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欢眠》 楔子 很久很久以前听人说过,但凡在奈何桥上喝过孟婆汤的人,都会忘却前尘往事,重新投胎为人。再记不得曾经的恩怨过往、爱恨情仇一死便万事皆休。 不知为何,那碗绿幽幽的孟婆汤对我却一点作用没有。 哪怕我已经喝过两次,每次满满一大碗,我还是清清楚楚记得第一世,亲手送我溘然长逝的那一刀,是出自我的夫君---沈惟庸之手。 也许是我始终无法释然的执念在作祟,心口上的刀明明已经插了个透心凉,我仍旧能清楚感觉到曾经与我海誓山盟结发、携手誓要到白头的那个男人,面不改色、眼都不眨的从我心口上抽出那把刀,又干脆利索地劈开了我的肚皮。 哦,忘了说,彼时我已经身怀六甲,再有半月就是临盆之期。 可怜,最终没能看到我那夫君从我肚子里剖出来的孩儿是男是女是生是死。 可怜,我刚刚得到唯一的兄长突然病逝的消息,还未来得及回家见最后一面。 可怜,我那双亲一日之内失去一双儿女该有多伤心。 可怜,我的孩子永远不知母亲为何要狠心弃之而去。 可恨,我不能把沈家见不得人的秘密公诸于世,千刀万剐手刃仇人。 可恨,我有那么多“为什么”要问出口,满腔血腥却吐不出一个字。 整个世界,只听到有风声从我心口上的那个血洞呼啸而过,那种长满倒刺、尖利似刃的声音如影随形、如蛆附骨,不离不弃跟我到第二世。 如今,它又跟到了第三世。 仿佛,我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这种恐怖的记忆。 你们永远不懂明明喝了孟婆汤却记忆如初的蚀心之痛。 后来,我才终于想明白。 除非我亲手把那个血洞填上,填满,这种绞人心肠的呼啸声才不会再次(无休无止)穿胸而过,冰凉,且痛。 幸好,幸好。第三世,我又回来了。 欠我的债,总要还的。 佛祖说,世事轮回,因缘际会,一切皆有定数。 唯一遗憾,这一世我的命,却在父母的一念之差下,与那个和我一般命苦的兄长调换了。 这真是个荒谬的开始 序章 天历三百七十六年,八月十五中秋夜,高兮国的天子脚下。 冉家府邸密室内,司马大将军冉问刚刚满月的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女婴正在床上安睡,殊不知命运的诡谲之手已经悄悄压在她们头顶。 床边,坐着一位眉头紧锁的貌美妇人,白皙娇嫩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只小小的红色瓷瓶。 她宛若秋水的双目漾起无法抑制的波涛,焦灼的视线在紧挨着的两个襁褓之间痛苦的抉择着。 “若仙,我来。”始终在密室内踱步的高大男子大步走到年轻妇人面前,夺过她手中的红色瓷瓶。 叫若仙的年轻妇人猛得抓住他的手,未语先泣:“千山,你来或我来又有何区别?此计若施,以后的日子都是抱火取薪、鱼游釜中。不如、不如我们跟陛下坦白我们根本没生下儿子。他看在长公主与你夫妻一场的份上,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冉问脸上顿现肃杀之气,沉重呵问:“那你呢?这是欺君之罪。就算免我一死,也会找借口问了你的死罪。保不住你,我活着有何意义?” “可是,这药吃下去,女儿这一生就毁了。” “不许再胡说。谁吃下去,谁就是我们的儿子,是我冉问长子。这是她生下来就要肩负的重任。要怪只怪她生在冉家,生错了性别。” 玉若仙紧紧按住夫君的手,眼中竟是无可奈何:“千山,为了孩子我愿意向长公主称小。平妻这个位置不要也罢。当家主母的位置让给她也可。我们不能自私的把孩子拽入水深火热中。” 冉问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不过也就是一瞬而已。 下一瞬,那种冷硬坚定的决心再次占了上风。 “这是我与陛下的赌局,与你无关。你以为你让给她这个位置,两个孩子和你就能平安过一生?以她的性子绝然容不下你们。别再傻了。” 冉问不再听妻子的劝阻,挣脱开她的手,在两个孩子脸上又看了看。 他伸出手想抱其中一个女婴,玉若仙无奈的抬手指了指另一个孩子,便扭过头去。 这个女婴似乎正在做着美梦,嘴角上翘,腮上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爱笑的人性子豁达。选她。希望以后的日子再辛苦,她都能笑着面对。” 冉问听完,瞧了孩子一眼,没有再犹豫,拔开瓶塞,直接把瓷瓶里的药水强行灌进这个微笑的女婴嘴里。 睡的正香甜的女婴察觉嘴里的苦涩,半梦半醒间哇哇大哭起来。 由于手脚都被襁褓束缚,左右也是动不了,只把一张俊俏的小脸憋得通红,一双灵动如水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瞪着眼前的男子。 身为母亲的若仙听到哭声,自己也跟着掉下泪来,一把推开男子把女婴抱在怀里,轻轻哄着:“少棠不哭,乖,阿母在。阿母在。” 两个孩子,长为棠,次为裳。 冉少棠的命运就这样铸成。 人说双胞胎心意相通,若一个生病不妥,另一个也会跟着感同身受。 睡的好好的另一个女婴似乎感受到了同胞的苦痛,先前吃过的母乳竟从嘴里“哇哇”溢了出来。 冉问丢下手中的瓷瓶抱起小女儿,让孩子的头贴到自己肩上,一只手轻轻虚拍着她的后背,嘴里温柔的哄着:“韶裳乖。爹在。不怕。” 玉若仙瞧见夫君的眼中,分明泛起异于平常的水雾。 一柱香的功夫,喝下药后的少棠白嫩无暇的左脸颊上,生出一小片殷红色的胎记,恰似一滴将垂欲垂的眼泪。 哭声渐止,密室重新安静下来。 冉问看着妻子怀里的“儿子”,平静劝道:“等这孩子长到满十岁就送去边关,托给镜山散人管教,以后永不回高兮。不会有人发现她的身世。趁她在身边的这十年,我们悉数把身上本事都传授于她,也算是弥补对她的亏欠了。” 玉若仙满心都是对孩子的愧疚之情,只是默默垂泪,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所谓永不回高兮,也就是母女情尽,骨肉离散。 她不甘心。 冉问又看了眼已经睡着的两个孩子,叹息一声,打开了密室的门。 “走,估计宾客已经到齐。大家都是来贺咱家喜得龙凤胎的,不能怠慢。你去梳妆打扮下,再带孩子们去正厅。” 玉若仙在密室门打开的瞬间,已经尽数敛去脸上的凄哀之色,重新换上当家主母的庄重威严。 目送爱妻带着心腹婢女抱两个孩子离开,冉问沉重地抬起头,想要看一看天上那轮注定刻骨铭心的中秋之月。 可惜,乌云压顶,圆月不知所踪。 他叹息着走向前院那处喧哗熙攘所在,各怀目的的宾客瞧见主人来了,纷纷上前祝贺,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正当宾主尽欢时,公主府的小黄门来报,长公主于酉初时分诞下一男婴,已有人向宫里报喜讯去了。 冉问愣在当处。脑海里尽是“男婴”二字在嗡嗡叫嚣。好险。如果不是有此一招,这个赌约险些就让皇帝赢了。 只听耳边纷纷有人贺弄璋之喜。 “恭喜驸马爷一月之间连得一女两子,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驸马爷开枝散叶,人丁旺盛,实乃我高兮大幸。两位小公子长大定能像驸马爷一样为我高兮保疆拓土。” 听到“驸马”二字,冉问心里就厌恶的想要抬脚踹人。可惜,他只能想想而已。 而此时,内院主母寝室,那个被灌了药的女婴突然在睡梦中睁开了眼睛,不声不响,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打量着如炼狱般的人世。 第3章 ?东察 破庙里弥散着肉糜粥的香气,勾人食欲。 煮粥的人却不知何故匆匆离开,只留角落里始终默默无声的一对祖孙。 中空的佛像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躺在里面休息的终九畴伸了个懒腰。 突然,跟着成乙离开的冉少棠,去而又返。他这个懒腰不得不收了回去,透过佛像的眼睛好奇的向外瞧去。 冉少棠冒雨回到庙里,把装着碎银的荷包塞到蜷缩在角落里的老者怀里,又对望着自己的紫衣男孩嘱咐道:“锅里的粥没毒。赶紧吃。” 小男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向那堆仍旧燃着的柴火瞧了瞧,紧抿了唇。 老者病得很重,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事没有任何知觉,依旧紧闭双目。 庙外响起谢迎刃的催促声:“师弟,快点。” 冉少棠起身,顺便在小男孩头上摸了摸,快步冲出去,消失在雨幕中。 那一世,她的弟弟冉少栢就是这般年纪被人害了性命。不知为何,看到与老人相依为命的紫衣男孩,她心里便忍不住想要怜惜。 终九畴望着冉少棠纤弱的背影,竟扯了扯嘴角,觉得这小男孩十分有趣。 之前下毒杀人时,阎罗本色毫不手软。 这会儿怜惜起别人来,又是一副菩萨心肠。 药王宗还真是人才辈出。 小男孩目送冉少棠离开,才慢慢松开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一把短刃掉到背后。 他把装着碎银的荷包塞进自己怀里,三两步跑到柴火前,用干净的碗盛了一碗粥,开心的给老人端了过去。 “爷爷,我们有吃的了。” 他小心的吹凉食物想要把粥喂进老人嘴里,奈何老人牙关紧咬,根本无法下咽。 小男孩试了几次无果,伏在老人身上大声哭起来。 终九畴看够了戏,不耐烦的皱皱眉,从佛像里跳出去。 一直哭的紫衣男孩吓坏了,不知他是哪里冒出来的,竟忘记了哭。 终九畴不顾小男孩异样惊恐的眼神,径直走到肉糜粥前,盛出一勺,闻了闻,就着汤勺趁热喝了下去。 瞬间,久空的胃得到满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看向有些木讷的孩子,抬了抬下巴:“人活不成了。你跟我走。” 紫衣男孩不信,转过头抱起爷爷,继续喂他。 终九畴又喝了几汤勺的粥,才开口劝道:“刚才给你爷爷把脉的是药王宗的人。他对你爷爷都束手无策,你还想指望谁救?” 小男孩听到这儿,再也无法克制心里的悲愤与痛,“哇”的喷出一口血来。 此时给人把脉的这位爷,正坐在疾驰的马车里脊背阵阵发凉。 师妹果然料事如神。若不是经她提醒,也许药王宗就要惹祸上身。 不知,师妹还有没有其他叮嘱。 想到此,成乙盯着冉少棠,目不转睛。 “师侄,我师妹她---还有没有交待别的?” 少棠快速睨了师叔一眼,果断地总结出一条真理:师叔这种智商,以后就是自己招灾惹祸后的坚实靠山无疑。 成乙见少棠沉思不语,干咳两声,以示提醒。这孩子,就不能跟师叔多说两句? 冉少棠探究地看了成乙一眼,反问一句:“师叔,你怕庙里那祖孙俩?” 成乙眼神微闪,否认道:“胡说。” “那怎地你给那老头诊完脉后突然改了主意,慌慌张张的就要离开?连饭都不吃了。” “我那锅可是个好物件,想当初是花重金从侯爵府连骗带哄才弄来的。应该一起端到车上来。就这样丢掉太可惜了。” “现在不仅没吃的,还要冒雨赶路师叔,你在怕什么?” 成乙就问了冉少棠一句,而自己却被对方连接问的无言以对,不由得气恼起来。 “你初涉江湖,懂什么。别问这些没用的。” 少棠不服:“师叔,你不教我,我永远不懂。道理这种东西不是生而知之的。若想懂,要不就是有人谆谆教授,要不就是自己去碰个头破血流后才恍然大悟。师叔,你不教我的意思,是要我自己去试?那我阿母要是知道了”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成乙果断喝住。 他端详着眼前的小人儿,眉眼与师妹颇为相似,只是这刁钻的性子一定是随了那个姓冉的混球。 “别有事没事,把你阿母抬出来。不告诉你是怕你害怕。既然你非要知道,那就跟你说说也无妨。” 少棠端坐,摆好了洗耳恭听的架式。 冒雨驾车的谢迎刃也在车外全神贯注竖起了耳朵。 成乙看师侄态度端正,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又似有疑惑地问了句:“你阿母确实说要提防穿紫衣的孩子?” 少棠把头点的十分坚定,嘴上应承着:“阿母卜卦的能力师叔你是知道的。她说我们会在行路中遇到的紫衣少年,给我们造成性命之忧。如今我们一晚遇到两个穿紫衣的,可见阿母给我断肠草是有多明智。” 成乙沉思,在周饶国紫色乃帝王之色。寻常百姓是不能穿的。 这里虽是高兮境内,却与周饶边境近在咫尺,此地百姓对紫衣也避讳。 能穿紫衣者非富即贵。 师妹此卦,甚好。 想到这儿,他语带骄傲地说了下去。 “我师妹这种卜卦的能力自小就格外灵验。还记得那次危机,差点令药王宗覆灭。幸好她提前卜卦,才有了后来药王宗的一番景象。” 少棠敏锐发现成乙的话里似乎刻意隐瞒了什么,说得磕磕巴巴,而且---跑题了。 还未来得及提醒他,外面的谢迎刃倒是按捺不住开了腔:“师父,说重点。” 成乙仙游的神思及时被徒弟拉了回来,他撩开车帘对着多嘴的徒弟吼了句“专心驾车”,便被车外扑面的风雨给逼回车内。 连累的少棠都跟着淋了雨。 似乎良心发现,成乙麻利的从车座下方掏出自己的蓑衣扔了出去:“再穿一件,别冻着。” 被砸懵的谢迎刃,莫名觉得眼眶发胀。 喃喃道:“师父待我真好。” 成乙回忆着他给老者把脉的情景,唏嘘一声道:“如果没猜错,那对祖孙应是东察族要追杀的人。” “东察族?”少棠隐隐记起在第一世,这个民族是个特殊的存在。专门潜伏于各国皇宫、高官府中,收集情报,伺机而动。 七年后的那场浩劫据说就与东察族有关。 “师叔是如何看出来的?”她问。 成乙瞥她一眼,有些得意的说道:“江湖经验。” 少棠撇撇嘴。 她可是听阿母说过,这位成乙师叔很少在江湖走动,声名不显。所以才被药王宗派来接人。哪来的江湖经验,完全唬自己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小孩子”就是她的保护色。她早就打算好,以后混药王宗,她的人设就是纨绔子弟中的傻白甜。 成乙不知少棠心中腹诽,继续说道:“从老者脉象及面色来看,他中的毒是巫禁,东察族特有的毒药。只有东察族族人才会中此毒。” “这种毒不发作时便是补药,强筋健体,增进功力。可是一旦族人犯了错,只要体内吸入了另一种叫兀香的毒,巫禁便由补药变成毒药,很难救治。是东察族惩罚叛族之人的手段。” 少棠明白了,若有所思地打岔:“原来师叔是通过他体内的毒判断出了他们的身份。可是,这也不是你怕他们的理由呀?咱们药王宗向来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有得罪过东察族吗?” 成乙对少棠嘴里反复提到的这个“怕”字十分不喜,不过听其提到药王宗时一脸崇敬,又觉得这孩子还算是个可造之材,便忍下要训斥他的话,耐心解释。 “东察族因为行踪不定,又无处不在,所以对于我们这种隐居的宗门来说是种威胁。宗主早就下过命令,遇到东察族的人,能躲则躲,能避则避。总之不要与他们有任何来往就行了。” 少棠听出些门道来,点头总结道:“师叔的意思是说人家在暗,咱们在明。惹不起躲得起。可是咱们药王宗为什么这么怂?用毒也是咱们擅长的,难道怕了东察族?” 一直在外面专心听着的谢迎刃,忍不住撩开车帘一角,对这个他认为不太聪明的师弟指点道:“用毒若想成功,一要知其位置所在,二要近身,这些条件达不到,任你毒术再了得,又能奈何得了谁?师弟,你怎么比我还笨?” 少棠“哦”了一声,谦虚拱手:“师兄不要嫌弃我。若不是家人嫌我笨,也不会千里迢迢送我学医,托咱们宗门照料。以后还要师兄多关照我呢。” 他嘴甜,一口一个师兄哄得谢迎刃傻呵呵地应承下来,放下帘子继续赶车。 成乙想的多一些。 师妹不让儿子继承冉家主公的位置,却送自己儿子进宗门里学习,决不是让他学医这么简单。 也许真像师父说的那样,冉家身处庙堂高位风雨飘摇,并不是外人眼里的那般花团锦簇。 师妹一定是在未雨绸缪。 他又想起卜卦一事,更加觉得师妹这般安排确有深意。再看少棠时眼里便多了几分怜悯。 “少棠,你师父授徒严苛,对徒弟缺少耐心。到了药王宗你若是受不了,就跟师叔说。” 少棠乖乖地点头“哦”了一声应下。 在家时,她倒是打听过自己的师父是谁,为何不让师父来接自己,反而是师叔来接。 冉夫人在此事上却是口风紧得很。只让她乖乖听从安排,拜师是大事,不要挑三拣四。 她当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满脑子都是---阿母又给自己挖坑!师父该不会又是阿父的情敌。 如今听师叔这番话,不由在心里冷哼。将要见面的师父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谢迎刃又掀开帘子插话道:“少棠师弟别怕,若师伯打骂你,你就来我师父这儿。宗门里的弟子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师父呢。” 少棠闭着眼翻了个白眼,躺倒在厢榻上。 得,就你这半夜冒雨赶车的待遇还夸师父好! 可见我的那个师父简直没法要了。 第5章 仙山 冉少棠内心巨浪滔天。 如果在这地方待上几年,她一定会疯掉。她来这里可不是当农夫的。不过,目的未达成前,还是要忍。这些道理她懂。 即便不情愿,进了药王宗的地盘,先摸清底细路数才是最要紧的。那就先从人开始。 谢迎刃的话她反复琢磨一遍,突觉哪里不对。 师祖有七个徒弟,师父是谢迎刃的大师伯,阿母排第五,谢迎刃的师父成乙是二师叔,照他这么说,就二师叔成乙和师父没安排劳作。 “三师叔、四师叔、六师叔、七师叔都有活干,那你师父和我师父干什么?” 谢迎刃神神秘秘的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十分谨慎地附耳告诉小师弟:“大师伯脾气怪得很。有时什么都想干,有时干什么都不合心意。至于你去了是被分配种田还是下河捕鱼,这真不清楚。所以呀,你一定要好自为之。” 谢迎刃同情的拍了拍少棠的肩膀,满脸的怜悯。 “至于我师父干什么,这是个秘密。”他一脸傲娇。 冉少棠闭目对他翻了个白眼。狗屁的秘密! 在她这从来没有秘密能活过三天。 两人嘀嘀咕咕的正欢时,马车已经在半山腰停了下来。 成乙在外面喊二人下车。 少棠跳下车就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 马车所停之处是一片水塘,水塘里长满含苞待放的莲花,莲叶田田,亭亭玉立。估计再有半个月也就能次第绽放,莲开并蒂。 她倒不是第一次看到莲花满池的风姿,而是半山腰上开辟出一片水塘的确让人觉得意外。这得多费功夫。 然而,接下来的意外才让她惊掉下巴。 跟在师叔后面向山上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猝不及防的抬头,看见高耸入云的山峰,野蛮生长出一山的台阶,一直通到云雾缭绕处,似乎爬到顶,就能够到天上。 三人在台阶前停了下来,成乙暗暗的深呼吸,想要攒点力气再去征服台阶。 少棠扭头去看谢迎刃,这个师兄脸上全是一副不敢表现出来的生无可恋。她心里才隐隐有了些快乐。 谢迎刃低头叹气:“三千六百七十九个台阶,慢慢数。数完再抬头,就看见殿门了。” 少棠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惊人的数字,暗自腹诽:师祖这是要修仙? 爬到九百九十九级时,她抬手拽了拽成乙的袖子:“师叔,为什、为什么师祖要住这么高的、地方?”这要是天天来个早晚问安,不得累死。 成乙在外面晃荡了一个多月,往日爬台阶的身体惯性丢了大半,已经爬的气喘吁吁。 他弯腰扶着双膝,半天才稳住呼吸站直身体。 “只、为、清、静---。”成乙说完,抬头望着仍旧遥不可及的目的地,一鼓作气再出发。 少棠不敢置信:“清静?”因为这个原因就要住天上?其实,在宗规里加上一条“无事不得打扰宗主”就能解决。非要体罚吗? 三人中途又休息了两次,终于看见了巍峨耸立在台阶上的殿门。 殿门前站着两个小童。正倚着廊柱打瞌睡。 听到有人喘粗气,立即睁开了眼。 看清来人是成乙,紧张的表情立即换成微笑。 “二师叔,您怎么上来了?有何要事?”两个小童快步跑下两级台阶,恭迎成乙,态度热情又亲昵。眼神偷偷瞟向冉少棠。猜度着他的身份。 成乙不说话,脸憋的通红。他不能开口,开口就暴露他不行了,老了。这粗气喘的,估计殿内的师父都能听到。 两个小童得不到回答,又问成乙身边的谢迎刃:“谢师兄?” 谢迎刃也不说话,脸更红。胸口起伏越来越大。 两个小童无奈的把目光投向冉少棠。 这人面孔生得很,跟着成师叔一起上来,算算日子应该就是新来的师弟?模样挺清秀可人的,只可惜脸上有一块胎记。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恭敬施礼:“这位是冉师弟?” 少棠瞧了瞧死要面子的师徒俩,点点头,慢慢调匀气息。 怎么说她也是学武之人,虽然这一通爬,考验人的体力。但好在她已经开始学习内功心法,呼吸很快就变得正常。 她有样学样的回礼:“二位师兄,在下正是冉少棠,刚到宗门。师叔特来带我拜见师祖他老人家。” 两个小童又对视一眼,齐声回道:“师祖不在。” “那我等他老人家回来。”她习惯性掏出两个包了碎银的荷包,熟练的一人塞了一个。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药王宗也不例外。 她懂,她都懂。 两个小童第一次遇到这种上来二话不说就硬给自己塞银子的主,一时有些发懵。 谢迎刃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他第一次见这个师弟,也被塞了东西。不仅有银子还有满怀的京都糕点和小吃。 不知他是哪打听来自己嗜吃的。 成乙也被他塞过见面礼,不收就死缠烂打那种。 为了节省时间,他命令两个小童:“收。” 既然师叔有令,他们就不客气了。两个小童高兴的按了按怀里的荷包,眉飞色舞的向三人解释。 “师祖外出访友去了,归期不定。” “什么?师父外出?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成乙抓住其中一个小童的胳膊,对人家晃啊晃,晃的那小童脸色发白,差点吐出中饭、早饭,连同昨晚的饭。 另一小童赶忙解围:“师叔您冷静一下。” 成乙怎么能冷静? 爬了三千六百七十九级台阶,他要累吐血。只为见师父一面。 谁知师父竟然不在。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为什么不在山脚立个告示牌,写上“宗主不在,请勿造访之类”的提醒他? 他爬上来容易吗? 他一会儿还要爬下去。 他能冷静吗? 明明能免掉的辛苦。 “你们两个兔崽子,宗主不在,你们杵在这儿干吗?不会在莲台那儿守着?”成乙把怒气撒到两个小童身上,虽然松开了手,却大声吼起来。 谢迎刃已经没力气说话,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看着师父发飙。 他其实特想挥拳呐喊:师父,揍丫的。 快被晃晕的小童可怜兮兮的为自己辩解:“是师祖让我们等在这儿,说有话要留给二师叔。” 实际情况却是,师祖的确有话要留给成乙,却没让他们在这儿等。 这两个小童是不想下山干活,才假传圣旨,躲在山上耍滑偷懒。 另一个小童担心成乙不信,十分委屈地补充道:“全境山的人都知道师祖外出,师叔您一路上来就没人告诉您这个消息?” 嗨!这小童还反问起自己来啦? 成乙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跟徒弟一个姿势歪在台阶上。 他急着见师父,一路上停都没停,哪来的消息? 看来是怪他自己喽? “快说宗主留什么话给我?”成乙可不想被眼前四个小孩子看了笑话,机智地转移了话题。 被晃的小童立即一字不漏地说出宗主的交待,退到一边。 少棠听完,不由心里乐开了花。 原来师祖特地吩咐留话是为了自己。 定是阿母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了师祖。不然哪有这种待遇。 “师父要让冉少棠单独住一个小院?”成乙听完更加气不顺。 这叫什么交待? “宗门有规矩,弟子不能独居,都要住在一起。少棠最好也不必破这个规矩。”搞特殊化是容易被同门师兄弟孤立的。自己这是为他好。 谢迎刃也觉得师祖不可能犯这种错误,站起来揪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童领子,喘着粗气问道:“你是不是想挨揍?” 第6章 拜师 药王宗身处鬼方的境山之腹地。 境山山脉巍峨连绵,数十座高峰参差不齐围境湖而立。 宗主丰让自居一峰,七个徒弟,每个徒弟选一座山峰而居,是为山主。 八座山峰按八卦命名。 分别为乾峰、坤峰、震峰、巽峰、离峰、坎峰、艮峰、兑峰。 丰让住在镜乾峰。 大弟子丰滔滔居坤峰。 二弟子成乙居震峰。 三弟子花天下居巽峰。 四弟子苏安居离峰。 五弟子玉若仙居坎峰。自出嫁后,此峰便空着。 六弟子尤不同居艮峰。 七弟子燕青梅居兑峰。 此时,成乙、少棠、谢迎刃三人抖着腿坐在马车上,直奔坤峰。 谢迎刃一边揉着腿肚子,一边替少棠担忧:“过会儿见到大师伯,你可千万不要提自居一院的事。小心惹火上身。” 少棠知他是好意,点头称是。 想了想忙补上一句:“若有何不妥,你和师叔可要护我。” 马车停在一片院落前。 少棠搀扶着谢迎刃下车,成乙极力绷直腿站到了坤苑前。 早有机灵的小童开了院门,候在两侧,白墙外爬满了盛放的红色蔷薇,映的小童面颊粉红。 少棠看到影壁后有个比自己年长的少年走出来,一身青衣,眉眼清秀,神态郑重。 谢迎刃抢先走过去打招呼:“满师兄,今天没去山上打水?”他去京都之前,满师兄做错事惹丰大师伯生气,被罚每天去山上打泉水下来浇田。不知他的惩罚有没有停止,便关心的问了一句。 满悔脸色一窘,心里虽不喜,瞬间又换上了笑颜:“谢师弟说笑了。”转而向成乙行礼:“二师叔,师父久候多时。吩咐冉师弟留下,您可回去歇息了。” 成乙像做完好事等着长辈夸奖的孩子,突然被告知长辈没空表扬你,你自个玩去顿时黑了脸。 就知道会这样。 拂袖便走。 谢迎刃看看拒人千里的满悔,又看看爬上马车准备驾车离开的师父,突然扯开嗓子及时自救:“师父,等等我。” 他可不敢留下来。 谢迎刃留下一句“师弟多保重”,匆匆爬到车前挤在师父身边,生怕被扔下。 冉少棠也想唤一句“师叔救我”,又觉得可能会适得其反,被马上要见面的师父嫌弃,只好强自忍下。 目送着马车扬长而去,少棠顿觉自己像个被遗弃的孤儿。茫茫天地间,只余她一人踽踽独行。 师父到底何方神圣?怎么提起来就讳莫如深。 她的愁苦太过专注,以至于满悔师兄叫了好两遍,她才听到。 “师兄,你说什么?” 自打满悔从坤苑里走出来,他的目光始终未与少棠相触,一直在回避看她。 少棠敏感察觉这人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满悔依旧保持着云淡风清的神态,目光低垂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师父让你进去。”那口气仿佛在问:你敢不敢? 进去就进去。 谁怕谁? 少棠一撩袍角,抬腿迈进坤苑高高的门槛。 却不成想她爬台阶的双腿还时不时抽着筋,腿一软差点就来个狗啃泥。幸好两侧小童机灵,及时搀扶住她。 为了感谢二人帮自己挽回面子,忙掏向怀里想拿两个荷包出来塞个见面礼。 掏了半天才想起来身上带的荷包用完了,剩下的在包裹里。 而包裹在马车上 惨了,给师父的礼物也在马车上。 没有见面礼,会不会被刁难? 她顿时没了底气。 就这样搀扶着穿过两个月亮门,沿着廊道拐了三个弯,终于连扶带架跨进一扇门内。 屋外与屋内光线有差异,等她从忘拿包裹的懊恼中醒过神时,才发觉身处昏暗的房间,耳畔传来叮叮当当,十分悦耳的环佩之声。 随之,屋内飘进一种女子身上才有的香气。 她抬头瞧见光亮处袅袅娜娜走来一位女子,虽看不清相貌,直觉却是个美人。 难道,是师母? 她心下暗暗叫好。自己最知女人心思,哄好师母也是个不被师父折磨的好办法。 她向美人身后瞧去,并无他人。 见师父要过五关斩六将? 美人渐渐走近,少棠目光聚焦在美人脸上,突然大惊失色,颤声喊出了口:“阿---母。” 美人蹙眉,对她招手,唤她过去。 少棠心下恍然。阿母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与阿父吵架?还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她心下着急三两步走过去,走得近了才瞧清楚,眼前的美人像阿母又不是阿母。 美人的眼珠是褐色的。阿母的眼珠是黑色的。 除此之外,两人五官一模一样。 “你是谁?”少棠心中虽有答案,却还是想证实一下。 美人把她拉到身边,上下打量着他,摸摸她的头,又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眼下胎记,动作轻柔,却始终不发一言。 少棠余光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满悔和那两个小童早就不见踪影。沉默的空气中,只听到廊下风吹风铃的声音。 少棠在看到美人样貌时,便猜出她与自己是血亲。不是阿母的妹妹就是姐姐。 难道,她嫁给了师父? 少棠满肚子疑问,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里怪的很,这位亲戚也怪得很。 “您不会---就是我师父?”她还是没忍住。 美人姨母终于有了表情,她点点头笑了。 少棠却笑不出来,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阿母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给她找的师父是自己的姐妹? 不待她多想,美人姨母突然用手比划起来。 少棠如遭雷劈,身体一个激灵,专注的盯着美人姨母的每个手势,心里却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在问:你阿母可好?有没有提起过我? 在看懂了美人姨母的手势之后,冉少棠心里曾经困扰自己很久的疑惑,此时豁然解开。 她定了定神,也耐心的用手势回复着美人姨母。 ---阿母说她很想你。 虽然这句是她编来骗姨母的。但她觉得这句话就是阿母想要说的。不然,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一刻,少棠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小阿母就教她用手势交流。 有时候,只有阿母与自己两人相处时,阿母常常不说话,只用手势。 她曾经问过阿母为什么要学这个? 阿母说,技多不压身,日后会用到。 原来,阿母说的日后,就是此刻。 阿母除了坑她,还是为她筹谋了不少事? 美人姨母看到少棠会用手语,欣慰的露出甜美的笑容。 若仙是念着自己的,她把手语传给孩子就证明已经原谅自己。 可是,她要怎样待这个以男孩身份活着的小姑娘呢? 她慢慢比划着:跪下,拜师。 第7章 ?写信 半夜里,少棠从睡梦中惊醒,听到起风了。 廊下的那几串风铃,夜风拂过,叮叮当当闹的人心烦。 还是一样的噩梦。 还是那把冰冷的凶器。 无法摆脱的梦境。 她至少再等五年,才能等到周饶国的国师出山。 那时,她就十五岁了,距离冉韶裳出嫁还有两年。 为了复仇,她等的起。 少棠坐起身,望着映在窗棂上摇晃不止的树影,怔怔出神。 原来,姨母就是师父,师父就是阿母的姐姐。 可是,阿母为什么从来不曾提过? 师叔口风也紧得很。 还有,阿母姓玉,为什么姨母姓丰? 这么多为什么,是她前世并不知情的。 可以说,是第一世的冉韶裳并不知情的。 也许,第一世的冉少棠知道这一切。 可惜,现在的他只有冉韶裳的记忆,偏偏以冉少棠的身份活着。 既然不知,就问。 她再也睡不着,干脆到桌案前铺纸磨墨写信。 这一写,便是三封。 第一封自然写给母亲,除了报平安就是把满脑子的疑问打包寄回去,寻求答案。 最后,她要收笔时,想了想又在信尾加了一句:阿母与姨母可有旧怨?若有务必告之,勿坑孩儿。切记切记。 第二封信写给父亲,除了报平安就是要钱。字里行间全是描述药王宗的穷苦。信尾又问了一句:阿父让镖局押过来的几辆镖车何时才到?务必催之,救急救急。 第三封信写给冉韶裳,第一世的自己,这一世的小妹。 这一封她下笔颇为慎重。报平安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提醒她,千万不要上了沈惟庸那个混蛋的当。那个小白脸狼心狗肺不是好东西。 第一世,兄长到药王宗后,给自己写过一封信,信中提到他在路上遇到一个叫沈惟庸的翩翩公子公子,两人志趣相投,相谈甚欢。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在信中对沈惟庸颇加赞赏。 读了信的自己,从那时便在心里埋下一颗种子,想要见见能让兄长欣赏的人是何种风姿? 这便是她悲剧的导火索。 后来,沈家打着沈老夫人寿辰的幌子设宴,邀请京都内的勋贵之家携家眷赴宴,盛妆的自己跟着阿母同去。从宴上匆匆瞧了沈惟庸一眼,从此一颗真心错付 这一世,她要在小妹心里埋另一颗种子。日后与那混蛋相遇,便会躲着走,再不会重蹈覆辙。 信的末尾,她这样写道:我观他面相,察其身有顽疾,日后必定是个秃头。 不信你且瞧着。 写完信,黎明将至。 冉少棠伸了个懒腰,推开窗。 清晨的空气里浮动着草木与露水相浸的清香。她深吸几口气,又把窗关上。 以前在家时,她习惯早起练功。而现在虽自己住一个小院,但墙那边就是满师兄,另一边是伺候的小童们,她动静大了,容易扰人清梦。 何况她的“寒月剑”还在镖车的箱子里封着。 闲来无事,她破天荒睡了个回笼觉。 再次睁开眼,竟是日上中天。 少棠急慌慌洗漱干净,换上一身昨夜小童送来的崭新衣袍,一路小跑去给姨母师父请安。 到了门口,却被师兄满悔拦下。 彼此客气地问过安,少棠一边挽着过长的袖口,一边听满悔传话:“师父身体不适,要休息。吩咐我带你熟悉下坤苑。” “昨天不是转了一遍?人也认识的七七八八,还要去哪?” 少棠实在不想看师兄这张对她爱答不理的脸。眼下又没有能令人开心的银锞子可以送。 寻思着尽快找谢迎刃拿回包裹,顺便把信给送出去。 便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师兄,二师叔住的地方在哪?我想去给他请个安。” 满悔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两个头的男童,心中滋味难辨。 他从半年前就知道师父要收新徒。 师父为了这个新徒弟,每天指挥他忙个不停。 一会儿派去七师叔那选布裁衣给新徒弟备着,一会儿又派他去山外镇上学做高兮菜,怕新徒弟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受了委屈。 就因他在布置新师弟的居室时,工期晚了三天,便被罚去山上挑泉水下来浇菜园。 菜园里的菜也都是为新师弟种的。 他被罚这件事本来只有坤峰的人知晓,哪知他在雨天挑水不小心滑到山涧,差点没命。 全宗门的人都出来找他,这事再也瞒不住,变成全宗门皆知,背地里大家都议论满悔失宠。 坤峰的山主丰滔滔,在宗门里的排位第一,只收了一个弟子,便是满悔。 平日里对他虽严苛,却从来不收其他弟子。哪怕有人不怕被折磨,跑来毛遂自荐,丰滔滔都不肯收其他人为徒。 师兄弟们虽然有时在背后编排满悔如何受师父压迫、虐待,但内心里还是非常羡慕他的。 毕竟坤峰除了丰师伯就是满悔说了算。 那些做粗活的小童都要听他吩咐行事。 而且,一年里,有大半年时间丰滔滔都病着,不理事。暗地里师兄弟们都明白,满悔的生活才是他们向往的生活。 然而,当丰师伯要收新徒的消息传遍宗门时,大家再看满悔就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面了。 等满悔因新师弟受罚后,大家看他的眼神里又掺杂了一份同情。 满悔当然都感受的到这些目光里的深意,所以,面对冉少棠的到来,他不知是怨还是忧。 冉少棠哪里知道这些背后的事,她只觉得姨母师父性情古怪,昨天见面还亲热的像见了亲生儿子一样,今天就找个理由避而不见了。 而师兄对自己不咸不淡,也是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相比起来,这个满悔比谢迎刃差远了。 她不想待在坤峰,即便师父是亲戚,她也想要换个师父。 不如,就换二师叔好了。二师叔最好骗。 这事等师祖回来就办。 她打定主意,心里立即敞亮起来。 仰头去看满悔。 满悔瞧着脸上神情变了几变的师弟,沉默了一瞬,往廊下走去,边走边告诉少棠:“师父让我带你去个地方,等回来后你再去找师叔也不迟。” “什么地方?”反正换师父这事急也急不来。 “吃过饭带你去。” 少棠摸摸肚子,被师兄这么一说,她还真有点饿了。 她乖乖地跟去饭厅。 震峰。 谢迎刃一大早就被师兄弟们围起来问东问西。 这次他运气好,抓阄胜出,有机会跟着师父外出长见识,留下来的师兄弟们除了嫉妒他的狗屎运,就盼着他回来给大家说说外面的世界。 第8章 酸味 药王宗的弟子从小就进了境山,甚至有的就出生在这里。 境山里不仅有药王宗,还有几百户百姓在此隐居,甘愿归药王宗管辖,生计也依附于药王宗,倒也十分和睦。 宗门的弟子里,有的是外面带进来的,有的是百姓家的孩子。 外面带来的孩子都由山主们考察完家世,宗主观其品性后才决定留下。 百姓家的孩子除了看品性还要看有没有学医的资质。 这些孩子对外面的世界知道的都不多。 出山的机会只有两种。 一种是每年的宗门大会比赛,获前三甲的弟子可随师父外出历练半年。 还有一种就是学医认真、一惯表现良好的弟子,有机会去鬼方外的千门镇、长宁关药王宗的两个医馆里实习。 宗门里百十名弟子,每年能有机会外出者不足十分之一。大家对外面的世界即好奇又惧怕。 成乙门下的弟子虽然出山的机会比别的弟子多,但也没见识过千里外的世界,心中不免向往。 这一回为了接新师弟进山,谢迎刃在外面待了一个多月,可把大家羡慕坏了,昨晚就想找他聊个通宵。 谁知师父竟然黑着脸回来。 鉴于以往受过的那些惨痛教训,师兄弟们给师父问过安后,以大师兄纪纲马首是瞻,纷纷躲了起来,免得当出气筒。 如此一来,只有谢迎刃一人在前伺候,众人只好等到今天早上来找他。 谢迎刃一边给师兄们分发从京都带来的小礼物,一边暗自感谢冉少棠。 要不是他帮自己准备这些东西,今天面对师兄们虎狼环伺的架势,自己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师父十三个徒弟,他是最小的。师兄们个个都比他聪明能干,令他自惭形秽。所以在他们面前,他常常从心里迸发出习惯性的崇拜。 “师兄,一个多月不见,你们的脸怎么黑成这样?” 他把京都、还有一路上的见闻捡了些有趣的跟大家说了说后,突然关心起众师兄的肤色。 不提还好,提到脸黑,纪纲、叶云峰等人气就不顺。 谢迎刃外出快活,他们却留下来落了个临时征用的下场,跑去给几位师叔当苦力,天天在田里干活能晒不黑吗? 苦逼的事,大师兄纪纲不想提,摆摆手反问他:“你哪来的钱买礼物?” 药王宗穷,境山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谢迎刃身上有几个子,他们更清楚。 谢迎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钱是五师叔给的。礼物是小师弟买给我,让我送给师兄们的。” 五师叔就是冉少棠的母亲玉若仙。 几位师兄听完,“哦”了一声。感叹师弟的实诚。 看来,大家要谢的人不是师弟,是冉少棠。 满悔的遭遇加上谢迎刃带回的消息,令他们对冉少棠充满好奇。这份好奇里还夹杂着不能对外言说的敌意。 “快说说冉少棠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师祖守门的两个小童嚷嚷,新来的冉师弟出手就是一包银锞子。一人一份,败家的很。将军府很有钱?” “估计就是七师叔常说的那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听说他不懂医术。好像他们这种勋贵世家的子弟都瞧不起咱们这种学医的人?” “瞧不起?那他还来咱们宗门干什么?再说五师叔是他母亲,他多少也应该懂些医理?” “咱药王宗不看出身,即便他是皇帝的儿子又能怎样,进了鬼方,就只能按宗门的规矩来。” “对,还有几个月就是宗门大会。学不好医术,小心到湖上受训。” 纪纲与叶云峰沉默地听着,谢迎刃不想听下去,急忙打断他们。 “你们别瞎猜了。冉师弟人特别单纯,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虽然他什么也不会,有点笨,身上还有些富家公子的习性,爱乱花钱,但他心地是好的。不信我带你们去见见他。”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来师弟的包裹还落在马车上没给他。 “我一会儿要去给冉师弟送包裹,师兄们谁想去,咱们一起。” 师兄们一哄而散:“一个小屁孩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我们还有活要干。今天三师叔与四师叔那边都需要人手帮忙,大家都分配了任务。你要是闲的慌你自己去。” 关系亲近的二师兄叶云峰拍拍他的头嘱咐一句“早点回来”,也跟着大伙离开。 谢迎刃无奈看师兄们散去。默默叹气。 师父回来了,师兄们根本不用再去其他师叔那儿劳作。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冉师弟日后可能要吃点苦头了。 有的人常常因为遭人嫉妒而被孤立。 谢迎刃挂念着小师弟,也不知少棠这个傻孩子有没有被满师兄欺负。 师伯会不会为难他? 揣着满肚子疑虑,谢迎刃请示过成乙,独自一人背着包袱去坤峰看望冉少棠。 昨天爬台阶的腿肚子还隐隐有些痛,也顾不得这些了,反正比下田干农活要强。 师兄们对少棠的态度令他担忧。 虽然大师伯为了迎接冉少棠,着实折腾满师兄一番,在别人眼中看到的可能是满师兄失宠,他却认为是因为师伯性子怪诞对任何人都这般冷酷无情,并不能说明她有多疼爱冉师弟。 出门前,师父让他转告师伯师祖的嘱托。 他听了就头疼。 谁不知师伯与师祖不对付。师伯从来不听师祖的话。 师父让他去传话就是在害他。也可能会害了冉师弟。 谢迎刃顶着一脑门官司来到坤苑,正好瞧见满师兄命人收拾饭厅。 他本想直接抓个小童去通报少棠他来了,满悔却主动问他:“你来找冉师弟?” 谢迎刃老实回答,顺便把师祖的交代给交代了。 多好!多省事! 不用面对师伯,直接解决问题。 他对自己的聪明甚是得意。 满悔听完,沉默了一瞬。 不知师父让冉师弟一个人住,是为了惩罚他,还是为了更好的照顾他? “冉师弟在山上,你去竹屋找他。” 满悔说完冷着脸,带着小童离开。 走得慢的两个小童不满的嘀咕:“新来的这个可真难伺候,饭菜是大师兄亲自做的,他还嫌弃不好吃。难怪被师父罚。” “最好永远留在山上别下来。省得还要伺候他。” 谢迎刃听完直皱眉。 看来少棠师弟不得人心啊。 他背着包袱上了坤峰,哆嗦着腿咬牙切齿爬了一柱香的功夫,终于找到满悔说的那个竹屋。 坤苑建在山脚下,因着大师伯的性子,他和其他弟子一样能不来就不来。 至于上山更是只有一次。那次还是为了帮忙找跌到山涧的满悔。 当时天黑,隐约看到有几间屋舍伫立在竹林间,今天阳光下再仔细打量,觉得几间竹舍用陋室来形容还差不多。 联想起刚才满悔的表情,心里那个不好的念头愈演愈烈。 第9章 真相 茂林深篁处,翠鸟声声啼。 谢迎刃站在竹屋外面大声喊了一句“少棠”,没人答应,叫第二声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吓了一跳,想跑,冉少棠眼急手快抓住他挎在肩上的包袱,趁势拽了下来,反背在自己肩上。 谢迎刃回头瞧见冉少棠嘴里叼着根鼠尾草,冲着自己笑,左边脸颊上的梨涡煞是好看。他这才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让你师父安排住这里了?”他关切地问。 “是啊。大师兄送我上来的。”少棠无所谓的捡起脚下的小石子,朝竹林深处扔去,立即惊起一片飞鸟。 “昨晚说好住坤苑的一个小院子里,今天就变卦,给我塞这儿来了。” 谢迎刃跑进去四下转了转,三间正屋空空如也,只在卧房里摆了一张竹床,一张书桌,简陋至极。 要是下雨说不定里面就变成了水帘洞。 “这里能住人?” “收拾一下,这里就是皇家别苑。”冉少棠满不在乎。条件虽然简陋了点,却很清静,无人打扰。 谢迎刃一脸愁苦:“怎么收拾?” “等我的行李箱笼到境山,你就知道了。”她神秘的笑了笑,箱笼里可都是宝贝。 谢迎刃担忧的坐在台阶上,叹了口气:“大师伯一定不喜欢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冉少棠刚才只顾熟悉周围环境,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事。她“噗”的吐掉鼠尾草皱眉问谢迎刃:“谢师兄,你在京都见过我阿母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法?什么想法?你胡说什么?”谢迎刃蹭的站了起来。他比冉少棠大两岁,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又加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里一片慌乱。 他自小没有见过母亲是什么模样,初见到五师叔时,是他第一次遇到这么温柔优雅的女性长辈,当时就有种想要亲近的感觉。 他特别想跟少棠一样,也能唤她一声阿母。可惜,自己不是她的孩子。 谢迎刃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少棠看穿,他慌忙解释:“我对五师叔只有恭敬之意。” 少棠知他误会了,暗笑自己问的太过拐弯抹角,忙又点拨了一句:“师兄,我的意思是说,你看到我阿母就没有觉得和我师父长得很像?” 谢迎刃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问这个?”那他大可踏下心来回答。 师弟已经见过大师伯,他也没必要再隐瞒什么。 “五师叔和大师伯是孪生子,当然长得像。不过,我觉得大师伯太凶了。没有五师叔好看。” 他说的轻描淡写,少棠却听的如遭雷劈。 她猛然抬头,眼神凶猛的想要吃人。 “你知道她们两个是亲姐妹为什么不告诉我?瞒着我是什么意思?” 谢迎刃浑然不觉少棠内心的震动,嘿嘿一笑挠头道:“师父不让说。” 少棠就知道谢迎刃是个师父控,听到这样的回答,她都找不到发脾气的动力。 她的气势颓下来,垂头塌肩喃喃道:“二师叔不让你说,你可以跟我保密。可是你为什么要不断强调我师父她很凶?还不断暗示我要是被师父欺负,可以去找师叔和你。她可是我亲姨母。” 其实昨晚师父的态度还是挺像有血缘关系的近亲属,并不凶。 谢迎刃这次几乎瞪大了眼睛,像看个可怜虫一样看着冉少棠。 “师弟,大师伯与五师叔有仇,人尽皆知。她不对你凶,难道还会对你好?你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就知道了?”他指指身后那几间竹屋,眼里全是证据就在眼前的笃定。 “有仇?”冉少棠瞪着大眼睛看谢迎刃,脑袋里不时有个声音在叫,完了完了。完了。 她就知道,阿母又坑她。 少棠忍不住想要捶胸顿足。 难怪阿母一直不肯多说药王宗的事; 难怪她从来不提自己要来跟谁学艺; 难怪阿母一直对她师父是谁守口如瓶。 原来阿母早就打算把她送给仇人当靶子。 昨天心里还有的那点感激之情,此刻荡然无存。 “师兄,你可知道我阿母跟我师父有何仇怨?毕竟是亲姐妹,不会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她还想寻最后一点希望。 谢迎刃摇头:“这个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师父说五师叔与大师伯过结很深。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还逼我发誓。” “所以她们两个虽然是孪生子,却一个姓丰一个姓玉?”少棠追问心中不明。 谢迎刃觉得师弟好像也没有这么笨。 拍拍他的头,回想过去:“听师父说,是因为大师伯不允许五师叔姓丰。五师叔就改姓玉了。” 噢! 这就是答案。 少棠胸膛内燃烧起熊熊烈火。 她算是明白了。 阿母是怕她知道事情真相后,死活都不来境山。所以,干脆合起伙来诓骗她。 好,那就别怪她孙悟空大闹天宫,无法无天了。 想到这儿,她慢慢逼自己冷静下来,脑袋里列出几条重要事项后,冲谢迎刃眨眨眼:“师兄,怎么才能出山?” 谢迎刃挠挠头:“出山?宗门弟子没有师祖的出山令牌是不能擅自离开境山的。除非” “除非什么?”少棠就知道实诚孩子谢迎刃,一定能给她答案。 谢迎刃犹豫了。 要不要告诉他跟着师父可以随便出入境山呢? 师父这项神秘的任务好像在境山里并不是秘密。 少棠敏锐察觉到谢迎刃的疑虑,果断从包裹里掏出一个荷包塞进谢迎刃怀里。 在谢迎刃愣神的时刻,又塞了第二个。 “师弟。你给我这些干什么?”谢迎刃涨红了脸。他要银子没用。再说,师弟这是想要收买他? 这孩子也太傻了。 只要他多等一下,自己就会把出山的方法告诉他。 哎,师弟真败家。 第二世,少棠的身份很不幸,是个末世孤儿。 为了生存,她想尽一切办法努力活着。 而在末世最好的生存手段就是钱与技能。 她已经习惯用钱解决一切困难。 可是,她好像忘记了与钱比起来,谢迎刃更喜欢吃的。 “师兄,凤梨酥好吃吗?”她第一次遇到钱买不通的人。 不过,在末世里她学会了能屈能伸。过刚易折的道理给过她血的教训。面对不爱钱的谢迎刃,她改弦易辙,掏出包袱里唯一剩下的零食点心。 “记得你爱吃,特意给你留的。” 谢迎刃看着压的有些变形的油纸包,想了想,宽厚的笑着接过凤梨酥:“我师父可以带你出山。” 少棠也笑了笑,露出好看的梨涡:“走,找师叔去。” 片刻后,少棠带着谢迎刃在一条无人涉足的小径上披荆斩棘。 这是冉少棠在满悔离开后,挖空心思探索出来的新路。 虽然不好走,但能巧妙避开坤苑,从另一个方向下山,神不知鬼不觉。 来个惊喜 优哥的签约合同今天已经寄出去了。我的投资人们,我再争取早日完成30天3000字,绝不让你们凉~(≧▽≦)~啦。 推个书,第九天命的《千秋不死人》。仙侠加系统。文笔剧情皆佳,存稿多到你想不到。明天上架,大家给个首订哈。拜托。 晖晖星斗焕文章,身逐闲云别帝乡。一粒丹于方外炼,百篇诗向醉中狂。 壶天自有长春境,海岛宁无不夜堂。踏破碧霄云外路,九重天上傲羲皇。 梦断黄粮万事休,烟波不见蜃云楼。烹成铅汞三千日,跃出阴阳八百秋。 剑挂斗南魁北下,气横天外月稍头。来时擭片无瑕鉴,高贴青霄未肯收。 第10章 较量 有的路看似好走,尽头却充满危险。 有的路看似艰辛,走下去才知是捷径。 谢迎刃看着在前面带路的师弟,觉得他小小年纪处处都要自己打算,既令人佩服又让人心疼。 瞧瞧他的处境,不但被母亲骗,还要被师父欺,师兄和小童也要来排挤他日子过的惨不忍睹。 谢迎刃心中不忍,劝道:“要不你来我们震峰,以后我罩着你。” 少棠背着包袱低头找路,听到谢迎刃那句“我罩着你”,心里莫明涌进一丝暖流。脚步顿了下,轻轻“嗯”一声,算是答应。 心里却盘算着事情的可行性。 跟着二师叔混总比跟着一个与阿母有仇的女人强。 不过,最终决策者多半还是师祖。 她决定先去试试二师叔的态度再说。 震峰辰星堂。 成乙摊在庭院的竹摇椅里,双腿搭在矮凳上,一手摇扇一手端个茶壶,时不时对着壶嘴嘬上一口。 逍遥又自在。 瞧见少棠跟在小徒弟身后走进来,还背着包袱,立即警惕的眯起眼睛。 “你怎么过来了?你师父知道吗?” 少棠叫了声师叔,站到成乙跟前,不回答他,反问道:“我师父是谁?”一双杏眼灼灼如火盯着他看。 成乙心虚,却也不想接招,闭上眼任其随便看,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谢迎刃没有他师父的那个耐性,也没有少棠的沉稳,不想耗下去,试探着刚叫了声师父,被冉少棠及时拉住。 她一个眼神制止他再说下去。 要问也是她自己来问。 “师叔能告诉我,你和阿母为何要瞒我?” “瞒你什么?”成乙索性不接招,闭着眼睛跟少棠耍无赖。 少棠心中气恼,却也不能发作,只好循循善诱:“师叔,我阿母与师父有何仇怨?她这样把我送到仇人手中,有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成乙睁开眼,正好与少棠目光相对。 说心里话,他也觉得师妹不应该这么做,把孩子交到谁手中,都比交到师姐手中强。 可师妹却说只有交到丰滔滔手里,孩子才会安然无恙的在药王宗生活下去。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跟着丰滔滔顶多受点苦而已。 若是跟了别人,以丰滔滔的脾气能把少棠折腾的不想在宗门里待下去,另谋生路。 “后果不后果的,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大人之间的事你别掺合。你阿母会告诉你。一句两句跟你说不清。你现在赶紧回去,别让你师父着急。” 冉少棠现在就是块烫手山芋,他恨不得立即扔给丰滔滔。要是师父在,扔给他老人家才是上上选。 冉少棠就知从他这儿也问不出个四五六来,干脆脖子一梗吓唬道:“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干吗?”成乙汗毛直立,坐了起来。 “我要换师父。以后拜师叔为师。” 谢迎刃在一边拍手叫好。 对于冉少棠的请求,成乙的态度很坚决,眼都没眨一下就给回绝了。 “胡闹。”成乙从摇椅上跳下来,像被人捅了后腰。还不忘狠狠瞪小徒弟一眼。 少棠毫不气馁:“你若不同意,我就跟丰滔滔说去。就说你想收我为徒,不好意思跟她开口,让我自己提出来。师叔,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成乙真让冉少棠给吓着了。一路上这臭小子表面上听他的,实则有一股子倔劲。什么都敢干。比如用一包断肠草偷摸杀人。 臭小子说要跟丰滔滔摊牌,就一定会这么干。不仅会这么干,铁定会歪曲事实,把锅直接甩他身上。 他谁都敢惹,就是惹不起丰滔滔大师姐。虽然她年纪比自己小,可她脾气大、后台硬呀。 成乙放下手中蒲扇与茶壶,对少棠语重心长:“不可。千万不可。让你跟着大师姐学医,是宗主与你阿母商量完的结果。万万不能更改。这又不是儿戏。” 少棠心下一哂。她早就料到师叔会是这个态度。 拿师祖和阿母来压她,她会怕?如果她真是十岁的孩童说不定真的会害怕。可惜,她不是。 然而,她也知道换师父能有这么容易? 恐怕收自己为徒还是姨母师父自己打的好主意呢。 师祖那老头儿此时不在宗门,说不定就是担心自己了解情况后,要闹着换师父,才跑出去躲清静去。 想到这些,少棠觉得她下手坑师叔的最佳时机马上就要出现。 换师父不是她的目的,至少现在不是。她此刻真正的目的是出山。 让别人答应自己的要求是要有策略的,直来直去往往容易被人拒绝,但拐个弯先难后易,行起事来就顺畅多了。 师叔二话不说拒绝了这件让他甚感为难的事,后面的事就不好意思再拒绝。 冉少棠一副打死不屈的表情开始表演:“我要换师父。” 成乙也是宁死不屈的臭脸摆出来:“不能换。” “我要换。” “不换。” “就要换。” “就不换。” 谢迎刃: 师父好像被冉师弟带歪了。 在两人拉锯战持续了若干回合后,少棠终觉火候已成。 “那好,你不同意我换师父也行,我要出山。”少棠的新要求一气呵成,理直气壮。 “好,这个可以。”话说出口,成乙才发觉上当。 少棠拉过谢迎刃挡在身前:“谢师兄可是听到了。师叔你想反悔?” 成乙知他狡猾,想不到这么狡猾。 当着徒弟的面,言必行,行必果。 还好出山不是难事,宗主正好不在,还不是他说了算。 “你师叔我答应的事从来都算数。想出山可以,必须跟着我,一切都听我安排。否则免谈。”他不要面子吗?提条件他也会。 少棠压抑着成功后的喜悦,点头应诺。 心道,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师叔若不陪着一起出去,对她来说还是件麻烦事呢。 成乙见他同意,又补上一句最令自己担忧的事:“还有,你要保证不能向你师父提换师父一事。” 少棠撇撇嘴,一个买卖还想要两份银子?师叔未免太贪心。 “师叔,我顶多答应你,不换你。等师祖回来,我求了他老人家给我换其他师叔总可以?” “其他师叔”成乙想了想,“好罢。”反正那几个师弟每天闲得很。宗门的事一点心都不操。要是把这个小祸害送给他们其中的一个,一定有他们折腾的。 可行。非常可行。 第11章 成交 成乙仍旧觉得不放心,又对着少棠强调一遍:“总之,你来我这儿坚决不行。” 少棠郑重的立誓保证,坚决打死不来二师叔门下。 成乙这才满意又含蓄的咧咧嘴,笑了。 要是他能像小师妹一样会卜卦,此时的他一定二话不说哭着喊着也要把少棠留在自己门下。哪怕大师姐把他毒成猪头也值了。 谢迎刃看着师父与冉师弟达成一致,心中有些不开心。 他挺喜欢冉师弟的。在震山,他排行最小,如果冉师弟来了,他也能体验一下当师兄的乐趣。 冉师弟在满悔那一定会受欺负,跟着自己,就能教师弟辨认百草,释读医经。五师叔知道自己引导少棠入门后一定很开心。 可是,不知师父为什么不要少棠师弟。 少棠愿望达成,看到谢迎刃那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想哄哄他,灵机一动,趁热打铁又提了一个要求:“师叔,我想让谢师兄陪着我一起去。” 谢迎刃听了,心情果然由阴转晴,立即喜笑颜开,拉了成乙的袖子恳求道:“师父带我一起去。我帮您赶马车。您不是说有批药草要运出去?我来搬货,我全包了。” 成乙对自己这个干活从来不偷懒的小徒弟十分喜欢,走到哪里都愿意带着。既然冉小鬼愿意和自己的傻徒弟亲近,他也愿意乐见其成。 脸上却是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装模作样吭哧半天才点了头。 转而问少棠:“你昨天刚到,今天就嚷着要出山,想跑?告诉你,除了鬼方如人间仙境,其他地方都是大漠。渴也能渴死你。别打逃跑的主意。” 事情有了结果,成乙放下心来,恢复了师叔的尊严,开始敲打少棠。 少棠也挺配合他,装成听话的样子殷勤附和。 反正他说一句她回一话:“不敢不敢。我为什么要逃跑。这里有师叔。我阿母说师叔会护我周全。” 成乙就喜欢听少棠提小师妹,眯眼笑了笑,扇着扇子继续教训他,再嘬两口茶。 茶壶滋滋空响,他晃了晃发现茶水干了。 少棠给成乙捶背,忙不迭的给一旁站着傻乐的谢迎刃使眼色,嘴都努上天了。 傻师兄愣是没看出来少棠这是暗示自己要给师父添水。 还是成乙自己把茶壶塞到徒弟手里:“十三,去,沏壶新茶来。从京都带回来的六安瓜片。”谢迎刃这才反应过来,脆声答应着跑去了茶房。 一边跑一边后知后觉的寻思,师弟挤眉弄眼原来是提醒自己这个,他人可真好。 嘿嘿笑着进了茶房。 成乙看着少棠那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心中动容。这傻徒弟平时被人欺负都不知道,以后跟冉小鬼交好,说不定能学的聪明些。 想到这儿,他开口对少棠说道:“你谢师兄虽然脑子笨,心眼却实诚。以后有什么事想提醒他,直说。你拐弯抹角他看不懂。” “师叔你不嫌他笨?”这要是换个人,一定妥妥的把眼前事都料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师叔舒舒服服的。 成乙瞧少棠一眼:“笨人有笨人的好处。听话就行。要是你这样的,搁我身边还不气死我。” 哼!少棠没接话,心里却腹诽:师叔自个也机灵不到哪去。也就能降伏谢十三这种实心眼的。 成乙见少棠不说话,脸上却是不服的表情,暗暗庆幸这小鬼头总算不会归到自己门下,让他去祸害其他师兄弟好了。 不过,这样一想又觉得对不起师妹的嘱托,想到师妹临行前泪眼婆娑的样子,实在叫人不忍。 算了,该操的心还是省不了的。 “你给家里写没写平安信?” 少棠在庭院里的石榴树下仰头看刚刚结的果子,心里盘算着酸还是不酸,等熟透后摘了吃,听到身后成乙问话,又回过身去答道:“写了。今天能送出去吗?” “能。把信拿来,我安排人送。” “是宗门里的人负责送信?还是村子里的人?”如果有人能通过送信出入境山,那他以后办事就方便多了。直接攻克那个信差就行。 成乙警觉的瞪冉少棠一眼:“问这么多还想不想送了?” 少棠心道,不问你我自己也能打听的出来。她乖乖掏出三封信递给成乙,又觉得不妥,撤了回来。师叔不会拆开偷看。 成乙接了个空,不高兴地吼道:“不想送别送。烂你手里。” 少棠也觉得刚才自己动作太过警惕,可能伤了师叔的玻璃心,嘻嘻笑着又把信塞进成乙手里,还不忘补刀:“师叔,你别偷看。小心长针眼。” 成乙气得要站起来打他,端着新茶走出来的谢迎刃及时安抚住师父,险险地救少棠一命。 喝着新茶的成乙重新摆好姿势,闭上眼,慢慢回味茶香。少棠拿过扇子讨好的帮他打着扇,问道:“师叔,咱们什么时候走?” 成乙睁开一只眼斜睨着少棠:“看心情。” 少棠也不恼:“好,那我跟师父打声招呼,明天搬来住。” 成乙气的喘大气,不得不屈服在冉小鬼的淫威之下,没好气地吼:“明天出发。” 少棠心满意足:“好嘞。” “明天我一早过来等着。说话要算数。”说完,扔下扇子拉着谢迎刃跑出成乙的院子。“走,你不是说带我看看你住的地方,现在去。” 谢迎刃回头看了一眼师父,见他像哄苍蝇一样对两人挥手,吐吐舌头高兴的拉着冉少棠一起跑到后院自己的住处。 少棠四下打量院子,比自己在坤苑第一夜住的小院面积还小。 到屋门口掀帘进去,才发现里间屋里竟并排着四张床。 “你们四个人挤一个房间?” “对,我和十师兄、十一师兄、十二师兄一起住。”谢迎刃一边说话,一边抱起床上的一摞脏衣服放进地上的大木盆里。 “药王宗有这么多地方,为什么不多盖几间屋舍,你们一人一间。现在这样住着多不方便,挤不挤。” “师父也想盖,可是宗门没钱啊。” “没钱?” 这个问题她曾经在见到师叔的破马车时,偷偷揣测过。 当时她猜测是不是因为穷,置办不起华丽的马车,才赶这样的四处漏风的马车出远门。 后来又觉得堂堂药王宗不可能穷成这样。 怎么说药王宗也是药医界的扛把子,千里迢迢来接人,竟赶辆破车。丢不丢药王宗的脸面啊! 现在,来了两天,瞧这光景,她算是知道真相是掩盖不住的。 药王宗是真的穷。 第12章 ?回忆 谢迎刃看着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少棠,想起在将军府住过的大宅子,随便一个院落布置的都比师祖的凌云殿还要华美气派。 他恐怕少棠师弟是住不惯药王宗才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尤其是他那个竹屋,四下漏风,比自己住的还简陋。不知夜里会不会冻着。 他腾出一只手,拍拍少棠的肩:“师弟放心,一会儿我去山上多挖些草药,到时候卖了钱给你置办一套好铺盖。你那竹屋不保暖,夜里凉,别冻着你。” 他倒是全然忘记了冉少棠见人就塞银子的作派,一心担忧这个小师弟会在药王宗受了委屈。 历经三世,少棠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是一颗用蚕丝重重缠绕包裹的茧。 刀扎不进,火烧不透。 拒绝别人,却也能很好的保护自己。 可是,再坚硬的东西也有弱点。 少棠突然就对谢迎刃粲然一笑。 从小,她那个宠妻狂魔的奇葩爹就常常因一件事训斥她。 “记住,以后不许笑。如果想笑,一定要躲到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笑去。有旁人在的时候你就克制一下,绷着面孔,千万不能笑。心里再高兴也不能笑。” 其实,她很想告诉阿父,她笑,不是因为真的快乐。 而是她的人生本就是苦的。 她再不多去笑一笑,更加没有活着的兴趣。 她一直不懂,自己已经担负最沉重的东西,为什么还要限制她快乐的权力? 后来,无意中听到父母的对话才恍然明白,阿父不让她笑,是因为她脸上的梨涡。 长在左颊的小小梨涡,盛放着那块胎记都掩盖不住的甜意。 她笑起来太像个明媚柔美的女孩子。这样容易暴露身份。如果皇帝与长公主发现异样,等不到她十岁离家,冉家上下就要覆灭。 所以,她不能笑。 可,这是让她压抑快乐的理由吗? 为了保全家族性命,为了圆住阿父的谎言,她已经毁了容颜。也从来不让婢女小厮贴身伺候。更不与别家小公子过多、过密来往。就连小妹韶裳,她都能避则避。 在京都,她活得像只孤独的刺猬。 她终于明白第一世的“兄长”活得有多么痛苦。 第一世她做冉韶裳时,虽说嫁给沈惟庸命运凄惨,但在父母跟前做闺女那些日子,活得恣意绚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时的她,不明白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长,为何总要躲着自己,为何总要板着一张冷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她渴望能得到兄长的爱护,也渴望与兄长亲近。但与兄长相处时,他表现的想要接近又拒绝接近,总是别别扭扭。 有一次,她穿着阿母新做的碧波烟罗裙,在海棠树下跳舞给父母看,恰巧兄长路过。 那日,她唇上点了桃粉色的胭脂,面若凝脂,乌发如瀑。 春风拂过,丝绦飘扬,洁白的海棠花簌簌落下,旋转的湖色衣裙卷起旖旎的风,海棠如雪花飞舞。 阿母夸她舞姿天纵、美如仙子,阿父说她长得如阿母一样。她听完笑得灿烂,不经意间瞥见兄长眼神里流露的异样不同往日。 她再去细瞧,兄长却已经察觉,他的手习惯性摸摸眼下胎记,眼神里已经淡漠如初,与之前像变了个人。 那是她出嫁前最快乐的时光。兄长从药王宗归来送嫁。 当时,她不懂兄长眼神里的东西是什么。 直到这一世,她才真正理解第一世的兄长,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多么沉重。 那眼神不过是一个被责任桎梏的女孩子对另一个女孩子的羡慕。 她很后悔第一世没有早一点知道真相。 她特别想告诉那时的冉少棠,那些背负,可以放下。 这一世,阴差阳错,她承接了兄长的命运,成为冉少棠。深刻的理解这种想笑不能笑的日子有多孤独。 终于从京都那个无形的牢笼里逃出来,她渴望活成一束光。 将来有一天,当她完成冉少棠的使命,她会以另一种方式,放下。 摈弃这瞬间的杂念,她暗怪谢迎刃谢十三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让她又回想起兄长,回想起过去。 屋内光线昏暗,此时,说要赚钱给她买铺盖的谢迎刃,就是这房间里最亮的光。 看着笑起来憨憨的师兄,冉少棠觉得这人真傻。 傻的可爱。 她不想让自己继续沉浸在那种令人愁苦的情绪中,踮着脚尖拍拍谢迎刃的肩膀,商量道:“师兄,你看我是咱宗门里最小的弟子,放眼望去全是师兄,见人就喊师兄” 谢迎刃认真的听着她说话,不知少棠小师弟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少棠小拳头轻轻怼上他的胸膛,问:“你想不想和他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谢迎刃有些蒙。 “感觉不一样呀。”她对着他挤了挤眼睛。 谢迎刃手里的木盆咣当掉地上,衣服撒落地上。 他双手抱胸,害怕的后退:“我、我可是没有、那种癖好的。” 没办法,第一眼见这个小师弟就觉得他长得太好看,虽然脸上有块胎记,可一点不影响感观。有时,少棠笑起来,他通常不敢看。总觉得像个丫头。 他听师兄们八卦胡侃时隐晦提到过断袖之癖,顿觉得师弟好可怕。 少棠看他那副傻样子“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她弯下腰蹲在地上,眼泪都要笑出来。好半天她才停下,强忍住笑意数落谢迎刃。 “你瞎想什么呢?小小年纪怎么一肚子乱七八糟不健康的东西。谁给你灌输的。以后离那人远点。” 谢迎刃不服:“谁让你那种表情。” “我那种表情不是怕你不答应吗?好了,不逗你了。”少棠推他一把,“到了药王宗我发现师兄们多得漫山遍野,一点没有辨识度,为了区别对待,以后我就叫你谢十三,你看怎么样?” “不行。我从来没当过正经师兄,好不容易有个比我小的,必须喊我师兄。” “那你说了可不算,嘴长我脸上。我想喊什么就是什么。十三,十三,谢十三。” “不许叫。不许叫。” 两个人围着一个木盆一堆衣服追打起来。 跑累了,冉少棠心里的阴郁一扫而光,这才指着踢到床底下的木盆和脏衣服,转移谢迎刃的注意力。 “十三师兄,你抱这么多衣服都是谁的?”谢迎刃听到后面师兄两字,咧嘴高兴起来。 蹲下收拾地上的残局:“衣服是三位师兄的。你要是不嫌烦,就陪我一块去溪边,我要给他们洗衣服。” “他们的衣服为什么不自己洗?”少棠觉得不可思议。 “师兄的衣服一向都是我来洗。我是师弟。” 这是什么逻辑,不是欺负人吗? 要都是按这个规矩来,那药王宗她最小,以后不是谁都能指使她干活? 第13章 身份 药王宗的宗规满悔一早就给过少棠。 她浏览过一遍,里面没说年纪小的要服侍年长的。不然成乙师叔不得坐到姨母师父头上去。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宗门尊卑以医术界定。 若要真的论起医术来,她在宗门的排位可要往前面进个几阶。 她又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一行字,确认无误,这才放下心来。 却替谢十三这个傻瓜不忿:“凭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你。这是什么破规矩!这里没有干粗活的小童?” 谢迎刃红了脸,低声道:“以前我就是做洒扫的小童。师父看我乖巧听话,三年前破例收我为弟子。”就因为出身不好,他一直觉得矮师兄们一截。 “那其他小童呢?让他们来做,你陪我出去转转。”冉少棠才不在意他的出身。英雄何问出处。 谢迎刃嘿嘿傻笑:“哪有其他小童。咱宗门穷,现在只有师祖与大师伯那有小童伺候。” 冉少棠无奈:药王宗竟然穷成这样? 她要尽快想个发家致富的好办法出来,至少让谢十三在众师兄面前能够昂首挺胸、不被欺压。 为此,她回坤峰前特意绕远去村子里转了一圈,顺便把村里的村况、人情、世故摸了个底朝天。还从村民口中打听了不少药王宗几位位高权重者的秘史出来,可谓收获颇丰。 这里面不仅是她末世修炼出的人情练达,最重要就是银子在发挥作用。 翌日一大早,谢迎刃驾着马车载着少棠与成乙,还有两箱子的货物,快马加鞭赶到了千门镇。 药王宗在这里开设了一家医馆,每隔半年会送医术精湛的弟子轮流过来坐堂问诊。 试炼的同时,也算是为药王宗开源赚钱。 少棠在医馆转了一圈,医馆分前后院。前院设堂,有三名师兄负责接诊病人,后院有几间房间,用做起居室。有两名药童在捣药。 她待了有两盏茶的功夫,看病的病人络绎不绝。看来师兄们的医术还是可圈可点。至少镇上的人都认可。 谢迎刃刚帮着医馆的伙计卸完货,少棠对他挑了个眼,谢迎刃还不明白啥事,少棠就拽着他的胳膊,趁成乙不留神,招呼都不打,兔子一样偷跑到街上。 高兮国的西北边陲与周饶国接壤,气候干燥,荒漠广布、风沙较多,唯一一块绿洲---鬼方,与两国边界形成三角之势。 千门镇位于峪阳关内,既可观“长河落日圆”的胜景,城墙上也能一赏“平沙莽莽黄入天”的大漠壮观。 如有战事,此处是高兮国与周饶国的必争之地。 冉少棠走在千门镇最繁华的街道上,仍觉得这里是荒郊野外。 与京都比起来,这里的熙攘热闹不过是京都闹市收市前的一幕。 而在谢迎刃眼中,这里就是最好的地方。他在每个摊位前都能流连半天,东摸摸、西看看,兴奋的像个孩子。 摊主看见他,拽着他的胳膊,热情的推销自己的东西。 “小哥,这个拨浪鼓你要不要买回去玩玩?敲的可响了。” “小哥,你长得这么好看,买顶帽子戴,晚上镇上冷,可要变天的。” 谢迎刃举着帽子,又掂量手里的铜板够不够。 他觉得少棠师弟戴上帽子在竹屋睡觉一定不冷。 冉少棠注意到他的眼神,立即跳开八丈远。 “我才不要绿帽子。你自己留着戴。”谢十三真是个混蛋。 谢迎刃讪讪放下帽子,又去抓旁边的木头剑。 冉少棠真想夺过来劈了他。 “别看了,你挑的东西都是小孩子玩的。有意思么。一会儿师叔追上来就没得逛了。” 成乙被少棠与谢迎刃撇下,估计眼下正在医馆跟药工盘货、对账、考教弟子功课,无暇他顾,不然哪有他俩此刻的自在。 冉少棠嘴上虽嫌弃谢迎刃,却紧跟在后面,把他看中的东西,趁他不注意悄悄付银子买了下来。 她第一次觉得给别人花钱,是件快乐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逛到一家脂粉店,谢迎刃直接忽略,招呼少棠跟上,自己先跑去了前面的一家茶舍,站在门口兴致勃勃的听人说书。 少棠看到柜台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胭脂,犹豫着要不要给师父买个十盒八盒回去孝敬她。 自从被师兄带到坤峰竹屋,少棠简直成了没有人管的野孩子。即便假装乖巧殷勤的跑去给姨母师父问安,都被无情的挡了回来。 她不明白师父为何在见过一面之后,会对自己置之不理。 按少棠的逻辑,至少也小虐一把仇人的儿子出口恶气。谁成想姨母师父给她来了个野生放养。 既然师父都不管她,满悔自然成了摆设。少棠可不怕他,哪怕他的脸子甩的再难看,她都能视而不见。 倒是院里的几个小童,被她用银子通通“敲打”了一番,一个个开始对她和颜悦色,昨晚变着花样的做了很多好吃的食物送到山上去。 说起吃的,她就想吐槽三个字:真、难、吃。 她急需买个好厨子回去。买厨子需要银子,她带来的银子快使干净了。还好有一笔巨款应该已经到千门镇。 从京都出发前,冉少棠与她那个奇葩爹约好要在千门镇的驿站接货。 镇子不大,盏茶的功夫就找到驿站。 这种只接待官员的地方,能帮她寄存贵重物品实属不易。 幸亏她爹老谋深算,找到这么个安全有保障的地方,也幸亏人家官员给大驸马面子。 从小到大她爹的大驸马身份令她十分尴尬且咬牙切齿。 自己明明是冉家嫡长子,在外人眼里好像是小妾生的庶子一样不得待见。对于京都那帮势利眼来说,不是长公主肚子里爬出来的就不算嫡子。 每次遇到这种白眼,她都恨得牙痒痒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迁怒于她爹的大驸马身份。 这个身份给她和她阿母,带来太多危险与屈辱。 她现在背负的所有沉重与将来要面对的那些阴谋诡计,全是这个大驸马的身份赐予的。 唯一好处,就是在官面上,比名不符实的大将军名头有些作用。 她时不时拿出来狐假虎威应应急,看在能办事的份上,才对她爹是“别的女人的夫君”这一事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那么太揪心。 今天,她准备再用这个身份走个捷径。 她拽着听着书傻乐的谢迎刃直奔驿站。 门口佩刀的士兵拦住她。闲杂人等不许入内,何况两个小屁孩。 少棠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大驸马亲笔手书,递过去,说明来意,士兵看着上面的驸马金印,瞬间对眼前的小屁孩肃然起敬。 立即满面笑容的跑进去通报。 片刻功夫,负责这次押镖的徐有道徐镖头就跟着士兵还有一位官帽戴歪的官员,一起匆匆出来迎接大驸马的家眷。 第14章 茶馆 冉少棠到访时,驿站官员正在内室打瞌睡,早就从上峰那得知驸马家亲戚要来。看到信件听士兵描述后以为是长公主的大公子造访,兴奋的跑出来看能不能搭上个线,早点把自己调回京都。 待少棠熟练的撒了个慌,把自己身份说成是驸马家远房出五服的穷亲戚时,官员眼中的火花像被冷水扑灭的篝火,只剩下余烟袅袅。 不过,官员油滑会做人。他还是虚伪的客气了两句,才推脱有事,转身离开,抚慰自个受伤的心灵去了。 徐有道见无人在前,这才郑重与冉家大公子打了招呼。 在京都,为接镖时方便,冉问特意安排冉少棠与龙门镖局押镖的镖头见过一面,便是眼前这位徐镖头徐有道。 冉夫人当时还嗔怪夫君,由师兄成乙接镖就行,不必让少棠露面。 冉问却不认同妻子观点,在他心里成乙向来不靠谱。也不知丰宗主为何要派他来接人。 好在他重金聘请了高兮第一镖局龙门镖局押镖,此次一行,不仅保货物平安更是要保少棠无虞。 为了防着长公主伤害少棠,冉问没安排侍从跟随少棠来境山。反而以押镖的形式护送。江湖人重诺讲义气,比浸淫官场的人更可靠。 何况冉问有恩于龙门镖局总镖头胡云彪,孩子托付他的镖局照料,冉问还是放心的。 徐镖头见冉家小公子有些日子不见,似乎一改之前的阴郁,整个人的气场变的神采飞扬。不由多看了几眼。 谢迎刃悄悄挪步,挡住少棠。徐有道呵呵笑着,拿出几张交接单子,想与少棠一一核对货物。 少棠摆手:“不必了。龙门镖局重信守诺天下有谁信不过?核对这个浪费时间。” 几句话说的徐有道眉开眼笑。 听闻冉家这位小公子性格孤僻,不喜与人交往,上次匆匆一面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这次交流了两句,才知小公子举手投足与寻常家的孩童大大不同,竟隐隐有着冉将军的风范。 可见传闻不可信。 他指着院里的十车箱笼问冉少棠:“小公子,这些东西要运到哪?不如我们帮你直接送过去。” 总镖头胡云彪曾经反复交待这是笔暗镖,除了他清楚内情,其他人只知押镖送货,不问主家情况。 东西送进驿站等着人来接货就行。一切听主家的。 在一旁静静听少棠与徐有道交谈的谢迎刃,看到少棠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似乎有些陌生。不知平日里那个骄纵肆意的男孩是真的少棠,还是此刻沉着端庄的少棠才是真的少棠。 正在疑惑,听到徐有道要送镖进境山,他小声提醒少棠:“这不合规矩。不如我们自己运。” 少棠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跟徐有道商量:“徐镖头昨天刚到,大家一路上挺辛苦,不如在此地多休息几天。” 徐有道长着颗七窍玲珑心,明白这里面有着不让人知晓的东西,忙顺着冉少棠的意思答应下来。 最后双方商议,少棠每次拉两个箱笼走,争取半月之内运完货物。镖师与趟子手等人的住宿费用,皆由冉少棠全权负责。 少棠打开其中一个做过标记的箱子,拿出几件着急用的东西,裹在包裹里背在身上。 徐有道看着刚超过他腰腹高的一个小人,思虑缜密、处事沉稳,竟然如个大人一样,深感冉将军教子有方。 待两位小客人离开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 徐有道对此人十分客气,虽说此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七八的样子,可是他往院子里一站,那迫人的气势,连正午的阳光都暗淡下去。 少年的声音清澈如泉:“那个矮个脸上有胎记的,就是冉问的儿子?” 徐有道忙恭敬的回了一声“正是”。 “找个机会,带到周饶,让我父皇见上一见。” 徐有道“扑通”跪了下来。 “三殿下,胡云彪要是知道了,会要了我的命。” 三殿下宗政慎长眉微挑:“你不怕我现在就要了你的狗命?” 怀里揣了银子,少棠马上又有了大干一番的凌云豪气。 从驿站出来后,二话不说,拉着谢迎刃回到刚才的茶馆继续听书。 茶馆是这条街上最热闹的地方。 谢迎刃以前只跟师父进来过一次,还是坐在角落里,点了壶最便宜的茶。 这次跟着少棠可不一样。两人不仅坐到茶馆正中最佳的上座,少棠还把店小二叫过来,一口气点了茶馆里最好的茶和点心。 小二站着不动,眨巴着眼看着少棠。 心里在想,这两个小兔崽子是不是抽疯跑来想骗吃骗喝,拿老子寻开心。 谢迎刃忐忑的坐在座位上,新鲜的左瞧右看,坐在这里听书喝茶的都是大人,唯独他们两个是孩子。 茶客们正专心听着说书人讲故事,只往这边瞧了一眼,依旧把注意力放到台上坐着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身上。 少棠岂会不知店小二心中所想,瞥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块银子扔到桌上。 店小二眼睛发亮,赶紧拿起来放嘴里咬了口,真的。 脸色立即变得好看,殷勤的下去准备吃喝去了。 谢迎刃想要把银子抢回来已经来不及。 “少棠,你是不是给多了。” 少棠摆摆手:“一会儿让他多包点瓜子点心带回去。” 谢迎刃这才觉得划算,没吃太多亏。 不大会功夫,店小二端着东西上来,摆了满满一大桌。 谢迎刃看着各色点心直咽口水,冉少棠只尝了一口撇撇嘴便放回碟子里。果然不好吃。 便把心思放到台上的白胡子老头身上。 老头在台上讲的口沫横飞,激动处手中折扇甩的啪啪直响。 书的内容恰好与少棠有关。 正是高兮国的大将军冉问,寒冬深夜带百十人突围周饶国两万大军的英雄事迹。 台下的听众听到精彩处,不时的鼓掌喝彩。 谢迎刃也听出来这故事的主角是冉少棠的父亲,心里莫名多了份自豪感。 冉府接风款待他和师父时见过冉将军,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走起路来威风凛凛,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杀意。 私下大逆不道的以为,冉将军长得比师父帅。 他又瞧了瞧周围听的入神的茶客,在心里骄傲的自言自语:英雄冉将军的儿子现在可是我师弟呢。就坐在你们中间,你们还不知道! 他去看少棠,见师弟脸上挂着笑,正听得聚精会神,不由自主也挺了挺腰板,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核桃酥。 少棠专注的听了一会儿,暗自感慨。 想不到她那个奇葩爹的英雄伟绩到现在还传说纷纭。 最遗憾的就是被皇帝强塞个公主,再上不了战场。 封个司马大将军却不给虎符,君主的制衡之术而已。 飞鸟尽,良弓藏。这种事哪朝哪代不上演。 她阿父早就想开,乐然接受。可惜,有人却在不知所谓、恶语伤人。 正当白胡子老头讲到冉问一人抵百,在战场上杀伐果决,满身是伤,就要把敌军将领的头颅砍下来时,台下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令人扫兴的话。 第15章 英雄 “冉将军再厉害又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贪图安逸尚了公主,连兵权都交了。” 底下安静片刻,连台上说书的白胡子老头都停了一拍,干咳了两声才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台下的人,已经被这句话挑拨的骚动起来。 又有人嘲笑道:“将军变驸马,高兮没戏啦。” “哎,你这人不要胡说。现在高兮与周饶可是友邦,不打仗了。将军回去娶妻不是再正常不过。” “娶谁不好,偏偏要娶公主?是贪恋富贵还是贪恋美色?”彼时高兮国的国制,男子若尚了公主就不能再在朝中任要职。 “冉家乃世族大家,有的是钱,自将军上战场打下胜仗无数,陛下的赏赐源源不断,将军怎么会缺钱。” “不缺钱就是贪色呗。听说公主在一次外出游玩时意外受伤,被冉将军所救,公主貌若天仙,两人一见钟情。陛下才成就的这桩好姻缘。” 谢迎刃心道胡说。 冉将军明明与五师叔一见钟情,境山谁人不知冉将军最喜爱五师叔。 他气得想站起来为冉将军辩驳两句,却被少棠按下。她黑着一张脸,继续听人说着风凉话。 “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冉将军是色令智昏。” “呸,冉问算什么英雄,为了美色就弃百姓生死而不顾,他不配当英雄。是狗熊还差不多。” 冉少棠强忍着怒火,脸色越来越难看。桌上的绿豆糕已经在她的手掌下碾成了渣滓。 店家掌柜看形势不对,擦着汗急忙跑出来打断议论,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各位客官可不能再说下去了。一会儿有官兵过来,听到议论皇家秘事是要问罪的。小店可担不起。拜托各位,拜托。” 然后,又赶紧交待说书先生立即换个聊斋故事,狐狸精,夜会穷书生那种的。 一通求爷爷告奶奶的忙活,这才算消停下来。 店家掌柜忙着息事宁人的功夫,冉少棠跟谢迎刃打个招呼说要方便一下,便溜进了内室茶房。 谢迎刃要跟她一起去,被少棠拦住。 “我去去就回,你继续听。我没事。放心。” 自个的奇葩爹虽然常常被她吐槽、腹诽,却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 那几个编排她阿父的人,都被她一一记了下来。 有仇不报非君子。 她走进茶房,里面烟雾袅袅,热气腾腾,几个炉子上都烧着滚烫的热水。 少棠瞅了一眼旁边忙碌的厨房,店小二正在给客人准备点心,顾不得这边。 她快速的从袖子里掏出随身的蓝色瓷瓶,把里面的粉末均匀的倒进了茶台上摆着的五只茶壶里。 又细心妥帖的摇了摇每只茶壶。 然后,若无其事的喊厨房里忙活的店小二过来。 店小二瞧见出手阔绰的小男孩进了后店,不知他要干什么,低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少棠勾勾手,示意他过来,指了指那五只茶壶:“刚才听客人们谈论冉将军,讲的特别好。我最喜欢听英雄救美的故事。这五壶茶是送给他们的。就说是我请客。” 少棠一一指出外面那五个人给店小二看:“你可要给我看清楚。”又塞了一块银子放他手里,“别送错了,剩下的银子归你。” 店小二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让自己碰上,不知是谁家的小公子,脸上有缺陷,心眼儿也缺一大块。花钱如流水,眼都不眨一下,败家玩意。 看着不像镇上的。是来千门镇走亲戚的?盼着他多住些日子,最好天天光顾他家茶馆。 店小二高兴的咬完银子,咧着大嘴揣进怀里,按照吩咐把茶壶端出去,一一准确无误的送到位。 少棠在茶房这边冷眼看着,心里狞笑不止。 用不了半个时辰,让你们的菊花冒青烟,跑茅厕跑细了腿。 正当她觉得心中畅快时,突然身后有人说话:“你又要害人?怎么每次遇到你都看见你在给别人下毒?”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人惊悚不安。 少棠暗叫一声“不妙”。 对方一定是内功极其深厚之人,竟然到了自己身后都没发觉异常。 她定了定神,反呛回去:“什么叫又要害人?小爷认识你吗?你哪只狗眼看见小爷我下毒。” 同时警觉的回头,身体向后退了两步,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方便自己或逃或迎战出招。 谁知等她回过头时,面前却空空如也,只有水壶里突突冒出的热气,氤氲朦胧,哪来的人影? 难道自己青天白日遇见鬼了? 大堂内,白胡子老头正说着月黑风高夜,一只千年修道的狐狸精化成人形从坟场跑出来溜达找猎物 少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明明听到有个男人质问自己,不会听错的。 茶房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屋内所有陈设。 她忽又抬头瞧了瞧梁上,也没有人。 唯一可疑之处,便是一扇打开的窗子。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不靠近那扇窗。 算了,这里不安全。走为上。 她担心万一自己不敌对方,探看时,被人从窗口拉出去可就麻烦了。毕竟自己身小力薄,手边也没有武器。 正准备离开,店小二乐颠颠地跑进来请冉少棠:“小公子,客官们说要见见送茶之人。要感谢您。还请您移步。” 冉少棠又瞥了一眼窗户,转身跟着店小二走出茶房。 未语先笑:“各位讲的比说书先生还精彩,在下就想请大家喝茶润润喉,不必客气。”冉少棠年纪虽小,作派却是大人范儿,话毕,拉起还埋头吃东西的谢迎刃走出茶馆。 “哎哎哎,还没吃完呢。不是说还要再带点心瓜子回去?就这样走了?”谢迎刃吃的意犹味尽,关键是那个狐狸精到底有没有钻进书生的被子里 他刚听到关键处。 这怎么说走就走呢。太让人猝不及防。 他遗憾的跟在少棠身后嘟囔着,脚步死活不多挪半步。 茶馆里的人原以为请客的是哪位贵人,看到是个半大孩子后,都诧异的哄笑起来。 “这是谁家的娃,跑出来败家。” “小小年纪不知钱是好的,家里大人也不好好管教管教。” 店小二低头收拾桌子上谢迎刃没吃完的食物,听到闲话,在心里啐了一口:嘴上说的大义凛然。有本事别喝人家小公子送的茶水。 第16章 报仇 谢迎刃被少棠拖死狗一样拖到另一条街上,不停的数落这个小师弟:“少棠,你这样太败家。你给的那些钱够买两套铺盖呢。咱们就算不听书,你至少让我把吃剩下的东西带回来哄师父。” 想起他从山上采的那点可怜的草药,卖了还到不五个铜子就觉得心塞。一会儿空手回去,师父会不会揍人? 说好的买铺盖,没钱买,还花了少棠这么多钱。这可怎么是好。 谢迎刃低头碾脚尖,少棠全身汗毛孔都张开了,高度紧张的环视着四周动静。 她总觉得从茶馆出来后,身后就一直有人跟着,她全部精力都放在反侦查上面,嗯嗯两声应付着谢迎刃,拉着他一个劲的在街上左拐右转。 谢迎刃瞧少棠越走越快,他跟在后面几乎要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问道:“为什么走这么快?医馆就在前面。不用着急。” 少棠在长公主派来的杀手手底死里逃生过多次,早就养成对危险气息的敏锐直觉。 眼见拖着谢十三这个家伙走太吃力,她不得不停下,抬起脚附耳对谢迎刃小声说道:“师兄,你先去医馆把马车赶到驿站装货,我想去给师父和师叔买点东西,一会儿我们驿站见。” 谢迎刃想说,师弟你可真笨。为什么不先买完东西再回医馆,有礼物送师父才不会生气。 可是,看到少棠那副乖巧的模样,他又觉得这样把话直接扔出来会伤了师弟的面子。 少棠虽然笨,可是还是不要当街说出来。以后慢慢教就好了。 他点点头,答应道:“哦,好。我先回去,你也要”谢迎刃后面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身子一轻,就被人从后面整个拎了起来。 “少棠,快跑。快跑。”他意识到危险,狠狠推了一把已经呆住的小师弟。 少棠见此情形翻了个白眼,跑啥跑啊。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师叔,我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强势服软先。 少棠乖乖的双手抓住耳垂,做认错讨好状。 “小兔崽子,你倒是能屈能伸。别以为认个错我就能饶了你们。” 成乙另一只手拎起少棠的后领,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把两人抓进了医馆。 成乙盘点完货物已近晌午,肚子饿的咕咕叫,转头找两个孩子却发现不见人影。 好在千门镇还没镜山大,他就是挨家挨户翻,也能把两个小兔崽子找出来。索性填饱了肚子才出门。 先去了驿站,打听出两个孩子来过又走了,他又寻到了小吃一条街,就这样串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让他碰上两个小兔崽子。 没得商量,抓回去受罚。 到了医馆,少棠双脚刚刚落地,门外就传来刺耳的嚎叫声。 “医师,救命。医师快救命。”门外一人被两人架着进来,两手捂住肚子已经说不出话。 谢迎刃一看,认识呀。 这不是刚才茶馆里说冉将军坏话说的最凶的那个男人。 馆里听到动静,早有医童跑出来帮忙扶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蜡黄。”关键是浑身屎臭。 医童捏着鼻子,不敢喘气。 紧接着后面又有两个病人被搀了进来,症状一样,关键气味也一样。 医童痛苦的看向坐诊的医师,在心里拼命喊救命。要臭死人啦。 谢迎刃突然拍掌:“哎呀,这三人我认识。” 少棠目光越过神情痛苦的三人,向外张望,估计剩下两个还在路上。 哼!要不是小爷心慈手软,你们连爬都爬不来医馆。 她正暗自解气,只听“噗哧”一声,说冉问是狗熊的那人双手从腹部换到臀部,脸色变成了紫猪肝。 切。拉裤子里了。 少棠急忙屏住呼吸。 成乙嫌弃的把凌乱肮脏的现场交给弟子们处理,他重新拎起两个小人,向后院疾走。 谢迎刃捂着嘴哈哈大笑。 “活该。现世现报了。让你们胡说八道,乱嚼舌根。” 门帘撩下来的那一刻,少棠瞥见医馆门外又被抬进两个哀嚎不止的人。 她这才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坐在医馆后院的书房内,冉少棠捧着一本《药王医经》目瞪口呆。 师叔所谓的惩罚就是背书? 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照顾小师妹的儿子? 这本医经别说背下来,里面的治病手法她已经驾轻就熟。 再扭头看看谢十三,就快要哭了。 冉少棠递过去一只拨浪鼓“咣咣咣”在谢十三眼前晃,调侃道:“小十三,激动吗?这可是医学圣典。外头多少学医之人打破脑袋想要得到此书,现在终于摆在你面前,你千万别掉金豆子。” “哇。”谢十三夺过拨浪鼓,扑在桌案前,哭得肩膀直抖。 他哪里是激动的哭,他是害怕的哭。 别人眼里的圣书,在他眼里就是惩罚利器。让他背书,还不如让师父拿鞭子抽一顿来得痛快。 自从拜入师门,师父就把这本药经给了他。药王宗弟子熟背此书是最基本的要求。 他也想要一字不漏的背诵下来啊。 可是太难了。 几百种草药药名背下来就整整耗费他一年时间。 还要背对应各类疾病的药方子,关键是每种草药的药量,一会两钱,一会七两,文火煮过,还要武火,总之各种细节简直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宁可当病人让师兄们在他身上试针,也不想背书。 太折磨人了。 他最想干的不是学医。虽然还没想好最想干什么。 师父太可怕。 他下次再也不听师弟的。全是馊主意。 谢迎刃哭的后悔莫及,上气不接下气。 成乙坐在太师椅上冷哼两声对少棠吩咐道:“你别管十三,让他哭。每次让他背书都这副鬼样子。哪有半点像我‘妙手成’的徒弟。” 谢迎刃听到师父责怪,转身跪到成乙面前,拉着成乙的袖子抽抽噎噎:“师父你别不要我。我好好背就是了。以后再也不敢不听话。” 冉少棠身体靠在桌案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师徒两人。 突然问成乙:“师叔我要是背下来,是不是有什么奖励?” “哪来的奖励。这是在罚你。你还想要奖励?”成乙瞪着眼睛,心里盘算着怎么整治这两个小混蛋才解气。 少棠故意气他:“那我不背,大不了跟师兄一样跪下来给你多磕几个头。再哭上一场。” 成乙果然被少棠气到。接连打了几个嗝,指着少棠干瞪眼。 第17章 祸事 看到自己没能为少棠做个好榜样,谢迎刃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他还打算有空教少棠医经呢,至少能盯着师弟背诵草药名字,唬上一唬。 没想到这一点小算计被师父给无情的拆穿了。 不知师弟会不会以为自己很没用。 “哇。”他哭得更大声。 少棠的条件是自由。想干什么干什么。 成乙的条件是,只要你把书背出来就答应你。 新一轮的较量里,成乙大叔再一次输给了冉小鬼。 因为人家当场把《药王医经》一字不漏的背了出来。 成乙特意挑了几个难记的方子考她,她不但对答如流,还能延伸出其他类似病症的解决办法。听得成乙恨不得狂拍自己脑门。 师妹这么好强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教儿子《药王医经》。他是上了这母子两个的当。 师妹说少棠顽劣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不爱学医,只爱吃喝玩乐,要他多照拂。 冉小鬼刚才一副打死不背的样子,误导他这小兔崽子背不出来他这才同意打赌。 原来,自己又被套路。 “师叔,有赌就有输,你也别难过。下次你准能赢。我也就是靠运气。险胜。险胜。”冉少棠装出苦瓜脸劝成乙消消气,还为师叔的下次打赌送出了美好祝福。 成乙:“滚。” 傍晚时分,谢迎刃红着眼睛驾着马车,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少棠小师弟坐在车前,一边看风景,一边磕瓜子。 师弟真是个怪物,那么厚厚的一本书竟能背下来。不知挨了多少打。真可怜。 他偷瞄了一眼师弟,手中的马鞭在空中甩的猎猎作响。 深受打击的二师叔独自跟两个大箱子坐在一起,屁股在坐位上颠来颠去。 不行,他一定要找机会修理一下冉少棠这个小兔崽子。 马车行到坤峰脚下,谢迎刃正发愁如何把两个大箱子抬上竹屋,提前半路下车的冉少棠已经带着八名壮汉赶了过来。 少棠指了指箱子,不由分说,八名汉子四人抬一个箱子,稳稳的送上山。 谢迎刃张大嘴巴:“你哪找来的人?” 少棠轻松答道:“村子里。一两银子一个箱子。怎么样,我这次没败家。” 成乙瞧着冉少棠,皱眉想起某人来。 好像那个姓冉的当年在境山时也这副德行。 简直是宗门不幸。 两天后的清晨,成乙还在被窝里蒙头大睡,大徒弟纪纲急匆匆跑来砸门。 “有何屁事?不知为师最恨扰我清梦之人。”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听大徒弟冒着挨打的危险,惊慌失措的一口气汇报道:“师父大事不妙。三师叔与四师叔带着人去坤峰闹事去啦。” 嗯? 成乙打着哈欠,眯着一只眼使劲蹬脚下的靴子。 听到徒弟说完,他歪头看了纪纲一眼。 “听你这口气,好像师叔伯们打起来,你很欢快。” 纪纲懊恼自己一时太过激动,没有隐藏好情绪,慌忙正色撇清自己:“没有的事。师父,两位师叔不是找大师伯打架。他们是去揍冉少棠。” 哎呀,这句情绪更加露骨。为什么想笑。 “什么?”成乙另一只脚上的靴子激动之下飞了出去。 纪纲立即去给师父捡回来。 “揍冉小鬼?为什么?老三老四可能都没见过他?怎么就要揍人?”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心愿被佛祖听到,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纪纲殷勤的拿过衣架上的衣衫,服侍成乙穿上,慢慢说道:“好像是说冉少棠抢了二位师叔的人,高价把村民雇佣到山上给他干活去了。” “现在正是农忙季,没有人干活耽误大事,两位师叔才要上山给冉少棠点教训。师兄弟们都跟在后面,小十三第一个跑没影。听说现在坤峰前所未有的热闹。弟子怕闹出人命,特来禀报师父。” 成乙已经无法控制内心的愉悦,困意全无。他胡乱用水洗了把脸,精神抖擞的对大徒弟笑了笑。 “走,去坤峰。” 纪纲跟在后面暗自琢磨师父的态度,怎么觉得师父听完这个消息,比他还高兴呢。 走到通往坤峰的必经之路上,成乙、纪纲发现原来大家都闲的很,竟然排队去看热闹。 这种打群架不!是一挑百的战事,在境山百年不遇。 很多热衷八卦的村民已经爬到坤峰的半山腰。 不论大家有多想快点到达冉少棠的住所,都不敢惊扰坤苑的主人。 清晨的竹林,雾霭氤氲,经受过露水浸润的竹叶青翠欲滴,郁郁苍苍的翠竹修长挺拔,直冲云霄。 谢迎刃看着已成规模的二层竹楼,忙碌的村民在竹楼里上上下下、各司其职,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少棠说过只要收拾一下,简陋的竹屋就是皇家别苑。 他竟然做到了。 “少棠。你、你你这是花了多少银子?” 原先的竹屋已经不见踪迹。 进入眼帘的就是整整齐齐一座以竹子为主材的大庭院。 两进的院子,后院是二层高的竹楼。 前院内还挖了个小池塘出来,山上的溪水引到池塘里,哗哗的流着。 不知哪弄来几棵果树,也栽在池塘周围。 少棠负手站在石榴树下,颇为得意。 “就地取材,省钱着呢。就是人工贵点,一个工一天一两银子。哎,十三,你帮我看看,那个角上要不要栽棵绿梅?或者盖个八角凉亭也不错。对,就盖亭子,我们两个下雨天就在亭子里喝青梅酒、烤兔子肉。听雨赏竹,人生乐趣。” 听到吃的,谢迎刃快速咽了下口水。 “你的意思是说我也可以来这儿住?” “当然不可以。”少棠心想,你要是女孩子就可以。可惜呀。 谢迎刃并不生气,反而替他数起干活的村民有多少个。 娘呀,少棠是不是把全村的壮劳力都弄上来了。这得花多少钱? 想到壮劳力谢迎刃大叫一声:“哎呀,不好。”他这才记起自己抄小道上来的目的,“少棠你快找地方躲一躲。三师叔和四师叔要来找你算账。估计这会儿快到了,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少棠皱眉:“找我算什么账?我都还没见过他们。哪里得罪他们了。” 谢迎刃急的拍大腿:“你抢他们人啦。这些村民都是给师叔们干活的。现在他们都跑你这来盖房子,没人插秧,没人打渔,师叔们要掀你屋顶。” 少棠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有点道理。 自己无形之中断了别人生计,这可是做生意的大忌。 她冲着年岁稍大的一位村民拱手说道:“王叔,您看要不放一批人下山,继续帮我师叔种田去。房子盖的差不多了,少来一点人也没问题。” 王叔还没说话呢,听到的村民不乐意了。 “俺们不回去。花山主和苏山主太抠门。干一年才不到二两银子。给小公子干一天就有一两银子赚。傻子才下山。” 第18章 对峙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傻子,村民们达成高度一致,打死也不下山。 等到三师叔花天下与四师叔苏安带着队伍冲上山时,哪里还找得见小师侄。 迎接他们的是一堵又长又厚的人墙。 二百余口壮劳力里三层外三层把药王殿围的密不透风。 苏安不敢置信的闭上眼,等了片刻又睁开眼,看着高高的门楣上挂着的匾额:没错,就是“药--王--殿”三个字。 冉少棠小弟子特意为自己的新居起了个令人看到就想跪下叩拜的名字。 腿短的花天下爬山爬的口渴,喝了一口弟子递上的水,噗的全喷了出来。 他个子矮,前面的人挡住视线,他抬头只看到两个字:王殿。 什么王殿?王的宫殿?还是,阎、王、殿。 前面的人被喷了一身,不敢指责师父,只得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花天下尖声怪叫:“药、王、殿?什么玩意?怎么冒出来的?” 冉少棠居高临下站在二楼往下张望,来人果真不少。 穿弟子服饰的有六七十个,剩下的都是来看热闹的村民。 其中有个拄拐的老妪她认识。村里打听消息时,那老妪无所不知,是个万事通。少棠想到老人家爬上来的艰辛,登时对她这种八卦精神,肃然起敬。 师兄们围着两个与成乙师叔穿着打扮相仿的人,隔着道厚厚的人墙,正在对着她的新居指指点点。 “冉少棠,你还不出来?躲在人后能躲一辈子?赶紧滚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把事解决清楚。” 不知是哪位师兄大着嗓门跟她叫板。引得其他师兄都有样学样,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少棠,很为难。 不是她不敢出去,是这群固执的村民不让她出去。 老王头说了,她只管给钱,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这样不由分说的把她硬推到二楼上。 “花山主、苏山主,你们别为难小公子。是俺们不想给你们干活的。不关小公子的事。” 苏安不解:“为什么?这么多年不都干的好好的?” “当然是你们给的钱少,人家小公子给的钱多。” 老王头把这笔帐给他们当众掰着手指头算了出来,花天下与苏安竟无言以对。 来看热闹的多是给冉少棠做工的村民家眷,有人听完强烈表示支持,有人却在嘀咕这份新工长久不长久。 半山腰不知谁喊了一声:“错在冉少棠给的钱太多。恶意破坏境山的平衡。咱们管不了他,让大师伯出来管教他。” 花天下与苏安对视一眼,恐怕不妥。 怎么说也是五师妹的孩子,若不是实在没有村民干活,他们也不会上来为难他。 可是药王宗的弟子们却没有考虑这么多。 在他们眼中,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目中无人,太过招摇。 关键是没有村民干活,他们一人要干几个人的工,昨天一日超负荷劳作已经要累的吐血。 师兄弟们私底下已经达成同盟,必须逼着冉少棠把人放回去。 大家如果天天把精力放在种田养鱼上,没时间好好学习医术,如何在半年后的宗门大会上顺利过关。 所以,这件事牵扯的利益涉及到他们每个人身上,众弟子才不遗余力的怂恿各自的师父来山上找冉少棠要人。 “大师伯不会任他胡作非为的。咱们去请大师伯,把他关镜湖上去。”大师伯与五师叔有过节,一定会趁此机会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 有人立即附和。 山上一时响起要请丰滔滔出来严惩劣徒的呼声。 冉少棠站在太师椅上,望着下面群情激动,利落的吐掉瓜子壳,啧啧苦笑。 师父才不会上山。 听满悔说,师父在自己来的当天夜里就闭关去了。 估计这群人上来打死自己,姨母师父都不会出面。说不定听到消息还会觉得大快人心的仰天长笑两声。 少棠的高价用工行为,损害了同门师兄弟利益,却在短时间内让村民们获得了高额利益。在药王宗对冉少棠的声讨越来越激烈时,村民也不甘示弱,有组织有纪律的高喊出心声。 “谁给钱多就跟谁干。” “谁给钱多就跟谁干。” 花天下一向最有心数,眼见局面失控,他略一寻思,让大嗓门的徒弟照自己的话冲村民们喊了一句:“盖完房子没活干,你们以后还想不想接农活赚钱?你们准备放弃以后的生计?” 这句话连喊三遍,终于有了反应。 村民安静下来。 他们看到这么多银子过于激动,一时冲昏头脑,忘记了以后的事。 种田打渔是长久生计。 冉小公子盖完房子就没有活计提供给他们了。大家要是得罪两位山主,岂不是断了以后的生路。 苏安冲花天下竖起大拇指。 为了眼前利益放下长远利益,那才是傻子。 山上一时安静下来。 少棠其实很想喊一嗓子:她准备盖完房子,修一条下山的青石路,路两边栽满蔷薇与藤萝,在青石路上搭一座拱形花廊用来遮荫,一直蜿蜒到山下。这工程至少需要两三年。 同时,她要砍掉部分竹林,收拾个大花园出来。假山凉亭、小桥流水、曲径环廊、楼台飞瀑、荷花锦鲤,一样不能少。 在对面山头,她阿母闲置下来的山上要找人种满迎春树、桃树、海棠、梨树、槐树、石榴树、桂花树、松柏,从春到冬,一年四季,只要从她的二楼竹屋望出去,对面山上总有景色可赏,还有果子可食。 她还要长期雇佣十几个打杂的下人,打理她的药王殿。 千门镇上缺少钱庄,她正物色人选去开店经营,积累财富。 还想挑一批人去外面学习厨艺、女红、丝竹、制陶、烹茶总之,京都有的,她都要在这里再造一份一样的出来。 经过两世的辛苦,她现在只想享受美好人生。 决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反正,她要雇佣的人太多了。估计眼下这些人都不一定忙得过来。 但是,她不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去,那样明摆着是要和师叔们撕破脸,不想好好在境山混下去。 自从知道师父与二师叔指望不上之后,她就把希望寄托到剩下几位师叔身上。 人,是千万不能得罪的。 势态胶着,村民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商量起对策,花天下与苏安这边也有些着急。关键田里的活还没人干呢。 又有弟子趁机起哄:“咱们还是找大师伯去。总有人能让冉少棠服软。”药王宗这么多人,还治不了他一个小屁孩。 “对,我们去找大师伯。把冉少棠送到镜湖关禁闭。” 少棠放下茶盏,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下去善后。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乱,有人挤上山来。 第19章 中毒 能在拥挤的山道上劈开人墙,此人必定有些来头。 少棠探着身子向骚乱处张望,果然不是旁人。她急忙缩回身子。 众人纷纷避让,成乙在徒弟的簇拥下喘着大气爬了上来。 他一眼瞧见二楼露出个小脑袋的冉少棠,吼道:“小兔崽子,还不下来受罚。” 其实,他更好奇这两天两夜的功夫,偌大的庭院是怎么盖起来的。他很想进去瞧上一瞧。果然是人多(钱多)力量大啊。 听到成乙的怒吼,挡在前面的众人纷纷回头跟他行礼,打招呼。 他在宗门里的地位仅次于丰滔滔。 还没等少棠害怕,谢迎刃先怂了。 “我师父来了,咱们还是快下去。”不然又要罚背医经好痛苦的。 少棠本来也打算下去,正要转身下楼,突然听到有个尖利的男声兴奋的几乎破了音的喊道:“大师伯来了。大师伯来了。” 少棠与谢迎刃一同趴在栏杆往下瞧,果然是丰滔滔,一袭白衣胜雪,头发未扎,长发飘飘,站在众人之前,惊为仙人。 丰滔滔的的气势瞬间碾轧成乙,她安静的站在一棵核桃树下,眼神冰冷的看着众人。 花天下与苏安上前恭敬行礼。 花天下不提自己上来的真实目的,只说:“大师姐,你的好徒弟不经师祖同意拆毁了你的竹林,擅自盖了个药王殿,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太无法无天。” 丰滔滔垂目扔给三师弟轻蔑一瞥,抬头越过人群瞧了瞧探出脑袋的冉少棠,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翘起,侧目示意站在身旁的弟子满悔。 满悔立即恭敬点头,只听他朗声一字一顿说道:“我师父说,她倒想看看谁敢欺负她丰滔滔的徒弟。” 鸦雀无声。 众人始料不及。 弟子们猜了百十种大师伯对待冉少棠的方式,无一猜中她会护犊子。 难道大师伯与五师叔恩怨已消? 又或者是冉少棠巴结讨好终于见效? 众人不解丰滔滔的态度,冉少棠本人也觉得十分奇怪。 避而不见的姨母师父为何转眼间就变了脸,不但突然现身,而且面对众人的刁难摆明要护着自己。 想不通,想不明白。 她有种想要扑进姨母师父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 谢迎刃拽着她下楼,健步如飞。刚刚走到一楼,境山上空突然响起余音绵长的钟声。 一声紧似一声,很快,后一声盖住前一声,声声重叠,响彻山谷,直震人心。 所有弟子包括村民,瞬间表情凝重,肃穆而立。 成乙首先反应过来:“不好,师父他老人家出事了。” 花天下、苏安互看一眼,二话不说,转身下山。 成乙高喊一声:“各峰首弟子负责好各峰事务,纪纲你速派人通知各位峰主赶去境乾峰。之后回震峰代我主持内务。父老乡亲大家都散了。” 说完,他瞧了一眼丰滔滔,她一惯冷静自持的瞳眸中,同样流露出疑惑与不安。 冉少棠还未搞懂这钟声有何深意,已经被焦急无措的谢迎刃连拉带拽,抄小路往境乾峰蹿去。 路过呆滞木然的村民人墙,少棠不加思索的喊了一句:“大家继续赶工期,如期完成每人加一两银子。” 未走远的众弟子:真想扒了这小子的皮。 紧接着,少棠又补了一句:“没在这儿上工的可以去我几位师叔那儿继续干活,工钱我付,与坤峰施工村民同酬。”这就是她早就想好的善后方法。 一片欢呼响起,几乎盖过了钟声。 众弟子:这小子在收买人心么? “发生什么事?”少棠一边跑,一边问谢迎刃。 钟声一声紧似一声,敲的人心慌慌。 “不知。镜山的钟声只响过两次,第一次是丰师伯受伤被救回,第二次是五师叔重伤被救回。这是第三次。估计不是好事。” 少棠听他说完,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两人一前一后抄小路赶到境乾峰山脚下,已有数十名弟子围跪在一处。 “让一让,让一让。”少棠与谢迎刃扒开人群,挤上前去,进入眼帘的画面实在有些惊悚。 身材瘦削的老者,四肢皮包骨,肚子却涨的鼓鼓的,似乎随时都可能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把肚皮撑破。 老者满头银发,五官因疼痛已经变得扭曲狰狞。 少棠想起末世出现的干尸,猝不及防后退一步,却踩到一人脚上。 她回头,抬眼望去,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颀长少年站在身后。一身玄色长袍罩身,肤白如玉,眉目俊朗,只匆匆一瞥,她便被少年嫌弃的推开。 此时的谢迎刃看到老者的手,已经认出地上躺着的人便是药王宗宗主,外出云游的丰让。 他跪倒在老人跟前惊声呼唤:“师祖,是师祖。你们怎么还不施救。” 他在看到师祖的刹那儿,眼泪颗颗滚落下来,哭着扫视跪成一圈的众位师兄,大家却齐齐摇头,均是束手无策的样子。 “我们也是刚到,不知师祖为何变成这样。” 师祖丰让颇会养生,是个乌发童颜的胖老头,若不是他的六指,以及腰上不离身的玉牌,大家根本不敢辨认,眼前形容枯槁的干瘪老头会是药王宗的宗主。 冉少棠看到谢迎刃欲求无门的可怜模样,拍拍他的肩,走到老人近前,正想扒开他的眼睛看一看具体情况,那个陌生的俊朗少年却一把拽开少棠。 “不要碰他。他身上有剧毒。” 少棠听到少年声音,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你是谁?”她警惕的瞪着少年,后退两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此时,成乙与丰滔滔等众人业已匆匆赶到。 他们也听到了少年说的话,快步围拢过来,纷纷跪到了老人身前。 “师父,师父。”成乙唤了两声,丰让躺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看到宗主此刻的模样,心里皆明白少年说的不假。果然是中毒之兆。只不过一时之间不知中的是何种毒药。 丰滔滔已经按住丰让的手腕开始把脉。 少棠奇怪为何这少年怎么不阻止师父接触师祖,难道这个人是在哄骗自己? 自刚才听到少年的声音后,少棠的心思便全放在他身上。 这人的声音与那日在茶馆茶房听到的声音相似度极高,只是方才环境嘈杂,她没有仔细辨认。 若让他再开口说几句,她定能判断出当日背后之人是不是他。 少年察觉出冉少棠的目光不善,轻飘飘的扫了少棠一眼,似有不屑。 陆续有宗门弟子赶过来,花天下与苏安扑通跪下来,眼睛里闪着泪花,连声呼唤师父。 药王宗众人得不到丰让任何回应,看到如此情景,慌乱过后,一时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在等待丰滔滔的诊断结果,气氛凝重的似乎要在空气中滴出水来。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宗主的医术得上一任药王真传,有医死人之奇术,可他却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可见下毒之人不是寻常人。且这毒也不是一般的毒。 成乙眼见自己医术不如丰滔滔,决定先解决眼前事。 他率先从痛苦中清醒过来,看了看伫立一旁的陌生少年问道:“感谢少侠送家师回来。敢问少侠尊姓大名?可知家师如何中的毒?” 第20章 深意 眼下情形,成乙更想问这少年是如何进的境山? 看师父如今的状况,必定是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人指引,这少年是如何冲破种种迷阵进来的? 境山的规矩,没有宗门允许外人不得入内。也就是说外人即便站在境山入口,没有宗门内的人引领,也无门可入。 然则,此时若冒然相问,恐显药王宗处事不分轻重,事后遭人诟病。故而成乙临时改口。 少年微笑拱手行礼,礼貌报上姓名:“在下姓终名九畴,高兮人。路过鬼方时,见丰宗主与一人缠斗,那人用计使诈,丰宗主不敌,中了他的圈套,在下瞧丰宗主形貌神似过世的外祖,心内不忍,便把丰宗主救了下来。” 少棠在旁边听的认真,一声一调无不证明这个终九畴就是茶馆里那个在背后嘲笑她的人。 她下意识攥紧了双拳,全身紧张的肌肉酸痛,像只弓背炸毛的小猫。 心内颇多疑惑交织。 那日在茶馆他是恶意还是无意? 如果是恶意那为何扔下几句话就走? 今日又怎么会出现在境山,还救了师祖? 他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碍于不想让成乙知道自己又用毒伤人,少棠忍下所有疑惑,希望能借师叔的手把这个危险人物赶出境山去。 她躲在人后插嘴质问:“你胡说,既然用毒那人想要取我师祖性命,为何没把你这个碍事的一起毒杀了?岂会让你轻易把人救走?” 言外之意难道你能比我师祖还厉害? 少棠是怀疑他令有所图。 也许下毒之人就是他。即便不是他,也与他有关。不然为何他能全身而退。 不仅少棠这样想,成乙等人皆是认为终九畴不简单。单看他入境山的本事,就觉可疑。 只不过少棠嘴快先问了出来。 成乙觉得此话若由他问出口,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略显小气。倒是借少棠的口说出心里话,更合适些。看向少棠的目光里不由暗藏几分赞许。 少棠收到师叔的眼神鼓励,更觉理直气壮。想要进一步责难于姓终的。 终九畴显然早有准备,他目光锁定少棠,冷睨她一眼,向圈外跨步,避开众人,袖子朝百米外的一棵碗口粗的杨树迅速甩去。 少棠感觉脸上刮过一阵冷风,能刺破她的肌肤。 众目睽睽之下,那棵长了数十年的杨树应声而断,断口整齐。 少棠暗暗攥拳。不知终九畴是用的暗器,还是只凭内力便把树干轻易折断。 总之,此人内力深厚。一时半会儿如果不使诈,她还真是斗不过这个姓终的。 终九畴进入境山前,便预测过众人反应,也盘算出要如何才能达到目的。 断树之举不过是想向他们证明,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把人救出来。他所言不假而已。 只见他面容冷肃,轻弹几下袖口似有若无的灰尘,目光迎着众人坦然又自谦地说道:“在下会些三脚猫的功夫,用毒那人近不了我的身,如何伤我?人已送到,你们若不信,那在下就此告辞。” 话说到这儿,场面颇有些尴尬。 以后若传出去,会让江湖人笑话药王宗竟把救命恩人当成坏人,连口水都不给喝,就把人赶出境山。 大为不妥,实在有失药王宗的声誉。 成乙赶忙起身拦下:“终少侠莫走。刚才是我家小徒不懂事,出言不逊。莫要与他一般计较。药王宗还未感谢少侠救命之恩,怎能就此离开。如果少侠没有要事,可留几日,境山景色与大漠不同,进来便是缘分,我让弟子带你四处转转。” 他还未问清楚师父是何人所伤,所中何毒,也不能轻易放人就这样离开。 冉少棠无奈的撇撇嘴,师叔的变脸神术,她佩服至极。竟然还拿她当挡箭牌。 我呸。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姓终的来境山绝对目的不纯。 难道又是长公主派来的?可如果是,那天在茶馆就应该动手了。 如果不是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觉得这个终九畴真是个麻烦!她美好的境山生活才刚刚开始,却要操心怎么把这个麻烦弄走。 她有些忧愁。 成乙的几句话说到终九畴的心坎里,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费劲千辛万苦,他进来就不会走。 终九畴客气的应下。 余光扫过面色阴沉的冉少棠,担忧的蹲到丰让身边:“救命之恩谈不上,在下也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是诸位遇到这种事,定会跟在下一样行为。” 成乙觉得这少年丰姿英伟、相貌出众,关键是谈吐甚得人心,并不令人厌烦。 终九畴又眉头忽皱:“我虽不知下毒之人是谁,却看到他的面目,可惜我不擅丹青之技,不知能把那人的相貌画出几成。” 此话一出,成乙更不会让终九畴离开境山。 他与众师弟打了个眼神官司,便对终九畴又道:“不论能画出几成,此事都拜托终少侠。” 终九畴谦虚道:“那在下就叨扰了。” 成乙点点头,转而看向正在为丰让施针的丰滔滔,期望她能有解毒的办法。 然而,满悔转达了丰滔滔的意思:“宗主的毒已经快到五脏六腑,必须先控制住毒性走入心脏。再找解毒之法。” 众人眼中皆是担忧之色。 兑峰峰主燕青梅提醒成乙:“师父的凌云殿太高,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安置师父。” 成乙想了想吩咐守在跟前的弟子们:“你们几个快把镜乾峰后山的停云阁收拾出来,让宗主在那儿疗伤。动作要快。” 爬三千多台阶回凌云殿是不可能了,最近的休养之处就在境乾峰后山广场,条件简陋只能先凑合了,救人要紧。 老三花天下与老四苏安也已经吩咐弟子去库里拿药材、食物,艮峰峰主老六尤不同刚刚赶过来,看到此情景,立即命弟子去取千年老参为师父续命。 面对如此变故,每个人各司其职,虽忙却不乱。 成乙自知论解毒手法不如丰滔滔,他也不跟着添乱了。索性先稳住这个终九畴,问出些有用的东西要紧。 他目光在师弟与弟子中扫了一圈,师弟们要一起为师父保命不能分神,弟子中论机灵劲儿冉少棠是合适人选。 而且,这家伙的视线一直粘到终九畴身上没离开过。 丰让被弟子小心抬进停云阁,其他人呼啦啦都跟了过去。 丰让躺过的地方周边野草莫名枯死。可见这毒的厉害之处已经能伤草木。 第21章 偷听 成乙担心师父有性命之忧,心中焦急不安,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丰滔滔。 谢迎刃拉着冉少棠也要跟着进停云阁,少棠却不愿,磨蹭着想要找个借口与终九畴单独说句话。 成乙拦住,把她与谢迎刃唤到跟前,意味深长的看了少棠一眼,吩咐道:“你和十三先送终公子去辰星阁休息。告诉纪纲,一定要照顾好客人。” 他知道冉小鬼机灵,不会让这个姓终的到处乱走。准能把人看住了。 果然,冉少棠暗喜。 口渴就有送凉茶的。 听师叔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安排给自己,她立即抖擞起精神来,信誓旦旦向成乙保证道:“既然终公子对师祖有救命之恩,我和师兄一定好好招待他,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好终公子,师叔您且放心的救治师祖去。” 她个人以为成乙师叔把终九畴安排到震山是最明智之举。 一是震山距离境乾山近,方便她回来看师祖情况。二是数那里师兄们扎堆,有什么事方便互相照应。 成乙也是如此想的,又意味深长的多看了少棠几眼,直到少棠对他眨眨眼睛。他才放下心来。 终九畴一路上沉默着,似乎对周边的风景十分感兴趣,左顾右盼,走的十分缓慢。 他问走在前面的谢迎刃与冉少棠:“听说境湖是鬼方内的天镜,美如天上瑶池,可否带我一观。” 冉少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可。现在大家都在等师祖那边的消息。我与师兄真没心思陪您闲逛。还请终公子休息休息再去。” 终九畴也没有强求,点点头,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 谢迎刃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从内心而言,他不想回震峰,毕竟师祖生死未卜,他想留下来守着。 可是师命不敢违,他只好跟着少棠往回走。 少棠对终九畴充满怀疑,人走在前面,心思却留在身后,高度警惕着。 谢迎刃无意瞥见少棠的眼神,似乎要杀人一样,猛然想起在破庙的一幕。 他像是有了什么惊人发现,拽住少棠,停下脚步,好意劝道:“少棠,我有事要跟你说。是最要紧的事。说完咱们再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停下脚步的终九畴,拉着懵懵懂懂的少棠往前又走了几步,与终九畴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这才小声在少棠耳边说道:“少棠,你的断肠草还有吗?” 少棠愣住,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这个。 摇头:“没了,早让师叔收走了。你要用?”她的余光瞥向站定的终九畴,以为谢十三要把药用在他身上。 谢迎刃慌忙摆手,脸色都变了。 “你可不要乱说。以后千万不要提你有断肠草的事。更不要说起破庙里用毒的事。我不说,师父不说,你自己也不要说。我是糊涂了,忘记一早就告诉你这件事。” 少棠更糊涂:“为什么不能说?” “药王宗有个不成规矩的规矩,所有弟子不可接触毒物,不能用毒伤人。否则是要逐出师门的。” “今日,师祖被毒伤成这样,大家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若是有人知道你用毒,说不定火上浇油,趁机把你赶出宗门。要知道今天你在坤峰上可得罪了不少人。” 经谢迎刃这么一提醒,少棠又想起三师叔、四师叔带人围山之事,一时语噎,觉得脑壳疼。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我们药王宗不碰毒药,如何学习解毒之术?解不了毒,如何算得上药王宗的传人?” 谢迎刃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事,他只知道师祖说了不能碰毒药,他就听话的执行即可。 至于为什么不能碰,他不去想,也不想去想。 然而,少棠却在心里结成个疙瘩。 她还想把终九畴扔给纪大师兄,由他们接管、安排妥当后,寻个机会去看看师祖的毒有何破解之法呢。 如果她冒冒然出手,会不会被宗门的人不问青红皂白驱逐出境山? 想起早上坤峰那一幕,同仇敌忾、群情激奋,她还真觉得有可能。 想到这儿,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谢迎刃。 师兄弟两人又一起往前走,少棠不忘对后面的人喊一句:“终公子跟上。” 很快,三人到了震峰。 纪纲搓着手出来迎客。 通知完各位师叔,又探看完师祖的病情,他早早就返回峰里。 师父不在,境山不能乱。 可是,把终九畴安排住在哪儿可真让人犯愁。 震峰没有多余的房间。 除非让师弟们都搬出去现腾一间屋子出来。 当着客人的面,他不能自爆家丑,拉了谢迎刃去一旁说项。 就剩下终九畴与冉少棠,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冷眼相对,似有刀光剑影划破空气,刺在彼此身上,割出道道血痕。 最后,还是冉少棠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毕竟她有太多疑问。 “茶馆那人是你?” 终九畴没打算隐瞒,坦然承认:“是我。” “你是何意?”她挑眉看他。只恨自己太矮,少了能迫人恐惧的气势。 终九畴好似看穿她的心思,伸手要去揉她的头顶,笑着答:“好意提醒。” 少棠灵活的躲开,心想这人怎么一点不见外,跟谁自来熟啊?小爷的头也是你能随便摸的? 她咬牙切齿小声问终九畴:“提醒我?提醒我什么?”两人的谈话是不能让纪纲听到的。她虽然咬着后槽牙,声音却压到最低。 终九畴也学她,咬着后槽牙小声吓唬道:“提醒你药王宗的人可不能用毒,小心被逐出师门。” 终九畴笑的含蓄,那弯起的嘴角像噙着天上一镰弯月。可是看在冉少棠眼里,那就是最可恨的嘲讽与威胁。 “你偷听我和师兄说话?”她炸毛。 是她大意了。以为离的那么远,谢迎刃又说的那么小声,按理他听不见。 终九畴看着她认真否认:“这不算偷听。你们在我面前谈隐秘之事,不就是为了说给我听。不然,为何不等我不在时再说?既然是让我听的,又怎算偷听。” 少棠一直觉得论口舌之争自己挺能狡辩的,只要自己有心情想说话,一般就碰不上对手。 谁知这人竟然和自己旗鼓相当。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他:“你想怎么样?”她目前是不能把自己使毒一事让其他人知道。关键是时机不对,容易引发众怒。 众怒这种东西用好了利己,用不好容易变成洪水,瞬间倾覆了她这条飘摇的小舟。 何况她还没来得及俘获药王宗各位师叔师兄们的人心,出了事没几个人会偏袒她。 所以,目前只能忍着眼前这人。 第22章 送客 冉少棠问终九畴想怎么样,终九畴无辜的看着她:“在下不想怎样。就是有点累。这里好像不方便我休息。” 练武之人耳目都比寻常人灵敏,即便纪纲声音再小,他都听到这里地方小房子少,安顿他成为棘手难题。 终九畴深谙冉少棠的顾忌,心安理得的把扎手刺猬扔给了她。 冉少棠气的肺要炸了。她生平最恨被人威胁。 可是眼下又没有破解之法。 想了想,恨恨地瞪了终九畴一眼,走到纪纲面前,主动提议:“纪师兄,不如请终公子住我那。新盖的庭院地方够住。省得劳烦其他师兄搬来搬去。” 谢迎刃正与纪纲商量着屋子里的四人都分别挤到哪个房间去,听到这话不由诧异:“你都不让我跟你同住,为何要一个陌生人去住?” 冉少棠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个笨蛋。 把我的底牌都亮给了人家。你以为我愿意啊。没看到我脸上写着一千个不高兴不开心不愿意不想干。 纪纲正犯愁,听到冉少棠的建议,顿时觉得这小家伙还挺有眼力见。 谁知十三这个傻师弟要拆台,他立即阻止。 拉过十三,按住他双肩,“手”重心长:“让终公子住这里实在太有失礼貌。去少棠师弟那儿挺好。我听说那院子里还有个池塘,不知里面有鱼吗?” 他语气和蔼的问少棠。不待她回答,又转而殷切看向终九畴:“终公子若是有雅兴,可以池边垂钓。烤鱼熬鱼清蒸都很美味。” 他把谢迎刃扒拉到一边,这就要送客。 谢迎刃却不肯答应,猛得挣脱掉纪纲的钳制,拉住少棠:“师父说是让我们两个共同照顾好终公子,我随你同去。” 少棠本不想让十三参合进来。 她与终九畴的事还没捋清,更重要的事,表面上终九畴是药王宗的恩人,私底下却不知他是不是另有图谋。 像二师叔所说,进境山的路何其复杂没有人带路他是如何进来的? 为什么这么巧他能遇到师祖与人打斗?种种疑惑若不解开,恐境山有危险。 可是,谢迎刃一副你不让我去,我就不放你走的架式,实在令少棠招架不住。 纪纲看到此,乐得顺水推舟:“既然如此,那就让十三跟着你去。冉师弟院子大,房间多,不差你一个。” 说完,又向大门口迈出两步,已经有了迫不及待送客的架势。 纪纲已经亲眼见证过,终九畴打断杨树时那一掌的威力。看到他们三人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在盘算着怎么送客。 虽说这事是师父安排的。 可是,师父说的不一定就对。 请神容易送神难。弄这么一位爷住进辰星堂,简直是给自己椅子上种仙人掌,不是找“坐立难安”么。 而且,纪纲担心如果姓终的这家伙真是有所图谋,他们十几人是拦不住他的。 师父的书房里藏着太多不能让人知晓的东西,这个姓终的离的越远越好。 冉少棠、谢迎刃、终九畴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又从震峰往坤峰走去。 中途路过镜乾峰,少棠停下来对谢迎刃道:“你和终公子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进去跟师叔说一声,省得他找不到咱们着急。”她终是放心不下师祖的安危。 谢迎刃一颗心也正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忙说道:“我也要去。我想看看师祖现在怎么样了。” 冉少棠看了碍事的终九畴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让他也跟去,还是让谢迎刃留在原地等她,盯住终九畴。 恰在此时,有个弟子突然从后山飞跑出来,谢迎刃认识他,忙迎上去叫住他:“李师兄,师祖情况怎么样了?” 李智擦着额头上的汗,看清拦住自己的人是震峰的谢迎刃,又看了少棠和终九畴一眼,瞬间红了眼圈,斟酌着说道:“师伯先稳住了师祖的毒气。现在正在研究解毒办法。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个跑腿的。我有急事,你别挡路。” 说完,他挣开谢迎刃的手,往凌云殿方向跑去。转眼间没了人影。 想到要爬那么多台阶,冉少棠与谢迎刃互相对视一眼,都替李智同门感到腿疼。 冉少棠想了想,觉得刚才李智看终九畴那一眼有些与众不同。不知是不是师祖醒了说起这人什么。 别是让他们防着姓终的。如果真是的话,现在带终九畴去师祖面前就是给他老人家制造危险。 便说道:“咱们先回我那儿,有我师父与师叔们在,师祖应该不会有事的。” 谢迎刃听到这句安慰的话,心里多少觉得踏实了些,点点头,跟着少棠继续沉默的往前走。 终九畴边走,边好奇的问了一句:“丰宗主中的毒你们有把握解的了?” 冉少棠自从被他抓住了把柄,就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听到他语气里都是对宗门的轻视,便呛道:“我们没把握,你有把握?” 终九畴看着她:“我可以试试。” “你什么意思?你会解毒?”谢迎刃的大眼睛立了起来,像是看到了黑夜里的星星微光。 终九畴:“不会。” 冉少棠没好气的怼他:“那你试什么?”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我有一颗灵丹妙药,可解百毒。不知能不能救的了你师祖。” “什么灵丹妙药?你拿出来看看。”谢迎刃立即上前就要抓终九畴的袖子,被终九畴轻易避开。他可不喜别人碰自己。 冉少棠显然比谢迎刃冷静,她冷哼了一声:“我们药王宗传承数百年,什么灵丹妙药没有。终公子就别在鲁班门前耍大刀了。” 谢迎刃奇怪问道:“他耍刀应该没事,师弟你是不是说他不能耍斧子?” 终九畴看着冉少棠渐渐憋红的脸蛋,“哈哈哈哈”的仰天大笑起来。 冉少棠真想跳起来给谢迎刃一个脖流子。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她狠狠瞪了笑得欢的终九畴两眼:“笑够了吗?笑够了就把你那个破药拿出来鉴定一下真伪。”也不怕把大牙笑掉。 终九畴怎么会听她的。 他收了笑:“东西暂时不能给你们看。不过我这灵丹妙药的名字你们也许听说过。” “你能少卖关子吗?我们在这儿大太阳底下站半天,人都要晒化了。”少棠极不耐烦的打断终九畴的故弄玄虚。 终九畴也不生气,慢悠悠说道:“菩提混元丹。” 这几个字普普通通,拼在一起却让冉少棠与谢迎刃振聋发聩,忍不住齐齐大喊:“菩提混元丹!” “你怎么会有菩提混元丹?” “那你不早说?” 第23章 圣药 “说什么说,你们没问呀?” 终九畴一脸无辜,一双剑眉压的很低,眉心微蹙幽幽说道:“而且你们不相信我,从一开始就把我当坏人防着。” 他指了指谢迎刃与冉少棠:“不止你们两人,药王宗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怀疑我。我为什么要把菩提混元丹拿出来。万一这粒解药不能对症,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我想你们不会让我活着走出境山,在下恐怕就要因为救人埋尸于此。” 终九畴目光犀利的在冉少棠与谢迎刃脸上扫过,不知心思被戳破是什么感受? 谢迎刃坚决否认自己怀疑过他。一门心思想着那粒圣药是否真的能救师祖。 冉少棠佩服终九畴的直白,不要命的直白。 她仰头打量着逆光中仍旧熠熠生辉的少年,琢磨着他所言是真还是假。 她记得阿母说过,菩提混元丹能解百毒,是续命圣药。 但,世上可能已经绝无仅有。 谢迎刃觉得有机会就要抓住,他想去拽终九畴的胳膊,要把他往停云阁的方向拉扯。 终九畴当然不让他如愿。 谢迎刃只好求助:“少棠快帮我,我们一起把他押到师祖跟前,让丰师伯验一下解药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没有用。快点呀。不然来不及了。” 终九畴:当我是废物?敢在我面前用暴力? 少棠想了想,也觉得谢十三的提议是个眼下最好的办法,如果这家伙敢耍花招,她就让他当场毒发。 少棠伸手要去拽终九畴,谁知他却像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立即甩开了她。 “你别碰我。你要碰我,我可就不去了。”终九畴警惕的与之拉开距离。 “为什么不让我碰。”不碰怎么下毒。少棠瞪眼。 终九畴已经见识过两次她下毒害人,当然对她早有防备。模样稚嫩,娇弱天真,看上去人畜无害,却心狠手辣,一点不像同龄孩童。他很好奇冉少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目光落在冉少棠手上,他呵呵笑了两声:“你知道为什么。在下可不想莫名其妙的就死掉。你想杀人灭口?可没那么容易。你觉得你的脖子能比杨树硬?” 他这句赤果果的威胁,让少棠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且不说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至少师祖是他救回来的。 药王宗,知恩图报,暂时不会伤他。 师叔那儿也要留着他性命,了解些情况。 少棠也跟着呵呵干笑两声。 “不碰就不碰。那你还不跑快点。我师祖等着救命呢。你不是会武功吗?看你能不能超过我。”她撒开腿,飞快的向停云阁跑去。 终九畴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甩开谢迎刃,也飞快的跑了起来。 显然,即便他不用内力,他的大长腿也有优势。 很快,他就赶上了腿短的冉少棠,却没有超过她。 而是和她并肩奔跑在夏日的午后。 知了的鸣叫声,花草的清香,统统抛在身后。当然还有慢半拍的谢迎刃。 看着突然奔跑起来的两个人,他愣了下,才拔腿跑起来。 等谢迎刃跑进停云阁时,少棠与终九畴早就顺利进到屋里。 他皱了下鼻子。 屋子里全是难闻的血腥味。他差点没忍住呕了出来。 终九畴已经把菩提混元丹拿了出来,药丸放在一只精致小巧的黑檀盒子中,盒子有机关,他摆弄了几下,盒子才打开。 他小心翼翼递到丰滔滔面前。屋内人全都凝神屏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丰滔滔已经让满悔转达了丰让中毒的严重性。 如果二十四个时辰内制不出解药,丰让必定毒发身亡,即便有办法续命,也是个只会躺在床上喘气的废人。 然而,研制解药岂是数个时辰就能完成的事。何况丰让中的毒绝对不普通。大家正一筹莫展时,终九畴意外带来了曙光。 如果终九畴所言是真,那他对药王宗真是有了泼天大恩。 丰滔滔审视般看了终九畴一眼,命满悔接过盒子。 此刻,她正给丰让放血,阻止毒气攻心。 丰让口中含着续命参片,脚腕手腕各割开了一道口子,有黑血正缓缓流出来,气味相当难闻。 冉少棠进得屋里第一件事,便是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给师父丰滔滔一个孩子式撒娇的拥抱。 在坤山上,姨母师父护犊子那一刻,她就想跑下去抱她。 血浓于水,历经三世,亲情在她眼中弥足珍贵。只要姨母师父肯对自己好,她就一定“报之以琼浆”好好待对方。 至少,想阿母时,面貌相同的姨母师父就是思念的寄托之一。 少棠的拥抱,让沉浸在救人解毒中的丰滔滔愣了会儿神。 鼻子竟莫名酸胀。 满悔看着抱在一起的师父与师弟,眼神闪烁一瞬,便沉静下来。 丰滔滔绷着脸,示意少棠松手,少棠偷偷在她衣衫上抹干净不争气的眼泪鼻涕才肯离开。 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的异常,她低着头走到丰让脚边,认真察看毒血的颜色,慢慢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血里似乎潜伏着一种活物。 丰滔滔检查完药丸,脸上露出异于平常的神色。 她太激动,以至于拿着药丸的手在轻轻颤抖,脸上交织着抑制不住的悲与喜,泪水泊泊滚落。 原本大家听到冉少棠说终九畴有菩提混元丹时,以为像往常得到类似消息般,不过是假的,空欢喜一场而已。 可,看到了丰滔滔的表情,大家瞬时跟着激动兴奋起来。 成乙看着那粒药丸又看看终九畴,不敢置信的问道:“真的是菩提混元丹?你怎么会有菩提混元丹?” 几个师兄弟一起凑了过来,花天下激动的望着那粒解药,眼泪都要淌了出来。 “这就是药王宗的镇宗之宝菩提混元丹?活着能见到圣药,简直是人生之大幸。” 尤不同激动的也要淌下泪来,伸手想去碰,那药丸却被丰滔滔刹那儿碾碎,所有粉末渣滓全部倒进空碗中。 “哎呀,师姐,你你,你怎地”尤不同钻研制药已经快要进入疯魔状态,眼看着就能摸一摸、闻一闻药界至宝,谁知丰滔滔却没给机会,直接碾碎成末。 他来不及指责,赶紧凑到盛药的碗旁边,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在四散的空气中捕捉一下菩提混元丹的味道。 丰滔滔不管他,回头扫了众人一眼,突然拉过正在研究毒血的冉少棠,二话不说,从桌上拿起一把干净的匕首,直接向冉少棠的手腕割去。 众人大惊失色,齐齐惊呼。 第24章 药引 要不是成乙及时拉住谢迎刃,他就要扑到少棠身上,替少棠挡下这一刀。 就连终九畴都有些惊诧,眼睛微微眯起,盯着奇怪的师徒二人。 唯独冉少棠毫不惊慌。 她顺从的伸着手腕,任由姨母师父的短刃冰冷的划破她的肌肤,当她的鲜血泊泊的流了出来,流进盛着解药的药碗时,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自她听到众位师叔确认此药真的是菩提混元丹时,心里已经有了挨刀的准备。 阿母不仅跟她讲过菩提混元丹是药王宗的圣药,还同她仔细说过这药如何服用,药引是什么。 圣药的药引必须是童子童女的鲜血。 此刻屋内就她与谢迎刃是童子之身,至于终九畴或未婚的成乙师叔,还有满悔,少棠不敢确定。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姨母师父一定会用她的血来当药引。 果然,她猜对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惊慌。 这是救命的事。 她没必要害怕。一碗血而已。 第一世,她被沈惟庸开膛破肚,流的血几乎汇成河,都映红了她的双眼。现在这点儿鲜血算什么。 何况,如果真能救得师祖,等师祖醒来一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以后她又多了一座靠山,还是境山内最大的那座。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想到这儿,她疑惑的看向姨母师父,难道她也是这么想的? 山上她护着自己的一幕又涌上心头,顿觉五味杂陈。 丰滔滔亲自把解药一勺又一勺喂进丰让嘴里。大家都凝神屏息的盯着丰让,冉少棠却看向终九畴,他也正好看向她。 “给,裹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干净的帕子,递给她。 少棠迟疑了一下,没接。 谢迎刃抢过那只洁白的帕子三两下帮少棠裹紧了伤口。 此时,一声几不可闻又悠长的哼声,仿佛从地狱传来。 成乙等人扑通跪到丰让身前,喊着:师父师父,您醒了。终于醒了。 丰让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目光缓慢的向四处转了一圈,看到丰滔滔时,眼角渗出泪来。 转而,目光定格到终九畴身上。 他勉力的想要的抬起手,似要指向终九畴。 冉少棠眼见借刀杀人的机会终于来了,立即抓住终九畴,推到丰让床前:“师祖,是要徒孙把他抓起来吗?” 众人皆脸色尴尬的看着一脸期待的冉少棠。 人家刚刚拿出稀世珍宝菩提混元丹救了师祖,你不谢谢,怎么还要抓人家。 简直没眼看了 丰让望着冉少棠期盼的目光,费力的皱起眉头,闭上眼。好半天才喘了口气,吐出两个字:“谢他!” 然后,再也无力支撑昏了过去。 众人又是一阵焦急的手忙脚乱。 还好,经过丰滔滔诊断,丰让只是体内失血太多气血不足,暂时昏了过去。 所幸体内毒性已经转淡,菩提混元丹终于起效。 众人听后这才放下心来。 齐刷刷的目光看向冉少棠与终九畴。 若师祖不说那个谢字,大家仍会对终九畴存有疑虑。至少圣药的来处就值得推敲一番。 好在宗主昏迷前已经明确要感谢终九畴,人家就是宗主的救命恩人,对药王宗来说他是整个宗门的恩人。 成乙跪下就要谢恩,其他人也跟着要跪,被终九畴及时拦住。 没办法,终九畴拦的住成乙,拦不住后面十几人,看到下跪的药王宗众人,他只好也跟着跪了下来。 “圣药本就是药王宗研制,现在用你们的药救你们的宗主,也是物归原主,物尽其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众位千万不要谢我,在下当不起。” 菩提混元丹乃是集全宗之力配制,因为所需药材遍布九州,每一样都是稀缺之物,所以历经六十年,只配出了十一粒,这种药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解百毒救垂死之人性命。 九州人人都想要占为己有。 当时,药王宗对外宣称只配制出了八粒菩提混元丹,宗门公开留下一粒,暗自留下三粒。 搜集药材时高兮国、南允国、周饶国三国鼎立支持,加之武林中的几大高手出力不少,药成时,有七粒丹药送与他人。 当然能得到此药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不是三国皇室,就是武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对于药王宗而言,手上的四粒,其中两粒发挥了大作用。 其中一粒丰滔滔受重伤时用了,剩下的一粒,被上任宗主送给了救宗门于水火的恩人。还有两粒不慎被人盗走。 至于终九畴手中这粒的来历,宗门众人还不清楚。 冉少棠十分佩服终九畴的胆识。如果他解释不清楚这粒菩提混元丹的来历,他死定了。 丰滔滔坐在一旁,打了几个手势,满悔叫了冉少棠一声,少棠看向姨母师父,盯着她的手势,点了点头,也打了手势回复。 两人之间似乎较之拥抱之前,多了份和谐与默契。 丰让经过此劫,身体复元还要有些时日。 丰滔滔留下来继续细心照顾,其他几位山主每天轮流过来探视。 终九畴则受到境山最高规格的接待。 负责接待之事的,毫无意外被众人联名指定由冉少棠负责。 成乙知道冉小鬼有钱,有房,有鬼点子,必定能照顾好终九畴。 众位师叔哪个不知。纷纷举双手赞同。 冉少棠想了想,此事可行。 离得近了,方便下毒。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终九畴洞悉一切的目光给吓了回去。 面对药王宗的恩人,她好像下不去狠手。 还是感化他。怎么也要哄得这位终爷满意到,主动忘记她下毒之事。 终九畴如今似得了圣旨的贵人般,堂而皇之的住进药王殿。 不仅如此,每天还要提各种要求让冉少棠满足。 才斥巨资修建好的药王殿,少棠一天都没享受,就成了终九畴的皇家别苑,说不生气是假的。 可是,人家明着有宗主的口谕,暗里又有把柄可威胁到她,不管明与暗,她都被这个终九畴吃的死死的。 还好,她从京都运来的东西足够多,多到足以满足终九畴各种需求,多到终九畴都有点嫉妒了。 “你小小年纪如此有钱,为何还来药王宗受人驱使,听人使唤?留在京都当贵公子逍遥又在自在,岂不比当人奴仆要强上百倍。” 冉少棠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她已经把药王殿装潢的最舒适阔气、观景视野最好的一间房子让出来给终九畴住,自己委委屈屈居于偏殿。 不仅如此,她还要像个小黄门一样候在他身边,随时听其使唤现在还要听他对自己冷嘲热讽,简直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第25章 背后 终九畴这番戏谑的口气,惹得少棠毫不犹豫飞出手中正在削竹子的砍刀,全力朝终九畴扔过去。 “我甘之如饴。要你管。人人都有追求。我才不像你一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好吃懒做。我的追求就是当一名悬壶济世的神医,不行吗?” 终九畴轻松侧身,随随便便就躲开了砍刀,“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你要悬壶济世?你要当神医?小小年纪真敢昧着良心说假话,不怕闪了舌头。” 冉少棠气乎乎站起来,又把手中竹子扔过去:“终九畴,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凭什么这般诋毁我?” 终九畴原是倚在廊柱下瞧着冉少棠削竹子,故意逗小猫一样逗着她玩。看少棠果然生气了,他反而开心的想笑:“我只见过你用毒杀人,可没见过你治病救人。” “世人皆苦,你以为只是表面上用医术用药物来救人吗?让他们摆脱穷苦,丰衣足食,安乐生活,也是一种救人的方式。”冉少棠见竹子扔偏了,差点掉到池塘里,气得甩袖就走。 终九畴若有所思,指向山对面正在栽树的村民,还有半山腰正在修青石径的众人,似有所悟:“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这就是在救人?我觉得你是在剥削人,压榨人。” 冉少棠坐进新修建好的八角凉亭里,不理终九畴,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凉茶解渴,自顾自“嘿嘿嘿”地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终九畴等不到她回答,好奇追过去她。 冉少棠放下茶盏:“如果我不提供给他们工位,他们就要去地里劳作。如果地里没有活干,他们的收入就会减少。我给他们这么多钱,够他们一年开销。他们拿到钱,给家人买新衣,做好吃的改善伙食,修缮旧房子,让家人生活的更好,这不对吗?这不就是在救人。” 终九畴目光深邃的看着冉少棠。 觉得这小小人身上,总有一股子不同常人的倔劲与奇怪的想法。似乎冉少棠小小的身体里,装着另外一个人,不似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 冉少棠被终九畴的目光盯的脊背发寒。猛然察觉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她经常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十岁孩童,即便有少年老成一说,也要在终九畴这个人精面前收敛一些。 否则,不知哪天被他抓到新把柄,再无翻身之日。 她看看天上的日头,故作轻松地站起来:”好了,小爷懒得跟你东拉西扯。我要去看望师祖。“说完,不待终九畴搭话,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终九畴看着石桌上的半杯茶,也站起来,踱步到池塘边,半路上捡起少棠扔的竹子,研究了半天,决定要给她个惊喜。 自从那日宗主丰让解毒之后,少棠每天都要割一小碗血给师祖饮用。 要喝够九天才能让圣药充分在他体内游走,祛除干净残留毒素。 姨母师父那日当着众人,用手语告诉她的,就是这个命令。 谢迎刃担心少棠会吃不消,她却不以为然,乐得把血献给师祖。 毕竟,现在全宗门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救治师祖这件丰功伟绩里,有她冉少棠一半的功劳。 曾经挑头来坤峰找事儿的同门,再也不敢对她横眉冷对,至少场面上都保持着和气生财的欢乐气氛。 当然,也有不知死活、不懂分析形势利弊的人,没事跳出来耍猴戏。 前两日,有几个长得歪瓜裂枣、一看便知平日不得自个师父待见的同门,朗朗乾坤之下站成一排挡住她的去路,非要逼迫她换掉新宅上的牌匾。 “冉少棠,你知不知错?” “错?知哪家的错?你们几位师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缺‘教’。” “你住的地方凭什么叫药王殿?宗主住的地方都不敢把这块匾额挂上去。你有什么能耐?” “我是没什么能耐,几位师兄要是有能耐,可以到宗主那儿去告我。” 他们没想到冉少棠根本不怕这种场面。 有个长方脸的出来打圆场,唱红脸装好人:“少棠师弟,你还是快快把牌匾摘下去,我们几位师兄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就拦住我去路,排这么大阵势吓唬人?我要是不摘呢?” “那我们只好去师祖面前说道说道。” “那请,尽快。让开。” 少棠拂袖要走,几人却坚决不肯让路。 终九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跟了来,远远站在少棠身后,当着几人的面,摸了摸路边的一棵垂柳,以手为刀朝树干虚砍了两下。 这几位看清楚终九畴的动作,立即掉头四散开去。倒搞的少棠莫名其妙。 这群人来的奇怪,去的也奇怪。 不过,从此,再没有人在路上拦过她。 去停云阁这一路上,凡是看到她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比对待终九畴这个提供解药的人,还要热情上几分。 隔空断树之后,终九畴已经成为众弟子眼中避之不及的魔王。而少棠现在虽跟终九畴一样是宗主身边的红人,但她没有威慑力,可接近。 三师叔与四师叔也不再跟她置气。 因为她主动掏工钱完美解决了无人上工的问题。 现在不但有人帮她干活,几位师父的田里、果树林、湖上、药田,都有人抢着干活。 她怕谢迎刃天天盯着终九畴吵架,就派他去盯着工。 每个干活的人都去谢迎刃那主动报工时,领银子。 平时爱把脏衣服扔给谢迎刃洗的师兄们,对他也变得客气起来。每天盯完工,他总能拎回辰星阁一些吃食,有时是村民猎的山鸡,有时是谁家阿婆蒸的枣糕。 众师兄,跟着饱了不少口福。 少棠赋予谢迎刃奖赏别人的权利。如果看谁干的好,谢迎刃是有权力多给那人一点钱的。所以,村民总会带些好吃的给他。 只是境山的弟子们看着村民拿这么的钱,有些愤愤不平。 干同样的活,他们回峰上还要学医,还要给师父洗衣做饭,每个月才给几个铜板,简直可怜死了。 他们也想去冉少棠那里干点活。 就不知冉师弟要不要? 冉少棠早就想到这个问题。 要不是镜山的规矩明文写着,弟子不能随便外出。 她特别想让能力出众的师兄们帮她出山去千门镇上开钱庄。可惜要得到师祖同意才行。 所以,她决定先搞定师祖。 第26章 主意 今天已经是丰让解毒后的第七天。 少棠安静的坐在床边,放完血,熟练的包扎好伤口,乖巧的端着碗喂给师祖喝。 师祖十分不听话。头歪到一边。 他不赞同为了清余毒,还要让少棠一个小娃放血给自己服用。 他已经反复跟众弟子说过,自己好的已经差不多了。只要再配几副药,将养一个月就能下床行走。 用尤不同配制的药物也能清除余毒,在半年的时间内只要按时服药即可。没必要耗损少棠的精血。 可是,众弟子根本不同意。 最主要的是,少棠不同意。 她的眼泪流的像决堤的河水,只要丰让提出不需要她的血,她上来就是一番哭诉,说什么要替阿母尽孝,要替自己多疼疼师祖,要替姨母师父照顾师祖,总之,她总有办法哄老头把血喝下去。 期间,也有弟子主动过来,毛遂自荐想要代替少棠。 却被丰滔滔严词拒绝。 其实,她与丰让都知道,少棠的血液里有一种特制的药物,是别人血液里没有的。 虽然用别人的血再佐上药物也可以清毒,但论效果,还是少棠的血有奇效。 不然,丰让就不是躺九日这么短时间了。 冉少棠看到老人把药喝干净了,这才笑起来。 她扶老人坐好,小拳头抡起来,殷勤的帮他捶背:“怎么样?师祖,您感觉好一些了吗?如果血不够,我再放点出来。您就放心,我每天都补好多滋补汤药。血有的是。” “七师叔还给我做了灵芝药膳,补的我都流鼻血了。姨母师父配的生血药浴给我,每天要泡足一个时辰,精力旺盛着呢,您千万不要替我担心。只要您的身体好了,咱们宗门才会好。” 见丰让笑眯眯的点头笑,少棠接着抛出重磅。 “来境山之前,阿母让我把您曾经送给她的那幅画带回来了。我特意为那幅画像盖了一座药王殿,专门供奉起来。每天我都要磕好多头,上三次香,虔诚为您祈福。” “等您身体彻底康复,您一定要去药王殿拜一拜。” 少棠瞧着今日丰让身体大好,一口气终于把想说的都说完了。 即便有人敢来这里告状,师祖心里也有数。 从别人那听到,与她自己主动坦白,可是两回事。 只要师祖拜过药王殿,看谁还敢质疑它的存在。 丰让听着听着,咳嗽两声笑了出来。她建药王殿的事早有人报给他听。来这里告她状的也不是一两个。他三两句便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压根没想跟少棠提这事,没想到她自己倒是贼喊捉贼,先把事情抖到了明面上。 药王画像里藏着的秘密也不知道若仙告没告诉她。看这样子像是不知。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阿母一点也不像。鬼机灵不说,嘴跟抹了蜜似的,死的都能让你说活了。你这是随了你阿父?” 丰让端详着少棠的模样,摇头:“也不像呀,你阿父也是憨厚耿直的人。向来笨嘴拙舌。” 冉少棠嘴上应是,连连说道“我嘴甜不也是为了逗您开心嘛”,心中却暗笑。他阿父还憨厚耿直?还笨嘴拙舌? 他那是演给别人看的。 他要是动起心眼来,十个自己也干不过他。 不然,他怎么能在情况复杂的高兮带着全族活下来。 不然,怎么能在长公主与皇帝面前周旋,保阿母安然无虞一直躲在风雨之外。 丰让凝视着少棠脸上的那块胎记,内心波澜起伏。 这孩子注定命运多舛,以后面对的难事还多着呢。 幸好她是这样的性子,但愿以后不论遇到多大风浪,多大挫折,都能开开心心的乐观面对。 丰让收敛了情绪,换了话题:“今天终公子怎么没来?” 少棠迟疑了片刻,不想说两人发生了不愉快,她拿砍刀威慑了他,灵机一动,编了个理由。 “他啊,说要钓鱼给您熬汤,鱼没钓上来,他没脸来见您。” 丰让没有拆穿眼神闪烁的少棠,拍了拍她的头,嘱咐道:“他救了我,你要替师祖替宗门好好招待人家。若没有他当日出手,从黑衣人手中救下我,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暴尸荒野。” 少棠不以为然:“可是师祖,您不觉得他这人很可疑吗?鬼方、境山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像出入自个家一样就进来了。别是混进来的什么奸细。而且,菩提混元丹是咱们宗门的圣物,竟然在他手上,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可疑?” 少棠只要逮到机会就想给终九畴身上扣锅,能背几口是几口。 丰让稍稍坐直了身体,望着少棠:“圣药的事他已经告诉我来历。你暂时无需知道。至于说他是奸细,更是无稽之谈。奸细来咱们这个穷地方干吗?你自个也来药王宗有些时日,可看到宗门有何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有很多。”她敷衍道,心里却反复琢磨着师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内情不能让她知道?越不告诉她,她反而越想知道。 丰让接着又问:“特殊之处是什么?” “穷。”少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咳咳咳”,丰让咳嗽好几声,心道,你这鬼精灵,说话不知修个辞吗? 少棠意识到说错话,也跟着干咳起来。心里狂喊,为什么在走神时不管好嘴巴? “师祖,我的意思是咱们宗门里的弟子个个都可以做当世神医。为什么不把大家放出山挣银子?山外富甲一方的人多如牛毛,有钱人惜命舍金的比比皆是,只要您同意,不愁境山变不成金山银山。” “我们药王宗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没有银子什么也做不成。”少棠立即想到三师叔、四师叔带人上山时的情景。 丰让叹了口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宗门有宗规,不为俗物行医。不过,念在你阿母向来孝顺我的份上,许你特例,做你想做的事。行事之前,要与你二师叔商量。但切记不要碰毒。” 少棠仿佛得到尚方宝剑,脸颊上又露出那个她阿父不许露出来的梨涡,兴奋的摇着丰让的胳膊,刚要得偿所愿的开怀大笑,后面那句话却像寒冬里兜头的冷水,让她瞬间回归理智:“师祖,真的想做什么做什么?那可不可以让终九畴” 第27章 篪埙 少棠的小算盘早就拨的清清楚楚。 她要用从师祖那辛苦得来的承诺,兑换成驱逐终九畴的一道指令。 如果不这样做,她会寝食难安。总觉得终九畴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把夺命刀,早晚有一天砍下来。 古人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她觉得古人说的对。 怎奈她只提了终九畴的名字,还未来得及把想法和盘托出,便被师祖无情打断。 “至于终公子那儿,你帮师祖问问他有什么要求,咱们要尽量满足人家,不能忘恩负义。要知恩图报。” 师祖字字动情,动情时还闪着泪光,吓的少棠不敢再反驳。 阿父反复教导过她:没有把握的仗,坚决不能打。 即便这样默默说服自己,少棠仍觉如鲠在喉,情绪翻了几个来回,才不情不愿的回道:“知道了师祖,我回去就问终公子有什么要求。” 她悄悄在心里大逆不道的猜测,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终九畴几乎天天来看师祖,来了就关在一处,两人密谈不许旁人听。有多少感谢的话不能当着面说。非要让她来转达。 不就是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自己么? 离开停云阁,冉少棠边往回走,边寻思师祖的交待。 既然师祖不同意赶终九畴离开,那她可以请他走。 没事就多问问他什么时候离开境山?而且还要多暗示几次,他在境山住的够久了。 都怪自己把他伺候的太好,这家伙天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支使她干活,似乎比她都会当纨绔。 少棠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万一他要是赖在这儿不想走,怎么办? 少棠皱眉,目光从鞋尖上移开,看向远处的山峰。 白云悠悠,天空蔚蓝,太阳已近落山。偶尔有几只小鸟在头顶掠过,落在路边的树枝上,叽喳不停。 她突然又生一计。 终九畴那么喜欢钱,她就把整箱银子都送给他。 自古男人膝下有黄金。看他能不能招架住钱财的诱惑。 等好好的把人打发走,她才能安心留在境山,踏踏实实的实现她的宏图伟业。 一通盘算,少棠心情由坏变好。 她哼着小调,抄小路直奔药王殿。走到半路,就听到竹林里传来苍凉空灵的乐声。 少棠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静静地伫立在苍翠环绕的竹林里,认真聆听。 她能感觉到吹曲人的心情,哀伤中隐藏着希冀,迷茫中蕴含着坚韧的决心,又有些惆怅的缠绵勾起她不想回忆的往昔。 听了片刻,她便熟悉了其中旋律,从怀里摸出陶埙,放在唇边,摸索着与林中乐声合上了节拍。 埙的音色幽深、悲凄、哀婉、绵绵不绝,与之前的乐声纠缠在一起,如山谷中鸣叫的杜鹃,声声碎人心魄。 一曲终了,少棠仍沉浸在曲声中不能自拔。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吹埙,第一世,她曾经苦练《绾青丝》,只为博沈惟庸一顾 现在想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如若不是吹曲人太过用心,她是不会鬼使神差吹埙配合的。 竹林里响起哗啦啦的叶动声,终九畴身姿洒脱的立于竹梢,笑吟吟地看着少棠。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音乐造诣颇高,竟能和上我这首《醉欢眠》,难得。不过,按理说你这样的年纪不可能懂这首曲子的意境,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曲子是你吹的。” 少棠抬头,看到终九畴一身玄色长袍立于竹林之上,颀长身体随着竹子的颤动忽高忽低,却总是掉不下来。 她突然想起前世看的话本子里关于翩翩公子的形容:衣袂飘飞,仙气慑人。 这人要不是自己的敌人就好了。 偏偏却抓了她的把柄在手里,不然,还能和他推心置腹交个朋友。 她自嘲一笑:“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也没见你比我大几岁,怎么这般的曲子你吹得,我就吹不得?难道你这是相思曲?” 终九畴自少棠生气去了停云阁,便开始动手做篪。想要送给少棠,就当这么多天来她照顾自己无微不至的谢礼。 她晨去晚归,他赶在她回来前试篪音色,下意识吹了这首《醉欢眠》,虽无相思意,却是往事历历涌上心头,悲喜交加。 听到埙曲加入,他先是一惊,又是一喜。 而后,又觉得有些遗憾。 看来,她不需要他送的篪。 夕阳斜落,少棠得不到回答再次抬头,终九畴却已消失在霞光中。 少棠怔忪了片刻,喃喃道:“山中人不见,云去夕阳过。” 擦了擦陶埙重又放进怀里。 走了两步,不知哪来的邪气,她冲着竹林仰天喊了一声:“姓终的,我师祖问你想要什么?药王宗不欠你。” 话喊出口,她又觉得懊恼沮丧。 明明想问他什么时候滚蛋。话到嘴边却变了样子。 得不到答复,她恨恨地跺脚,悻悻地往池塘走去。 竹林里传来终九畴的回答:“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明天小爷忙着呢。没空陪你玩。 少棠嘴上嘟囔着搬起一块石头,扔进池塘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溅得她脸上前襟全湿了。 耳边毫不意外响起终九畴畅然的笑声。 少棠大步走向殿门,狠狠地一脚踹开大门,瞥都没瞥药王画像一眼,径直上了二楼。 翌日,公鸡刚叫第一遍,冉少棠已经睁开眼伸了个懒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利落地穿好衣服,用凉水洗了把脸。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后,她又用自制的薄荷盐水漱了漱口,取下墙上的那柄寒月剑,推开门,冲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在京都时,每一个黎明将临的清晨,在别人还沉浸于睡梦中时,她已经起床去家中的演武场练功去了。 来到境山后,一是由于兵器没有随身,二是没有找到僻静之处,她停了一段时间。 龙门镖局把箱子送到后,她才又在药王殿的后山恢复了练功。 她不怕终九畴知道,更不怕他威胁自己。这叫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 直到大汗淋漓,山上有了村民上工的动静,少棠才收了剑,回屋洗漱。 她把自个收拾干净整齐后,破天荒的没给终九畴做早膳,直奔震峰星辰阁。 她准备跟二师叔成乙商量一下赚钱计划,相信他个老财迷一定会举双手赞成。 少棠喜滋滋的,一条腿刚迈进门槛,差点被里面冲出来的一个人撞倒在地。 幸好她有功夫傍身,才险险躲开。 少棠眼急手快抓住成乙的衣袖,不让他走。 “师叔你去哪?我找你有事商量。” 成乙嫌弃的看了少棠一眼,甩开她就走,嘴里还嚷嚷着:“商量个屁。姓终的那小子准备拜入师门为徒。我得赶紧跟那几个蠢货抢徒弟去。没空理你。” 少棠愣了一下:她没听错?终九畴想要的答谢竟然是当药王宗弟子? 缓了缓,少棠突然笑了。 她要当师兄了 注: 篪(chi二声),古代一种用竹管制成像笛子一样的乐器,有八孔。 陶埙是中国最古老的闭口吹奏乐器。 最早文献记载始于《诗经》“如埙如篪”,还有“伯氏吹埙”,“仲氏吹篪”的诗句。在周代奴隶制社会已相当流行,秦汉以后用于历代宫廷雅乐。 第29章 过招 夜里,少棠想家,睡不着。 阿弟少栢是个阿姐迷。天天围着她转,一刻不想分开。凡是阿姐说的都对,凡是阿姐喜欢的,他都想办法从阿父阿母那儿讨了来塞给她。 她若是惹阿父或阿母生气,被数落两句,少栢第一个不愿意,一定要挺身护着她。 其实,少栢才是冉家长子。才是父母的儿子。 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却在六岁那年意外夭折。现在想来,意外也许并不意外。 从她在冉府密室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老天爷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就是为了让她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该枉死的人,她要竭尽全力阻止发生。 沈惟庸刺那一剑之前,他对她十分疼惜、呵护。 日日盼着她肚子里的孩儿早点出生,只要有空闲,就会对着肚子里的孩儿说话。 所以,那一剑刺下来时,她整个人还是懵的。不明白柔情似水的夫君为何眨眼间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 沈惟中一直在催促他:快点杀了她。她什么都听到了。她活着,咱们沈家一个都跑不了。 沈惟庸在他兄长的催促中剖开她的肚子。他说:她死可以,我的孩儿不能死。 其实,那一天,她匆匆忙忙找过去,真的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只记得沈惟中在侃侃而谈:终于把他们送进牢房只待问斩。只要太后的手谕下来,我们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 后来,她转生到末世,一直忘不了死前那一幕。终于想明白,沈惟中说的任务,就是冉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她那天之所以不小心听到这场密谈,也是因为听身边的傅母得到消息,因“通敌叛国”抓进大牢待审的兄长,突然在牢里病逝。 不知何故,冉家被抄家。 她心急如焚想找沈惟庸,求他去牢里探探虚实,到宫里打听到底出了何事,想个办法救冉家。 却不曾想,听到的却是沈家密谋陷害冉家的秘密。 她只知坐实兄长通敌叛国的人,是来自周饶国国师的一封信函。 查实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是她现在一个十岁孩子的身份可以做到的。 她之所以答应父母来境山,早做好了周全的准备。 她要在五年间迅速积累起财富,同时苦练武功,亲手手刃沈家两个畜生。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还要背着药王宗的人,在用毒的造诣上更上几层楼。 钱庄的生意,第一世,她无意中在兄长给阿父的信中看到过。 兄长在千门镇经营的钱庄,做的风生水起。而后又在周饶国边境的绥城开了分店。是笔赚钱的好买卖。 因她以后要嫁入世家大族,阿母让她学习中馈事宜,对于财务方面的事,她格外上心,遂记了下来。想不到这一世,可以拿来便用。 想得多了,难免辗转反侧,愁于无法入眠之时,终九畴的篪声在暗夜里吹响。 这次他换了一首曲子,曲调低沉徘徊,袅袅不绝,似阿母睡前的催眠曲,少棠慢慢在乐声中阖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少棠在终九畴“咚咚咚”的敲门声中醒来。 睁开眼竟然天光大亮,错过了练武的最好时间。 少棠双手抱头,长啸一声,懊恼自己睡过了头。 昨晚竟然是她到镜山后,睡的最踏实香甜的一晚。 终九畴不满意她磨磨蹭蹭的起床速度,直接跳窗进来,把她从被子里拎了出来。 少棠气得与他动起手来,幸好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幸好她睡觉有穿中衣的习惯。 不然岂不是都被姓终的看光了。 终九畴瞧着少棠满面红光,定是昨夜睡得不错,唇角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耐着性子与她过招。 少棠功夫很杂。 有末世学来的招数,也有冉问教的拳法。她也算是个有灵性的,这两种完全不同的路数竟然被她糅合到一起,竟出些出其不意的怪招。 终九畴的武功在她之上,却对她所习功法产生好奇,尤其她见招拆招的机灵劲,引得他不想停下来。 两人你来我往,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却没破坏一件物什。 数百招过后,少棠大汗淋漓,竟觉比独自练功还要痛快。 她似猜到终九畴的用意,突然停下手,问道:“你故意喂招给我?” 终九畴也停下动作,在八仙桌旁边站定:“你刚明白过来。蠢到家。”他倒了一杯隔夜茶给自己,仰头喝了下去。 “哎?别。”少棠想说那杯子是她用过的,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 终九畴奇怪:“一大早上陪你练功,喝口凉茶你都不舍得?赶紧洗洗干净,去给你师叔我做饭。”说完看都不看少棠,径自推门离开了。 少棠悻悻腹诽:真是属狗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心里刚说完他的坏话,终九畴又折了回来。吓了少棠一跳。 终九畴看见她那副做完坏事被抓现场的样子,冷哼一声:“你大师兄在前厅等你许久。你再不去,估计人就要走了。” 少棠这才想起今早约了满悔师兄,一起商量攻克几位师叔入股之事。 “都怪你。”她推终九畴出去,锁好门,关好窗,进了里间沐浴更衣。 满悔在前厅等的无聊,一个人溜达到庭院,站在池塘边,凝视着绽放的朵朵红莲,一时出神。 这个师弟可真是个妙人。 小小年纪,想法层出不穷。连莲花都种的别出心裁,比师祖莲台上那一池莲花还要美。难怪师父会喜欢。他也有点喜欢上这个师弟了。 尤其与她谈境山各峰的账目时,师弟的小脑壳转的比他都快。 很多如何开源节流的方法,两人一拍即合。 成乙不善理账目,所以丰让把这活计交给了丰滔滔。 丰滔滔带了满悔一年,他不仅学会了看账本,对于各峰收入、支出后的结余如何打算,都理的清清楚楚。 他曾经建议师祖把境山多余的粮食卖给周边两镇的百姓,换些银子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但师祖不同意。他也只好作罢。 此次不知少棠用了何种办法,竟然让师祖点头答应。 他不由得跟着躁动起来。 对于钱生钱这件事,满悔的热情不亚于成乙。 他打记事起,就跟着师父。 他不觉得跟着喜怒无常的师父有什么不好,却总觉得自己除了学医,还想要实现其他抱负。 比如,做一名成功的商人。 正当他沉浸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时,身后有人蹑手蹑脚的靠过来。 注:傅母指古时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老年妇人。 第31章 看破 四人用完早膳,秦茂林的女儿秦晓月走进来安静的递上新沏的茶水。 少棠见她乖巧可爱,拍拍她的头,吩咐道:“晓月,把茶放到八角凉亭去。我们几人去那里说话。” 晓月冲着少棠甜甜一笑:“知道了公子。”立即听话的照做。 谢迎刃颇为羡慕少棠,感叹道:“少棠,你这是如愿以偿。又能过回以前的日子了。”他在冉府住着的时候,被下人们照顾的无微不至,他都有点乐不思蜀。 少棠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给谢迎刃灌毒鸡汤:“你也能过这样的日子。只要好好赚钱,有了银子就有了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是她在末世学会的生存道理。 终九畴很明显的冷哼一声,表示不屑。 他想告诉少棠,在无所不能的权力面前,银子算不了什么。只是展示权力的工具而已。 不过看到少棠那幅志得意满的模样,他又不想打击她。 算了,这孩子还小。虽然早熟,想法比一般孩童多,但有些事以后慢慢再教她也来得及。 少棠当然听到那声冷哼。有心想要哼回去,却又觉得过于幼稚,尤其在新来的晓月面前,失了威严,便忍下了。 这个终九畴是赖定她了。但她也不能让他白占了便宜去。 至少要他当个枪手,或当个垫背的。万一自己做错事不好抽身,就让他来背锅。 谁让他不好好找自个的师父学习医术去,跑来她的药王殿吆五喝六当大爷呢。 她一点都不会有内疚感。这家伙是自找的。 想明白这一点,少棠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刚迈出膳堂,一股清凉的晨风,裹着莲花的清雅淡香扑面而来,额上渗出的汗瞬间全消,她深吸了一口气,计上心来。 四人在凉亭坐好,晓月不仅麻利地端上热茶,还利落的摆好了点心和水果。 她小声的对少棠说道:“这是我阿父新做的桃酥,公子尝尝好吃吗?” 少棠已经吃饱饭,不习惯这么快又进食,她看了一眼身边对着食物两眼冒光的谢迎刃,笑了笑,把点心推到他跟前:“你尝尝口味如何?” 谢迎刃三两口就把点心吃进了肚子里,忙不迭的点头:“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少棠看着晓月:“快去告诉你阿父。” 晓月嘟起嘴,不高兴地瞥了谢迎刃一眼,退了下去。 终九畴已经喝完一杯茶,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折扇,“啪”地潇洒打开,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身体扭向池塘,似在看景。 满悔还在担心谢迎刃所说之事,早就等的不耐烦,看谢迎刃还要伸手拿点心,他咳了一声,以示提醒,开口责怪道:“谢师弟,你怎么还有心思吃。” 师父的交待是好好看护师弟,虽他一开始对师弟的到来心生不满,但相处下来,师弟的性子率直亲和,略有骄纵也是孩子似的可爱。他渐渐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兄弟一样对待。 谢迎刃对少棠的事这样不上心,他当然要责问他。 谢迎刃羞赧地放下点心:“这儿、这,我不是说完了吗?就是村民们想要少棠多给点工钱,不然他们就集体不干了。” 他去看少棠:“你说过银子要留着开钱庄,我就没同意。少棠,你快想个办法。” 少棠的办法简单粗暴:“师兄你做的对。他们不想干就不干。正好省下银子做正事。” 谢迎刃以为自己听错了:“真不干?咱们要停工?可是坎峰上的树才种了一半。” 少棠笑着安慰他:“不打紧,把那些要求涨工钱的人名字记下来,以后哪个工位都不再用这些人。那些活又不是非干不可。” 本来就是她一时兴起的事。 谢迎刃拍手叫好。这下子少棠就能攒下一大笔银子了。他真聪明。 少棠的办法让满悔颇为意外,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又要每人加一两银子呢。” “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花也花在刀刃上。”少棠笑着端起茶盏,目光望向对面的山峰。 满悔与谢迎刃难得默契地互看一眼:之前是谁当散财童子来着?这还是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冉少棠吗? 管他如何。今天可以休息一天了。 刚刚还满面愁苦吃点心的谢迎刃听完这个决定,立即变成了满面笑容吃点心的谢迎刃。 一边吃,一边自顾自地叨叨:“既然不答应那些人的要求,我也不去理会他们,就在你这里陪着你算账好了。”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账目的事,满悔就头疼。 让他发个工钱,账本记得乱七八糟,没有一天能对得上数。 好在少棠信任他,并不计较这些。 可他却要帮少棠看账本,看到他拿来的乱账就头疼。 “迎刃,既然你今天有时间,不如我教你计账。”有问题要从根源解决。 谁知谢迎刃并不傻,也是个拈轻避重的。 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厨房看看秦叔做什么午膳。”人家压根没搭理满悔的话茬,找个借口溜出去玩了。 满悔:“刚吃完早膳就想午膳?”你是猪吗? 少棠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这个谢十三,想傻时才傻。 终九畴似看够了风景,重新坐正,手中折扇晃了晃,问少棠:“你信不信,不出三日,所有村民都会过来跟你提涨工钱的要求。” 少棠早就算到会有这么一天。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挑眉问他:“那又怎样?” 终九畴如冰魄般的瞳眸注视着少棠,片刻后他“哦”了一声,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你这是故意要破坏境山的规矩。这就是你所谓的治病救人,当世神医?” 少棠就知自己所做之事逃不过他的眼睛,索性也不瞒他:“我需要有人做事,无欲无求的人是不会为人所用的。” “所以你就先用超出他们想像力的钱财雇佣他们,给他们期望。破坏他们甘于清贫的常态。” “但人性本就贪婪,一旦有了欲望,而欲望得不到满足时,他们会向你提要求。这时候你再断了他们财路,让他们明白只有听你的话,才会有更好的生活。让他们为你所用,我说的没错?” 终九畴不带一丝情绪,慢慢分析着少棠的思路。 少棠不怕他说破这些,站起来看着他:“若要取之,必先予之。你不觉得我和你很像?你拿一颗药换一个药王宗的弟子身份,不也是这个道理。” 第33章 小兽 尤不同坐到上首,吩咐弟子换新茶待客。 冉少棠辈分最小,坐在末首。干咳一声,提醒端了茶还没品上一品,就连夸“好茶好茶”的某师叔。 他们可不是来品茶的,何况境山再好的茶叶也比不过她从京都带来的一品香茗。某人天天喝也没夸一个好字。 终九畴这是忘记来之前,他们谈好的条件了。 这里在座的,就满悔与尤不同相处的时日多一些,他主动开口套近乎,询问药田的长势。 尤不同敷衍了两句,便又热情的让少棠饮茶。问了一句:“师侄非要见我所为何事?” 冉少棠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李智,心道:收了银子还把话传成这样?什么叫我非要见师叔?不是让你说是终九畴要见? 李智眼观鼻鼻观心,心道:人已到,事已了。你还拿这种眼神睨我也没用?你问问艮峰上的弟子,哪个能把师父从药田里拽出来? 除了他没别人。 本来是就你要见我师父,终师叔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冉少棠拿李智没办法,又见终九畴不应话,毫无心理压力的把锅甩到他身上。 “六师叔,我是陪八师叔来的。他有话要对您讲。八师叔,是不是?” 终九畴放下茶,笑了笑。 冉少棠这家伙就因为自己抓了她的把柄,她就无时无刻的不针对自己。 面对这么一只张牙舞爪随时想要在他身上撕块肉下来的小兽,好像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不过,境山这么枯燥,还好遇到一只有趣的小兽,日子才没这么难熬。 这样一想,又觉得划算了。 “六师兄,师父交待我要查各峰的帐。我对账目这种东西一窍不通,只好委托大师姐的两个弟子满悔与少棠来帮忙。他们两个一个早就负责宗门内的账目,一个聪明过人,比我懂得太多。若账目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六师兄随时找他们两人问话即可。” 他倒要看看这头狡猾的小兽如何应对。 冉少棠端起茶刚要入口,听完终九畴的话,气得她又放了回去。胸口起伏渐快。 行啊,终九畴。你真行。 什么时候师祖让你来查账了?你连他老人家都敢编排。 不仅拉了宗主来垫背,还把事情甩了回来。推得干干净净。 满悔不由暗暗佩服终九畴。 虽然年龄相仿,自己处事的老辣圆滑之道比之差太多。 他听到少棠呼吸急促,忙接过话去:“六师叔,前几日艮峰交上来的账目有几笔对不上,您再看看,是不是我们算错了?” 尤不同不耐烦地摆摆手:“对了就对了,错了就错了。镜山里那点家当有什么好盘点的。” 满悔合上账本,垂下眼帘:“错的那几笔帐都涉及周饶涧城”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显然留有余地。 尤不同眼光微闪,声调高了上来:“涧城又如何?医馆不需要药材吗?人吃马喂不花钱?” 李智听到医馆两个字,顿时紧张的看了终九畴一眼。 终九畴摸了摸黛染剑眉,幽幽插上一句:“听闻药王宗在涧城的医馆颇得民心,每天都有病人从周饶各郡四面八方跑来问诊,诊费不贵,药石却不菲。六师兄不知我说的对是不对?” 尤不同猛地立目瞪了弟子李智一眼,李智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裤裆里。心里默念: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冉少棠心中暗叹,原来终九畴这家伙早就做了功课,有备而来。 尤不同当然不承认,面不改色心不跳:“那是道听途说。周饶国去年旱灾,今年又遇大水,富人都沦落成穷人,哪有钱看病求医。江缙尊师命救死扶伤,不收诊费,医者仁心才会让医馆入不敷出。” 李智对师父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想好了,一会儿客人走后师父问话,他一定要向师父学习,打死不承认自己有错。 满悔声音依旧淡淡说道:“我们都知涧城的医馆一直是江缙师兄在维持,孤身一人在他国的确不容易。不过,师叔可以把困难报给师祖,咱们宗门一起解决。” “解决什么?没钱解决什么?要不是老子把药材运过去救急,你以为医馆能维持的下去?” 少棠终于忍不住:“维持不下去就不开了呗。宗门自给自足,养几个人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的事。让江缙师兄回来就是。” 尤不同生气瞪眼:“不开了?你说不开就不开?那是宗门的基业,你个小屁孩懂什么?” 医馆岂止是医馆这么简单。 少棠见他真的生气了,抓住机会抛出橄榄枝:“师叔既然缺钱,何不想个开源的办法?” “呵呵,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尤不同双手拍在檀木椅的扶手,斜睨少棠,“前几日听闻老二天天往山外跑,说要与你合办什么钱庄,你来的目的就在于此?”他可不是老二那傻子,他的钱没那么容易让人惦记。 少棠也学尤不同双手拍在扶手上故作惊讶:“师叔就是师叔,一眼就看穿师侄的想法。佩服佩服。不知师叔想不想赚这笔钱?” “赚钱这种好事你不独吞,为何来找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少棠早知他心中会有此疑问,爽快答道:“一来,我知六师叔手头富裕,有闲钱支配。哎,六师叔别瞪眼呀,听我说完,二来,境山、高兮、周饶三处的草药,师叔已经寻遍。南允国的黑森林一定是六师叔想去的下一个地方。” “不过,去那边的费用,嘿嘿,有些草药采不来,是要用买的。六师叔,您看,您是继续自个攒银子呢,攒到猴年马月您腿脚不利索了再去南允,还是说把这笔银子放在我那儿,钱生钱?一年半载就能实现愿望。” “这事还得您自个考虑清楚。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跟您讨教一下医术,顺便去药田里观摩,赚不赚钱这种俗事,哪敢在您面前提。” 尤不同被她几句话说的,一会儿像是飞到了云端,一会儿就跌到泥里。 他是利用涧城的医馆和自己种的草药偷偷攒下一笔银子。这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老三花天下和老四苏安不都是利用自己手中资源存私吗? 大家都各凭本事,又不互伤利益。 老三的粮食药王宗人人有份吃,老四的鱼虾随便让人去捕,他种的草药,制成的药丸,有病的人随便取。老七做的衣裳也从不收宗门弟子的钱。 结余部分各峰自由支配,这是共识。 怎么被冉少棠说出来,变成了中饱私囊? 他存钱的目的就是为了去更远的地方见识一下。行医者只有看尽天下疑难杂症,才算是真正的医师。 他从小立志如神农一般尝遍百草着书立传流芳百世,也要如扁鹊一样做名神医,能起死人,肉白骨。 这是他的执念。 宗门内的弟子不得允许不能出山,他与几位师兄弟却是自由的。 要不是他没存够银子,早就去游历他国。 眼前这个冉少棠竟然说一两年就能实现他的愿望? 是信她还是不信? 管他呢,李智不是说她的血有问题吗?先把人留下再说。 “入股之事容我考虑一下。你说了半天想必口渴,快把茶水饮了我们慢慢商量。” 少棠起身拱手告辞:“茶我可不敢喝,我怕喝下去就走不出艮峰了。” 第36章 画卷 丰让端坐上首,瞪大眼睛仔细端详终九畴手中展开的画卷。 半晌才摇摇头道:“有旧人的影子,不过岁数对不上。年轻太多。下巴也长了点。” 画卷上的人便是当日下毒之人,怎奈他带着蒙面面巾,丰让无法认出此人样貌。 他中毒晕倒后,终九畴在打斗中扯下那人面巾,记下了他的模样凭记忆描画了出来。 终九畴略有遗憾收起画卷:“不认识也没有关系,明日我去千门镇,找江湖上的朋友撒网去寻,总能寻到。” 丰让颌首,突想起什么,问道:“你可见到他身上有什么特殊标记?” 经他这么提醒,终九畴眼前闪过一个图案。 他立即换小童拿笔墨来。 三七与另一个小童灵芝早就机灵的候在一旁,听到召唤,急忙去取终九畴所需之物。 待终九畴把记忆中的半个图案画在纸上后,丰让竟站了起来,从阶上走下来,三七与灵芝速去把他搀扶到那半幅图案前。 终九畴回忆当时情景:“与那人缠斗时,他武功不及我,我趁他无暇顾及时,撕破他肩上的衣服,露出这个紫色图案。他很警觉,反手捂住图案没再跟我打下去,找个机会逃遁。” 丰让拿起画纸调转了方向看了一眼,终于叹了口气。 “黑水翠雀。没错了。你看到的虽然是半个图案,但本座熟识此图案,可以确定这就是毒仙门的黑水翠雀标记。他们的门人身上都刻有黑水翠雀。” 成乙从外面走进来,听到“毒仙门”三个字,不由大呼:“又是毒仙门?宁无极那个老怪物没完没了是吗?怎么竟找咱们药王宗的麻烦?咱们宗门已经躲进境山百年,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师父,不如应战?” 丰让放下手中画纸转身上台阶。 三七与灵芝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搀扶着丰让,登上了最高位坐好,三七机灵的递了一盏热茶上去。 成乙的余音还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 终九畴自是对药王宗与毒仙门的恩怨了解的清清楚楚,不过,丰让不开口,他也就装不知道继续保持沉默。 丰让坐定后,啜了口茶,努力让气息稳定下来,毕竟身体受过重创,将养回来需要时日。 成乙抓过案几上的画看了一眼,又扔下,看着丰让:“师父,退让不是办法。我们现在被逼的已经不敢让弟子们去云游行医,弟子们没有行医经验,医术只能倒退没有长进。长此以往,世上只知毒仙门,谁人知晓药王宗?” 丰让静静听徒弟说完,半晌才缓缓开口:“宁无极用在我身上的毒药,你认为,如果用在随便哪个弟子身上,他们还有救吗?世上还有另一颗菩提混元丹?即便还有另一颗菩提混元丹,你能救几人?” 成乙张嘴还要辩解,丰让摆手,继续说下去:“当下,两个办法,一是配制足够多的菩提混元丹,为弟子们随身带着,以防不时之需。二是继续待在鬼方,安分守已过日子。” 成乙不由苦笑:“师父,您是知道的,集齐配制菩提混元丹的药材难于登天。” 丰让那只长着六指的左手,慢慢捻着随身佩带的血玉,静静地听徒弟说完,抬头瞪了他一眼:“如果不难,何至于我们药王宗要用六十年时间才把丹药配制出来。” 成乙不死心地嘟囔:“难不成我们要再一个六十年才能出山,自由行走江湖?” “走什么走?在境山待着不挺好吗,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出山又能怎样?扬名立万,万人追捧?要这些虚名有何用。只要被毒仙门的人盯上,你认为你的日子还能安稳下去?” 丰让气得咳嗽起来。 三七与灵芝赶忙上前一个抚胸一个捶背,手法驾轻就熟。 成乙还想再说,看师父这副样子,也不敢说下去。 他斜眼去看终九畴,十分熟稔的递了个眼色过去。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别愣在这儿看热闹,该你发言表态了。 终九畴本不想趟这滩浑水,奈何二师兄眼神像根会飞的绳子缠着他不放,他只好上前两步,勉为其难的开口:“自古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如果找不出破解毒性的方法,药王宗弟子最好先不要轻举妄动。” 成乙不听还好,听完就差吹胡子瞪眼扒他皮。 “你小子浑说什么。你难道喜欢在境山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话说出口,瞬间想起终九畴徒手断树的本事。 好像做缩头乌龟的是他自己,不是人家。人家武功高强,就算打着药王宗关门弟子的名号游荡江湖,也完全能够全身而退。 真他奶奶的晦气。 终九畴未答话,就用那样清冷的目光看着成乙,他便自已瘪了气。 丰让不忍看成乙受挫的样子,接过话茬:“你们的大师姐已经去研究这种毒的破解之法。估计再有些时日就能有结果。不过,我们要防的不是一种毒。毒仙门的毒上百种,我们只能解其中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仍是威胁。” 终九畴问道:“弟子有一事不解。既然担心毒仙门威胁弟子性命,那为何还同意冉少棠去千门镇开钱庄?药王宗真的很缺财帛?还是说冉少棠的性命不在考虑范围内?” 为丰让捶背的三七听到终九畴的发问,倏然抬头偷看终九畴一眼后,又快速低下头去。 他明明看到终山主把冉小公子甩进池塘,不仅不去捞人,还幸灾乐祸的吹曲庆祝。 如今不出一个时辰,他竟然敢在宗主面前为她抱打不平?似乎很担心她的安危。难道是自己当时眼花,冉小公子是自愿跳进池塘里喂鱼的? 成乙也问过师父类似问题,不过他问的关键点是,为何要同意少棠破宗门规矩,出山做生意。 他记得师父反问了自己一句:“你想宗门维持现状,还是有所改变?” 成乙入宗门近三十五载,生下来就是宗门子弟,现状让他烦闷透顶。他有过改变宗门现状的想法,可面对各种束缚,却不知从何改起。 师父给的这次机会,虽然是他与少棠共同完成,他也不想错过。 想到此,成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给终九畴:“千门镇是药王宗的地盘,毒仙门想来此造次还要掂量一下。”言外之意,少棠做生意不会有生命危险。 终九畴冷哼一声:“那鬼方不是药王宗的地盘?师父老人家又是为何会在自己的地盘受了重伤?遭了暗算?” 第43章 结交 冉少棠伫足不前,目光粘在牌匾上,心里却暗暗责怪自己离开的太仓促。 难怪那个家伙一脸冰冷骄横,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敢情人家是周饶国皇亲贵胄、未来太子。 她重生后最迫切的心愿,杀沈惟庸,杀沈家全族。 杀一人容易,而要杀沈家全族,必须到周饶国来查清第一世,陷害冉家的真凶。不然,找不到背后的始作俑者,她总有种放虎归山,养虎为患的不安。 原本她打算五年后从境山离开,以行医之名到周饶结交个权贵什么的,打入敌人内部,方便查探。 可如今眼前竖着周饶国第二大的一尊佛,她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 少棠突然不想走了。 能结识宗政慎比回药王宗重要。 “阿源姐姐,三公子人呢,我想跟他道个别。”冉少棠四处打量,除了车夫站在骏马旁边静静等候,门外空无他人。 阿源瞧了一眼天色,笑着哄她:“小公子快些上路。有缘自会相见。”说完,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少棠对于被人驱赶这种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她转身就往门内走,兀自念叨着:“医师在哪?我的头又晕的厉害了。还是瞧一瞧再上路。阿源姐姐,你们要送佛送到西。” 阿源犹豫的看了一眼安静的马车,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手一挥,不知从何处蹦出四名侍卫,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住已经走到庭院的冉少棠,连拉带拽,不顾她乱嚷嚷,强行塞进马车里。 少棠差点扑倒在车厢里,本要骂上几句解解气,等她站稳妥,竟在布置的舒适宽敞又富贵的车厢中看到了泰然端坐的三公子。 她略一迟疑,立即转怒为喜,笑颜如花的坐到了宗政慎对面。 “三公子,哦,不对,三殿下,真是幸会幸会。您怎么在马车里?” 这个阿源还是记恨上自己了。不然为何不早一点告诉自己宗政慎就在马车上。那样,她还何必出刚才的丑。 宗政慎心道,这小女娘聪慧的紧,只看了牌匾,就猜出他的身份。 不知放她回去,日后还能不能如愿成为自己手中利器。 他挑起眉毛,故意不悦的反问:“怎么我坐我的马车,还要与你打招呼?” 少棠听他口气带着不忿,不知自己何事惹了他,忍下反击的冲动,拱手道:“感谢三殿下用您的马车送我回去。荣幸之致。” “哦?我怎么听你的语气,不是荣幸而是不幸?”宗政慎眉目清俊,开起玩笑来,如舒朗星空,让少棠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宗政慎的威名还是在第一世兄长信中得知。 她对他了解不多,却知道这人心思缜密,胸有鸿图。若自己与这位将来的太子结交,以后查访陷害冉家之人,不是更加便捷有利? 可是,这人态度不温不火,谈吐间总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如何才能不卑不亢的与之扯上关系呢? 观他面色红润,闻之呼吸平稳,这人身体康健,不似有隐疾。用医术来攀援这招应该不会管用。 宗政慎瞧着眼前的小女娘微微蹙眉,两目中略有涣散之意,一看便知她神思外游,不知在想何事,全然没把自己刚才的调侃放在心里,遂不快地把手中竹简扔到桌案上。 少棠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到对面之人神色不豫,想了想,才道:“三殿下说笑了。我一介平民,能与三殿下同车而行,三生有幸。” 宗政慎鼻子里哼出轻蔑一声,虽知她说的话言不由衷,还是觉得有些受用。 “你的头是否还晕?要不要回府再让医师诊一下脉?” 少棠连忙答道:“好多了,好多了。不必回去。谢谢三殿下关心。”反正想见的人已经坐在面前,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马车匀速前行,少棠坐在里面感觉不到一丝颠簸。 这就是豪华车驾与普通车驾的区别。 想到药王宗的简陋配备,少棠赚大钱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宗政慎不再说话,重新拾起桌案上的竹简,慢慢看着。 少棠记起兄长曾提起,与宗政慎打过交道,此人嗜书如命,喜好搜罗孤本典籍,常从中获得治国用兵笼络人心之道。 少棠暗喜,也许这是结交的办法之一。 她闭目思索着老爹的书房里存着哪些宝贝,能入了眼前这位爷的眼。 思来想去,觉得都不一定是他喜欢的。 她扫了一眼宗政慎手中的竹简,从字里行间猜测大概是上秦时期的兵法。 自古英雄皆爱兵书。 她阿父的兵法藏书倒有几本是世人垂涎想要据为己有的。 不过,兵法这种东西,敌人若是学会了,那岂不是给自己人寻死路? 虽说目前高兮与周饶是友邦,暂时维系着表面的和气与友好。 可是,她知道,几年后,两国却是要兵戎相见、阵上搏杀的。 万一她阿父要带兵出征,自己送上的那些兵法孤本,岂不是成了老爹的催命符? 少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还是换其他类型的书籍打通关系。 少棠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送礼送到别人心坎里。 真后悔末世时,没能把书库里的那些人际关系学,都背诵下来。 想到人际关系学,一道闪电如至心灵。 少棠突然想起末世时的开蒙读物---《心理较量》。 这本书要是运用好了,可以轻易洞察人心,并利用这种优势,让对方为自己所用。 她完全可以背写下来送给宗政慎。 九州大陆缺少的便是这种读物。 相信这个喜欢窥探人心的家伙一定会喜欢。 将来他若执政,面对一帮子已经成精的狐狸臣子,不懂人心,何以制胜? 少棠为自己的聪明暗自欢喜。 既然有了主意,她也不急于一时,先让他看会书再说。 少棠重新闭目,慢慢的在脑海中重现破云剑的武功招式。她给自己这种练功方法取了个名字,叫意念功法。 反正坐在车里无聊,又不能太刮噪,这是唯一不浪费光阴的办法。 马车又向前行了“九遍破云剑”的功夫,只听宗政慎把竹简放到桌案上。 少棠睁开眼睛,看到他正在慢慢揉捏自己的双目,脸上略有疲惫之色。 “车上看书最伤眼睛,三殿下可叫下人用决明子、生地黄、羌活、夏枯草、菊花各两钱,急火煎三碗水,再慢火煎成一碗,煎好后,汤药外洗、内服均可。每日早晚两次,常喝可明目。” 宗政慎松开手指,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连名字都要骗人的冉少棠,不懂她为何要暴露身份,略一思索,问道:“你懂医术?” 第277章 哭丧 一直守在一边装不存在的冉少祖朝来人看去,竟是吴逢春。 这小子上次宫宴不知何故得罪了摄政王,被派到城防营当差,专门在夜班巡查外城,把个爱睡觉的公子哥整治的哈欠连天。 冉少棠这才刚死,他就得了消息过来了。也不知二人什么时候好上的。 冉少祖迎上去,抱拳叫了声“吴兄”,吴逢春顶着两只黑眼圈红着眼睛,看都没看他,一把推开向灵前奔去。 “少棠,少棠,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去城外打猎,上巳节我们一起‘曲水流觞神仙聚’,我为了那天人都约齐,连要行的令的想好了,你却不在了?少棠,你怎么这般坑人。” 吴逢春哭的真切,两只袖子不停的抹眼泪,已经湿了一大片。 旁边好不容易停下不哭的毓宁,被他引的又哭了起来。 少棠与你约了‘曲水流觞神仙聚’,失约了你就伤心成这样? 那我呢?明天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驸马却没了,我岂不是不活了? 毓宁越想越伤心,哭晕在宫女怀里。吓得宫女不知所措,还是晏姜掐了人中,她才醒过来。 吴逢春抹一把眼泪,恨恨地瞪毓宁一眼。 若不是你非要强嫁给少棠,少棠何至于重病而亡。 若是我遇上这种皇权压迫下的逼婚,宁可死了,也不会娶。 他哭嚎着,把扶着公主的宫女挤到了一边。横插在公主与棺椁中间。 冉问刚刚回屋吃一口东西,就听到院子里又吵闹起来,急忙把点心塞进嘴里,灌了一口茶匆匆出去。 吴逢春哭的热闹,门口紧随其后而来的吴将军夫妇已经在管家冉福的引领下,进到灵堂。 吴夫人正在安慰玉若仙。 吴将军却在用脚偷偷踢自己的儿子。哭的都是什么玩意?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跟娘们似的连哭带说。丢死人了。 冉问也听了两句,想笑,又觉得人家孩子挺真诚的,少棠交这个朋友值了。 吴将军看到冉问,红着眼拍拍他的肩,说了声“节哀”。 两个大男人默契地沉默着,看着吴逢春哭的死去活来。 吴将军实在看不下去,没话找话提了一句:“冉兄可能不知道,摄政王病重,那二位急的正团团转呢。” 冉问明白,他口中的那二位是指太皇太后和太后。 摄政王可是二人争夺的靠山。如果他倒了,太皇太后也许能善终,太后时含章可就不一定了。 冉问“哦”了一声:“可知他得了什么病?正值壮年按理说不会有大事。那二位是不是太过焦虑了。” 吴将军不合时宜的嘿嘿两声:“应该和少棠一样病的凶猛。冉兄,你说这不会是什么疫症?” 冉问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推了自己曾经最得力的副将一把,责怪道:“瞎说什么呢。大过年的,小心引起百姓恐慌,皇帝问你的罪。” 吴将军似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目光重新投给儿子。 这小子哪来这么多眼泪和说词?哭了半个时辰了竟不累? 冉少棠跟着月娘去了偏院,里面有仆妇们正在撕白布扯孝袍,看到少棠进来,都恭敬的唤了声“女公子”。 少棠黑着脸进了净房,关上门,就想砸东西骂人。 月娘突然跪在她面前,双手托着一封信。 “公子,求您成全。” 第278章 阅信 外间的仆妇在她们进来时,被随后而来的花管赶出了偏院。 此时,偌大的院子只有冉少棠与月娘,还有跑进来跪在月娘旁边的花管。 二人齐齐叩头,求冉少棠成全。 “要我成全什么?”她无奈的叹口气,泄气的坐到身后的圆凳上。 “你们两个起来说话,跪着说的话,我不听。” 冉少棠又想起第一世。 月娘是最疼爱自己的傅母,花管从小陪自己长大,两个人一起跟着她嫁到沈府。 沈家老夫人是个难伺候的,常常要立规矩,挑剔她。沈惟中的媳妇主持中馈,表面上对她和和气气,照顾体贴,实际上是个笑面虎,常常挖坑给她。 月娘与花管为了她,没少受责罚,二人也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估计她死后,这二人也不会有好下场。 冉少棠想要补偿这一世的她们,本打算让秦晓月在京都多开个钱庄和药膳坊,找由头送她们一人一个养老防身,眼下看来,这二人是又要跟着自己了。 月娘听冉少棠的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带着火药味,顺从的拉着花管一起站了起来。 “公子,这是女公子写给您的信,看过之后您就明白了。” 冉少棠垂目扫了一眼信,本想说“看不看我都明白了,不就是被这小妮子给涮了吗”,谁知看到信封上“阿姐亲启”四个字,她又有些好奇,这小妮子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真实身份的? 冉少棠不动声色的接过信展开,信里掉出一朵干花,花管机灵的捡起来递给少棠,解释道:“女公主说您就像她院中海棠花一样,都是她最爱的。” “嗯,捅一刀的那种最爱?”冉少棠捏着干枯的花枝,捻转了两圈,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就是被她压扁的干花。” 花管还想为自家小主子辩解两句,接收到月娘让她禁声的眼神,强忍下后面的话。 冉少棠发了句牢骚,展开信。疏狂又潦草的字映入眼帘。可见写信人当时的心情,也是起伏不平,激动忐忑。 “兄长,不,我应该唤你一声阿姐。看到这封信时,木已成舟,你一定暴跳如雷想要把我从棺材里揪出来。求你不要。” “不要让这件事半途而废。不要责怪月娘、花管,不要怨恨阿母阿父。这一切都是在我逼迫下,他们不得不为之。要怪就怪我。” “昨夜醉酒,我说的话都发自真心。我不想被规矩被世俗束缚在后宅,一直在寻求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一次,是我欠你的。日后还。” “从小到大,你背负的太多,从来没见你开怀大笑过,也从来没见你有朋友。可是,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 “既然喜欢,就在一起。不用担心男儿身份造成的麻烦,也不用担心辈分不合礼数,从今天起,你就是冉韶裳,我相信,你一定比我活的幸福精彩。” “而我,想去外面看一看,过不一样的人生。从此世上只有冉韶裳。月娘与花管留给你了,她们是可信之人,你成婚时一定要带着她们。” “看到这儿,你一定很好奇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 “不好意思,我想知道的秘密就一定能知晓。等我安全出城,月娘就会告诉你答案。阿姐,好好珍惜眼前人,后会有期。” 冉少棠慢慢吐出一口浊气,阴恻恻的目光瞟向月娘。 第279章 收服 月娘权当没看见,自说自话的拿过准备好的孝服捧到冉少棠跟前:“女公子,皇家的人还守在外面,千万别让人看了笑话。” 冉少棠望着那身孝服,苦笑一下,攥在手里。 这身衣服堪比千金重。 她若不穿,恐难把皇家的人应付过去。 毓宁公主此时来吊唁,定是太皇太后授意。 跟着她同来的那个黄门内侍,是太皇太后身边最信任之人,以太皇太后多疑的性子,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凡她表现的有一丝不合常理,也能被黄门拿了把柄去。 从大局出发,这件孝衣她必须穿。 可是,穿上后,她从此就不再是冉少棠。 似乎看出她的犹豫,月娘在旁劝了一句:“衣服穿上还可以脱下,脱下也可以再穿,端看自个心意。” 冉少棠深深看了月娘一眼,抖开衣服披在了身上。 月娘是个睿智之人,第一世时,也是她及时提醒了沈家的异常。 “多谢。”凡是冉少棠决定的事,便一无反顾。 她道过谢,坐到镜前重新打量镜中之人,眉眼柔和,胎记隐去,发髻如云,若不说话,与冉韶裳无有不同。 恰似猜到她的心思,花管捧着托盘上前,里面有一碗汤药。 “女公子,这是夫人亲自熬的药,能让您的嗓音恢复如初。” 冉少棠接过一口干了。 阿母真是滴水不漏。 这一家子比猴都精,那一世是因何被人骗上了断头台? 女子身份又如何?她一样能做想做的事。 “走,咱们去灵堂。” 话出口,月娘与花管相视一笑。 这声音不仔细分辨,倒是与小主子没有差别。 冉少棠瞧着二人脸上的笑容,警告道:“冉府长子新丧,你们眼睛不红不肿的可不像话,拿去抹上。” 月娘接过冉少棠递来的瓷瓶,听话的与花管涂抹到脸皮上,哭相立显。 只是,有些疼。 冉少棠拿回药转身郑重其事看着二人:“从此以后,你们两个就是我的人,我与韶裳脾气可不一样。我最讨厌被人背叛,如若有那么一天,我决不手下留情。” 月娘与花管双双跪下叩头:“您请放心,如果我们二人不值得您信重,女公子也不会留下我们。以后,我们定会像待女公子一样忠心待您。” 这边主仆三人正在交心,灵堂那边却闹了起来。 “祖母,兄长不会穿这件衣服的。我不会让他穿。” 冉少栢挡在棺椁前,拦住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妇。 其中一个仆妇手中拿着一件黑色的,缝了多条符咒的外袍,强行要给躺在棺椁里的人穿上。 受到冉少栢的阻拦,坐在院中太师椅上的冉老夫人,笃笃笃的敲着手中的拐杖,指着冉少栢就骂。 “你这个小畜生,敢忤逆长辈。千山我儿,你还不管管他。老身也是为咱们冉家好。冉少棠小小年纪暴毙横死,一定是受了诅咒,这种不祥之人,一不能进冉家祖坟,二要穿上符咒经袍才能入土,否则冉家子孙不得安宁呀。” 冉问气得够呛,盯着老母亲手中的拐杖想给撅成两半。 这又定是轩辕湘出的主意。 他向老母亲身后看去,那个女人珠光宝气,不像是来参加丧礼,倒是像赴宴来了。 玉若仙瞧着眼前闹剧,心里寒气如潮涌动。 若是让这两个仆妇近了韶裳的身,所有计划就全白费了。 轩辕湘好狠毒。 冉家族长也站了出来:“千山,为了冉家不如就给少棠穿上。” 望着那件经袍上的符咒,玉若仙再不想忍:“你们是想让我的孩子永世不得超生吗?” 第280章 出场 玉若仙这声喝问,让在场紧逼的冉家族人略觉不安。 毕竟自玉若仙嫁给冉问后,冉家族人从老到幼,大病小病皆由玉若仙诊治看顾,加之定期服用她研制的康体长寿丹,族人个个身强体壮,各房皆子嗣兴旺。 得她的恩惠,长公主在族长眼中只有表面上的尊崇,内心里还是向着玉若仙的。 但冉少棠这般小小年纪暴病而亡,是世人口中的年少夭折,实在让人忌讳。 长公主又请来京都香火旺盛、人人信服的青阳道长作法,惊呼冉家子嗣被诅咒才让冉少棠英年早逝,如若不想法子消了诅咒,冉家子孙危矣。 为了子孙后代,让一个死人永世不得超生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是,玉若仙这般生气,他们倒要思量思量了。 毕竟日后族人的健康还要仰仗于她。 老族长在脑海中闪电般掂量完利弊,硬着头皮站出来接话:“千山媳妇,你也知道我们并无此意。道长亲制的这件经袍是安魂的,对少棠无害,大家也是为了你们好。” 其他人见此,也纷纷跟着应和:“族长说的没错,就是安魂袍。” “既然是安魂的,那就留给族长自用。等你百年后裹在身上一同下葬可好?我也不嫌麻烦不怕费钱,给各位也一人定制一件,明日就给各家送去,按人头分,都留着下葬穿。若是亏心事做多了睡不踏实,平日里披在身上也是可以的。” 这番话如雷劈在众人头上。个个脸色煞白,气的身如抖糠。 众人怒不可遏向声音来源处看去,恰好一阵寒风陡然从暗夜的院中旋起,拽的烛火摇曳不停。 一张与冉少棠相似的面容,白衣如雪站在阴影中,目光阴冷的扫向每个人,如地狱冤魂来索命。 吓得众人一个激灵,寒气从脚底涌上头顶。 “冉、冉少棠。鬼,鬼。”有人哆嗦着喊出来。 众人立即看向棺椁,又看向冉少棠,集体倒退几步。 连自以为是的冉老夫人都忘了腿脚不便,从太师椅上跳开去,身边仆妇连带的差点跌到地上。 始作俑者轩辕湘却愣在原地,不知是吓的,还是根本不怕,纹丝未动。 冉少棠把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嗤笑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们这些人,都应该跟长公主学一学什么是淡定无畏。” 而此刻,轩辕湘的脸已经煞白,尿意急涌。只是奈何腿不听话。 冉家族长毕竟经的事多,听出这声音是女子,知是自己刚才失态了。干咳两声以示掩饰,故意大声呵斥突然冒出来的少年。 “冉韶裳你太没规矩了,在场的皆是你的长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没大没小,还不给长辈们赔礼。” 冉少棠黛眉轻挑,目光凌厉的看过去:“赔礼?我看是你们应该给我兄长赔礼才是。她尸骨未寒,你们就这般找上门来轻贱她祸害她,还口口声声为她好?以为别人是傻子吗?这样的长辈不尊也罢。” 老族长气得胡子颤抖,指着冉少棠,还未开口指责,就又被冉少棠抢过话去:“为老不尊,为幼不敬。要想受人敬重,自己做人先把心端正了。几位,我说的对不对?” 她伸手朝倔强守护在棺椁旁边的少栢招了招:“把经袍拿过来。” 冉少栢眼睛顿时变的亮晶晶,飞快地跑到少棠身边:“阿姐,给。” 冉少棠接过经袍摸了摸少栢的头,说了声“乖”,随手一扬,缝满符咒的黑衣像一张大网在空中张开,朝冉家族人罩去。 第281章 闹剧 说经袍安魂那是骗人的。 来的这帮冉家族人个个心知肚明。只不过“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干对自己有利的事”向来是人之天性。 冉问与夫人玉若仙在此情此景下,也放飞了一次自我,顺应天性的没有阻止冉少棠的胡闹。 不就是把一件非要给亡者穿的经袍披到活人身上吗? 怕什么?天还没黑透,鬼来了也不怕。 何况哪来的鬼。 夫妇二人头晕的头晕,照顾头晕的专心照顾,一时之间无人出面制止冉少棠。 冉少棠姐弟玩得不亦乐乎。 那件经袍砸在老族长脑袋上,膈应的他飞快的扯下去胡乱一扔,正好扔到冉老夫人肩上,她气急败坏的咒骂着想把经袍拽下来,冉少栢机智的跑过去抓住另一头。 “祖母,我帮你。”在他的帮助下,经袍不但没离开身,反而像粘在身上一样,怎么扯都扯不动。 几个仆妇上前来要帮忙,冉少棠上去东扯一个西扯一个,混乱间,那件袍子不知何时兜头罩在轩辕湘身上。 “弄走,弄走。快把这东西弄走。你们这帮奴才是死的吗?” 不敢靠近的下人在长公主的怒骂中上前帮长公主解围。 冉少棠目光扫过其他躲在一边的冉家族人,那几个缩在阴影里,正准备开溜。 冉少棠叫了声花管,花管立即上前听令。 “把今日来的这些族人记清楚了。明日夕阳西下前,办好我说的事。” 花管脆生生应声是。 冉少棠似想起什么蹙眉问道:“你说一天时间是不是太仓促,做袍子好像是耗些功夫。要来不及,后日也行。” 花管诡异一笑,建议道:“没什么来不及的,袍子咱去买现成的,符咒去道观要,再多雇些绣娘把符咒逢上去,保管明天太阳落山前,一个不落的每人穿一件。” 哼,想折腾我家女公子,都不想过安生日子了。 花管的提议令少棠颇为赞赏,她笑着点头,夸了句“鬼机灵”,趁乱朝棺椁处走去。路过冉问夫妇,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这对正在演的戏精,撇了撇嘴。 站在棺椁边的毓宁公主与黄门内侍,没有参与这场混乱,却看明白了谁是这场混乱的制造者。 毓宁看着与躺在棺椁里面容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心神恍惚的问了一句:“你这样做不怕坏了名声?” 冉少棠朝她施了一礼,经过两世,动作还不算生疏。 她声音甜美又带着几分山泉的清澈:“谢公主关心,名声这种东西就是负累,韶裳想向公主一样,不要也罢。” 穿上孝服那一刻,她就想明白了,自己到了待嫁年龄,丧事过后她的婚事终究要提上日程。还有一个沈惟庸没打发掉呢,以后不知会有什么人上门求亲。 她不想嫁,因“假死一事换人”,她连终九畴都恨上了。 日后再找他慢慢算账,眼下她不想做京都里名门淑女。经此一事,以后京都门阀贵胄家族定会传遍她今日所为,估计没人要娶这样的女子进门。 这才是她今日这般做为的最终目的。 她说要像公主一样,也是善意的劝毓宁。 公主为别人的名声操心,反而忘了自己的名声。 在冉少棠心里,她策划的这起假死事件,对公主还是存了些歉疚的。 毓宁显然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脸颊微微泛起红色。 心仪之人都死了,她还要什么名声。 冉少裳趁毓宁公主走神之际,从黄门内侍身边走过,趴到棺椁上,往里面看去。 冉韶裳安静的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里面,只不过肤色暗沉蜡黄。 她从袖子里抖出一块玉牌,塞到冉韶裳手中。 回头无奈地看了眼还在哼哼唧唧的吴逢春劝了句:“别哭了。” 吴逢春鼻涕眼泪胡抹了一把,愣愣地看着冉少棠半晌冒出一句:“韶裳,你怎么一点不伤心?” 第303章 相离 窗外起风了。 风声呼啸着在院子里肆虐。 大有“西风一夜剪芭蕉”之势。 冉少棠静静地坐在炉前,凝视着终九畴线条明朗的俊美侧颜,目光久久不愿离开。 只怕看一眼少一眼,以后就是别人的夫君了。 从十岁与他相识,到今日,已经近七年时光。 这世上最让人无法抓住的东西,就是指尖不经意溜走的光阴。 原来,认识他已经这么久了。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以后的岁月都有他在。 可惜,终究不能在一起。 最近,她常常反复问自己,她重活一次的使命,与放弃同终九畴厮守相比,倒底值不值得。 是嫁到沈家查出幕后真凶,救下冉府上百口人的性命? 还是抗旨不尊,与终九畴离开高兮,从此相依为命,白首不离? 这真是折磨人的选择。 暮色四合,院子里的那棵海棠树刹那间不再晃动,风似乎停了。 “终九畴,你将来若娶了别人,不要让我知道。”冉少棠突然站起来,“以后别来找我了。我要嫁人了。” 她原想开口,让他等她。 她知,只要她求,他一定会做到。 然而,她不会放弃家人的性命,却也不能委屈了他。 只好,放他走。 想到他将来会在清晨起床后,为别的女子画眉,她就心如刀割。 所以,以后,便老死不相往来的好。 终九畴也站了起来,整个人如巍峨的青山罩向她。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冉少棠微仰着头注视着面前愠怒的男人,用铿锵有力的语气支撑着自己:“你明明听清了。再说一遍又有什么意义。” “我听清了,却没听懂。你是要与我断情绝义?” 终九畴的尾音里有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颤抖。 冉少棠垂下眼睛不看他,清冷地道了声“是”。 “你不后悔?” “不后悔。” “你都不努力一下,就这样放弃我,放弃我们的感情?” “算我欠你的。” 终九畴大笑一声:“你欠我的你还吗?” “还。日后有机会一定还。” “好,你记住今天你说的话。但愿不要后悔。” 门被打开,他大步走了出去,头都未回。 冉少棠注视着他决绝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良久,才发现风虽停了,空气却冰冷的使人遍体寒凉。 终九畴,请珍重。 一匹骏马奔腾在茫茫夜色中,在城门即将关闭的一瞬冲出了城。 终九畴驰骋在郊外的官道上,脑袋里顶着一团怒火,却无处发泄。 他去找少棠,本意是与她商量自己的计划,并合盘托出真实身份,共同对付沈惟庸。 谁知不等他开口,少棠却绝了两人之间的念想。 他一气之下问她会不会后悔,她没有丝毫犹豫就说不悔。 好。 既然你不后悔,既然你说要还,那就成全你。 终九畴冷静下来,调转马头回了城。 城门已关,守卫不让他入城。 终九畴掏出令牌,对方看了立即躬身相迎,客客气气开了城门。 他坐在马上回头望着沉重的又巨大的城门慢慢关闭,再次感悟到,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上生存,皇权才是最有力的依仗。 第304章 成婚 玉若仙与晏姜进来时,少棠依旧保持着终九畴离开时的姿势,木然地望着外面的夜色。 晏姜一眼瞧见少棠脸上半干的泪痕,心疼地抓过她的手:“我的小祖宗,还有三天就要大婚了,冻病了怎么办?瞧这手凉的,快来炉子这儿暖暖。” 晏姜拉了少棠坐到炉火边,玉若仙无奈地看着这个颇有主意的女儿,叹了口气。 “你要是舍不得,阿母帮你想办法。” 掌心传回的温度,渐渐把少棠冻僵的神智暖了回来。 她无奈又决绝望着玉若仙:“阿母,抗旨是死罪。难道又要假死,从此母女不能相见?像韶裳那般?” “阿母只是不希望你伤心。终九畴他是不是刚走?你们” “阿母,我们有缘无份。他以后还会遇到属于他的良人。” “那你呢?你不是跟你妹妹一样讨厌沈惟庸?嫁给他太委屈你了。” 少棠心中冷笑:“我不讨厌他。”我是恨他入骨。 玉若仙摸了摸少棠冻得发红的脸蛋,心疼地说道:“是阿母连累你们姐妹二人,如果当初不跟你阿父回高兮,选择留在境山,你和韶裳都会活得自由自在。” 少棠轻轻笑了笑:“阿母说什么傻话呢。你和阿父是夫妻,当然要在一起。” “你阿父说了,如果你不想嫁,我们帮你想办法。” “您告诉阿父,沈家挺好的。我早晚要嫁人,嫁谁都一样。”少棠真怕她爹再搞出点别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她可没能力补锅。 玉若仙叹气:“怎么能一样呢?还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幸福。” “阿母,您和阿父,还有韶裳、少栢好好的,我就幸福。” 那一世,亲人皆惨死。她实在是怕了。 与其等命运降临,不如先下手为强。 三日后,大婚。 司天监算错了日子,大雪纷飞,乌云遮日。这样的天气,怎么看都晦气。 冉少棠身着嫁衣盖着盖头,坐在轿子里,垂头摆弄着专门为沈家研制的毒药。 冉韶萱也是今日出嫁,一天嫁二女,冉问百感交集。不过,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少棠。 不知她那个性子,会不会第一天就与夫家人闹个不欢而散。 两顶轿子,两路人马朝着不同的方向出发。 在荣安大街走了个脸对脸。 这是不吉利的事。 事先双方已经都设定好路线,绝不会碰面的。 不知为何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按夫家官职,少棠的轿子要给冉韶萱让路。 可按姐妹大小来说,冉韶萱要给姐姐让路。 “让他们滚一边去。摄政王娶难道要给小小的三品官让路。”冉韶萱发了话,便有人来开路。 少棠坐在里面并不着急,她摆了摆手,让队伍给嚣张的让一条路出来。 突然,不知为何响起了鞭炮声,有马受惊,在人群里癫狂起来。 两支交错的队伍混在了一起,乱了套。 等有人制服了马,队伍重新集合时,雪越下越大了。 冉少棠一夜未合眼,又困又乏,倚靠着轿厢,睡了过去。 醒来时,人却已经躺在洞房里。 她坐起身四处打量,眉头皱了起来。 第305章 哭闹 婚房的陈设与第一世不同。 不仅不同,规格也不是寻常官员家能有的。 就瞧桌上摆的那只玉瓶,以她多年好收藏古物的眼光,便知价值连成。 沈家虽有钱,却喜藏富,这种宝贝都是锁在沈父的暗格里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月娘、花管?” 冉少棠唤自己人进来问话。 谁知推门而入的却是冉韶萱的大婢女。 那婢女见到冉少棠吓了一跳,半晌才瞪着眼质问:“怎么是你?我们郡主呢?你把我们郡主怎么了?” 婢女的哭喊引来其他下人。 少棠打眼一瞧全不是沈家的。 这正好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与冉韶萱错换了夫婿,进错了门。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她在一众人等的质疑、吵闹、哭喊声仔细回想。 唯一可能就是两支送亲队伍在路口相遇,惊马时。 因是皇家赐婚,两顶花轿是皇家御赐下来的,一模一样。 也许,就是这般阴差阳错的造成现在这般局面。 可是,她仍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冉韶萱的傅母与陪嫁的黄门眼看一门好亲事就要毁了,二人慌了神,略一商量,一个回去找长公主拿主意,一个去寻郡主回来,留下大婢女和其他奴才看住正殿内的新娘,千万别和摄政王入了洞房,不然挽救也来不及了。 冉少棠渐渐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婚床上,指了指陌生面孔中的其中一个:“你家王爷呢?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让他来处理?去请他来。” 小厮愣了一下,应了声转身跑出去。 大婢女带人群攻冉少棠。 “女公子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羡慕我家郡主嫁给了摄政王,所以才故意弄这么一出戏害我家郡主。” “就是,就是,我说好好的,怎么会在主街遇上。明明为了避开,路线都提前做好了安排,好巧不巧还惊了马,弄得一阵人仰马翻的,我看就是女公子设计的。” “背后一定还有长辈出主意。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想到这些。” 这句话就有些阴毒了。话里话外暗示玉若仙导演的这一幕剧。 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下人们见不是王妃正主坐在这里,倒一点也不惧怕,反而跟着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冉少棠懒得跟一帮不主事的废口舌,本想等“说了算”的人来了后,再处理冉韶萱的陪嫁,谁知反而纵容这帮人。 甚至连阿母都让这帮人给编排上了,她岂能再忍。 她不疾不徐地站起来,向叫得最欢的那个大婢女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做到的?” “女公子说给我们大家听就行。”大婢女不敢上前。 冉少棠唇角勾笑:“那一会儿郡主来了,功劳可就没你的份了。” 大婢女自然想趁这个机会为主子表忠心,略一犹豫走上前去。其他陪嫁等级在她之下,虽心中不满,也不敢造次,眼巴巴看着她走到了冉少棠近前。 她附耳过去:“女公子快说。” 冉少棠抬手狠狠抽了一个嘴巴,“啪”地一声响,惊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巴掌是打你尊卑不分,主子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冉少棠冰冷的目光扫过其他人,众人均觉脸上似火烧。 大婢女还没反应过来,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告诫你冉家夫人贵不可言,岂是你这等下人能污蔑的。” 冉少棠还要打下去,突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尖着嗓子禀报:“摄政王到。” “散开,都散开,小命都不想要了。”出去报信的人扒拉开众人,嬉笑着出现在冉少棠面前。 众人噤若寒蝉退到两侧,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一个身穿大红喜袍,身材颀长,脸戴面具的男子,清傲凛然的走了进来。 第308章 对质较量 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寝殿,眨眼间就只剩下冉少棠与摄政王两人。 “王爷,请自重。” 对于紧紧抱着自己不松手的臭男人,冉少棠已经给予了最大的容忍。 若他不是位高权重,对冉家有生杀之权,恐怕她早就下毒解决掉他。 也不知终九畴此刻在何处?自那日她对他说了那些重话,他便一去不回,再无音信。 想到心上人,冉少棠心中泛起难言的苦涩。 若知今天这局面,她何必要与他那般决绝分开。 不能明正言顺进入沈府,现在又受困于摄政王 思及至此,情不自禁苦笑一声。 “爱妃为何发笑?这是高兴坏了?” 冉少棠想立即毒死他。 按以往她有内力在身,绝不会让这人占了便宜去,可现在却无可奈何。 突然,她心底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悸动。 这股悸动,自山谷被罗三娘下了同心蛊,只要终九畴与她近距离接触,她便有这种感觉。 难道终九畴潜入王府了? 这个傻瓜,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冉少棠担忧之际,却听头顶传来摄政王的笑声。 “爱妃,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快些就寝。” “嗯,王爷说的是。臣妾现在就去熄灯。” 冉少棠终于推开他,想先敷衍稳住他后,寻机会下个令其沉睡的毒药,她好引终九畴出来,劝他不要莽撞行事。 摄政王却握住她的胳膊:“爱妃是害羞了?还是想借机逃走?” “逃走?”冉少棠冷笑,“冉家就在京都我能逃到哪去?” “恐怕王爷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要强留民女在此。” “嫁给本王难道不好吗?据说你对沈惟庸此人并无好感,还因他的求娶闹过绝食。他求太皇太后赐婚,是在强人所难,用皇权压迫你。你难道想乖乖就范送上门去?” 冉少棠警觉地看向眼前有些咄咄逼人的摄政王,颇有深意的问了一句:“王爷似乎对我的事很了解?” “谈不上了解。人心是最难揣测的东西。今日相亲相爱的两个人,说不定明日就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人心善变。” “王爷此话像是在含沙射影。”冉少棠上前走了两步。那悸动频率更快。 摄政王也上前一步:“那爱妃认为我在影射什么?” “这要问王爷了。” “本王愚钝,没你那花花心思和狠心肠。听闻爱妃是弃了心上人另嫁他人。可真够狠心的。” “哪来的心上人?王爷搞错了?” “哦?终九畴又是谁?” “小师叔啊。这可不能乱了辈分。” “他已经退出药王谷,何来的长辈身份?” “那摄政王是何身份?” “我是何身份于你而言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没有不同。” “你?”摄政王几乎要被她气死。 “我怎样?”冉少棠又近前一步,心悸如擂鼓嘭嘭作响,震耳欲聋。 “你这个女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那王爷戴着面具示人,就是可理喻了?王爷若想与人真心相待,不如摘下面具。” “摘下面具只怕会让你失望。” “王爷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的心情?难道王爷身上被人中了同心蛊?” 终九畴面具的嘴角抽了抽:就知这个女人聪慧机敏,他根本骗不了她。 “摘下面具也行。不过有个条件。” “说。”冉少棠目光森冷瞪着他。 “本王面目只给心爱之人看,你若看了,王妃可就当定了。” “那你还是戴着。” 冉少棠说完,转身走向梳妆台,边走边拆头上的发簪与配饰。 终九畴微微红了脸:这是要洞房吗?是不是有点快。 第309章 怨偶厮打 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沈惟庸望着那张娇怯含笑的脸,呆住了。 韶裳呢? 我的韶裳呢? 为什么新娘不是她。 “你?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红盖头丢到地上,沈惟庸双手按住冉韶萱的肩膀,摇晃的她头上珠钗、宝玉簌簌而落。 冉韶萱满心欢喜落了空。 眼前的沈惟庸疯了一样,再无之前的怜香惜玉,温言暖语,像在撼一棵树一样,似要把树上的叶子全都摇光。 她害怕了。 这还是她心心念念要嫁的人吗? 为了能与他长相厮守,她甘愿放弃摄政王妃之位,甘愿受人摆布与人配合,演了这场调包计。 她以为,看到新娘是她,沈惟庸会大喜过望,会激动的抱着她诉说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 她以为,看到新娘是她,沈惟庸会心满意足,会夸她聪明,赞美她为此做出的牺牲是对的。 然而,她有些看不懂他了。 他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样子,可怕极了。 “为什么不是我?你希望是谁?不是你说想要娶我的?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嫁给你,你不应该开心吗?惟庸,你这是怎么了?” 冉韶萱边哭边说,整个人被摇的几乎散架。 沈惟庸颓然地后退两步,跌坐到椅子上。 头深深垂着,两手无力的抚住了脸。 他筹谋了这么久,就是想与韶裳再续前缘,为此不惜利用冉韶萱这个傻瓜。 却不曾想,辛苦求来的姻缘,却弄巧成拙。 他的头都要裂开了。 “韶裳,我的韶裳。”他喃喃叫出口。绝望又无力。 冉韶萱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明白。 鬓发凌乱的她咆哮着冲到沈惟庸面前吼道:“你叫谁?沈惟庸,你在叫谁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叫她?那个臭贱人给你施了什么迷药?” 沈惟庸如恶狼抬起头,一掌打在她脸上:“你才是贱人。我不许你再说她半个不字,说一次我打一次。” 冉韶萱从小被人宠惯了,身上哪怕被蚊虫咬一口都要不开心几天,眼下被心上人又打又骂,她如何受得了。 身体里流着的冉问那一股勇猛不惧死的热血冲向大脑,她如战场上持长枪的兵将,不管不顾的抡起两只胳膊朝沈惟庸招呼过去。 二人的厮打声引来众人。 下人们打开门,沈惟中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一幕,只觉热血上涌,大喝一声:“住手。都给我住手。” 沈惟庸向来惧怕这位兄长,听到他的声音,理智瞬间恢复,死死擒住冉韶萱的两只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沈惟中已经得到摄政王府传来的消息,对于换妻一事,他觉得并无不妥。反而与沈家有利。 之前沈家有意娶郡主,无奈长公主反对,瞧不起他们。 如今阴差阳错郡主嫁进沈家,真是求仁得仁。 他以为眼下情形是郡主因为不满拜错堂,发脾气打二弟。 “郡主,消消气。木已成舟,如今发脾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听说摄政王对令姐非常满意。并打发人来沈府,让令姐的陪嫁下人们带着嫁妆连夜赶回王府。此事,怕是更正不了。您还是安心在此做沈家妇。” 哭花了妆容的冉韶萱听到这里,心中滋味难辨。 冉韶裳就这么招人喜欢?连摄政王都被迷了心窍? 再看眼前的男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太让人伤心了。 想到这儿,她哭的更大声了。 沈惟庸突然松开了手,站起来就向门口走。 沈惟中伸手拦下他:“你去哪?” “摄政王府。” “你不好好陪新娘子,去那干什么?” “她不是我的新娘,我要接韶裳回来。” 沈惟中大怒:“你疯了?冉韶裳现在与摄政王拜过堂,她已经是王妃了。你去了岂不是打摄政王的脸?难道你要拖沈家下水?” “我不许你去。” 冉韶萱尖利的嗓音划破众人耳膜:“你以为冉韶裳会愿意跟你回来?你做梦。摄政王比你强百倍,她才不会看上你。不信你就去试试。哈哈哈哈” 第310章 闲话 冬夜漫长。 被冉少棠赶出来的终九畴,一个人躺在孤寂的书房,倍觉委屈。 门外有暗卫来报:“王妃召见了汇通钱庄的掌柜。” 哦?是灵芝。他从境山回来了?这小子向来比秦晓月机灵,竟然这么快就摸上门了。 看来上次整饬后,少棠的谍社堂办事效率长进不少。 “嗯,知道了。王妃的陪嫁丫鬟从沈府接回来了吗?” “刚刚入府。” “好,送去王妃处,好生安置。” “是。”暗卫在外踟蹰。 “怎么还不走?” “王爷,沈府那边新娘与新郎打起来了。听说那沈惟庸吵着要来王府接人。”暗卫小心翼翼禀告着沈府动向。 终九畴静静听了会儿,笑了笑:“他也就只剩下想想了。人,他这辈子是接不走了。” 下辈子,下下辈子,也别想。 外面安静下来,终九畴摘下面具,烛火下泛起银色的光。 以后这玩意,在少棠面前是失了作用了。 冉少棠与终九畴住的院子是王府的东院,因院子里种了大片的芭蕉,下雨天别有一番意趣,取名听雨阁。 冬天,芭蕉只留下根部,土壤上面加了保暖的稻草和泥土,远远看着像一个又一个小坟包。 月娘与花管走进来时,吓了一跳。 见了少棠,花管第一句就是要人赶紧把这些坟包给掘了。 月娘戳她额头:“也不问问女公子打算如何,倒先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这可是摄政王府,由不得你浑来。” 花管双手把腰一叉,脖子一梗:“女公子当王妃比嫁给沈二强百倍呢。咱家女公子向来讨厌那个沈二,现在连老天爷都帮忙。月娘,你瞧见长公主府的那些下人了吗?看咱们的眼神都跟看仇人似的。这下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主子,你可千万别回沈府了。我看这里挺好的。比沈府大好几倍呢。” 花管说着摇起冉少棠的手臂来,看得旁边的灵芝直咂舌。 他偷瞄了一眼冉少棠,见她并不恼,反而眼露慈祥。 刚才明明听到他禀报冉韶裳未入境山,直接去了周饶后,面有怒意。现在被花管这个小丫头耍个赖撒个娇,竟然收了脾气。 灵芝心里捶胸顿足,遗憾自己生错了身子。 不然,也能学着跟花管一样,做错事,说错话,不用害怕了。 “好了,别摇了。再摇你家主子我就散架了。”少棠终于抽回自己的胳膊,看向灵芝,“派人暗中护着她,她想去哪就去哪。笼子关久了,难得有机会放飞撒野,随她去。” 估计她们的爹娘暗中没少派人手护着韶裳。她的安危,不用担心。 灵芝沉吟了须臾,小心问道:“那主子如今做何打算?” 花管与月娘也屏息听着。 冉少棠低头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翌日早上,终九畴书房门口跪了一片王府下人。 老管家正拿着鞭子训斥着。 “王爷王妃的闲话也是你们能嚼舌根的?” “说,是谁说的王爷被王妃赶出来的?” 众人跪在下面面面相觑,不敢应答。 终九畴在屋里坐着揉额角:人都让你拎到书房门口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得了,一人罚俸一月,散了。” 终九畴是怕闲话的人吗? 他怕的是王妃呀。 “管家,王妃用早膳了吗?” 管家挥手把下人们遣散,恭敬回道:“禀王爷,王妃此刻已经用过早膳,正接见府内几位良娣。” 话刚说完,屋内一阵杯盏落地之声。 紧接着,传来王爷音色不稳的质问:“府里哪来的良娣,还几位?” 第323章 完结 “非衣”就在无极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九州。 越来越多的人向东荒靠近,一如当年那些前赴后继扑向东察的魔鬼们。 终九畴在渐渐收网。 宋敖与秦晓月趁夜来到无极城,把搜集到的南允国太子控制骨家兄弟炼制蛊毒人的证据交给了冉少棠。 三七与灵芝则把宗政泰带人前来无极城的消息,从谍社堂的渠道及时送到了冉少棠手中。 “各方势力云集,你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冉少棠把收集到的消息全都放到终九畴面前。 这些日子他们住的院子里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终九畴与方德在书房不停会见各种奇怪的人。 终九畴翻看着信息,笑了笑:“你还不知道冉韶裳陪谢迎刃参加美食大赛时,与宗政慎打了一架?” “哦?这丫头还不知我把宗政慎得罪的很苦,不会被他欺负?” 终九畴笑着揽过她的肩:“据说,叫苦不迭的是宗政慎。” 夫妻二人毫不善良的哈哈笑起来。 方德在外求见,他带来了罗三娘。 罗三娘风采依旧,见面就说了个好消息。 “族长,旧部都已经召齐,全部按您的布局潜伏在无极城周围,就等那些人主动入局。” 终九畴沉思片刻问道:“南允那边带来的蛊毒军你有办法克制吗?” 他不想让修罗宫的人凭白无辜的去赴死。 流血越少越好。 罗三娘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冉少棠。 终九畴察觉不对,对少棠:“这事,你参合了。” 少棠笑而不语,罗三娘这才说道:“夫人早就把克制蛊毒人的方法研制出来了。以毒克毒,这次一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终九畴望着少棠:“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你当我谍社堂是做慈善的?你的消息我再打探不到,要方德做什么。” 一直站在旁边的方德顿觉背上一沉,有锅砸来,表情痛苦:“少主,我冤枉啊。那些消息都是被套走了。不是我主动说的。” “证明你蠢。” 终九畴并不生气,几人商量了一番后面的战术,门外报郭侠、相叶夫妇求见。 冉少棠与终九畴立即迎了出去,一别半年,郭侠、相叶已经成婚。 “这次前来就是相助二位。”郭侠说道。 相叶拉着冉少棠的手,眼圈发红:“我小师弟有消息了,被南允太子做成了蛊毒人,身体受不了摧残” 冉少棠抱着她,轻声安抚。 郭侠恨声说道:“此次南允太子亲自来东荒,是我们报仇的绝佳机会。我一定要血刃仇人。” 终九畴立即邀他去沙盘前。 “这一场战斗,我不想牵扯高兮进来。这是东察族族人对当年那场灭绝之战的反击。‘非衣’不是原罪,人的欲望与野心,才是造成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 他举起手与郭侠击掌:“谢谢你兄弟能在这时候赶来。” 天历三百九十四年,南允太子与周饶大皇子死于东荒。 而不知何故,两国帝王却并未就此事为太子讨回公道,事情被压了下去。 天下依旧三国鼎力之事。 三年后,曾经在东荒销声匿迹的东察人开始频繁出现,据说有一对东察族的年轻俊美的夫妻,经常带着一对儿女,出入江湖。 凡是他们所到之处,不是在扶贫济民,就是赏善除恶。 有画相流入周饶国的皇宫内,有宫女说,那个东察族的女子与皇后长得十分相似。 初登大宝的皇帝宗政慎,把画相与皇后对比了一下,命人把画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