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殓师小姐,你家先生不是人!》 第一章 我这,有进无出! 这是阮孑被关在这又脏又破的厂房里的第三天,她尝试过逃,仅一次,便见识到了这些人的凶戾。 专人送来了食物,他们面前清一色是装在泡沫碗里用菜汁勾兑过的米饭,看着像是馊水桶里打捞上来的,运气好的没有异味,运气差的,只能吃馊的。 阮孑安静地看着五六米外跟他们一样席地而坐吃饭的看守人,不同之处,是他们的食物有荤有素,底下有纸皮垫脏。 她扫一圈跟自己一样被反绑着手脚的其他男男女女,有低下头来用嘴去扒碗里的米饭的,有压着声音哭泣的,也有放弃了挣扎靠在墙上满目空洞的。 用手艰难地撑起身,她小幅度又缓慢地往看守人的方向蹭。 那些人聊天吃饭,不亦说乎,暂时无暇顾及这些‘货物’。 阮孑在这些人身侧跪下来,一头栽下去,大口大口扒着其中一人的煲仔饭。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抢碗的抢碗,打脑袋的打脑袋,扯人的扯人。 “狗娘养的,你干什么?” “撒开。” “t还不给我撒开?” 阮孑浑身都痛,可就像疯狗护食,咬住了陶瓷碗的边沿硬是不松口。 “饿疯了你,再不撒开老子弄死你!” 有人听到声响,从破烂到露出钢筋的楼梯下来,一身光鲜的短裙长靴与周遭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 阮孑上下牙齿稍稍一松,抓着煲仔碗的男人夺回了食物,碗口倒扣,忿气之下一股脑将里头的腊肉米饭从她头上倒下,站起来将碗往她身上上一扔,朝地上啐了口吐沫:“脏了老子的饭。” 她偏过了头,厚重的煲仔碗从肩上擦过,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你还敢躲?”砸碗的男人抬起脚,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住她的胸骨。 她被重力压得往后倒去,上半身遮住了被反绑着的手,在坑洼的地上摸索着,摸到了一小块碎碗,不动声色地藏在了手心里。 那些同样被当成‘货物’的人不敢出声,有人害怕地往角落瑟缩,有人只看了一眼,便又麻木地收回关注。 款款走下的年轻女人来到阮孑面前,那三名男人喊了声嫂子,让开稍许。 女人单脚蹲下来,看着她满头满脸的米粒,抬起手来捏住对方的双颊:“想吃好的?那你得点头听话才行。”她的手镶满了水晶钻,长长的指甲尖锐地在阮孑的脸上凹下五道深刻的印记。 “咱俩好歹也是民政学院出来的同学,但凡你能知趣点,我多少给你几分薄面。” 脸颊被捏得生疼,阮孑眼里凝聚着怒意:“你是参加同学会前就打定了主意绑我,还是在席上临时起意?” “这嘴巴塞了不少饭,说话这么含糊不清。” “你绑走了我,以为查不到你头上?” 女人脸上蓄着几分笑意:“你在我之前离开的同学会,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你失踪的时候,我可还在跟老同学们唱歌呢。”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她呵呵笑了两声:“你说你这二十几年人生多顺坦啊?老爸虽然走得早,但留下的遗产就够你们娘俩舒舒服服过完这一辈子了,还有爷爷奶奶疼爱,外加一大帮亲戚朋友帮衬,而我呢?” “咱们同是靠实力考进的民政学院,同是系里排名前五的,老爸同样是短命鬼,可我那老到腰都直不起来的妈得天天跟恶臭的流浪汉抢纸皮争瓶罐,那双手指甲里还都是令人作呕的污垢。你吃过那样一双手做出来的饭吗?” “不仅如此,我还要为了那一餐温饱没日没夜地打工,而你吃喝不愁,毕业了还被咱们德高望重的戴老师引荐进市殡仪馆。” “你说说,像你这种一辈子都顺风顺水的人,是不是很讨人厌?” “你过你的人生,我过我的人生,碍着你什么事?不过是你天性恶毒,又心有不甘,才找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为自己开脱。” 盯紧她,女人眼神危险,手上加了力,指甲嵌进她的肌肤,深深地凹下去。 片刻,却突然将她松开,漫不经心地吩咐:“把她嘴里的饭挖出来,一粒都不要剩。” 这张嘴脸使阮孑无比反胃,她怒目而视,趁着对方起身之前,张嘴呸地一声,一口饭悉数喷到她脸上。 脸上是畅快的神情:“不是要我听话吗?” 三个男人愣了一愣,又是慌神又是愤怒,纷纷把女人起来,擦脸的擦脸,找水的找水。 阮孑抬头:“官仰仰,你记住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被叫官仰仰的女人脸色阴沉,上下唇紧抿,阴鸷地与她对视着。 一个男人提议道:“嫂子,不如带上去。”他朝楼上使了使眼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看你还算盘靓条顺,你以为你能当个全的卖?还能在这跟我伶牙俐齿?” 阮孑没说话,但那愤恨又鄙夷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 抬起染了尘灰的靴子,官仰仰一脚将她踢趴,居高临下地将她蔑视:“进了我的地盘,你还以为你还是学生时代傲视群芳的校花?” 她语气阴森:“告诉你,我这,有进无出!” 阮孑被那一脚踢得不轻,低着头趴在地上半天没能动弹。 出了气,官仰仰吩咐一声:“把碎片清理了。” “好。”手下们应声,逐一将碎裂的煲仔碗收起,她的目光落在堆成堆的碎片上头,又移到阮孑身上。 “看看她的手。” 一名男的应声去检查,掰开她的手指,上头灰尘遍布,可能是刚跌下来时压到了碎片,几根手指头划破了一个口,流了不少血。 “嫂子,没东西。” 她又交代:“衣服口袋、鞋子。” 男人将阮孑强硬拽起,逐一摸过她的上下身,又粗暴地脱了鞋子抖一抖,谨小慎微地通体检验一遍。 仇视着她,阮孑抿紧了唇,神情露出隐忍的屈辱来。 官仰仰见状:“忍着就对了,能少吃些苦头。” 她被拽回角落摁着坐下去,没动过的菜汤饭被男人随脚踢掉:“不想吃今天就饿着。” 扫了她一眼,官仰仰趾高气扬地踩着一地灰尘重新上楼,那些人又开始自己做自己的事,没有人留意阮孑。 第二章 逃出生天 她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似乎是受伤不轻,沿着墙面虚软地倒下来,凌乱的发丝倾泻而下,挡住了大半张脸。 看守的人偶尔朝‘货物’们扫来一眼,个个都挺乖巧。 借着头发缝隙,阮孑注意着所有人,确保无人留意自己,脑袋往墙根稍稍一侧,张开嘴,将转移到嘴巴里的碎片吐出。 她的口腔被划开了小小的三两道口子,斑驳的血沫将碎片打湿。她小心的地挪动肩膀,将碎片藏到身后,一点一点地用身体把它推到手边。 夜幕在一个多小时后落下,管仰仰不知去了哪里,三天来,她的出现总是不定时的。 阮孑耐心地等到声沉人寂,夜半来临。 每到晚上,会有另外3个人换班,并且安排其中一个到唯一的出口把守。 她歪着脑袋装睡,借用头发遮挡,半睁着眼警惕地盯着厂房那两个人的动向,碎片无声地磨着坚硬的束紧带。 那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睡了,另一个在玩手机,偶尔打一个呵欠。 束紧带磨破她的手腕,碎片再度把她的手指扎破,痛意袭来,也没能让她放慢动作。 厂房外漆黑一片,只可望见遥远的路灯点点,室内挂着几盏灯,用以监视他们的举动。 她的手沾了血更是打滑,咬牙费劲才磨断了束缚,偷偷地蜷缩起身体,万分小心开始割脚上的。 “沙沙沙……”有脚步声靠近,阮孑忽地一顿,双手往背后一收,停下所有动作。 在门口把守的男人推了推玩手机:“换一下,这野外的蚊子像没见过人一样,咬得我一身包。” 玩手机的不情不愿地起身,磨磨蹭蹭走向大门。 交换的男人往阮孑这边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坐下来掏出手机开始看黄色电影。 无人发现,阮孑继续,等到手脚都得了自由,已满头大汗。 她捡起地上的几个碎石,小幅度地掂高上半身,从背后老鼠大小的烂洞里扔出去。 果然,便依稀听到外守的男人叨叨了一句:“什么玩意?” 他的同伴没听到,转头看了一眼,把耳机戴上了。 令人羞耻的呻吟声隔绝在耳机里,阮孑沉寂了三两分钟,如法炮制。 这一次,外面的动静显然比上一次大:“t谁,别装神弄鬼啊?” 脚踩地面的沙沙声再度传来,守门那男人进屋拍拍黄片男:“外面有动静,咱俩去看看。” 耳机里声音大,同伴没反应,守门男一边拽起他,一边踢睡了的那个:盯一下,我们出去巡一圈。” 那人迷迷糊糊地醒来,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些。 那两个去巡逻的自然无功而返,3人中该睡的继续睡,看片的继续看。 阮孑反反复复诸多次,每到黄片男去之时就偃旗息鼓,最后屡次被打断的男人终于火了:“你有完没完,叫你守个门叽叽歪歪搞东搞西,干这一行背人命都不怕,你丫的怕鬼?” “老子发誓真有声音,滴滴答答的,像楼上弹弹珠一样。” “没看电视啊,那就是什么水管什么空气造成的,屁的弹珠,有没有文化!” “小心起见,再去看看。” “不去,看个片老子都差点被你搞阳痿,你把这货弄起来,要去叫他去。” 算是天也帮阮孑,留下来的只有戴耳机的黄片男,她屏息听着那两个男人的脚步,直到听不见了,方捡起一颗小石子,往专注看片的那人身后扔去——对方毫无反应。 扫视一圈周遭跟她一样处境的人,大家都在睡觉,她猫着身子走出几步,探出手抓住地上的半块砖头…… 忽地察觉到异样,抬头一看,对上一双黑黢黢又堂皇的瞳仁。 慌忙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阮孑用近乎气音的音量跟她说:“我出去了,才能立即找警察来。” 那女人鼻青脸肿,惊惧地把头一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敢再耽搁,她猫着身子光着脚,蹑手蹑脚地靠近黄片男。 屏幕里交缠的男女突然被一道黑影覆盖,黄片男警惕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砖头在眼前飞快放大,一阵强烈剧痛从后脑遍布神经,眼前天旋地转,他摇摇晃晃地半闭上眼,痛苦地捂着后脑,面部狰狞:“我杀……” 没让他有机会惊动同伴,阮孑又迅速补了一砖头,黄片男彻底晕死过去,她回身朝那个女人指了指二楼,然后立即将砖头用力扔出门口,拔腿就往二楼跑……… 巡逻的两人听到动静:“t到底谁?”朝声音来源折而复返。 两个人刚回到门口,黄片男失去意识的身体歪歪斜斜地倒下来发出声响,二人疾忙进来查看,再一数‘货物’。 守门男:“少了一个。” 唯一一直清醒的女人浑身抖如筛糠,被守门男发现,厉声质问:“人呢?” 她举起颤抖的手,迟疑地指了指楼上。 两个人下意识往上面一看,又回想刚刚分明是在门口发出的动静,守门男提着手电箭步出去,发现了门口不远处沾着血的突兀砖头。 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回头恨声交代同伴:“td,你在这守着,给嫂子打电话,我出去追人。” 阮孑争分夺秒往二楼,上面是这些人弄出来的简陋手术房,两张手术台,几块白布,一些根本没有消毒的手术器材,而其中一张台子上,还躺着一个蒙着眼昏迷不醒的少年。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生是死,只能在心底为他祈祷。 第一次试图逃跑时,她上来过,发现窗户下面有一个放空调机的废弃铁架,这厂房不知道空置了多久,背墙的下方是泥潭,泥潭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水草。 从窗口爬出,她用双手牢牢抓住窗柩,心惊胆战地用脚去够左下方的铁架。 守门男在厂房一周找了一遍,没找到,稳妥起见,又折回来跑向二楼。 阮孑知道这些人大概率会上来,他外出一周,为她留出了藏到铁架的时间。 此刻她顽强地蹲在铁架上,听着近在咫尺的脚步声,心跳如擂鼓,身上汗如雨下。 第三章 是生还,还是死亡 这铁架并不算锋利,可是呈三角形状,她光着脚,铁架压得脚心泛出连绵痛楚,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在二楼没有发现,守门男下到一楼,用手电照了一圈背墙下的泥潭草丛,并无所获,越发心慌焦急,怕她逃远了,驾上摩托,又沿着刚才的路飞速去找。 摩托声逐渐远去,阮孑艰难地抓住旁边一个破洞,一手抓住铁架,在昏暗的夜色下垂下脚,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摸索到底下的洞,寻了寄托,一点一点从二楼爬下,降低高度,最后狠狠心,纵身跃下泥潭。 水草被她压塌,下半身陷入污泥里,所幸痛楚不深,挣扎着站起来,她沿着泥潭蹚过。 出了泥潭,又进入荒地,沿着一片荒芜一直跑一直跑,不敢停歇! 这方圆十里不见一户人家,她求救无门,黯淡月光下,只有那遥远蜿蜒如巨蟒的路灯是她的方向。 污泥沾了她半身,脸上诸多淤痕,头发又脏又乱,这是阮孑二十四载生涯中,最为狼狈的一天! 她又饥又渴,脚心遍布沙砾,使她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气喘吁吁,几乎用光仅剩的力气,恍惚间,自身后射来一盏朦胧光线,不到数秒便强烈了几分。 她骤然一惊,边跑边回头,身后一辆车遥遥地朝自己驶来——这一刻,阮孑浑身血液逆流。 她不敢停留,拼尽全力往前奔跑,窜进半人高的荒草中,无休无止地跑去……… 一双腿哪里抵得过四个轮,灯光越发强烈,犹如厉鬼索命紧追不舍,阮孑跑到了尽头,却陡然刹车。 她脚下便是山坡,山坡下是一条两米宽的小路,十数米外,还有一辆车缓缓驶来,照清了这一条道路! 前面是崖,后方是恶鬼——阮孑痛苦地闭上眼! 是决绝地往下跳,求得一线生机,抑或被他们抓回去,要不被卖去器官,要不缺手断脚被扔在人流密集的场所匍匐乞讨,最好的结果,是成为传销中的一员,换取一条贱命! 身后车子飞快驶来,似乎存了把她毁灭的心。 可哪一条,阮孑都不甘愿——睁开眼,她骤然纵身一跃,单薄身体犹如枯枝断叶,失去意识,绝望地往下飘零! 两道紧急刹车声,一辆来自坡下,一辆来自坡上,坡上车辆三分之一车头悬空,暴露在坡下的视野中。 山坡下的黑色suv稳稳矗立,数道半透明网丝从洞开的后车窗破空而出,电光火石间缠绕上坠落中陷入昏迷的阮孑四肢,使其停止下坠,飘浮半空。 主驾下来一个瘦小男人,绕道后座,拉开车门。 黑色皮靴踏至地面,车上下来一名男士,暮云灰西装,左胸一方芡食白口袋巾,五官立体,短黑发、昂藏身形,阔肩窄腰撑出西装挺括版型! 至地面紧随而来一记手杖,通体棕褐,杖身在夜色中闪烁流光,放眼一望,知其实非凡品! 他朝着阮孑的方向信步而来,携一股儒雅之气,手杖抵在沥青路面,发出‘笃、笃、笃’,既沉闷,又有序平稳的响声。 站立于阮孑之下,他启唇唤一声:“十二。” 瘦小男人立即上前,网丝像是得到指令,拉拽着阮孑下沉,被唤十二的男人伸手稳稳扶住,缠绕住她四肢的网丝眨眼焚烧殆尽,未伤及她一寸肌肤。 官仰仰带着其他手下下车,站在山坡往下观望。 更深露重,她的车灯照出一地迷雾,荡于这山林荒野之间,照理必定能看清底下所有人脸,却怪异得只瞧见个轮廓身形。 “两位,奉劝不要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持手杖的男人微微抬首,目光穿过重重薄雾,精准落在那张年轻面容上,开口的声音不轻不重:“省得我再找了。” 每一个字官仰仰都听得懂,但现下经这人的嘴组合一起,倒是一点都理解不了。 但有一个意思,她是明白了——这闲事,他们怕是管定了。 既然如此,就当多收两件货。 给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会意点头,旋身去寻下坡路,而官仰仰则从裙下掏出一柄轻巧手枪,对着底下睥睨藐视:“不知天高地厚!” 她也不啰嗦,举枪对准男子的身体,嘴里砰的一声,配了个音,同时扣动扳机…… 蒙蒙迷雾中,男子摊开掌心,手杖翻飞脱离,在空中转了一个方向,自杖尾绽出铁丝虫一般的黑色细线,转瞬将子弹攀咬住,通体裹得严严实实犹如蚕蛹,下一刻飞向山体牢牢嵌进,只留了一个洞痕。 官仰仰根本看不清什么情况,她的枪消音,但扳机绝对是扣下了,出了膛的子弹却凭空消失,那人站在底下,身形不动分毫。 望了眼两名手下离去的方向,男子缓声说道:“当是免去你们的麻烦。”话音落,手杖腾飞归来,立于他额前二十公分遥,他左手掐诀,口中念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下!”诀咒一出,矗立于山坡之上的车辆轮子急速打转,黄泥漫天飞溅。 官仰仰惊疑地转头看去,无人驾驶的座驾见鬼似地一个大漂移,车尾狠狠撞上她的后背,震恐叫声中,人车一道冲下山坡。 男子与十二无声看着空中的抛物线坠至地面,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彻荒野,车头坠毁,刺鼻烟雾弥漫而出,官仰仰腿骨粉碎,当即昏迷不醒。 ‘笃、笃、笃’的有序声响再起,男子走向她,弯下腰来,取走她尚算完好的靴子,又缓步走到阮孑跟前,将鞋子整齐摆下。 “替这位穿上。” “先生…”十二却是抬目看着前方的沥青路。 男子回身看去,见那两名手下匆匆赶来,见着残骸一般的人车,一脸震惊。 他头也不回地稳声吩咐:“带她上车。” 闻声,十二给阮孑穿上长靴,扶起她往座驾走去。 两个手下回过神,心惊胆战地拔枪一人对准一个………… 第五章 谁救的她 呼吸微乱,阮孑眉梢漫上抵触与忐忑,牢牢地抓紧他不放,手中力道渐渐加大! 他略一垂首,温沉目光落在那只手上,一大一小,一紧一松,刻画得分外清晰。 门外有脚步声渐近,十二立在主子身后,唤了声先生:“吕家兄嫂上门来了。” “有什么事?”稍稍侧目,他朝对方看了眼。 “为了那孩子的眼睛。”十二补充:“我已经传达了您的意思,但对方不愿意离开。” 片刻后,方听得一声询问:“他们在哪里?” “就在院子外呢。” 将毛巾搭在水盆边缘,轻轻握住她的手腕,他欲抽出自己的左手。 但意识混沌的女孩一察觉到外力拉扯,顿时就收紧五指。 十二等待着主子下指令,屋子里十分安静,院外的夫妻也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片刻后,才听到他改口:“请他们进来。” 闻声,十二转身走出房间,将等候在外的一男一女请到主子跟前。 颓丧绝望的二人见了十方,眼里终于有了些希望。 来前,丈夫已组织了诸多语言,如今急不可耐地悉数倒出:“先生,我弟的眼角膜被取走了,医生说手术操作不当,而且术后的治疗手段极其不到位,现在被感染得很严重,就算是找到新的眼角膜,移植的成功率也是微乎其微。” 十方坐着,半只掌心被昏迷的女孩抓得紧紧,目光则是落在夫妇二人身上,有礼招呼:“两位坐下说。” 二人不动弹:“先生,我弟弟失踪这么久,您能救他出虎口,就一定可以让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吕先生,当日我收取的酬金只担保将您弟弟活着奉还,烦请两位不要为难我。” “您救救他,需要多少钱,我一家子砸锅卖铁都在所不惜。” 妻子在一旁含泪点头如捣蒜,一双眼里尽是殷切。 “我实在无能为力。” “可我弟要真变成这样,我妈可怎么活下去啊,我弟以后又要怎么办?他要是瞎了,一辈子就毁了啊!” “先生,您一定可以的,求求您,求求您……”他拉着妻子就要跪下,十二忙上前,一手搀一位,中止了夫妇的跪求。 “你弟没了一双眼,往后便可本分做人。” 十方这劝说出于真心,态度亦诚挚,可到了吕家兄长耳里,统统变了质。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那是我弟,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大了他整整一轮,说是我儿子也不为过!” “你不是救苦救难吗,为什么到了我们家就这么绝情?他还是个孩子,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没教育好,你把我的眼睛换给他,这样行了吗,行了吗?”他突然就像是疯魔了一般,对着十方痛声控诉,理智全无。 妻子在一边立马慌了手脚,拉着丈夫不停安抚,可没一点用处。 十二脸色冷了下来,而十方神色却是未改,只对前者道:“好好把人送回医院去。” “是。” “你不救是吗?”丈夫猛地挣开妻子:“你不救,我就把你这搅得天翻地覆。” “你不是让我们对有关你的一切都保密吗?那我就告诉全世界,你半人不人……” 眉头微锁,这时的十方已然有些不悦,空闲的右手当即掐了一个诀,口中念咒,斜放在手边的手杖飞射出数道铁线虫一般的黑线,直直朝那撒泼的男人涌去,眨眼便犹如蜈蚣一般攀附住其双唇,顿时就叫声音倏然断掉。 妻子顿时惊骇得瞪大眼,尖叫声卡在喉咙下不去出不来。 男人霎时间浑身僵硬,犹如被施了定身术,眼珠子往下翻,震恐地瞪着嘴巴的不明物。 那黑线并未就此止步,渐渐地朝他的嘴周没入,使他面色愈发痛苦,手里捏着的物件扔也扔不掉,就像生生粘在了手上, 眼看丈夫嘴周竟有血珠子开始渗出,妻子一下子跌坐在地,醒过神来后,手足无措地向十方讨饶:“您饶了他,是我们口不择言,是我们得罪了您,求您发发慈悲,放过他,放过他……” 吕家兄长浑身颤栗,分不出是疼痛或是惊惧使然,瞳孔几乎要从眼眶跳出来,动也动不得,声也发不出,以为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时,嘴周的铁线却倏地一声消失。 他脚软得险些栽倒,这么一会儿工夫,脊背已惊出一身冷汗! 十二上前,抽出对方手里的烟灰缸安置回原位,之后将其妻搀扶起来,口吻虽维持着礼仪,但已少了几分温度:“我送两位出去。”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走出房间,头也不敢再回。 翌日,晨光大亮,将客栈全貌照清,院中花草蒙上雾珠,一只白猫儿跃上秋千,娴熟卧下。 偶有三两房客拖着行李从露天庭院穿过,滚轮在青石板上轧过,发出哐哐响声。 阮孑朦胧醒来,看清身处的环境,脑海中是一片疑窦。 匆忙掀被下床,她走出房间,环顾四方,除了陌生便是陌生。 跌跌撞撞地沿着唯一的青石板道穿过庭院,她来到这房子的正前方,透过布置装潢,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一间客栈。 刚为客人办好退房手续的老板娘瞧见了她,从收银后绕出来:“小丫头,你醒了?” 皱紧了眉,她脸上疑虑浓重:“老板,我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老板娘立即一副了然的神情:“我就说,你们看着不像是一起的。” “你是凌晨被两个男的带过来的,不过人家没对你做什么坏事,你身上的衣服也是我换的。”说到这,她才忽然想起:“噢,等一下,我把洗干净的衣服还给你,应该干了,我去收一下。” 她一连串地说完,留下阮孑艰难地吸收数条信息。 低头看向自己,才发现身上穿的是客栈浴袍,后知后觉地察觉手上有压迫感,她将手心翻过,才发现被碎片割伤的指头莫名地贴上了几个创可贴。 老板娘折而复返,将衣服物归原主。 她茫茫然地抱住,问:“你能把凌晨发生的原委跟我说一下吗?” 第六章 “就是两个男人把你带回来了,你当时脏得要命咯,身上、脸上泥垢是一片一片的,都干巴了。” “他们给了我三百块,客客气气地请我帮你换衣服、洗衣服,然后把房间让给你另外开了一间,然后就没了。” “他们人呢?” “走了,半个多钟头前就走了,不过他们交代了,让我给你准备一份早饭。” “那联系方式呢?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有啊,身份证号什么的都有留。” 面上一喜:“能让我看一眼吗?” 转身进了收银台,老板娘找出电脑记录,鼠标来来回回滚了几次,嘴里断断续续哎了几声,脸上困惑越来越重:“怎么没有呢,我明明记录了,没保存吗?” 闻声,阮孑不免有些紧张。 “呀,我可能没保存。” 她一阵失望:“那监控画面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爽快答应后,她又调取监控:“你要看他们的样子是?我从他们昨天开房时放给你……哎……”她又忽地怪异地拉高尾音。 “这咋回事?” 阮孑忙问:“怎么了?” “监控黑屏了,一点没拍到。”她握着鼠标不信邪地滚来滚去,最后发现画面在二十分钟前莫名其妙地又恢复正常。 心中顿时落了空,她勉力思虑昨晚发生的一切,彼时,墙上挂着的电视播报出最新新闻:“暮城镇昨日破获一宗大型刑事案,案件之恶劣,涉及绑架、非法提取、贩卖人体器官、传销………” 声音闯入她鼓膜,使她猛地转身。 “团伙头目为38岁蒙某瑞、24岁官某仰,官某仰已被逮捕归案,而警方追查至蒙某瑞住宅时,该男子已经逃匿,日前警方已发布通缉令………” 两年后 阮孑提着工具箱进入‘婚礼’现场时,宾客还未到场。 中国式的‘婚礼’,在私人别墅区举办,现场布置得喜庆而恢弘,目之所及,却只有一片死气沉沉。 着唐装、穿旗袍的新人父母客气地将阮孑领进新房,新人们肩并肩,安静地躺在大红喜床之上。 将沉重的工具箱放下,她旋身对长辈们道:“四位请出去稍等会儿。” 双方父母往床上看了一眼,一同退出房间带上门。 偌大的屋子被红绸剪纸装点得一如整栋别墅的喜庆,喜服挂在衣架上,红得分外耀眼。 家属已为她准备好事先提醒的清水与吹风机,正安放于屋内。 阮孑展开工具箱,形形色色的化妆品与护肤品中,多了一些不和谐的物件,酒精、止血钳、推子,又比如大型的缝针,等等等等。 穿戴好口罩与手套,阮孑靠近喜床,在新人的脖后垫上高高的枕头,地上放着空盆接水,逐一为二位清洗头发,再用吹风机吹干。 她将摩丝挤在梳子上,为新郎梳理造型,再为新娘卷了一个自然波浪,将摩丝挤出一个橙子大小在手心,顺着左边均匀涂抹,固定在左侧。 发型处理妥当,她条理有序地进行下一步,为两位新人以酒精与水清清洗面部,再在新娘干燥皮肤上涂上凡士林,以便稍后涂底色。 做好这一切,她从工具箱中抽取几样化妆品调和,而后将调和好的油彩轻轻涂抹于新娘的脸、颈、耳至发际线内侧,盖住尸斑与原有的肤色,使其与生人无异,再上以腮红、口红。 新郎左脸颊有一块刮掉了皮,半个巴掌大皮肉尚还连在上头,松松垮垮地将掉未掉,所以相比新娘,他的化妆用时要长些。 取出缝针,穿好线,她半跪于宽敞的喜床上,专业沉静地缝上伤口,再一步一步上底妆,将痕迹盖住,再以浅色口红轻轻在双唇抹匀,用线笔沾上口红,画出微微上挑的微笑线。 最后一步,将新人身上的衣服褪去,仔细而认真地消毒、换上喜服、鞋袜。 两位的身体已然僵硬,身上所有关节都无法弯曲,以至于每一步都熟练于心的阮孑更换得依然颇是费力,需得将裤子套在自己的前臂,再握住新人的脚套上,上衣要两侧来回地转移,方能完整地穿上。 待喜服穿好,阮孑将其在床上铺展平整,站在床边以肉眼检查一番,确认无问题,双手置于身前,虔诚地鞠了一躬。 收拾好自己的物品,通知四位新人父母检认,待满意后,收了红包,她告辞离去。 出了大门,阮孑在院子与准点到达的神婆擦肩而过,彼此客气颔首。 “小姐。” 她已走出一小段距离,身后传来挽留的声音,疑惑回身,阮孑看向对方。 神婆向她折回:“未来的一段时间,小姐估计过得不会太顺心。” 她拧眉:“你在咒我?” “我说不说这段话,事情都会发生。” “发生什么?” “血光之灾!” “” “几百年过去了,你们这一行的话术都不升级一下吗?” “小姐,你不信,是要吃大亏的。” 神婆说着,想从上衣口袋掏出些什么东西,但手上又拎又抱着几个袋与盒,左右施展不开,最后看向阮孑,眼里求帮忙的意味十分明显。 莫名其妙的阮孑莫名其妙地伸手帮了忙。 对方这才顺利从里口袋取出一张名片:“如果事情超出小姐的可控范围,可以试着去找一找这位。” 她垂眸,长长的眼睫覆下,眼神落在那张磨砂质感的黑色名片上,正不情不愿地伸手去接,又听到对方接下来一句:“500。” 才探出去的指尖刹住车,不带半分犹豫的阮孑将东西悉数塞还给对方,旋身当即干脆利落地抬步朝前走。 神婆略带遗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警醒:“小姐,可别因小失大。” 当事人头也没回过一下。 她的车引擎出了点问题送去了维修,所以别墅到地铁站这段五六百米的脚程,她要走着去。 这一块是富人区,步行的人极少,昨天下过暴雨,路上积了许多水洼,她提着工具箱往前走,眼角却忽地瞧见右边的水面倒映出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脚步未停,阮孑刻意往左边走,余光往后打量,试探对方是路人还是别有居心者。 那人似有所察她的试探,竟跟着她一道靠左,几乎是纵队而行。 第七章 什么狗屁分手理由 确认这人是跟着自己,她心里陡然一慌,却不敢加速或停下,只把手探进口袋,偷偷摸出手机……… 正要报警,身后脚步骤然逼近,她还不及回头,被一道蛮力压住半边肩膀与背部,整个人推向旁边的绿化带。 她吃痛惊呼,张嘴就呼救:“救命!” 身后那人只管抢夺她手里的工具箱和手机,再在她身上一阵乱摸,似乎是没摸到想要的,抢完东西拔腿就跑,半点不拖泥带水。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等阮孑狼狈不已地爬起来时,脸上灰扑扑,嘴里咬了一口草,气急败坏地呸掉。 待看到那个提着自己工具箱逃窜的背影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被、抢、了!!!!!!!!!!!!!!!!!!! 气血直往脑瓜仁上冲,她拔腿就追,一边叫骂着:“我香蕉你个水蜜桃,也不看看值不值钱你就抢,你个王八蛋……” 抢劫的人猛一回头,戴着口罩与帽子,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恶狠狠地与她隔空对上。 猛地刹住脚,她下意识倒退了两步,顿变结巴:“干干干干……嘛……” 眼神震慑之后,抢劫的人抱起工具箱继续逃匿,阮孑也不敢再追,环顾一圈,瞧见对面的别墅走出来一个保姆模样的人,提步跑过去…… 那抢东西的跑到别墅区后出口,瞧见两名保安守着大门,看了看身后,慢下脚步,装着泰然自若的模样往门口走去。 不远处的保安两人瞅着他手里的箱子,再一打量这人,对视一眼,并不打草惊蛇,只等人来到近前了,一鼓作气给抓住。 阮孑赶来时,抢劫的人已经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把掉在一边的箱子捡起,检查了一下是否有损坏,因跑着来,气息有些乱。 “我的手机还在他那里。” 其中一名保安在他口袋四处摸,竟相继摸出四台机子:“惯犯啊你!” “你看看哪台是你的。” 认领了自己的,她解锁检查了一下,确认没问题,下一步就是兴师问罪。 人被抓着,她的恼怒超过了忌惮,蹲下来泄愤地打了一下对方的后脑勺:“要不是怕脏了我的口水,不然我非得吐你一口,给先人用的东西你也敢抢?你是要超前点播来一番体验是吗?” 她报了警,简单说一下被抢经过,签好名对两位保安千恩万谢后,这才离开了别墅区。 两日后,阮孑穿一身张扬明艳的尖晶玉红色抹胸晚礼服,手挽着男友的胳膊,踏进领自己进入入殓师这一行,如今年老退休的老师的告别宴。 她与男友都是同一个民政学院出来,进了宴会厅,面见了戴老师,各自与各自的同学寒暄交流,直到饭席伊始,相坐身旁。 这一餐饭,她起初吃得也算开怀,奈何身畔动静实在让人难以忽略,偶有响亮的吸溜声,时常伴着津津有味的唧声,她抬目,同桌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皱眉看着男友,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十分抱歉地朝诸位笑笑,她用手撞他的胳膊轻声提醒:“动静小点。”“什么?”陈丰没懂。 “吃饭别发出声音。” 可男友听了这话,困惑地把眉头一皱:“就是要这样吃饭才香啊,我家里人都这样。” 对方继续低头吃饭,我行我素地发出声音,对周遭的鄙夷目光似乎全然不care。 皱起了眉头,阮孑没再说话,轻拭了拭嘴角,放下餐巾背靠椅背,双手环胸,耐心地等待他用餐完毕。 十几分钟,她领着这位餍足的男友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 他还在唧嘴,不时用舌头顶卡在牙缝的食物,啧啧的声音落了又起。 这响动几乎让阮孑头痛欲裂,可尽量维持着礼仪,平静而又清晰地说道:“对于突然告诉你这个消息,我感到很抱歉,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下一句接的是:“所以我们就此分手。” “啥?”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 “干什么突然分手,你这一招打得我始料不及。” “本来咱们在一起没多久,也没有太深感情,所以希望我这个决定不会让你感到太受伤。” “等等,你说分手是认真的?” “是的。” “我想不通,为什么?” 阮孑没打算讲的,总得替人留点面子:“不好意思,这个决定我并不是冲动之下做出来的。”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你确定要听?” “你说啊。” “我受不了你的吃相。” “我的吃相怎么了?” “你真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你吃饭声音大,还唧嘴,严重影响他人的心情。” 似乎是听到了一个无比荒谬的理由:“有人会因为这个而分手?” “那你就当我不是个人。” 陈丰:“???????” 宴会结束,告别了老师,阮孑离开宴会厅,从大堂走向门口。 “我还是想不通,怎么可能有人会因为吃饭有声音就分手的。” 身后传来男友噢不——前男友充满质疑的质问。 陈丰追上来拦住她的去路:“说,你是找到下家了?” 不得已停下脚步的阮孑看着周遭的目光都朝他们投来。 “陈丰,当初确定关系前,咱们可有过约法三章。” “我记得,不劈腿不养鱼不强留。” “我们好歹从学生时代认识到现在,分手了,就好聚好散体面一点,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陈丰左右一扫,大堂里一双双眼睛都停在他们身上,似乎就等着好戏上演。 “分手就分手,你能不能不要拿这种理由搪塞我,以后要是别人问起,或者我下一任问起,你说我怎么说?说我吃饭唧嘴,所以被分手?” “这就是真实理由,每跟你共餐一次,我都觉得我的阳寿就被磨一次,我忍你不是一次两次了。” 酒店工作人员推着行李车走来,车上行李垒得成人高,朝着阮孑两人的方向走来。 “你这种理由鬼都不信。走,你跟我去见戴老师,让戴老师评评理。”他上手拉她,用蛮力拉着她朝宴会厅折去。 一双柳眉深深地拢起,阮孑十分不悦:“陈丰。” 他根本不听她说的话,行李车从两人身旁经过,拉拉扯扯间,陈丰撞上了一侧行李,满车的拉杆箱摇摇晃晃地要掉下,当即吓得他立马撒阮孑往边上忙忙躲去 第八章 生命受到威胁1 被连累的阮孑则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几个箱子噼里啪啦地迎面砸来,下一瞬,她便在看客们的惊呼声中淹没在轰然倒塌的箱海里。 敏捷躲过的陈丰愣愣地看着被埋住半个身体的前女友,半天没有反应。 还是几个工作人员慌忙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搬开箱子,一边忙不迭道歉,一边将她搀扶起来。 被砸得头昏眼花的阮孑缓了一缓,才不敢置信地将目光移向自顾自己逃离的、前、男、友。 自觉心虚的当事人默默将眼神错开,不敢与其对视。 出了大堂的阮孑接过泊车小弟的钥匙,才开出几百米,停车等红灯的间隙,耳边忽然震耳欲聋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车身震荡,瞬间叫她失声尖叫,条件反射抱头伏低上半身。 那声巨响几乎震碎她的鼓膜,五秒、十秒过去,耳边还嗡嗡叫个不停。 她胆战心惊又迟缓地松开手,抬起头,看清车顶那一刻,简直要目瞪口呆 等了半天才找回反应,颤巍巍地开门下车,心惊肉跳地看着一块斜插进自己车顶的招牌,招牌是铁材质,一个角已经嵌进了她的车皮里头,再往里扎深点,保不齐就能捅穿她的颅顶。 她后怕到脚都有些发软,扶着车转过头,目光到处去寻这断裂的招牌是从何处飞来的 一个星期后。 春日末,昼3点,乌云压境,风狂雨横! 海浪拍打堤坝,声潮震天。 一辆黑色红旗于疾风骤雨中艰难穿梭,豆大雨珠砸落车身,震耳欲聋,巨浪卷上路面,大有将它裹入腹中的猛烈势头。 望不到尽头的沿海道路,终于在一个高处出现一幢独栋小别墅,红旗靠山体缓慢行驶,抵达别墅大门。 车门打开,一只平底短靴踏入地面,激起片片水帘。 阮孑一身简洁装束,黑色短靴、明黄碎花过膝裙,笔直小腿匀称且细白,打着岌岌可危的雨伞冲上门口台阶。 实木大门虚掩,她往里稍探,抬手叩门:“不好意思,我是路过的,想躲一下雨。” 许是雨声浩荡,将她的访问掩盖,屋内并无回应。 她又礼貌再喊:“有人吗?”声音干脆,洋洋盈耳。 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飞溅的水花砸湿她的鞋面与小腿,引来阵阵瘙痒。 正要回到车上,虚掩的门从里面探出来一只手,将一侧大门拉开。 一个男人出现在阮孑的视线里,身材高大,国字脸,一字胡,穿着衬衫与西裤,肩膀跟身前有些褶皱,像是揉搓或者抓出来的。 男人扫了眼外头的雨势,友善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这种天气还开车上路?” 她不过是奉爷奶命去隔壁县给姑婆扫墓,谁知道会遇见这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确实是倒霉至极! 对方又说:“进来。” 看人家是男人,又身高体壮的,阮孑不确定屋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出于安全,有些打退堂鼓。 “本来是想借躲一下的……”余光扫到对方衣角一块类似血液的红色印记,她的话陡然一顿。 只是那么半秒,转瞬又恢复如初:“不过临时有事,这就走了。”话毕,微微颔首,撑起伞旋身欲离去。 一道蛮横力道猛地从身后将她扯住,攥着她的头发往门内一拖,阮孑失声尖叫,雨伞滚落台阶,砰地一声震动,实木大门紧紧关上。 她被粗暴地拖拽,花容失色挣扎不休,行经之处,地面上更有数道拖行的血迹。 被甩到一边时,视野赫然多出一双女人直立的小腿,左腿流下一地的鲜血,猩红的血弯弯绕绕,触目惊心。 震惊之余的阮孑根本无暇顾及眼前女人是怎么回事,得了松懈就欲爬起逃命,可哐当一声,一只碗砸到她的脑袋,晕眩与钝痛使她再度踉跄倒地。 趁着她无力挣扎之际,莫林芮扭过她的右手背向身后,正要去抓左手时,阮孑强忍疼痛,抓起地面的碎片反身一扬,碎片划开对方的手臂,引来他的吃痛松懈。 趁着这间档,她狼狈爬起,跌跌撞撞朝大门狂跑而去…… 受到反击的莫林芮凶相尽显,身高优势使他几个大步便已把人追上拽回,而后用透明胶将她双手反绑在冰箱把手,不论阮孑期间如何反抗,但都不敌。 莫林芮俯视她的眼:“小姐,我现在心情很不爽,你安静点,还没轮到你。”话毕,也不管她,转身就走。 视线跟着他,阮孑才惊觉那女人坐在客厅里,双手双脚被绑在扶手与椅腿之上,紧闭着眼,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脑袋斜斜歪向一边,分不清是昏了抑或死了。 而几米之遥,两张摇摇床各睡了一个婴孩,不过三四月之大。 莫林芮重新抄起铁锤跟十厘米长的钉子,尖利的顶端对准女人的右腿,手起锤子落……… 眼睁睁看着那枚铁钉瞬间没入骨肉数公分,阮孑震惊胆寒,与此同时女人骤然睁开眼,仰天发出凄厉嚎叫,声音盖过风雨,响彻空旷的别墅。 这个变态! 她惊红了眼,寒意从脚心直窜发顶,咬紧了牙才没让自己喊出声来。 “啊~”清醒过来的女人痛苦哭嚎声声接一声,双目赤红发肿,凸起的血管从脸部蔓延至脖子,根根分明,几欲胀爆! 莫林芮只觉痛快,铁锤敲击而下,十公分长的钉子一寸寸没入大腿,最后只剩了圆形的柄露在皮肉之外。 淋漓鲜血沿着椅缝、小腿流了一地,在地上混成黏稠的一片,惨叫声划破穹顶,女人面容扭曲,十指在扶手抓住道道血痕,疼得全身痉挛! 阮孑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她强打精神,两手使劲朝两边推,试图将胶布撑开,可那个人绕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包裹到手腕,根本不留一丝她能挣开的机会。 环顾四周,能让她解开胶带的物品,都远远在她能触碰到的范围之外。 抽神看一眼那头的情况,只这么一眼,便叫她瞪大了眼:“等等~”她慌声惊叫,声音隐隐发抖。 第九章 生命受到威胁2 下一枚钉子距离女人脖子只剩一公分时停了下来,莫林芮转过头,看向她。 “你有什么问题?”他出声反问,神态镇定平淡到瘆人。 她开口,尽量使自己声音不那么磕绊:“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估计今天也没命走出这扇门了。” “所以?” “也是我倒了血霉,”她稳了稳心神:“但我不理解,多大的仇恨要让你这么对待一个女人?” “小姐,你知不知道,好奇害死猫?”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害怕:“难道我不问,今天就不用死了吗?” 盯着她半晌,莫林芮忽然笑了一下,带着嘲弄与冷血。 但总归,阮孑是看到那枚尖锐铁钉自女人的脖子远离了。 她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口水,继而看到对方捏了一下女人的肩膀,向她问道:“你知道这女的跟我什么关系吗?” 他自顾自继续“太太,这是我风风光光娶来的太太。” 又侧身一指,方向是两个摇摇床:“你知道那两个是我什么人吗?” “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弟。” “问题他们俩是双胞胎。双胞胎,你明白什么意思吗?”扯了扯嘴角,他似笑非笑。 阮孑已猜到了什么,下一刻,果真听到对方继续道:“这个我放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女人,前脚跟我在床上耳磨厮鬓,一口一口叫着我老公,衣服一套,却在我那便宜老爸身下!”捏住妻子肩膀的手渐渐加大力道,女人却只是呻吟,无力喊叫。 “你知道这是谁的房子吗?我继父的,他就在楼上,我进来时,我这位好太太还在跟他翻滚。” 转头面向妻子,他声色变狠,咬着牙:“你t还骗我说去朋友家住,你t是个人吗?啊?我满足不了你吗,你宁愿讨好一个一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头?” 一双阴鸷眸眼越来越红,渐渐蓄了闪烁的泪光,镇定的情绪突然崩溃:“我跟你九年的感情,九年啊,就算是喂养的一条狗,你也不能这么狠啊!” 尽量拖延时间的阮孑双手被勒出红痕,借着雷鸣的雨声,遮盖挣脱胶带的动静。 长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紧绷的胶带有些许松动,趁着对方没有注意自己时,她踮脚侧身,竭力地把手探向侧边的裙子口袋,几乎倾倒半侧身体,才摸到手机一角。 忽地朝婴孩走近,莫林芮抱起蓝色衣服的那个,高高举到头顶。 精神涣散的女人猛地瞪大眼,情绪乍变激动:“你干什么?你别动他,你不能动他,你别动他啊……” 那一头的阮孑见状,心瞬间跳到嗓子眼,可与此同时也抓到了手机,急急藏到身后去,嘴里喊着:“你当着你太太面摔死她儿子,她肯定发疯,虽然你恨她,可是你也确确实实爱过啊。” 他朝她嘶吼:“我就是要她疯,要她能多痛苦就多痛苦!” “人要是精神状态一失常,就会记忆缺失,最后承受痛苦的、记得的,还是只有你。”她用手机卷起胶带,撑开缝隙,成功将一只手挣脱开来。 “你要是运气差点,被警察抓住,落个杀人罪名,你这亲生儿子呢,不但没有父母保护,还受尽白眼与欺凌。” “所以,摔死他,不如你自己养着,替你们父子俩当狗做牛、打骂折辱,要他去替你犯罪都行。而你太太一天天一年年地经受着,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痛苦的呢?” 她的话似乎击中了莫林芮的内心,眼珠子来回转动盘算——动摇了。 疼疯了的女人惊惧不已地盯着他,阮孑盯着他,谁都怕他一发狠,孩子就真的被摔死了。 最终,他还是转身将孩子放回到了床上去 女人瞬间涕泪横流,被冻住的血液在这一刻才后怕地恢复流动! 怪异的是,如此大的动静,摇床上两个孩子却一直处于安睡状态,不曾啼哭过一下。 趁着对方转身之际,阮孑迅速将‘救命’二字发送给,一边小心翼翼地抱起一只琉璃花瓶,屏息踮脚朝男人走去。 女人惊惶,气若游丝地张开皲裂的唇,用唇语对她道:“快走。” 抬起一只脚,踢开带着转轮的婴儿床的同时,她高高扬起手中花瓶,用力砸向男人的脑袋。 花瓶崩裂,碎片四溅,擦过摇摇床的边角,并没伤到孩子一分。 男人捂着后脑勺艰难回身,与阮孑对上的双眼在这一刻充满了狰狞与残暴! 他正要伸手抓她,身子便朝一边歪斜,直直坠倒…… 女人声音抖颤:“快逃,你打不过他的……” 阮孑却绕过男人,抱起沉睡的蓝衣婴孩,看了一眼女人,一边朝门口狂奔一边说着:“你拖住他,我一定带警察来。” 她没命地朝门口夺步而去,手刚攀向门把,以为曙光就在眼前——只要上了车,就有逃生的机会! 刀子陡然刺破皮肉没入身体,阮孑蓦地浑身僵直,抱着孩子,狼狈倒地。 莫林芮拔出水果刀,看着她颤栗抽搐 刀子捅进阮孑的后腰,血从伤口汨汨涌出,替明黄的碎花染上妖艳的猩红! 无法动弹的女人难过地别过眼。 捡起她怀中的孩子,莫林芮这一次半点不犹豫,高举头顶,重重砸下——孩子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骤然瞪大眼,女人浑身猛地一颤,张嘴想叫,呼吸却在喉间滞住,就像一只手死死将喉咙扼住,叫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愣愣地望着地上小小的人儿,就像灵魂被抽走,只剩了个躯壳! 抱起尸体,莫林芮将他送到妻子面前,摸摸她的脸,像以前那样温柔地说:“难过吗?难过就哭出来!” 木讷地看着丈夫怀里的儿子,她双眼完全失去了焦距。 “咳咳咳咳……”而后忽然猛烈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剧烈而急促,直到最后‘呕’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彻底昏死了过去。 见状,他满意地笑,笑无声,替妻子揩去嘴角的血污,眼神近乎癫狂:“那个女人说得也对,我不打算让你死了,你活着,好好记住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好好记住这孽种是怎么死的!” 第十章 算命师1 他起身,看一眼怀里已经断了呼吸的婴孩,像丢垃圾一样随意往边上一扔,然后并不看,提刀径直朝昏迷的阮孑走去,以至于他未看到,数道铁线虫自窗缝袅袅飘来,在半空中转瞬将孩子裹成蚕蛹模样,最终飞向摇摇床,铁线虫消散,悄无声息…… 这头,莫林芮在阮孑身旁蹲下:“是你出门没看黄历,下到地底下,可别怪我。” 扬起那把尚还滴着她血的水果刀,他预备永绝后患,刀尖却在离她皮肉一寸的位置定住不动,就像无形之中,有一双比他更具力气的手牢牢握住。 皱紧眉头,他不信邪地加上左手,咬牙强硬往下插,血液沿着刀尖滴下,狂风霍地撞开大门,将那滴原本要渗入她衣物的殷红血珠吹散。 莫林芮陡然转头看去,一柄手杖隔空横飞而来,通体发黑,杖身发出雷电,滋滋作响间散出溢彩流光! 这现象使他惊疑不定,瞳仁里的手杖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还不等他有所反应,手杖转瞬拐了个方向,杖尾击中他的胸骨,壮硕身体即刻如飘絮般甩出两米之远。 重击使他咳嗽,狼狈撑起半身,惊见那柄手杖掉头飞向门口,风雨飘摇中,赫然出现一道挺拔身影,背光而来,黑色斗篷盖住面容,只下巴隐约可窥,坚毅瘦削,线条分明,携一股深寒之气! 那柄手杖握在他手中,每踏一步,发出‘笃、笃、笃’的响声,明明沉闷,听在莫林芮耳里,却是穿云裂石之势。 鼓膜与脑袋神经遭受双重折磨,使他反复用左手痛苦拍打脑侧,企图驱散脑海中的轰鸣声。 那人停在阮孑跟前,蹲身而下,硕大斗篷在地上撑开,形同巨伞。 他覆手在她流血不止的后腰创口之上,渗出的血液开始回流,片刻,停止出血。 莫林芮看得并不分明,只见到对方又再度起身,撑着手杖,朝自己缓步而来,行经之处,地板洇出一片水渍。 他内心隐隐有些发憷,可更多的,是觉着这人:“装神弄鬼。” 握紧手里的刀,他静待时机。 来人果真停在他面前,他抬头仰视,目光穿过帽檐,看见了那双隐在其中的眼睛,漆黑得发亮,镇定且从容! 眼眸发狠,莫林芮迅速举刀往他的鞋面插去…… 来人抬手之间,斗篷带来一阵沾着湿气的风,闪烁着雷电的手杖转眼将他右手手掌钉在地板,刀应声坠地,嚎叫声顿起。 可对方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侧手一抬,不过翻云覆手间,钉在妻子双腿间的铁钉被吸附而出,下一刻,没入他的双腿。 “啊~”莫林芮瞬间仰天哀嚎,脖上青筋暴起,疼得面部扭曲。 女人的血开始回流,意识渐清,当看清眼前一幕时,她甚至无力震惊,嗫喏着双唇虚弱求救:“求求你,帮……我叫…救护车,孩子,孩子被喂了安眠药……” 她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另外一个,一定要救回来! 十方提步,手杖重新在地面发出新的回响,走到两张摇摇床之间,掐诀念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起!”神诀朝双生子一指,咒术一出,啼哭声乍起。 哭声此消彼长,女人经辨认,赫然是两道。 似是为安母亲心,转轮滚动,就像有人领路,摇摇床停在她跟前,孩子在各自的床上响亮啼哭。 形如枯槁的心死灰复燃,女人顷刻红了眼。 莫林芮腿间流了一地的血,坚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他来到她跟前,隔着两张婴儿床,女人抬头,红肿的眼视线并不清晰,越发辨不清对方的面容。 “警察稍后就到,女士,今天你没见过我。” 她如木偶一般呆住,嘶哑又哽咽地问:“谢…谢!可是,您是谁?” 她并没得到答案,看着恩人转身,手杖在地面发出有序声响,经过阮孑身边,俯身抱起,安置在椅子上,最后一步步消失在大门口。 两日后。 阮孑出院,前往警察局补录完证词,借用了一下洗手间。 坐在格子间的马桶上,她听着外面负责莫林芮案子的两名女性警察的对话。 “神经科的医生已经出了鉴定书了,他有妄想症,碰见过几次继父关心妻子才幻想出来的,两个儿子,也都是他的。” “那他妻子跟继父真是太冤了!” “谁说不是呢,本来好好两个家,现在都毁了。” 阮孑内心错综复杂——险些酿出的惨祸,原来不过缘由一出脑补的戏码! 夜半,声沉人寂,门户紧闭,灯火零丁。 原本于床上睡觉的人陡地睁眼,打开灯,拿起手机,按照自己的记忆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那张卡片的姓名,查找信息。 在此之前,阮孑根本不信神婆交代自己的那些话,而如今真应了那句血光之灾,再不求救,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发生更恐怖的事情! 隔天从殡仪馆下了班,消毒洗澡后,她打车直奔目的地。 计程车穿过闹市,在一条深巷的中下部停下,阮孑下了车,都不用怎么寻找,抬头一张望便瞧见了一块匾额,上用毛笔字书——《鱼春山工作室》。 摇头称叹:“这年头,算命的还有工作室。” 巷子不算狭窄,过道约莫有4、5米,两旁林立着性质不一的店铺,饮食、服装、洗发、画廊,几乎是一条迷你型的步行街,但行人并不多,稍显安静,有种闲暇散步的从容悠闲感。 跨上矮小的三级木台阶,她掀开垂挂在门口的竹帘,往里一走,额头却‘砰’地一声不知与什么撞上,痛呼着被弹了回去。 倒吸凉气摸着脑门,她疼得皱紧了眉头,掀开帘子一看,贴着竹帘后面竟还有一扇木质小门。 她蛮有几分无语:“这什么设计。”既然有小门,挂这竹帘当好看吗? 里头的小木门下面是空的,两边用长条的木桩子固定,以至于她隔着帘子根本没发现。 第十一章 算命师2 进去里头是一个小型的露天小院,小院左侧是假山砌就的鱼池与小型植物,右侧种植着果蔬,倒生长得郁郁葱葱,占很小一块地方,约莫不过五平米,外围用矮小的木板子圈起,十分有雅致田园风。 再往上走一些,才到了正屋,屋子里头已有三名妇人坐在候客区等待,中间是到人膝盖高的茶几,不仅摆放着供客人吃食的水果零食,甚而布置着专业的泡茶工具,边上围着一圈舒适软和的沙发。 阮孑心想,这要不是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就这番光景,得以为身处的是美容院。 她再往屋里深处看,那又挂了一方帘子,不过材质是纱障,彼时从帘子后探出一只手将纱帘挽起,让一对年迈的夫妻走出,身后挽帘的年轻女孩也相继走出,看向候客区:“官女士,您请进。” “欸。”那名被叫的妇人立马起身,迫不及待地在女孩子侧身礼让中进去了。 送走了年迈夫妻,女孩将阮孑迎到候客区,一边礼貌问着:“您是阮小姐?”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诧异,怎么在算命所工作,连接待的都要掌握这一技能? 然而女孩只是说:“今天预约的客人里只有您是二十多岁的。” “………噢。” “这是赵坡茶,如果您胃健康的话,我给您泡一杯?”她以手掌指尖示意了一下茶桌上泡开了的茶水。 “好,谢谢。” 阮孑今天上的早班,下午就休息了,此刻等了大半个钟头,夕阳渐沉,在院子里洒下一地暮色,才终于听到了女孩轻喊自己的名字。 她是最后一位客人,等她进去,工作室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对方帮她掀开帘子:“您直走,穿过一条廊道就是了。” 这帘子后面还有一番小天地,要经过一条苏州园林的小小廊道,很短,约莫十米。 晚霞斜映,把青白的墙晕染成璀璨的黄,经秋风一吹,让人徒生出几分凄凉。 她穿过廊道,尽头伫立着一间小屋,一样青白的墙,瓦筑的顶,让常年生活在公寓里的阮孑觉着自己仿佛穿进了一家民国小筑。 门是敞开的,停在高高的门槛外,她礼貌地敲了敲门框,方才跨步而进。 屋里熏了香,不是什么檀香沉香木香,她嗅得出来,就是普通的上坟的那种——毕竟她年年清明都要去拜祭。 这屋布置得当真是简洁雅气,倒不像她往日在电视里看到的算命的那种花里胡哨还乌烟瘴气。 阮孑根本不用环望,便看到屋里一张八仙桌后的屏风坐着一个人。 屏风是纱织的,只能隐约看见轮廓,瞧不清真容。 她上前去,很自觉在八仙桌前朱红长椅坐下,从里头飘出的一句:“小姐,请……”在她的屁股沾了椅子后,径自往回收了。 标致面容闪过几分尴尬,对于自己未邀便入座,阮孑觉得自己可能多少有些不懂事了。 屏风后的鱼春山开门见山:“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声音干脆利落,蛮有几分厚实 敛好自己的心绪,她开口倾诉自己的遭遇:“大概从半个月前起,我陆续遇到一些倒霉事。” “你说。”言简意赅。 她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细细告知,对方听后,只说:“麻烦在桌上的黄纸写上生辰八字。” 她取来一张纸,拿起放置在笔筒里的笔,随手把出生日期跟八字写下,正要起身递给他。 “不用,放在一边不要遮挡就行。” 她稀里糊涂地照着对方的话做了,片刻后男人声音从屏风后再传来:“你等上一等。” 好奇地透过模糊光影往里看,阮孑只瞧见对方依然静坐着,手里拿着笔状物在书写什么。 “或许你是得罪了某些人。” 眉头立蹙,她立即觉得这大师十分有神棍的潜质。 “我待人接物一向友善,况且生活当中接触生人的机会并不多。” 听出客人的质疑,鱼春山依然优哉游哉不见丝毫不悦:“矛头起源于一套化妆品,用户不钟意。” “什么?”她满脸写着不信:“师傅,您知道我的用户是哪一群人吗?” 对方也不急:“那你认真回忆七月初七那日发生了什么事。” 她狐疑地拢起眉头,因为日子特别些,不用怎么仔细回忆,也记得一月前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天比往常要得空些,入殓的死者不多,只有六具,化妆的过程也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等等……………… 她忽地灵光乍现! 不会? 她不太相信,但记忆回到了当天下午,最后化的是一位坠崖身亡的女孩,尸体解冻后,她花了很大心思才把对方尽量复原,等要上妆时不慎碰倒了家属指定的化妆品,散了一地。 她当时立即向逝者与家属道歉,也得到了家属谅解,自己换了一套更贵的。 那时她还疑窦,自己从没出过这样的纰漏。 盯着屏风里的身影,阮孑脊背汗毛倒竖,头皮发麻起来。 屏风后的人不咸不淡地提醒:“她给你提示了。” “什么?” “那位并不喜欢家人挑选的东西。” 阮孑身体一僵——所以才让她才不慎把化妆品撞散? 但下一秒,她又觉得这分明是无稽之谈:“我做这行的,还能相信怪力乱神?” “小姐要是不信,来我这做什么?”口吻里有戏谑。 她沉默……… 好半晌才说道:“那那那我不是给她换一种更贵的了吗?”磕绊声中多少暴露了一些心中的惊疑忌惮。 “恰巧你换了一套对方生前最不喜欢的。” “………………………” “那也不至于就因为这么点事把我搞成这样,人小气,连鬼都这么小气的?” “这事你能找她说理?小姐要真是想,我倒也能让对方给你托个梦,你们双方沟通沟通。” “不必不必。”她拒绝得非常果断:“那我能怎么办?那位都在坛子里了,我总不好捧出来再用她喜欢的上一遍。” “放心,对方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等气消了,自然就停止捉弄了。” “那我就这么走?” “嗯。” “您好赖给我些什么护身符之类的。” “如果你想要,离开时我让引导员给你一样东西,它能挡一挡煞。” “多少钱?”阮孑打定了主意,如果这人狮子大开口,自己必定起身就走。 “200。” “200?”她惊诧:“这么便宜?” “……………………” “小姐要是觉得便宜,也可以适当讲讲价。” 她呵了一声:“那倒也不必。” “另外再多劝你一句,农历廿一这天最好在家中休息,翌日再正常上班。” 第十二章 防腐整容间的惊悚遭遇1 “为什么?”她下意识就反问。 “你照着我的话做便是,要实在好奇,也可以当我没提醒过。” 阮孑真觉得自己碰上了个奇葩算命师。 临走前,抱着怀疑心态问了一嘴:“师傅,能问您一下,我的八字是多少吗?” 对于生客的不信任,对方早早司空见惯:“乙亥、丙戌、辛卯、己丑。” 心下一惊——她只是写在黄纸,人家看都没看,竟然说得一字不差。 “您也没拿进去瞧,是怎么知道的?” “你抬头。” 她本能抬头,赫然瞧见房梁上装着与这行业异常不和谐的——监控摄像头。 “……………” 出了内室,她回到正堂,第一次来也不懂规矩,以为正常扫码付钱就行,一看没有收款码,等那位引导员小姐将一方掌心大的木盒子交给她时,她才问道:“算命的费用是多少呢,用支付宝可以吗?”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采用电子支付,您需要将现金装进红包,放到这功德箱里才行。” “啊?”她愣了愣:“可我没现金,也没带红包啊。” “那下次您再补上就好。” “????????????”她得多倒霉,才会再来第二次! 实在无法,她出门,在附近的小超市里买到了一沓红包,又拜托老板换了五百块现金,装进红包里,再折回去塞进功德箱。 在路边打了一辆车,上到后座的人便迫不及待打开手里的黑色小盒,见里头只是一只黄铜色手环,通身是光滑的,并未连成一体,两边断口用红绳缠绕住,跟那种景区抬高价格的纪念品手环完全没什么两样。 普通得阮孑觉得自己被坑了。 就这玩意儿? 还能替她挡煞气? ………………………… 想是这么想,但人家有些事情确实说得都对得上,她也不敢虎,自觉戴上了。 黄铜色的手环套在细白的手腕,经这么一映衬,倒添了几分美感。 ------------------------------------------------- 半夜三点多,独住公寓的人早早进了梦乡,床头的落地灯亮着,在直径两米的范围圈出一小块晕黄。 “哇~哇~哇~” 原就睡得不怎么踏实的阮孑被深夜里的啼哭声吵醒,朦胧睁开眼,耳畔的婴儿啼哭越发清晰,将她的理智慢慢聚拢回来。 孩子? 当初租下这公寓,就是看中它矗立闹市也有相当不错的隔音效果,什么时候差到能听清隔壁孩子的哭声? 联想大师白天说的话,她一阵胆寒。 哭声断断续续,但一直没有终止的趋势,阮孑仔细聆听,辨认到是从自己房里的阳台传来的。 what? 意识到这一点,她浑身毛发瞬间直竖! 手忙脚乱把房里的led灯、日光灯通通拍亮,她壮着胆子掀被下床,咽着口水往阳台走去。 阳台是有一扇推拉的玻璃门的,里头挂着墨绿色的纱帘,安全起见,阮孑睡前都爱把门都关严实,窗帘就留出一条手臂长的缝,这样屋里还能视物。 可如今,她看着眼前被拉得密密实实的窗帘,禁不住开始自我怀疑。 “哇~哇~”啼哭声还在继续,越靠近越发觉像婴儿又不像婴儿,她忽然回头拿了手机,在拨号里面输入110,牢牢攥在手里,只等着一拉窗帘若是有危险的话就按下拨号。 强自壮胆后,她一鼓作气猛地将帘子拉开,眼前骤然飞来一团黑色阴影,一双眼珠子闪出幽绿色的光,朝她脸上迅猛而来…… 阮孑吓得顿时惊声尖叫,那东西砰地撞上紧闭的玻璃,转瞬又不知跳往哪里去。 啼哭声歇了! 脸色煞白,她头皮阵阵发麻,杵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缓了半分钟,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那好像是只黑猫儿。 透过玻璃往阳台两边张望,确认它不在了,她方心有余悸地打开门,小心翼翼把头探出阳台四处看。 楼下就是马路,路灯将平坦道路照出一条橙色长河,目之所及,都不见了那猫儿的踪影。 打开手电筒,她仔细查看方才撞上的那块玻璃,确实在上头找到了猫爪印。 可是她家住19楼:“这么高的地方,猫儿从哪里来?” 回到房间,她重新关闭玻璃门,却并未走,盯着窗帘看。 稳妥起见,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了瓶爽肤水,玻璃瓶的,用作防身,小心迟疑地打开房门,开了所有的灯,看一眼客厅,并没有任何身影。 她到厨房换了把菜刀,握在手里仔仔细细查看每一个能藏人的角落,包括橱柜、床底。 幸好都无果。 又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记错了,窗帘是自己睡前拉上的? 虽说不是百分百相信,但农历廿十这一天,阮孑还是提早跟同事换了班,打定了主意待在家中避过第二日。 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大半天,直到下午近4点,工作群里接到主任通知——要她取消休息回去上班。 她正在编辑文字斟酌着怎么婉拒,岂料主任一通电话已追了过来。 “阮孑,发给你的消息看到了吗?” “看到了,刚想回呢。” “你现在能马上过来吗?” 当事人十分为难:“可是主任,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 电话那头也没有办法:“你的事能不能往后放一放,扈水街发生连环车祸,馆里的人都派出去了,现在还有四位遗体已经解冻好等着上妆修复,人手严重不足。” 阮孑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半个小时后,她认命地抵达殡仪馆,穿戴整齐,进入风淋室消毒,来到防腐整容间。 走向整容间的这一条路是密闭通道,阴冷封闭,除却工作人员,外来者一概是没办法入内的,所以更显冷清阴森。 但对于每日要穿梭于此的阮孑来说,也不过就是寻常的建筑体。 殡仪员跟其他的入殓师都随车出现场搬运尸体,除了外部的工作人员,这里只剩她一人。 阮孑没曾想过这里会出什么事,反倒是来时的路上时刻警惕,防止自己突遭意外。 她用身前的工作证开了整容间的厚重安全门。 第十三章 防腐整容间的惊悚遭遇2 整容间分abc室,每室可容纳俩张工作台,此刻台子上都归置好了今晚要上妆的死者,皆为男性,妆容并不复杂,只是前面的准备工作可谓繁多。 拿着信息牌,她往最里头的a室走…… 粗重喘息声越渐明朗,在这死寂湿冷的空间显得诡异而惊悚! 脚步乍然顿住,她屏息聆听,那声音越发怪异与熟悉。 重新提步往里走,阮孑经过b室,走到a室的门口,脚步陡然生生止住。 眼前画面叫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包裹在隔离服下的汗毛顷刻间便凶猛地拔地而起…… 被放置在a室工作台的遗体被翻了过来 胃里一阵强烈的风起云涌,忍受不住,她忽地扭头撑墙干呕了起来。 那男的听到声响动作骤停,往门口看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所有反应荡然无存。 好半晌,方才久梦乍回,惊惧狼狈地从工作台跳下,抖着手去捡地上的裤子。 阮孑还在干呕,眼角泛出泪花,忍着那阵剧烈的恶心感,抬头再次看向对方,脑海里想起大师的叮嘱,不敢与对方纠缠,抗拒地往后退。 莫俊安以为她是要告发自己,裤链还未来得及拉上,猛地冲上来拽住她,嘴唇哆嗦:“你别……” 她几乎是在对方碰到的那一刹就甩开了手,满脸的抵触与惊慌。 再次攥住,莫俊安震恐求情:“我知道我不应该,但你饶了我这么一次,我以后不再犯了,真的,求你” 阮孑痛心疾首,一边还在试图挣开对方的束缚:“你是在侮辱死者,要坐牢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张脸自她发现时就完全没了人色,说话磕绊而急促:“我发誓,我真的不敢了,你别告发我,行吗?我求你,求求你!” “我不告发你。” 愣了愣,下一秒,惊慌面容覆上一缕期冀:“你说真的?” 她嘴唇掀动,忍着手腕上那股强劲的力道,只求能稳住对方:“对,但是你先让我出去喘口气,我要平复一下。” “好…好…好,只要你不告发我,那就好……”他有些魔怔地不停重复,眼神闪烁不停,看着神志已经开始走向不正常。 越发不安的阮孑尽量使面上看着镇静:“那你先放开我,行吗?” 死死攥住她的手指渐渐松动,莫俊安的力道最终松懈下来,让她脱离自己的束缚。 她放缓了声线:“你先在这里待着,别让外面的人瞧见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慢慢地往后退开两步,然后旋身向门口走去,余光却一直警惕地注意身后。 经过b室,走到c室,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她悄悄加快了脚步,但一直放轻,唯恐身后的人察觉她想逃离的心态。 一只手已经伸向开门按键,身后突然有了响动,并近在咫尺。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阵粗暴力道跳跃而来,猛地将她压向冰冷的地面,不堪重负的阮孑膝盖重重撞下坚硬地板,几乎将骨头震碎。 “我不能放你走,不能放你走,我不能坐牢,我没做错什么,我不能坐牢”莫俊安整个人压在她背上,癫狂而惶恐地不断重复,最后攥住她的脚踝将她往a室拖去。 阮孑完全慌了,隔离服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她艰难地翻过身,不住用另一只脚踢打对方的手背。 吃痛的莫俊安不得已松开手,她趁此间隙拼命地爬起来往门口狂跑,但转瞬又被扯住头发拽回去。 她的手往后绕,扒拉着他拉扯自己头发的手:“莫俊安,你疯了吗?”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出去,这件事让其他人知道了,我就做不了人了。” 她忍住头顶那片锥心的刺痛:“我说了,我不告诉别人,咱们同事这么久,难道你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这一句话音落,他的脚步停住,但是抓着头发的手还没松开:“我相信你,可是我不敢。”话毕,又重新往里去。 一路被往里拖,阮孑痛得天灵盖似乎都要被撕开,片刻后被粗暴地往角落一甩。 “你就坐在那。” 她吸着凉气揉头盖骨:“你把我困在这有什么用?” “在我没想到办法前,你就只能在这里跟我待着。” 看向台上的遗体,她的目光重新落到同事身上,那种反胃感又卷土重来:“你不是第一次?” 莫俊安在a室门口靠墙蹲下,神经质地盯着她。 “你只是在火葬区工作,根本没有出入这里的权限,你怎么进来的?” 这一题,他很老实地告知:“我复制了四眼叔的工作牌。” “你趁着大家都出去了,以为我也不在,才敢这么大胆?” 他似乎又正常了:“阮孑,你想想,我其实就是正常的一个发泄,只不过对象不一样而已。” “我才25岁,你要是将我告发,我的生活、我的后半生、我的家人都会被连累。而且你知道现在网络有多可怕,如果我被逼走向偏激的道路,那你不就成了推我入深渊的那只刽子手吗?” 这番辩解荒唐得让她忍不住冷笑:“诡辩!” 闻言,莫俊安眼神顿变,阴沉着脸反问:“这么说,你还是决心要告发我?” 反应过来现在是谁掌握主导地位的阮孑立即认怂:“不不不,我也不是那意思。” 她软下态度:“你看你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信吗?” “我又不傻,随你这么忽悠我?” “我真的没打算报警,也没打算告发你,但你总得给我一个心理准备的过程是?你自己设身处地想一下,这要是换了你,你不震惊吗?你不害怕吗?” 阴沉眼神渐渐有所收敛,莫俊安被动摇。 “而且我也说了,大家同事一场,你下手太狠了,我这膝盖、这头皮…”说着还吃痛地揉着头。 当事人语态有些抱歉:“你要是不跑,我也没打算这么对你的。” 第十四章 二人再相遇1 “我这不是被吓着了吗?” “那现在,咱俩能出去吗?”她试探着,口吻稍带讨好:“待久了多少有些串味,而且冷。” “不行。”遭到果断拒绝。 “那咱们也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啊,我后面还有四具遗体呢,而且你不在岗这么久,那些同事也怀疑啊。” “我请假了。” “……………” 她不死心,刚又张嘴,被不耐地打断:“你先别说话了,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解决。” 闭上嘴,阮孑看着对方神色浮现苦恼,心里也在盘算着怎么逃出这里。 悄悄挽起隔离服的袖子,她让那只手环露出来,虽然一半抱着希望,但另一半也止不住怀疑——这玩意真的能帮她挡煞? 那刚刚她都被这么又拖又拽了,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够煞? 防腐整容间里再没了说话声,看着对方陷入沉思中,她作势催促道:“你快点想,我昨天没休息好,被你这么一吓也累得够呛,我先睡一下,想好了喊我。”说完,就将脑袋抵在身后的墙上,闭目睡去了。 阖起眼,耳畔的声音便越清晰,也能察觉对方的视线就在自己身上,她强自使自己表面看上去泰然些,内心实则慌成了狗。 薄薄眼皮下头的眼珠与主人作对一般试图转来动去,她要很努力才能使它们定在一处不动弹。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久到她的困意真的来了,才装着脖子痒一般伸手无知觉地挠着,然后悄咪咪地睁开一条眼缝——莫俊安被她耗睡了。 她用嘴轻声发出如蛇吐信的‘嘶嘶’声来作试探,紧闭着双眼靠在墙上的莫俊安没有半点反应。 抓紧机会,她开始蠕动自己的身体,哪料想身上的隔离服立即发出窸窣的声响,叫她的心当即紧成一团,屏息不敢再动。 往他那瞟了瞟,确认无动静,阮孑又开始手脚并用朝门口爬去,呼吸轻到一张脸都在用力。 好不容易经过他身边,更是心跳如雷压力剧增,万幸最后顺利通过,抵达b室,立马站起来蹑手蹑脚地朝外头小碎步跑去。 进入c室,大门再度出现在眼前………… 可还没待她走近,身后幽幽地传来一声:“你干嘛去?”语气再没了先前的还可商量,。 僵硬地定在当场,她喉咙滚动,惊惧地咽了咽口水。 “你果然贼心不死。”咬牙冲来的男人凶狠地揪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墙上撞,表情已变狰狞。 痛呼声自她嘴里叫出,阮孑用尽力气回身,手臂下意识往后打,下一刻哀嚎的人却换成了他。 莫俊安嚎叫着松开了对她的掣肘,痛苦地捂住左眼踉跄倒退。 她眼前一片眩晕,整容间旋转不停,叫她根本看不清境况,摇摇晃晃地撞到身后的墙壁。 耳边哀嚎声未歇,朦胧光影里,她依稀看到对方捂住眼睛的指缝滴下鲜血来。 手足无措地拍下开门键,她跌跌撞撞往出口逃去 ——————————————— 二十分钟后,莫俊安被警察带走,阮孑也被送往医院。 坐在警车上的她低头间,才发现手环的红绳已经不见,被裹住的尖利断口露出,沾了一丝血迹。 她额头肿胀,照了ct,确认脑部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淤血后,录了口供,又被送回殡仪馆——饶是她受了伤,这工作,也耽误不得。 但主任体恤,翌日起便给她放了两天假。 凌晨6点多许,她离开殡仪馆,就近在附近的早餐店叫了份番茄鸡排面,等待时困意袭来,闭着眼睛短暂休息。 这店是一位老奶奶开的,所以手脚很慢,通常一份东西要等上个十几分钟。 对方家里亲人在一场空难里过了世,遗体是阮孑跟同事负责的,事隔经年,还是能记得那时的惨烈,也记得奶奶无心独活于世的绝望。 碰见奶奶想要从天桥跳下那一天,阮孑还记得是在对方帮一家人设立好了塔灵的那日傍晚。 那天警察跟消防员都来了,庆幸最后人是救下了。 可能是想离一家人近一点,这店也在距离殡仪馆300米的地方开了张。 同事们同情她,也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因为这地儿偏僻没有店面,所以大家都会来帮衬帮衬。 迷迷糊糊间,阮孑的耳畔听得‘笃、笃、笃’的声响由远及近,有些沉闷,带着规律。 她睁开眼来,朦胧视野里,店外走来一具高挑拔萃的身影,清冷晨光中,那人清隽儒雅,持一柄手杖,着一袭中国芰荷色的小西装,于一片秋色中糅杂进一抹青葱温和的绿,平缓有序地踏进阮孑的视线里来。 眼神上移,她掠过对方那一方没有遮掩的v领锁骨,心里想着——这人的西装外套下,一定是没有穿衣服的。 她还未来得及看真容,身前多出一道身影,奶奶将早餐端到她的面前,恰巧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谢奶奶。” 老人性情冷淡,转而去招呼那位先生:“你要什么?” 十方坐在离阮孑两桌的位置,与她面对着面。 她这下看清了面容,第一反应是白,再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一经比对,向来被夸肤白的自己不由得甘拜下风。 视线又落回对方脸上,这人高鼻深目,眉峰浓而温和,额头饱满,五官立体端正,嘴唇红而不染脂,衬得那张脸更是白,却是白里透出红。 她正打量间,对方稍一抬首,往她这处看来,立马叫阮孑心虚地低下头吃面。 尝了一口,心里叹息——一如既往地咸。 “跟那位小姐的一样,有劳。”声线偏低,匀速有礼,像金石丝竹,温缓悦耳。 阮孑想劝告一声不如换其他的,但匍一抬首,奶奶已经得令从她身旁擦身而过去往厨房了。 奶奶七十高龄,味觉相对没前两年灵敏,味道时重时轻,食客们全凭运气。 她认命地吃起面条来,吃到一半,那位先生的也端上来了。 悄悄抬眼,阮孑看到对方夹起一筷,有条不紊地送入口中,闭着嘴巴慢慢咀嚼起来。 他低垂着眼帘,一层鸦羽似的睫毛跟着覆盖而下,细长而绵密。 第十五章 二人再相遇2 能使阮孑这样注意他的,并非是觉得这人很英俊——当然,这个原因也是不能忽视的。如果满分十分的话,在七分左右,其中还因气质加持。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殡仪馆尚在闭馆中,附近也并没有住户,这样一个生面孔在这个点出现,确实是少有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眼对方立在桌沿的手杖,凤头直尾,栩栩如生,通身是光滑的棕褐色,看着应当价值不菲。 有辆三轮车停在门口一侧,从车上搬下来一袋一袋的东西,阮孑认得出,那是经常给奶奶送面条的——毕竟年纪大,自己擀是做不来的了。 “焉婆婆,东西放这儿了啊。”三轮车师傅搬完几袋东西跟两箱饮料,朝里头喊一声就掉头离开了。 这家师傅向来是不负责搬货的,每次来也都习惯性给搁门口。 “知道了。”奶奶不冷不淡地应了声,扔下抹布朝门口走去。 经过十方身边时,被缓声喊停:“劳烦帮我拿一下酱油。” 奶奶只好折回厨房,阮孑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面。 酱油刚放到十方的桌上,门外传来刺耳突兀的刹车声,紧接着一辆轿车从门口飞快擦过,地上的面条、饮料被碾压撞飞,然后震天撼地的一声‘砰’过后,声沉人寂! 奶奶跟阮孑同时受到了惊吓,不约而同打了个激灵,愣愣地看着门外狼藉的景象。 回过神后,阮孑立马起身,往门口走去的同时看到这位陌生的先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神色不改地往面里加了两滴酱油。 她顾不得这怪异,快步跑出去,看到那辆黑色的座驾已经飞出去十几米,撞到一棵大柳树,车头深深卡进去,冒出烟雾来。 紧急拨打报警电话后,她前去查看情况。 车里只有司机一人,鲜血流了一头,嘴里吐出白沫。 顾不得思索个中的怪异,阮孑急忙拉车门救人。 老奶奶也跟了出来,上前一同帮忙。 车门坏了,这一老一少的人无论怎么用力,也还是没能如愿。 “先生,先生。”拍打车门,阮孑着急地朝里头喊叫。 头破血流的司机处于半昏迷状态,白沫混入血液里,淌了一脖子,隐隐约约听见叫唤,痛苦地呻吟起来。 啪嗒一声,两个人终于合力将车门拉开,阮孑探身进去帮对方解开安全带,不经意间余光扫到这男人袖口的白色粉末,目光顺着下移,瞧见对方脚下粉末更是撒了一地。 她愣了数秒,眼珠子来回闪烁,而后救助的动作中止,退了出去,并将车门重新关上。 老奶奶不解其意:“干什么?” “我们别动,等警察来。” 车里的人意识已经清醒许多,睁开眼来,沾着血却依然充满江湖气的锋利的眼睛看了看周遭的环境,用蛮力推开车门。 阮孑下意识拉着老奶奶退后两步。 男人扫了她们一眼,脚步虚浮地往来时的方向弃车逃离。 ‘笃、笃、笃’,手杖抵在地面的声响自店内而来,规律有序,从容不迫。 阮孑看着那斯文儒雅的先生走到男人面前,将去路挡住。 男人抬头,眼神里多了一道警告,但这关头不敢耽误,侧身要从他身旁离开。 黑色皮鞋轻轻一移,再度稳稳挡在跟前。 眼里掠过戾气,男人咬牙威胁:“不要多管闲事。” 十方却并不说话,男人看对方并无躲让之势,自口袋掏出一把折叠刀,一边按下开关,锋利刀刃现出的同时已朝他狠狠刺来。 他却像早有防备,抬起手杖用力敲在其手背;男人吃痛,折叠刀铿锵落地。 他俯身去捡,一柄手杖却抵在他胸膛将他往后一推,屁股狠狠摔于地面。 高高抬头怒视对方,男人恨得几乎磨碎后槽牙,但自知此刻身负重伤难敌,只好暂且咽下这口气逃命要紧。 这么想着,他刀也不顾,跌跌撞撞地起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十方却并不追,一双清明澄澈的眼看着对方奔跑的背影,右手暗自掐诀,口中念咒,只听得咔哒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男人脚踝也应声一撇,失去支撑重重摔了下来,抱着腿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嚎叫。 警铃大作,与救护车交相呼应,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跟前 警察与医护人员几乎同时从车上下来,影影幢幢间,阮孑不见了那名挺拔的身影,四处环望,在远处发现了对方越渐模糊的背影,正信步远走。 老奶奶看了看飞得到处都是的苗条与碎片,回店取扫帚,经过那名先生坐着的桌前,看到碗已经空了,碗底压了一张五十元。 捏着钱币,她嘴里念叨着:“年轻人,真是不懂节省。” 回到家中的阮孑泡了个澡,在房间留了一盏落地灯,一直睡到凌晨1点多才被饥饿叫醒。 她不擅下厨,所以就简单地煮了泡面,加点青菜,再窝了一只鸡蛋,整锅端到客厅边看电视边吃饭。 吹着泡面,她一边调台,毫无征兆地看到一副熟悉画面,当即停了下来。 重播新闻里播放着记者采访,身后的背景就是昨天早上发生意外的现场,车还没有拉走,地上的残骸碎片什么的已经被她跟奶奶清掉,就剩那辆卡在柳树上撞得不成形的轿车。 “据警方提供的信息,赖某胜驾车时刚吸食了毒品,处于极其兴奋的状态下,所以操控不当导致严重撞击。” “庆幸的是警方当场人赃并获,且血检结果证实赖某胜体内确含毒品,证据确凿…………” 阮孑眉头聚拢,现场画面转到铁栅栏后的赖某胜,打了码,轮廓模糊,可阮孑还是能依稀辨认出是昨天那个人。 “人渣。”她啐了口。 可下一刻心中激起疑窦,自己是因为见到了东西,才起了怀疑,那那个男人又是从何得知? 还是说只是凑巧将人拦下? 一边思索着,她一边吃进一口泡面。 第十六章 意外险生 凌晨4点多的时候,阮孑又补了一下眠,定好了下午2点半的闹钟,迷迷糊糊被吵醒又按掉,再次醒来时却发现已经5点一刻。 她匆匆忙忙洗漱,带上单肩包,穿了双平底的马丁靴,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照了照便紧急出门,换下的拖鞋也歪歪斜斜地摆在一边没有时间收回鞋柜。 她约了今天取车,4s店6点就要下班了。 千赶万赶,所幸准点取好了车。 阮孑的座驾是新宝骏rc-5,红色款,不贵,靠着自己存了点钱全款买的。 上了路,她打算去吃顿火锅,驱车来到大悦城,车子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灯,行人川流不息地经过,她坐在车内,欣赏着他们的衣着装扮,时尚的、简朴的、性感的,形形色色,为这个世界增添不一样的色彩! 人流过了大半,还剩二十多秒,这斑马线很长,一名孕妇妈妈在人行道上快步走来,穿夹到几名路人之中,推着小宝宝一并赶绿灯。 过了大半,信号灯已转黄色,另一侧的车主们相继发动车子穿过斑马线,阮孑这一侧在耐心等待剩下的行人从车前走过。 催促的鸣笛声后方传来,反复数次,提示着主人的不耐。 眼睛朝后视镜睇了眼,阮孑不予理会。 孕妇妈妈比寻常人走得慢些,行人们大都过完了,她自己不好意思,停下脚步捧着肚子给阮孑等人微微鞠了一个45度的躬。 车内的阮孑正回以对方微笑,忽然‘砰’地一声,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她整个人重重颠簸,后脑勺撞上座椅又被弹开,车子也跟着一同往前出溜… 惊惧地瞪大眼看着挡风玻璃外同样吓傻了站着动弹不了的孕妇,她的喊叫卡在喉咙却是发不出来。 电光火石间,人行道上箭步冲来一道黑色身影,以迅雷之势抱住孕妇,另一只手抓住婴儿车,猛地往边上一拽………… 那些还没来得及走远的行人们因这一声巨响纷纷停下脚步回头望来,只瞧见一辆红色轿车超出其他并排的车子,车头压上三分之一的斑马线。 行人们眼见那位救人的男士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很默契齐齐上手,搀孕妇的搀孕妇,拉婴儿车的拉婴儿车,这才没让任何人受伤。 其中一名行人瞧见掉在脚下的手杖,弯腰捡起,递还给主人:“这是你的吗?” “多谢。”黑色衬衣的男人得他们力站住脚,接过手杖。 婴儿啼哭,孕妇也受了不小惊吓,着急紧张地去查看小孩的状况,确认没受伤,才万分感激地向救人的人道谢。 “这什么情况,怎么开车的呀?” 路人们注意力齐聚到那辆撞人的黑色宝马,谴责议论声渐渐起来。 黑衬衣的男士眼见红车里的司机并没有下车的迹象,看不出情绪的瞳仁扫一眼后头的黑车,持着手杖上前来,屈指轻扣阮孑的车窗。 前一天脑袋才遭到撞击的阮孑这一下更是被撞得晕晕乎乎,趴在方向盘上半天缓不过劲来。 耳畔断续听到一些声响,她想抬头,一动颈后就一阵电击似的刺麻,艰难抬手按着后颈,这才能缓慢抬起,下意识想转头看向窗外,疼得差点嚎出声。 她无法,只得将半个身子转过去,推开车门但没下车。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简洁的男士皮带,下一刻,皮带主人俯下身来,阮孑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声调:“小姐,要送医院吗?” 一张白皙清隽的面孔闯入视线,阮孑有些诧异——是他! 随后,她第一反应是去看那名孕妇,见人平安地抱着小孩在人行道上哄,才稍稍安心。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头传来暴躁不耐的一声催促:“走不走?路你家建的?” 直起身,十方朝对方看去,漆黑澄澈的眼神掠过一丝不悦,复又俯身提醒她:“大约遇上路怒症的了。” 阮孑也听到了那声音,车子被撞、自己受伤、路人也险些遭难,这三件事堆一起让她的恼怒盖过了疼痛,就要下车去理论。 安全带限制了她的行动,她烦躁地用左手绕过去解,摸不到,又换右手,这扣似乎也跟她作对,几次也解不开。 “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一下。”她只好耐着性子求助他人。 闻言,十方低头看了一眼,弯腰将身子探进,两个人的脸短暂隔空擦过,狭窄空间陡地使距离拉近,阮孑这才意识到彼此的亲密,心毫无预兆地紧了一紧。 他很快解了安全带,又退出来,见对方下车似也有困难,便伸出左手。 看了一眼,她道了声谢,扶着人家的手臂出来,然后捂着后颈直冲身后的宝马,气势颇有几分迫人。 看一眼自己被撞凹的车屁股,走到宝马车门旁,她丝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下车。” 十方撑着手杖立在她的座驾旁看着。 开车的男人肥头大耳,眼睛狭小,眼距宽大,鼻头大而鼻孔外翻,此时,正在车内用那双鼻孔傲视着阮孑:“小丫头,我劝你别招惹我。” 而阮孑丝毫没有被威慑住,一脚踢在对方的车身:“我叫你下车,耳朵被耳屎堵住了?” 宝马男彻底被激怒,眼一眯,推门要撞她,被阮孑先一步避开。 他气势汹汹地下了车,身量要比阮孑高出大半个头,臂膀几乎可以娉美她的腰。 但这么一个人站自己面前,阮孑气势却分毫未输:“没瞎?没瞎应该能看出这车、我这人,拜你所赐,都出了问题。” 对方双手环胸:“是我撞的,但你向人追责前不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你觉得什么原因?因为我没及时开车?”她一连串地发出攻击:“眼睛长得小,连看到的东西都比别人少是吗?你看不到行人还没过完?” “丫头片子,我告诉你,做人可别这么横。”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要不你道歉赔钱,要不公了。” “要钱是?”宝马男倒痛快,立马从口袋掏出钱包,又从里头抽出几张大钞,却是粗暴地甩在她的脸上:“呐,这是你想要的钱,接着。” 他抬起手,企图用食指戳她的额头,嘴里继续补充:“想道歉,没门。”只是还没来及碰到,突然被一柄手杖抵在短胖的食指下,拨开了。 第十七章 施法 眼见自己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宝马男视线顺着那柄手杖落到阮孑身后的男人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打量,脸上的藐视一览无遗。 他冷声嗤笑:“敢情这年头是什么人都好路见不平。” 一语不发的阮孑忽然旋身,走向座驾。 以为她退缩,宝马男越发嚣张:“坡脚佬,你还要来英雄救美吗?”他说着,伸手就要粗鲁推人,十方身体稍稍一侧,对方扑了个空,险些趔趄。 个别不赶时间在人行道上围观的群众当看清阮孑从后座拖出一支黑金色的棒球棒时,纷纷惊住。 棒球棒重,她两手抓着头,一脚跃上宝马的引擎盖,嚣张而充满挑衅的眼神看着仰头还在蔑视自己的车主,然后眼神一转,对另一位客气提醒:“先生,你走远些,别被误伤了。”话音落下不到半秒,她便高高扬起棒球棒……… 宝马男原本昂着下巴,脸上分明是一种‘你动一下试试’的猖狂表情, 十方却在此时暗自掐了一个诀,在棒球棒落下的那一瞬间,原本嚣张的宝马男陡然间扑通一下跪倒在阮孑跟前,飞快地蹦出一句:“我错了。” 粗重的棍状物离引擎盖不过两公分,停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求饶,让恼怒的阮孑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对方。 而宝马男也显然怔住,第一反应是惊诧,下一秒想站起来,膝盖却似有一股无形力量死死地与地面粘住,凭他如何挪都没法撼动。 他盯紧她,恶狠狠地警告:“我告诉你,你要敢砸……”威胁至一半,话锋语气表情都同时发生360°大转变:“我就道歉,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恃强凌弱。” 阮孑皱紧了一双眉:“你有病?” “你他娘……对,我有病。” 阮孑:“…………………”这狗东西人格分裂! 这时,十方才缓声提议:“小姐,要不你先下来。” 面对另一个人,她客客气气应了声,僵着脖子走下车头,正好站在宝马男跟前,十分嫌弃似地挪开半步——她可不想让这混蛋跪自己。 “你别欺负我,我也不讹你,你把我车撞成这个鬼样子,免不了要三四千的修理费,再加上我这脑袋、这脖子,你赔五千,不过分?”态度果决:“微信扫码,给钱。” 十方在边上并不说话,只温润耐心地等二人解决。 宝马男不愿赔钱,但自己的手却像是得到驱使,不顾主人意愿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微信在下一刻收到了五千块,她又故意与对方作对:“那这地上的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可就捡起来了。” “捡你妹!”宝马男怒瞪,起又起不来。 “嘴巴干净点。”她眼睫向下,扫了眼他的膝盖,啧了声,带着看轻的意味。 宝马男被刺激到:“看你妹啊!” 阮孑反唇相讥:“我看垃圾。”她是真想不通:“你说你跪都跪了,嘴巴还呈什么威风。” “你别等我再看见你们。” “看见我们怎么样?加深回忆吗?”她兀自骂:“真是有病,没见过跪着骂人的。” 在旁的男人无奈地挠了挠眉心,觉得自己若是不开口,这二人怕是会无休无止下去:“小姐,你这脖子,不去看看?” “去的去的。”面对乐善好施的帅哥,她转头就换了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 环望四周,阮孑发现这里距离最近的医院也有二十多分钟车程,看了看自己才从4s店开出来的座驾,她分外无奈加无语。 这么想着,那双带着怨恨的眼射向地上的油腻男,真恨不得拿棒球棒揍上一顿。 “看什么看,把你眼珠子……” 十方手指轻点着凤首,下一刻,宝马男的咒骂又转换成了诚挚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粗鲁。” 这山路十八弯的态度…………… 阮孑一副‘这人不是真有病就是中邪’的神情。 似乎看出对方的顾虑,十方提醒道:“大悦城中有一间正规的正骨堂,你可以去那试试。” 阮孑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漫无目的地找,八成脖子都歪了也未必能找到,而且,她很饿啊! 所以,很不好意思地征询:“能不能麻烦你送佛送到西?” 群众相继都散去了,阮孑打电话通知了拖车公司,跟在这位两面之缘的先生后面,顺利找到正骨堂。 她坐在治疗室里,正骨师已经将她的情况问了个清,而眼见人已经送到的十方预备告辞走人。 阮孑坐在椅子上,正被正骨师托着脑袋动弹不得,一听这话慌得忙把人叫住:“等等等等……” 旋身,他疑惑看向对方,等着下文。 “你能不能先别走?”眼角扫了扫近在咫尺的师傅,阮孑尽量说得含蓄些:“我听说正骨这艺术,多多少少有些吓人。” 师傅接话:“小姑娘不要紧张,待会你这脖子就能活动自如了。” 阮孑讪笑:“我没冒犯的意思,您别见怪。” 师傅一边给她脖子与肩膀做拉伸,一边和善说着:“那这位先生就等等,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对了,还没问你什么名字呢,我叫阮孑。”她因下巴被托住,说话也有些含糊,可眼睛是一直看着站在几步外的十方的。 “十方。”他客气回以友善微笑。 “十方?”阮孑还未说话,那名正骨老师傅却是忽然停下了动作,呢喃时一边朝十方好奇看来。 阮孑:“您听过这名字?” 他仔细端详他,片刻后方道:“十方可是位很厉害的人物,只不过是上个世纪的人了。这个名字少有重名,也是有缘。” 看了这个十方一眼,她向师傅好奇问道:“那您认识的那位十方是做什么的这么厉害?” “辟邪除恶,以命换命,那位可都样样精通。” “以命换命?” “这都是我姥爷一辈发生的事了,我也不晓得真假。”他说着,注意力回到患者身上来,在她疼痛的部位揉捏打转。 阮孑神差鬼遣地看向十方,那柄手杖流光溢彩,直直地立于地面与他虎口之间,因使了力,手指关节隐隐泛白,背上青筋绵延入袖口,仿似青蛇入洞。 这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就让她觉得气质十分儒雅。 第十八章 有人向我买你一只耳! 她正出神间,脖子忽地被猛地一掰,分外清晰的一声咔哒钻入耳中,她僵硬地愣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小姑娘,你转转看还没有什么问题。” 她依言,迟疑地尝试着转了转脖子,果然活动自如。 “没事了?”正骨师笑着问。 “好像真的没事了……谢谢您啊。” 十方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阮孑忙问:“你赶时间吗?” 当事人疑惑摇了摇头。 “我麻烦了你这么久,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不如请你吃火锅。” “小姐不必客气。” 正骨师觑了阮孑一眼,笑了笑,推波助澜一把:“这位先生,人家小姑娘既开口了,你就承了这情,女孩子家脸皮可是薄得很。” 阮孑顺杆子爬,言笑晏晏:“可不就是。” 十五分钟后,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火锅店里,鸳鸯锅底咕咚咕咚开始冒泡,色彩艳丽的荤素摆满了餐桌。 二人各自下菜,一个往菌汤,一个往红汤,各不影响。 她吹着滚烫的鹅肠,视线落在那只正在慢条斯理着涮牛肉的骨节分明的右手。 对方挽起了袖子,头顶上的控烟灯照在手上,越发肌理分明,指头修长。 视线稍移,她偷偷打量对方另一只手,上头一样空无一物,且并没有戒痕。 “十方先生是单身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咳,当事人将手半握成拳,抵在嘴边偏过头去,似乎是因对方的直白而受到惊吓。 “暂时是。” “暂时是?”是有正在暧昧的对象? “所以十方先生有喜欢的人了?”为防她三了别人或是不小心被三,阮孑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点——虽然可能有些冒犯。 他摇头。 “那你这个说法是?” “以后的事谁也预料不到。” 敢情是这个意思——那她就没啥顾虑了。 “我们能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最后,阮孑成功拿到了电话号码。 饭毕,二人在火锅店门口分道扬镳。 打车回到家中的阮孑放下钥匙脱掉平底靴,一只脚伸进拖鞋里,穿到一半的时候,却莫名地顿住。 她动作停在那里,看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拖鞋。 抬头看向屋内,她警惕心顿起,回身将大门敞开,随手抓起伞桶里的一把雨伞。 她先检查厨房,换上一把菜刀,再里里外外把房间客厅都搜过一遍,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是她撞坏了脑子所以记忆出了错? 晚10点,南阳路,职工宿舍。 一辆车从远处驶来,东拐西扭,最后磕磕绊绊地停在楼下,车子熄火,半天才下来一个男人,膀圆腰粗十分壮硕,以至于一下车,轮胎都拔高了数寸。 这人跌跌撞撞朝宿舍走去,一路打着酒嗝。 职工宿舍共三层,楼龄已近二十年,外墙裂缝生长出许多青苔,看着十分老旧,常年又有老鼠作怪,所以住的人一年比一年少。 男人摇晃着走上二楼,歪歪斜斜地撞到扶手,忽然呕地一声,赶忙把头探出,下一瞬秽物已从嘴里朝一楼飞流直下。 “呕~呕~”呕吐声如本人体格,响亮震耳。 好半天,吐到今晚的宵夜都空了,这人才用袖子擦了擦布满黏稠口水的嘴巴,砸砸嘴,迷迷糊糊地爬上三楼。 借着楼道还没熄灭的感应灯穿过走廊,男人浑浑噩噩地掏出钥匙,感应灯一灭,整个人置身于昏暗月光中,半天没将钥匙准确插进锁孔里。 “操!”这人最终不耐地飙了句脏话,粗壮大手泄愤似地一掌拍到门板上,‘砰’地一声,在这静谧夜晚如同扔下一颗惊雷。 “什么破门!” 此时三米外楼道感应灯再度亮起,似乎有人上下楼,光源给了男人助益,他终于成功开门。 门是铁门,会自动扣上,这男的向来没有随手关门的习惯,只径直往里走着,摸索着打算去开灯,走了没两步,反应过来没有关门声。 视线忽然钉死在地上,借着门外透进的月光,地板铺出一个男人的身影,拉长得形同鬼魅! 门最终被关上,锁耳咔哒落下,月光也被阻隔在外。 男人适应了屋内的黑暗,隐约可见门口闯入者的身影,酒气被吓散了七分。 “你什么人?”他故意恶声恶气,企图起到震慑作用。 昏暗环境下,听到‘笃、笃、笃’的有序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敲击地板,在一步步向他靠近,又在一米范围内停下。 “有人向我买你一只耳。” 这声线客气而平静,却令男人脊背阵阵发麻。 余光往墙上开关扫去,他咬咬牙,陡地抬手用力按下…… 日光灯只飞快闪了一瞬,而后忽地滋啦一声,火花飞溅,屋内再度归于沉寂黑暗。 被吓了一大跳的男人根本来不及看清闯入者的面容。 昏暗光线下,十方手中的手杖腾空飞出,准确无误地击中对方的右耳。 哀嚎声乍起! 男人浑身僵直立住无法动弹,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裂,剧痛从外耳道肆虐过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疼得他五官扭曲痉挛,。 十方将手杖收回的那一刻,对方也在下一秒捂住耳朵跌落地板痛苦蜷缩成一团。 那道平静声线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若想善终,从此本分些,不要以伤害他人为乐!” 说罢,手中的手杖再度在地面发出有序的动静,不急不缓地朝门口走去。 他一步一步缓慢而稳健地下楼,挺拔的身量几乎就要挨到嵌入天花板的感应灯。 脚步停在那辆白色轿车旁,在夜里闪闪发亮的眸眼透过车窗落在车内的卡槽,下一刻,车窗玻璃碎裂,落下一地晶莹蓝白的碎片,他长臂一探,取出卡槽中的人工耳蜗。 翌日,晨6点,阮孑与同事穿过风淋室,进入整容间。 里头已有另外两名同事在a室工作,她们负责的两具遗体在b室,查看完死者的识别卡,二人投身作业。 阮孑负责的是一位跌倒致死的女士,因罹患脑癌,摔到了头部,当场就无力回天。 第十九章 吊唁(在线求票求收求评论) 勘查完体表,发现死者身上有几处较深长的创口,遂将伤口悉数清洁完毕,用毛笔沾上酒精胶,从伤口一端慢慢涂去,静待片刻待干了七八分时,才用手指挤压伤口使之靠拢粘合。 室内空调气温低,空气调节设备无声运转,入行多年的入殓师们娴熟而专业地操作着,偶然产生几句对话,但都与工作相关。 二十分钟后,寿衣已穿戴完毕,死者转移到火葬部。 阮孑跟同事说一声:“我到隔壁清洗间。” 清洗间已有一具遗体解冻完成,正待她清洁。 这一位耗时要远远大于前一位,因为遗体已然腐败,且体内布满了蛆。 取来大毛巾,她对折起来,小心谨慎地逐一垫在死者的头颈与肩下,避免擦拭遗体时因翻动而造成口鼻秽物流出。 她用脸盆装上热水,严谨而不留余地给遗体清洁全身,之后摘除冷冻死去攀附在内脏里的蛆虫。 傍晚3点半,她方将收集好的死者衣物与棉球头发等物密封好,拿去火葬区,丢进焚烧炉中。 而在隔壁建筑的殡葬厅,几乎每天都在举行吊唁先人的仪式。 一具颀长身影持着通体棕褐的手杖从殡葬厅外缓步而进,对候在棺椁前谢礼的死者家属虔诚地鞠躬。 那名被搀扶着站不稳的死者母亲在见到来人时,悲痛欲绝的脸上竟有那么一瞬闪过其他的神色,那是一种牢牢压制着的急不可耐。 十方接过香火,左手捻,右手握手杖,站在遗照前,郑重地鞠了三个躬。 遗照用的是彩色,因为生前过得并不多彩,死后,家人希望他能好一点——即使明知只是一种心理慰藉。 死者很年轻,终年不过28,遗照里看向镜头的眼睛腼腆而羞涩,正在牵强而努力地把嘴角拉出一个弧度。 祭奠完,他旋身再度朝家属走去,手杖在光可鉴人的地板发出闷重的响声。 从西服口袋取出一方黑色小木匣,他将其递与这位母亲。 对方颤着手接过,珍之重之地将它打开——里头盛放的,正是儿子的人造耳蜗! 她嘴唇颤抖,几乎就要嚎哭出声,肿胀到几乎睁不开的眼睛再度淌下滚烫的泪来。 几番压制情感,她哑着声音示意前排的位置:“您请入座。” 十方半鞠躬,旋身入座。 “扶我过去。”母亲对搀住自己的女儿说道。 两具单薄瘦小的身影一同走向棺椁,里头躺着她的儿子、她的哥哥,面容跟损坏的身体都已修复,脸上泛着红光,梳了一个他生前从未梳过的帅气发型,一身白色西装,干净得如同王子! 轻轻将耳蜗装回他的耳朵,母亲又满眼慈爱地理了理儿子的鬓角、衣领。 一旁的双胞胎妹妹抽噎着别过脸去。 年迈女人来到侧方的讲台,将底下一位位前来吊唁的面容纳进浑浊的视野。 这里头有鲜少走动的亲戚,有残障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有,儿子的同事领导,人不多,一共16位。 “阿难是一个因听力障碍而有些自闭的小孩,我想,大家都知道的。”她用手撑住讲台,用以支撑自己的身体,沙哑如同喉咙糊了一口痰的声音在殡葬厅的音箱内回响。 底下无人打搅。 “我丈夫在两个小孩出生的第四年就走了,在工地被掉下来的钢筋砸死的,所以七八年前,我们家才有钱给阿难装了人工耳蜗,又让他上了残障学校。” “他没说在学校过得好不好,但从他偶尔露出来的笑容和书包里时常莫名多出来一些零食来看,不管是学校的同学或老师,我想,都是对他很好的,所以我们阿难黑白一色的生活也总算有了一些美好的变化。” 底下残障学校出来的那几个人听了这些话,纷纷低头抹泪。 “想说的,就是这么多,感谢各位来送我阿难最后一程。”她退后半步,深深弯下腰,给底下的诸位鞠躬致谢。 十方沉静地望着台上这位只表达了感激,而对长子死亡的真相一字未提及的风烛残年的母亲。 他自然明白,那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怀疑。 她的儿子死于连环车祸的第二天,她便找上了门,提出诉求与因由。 吊唁完毕,十方起身,辞了逝者家属,走出对方的视野之中。 宾客陆续送走,女人颤巍巍地走向棺椁,隔着崭新的西装,抚摸儿子的腰部。 “阿难啊,不要怪妈妈,有些人,不能无休止地原谅。” 她现在还能清晰记得,才自学校毕业的儿子就被一家企业作为残障人士聘请。 她清楚得很,说什么看中儿子的聪慧不过是说辞,背后目的不过是想免缴残障税。 儿子捧着入职通知书,憧憬着以后也能像所有正常人一样工作、结婚,让家人越过越好的幸福模样她如今还历历在目,一切不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而已。 可这一脚踏入的,不是天堂云梯,而是深渊地狱! 带他的师傅轻视他、孤立他、辱他打他,实习半年,受过这一生最不人道的鄙夷与摧残。 师傅说他很像小时候家里养的狗,因为狗老死了,太想念,就要他趴下来学他的狗叫; 师傅好奇人造耳蜗长什么样子,就硬生生用巴掌扇出来踩毁。 他们孤儿寡母一辈子都没有权势出息,即使受尽欺辱,也没法为他讨回公道,除了忍气吞声,别无他法。 一家人咬碎牙齿和血吞,花了仅剩不多的积蓄重新配了一副,而儿子的自闭一日一日地往严重的趋势发展,在部门畏畏缩缩,不敢与人对视。 唯一不被开除的理由,是吩咐的工作大多都能尽力完成。 但这并不能成为师傅喜欢他的理由,用积蓄购买的第二幅耳蜗再次被抢走后的第二个下班的晚上,因听不到鸣笛声,她的儿子,被一辆与其他轿车发生碰撞的货车——拦腰撞断! “妈妈应该让那样的垃圾下去给你赔礼道歉的,真遗憾。”她喃喃自语:“你再等等,天会收他的,等以后他下了阴曹地府,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千万不要忍气吞声了,啊!” 第二十章 这话,是我想的意思吗 阮孑见惯了生死,除了工作人员,来这里的,每一张脸上她能看见的几乎都是同一种神情,所以当她收拾妥当下班后在露天停车场看到一张没有半点悲痛哀伤的面容时,不免诧异。 “十方先生?” 被叫住的十方看去,神情并未见意外:“阮小姐这是下班?” 她却是疑窦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上班?” “刚才进去时,有看到你穿着工作服经过。”他口吻客气。 了然地哦了一声:“十方先生来这儿是?” “认识的朋友去世,来吊唁。阮小姐的车这么快就提回来了?” “还没,从这个门过去离地铁站比较近,我只是抄个近路。” 话毕,她抬手看了看腕表,询问道:“我想这个点你应该还没吃饭?” “上次你请我,这次我回请。” 闻言,阮孑不禁挑眉——这么上道? “好啊。” “坐我的车去。” “需要我开吗?” “不妨事。” 她在对方的示意下先上了副驾,随后见他弯腰进入,手杖搁置在主驾的左手边,系上安全带。 “阮小姐想吃什么?” “这次你拿主意。” “那就浙菜?” “好啊。” 引擎发动,驶向浙菜馆。 无所事事的阮孑暗自打量着身旁的人,出席丧礼,这人今日穿得很素沉,里头一件暗绿色打底,外罩灰色棉麻衬衫,黑色西装裤下包裹着一双异常笔直修长的腿,搭配一双黑色皮鞋; 他的头发黑得发亮,梳得整齐洁净,但没有打蜡,细碎的刘海三七分,裸露出来的额头高挺饱满,往下延伸出一双浓眉大眼,从容温和的注视着路况。 与她见过的前两次相比,依然带着一身文气与儒雅。 许是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关注,十方微微侧过头来,与她的眼神对上。 被抓包,阮孑并没有亏心,反倒粲然一笑:“我收敛点。”遂低头打量了眼自己的装扮,笑容渐渐敛了。 她哪里想过今日会遇上他,就涂了个素颜霜,一身很不正式的连体裤配马丁靴,真没多少女人味。 二人来到一间浙菜馆,这馆子布置得相当雅气,通体墙身以绿竹造就,阮孑跟着他跨进门槛,便见店内正与服务员说话的中年男人即刻终止谈话迎上来,对着十方与她微微一笑颔首,客客气气喊了一声:“先生。” 这声先生,听着应该是认识的。 十方回以微笑:“我带朋友来吃顿便饭。” 才5点过,这店几乎已经坐满了人,但每桌都是降声细谈十分清净,她放目去看,几乎都是些衣着端庄不菲的。 这馆子看着名气应该不小,阮孑以为没位置给他们了,迎上来的男子却侧身将他们引上了二楼雅座。 一路前行,一阵竹子清香若有似无地萦绕鼻间。 中年男子端来了茶水,递上温热手帕,覆手立于一侧同十方征询:“是上您惯爱的几道吗?” 十方摇头:“把菜单给这位小姐看一看。” “好的。” 她点了几样,男子一一记下:“请稍等片刻,菜式很快就上。” 底下这么多人,阮孑觉得这人大概率也是像其他餐饮店那样的应付客人罢了。 目送着对方下了楼,她随口问了嘴:“这是店老板还是经理?” “老板。”十方右手捻起一方热手帕,左手抵在右手手背下压着袖口递给她。 道了声谢接过,她仔细擦净手后,又经他接过,折叠成原本的模样放回盘上,一切很是自然。 不过十几分钟,楼梯处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刻意放得很轻,阮孑抬眸,见那位老板头戴厨师帽,腰间系了围裙,身后跟着两名服务员信步而来。 服务员的托盘各盛了两份菜肴,站立在餐桌前,由老板亲自端上,并一一介绍:“干炸响铃、东坡肉、群仙羹、油焖春笋。”色香味一应俱全。 “两位慢用,有需要随时叫我。”顺带将手帕撤走。 看对方这屈尊下厨的架势,阮孑含笑打趣:“十方先生,你不会才是这店真正的老板?” “不是。”当事人正经回答。 执起筷子尝了一口笋,她继续打趣:“现在这年代,谁对谁还客气成那样啊?说句对老板不太厚道的话,更像是旧社会家里的仆人对少爷。” 他摇头失笑:“我跟老板只是熟识,他为人是太客气。” “方便问一下十方先生是做什么的吗?” “公平起见,先说我的职业。我是做入殓工作的。”她虽吃着菜,但眼神是落在他脸上的,多少有些担忧对方的反应。 “我职业比较散,细算的话,应当是服务业。” 只字未提她的——那是介意还是不介意? 心里有疑惑,阮孑也就问了出来:“那你会介意我的吗?” “职业何来介意之说?”他盛了小半碗羮,替她放于跟前,又另替自己盛上。 她睁着一双狐狸眼煞有介事地问:“那如果你的女朋友是这个职业呢?” 他陡然轻咳,羮还没来得及入口,却险些被口水呛住。 “阮小姐……这话,是我想的意思吗?” “是的。” 他有些不自在,汤匙拿起又放下,转头执了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避开不去看她那双眼:“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了。” “不早了,十方先生多大?” “比你大。” “我还没说年纪,你怎么知道比我大?” “那阮小姐多大。” “26。” “是比你大。” “既然比我大了,正常这个年纪,以国家政策来说咱们都算晚婚晚育了。” “你晓得我指的不是这个。” 她用很轻松的口吻说着:“我只是表达出我对你有这个意思,至于是否能在一起,还是需要通过进一步了解,如果你对我不反感的话,也希望你可以配合配合。” “阮小姐向来这么坦率吗?”他问着,一壁替自己斟了杯茶。 阮孑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一直不看我?” 闻声,十方终于移目过去,澄澈漆亮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面容,白皙明媚,眼波含笑,将他注视着。 第二十一章 邪门事 凌晨2点多许,阮孑被一声异响惊醒,赫然睁开眼,捞起放在床边的棒球棒,赤足朝阳台走去。 自那一晚过后,她的窗帘连同玻璃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而今那扇被拉紧的纱帘跟自己入睡前的,并无二致。 紧了紧手里的棒,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猛地将窗帘一拉——阳台外空无一物。 隔着玻璃门确认再三,她方压下锁耳,推开门,踏出阳台。 往19的高楼望去,除了一马平川的马路,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她又抬头朝隔壁的阳台看去,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两家阳台与阳台之间是悬空的,距离两米,人跳过来非得摔死。 一无所获,她回了屋,重新拉上门,确认不能拉动,握着棒球棍又检查了一遍客厅与厨房,依然什么也没发现。 翌日一早,她来到阳台,借着日光仔仔细细检查所有的角落,只在右侧的护栏上发现几道浅浅的刮痕,她拧眉端详着,像是什么爪子刮出来的。 抬首,她又看向对面右手边的阳台,仔细辨认那护栏上头是否也有相同的痕迹,但因距离问题,并未看得清。 出门上班前,阮孑从网上下单两个监控,隔日一到,便分别安装在了客厅与阳台,然后每天下班进屋前,都会在手机查看当天的录像,确保无任何人闯入方敢进屋。 但一连一个多礼拜,并没发现任何异样。 怕这么下去自己迟早神经衰弱,一天在早班4点下班后,阮孑再度前往《鱼春山工作室》。 她提前预约过,但到了现场等待的依然不止她一个。 照例也被引到沙发入座,里面已经坐了四人,看着应该各不相识,分明为两名妇人,两名男子,年纪不一。 她刚端了一杯茶,听到稍稍年轻些的妇人轻声向旁边的妇人打探:“大姐,你来看什么的?” 等着也是无聊,阮孑喝着茶,掀起眼皮觑了眼被问的妇人,对方朝问话的人扭过头来,打量了一下,略带防备地反问:“你来看什么?” 顺着看去,她见年轻妇人面色憔悴,眼睑下暗青色一片,摇了摇头,说着:“我小儿子发烧了一个月,断断续续的低烧,经常三更半夜突然就胡言乱语起来,有时候还不认识我们,去医院看了也这样,实在没有法子。” “后来我们阿姨不知道从哪听来这个《鱼春山》,我就只能来试试,总好过一直在家等。”口吻里充斥着苦恼与无奈。 许是了解了对方不是想打探自己的隐私,年长妇人去了戒备,态度和善:“那你放宽心,里头的这位,是一定能让你儿子恢复健康的。” “果然这么厉害吗?”因为没来过,所以她并不十分相信。 “嘿,你还不信?” “前一个多月,我家无缘无故被烧了,搬去闲置的新房,谁知道打那天后一家五口人,天天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严重的是我,有一天晚上我老公看我起来迷迷糊糊地开了煤气,把家里所有门窗都关上,又钻回被窝睡去了,我老公吓得赶忙熄煤气把门窗打开,一直叫我也没反应。” “后来一家都神经衰弱了,去看医生,吃了一两个星期的药,一点用没有,有天还是我老公跟我说,前一晚看到我又迷迷糊糊起来,这次不是开煤气,而是趴阳台那里想往下跳,把我老公吓得半死,幸亏他手快,不然我这会儿早成一捧灰了。” “那跟里头这位……” “你以为我坐这干嘛,就为跟你唠嗑啊?”年长妇人说得正在兴头上:“我上个礼拜来的,来两次了,第一次有两个男人上我家门看了看,在每个墙角撒了什么东西,你别说,还挺邪乎,那黄不拉几的粉末隔空就烧起来了。” “反正自那之后我们家症状是减轻了的,这一个礼拜我老公也说我梦游过。” “那大姐你今天来是还恩吗?” “这事还没完,师傅提前告诫过,若是我们家任何一个在今天出门踢到了门槛摔倒,就让我再来一次,并且嘱咐过要在门外放上厚软垫,不要见血。” “你说怎么着,早上我老公上班时,险些把门牙磕坏,得亏有软垫垫着。” 年轻妇人:“这是不是因为心理暗示啊?” 闻言,年长妇人不大愿搭理了:“跟你聊不到一处,反正行不行你自己去试验。” “李先生,您请进。”声音来自那位年轻引导员——初一。 年轻些的男子立马站起身来,提步消失在帘子后面。 年长妇人见阮孑一直没说话,闲着无聊也攀谈几句:“小姑娘来求什么的?” 阮孑打着哈哈:“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来问一问,跟两位的相比,不值得一提。” 妇人将她上下端详,见对方姿容不凡,身上每一样单品都是能上得了台面的牌子,遂问:“冒昧问一句,小姑娘结婚了吗?” “没呢。”她大方回应。 “是第一次来?” “来过一次。” “那见过里头那位真容没?” 阮孑被勾起了好奇心:“没有,不是隔着屏风呢吗。” “里头那位,不仅一表人才,身上还有真功夫,小姑娘要是跟他成一对儿,以后算命都不用花钱了。”说着,倒自己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阮孑:“………”她听声音那位大师可不年轻了。 将近一个钟头,阮孑才被请入内。 内室里的布置一如她初次来时,一样的香火气味。 屏风后依然坐着一个人,身板端正,脊背挺直。 阮孑走近前,便在八仙桌旁停住不动。 直到片刻后,里头传来一句问话:“小姐怎么不入坐?” 她讪笑两声:“我也不好次次都失了规矩。” “熟门熟路的就用不着搞那套虚的。” “…………………” “是此前的事没有解决?”对方在她坐下后,如是问。 “不,倒霉的事倒也有遇见,但应该算解决了,你给我的手环确实帮了我一把。” “那你是来咨询新事宜?” “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有好几次感觉家里有人进来过。” 第二十二章 是妖是畜 里头并无回应,待她下文。 “比如我睡觉窗帘不会拉紧,但有天晚上被猫吵醒后,发现窗帘从里面拉上了,而且那猫叫起来我一开始听着很像小孩子在哭。然后起来看时,发现猫在我的阳台,却一下子就不见了。” “可我家住19楼,九条命的猫也不能这么造?” “还有鞋子好像也被人移动过,可我这几天看监控,并没发现什么问题。” 鱼春山:“监控是新装的?” “是的。” “增装了监控,还感觉除你之外房子里有他人?” “没有,”她眉头蹙起:“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有时候会感觉被窥探着。” “你将住址信息写在这黄纸上。给你的手环,有带来吗?” 她把袖子挽起,露给对方看。 “手环已经无效用了,取下来交给我。” 她依言摘下,放到桌面上,并取来黄纸与笔,写下自己的住址。 “小姐到正厅稍等片刻。” 阮孑稀里糊涂地起身往外走,走至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见屏风后的人有了动静,她心中好奇又狐疑,躲在门后没有走。 果然须臾,鱼春山自屏风后现身,她最先瞧见踏出的双脚,穿一双祥云溜边的青色布鞋,视线一路蔓延,不见裤子,反倒一袭琵琶茶长衫垂及脚面,随步履游摆。 她视线再上,落至垂在身侧的双手,一改明媚张扬的琵琶茶,袖口断出一截素雅的月魄色,上刺祥云腾飞,与鞋面交相呼应,自腰侧到颈下,共为五盘扣。 这大师身量并不很高,阮孑脑海里浮现出十方挺拔的身影,作为参照物估算了下,约莫172至175。 最后看向面庞,果然如想象中那般年纪,猜测约莫四十上下,但眉弓英挺,眼如炬火。 她看着他走至八仙桌,将她摘下的手环包在黄纸内,置于左手掌心,一缕蓝色火焰陡地从掌心拔地而起,将手环与黄纸焚烧,不消多会儿便成了灰烬,留下一团褐黄色粉末在掌心。 惊得她是目瞪口呆 下一刻瞧见他拇指指甲划过中指指肚,捻了一滴血混入粉末,又见他右手中指食指立起,三指卷曲合于下方,嘴唇掀动不知念些什么咒语。 那褐黄色的粉末腾空翻飞寸高度,掉入他展开的护身符中,陡地变了个方向朝门口飞来,隔空稳稳停在阮孑的跟前。 “每日入睡前涂一点在眉心,若遇危险,去1903。”鱼春山未看她,重新回到屏风后,对于她的偷窥之举也并未苛责。 动也不敢动地只跟眼前这护身符‘对视’着,她喉咙怯懦地滚动了下,才颤巍巍地抬起双手,掌心朝上,恭恭敬敬地待那半个巴掌大的护身符落入掌心里。 是夜,洗完澡的阮孑做好护肤工作,入睡前将护身符打开,用食指沾了一点粉出来,到了指腹却变成了朱红色:“嗯?” 她好奇地嗅了嗅,闻到的也不是黄铜气味。 眉头略蹙,裹着疑惑,一边往眉心里抹,她自顾自念叨着:“这大师是人是鬼?” 收拾妥当,阮孑拉好窗帘——出于安全考虑,落地的玻璃窗她这段时间几乎没有打开。 掀被上床,她半坐在床上,回复着工作群里的消息,并未留心到被子底下的左下角鼓起来一团,正缓慢朝她这里蠕动。 直到那东西越发靠近,已进入她的视野之中。 打字的手指瞬时间顿住,惊愕地望着鼓起来的一团就快贴到她的小腿,她想尖叫,想下床逃离,却忽然发现嘴张不得,身体动弹不了,就像被人点了定身穴…… 下一秒,腿部传来毛茸茸又暖呼呼的触感,阮孑瞪大了眼看着那块高高鼓起的一团从小腿往她的上半身蠕动而来,动作缓慢,却像是有目标一般,从未停顿。 声音发不出,她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能够,又惊又惧之下的触感更是越发清晰,那团东西行经之处,都给她带来一阵汗毛耸立。 脊背冷汗不断冒出,覆盖到腹部的被子拱起,她满腔震恐地看到一团黑色绒毛现出形来……… 那东西抬起头,与她的狐狸眼精准无误地对上——是那天晚上绿眼珠的猫。 它幽幽地盯住阮孑,绿色瞳仁将她惊恐的面容锁在其中,嘴巴一侧往上一勾,似乎笑了。 她竟在猫的脸上,看到了人的表情! 寒意瞬间从她脚心一路窜过四肢百骸。 它的爪子勾住她的睡衣,开始往她上半身爬去。 阮孑面色痛苦,抗拒地闭上眼,猫的前爪挂在她的锁骨,距离近到一股怪异恶臭钻入她的鼻间。 这味道顷刻间便叫她分辨出来——那分明是尸体腐坏的气味。 黑猫贴近她,将自己缩成一团,脑袋逼近她心脏的部位,正要做些什么,却遽然间从她身上迅速弹跳到床角。 她被这一动静吓得睁开眼,只见那黑猫毛发倒竖身体高弓,正死死地盯住自己,咧嘴露出獠牙发出代表攻击的可怕低吼! 她的心,牢牢地攥在了一起,喉咙滚动,几乎压制不住想要跳脱出来的心脏。 一人一猫就这么对峙着了半分钟,它又开始有所行动,前爪朝她探出半步的那一刹那,阮孑的额角滴下汗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可能要嗝屁时,黑猫又目露凶光,龇起獠牙一边警惕地退回原地。 稍许,忽然跃下床从窗户跳了出去。 猫消失的那一刻,阮孑蓦然发现自己活动恢复,紧绷的身体陡然一垮,心惊肉跳地喘着粗气。 片刻,她如梦初醒,疾忙下床凑近窗户查看猫的踪迹。 窗户这边只有一面墙,除了每一层楼安装的空调箱,根本没有其他可供站立的东西,可阮孑借着月光与灯光往下看时,猫已经消失无踪。 顾不得许多,她匆匆将窗户拉紧,原以为关严了阳台落地窗就没事,哪料想上帝还真为她留了一扇窗。 “这猫太邪门了”她心有余悸。 转身盯着自己的床,她觉得十分膈应。 从小到大,她向来惧怕一切毛茸茸的东西,猫、狗、老鼠,所以家里从不放置公仔,如今更是骇得鸡皮疙瘩层层冒出。 从衣柜翻出一套睡衣,她重新洗澡,去了客卧,不忘拿上护身符。 第二十三章 约会1 翌日下班,阮孑将被单洗净、房间的物品都擦拭过才稍微舒服一些。 事隔了两日,3点半,她的车子驶出公寓停车场时,与一辆黑色suv擦身而过,朦胧的玻璃下,她仿似在后座看到了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阮孑忙透过内视镜往后看,却只能看到车的屁股,自己也驶向出口,跟那辆suv越拉越远。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阮孑要上晚班,傍晚6点到第二天凌晨4点,中间有两个钟头的休息时间。 一抵达殡仪馆停车场,她立马掏出手机给某人发送短信。 (我好像见到你了。) 而上一条短信,是她三天前发的邀请:(十方先生,脱口秀你有兴趣吗?) 并未得到回复,此后她也没再联系。 阮孑虽不介意倒追,但这前提是对方得有所回馈,死缠烂打就有失风度了。 发送完,她也没时间等人回复,进入更衣室换上工作服,跟同事对接工作。 二十分钟前,公寓停车场,黑色suv的主驾下来一个瘦削矮小的男人,绕到副驾将车门打开。 一只皮鞋踏至地面,鞋面磨砂材质,鞋带以一根纤细银丝缠绕的尼龙绳装点,设计很简洁。 鞋底与鞋子周边一圈沾了灰,显露出鞋子主人的仆仆风尘。 一柄棕褐色手杖也紧随其后抵下平整的地面。 十方从车内弯腰探出,一身黑色西装,黑色衬衣与同色领带,勾勒出挺括双肩,窄腰长腿。 关了副驾门,十二从后备箱取了行李,跟在他身边一同上楼。 电梯抵达19楼,公寓构造为一梯三户,两边尽头一间是1901,一间为1903,尺寸最大则为后者,因为1901的旁边还有一间1902。 进屋前,十方回头看向大门紧闭的1901,目光停留一秒后,又移向隔壁,清澈瞳仁难辨其色。 “先生,有什么异样吗?”十二见状,不解问询。 摇摇头,他道了声‘没事’,按下指纹进了屋。 “您先洗个澡,我好将换洗衣物一道洗干净。” 十方嗯了声。 待他进了浴室,十二进入主卧,找了一套家居服:“先生,衣服我放在门外。” 激荡水声中传来他温和儒雅的一声‘好’。 十二烧了一壶开水,从冰箱里找到仅剩的一包水饺,起锅煮了,分装了两碗,再把紫菜跟白芝麻一道炒香,洒进其中一碗里,期间倒一杯煮好的开水放凉,自己吃了那份没放紫菜的饺子。 沐浴过后的十方洗去一身风尘与疲累,面容经温水浸润泛出通透的红,短发半湿,零零碎碎地垂在额角,身上一色的棉质家居服,宽松而没有任何花纹logo,与先前一副西装革履的精壮儒雅相比,又多了几分亲和与少年气。 十二已经将饺子端到桌上,水一并放在一边,然后交来一台墨绿色手机:“您外出的这四天,重要的工作日程与预约照例整理在备忘录了。” 话毕便旋身去取了他的鞋子,连同衣服预备一道去洗净。 十方制止了对方:“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整理。” “那好,我就先回去了,您早些休息。” 一边应声,十方拿着手机走向厨房。 大门开了关,十二离去,留下一片静谧。 逐一看完了备忘录,他正要放下用餐,手机忽而发出一声轻震。 他点开短信:(我好像见到你了。) 来信者只有单字备注——阮。 视线稍稍往上,他落到那行:(十方先生,脱口秀你有兴趣吗?) 放下这台手机,他起身从客厅的茶几处拿来另一台黑色的,长指在屏幕上头操控了半分钟,才重新拾起墨绿色的,编辑文字:(阮小姐,方便电话时请给我回个信。) 两台手机并排放至餐桌一旁,他执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饺子来。 阮孑是在晚上8点许休息吃饭时才看到的信息,并未给他回信,而是直接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而彼时的十方正在看书,看见备注,按下接听:“阮小姐。”声线一如此前见面的那般客气有礼。 “十方先生,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很抱歉,我非有意不回信息,恰巧出差,手机并未带身上,所以今天才看到。” “原本我还确实是有些介意,”她说着:“不过既然你解释了,也就没事了。” “阮小姐想要预定的那场脱口秀还有演出吗?” “昨天是最后一场。” “如果不介意我的眼光,我找了一家评分较高的,算是给阮小姐赔罪。” “什么时间?” “后天下午2点跟晚上7点各一场,你看哪个时间段方便?” “后天啊?”她语气犹疑。 她这一个星期都要上晚班,哪一场对她来说都不方便。 眼睫一抬,忽地落到对面的同事脸上,主意一转,对电话里的人说道:“那7点。” “好的,那就后天见。” “后天见。” 收了线,她将自己盘里的炸鸡腿夹到同事阿琳盘里,笑得略显谄媚:“亲爱的,你明天开始换白班了是。” “怎么滴,有男人约你?”对方已经将她的通话听了个全儿。 “所以,为了我的幸福。”冲她挑挑眉,阮孑一副‘你懂得’的暧昧表情。 “一个男人而已,不要人家一约你就上钩,女孩子要像松紧带一样,紧一下,松一下。” “忽冷忽热欲拒还迎这招不适合我。你跟我换换班,你瞅瞅妹妹我自从进了这窝,就谈过一次快餐恋爱。” 夹起她送来的鸡腿,阿琳不客气地啃了一口,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不要紧,我比你大三年,妹妹都快生锈了也还没结婚。” 这么说,是不打算换班了。 阿琳说完又要咬,一只胳膊隔桌伸过来,毫不犹豫地把鸡腿夺了回去:“浪费了我一口。” “嘿,你这家伙见色忘义啊!” “你不也拉着我一起孤独到终老吗?” “多年同事,当然要同甘共苦,涝一起涝,旱一起旱了。” 晚9点,阮孑拿了外卖,回到休息室,故意大动静戳饮料,大动静吸食,再凑近阿琳的躺椅,把香气往她鼻尖扇。 闭目休息的女人鼻子轻轻一耸,忽地睁开眼。 第二十四章 约会2 在看到对方鼻子有动静的那一刻阮孑已经将饮料撤走,坐在边上泰然自若地喝着,又自然自语似的说:“我点了两杯榴莲黑糖脏脏奶,加了9块钱的榴莲,一杯合计28。” 阿琳眼睛发亮,伸手就要拿她手里的另一杯。 阮孑手一避,躲开了:“没说给你啊。” “那你点两杯干嘛,其他人都出现场了,就剩你跟我。” “你要喝可以,答应跟我换班。” “你想得美。”她说罢,拉过毯子闭眼继续睡。 阮孑不急不躁地说着:“斥巨资买的就是不一样,每一口都能吸出饱满的榴莲果肉,再加上q弹软糯的黑糖珍珠,这味道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阿琳闭紧了眼忍耐:“你别说话了,以为这就能勾引到我?” “我是在勾引你,就看你受不受得住了。” 片刻后,她忽地坐起来:“跟你换班也行,16号的遗体,你去修复。” “行。” “这么干脆?那位可碎得很严重,没个一两个钟头可搞不定,上半夜还有十具遗体。” “大不了我加班加点。” 眼光瞟向她手中的饮料:“为了一个男人,你至于嘛。”话毕,伸手夺了过来。 “追男人嘛,肯定要下点功夫。” “你怎么铆足劲追也没用,到时候人家一晓得你的职业,指不定得吓跑。” 当事人挑眉笑:“已经知道了。” 吸了一大口果肉珍珠的阿琳啧啧叹道,也不知道叹的是饮料或者人:“以为你前段时间是倒霉踩到狗屎,敢情是踩到了狗屎运,还能遇到个胆大的?” 两天后,下午2点,阮孑起床,洗澡化妆,将所有纳入考虑范围的衣服一套套对镜自照,终于在来回换了五六套之后,选择了第一套。 而这番辛勤劳动下来,先前的澡等于洗了个寂寞,只得重新回炉再梳洗一遍。 化妆、搭配衣服、鞋子、包包,这么一套流程下来,时间已经指向5点。 6点13分,她整装待发,拎上包包出门。 45分,提前抵达十方发来的地点。 脱口秀在一间网红书店之中,书店占地近千平方,划分了三个出入口,因对方还没到,她就在里头找了本近期在看的书随意翻阅着,但其实心思根本很难集中。 她心不在焉,所以并未发现周围有三两也在打发时间等待入场的男性正在偷看自己。 得益于基因,阮孑的身量从小便在同龄人里拔尖,一直到如今一百六十七公分才停止生长。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宽肩带连衣裙,法式复古风,平领设计,腰身与胸围熨帖得严丝合缝,勾出婀娜的曲线身段,裙摆是a字型,脚上配了一双三寸的猫跟鞋,绒面材质。 精瘦纤细的脚踝往上延伸,是十分笔直匀称的小腿,只露了三分之一,性感拿捏得十分恰当。 她跟父母的长相南辕北辙,生了一双狐狸眼,眼尾细长上挑,睫毛绵密上翘,双眼皮深,层次感强,瞳仁如夕照之下的水面,时刻都泛着波光! 因为实在没一处相像的地方,父亲还在世时曾偷偷拔过她的头发去做鉴定,鉴定结果被母亲发现,着实闹了一番,父亲千求万哄,拉着爷奶做了场苦肉戏才把人哄住。 十方来到时,看到的是她被陌生男子询问联系方式的画面。 他看着她拿出手机,而斜对面还有一人眼见有人成功了,正蠢蠢欲动。 安静的环境下,阮孑听到了那阵有序的‘笃、笃、笃’的声响,声音比往常时要轻缓许多。 她立即抬起头来,往声音来源望去,数日不见的男人终于出现在她眼前,着一身燕羽灰的成套西装,白色衬衫漏了两个扣,使得修长脖颈一路往下延伸,精壮锁骨若隐若现,挺括的肩线下,衬得腰线精壮,目之所及,一双腿更是长得一目难揽。 “阮小姐。”他走上前,微笑并礼貌的颔首,而她跟前那搭讪男子还未离去。 男子比十方要矮上些许,一缕压迫感不可自控地漫来,对着阮孑绅士道:“既然你朋友来了,那下次咱们再约。” 阮孑报以微笑:“好的。” 而另一名想要询问联系方式的男人见着十方,也只得作罢。 他说:“进去。” 旋身,她与他并肩在过道走向十米远的场地入口,他的手杖与她的高跟鞋频率融合在一起,默契而有规律。 与书店明朗温馨的光源不同,坐落于书店一角的脱口秀场采用黑色基调,一进入,氛围便全然不同了。 场内几乎坐满,只剩一些边边角角的空位,不对号入座。 借着身高优势,十方瞧见第一排的中间空出三个座位来,询问她意见后领着一道过去。 二人坐定,他方将手里提着的两份饮料示意给她:“怕晚上睡不着,所以点了不含咖啡成分的西班牙拿铁跟柚子茶,你看要喝哪个?” 她心想在拿铁跟柚子茶之间,身为男人的他应该更偏好前者,自己便拿了柚子茶。 一触手,发觉是温热的。 “所以你是提早到了去买东西?” 他点点头:“脱口秀时长要两个小时,兴许会渴。” 十方的隔壁还空了一个位置,工作人员低声与边上观众商量着往里靠,他的身旁便坐过来了一个女孩,飘来阵阵香水味,正与同伴活跃地自拍。 将拿铁安置于手中,他缓声与她说着话:“给了?” “给了。”她倒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阮小姐喜欢那位的风格?” “不是。” “那?” “已经快到开场时间了,我想着你要是不来,我总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看演出。”她扭头看他:“脱口秀也笑不出来了。” 她褪了吸管的半头包装纸,反复插了几次也没能插进去。 闻言,他不禁含笑提醒:“阮小姐,票在我手机上的……我来。”说着接过她的柚子茶,正要将拿铁放于脚边。 阮孑探手过来替他拿着,一接到手里,发觉这杯也是热的。 他捏着还带包装的另一头吸管轻易便插了进去,把纸抽走,饮料递还给对方,随手将垃圾放入口袋。 第二十五章 脱口秀 炽光灯暗下来半数,聚光灯则对准了小型舞台,串讲人从一侧上场,将现场气氛调动,那些说话的、自拍的、讲电话的,都相继默契地终止。 第一位脱口秀演员小哈上场,不急着自我介绍,手掌抵在额头扫望一圈台下密密麻麻的观众:“看来今天大家都挺闲。” 坐在阮孑右侧的一名女观众送上送一团紫红色毛线,小哈上前两步探身接过来,来回打量几遍,感叹道:“好久没收到过这么便宜的东西了。” “哈哈哈哈哈哈。”底下哄笑,阮孑也被戳中笑点,身旁的十方也不吝啬微笑。 “不过心意是好的。”对着女观众,小哈问道:“但是问一下,这个含义是什么?” 女观众:“就是有一次我不是来过吗,然后你问我什么工作,我说我是卖毛线的。” “噢。”他当即恍然大悟:“你还在卖毛线啊?” “你不忘初心啊!” “最近生意怎么样?” 女观众:“生意很好啊。” “那就拿一团?”配上一脸‘这么小气的’表情。 回馈给他的是一连串的大笑。 给了观众们笑过的空间,小哈又对第二排某个跟同伴断断续续说话大笑的男观众提问:“你应该是东北人。” 阮孑分明听到了来自斜后方有些诧异的回答:“你咋直道滴?” 当即没能忍住,笑着转头去看当事人。 小哈:“你这口音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这个属于自首知道吗?还没有破案就把自己暴露了。” 她收回视线时,与扭头看向自己的十方四目相对上,四周灯光黯淡,只有照向舞台的光圈刚刚好将他们纳入其中,叫他的脸白得似乎能闪烁出芒光! 她的视线鬼使神差地下移,落在那双微微上扬的红色唇瓣,鲜艳得晃眼。 心脏顿空的下一秒,是很没出息的乱声躁动! 出神的这么十几秒中,小哈的采访对象已经换成了他们的后位。 “浙大很难考。成绩应该很好?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她错开与他交汇的目光,喝了口柚子茶使自己镇定,耳膜传来另一名男观众的回答:“工作。” “想去哪里工作?” “华为。” “来让我看下你用什么手机。”朝对方伸手,小哈一边对一众观众笑着吐槽:“要是苹果就废了。” 一接到手上:“好,果然是苹果。” “老弟你这稍微有点渣了!” “口是心非啊。” 气氛逐渐调动上来,但他的热场还未结束,将目光聚焦在近在眼前的阮孑身上,片刻后赞美道:“这位小姐姐颜值很高啊!” “谢谢。”她颔首致谢。 “谢谢?” “看来咱们这位小姐姐心里对自己颜值的高低是十分有数。” “哪边是小姐姐的朋友?” 她以手掌指尖示意了一下左侧。 小哈目光开始转移到十方身上:“这位小哥哥上台时我就注意到他了,坐得是笔直端正,而且穿得比我这个演员还正式。” 众人目光也朝十方聚焦而来。 “你们笑得前俯后仰时,小哥哥坐在那里,手就这么搭在腿上,拿着咖啡,微微抬头看着我,偶尔微笑予以肯定。我告诉你们,全程我就好像进入了海选现场被导师筛选一样。” 他描绘得生动,说话的同时还弯下膝盖坐在空气里学着十方的姿态,搞笑到场内笑声连绵不绝。 “你俩啥关系?”话锋转得十分突兀且不着边际。 阮孑抢答:“不正当关系。” “哟,有多不正当?” “我背着我老公来的,他背着他金主来的。” 转头看向玩得不亦乐乎的当事人,十方一张俊荣覆上无可奈何,却也纵容着她的行为。 再度面向十方,小哈一脸垂涎的模样:“这一身打扮一看就好几位数,你能问问你那金主,介意多一个吗?” 不擅玩笑的十方没法回答,小哈戏谑了一句:“小哥哥还挺含蓄。”终于结束了对他的调侃。 咬着吸管,阮孑低头偷笑。 这副模样落入他的眼里,稍稍降低音量,口吻似笑非笑:“阮小姐玩得倒是如鱼得水。” 她敛住笑,望着他,玩笑的语气变得认真:“如果你介意,”哪料想后半句来了个转折:“那我也是不会道歉的。” 鬼马模样没曾想就引来了他的一声嗤笑。 “人刚逗了你半天不笑,这会儿笑点倒低了。”她得寸进尺:“或者我应该这么认为,我长在你的笑点上?” 睇一眼他不得空的左手,她忽地抽走他手里的拿铁,和自己的一并放在脚边,嘴里低声说着:“进了这儿,就要放得开。” 然后突地鼓起掌来,扬声叫了一声‘好’,毫无征兆地将台上正在采访的小哈吓得险些跳起来:“你吓得我虎躯一震!” 众人哄堂大笑,纷纷跟着她鼓起掌来,起初只是稀拉几道,不到一秒便将带动全场。 阮孑睇了一眼身旁人的一双手,后者知趣地加入鼓掌队列之中。 气氛早早已经燥起来,演员正式进入脱口秀演讲中。 这场脱口秀并不有愧于它的高评分,每一两分钟便穿插一个笑点,场内笑声才歇又起,男生频拍大腿,女生笑得花枝乱颤,坐于十方左侧的女孩在笑动间总无意朝他靠来,手臂时而与他的相触,又很快撤回。 他只当是无意的,也避免遮掩到身后观众的视线,所以并未有挪位置的举动。 身旁的阮孑笑声很密集,每每笑到激动处鼓掌时,都会引来他的侧目关注,往往会将他的嘴角一并牵拉着起来。 显然是很喜欢这场表演,所以当事人大半的时间都专注于台上,以至于没发现身旁男人偶尔的注视。 “好累啊,笑得脸都僵掉。”曲起食指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阮孑又揉搓两下腮帮,一边矮下半边身子取脚下的饮料。 她也没看,摸索到口子就喝了,温热的液体注入口腔,缓解了因频繁欢笑引起的干燥。 十方想作声提醒,但显然已经来不及,只好默许地看着,注意力却不知不觉从饮料转移到别处……… 第二十六章 插曲 他细细端详她的侧脸,额头饱满,眼睫覆盖出羽扇一般的睫毛,卷翘且绵密。 视线徐徐下移,沿着小巧挺立的鼻子,停留到她的唇部,却并非出于不轨念头。 喝完饮料后的人一双红唇下意识轻抿,一边忽然无意识地转过头来与他说话:“这个梗跟前面的callback了。” 十方近距离看清她的正面,人中微翘,衬上那双眼睛,长相便增添了数分妩媚。 阮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放下饮料,注意力又回到了台上。 台上的演员再度轮换,时长过去大半,十方拿起那杯被她不慎喝过的拿铁,视线触及上头的口红印时,一时间不知喝是不喝。 未几,眼帘低垂,一声莞尔轻笑过后,就着她留下的印记饮了。 这厢,左前臂被人轻拍,他疑惑转头,身旁的女生正望住自己,手机低举在两张椅子之间,屏幕对着他,上面编辑出一句话:(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稍稍一愣,似乎是对他人会对自己搭讪而感到意外,片刻后方才小幅度摆摆手,压低声线十分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对他的婉拒表现出不满,女生撇了撇嘴,耸肩做了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便收回了手机。 听到他的声音,阮孑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扭头稍稍凑近他:“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没事。”他回过头来,淡淡一笑。 晚8点50分,演出结束,串讲人上台:“各位可以扫一下屏幕上的二维码,待会我们会有大合照,场内小助手会把拍摄的照片发上去。” “大家坐近点,两边往中间聚拢,后面的也上来点,争取每个人都入镜哈。” 众人纷纷挪动椅子往中间聚拢,十方的手杖一直斜立在自己的左手扶手旁,前边的女孩朝中间靠拢时不慎撞掉,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惊动了撞倒的人跟阮孑。 那人看看地上的手杖,再看看他的脚,数秒后,似乎意识到什么,忽地讥诮地笑了一下。 笑容映入十方跟阮孑的视野里,当事人正要探身捡起手杖,右手手臂被人轻轻一拍,一道声音也紧随而至:“我来。” 阮孑离开自己的座椅,蹲下身来利落捡起,起身时一双狐狸眼睇了那女孩一眼,卷着谴责在里头。 重新落座时,对十方又换了友善亲切的神情:“我拿着。” “要开始拍咯,大家看镜头。” 两百多号人围聚一团,十方跟阮孑的距离也一道拉近,肢体间若有似无地发生接触。 她看着镜头,扬起笑脸,十方的双眼透过重重人影,也落在不远处的镜头下,却在快门按下的一秒,偏头看向她。 她的笑容定格在镜头下,余光瞧见他移动,眼珠子下意识移到他脸上,也在一双漆黑发亮的瞳仁里捕捉到自己还来不及敛去的笑意。 “你看我干嘛?” “好,再来一张,大家比个耶。” 意识到什么,她扫了那端的摄影机一眼,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不喜欢拍照?” 他嗯了一声:“抱歉。” 她忍不住笑:“不喜欢拍照有什么好道歉的。” 9点05分,观众依次退场,出口只有一个,阮孑等人因为在第一排,所以有序地排队离场。 场内有些喧闹,他的手杖落在地面时,只有附近的观众才听得到。 寻问联系方式无果的女生排在十方跟阮孑的前头,眼神往后轻慢瞥了瞥,示意同行的朋友:“有些人,真是什么都能吃下去。” 闻言,知情的同伴瞄了十方一眼,也小声笑说:“估计那男的有钱。” 两人并没打算瞒着当事人,所以对话恰恰都能让他们两个听到。 阮孑无语到想发笑:“你们呢,若是想要说人闲话,最好是耳语。” “又没说你,急着对号入座干嘛?”女生口吻不屑。 “你当我们耳聋也罢了,还觉着我们眼也瞎?” “听见就听见呗,我说得不对吗?” “你对什么?”她反唇讥回去:“出生时德行跟脐带一起剪了。” “你怎么骂人呢?” “我哪个字骂了?” 两个人被噎住,两张嘴都辩不过她一张的。 不想在人前丢脸,只能忍下这口气,终止矛盾——主要以为是个怂包,没想到招惹了一个不好招惹的人。 一段小插曲搞得双方不愉快地排着剩下的队,十方夹在中间,明明他是那个不被尊重的对象,却并未在脸上看到过一丝不快。 阮孑却有些担心他的情绪,用不甚在意的语气安抚:“总有人嘴碎的,你权当放了个屁。” 被安慰的当事人还未说话,前头的女生听见了,愤懑地回过头来:“你还说。” “又没说你,急着对号入座干嘛?”她当即一个字不差地奉还回去。 “…………”当事人气鼓鼓地干瞪眼,又不知道怎么反击回去。 同伴揪揪女生手臂:“算了,争不过。” 十方对维护自己的人哂笑:“不妨事的。”又语带笑意:“阮小姐口才真是不错。” “虽然不知道你这话是真夸奖还是假揶揄,不过你的涵养也很不错。” “没有打趣你。” 这边正聊着天呢,前头一声惊呼,两个人皆都抬头看去,只见那名女生抽搐着往地上倒去,同伴扶都扶不住。 怕对方倒下来时把他碰倒,阮孑十分本能地拉住十方的胳膊往后退开两步远。 他下意识偏过头来,眼帘垂下,视线扣在那双挽住自己胳膊的手上……… “小果、小果……”同伴叫她无应答,惊慌失措地向四周围观而来的观众求救:“她有癫痫病的,这怎么办啊?” 那名被唤小果的女孩此时手脚卷缩,倒在地上正抽搐个不停。 工作人员挤入人群里,正要对犯病的人施与救助,阮孑忽地出声阻止:“别动她,等她抽一会儿。” 听到这话,那同伴猛地抬头,早被吓得面如土色:“你是不是人啊,就是说了你两句,就算你不想救,怎么能恶毒到也不让别人救。” 第二十七章 袭击 十方却明白她的含义,解释道:“她正抽搐,不宜进行操作,否则会容易误伤。”话说罢,掏出手机先拨打急救电话,告知了地址和病情。 他这么一说,谁也不敢乱动,围观的人群里响起‘好吓人’,‘不会出事’诸如此类的私语。 阮孑声色淡淡:“退后点,把椅子也搬开。” 众人照做,往后退时都顺带地把跟前的椅子搬走,替犯病的女孩留出一片空旷的空间。 等人的抽搐渐停,阮孑这才上前几步在对方跟前蹲下,折叠她的一只手脚转变成lv体位,然后小心翻转,让女孩侧躺,一只手垫在脑袋下,再放直腿部。 女孩的同伴戒备又忧急地盯着她的操作。 做好这一切,她起身道:“等120来。” 然后对十方说:“我们先走。” 离开了书店,二人进入电梯,阮孑问道:“你回哪儿?我送你。” 他摇摇头:“同事来接我。” 她很是奇怪:“为什么同事来接你?” “后面还有一个工作。” “这个点?”她指指腕表。 他笑了笑,以示回答。 “那今晚不会耽误你工作了。” “没有,还未到点。” “你同事到哪接你?” “也在停车场。” 两人相偕到达了负二层,十二正在她的红旗边上等待,见着了并肩而来的一男一女,对阮孑很是客气地一颔首。 多少有些被吓到,当事人也糊里糊涂地礼貌点头,转而迟疑向身旁男人确认:“这是,你同事?” 他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嗯了声。 “那我先回去了,你就辛苦。”说完,对着十二友好地笑了笑,驱车驶出停车场。 街上霓虹璀璨,阑珊灯火下的红旗驶入宽阔大道,却在驶出一公里远后,被后方而来的suv截停。 她看着前方从车上下来并朝自己步步而来的男人,满眼怪异地也跟着下了车:“十方?” 伴随手杖而来的男人停在她面前,路灯将其伟岸身躯拉成巨人模样,将阮孑的上半身完完全全笼罩,融为一体。 他突兀但又很是和缓对她说:“别动。”随后抬起手,朝她脖子的位置探去,最后停留在颈后上方三寸高。 觉得十分怪异不明的阮孑倒又真的动也不曾动。 两个人距离不过五十公分,这咫尺距离下,叫她的心脏神差鬼遣地不安分起来,似有一盏灯火,搁在她的心脏下方,躁动与灼热绵绵密密地一涌而来。 怕脸上有情绪外泄,她没有抬头,视线仅与对方的下巴齐平。 十方掌心正对她的后颈,干净手背上,暗青色经脉浮动,半透明的绒毛自她颈后吸附而出,似棉絮成团,在他掌心下翻飞涌动。 阮孑只觉颈后一阵针扎似的刺痛,眉头一皱,下意识瑟缩。 那痛感只一瞬,她困惑回头,只见到他将手收回,不紧不慢背到身后。 她须得微微仰头,才能看得见对方的面容 他面色泰然,退开半步:“沾了东西。”那团绒毛,在其身后悄无声息化作一缕蓝火,消融在他的掌心,灰烬也未留下。 “??????”阮孑一脸‘我听到了什么’的表情:“就因为这个,你追上来?” “我有强迫症。”说这话时,他神色都未变:“开车小心,那我就先去工作了。” 一直到对方的座驾离开了自己的视野,坐在车上的她都还处于一种懵懂怀疑的状态。 抬手摸摸先前那块刺痛的部位,平滑如初,根本叫当事人觉察不出任何异样。 suv驶向另一条路,十方坐在后座,西装解了扣子,精壮的腰腹一片平坦,彼时正闭着眼,绵密的黑色睫毛在眼睛下方覆下弧形阴影,指腹来回抚摸着手杖的凤眼,缓慢又仿佛带着规律。 栩栩如生的凤头,是以九色琉璃镶嵌为眼,细看之下,方见内部流光闪烁。 片刻后,他方慢慢睁开眼睛:“回公寓。” “我们不是去褚先生那里吗?” “先回公寓。” suv在近半钟头后停在公寓大门,透过紧闭的车窗,后座的男人看着那辆红旗从另一个方向驶入停车场,方收回目光。 “你去叮嘱一声,褚先生只要不踏出褚宅,今晚便暂时不会有事。以防对方过度惊恐,你在褚宅等到我过去。” “是,先生。”十二没有多问。 十一点多,阮孑吃完了外卖糖水,洗漱刷牙,照例在眉心抹上粉,留了一盏落地灯方入睡。 而彼时,偌大宽敞的1903昏暗静谧,跟着一同归来的十方坐在真皮的单人沙发,置身于一片黑暗中,那柄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手杖,放置在扶手一旁。 他面色沉静,正守株待兔。 月色透窗洒下,为清隽的面容镀上一层清冷的光。 凌晨一点,阮孑沉入梦乡,室内的门、落地窗,甚而一扇小小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橘黄一片的温室,静得只听得到主人平缓的呼吸之声。 阳台外,一只黑猫从隔壁一跃而过,眼睛发出幽绿色的光,在深夜里阴森而骇人。 后爪划过栏杆,它借力平稳落地。 置身昏暗的十方掀起眼皮,沉静神色开始发生了转变。 这头,黑猫转瞬幻化成一团半透明状的绒毛,从阳台上方飘往厨房,透过排气扇叶之间的罅隙,钻入室内,熟练地往主卧而去。 绒毛停在紧闭的门扉前,匍匐在地上,从门隙潜入房间,在落地灯的映照下,缓缓变化出男人模样。 这男人赤身裸体,变出个猫脸人身来,幽绿色的眼睛盯紧了床上的阮孑,露出贪婪的色彩。 它赤脚踩在地上,一步步朝她靠近,无声又无息。 一跃跳上床,这半人半兽的妖邪用四肢撑在她身体的两侧,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獠牙,朝她心脏的部位意欲附进体内。 刹那之间,阮孑眉心迸发出一道红光,将它自床上震开,倏地一个跟斗翻越,四肢攀附在床头平滑的墙壁。 吊下个脑袋,那双幽绿色的眼珠盯紧沉睡的人,它的神情越发狠戾。 还未待进行下一步,一道疠风迎面袭击而来,黑猫倏然抬首的同时紧急跃到地面,避过了迅速而来的攻击。 第二十八章 暗地保护 身量颀长的男人穿墙而过,第一眼最先看向床上的人,肉眼确认平安,最后眼睫覆下,落在那半人半猫的妖孽之上。 “你既以活人练就修为,就莫怪我收你。” 猫精呲牙,眼神发狠,尖利爪子自指甲破空而出,腾空一跃,朝十方发出迅猛反击。 十方以手杖为刀,一记挽刀花,手杖在手中飞快回旋几个圈,突地离手挡住猫精的攻击。 一人一猫在橘黄一片的温室激烈对阵,只有阮孑陷入沉沉梦中,失去意识。 十数个回合之后,猫精显然不敌,被他操控的手杖一记蝎子摆尾击中腿根。 再度遭受一记重创,它立马飞身一跳挂上天花板,对十方发出困兽低吼,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手杖回到十方手中,杖身一记流光闪过,折射到猫精的绿色眼珠,使它猛地嗷叫一声,痛苦地扭动脑袋。 十方:“你不敌我,双方别白费力气了。” 幽绿色眼睛被烧出红光,猫精眼角瞥向阮孑,生出一计。 它盯准他,张着尖爪嘶吼着朝他飞去,面上作着攻击之势,背后原本并不存在的尾巴却从臀部生出两米多长,将床上的阮孑卷起紧贴身后,然后以迅雷之势撞向落地玻璃 十方被诓,掌心朝着猫精的方向猛一张开,手杖平行飞去,箭镞自底部探出,寒芒闪烁,在后者将将撞破玻璃逃生前,那箭镞竟会认主地拐个弯,避开用来挡箭的阮孑从猫精头顶直贯穿全身。 ‘嘭’地一声,化为男身的妖邪猛地炸开,顿时化作一团一团绒毛,在密闭空间里四处飘荡。 昏迷状态中的阮孑失去纽带,笔直地朝地面下坠,却在离地几寸时,又被一缕缕幽蓝色的烟雾圈住腰身,带往十方的身前。 蓝烟褪去,他伸出右手,牢牢揽住摇摇欲坠的人。 脑袋软软倒下,阮孑的下巴靠在他的肩膀,紧闭着双眼,呼吸平稳。 他抬起左手,自五指脱离五簇幽蓝火苗,分身烧毁室内的所有绒毛。 火苗在半空中跳跃,带来鬼魅的艳丽,十方便在这种艳丽中,一手撑着手杖,一手将人小心安置回床上。 替人把被子盖好,他起身将落地玻璃检查过,确认没有任何裂痕,这才放下心来——毕竟撞坏了,可要费一番功夫解释。 缓步走出阳台,将落地窗重新关严,他眼帘轻抬,看了一眼角落的监控。 一眨眼间,他已从1901的阳台转移到1902,甚而看不清是如何过去的。 拉开落地窗,十方走入1902的室内,黯淡月色下,却如白昼般行动自如。 主卧的大床上,有一具被抽干了气血的尸体,褐红色,干瘪得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像是久经风吹日晒而成的干尸。 嘴里逸出一声近乎无的叹息,两指立于跟前,他口中念念有词:“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杀刀诛,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冤家债主,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翌日上完班的阮孑照例在进门前查看完监控,确认没有异样方才开门进屋。 阖上门前,她眼光放远,下意识看向走廊尽头大门紧闭的1903,方才关上门。 1903住着谁? 那位鱼春山为什么会让她有危险就敲那扇门呢? 莫不是就他本人住在那里? 阮孑思来想去,大约也只有这个可能。 环顾一圈屋内,最后拿上一盘水果,她扣响了1903的大门。 ‘咚咚咚’的声音响了三个来回,但屋内依然静悄悄的半点反应也无。 正要折返回家,电梯‘叮’的一声,纷杂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回身,只见一个面善的男人惊惶地领着一对警察与法医从电梯踏出,笔直走向1902。 两名法医她认得,殡仪馆经常打照面。 那个面善的男人………她回想一阵,隐约记起像是隔壁租户的房东。 等同僚搭建板桥通道时,法医解宋瞧见了还在1903门口的阮孑,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双方颔首算作打了招呼。 能在工作时间以外见到他们,阮孑自知是有命案发生了,也不敢上前去打搅,只等人都进去了,民警拉好警戒线,才抱着那盘水果打算回屋。 在门口等待的莫队举目看去,发现了她,提步上前,扫了一眼她怀里的果盘:“阮小姐,你住这儿?” 因为工作原因,刑警跟入殓师打的照面没有法医多,但还是互相认识的。 指了指走廊尽头,她道:“我住那儿,过来串个门儿。” “方便问几句话吗?” “没事,您问。” “隔壁发生了一桩命案,你知道吗?” “现在才知道。” “死的人是男性,住在1902唯一的住户,你认识吗?” “以前进出偶尔会碰见,但都是点个头的关系。” “还记得最后一次跟死者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一时回答不上来,她锁着眉头陷入思索中,半晌才记起:“上个月月中,他好像不舒服,面色有些差,我出电梯时不小心碰到了我,所以还有点印象。”上个月中,距离现在就是半个月。 后来又问了其他一些相关问题,莫队暂时没寻到线索。 他继续问:“如果是半个月的死亡时间,那站在你的专业角度,有可能尸体会风干吗?” 阮孑娓娓说道:“通风良好、干燥、温度较高,这三者相加才能使尸体的水分加速蒸发,温度极高的纯干热也能把尸体烘干,比如沙漠。但在这种环境下几乎不可能。”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片刻后他道:“有劳阮小姐了。” “不客气,有需要问询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你认识这家的主人?”指的是1903。 她摇头。 “那你这?”他不明所以的眼神落到她的水果上。 “就是特意过来,想认识认识。” 她回了屋,经过1902的门口时,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到一批勘查组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 关了门,她心头惊疑,趴门上看猫眼。 干尸? 第二十九章 等了一辈子的人,到底是谁 她上个月才见到的人,短短半个月怎么变成的干尸? 脑海莫名地闪过那天晚上那只诡异的猫儿…… 手臂顿时冒起一层鸡皮疙瘩,她有些胆寒,又兀自否认。 隔壁动静不断,阮孑偶尔扒下猫眼,想亲眼见见那具尸体。 一直等到一个多小时后,殡仪员终于上门,她看着两名同事用担架将尸体抬进电梯,很不意外的,白布盖了个严严实实。 但起码能看出,体积比寻常尸体要瘦小许多。 自从隔壁发生了这档事,阮孑晚上经常睡不沉,思来想去,还是预约了《鱼春山》。 这一次排好队,她自己轻车熟路坐到八仙桌前,不等对方询问,主动相告:“鱼先生,我前些天又碰见个邪门事,一只黑猫半夜三更的钻进我被窝里,我都不知道打哪来,而且我当时动弹不了,感觉它像是要吃了我。” “自那一夜过后,还有怪事发生吗?”一贯不咋斯文的声线自屏风后传来。 “这倒是没有了。” “既如此,便平安了。” “那我不用抹那个粉了吗?” “不用了。” “您说的叫我有危险时找1903,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她口吻带着试探。 “小姐难关已渡,其他的便无需理会。” “不能问?” “不能。” “给钱也不能。” “不能。” “您开这工作室不是为了赚钱吗?” “………………”屏风后一阵静默,半晌,才又有了不咸不淡的回应:“阮小姐,若无事,请帮我叫下一位客人。” “我还没咨询完呢。” “那你是当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就是好奇。” “你可看过魔术表演?” 她莫名所以,但还是老实地回答:“看过。” “你看魔术试过追着魔术师问原理吗?” 阮孑:“………………” 敢情是为了怼她。 她面上悻悻的。 不料想屏风后又传来一句:“但其实是可以追问的。” “真的假的?”她下意识反问。 “你知道追着魔术师追问原理会怎么样吗?” “会怎么样?” “会被赶出去。” 眼角一抽,阮孑颇有种想越过屏风跟这个人直面battle一番的冲动。 而在下一刻,她的屁股粘着长凳,连着它一起朝门口平行飞去,然后在一连串的惊叫声中,平稳降落到高高的门槛外。 里头传来平静无波的说话声:“麻烦帮忙叫下一位。”口吻可一点麻烦别人的意味都没有。 “呃~”还处于惊吓中的阮孑坐在长凳上,面朝内室,震惊地打了个嗝。 带着惊诧回到正堂,她依言叫了下一位。 一个很是年迈的老婆婆,年纪约莫都有90了,骨头收缩,身体变小,腰佝偻得让脑袋已跟胃部齐平,走路都颤颤巍巍,头发花白稀疏,却体面地梳着一个髻,连身上的衣裳鞋袜,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即使这样苍老了,一身文静气息,却如影随形。 初一将她亲自搀扶进去,阮孑将提前备好的红包塞进功德箱,便就走了。 老婆婆入座,初一退下。 她的双唇下垂,唇线深刻,一张嘴,声音却有着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温柔典雅:“大师,除了庇佑求平安,我能否求一求其他?” “老人家有什么诉求?” “不知你这儿,可否替我一个孤寡老人,送一送终。”她徐徐说道:“听说高人相送,下一世,我跟那个人,兴许还能再遇上。” 黑色的睫毛轻轻覆盖下来,老人家柔柔一笑:“他死在了那场异国战乱,我等了他一辈子,终于等到他披着国旗回来,现在,想去跟他团聚了。” 鱼春山微:“您跟他的物品可有带来?” “信可以吗?当年他只给我留了一封信,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其他可联系的物件了。” “可以。” 她慢悠悠地掏出一个老旧的荷包,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筒状的红布,红布里头包的是一支手指长短的竹筒,往手心里轻轻一倒,一枚卷起的信件掉了出来。 这信都不用展开,肉眼一看,都可看出边角早已起毛泛黄,十分脆弱易损。 初一从门外进来,手上捧着一个黄铜所制的八卦盘,微微欠身,示意老婆婆将信放入其中。 抬起干皱布满老人斑的手,婆婆双手将信放上去。 端着八卦盘走进屏风后,初一将其置于师傅面前的案几之上。 只片刻,隔着朦胧的屏障,婆婆眼见八卦盘上跃起一股火,她几乎瞬间慌了神:“大师,烧不得啊!” 初一忙将婆婆安抚:“放心!” 不消多会儿,只见鱼春山眉头轻皱,有异样情绪一闪而过,而后手一摆,那火焰即时消隐无踪,信件也完好无损。 “您有对方的生辰八字吗?” 婆婆尚还不安地隔着屏风看八卦盘:“有。” 初一轻轻抬手示意:“请老人家写在黄纸上。” 她依言写了,又由初一交予鱼春山。 执起毛笔,点上红墨,他在八字上画下一个寻踪符,再与信件一道焚烧。 眼前渐渐闪出卷帘画面,一侧是战火纷飞,断肢残骸;一侧是莺飞燕舞,烟花柳巷! 前者为八字,后者为信件,两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鱼春山手一摆,火焰熄,黄纸焚烧成灰烬,只有信件半点未变样。 初一将信还给主人时,后者几番紧张查看确保无损,这才安下心来。 “婆婆,您还想下一世与他有所牵绊?” 干瘦的手将小小的信压在胸膛:“我等了他太久了,一开始等他凯旋,等来他可能已经牺牲的噩耗,抱着一丝不甘愿的期盼,又等了大半生,等来他的遗骸归国。” “你说,我如何甘心?” 鱼春山:“我尽力而为。” 婆婆明白,这样,是同意了的。 “谢谢大师!”掏出预备好的两份存折,她整齐地放到八仙桌,有些缓慢地起身。 对着屏风后的身影,恭敬谦卑地施了一个四十五度的礼:“我的后事,就劳烦了!” “明日,会有人联系您的。” 初一将人送走,又折回来,她没忘记师傅先前浮现的异样眼神:“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摇摇头,敛去眼里那一缕悲悯:“请下一位。” 第三十章 殡仪馆碰面 阮孑傍晚4点下班时,在殡仪馆门外碰见了十方,他的身侧站了一个人,一个她昨天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满腹疑窦,她上前来:“十方先生。”并朝婆婆颔首微笑以示友好。 见到她,十方并未意外,友善地欠身招呼,见她已换了便服,遂问:“下班了?” 在这种地方遇见,总归不是好事,所以阮孑也不便多问。 倒是十方先提了出来:“想咨询一下关于殡葬与塔灵的事宜。” “那我帮你叫一下殡葬部的同事。” 她转头唤来了人,对方递给他们一份关于殡葬的单页:“是有谁身故了呢?” 婆婆说话了,声音很平静淡然:“我为我自己先挑选一下。” 闻言,阮孑跟同事不免都愣了一愣,即使二人从事特殊职业,这样的情况在殡仪馆也是少见的。 出于职业素养,两个人眨眼间便恢复如初。 殡葬部的同事态度多少变得严谨肃穆了起来,为对方详细讲解起来:“现在都是绿色殡葬,土葬、树葬、花坛葬、钻石葬、有机粉葬等众多方式,我们也会有遗体接运跟存放火化和防腐整容等服务……” 婆婆见了她的模样,从容道:“小姑娘,不用这么拘谨,对我来说其实是种解脱了的。” 闻言,她稍稍一怔,嘴角拉出一个友好的弧度,心情还蛮有几分复杂。 “两位跟我这边来,我详细介绍。”她将二人领到接待区入座。 阮孑倒来两杯茶水,两个年轻的站在婆婆身后,看婆婆专注地听对方讲解。 “我们的殡葬殡仪程序包含竖灵、收敛、丧失协调、引灵……” “方便问吗?”站在他身侧,她看着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人的背影,压低音量。 十方明白她想问什么:“不是我奶奶,受人所托。” “我见过她。”她转头看向他:“在一家算命的工作室。” 她这么说只是试探,怀疑他跟鱼春山有什么关系。 他的神情略带诧异:“现在算命的还有工作室?” 阮孑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夹着半信半疑,但后者却是满眼坦然。 这头婆婆有些诧异:“可以化得跟生前无异?” 殡葬部同事向阮孑示意:“对,咱们这位就是入殓师,负责给仙逝的死者修复与化妆。” 老人迟缓转身,抬首看向阮孑,不复清明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姣好的面容:“等我不久死后,可以由你帮我化吗?” 弯下膝盖,她在老人家跟前蹲下来,免去对方昂首的辛苦:“可以的,如果奶奶不介意,我也可以先帮您化几个,您挑一个满意的。” “那就多谢你了。”她似乎很平静地接受,自己不日就会死亡的事实。 约莫大半个小时后,阮孑领着一老一少回了城区,挑选一家人少的咖啡店,在角落里落座。 她将一套完整的化妆用品从包里拿出来,怕老人家避讳,特意解释:“这是我平时给自己化妆用的,奶奶要是不喜欢,隔壁有彩妆店,我可以去买一套新的。” 婆婆和蔼一笑:“我不懂这些,姑娘你不嫌弃我就好。” 她微笑,取出洁面巾:“那我先给您做一下简单清洁。” 十方点单回来的时候,服务员见他行动不便,端着承盘在身后跟着,而这时,阮孑已经涂完精华,到了打底妆这一步。 十方入了座,将一份被水果与提子点缀得姹紫嫣红的冰粉轻轻推到婆婆跟前,阮孑那份,则是她指定的脏脏奶,不含奶茶成分。 她化得十分专心,小小的一只左手夹着各式小工具,注意力几乎全聚在婆婆一张脸上,只在取新化妆品的低头抬头间不经意与坐在对面的十方对上眼,但也是须臾之间。 外头染了暮色,火烧云卷席上空,天地间一片橙黄红暖,店里头开了冷气,他坐在靠玻璃那边,半侧身体被霞光侵染,斜立在手边的手杖折射出暗色的芒光。 阮孑替换手里的工具时,侧目便看到了这一幕,他静坐不语,注视她们时的目光泰然平和,浑身气息像一位修了大道的贤者,万丈光芒仿佛追他而来! 原本平静的一颗心脏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阵动荡,她稍稍抬起眼帘,想多看看那张令自己有过多次心动的俊容,却不想他停驻在婆婆脸上的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移动,偷窥的那份心思,也被抓了个正着。 她倒半点不见慌张,镇定自若地移开视线,从彩妆包里抽了支棉签。 十方的视线却并未因此收走,她一转头,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落到她的侧脸,这一个角度,可将她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如蝉翼细密一片。 眼睫微垂,望进她细腻的皮肤,暮色光圈在她脸上晕染,照出肉眼勉强可分辨的细小绒毛,满脸可视的胶原蛋白,看不见一粒闭口或瑕疵。 他在记忆里搜寻所有见过的、或是认识的姑娘,来验证自己是不是第一次看见未施粉黛肌肤也能如她一般完美的。 但结论是,他几乎已经将那些久远的面孔忘却了! 时间走得不快不慢,只差最后一步阮孑便要大功告成:“奶奶,您看一下,不喜欢的话我再卸了重化。”她将气垫上的小小镜子举到老人家面前。 对镜看了好半晌,婆婆有些恍惚。 一时间,三双目光都落在同一张面孔上。 不过经她手十数分钟,十方便觉婆婆的五官已焕然一新,样貌还是原先的样貌,可是皱纹平了许多,皮肤比妆前来得通透红润,竟是年轻了十岁八岁。 婆婆反复触着自己的脸,力道很轻,就像是怕稍稍用力,这妆容便如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了:“真好看!” 她朦胧出声,又似在喃喃自语:“如果当年我等来他娶我,那一天的我,想来会比这衰老的样子更好看的。” 闻声,阮孑不禁侧目,疑惑的眼神看向十方,后者无法作出什么回答。 “还差一个口红,奶奶您先吃点东西,吃完我再涂。” 老人家抬首看向她:“我能以现在的样子,去拍张遗照吗?” 她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点着头:“可以的。” 第三十一章 超度 三人出门,她搀着婆婆,十方跟在身后,手杖发出有序的声响,平缓且从容。 “奶奶,我们去买一套新衣服。”提议的人是阮孑。 三人最终来到一间裁缝店,店内除却修补、定制衣裳,更有各种样式的旧时服装售卖。 老人家看中一条裸色的旧式旗袍,却碍于守旧思想,并不敢穿,阮孑数次和颜悦色相劝,但都没什么效果。 直到十方出了声:“人之将死,别人的眼光也没有意义了。” 是啊,死都不怕的人了,难道临死前还不能穿一次自己喜欢的衣裳吗? 她便换上了裸色旗袍,岔口开到大腿,露出皮肉松垮的腿部皮肤,腰背大幅度佝偻着,自然不能跟年轻人比美,可是在三个人眼中,此刻的她,确实是美的。 阮孑为她搭配了一双粗跟的绒面包头鞋,样式中和了现代的高跟与古代的绣花鞋,别有一番风格。 她蹲下来为老人亲自换上,由十方付了款,一同前往照相馆。 照相馆老板给老人挑的背景是白色的,阮孑觉得太悲凉:“奶奶,您想换一套背景吗?” “我也不喜欢这颜色。” 老板就让两人在馆里挑,老人家挑了一个很逼真的水榭背景,绿油油的湖面上水榭矗立,岸边柳树垂钓,扁舟随波逐流。 “奶奶,你坐到凳子上面去,到时候我给你p到亭子里坐着。”老板拿着照相机指导。 婆婆略有些拘谨地坐下,在老板的种种指挥声中微笑、摆腼腆的小动作、换姿势。 阮孑和十方就在镜头后,眼神温和地看着。 她轻声问,以婆婆听不到的音量:“她病了吗?” 他的手杖立在身前,摇了摇头,道:“不过,至多也就是这个星期了。” “为什么?”她十分不解,又觉得自己的猜测过于荒谬:“是因为丈夫离世?”所以要选择极端的方式结束生命? 他将对方的故事转述与她知悉:“1950年初,婆婆与一少年相识,对她而言,是一眼定下终身,对少年而言,是见色起意,又怕手尾,所以从一开始,便是顶替着好友的名字与之相恋。” 她转过头,诧异地看向他,又听他继续道来:“好友万里远征,少年正好倦怠,一纸书信叫人送到婆婆手中,信中立誓,自己如若平安归来,一定大轿抬她进门。” 她又无言地转过目光,看着眼前的婆婆。 一辈子没面对过镜头几次的老人尽量使自己坐姿端正再端正些、身板挺直再挺直些,微笑自然再自然些。 而他们的对话未歇。 阮孑已经猜到了后来的故事走向,婆婆爱着的人,直到今天,应该也没出现过。 她不禁问:“那位远征少年呢?” “遗体归国时,通过dna比对,婆婆再见到那个名字时,已经是在烈士遗骸名单里。” “她去找过烈士墓了吗?没有照片吗?” 十方摇头:“有的只是那一个名字而已。” “那婆婆,等了一辈子的那个人呢?” “尚在人世,子孙满堂,早已忘了她是谁了。” 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一种酸涩漫上心尖,她又转头问他:“你没打算告诉她吗?为一个从始至终就错误的人献出生命,她愿意吗?” “我想,这件事实真相对婆婆来说远比死亡更可怕。自己耗费一生去等待的挚爱,宁愿他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也远远好过酒肉色徒!” 在阮孑这样每日与遗体打交道的人来说,生命,是最弥足珍贵的。 或许就像十方说的,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插手为宜。 可下一刻,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十方先生,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他神色不变:“费点心思,这事并不难查。” 两日后,婆婆死在了自家家中,死亡原因为碳中毒。 十方通知警察上门时,门窗从里面锁紧,撞烂了门,警方才得以进去。 他就站在门口,鼻间萦绕着呛人的一氧化碳,狭小的一居室里,婆婆穿着那套旗袍,安详地侧躺在床上,头发梳了一个低发髻,一丝不苟。 他的目光稍稍下移,落在那双干巴的瘦小的手,一封是遗书,一封是那人写给她的书信。 遗书内容言明了由他全权办理她的身后事,余下的存款、房子也无偿赠予。 警方通知殡仪馆时,来接她的人是阮孑,在门口跟十方打了照面,双方的神情很平静,盖因早有了心理准备。 殡葬仪式会在第二天举行,都是按照婆婆生前签署的那些程序。 怜她一个人孤零零了一生,十方擅自添了两对双胞胎纸糊,望转世前的那一段路程,她能热闹点。 阮孑将遗体推进消毒室,经由紫外线全身消毒,再用3的双氧水细细灭杀鼻腔、口腔、耳道的厌氧菌,同事阿琳正在用洁尔阴稀释剂等物负责她的表皮与头发。 她夹来棉球,塞入遗体的肛门与口,之后与阿琳一起将婆婆推入整容室。 两个人分站遗体脚边,将裤子套进各自的手臂,握住脚,一同用力将裤腰拉到婆婆的腰部…… 寿衣是十方选的,最好的绸缎面料,高盘领,中式嫁衣。 穿戴好服饰,阮孑为她化上定好的妆,最后与阿琳站在遗体前,郑重地鞠了一躬。 举行殡葬仪式时,棺椁前婆婆的遗照鲜艳而明媚,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妆容通透且红润,望着镜头的笑容温柔之中带着腼腆。 趁着吊唁厅内无人,十方走近前,将指头血和入朱砂中,以黄符包死书信,朱砂画符封禁,置入婆婆的舌头下方,再将一枚护身符贴身放在婆婆的心口——里头装的正是先前焚烧的八字黄纸灰烬。 做好这两项,他立手捻诀,敕以神咒:“上三十六天罡,下七十二地煞,留人门,绝鬼路。” 前一项,是给下一辈的婆婆指引,指引她区分开少年一类人;至于八字,有限信息与骨灰相融连成一脉,望下辈子二人能有缘碰上。 婆婆的家产在一星期后,以她的本名设立了一间山区小学,学校命名为——滕山坳西步村黄卫淑第一小学,字体出自鱼春山手写书法。 第三十二章 境地很尴尬 这日下班,阮孑坐在车上,车子还未启动,犹豫了一下,拨通十方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次就被人接起,她正要开口时,对方已先一步:“是阮小姐吗?” 她有些诧异,因为电话里是另一个男声:“噢,对,我找一下十方先生。” “先生正在工作,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结束,我再请他给你回个电话。” “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下次再联系也行,先不打搅你们工作了。”她收了线,原本打算问问人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的,现在只能一个人去了。 驱车回到城区,她找了一家冒菜馆,挑挑选选点了许多东西,上桌时满满一大盆,服务员也默认地拿了两套碗具。 阮孑又点了一瓶酸牛奶,夹了一些到小碗里,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正低头吃着,余光瞟见对面坐下来一个人,下意识抬头,一个男人面露微笑望着自己,长方脸,一头浓郁的黑发,相貌普通,阮孑甚而在那双略带肿胀的眼睛里看到浮现出来的满意。 满意? 满意什么? 她环望一圈,周围店不大,晚饭时分几乎满座,便当是拼桌,客套地回了个微笑,继续吃自己的。 “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饿了?”岂料对方开口了。 心中升起怪异,她问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男人笑:“对啊。” 她饿就饿,他不好意思什么? 以为是搭讪,不温不淡地扯了下嘴角,便不打算再理会了。 “原来你的条件真的像他们说的我以为是骗我的。”男人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 从话语中猜测到对方可能是认错人了,她一边从盘里夹藕片,一边说着:“先生,我觉得你是不是把我当做谁了,我不认识你的。” “没有啊。”他说得无辜且正经:“我都在前面看了好半天了,都认出你来了。” 吃着藕片,她淡声反问:“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你姓相。” “姓氏挺好的,”咽下食物,她继续:“不过你确实认错人了,我姓阮。” 闻言,男人拿起手机点几下,把屏幕转向她,笃定而认真地回答:“你看,照片上的人跟你是不是一样?” 她正吃着豆芽,点的是中辣的,目光刚一投到屏幕,便不自控地咳了起来。 照片中的女生长发飘飘,国字脸,杏眼,长得唇红齿白,但跟阮孑相貌是南辕北辙,甚而连头发长度都差了起码十厘米。 “来,快喝水。”对方忙将酸牛奶推到她手边。 阮孑没喝,脖子泛出轻红,声音半哑:“先生你瞎”下意识的话到了嘴边又换了对象:“你是觉得我瞎。” “不是啊,照片的人跟你就是长得一样啊。” “一样个屁。”她看穿对方的意图:“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种搭讪方式的。” “不是,我真”对方心急想要解释,但又好像词穷。 “你走,别耽误我吃饭。”她下逐客令,重新开吃。 “我也饿了。”说着,径自拿起筷子,筷子头下意识顶了一下桌面,然后就往盘里探去,大口吃起来。 看在眼里的阮孑夹菜的动作当即停止,脑补着擦过桌子的抹布在脏水里不知反复过了多少遍。 看向对方,她咬重语气:“先生,这是我点的东西、我付的钱。” “等下吃完饭,我带你去见介绍人,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他大口大口吸溜着各种杂菜,一点没被辣度影响:“饭钱我也会给你的,要是让女孩子结账,他们不得笑话死我!” 这人吃得甚是有滋味,几乎每一次夹食物前筷子头都会在嘴里嘬一遍,阮孑无语到想发笑。 男人又夹起一堆肥牛卷,一口气塞进嘴里。 她又看着对方咀嚼吞咽之后,直接用筷子将卡在后槽牙的牛肉剔掉,继续吃。 一幕幕下来令她近乎抓狂,实在忍受不了,霍地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出了大门,她走近座驾,岂料男人也追了出来,一座山似地横亘在她面前。 她站在人行道,他站在马路牙子,她比他高了一级五六公分的台阶,视线却是与他齐平的。 “你怎么走了?” “大哥,你放过我。” “你是不是对我哪里不满意啊?你说,我能改一定改,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沟通。” 阮孑勉力忍耐,嘴角拉出一个很表面的弧度:“先生,您别逼我言语不客气,行吗?”她说着,旋身要从另一边走。 男人着急想拦:“相小姐先别……哎握草……”他没留意到脚下有一个台阶,右脚尖踢上去,左脚尖绊到右脚跟,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还没走掉的阮孑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手却只从对方头上抓了个空,眨眼间便听得咚的一声,男人双膝狠狠磕到地砖,形成跪拜她的局面。 跟着低头,她错愕地望着眼前裎光瓦亮的脑袋,然后迟疑地转头,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被自己右手牢牢攥住的、一头、茂密、的假发。 低着头的男人疼得是龇牙咧嘴,又不想在美女跟前显得太过丢脸,抬起头时脸上神情故作洒脱:“我没事……”声音却在余光瞟见她手上黑绒绒的毛发后戛然而止。 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头顶一片清凉…… 陷入尴尬境地的不只有他,阮孑也想当事情没有发生过,极不自在地将假发套丢回主人的脑袋。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尊重人,左右手便翘起个兰花指,捏着假发的两边按照着记忆中对方刘海的分界线给摆正。 可无论她怎么弄,边边总会露出一部分,以至于反复多次后只能选择妥协。 这次不用她拒绝,男人一把抓下头顶的假发,抱着旁边的交通指示牌,颤巍巍地借力站起来,才往左边走出几步,意识到方向反了,又深一脚浅一脚地折回来。 经过阮孑身边时,看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瞧着对方走得有些吃力的背影,她十分抱歉地追加了一句:“那个先生,你知道的,我真不是有意的。” 第三十三章 危险横生 而马路的另一头,黑色suv停在那里许久,十方坐在后座,车窗降下,将对面发生的一幕全程都纳入眼底。 十二坐在主驾,回过头来看主子,一板正经,阐述一般地说道:“这位阮小姐真是有趣。” 倒是十方,远远看着她,笑了一笑:“是有趣。” 他拨通她的电话,隔一条马路见她从牛仔裤的口袋摸出手机,听筒很快传来她的声音,唤了他一声,洋洋盈耳。 “阮小姐,你找我?” “你忙完了?”她站在路边,没有第一时间回车上。 “嗯,不好意思,没有及时接到你的电话。” 她不甚在意:“人生在世,都是为了几两碎银子奔忙。”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声音和缓,像沙漏,平稳而有序。 “原本是想约你吃个饭的。” “那现在?” “现在我已经吃完了。”虽然并没多少东西是下到自己的肚子的。 眼神短暂从她身上离开,投注到不远处高耸的大厦顶,十方询问:“力帆今晚有一场舞台剧,阮小姐有兴趣吗?” 她抬头朝他刚才看过的方向看去:“力帆大厦?” 他嗯了一声:“方便吗?” “我就在附近,几点钟啊?” “8点半。” “那行,咱们力帆汇合?” “还有一个半小时,我还没吃晚饭,阮小姐在附近的话,要不一起?” “好啊。”她大方答应:“你把店名发给我,我直接过去。” “好,那就先这样了。” 他收了线,将一家西餐厅分享给她,之后把手机递给十二:“帮我买两张票。” “好的,先生。” 避免要她多等,十方先一步到达力帆大厦的停车场,交代十二:“今日的事忙完了,晚上回去我自行打车。” 走至电梯前,阮孑的车正好停在他那一区,他不经意看过去时,隔着半透明的车窗隐约看清她的轮廓。 熄了引擎的人拉下镜子开始化妆,从素颜霜到腮红,从眼影到高光,不遗漏脸上的每一个角。 阮孑化妆的技术属实高超,全妆用时不过分钟,最后画口红,两只一同使用,叠加出丰富的颜色,又用棉签把唇形勾勒得显眼,再整理头发。 最后拉开车门,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昂贵怡人的香水在空气中挤压两下,转了一个圈,让香气吸附到自己的发丝与衣服,大功告成。 拿上手机关上车门寻找电梯的那一瞬间,阮孑看到了十数米外,那位站在电梯间微笑注视自己的儒雅男人。 “……………” “……………” “……………” 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在空气中和香水味一起蔓延。 一不做二不休,她扭动腰肢上前去:“这么巧啊,十方先生。” “不巧,我已经错过两台电梯了。” “那麻烦您给验收验收成果。”她干脆脸皮厚到底,把一侧头发往后一拨,露出修长流畅的颈部线条,踮脚凑近他:“如何,这个香水您喜欢吗?” 若有似无的香气钻入鼻尖,像阵雨冲刷过后的森林,花与草融在一起,鼻息间尽是高级的洁净。 耳根子一热,他忽地后退半步,手杖敲在平滑的地面,那错乱的声音也泄露了主人的情绪。 阮孑似笑非笑地注视对方。 避开其视线,十方略带局促道:“阮小姐,冒犯了。” “冒犯什么?”她得寸进尺:“论冒犯,不该是我冒犯了你吗?” 电梯‘叮’的一声又来到,有几人从里头走出,解了十方此刻的困境,等人尽数出来,他才朝阮孑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人讲话不仅是一副古人的腔调,性子也学着百八十年前的人那样保守。 她含笑步进去,前一刻的尴尬成功转移给了对方。 阮孑没穿高跟鞋,上半身是一件雪纺面料的休闲衬衫,领子开了两个扣,细长的颈项连着锁骨往下延伸,下身一条修身服帖的牛仔裤,腰臀与长腿曲线一览无遗,简洁当中衍生几分性感。 虽然不算很正式的装束,但起码都是上得了档次的牌子,所以进入西餐厅时,侍者并没拦她。 二人点了餐,她要了一份沙拉和玉米浓汤,十方要了一份牛排跟芝士焗虾。 饭毕,一同坐上电梯前往位于顶楼的演出厅。 这大厦共9层,结合了餐饮服饰、生活超市跟娱乐,后者则都集中在顶楼。 演出厅分上下两层,呈半圆形环绕舞台,红色折叠椅,前后座位靠得有些近,暖白led灯,照得演出厅明亮璀璨。 他在前面领路,寻到了位置,稍稍倾身替她将椅子扳下,阮孑道了声谢,一边坐下来,在他也准备入座之际,也很体贴地帮忙把椅子压下。 他的手杖斜立在彼此之间,她好奇,问了一嘴:“我可不可以看一下?” 主人便大方拿起来递过去。 手杖触手生凉,阮孑以为就是抛过光的棍子的触感,摸在手里,却更像是很厚重的玉。 他们在首层,隔着遥远的距离,头顶上的灯光也能在杖身折射出流光,给人一种原是它本身发出的光芒的错觉。 她摸到凤头,喙如鸡,颌如燕,眼睛暗红幽黑,呈半透明色,珠身内暗红色似丝线的东西斑驳缠绕。 “这是什么做的?” 十方答:“就是普通的珠子。” 音箱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她小心地将手杖放回原位,借扶手固定好。 主持人大概介绍了三两分钟便下台,舞台中降下阔大的幕布,演出正式开始。 伴随着诙谐的背景音乐,‘演员’在幕布后出场,影子却奇形怪状,高大到吓人。 稍稍侧头,十方压低声线解释:“这是一出提线木偶剧,古称悬丝傀儡,今晚演的是《猪八戒背媳妇》,把盏挥扇,妙趣横生,很考验演员的功底。” 阮孑起初只以为是常见的现代舞台剧,现下一听,多少有些惊奇:“我还是第一次看。” “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演出时长共两个小时,临近结束时,欢快的背景音乐声中,陡地掺杂进刺耳的警报声。 幕布后的木偶停止了动作,场内的观众纷纷环顾四周,有人率先意识到情况,大喊了一声:“这是着火了!” 第三十五章 熊熊烈火2 “十方,快起来。”她声音颤不成形,一边咳嗽一边架着他送进演出厅,又伏低身子折回去取他的手杖。 她把演出厅大门都关紧,将他搀扶到靠近窗户的椅子坐下。 两人都吸入太多浓烟,靠着顽强的意志支撑着。 阮孑一边流泪一边在偌大的厅里搜寻水源,可地上七零八落的矿泉水瓶尽数都是空的。 跌跌撞撞跑去后台,她翻箱倒柜,在一个放置灭火器的角落找到了一只防毒面罩。 她如获至宝,抱着它跟灭火器快步跑回他身边,急切地替他戴上,如此,才瘫痪一般跌坐在他身旁的椅子,喘息不止。 看向门外,缝隙之中火光跳跃,噼啪的燃烧声隔着门板断断续续传来,厚实的木门也坚持不了多久。 捂住口鼻,她环望四周,抓着椅子起身,企图在座椅之间找到一块遗漏的湿布。 连续找了几圈无果,阮孑不敢再浪费体力,她的呼吸也越来越孱弱,再这样下去,可能真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可怜她连恋爱都还没谈过,好不容易遇上个心动的,老天还要他俩做对苦命鸳鸯不成? 十方力法耗失,浓烟裹挟在肺腔,半睁开眼,将脸上防毒面罩扯下替她戴上。 阮孑串着粗气,别开脸推回去。 十方:“戴上。”说话气息不稳。 “你戴…”一扇大门被烧塌,门板跌落下来时,噼啪与轰隆声一道响起,让人惊了一跳。 阮孑转头望去,火花飞溅,烈火浓烟紧随着滚滚而来。 他们坐得远,一时半会烧不到。 这么分神间,十方已将面罩重新替她戴好,并强硬地扣下一侧的开关。 “你别……”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睛,几根血丝勾勾绕绕纠缠其中:“你放宽心,你我都不会死在这。”话毕,扳过她的脸,将另一侧开关扣死。 “你刚刚吐血了……” 绵密的眼睫覆下,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前的一片殷红,语气抱歉:“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最后一重保护也已燃烧殆尽,火舌从两扇门中肆无忌惮地喷涌,吞噬掉在地上绑了一半的幕布、座椅。 看了一眼就要烧来的大火,她带着哭腔提醒他:“咱们都快死了。” 被浓烟呛得几声咳嗽,停罢,他虚弱苦笑:“真是对不住,不该约你看演出。” 火焰翻飞中,陡然传来轰鸣的螺旋桨声,他朝窗外看去,哑声说:“他们来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来到窗边往外看去,果真见两架直升机垂钓着水箱,一左一右实施灭火。 而楼下,消防车列出一支纵队,一个个鲜艳分明的消防员鱼贯衔耳涌入大门,升降梯正在往上摇来,正对窗户下,已设置好了充气垫。 ‘砰’地一声巨响,座椅炸向天花板,又燃烧着转瞬坠落,热浪烘得阮孑几近昏厥,她看向身旁的男人,声音发抖:“我们等不到他们上来了。” 他连声咳嗽,以手抵着窗沿支撑虚弱的身体,却镇定说着:“别怕。” “得罪了。”话毕,一手抱住她,忽地纵身一跃,两具身体从9楼直直坠下。 耳边风声凄厉哭嚎,阮孑瞳孔震惊放大,本能地将他攥紧,心脏失重到仿佛随时都会破膛而出! 底下传来被救者的尖叫,十方的手牢牢揽紧她的腰,掌心扣住她的后脑,身体飞快下坠。 阮孑惧怕地闭上眼的那一刻,被遗留在演出厅的手杖似受到主人召唤,紧随着飞窗而下,暗红双眼绽出一张半透明巨网,将二人裹进保护圈。 ‘砰’地一声,他背朝下砸到充气垫,箍紧她的手也随之一松,手杖掉到旁边,跟随他们一道陷进中心圈。 昏迷的两人被紧急送往医院,检查过后发现身体并无多大问题,只是吸入太多浓烟。 医生给开了清肺的药物,又叮嘱回去后多喝水多吃水果,观察半小时就出院了。 阮孑第二次醒来是在半夜,脑袋有些发晕,只依稀记得自己被十方跟他同事带上车,之后的事再都记不起来了,再醒来,就是自己房间。 房里开了落地灯,暖洋洋的一片,她皱眉回想,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家——这灯,也是自己留的? 喉咙干痒得难受,禁不住叫她咳嗽起来,声音才起没多久,紧闭的房门忽地响起叩门声,她一惊,慌忙掩嘴压住咳嗽。 门外敲门声也随之一停,似乎是想告诉当事人,是她幻听了。 她神色紧张,盯着房门,正要掀开被子,寂静空间里传来熟悉又温和的嗓音,带着关切叫着她的名字:“阮小姐。” 捏被子的手顿时一松,她短舒一口气。 门打开时,看见站立在门口的十方,阮孑的第一反应是对方的脸色为什么还是那样白,一趟医院之旅似乎对他并无多大效用。 对了,他吐过血的。 “出院时我昏昏沉沉,忘记查看你的情况,医生怎么说?你就不该跟我一起出院的。”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几句。 见她无事,十方也放下心来:“我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恢复了。” “医生帮你照过心肺吗?” “照过了,可能只是外力加上气血攻心,没伤到根本。” 他这说法真是半分说服力都没有,可阮孑又觉得对方也没道理诓骗她。 “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这人是放心不下自己,故而一直守在外头? “我家里有客房,你将就睡一晚。” “不碍事,我若是住在这里,对你名声总归是不大好的。” “你别老像个古人穿越来一样,现在这时代,男女同居也多得是。” 他正要说话,忽地偏过头,抬手虚拢抵在唇边咳嗽起来。 她一见状,又回想起今晚那恐怖的经历,皱起眉头满是担心。 半晌,他方停下,面色红了几分,清了清嗓对她说:“我先走了。” 他执意,阮孑不好强留:“那我送你。”说着就要回身去拿手机。 “十二在楼下等我,你只管放心。留步。” 她只好目送着他走到门口,临了不放心叮嘱:“如果不舒服,要去医院复查一下的。” 他回过身,颔首微笑:“回去休息。” 出了门的人却并未如自己所言般下楼,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另一头,拇指贴上指纹锁。 第三十六章 使招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阮孑上的都是晚班,早上六点换班。 她天天都会寻些话题跟十方聊天,并不多,一是怕打扰他工作,二是追人这档子事,她属实也没什么经验。 晚十点半,三三两两的同事坐在食堂里吃饭,阮孑照例跟阿琳一桌。 她一边喝汤,一边若有所思划拉着手机,又上又下。 阿琳见了:“你干嘛?等情人消息呢?” 阮孑瞥她一眼:“是情人我就不至于这么苦恼了。” “嘛呢?” “追人。” “哟,二十六七岁,情窦初开了?” “您能别损我吗?” “你苦恼什么呢? “我跟他见面也蛮有话题的,但是微信……啧……怎么说,一般几轮过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给我看看?”她放下筷子,把手向上摊开。 阮孑大方地把手机送上去,由着她看,自己低头吃两口饭。 阿琳划拉没几下,对话已经到了顶,她从上往下看,不时忍不住摇头戏笑:“你这要是个男的,真是无趣得让人一点都没有聊天的欲望。” “你给说说?”放下筷子,当事人预备虚心听教。 “几版页面,出现的最多就是:十方先生,吃饭了吗?十方先生,下班了?你先忙。” “唯一有点感情温度的,还是天气给你的灵感:十方先生,天气预报说明后天会降温,注意昼夜温差。” 她忍不住呵笑:“你俩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一个月不到。” “一个月了,你们还在先生长小姐短的?”这个不是重点,故而她继续下面的:“虽然对话不多,不过以我的经验,你这位十方先生对你,未必没有好感。” “我也有这个感觉。”这倒不是当事人自恋。 阿琳冲她挑挑眉:“怎么说?” “上次那场火灾,我以为我会被热浪跟大火烧死在那里,当时情况真是很紧急艰险,但他扑过来,用身体把我护住,他自己却一口鲜血吐出来!” “这么恐怖?”阿琳掩嘴:“舍命救人这事大多数只有咱们解放军啊人民警察才这么伟大,他一个普通人,怎么做到的?” “那你的怎么说?” “你是脑子缺根弦吗,自己聊天看不出来?” “我没看出什么信息来啊。” “你看啊,”她把屏幕对着当事人,有序地划拉:“他每次长时间不回复之后,都会跟你解释一句他刚才是忙去了,然后你发的每一条消息,不管有没有营养,他也都有回应,虽然看得出还蛮客气,但这不都是对你有利的迹象吗?” 经对方这么一分析,阮孑确实发现了这一信号。 “我能点进他朋友圈看看吗?” “你进,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估计是连朋友圈都没开通。” 阿琳不信邪,兀自点进去,当真是空空如也,免不了有些失望:“这年头还有人不开朋友圈的?” “你喜欢他什么啊?帅?有钱?有才华?” 阮孑答得很顺遂:“总感觉他很神秘,而且身上有一样现代人最缺的东西。” “什么?”阿琳好奇。 “儒雅。” “………现代人最缺的是钱!” “我又不缺那东西。” “啧。”她翻起白眼:“你能当个人吗?” 把手机还回去:“微信上聊再多都比不上见面来得更让感情升温,而且就你这聊法,长此下去我怕你把目标都劝退。” “那我多约约他?可是我也不太了解有什么约会场所啊。” “吃饭逛街看电影。” 阿琳从阮孑的一双眼神当中看出了一句话——我还以为你能给到多厉害的建议,看来也! “爱情本身就是俗气的了,你还指望搭建通道的砖瓦高雅到哪去?” “那我还不如去莲花码头喂喂海鸥鸽子、看看表演什么的。” “你玩完这些不用吃饭?” “吃饭看电影为辅。” 阿琳:“吃饭我就不说了,你就拿看电影为例,你挑一场评分最高的恐怖片,喷点淡雅些的香水,选择晚上看,看准时机制造点肢体接触,但不要往人家身上靠,就抓一下手臂,营造一种信任他,但又自爱的矜持感。” “过了恐怖点再自然地松开,周而复始三两次就够了,后面就不要再抓,自己捂眼睛抱爆米花桶,相信我,他要是对你有意思,就一定有所期待。” 阮孑一脸‘你这什么玩意儿’的表情看着她,但当事人教得正是兴头,没发现。 “结束了之后,但凡是个男人他都会主动送你回去?上车后你就假装系不上安全带,绅士点的都会帮你,你俩这么一靠近他送你回去的路上你们又有一段时间的独处。” “行不行啊你这招数?”她真的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啧……你有这脸这身材,别说使招儿了,就算弯腰捡个东西,人家都觉得你在勾引。” 早上6点,阮孑交班,消毒洗澡后回到家才过7点,想起同事的交代,给他编辑了两条留言: (十方先生,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饭吗?我请客,答谢你救了我一命。) 发完,简单洗了个脸闷头就睡。 7点48分,微信来了一条新消息,而她已在床上呼呼大睡去。 待得人醒来,已经是傍晚4点多。 朦朦胧胧记得约人吃饭一事,赶忙拿过手机确认。 (晚6点,阮小姐方便吗?) 她一看时间,匆忙回复:(那你看去哪里吃?) 发送完,立即手脚并用爬起来,噔噔瞪地出门进洗手间,不多会儿,传来淋浴的声响。 她抓紧时间冲了个澡,闻闻身上有没有什么异味,再从头到脚挑选衣服、搭配、化妆,期间确认吃饭地点是上次那家浙菜馆。 阮孑早上就下班时去奶奶那里吃了个早餐,如今是饥肠辘辘,等到达浙菜馆,那位老板像是有所感应,在门口一路将她迎上楼。 “十方先生到了吗?”她跟在身后问着。 “先生刚到,不过已经提前给过我电话,让我先把菜式准备好,只等您来就可以上了。” 一到二楼,发现他果然坐在第一次来的位置,听到声响,回头看来,撑着手杖起身迎她。 第三十七章 教训熊孩子 阮孑朝他微笑,露出十分洁白的皓齿,在对方的注视下坐到对面去。 老板:“那两位稍等,我下去传菜。” 十方:“有劳。” 二楼还有两桌客人,一桌商务人士,一桌像是家庭聚餐,男女老少都有,楼下则已经坐满了。 菜很快悉数上桌,一汤两菜,正好够两人吃,不至于浪费。 阮孑实在是饿,前期几乎都在吃,十方给她盛上一碗汤搁置在旁边摊凉,再经半碗汤下肚,她才觉得力气渐渐复苏。 十方用餐向来很是有序,或者说他做什么都是有序的,这端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菜,余光扫见一只气球飞到她脑侧,伸手一挡,气球往边上轻轻飘去,下一秒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用筷子追着继续满场掂。 阮孑也抬头瞧见了,两个人并未多作在意。 肚子填饱了一半,她有了闲心聊天:“晚上你还有其他事吗?” 十方摇头。 “那要不要去看电影,听我朋友说有部恐怖片正在上映,特效很逼真。” “好的。” 她笑,给他布了一道自己喜欢的菜:“这个好吃,你尝尝。” 很稀疏平常的一个行为,十方的反应却有些异样。 “怎么了?”其实很微末的一个眼神变化,可阮孑察觉到了,担心对方是有洁癖,语气便夹了几分抱歉。 “不习惯别人给你夹菜?” 他语气含笑,并没有阮孑以为的不悦:“这把年纪了,确实已经过了被别人照顾的阶段。” 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你这说的像是好几十岁了一样。” 他默而不语,执起着,把她夹来的菜吃了。 同楼层的越来越吵,都是来自家庭聚餐那一桌,大人们酒肉穿肠聊得忘我,年轻的两个小孩低头玩游戏,砍击声、背景音跟吵嚷声此消彼长。 ------------上啊!你趴那祷告呢? ------------快快快掩护我,没血了。 -------------d你能不能别单枪匹马去伏击,集中火力推塔啊。 -------------4号你t会玩不会,打半天搁这儿练字呢? 阮孑这桌跟商务那桌免不了几番侧目,眉眼里都是不认同。 无人看管的小孩玩腻了气球,从自己书包里掏出玩具枪,对着四周胡乱扫射,嘴里‘biubiubiu’地拟音。 她正喝着汤,胳膊被弹了一下,子弹滚到桌面后,阮孑拿起来捏了捏,虽然是泡沫做的,但打在身上,还是有痒意。 侧目,十方看向那小孩。 抬头瞧见始作俑者还在那瞄壁壶上的绿植,阮孑抬声:“哎,小孩。” 小孩闻声望过来,声音脆亮又自来熟:“你叫我?” “你再打一枪,我把你手里那东西扔锅里煮了,信不信?” “略略略~~~”很显然,她非但不信,还嚣张地冲她吐舌头,并有模有样地眯起一只眼将枪头瞄准她,按下扳机…… 子弹朝她的脸上飞来,隔空探来一只手挡在她面部十公分远,子弹打在他的手掌心,紧随着掉到桌面。 被护着的阮孑近在咫尺看清他的手背,每一根手指都修长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暗青色血管浮动,无声诉说着男性独有的力量。 视线被遮挡,以至于她没看到他清澈的眼底掠过的一丝不悦,掉在桌上的子弹也似长了眼,咻一声飞向肇事人,稳准狠地打在拿枪的手背上。 小孩吃痛松手,玩具枪抛出一个弧度,又紧接着撞到其中一名玩游戏到脏话连篇的年轻人的手机上,手机脱了手,扑通一声掉进了汤里。 “奶奶,疼~哇~”小孩捂着手背哇哇哭起来。 “靠,我的手机~”傻眼的年轻人反应过来,蹭地站起来把手伸进汤里去捞。 孩子哭,年轻人抓狂,一时间是鸡飞狗跳。 老板像是得到感应般,上楼来径自朝那桌走去,客气道:“不好意思,几位打扰到我的客人了,这桌免单,欢迎下次再光临。”话语简洁干净,一壁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桌子人不敢置信:“你这是赶我们走?” 老板还是那一个姿势。 “好啊,这是仗着店大欺客呢。” “像你这么做生意的,我祝你这店早日关门大吉!” “咱们走,什么破玩意儿。” 一桌子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乱哄哄地愤然离席,商务那桌的人瞧见了,互相对视一眼,彼此一笑,继续谈事。 把人目送走,老板走到商务桌,微微欠身:“实在不好意思,希望没有让诸位不快。” 几人摆摆手,纷说不打紧。 道完歉,他又走至十方一桌前停下,一样地欠身:“打扰到两位用餐,今晚的费用就免了。” 阮孑倒不大在意:“那倒不用,那桌您已损失不小了,一点小事不至于。” 老板看了十方一眼,见后者并没发话,颔首下楼了。 饭至中途,十方跟她说声‘解手’,持着手杖下楼,阮孑一人在席位上疑惑蹙眉,兀自戏笑:“解手?还真像上世纪的。” 手杖发出沉闷的声响,所经之处,一楼的客人无不侧目,大家并无恶意,只多望了两眼,从手杖到脚,再从脚上移到面容,见一身得体装扮,身上气度不凡,心中只暗道可惜了这么一位青年才俊。 十方并非没有留意到众人的打量,只向来不介意,目不斜视地穿过客桌,进入洗手间洗了下手,再抬首时老板已等在一旁,并为其送上擦手巾。 “有劳。”他接过,仔细擦净手:“那一桌的花费发给我,理应由我出。” “先生折煞我了,别说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钱,就算您要了这馆子,只管开口说一声便是。” “一码归一码。”将擦手巾还给对方:“待会我朋友结账时,你只让她结三分之一就行,剩下的我一道发给你。” “好的,先生。”老板也不敢再推诿。 从浙菜馆出来时,阮孑看着那账单金额叹道:“你跟这位老板交情还真是不浅,来这吃饭只用出个材料费,我自己都不好意思。” 十方:“人家盛情,不好拂。” 阮孑莞尔。 第三十八章 恐怖电影 因电影院就在马路对面,故而阮孑并未驾车,两人相携走过斑马线,影子被路灯拉长在路面,一个肩膀挺括,身形挺拔,就显得另一个十分娇小,玲珑可爱。 留意到前面的暗影,阮孑悄悄靠近些,半边脑袋与他重叠,就像是枕在他了的肩膀上。 小伎俩得逞,她暗暗抿唇偷笑,心里陡生几分甜蜜。 二人来到电影院,排队入场的人并不在少数,且大多都是情侣,可见这部影片确实反响不错。 十方环望一圈,见大多男孩女孩手里都抱着饮料爆米花,再一看身旁的人,空空如也。 遂和声问:“要吃那些吗?” 循目看去,那一桶桶的爆米花跃入眸中,脑海闪过阿琳的叮嘱,她便点了点头。 “饮料要温的还是冰的?” “温的。” “你先进去。”他给了她的票,折回大厅购买了一桶爆米花,再挑了一杯温的柚子茶。 检票进去时,发现她就在拐角处等着。 他一只手拿着爆米花,底下还提了杯饮料,另一只手撑着手杖,阮孑很自然地伸手接过来,捡一颗爆米花尝了尝。 二人相携入场,开片在即,影厅里灯光已经暗了下来,阮孑在前面走,找到自己那行,一边低声说着不好意思,一边从逼仄的过道里过。 因不放心他,故而总不时回头注意他脚下,这么一疏忽,踢到了前面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一名男观众,一下失重就往前栽去…… 亏得身后的十方手脚利落,长臂忙一捞,握住她的胳膊往自己身前带。 她的后背轻轻撞上他的胸膛,硬挺又充满力量。 短吁一口气,她听到身后富有安抚的低嘱:“当心些。” “不好意思。”她冲被撞到的男观众致歉,矮下身捡起掉落的爆米花,这才来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十方接了她的饮料,把袋子取出来放到她手边,让她将脏了的爆米花归置到袋子里去,再从西装口袋里取了一片消毒湿巾撕开一个口,示意给她。 “谢谢。”阮孑擦净手,影片也开始。 开头十几秒便是高能场面,惊悚的背景音加上赫然出现在沟渠里的腐烂人头,明明皮肉不剩多少,却冲着镜头缓缓地咧开嘴笑。 阮孑就插了个吸管,周遭尖叫声已经默契地响了个彻底,跟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一同把她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她目之所及,坐在前面的几个女生早窝进男友怀里寻求庇护,独她捏着吸管暗自懊恼。 转念一想,这才开头,后面吓人的机会多得是,不急这一刻。 “阮小姐会怕吗?” 声音自边上传来,特意压低,传到阮孑鼓膜里,莫名使她多了种难言的躁动。 她下意识就想回:“我从事这……”话到一半,忙止了口,自然地转了话锋:“女孩子嘛,很多都是怕的。” 他轻笑:“我以为阮小姐是不怕这些的。” “我就算是个守墓员,那也是个女孩子。”她不满嘟囔。 恐怖开头之后,接下来的十分钟都只是十分平静地在铺叙剧情,吃着爆米花、喝着果茶的人心不在焉地等待下一场惊悚场面。 直到影片里天一黑,软萌的女主拉上同伴战战兢兢地去公共厕所如厕。 来了来了! 她顿时聚精会神,空出挨着他那边的右手,就等一击而中。 ‘嗙’地一声,巨大的音效与荧幕里的尖叫双管齐下,将胆小的观影者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扑到男伴的怀里,后者纷纷搂住,或拍拍肩或摸摸头。 唯有阮孑失了准头,手蠢蠢欲动地刚要伸过去,就看清了荧幕里令人惊恐的东西。 那掉下来的就是根枯木,开篇腐烂人头她都没反应,现下要是被块木头吓,她自己都说不过去。 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收了回来,前后左右那一句句“没事,就是块木头”,“别怕别怕,胆子这么小还爱看恐怖片”,“过去了”诸如之类的安慰时不时传来,让她越发是画饼充饥一般。 一直等啊等啊,看了看时间,8点半开始的片子,现在已经9点半了,时长过半,她一次都没抓到过。 她懊恼得紧。 这法子果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看着前排那一对对粘在一起的情侣,只有她满腔不满地一口一口塞着爆米花。 再看自己身边那人,盯着屏幕看得倒是聚精会神。 恐怖背景音效再起,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声温柔的提醒:“快来了快来了,怕就把眼睛闭上。” 松开爆米花,她掸了掸手上的碎屑,预备最后再尝试一次。 音效越瘆人,女主越往老巷深处走,阮孑眼睛就盯得越紧,手也紧张地往扶手那边偏移,颇有几分枕戈待旦的架势。 随着恐怖歌谣响起,一只手从墙上的影子变为实体攥住女主的脚踝一拖时,影厅里尖叫声连连,阮孑这次把握住了机会,啪嗒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视线牢牢地盯紧屏幕不移。 十方先是看她,见她抿紧了唇,复垂下眼睫望向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细小手掌。 许是太过害怕,她的力道并不小,袖口被抓出褶皱,连腕骨都隐隐生疼。 “你看看那些女孩,真害怕还是假害怕只有她们自己心里知道,要真不敢看,就别浪费那个钱,进来了又做出这种样子,也只有你们这些没经过事的毛孩才会被骗。” 这声音就来自阮孑隔壁的大婶,旁边坐着她穿校服的儿子,看个电影也被做人生教导。 这话戳中了阮孑,那缕得逞的小开心跟紧张被打击得七零八落,正悻悻然又心虚地松开他的手,默默地往回收。 前面有一两个女生也同她一般,默默地把靠在男友肩膀上的脑袋移开,端正坐姿。 其中一名男生回过头,看了那位大神一眼,那眼神表达了一句话,说的是明明白白——就你嘴能叭叭! 阮孑偷偷拿余光瞄身旁的人,后者目不斜视地看着电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再往后,无论画面有多骇人,她都没敢再装腔作势进一步了。 记不得后面高能场面出现第三次或第四次之时时,隔壁的人稍稍抬起胳膊,从扶手上面越过,将手腕送到她的手边。 第三十九章 惩恶1 阮孑垂下眸,心中有些意外,略有迟疑地伸手轻轻攥住他的袖管,拿余光打量他,看他没反应,然后手指长了脚似的往上爬,得寸进尺地抓住腕骨。 注意力重新投放到荧幕,她抿着唇,压下嘴角那抹窃笑。 大约十点半时,电影结束,胆小的人惊出一身汗,灯光啪嗒一声悉数大亮,照清一张张或惊魂未定,或嬉嬉笑笑的面容。 观众相继起身离场,只有阮孑还坐着,那只抓着他的手始终没放,任它掌心沁了汗。 看着前后左右的位置空了大半,她心中只遗憾地叹:欢快的夜晚总是稍纵即逝。 等清洁人员各排清理垃圾时,十方才缓声叫她:“阮小姐?” 他只以为她是没缓过劲来,所以也十分耐心地等人都散去。 “走。”她略有些食髓知味地松开他的手,拿起东西起身。 二人原路返回浙菜馆取车,一路闲聊。 阮孑问:“你住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闻言,他面上掠过些笑意,并未说话。 “你笑什么?”她也糊里糊涂地跟着笑问。 “虽说我行动不便,但阮小姐到底还是女孩子,让你相送,这说不过去。”话落说道:“十二已经来接我了。” 话一入耳,她顿时一阵失望,脸上却还不能表现出来。 “这位十二不是你的同事,是私人助理才对。” “用你们的话来说,也相差无几。” “我们的话?”她疑惑,我们的话是什么话。 三几分钟到了菜馆的露天停车场,阮孑果见先前见过的男人已停在suv前等待,见着他们,迎上来:“先生,阮小姐。” 还是那样子的客气尊敬,让阮孑有种魂穿世家大户的错觉。 她也礼貌地回以颔首。 十方将她送上车,亲自开了车门,细心叮嘱:“夜里视距短,慢点开。” “你们也是。” 坐在车里,她看着十二替他开了后座,他弯腰上车。 低头看看安全带,她摇头叹息一声,认命地系上,发动红旗率先离去。 红旗驶出一两公里,车速并不快,也不知是不是听了他的话,而那辆suv在后面跟上,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却不超越。 一直看着她的车驶进公寓停车场,后座上的人方才出声:“过去。” suv穿过公寓,在前面左拐,渐渐远去。 黑色座驾在夜里低调驶入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弃危房群,在破旧的小道上七拐八拐后,停车熄火。 一幢幢危房的尽头,独有一处亮着微弱的灯光。 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在派放书包,中等身材,小圆脸,浓眉小眼睛,肚子滚圆,憨态可掬。 书包是统一式样,但颜色不一,男为黑,女为粉,而男子身前站着两横排学生,第一排男,第二排女,清一色某中学校服。 众人耷拉肩膀,面上无一不是怯懦与顾忌。 “老规矩,明天早上入了关之后,书包里面的东西,除了衣服外,所有的都倒在送达地准备好的空箱子里。”男子说话的神态语气冰冷严肃,与其憨厚形成十分违和的分裂感。 “之后往衮南街方向走一公里,会有人安置你们、给你们发放零食玩具,当天晚上7点前再过关回来,各自分开回学校。” “过关口时,该嬉笑打闹就嬉笑打闹,该聊天的聊天,不要出现现在这副嘴脸,听明白了吗?” 学生们纷纷嗫喏回应:“明白了。” “要是被抓到,怎么说?”男子锐利目光在一张张稚嫩面孔上巡过,最后指着其中一名男生:“你来回答。” “经过玛华巷的时候在一个流动小贩上买的。” 第二排,有个女生哆哆嗦嗦地举起手。 男子问:“什么问题?” “校…校长,我做完这次,可…可不可以…不做了。” 闻言,他脸上的神情并没发生多大变化,只瞥了面前两个男生一眼,二人当即害怕地往两边让开位置。 校长提步,从缝隙中间走到女生面前,背着手忽而和颜悦色地问:“我刚刚听得不太清楚,孩子,你再跟老师说一遍。” 她低着头,抱着粉色书包,腿都在打战。 “没事,你再说一遍。” 她只好咬着牙关再重复:“我…我不不不不敢做……” 岂料话没说完,‘嗙’地被一记响亮耳光打碎。 他用手机背面狠狠扇过稚嫩的一张脸蛋,女孩应声倒地,下一刻被踩住手背用力地碾压。 孩子疼得冷汗涔涔,哆嗦着唇连声求饶:“我错了,我不敢了,校长我不敢了……” 旁边的同学想帮不能帮,想扶不敢扶,只缩着肩膀不敢动。 抬起脚,校长旋身回到原位,目光一扫:“你们自己什么身份、德行,自己心里应该明镜一样,全校大考小考排名最末的总有你们的名字,想毕业,就安安分分地做好分内事。” 这威胁声落,没有一个人再反抗,他脸上拂过满意神色:“把东西带好,上车。” 然后自己率先走向门口,这废旧的四面都是断墙,头顶上的天花板也破烂得露出钢筋,既荒凉也不具什么隔音效果,所以当他跨出几步,便听到了前方传来的一阵异响。 脚步一停,后面正欲跟上的学生们也都一同止步。 校长眯眼聆听,那声音从远至近,越发清晰,‘笃、笃、笃’,像人的脚步,又像是物品敲击地面发出的声响。 那声音穿破屋外昏淡的光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校长视线先扫过站在前头的男人,再落到一步之遥的另一个瘦小随从,一脸警惕:“你们什么人?” 十方西装革履,单手抵着手杖,凤首之上,指头骨节分明洁净修长,皮鞋因走过破旧的土路而沾了尘污,却半分不影响其雅气。 他望定对方,礼貌地告知来意:“有人请我来清理一下垃圾。” 一个瘦小,一个残废,成不了什么威胁。 这般想着,校长底气再度归拢,讥诮地冷笑一声:“不管谁请的你,只怕你们两个今天不留一层皮下来,是回不去了。” 他一个响指,断墙外凌乱脚步忽然纷沓而来,从另一个方向涌进屋内,将十方二人团团围住。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造谣 葡萄:“我一个人干喝多没意思,这都有司机了,陪我喝点。” 拗不过的阮孑只好陪着一道喝了。 对面的阿季注视这两人,脸上蓄着淡而友善的笑意。 晚上10点,酒足饭饱的三人终于散场,葡萄贪杯,喝得有些醉,阮孑微醺,脸上泛出点点桃花,理智还在。 因担心葡萄一个人睡,所以最后干脆将她带回家。 两个女孩坐后座,阿季开着座驾相送,时不时透过内视镜看一眼:“要是想吐告诉我一声,我靠边停车。” 靠着座椅闭目养神的葡萄听了这话,还有回击的力气:“你是怕我吐你车上。” “你知道就好,可千万忍着。” 引得阮孑笑了一笑。 他的眼神透过镜面顺势落在她脸上,随口问道:“阮小姐跟家里人一起住吗?” 毕竟第二次见面,处于安全,当事人想说是的,哪料身边的女人嘴比脑子快:“她那个性格,家里人也不愿意跟她住了。” “我什么性格?”她反问。 睁开眼来,葡萄醉眼迷离,说话也比往常要慢上一些,瞧着添了几分女人味:“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又道:“也就我大方包容肯跟你做朋友。” “你说反了?”阮孑反唇相讥:“要不是我善解人意宽宏大量,哪里会要你做我的朋友。” 阿季在前头笑,笑声刚好让两个女孩听到,醉醺醺的葡萄便问道:“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您二位的战火就别波及我这个旁观者了。” 她打了个呵欠,眼睛也没睁,昏昏沉沉的不再说话了。 车内无人说话,一时间陷入短暂沉默。 未几,雷克萨斯一个拐弯,导致朦胧睡去的葡萄歪歪斜斜地倒下,脑袋一下枕到阮孑的肩上。 她看也没看一眼,抬手按住对方的脑袋防止下坠。 前头的阿季看向内视镜:“阮小姐在哪里高就?” “市殡仪馆。” “难怪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他笑,没有再深问。 听到这话的阮孑只当对方是客套。 到达《堇色公寓》是10点过半,阿季帮着一起把醉醺醺的人扶下车:“我送你们上去。” 阮孑勉力搀扶着:“没事,她还走得动。” “大晚上毕竟有些不安全。”他眉心有些忧虑。 “都到家楼下了,你快回去,谢谢你送我们回来,还蹭了你一餐。” “客气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那我们就先上楼了。” “真的不用我送上去?” “不用,你慢走。”话说完,扶着葡萄转身进入大堂。 说实话扶着个喝醉的人十分吃力,阮孑一路是硬撑着的,走到一半发现是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你别把重量全压我身上啊,不知道自己两百多斤吗?” “你才两百多斤。”闭着眼睛脚步虚浮的人迷迷糊糊地怼回去。 “也不知道你真醉还假醉。” 大堂外的阿季还没有离开,直到看着对方进入电梯,看不见身影了,又在车上待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这栋大楼,这才发动引擎。 进屋的阮孑一把灯打开,无聊至极的鹦鹉立马叽叽喳喳的叫起来。 当看清主人拖着个女人回家时,目光便没再移开过,一路看着主人从客厅将人拉回房。 阮孑好不容易把人扔在床上安顿好,外头又响起叩门声。 她气喘吁吁地走出去,听到鹦鹉叫嚷:“这个女人为什么老喝醉?” 脚下不停,她一边走向大门一边回怼:“跟你一样,就一张嘴厉害。” 瞥了她一眼,这鸟儿不作声。 透过猫眼,她惊奇地发现门外赫然站着自己的老妈与大婶。 拉开门,脸上的诧异未消:“这个点您二老过来干什么?” 这两位大神搡开她径自进屋来,看了那只鹦鹉一眼,一同在沙发落座,一同又双手环胸。 两个人异口同声:“过来。” 后面跟进来的阮孑一见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忽然内心就有点发虚,磨磨蹭蹭地踱过去,正要坐下,阮妈一记命令甩过来:“站着说话。” 叫她不得已又站直身。 “听说你到处跟人说阿衍喜欢男人。” 问话的是大婶,最后一个字落下,阮孑的内心立马又惊又疑惑,分贝降下,心虚地回答:“也没有到处。” 阮妈:“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大婶:“不喜欢人就不喜欢人,还给人扣那么一顶帽子?” “我没……” 阮妈:“你没说这话?” 阮孑:“说…说倒是说了。” 大婶:“你可真能耐,自己有主还把别人的后路堵死了。” “没有,您二老误会了误会了,我当初说那些话不是那个意思。”妈呀,这怎么传出去的? 阮妈:“你不是那个意思是几个意思?我们一家子脸都被你丢尽了,有你这么损的人吗?” 笼中的鹦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谁说话便转到谁脸上,看戏看得是聚精会神。 “我能问问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吗?” “人家阿衍跟他爸妈说了,他爸妈跟我们说的。” “那康衍是怎么知道的?” “你要不说这话人家怎么会知道?还有脸追问,我这么薄的脸皮怎么会生出你这么厚脸皮的人,猪皮烫一层还能刮下毛来,你是半点不受影响。” 阮孑:“………………………”您也不大薄。 为防继续炮轰,她还是早点低头的好:“我知错了。” 大婶:“你跟我们说有什么用?” “那我总不能上门去跟当事人道歉,很丢脸的。”她造的谣,多丢人! “你也知道丢脸啊?” 阮妈:“懒得搭理你,找个时间带上水果去给人道歉。” 两个一起放下手,又一起站起身,又一起剐了她一眼,一起出门去了。 直到两位母老虎走了阮孑才坐下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性。 不多会儿,站起来,她哒哒哒地走向门口,从猫眼看了看走廊,确定这两尊大神进了电梯后才开门。 小碎步过去敲响对象的门,她等了一会儿,正要再敲,门先开了。 刚洗完澡的十方睡衣还没来得及穿上便听到屋外稍显急促的叩门声,以至于直接套了件浴袍就出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好色 阮孑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男朋友干净白嫩的脸上,看他脸上还挂着水珠,碎发湿濡一片,目光再一移,从袒露的脖颈滑到衣领处,隐约可见高耸度恰到好处的精壮胸肌。 盯得眼睛发直,她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刚回来?”清澈的眸眼在她身上略一扫过,见她还穿着常服。 声音拉回了她的神志,让她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 她径直进屋去,十方在后头将门关上,后脚跟着她来到客厅。 “刚刚我妈跟大婶来了一下。”她开门见山。 他等着她下文。 “那个,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康衍,就是家里给我介绍的那位……喜欢男人吗?” “嗯,怎么……”他的话戛然而止,反应过来了什么,平静的面上立刻掠过一缕担忧:“我给你添麻烦了?” “真是你说的?” “下午回来时碰见他了,在楼下。” 果然………………… 阮孑无语凝噎。 “你们家里人都知道了他喜欢男人的事?” “啊……是。”她心虚。 “我只跟他本人说过,怎么连你家人都知晓了?” “可能是他受到太大打击,自己说出来的……是的,我估计……”她打着哈哈。 “所以你家里人上门是来怪责你吗?”他属实很抱歉。 “倒也不是。”她总不能说是,人家都说找的是同妻,家里人还怪她,傻子都生疑了。 “我就是来问问你,以为谁传出去的呢。”她又打着马虎眼蒙混过去:“那我先过去了。” 但十方将她手腕拉住,端详面容片刻,又稍稍低头靠近嗅了嗅,缓声问:“你喝酒了?” 在他俯身低头那一瞬,阮孑可以清楚地透过交叠的浴袍领口看进对方的胸膛,然后视线一路蔓延到腹部,格楞格楞地挂着好几块腹肌。 她再想往下看,但被腰带扎住,什么也看不到了。 鬼使神差地,又咽了一口口水:“喝…喝了一点。” 抬起手,她在她额上探了探体温,继而又摸了摸脸。 感受着他掌心带着凉凉的温度,阮孑又不想走了。 “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冲杯蜂蜜水。”他旋身去向厨房。 身后的人屁颠屁颠跟过去,看着对方在那里取蜂蜜、倒水、兑凉白开,很尊崇内心的邪念,靠近他从后面一把抱住。 冲蜂蜜水的人小吓了一跳,手上动作晃了一晃,复又继续,含笑问道:“醉了?” “醉了能不回家吗?”她无赖似地发问,脸颊贴住他的脊背。 “不能。” “小气。”闻言,她不满嘟囔。 将蜂蜜水搅拌好,十方单手将抱住自己腰身的手拉开,转身面向她:“温的。” 她仰起头:“你喂我。” 倒没拒绝,他径直将水送到她嘴边。 略微低头,阮孑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一双手还抱住他不撒开。 用指腹擦去对方嘴角的水渍,他随手将杯子放下,摸了摸女友的小脑袋:“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跟伯母解释一下。” “不用,我今晚已经解释清楚了。”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朋友葡萄还在我家呢,先走了。” 翌日,阮孑在老妈的耳提面命下,不得不约了康衍出来郑重道歉。 两个人坐在咖啡馆里面面相觑,准确地来说,是康衍觑她,后者一直在试图躲避视线交错。 “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对,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拒绝的理由千万种,令我想不通的是,你是出于什么想法给我扣上这这么一顶帽子。” 她清了清嗓,破有些心虚地说:“我不把你塑造成这个样子,可能今天我跟我家那位都还不是男女朋友。” “??????敢情是借我的道德来过桥?” “我没想过你会知道的。” “所以在背后就可以造谣?” “这不是无奈之举嘛……”阮孑没好意思看对方。 “那你是真无奈啊!” “大不了下次你要是有事要帮忙,叫我一声。” “所以你费尽千辛万苦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 “那可不是嘛。” “我真想不通,他到底哪点让你这么着迷。” “打住啊,再聊下去你的话我就不爱听了。” “你的话我也并没有爱听到哪里去。”复又继续:“现在是我的名誉受损。” 闻言,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自己听到也就听到了,谁叫非得跟长辈说。” 下一刻又道:“就当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还给你。” 康衍也深知自己追求不到面前这位了,无奈是有的,还夹杂不甘。 度过了三个月实习期的从是因勤奋好学,领导仝茹便给了她一个不错的岗位跟一份不错的工资,似乎要将她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 烤肉店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后来干脆连旁边的店铺也盘了下来打通,而这一切,从沿父母都归功于是从是带来的福气,每每拉着她诸多夸奖,可当事人并没有半分被夸奖的欢愉,但每次都要端出一张温顺笑脸来应对。 对于父母亲的迷信,从沿则保持一贯的懒得搭理且嗤之以鼻的态度。 这日晚7点,从是到了家,简单做了些面解决晚餐,照例在沙发等着丈夫归来。 一直到夜深了,忙碌的人才回到家中,匍一开门,客厅里照例发出一圈黯淡的光圈,他没开灯,换了拖鞋进屋,果然瞧见妻子抱着抱枕蜷缩在沙发睡得正酣。 属实有些无奈的人轻轻叹出一口气,闻了闻身上浓郁的烤肉味,只好放轻动作先去洗澡。 他洗澡贯来的快速,进去十分钟不到便出来把人抱到床上去。 从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又困倦地重新闭上,直到背部挨着软绵绵的床垫才含糊不清说了声:“我后天要跟我上司去崖城出差,女的。”怕丈夫误会,睡梦中还特意强调性别。 他的胳膊压在她的颈项下还未抽出,听了这话暂时没有动作,呈半环抱她的姿势问:“出差几天?” 她闭着眼睛,声音也低得像蚊子:“快的话三天,慢就四天。” 耳畔许久都没声响,要不是颈后枕着他的胳膊,从是差点就以为人已经不在了。 第二百零一章 街头相遇 他朝她看来,从她的神情辨别出了什么:“你知道了?” 她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饶是知道怎么也会有这么一天,可从沿还是抵不过心头冗杂的情绪。 彼此沉默,最后他说:“我先送你回去。” 他连细枝末节都不问,可见到底有多急于去英雄救美。 “能不能不去?”她声线里裹了一丝请求,连她自己都耻于自己的卑微。 “我先送你回去。”他还是这么一句话,道歉是出自真心的。 话音落便一边将空挡推向前进挡,然后便听得啪嗒一声——身旁的安全扣解了。 将饭盒放下,从是拿上自己的东西:“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免得耽误你时间。”语气里第一次拥有了一丝罕见的漠然。 她下了车,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沿想叫她,可是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跳不出口,透过后视镜,看着对方头也不回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最后还是松开刹车。 听着身后呼啸而去的汽车声,从是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背影瘦小而倔强,就那么直直地立在深夜的街头一动不动。 最终还是迈步,却是就近在人行道上的长椅坐下。 街上路灯明亮,她没有焦距地看着车辆偶尔呼啸而过,脸上不见悲喜,只一脸的木然。 秋日的深夜有些冻人,身上的体温渐低,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有夜风吹过,才引得睫毛颤了颤。 不远处一辆红旗平稳驶来,遥遥地看见一个女孩独自一人坐在深夜的街头。 距离拉近,阮孑认出了对方。 姣好的面容覆上疑惑,看了看四周,她靠边将车停下。 开门下车,走到对方跟前,带着一丝友好的试探打了声招呼:“你好?” 随后便见她抬起头来,两双目光对上,一个是迟钝的疑惑,一个是和善。 “大半夜女孩子独自坐在这里不大安全噢。” “你是?”从是很困惑。 “很久之前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在相亲。” “噢~”她低下眉眼,显得落寞。 “我方便跟你坐一坐吗?” “可以的。” 得到同意,阮孑遂在一旁坐下,垂下眼帘看了一眼对方有一下没一下绞弄的一双手与冻得有些青紫的指甲。 “说来真巧,老是跟你碰上。” 从是没有回答。 阮孑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我的身份证,怕你误会我别有用心。” 移目看过去,她有些诧异。 笑了笑,她收回去:“现在应该放心一些?” 引得从是也不禁笑了一笑。 起身去,阮孑在车上拿了杯水跟外套,先将衣服递给对方:“新洗的,希望不要介意。” 从是愣了愣,接过来,有些腼腆的道了声谢。 在对方穿外套期间,又拧了瓶水递去。 连喝了几口润了润干燥的嗓,乖巧的女孩道:“谢谢你。” “不客气。”阮孑莞尔一笑。 两个人排排坐着,谁也没说话,但从是的戒心已经没有了。 “你还有在相亲吗?”半晌后,阮孑随口问着,视线望着头顶黯淡的星空。 当事人摇了摇头:“我结婚了。” 这个答案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你好像还很小。” “24岁。” “拗不过父母?” “嗯。” 相比身旁这个瘦弱的女孩,阮孑觉得自己幸福许多,家里那么一大帮人即使想她结婚,但也不会真的强迫。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太多无奈的事情! “过得怎么样?” “生活嘛,只要饿不死,好与不好就差一个字。”一阵寒风吹来,从是轻咳一声,将外套拢了拢。 “你年纪轻轻,但总感觉经历了许多。” 闻言,她转头看她一眼,自嘲地笑了笑:“以前跟父母吵架,出了那个家,没有可去的地方,如今结了婚,一样没有可去的地方。” “两个都从来不是我的家。”这一句话,她声音低得近乎呢喃。 “婚后的生活也让你很难过吗?” 从是有些悲凉地扯了扯唇角:“本来我先生接我下班,但是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心急如焚地去搭救我的领导,他的前任去了。” 阮孑:“……………” “所以我说这个城市真是小,你跟我能碰到,我跟他能碰到,还在他的前任手底下做事。” “你们两个有感情吗?” “我对他有感情啊。”扭头看阮孑,她的眼里蓄了几许苦涩:“可他对我没有。” “本来我们就是父母强娶强嫁的,他心里有其他人,无可厚非。” 她神色黯淡:“可就在刚刚他说要走的时候,我竟然会在心里不甘心地想,明明他的合法妻子是我,凭什么要去找别的女人。” 同情对方的同时,阮孑又有点怒其不争:“每个人生长环境不同,站在我的角度,他如果执意要撇下你去找前任,那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你说我要是像你这样就好,自信、发光、拿得起放得下。”她黯然接下去:“可我不一样。” “像你说的,我的环境造就了我逆来顺受的性格,我要是不这样做,可能都没法长这么大了。” 这话让阮孑的心沉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话,察觉对方貌似还藏着更深的苦痛。 “我4岁的时候,家里环境还算不错,有一辆小汽车,那一天我父母带着我出远门,路上接了我妈的朋友。”她的目光遥遥地看着前方,似乎能透过眼前的夜色,看到过去的一幕幕。 “在高速服务区时,我妈带着我去上厕所,我趁她不注意乱跑,远远的看见了本来在驾驶座的我爸不知为什么去到后座,在跟那个阿姨卿卿我我。” “那时候还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我也没有跟妈妈说。后来下了高速,车子开在海岸上,我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怎么的就撞破护栏冲下了海。” 闻言,阮孑一惊! “车子下沉进水的速度很快,我看到大家拼命地踢踹车门,巨大的惊恐笼罩住我,海水源源不断地灌进我的口鼻。” “最先出去的是我爸,我以为他第一时间肯定会来救我跟我妈,但不是,他拼命地去拉那个阿姨的那一侧车门。” 第二百零七章 心如死灰 而彼时的另一端,从沿早已经来到了医院。 他在照料仝茹的生活,替她装开水,替她擦身子,将她抱到卫生间,就像那天对待妻子从是一样,不同之处,洗澡换成了擦身而已。 仝茹住的是私人病房,两个人没有被任何人打扰,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凝视他、跟他说话。 “我想吃个桃。”而今的她受了伤,得到爱的人的照料,言行举止都有了撒娇的意味。 从沿便取了水果刀,从探视的那几个袋子里找到桃子,随手拿了一个出来削皮。 她安静地看着,在他跨进病房的那一刻,脸上的幸福就没有消失过。 周边没有碗具,他将削好皮的桃子切出一小块,她吃完一块,他再切一块,脸上神色不像往常那样寡淡:“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你我的号码都换了,我还留着小灿的qq,前两天问的,只是一直不好联系你罢了。”她吃着桃子,老实回答。 “以后开车小心点。” “好。” “你住院这几天要是吃不惯医院的东西,告诉小灿一声,让他送过来。” “我不能跟你说吗?”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桃子上,似乎很专心为她切块:“我不方便。” 嘴角的笑意略微一僵,默了默,仝茹没再说话,脸上也有愧疚一闪而过。 似乎是有心让时间走得慢一点,她吃桃子的速度也很慢,一只不大的毛桃,解决完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 起身来,他将果核丢了水果刀放下,又走回到她的床头蓄了杯热水,将杯子靠近床边一点,最后问:“还需要什么吗?”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你。” 从沿没答她的话:“很晚了,我需要回去了。” 可才刚转过身,她的手在下一刻拉住他的,盈盈目光将他凝望着,带着一丝恳切:“陪我,行吗?” 他不言语,内心挣扎犹豫,纠结难安。 权当他默认,仝茹手上用了劲,将他一把拉到病床上来。 他的手条件反射地撑在床沿,两双眼睛近在咫尺地对视上。 她的目光裹着太多的情意,温柔的从他的眉眼,一寸一寸地划过鼻梁、人中、嘴唇。 将他拉近,她倾身吻上他的唇,撞开了道德的那一份禁锢枷锁! 触碰到对方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思念也在同一时刻寻到发泄的出口,双臂将他揽得越发紧。 病房灯被摁熄的那一刻,从是的眼前也同时陷入一片黑暗,唯一的光芒就是窗户照耀而进的微弱的月色。 她的目光透过眼前这扇小小的玻璃直直地扣住,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可见丈夫爬上了床! 就像要让萌生的爱意彻彻底底烂死腐坏,她固执地站在门口看着,亲眼看见一件件衣服从被子里掉出,杂乱无章地在地面铺陈。 浑浑噩噩地离开医院,从是像个行动迟缓的老妪,一个人缓慢又艰难地扶着医院大楼的围墙步步行走,眼睛里一点泪都没有。 她身上穿着睡衣,手上只拿了一个手机跟钥匙,深秋的夜风吹得她的衣服贴附在身上,勾勒出的体型单薄到似乎风可摇动。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徒步回到家中,脸色是白的,唇色是紫的,手脚更是冰冷一片。 掀开被子上了床,她在漆黑的深夜里睁着眼睛,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听到门外的动静,方掩耳盗铃地将一双干涩的眼睛闭上。 凌晨的3点,他回来了,背对着房门的从是清楚地感受丈夫上了床,之后一动不动,就像沉沉睡去了一样。 或许是五分钟,或许是七分钟,他终于有所动作,翻身将她抱住。 从是已经不好奇在这又短又长的数分钟时间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因为在他靠近的那一刹那、在他的手指碰上自己身体的那一刹那,她没能遏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毫无征兆地趴在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 灯,亮了。 这光芒刺伤从是的眼,可她低着头,抱住床不断地呕吐着,像不胜酒力却灌下烈酒的醉汉一般。 “怎么了?” 忧急的关切声清晰入耳,身后有只手在替她顺背,她甚至都没有力气挣开。 翌日上午十点,从是编辑好了短信,给丈夫发去,内容为:(今晚你早点下班,去你爸妈家一趟。不用来接我,我自己过去。) 短信发送成功那一刻,她握住鼠标,将一封邮件也发送出去。 仝茹找到她谈话是在快两个小时以后,两个人在大门关闭的办公室。 她声色带着关切:“为什么要辞职?” 从是没有说话。 “是上次我罚了你的奖金?” “从是,职场就是这样,不会像学校做错了事情认错道个歉就可以解决,再不济有老师替你担着。我处罚你,一则是确实因你一个人造成大家的损失,二则你瞒而不报。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还能有其他的补救方案。”她苦口婆心劝解着。 从是还是没说话,只是安静望着她的胸口。 “还是我给你的工作量太多你负荷不了?” “或者是跟同事们相处不融洽?” “从是,你这样拒绝沟通我没办法替你解决问题。” 她站,她坐,这样的高度从是能依稀透过她的领口看到胸口下覆盖的吻痕。 她说了什么其实她一个字都没听清,只觉得脑子嗡嗡嗡地乱叫,昏沉又疼痛,恶心又难受! 脸上有担忧,仝茹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身边,抬手要拍她的肩:“从是?” 那种浓郁的欢爱味道跟随着她的靠近窜入从是的鼻间来,她抵触她的触碰,往后退了小半步:“辞职我决定了的。” 不愿意跟对方共处在密闭的空间,把这句话说完,她旋身离开办公室。 当晚下了班,从是孤身一人前往从家。 开门的从母很是讶异:“阿是啊,你怎么来了?” “回来怎么不提早说一声,爸妈都没买什么菜。” “没事,我一会儿就走了。”她说话还是那样乖巧,但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 第二百一十三章 分不清是你长情还是无情 一家三口十分不给这对夫妻脸面,似乎是打算后面再不来往了。 对方不论家庭背景还是学历本事都比自己强,从安不敢硬碰硬,只悻悻地也不敢怎么辩驳,还是吕三月赔着笑脸把丈夫拉出去。 屋子里再没了这令人憎恶的夫妻,从母走近前来,一边心疼地用手擦去从是嘴角的血丝,一边又扭头啐骂:“真不是人。” 从沿看在眼里,心脏处的疼痛像红蚁似的啃咬,奈何那个人到底是自己的岳父,连打一顿出气都不行。 他们的维护对于从是来说不是不感动的,但是并不能动摇离婚的决心。 站在一旁的从父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从是,觉得还是要将时间更多地留给儿子挽回,是以把妻子带出了病房。 小夫妻两独处,从沿很想摸摸她的脸,可是知道她的抵触,只能站在一边心疼地问:“疼吗?” “还能比昨天的疼吗?”她淡漠地回应。 “为什么不反抗?” “他是我爸。” “他就是你祖宗也没有让你站着受欺负的份。”他激动了几分,就像被打的是自己而不是她。 “其实在你家,在我家,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她绞着自己的一双手,语气没有起伏:“我家,我随时要做好挨打的准备,在你家,我从内心不平等,从来都觉得低你们一等。”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我爸拿了你们近二十万的礼金,你觉得我在你家能抬得起头吗?” 从沿正要说话,但她已经自顾自又开口:“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对婚姻不忠的是你,所以你就权当倒霉,结婚几十万打水漂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不论你是这样想也好,不是这样想也罢,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影响,等我出了院,希望你能信守承诺去民政局。” “我没有答应过。” “你真要拖两年?”她仰头看他:“她愿意吗?” 她的眼神充满了不解,觉得自己实在看不穿他:“其实我真的想不通你们这一类人,你们不在一起时,你留着旧物睹物思人百般思念,我愿意放手成全时,你又不肯。” 是他一夜荒唐,才换来了今天的结果,从沿没想过给自己找借口。 他羞愧难当:“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叫他离婚,他不愿意,绝对不愿意。 “那就离婚。”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以后再不跟她见面。” 从是笑:“我都分不清你是长情还是无情了,明明念念不忘,现在却能说割舍就割舍。” “跟她重逢是我始料未及的。” “那又如何,你还不是………”她话到一半收了口,说不出‘出轨’两个字。 “同样的错误从此我不再犯,别离婚行吗从是?” “你的保证给错了对象。”从是的心早就死了:“现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我,两个人,你总得要对得起一个。” 从沿声色艰难,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来。 “你走,不要再来看我了。”她闭上眼,拉起被子,逐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从是……” “你再待下去,只会让我更厌烦你。” 他内心苦涩不堪,看了她久久,她始终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最终还是旋身,一步步离开病房,沉重的背影显得那样落寞与难过! 从沿第三天提着食物来医院时,妻子那张病床早已是空空如也。 一问护士,被告知早上已经办了退院手续。 他连打数个电话、发了诸多信息,无一例外得不到回复。 心里头七上八下,他想着她会去哪里,最终觉得她应该会回他们的家,是以上车便往小区开。 他急匆匆回到家中,室内拖也无心换便冲进屋子。 找了一圈,客厅里没有她的人,各个房间没有她的人,厨房阳台也没有她的人。 迟钝地抬起头,阳台上她出事前晾晒的衣服忽然不见了踪影,只有他的还孤零零挂在上头。 这一发现让他慌忙折回房间将衣柜打开,可当看清里头的衣物时,一下子慌了神。 从沿不信邪地又冲向卫生间,盥洗台上那零丁的两三瓶护肤品也消失不见。 她说到做到,她真的走了,她不要他了,不要这个家了! 她把她的东西尽数都清了个干净,可如果不是他仔细查看,根本察觉不了这个房子有什么变化。 当初嫁进这个家时,她只带了一个行李箱,而今离开这个家,少的也只是那么几套衣服与瓶罐。 恍恍惚惚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从沿不愿意相信,妻子原来从来没有融入过这个家庭。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遂而又冲去翻着卫生间里的柜子,什么都搜寻不到,又去翻客厅的、去翻厨房的、去翻主卧客卧的,像魔怔了一般,誓要找到她存在过的证明。 原先整洁的房子被他弄得脏乱一片,各种柜子、物品随意倒在地上,最后在一个最不起眼的小柜子里,找到了一沓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柜子,装着红彤彤的剪纸与吊穗,对折着封在一个防尘透明袋里。 他将其拿出来,以为是当初结婚剩余的,直到将防尘袋打开,对折的剪纸一展,发现上面隐约有着一两道折痕。 随手翻了几张,越往底下,发现折痕越渐繁多,从沿才惊诧地反应过来,这些就是曾经贴在他们房子各处撕下来的。 没有折痕的,是当初经她手取下来的,而另外那些,全是曾经他揉成一团随手丢进垃圾桶里的。 她曾几何时捡了起来,再一张张铺平整,用心地收藏。 这一发现让他心里酸涩难过像海浪一样地翻滚而来,将他的情绪掀翻,又用力击打着他的心脏。 他疲倦地跌坐在冷冰冰的地板,环顾着这房子的一针一线,一品一物。 偌大的屋子,他们竟然没有一张合照、没有一对情侣杯、没有一双情侣牙刷,就连室内拖鞋都是不同的款式。 直到此刻,从沿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丈夫到底有多不称职! 第二百一十四章 我让你看的人呢 他痴傻似的坐着,分不清坐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这期间就像是无知无觉了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许久之后,他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可在一片狼藉中踢倒了垃圾桶,里头的东西倾倒出来,夹着她以前用过的小兔子皮筋,沾着垃圾桶里果皮汁液。 他又重新蹲下,像终于发现了多贵重的物品将它捡起,放到水龙头底下冲洗干净。 皮筋已经松了,戴在他手上都有余地。 他看着看着,脑子里控制不住地闪过那些与她一起的画面、她动不动就脸红的样子、她情人节收到花儿时的诧异与惊喜! 门外响起开门声,他猛地抬头,沉寂的面容死灰复燃,可来不及迎出去,听到了母亲惊呼的声音:“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就像兜头一盆冷水倾下来,冲灭了他脸上刚刚亮起的星火,向来挺括的肩膀耷拉下来,就像所有的精神都跟着她一并走了。 夫妻俩越过一地凌乱走进来:“你们又吵架了吗?” “从是呢?” 他毫无精神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去医院,护士说阿是走了,所以我们来看看是不是跟你回家了。” “她没回来?”夫妻俩就是怕这种结果,所以才立即从医院赶过来。 “她把行李都带走了。”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得知这一消息,两个人脑袋还是一阵一阵抽疼。 二人沉重无奈地坐下来,一家三口俩相顾无言。 最后从母掏出电话,不死心地不断拨打给从是,但一个都没被接听。 凌晨6点多许,阮孑下了班,在焉婆婆那里简单吃了个早饭,驱车往《堇色公寓》走。 红旗驶出去数百米,斜对面的一辆车也开始发动引擎,隔着大约三四百米的距离平稳跟着。 殡仪馆远离闹区,凌晨的街道更是十分荒凉,一路上几乎只能看到这两辆汽车行驶,阮孑打了个呵欠,强打着精神盯紧了路况。 她这段时间工作重,十方身体受了损伤,放心不过的她除了上班,其他的时间几乎都在照料,睡眠质量也跟着下降,以至于黑眼圈都挂出老深一层。 忆及男友,她心里不免还是担忧,休养了两天,他虽然能吃能喝,但精神较之十二出事前还是要差上许多。 身后的汽车保持着不变的速度跟着,一直守在殡仪馆外头,车主正困得连打着好几个呵欠,后视镜里忽然闪了两下灯光,下一刻一辆汽车咻一声便从自己跟旁呼啸而过,一下子窜出老远。 “嘿,这车真不错!”正看热闹呢,却见那辆车一个漂移挡在目标车前头,眼看着将将要撞上,他心里也跟着一紧。 车速不由得慢下,他看见目标从车上下来,那辆车也紧随着下了一个男人,两个人似乎认识,不知道说着什么,看神情他的目标人物是有点不悦的。 他干脆将车靠边停下观察,那男的看着挺斯文客气,嘴巴一张一合说了几句,目标摇了摇头,转身要拉开车门上车。 他视力很好,加之那两辆车都开着前灯,他可以隐约看见自目标人物转身后那男的忽然变化了的神情。 心里头生出一股怪异,正觉得这男的八成不是个善类间,却见一条长长的尾巴从对方的屁股延伸出来,迅速地将目标人物的双手连同身体一并缠绕缚住,眨眼间便拖上了那辆豪车。 猛地瞪大眼,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下一秒已见豪车重新发动,飞快地驱车而去。 他内心发怵,犹豫着要不要跟上,但一想酬金,还是一踩油门跟了上去,一边手忙脚乱地拿起手机紧急拨通雇主的电话。 那头的十二正在熟睡,电话一响便醒了过来,一看备注,心里头顿时涌生不好的预感,一边从床上坐起。 电话一通,那头的声音磕绊又慌张:“出事了出事了,不不不不不是我骗你啊,我看到了怪物,真的是怪物,明明前一秒还是正常人,忽忽然就长出老长的尾巴” 十二神情有些凝重,打断对方的话:“说重点。” “这还还还还不够重吗?怪物,怪物啊!” “我让你看的人呢?” “被被弄走了” 脸色霍然大变,他一边下床一边追问:“在哪里?怪物朝哪个方向去?立马将位置发给我。”说罢抄起车钥匙立马出门。 阮孑清醒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她被禁锢在一张残破的木椅上,双手被人用绳子反绑在椅后,双脚则跟椅子腿紧扣在一起。 记忆回到了当初被绑架的那一次,强烈的恐惧、不安、惊疑排山倒海的涌来,叫她心跳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耳畔除了偶尔的风,剩下的全是她急促的呼吸声,她扭动手脚试图挣开束缚,但绳子打的死结,绑得紧紧。 发现自己挣脱不了后,阮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呼吸,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里的惊慌害怕还在,可是她在观察自己身处的位置。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带到这里来的,眼前的环境陌生又破败,一幢建了一半的废弃的楼房,一眼看去周遭全是钢筋混泥土,墙壁错落挂着蛛网,地面灰尘结了厚厚一层。 视线往前延伸,她透过那些没有拆完的木桩看到下一层,发现自己身处在二楼,是个平台,除了最外一圈,四周一扇围墙都没有。 她想看一下外界,但发现这是个视角盲区,一楼的墙正好挡得严严实实。 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静谧的空间里,她呼吸起伏的频率分外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或许只过去了十几秒,可对于阮孑来说万分煎熬,她内心渐渐升起一股怪异又惊悚的感觉。 下一瞬,她猛地回过头,赫然对上一张飞速靠近的人脸,吓得当即呼吸一窒,惊恐地带着椅子往一边倒去。 对方十分‘好心’地握住她的双肩,将她倾斜的椅子端正回来。 她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令阮孑恐惧到忘了呼吸。 果然,他一直在她身后看着! 第二百一十五章 生死之决1 他微笑地将她看着,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语气略带亲昵:“刚才你要是愿意坐我的车走,也不需要我用蛮力带你来。” 抗拒地将脸一别,阮孑忌惮而又惊疑地问:“你想干什么?” “确实挺想干点什么的。”他的视线从她这一张脸慢悠悠的下移,从嘴唇到没有衣物遮挡的颈项,镜片下的目光露骨而邪恶。 “原本我挺喜欢你的,只是可惜,被别人碰过的东西求不来我的珍视了。不过跟你那个葡萄相比,你还是要好一点,她可是日夜笙歌、一双玉臂千人枕”说着冷笑一声。 “你嘴巴放干净点,枉费葡萄把你当朋友。” 他意味不明地笑,眼神直勾勾地将她盯着:“你当我接近她是为了什么?” 阮孑起初不明白他眼神的含义,数秒之后隐约地猜出几分,脊背不禁冒出丝丝密密的冷汗:“你是故意跟葡萄混熟,再借葡萄接近我让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没有戒备心?” 他伸手疼爱地拍拍她的头:“你看,我就说你这脑子挺聪明的。” 被她抗拒地躲开:“我对你有什么作用,值得你花这么大的心思。” “我的最终目标当然不是你。” 警惕顿起:“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他不语,只抬起一只手 而阮孑眼睁睁地看着这条胳膊在自己面前变成了一只长长的利爪,心脏骤停,无比惊骇:“你不是人!” 他脸还是人类模样,悠哉游哉地凝视着她,锋利的爪子同时也在靠近她的脖子。 那尖锐的爪子轻飘飘地在她颈部划动,将她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微笑着,手上骤然用力 阮孑只觉脖子有那么一瞬尖锐的疼痛,下意识闭上眼,却感觉耳旁一阵劲风划过,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震开。 她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周身直径半米内围起了一圈金色的水波纹结界,那光从颈项上的玉髓透出,明亮且让她震惊不已! 再循目去看,阿季不知曾几何时倒挂在木桩上,身后又多出一条长长的尾巴,如同猴子挂树一般缠绕在桩上,而今正阴恻恻地盯着她脖子的玉髓。 “看来你这男人是有几分头脑,我不过是伤了他分身一次,他把身边的人都想到了。” 她的颈部被伤到,几滴血珠渗出来缓慢地往下坠滑,而这护身符遇血便生效! 低下头,阮孑看向脖子上的吊坠。 突然多出来它的第二天,她曾问过他,他说只是一枚普通的挂饰,她信以为真。 看着对方顾忌的样子,她又看了看身边的光圈,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才能平安脱险。 “不要异想天开,我就不信你这小小的结界我还攻不破!”似乎将她的灵魂都看透,阿季冷声笑着,在话音落下那一刻便纵身朝她跃来,尖锐的钩爪直直地对准她的心脏部位。 瞳孔里倒映的影子急速在眼前放大,阮孑惊骇地想要往后退,脚下踢踏间掀翻了椅子,整个人重重地跌到坚硬的水泥地板。 爪子碰上结界那一刻,阿季再一次被灼伤震飞,他愤怒且不甘心,再一次飞身攻击而来。 这一次还没能碰到,一记簌簌飞转的手杖于半空中陡然现身,快准狠地朝他飞来,眼看着就要击中,被他猛地闪身躲避开。 手杖的主人紧随着也凭空出现在二楼平台,携来一股剧烈的冷凝之风,钩爪自杖身底部绽放而出,在半空中直直地射入结界攀住阮孑的身体将她平稳拉起,与此同时又延伸出三道钩爪,皆化为锋利的刃将她手脚的束缚切断。 看见他的那一刻,阮孑顷刻红了眼。 “你终于来了!”避开的阿季稳定身形,嘴角拉出一个满意的弧度,随手摘了眼镜,已时刻准备战斗。 可十方并不看他,注意到她脖子上几道红点,眸光顷刻便已蓄起了戾气。 解除了禁锢的阮孑踉跄着向他跑过来,他拉住她的手,她抱住他的胳膊。 抬起另一只手,他一边疼惜地探向她的伤口,用指腹擦去血珠,一边压低声音叮嘱:“十二在门口,你去找他,他会平安带你回家去。” “不。”她心慌:“我要等你。” “你在这儿会让我分心。” 闻言,她咬唇,眼眶发红,但是知道他说的没错,只能忍痛先行离开。 被完全无视的阿季被激怒:“你的对手是我。”幻化的尾巴陡然延伸出数米之长朝阮孑攻击而来,将她的去路拦住…… 十方掌中手杖立马飞腾而去,于半空中跟那畜生的尾巴缠斗在一起。 阮孑回头见状,脚下步履不停。 她下了楼梯,却在一二楼的连接处寻了个他们的视角盲区藏身起来。 身边再无羁绊,十方专心对抗,往日身上的儒雅气息全变成了戾气,手杖生出铁线虫,幻化成爪钩与他的尾巴缠斗。 双方陷入激烈斗争,你来我往互不留情,一时间也难分上下。 阮孑只听得簌簌风声,偷偷往上看,只见地上尘埃四起,两人拼法斗阵速度极快,她只能靠着模糊身形来辨认谁是谁。 飞扬的尘灰中,陡然看见十方被阿季的利爪划过胸腹,紧接着一阵踉跄倒退,倚靠手杖方将身形稳住。 占了上风的阿季满意地看着对方不敌自己的姿态:“你可不知道,这一天我可算等了不短时间。为了先让你耗去法力,还得一个一个地去找你身边的人。” 阮孑一惊——他是故意的! 恐慌袭上心头,她忧惧不已地看向受了伤的十方,视线再一下移,看见他身上的衣服划出几道长长的口子,血痕沿着胃腔的部位一直延伸到腹部。 怎么办? 报警? 可是她转念一想,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找鱼春山? 可是如果十方都不敌这妖怪,那就算找来他也于事无补。 一时间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倒挂于天花板,阿季如是道:“你说你在陆地,我在水下,我们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单来坏我事,好不容易培养出一只工具小妖替我解闷寻食,还让你给我一朝毁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生死之决2 眸色深沉,十方半点不见惧意,指腹在凤头眼珠上摩挲:“你索人性命啃人骨血,我做的就是诛你的生意。”话音落,珠子迸发出血红的丝线,陡然将对方从天花板上拉下。 口中念念有词,他趁势起咒,指尖划破掌心,一道镇妖符腾空成形,猛地击中旋龟的眉心。 他顿时发出一声低鸣,像木头被剖开时那样的声音,才刚落了地,身体又重重地撞向围挡的木桩,桩身摇晃了一下,他也应声坠地。 阮孑一见,心头安定了些许。 阿季发了狠,原先半人半妖的身形突变,本体现身,通身红黑,形似背覆大块角质硬壳,不仅喙尖爪利,且灵活非凡,几次成功避开十方的反击。 而后者原先就未休养完全,力法失了近半,长时间对战下来,身上几经被伤。 一记神龙摆尾,旋龟长长的尾巴勾住他的颈项将他狠狠摔向一边。 十方坠地,溅起一地尘土。 得利的阿季再度化为半人半妖形态:“你看,心软就是不行,你要是没用自己的法术救他们,现在分分钟我都不够你打。”尽显嚣张与得意。 阮孑的心狠狠攥成一团,几次想要不顾他的交代冲上来,可是更怕自己将他连累,只能在理智与情感中不断挣扎。 借着手杖勉力撑起,十方单脚跪地,肩上、胸腹、小腿,皆都布了一道道长长的抓痕,绵绵密密地不断渗出血珠。 一口污血也跟着从口中吐出,映着他苍白与沾了灰尘的面容。 心口钝痛,阮孑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如若不是咬紧牙关,险些就要叫出声。 松动两下沾着血的利爪,阿季朝他发出一声阴鸷的笑:“下地狱,老道士。” 眼睁睁看着对方扑过去,爪钩就要刺穿十方的心脏,她再管不了什么理智,箭步冲上来:“住手。” 十方原先就面泛痛苦,而今见她忽然现身,眉头更是高高耸起,担忧的情绪骇浪一般撞击他的心脏。 停手的阿季转头看来,见了她忍不住一笑:“有机会逃生还不走,看来你们还真挺情深义重。” 她冲上来将他推开,用自己的身形挡在十方面前将他仇视着:“原来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杀他。” “在我家出现的人脸也是你?” “是,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每次我送你回家,这位都不在。”他眼光扫了一下后面的他,悠哉地说着:“我在明,你们在暗,让你们知道我的存在,却遍寻不到我。” “他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放过我们行不行?”说着语气变得悲戚下来。 “我不杀你。”说罢看向十方,眼神骤变阴狠:“我只杀他。” “我向你保证,以后他绝不会再跟你作对的。”她眼眶发红言语恳切,求饶的姿态很足。 但事实,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可阿季毫不动摇:“我杀了他,他一样不会跟我作对。” 十方已经缓过几分,暗自咬牙蓄力,指尖生出絮状蛛网,沉沉压低声音叮嘱:“你跟十二记住,护身符别摘,他永远伤不了你们性命。” 阮孑还未来得及反应,忽地有什么东西将自己腰身裹住,她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体突然腾空飘起,飞快地从洞开的墙壁离开这栋楼房。 “十方………”她失声惊呼。 立即起身,他左手掐出阳雷指,右手掐出阴雷指,手杖悬浮于旋龟与自己之间发出幽幽红光,而他口中念咒:“一卷神光咒,物象空中有。 念动金光咒,万神都拱手。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阿季见了,顿时生出满目警惕,一边盯紧他一边戒备万分地往后退去。 他好赖也活了近百年,如何不知道这手诀威力无边,该死的道士们等闲不会用,现如今他要拼上最后一口气施这法,两个人必定有一人魂飞魄散。 凤首之珠迸出强大的光芒,那光芒凝聚成一道暗红色的焰火,于空气中发出猎猎之声, “去!”双掌合为一体,十方长指向旋龟一探,手杖幻化成蛟龙模样,携着那焰火飞速地朝他撞去。 阿季惊骇地飞檐走壁去躲,那手杖却像长了眼睛穷追不舍,他避之不及,杖身与暗红色的火光从前胸猛地洞穿后背。 顷刻间,他双目圆睁,砰地一声从墙上坠落。 焰火消失,手杖回到主人的身边,他双脚一软,也跟着重重跌了下来。 阮孑被送往十二的身边,一触到地面,裹住腰身的蛛网便消失于空气中。 她焦急地要回去,十二慌忙的拦住:“先生交代了要我带你走。” “不,他的话不对劲,我不能放他一个人。”她双目发红,手足无措地看眼前这高墙:“门呢,门口在哪里?” 撕开自己的衣服,旋龟的身上并没有所谓的洞,可是周身遍布着一道道鳞片一般的血痕,正发出阵阵痛楚。 他咬紧后槽牙,面部与颈项都因痛苦而青筋突暴。 可是,他还能冲十方费劲又得意地笑:“要不是你法力弱了,老子今天一定命丧你手。” 十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力法是大概率没办法让对方灰飞烟灭,但他也要赌这一把。 只可惜,果然赌输了! 但起码,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时间,这妖孽都要躲回水中休养生息,在鱼春山跟随自己湮灭之前,他还有诛杀他的可能。 从地上狼狈地爬起,阿季冲他一步步走来,虚弱却又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没有招数了?换我来索你命了。” 阮孑找到了破败的大门入口,跌跌撞撞地跑上二楼,看见他了无生息地瘫倒在一片荒芜中,而阿季纵身飞来,高高举起手,尖利的爪钩对准他的心脏…… 她顿时瞳孔大震,浑身颤栗如筛糠,在这一刻不管不顾,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十方跑去………… 她抱住的并非他,而是旋龟,并以自己最大的力量抱紧对方往平台的边缘推………… 两人的身体撞上木桩,半腐烂的桩身应声断裂,他与她一同朝一楼坠下。 第二百一十七章 魂断 “阮阮~”半昏迷的十方骤然清醒,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疯了一般朝她奔去。 寂静的空间传来刺耳无比的刺啦一声,在空寂的废屋里震荡回响。 她死死抱住旋龟,她上他下,两个人的身体被立起的钢筋洞穿,鲜血源源不绝地从她的腰侧渗出,滴答、滴答地往下流淌。 十方木在当场! 一瞬之间,他目眦尽裂,像五感六识皆失的人,怔怔地望着她的尸体毫无反应! 眼前忽然一片花白,他青筋暴突,一口污血从嘴里骤然喷出,下一刻意识尽失,身体紧接着滚落平台…… “先生!”赶来的十二见状满腔震恐,疯狂地飞奔过去试图接住。 十方坠下的速度远远高过于他,他的身体砸到一楼,发出剧烈的砰的一声,满地尘埃飞舞! 脚步骤刹,十二瞳孔震裂,瞬也不瞬地看着明明就在眼前的主子! 一秒、两秒,他身体剧烈抖颤,最后抗拒抬头,僵硬地将目光移向挂在钢筋上的阮孑 再度望向毫无反应的主子时,双脚一软,再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崩溃大哭! 天已大亮,秋风摇动草树发出鬼鸣一般的呜咽,似乎在为死去的灵魂超度! 从是离开之后,那根捡起来的皮筋一直戴在从沿的手上,洗澡睡觉都不曾摘下来过。 每日的生活还在继续,只是每一次回到家中,那盏灯永远都不再有人替他留,永远不会有人对自己嘘寒问暖,他怀里也永远不会有个娇小的身体被他抱着。 她彻彻底底从他的生活消失了,她的朋友圈不更新,电话不接、微信不回,除了她那对父母,从沿不认识任何一个跟她有关联的人! 至于跟仝茹,两个人似乎都很后悔那一夜的越界放纵,谁也没有再联系过谁。 另一头,在跟从是断联的第19天,从母拨通了从沿叔公的电话。 儿媳妇刚搬离时,她以为她只是一时难以接受,她以为儿子总会把她哄回来的,而今过了这么久她依然不跟他们联系,从母才了解,一个唯诺听话的孩子撞了南墙,也是不会回头的。 晚6点半,从是从律所下班,一身干练的小西装,跟半月前的装扮已有些不大一样。 她走到公交站点附近正要扫辆共享单车,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唤了一声:“从是。” 疑惑地回过头,瞧见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位中年大叔,一身墨蓝色的中山装,中等身形,脸上横亘几道皱纹,一头茂密的黑发只有两鬓泛着几根白发,看上去约莫五十上下。 “您是?”她暂停了扫码,十分礼貌地问道。 鱼春山语气算得上友好,竟不像面对寻常客人时那样的客气冷淡:“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谈一谈,虽然冒昧,但还是希望你分一些时间出来。” “可是我不认识您。” “我对你没有恶意,况且现在还很早。”言下之意是无需害怕。 她看了看四周,人来人往挺安全的,虽然有些顾虑,但还是稀里糊涂答应了,示意了下十多米遥的咖啡店:“去那边,您看行吗?” “可以。” 他先走在前,从是跟在后面狐疑地在脑子里搜寻这位人物,但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无果。 两个人在店外的遮阳伞下落座,随意点了两杯饮品。 从是开门见山地问:“您找我是?” 直视对方的眼睛,鱼春山道:“我来找你一趟,是让你去面对一些你应该面对的事情。” 她眉头微蹙掠过疑惑,片刻后隐隐有了一些判断:“您是我前夫找来的?” 闻言,他嘴角淡淡一勾,将笑未笑:“前夫这个称呼为时过早了?” “所以真是他让您来的?” “是也不是。” “请你直话直说。” “我跟从家有些命定渊源,而你,跟从沿的命数也是一早定了。” 这些话跟当初从母的差不多意思,可从是不信这些:“他让您来当说客吗?” “他并不知道我来。”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工作?” “掐指一算。” 从是有些想发笑:“您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要说我就先走了。也麻烦您转告一声,如果不是要去民政局的话,请那位别来打扰我。” 而鱼春山道:“要紧事就在后头。” 她半信半疑,又看对方毕竟是长辈,最终还是没有扭头就走。 “手给我。”他又如是说。 “您到底要干什么?” “手给我,一切你就会清楚。”他目光定定地将她看住。 这双眼神正直且不染污浊,像被蛊惑一般,从是鬼使神差地把手递了过去。 握住她的腕骨,他将一抹朱砂抹在她的脉搏处,然后以掌心覆盖上去。 从是看着,起初还只觉得这人装神弄鬼,直到亲眼看见数丛微小的蓝色焰火从对方掌心与自己手腕处的缝隙窜出,跟随着风向摇曳摆动。 她惊骇不已,下意识要缩手,可他掌心一紧,牢牢将她抓住不放。 从是脸色微白,眨眼间又感觉什么东西从脉搏处渡入手腕,肉眼可见那朱砂将血管晕染成瑰丽的红,一寸一寸地往胳膊游弋而上。 朱砂越往高处走,她眉头便蹙得越深,眉目渐渐泛起痛楚之色,眼前铺陈开一副旁人看不见的画卷,那些深宫华苑、残垣废墟,一幕幕地随着人物闪现。 眼前一黑,仿似灵魂被吸入其中,她再没了意识。 可外界的人看上去,她眼睛睁着,看上去很是正常。 端起咖啡,鱼春山浅尝一口,耐心等待。 7点一刻,微弱的余晖懒懒地挂在天际一侧将散未散。 周遭人来人往,咖啡店人进人出,两个男孩打闹间不小心撞到了从是的椅子,她的意识骤然归来。 两个人歉疚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而鱼春山从容自若地将她看着。 身上冷汗频发,她脸色虚白,撑住座椅摇摇晃晃地起身,失魂落魄地走向员工宿舍,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在那个世界里,时间漫长得她把自己的一生都过尽了,可现实生活中不过才短短数分钟。 第二百一十八章 离婚1 从沿在很久之后的一次查账中才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微信账单里有一笔来自妻子的转账。 他想了很久这是笔什么数,后来才恍惚记起,这是自己给她家买的那台冰箱钱。 可他又查过与她的聊天记录,并没有这条信息。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她悄悄转了钱,然后又将记录删了。 她什么都不愿意欠他的,就连这微不足道的几千块。 半个月以来,泛滥成灾的悔恨没有一天不在压榨他的神经,无休无止,似乎没有终结的那一天。 他发的信息、拨去的电话每一个都石沉大海。 终于还是忍受不了对她的思念,卑鄙地给她发去一条愿意离婚的消息,卑鄙地说了谎,卑鄙地试图用这种方式将她骗出来。 上百条的信息里,这一次,终于有了回音。 (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 十二个字,他反复看了又看,猜测着她在打下这行文字时是什么神情?是什么心情?她会难过吗?她会犹豫吗? 第二天的9点钟,从沿已经来到了民政局,他在门口站着、坐着,反复地张望两边,怕她来,又期待看见她的身影,矛盾到人格分裂。 终于在9点过半,她还是来了。 他远远地看见她从公车上下来,穿一身黑色的长裙,脚上一双平底凉鞋,头发似乎长了一点,脸上似乎胖了一点,精神也差了一点。 这一瞬间,他内心自私地蔓延出一丝小确幸,怕看见她容光焕发的样子,怕看见他离开自己之后变得快乐的样子。 好在,并没有! 那抹娇小的倩影越来越近,从沿的想法又在这短短的十数秒里发生了变化。 他不应该如此狭隘,她过得不好,他心只会更痛! 从是缓步走来,看见暌违已久的人时意外了下。 她向来早到,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早。 时隔了半月再相见,她已经不再躲避他的目光,而是平静的迎上去,端详离开他一段时间之后的模样。 他穿戴得很整齐,不像往日那样只是一件t恤加牛仔,似乎是刻意打扮过,此刻一身白衬衫黑西裤,身形拔萃地立在那里,散发着属于他的魅力。 可是,他不再属于她了! 不,或者说,他从来不曾属于过她! 她终于走到他面前,两个人似乎心有灵犀,她选择了黑,他选择了白,情侣色。 他定定地将她看着,眸色深沉,裹着从是看不穿的深情:“你胖了一点。” “是啊,新公司伙食不错。”她平和地给予回应。 “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吃个早餐。”他提议,带着隐约的讨好与试探。 “不了,我只请了半天假。” “十点回来也还赶得及。” 从是不说话。 他有些卑微地让步:“九点半也行,我出来得早,没有吃早餐。” 她还是心软,环顾一圈周边,找到了马路对面的一家早餐店:“就在那儿吃。” “好。” 两人共同迈步走向斑马线,从是走得不快,而身侧的人一直保持着同样的步速肩并肩前行。 她低下头,无声地看了一眼他的脚步,最后又别开目光,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片刻后,余光扫见身侧的人慢下步子,随后从另一头换向车辆来往的这一头,将她挡在了车流之外。 从沿比她要高出一个头,借着身高优势偷偷地将她端详着。 即使换了住所,她用的还是那一款相同的洗发水,咫尺之遥,再度嗅到了属于她的熟悉的味道,一瞬间将他掩藏的想念撕扯开来。 两人到达早餐店,他伸手替她将玻璃门推开。 从是先一步进了去,随意寻了张空位置坐下。 两人各自点了一份吃食。 面面相坐,他眸光包裹住她:“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有住的地方吗?” “一开始搬出来时找了间民宿住了几天,后来朋友介绍我到一间律所做翻译工作,管食宿。” 说话时,她低着眉眼用纸巾擦拭一双筷子,随后将新的纸巾放在他面前,将那双擦干净的筷子头垫在纸巾上,又重新取了一双给自己。 望着对方一如既往照顾自己的样子,悔恨又一阵阵地朝着从沿卷土重来,撞得他心脏泛滥地疼。 他将情绪尽数压制在心底,尽量平稳地说:“从来没听说过你的什么朋友。” “认识不久,一位姓阮的温柔的姐姐。” “嗯。”他点了下头。 两个人似乎无话可说了。 好在阿姨将两份早餐送上,她拿起筷子低头小口地吃了起来。 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从沿也跟着起筷。 往日吃饭时,他速度总快得将她甩在很后面,而此时此刻几乎跟她持平。 十几分钟后,从是吃完了碗里的面,一看他的,竟还剩了小半。 她耐心地等着,直到看他吃完,以为就要走了。 可他却稍稍扬声,对收银台的阿姨道了一句:“再来一份。” 从是将他看着,而他回应道:“分量少,还没吃饱。” 她又等着阿姨将面条做好,看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偶尔又喝两口水,这期间她看了两次手机时间,已然是九点过半。 好不容易等到第二碗面吃光,她正要起身走,他却又说:“等我再吃一份。” 屁股才离了椅子不到一寸,她复又坐下来,看向他的眼神十分不解。 第三碗上来时,像是不大吃得下,可是又怕浪费食物,他吃得比前面两碗还要慢。 频频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从是忍不住提醒对方:“我们没有先取号,再晚点可能没有了。” “那就下次。”他低声说着。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她霍地起身,这一次没有任何停顿。 从沿忙的起身扫码结账追出去,她已经走上斑马线,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解释着:“我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我是真的饿。” “从沿,我们回不去了。”她回头看向他,声线平淡,似乎不论对方做什么都已经很难再让她的情绪有波澜。 “半个月前你还很讨厌我,现在连讨厌都没了。”她这样的模样让他的内心有些发慌,不相信短短半个月一个人的性格能发生改变。 唯一的可能性是——她不在乎他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离婚2 两人在无信号灯的斑马线中央,过往的车辆从他们身边经过陡然鸣笛,毫无心理准备的从是吓了一个激灵,他条件反射地将她拉到自己的身侧。 大掌牢牢握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炙热,她的前胸轻挨着他的身体,这是两人暌违许久的肢体接触。 往后退开半步,从是拉开与对方的距离重新提起步子。 他在后头跟上,摊开自己的掌心,上头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稍纵即逝的温度。 二人走上民政局长长的阶梯,身边人来人往,一眼就能分辨哪些与他们一般、哪些来领结婚证。 同一个门口,同一栋建筑,人生不同的方向! “我根本没带户口簿。” 正要踏进大门的从是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苦涩、带着一丝悲切。 她回过头,他不知曾几何时落在了身后十几步远,停在那里原地不动。 旋身,她往回折返,一步一步走回对方跟前。 对于他的诸多借口,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轻声问着:“你的车停在哪儿?” “车上也没有。” “我知道,我们去你车上坐一会儿。” 从沿深知她不可能就因为自己这一句话就打退堂鼓,所以不懂她的用意。 两个人又重新走下长长的楼梯,他替她开了车门,送着她上车后自己才绕去主驾。 车内冷气环绕,紧闭的车窗将外界一切的声音阻隔开,世界静得似乎只剩他们两人。 睫毛低垂,从是用右手摩挲着脉搏的位置,忽然低低地问道:“你信前世今生吗?” 从沿不说话,她知道他不信,因为在昨天之前,她也跟他一样。 “我碰见了一个人,他让我看到了我们的上一辈子。” 他不明所以地将她看着。 “那时候的我是个不受宠还处处被打压的姨太,你是宫里服侍一宫主位的大太监。”她说这些话时的声音像浅浅的吟唱,不急不慢,语调平缓,绵密的睫毛也将眼里的情绪遮盖住。 “清政府倒台后,你流浪街头,因男生女相的样貌和太监身份受尽反清派的非人待遇。我看你可怜……其实也不尽然,那时候更多的是好奇太监长什么样子,所以顺手就把你带回府里了。” “我把你藏在我的院子里,后来你教我媚骨之术,让我从备受欺辱的无名小卒破格抬升到二太太的位置。” “老爷不来我院里时,我总爱跟你厮并,你有服侍人的一流本领,虽没有了那东西,却每次都能让我欲仙欲死。” 从沿眸色沉凝,她曾经是被亲一口都会羞红了脸的那种人,可如今说起这些故事来,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后来东窗事发,我为求自保,把你太监的身份宣告于人,大家自然不信,我就让人当众揭你衣服。那时候,你就跪在众多姨太跟老爷与我之间,受尽讥嘲与白眼。” “从是……”他打断她的话,知道她捏造这些故事来是做什么,无非是为了让自己心甘情愿答应离婚。 但这故事匪夷所思的程度让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可她径直说着:“你在宫里是受尽奉承的大太监,那时你何等屈辱?可我怕老爷怀疑,还跟着那些人一同讥笑你。” “纵使验证了你不是男人,但老爷依然难容你,他要我亲手将你结果,才能证明我跟你之间没有半点私情。” 睫毛颤了颤,她终于转过头来看进他的眼睛里:“是我,为了不让二太太的地位受到影响,在无数双眼睛的逼迫下,亲手将匕首刺破你的咽喉。” 他皱紧眉头:“从是,别说了。” “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所以这一世我来偿还,更是没有资格怪你,因是我自己种下的。” “你妈妈说得对,你跟我,是命定的。” “前世你认识我不过才短短半年,但这半年让你付出了性命,而这一世我还你的也是短短半年,可到底是我占了便宜,毕竟我还活着。” “我们注定没有好结果。”她注视他时,眼里蓄着一层水光,但那不是泪,是她原本就清澈干净:“从沿,我们离婚。” 他与她对视着,喉咙梗得难受,像有人硬生生地将一团棉花蛮横地塞进去, 在眼前这双眼睛里,他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留恋。 他说不出话来,双手架在方向盘上,将头深深地低下去。 从是不是不心疼,她很想摸摸他的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是生生给忍住。 他们回不去了,就算没有出轨,他们也回不去了。 “户口簿在哪里?” “家。”他的声音从手臂之间传出,暗哑又压抑。 “回去拿。” “好。” 车子在十几分钟后到达公寓楼下,她轻声说:“我不上去了。” “好。”他还是这一声好,车门在这一刻也仿佛重了几十斤,叫他推开的那一刹都显得无比艰难。 坐在车里的从是看着对方一步步朝大楼走去的背影,他向来挺拔、行走姿态随心所欲,现下只剩下满满的沉重与落寞。 别过头,她不愿再看。 两人在二十分钟后又回到民政局,车子停在路边停车位,已经临近11点。 从是解开安全带,而从沿握着方向盘迟迟没动作。 她探身过去,彼此的距离拉得很近,他心跳一停,鼻间再度钻进熟悉的洗发水香味,携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体温。 他卑微地奢求着这一刻能过去得慢一点。 而她只是将他的安全带扣解了之后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的内心也跟着一空。 从是下了车,却不是朝民政局门口的方向,而是绕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向他伸出手,像往日那样腼腆地对他笑着:“走。” 她明明在对自己笑,可从沿只觉得满腔的痛苦将自己吞噬。 最终还是无能为力地伸出手,牵住她的。 两个人并肩朝着民政局拾阶而上,手牵着手,就像即将迎向的是婚姻的道路,而不是背离。 每上一级阶梯,从沿内心的苦痛就多一分,他目视着前方,静静地看着那扇人进人出的大门,而后低下头,最终看向他们互牵的一双手,一大一小,泾渭分明。 她那么小的一只,原本他应该为她撑起一片天的。 到头来,既没为她筑造一座港湾,也没能成为她的盔甲! 而这一刻,她还是他的妻子,再出来时,除了划清界限的前夫前妻,彼此再没有任何关系。 12点12分,那一对对从大楼走来或厌弃或恩爱的身影中,夹了从沿跟从是。 两个人在门口分别,她先开了口,面带一抹浅浅的微笑:“再见,从先生。” 张了张唇,他同样牵强地对她拉出一个笑容:“再见,从小姐。” 从是提步,先他一步走向阶梯。 他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她单薄的身影一步步地远离自己。 她那么娇小,甚至瘦弱得经不起他几次恩爱。 从沿无法理解当初的自己为何会做下这等错事,连他,都站在她父母的阵营里一起朝她扔刀子! 风吹散她满头青丝,她的身影逐渐渺小,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从是在一个拐角停下,确认对方再也看不见自己,才倚靠着灯柱支撑虚软的身体。 脸上冰凉凉的一片,抬手一摸,沾了满指的泪水。 什么时候哭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探手摸向平坦的小腹,她苦涩自语:“不来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是好的。” 这一次,他们真的再无瓜葛了! 第二百二十章 丢失的记忆 半年后,市殡仪馆。 晚10点一刻,数名穿戴齐整的入殓师相继进入风淋室,防护服遮住众人的身形,双层口罩掩盖住面容,如若不是靠一双眼睛,谁也辨别不了谁。 大家陆续进入防腐整容间与清理室,确认了各自负责的死者的识别卡,最后对遗体郑重地鞠上一躬,开始进入准备工作。 凌晨6点多许,女更衣室中,阿琳提议:“咱们今天别去焉婆婆那里吃了,去喝早茶。” 殡仪馆新来了两位实习生,年轻有朝气,最怕去焉婆婆那里,一听就来了兴趣:“好啊好啊。” 阮孑一边穿上单薄的外套,一边平淡的回应:“我不去了,快要夏天,我预约了发型屋要去把头发剪短。” 她的头发长了许多,几乎到腰,披洒而下时就如墨色的瀑布。 闻言,阿琳吐槽:“大早上的哪家发型屋营业,吃完早茶也不耽误你。” 但当事人摇了摇头,完全不为所动。 关上置物柜门,她淡淡道了声:“我先走了。”便拎上包缓步走出更衣室。 那两名实习生有点怕她,一见她拒绝也不大敢继续怂恿,平日除了解答工作问题,吃饭也不八卦也不跟她们说笑,下班了就走,看着很不好接近。 等人走了,才小心地跟阿琳说:“我感觉阮姐做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也没怎么见她笑过。” 听了这话,看了看门口已经消失的身影,阿琳眼神有些复杂难辨,须臾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阮孑走向停车场,凌晨的春末天气还有点微凉,她里头穿了一件灰色针织吊带,外面同色的小外套,下身一条修身牛仔裤,马丁靴是出门时随便穿的,没有怎么打扮,可是腰细腿长,一眼看上去还是很惹眼。 早晨7点多钟,她回到阮宅,偌大的屋子静悄悄的,阿姨已经准备好了各式早餐,见了她回来,喊了声三小姐端了早餐给她,一边说:“大家还没起呢。” 话音才落,听得奶奶的声音:“老三回来了?” 她起身迎过去,把下了一大半楼梯的长辈扶下来:“奶奶要吃什么?” “小米粥跟小笼包。” 阿姨听了,应声去蒸锅里拿了放在阮孑位置的旁边。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奶奶入座,随口问着。 “下晚班,想阿姨的手艺了。”她如是说着,一边朝保姆阿姨递了个淡淡的笑容。 祖孙俩吃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前者瞥了她一眼:“要还是忘不掉,就跟他复合算了。” 舀粥的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又恢复自然,不去看奶奶的眼睛:“怎么又提这事。” “我看你这半年过得不咋开心,性格都没以前搞怪了。” “我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吗?” 这次阿姨抢答:“不是。” 奶奶:“你看。” “我就是回来吃个早餐休息一下,一会儿就走了,奶奶你别乱说话了。” “你们小年轻分分合合的就愿意跟自己过不去。” 没再搭话,当事人晓得自己一回复就又要没完没了。 二人早餐吃到一半,阮妈也起身下楼来,喊了婆婆一声,瞧见女儿也在,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经过时拍拍对方的后脑勺调侃:“大半个月没回了,稀客啊。” “您能别酸我吗?” 她在她身边坐下,一脸八卦地问着:“你跟十方怎么样了?复合了吗?” 心里头猛地一阵锐痛,握在手中的汤匙也跟着一紧。 这一个名字,每次听来都能使阮孑心如刀绞! 阿姨端来杯豆奶,阮妈接过喝了一口,看女儿一脸不想说话的样子,不消停反加把劲:“你别摆出这苦大仇深的样子,谁叫你要跟人家分手。” “可不是。”优雅咬着小笼包,奶奶附和。 阮妈:“多好的对象啊,我们当初可是铆足了劲替你留着,只想着别让人把你甩了就好,你倒好,把人家甩了。” 撞了撞女儿的胳膊,她继续问:“我上次叫你把人哄回来,你有没有付诸行动?” “你别仗着近水楼台啊,这男人呐,再爱你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 “妈,这话你来来回回地说我都听腻烦了。”心里头无端生出难过,可她尽量语气寻常。 “谁叫你每次回来都不冷不热的,以前可是贴心小棉袄,现在呢?都冻成夹冰马甲了。” “老三啊,小孑啊,奶奶也觉得你妈说的话很有道理,你看看,你要是对十方没有感情了,何至于为了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前你一回来,这家里就吵吵嚷嚷不知道多热闹,现在呢,我们问一句你答一句,多一句都不肯说。” “可是我都说了很多遍,我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个人。” 这话又引得阮妈啧一声:“你看看,又来这招。就住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分个手你翻脸不认人?” “我对面根本就没住人。” “怎么没住,那房子就是十方的。” 她住了嘴,看看妈妈,又看看奶奶,两双目光直勾勾地将自己盯着,一脸‘你还有什么借口’的表情。 无奈地将汤匙放下,她宣告认输:“我上楼睡一会儿。” “你听我的,实在忘不了就去找人家复合,丢份就丢份呗,谁叫你当初要作。” 无心搭理,她将老妈的唠叨抛在脑后。 进房换了睡衣上床,阮孑将闹钟调好,闭上眼睛。 房间里窗帘的遮光性很好,屋里昏昏暗暗适宜安睡,可她却将胳膊搭在额头皱着眉,像有光刺了她的眼。 不到一分钟,复又睁开,恍恍惚惚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神思不知游向何处。 中午12点多许,跟家里人吃了个午饭,阮孑去发型屋将头发剪到稍稍过肩的长度之后便回了家。 被晾了一个晚上加大半天的鹦鹉原本软软地趴在笼子里,一听见开门声,顿时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随手将包放下,她一边换上室内拖一边朝爱宠看过去,然后径直去厨房给它蓄了碗纯净水,又把食物倒进去,全程静默不语。 鸟儿低下头吃着,她进屋洗了个脸,把窗帘都拉上放投影,挑了个部喜剧电影,又在外卖平台叫了份螺蛳粉。 忽明忽昧的屏幕光映在她的脸,那双闪烁着光亮的眼睛倒映着里头的画面,吃饱了的鹦鹉跃到树枝架子上,看看电影,又看看主人,再看看电影,又看看主人,如此不断的往复。 明明是喜剧电影,可阮孑看的过程中除了偶尔抿唇笑笑,几乎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门外响起叩门声,她起身去取了外卖,大门关上的前一刻,目光神差鬼遣地投放到对面的1903。 那扇门一如既往地紧闭,阮孑一次都没有看它打开过。 第二百二十一章 怎么也记不起的记忆 她没开灯,将螺蛳粉放在茶几上后便去厨房倒了杯酸牛奶,再折返时,看着那上面的食物,心里头没来由的一空,脚步便忽然停了下来。 这一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经在某时某刻发生过,她就坐在软垫上,和谁一起吃着相同的食物。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每次想起来都充满负罪与难过! 可每每努力回想,最终的结果总是徒劳。 将脑子乱糟糟的思绪都摒弃,她重新提步盘腿坐在软垫上,沉默地进食,沉默地看着喜剧电影。 鹦鹉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主人,电影里主角正在ktv里嬉闹地纵身欢唱,它忽然扯开了嗓子跟着模仿:“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 “别唱了,不好听。”朝这鸟儿投去一个眼神,当事人不咸不淡地制止。 “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它毫不收敛,高昂着脖子唱得忘我。 没再理会,阮孑任由它独自嚎叫个不停,低头继续吃东西。 换做以前,她会鄙视、她会嫌弃、她会跟它对吵起来,但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的情绪有多大的起伏。 斜着个眼睛瞟了瞟自家主子,它似乎在观察对方的反应,看她真的无心理睬自己,自讨没趣地闭了嘴。 翌日凌晨,下了班的阮孑跟阿琳几人相携到焉婆婆那里吃早餐,大家千叮咛万嘱咐少放点盐,最后端上桌一吃,还是朝着收银台后面的人喊:“焉婆婆,这次淡了。” 坐在后头的老人家起身,从厨房里拿了一包盐搁到几人的桌子上:“我压根就没放。” “自己加。”说着转身又回里头去了。 压低声音,阿琳提醒两个实习生:“看看,她一丁点不能让人说的,你们以后来吃的时候可别惹到她了,小心婆婆一整包盐倒下去把你们齁死。” 两个小女生不禁都被逗笑,嘻嘻哈哈地将一包盐推来推去地让对方加。 三个人打打闹闹,只有阮孑默声不语埋头吃面。 十数分钟后,两个实习生先道别,相携着坐上开往城区的公交。 一边吃面的阿琳刷着刷着手机,似乎看到了什么,忽然有些兴奋地将屏幕转给阮孑:“我抢到一张双人按摩劵,下午去按摩啊。” “不了,我回去休息休息。”她反应平平,语气有些抱歉。 这半年来不知被拒绝了几次的阿琳一下子泄了气,但也没说什么:“那行,改天再约。” 阮孑嗯了声,安静地喝着鲜奶。 看着对方明明熟悉的侧脸,阿琳张了张口,几次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随手擦了擦嘴巴,一边拿起包一边道:“我吃饱了,那我先走了。” 阮孑应了声好:“慢点开车。” 听的人却是一顿——她以前从不会对自己说这些贴心的话,两人之间除了互怼就是吐槽。 “焉婆婆,我走了。” “走。”当事人爱答不理的应了声。 转过身,阿琳提步走出小店。 似乎并不赶时间,只有还没走的阮孑在不紧不慢地喝着鲜奶,片刻后瞧见同事又折而复返。 对方噔噔瞪地走到她跟前,突然说道:“很久以前问过你跟你男朋友怎么了,那时候感觉你挺逃避我问你这方面的事,还又用不认识那一招。怕你误会我还对他念念不忘,我也没再追问。” “我不知道你跟你男朋友发生什么事,不过这半年来我看着你从快乐变得不快乐,也没有再提起过他那个人,一起吃饭也不再会像以前那样嬉笑打闹,跟同事们的聚会也不再参加,说再好笑的笑话你也只是勉强的笑一笑。” “可能你们感情真的很深,但如果事情已经成定局,你就不能再自己困在里面,人还是要朝前看,这话虽然老,但道理是有的。” “好了,话我说完了,这次真的走了。” 她叽里咕噜说了好长一段,留下当事人木讷地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 早餐店静谧了片刻,忽然有道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幽幽地传来:“你这么下去,可能要好的同事情也会随着你的态度淡化了,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睫毛颤了颤,阮孑不知如何回应。 “以前我脑子被浆糊糊住,想跟着家里人一起走时,你跟我说过一段话。”婆婆的口吻还是那样不冷不淡。 如今仍觉得言犹在耳:“你说陪伴有很多种方式,有人想要下去团圆,有人想留在世上,在每年清明忌日时带上沉甸甸的供品去探望,不然一家都无人祭拜,在底下是要过得凄凉贫苦的。” “我虽然年纪大,六识也不大清,当然也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人呐,不能被一时的不幸糊住脑子找不到出来的路。” 阮孑呆了很久,沉沉的看着她前面的空位,脑海中又控制不住地闪过一些零碎的人影,那影像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去看清,可都是雾蒙蒙的一片。 这些莫名而来的情绪都使她痛苦,她低声地喃喃自语:“我好像忘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可就是想不起来!” “那就等,不要急,日子好好过,时间会告诉你答案的。” 此后的大半个月里,阮孑一天一天两点一线地过着,从殡仪馆到家,偶尔回阮宅一趟,日子枯燥又平淡,空落又虚无。 她偶尔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突然惊坐起来,然后失眠到闹钟响起; 偶尔会在进出时看一眼1903; 偶尔会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恍惚觉得自己在某时某刻跟别人做过,隐约记得对方的身形轮廓,却始终看不清面容。 晨时的7点,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喂了鹦鹉,将两个鸡蛋放到锅里煮,等吃完后便打算睡觉。 等鸡蛋熟的期间,她坐在沙发上,脑袋枕着沙发背,恍惚地看着自家的天花板。 进食的鸟儿看看主子,又抬头看看头顶,又低下头去填饱五脏庙,似乎对主人这样的状态已经习以为常。 昨天入殓的遗体多,阮孑终究是抵不过这厚重的睡意,每一次眨眼掀起时都比前一次艰辛,到最后完全掀不开。 第二百二十二章 是他吗 锅里的水已然沸腾,鸡蛋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水里翻滚着,烧开的水慢慢地从小小的煮锅里满溢出来,落在灶台上兹拉兹拉作响。 水越溢越多,最后将火完全扑灭。 无形的煤气起初只是在厨房流窜,渐渐地填满了整间屋子,味道浓郁又刺鼻。 进食完了的鹦鹉原本趴在笼子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主人熟睡,却忽然转头四处看,最后不安地站起来冲着昏睡的主人嘎嘎嘎扑腾叫唤着。 疲惫不堪的阮孑半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房子里煤气的味道越发浓重,鹦鹉扑腾得更加激烈,不停地想要将人叫醒。 阮孑的意识归拢时,昏昏沉沉间听到了一阵平稳的异响,‘笃、笃、笃’,她浑身乏力,想睁开眼瞧上一瞧,眼皮却重得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 她朦胧辨认出那声音朝着门口的方向而去,隐约听到大门打开,分不清有多久,一分钟?三分钟?总觉得是好久之后方才听到门又轻轻关上的声响。 她费劲地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环境,意识恍恍惚惚,缓了几十秒后才迟钝地朝门口看去——并无什么异样。 撑着沙发起身来,她脚步虚浮地走过去透过猫眼朝走廊外看,外头安安静静空无一人,1902与1903同样门户紧闭。 感觉头昏脑胀,屋子里隐约有异味,她后知后觉地记起来水煮蛋,惊慌冲进厨房去,火果然已经熄灭,她慌乱弯腰关煤气,一扭却发现已经关实了。 按着头痛的脑门疑惑回想着,又迟钝发现明明锅里的水就只剩了不到三分之一,灶台跟地面却都干干净净。 环顾一圈,看到挂钩上平日用来擦拭灶台的抹布位置好像有变化,她走过去伸手一模——湿漉的。 怪异的感觉从内心升起,但彼时先顾不了这个,她忙的回到客厅想将窗户都打开,却发现窗户连同阳台的落地窗都已然开了。 她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熟悉的环境,不安与怪异越发深浓,去看鹦鹉,后者正在笼子里恹恹地跟自己对视,想来也吸了不少煤气。 她将它提到阳台外:“有人来过?”话才出口便连连几声咳嗽。 鹦鹉趴着看她,但是没说话。 缓了片刻,阮孑回屋找来手机查看监控,画面一直到自己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的这期间都没什么异样,直到爱宠叫嚎,到这时窗户都还是关着的。 一直到近20分钟,画面忽然诡异地闪了一下,她看到自己迷迷糊糊地起身去开窗,然后又进入厨房,最后又回到沙发睡去。 是她自己? 那个声音怎么回事? 是她煤气中毒产生幻听? 无力地在沙发上坐下,她反复地回看这段监控画面,还是没看出任何异样。 出于不放心,又到阳台向鹦鹉再确认了一遍:“有人来过吗?” 这一次鹦鹉给了回答:“没有。”语气跟精神一般恹恹。 闻言,她若有所思,但起码安定了些许,毕竟爱宠不会骗自己。 后面的几天,阮孑被安排去邻镇支援,为期两天,再回来时是一个深夜的阴雨天气,原先是吃了晚饭就出发的,但下过雨的山路难走,小巴陷进泥坑里,一伙人下车在车屁股后面千辛万苦才把车从坑里弄出来。 大家被溅得一身污泥,她也不例外,黑色的马丁靴糊了满满一层黄泥,裤子也是东一块西一块,以至于对自己的嫌弃是从头到脚。 就这么携带一身‘特产’跟倦意回到《堇色公寓》,电梯在19楼停下,梯门缓缓开启,她迈脚要走出,一抬眼,不期然撞进一双漆黑清澈的眼眸里。 阮孑的眼神扫向对方的面容,长相不算让人一眼惊艳的帅,但高鼻深目五官立体十分清隽儒雅,模样看着不过四十来岁,可是鬓发已有些花白,眼角略带了一丝细纹。 对方一身雁灰色的西装,领口是很霸气的戗驳领,海草绿的口袋巾独特又点睛,挺阔的肩膀将西装的气质完美的彰显。 打量的时间不过短短一秒,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动起来——自己,对一个大叔心动了! 还未来得及决定是点头还是say嗨,阮孑便清楚地辨认出这张儒雅面容上转瞬闪过又快速压下的情绪是——错愕! 视线稍稍上移,她对上对方的目光,这双眼睛清澈得让她惊喜,又似乎装了许多情绪,冗杂得叫人根本无法逐一辨别。 她正要细看,可下一瞬对方却匆匆错开,甚至可以看见那一刻努力掩饰的仓惶。 梯门关闭,乍然相遇只这么瞬息之间。 她还待在电梯里头忘记了出去,隔着一扇门,骤然听到‘笃、笃、笃’的声响远离,略带急促与不平稳。 这声音清晰入耳,使阮孑浑身猛地一震! 脑海中有紧绷的弦在一瞬间断裂,腰侧有一处位置惊起剧烈疼痛,她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冷冰冰的扶手,也撞开了被抹去的一切记忆。 那些过往、那些与他相识的一幕幕、他抱着她从演出厅跳下的画面、她被附身的画面、她被扼住咽喉他匆忙赶来的画面、她抱着旋龟坠下一楼他凄厉嘶吼的画面! 按着腰侧,她颤抖着将衣摆掀起来,看到那上头毫无印记,可是钢筋穿破身体的疼痛在这一刻十分清晰! 记忆尽数归拢,阮孑脸上冰冰凉凉,夺眶而出的泪水让她视线模糊一片,以至于慌乱去按开门键的手两度没能准确按到。 她急切地将门打开,手杖落地声就在近处,她大步冲出电梯,看到他依然挺拔的背影即将消失在1903。 “十方。”她低声的呼喊,声线不稳,嘴唇发抖。 下一瞬,看到开门的他背影一僵,木在那里再也动弹不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结婚 分不清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他有所动作,却是背对着她兀自将门打开。 阮孑心中急切:“你还要假装不认识我吗?” “您认错人了。”那背影停了停,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善和顺,只是如今,多了一丝年岁与疏离感。 他说罢,便真的拉开门进了去。 阮孑亲眼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阖上,他真的狠心到不认她。 蹲下身来,她抱住自己,就在他门口呜咽哭泣起来,像被家长扔在街头的小孩,委屈无助又要压住自己的声音。 只不过才短短三两分钟,1903紧闭的大门二度打开,她将脑袋从手臂里抬起来,看见跟前一双黑色的皮鞋。 抬起头来,她鼻子发红泪眼朦胧,看见对方站在面前低头看自己。 她抽噎了下,看见他叹息一声,而后俯身下来将自己扶起。 “你又擅自把我的记忆抹去。”她气到一拳捶在他胸前,但没敢用劲。 “你以为我会轻松快乐?可是我过得很辛苦,虽然觉得这么说很肉麻老土,可是就是觉得我的心脏空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很难受。” “我这技法为何对你有效期这么短。”他开了口,温和的声线里裹的是浓浓的无可奈何。 “如果不是我想起来,你打算一辈子老死都不让我见你是不是?” 他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可她其实并不生气,有的只是满腔记忆复苏的庆幸。 注视他,阮孑从他的眉眼一路端详,最后抬起手覆上他的脸、他花白的鬓角,心疼得无以复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时间不过才流逝半年。 “是为了救我,是不是?”她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如果不是他用十二说的以命换命的方式,她怎么还会站在这里。 拉下她的手,他指腹眷恋地摩挲她的:“这是我欠你的。” 他曾无数次一遍遍地怀念抱她、牵她的触感,而今这感觉失而复得,令他内心惶恐又愧疚。 感受着他手指的温度与抚弄,阮孑眼睛还蓄着泪花:“如果是你欠我的,你就要赔偿给我,你要跟我结婚,像你说的,你这条命是我的。” “阮阮~” 他一喊,她的眼泪便忽然蓄得更满,看着将落欲落。 这段时间以来,她做过无数次的梦,梦里就有这么一道声音深情地呼唤她,可是现实生活中没有人叫她阮阮,而如今,这个名字又回来了。 以为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而难过,十方有些堂皇的解释:“我不是要拒绝。” 她将计就计:“那就是答应跟我结婚。” 闻声,他耐心地劝导:“我如今外形上看上去已经近五十了,怎么跟你的家人解释?” “就说我当初甩了你,让你这半年来整天日夜颠倒借酒浇愁,所以老得这么快。” “阮阮,”他语调稍重:“这不是解决之道。” “我不管,要怎么解决你自己想办法,总之这是你欠我的,你就要跟我结婚,而且要在这个月之内。” “况且我的名誉还因为你受损了。” “什么?”他不甚明白。 “我们刚开始失联的那段时间,大家问起你,我说我不认识你这个人,时间一长他们就说我装傻充愣,肯定是我不负责任甩了你。” 这答案令他无奈到有些想笑:“但结婚真的要从长计议。” 她忽然不说话了,垂下眼帘也不知道想什么。 “阮阮,不是我不愿意………”他柔声哄劝。 她却忽地又掀起眼皮子打断他:“那行。” 说到一半的话卡在喉咙,十方一时间觉得有些怪异——怎么忽然又答应得这么轻易? “你不住在这里了吗?”她转移开话题。 “一直住着。” “那为什么我一次都没有碰见过你?” “你的排班时间我清楚,有意错开不是难事。” “你倒是真狠得下心。”她恼讽,随后又问:“十二呢?” “他没事,我们的生活跟从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因为他法力失了大半,很多生意都无力接了。 冷哼一声,阮孑一把将他抱住,张口就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十方没有准备,疼得禁不住闷哼一声,却也任由着她‘泄恨’,未拿手杖的那只手也将她揽紧。 咬完了,她还体贴地揉搓两下,最后靠在他胸膛可怜巴巴地倾诉情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也想你。”他缓声回应,抬起手疼惜地抚摸她的头发。 起初只是在这栋楼里才会想她想得心脏抽痛,明明只隔了几扇墙却无法见面,后来愈发不可收拾。 “我郑重警告你,以后、未来,都不许清除我的记忆,一丝一厘都不行。” “好,再也不了。” “你最好是说到做到。” “你不嫌弃我吗,我都老成这个样子了。” “那正好,走出去一看别人就觉得你是个儒雅的有钱人,我也不亏。”她用下巴抵着他胸膛仰起头看他,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跟你对比我还很年轻,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能追,都不用追着要你的的血来延缓衰老了。” 垂目看她,他忍不住低笑,眼底深处疼惜与爱意飓风一般的翻卷,但被掩饰得很完美。 可十方还是觉得,亏待了她! “就算你变成八九十岁的老头子,我也爱你。”这么深情的一句话,她非得要加上后面的:“毕竟我不看脸。” 他都不知道是应该感动抑或者好笑,只能应和:“嗯,你不看脸。” “取笑我是不是?”一巴掌拍他下颌上,她做恼羞状。 未说话,他手上用劲将她揽得更紧,漆亮的眼眸从她眼睛下移到她的朱唇,却并未有任何动作。 似乎是感受到他这无声的爱意,捧住他的脸,阮孑率先踮脚在他唇上深深的刻下一吻:“辛苦你了!” 这一吻、或者是这一声辛苦你了,令十方从见到她那一刻就在努力忍耐的思念爆发出来,揽住她腰身的胳膊愈发使劲,将被动化为主动! 踮高脚,她圈住他的脖颈热情迎合着,情意绵绵绽放! 二人在无人的走廊里忘我的拥吻,她清楚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体发生了变化,正欢喜这一次一定能把人吃干抹净,他却忽然将她松开,抱住她将她的脑袋轻按在身前。 眨了眨眼,阮孑有些发蒙,茫茫然地抬起头来将他看着,那眼神在发问——这就结束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完结 他气息多少有些不平,疼爱地摸摸她的脸颊哄着:“我还要出去工作,你回去冲个澡。” 这句话使她从重逢的喜悦中抽离开来,低下头看看自己,半身都是一片一片几乎快硬化的污泥,分明是从田里插秧回来的。 而且不仅妆没化,头发还又乱又油又脏!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为什么要在这当口遇见? 羞耻感使她没办法再面对他,很自觉把人推开转身就往自家走。 门还未关上,忽地又回过头,眼睛里满满的警惕:“你不会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他给予肯定答案。 “真的不会?” “嗯,不会。”他不厌其烦地重复。 似乎是安心些许,她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否认?” “否认什么?”当事人困惑。 “否认我说的话肉麻老土。” 这一个话题分明已经过了十几个弯,却莫名其妙地又被她捡回来。 他不禁笑,眼底情意深浓:“不老土,也不肉麻。” 她终于满意,啪嗒把门关上,让自己狼狈的身影从他的视野消失。 十方却并未离开,注视着她的门扉许久,这样的事情在这数个月间他已然做过无数次,早已经习惯每日进出都要看上一看,但没有一次,她的音容笑貌会忽然从这扇门后出现。 这一次,不同了! 翌日,下午3点45,阿琳几人在更衣室里换着衣服,忽听到一阵榴莲香伴随着歌声荡漾而来。 她探头看去,便见阮孑从置物柜后走来,脸上化了全妆,头发半卷,通身明艳的茶花色吊带长裙,披了件针织小外套,脚上更是踩了女人味十足的猫跟鞋,肩上背着小包包,一双手提着两个外卖袋摇曳而来,嘴里的音乐哼个不停。 不单止是两个实习生,就连阿琳本人也不由得愣住。 直到当事人走到跟前,随手将糖水放到小圆桌上,巧笑倩兮地对她们说:“买了鱼皮跟糖水,榴莲的噢。” 怀疑的目光将她从头扫描到脚,阿琳见鬼一般的模样:“你是阮孑的双胞胎妹妹吗?” “我是你母亲。” “我靠。”也不知道是讶异她的反击还是真骂她。 两个实习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盛装打扮还唱歌还开玩笑的人会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前辈阮孑。 “你不会鬼上身了?” “你才鬼上身。”说话间一边闲庭自若地放下包,一边打开柜子换衣服,又扭头对那两个小女生道;“你们吃啊,待会要上班了。” 两个人回神:“哎,好,谢谢阮姐。” “怎么,你中彩票了?”八卦地凑过去,阿琳立马嗅到一阵淡淡的茶树香味:“我去,还喷香水。” “狗东西,你桃树又开花了?” 阮孑用脱下来的小外套捂住她的脸往边上一推:“骂谁呢你这狗东西。” 实习生们一边喝着糖水一边看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攻击。 上下瞅着她这模样,阿琳百思不得其解——前几天还恹恹活像个抑郁症患者,去了一趟支援就复苏了? 敢情是她的开导起效了? 那要是不干这一行,说不准她还能去当心理师? 她才这么自恋地想着,一边换衣服的当事人一边扔下个重磅炸弹:“我要结婚了。” “你嘴里能不能有句真话?”阿琳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总之,准备好份子钱你。”啪嗒关上柜门,阮孑扭着腰肢信步出了更衣室。 “你怎么回事啊?”她赶忙跟上,只为了八卦。 “真要结婚啊?” “谁啊?” “真不是蒙人的?” 还坐在更衣室里吃糖水的两个人听着前辈密集又逐渐远去的问话,稚嫩的脸上有些懵懂,也实在摸不着头脑。 片刻后,忽然听到对方更惊讶的发问:“我的老天爷,你这春心荡漾的模样,不会是跟他复合了?” 凌晨7点钟,阮孑已经马不停蹄地冲回《堇色公寓》,只为了快点见到自家未婚夫,而在等红灯的间隙,在家族群里抛下一个同一个炸弹:(这个月我要跟十方结婚,暂时不办婚礼,出于尊重告知你们一声。) 知道这么一条消息出来后肯定要被轰炸,她直接关掉手机。 心急火燎地走出19楼电梯,她叩叩叩地敲响1903的门。 十数秒门便被打开,来开门的人通身白色家居服,整个人温柔且干净,带着一身湿气,头发还沾着水珠,正用毛巾擦拭着。 “我回来了。”她一个跃步扑进他怀里,嘴角咧得都快要挂到耳际。 被撞得后退了半步,十方揽住女友的腰肢低头看她,眸眼含着笑:“吃饭了吗?” “现在吃。”她语气调皮。 “好,想出去吃还是吃猫叔做的?” 她却扯下他头上的毛巾将自己与他的脑袋盖住,在昏暗的视野下捧住他的脸:“吃你。” 不由得他反抗,纵身跳到他身上,双、腿、夹、住、他的腰,低头便用力吻上他的唇。 十方条件反射的抱住她的大、腿以防下坠,另一只手用手杖支撑着。 “别闹……”他刚含糊说出两个字,被她的、舌、头、趁势滑了进去。 牢牢抱住他的脖颈,她说话时也不肯松开他的嘴巴:“我已经向全世界宣布我要结婚了。” “嗯?”他疑惑地发出一个单音。 她咬住他的唇:“你要是不跟我结,就收不了场了。” “乖,你先下来。”他被迫半仰着头接受她的热吻。 而阮孑反倒将他拥得更紧:“我不,去房间。” “还不行的………” 她直接将他的话打断:“以前你说要时间,现在又要时间,怀哪吒都没你这么久的。” 作为惩罚,她用力咬了咬他的舌尖,引得他微微吸了口凉气。 “太突然了………” “再不用,真的要生锈了。” 这话又引得他这老古董皱起了眉头:“不可以讲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那你就做点着边际的事。” “阮阮,你听话,别闹。” “我没闹,我想要~” 他干脆走到沙发那头矮下身子要把人放下,可阮孑牢牢捞住他像猴子一般挂着不撒手。 无奈地叹息,十方又好气又好笑,用指腹摩挲她的嘴角,带着怜惜:“不是我不想,我们若真是做了,那云起就不让发了。” “…………………………” “那咱们偷偷做,不让他们知道。”说罢,手上突然用力,骤然将他拉到自己身上来。 以下请自行脑补哟,本文到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