心脏能不能行?” 听言几个少女相望了一眼,道:“可我们就是因为他冷冷的,才喜欢他的呀!” 白锦玉无话可说,接着又说下去:“这第二点脸皮厚也不难理解,闻宴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忽冷忽热,常常莫名其妙可能就会受到他的冷遇。” “这个脸皮厚啊,就得表现在要习惯性认错。不管自己做得对不对,只要闻宴觉得你不对,妻子就得主动认错检讨、承担责任。然后,还要放下身段主动跟他说话,也许你说十句都不会回你一句,这时候你就要没脸没皮的去逗他,逗到他理你为止!” 几个少女听得懵住,万没想到嫁给闻宴会是这番样子,当即个个都觉得自己的性格还没有被磨练出来,有人望而却步,有人摩拳擦掌。 正在这时,远处的岸上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女子声音,白锦玉站起身来,朝那声音的来处看去。 待细细分辨了一会儿,白锦玉听出这是闻玲的声音,她口中所唤的,正是白锦玉的名字。 “闻玲?!”白锦玉当即又惊又喜,趿上靴子当即朝她飞奔过去。 此次蓉夫人来庐江,闻玲自告奋勇地留在翠渚守门,所以她这会儿出现在庐江,确实叫白锦玉感到非常意外。 二人一碰见,白锦玉忙问道:“你怎么来庐江了?” 闻玲挑了挑眉毛:“想到你们在庐江玩耍,心里就痒痒的,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 “哦,”虽然闻玲的话入情合理,但是没来由的,看着她的神色,白锦玉就觉得她来到庐江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但是,女儿的心事本就是世上最难猜的东西,闻玲不想说,白锦玉也懒得去猜,便不追究了,全然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搂着闻玲往廊棚走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出山14 拂晓动身,缘着水墨濡染的山径临溪而下,一路竹浪如涛、山凝浓碧,无限空蒙幽翠。 白锦玉身着一袭秀致的男装,肩挎行囊,手提一剑,在蓉夫人、闻玲的送行下出了山门。 看着步履欢快、兴致高昂的白锦玉,闻玲生怕她忘记地提醒道:“你可千万记住了,八月二十日前要赶回来,你可是答应了闻宴和山长的!” 闻玲的忧虑颇令白锦玉费解,她停下步子,回身等着她跟上前来,道:“放心放心,我什么都忘也不会把这个给忘了!离八月二十日尚有一个月的时间,师娘让我乘舟去长安,来去二十日,算一算,我在长安能呆个十日呢,够我看望妹子了!” 闻玲脚步立住,双手叉腰道:“你就不能提前回来吗,一定要满打满算赖到最后一日?” 白锦玉微微一怔,笑道:“哎哟我的大小姐,我这不是估计嘛,所以说的是最迟的情况。好了好了,我办好了事会提早回来的!” 闻玲:“你发誓!” 白锦玉:“这也要发誓啊?师娘你看!”白锦玉佯作不平地看向蓉夫人。 蓉夫人对闻玲道:“时间管够,我想锦玉会按期回来的!” 闻玲:“娘,她这人成天一张嘴骗人,这次为了能让她出山,娘信誓旦旦做保,闻宴都被山长逼着去编注李现的诗集了,她可得上点心。” 白锦玉听了,抱着剑歪头端详起闻玲:“闻玲,我看还不仅为这些?你是不是担心我见了自己的亲妹子就不要你这个师妹了啊?”她斜着身子靠着她,眼睛亮亮地笑着。 闻玲白了她一眼:“快,你发个誓,别顾左右而言他!” “好了好了,”白锦玉认输地笑了笑,两指并拢道:“那我发誓,发誓一定如期归来,如果做不到,罚我——”她四下看了一看,随意瞄到了自己所带的佩剑,于是把剑拎到眼前道:“就罚我武功尽失!怎么样?” 闻玲咬着唇,道:“这个够狠,可以!”这才放过她。 白锦玉总算把人哄好了,旋即恢复了笑颜,与闻玲、蓉夫人并肩继续往山下走。 “师娘,千玺怎么没影了?之前他还跟我说想一起去长安看看呢!”白锦玉一边走一边问。 蓉夫人道:“我们动身太早了,我估计他还在睡觉故而没去喊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白锦玉了然地点头。 三人走了半个时辰,到达了一处江边码头,蓉夫人领着白锦玉,找到一艘货船。 几个伙计正从岸上把一箱箱的货物往船上搬,他们一见蓉夫人,先停下了手中打了招呼,派了一人向船上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斯文清瘦的中年男人从船船舱里了钻出来,越过跳板,登上了岸朝她们三人走来。 “见过夫人。”这个男人拱手作礼。 蓉夫人欠身还礼,遂将白锦玉引见于他:“顾老板,这就是我们家的弟子白锦玉,她这趟要去长安会个亲戚,我就把她托付给你了,请顾老板路上多为照应,万分感激!” 顾老板连忙道:“蓉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白锦玉乖巧地上前向顾老板作揖,蓉夫人给她嘱咐道:“顾老板八月初十前会从长安启程返回庐州,你多为留心一些,届时最好能和顾老板一起回来,听到了吗?” 白锦玉信诺地点点头。 这时,蓉夫人从袖中抽出两卷画轴一样的东西,一卷递了给她,一卷递给了顾老板。白锦玉和顾老板分别接过,正不解着,蓉夫人提示道:“你之前是不是让宴儿给你写几个字?” 白锦玉眼睛一亮,当即打开卷轴,只见三尺长的纸卷上闻宴写了四个字。 “永以为好”。 白锦玉阅览过不少闻宴的书法,深知眼下这手中的绝对是上上品。虽然只有四个字,但是这四个字掺杂多种书体,隶意颇浓,兼有篆和楷,乍一看工整秀劲,第二眼却又有拙朴扩悍之感。 更可贵的是,这幅作品上闻宴不仅签了自己的落款,还用了他“风壑山人”的印。要知道有没有这个印,行情可是大为不同的。 一旁的顾老板已经赞叹出声,白锦玉偏头看去,只见闻宴也给他写了四个字——“日进斗金”。 见此,白锦玉噗嗤一声笑出来,万没想到傲世轻物的闻宴能写出这么接地气的词来。 这个顾老板经营的是庐州的特产——竹簧雕刻,因此一直以来和盛产竹子的翠渚有一些往来。他的生意需要时常往长安贸易,又是相熟的人,故而这次蓉夫人就让白锦玉搭乘他的船只去往长安。 顾老板意外得到闻宴的墨宝,惊喜得眼睛都直了,拿着字的手都在抖。 少顷,他镇定下来,将闻宴的字珍重卷好,当即拱手对蓉夫人道:“请夫人放心,也请夫人转告闻公子,在下一定好生照应这位小公子,务必会将他安全送达长安。” 蓉夫人抱手还礼:“劳烦顾老板了!” 得了闻宴为苏丽华写的书法,白锦玉也同样惊喜;再看他为顾老板准备的字,心头更是感动。 她一面收起书轴一面道:“师娘你一定要帮我谢谢闻宴,回头我一定从长安给他带一份大礼回来,让他等着!” 蓉夫人阖了阖眼幕,笑道:“不用带什么礼,你只要按时从长安回来比什么都让他开心。” “开心吗?”闻玲不禁道:“我怎么觉得西赵一趟他好像生了锦玉很长时间的气呢!” 白锦玉认同地点点头。 蓉夫人喟然一笑,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就早些回来,不要让闻宴再去长安抓你啦!” 三人立在江边又说了一段功夫的话,等顾老板的伙计把货物全装上了船,白锦玉便和蓉夫人、闻玲道了别,登上跳板上了船。 江清如镜,两岸的青山银崖冠翠,船只在三人的挥手惜别中缓缓起航。往前行了几里,水路渐渐开阔,亮耀的阳光凭空而下,照得江面波光粼粼,稠绿如绘的青山相对而立,湛新艳丽,无与伦比。 第三百零三章 离枝15 身上压着重任,白锦玉整夜未眠。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凤辰起身,准备入宫赴朝。 凤辰离床的手脚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昏黄的烛光将他理冠穿衣的影子放大地映在帷帐之上。一想到等凤辰出了这个门,他们便永诀了,白锦玉无法再安躺,拂开床帐,坐了起来。 她的腿伸下来时,凤辰修长的手臂正穿过宽阔的衣袖,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脸来,一张精致的面容蒙着淡淡的烛光,增添了几分朦胧的韵致。 “吵醒你了?” 白锦玉摇摇头:“没有没有,我自己醒的。” 那些命妇婚前曾教导过她,婚后侍寝应当服侍王爷晨起穿服。凤辰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她也没好意思主动做过,眼下这一刻,白锦玉突然心觉歉疚,于是自发地走到凤辰的面前,一声不吭,伸手将他刚穿过手臂的衣袍提上肩头,又转身,从衣屏上取了凤辰玉质的蹀躞腰带,摸索到他的腰肢,试图为他穿戴。 然而谁知,这条腰带看起来和命妇教习时用的那条差不多,实则带扣却要比命妇的那条精致复杂太多,白锦玉弄了半天也没扣上,委实尴尬得快哭了。 “我自己来!”凤辰适时的出声,声音里微微含着笑意。 白锦玉松开手,脸上无光道:“不好意思啊,难得想表现一下,居然不会弄……” “无事,我教你,”凤辰微敛唇边的笑意,两手抚上玉带的左右两个带扣:“你看,这是扣环、这是舌轴,将舌轴从这处塞进去,再合上这个尾扣,”配合轻轻“嗒”的一声,凤辰道:“如此便可了。” 白锦玉小声赞叹:“哗,没想到这么小的东西,用法如此别致。” 凤辰道:“你会了吗?” 白锦玉点点头:“会了会了。” 凤辰道:“那明天再让你试试。” 白锦玉蓦地一怔,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双眼一瞬不瞬地直直盯着凤辰。 一泓秋水,脉脉含情,有她不自知的留恋。 白锦玉手还抚着凤辰的前襟,凤辰一只手轻轻扶上她的腰际,熠熠的烛光中,他的喉结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丽华,你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一个男人。”他和她靠得极近,二人几乎额头相抵。 凤辰琉璃似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白锦玉看入了神,忘了在意他渐渐靠近的亲密。 “殿下,车马已备好。” 门外响起了谢遥清越的声音。 凤辰抬起头,蹙眉朝外面看了一眼,半晌才回应道:“好!” 他转过脸,捉住白锦玉的手,轻声道:“我先去早朝了,回来找你!” 说毕,他抽身而去,一动,定住。 是白锦玉反握住了他的手。 凤辰回过身子,眸里染着疑惑。 白锦玉胸中的抱歉与愧疚在这一瞬间突然达到了顶峰,排山倒海的情愫堵在她的胸腔,几乎马上就要将她淹没。 她努力了一把,撑起一抹如常的微笑,轻轻地、郑重地道:“殿下,再见!” 凤辰唇上漾起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你可以再睡会儿,再见!” 白锦玉放开手,凤辰转身,拉开了门,在那里她瞧见了谢遥一角料峭的身影,接着他上前替凤辰阖了门,二人的脚步随之在寂静的黎明中渐行渐远。 晋王府安排归宁,很有繁文缛节,衣着穿戴,备车备马,礼品礼数,每一样都大有讲究,就连出门的时辰都必须是巳时。 离巳时还有一段距离,余下的时间白锦玉决定再陪陪钰贺。 “唉,好难!”钰贺托着腮,白如葱管的指尖捏着一颗白子,拢着长眉盯着身前一方棋盘,棋盘之上已经落了黑白不下百子。 白锦玉三指摩挲着一枚黑子,神思全不在棋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低头思索的钰贺。 “放这里……”想了好半天,钰贺犹豫落下一子,抬起头对着白锦玉抱歉道:“丽华,我是不是太慢了点儿?” 白锦玉挑眉看了一眼棋盘,云淡风轻道:“没事,到这个份上是要谨慎考虑的。” 钰贺当即十分认同地点头:“正是!太难了!” 她了不起地扫视了整盘棋,不可思议道:“我今日已经非常厉害了,居然能跟你对弈了这么多棋子,就算输了也堪称虽败犹荣了!” 白锦玉一笑,这才低头认真去看棋盘上的形势,只瞄了两眼,便看出了几处破绽。 现在轮到她落子了,白锦玉抬眸看了看钰贺,只见她手握成拳紧紧地攥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紧张地盯着棋盘,雪白的额头上都渗了一层细汗。 白锦玉会心地弯了弯唇角,将黑子从容落了下去。 钰贺沉思地看着棋局,全神贯注,白锦玉等得焦心,恨不得出言提醒她时,钰贺轻轻一拍桌子,惊呼道:“我要赢了!!!” 白锦玉佯作不知道:“是吗?” “是呢,”钰贺喜不自胜,执起一枚白子重重地按在了棋盘上,迫不及待拍起了手:“你看看,你是不是输了!你的黑子都被我困住啦!” 白锦玉认真地看棋盘,摆出琢磨的样子,之后装模作样地大吃一惊道:“呀,还真是输了!钰贺啊钰贺你太厉害了,这阵子棋艺进步神速啊!” “我和你对弈这么多回,今日总算赢了一次了!”钰贺高兴坏了,立刻把她所有的婢女都拉到了棋桌前来看,大声地宣扬道:“本宫赢了丽华,你们快看看,这局落了这么多子,赢得很是不易呢!” 婢女们一个个阿谀奉承:“公主实在太厉害了,奴婢们和侧妃娘娘下棋从来没有出过超过三十个子。” “公主,这个棋盘一定不能收拾,奴婢就这么保持原状永远替公主收着,这可是公主的荣耀!” “对对对,这么多子,这得多耗脑子啊,最重要的是结果公主还胜了……以后我们可不敢和公主对弈了!” …… “丽华,”钰贺跑回来,对白锦玉道:“她们说要把这棋盘保留着,你不介意?” “公主神乎其技,足可彪炳千秋,不介意不介意。” 钰贺听了白锦玉这夸张的同意,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美滋滋地盯着棋盘一顿欣赏。 “娘娘!”正欢乐着,黄姑从门外走了上来,白锦玉一看见她,猛地顿住,瞬间从前一刻的欢乐中抽离了出来。 “巳时到了啊?” “回禀娘娘,正是,车马已在门口等候,奴婢已准备好了一切,娘娘可即刻动身。” 该来的总会来的,白锦玉沉吟过片刻,道:“好,那现在就走!” “丽华,”钰贺拖着白锦玉的手:“我也想去!” 白锦玉还没张口,黄姑已道:“公主娘娘,娘娘是去归宁不是去玩儿,按规矩……” “你什么人?要你多嘴!”钰贺不客气地瞪了黄姑一眼。 白锦玉赶紧拉了拉她:“算了算了,她也是按规矩提醒,也没说错什么。” 钰贺仍冲了黄姑一句:“滚!” 白锦玉扶额,钰贺对她和对别人从来都是两幅面孔。 “钰贺,你以后不要这样对她。” “为何?” 白锦玉语结,心道:你这样会惹到苏丽华! 但是这话却没法说出口。 钰贺看着白锦玉的脸色有些为难,当即道:“好好好,我知道她是你陪嫁来的忠仆,我说她你会不开心。我也是看你不怎么喜欢她才这么凶的……好了,那我以后对她客气点就是了!” 她不喜欢黄姑……有这么明显吗? 白锦玉看着钰贺乖巧的样子,称赞道:“这才乖!” 门外的黄姑不停地向白锦玉回首,白锦玉了然,一切应该各归各位了。 她是白锦玉,不是苏丽华,冒充别人的日子太不光明正大,太昧良心了! 她忘不了两个月前,她去庐江参加柯子进的婚礼,那个新娘子因误会别人冒充新郎而寻死时说的话——“要我同李代桃僵之人成亲,就如同让我看着苍蝇往肚里吞,我誓死也不从!” 铮铮话语,犹在耳畔,白锦玉每每思及都要浑身一抖。 对,她要结束这种欺骗! 想到此,她横了心,转身对钰贺道:“钰贺,我走啦!” 钰贺点头,将她送至门口,笑着道:“丽华,等你回来我们还能再下一局棋吗?” 白锦玉一怔,一瞬的心虚,但很快便被掩饰。 “好。” 出了寄园,白锦玉和黄姑不再拖延,径直一起往门外走。晋王府的一草一木从眼前作别,白锦玉的心头翻涌上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她强力克制住这种情愫,摸了摸袖中乌穆留下的那个哨子,逼迫自己去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先去侍郎府和苏丽华换好身份,接着就去四海客栈取烈风,回翠渚,到圣训阁找家印,可是家印在圣训阁的何处还是个问题…… 白锦玉一边思索一边跨出了晋王府的大门,突然,她愣愣地站住了! “殿下?” 白锦玉看着眼前,不能置信:“你怎么回来了?” 湛蓝透明的天空下,阳光晶莹如金,晋王府门前停着一辆锦绣朱漆的马车。一袭银衣,如兰芝玉树,雪裹琼苞,潇潇然立于车前,任身后车水马龙,人影绰绰,他自缥缈出尘,遗世独立。 白锦玉呆着,双脚情不自禁地靠近。 “你第一次归宁,我当然要陪你一同回去。”凤辰莞尔地看着她走上前来,笑容极致美好。 第三百一十章 尽失4 白锦玉对圣训阁、准确说是对圣训阁一层的戒堂了如指掌,摸进去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如果可以,她甚至能展示出七八种不同的偷潜入内的办法。 白锦玉从一处不起眼的侧窗进入,仅凭一点点从窗缝里漏进的月光,便轻车熟路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圣训阁里很黑,白锦玉身着黑衣,与黑暗完美的融合。她的脚法很轻,就算这会儿有人在圣训阁,也绝对觉察不出她的动静。 一步一步踏上了圣训阁二层的走廊,摸到窗边后白锦玉点了火折,烛光闪烁间去详看如何再从窗户突破。 她试着在几扇窗户上推了推,如同寻常大部分窗户一样,窗户是从里面关锁上的。白锦玉对撬开这种窗户算有经验,她抽出短刀,用其薄薄的刀刃插进窗户缝里,企图像刚才一样,先挑挑轴栓,如果挑不动,就直接用刀把轴栓切断。 然而,当刀刃插进窗缝,碰上轴栓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相接声时,白锦玉就了然了,这次想从窗户进是没戏了。 这窗户的轴栓是由精铁制成,而且锁法繁复。 挑不开,也切不断。 白锦玉明知如此,还是用薄刃磨了两下,然而事实只是再次证明她的预判没有错而已。 她起身,伸手摸了摸窗棱,这才发现不仅是轴栓,这二层走廊里所有的窗户,看起来像是木质,实则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全部都是用精铁制成的! 不愧是藏着翠渚家印的地方。 白锦玉呼了一口气,放弃从窗户进入,她举着火折子转战到正厅的门前。这门依然是由精铁铸就,门上赫然栓着一把铜锁,白锦玉摘了脸上的面巾,用嘴巴咬着火折子,伸手从腰后拿出了事先准备的开锁工具。 火烛的映照中,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沿着白锦玉的太阳穴一直淌进了脖子里。 她今日带的工具齐全,光撬锁的铁丝粗细就带了六种,但是,圣训阁的门锁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制,她试遍了所有的器材和方法,竟然都无法将其撬开。 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她意料到作为存放闻氏先人着作及家印的圣训阁二层必然不容易进入,所以她才准备了不少的工具。然而她却没想到,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办法撬开哪怕一扇门或窗。 她推了推门,非常的坚硬牢固,绝无可能破坏掉。当然,就算能破坏她也不可能去把门卸掉,毕竟她的计划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家印盗走,到长安用过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还回来,如此这般,最为理想,就像她从未做过这大逆之事一样。 四周的黑暗本就形成一种闭塞的压迫,白锦玉单手叉腰站着,周围一团漆黑,全凭她一根火烛照亮。 前面放弃了从窗户进入,现在又得放弃从门进入了。 幸好,她还有最后一条路。 重新戴好了脸上的蒙巾,白锦玉退回了一层的戒堂,摸索到她进来的那扇侧窗,吹灭了火折,出了圣训阁。 凤辰说的不错,再过了几日这月色是更加的好了。如盘的月亮高高挂在中天,将端严的圣训阁笼上了一层银白的光。 白锦玉走出檐下,提振了一口气,足下一点,一阵风似地纵身蹿上了一层的房檐。她足尖站定,在檐瓦上蹲立了一阵,确定四下没有出现任何人发现后,她抬头看了一看。 屏息凝神,望着圣训阁高高的屋顶,白锦玉长吸了一口气。下一刻,她身影一闪,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瞬间攀上了屋顶。 她落定了身子后,用短刀连撬带磨,揭开十几片瓦片,给圣训阁开了一个天窗。刚才那牢不可破的正厅此刻就在白锦玉的脚边露了一个入口。 白锦玉非常不疾不徐,从“天窗”一跃而下,轻巧地落了下去。 正厅黑暗,她毫不迟疑地重新点了火折子,落在她眼前的首先是一排排又高又大的书架,一、二、三……总共八排。 烛光微弱,视野很受限,好在白锦玉去长安前因为闻正严对她要是实行“先罪”之法,她有幸光顾过这圣训阁的第二层,对这里面的格局布置还算有一点印象。 这个厅其实很空旷,除了这八排书架就是几张桌子椅子了。既然没有柜子那些可以藏匿东西的家什,白锦玉笃定那闻氏家印必然就在眼前的书架上。 她当机立断,就从眼前的书架开始一路路地翻找起。 这些书架很大,每一排都足有一丈高,上面整齐的垒着庐州闻氏一代代先人的心血巨作。白锦玉不厌其烦,将每层书架上放着的东西都好好地扫视了一遍,结果没有看见任何像是家印的东西。 如此无果,很令白锦玉意外。她又在整个大厅里转了一圈,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越转越心悬了起来。 找不到家印。 白锦玉感到太阳穴上有根筋在不停地“突突”跳,如果找不到闻氏家印,那她来这一趟也是白来。翠渚之中肯定有人知道家印在哪儿,但是这个事不能随意去问人,问了就很可疑。 白锦玉踱到了正厅的中央,在微微的烛光中,她苦思冥想静若深潭。 忽然,她把目光瞄向了眼前——一幅巨大的《天工开物》图上面悬挂着的那块匾额,那块写着“物尽其妙”四个字的匾额。 她曾经去过的酒楼茶肆里有种话本子上常说,说有些皇帝会将遗言圣旨放在匾额之后…… 白锦玉仰首端详着,又想起受罚那日领她来此的两个师兄好像曾经对着这匾额施过礼…… 白锦玉越想越觉得有戏,而且看这匾额委实不小,足有空间在后面放些东西。 想到此,白锦玉当即毫不犹豫,一脚踏上匾额下的那条红木桌案,两手举够,双脚一跃,扒上了“物尽其妙”! 她两脚抵墙稳住身体,一手拿着火折扒在匾额上,另只手就伸向前去摸索。 谁知,什么都没有摸着! 白锦玉不信,将火折举前,一看,发现匾额后面还真是空无一物。 第三百一十二章 尽失6 此刻的圣训阁已不再只有白锦玉一人了,她与千玺二人只隔着一层楼板,这个楼板虽然厚实,但终究是木头材质,传音极佳,若有不慎的声响发出,立即就能被楼下的人听见,因此,白锦玉更加放轻了手脚。 白锦玉点了灯烛,从最简单的开始,先将匾额之下的桌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个遍。 没有家印。 她又转到几处放置花台的案几下,明知不可能,但还是抱有侥幸地将上下都摸了一遍,连花盆都端起来看看是不是空心的。 没有家印。 白锦玉看着八排宏伟的书架,心中畏难,为什么家印听不懂人话能叫一声就自己跑出来? 这八排书架,刚才匆匆扫一遍就把她累了个够呛,眼下要再认真检索一遍……这绝对是个巨大的工程。 但,一想到凤麟那嚣张丑恶的嘴脸,她顿时又来了劲,决心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啃下这块大骨头! 国不能乱,北境十四州绝对不能落入金奉烈那卑鄙小人的手中! 既然她有一次力挽狂澜的机会,她就要把握住,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白锦玉心中大义凛然,当即横下心,什么也不想了,从右边第一排书架第一层开始逐一地翻查过去。 一本本或厚或薄的书册从白锦玉的指尖和眼前过去,一个个或大或小装有东西的盒子被白锦玉打开又合上,腕粗的白烛越烧越短,白锦玉的心越来越没有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锦玉从最后一个书架前站了起来。她环视一周,看着被自己仔细检索过的整个圣训阁二层,浑身被汗水浸透。 还是没有家印! 此时,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分,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该鸡鸣唱晓天色渐亮了! 如果今夜找不到家印,那她就得再等一天,等到晚上再来这里查找,可是……她和苏丽华约好的日子、她和山长谎言的“与苏丽华换回身份”的日子是说死的。 她已经耽误了大半夜,再耽误一天……就算烈风再神速她也绝无可能在四日后赶到长安了。 更何况……白锦玉咬着唇把这个正厅又纵览了一遍,就算等一天等到晚上再来又怎样呢?这里的上上下下每个角落她都已经不放过的翻遍了,再来一趟,也不过是同样的结果而已。 或许,闻世家印根本就不在圣训阁呢! 这个念头一出,白锦玉心口漏跳一拍,冷汗直流。 如果家印不在圣训阁,那这个范围可就更大了!翠渚有五脉、有十六个山头,这么大的区域,找一个枚小小的家印那还不跟大海捞针一样?! 白锦玉的心嘭嘭一阵乱跳,脑中一片混乱。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她的脸,将她的踌蹰不安摇晃得更加明显。 思忖一阵,白锦玉稍微定了些心神,事已至此,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了。 第一条,不找了,什么都不管了,赶紧回到山下找烈风赶回长安,在约定的日子到潇湘客栈与闻宴他们汇合,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条,继续找,无论如何赶紧找出家印,带着家印赶回长安。 白锦玉纷乱。 如果选择第一条,她不会耽误回到长安,但是之后,宁王凤麟会联同楚王就先帝传位诏书没有御印一事向凤华发难;接着,金奉烈的军队会伪装成宁王的府兵,逼宫长安,之后凤华下台,连带晋王凤辰落难;再到最后诸王拥立宁王登基,金奉烈要求凤麟出让北境十四州,凤麟肯或不肯…… 这场腥风血雨,恐怕不会比刚刚过去的郑王谋逆弱势。 可如果选择第二条……时间如此紧迫,她该去哪儿找家印呢?!! 白锦玉颓然地盘坐在地上,绞尽脑汁地思索解困之法,忽然,楼下传来了一声千玺的埋冤:“你一边去,罚个跪还能睡着!” 听了这声,白锦玉心中一个激灵,顿时计上心头。 下一刻,她站起身,从书架上随意找了个盒子抱在了怀中,接着,她吹灭了灯烛,松开了五指。 铁制的灯盏垂直向地下坠去,砸在了地板上,“哐当“一声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刚刚好的声响。 “什么声音?”正忙于和男子理论的千玺耳朵一动:“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大体漆黑的戒堂只有千玺二人的周边有几盏灯烛亮着。 “听到了,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男子道:“可是圣训阁上面应该没人的啊!” 千玺皱了皱眉,站起身来。 男子道:“喂,你不跪了啊!” 千玺嫌烦地振袖:“我去看看!” 男子退缩道:“看什么,说不定是老鼠……” 他一句没说完,头上的楼板又响起了一蹿脚步声。 千玺大紧:“这如何是老鼠?快!阿黄!”说着他拔下一个烛台就连奔带跑地往楼梯而去。 他三步并两和阿黄跑上了二楼,果然在走廊上和一个蒙着脸面的黑衣人迎面相撞。 二人一狗皆是一顿。 “你拿了什么东西?!”千玺掌着灯柱,目光锐利地看着对面黑衣人手中抱着的盒子。 这时,男子也紧跟其后上来了,一看黑衣人阵仗,当即就道:“还能是什么东西,他、他偷了家印!” 千玺大惊,愣了一瞬,立即大声道:“你被我们碰上了!跑不了,快把东西放下!” 男子也道:“对,你放下!不然我要叫人了,圣训阁首座就在这附近住着呢!” 对过的黑衣人,鼻中轻轻一嗤,听不出男女,一把推开走廊的窗户,不由分说就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了?!”男子目瞪口呆,这圣训阁的二层可不比普通,一层足有三丈高。 千玺当即就扑上了窗前,漆黑一片中早已经看不见那黑衣人的身影。 “嗯!我们快去通知首座!!” 一刻钟后。 白锦玉蹲在圣训阁的屋顶,看着里面二层灯火敞亮,闻世带十几个弟子、还有千玺和那被他讨债的男子站在那块“物尽其妙”的匾额下。 白锦玉狐疑,家印难道还是在匾后?不可能啊! 正疑惑着,只见闻世令两个门生将挂在墙上的那幅《天工开物图》卷了起来,接着,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暗格!!! 白锦玉看着闻世小心翼翼地从暗格中把一个锦盒捧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打开后,他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一炷香后。 闻世带着一众门生走出了圣训阁,此时天已微亮,薄薄的晨曦中千玺和那男子追在他的身后,阿黄则追在千玺的身后。 闻世忿忿道:“孺子不可教也!我管不了你们了,竟然撒这种谎愚弄本座!” 千玺道:“首座你听我们说,我们真的看见一个黑衣人!” 那男子也道:“是的首座,我也看见啦!” 闻世唾道:“家印好好的在那里你们看到了?我看你们是气不过本座罚你们,故意半夜叫我不得安生!” 千玺道:“绝不是!首座,你还是小心点,既然家印他没偷走,他就一定会再回来的!” 闻世扬起手:“你个……” 突然,他的手停在了半空,脸色煞白惨叫:“糟了!!!” 他转身狂奔回圣训阁,一个黑影刚刚从二楼跳下落地。 “快,抓住他!绝不能让他跑掉!”闻世爆叫! 闻世的弟子得令,瞬间拔剑起阵,将那个黑衣人团团围住。闻世一声令下,十几个弟子仗剑一起朝那黑衣人扑去,一阵寒光闪烁,那个黑衣人左忽右闪居然一一避过了他们的扑杀,再几个呼吸,竟然出了他们的阵法! 这时千玺也奔了过来,圣训阁门生的剑阵在翠渚堪称之最,黑衣人完美从阵法中解脱的画面被他尽收眼底,千玺不禁吟了一声:“好厉害……” “快追啊!”闻世简直撕心裂肺。 他带头飞跑上前,他有个年轻的门生脚力极猛,一会儿之后竟眼看要追上了那个黑衣人。 突然,那门生踉跄倒地,重重摔在了地上! 众人大怔,一看,竟然是阿黄狠狠咬住了那个门生! 愣过后,众人留下二人探看伤者,闻世和其余人醒过神来,继续向黑衣人追奔过去。 谁知,阿黄放开了门生,一步蹿到人前乱咬乱叫、狂吠不止,俨然一条凶神恶煞的烈犬。 “千玺!你快把你的狗叫走!!” 千玺怔惶地看着阿黄,远眺那逐渐消失的黑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静,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第三百一十六章 尽失10 文若兰低下头,忽然自说自话:“也是,你这个性子一点也不像千金小姐,时间长了是肯定会露馅的。” 白锦玉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线,从刚才到现在,她的心口一直感觉闷闷的。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口发闷了。 因为文若兰偏心苏丽华。 她的偏心并不是此刻才有的,也许在八年前,苏丽华改为苏姓,乖乖地叫苏策为“爹爹”的那一瞬起,她的心就已经偏了。 白锦玉一言不发地扒了一气饭,慢慢地,心绪也逐渐平静下来。是啊,文若兰不偏心乖巧听话,为她增光,一直陪在身边的苏丽华,难道还要偏心她这个一意孤行、离家出走、让她闹心的人吗? “锦玉,你看这个喜欢吗?” 白锦玉正满脑子乱想,忽然文若兰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一个锦囊,抽开系绳,从里面取出一块鸡蛋大小、红如鲜血、色泽晶莹的石头托在掌心给她看。 “鸡血石?”白锦玉咬着筷子道。 “有见识!”文若兰再次问道:“你喜欢吗?” 白锦玉对文若兰的心境此时和在梳妆台前已经大不一样,她警惕地道:“这……什么意思?” 文若兰垂了垂眼角,嘴角牵起一抹招牌式的温柔,脉脉道:“你就要回翠渚了,这一去,依闻氏的门规,我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估计很快便要谈婚论嫁,我预计,你也不会请我做主……” 白锦玉听着,放下了筷子。 文若兰微微笑了一笑,继续道:“但是女儿家出嫁总要准备些嫁妆的,金银之物实在累赘,你也不能携带,这块鸡血石给你,可抵千两白银。他日你变卖它就能准备出丰厚的嫁妆,也可寻个好人家。到时,记得收敛收敛你这性子,和人家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来长安了。” 眼角都已经湿润的白锦玉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心口一堵,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像掉进了一个千尺寒潭,全身寒透。 她转而一笑,荒唐地看着文若兰,咬了咬嘴唇,半天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要再来长安了。”这一句话,将她对母亲刚刚升腾起的一点好感全部抹杀,让她怀疑今日文若兰所表现出的一切温存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默了片刻后,白锦玉抬掌将文若兰的手推了回去,她平淡地道:“你放心,我不会再来长安了,这辈子也不会来打扰你和丽华,更不会让晋王殿下知道有我的存在!” 她将目光落向那块鸡血石,冷着声音道:“这是苏府的东西,我既然八年前离开了苏府,现在就绝不会再拿这里的东西。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也不会拿苏府的东西做嫁妆!” 文若兰脸上有挂不住的苍白:“你……你这孩子就是太倔,一点都没变!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说话直来直去一点不留情份。” 情份? 白锦玉心中冷笑,无话可说,也再兴不起半点食欲,她放下筷子转头看了看天色,急不可耐道:“怎么还没还回来?” 文若兰失望地看着白锦玉,好好收回了鸡血石。二人好一阵无话,一点也不像即将分离的骨肉母女。 不一会儿,走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白锦玉抢着跑去打开了门,只见是黄姑抱着那个先前白锦玉给她的包袱回来了! 白锦玉赶紧把她让进门,从她手中接过包袱打开,在几件衣服的包裹中取出一个云纹的锦盒。 她紧张地打开锦盒,只见一方碧绿的玉印完好无损在里面躺着,将玉印拿出,反过来,印底刻着“应天顺民”四个字。 白锦玉目光仔仔细细端详过玉印的每一个细节,终于一颗心落了下来。 夜渐渐地沉了。 潇湘客栈的一个伙计打着呵欠搬起靠在角落的一块门板,准备关门。 “不准关。”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已经困顿到不行的伙计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噤,转头朝身后看去。 只见空旷的大堂里,只有一个蓝衣公子面目冷峻地独坐在正中的一张桌子后。从他高踞的身姿,卓越的气质便可猜出,这绝对是个不凡的世家公子。 此人正是闻宴。 他只说了三个字,可这三个字透着强烈的警告意味,伙计果然不敢再动,木了一下,等着闻宴再说些什么,然而等了半天,他都没再说一个字,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大门。 伙计看见闻宴的身前无茶无点没有点任何的东西,哈着腰朝他走去。 “客官,要不要给你上些茶水?”闻宴生得俊朗,但他的这种俊朗天生透着拒人千里的气息,伙计想上前招呼,也不敢靠得太近。 “不必。” 闻宴的这“不必”二字,听在伙计的耳朵里全然是“别惹我”三个字。 “客官,天色……” “滚。” 伙计怔愣,万万没想到这么文雅正气的名家公子居然能说出“滚”这个字。 “谢谢,他不需要,你先去休息。”一个女子的声音饱含歉意地响起,是蓉夫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伙计干干地应酬了两句,赶紧溜之大吉。 蓉夫人走近闻宴的身边,伸出一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肩头,与他一同望着门外空无一人的街道。 “你别着急,她会回来的。” “我没急。” 蓉夫人不言,静了一静,道:“这次回去,我便让你们成亲。” 闻宴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徐徐地望向蓉夫人。 蓉夫人望着闻宴英俊不凡的眉目,莞尔道:“知子莫若母,娘和你一样,也很喜欢她。” 她轻轻拍了拍闻宴道:“你光培养她是不够的,这女人啊只有跟你成了亲,有了你的孩子,才是真的属于你。” 闻宴的气息依然沉静,他将目光从闻夫人的脸上移向门外,状似无波无澜道:“嗯。”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起一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客栈门前微弱的灯光中,一个轻盈的身影挎着一个包袱,风一般由远及近地向潇湘客栈的大门跑来。 浑身的血一瞬间沸腾了! 不等那身影跑近,闻宴已起身奔出了客栈的大门! “厌厌!” “闻宴?” 闻宴一把上前握住了来人的双肩,在他眼前的女子不是白锦玉是谁? “我来迟了。”白锦玉一双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闻宴,像一只自知犯错摇尾乞怜的小兽。 闻宴喜道:“无事,回来就好!” 白锦玉好奇地看着闻宴,他嘴角微扬,眉眼沉静而深邃,蕴着罕见的温柔。 这样的神情,她只在凤辰那里见过。 第三百二十一章 尽失15 白锦玉知道自己这一抢马奔出,就已等同承认了所有事实,可是现在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们从长安出发不过三个半时辰,沿途只在两处镇子歇过脚,她也只在那两个地方曾将包袱放下来过。她现在脑中什么也不想,一门心思只想回到那两个小镇去。 家印丢了! 白锦玉的头钻心疼,每一下颠簸都颠得她头昏眼花,都让她的脑袋像被撕裂,但她仍然疯了似的扬鞭策马,耳边风声呼啸,身下的骏马被她抽得风驰电掣。 奔了好一阵,突然一声惊嘶,马蹄被一地凹牵绊,急行中的马匹来不及收腿瞬间朝前跪去! 白锦玉一声惊叫,身子猛然前冲,她伸手去捞缰绳,陡然之下没捞着,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往地上重重地摔落下去,滚了几圈,跌下了山道! “厌厌!” “锦玉!” 闻宴和蓉夫人已追到跟前,二人看着白锦玉被抛出马背摔下了山道,像个陀螺似的滚落下了山坡! 闻宴大惊失色,来不及思想当即翻身下马,朝山坡下飞奔去 蓉夫人在身后叫:“宴儿,小心啊!” 这时闻正严和众人也策马赶了过来,闻正严见状急地咆哮如雷:“闻宴!一定要把她给我捉回来!” 闻宴没应上面的人,一径追着白锦玉往下,足跑了百米,听“砰”的一声,看见白锦玉拦腰撞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 “怎么样了?摔伤了哪儿?”闻宴上前一把将白锦玉捞起,将她翻过身,才发现她已哭得眼泪纵横,头上也磕出了血,加上脸上沾的泥灰,样子狼狈得不得了。 “闻宴……我这次真的闯了大祸了……”白锦玉攥着闻宴的衣襟哭得喘不过气来。 闻宴两手抱着她,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白锦玉神情恍惚,懵怔坐起:“不行……我不能停下来,我要去找那家印……应该就在我们停留的两个镇子上丢的……” 闻宴按住她:“你的身子已经撑不住了,你别动了,我去!” 白锦玉摇头,摇得泪珠纷纷:“不行,我要去!”她紧紧地攥住闻宴道:“我要把家印找回来!闻宴求求你……求求你陪我去找好吗,我不想离开翠渚……我一定要把家印找回来!” 她泪光盈盈地凄楚哀求,闻宴从来没有见过白锦玉这幅样子,目光痛惜地在她哭花的脸上来回地巡梭:“好,我陪你去找!” 白锦玉顿时像有了点信心,苦涩中漾出一丝笑容,扶着闻宴站起,站起来的一瞬间,她猛然头重脚轻,双腿无力,一阵晕眩令她站不稳脚跟,颓然瘫软了下去! 白锦玉脑中嗡嗡作响,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看到的是一个灰色的帐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了几盏灯,蓉夫人就坐在床边,忧心失神地望着一处没有东西的地方。 “师娘……” 蓉夫人调转头来,与躺着的白锦玉沉默着对望了良久良久,两个人突然都有一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白锦玉猛地坐了起来:“家印!我要去找家印!” 蓉夫人拦住她:“闻宴和山长他们已经回去找了,等消息!” 白锦玉静住。 蓉夫人看着她,凝视中复杂的目光逐渐变得冷静,终于严肃地问到:“你为何要盗家印?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吗?” 白锦玉胸口起伏了一下,沉默。 蓉夫人着急地摇了摇她:“我问你话呢!” 白锦玉被她摇得晃荡,脑子又开始一片混乱,蓉夫人看着她的样子,第一次感觉好像不认识这个眼前的少女了。 白锦玉在蓉夫人焦急的目光中,欲言又止,踌蹰了半天,她缓缓道:“师娘,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蓉夫人眼里的光渐渐暗淡,她不解,但在她开口前,白锦玉抢话道:“我好好想一想……等山长回来,我会一起给你们一个交待。” 蓉夫人怔怔地看着她,足有半晌,这半晌白锦玉都没有改口。蓉夫人既生气又无奈地站起声,没有说一个字,转身开门离去。 四个时辰后,一夜就快过去,天已经蒙蒙微亮。 一间屋子里,闻正严、闻世、四个夫子全都怒气冲冲地站着,白锦玉垂首跪在闻正严的对面。闻宴和蓉夫人也站在旁边。 闻正严道:“路过的地方都查看了,潇湘客栈也去了,现在找不到家印,你必须说出来偷家印干了什么?!我们才能有下一步线索!” 室中鸦雀无声。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白锦玉的身上,但她却没有立刻回答。 许久,“弟子记不得了。” 这低低而短促的声音出来,所有人耳中如同轰了一声巨响,全都震惊了! 闻宴深深定住,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白锦玉。 闻正严直惘怔了好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闻正严一步一步,像阴郁的山一样向白锦玉逼来。 因为他的迫近,白锦玉浑身不自主地紧绷,在极度的压迫中,她沉了沉气息,抬眸,坚持道:“弟子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闻正严腔中登时蹿起一把怒火,一扬手快如闪电地在白锦玉的脸上扇了响亮的一把掌。 闻宴和蓉夫人都抢出一步,但迟了,白锦玉已被打得掀在了地上。 看到闻正严扇人,所有人都震愕了! 闻正严作为百年世家庐州闻氏的家主,身份威望在整个大徵朝都极高,他的修为涵养也一直闻名遐迩,备受尊崇。他这样粗鲁地动手打人,不光闻宴这样的后生没见过,就他同辈的四位夫子也是破天荒第一回见识。 闻正严怒道:“你不是记不得了,你是存心不说!” 白锦玉从地上直起身子,嘴角已经渗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这时,一个夫子醒过神来道:“你不说就以为我们猜不到了吗?你这次去长安所接触的人不过就是那些,你还能为了别人偷家印吗?一般的人谁能用得上庐州闻氏的家印?说,是不是那个晋王凤辰指使你偷了家印,他要家印何用你快如实招来!” 第三百五十章 如磐17 白锦玉缓缓道:“我昨夜未眠想通了一些事,我不能这样一直糊里糊涂下去,女子终究还是寻一处栖身之所比较好。但是楚然,晋王殿下是我的妹婿,我若留在长安和他在一起,怕是不太合适。翠渚才是真正养我长大的地方,我对那里的风物有特殊的感情,与那里的人也有千丝万缕不能割舍的情谊,思来想去,翠渚是最合适我的去处。只是闻宴,而今他的身份已非比寻常,朝野间像荆州孟氏、鲁山宋氏之流巴不得他出点笑话,所以损害他清誉的事情我们又怎么能做?” 王楚然定定地望着白锦玉,心慌到没边,这一通话下来,白锦玉的用意已经显山露水了。 她先说闻宴身边不可同时存在两个女人,再说“损害他的清誉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做”……她,说的是“我们”! 王楚然听得心惊肉跳,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慑得她浑身无法动弹。 白锦玉很有耐心地等着她接话,然而半晌以后又半晌王楚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白锦玉的手指在身后一下一下敲着手背,看来王楚然未必会如她所期望的那样表态。 是既不敢,也不舍。 但是戏本已经开唱,就万不会有中止的可能。白锦玉于是不再兜弯子,直接对这俨然已不堪一击女子开门见山道:“楚然,你可以离开闻宴吗?” 王楚然惊诧得眼睛瞪得滚圆。 “你……你说什么?”她不是没听清白锦玉说的话,而是不敢相信白锦玉竟这么直白地说了。 白锦玉很镇定,她看着王楚然,眸中凝出一道暗色,问:“你做不到,是吗?” 王楚然真哑了,不知所措又无言以对。 白锦玉苦笑了一下,以退为进道地总结:“所以闻宴我也不能选。” 王楚然愣了一下,惊觉白锦玉话中大有放弃闻宴的意思,几乎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道:“不,你不能离开闻宴!” 白锦玉阖了下眼眸很满意,她步履沉稳地朝她迈前一步,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户逼近一只已经逃脱不了的猎物:“这么说你答应了?!” “答应……”王楚然声如蚊蝇地呓语着这两个字,木木地呆着。白锦玉的眸子发着热光,可她浑身的血液却都冷却了。 相对王楚然的焦迫,白锦玉显得十分闲适。因为她很笃定,只要她开口让王楚然离开闻宴,王楚然就算千万个不舍也难以拒绝。 王楚然也深深感知到了白锦玉的这种笃定。 今天的白锦玉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剧变。昨天的她们明明还是那么亲切,可今天她就变成了这样,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这样近乎无礼的、欺负人的、但又很正确的话! 是谢遥和奈儿的出现刺激了白锦玉么?王楚然想,她随即摇摇头,不管是什么原因,想来这一夜白锦玉已思考得十分透彻。现在她的眼神、她说的话,全是一副事在必行又势在必得的样子,这种冷静而理智的行事作风……太熟悉了! 是和闻宴如出一辙的。 对了,她差点忘记了,白锦玉调教自闻宴之手,可说是闻宴按照自己的所愿悉心栽培出的妻子人选。 所以,这世上没有比白锦玉更匹配闻宴的女子了。 想到“匹配”二字,店堂里那些风言讥语一刹那排山倒海似地灌进她脑子,狂浪一样再次将她席卷。 “仰之弥高的江流三杰之首竟然娶了个结巴做山长夫人!” “闻山长不是向来名声清高吗,莫非真为了山长之位……不至于?” “她不会真的是闻山长的夫人?” “这位女子如果是闻山长的夫人,怎么不穿服白色的云绢绫绡?” “这是啷个配上的啊?” …… 是的,闻宴怎么可以有她这样不堪的人做妻子! “楚然,你先离开这里!”王楚然的耳边又回荡起闻宴的声音。 他也说,你先离开这里…… 离开。 这是巧合吗?王楚然抬头,像第一次看白锦玉似的端详着她。 这个女子不仅才学出众聪慧过人,而且美人该有的她都有。既有女子的俏丽动人,也有不输男子的才思敏捷,的确胜于她很多。而最重要的一点,她是闻宴真正的心之所系! 光这一点就无人可及。 为了她,他甚至不惜背逆心性竞夺山长之位,以孤傲的气性操持起一门琐碎! 七年,两千多个日夜,他等了她两千多个日夜,如今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了,他离宿愿达成仅仅只剩一步之遥了…… 而她,就是他们团圆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王楚然垂下了双手,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你说的对,夫君……” 说到这个称呼,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滑下,美人哀伤的神色足以绞碎人心。 这只说到一半的话,让白锦玉意识到王楚然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下决心离开闻宴。 她还需再添一剂猛药。 “楚然,”白锦玉幽幽地状似坦白道:“你一定错愕我今日为何如此?我对你说了,是闻宴昨日在书房的一番表明心迹震动了我。他对我的用情、他为我做的一切我之前真的一无所知,是他的袒露让我很感动,所以才会让他亲我,对……就是后来被掌柜撞见的。” 王楚然这一瞬的表情太复杂了,揉合了震惊、难过、心酸、痛苦和讶异。 白锦玉点点头,她的这记鬼话加上昨晚掌柜的欲说还休,她相信王楚然此刻一定对她和闻宴有点什么深信不疑了。 “闻宴他还说……”白锦玉准备再添油加醋说点,不信王楚然还没有反应。 “别说了!”王楚然猛地捂死耳朵,浑身发抖地把头深埋进双臂,心被一片巨大的哀伤覆盖:闻宴居然可以如此主动,果然,当他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时是不一样的! “好,”王楚然崩溃地决然道:“我走,我退出!我离开……我离开……” 她惭愧极了、自卑极了、内疚极了,她不仅自惭形秽,还要命地嫉妒了!她不能再知道得更多,她要走她得走,立刻马上,一刻都不能再多停留! 白锦玉松了一口气,总算大功告成。她嘴角挂上微笑握住王楚然冰冷的手,没心没肺地宽慰道:“谢谢你楚然,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侍奉闻宴,也一定会将润儿视如己出的。” “润儿!”王楚然双手揪着胸口心碎地闭上眼睛,泪如雨下。 光是用眼睛看,白锦玉都能感受到王楚然深切的哀戚了,这让她很有些自责,但是仅仅一瞬后,她已以视若无睹的口气道:“楚然,我还有一事相求。” 王楚然抬起婆娑的泪眼,麻木地看着白锦玉,一副任她宰割的样子。 白锦玉道:“我对闻宴和润儿平日的习惯喜恶都不甚了解,你走之前可否将你所知的都书写与我?既然我答应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就一定得做到和你一样。” 闻言,王楚然心口像被什么堵了一大团,好疼痛好窒息,但是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如磐19 闻世心生厌恶两袖一甩转身欲走,不料后面的门生已经跟了进来,一眈眼前景象,齐齐发出惊叹。 “好香啊好香!” “哗,这谁啊?这么大手笔!” “长安不愧是天朝京师,来了好长见识!” “这是给我们准备的?” 有人围上桌子一样样过目道:“海参、鱼翅、太史蛇羹……天哪,这一桌得多少银子啊?” 解端云听了也凑上前,确认一遍菜目后他喃喃道:“此人还挺有诚意,不对,他会不会没结账……” “不会不会不会,”店老板赶忙打消他顾虑:“这些都是结好账的,各位英雄大可放心享用!” 门生都欲慨叹周到,一瞥闻世正瞠眼瞪着他们,立即又都住了嘴。 大家都缄默了,一个声音却徐徐浮起:“一共十四个位子,不多不少。” 说话者,正是那覆冠接骨的男子。 听他这么一说,闻世着眼环视了下自己带的人,突然有种被算计的不快,没好气的对店老板责问道:“那人在何处?!” 店老板娓娓道:“那位客官还有点小事缠身,说稍后就来,天也晌午了,她嘱咐敝人先伺候英雄们简单用些饭菜!” 当即就有人啧啧道:“这还叫简单啊?” “对啊,那不简单该是什么样子?” “故弄玄虚!”闻世不想停留,睨了眼议论的门生转身就走,不料身边一个人影却与他反道而行,一径从容地坐上了桌子。闻世回首,这人不是别人,还是那接骨的男子。 “你……”闻世气得语噎。 男子平声道:“我就坐坐。” 气氛突然尴尬,解端云怔了一下赶紧出来圆场道:“首座,我们不是要会会那个猖獗之人吗,岂能一走了之?等就等,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就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绝不碰这桌上的东西就是了!” 闻世眉头一拧,矢口否认:“谁怕他了?!” 说完他大步铿锵地走向圆桌的上首,在他之后门生们都跟落翅的小鸟一样依次落了坐。 店老板招来几个伙计伺候闻世等人,自己则有礼地退出了雅室,之后他马不停蹄就下楼来到一间偏阁,白锦玉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白锦玉问:“他们没动筷子?” 店老板道:“夫人料得真准,满桌子的菜他们真的没碰,在下怎么劝也不管用。” 白锦玉点点头:“菜放久了会冷的,再给他们上八个热菜!记得要弄些味道特别香的菜品。” 店老板呆住。 “对了,”白锦玉补充道:“还是不要给他们上茶水!” 之后的雅室,一盘盘鲜香热辣的菜肴加码上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散发着或花椒或孜然或爆葱的香味,馥郁芬芳,直叫人垂涎欲滴。 如此攻势下,不动如山的翠渚诸君渐渐煎熬不住,虽然不可能吃上一口,但是眼神已经管不住地往桌上瞟了。 此时已是晌午用饭的时辰,加上之前“施暴”体力消耗不少,到了这会儿众人都已饥肠辘辘。满桌的好菜不能吃,众人只能一遍遍吞口水,个个熬得唇焦舌敝。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偏阁中,白锦玉对店老板道:“现在可以给他们上些茶水了。” 店老板一挥手,当即吩咐了几个伙计往二楼的雅室送茶水。 “英雄们用些茶水!”店伙计们热心地为空对佳肴的翠渚诸君每人奉上一杯茶。 一个门生急不可耐地端起了杯子,就快送到嘴边时突然停住,用眼神犹豫地征询着闻世。 闻世皱眉,却没有阻止,那门生知道获得了允可当即一饮而尽。 闻世虽有不快,但并未加以斥责,毕竟空着人五脏庙已经不让吃了,总不能连口茶水也不让人喝! 翠渚诸君见此,纷纷如蒙大赦端起茶杯来效仿饮尽,一杯喝光后贴心的伙计赶紧又为他们续了第二杯,有的人就这样接连喝了三杯。 “大英雄也喝一口,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清爽甘醇、沁人心脾,饮之齿间流芳,回味无穷。”店伙计壮着胆好心劝说闻世。 闻世目光如炬地扫视了一遍众人,暗地咽了下喉咙,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仔细察味了一下后,才多饮了一些。 “这人好大的架子啊!”闻世丢下空杯,一拍桌子站起:“既然如此也不必等了,我等自有办法弄清他的来路!” 倏地,十三个门生也一齐站了起来,一排身高英伟的男子齐立,桌子周围像陡然筑起了一圈高墙。 店伙计紧张地安抚道:“就快了就快了……还望各位英雄息怒……” “快了?”有人道:“刚刚你就说快了,这都快了多少遍了?” 店伙计为难道:“这次真的快了!” “哈,你还说……”此人话未说完,突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人色变,纷纷握剑,解端云更是拔出长剑指向店伙计道:“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店伙计当即吓得两腿跪地,手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小的不知道呀……” 他语无伦次地否认,还没说出点东西,解端云已经跌坐在了椅子上,紧接着,翠渚的门生一个一个在他眼前倒了下去……。 “你不知道?!”闻世怒不可遏地一把擒住店伙计,捉小鸡似地勒住他衣襟,厉声质问:“你们老板呢?!叫他出来见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闻世狰狞的模样一下把店伙计吓傻了,仿佛只会说“不知道”三个字了。 “卑鄙!”闻世把店伙计甩出,赶紧调气抑制体内的药性,谁知刚一吸气,头就已一阵天旋地转,他力不可支一下颓然跌进了凳子上! 一刻后,偏阁内。 白锦玉问店老板:“都放倒了?” 店老板十分认真地点头:“都放倒了,伙计们一个个都确认过了。” 白锦玉很满意,从钱袋里拈出一块金碇子道:“多谢!” 店老板乐不可支地双手接过金碇子,嘴里说着不客气应该的。 白锦玉又道:“现在带我去见那四个伤者!” 店老板停下对金子的注视,道:“好好,他们就在玄字三号房,在下已经派大夫来给他们医治了,现在就可带你去看看!” 转眼白锦玉就跟着店老板来到了玄字三号房,一看见她出现,奄奄一息的四个人顿时就还了魂,劲头十足地围着她嚷嚷要钱。 白锦玉本就对他们被打心怀愧疚,遂毫不耽搁地将钱袋里的金子尽数倒出,给他们平均各分了一份。 吊膀子四人得了金子都非常愉快,纷纷表态刚刚遭遇的一顿打实在不算什么。白锦玉与她们客气了一阵,就督促他们速速离开聚合楼。 正说着话,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原来是你。” 白锦玉神经一紧,脑袋片刻空白。 再瞧吊膀子四人,他们目光直直地盯着白锦玉身后的门口处,脸上露着整齐划一的吃惊。 白锦玉很快平静下来,她转过身子。 门前立着的一个长影,正是那位之前给这四人接骨的男子。 下一瞬,白锦玉笑眯眯地弯起了眼睛,道:“是我,没想到竟还有一个漏网之鱼!”一边说她一边对吊膀子大块头挤了下眼睛,四人当即意会,毫不耽搁地脚底抹油夺门而逃。 对于四人的逃窜,男子并未阻止,待人走清后,他淡定地对白锦玉点评道:“你果然是个匪夷所思的人。” 白锦玉无可争辩地一笑,直白道:“陈师兄太客气了,你想怎么骂我就怎么骂我,倒也不必给闻玲面子!” 男子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你知道我是谁?” 白锦玉道:“在翠渚追求佛法一心要落发出家的人可没有第二个,像您这样别致的人物,我当年也是怀着崇敬的心情远瞻了好几回呢!陈雪飞,陈师兄!” 第三百五十七章 良宵1 站在门前的翠渚小辈齐齐受惊色变,倏地一下退散两边。只见背向的光线中,闻宴高致俊岩的轮廓巍然峙立。 他手里抓着马鞭,从来没有这样陌生地看着白锦玉,目光逐渐积沉。 文渊斋里人不少,但从白锦玉和闻世舌战开始,众人就大气不敢出,到了这一刻,则是连“大气不敢出”都不够了,众人脸上纷纷露出了想拔腿就跑的神色。 “把你刚刚说的蠢话全都收回去!”极静的空气中,闻宴声音冷冽。 他转身,临走前又加了一句:“你在这等着!” 说完,黑色的云绢绫绡又跨出了门去。 白锦玉回过一口气,才发现交握身后的双手已沁出了一层薄汗。 闻宴威压极强地惊鸿一现后,文渊斋里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静默,然后突然之间,大家一哄而散! 闻宴策马奔到云来客栈,风一样踏进踏进店堂,开口就问:“楚然在哪里?” 几个正在大堂里热火朝天打牌的人猝然被打断,一齐抬头,卡愣了半天。 面对懵怔的数人,闻宴的声音稍微克制了一些,朝牌桌上一位拿着一手叶子牌、有些微胖的中年女子又问了一遍:“楚然在哪里?” “啊,哦!”中年女子正是文渊斋掌柜的夫人,她大呼一声像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把将叶子牌翻面朝下,和同桌赌友歉声道:“你们稍等我片刻!”这才跑到闻宴面前道:“闻……” 掌柜夫人留神左右,斟酌一下改口压低了声音道:“你可来了!人好好在呢,放心放心!”她晃了晃手里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钥匙,领着闻宴朝客房走去。 二人很快来到一间上房前,掌柜夫人开了锁,发现门却从里面栓了。 “楚然!” “夫人……” 闻宴几乎和掌柜夫人同时开口,掌柜夫人收声盯着闻宴,一时犹豫不决该谁先说。 过了一会儿,闻宴道:“你去忙!” “哦好……”掌柜夫人心里迫不及待,可又觉得就这么不管了又不合适,走走停停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赌瘾占了上风,刺溜地赶回牌桌去了。 “来来来,我们继续!老实说你们刚刚是不是偷看过我的牌了?”掌柜夫人连连招呼众人上桌,她这把牌抓得不行,正好趁机要求重新洗牌。 “夫人,不用照应那边吗?”一个赌友瞟了一眼她刚刚过来的方向。 掌柜夫人一边拈牌一边宽心道:“不用不用,这人要是想走我怎么可能拦得住?这娘子根本舍不得他夫君……你别操心了好好打牌,你银子可不多了,还有空操这闲心!” 上房处,闻宴和王楚然隔着一扇门,陷入好一阵静对。 王楚然的心猛烈地跳着! 昨日下午,心如死灰的她在城门口被文渊斋的内当家拦下,而后从她口中知悉了白锦玉的全盘计划。从那时候开始,她的心就跳得没有踏实过。 她太震撼了! 一是因为白锦玉这剑走偏风胆大心细的手笔。她如此理性地全盘布局,不仅能在极短时间内就买通帮手实施她的谋划,还亲自挂阵上演了绝情绝义的戏份,让自己和闻宴一步不差地落入了她的计划。 如此镇静,如此逼真,如此冰冷,又如此完美。 二是因为她不确定闻宴是否真地会来找她。他会来,这是白锦玉一厢情愿的判断,她自己是没有信心的,所以她不清楚白锦玉的信心是从哪儿来的。 闻宴有多想让白锦玉回到身边,她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她比谁都清楚白锦玉在闻宴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离白锦玉重回翠渚一步之遥的关头放弃她呢?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期待,这种奢望她自己都觉得是一种痴心妄想!但是她管不住,内心就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偷偷地说:万一呢,说不定呢,连白锦玉都觉得他会来啊…… 现在,这一刻终于验证了! 闻宴真的来了!!! 于是,她再次震撼了…… 震撼于白锦玉虽然七年不在闻宴身边,却竟然还是这么了解闻宴,她对闻宴的把握,甚至超过了她这个枕边人! 也震撼于闻宴真的放弃了白锦玉,选择了自己!!! 她真是太高兴了!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就算洞房花烛夜她还不知道闻宴那些故事的时候,都无法与此时此刻的愉悦相提并论。 她恨不得立刻打开房门,马上就看到那张她惦念了一天一夜的面容,那个她如痴如醉爱着的、也是唯一爱着的男人。 但是,她还不能。 “楚然,”闻宴的声音低缓地响起:“你开开门。” 王楚然没有出声。 闻宴等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就在门后,我有话要跟你说。听话!把门开一下。” 闻宴话音里竟然夹杂了十分明显的哄劝意味,王楚然在门后惊愕得秀目圆睁,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了…… 心里涌上一阵苦尽甘来的喜悦,王楚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臂,却在双手触及门扉的一瞬又停住了。 闻宴垂眸,目光准确地落在王楚然双手驻留的地方,他等了等,门依然没有打开。 “你要是不开,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着。”闻宴道。 王楚然抚了抚就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她现在不能发出一个字的声音,哪怕是一个字恐怕都会泄漏她的欣喜…… 她还不能这么早就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情,因为,她十分清楚自己眼下应该做什么!尽管,白锦玉的计划里没有这一步,也许,白锦玉也根本用不着她做这一步。 但是,白锦玉帮了她,把闻宴给了她,还试图让闻宴珍视她……这个天大的恩情,她如何能受之不报?! 白锦玉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成全了她,难道她就不知道白锦玉想要什么吗? 她又怎么可能不成全她呢?!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她也想确认,闻宴选择她,不是因为他们既成事实的婚姻关系,不是因为闻、王两家的名誉,不是因为她是润儿的娘亲,而是因为……因为他的心里也是有一点点喜欢她的,哪怕是一点很小很小的喜欢。 思及此,王楚然按着胸口定了定激动的心绪,调息均匀后,她对着门外道:“不……你走!” 闻宴眉框一震,出乎意料。以他对王楚然的了解,他是很笃定王楚然会很欢喜他来找她的…… 正莫名着,王楚然缓缓吐字道:“你我……夫妻缘分已尽。” 闻宴当即道:“你如何能说出这种话?” 王楚然没有回应。 闻宴有些着急道:“你把门打开说话!!” 王楚然顿了一下,拒绝了:“不!” 闻宴忍不住大力推了下门,提声道:“你不开我就撞门了!” 王楚然道:“你敢!” 闻宴一怔,还真就罢手了。 二人又是一阵无声的对峙。 许久后,王楚然道:“就算我、我今日走不成,他日……他日我还是会寻机会……走的!” 闻宴惊了一下,完全没料到王楚然的去意这么决绝,愣了半天,他才道:“文渊斋内当家没有跟你说吗?这一切都是白锦玉的谋划,都是假的!羞辱你的人是她买通的,羞辱你的话也是她一字一句教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逼你离开,让我看清自己对你的心意……” 说到这一句,闻宴愣住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已等同表白了,不禁窜起一阵突兀的紧张。 同时紧张的,还有王楚然,闻宴突然的禁声让她的心陡然一落千丈! 还好没多久,闻宴的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他的声音特别特别的坚定:“我已经看清了我的心意,所以,你绝对不能离开我!” 王楚然看向门扉,两颗晶莹的泪珠瞬间从眼眶里滚落,她咬唇,将唇咬得清白,依然抑制不住地颤抖。 门里良久良久都没有回应,闻宴百思不得其解王楚然到底在想什么,他再次想把门撞开得了,可是刚抬脚,又想起自己的妻子是那么娇柔的一个人,这样会不会吓到她…… “楚然,”闻宴只能好好说话:“你书信里不是说我吃甜瓜不喜吐籽,总是连瓜籽一起吞了,所以给我切的瓜一定要提前把瓜籽剔除吗?你还说我近年鼻子越发敏感,盖的被褥最长三天就要日晒一次……你连我的这些小事都不放心,要向人交待得如此清楚,我不信,你真的就舍得一走了之!” 闻宴就这么说了很多,一字一句都像敲打在王楚然的心上。她的小心思已经如愿以偿,不仅是如愿以偿,简直是太多太多了。她在门内默默听着,早已泪流满面,溃不成军。 “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掌柜夫人又回来了,她极度惊讶道:“怎么……这?我们牌都打完了这门还没开啊?!” 闻宴默然。 王楚然擦了擦了眼泪,就好像掌柜夫人也看见了她一样。 “闻山长……”一段短暂的空白,门外忽然传来掌柜夫人担心不已的声音:“你的脸色好差啊,你没事,要不要……哎呀!”掌柜夫人突然一声尖叫,同时伴有一个花台落地的声音。 门“哐”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王楚然一脸惊慌地出来:“夫君……”她看着好好站着的闻宴,顿时发觉中计! “楚然!”闻宴展颜刚欲上前,门“砰”一声再次关紧!速度快到闻宴的身手都措手不及。 王楚然后背一下顶在门缝上,长喘一口气,好险! “楚然,”闻宴隔着门扉不解道:“你明明关心我!为何又违背心意不肯与我相见?” 他终于问到这一句了……王楚然心里的凌迟几乎到达了极限,等的就是他这一句! 她定了定心神,声音尽量放得冷漠道:“我不配!虽然……那些人都是锦玉安排的,但,但是他们并没说错,我有口疾、有……有缺陷,根本不能……不能与你相配!” 一阵出奇的安静。 尽管王楚然为了让一切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一直熬到现在才说,但睿智如闻宴几乎瞬间就什么都领悟了! 原来,这才是白锦玉真正的目的! 治王楚然的口疾,帮晋王测日冕之期。 第三百七十六章 日冕7 凤辰带着白锦玉来到了大理寺,在一间专门存放证物的房子里见到了被损坏的御匾。 六尺长的黑檀木,四个苍劲有力的金漆大字,无论是黑色还是金色都在明亮的灯烛下焕发着不可一世的光泽。只可惜,当中一个拳头大的凹陷窟窿和它周围四分五裂犹如枯枝的裂纹,击碎这份象征权威的大气磅礴。 白锦玉敢肯定,鲁山宋氏刚发现这块被损坏的御匾时一定气炸了。 尽管鲁山宋氏的门生很努力、很勤奋,但他们的名号从来就和天下第一无缘,即使称第二还要忍受和荆州孟氏并驾齐驱的委屈。这回好不容易得天子垂青,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盖章封了个魁首,以为可以小小扬眉吐气一回,谁知却难以服众,国子监里各家学闹了一场不算,不服的人直接上门砸了匾,实可谓遭受了一场蹬鼻子上脸的奇耻大辱。 房里静如佛堂,凤辰和白锦玉察看物证,大理寺丞杨大人与几个属下浑身紧绷地杵立着陪同。 众人的眼睛忍不住在白锦玉的身上打转,他们都是头一回见一个王爷办这种正事会把自家王妃带在身边的。 凤辰修长的手指抚过御匾上的凹陷,缓声道:“这块匾不是被砸坏的,它应是被人一掌拍坏的。” 白锦玉也凝注着,补充道:“而且这一掌拍在匾上时应该很轻,并不足以损坏如此上等的黑檀木,他是按在上面后再施以内力压下去、震碎的。” “对,”大理寺丞跑过来道:“王爷娘娘高见,下官和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并推测此人这么做是为了在作案时避免发出很大的动静。” 白锦玉转过头:“此人?” 凤辰意会,代她问道:“杨大人言下之意是否认为翠渚的闻首座并非元凶?” 白锦玉服气地看着凤辰,明明是他自己不认为闻世是元凶,他却问人家是否不认为闻世是元凶,他自己一点没显山露水,却钓出了对方倾向自己判断的言辞。 这个大理寺丞当即不敢隐瞒道:“回禀殿下,此匾终究木质,受如此重创、凹陷和龟裂处如此严重,但下官却没有在发现此匾的现场、也就是在押犯人闻世的卧室内发现一丝木屑……” 大理寺丞说到此处,犹豫了一下,迟疑道:“但,这只能说明闻世的卧室并不是第一作案现场,并不能据此就证明闻世不是元凶。下官只能说,此事确有蹊跷。具体事实如何,还需要下官与下属们进一步调查。” 凤辰道:“大人费心了,此事虽已由陛下亲理,但是取证复核还得有劳大人接下来和刑部通力合作。” 大理寺丞连忙顿首道:“下官岂敢妄言费心,这些都是为臣之责。但是目前最棘手的是那闻世从被捕开始就缄口不言,既不为自己申辩也不提供丝毫调查线索,实在是叫下官着急上火。若他上了御审仍是这副态度,这案件后续发展下官真不知会何去何从了。” 闻言,凤辰与白锦玉交视了一眼,继而向大理寺丞略略颔首致意,没有说话,做了离开的示意。 大理寺丞连忙领会,带着一众属下开路恭送。 辞别大理寺,回府的马车上,白锦玉与凤辰就刚才所见展开了私下的分析。 白锦玉道:“那块御匾比我想象的要大多了。” 凤辰道:“嗯,而且这御匾的黑檀木非等闲材料,奇重无比,这六尺之木绝不下于两百斤。” 白锦玉不禁低头寻思道:“所以这肇事之人莫非有好几个?如此长又如此重的一件东西,要从宋氏的府邸弄到文渊斋,一个人肯定是办不到的。” 凤辰沉吟半晌,道:“与这个问题相比,我更想知道这肇事之人行事为何这般多此一举?” 白锦玉看着凤辰,不明白他的所指。 凤辰为她细数道:“你看,若是为了羞辱宋氏,损毁御匾就已然达到目的,何需将残匾搬运至文渊斋?若是为了挑起闻宋两家的战火,将御匾盗去文渊斋即可,又何须多此一举将御匾损毁?” 白锦玉经凤辰一点,也顿觉此处的确不合常理:“对呀,我们正是觉得闻世不至于傻到搬了御匾在自己屋里打砸才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二人都陷入沉思,这件事情的确有很多令人想不通的地方。 凤辰摇首道:“现在全无头绪。东西既然是在闻首座的卧室发现的,想必他应该会有一些线索,得要让他开口说出来才是,否则恐要延误了最佳的追踪时机。” 白锦玉叹了一口长气道:“这个闻大首座真不知道犯了什么驴脾气,这种时候居然缄口不言。殿下,御审大概会安排在什么时候?” 凤辰道:“大理寺和刑部搜集证据还需一点时日,御审应该在三日之后五日之内。” 白锦玉略一沉吟,决意道:“我得见他一面!这个世上如果连我都不能让他开口讲话,那才算他真的缄口不言。不过,他眼下身在天牢……殿下,你有法子安排我和他见上一面吗?殿下,你一定有法子的?” 说着她已经拉住凤辰的手臂摇了起来,一双亮亮的眼晴巴巴地望着凤辰:“我想去试试,就算什么也问不出,至少……我能知道他为何什么都不说。” 凤辰见之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道:“人家王妃摆出这番姿态定是为了邀宠和赏赐,我家王妃却是为了去天牢,你说有不有趣?” 白锦玉听了,笑着索性把脑袋歪上他的肩头更加持宠而骄道:“谁说恩宠和赏赐我就不要了啊?我也要的,只不过再此之外我还要去天牢,这说明我比她们要得更多才对!再说,别人家的王妃就算想去天牢,她们和夫君提了会有用吗?她们的夫君十有八九也是办不到的!哪像我家的殿下这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智慧超群……” “好了好了,”凤辰开怀地搂住她:“这马屁再拍就要拍穿了!” 白锦玉兔子似地回抱住他,仰脸道:“那殿下是答应了?” 凤辰看着她一笑,一如既往道:“好。” 第三百八十四章 心术15 这一劝,司马玄的委屈更甚:“苏兄听了也忿然?若非你我缘分深厚还能重逢一诉衷肠,苏兄怕是就要以为我此生此世已将苏兄忘得一干二净了!” 凤辰和谢遥都无声向他看了一眼。 白锦玉不承认道:“怎么会?我与司马兄过命的情谊岂会因不相见而有所短减。这不今日一见依然如故吗?” 司马玄觑了眼凤辰,咬牙道:“苏兄,千万以后对这位晋王殿下要敬而远之,当年他表面默认我的嘱托,实则不然,此种城府委实令人不敢深思。我怀疑他对苏兄一定想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这个词妙绝,白锦玉差点笑出来。 她瞄了眼凤辰,心里认同口中却端朗道:“也不尽然。晋王殿下是大徴国之栋梁,数月以来我亲见他为国操劳事务缠身,与国家大事相较不才苏某又何足萦心,他这才疏忽了。” 司马玄眉头一皱,忽道:“苏兄?” 白锦玉停下:“嗯?” 司马玄道:“我怎么觉得你在帮向着他?难道苏兄此刻不该和我一起谴责他吗?” 白锦玉一哑,生掰硬扯:“我这不是在谴责了吗?你听不出来我在讽刺他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司马玄一回味,脸上茅塞顿开:“苏兄高明!”继而委屈撇嘴扑向白锦玉:“苏兄啊,你可得……” 话未说完,他眼前人儿被人一拉,他扑了个空。 空气瞬间凝滞。 司马玄双手悬在半空,目光停在凤辰拉着白锦玉胳膊的手上。 室中酒香浮涎,壁上书画栩栩如生,堂中四人一动不动。 半晌,谢遥道:“国君请注意身份。” 司马玄一愣,指着凤辰不服道:“我注意身份?那他这算什么?” 凤辰只得松开白锦玉,并对她低声说了句“失礼了”,转过身来对司马玄道:“苏兄……近日身体微恙,我见他强打精神应酬国君十分不忍,故担忧国君之忧思使苏兄触动伤怀,引发她病症转深。” 白锦玉心里目瞪口呆,她以为只有自己能够面不改色的一本正经说谎,没想到颐雅端方如凤辰竟也深谙此道。 由于凤辰说得情真意切,司马玄一听深信不疑,当即神色紧张向白锦玉:“苏兄原来今日身体不适!那怎么不说呢,苏兄又何必强打精神?” 白锦玉陪笑:“偶感风寒小事一桩,你我数载未见怎能在此关头称恙败了兴致?” 司马玄听了,感动涕零,说了诸多“苏兄体贴”、“苏兄辛苦”的话。 “我们走!”冷不丁的,凤辰对白锦玉道:“大夫已等候多时。” 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若换作旁人必然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比如司马玄。 但是凤辰和白锦玉已然有了灵犀相通的默契,当即她就点头并向司马玄道:“是的,在下要告辞了,其实今日我和晋王殿下相约就是要带我去瞧一位大夫的。”说着,她神色略显出憔悴。 司马玄怔了一怔,与他说话的虽是白锦玉,但是他却看向了凤辰,他已然感到白锦玉的去留其实是凤辰说了算。 司马玄迟迟道:“殿下这么快就走啊?”不知不觉他对凤辰又改称了殿下。 凤辰微微含笑,恭然道:“已经不早了。” 司马玄道:“这不刚来吗?不饮一杯再走?或者,殿下差人请那大夫来此处为苏兄诊治……可行?”他看向白锦玉,他留的岂是凤辰? 凤辰不响,须臾,拱手道:“我与国君的交情只能待这么久了。” 白锦玉和司马玄同时一顿。 这话如果不是以凤辰的声音说出来,任何一人都要觉得是一句极大的侮辱,但是经他得体和煦的口吻说出,明白的人会当即明白,不明白的人则会立即思考:咦?他为什么这么说? 白锦玉属于前者,于是赶紧对属于后者的司马玄道:“司马兄身份已今非昔比,晋王殿下身份亦特殊,二位如此私下相会于礼不符恐惹无端猜忌,望国君体解。” 一语惊醒梦中人,司马玄就算再被喜悦冲昏头,到这时也醒了,赶紧推着二人道:“是了是了,本王一时高兴疏忽大意了这方面,二位既有要事就速速前去!” “已经来不及了。”凤辰道。 白锦玉和司马玄再顿。 凤辰道:“京师之地人多眼杂,我来此处可能已经为人知晓。” 司马玄慌了:“那……那要紧吗?” 白锦玉也慌了:“若真如此,南平国君入了长安不先拜谒皇帝,倒先与晋王私下相会,此番要是传出去、传到秦尚书的耳中,那殿下岂非要落个里通外国之嫌了?” 凤辰道:“为免如此,我须向司马国君讨些不情之请。” 司马玄立即道:“晋王殿下要些什么,直说无妨。” 凤辰回首看了眼闭合的门扉:“就要那刚才出去的十八位美人。” 司马玄犹豫了犹豫,色难道:“美人?可……那是我为苏兄……” 白锦玉当即“懂事”道:“司马兄的心意我领了,不过眼下救急为重。十八个美人交给晋王殿下,他今日来此便有了说法。” 司马玄好像脑袋转不过来:“什么说法?” 白锦玉轻叹一口气,耐心解释道:“司马国君此番入京为大徵皇帝陛下准备了十八个美人,不知当不当宜,于是只好询问曾在西赵一同参与选婿、有些交情的晋王殿下。” 说得这么明白,司马玄这才懂为何凤辰愿意来百花小院却又匆匆要走,难怪他说“我与国君的交情只能待这么久”。 司马玄垂肩:“也好,反正苏兄心里只有家中娘子不在意这些美人,如果她们能帮助晋王解除不必要的嫌疑……便就依晋王殿下所言!” 凤辰嘴角微扬,不知是满意司马玄的配合,还是在满意别的:“那就有劳国君筹备了,本王先去宫中禀报陛下,估摸不过多时宫里就会派人来接这些美人。” 司马玄忍不住黯然,无可奈何下不舍地对白锦玉叮嘱道:“苏兄瞧好大夫后赶紧再来百花小院,我在此为你准备一间厢房,苏兄就在这里小住几日,我们兄弟好好相处一段时日。等我忙好公务,如果苏兄还意犹未尽便跟我一道回南平,让我好好一尽地主之谊!” 司马玄说得激动,凤辰听到最后已蹙起了眉尖。 “苏兄已经随我了。”凤辰道。 白锦玉听得一愕。 司马玄愣了下神,吞吞道:“什么是随你了?” 凤辰白锦玉互视一眼。 司马玄敏觉他们这一眼不寻常,眯着眼睛好好打量了二人一番,再联想苏兄十八个美女都不要,忽然一个激灵抓住凤辰道:“你、你可不能仗着美色让苏兄误入歧途啊!” 白锦玉和凤辰、谢遥一同出了百花小院,二人上得马车,白锦玉便瞧见了凤辰脱在车里的朝服。她伸手摸了摸这叠得整齐的紫袍,叹道:“殿下来得可真急啊!” 凤辰目光柔静地看着她,眸子没有一丝躲闪。 白锦玉凝着他的脸,笑得调皮又妩媚:“殿下在西赵为什么不答应司马玄的嘱托?莫非,殿下当时就喜欢我了?这么说,殿下在那时候就知道我不是男子了?” 凤辰长眸微垂,对她笑了笑。 夜过子时,灯烛犹明。 白锦玉在一地的纸堆中长长伸了个懒腰。 闻宴让她抄的诫书,全名是《诫侄闻敦书》,这个闻敦曾是一百多年前翠渚出的一个祸胎,当时的山长闻有春为了教化这个侄子,煞费苦心写了这份诫书。由于文采斐然、面面俱到,这篇文章遂成为了世代门生必学必背的精品。 不知是不是曾经在翠渚抄得遍数太多,时隔七年白锦玉依然能将全篇七百多字默得行云流水。 她想,闻宴所以让她抄,也是笃定她能默得出。 搁下笔,白锦玉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散落在地的纸片一张一张收起。 “才八遍,速度怎么退步了这么多!”白锦玉将一打纸码好,扶腰站起,开门走出了小屋。 庭中花静风柔,日间的热天炎火被夜风洗涤一空。白锦玉揉着泛酸的肩颈举目望天,天空墨蓝,繁星点点如缀,夜幕之上飘飘然似有一处仙阁,琼灯飘渺,与银汉交融。 那里是长安的最高建筑,栖鹿台。 栖鹿台每夜都会明灯,但是今夜的烛火明显更强更甚。看来,今日闻宴应了宋瀛海的挑战,鲁山宋氏已如临大敌。 他们这是铆足了劲要在庐州闻氏前面算出日冕之期。 所以,在此无风无云的夜晚,宋氏的司星官一定会在栖鹿台上好好抓紧这最佳的占星时机。 而闻宴,可能已经睡了,如果没睡,他最多也就在文渊斋的屋顶。 因为她记得闻宴说过,星汉之遥不啻万里,人站得再高,于天地都不足为计,所以在哪里观测都一样,登高望远,形式大于实用,大可不必。 总之,她是相信闻宴一定会赢的。 将目光从天际收回,白锦玉拖着微倦的步子走进卧房,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却见床上空空。 凤辰竟还没有回房! 她打开侧窗,果然看见凤辰的书房还映着亮光。 白锦玉转身折出。 来到书房前,进门,转过一扇巨幅古雅的屏风,灯烛暖玉似的氤氲中,一张花楠木的长几上铺满了锦帛卷轴,一袭玉色的身影平肩正背坐于案前,正专心研着卷册。 青丝如墨,身若兰芝,这一瞬,白锦玉觉得门外的风月花夜、星河飘渺都不算什么了。 凤辰好像未觉有人进入,白锦玉轻轻靠近,待到案前,抬袖遮了案上的灯台。 书案上光线一暗,凤辰抬头见人。 白锦玉趁机抽走他手里的卷册,提议道:“夜都深了,殿下明日再读可好?” 凤辰莞尔:“快好了。” 白锦玉索性将书放远,弯身对凤辰正色道:“快了也不行!殿下已经这么熬了好几晚了,一定累了!” 凤辰道:“尚好,新历近日遇到了一处难点,需设法尽快解决。” 白锦玉凑近他,目光如笔细细描过他俊雅的面容道:“可我怎么看殿下已经累了?” 话音未落,凤辰已伸手握住她的纤腰,将她卷进了怀里。 “本王有没有累,爱妃不如亲自感受一下。”凤辰臂弯搂着她的后背,防止她从腿上滑下去,一手从她的肩头捋下。 白锦玉心脏蓦地狂跳,脸上当即飞上两朵彤云,一直染到了颈间。 凤辰低眸看着怀里,女子的眼底倒映着摇曳的灯烛,如同水波粼粼,脂粉褪尽的粉唇泛着自然的殷红,就像新鲜的樱桃诱人垂涎欲滴,视线再往下走,那更是一番浑然天成的媚色。 如此不安分的注视下,白锦玉在他腿上扭了扭,求饶道:“不要了,我知道殿下不累了,唔……”后面的字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吞了。 接下来白锦玉觉得自己也快被吞没了。 好一阵撩人的气息交缠,凤辰突然松开了她,正意乱情迷的白锦玉被打断,睁着一双水蒙蒙的杏眸望着他。 “说,”凤辰一指勾起她的下巴,问:“要不要?” 白锦玉不可置信地盯着凤辰,为人雅正的凤辰居然要她承认这么羞耻的事,他他他他他怎么这样?! 她怎么可能承认?承认了以后怎么做人?! 所以,纵然手臂已软到无力,但她还是骨气地将二人撑离了一段距离。 凤辰睨着她抵在胸口的手。 该死!她怎么又觉得好像此举伤害了凤辰?!谁能告诉她该怎么办? “有点热。”琢磨半天,白锦玉觉得这个理由尚可。 “哪里热?”凤辰手中收紧,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 白锦玉细细吸了一口气,还没吭声,便感到凤辰的鼻尖已顺着她领口的肌肤下去了。 “是这里吗?”隔着轻薄的面料凤辰在她的心口亲了一下。 白锦玉吸一口长气,不争气的心脏猛地停跳了一拍。 凤辰察觉,唇角微微弯起,抬头顶着一张颜若舜华俊美逼人的脸孔看着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一丝一毫表情:“要不要?” 白锦玉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这种美男计谁能顶得住啊! 但,凤辰的这种势在必得成功激发了她的求胜欲,于是,拼了最后一丝理智,她用手指沾了沾案桌上的砚台,在凤辰的脸上点了一记,很争了口气地道:“我偏不!” 这三个字说出口,白锦玉真觉得自己太能耐了!可是……怎么眼角被点了星墨迹的凤辰竟看起来更魅惑诱人了! 鉴于之前的日子失守了太多回,今天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会保持理智! 正决心着,唇上忽而一凉,接着一缕幽香入鼻,是茶!刚反应过来,一丝清凉已经入喉,略品,还是浓茶! 白锦玉目瞪口呆心惊胆颤荡魂摄魄,凤辰居然端了盏茶往她嘴里灌! 茶! 白锦玉的杏眼几乎睁到了最大。要知道,喝了茶后的她可就是另一个人了! 白锦玉的心里已经狂风卷地,而凤辰,居然迎着她的视线,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她嘴里喂茶…… 白锦玉太震惊了,震惊到忘记了挣扎。 喉中咕噜咕噜咽着浓茶,内心已一片汪洋:天,她白锦玉居然有被人喂茶还毫不反抗的一天! 少顷之后。 凤辰抚着手下颤抖的身子,再问了那个问题。 这一次,怀中美人脸色酡红,挂在他颈上的香臂渐渐收拢。 …… “殿下,停!” “嗯?” “就在这里?” “嗯!” “会有人……” “不会。” 第三百八十九章 心术20 明月高楼,当是美不胜收,但,它是栖鹿台……白锦玉目晕头眩,感到自己真顶不住了。 浑浑中,她任由刺客挟持着一步步往后登去,直至一片嘈杂至近,她恍惚低首,就看到了凤辰。 不只凤辰,皇帝、太子、谢遥、言洛、秦坚、苏策、王玄子、司马玄……不少英华殿上的人都闻讯而至,但一片云云锦绣中她就一眼只看到了凤辰,同她一样满目惊骇的凤辰。 栖鹿台上的守卫也簌簌奔下,他们与禁卫军一起,前后夹击将刺客和她围成了个铁桶。 白锦玉与凤辰遥遥相对,熙熙攘攘的寒刀利刃犹如关山阻隔,将他们分隔在了迢迢的两边。 闯入栖鹿台的女子惟剩死路一条。 她没想到帮乌穆的这个忙会失控到这个地步……但为乌穆而死,她也并无后悔可言,她只是,只是忽然好舍不得。 禁卫大将军一见皇帝,速速奔至跪下:“陛下,末将该死令宫中闯入刺客,臣等护驾不利,让刺客挟持晋王妃娘娘至此,眼下末将已不知该如何进退……请陛下圣裁!” 圣裁? 这除了灭刺客可还得杀凤辰的老婆啊! 凤华沉默。 “这是皇上?”刺客问白锦玉,白锦玉背朝着他看不见他的脸。 白锦玉叹了口气:“你逃不了了,省点力气说不定我们都能少中几个窟窿。” “闭嘴!” “你不知道这栖鹿台对女子有禁令吗?入者杀无赦,而且是斩立决。其实你不用杀我我今日也要死了。” “你胡说!” “我没胡说,是你中计了!”白锦玉对刺客道:“下面这个大将军可是个狠人,在别处你拿我当挡箭牌他奈何不了你,所以他就把你往这里赶,因为就算是我,到了这栖鹿台也可死了。” 刺客震惊,目视周围一圈,果见包围的大军仍然步步压进,甚至不少弓箭手已默默将弓弦拉满。 “哈哈哈,”短暂的沉默,刺客突然大笑,笑得癫狂而悲怆,继而怀狷道:“原来我今日要死了,原来我是这么个死法!这场面……也算死得轰轰烈烈,”他目光刮过白锦玉:“况且还搭上一个王妃,倒也不吃亏!” “狂徒你快放下……” “住口!” 出声的是司马玄,制止的是凤辰,制止他露出不该暴露的信息。 司马玄震惊看着凤辰,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你干什么啊,那上面的是……” 凤辰道:“栖鹿台建成之初即有明令禁止女子登台,违者,杀无赦!”他的声音理智得就像用水洗过,不杂一丝感情。 “杀无赦?”司马玄心惊于这三个字,猛地朝登台的长阶看去。 不止司马玄,在场者几乎同时一阵倒抽凉气,不明情况者自然震惊于这条禁令,既知情况者则是震惊于晋王殿下居然会自己这么说。 “晋王殿下深明大义!” 朗声者是尚书令秦坚,他稽首赞过凤辰,即回身对禁卫大将军道:“大将军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吗?这有法可依之事你还要等陛下‘圣裁’?” 大将军听出他话中深意,拱手拜道:“末将不敢!”果断站起,毅然走到禁卫中拔剑挥斩:“众将听令……” “将军且慢。”凤辰喊住大将军。 闻声的谢遥、言洛面上皆豁然一松,司马玄则直接说出了口:“哎哟吓死我了!” 凤辰瞧了他一眼,走出两步,一掀衣袍向凤华跪下:“臣弟有一请。” 凤辰这一跪,栖鹿台下刷地一下安静了。 白锦玉看着,眼眶簌地就红了。 “晋王起来说话。”凤华伸手去扶凤辰,抬了两下,凤辰纹丝未动。 司马玄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心正稍宽,只见凤辰抬首,面沉似水地向凤华道:“臣不是为王妃求命,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凤华略一沉吟,道:“你说。” 凤辰道:“禁卫神勇出兵神速,眼下重兵包围此刺客已是瓮中之鳖,必死无疑。臣只是想在大将军发令之前借一须臾,向我王妃话别。” “话别?!”人群犹如冷水浇铁,瞬间炸开了锅。 谢遥、言洛、司马玄都僵住了。 之后,空气突然又归于如死一样寂静。 “请父皇恩准晋王!”是太子凤煜一步跨出,陪跪在了凤辰身边。 “下臣斗胆,请陛下怜悯小女!”苏策也出来跪下。 储君、皇弟、臣子,凤华垂了垂眸,再扶凤辰:“朕当然准!” 灯月明明,芳树静美,合围的禁卫分开一人宽的口子,众人屏住呼吸,目送着凤辰一步一步走上白如盐雪的台阶。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隐退了,白锦玉看着凤辰形单影只地走上来,一袭与她同色的紫衣,停在了离她还有五六级台阶的地方。 凤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灯火下他俊美的面孔色白如纸。 眼前的形势已然一清二楚,栖鹿台如此严峻的禁令之下,不管她是晋王妃还是皇贵妃,都没有任何生还余地了。 她想起几个月前凤辰还曾勒令提醒她绝对不可再靠近栖鹿台,可惜她辜负了他的提醒。 她辜负他的,又岂止只有这个提醒呢? 白锦玉将眼泪忍下,凤辰正看着她,她不想自己显得很害怕,不想凤辰太难过。 四目相对中,凤辰道:“你我成亲七载,我对你委实少恩。” 他喉咙哽咽,停了一停,才继续道:“唯有近来数月才予你稍有体贴,我以为,你我夫妻之情亦可就此日渐深融,谁知竟快得这样转瞬即逝……” 凤辰的伤心神色几乎绞碎了白锦玉的心,她不忍道:“殿下别说了,都是我的错,从前是我不知珍惜,今日其实……错也在我……” 凤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道:“栖鹿台是上天授意而建的迎仙台,是神仙怜悯苍生疾苦为点化众生而设的所在,关系江山黎民的安宁福祉,神圣不可冒犯。澜上仙人在它建成之初为它卜事,言女子接近不祥,必有祸至,所以才有了这一禁令。” 白锦玉吸了吸了鼻子,已然领会他言下之意,于是强作坚强道:“臣妾今日违背,死是应该的,只求不牵连殿下就无憾了。至于恩爱,可能臣妾命中福薄,殿下不要太难过了。” 凤辰默了默,眼中聚满晶莹:“爱妃深明大义,感我肺腑。你今日虽非主动亵渎神台,但法不可因一人而废,为夫不能徇私保你。你且记住,你是为国而死,本王永生永世以你为荣,会一直怀念你直至岁尽。” 凤辰的声音很坚忍,听得人于心不忍,白锦玉一点头,泪珠雨落纷纷。 一滴泪珠划过凤辰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挟持白锦玉的刺客,道:“我爱妃因你而成百罪之身,殒身后也不能葬入宗室,本王应恨你,但是本王现在求你……本王是以一位人夫的身份恳求你,请阁下为我割一缕妻子的发丝,我今生已不能与妻子同葬,只想得她寸缕,百年之后能有她一缕香魂伴我长眠,则于愿足矣,望阁下成全!”。 刺客气息沉重,他看着凤辰,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刀。 凤辰的话击碎了白锦玉伪装的所有坚强,可说她此时此刻才知生离死别是什么滋味。 这一刻,她后悔了,她想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不想帮乌穆了,哪怕乌穆救过她的命,哪怕乌穆帮了她很多次,哪怕他对她好得不要命……她也不帮了。 因为她内心已十分地确定,她更不愿意和凤辰分开。 “殿下,”白锦玉忽然想起什么,停下抽泣对凤辰道:“不要告诉奈儿今天的事,他还小,就跟他说娘亲去远游了,要过好一阵子才回来……他还小,你他日给他再找一个娘亲,他应该很快就会忘记我了。” “忘记你……”凤辰苦笑。 这一笑,白锦玉心如刀割,到了这一刻,她意识到有些话如果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夫君,”她轻轻唤道。 凤辰望着她。 白锦玉道:“我们这辈子浪费了太多时间,但是已经这样了,也只好这样了……但如果有来生,我保证,我一定早一点认清自己的心,绝对……不离开你。” 听言,凤辰怅然地缓缓闭了闭眼目,这一幕,白锦玉觉得自己真是太罪孽深重了,让凤辰如此,她真的比万箭穿心还难过。 这样的折磨不可再继续了,白锦玉决然地侧过脸去,对凤辰道:“殿下走,快走,请离开这里,我不想你看我被扎成窟窿的样子,求你……” 话未说完,她左肩上猛被一推,她被惯力推得踉跄下好几级台阶,就被推进了凤辰怀里! 下一瞬,一枚飞箭擦着她的耳际“嘭”的一声射中了她的身后!凤辰稳稳搂着她退远,十数名禁卫一涌而上,或枪或剑刺穿了刺客。 台阶下,谢遥手里握着一弯长弓,弦上箭已逝;台阶上,刺客跪倒在地,身上、口中汩汩鲜血而出。 白锦玉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刺客竟在最后一刻放了自己! 难道是她和凤辰说的某句话触动了他?刺客也有心软的时候吗? 扑咚一声,刺客彻底倒地,众禁卫一齐收刃,刺客的尸体在台阶上滚了几级,才最终停下。 这一切发生极快,白锦玉还没消化,森寒的兵刃已一齐向她调转来。 白锦玉一个激灵,一把推开了凤辰:“殿下该走了!” 要来的终究会来。 她不再看凤辰,真的,她怕看了就没有这份赴死的勇气了。 “请王爷回避!”大将军踏前走过凤辰,径直走到了白锦玉的面前,恭然道:“娘娘莫怕,末将亲自动手绝不让娘娘有一丝一毫的苦痛。” 白锦玉的手已忍不住的颤抖,她撑出最后一点样子,点了点头。 大将军举刀,这时,一个苍健的声音破空大喝一声:“女子近栖鹿台不祥,难道杀忠就祥了吗?!” 大将军的刀应声停住,他朝台下看去,说话者是个身着三品官服、一身正气的老者。 所有人都盯向这个老者,只有白锦玉本能地去看凤辰,她看见他松了一口气,嘴角不着痕迹的抬了抬。 这,也就够白锦玉察觉出他的心术了。 第三百九十章 心术21 “爹……”言洛愕然地看向铿锵发声的老者,他那从来不爱多管闲事的父亲,三省六部中门下省的执掌侍中,言归。 言归瞪了言洛一眼,低斥:“平日浪荡,遇事一无用处!” 言洛极难得的默认,言归从他身边步出走至凤华面前,双手拱合道:“臣学贤四十余载,深觉治国之道在固民心,而‘忠’为百世垂范之大德,如日月之光,即使目不识丁者也知其光辉要义。今晋王妃娘娘为歹人所迫误入仙台,实非本愿,但即便如此,禁令当前,晋王与娘娘都未有一言求恕,慷慨赴义,这难道不就是‘忠’吗?” “君之恩,在明,臣之贵,在忠。纵观史册,杀忠最易致民愤,最有损君王威德,最易引发妖言流闻使民心存变,为国家埋下隐患,即所谓‘杀忠不祥’。前朝六州之乱,正是因文崇帝错杀忠臣引发祸端,前车之鉴、殷鉴不远,望陛下三思!” 凤华看着眼前忠言直谏的臣子,又看了看威严的栖鹿台,若有所思,面色极难。 “杀不得杀不得!”王玄子举着拂尘挤出人群,挣着脖子道:“吾道若成杀忠凶器,我澜上师兄要成毁道的千古罪人了!” 秦坚立即道:“王玄真人此话怎讲?当初岂非澜上仙人言女子接近必有祸至,故而才有此禁令?” “话不能这么说,”王玄子不承认道:“我师兄是说女子接近必有祸至,可后半句‘杀无赦’又不是他说的!” 秦坚道:“朝廷立此重规也是为了防止有女子进入,澜上仙人当初也并无异议。” 王玄子道:“什么叫并无异议?我师兄那是不想管,也管不着!他卜天问事通传君王已是泄露天机的折寿之举,如何再能教人应对?如何应对那该是你们这些文臣武将的职责,关他什么事?” “你!”秦坚指着王玄子,气结:“王玄真人莫要忘了,你如今的身份也在这‘文臣武将’之列,为陛下分忧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王玄子翻了翻眼白,拂尘状似无意地在秦坚脸上一甩而过,转了胖胖的身子向凤华,尽责尽职道:“启奏陛下,许多事情发生前都有兆可循,而征兆的用途是给世人留以应对的时间,应当予以善待。就像‘月晕而风,础润而雨’,起风前的月晕、下雨前的潮迹,这些都只是变化来临前的表象,而非引发风雨的本因。若不想起风就射下月亮,不想雨落就掩埋基石,就能阻止风起雨至吗?今日女子登上栖鹿台也是一样,是征兆而并非原罪,望陛下莫教晋王妃娘娘枉送一条性命!” 白锦玉从前一直不明白王玄子一个不正经的道士何以能得凤辰敬重,直到此时听他一番思路清晰的言论,才恍然对他刮目相看,因事关她的生死,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隔着几个禁卫,白锦玉视线看向凤辰,凤辰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下,仿佛台下之人的发声他一个字都不能错过,极少见的没有感受到和接应她的目光。 白锦玉心中了然:还不是因为这些人的所言都与她性命攸关。 明白了这一点,她颤了颤眼睫,鼻头发酸,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情愫,只觉得时到眼前,还有一个人能够为自己这样,即刻就算死了也值了。 当这个盲目的念头蹦出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栖鹿台灯火煌煌,画面一度似静止。此时此刻,更多被安抚在英华殿的出席宾客远远眺望栖鹿台上发生的状况,议论纷纷。 “秦王殿下,那栖鹿台上的似乎是晋王殿下和娘娘啊,殿下这是要救娘娘吗?卑职知道这栖鹿台有严令……” “走开,离本王远点!” 一个官员见凤越忧心忡忡地望着栖鹿台,凑上前来问,凤越没好气地截断他的话。 而栖鹿台这边,白锦玉是生是死就等凤华一句话了,然而这一句话等得着实太久,久到白锦玉觉得如果她不当场咬断舌根都有点苟且偷生的意思了。 于是差不多是为情势所逼,她向前走了两步,直接抵上了对着她的一杆缨枪,大义凛然道:“令陛下为难臣妾已罪该万死,有言道‘宁可错杀,不可漏过’,臣妾并不怕死,陛下不必悯惜。臣妾只望一死能够赎清所有罪孽,陛下能够网开一面不要累及臣妾无辜的老父老母……臣妾令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已为不孝,若再连累他们二老跟着获罪,真是轮回百世也难赎其罪了!” 白锦玉说这些话时和说这些话后都没有看凤辰,但是她想凤辰应该更宽心了。 “忠”、“孝”乃古往今来天下推崇的两大至德,凤辰将她推到一个“忠”的位置,那她就青出于蓝再做一个“孝”字,忠孝都有了,一来加一份活命的胜算,二来也回应凤辰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用心。 不知是她的这些话真的打动了苏策,还是苏策也理解了她和凤辰的谋略,苏策在高台下哭得老泪纵横,不少人受其感染跟着默默拭泪,甚至连她面前的那个禁卫也不知不觉已将枪头往后挪了几分。 只可惜,皇帝凤华依然缄默。 也许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白锦玉深吸一口气,往前逼近枪头一步,或许是她的神情阵势都足够勇毅,那禁卫竟向后退了一阶。 但是,凤华竟还是没有出声! 一滴冷汗顺着白锦玉的太阳穴流下,她悬了心。 凤华是真的要让她死吗? 怎么办?她属实没有把握要是再往前一步,这个禁卫是否还会再退了。 就在这进退维谷间,王玄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陛下,当年从渭水里出了一块石刻,书有上天授意人间修一座迎仙台的铭文,这才有了栖鹿台。今晋王妃冒犯仙台,臣知陛下为难,既然如此,微臣请奏还是让上天决定娘娘的去留!” 凤华当即道:“真人有法子知晓天意吗?” “有!”王玄子不说一句废话,当即颠着笨重的身子跑上三百六十级台阶的栖鹿台,又旋身飞驰而下,气喘吁吁回到凤华身前时他手里已经多了两样东西。 “这是占天卜事的龟甲,请陛下用笔墨在上面画上纹路,待以火烤炙,龟甲自会龟裂,如若龟裂的纹路与陛下契合,则娘娘生,若不合,则娘娘殁。” 王玄子说完,在场之众闻知是这么个法子,顿时一片哗然。要龟甲裂痕与人所绘的重合,这种事发生的概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几等于无,所有人都摇了摇。 然而凤华决定一试。 于是呈甲、描墨、取火、烤炙。 万籁俱寂中,烈火炎炎,龟甲‘噼’地一声裂开。 王玄子探首相望,随后一甩拂尘,高声疾呼道:“天意宽仁,陛下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龟甲之裂纹与陛下所绘竟完全重合!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完全重合?!快取来与朕看看!”凤华急不可待道。 王玄子忙不迭地将龟甲献上,凤华两手捧着还滚烫的龟甲,看了又看,示与左右:“你们看,真的是一样!真的是完全重合了啊!” 略微整顿思绪,凤华急忙道:“禁卫不得无礼,朕意已决,晋王妃免罪!” 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白锦玉等到这一句感到浑身的力气顷刻化去,强作镇定的心口顿时跳如擂鼓。 凤华手抚龟甲,仰首望天道:“朕相信天道正行,人间若有此等杀忠弑孝的事发生,才会降天灾人祸予以惩戒。言爱卿和真人所言都甚合朕意,此番若注定有祸事要发生,晋王妃也不是祸因,也必是朕往日的过失,朕绝不退缩,誓与天下百姓共担之。今日若处死晋王妃,以后为忠尽孝的贤人谁还敢来朕的身边?朕是天子,朕相信只要朕虚心纳谏、勤政爱民,诸位爱卿忠君爱国,我大徵江山社稷自然会得天佑,化险为夷。” 凤华在宣布决定的同时,借机阐述了自己要做明君的发心。在当下这个人多眼杂、远宾众多的场合,他这样做无疑是高明的,不管祸事的预言他日有无其事,大徵的皇帝已然树起了受命于天、为人正直、胸怀宽广的人君形象,这赞誉将随着这场宴席的散去,流传万里。 不过刚才真的吓坏白锦玉了,她心有余悸看向凤辰,二人隔着如潮水退去的禁卫军,相顾无言,眸中流露的都是劫后余生的隐幸。 待高高的台阶上只剩下他们,凤辰走近了她,声音暗暗压作平静,提醒惊魂甫定的她:“快谢陛下隆恩。” 白锦玉一醒,遂与凤辰一起调转向凤华,双双跪拜、顿首谢恩,在场的大徵文臣武将纷纷一齐跪下,山呼万岁。 凤华让众人平身,说了几句场面话,正欲嘱咐王公公宣众人回去英华殿,忽然从高高的栖鹿台上传来几声凉飕飕的笑声,笑过后,那声音轩朗道:“这种事情还要占卜问天,真是可笑至极!” 正和凤辰相偕起身的白锦玉浑然一怔,这个声音……她握着凤辰的手蓦地一紧。 凤辰道:“怎么了?” 白锦玉慌乱地看着他:“是乌穆!” 凤辰也一怔,他和乌穆多年未见,对乌穆的声音远不如白锦玉熟悉,听白锦玉这么说,他当即同众人一样望高处寻去。 “在那里!在那里!” 栖鹿台下有人又指又喊。 白锦玉和凤辰循着这些人所指看去。 只见夜幕无边,栖鹿台的东南角上,月色与灯火勾画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像一梭笔直的标枪茕茕淬着银光。 真是乌穆! 白锦玉大惊失色。 “此是何人?!”凤华皱眉问左右。 左右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一个武将走了出来,他运着内力宏声向乌穆喊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栖鹿台造次?!快快下来,否则万箭齐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他话尽,弓箭手们已刷刷一条线布成备战阵势,拉开弓弦瞄准了栖鹿台。 “死无葬身之地?”乌穆仰天大笑,像是听了天大笑话。 乌穆这个人和白锦玉有些像,惯是笑脸迎人,但此时此刻,他的笑却笑得叫人毛骨悚然。 一阵笑完,他视线静静俯视过栖鹿台下,最后看向那问话的武将,直言道:“你问我是谁?好,你记住,我乃铎月国啻天可汗第十四子,乌穆!” 台下当即就沸腾了,沸沸扬扬的人声中充斥着惊讶、震荡、疑惑、不解和揣测。 纷乱最后,还是言归站了出来。 “乌穆王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面对言归明显息事宁人的公关,乌穆邪肆一笑:“也不必借一步了,就这么说!我觉得可笑,是因为你们居然要问过上天才能决定要不要杀一个女人,而不知道,有些事情杀不杀这个女人都是一定会发生的!” “这……”白锦玉头炸了,这是什么情况?乌穆说的是什么?她怎么听不懂!他是要干嘛? 铎月实行幼子守灶制,即最小的儿子继承家业,所以作为大汗最小儿子的乌穆,从一出世就系万千宠爱于一身,给他养成了个我行我素的个性,在铎月大汗的十四个王子中,是出了名的不羁。啻天大汗也常拿他没办法,唯一欣慰的,是好在乌穆总还是个正派的人。 “别出声。”头顶上传来凤辰的声音,白锦玉看凤辰,凤辰目视高台,除了她没有人能发觉他在说话。 凤辰提醒道:“苏丽华不认识乌穆。” 他说的意思是,苏丽华前作为名门闺秀,后作为晋王王妃是没有机会认识乌穆的。如果白锦玉此刻贸然出声,就会很不合理,而这个不合理旁人或许想不通,但是苏策,就未必了。 “我好不容易才让你活下来……”顿了顿,凤辰补道:“你不能负我。” 白锦玉凝住,像被什么一击即中,怔怔地看着凤辰的侧脸。 凤辰突然这么郑重,她感到了凤辰似乎察觉出了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她还没有察觉出来。 轻轻点了点头,白锦玉抬头望向栖鹿台。 之前因为她被刺客挟持,栖鹿台上的守卫已尽数而下,现在,诺大的栖鹿台上只有乌穆一人。 一弯新月飘出浮云,长风吹过高台,吹开了乌穆蓝色的袍裾,也吹动了他乌黑的长发。在他身后,一展展轻盈的白纱似巨蝶不住曼妙飞舞,碰撞出一股奇绝的妖冶飒爽,也激荡出一种危险的萧索。 “乌穆王子此话似乎意有所指,还请明示。”言归不卑不亢道。 乌穆目光徐徐扫过一众,虽然隔着尚远,但白锦玉毅然就看到了他眼底倔强的光。 他的这个目光,他站的这个位置!白锦玉心里一惊,后背陡然生出一片凉意,她忽然明白凤辰察觉出了什么! 领悟到这一点,被刺客挟持也没有如何的她后背尽湿。 她再次想起乌穆交待的话,他说“不管之后发生什么,你都要接受”。 接受? 接受他在她面前自尽?! 他是否太高估她了…… 白锦玉这才发觉今晚的风有些冷,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悬在栖鹿台上摇摇欲坠的身影,颤抖着欲开口阻止。 “凰凰!”凤辰猛地握紧她一只手。 白锦玉的心也仿佛被他握紧了。 这时,乌穆已对着台下的凤华喊话:“陛下,四个月前,我怀抱睦邻之心来参加贵国栖鹿台的落成典礼。从此便惨遭追杀,这追杀从未停止,一直到今时今日。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大徴?也不知道是何人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累了,既然这里有人这么想我死,那我今日便把这条命给他!不过,我不会如他所愿死得悄无声息,我偏要天下人都知道,我乌穆死在大徵、是因何而死!所以,我方才才会觉得可笑,因为你们杀这女子也好,不杀这女子也罢,有些事情他都要发生,我今日都会死在此地!” 话音落下,众人闻声色变,可惜已来不及…… 随着乌穆纵身一跃,栖鹿台上空空如也。 白锦玉心跳瞬间骤停,像是坠进了无底的深渊! “为什么呀?怎么会这样?!” 一个身影嚎啕着扑向了栖鹿台东南墙角下,竟是司马玄。 …… 出了这样的事,宴散。 回府的马车上,白锦玉浑身颤抖,整个人扑在凤辰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凤辰珍重地将她搂住亲了亲。 第三百九十一章 心术22 车马催得比以往都急,很快到了晋王府。 凤辰先行下车,回身牵人。 白锦玉六神无主地站在车沿,四肢冰冷,茫然望着四下。 天上,一片浓稠似墨,长河般静谧而沉思,栖鹿台和昨夜一样璀璨夺目,宏美壮丽。 地上,远见高宅人家,本该入寝的窗台灯烛映亮,一些猎奇的面孔披衣而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显然,仰仗今夜这场烟火吸引的关注,与栖鹿台拔地倚天的高势,京师百姓已将栖鹿台的变故一览无余。 毋庸置疑,这个变故会长上翅膀连夜飞遍长安街头巷尾,明晨一早,妇孺皆知。 要整个长安尽知,不,是要天下人尽知,这正是乌穆的目的…… 是怎样的走投无路,他才会走出如此决绝的一步? 白锦玉往步阶迈下一脚,模糊鞋底一滑,一阵头眩,两条腿都稳不住身子下坠。凤辰伸手去托,人仍然摔倒。 凤辰扶着她起身,却被她一把抓住:“我是不是在做梦?这是梦?这个梦太可怕了,你快狠打我两拳,我想醒来。” 凤辰眉峰紧皱,没有做声,白锦玉在他手中抖得像筛子,一低头扑簌簌滚下一串泪珠,像在问他又像在自言自语:“我怎么接受这个事?我没法接受那个人是乌穆……” 凤辰盯着她发白的手指,收了收双腮,看向她的眼睛:“我过去的时候看得很清楚,坠台之人的确是乌穆王子。” 白锦玉紧紧盯着凤辰,窒了咽喉,一松手跌坐在步阶上。 谢遥见状急忙过来帮扶,凤辰向他摇了摇头。 白锦玉背过身子伏倒步阶,肩膀抽动着低泣,已不能顾及身份和场地。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害他!到底是谁……”白锦玉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捶着木阶,她的声音悲戚、愤懑、痛楚。 凤辰默然垂了垂眼眸,将她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跨进府邸,转过门庭,穿过连廊,一直抱进他们的卧房,把她放到床上。 给她脱了鞋,除了衣服,扶她躺下,凤辰拉过一条薄衾。 白锦玉捉住凤辰的手,混沌道:“他没有告诉我他会这么做……” 凤辰眉目一动,白锦玉及时收口,她没有再往下说,但慧如凤辰已见微知着:今晚她私下见过乌穆,她为刺客劫持、甚至登上栖鹿台,都是因为他们的会面而起。 凤辰将薄衾拉上她的肩头:“你好好休息。” 白锦玉心房颤了一下,她很感激,也很难过,此时她心中乱如沸腾,已没有能耐好好分拨这一切了。 凤辰道:“他要你帮忙,你是万不会推辞的。” 凤辰的声音没有起伏,就事论事。 白锦玉没有否认,在被洞悉后,她再不能掩藏地痛声道:“但他没有告知我他的谋划,他如果跟我说,我还可以劝劝他!现在他死了,我才知道,这算什么?!我是为了找他来的长安,他现在却死了……他遇上危险为什么不联络我?他信不过我吗?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解决事情,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商量……死是唯一的出路了吗?” 说到最后她双手掩面,呜咽不成语调。 凤辰震得愣了愣。 自重逢以来,有意无意,他从未没过问她在铎月的人和事,他自己都很难解释是不是因为不想触及她和乌穆的经历。 自响马镇惊鸿一瞥,他就已经知晓乌穆必定对她极好,七年里,她的身心都得到了完全的修复,否则,她脸上不会绽出那么快活的笑意,她眼里不会还有闪耀的光彩,甚至,就连她的性子也没有大改。 尽管她和乌穆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但眼下她对于乌穆死讯的反应,如此哀痛、如此锥心、如此失态……这些已让他感受到那绝对也是一种十分上乘的感情,刻入骨髓,深不可测。 有如此磅礴的感情在前,他竟还能得偿所愿,谁能说没有一点侥幸? 凤辰从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的丝帕,拉开她的手,给她抹去脸上纷乱的泪迹,柔声道:“你即使事先知道也没有办法。乌穆王子才智过人,身边也一定不乏能人,一般的问题他必定能够解决,他此番如此,想必已到绝境。所以他才有心选择今日我朝大宴远宾的时机自戕于栖鹿台,他这么做,可见他很担心自己死得不为人知,也由此可知,这四个月来一直追杀他的人已经快得手了。” 白锦玉止住哭泣,拈着薄衾的手指紧紧握成拳:“一定是的!他既知无法逃脱一死,便不再求生,却终不甘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死,所以才孤注一掷在人前自决,造出声势,偏不教他们如愿!乌穆……这的确是乌穆的行事作风。” 凤辰道:“这仅是他其中一个目的。” 白锦玉定住,从目睹乌穆出事到现在她只知哀痛,脑子都停摆了,眼下凤辰这么一说她才凝思。 不等她费脑,凤辰已告知:“今日见证者宫内有各国远宾,宫外有一城百姓,为数众多,他的死讯用不了多时就会传到他的父汗那里!” 白锦玉当即从悲忿的波澜中超脱,后知后觉地紧张道:“不好!乌穆是守灶之子,最为啻天可汗疼爱,大汗一向对他寄予厚望,如果他知道乌穆被逼死在长安,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凤辰默认她的推测,继而郑重地握住了她的手:“所以我得立刻返回宫中了,此事善后不容有半点差池,若有不慎,恐酿大祸。” 白锦玉心惊地凝着凤辰。 凤辰手中握紧,低下头望进她的双眼:“凰凰,我要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处理乌穆王子的事。” 白锦玉的眼里还蓄着准备随时滚落的眼泪,但凤辰的忧色让她瞬间就清醒了。 今夜一波三折,先是她被刺客劫持、后是她登上栖鹿台差点被就地正法,再到亲眼目睹乌穆跳下栖鹿台。凤辰担心她情绪难疏作出傻事,知道她此刻需要他的陪伴。但是,他的皇帝、整个大徵朝廷此刻也遇到了大麻烦,也很需要他。 大义当前,白锦玉点了点头。 凤辰温柔地抚着她的手,道:“我再去仔细查验乌穆王子的遗骸,他生前未必不知道是何人加害于他,他的身上或许会留有线索。” 白锦玉震了震眼眶,当即允诺道:“殿下没有后顾之忧!我会好好的,这条命我会当事的!” 凤辰脸上这才稍宽,不过一瞬后,他又悉心道:“现在王府对外不设防,自然会有风言风语传到你耳中。若会有人说是因你登了栖鹿台才引发灾祸,你不要听也不要信,更不要轻举妄动。这阵子你就呆在内院,任何地方都不要去,等我的消息。” 凤辰真是心细如发。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可能会产生的谣言! 他心系国家安危,却仍坚持先将她送回府里,为的就是带她离开危险之地,以免皇帝临时对她再起杀心。尽管谁都知道皇帝是不会出尔反尔的,尽管如果皇帝真的要出尔反尔,任何人也是没有办法抗旨的。 但凤辰仍做了令他最感安心的做法。 白锦玉点点头,凤辰安置她躺下,又叮咛她几句,起身离去。 他步履匆匆地跨出王府大门,谢遥早已牵着两匹马等候在外,凤辰二话不说执过他递上的马鞭。 “娘娘……没事?”谢遥道。 凤辰回首望了望王府门扉,神情半是笃定半是揣测:“一个心存疑虑的人,应当是不会出事的。” 谢遥点点头,二人随后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地往大兴宫风驰电掣而去。 白锦玉在晋王府等凤辰给她带消息,但当第二日上午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凤辰已经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出了长安城。 短短一夜功夫,宫中竟完成了对乌穆的招魂、装殓、祭奠、出灵等一切丧仪,紧锣密鼓而隆重周密。 是日一早,皇帝连下四道谕旨。 第一道谕旨,处死当晚执守皇宫包括禁卫大将军在内的二十名禁卫。 第二道谕旨,为抚各国受惊贵宾,宫中设宴三日以作安抚。 第三道谕旨,长安十二座城门戒严三日,除却凤辰与一众文臣武将组成的送灵队,只进不出。 第四道谕旨,从铎月通往长安的沿途郡县,遇有铎月军旅一律开门放行,不得抵抗。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迷津4 直北县的城门在身后沉沉合上,铎月两万精锐之师即刻被一分为二。无形的压抑即刻笼罩,再看前方,十几排遍插刺刀的栏栅严正以待,似无声在请君下马。几位铎月贵胄心中顿感不适,一瞬觉得可能已中计上当。 然而很快他们就确定了没有。 因为直北县令完全没有殊死一战的意思,此刻的他慌乱地整理衣冠,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集中到了一个点上,他看起来已根本不知该从何下手。 匆忙整好衣冠后,县令口中说着“失陪失礼”,就跳下马径直朝城内奔去。 刺刀栅栏分开一隙,一路官兵尾随他而去。 刺刀栅栏重新合上,烟雾弥漫中,县令的身影若隐若现。 铎月众人看着毅然远去的县令,恍然发觉他们这一干全副武装的不善之客竟被堂而皇之地留在了大街上。 这县令似乎也太放心了。 对此,他们不予置评,经过前面几个县令,现在他们内心已经有了很强的建设。这些汉官和他们在西北之地打过交道的对手,似乎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当然,这县令也的确是可以放心,因为他们确实无意在这个当口大开杀戒,前方即将照面的人和事都比大开杀戒紧要多了。 直北县令先走了,留下那个报信的统领,行武出身的统领不会绕弯子,不卑不亢地请他们下马步行。 略微思量,布迦面沉似水地翻身下马。众人似得到无声的指令,跟着簌簌落地。 这时锋利的栅栏分出一条两人宽的小路,统领在前,铎月人在后,大家一起往城里行去。 落了黑的直北城简直一副人间乱象。 浑浊呛人的空气中,黄纸灰烬漫天飞舞,经诵咒念漫布于耳。 店铺酒肆家家大门紧闭,门板上尽是复杂的辟鬼阵法,店招的杆子上多挂的是赤面钟馗。 百姓户户门墙张贴辟邪符箓,道旁男女老少俱是战战兢兢,不是在家门前焚香烧纸,就是准备在家门前焚香烧纸。 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无人注意。 一千多人铿锵的步履打断了专心烧纸的百姓,他们本是祭鬼,猛一见铎月铁甲大摇大摆横行于市,俱是大叫一声,拉起老婆孩子闭门锁户,如同见了真鬼。 直北城不大,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迎客楼所在的皮市街。 不用走到楼前,远远就可见迎客楼三丈高的黑瓦楼顶上,一灰衣妇人如秋日枯叶一般萧瑟垂立,仿佛吹一口气,她就能掉下来。 众人登时都想到那县官的话:城中闹鬼,人一旦被冤鬼附体就会一心求死! 那楼顶之上并非只有妇人一人,离她几丈外,几个衙役已经爬了上去,正伏身伺机而动。可惜妇人站的地方极窄,他们还没有足够把握发动营救。 迎宾楼前不算宽敞,布迦按住统领观察四方,将大部分兵力悄然布置在迎兵楼的几条出道,自己则带着小部分人和庆娜、安雅、迈巴走近了迎宾楼。 天已经完全的黑了。 迎宾楼里外灯火通明,百姓已被官兵驱赶无几,但楼前仍旧吵杂一片。道士开坛做法挥舞长剑,和尚齐席地而坐口诵《往生咒》,中间还夹杂着县令和儿女撕心裂肺的哭天抢地之声。 佛、道、人同场竞技,足见确实束手无策。 直北县令对着楼顶又哭又喊,苦苦哀求几乎精疲力尽,然而楼顶上的妇人始终面无表情状若行尸走肉,对他的呼喊没有半点反应。 县令急得捶胸跺脚,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的儿女们见之连忙奔跑上前,却被一双手先于他们将人搀扶了起来。 “晋王殿下……”县令看清扶起他的人,先是诚惶诚恐,待看到凤辰抚慰的眉目时,竟忍不住抱住他大哭起来:“下官无能,使治下乱成若此,有损国之颜面,于家于国都无能为力,实属大大的草包!下官惭愧之至,求晋王殿下惩治下官之罪!” 县令还要往下嚎啕,忽感到数道寒光向他射来,他婆娑着泪眼寻看去,便见凤辰身侧秦坚、苏策和谢遥正三脸寒色地凛视他。县令猝然一醒,松开凤辰,连忙欲跪。 凤辰弯身将人扶起,将他送予儿女手中,也没说责怪的话。待县令稍稍缓过气来,他道:“陈大人,可否让这些道僧先行撤下?” 县令倏又紧张,心道这荒唐场面果 然使晋王殿下不悦。 凤辰看出他所想,补注道:“我见你夫人似乎有话要讲。” 县令立即抬头朝迎客楼顶看去,果见他那精神恍惚的夫人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停下停下!别念了别念了……”县令十万火急冲进乱场,强行让道士与和尚停止,他的部下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将所有道士与和尚一一按住。 迎客楼下终于安静,唯有火把灯烛噼里啪啦发出一点声响。 县令走到原先道士做法的地方,两手拢嘴朝迎客楼上高声大喊:“珍珍,你在说什么?你说大声一点!为夫听不见!” “珍珍”二字一出口,所有人都抖了一抖,甚至有人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但是这短暂的笑点很快就被无形的恐怖气息所压制。 只见县令夫人应声停下了自言自语,她低头望向同她喊话的县令,木怔怔的眼睛里透出满满费解。 “你跟我说话?”她向前一迈步。 “别动!”县令急喊,众人一片齐齐惊呼。 县令夫人及时收回脚步,没从屋顶掉下。屋顶的几个衙役见时机不错刚想行动,却被她察觉:“你们谁敢往前?” 她向侧边又挪了几步站上了屋脊最尖端,危如悬卵之势顿时让几个衙役不敢轻举妄动,口中连连承诺不会靠前。 县令夫人道:“给你爷爷滚下去!” 衙役们悚然面面相觑一眼,愣了一愣,之后先依言后退了几步。 县令夫人又怒:“你们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是让你们滚!” 衙役们不敢刺激她乖乖下了屋顶,偷偷将身子隐藏在屋檐之下。 见屋顶上没了人,县令夫人将身子转了过来。她茕茕立着,目光冷冷清清地扫过迎客楼下的影影绰绰,当扫到凤辰一行,她双眼霍然一睁! 第四百〇二章 迷津11 战斗中断,一众铎月将兵马不停蹄赶回下榻。 旧宅后院,两名铎月军医在一张床榻前愁得抓耳挠腮眉头打结。 “她到底怎么样?!”庆娜揪心地看着白锦玉额头上的大块红紫,刚才她和安雅都已经看过,不仅在额头,她的颈后、腹部、手臂、腿上,全是大块大块的淤红青紫。 一个军医带头跪下:“属下们无能,固敏的伤势实在从所未见,像是外伤又像是内伤,属下们实在不敢轻易乱下定论。还是……还是请直北城里的大夫看看!” “混帐!”贺玥上来就给了二人一人一脚,“要你们何用?!” 二人被踹倒,急忙又爬回来:“还有还有还有,锦玉固敏之前身体大损,体质已经不同常人,我等怕以常人之术施救会反而加重了她的伤势,耽误她。” 贺玥道:“亏你们说得出这种丧气话!你们不是铎月一等一的军医吗?居然束手无策到要去请汉人的大夫?!现在是什么形势?去找汉人?他们正愁没法子祸害我们,我们还送机会给人家?你们知道若是他们借机安插几个奸细进这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你们承担得了吗?” 贺玥一连串的暴躁发问,吓的两名军医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旁布迦、迈巴、保时,神情均是冰冷严肃。他们没有贺玥那么情绪外露,但是都认同他的这番话。 贺玥道:“庸医,不如杀了省得浪费军粮!” 保时觉得贺玥过了,上前来劝慰:“十哥,别动怒,锦玉固敏的体质和一般人有些不一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转过身,他对匍匐地上的两位军医道:“你们不要因畏难就推卸责任!既然你们都说锦玉固敏体质不同常人,那么即便找来汉人大夫恐怕他们也是没什么办法。二位是我铎月最好的医生,现在的情形之下,我们不宜去找汉人大夫,还是得仰仗二位辛苦。你们先用一些温补的药稳住锦玉固敏,我们多给你们一些时间,不要着急,你们好好地想办法。” 两位军医刚才被贺玥那么一下,现在听保时这么说,如同捡回一条命,连连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恩谢一边承诺会竭尽全力为白锦玉医治。 保时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对安雅道:“早这样应该把你们族里的那位女神医带上,整个铎月估计就只有她能够看明白锦玉固敏的这副奇筋异脉了。”、 安雅垂目看着床榻之人,纠正道:“保时,她不是什么奇筋异脉,她的肌骨筋脉是受了很大的伤才会如此的。我听乌穆说,她从前还会武功,身手很好的。”提到乌穆,安雅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白锦玉始终在床上不省人事,而所有的铎月贵胄将士都在等着她苏醒,等着她醒来说出追杀乌穆的凶手。 从白天到黄昏,从黄昏到落日,从落日到夜幕降临,两个军医用了很多方法,她都没有任何反应,煎了几副药给她喂,基本都没有喂进去。 两个军医摇头叹气,认为人一时半会儿是没法醒来。 夜深后,两个军医退下,安雅端了水来给白锦玉擦洗身子,看见她满身伤痕累累又哭了一通,在庆娜的安慰下才勉强回去休息,留了一个女婢照看白锦玉。 三更过后,这个女婢犯了困,现在,白锦玉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 什么药水汤汁,只要她不想醒来,就算大罗神仙来都没有用。 她环视四周,屋外有两个士兵把守,屋内一个铎月女婢伏在桌上睡得很沉,这个女婢陪着军队从铎月而来,显然已经很疲惫,她头前点了一根灯烛,灯芯许久未剪,亮光暗淡得已几等于无。 她仍然一动未动,她想起三年前的暮秋,铎月王庭进行入冬前的最后一次围猎,她和大家一起出发,却在半途为了追一只野羊迷了路,偌大的山川草原一望过去四面八方都差不多,最糟糕的是她还遇上了狼群! 那次她差点把命给交代了,事后乌穆给她分析,这些狼极有耐心,在她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至少已经尾随她半天了。它们甚至采取了一些行动,故意引导她在山原里越走越深,等她远离了所有可能有人施救的地方才现的身。 最后幸好乌穆带人找到了她,奋勇杀了头狼,她才躲过了葬身狼腹,那回的惊险遇难每每想到都会心有余悸。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狼是一种那么有耐心的动物,为了攉取目标可以布局,能够等待。 现在,她也需要等待。 夜更深了,头顶上传来一下极其细微的声响,就想一片羽毛落在瓦上,如果不是白锦玉这样有心刻意留意,绝不会察觉出来。 凭着自己的经验,她判断落在屋顶的这个人轻功极高,因为他只有在落下来的那一刹,不可避免地发出了点儿动静,之后就完全没了踪迹。这样的轻功,和她从前有的一拼。 白锦玉暗中移动手臂,不懂声色地从发髻上取下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发簪,重新把手放在了身侧。 没过多久,屋上投进一块光亮,一个利落的黑影顺着那光亮悄然落下,轻轻点地后他即刻伏地蹲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确定了没有惊醒睡着的女婢,也没有惊动门外的士兵后,这个身影迅捷地蹿进暗处。 白锦玉一动不动地躺着,看见黑影一动一停地朝她过来,很快就摸到了她的床榻边。 仅停了一瞬,随即竖刀扎下!白锦玉感到有利刃破风,当即大被一掀甩在来人的脸上,轱辘下了床。 黑影拨开被子,顾不得惊讶就饿虎扑食般向白锦玉扑来,白锦木玉快如闪电两手一掰,木质的发簪当即“咔”一声折断,藏在里面的粉末当即泼上了那人的脸身。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黑影“啊”一声低呼,急忙抱住蒙着面的脸,手中匕首匡当一声落地! 入睡的女婢一下被惊醒,门口的士兵也几乎同时破门而入。 黑影一见,顾不得皮肉被“滋滋”烧着,拾起匕首转身就逃! 第四百〇三章 迷津12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眼看那黑影要跃上房梁遁走,白锦玉抢上去拉他,那人奋力将双腿一蜷,人倏地一下从来时掀的瓦当处蹿了出去。 白锦玉暗恨身手不济,若放在以前这个人哪能从她眼皮子底下跑掉! “我们去追!”两个士兵奔出房门去追。 这番声响不小,迈巴第一个被惊动,提刀带人跑了进来,他手下一见情形转身就跟着那两个士兵追了出去。 迈巴上前扶起白锦玉:“固敏你醒了!发生了什么事?” 白锦玉眼中跳着闪耀的光,十万火急道:“有刺客,快,多叫些人来,抓住那个人就知道是谁追杀乌穆了!” 迈巴很震愕:“当真?” 白锦玉咽了快跳进喉咙的心,笃定道:“是的,绝不能让他逃了!” “锦玉固敏,你身上的伤没事?” 白锦玉不在乎地摇头:“没事,我一点事儿都没有,这都是装的,为的就是钓他这条大鱼!” 迈巴:“哦,原来如此。” 二人说话间,一个士兵奔进来报:“王子,那个刺客好像跑了!” “跑了?”白锦玉大惊,但是迅速冷静下来:“也不要紧,他逃不了的……迈巴王子你快带我去找布迦大哥,我告诉他下面怎么做,这个人就算插翅也难飞!” “好,王兄刚从祭坛回来人还在前厅,我这就带你去找他!”迈巴即刻收刀转身,带着白锦玉就走。 迈巴在前,白锦玉在后,二人快速地穿堂过院,白锦玉是装晕被抬进的宅子,她没想到安置她的后院居然这么偏,没想到这个宅子居然这么大。 走了一阵,路越走越偏,几乎到了一个乌漆麻黑四下无人的地方,白锦玉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再一想,下午她在门前被人抬进后院时曾路过前厅,感觉并没有这么长的距离啊…… 她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停下脚步。 “锦玉固敏,快走啊!”见她停下,迈巴回头催促。 白锦玉瑟缩地看着眼前的人,心中升起恶寒,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走到哪儿?” 迈巴道:“当然去找王兄啊!” 白锦玉又退了两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她目光锐利地直视迈巴:“说,刚才那个刺客是不是你派来的人?难怪你会第一个冲进来!是你……就是你在大徵派人追杀乌穆,对不对?!” 迈巴瞳孔一缩,才反应过来:“你还不知道是谁追杀乌穆?!” 白锦玉勾起敏慧的唇角:“我这不是在等你自投罗网吗?呵,只有真凶才会害怕我知道他是谁、怕我醒来后会指出他,而绝不会让我有机会醒来!” 迈巴没有回话,他的面孔在白锦玉说话的过程中已经逐渐板冷。 白锦玉忌惮地看了一眼迈巴手里的刀,当即拔腿就跑,她张口疾呼打算叫人,可是还没发出声音,后背猛地一记钝痛,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白锦玉当即噗出一口鲜血,又闻身后声动,她本能反应地赶紧翻身,刚一侧过,一柄长刀就堪堪刺入了她刚才摔躺的地方! 这是要至她于死地啊! 白锦玉大惊失色,手脚并用在地上往后撤,奈何速度太慢,迈巴已举刀一跃而至! 可恨现在她没有半点武功,只能到处乱爬,还不容易摸到一个瓦缸,还费了全力才把它掷去出去,迈巴只微微一侧便轻松避过。 但是这一停顿已经够白锦玉爬了起来。 “救命!”白锦玉终于抽上一口气,她在黑暗中慌不择路跑,然而没走出两步,肩头上一痛,人就被掀翻了过来! 一张狰狞的面孔挟刀横来,眼看刀锋就要抹上她的脖子,忽然,喇地一声,迈巴的后背被拉了一刀,空中落下两个黑衣蒙面人! 白锦玉趁机向后让开数尺,万险中避过一死。 迈巴万没想到这个当口有人出来救白锦玉,怔了一瞬,也就一瞬后,他再次直奔白锦玉杀去,像是无论如何也要先杀掉她。两个黑衣人随即身形晃动,前后夹击挡住他的去处。 迈巴陷于缠斗,白锦玉得空大声疾呼,很快引来了人,保时最先带着一列部下奔来! “保时……”白锦玉刚说话,迈巴的声音已经盖过了她:“保时,快杀了这两个刺客!他们想要刺杀锦玉固敏!” 虽然是千钧一发的境地,但白锦玉还是被迈巴的这个恶人先告状贼喊捉贼给惊呆了! 可看场面,救她的人是蒙面黑衣,还一起联合攻击迈巴……保时丝毫没有多想就厉令部下一哄而上围剿两个蒙面人。 两个蒙面人武功不差,被十几个人一齐攻击也不落下风。 白锦玉急得大喊:“保时搞错了!不是他们,你们应该拿下的人是……” 话未说完,她直觉身后一阵冷风,掉头一看,只见迈巴奋力跃起,正向她挥刀砍来,她根本闪避不及! 电光石火间一道身影出现,一下将她扑倒,险险躲过砍刀,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白锦玉撞上宽广坚实的胸膛,被转得头晕目眩,还没看清状况,鼻尖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淡香。 白锦玉心中猛地一跳,立即抬头,就对上了凤辰的一双秀目! 虽然蒙着面,但这样美的瑞凤眼世间仅有一双。 她猛地愣了一下,然而根本没时间多想,身手敏捷的迈巴顷刻已朝卧倒的二人杀来。 “铛”一声兵刃相击的刺耳声!一道拔挺的身影骤落,坚毅地挡在了她和凤辰的前面! 这个人虽然也蒙着脸,虽然此刻手上使的也不是绝世宝剑,但白锦玉还是凭着眼熟一眼就认出了谢遥。 迈巴几次三番杀不了白锦玉,此时已勃然大怒,他朝众兵大吼一声:“这边又来了两个刺客,快过来杀!” 这些向来听命如傀儡的士兵也不看一看凤辰和谢遥是来救白锦玉的,或者说凤辰抱着白锦玉样子的确看起来太像要挟持她,这些士兵顿时将“救出”锦玉固敏视为一致目标,英勇地朝凤辰谢遥扑来。 第四百〇四章 迷津13 整个宅子都被这处打斗惊动了,各将纷纷都带着人手赶了过来! 场面越发的混乱不堪,简直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凤辰、谢遥还有两个蒙面人当即形成同盟,共同对抗越来越多的对手。 厮斗越演越烈,打不打得赢且不说,这么打下去身份暴露是必定无疑。 凤辰和谢遥打了个眼色,谢遥当即一步跨前伸出一臂朝凤辰纵身跃来。 凤辰一手护着白锦玉,另一手一把握住谢遥,大臂一甩,抓着谢遥的手就把他整个人像抡大锤一样抡了起来!谢遥飞出长剑同时双脚飞扫,剑和飞脚快得连影子都看不到,登时把围在他们周身的人全都该刺的刺,该踹的踹,挡离了出去!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何曾见过这样默契、唯美、又厉害的招式?! 这一瞬的怔愣凤辰和谢遥身边空出一片,二人当即足下一点,从众人头上翻出了围墙! 另外两个蒙面人也激灵无比,跟着趁此良机翻墙而过。 突出的重围的五个人拼命狂奔,按道理这时两路人分开逃跑最有利于分散追击,但是这两个黑衣人不知何故竟一直紧跟着凤辰和谢遥跑。 他们脚程不差,一路竟不掉队,很快就一起摆脱了追兵。再过了一阵,凤辰谢遥才看出,这两个黑衣人之所以还跟着他们,原来是还觊觎着他们手中的白锦玉。 两个黑衣人大概刚才只顾自己御敌,没注意凤辰和谢遥是怎么制敌的,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武功多高的人物,竟胆大包天地双双朝凤辰背上的白锦玉擒来,当即被谢遥一个鹞子飞身拦住去路。 刚刚还一起同仇敌忾的盟友现场就“自相残杀”起来。 方才以少敌众谢遥不能致胜,但现在只对付两个人,他实在绰绰有余。所以只拆了不到二十招,两个黑衣人就被谢遥完全压制,谢遥再抖一个剑花,瞬间就挑下了二人脸上的蒙巾! 可是同时,谢遥自己脸上的面巾也不慎飘落了下来。 “谢……谢大人?”两个黑衣人傻眼,顿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得过了。 他们目光发直,再向谢遥身后的一男一女看去…… 朝中谁人不知谢遥只可为晋王殿下所用,能够让他这般搏杀的人,所以不言而喻。 谢遥的背影往后欲转不转,自己竟然在人前暴露了,仿佛不知该怎么面对凤辰。 事已至此,凤辰松开白锦玉走到谢遥的身边,拉下了脸上的蒙巾。 “晋王殿下!”两个黑衣人当即放剑跪下。 “你们是苏尚书的人?”凤辰一眼认出了地上的人。 凤辰认出这两个人的时候,白锦玉也认了出来,但是她能认出这两个人是因为这两个人七年前就在苏府了,她那时在苏府住过一段时日,认识不足为奇。但是凤辰,连这样的角色都能认出来,就非常厉害了。 听到凤辰认出自己,地上二人吓得不知所措。 “卑职不知冲撞的是晋王殿下和谢大人,罪该万死!” 谢遥顿时手指一蜷,紧张地看向凤辰。 黑衣人的话提醒了他们,深更半夜,堂堂晋王殿下怎么会微服蒙面出现在铎月人的驻地?还一顿厮杀抢了个女子出来。这女子偏偏和他的王妃还生得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本王察觉你们易服从驿馆出来,心生疑窦,故而一路尾随。”他声音不怒而威,故意说原委::“何曾想到你们是去找铎月人挑衅!幸亏本王跟着你们了,否则就方才的情形,你二人身份必遭暴露,大徵铎月又要多添一桩事端!” 二人被训斥震慑,真以为自己是在出门一刻就被晋王跟踪,更不敢狡辩抵赖,双双趴在地上伏罪。 半柱香后,一所废弃的破庙里,谢遥擦亮随身的火折子,点着了供桌上残留的半根蜡烛。 庙中当中有一个弥勒佛的大泥像,蛛网遍地,摆设破陋,。 昏暗的烛光中,凤辰长身玉立,两个黑衣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白锦玉则站着暗影里瑟瑟发抖。 “苏大人遣派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凤辰问。 地上二人埋着头,惴惴道:“苏大人未对属下言明,只是说让找到……找到……”他们眼睛瞟向白锦玉,谁也不敢再往下说,把头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磕得咚咚响。 这哪是他们敢说的东西呢? 眼前的这个铎月固敏,和苏尚书的“独女”、也就是晋王殿下的王妃,长得一模一样……这要如何解释? 如果他们说不知情,那他们根本无法自圆其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如果说知情……这里面可是藏着一个滔天的欺君之罪啊! 凤辰看着脚下的匍匐,半晌后,冷声道:“你二人去,让苏策来见我,本王在这里等他!” 地上的两个人身子同时一僵,迟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遥压声道:“没听见吗?” 他的声音冷得就像裹了一层冰凌,听得地上二人直打个一哆嗦。他们也知道此事绝没那么好过去,得赶紧起身奔回去找他们的主子。 二人走后,破庙里安静了好一阵。 白锦玉、凤辰、谢遥,三人各立一端,构成一个三角。 “从栖鹿台上活下来,还不够吗?”谢遥以质问打破沉默。 单刀直入的一问,听得白锦玉一个缩瑟。 从栖鹿台上捡回一条命还不够吗?白锦玉也这么问过自己好几遍,从长安到直北,她无解。 谢遥见她不说话,怒气冲口而出:“你心里在意过殿下吗?” 这句白锦玉反应很快:“我在意!” 然而话音落下,她和谢遥都顿觉这“在意”两个字在这个场合说出来,简直没有一丝说服力。 果然,谢遥道:“那你为何出现在这里?”他乜了白锦玉一眼,这一眼狠厉非常。 白锦玉一阵肉紧,还没思量好语言,谢遥已更直接地问她:“你到底是要做徵朝的晋王妃,还是要做铎月的固敏?” 白锦玉结实定住,庙中气氛瞬时紧绷至顶点。 谢遥从少年开始,就莫名其妙令她畏悸,此情此景更是感受加倍。能言善辩如她,面对谢遥一连四问,竟然口笨舌拙。 第四百〇五章 迷津14 夜静得像一潭水。 白锦玉心慌似鼓又心乱如麻,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更不敢看凤辰和谢遥中任何一人。 “你是怎么想的?”凤辰的声音依然温润悦耳,还是给人宁静的感觉。 闻言,谢遥很默契地站去墙边,回避在烛光照不见的阴影里。 相对谢遥的一连几问,凤辰的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尖锐。可不知道为什么,白锦玉的手心开始虚汗直冒,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一看对她问话的这个人。 “你不说点什么吗?”凤辰又问。 白锦玉咽了咽喉咙,声音细若蚊蝇地试探:“说什么?” 凤辰道:“说什么都可以。” 白锦玉压低眼角去看凤辰,凤辰正蹙眉打量着她额上淤青和衣衫狼狈。 “哦,这伤是假的,”白锦玉抬手挡住额头,不想又露出了腕上红紫,又赶紧去裹袖子,手忙脚乱解释:“都是用牛角板刮出来的痧,看起来吓人,过两天就褪了,他们那些铎月人不懂……” 话说一半,她直觉凤辰的脸黑了黑,不过她没有胆量去核实。 凤辰没接她这一茬,仍然正色等她回应。 白锦玉把手缩在袖子里,言归正传。 “殿下,我知道,能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庆幸,不应再做任何冒险。但是,”她用力摇摇头:“乌穆他死得实在太惨了太可怜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他站在栖鹿台上的样子,胸口就有一股怒气顶在这里,顺不上来,咽不下去。我真的不甘就那么在长安呆着!” 凤辰道:“所以呢?” “乌穆他可以死!可以是战死,可以是病死,可以吃饭噎死、喝水呛死,他怎么死都可以,但就是不应该屈死、不应该被逼迫得自戕而死!”白锦玉泛红的眼中饱含幽愤,近乎咬牙说出这些话。 凤辰道:“你要为他报仇,要为他讨一个公道,对吗?” “是!”白锦玉道:“乌穆与我相遇之初就引我为知己,我流离失所全蒙他庇护,奄奄一息也是他为我保住一命。他与家人爱护照顾我多年,不仅让我衣食无忧还封我做了固敏,此种恩情山高海深重过万钧!他不仅是我的朋友,更是我的恩人,他被人欺负成这样莫名地死了,不为他报仇我还是人吗?” 凤辰道:“我理解你想为他查明真凶报仇血恨,但你不应该孤身一人来此,你可在长安等我回去一起从长计议。” 白锦玉摇了瑶头:“除了我,没有人能够帮他查明真凶。除了现在,没有时机再能捉住那个躲在背地里的始作俑者!不为他揪出此人、不替他查个水落石出,我一日都不得释怀,根本不可能在富贵太平里心安。” 凤辰道:“但是你的办法需要你恢复铎月固敏的身份。你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谢遥问的话不错,你是要做徵朝的晋王妃,还是要做铎月国的锦玉固敏呢?” 这一字一字扣问在白锦玉的心上,她被狠狠问住,刚才谢遥发问她就已经招架不住,现在正主再问,她直觉自己要丢盔弃甲缴械投降了。 “姻缘是美好的东西,我希望我们有。”凤辰平静地道。 白锦玉身子一滞,明白凤辰话中的意思,立即想打消他的顾虑:“殿下,等这件事情过去我就会回去!” 凤辰眸子看着她,郑重道:“你回到铎月的王孙身边,就可能无法再回到我身边。大徵铎月山水迢迢、人事阻隔,回去容易,再出来就难了,锦玉固敏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你确定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白锦玉像被一盆冷水浇下,滚烫的头脑有了些清醒。 凤辰说的话,她这十几日来也直扪心自问,只是她抱着侥幸不敢去想这个后果,现在凤辰给她说出来,她才恍然明白这个问题是绕不开的。 “殿下,你有所不知。”她脑中翻江倒海,定了一会儿,一五一十吐露:“我刚到长安的时候,追杀乌穆的人曾以我为质引乌穆现身。乌穆明知是个陷阱也来了,这样肯为我不顾安危的朋友,我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凤辰静静地看着她,双眉逐渐收紧。 白锦玉低头沉浸在情绪里,没有察觉,继续道:“也正是因为被那些人俘虏过,所以我才知道一些他们的讯息,也由此想到把这幕后主使挖出来的办法!殿下……若我确实束手无策那我无可奈何,可如果我有办法却坐视不管,我做不到!如果做了,我此生恐怕也都将在自我悔恨中度过。” 凤辰玉面无色,眼睛看着白锦玉,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已隐约带着一股愠怒:“所以,你的知己之义压倒了夫妻之情。” 寥寥数字,一语破的,白锦玉打了个寒战。 她一派懵然。 凤辰道:“我说的,不对吗?” 白锦玉不假思索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殿下你不能这么说,这根本不是两个对立的事情。” 凤辰双眼凝注着她,道:“真的不是吗?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这么做会带来什么后果。你选择做铎月的固敏,就必定要舍弃你我的关系!” 白锦玉堪堪愣住。 凤辰更加直白:“这个选择的本质就是这样。” 他动情地回握住她:“谢遥与我在苏策的人面前暴露,我必须与他有个照面的过场。但他还没有来,你还可以重新选择。只要你选择留在我身边,我现在让谢遥带你走,乌穆的事你放心,交给我。” 白锦玉仰着脸,目光颤抖,心跳的声音自己都听得见,说不为所动是假的。 她并非不相信凤辰,只是她太清楚这幕后黑手有多么复杂,如果她现在停止,一切前功尽弃,而且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指证他们。 凤辰看着松开他的白锦玉,有些不能相信。 “先有生死,而后才有情爱。”白锦玉望着凤辰,泫然欲泣:“如果没有乌穆,现在根本就没有白锦玉!殿下,我与你之间拥有的东西,我和任何人都没有;但我和乌穆之间,也有一些情谊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凤辰盯着白锦玉,清透的双目中云霭浮动。 白锦玉忍着泪决心道:“汝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无有对错。殿下,算我对不起你,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为乌穆报仇!” 凤辰的脸上有风起云涌,渐渐的又一切波澜散去。 “你不会后悔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心平气和。 第四百〇六章 迷津15 白锦玉心中猛地一戳,血液仿佛翻腾倒流。 “会,我会后悔。”良久,她道。 “但是不为乌穆挖出真凶我也会后悔!殿下,我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现在只差我回去去揭穿他!”她一字一字道:“行则将至,做则必成,只剩一步了……我不可能停下来!” 凤辰无暇的脸上浮现一抹失望:“所以,你觉得是可以割舍的,对吗? 白锦玉知道凤辰指的是什么,内疚之情忽地一涌而上喉咙口,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殿下,我们的缘分可能……就是这样,它是一件千折百回的事……如果非二中择一,殿下原谅我……我是要一定为乌穆报仇的!如果真的从此不能回到长安……那我在心里……” 她说不下去,看着烛台上蜡烛,看着蜡泪一颗一颗滴下来,渐渐凝固。 凤辰眼里的光一寸一寸暗淡。 “千折百回,“他斟酌了这四个字,苦笑了一下:“不必了,我不想要千折百回,既然如此,你以后不必再念我了。” 白锦玉惊慌:“殿下……”直觉凤辰就要说出决绝的话出来。 凤辰道:“以往种种,就请你忘了!” 白锦玉睁着大大的眼睛,从认识到现在,这是凤辰第一次对她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白锦玉:“殿……” 凤辰不等她再有说话的机会,道:“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白锦玉心口一震,愕然凝住,她张口欲辩,可很快发现她的坚持、她的任性、她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立场让他收回这些话。 她垂目向下看着地面,看了良久。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也好,”她一笑,认命道:“我不思君,君不思我,两忘心安。” “你说什么?”谢遥从暗处冲了出来。 凤辰也回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白锦玉,在确定她毅然决然没有半分玩笑后,胸口剧烈起伏。 须臾。 凤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目,道:“从今而后,我不想再跟你说一个字!” 白锦玉浑身一冷,如同浸入千尺寒潭。她抬头,凤辰已经转过身去,拒绝再与她有一丝交流,而谢遥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慌张赶来的苏策就是看见这样的三个人。 苏策大汗淋漓地看了一遍白锦玉、谢遥、凤辰,扑咚一声跪在他女婿脚下:“殿下、殿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凤辰脸色冰冷,身上寒气逼人,对他毫无反应。 晋王殿下从来如沐春风,这幅模样从所未有。苏策只道一切已经拆穿,吓得什么也不敢瞒,趴在地上全供了:“殿下……臣罪犯了欺君之罪,臣也不知该从何说起……臣真不是有心隐瞒。臣现在说、臣现在说……臣隐瞒了苏丽华的身世,其实臣妻是臣的续弦,丽华是臣妻与前亡夫所生,并非臣之独女,她、她有一个和她同胞所生的姐姐……就是殿下眼前的这位、这位白姑娘!” “丽华随母嫁与微臣,这位白姑娘则为庐州翠渚领养,臣也是今日才得知她如今已经是铎月国的固敏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到“固敏”二字,凤辰眸中一寒,苏策顿时吓得一头点地。自己招供得更厉害:“臣确有私心,今日在校场听闻‘白锦玉’三个字,心中忐忑会是苏丽华的胞姐,所以派了两个随侍前去探看,这两个随侍知臣家事,也曾见过白锦玉,啊不是锦玉固敏,臣想让他们确认铎月人口中的‘锦玉固敏’是否正是苏丽华的胞姐,如果真是,还想请她尽量避免被……” 他打住,差点说出避免被晋王殿下看见,急忙改口道:“还想请她尽量避免出现在我大徵人面前,谁知,谁知随侍竟撞上有人要刺杀锦玉固敏!” 他看了看凤辰,发觉凤辰面依然冷若冰霜,顿时判断凤辰觉得他还不够坦白,于是他进一步道:“丽华八岁起就待在臣的身边,微臣待她视如己出,吃穿用度与犬子无异。臣见她聪明好学,只要她喜欢的,都不惜重金请师傅教她,而她也是温柔孝顺,臣与她父女情深,早已忘记了她不是微臣血脉之事,故而……故而当陛下赐婚之时臣只有欢欣,半丝也没有想到她不是臣的亲生女儿!现在臣知错了,求殿下看在小女苏丽华多年服侍殿下的份上,不要……不要……” 苏策大哭,不要告诉皇帝陛下这样的话,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唯有大哭。 苏策滔滔不绝时,白锦玉频频去看凤辰,凤辰始终面不朝她,双唇紧闭,一语不发。白锦玉心头阵阵抽搐,无法言语的绞痛。 苏策见到这个地步晋王都不为所动,料事情比他想的还严重,寻思晋王殿下这样的明白人,容不得自己文过饰非,于是赶紧磕头碰脑进一步自我瓦解道:“臣坦言,臣刚才所言不实,臣在得悉小女将与殿下结姻之时,荣幸之余的确忐忑过,但是臣担心一旦说出实情陛下就会收回圣眷,臣又念庐州翠渚与皇庭隔阂甚深,遂抱着侥幸之心以为一切都会不为人知。” 苏策狠狠地扣了两个头:“殿下,臣知不当,如若将此事告知圣上,臣与丽华必死无疑!臣斗胆,恳求殿下念臣为官尚算清正,能为国为民效点薄力的份上,放臣与丽华一马!” “苏大人过谦了。”凤辰终于有了反应,声音不乏讽刺道:“苏大人的根基是靠自己站稳的,不是吗?” 凤辰向来给人温润如玉的印象,这样刻薄的话不像是他能说的,他说了,可见他的心情是坏到了极点,苏策身上汗流浃背,心里一片飕凉。 白锦玉看着他们打哑谜,心中一瞬而过什么,可是又说不清楚是什么。 苏策更加战战兢兢地,凤辰瞄了他一眼道:“苏大人无需多虑,此事也关系本王名誉,本王自有分寸。待乌穆王子的事毕后择日与你再议。你起来!” 苏策怔怔地看着凤辰,眼中盛满了讶异、庆幸、疑惑、忐忑……千言万语仿佛都无以表达他此刻的心境。 凤辰的话说得冷硬,苏策不敢不站起来,以袖抹泪,这才看向白锦玉。这一眼,更是蕴含万千,但是他皆按下不表,还打了一揖:“锦玉固敏,你似乎受伤颇重,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白锦玉立即道:“不用。” 她忍不又看了眼凤辰,凤辰自从说了那句‘我不想再跟你说一个字’后,真的一眼都没有看过她。 “那本官差人送你回去!” 白锦玉从恍惚中回神:“啊?” “那本官差人送你回去!” 白锦玉正欲回话,庙外响起了一串急匆匆的脚步,跟着就听见了庆娜的声音,似在分派人手。 白锦玉当即道:“不用了!好像……有人来找我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鼓点在催促,一声声敲打在她涨满悲哀的心口。 顿了顿,她向是对什么人道:“那我先告辞了,免得他们过来!” 第四百〇八章 迷津17 白锦玉道:“事实证明,这个人果然按耐不住了。小黑昨晚一出现,他今天就让那个人混在了招魂的祭司队里,满大街的试探召唤小黑。正是他这一自作聪明的举动,让我证实了之前的猜测,这个始作俑者来了,就在你们之中!” 全场一片倒抽气的声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布迦的身体僵着,忽然大手一挥喝令道:“来人!” 一个将领当即应声出列。 布迦宏声问将领:“察朵是不是跟着队伍来了?” 察朵是当年教乌穆训鹰的老训鹰人。 那将领咽了咽喉咙,声音发紧道:“是……我们临行那日一个伙房发了痢疾,察朵自告奋勇说让他顶……” “混账好大的胆子!”布迦一把抓住将领的衣领把他提到眼前:“治军如此随意,让人有可趁之机,你不想活了!快,你把察朵抓来,本王现在就要见他,让他当面对质!!!” 布迦愤怒得满脸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年龄稍长,军功卓着,一向在兄弟姐妹中极有威严,是个如兄如父的存在。平时大家都不敢接近他,都尊称他为王兄,只有乌穆会笑眯眯地亲切喊他大哥,后来白锦玉来了,跟着乌穆一起叫他大哥。 将领去了不久便回,回来的时候奔得踉跄手上还多了一个死尸,他提着死尸一个扑咚跪在了布迦的身边:“王爷……王爷……察朵、察朵他已经死了!” 布迦一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死了?!他怎么会死的?!” 那将领也是彪壮结实的大汉,此刻在布迦的手中脆弱的就像一只风筝。 将领瞄了眼地上的尸体声音发抖道:“属下刚刚去营帐找他,叫人迟迟不应,于是进去……掀开被子就、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布迦气得一把把他掼在地上,抬起一脚把他踢得老远,撞在一条桌腿才停下。 一条很好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同时心中隐隐约约有些相信了白锦玉的话。 布迦看着地上死了的察朵,生气、怔愣了好久。 察朵是他麾下的人,他怎么解释这个事情?!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白锦玉。 白锦玉道:“大哥,我知道你不是那个追杀乌穆的人。察朵是你的人,却不一定为你所用。” 布迦布满血丝的眼中一松,随即用力“啪”地一声击在身旁的花案上,当即高过人腰的花案应声粉碎,上面的花盆“哐当”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布迦再抬起头来,眼中杀意毕现,落向迈巴:“真的是你吗?” 迈巴的手还被贺玥钳制着,他身子怔了一下,信誓旦旦道:“不是我!王兄,你要相信我!” 布迦的目光森寒地扫过在场所有人,狠戾道:“是你们当中的谁?如果被查出来,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还是相信凶手就在其中的,所有人都被他这寒冷刺骨的眼神吓住,无人敢应。 最后,庆娜上前扶住了悲愤欲绝的布迦。 白锦玉看着地上察朵的尸体,怒火从她的眼睛里喷射出来,直射向迈巴:“你好狠啊,帮你的人你也下得了手!但是,你休想这样就糊弄过去。水过路面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迈巴冷冷道:“你够了吗?察朵的死也要赖上我?他为什么就不能是你杀的?!” 这个迈巴比她想象得厉害多了。 白锦玉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直接转过身对布迦道:“大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今日找到你们,而后昏迷不醒,都是装的。故意话说半句,说知道谁是幕后真凶,也是假的。” 众人闻言都一愣,眼中各种复杂的意思,有的惊讶、有的紧张、有的不解、还有的甚至害怕。 白锦玉道:“我其实在做一场赌博。我赌的就是那个真凶一定会信了我已知道他是谁,赌他一定不会让我有机会醒来指认他!” 贺玥听到这里已经了然:“真的有人来杀你了!杀你的人是迈巴派的?”他手中暗暗捏紧,迈巴皱着脸吃痛,话都说不出来。 白锦玉点头:“他必须来杀我!” “昨晚你们走后不久,就有一个身手敏捷的人从屋顶蹿入房中,他提刀想要将我杀死,幸亏我事先早有准备他没能得手。不过可惜,让这人逃了。后来迈巴王子第一个冲了进来,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好人,让他带我去找布迦大哥。谁知,他却将我越引越深,直到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想要杀我灭口!” “你胡说!”迈巴一声大喝,像蒙了大冤喊:“王兄我没有!!昨夜有人刺杀锦玉固敏不假,但是与我半丝半毫关联都没有!我冲进去是救她的!” 他转过头痛斥白锦玉:“你为什么含血喷人?我救你,你却这样陷害我,你到底是什么用心?!” 白锦玉凉凉道:“你的记性是不是太差了?半个时辰前还要杀我,这会儿就不记得了?我含血喷人?试问,不是你引的路吗,你若不是欲谋不轨,为什么要把我引到那犄角旮旯里?” 迈巴道:“你……” 白锦玉抢白道:“你是不是想抵赖说是我引的路?那我就又要问你了,我一个昏迷了半天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人,你为什么会跟着我走呢?这,说不通!” 白锦玉咄咄逼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夹杂着要将对方一击致命的气势,仿佛她刚刚在破庙中失去的一切全都要把账算在眼前这个人头上,都要他拿命来还! 迈巴啧啧道:“好个伶牙俐齿!你以为没人看见你就可以胡乱栽赃嫁祸?你有什么证据?” 白锦玉停住,迈巴这是在提醒她。被袭击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场,并没有第三个人证。 她这一停顿,迈巴趁机道:“我看倒是你更可疑!四个刺客闯入这里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他们挟持走了你,你为什么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这是不是足以证明你根本跟那些刺客是一伙的!” 第四百一十章 迷津19 保时的身子动了动,但很快镇定下来:“你说话要负责任,你想清点就去清点,不要在这里胡乱指摘。” 白锦玉一笑:“你这么有信心的样子,我看也没有清点的必要了。就算清点了,估计也就是两个结果。要么你替上了一个人,人数一个不少,要么就是少了一个人,下落不明。” 保时道:“好狡慧的女人,两面的话都让你说尽了。” 迈巴则在布迦耳旁吹风:“王兄,你看清楚些,她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脏水泼在铎月身上!居心叵测!” “我看未必!”贺玥的脸不知何时已一片阴沉,他目光冷冷地攫着保时道:“我突然想起,两个月前向父汗禀告乌穆在徵朝安然无事、言他还要再游山玩水一阵的那个人,最早是你军中的部下!” 众人齐齐一静,经贺玥一提醒,知情的人眼睛登时一亮。 贺玥道:“锦玉固敏既然这么坚决指认你,那一定有她这么坚决的道理。就算她有心避免我们与徵朝开战,我相信她也绝对不会拿乌穆的事情来做假文章!” 这时,良久未言的安雅附声道:“我也相信!” 蓝旗部的几名将士也站来出来:“我等也相信!” 这一刻,庆娜、安雅、贺玥、还有乌穆的蓝旗部,这些乌穆最信任的人都坚定的站在了白锦玉这一边。 白锦玉心中甚慰。 她沉了沉气,从发髻中摸出一根细细的铁管,转身走出了屋子。今天,为了避免被诊治的医生发现什么,她把所有的东西只好都藏在了发髻里。 在场众人都一起跟着她走到了天井。 一阵清脆的哨音响起,滑过人们的耳膜,穿透了即将微蒙的天际。 众人瞬间就明白了! 白锦玉刚刚拿出的铁管是一支训鹰的铁哨,现在她正在用乌穆的方式在召唤小黑。 所有人屏声静气,仰头张望天空。他们想要知道什么会来,又仿佛已经知道什么会来。 天空旷朗无垠,黎明已将过去。 悠扬的哨音婉转,熹微光亮的黑夜上,一只矫健的苍鹰闻声赶来,它振翅九霄,翱翔盘旋,不过片刻就落在白锦玉面前的一张石桌上。 “小黑?真的是小黑!” 很多人都惊呼,不少人都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庆娜、安雅目光迟迟地看着英姿勃勃的小黑,自然而然想起了它的主人,眼中再也控制不出地泪如雨下。 白锦玉将铁哨子插进腰间,走到小黑的面前,人们看见她似乎将什么放在小黑的喙边碰了碰,之后转过身来。 “保时王子,”白锦玉目光穿过黑夜,直视保时:“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给那个刺客下的毒粉里掺了一些特别气味的东西,这个气味小黑认得。那个刺客现在不管是死也好、活也好,小黑都会找到他。活着,小黑会找到他的人,死了,小黑也会找他的尸体。哪怕你把他剁成了肉酱,只要你没有把他烧成灰烬,小黑都会把他找出来!”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了铁哨子,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着保时,将铁哨子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哨音再次响起,悠扬的声调在安静的空气里回旋,这一刻竟然生出了逼迫惧慑的效果,让每一个听见的人都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寒意。 小黑像士兵一样昂然站在石桌上,在哨音响起后不久,像得到了指令,用力扑了两下翅膀,头也不回地展翅向高中冲去。 白锦玉的哨声依然在继续,人群中“扑通”一声。 她停下哨子,只见保时已经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他满头大汗,虚脱地神情恍惚,口中呓语道:“是我……不错……是我……” “唉!”传来迈巴一阵痛惜地叹气,他从人群中冲出来,扑向地上的保时,一顿为时已晚地摇晃:“你傻啊,为什么要承认!你中了她的圈套啊!” 白锦玉看向迈巴的来处,布迦巍然立着,显然刚才一直是他按捺住了迈巴。 保时目光涣散地看着摇晃他的迈巴,嚅嚅:“什么中了圈套?” 迈巴看了白锦玉一眼,狠狠在地上砸了一拳:“什么小黑认得那毒药的气味?如若真的如此,她刚才何必多此一举让大哥去清点我的黑旗部?!而且,何曾有人听说过这世上有鹰能够认识气味的事啊!” 保时完完全全地呆住,这时才赫然反应过来。他恍恍地在地上放空了半晌,突然猛地爬起疯了似地朝白锦玉扑抓来,口中大声地嘶吼:“我要杀了你!” 贺玥一臂将白锦玉护在身后,几个将士上前一把架住了保时,保时拼尽力气地挣扎,双手在空中像鹰爪一样拼命地向白锦玉挥舞,声嘶力竭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啪!安雅冲上去狠狠地甩了保时一个耳光,这一耳光仿佛用出了她浑身的气力,直打得保时仰面后退了两步。 “你为什么要杀他?!”安雅泪痕满面,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质问。 保时当场就被打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肚子上又被贺玥猛踹了一脚:“我早看你不是东西了,没想到你真不是个东西!” 保时被踹翻在地,迈巴刚想上前拉他,庆娜已经上来死死掐住了保时的脖子上:“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 庆娜恨极地紧咬牙关,浑身上下因用力而颤抖,保时在她的手中张着口窒息得满脸紫红。 眼看保时要断气,迈巴上前使劲才将庆娜从保时的身上脱开。 保时捂着喉咙干咳了十几声,两边脸上都是深深的手指印,瘫在地上狼狈不堪。 “你为什么要杀乌穆!”布迦声色俱厉。 保时狂咳一阵,指着面前的一众道:“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么多人护着他!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做还可以受到你们这么多人的爱护!” “他只不过是嘴巴甜一点,就把你们每一个人、甚至父汗都哄得那么开心,而我无论怎么努力、怎么表现都及不上他!” 他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凭什么他比我晚生一天,就能做守灶之子,坐享其成?他不用到处辛劳奔波,就能得到所有人的一切!” 布迦痛心斥道:“所以你就杀了他,自己做守灶之子?!” 保时定住。 啪! 这次是布迦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打得他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 “让我告诉你为什么!” 布迦的声音悲愤激烈:“因为乌穆他宽以待人、谦虚正直、有不凡的容人之量!他可以让铎月十五个部都喜欢他,他将来做可汗能够让铎月人的心真正地团结在一起!换了你能做到吗?换了谁能做到?!” 他仰天颓然长叹:“你搞错了……不是他有多幸运能成为守灶之子,而是我们铎月有多幸运才能有他这样的守灶之子!而你……你因为你那狭隘的嫉妒毁了上天对铎月的恩赐!” 悲恨交加的布迦又转过头来看迈巴:“你说!你们是不是同谋?!” 迈巴摇摇头,无力道:“我不是。我只是最近发现了保时的所为,我想阻止他,我甚至也派了人去长安阻滞他的行动!我以为一切都来得及,但是我没有想到乌穆……他竟然会、竟然会……” 他突然跪下,看着保时哀求布迦:“大哥,乌穆已经没了,我们兄弟不能再少一个了!” “你糊涂!”布迦用力把他摔在地上,瞥到保时,又上前用力瞪了他一脚。 布迦痛彻心扉道:“我们为什么沿用守灶之制传国,而不是像汉人那样能者居之?就因为这个方法最可避免兄弟之间为了汗位自相残杀,我没想到,即使这样,还是有手足相残的事情发生!” 保时狼狈地趴在地上听着这一切,浑身瘫得像块泥,动弹不得。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迷津20 【感谢最近给我写段评、书评的朋友们,每一条都看了,有你们真好,谢谢】 刺眼的阳光从疏漏的枝叶间射下,蝉鸣聒噪,闷热蒸腾,一丝风也没有。 白锦玉独坐在天井里,终于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所失了。 布迦说要把害死乌穆的人碎尸万段,就是真的要碎尸万段。哪怕那个人是啻天可汗的儿子,他的同父兄弟。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需要她亲自在啻天可汗面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说清楚。 等这两天乌穆的祭祀一结束,他们就起拔回铎月。 凤辰说的没错,回到固敏的身份简单,想再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白锦玉目光呆呆地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石桌,心里像沸水一般翻腾,脑中一遍遍地重现凤辰的失望神色、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头痛欲裂,心口像被人挖走了一大块,空落落的,生疼生疼。她从未有过的难过至极,难过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傻了一样。 有人走来坐到她的对面,她依然呆滞地看着桌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酷夏的烈阳晒得白锦玉汗如雨瀑,她醒过了点神,抬起眼眸,才发现陪自己枯坐半晌的人是安雅。 白锦玉道:“好热啊,这真不像冤情昭雪的日子。” 安雅脸上泪水纵横,眼睛已经红肿得像两个核桃,抹着袖子仍在抽泣。可见她方才坐在这里一直在哭,然而白锦玉竟一点也没有听见。 “你可真是爱哭啊,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你还记得你从前答应过我们什么,你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哭给我们看。” 白锦玉自己说完这一句,和安雅同时停住,想到这话中的“我们”也有乌穆,顿时本想安慰她的一句话,反而更戳痛了两人的伤心处。 安雅的眼泪又夺眶而出,美人垂珠泪,凄婉得动人心弦。 白锦玉忍不住有些羡慕她,因为至少她现在还能哭得出来,她失去了乌穆还可以有怨恨发泄的对象,而她失去凤辰呢? 是她自己斩断的一切。 “我好难过啊,”安雅的声音低低地,像是对白锦玉,又是在对自己说:“其实当小黑出现的时候,以为他没有死的人不只是保时……还有我。” 白锦玉哀怜地看着安雅,起身走到安雅旁边抚上她的肩头。她可以想象从绝望中燃起希望,希望又破碎后是什么样的心境。 白锦玉道:“对不起。” 安雅抱住白锦玉:“我等了乌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他肯娶我,现在……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为什么会这样?我阿娘跟我说,痴心换真情,守得云开会见月明,可是,上苍竟只给了我这么一点点恩典……” 安雅在叩问苍天,但白锦玉听到这些话整个人都快站立不住了,安雅的一字一字都仿佛在替凤辰质问她! 安雅哭得逐渐放开:“没有结果的两个人为什么要相遇?如果注定要失去,为什么又要让我曾经拥有过?!锦玉,你知道吗?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在灼热的空气里,白锦玉浑身冰冷。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奔近,贺玥奔了过来,白锦玉恍惚的神色一下转为清明。 贺玥上来没注意安雅在,刚准备要和白锦玉说话时,看到安雅在旁哭得稀里哗啦,他赶紧收口。安雅抹了抹眼泪看出不便,起身回避。 白锦玉拉住她,对贺玥道:“安雅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贺玥便压低声音道:“保时已经逃了!” 安雅顿时大惊欲呼,白锦玉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向贺玥点点头:“行,做得很好!” 安雅十分惊恐地瞪着眼睛看二人。 白锦玉仍然捂着她,温声道:“你不要出声,我告诉你原委。” 安雅在她手中点点头。 白锦玉放开了她,安雅果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非常紧张并且非常不解地看着白锦玉和贺玥。 布迦他们去了给乌穆祭祀的校场,宅子里剩下的人也不敢来打扰白锦玉。但白锦玉还是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了没有第四个人在场后,她悄声对安雅道:“不要慌张,保时是我刻意让贺玥疏漏放出去的!” 安雅秀眉蹙紧,一时难以相信:“为什么?” 白锦玉凑近她,几乎贴着她的耳边道:“因为还有别的幕后黑手!只有放出保时这只饵,才能将那条大鱼钓出来!” 安雅生生惊住愣住:“你说还有?”她牢牢握住白锦玉的手,追紧问:“是谁?在哪儿” 白锦玉拍了拍她的手背:“就在直北,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安雅笃定而用力地点点头。 白锦玉欣慰,对她尽力弯了弯唇角:“那你听话,现在回去自己的房间,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白锦玉让安雅回到房间,她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傍晚的时候,守卫们通报发现保时逃跑了。消息一下炸了锅,布迦知悉后当场大发雷霆,把负责看守保时的贺玥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立即分派了大量人手去调查,还派人联络了直北县令,请他们一同协助搜捕保时。 整整一夜,直北县里外鸡飞狗跳。 虽然铎月这边没有对外公开明说,但是直北城里上到朝廷官员、下到黎民百姓,都已经从铎月对徵朝的态度转变和声势浩大的全城搜捕中了然,谋害他们乌穆王子的罪魁祸首是他们铎月自己人。 第二日。 远避人嚣的直北城外,青山峰峦叠嶂,连绵蜿蜒的山脉和山巅缭绕的云雾交结,一所废弃的农舍坐落在山间密林深处。 农舍显然已荒废很久,院子的围墙斑驳脱落、屋檐已经残断腐朽。农舍的四周野花荼靡、野草疯长,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漫漫一片已将从前可能存在的人径完全淹没。 大徵朝工部尚书苏策带着两个随侍,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拨开葱茏的草木,来到了这所农舍门前。他的随侍上前替他推开破旧不堪的门扉,之后三人一起走了进去。 院子里也是杂草丛生,地面上散落着几个破篓水缸,依稀可见一些从前主人生活的痕迹。 两个随侍穿过荒凉的院子,走到东面一间厢房门前停下,其中一人抬手在门扉上扣了三下,略微停顿,又连续扣了七下。 几乎叩门声刚落下,门就霍地一下打开了。 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保时慌慌张张探出半个身子,十分警惕地朝苏策和随侍的身后瞟了一遍。 “你们忘记关门了!”保时目光眺向他们进来的院门,就像出了十分严重的大事。 苏策道:“王子放心,这种地方根本没有必要这么紧张!” 保时定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他朝外面左右眈了眈,确定除了苏策三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快速地把他们让进屋子、严实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灰尘满地、蛛网遍结,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竹床。打出娘胎起就养尊处优的铎月国十三王子,就在这样简陋不堪的地方待了一夜。 苏策接过从随侍怀中取出的一个纸包,一边打开一边递给保时:“王子委屈了,今日还未吃过东西,老夫给你带了两个馒头,王子先凑合吃!” 保时看都没看他递过来的东西,急不可耐地说:“我不饿!你什么时候安排我离开?!” 苏策缩回手,心中似盘算了一下,有些为难道:“还请王子再多忍耐两日。你们乌穆王子的祭祀明日才能结束,出于礼节,我们大徵要等到这个祭祀完结之后才能班师回朝。到时候,老夫自会安排王子随我们一同离开。” 保时惊道:“还要这么久?!你不知道他们正在全城搜捕我吗?” 苏策道:“知道。但是王子在这里应该是十分安全的。” 保时摇着头不安地在屋子里大步踱了几个来回:“不行的!他们搜完了城里没有,就一定会到城外附近来搜的!” 苏策道:“这里离直北城有二十里,他们一天时间不可能搜到这里的。” 保时掐断了他的话:“怎么不可能?!你知道我们铎月铁军是多么雷厉风行吗?一天别说二十里,就是三十里也够他们翻个底朝天了。你快!想办法帮我转移,我必须要避到更远的地方去!” 苏策叹了一口气道:“好,我会按你的要求做的。你先把这两个馒头吃了!” 保时从他的手里抓过一馒头,刚送到嘴边,瞥见苏策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把手放下:“我暂时不饿,没胃口吃。” 苏策劝道:“还是吃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次虽然功亏一篑,但是大丈夫卷土重来未为可期呀!” 保时没有被他这番勉励的话触动,反而神色阴郁地问他:“他呢?什么时候来见我?” 苏策顿了一下,道:“他暂时还不方便来见王子,让我带话请王子放心。” 保时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忽然,他把馒头拿到苏策的面前,严声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苏策道:“馒头。” 保时的目光在他与馒头之间来回地打量:“你为什么一直催促我吃馒头?” 苏策侧目看了看他:“王子,你太多心了。” 保时一下将雪白的馒头扔在地上,大声道:“我不吃!你去告诉他,他别想害我,如果他不能保证我的安全,我就把他的计谋全都抖落出来!让你们的晋王殿下知道,大徵的朝廷里有人和我里应外合、一起追杀乌穆!” 苏策停了一下,不动声色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把你救出来的原因。” 保时忍不住自得地笑了笑:“我知道,只要我不说出他,他就一定会来救我。” 苏策微笑:“王子说的不错。”忽然,他面色一沉,给两个随侍打了个眼色。当即一个随侍上前将保时一把按倒在地,另一个随侍从苏策手中拿过剩下的一个馒头就往保时的嘴里塞! 保时顿时就明白了,在两个大汉的手中疯狂的扭曲挣扎。 苏策道:“王子,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可靠的!” 保时手脚并用地推搡,歇斯底里地怒吼“秦坚你这个狗娘养的……你居然想杀我……你、你!我要揭发你、我要揭发你!” 苏策的眉毛一挑,立即加紧地对保时道:“你要揭发什么?!秦大人岂是你能随意构陷的!” 保时边抗拒边咆哮:“我揭发他要废储,想另立个小皇子做太子!” 苏策眼眶震了震,道:“谁也不会这相信两件事,也不会相信这两件事有关联!” 保持挣扎道:“哼!有何不信?!他帮我杀乌穆,助我当上守灶之子,无非是怕他一朝失败给自己留条后路!” 苏策点了点头道:“很好,可惜你就要死了!” 保时此时已经完全被那两个随侍按住,渐渐力有不逮:“我还保存着来往的信函,如果我死了,我的部下就会把信涵呈递给他的皇帝!” 苏策道:“此话当真?!” “当然!”保时大笑。 可笑到一半,他忽然停住。因为原本按着他的两个随侍突然一齐松开了手,并且站了起来。 这时,农舍的四周窸窸窣窣响起了一片的脚步声。保时惊愕地从地上爬起来,只听“轰”的一声响,屋子的门被瞬间踢开,两队压着利刃的兵甲来势汹汹鱼贯而入! 右边是铎月的士兵,左边是徵朝的士兵,他们迅速包围,顷刻间十几柄刀枪就压在保时的脖子上! 保时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这么多的人是什么时候靠近农舍的。 但显而易见,刚才他和苏策的对话这些人全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 “咚”一声钝响,一个人被横踢进了屋子,重重地砸在保时的面前! 保时怔恐地去看,这人正是秦坚。 谢遥随即跨了进来,在他之后,凤辰、凤越、布迦、贺玥同时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秦坚嘴角流着血,趴在地上手指颤颤地指着离他咫尺的保时,眼中冒着恨不得灭了他的光:“蠢材!” 保时这才惊惶地去看苏策,只见他已经走到了凤辰面前,双手向凤辰揖过:“启禀殿下,下官已经查明奸臣秦坚里通外国,在我朝谋害铎月王子,人证在此,物证……” 布迦接口道:“物证交由本王,他日收集完整会转呈晋王殿下!” 凤辰颔首淡淡道:“有劳了。” 布迦看着眼前的两个罪魁祸首,定住许久,不禁伤喟:“原来有两拨人在迫害他,难怪他无法逃脱!” 无声中,凤辰走至秦坚的身边:“秦大人,陛下对你圣眷有加,深信不疑,六部事宜皆交与你委以重任,而你自己也耕耘数载,位极人臣,安安稳稳做个太平宰相便好,实在没有必要插手外邦加害忠良,可怜连累无辜父母妻儿。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秦坚从地上缓缓起半身,神情倨傲:“人为自己打算没什么错的,不过选择而已!既然是选择就总有选对选错的时候。七年前我选对了,而今不过是选错了。既然如此,无话可说,我一力承担。我的家人在我成就时享尽人间富贵,当然在我一败涂地的时候也要随我一起覆灭。” 听他理所应当的言辞,凤越不禁感慨:“人心真是可怕!” 贺玥唾了一声道:“原来是两个同样图谋储位臭气相投的混账!” 凤辰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秦坚缓缓把头抬起来,目光恻恻扫过徵朝一众,冷地一笑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今日秦某覆亡,下一个轮到哪个谁也说不准!” 他这作死的话立刻害得自己被人一拥而上五花大绑塞上了嘴巴! “既然主谋中有徵朝人,铎月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布迦转过头来对凤辰道:“但是,殿下今日有气量让我等来亲见指证的过程,我敬你是个坦荡的君子。好!看在你这份磊落上,我们给大徵两个月的时间准备,两个月以后,我们沙场再见!” 然而,凤辰却静谧而平和地看着布迦,道:“我看不必了。” 布迦奇道:“为什么?” 农舍的外面,停着一辆马车,白锦玉独自坐在车里。 因有大徵的文臣武将在场,她不能顶着一张晋王妃的脸出现在人前。但是她仍然来了,她一定要亲自见证一下迫死乌穆的两个凶手被一网打尽。 听到两军一齐攻入农舍,听到里面渐渐趋于平静,她知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从一开她就知道在长安追杀乌穆的人里既有铎月的人,还有徵朝的人。 如此复杂的人员组成,只有白锦玉自己知道,把他们一个一个拔出来实为甚难。这也是为什么在那一夜破庙里,面对凤辰和谢遥的时候,她不能停下,只能选择继续一查到底。 白锦玉轻轻拨开窗帘,举目而望。 辽阔的天空一片蔚蓝,山间的空气是如此的新鲜而芬芳,十数日的郁结在心中终于渐渐纾缓,她总算感到了一丝欣慰。 忽然,一道修长的身影凌空一掠而过。 “乌穆!!!” 白锦玉几乎跌爬到车门一把掀掉车帘! 那身影应声回头。 轻风吹起满山木叶,红花绿叶间,一袭落拓的青色衣衫,俊洒的男子循声来看,见之,微顿,冲她粲然一笑。 明朗的面孔,活色生香。 “等会儿,先办事!”他朝门墙里一歪头,说完提脚朝门里奔了进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追夫3 三杯过后,乌穆把空杯亮向白锦玉和凤辰,然而对过两个人,似乎都不想接话。 白锦玉不可能因为三杯酒就跟他算了,而凤辰,则是面如寒玉、双唇紧闭,不与他们中任何一人交流,就好似他们这里一二三四个人,个个都欠了他一笔钱。 白锦玉偏过头,继续眯起眼睛问凤辰:“怎么没看见谢遥呢?” 凤辰抿唇不语,置若罔闻。 她不依不饶继续问:“那殿下怎么没走呢?我听说大徵的官员都走了呢?” “怎么,你很想他走掉吗?”乌穆话音刚落,左脚就被狠狠踩了一下,安雅赶紧拉了他坐下。 白锦玉笑眼盈盈巴巴地等凤辰回答,可凤辰始终目不斜视,状如老僧入定。 庆娜解围道:“锦玉,要不……还是让乌穆告诉你?” 白锦玉见凤辰毫无回答她的可能,而她确实想知道他还在此处的原因,于是只好横着眼睛来瞧乌穆。 “说!” 乌穆当即啧道:“你怎么还有两张面孔?好好好……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安雅给白锦玉夹了两筷子菜让她消气,又忐忑地到凤辰身边给他斟了一杯酒。 凤辰一派雍容典雅八风不动,安雅紧张得手发抖,倒完酒后立即跟兔子似的逃回乌穆身侧。 乌穆哑然一笑,又看了遍眼前,道:“大家都是明白人,弯弯绕绕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他这句话内涵丰富,言下之意表示白锦玉喜欢凤辰、凤辰已知晓白锦玉不是苏丽华等等事宜都不再是秘密。 确实,以乌穆的洞察力,他在长安数月知道什么都不足为奇。 乌穆对白锦玉道:“我知道你此次决意为我查凶惹恼了这位晋王殿下,我与你深交多年,岂能不知你所想?” 听到“深交”二字,凤辰长眉一压。 乌穆未察道:“晋王殿下之所以能留下来还得多亏那位秦王小殿下。” 白锦玉意外:“秦王?” 乌穆点点头:“正是!你的殿下本来是要跟他们一起走了,不过呢,秦王小殿下半途说忘了点东西,于是一定要他的好哥哥晋王殿下陪他回来取。注意啊,一定是晋王殿下陪同,别人他一概不要,一概不需要。他为什么会提出这种无理要求呢?” 乌穆刻意地停顿,然后嘴角就差咧到耳边去了,道:“因为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而且我还特意请他千万一定别让谢遥跟着!怎么样,我是不是想你所想,急你所急?是不是非常周到?” 白锦玉听得全脸发黑,偷偷去看凤辰,凤辰的脸色也差不多。 乌穆赞道:“这位秦王殿下别看年纪轻轻,做事是真上道!全盘照做后,如约把晋王殿下请到了这里,并且自己立刻带着人离开了直北。” 白锦玉摇着头叹息:“凤越真是年少无知啊,我十六七岁时候也不这样啊,对不对,殿下?” 凤辰鼻息略沉,却置之不顾。 白锦玉得了个没趣,回头问乌穆:“秦王怎么会帮你做这件事?” 乌穆道:“因为我跟他说你们吵架了。” 白锦玉脸上一冰。乌穆立即补注:“当然,这里‘你’是苏丽华。我找到他告诉他,晋王殿下此行偷偷把王妃也带着了,只可惜不知什么缘故,他们两个现在吵架了,晋王殿下一怒之下不想带她回去了,要把她一个人留在直北。” 白锦玉听得差点吐出老血:“秦王殿下会相信你这鬼话?” 乌穆点点头:“相信啊!他还跟我说晋王殿下带着王妃很有必要,因为他的妃嫂嫂冰雪聪明足智多谋,这回能查出追杀我的凶手她妃嫂嫂背后一定功不可没。” 白锦玉长吸一口气:“你能不胡说八道吗?” 乌穆摊开两手道:“我没有胡说八道啊,秦王殿下就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曾想到会如此顺利,我还很奇怪呢?!” 白锦玉满头冒汗地去看凤辰,凤辰岿然不动。 “秦王殿下会相信我混在一千个人里面到此地??” 乌穆道:“他相信啊,因为我就是混在那一千个人里面来到这儿的!” 白锦玉讶然:“你是说……你是跟着殿下从长安出来的?”她不敢相信地看向凤辰。 如果乌穆混在送灵的队伍里,凤辰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很有可能,正是因为凤辰的庇护,他才能在队伍里跟着出来。 她蓦然想起那晚在破庙,凤辰曾经跟她说过,乌穆的事,交给他。 乌穆点点头,他停了一下,目光渐渐变得沉凝:“其实我一开始想得很简单。” 白锦玉屏息凝神。 乌穆道:“我在长安一直像被天罗地网追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遭遇不幸,一开始我想查查到底谁害我,几次无果后我便打算先回去铎月再说,没想到,却发现连回去的路都被堵死了,直到……” 白锦玉接上他的话:“直到大徵要迎接各国学子游学,于是你就想到了司马玄!” 乌穆道:“你已经知道了?” 白锦玉白了他一眼:“我本来并没有想到跟他有什么关系,可是你出事以后,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恸哭,显示出乎意外的样子。后来我想,没有人带着你,你是不可能进入皇宫的,你没有找我,那还有谁呢?” 乌穆很赞赏地点点头。 白锦玉继续道:“其实这样的游学,他作为一个国君完全没有必要亲自送学子来长安,而且他登基多年也确实从来没有来过长安,为什么他偏偏这次会来呢?再结合他那十八个要送给我的美人……我猜,一定他得到了很确定的消息,在长安可以见到闻宴!不然,他绝对不会笃定地带着如此多的美人准备送我。” 乌穆不禁听得鼓掌,斟了一杯酒向她举起:“你真是聪明,来,为你的聪明干一杯!” 白锦玉:“拿走!” 安雅当即咬唇嘟嘴,被乌穆按住。 见白锦玉不领情,乌穆又把酒杯端向凤辰,笑着道:“晋王殿下,你家王妃好厉害啊!” 这句话完全表达了他对白锦玉归属权的认可,然而可能时机的关系,凤辰却没显出开心,只是出于礼数,轻轻端起杯子,向他道:“现在不是了。” 场面霎时凝住,在座四个,个个都明白他说的“现在不是了”是什么意思。 “殿下……”白锦玉僵硬地转过头朝凤辰,眼中委屈兮兮。 其实单看凤辰这句话很有小孩儿脾气,但是奈何他说得极郑重认真,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庆娜尴尬地赔笑,对锦玉催促道:“锦玉,你接着说啊!” 白锦玉心头塞塞的,见庆娜在努力缓和气氛,于是配合道:“然后,我就去找到司马玄核实,被我一番盘问,他就全盘都告诉我了,我也是在他那里找到了小黑和烈风。” 说到这里,她瞪了乌穆一眼:“他还告诉我了一件事,原来破坏鲁山宋氏‘地平天才’匾牌的人就是你!” 这时,连凤辰都看了乌穆一眼。 乌穆在二人的目光逼视下无所遁形,招了:“不错,我答应司马玄要让他见到闻宴兄的啊!人家一国之君,千里迢迢来了,我总不能食言?你天天在晋王府里待着,人家怎么看见你?难道真要到宫里吃饭才照面?那他还怎么给你十八个美女?所以我得让你出来啊!再说,我这么做也是顺水推舟为你考虑,你看,晋王殿下从天牢里救出了闻氏的人,他们以后自然就会对晋王心存好感……” 白锦玉一拍桌子站起来:“岂有此理!” 乌穆赶紧示意她坐下:“夫君面前你怎么能如此无礼?” 第四百一十七章 追夫6 衙役来报,驿馆斜对面的茶楼二楼有个女子一直监视驿馆。这消息没有变化的从下午一直报到晚上,县令问凤辰:“殿下,真的放任不管吗?” 凤辰道:“嗯。” 县令一开始是觉得有人要行刺晋王,但听了几回衙役的汇报,他渐渐觉得那是不知哪家春心荡漾的女子,也不知道在哪儿窥见了凤辰殿下艳压三秦的绝世风采,发了痴心盯梢。 这女子身边没有同伙,其实他们很好解决,但奈何晋王发了话不得采取任何行动,这县令也不能轻举妄动。 直北是个不太重要的边陲小县,从来也没有身份这么隆重的人物驾临,好不容易把神都送走,谁知道晋王居然会去而复返,还在这时候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偷窥狂。 县令大人如履薄冰再不敢离开驿馆半步,想着怎么样也要确保晋王殿下在直北万无一失。 就这样战战兢兢地到了亥时,衙役终于来报,茶楼打烊了那女子走了。县令听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兴高采烈地向晋王殿下汇报这个好消息。结果晋王殿下就“哦”了一声,语气不是太好,县令心中忐忑,觉得是自己治下不利。 第二日一早,县令和县丞一起等在驿馆的门口,把备好的马牵给晋王殿下。 一身便服的凤辰接过马缰,停了停,忍不住瞟了眼斜对过的茶楼二楼。 县令见之立即会意,就差拍着胸口保证道:“殿下放心,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估计是小地方没见过世面的女儿,被殿下的风采折服,做出了效仿那窥墙之女的举动。可能今日被家人管束了,也出不来了。” 凤辰没说什么,一一和直北官员作别,出了直北城。 刚出直北时,他把马策得极慢,并且每路过一处茶寮小驿都刻意停下,可是都没有什么人出现。这样过了大半天,他不禁对自己的这样的行为感到气恼。 他并不是一个闲人,朝中还有堆积如山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他也不是一个身份寻常的男人,居然到了眼下才明白,她昨日不过一时兴起,此刻定又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又把他舍弃了。 于是,他开始把马儿抽得飞快,一下午行过的路程超过了上午两倍。到了傍晚时分,他心情逐渐平静,终于感到一点疲累,于是走进一个小镇寻一家客栈打尖。 小镇横竖只有两条街,街上只有一家客栈,没有第二选择。 门口伙计帮凤辰把马儿牵去喂草,他自己独身一人走进客栈。 此时正是用晚饭的时候,不少过路人在这家店里用膳,天南地北讨生活的人随缘地坐着,聊得甚欢。堂中四五张桌子已坐得满满当当,只有东边一张桌子空着,凤辰要了一间房牌后,自然而然走过去落座。 店伙计上前热情询问:“客官你要吃点什么?” 凤辰道:“一碗面,多谢。”声音如出了家一般六根清净。 店伙计道:“客官,我们这儿有牛肉面、羊肉面、臊子面、油泼面、大排面,不知客官你要吃哪种面?” 凤辰道:“我要一碗素面。” 店伙计略呆了下,但很快又精神饱满道:“好,客官稍等,我这就让后厨给你做!” 凤辰略略颔首:“有劳了。” 店伙计小跑着去张罗,留凤辰一人独坐,他背对众人,颐雅端正地坐着,在一众粗言俚语、行酒猜拳中自成一隅。 不多时,有些喝高的人拿凤辰开起了玩笑。 “你看那位相公真是好身段,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娘们!” “你怎么知道就便宜了小娘们而不是便宜了哪个老娘们呢?如今这世道,有钱女人多得是,也不算新鲜!” “那你还走南闯北地挣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就不怕老婆在家早用你挣的银子养了好几个小白脸了!” “你说什么!”当即一声拍桌的声音:“你老婆才在家里养了几个小白脸呢!我娘子对我一心一意忠贞不二,我不许你这么诋毁她!” 接着后面就传来了扭打的声音。 凤辰是极有涵养的人,对此并不入心,他甚至觉得这样明晃晃的奚落调侃比之朝堂上那些明枪暗箭还悦耳多了。 不多时,一碗热腾腾的素面端了上来 凤辰举箸,却在筷子插进面条的一瞬,定住了。 他是从何时开始习惯吃晚饭了,今日居然还自己点了一份面条来吃?曾经他多年守戒的日子又是为了什么?最终又得来了什么? 后面的厮打越演越烈,那汉子一口一个“我娘子心里就只有我”、“我娘子每次跟我分开都抱着我哭一晚”、“她对我一心一意”…… 此情此景,凤辰心中对照酸楚,竟对这汉子生出了难以言明的羡慕,手中这筷子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了。 正怅惘着,脖子后面感到一阵阵凉风,接着耳边传来了一个亲昵的声音:“大热天的夫君怎么吃这么烫的面条呢?” 凤辰抬头侧首,只见白锦玉一身鹅黄衣裙,手摇一把折扇为他扇风,笑眼盈盈,亭亭而立,不真实的就像一场流绪微梦。 白锦玉喊店伙计给他上一碗凉茶,合上扇子不由分说坐了下来:“我给你吹吹凉!” 凤辰一动不动,看她撅着嘴朝他的面碗里吹气。面汤被她吹得微波漪漪,他的心也微波漪漪。 白锦玉吹了半天,也不见凤辰有点儿反应,慢慢地抬起身子,一双杏眼鹿儿似地看着凤辰,嘟囔埋冤:“夫君怎么这么晚才到,我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凤辰看着她,还没说话,堂中就有一个阴阳怪调地声音响了起来:“欸快看啊,有个女人贴上去了!” 另有一人道:“那郎君生得极好,他进来之时我看到一眼,那样貌真是……哈哈哈我要是个女人也得倒贴!” 这话一出来,顿时好多人就双眼放光地往白锦玉凤辰这边围来,猎奇地打算看一看凤辰的容色。 “掌柜!”白锦玉喊了一声。 掌柜应声跑了过来:“夫人有何吩咐?” 白锦玉摸出钱袋,从里面拿出一把金豆子举到掌柜眼前。 掌柜赶紧两手兜成个碗状,在下面接住一颗颗从她手缝里漏下的金豆子。 白锦玉似笑非笑,道:“我想要他们全部立刻从这里消失!” 第四百一十九章 追夫8 “这……”掌柜和夫人听言还有些犹豫,白锦玉道:“孩子生病了耽误不得,就给他们,我没事!” 那女子听白锦玉把房间让给他们,转身对她连声道谢,掌柜当即就派店伙计去请大夫,之后他夫人引路,把孩子抱进了原先准备给白锦玉的房间。 白锦玉又回到桌子旁坐下,恢复继续看凤辰房门,其他客人也在别的桌子坐下闲言碎语。 纵然现在白锦玉身上财物被凤辰搜刮殆尽,但掌柜仍把白锦玉奉为上宾,亲自给她端来一壶茶。茶刚上好,掌柜夫人就碎步朝他走来,一来就把他拉了转身,低声道:“当家的,这一男一女不是夫妻,是叔嫂!这样共处一室会不会不好?” 掌柜道:“是吗?你如何得知?” 掌柜夫人道:“那孩子刚才醒了一瞬,看见那个汉子管她叫叔父。而且啊,我跟你说……这孩子好像不是病了!” 掌柜奇道:“不是病了那是什么?” 掌柜夫人把手捂在嘴边道:“好像是被鬼吓着了!” 白锦玉当即耳朵就竖了起来,忍不住道:“被鬼吓着?” 掌柜夫人这才注意到白锦玉也在听,索性了拉着掌柜一起在白锦玉这张桌子坐下,心有余悸道:“刚才我和伙计进去给他们安顿,那孩子一直在说有恶鬼、有恶鬼,恶鬼一直缠着他不放!喊得煞有介事,就像他从前见过鬼似的!” 掌柜制止道:“你别瞎说!” 掌柜夫人揪着心口道:“更可怕的是那孩子还说,他要打死恶鬼,要恶鬼还他爹爹!” 闻言,白锦玉一愣。 掌柜夫人紧张地上下看了看客栈道:“我胆小,当家的,你把他们赶出去!外一真有恶鬼缠着他们,我们也跟着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掌柜也被她的紧张传染,当即抖抖索索,想要按着她夫人的话去做,可是又觉得开不了口。 这时店伙计领着一个跨着医药箱的老大夫回来了,掌柜短暂地想了一想还是道:“算了,孩子可怜,先让大夫看看是什么情况!” 掌柜夫人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刚想起身,看见白锦玉已经上前拦住了老大夫。 “大夫,等你进去看过孩子后,就跟那里面的一男一女说孩子没救了,大限就在今晚。”白锦玉对那老大夫道。 老大夫目瞪口呆:“这位小娘子,老夫怎么能这么说?” 白锦玉道:“你且这么说,说了后你自然就会明白。” 老大夫不为难地看着掌柜夫妇,掌柜虽然不明就里,但选择对那老大夫道:“你……先这么说!” 老大夫在掌柜的陪同下一起进了那孩子的房间。过了一会儿,那房里传来了女子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接着就听到有人把头磕在地上磕得咚咚地响。紧接着那门就打开了,老大夫跟逃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那女子从里面追出来,见留不住那大夫,猛地发疯了一样地回头去,撕扯起房里的那个男子,一边厮打一遍怨恨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小宝!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小宝的,可是……可是他还是要被你害死了!” 那男子当即上去捂住女子的口,作势就要关上门,奈何那女子发了疯地拼命挣扎,他怎么弄也弄不住她。 大堂里的人齐齐惊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那女子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下跪在了掌柜的面前,紧紧攥着他的衣袍道:“店家店家救我!那个人杀了我的丈夫,现在还害了我的孩子!” 男子当即奔来出来,一边拉女子一边解释:“她这会儿惊吓过度语无伦次,你们不要相信她胡言乱语!” 但是这男子的神色显然不对劲,大堂中站着的很多汉子当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女子从他手中拽出,又把他结实地按在了一张椅子上。 得以解脱的女子对众人喊道:“赶快把他绑起来交给官府,他杀人……他杀了我的夫君!” 众人纷纷色变,显然要消化一下这个事情。白锦玉上前扶起女子:“这里这么多人,别怕了,你且把事情说清楚!” 女子一边哭一边道,原来这个男子是他的小叔子,早就觊觎她的美色,这次家乡闹了蝗灾,这小叔子和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来大徵投靠亲戚。却不曾想这小叔子半途起了歹心,杀了她的丈夫,不巧他杀人的时候被孩子撞见了,当时小叔子连孩子也要杀,女子为了保住孩子答应从了他,并哄骗孩子是见了鬼,是鬼杀的他爹爹。 谁知事后,这小叔子始终害怕孩子不信是鬼害死他爹爹,为了让孩子相信世上有鬼,故意在孩子面前扮了几次鬼,却不曾想竟引发孩子受惊一病不起。 众人听得唏嘘牙痒,女子失了夫君失了清白又要失去孩子,如今听到众人叹惋更加悲痛欲绝,趁人不备突然头也不回地朝梁柱上撞去!众人见之全都一齐上前去拉她! 老大夫终于忍不住道:“夫人,你切莫轻生,你孩儿病况尚不至死,老夫为他开几服药调理调理应该能救得回来!” 瘫在地上的女子懵懂转过头,眼泪纵横又惊又喜,抓住老大夫确认:“老先生说的当真?” 掌柜夫人伸手将女子扶起来:“是真的!他刚才在房里说的都是假话,是那位夫人教他这么说的!”说着,掌柜夫人指了一指白锦玉。 这一指,白锦玉当即感到一阵劲风袭来,一把匕首已直刺她心口! 众人刚才千钧一发去拉要撞柱的女子,就松开了男子,那男子从众人话中得知是白锦玉的主意,当即杀心大起拔刀刺来! 白锦玉心下一慌避尤不及,雪亮的刀尖已经戳至!她下意识举臂去挡,以为必死,却听“匡”地一声响!一个茶壶横飞而来砸在刀上,将匕首撞得笔直抛飞,“夺”地一下扎进了房柱!其力量之大,刀锋扎进去后刀柄仍嗡嗡剧烈震颤了半天。 众人齐齐定住,那丢了匕首的男人只愣了一瞬,立刻起身去抓白锦玉,白锦玉连连后退,只觉眼前一阵衣袂翩飞,行凶男子已被人一脚蹬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重重一声砸在了张八仙桌上,他一抬身,匕首已经刺在了他的胸口! 这一切都太快了,人们只觉得有个身影仿佛流云一般飞过,等醒过神时,就看见一个湛若仙君的男子已经把人打得口吐鲜血,动弹不得。 笔挺的身姿配上高雅的外表,糅合出一种俊逸的气质。 时间仿佛静止。 之后人们一哄而上,把定住的男子按倒在地,掌柜后知后觉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几根麻绳,帮着忙把这歹人绑了个结实。 “多谢夫君出手相救!”白锦玉一喜,跳上去就欲伸手拉人,凤辰似有所觉,往前迈了一步。 凤辰转身欲走,白锦玉倏地抢一步拦在他的面前。 凤辰抬眸对上她的眼睛,白锦玉一阵局促,抿了抿唇,勇敢地一下握住他的双手,摇着道:“夫君,你看我还是到处惹事生非,我真的不能伶俜独行,你可千万不能不管我!” 凤辰吸一口气,看着她,道:“你还要人管吗?” 白锦玉点头如捣蒜:“要管的要管的!” 这时,那掌柜夫人走了上来,算是帮腔道:“这位相公,你娘子真是火眼金睛,居然能看出这对男女非同寻常!” 很多人都围拢过来,一改之前的看法,对白锦玉称赞起来,并且很多人都开始劝起了凤辰。 “你娘子虽然是嚣张跋扈了些,但看在她把自己房间让出来给人救急,说明心眼还是好的。“ “幸亏你出来救她,不然她现在也没命了,你既然心里有她,就两个人和好!” 白锦玉连连点头,用力肯定大家的说法,那个人说她嚣张跋扈她也不计较了。 “你娘子是不是给你戴了绿帽子?如果不是,就一切好说,男人嘛要心胸宽广一点!” 白锦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你杀了他父母亲友?” 白锦玉立即道:“奴家可是手无缚鸡之力!” 掌柜劝凤辰道:“那相公还有什么不能和解的呢?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么聪慧漂亮的娘子,还是要多多疼爱,哪天真跑了相公要后悔莫及!” 这时,有人问道:“对了小娘子,你是什么时候看出那一男一女有问题的啊?” 白锦玉这会儿心情大好,抓着凤辰的手,有问必答:“因为那女子衣着文雅,男子却很粗俗,如果他是这个女子的丈夫,她断不会不为自己丈夫照顾衣饰。还有,孩子病了居然让女人抱着,男人缩在后面,这就很不正常。” 众人听了纷纷恍然大悟,不禁对白锦玉竖起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女子明察秋毫,了不得啊了不得!” “夫人真是厉害!” “小娘子真是才貌双全!” 白锦玉被夸得心里美滋滋,得意道:“这世上所有的怪力乱神背后都一定有合理的解释,所有的装神弄鬼都有人在背后操纵,低级,除了我!” 话音落下,她顿觉手中一僵,下一刻,凤辰的手就从她手里抽了出去,但见凤辰对她失望地摇了摇头,丢下众人抽身而去。 白锦玉想咬舌自尽,她为什么要说最后三个字废话?!! 第四百二十四章 追夫13 第二日一早,用过精美可口的早膳,凤辰和白锦玉有说有笑取马,成双成对出发,喜晔楼的掌柜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笑着对店小二道:“我说什么的?女追男隔层纱,我看啊这对儿啊连纱都没有!” 白锦玉和凤辰二人牵着马走在庆阳的街头,她又看上了一些新奇玩意,陆陆续续买了一些,多是给奈儿的礼物。 “对了夫君,你还没有跟我说这钱袋的事情呢?”白锦玉拿着重归手中的钱袋,端详了端详:“好奇怪,为什么你的钱财可以给别人,但是每次都一定要回钱袋呢?还有,为什么夫君府上要把那么多金子都做成金豆子呢?” “很好奇?”凤辰莞尔,白锦玉自从昨夜之后,似乎叫他“夫君”叫上了瘾,再也不叫殿下了,对他是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叫得无比亲热。 不过她叫“夫君”的时候非常自成一派,清朗亲昵,叫人骨头酥软却又甜而不腻,他真是百听不厌。 白锦玉用力点头:“当然,夫君可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回到晋王府就会告诉我这里面的典故的。我都回去那么久了,夫君也没告诉我!” 说到这儿,她又自己帮凤辰开罪道:“当然,我回去之后也再没有自己使钱的时候,所以也没问,这倒也不能算夫君失信。夫君,你现在可以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了吗” 凤辰浅笑:“其实这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我童年种下的一个执念?” 二人说着话就出了庆阳城。 庆阳城外,碧草连天,令人心旷神怡。 “这当中的缘由跟我的乳娘有些关系?”凤辰道。 “乳娘?就是你心里一直很怀念,很遗憾没能在她离开后见她的那个乳娘吗?”白锦玉问。 凤辰点点头,神情像是想到了故人,嘴角微微上扬,回忆到:“那是我四岁的时候,我乳娘曾经带我回去她家里省亲。” 白锦玉道:“你乳娘的家人也在长安?” 凤辰道:“那时候她的家人都在,虽然这样,但因为她效力宫中,又是乳娘,担心回去会眷恋生子,故而终年不能得见家人。但是那一年我母后生了场重病,乳娘衣不解带地精心照顾,母后才得以痊愈。为了感激她,母后特地恩准她可以回去和家人孩子团聚。” 白锦玉不懂就问:“夫君怎么就跟去了呢?你不是皇子吗?” 凤辰道:“我由乳娘一手带大,从我记事起她就给讲很多宫外的故事,使我对宫墙之外的世界无比好奇。她也总是承诺有机会要带我出去玩玩。那回我听说她要回去省亲,就不依不饶地央求她,她终究是太爱我,鼓起勇气就和母后说了!” 白锦玉拿手捂着嘴,惊道:“你乳娘好厉害啊,居然想要带皇子出宫啊!这恐怕不容易办到?” 凤辰点头:“的确是不容易。母后刚开始也觉得匪夷所思,但是,我从小意志就很坚决,想要做的事情就必须一定达成,母后不肯,我就不用膳。” “不吃饭?!”白锦玉噗嗤笑出声,将凤辰上下一顿打量:“没想到啊,夫君你从小就很会这套啊!” 她不禁比照奈儿的样子去想凤辰小时候的样子,觉得他可能比奈儿还要可爱漂亮一些,想象那样小小的人儿为了达成目的不吃饭的情景,她就乐不可支。 凤辰会心一笑道:“但是这套很奏效,母后见我意志坚决,不忍我伤害身体,最后同意了。但是此事不合规矩,母后特地让掌事太监备了辆马车送乳娘出宫,我就藏在那马车里和乳娘一道出了宫。” 白锦玉迫不及待想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催促道:“后来呢,我记得你说过乳娘家里还有孩子,你和他们能玩在一起吗?这次出宫和钱袋又有什么关系呢?” 凤辰道:“乳娘的孩子是兄妹三人,他们都对我很好。”说到这里凤辰停顿了一下,嘴角噙着笑意,像是忆起了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白锦玉道:“看夫君现在的样子,小时候也必定是循规蹈矩惹人疼爱的小主,如果我遇上这样一个小弟弟也一定会喜欢得不得了的!” 凤辰无奈一笑,被白锦玉占了口头便宜。他继续道:“当时小,只觉得很喜欢他们,现在思来应当是很羡慕他们的那种日子!夫妻恩爱情深相濡以沫,孩童承欢膝下欢享天伦。” 白锦玉笑着听他说话,听到后面一句,脸上笑容散去,心中不由闪过一丝难过。这一瞬的变化被凤辰捕捉,他看着她道:“如果你胡思乱想我就不往下说了。” 白锦玉心中一暖,脸上又重现笑意:“嗯,我不想,夫君继续说!” 凤辰道:“乳娘因为多时没有省亲,那一日她的娘家人闻讯赶来,乳娘忙于应酬分身乏术,于是就嘱咐她的夫君照看我们。后来也不知是谁提议,他夫君就带我们去了街市。” 白锦玉听了都不禁为凤辰高兴:“去街市?!夫君平时身处深宫一定大开眼界了?嗯,那几顿饭不吃可真值了!” 凤辰道:“正如你所言,的确是大开眼界。不过也发生了让我印象很深的事情。” 白锦玉奇道:“那是什么事?” 凤辰道:“乳娘的夫君在半路把钱袋丢了。” 白锦玉道:“啊?这么倒霉?他们挣钱应该不容易,这丢了该多心疼啊!” 凤辰道:“是,她夫君急得满头大汗,领着我们几个孩童原路一处一处地去寻找。我永生难忘他那时焦急的模样,在那时我看来,那恐怕比父皇发现母后准我出宫还要严重。” 白锦玉关心道:“那后来他有没有找到钱袋呀?” 凤辰点点头:“找到了,是他不小心落在一个杂货摊上了,那货郎是个好心人知道他会回来找,帮他收好了。” 白锦玉也开心道:“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啊!” 凤辰道:“是,不过等钱袋找到,我才发现,原来她夫君那么着急并不是在意银子,而是在意那个钱袋。” 白锦玉道:“钱袋?为什么是钱袋?” 凤辰道:“他夫君找到钱袋后,煞有介事地跟我们几个男童道,男人的钱袋就是娘子的欢心,如果丢了钱袋,娘子得不到钱袋就会跑了,没有娘子的男人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白锦玉听了傻住,之后哑然失笑:“所以夫君信了?一直信到现在?” 凤辰道:“不得不信,他没找到钱袋的时候实在是表现得太过心急如焚了,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白锦玉不禁掩嘴笑道:“原来这钱袋子背后竟然是夫君一颗害怕没老婆的心啊!” 凤辰随她调侃,毕竟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白锦玉对着凤辰笑得嫣然,若有所悟:“难怪夫君的金子银子可以给别人,钱袋子怎么样也不会给别人呢!也难怪那日我气极要把钱袋给那客栈掌柜时,夫君一把夺过去了呢!” 凤辰也默认,接着催白锦玉上马,二人行了一阵,白锦玉又道:“那么金豆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咱们晋王府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呢?” “那些金豆子都是我幼时读书挣的。” 白锦玉不解:“挣的?你小时候读书也能挣钱吗?” 凤辰道:“能,皇家的孩子不比外面,就像奈儿一样小小年纪就要卯时起来学课,所学往往又是刻板晦涩的学问。在我们兄弟都年幼时,父皇为了激励我们读书,每日学成会让太傅对我们测试,头名者可得十颗金豆子,次名是五颗,其余人则没有,只能明日再加努力。” 白锦玉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了,等回过神来已追悔莫及道:“原来那些金子这么珍贵啊,可我……我都拿它……天啊,为什么夫君不早告诉我呢!”想想自己曾经拿着这些金豆子在青楼里逢人就撒,在客栈里撵人,还拿着这些钱买了很多可有可无的东西,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凤辰道:“无事,我本来就想着要留给我的王妃用的。” “啊?”白锦玉笑道:“夫君小的时候就有此打算吗?” 凤辰道:“本也没有此打算,是我乳娘总是如此教导我。她读书少说不出长篇大论的大道理,于是就这样勉励我好好用功,其效也甚伟。” 白锦玉彻底折服了:“竟然是这样?!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我夫君为什么会是一个情种了,看来是少不了你这位乳娘的熏陶啊!” “我们府上那么多金豆子,看来夫君小时候的书一定是极好!对了,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我第一回见你的金豆子就是我们在西赵选婿的时候,哦!原来那时候夫君也希望能找到一个如意的妻子啊!” 她转过半身看凤辰,像是想起来什么,质问道:“不对啊,夫君那时候已经接了和苏丽华的婚旨了啊,怎么还存这种心思呢?” 凤辰云淡风轻道:“美满的姻缘谁人不向往?就算命数已定也难以不抱希望,我自己都不知为何当时会在临行前带上了一袋金豆子”他深深看了白锦玉一眼,道:“可能冥冥之中一切早已经注定!” 白锦玉心中一片柔软,却又忽然安静,须臾,她试探问道:“夫君,你可知道苏丽华去哪儿了吗?” 凤辰若有所思,摇了摇头:“不管她在哪儿,必定在做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他微顿:“我只肯定一件事。” 白锦玉道:“什么事?” 凤辰道:“她不会再回晋王府了。” 白锦玉惊得勒马停缰:“不会再回晋王府了?什么意思?” 凤辰也随之停了下来:“对。” 白锦玉心口一瞬间涌上千万种的情绪,又惊又吓又疑惑,同时不免还有一丝丝窃喜,堪称五味杂陈:“为什么?为什么夫君你会这样认为?” 凤辰微微一笑道:“我和她的关系别人不清楚,我们自己是很清楚的,这么多年我们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而且彼此也很少谈心。当然,这其中也多数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你,故而不可避免对她有意疏离。” 白锦玉听了,心中很难说是什么滋味。无论如何一个女子被夫君冷落都是一件叫人唏嘘不已的事情,更何况这样的人是她的亲妹妹,更何况她这样的境遇自己也多少有些责任。 但是,苏丽华并不柔弱可欺,她并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一想到她七年前让自己去盗取家印的种种冷酷无情,白锦玉就觉得很难像同情一个普通女子那样对她产生出真正的同情。 “从你回来至今已近五个月,”凤辰确定道:“我认为她事实上已经把我‘让’给你了。” 白锦玉杏眼圆瞪,心中陡然生出一丝莫名的猜测,喃喃自语道:“难道她是想补偿我?” 凤辰听到这句话,眉尖一挑,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白锦玉抬起头:“知道什么?” 凤辰玉转过头,没有回答,却换了话题:“苏策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帮你去诱诈保时王子?” 白锦玉道:“哦,因为我知道追杀乌穆的人当中有徵朝人,所以我需要一个徵朝的人和我一起入局。其实,你们在入直北的第一天,我就通过县令找到了他。” 凤辰很惊讶:“哦?” 白锦玉点点头:“我要为乌穆查出凶手,苏策就是最好的人选!不过,他一见我活着的确十分震惊,他的确也十分不乐意见到我,说不定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呢!但是,他别无选择!” 凤辰已经有所洞悉道:“你定是以要在我面前揭露当年李代桃僵嫁入之事要挟他。” 白锦玉承认,叹喟:“这恐怕是他此生最大的把柄了!夫君人又在直北,我拿此要挟,他只能任我差遣!” 凤辰道:“所以,在保时王子刺杀你的那晚,苏策的那两个随侍就是他派去救你的。” 白锦玉道:“对,我知道当晚一定会有人对我下手,我想活下来,必须留有后手。” 凤辰道:“那外一他们救出你后,又将你灭口呢?” 白锦玉一顿:“我这个……我没想过,应该不会?” 凤辰胸膛一起伏,后怕。 “之后也是你教苏策假扮秦坚的人去救出保时王子,取得其信任后,再诱使他说出真凶?” 白锦玉扬扬道:“对啊,我是不是很聪明!” “确实天衣无缝,无懈可击,而且胆大心细!”凤辰诚服道:“能想到利用苏策,着实是一步好棋。” 白锦玉一向喜欢别人夸奖,被凤辰这样的人夸自更是飘飘然:“那当然!那时候不能仰仗晋王殿下,我只好找苏策了,别人我可不放心!” 凤辰默默看着白锦玉,欣慰于她铤而走险,最终万无一失。 第四百二十七章 日冕3 得悉庐州翠渚面临的困局后,凤辰速速换了一身衣袍奔赴宫中,白锦玉则来到了刑部门口。 言洛所言是真,平素严肃冷硬乏人问津的刑部大门前坐了数近千计的人头,其中甚至可见国子监的学生。 他们没有大声疾呼,也没有肢体冲撞,只是一声不吭坐在毒辣的太阳心里,用沉默表达他们对闻宴的声援,及对量刑草率的不满。 这样多的人数、这样安静的场面,这种无声的对抗比任何喧哗吵闹都更加慑人。长安空气中的那点不一样,正是多了这一味对抗的情愫。 白锦玉看着眼前,心潮起伏。 庐州闻氏从来没有在长安授学传业解惑,没有一个门生走上仕途在长安有一席之地,所做的学问也几乎没有在长安施展让长安百姓获益。但是现在,居然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来为他请命,只能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庐州翠渚在民间立信甚高,是所有正义之士心中的一座丰碑,没人相信有人能在翠渚前面测出日冕之期,更不相信翠渚的山长会因为别人先测出日期而杀人灭口。 但是,这些人可能大部分都不知道,现在皇帝要杀闻宴并不是因为他杀了宋瀛海,而是因为,他不肯说出日冕之期。 刑部出动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官兵以防哗变,白锦玉不得靠近,静立了一阵,打道回府。 她深知,这种静坐示威虽然声势浩大,但是对事情的结果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说到底,天下事务皆决于皇帝,就是皇帝凤华一个人说了算,所以她还是更加指望凤辰入宫能带回来一点转机。 但是此时皇令已下,处刑在即,要皇帝撤回成命绝非易事,难于登天。 白锦玉沉郁难解地回到晋王府,然而府中早有一个人在等她,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文若兰。 “晋王府在做什么名堂?门口竟然一个把守都没有,前后大门洞开,百姓任意通行?整个长安城绝无第二个王府如此了!”文若兰一身明绿的翠烟裙,头饰皓腕珠围翠绕,富贵逼人。这打扮若是一般妇人穿戴必定庸俗无比,但是文若兰乌发雪肤,身段婀娜,却显得很气质华贵,繁丽雍容。 面对她的质问,白锦玉抱之一笑:“母亲,这叫‘臣门如市,臣心如水’。” 若非套着苏丽华的身份,她连一句“母亲”都不想叫她。不知是不是因为翠渚的事情已经搅得她极度心烦意乱,今日见到文若兰,她只觉得厌烦,丝毫没有从前的局促紧张。 文若兰一怔,没接着往下说,但是微微的表情显然嗤之以鼻。 白锦玉暗暗思量文若兰所来的目的,晋王府可不是东西二市,更不是没事可以窜门的地方,王府就是王府,就算女儿嫁在此处,也应当谨遵无事不扰的规矩。 文若兰今天亲自登门,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母亲,请用茶。”白锦玉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应酬文若兰。 在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她的母亲,也是她认识的最无情的人。 文若兰定了定,没有碰茶,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议。” 白锦玉四平八稳道:“母亲大人有何吩咐,尽管吩咐儿臣。“ 文若兰却没这么爽利,盯着白锦玉看了一阵,忽然问:“晋王殿下回京与否?” 白锦玉心里一惊,暗道好险,他和凤辰也不过刚刚回到长安,若文若兰提早半日来,就会发现她也不在晋王府。 白锦玉话留三分道:“殿下今日已经回到长安,眼下在宫中向陛下述职,不在府中。”白锦玉不能说凤辰没回来,眼下凤辰在宫里,这必定会为人所知,为苏策所知。 文若兰点点头;“那我来的还算时候。我问你,殿下回来可曾与你说过什么?” 白锦玉警惕道:“说什么?” 文若兰语速有点迟疑:“说……他在直北遇见了什么人?” 白锦玉已然猜到她说的是什么,但仍佯作不知道:“什么人?殿下一回来就去了宫里,当时我正在午憩,还没有和殿下说上话。” 文若兰的脸上说不上是不是松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道:“也好,那我先跟你说了!” 白锦玉道:“究竟是什么事,竟令母亲如此郑重?” “你父亲在直北看见了白锦玉!” 白锦玉作大震状:“白锦玉?!” 这一瞬,白锦玉紧紧盯着文若兰的脸,她有些想知道,作为她的生身母亲,在知道她尚在人世的时候会是什么心境,在这刹那间,她十分明确地感受到,作为一个女儿,对于眼前这个娘亲,还抱有一丝亲情的希冀。 文若兰沉了沉气息,点了下头:“是她!万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而且,可怕的是,她竟然还当上了铎月国的固敏!” 文若兰的语气显然不悦,但是白锦玉仍抱有不切实际地问了句:“她活着,还当上了铎月固敏,母亲没有一点庆幸吗?” “你开什么玩笑?!”文若兰厉喝一声:“故意说反话是吗?当初她从府里逃走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掉,而今总算是证实了!你说什么风凉话?我还有更可怕的事情要告诉你!这次不仅是你父亲见到了她,晋王殿下也看见了她!你父亲已经向晋王坦白了你不是他亲生骨肉的事实!” 白锦玉抿上双唇,文若兰对她的态度她已经没有必要问得更清楚了。 “你怎么没有反应?”看白锦玉不讲话,文若兰惊讶地看着她:“晋王殿下看到了白锦玉啊!” 白锦玉平静地道:“有什么好意外的?人只要活着,就总有见面的时候。”她从心里感到一股不可遏制的厌恶,加了一句:“在这个世上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这一点,你倒比我沉着。”文若兰缓缓低下头去,抬起来时她眼神已非常坚定,“那么我也放心了,我就把今日来的目的直接跟你说了,希望你对下面听到的一切都不要感到惊讶。” 白锦玉无色道:“你说。” 文若兰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束卷好的锦帛,伸手给白锦玉:“我与你父亲商议,决定要你向晋王殿下自请和离,这便是我们为你准备的放归书!” 第四百二十八章 日冕4 白锦玉抬头,还没听明白文若兰的话,手心已经压上卷轴。 “放归书?”白锦玉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解开卷轴的系绳,从右往左展开,果见“放归书”三字赫然入目! 接着便是“凡为夫妻之缘,前世结缘,恩深似海,始配今生夫妇。然七年无出,无继宗室,今已不和,相看生怨,两心不同,难归一意。物色书之,还卿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白锦玉睁大了眼睛,只觉得手中之物滚烫无比。 文若兰道:“晋王殿下已经知道你并非老爷的亲生女儿,他身为天朝贵胄,尊荣显赫,势必不能容忍此等瞒天过海欺信于他的事情,他现在还没有动作,那是因为铎月王子的事情牵制了他的精力,等接下来,他一定会对你和你的父亲有所处置,甚至很有可能还会禀明圣上,到时后果……不堪设想。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在他处置之前让你自行请罪放归,以此最大限度消解晋王殿下的怒气,保全住你父亲,也保存住所有人的体面。” “我不同意!”白锦玉脱口而出,将这烫手山芋塞回文若兰手中。 文若兰揣着放归书,瞪起眼睛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晋王殿下已经知道你不是苏策的女儿,他如今不动声色,说不定正在暗中调查你的真正身世、收集证据,难道你还要等到他知道你只是个破裁缝的女儿才有所反应吗?” 白锦玉震颤地盯着文若兰:“破裁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那是我的爹爹,你曾经的……” “闭嘴!”文若兰怒斥,仿佛她说了什么恶心不堪的话。二人静峙一刻,文若兰的声音又软下来:“我希望你掂得清事情,秦坚一倒,放眼朝廷,你父亲是朝中最有望继任尚书令的人选,我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他的绊脚石!” 白锦玉简直要窒息了,文若兰那张明艳的面孔在她面前简直比扭曲的蛇蝎还要丑陋。 白锦玉嗤笑一声,讽刺:“是你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你做上尚书令夫人的绊脚石!” 文若兰的面孔白了一下,一甩袖子:“你不要不识时务。你回到苏府,从此贵为尚书令千金,你想再嫁我们便再为你物色名门子弟,你若不想嫁,苏府就养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一生无忧,有什么不好?若你不按此行事,等到东窗事发,晋王把我们端了,你和我们都必将冠上欺君之罪,沦落牢狱之徒!此中利害,一望可知。” “莫名其妙!”白锦玉转过头去,不再看文若兰,她要是把这放归书给凤辰,估计他才会把苏府给一锅端了! “你什么意思?”文若兰拉过白锦玉的身子,仔细地观察她的脸上表情。 白锦玉看着她,道:“一句话的意思,我不会离开晋王!” 文若兰大骇,呼道:“你存心毁了我们是吗?!” 白锦玉已经被翠渚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偏偏在这时候文若兰跟她扯这个事情。她简直火从心底起,但是她现在是“苏丽华”,她发作不得,按捺了一阵,她尽量平和道:“你为什么认定晋王殿下会拿你们开刀,或许他并无此意呢?不如先让我跟他坦诚布公主动承认错误,也许并不用走到这步。” 文若兰坚定地摇头:“你太异想天开了,此事非同小可!寻常百姓家缔结姻亲都要看个门当户对,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殿下?他岂能容你一个裁缝之女妄图攀附龙门?!” 白锦玉听到这句勃然色变,文若兰这番话不仅贬低了自己,更以她自己世故狭隘的心胸揣度凤辰,这两者都是她不能忍的! “你口口声声裁缝之女裁缝之女的,你别忘了,你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打铁人家出生,你看不起谁呢?连你都能飞上枝头当尚书夫人,凭什么裁缝的女儿就不能做王妃?!” 文若兰愣住,瞠目结舌地看着白锦玉,半天,她咽下一口气,道:“好,你说先跟晋王殿下坦诚布公主动承认错误,我也同意,但承认错误就该拿出诚意,”她严肃着脸,将放归书按回白锦玉手上,道:“你拿着这个去跟他道歉!如果他原谅你,就算了,如果不原谅你,以晋王的为人,定会将你放归不再为难我们。” 白锦玉神色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文若兰:“此时此刻你居然还纠缠!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是爱那个男人爱昏了头,还是你贪慕荣华富贵贪慕得失去了人性?!” 文若兰一怔,眼睛珠子转动地看着白锦玉的脸:“丽华,你……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简直要怀疑你是那个白锦玉了!” 白锦玉心里一惊,不过她今天所受的刺激已经太多了,她根本不在乎装苏丽华装得像不像了。她扬起头,冷冷道:“你从头到尾都在为自己和尚书大人着想,可曾有半点为女儿打算过?一个被夫君放归的女子,就算再嫁又能再嫁给什么好人家?纵是再嫁,我还能再遇到晋王殿下这样品貌出众的人吗?还能享有一品亲王府这样的富贵吗?母亲只考虑保全自己的日子,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文若兰震惊,以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转过头来,她盯着白锦玉,继而冷笑了一声:“自私?你是在批评我吗?就你,还有资格指摘我自私。你可别忘了,七年前,你不也为了保全你的荣华富贵,逼迫白锦玉去偷取闻氏家印了!” 白锦玉定住,太阳穴处筋络不停地跳动。 文若兰昂了昂她那美丽的云鬓,目光像刀一样地看着白锦玉,蔑然道:“天下谁都可以苛责我自私,唯独你,苏丽华不行!当年若非我留个心眼将白锦玉的闻氏家印偷换扣下,请问,在宁王郑王毁了传国诏书之后,哪里还能再伪造一份盖了闻氏家印的诏书让你养尊处优到今日?!” 犹如一道惊雷劈下,白锦玉被狠狠击中死死定在了原地! 她胸中心脏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这么说,闻氏家印真的是你拿走的?!”白锦玉全身僵硬冰冷,声音因剧烈的震忿而颤抖。 第四百二十九章 日冕5 文若兰顿住,转过头,锐利地看着白锦玉:“你是谁?!” 白锦玉双目通红,痛苦而恨意的神色已经代替了所有回答。 “你是白锦玉?!”文若兰吓得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极度吃惊的表情,但仅一瞬,她就扑了上来:“你怎么在这里?!丽华呢?丽华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白锦玉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她用力扳住文若兰的肩,指尖深深抠进了她的肌理,抓得文若兰脸上渐渐吃痛皱起。 “回答我!七年前,真的是你掉换了我的包裹,偷走了闻氏家印吗?!” 文若兰承接着白锦玉凌厉的目光,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已没有否认的余地。 眼睫微颤了一下,文若兰就又狠戾起来,气势甚至凛然:“不错,是我!是我!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白锦玉一字一字道,脸色雪白,眼神鸷厉:“你怎么说得出口?!你知道你把家印偷走我就要面临什么吗?”她恨极,双手用力一甩,把文若兰狠狠往地上一摔。 文若兰“轰”一声腰肢撞上身旁的檀木桌子,直将沉重的桌子推开一尺,重重掼倒在地,连头上的珠钗步都摇散落在地! 白锦玉木住,不是因为把文若兰摔得太惨,而是吃惊于自己的力道如此猛狠,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了! 文若兰扶着身边得凳子崴崴站起,白锦玉一步一步压向她:“我早就怀疑是你们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们?你们把我害得好惨,我被废去武功、逐出师门、流亡他国、九死一生,全都败你们所赐!我为了你们将家印偷出来借用,而你们居然把家印偷走了?!” 她一手拎住文若兰的衣襟,恨意在她的身体里疯狂扩散,涨满了她整个人,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阴沟里的勾当?!” 文若兰被白锦玉这一摔,极感受辱,人反而变得强硬起来,她直视白锦玉,毫无畏惧道:“为什么?因为这是皇上和皇后的旨意?!” 白锦玉愣住。 文若兰道:“当初丽华对皇上皇后言说拿去盖印的是一枚赝品,皇上皇后看上了这个赝品,想要收藏在侧,作为臣子哪能不照办呢?!” 白锦玉被再度激怒:“他们以为是赝品,但你们很清楚它根本就不是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的闻氏家印!你们为了取悦圣心把它偷换走,有没有想过弄丢家印的我会之后会怎样?!你们的心太可怕了、太恐怖了,你们怎么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情?!为了身份地位荣华富贵,骨肉亲情对你们而言根本就一文不值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要过更好的日子、成为人上人有什么不对?”文若兰毫无愧疚,反而冷冷一笑:“我们没有良心,难道你就有吗?如果你有良心,翠渚养育你多年,你怎么又干出偷出家印这样不齿的行径?!” 文若兰嘲讽地蔑着白锦玉,美丽的脸上丝毫没有女人该有的善良温柔。 白锦玉五脏六腑都要爆裂了,许多话都被她这句噎得卡在脖子里。她和文若兰怒目相视,都像对着自己最痛恨的仇家! “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晋王府?”文若兰目光阴鸷地打量白锦玉:“晋王殿下知道不知道你已非苏丽华?” 白锦玉闭口不言,今日她已经得了太多不好的消息,这个女人的出现,让她恶劣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你是回来报仇的吗?”文若兰声音阴冷,疯狂揣测:“你是不是……已经把丽华给杀了?难怪你不想给晋王殿下放归书,你巴不得晋王降罪苏府呢?” 白锦玉不想再理她,现在这个当口,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烦恼,文若兰这样无可救药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再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她觉得对跟她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生命! 她手朝门一指:“滚!” 文若兰一愣,脸色青白,对这个“滚”字极度震惊。 白锦玉刻薄露骨道:“滚回你的尚书府去,这里没有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这里的王妃和你毫无关系,你现在根本没有资格踏足这里!” “你、你……”文若兰闻言疯了一样地扑抓上来:“你这个孽障!你想怎么样?!你想报仇是吗?我告诉你,你休想你休想!你休想毁掉我苦心经营才有的今天?!” 文若兰上来撕扯白锦玉,白锦玉不胜其烦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扬手欲打,停了一瞬。 女儿打母亲……巴掌没有落下,白锦玉奋力一推,把文若兰“呠”一下砸在门上! 白锦玉握紧没有煽下去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你再不滚,我就叫人把你撵出去!别怪我把你这堂堂尚书夫人扫地出门!” 文若兰捂着心口喘不上气,又惊又恐地看着白锦玉,知道白锦玉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不甘许久,转身很快地走了出去。 文若兰消失在视线,白锦玉泄了力一般坐下,她以手扶头撑在桌上,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 门外传来脚步,白锦玉怒道:“怎么还不滚?” 脚步立即停下,一个弱弱的、稚嫩的声音浮起:“娘亲……” 白锦玉急忙直身,只见奈儿诚惶诚恐地站在门口,小小的脸蛋上满满写着不知所措。不过一会儿,黄姑也跟着奔来上来。 白锦玉赶紧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柔声道:“是奈儿啊,对不起啊,娘亲还以为是个……讨厌的人!” 奈儿当即脸色转晴,两手一把搂住白锦玉,将小脑袋搁在白锦玉的颈窝里,糯糯甜甜道:“没关系!娘亲你终于回来了!奈儿好想娘亲啊,就算娘亲跟奈儿生气也没关系,奈儿只要能见到娘亲,就算娘亲生奈儿的气也高兴!” 软软绵绵的身子贴近在心口,白锦玉的眼泪落了下来。就在刚刚,她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痛斥为孽障、视同洪水猛兽,这一刻,却被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视若珍宝,牵肠挂肚。这此中的差别,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黄姑不解地看着白锦玉,白锦玉赶紧在奈儿身后擦掉眼泪,站起来拉着他的小手走进屋子:“奈儿快过来,娘亲这次在外面给你带了很多好东西,娘亲拿给你看看! “嗯好!”奈儿拖着白锦玉的手,一蹦一跳地跑进屋,没走两步,他脚下踩上一个东西,立即蹲下小身子查看:“娘亲,这是什么啊?” 是放归书! 奈儿蹲在地上,拿手指着散开的锦帛卷轴,歪着脑袋仔细辨认上面的书写,感觉下一刻他就要读出声来。 黄姑还在身边! “哦,是个没用的东西!”白锦玉心口一提,快如闪电将卷轴从地上捡起,手忙脚乱将这放归书匆匆收卷好,死死地打上了结扣。 奈儿也没有多问,跟着白锦玉一同站起,由她牵着往里厢走去。 第四百三十章 日冕6 白锦玉带回的玩意儿把奈儿逗得开心极了,晚饭之前玩了半天,晚饭后又玩了个把时辰,直到困意袭来,睡眼惺忪。 天色越来越黑,凤辰还没有回来。 白锦玉嘱咐完憔悴不堪的千玺去休息,回来抱奈儿:“奈儿,困的话就先睡,等父王回来娘亲会叫你的。” 奈儿用小肉手撑起两只眼皮:“奈儿还要等父王,娘亲看奈儿多精神啊……” 白锦玉把他的小手从眼皮上拿下,把他抱上床,一边给他解去外衣一边道:“奈儿听话,父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奈儿明日还要学课呢!如果不睡觉,明日课上犯困可是要挨夫子数落的哦!” 白锦玉嘴上温声细语地哄着,好像岁月静好,但其实她等凤辰的心比奈儿焦急一万倍。 “咦?”突然,奈儿好像真的不困了,眼睛睁得滴溜圆,兴奋地摸着身下的床铺:“娘亲,奈儿今日是可以睡在这里吗?”他两眼放着光嘴角上翘,像遇上了什么天大好事。 白锦玉道:“是啊,你不是要等父王吗?” 奈儿当即泥鳅一样从床上爬了起来,拍着手连续蹦跳了十几下,一边拍手一边欢呼:“噢噢噢,奈儿跟娘亲一起睡!和娘亲一起睡!” 一旁的黄姑赶紧上来扶着奈儿的小身板,尽量让他平静:“娘娘,这恐怕与礼不合!” 白锦玉道:“这有何与礼不合?” 黄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按规矩,娘娘只属于王爷一个人,是不能和其他任何人同床共枕的,小世子还是个男孩儿,就更加不可了。” 白锦玉大大讶异:“同床共枕?这……”白锦玉看着失望下去的小人儿,无语道:“这词儿也用得太夸张严重了,他只是个孩子啊?小孩儿跟大人睡不是很正常吗?”她心想:闻玲每天都跟桃子李子一起睡。 黄姑认真道:“孩子终有一日也会长成大人的,事关殿下娘娘的名誉,请娘娘注意分寸,这就是皇室的规矩。” “还分寸?名誉?”白锦玉乍舌:“这都谁想出来的说辞?” 黄姑道:“娘娘来的时候短,以后就知道了,皇室诸如此类的规矩还有很多。” 白锦玉倒好奇了:“比如呢?” 黄姑想了想,道:“比如娘娘们不能给自己的孩子哺乳,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为娘娘的身子也只能给殿下一个人享用。” 白锦玉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她是早闻皇室子嗣一贯受哺于乳娘,她也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妃子们奶水不足,或者希望婴孩能够有更充足的口粮的原因,绝没有想到是因为这种观念。 白锦玉不禁摇头又说了一遍:“这都谁想出来的说辞?想出这‘奇思妙想’的人思想真是龌龊之极!黄姑你别担心,没事,咱们晋王府里不搞这套,奈儿今夜就睡在这儿!” 黄姑:“这……殿下他会……” 白锦玉道:“殿下一定不会介意的,奈儿是他的亲生儿子呀,他怎么会介意?我们只要自己不说出去,外面谁会知道奈儿与我们同睡?除非……你不肯保密!” 黄姑语噎,说不过白锦玉,提醒了白锦玉奈儿晚上爱踢被子,要多劳点心,之后白锦玉吩咐她早点休息,她虽有忐忑,但也依言退下了。 黄姑一走,奈儿俨然觉得白锦玉打了胜仗,高兴地重新从被窝里爬起,在她和凤辰的床上蹦了好几圈,之后一把扑倒在白锦玉的怀里,软成一团奶声奶气道:“娘亲,奈儿一定是所有宗室里最幸福的孩儿。” 白锦玉抚着他的小背道:“哦?” 奈儿点点头:“因为奈儿还可以跟娘亲父王睡一张床啊!凤鸣凤啸他们肯定没有过!” 白锦玉一笑,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凤鸣凤啸欺负过他一回,他就生了芥蒂,什么都要拿他们哥俩比一下。 “娘亲,”奈儿从白锦玉的怀里脱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道:“如果父王不喜欢奈儿睡在这里,奈儿会走的,我保证!” 白锦玉一笑,刮了下他的脸蛋:“不会的,你父王不会介意的。”她看着眼前笑得甜蜜的奈儿,忽然想到了润儿、桃子和李子,想到他们是和奈儿一般大小的孩童,此刻却在刑部大牢里受罪,不由地内心一阵绞痛,笑容渐渐敛去。 “娘亲你怎么了?”奈儿捧着白锦玉的脸颊问。 白锦玉摇了摇头。 这时一阵脚步穿窗入户,这声音她已耳熟能详,当即道:“你父王回来了!” 她放下奈儿,急忙奔出,一开门果然是凤辰。 二人入室,合上门,白锦玉拉着凤辰坐下,急切询问:“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闻宴那边可会有转机?” 凤辰回握住她的手,声音尽量安抚道:“此事恐怕有些难。我入宫之前,刚巧有人向陛下回禀过闻山长决然辞生的事,陛下又听闻京师学子集体在刑部门口为他请命,十分震怒,口谕不允许再有任何人为闻山长求情。所以,我一直等到晚上,等陛下气消了,才得以面见圣颜。” 白锦玉回握住凤辰的手,疼惜道:“殿下受累了。” 凤辰嘴角轻轻上扬,露出淡淡微笑:“谁叫这是我家王妃的事呢?一定须全力以赴啊!” 白锦玉心中一热,百感交集,情不自禁亲了亲他的脸颊。。 “但是,”凤辰低下头,目光认真地看着她,道:“我并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我和陛下建议释放闻山长,陛下没有表态。我提议去见一下闻山长,陛下说已没有必要,同时,据说闻山长本人也拒绝再见说客。” 白锦玉焦急道:“那怎么办呢?陛下劝不了,闻宴也劝不到。” 凤辰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我会找机会的。” 白锦玉道:“还有机会吗?” 凤辰略一沉吟,道:“后日刑场。” 白锦玉愕然,但略微思忖,点了点头。 “谢谢殿下,”她伸手搂住凤辰的窄腰,在他怀里轻声感喟:“殿下为翠渚奔波到现在,我知道这一定非常不容易,一定……” 她还没说完,却听“扑哧”一声笑声。 她一愣,才想起奈儿还在屋子里,烫手一样松开亲昵的举止。 “奈儿?”凤辰已经看见了床上的奈儿,抬步朝他过去。 “奈儿怎么在这里?” “在等父王啊,”奈儿答得欢快,然后生怕凤辰责怪似地赶紧道:“娘亲说今日奈儿可以跟娘亲父王睡在一起!” 闻言,凤辰转过头,目光逼视白锦玉,居然……就好像她真干了偷人养汉的事。 白锦玉急忙坐了过来:“就一次就一次!” 第四百三十四章 日冕10 死,到底可不可怕? 世上有很多问题,一千个人就会有一千种不同的答案。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白锦玉觉得未必会有那么多不同。 她甚至可以笃定的说,大部分人的答案一定是“可怕”。 每个人从一出生就知道死是必然,一生似乎无时无刻都在受死亡笼罩,但是即使一生再长,也没人可以轻松说自己已经准备好赴死了。 有个词叫做“苟且偷生”,这个词没有什么华丽的文采,也常常被用于蔑视的场合和不堪的人物,但是这四个字却非常准确讲出了一个淳朴的道理。 活着真的太好了。 哪怕是为人不齿,哪怕是受尽嘲讽,哪怕吃糠咽菜,哪怕是像蝼蚁一样被人一个指头就捏死……也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活着实在有太多好处。 她不相信闻宴不知道这个道理。 但以闻宴的性子,他宁愿用死去羞辱一个皇权,也决不会轻易求生,。 白锦玉和千玺在堂中相对而坐,明日就是处刑之期,凤辰一早便再次入朝,但是一个上午都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白锦玉道:“你就按着我说的做,可以吗?” 千玺道:“嗯,我知道!” “娘娘!” 二人正说着话,一声疾呼打破了寂静,谢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白锦玉和千玺倏然站起,奔出了堂屋。 “是不是殿下那边有什么消息了?”白锦玉第一句话就直接问。 “不是。”谢遥神色十万火急:“是闻氏来了二百多人,已到城外二十里处。” 白锦玉大震,千玺也惊惶:“二百多人?一定是五脉都出动了。” “一定要劝阻他们!”白锦玉当机立断:“刑部门口的示威已经激怒了圣上,如果庐州闻氏再进来引发风波,到时候龙颜大怒只会适得其反!” 她转头对千玺道:“刻不容缓,走,你和我一起去阻止他们!” 千玺道:“好!” 谢遥道:“翠渚人数众多,我与府中护卫与你同去。” 白锦玉当即道:“千万不用,你们这阵势一去弄不好他们生出误会,若矛盾激化恐要生出事端。现在是非常时机,绝不能再节外生枝生枝了!我和千玺去,他们看我势单力薄,应该还能勉强听我说几句。” 谢遥没有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白锦玉对他道:“请为我们备一辆马车,我和千玺即刻出发。” 千玺道:“不必了,两匹马就可以。” 白锦玉转过身:“千玺你会骑马了?” 千玺看着白锦玉,勉强一笑:“总不能永远让师姐和我共乘一骑?” 白锦玉目光闪动,千玺已经长大了,她却还拿他当那个孩子。 白锦玉和千玺当即跨马从安化门出了长安,一路疾驰,果然在距离长安还有十里的地方遇上了翠渚诸众。 当时他们正在一个山麓上,两百多个青青白白的身影席地正襟危坐,在碧绿的山坡上犹如珍珠翡翠洒一片,几脉家主正在给门生们做最后的训话,其形其色满面怒气、挥斥方遒。 “白锦玉?!”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这三字仿佛自带血雨腥风体质,所有门生倏地全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家主和长辈们自然纷纷都是如临大敌的震惊,而那些年轻面孔则就是千姿百态了,虽然不乏和长辈一样受惊的,但更多的还是表现为猎奇、惊讶、新鲜,那些身着青衣的年轻门生尤其如此。 毕竟“白锦玉”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很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真人就在眼前,自然是迫不及待好好看清。 白锦玉尚未奔上山麓,翠渚几个长者就冲了下来,其中以年纪最长的二脉家主为首,横剑挡住白锦玉的去路。 “你来此意欲何为?” 白锦玉停下步子,先抱了一手才道:“各位师叔长辈,请听晚辈一言,现在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谁是你师叔?!”数人异口同声打断她的话, 白锦玉噎了口气,恭谨改口:“请各位前辈听晚辈一言!希望诸位暂缓进入长安,解救闻宴的事情就让我来想办法,请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营救他!如果……诸位执意要进长安,晚辈也不敢阻止,唯请大家入城以后切莫有任何冲动的举措。” “住口!”四脉家主喝断她:“你这个师门叛徒有什么资格来指教我们做事?!” 千玺箭步上前挡在白锦玉身前:“师叔,她说得很对。现在皇上已经因为很多人在刑部门前为闻宴喊冤而动怒,如果我们再进去申诉,势必会引起皇上的反感,这样对山长、还有被关押的所有人都只有害处啊!” 白锦玉冷静道:“不管我是不是翠渚的人,有一个事实都不会改变,那就是闻宴对我有授业之恩、同窗之情,各位前辈应当相信,我想要救他的心情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弱!我恳请你们平静忍耐,不要有轻举妄动,让我设法把闻宴救回来!” 三脉家主怒瞪:“鲁山宋氏恶意栽赃,明天山长就要被冤屈处死了,你居然叫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庐州闻氏难道还怕他皇帝反感?笑话!当年若不是庐州闻氏撑腰,如今这龙椅还不知道谁在坐呢!你闪开一边去!” 白锦玉见劝之未果,急道:“当年的事情现在拿出来逞威有什么用?此一时彼一时,而今闻宴的生死就是捏在别人手上啊!” 当即人群就炸了。 “叛徒就是叛徒,竟说出此等不肖言辞!” “你们不知吗?她现在是晋王殿下的人了,自然是要帮着凤室说话!” “要处斩山长的就是他们姓凤的人,她这时候跑出来阻拦我等必定别有用心!” “她被翠渚扫地出门必定怀恨在心,巴不得看见我们一败涂地!我们万万不可听她的!” “对,万万不可!” “我们凭什么听她的!” …… 不善的声讨在耳际纷纷扬扬此起彼伏,千玺听不下去了,跳进人群和他们打起口水仗,奈何寡不敌众,辩护之词被淹没在沸沸扬扬的指责里。 翠渚众位长辈越责越失控,他们义愤填膺,挥手举剑,一副誓要杀进长安痛扫一片的架势。 见此乱状,白锦玉长吸一口,厉声道:“凭什么?凭我现在是皇亲国戚,如果你们胆敢进入长安城,我禀明陛下今天就先杀掉穆夫人给你看看!” 白锦玉容色狠戾,全场顿时一片安静。 “你敢!”五脉家主一把抽出长剑:“你若胆敢如此,我先杀了你这败类!” “你杀啊!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敢诛杀王妃?!”白锦玉毫不避让,眼神鸷厉的扫过几脉家主,道:“我不敢?你们个个都应当知道,我这个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让你们在这里,你们就只能在这里,谁要挑战,就放马过来!” 二脉家主气得翘胡子:“真是孽障、孽障!岂有此理!前山长为什么没有大义灭亲,留你这祸害到现在,” 白锦玉冷笑:“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就岂有此理了怎样?老东西!” 各家门生看得听得目瞪口呆,山麓上黑压压一片人头终于不再有异议。 第四百三十七章 日冕13 【本次发布‘房道’版,上午8点前更正,支持作者请至潇湘书院app】 东汉末年,汉桓帝年幼,外戚专权,宦官干政。桓帝死后,灵帝继位,权力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卖官害民、横征暴敛,官逼民反,终于在东汉灵帝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爆发了席卷中原的黄巾起义。汉灵帝命地主豪强领兵镇压,各州募兵守备。 招兵告示张贴在涿县城门口。围观群众中,有一位红脸大汉,他叫关羽,是河东解县人,因在家乡杀了豪强,流落到涿县,以卖绿豆为生。人群中还有一人看了榜文,叹了一口气。一个黑脸大汉见了,向叹气的人说道:“大丈夫不为国家出力,反在此长叹,何为大丈夫?”那个叹气的青年名叫刘备,本是汉室宗亲,幼年丧父,跟母亲流落涿县,靠编席贩屦糊口。黑脸大汉名叫张飞,在本地开肉铺,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他常将卖不完的猪肉放在一口井里,盖上磨盘,谁能挪开此磨盘,可以任取井中肉。 有人到张飞的肉铺来买肉,伙计却拿不出肉,关羽走过来将磨盘挪开,尽取井中猪肉分于众人。张飞得知,想和关羽分个高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被一旁的刘备拉开。 在张飞家中,刘关张三人畅饮叙谈,他们志同道合,便在桃林中结拜为兄弟,立誓:“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接着兄弟三人来到铁匠铺各自打了兵器:刘备使双股剑,关羽使青龙偃月刀,张飞使丈八蛇矛。 黄巾起义被镇压,刘备立了不少战功,却只当了中山府安喜县县尉。 不久,十常侍命令各地太守派督邮下去查访,借机淘汰一批地方官吏。 本郡督邮来到安喜县视察,对刘备傲慢无礼,还索取贿赂。张飞得知大怒,将督邮捆绑起来用柳条鞭打。刘备闻讯赶来,见督邮求饶,令张飞住手。关羽认为:“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地,不如弃官归乡别图大计。”于是兄弟三人弃官而去。 第二集:十常侍乱政 黄巾起义军主力被镇压之后,地方割据势力迅速发展,外戚和宦官的斗争日趋尖锐。 汉灵帝病危,围绕皇位的争夺,以张让为首的十位中常侍和国舅大将军何进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灵帝有两个儿子,何后生皇子辩,王美人生皇子协。何后嫉妒,毒死王美人,皇子协养于董太后宫中。灵帝死后,十常侍为了立刘协为帝,想先除掉何进。何进得知消息,便和袁绍、曹操等商议,要尽除阉党。何后原是靠宦官势力立为皇后的,因而受张让等人左右,从中阻止。曹操建议:应先正君位,后讨贼。何进便在灵帝柩前扶立太子辩继承帝位,何太后临朝辅政,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控制朝政。董太后受张让等怂恿,也去临朝听政,封皇子协为陈留王,加封国舅董重为骠骑将军,并重用十常侍,打算和何皇后平分秋色。 何进借故将董太后遣回原籍河间,又派人毒死太后;并矫诏召外兵进京,想尽诛宦官。不料十常侍预谋在先,假传何太后懿旨,召何进入宫。何进不听陈琳、曹操劝阻,单独进宫,在嘉德殿被张让杀死。袁绍、曹操带兵入宫,尽杀宦官,宫内火起,在混乱中,张让、段珪劫持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出皇宫。 曹操派兵追袭张让、段珪,寻找少帝。十常侍都在混战中丧命。 少帝和陈留王藏于草丛之中,熬到天明才被司徒王允等文武大臣发现。刚要回朝,忽然远处奔来西凉刺史董卓,他早有野心,乘洛阳混乱之机带兵进京。 至此宦官势力彻底消灭,然而一场更大的战乱却由此开始。 第三集:董卓霸京师 董卓带二十万人马驻扎在京城附近,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每日进城,由铁甲军开路,横行街市,残害百姓。 为了扬威,他打算把少帝刘辩废掉,另立新君。 一日,董卓在温明园宴请百官,提出废立之事,遭到荆州刺史丁原反对。董卓想杀丁原,因见丁原身后有个威风凛凛的大将,不敢动手,这个大将是丁原的义子吕布。 为了除掉丁原,董卓的谋士李肃带着赤兔马和重金来到吕布营内,劝说吕布投靠董卓。有勇无谋、见利忘义的吕布当夜杀了义父丁原,做了董卓的义子。 董卓又议废立之事,袁绍不愿屈从,愤然离开。 董卓得到吕布,如虎添翼,更加横行无忌。越骑校尉伍孚身怀利刃,企图刺死董卓,结果行刺未成,反遭杀害。董卓强行废掉并毒死少帝刘辩,逼死何太后,勒死皇妃;随即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即献帝),并自封相国。 第四集:孟德献刀 董卓进京后,废立皇帝,残害百姓,荒淫暴虐,激起群臣共愤。一日,司徒王允假借庆寿,约请几位旧臣到他府中叙谈。当他谈到:“社稷旦夕难保”时,情不自禁,掩面哭泣。骁骑校尉曹操自告奋勇,愿行刺董卓。他向王允借来七星宝刀,来到董卓相府,伺机行刺。董卓正在园中小阁休息,他问曹操:“何故来迟?”曹操说因马太瘦弱。董卓便命吕布为曹操挑选一匹好马,吕布出阁而去。 董卓因感困乏,倒身而卧,当他面朝里翻过身去时,曹操急忙拔出宝刀,刚要行刺,不料董卓从铜镜中看见曹操拔刀的身影,急忙回身问操,此时吕布已经牵马来到小阁,曹操急中生智,立即捧刀跪下说:“操近得七宝刀一口,献上恩相。”董卓接过宝刀,很是喜爱,便让操出阁去看马,曹操将马牵出相府,飞身上马,逃出洛阳。 董卓察觉事有蹊跷,知是曹操行刺,便命各地画影图形,捉拿曹操。曹操欲回乡,途经中牟县,被县令陈宫认出。陈宫得知曹操要号召天下诸侯,兴兵共讨董卓,被他的壮志打动,便弃了官职,追随曹操。一天,他们借宿在曹操故友吕伯奢家中,吕伯奢往邻村买酒款待二人。 第四百三十八章 日冕14 【本次发布‘房道’版,上午8点前更正,支持作者请至潇湘书院app】 十八路讨董诸侯人心不齐,按兵不动,董卓乘机胁迫天子,迁都长安,在朝中更是专权跋扈,骄纵无比。一日在席间,又无故将司空张温斩首,满朝文武惊恐失色。 司徒王允想除掉董卓,但苦无良策。他为国事担忧,难以入睡,独自来到花园,发现歌姬貂蝉在花园中对月长叹。当他得知貂蝉是为民忧愁时,便和她定下“连环计”:先将貂蝉许嫁吕布,再献与董卓,离间他们父子,促使吕布杀死董卓。 吕布狩猎归来,在溪边和貂蝉相遇,他见貂蝉貌美,如醉如痴。王允便将吕布请到府中,答应将貂蝉送与吕布为妾。“早晚选一良辰,送到将军府上。” 乘吕布去郿坞押送车仗的机会,王允又将貂蝉献与董卓。 第七集:凤仪亭 董卓接走了貂蝉,令吕布又恨又急。他恋念貂蝉,乘董卓上朝之机,入相府与貂蝉私会,貂蝉乘机诉苦,激起吕布对董卓的不满。 董卓不见吕布,急忙回府,看到吕布在凤仪亭中正拥抱貂蝉,勃然大怒,抓过吕布画戟刺去,吕布忙逃出相府。王允顺势以言相激,使吕布决意杀死董卓。王允和百官在朝房设下伏兵,由李肃往郿坞骗董卓回京受禅,董卓信以为真,即刻乘车往长安入朝。到了“受禅台”下,忽然王允高声喝骂,两厢武士尽数涌出,要杀董卓。董卓急呼:“我儿奉先何在?”吕布厉声道:“圣旨在此,奉诏讨贼臣董卓,其余不问!”挺戟刺死董卓。 董卓死后,长安城中欢歌狂舞。就在王允与吕布等痛饮庆功之际,貂蝉已是一身行装打扮,她驾着轻车离开,从此随清风远去了。 第八集:三让徐州 东汉兴平元年(公元194年),曹操在兖州文有谋臣,武有猛将,威名日重。曹操命人前往琅琊郡接父曹嵩前往兖州,途经徐州时,太守陶谦为交好曹操,命部下张闿一路护送曹父。不料张闿图财害命,途中将曹嵩一家老小杀害,曹操怒气冲天,点起大军,要洗劫徐州,誓杀陶谦,为父报仇。 曾放走曹操的中牟县令陈宫为陶谦讲情,曹操不听,陈宫只好去找吕布,设法解救这场灾难。 张飞怒鞭督邮后,刘、关、张兄弟三人逃往代州,后经刘恢、公孙瓒推荐,刘备升为平原县令。刘备得知陶谦有难,从公孙瓒处借得两千人马与勇将赵云,会同本部三千人,随北海太守孔融一起去救徐州。陶谦为保徐州,见刘备乃汉室宗亲,才德兼备,欲将徐州让与刘备。刘备推辞不受。 刘备写信给曹操,劝他退兵,适逢吕布袭夺兖州,曹操顺势退兵。 陶谦请前来救援的孔融、田楷以及关羽、张飞、赵云等赴宴,再次请刘备管领徐州,刘备执意不肯,陶谦只得请刘备屯兵小沛。 不久,陶谦病重,请刘备至榻前,恳请他以国家为重,受取徐州牌印,并推荐孙乾、糜竺辅助。徐州百姓也向刘备哭求,关羽、张飞又再三相劝,陶谦死后,刘备答应权领徐州。 曹操兵败濮阳,险被吕布擒住,幸得典韦相救,他假作烧伤致死,令满营挂孝,诱吕布前来劫营。吕布中计大败,只好去徐州投刘备,暂居小沛。 董卓死后,李傕、郭汜纠集大军攻陷长安,杀死王允,专擅朝政。二人后又反目作乱,献帝被迫迁都洛阳。破吕布之后,曹操采纳荀彧建议,兵发洛阳,讨伐李傕、郭汜。 第九集:孙策立业 孙坚死后,其子孙策退居江东,招贤纳士,结交英雄豪杰,率领父亲旧部,投于袁术帐下。 孙策少年英俊,武艺高强,为袁术夺了不少城池,但总不得重用。孙策攻下庐江,得胜而归,袁术待他却甚是无礼。孙策经父亲旧部黄盖提醒,以玉玺为质向袁术借兵三千,回江东伺机东山再起。 孙策路遇结义兄弟周瑜,又得张昭、张纮辅佐,准备去攻打扬州刺史刘繇。 刘繇和孙策相拒在神亭岭,刘繇扎营于岭南,孙策扎营在岭北。孙策想探看刘繇虚实,只带十三骑上神亭岭,进汉光武庙,焚香祭拜。 刘繇部将太史慈骁勇善战,不听刘繇将令,竟自披挂上马出营,与孙策酣战。他俩从岭上打到岭下,从马上打到马下,最后弃枪厮打,打得难分难解,战袍被扯得粉碎,时至黄昏,风雨暴至,两下才各自收兵。 孙策与刘繇大战,刘繇兵败,太史慈独力难当,引十数骑投泾县去招人马。孙策出战,在阵前挟死刘繇一员大将于糜,喝死一将樊能,自此,人皆呼孙策为“小霸王”。 孙策因喜爱太史慈,和周瑜定计收服了太史慈。 孙策打败刘繇后,又战胜严白虎、王朗等,占据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威震江东。他一面写表申奏朝廷,结交曹操,一面使人致书袁术取回玉玺。 第十集:辕门射戟 曹操平定了李傕、郭汜之乱,被封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掌握朝政大权。为了进一步控制朝廷,曹操又迁都许昌,自封大将军、武平侯,取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位。 吕布在兖州被曹操打败,往徐州投奔刘备,屯驻小沛。为消灭吕布、刘备,谋士荀彧为曹操献“二虎竞食”之计,让曹操写信请刘备诛杀吕布——事成再图刘备,事不成,吕布必杀刘备。 刘备知此为离间之计,未行。荀彧又献“驱虎吞狼”之计,一面先向袁术通风报信,一面假天子诏书,令刘备去讨袁术。刘备接诏后,和关羽出征,留张飞守徐州。 张飞在戒酒宴上,劝吕布岳父曹豹饮酒,曹豹不饮,被张飞鞭打。曹豹连夜差人送信与吕布,约布袭取徐州。张飞因醉后不能力战,只得抛下刘备家眷,出东门而去。 徐州为吕布所有,刘备无奈,只好向吕布求和,暂屯小沛。 袁术派大将纪灵率军攻打刘备,命人送二十万斛粟,约吕布夹攻。 第四百四十章 日冕16 闻玲、王楚然也愕然。王楚然问:“那车是怎么回事?” 白锦玉道:“那是辆和你们一模一样的车!我怕别人盯着你们的车,故意安排了一辆车和你们这辆混淆,什么抢道、吵架都是我刻意为之。刚刚争吵后,那辆车眼下就代替你们回文渊斋了,而我们要去别的地方!” 王楚然、闻玲、穆夫人异口同声讶异:“去别的地方?” 白锦玉点点头,王楚然拉着她的手道:“去哪儿呢,我们去别的地方,那闻宴呢?” 白锦玉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们就是去找闻宴!” 听到这个回答,王楚然绷直的身子松了下来。穆夫人的身子却紧绷了起来:“什么别的地方?你说清楚!到底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她的声音又冷又硬又大,三个孩子都被这个声音冲击得从睡梦中震醒,齐齐揉着眼睛看向大人。 李子盯着男装的白锦玉,好好一番辨认,眼睛突然放光,喊出了声:“师叔?!” 桃子听了很奇怪的看李子,之后调转过头又看白锦玉,没过一会儿也认了出来,喜出望外地欲张口。 “李子醒来了啊!”白锦玉生怕她喊出“舅妈”来,赶紧堵住她的话。 李子点了点头,这时穆夫人扼声道:“问你话,要带我们去哪儿!” 三个孩子当即被吓住,闭上嘴巴不敢再出声。 白锦玉吞吞吐吐:“呃……这个……其实我长安也不是很熟,掌柜,叫什么来着的?” 闻玲和王楚然默默交换了一眼,都为白锦玉捏了一把汗。 掌柜道:“宝仓渡,等下就要到了” 白锦玉憨憨点头:“嗯,宝仓渡。” 闻玲和王楚然当即很配合地佯作恍然大悟状:“哦!宝仓渡啊!”虽然她们两个也完全不知道宝仓渡是个什么东西。 “宝仓渡是什么地方?!”穆夫人严厉质问:“我们去哪里做什么?还有,我们其他人呢?” 白锦玉道:“其他人已经分别走其他的路往那里去了,五辆车在一起走目标太大,所以安排分开走。” 闻玲刻意道:“哦,原来如此啊,我说难怪看不见别的车呢?只要大家最终能汇合就好了。” 穆夫人的眼睛是闭着的,但是闻玲却确凿感到穆夫人对她狠狠瞪了一眼。 白锦玉道:“我们走的这条路是绕远了的,我估计闻宴和其他人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宝仓渡了。” 王楚然点点头,继而追问:“那我们到那个码头是去做什么呀?” 白锦玉简短道:“用船把你们送出长安!” 闻玲、王楚然、穆夫人同时一怔,闻玲道:“这么着急吗?” 白锦玉认真地看着她,点点头:“必须得快!” 闻玲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因为她已经从白锦玉的眼神里读出了非如此不可的意思。 正说着话,车马倏然停了下来,掌柜掀起了门帘:“夫人们,宝仓渡到了,你们快下来!” 当即四个大人带着三个孩子从马车上下来。 这车子停的地方是一个冷清的码头,岸边没有什么人,河面上只停着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只。 远远就看见张猛在一艘大船的船舷上朝他们招手。 谢遥俊削的身影从船上走出,顷刻来到她们身边,他一手抱起一个孩子,话不多说领着他们就往前走。 他们走到岸边,走上一个跳板,穿过甲板进入了一艘大船的船仓。 在那里面,凤辰、闻宴、千玺、闻世等二十多名翠渚的人都已等候在此。 “夫君!” 王楚然一见闻宴,立即就朝他奔去,闻宴闻声当即放下众人握住她的手。 “夫君,太好了,你没事了!“ 闻宴看着王楚然,深喟道:“是啊没事了,让你操心了。” 白锦玉则奔到了千玺的面前,无比自责内疚道:“千玺对不起,都是我想出的鬼主意,害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真没想到那宋孟猪狗会下手这么狠!” 千玺该包扎的地方都已包扎,他摇摇头,含笑道:“师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点都是皮肉伤不碍事,对,那些人就是猪狗,今天能够惩治他们我真的特别高兴!还是师姐厉害,能想出这么绝的计策!” 穆夫人冷哼了一声,千玺看了她一眼,停住赞美的嘴巴。 这时,一边的凤辰对谢遥道:“人齐了,让船家开船!” 他的指令极其简短,像凤辰这样一贯从容不迫的人,很少表现出这样的急迫。 谢遥得令立马出了船舱,连应个“是”都没有,像他这样一向尊崇凤辰的人,这样的情况也极为罕见。 所有人都从眼下的气氛中读出了紧张、急迫。 船仓堆满了一袋一袋的粮食。因为南边的扶文国遭蝗灾引发了饥荒,朝廷担心徵朝南方也会受到波及,故而将长安多余的陈粮调拨一部分运往南境,以备不时之需,防患于未然。 船舱里没有桌椅板凳,所有人都就着粮食袋子坐着。 不一会儿,船身就启动起来,经过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行驶,这艘运粮船终于在天色转黑之时、河关关闭之前,驶出了长安城。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解除,所有人的庐州闻氏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之中暂时还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等船只又行了半柱香的时间,众人都感到真正安全了,闻宴才问凤辰:“殿下为何如此着急安排我等离开长安?” 凤辰斟酌了一下,道:“因为山长非立即走不可!” 闻宴道:“怎么说?” 凤辰道:“实不相瞒。在山长与朝廷对峙的时候,圣上曾召见我,问我该放了阁下还是杀了阁下。放了阁下这样公然藐视朝廷的人,朝廷脸面无光咽不下这口气,可杀了阁下,就又不能得到日冕之期。” 停了停,凤辰道:“陛下问计于我,于是我就告诉他两条路都要走。既要放你,也要杀你!” 陈雪飞和闻世不可思议出声:“两条路都要走?” “对,”凤辰道:“我和陛下说先放了闻山长,以此让他说出日冕之期,等获得日冕之期后再将他抓住处死!” 第四百四十一章 日冕17 话音落下,船仓里温度降到冰点,庐州闻氏二十多双目光无不震悚地射向凤辰。 “所以,”白锦玉打破沉默道:“必须我们在陛下实施后半部分计划前,将你们送出长安!等下我们就会在一处上岸,在那里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马匹,你们赶紧回到翠渚,回去就安全了。大徵太祖与闻氏先人有约,‘若有皇室中人叨扰翠渚,不论轻贵,贬为庶民’,所以皇帝和朝廷的人,都绝不敢冒大不韪去翠渚拿人的!” 听到她和凤辰的全盘计划,所有人都惊得僵住了,顿时明白了当下的紧迫与危机,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每一个人。 说完了,她神情忐忑地去瞄闻宴,却发现闻宴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凤辰的腰间。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赫然看见凤辰的腰间垂着一块圆玉,只比铜板大了一些,青白色的玉质,竟是她曾经交给他的那块,那块她从前佩剑上的玉坠! 说也奇怪,这边角料一旦系上凤辰的腰身就跟着出尘起来,她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白锦玉当即脸皮火烫,吃惊地看着凤辰。她清清楚楚记得,他中午在刑场的时候衣服上根本没有这个…… 半个时辰后,船停了下来,所有人从船舱里出来,他们上岸后运粮船就继续往南方开走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谢遥在前方领路,众人跟着他往前走。在四野茫茫的漆黑中,谢遥竟然像猎豹一样,不需要任何照明就能辨明路径。 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处山麓,往上行至最高处,再往下一看,豁然看见背着一面的山坡上火光点点,居然有很多的人和马! 这些人也和他们一样穿着青绡白绡,数量足有两百之众,正是之前被白锦玉阻止入城的闻氏中人。 听到看到白锦玉凤辰他们的到来,前一刻还很平静两三百人,下一刻就像潮水一般向他们奔来。 “山长!”“山长!”“穆夫人!”…… 所有人的声音都雀跃。 闻宴和闻玲他们往山坡奔下,很快就和诸众相遇在一起。 “山长……太好了!”二脉家主紧紧攥着闻宴的手,激动得哽咽:“你没事真得太好了……老夫还以为,还以为……” 闻宴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不必说了。”高冷的语调下含着些微抑制的情感。 其他家主和门生也围上前来,将闻宴和所有受过牢狱之灾的闻氏围在中间,各自都感慨庆幸不已。 白锦玉隔着距离看着眼前欢欣的众人,心头涌上复杂的感情,既有高兴、欣慰,也有落寞、难过。 忽然手心一暖,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白锦玉抬首转向身旁,看见凤辰对她微微一笑,忽然,她满心的失落就好像又被一股热流充满了。 一阵热烈之后,家主和长辈们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人群身后的白锦玉,感觉到目光射来,白锦玉倏地把手从凤辰手中抽出,浑身紧张得僵直。 凤辰看着白锦玉,眸光淡了一淡,但很快,他就抬首向远处朝他们走来的张猛看去。 张猛过来拱手禀报:“殿下、娘娘,马匹都已经准备好了。” 凤辰点了点头:“好。” 僵立的白锦玉也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忙跑至闻宴的身边:“闻宴……”刚开口,她不由自主紧张,这好像是她离开文渊斋之后第一次跟他说话。 闻宴和翠渚的家主长辈都朝她看来,她不由地紧了紧嗓子,改口道:“闻山长,我们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马匹。时间紧迫,你们即刻出发!” 白锦玉鼓起很大的勇气看着闻宴,等待他的回答,然而闻宴看了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白锦玉莫名的越来越紧张,手心渐渐都攥出了一层汗。 半晌,闻宴道:“不急。” 白锦玉眼睛一怔,不明所以,下一刻她就听见闻宴道:“你跟我过来。” 白锦玉当即一阵头皮发紧,但近乎本能地不受控制道:“哦好。” 闻宴转过身:“诸位家主和长辈也请到一边来。”他看向楚然:“楚然,你扶着穆夫人也过来!” 王楚然的眼睛亮了一下,她预感闻宴要做十分重要的事情,而他,没有排除她。 白锦玉紧张得快要窒息,除了喊她,闻宴还叫上了翠渚的一众长者……她非常可怜地朝凤辰瞄去。 凤辰见之,默默移步跟在了他们后面。 闻宴带着白锦玉和长者来到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树下。 “把你该说的话都对长辈们说了!”待众人站定后,闻宴对白锦玉道。 该说的话? 什么话? 白锦玉脑中一片空白。 对着闻宴一个人就够她紧张了,更何况现在还要面对十来个恨她入骨的家主和长辈,她很好奇闻宴凭什么觉得她还能思考。 “哦!”她忽然似想到什么,扑通就跪了下来,突兀得让几个家主同时后退了一步。 不远处的凤辰见了,眉峰紧蹙:这个女人似乎到现在还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错了!”白锦玉跪得笔直,对面前十来人十足忏悔:“晚辈昨日对各位长辈威胁恐吓出言不逊,实在是罪大恶极!” 闻宴的脸色变了变:“你威胁恐吓人?” 白锦玉不得不点了点头。 有一长者气愤道:“她威胁我们不得进城,如若不然就去煽动圣上杀掉穆夫人以儆效尤!” 穆夫人大悚:“什么?!” 闻宴震惊地问白锦玉:“此话当真?” 白锦玉又不得不点了点头,她不敢抬头,只觉得头顶似乎有烈焰在灼。 一阵沉默中,她弱弱地解释:“当时你即将要被执刑,长辈们都急不可耐要冲入长安去救你!我担心大家激愤之下会在长安闹出事,传到宫中后会加深圣上对你的反感……”她还没说话,臂弯忽然被人拉起,她抬头,是凤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站起来说话。”凤辰道,脸色不是太好。 白锦玉被他拉起半身,但奈何本心还是觉得应该跪着,于是欲起不起的双腿半屈半伸。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日冕18 僵持,凤辰觑了闻宴一眼:“闻山长?” 闻宴屏息,道:“站好!” 白锦玉这才乖乖站好,继续刚才的忏悔:“我劝大家也不听,当时情急所以才说了那样失礼的话,其实我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真的是情急!还望……还望各位前辈看在闻山长平安回来的份上,原谅我那些悖逆的话。” 几个长者面面相觑,半晌,最年长的二脉家主道:“娘娘言重了,我等岂敢不释怀?” 白锦玉刚觉得这句话好生讽刺,二脉家主忽然话风一转,语气软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你的确做到了承诺,营救出了山长和闻氏门人。这确实不容易,我等当谢的还是要谢!”说着,尽管不是什么好脸色,但还真的给白锦玉拱了拱手。 其余人等也跟着他拱手,尽管他们只是意思一下,但白锦玉还是受到了剧烈惊吓,赶紧一一回礼口中连称:“岂敢岂敢!” “好了,说些该说的?”闻宴再次问白锦玉。 白锦玉木怔住,该说的?什么该说的?难道刚才说的都不是该说的吗? 她不过是昨天才见到闻氏这些家长,也就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过程也不长,该道歉的也道歉了,哪里还有什么该说未说的? 细细思量确定后,她朝闻宴摇了摇头:“没有了。” 闻宴滞了一下,脸上一划而过无语的表情。 白锦玉不知其意的无辜,这时,凤辰的声音钻入了耳朵:“你解释一下当年借走闻氏家印的事!” 白锦玉大震,十来位长者的脸上也齐齐露出惊诧和探询之色。 关键,她明明是偷盗了闻氏家印,可是凤辰居然当着大家的面称之为“借”…… 她一头汗地看向闻宴,闻宴对上她的视线,道:“说!” 家主长辈们纷纷道。 “对,给你个机会你今天把当初偷窃家印的原委通通说清楚!” “你坦白出来,到底拿去干什么了?” “是不是当真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受了他什么蛊惑?” 所有人都一齐向凤辰看来,不仅看来,而且目光极其不善,仿佛都已认定白锦玉就是为了他才干出这出卖师门的事情,只差她亲口承认而已。 “这……”白锦玉看向凤辰,她偷盗闻氏家印是的原因牵涉当今圣上得位正统与否,这种事情哪能随便到处说? 犹记得当年闻正严赶她出翠渚的时候曾经问她,何时能说出偷盗家印的原因,她当时说可能要一年以后。但如今七年已经过去了,她掂量这事还是不能说。 “你看他做什么?”闻宴怒声道。 几名老者当即摇头,有人对着面如冠玉的凤辰道:“晋王殿下好手段啊,不论什么性子的人都能管教得服服帖帖。” 白锦玉脸色发苦,张了张嘴又闭上,真是百口莫辩。 “你说,”凤辰侧身向讶然的白锦玉,宽慰道:“无事。诸位前辈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必定不会外传,告知无妨。” 白锦玉嘴唇嚅了嚅,仍然十分犹豫。 凤辰道:“你想和他们冰释前嫌,就要开诚布公。你说出来,我也想听听。” 凤辰的声音开朗柔和,循循善诱,还说自己也想听,委实春风化雨……所有人在这一刻似乎都有点明白了什么。 凤辰的话点醒了白锦玉,她忽然意识到要解除翠渚对她的怨恨,机会就在当下!错过了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她点了点,遂将传位诏书上没有御印,她当年无意间撞见金奉烈和宁王密谋,欲以此事发动政变。宁王拿北境十四州作为许诺,要金奉烈里应外合助他成事,包括她自己被闻正严废去武功、流亡铎月等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白锦玉道:“我知道偷盗家印罪该万死,但是宁王的企图实在祸国殃民。当时我所处的那个阶段,又确实可以凭一己之力、最小的代价扼杀他们的阴谋!我……当时也狂妄,以为盗出家印及时归还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可谁知……谁知我的母亲竟将家印暗中扣下了……” 后面亲情沦丧的事情白锦玉说得极其简单含糊,所有人从她的语气言辞中都能听出来她不想提及。 闻宴已经说不出话来,凤辰也是第一次听说到她盗取家印的完整事由和经过,也是第一次知道宁王在七年前就已经准备起事,并以国土为酬要外邦相助。 凤辰目中情思涌动,半晌,他面向翠渚的家主和长辈,道:“若单看她盗取家印的举动确实罪无可恕,但如果易地而处,与国乱失土、祸害百姓相比,换作是我,恐怕一定会和她做出相同的选择。” 所有长者默然,默然中用一种崭新的目光看着白锦玉。 闻宴先打破了沉默:“庐州闻氏以保境卫国、爱民恤物为家风,白锦玉盗取丢失家印确为悖逆之举,但终究以她一人之罪免除了一场血雨腥风,诸位今日得知一切前因后果,就此释怀!” 白锦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闻宴,他是在、是在为她……求情? 心中情涌,眼中模糊,白锦玉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夺眶滚下。 良久无人接话,王楚然摇了摇穆夫人的手臂:“我就说什么的,她一定是有苦衷的,你看……原来是这样,穆夫人你看在她的初衷是为了十四州的百姓免于战苦原谅她好不好?” 穆夫人仰首深吸了几口气,没有说话。二脉家主一旁叹了一声,痛心地对白锦玉道:“你当时为什么不早说呢?你以为我们这帮老头子比不上你大仁大义?” 白锦玉嗫嚅:“当时……不敢。”毕竟事情不止是十四州的问题,还牵涉到传国诏书。 三脉家主沉重地摇了摇头,喟叹道:“纵观此事,虽然罪无可恕,但也确有情有可原之处。” 四脉家主似是自言自语:“若真易地而处,老夫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选择。” 四位家主已算表态,然而穆夫人仍然未发话。 王楚然直接跪了下来:“夫人,锦玉她偷取家印是不对,可她被逐出师门、被废了武功、流离失所,已经为犯下的错付出了昂贵的代价。而且,她的心从来没有背叛过翠渚,闻宴和我们的命都她和晋王殿下救的,之前闻首座被冤入狱也是他们全力相助才得以清白,我的哑疾也是他们帮助才医好,更重要的是,家印她已经物归原主了!夫人……她这些应该可以弥补犯过的错了?如今她只不过是要大家的一句原谅而已,你看师叔们都已经能放过她了,如果先山长在,想必也会和他们一样的。求求你,也原谅她!以后她在长安,我们在庐州,桥归桥路归路,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也不要有憎恨了,好吗?” 王楚然的哀求让白锦玉潸然泪下,她上前去拉王楚然:“楚然,你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犯下那样的错我百身莫赎,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我救你们从来也没想过要以此来换取你们的谅解,我也从来没想过能够得到大家的原谅,你别为我求了,你快起来!” 王楚然用力地摇着头,仍紧紧地抓着穆夫人的手:“穆夫人……楚然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就求你这一回,只要你原谅锦玉,以后我会加倍对你的好,我永远都不会离开翠渚!” 闻宴也走了过来,欲将她托起,被她摇首拒绝:“夫君你别拉我,你看,穆夫人已经快同意了!” 穆夫人身子一晃,长长叹了一声,仰天道:“罢了罢了,一切都过去了,烟消云散,还有……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她弯下身来,颤巍巍的手摸上王楚然的脸,慈声道:“好了别哭了,你一哭啊老身的心都碎了,老身老了,也不想带着怨恨走完这一生。行……听你的,老身不跟她计较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好了好了你快起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 日冕20 白锦玉的目光漫漫从近处的闻玲、王楚然移向稍远处的解端云、陈雪飞、千玺,最后落在了闻宴的身上。 正在整理马鞍的闻宴感到她的目光,转过头。 默不作声片刻,他走了过来。千玺一见,也跟了过来。 “闻宴,”白锦玉看着面前的闻宴,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一瞬间竟然变得口拙,最后只道:“我好高兴……但是……我又好难过。”她的神情既笑且泪,充满离愁和感激。 闻宴默然,无话片刻,之后神情肃然道:“长安乃是非之地,繁华锦绣皆是表象,风平浪静之下,实则纠结丛生,暗潮涌动,人心叵测……”说到这里,他抬起眼皮看了凤辰一眼。 白锦玉脸上两颊发紧,但又无可辩解。 确实,他们此时此刻站在此地能有一线生机,全赖凤辰在凤华跟前两面三刀,这样的表现如果都不算人心叵测,什么才算人心叵测? 闻宴目光转过,神情复杂而郑重道:“翠渚不与皇室结交绝非意气用事,在权力面前很多事情都没有道理可言,就算以你的才智也未必能完全应付,”他顿了顿,不无深忧地道:“一切好自为之。” 白锦玉深深地呆住了,尽管这话说得不是特别好听,甚至听起来还有些刺耳,但是,确确实实,这是闻宴对她的关心! 木木中,楚然摇了摇她:“锦玉!” 闻玲戏谑道:“赶快给个反应啊!” 白锦玉连忙吸了吸鼻子,绽出笑脸道:“嗯!闻山长的教诲我一定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怀!” 白锦玉拿出这种态度是为了让闻宴高兴一些,但是他并没有,依然神情严肃地看着她,良久,他声音极稳道:“实在不行,就回来。” 话音落下,空气冷凝。 只有千玺没心没肺欢欣鼓舞:“师姐你听到没有!他说你可以回来!天,你要是过不下去了,就和那什么断绝关系,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他那声调样子,俨然是热烈期盼她早点过不下去。 凤辰、白锦玉、闻玲、王楚然当即都竖起眼睛瞪他,凤辰的眼神更是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凶狠。 白锦玉赶紧拉了拉凤辰的袖子,说情道:“千玺这个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说话……不太顾人感受,这恐怕也是有钱人的通病!” 夜气凉爽清新,所有车辆人马都已准备就绪。 闻玲留恋地松开白锦玉的手:“锦玉,我们走了,你好好保重……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有句话我要提醒你……既然做人家娘子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任性妄为了。” 白锦玉静静听着她的话,眼睛就湿润了,她受教地点点了头:“嗯闻玲,我记下了。” 千玺低垂着眼角瞥了眼她身旁的凤辰,闷闷道:“没想到,师姐你最后真的就喜欢了他这一种。” 白锦玉无言以对,想起曾经和千玺说的话,她说翠渚的男子千姿百态,凤辰再好也只是一种,她绝对不会舍多求少的。 看着千玺俨然上当受骗的表情……她想告诉他,当时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说谎,只不过时移事易,人是会被改变的。但是一想,这些话也太肉麻了,她想想还是算了。 “闻玲、千玺!”不知是哪个长者高声催促了一声。 闻玲迅速抹了抹眼泪,对白锦玉道:“要跟你说的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你这么聪明又这么了解我,一定知道我要跟你说些什么。你只要记得一句,那就是我们都要努力过得好好的,这样纵然我们不见面,我也知道你过得很好!” 白锦玉目中含泪点头:“我会的,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过得很好!” 闻玲朦胧着泪眼看了一眼凤辰,有些恨意道:“殿下盗走的才翠渚真正的一宝,你可要……请好生待她!”她屈了屈膝,之后两只袖子迅速一摆,拉住千玺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师姐!”千玺一面被闻玲生拉硬拽,一面还挣扎着掉头跟白锦玉喊话:“过不下去就回来!不行去扬州找千山万壑庄,就报我的名头……” 闻玲和千玺的身影让开,白锦玉再次看见了闻宴。 二人隔着距离互视,这一刻,她眼前忽然浮出很多从前的过往,画面交叠,声音交叠。有她小时候找他求教学问的画面,有他手持书笔给她督学授课的画面,有她醉了茶拿水把他的床铺从头淋到尾的画面,也有他和蓉夫人带着她去庐安采菱的画面…… 一帧帧,一幕幕,画面越来越多,白锦玉心中涌起一波浓浓的眷恋和惆怅。 身边人影微动,她偏过头,是凤辰抬手对着闻宴揖了一礼,闻宴站了片刻,面无表情,最终也举袖回了一礼。 这无声的一揖一揖,只有当事二人知道其分量的特殊,意义的深刻。 一辆双骑的马车在月光浸染的夜色中往长安驶回,驾车的人是谢遥和张猛。此时离天亮城门开启还尚早,他们没有催马儿,任他们自由地缓缓向前踱去。 白锦玉坐在车中,整个人发呆,凤辰料她与亲者分别一时难以平静,故而未加打扰,直到她这呆得有点长了,他心中不禁没了底,想她可能是后悔了,于是道:“你如果……” 他才说话,白锦玉突然大醒了过来,像高僧突然顿悟一样,睁着大大的杏眼对凤辰说:“殿下,这是不是代表他们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凤辰看着白锦玉,一时失语:“你刚刚就在想这个?” 白锦玉道:“对啊!殿下你说,他们是不是已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凤辰松了一口气,道:“嗯,当然是。” 白锦玉大喜地扑住他,仰着脸看他:“殿下,你这是见过我的家长了?” 凤辰新奇她这个念头。 白锦玉笑得合不拢嘴:“真好啊,能够得到长辈的接纳原来这么开心!”她像孩桶一样天真感慨,忽然笑容又打住,神情变得焦虑起来:“哎呀,殿下和陛下说要抓住闻宴再杀了他的,现在自己放了人,陛下那边怎么交代啊?殿下会受到责罚?” 凤辰道:“如果责罚了怎么办?” 白锦玉道:“当然是和殿下有难同当啊!” 凤辰低眉一笑,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里:“不会,今日刑场陛下已经见识了闻山长的影响,他一点也不亚于四百年前的名士嵇康。司马昭当年杀了嵇康被世人诟病了四百年,陛下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白锦玉道:“这么说,陛下可能也不想杀闻宴了,殿下提前这么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凤辰道:“对,但陛下杀不杀闻山长终究只是猜测,我们赌不起,所以还是要尽早送他们走。明日,我自会去陛下面前自首请罪。你放心,以陛下的眼识,不会对我如何追究的。” 白锦玉从凤辰怀里起身,双目凝注地看了他好久,之后感喟道:“殿下今日一出马,从圣上手中救出闻氏、让闻宴说出日冕之期,又将宋孟二氏绳之于法,一下子就摆平了四方,这四方可没有一个是容易的啊……天哪,你手段真的好厉害啊!” 凤辰微微莞尔,笑容干净得好像毫无城府。 白锦玉伸出一指勾起他绝美的下巴,左看右看,之后无限品鉴道:“啧,这么厉害的人居然归我……真好!” 一辆马车在如水的夜色中缓缓前行。 “我今日听你叙述七年前的盗印之事,略感失望。” “为什么?” “因为你完全是出于为国为民,与我毫无关系。” “呃……有关系啊,保住皇帝的位子,不就是保住你王爷的位子吗?嗯!我就是想保住你的位子才那么干的!” “当真?” “当然千真万确!” 第四百四十五章 凤去台空1 【谢谢姐妹们的月票!这个月日更干掉好多大剧情,大家还满意吗?现在,我要啃最后一块硬骨头了!大家做好准备呀!】 正如凤辰所料,他的皇帝哥哥没有对他放走闻氏暴跳如雷。 一来毕竟先放后杀的策略是他们兄弟俩私下商议的事情,不为人所知,此事天下人在表面看来都是因为皇帝胸襟宽广、尊贤爱才,所以结局一团欢喜。 二来凤华确实也不想杀闻氏的人了,那日刑场被凤辰复制成嵇康行刑的再现,他也意识到一旦杀了闻宴,自己就会成千古罪人司马昭!况且,连太祖皇帝当年都没对闻氏下得了手,他当然更不能贸然做这件事。 所以,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凤华没有过多降罪凤辰,不过小惩还是有的,扣了晋王府一个月的鱼羊牛肉供应,并限时让凤辰会同礼部在日冕前完成新历。 距离日冕只有二十日的时间,任务可谓非常紧迫,为此,凤辰这几次一去宫中就是两三日,常会忙碌到不能归府。 这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传说中喜鹊在银河搭桥让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 这个日子原先是为女子祭拜织女乞求智巧设的,活动范围也是在各家女子的庭院之中。但不知从何时起,这节日的场所和主题都变了。场所从庭院转移到了长安大街小巷,主题变成了上街游玩。 人人心知肚明,而今的乞巧节更有了相亲的内涵。走在街头的男男女女,但凡不是成双成对出现的,一目了然都是还没有定下婚事的。虽说婚姻大事受之父母,但年轻人们还是希望能够在父母决定的时候,自己能够提供参考意见。 而乞巧节就提供了这样一种机会,年轻人们可以借着游玩趁机物色长相可人的女儿,或是一表人才的公子,每每七夕之后,这些人选就都成了媒婆们重点操心的对象。 凤辰入宫两日都没有回来,白锦玉带着许久没有荤腥下肚的奈儿出来打牙祭。一场大快朵颐后,就带他去街上见见世面,正巧言洛说他生辰就要了,闹着要谢遥给他买礼物,于是三大一小四个人,就在灯火辉煌歌舞不歇人潮如织的街头闲逛起来。 连逛了四五家铺子,言洛已经采买了一大包东西,说是让谢遥给他送礼物,实则就是他自己想花钱,骗谢遥来做个苦力。 “谢遥你看,”言洛朝前一指,兴致盎然道:“那儿好像新开了间花鸟铺子,我正想买只黄莺呢,读书闲暇逗逗它听听莺啼,可以解乏。” 谢遥道:“天色已晚。”言外之意晚上看什么花鸟,大有催促赶紧散伙之意。 言洛失落道:“哦,那就算了。” 白锦玉一笑:“言大人,你怎么好像八辈子没逛过街似的,今日怎么了?” 言洛垮下脸道:“唉,岂不是八辈子吗?我爹最近不知怎么了,拿了一堆从来也没看过、也没什么用的古董典籍叫我刻苦用功,我如今除了上朝办公,一进家门就不得出来,家人对我的管束严厉得很!” 白锦玉恍然道:“难怪最近都不见你来晋王府找谢遥呢……” 面上突觉寒光一刺,是谢遥忽然乜了她一眼。她突然顿声,可她扪心自问,好像也没说错什么啊! 言洛垮着脸说:“所以我估摸着过几日的生辰将会过得十分凄惨,所以才要趁今日把想吃的想买的都尽兴了!实不相瞒……今晚我还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我爹说不定已经在府上大发雷霆,拿着棍棒在门口等着我呢!” 如此一说白锦玉觉得言洛实惨,便想奈儿也应该喜欢看看花鸟的,便弯腰对正带劲转着小风车的奈儿道:“奈儿,前面有个铺子里面有很多漂亮的会唱歌的小鸟,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奈儿听了当即大感兴趣:“在哪里?那里有没有那种会说人话的鸟?” 白锦玉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得去看看才行。”她眼睛瞟了眼谢遥,奈儿当即伸出小手拉了拉谢遥的跑裾:“哥哥,我们去看看好吗?” 谢遥冤屈,他也没说什么,但这境地怎么就弄得好像他很扫人兴似的。 “好。”谢遥道。 白锦玉一笑,抱起奈儿:“走,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会说话的鸟?” 言洛大喜,赶紧抢着把奈儿从她手里抱了过去:“娘娘让臣来,小世子最近好像胖了,娘娘可吃不消!” 谢遥窒息地吸了一口气,受不了言洛这种张口即来的谄媚。 白锦玉则道:“还好啊,没怎么觉得奈儿胖了啊!” 说着,四人就踏进了花鸟店。 今晚的游人都集中在街市,店里的客人很少,他们更是进来以后才发现,因为天色已晚很多鸟儿都已不精神,于是他们只好看花。 看花对小孩儿来说有点儿无聊,奈儿很快就爬在言洛的肩膀上睡着了。 白锦玉、谢遥和言洛走到一株茶花前,只见此株树型优美、花瓣层次分明、结构奇特,不由多看了一阵子。老板见之,热情地上前介绍道:“公子夫人好眼光,这是茶花中的珍品,十八学士。诸位看,这相邻两角花瓣排列俱是十八轮,可是名副其实的十八学士。” 白锦玉奇道:“茶花也能在这时候开吗?” 老板道:“夫人一看就是行家!普通的茶花自然是不能,但是这株茶花是经鄙人精心催发,细心培育,故而才能在这个季节得见。我敢说,整个长安城也就仅此一株了。” 白锦玉点头认可:“难得难得。从前我也认识一些人想在夏季催发茶花,做了很多试验和努力都未能成功,老板能有这个的确是难得了!” 说到最后,谢遥冰冷地剜了她一眼,这一次,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只听言洛声音精神响起:“谢遥,既然如此难得,我看我们就买下这株十八学士?” 谢遥一脸焦灰,白锦玉理解他。毕竟这是一株花,连盆带泥的可不轻,而且现在谢遥的身上已经大大小小背了很多言洛的战利品了。 这时,堂内另一端传来一个女子和夫君的争吵声,女子气撅撅甩着膀子就要跑,老板一看赶忙过去劝和。 “什么男人嘛!”女子瞪着他夫君道:“我才买了多少东西啊,就拎不动了?” 他夫君向老板委屈道:“老板你看,我这身上挎的手里拎的……” 女子一听更火大:“哪家男人不帮自己老婆拎东西啊?!就你委屈!没成亲前你可不是这样的,现在得手了就……”说着,竟然呜咽哭了起来。 看到这里,白锦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瞟了谢遥一眼,看着他一张俊脸有点发青,她差点笑出声来。 老板可不怎么会劝女人,白锦玉只得上前去将女子哄了哄,总算哭得好点了,白锦玉对她夫君令道:“买买买,能有多重啊?老婆喜欢最重要!” 言洛最终得偿所愿。 他抱着奈儿在前面走,不时回头看看抱着十八学士的谢遥,后悔地关心道:“重不重啊?真的很重?应该刚才先放在那店里让我府上人来取的。” 谢遥冷声道:“滚。” 言洛倒不生气,还笑着道:“其实看看,要买什么花呢?谢遥不是人比花娇吗?看谢遥就可以了啊!” 白锦玉哈哈大笑:“对,而且这朵花还永不凋零呢!啊言洛,我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你这傲雪凌霜的勇气啊!” 言洛给她使了个眼色,白锦玉赶紧打住,一看谢遥脸色,如果再说下去谢遥可能就要当街把东西砸地上了。 言洛咳了两下,刻意转移话题道:“啊,这个花名为什么要叫十八学士而不是十八美人呢?明明美人比作花更为贴切!” 白锦玉道:“四大美人的说法有,十八美人……欸?我朝有啊,那南平国君不是给圣上送了十八个美人嘛!可惜了可惜了,如果是这花晚些命名,倒真有可能叫十八美人呢!” 言洛道:“是啊,极有可能。” 白锦玉想到那十八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联想宫词中常常刻画的深宫牢狱,不禁感慨道:“也不知道那十八个女子进了宫怎么样了?” 言洛道:“可好了!据说圣上个个都宠幸了,如今已经都封了妃嫔了。” 白锦玉咋舌,十八个?!这凤华的龙体也好得太惊人了! “殿下几夜未归了?”冷不丁,谢遥的声音响起。 白锦玉停足,忽然心慌地看着他:“谢遥,无缘无故你说这个干嘛?” 言洛也呆住了问谢遥:“是啊,殿下在宫里几夜了你不比谁都清楚吗?” 白锦玉觉得言洛这话也说得哪儿哪儿不对劲,慌神问他:“他清楚什么?” 言洛瞪了谢遥一眼:“谢遥你吓娘娘做什么?我们殿下对娘娘怎么样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谢遥不答,继续往前走。 白锦玉愣了一下,赶紧追上:“谢遥你故意的是吗?!” 他们今夜出来没有带车马府卫,好在言府和晋王府相聚不是太远,考虑言洛的东西实在太多,三人合计还是先回言府把东西给他放下,之后再回晋王府。 谁知走到半途就遇上了言府的家丁,竟然来势汹汹有十几个人,大概已经满大街找了言洛很久,以致一见到他就两眼放光,不由分说就一拥而上将他围住。 可见言洛说他最近被言归管教甚严一点也不是假话。 夜已经很深了,淡柔的烛光洒满内室。 床褥舒适,奈儿轻轻的微鼾像海浪在耳畔起伏,白锦玉在软绵的枕上沉沉入睡。 迎面感到温凉的气息扑来,白锦玉睫毛微颤,还未睁开惺忪的眼睛,额头传来柔软的触感,男人的气息喷在她光洁的面庞上,酥酥痒痒的感觉游遍心口四肢,促使她从睡梦中醒来。 “殿下,”白锦玉在枕上撑起半个身子,声音泛着丝丝欣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会儿,”凤辰换了干净的里衣,柔软的指尖轻抚她的面庞,他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双眸似映在湖水中的星光:“你做了什么好梦?方才嘴角一直在笑。” 白锦玉杏目流转,细细回味道:“我刚才做了个美梦,梦见我回到了翠渚。” 凤辰的手微微一顿,下一瞬就被白锦玉紧紧覆上。 她瞳仁漆黑如琉璃地注视着他,道:“是和殿下一起!” “还有我?”凤辰饶有兴致地问。 白锦玉用力地点点头,娓娓道来:“我梦见殿下、奈儿和我,我们三个在翠渚盖了一座小楼,我们每日观朱霞,悟其明丽;观白云,悟其卷舒;观山岳,悟其灵秀;观河川,悟其浩瀚。对绿竹,品其虚心;对黄花,品其晚节;对松柏品其本性;对兰芝,品其幽芳。优哉游哉,快活似仙……” 凤辰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声音低沉柔和道:“那我来得真不是时候,打扰了你的这则美梦。” 白锦玉连忙摇摇头:“没有,”她目中流光溢彩,柔情地端详凤辰俊雅的脸庞,缓缓道:“我睡着是一场美梦,醒来,也是一场美梦。” 凤辰听了嘴角上扬,捧着她的脸靠近,鼻尖几乎贴上,低声地称赞道:“爱妃的嘴巴是糊了蜜吗?” 停在极近的距离里,凤辰瞄了一眼床内,问:“奈儿怎么又在?” 白锦玉道:“他今晚说想要跟娘亲睡,殿下又不在府里,我就同意了。” 凤辰默然,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清晰道:“那王妃何时才能侍寝?” 白锦玉心尖微微一颤,紧张得下意识看奈儿一眼。 还好,奈儿仍睡得极沉。 她转头,温润的气息俯身覆住了她的朱唇! 白锦玉心跳当即漏掉一拍,几乎本能地将支在后面的半臂伸直,身子往上靠了靠,生怕压着孩子。 然而这更像是主动贴近,美人这番迎上,凤辰情再难控,白锦玉的心神逐渐在缠绵里飘忽……渐渐,她撑在身后的胳膊一软,正心惊,后背已落入了一只有力的大掌中。 闭上眼睛似有白光激荡,白锦玉浑身都麻了,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凤辰分开一隙,强制地拉回一点理智摇头:“殿下,奈儿在呢……” 凤辰的眼睛清清亮亮,像天生带着魅惑的劲儿凝着她:“就这么算了?” 白锦玉看着凤辰,他这副样子……真是叫人不染指都不行,她咽了咽口水,道:“那换别处!” 第四百四十六章 凤去台空2 七月十二,日冕。 经过三日素服减膳,晋王府上下一早整肃准备前往祭台。 凤辰和谢遥早已出府,白锦玉被奈儿缠了半天,好不容易走到门口。 “娘亲,为什么府里的人都能去,奈儿就不可以去呢?娘亲不是说等一会儿天上的太阳会不见吗,奈儿会害怕的!奈儿想和娘亲在一起。” “奈儿不用怕,娘亲不是还说了后半句吗?那太阳就不见一会会儿,等一等就又出来了呀!” “娘亲……”奈儿扭捏。 黄姑叹了一口气道:“娘娘你瞧,孩子一旦和大人过于亲近就会变得娇纵粘人,往后可千万别再让世子与你共寝了!” 白锦玉不太赞同地道:“粘人是有那么一点,娇纵倒还不至于!小孩子嘛,看着家里人都出去,还以为是去什么好玩的地方,闹着想跟去也很正常啊!” 黄姑张了张嘴,闭上,对牛弹琴地摇了摇头。 奈儿仍然扯着白锦玉的裙摆央求,白锦玉蹲下身子对他道:“娘亲和父王出门是去办正事,一点都不好玩。奈儿乖,娘亲午时就能回来,一回来就找奈儿好吗?” 奈儿踌蹰,努着小嘴。 “世子殿下!”身后响起一个年迈温驯的声音。 白锦玉站起转身,见来者是吴公公。 吴公公向白锦玉问了安,上前牵起奈儿的小手,俯身对他道:“你父王娘亲要去的地方会砍人脑袋的,小孩子不能看,看了会做噩梦的!” 这阴森森的话用吴公公的鸭嗓子说出来,白锦玉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她讷讷道:“吴公公……我知道你好心想帮我,但咱们也犯不着说这么吓人的话?”瞧瞧奈儿,已经被他的话唬得定住。 吴公公没有接话,低头问奈儿:“世子殿下还去看吗?” 奈儿愣了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看了不看了。” 吴公公垂目对他微微一笑:“好孩子,等下太阳没了老奴会守在世子殿下的身边,保证一步不离,可好?” 奈儿皱着眉头,显然不是很想答应,但是小脑袋里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白锦玉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摸了摸奈儿圆圆的后脑勺,夸奖道:“真乖,你就和黄姑、吴公公在府里,咱们府上可是很安全的,如果实在害怕,就用娘教你的那招,爬进被窝躲起来!” “奈儿不躲被窝,”奈儿挺着小胸脯对白锦玉道:“奈儿是男子汉了,才不会那么做钻被窝这种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白锦玉忍俊不禁,奈儿又对她恋恋不舍嘱咐:“娘亲早点回来,奈儿想你!” 白锦玉满口答应:“好,一结束就回来,一言为定!” 好不容易把奈儿哄了回去,白锦玉连奔带跑从府里出来,找到马车时,谢遥的脸已经微微难看。 她赶紧堆笑登车,凤辰已经坐在车里,见她进来伸手牵她。 白锦玉扶着凤辰的手落坐,发现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身子。 “殿下,你看什么呀,臣妾衣着不妥么?” 凤辰将目光从她的身体移到脸上,半晌才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一些?” 白锦玉当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腰身,好像的确是粗了一圈。最近趁凤辰不在府上,她没少出去打牙祭,的确有可能是胖了。 她心中一紧,朝廷罚扣了晋王府的牛羊鱼肉,她反而还胖了,这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可能早膳吃多了……”白锦玉一语带过,立即转移话题:“殿下,我们府上这么多府卫都去祭台吗?” 凤辰道:“嗯,秦坚及其左膀右臂曾在宫中遍植眼线内应,虽然这些人在其倒台之后已大多得以清除,但是难保没有漏网之鱼仍潜伏其中。今日大事,陛下担心这些余孽会借机有所行动,让我们在外围配合戒卫,以备不时之需。 白锦玉点点头,深喟闻宴所说的那句话:长安乃是非之地,繁华锦绣皆是表象,风平浪静之下,实则纠结丛生,暗潮涌动,人心叵测。 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海无政,不用其良。 高高的祭台上,王玄子一身隆重的道服,一改往日散漫敷衍,神态极其庄严。 祭台之上,他口默诵念,祭台之下,文武重臣皇亲国戚肃然排列,不远处,成千上万的下民汇集如虻。 天光灼灼,顺着层层叠叠的台阶一路望上去,威武的军阵森严挺立,在最高处,万民景仰的皇帝凤华背身站立,长袍被地,身影在铜鼎烈烈燃烧的火焰中显现出磅礴巍峨。 王玄子双手举过头顶,四周顿时响起高昂的钟鸣鼓乐之声。高低不同的铜钟振聋发聩,宏伟肃穆的音符仿佛承载着人间的祭语,穿云入霄,直达天听。 白锦玉和皇后嫔妃等宗室女眷站在一处,离凤辰不是很远,她能看见他眼下和所有人一样,神情庄重,屏息等待着日冕的到来。 夫至尊莫过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蚀。 世人以太阳为天帝,而皇帝往往被认为是天之骄子。所以发生日冕,历朝历代都以此认为是妖孽侵犯皇帝统治的凶兆,不是皇帝失德便是奸党当道的表现,更有典籍认为它的出现会使得国亡君死,天下大乱,城池沦陷,疆土丢失。 白锦玉估计,全场之中仅她一人心情轻松。 日月之食在强调唯物的翠渚门生看来,不过是天体运行的自然之法,就像闻宴所说“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预测的日冕之期越准,其实就愈加证明它的成因是一种天道运行的规律,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根本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更加无须过于恐慌。 然而,皇帝并不这样以为,或者皇帝可能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奈何这个道理无法告知并说服天下每一个人,而一日中天却为万民所睹,还是做一场感天动地的祭祀表个态度效果更好一些。 所有人等待,等待着这罕见的凶兆天象,也等待验证闻宴所说的日冕时辰。 七月十二巳时,就是庐州闻氏闻山长所说的日冕之期。 所有人都在等待巳时到来。 巳时很快就已来到。 确实神奇,巳时之前天光一片晴好,巳时一到,天地间忽然卷起一阵阴风,刹时便见天光昏淡,大地失了颜色! 万众举目慞惶,纷纷压抑着惊慌骚动,祭台的四周顿时为一种阴郁不安所笼罩。 旭日似金盘,一片阴影幽然而至,缓缓遮掩金乌,万丈光披为之收敛,人间震哗,转眼茫茫日墟即成夜市。 祭台从上而下,灯火骤然通明。 掌出纳帝命的门下省执掌侍中言归,从满潮文武中出列,他双手平托一卷对轴的赭黄缎帛,一步一步,迈着凝重严肃的脚印,登上祭台。 看见言归,白锦玉自然想到言洛,好像今日不曾看到言洛。她朝文臣的阵列看去,一看之下也就了然:今日出现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员,如今言洛仅为七品谏官,估计不够品阶出场。 言归巍然上到祭台最高点,在凤华面前端直跪下。他将缎帛托过头顶,发出雄浑的、抑扬顿挫的、贯彻天地的声音:“吾皇,颁,罪己诏!” 万民一片哗然。 凤华伸出双臂,从言归的手中郑重接过罪己诏。言归当即连扣九拜大礼。 凤华在高台之上跪立于天,面向万众,展卷:“朕既不德。天生育民,为民设主。然主弱不德,施弊政治,为天预警。朕继宗庙,以微眇之身成万民之主,天下治乱,在朕一人,朕下不能理育众生,上拖累日月三光……” 洪声罪己,字字入心,句句泣血。 罪己诏,罪己次之,实为召唤民心。 连一代君王都向平民百姓认错,平民百姓还能有什么怨言?善良的百姓必然既往不咎,死心塌地拥护朝廷皇权。 白锦玉不得不佩服这些帝王的英明盖世。 念完《罪己诏》,祭台之下,臣民山呼海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华从供案前的跪垫上起身,年轻的刑部尚书排众而出,朗声宣读另一份罪诏,这一次,罪责的是一干乱臣贼子。 秦坚、韩炎、裴决、王崇等人色一一在列。 刑部尚书合上诏书,大喝一声:“押,祸国殃民之奸佞,上祭台!” 白锦玉心中一凛,难道……被吴公公说中了!今日真的要在这里砍人的脑袋? 正这么惊悚着,只见两队军列推搡着几个囚犯从众人眼前过去。 曾经不可一世的六部尚书令秦坚、刑部尚书韩炎、兵部尚书裴决、户部侍郎王崇手带枷锁,脚敷镣铐,灰头土脸地被人押着往祭台上登去,登到一半高度的平台上,他们面朝天地万众,被羁着跪了下去。 士兵去了他们的枷锁,又将他们双臂缚于身后。这时,一个敞胸露腹,胸口一团黑毛的刽子手反持一把铁环长刀,踏着铿锵有力的步子走上了祭台。 面对刽子手如同死神一样的逼近,黑脸的韩炎当即吓得想要站起逃跑,刚站起一点即被一个武将狠踢一脚,重重掼得重新跪下。 杀伐半生的裴决似乎不以为然,一双眼睛在祭台之下不停搜索,最后一定,落在离凤辰不远处的谢遥身上。他看着谢遥,眼中似有无限幽恨。 户部侍郎王崇早已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冷汗直流,紧闭双眼,口中不知道在细细碎碎念叨着什么。 纵观台上四人,只有秦坚仍然镇定。他一脸坚毅,面无表情,身型气质依然保有曾经的威严。 天地漆黑如夜,却不似夜一样静谧安宁。眼见四个祸国殃民的奸臣将要处斩,百姓的情绪高涨到顶峰。 日冕的形成找到了归因,对天象的恐惧也顿时都化作了对奸臣的怨恨。百姓们振臂破口,纷纷扬言杀了奸臣巨贼天道昭昭、大快人心。 在这鼎沸的情潮中,白锦玉的心越来越紧悬。事实已经不能再明显,皇帝为了昭示自己扭转乾坤的决心和威力,必然要将这四个落马的罪臣斩首示众。 杀人的画面白锦玉没看过、也不想看,她想着等下只有闭上眼睛了。 然而这个画面来得比她想像还快,那刽子手刚登上祭台的半腰,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和仪式,大刀一挥就先砍下了王崇的头颅! 一刀之后,王崇无头的身子跪了片刻,之后轰然倒地!血淋淋的头颅沿着阶梯滚滚而下…… 靠在前方的文武重臣毫无准备,顿时惊作一团,退后三尺。 在那刽子手起刀落的一瞬间,万籁俱寂。 之后,全场又响起一场如同山呼海啸的欢呼。 欢呼声渐止,刽子手再次挥刀,韩炎的头颅也从台阶上滚了下来! 白锦玉心脏砰砰剧跳,同大多数女眷一起别过脸去。 眼睛虽然可以控制看不见,但是弥漫在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 杀戮不仅带来了恐怖,也唤醒了潜藏在人本性中野性的杀戮冲动。可能因为被杀之人被盖章为罪大恶极确凿可杀的对象,所以人们对于生命的敬畏被抑制到最低,对恶人杀之而后快的兴奋很快成了祭台上下主导的情绪。 没有等太久,裴决也在一片叫好声中头颅落地。 下一个该轮到秦坚了,然而就在此时,半空中突然传来秦坚放浪狂肆的笑声。 他笑得前仰后合,就像看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一样。 刑部尚书竖眉怒目,责令刽子手迅速行刑,刽子手举起沾满鲜血的斩刀,正欲砍下,凤华一声喝断:“慢!” 全场一瞬安静,在这安静中,凤华负手缓缓踱到秦坚的身边,诘问他:“你笑什么?” 秦坚的脸上还挂着扭曲的嘲笑,他毫无畏惧地对视凤华,阴阳怪气地道:“陛下杀了我们四人,天地依然一抹漆黑无法重见天日,陛下可知这是何缘故?” 凤华身子一绷,眯着眼睛睇他:“你想说什么?” 秦坚扬了扬头,阴鸷的目光扫向台下。 随着他视线的转移,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跃上了白锦玉的心头。 果然,秦坚的视线落在了凤辰的身上。 “不好!”白锦玉心头大叫一声,但见凤辰和她似有同感,凝肃沉眉。 祭台上下周围,静若无人。 片刻的停顿,秦坚突然狠戾地揭发:“那是因为真正大奸似忠的晋王殿下还没有被绳之于法!!!” 话音落下,犹如惊雷一道,劈得当场所有人五感顿失! 晋王? 凤华向凤辰投来目光,成千上万的人向凤辰头来目光…… 凤华的声音颤抖含笑:“阴险!阴险!晋王殿下忠诚为国、鞠躬尽瘁,与朕君臣相契、世人皆知,岂是你能栽赃构陷得了的?!” 秦坚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某何必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晋王殿下?” 白锦玉大恐,后心冷汗如瀑,惊惧于眼前发生的一切。 第四百四十七章 凤去台空3 白锦玉的周围迅速撤空一片,皇后嫔妃、众府王妃像潮水一般从她身边退开。此刻天地焦黑,白锦玉心里电闪雷鸣。 祭台上,凤华戟指着秦坚,手指颤抖:“斩了……给朕把这疯言乱语之人速速斩了!” 太子凤煜也出言催促刽子手:“你还愣着做什么?!” 刽子手举刀。 “陛下!”秦坚用尽全力大喝一声,震得刽子手举到半空的刀都停住了。 “罪臣今日必死无疑,斩臣何必急于一时,且让臣把话说完。臣之所为,在宫中安插耳目监视陛下、朝中扶植党羽把持朝政,全受晋王指使!陛下,”秦坚两眼死死攫着凤辰,咬牙切齿道:“刺杀铎月王子企图引发两国交战,正是他颠覆朝纲走的一步棋!” 白锦玉震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听到了如此无中生有颠倒黑白的谬论! “你含血喷人!”一个白发苍苍的皇叔挺身而出,怒指秦坚:“刺杀铎月王子明明是晋王刺破你的阴谋,这都能反咬一口,真是贼心不死!陛下,此等祸害还不让他早早闭嘴!” 凤华对老者恭厚道:“皇叔所言极是……” 王玄子也出声斥责秦坚:“你这心术不正的老奸臣,为何要陷害晋王殿下?!我第一天看你就不是好东西!晋王殿下为人如何,满朝文武谁不知晓,你血口喷谁都不该喷晋王殿下!” 王玄子推衍新历多亏凤辰鼎力相助,一见有人构陷凤辰,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上自己今日要的庄重了。 “哈!”秦坚仰天一笑,对王玄子嗤之以鼻:“你何不想想,为何刺破我阴谋的不是别人而是晋王殿下呢?!秦某纵横朝野几十载,不谈深谋远虑也自言算得上老谋深算,岂会那么容易栽入别人圈套?我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一着不成,替人背锅而已!” “那你为何不在束手就擒当日揭发他,而要死到临头才说出来!”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是苏策发出的,他走出几步,洪声对秦坚道:“你别忘了,刺破你阴谋的不仅仅是晋王殿下,老夫也在!” 他仗义执言,白锦玉却浑身一凉。 他的话明面上看是斥责秦坚,实则,是在给秦坚一个指控凤辰的机会! 白锦玉心里方才就已生出一朵阴影,现在苏策突然这么跳出来,这朵阴影急剧膨胀扩大。 王玄子对此一无所知,见苏策出来说话立即声援,跟着苏策气愤道:“对!你怎么不早说?!” 苏策和王玄子严辞逼问,秦坚虚眯着眼睛睨向凤辰,极恨道:“因为晋王骗我!他一直托人传话叫我严守真相,他会想方设法找个替死鬼换我出来暂避他所,等到他日大业得成之时定会重新启用我,让我东山再起!” 凤华森然道:“什么大业得成?” 秦坚目光如电,一字一顿道:“当然是将陛下取而代之!” “住口!”阶下的皇叔气得浑身发抖:“大逆不道、一派胡言!” 秦坚神色无比镇定,他转过面向凤华,对着他毕恭毕敬地磕下头去,以首伏地道:“晋王伪善之极,罪臣到死方知,唯愿世上无人再受他蒙蔽,重蹈覆辙。陛下如若不信,就请兵部即刻带人搜查晋王府,一定可以找到罪证!陛下到时就知罪臣所言,句句属实!” 说完,他又重重磕了三个头,突然猛地站起,一头冲向身旁一根石柱! 一声闷响,秦坚脑门开花,额头鲜血四分五裂。 全场惊呼中,他扭过身来,背抵石柱缓缓滑下,逐渐溃散的双目凝视着凤华,喃喃道:“陛下啊……” 他重重掼落地上,当场脑袋一垂,断了气。 浓云低垂,白日像黑夜一样阴森,不知从何处来的风搜刮着人身上的热气。祭台上下鸦雀无声,都被秦坚这最后连串的表现看呆了。 他揭发凤辰有不臣之心就已经令人震惊,眼下又以死表明所言不虚,更加震慑全场。 秦坚揭发的人可是晋王啊!那个为民求雨自请人祀的晋王,那个心怀天下人皆敬服的人间春风,晋王啊! 就算秦坚以死相谏,也没有人敢轻易相信。 就在这时,天空陡然亮了一隙,有人大喊一声:“快看哪!太阳出来了啊!” 密密麻麻的人头顿时引颈而望,只见高高的黑幕上,遮住金乌的阴影正在悄然退去,露出了一弧耀眼的金边。 人们欢呼,那金边逐渐呈月牙、呈半圆、呈满月,直到金光铺满大地,人间重现光明,一轮光芒万丈的太阳照得地面滚烫发热。 欢呼山呼海啸,此起彼伏。 “陛下!”苏策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见他直身端手,恳切向凤华请命:“臣为晋王殿下姻亲,臣相信晋王殿下为人对陛下忠心不二,经得起任何搜查!臣请陛下即刻下旨派兵部前往搜查晋王府,陛下相信臣的为人,就让臣同兵部一同前往,为天下人做个见证!如果晋王谋反属实,臣一定即刻抓捕晋王府上下,绝不因姻亲缘故徇私枉法!” 白锦玉心中一拎。 又是冠冕堂皇的仗义执言! 但他每每仗义执言却总透着丝丝缕缕的不对劲。 苏策已经知晓了她是白锦玉不是苏丽华,他怎么可能还对凤辰存着这么好的善意。 白锦玉心头的阴影无限扩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完完全全笼罩。 “好,”凤华下定决心道:“朕相信苏卿,你即刻和兵部一同前往晋王府搜查,刻不容缓!” 说完这句,他才转过头来对凤辰道:“晋王,朕不是怀疑你,朕这是为你证明清白,你一定要明白朕的苦心。” 凤辰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臣明白。” 兵部簌簌点出数将,携同苏策当即领命而去。 白锦玉越来越感到不安,肚中七上八下,只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越来越靠近他们。她慌忙地去看凤辰,只见凤辰正仰首看着凤华,他的目光沉静、严峻而锐利,穿过高台,看透一切。 连白锦玉都看透了,凤辰岂能看不出来? 他们,是即将被逮捕的猎物! 祭台两侧上下,文臣武将皇亲国戚大气都不敢吁一个,但是祭台外围数以万计的黎民已经轰然震动,他们的议论纷纷如群蜂过耳,拂之不去。 白锦玉一直凝注着凤辰,凤辰转过头,两道眼光和白锦玉的眼光相遇,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情非别人能够理解。 不到半个时辰,祭台的外围忽然响起兵戈交战的声音。 这声音……白锦玉目光一颤,心捶如鼓,那外面是晋王府的府卫! 白锦玉像一脚踏进了黑洞!不,不只她一个人,是整个晋王府都踏入了黑洞!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 什么让晋王府在外围配合戒卫以备不时之需?分明是要明目逼迫他们与朝廷官兵动手,让他们成为晋王与皇帝对抗的罪证! 白锦玉悚然。 交战之声渐渐混乱,渐渐靠近,不一会儿,随着一声大吼,人群被撕开一道口子,果见张猛带着几十名晋王府的府卫冲了进来! “殿下!属下来……”张猛大呼一声还未说完,忽然一定,脑门正中流下一道黑红的鲜血,黑红的鲜血沿着他的鼻梁、人中、嘴巴淌下,成股成股滴落地上。 张猛还睁着双目,看着不知什么地方,他甚至还没有在这茫茫人海中看到他的晋王殿下…… 噗的一声重响,张猛健硕的身躯轰然趴下! 一道深入颅骨的刀痕从他头顶一直贯穿到后背!在他身后,一个年轻的兵部将领双手握刀,脸上溅着星星血迹。 在他们的周围,晋王府的府卫已陷入大量官兵的重重包围! 白锦玉的意识出现短暂的空白。 “住手,晋王府府卫立即住手!”凤辰的声音赫然响起,这声音将白锦玉的魂拉了回来,她慌乱朝凤辰看去,只见他神色难得一见的惊愕,似也被这眼前一幕恫住了。 台下府卫应声收手,交战戛然而止。 凤辰喊停是对的,晋王府的这点人手哪里是这么多官兵的对手。如果不停下,只怕很快就会被屠杀殆尽。 府卫中刚有人欲上前辩解,朝廷官兵那边有人已训喝道:“乱臣贼子,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他话音未落,从官兵阵列的后方奔出两个人影,苏策和兵部尚书直奔上了祭台,一路冲到了凤华的跟前。苏策更是一见圣驾就扑地跪倒,将手中不知什么东西颤抖地递给凤华。 “臣等、臣等……”苏策痛声失语,面容椎心泣血:“臣等在晋王府里……搜查出了数量可观的兵器胄甲……晋王殿下他,他确实有密谋造反的迹象啊!” 白锦玉这才知道他手上的是一件胄甲。 苏策唉声痛呼,俨然要昏厥过去:“陛下啊,臣愚钝,身为他的姻亲竟对他的动机半点不察,以致今时今日引得天降告诫,臣有责未尽,臣于国有罪啊!”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听着苏策的呼天抢地,白锦玉只觉全身的血液迅速凝结。 苏策这说的一字一字,都是直接在要凤辰命啊! 晋王府里怎么可能搜出兵器胄甲?白锦玉一百个确认,这些所谓的罪证就是他们搜查之时带去,再假意说是晋王府搜出的! 如此伎俩,纵观历史,并不鲜见。 凤辰有没有谋反之心,她白锦玉还会不知道吗? 苏策还扯什么天降告诫! 白锦玉恍恍地举目望天,从来没有过的藐视头顶这轮红日。 它根本没有什么凌驾一切的神性,它不过是可被人利用的一个工具而已! 兵部尚书朗声向凤华禀告:“臣等已经将晋王府统统包围,晋王府上下一干人等已被擒获,只是……只是晋王世子和一个老奴下落不明,臣已经命人竭力抓捕!” 奈儿!!白锦玉浑然一惊! 心脏简直要从嗓子口蹦了出来,她脑中一团纷乱,过了几息才领悟到听见的是奈儿下落不明……也就是说奈儿没有被他们抓住! 那个老奴,是黄姑还是吴公公呢? 白锦玉的心像被一万根针在刺痛着。 “全城搜捕!”凤华的声音斩钉截铁,锋芒和冷冽一点点显露出来。 白锦玉又惊又恐又怒,再也忍不住地大声道:“没有,我们没有谋反!” 她紊乱地、紧张地、害怕地茫然四顾,在苏策和兵部尚书的证物面前、在凤华这一目了然的意图面前,没有人敢站出来笃定维护凤辰。只有王玄子呓语的“不可能这不可能……”算是对他们的最大的质疑了。 白锦玉的目光最后寄托地落向皇后:“娘娘!”她朝皇后迈进一步,皇后却连忙恐慌地朝周围召唤:“快快来人,护驾、为本宫护驾!” 顿时就有三个宫人跑来护着她往后退开了七八步,并像围栏一样严防死守在她的跟前。 白锦玉停住,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后,连皇后都这样? 尤记得她寿辰之日凤辰食用腰果中毒昏迷,她对凤辰如姐如母般关心备至,当时流的眼泪还历历在目。 尤记得七年前郑王叛乱,她和嫔妃被困宫中,眼见皇城将倾所有嫔妃都哭哭啼啼,唯有她处变尚算冷静。 现在,她竟然表现出害怕成这个样子…… 不,她不是害怕,她这是划清界限! 白锦玉浑身寒毛倒竖,本已经苍白的脸上,血色又褪了三分。 “来人,将晋王、王妃即刻拿下!”凤华下旨,威严迫人。 “父皇请三思……”太子凤煜忍不住低颤出声。 凤华对他横眉一竖,怒斥:“你是太子、是储君!面对谋逆之人,你竟不知道怎么做吗?!” 太子悚然愣住,直直地看着凤华,逐渐在他父亲的眼光中领悟到什么。他低下眼目,后退两步,退进了人群。 白锦玉、凤辰、谢遥,惊心地看着皇帝和太子。 悲痛、愤怒、冤屈,但是形势已不可逆转。 今日,皇帝就是证实晋王谋反! 晋王府有多少府卫与朝廷对抗没有关系,哪怕几十个也是对抗。 晋王府搜出多少件兵器胄甲也没有关系,哪怕几十件也是谋反。 数量的多少根本没有关系,只要有这个事实就够了,哪怕这“事实”是伪造出来的,只要它们在众目睽睽下被揭发就可以! “拿下!”凤华举臂大喝。 两侧官兵奔将而下,所有官员皇亲自动散开,将他们三人围困在中央! 噌的一声长剑擦过金玉的声音。 屠割出鞘。 第四百四十八章 凤去台空4 谢遥一身白衣,仗着雪亮的屠割站在凤辰身前。他衣袂飘举,傲然高踞,展露出千锤百炼、所向披靡的风华,绝非一般武将可比。 “谢遥,收剑!”凤辰道。 谢遥纹丝不动,第一次对凤辰的话置若罔闻。 “好大的胆子!”兵部尚书高声诘问谢遥:“陛下恩准你持剑随侍,难道是要你拿着剑对着陛下的吗?!放下你的剑!你可知就凭你现在这幅样子已然犯了忤逆圣上的死罪!”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多官兵增派到皇帝凤华的身边跟前,将他万无一失地保护在一个安全的圈子里面。 谢遥仍然不动如山,巍然屹立。 兵部尚书将谢遥上下一顿好看,怒斥道:“还不收剑,你这是铁了心要犯上作乱吗?” 这话引得祭台上下通通倒抽一口凉气。 白锦玉一阵揪心,现在凤辰被指控谋反,陷害他的人正愁找不到证据,谢遥现在这么一来,倒真是有了几分犯上作乱的佐证。 但是,当缩头乌龟任人污蔑凤辰,那就绝对不是谢遥了! 谢遥冷凛的目光像寒刀一样刺向兵部尚书,只停留一瞬,他视线转移,将在祭台阶梯上前后左右的朝廷官员全都扫视了一遍,毫不夸张,但凡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谢遥道。 他只说了三个字,无比简短,无比坚定,无比肯定。 但所有人听了,都是心头一震。短短的三个字比说一万句“晋王殿下没有谋反之心”更加铿锵有力。 兵部尚书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如此的年轻、如此的大胆、如此的具有气魄。 他好一阵都没有回过神,直到谢遥的目光再次刺向他,他才一个哆嗦醒怔过来。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刑部尚书步出人群,驳斥谢遥:“既然已经是嫌疑之人,就必定要在今日拿下扣押!至于有罪无罪那也不是今日现场靠武力或狡辩就能证明的事情,国有国法,晋王殿下清白与否要经过严谨的调查才能得知!” 刑部尚书的话掷地有声,而且说得公事公办,他这番话说出来很得民心,当即听到的民众都纷纷觉得合情合理。就连死活都不相信凤辰谋逆的人也能暂时接受他的建议,人既然有了嫌疑就要带走,但是抓走并不代表定罪,后面自会有一套流程来搜集更多的证据线索。 然而苦口婆心在谢遥那里全是废话,他单手持剑,不再多言,往兵部尚书压上一步,道:“那就来!” 俨然准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你……找死!”兵部尚书万万没想到谢遥居然油盐不进,顿时眼睛里射出怒火:“那就成全你!”说着大手一挥。 当即一个武将一招“泰山压顶”势如破竹,向谢遥直斩而下,谁知,谢遥只微一侧身,就轻轻避过。 兵部尚书惊愕,万没有想到谢遥的武功竟然这么飘逸高超。刚才他完全小看了对手,当即命令武将全力以赴! 武将应声冲上,果然比方才刚猛若干,但谢遥并不与他比拼蛮力,待攻击来时他突然劈手在人手上横拉一剑,对方吃痛,瞬间就走了对方的兵刃! 就这一幕,台下的看客都忍不住出声叫好! 那武将手中空空,胸口剧烈起伏,恼羞成怒,大吼一声“一起上”,顿时他身后所有官兵一拥而上,对谢遥群起攻之。 白衣翩跹形如流星,剑光飞跃宛似游龙。谢遥在台阶上与一众官兵展开殊死搏杀,几乎是同时,祭台下那数十名府卫也与身边官兵再次打斗起来。 “谢遥住手!”凤辰欲出手制止,立即有四五个官兵上来按住了他,他挣脱不是,不挣脱也不是,只得口中极力阻止谢遥再与这些人缠斗。 白锦玉也被两个官兵按住,他看着谢遥在台上以一敌百,看着几十个府卫在台下难以脱身。这会儿,她混乱的心脏已经完全不知是何感受了,只能焦急地朝谢遥喊:“谢遥别打了,他们人太多了你打不完的,别打了,你这是送死啊……” 然而谢遥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任凭凤辰白锦玉或其他什么人喊话,他都置若罔闻,一意孤行地与这些人决战到底。 但是,纵然谢遥的武功再高,也经不住这么多人一起围攻,不过一会儿,就渐渐落了下风,浑身多处受伤。 电光石火中,几个士兵配合,前面三人在谢遥面前虚张声势,打得牵制住谢遥的时候,从后方猛地蹿出一个人,从间隙位置,用一柄长矛对准谢遥胸膛,直刺了进去! 只见噗的一声,长矛刺穿了谢遥! 锋利的尖刃从他的前胸刺入,笔直穿过他的后背而出!!从他衣衫破出的利刃森森血红,汩汩的浓血沿着长矛的尖端似水涌出…… 那手持长矛的官兵一见得手,趁胜追击,一脚蹬在谢遥的胸上,顿时人飞矛出,在空中带出高溅三尺的血柱! “不——”白锦玉一声惊呼。 谢遥重重摔落在地,屠割“哐当”一声掉在他身侧。见此,十几柄长矛蜂拥而上,奔着把谢遥扎成蜂窝而去! “住手!”凤华在高阶上突然叱令停止。 白锦玉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这瞬间想起了谢遥是安平公主仅存人世的孩子,是他的亲外甥! 凤华的这声断喝,台上台下众兵都收了手,停在原地待命,目光一起投向了谢遥…… 谢遥侧倒在地上,胸口的白衣鲜血淋漓。 白锦玉什么都顾不得了,奋力一挣,把周围的人撞得跌的跌、倒得倒,连滚带爬地扑奔到谢遥跟前。 几乎同一时间凤辰也到了谢遥跟前,他一把将谢遥从地上托起,当即出手点了谢遥胸口几处大穴。 “谢遥!谢遥!”凤辰呼喊谢遥。 谢遥已说不出话来。 白锦玉慌乱地用手堵住他身上前后两个源源不断往外冒血的洞口,寄希望于这样能够让他的血少流一些。 汩汩深红的鲜血从谢遥嘴角流出,白锦玉心痛如绞,感到好害怕好害怕,心上的阴云像山一样快要把她压垮了。 “谢遥你坚持一下,”她控制不住地眼泪狂流,一面按着他的伤口,一面嘶声向台阶上的凤华恳求:“陛下,陛下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啊!他快不行了,给他传个太医来看看!” 凤华面目看不出表情,白锦玉又看向众人,层层叠叠的阶梯上站满了当朝能说得上话的人,可是……只有王玄子甩开一切奔将下来,其他再无一人肯伸以援手。 “快!我这里有些金丹,给他服下,不知道有没有用,死马当活马医了!”王玄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把里面几颗鱼眼大的丹药都倒了出来,全部喂入了谢遥的口中。 三个人翘首以盼地看着谢遥,希望他能够稍微转色,然而,一口血从谢遥喉中涌上,刚喂进去的丹药几乎都被冲了出来。 谢遥摇了摇头,白锦玉的心都碎了,唉声求他:“谢遥!谢遥答应我,你撑着点啊!你保持清醒……怎么会这样……求求你坚持一下!你平时那么厉害,不可能有事的,你等我,我再求求他们!” 白锦玉再次向台阶上站着的凤华恳求:“陛下,给他传个大夫!如果再晚就要来不及了!他就要死了啊陛下……他还这么年轻……” 她见凤华不为所动,又把视线转向苏策:“爹!求求你了爹……能不能救救谢遥……他不能有事,他不绝对不能有事!” 凤辰看着白锦玉,目光闪动。 但是苏策脸色铁青,不仅毫不关心谢遥的伤势,还怒斥道:“你快过来!他们是谋逆之人!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一时未说话的凤越实在不忍了,他走下两步,被苏策一把栏住:“秦王殿下不可靠近!” 凤越神色一凛欲斥,太子走上前来,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没有用了,你别过去了,小心父皇连你一起抓了!” 凤越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太子,看了良久。 在白锦玉哀求的时候,王玄子把谢遥吐出来的金丹一颗一颗重新拈起,再次喂进他的嘴里,哄孩子似地哄道:“吃了就没事了、吃了就没事了!公子啊,你吃啊!” 但是,谢遥嘴巴未动,脸上的清醒越来约模糊,只有一目光紧紧地不舍地盯着凤辰。 “谢遥……”凤辰的目中垂下泪珠,他紧紧搂住谢遥,贴着他的耳畔柔声道:“可以了,不用再为我撑了,你走……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真的可以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白锦玉撕心裂肺,两只手都浴在谢遥的血中,温热的血穿过她的指缝,一直滴到地上。 “怎么办,”白锦玉哭得抽不上气来:“言洛不在这里……” 凤辰看着谢遥的眼睛,认真到极致:“我会告诉他的,我不会说得很严重。” 谢遥满是血污的嘴角微微弯了一弯,他虚弱地抬起左臂,凤辰急忙捉住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谢遥的嘴唇颤抖,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殿下……保重……” 凤辰感到手中一垂,谢遥的手臂突然没了半丝着力。 “谢遥?”白锦玉慌颤地小心晃了晃,谢遥没有半点反应。 她手上加了些力道,再将他晃了晃,再加了些力道……可是怎么晃谢遥都没了反应。 白锦玉终于放声大哭。 错愕的王玄子直接扇了谢遥一个巴掌,双目通红地道:“臭小子!浪费贫道的金丹,你知道一颗金丹要多少功夫才能炼成吗!要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哪,你就这么浪费了?!” 在场目睹之人,心中俱是五味杂陈。 然而这发生的一切,场合太庄严,事情太突兀,关系太重大,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白锦玉看着自己沾满殷红的双手,不敢去看这紧闭双眼的清俊面容,无法接受这个她永远忌惮、又永远信赖的人就这么死在了自己面前! 这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悲愤! 她睁大了涌满泪水的眼睛,目光笔直地向高台上的凤华射去,颤抖着问凤辰:“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们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啊!” 凤辰把谢遥往怀里搂了搂,声音清寒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白锦玉狠狠怔住。 她愕然停住眼泪,朝高台的另一边看去。 那死去的权臣佞臣,秦坚、韩炎、裴决、王崇,哪个不是凤辰射下马的。如今把他们清除完了,朝中最有权势者,唯剩晋王而已。 而晋王,声望极好、美誉极高,比之秦坚之流,恐怕更是帝王心腹大患。 白锦玉彻悟,一直扑咚得快要抽搐的心脏像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深井中。 她苦笑:“原来我们所了解的那个宽仁厚德、才思平庸、常常遇事不决的陛下并不是真正的陛下。真正的陛下是一位用人有术、工于心计,善于谋篇布局,善于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别管我了。”白锦玉正感喟着,忽然,头顶传来凤辰的轻声。 白锦玉抬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迷惘地望着他。 凤辰注视着她,眼底一片严峻和歉意:“我生于皇家,注定一生要在权力的海中沉浮,永远都上不了岸。”他喉咙沙哑而低沉。 白锦玉敏感地体会到他话中未尽的语意,极短的怔忡,她信诺道:“殿下,相信我,我拉你上岸!” 凤辰的瑞凤眼里聚起雾气,他唇边浮起一抹含蓄的的微笑,片刻之后,他重归严峻,一字一字道:“凰凰,我连累你了,从今而后,别管我了!” 她愣住了,倏然意识到凤辰这话里夹杂的决然和自弃。 别管我了。这句话他说了两次,足以说明他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这个决定是什么?白锦玉心惊胆颤。 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了簌簌靠近的脚步声。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脚晦还明。”白锦玉鼓励地凝视着凤辰,全心全意地道:“我们是夫妻,不许再说‘别管我了’,如果你再说与此类似的东西,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凤辰双目颤了颤,没有应话,俯身轻轻将谢遥平放。 在那些脚步走近之前,他站起身,原先纤尘不染的锦袍上开着大片大片的血花。 他从容地往台阶上行去,一直行到凤华的面前,平静道: “臣伏罪。” 第四百四十九章 凤去台空5 一束光线从牢墙的通气口射下,在土灰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椭圆的光晕。天空光明澄澈,但这世上永远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白锦玉打量着阴晦的牢间,承认有些迷信不可不信。 一个多月前她和凤辰到天牢捞闻世时,曾不小心踏入了牢间,当时就以为是不祥之兆,没想到果真是不祥之兆,她和凤辰如今都应验地深陷天牢了。 一起被打入天牢的除了她和凤辰,还有王玄子。 虽然他们三个同日被抓进来,但是三人之间没有半点消息互通。王玄子和她被羁押在同一块区域不同的牢间,而凤辰,则关在了另外更加幽深的地方。 白锦玉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凤辰曾提出去看一看也未能成行,那处关着宁王楚王的地方。 帝王心思,难以琢磨。但在这五天里,白锦玉也琢磨得差不多了,只是越想得明白,越是心寒。 沾满谢遥血迹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她的手边,少年郎的血迹早已经干涸,硬邦邦地附在锦缎的面料上,像一块疤永永远远烙在了她的心上。她不知道对着这件血衣哭了多少回,五天过去了,她现在已经冷静下来。 偶尔她会想,谢遥的遗体会不会得到好好殓葬,但理智告诉她,“谋逆之臣”的爪牙估计很难得到善待……所以,她现在已经不敢再想这种问题了。 天牢是个隔绝人世的地方,不仅得不到外界的消息,甚至也得不到这里面的消息。 凤辰的消息、奈儿的消息,是最折磨她的念想,在最开始进来的两天让她焦虑得抓狂,但是这几天,她发觉也并非完全没有蛛丝马迹可循。她从给她送饭的狱卒一天比一天更同情她的眼神中推断,凤辰的处境必定不佳。 她闭上眼睛,继续用所有忍耐抵抗每一个难熬的时辰。这时,一直很安静的牢房走道传出一些响动,片刻后,昏黄的光线里有三个人走到了她牢间前。 “娘娘!” 是王玄子的声音。 白锦玉睁开眼睛,只见王玄子扎着道髻、穿着囚衣和两个牢头站着她的牢笼前。 “王玄真人?”白锦玉起身走上前,隔着铁杆将王玄子打量。 她看见他的手上足上都没有镣铐,身后两个牢头对他也没有什么严厉之色。 “真人你……” “贫道要出去了,以后不做这受气鸟官了,我澜上师兄来接我回去啦!” “哦,太好了,恭喜恭喜……”白锦玉又忽然感到此处说恭喜好像不是太妥。 王玄子不以为意道:“本来就要恭喜恭喜,老君显灵总算让我脱去那身乌龟壳了!贫道不还俗了,现在贫道觉得做个出家人自在多了!” 白锦玉点点头,突然想起地道:“上次……多亏了道长,还没有跟道长道一声谢呢,多谢道长!”说着她深深向王玄子拜了一个大礼。 有两个牢头在场,白锦玉没有点名何事,但是她和王玄子都明白,她指的是一个月前她被人挟持上栖鹿台,王玄子拿出龟甲让凤华描墨占卜救下她一事。 王玄子摆摆手道:“小事小事,贫道靠这个吃饭,自然要有两把万无一失的刷子!”说着他赶紧生怕泄出什么机密打住:“不说了不说了!” 白锦玉淡淡一笑,看着即将重获自由的王玄子,想开口请他出去为凤辰走动走动,可是一想到他已要辞官还山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娘娘!”王玄子喊她。 “嗯?” “贫道除了司天象也会算人命,你要不要听贫道讲讲?” 那两个牢头催促:“真人,不能耽搁太久。” 王玄子挺着胖胖的肚子道:“哎呀不会太久,就一句话!” 牢头不再说什么,白锦玉赶紧问王玄子:“道长有何高见尽管指教,我一定谨尊教诲?” 王玄子道:“嗯,你要努力啊!” 白锦玉等着他说下去,半晌,却发现并没有,于是皱眼:“啊?” 王玄子重重地点点头:“就这个,你要努力啊!晋王殿下一生的转机都要靠娘娘了!” 白锦玉一头雾水,语噎:“还请道长再说明白些,我……要往哪儿努力呀?有没有什么方向?” 王玄子连连摆手:“那不能说!天机不可泄漏,贫道只能说这么多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你懂的,你到时候看着办就行!”说完,好像生怕白锦玉纠缠,等不及就对两个牢头招呼道:“走了走了!贫道要回去侍奉太上老君喽!” 王玄子走后,白锦玉蒙圈了好长一阵子。 努力? 什么怒力,努力什么? 她寻思良久,最后想通:凤辰一向看重王玄子,自然是认可他的才华。既然他说凤辰的转机是要靠她,那必然错不了。至于努力的方向,她想从现在开始不管任何事,她都要全力以赴! 走道里又有了响动,不过方向和王玄子出去的方向相反,是从天牢的大门口出来的,而且人数也绝对不止三个人。 白锦玉引颈而望,不一会儿,只见御前太监王公公带着宫里和天牢主司朝她走了过来。 “圣旨到!苏策之女苏丽华接旨!” 他刚说完,天牢主司就上前来掏出钥匙,打开了白锦玉的牢门。 白锦玉步出牢间,看清王公公的手里托着一卷圣旨,她按照规矩双膝跪地。 “工部尚书苏策之女苏丽华,为谋逆之犯凤辰正妃,本当处以极刑。念其对晋王谋逆之举毫不知情、未曾参与,圣上仁德,特赦其罪,并解除其与罪臣凤辰之姻属关系,赐归苏府,钦此!” 白锦玉愣住了,这则看似于她有利的圣旨透露出好几个可怕的信息。 首先,圣旨透露她本应当被处以极刑,这说明凤辰是极刑。这个,比对当年的宁王楚王还要狠绝。 其次,被赦免的只有她一个人。 第三,当年一手缔结凤辰和苏丽华姻缘婚事的人,如今又亲自宣布拆散他们。 王公公合上圣旨,双手颁给白锦玉,白锦玉双手垂立身侧竟不接旨,王公公面露奇异:“苏氏之女接旨。” 刚刚宣读完圣旨,讲规矩的王公公就开始不再称她为王妃娘娘了,她竟然非常地不习惯。 白锦玉闭着嘴巴,仰头看王公公,王公公竟在她倔强的目光中缩了一下,稍稍调适,才靠前对白锦玉道:“接了旨,老奴还有晋王的东西要给你。” 白锦玉一惊,当即伸出双手接过圣旨。 王公公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想递给白锦玉可又有点犹豫,以致两只手显得纠结。 白锦玉从王公公的手中接过信封,这是自祭台之后她第一次得到凤辰的讯息。 信封之上,是她熟悉的凤辰的字迹,典雅严隽,写着“苏丽华亲启”。 捏着信封,里面似乎有块小小的圆形硬物,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袭来,白锦玉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调整好微澜的情绪,以纯然平静的样子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封信笺,她没有急于取信,而是先将信封竖立,一枚青白玉掉进了她的手心! 白锦玉眼前闪了一下,眼睛像被灼伤。 手心里是她从前佩剑的玉坠,也是她送给凤辰的定情物!他将这个送还给了她,意思不言而喻。 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在她意料之中。 她基本已经能猜到信笺会写什么了。 她将信笺从信封取出,拈着纸角将它展开,果然,“放归书”三个字赫然入目。 认真读着每一个字,渐渐,咽喉像被一条巨蟒缠上,锁得白锦玉越来越紧,简直无法呼吸。 心如刀割,他不想连累她,终究还是要跟她撇清关系。 他执着地默默地爱了她七年,情深似海,然生死关头,他放手了。 王公公和天牢的主司对视一眼,主司上前道:“夫人能够离开天牢是一件好事……” “谁说我要离开?”白锦玉的声音冰冷坚决。 她眸色沉了下来,眼睛攫着主司,道:“晋王殿下是被冤枉的!他一天不昭雪,我就一天不出去!” 她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站起身,握着圣旨道:“让苏策来见我!” 王公公和主司都听得一愣。 白锦玉道:“烦请公公和大人告知苏尚书,与晋王同党是死路一条,抗旨不尊也是死路一条,这世上想死很容易,路绝对还不只这两条!” 刚才的片刻里,她已经缓过气来,对自己下面该怎么做已经非常清楚。 王公公和主司等人都听得一头雾水,都是头一回见有人能从天牢里出去却自己不肯出去的,也是头一回见女儿是这么跟父亲说话的。 主司大人呆了一瞬,醒悟到眼前之人得了圣旨不走他麻烦就大了,当即大声道:“天牢是何地?不是谁想来就来想留就留的!来人啊,将她即刻拿住轰出门去!” 两个狱卫雷厉风行来擒白锦玉,眼看四手即将抓到她的衣角,白锦玉几乎本能地脚下移动,竟然像泥鳅一样从二人眼前滑了出去! 只见她伸手稍稍在牢门上借了一力,身影就灵动地蹿回了牢间里! 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白锦玉自己。 她贴在牢间的角落,惊喘未定,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 这……她盯着自己的双腿双足,又把手臂举到自己的眼前,这种感觉……好陌生,可是又很熟悉,竟然……有点像她从前未废武功时的样子!!! 白锦玉茫然地停顿,脑中剧烈颠踬,这时主司已经暴怒,挥着手命令狱卫:“进去!你们愣着作甚,进去把她给我捉出来!” 狱卫们不敢怠慢,当即箭步跃进。 “慢!”白锦玉一声大喝。 她目视众人,俨然警告:“如果苏策不来见我,我是不会出去的!若是你们强逼,我就死在这里!” 她将手中的圣旨往主司举了举:“圣旨已将放我出天牢,大人,如果我现在死在天牢,你怎么跟陛下和尚书大人解释呢?” “你……你怎能这样无理取闹?!”主司气结,一口气提上来又硬生生压下去。 主司只得答应白锦玉去找苏策,估摸过了两个时辰,苏策站到了白锦玉的面前。 屏退了所有人,牢间左右只剩下了苏策和白锦玉,二人隔着铁笼仇视,俱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眼色。 白锦玉开门见山道:“苏大人来得好慢,来此之前是先去禀告了皇帝陛下!” 苏策冷冷道:“不错,你以为天牢是谁都可以自由进出吗?” 白锦玉讥讽:“苏大人果然谨慎。” “你找我何事,快些说来!”苏策不耐烦催促。 “我要见皇上。” “什么?” 白锦玉静静地又说了一遍:“我要见皇上。” 苏策打量着白锦玉,接着一笑:“你耍什么花样?你对老夫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觉得可笑吗?” 白锦玉并不恼,也不急,气定神闲地在身旁歪脚凳上坐下:“苏大人不是好谋略吗?知道了我的身份从而忌惮晋王,正好赶上陛下用人之际,就不辞辛苦上演一出大义灭亲好戏。这一来,既取悦了圣心,又扳倒了晋王。最后请一道圣旨、再逼迫晋王写一份放归书,跟他撇清关系落个毫发无伤,”她不禁抚掌:“苏大人的确下得一手好棋啊!” 她停下拍手:“不过未到最后一子,这棋局就还没有收官,苏大人不会眼见它功亏一篑?” 苏策突然明白白锦玉的意思:“你能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是少异想天开做梦!” “活?”白锦玉很好奇地样子:“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想活呢?” 苏策哽住,目光恻恻上下打量白锦玉。 白锦玉回视他:“苏大人,说不定陛下现在和你一样,也很想知道我不肯出天牢的原因呢!你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苏策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没想到你死到临头还如此刁顽,你想救晋王?哼,老夫劝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晋王每日都在这里喊话要面见陛下,陛下一概拒绝了,并且已经下旨,不得再上报他的任何消息,只等手续完整就将他处决了!” 苏策的话意在让白锦玉死心,她一听之后的确心绪大乱,但很快她就压制住了这种絮乱,道:“我要见陛下,你别扯开话题。” “你想对陛下说什么?” “说什么你控制不了。” “你既然不想出去,那你就在这里一直呆着!老夫随便你!” 白锦玉一笑:“出去,我马上就出去啊!” 她又要出去了?苏策一阵看不懂。 白锦玉嘴角牵动:“只不过,刚才我在王公公面前已经信誓旦旦说了,晋王一天不昭雪我就不出去。啧,可眼下苏大人一见我,我就乖乖出去了,你猜……陛下会不会以为我跟你说了什么,你又向我保证了什么呢?如此一来,陛下一定会亲自招我问话,我还是可以见他。这事对我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苏大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就要打几分折扣了。而且,到时候,你同样也控制不了我要说什么。” 苏策霍然瞠目,一步上前把手猛伸进牢笼,恨不得隔空把白锦玉掐死:“诡计多端!她在哪里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苏策口中的“她”自然是苏丽华。 白锦玉无动于衷泰然自若地坐着,和声和气地逼迫:“苏大人,你没有选择,不如好好帮我办这件事。我相信,以你的足智多谋一定可以说服陛下见我!你不用害怕,我见陛下只是让他留晋王一命,其他不该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也绝对不会成为你平步青云的绊脚石的。而且,我还可以向你承诺,晋王活着也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报复。” “你要见陛下,方才为什么不直接请王公公带话?” “他办事怎么可能和苏大人一样呢?我不放心。” 苏策要被她气死,过了一会儿,他又嗤笑:“你想留晋王性命?日冕那日你还没看清陛下的决心吗?” 白锦玉道:“看清了,那也得试试。 第四百五十章 凤去台空6 白锦玉没有押错注,第二日就从天牢大狱被传进了皇宫。在从牢间出来的时候,她路过那个幽深的通道,她知道,凤辰就在那望不到底的某处。 在天牢的时候,他们虽然互无音讯,但至少还尚在同一处地方,而她这一走,就不知道何时再能离他这么近了。 换了身衣服的白锦玉站在观文殿里,厚重的殿门在她身后被带上,偌大的观文殿里只有她和凤华二人。她看着高坐御上的大徵朝皇帝凤华,只觉得他现在真的是孤零零的形单影只之人了。 “臣女苏丽华拜见皇帝陛下!”白锦玉躬身行礼。 这一拜,饱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只有白锦玉自己清楚。 “平身。” 白锦玉直身,缓缓打量着这处皇帝的书房,她一边慢移目光一边道:“晋王殿下以往是不是每天都要来这里?” 凤华凝住,视线也在殿里流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白锦玉身上,洞悉地道:“你是来帮晋王求情的?” 白锦玉摇了摇头,样子看不出一丝波动:“我不是来帮晋王求情的,我是来为陛下提些醒的!” “哦?”凤华讶异而不悦,沉着声音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给朕提醒?你要提醒朕什么?” 白锦玉双手负在身后,盈盈而立,不疾不徐道:“在说提醒之前,臣女想先猜三件事情,请陛下看看臣女猜的对错与否。” 凤华深吸一口气:“你可知道这样跟朕说话会有何后果?” 白锦玉道:“臣女今日来,就没有想活着回去。陛下肯让臣女来,必定会让臣女把话都说完。” 凤华脸色变了变,硬声道:“你说,是何事?” 白锦玉道:“第一件事,日冕之日,应该是陛下翦除晋王的第二次行动了!” 凤华神色一动,却没有否认,居高临下睇着眼睛看她:“那什么时候是第一次?” 白锦玉道:“就是让晋王送乌穆王子灵棺去铎月!” “一千人去对抗两万铎月精师,无异于以卵击石送死,细思极恐,陛下使的是借刀杀人之计!只是陛下没想到,乌穆王子没有死,最后铎月没有对晋王动手,晋王全身而退。不过,此行也有意外收获,秦坚落马,对陛下来说这也是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反正陛下迟早也是要处理他的。” 凤华看着白锦玉,没有说话,像他这样的身份,沉默已然是一种承认。 白锦玉继续道:“臣女猜的第二件事,就是秦坚之所以肯在日冕那日当众控诉晋王谋反,应该是陛下对他施以利诱了?他一个将死之人能图什么利呢?臣女猜测定是陛下赦免了他父母妻儿的死罪了!” “不错。”这次凤华直接口说承认了,仿佛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第三件呢?” 白锦玉直了直身子,眸中露出厉芒:“陛下,你时日无多矣。” 虽然说猜测,但是口吻简直如同断言。 凤华霍然从龙椅上站起:“放肆!你说什么?!”他勃然色变,声音却有些露怯。 白锦玉毫无畏惧地面向凤华,借机又好好将他端详了一番。 凤华在颤栗,在发怒,但他的怒意不是那种被人顶撞的愤怒,而是伪装被揭穿时才有的激怒。 白锦玉平静道:“看来,臣女猜对了。” “你……你胆大包天!”凤华怒不可遏地从龙椅上下来,直接到了白锦玉的面前:“你以为朕不敢砍了你的脑袋?” 白锦玉在他的张皇暴怒中神色不改:“一般帝王视沉溺声色之名为污点,而陛下宠幸南平十八个美人的事情却众臣皆知,这难道不是陛下刻意掩盖身体已经抱恙的事实吗?” 凤华眸中震恐:“信口雌黄!这都是你的臆测!” 白锦玉娓娓悉数道:“陛下借助晋王将朝中权臣一一翦除,权臣一去,朝中根基最稳的唯晋王而已,而晋王对陛下忠心耿耿,如果没有什么原因,陛下你是绝对不会对他痛下毒手的。现在陛下这么做了,而且还是如此狠辣,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晋王的存在一定威胁到了某个陛下更加重视的人。” 凤华脸色可见地刷白。 白锦玉直言不讳道:“能比晋王还重要的人,当然只有太子殿下了。” 停顿了一下,她又状若思考道:“太子殿下与晋王年龄相仿,意趣相投,多年以来相处一直十分和睦,晋王也从未显露对他构成威胁,为何现在他却成了不可不除的威胁呢?那就只剩一个原因了,那便是,他恐怕要登基了。” 白锦玉的声音不高不低不起不伏,就像一个很不敬业的说书人在毫无感情的讲着一段极不有趣的前朝典故。 凤华却惊到失语。 白锦玉唇角微弯:“晋王殿下雄才伟略、德高望重,又正当风华正茂之年,陛下是爱子心切,自然要帮太子扫除一切潜在的敌手。没有了秦坚党羽、没有了晋王殿下,满朝只有成不了气候的老臣,和忠心不二却威望不高的年轻人,留给太子实在是太适合了。” 凤华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不由地拱起后背警戒地盯着白锦玉:“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句话已经承认了白锦玉刚才所说的全部。 白锦玉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含着怒意道:“我们没有看出来,如果早些看出来,晋王府怎会落到今日这幅田地?!我之所以现在能说出这些,是因为在大牢里无所事事,把整盘事情颠来倒去琢磨了好几天,才知道的。” 凤华脸色蜡黄,眼中依次出现吃惊、震怒、慌乱。 白锦玉的视线从凤华移向空洞的某处:“晋王殿下的城府非常人可及,何以这次连如此拙劣、简单、老套的权谋陷阱他都没有看出来?陛下啊,那是因为他从不会将城府用在自己的至亲身上。他是如此的信任陛下,而陛下你呢,他的生命在你心目中的价值连犬刍都不如!他为你倾尽心血,现在却连见你一面都难于登天!” “陛下,你为什么不肯见他?是因为害怕面对自己的好弟弟,还是害怕面对自己的良心?” “你……”凤华的额头涔涔一片冷汗:“你住口……” 凤华的心虚让白锦玉的愤怒更强、怯意更淡,她逼进凤华一步道:“晋王殿下有没有谋反之心,陛下你不清楚吗?就算你不清楚,那日日冕在祭台,他对朝廷、对社稷、对你的忠心你总该看清楚了!殿下是可以舌战朝堂之人,但是那日对你们的指控却一字未驳,他为什么这么做?!” 凤华双颊的脸肉抽搐颤抖,仿佛已经知道白锦玉下面要说出什么来。 白锦玉道:“因为他想成全你!” 她的眸中珠泪滚下,极度痛楚地、忿恨地、难过地道:“利弊是陛下你的选择,但是殿下,他选择了情义。他那么聪明的人,恐怕当场就知道了你担心什么,想要什么,他也当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实话,臣妾恨他,恨他这样的愚忠!” 凤华像被一记闷棍击中,连退三步。 一阵整顿后,他抬起头来,脸色重又冷硬,甚至表现出一种豁出去的倔强:“是!你说得全部都对!朕病入膏肓就要死了,晋王年富力强,他现在赤胆忠心,待我驾天之后,他还会吗?谁能保证他会一直效忠凤煜?如果他到时想取而代之,以凤煜之力如何能是他的对手?” 发泄出这通心底话,凤华像是用尽了力气,大口大口地喘气。 “怪,就只怪他太好了!”凤华眉头深锁,一字一吟道:“明珠之上,流萤无光。” 白锦玉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这种丑陋的事情,忍不住感慨:“世人只道忠心为主的诸葛孔明难得,岂知那能够托孤许国的刘玄德才更难得啊!” 岂料此话却让凤华脸色大变,他反问道:“他忠心为主?” 白锦玉不知他反问个什么意思。 凤华冷笑,历数道:“他不尊先旨偷偷领养安平之子、在栖鹿台和王玄子搞把戏愚弄朕和百官、再到擅自作主瞒天过海放走庐州闻氏……他算什么忠心为主,他从来就是目中无主!他只做他自己觉得对的事,恣意妄为!”说到最后他双手朝天,像是恨极。 “但是这些事情对陛下造成伤害了吗?”白锦玉冷静地质问。 凤华被结实问住。 白锦玉惋痛道:“陛下刚才例举的三件事情恰好说明了殿下是一个极度重情之人。他以少年之身抚养谢遥,是因为念在和安平公主的姐弟之情;他在栖鹿台救我,那是舍不得夫妻之情,他私自放走庐州闻氏那是惜才爱才之情。包括他多年辅佐陛下,也是因为看在陛下曾在他年少受伤时悉心照顾他的兄弟之情!” 凤华木然。 白锦玉恳切道:“陛下你只看到了除去晋王的好处,却没有看到除去晋王的弊端,我今日所来,就是为了要提醒陛下这个!” 凤华看着她,问:“你想说什么?” 白锦玉沉了一口气,坚定道:“陛下不能杀晋王。” 凤华一听冷笑,像是看穿了白锦玉:“你还说不是为了晋王求情?你说了这么多,目的终究还是为此!呵,笑话,晋王罪名谋反,朕有何不能杀他?”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晋王殿下谋反!” “什么?” 白锦玉目视凤华,微微一笑:“陛下可知晋王府大门朝市而开吗?” 凤华被她问得一愣。 白锦玉道:“陛下可能有所耳闻,但是一定知道得不是很清楚。就由臣妾来告知陛下!”潜移默化中,白锦玉将自称的“臣女”改成了“臣妾”。 “晋王府前后大门敞开,府中大路前后贯通,让道于民。不管你是高官贵族,还是平头百姓,男女老少都可以在王府内借道穿行。我甚至听说,在我们离开长安的那阵子,都有卖菜的农人在晋王府里摆摊了。” 她刻意停顿,接着道:“陛下可知道?长安百姓对王府的好奇心有多大,常常一进来就东张西望半天。陛下,这样每日人来人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的王府有没有谋逆造反的迹象会不为人察觉吗?或者说这样人来人往的一个王府,如果有人要塞几件兵器胄甲嫁祸给晋王殿下,也是很容易的啊!” “陛下,抓住谋逆之臣应当人人拍手称快,但为何那日众目睽睽之下晋王殿下被控谋反,就连下民百姓都持观望态度,现在陛下知道原因了?!” 凤华倒抽一口凉气,脸上露出触目惊心的神色,几乎踉跄地重新回到龙椅上,拿了御案上的水杯猛灌了几口。 白锦玉转过方向,目光揪着那御上之人道:“臣妾问陛下一句,天下人会以为晋王谋反可信,还是他被人构陷污害更可信?!不日太子上台,世人很快就会明白他是为了新君登基被冤枉翦除的!” 凤华悚然地看着白锦玉,眼前的这个女子,比他从前看见的任何一个谏臣都可怕。 凤华用了很久的时间才镇定心绪,重新收好自己的威严。 “那又如何?欲成大事,必然要作一些牺牲,朕为社稷之主,从大局出发,下民无知,朕不能事事为他们考虑。太子仁德,朕给他留一个太平江山,就是给黎民百姓一个太平江山,他们将来会得福的。” “太平江山?”白锦玉冷笑,气势咄咄道:“陛下,你知道杀了晋王后会寒了多少立志为国效忠的人心吗?世人会说,像晋王那样一心一意辅佐君王的贤臣都没有好下场,还谈什么忠君爱国?谁还肯忠君爱国?到时候太子的朝堂上能有几个对他真心之人?!” “住口……你住口!”凤华抬手把案上一个陶罐砸到白锦玉脚下!陶瓷的物件“啪”地一声撞在地上,发出脆震的声音。 白锦玉跳开一步,自己激动的心绪也被遏制了一下。 好长一段时间,她和凤华都没有说话,空气中隐隐对撞着什么,又平息着什么。 片刻后,白锦玉双膝跪地。 凤华居然心惊了一下,半晌,他颓然道:“朕这里开弓没有回头箭。” 白锦玉抿了抿唇,道:“臣妾没有想让陛下为他‘翻案’,臣妾只求陛下能够留他一命!‘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晋王殿下当年从龙有功,多年以来又一直尽忠辅佐,陛下您很清楚他是冤枉的,晋王谋反的指控根本经不起后人推敲,千百年后功过自有人评说,您是一代仁君,岂能让此事成为您的污点!您为了太子的权威削去他的权力,是臣民都可以理解的事情,但如果你杀了他,那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 “晋王活着,他自己伏罪,世人无话可说,可若他一旦被处以极刑……那真是给他日真正想反的人送了一面揭竿而起的旗帜啊!” “当然,陛下高高在上可以对这一切都不在乎。但是有一点陛下是一定会面对的,那就是他日您见到凤室列祖列宗,他们若向您问起:为何要处死这样的宗室贤明?陛下当如何交待呢?” 凤华脸色煞白,声音极度愤怒,又极度颤抖:“你居然说出这种话!你不想活了吗?!” 白锦玉深深地磕下头去:“臣妾自知言失,愿以一死消陛下心头之恨。只愿陛下悬崖勒马,莫要枉杀忠良,寒了天下世人的报国之心。那,才是真正于太子百害而无一益的事情呀!” 观文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华的声音无力地响起:“你先回去……杀不杀你朕要好好考虑考虑……”他手撑着额头,仿佛一下苍老很多。 白锦玉有些意外,但是抒了一口气,叩首:“谢陛下,臣妾在苏府随时等候陛下取命!” “朕记得你不是与晋王多年琴瑟不睦吗?你怎么突然这样为他求命?” 白锦玉慌了一下,但迅速镇定道:“臣妾与他不睦是一回事,如何看待此事又是另一回事。连臣妾都要为他求情,又何况天下人呢?” 凤华道:“那撤婚的圣旨和晋王的放归书还……” 白锦玉昂首道:“臣妾求之不得!” 凤华看不懂了。 白锦玉道:“凤辰和苏丽华,这两个名字早就不应该在一起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凤去台空10 山峦回环,一泓山泉沿着翠岩云嶂飞泻而下,洒入碧水青潭,被轻薄的风一吹,如霰似雾,飘向成林成海的金镶玉竹。 琪花玉树玲珑弥望的山阶上,陈雪飞背着医箱回过身来,对跟在身后的闻玲道:“你回去,山长能允我每日下山一回已经是破例了,你这样被人瞧见定要以为你也要跟去。” 闻玲并上两步到他面前,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千万记得我交代你的事啊!一定要好好帮我们劝劝她。” “玲儿,”陈雪飞微微沉吟,先劝起了她:“你和千玺这样的想法不合时宜,你师姐恐怕也没这个心情。” 闻玲抿唇,双手拉着他,一双秋水似的眼睛巴巴地望着着陈雪飞,俨然他若不答应她绝对不会放手的样子。 僵持片刻,陈雪飞败下阵来,拿她没办法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姑且试试,可以了吗?” 闻玲的脸上立即由阴转晴绽出光彩,就差抱住他了:“好好好,夫君出马,岂有不成?一定马到成功!” 陈雪飞吸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山下小镇,千玺为白锦玉购置的府邸中。 白锦玉咸鱼一样笔直躺倒在床榻上,伸出一只手静静让陈雪飞为她号脉。 她全程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一双杏眸紧紧盯着陈雪飞的眉目,生怕他的面上出现一丁点儿糟糕的微小表情。 两天前的夜里,她被他言中见红,吓得半死,之后服了他开的安胎方子,昨日又安然地收敛住了。 由此,白锦玉现在对陈雪飞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当圣旨一样言听计从。 陈雪飞指尖离开白锦玉的手脉,端直身背看向她,语含称赞道:“你的筋脉一日比一日稳健,恢复得很好,如此下去等你临盆之时,应该就可完全修复了。” 微微停顿,他道:“听闻玲说你从前轻功极佳,眼下若此,待你孩儿呱呱坠地之后,你只须勤加锻炼,功力大体应该能够回来。” 白锦玉睁大眼睛,嘴巴张了半天,不可置信地惊讶道:“你……你连我恢复功力了都能知道?” 陈雪飞不以为意道:“这有何难?人之脉象与心脏的波动,心气的盛衰,气血的盈亏息息相关。血液循行脉道流布全身,各脏器对其沉浮强弱都有作用。故而当脏腑、气血发生病变后,就能从脉搏上得以显现,反之,若你受损的筋脉得以复原,亦能从脉象上可以获知。” 白锦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蓦然又有些困惑道:“七年前先山长让我服下‘龙去骨’,以致我筋脉生变武功尽失。现在,为什么无缘无故的我的筋脉突然又向好了呢?” 陈雪飞微微一笑:“你知道的,并非无缘无故!” 白锦玉略略思忖,迟疑道:“其实我很怀疑是因为怀了身孕的缘故,因为我好好想了想,我应该是怀了这个孩子之后,就感觉到有些恢复往常的身手的。” 陈雪飞道:“不错,正是如此。” 白锦玉愣住了,她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却得到了陈雪飞的肯定,不禁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什么道理?” 陈雪飞耐心解释道:“其实不难理解。是因女子孕育之时体内会发生诸多变化,腹中胎儿的生长会激发母体的骨骼、腑脏、血脉重塑,例如有些妇女会出现个头变高、鼻头变大、胯部变宽的现象,有的会出现原先长久不治的病症减弱或消失的状况。你,应当就属于后者。” 白锦玉有些愕然地凝住。 陈雪飞叹息:“‘龙去骨’的药性在于使筋脉颓衰,想来它研制之初没有考虑到女子的脉道不同于男子一生一尘不变,一旦怀有生孕即会出现如珠走盘的滑脉,继而为气血冲击脉道提供了可乘之机。”他一笑:“实在是有些意思!” 听到陈雪飞的解释,白锦玉心头难以抑制地涌上欣喜,按他的说法,她很快就可以恢复从前的身手了! 她不禁在被子下伸手轻轻抚摸自己依然很平坦的小腹,感慨生命是如此的神奇。这个眼下可能拳头大小都没有的小人儿,已经在给予她爱护了,不仅自己在里面悄悄地生长,还悄悄地在帮助她复原身体。 白锦玉感到被浓浓的爱意包裹,心里生出无限的柔情,就更想念凤辰了,也更加坚定了她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孩子保下来的决心。 白锦玉回过神来的时候,陈雪飞正在打量的床帏四周,白锦玉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帐子是麒麟送子帐,被子是百子嬉春被,床上床前床头还摆有各种布艺泥塑的娃娃,琳琅满目是一种目标性很强的主题氛围。 白锦玉不禁面上有些尴尬地解释:“都是府里仆人非要这么布置……” 陈雪飞欣赏道:“看得出来很用心了。闻玲还一直很担心你得不到好生的照应,看来她多此一虑了。” 白锦玉连忙道:“我很好,请你代为转告闻玲,让她不用担心,这里的人把我照顾得很好。他们说千玺白养了他们好多年,他们早就过意不去了,所以对我就如同对待自己家人一样尽心尽力,吃的、用的没有一点含糊的。” 陈雪飞点点头,忽然渐渐陷入沉默,白锦玉正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陈雪飞已从怀里掏出一方纸笺,向她递来:“这是闻玲让我转交与你的。” 白锦玉伸出手去接过,有点意外道:“闻玲还给我写信了吗?”她打开纸笺,一瞬间愣住。 陈雪飞给她的不是闻玲的手信,而是一份庐州翠渚招考的报名书! 白锦玉双眼直直盯着纸笺,愣了足足半晌,拿着纸张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了。 报考书……回翠渚? 在她手中的不是简单的一张纸,而是回归翠渚的一扇门。 早在两三个月前,闻宴、闻玲、千玺就曾经和她提过重新考回翠渚的事宜,她几乎已经忘记了! 心头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澎湃和混乱,她把报名书攥在胸前,强自镇定。 如果说当时还算有些可能性,可眼下…… 她缓缓合上纸笺,将东西还给陈雪飞:“算了,请代我谢谢闻玲。她的好意我心里明白,但是,我已经不想回去了……我已经决定了此生都要追随晋王殿下。” 陈雪飞不接,似乎思考了片刻,他道:“晋王殿下在何处你就在何处吗?” 白锦玉想了想,决心道:“是的!他在刀山我就在刀山,他在火海我就在火海,哪怕他不能沉冤昭雪被放逐到寸草不生之地,我也会跟他在一起。” 陈雪飞默默听着,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带他回翠渚?” 白锦玉一怔,木然半天。 凤辰和翠渚…… 她没有想过。 但是她梦见过! 陈雪飞道:“我料想晋王殿下此次必定难逃削除皇籍,如此一来,他不就不再受那翠渚不与皇室交集的门规约束吗?甚至,这门规反而还可以保护他不再受凤室的侵扰。” 白锦玉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她重获新生的筋脉中奔腾冲撞。 陈雪飞有条不絮道:“首座那日说得极对,要想进入翠渚山门者需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他是翠渚门生,第二、他是翠渚门生的至亲。”最后半句话陈雪飞放得极慢,就算石头也应该能听出他话中明显不能再明显的意思了。 白锦玉深深地震住,屋子里安静极了,陈雪飞说的话像回音一样在她耳际冲刷!一股丰沛自她心底哗然涌起,她从没有感到过生命的泉水是这样流动的,凤辰和翠渚,那可是鱼与熊掌兼得…… 她的心快要从胸腔里蹦跳出来! “人生在世,所遇皆是因果,万事万物都仗着有因托缘,才会有果生起。众生对自己的欢乐悲苦负有全责,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全在于己。” 陈雪飞的慈目庄严光明而智慧:“虽然眼下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从长远来看,我以为你应该珍惜机会努力,不仅要参加招考,而且一定要考上!” “努力……”白锦玉口中念念有声。 这两个字! 她猛地想起王玄子,想起了他对她说的那句提点! 当时,王玄子说:“你要努力啊!”并且他很清楚的提示她:“晋王殿下一生的转机都要靠娘娘了”! 当时她一头雾水,什么努力,怎么努力? 难道,这努力就是……白锦玉盯着手中的薄纸陷入了深深的震撼和彻悟,手指都因此而紧张到蜷起,她的心境忽地就从毫无兴致大变成为跃跃欲试! 但是离翠渚的招考只有短短的一个月了…… 当白锦玉的报考书出现在翠渚,整个翠渚都炸了。 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人回来报名招考了! 五脉所有家主、长辈、年轻骨干汇聚一堂,有的啧啧称奇、有的不可理喻、有的拭目以待,对她的报考分成中立、反对、同意三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其实说反对,也不是反对得太厉害。是闻世和穆夫人,想他二人,一个被白锦玉偷走了家印多年背负失责的罪名,一个是逐白锦玉出山门的先人遗孀,他们虽说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对白锦玉的从前过往不予追究,但是要能接纳白锦玉重新回到翠渚,还有点心理障碍。 毕竟原谅是一回事,让她回来那是有些打脸的。 千玺道:“翠渚可有规定被清除出门籍的人就不能再参加招考了?” 无人回答,答案显而易见是没有。 有一长辈道:“既然被清除过门籍,就说明品行方面存在瑕疵,哪里还能录取?” 闻玲不赞同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犯了一个错就要被一棍子打死终身都不能再做好人了吗?犯过错难道就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了?我们庐州闻氏何时成了这样心胸狭隘的门户?!” 千玺与她一唱一和:“白师姐那也不能算错,她为什么要拿走家印诸位不是已经知道事情原委了吗?她的所作所为正是我庐州闻氏保境卫国的家风体现!首座,你是不是觉得白师姐重归师门有些让你抹不开面子?” 闻世脸上闪过一丝煞白,气结道:“无知小儿,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中间派开始和稀泥:“其实大家不必如此。门中虽然从未有过除去门籍的门生重归师门的先例,但是的确也没有规定被除去门籍的门生就不得再参加招考的规矩,翠渚一向胸襟开阔,且让她报名好了,报名了后她未必就能考进呀!” 这番言论立即得到各方支持,唯有千玺目中怨愤地对说话人剜了一眼。那人被他剜得一僵,吞吞吐吐道:“这个既然没有先例可循,能否允许她报名参考还是得由山长决策!” 当即就有人道:“山长?你有没有脑子,他若不想让白锦玉回来当初为什么争着当山长?” 众人缄默,那人自觉说了一句无人可驳的真理,洋洋得意。谁知,却看众人瞧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而且大部分目光都是朝他身后看的,他不禁觉察大事不妙,额头冷汗直流,颤巍巍地转过身子,果见闻宴一身黑衣一脸凝肃就立在他的身后。 那人吓了一跳,当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连声求饶:“山长恕罪、山长恕罪、弟子胡言乱语口不择言。” 闻宴面无表情从那人面前挪开,傲然不屑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所有人屏息凝神,等着火山爆发。 然而闻宴并没有发怒,他走到人群的中央,面朝四众,道:“翠渚招考是面向天下以才取人,只要报名者报名就应当给予应试机会。”他说到这里,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你看,他果然是要包庇他师妹”的表情。 这些人互相交换眼神,冷不丁被一道寒光扫射,又吓得垂下头去。 “既然白锦玉参加招考,那势必今年的招选要与往常有所不同。” 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只听闻宴声音清晰而稳定道:“我在此宣布,本次招考只录取一名门生,即第一名。并且我不会参与出题,更不会参与阅卷和会考,”说完,他双手对众位老者一揖:“有劳各位家主了!” 众人哗然,哗然中平息。 穆夫人道:“她若是能考到第一,老身也认了。” 闻世道:“如果她真有这才学,那我也无话可说。” 当白锦玉知道翠渚考试只取第一名的时候,简直堪比五雷轰顶。 她一眼看穿,闻宴这是要给每个人都留点台阶。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想入翠渚就得考第一啊!也就是说,她一个已经把书本丢了六七年的人,现在一考就要在两三千个精英中拿第一! 白锦玉呼天抢地! 她还是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在保胎的孕妇啊! 闻宴是不是太高看她了?! 还有那个王玄子,这个“努力”好像有些太艰巨了点儿! 第四百五十六章 凤去台空12 依翠渚的规矩,每年只能招录新生三十人,自闻宴执掌山门后,改为四十二人。这四十二人在接下来的一年会进行轮考淘汰,即每次月考淘汰最末一位,最后留下的三十人才可拥有属于自己的沉香名谒,留下成为正式的门生。 此举施行以来广受好评,一方面避免了招考一锤定音的草率,给了人才一段优中选优的考察期,另一方面也给更多人提供了在翠渚学习的机会。那些最终被淘汰的十二名学子,或多或少在翠渚都学到一些东西,回去也能学以致用发光发热。 然而这些今年都没有了。 所有家主后知后觉幡然醒悟,闻宴那招“只录一人”是有多厉害! 表面上,他不参与出题、不参与阅卷、不参与会试,一副主动避嫌绝不包庇的清风姿态,实际上,他这“只录一人”一下就帮白锦玉扫除了一千多个对手,不仅如此,在这“只录一人”的大框架下,什么轮考淘汰制,什么一年考察期就都没有了! 就录一个学生,还考察个什么鬼? 考上了直接就发沉香名谒和云绢绫绡! 所有家主都感觉中计了,但是为时已晚。好在设计的人是闻宴,中了他的计也不算太丢脸。 白锦玉跪在议事堂中,闻宴双手将一叠崭新的云绢绫绡递给她,细腻淡碧的绢料上,端正地、静静地、可爱地躺着一方深紫如墨的沉香名谒。 背面是雕刻精美的金镶玉竹纹,正面两边是“方正捷悟,容止贤好”,中间端端正正刻着三个大字,“白锦玉”。 这一刻议事堂寂静无声。 为了这一天闻宴经历了什么,在座的观众都是见证者,眼下见他如愿以偿,人人心里都感慨万千。 很多人到了这一刻才发觉,其实对于白锦玉重归师门,自己也是乐见其成的。 白锦玉将名谒放在鼻尖嗅了嗅,万年沉香木的绵绵幽香沁人心脾,她抬首,对闻宴一笑:“好香。” 闻宴微微颔首,一向齐光霁月的脸上竟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 录取三天后,白锦玉搬回了一脉,她回来的当天千玺预备要大宴五脉,被几家家主紧急勒止后,他心有不甘,仿佛不花些银子就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欢悦,给渚中门生每人发了一百两银子。 白锦玉没给翠渚丢脸招考名列第一,本来就赢得了人心,现在再加上千玺这散财童子一打点,眼下每个人都对白锦玉热烈欢迎,她走到哪里迎的都是笑脸,当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吃完一盘王楚然做的梁溪酱排骨,白锦玉把剩下的骨头倒给匐在她脚边的阿黄、小白狗、还有它们的小狗崽,抬头才发现桌子上只剩了千玺。 “楚然和闻玲呢?” 千玺吐掉一根鱼刺:“不知道啊,吃了一半突然跑出去了。” 正说着,二人走了回来,在桌边重新坐下,脸色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闻玲看着白锦玉身前的空盘,吓了一跳:“你吃了一盘啊?!” 白锦玉点点头:“是啊,不是你让我都吃了吗?” 闻玲没答话,却看了王楚然一眼。 王楚然困惑地问白锦玉:“你就没有一点儿想吐的感觉吗?” 白锦玉摇摇头:“没有。” 闻玲和楚然再次相视一眼。 千玺伸筷子又捣了块鱼:“我师姐的孩子一点都不折腾娘亲,知道师姐爱吃美食怎么可能让她倒味口?这孩子懂事,我已经决定了,等他出生那天我一定要大宴全渚!” 闻玲奇道:“你还想着大宴全渚哪?!” 千玺道:“那当然啦,我师外甥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当然要给他铺铺路喽!” 王楚然掩嘴一笑:“你呀可真要成散财童子了。” 白锦玉道:“你别办了,你把钱给我得了,我以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 千玺停下筷子,看穿她似地道:“师姐你想干什么去呀?那皇帝还没死呢,你夫君他出不来!现在你什么都别想,就在翠渚好好养胎,把我的好师外甥生或者外甥女生出来!” 白锦玉不是很同意,一转过脸只见王楚然目光怯怯地望着她,白锦玉当即就明白了,安慰她道:“我不会让闻宴难做的,我保证,翠渚的门规我知道。” 王楚然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她绽出笑容。 闻玲不服地问千玺:“你白师姐一生孩子你就大宴宾客庆祝,为什么我生桃子李子的时候你就没这么做呢?你这也太厚此薄彼了!” 王楚然也凑热闹道:“对呀,润儿出生的时候你也没有!” 千玺扫了她俩一眼:“这规矩是我刚定的。以后,如果以后你们再添丁,我也一样给他们办,行了?” 闻玲道:“这可是你说的!” 千玺一抖,觉察不简单,联想她们刚才吃饭吃得好好地跑了出去……他来回打量起闻玲和王楚然。 她们一个笑得得意,一个面带奇怪的羞色。 白锦玉这会儿也看出端倪来了,急不可待,又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你们难道也……有了吗?” 王楚然的脸更红了,已然无声的回答,闻玲则压不住笑地点了点头:“嗯!” 白锦玉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啊?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王楚然和闻玲相视一笑,闻玲道:“雪飞昨日给我们瞧的,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白锦玉意外极了,盯着二人的肚皮一阵猛瞧:“那……你们的都多大了?” 闻玲戳了王楚然一指:“你说呀,怎么都是我在说?” 王楚然这才红着脸道:“我们两个……差不多,都是一个月!” 白锦玉握上王楚然的手:“闻宴知道了吗?” 王楚然点了点头,脸上的薄红都快扫到了眉际,愈发显得娇美。虽然她和闻宴已经有了润儿,可是看在人眼里完全还是一副处子之态。 白锦玉轻声道:“真好!” 她嘴角浅笑,心里却泛上一股落寞酸楚。闻宴和陈雪飞都享着再为人父的喜悦,而凤辰……还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 她将落寞和思念深埋心底,嘴角重新挂上笑意,和闻玲王楚然一起看向千玺。 千玺的脸上已经僵硬,好半天才活动了过来,嘀咕道:“看来我得赶紧把放出去的债收收了。” 白锦玉决定什么都不想,先将孩子在翠渚太太平平生下来,等孩子一出生,就什么都不能再阻止她了。 然而翠渚太平,大徵朝却很不太平。 在白锦玉怀孕三个多月的时候,扶文国的蝗灾终于一发不可收拾,举国颗粒无收,国民为了活命,开始冒犯徵朝南境抢夺粮食,两国边境由此摩擦不断,矛盾逐渐升级。 扶文国这种级别的骚扰对潢潢大徵来说根本小菜一碟,但出人意料的,这次凤华竟让太子亲自挂帅南下,并且还任命刚刚上位的尚书令苏策担任护威中郎将,一同前往平息战乱。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白锦玉觉得这简直是小题大作,杀鸡用牛刀,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顺理成章。 太子仁厚,德行不失,美中不足就是少了一些军功。像对付扶文国这样必胜的战役,正可谓是上天赐给太子的机会,只要他出个场,史官笔下就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新君的威望就树立起来了。 至于苏策,他这个人精自然也是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上位不久,跟着太子远征一回,既暖了现任皇帝的心,又贴了下任皇帝的心,一来一去自己在朝中的位置也更加夯实了,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然而谁知,就是这看起来稳赚不赔的生意,却豁出了惊天的大差子! 在白锦玉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南境传来噩耗,太子死在了边境!!! 据说是被人夜袭营帐,一剑割了头颅! 太子一死,军心大乱,边境将领纷纷认定会因太子之死获罪,即使打胜了仗也是难逃一死,于是叛的判逃的逃,就连苏策也不知所踪。 群龙无首的兵卒顿时溃不成军,战况急转直下,为生存而战的扶文国军队越战越勇,原本只是想抢点口粮的野心,一下膨胀成要开疆拓土,一口气拿下了大徵南境三座城池。 太子的死讯传到长安,皇帝痛哭流涕几度昏厥,当即调派兵部及南境周边几个刺史、节度使奔赴战地,发誓要为太子报仇雪恨! 谁知扶文国军队如有天助,不仅用兵如神,而且对大徵山形地貌了如指掌,被派上战场寄予厚望的朝臣节节败退,最终无一幸免全都战死沙场,城池一失再试失。 民间开始有议论流传,当初日冕的警示不是晋王谋反,而是蝗灾。因为会错天意,冤枉贤臣,现在老天要降下更大的灾难,所以才有战争、储君死。 战线在大徵境内逐渐深入,一批一批的将帅上阵,一批一批的死在沙场,当朝廷里再也点不出人去挂帅的时候,凤华慌了。 这时从前线传来密报,说有人在与扶文国对战的时候,在对方的军阵中看见了宁王凤麟! 宁王不是应该在天牢关着吗? 怎么会出现在南境的战场上! 凤华将信将疑杀到天牢,火速将宁王从天牢里提了出来,上前一看,大惊失色!这蓬头垢面被提出来的囚犯哪里是凤麟?只是一个长得与凤麟有七八分相似的替身而已! 一番严刑拷打,这人如实招供,真正的凤麟已经在两年前就被当年掌管天牢的主司调包弄出去了! 而那个主司在一年半以前就已经死了! 凤华如遭晴天霹雳,在天牢里昏了一场,醒来时他第一件事就是要召见凤辰。 昏暗的天牢里,只有凤华和凤辰二人。 “你之前日日要见朕,是否就是为了告诉朕这件事?”凤华像霜打过的茄子,无神地看着凤辰。 凤辰道:“是。” 声音平静、冷漠、疏远。 凤华一阵苦笑,笑着笑着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笑声变成了哭声:“朕为什么不见你?为什么就没有见你一面呢!如果见了你一面,一切也许就完全不同了!”他仰天悲怆:“如果朕见你一面,怎么也不会让煜儿去南境啊!” 突然他抬起头,一把抓住隔离他们的铁杆:“你为什么不告诉这些狱卒?让他们传信禀朕?” 凤辰看着他,没有说话。 对视中,凤华自己已经明白,他自言自语道:“他们怎么会传达给朕呢?不,他们怎么会不知?若是给朕知道凤麟跑了他们也活不成了!” 凤辰瞅着他。 “凤辰,”凤华颤抖地喊着凤辰的名字,浑浊的眼睛里模糊了泪水:“煜儿死了……煜儿死了!” 凤辰略愣住,半晌,才道:“何时的事?” 凤华神伤道:“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南境有战事,朕本意是让他去历练历练,立些军功,谁知……谁知……朕为了他做了那么多,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凤辰眼眶微微湿润,默然良久,道:“陛下节哀。” 凤华仰天闭目,老泪纵横:“凤辰啊,朕的太子没有了啊……” 凤辰道:“陛下还有很多儿子。” “他们太年幼了!”凤华长叹,仿佛没有人可以懂得他的悲伤,低语:“朕不仅没有了太子,朝中也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了!” 凤辰道:“陛下朝中能臣干将灿若繁星。” 凤华摇摇头:“凤麟在南境的敌军中,他在帮助他们攻打大徵啊!朕派去的将帅全都折了……他是来报仇了!他一定是来报仇了!现在朝中人人畏惧,已经无人肯上战场了!” 一阵长久的阒静无声。 凤辰道:“那就让臣去!” 凤华精神一震,有些激动又有些犹豫:“你如果去,必是锁定胜局,不过……”他欲言又止。 凤辰看着他,看出了他的不放心,直接道:“陛下怎么安心就怎么做!” 凤华浑浊的眼睛顿时闪过亮光:“朕可以放你出这牢笼,你想去南境战场朕也可以让你去……不过,朕要你没入贱籍,你可同意?” 凤辰直直地看着凤华,过了一阵,明白透彻地道:“陛下考虑得周到,没入贱籍后即使军功再高也不能晋升。贱民不在士农工商之列,不应科举、不能做官,妻子儿女世代为继,不得脱籍。”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脑里忽然浮现了一个他日夜思念的人。想到她,想到贱籍,他闭了闭眼幕。 凤华脸上赧了赧,但他并没有改变念头的意思,当太子是正直壮年的凤煜他都忌惮凤辰,何况如今他剩下的孩子年岁都尚不及凤煜。 “你可愿意?”凤华追问。 凤辰没有回答,凤华的目光不禁焦灼。 安静的空气中有什么在剧烈挣扎。 良久,凤辰目光回视凤华,坦然道:“臣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就让臣死在保家卫国的沙场上!” “你……会叛朕吗?” “臣不会背叛凤室先祖。” 在白锦玉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在他们原本说好要一起相守的隆冬,凤辰走出天牢,离开了长安。 出于军机需要,此行他是悄然前往南境,这次凤华算留了些情面,没有昭告天下他没入贱籍的事情,只是给相关衙署军中的敕牒上写有告知。 白锦玉得知凤辰身在南境的消息时,两月已经过去了,她已经快临盆了。 她之所以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收到了一封来自南境的手信。信封的落款人是言洛,但是打开信笺,里面却是另一个人的字体写着六个字:即死,妻为我铭。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我的妻子为我写墓志铭。 这是凤辰的遗书。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不须嗟1 凤煜惨遭不测让凤华一蹶不振,他年轻时生的几个孩子都过早夭折,如今剩下的十几个儿子年龄都未及弱冠,立谁为储,成为龙体每况愈下的凤华最头疼之事。 凤煜之不幸,却是其他皇子妃嫔的大幸。各宫娘娘都觉得这是为自己为麟儿搏击人生的绝佳机会,于是个个使出浑身解数各显神通,吹枕边风的吹枕边风,打亲情牌的打亲情牌,娘家有势力的就亮肌肉,啥都没有的就到处拉拢人心,可把凤华看烦透了,心寒透了,就算边境收复失地势如破竹的捷报频传,也没法让他的心情好一点。 深思熟虑后,自感时日不多的凤华决定立年纪稍长,已满十五岁的六皇子为新太子。 可惜,这个新太子运气不好,册立他为储君不久,就在打猎时候坠下马折了一条腿。 天朝大国,以器貌着称的凤室,哪有一国之君是瘸子的道理?凤华无奈又废了新太子。 之后欲立七皇子,七皇子身染天花。 欲立八皇子,八皇子失足落水。 等凤华要立吴贵妃的九皇子时,吴贵妃已经跪在地上苦苦哀辞了。 三月,碧绿的柳丝重新在金水河岸随风袅舞,娇艳的红紫再次缀满大兴宫的朱墙黄瓦,白锦玉在翠渚生下了一个女儿,凤华在太极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门下省执掌侍中言归从凤华的龙榻前站起,手执遗诏转过身来面朝众人,庄重唱道:“大行皇帝遗诏,皇子众臣跪听!” 满室黑衣素缟应声簌簌跪地。 言归徐徐展开遗诏,照着上面所书郑重宣召:“皇弟凤越,恺悌君子人品贵重,仁爱宽厚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伟继社稷,着即传位于秦王凤越,钦此!” 声音落下,太极殿万籁俱寂。 只有凤越直起了身,在一片黑压压的匍匐中好似鹤立鸡群。 他年轻的脸庞上没有半点悲伤,也没有半星欢喜,双手从言归的手上接过遗诏。 战事未平,凤华最终的这一决定,四海之内无人不称其英明。 相比他自己所生的皇子,秦王凤越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都要更合适的人选。 秦王封地原在关中,乃是凤室龙兴之地,手下的部将祖上皆是开国功臣,平时虽不显着,但需要的时候拿出来,随便一个都很靠谱。 兄终弟及,人人称道这是一桩先帝为江山社稷抛却私心的美谈。 但白锦玉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几个月前在晋王府和凤越的那次谈话,凤越说要为她和凤辰保护好晋王府等他们回来,白锦玉曾问他:“如果我们回来,秦王殿下怎么办呢?” 当时凤越的回答是:“我自然会有地方呆的。” 那时,白锦玉还为他的少年天真感怀,如今再看这句话,当真震撼无比! 他自然会有地方呆的。 原来在那一刻他就已经树立了目标,她万万也不会想到他所说的地方,竟然是大兴宫! 凤越是什么时候在心底埋下要夺取皇位的种子?是在日冕祭台上凤辰被诬陷谋反的时候?还是凤辰被关入天牢削籍为民的时候? 白锦玉心里五味杂陈,凤越能够走到今天,背后一定经历了一番阴谋阳谋。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他做那个在晋王府里喝茶,无忧无虑,一心想着赶紧娶个王妃过府的秦王殿下。 但不管怎么说,凤越当皇帝对凤辰来说是必然的好事,为凤辰平反指日可待!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凤越才刚刚登极,他还不能立即推翻先帝的旨意,不过,她相信这一天一定会来的! 一年,最多再等一年。 平不平反的事白锦玉可以放一放,但是要找到凤辰,她已经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幽香的杏花热热闹闹开过后,她的小圆子就满月了。 孩子刚生出的时候皱皱的,一过了满月就一天比一天长开了,眉目之间一天比一天更多凤辰的影子。 很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望着孩子可爱熟睡的小脸,本是笑的,可因为孩子太像凤辰,看着看着又不禁伤心垂泪起来。 三百多个日夜的分离,心里对凤辰的思念日积月累,已经像山一样又重又沉。 她没有办法排解这种焦虑,只好天天锻炼身体,锻炼了一个半月,她的轻功恢复神速,基本可以达到了从前的九成。 除了这个方法排减焦虑,她只能去骚扰闻玲和王楚然。 “你不要再催闻玲了,她现在看到你都要躲起来了。”陈雪飞把又找上门来的白锦玉拦在了门口,好言好语道:“你这样她的压力很大。” 白锦玉今日怀里抱着小圆子,也不勉强非要进,只是很不解地瞟着陈雪飞道:“她的产日都过了五天了,为什么还不生?” 见她没有冲门的意思,陈雪飞坐到一张石桌前,一边分拣着草药一边道:“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就算同一个人每一胎的情况也会略有差异。预测的产期只是做个参考,提前或者推后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锦玉仿佛没听见,逗着小圆子嘀咕:“楚然也是,怎么也还不生?” 陈雪飞停下手里,一笑:“她腹中孩儿本来就比玲儿小几日,晚在她后面本就理所应当。” 白锦玉吁一口气,在他身旁的一张凳子坐下,小圆子在白锦玉的怀里痴痴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白锦玉惊喜道:“天哪,你看你看她笑起来也有两个梨涡,昨日还没有呢!这个梨涡和奈儿一样。” 陈雪飞伸过头来看。 白锦玉问他:“你见过奈儿吗?” 陈雪飞摇摇头。 白锦玉心里划过一丝落寞,心里的思念再次翻涌。 奈儿已经和她分开了十个多月了,真的好让她挂心。奈儿一定会想她的,一想到奈儿会想她想到哭,她的心就绞一样的疼。 “这女娃儿长得好像晋王,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不知何时闻玲从屋里走了出来,在白锦玉身后盯着小圆子瞧,“这么好看的女娃儿将来给我家做媳妇儿可好?” “甚好。”陈雪飞听了赞同,用手指点了点小圆子的脸蛋。 “小圆子是我们润儿的!”门口传来王楚然的声音,白锦玉抬头,只见闻宴扶着王楚然走了过来。 闻玲不服气道:“这事情可由不得你摆山长夫人架子!你看看你夫君成天一张拒人千里的脸孔,再看看我夫君慈眉善目,你看将来锦玉想和谁家做亲?” 王楚然道:“我夫君外冷内热才不拒人千里,锦玉她是知道的,对不对锦玉?” 两家人都来看白锦玉,只见她出着神,一见他们来看,立即脸上挂上了笑容。 这笑容勉强得让人心疼,闻宴不禁安慰道:“别担心,云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在那里守个三四个月不是问题。时间一长,敌方军心疲惫,届时开门杀敌必定能够取胜。” 白锦玉听了并没有轻松一点,她眼里看着小圆子,口中不无忧虑道:“扶文国这次背后有厉国相助,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他们的盟军已经把云城困了一个多月了……这样虽然能够消耗敌军,但是对被困的城池也是一种考验呀,里面物资有限也不一定能撑得下去。” 闻宴默了默,道:“等楚然生下孩子,我和你一同去。” 白锦玉将目光从小圆子收回,缓缓看向闻宴,目中流动感激。 闻玲靠过来,一手撑着腰,一手轻轻拍了拍白锦玉的肩膀,低声地安慰道:“别急,再等我几日就好了。等我的孩子出世,开了乳,你就可以走了,孩子交给我们你可以一万个放心。” 白锦玉听了,从心事中抬头,笑了笑:“嗯。” 两日后,闻玲诞下一个女娃儿,又过了两日,王楚然诞下一个男娃儿,五天后,白锦玉给小圆子喂了奶,把她亲了又亲,托女仆将她送给了闻玲,留书一封下了山,往南境的云城去了。 王楚然刚刚生下孩子,需要闻宴留在她身边陪伴,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闻宴和她一起去南境,但是若要等到闻宴可以离开王楚然,白锦玉是等不了的。 她已经等得太多了,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一路向南近十天,越靠近云城,就越听说一个叫陈风的谋士的轶事。 三个多月前,大徵南境被扶文国和厉国的联合军队打得连失九城。 眼看南境失守在即,这时一直镇守西边的将领,从前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程益,主动请求与南境主将调换官职来南境作战。这个名叫陈风的谋士就差不多是和程益将军一起到达南境的。 白锦玉一路上从人们的口中得知,这个谋士生得是天人之姿,使的是天纵之才。程益那么大的将军对他居然是言听计从,他往哪儿指,程将军就往哪儿打,虽然有些盲目,但是这个谋士确实厉害,在他的建言献策下,程将军仅仅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收复了八座城池。 白锦玉从传言中推测,这个叫陈风的谋士应该就是凤辰。 想程益是什么个性? 七年前凤辰西赵选婿将他从西赵带回徵朝,他平息了郑王谋反、诸王撤藩的重任,凤华曾经有意让他在长安担任要职,他却以不善朝堂习惯军旅生活为由婉拒,请缨前往最艰苦的西部戍边,皇帝再三挽留都没有奏效。 像这样的人居然肯为一个谋士所用,况且陈风、凤辰,这名字一看就对上了。 白锦玉很快接近了云城,果然云城的情况并不像闻宴想得那么简单。 此时云城已被扶文国和厉国的盟军团团围困,虽然凭借地势两国盟军没有办法破门而入,但是孤城自守已经两个月,里面的官兵百姓恐怕已经维持不了多久。 扶文国和厉国的主将也似乎看出了这一点,索性把困死的路线贯穿到底,在云城周围安营扎寨,以逸待劳。 这一招果然有效。 白锦玉正在想如何进入云城,这时听闻了一个消息,云城里面的百姓真的撑不下去了,程益将军的那位谋士将要作为使者来与扶文国和厉国的主将议和。 与云城相隔二十里就是理县,就是那唯一还没有收复的城池,眼下还为敌军所有,这位徵朝的使者将要来理县与扶文国和谈。 理县为盟军占领了四个月,百姓异了主,生活比从前更苦了,但是理县已基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没有像云城一样闭锁,日常城门正常开闭,比云城要好进入多了。 既然这谋士要来,白锦玉索性进了理县等着。 他究竟是不是凤辰,她要确认一下。 来使见面的地点在理县的府衙。 天黑之后,白锦玉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然降落在府衙的屋顶上。 定了定身形,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轻轻揭开两片屋瓦。 屋内通明光亮,一个扶文国主将模样的人在上首坐着,监督着几个仆从在准备酒水宴席,那几个仆从看起来很有些鬼鬼祟祟。 看着看着白锦玉目光蓦地一震,只见几个不算陌生的身影走进了她的视线。 一个是苏策,一个是宁王,一个是金奉烈。 白锦玉的脑中顿时有点混乱,金奉烈居然不远千里亲自来到了扶文国和大徵的战场?他如果出现在这里,说明厉国对这次战役的重视程度绝不容小视。 苏策和宁王怎么会在敌营之中?难道他们都投敌了?‘ 宁王七年前就和金奉烈暗中勾连她是知道的,一直下落不明的苏策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和宁王在一起……很明显,是太子凤煜死在南境,苏策自知必受罪责,于是跑到了敌营投诚! 白锦玉眼睛里闪着光,按耐住好奇,侧耳去听他们说话。 但这些人像是策划着什么阴谋,说话声调压低诡秘听不很清楚,只看他们指着来宾席位上的一壶酒比划,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毒”、什么“一不做二不休”等字眼。 白锦玉心里悚然警觉,想听得清楚些,遂轻烟似地下了屋顶落到地面,刚准备靠近去听,就闻庭院的门径处传来人声脚步,两个仆从领着人穿过花园连廊朝这个屋子走来。 白锦玉心口一紧,赶紧跳入一旁茂密的梨花树中。 此时正是梨花开在全盛的时期,洁白的花蕾缀满枝头,挤挤挨挨地像簇簇雪球。 白锦玉隐匿在树后,皎洁如华的月光下,一路人被仆从领着,渐渐从朦胧的昏暗走到明亮的灯光下。 他们都穿着徵朝的服饰,所以都是徵朝人。在他们中间,有一个身影丰姿奇秀,神韵独超,即使一身白布简袍,也给人一种高贵清华的感觉,和身后陪同的彪莽汉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锦玉差掉跳了起来,一生之中从没有像此刻热血沸腾!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没了节奏。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没了呼吸。 是凤辰! 是凤辰!! 不过,咦…… 他为何蓄了胡须?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不须嗟2 光线也照亮了凤辰身后二人的脸,白锦玉很吃了一惊,陪同凤辰前来的居然是萝筵山庄的任庄主和他的儿子任鹏! 白锦玉心中升腾起好大一朵疑团,任氏父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尤记得小廊山那一夜,任鹏获知误杀他娘亲的凶手并非姚霜而是任老庄主,不能接受崩溃得仓惶奔下山去,任老庄主也奔随而去,后续便再没了他父子的消息。 现在看见任庄主与任鹏能够一起走在凤辰身后,白锦玉思忖可能他们父子二人已经解除心中的芥蒂,只是他们怎么会来到凤辰的身边呢? 仆从领着凤辰三人一径往前,却没有带他们进入刚才她偷窥的那间屋子,而是入了后院的一幢小楼,引着他们上了二层。 白锦玉避开耳目,也轻轻转到后院。后院应该是从前官府大人的私所,这个官府大人想来是个颇有品味之人,将这处小院打造得十分精致,满园栽着梨枝花木,疏落有致,与前面公堂迥然不同,难怪扶文国的主帅会占用这处府衙作为大本营。 凤辰上了小楼好一会儿,金奉烈和那壮得像个大陀螺的扶文国主将,才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白锦玉细看,苏策和宁王凤麟并没有跟着,看来这两个人还缩在暗处不敢暴露。跟着金奉烈的,竟还是他在西赵选婿时带着的近臣李政敏。 白锦玉咬了咬牙,这个金奉烈来这么迟,明摆着是摆谱故意要给凤辰吃憋。再加上她之前看到他们事前捣鬼的画面,白锦玉九成九怀疑他们是要在宴席的时候给凤辰下毒,不禁心中捏了一把汗。 金奉烈和那大陀螺都上了楼,一批仆从陆续端着菜肴和酒水往小楼里送入。 她整了整自己腕上的袖箭,又摸了下缚在腰上的软剑,心里把金奉烈骂个狗血淋头。 她得阻止凤辰碰那壶酒,但是她眼下也不能立即现身坏了凤辰的正事,毕竟他今日到这儿应该是带着任务的。 思前想后白锦玉决定先看着再说。 她伏身将那灯火通明的小楼打量,楼上楼下都有卫兵把守,不太好接近。 她悄悄转到小楼的后身,这里倒没守卫,一棵梨树花繁叶茂正好在那间开着窗户的主厅旁边,白锦玉足下一点静悄悄上了树,轻得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一身黑衣的白锦玉像膏药一样贴在繁花如雪的树枝上,她微微转头,正好可以将厅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白锦玉的心就像被火燃烧着,又紧张又兴奋,那个皎若兰芝的身影让她挪不开眼睛。 她掐了掐大腿,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一遍遍给自己确认不是在做梦,满屋子的人,可她眼里竟只有他。 “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与晋王殿下重逢。”屋内,金奉烈客气的声音含着某种讽刺。 果然,那扶文国的大陀螺主将立即就惊讶道:“王太子,难道传言属实,这位谋士就是前不久被徵朝指证谋反削去皇籍的……晋王?人人都言那晋王是三秦第一绝色,人间珠璧,怎么这般……” 他盯着凤辰唇上的胡子,大概很难接受珠璧长胡子。 “他当然是,”金奉烈的爪牙李政敏当即高声道:“晋王殿下曾与我们王太子多次照面,晋王殿下如此雅士,谁人见了不是过目难忘呀!” 面对李政敏刻意的一口一个“晋王殿下”,任庄主和任鹏的拳头都捏了捏,凤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了笑,平和道:“李大人你认错人了。” 李政敏脸色一怔,当即就要强辩,被金奉烈一个眼神扫射,立刻闭了嘴。 白锦玉抿唇发笑,胡子怎么了,胡子也好看! 凤辰这装蒜当真是四两拨千斤,他不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如果应要和他较真,他一定好生应付,那么可能今日的主题给带偏了。 金奉烈可能也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及时制止了李政敏。 这让那个大陀螺主将有点蒙圈,不过他过了一会儿即道:“先生的谋略城府实在如雷贯耳,三个月前先生刚到南境,不废一兵一卒就竟让我国损了一名得力军师,今日先生前来,真是让人如履薄冰啊!” 凤辰淡淡道:“将军此言差矣,那位军师并不为我们所杀,他出使我朝的营帐后是完好无损回去的,他是被你们在洛城的那位主帅处死的。” 大陀螺微眯着眼睛道:“可正是先生出的主意,赐他诸多财宝回来,他才会被主帅怀疑!” 凤辰无辜道:“那也不能怪我啊!我念在那位军师辛苦一趟实在不易,好意让我们元帅多给他一些犒劳,也想请他回国之后为两国和平多说些好话。可谁知,他那么耿直,将所有财物悉数上报,而后偏偏你们主帅不为感动,反而觉得他定是出卖了什么机密给我朝才得到如此丰厚的财物……” 凤辰叹一口气:“此事实在是误会一场,那位军师真的都没有出卖任何秘密,他是枉死的!” 大陀螺和金奉烈噎住,原本想揭穿他借刀杀人,可他有理有据一番说辞不仅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顺便还讽刺了扶文国自己人不相信自己人。 “你少得意!”大陀螺身边有属下冲凤辰怒道。 金奉烈以眼色拦住那人,干干地笑了笑,抬手端起身前的酒杯举向凤辰:“先生口若悬河,本太子佩服,情不自禁要敬先生一杯。” 凤辰微微莞尔,长指拈起桌上的酒杯,拱手相呈。 眼看凤辰要喝酒白锦玉心里一急,袖出暗器欲打,还没打出,忽听耳侧生风肩上狠狠一痛,整个人被一道猛力向后一拽! 她抬手格挡身子掉下大树,眼看就要坠地,她凌空一个鹞子翻身,伸手在树枝上带了一下,轻稳落地。 然而还未喘息,但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就向她刺来!这剑快得不可思议,白锦玉下意识身形展动一退丈余,险险逼过。 她这一避,来人顿了一下,像是始料未及居然有人能避开这一剑。但仅仅一顿,他就脚踏流星向白锦玉追过来。 这人出现得太快太突然,白锦玉刚才在树上完全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当她察觉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出招了……由此可见,这个人的武功之高超。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已脚下轻点飞鸟一般掠上了一座小桥,又自小桥掠上了梨树。但来人身法快逾飞鸟,瞬即就已追到。 一阵劲风擦过后颈,剑已经碰上了她的衣领,白锦玉一个机灵游鱼般在树干下滑了半圈,纸鸢似地落到了地上 心里暗惊对方好俊的身手,但白锦玉心中也作出一些判断。 这个人绝对不是这里的卫兵!因为他也和她一样全程起落都在避免发出声响动静,似乎也不想引起这府里人的注意。 白锦玉回想刚才他把她拉下树稍的那幕,她当时正准备用暗器击落凤辰的酒杯……所以,这个人是以为她要袭击凤辰,是想要阻止她! 这么说的话,那他们应该是一伙的! 这么一想,白锦玉打算先把他引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把话说清楚,于是她展开身法,兔起鹘落般飞跃不停,自假山而小亭,自小亭而树梢,将他往僻静处引去。 人来得很快,剑光如匹练般向她冲来,白锦玉一抖手,抽出腰上软剑与他横挡。满园梨花如锦,二人身影连轴翻翩,只见他们的衣袂像两团伞面一样飞转,绝对看不见丝毫空隙。 轻功是白锦玉的强项,但打架并不是她擅长,当对方第二十剑向她刺来的时候她已经力有不逮,一道银光抹来,她应急后仰,一起身,如芒的剑尖已经直抵她的咽喉! 白锦玉后背吓出一片冷汗,顿时不敢再动,目光震悚地盯着戳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 这? 淬炼的逼人寒光,精美的镂雕扭丝螭纹,这剑……好生眼熟…… 居然是屠割! 白锦玉眼睛一亮,抬头向持剑的人看去,这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阔肩挺背,身姿薄韧,院内的点点灯光和天上柔絮的月辉连成一片,透过树梢,照在一张白玉般冷峭的脸上。 风采依旧。 “谢遥?!” 白锦玉不敢相信地呓语。 对方也认出了她,冷过山巅冰雪的目光动了动,很震惊的上下打量起她,随即抵在她脖子上的剑收了力道。 他不是谢遥是谁?! 谢遥没有死? 他还活着! 白锦玉震惊中喜泪交加,正欲相问,谢遥伸出一指示意她噤声,侧首瞄了一眼凤辰尚在的小楼。 谢遥将屠割收入剑鞘,一个眼神会意,白锦玉按下震惊疑问先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二人悄然上了小楼的屋顶,谢遥轻轻揭开两片房瓦,白锦玉探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 只见凤辰已经口角含血倒在了椅榻上,任庄主和任鹏一脸焦急扶在他身边,金奉烈和那个大陀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好像看着一个垂死挣扎的羔羊。 白锦玉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谢遥及时伸手,她的两滴眼泪全都落在了他手里。白锦玉茫然地抬头看谢遥,只见谢遥不仅不着急,还一副嫌她坏事的表情瞪着她。 白锦玉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什么,木木地看着谢遥,擦掉颊上的眼泪。谢遥这才收回了手,并且好像威胁地乜了她一眼。 谢遥还是那个谢遥。 这时,只听凤辰在下面捂着胸口道:“我不想死……好,只要主帅给我解药,我就回去说服程将军,让他撤出云城!” 李政敏道:“大帅千万不要相信他,此人诡计多端不能留他活着!” 凤辰喘着粗气,嗤笑李政敏:“说出这样的话你也算盟友?如果我是你们,我倒觉得我可千万不能死?” “哦?”那大陀螺好奇道:“此话怎讲?” 凤辰咳了一下要说话,那任庄主几乎跪着求他:“你别说了,我这就带先生回去诊治!” 凤辰摇了摇手,仍然对大陀螺道:“主帅可知陈某在云城、在南境得人心若何?现在云城虽然面临弹尽粮绝,但是仍是军民一心上下团结,少的就是决一死战的士气。如果我今日来死在你们这里,以陈某在云城和军中的那点薄名,我相信一定可以激发出程将军和城民为我报仇雪恨的决心,到时候,主帅你想速决这战役的打算恐怕就要落空了!” 大陀螺一听,果然面露犹疑。金奉烈连忙从旁道:“他在危言耸听,你不要听,区区一介平民哪里来得这么大的本事?!” 他刚一说完喉上就一紧,任鹏已经一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没有危言耸听!你如果不信,就试试看!” “你敢?!”金奉烈方才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要防备凤辰身边的人手,这会儿被人拿了顿时面如白灰,他一招手,七八个厉国的卫兵就抄起刀枪嘴里喊着“住手”“大胆”将任鹏围了起来。 脚步声急促响起,楼下的卫兵听到楼上的声响也全都跑了上来。 卫兵首领对任鹏道:“快些放手,如若不然你必死无疑!” 任鹏一点不吃这套,反而把金奉烈又掐了掐:“来啊,老子死了拉个王太子上路也值了!” 李政敏一旁连连呼告:“放下王太子,放下王太子,有话好好说……” “好了好了,”那个大陀螺朝两边摆摆手,此刻倒好像成了中间的调停人,他转过来对凤辰道:“你想要解药可以,但是一座云城可不够!” “你要什么?”凤辰的神情越来越涣散,呼吸也似乎越来越短促,任庄主急得脸色煞白,将他靠在肩膀上。 白锦玉捂着嘴巴,心惊胆颤,不知所措的看着谢遥。因为他的表现,她刚才还以为凤辰是假中毒,可是眼下怎么看起来像是真的中毒了,是以她不懂为什么谢遥还能如此不动如磐。 “我要云城、辉江、白都三座城池!”大陀螺面露贪婪的目光:“你们撤出这三城,我就给你解药!” 凤辰犹豫:“三座城池……这……”样子十分为难。 大陀螺喝道:“你就快没命了!” 凤辰虚弱地想了想,艰难道:“好,我答应你,说服程将军半个月之内退出三城……快给我解药!” 凤辰真的答应了,大陀螺倒有点愣住了。 凤辰补注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陈某必定说一是一绝不违背。如若做不到,将军就把云城困下去,陈某也迟早死路一条。” 大陀螺想了想,道:“好,这个对本帅有利无弊,本帅就相信你!来人,把解药给先生拿来!” 不一会儿一个仆从就拿了个小葫芦瓶子过来,任庄主踉跄着扑上来把瓶子拿走喂凤辰服下。这时凤辰已几乎快昏迷了。 “他怎么还这样?”任鹏仍然捏着金奉烈的脖子。 大陀螺说:“放心,那确实是解药,保证回去休息一日就好了!” 任鹏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了金奉烈,一旦得生的金奉烈赶紧退开任鹏两丈。 “谈好了吗?”任庄主冷声问大陀螺。 大陀螺看了下凤辰道:“先生已经允诺了便谈好了了。” 凤辰也微弱地点点头。 任庄主当即把凤辰搀起,冷硬道:“好了我们便告辞了!”说着看了任鹏一眼,一起往门外走去。 屋顶上的白锦玉和谢遥相视一眼,轻烟似的落地,往黑暗处撤退。 任庄主扶着凤辰将走到门口,金奉烈忽然对门边一个厉国的卫兵使了一个眼色,任庄主刚跨门槛,那个卫兵当即猛地一跃,全力一脚踹在任庄主的后背! 任庄主毫无防备惯性向前一冲,带着凤辰一下撞向栏杆,这时另个厉国卫兵猛蹬栏杆一脚,木质的栏杆咔嚓应声而断,任庄主下意识自己扒住栏杆,手里的凤辰却直接飞了出去! 大陀螺一声大呼:“干什么!!”这一声是对那些卫兵吼的。 白锦玉应声回头,就见凤辰从楼上坠下! 她大惊失色一掠而上,燕子似地在他落地的一刹那,兜住了他的腰肢! 凤辰落地,迷迷糊糊看着接住他的人。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不须嗟3 言洛正在屋内的桌案上梳理账册,以状元之才管起军需账目,那真是小菜一碟。 人、财、物他样样早谋划早安排,周密部署井井有条,程易曾笑言他日回西部戍边一定要把他带回去,吓得他赶紧出了几个小岔子。 凤辰猛地睁开眼睛,立即起身掀了被子下床走出内室,言洛闻声搁下笔墨迎上他。 “言洛……” “殿下你醒了,如何就起来了?可有感觉不适?” 凤辰紧紧盯着言洛,半张着口像欲言又止,又像是等待着什么。 言洛道:“殿下怎么了?我帮你去喊大夫过来瞧瞧。”说着转身欲走。 凤辰一把抓住,迫切地问:“言洛,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言洛一脸懵怔地看着凤辰:“呃……殿下是何意,我应该……告诉些什么?” 凤辰噎住,他咽了下喉咙道:“昨晚我从楼上坠下,是谁救了我?” 他竟有些小心地望着言洛。 言洛两眼空洞道:“是谢遥啊!” 凤辰抿了抿唇,抓着他求证:“是……是谢遥?” 言洛点点头:“对啊,那金奉烈枉为一国储君,竟然使这样的阴招害人,幸好当时谢遥在附近策应,殿下坠落之际他眼疾手快揭住了你,殿下这才安然无恙……” 凤辰眼中一划而过失望和困惑。 言洛停下叨叨絮语,关切地寻问他:“殿下怎么了?” 凤辰肩膀不由自主地垂落,自言自语恍惚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 言洛上前扶住他:“我扶殿下回床,药性可能还没完全消解,殿下还是再多躺一会儿!” 凤辰定住看他:“你何时才能改过来,怎能还称我为殿下?” 言洛咬了咬唇:“知道了……先生!都顺口叫了那么多年了,习惯了,一时不慎又忘记了,往后一定注意!” “我自己可以,你去忙!”言洛托上凤辰的手臂,凤辰推开他的手,平静了一下,温声道:“我与他们约定半个月之内要撤出云城、辉江、白都三城,但我估计他们一定等不到半个月,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你要做万全准备,确保军民在十日内安全撤到恒州。” 言洛郑重领命:“先生放心,洛已在提早谋划,今日准备一下明日就可分步撤离,绝对不会耽误先生大计!” 凤辰赞许地点了点头:“辛苦了,去忙!” 言洛继续到桌案旁,坐下提笔蘸墨。 凤辰在原地木立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重又回到床榻前坐下。 看来是真的看错了,大概是太过于思念她了,所以才会在神识模糊的那须臾将谢遥看成了她。 失意和落寞胀满了他的胸腔,一时难以排解,他怅惘地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 眼前像被强光闪了一下,但见,他雪白的袍子上,躺着一枚青白色的圆玉! 白色的璞玉,上面流动着淡淡的天然绿纹,结着一束白色的流苏,就系在他的腰上。 他怔怔地凝视着,不禁吟出了声:“白……锦……玉。” 下一刻,他霍然站起,手里牢牢攥着这枚玉坠奔到了言洛的面前:“这是谁拿来的?它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不是来了?” 言洛的眼睛和嘴角再也藏不住了,两手在脸上揉了一把道:“真的太难演了,臣真的装不下去了!不管了不管了,”他眼睛放光大声宣布道:“是的殿下!娘娘来了!娘娘她来了!昨天救下殿下的人不是谢遥,是我们娘娘!” 一激动他又忘了应该的称呼,不过这时候凤辰已经没有心思去纠正他了,急不可待追问:“她在哪儿?她人呢?” “这个……”言洛激动的表情有点卡壳:“娘娘在后厢,不过……” 凤辰道:“不过什么?” 言洛挠着头道:“臣也不知道,娘娘说千万不能去找她,她等一下会过来。臣也不知道是何故,娘娘说得很郑重,而且还千叮咛万嘱咐臣,如果殿下在她来之前醒来,先不要告诉你她来的事情。所以……所以臣刚才才那么回答殿下,殿下……” 言洛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已经没了。 后厢的门关着,这一刻没有人能形容凤辰的心潮澎湃。 他还算有礼貌地拍了拍门,不过拍得很急促很没有修养:“凰凰,是你吗?” 空气静了一下,接着传来一个让他更加心潮澎湃的,悦耳的、柔美的、清脆的、熟悉的,却有一点儿慌张的声音:“是……不过你你等一下,千万不要进来!” “等不了了!”凤辰这辈子难得的一次、极失教养地破门而入。 “你……”白锦玉几乎吓了一大跳,匆忙转过身去,慌张地整理着衣服,又藏匿了什么,声音颤乱道:“你怎么可以就进来了?” “你怎么了?”凤辰察觉古怪,几步奔至她身后,握着她肩膀将她转过来。 只见看着她衣襟不整,很明显是匆忙中套好的。 白锦玉揪了揪领口,凤辰立即关切道:“你受伤了?是不是昨夜救我时弄伤的?” 白锦玉一愣,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 凤辰不信,抓住她的手:“让我看看!” 白锦玉挣扎:“真的没有……没有受伤。” 凤辰蹙眉:“你这样明明就是有!凰凰,”他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温柔道:“给我瞧瞧,别让我担心,好吗?” 在他这全情的凝注下,白锦玉的脸红得就要滴出血来,她“哎”了一声一把扑住了凤辰,双臂紧紧地抱着他的颈脖,火红的耳根贴在他的脸颊上,又热又烫。 这一结实的抱,两个人都静止了,白锦玉像只狐狸一样把头深深埋在凤辰的肩膀上,贪婪地攫取着他身上的味道。凤辰搂着满怀的佳人,心里那个存在了近一年的空洞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凰凰,发生了什么?”凤辰抱着她,声音就在耳畔震动。 无声半晌,白锦玉稍微松开一点点,套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凤辰将她轻轻推到眼前,一瞬不瞬地直直望进她的眼底,仿佛入了定:“你生了女儿?你给我生了女儿?!”说到第二句,欣喜若狂已经从他的瑞凤目中迸发出来。 白锦玉脸颊红霞满天,点了点头,摸着胸口支支吾吾地娇羞吐露:“闻玲说,只要每天都把它排空,就不会断奶,等我回去小圆子还可以再喝我的母乳。” “所以,”白锦玉咬着唇,目光流动地看着凤辰道:“我真的没有受伤,我只不过是偷偷的……”她说不下去了,拉了衣领:“不信你闻闻。” 白锦玉只是下意识这么做,谁知凤辰真的凑了高挺的鼻子嗅了嗅,的确是清甜可口的香味。 白锦玉脸上顿时像火一样滚烫,心里一万个问自己在干嘛!手忙脚乱将衣服重新整理一遍,该系的系好,该扣的扣好。 这重逢的场景为什么和她想的有点不同?! “你这一路上,一定十分辛苦。”凤辰道。 白锦玉点点头,像是终于找到了人诉苦:“嗯,不仅辛苦,而且还有点麻烦,每天都要找地方……不过这样是为了小圆子,我也心甘情愿的。” “那她现在吃什么?”凤辰面露关切,虽然他还没有见过这个小生命,但是已经情不自禁地关心这个女儿了。 白锦玉道:“闻玲和楚然都在我之后又生了娃娃,现在小圆子就暂时托付给他们了。” “我们女儿叫小圆子?”凤辰问,声音里含着无限的亲柔。 白锦玉点点头介绍道:“这是她的小名字,因为我日夜想着盼着和你团圆,所以就给叫她小圆子,至于她的大名么,我想留给夫君来起。” 凤辰哽咽了一下,目光描着白锦玉的脸庞,道:“不用另外起,凤圆就很好了,再没有那个字可以比‘圆’更好了!” “我也想和你们团圆。”他眼周泛红,声音低沉道:“凰凰,我想你,想奈儿,每一天都很想。” 最简单的话,就是最真的情。 凤辰如星似月的双眸深情地望着她,在白锦玉的心上撞出涟漪,她抚摸上他的脸庞,有些歉意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凤辰指腹擦过她泛红的眼角道:“是我该抱歉才对,你怀着孩子生下孩子,我都不在你的身边。我不是个好夫君,也不是个好父亲,没有能好好地照顾好你们,以至于让你们一个在庐州,一个在西赵,都要寄人篱下。” 看来凤辰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去向。 白锦玉感喟地摸着他的脸庞道:“没关系,这不能怪你,因为夫君在蒙冤受苦……等以后好了,我们去把奈儿接回来,一家就团圆了。” 她注目着凤辰,突然一醒,道:“对了你怎么起来了?你应该躺着的呀,你昨天可是中了毒的!”说着就要把凤辰往床榻拉。 凤辰拖住她的手:“无事。” 白锦玉回首道:“怎么会没事啊?你昨天都吐血了,这个金奉烈真是下流胚子!以后找机会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对了,差点忘了,我在昨晚那个府衙还看到了宁王和苏策!” 凤辰眸光微微收缩。 白锦玉点点头,又拉凤辰:“先别想这些了,你赶快去休息!” 凤辰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我真的没事,我没有中毒。” 白锦玉在她的怀里抬起头,将信将疑。 凤辰道:“他们是想谋害我不假,不过我早已经安排内线在他们那边,昨日宴上的酒水早就被我们自己人换掉了。” 白锦玉迷蒙道:“已经换掉了?那殿下为何还有中毒之状?” 凤辰道:“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不能骗到金奉烈他们的,所以我的那壶酒里将毒药换成了蒙汗药。蒙汗药的乏力之症状可以掩人耳目。” 白锦玉杏眼睁得浑圆,盯着凤辰的嘴角,一手指着他嘴角发问道:“可是……你昨日明明吐血了啊!” 凤辰微微一笑,点了点她的鼻子:“这,某人不是曾经就这样的吗?” 白锦玉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曾经装吐血的方式,连忙去拨凤辰的唇:“咬破了吗?这下一定很痛?让我看看!” 凤辰捉住她的手:“一点都不疼!看见你,我哪里都不疼了。” 白锦玉定住,猝不及防这情话。 凤辰看着面红发呆的心尖人,情不自禁俯身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微微的距离中,白锦玉踮起足尖,手臂拢上他意欲加深这个吻,然而就在她的朱唇即将碰到凤辰的时候,凤辰后退了去。 白锦玉迷懵道:“怎么了?” 凤辰努力保持清醒,克制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能这样对你。” 白锦玉不懂,脑子飞转,想他说这话的意思。 “为什么不能这样对我?不就是亲一亲吗?这有什么不可以,我们都有孩子了!” 这话说出口,白锦玉都觉得是虎狼之辞。 “是因为圣旨解除了我们的夫妻关系吗?解除了好啊,那本来就是你和苏丽华的婚约,那个放归书也是!上面都写的是苏丽华的名字,解除的是你和苏丽华。” 她补注道:“解除了之后,你就归我了!那有什么不可以?” 凤辰神色动容,过了一会儿才道:“如今尚在战事之中,这些不合时宜。” 不合时宜? 白锦玉总觉凤辰说这个尚在战事不合时宜的理由很有些搪塞的味道,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他克制自己的真实原因。 瞎子也能感觉出来,他是那么欢喜她的到来,知道了他们有小圆子以后,他的激动就更加溢于言表了。 况且他们抱都抱了,当他们拥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彼此都能够感受到一切都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半丝的生分,这中间根本不像间隔了十个月之久。 他之所以拒绝,一定是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原因。 她没有缠着凤辰打破砂锅问到底,决定去找言洛了解。 “贱籍?” 言洛点点头。 白锦玉炸了,半晌沉默,而后茅塞顿开。 言洛已然为凤辰解释道:”殿下身份从前何其高贵,如今跌入尘埃自是不敢连累人,特别是连累娘娘你!他从天牢出来都没有去找娘娘,正是因为此。” 白锦玉不禁唏嘘:“他怎么那么古板?难道看不出来我不在乎吗?再说现在大徵朝是凤越当家,他的身份跳出此列只是时间问题。” 言洛道:“娘娘,殿下不是古板,是舍不得你有分毫的冒险。” 白锦玉许久不言,身子有些发抖,忿忿道:“当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真是太过分了!殿下这么好的人,先是污蔑他谋反,后面居然还打入贱籍!” 言洛深以为然:“所以他遭了报应。” 白锦玉道:“报应在了前太子凤煜身上,凤煜一殁,他后继无人,江山拱手让人。” 言洛沉吟片刻,道:“所以,我觉得这是谢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白锦玉震撼震惊到极致! 足足半晌才她才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是说……前太子是谢遥……” 言洛平视前方,目光不同寻常的深沉,顿了顿首。 第四百六十章 不须嗟4 白锦玉不可思议,回想当日祭台上的情景:“日冕那日,整个晋王府深陷阴谋,连殿下和我都认栽了,只有谢遥,不避斧钺誓死不屈,惹得被群起攻之。当时我虽然内心敬佩,但更多的是为他着急可惜。我只当他是宁折不弯,没想到,他原来是想好了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言洛慨然道:“对,因为如若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整个晋王府全军覆没。” 白锦玉深深后怕道:“但是这样实在是太冒险了!那些刀枪可都是真格的,一不小心就真的成了亡魂了。” 言洛的眉目也低沉:“这就是他的一次赌博,如果能活下来,就有一线回旋的余地……总算谢天谢地,他赌赢了。” 白锦玉后知后觉道:“习武之人常年调息运脉,以龟息之法的确可假装失去呼吸脉搏,加上他当日受伤惨重,人人都以为他真的死了。” 说到这里,言洛黯然,重复道:“嗯……人人都以为他真的死了。” 白锦玉道:“那么他是怎么被救过来的呢?” 提到这里,言洛有些发白的面色微微亮了起来:“那一来要多亏王玄真人的保命金丹,二来就要多亏了任老庄主和任大侠了。” 白锦玉惊讶道:“是他们?” 言洛道:“我也是后来与他们重逢后才得知,日冕之后,谢遥被人草草扔进了乱葬岗,是任老庄主和任大侠在乱葬岗上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谢遥,将他及时医治,之后带回了萝筵山庄调养。” 言洛对任氏父子用的都是敬称,可想而知他对他们父子二人的感激不尽。 白锦玉庆幸道:“真是老天有眼,任老庄主和任大侠都尚在长安,”她轻叹一口气:“想这世上除了你和他们二人,恐怕再也不会有人去乱葬岗上找谢遥了。” 言洛道:“的确是多亏了他们。我被家父看管在家中,三日后才得知日冕当天的变故,若是等到我去乱葬,谢遥肯定是来不及了。” 白锦玉看着言洛,道:“你去了?” 言洛苦笑了一下:“去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把我伤心了好一阵了。” 以言洛和谢遥的交情,白锦玉可以想象出他在乱葬岗找不到谢遥的那种绝望和悲痛,这绝望和悲痛从他后来在朝堂上直犯龙颜的举动就可见一二。 默然一阵,言洛释怀道:“不过看在他这釜底抽薪的计策上,我也不跟他计较了。” “釜底抽薪,”白锦玉沉吟道:“是啊,这可不就是釜底抽薪吗?想先皇一番‘苦心’,先利用殿下把朝中权臣一一铲除,接着又不顾道德情义陷害殿下,所作所为不过就是为了太子能登上皇位之后行稳致远。” 白锦玉不禁想起传闻中凤煜的死法,被人夜袭营帐,一剑割去头颅。 这的确是谢遥的风格。 才不管什么家国大义影响深远,只是要为凤辰报仇。 这的确是谢遥的作风。 白锦玉心中深深叹服,谢遥就是一把利剑,这把利剑非常清楚扎在什么地方最能致命! 白锦玉还要说话,却听门口传来足音,她和言洛一起看去,谢遥一身白衣腰悬长剑走来。 可能刚刚听过谢遥杀太子的生猛壮举,眼下看着谢遥过来,白锦玉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糟了,她从前就有点忌惮谢遥,往后只怕这种情绪要更严重了! “谢遥你来找我啊!”言洛立刻两眼放光迎了上去,热情似乎比从前更甚了。 奈何谢遥似乎还是没太大改变,对他的热情只是多瞧了一眼,瞧完之后又向白锦玉看来。 “殿下吩咐你们二人今日撤离云城,我护送你们离开。” 言洛惑住:“这么早啊?谢遥,不用这么早,我等到最后和你们一起走!” 白锦玉连忙问:“殿下什么时候走?” 言洛道:“按照计划,殿下是最后撤离。” 白锦玉立即道:“那我肯定和他一起撤退啊,我不走!” 谢遥睨着言洛和白锦玉,脸色微愠:“殿下为你们着想,速走,我还要回来。” 谢遥说话还是那么简短,惜字如金,用词就追求听者刚能明白。 但就这简短一句,他已经很准确的表达出了急切想完成把他们送走,再赶回来侍卫凤辰的意思 白锦玉道:“谢遥,我的武功现在已经恢复了,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帮忙呢,不用你保护我了!” 谢遥道:“你以为我想?” 白锦玉闭嘴,谢遥又向言洛扫去,不用他问,言洛已没脸没皮道:“我都把你的衣冠冢葬进我家祖坟了,你已经是我们言家人了,我当然得看着你啊!” 白锦玉一怔,目光在他二人之间看来看去。 谢遥的脸一阵青白,言洛也自觉地哑住,十分临时地冲白锦玉补充:“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至少得弄个真身,衣冠冢……可不行啊!” 谢遥一张俊脸好像有点由青发黑了。 白锦玉不禁问:“其实我不明白,云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这城中一切尚算泰然,百姓也无惊慌之色,再撑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为何殿下要去和谈,并且还答应他们主动退避三舍呢?” 言洛悉心道:“易守难攻之地,并非代表是最佳的歼敌之地。我们在此驻守了一个月多,发现敌人的确是攻不进来,但是我们也拿敌人没有什么办法。守城并非殿下最终目的,他要的是一举歼灭敌方的决战!” 这么一说,白锦玉心下了然:“哦,原来如此,与其守着孤城,倒不如让到有利决战的地点。懂了,难怪殿下会将计就计主动喝他们的‘毒酒’,因为倘若主动提出撤退,对方一定会起疑,只有让对方觉得我们是中了他们的计,不得已才答应撤退条件的,他们才会自鸣得意深信不疑。” 言洛道:“娘娘真是聪明绝顶。” 白锦玉赞叹:“是殿下聪明绝顶才对!他对人性真是了如指掌。” 言洛正欲再说,这时背插长刀的任鹏奔了进来,他一进来直找言洛:“言先生!” 言洛收了谈笑,上前一步道:“任大侠何事?” 任鹏这才看到白锦玉,微微向他一点头,急忙又转过头面色焦急地对言洛道:“有些城民不肯撤退,这帮死脑筋如何晓以利害都没有用处!唉,本来军中很多将士就不同意带着百姓一起撤离,殿下好不容易让程将军力排众议带他们一起走,这些人还不知道好歹!” 言洛道:“都是些什么人不肯走?” 任鹏道:“都是有些薄产的富户,舍不得丢下那点田产,不肯走,有的还口口声声要见殿下。先生,你快去看看,动静不小,我担心这么下去会有更多人受他们影响不肯走了。” 言洛道:“确实是要赶紧阻止这种苗头,好,现在就走,你带我去现场看看。” 谢遥瞅着他“啧”了一声,意思还想送他出云城,被言洛推了一把:“走走,一起去看看!” 白锦玉也道:“我也一起去。” 此时大部分民众都在忙着撤离,街上到处都是匆匆的身影,有一些响应积极的已经在官兵的维护秩序下拖家带口的往城外走。 白锦玉四人一起来到事发地,这地方算是云城的富户区,几家有钱老爷正聚在一处慷慨陈词,很多民众都停下了脚步,虽然有官兵在驱赶人群,然而还是围观者众多。 白锦玉、言洛、谢遥、任鹏赶到的时候,一个胖商户正叉腰指着一个官兵抱怨:“为什么要撤走?你们明明可以在这里防守的,你们应该在这里防守!现在撤走了,那些扶文国和厉国的土匪进来,一定会把我的田宅洗劫一空,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当官不为民办事,只想着撤退让黎民蒙受损失!” 身旁一个瘦富户非常共情地道:“府邸田产都是我祖祖辈辈苦心经营积蓄所得,这下全泡汤了,我日后拿什么来养我这一大家子人?我日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还有一个老富户没有那么多话,只是一个劲地道:“让我见陈先生,我有话要对他说,见了陈先生什么话都好说!” 三个人各说各话,话中多少都有些道理,围观者中也不乏对他们认同的人,而且认同的人还大有增多的趋势。 言洛忍不住走进围观的中间,高声对他们道:“如果三位实在不想跟大家一起走便不要勉强了,本来程将军是想保护大家的生命安全才做出共同撤离的决定,这也不是强制之举,既然三位想留下那就留下!” 三个富户都停住,过了一会儿,那胖富户首先爆发倔强:“好!老爷我就不走了!明明可守的城池不守,这样的官撤到哪儿都保护不了我们,死不过迟一天早一天而已!” 瘦富户也道:“既然不是强制,那便不走了,既然家产都要遭殃,就让我跟着一起遭殃!” 老富户道:“陈先生不来我肯定不走!” 言洛原本是想吓唬他们一下,没想到三个人都不吃这套,气得够呛正欲发作,白锦玉走近他,道:“让我来!” 言洛退下,白锦玉看了看三个富户,道:“其实三位根本没有必要担心家财为敌方所掳。” 瘦富户道:“你是何人?你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些强盗不会打我们财物的主意?” 白锦玉没有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老爷们都是精明人,想必家中的田地财产应该都有账目!” 胖瘦富户异口同声道:“那当然有!” 白锦玉道:“那太好了,既然有台账我觉得你们可以放心地撤出云城了,根本不用担心财物损失。” 几个商户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一眼,胖富户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白锦玉侃侃而谈道:“你们考虑的不错,你们离开而后敌军进来,一定会将你们不能带走的财物洗劫一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过不了几天我们程将军就会把这些扶文国和厉国的军队全数歼灭了,到时候你们的财物他们一定还没花出去,肯定能全部找回来!打个比方来说,就是被敌人掠夺走的东西,只是暂时存放在他们那里而已,过几天就又能拿回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白锦玉这么一比方,周众纷纷觉得言之有理。 “对啊,赶紧走,财物丢了能回来,要是妻子女儿留在这里被人玷污了,那清白声名可是要不回来的哦!” “是啊是啊,不就十来天的事么,我们相信程将军一定能够打回来的!” “有钱人就是烦恼多,还是像我们这样普普通通自在多了!” “要钱不要命,脑子有病!” 在一片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中,那胖、瘦富户觉得白锦玉的话有点道理,遂都服了软,转进各家门去吩咐家丁准备收拾撤离。 一回头瞥见那个老富户仍是一动不动。 白锦玉:“这位老爷还有顾虑?” 老富户道:“我要见陈先生!”样子很执着。 谢遥冷瞥了他一眼,言洛道:“陈先生忙着呢!” 这老人的执着让白锦玉很好奇,正要开口相问,但听身后响起清朗的声音:“我在这里,老人家有何指教?” 白锦玉一回头,见凤辰已经到了。但见他的穿着并不华丽,但却秾纤合度让人觉得十分典雅舒服,这种皓月流光的气质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很突出,都不会改变。 那老者一见凤辰,和白锦玉一样眼睛陡亮,白锦玉向凤辰跑来,没曾想这老头儿跑得更快,一步当先,抢她一步紧紧握住了凤辰的手:“先生来啦!” 那眼神简直就像三天没吃饭的人看见一锅肉似的。 白锦玉不禁和凤辰对视一眼。 凤辰对老富户道:“听闻前辈不肯撤离,眼下情况紧急,还请前辈为家人安危着想,早些撤离。” 老者抓着凤辰的手简直颤抖:“要我走简单,只要先生答应一个条件。” 凤辰顿了一下,道:“前辈请说,只要晚生能够做到绝不推辞。” 凤辰居然对一个老人自称晚生?不做王爷的凤辰多了一份烟火气,是谦谦有礼的烟火气,白锦玉忍不住嘴角上翘,这样的凤辰好像更吸引人了。 “你肯定能做到!”老者说完给身旁的家丁使了个眼色。 那家丁一会意,当即跑进门里,不一会儿领出三个豆蔻年华,亭亭玉立的少女。三个少女看着凤辰在场,眼神俱是含情脉脉欲说还休。 白锦玉上翘的嘴角顿时下落,预感不妙,果然就听那老富户道:“那就是,先生必须在我三个女儿中娶一个!我这三个女儿各个花容月貌,知书达理,舍不得许人,这一个多月先生为云城奔走,老夫敬重先生人品为人,愿将女儿托付终生。” 言洛、谢遥、凤辰定住了,连那刚转进门的胖瘦两个富户都看呆了! 敢情这老头儿是打起了凤辰的主意,居然在这个时候拿事儿威胁。 凤辰刚准备说话,冷不丁身前窜上个身影把老富户猛一推,嗔怒道:“你干什么你!” 老者被白锦玉一推好远,被几个家丁扶住,也怒道:“你是谁,竟然推搡老夫!” 白锦玉道:“我是……” 凤辰制止:“凰凰!” 白锦玉看了他一眼,偏说:“我是他娘子,”转过头来叉腰吼老头:“你居然当着我的面给我相公找填房?!岂有此理?” 她捋了捋袖子:“我告诉你,我可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母老虎,我相公这辈子都不可能休我,你想把女儿送上门来给我会会是?好啊,让就她们都来尝尝我的手段!”说着,狠狠地瞪着门前的三个少女,如临大敌。 老富户始料不及,指着白锦玉问凤辰:“她……她是你娘子?先生已有妻室?” 凤辰犹豫,这一承认必定军中也将知晓,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白锦玉又急又紧张地盯着他,随着时间等待,感觉凤辰再不说话她就要哭出来了。 “是我尚未过门的娘子!”凤辰道。 白锦玉先是一愣,之后随即一笑。 唉,凤辰,怕她伤心,又怕拖累她入贱籍,于是承认个“未过门的娘子”,她真是有点佩服他! “原来还没过门,没过门就敢这么嚣张!”老富户斥道 白锦玉昂起下巴道:“对啊,就这么嚣张了!你去问问你的女儿们,哪个不怕死的愿意过来试试我!” 说着挑衅地看来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少女什么的最烦了! 三个女儿当即被吓到,连连后退着摇手:“不不不不我们不要!”转身一起逃进了门里。 白锦玉冲老富户挑了下眉:“你看,她们自己不要嫁!” 老富户快被气死了,望向凤辰:“如此刁蛮的女子先生也打算娶进门?” 凤辰眉目端雅合手向他一揖。 老富户无语。 白锦玉得胜般回头看凤辰,托着腮,意味深长端详起他蓄的须,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美貌当真是恼人,从前身份尊贵让人不敢肖想,如今成了平民……被封印成这样都有人打主意。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不须嗟5 暮色初合,云城的参军驻地刚刚点上灯烛。 内室书案前,剃去胡须的凤辰重新容光四照,他静穆正坐,悬臂提笔,蜜色的烛光披洒在他雪白的袍子上,一举一动就跟画似的。 白锦玉在一旁单手支颐,静静地望着他,四周一片安静,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无聊你就去院子里走走,这会儿樱花开得正好,月下疏影横斜别有一番风景。”凤辰见她许久不动,停笔给她提议。 白锦玉摇摇头:“一点都不无聊,谁要看樱花啊,难道樱花能比夫君还好看吗?” 凤辰一笑:“我还有一会儿就好了。” 白锦玉顿头:“嗯!” 她挪开视线,随手拈起桌上的一本书册翻看,翻开第一页,上面书着两行笔势严谨的楷字。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正是那日在祭台上她对他勉励的话。 白锦玉伸出手指从上而下摸着两行字,心中涌上一阵热流。 她合上,又拿起另外一本,如出一辙,再拿一本,也是如此,几乎每本书的第一页上都有同样的字体写着同样这两句。 “夫君是有多喜欢这句呀,每本书上都要写!”白锦玉笑着眼睛看凤辰。 凤辰笔耕不辍:“特别喜欢。” 写完最后几个字他搁下笔,抬起头,熠熠的视线落在她的眼里:“特别喜欢对我说这句的人。” 白锦玉脸上绽出一朵花来,俯身向前趁热打铁道:“既然这么喜欢,那可不可以不要让这个人离开你啊!” 凤辰的笑意微敛,正色道:“战场不是儿戏,你明日和最后一批百姓撤离,不可讨价还价。” 白锦玉噘嘴不依:“夫君你怎么能这样过河拆桥呢?” 凤辰费解:“如何过河拆桥了?” 白锦玉道:“不然夫君觉得是什么让城中百姓仅用六日就撤得差不多了?” 凤辰凝眸洗耳恭听。 白锦玉扬了扬下巴道:“那都是我的功劳呀!他们首先信任夫君,然后知道夫君连‘未过门的娘子’都接来了,势必是要和云城同生共死,所以才如此坚定地相信了夫君的安排部署啊!” 凤辰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如此啊!” 白锦玉眼睛转了转,撑着书案就差爬上了:“夫君,现在这个未过门的娘子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过门哪?” 凤辰目色微凝,停了一下,对着一副小孩儿心性的白锦玉安抚道:“再过一段时间!” 白锦玉扭了扭身子,直接道:“不就是因为贱籍的关系吗?” 凤辰一怔。 她握住他的手:“我不在乎呀,贱籍就贱籍,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没关系!” 凤辰目光闪动:“可是我在乎。我不想让你受一点委屈,如果我在贱籍就一定不会让你跟着我。我这次一定要立功,也是让陛下为我脱去贱籍更有底气。” 白锦玉听了,不假思索抱怨:“哎呀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约束呀!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入贱籍不行吗?” 凤辰道:“凰凰听话。” 白锦玉忽地停下,发问:“我是不是生了小圆子之后魅力大减了?” 凤辰抿唇:“不!决不是!” 白锦玉道:“那为什么你要做那些约束呢?我都说了我不在乎和你一起做贱民了,贱民也可以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啊!” 凤辰心疼地凝注着白锦玉,语重心长道:“凰凰,贱籍是世代相继的,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你不可以代表别人,比如你就代表不了小圆子。你可以快快乐乐做贱民,但是小圆子也会和你一样快乐吗?一旦入了贱籍,她将来遇到心仪的男子都不行,她会快乐吗?” 白锦玉有点明白地默了默,但很快就眼睛亮亮道:“夫君你跟我回翠渚?去年翠渚就收一个学生,就是我!我是为你才这么努力的。你现在不属于皇籍了,我们正好回翠渚,我们翠渚才没有什么贵贱之分,我们的女儿才不需要喜欢别人,人家喜欢我们小圆子还差不多!” 凤辰震惊了好一会儿,道:“你考试的事我听说了,你是为我考的?” 白锦玉重重地点头:“嗯,为你考的,因为我想保护你!那考试可难了,一个孕妇备考多不容易啊……”她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你可一定要跟我回去啊!” 凤辰动容地看着她,有些哽咽。 须臾,他抚着她的双肩道:“那我更不能给你丢脸。我相信凤越是愿意为我脱去贱籍的,但是现在他是陛下了,做任何事情都要有理有据,若平白无故给我脱去贱籍,他也会受到质疑。所以,我只有立了于国于民的大功将来脱籍才有说服力。” “夫君……你同意了?”白锦玉盈盈地看着凤辰。 凤辰摸了摸她的脸:“乖,那你明日和最后一批百姓一起先去恒州,我估摸着敌方等不了那么久,这两三日便会与我们开战了。” 白锦玉道:“那我们一起走,你反正只是个谋士,古往今来谋士都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哪有自己冲锋陷阵上场杀敌的?” 凤辰道:“这并不只是沙场,它还是凤室先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就算没有其他目的,我也有义务要为之而战。” “唉,说不过你,你真是个天下最正派的君子,家家祖辈最想要的那种子孙。”白锦玉想了想,道:“那我也不走,我要和你共同进退!” 凤辰蹙眉,刚想说话,但见白锦玉缩了一下,倏地站起来就跑。凤辰急忙随她站起,追上她:“凰凰你生气了?” “不是不是。”却皱起了眉。 凤辰道:“那你……” 白锦玉轻轻捶了捶胸口,脸红又尴尬道:“突然上来一阵,胀得厉害,我得出去一下!” 凤辰难得地露出不解:“出去?” 白锦玉点点头:“我去外面兜兜,看看哪家有嗷嗷待哺的婴孩,我昨天就找到一个,给那孩子喂了以后可舒服了,我现在再去找找,或许他们还在的!” 凤辰听了,震惊道:“你、你给别家婴孩……” 凤辰的表情怎么这样? 白锦玉定住,支吾道:“嗯……对。” “男孩儿女孩儿?”凤辰的声音竟然有点发紧。 白锦玉忽然莫名紧张,她没说,没敢说。 凤辰已经猜到,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回了内室:“你不许去!” 白锦玉想起了黄姑曾经和她说的,皇室中的女人为什么给孩子找奶娘的原因。她曾经觉得世上哪会有那么小气的男人连小奶娃的醋也吃,但是现在看凤辰的表情……也许,凤家的男人就是这么小气。 床榻边,二人静立一阵。 白锦玉环顾四周,机不可失,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灼灼地盯着凤辰,逐渐意味深长,向前迈步。 “夫君,你,口渴吗?” 凤辰雪白的袍裾后退一步。 白锦玉再向前,凤辰再退后。 白锦玉再向前,凤辰再退后。 一进、一退,直到退无可退 白锦玉手臂一伸,将人扑倒,自己动手,抽丝剥茧。 凤辰捉住她的手,白锦玉轻轻挣脱,柔声细语:“配合一下!” 凤辰用最后的理智握住她肩膀隔开些距离,却听她“呀”一声惊呼。 “怎么了?” “你……你衣服湿了……”无辜的声音,俨然做错了事。 凤辰深深吸一口长气。 身子一转,二人调换了位置,呼出的温热尽数喷在了她白皙的肌肤上,道:“这我可就受不住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不须嗟6 “什么!撤军?”金奉烈猛地回头,突兀的声音在营帐内爆起,他一把将跪在地上,身着厉国官服的传信使拎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那瘦得衣服都晃荡的传信使浑身哆嗦:“铎月颜真可汗帅军攻打上都,大王要王太子立即班师回国,解上都之围!” 金奉烈顿住,双眼睁得满是血丝:“你说的都是真的?铎月在打上都?” 传信使连不迭地点头,抖抖索索捧着手里的金牌递向金奉烈:“这是大王的金令,此事甚大微臣岂敢乱言。” 金奉烈松了那传信使,从他手中接过金牌,看了一阵,一脚将传信使踢翻在地:“可恶!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此时哪有收兵的道理!” 这时,同在帐中的宁王凤麟敏锐地问那传信使道:“你方才说铎月的……颜真可汗?不是啻天可汗吗?” 那可怜的传信使从地上巍巍爬起来,给金奉烈跪好:“不是啻天可汗了……是他们的新可汗颜真可汗!两个月前啻天就已殡天,不过当时铎月正在和邻国因疆土纠纷开战,未免军心动摇,铎月秘不发丧,直到半个月前他们战事得胜,才公布消息!” 金奉烈脸色泛着森森冷气:“是乌穆?” 传信使听出金奉烈声音里的恨意,畏畏缩缩地顿首:“是的……正是他们从前的守灶之子,乌穆王子。” “他也继位了……”金奉烈喃喃自语,捏得拳头咯咯作响:“他是故意的!我厉朝与他铎月往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他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时候攻打上都?他明摆着就是想替徵朝这边解围!哼,他倒是会守望相助!” 凤麟身侧的苏策不无忧虑道:“铎月国得胜回朝必定士气正盛,如今攻打上都,国中的精锐一半都在这里,上都危急矣!王太子殿下应当早日帅军回国以解上都燃眉之急!” 听了这话,扶文国的那个壮得像大陀螺的主将立即色变,两步到金奉烈面前:“王太子你可不能现在撤军,我们眼看就要剿灭徵朝的主力了!” 金奉烈粗眉深锁,怒不可遏地看向大陀螺:“还不都是因为你贪图那云城、辉江、白都三城才耽搁至此?信守什么半月之期!” 大陀螺语塞:“那、那王太子的意思是?” 金奉烈脸色黑得赛锅底:“纵有不甘,难道本太子能弃国难于不顾陪你打这不义之仗?那日若是你不给那人解药,一切早就尘埃落定了!” 凤麟幽幽道:“这么说,王太子不打算报当年西赵选婿的屈辱之仇了?” 金奉烈沉目愤恨,像是陷入剧烈的思想拉锯,最后遗憾而恨恨:“若是那日不给他解药,他早已经死了。” 凤麟道:“那样也似乎太不足以泄愤了。王太子当年赌上颜面轰轰烈烈去西赵选婿,以为稳操胜券必然锁定胜局,结果折戟而归,受尽多方嘲笑,此仇岂能草草了之,应当让罪魁祸手一败涂地加倍奉还!” 心高气傲的金奉烈最听不得这些,牙关紧咬。 凤麟道:“机会难得啊王太子,这次大王让王太子相助扶文国,乃是为了牵制徵朝的军力南移,以图蚕食徵国北部州县。王太子兴师动众不远千里领兵来到这里,如果现在回去,岂不是和那西赵选婿一样,一无所获,只怕又多了一桩让人嘲笑的把柄。说句不好听的,我们随同王太子来一趟,无功而返也是脸上无光。” 大陀螺和他的部下连连点头:“是是是……” 金奉烈冷瞥了大陀螺一眼,转过来问凤麟道:“那本太子还有机会吗?” 凤麟道:“有!” 金奉烈目光炯炯看着凤麟,呼吸逐渐急促。 苏策会意,看着金奉烈和大陀螺,提点道:“二位应该立即合力出兵,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立刻拿下云城!” 大陀螺道:“可是我之前和他们说好了半个月,可是现在才过了九天……”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金奉烈拿刀一样的眼睛剜了他一眼:“还等什么半个月,愚蠢!还等什么等?这时候杀进云城、辉江、白都正好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你一样可以占领三城!你没见我父王已经来催我还师了吗?我们如果今日就打,这时间本太子还可以奉陪得起!” 大陀螺若有所悟,想了一想,下了决定道:“好,就听你们的,即刻发令进攻云城!” 白锦玉听从凤辰的安排先撤到了恒州,她知道凤辰早已谋划部署好了一切,此战一定会胜,没有任何人会是他的对手,但是她没有想到是胜得那么精彩漂亮。 扶文国和厉国的联军对云城突然发起攻势的那一天,一开打就拿出了决战的阵势,飞鋋电激,流矢雨坠。不过,他们自以为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知凤辰和程易早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早就等着他们了。 他们先是佯装抵抗了三天,抵抗一天弱过一天,紧接着,故意在战车上竖起两面白旗,引军后退,扮出落荒而逃的退却样子。同时,他们下令让士兵在战车后面拖曳树枝,扬起漫天尘土,做出仓皇撤退的假象,以引诱敌军全力追击。 扶文国和厉国的联军不费吹灰之力连下云城、辉江、白都三城,他们不知是计,大受鼓舞,命令主力一路乘胜追击,被引入了凤辰为他们预定的战场——恒州城外。在这里,程易会合前来支援的各路军队,做好了与联军决战的准备。 绝的是,他们早早在一条大江的上游用沙袋筑起堤坝,蓄起水势,把求战心切的两国联军引到那低洼干涸的腹地安营扎寨,等到夜里主力军队安歇,他们下令水军将沙袋划破!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金奉烈和大陀螺还在帐中做着凯歌高奏的美梦,忽听万马奔腾,喊声震天。出帐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大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徵朝的蒙冲斗舰包围了他们驻扎的营地,两国的士兵毫无防备随波逐流,淹死的淹死、杀死的杀死,伤亡惨重。 金奉烈和大陀螺最后在仅剩的一千多个将士殊死保护下登上了一个小土丘,程易带着大军冲杀而来,将这最后的残部团团包围。 以程易的脾气,这些人全部赶尽杀绝,最后经过凤辰的劝解,他让了步,由凤辰在战舰上向这一千多人劝降。 凤辰道:“尔等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想突围已没毫无可能,你们举侵占他国的不义之战本应当尽数歼灭,但念在扶文国行乱的起因是因为蝗灾毁田,百姓无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故而可以从轻发发落,只要扶文国即刻下令全军停止抵抗,缴械投降,便可得一条生路。若你们仍坚持继续打下去,那徵朝的勇士们一定会满足你们!” 凤辰撂下话,扶文国大陀螺选择投降。 最后轮到金奉烈和他的厉国散兵,凤辰道:“平心而论,你们千里迢迢来此辛劳,别有用心已昭然若揭,你们没有道义的行径,即使我朝不兴兵杀你,天也要杀你们,现在鉴于王太子的尊贵身份,我朝秉持仁义之心,允许你们自刎,得以保得全尸。” 话音落下,战舰上一排的弓箭手刷刷张弓搭箭,意思如果他不自刎就要死在乱箭之下。 这种末路下,厉国的将士一一举刀自刎。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一身金光铠甲的金奉烈惊得脸孔煞白扭曲,浑身战栗。 正在这时,水面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地嘶喊:“请程将军手下留情!”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李政敏在一艘小船上拼命朝他们磕头顿首。 金奉烈看到小船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地念叨着:“李大人、李大人……” 不会儿李政敏命人划的船就驶进了包围圈,李政敏跪在船头朝凤辰和程易叩拜:“诸位将军,王太子身份隆重,他一旦出了差池,我国大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挑起更巨大的军事行动。请诸位将领为天下百姓的安生着想,放王太子一条生路。”他涕泪俱下地哭着,朝船篷里面一挥手,当即四个士兵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捆了出来,正是奸贼宁王凤麟和苏策! 李政敏道:“眼下我们将这卖国求荣的二人交给贵国,希望能够稍解诸位将领的怨恨,放我们王太子一条生路。” 程易看向凤辰:“这……怎么办?” 凤辰沉吟片刻,决定道:“拿下二人,同王太子一同收押,由将军带回长安,请陛下处置。” 苏策和凤麟听闻,身子同时一瘫,形同遭遇灭顶之灾。 大江岸边驻扎了许多营帐,胜利的消息已经从水面传到了岸上,众人热烈期盼,终于等到凤辰和程易的船靠岸。 白锦玉、言洛还有恒州的县令官员从帐里奔出,在一片夹道欢迎欢欣鼓舞的人群中,先看到任鹏和他爹同将士们从船上扭送下三个被绑成了粽子的人,分别是金奉烈、凤麟、苏策。 三人被押解着从跳板上下来,灰头土脸蓬头散发早没有了往日气象。 苏策木然地被后面的士兵吆喝着往前走,步履沉冗地走了一段,忽然觉得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一转头,猛然发是白锦玉,立即一顿,目中露出震惊。 同样震惊的,还有排在他身后的金奉烈,金奉烈看着她的脸好一阵怔愣和确认,惊异、迷惑、醒悟、气愤、惧慑……眼中一瞬间各种复杂的变幻。 “往前走!”二人来不及想什么,都被猛地一推搡,只得灰头土脸无可奈何任人摆布地继续朝前走去,在他们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扶文国主将,还有一众投降的俘虏。 群山衔着江面,随着浩渺的江流看去,水天一色,没有尽头。程易和凤辰从船上下来,紧接着两个士兵抬着一个担架跟着他们下来,白锦玉和言洛远远把那担架上的人一瞧,吓了一跳,连忙奔上去。 “谢遥!”言洛扑上担架,神情紧张,手都抖了。 谢遥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言洛整个人一僵,蹲下身来,轻摇谢遥:“谢遥?谢遥?谢遥!谢遥……”一声比一声焦躁,一声比一声高亮,一声比一声绝望。 恒州的县令上前劝慰言洛:“公子节哀。” 言洛趔趄,失魂呓语:“谢遥,怎么会?谢遥……谢遥!” 就在白锦玉觉得他万念俱灰快呼天抢地的时候,那担架上不动的人形,冷冷响起:“招魂哪?!” 言洛醒神,愣了半晌,仿佛很久才弄清楚状况。 凤辰为言洛解释:“谢遥四五日不眠不休,方才累倒了而已,大夫看了多休息一阵就好了。” 言洛抬头,这才发觉大家都在古怪地看着他以为谢遥死掉。 恒州县令一脸尴尬。 别人觉得尴尬的事,言洛满不在乎地笑得露出一排白齿,他吐一口气,轻轻拍了下谢遥:“你可别再吓我了。” 众人会心一笑,白锦玉道:“赶快带谢遥去休息!好好给他洗把澡,让他睡个饱。” 言洛一听,非常积极,赶紧对抬着谢遥的两个士兵有礼地招呼:“劳烦两位壮士跟我走!” 恒州的县令这才得空上来对凤辰和程易送上一堆致辞。 恒州县令大篇大论讲完,白锦玉回过头来看凤辰,将他上下一顿好好打量:“真好,大功告成,先生也没有受伤!” 在人多时候,她还是注意对他的称谓的。 程易道:“当然,只有匹夫才会硬碰硬,像先生这样深谙兵法之道的谋士,根本不需要迎敌厮杀就可让敌方溃不成军。这次老夫是真的开了眼界了,仗居然可以这样打!能够亲历这一次的战事,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白锦玉笑着看向凤辰和程易:“县令大人在城里给大家准备了庆功宴,程将军可以一边吃一边给讲讲这仗是怎么打的!” 程易意外道:“居然连庆功宴都有了?我们这才刚下战场啊!” 白锦玉道:“因为我们早知道你们会凯旋而归啊!”这话虽然是对程易说的,可是她一双笑眼盯着的人确是凤辰。 凤辰也看着她:“辛苦了,委实有些饿了。程将军,我们一同前去!” 恒州县令当即恭迎,程易招呼身边左右:“走走走,今日打了胜仗一定要不醉不归!” 众人兴高采烈一起取马,欲往城内走去。 刚取到马,从远处急吼吼奔来一骑,一溜烟到了眼前,人从马上跃下。恒州县令定睛一看,竟然是隔壁县新县的主簿,上前接应。 简单寒暄,恒州县令形如触电,引着新县主簿到凤辰面前,主簿拜下行了大礼。 众人一震。 凤辰如今是贱籍,在程易帐下只能算个聘请的谋士,连个参军都不是,一个朝廷官员竟然公然行此大礼! 新县主簿开口:“殿下,有人在新县要见你!” 众人再震。 第四百六十三章 不须嗟7 白锦玉大概知道是谁来了,也料到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干嘛,不敢掉以轻心,担忧地提出要跟着凤辰一起来。她以为凤辰会为难,没想到他很自然就同意了,倒是叫她意外。 到了新县的府衙,天色尚未太晚,云边还挂着绚烂的彩霞。 衙里的县令、县丞、主簿、教头、捕快全部都在,但是衙里肃静无声,一片极致的庄重。 进了后院,果见四个太监等候在一栋小楼门口,推开门,屋内十几张椅子上都坐着人,有几个白锦玉好像在大兴宫里见过,有点眼熟,但是大部分都是生面孔。 屋内众人一见凤辰,犹见满室生辉,齐齐站起,抬手欲礼,张口却被称呼卡住,顿得僵立。 对此凤辰微微含笑,向众人扶手相揖,简简单单的动作,不卑不亢,风华绝代,吸引了室内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也无声向他作揖,默然中完成了见面礼,白锦玉这才上前向众人欠身行礼,一抬头,却见众人都奇怪地打量着自己。 他们被一个太监引到二楼,在门前,太监轻言轻语道:“陛下,晋王殿下和……”他看了看白锦玉,重新组织了道:“晋王殿下到了。” 白锦玉不知道为什么把她就给省去了。 房里传来凤越的声音:“好,请晋王进来!” 太监毕恭毕敬地推开门,凤辰和白锦玉一前一后步入室内。 室内灯烛明亮,只有一个年轻的身影立着,一身蓝色的襕衣,沉敛而又朝气蓬勃,焕发着大徵朝革故鼎新的气息。 “皇兄,”先于凤辰,凤越开了口:“皇兄辛苦了。” 凤辰微笑,回眸身后让白锦玉一同拜礼。 白锦玉上前,凤越已经十足沉稳的眼睛忽然紧紧地盯着她:“你……你是……”极度的惊诧。 他这表情让白锦玉和凤辰看不明白,二人正相视,凤越已道:“这是妃嫂嫂?” 这个问题问的简直让白锦玉无语,她心中正想奚落凤越当皇帝是不是当傻了,忽然脑中一警,觉察出了什么。 面对凤越的问题,凤辰当然道:“是,陛下何以有此一问?” 凤越低眉自言自语:“那她是谁?” 说完,就对着门外令道:“楚公公,去传晋王妃和小世子来!” 白锦玉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晋王妃?如果这世上还存在晋王妃这个称号,那她不就是?如果此刻还能再出现一个晋王妃,那么…… 只能是苏丽华了。 还有,小世子……奈儿!这么说奈儿也来了! 等待的片刻,白锦玉一颗心剧烈跳动,一会儿像在火里,一会儿像在冰里,额头后背成绺的汗水淌下,也不知道是热汗还是冷汗! “无事。”头顶身侧响起温煦的声音。 白锦玉抬起眼眸看向凤辰,他的眼睛如水如月澄清一片,她的心一下就平静了许多。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声音:“娘亲,我们是不是去找小皇叔一起用晚膳呀?” 一个和白锦玉一模一样的声音温柔地回答他:“是啊!奈儿记得不能再喊小皇叔了,要称他陛下。” 真的是苏丽华! 白锦玉的眉毛高高挑起,下一刻,门就推开了,一个娉婷柔软的身影牵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儿从如玉的光影里走了进来。 “奈儿!” 白锦玉一看见数月不见的奈儿,什么顾虑担忧紧张都抛到了脑后,飞奔上前蹲下身子将他上看下看。 奈儿小小的个子长高了一点点,但依然是似粉团捏成的脸蛋,乌溜溜圆圆的眼睛,身上哪一块都是嘟嘟的可爱。 很可爱,不过,就是此刻傻掉了! 只见他眼睛睁得桂圆一样大,愣愣地盯着白锦玉的脸,足足有十几个呼吸,又仰起头去看她身侧的苏丽华。 “怎么会有两个娘亲?” 凤辰这时也走了过来,他轻轻抚摸了一下奈儿的小脸。 奈儿看见凤辰一怔,下一刻就扑住了他的腿:“父王!父王在这里,娘亲没有骗奈儿!奈儿好想父王呀!” 凤越惊讶地问凤辰道:“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凤辰回身走到他面前,一掀衣袍跪地:“陛下,臣有事禀奏!” 闻言,苏丽华松开了奈儿,走到凤辰的身边,拽裙跪下:“陛下,民女亦有事是秉奏。” 白锦玉没有什么想秉奏的,但是也跟着扑通跪了下来,奈儿见状,小腿一弯不由分说也跟着大人跪了下来。白锦玉和苏丽华一个在凤辰左边,一个在凤辰右边,还有一个小奈儿,四个人在凤越面前跪成了一条线。 凤越愣了一下,道:“你们先起来。” 伸手先把奈儿拉了起来。 其余三人未动。 凤越加威道:“朕不想说第二遍。” 凤辰于是起身,白锦玉和苏丽华也跟着起身。 “娘亲?”奈儿探头再看了看白锦玉和苏丽华,非常迷惑。 白锦玉一指抵唇,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奈儿两手捂住小嘴点了点头。 “你二人是怎么回事?谁才是晋王妃?”凤越打量着白锦玉和苏丽华。 白锦玉还没张口,苏丽华已道:“她是。” 白锦玉心里一跳,苏丽华承认这个她还是很感意外的。 只见她施施然俯身以头顿地,埋首在交叠的手背上,道:“陛下请听民女将事情原委道来。” 凤越凝眸看着脚边的苏丽华,道:“你抬头说话。” “遵旨。”苏丽华从地上直起身子,抬眼坦然地看凤越:“陛下,抱歉,这一路同行民女犯了欺君之罪。” 凤越不语。 苏丽华道:“她是我的姐姐,名唤白锦玉,如您所见,我们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姊妹。我们的爹爹,是庐州城内一个小老百姓……”她微微堵了一下,接着道:“我们八岁那年爹爹早故,母亲改嫁苏策,我随母亲入了苏府从此改姓为苏,姐姐故土难离,为庐州当地翠渚闻氏收养。” 凤越敏锐地道:“你不是苏策的女儿?” 苏丽华点点头:“对。我本名应是白丽华,只是姓氏改得早,苏策也是十年前才赴京任职,是以长安人都以为我是他所出,其实不然。” 凤越道:“先帝将你赐婚与晋王,何以最后晋王妃却是你姐姐?” 苏丽华再次对凤越叩首:“这是民女与苏策的不对。当年婚期在即,民女却不幸染病卧床,为了不误婚期,故而求助与我天生一样的姐姐代我嫁入晋王府,待我病愈之后我才与她又换了回来。” 白锦玉和凤辰交换了一下眼神,苏丽华这是大量的去繁存简避重就轻啊! 苏丽华怎么会帮他们掩饰?她为什么要帮他们掩饰? 凤越沉默。 苏丽华继续道:“只是民女与姐姐调换后,发现晋王对姐姐已一往情深,天长日久民女为之感动,故而在一年前我托事将姐姐从庐州引到长安,将她还给了晋王殿下。” 她看了眼白锦玉和凤辰,道:“看起来,他们现在已经难舍难分了。” 凤越叹奇:“这世上还会有女子将夫君拱手让人?” 苏丽华顿了顿,道:“我与晋王是清白的……与他成亲的不是我,他心里的人从来也不是我,其实他并不能称作我的夫君,我也不觉得他是我的夫君。” 苏丽华讲完,所有人静默,奈儿不敢闹腾,歪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看着大人。 默了一阵,凤越问向凤辰:“她所言属实?” 凤辰道:“属实。” 凤越一阵不语,沉吟:“难怪从前会传闻晋王夫妇关系冷淡,原来是两个离心之人。”忽然,他抬起头道:“那朕幼时为朕变夜明珠的是哪位?” 苏丽华一脸茫然,凤辰像是听了个新奇,最后视线自然落到白锦玉身上,白锦玉承认:“是我。” 凤越道:“那晚我在晋王府中喝茶时,晋王夫妇已经情意绵绵,看来那时一定也是你了。” 白锦玉脸热地瞄着凤辰,点点头。 凤越又道:“那皇兄被捕后与我在晋王府里叙话的……” 白锦玉道:“还是我。” 凤越叹道:“世上孪生兄弟姐妹何其之多,没想到竟有如此相像的双姝,”定了定,他悠悠道:“这么说来你二人都和苏策并无血缘关系。” 凤辰已领会他的意思,道:“苏策和凤麟投敌卖国,今日俱已被捕,现在恒州府牢,厉国王太子金奉烈业已束手就擒,可作陛下与厉国交涉之资。” “好,”凤越目光闪动地看着凤辰,良久无言,继而慨叹道:“朕知道皇兄是被冤枉的,朕在长安早就听说你在南境舍生忘死……凤室有愧于你,而皇兄依然以赤子之心担当重任,不计得失……实在令朕由衷钦佩。朕这次带着这些人来南境,就是想叫他们身临其境看一看什么是赤胆忠心,国之脊柱。”他昂扬振奋道:“朕这次就要为你恢复名誉!” 白锦玉听得浑身一紧,当即就露了怯道:“恢复……成什么啊?” 凤越道:“妃嫂嫂放心,一定让你们恢复皇籍,重返晋王府!” 凤越这里称呼她为妃嫂嫂,实际已经是对她的一种承认,但是白锦玉现在已经完全没法感恩这个了,凤越说是要恢复凤辰的皇籍啊! 白锦玉觉得头脑晕眩呼吸困难。 凤越还以为白锦玉是太高兴了而震惊,补充道:“朕已经下令将栖鹿台拆了,往后长安再也没有那种监视兄弟离心离德的事情了。” 白锦玉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急得都要哭了,无措求救地抓上凤辰的手:“夫君,你……你不能负我。我都听你的话提前撤离云城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凤越和苏丽华都不解其意地看着白锦玉和凤辰。白锦玉直言道:“夫君答应过要跟我回翠渚的,如果恢复了皇籍,就以翠渚那条天下皆知的门规,他怎么跟我回去呀!” 凤越震愕地看着凤辰:“此话当真?皇兄要入翠渚?不可,皇兄经天纬地之才应当为国效力,如何能埋没于江湖?!” 白锦玉道:“怎么会埋没?古时的陶朱公在朝能够匡扶国家,在野能够富甲天下,是人才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我们庐州翠渚兴百业、为民祉,都是正经八百做实事,夫君去了一定能够发挥所长,另有一番作为。” 凤越凝色不怒而威,苏丽华也拧眉给她暗示,白锦玉这才想起自己这是在犯上,凤越已不是秦王,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弟弟。 奈儿也被慑住了。 室内一阵无声,最后所有目光都汇聚到凤辰的身上,白锦玉和凤越都十分紧张的看着凤辰,只等他表态。 凤辰看了白锦玉一眼,转向凤越,莞尔,温声道:“陛下,既然臣是一级一级削的,就让臣一级一级恢复!” 凤越哑然:“皇兄……” 凤辰向他俯身拜礼:“这样也合乎规矩,可以服众,望陛下成全。” 凤越眉心紧皱:“皇兄,朕都没有计较这对姐妹的欺君之罪,你还……” “陛下,”苏丽华跪倒在地:“欺君之罪就请赐我一人,一切因我而起,我姐姐和晋王都是无辜的,我愿以余生来偿还我犯的罪,请不要为难他们。” 白锦玉和凤辰都凝目看着她,她的此举也让人不解和正经,一时叫人见之胸中难以明述。 “你要以余生还清你的罪?”凤越问苏丽华。 苏丽华抬首,看着凤越:“是。” 凤越伸手把她牵起,道:“那你跟朕回长安!” 白锦玉和凤辰都呆住。 白锦玉看着凤辰眼睛瞪到最大,眼中的意思是:不会?回长安啊?是那个意思吗?不是我想多了? 凤辰从目瞪口呆中很快回神,点了下头。 白锦玉心跳得砰砰响,苏丽华的确风姿绰约,可是她比凤越大了有八岁啊,凤越小小年纪胆子居然这么大! 可转念一想,一个连皇位都能收入囊中的人,收一个正当最好年华的苏丽华又有什么奇怪呢?! 云散天朗,白锦玉霍然绽出一笑,跑过去把奈儿抱了起来:“奈儿太好了,娘亲可以带你去庐州啦!” 憋了半天的奈儿终于能说话了:“我有两个娘亲吗?” 苏丽华的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摸了摸奈儿圆圆的脑袋。 阴冷潮湿的大牢里,苏策不知道何故被人拎进了一个单独的牢房,穷途末路的他瘫坐在一张肮脏发硬的草甸子上。 忽然,一阵轻盈而沉稳的足音缓缓向他靠近,他直起身子,逆光看见一个熟悉的、纤细的身影向他走来。 那身影披着斗篷,苏策虚眯起眼睛,直到那身影走到他跟前,在他面前蹲下与他面对面,他都不是十分确认是谁。 来人抬手往后掀去斗篷的帽子,微亮的烛光照亮了她秀致的鹅蛋脸。 “你是白锦玉还是苏丽华?” “苏丽华。” 苏策顿时振起精神,双手握住了铁门:“丽华!丽华!你怎么来了?你来救爹了?你快救救爹!你主意多给爹想想办法!” 苏丽华鼻子里哼出冷笑,好似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救你?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到这个地步,我怎么舍得救你?” 苏策木愣住,在昏暗中再仔细瞧了瞧她那张明丽的脸:“你是丽华吗?不对,你是白锦玉!” “不,”苏丽华笑了一下:“不必怀疑,我就是你的好女儿,苏丽华!” 苏策的眼睛中跳着烛光,压着声音道:“你说你害我?你何意要害我?” 苏丽华默了默,脸上仍然挂着美丽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让苏策看来不寒而栗。 “才十六年,你难道就贵人多忘事把庐州那家失火的裁缝铺、还有那个葬身火海的老实人给忘了?” 苏策的脸一瞬间色变:“你知道了?!” 苏丽华道:“我一直都知道。” 苏策声音发冷道:“一直是什么时候?” 苏丽华道:“在庐州的时候我就知道。” 苏策道:“你怎么知道的?” 苏丽华脸色陡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从我撞见你在我爹的床上和我娘行苟且之事、听到你们在谋划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害死我爹开始,我就知道了!” 苏策脸色大变,甚至呈现出一种惊恐:“你……你……” 苏丽华道:“自从得知你们的阴谋,我就守在爹身边寸步不离,但是,那一日,我只是午歇了一小会儿,你们就……你们就得手了!” “你们一个贪图美色,一个贪图富贵,为了满足自己肮脏的欲望狼狈为奸,竟丧尽天良使人纵火将我爹活活烧死!我爹……真的太惨了,从我爹死的那日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苏策望着眼前这个浑身燃烧着恨意的女子,不由地向后缩去。 苏丽华冷静地回忆道:“小的时候姐姐走了,我心里和她一样想离开,但是我没走,因为我深知只有在你身边才有机会杀了你!可是没多久,我就发现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你和文若兰,呵,我的母亲,可谓臭味相投,对功名利禄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所以,” 她的眼里闪过晦暗的光:“我决定了,我要让你们爬到最高,再坠落下来!要让你们彻底失去毕生追逐拥有的一切名利富贵!这才能让你们痛到切肤,才是对你们最好的惩罚!” 听到这里,苏策彻底地震恐了,一反刚才的后缩,猛地冲上来“砰”一声抓住铁门:“难道我今日的一切都是你步步为营的结果?!” 苏丽华嘴角一弯:“不然你以为扶文国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有蝗灾?” 苏策紧紧盯着苏丽华。 苏丽华倾吐一口气:“去年春天我特地去了扶文国,忙碌了小半年,不过很好,一切都按照我的预想发展,蝗灾、战乱……” 苏策声音发抖道:“所以你怂恿我陪先太子出征,就已经想好了要在南境的战场上让太子殒命?难道你就是杀太子的人?!” “愚蠢!”苏丽华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杀得了太子?不过,我杀不了自然有人杀得了!我只是将你们在日冕之日要围剿晋王府的消息透露给了萝筵山庄!” 苏策震惊得连连大喘气:“难道说,你当年让我向先皇献‘日冕之年,先铲权臣再除晋王’的计策时,你就已经想到了要在我陪同太子亲征时将他杀了?” 苏丽华道:“不仅如此,我还想到了太子出事之后,你一定不敢回京领罪,一定会变节投敌。” 苏策骇得好像完全不认识眼前的人:“你、你……小小女子,阴险若此,你太可怕!” 苏丽华道:“可怕吗?你当时不是说是个好计策吗?” 苏策突然道:“那栖鹿台,你要我向皇帝谏言修建栖鹿台是什么目的?” 苏丽华沉默了一会儿,继而道:“它有好几个用处,不过其中之一不是让你苏大人深得圣心,为日后的平步青云打下了基础吗?” 苏策怔木半晌,突然一笑,笑得扭曲:“你太费心了,你如此大费周章才让我走到这一步,真是太愚蠢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晋王,这样我就被你连累,也能从高位一下落空!” 苏丽华道:“你以为我没想过?!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吃苦受累也要成为长安最优秀的闺媛?对,嫁给长安最有权势的人,再杀了他,这是一条捷径。” 苏策道:“那你为何没有对晋王下手?” 苏丽华定住,胸口一阵剧烈地起伏,许久,她终于平静下来:“你还记得宋茗吗?” 苏策愣了一下,道:“宋全的儿子?” 苏丽华道:“对,就是那个因为我被婚配给晋王而殉情的宋公子。” 她凄然一笑:“人人都觉得他配不上我,我不会看上他,更不会跟他私定终身,其实……宋公子学贯古今、为人正派、温厚善良,我们是真的两情相悦,我也是真的喜欢他。甚至为了他,我一度曾想放弃报仇的事。可惜,当我想收敛光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得了凤室青眼……圣旨一下,数年的筹谋眼看成功,我犹豫了,再三思量后我与宋公子断绝……谁知,他竟然……他走了之后,我才知道我有多难过,可惜都来不及了……归根结底,这一场悲剧还不是因你而起!” 说到这里,苏丽华晶莹的目中垂下中两行珠泪,她平息了一下,轻轻地抹去。 “宋公子走了之后,他爱子心切的爹娘悲痛欲绝,想绑架杀了我,将我和他的尸身一起偷偷埋在皇陵,最后被你识破赶到,事败自刎而死。我原以为这种情况下,他的尸身一定难以保全,后来才知道,晋王殿下竟真的按照对宋大人生前的允诺设法将他好生安葬了!所以,我对晋王,始终下不去手!” 苏策道:“那你对我就下得去手?我待你不薄啊,辛辛苦苦抚育你八年,待你视如己出,吃穿用度没有一点怠慢你,你就没有一点感恩吗?” 苏丽华道:“感恩?就你那些吃的用的,如果我爹爹健在他不会给我买吗?你对我好,你的那些心思我会不明白吗,你不过是将我做一个货品,好好地打磨以待价而沽,好为你的仕途增一点青云东风!” 苏策怒道:“你忘恩负义,忘恩负义!我给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你居然成天想着怎么害我!你是个疯子!为了一个平头百姓居然谋害朝廷重臣,处心积虑不惜引起两国交战,不惜生灵涂炭!” “就是因为他是微不足道的平头百姓,如果连他的女儿都不能为他报仇雪恨,那世上就真的没有人会为他做什么了。”苏丽华幽幽道。 苏策恐惧而憎恨:“我好后悔!十几年心血居然是在养虎为患,浑然不知掉进你的阴谋诡计!” “我没有逼你做任何事,一切我不过因势利导,走到这一步,说到底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怪不了任何人。”说完,苏丽华拢起斗篷,起身。 “我是拿着谕旨来探望‘父亲大人’的,不能停留太久,不过看过以后我很安心了。从尚书令到卖国奸贼这滋味对你来说一定不错!我来告诉你这一切,你的感觉会加倍!”说到最后她笑得特别明媚。 苏策急道:“你别走,你回来!” 苏丽华背对着他,摇了摇头:“你死期不远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不会回头了,那个满腹阴谋的苏丽华也会跟你一起死去,以后,我要像姐姐一样,做一个好人。”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不须嗟 8(大结局) 【本次发布房到版,支持一妃请至潇湘书院】 《道德真经》即《道德经》,又称《老子》、《老子五千文》。共81章,5000余言,分上下篇。老子着。 老子姓李名耳,字聃,一字伯阳,或曰谥伯阳,春秋时期人,生卒年不详,籍贯也多有争议。老子为道家学派创始人和主要代表人物,与庄子并称“老庄”。在道教中被尊为道祖,称“太上老君”。在道教中,《庄子》又称《南华真经》,《列子》又称《冲虚真经》,与《道德真经》合称三真经,被道教奉为主要经典。 主要思想 以“道”解释宇宙万物的演变,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乃“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因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除了朴素的唯物主义观点,《老子》一书中还包括大量朴素辩证法观点,如以为一切事物均具有正反两面,“反者道之动”,并能由对立而转化,此外,书中也有大量的民本思想:“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其学说对中国哲学发展具有深刻影响。 对道教的影响 道教的教理教义,如上善若水、尊道贵德、道生德育、自然无为、清静寡欲、柔弱不争、长生久视等根本宗义,皆源出于《道德真经》。祖天师张道陵建立道教教团之时,即以《道德真经》为圣典,并作《老子想尔注》,阐说道教要旨和修行准则,初步建立起道教教义思想体系,以“正一”之名来表明所倡行的教化学说是太上真一不二的正教。而且,道教的经典和许多高道真人的着述也都根据《道德真经》这部圣典加以充分的发挥,或作必要的演绎。道教尊奉的《南华真经》和《冲虚真经》,承扬《道德真经》的思想,对道教修身体道、精神逍遥、坐忘养生、神仙变化等思想加以丰富和阐扬,使偏重理性的道家学说在后世高道的继承阐扬下,过渡到道教的教义学说,彼此打成一片。《太平经》以宗教教化而立论,对《道德真经》“道”生化天地万物的创世说和“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教义作了充分阐释。葛洪的《畅玄》所讲神仙之术,亦当属于太上道家之系统。《度人经》以“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为主旨,正体现了《道德真经》的根本宗义。总之,道教的教义思想无不根本于《道德真经》,因而道教尊《道德真经》为圣典。 成书时间 相传老子修道德,着书上下篇。春秋末期已有老子其人。据道教典籍记载,老子曾任周守藏史,后来迁为柱下史。周朝衰落之际,老子辞官离去,经函谷关时,县令尹喜恳请他着书传世,于是老子写下五千余言,即传诵千古的《道德经》。现存通行本《老子》,多数学者认为在孔子、墨翟之后,可能成书于战国中前期。王弼注本、傅奕本上篇言道,下篇言德。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老子》甲、乙本,则上篇为“德篇”,下篇为“道篇”。在上下篇中分章次第,以及《道德经》的题名都是后人所加。 版本流传 现存《老子》的版本,以帛书甲、乙本为最早。甲本文字,不避汉高祖刘邦讳,可证它是刘邦称帝以前抄写的。乙本避刘邦讳,但不避惠帝刘盈、文帝刘恒讳,可知它是刘邦称帝以后,刘盈、刘恒为帝以前抄写的。甲、乙本皆分二篇,乙本篇末标出《德》3041字,《道》2426字,合计5467字。甲本尾题残缺不明。两本都不分章次。 东汉时成书的《老子河上公章句》,分81章,上篇道经37章,下篇德经44章,河上本复于每章章次之首冠以“章题”二字。魏王弼《老子注》,只分81章,并无章题名称。唐初傅奕校定《道德经古本篇》,据宋代谢守灏《混元圣纪》记载:傅奕考核众本,勘数其字。项羽妾本,齐武平五年,彭城人开项羽妾冢得之;安丘望本,魏太和中,道士寇谦之得之;河上丈人本,齐处士仇岳得之。其中项羽妾本迄今仍有相当高的学术价值。另尚有题为西汉末严遵撰的《道德真经指归》,章句颇与诸本不同,今存残本,但有人认为是后人伪托。 现存《老子》的版本,除汉初帛书本外,还有许多版本流传。约略统计,石刻14种,其中以唐太宗时虞世南校写的石刻《老子》为最古。其次为唐中宗景龙二年(708)易州龙兴观道德经碑。唐写本《老子》残卷,散见于各地保存的敦煌经卷中,为数颇多。今见木刻诸本中,以宋刊《老子道德经河上公章句》为较古,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有影印本。明《正统道藏》搜集《道德经》文本及汉、魏、唐、宋、金、元、明众注本,总计有41种之多。 研究和考释概况 历代学者研讨和考释《老子》的着作不下千百家,但存者少,佚者多。其中主要有:战国末年,喜黄老、刑名之学的韩非子,最早着《解老》、《喻老》,西汉《老子邻氏经传》、《老子傅氏经说》、《老子徐氏经说》以及《刘向说老子》等,均已散失。东汉时,《老子河上公章句》宣扬练气可以久寿长存;《老子想尔注》强调学道练形,能致长生。魏晋时期,何晏作《老子道德经》,王弼撰《老子注》,阐发以虚为主、以无为本的玄学观念。南北朝时,佛学和道教并盛,佛门亦耽玄理,释氏注解《老子》的很多。 唐代,因皇帝与老子同姓李氏,故大力提倡道教,设置崇玄学,令生徒论习《道德经》,道俗学人,先后注《老子》的名家有孙思邈、傅奕、尹知章、成玄英、唐明皇、李荣、强思齐、杜光庭等。 宋代注解《老子》亦多名着,道士陈景元撰《道德真经藏室纂微》10卷,范应元撰《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2卷,有《续古逸丛书》影印宋刊本,明《道藏》未收,明以来亦少引用,该书搜罗古本旧注颇多,弥足珍贵。司马光着《道德真经论》,与先儒不同。王安石喜读《老子》,作《老子注》。王安石子王雱及其友吕惠卿、陆佃、刘仲平皆有《老子注》。彭耜撰《道德真经集注》18卷,所引注本,或存或亡。到了元代,吴澄作《老子注》,解释多合于《老子》本义。明代焦竑撰《老子翼》,采集韩非子以后解《老子》者64家,并附以焦氏《笔乘》,共成65家,各取精语,于诸家注中推为博赡而有理致,并附《考异》,识其异同。清代毕沅撰《老子道德经考异》,以唐傅奕授定本为底本,参校河上公、王弼、顾欢、陆德明、彭耜、《永乐大典》、焦竑《考异》等,间有不合于古者,则折衷众说,以定所是。但毕沅《考异》,详于宋元诸本,忽于唐本。近人罗振玉针对毕沅这个缺陷,撰《道德经考异》,根据景龙本、开元御注本、广明本、景福本等4个唐石刻本以及六朝和唐写本残卷10种撰成。罗本再加上马王堆汉墓帛书本、焦竑和毕沅《考异》,则汉、唐、宋、元、明诸本《老子》文字的异同,都可以考定了。 《道德真经》上篇(河上公本) 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第三章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第四章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第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第三章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第四章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第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第三章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第四章 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第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人,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苏丽华凤越番外 夜过亥时,大兴宫灯火幽微。 一个老宫女边给苏丽华铺床边唉声叹气。 梳整完毕的苏丽华听见走了过去:“姑姑怎么了,何时不顺心?” 老宫女畏缩一惊,紧急闭口,后在苏丽华不可回避的目光中抹起了眼泪:“娘娘恕罪,老奴只是在叹自己命不好。” 苏丽华微微偏首,及腰的乌发披洒纤细的肩头:“姑姑怎地突然有此感慨?” 老宫女神色黯然许久,吐露道:“老奴刚才给娘娘准备就寝,触手罗衾冰凉,由而想到老奴服侍过的主子都不受先皇宠爱,如今带着这身霉运又来到娘娘身边,恐是连累了娘娘。” 苏丽华抚上她的肩头,宽释道:“姑姑你多想了……” 未等她说完,老宫女连连摇头:“并非老奴多想,老奴命数从不旺主,娘娘入宫至今未承圣露,都是受老奴牵连。眼下……眼下宫中陆陆续续又进来十几位新妃,往后、往后娘娘……” 老宫女说不下去这堪忧,苏丽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按在她肩头的手拍了两下:“陛下有今日之位,那些世家功不可没,按道理是要论功行赏的,但总有些人是功大才疏不堪委以重任的,为平衡他们的利益,所以用联姻来巩固他们的关系。” 老宫女目光呆直地看着苏丽华:“娘娘,老奴不是说这个。” 苏丽华微微一笑,催促:“本宫懂,别为本宫费神了。天色不早,你且回去歇息!” 老宫女叹了口气,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还欲再说话,一偏头,脸色一白扑通直接跪成了五体投地。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丽华转头,心口一跳,只见隔着隐约的屏风,外间不知何时已多了一道赭黄色的身影。 苏丽华不敢怠慢赶紧迎了出去,一看内侍太监楚公公和跪在门口的宫女,便知道是凤越没让通传。不过这会也顾不上其他了,上前欠膝跪下:“陛下万岁,臣妾怠慢未及恭迎圣驾,罪该万死。” 凤越伸手将她轻托起:“爱妃不必拘束,朕是偶过春华宫,忽觉腹中饥饿,临时起意进你这儿找些填腹之食。” 苏丽华环顾一周,打量屋里有什么可吃的,就看见了老宫女两手攥握胸前,满面潮红,兴奋得一个劲地给她挤眉弄眼,又期待又生怕的样子。 苏丽华哪能不会意,继续看了一会儿屋子,对凤越道:“臣妾这里只有些瓜果,夜食伤胃,还是嘱咐御膳房给陛下做些热膳来用!” 留我? 凤越颇有深意地看了苏丽华一眼,从善如流:“也好,就让御膳房下两碗面来!”说着迈步走到案前坐下。 不等主子们开口,楚公公已领命去安排,老宫女也招呼一帮小宫女去张罗。 苏丽华陪凤越坐下,不一会儿宫人就敬上了茶水、坚果。东西匆匆端上来,人匆匆退下去,生怕打扰了什么似的。 苏丽华是第一次这么单独和凤越相处,对方是皇帝,也是她的丈夫,说不紧张是假的。于是觉得这样的场合不应该太冷场,便主动问凤越最近龙体是否劳累,凤越回答“尚好”,凤越便问她宫里可住得习惯,她也回答“尚好。 二人就这样一来一去说了半天客套话,苏丽华快没词了,凤越拿起一份折子递给她:“朕这里有份折子,你看看上面所奏如何?” 这折子凤越进来时候就捏在手里,坐下后就放在手边,苏丽华本没有在意。 苏丽华没说什么“臣妾惶恐,不敢干涉内政”这种话,顺从地接过折子。 凤越能给她看的东西必定是无虞的。 这种信任她也不知是何时有的,除了姐姐,她很少如此相信一个人。 打开锦面的折子,里面是一份清单,看前言是厉国为赎回金奉烈支付了大量钱物,其中有一些礼物是专给后宫的,掌宫的太监将这些礼物如何分配拟了这份折子呈上御览。 凤越的妃子如今都是平级,所以太监就按这些妃子背后的家世功劳从多到少排列,轮到苏丽华,就是最后一名。 苏丽华抬头,与凤越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他今夜哪是偶然路过临时起意来找她,明明是刻意得不能再刻意了。 凤越好整以暇地看着苏丽华阅读完全篇,末了问她:“爱妃觉得这上面写得如何?” 苏丽华合上折子还给凤越,低低叹了一声,不无遗憾道:“字写得真好,若是臣妾能看懂就更好了。” 凤越听完抓住苏丽华的手哈哈大笑,忽然将她拉近,眉目低垂几乎贴着她,轻轻道:“你放心,朕不会委屈你的。” 苏丽华被他牢牢抓着,忽然心跳骤乱。 不一会儿,两碗热汤面做好了端了上来,苏丽华没动自己的,从容拿起凤越筷箸,夹了一筷子面条上来两手转动,把面条在筷子上卷成个线团后,递给凤越。 凤越微露惊奇,这是他独特地吃面习惯,苏丽华居然知道。 他接过筷箸嘴角微微上扬:“爱妃也花心思讨朕欢心?” 苏丽华看他吃下一口,自如地取过筷子夹第二卷:“上次在宫宴上看见陛下如此,甚觉有趣就记下了。” 凤越道:“朕素来只有第一口面是这般吃法,爱妃只见一次就放在心上,是因为朕是皇帝吗?” 苏丽华手中一顿,这话看似轻描淡写,其实相当犀利,换言之就是在问她:如果他不是皇帝,她会不会这么留心他,对他这么好。 苏丽华把卷好的筷子给凤越,凤越虽然比她年轻,但是身量高大,她得这么仰视他。 “陛下本来就是皇帝啊!” 这句囫囵话如果换个皇帝听到,一定恼怒,但凤越从来不听人字面意思。 他把面条放进汤里,一瞬不瞬地盯着苏丽华,看着她白皙的脸蛋以可见的速度逐渐绯红,细密的睫毛颤得越来越厉害。 二人四目相对,凤越像阴影一样覆盖下来:“你不图富贵、不图朕心,那你答应进宫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咫尺近的距离里,苏丽华反倒不怕了,仿佛他们只是天地间平常一对男女。 她的脑中闪过老宫女悲怆的神态。 要不要试试改变下姑姑的命运? 这男人应该也不会太难…… 这么想着她就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我图什么陛下真的不知道吗?” 凤越俯身凑近:“不知道。” 苏丽华酝酿了一下,扬起下巴,一字一字道:“图白、吃、白、喝。” 这话倒不算全假,以她现在无处可去的身份,能找到皇宫这样的容身之所已经是上上之策。 凤越结实愣住,之后噗嗤大笑,一把把她拉进怀里,挟着她的细腰质问:“白吃白喝?原来朕身上还有这等不平事?!” 苏丽华扶住他结实的肩膀才稳住,只觉得被他用力箍着的地方发热发烫。 上一个这么抱他的男人,还是爹爹。 她发自心底地跟着笑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和爹爹一样想拉她就拉她、想抱她就抱她,她喜欢这种随意。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凤越一指关节拂过她的侧颊,留下一道酥麻:“你这邀宠的方式朕喜欢极了。不过,”他眸光聚来,认真地道:“朕不碰心里有别人的女人。” 苏丽华看进他眼里:“我心里有谁?” 凤越直言不讳地说出一个名字:“宋茗。” 苏丽华鼻息微乱,没有逃过凤越的眼睛。二人在凝结的空气中互相望着半天,苏丽华忽然脖子前倾亲了凤越一下。 凤越敛起眸色疑惑地凝着她,苏丽华眼睫颤了颤,脸上已胀满了羞色:“臣妾与宋公子没有这样过,陛下胜过他了。” 凤越拧眉:“你还是忘不了他?” 苏丽华三思点头:“臣妾不想骗陛下,宋公子在臣妾心里会永远有一个角落,不过,”她缩了缩手臂,声音越发小了:“亲完陛下之后,那地方小多了!” 凤越扭头,目光捉住苏丽华。当一个喜欢说话云遮雾绕的人,对着同样一个喜欢说话云遮雾绕的人,这话反而比窗户纸还薄了。 凤越一把将苏丽华拦腰抱起,边往内卧走边说:“亲一下就这样,干点别的那还得了?!” 苏丽华临场露怯地从他肩脊远看两碗面:“陛下你不是饿了吗?面还没吃完呢!” 凤越把她往上掂了掂:“朕换个地方吃两口。 苏丽华被放到床榻,立即阻拦住凤越:“慢!” 凤越眼睛已经布满欲望:“放肆!” 苏丽华再次抵住他胸前:“臣妾也不碰心里有别人的男人。” 凤越蹙起乌黑的剑眉,半天才道:“晋王妃?” 苏丽华咽了咽脖子:“嗯…我和晋王妃生得一模一样,陛下其实是喜欢晋王妃的?所以当知道世上有人和她生的一模一样就毫不犹豫就纳入宫中。” 凤越拿掉她的手:“爱妃还在乎这个?你不是只图白吃白喝吗?” 苏丽华百口莫辩,下一瞬就被亲得晕头转向了。 良久,她耳边听见一句低语:“朕没有,你就是你。” 第二日。 大兴宫某处墙角。 楚公公和春华宫那位老宫女避人耳目在一棵大树背后。 “收好喽,这是陛下赏你的。”楚公公笑眯眯递给老宫女一个小檀木盒子。 老宫女打开一瞧,是颗枇杷大的南海珍珠,吸了口大气:“楚公公,这太贵重了,老奴怎么敢收?!” 楚公公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你戏演的好,陛下很满意,这是你应得的。你若过意不去,以后好好照顾丽妃娘娘便是。” 老宫女双手收好盒子,点头如小鸡啄米,眼神无比坚定,:“请公公替陛下放心,老奴一定把娘娘照应得好好的,让她始终保持争宠的斗志,保证让她为陛下三年抱俩儿女双全!” ------题外话------ 诈尸番外,呵哈~ 白锦玉投奔乌穆番外 胡天八月即飞雪,十月的铎月国境已是一派莽莽黄天的风光。 经过一个秋天的进补,草原上的动物已经囤足了过冬御寒的脂肪,身上也长出了厚厚的皮毛,而木叶凋落、芳草枯萎也便利了发现猎物,这时候正是一年之中捕猎的最佳时机。 昨夜下过一场薄雪,地上浅浅一片踏碎的银白,两路人马从铎月国都并驾而出,一路来到这四望云天的山原之地,准备在这里展开一场狩猎比试。 这场比试的结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和铎月国守灶之子乌穆王子的人生大事有点关系。 两日前,草原第一美人安雅跑来对乌穆宣布:“我要嫁给你!你别再躲着我了,躲也没用!” 乌穆王子一笑:“行,既然你把话挑明了,那我也说明白点。你不行,我喜欢能压制我的女人。” “压制你?”安雅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第一个念头: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压制住你? 第二个念头:难道你已经遇见了这样的女人? 这第二个念头让她惊骇,她于是声音干涩地试探:“怎么压制你?要什么方面压制你?” 乌穆摇头晃脑刚想说“任何方面”,可一想白锦玉好像也并不能所有方面压制他,至少她那滑稽的马术就够不上。 这一停顿,就瞥见了安雅微妙的神情,嗯?这好像也是一个退敌的好机会。 他眼珠一转,挺了挺身板:“草原儿女,当然是老祖宗的看家本领了——狩猎!” “你故意的,”安雅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感觉下一刻就有眼泪夺眶而出,“你明知道我从小到大连只兔子都不敢射!” 乌穆给她拍拍手:“既然你都看出我故意的了,就不要勉强了嘛!你生得那么好看,难道还愁嫁不出去?” 豆大的眼泪从安雅的眼眶里掉下来。 乌穆皱脸,他最怕见到女人哭了:“好了好了好了,也不是非得你来跟我比。哪,只要你家人或者你们族里任何人能代表你赢了我,都算!” 安雅停住:“真的?” 乌穆肯定:“真的。” 安雅想起自己那两个身手不凡的哥哥,用手背抹干净眼泪:“好,你一言为定,如果我们赢了你,你以后就要娶我。” “不。” “你反悔……” 乌穆侧首,强调:“是考虑娶你。” “你……也好,那你一言为定,说话算话!” “嗯。” 眼下,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路人在广袤的草原上纵马驰疆踏得黄尘飞扬,还时不时传来一阵胜利的欢呼声。乌穆身边的随从看了看自家还在优哉游哉给马儿梳马鬃的主子,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王子,我们也赶紧,别让他们把猎物都逮光了!” 乌穆一身黑衣,腰肢劲落,手上不停:“着什么急啊,让他们一会儿,好教他们明明白白知道什么叫作悬、殊!” “对,”身着华服戎衣,高高骑在红玉上的贺玥拿着马鞭指点江山:“这片地方离都城太近,只有些野狗兔子,先让这些小家伙陪他们玩玩!” 乌穆把鬃刷随手扔给身边人,语调爽朗:“也省得等下扯皮说我们是小胜!” 贺玥打量乌穆的马,笑着打趣:“口气够大,你和这新欢处得怎么样啊,别一会儿拖哥哥的后腿啊!” 乌穆笑乜他一眼,接过随从递来的马鞭,帅气翻身上马:“笑话,本王子的厉害是靠马吗?” 贺玥拉着马缰踱上前,身子快歪到了他身上:“烈风不会是跟别家的小母马私奔了?你是怕丢脸才说把它丢给了什么大徵友人,对不对?” 乌穆茫然地转过头看他。 贺玥一副了然于胸的得意:“就你对烈风的宝贝劲儿,你还舍得把它送人?” 乌穆懒得跟他解释,嘴角一笑:“你每日就靠做梦取乐是吗?醒醒,”说着甩马鞭在红玉的屁股上抽了一记:“快,走了!” 红玉受惊撒腿就狂奔,贺玥措不及防在马鞍上大呼小叫歪歪倒倒,乌穆在后面“哈哈哈哈哈”笑得直不起腰。 笑够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铁哨,放在唇里一吹,一阵响彻云霄的脆音。 不多时,空中呼应响起一声嘹亮的鹰鸣,阴黄的万里长空上箭似的掠出一只黑色的苍鹰,盘旋天宇,翱翔俯瞰。 “小黑,带路!”乌穆一夹马肚,利落地抽了坐下骏马一鞭,当即以他为首一纵人马飞驰而出,在浅雪覆盖的广原上拉出一条横线,径直奔向密林深处。 不到半个时辰,乌穆这边的战果已经和安雅的族人旗鼓相当。安雅眼看对手势如破竹,提出异议,言说乌穆他们对周边地形熟悉占有优势,于是提出一个新玩法,即放走一头脖子上绑了红布的梅花鹿,所有人马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谁先擒到这只梅花鹿者,就为胜者。 乌穆觉得这个游戏挺有意思,贺玥和一干人等则凉凉地看着对方,大有被摆了一道之感。 乌穆抱手走到贺玥身边:“不是挺好玩吗?咱们太强了,人家美人想给自家兄长挽回点面子,输一头鹿总比输几十头猎物好多了,不至于输得太难看。这美人不笨!” 贺玥道:“这还不笨?既然自己都觉得要输了,还垂死挣扎,难不成等老天爷帮忙吗?” 乌穆也笑,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两路人马同时出发。安雅兄长他们有嗅觉敏锐的猎狗,乌穆这边有居高临下的小黑,本应该各凭本事分路进行。然而乌穆他们却不忙着找猎物,一路大摇大摆跟着对方,跟得令人想骂娘。 经过一阵搜寻,众人终于在漫漫苍黄中发现了那系着红巾的梅花鹿。 听到前方惊呼的第一时间,前一刻还跟人闲聊的乌穆下一刻骤然色变,一挥马鞭,快如利刃刺开人群,闪电似的就抢到了最前面。 这速度把安雅和他们的族人都惊呆了,难怪一直跟着他们,因为只有跟着他们才能第一时间超过他们! 反应过来的人,当即嘴里呜哩哇啦扬鞭直追。 “乌穆好样的,快拿你的金弓射鹿!!快点,别让人抢了!”贺玥挥着马鞭在后面呐喊助威。 乌穆鼻腔一哼,朗声道:“还要你提醒!” 他张弓搭箭,并指拉出长弦。 箭在弦上,突然,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霍然响起,声音高亢紧迫,不同往常。 已经眯眼瞄准,将弓弦拉到极限的乌穆浑身一震,只觉气血奔涌,耳膜轰鸣,脑袋一片空白! 这声音…… “乌穆,你发什么呆哪?”贺玥看着突然定住的乌穆,着急上火:“快射呀,哎呀不好他们过来了,你傻了吗!” 然而乌穆好像已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完全听不见他的催促呐喊,口中讷讷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烈风……是烈风……” 他垂下弓箭,仰头向天看去—— 只见高阔无垠的天空上,视野千里的鹰瞳直直盯着某处,又确凿无误的长鸣了一声。这一声像是专门叫给乌穆听的,这一声之后,它扑棱了两下翅膀,在天空留下一线,径直振翅而去。 就这一怔愣的功夫,刷刷的人马从乌穆身旁掠过,超到了他的前面。 “乌穆!你发什么呆,”贺玥也上来了,恼火朝他吼,“你是不是改主意想娶那小美人了?你要是改主意你早点说!” “给你!”乌穆毫不犹豫把长弓塞进贺玥怀里,手竟然有点抖。 “你怎么……” 贺玥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黑影一转,调转了方向。 “驾!” 踏蹄声起,一人一马流电一样在广袤的原野上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贺玥目瞪口呆:“喂!乌穆你干什么去?” 所有人也都被这转折惊得目瞪口呆。 胜利已唾手可得,居然放弃了? 察觉不对劲的贺玥想也没想立即掉头策马跟上! 乌穆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突然放弃,他不是个喜欢改变主意的人,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像前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在等着他,乌穆把身下的骏马策得四蹄如飞。 贺玥驾着红玉这种汗血宝马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这一刻他才明白乌穆说的那句“本王子的厉害是靠马吗”绝不是狂言。 “乌穆——”后面跟着追来的人里传来安雅的声音。女人天生的直觉让她敏锐感觉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甚至不再关心兄长们有没有射中那只鹿,也跟着追了过来。 闷头狂飙了至少七八里路,乌穆终于在一个山麓处停了下来。 是烈风,可是…… 他的心一沉,但下一瞬又吊了起来。 不,有的!!! 是有的!!! 黑色高大的骏马朝乌穆慢慢地走来,显然它已经看见了他,因为它已经兴奋得鼻子直喷气了。但是,它并没有撒开腿跑上来,而是极为克制地继续保持着平稳和匀速。 因为它的身上还驮着一个人! 那个人完全匍匐在它的背上,所以第一眼乌穆没有看出来。 那人身上穿着雪白的狐腋裘,就像一片白云降落在黑色的骏马上。 乌穆心里一咯噔。 ……怎么回事?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整颗心都剧烈地跳动着。没有片刻停顿,他策马跑完这最后的距离,在离烈风还有三丈远的地方他跃身下马,冲了上去。 “跪下!”乌穆对烈风急令。 烈风应声弯下前肢,背上的人顺着光滑的马背翻落进乌穆的怀里。 乌穆顺势半跪在地,双手牢牢兜住怀里的身体。 他紧紧抓着,厚实的狐腋裘下,那副纤细的身骨仿佛一碰就碎。 “白锦玉……”乌穆声音沙哑,揉杂着惊喜、激动、慌张与害怕。 此刻安雅和贺玥也都从马上奔了下来,扑到了他们身边。 安雅一眼看见乌穆怀里搂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的脸上覆着一张挡风的破布,只有眼睛以上露在外面,而这双眼睛,此时没有知觉地阖着。 乌穆的手悬停在她的脸孔上方,微微颤抖,仿佛没有勇气去揭开这片破布下的真实。 安雅抬眸,这样紧绷胆怯的乌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 在周遭一片屏息凝视中,乌穆还是伸手揭下了这女子脸上的破布。 女子面孔血色全无,干裂苍白的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已完全不像一个活人。 “白锦玉……白锦玉……”乌穆轻轻拍着她的脸,声音由轻到重,她肌肤的冰冷让他每根神经、每块肌肉都可见地在颤抖。 安雅看不得他越来越急、越来越慌乱的样子,伸手在白锦玉颈脖处一探,快速道:“她还活着!她没有死!” 乌穆的心脏瞬间回到了胸腔。 他真的傻了,都不知道去摸摸她的呼吸,或者按按她的脉搏了。 “谢谢……”他浑身一松,感激地看着安雅,仿佛劫后余生的人是他自己。 安雅垂眸,视线落在这个叫白锦玉的女子身上,也落在了乌穆紧紧圈着她的手臂上。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乌穆很珍视她。 这是为什么呢?她看起来并不比自己美,眼下更是别提了。 但乌穆却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拼命搓着她的手,仿佛要那样把自己所有的体温都传给她。 “快!”乌穆转头对贺玥说,眼神果决而信任:“快找一辆车来,我要尽快把她带回去!” 说实话,眼下贺玥完全没从一头雾水中明白过来,但是看着乌穆这有失常态的紧张慌乱,他来不及问这女子是谁,立即答应:“好好,我这就去办,你先别急!等我!” 乌穆点点头,一切交代都在看向贺玥的眼神中。接着,他又低下头继续喊白锦玉:“白锦玉,我是乌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一遍一遍,或许是他的契而不舍撼动了沉睡的灵魂,白锦玉良久后终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嘤咛,似乎是“殿下……” 乌穆赶紧将她拉开一点距离,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脸,一丝一毫都不错过。 半晌,白锦玉那惨淡淡的脸上,两扇睫毛颤了颤,眼帘虚软地睁开了一线。 目光从涣散渐渐汇拢,等她看清了近在咫尺也白得和她相差无几的俊俏面孔时,她怔了怔,好生反应了一会儿,才虚软地浮起笑意,道:“哎哟,我说……你这儿……可真够远的……” 乌穆愣了下,半天才回过神,露出一点啼笑皆非的神色,喃喃道:“你吓死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 说到这里他似乎多了一点高兴:“……我还以为我要等很久呢!” 安雅身形一定,抬起头,像第一次认识乌穆一样凝着他。 “太好了……”白锦玉嘴角微笑,神色却陷入悬浮,意识也像在逐渐流失,只听她气若游丝道,“我好担心死在路上啊……这下好了……有熟人了……我应该……能有一个墓了……” 下一瞬,她觉得脸颊一热,身子被用力地裹紧了。 乌穆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不!你不会死,你会活着!你来了我这儿,我就不能让你死!白锦玉你听着,我这地儿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不吃完不玩够你绝对不能走!” ------题外话------ 这是一段很早很早就想写的情节,多早呢,差不多在构思这本的时候就想了。可因为觉得这是个很关键的画面,就总担心笔力不够、刻画不出来,所以连全文都完结了,还是没有自信能写出来。 不过现在我想通了,呈现出来比笔力什么的更重要,应该让喜欢这个故事的人知道那一天,知道那一刻、那个场景是怎样的。 最后,国庆快乐! 新书通知《他是不是在撩我》 本章不用订阅,就是告知下开新书了——《他是不是在撩我》,现言。之前通知发公众章节不是所有平台都能看到,不得已为之。 再次见面,他一眼认出她,表面按兵不动,暗中早直勾勾盯上。 章陌烟没想到自己3年前救的男人是一个大咖,痞帅甜A美强拽,国内攻关北宋青瓷顶尖技术的大佬。 记者和专家,其实一开始他们也是正经工作关系。 但算他命惨,赶上她失恋,心情不好多喝了点。这能怪她吗,谁叫他总是撩不自知,浑然天成。 大男人摆出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非说她对他早已图谋不轨,并且举出证据一二三。 一开始她是否认的,但是这证据多了吧,她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 时间一长,架不住这人嘴碎, 她一把将他摁在墙上:“喜欢你了怎么了?你第一次被人喜欢吗?这么大反应?” 墙上男人笑得春风得意:“是啊,被自己心上人喜欢,真是第一次呢!” 嗯? 章陌烟松开抓住的衬衫,她好像忘了,最好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本文言情成分99%,化学物理瓷艺水平极其低下,作者玻璃心,请务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1章 申海市复兴艺术中心,一场备受收藏界关注的高古瓷拍卖会正在进行。 正在现场扶着三脚架按下快门的章陌烟并不知道,2小时后,她就将写出记者生涯里第一条搞崩网络服务器的热搜。 咚! 大气的会场里又落下一锤。 “恭喜8023号!478万拍得南宋官窑撇口瓜棱瓶!” 拍卖师高亢的广播音振聋发聩,一掷千金的游戏令人血脉偾张。海内外专家学者和各路背景深厚的买家济济一堂,一时掌声如潮。 章陌烟“咝”了一声,低头在本子上记了点东西,第n次感慨有钱人真疯狂,贫富差距令人破防,她大半辈子才能挣到的钱原来只不过别人口袋里的碎银两。 忽然身旁的摄像同事,她的男闺蜜,金学洋拍了她两下,示意她来看摄像机屏幕。 镜头对着他们45度方向,屏幕里有一个西装革履两手抱胸的英俊男人。 金学洋啧叹:“难得啊,有机会对着男神的帅脸尽情拍!瞧瞧,盘正条顺,刘总这颜值,在我心里就是亚洲最帅面孔top1,至少三年内无人可以取代。只是可惜啊,卿本男神奈何英年早婚!” 金学洋虽然性别男,但是吧……章陌烟把他镜头推正:“小心你男神炒你鱿鱼。” 金学洋直起身子,捶了两下发酸的腰,很纳闷:“刘总一向只会在重大新闻现场压阵,他今天亲临这里,还摆平主办方让我们独家报道权……难道,今天那件秘色瓷真会刷新当前高古瓷的拍卖纪录?” 章陌烟看向手边一本宣传册,装帧精美的封面上印着一件造型优美的莲花笔洗,湖水一般的釉色,青碧柔和,如冰似玉。 她点点头:“有可能,毕竟秘色瓷是唐代青瓷的天花板,在1987年法门寺地宫发掘前,这种瓷器只停留在古人零星的诗词歌赋里,没人见过,没有文献可以确定它的存在,就连陶瓷界、考古界都一度认为所谓‘秘色瓷’根本就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说。” 新书通知《他是不是在撩我》 本章不用订阅,就是告知下开新书了——《他是不是在撩我》,现言。之前通知发公众章节不是所有平台都能看到,不得已为之。 再次见面,他一眼认出她,表面按兵不动,暗中早直勾勾盯上。 章陌烟没想到自己3年前救的男人是一个大咖,痞帅甜A美强拽,国内攻关北宋青瓷顶尖技术的大佬。 记者和专家,其实一开始他们也是正经工作关系。 但算他命惨,赶上她失恋,心情不好多喝了点。这能怪她吗,谁叫他总是撩不自知,浑然天成。 大男人摆出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非说她对他早已图谋不轨,并且举出证据一二三。 一开始她是否认的,但是这证据多了吧,她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 时间一长,架不住这人嘴碎, 她一把将他摁在墙上:“喜欢你了怎么了?你第一次被人喜欢吗?这么大反应?” 墙上男人笑得春风得意:“是啊,被自己心上人喜欢,真是第一次呢!” 嗯? 章陌烟松开抓住的衬衫,她好像忘了,最好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本文言情成分99%,化学物理瓷艺水平极其低下,作者玻璃心,请务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1章 申海市复兴艺术中心,一场备受收藏界关注的高古瓷拍卖会正在进行。 正在现场扶着三脚架按下快门的章陌烟并不知道,2小时后,她就将写出记者生涯里第一条搞崩网络服务器的热搜。 咚! 大气的会场里又落下一锤。 “恭喜8023号!478万拍得南宋官窑撇口瓜棱瓶!” 拍卖师高亢的广播音振聋发聩,一掷千金的游戏令人血脉偾张。海内外专家学者和各路背景深厚的买家济济一堂,一时掌声如潮。 章陌烟“咝”了一声,低头在本子上记了点东西,第n次感慨有钱人真疯狂,贫富差距令人破防,她大半辈子才能挣到的钱原来只不过别人口袋里的碎银两。 忽然身旁的摄像同事,她的男闺蜜,金学洋拍了她两下,示意她来看摄像机屏幕。 镜头对着他们45度方向,屏幕里有一个西装革履两手抱胸的英俊男人。 金学洋啧叹:“难得啊,有机会对着男神的帅脸尽情拍!瞧瞧,盘正条顺,刘总这颜值,在我心里就是亚洲最帅面孔top1,至少三年内无人可以取代。只是可惜啊,卿本男神奈何英年早婚!” 金学洋虽然性别男,但是吧……章陌烟把他镜头推正:“小心你男神炒你鱿鱼。” 金学洋直起身子,捶了两下发酸的腰,很纳闷:“刘总一向只会在重大新闻现场压阵,他今天亲临这里,还摆平主办方让我们独家报道权……难道,今天那件秘色瓷真会刷新当前高古瓷的拍卖纪录?” 章陌烟看向手边一本宣传册,装帧精美的封面上印着一件造型优美的莲花笔洗,湖水一般的釉色,青碧柔和,如冰似玉。 她点点头:“有可能,毕竟秘色瓷是唐代青瓷的天花板,在1987年法门寺地宫发掘前,这种瓷器只停留在古人零星的诗词歌赋里,没人见过,没有文献可以确定它的存在,就连陶瓷界、考古界都一度认为所谓‘秘色瓷’根本就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