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末清》 第1章 烽烟再起 乾隆元年(1736年)二月初六日,北京,冰雪初融,春寒料峭。 刚交巳时(上午九点),紫禁城养心殿西暖阁,雍正亲书“勤政亲贤”的匾额下面,登基刚刚半年的乾隆皇帝在御座前的水磨青砖地上来回踱着,眼晴不时的看一眼放在御座旁小几上的一份奏折。 尽管这份奏折已经呈上来几天了,他也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但是现在看见那奏折,心里还是有些许的兴奋和激动。 那是钦命经略大臣,统领苗疆军务,兼领贵州巡抚张广泗的报捷奏折,经过正月里二十几日的苦战,贵州苗乱已经全部平定。 这场起于雍正十三年初的苗乱,历时将近一年,朝廷几次易帅,耗用国库七百万两白银,终于高奏凯歌。 乾隆元年伊始,就有这样一个天大的喜讯,不能不让他兴奋不已。然而,最让他激动的还不止于此。 苗疆大捷,战事结束,自己这个新皇帝的威信如日中天,朝廷可以腾出人手和银子,进行自己谋划多日的更大战事了,这就是今天召见几位王大臣要议的事。 这时,太监李玉进来禀报:“主子爷,庄亲王及各位亲王大臣请见,已经在垂花门候着了。” “叫进。”乾隆说完,在御前上坐了。 不一会,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充礼、和亲王弘昼、军机大臣鄂尔泰、张廷玉依次走进来,并排跪下行礼。 “快起来,赐座。”待几个人都在小櫈上坐了,乾隆没有说政务,却温言絮语的和允禄、允礼拉起了家常:“十六叔、十七叔,前日去请安,皇太后还跟朕念叨。” “说朕小时候常粘住你们要蝈蝈笼子,趴在你们的肩头到树上摘果子。如今虽然君臣分际,可是每次见你们在朕面前行礼,朕心里都深感不安。” 允禄听了皇上的话,忙在座上一拱手道:“皇上仁德之心可昭日月,然而先国后家,君臣之礼断不可废。” “你们都是圣祖爷的儿子,世宗爷的兄弟,是朕的叔叔,岂能让你们每日见朕都行跪拜之礼?以后朝堂之上,行君臣之礼。便殿召见,就免了跪拜之礼,就这样定了,两位叔叔不要再辞了。” 允禄和允礼见皇上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再推辞,拂了圣意,也是失礼,于是二人起身拱手道:“谢皇上恩典!” 待他二人重又坐下,乾隆才进入正题:“苗疆大捷的折子已经递上来几天了,善后事宜,你们可有了章程?” 张廷玉是军机大臣兼管着户部、礼部,苗疆善后事宜,没有一件不是用银子的事,于是他当先奏对道:“皇上,苗疆善后事宜,臣以为以两件事为要务,一是选派官吏,绥靖地方,复苏民生;二是张广泗以下有功将士的议叙封赏。” “衡臣说的是,”乾隆接着张廷玉的话说:“鄂西林(鄂尔泰)管着吏部,你和部里议一下,选一些不畏劳苦,清廉恤民的好官到府县里,军机处再议一下战后复苏民生的具体方略。张广泗封三等世袭轻车都尉,着任云贵总督,兼领贵州巡抚。” “以下各有功将佐官兵的封赏,阵亡将士的抚恤,你们一并议一下,该花的银子不要省。银子给的少了,从将军、游击到千总、把总,扣到兵那里,就剩不下什么了。” “皇上,”鄂尔泰说道:“奴才下去就和部里议一下,估计这事情,没有几百万两银子办不下来。好在苗疆平定,国内再无战事,用不了几年,也就松缓过来了。” 乾隆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然后才幽幽的说道:“西南没了战事,国家却还没有太平,战事嘛,说有立时就有。” 皇上这话,把大家都说得惊愣了,不解的看着他,见没有下文,允禄忍不住问道:“皇上,莫非是准噶尔又兴兵进犯了?” “那倒没有。” “那是何处还有战事?” “东边,朝鲜!”乾隆干脆的答道。 “朝鲜?”弘昼眼下分管着兵部,他惊诧,怎么朝鲜进犯这么大的事,自己竟会毫不知情?他问道:“皇上,难道朝鲜兴兵进犯了?” “没有。”乾隆依旧语气平淡。 “皇上,”张廷玉问道:“莫非是朝鲜有了不臣之举。” “眼下也没有。” “那不知皇上所言朝鲜战事,是何所指?” “兴兵,伐他!”这次乾隆说得更干脆。 “皇上”,允禄也忍不住了,“朝鲜国既没有兴兵进犯,也无不臣之举,年年朝贡,从未疏漏,不知皇上何故要伐朝鲜?” “十六叔,”乾隆对允禄,也是对众人说:“往远了说,太宗天聪元年,因朝鲜助前明兵马侵伐我国,窝藏毛文龙,招我逃民扰我地方,太宗皇帝一征朝鲜,阿敏率部攻占安州、平壤,朝鲜仁主李倧逃往江华岛,遣使求和,承诺结盟、入质、纳贡、去明年号、约为兄弟之国,太宗皇帝撤兵。” “然而,太宗崇德元年,太宗皇帝由汗改称皇帝,正式立国号为大清。朝鲜臣僚群情汹汹,骂声一片,李倧拒不接见我大清使团,不接我大清国书,我使团离开汉城,沿途百姓塞路,顽童掷瓦砾以辱之。太宗皇帝称帝大典,朝鲜使臣罗德宪拒不下拜。” “太宗皇帝愤而率十万大军亲征朝鲜,仅十二日便抵王京城下,进而攻占江华岛,俘朝鲜王妃、王子、宗室七十六人。李倧率群臣徒步出城,至我大军大营拜见太宗皇帝,伏地请罪,太宗皇帝仁德如天,降旨赦之。重又筑坛盟誓,朝鲜奉我大清为正朔,并送质子二人。” “再往近了说,我大清入主中原九十余年,朝鲜上下在葬礼和祭祀中,竟一直用着前明年号。康熙四十三年三月十九日,朝鲜举行了一场盛大祭祀,祭的竟是已经死了六十年的崇祯,祭文的开篇便是:崇祯七十七年岁次甲申庚子朔十九日戊午,朝鲜国王臣李焞,敢昭告于大明毅宗烈皇帝……” “听听,崇祯七十七年!到现在,怕是要崇祯一百多年了,这样的年号亘古未有,闻所未闻!似这等阳奉阴违、背信弃义、首鼠两端之国,难道不该攻伐吗?” 第2章 雷霆之怒 乾隆的一番话,句句属实,入情入理,竟说得在座的众人一时无以辩驳。怔了一会,鄂尔泰说道:“皇上,今日我大清之国力,不知胜过太宗皇帝之时多少倍,天朝兵至,朝鲜必又将举国来降,不知皇上有何打算?” 这话其实是拐着弯的顶了乾隆一下,事情明摆着,太宗两次攻朝鲜,最后无非就是朝鲜乞和、称臣、纳贡。现在人家本来就称着臣、纳着贡,你再去征伐,人家无非再乞一次和,再称一次臣而已,你还能怎样? 众人和鄂尔泰一样,看着乾隆如何回答,乾隆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下,语气轻松的说了七个字:“除国、绝祀、设行省。” 这轻轻的几个字,对在座的几人来说,无异于一声惊雷,半晌没说话的允礼先按捺不住了,拱手急道:“皇上,如此便是不给朝鲜李氏留后路,其必狗急跳墙,作鱼死网破之举,到时举国皆兵,民皆悍然不畏死,恐轻易不能下之。” 在座的人中,张廷玉年纪最长,已经六十五岁,是三朝老臣。如今见这个刚登基半年的青年皇帝逞勇斗狠,兴此灭国大战,情急之下,不禁摆起了老资格,想好好的规劝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他说道:“皇上,自周武王将箕子封于朝鲜,几千年来,虽偶有不臣之主,但多数时候仍为我中华属国。隋炀帝三次御驾亲征高句丽,兴兵少则六十万,多则百余万,却次次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劳师靡饷,国库倾尽,以致民不聊生,激起民变。前车之鉴,望皇上三思。” 张廷玉的话说得重了些,尤其拿出杨广举例,尤为不妥。乾隆听了,瞬间变了脸色,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快速的踱了几步,倏地停在张廷玉身边,厉声质问道:“张廷玉,朕因你是三朝老臣,礼敬有加,你却不知进退,以为朕年轻可欺。拿出杨广比之于朕,是说我大清不如隋朝,还是说朕也会同杨广一样,做一个亡国之君?” 他话还没说完,张廷玉已经吓得跪地,摘下顶戴放于地上,连连叩首,口中急道:“老臣急不择言,虽无心冒犯皇上,也请皇上治臣之罪。” 乾隆说到最后时,脸已经气得发白,听了他的话,更是怒不可遏,拿起小几上的茶碗,“啪”的在地上掼了个粉碎,口中怒道:“你住口,还敢自称老臣,正是因为你老,以为侍候了圣祖爷、世宗爷两代主子,才敢不把朕放在眼里,是不是,嗯?” 他这一说,在座的几人齐齐摘了顶子,伏地连连叩头。允禄吓得声音发颤,结结巴巴的说:“皇上……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张廷玉出言无状,冒犯皇上,罪不可恕。惟愿皇上念其素日奉职勤谨,不辞辛劳,臣斗胆恳请皇上从轻发落。”说罢又是连连叩头。 其他几人见允禄把该说的都说了,此时皇上在气头上,说多了没准适得其反,所以都不再说话,只是连连叩头。 乾隆摔了杯子骂了人,气已经出了一半,低头看着张廷玉连连叩地的满头白发,又想到刚刚说过两个叔叔便殿召见,免了跪拜之礼,心已经软了下来。 他又缓缓在地上踱了几步,已回过了脸色,长叹了一口气,换了柔声道:“十六叔你们都起来坐,衡臣也起来。既是无心之过,朕也就不怪罪了。” 张廷玉如蒙大赦一般,又连连磕了几个头,口中谢恩,方才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踉跄几步退到小櫈子边上,腿上已经没有了力气,一屁股重重的坐在櫈子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来人,”乾隆提高了声音冲着门口说。 “奴才在,”门口站着的侍卫吴镜湖闻声进来,跪在地上。 “叫个侍候的人来,”乾隆吩咐道。 “嗻!”侍卫退出去,很快有个小太监进来跪下,口中说:“主子。” “把地上打扫了,换热茶来,赐张廷玉、鄂尔泰参汤。” 小太监轻巧麻利的把地上的碎瓷片扫干净,擦干了水渍,又有太监捧着银盘进来,给众人分别奉上了热茶和参汤。 待太监都退了出去,乾隆才又温声说道:“也许是朕话没说明白,你们误会了朕。以为朕年轻自负,意气用事,其实不然。” 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为什么隋唐都不遗余力的攻伐高句丽?隋炀帝和唐太宗不惜御驾亲征?就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周围山河四塞,有山川之险,有平原之利,有海洋之便,地土肥沃,水源充沛。” “谁占了它,就拥有了帝王之资,进可逐鹿中原,退可据关自守。于我大清而言,更是至关重要,因为它与满州龙兴之地犬牙交错,难分彼此。” “当年唐高宗做到了,他攻灭了高句丽,设了九府、四十二州、一百个县。但是他做得不彻底,虎头蛇尾,只灭了高句丽和百济,却留下了新罗。养虎终成患,新罗趁唐对吐蕃用兵之际,大举攻伐唐朝新设的州县,前后打了六年,最终将唐军赶到了大同江以北。” “大同江以南原高句丽和百济的土地,是李世民父子两代人,前后用了二十几年打下来的,却全都成了新罗的囊中之物。” “现在我大清如日中天,朝鲜阳奉阴违,虚与委蛇。朕敢保证自己,却不敢保证后世子孙个个都能励精图治,勤政亲贤。在座的诸位,又有谁能保证大清永远国富兵强?” “朝鲜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君主、政权,除了对我朝称臣纳贡外,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国家。我朝对朝鲜,只是名义上的宗主国,既无实际主权,也无任何治权。他们有难,我朝要倾力相助。一旦我朝有难,彼等立刻从我朝脱离出去。这样的属国,留之何益?” “如果我朝不趁现在有这个能力,将朝鲜完全划入大清治下。倘若后世,让他人占去,岂不成了我大清的肘腋之患?莫说关外龙兴之地,就是关内中原,就是这北京城,也都岌岌可危了。” 第3章 密谋台湾 “不是朕危言耸听,前明万历年间,日本丰臣秀吉两次大举攻入朝鲜,第一次攻朝,不到一个月就攻陷了王京汉城。前明先后出兵近二十万入朝与倭寇作战,朝鲜称之为‘壬辰倭乱’。” “虽然后来明、朝联军胜了,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明军因此实力大减,不得已削减辽镇兵额,我先祖才能乘势壮大。” “殷鉴不远,试问在座诸公,谁敢保证将来东洋倭寇不会卷土重来?到时我朝该如何自处?莫不成要走前明的老路吗?到时候悔之晚矣。现在,是到了非做不可的时候了。为后世子孙计,为万年基业计,我们多担当些,不应该吗?” 他这一番话,让众人明白了,这位年轻皇帝还真不是意气用事,他所说的话,真的有一番道理在里面。但即使如此,这事的难处,仍是无法想象的,众人一时还是难以接受皇上的主张。 允禄心中默谋了一番,斟酌着字句说道:“听了皇上的话,才知圣虑高深,远非臣等所能及也。但行此灭国之战,非举国之力,恐难功成。苗疆之乱初定,准噶尔部又不时骚扰。臣想此事须要妥为谋划,慎之又慎才好。” “好,十六叔。”乾隆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语气变得很轻松:“朕知道此事的份量,断不会草率行事。你们下去后,先将苗疆善后事宜处置妥当。朝鲜之事,只是我们君臣知道就好,待朕思虑周详,我们再议,如何?” 众人齐拱手道:“谨遵圣命!” “好,道乏!” 见众人退出,太监李玉在门口轻声说:“主子爷。” “进来。” 李玉进来跪下奏道:“早膳时主子翻了牌子的官员还在垂花门候着,主子见不见?” 乾隆感觉心中有些烦乱,对李玉道:“告诉奏事处,今儿个不见了,叫他们回,明日先见他们。” “嗻。”李玉叩了头,起身退了出去。 乾隆想着心事,侍卫吴镜湖悄声走了进来,见屋内没有别人,他走到乾隆跟前,悄声说:“皇上,头一次见您发这么大的火,可别气坏了身子。” 乾隆轻抚了一下额头,长吁出一口气,才道:“做这么大的事,没有这雷霆之怒,千钧之势,能成吗?” “你们说的话,我在门口都听见了,我也觉得朝鲜必须得打。可……是不是太急了点,苗疆刚花了那么多银子,善后又要大笔的银子,这……” “朕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们要做的事那么多,总要一件一件的做下去了才行。内政在稳步推进,可是军事上,目前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了。你不知道朕心里急吗?天知道我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为什么现在只有这一件事能做?”吴镜湖不解的问。 “你跟朕来,”乾隆起身走了出去。 他跟着乾隆来到了养心殿的正殿,乾隆吩咐道:“让侍候的人都回避。” 等到吴镜湖把殿里的太监宫女都撵了出去,乾隆领着他走到正殿的东北角,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块巨大的黄绫幔帐对他说:“揭下来。” 吴镜湖拽住幔帐的一角,一用力,幔帐一下子滑落在地上,墙上赫然出现了一张巨幅的地图,地图最上方斗大的字写着“康熙皇舆全览图”。 乾隆在地图下沿的凹槽里拿起一根细长光滑的木棍,指点着地图对吴镜湖说:“你看,除了北方的罗刹国,将来我们最大的威胁都来自海上。这是朝鲜,这是台湾,这是琼崖。这三个岛形成一个弧线,将中国大陆东南沿海以及中国所有的海岸线包围了起来。” “如果我们在这三个岛上都驻有重兵,最重要的是有强大的海军,就可以将我们的海洋领土向前推进到大洋深处。朝鲜镇着日本,琼崖镇着安南,台湾居中,三岛互为犄角,可以应对来自海洋任何方向的威胁,确保中国本土万无一失。” “台湾和琼崖现在都是我们的,不用去打。但是目前我们没有强大的海军,即使敌人从海上来了,我们也只能望洋兴叹。所以台湾和琼崖现在的要务是设省和建军。” “设省吗?”吴镜湖插话说。 “对,台湾府改为台湾省,琼崖道改为南海省。” “我懂,我懂,没想到这么快。”吴镜湖兴奋的直点头。 “台湾和南海设省后,第一是发展民生,第二是建设海军,可那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得逐步向前推进。” “惟独朝鲜,名义上是属国,却不归我们治理,必须先把它拿下来。而且攻朝鲜不需要走水路,大清现有的军队就可以做到,所以说现在能做的,而且急于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我明白了。”吴镜湖说道。 “还有更深的意思,你不明白,攻朝鲜是一举三得。”乾隆仰头望着地图上方,幽幽的说。 “怎么个一举三得?” “走,回去说。” 两个人回到了西暖阁,关上房门,坐下后,乾隆压低了声音说:“攻下朝鲜设省,就叫东海省,建设起强大的海军,与台湾和南海一起,对大陆形成拱卫之势,此为一得。” “满人入关后,对东北龙兴之地实行封禁。白山黑水,地广人稀,大片大片的黑土地无人耕种,北方地区的粮食还要用漕运从江南运过来,是不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如果在朝廷里提出解除关外封禁,朝廷的八旗势力和关外的那几个世袭罔替的王爷必然会强烈反对,这事肯定做不成。” “而如果我们对朝鲜大举兴兵,就要冲破柳条边,进入关外。过去的不仅是军队,还有大批运送粮草物资的民夫。到时候,我们在那些遭灾的、地少人多的省份招募饥民充当民夫,这样还可以省下赈灾的银子。” “等朝鲜打下来了,还要迁入大量的汉人定居,迁出大量的朝鲜人口。这些迁出的朝鲜人口就近分散安置在关外与汉人杂居。还有那些招募来的民夫,见到那么多一望无边的黑土地,还有谁愿意回到原来关内的贫瘠之地?” “关外军队,民夫,朝鲜人口多了,自然会有工商业者蜂拥而至。到时候来一个混水摸鱼,谁能分得清哪些是朝廷招募的民夫,哪些是买卖人?那样柳条边就形同虚设,关外封禁就不攻自破了,此为二得。” 第4章 王府遗恨 吴镜湖听得眼睛都直了,呆呆的问:“那第三得呢?” “刚才说了,北方还有一个最大的危胁。” “罗刹国?” “对,罗刹国。关外的土地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罗刹人早就对这片地方垂涎三尺,清朝自作聪明的封禁政策,恰恰让地广人稀的关外土地更大的激起了罗刹人的觊觎之心。” “因为人口少,没办法供养大量驻军,所以关外地区的防卫力量十分薄弱,不堪一击。等关外人口多了,就地募集兵士,组建军队,战时上阵,平时屯垦。士兵定期轮换回家,军心也能安定。” “关外民风历来彪悍,建起一支庞大的军队,训练有素,战力非凡。到时候,罗刹人还敢轻易挑衅吗?此为第三得。” 吴镜湖此时心中已经对皇上钦佩得五体投地,由衷的感叹道;“我的天,皇上这是下得好大的一盘棋,如果这些事都做下来,中国可保千年无忧了。” 乾隆却没有他那么兴奋,站起身来,在地上缓慢的踱着步子,语气沉重的说道:“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世事如棋局,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庄亲王府紧挨着皇城的西北角,正对着护国寺。允?午后去了一趟工部说事情,回到王府时,太阳已经落到树梢了。 他回到内院,脱了翎顶袍褂,换上了便装,趿拉着鞋,悠闲的踱到小书房。太监极有眼色的端过来沏好的茶,允禄边品着茶,边拿起案上的一本书闲翻着。 一盏茶没喝完,太监进来打了个千,禀道:“王爷,前院来人通禀,说理亲王和宁郡王请见。” 允禄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说:“请他们到前院书房。” 太监应了出去后,允?抚着额头又想了片刻,这才起身,也没换衣服,只是提上了鞋,向前院踱去。 进了前院书房,弘晳和弘晈已经在屋里坐等了。弘晳其实比允?还大一岁,弘晈比弘历小两岁,眼前这两个人虽是同辈,年龄却差了差不多一代人。见他进来,二人起身,齐齐打下千去,口里说道:“给十六叔请安!” 允?笑着道:“起来坐。”二人等允?在主位坐定后,才又落座。 太监上过茶,允?吩咐道:“你们都下去,不唤你们,不用过来。”待太监都下去后,允?才笑着对弘晳说:“什么大事能让你这王爷大老远的从郑家庄过来?” 弘晳赔笑道:“哪有什么大事,今儿进城里有点事,顺路来给十六叔请个安。” 允?哈哈笑着说道:“尽管你这话我听了受用,但却不是实话,嗯?”他说完,似笑非笑的瞅着弘晳,面露征询之色。 弘晳也哈哈笑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然后小声说道:“听说老四今天把茶碗都摔了?” 允?听了弘晳这刺耳的话,深深的皱了皱眉头,略带惊讶的口气问弘晳:“你到底在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弘晳诡秘的笑着,却没有回答,岔开了话题:“咱这个闲散王爷上不了台面,听说上面动了这么大的肝火,一时好奇,瞎打听着玩呗。” “哼”允?哂道:“你也不用蒙我,你可不是打听着玩。不过,你俩毕竟也是我的亲侄儿,大老远的来了,我总不能拂了你们的面子。本来不让泄露,你俩听了,切勿外传。” 弘晈在一旁笑道:“十六叔多心了,二哥(弘晳为胤礽第二子)自不必说,就是我,您打小看着我长大,我是那口无遮拦的人吗?” 允?没理他的话茬,端起茶喝了一口,用极轻的声音,缓缓的说道:“皇上要征朝鲜。” “哦,征朝鲜。”弘晳听了允?的话,反应却很平淡。他已过不惑之年,天性聪颖,自幼颇受康熙喜爱,学问、见识在同辈人中都是一流的。 虽然是胤礽的第二子,但与他同母所生的哥哥十一岁时夭折,实际他是胤礽的长子,也是康熙的嫡孙,自小在宫里长大,是见过大世面的。 他想了一会,才叹气说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他阿玛就是靠年羹尧在青海打了胜仗才坐稳了龙椅,他有了张广泗苗疆之胜还不够,还想弄个更大的,生怕自己的屁股坐不稳,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允?又皱了皱眉头,说道:“虽是私宅交谈,多少也得存点体面,怎么还把先帝爷也扯进来了?你这话听得我心惊肉跳。” “十六叔你甭心惊,我说的话,自是我来担当。”弘晳却一点没有打住话头的意思:“我阿玛坐了几十年的皇太子,最后却让他阿玛拣了个大便宜。” “就是我这个亲王,那是他们爷们给的吗?那是圣祖爷大行之前钦赐的,原旨意是孙辈中只特封我一人为亲王。可是到了他阿玛那,我变成了郡王,硬是又压了我八年才封了亲王,难道我还要承他的情吗?” 他好像是憋了很久的洪水终于把大堤冲出了豁口,越说越激动:“就是他,十二岁进宫有什么稀罕?我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我让圣祖爷抱在怀里的时候,他额娘也就刚会走路。” “圣祖爷在郑家庄建了行宫,又建了王府,不就是想他老人家出京时能带上我阿玛,父子见面容易些吗?可惜圣祖爷驾崩的早,大行之前有旨意,欲令阿哥一人往住郑家庄,试问除了我阿玛,还有哪个阿哥有资格住在城外?” “可是那雍正,让我们全家搬到了郑家庄,硬是将我阿玛自己囚在宫里,到头来,一个人孤零零的老在了咸安宫。那宫里,是我阿玛的伤心地,他恨那里。如果他去了郑家庄,他不会走得那么早。我一想起我阿玛,这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嗬嗬嗬……”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允?见状低声劝慰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阿玛也走了十来年了。你现在稳稳当当的做个亲王,一大家子人安富尊荣,好生教养儿子们成人,不好吗?何苦再作他想?” 第5章 文字冤狱 弘晳已经止住了哭,抹了一把脸,带着鼻音对允禄道:“十六叔您的好意我领了,但人各有志。” “您是议政王,他不是要征朝鲜吗,你就上个折子,力主出兵朝鲜,也就是帮我了。” “呵呵,”允?干笑着说:“上折子倒不必了,圣意已决。今天就是因为张廷玉劝谏的话说的过了点,皇上气得把茶碗摔了。” “把个张老相国数落得颜面扫地,磕头如捣蒜。要不是我老着脸皮求情,指不定怎么下台呢?” “那就好,”弘晳恨恨的说道:“他阿玛碰到了年羹尧,他碰到了张广泗,这又要征朝鲜,我就不信他们爷们能一直走运。” “苗疆的乱民,算上老幼妇孺总不过几万人,朝廷十几万人马前后打了一年,花了几百万两银子,还好意思吹嘘什么苗疆大捷!” “如今又要征朝鲜,真当朝鲜军队都是碗里的打糕吗?我就要看看他怎么在朝鲜碰个头破血流!” 允禄真的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见是一个话缝,立马插话说:“你今天来问我皇上为什么摔茶碗,我也告诉你了。” “其他的我什么都没说,你说什么我也全当没听到。咱们爷们就说说家常,可好?” “十六叔你不必为难,”弘晳换了强硬的口气:“如果怕遭牵连,这就去老四那里告发我谋逆,就是抄家灭门,我绝不怨十六叔一句!”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哪个不是圣祖爷的骨血?你好歹叫我一声叔,我能忍心把你一大家子往火坑里送?” “我能看着咱们天家骨肉再自相残杀?你们都是我的亲侄儿,我不能害你,也不能坑他,不然将来没脸去见圣祖爷。” “你有什么想头,他有什么章程,反正我是谁也劝不住,我只能作壁上观。当叔的还是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哎!” 后晌,刚交申时(下午三点),张廷玉进宫来见乾隆。 他在府中刚吃过午饭,就有太监来传旨,令他申时进宫议事。 来的路上,他还在满心疑惑,皇上午后召见军机大臣,是极少有的事情,除非有紧急军务或是其他的大事突发。 可是苗疆已经告捷,眼下其他地方也没有战事,所以定然不能是紧急军务。 难道是头晌议政时的事情还没算完,皇上还要找后账?怎么想也不太可能。他一路想得脑门子发烫,也没有个头绪。 在西华门前下轿,走到养心殿垂花门前递了牌子,只一会儿,太监来叫进。 他走到西暖阁前,朗声说道:“保和殿大学士、领侍卫内大臣、军机处行走、臣张廷玉恭叩圣驾!” “进来。”里面传来乾隆温和的声音。 张廷玉听了,心下稍安,太监挑起帘子,他躬身趋进,眼风一扫,见屋里除了皇上,还有果亲王允礼坐在小櫈子上。 到了拜垫前,甩下马蹄袖行了礼,待皇上叫起,赐座后,他在小櫈子上正襟危坐。 “衡臣老相,”乾隆先开了口:“头晌是朕火气大了些,话也说得重了,现在想来着实有些后悔。” “你辞出去以后,朕想起来,小时候在上书房读书,你随侍在圣祖爷左右,没少指点朕的学问,还曾经手把手教朕写字呢。” 张廷玉哪里能知道眼前这个皇上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这些事,到他这里现学现卖的,而他说的那些,也是确有其事。 他心里一阵酸热,忙拱手道:“皇上,是臣口不择言,冒犯了皇上,皇上责的极是,并不为过。倘若因臣年迈而轻纵,何以儆省后来人?” “好了,这事就此翻过,把你和果亲王召来,是为了这件事。”说罢,将一份奏折递过来,张廷玉忙起身过来双手接了,坐回小櫈子上翻开来看。 是左都御史孙国玺上的折子,内容很短,大意是奏请皇上将汪景祺的的头骨摘下掩埋。 张廷玉看了,心里一紧,不禁抬头瞅了一眼皇上的神色。这事太敏感了,自己必须要万分小心,如果在这事上说错了话,后果要比头晌那事严重多了。 汪景祺他虽然不熟识,但对他的事情却知道得一清二楚。汪与他是同年生人,少年即颇有才名,因而恃才傲物,狂放不羁。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仕途坎坷,屡试不第。其父汪霖曾官至户部侍郎,而他四十几岁才考中举人。 因知仕途无望,便去投奔陕西布政使胡期恒,胡为时任抚远大将军年羹尧的亲信,因此将汪景祺荐入年羹尧的幕中,随年大将军在西宁大营中做了两年西宾。 在这期间着有《读书堂西征随笔》二卷,称年是“宇宙之第一伟人”,“盖自有天地以来,制敌之奇,奏功之速,宁有盛于今日之大将军哉!”,并将此书赠与年收藏,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后来年羹尧坏事,在查抄其在杭州的宅邸时,这本书被发现并呈给了雍正,雍正在书的首页题字“悖谬狂乱,至于此极!” 年羹尧被赐自裁七日后,雍正下谕旨称汪景祺“作诗讥讪圣祖仁皇帝,大逆不道,”因被枭首示众,其妻发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兄弟、亲侄俱革职,发往宁古塔。 而汪景褀的脑袋被悬挂在菜市口的通衢大道上示众,至今已经挂了十年了,那头颅早已变成了一具骷髅。 张廷玉自己就是个读书人,对大清的文字狱当然是了然于胸。因言获罪的事,自打顺治朝就开始了。 最初的起因是“华夷之辩”,一些读书人在诗书中表达出了慨叹乾坤反覆,怀念故国山河的情感,而这正刺痛了满清统治者最脆弱的神经,于是开始大兴牢狱,广事株连。 到了雍正朝,文字狱更是演变成了权力斗争的工具,铲除异己的手段。一时间诘告蜂起,从学界到官场,个个噤若寒蝉。 有清一代,文网之密,案件之多,株连之广,罪名之阴毒,手段之狠辣,都是史无前例的。 而这些,张廷玉又怎敢说出半句,他看过了折子,向允礼望过去。 第6章 阴损的雍正 只见允礼一脸木然,看不出任何门道。他只好又拿起折子,装出再仔细研读的样子,实则心里在紧张的斟酌着如何回话。 乾隆看出了端倪,先开了口:“这份折子递进来两天了,朕思量再三,还是先同你们俩个议一下。” 皇上已经说话了,就是再难开口,也不得不说了,张廷玉只能避重就轻:“皇上,汪景祺的头已经在菜市口挂了十年了,早已成了一具枯骨。” “着实挺骇人的,白天还好些,天一黑,胆子小一些的都绕着走。” “十七叔,你如何看?”乾隆转问允礼。 “回皇上,”允礼道:“汪景祺罪有应得,枭首示众已十年,先帝爷儆戒世人的用意已经达到,就把那枯骨摘下来,也无关大局。” “嗯,你们说的都对,但似乎说得不够,再看看这份折子。”说着,他又从小几上拿起一份折子递给允礼,一边说道:“这份折子递进来的还要早几天,朕留中了。” 允礼接过折子看了,又递给了张廷玉,他接过一看,是山东道御史曹一士上的折子,题目是《请宽妖言禁诬告折》,他细细看过,合起了折子,默不作声。 “还不止这些,”乾隆又说道:“朕这里,现就有着几份密折,诘告有人在诗中、文中、日记中,甚至家规中,墓志中有影射朝廷,攻讦世宗爷的词句。” “和汪景祺的枯骨比起来,是不是这些更可怕?” 张廷玉听了心中一凛,这确实比枯骨可怕多了。他是三朝老臣,亲眼见了多少人完全是无意之举,一个不慎,抄杀砍头,妻儿流放。 他为官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一听见这种事情就心里发紧,生怕哪个人倒了霉运,牵连到自己。 想到这里,他说道:“皇上,如果告发之事扑风捉影,无凭无据,而朝廷又大张旗鼓的去查办,确实容易弄得人人自危,于世风朝局都不利。” 乾隆道:“所以,朕才没有把这事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就比如查嗣廷,就因为出了几道考题,被人编排出个维民所止,其后更是附会成了雍正去头。” “朕若说他冤,定然就会有人说朕是先帝爷的不肖子,全然不知敬天法祖。那些曾经告发过的人就会寝食难安,疑神疑鬼。” “朕若说他不冤,就有人会想朕一定也会视这种事情如洪水猛兽,毫不留情。为投朕所好,诘告的密折就会纷至沓来。” “新朝伊始,要推出很多新政,苗乱刚刚平定,国家可能还要有战事。有多少烦难的事情需要上下同心的去做,哪有多余的精力消耗在这上头?” 听了这番话,允礼倒不觉得如何,作为汉臣的张廷玉心里一松,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他顿时有了说话的底气,拱手道:“皇上此念,定可使朝野风气为之一新,上下吏员心无挂碍,专心任事。” 允礼道:“皇上,臣说句不该当的话,新朝伊始,纠偏不宜过猛,转向不宜过急,似乎更有利于朝局人心的稳定。” “你们说的都对,”乾隆道:“所以,这件事情只能闷声去做,不能张扬。十七叔你下去后知会刑部,把汪景祺的人头摘下来,先寻个地方埋了。” “然后将他在黑龙江的妻儿亲属一并宽释,待家属回京后,再作移交。还有,把查嗣廷的家人也一并放回来。” “臣遵旨。” “衡臣,钱名世宅子门前的匾额还挂着?” “回皇上,还挂着。” 这又是一桩轰动一时的文字狱,钱名世是江苏武进人,有“江左才子”的美称,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探花,曾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 因与年羹尧乡试同年,交情颇好,年羹尧平定青海叛乱后,钱名世赋诗八首赠之。 其中有“分陕旌旗周召伯,从天鼓角汉将军”、“钟鼎名勒山河誓,番藏宜刊第二碑”之句,与汪景琪一样,极尽歌功颂德之事。 其实,公正的说,将年羹尧捧到天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雍正自己。 年羹尧青海大胜后,雍正兴奋异常,喜不自胜,竟然在年羹尧折子的朱批中说出来“卿乃朕之恩人”,“朕实不知该怎样疼你”这样有失身份的肉麻话。 他在百忙之中竟然还不忘给几千里外的年羹尧送玩具,并在信中写道:“今有新进三种小规矩甚如意,寄赐与卿以为玩具,卿之感固一日不敢忘,而朕之怜实不能一时不念也。” 一次赐给年羹尧荔枝,为保证鲜美,雍正令驿站六天内从京师送到西安,这种赏赐可与唐明皇向杨贵妃送荔枝相比了。 然而,一旦他对年羹尧翻脸无情,痛下杀手时,那些当初和他一样对年羹尧歌功颂德的人便都成了罪大恶极。在这件事情上,雍正的做法特别不厚道。 雍正四年,钱名世因赠诗而受年羹尧案株连,以“曲尽谄媚、颂扬奸恶”获罪,部议定为斩刑。 雍正表面上宽宏大量,免其死罪,只是革去职衔,发回原籍。 但他却亲自写了“名教罪人”的匾额,叫人悬在钱家祖宅的大门口,以后每月初一、十五,常州知府、武进知县会到他家宅门前检查该匾额是否悬挂。 他又命三百八十五位文臣写诗文声讨钱名世的“劣迹罪行”,诗文由雍正审核通过后,交付钱名世辑成专集,题为《御制钱名世名教罪人诗》。 用上好的宣纸刻印,刊行全国,极尽阴损刻薄之能事。 “衡臣,你以军机处的名义给常州知府写信,”乾隆道:“让他们去把匾额摘下销毁,以后府里、县里不准再为难钱家。” “臣遵旨!” “十七叔,曹一士的折子朕准了,但是不能明着说,还是留中。今后凡有告发他人诗文书札等悖逆讥刺的,如查无实迹,告发者反坐!” “就按这个意思,你下去和刑部议一议,拟个部文出来颁布下去。” 紫禁城,养心殿后殿,乾隆的寝宫内。刚交亥时(晚上九点),乾隆已经在宫女的服侍下洗潄完毕,和衣躺在榻上。 值事的太监已经吹熄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了一根,幽幽的火苗跳跃着发出昏暗的光。 虽然已经有了些许困意,但他感觉有些心绪不宁,闭目沉思。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着征朝鲜的事情,想着宫里的事情,千头万绪,像一团乱麻。 第7章 深宫惊魂 他正想得入神,感觉门口有异样。他猛的睁开眼,骇然发现,寝宫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的开了。 弘晳和弘晈,一老一少两个人,脸色惨白,像两个鬼魅一样站在地上! 他猛然坐起,惊恐的望着这两个人。弘晳脸上泛着阴冷的笑,弘晈回身把门关上。 乾隆更觉害怕,喝问道:“宫门已经下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不奉旨夜入内宫,你们好大的胆子!” 弘晳阴冷的脸上又多了一丝轻蔑,“嗬嗬”冷笑着说道:“少在那装模作样的吓唬人,宫里怎么了?” “我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见天儿在这里玩儿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乾隆豁然站起,怒道:“放肆!敢这样和朕讲话,你不要命了吗?来人!侍卫!侍卫!” “呵呵呵呵”弘晳笑得更张狂了:“喊,敞开了喊,看看有没有人进来接你的旨,奉你的诏,嗯?哈哈哈哈……” “侍卫!侍卫!来人!”乾隆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叫着,可是,除了弘晳的阴笑,他听不到任何回应。 “省省,别费劲了。”弘晳向他走近了几步,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床榻挡住,一屁股跌坐在榻上。 弘晳站在了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弘晈也无声的跟了过来,站在弘晳身边,却不说话,只是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他,目露凶光。 乾隆知道再叫已经没用了,想强迫着自己定下心神,可是说出的话却将他的恐惧暴露无遗:“你们……你们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算账!”弘晳眉眼一挑,接着说道:“这都两辈子人的账了,旧账加新账,再不算算,时间久了,保不准还真就忘了。” 知道已经无可回避,乾隆也强自镇定下来,当即回道:“算账?哼!朕知道你的心思。” “你阿玛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如果他不被废,现在,这宫里的主子应该是你,对不对?” “你说得对!”弘晳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就是这个心思,怎么样?我的心思有错吗?” “我阿玛是圣祖爷的嫡子,我是圣祖爷的嫡长孙,我做这宫里的主子,不应该吗?你呢?你阿玛是庶出,你也是庶出。我阿玛被封为皇太子的时候,你阿玛还没出生呢。”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无论嫡庶、长幼、贵贱,你阿玛哪一点能和我阿玛比?你哪一点能和我比?嗯?” “你住口!”乾隆被他戳中了痛处,已经怒不可遏了,早已经忘记了害怕,厉声的反唇相讥:“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你阿玛的皇太子早就被圣祖爷废了,废了两次,明发诏谕!全天下人都知道,只有你还在梦中!” “没错,我阿玛是被圣祖爷废了,可是你阿玛的皇位就来得清白吗?没有他不清不楚的坐上了龙椅,哪轮得着你在这跟我大呼小叫。” “我懒得跟你费话,你阿玛做的事,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这会儿没准正在圣祖爷那为自己狡辩呢,你还不去帮着说两句!” 他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毫不迟疑的向乾隆刺来,乾隆猝不及防,惨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那锋利的匕首深深的刺入自己的胸口! 随着“啊”的一声惊叫,乾隆猛的坐起,愣怔了一会,他才缓过神来,原来是一场噩梦。 他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贴身的衣服都已经粘在了身上,心怦怦的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房门“哗”的被推开,烛台上那根已经快要燃尽的蜡烛猛的一闪,几乎熄灭。值夜太监和侍卫快步冲进来,见皇上安然无恙的坐在榻上,这才跪下道:“主子!” “没事,今天累得紧了,睡得不好。”乾隆尽量轻描淡写的说道:“朕没困意了,掌灯,上茶。” 太监点亮了六根蜡烛,屋里顿时亮了起来。待人都退出去,乾隆感觉心跳渐渐平稳了,身上的汗已经退去,被汗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又粘又凉。 外面起风了,一阵阵呼啸而过,吹得窗扇一鼓一鼓的。偶尔有被风吹起的砂粒打在窗玻璃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殿顶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叮当当,在寂静的寒夜中尤为刺耳。 他喝了一口热茶,呆坐在榻边,两眼迷茫的望着跳跃的烛火,还在回想着梦里那惊悚的一幕。 这半年来,已经不知道做过多少次噩梦,但这一次是最真切的,所以也最骇人。 弘晳和弘皎的心思他老早就知道,只是在他们的罪行还没有彰显之前,不可能无故对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下手,桃子总要等到熟了才能摘。 他双手用力在脸上搓了几下,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自己内心的苦闷都倾吐出来一样。 如果能回到从前,他从心里不稀罕做这个皇帝,什么苗疆,什么朝鲜,本就跟他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半年来,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白天看着高居九重,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噩梦惊醒。怕自己睡觉说梦话,他让值夜的太监和侍卫都站得远远的。 他最渴望的就是回到原来的生活,这半年里,他记不得有多少次在梦中回到了家里,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妈。 妈还是那么美,只是明显的憔悴了,以前是满头的青丝,现在却依稀有了白发。 妈妈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带相框的照片。从他记事起,妈妈的床头就永远摆着两张照片,那是他和哥哥的百日照。 此刻妈妈把他的照片拿在手里,一动不动,就是那样深情的望着,望着,不一会儿,眼泪从眼角无声的滑落。 他颤颤的喊了一声“妈!”,妈没听见。 他又大声的喊:“妈,是我,我回来了!” 妈还是没听见,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仍然深情的凝望着他的照片。 他更加大声的喊:“妈!妈!是我呀!”妈仍然没听见,他已经从梦里惊醒了,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第8章 同是北京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乾隆皇帝,他叫黄越。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一切都源自于他半年前的一次北京之旅。 半年的一个早晨,北京一所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黄越刚刚睡醒。 他拿起手机,点开一条未读信息:黄哥,家里临时有点急事,今天不能过去了,我让一个朋友开我的车去接您,八点半准时,酒店停车场老地方等您,祝您玩的愉快! 小吴叫吴波,是一个网约车司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五天以前,黄越刚到机场,在网上约车,就是小吴开着车送他来的酒店。 小吴嘴甜又健谈,说话有喜感,对他也格外殷勤,黄越对他的印象不错,就把他的车包了下来。 八点四十,黄越吃完早餐,向小吴每天停车的地方走去。远远的,他就找寻小吴那辆白色的凯美瑞轿车,可是找了半天也没见到。 “操!”,黄越嘴里嘟囔着,“小吴这孙子,还说八点半准时,都这个点了还没来,找了个什么不靠谱的家伙?” 他边念叨着,边沿着停着场的通道,一辆车接一辆车的找过去。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刚接起来放在耳边,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传过来:“喂,是黄哥吗?小吴让我来接你,我就在停车场,离酒店大门不远,一辆黑色的吉普车,车牌尾号866……” 黄越挂断电话,转身向回走,刚走了没有多远,蓦的,一个尾号866的车牌映入眼帘。 我靠,这是一辆崭新的奔驰大g,硬朗而倔强的外型,夸张而醒目的车标。 黄越有些疑惑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向车内看去。他怔住了,眼睛也变得直直的。 手握方向盘坐着的,是一个和小吴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长了一张绝美的脸! 见他怔怔的没说话,女孩先说话了:“黄哥你好,上车。” “你好,”黄越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嘴里胡乱的应着,刚要上车,抬起的腿突然又放了下来。 他说:“我还是坐后面,嗯,坐后面”,边说着,边关上了前门,拉开后门坐了进来。 女孩打着了火,微笑着仰头从后视镜里看着他,问道:“咋不坐前面?” “坐前面要系安全带,勒着不舒服。” “坐在后面最好也系上安全带,安全第一啊。” “没事儿,没事儿,我相信女人开车,女人开车都稳当。”黄越心口不一的说着,其实他真想系上安全带,他是一个特惜命的人,平素活得很仔细。 但是现在他不能系,不然就把自己的谎话戳穿了。他赶紧岔开了话题:“小吴家里有什么事儿了?不是说开他的车来吗?” “小吴的奶奶昨天晚上突然生病,住进医院了,”女孩边熟练的倒车,边说道。 “原本他是让我开他的车来接你,可是我想奶奶那边可能也需要用车,所以我就开自己的车来了。” “对了,”她倒好了车,停稳后,从座位旁边拿起一条软中华,转身递给黄越,“这是小吴给你的。” “这是干啥?”,黄越一愣,边迟疑着接过烟,边不解的问。 女孩听了黄越的问话,并没有回头看他,一边慢慢地把车开出停车场,一边说:“小吴说,你给他的包车费是别人的两倍,他还半道撂下了,心里过意不去。” “他要在医院陪护,这几天恐怕都不能来了。听他说,你原定的行程还有三天,我答应他了,这三天我帮他顶下来,正好我这几天没什么事。” 女孩说话间,不时的在后视镜里扫他一眼,以示尊重。 在后视镜里,黄越与她四目相对,女孩的瞳孔清澈明亮,长长的睫毛灵动的忽闪着,一双美目波光流转,美的让人不敢直视。 “这小吴也太客气了,其实也没有多少钱的事儿。” 黄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他避开女孩的目光,随口应道:“老人生病住院,这是大事,换了谁也能理解。” 这时车已经转弯,开到了马路上,在等红灯的时候,女孩问:“咱们先去哪儿?” “嗯,去潭柘寺,路有点远,是不是太辛苦你了,其实小吴跟我说一声,我再叫车也没问题的,他太客气了。” “没关第,吴波的奶奶从小看着我长大,小时候没少照看我,对我特别好。他去护理奶奶,我帮点儿忙也是应该的。” “行,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咱就这么定了,今天是十六号,咱们的行程到十八号晚上结束。” “我定了十九号的机票,你回头和小吴说一声,如果十九号他方便的话,送我去一趟机场,我按全天付他车费。如果不方便,我就另约车。” 经过一个短暂的停顿,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嗯,你和小吴是朋友?” “我们是发小,我五岁时,我爸妈带着我来北京做生意。当时租了一间房,和吴波家住在一个大院里。” “我们做了九年邻居,可以说是一起玩到大,小学时还是同班同学。后来我们家搬了,但是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 黄越从夹克的兜里掏出了烟,拿在手里停顿了片刻,却终于没有把烟从烟盒里抽出来,而是悄无声息的把烟盒装回了兜里。 黄越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女孩发觉了,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问:“是不是想抽烟了?” “没有,不想。” “想抽就抽,我把车窗打开一点儿。” “嗯,你抽烟吗?” “我不会。” “哦,我这会儿不想抽。小吴奶奶的病情怎么样?严重吗?” “心绞痛,老毛病了,昨天晚上突然发作,赶紧送到了医院。早上我给小吴打过电话了,奶奶现在症状已经缓解了,不过大夫说,要住院治疗。” “你对小吴的奶奶很有感情?” “嗯,我家刚到北京来的那几年,我爸妈每天没白天没晚上的忙,根本顾不上家。我弟弟比我小两岁,放在了老家让奶奶照看。” 第9章 岸芷汀兰 “奶奶带不了两个孩子,外婆身体不好,带不了孩子,所以我就被爸妈带来了北京。” 女孩声音轻柔,娓娓道来:“那时我刚上小学,每天下午放学很早,回到家把书包往吴波家一扔,就和大院里的孩子们一起玩。” “到了晚饭时间,就在吴波家里吃。饭都是吴波奶奶做,做好了饭,奶奶就挨个胡同里,满世界的喊我俩回家吃饭。” “晚上困了,我就在吴波家里睡着了。每天都是爸妈回家后,我爸再把我抱回家里。” “奶奶人特好,对我就亲孙女一样。刚搬家的时候,我还经常回到大院里去看她。” “后来大院拆迁了,他们家搬到了更远的地方。我也上了高中,每天很晚放学。再后来去了南方上大学,就只能在放假的时候去看她了。”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奶奶也老了……” 女孩陷入了对孩提时代的回忆,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了些许的无奈。 黄越静静的听着她的述说,忘情的欣赏着她那美丽动人的脸庞,宛若凝脂的皮肤和乌黑顺滑的长发,这才是他坐在后座的真实用意。 不时的,还能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幽香。那香味,既不是洗发水的香,也不单纯是香水的味道,而是混合了少女体香的那种特殊的味道。 有几次,那幽香飘过来的时候,黄越还不动声色的,贪婪的使劲嗅了嗅,幽幽的,淡淡的,沁人心脾,让人心醉。 他接着女孩的话头说道:“我们都长大了,长辈们当然也都老了。你和小吴是同学,那你俩应该同岁?” “不是,他九五年,比我大一岁,我是五岁上的小学。当时不够上学年龄,开始学校不收我。” “后来我哭着闹着就要和吴波一起上学,我爸和校长说了很多好话,校长让招生的老师考了我几道算术题,我都答对了,才收了我,呵呵。” “啧啧,你是个小神童啊,那么爱学习呀!” “什么小神童呀,那时我和吴波在一个幼儿园,后来他要去上学了,我就觉得特别失落,没有人玩了。” “那会儿我刚来北京不久,周围都是陌生人,爸妈还顾不上我。所以那时,在我心中,吴波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我每天就像个跟屁虫,跟在他后面跑。” “有谁欺负我,也是他护着我。每次我俩吵架,奶奶都骂他,呵呵呵,他奶奶就像我的亲奶奶一样。” “你父母干事业挺拼的,家里做什么生意?”黄越问道。 女孩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后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起初是做建筑,这几年刚刚做开发。” “我靠,”虽然女孩已经刻意把话说得尽量低调,但黄越心里仍然是吃惊不小。 “尼玛,这是2017年的北京,在这里做房地产开发商,兜里没有几十亿人民币垫底,你敢说是房地产开发商吗?” 他透过女孩说的话,仔细的琢磨着她。小吴求她帮忙,她没有花钱再叫一辆网约车来接自己,因为那样对小吴是一种侮辱,小吴肯定不会同意。 但是她完全可以找一个司机,开着她的车,或者随便开一辆什么车过来。家里开着房地产开发公司,专职的司机肯定也不止十个八个。 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她自己开车过来了。因为,她是在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回报奶奶当年的恩情。 在她看来,这样做,远比千百句问候的话,或是几千几万块钱,更能表达她的心意。 见他半天没吭声,女孩开口了,“你呢,这国庆节假期也过去了,你怎么还有时间出来旅游呀?” “我?”黄越打心里有些高兴,这女孩第一次主动打听他的事情,至少证明自己没有让她反感。 他话语里都充满了笑意:“呵呵,我是无业游民一个,大学毕业后就没干什么,好几年了,就这样走来走去。你呢?这三天,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 “不会的,我现在也是无业游民一个,呵呵呵……”女孩开心的笑出了声,不知道是不是自我解嘲。 “无业游民?俺不信。” “真的,我夏天刚毕业,在家复习考研。去年大四时考了一次,没考上,今年还想再考一次,”女孩挺坦诚。 “哦,你今年刚毕业,那小吴是不是和你一样,也是今年刚毕业?在一起几天,我还没问过他。” “不是”,说到吴波,女孩又笑了,“小吴这个笨瓜,打小就不好好学习,小学时经常抄我的作业,因为学习没少挨他爸的打。” “后来考了一个专科学校,去年毕业。就考了一个本儿,开起了网约车。” “哎,我和小吴有点同命相怜呀,如果不是有我妈罩着,我也一定少不了挨我老爸的皮带。” “也是因为学习吗?” “嗯,因为学习,如果班里的同学考试时都发挥正常,我肯定是倒数第一,我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哈哈哈……” “哟,你还笑得挺自豪”,女孩带着揶揄的笑在倒车镜里瞟了他一眼,“你咋弄的?不好好学习,是不是光想着追女生了?” “还真不是,我上大学之前真的没追过女孩,” 黄越一脸坦诚:“我偏科,偏得厉害,我除了对英语没有感觉,还天生是个理科盲,数理化和我五行相克,八字不合。” “哈哈哈……”,女孩笑得比上一次还开心,“大哥,除了英语和数理化,那还剩下什么了?你倒底哪科行,体育行不行?”她都快笑出眼泪来了。 黄越看她笑得那么夸张,平静的问道:“美女,遇见了一个学渣,在心里笑笑就行了,不一定要笑出声来?” “什么美女?俗气。” “那我叫你小姐姐。” “不行,我听了起鸡皮疙瘩,叫我的名字,我姓叶,叶芷兰。” “芷兰”,黄越仔细的品味着:“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芷兰,香气浓郁,颜色青葱,这名字美的不要不要的!” 第10章 连降四级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光已经放亮了。寝殿外面太监宫女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有的在吹熄宫灯,有的打扫院子,有的在换值交接。 寝殿外值夜的太监知道皇上从半夜醒来后,就再没睡着,茶水送了几次,蜡烛都换了三根了。 所以虽然已经过了叫起的时辰,太监没敢来叫,乾隆似乎还听见李玉在小声的叮嘱其他人不要弄出动静来。 他翻身坐起,双手在脸上搓了搓,蹬上靴子下了地,在地上伸欠了几下,对门外说道:“来人,洗漱。” 头晌强打着精神照常见人说事,处理政务,午后沉沉的睡了一个午觉,起来后才觉得状态好了许多。 拿起案上的怀表看了一下,已经过了申时(下午三点),他出了房门,向前殿踱去。 踱到西暖阁,向门前侍候的太监问道:“来了吗?” “回主子,来了一会儿了,在垂花门候着呢?” “叫进。” 他在御座上坐了,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刚喝了一口,门口有人说话:“江苏布政使,臣陈宏谋恭叩圣驾!” “进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门帘被挑开,一个二品顶戴的中年官员弯腰进来,趋到毡垫前,甩了马蹄?跪下,口中道:“臣陈宏谋恭请皇上圣安!”说罢磕下头去。 “起来站着说话。”乾隆淡淡的说。 陈宏谋身子一动,显然是迟疑了一下,却没有起来。乾隆以为他没听清,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起来,站着说话。” 陈宠谋这才开了口:“臣……臣不敢奉诏,肯请皇上准臣跪着回话。” “为何不敢奉诏?是跪得久了,不习惯站了吗?” 陈宏谋哪里能听得出皇上话中的深意,又叩了一个头,说道:“朝廷有礼法,臣子面君须跪奏。位高年长者,也要皇上恩典才可免跪,臣不敢蒙皇上如此恩典。” 在下面低头跪着的陈宏谋自然看不见乾隆脸上的笑意,只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陈宏谋,朕问你,失礼和抗旨,哪个罪过更大些?” “这个……”陈宏谋顿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别这个那个了,不准你跪着回话,起来!”乾隆虽然脸上带笑,口气却不容置疑。 陈宏谋无奈,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不经意间抬头瞅了皇上一眼,看见皇上竟然是面带笑容,他赶紧又低下头,心中甚是疑惑。 做官十余年,眼前的这个新皇帝是第一次见,雍正皇帝见了七、八次也不止,像这样站着跟皇上说话,还是第一次。 像皇上说的那样,他真的是不会站了,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怎样都觉得便扭,真的感觉不如跪着自在。 乾隆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温声道:“你不必心里不安,更不必担心违了礼法。这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恩典,以后慢慢的都会这样。” “你只是开了一个头儿罢了,因为这与要交给你的差事有关。礼法也是人定的,不合时宜的,该改也要该,不然容易闹出笑话。” 皇上的话让陈宏谋听得如坠云雾之中,大清立国就定下的森严礼法,已经施行了一百多年了,怎么到了这个登基半年的新君口中,就成了笑话? 皇上说出这样的话,本身才是最大的笑话。 究竟要给自己安排什么样的差事,竟然与笑话有关? “陈宏谋,知道为什么刚过完年就召你进京吗?” “想是召臣进京来述职的。” “呵呵呵,”乾隆笑出了声,“陈宏谋,不瞒你说,你还在进京路上之时,朕已经让军机处知会吏部,另择江苏布政使人选,你现在已经无职可述了。” 陈宏谋闻听,吃了一惊,自己是从二品布政使,掌管江苏一省的财赋,户籍,官员考核。 按照朝廷惯例,如有升降迁转,必先行文知会省里督抚,有的还要在邸报上刊出。 卸任官员还要交接政务,核查账目等诸多事宜,都办完后方可离开。 怎的自己事先毫不知情,只是接到廷寄,命自己即日来京。人还在路上,职位已经另择人选,这真是令人费解。 乾隆没去管陈宏谋心里有多少疑惑,再一次语出惊人:“陈宏谋,你另有任用,去做台湾知府。” 陈宏谋今天自打进了这屋里,见了这个青年皇帝,心里的疑惑就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而皇上最后的一句话,是让他最不能理解的。 自己为官十余年,从京官又辗转数省,从部院小吏一路做到布政使。 不仅为官清廉,而且实心做事,不畏劳苦。所到之处,深得民心,政声雀起,吏部考绩,每次都是“卓异”。 而现在,皇上竟然将自己一个从二品的布政使,连降四级,去做从四品的知府? 看皇上的脸色,也不似要降罪给自己,他又疑,又惊,连带着有些恐惧,本就不太习惯站立的双腿已经有些麻木了。 “陈宏谋,朕知道你满腹的疑惑,你先莫急,听朕慢慢对你说。看你好像站得很别扭,坐下说。” “这……” 见陈宏谋还要推辞,乾隆加重了语气:“坐,朕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总闹起这些礼数,正事都耽误了。” 陈宏谋这才在墙边的小櫈子上搭了一个边儿,斜签着坐了。 “来人!”随着乾隆的话音,门口的小太监孙静已经挑帘子进来,躬身应道:“主子。” “上茶。” 待孙静奉了茶,乾隆对他道:“让门外的人都回避,你去盯着。” 这差使孙静早就做惯了,只要是让自己或是侍卫吴镜湖在门口侍候,准是有极为机密的事情要说。 当下出来让门口的太监宫女都散了,自己则远远在守在殿外。 暖阁内,乾隆开了口:“知道朕为何要你申时进来递牌子吗?” “因为后晌很少见人说事,也没有其他人递牌子,所以咱们君臣二人可以做一番长谈。” 他接着说道:“陈宏谋,你是广西临桂四塘人,康熙三十五年生,今年四十一岁,雍正元年三甲进士。” “你原名陈弘谋,与朕同一个弘字。朕即位后,你为避讳,才改成现在的名字。朕说的这些,可都对?” 第11章 台湾建省 “回皇上,”陈宏谋在座中躬身拱手道:“臣多年在外省任上,今日是初次得见天颜。不仅恩荣殊遇,还承蒙皇上对臣俯察入微,令臣既惶恐,又疑惑。” “嗯,你说话倒也中肯,那朕也就推心置腹了。”乾隆道:“知道朕为什么对你了解这么多吗?” “因为朕为了务色一个合适的人选,足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从上百人当中,最后选定了你。” “不为别的,就为你的公忠廉能,廉与能倒也罢了,最难得的就是这公与忠。做事存着公忠之心,就能上为国家,下为黎民,不计个人得失,不会趋利避害。” “你不必自谦,听朕接着说。”见陈宏谋要客套一番,乾隆没给他机会:“你离京后,即去台湾赴任。” “你到任后,朕就让军机处行文给闽浙总督和福建巡抚,以后台湾所有军政、民政、吏治等一干政务,由军机处直接管辖,不再归省里了。” “隔山越海,军机处如何能管到台湾去?只是应个名罢了。所以,你其实是归朕真接管。” “短则一年,多则两年,等你再回到台湾时,台湾已经不再是台湾府,而是行省了,你就是第一任的台湾巡抚!” “皇上要将台湾变为行省?” “对。” “那臣缘何要一、两年再回台湾?” “因为你要出远门。” “去哪里?” “学郑和,去西洋。” “去西洋?” “对,不只你一个人去,而是很多人。朕只找来你一个人,其他人就要你去找了。” “敢问皇上,要臣找多少人?” “大约要几千人?” “皇上要臣去西洋做什么事,要找那么多人?” 乾隆站起身来,边在地上踱着步子,边思量着,踱了几个来回,才缓缓的开口。 但却没有回答陈宏谋的问题,而是突兀的冒出来一句:“知道为什么将你调任的事情,既没有知会省里的督抚,也没有刊在邸报上吗?” “臣还是想得不甚透彻。”陈宏谋直言不讳。 “因为台湾建省的时机尚未成熟,朕不想过早的透露出消息。你从布政使调任知府,又非因过黜降,势必引起一片哗然。” “你自已选两个可用之人,做台湾同知,报吏部备案即可。上任时一并带去,你出使西洋期间,让他们分管军政,民政,务必要保证运转如常。” “你出使西洋,要做的事情,可说是千头万绪,朕一时也难以尽都说得清楚,有些事,甚至要你去了以后,相机行事。” “朕只能教你四个字的主旨,‘学以致用’。把西洋国家好的东西,强过我们的东西,对我们有用的东西,全都学回来。” “为什么朕思虑再三,最后觉得让你去最适宜。因为朕详细的看过你的履历,你从部院小吏做起,做过吏部郎中,知府,盐道,按察史,布政史。” “对吏治,刑名,民生,财税全都熟稔,对其中的弊端了然于胸,你最清楚我国哪些地方不如别人,哪些地方要改进。” “远隔重洋,万里之遥,不可能事事请示机宜,朕委你台湾知府兼钦命出使西洋各国全权大使,授你便宜行事之权,来不及请旨的事宜,你可自行决断。” “有一桩最重要的事,朕要和你交待清楚。你悉心遴选五百名学童,年龄在十二岁至十六岁之间,不拘贫富贵贱,不拘民族,也不拘地域,广东,福建,台湾等各省人氏均可。” “但必须要聪明伶俐,体魄健壮,不畏劳苦,是可造之材。遴选时就以为出洋使团做杂役的名义,每人每年给二十两月例。这样一来,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就可以拒之门外了。” “这些学童遴选出来后,学问肯定高低不一,有的甚至大字都不识几个,就要在台湾集中起来学习,不但要学汉字,还要学夷语,夷文,不然出去以后岂不都成了聋子瞎子?” “还要学习西洋国家的风俗,礼仪,便是你,很多也要去学。比如西洋那些国家,大臣见君主是无需跪奏的,要不学会这些,岂不是要闹出笑话?” 陈宏谋这时才明白,方才皇上所说要闹笑话的出处。 只是皇上说得这些事太出乎他的意料了,有很多甚至是头一次听说。虽然他一直在聚精会神的听着皇上的话,但还是一时无法全部理解。 见皇上稍作停顿,端起盏来喝茶,他拱手道:“皇上,出使西洋需要通译,教习这五百学童也要懂夷文夷语的师傅才行。” “这是自然,朕都替你想好了。郞世宁是意达利亚人,来我国二十年了,虽然已经年近五旬,但身体尚好,也想回自己的国家去看看。” “朕委他做使团参赞兼首席通译官,随你一同出使,你这次离京就可带上他同去。” “你可再去广州,在十三行里找一些精通夷文夷语的人,给学童们做师傅,瞧着好的,就聘来做通译,一同出使西洋。” “你要记着,此去重洋万里,前途莫测,钱给的少了,定然请不来能人的,所以不该省的就不要省。” “皇上,”陈宏谋问道:“这些学童去了西洋,都学些什么呢?要学多久?” “这五百人是开路先锋,如果他们学得好,事情进展得顺利,接下来可能会一批接一批的派人出去,人数也会越来越多,也许几千人,也许上万人。” “第一批这五百人,自然要学一些当下我国急需的学问和技艺。因学习各种技艺所需时间和长短不一,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 “学童们在台湾学习期间,你也要对他们多番考察,逐个甄别。总之就是一个章程,朝廷不惜银子,学童亦要刻苦,务必因材施教,力求学有所成。” 乾隆忽然转了话题:“朕问你,如果学童们到了西洋的国家,受到夷人讥讽耻笑,你该如何应对?” “皇上,”陈宏谋不解的问:“学童因何会受到夷人的讥讽耻笑?” 第12章 两害相权 “因为辫子。” “辫子?” “对,在西洋国家,只有女人才留辫子。朕曾问过郞世宁,他说,似我朝这种前面剃光,后面留长辫子的模样,到了西洋国家,就成了怪物一样。” “那……”陈宏谋无语。 “学童们本就没见过世面,如果处处受人耻笑,如何能安心学习?到时你岂不要前功尽弃?” “皇上,”陈宏谋紧张起来:“臣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理,请皇上示下。” “两害相权取其轻。”乾隆淡淡的说道。 “皇上的意思是……”陈宏谋不敢说,在以前,这可是要命的事。 “剪掉。”乾隆说的轻描淡写。 “皇上有旨,臣不敢不遵,但臣有顾虑,不敢不实言以谏。皇上,兹事体大呀!” “这个朕知道,”乾隆的语气变得郑重:“朕花了那么多银子,送学童们出去,是让他们去学习经世致用的学问技艺,回来后强国富民。” “若处处照着祖宗家法来,就在家呆着好了,费那么大劲出去做什么? “臣明白了,知道该如何做了。” “你未必知道,”乾隆狡黠的笑着,“这里面有个尺度的学问,学童们剪辫子,你只能默许,而不能倡导。” “不然回来后,御史们弹劾上来,宗室里的人来呱噪,大家都麻烦。” “有学成回国的,执意还要梳辫子的,再留起来就是。风气一开,以后的事情就难说了。” 陈宏谋不能接受皇上对辫子的态度,但皇上的话他是完全听懂了,诏命煌煌,自己能不能接受这个态度有个屁的用? 于是拱手道:“臣谨遵圣命!” 乾隆在小几上拿起一个亮晶晶的银币递给陈宏谋,“你认得这个?” “回皇上,臣认得,这是本洋,夷人的银币。” “对,这银币重七钱二分,我们不做这样大小的。我们做一种一两的,一种半两的。” “你要把制作银币的机器,还有造线膛枪的机器和技术,都要最新最好的,连同技师,都给朕请到台湾来!” “皇上,”陈宏谋疑惑的问:“恕臣愚钝,线膛枪是什么枪?” “呵呵呵,”乾隆笑了,“朕说的急了些,竟忘了这个东西我朝没有几个人知道,朕细说给你听。” “现在火器营用的火枪和鸟铳,枪膛里面是平滑的,叫做滑膛枪。这种枪的弹丸击发出去,百步之外就失了准头,很难击中目标了。” “而线膛枪是在枪膛里面刻出螺旋状的线槽,这线槽就叫作膛线。弹丸从这种有膛线的枪膛中击发后,是旋转着飞出去,不仅射得远,且不易偏离方向,两百步外还能击中目标。” “你试想一下,若我们现在用的鸟枪火铳与这种线膛枪在战场上对阵,是不是成了烧火的棍子?” 陈宏谋听得呆了,心悦诚服的拱手说道:“这种枪臣闻所未闻,皇上说来竟如数家珍,圣学之深,当真是神化难名!” 乾隆微微一笑,并未理会他的马屁,接着说道:“不止是枪,同样的原理,还有线膛炮,你这次一并给朕带回来。” “朕从内务府拔二十万两银子给你,你到任后,台湾的赋税不必再解交户部,连同盐税,茶税,海关厘金,统交你使用。” “你出洋时,不要带银子,把银子全都换成茶叶、瓷器、丝绸,这些十三行的人最懂了,你可以去请教他们。” “将这些东西带到西洋,二十万两兴许就变成了四十万。你仔细筹划用度,大的方略用密折奏朕,若银两不够,朕再给你。” 陈宏谋听到这里,也顾不得皇上的旨意,“扑通”一声朝乾隆跪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皇上让臣做的这个知府,竟比总督巡抚权力更大。” “非是臣畏难推诿,实是怕臣才具平庸,难当此大任,辜负了皇上的厚望,也误了国之大计呀!” 乾隆双手将陈宏谋扶起,摁他到小櫈上坐下,语重心长的说道:“汝咨(陈宏谋的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要做的事,非但是我朝立国以来未有过的事,就是千百年来,也没有人做过。” “即使朕亲自去做,也未必就一定比你做得更好。朕翻遍了吏部的名册,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 “因为朕信得过你的道德操守,信得过你的公忠之心!你不必瞻前顾后,只管做去。做得好了,即为不世之功,做得不好,朕为你担责!” 一番话说得陈宏谋落下泪来,忙用衣袖拭了。 乾隆说道:“朕只能提点你这么多,其他细务,要你自己去斟酌了。对了,海上常有海盗出没,切记带上水师,轻重火炮也是少不得的。” 陈宏谋在座中一一应了,乾隆温声问道:“朕听说这么多年,你的家眷一直在北京?” “回皇上,家母年事已高,经不得舟车劳顿,所以一直住在京城,由内人照料。儿子们有的已经有了差使,有的还在读书。” “好,出洋日久,每个官员准携家眷一人。你就放心出去,家里朕自然会照应的。” “谢皇上恩典!” “还有一宗要切记,朕对外只说你去西洋各国考察通商事宜,其他的事均未透露。所以才让你在台湾筹划这事,出发也在那里。” “隔着大海,还有海禁,消息传递不畅,利于守住机密,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臣明白。” “给你一个月假,安顿好家里。一个月后递牌子进来,有遗漏之处,再议一下。” “三月中旬你启程赴台湾,给你半年时间筹备。西洋商船往来我国,一般三、四月间来,八、九月间乘风返航,你也在九月起程,如何?” “谨尊皇上圣谕!臣庶竭驽钝,拼死报效!” “朕也许还要派几个人随同你去历练,到时去台湾与你会合。时候不早了,道乏。” 第13章 为了脸面 也许是因为前一晚没有睡好,或者是跟陈宏谋长谈之后,心情好了很多,乾隆当晚一夜好睡。 早上醒来,洗漱之后,去院子里疏散了一会儿,吸足了早晨清新微寒的空气,觉得神清气爽,周身又允满了力气。 用过了早膳,他边踱向西暖阁,边问身边的小太监:“昨天让岳钟琪早点进来递牌子,人来了没有?” 太监躬身答道:“回主子,早就来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在垂花门外候着。” “叫进,到温室。” 温室其实就是“勤政亲贤”里面的一个小套间,是乾隆平日里读书批折子的地方,很少在这里见人说事。 他刚在炕桌前坐了,有太监挑起了帘子,岳钟琪迈步进来,在地当中跪下,雄浑有力的声音说道:“罪臣岳钟琪恭请皇上圣安!” 乾隆望着下面跪着的这个人,身材虽不高大,却雄武刚健,已年过半百却未见老态,跪在地上也难掩其军人风骨,如铜浇铁铸一般。 他就是岳飞的二十一世孙,康熙朝就已经名满天下的大将岳钟琪了。 康熙五十六年,准噶尔汗国与沙俄勾结,意欲吞并青藏,出兵攻占了拉萨,围攻布达拉宫,拘禁了达赖和班禅。 康熙命十四阿哥胤禔为抚远大将军,赶赴青海督师平乱。 岳钟琪以副将衔率军为先锋,出奇兵,用良谋,斩关夺隘,一路攻进拉萨,平定叛乱,自此一战成名,雍正朝又在青海屡建奇功。 然而,雍正七年受命为宁远大将军,与靖远大将军傅尔丹分率两路军马进攻准噶尔部的伊犁,却屡屡受挫,打了三年,劳师靡饷仍旧是个胶着状态。 雍正盛怒之下,以“辜恩负国”先后将岳、傅二人锁拿,交兵部拘禁候议,部议岳钟琪“斩决”。 后来雍正念其进西藏,平青海的功劳,改为“斩监侯”,保住了性命,却一直身陷囹圄。 直到乾隆登基后,在雍正十三年底将岳、傅二人释放,回家过了个团圆年。 “东美(岳钟琪的字),起来,坐下说话。”乾隆温声说道。 岳钟琪早已经罢官夺爵,现今虽蒙恩获释,但仍是罪余之人。昨日接太监传谕,命他今日提前一个时辰进宫递牌子。 今天进来一看,是皇上单独召见自己,又是在这温室里,想是皇上不愿自己见到昔日同僚尴尬。 见皇上温语赐坐,想起自己几年来的牢狱之苦,险些丧命,又想起世间的人情冷暖,不禁心中一热,几乎掉下泪来。 但他毕竟是个铮铮铁汉,硬是忍住了,叩头谢恩后,起身在旁边小櫈子上坐了。 “几年没见了,你气色还好,这几年没少受苦?” “回皇上!”岳钟琪在座上拱手道:“罪臣是获罪当诛之人,承蒙先帝爷法外开恩,才得以苟延残喘。” “今又蒙皇上宽释,正思量无法报圣主高天厚地之恩,受些微苦头,怎敢劳皇上动问?” “呵呵,”乾隆轻松的笑了笑,说:“这都是些面儿上该说的话,朕相信你,获罪入狱,并不敢生怨望之心。但凭心说,你真的没有一点委屈?” 岳钟琪不愿意说违心的话,低头沉默片刻,正不知如何回答,乾隆却接着说道:“不要你为难了,朕替你说了,纵使有,也是该当的。” “皇上……” 岳钟琪想说什么,乾隆摆手止住了他,说:“朕虽然没有亲历过战阵,但是对西北几次用兵的情形还是不陌生的。” “苗疆为什么屡平屡叛?准噶尔为什么屡屡侵扰青藏?罗卜藏丹津为什么敢在青海作乱?” “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些地方或是沙漠瀚海,无边无际;或是山高林密,道路难行;有的地方甚至是烟瘴千里,沼泽遍地。” “朝廷对这些地方鞭长莫及,莫说是大军作战,就是平时设流官,有的府县官宁可弃官不做,也不肯到任。” “一旦兴兵作战,后方向前线运上去一斤粮,竟要在路上消耗十几斤。我大军千里跋涉到了阵前,敌人逃得无影无踪,就是干耗着我们的军需供给。” “兵士们中了瘴毒的,被毒蛇咬伤的,掉进陷坑的,摔下山崖的,淹死在沼泽的,竟然比战斗中死伤多出几倍。” “我军竟不是和敌人在作战,是和这天气,这地势,这毒虫在作战!” “就像刚刚张广泗的苗疆之胜,大捷是说给外人听的,你是上老了战阵的,有什么不明白的?” “朝廷出动的正规军队,比叛苗全族人还要多。却打了几年不能完胜,从雍正朝打到乾隆朝。” “这仗打的,胜得起输不起。输了,折损的不仅仅是钱粮兵马,更重要的朝廷的脸面!是君主的尊严!” “所以一战败了之后,就要换将再战,再败再战,已经不是为了平乱而打仗,是为了脸面在打!” “就如你和傅尔丹,不就是因为被噶尔丹策零给拖进了泥潭,寻不到与敌决战的机会,战事久拖不决。朝廷几百上千万两银子供给着前线,却一次又一次丢了脸面。” “先帝爷忧心如焚,于几千里之外指示机宜,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此打仗,能有个不败的?” 乾隆推心置腹,毫不掩饰的说了这么多,竟然像亲临过前线一样,句句说到了岳钟琪的心里,好像比他自己想到的还要多。” 他起初还能静静的听着,可是听到后来,纵是他铁骨铮铮的一个人,也再不能忍住,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不住的涌流出来。 只是在君前不敢放声,他只能双手掩面,眼泪从手掌、脸颊上滴下来,双肩也不住的颤动着。 正巧门前侍候的太监探头向里张望,乾隆看着他,眼神向岳钟琪示意了一下。 皇帝身边的太监没有一个不是人精的,那太监立马会意,顷刻拿了一条拧干了水的热毛巾过来,双手捧给岳钟琪。 岳钟琪见皇上不说了,也止住了哭,在座上向乾隆躬身拱手道:“罪臣无状,君前失仪了。”然后接过了毛巾擦着脸。 乾隆虚抬了一下手,转脸问太监道:“你刚才张望作什么?” 第14章 半年为期 太监忙躬身道:“回主子爷,兆惠递了牌子,在垂花门候着呢,原有旨意说来了就见的,所以才来望一下。” “叫进来。” 很快,门帘子再次被挑开,一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年纪,身着五品官服的人走进来,对着乾隆行下礼去:“奴才兆惠恭请圣安!” “起来站着说话,”乾隆说完,对岳钟琪道;“这是兆惠,现任兵部郞中。”又转对兆惠道:“这是岳东美,岳军门!” 兆惠对岳钟琪拱手道:“见过岳军门。” 岳钟琪已经做了几年阶下囚,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他了,闻言慌忙站起,冲乾隆连连摆手道:“皇上,臣早已无官职,不敢称军门!” 乾隆笑着说:“那是以前,自现在起,朕将你的宁远大将军还给你,所以他该当叫你一声‘岳军门’。” “皇上!”岳钟琪双膝跪地,头叩了一下,又抬起时,眼中已经是满含泪水。他颤声说道:“臣这几年每每在梦里还在为朝廷出兵放马,就是把这把老骨头扔在沙场上,臣也算死得其所。” “既蒙皇上不弃,还让臣做这个将军,求皇上成全了臣的心愿!”说罢又叩了一个头。 乾隆被他感动了,穿上靴子下了炕,亲手将他扶起来:“东美,坐下说。”岳钟琪坐下后,乾隆在地上踱着步,接着说道:“既然你能有这份忠心志量,朕自然要成全你。找你来,就是为了打这一仗。” “莫不是西北又起战端?臣一定去挣回这个面子!” “呵呵呵,”乾隆轻松的笑出了声:“刚说过,自今而后,朕打仗不为面子,只为里子。不打则已,打则必胜!像西北那样泥潭里的仗,朕是不会再打了。朕要你领兵东征!” “东征?” “对!东征朝鲜!” 看到岳钟琪不解的神情,乾隆遂把昨天议事时和众人讲过的话,拣着大概重又对岳钟琪说了一遍。 岳钟琪听罢,却不似允禄他们一干人那样犹疑,干脆的说道:“皇上,打与不打是皇上定的事,怎样打胜才是臣要想的事。” “好!”乾隆听了赞道:“朕素来知你智勇双全,有先祖武穆遗风!” 岳钟琪听说到自己先祖,忙又起身跪下,乾隆却没再扶他,接着说道:“朕今儿早上还想到岳武穆,其实前明时,岳武穆和关公同称武圣人,明神宗追封岳武穆为岳圣帝君,关公为关圣帝君。” “我朝立国后,有人说岳武穆是抗金的,我朝原称后金,就不宜再将岳武穆立为武圣。此后,才有关圣人一家独大。” “朕却不以此为意。圣祖爷南巡时也曾去拜祭明孝陵,袁崇焕在宁远大败太祖皇帝,他的祠堂现不也在崇文门外花市斜街立着?” “现在出兵打仗,哪次不是汉军绿营挑重任?在这上面分得清满汉吗?想当初,都是各为其主的事,难说谁对谁错。” “朕钦佩的就是岳武穆这份孤忠!家国危难之时,上下主和之际,却如砥柱立于激流,不爱钱,不惜死,忠贞自持。正如司马光诗曰:孤忠贯白日,美志掩丹霞。” 跪在地上的岳钟琪听到皇上对先祖大加褒扬,连连叩头。乾隆扶起他来,道:“好了,坐下说差事,你且说说,征朝鲜要多少兵马?” 岳钟琪想了一会,说道:“皇上,臣以为五万精兵够用了。” “不,朕给你十万人,轻重火炮任你带,北京不够,朕让张广泗将他军中的悉数运来。朕问你,要用多少时日完胜?” “皇上,臣不敢用张广泗军中火炮。” “为何?” “正如皇上所言,苗疆形势多变,苗民叛服不定。不敢说什么时候就有战事,如果将其军中火炮悉数北运,将来误了西北战事,臣不是成了罪人?” “这个你不必担心,朕就告诉你也无妨,这几日正在商议苗疆善后事宜,昨日张广泗又有折子递进来,奏请增加贵州的兵额,朕意驳了他。苗乱已平,张广泗苗疆经略一职似乎也该免了,所辖兵马各回本省。” 岳钟琪不解的问:“皇上,如此措置,若苗乱再起,岂不是又要重新集结人马?” “苗乱很可能会再起,起了也不打了?” “不打了?” “对,不打了。苗乱和准噶尔侵扰青藏不同,只是因为改土归流做的急了些,当地的土司不甘心失了权力,自然要煽动民众作乱。” “朝廷派的流官又不能尊重当地风俗,妥为化解矛盾,只知道一味的弹压,不激起民变才怪。” “如果再乱,也就是改土归流缓上几年,无关痛痒。有这些年平苗乱花的银子,用来修路好不好?每年修一段,有个十年八年的就差不多了。” “修路时,可以征召当地苗民来做民工,挣了一份工钱,能吃饱饭了,谁愿意作乱?路修好了,又没有战事,客商自然就多了,当地的货物土产能运出来,百姓又多赚了钱。” “都过上了好日子,纵有再多土司来煽动作乱,也没人响应了。即使真的乱了,交通便利了,我大军无论是行军速度,还是粮草供给,都方便许多,平叛也是轻而易举。这样,是不是一举三得?” “不只是修路,还要垦荒,修渠,蠲免钱粮,粮食多了,先让汉民吃饱肚子,日子过得好了,让那些苗民看得眼热,就不用朝廷去改土归流,自己也过来了,是不是?” 这下岳钟琪听明白了,不禁由衷的感佩道:“皇上此举真有如天之德,能免了多少人死于战火。老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苗乱若再剿上几回,苗民真的剩不下多少了。” “是啊,”乾隆在御座上坐了,叹了口气道:“无论满人、汉人、苗民还是将来的朝鲜人,都是我朝子民,都要让他们过上安生日子。所以朕问你,征朝鲜要多少时日?” 岳钟琪迟疑了一下,说道:“三个月,臣敢保完胜,只是还要请兵部多拔一些火枪、鸟铳到军中。” “好!一言为定。现在是二月,就以半年为期,三个月筹备,三个月作战,到八月,一定要完胜。让李朝的军队在青黄不接时作战,八月庄稼熟了,仗也打完了,总不能让朝鲜臣民刚归顺就挨饿。” “至于火枪,呵呵,”他停住了,转脸问兆惠道:“你回京几日了?造出了多少?” 第15章 杀人利器 兆惠躬身答道:“回主子,奴才前日回京的。火铳造好的不多,共计一百二十支。” “因前几个月招募匠人,筹措材料,制出样来又反复试射修改,一直到上个月才最终成型,估计今后一个月能造两百支。” “都试过了吗?威力如何?是否可靠?”乾隆问道。 “回主子,奴才亲自试过了,威力比鸟铳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经过几番改造,已经可靠无误。因主子前有旨意,让奴才严守机密,所以这次才没带来。” “嗯,你做得对,你亲自试过了就行,朕要它也没有用。用三个月时间,还能造出六百支,差不多够使了。” 他二人的对话让岳钟琪听糊涂了,他见机插话问道:“皇上,兆惠说的火铳竟能有如此威力?” “呵呵呵,”乾隆听了兆惠的话很满意,开心的对岳钟琪说道:“实话对你说,朕为了征朝鲜,自登基后就着手筹划。” “这个兆惠,已经在奉天呆了四个多月了,过年都没回来。刚你不是要火枪吗,让他告诉你。” 兆惠对岳钟琪说:“标下向皇上奏说的,是连珠火铳。” “连珠火铳?” “是,岳军门可知道熙朝有个叫戴梓的人,字文开的?” “知道,就是造出威远大将军炮的那个人,后来被流放到了盛京,听说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对,就是他,是一个难得的造火器天才。熙朝时,南怀仁在圣祖爷面前,常以西洋火器自骄,夸耀他们国家发明的冲天炮如何厉害,并说只有他们比利时人能造出来。” “结果没等他们造出来,戴梓只用了八天时间就造出了样炮。圣祖爷率众臣观看试射,威力巨大,弹无虚发。圣祖爷大为赞赏,当即赐名为威远大将军炮。” “后来圣祖爷亲征噶尔丹,在昭莫多之战中,此炮大显神威,仅向噶尔丹大营开了三炮,敌军就落荒而逃。” “此事让南怀仁大大的丢了颜面,从此怀恨在心。后来勾结张献忠的养子陈宏勋巫奏戴梓私通东洋,结果戴梓被流放到盛京,靠卖画艰难度日,活了三十多年。” “戴梓曾试制出一种火铳,外形似琵琶,铳背有弹仓,可装二十八颗火药铅丸,有两个扳机,互相衔接,扣动一机弹丸落入筒中,同时解锁另一机,击发先前的弹丸。如此往复,可以瞬间连击二十八颗。” 他的话让岳钟琪听得瞠目结舌,他似乎有些怀疑的问:“如此威力的连珠火铳,岂不是抵得上几十枝火枪鸟铳了?怎的我原先竟毫无所知?” 兆惠笑笑说:“不止军门,起初标下也是毫无所知。戴梓制出火铳后,曾献给了康亲王,可是康亲王并未在意,看过后就撂开了手。” “据说后来戴梓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连珠火铳被造出了许多支,在战场上屠戮无数生灵。梦中一人斥责他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尔若将此杀器献于朝廷,使其流布人间,尔之子孙将俱无活路。” “梦里惊醒后,他就将制出的火铳毁掉,连图样也都烧了,所以世人鲜有所闻。” “是皇上几个月前,密令标下前往盛京寻访戴梓后人。我辗转寻到了戴梓的四子戴高,问及此事,戴高最初三缄其口。” “直到我说是奉旨而来,他才不得已说了实情,当初戴梓烧掉的火铳图样是原稿,还有一份副本因当时没找到,后来就淡忘了。直至戴梓死后,家人在收拾旧物时,才偶然发现。” “戴高将图样交给了标下,标下奏明皇上,皇上即命由内帑拨银,在京中招募匠人,就地在奉天秘密制造。三月之后,将有七百支以资军用。” 岳钟琪听得两眼放出光来,激动的对乾隆说到:“皇上,果真如此,征朝鲜有两个月足够了!” “呵呵呵,”乾隆也笑得很开心:“还是以六个月为期,兆惠改武职,着升为参将,就在你麾下效力。” “你们先下去计议一下,将军队调度,所需粮饷,进军线路,甚或完胜后的善后抚民措置等一切细务写个方略奏朕。” “朕再与众王大臣议一下,议定之后,所需军费就由兵部与户部交涉。朕不能总去掏内务府的腰包,那些钱,朕还有大用呢。” 兆惠由五品文职骤升为三品参将,内心不禁一阵激动狂喜,但他也是一个深沉人,从容跪下叩首道:“奴才谢主子超擢之恩!” 乾隆对他道:“你与岳军门议完军务后,还要返回奉天,抓紧督造火铳,火药铅丸也要充足,雨季作战,切记做好防潮,然后就在奉天等候岳军门东征时会合。记住了吗?起来说话。” “奴才记下了。”兆惠叩头起身站到一边。 岳钟琪对乾隆道:“皇上,战事要筹备三个月,还要与众王大臣会议,臣想必难守住机密,怕很难出奇制胜。” “你见的是,这么大的事情,本就无秘密可言。我方有绝对的优势,就堂而皇之的进兵。” “但你要切记,太宗皇帝两次攻朝鲜,都是轻而易举。那是因为李朝只要称臣纳贡便可结盟媾和,他向谁称臣都一样,回去依然做他的国王,所以根本没有斗志。” “但这次绝不相同,纵使朕许他个亲王,接到北京来,只怕他未必肯做这个李后主。” “故而彼必将拼死一战,你切切不可生轻慢之心。如非必要,也不要杀戮太多,结下太多仇恨,将来也不好羁縻教化。” “莫说是平民百姓,就是兵士,只要放下武器,绝不可枉杀一人!” “只要李昑肯放弃朝鲜,他的族人一个不伤,他王宫的金银分文不取。朕封他亲王,在北京和热河各给他建一座王府,府旁可建太庙,随他住在哪里,朕保他全族人安富尊荣。” “他的儿子们封为郡王,俱可开府建牙,与蒙古王公一样礼遇。京畿、热河的皇庄,随他们挑选。他来北京,朕亲自郊迎!只要他安分守己,朕必不做赵光义。” “如果他定要冥顽不化……”乾隆顿了一下,咬了咬细白的牙齿,冷冷的说:“只怕鱼死光了,网也未必就破!” 第16章 阴毒的法子 岳钟琪道:“圣意臣俱已明白,臣不敢轻敌,只是这仗再难,也比西北要强些。总归能找到敌人决战,他难不成逃到海上去?” “臣稳扎稳打,剿抚并用,不敢滥伤无辜。这差使如果不能漂漂亮亮的办下来,即使皇上不降罪,臣也无颜再回来了!” “好!就是这话,”乾隆很满意:“你好生做去,这仗打下来,朕把三等公爵、太子太保都还你!” 岳钟琪与兆惠退了出去,太监进来躬身问道:“主子,早上翻过牌子的官员都在垂花门候着了,各位王爷和军机大臣也来了,请旨,先见哪个?” “让庄亲王、鄂尔泰他们有事去军机处议去,传和亲王、尹继善、刘统勋进来,到外间。” 说罢,他蹬上靴子下了炕,踱到了隔壁的“勤政亲贤”来,在御座上坐了。 不一会儿,听见门口一阵脚步声响,弘昼因是每天进来,乾隆特许不必报名的,其余二人在门外说道:“两江总督,奴才尹继善恭叩圣驾!” “内阁学士,上书房行走,臣刘统勋恭叩圣驾!” 听见皇上叫进,几个人进来,请过安,乾隆赐了座,问几人道:“知道为什么只叫你们三人进来吗?” “臣不知。”弘昼如实作答。 “是因为朕要说的这件事,在他们看来也许是小事一桩,朕郑重其事的拿出来说,有小题大作之嫌,议来议去,也未必能议出什么结果。” 见几个人用不解的眼光望向自己,乾隆从小几下面拿出一块黑乎乎,比鸡蛋大些的东西,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弘昼仔细瞧了瞧,说道。“皇上,这是鸦片。” “对,是鸦片。”乾隆将鸦片放在小几上,接着道:“前些日子英吉利国来了一个使团,朕让礼部接待了他们。” “昨日内务府送上使团呈上来的礼单,恰朕忙着,没空看,就让先送给皇太后瞧瞧,有看着顺眼的就留下。” “结果后晌朕去给皇太后请安时,皇太后竟把这个拿出来给朕看,说是从英吉利国的礼品中挑出来留下的,礼单上竟写的是福寿膏!” “皇上,”尹继善说道:“这个东西民间确实叫福寿膏,京里还少见,江南就多些,若是到了广州,就更常见了。” “对,就是这个福寿膏,据说还是前明万历御赐的名字呢。他在后宫炼制、服食的丹药里面,就有这个东西,吃得整日里头晕、眼花,三十年不上朝。” “皇上,”刘统勋说道:“鸦片确实危害不浅,早在雍正七年,先帝爷就下诏颁发了《兴贩鸦片及开设烟馆之条例》。” “条例规定,兴贩鸦片烟者,照收买违禁货物例,枷号一个月,发边卫充军。若私开鸦片烟馆,引诱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众律,拟绞监候,为从杖一百,流三千里。” “处罚不可谓不严厉,只可惜仍是没有禁绝民间吸食。” “岂止民间吸食,”乾隆道:“就是官员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沾上了这个东西。” “皇上,”弘昼道:“这个东西传入中国,没有一千年,也总有八百年了。最早是当作药材来用的,它确实也有安神、镇痛、止咳的功效,所以才有人用它。” “岂止是安神止咳,还能让人乐而忘忧,欲仙欲死呢。”乾隆道:“这正是鸦片的可恨之处。” “开始用来当药材用,发现用后立见奇效,于是动辄就用,越用越受用,等感觉到难受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吸食成了瘾,一天不吸,则如百虫噬体,万箭穿心,为了能吸上一口,纵是卖儿鬻女,典房当屋,杀人越货也在所不惜。” “皇上,”弘昼道:“千百年来,民间怕还是当药材用的多些。如皇上所说成瘾不能自拔的也有,只是还在少数。” “你说的不错,可是你知道先帝爷为什么要在雍正七年颁布那个《条例》?就是因为进来的鸦片越来越多,渐成泛滥之势,而这后面,是有人故意为之!” “何人故意为之?” “英吉利人。” “皇上,何以见得?” “我朝物产丰富,所需大都能自给,而西夷各国却大量需要我国的茶叶。由于从我国买走的货物所值,是卖进我国货值的三倍,他们只能把大量的白银送过来。” “可白银终归是有数的,他们不能坐视越来越多的白银从自己手中白白流走,所以就想出了用鸦片把白银换回去的阴毒法子!” “如果此诡计一旦成功,大清的国人都成了瘾君子,慢说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卖茶叶赚回的银子,就是国家的库银,也早晚有被掏空的那一天!” “皇上,”尹继善道:“近年来海关进来的鸦片似乎不是很多,据臣所知,去年关上总计进口鸦片三百箱。” “你说的是海关上进来的,不包括不法商人偷运进来的。你可知道,东印度公司把鸦片从印度运到广州,一转手就是六倍的利!” “如此的暴利,纵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在所不惜,他们运进来的鸦片有多少?没人知道。” “何况,雍正七年的《条例》,现在已经形同虚设。这事怪不得别人,根子在我们自己身上。只是禁止贩运,禁开烟馆,却不禁吸,有了鸦片,在家里难道不能吸吗?” “海关上也未明确禁止鸦片入关。朕特意让人查了一下,海关上的《关册》中,至今还有鸦片入关的税率,每担鸦片纳银二两,每斤估价三钱。国家政令尚且自相矛盾,怎能禁绝鸦片?” 他说到恨处,情不自禁的一掌拍在小几上,顿了一会儿,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今日就把这事做个了断。” “尹继善着调任两广总督,到任后把海关上,十三行,西夷各国,尤其是那个东印度公司给朕盯紧了。” “刘统勋着任刑部右侍郎,给你禁鸦片的专差,抓紧同部里商议,拿出章程,制定新的条例,审议后颁布天下。” “新条例宁严毋宽,吸食者、贩卖者、开烟馆者一律治罪。夷人商船有夹带者,一律收缴销毁,处以罚金,累犯者治罪。偷运者一律重处,超过一定数量者,杀!” 第17章 望鹤北归 “和亲王掌总,官员有吸食者,一律革职。参与贩运、开烟馆者,与主犯一体惩处。” “小尹你到两广任上后,还有一件要务。海关上禁止鸦片进口之后,私运者必将更加猖獗,你务必多处设防,严加稽查!” “一年之后,有再吸食者,朕唯刘延清(刘统勋的字)是问。如果你两广的地面儿再有偷运进来的,朕让老尹相公去广州,用家法治你!” 众人闻听皇上的玩笑,都轻松的笑了一回。弘昼问道:“皇上,这样一来,西夷各国是不是还得接着用银子换我们的茶叶。” “嗯,除非将来他们能有我们需要的正经东西,若不然,等海禁全开了,恐怕还得用更多的银子来换我们的东西。” “那他们的银子岂不是有用完的时候?”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那到时他们还用什么来换?” “也许就得战场上见高下了。” 黄昏时分,晚霞将紫禁城的殿阁宫阙都照得红彤彤的。乾隆忙完了一天的政务,走到养心殿前的空地上,粗重的透了一口气,望了望西边的夕阳晚霞,虽然灿烂夺目,但很刺眼。 他移回了目光,又望向南方的苍茫天际。他不知道自己想找寻什么,现在他的心像一口枯井,空空荡荡,杂草丛生。 正愣怔间,看见遥远的天际出现了一个黑点,在慢慢移动。他好奇的望着,黑点慢慢的变大,到后来竟变成了许多个,原来是去南方越冬的候鸟北归了。 他伫立在那里,静静地仰望着那一片黑点无声的移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的看清轮廓了,看到了缓慢煽动的翅膀,是一群排成人字形的灰鹤,极快的从他头顶掠过。 他倏的转身,继续望着,然而只是一瞬的功夫,灰鹤飞过养心殿的房脊不见了,只留下一片寂寥的天空。他继续保持仰望的姿势,似乎想透过殿顶的重檐继续看着那北去的灰鹤。 他多想穿越这深宫,这围城,这山水迢迢,这浩渺时空,像灰鹤那样飞回到北方,因为那是他家的方向。 如果他不从家飞来北京旅游,也许他现在正在家里,和妈妈坐在一张饭桌上吃饭,看着她永远那么美丽动人的笑容。 脖颈仰的酸了,他无奈的收回目光,失魂落魄的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颓然无力的躺在榻上,望着殿顶的藻井,那细密的斗拱,仿佛顷刻间就会化成一支支利箭,向他飞来,将他万箭穿心! 后面的深宫,前面的朝堂,那一个个对自己跪拜叩首,唯命是从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敌人。 他真的累了,灰鹤都北归了,他也想回家,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最可悲的是,不知道还有多少反清复明,盼望光复汉家法统的仁人志士,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他除之而后快。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狂风中挣扎,无论哪个方向刮过来的风,都恨不得将他撕得粉碎。 今天说起了岳飞,岳飞为国家、为民族付出了生命,但后人记住了他,深爱着他,流芳千古,彪炳史册。 如果哪一天,他被灌下了一杯毒酒,无声无息的死在这深宫里,有谁会记得他呢?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为自己深爱着的国家和民族做过的事情。 如果芷兰在,看到了他所做的一切,相信她会理解自己,可是明明前一秒钟还在一起,瞬间之后就两处茫茫皆不见,找了半年了都没找到,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只要自己还活着,就要一直不停的找下去,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半年前,他和芷兰在走在潭柘寺的山间小径上,芷兰在前面走着,他故意稍稍放慢了脚步,和她拉开了几步远的距离,仔细的打量着她的身材。 笔直修长的腿,浑圆上翘的臀,瀑布般的黑发直到腰际。质地很薄的白色收腰小外套,搭配着湖蓝色的紧身长裤,完美的勾勒出迷人的曲线。 脚上一双白得一尘不染的旅游鞋,不仅没有掩饰住她高挑的身材,更加散发出青春的气息。 几天前,黄越去看过香山的红叶。那时,身边是个唐僧一样碎碎念的小吴。而今天,换成了芷兰,远看时,亭亭玉立,及近处,馨香醉人。他发自内心的感叹,这里的景色要比香山好多了。 正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前面的芷兰见他没有跟上来,突然侧转过身来,扭着脸看他,黄越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她挺拔的胸部。 芷兰好像发觉了什么,立刻微红了脸,马上转过身去,加快了脚步。黄越咽了一口唾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因为不想让芷兰黑天开车,所以不到四点,两人就走了潭柘寺。 车子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开上了一个坡顶,夕阳斜照,山峦起伏。黄越望着层叠的山峦,发出了感叹:“山川形胜,藏风聚气,北京真是一块风水宝地。” “可不是,要不然,元明清三朝也不会都选这里定都。” “哼,满州人入主中原,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他们自己都没想到,能如此轻而易举的取得天下。有时候我还真想过,如果我穿越到明朝做了崇祯,我一定会把满州人赶回长白山里打猎去。” “真的假的?你怎么做到?是用现代人的认知,对当时的满州人进行降维打击吗?” “如果要彻底打垮他们,肯定要用降维打击。即使不用这样,只用一个办法,至少能保大明百年国运。” “是吗?什么办法?” “迁都。” “迁都?” “对。崇祯有个好妻子,就是周皇后,称得上是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她曾经向崇祯提出过迁都的建议,这对大明来说,无异于一剂救命的良药,可惜被崇祯这个偏执狂当成了耳旁风。” “为什么迁都就能保证大明不亡国?” 第18章 衣冠南渡 “正如金国当初没有灭了南宋一样,现在就说说后金,如果崇祯迁都,那么后金就会陷入和他们的女真祖先相同的境地,我假设一下,你就明白了。” “中国历史上有三次因动乱而发生的大规模人口南迁现象,称为‘衣冠南渡’,前两次是因为‘永嘉之乱’和‘安史之乱’。” “第三次就是因为北宋灭亡,赵构渡江,在杭州建立南宋,大批中原百姓为躲避金兵,跟着朝廷南迁。因为发生在宋高宗建炎元年,也叫‘建炎南渡’”。 “如果当初崇祯听了周皇后的建议,迁都南京。把辽东、京城乃至整个长江以北的军队全部调往江南,吴三桂也不会投靠满清,不会把五万明军精锐和二十万辽东百姓拱手送人。” “那么,就会有大批的中原百姓跟着中央政府向南迁移,就会出现中国历史上的第四次‘衣冠南渡’。” “北方地区连年的自然灾害,本就导致人口锐减,再出现大规模南迁的话,整个北方地区就会出现大量的无人区。” “让满州人入关,把空旷少人的北方地区扔给李闯的农民军和满州人去争,会不会很热闹?” “那李自成的农民军有没有可能投降了满清?”芷兰问。 “不会,李自成在清军和吴三桂的联合追杀下都至死不降,如果和满清单挑,更不会投降了。” “再说他当时的兵力十倍于清军,双方极有可能因为争夺势力范围而杀得你死我活。” “满州人入关时,满州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八旗加到一起,总兵力才十万出头。这十万兵力,如果要长途奔袭,跨越辽阔的北方,去渡江攻击明军。那么后勤供给就会出现大问题。” “前几次入关作战所带的粮草,只够在京城、直隶附近转转。如果一直向南进军,无论如何是不够的。那样,就要将军队化整为零,分散开来,到处搜寻,或买、或抢沿途百姓的粮食。” “在大片的无人区里,无粮可买,可抢。小股的清军,还可能受到农民军的袭扰,那么这些清军真的到了长江边上,还能有多少战斗力?”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清军入关后,能不能做出渡江攻击的决策都未可知。因为满清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存在着几派势力。顺治六岁继位,就是各派势力妥协的结果。” “如果真的占领了中国北方,满清内部就有可能出现分歧。就像一群强盗合起伙来出去打家劫舍,在没有抢到财物的时候是最团结的。” “在当时,北京城以及周边地区大量的财富近在咫尺,却抢不到手,这激发了满州人的斗志,使他们变得空前团结。” “一旦占领了广大的北方,有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既得利益,很多人就会丧失了斗志,急于跑马圈地,划分地盘去了。” “就很难形成渡江作战的一致主张,最后斗争的结果,很可能会激发内部矛盾,甚至分裂。” “有一种胜利叫撤退,有一种失败叫占领。避敌锋芒,迁都自保,以图再战。用空间换时间,将战线拉长,将敌军分散,慢慢消耗。从古代到近代,都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有效方法。” “只要中央政府不倒,哪怕国土沦丧,屡战屡败,但是仍然具有极大的号召力,凝聚力。” “如果崇祯明白这个道理,集结明军精锐,从容的把江南本就不多的农民军剿灭,然后再全力经营半壁江山。” “江南自古富庶地,多鱼米之乡,有清一代的大半时间,江南一省的税赋都占全国的三分之一。” “北方所需的粮食,很大一部分都要靠漕运从江南运过来。有了这样的物质基础,明朝的元气就会迅速得以恢复。” “最重要的一点,是民心和士气。崇祯死后,江南出现了几股明朝残余势力,这几股势力不但战斗力不行,而且自相残杀。” “即使是这样,江南的抗清斗争依然相当顽强,相当惨烈。不然也不会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样的惨剧发生。” “如果崇祯迁都南京,他是唯一的真命天子,有完整的行政体系,运行有效的各级官府,有赋税来源,有大量军队,有民心和士气,有了这些,大明会亡吗?” “可惜的是,崇祯一次又一次的错失了迁都的时机,一点一点被两线作战消耗着国家残存的实力。等到农民军把南下的道路彻底堵死之后,一切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有后人称赞明朝帝王的气节,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对这点我也不否认。” “可是,如果能保住大明半壁汉家江山,使亿兆百姓免受几百年剃发易服的蹂躏。与所谓的气节相比,哪个更有实际意义呢?可是崇祯就是像中了邪,始终走不出明成祖朱棣的老路。” “那如果他迁都,李自成会不会追着他打过江南?” “不会,李闯的格局决定了他没有那样的志向。在一群农民的观念中,攻进了北京,占了紫禁城,就是坐了龙庭。偌大的北方,还不够他折腾的吗?” “他手下的农民军也都是北方人,没有多少人愿意放着北京城不要,跟着他大老远跑到南方去。” “农民最大的特点是小富即安,他肯定就会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急于在北京称帝,先过过做皇帝的瘾。” “李自成已经把北京团团围住了,还派了一个投降的太监去同崇祯谈判,提出了三个要求。” “第一,要求封他为王,封西北的一片土地给他;第二,要一百万两银子犒赏军队;第三,不接受皇帝的召见。而且农民军还可以应朝庭的请求,帮助剿灭其他义军,甚至同清军作战。” “相对于国破家亡身死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很优厚了。可令不费解的是,崇祯硬是拒绝了。李闯一气之下,攻破了北京,杀进了紫禁城。” 第19章 不和你喝酒 第二天中午,黄越和芷兰从天坛公园出来,坐到车里,黄越问:“想吃点什么?” “我吃饭不挑,都行。” “你喜欢吃水爆肚吗?” “嗯,可以。” “那咱们去大栅栏,那儿有条胡同里的一家水爆肚,特香。” 大栅栏是繁华的商业区,不好找停车位,芷兰把车停在了远处,两人步行向大栅栏走去。路过一家超市,黄越进去买了一小罐臭豆腐。 芷兰好奇的问:“你就着臭豆腐吃水爆肚?” “嗯,老香了。”看见芷兰直咧嘴,黄越问:“你不吃臭豆腐吗?” “吃,但我只吃油炸的,就着臭豆腐吃水爆肚……”芷兰不说了,只是咧着嘴,愁眉苦脸的。 “瞅你那表情,是想说我口味太重了,是吗?说出来呗,别憋着。” 芷兰还是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不过笑得很难看。 在黄越的带领下,两个人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爆肚馆,黄越说:“咱找个靠门口的座位,省得臭豆腐的味儿熏到了别人。” 芷兰说:“这儿你挺熟的。” “嗯,小吴听说我爱吃水爆肚,带我到这儿来的,我俩都来吃过两回了。你的小料正常放吗?” “嗯,正常放。” “老板,来两份爆肚,一份小料不放香菜。” 吃完,两人走回了停车的地方,坐进了车里,芷兰问:“下午去哪?” “嗯,”黄越想了想,“这离北海公园不远,咱们去那儿,行吗?” “不是要去逛胡同吗?怎么又去北海公园?干嘛去?荡起双桨吗?”芷兰调皮的笑问。 “不去逛胡同了,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去北海旁边坐坐,感觉肯定挺好。不划船,你别害怕。明知道你不会同意,我干嘛要自讨没趣?呵呵。” 芷兰笑笑,发动了汽车。 北海公园,秋风送爽,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红墙。两个人沿着绿柳成行的岸边走了一会,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面对着宽阔的湖面,还有琼岛顶峰高耸的白塔。 习惯了饭后一颗烟,黄越不自觉的摸摸衣兜,又赶紧把手放下。 芷兰明白他的意思,说:“吴波给你烟,还有你身上的烟味,都说明你不但抽烟,而且烟瘾还不小,对不对?” “对”黄越两只手掌对搓了几下,又放下。知道骗不了她,不如实话实说。 “那这两天都没看见你抽啊,能忍住啊?” 黄越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湖面,含糊的说:“还行,能忍住。” 芷兰看了看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停了片刻,突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笑,吓了黄越一跳,“你笑啥?怪吓人的。” “我在想,你和吴波真是一对奇葩。素不相识的,包车就包车呗,还弄得虚情假意的。” “他送你烟,你更神经,给他双倍的车费,让他各种不好意思,害得我来当劳工,你是钱多的不知道咋花?还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有钱?” 黄越急忙辩解道:“什么呀?你看我像炫富的人吗?小吴第一天去机场接我,到酒店时已经挺晚了,我请他吃的晚饭。” “吃完饭,菜剩了挺多。我对他说,我拿回去也没地方热,你带回去,别浪费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那就再来一碗米饭行吗?我有点奇怪,就问他,你是不是没吃饱?” “他对我说,他奶奶身体不好,自己住一间房,他不放心,陪着他奶奶一起住。每天早上他把中午的饭做出来,奶奶热了就能吃,他晚上回家再现做。” “因为我的飞机延误了,所以回家得很晚了,他怕奶奶饿,就带点现成的回去。” “小吴让我挺感动,现在的年轻人能做到这样的不多。他嘴甜,人也特别勤快,抢着帮我拉行李箱,我多给他车费,是想让他给奶奶买点好的吃。” 芷兰听了,脸上不再有调侃的神情,一本正经的说道:“嗯,虽然你挺败家,但心地挺善良。” 黄越厚着脸皮顺竿爬:“你没看出来吗?我不仅善良,而且还一身正气。” “有吗?”芷兰装模作样的端详了黄越一会儿,又左右嗅了嗅,摇摇头说:“正气倒没看出来,我怎么觉得臭豆腐跟着咱们来公园了?哈哈哈……”她作势捂住口鼻大笑了起来。 “快得了,臭豆腐罐早就扔在爆肚馆了。吃完爆肚,我又吃了两块口香糖,你这人损人不带脏字啊。” 芷兰没说话,只是捂着嘴开心的笑着。 整个下午,在愉快的聊天中不知不觉的过去。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将大地镀上了一层金色。游人已经不多了,几只小船在湖面静静的飘着。 风渐渐凉了起来,芷兰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来一件水粉色的薄外套穿上,衬得她原本洁白如玉的脸庞变得白里透红。 黄越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像极了一朵盛开的桃花,楚楚动人,娇艳欲滴。 蓦地,一种伤感袭上了他的心头,那滋味又苦又涩,久久难以咽下。 后天就要离开了,不知道此生还会不会和眼前的这个女孩重逢。眼前这朵清新脱俗的桃花,又会为谁绽放?谁会有这样的幸运? 芷兰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神才从迷离中回转,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感谢你这几天的辛苦。” 芷兰的眼神从他的脸上扫过,又看向湖面,过了好一会,才说:“明晚,明晚我请你,算是给你饯行。” 黄越有点受宠若惊:“真的啊,你请我?请我喝杯壮行酒吗?浑身是胆雄赳赳,呵呵。” “吃饭,不喝酒。”芷兰的话很轻,但很干脆。 黄越有些失望:“你不会喝酒?” “会喝。” “酒量咋样?” “从来没醉过。” “那你啥意思?”黄越有点摸不着头脑。 “酒逢知己,从我会喝酒那天起,我只跟知己喝酒。如果我不想喝,没人能逼我喝。咱俩……”她顿了顿,“咱俩现在还只能算是朋友。” 第20章 飞来横祸 上午十点,芷兰已经开着车,行驶在去八达岭的高速公路上。 今天的天气一改前两日的蓝天白云,风和日丽。大概是昨晚就变了天,黄越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就看见天阴阴的,好像还有轻微的雾霾。 高速公路上的车不是很多,车子飞快的行驶着。今天是三天行程的最后一天,不知道是天气影响了心情,还是心情应和着天气。这会儿,车里的气氛很沉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里很静,只有汽车划破空气的风噪声和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透过车窗,微微的传进车里。 不知过了多久,芷兰率先打破了沉默,她问黄越:“晚上想吃点什么?” “都行,我吃东西也不挑。”黄越说:“你喜欢吃什么,我一定也行。” “嗯,”芷兰想了想说:“那就吃东来顺的涮羊肉,怎么样?” “好啊,就是涮羊肉,我喜欢吃,让大小姐破费了,呵呵。”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 芷兰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黄越没话找话的问:“后来你弟弟来北京了吗?” “嗯,我家搬进了新房子,他就过来了,现在上大二。我爸妈公司里请的员工越来越多,可是也没见他们怎么轻闲。其实我妈不同意我考研,她想让我进公司帮她的忙,但是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 “因为我从小看到我爸妈为了生意,忙得家都顾不上,更别说做自己喜欢的事了,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女孩子有个本科学历,差不多就够了,考研也很辛苦的。我有一个大学同学,为了考研,把手机都停机了,整整一年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复习,才考上的。” “是啊,考研很难的,我去年就是因为功夫没下到,才没考上。”芷兰坦诚的说。 “就是,今年再试一回,考不上就算了。人家有颜值的都不用靠才华,你又有颜值又有矿,要才华干什么使?” “再说了,以你现实的条件,如果再有了研究生的学历,你想过没有,得有什么样的男人才敢娶你呀?” 经过三天的接触,黄越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哎呀,是不是我草率了,你该不是已经名花有主了?” 芷兰在后视镜里,含羞带怒的狠狠剜了他一眼:“哼,还没有谁能入得了姐姐我的法眼呢。” 就在她用眼睛瞪着黄越的时候,旁边一辆轿车飞快的从左侧车道超了过去,这家伙显然是严重超速了。 突入其来的黑影让芷兰吃了一惊,本能的向右侧轻打了一下方向盘,又马上打回来摆正,但车还是晃了一晃。 有惊无险,黄越在后面打趣道:“姐姐,你慢点开,生命无价。我妈说了,我今年本命年,万事得小心。” 芷兰笑啐他:“滚,闭上你的乌鸦嘴,我的命比你的值钱,呵呵呵……” 下午,当两个人从长城走下来,重新坐到车里时,已经是腰酸腿软了。 在车里歇了好一会,由于是阴天,天黑的要早一些,这时的天色已经略显晦暗了。该是返程的时候了,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无声的呆坐着。 好久,黄越用低而干涩的声音问道:“小吴奶奶的病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芷兰的声音也是低低的:“对了,我没有告诉吴波明天送你的事儿。” “唔?” “明天……明天我送你去机场,不要你钱,呵。”芷兰淡淡的笑了笑,可是笑得很不自然。 “芷兰……” “嗯?”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不知道……”听了黄越的话,等了好半天,芷兰才幽幽的回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黄越也无言以对了。是啊,说什么呢?面对一个相处才三天的女孩,即使心里再如何动情,如何喜欢,能怎么说呢?说我喜欢你吗?芷兰不把他当成色狼才怪。 在以前泡妞的时候,这种瞎话可以不用走心,张嘴就来。可是现在,面对芷兰,他说不出口。人有时候真他妈奇怪,说瞎话时轻松自如,想说真话时,反而心虚气短。 最后,还是芷兰打破了沉默,她说:“回,说好了我请吃饭,别把你饿着了。”说着发动了汽车。 返程的路上,芷兰好像有些心神不定,车子开得明显比来时要慢。走了不到一半路程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车子开到一个山顶转弯处的时候,刚转过弯来,借着灯光,远远看见前面行驶着一辆大货车。 车上装的不知道是煤还是砂石之类的货物,用苫布盖着,看上去很重。芷兰的车速比大货车要快,渐渐离大货车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这时已经开始下坡的大货车,在重力的作用下,开始加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不亚于奔驰大g的车速了。芷兰为了尽快超过它,也不自觉的加快了车速。 两辆车的距离又一次拉近,芷兰变换了一下车灯的远近光,示意大货车司机,然后打了左转向灯,向左侧慢慢靠过去。 就在左侧车轮刚刚跨过中心线的时候,突然,从大货车车厢左侧掉下来一大块石头一样的东西,猛的砸在了地上,又弹起了老高,翻滚着向奔驰大g射了过来。 一刹那间,芷兰猛地向左急打方向,堪堪躲过了那个东西。可是由于车轮打的太猛,车子猛的向路中间的隔离护栏冲过去,眼看着就要撞上。 芷兰本能的向右猛打方向,车子陡然转向,又直直的向右侧的防护栏冲过去。由于速度过快,当芷兰猛踩刹车,并试图将方向再打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奔驰大g撞断了护栏,冲了出去。 在车子撞上护栏的一瞬间,车身发生了变型,黄越右侧的车门忽然打开了,在车里剧烈的左右摇晃的他,整个人一下子飞了出去! 护栏外面是一个深谷,黑夜中深不见底,恐怖异常。随着身体极速的坠落,黄越听到了两个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叫喊。 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芷兰的。只不过,芷兰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第21章 无语泪流 当黄越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一片迷茫。 眼前还不时闪过一块大石在汽车的灯光中,面目狰狞,翻滚着射过来。奔驰大g左冲右突,最后撞断护栏冲下山谷的恐怖画面。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还有自己和芷兰绝望的惨叫。 随着神志慢慢恢复,他感觉有些诧异。因为他记忆中自己明明是掉下了山谷,可是为什么在落地之前,就已经没有了记忆,这显然不合情理。 “啊……”的惨叫之后,应该是“啪”的一声,然后自己先是感觉筋断骨折,肝胆俱裂的那种痛,身体再慢慢的变凉,最后失去知觉。难道不应是这样吗? 是不是自己在摔死之前,已经被吓死了?或者是摔下去的时候,头部先着了地,瞬间就没了知觉。 倒是有这种可能,可是这里好像不是阴曹地府,他也没在通往奈何桥的路上。他感觉有光亮,虽然像是蜡烛的光亮,却也亮得刺眼,自己好像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顿时感到头痛欲裂,忙又把眼睛闭上。过了许久,他又试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头还是很痛,他强忍住了,尽量用力把眼睛睁大,想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一个声音吓了他一大跳,“呀,皇上醒了,王爷,皇上醒了!” 这一吓,他忘了头痛的事,马上睁大了眼睛,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声音刚落,飞也似的从外面冲进来两个人。进到屋里,又猛然停住脚步。 冲在前面的一个二十几岁模样的年轻人低声呵斥刚才叫喊的那个女孩:“禁声!在皇上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那女孩低眉敛衽,不敢作声。年轻人接着吩咐道:“去,叫人去殿外给鄂相和张相传话。说皇上醒了,已无大碍,叫在殿外候旨,再去乾清宫禀告庄亲王和果亲王。”女孩忙答应着出去了。 那两人这才快步走到床前跪下,那年轻人语中带着颤音:“皇兄,您醒了,您可吓死臣弟了!” “皇兄?臣弟?”黄越顿时懵逼了。他没说话,不敢说。只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根大辫子垂在脑后,虽然脑门子上长出了半寸多长的头发,但也能明显看出是清朝打扮了。 黄越只觉得脑袋如遭了雷击,“轰”的一声,本来很疼的,这下竟然麻木了。他希望这是一个梦,他用牙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生疼。 我操,完了,这不是梦。这是什么情况,拍清宫剧吗?也不是,因为满眼望去,没有一点现代社会的元素。这是现实的场景,这分明是穿越到清朝了! 那年轻人看他半天没出声,又急切的问道:“皇兄这会子觉得如何,可是没有气力说话?” 黄越想,自己总不说话也不成,总不能一直装哑,于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嗓音带着沙哑:“你是谁?” 这一问,把年轻人给唬得身上微微一震,显然是被吓到了。 他嘴唇翕合几下,才颤颤说道:“皇兄,您怎么了皇兄?我是五弟弘昼啊!他是弘晓啊!”他指着跪在自己旁边的那个十几岁的孩子说道。 熟知历史的黄越立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雍正的儿子,乾隆的弟弟,排行老五的弘昼了。 那自己是,乾……隆……,弘历?对,该不会错了。那鄂相、张相必是受雍正遗命辅政的军机大臣鄂尔泰和张廷玉了。 又是怔怔的半天没有说话,黄越仿佛找到了自己年纪大了以后,老年痴呆的感觉。 那弘昼见他又闭口不语,又惊又急,忙又说道:“皇兄今日御极大典,可是仪节冗繁,累坏了,怎的连臣弟也不认得了?” “皇兄,皇阿玛的梓宫还停在乾清宫,朝中事务千头万绪,千斤重担全在您的肩上。皇兄,您,您可别吓臣弟呀……”说到这里,弘昼已经泣不成声,连连叩头。 黄越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因为现在大脑里一片空白,说得越多,纰漏越多,就越发难以自圆其说了。 默谋了片刻,他开了口:“老五,我……朕这会子头疼得紧,精神也不济,叫进一碗参汤来。你与弘晓去外面候着,叫侍候的人都出去。待朕好些,再传你进来。” “臣弟领旨,”弘昼和弘晓磕了头,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他自己,他掀开被子,双手撑着,慢慢的坐起来。先试探着活动了一下双手,又摸了摸手臂。 再摸了摸两条腿,又将两条腿先后抬起,分别弯了一下,又伸直。他舒了一口气,还好,四肢还都健全,除了有点僵硬麻木,也没有伤口。 这时,门口传来太监的声音:“主子,参汤好了。” “进”,黄越在榻上盘了腿,应道。 一个太监开了门,另一个用托盘端了一碗参汤进来,走到榻前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 黄越伸手端起碗,先试着小嘬一口,温度刚好,就分作几口喝光了那碗参汤。将碗放在托盘上,太监起身,倒退着走到门口,转身走出去,又回身将房门关上。 一碗温热的参汤喝了下去,黄越感觉胃里面暖暖的,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头也疼得轻了些。 他闭目躺在榻上,回想着今天的遭遇。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好好的怎么就穿越到了几百年前? 不知道能不能回得去了,该不会在这里一直呆下去。既使是成了皇帝,他仍然不愿意。 他宁愿回到文明发达的社会做一个普通人,也不愿在这里做个帝王。 自己在前世是不是已经死了?对,肯定死了。那么惨烈的车祸,那么高的山谷摔下来,断无生还之理。 还有芷兰,芷兰会怎么样?她系着安全带,应该不会被甩出车外。 上天保佑!但愿车里的安全气囊能救她一命。那么美的女孩,花样的年华,她该好好活着,去享受她想要的岁月静好,她一定还活着! 妈!他想到了妈,自己死了,妈该有多伤心!他心里猛然泛起无尽的悲苦,顿时感觉喉咙一阵酸痛,眼泪已经无声的滑落下来。 第22章 仙童下凡 黄越连忙用手去擦,可是,刚一擦去,又流出来。他不敢放声哭,只能一把又一把的抹着止不住的泪水…… 哭了好一阵,他感觉郁结在心中的气血稍有舒缓,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抹了抹麻木的脸,他思量着,穿越到几百年前,至少又活了一回,总比直接见了阎王要好,既然是命,就得认。 也许命运只是和他开了一个玩笑,过些日子又穿越回去了呢。 寻思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两只手把自己浑身上下好一顿摸,又把枕头底下,床榻左右摸了个遍,除了枕头被褥,别无他物。 他颓然的倒在榻上,尼玛,前生的物件,一根毛都没带过来。一无所有,两手空空,这他妈是“祼穿”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活下来。得先过了眼下这一关,让自己这个天下掉下来的皇帝站稳脚跟,别穿帮了。 否则的话,搞不好会死得很惨。万一在这边没活明白,丢了性命,那可能真要去见阎王了。 所以他要暂时忘记自己前世的身份,打从现在起,他就要把自己当成乾隆皇帝了。 那个弘昼还在外面候着呢,自己对这个世界,除了史书上看来的那些,其他一无所知。 甚至对身边的这些人,太后、皇后、妃嫔、兄弟、王公大臣、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认识,这个皇帝当得是不是太搞笑了? 弘昼,对,就是弘昼。弘昼跟弘历,就是当下的自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他是自己唯一能利用的人了,必须借助他度过眼下的难关。 所以当务之急是为自己现在的情形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先让弘昼信服了,接下来就容易了。 刚才听弘昼说,乾隆今天刚刚举行登基大典,那就是说,雍正刚刚驾崩十天,嗯,就顺着这个话头往下编应该容易一些。 他又在榻上闭目思量了许久,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想着,直到觉得瞎话编得差不多圆了,才坐起身来,拿个大迎枕垫在身后靠了。 头还是一跳一跳的疼,他双手揉了揉太阳穴,提高声音对外面说道:“来人,传和亲王进来见朕!” 很快,弘昼进来,乾隆忙叫住他:“老五不必行礼,先去做件事情。” 弘昼立在当地,静听他的吩咐。乾隆声音低缓,却字字铿锵的道:“命殿内殿外所有人等悉数回避,命侍卫站在大殿五十步开外。无论何人,不得请见!” 很快,弘昼安排好了,一脑门子狐疑的重又进来。乾隆换了语气,和蔼的说道:“老五,搬个櫈子来,挨着朕坐。” 弘昼搬了个小櫈到床边,斜签着坐在了黄越对面。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是亥正十分了。”见他如此郑重,弘昼也换了称呼。 晚上十点了,乾隆心里盘算着。 “老五”,毕竟瞎话就是瞎话,不能说得太快,乾隆放缓语速,字斟句酌的说道:“如此安排,只为今日之事,非但匪夷所思,而且骇人听闻。先帝大行,举国震惊。眼下形势,稳住朝局,安定民心为第一要务。” “皇上所言极是。”弘昼忙附和道。 “你我兄弟今日所谈之事,不但关乎朝局,更关乎祖宗基业,大清社稷,万不可稍有泄露,切记!” “皇上放心,臣弟烂在肚子里。” “嗯”,乾隆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老五,实言相告,朕当下如患上了离魂症的症候,不但近日事情已全然忘记,就连前朝后宫所有人等,也都认不得了!” “啊!”弘昼闻言大惊失色,“皇上,怎会如此?” “你别急,先将今日之事细说与朕听,朕再慢慢告诉你。” “是”,弘昼舔了舔嘴唇,稳住了心神,说道:“今日皇上登基大典,卯初时分王公及百官齐集太和殿。” “皇上遣人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后又素服步行至乾清宫大行皇帝梓宫前行大礼,告先皇受命即皇帝位。随后更换朝服返回太和殿,升座即位。” “王公以下文武各官及外国使臣进贺表,至未时方散了。皇上说有些困乏,要回寝宫歇息片刻。谁知刚刚在寝宫前下了大轿,不知怎的突然站立不稳,直向后倒去。” “幸有侍卫急忙扶住了,背进寝宫,扶到榻上,已然人事不省。急传太医院院使来,院使诊过,气息脉象俱无异常。” “据院使讲,大概是先帝突然崩逝,皇上悲伤郁于心肺,不得宣泄。则气机紊乱,致津液凝滞,血行不利而成痰瘀。” “这些时日,皇上外忙于朝务,内料理大行皇帝丧仪,还要筹划登基大典,是提着一口气在办事。一旦大事已毕,这口气泄了,痰气上涌,以至晕厥。” 见皇上边听边微微点头,弘昼咽了口唾沫,接着道:“院使说,皇上自幼娴习武功骑射,筋骨强壮,料无大碍。开了一剂平肝泄热,豁痰启窍的方子,煎好了喂下去,又过了约三个时辰,皇上才醒来。” “嗯,”乾隆听他说完,长吁出一口气,幽幽的说道:“痰瘀晕厥也是有的,但其实,朕是去见了皇阿玛!” “啊?”弘昼又是大吃一惊,“皇阿玛已然龙驭上宾,皇上又如何见得?” “朕只记得在这屋里正睡着,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进来。” “睁眼看时,太监宫人一个不见,只有一童子立于门内,仙风道气,非同凡人。童子见朕醒来,笑道:人主今日初登大宝,可喜可贺!” “朕闻言起身,问道:童子是何人,来此作甚?” “童子道:吾乃文殊菩萨座下童子,今受圆明主人所托,领文殊菩萨谕命,特来寻你。” “朕听了甚觉诧异,问道:圆明主人乃朕皇考,不知有何事相托仙童,仙童既见过朕皇考,他老人家如今在哪里,状况如何?” “童子道:圆明主人躬行禅修,显密兼融。亲参实悟,直透三关。如今功德圆满,自是回了西方净土,成了菩萨。” “朕又问道:那仙童怎又领了文殊菩萨谕命?” “童子道:你家祖上与五台山颇有渊源,五台山乃是文殊菩萨应化道场,文殊菩萨常赞圆明主人,以人王之身,兼法王之事。握权实不二之道柄,度轮回无依之众生。是以禀了佛祖,将他接引至座前。今日我来,是圆明主人有话传于你。” 第23章 天人永隔 乾隆接着说:“朕闻听此言,忙伏地叩首道:儿臣恭听皇阿玛圣谕。那童子道:圆明主人因西行仓促,有些话未及说与你,心中惦念。文殊菩萨知他心事,特命我来引你前去与他相见。” “既是皇阿玛旨意,自当奉诏,只是朕乃肉体凡身,如何去得西方?那童子上前执住朕的手臂,道:不难,你只须闭眼,切莫睁开,随我来就是。” “朕闭上眼,便觉得身子腾空而起,如腾云驾雾般,只听耳畔风声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才落地,风声也停了。童子道:人主可睁眼了。” “朕睁眼时,只见祥云铺地,紫气氤氲,仙光弥漫。童子引我进入一间净室,有一年长童子迎上来说:你且稍候,我去接圆明主人法驾。” “不多时,年长童子回来,身后跟着一人,可不正是皇阿玛。朕见了泪流不止,忙趋前叩拜。皇阿玛慈言悦色,将朕拉起,到椅上坐了。” “朕观皇阿玛气色,竟比大行前好了不知多少,音容笑貌,一如往常。” 弘昼听到雍正出来,又触到伤心处,忙离座伏地,连连叩头,已是涕泪交流。 乾隆接着道:“皇阿玛握着朕的手说:你阿玛撒手人寰,来这里享了清静。千斤重担,要你来受累了。” “朕只是流泪无语,皇阿玛又道:行时匆忙,有些话未及嘱咐你,心里终觉不安,这是第一宗事。这些话至关紧要,你且莫哭,细听阿玛说。” “朕忙拭了泪,皇阿玛道:阿玛自圣祖爷手里接过了这大清江山,唯恐辜负了圣祖爷殷殷厚望,有愧于列祖列宗。” “所以终日朝亁夕惕,宵衣旰食。在位十三年,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每年只在寿诞时歇息一日。阿玛勤政若此,自问俯仰无愧,我大清现时府库充盈,人口日繁,轻徭薄赋,国泰民安,似已现盛世之象。” “但西来之后,方知盛世之下,隐忧已伏。如不警醒,则亡国绝祀之日不远矣!这是要和你说的第二宗事。” 弘昼听了这话,惊问道:“皇阿玛何出此言?” 乾隆说:“老五起来,坐下说话。” 弘昼起来,揉了揉跪得发疼的膝盖,坐在了櫈子上。 “我也是同你一样问皇阿玛。”乾隆接着说:“皇阿玛却道,此是天机,不可泄露,这第二宗事,阿玛只能言尽于此。” “你天资聪颖,十二岁时,你皇玛法第一次见你就心生喜爱,几日后便下旨命将你送入宫中抚养。皇玛法亲授你书课,并命你随驾巡幸热河,朝夕教诲,你陪着皇玛法走过了人生最后的时日。” “圣祖爷曾在你的生辰八字上批语:子午酉卯成大格。文武经邦,为人聪秀,作事能为。运行乙未、甲午、癸巳身旺,泄制为奇,俱以为美,字里行间无不寄你以殷殷厚望。” “阿玛相信你定能悟得出来,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拯我大清危亡,以保宗庙社稷,切切!” “皇阿玛接着说道:再说这第一宗事。圣祖遗诏说,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圣祖诏命煌煌,却偏有那别有用心之人传言你阿玛得位不正,将传位十四子篡改成传位于四子。满汉合璧诏书,又如何能作此改动?黄口小儿也明此理。” “又说你阿玛勾连大臣,伪制圣祖遗诏,此说更显荒唐无稽。圣祖大行之时,你八叔九叔十叔结党谋位,人多势大。你十四叔为大将军王,在外统兵十数万。” “唯独你阿玛势单力孤,无朋无党。在藩邸时,只知一心办差,从不与大臣结交。众兄弟中,只与你十三叔情意最好。而你十三叔因性情率直,失宠于圣祖,而被圈禁。后又患腿疾,十余年未痊愈,以致行走都有所不便。” “试问哪个大臣会愚蠢至此,与你阿玛勾连,行此亡身灭族之事?” “你阿玛也想兄弟友爱,和气一堂。但阿玛欲致大清于极盛之世,对上不负列祖列宗,对下造福亿兆黎民。” “可树欲静,风不止。那些心有不甘之人谣言惑众,事事掣肘,怀觊觎之心,行不臣之事。阿玛若不痛加整治,消弭祸患,如何能乾纲独断,锐意图新?” “你的情形与阿玛不同。与圣祖爷比,阿玛膝下荒凉。你们兄弟中现在世的,只有你与老五弘昼,老六弘瞻三人。” “弘瞻只有三岁,还不懂事。弘昼小你三个月,你们兄弟幼时就交好,情意甚笃,他断不会有你八叔他们那样的心思。” “你切切要疼爱你的两个兄弟,多加照拂。以你阿玛与众叔伯为戒,莫要让阿玛伤痛忧心!” 这话又说到了弘昼动情之处,他用手捂脸,不敢放声哭出来,只是不住的抽泣,双肩也微微颤动。 乾隆停顿了片刻,接着又说道:“朕闻听皇阿玛所言,重又伏地叩拜道:儿臣定遵皇阿玛教诲,万不让皇阿玛忧心!” “皇阿玛又拉起朕,一只手紧握住朕的手,一只在朕的手背上抚摸。眼中含泪,一直盯住朕看,仿佛看不够一样。” “看了半晌,悲戚的说:时辰到了,你得回了。从此你我父子天人永隔,相见只在梦中……” “相见只在梦中……”他喃喃的重复着最后一句话,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想起了妈,想起了芷兰,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泪水顺着指缝不住的流下。 弘昼见他如此,也放了声,哭得更厉害了。 兄弟俩哭了好一阵,渐渐止住了。乾隆擦干了眼泪,张着红肿发胀的眼睛望着弘昼,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此时那年长童子进来,对朕说,你且稍坐,待那小童来,送你回去。” “说罢,送皇阿玛出去了。朕送皇阿玛至门前,皇阿玛又回头望朕良久,最后才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朕长跪于地,流着泪目送皇阿玛远去,直到望不见了,才又进屋来坐下。久等那小童不来,朕枯坐无味,见净室内有书架,便起身来瞧。” “那书架很大,摆满了书,都是佛经一类。只是最底层架子上的书,都用黄绫子盖了,朕一时好奇,便掀起了黄绫子一角。” 第24章 一片火海 “见那下面也满满的都是书,不同的是,这些书比寻常的书要大上很多,如同西洋画册大小,个个都贴有纸笺,上面写有字。” “细看那字,却原来是自秦汉以下的历朝历代,按顺序摆放齐整。只不过有的朝代只有一册两册,有的朝代却有好几册。” “朕一时兴起,将黄绫子全部掀开,往最后看时,见挨着几册《大明》的册子后面,赫然竟有几册是《大清》的!” “朕忙拿起最前面一册来看,封面上却没有字。翻开来看,却是一幅一幅的图像,图像下面还有字,是七言律诗,只是写得隐晦难懂,像是谶语。” “朕一幅一幅细看那图像才恍然大悟,原来每一幅图像,竟是记着本朝的一件大事!朕看见有太祖起兵,世祖入北京,圣祖冲龄登基……” “待看到第二册,竟看到了朕身穿朝服,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丹墀下百官跪拜,竟与你说的今日情形一模一样!” “最让朕吃惊的是,第二册后,竟还有两册!朕急忙拿起翻看,一幅幅图像,有的能看懂,有的却不甚明白。” “但是,其中有三幅,最是让朕百思不得其解,也最是让朕惊骇!朕正专注看时,突然传来高声呵斥,吓得朕一惊!” ”原来是那两个童子进来,见朕翻看册子,那年长童子大怒道:好你个人主,却做这等下作事!” “那小童子说:也怪我俩疏忽,叫他窥破了天机,若是让菩萨知晓,定难逃责罚,却如何是好?” “那年长童子恨恨道:不成,必须得让他忘却才行。说罢大呼门外童子道,将那离魂散冲上一碗来!” “说罢两个人上来将朕按定,只一会儿,有童子端过一碗汤药来,二人不由分说,给朕强灌了下去。朕初时还挣扎,那药还洒了一些,然后便没了知觉,再醒来时已在这里了。” 他说到这里,弘昼已经听得瞠目结舌,怔怔的只是望着他不说话。 “只是,不知是不是那汤药剂量不足”,乾隆接着说:“朕醒来后,只忘了近日之事,不认得身边之人,却依稀记得那册中的图像。” 弘昼听他说到这里,忙问道:“皇上说有三幅图像最是让人惊骇,敢问是何图像?所记何事?可否说与臣弟听?” “自然可以,找你来,正为此事。”乾隆顿了顿,才又说道:“先说这第一幅图像,是一片火海!” “一片火海?”弘昼不解道。 “对,一片火海。”乾隆说话很慢,仿佛在努力的回想:“图像中一座楼立在一条河边,楼高三层。” “此楼周遭还有许多房屋,却都燃起熊熊大火,有的已烧成一片瓦砾。火场边还站着几个人,手执刀枪火把,却不是在救火,是在放火!” “啊,皇上可晓得火烧的地方是哪里?”弘昼急切的问。 “江南贡院!”乾隆一字一顿的说道。 “江南贡院?”弘昼将信将疑。 “对,江南贡院。”乾隆笃定的说道:“雍正五年,我奉皇阿玛旨意去湖广、两江巡查新政,在江宁时曾去过江南贡院。” “那图像中的楼就是明远楼,那河就是秦淮河。明远楼是江南贡院最高的楼,开闱时用作居高临下,监视考场之用。” “故形制特别,一层四面有门,二层三层四面皆是窗。是以朕能断定,那火场中的就是明远楼。” 弘昼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皇上:“江南人文荟萃之地,我朝半数以上官员出自江南贡院,如何能付之一炬?” “是啊,”乾隆接着他的话说:“江南贡院,仅考试号棚就有两万多间,却全都烧成一片瓦砾,这该是多大的火呀。” “皇上可认得,那放火的是什么人?” “那放火的人面孔与我朝百姓无异,服饰头发却非我朝人。身着长袍,没有发辫,额前长满长发,有的还包裹着头巾。” “这分明是汉人谋逆作乱,图像中却不见我朝官兵,这……这真真是骇人听闻!” “我要是告诉你另两幅图像里的情形,你就不会觉得它骇人听闻了!”乾隆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幽幽的说。 “啊?莫不是那两幅图像更可怕?” 乾隆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第二幅图像也是一片火海,火烧得更大,烧红了半边天,那着火的地方却是……” “是哪?”弘昼迫不及待的问。 乾隆一字一顿的说道:“圆明园!” “啊,圆明园!”弘昼吓得差点从櫈子上跌下来,“皇上不会是看错了?”这次他是真的不敢相信了。 “千真万确,咱俩从小就常去园子里玩,对那里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虽然瞧着那图像,好像园子更大了些,但是大致还是看得出来的。” “而且,圆明园烧得比江南贡院更惨,一座楼都没有留下,全都陷入一片火海!”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弘昼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 “你可知那图像中放火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 “夷人。” “夷人?” “对,就是和意达利亚、英吉利、博尔都噶尔(今葡萄牙)来使长得一样的人,手执火枪,服色齐整,一看便知是兵士。” “兵士?就是说有夷人军队火烧了圆明园?那圆明园与京畿近在咫尺,倘若园子被烧了,那北京城岂不是……”弘昼没敢说下去。 “你说的正是第三幅图像的情形,图像画的是正阳门瓮城外,箭楼已经被毁,许多夷人兵士正烧杀抢掠!而且看那兵士服色很杂,竟好像不止一国的兵士!” 弘昼彻底吓呆了,话也说不出来了,脑门子上早已渗透出了细密的汗珠。夷人军队打进了北京城烧杀抢掠,那大清岂不是亡国了? 半晌,弘昼故作轻松的笑笑说:“我大清天朝上国,威服四海。那夷人远隔重洋,来了只有进贡通商的份,又怎敢烧杀抢掠?事情许是不会那样不堪。” 乾隆却没有笑,他看着弘昼,心里充满了鄙夷,脸上却不能带出来。 他郑重的说道:“皇阿玛也说了,盛世之下,隐忧已伏。现在,那洋人自然是不敢打来,若是我辈不能奋起作为,以图自强,若干年后,谁敢保洋人不会打来?你以为夷人只有商船,没有战船吗?” 第25章 扭转乾坤 在皇上的质问下,弘昼缄口不语。 乾隆接着说:“我朝海禁多年,通关口岸时开时闭。既使开的时候,也只有夷人货船人员往来。我朝却极少有人出去。那洋夷诸国究竟是何状况,人口,农工,军事,我们几近一无所知。” “我八旗铁骑,所向披靡,扫平海内,那是九十年前的事了。宁远之役,距今更是已过去一百一十年。那时,夷人已有了威力巨大的火炮,前明购来运到宁远。” “因是夷人出产,最初叫做红夷大炮,后来我朝为避‘夷’之讳,改作红衣大炮。宁远一战,袁崇焕凭着城坚炮利,大败我军。太祖因此郁愤成疾,不治而崩。” “一百多年之后,焉知夷人没有更为凶悍之火器,而我八旗兵士依旧凭借刀枪弓箭鸟铳,他日若与夷人战场对阵,胜算几何?” 乾隆挪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继续说道:“刚才你出去时,朕细细思忖,也许是皇阿玛去了西方净土后,窥破了天机,心下焦急,故使人唤朕前去相见。” “却又不能泄露,只盼着朕能自己悟出。所幸是朕误打误撞,看到了那图像。不然,又如何能悟出来?” “皇上”,弘昼也正色道:“今日若是旁人说了这番话,臣弟非但万不能信,反而定要严办他。可今日皇上说出来,臣弟自是深信不疑。只是,臣弟现在内心茫然,眼下该如何应对,还请皇上示下。” “事虽至关重要,却也不是迫在眉睫,可徐图之。”乾隆缓缓的说道,“被朕窥破了天机,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正是先人庇佑,社稷之福。当下的急务是严关口风,万不可使人知道朕离魂失忆之事。” “是,全凭皇上作主,臣弟唯命是从。” “先帝大行,二十七日除服,还有十七日。好在这十七日间,你要留在内宫,每日到大行皇帝梓宫前哭灵,可朝夕不离朕的左右。” 乾隆慢慢思忖着说:“朕因守孝,也无需每日见人说事。细务由鄂尔泰,张廷玉处置,难决之事与报与你,你再带他们进来奏朕。” “对外就说朕因先帝大行,悲痛不能自持,精神稍有不济,也是能说得通的。” “国丧期间,朕不能去后宫见妃嫔。这两天,你跟朕一道去给皇太后请安,见人说话,随时提点着,容朕慢慢认得众人,也就好了。” 皇上说一句,弘昼应一句,待他略一停顿,弘昼道:“圣虑周详,如此措置,当无纰漏。” “接下来就说说你,”乾隆接着说:“我们兄弟俩自幼一同玩耍,一同去上书房读书,没人比朕更知道你。” “你的学问骑射都是好的,为什么近几年来不知上进,放浪不羁,行事荒唐?” 弘昼听说到自己,已坐直了身子,现在听皇上问话,思量着该如何回答。 乾隆不待他答话,又接着说道:“朕知道,你是因为看到上一辈人闹家务,手足反目,你吓怕了,起了畏谗避祸的心,是以自污其身,以求自保,以免兄弟阋墙之祸,是不是?” 听到皇上如此问,弘昼脸上一红,心知再也不能回避了,于是垂首低声道:“臣弟之心,难逃圣鉴。” 见弘昼老实承认了,乾隆接着说道:“皇阿玛也知道你的心思,所以特意嘱咐朕要疼爱你。你是朕的亲兄弟,即使皇阿玛不说,朕自然也会爱重你,断不会做那煮豆燃萁之事。” “你也是满州汉子,身上也流着爱新觉罗的血,保我大清江山,宗庙社稷,也是义不容辞。自今日起,收起你畏谗避祸的想法,为国家多出些力,帮你哥子多分些劳,休避怨嫌,尽管做去。” “你只要精白其志,实心任事,上不负列祖列宗,国家社稷,下不负君臣之义,手足之情,纵有些许过失,朕也都担待了,断不会疑你”。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阴冷:“倘若你真的生出别的心思,做出那天理难容之事,纵使朕欲回护你,奈何有祖宗家法,皇纲国宪!” 听到这里,弘昼再也坐不住了,“扑通”地跪了,连叩几个头,口中忙道:“皇兄推心置腹,以诚相见,臣弟敢不披肝沥胆,竭尽微忱!” 说着,又连叩了几个头,已经擦干的额头,又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起来坐,”乾隆的话再次变得温和:“这些日子里事情多,朕又多有不便,你诸事多与叔王、大臣们商议,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骨。” 乾隆凝视前方,目光中充满了憧憬:“你我兄弟风华正茂,若天假以年,可以做很多事情了。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建千古未有之功业!” 弘昼心里微微嘀咕,皇上的话似有不妥之处,力挽狂澜也还勉强,只是这扭转乾坤,怎么听着有些别扭。 他没时间细想,更没胆子去纠正,只能随口奉承道:“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定可做那德兼三皇,功盖五帝的一代圣君。” 乾隆笑着说:“德兼三皇不敢奢望,但极盛之世,想必你是见得到的。” 弘昼见皇上的话说完,趁着停顿的空,说道:“皇上,鄂尔泰和张廷玉还在殿外候着,刚才臣弟在外面候旨时,十六叔、十七叔也来了。” 乾隆明白了,弘昼这是在提醒自己,是不是该召见这四个人。 这四个人,乾隆是知道的。十六叔就是康熙的十六子,庄亲王允禄。十七叔是康熙的十七子,果亲王允礼。鄂尔泰和张廷玉是大学士,一满一汉两个军机大臣。 这四个人,都是雍正倚重的人。雍正虽然暴卒,未及交代后事。但在雍正八年他曾经大病一场,几乎丧命。 病中他曾召见亲王、大学士及军机大臣数人,特别面诏圣谕,也就是雍正遗诏的草本。 其中专门提及了这四人:庄亲王心地醇良,和平谨慎。果亲王至性忠直,才识俱优,实国家有用之才。 遗诏中对鄂尔泰和张廷玉评价更高,恩宠更隆。 诏书中说:大学士张廷玉器量纯全,抒诚供职;大学士鄂尔泰志秉忠贞,才优经济,安民察吏,绥靖边疆,洵为不世出之名臣。此二人者,朕可保其始终不渝,将来二臣着配享太庙,以昭恩礼。 第26章 造化弄人 雍正遗诏中专门提到了这四个人,用意很明显,这是留给弘历的辅政大臣了。 乾隆知道,目前朝局的稳定,还离不开这四个人。他们在外面等了这么久,自己不召见一下就叫回去,也有些不近情理。 外面还有一个弘晓,虽然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可他是雍正最亲的十三弟,老怡亲王允祥的儿子。 雍正八年,允祥病死,才九岁的弘晓袭封了怡亲王,世袭罔替,后代承袭爵位不减等,他比弘历、弘昼封亲王还早三年。 想到这里,他直起身,盘膝坐在榻上,对弘昼说:“传他们进来,传弘晓也进来。” 很快,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接着五个翎顶辉煌的官员鱼贯而入。 前面两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弘晓随后,三个人都身着五爪团龙补服,是亲王服色。后面两个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身着仙鹤补服,是一品大员了。 乾隆虽然谁都不认识,但区分起来也不难。弘晓前面两个亲王按年龄排位,肯定是十六叔庄亲王允禄在前。 后面两个军机大臣按职位排序,鄂尔泰是满人,首席军机大臣,肯定是他走在张廷玉前面。在等级森严的官场,这是丝毫也不能错的。 五个人走进来跪下行礼,请安。虽然乾隆知道清庭礼仪,懂得该如何应对,但毕竟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大臣,而且是朝庭举足轻重的几位大臣,他心里还是不免一阵慌乱。 按礼仪,皇帝召见大臣,如果不叫起,就必须一直跪着奏事,但在正常情况下,这几人是不能让他们一直跪着的。 乾隆稳了稳心思,语气轻缓中透着威严:“十六叔,十七叔,你们都起来,赐座。” 五个人谢过,都坐了。因庄亲王领班觐见,所以他最先开了口:“皇上大安了,瞧着气色已无大碍了。” 乾隆装模作样的说道:“皇阿玛虽说御体不安已经有几个年头了,但突然就一病不起,龙驭上宾。” “每日里想起先帝谆谆教诲,音容宛在,怎能不令人神伤哀恸?急火上攻,不想就晕倒了。” 鄂尔泰是军机首席大臣,自然也不能干坐着不说话,于是接口说道:“皇上登基大礼已成,其他事情虽然繁杂,有些细务,奴才等商量着也就办了,有些不决之事,再来请皇上旨意。皇上身系大清社稷,亿兆黎民,万望节哀。” 乾隆这个刚穿过来的冒牌皇帝,对朝局政务几乎一无所知,召见这几个人,无非就是应付一下,不至于太过失礼而已。刚才编了那么多瞎话哄骗弘昼,已经想得他脑袋生疼。 就在刚才,他把自己记忆中关于这几个人的事情飞速的想了一遍,也只是想得零零碎碎。他生怕和这几个人说得多了,再聊起什么政务来,言多必失,自己会陷入被动。 必须要先把他们打发了,他心里打定了主意,缓缓的说:“新逢国丧,稳定朝局人心至关重要。朕身体无大碍,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今日之事,晓谕众人,勿使外传,违者严惩不贷!” “大行皇帝奉安梓宫之前,丧仪的事十六叔、十七叔多操持一下。弘昼、弘晓主管兵部,每日在先帝梓宫前哭灵之外,部里的差事也要切实管起来。” “大丧期间,非朕特旨,兵部驻军移防,将佐迁转之事,一概暂缓办理。” “上书房、军机处的细务,鄂尔泰、张廷玉斟酌办理。弘昼这些日子就在宫里,有难决之处,你二人可先禀过和亲王,再来奏朕。着弘昼兼领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 众人都退出去后,乾隆觉得有点饿了,让人上了些点心,就着热茶随便吃了点,又由宫女侍候着洗漱了,又解了辫子。 他还是第一次享受让好几个人侍候着洗漱,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手脚动作都显得僵硬。 好几个模样标致,软玉温香的少女围着自己,那沁人心脾的体香,熏得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他忙使劲晃了几下头,把自己拉回到现实中来。刚刚一个人祼穿到了几百年前,亲人生离死别,芷兰生死难料,自己前途未卜,却还有这样的心思? 他不禁暗骂自己,他妈的黄越,你能不能长点心? 别的都还好,就是这个年代没有牙膏牙刷。牙刷是竹制的,像毛笔一样,顶端劈成细细的竹丝,用来蘸着青盐刷牙。 乾隆既不熟练,也不习惯,青盐又咸又苦,有几次竹刷捅到了嗓子眼,弄得他直干呕。 躺在了榻上,明明很困很乏,他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外面偶尔传来值班太监极轻微的走动声,好像起风了,一阵劲风吹过,木制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乾隆的脑袋里像一团乱麻,千头万绪,心里面五味杂陈,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闷闷的。 同样的季节,同一个日子,甚至是同一个城市,自己却到了几百年前的世界,命运真真是捉弄人。 以前,他真的有很多次,白日做梦,想像着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到唐朝见见杨玉环,到宋朝访访李师师,但那都是没事空想想而已。 这次真的穿越了,却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来的朝代。 说心里话,如果真的要穿越,他宁愿向前再穿一百年,替朱由检坐了崇祯皇帝的龙椅。 那样,他会凭借自己对后世几百年的了解,关内灭李闯,关外平后金,绝不会让满州人统治泱泱中华两百多年。 他不是一个极端的民族主义者,但他对中华文化有着无比的热爱。 他一直觉得满清入主中原,不知道是历史老人搞的一个恶作剧,还是中华民族命中注定的一劫。 在西方国家工业革命已经萌芽,君主制开始走向没落之时。中华民族不但没有跟上世界的潮流,反而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阴差阳错的让一个地处偏远苦寒之地,有着强烈的农奴制色彩的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统治了华夏大地。 客观公正的说,满州人入主中原,将关内大片领土并入中国版图。清朝也出现了所谓的康乾盛世,社会相对安定,人口大量增长,这些积极意义是必须承认的。 但是,相对这些,满州人对中华文华的摧残是极其巨大的的,造成的损失是无法挽回的。 满州人入主中原后,文化不自信,人口不自信,又害怕重蹈蒙古政权快速灭亡的覆辙,对中原人民采取了几近变态的统治手段。 第27章 潜龙在渊 剃发易服,峨冠束发变成了金钱鼠尾,宽袍大袖变成了长袍马褂,两千多年的飘飘襦巾,流风华韵就此消失。 进行文化阉割,禁锢汉民族思想,大兴文字狱,在乾隆一朝尤甚。就是这个弘历,编纂《四库全书》,实际上就是一个禁毁图书和篡改图书的过程。 最让人痛心的是,长期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统治者愚昧无知,妄自尊大。固守着农耕文化,拒绝接受海洋文明。 使中国全方位的与世界隔绝,不仅隔断了中外科技文化的交流,更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使得中国极大的落后于西方列强,直接造成了近代中国落后挨打,割地赔款,受尽屈辱的局面。 乾隆翻了个身,披散的长发压在身下,怎么都觉得别扭。 以前每每读到明末清初的那段历史,他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再看到清末受尽列强期凌的惨状,看到慈禧“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丑恶嘴脸,他不知有多少次想象自己穿越到几百年前,代替崇祯指挥大明军队,消灭这群祸乱华夏几百年的罪人! 命运捉弄人,让他来到了一个他从心底反感的朝代。 然而他成为了手握权柄的乾隆皇帝,虽然不能实现在一百年前阻止满人入关的梦想,但是他可以在这朝廷,这后宫里潜伏下来。 让清朝,让整个中国的历史在这里发生转向,把大清的历史改写,把世界的历史也改写。 想到这里,他只觉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激动了一阵之后,他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他明白,这一切还只是一个宏伟的蓝图,他眼下还不具备付诸实施的能力。 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这个假皇帝做得像,做得真。像一条潜伏在无底深渊的巨龙,蓄势待发,伺机而动。 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除了历史书上学来的知识,以及对未来的了解,在当下的现实中,他几乎是一张白纸。不但要尽快的认识身边的每一个人,还要多读些书,多练练字。 清朝对皇子的教育是极严格的。六岁开始进上书房读书,读书时间为“卯入申出”,每天十个小时。除端阳、中秋、万寿(皇上的生日)、自寿(自己的生日)这几天放假,除夕都得照常去读书。 学习的内容包括满、蒙、汉等语言文字以及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每天下午放学后,吃过晚饭,还得学习骑射。 可以说,从皇子中随便找出一个,也不是自己能比的。在某些方面,自己可以藏拙,可以不骑马,不射箭,不说满蒙语言,但总不能不写字,大臣们的奏折总还是要朱批的。 乾隆翻了个身,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接着往下想。 先要站稳了脚跟,杜绝了穿帮的风险,才好按自己的想法去治国理政,那么最重要的就是网罗能够为自己所用的人才了。 当然,这不能操之过急。虽然自己贵为皇帝,但有国体,有祖制,有圣训,有运转了一百多年的官僚系统。 更有数量庞大的皇室宗亲,亲王、郡王、贝勒、贝子,他们的同宗同族,门下包衣,不知有多少人进入了六部九卿,八旗绿营担将了官员将佐。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暗中风传雍正得位不正,那就意味着乾隆是一个不正的延续。 康熙朝的废太子胤礽,八阿哥允禩、九阿哥允禟、十阿哥允?,十四阿哥允禵,虽然他们有的死了,有的老了,但是他们的后人还在,而且人数更多。 这些人巴不得自己做出有违祖制,悖逆家法,人神共愤的事情来。他们勾连起来,逼宫篡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个闪失,万劫不复啊!到那时,别说宏图伟业付之东流,恐怕想保全小命也是万难。 就这样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想着,一直到窗外微微有些发白,才困极而眠。 乾隆睡得正香,就被一个小太监碎嘴婆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叫醒了,乾隆恨不能爬起来,一脚踢死这狗东西。 可是他不能,他知道,早上五点起床,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就是皇上也必须遵守。 小太监再叫几遍,如果自己还不起来,那他就该背祖训了: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勤政爱民,不可忘乎。 这么做的用意,一是搬出老祖宗来吓唬人,二是一种道德绑架,如果哪个皇帝早上需要背祖训才能叫得起,那也太丢人了。 哎,看来皇上这活也不好干呀。今天是自己成了皇上以后第一天上班,可不能丢人,想到这里,他一咬牙爬起来。 起来了就不那么难受了,他由着宫女服侍着穿衣、梳头、洗潄了。 刚刚料理完,弘昼在外面请见,他没让弘昼进来,自己走了出去。 见过礼,两个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弘昼边用眼神示意,边小声的告诉他,身边太监、宫女的名字。 在院子里转了一会,两人坐上轿子去乾清宫雍正梓宫前哭了灵。正要就近拐去景仁宫给皇太后请安,远远的过来一个小太监,走到乾隆面前跪下行礼。 乾隆一脸懵逼,弘昼却认得他是太后身边的,便问道:“是皇太后有懿旨了吗” 小太监答道:“回王爷的话,皇太后叫给皇上传话,知道皇上身上不舒坦,叫早上不必过去请安了。” 这正遂了乾隆的心意,他正头疼这事呢。每天早上,皇后、皇贵妃、贵妃等一大帮子人都要过去给皇太后请安。 他若这时过去,满屋子人,一个是自己额娘,余下的都是自己的女人,自己却一个不认得,万一闹出笑话来,可不是小事。 于是他就坡下驴道:“好,你去回禀皇太后,后晌朕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两人回到乾隆住处,这住处位于内廷西路西六宫北,原为明代乾西五所之二所,也叫乾西二所。 弘历生在雍亲王府,就是后来的雍和宫。在雍亲王府住到十二岁,被康熙接到宫中养育。 说是在宫中养育,其实他那时候,拢共也没在宫里住上几天。跟着皇上老爷爷,不是去承德避暑山庄,就是去畅春园,直到最后康熙驾崩在畅春园的清溪书屋。 第28章 开挂的人生 后来雍正继位,弘历就住在毓庆宫,十七岁大婚也是在毓庆宫,婚后就搬来了这里。雍正十一年,弘历被封为“和硕宝亲王”,这里被雍正赐名“乐善堂”。 弘昼问道:“皇上过些日子该移居养心殿了?” “嗯,”乾隆答道:“等到皇阿玛梓宫奉安之后。” 清初的皇帝,顺治和康熙原来住在乾清宫,康熙死后,雍正为表孝心,也为了给天下人做出俭朴的表率,没有住在乾清宫,而是住进了陈设朴素的养心殿。乾隆继位,自然也要搬进养心殿居住。 弘昼又道:“前几日有大臣提奏,此居处为肇祥之地,似乎不宜再叫乐善堂,鄂尔泰、张廷玉上奏,拟改称重华宫,不知皇上圣意如何?” 乾隆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道:“好,准了。” 用过早膳,乾隆让弘昼支走了所有太监宫女,两个人关起门来,在屋里说话。乾隆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前朝后宫的事情,全部向弘昼问了一个遍。 弘昼尽自己知道的,详细的给他讲了,乾隆一一用心记下。 茶水换了好几遍,直说到晚膳送过来。用过膳,叫过贴身侍候的太监,乾隆已经知道,他叫李玉。 “李玉,”乾隆吩吩道:“你去景仁宫,看看皇太后那里都有谁在?然后去乾清宫回话。”李玉答应一声,忙不迭的去了。 兄弟二人坐上轿子,来到乾清宫雍正梓宫前哭灵。哭灵完毕,刚出乾清宫大殿,李玉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见乾隆出来,李玉忙哈腰奏道:“主子爷,景仁宫那边只有主子娘娘在陪着皇太后说话。” “走,老五,我们一起去给皇太后请安。” 乾清宫与景仁宫只是一墙之隔,出了日精门向北,过了斋宫,就是景仁宫了。两个人没有坐轿,步行向景仁宫而来。 到了景仁宫,早有太监进东暖阁去奏报,乾隆和弘昼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东暖阁里,一个雍容华贵,满面慈祥的妇人坐在炕上。一个二十几岁,模样标致,仪表端庄的女人正从炕沿上下来。 不用说也知道,那妇人就是乾隆的生母钮祜禄氏,那年轻的女人就是乾隆的结发妻子,皇后富察氏了。 富察氏见皇上进来,缓缓蹲身行礼,姿容窈窕,仪态万方,当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让人一见顿生敬爱之情。 有皇太后在,乾隆的目光不敢在皇后的身上多作停留,笑着给皇太后行下礼去:“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皇太后见儿子行过礼,忙开心的笑道:“皇帝快过来坐,这会子身子如何了?你把你额娘吓着了。鄂尔泰、张廷玉越来越不会办事了,出了这么大个事,就敢瞒着不来说一声?” 弘昼也给皇太后行了礼,赔着笑道:“禀皇太后,是十六叔、十七叔见太医说皇上不碍的,怕您白跟着着急,才没叫禀您的。” 钮祜禄氏十三岁被指婚给二十六岁的胤禛,二十岁生下弘历,现今也不过四十几岁的年纪。由于保养的好,皮肤白皙,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 进入胤禛的贝勒府,到生下弘历,她的位份也并不高。 直到弘历十二岁时,随父胤禛初见康熙,康熙见弘历聪颖过人,十分喜爱,便接进皇宫去读书,亲自抚养,称弘历“是福过于予”,更是连声称钮祜禄氏是有福之人。 事实证明,康熙还真是一个伟大的预言家,他极其精准的预言了弘历母子荣华富贵,福寿绵长的一生。 他自己在位六十年,活了六十九岁。弘历在皇帝位六十年,在太上皇位三年继续训政,实际行使最高权利六十三年还要多。是中国历史上实际执掌国家最高权力时间最长的皇帝,也是最长寿的皇帝。 而弘历的生母钮祜禄氏,同样也是传奇一般的存在。雍正元年封为熹妃,雍正八年封为熹贵妃,雍正十三年弘历即位,尊为皇太后,上徽号崇庆皇太后。 乾隆在位期间四次南巡,四次东巡,三次巡幸五台山,两次去盛京,一次巡幸中州,以及木兰围猎,皆奉皇太后同行,平日不离左右。 有一次巡幸途中道路泥泞难行,皇太后车辇陷入泥淖。乾隆下辇,同大臣侍卫们一起将皇太后的车辇推出泥淖。不能排除他有作秀的成分,但是乾隆一生极尽孝道确是事实。 每遇皇太后万寿节,他必率王大臣行礼庆贺,六十、七十、八十庆典,一次比一次隆重。特别是太后八十大寿,年已六十的乾隆还穿彩衣,跳舞蹈,承欢膝下。 崇庆皇太后钮祜禄氏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善至于终身,安详驾薨,谥号孝圣宪皇后,享年八十五岁,寿数之高,在清代皇太后中居于首位,在中国历代皇太后中也是极为罕见的。 她就是电视剧中甄嬛的原型,清朝王闿运《湘绮楼文集》中有描述:说熹贵妃钮祜禄氏是承德人,幼时家中贫寒,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使唤的下人。 她六、七岁的时候,父母亲为了生计,要她去集市上做生意,卖些酱油、醋、酒、栗子面等物。奇怪的是,每当她所到之处,这里的生意会非常火爆兴隆,大家认为她能够带来好运,都愿意她来到自己的店铺。 所以,她在承德时已经是小有名气了。十三岁的时候,钮祜禄氏到京师,正赶上选秀女,便当选入宫,后被指给了胤禛。 人生开一次挂并不难,难的是一生都开着挂。所以说,开挂的人生真的不用奋斗。 乾隆看着皇太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妈,一股酸热涌上心头,眼圈竟有些红了。 母爱是没有国界、不分民族的,虽然自己对这个朝廷,对现实的制度不能认同,但对面前这位满眼慈爱的皇太后,他却无法不认同。 他阴差阳错的成了乾隆皇帝,真正的弘历不知道去了何方。如果有生之年不能再回到前生,那他一定要像弘历那样,对眼前这个母亲极尽孝道。 希望冥冥之中,在另一个时空里的妈妈也能感受到自己诚挚的孝心。 第30章 病入膏肓 这个年代的大栅栏已经热闹非凡了,商号店铺鳞次栉比,摆摊小贩吆喝不断。他慢悠悠的边走边看,想看看有什么可口的小吃。 突然,竟看见一家饭馆的匾额写着“爆肚张”,他顿时来了精神,感觉胃口大开,竟然有些饿了。 走进饭馆,里面不大,摆着五、六张桌,柜台后面一个矮胖子中年男子,瞧着是掌柜模样,里面有一个伙计在收拾客人吃过的碗筷。 那掌柜见有人来,忙上前招呼:“这位爷,您吃点什么?” “来碗水爆肚,小料不放香菜,来块臭豆腐。” “哟,这位爷,小店没有臭豆腐,您先坐,我让伙计给您买去。”说着,他冲收拾碗筷的伙计喊到,“小三子,去拐角酱菜铺给这位爷买块臭豆腐。” 那伙计懒懒的答应一声,慢吞吞的接过掌柜递过来的铜钱,出去了。 乾隆找了一张对着店门的桌子坐了,这样站在马路对面的侍卫能看得见他,也省得过来探头探脑的望。 过了一会,伙计用一个小碟装着一块臭豆腐回来了,将小碟放在桌子,还盯着他瞅了半天,瞅得乾隆有点莫名其妙。 一碗水爆肚,两个芝麻烧饼下肚,穿过来这些天,第一次吃了顿饱饭。 乾隆心满意足的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喊了一声:“结账”。 那老板忙过来,哈腰笑道:“这位爷,吃好了您,一共四十文。” 乾隆向身上摸去,可是怀里袖子里摸了半天,毛都没有一根,他才想到,自己根本就没揣钱。 他向外面招了一下手,早有守在外面的侍卫跑了进来,他起身,抬手向店老板虚指了一下,就迈步出了饭馆。 吃饱了饭,天光还大亮着,乾隆悠闲的在街上逛着。这是他穿过来之后,第一次仔细的观察这几百年前的市井街巷,寻常百姓。 这个时代,跟他以前在电影电视里面看到的不大一样。现在的它,是鲜活的,灵动的。 杨树的叶子已经泛黄,一阵秋风掠过,随着飘下几片枯叶,那叶子似乎不忍离开树枝,在空中盘旋飞舞,转了一圈才落在地上。 高远的天空,是一尘不染的宝石蓝,蓝得让他有些不敢相信。活了二十几年,他第一次看到天空能够蓝到这样彻底,蓝到令人窒息。 空气中的味道也是极富个性,小吃摊的卤煮,饭馆里的火锅,药铺的草药香,甚至是马路上驴马走骡的尿骚气,和踏在黄土路上扬起的尘土所散发的那呛人的土腥味,都来得那样鲜明,那样真实。 绝不像他前世的街道,汽车尾气成为了一切气味的添加剂。 任何朝代,广大的普通百姓是最勤劳的,最淳朴的。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冀,奔波劳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可是,谁能知道,终年的辛劳,等来的也许不是心中愿景的实现,而是越来越重的盘剥,甚至是生灵涂炭的战火。 走着,看着,想着。这时,一个画面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迎面走过来,面容娇好,身材也不错,走路的姿势却很怪异,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会摔倒。 仔细一看,他明白了,这个女子是一双缠了足的小脚。欣赏市井街巷,蓝天落叶的好心情立马让这画面冲个精光。 望着那蹒跚而行的年轻女子,他真的难以想象,这个社会竟然会以这种丑陋的畸形为美。 那女子走路的模样,令他想起了《红楼梦》宝玉初见黛玉之时对她的印象: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就是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竟然让贾宝玉一见生情。 曹雪芹就生活在这个时代,《红楼梦》也是以这个时代为背景创作的。 他真切的感到,这个看似繁荣的社会已经病了,这个国家也病了,而且病入膏肓,病根源自这腐朽的制度,这病已经不是针砭药石所能治愈的。 回到重华宫的书房,他喝了几口太监端过来的茶,门前值守太监进来禀道:“主子,和亲王请见。” 乾隆起身走出屋子,对站立等候的弘昼说:“老五,陪朕走走。” 国丧期间,不方便去御花园,让人看见了会招来非议。两个人就沿着宫墙间长长的巷道,慢慢的走着。 “老五,”乾隆先开了口:“朕想着,内务府你也兼管起来,可好?” “皇上”,弘昼未置可否,只是看着他,面露征询之色,显然是不太明白他的用意。 “让你兼管内府务,是因为朕想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能帮朕做好这件事的人,非你莫属。” “皇上想做的是什么事?”弘昼问。 “你还得我说过的那第一幅图像吗?”乾隆低沉着声音问道。 “记得,江南贡院被烧,像是一群汉人造反作乱。” “对,没错。朕问你,历朝历代,老百姓造反作乱的原因是什么?” “大抵是因为吃不上饭了呗。” “对,可是你想过没有,是什么原因让老百姓吃不上饭了呢?” “遇到了荒年,水灾、旱灾、蝗灾,粮食收成不好。” “你没有说到根子上”,乾隆回头望了一眼,见几个太监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转过头来,接着说道:“根子就在越来越多的农民没有了自己的土地。” 弘昼没有说话,显然是在专注的听着。 “历朝历代,越是到了快要覆亡之时,地土兼并的情形就越是严重。土地大量的集中在少数地主豪强,官员士绅的手里。没有了土地的农民,就得去租种地主的地。” “你试想,倘若农民有自己的土地,即便是遇到灾年,收成减少。百姓们艰难些,国家再赈济些,将就着就过来了。断不会有人去造反作乱,因为那是天灾,不是人祸。” “今年年景不好,明年许就好了,平民百姓,但凡有一丝希望,谁肯往绝路上走?” 第33章 刀锋划过 在长春宫同富察皇后一起用过了早膳,乾隆回到了重华宫。在宫前下了轿,远远看见有太监和侍卫引着御用的剃头匠走过来。 侍卫双手捧着一个盒子,外面罩着黄锻子云龙套。 服丧期间不能剃发,乾隆脑门子上的头发已经有半寸多长了。 小太监在殿前朝南的明亮处摆了一把椅子,乾隆在椅子上坐了。 那剃头匠自己的衣服已经脱在了外面,身上穿着宫里特制的衣服。过来跪下磕了头,起身在乾隆身上围了一块明黄锦缎,又将毛巾在热水里洗了拧干,趁热敷在他的脑门上。 这时,侍卫将手里捧的盒子从云龙套里拿出来,是一个做工精美的紫檀木盒子。打开盒子,拿出御用的剃头刀。 那剃头匠又跪了,双手举过头顶,从侍卫手中接过剃头刀,站起身来,拿掉皇上头顶的毛巾,像绣花一样,小心翼翼的刮了起来。 不能像给普通人剃头那样,一手按着头,一手用刀刮。按皇上的头可是死罪,那剃头匠左手一直垂着,只用右手一点一点的刮。 没有了左手的支点,右手不容易掌握好准头和力道,锋利的剃头刀万一刮破了皇上的头皮,那也是大罪,这剃头的难度可想而知。 整个过程中,侍卫一动不动的站在剃刀匠身边一步远的地方,手按腰刀的刀柄,目不转睛的盯着上剃头匠手里的剃头刀。 剃头匠每刮一下,那剃头刀抬起的高度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若是那剃头匠有行刺皇上的念头,只要他动作的幅度稍微大了一些,还没等伤到皇上的毫毛,侍卫的刀锋已经划过了他的脖子。 这剃头匠完全是冒着生命危险干着这活计,没有足够的胆量,给多少钱都不敢接这个活的。 其实不只是剃头匠,乾隆也是提心吊胆的剃完了头发。 在这期间,他心里一直在想,如果哪一天,自己暴露了,或者是一不留神被那些觊觎皇位的人从自己身边打开了缺口,不管是剃头匠,还是身边的这个侍卫,任何一个人只要轻轻的一挥手,刀锋瞬间就会在自己的咽喉处划过。 自己可能连哼一声都来不及,就会无声无息的倒在血泊中,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好久才剃完,剃头匠的前额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跪下,双手将剃头刀举过头顶,侍卫收了,装进檀木盒子。 剃头匠用袖子揩了揩了头上脸上的汗,拿起太监递过来的干毛巾,小心翼翼的将皇上头上,脸上以及脖颈上的头发茬掸干净。 可是他惊讶的发现,和以往不同的是,皇上的脖劲处竟然也是汗津津的,将头发茬都粘在了皮肤上,用干毛巾根本不能掸干净。 他只好将毛巾在热水里洗了拧干,在皇上的头脸、脖颈处仔细擦拭,反复几次,才擦干净了。他这才解了围在皇上身上的锦缎,交给小太监,又给皇上磕了头,起身跟着侍卫去了。 乾隆站起身向寝殿踱去,边走边用手摸着光滑的脑门,觉得清爽了许多。 进了寝殿,拿起木柜上那面镶着紫檀福寿纹木框的玻璃镜子看了看里面的自己。 虽然他已经勉强接受了弘历的长相远不如自己前世的现实,但是看着自己头顶上光光的半个秃瓢儿和瓜皮一样扣在后脑上的头发,怎么都觉得特别丑陋,刚刚那种清爽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放下镜子,怏怏的来到书房。小太监奉上刚沏好的茶,他看都没看一眼,不情愿的从桌上摞起的奏折中拿起一本翻看,看完又用毛笔蘸了朱砂在上面批阅。 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他的书法已经有了些长进,虽然和弘历的书法没法比,但可以勉强用来批奏折了。 因为批奏折时,他故意把字写得很草,这样容易蒙混过去。 而且他特意翻看过弘历之前给雍正的奏折和他自己继位后在奏折上的朱批。 弘历给雍正的奏折写的是一丝不苟,清一色的钟王小楷,工工整整。而自己写朱批的时候却常常字迹潦草,随意圈画。 想来这也是情理之中,给皇上的奏折不用每天写,可能几天都不用写一份。而且,臣子上奏的折子,不得由他人代笔,必须自己书写。 不要说字迹潦草,就是写错了一个笔划,或是落了一滴墨在纸上,都属“大不敬”,谁敢去触这个霉头? 即使是无心之过,也要担负对君父不诚不敬的罪名。纵使当时没有被追究,可是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对景的时候拿出来,就是要命的事。 雍正三年二月初一庚午日,天上出现了“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所谓“祥瑞”,群臣纷纷上表称贺。 时任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的年羹尧也上贺表称颂雍正夙兴夜寐,励精图治。但表中字迹潦草,又一时疏忽把“朝乾夕惕”误写为“夕惕朝乾”。 雍正抓住这个把柄借题发挥,说年羹尧本来不是一个办事粗心的人,这次是故意不把“朝乾夕惕”四个字“归之于朕耳”。并认为这是他“自恃己功,显露不敬之意”,所以对他在青海立的战功,“亦在朕许与不许之间”。 接着年羹尧的噩运就一发不可收拾,四月,解除川陕总督职,夺抚远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 九月,尽削年羹尧官职,捕拿送京会审;十二月,廷议结果,给年羹尧开列九十二款大罪,请求立正典刑。雍正怕自己背上心狠手辣、杀戮功臣的恶名,于是赐其狱中自尽。 给雍正的折子虽然只是一个导火索,但充分反映了年羹尧自恃功高,骄横跋扈的作派,可谓取死有道。 而皇上写朱批,一天要批几十、上百份,又没人敢挑皇上的字,怎么可能还有那个耐性去写工整? 他知道康熙、雍正和弘历祖孙三代都有晚上批折子的习惯,他也曾经有两次在晚上批过奏折,但感觉实在是不习惯。 用惯了电灯的人,在烛光下看折子、写字真的是很累,眼睛很容易疲劳,晚上熬夜批奏折跟以前通宵打游戏完全不是一回事。打那以后,他尽量都在白天把奏折批完。 第34章 那拉小妹妹 今天军机处和上书房放假一天,只要不是急件,一般的折子是不会送过来的。他把昨天送进来的折子批完,就可以舒缓一下了。 用毛笔写字的效率太低了,这一批就批了一个多时辰。 他放下笔,起身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和酸痛的手腕,心里想,如果能用电脑打字批奏折,那该有多爽。 凭他运指如飞的打字速度,批这点奏折那还不是轻松加愉快。批完折子,一个电子邮件发下去,哈哈哈…… 他的白日梦还没做完,门口有太监禀道:“主子爷,那妃请见。” 乾隆感觉有些诧异,这么多天,连皇后都没来过这里,这个那妃是第一个来请见的后宫妃嫔。 那妃就是那拉氏,比弘历小七岁,雍正十二年十一月,十七岁时被指婚嫁与宝亲王弘历为侧福晋,到现在还不到一年。 几天前,乾隆在景仁宫里见过她,娇小玲珑,模样可人,也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只不过脸上稚气还未脱尽,还像个大孩子一般。 新皇登基,办完大行皇帝的丧仪,就该册封弘历原来做宝亲王时身边的侧福晋以及格格们了(这里所说的格格,可不是亲王、郡王、贝勒、贝子的女儿,亲王的低等妾也叫格格),按照位分高低册封为妃,嫔,贵人,常在,答应等。 昨日他刚准了礼部的奏请,在九月二十四日颁诏册封,这个侧福晋那拉氏被封为那妃。 这个那拉氏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乾隆二年封为娴妃;乾隆十年晋为娴贵妃;乾隆十三年,富察皇后薨,娴贵妃晋封为皇贵妃,摄六宫事,等同于代理皇后了; 乾隆十五年册立为皇后。立为皇后的五年里,她接连为乾隆生下了二子一女,可见乾隆对她的宠爱。 皇后的幸福日子过了十几年,却突生大变。乾隆三十年正月,那拉皇后陪乾隆第四次南巡,这次南巡成了那拉皇后命运的转折点。 南巡初期,一切都很正常。在途中,皇帝还为她庆祝四十八岁千秋。闰二月十八日,来到杭州。这一天,那拉皇后突然剪断自己的头发,从此就再也没有公开露面。 满人女子断发代表家中长辈死了,皇后断发代表皇上崩了或者皇太后薨了。乾隆闻知那拉皇后剪发之事,派人严查皇后身边的宫女,得出的结论是“自行剪发,意欲出家”。 乾隆盛怒之下,当天就派额驸福隆安按照指定的路线由水路遣送皇后回宫,并令那拉氏在翊坤宫后殿养病,不许见一人。 仅仅一年多以后的乾隆三十一年七月,那拉氏就去世了。 葬礼极其简单,不举国丧,不立谥号,不设神牌,不享祭祀,不能附葬,不能建陵,而是草草的葬在了纯妃的地宫,级别之低,世所罕有。 事后,内务府上报整个葬礼用银二百两七钱九分七厘。 至于她剪发的原因,一直众说纷纭。 有说因为色衰爱弛,渐渐失去了乾隆对她的宠爱; 有说因为乾隆在南巡期间,与民间女子有染,那拉氏苦劝无果,怒而断发; 有人说乾隆宠爱年轻貌美的令贵妃,想要立她为皇贵妃,那拉氏感觉地位受到威胁,反对不成,断发泄愤。 不管真相究竟如何,至少可以说明一点,那拉氏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是一个敢做敢争的人。 乾隆说到:“叫进来。” 话音未落,那拉氏就轻盈的走了进来,跪下给乾隆行礼道:“奴婢给主子请安!”说话时脸上还带着调皮的笑。 给皇上行礼还敢如此的嬉皮笑脸,乾隆也是第一次看到。 看着她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娇小妩媚,笑靥如花的可爱模样,乾隆顿觉精神一爽,刚刚批奏折的疲累也立时轻了许多。 他心旌摇荡,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说:“起来,你来做什么?” 那拉氏站起身来,又蹲了一个福,笑道:“奴婢是来谢恩的。” “谢什么恩?” “谢主子封奴婢为妃呀。” 乾隆笑道:“你这恩谢早了,还要过几日才下诏命呢。” 那拉氏做了一个鬼脸,歪着头说到:“听说过几日主子就要搬到养心殿了,主子在那儿召见外臣,可就不是奴婢能去的了,到那时见主子一面就更不易了。” 乾隆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听她继续说下去。 那拉氏很随意的向前走几步,来到乾隆身边,脸上依旧带着调皮的笑,说道:“奴婢知道主子昨天晚上肯定在主子娘娘那里,不知道主子今天晚上忙什么?” 乾隆被她调皮的样子逗得更来了兴致,却仍旧假装一本正经的说:“朕晚上忙什么,还需要告诉你吗?” 那拉氏却一点也不害怕,仍旧是满脸笑意,油嘴滑舌的说道:“奴婢怎敢过问皇上的国家大事。奴婢是心疼皇上为国事太劳乏,晚上批折子别批到太晚,早点歇息。” “朕不累,精神着呢。”乾隆依旧板着脸道。 那拉氏见他着了道,立即嘻笑着直奔主题:“那,既然皇上不累,今儿晚上,就把龙马精神赏了奴婢。” 这么多天,他第一次见到宫里的女人,敢如此大胆的说话。乾隆被他的话气得再也绷不住了,大笑着说:“亏你说得出口,这种事情还有来讨的。当心你主子娘娘知道了,用家法罚你。” 那拉氏放低了声音说:“主子不是说过,只有主子和奴婢两个人的时候,说话可以随意一点的吗?”说完,她斜着眼瞅着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乾隆心里明白了,原来以前她就这样和弘历说话,习惯了的,也是弘历默许的。 他也顿时理解了弘历,是啊,如果宫里的几十个、上百个女人千篇一律,见到皇上都是一个面孔,毕恭毕敬,百依百顺。 在床榻之上都中规中矩,无声无息,像木头桩子一样任自己摆弄,那皇上定然会少了很多乐趣。 像那拉氏这样的开心果,多了肯定不行,但也是少不得的。 第36章 摔得老惨了 听了伙计的话,乾隆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死盯着伙计瞅了一会儿,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锭二十两的纹银,“啪”的拍在桌子上,口里叫道:“掌柜!这伙计今儿歇了!” 说罢,抓起伙计的手腕,疾步走了出去。 这时的民间,主要流通的是制钱,只有向官府缴纳税赋或是商人的大宗交易才用银子。 民间即使用银子,也都是五两以下的银子,用夹剪将大银剪成碎碎的小银块,用戥子称量。穷苦百姓,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二十两一锭的大银长什么样。 那掌柜听见乾隆的话,从后面过来时,乾隆已经拉着伙计走了出去。 掌柜两眼放光,一把抓过那锭大银细看,那银子青白发亮,蜂窝细边上带着银霜。他把银子一角放在嘴里使劲的一咬,然后看看上面依稀的牙印,不禁喜上眉梢。 走出店门口,见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心里激动了一阵,猛然醒过味来,将银子攥在手里,警惕的四下看看,然后快步的向后面去了。 乾隆拉着那伙计走出老远才找到一个僻静处站下,他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伙计问:“你是小吴?” “操!不是我还有谁,还真他妈是你。”小吴说话时,带着哭腔。 “你,你怎么也过来了,是专门来要车钱的吗?” “滚!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不是为了找你们,我他妈能到这来,呜呜呜……”他终于哭了出来。 “先说正事,说完再哭。”乾隆低声喝斥一句,又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操,水爆肚蘸臭豆腐吃,可着北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芷兰呢?” “芷兰,”小吴反问他道:“芷兰没和你在一起?” “她怎么能和我在一起?” “她怎么就没和你在一起?车摔下去的时候,你不在车上?” “当时在车上,后来我甩出去了,可是芷兰,芷兰她在车里呀。” “没有,没在车里。”小吴呆呆的说。 “怎么会?”乾隆急了,“我没系安全带才甩出去了。芷兰系着安全带,怎么会不在车里?你能确定吗?是不是弄错了?”乾隆两手抓着小吴的肩头使劲晃着,说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一样。 “我能确定,”小吴仍旧呆呆的,语气中带着绝望,“大g车被吊上来的时候,我就在现场。车摔得老惨了,所有气囊都爆了。” “当时找遍了,几十号人,车里和山沟底下都找遍了,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 “怎么可能?”乾隆抓着小吴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口中喃喃的说。 半天,乾隆问小吴:“那你是咋来的?” “我,我……”小吴又带了哭腔:“芷兰她妈抓住我不放,说芷兰是替我出车才出了车祸,就冲我要人。” “她妈说,一百辆车都不在乎,只要芷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让她妈给逼急了,冲着她妈说,我去找芷兰,找不到,我就死在外面!” “我带上手电筒,到你们摔下去那片山里,找了两天两夜。到了一个山包顶上,我困得不行了,脚底下一滑,就从山上滚了下来,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再醒了,就成了饭馆的伙计,操他妈的,我招谁惹谁了?呜呜呜……” 他越哭越伤心了:“我要不是接了你这个活,我哪能让芷兰替我出车?我不出来找她,我也不能到这地方来。我,我遇见你,我他妈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瞅你那样,车是芷兰开到山沟里的,我从来都没有半点怪她的意思,这都是命,我现在就是挂念她。你怪我,难道我愿意上这来呀?操!”乾隆没好气儿的说。 挨了一顿骂,小吴不出声了,又抽噎了几下,也慢慢止住了。乾隆才又说道:“连你都过来了,那芷兰是不是也过来了?她能在哪呢?” “这可说不好,也许那地方,穿男不穿女呢。”小吴撇着嘴说。 “如果她没过来,就应该……就应该找到……”乾隆不忍说下去了。 “嗨,也保不齐穿得远了,穿到唐朝当公主去了。得嘞,我看您在这边混得比我强,干脆您先把车钱给我得了,我他妈真的受不了这罪了我……”说到最后,吴波又带出了哭腔。 “瞅你那点出息,”乾隆乐了,“你现在有啥打算,怎么想的?” “我想回家,我想我奶。”小吴又哭了。 “滚!”乾隆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要是能回家,我他妈早回了,和你在这废话!” “那你咋打算的?哎,你现在干啥呢?”小吴不哭了,瞪圆了眼珠子看着乾隆问道。 “我,我在宫里。” “在宫里?在宫里干啥?我操,你当太监了?”小吴说着,伸手朝乾隆裤裆里摸过来。 “滚!”乾隆打开了他的手,“我,我当了皇上!” “当了皇上,”小吴差点喊了出来,嘴咧得像开了口的胶鞋,“哎呀我去,都到这份上了还往死里吹呢,还当皇上……” 乾隆气得朝他屁股踢了一脚,笑着说:“你这二货,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边那几个人,是一般老百姓吗?”说着,他用眼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几个侍卫。 小吴顺着他的眼风瞧过去,果然,不远处站着那几个人,虽然是平常百姓的衣着,可是个个钉子似的站得笔直,身体精壮,眼光凌厉,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还有几个,明显就不是汉人,倒像是蒙古人。 他有些将信将疑,问道:“他们是啥人?” “御前侍卫。”乾隆淡淡的说道。 “御前侍卫?” “嗯,”乾隆不想跟他废话了,看见街对面有一间茶楼,他一扬手,早有一个侍卫飞快的跑过来,他吩咐道:“去你五爷府上,传他过来,到对面的茶楼。” 侍卫飞快的转身跑回去,边跑边抽出别在后腰的马鞭子,从牵马的侍卫手中抢过缰绳,飞身上马,双腿用力一夹,朝马屁股狠抽一鞭子,那马飞似的奔了出去。 第37章 香不香 乾隆和小吴进了那茶楼,伙计迎上来躬身笑道:“二位爷,喝什么茶?” “楼上有客人吗?”乾隆问道。 “没有,现在是晚饭辰光,喝茶的客人少。” “好,楼上爷包了,不要让别的客人上来,沏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那伙计一看来了财神爷,忙不迭的答应了。乾隆又扬手叫进一名侍卫吩咐道:“两个人守在这楼梯口儿,除了你五爷,任何人不得踏上楼梯一步!” 两个人上了二楼,拣了最里面一个僻静的包间进去坐了。 片刻,伙计端着托盘进来,将一壶沏好的茶并四个茶盏放在桌上,又给二人各斟了半盏茶,恭恭敬敬的说道:“二位爷慢用。”说罢退了出去,关好房门下楼了。 小吴傻傻的看着端起茶盏喝茶的乾隆,问道:“你真当了皇上?” “嗯,”乾隆放下茶盏,轻轻的正色说道:“真的,我现在是乾隆。” 小吴这下似乎相信了,两只眼睛瞬间睁大了许多,放出贼亮的光:“真的呀,你真当了皇上,那,那我跟你混呗!” “嗯,必须的,咱俩既然遇上了,我还能让你继续当饭馆伙计吗?” “那当啥?” “进宫。” “进宫干啥?” “宫里除了皇上和妃子,还能有啥?当太监呗!”说这话时,乾隆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吴却没有笑,他站起来说:“走,走。” “干啥去?” “出去叫你的侍卫套辆马车,把我拉到你们出车祸那儿,把我整死,兴许我奶能找到我的尸体。” 乾隆又笑了一回,轻声说:“坐下,急啥?我还能真的把你阉了呀?要是把你阉了,你哪天穿回去了,估计你奶都不能认你,得让你再穿回来。” 和小吴聊天,让他感觉到久违的轻松,可以不用咬文嚼字,不用拿腔作调,不用怕哪句说的不对露出马脚。 小吴伸过脑袋凑近了他,压低了声音,呲牙咧嘴的说道:“你大爷的,你是不是韦小宝看多了?” “你弄个假太监进宫去,我心里倒是一百个愿意,反正后宫那么多妃子,你自己也忙不过来。可你当宫里人都是傻逼呀?你是想害死我,还是想害死你自己?” 乾隆没有了笑容,一脸严肃,语气沉重的说道:“说句心里话,我和你一样,做梦都想回去,真的,这个皇上我都不稀罕,有啥好?连手机都玩不上了。” “可现在回不去,那咱就得先活着,再等机会,是不是?你别看我现在是皇上,我还不如你呢。你以为这个假皇上那么容易当啊?” “你伙计做不好,大不了让老板给撵出来,再换个饭馆还是伙计。我这个假皇上万一露馅了,想去饭馆当伙计都不成了,那就得千刀万剐了。” “我现在孤掌难鸣,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咱俩是一样的人,知道吗?” “我需要随时能见到你,至少有事咱俩可以商量一下,你也可以给我当个帮手,互相照应。所以你得进宫。不让你当太监,当侍卫。” “但我必须把话说在明处,如果我不出事,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万一我折了,也许你得和我一起死。你想好了,不愿意干我也不会勉强你。” “你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就在北京踏实呆着,买个宅子,安个家,娶几房夫人,再生一堆孩子。你是因为我才穿到这边来的,我必须得管你。只要我在一天,我保你银子花不完。” 小吴眨巴了几下眼睛,结结巴巴的问乾隆:“那,那你能不能露馅呀?” “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但我还是有点信心的。虽然我过来之后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但是我编了一个瞎话,花言巧语的骗过了弘历的弟弟,就是一会要来的这个人。” “有他帮我遮挡一下,应付过眼下的局面,以后如果我们万事小心谨慎,应该出不了大事。” “最庆幸的是,弘历本人不知道去哪了,现在我就是他,只要他不回来,我们老老实实的混下去,基本上是安全的。” “但是我不想这么混下去,我有一个想法,这个事如果做起来的话,还是有很大风险的。” “啥想法?”吴波问道。 “你想不想让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八国联军进北京,甲午海战,小日本侵华都不发生?你想不想早点剪掉脑袋后面的辫子?” “想!”吴波眼睛瞪得溜圆,不假思索的答道。 “好,这就是我想做的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 “愿意!我豁出去了,以后你就是我老大,我就跟你混了,要死一起死!” “好兄弟,是个爷们!我也不会轻易翻船的,如果咱俩干得好,兴许比真弘历更得民心,更有威望。到时候你跟着我,是我跟前第一红人,你能有亏吃吗?” “是啊,”吴波再一次两眼放光:“哎,老大,那我不成和珅了吗?” “对呀,你知不知道,和珅还有十五年才能生出来呢,你提前就把他的活干了,香不香?” “香个屁呀,”吴波突然反应过来,“你真当我不知道和珅的下场啊?你让我干和珅的活,等你一死,你儿子立马把我挂房梁上了,切!” “你是不是傻?和珅比弘历小三十九岁,弘历八十九岁死的时候,和珅才五十岁。你比我小两岁,我要是八十九岁死了,你也八十七岁了,还没活够啊?就是不死还能干啥?活多少是多?” “也是哈,”吴波又一次反应过来,“行,那就这么着了,干了!那我以后也是御前侍卫了呗?” “你现在还不能做御前侍卫,只能做御前行走?” “行走是什么玩意儿?” “行走就是见习的意思,你只能先做一个御前行走,在外围干点杂活,做个替补什么的,再慢慢来。” “老大,你不嫌麻烦吗?还行哪门子走?连安排个侍卫你都作不了主,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皇上?” “操,”乾隆又被他气乐了,“你以为御前侍卫是你家小区保安呀?谁来了都能干?” 第38章 玩阴的 “宫里的侍卫都是宗室子弟,满州和蒙古王公的子弟,平常满人至少也得是个武进士才能选进来。” “我找弘昼来,就是为这事,过一会儿他来了,你就听我安排。记住,不该说的,一句也不要多说。” “嗯,我知道了。”吴波应道。 “你就不用再回饭馆了,那还有你的东西吗?” “有个毛!我一过来就是这一身又脏又臭的行头。晚上和厨子睡一个炕,那孙子打呼噜像打雷。睡觉的时候,耗子在地下窜,蟑螂在身上爬。操,打死我也不回去了。” “你现在的这个人,有没有父母家人什么的,如果有,要有个交待,生活上也得照应着。” “我套过厨子的话,说我是通州薛家湾人,父母得病死了,我是个孤儿,到北京城里要饭,后来被饭馆的掌柜收留了。因为家里精穷,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只知道姓黄,叫黄三儿。” 乾隆听了心下稍安,说道:“那好,你还叫你的本名吴波,以后尽量少到这个地方来,薛家湾也不要去,就把黄三儿这个人彻底忘掉。” “以后凭你的身份,估计和以前的熟人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不大有人会认得你。即使遇上了,你也一口咬定是认错了,小老百姓谁敢攀扯你?” “行,我知道了。哎,我说黄哥,虽说你现在的模样也算英俊,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但比你前生可差多了。离近了瞅,好像脸上还有细麻子点儿,啧啧,白瞎你前生的人儿了。”吴波撇着嘴,一脸惋惜的神情。 “你懂个屁,”乾隆乐了,“我脸上有麻子点,说明我已经出过天花了,身体里有了免疫力,再就不会被传染了。这个时代是没有疫苗的,全靠自己身体的免疫力。出过花儿的叫‘熟人’,没出过花儿的叫‘生人’。” “你倒是比前生长得英俊多了,因为你上辈子低,可是一看你就是个‘生人’,下次再传天花,你就够呛!” “我操,那可咋整?我可不想那么早死啊,还没当上和珅呢。” “那你就多行善积德,听我的话,别到处乱跑找妞泡,呵呵。”乾隆也开了句玩笑,随即换上了庄容,说道:“即使将来你像和珅那样,成了我身边最红的人,也只学和珅的能,而不要学他的贪。” “我现今是皇上,整个内务府的银子都是皇家私有的。知道内务府是干什么的吗?那就是大清的另一个户部,还兼有其他各部的职能。” “我们守着这个大金库,还愁银子不够花吗?犯不着再去贪赃受贿。” “别人给你好处,无非就是有求于你,你拿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出力,就容易被人左右。” “时刻记着,我们的身份经不起仔细推敲,所以万万不可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我们不但不能拿别人的钱,反而要经常的送钱给别人,不光送钱,还要送官、送爵位、送宅子送地,把有用的人都笼络过来,为我们所用,我们才安全,才能做成我们的事。” “我们只要活着的时候有花不完的钱,也许哪天就英勇就义了,留着那么多钱,有意义吗?” “老大,”吴波不无担心的问道:“你和我交个底呗,具体想咋办?是想把大清朝给搞倒吗?” “不行。”乾隆啜了一口茶在嘴里,却没有咽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品味那种苦涩。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咽下了茶,开了口:“把朝廷搞倒了,没有了中央政府,中国立刻就会成为一盘散沙,群雄并起,军阀割据,内战不断。” “不但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果再让列强乘虚而入,瓜分了中国,你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那你想咋办?”吴波追问道。 “玩阴的!”乾隆低低的声音中透着阴狠。 “玩阴的,怎么个玩法?” “你看过孙红雷演的《潜伏》吗?” “看过,看过两遍。” “我们就要像余则成那样,在敌人的阵营中伪装自己,潜伏下来。用他们的身份和资源,来做我们的事。一点点的把这个朝廷,把这个制度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我们要做的事,可比余则成所做的复杂的多,需要的时间也更长,也许十几年,也许几十年。” “我去!几十年?老大,你想多了。”吴波不以为然的说道:“在敌营里潜伏几十年,还不能静默做冷棋,要时刻保持活跃,你觉得咱俩能活到几十年吗?” “也许几年都伪装不下来,咱哥俩就手拉手去见孟婆了。有没有快一点的办法?” 乾隆轻叹的一口气,说道:“快点的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秘密建起我们的军队,配备当下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发动一场革命,暴力夺取政权。” “可是你要知道,这一场战争,即使最后打赢了,要有多少人死在战场上?” “死的可都是我们的同胞兄弟。即使在满清政权中,最顽固,最凶残的敌人也只是极少数的满州贵族。” “绝大多数的士兵,只不过充当了这些贵族的炮灰而已。我们要推翻的只是这个朝廷和这个腐朽的制度,而不是要挑起民族纷争。” “即使是旗人,就像是后来的满族人一样,都是我们的同胞,而不是敌人。” “为了不让这些同胞白白的付出宝贵的生命,为了不让无数的百姓家破人亡,咱俩顶下了这个风险,我觉得值。” 他一口喝干了半盏茶水,将茶碗放下,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的军队也必须有,最先进的武器也必须装备。” “万一局面变得最坏,无法挽回时,这支军队也许是我们立身保命的资本,也是实现目标的最后希望。” “对!对!”听得心里直发毛的吴波立即附和道:“你这想法太对了,必须得有自己的军队,有备无患呀。” “嗯,这个必须有,但需要时间。现在整个阵营里就咱俩,就是给你几十万人的军队,你带得了吗?” “人手,我们需要培植大量自己的帮手。这些人不需要知道我们最终的目标,但至少要做到对我们忠心不二!这也是我让你进宫中做侍卫的另一个用意。” “什么用意?”吴波边端起茶壶给两个人添上茶,边问道。 第39章 独照峨眉峰 “这个现在和你说了也没有用,时间也不充许了。我只能先拣着重要的说,等你将来进宫里当上了侍卫,再和你说也不晚。”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找准自己的定位,适应戴着面具的伪装生涯。多想想一个人,从他身上找感觉。”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余则成?”吴波问道。 “对,就是他。” “嗯,我懂了,我就把自己当成余则成。雪山千古冷,独照峨眉峰。以后我的代号就叫‘峨眉峰’,只不过他是天津站的,咱是北京站的,呵呵。” 紧张之余,吴波也没忘了贫一下。 “你这么想也行,”乾隆脸上轻松的笑意一闪即逝,盯着吴波,郑重的说道:“一个优秀的潜伏者,不但要把自己的伪装做得滴水不漏,更重要的是,不要在天长日久的伪装下迷失了自己,忘记了初心和使命。” “将来你官越做越大,荣华富贵,金银成山,仆从如云,美女无数的诱惑面前,你还肯不肯冒着生命危险再去坚守自己的立场?” “一大群奴才天天围着你献殷勤,你会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主子?” “我……”吴波显然是不愿意随口说假话,他犹豫着,也在慎重的考虑着。 乾隆不容他多想,语气冰冷的说道:“没时间让你再犹豫了,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现在反悔了还来得及,就去做个富家翁,我依旧保你银子用不完。” “如果你上了我的船,就再没有反悔的机会。” “不管你将来做了多大的官,一旦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你就不再是我的兄弟和战友,而是我的敌人,甚至是最危险的敌人。” “到那时,我肯定会对你毫不留情,别说是你的荣华富贵,就是你的性命,也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即使你出卖了我,你也只会比我死的更惨!因为在他们眼中,你和我一样,也是个异类,没人能容得下你。你如何打算?” 乾隆的话让吴波下了最后的决心,他咬了咬牙,笃定的说:“我想好了,老大你放心,以后我的命就和你拴在一起了。我也是个爷们,既然做了,就绝不后悔!” “好!”乾隆低声赞道:“能守住初心和立场,就可以尽量的把伪装做足了。” “不管是做奴才,做主子,还是做官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做得真,做得像。” “还要随时保持着警惕,永远都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喝酒也不要喝得失去理智,睡觉时身边也不能有别人。还记得余则成讲的,一句梦话牺牲了许多同志的事吗?” “记住,我们还不如余则成。他有上级,有组织,有千千万万意志坚定的同志。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可以向上级请示,可以请求组织支援。” “即使他牺牲了,还会有无数个同志前赴后继的做下去,一直到实现目标的那一天。” “而我们,没有人可以去请示,也别指望谁来支援。如果一个不小心翻了船,就会死的无声无息。” “没有人记得我们无所谓,最可悲的是,所有的计划都会成为泡影,中国近代的命运也不会发生改变。” 小吴听了乾隆的话,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用力的点点头,说道:“嗯,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会时刻注意的。” 乾隆还要再说什么,突然听见木制的楼梯“噔噔蹬”的一阵响,他立刻示意小吴不要再说话。 两个人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只听见弘昼的声音说道:“主子!” “进来。” 弘昼推门进来,回身关上门,就要行礼。乾隆小声止住他:“老五,这不是在宫中,礼就免了,过来坐。” 待弘昼坐下后,乾隆说:“小吴过来,见过你五爷。”吴波赶忙起身走过来,生硬的给弘昼行了礼。 看到弘昼略显诧异的神色,乾隆低声说道:“小吴是朕在做宝亲王时,在民间结识的异能之士,后来就断了音讯,可巧今儿在这遇上了。” 弘昼客气的冲小吴虚抬了一下手,上下打量着他,心里满是疑惑。 自从雍正五年,三哥弘时被削除宗籍,几个月就暴卒之后,全天下的人,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将来老四弘历继承大统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知道当年这个一人之下,全天下人之上的宝亲王,怎么会认识这么个不起眼的人?但是皇上不说,他是绝不敢问的。 雍正五年!他心中陡然想起一桩旧事,他觉得皇上没对自己说实话,他认识这个小吴的时间很可能不是他做宝亲王时,可能还要早。 他的思绪回到了雍正五年,那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那年三月,当时只有十六岁,还是宝贝勒的四哥弘历奉旨意去湖广、两江巡查新政。 原想着此行至少也要两个多月,他却在一个多月后突然回京。表面上一切如常,众人虽觉诧异,但没人敢问。 几天之后,就隐隐约约风传,是因为弘时让手下人收买了一帮江湖好手,在途中劫杀弘历,将他身边护卫的大内高手几乎杀光。 堪堪就要得手之时,也是弘历福大命大,遇到了江湖高人出手相助,历经苦战,险象环生,终于化险为夷。遂直接中断了行程,由那些人护送着回了京城。 当时,整个宗室和朝廷里,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没人敢公开议论。 只知道在弘历返京的三天后,弘时突然被皇阿玛下旨削除宗籍,直接过继给自己的死敌,八阿哥允禩做了儿子,并且把他轰出紫禁城,圈禁了起来。 当时给出的理由是弘时“轻狂放纵,行事不谨”,却没有任何的实指。 当年七月十八日,四哥弘历奉旨成婚,娶了当今的皇后富察氏。八月初六日,三哥弘时暴亡,年仅二十四岁,后来风传是皇阿玛将他赐死。 如果真是这样,那皇阿玛让他多活了几个月,就是不想冲了弘历大婚的喜气。 在弘历大婚十几天后,就迫不及待的将其赐死,甚至都不想让他在世上多活一天,可见皇阿玛对他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每每想到这些,弘昼都是心里发紧,脊背发凉。 第41章 拿去零用 吴波知道是自己一身寒酸的衣着让这酒楼的伙计以为他走错了门,这么多天以来,他已经见多了歧视,看惯了白眼。 他并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回道:“嗯,刚才有人来订过最好的雅间。” “哟!爷您来了,有!有人订过,爷您楼上请!”伙计立马换上了和矮胖掌柜同款的笑容,把前面那个“哟”说得特别夸张,好像盼小吴盼得望眼欲穿的样子。 伙计一边躬身请他上楼,一边对楼上喊到:“一位爷,上三楼富贵居!” 他的话音刚落,二楼也传来了响亮的应和声。吴波上到二楼时,已经有伙计在迎候,满脸带笑,伸臂哈腰的在前面引路,引着他上了三楼。 虽然是三楼,却和一楼一样高大轩敞,中间一条通道,两边都是一间间的包房,有几间已经掌了灯,显然是有客人了。 伙计引着吴波到最里面左手一间包房门前停了,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请他进到了里面。 弘昼已经在桌前主位上坐了喝茶,见他进来,招呼道:“来,吴兄弟,过来坐。”又对伙计说道:“伙计,上菜,来一坛三十年的状元红!” 伙计躬身应了,转身出去。不一会,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摆着一条刚洗过,拧干了水的毛巾,伙计将托盘双手捧给吴波,嘴里说:“爷,您净手。” 吴波伸手拿过毛巾抖开,毛巾还冒着热气,擦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他一边揩着手脸,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同样都是吃饭的地方,这里和爆肚馆那可真是天壤之别呀。 在这里,吃的不光是饭菜,还有那份尊贵和荣耀。 他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布局。这是一个好大的雅间,中间一个博古架将空间分隔成了外面的会客区和里面的用餐区。 室内装饰雅致华贵,墙壁上挂着几幅古旧的字画。 伙计走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吴波斟了一盏茶,吴波端起杯子喝茶的功夫,瞄了一眼桌上的餐具。 那汤匙、筷子、筷架,全都是银的,桌上四个银制的烛台,点着四支擀面杖粗的红色金漆蜡烛,将屋里照得通亮。 伙计收了毛巾,转身出去,很快又回来,手里捧着的条盘里放着一坛酒,酒坛旁边竟然放着两个玻璃杯! 吴波知道,在这个年代,不要说玻璃杯,就是普通的窗玻璃都极其昂贵。 还有他不知道的,即使在紫禁城里,也只有皇太后,皇上,皇后以及少数几个位份尊贵的妃嫔宫里才是玻璃窗。 内务府像看着眼珠子似的看着那窗玻璃,有不小心碎了的,从来都不舍得扔掉,裁成小块拼着用。 伙计给两人的杯中斟满了酒,就站在一旁侍候。弘昼不想让外人听到两个人的说话,摆手示意他退了出去。 很快,山珍海味一道接一道的上来,最后竟摆了满满一桌子,足有二十几道菜。 吴波穿越过来这么多天,在爆肚馆里一日三餐吃的最多的就是杂和面馒头,棒子面粥就着疙瘩咸菜,一点油花都没有。 有时拣下来客人吃剩的爆肚,舔嘴咂舌的吃了,算是能见到一点荤腥。如今见了这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眼睛早已经冒出了蓝光。 因见这小吴和皇上的关系非同一般,弘昼不敢轻慢。 吴波也知道眼前的这位御弟王爷权势熏天,就是朝廷一品大员,也未必有这个荣幸能和他坐在一起吃饭,自然对弘昼也是极尽巴结。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两个人喝光了一坛状元红,桌子上的菜竟然有很多一口都没动过。 酒足饭饱,伙计又送上热气腾腾的毛巾,待两个人揩了手脸,又躬身引着两人下了楼来。 两个人满面红光的走出酒楼,酒楼外候着的王府随从早就侍立在门前。 见王爷出来,一个人赶紧到酒楼柜台去结账,余下二十几个人齐齐打下千去,“呼啦”跪了一地,口里叫道:“主子!” 吴波仔细看时,那些人中一大半是护卫模样,虽然是长随装束,却个个挎着腰刀,杀气腾腾。 弘昼却看也不看他们,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银票,借着酒楼门口大红灯笼的亮光随意翻了翻,拣出一张递给吴波。 吴波接过看时,竟是一张一千两的龙头大票,忙推辞道:“五爷,这可不敢当。” “什么他娘的当不当的,”弘昼笑道:“出门身上少不了要带点银子,这点先拿去零用,跟你五爷甭来那虚的。” 小吴见推辞不过,只得谢过,收了银票。 弘昼这才对随从们道:“都起来,那福你过来。”叫那福的中年汉子赶忙过来,到弘昼面前躬身说:“主子!” 弘昼拍着吴波的背对那福说:“这位吴兄弟是你五爷的贵客,要去城外果菜庄子住些日子,你带上这十二个护卫,亲自给送过去。” “把吴兄弟安置在上房,交待给庄头老黄,要是怠慢了爷的客人,爷就把他扔到永定河里喂王八!” 那福一连声的应着,弘昼又转对吴波说:“吴兄弟,这是我府上的管家那福,今晚他送你去庄子上。以后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和庄头说。” “我那庄子虽然离城里远点儿,东西倒还齐全,准保不会缺了你的。我平日里忙,你有事差个人到我府里找那福,一样的。” 弘昼又摆手唤过来一个头领模样的护卫,说道:“冯彪,你带着护卫们跟吴爷一起去庄子,这些日子就住在庄子上。” “教吴爷些拳脚骑射功夫。差不多就行了,别累着了伤着了我吴兄弟。” “功夫好坏不打紧,有一桩可是要紧的,你们要像护卫你五爷一样护着我吴兄弟,白天晚上不能疏忽。” “要是伤了一根毫毛,你知道五爷的规矩,不用我多说。” 那冯彪显然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麻利的扎下一个千,中气十足的喊道:“卑职明白!” 弘昼向冯彪招了一下手,然后向边上无人处走了几步。 冯彪知道王爷有话要单独交待,赶忙跟过来,哈下腰凑近了他。 第42章 另有盘算 弘昼低声对他说:“你私下里再教你吴爷一些宫中的礼仪和侍卫的规矩,教得仔细些,省得将来闹笑话。” “教时尽量避着些旁人,别的也甭多打听,懂了吗?去。” 冯彪抱拳躬身应了,转过身来,向其余护卫一挥手,那些人步调一致,动作齐整的飞身上马,勒着缰绳等候出发的命令。 弘昼又对吴波说:“吴兄弟,去,一个月时间不长,很快就能见面。” 小吴满怀感激的给弘昼行了礼,起身和那福上了马车,那赶车的伙计轻扬鞭梢,喊声“驾!”,马车启动,一行人呼呼拉拉向城外去了。 吴波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心里有些不解,皇上正是因为弘昼的王府里人多眼杂,才让自己住在城外的庄子里。 可是弘昼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只怕要不了两天,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了,那不是白费这劲跑到城外来了吗? 他哪里知道,弘昼的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皇上让住城外庄子里,如果不遵旨意,那可是罪过,所以必须让小吴住到庄子里。 可是要想掩人耳目,那可是万万不能真的实实在在照着皇上的意思去做。他本就兼着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补一个侍卫进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就是朝中有人对这个侍卫的身份和来历有所质疑,谁有那个胆子来问?十六叔和十七叔都是人精,见皇上都默许的事情,更不会来自讨没趣。 皇上顾忌的是物议,自己担心的可是小吴能不能安全的送回皇上身边。物议最终议的是皇上四哥,小吴的安全可是自己一人担着干系。 皇上说小吴将来会有大用,不知道会有多大的用。既然这个人对皇上这么有用,谁知道那些暗地里不想皇上好过的人会不会打他的主意? 万一小吴在自己的手里有个闪失,皇上追究下来,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只能先保自己没过失,物议不物议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弘昼的庄子其实离城里也没有多远,出了永定门,一直向南走不到十里地就到了。 但是马车走得比骑马慢得多,冯彪等一干护卫分作两伙,一伙在前,一伙在后护着马车,却只能勒着马一溜小碎步,不敢撒欢儿。到了庄子时,已经是亥正时分(晚上十点)了。 一行人车马隆隆,在静夜里传出去好远,早惊得庄子里十几条大狗狂吠不止。 两个值夜的庄丁提了灯笼来看时,见是王府的人,忙不迭的开了门,一个人赶紧到上房来向庄头禀报。 庄头老黄搂着小妾睡得正香,被狗叫声吵醒了,接着又听见隆隆的车马声,听得出来了不少人。 这早晚庄子里极少来人的,老黄情知定有要紧事,忙叫小妾起来掌灯,自己起身穿好衣服出了房门。 到院子里瞧时,正遇上刚下车的那福。见是大管家这么晚亲自来了,老黄不禁一惊,忙过来见礼。 这时庄丁们已经拴好了狗,又张罗着把护卫们的马牵到马厩里拴好,准备草料。 吴波跟在那福后面下了马车,借着灯光看去,庄门正对着是一条路,比前面大街也窄不了多少,直直的向东伸展,黑夜里看不到头。 路北面一溜房子盖得高大气派,装饰考究,一望便知道是客房。南面一溜房子比北面更长,却简易的多。一半房子像是庄丁们的住处,另一半房子双扇大门很宽敞,小小的窗户位置留得很高,显然是仓库了。 那福给吴波和庄头引见着说:“这位是吴爷,这是庄头老黄。” 那庄头也是一个中年汉子,年纪与那福相仿,只是不像那福保养得白白净净,脸膛黝黑发红,身体却很壮实。 老黄又给吴波见过礼,那福接着说:“这位吴爷是王爷的客人,要在这里住些日子。” “挑间最好的客房给吴爷住,护卫们两人住一间房,房子要在吴爷的住房左右。” “叫厨房给护卫们张罗吃的,吴爷刚吃过,叫人把房间打扫出来。” 那福这边说着,老黄一个劲的点头。等那福说完,老黄将他二人让到了正堂,一落座,已经有庄丁端上来沏好的茶水。 老黄出去安排完了差事,返身回来陪着两个人喝茶说话。那福又把王爷交待老黄的话,拣着大意说了。 那老黄心里原本有些诧异,和亲王爷身份贵重,权势熏天,素来眼高于顶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如此高规格的待遇。 听了王爷的吩咐,尽管心里揣摩不出来人的身份,却更加不敢怠慢,对吴波越发恭敬了。 一盏茶没喝完,有庄丁过来禀说客房已经收拾妥当。那福对老黄说:“这早晚,吴爷一定也劳乏了,安排人侍候着热水洗潄了,让吴爷早点歇息。” 老黄答应着,起身将二人让出了正堂。 却说乾隆回到重华宫,换了衣服,叫太监用舆轿抬着向景仁宫而来。到了宫外下了轿,他没让人通禀,直接进了东暖阁。 暖阁已经拢了火,外面灶膛里烧着炭,热气从空心的火墙里,炕下面的烟道里,地面下的地龙里穿过,烘得热乎乎的,一进屋,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皇太后盘膝坐在炕上,那拉氏跪在坑上给皇太后捶着肩膀,富察氏坐在地上的小櫈上正陪着皇太后聊天。 乾隆就地上给皇太后请了安,富察氏起身给乾隆蹲了一福,那拉氏也赶紧下炕来给皇上见礼。 在皇太后和皇后面前,那拉氏与上午单独见他时判若两人,举止恭谨,神态庄重。 乾隆想着她上午讨要宠幸时调皮的模样,直想乐,但还是忍住了。那拉氏大概知道皇上已经翻了他的牌子,与他四目相对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和娇羞。 皇太后笑着对他道:“刚刚还说到你,可巧你就来了。脱了靴子坐到炕上来,这阴冷的天,脚都凉着了。” 乾隆坐到炕沿儿上,那拉氏忙过来帮他脱了靴子,在地上找一处烘热的地方将靴子放了。 乾隆盘膝坐在炕上,炕上暖暖的,坐上去很是舒服。他笑着对皇太后说:“皇额娘刚才说儿子什么了?” 第45章 还得试试 乾隆轻声说:“留,送那妃回宫歇息。” 那太监应了一声,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却不似来时那样,而是平伸出双臂,托着那拉氏的后背和腿弯儿处,将她抱在怀里,向后倒退着走到门口,转过身去。 门口守着的太监瞅准时机开了门,待他走出去后,又迅速将房门关上。 隔着房门,能听见沉重而轻微的脚步声渐去渐远…… 寝殿里马上寂静下来,乾隆的气息还没有均匀,呼吸间,还能不时的嗅到枕头上,被子上甚至自己脸上残留的那拉氏的体香。 他惬意而满足的躺着,大脑中还在回味着刚刚过去的时刻。第一次在别人的监督下做这种事情,真的是不习惯。 如果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厚脸皮,这事体能不能顺利完成,都是一个问题。 最可恨的是,还吃了死太监一吓,幸亏自己心理素质过硬,不然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南宗建炎三年,当时的小朝廷暂驻在扬州。二月的一天清晨,高宗赵构正在和妃子亲热,过着自己的幸福生活。 派出去探听军情的内侍连夜逃回,报说金兵正向扬州奔袭而来,顿时吓得赵构阳事不举,自此落下病根儿,终身未愈。 赵构以前曾有一个儿子,五个女儿。可惜儿子三岁时夭折,五个女儿被金兵掳去,下落不明。 可怜赵构吃了这一下,从此抱憾终生。自二十一岁登基,到八十一岁寿终,再没生下一儿半女。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里一惊,担心起来。我操,自己不会也和赵构一样了?不行,明天还得翻牌子,试试自己有没有被吓出毛病来。 明天翻一个位份低,不熟悉的妃嫔。不能去皇后那里,也不能再翻那拉氏这样位份高的。不然万一上了战场却亮不出刀枪,自己的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尼玛的,怪不得几代清朝皇帝都不好好在宫里呆着,不是住承德避暑山庄,就是往京西的园子里跑。 避暑只是原因之一,原来这里还有猫腻。紫禁城之外的行宫里,有些规矩就简化了,规矩的边界也模糊了,执行的力度也明显减弱。 在执行与不执行两可的时候,哪个狗胆包天的太监敢来坚持原则? 他又想到了那拉氏,不知道这个俏皮可人,细心体贴的小妹妹,后来因为什么伤透了心,愤而断发? 回想着刚刚的温存,他没办法把那个冰冷的现实与当下这个火热而又温柔的小妹妹联系起来。 他心里打定主意,他一定会始终善待这个小妹妹,即使没有能力改变她的天年,也一定不会让她落得那样凄凉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突然无奈的意识到这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问题的根源在于这宫里的妃嫔制度。 皇上只有一个,而皇后以下,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常在、答应好几十,那些没有名份的更多。 无论哪个宫女,只要被皇上临幸过一次,就一生出宫无望了,有的甚至只和皇上见过几面,却要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 这么多的女人,看似体面尊荣,实际上内心的空虚寂寞是别人难以理解的,一生都面临着情感与生理的双重饥渴与煎熬,很容易出现心理上的问题。 虽然他偶而也为自己能拥有这么多的女人而自豪过,但是很快,他知道这种自豪是极其自私而且卑劣的,是把自己一个人的欢愉建立在众多女人的痛苦之上。 但是目前,他不但无力改变这些,而且还要在这罪恶的制度里浸染下去,以最大可能的保护自己的安全,完成自己作为一个潜伏者的使命。 第二天刚交巳时(上午九点),众王大臣已经齐聚重华宫前的乐善堂内明间,与皇上议事了。 乐善堂是重华宫前院的正殿,原本是弘历在这里居住时行礼升座的场所,是雍正亲赐的名字,后来就用这个名字指代了整个乾西二所。 乾隆继位后,乾西二所更名为重华宫,乐善堂更名为崇敬殿,崇敬殿后是重华宫,再后面是翠云馆。 但因乐善堂的名字是先帝御赐,弘历做宝亲王时亲书的“乐善堂”匾额仍旧悬挂在崇敬殿的内明间,所以众人仍习惯叫这里做乐善堂。 这些时日,乾隆临时在这里召见亲王及军机大臣议事。但是这里毕竟是后宫内苑,众王大臣频繁出入,于礼制不合。而且军机大臣以下的官员是绝对不能进后宫的,所以很不方便。 其实重华宫离着神武门最近了,要出宫很是方便。但神武门是紫禁城的后门,乾隆若是带着一群侍卫,穿着百姓衣服,悄悄的从神武门溜出宫去,他感觉自己像是出去做贼一样。 而且,出了神武门是北城,如果要去热闹的南城,去吃水爆肚,要绕过整个紫禁城,反而更远了一些。 雍正生前在大内一直居住在养心殿,养心殿位于前朝与后宫的交界处。北门出去就是西六宫,东面紧挨着乾清宫,西面紧挨着慈宁宫,南面隔着御膳房就是军机处,离景仁宫也很近。 无论是给皇太后请安,去富察皇后的长春宫,还是见人说事都很近便。要出宫时,出隆宗门,走西华门也不算远。 因刚刚除了丧服,乾隆命内务府将养心殿重新修饰布置一下,过几日就搬过去。 此时,乾隆盘膝坐在炕上,庄亲王、果亲王、弘昼、弘晓、鄂尔泰、张廷玉依次在小木櫈上正襟危坐。 乾隆先开了口:“这些日子料理大行皇帝丧仪连带着内外事务,大家都很劳乏。现今大行皇帝奉安梓宫,咱们君臣议一下当下要紧的几件大事,拿出个章程出来,好叫下面去做。” 他顿了一下,扫视了一下众人,接着说道:“圣祖爷、世宗爷两代人宵衣旰食,孜孜图治凡七十余年,方有大清今日之气象。” “朕敬天法祖,以圣祖爷、世宗爷之法为法,以仁孝教化百姓,以律法约束天下,宽严相济,刚柔并用。” “望在座叔王兄弟臣工殚精竭虑,以赤诚之心佐朕治理天下,致我大清于极盛之世,朝廷定不会亏负尔等。” 满嘴的假话,竟能说得如此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他不禁为自己说谎的能力所折服,这应该归功于多年的泡妞实践。 第47章 铜矿之谜 最终还是张廷玉说出了大家的疑问:“皇上,几百年来,国家库银都是五十两的官锭,既便于存放,也便于核查数目,不知皇上……” 他没有说完,乾隆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说:“我不是说官银铸成五十两不对,而是说,流通的市银要有定值。” “定值,如何定值?”这次是弘昼不解的问。 “铸造银币”,乾隆一字一顿的说。 “铸造银币?皇上说的可是夷人的‘本洋’?” “对,前明万历年间就有了夷人传过来的银币,叫做本洋,但只是富贵人家用来把玩或收藏。其实,夷人铸造银币,就是为了便于银钱流通。” 乾隆在炕桌前站了,喝了一口太监刚刚换了的热茶,转过身接着说道:“银币与制钱相同之处在于,尺寸划一,都有定值。” “而且在银中掺入其他金属,就变得很坚硬,不像纯银那样质地软而容易磨损。不同之处在于,制钱是用熔化的铜水浇入模范中铸造。而银币是事先铸好银坯,然后用机器压制出来。” “我大清也铸造两种这样的银币,一种定重一两白银,一种定重半两白银。以后税赋收入的碎银,不再铸成官银,而铸成银币。” “五十枚一两重的银币码好,用桑皮纸卷起来,就相当于一锭五十两的官银,包起来便于存放盘点,拆开来便于流通使用。” “有一两、半两的银币,配上制钱使用,不需要用戥子称,用夹剪来剪。坚硬耐磨损,用上几十年也不需要重铸。是不是用起来很方便?又杜绝了铸官银的火耗?”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看着众人的反应。在场的众人被他这一番奇思妙想说得有些茫然,听着头头是道,细想又觉得不甚实际。 正费思量间,弘昼说道:“皇上,臣弟家里也有几个本洋,我还特意称过,好像不是一两,而是七钱二分。” “对,你说的没错,是七钱二分。夷人有夷人的算法,我们不管他,只图我们使用起来方便就成。一两银币换一千文制钱,半两银币换五百文制钱,妇孺老人也算得明白。” “可是,”弘昼又不无担心的说道:“皇上,一两银子换一千文制钱只是官价,自前明到我朝以来,都是铜贵银贱,市价上的制钱,从来都是高于官价。” “而且市价也是时高时低,就怕是真的有了银币,换起制钱来,也是不如想像的那样方便。” “老五说的好,”乾隆夸了一句,说道:“这就是朕接下来要说的铜政。我朝历来缺铜,铸造制钱要用大量的铜。” “堂堂大清,亿兆人口,虽然全国有几十处铜矿,但多数都是出产寥寥,只有云南一省产出最高,滇铜占了全国产铜九成以上。” “出产不敷用度,自然造成铜价上涨。铜价上涨,百姓更把铜器当成了稀罕物,高价买回来成了摆设或是用具。” “不法商家见有利可图,不惜熔了制钱铸成铜器出售,制钱少了,银贱铜贵之势更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廷玉当即答道:“皇上所言极是。云南出产的铜,历来不够国家使用。我朝铜荒由来以久,顺治年间,即开始从东洋购铜以补国内之缺。” “康熙年间,人口日益滋繁,制钱用量更大,几乎都是依赖洋铜。雍正元年,先帝爷严令云南整顿铜政积弊,并令除税课及官府收买供本省铸币者外,余铜听民自卖。” “铜产由此转盛,滇铜产量大增。但即是如此,从东洋进口之铜仍占每年用量的六成。” “衡臣说的一点儿不差,”乾隆说:“云南铜矿几乎遍布全省,但富矿不多,且开采日久,矿巷日深,转运不易,排水费工。” “矿洞多是斜巷入山,深者长达数里,逐级开采,一个大矿需用工千余人。采矿全靠人力锤凿,用麻袋、吊筐背出。” “条件恶劣,遇积水、崩塌,死者动辄数百。一名矿工出产,每日不过二、三十斤。所以,滇铜产量虽大,但采铜成本总是居高不下。” 张廷玉主管着户部,曾几次听户部铜政司的主事说过此次,心里自然十分清楚。让他吃惊的是,万几宸翰的皇上,居然能对云南采铜知道得如此细致入微。 他在櫈上躬身行礼,发自内心的赞道:“皇上体察之详,剖析之精,令臣感佩莫名。” 乾隆笑着说:“若要增加铜产量,就必须要……”说到这,他特意顿住了,仿佛是故意吊大家的胃口。看见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看向自己,他才接着说道:“开新矿。” “开新矿?”允禄以为皇上又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言,听他如此说,不免失望,心里嘀咕道,废话!这个还用你说? 他主管工部,这是他份内的差事,于是说道:“皇上所言极是,工部虞衡司每年派出大量人力四处踏勘,找寻新矿脉,只是收效甚微。” “那是因为没找正地方,”乾隆面露得意的笑着说:“十六叔你记下,告诉虞衡司,去江西省,饶州府,德兴县,去那找去。” “那有铜矿?”允禄睁大了眼睛问,显然是不信他的话。 乾隆笃定的说:“那不仅有铜矿,而且多是富矿,储量大而集中。最难得的是埋得浅,很多矿,剥开土皮儿就能见到矿石,省了多少人力,呵呵呵,”说到最后,他得意的笑出了声。 他笑了,在座的众人可是彻底蒙了,他们不知道,眼前这位出北京城的次数都有限的新皇上,怎么能知道千里之外的江西有如此难得的铜矿,而且地方精准到府、县!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乾隆见他们都怔怔的不出声,又说了一句:“朕说那有,一准就有,十六叔你只管让工部的人去踏勘,一去便见分晓。” 张廷玉在座上拱手,语气小心的说道:“臣等不是信不过皇上,臣只是疑惑,铜矿埋于地下,工部年年踏勘尚不可得。皇上如何能于千里之外,洞若观火?” 第49章 两个炸雷 乾隆接着说道:“将以前的制钱收回重铸,是因为那些制钱造得太过随意,就容易让人生了轻慢之心。” “譬如一处庭院,如若打扫得纤尘不染,来院子里的人也不敢随意丢弃垃圾污物,就能够保持洁净。” “而如果院子里原本垃圾遍地,来院子的人就会毫不在意,随手乱丢乱扔,这院子如何洁净得了?” “朕就是想一扫制钱的混乱局面,提高制钱仿制的难度,让不法之徒断了作奸犯科的念头。乾隆朝的制钱做得精美整齐,后世子孙也没有凭白收回重铸的道理,是不是?” 张廷玉真的没想到皇上还有这样的想法,细思之下觉得不无道理,于是就座上拱手道:“圣虑深远,非臣所能及也。” 乾隆没理会他的马屁,继续说道:“户部各省分司还有一个职份,就是核查各省藩库税银征收,银账、账实是否相符。” “因为户部各省分司与省里不相统属,做起事来不必瞻前顾后。这样,就相当于把户部直接放到了省里。分司在每省设藩库,库银属于户部,与省里无关。” “这样,就免了各省大老远的将库银押解来京,如遇省里有灾年,户部需拔银赈济的,就由户部在各省的藩库直接调用,是不是两头都省事?” “等将来制出了银币,铜钱也足够使了,百姓也不把铜器当稀罕物了。户部各省分司负责银币、制钱按官价任意兑换,那样,就再不会有银贱铜贵了,银两与制钱的兑换比例就稳定了。” “朕暂时就想了这么多,在座诸臣工再议一议,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把税、银、铜、钱说了个遍,论事切中要害,说理丝丝入扣,整个把困扰大清近百年的大问题一总的给解决了,这下彻底把在座的王大臣给惊住了。 尤其是张廷玉和鄂尔泰,自从雍正十一年,弘历获封和硕宝亲王,奉旨参与处理平定准噶尔叛乱和平定贵州苗乱等军务,这二人与宝亲王早晚在一起。 当时只觉得他聪明睿智,少年老成,处事练达,办理军务颇有见解。今日一见,这位青年天子,对民政竟然也如此了如指掌,成竹在胸。 他们自觉得,还真有些不太了解这个风华正茂的新皇帝。 见皇上发问,允禄看看众人无话,他在众王大臣里位份最高,想是大家都不愿抢在他前面说话,于是他说道:“皇上的这一番长篇宏论,竟把臣听呆了。” “臣真是百思不解,如此繁难复杂之事,皇上怎的就能想得如此周全缜密,环环相扣,臣等真是钦佩之至!” 虽然知道他的话有奉迎颂圣之嫌,但乾隆心里还是有几分得意,见众人不再说话,他接着说道:“想得好,也要做得好,做得实才行。” “这事主要涉及户部和工部,十六叔、衡臣你们下去和部里议一下,再发廷寄征询各省督抚的意思,集思广益,扎扎实实的拟个条陈出来给朕看。” 原说只议两件事,话说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单等着皇上说句话,就可以跪安辞出去了。 可是弘晓见这一头晌,自己才只说了一句话,这个议政王岂不是成了摆设? 虽然十七叔也没说上几句话,可他近几个月来时常生病,精神头已经不济了,能硬撑着进宫议事就实属不易了。 所以他已经没了心气儿,抱定了一个但求无过的想头,不关自己差事的事情一言不发。 自己可不一样,少年高位,不知道有多少宗室子弟眼红自己。今蒙新皇垂青,如果自己不能有所作为,终究逃不出一个世袭的名声。 想到这里,他赶紧盯着问道:“皇上,夷人的银币,我朝尚无法制作,工部也没有人会造那样的机器,甚至见所未见,不知接下来该如何?” “弘晓问到点子上了。”乾隆赞道:“刚议完了刑名和钱政,这可又是一桩大政了,索性咱们就再议议。” “如你所言,”他看着弘晓说:“不只是夷人造银币的机器我朝不能造,你可知道,夷人能造的东西,我朝不能造的还多得是。” 乾隆正要接着说,只听得乐善堂正殿里的大金自鸣钟沙沙的一阵响,接着就敲响了钟点,乾隆便不再说话,端起茶盏品茶。 一直等到自鸣钟连响了十下,静下来以后,他才接着说道:“就说这自鸣钟,还有这怀表。”说着他指了指放在小几上的金壳怀表,“我朝能造吗?不能!” “可笑的是,我朝不能造,却还有人说这是夷人的奇技淫巧,对此不屑一顾,真真是井蛙之见!” “殊不知,这小小的表壳里,有多少个机件?许多机件都比米粒要小得多,还要保证每个都要精密无误,相互衔接运转不差分毫。如此,这怀表才能走行准确。” “你们可以想见,这需要多高的技艺,我朝有这个奇技淫巧吗?” 在座众人让他说得无言以对,只是闷坐着不出声。乾隆接着说:“兴许你们不爱听,也兴许是不敢去想,但是朕必须告诉你们,在很多地方,大清已经落后了!” 他的话,像一声炸雷,在众人的头顶炸响!这话太刺耳了,尤其是从皇上口中说出来,让大家一时无法接受。想辩驳几句,却找不出话头。 圆滑的允禄接了话茬:“不知圣意如何?” “大清要开海禁,与西夷诸国通商,还要派员去西夷诸国学习。” 又是一个炸雷炸响了,这下有了辩驳的话头,不能再沉默了,鄂尔泰终于开了口:“皇上,我朝海禁由来以久,顺治年间五次颁布禁海令。” “顺治十七年,康熙元年,康熙十七年又三次颁布迁海令,禁止官民出海通商。” “圣祖爷曾有口谕:除东洋外不许与他国贸易,海外如西洋等国,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 他边说边向左侧高高抱拳拱手,重复完康熙的话,便放下手,不再言声。 第54章 成心捣乱 吴波也嫌练功夫太辛苦乏味,只喜欢骑着马在庄子里撒欢儿。几天下来,拳脚射箭没有什么长进,倒是骑马的功夫已经很娴熟了。 吴波在庄子里骑了几天的马,把庄子都逛了好几遍。这天后晌,在庄子里呆得烦闷,不禁动了心思,想进城里去逛逛。 他和冯彪打了招呼,冯彪不敢硬拦着他,只得派了四个护卫骑马跟了他,一起出了庄子,策马狂奔,向城里去了。 这次比来时快了许多,没用了多久就望见了永定门高耸的城楼。 进了永定门,走过了天坛和先农坛中间的路段,就进入了繁华的街道,几个人放慢了速度,勒着马慢慢的走着,看着街上的热闹。 快走到小市街口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前面浓烟滚滚,人头攒动,好像是街边的哪家店铺着了火。 他们一行人向着浓烟升起的地方走去,越向前走,路上的人越多,都是从四面八方涌向着火的地方去看热闹的。 吴波怕马踏到行人,招呼几个人下了马,牵着马,跟着人流继续向前。走到离火场几十步远的时候,人已经拥挤得难以行进了。 吴波望过去,见是一间临街的二层楼着了火。木质的楼房已经完全陷入了火海之中,现场中叫喊声,喝骂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号声,混乱不堪。 还有许多人拿着铜盆,木桶舀来水救火。只是那一点水泼到熊熊烈焰上,简直就是杯水车薪,眼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了。 吴波在人群中踮起脚四下张望,想找一个人少点的地方绕着过去。正找寻时,见远处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隐约看见一些官兵似乎在驱赶着人群,大概是顺天府或是统领衙门出动兵力来维持秩序了。 本来就处在闹市,加上看热闹的人群,聚集的人实在太多了。外围的人群受到驱赶,不仅没有疏散,反而将里面的人向火场挤得更近了一些。 就在此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传来众人的尖叫。原来是那楼房已经烧塌了架,二楼和房顶重重的砸向地面,溅起无数烧得通红的火炭儿,向着围观的人群激射过去。 站在前面的人拼命的向后躲闪,后面的人冷不防被挤倒了好多,接着就有人踩踏了上去,传来了一片哀号和叫骂。 外面的人往里涌,里面的人往外挤,人群顿时乱了,人们向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奔逃,更多的人被挤倒,被踩踏。 吴波牵着的马被这场面吓得害怕了,瞪大了眼睛,惊慌的左躲右闪,前蹄不住蹬踏,发出阵阵嘶鸣。吴波使劲拽住缰绳,被人群裹挟着向东边一直下去了。 跑出了老远,当人群渐渐散开的时候,吴波再去找跟着自己的几个护卫,哪里还有半点影子? 和护卫们走散了,吴波并没有一点惊慌。他心知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在这个世界里又没有任何仇家,甚至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几个,谁会有害他的心? 自己逛完了,出永定门向南,一条直道,走出去十里就是果菜庄子,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他以前可是开网约车的,方向感那是相当的强。 想到这,他上了马,找准了方向,奔着护城河走了下去。他前世住的大杂院就在崇文门里,眼下这些地方,就是他小时候长起来的地方,甚至有很多胡同的名字,几百年都没变过。 他没费什么劲,就七拐八拐的到了护城河边,顺着河沿一直向东,奔着崇文门而去。 吴波想回到前世大杂院的那个地方去看看,他还想去看看崇文门。他出生的时候,崇文门已经拆掉了几十年了,只是留下了地铁站的一个名字而已。 以一个路口为界,南边是崇文门外大街,北边是崇文门内大街。有很多初次来北京的外地人好奇的问,崇文门在哪儿呢?大兄弟,你想多了,早就没了,曾经就在那马路中央。 他想去看看,真正的崇文门到底是什么样。 走了不多时,已经远远的望见崇文门高大巍峨的城楼以及与它遥遥相对的箭楼了。 崇文门与大通桥下的通惠河码头只有咫尺之遥,从江南来的货物可以通过运河直抵通惠河码头。于是这里成了各种商品的集散地,商贾云集,车马辐辏,行人如织。 离瓮城还有一箭地的时候,人多得已经不便骑马了,吴波牵了马,边走边看热闹,眼睛已经不够使唤了。他没有想到,这时的崇文门竟然比几百年后还要热闹多了。 他跟随着人流,从瓮城西侧的闸楼下进入了瓮城。瓮城里没有外面那么多商贩,却更显得拥挤了。牵马的,赶车的,挑担的,排成两行长队,一眼望不到头,逶迤着向城门而去。 瓮城的东北角,坐北朝南有一个小小的关帝庙,虽然建得低矮,香火却很旺盛,男女信众进进出出,阵阵香烟在殿顶缭绕。 吴波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向前挪动,好久才接近了城门。见前面赶车挑担的商贩,将多少不等的铜钱插到头顶的毡帽沿里。 路过城门的时候,值守的官兵伸手将帽沿里的铜钱抓过来,再瞅瞅车上或挑担里的货物,随手将铜钱塞进身旁一个硕大的木箱,然后摆手放行。 吴波听人说过税文门有税关,对进城的货物收税,所以知道这收钱的就是税丁了。 很快,他前面挑着担子的被放行了,他牵着马跟着向前走去。谁知那税丁粗暴的伸手拦住了他,大声呵斥道:“哎!哎!(干)嘛去?钱!” 这下把吴波问愣了,他问那税丁道:“什么钱?” 税丁变了脸色,没好声气的对他道:“你是成心装傻还是怎么着?税钱!” 吴波也有些生气了,提高了声音说道:“我又没贩运货物,交什么税钱?” 税丁手指了指吴波牵的马,不耐烦的反问他说:“这马不用交税吗?” “这马是我自己骑的,为什么要交税?” “甭跟这废话,谁知道你是自己骑的,还是到城里卖去?交钱,三文!” 吴波伸手向怀里摸了摸,只摸了一下他就想起来了,自己的铜钱都给了厨子。他身上除了弘昼给的一千两银票,一个铜子儿也没有。 “我没带钱。”他对税丁说道。 “嗨!”税丁被彻底激怒了,声色俱厉的吼道:“你成心来捣乱是不是?” 第55章 要造反吗 “我捣什么乱了?”吴波也不甘示弱。 “你骑着高头大马招遥过市,能拿不出三分钱?好,这可是你自己找不自在,怨不得别人。” “没钱是?没钱把马扣了,回去取钱!别跟这挡着后面人,来人!把马牵走!” 随着他的一声喊,城门旁站立的几个兵丁过来,不由分说,劈手夺过吴波手里的缰绳,牵了马就向城门洞里面走去。 “哎,哎!凭啥牵我马?”吴波边叫喊边跟着那几个兵丁进了城门洞。 那几个兵丁进了门洞,向右拐过去。在门洞东侧几十步远处,靠着城墙有一座五楹的大房,青砖墙,琉璃瓦的顶子,高大轩敞,甚是气派,不用说就是崇文门税监的衙门了。 房子的西山墙头有一片空地,立着一排拴马的桩子。几人将马拴在桩子上,便不再理会他,转身向城外去了。 吴波口中不住的叫着,见那几个人竟对他毫不理睬,他也气急了,上来就去解那马缰绳。 这时,衙门前站立的两名兵丁急奔过来,一把将他搡开,怒喝道:“干什么?要造反吗?” 吴波也大声喊起来:“我造什么反?你们凭什么扣我的马?” 一个兵士指点着他警告说:“赶紧取钱去,回来赎马。别挨这裹乱,不然连你一起扣了,信吗?” “还要扣我?”吴波自打进了和亲王府的庄子,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不禁又气又急,大声嚷道:“我骑自己的马进城,凭什么要交税,凭什么扣我的马?还有没有王法了?” “谁没有王法了?”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语气中透出威慑。 吴波转身看去,见房门口站着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人,不到四十岁的年纪,个子不高,脸庞瘦削,一双三角眼正阴冷的盯着他。 两个兵丁向来人一揖,其中一个说道:“大人,这个人不交关税,还无理取闹,要来夺马。” 吴波心知他是管事的,忙向他走来,拱手温声说道:“这位大人,我骑着自己的马进城,并没有带任何货物,可巧身上又没有带钱,请大人通融一下。” 那人不屑的看了看他,说道:“进城交税是朝廷法度,马匹如同货品,也可买卖,自然要交税。看你穿着,不似穷极之人,何故为几文钱在此纠缠?” “大人,”吴波依旧耐着性子恳求道:“几文钱本不值一提,不巧今天出门走得急,没有带钱,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哼”那人冷笑一声:“这崇文门每天进来几万人,若都是像你这样说,我拿什么向上头交差?趁早回去取钱。”说罢,那人转身向房里走。 吴波心里大急,紧走两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口中仍旧恳求道:“大人,大人,大……” 那人却登时翻了脸,猛地转身甩开他的手,厉声喝道:“放肆!我好言相劝,你竟敢如此无礼纠缠,轰他走!”他挥手对两名兵丁命令道。 那俩兵丁上来,一边一个,抓住吴波的胳膊就用力向远处拖拽。吴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大爷!我好话说尽,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站住!”那人本要迈步进屋,听见吴波骂他,“豁”地转过身,喝住了兵丁,疾步走过来,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这狗胆包天的东西,竟敢辱骂朝廷官员,给我掌嘴!” 他话音刚落,一个兵丁已经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的扇了吴波两个耳光。 吴波挨了打,气得疯了一样,骂得声音更大了:“我操你大爷!我操你姥姥!你敢打我,看我不弄死你!我是和亲王府的人!” 听到叫骂声,立时就有几十号人围过来看热闹。 “等等,”那官员听他这一说,喝止了兵丁,盯着吴波问道:“你是和亲王府的人?” “对!我操!你敢打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吴波还在气呼呼的叫骂不止。 “哈哈哈哈,”那官员大笑几声,带着满脸的鄙夷,问吴波道:“你说你是和亲王府的,好,那你说说,你叫什么?在和亲王府做什么的?嗯?” “我……”吴波顿了一下,“你管我做什么的?我就是和亲王府的人。” “滚你娘的蛋!我看你就是欠揍,”那官员的脸上由笑转怒,瞪着三角眼对吴波说:“你咋不说你是宫里的人?嗯?你是王府的人,我是不是还得给你请安那?操!” “你不信,去和亲王府,找管家那福问问!” “问你姥姥!你倒不说让我去找和亲王爷问问,大爷我没那闲功夫陪你扯淡,今儿你要不说清楚你到底是王府干什么的,你就倒霉了!” “我……”吴波确实有点底气不足,他连和亲王府大门冲哪儿开都不知道,无奈只得说了实话:“我是和亲王府果菜庄子里的。” 谁知他不说还好,那官员听了他的话,笑得越发张狂了:“哈哈哈哈,你个狗东西,编瞎话也不动动脑子。” “实话告诉你,我磕头的兄弟就在和亲王府当厨子,你当我不知道?果菜庄子里除了庄头,都他妈是壮丁。” “别说你不是,就真是,一个臭苦力,就敢到税关上来撒野?就敢辱骂官员?满口瞎话,我越看你越可疑,冒充王府的人招摇撞骗,给我搜他!” 那两个兵丁一人攥住了吴波一只手,就在他身上搜起来。很快搜出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兵丁递给那官员。 他看后倒吃了一惊,又上下把吴波打量了一番,说道:“王府庄子里的苦力一年能挣多少钱?怕是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一张银票?说,这银票是哪来的?” “哪来的?管得着吗你?” “我看你倒像是江洋大盗!指不定做下了什么泼天的大案。我管不着你,自然有人能管得着你,将他送统领衙门!” “我操你大爷,孙子!”吴波口中叫骂,使劲挣着,要上来抢回那银票。 那官员见他兀自叫骂,怒火上攻,上前来又“啪啪”扇了吴波几个响亮的耳光,喘着粗气吩咐道:“抗税不缴,辱骂官员,招摇撞骗,把他连人带马,还有这银票,送统领衙门!” 第60章 卖身救兄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书房里的大自鸣钟敲了三下,已交寅时了。 王府出去的人,还有冯彪撒出去的护卫们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带回来一个又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只有冯彪和护着小吴进城的四个人还在外面漫无目的的走着,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那福也回来了,给弘昼打了一个千,起身来禀道:“主子,奴才去了统领衙门,说没有发现无名尸首,一般的伤人案也不会直接报到统领衙门,只会报到南、北、中三个巡捕营。” “奴才想,若是吴爷受了伤,肯定会买药或找大夫医治,所以又和下人们把城里大的药铺和医馆都找了一遍。这辰光,家家都上着板儿,有的门都敲不开,没有一点消息。” 弘昼抹了一把脸,有气无力的说道:“让人去把冯彪他们找回来,大家吃点东西,睡上一会儿,白天再接着去找。如果明天这时候还是没有消息,我进宫向皇上请罪!” 牢房里,吴波也是一夜未睡,不是不想睡,而是不能睡。 和年轻人聊到半夜,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白天进来时,很多人死倒儿一样在地上睡觉,是因为这监牢里晚上冻得人浑身哆嗦,根本无法入睡。 那年轻人身强体壮,有功夫在身,不像小吴那样冻得缩成一团。但是因为心事重重,也无心入睡,于是两个人聊了一个通宵。 听了年轻人的讲述,吴波知道了,他叫何志远,湖北人,比自己小一岁。 问起他来北京找什么人,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家里原有爹娘,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妹子。” “我八岁那年,家乡闹瘟疫,爹染上瘟疫死了,扔下娘带着我和妹子靠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 “我十二岁时,娘又染了病,家里没钱医治,只得去庙里取了香灰,到家里给娘用水冲了喝下去。结果病没有治好,肚子胀得吓人,硬是解不出大便来,不久也死了。” “那年又遭了水灾,庄稼颗粒无收,饿得受不了,我只好带着十岁的妹子一路讨饭到了郧阳县。” “还没进到郧阳县城,在野地里赶上了瓢泼大雨,又没处躲避,我把衣服脱下来披在妹子头上,自己被淋了个透。” “进到城里,找了个破庙栖身,当晚就患了感冒,高烧不退。又身无分文,看不起大夫,最后烧得人事不省,昏迷了几天。等我再醒来时,人在一家医馆里,妹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夫告诉我说,妹子眼见我要活不成了,就在街头给自己插上了草标,要卖身给哥哥治病。” “后来一对夫妻坐着车路过,看着像是官员,还带着几个随从。见小女孩着实可怜,就问她愿不愿意去北京。我妹子说,只要能有钱救我哥,去哪里都行。” “那官员安排随从将病得奄奄一息的我抬到了医馆,又掏出三十两银子给了我妹子。” “我妹子将银子都留给了大夫,又给大夫磕了三个头,哭着说,我看您是个善心人,就把我哥交给您了。如果能治好,是他的命。如果治不好,您就用这钱买口棺材把他埋了。” “说完,她又向大夫借了一把柴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取出里面的一支银簪子,那银簪子是我娘留下的唯一物件。” “我妹子将银簪子放在地上,用柴刀一砍两断,自己揣起来半截,将另一半交给大夫说,如果我哥能活,把这个给他,以后我俩凭这个相认。” “说完,流着泪,搂住昏迷不醒的我亲了又亲,然后哭着上了车,跟那夫妻俩走了。” 说到这里,何志远已经无声的掉下了眼泪,他抹了一把,接着说:“后来,我又在医馆里养了几天,等到身体彻底好了,就揣着治病剩下的二十几两银子和那半截银簪子,要来北京找我妹子。” “还没走出郧阳府,路上住店时遇到一位道士。道士与我闲谈,听说了我的遭遇,对我说,别说你到了北京未必能找到你妹妹,就是找到了,她已经卖给了人家,你有钱将她赎出来吗?” “你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尚且无力自保,这一路去北京千里迢迢,路上万一有个闪失,以后再想见妹子都难了。” “我看你是个习武的材料,不如跟我去武当山,刻苦学几年武艺,练就一身本领,再去找妹子。”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武当的掌门,我觉得他的话有理,就跟着他上了武当山,拜了他为师,在山上一呆就是十年。” “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着找到妹子,每日里苦练武功,从不懈怠。” “一个多月前,师父对我说,你的功夫已经大成了,可以下山去找你妹子了。无论找得着与找不着,都要牢记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的宗旨,不可辱没了师门。” “于是我拜别了师父下了山,来到了北京。可是十年过去了,北京城人海茫茫,上哪里去找妹子呢?” 吴波也被他兄妹的情义感动了,安慰他说:“兄弟,你别灰心,倘若能救你出去,咱就在北京扎下根来。只要你妹子还在北京,相信总能找得到。” 胖狱卒家住在崇文门外细米胡同,早上卯时下了值,回到家里洗了一把脸,吃过早饭,换了一身便服,拿过纸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行字:小吴在崇文门监牢。 然后揣了纸条走出家门,重又进了崇文门,沿着大街一直向北,向铁狮子胡同的和亲王府去了。 城南到城北,一路紧走慢走,用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 到了和亲王府,他没有急着去正门,而是向周围街坊打听明白了,和亲王府车马走东侧的偏门,他认准了偏门的位置,这才向后折返,来到了王府南侧的正门。 见门前站着两名护卫,他看看周围没有闲杂人等,掏出纸条,悄悄走到一名护卫跟前,小声对护卫说:“这位兄弟,我受人之托,来传个信儿。”说着将纸条递了过去。 那护卫满脸疑惑的打开纸条,一看之下大惊,忙问他:“你是谁?又是谁托你来送信儿的?” 胖子连连摆手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信儿送到了,我也回了。”说完匆匆走了。 那护卫却也顾不上跟他纠缠,拿着纸条飞身向王府里跑去。 第62章 情何以堪 吴波依旧面无表情的说声:“谢了。”随后冲何志远点了点头,迈步出了号子。 那福已经在监牢门口等着他了,他被扣的马也牵了过来。见他出来,那福拱手道:“吴爷受委屈了。” 吴波也拱手说道:“辛苦那管家了!” “走,回去说话。” 胖狱卒一路连跑带颠的向着巡捕南营而来,总算赶在吴波他们出来之前到了衙署门前,怕让人看见,离得稍远一些站定了。 吴波和那福一出衙署大门就远远看见了他,见他正面带谄笑,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吴波向那福道:“那管家,身上带银子了吗?” “带了,你要用多少?少了有银两,多了有庄票。” “二十两。” 那福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锭二十两的大银递给了他,吴波接过银子向胖狱卒走过去,拱手道:“兄台,多谢你相助,一点心意,请收下。” 胖狱卒又是哈腰又是拱手,一连声的道谢,接过银子离开了。 那福对跟来的一名长随道:“你去东华门外候着,王爷一出来,立马禀告王爷知道,省得爷着急。”那护卫应了一声去了。 那福对吴波道:“吴爷,咱也回府。”说着就要上马。 吴波却没有动,对那福说:“那管家,兄弟还有个不情之请。” 那福将马缰绳扔给了护卫,过来将吴波让到路边僻静处,说道:“吴爷有话请讲。” 吴波遂将何志远的事情说了,那福想了一会儿,说道:“吴爷,他摊上的是人命官司,要想放他出来,巡捕南营肯定做不了主。” “就是到了步军统领衙门,估计也只有九门提督一个人敢做这个事,而且我肯定也没有那么大的脸面,只有回府禀明王爷了。” 吴波听他说的有理,点了点头,三个人上马,向着铁狮子胡同去了。 到了王府门前,那福对那护卫道:“你再找上几个人,分头去将寻吴爷的人都叫回来。” 这才和吴波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了门前护卫,两人进了府中。 那福将吴波送进一间装饰考究的客房,安排家人上了茶水点心,对吴波道:“吴爷昨夜肯定没睡好,暂且歇歇,王爷回来后,肯定会见你的。” 吴波谢过,待那福出去,他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点心,然后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躺在榻上。 因心里惦记何志远,明明很困,却睡不着,只是一桩一桩的想着心事。 接近晌午的时候,那福在门外道:“吴爷,睡了吗?” 吴波起身来开门,那福说道:“吴爷,王爷回府了,要见你呢。” 吴波跟着那福来到了前院大书房,老远就看见书房门前跪了四个人,走近一看,是跟随自己进城的四个护卫。 吴波心里一紧,进了门,见弘昼正坐在椅子上,端着茶盏喝茶,冯彪垂着头跪在地上。 吴波走到弘昼面前跪下磕了头,说道:“五爷,小的给您添麻烦了。” 弘昼放在茶盏,笑着说道:“客气话不用说了,那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能全须全尾儿的回来就好,起来坐着说话。” 吴波起身,刚在椅子上坐了,那福又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说道:“主子,都怪奴才办事不细心。” “昨夜如果三个巡捕营里挨个问问,也不会让主子一夜没睡,请爷治罪!”说罢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跪在那里,垂头不语。 吴波听说弘昼因为自己的事,竟然一夜未睡,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 弘昼喝了一口茶,缓缓对那福说道:“你的错和冯彪不一样,既然自己知道错了,爷就不罚你了,长个记性就得了,起来。” “谢主子开恩!奴才下次再不会犯了。”那福又重重的磕了个头,才起身侍立在一边。 弘昼接着对跪在地上的冯彪说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错吗?” 冯彪磕了个头,说道:“回爷的话,小的奉职无状,粗疏散漫,险些酿成大祸,真是没脸见爷了。” “没有一句辩解的话,总求爷重重治罪,以儆效尤。”说罢又连连磕头。 弘昼正色说道:“并非是对那福宽,对你严,这件事上,你俩担的干系不一样。” “吴兄弟是在你手上丢的,你在兵营里呆老了的,若要是行军法,此刻你已经人头落地了,你该知道。” “小的知道,求爷重重治罪,小的绝无话说。” “算你命大,吴兄弟有惊无险的回来了,免了你的死罪,赏你八十鞭子,门口那四个,每人四十,去领!”弘昼依旧语气淡淡的说。 “谢爷开恩!”冯彪连磕了几个头,起身就要走,这边吴波却“扑通”给弘昼跪了,连磕了几个头,口中急叫道:“五爷!五爷!能不能听小的说句话,求五爷了!” 弘昼诧异道:“吴兄弟,你这是干啥?有话起来说。” 吴波却没有起来,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小的虽不懂礼数,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怎敢和五爷称兄论弟?求五爷不要折煞小的。” “昨日我出庄子,冯统领本要跟随,是我执意不肯,也是因为王爷太爱重小的,冯统领才不敢拂了我的意思。” “昨日与那四名护卫走散,我本该即刻回庄子,却又任性进内城,才有此祸端。” “错在小的一人,却要护卫们受罚,让小的情何以堪?以后又以什么脸去见各位护卫兄弟?” “小的知道五爷以军法治家,不敢轻易坏了规矩。既然要罚,求五爷罚小的一人,不要让他人代小的受过。”说罢,又连连磕头。 弘昼听了,没说话,想了一会儿,笑着道:“你不是我的奴才,也不是我府的家人,我的家法不能使在你身上。”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五爷也不能让你难做,那就这样……” 他敛了笑容,转对冯彪说道:“你都听见了,你吴爷替你讨情,爷我这次就破个例,饶了你们。” “但是例只能破一次,你吴爷的安全还是交到你手上,人手不够趁早说,再给你派。” “如果你吴爷再有个一差二错,就是我不罚你,你还有脸活着吗?” 第63章 纸条的秘密 冯彪听了,流下泪来,磕头道:“谢王爷开恩!谢吴爷求情!” “护卫人手足够,一个也不用再添。小人拿全家性命担保,绝不让吴爷再有闪失!” “好了,你下去。” 冯彪退下去后,弘昼看着仍然跪着的吴波,笑骂道:“操,你跪着舒服啊,还不起来?” 吴波道:“小的还有一事求五爷。” “行,行,不管多大的事,起来坐下说。” 吴波站起身来,却没坐下,站着把自己在牢中的遭遇,以及何志远的事情说了。 弘昼听完,抚了抚脑门子,说道:“听你说来,这姓何的确实于你有恩,这事得管。” “前面的九门提督丁忧出缺了,现在是兵部左侍郞英诺暂署。” “他原是雍亲王府的亲兵,圣祖爷时放出去做了官,先帝爷手里时官才越做越大,自家出去的奴才,这点子事还能办不下来吗?” 他转脸对那福道:“那福你跟他也熟的,现在就去兵部找他,就说爷要见他,让他到府上来。” “你亲自跑一趟,毕竟也是当了官的人,多少给他点体面。” 那福应过出去了,弘昼对小吴说:“昨儿个遭了一夜好罪,一会儿陪你五爷一起吃饭,把心放肚子里,管叫你对得起朋友。” 那福带了个随从,又一路打马狂奔到了正阳门里的兵部衙门,让门前护卫通禀,很快见到了英诺。 都是雍亲王府的老人,两人熟得很,见过了礼,那福说明来意。 英诺笑对那福说:“老哥你给我透个话,王爷传我过去为了何事,我心里好有个数,不然去了不好回话。” 那福遂把事情大概说了,英诺道:“老哥你晓得的,我刚署理统领衙门,部里还有一大摊子事,那边的事情还没功夫细过问。” “你先回去上复五爷,我这就去巡捕南营,问明情况,即刻就去五爷府上回话,可成?” 那福走了之后,英诺不敢耽搁,饭也没顾上吃,带了随从骑马直奔巡捕南营。 弘昼和吴波还没吃完饭,就有家人来报说英诺请见,弘昼说:“让他到书房。” 两个人吃完了饭,回到书房时,英诺已经在书房等着了,见弘昼进来,赶紧起身。 弘昼笑着说:“你来得还挺快,饭还没吃?”说着便坐了。 英诺到弘昼面前跪了,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说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待弘昼叫起,在椅子上坐了,英诺笑着对弘昼说:“早就想着来给主子请安,偏这些日子两头忙,听说主子传见,吃不吃饭的不打紧。” “难为你有这份心,知道你事情多,要不是你两头忙,今儿个就不找你来了,知道找你什么事儿了?” “回主子话,那管家跟奴才说了,是何志远误伤人命的案子。”他说着,眼睛扫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吴波。 弘昼知道他对吴波存有戒心,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谈这事,遂给两个人介绍说:“这是英诺英大人,这是吴家兄弟,都是自己人。” “你有话但说无妨,我实话跟你说,就要让姓何的脱罪释放!” 英诺见和亲王爷话说得这么直接,也不敢再绕弯子,说道:“主子有差使,奴才自当效劳。奴才刚刚在南营衙门看了案卷,该犯伤人致死,确系事出有因。” “但究竟是故意还是失手,要等过堂之后才能见分晓。这毕竟是命案,若是就这么把人放了,苦主那边也不好交待,主子您看……” “滚你妈的蛋!”弘昼笑骂道:“爷哪有那个功夫等你过堂?你是官当大了,学会跟你五爷来这套了。” “你是不是打量我受了这吴兄弟的请托,推不出去,找你来帮我搪塞呢?” “实话告诉你,这人爷我是要定了,今天就得放出来。跟苦主怎么交待,你自己想法子去。” “你就是统领衙门出来到兵部的,你当我不知道下面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 “拿了人家的银子,就敢找个顶名的拉到菜市口砍了,把真正的死囚换下来。赶到你五爷这儿,就那么多的烦难?” 英诺让弘昼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见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把心一横,赔着笑说道:“既然主子如此说,奴才还有什么话说,照主子的吩咐办就是。” “这才对你五爷的脾气!” 弘昼笑道:“上次你说,衡臣老相国轻易不给人写字,总督巡抚都求不来他的字,哪天你五爷去他那讨一幅字赏你!” 英诺顿时喜得心花怒放,就座上拱手道:“奴才谢主子赏!那奴才也不多扰主子,这就让这位吴兄弟与我去提人,可成?” “好,这就去。” 三个人起身,英诺对吴波道:“劳烦这位兄弟,将你那朋友的名字写下来。” 吴波心里有些纳闷,你明明都记住了姓名,为什么还让我写下来? 但他没敢迟疑,就着案上的笔墨将何志远的姓名写在了纸上,吹干了墨迹,交给了英诺。 英诺折了纸揣在怀里,又给弘昼打了个千:“奴才告退。”然后起身向外走。 走了两步突然站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转过身双手捧给弘昼道:“差点忘了,这是吴兄弟的银票。” 弘昼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哈哈笑着说:“甭他妈的寒碜你五爷了,赏你了!” 英诺更是欢喜,眼睛乐成了一条缝,拱手哈腰的道:“奴才谢赏!”这才袖了银票和吴波一起走出来。 出了王府,英诺从怀中拿出纸条,对守在门外的随从吩咐道:“你和这位吴爷去南营,把这个交给葛礼。” “就说我的话,把这人提出来交给这位吴爷带走,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那随从是个千总,应了一声,接过纸条,打了个千,起身上了马。 这时已有王府长随给吴波牵过马来,两人打马奔巡捕南营而去。 在路上,吴波终于想明白了,心里不得不佩服英诺这只老狐狸。 释放一个命案在身的囚犯,却只给葛礼一张纸条,还不是他本人的笔迹,不留下任何把柄给别人。 万一将来真出了事,上面有弘昼,下面有葛礼,他能推得干干净净。 第64章 各怀心思 两个人来到巡捕南营衙署门口,下了马。 吴波心想自己是头晌刚刚从这里放出去的,后晌就来提死囚,是不是太招摇了些? 又怕砸了英诺的计划,于是对那千总说道:“兄台,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候着你,如何?” 那千总却有着自己的盘算,你让我一个人进去,人犯是我提出来的,出来却让你领走了。 我提出人犯,一大群人都看见了,把人交给你,却没人看见。 将来出了事情,我岂不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他遂对吴波道:“不妨事的,我们一道进去。” 吴波不敢违拗,那千总给前任九门提督当了多年随身护卫,几个巡捕营的大小头目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把马匹交给了门前站立的护卫,连通报都免了,直接来到了签押房。 那千总见了葛礼,行过庭参礼,葛礼的品级虽然比这个千总高得多,但对他却甚是客气,又是让座,又是看茶。 千总拿出字条,把英大人的话说了。葛礼拿着字条仔细端详着写得歪歪扭扭的三个字,这他妈能叫字吗?刚上私塾的童子写得也比这个强些。 他也是官场里混老了的,哪会不明白这里面的说道?不禁在心里暗骂,英诺这个狗日的王八蛋! 头晌那福和吴波走后,他专门找来了监牢的高个儿班头问了吴波在里面的情形。 知道他昨晚和一个姓何的关在了一起,也知道了牢里斗殴的事情,还知道了吴波临走时说会来接姓何的。 可巧中午英诺就来问何志远的案子,他顺道把吴波的事情也说了,并且把一千两的银票上交了英诺,把这个人情让他去做。 刚过晌午,英诺就着人来提人犯了,不用说肯定是和亲王的意思。 不要说是和亲王,就是英诺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兵部左侍郎又兼署九门提督,降自己的职级他也许说了不算。可是他一句话,就可以将自己调离这个肥得流油的缺儿,随便找个地方去坐冷板凳。 他默谋了一会儿,已是拿定了主意,叫亲兵喊来了书办,吩咐道:“英大人有令,将人犯何志远移交统领衙门。” “移交文书后补,待补过文书之后再移交案卷,你马上去安排移交人犯。” 书办心里也好生纳闷,既然文书后补,就是现在没有文书,又不移交案卷,你找我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他却没敢问,只好领着千总和吴波两个人向监牢去了。 他们走后,葛礼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将那张字条放在里面夹好,又将书放回去。 心里想着,你英诺是个老狐狸,我也不是蠢猪,让衙门里的人都知道,人犯是你的随身护卫带走的,将来不怕你抵赖。 书办三人到了监牢,见到了高个班头,将葛礼的话说了。 因没有文书,只凭一张嘴就提走了一个命案在身的人犯,书办也揣了同样的心思,拉着他两个人与高个班头一起进了牢房。 书办与千总是绝少进这种地方的,皱着眉,掩着鼻随着高个儿向里面走。 过道两边牢房里的犯人看见一个千总服色的军官,一个书办模样的人,居然还有上午刚出去的那个人一同跟着高个儿班头进来,都颇感好奇,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走过去。 此时何志远在牢房里可是惬意得很,他脚上早已经没有了铁镣,坐在上午送进来的被褥上,刚刚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整只冒着热气的烧鸡。 那烧鸡的香味在臭气熏天的监牢里都能飘出去老远,他吃的时候,甚至能听到别的牢房里传来的“咕噜咕噜”咽口水的声音。 几个人到了号子前,吴波闻到了残留的烧鸡香味,看到了地上的鸡骨头,再看看半张脸都油汪汪的何志远,不禁开心的笑了。 但是没敢笑出声,生生的憋了回去。 何志远看见了吴波几个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血直往脸上涌。虽然他觉得好事来了,可还是有点信不实这是真的。 他感觉腿上都没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想对吴波说什么,张了张嘴,没敢说,只是呆呆的看着高个儿打开了牢门。 吴波当先走了进来,双手握住了他的两个臂膀,面露欣喜的轻声对他说:“走。” 何志远这下相信了,吴大哥真的说到做到,这么快就来接他了。他心里一股酸热涌上来,哽在喉头。 他知道现在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跟在吴波后面出了牢房。 高个儿班头这会子一直心里面打着鼓,忐忑不安。头晌吴波走之前与何志远说话时,他就在旁边,全都听见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姓吴的出去多说也就三个时辰,一个身负命案的人犯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我的天,这是多大的权势!这姓吴的到底是和亲王的什么人? 他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大冷的天额头居然渗出了汗。 眼见着只有最后的机会了,他媚笑着向吴波讨好道:“哎呀,没想到何爷这么快也出去了。您瞧,这被褥刚拿来,都还没用上一晚……” 他还没说完,书办喝止了他:“你胡沁什么?是向上宪移交!” “哦对,移交,移交……”高个儿挨了骂,低眉顺眼的应着。 吴波觉得好笑,却没心情理会他们,因为他看见了刘七。 刘七已经醒了,靠着墙根躺着,头底下枕着不知道谁的一双破布鞋。整张脸肿得像猪头一样,一片片刚凝了不久的血痂似乎还向往渗着血。 一只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另一只也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细细的缝。 吴波能感觉到,刘七正死命的透过这道细缝注视着自己与何志远,号子里其他的犯人刚刚让何志远的烧鸡折磨得难受不堪,又被眼前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一个个半张着嘴,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他们几个人。 眼睁睁的看着高个班头打开了牢门,又眼睁睁的看着姓何的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一直向监牢门口走去…… 第68章 你也配 刘明礼惊惶的抬起头,不敢看弘昼,只看了吴波一眼,赶紧低下了头:“回王爷,认……认识。” “前天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是我府里的人?” “回王爷的话,”刘明礼说话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说……说了。” “你叫刘明礼,却不明理。既说了是我府里的人,你若怀疑,尽可将人暂扣下来,再差人到我府里禀一声,问明真伪。五爷我不仅不会怪你,反倒得夸你奉职勤谨。” 弘昼边说着,又悠悠的在刘明礼的眼前来回踱起了步子。刘明礼额头上早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惊慌失神的眼珠子跟着弘昼的靴子转过来转过去。 这时,听到弘昼的声音又在头顶上轻轻响起:“可你竟然问都不问一声,就敢打了一顿,送了衙门。你这是仗了谁的势?敢不把你五爷放在眼里,嗯?” 弘昼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却是越来越阴冷,刘明礼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噼里啪啦的砸在地面上。 他却不敢去擦,连磕了几个头,口中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求王爷恕罪!只是……” 他似乎想辩解,却没敢说出口。弘昼听出了他的意思,说道:“只是什么?准你说出来,别回头说你五爷仗势欺人。” “谢王爷!”刘明礼又磕了一个头,结结巴巴的说道:“只是……只是您府上这……这位爷,只说是您府上的,却不说在府上做什么。” “一会儿又说,又说是庄子上的,所以卑职才……才没信实,这才……” “呵呵呵呵,”弘昼听了这话,在离刘明礼半步远的地方站住,却不回头看他,冷笑着说道:“我府里现就有奉着旨意办差的,他们做什么事,要告诉你?你也配?” 他用手向侧后方吴波的方向指了一下,接着说:“我现在就让他告诉你,他是做什么的,你有胆子听吗?” 说到这里,弘昼也不转身,依旧背着手,躬下身子,低着头向后凑近了刘明礼,像要把他倒过来看一样,语气极轻,却阴冷透骨:“你敢听,我就叫他告诉你,嗯?” 刘明礼听了这话,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像大白天见了鬼一样,惊恐得瞪大了眼睛,吓得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他再也撑不住了,猛地向前跪爬两步,双手把住弘昼的靴子,拼命的摇着头,声嘶力竭的哀求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听!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弘昼还没说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呼喝声。他抬眼望去,见围观的人又纷纷散开,一队约有几十人的官兵疾奔而来。 带队的是一个千总,却是冯彪带过的兵,他远远的看见了冯彪,一挥手止住了手下兵丁。自己小跑到冯彪跟前,一个千扎下来,口中说道:“标下给冯将军请安!” 冯彪眼睛向弘昼那边扫了一下,骂道:“王爷在这,给我请你娘的什么安!” 那千总忙起身,快步到弘昼面前,扎下千道:“卑职巡捕南营千总赵富贵恭请王爷金安!” 弘昼看着他,语气冰冷的说:“赵富贵,你五爷正在料理内务府的事,怎么,你来拿我?” 赵富贵听了,吓得连忙双膝跪地,摘下顶子放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却不敢抬起,低着头,从容回道:“卑职不敢!因闻报说这里有人与官兵打斗,卑职不知内情,故带人前来。这也是职份所在,不敢怠慢,请王爷恕罪!” “好,这话在理,爷爱听。”弘昼语气和缓下来,瞅了一眼在自己脚边抖成一团的刘明礼,对赵富贵说道:“你瞧这狗东西那熊样,这么多百姓围着,不好看相。你既来了,去维持一下。” “嗻!”赵富贵应了一声,叩头起身,戴好顶子,向自己手下兵士们疾步走去。边走边拔出腰刀,指点着围观的百姓,口中叫喊道:“所有人,退到五十步开外!有违抗的,给我枷起来!” 那群兵丁听了官长的命令,响亮的齐喝一声,纷纷拔出腰刀,如狼似虎的向围观的百姓扑来。 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的百姓哪里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猝不及防,纷纷惊慌的向后退去。有的被踩了脚,有的跑掉了鞋,有的被撞翻在地,人群顿时一阵慌乱。 只片刻功夫,刚才围得铁桶样的人群都退到了五十步开外,巡捕南营的兵丁分散开来,手拎腰刀,凶神恶煞的面向人群站了。 那人群兀自不肯散去,远远的还在望着场中,只是已经听不见说话。 何志远这时早已退到了王府亲兵身边,偌大一片空地上,只剩下弘昼、吴波站在中间,还有跪在地上的一帮子人。 弘昼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对刘明礼说话也不似方才那样阴冷,却仍旧透着十足的威严:“你五爷我就兼着总管内务府大臣,广储司像你这样的员外郞怕也有十几个?” “慢说你区区五品的前程,就是崇文门监督,户部满尚书海望,论起来是我的叔辈(乌雅·海望是雍正的生母,恭孝仁皇后乌雅氏的族侄,所以是弘昼的叔辈),见到五爷我,不一样规规矩矩的请安?” “你竟然敢不把五爷放在眼里,你是不是黑心钱捞多了,猪油蒙了心,嗯?” 刘明礼见王爷的语气稍缓,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又见围观的百姓都已经退得远远的,更加顾不上颜面,抱着弘昼的大腿痛哭起来。 边哭边央求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求王爷看在小的上有八旬老母的份儿上,饶小的一命,呜呜呜……” 话说到这个这份儿上,弘昼知道差不多了,遂道:“去给你吴爷磕头赔不是,他若是不计较,五爷我便饶了你的狗命!” 正低头哭嚎的刘明礼闻听,像弹簧一样“倏”地弹起身子,三步两步爬到吴波跟前,连连磕头。 口里央求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吴爷,求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全家老小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看到刘明礼的惨状,其实吴波早已经心软了。只是弘昼没发话,没有自己插嘴的份。现在既然弘昼说了,刘明礼又给自己连连嗑头,反倒让他心中颇觉不忍。 他连忙弯腰扶住了刘明礼,不让他再磕头,说道:“行了,行了,我不计较了,快别这样。” 第73章 自己的新军 乾隆道:“其实,只要他能对我们忠心不二,这些恰恰是他的长处,是做大事的人必备的素质,我们也都要这样,你说对吗?” 吴波又长叹了一口气,说:“对,你们都对,看来只有我太幼稚了。” “没有人生来就成熟,城府和谋略都是残酷的现实逼出来的。如果不成熟,别说想做的事做不成,想保命都难。我相信,你也很快会成熟起来的。” “我说了,你别介意,我让你与何志远住得近些,就是为了便于你观察他,了解一个人需要时间,你懂的。” “我懂,”吴波使劲抹了一把脸,仿佛抹掉了心头的压抑,爽快的说,“你放心。” “好,那何志远事的这么定了,我先不见他,他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督促他勤练功夫,回头我让弘昼给他补一个武举人的资格,再让人给他讲一下武科考试的细节。” “明春三月,我让弘昼去主持武科会试……”他话音刚落,两个人都会心的笑了。 笑过之后,气氛轻松了很多,乾隆道:“说个题外话,这时候的汉人,尤其是读书人,想要入仕做官的,都是既有名,又有表字的。” “你虽说现在是上三旗的人,可大家都知道你原是汉军八旗的,所以你也得有一个表字,不然不成体统。” “好啊,那我也起一个表字,起个啥呢?” “嗯,表字一般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德行,或与本名的意义相关。比如关羽,字云长;再比如岳飞,字鹏举;还有大文豪苏轼,字……” “苏轼我知道,字东坡。”吴波抢答道。 “你知道个锤子?”乾隆乐了,“你的语文肯定是体育老师教的,苏轼号东坡先生,他的表字是子瞻,取自《左传》中的‘登轼而望之’。” “这个不细说了,说你的表字,你叫吴波,取的是谐音,寓意水面平静……” 他思索着,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他与芷兰坐在北海公园的长椅上,望着那平静的湖面,相谈甚欢的情景。 “有了,你的表字就叫镜湖,湖水平稳得像镜子一样,希望我们也能平平稳稳,怎么样?” “好啊,挺好,意思好,谐音也吉利,镜湖,净和,打麻将都是我和……” 一句话说得两个人都乐了。 轻松了一回,乾隆止住了笑,接着说:“你给何志远一些银两,不要太多。给他家里也添两个丫头,帮他做做家务,侍候起居。” “他和你一样,正室夫人不能随意定,这个事就交给你了,但你现在还不能同他明说。” 一提起这事儿,吴波心里就有气,他怼了一句:“不明说,怎么办,玩阴的?对,你就会玩阴的。” 乾隆倒没理会他的挖苦,反而坦然的说道:“恭喜你,答对了,就得玩阴的。” “如果你发现他特别中意哪个姑娘,有想娶来做正室的苗头,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告诉你,你想干什么?是不是想把人家给拆散了?你缺德不缺德?” “你以为我想这样啊,有奋斗就要有牺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事儿没得商量!”乾隆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看见他真的要动怒了,吴波也有点儿害怕。心里想,反正找媳妇都还是没有影的事儿,犯不上在这儿较劲。 所以嘴里软了下来:“行,老大,我不和你拧着,咱回头再慢慢说,成吗?” 乾隆白了他一眼,慢慢回过了脸色,问道:“买了房子安了家,剩下的钱知道干什么使吗?” “存钱庄生利息,留着慢慢花呗,又不让投资房地产,还能干啥?” “还生利息?吴镜湖同志,你能不能长点儿出息?我怎么看你还是爆肚馆的伙计?”乾隆笑道。 “那你说干啥?” “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让你进宫里做侍卫,还有另一个用意吗?” “记得,是……培养人手?”吴波试探着问。 “准确的说,不是培养,是拉拢。宫里的侍卫,多数干几年就轮换出去了,到了军中,最低的也是正四品的都司,很多人都做了游击、参将,还有人升迁到更高的品级。” “这些人不能培养,因为归根到底,他们和我们的立场不同。所以只能拉拢他们,到了关键的时候,即使不为我们做事,至少也不要把矛头指向我们。” “我明白了,你是让我用钱去拉拢他们。”吴波道。 “要用钱不假,但不能直接送钱。一是他们不缺钱,再者,你将来是我身边的人,送他们钱就很反常了,凭白的惹人猜疑。” “你只要经常的请他们喝喝酒,看看戏。谁家有了婚丧嫁娶,去帮帮忙,捧捧场,送上些银两。” “逢到三节两寿,再带上些礼品,走动走动。他们就觉得脸面上光彩,对你感激不尽了。” “每次出手不要太阔绰,要细水长流。若有人问起,就说银子是主子们赏的。” “习武之人很容易结交,动之以利,待之以义,再给足他脸面,他就会把你当成生死兄弟。给你的钱就是做这些用的,懂了?” “你这样的兄弟越多,我们就越安全。将来亲军营、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步军营、健锐营、火器营、神机营、善扑营、丰台大营的将佐中都有你的好兄弟。” “等时机成熟了,我再让你兼任九门提督,上万人的八旗步军和京师绿营都归你统领。到时候,纵使有人怀疑我们的身份,北京城里城外,谁还动得了我们?” “我在朝堂上金口玉言,你在下面手握着千军万马,谁敢对我的身份稍加怀疑,立时就以谋逆的罪名殄灭了他!” “这样,我们的安全才有了保障,才有底气去做更大的事。” “等到我们自己的新军建起来,有了自己的陆军,海军,”乾隆站起来走了几步,仿佛是在平抑内心的激动,声音虽轻,却充满激情的说:“离成功就不远了!” 第80章 胜利的果实 “小说里写的血滴子,相传就是粘杆处的杀手取人性命于无形的利器。以前我也深信不疑,穿越过来之后,我才知道,所谓的血滴子只是传说。” “但粘杆处有一个庞大的特务网络,有众多身怀绝技的杀手,有着大得吓人的特权,这倒是真的。你说刘明礼能不害怕吗?” 吴波听得呆了,喃喃道:“我去,这不是和锦衣卫一样了吗?” “干的活差不多,只不过在后世,没有锦衣卫的名声那么大而已。” “那你是让我也进粘竿处吗?”吴波问。 “对,是兼管,不是把你拴在那儿。这是个特务机关,虽然有时能发挥很大的作用,但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要成大事,还得要堂而皇之的掌握国家武装力量,所以你将来真正要掌握的是步军统领衙门那上万的军队,然后进军机处,做军机大臣,这才是正道。” “但是,既然现在有这么一个庞大的特务组织,我们就要把它管起来。如果我们不掌握它,万一让别人掌握了,将来用它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雍正死后,粘杆处落在了弘历手里,他忙不过来,让弘昼分管。现在,我仍然顾不过来,就不能让弘昼大权独揽,你懂的。” “你刚做侍卫,资历太浅了,难以服众。等过一个月,我把你调来养心殿,让你在粘杆处兼着粘杆拜唐阿,也就是普通成员。” “等你熟悉了那里的情况,就升你做粘杆侍卫,就是粘杆处的统领了,你就是特务头子了。” “我去,那我更像余则成了。”吴波感慨说。 “兄弟,永远记着,我们都是余则成,不但表面要像,内心更要像,像他那样忠于自己的使命!” 乾隆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忧郁,“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穿越过来的人,给人家下跪,磕头,口称奴才,你一定会极不舒服,心里面指不定骂了多少回。” “不只是你,就是我,给皇太后请安时磕头,还好点。但是在奉先殿里,对着满清列祖列宗的牌位画像磕头时,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 “想想余则成,保密局里抓来了自己的同志,他要看着自己的同志受到严刑拷打,生不如死,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世上没有谁生下来就是战士,都是敌人把普通人逼成了战士。想想余则成当时内心的煎熬,你就会懂得,既然选择做了战士,就必须学会承受!” “我明白。”吴波点点头,突然他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看向乾隆,幽幽的说:“那天在崇文门发生的事,你竟然像亲眼目睹一样,是不是你派出了粘杆处的人?” “细想也不对啊,弘昼就兼管着粘杆处,那里的人谁敢去盯他的梢?”吴波还是很费解。 “你不用瞎猜了,我实话告诉你,我手里使唤的人,远不止粘杆处,还有好多,就是朝中大臣,也有许多人有密折专奏权。” “别忘了,我是皇上,谁不想在我这儿邀功请赏,以图加官晋爵?只要我想要,有的是人争着替我卖命!” “你也不用打听太多,总之记着,这都是为了我们俩的安全,为了咱们的事业。” “咱们虽然是穿越过来的,但也没有三头六臂,只凭着头脑和胆识做事。我天天呆在深宫里,如果没有外面这些办事的人,哪天咱俩死了,都不知道咋死的。” 吴波插话说:“对了,说起弘昼,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和志远已经从他的府里搬出来了。” “今天吃过早饭去向他告辞,他还说让我俩从他府里挑几个使唤的人带走,我没好意思要。” “你没要就对了,”乾隆说:“好意思也不能要。可能他确实是一番好意,但是我们有我们的原则。不只是他的,记住,谁送的人都不能要。” “反正我们有的是钱,缺什么人手自己去请,绝对不能要别人送的。送上门的人,指不定哪个就是探子。” “还有,何志远无所谓,关键是你。不管小妾有多香,绝对不能一起过夜,晚上身边也别留什么侍候的人。” “梦话害死人!同志,千万要记住先烈们血的教训啊。” 吴波却是另一番思路,他看着乾隆,意味深长的说:“老大,对敌斗争确实充满危险,但值得欣慰的是,斗争刚刚开始,我们已经取得了重大胜利。” “胜利在哪?”这次轮到乾隆懵逼了。 吴波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你已经把敌人大本营里的所有女人都接管了,提前尝到了胜利的果实,这不是重大胜利吗?还不够扬眉吐气吗?” “……”,乾隆哑口无言,很快,他说:“我得好好叮嘱孙静,一定要养眼又能干的……” 第二天后晌,吴波风风火火的进宫来见乾隆。 屏退了侍候的人,乾隆压低了声音对吴波说:“你今天不当值,进来做什么?今天孙静也不当值,给你选养眼的去了。” “外面没有可靠的人守着,说话当心着点。” 吴波也低低的声音说:“没事,没有特机密的事,是何志远的事。昨天我问他了,嘿,你猜怎么着?” “他说了,和我一样,就找天足的,裹脚的一个也不要。” 乾隆道:“对他来说,这倒有些奇怪,你没问他原因吗?” “问了,他说,小时候家里穷,他爹身子骨还不好,一犯起病来就干不了活。” “他娘一双小脚,硬撑着下地干活,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一双小脚上长满了血泡,吃尽了苦头。” “所以他娘狠下心来,硬是没给他妹子缠足。后来他妹子长大了,因为一双天足,经常受人讥笑。为了这事,他没少和村里的孩子打架。” “打那以后,他恨死了缠足的风俗,在心里发誓,此生不娶小脚女人。” “好汉子,有骨气!”乾隆叹道:“他的事我听弘昼说了,他妹子卖身救兄,这情义,这担当,让多少男人汗颜!他妹子有消息了吗?” 第83章 过年了 乾隆意识到了自己的意气用事是多么的幼稚与危险,想到富察皇后为自己所承受的委屈和痛苦,他心里针扎样的疼。 他忙拿起枕边的帕子,为富察皇后来拭泪,富察皇后从他手中接过了帕子,乾隆动情的说:“如果没有皇后,我恐怕早已身蹈不测了。” “皇后既立志守身,我若再让你违心行事?我成了何等样人?你放心,我明天就翻牌子,决不会再让你为难。皇后病体初愈,还该早点歇息,睡。” 他起身吹熄了蜡烛,两人头朝两处躺下,乾隆一夜未眠…… 进了腊月,连下了几场雪,外面已经是滴水成冰了,让乾隆欣慰的事情却接连不断。 工部虞衡司在饶州府德兴县已经找到了两处铜矿,果然像乾隆说的那样,埋得深而且储量大。过完年后,新的铜矿就要开采出铜,虞衡司则继续踏勘。 户部各省分司也已经全部开始筹建,军机处行文各省,责成省里在各省藩库左近兴建分司衙署及库房,将来既便于省部间银钱交割,也利于关防。 宝局改制也很顺利,除了原来没有宝局的几个省份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建成,其他依规保留的全部划归户部统管。 乾隆制钱的样钱也送到了乾隆的案头,果然像他要求的那样,制作精美,成色也足,已经下诏依样成批铸造,军机处提议在乾隆元年正月初一投放到民间,以图个喜庆。 皇庄里共计六万八千多名庄丁已经全部脱除奴籍,改为自由民。只不过皇庄的土地没有发卖给他们,因为乾隆改了主意。 他把目光看向了在养心殿正殿后面挂着的“康熙皇舆全览图”的右上角那一片广阔的土地,那片土地,向北一直到额尔古纳河,到外兴安岭。 这片土地上,有白山黑水,有森林草原,有煤炭木材,有石油黄金,更有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却长年荒芜。 他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打起了满清龙兴之地的主意。 吴波也升为了二等侍卫,在乾隆身边轮值了,进粘竿处也有些日子了。 他善于结交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宫里大半的侍卫已经和他称兄道弟,交往频繁了。 转眼间到了年底,宫里开始准备过年了,这时过年叫做“元旦”,清廷有制度,元旦放假期间所有官印都要封存起来,称为“封印”。 封印的时间为每年腊月二十日,开印的时间为正月二十。这一个月内,除特殊急务外,其他公事一律停办,是朝廷上下一年中最清闲的日子。 除夕这一天,乾隆凌晨三点就起来了,到宫中各殿拈香行礼,祭祀神明和祖先。后晌,在乾清宫举办家宴,乾隆及全体有名份的妃嫔奉着皇太后一起吃年夜饭。 大年初一,乾隆在太和殿接受众王公大臣的朝贺,然后赐宴。皇太后和皇后则在慈宁宫接受诸王公大臣家眷命妇们的朝贺,同样也要赐宴。 忙完初一这天,王公大臣们便不再进宫了,开始相互间走动。 初二这天后晌,乾隆让小厨房做了丰盛的菜肴,把养心殿当值的太监宫女都放了假,只留下孙静一人。 傍晚时分,孙静在后殿摆了一桌子菜,津津有味的自斟自饮。 十几根金漆红蜡烛把寝殿照得通亮,乾隆和吴波两个人在饭桌前对坐了。 乾隆说:“整个后殿里只有孙静我们三个人,我考验过孙静几次,这孩子确实忠诚,每次让他在殿外守着,他都寸步不离,而且绝不偷听一句。” 他给两个人各斟了一碗花雕酒,边斟边对吴波说:“咱俩都爱喝啤酒,可惜这里没有青岛,也没有燕京,将就着喝点花雕。” “没事儿,老大,你也没给我喝雪花,我不也陪你勇闯天涯了吗?”吴波笑着调侃。 “好兄弟,”乾隆端起酒碗,“今天是大年初二,咱们北方出阁的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咱俩就像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下子被泼出了这么远。肯定是回不去娘家过年了,这第一杯酒,先敬那个时空的父母亲人们,来,干了!” 吴波一句话也没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时,两腮已经挂满了泪水。 待吴波重又斟上酒,乾隆擦去眼角的泪花,端起酒碗:“第二杯,咱们敬芷兰,这时候,不管她在哪里,咱们都祝她安好,活得开心!干了!” 这一次,两个人一起,将和着眼泪的酒一饮而尽。 斟了第三碗酒,乾隆说:“这第三碗,我敬你,兄弟!” “哥,我敬你!” “不,我敬你!”乾隆执拗的说:“我敬你拿我当大哥,信我,愿意跟我走。” “你本来可以平平安安,富甲一方,无忧无虑的,但是你信了我,愿意为了咱的国家去冒生命危险,哥谢你!” “哥,别这么说,你不也是一样吗。” “不完全一样,我阴差阳错的做了这个皇上,如果让我一直梳着这条辫子,剃着这个秃瓢儿,在这一股子霉味儿的宫里混日子,还不如让我去死。” “我倒是想过,卷他一大笔金银珠宝,稀世珍玩,逃出去做个逍遥财主,良田美宅,妻妾成群。” “但是不行,就怕好日子过不长,很容易被抓住干掉。” “而且,我一走,朝廷突然没了皇上,国家立时就要大乱,西边有个准噶尔,北边有个罗刹国,都对中国虎视眈眈。” “到时内忧外患,狼烟遍地,战乱四起,遭难的还是老百姓。那样,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所以,我没的选择,只能横下一条心做下去。而你不一样,你本来有的选择,但你选了一条充满风险,前途未卜的路,所以哥谢你!” “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孙静上次帮你选了十几个宫女,你只带走了六个。孙静告诉了我,我让他把其余的都留在宫里了,明天让孙静给你送到府里去。” 第87章 打了鸡血 自从找到妹子后,何志远像变了一个人,好似打了鸡血一样,发了疯似的备考武试。 白天到统领衙门的校场上练弓马骑射,刀法力量,晚上点灯熬油背《武经七书》,一天只睡不足两个时辰。 吴波怕他身子顶不住,几次劝他,他却决然的摇摇头,说:“哥,你看着,我一定在考场上挣个功名回来,让我妹子过上好日子!” 乾隆这几日也在忙着武试的事情。文科与武科的会试都是三年一次,正巧今年是丙辰科会试。 本来文科、武科都有,但乾隆硬是把文科推到了九月开秋闱。 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开文科,考什么?考臭气熏天的八股文吗?那样选上来的人才能作何用? 可是不考八股文,眼下又不知道考什么,总不能让读了十几年八股文的人,没有任何准备,一上场就换了考试内容,那样,天下的举子不炸了营才怪。 陈宏谋离京的十几天后,武试开闱了。 何志远之前睡了三晚好觉,开闱这天,神采奕奕,志在必得的进场了。 果不其然,会试下来,轻松过关,杀入了殿试。殿试要皇上和主考官们共同主持的。 真的不出乾隆所料,何志远马射、步射、刀法、举石比下来,仅排在第二,比第一名略逊一筹。 但内场下来,他的一策一论写的花团锦簇,独占鳌头。乾隆看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答卷交给弘昼与其他副主考官去商议。 弘昼怎会不明白皇上的心思?而且思量下来,乾隆朝首次武试,武状元竟是个文武全才,这是一个天大的彩头,大清开国以来也不多见。 商议下来,何志远如愿以偿的位列一甲头名,状元及第! 接下来就是金殿传胪,东长安门张榜,御赐状元盔甲,御街夸官,然后由巡捕营护送武状元归第。 第二日,参加完兵部举行的状元宴,何志远的任命诏书已经下来了,按制度,授一等御前侍卫,正三品参将,一下子就高了吴波一个等级。 后晌,巡捕营照例护送武状元归第,何志远却在吴波的府第前下了马,赏了巡捕营千总一锭二十两纹银,叫兄弟们去吃酒,打发走了。 他进到吴波府时,因是熟极了的人,也不用通报,直接到吴波书房里来。 吴波听了丫头的禀报,从后院来到书房,见了何志远,顿觉惊讶:“咦,你不是去兵部吃状元宴了吗?” 何志远也不答话,“扑通”跪了,尽自吴波拦着,他硬是磕了三个头。 吴波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哥,若不是遇见你,哪有兄弟我的今日?” “哎,不也是你有真本事嘛,来,快起来!” 拉起他坐了,吴波又问:“状元宴吃完了?” “是,这不刚回。” “怎么你好像没喝酒?” “只喝了一碗,我推说不胜酒力。” “狗屁,我都喝不过你。你倒真是奇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么大的喜事,你竟不喝酒?” “师傅教过我,得意不快心,失意不快口。”他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哥,我说的这个师傅,不是武当掌门。” “他本是我的师叔,姓柳,讳凡。我的学问都是他教的,之前没告诉过你。” “呵呵呵,”吴波爽朗的笑道:“告不告诉有什么打紧,我们是兄弟,你学问这么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甭想到旁的地方。” “朝廷任命的诏书也下来了。” “这个我比你知道的还早呢,这是朝廷制度,谁做了武状元,都是这么任命,这是你凭本事挣来的。” “哥,能跟我出去一趟吗?” “去哪?” “见我妹子。” “见你妹子拉上我做什么?” “我……有点紧张。” “嘿,武状元见妹子紧张,这可真够新鲜。好,我陪你走一趟。” “在你这给我找一身平常衣服换上。” 何秋月昨日就得知了哥哥高中状元的消息,正在焦急的盼着哥哥到来。 吴波两人拜见了老夫人和夫人,奉上了带来的礼物,寒暄过了,因陈大人不在家,不好久留,遂向老夫人告了假,带了何秋月一同出来。 吴波让随从去雇来一辆马车,何志远对吴波道:“哥,去我家里,咱们兄妹三人一起吃顿饭,可好?” 吴波道:“这些日子你只忙着备考,竟还没让妹子登过门,去你那认认门是该当的,饭还是去我那儿吃。我那人多热闹,找几个女眷陪妹子说话。” 何志远听了,也未推辞,一行人向南去了。 这一顿饭,何志远不再矜持,放开了量,喝醉了,却也没有失态,只是说起了过世的父母,兄妹两人又哭了一场。 吃过饭,吴波安排家人送秋月回陈府,何志远硬要亲自去送。吴波不放心他骑马,只好让家人套了车,让他兄妹坐了。 第二日后晌,当值的吴波趁着没人的时候来到西暖阁,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乾隆闲聊着。 聊了一会儿,他装作不经意的问:“听说你要给何秋月指婚?” “是。” “指给谁?” “何秋月是武状元的妹子,义母又是二品诰命夫人,就是指给一个尚书、巡抚,也配得?” “别闹了,尚书、巡抚哪个没有妻室,你要让秋月去做妾?秋月不会同意。” “唉,秋月同不同意先放在一边,你又不是她亲哥,这么关心干什么?” 吴波罕见的红了脸,“没事,我就是替志远问一下。” “志远也是侍卫了,他三日后就入值了,有话让他自己说。” “你怎么安排志远?” “他是御前一等侍卫,自然在养心殿,和你轮值。” “这样好,他功夫好,有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些。” “其实,我还有一个用意。” “什么用意?” “让他悄悄教我一些拳脚功夫,不为了防身,只为掩人耳目。你大概不知道,弘历以前每天早上都练拳脚功夫的。” “我若一点不会,时间久了会惹人生疑。趁志远还没走,我得抓紧和他学学。” “要走,志远要去哪里?” 第88章 神秘的奶妈 “五月,岳钟琪要进兵朝鲜了,让何志远跟着上战场厮杀去。不光是为了历练他,也是为了让他挣一份军功回来。” “即使他是武状元,如果没有军功,也很难再升迁了。就是我把他放在了那个位置上,他也难以服众。” “军士们不认你是状元还是榜眼,只宾服在战场上厮杀过,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将军。” “嗯,说的是。让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呢?”吴波道。 “你不能去,你没有上阵杀敌的本事。而且,你在京里的作用,不亚于一个战场上的将军。” “说真的,你真要给秋月指婚的话,一定得先征得志远的同意,在他眼里,她妹子比他的性命都重要。” “呵呵呵,”乾隆笑道:“这个还用你说,最重要的,还得要何秋月本人同意,我们能干那乱点鸳鸯谱的混账事吗?” “谁要能让秋月看上,我再给她指婚,还要给她备上一份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不知道谁能有这个福气呢?”说罢,他好似不经意的瞥了吴波一眼,吴波正低着头,若有所思。 三日后,何志远入值养心殿,乾隆开始在寝殿里偷偷的和他学功夫。 何志远是个聪明灵透有城府的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问,只按乾隆要求的去教,而且教得极为认真。 一个多月下来,乾隆的花拳绣腿已经练得有了点模样。虽然真要是与人交起手来,只有挨揍的份儿,但是每天早上装模作样的练练,唬唬身边的人,差不多够用了。 乾隆心里暗自忖着,富察皇后给他挑出的破绽,只剩下满语这一处硬伤了。 这块硬伤估计没法弥缝了,不仅是他找不到会满语的自己人,而且他心里压根也没打算去学。 将来的国语是汉语,那才是唯一全国通行的语言。自己费劲巴拉的去学什么满语,那岂不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他打定了主意不学满语,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架势,老子会国语,我就是不说,能把我怎样?谁还敢来考考我? 通过这样一个姿态,还可以慢慢的淡化满语在人们心中的重要性,为满语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做一下铺垫。 经过几次会议,文试秋闱的考试内容也终于划定,向全国颁布。具体内容是,废除八股文,改为三科取士,一是算学科,二是经济科,三是时务策论。 还规定,严禁凭楷法优劣定高下,再不会有学问好的举子因为字写得不好,或是偶尔写了错字,抬错了格而落选的事情发生了。 其实,乾隆对这些并不是很在意。因为在他看来,要改的不是会试考试的内容,而是这个早就该扔到垃圾堆里的科举制度。 会试三年一次,今年是丙辰科,因为新皇登基,明年额外增加一科恩科,也就是乾隆二年的丁巳恩科。 这个丁巳恩科,也许就是大清朝,甚至是中国一千年科举制的最后一科了。 在他的时间表里,再有三年时间,新的教育和考试制度应该能初步形成,乾隆的四年己未科会试,就让它见鬼去。 四月初八浴沸节,卯正时分(早上六点),乾隆和富察皇后以及几个位份高的妃嫔奉着皇太后出了宫,去城外的觉生寺礼佛。 因要恭迎佛像,安座沐浴,还有功德法会,最后还要吃斋饭,至早要正午时分才能完事。 乾隆因还要和诸王、军机大臣商议岳钟琪出兵的事,所以只在寺庙里打了一个花胡哨,便向皇太后告了假。 几百人的车驾仪仗浩浩荡荡的进了城,顺天府早已净了街,车驾自神武门逶迤进入紫禁城。 就在乾隆的步舆刚进神武门时,侍立在一旁的孙静突然惊讶的低声道:“海常在,奇怪,她怎么一身奶妈子打扮?” 乾隆听了,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果然见不远处跪着几个人,听了孙静的话,他颇觉奇怪,问道:“你看清了吗?别是认错人了?” “看清了,别看她低着头,但是她惹人注意,所以奴才特意多看了两眼。” “她怎么惹人注意了?” “回主子,寻常的奶妈子都是专挑人高马大的,奶水才足。可她虽是奶妈子的打扮,身材却不像。” 乾隆听了更加生疑,这时车驾离城门洞已经远了,他吩咐孙静道:“让车驾停了,仪仗都回,时辰还早,朕想疏散一下,走着回去。” 一时众人都去了,乾隆身边只剩下孙静,还有几名贴身侍卫不远不近的跟着。 乾隆对孙静道:“你去看看,若真是海常在,问问怎么回事。” 孙静去了,不多时回来禀道:“回主子,这事儿怪了。正是海常在,她竟然冒充奶妈子,说是回了奶,放回家的。” “守门的侍卫也瞧着不对劲,就没放人,连同来接他的人一起扣了,这会正等着敬事房来人对证呢。” 乾隆听了不禁大惊,妃嫔竟然敢冒充奶妈偷偷溜出宫,这要是让敬事房来人验出来,岂不是天大的丑闻! 想定了,他对孙静道:“你去让侍卫把来接她的人带到值房,别杵在门洞口,把海常在带到重华宫来,朕有话问她。” 说罢,他径直向重华宫去了。 重华宫与神武门近在咫尺,自打乾隆搬去了养心殿后,因这里是肇祥之地,没人有资格再住进来,所以一直空着,专门留了一班太监宫人每日打扫。 见到皇上突然来了重华宫,院子里正忙活着的太监宫女们“呼”的跪了一地,乾隆淡淡的说:“都起来,各自忙去。”说着进了乐善堂的内明间。 他才坐下没一会儿,孙静的声音在门外道:“主子。” “进来。” 门开了,“奶妈子”忸怩不安的蹭进了屋里,乾隆对门口站立的孙静道:“你在殿外候着。”孙静会意去了。 海常在走到离乾隆几步远处,“扑通”跪下,战战兢兢的道:“奴婢给主子请安!” “起来,站着说话。” 海常在缓缓起身,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乾隆说道:“海常在,海佳氏。” “回主子,是奴婢。” “朕想起来了,许是半年以前,一次你说月信没完,不能侍寝,大约你的月信还没完?” 第567章 男女大防 他们虽然名义上也是官,但无缺可派,就只能拿着那少得可怜的俸禄。 不仅没有任何的油水,升迁就更是无从谈起了,成天急得是抓耳挠腮,寝食难安。 任上的官员遇有丁忧守制,除去少数为朝廷倚重的人会夺情起复外,更多的是守到三年期满就要去候补,什么时候能排上一个缺就只有天知道了。 若是没有过硬的靠山,又不肯花银子打点钻营,三年五年也未必能有个好缺儿。 所以丁忧守制这件事是官员们的一块心病,不排除有一些真正视孝道重于功名的人,但更多的人心里是对眼下的官职有千万个不舍,碍于制度和礼法又不得不忍痛离任。 朝廷有严制,无论大小官员,凡匿丧不报者一经查实,即行革职,永不叙用。 即便如此,几乎每年都会有匿丧不报的官员被人举报出来。 若是听说朝廷要废除了丁忧守制,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要偷偷的乐开了花! 皇上这个法子太绝了,也太狠了些,若真照他说的那样办,官员们没有了任何心障,要是个个说出真心话,自己十有八、九要输给皇上。 自己丢了颜面事小,可这一下子把所有官员的遮羞布全都揭了下来,赤条条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百姓们街谈巷议,茶余饭后的笑料?朝廷岂不是颜面扫地?皇上的脸又往哪里放? 他赢了这场赌局,当时也许心中得意,但日后咂摸出滋味来,就会越想越窝火,还不把账都记在自己的头上? 想到这里,张廷玉已经拿定了主意,他微红了脸道:“皇上,臣万不敢与皇上打赌。” “凭心说,皇上的话是有道理的,臣只是拘泥于礼法罢了。既然圣意已决,臣再无繁言。” “好,”乾隆的脸上不无得意之色,又对众人道:“张衡臣这一关过了,还有谁想和朕来打擂台?” 众人见皇上三言两语就说得军机首辅都没了言语,谁还敢来自讨没趣? 乾隆见众人都无话,便道:“那就这样定了,讷亲记下来,军机处明发上谕。” “自即日起,废除文武官员丁忧守制二十七月的制度,改为自接丧报之日起给假百日,包含往返的时日。” “假满须按期回原职办差,大祥、小祥、卒哭等忌日视情形另行给假。” “臣遵旨。”讷亲道。 “还有两件事,其实说的是一宗事,都是读书育人的事。”乾隆转了话题。 “吴波管着学部,回去跟明安图议一下,在京师、浙江、江苏、福建和广东这几个地方先把女子学堂办起来,待时机成熟后再向全国推广。” “学部增设一个清吏司,就叫女学司,专司全国的女子教育,司中的官员要有一部分女子。” “学部衙门的地方也够大,专门辟出来一个院落,单开一个门为女学司办公理事所用。” 张廷玉觉得今日一再和皇上唱反调有些不妥,但不说心里也实在觉得不是个事儿,于是他硬着头皮道:“皇上若不嫌臣聒噪,臣还有几句话说。” “这是议事嘛,就是要各抒己见,衡臣有话只管讲。”乾隆道。 “国家要办女子学堂,这事几年前就曾说过,臣也觉得可行。”张廷玉道。 “禁止女子缠足已有几年,女子能做的事渐渐多了起来,臣以为让女孩子们进学堂里识些字,学些算学,做起事来机灵些也就够了。” “但听皇上说,还要有女子进学部衙门里为官,这可是几百年来都没有过的事。” “仅凭几个女子,必然不能把一个清吏司的差事办下来,还要以男性官员为主才行。到时异性杂处在一起,事关男女大防,有悖礼制。” “此命一出,必将朝野哗然,举国震惊!兹事体大,臣斗胆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张廷玉的话说得份量不轻,但乾隆却没有一丝不悦。 放下茶盏,他缓缓的道:“虽然你不赞同朕的主张,但朕还是要嘉勉你,因为你心系国事,敢于公开提出不同的意见。” “但即使是这样,朕还是不能为你的话所动。” “朕说过,现在整个世界都面临着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先人留下来的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合时宜,必须要有所改变了。” “千百年来,生产无非是渔牧田猎,作战不外乎弓马刀枪,但是现在不同了。” “有了威力巨大的火枪火炮、有了蒸汽机、有了钢铁厂、有了大机器、有了火车,有了铁甲战舰,将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新东西。” “这些东西,若我们不首先掌握,就会被别人抢占了先机,那么我们就必然要落了下风,被人家欺凌了!” “康熙朝时,俄国屡屡东侵犯我国土,那时我们的人口、兵力以及国力都不弱于他们,可圣祖皇帝为什么还要在《尼布楚条约》中让他们占尽了便宜,而没有真的与彼大战一场?” “就是因为两国实力相当,一场大战下来,靡费惊人,死伤无算!” “而为什么这次仅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朝廷的大军就一举把俄国人赶回了乌拉尔山以西?” “因为我们占了先机,武器比他们强了很多,他们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如果我们现在仍然用千百年前的规矩和礼法处置眼下的事,那么将来占尽先机的就是别人,挨打的就是我们!” 他话锋一转:“话又说回来,礼法大体上没有错,但也有一些不可细究的地方。假道学千百年来都没少过,只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历朝历代都是一样,朝堂上男女大防一讲再讲,大书特书,俨然不可越雷池一步,可是地方各处的妓馆都开得红红火火。” “就拿本朝来说,江苏省每年上缴那么多的税赋,这两年用兵,有很多军费也是直接从省里的藩库划拨出去的,这里面自然少不了秦淮河上收来的缠头税。” “朝廷大小官员的俸禄,其中也有不少是出自浪荡男人的夜度钱,这又怎么说?” 第568章 义务教育 乾隆这个刁钻的问题,一下子让在座的众人心中像吃了苍蝇一样腻歪。 想辩驳几句,可皇上说的又都是事实,无懈可击,只能都微红了脸不吭声。 乾隆自顾自的接着道:“朕说了,礼法没有错,但不能一成不变,要跟上这世界变化的步伐。” “朕开设女子学堂,不只是为了让女孩子识几个字,会些算术,比睁眼儿瞎子强些就行了。” “国家新添了这么广的疆域,都是地广人稀之地,现在到处都需要人口,都需要大量的劳力来做事情。” “咱们不能再把那么多的女人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关在家里面。” “要让她们出来到各行各业里做很多事情,就先拿做官开这个头,女人连官都能做了,那做其他的什么都顺理成章了。” “为了表明朕的决心,朕要为全天下做个表率,着愉贵妃任学部尚书,专管女学司。” “她的位份在那儿,吏部不够资格给她出票拟,朕不仅已经把名字给她取好了,还要发上谕,着愉贵妃海佳·芷兰任学部尚书,即日起到任视事!” 听皇上这已经不是商议的语气了,而是直接下了旨意,在座的众人谁也不敢再提出异议。 吴波道:“皇上,学部衙门的地方是足够,辟出一块独门独院的地方来也容易。” “但毕竟需要一些时日先把地方腾出来,而且设立女学司是我朝前所未有的大事。” “更有愉贵妃要到衙视事,臣以为要好生的修缮一下,装饰一新才好,皇上您说呢?” “你说的在理,”乾隆道:“这事你来牵头,和陈世倌、明安图你们商议着办去,那就接着说第二件事。” “朕想今年用一年的时间来准备,自乾隆十年开始,全国所有年满八岁的男童,无论是否上过私塾,必须进官办的学堂读一年书。” “学费和住宿由官府提供,个人只需负担伙食费用,确有困难无力支付的,由乡里出具证明,可酌情予以减免。” “家里有到了年龄的男童却不送官办学堂读书的,不管是做工、务农还是经商的,在征缴税赋时要加成征收,以示惩戒。” “具体的办法你们下去议一议,拟一个条陈上来朕看,既要想的细,又要能做的实。” “还不要给百姓增加过多负担,要让他们明白,朝廷不是图希他们多缴那点子税赋,只是为了让他们都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慢慢的都愿意把孩子送来读书罢了。” “皇上,”陈世倌道:“这一举措如果真的能落到实处,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朕必然要把他落到实处!”乾隆笃定的道:“就因为怕百姓们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所以这学制才暂定为一年,以后会逐渐的延长到两年、三年、五年。” “等女子学堂在全国都办起来了,女童也要和男童一样强制进学堂读书。” “皇上,”张廷玉道:“其实大多数百姓都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只是因为穷,送不起私塾,请不起教书先生罢了。” “自打各县官办的学堂都设立起来后,入学读书的男童明显比以前多了。” “你说的是,”乾隆道:“但朕要的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进学堂读书明理,能写会算。” “现今还是有太多的人家拿不出钱来供孩子上学,这事就要多方想办法。” “官府可以贴补一些,但这不是长远的法子,根本上还是要让百姓的日子慢慢的好起来。” “让女子放了足,她们就能从事劳作,再让她们读书识字,能做的事就更多,到那时,家家户户不也多了一份进项?就有钱送孩子去读书了。” “孩子们读了书,长大了有本事挣更多的钱,再送自己的娃娃去读更多的书。” “这样几代人下来,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人人有知识,有技能,这社会、这国家就大不一样了!” 尽管心里知道皇上说的都在理上,但张廷玉一想到将来女人都能够登堂入室,进衙门做官,男男女女在一起处理政务,他心里就说不出来的别扭,于是就不再吭声。 陈世倌说道:“皇上刚才说在京师和广东、江南几处建女子学堂一事,臣以为其他几处都还容易些。唯独这京师,只怕是建起了学堂也不易招到学生。” “不瞒你说,朕正有这样的担心,”乾隆道:“万事开头难,千百年的观念在人们心中已经根深蒂固,这不是钱的事。” “别说减免花费,就是给银子让他们把女儿送来读书,只怕也是不愿意的人多,这事又断然不能勉强,你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皇上,臣以为眼下的主意只能是引导和官府稍加干预。”陈世倌道:“有愉贵妃出任学部尚书专管女学,这就是最好的引导。” “官府不能强制百姓,但能管得了官员和地主,还有开商铺办作坊的这些富户。在官员的考绩和地主富户们的缴税、操业许可上想些办法估计会容易些。” “有了这些人家的女孩子先打个样子出来,百姓们慢慢的就转过弯儿来了。” “以上说的这是眼下,你可还有长远的主意?”乾隆问道。 “回皇上,广东和江南几省是因为驰禁通商后,出去的国人和进来的洋人越来越多,西风东渐,洋人的风气对百姓造成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北京虽是煌煌帝都,但外国人到这里来毕竟不是很便利,不管是走陆路还是运河时间都太长。” “本来坐海轮是很方便的,可天津的港口又改为了军港,不对民间开放。” “适才听皇上说,要把北洋海军提督衙门设在威海卫的刘公岛,臣想可不可以将天津港涉及海军机密的设施及操演训练都移到威海卫去。” “那样天津港口就可以恢复对民间开放并开关通商,那样外国人必然来的就多了。” “天津到京师很近,修一条铁路也花不了太多的银子,等铁路修成通车了,就可以和港口的海运连通。” “到时不仅京师的往来交通便利了许多,各国的使节到京师来见了,也能彰显我泱泱大国的威仪。” “这只是臣的浅见,是否可行,还请皇上裁夺。” 第587章 一炮扬威 “给岸上打旗语,”关占元接着命令道:“让他们将码头上的泊位都腾空,将航道清出来。再传令给扬威号,命它与旗舰一起靠岸!” “将军,”他身边的一个书办劝道:“对方在岸上必定会有大量的守军,将军是军中主将,旗舰靠到岸边去怕有些不妥?” “哼!”关占元不屑的道:“我真就不信他们敢把我怎么样,给我靠岸!” “禀报大人,”一个足轻头跑过来报告:“清国的战船上发来旗语,让我们空出码头上的泊位,清理出航道,他们要靠岸停泊。” (足轻是最低等的步兵,足轻头是他们的小队长。) “岂有此理!”北原修一愤愤的道:“他们以为这是在清国的港口吗?想停泊就停泊?” 松波正房也觉得这也太有失体统,不仅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而且熙熙攘攘的码头上还有许多荷兰人和中国人,这简直让日本国颜面扫地! “不理会他们!”他冷冷的道。 一名把总走到关占元面前道:“禀将军,旗语打过了两遍,但岸上毫无反应。” 关占元向远处左右张望了一下,吩咐道:“传炮兵千总来!” 很快,炮兵千总疾步走过来,行了一个军礼道:“将军!” “我问你,船上的炮兵里谁炮打得最准?” “回将军话,”那千总面露得意之色:“不是卑职在您跟前说大话,满船的炮兵中数卑职的炮打得准,卑职也是凭这个才升任了千总。” “是不是说大话,得试过了才知道。”关占元手指着东侧岸边一处凸出到海里的巨大岸礁说道:“看见那处岸礁了吗?你估摸着它有多远?” 千总伸出右手测量了一番道:“大约在三里半左右。” “你能不能一炮给我打中它?” “回将军,卑职有八、九成的把握!” “好,现在就去用舰首的主炮轰它一炮,若是能一击而中,本将军给你记头功!” “是!”那千总应过,转身大步向舰首去了。 关占元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处岸礁,不多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连船身都微微的抖了一下。 转身间,远处又传来一声巨响,炮弹正打在那处巨大的岸礁上,顷刻间碎石迸溅,天女散花般飞起了老高! 他举起望远镜细看那岸礁,被炸出了一个直径丈许的大坑! “啊!”巨大的炮声吓得码头上看热闹的商人船工们不禁叫出了声,松波正房几个人身上都是一颤! 看着那满天飞溅的碎石,几个人的心都缩成了一团,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愣怔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给岸上发旗语,告诉他们,若再不让出泊位,下一炮轰的就不是岸礁了!”关占元冷冷的道。 松波正房听完足轻头的报告,揩了揩额头的冷汗,喃喃的道:“来者不善!看来事情不妙了……” “奉行大人,还在让他们靠岸,双方见了面把话说清楚,听听他们的来意,若是真有什么误会,也好解释清楚。”北原修一劝说道。 “佐藤,你派人去命令码头上的船全部驶离,把航道清理出来。”松波正房又转对足轻头无可奈何的吩咐道:“发旗语,告诉他们……可以靠岸。” 超勇号和扬威号两艘铁甲舰缓缓的向岸边驶来,还没有停稳,随着旗舰上一声令下,两艘舰上一下子各涌出来数百名兵士。 荷枪实弹,整整齐齐的站满了甲板,虎视眈眈的盯着岸上已经列好防御阵势的日本士兵。 一队炮兵齐刷刷的将二十几门臼炮摆在了甲板上,炮口朝着岸上,每门饱的旁边都放着一个装炮弹的木箱子,已经敞开了箱盖,一副随时准备装弹发射的样子。 “刘铁夫!”关占元喝道。 “卑职在!”都司刘铁夫高声应道。 “带着通译去传我的话!” “遵命!” 这时船已经靠了岸开始下锚,一棚兵士铺上了长长的船跳,飞身下了船,旁若无人的在岸系着缆绳。 刘铁夫带着早就在一旁等候的通译及几个兵士,大步到了岸上,向着松波正房几个人走过来。 这刘铁夫是五尺六寸(约186米)的个头,在中国人中也绝对算是高个子了,与岸上的一众日本人相比,那就是十足的巨人了! 他瞧着岸上煞有介事、严阵以待的日本士兵,活像一支长着胡子的童子军,或者是武大郎成了精,变出了千百个子子孙孙集合到了这里。 个个手里握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刀枪立在地上,有的身上背着弓,还有的腰间插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若不是怕有失威严,刘铁夫当场就能笑出声来,他强忍着走到那几个官员模样的人跟前站了,低着头问道:“你们这里谁是最高长官?” 松波正房听了通译的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倒不完全是因为害怕,是因为他仰头瞧着面前这个铁塔一样的人实在是太过费劲。 “本人是幕府委派的长崎奉行松波正房,请问阁下是哪一位?你们到此意欲何为?” 虽然他抬着头答话的样子像一个学童在向亲爹背诵功课,但言语中还是要显出气势来。 刘铁夫一直低着头看这几个身高不到自己咯吱窝的人也觉得很是别扭,他没好声气的道:“我是大清国北洋海军都司刘铁夫!” “我们到这里来的意图轮不到你问,你只须知道,我们的舰队已经将这里的港口和海面全部封锁!” “未经允许,任何船只不得擅自出入,违者就地击沉!” “岂有此理!这……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松波正房气得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绽露,仰着头梗着脖子怒道:“我们日本国对你们清国并无半点儿冒犯之处。” “你们竟悍然将舰队开进我国海域,还要封锁我们的港口,仰仗着你们有坚船利炮,就以为我们大日本国是好欺负的吗?” “呵呵呵……”刘铁夫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倒背着双手,略弯下腰凑近了松波正房说道:“大日本国?好大的日本国!” “爷我今天就欺负你们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我问你,你敢不敢命令他们冲我开上一枪?射上一箭?” 他用手指点着那群日本士兵,咄咄逼人的问道。 松波正房不禁又向后退了一步,他心里好害怕眼前这座铁塔突然向自己发难。 偷着瞄了瞄两艘巨大无比的清国战船上足有上百门的大小火炮和数不清的火枪,这时就是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命人向这个铁塔开枪放箭。 松波正房知道所有的日本官兵都在看着他,今天就是豁出命去也绝对不能软下来,不然回到了江户照旧也是难逃一死。 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道:“野蛮!粗鲁!不可理喻!” “你们清国是一个大国,一直号称礼仪之邦,难道就这样为所欲为、蛮横无理吗?” 第588章 人质争夺 “我只是奉命来知会你们,没功夫在这里和你逞口舌之利!” 刘铁夫道:“你若是不拿我们的话当回事儿,尽可以派人驾几艘船出去试试,看看我大清海军的火炮能不能把他们送到海里喂鱼!” “抗议!我代表日本国向你们清国提出严正的抗议!”松波正房高声的喊道。 “抗议?”刘铁夫不屑的道:“抗议要凭实力的,有实力才能叫抗议,没有实力只能叫放屁!你们有这个实力吗?” 说完,他丝毫不理会被气得脸像猪肝一样的松波正房,转对不远处围观的一个人道:“看你的模样是中国人?” “回大人话,”那人忙上前几步,满脸堆笑的躬身道:“小的是福建泉州人,往来日本做生意已经快十年了。这次有两船货,刚到这里一个多月。” 因为吴波已经在开战前命令手下人不再前往日本,已经在日本的也抓紧撤了回来,所以现在这里的中国人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了。 刘铁夫问道:“在长崎的中国人里面,可有一个管事的?” “回大人的话,都是各地的生意人,并没有一个管事的。因为来贸易的国人中以福建的居多,于是大家成立了一个同乡会,小的不才被公推为主事。” “无论这里的住宅唐人还是来航唐人,小的都有许多熟络的。大人若有差遣,愿效绵薄之力!” (在长崎定居的中国人称为住宅唐人,往来贸易的称为来航唐人。) “那正好,就是你了!我们关将军传你去船上问话,你跟我来。” 刘铁夫看也不看几个日本人一眼,转身正要走,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用生硬的汉语叫道:“等等,我要说话!” 他转身看去,见是一个长着一头卷毛金发的欧洲人。 其实刚才刘铁夫已经注意到了他,他就站在不远处,身边竟然跟着两个通译。 自己这里与松波正房对话,那两个通译轮番上阵,压低了声音,叽里咕噜的都翻译给了他,显见着他不是个泛泛之辈。 “你是谁?”刘铁夫问道。 大概那人只会一丁点儿的汉语,他瞅向了身边的一个翻译,那翻译的汉语却说得极其流利。 “大人,这位是荷兰国东印度公司驻长崎的贸易代表范德维尔先生。” 这翻译的发式和长相都是中式的,却一身欧洲人的装束,显得有些有伦不类。 “你是中国人?”刘铁夫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台湾省人。”那人点头哈腰的说道。 “他有什么话说?” 范德维尔听了翻译的话,理直气壮的用荷兰语说道:“将军阁下,我们有两艘货船刚刚装完了货要离开这里,请你放行!” “放行可以,”刘铁夫道:“但是你要保证你们的船上没有一个日本人,而且我们的兵士要登船查验。” “我们是荷兰王国的商船,这里又不是中国的领土,你们无权查验!这是对我们王国主权的践踏!” 范德维尔高声嚷道:“我要见你的上司,那个关将军,我要提出严正交涉,我要抗议!” “你告诉他,少他娘的在这里大呼小叫。”刘铁夫不耐烦的对那个台湾翻译道:“要见关将军,还得看将军有没有兴趣见他。” “让他老老实实的在这里等着,要真的敢硬闯,舰上的大炮可不管你是哪个王国的,直接送你回老家!”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向战舰上走去。 “我也要见你们军中最高长官!”松波正房在后面喊道。 刘铁夫听了通译的话,冷冷的扔下一句:“让他候着!” 望着几个清军官兵带着那个中国商人离去的背影,松波正房面如死灰。 他压低了声音对北原修一道:“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这里面并没有什么误会,他们的行动充满了敌意,看来战争已经一触即发了!” “他们是有备而来的,绝不会仅仅只是封锁我们这么简单。而且,我有一个非常强烈的预感,他们极有可能会在我国其他地方同时采取行动!”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北原修一慌张的问道。 “我在这里等着去见他们的指挥官,尽量的拖延时间,”松波正房道:“佐藤留下来指挥军队,告诉士兵们,不到最后关头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北原你马上回到役所,派人火速去向九州岛所有的大名们报告这一情况,让他们做好迎战的准备,同时各派出一部分兵力到这里来。” “这里还有一万多的中国人,只要把他们控制住来要挟中国军队,估计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但是我们这里的兵力太少了,西泊番所的一千人又被他们封锁在了外面。” “这里仅有的一千人还要在码头上列阵防御,根本没办法控制住一万多中国人。” “他们的指挥官把那个中国商人叫去,也许就是商量如何保护这里的中国人。” “希望在中国军队采取行动之前,我们的援军能够赶到这里,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北原修一答道。 “那就赶快行动,十万火急!肥前藩离这里最近,让他们火速派兵过来!” “告诉他们,敌人是来者不善,轻重火器十分齐全,让他们把所有的铁炮都带上!” “还有,再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去江户向老中禀报,骑快马到筑前藩,从那里过海!” “小的见过吕将军!”旗舰超勇号的指挥室里,那福建商人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起来坐,”关占元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小的叫沈正才。” “你可知道,现在这个地方定居的,连同往来贸易的中国人一共有多少?” “准确的人数很难掌握,但总有一万一千人左右。其中定居在这里的约有七千余人,其余的是来做生意的。” “若是现在让他们都离开这里,能不能做到?” “离开这里?去……去哪儿?”沈正才不禁吃了一惊。 “这里离釜山最近,当然是去那里。” “将军,”沈正才面露难色:“那些在这里定居的中国人,大多都是有两、三代的人居住在这里了,他们的房屋产业都在这里。” “还有那些来贸易的人,或者是运来的货物还没有全部出手,或者是收购的货物还没有凑齐才逗留在这里。这……这哪里能说走就走啊?” “产业货物毕竟都是身外之物,难道比性命还重要?” 望着他冷峻的神情,沈正才心里更慌了:“将……将军,小的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么多年了一直相安无事,这怎么……两国这是要开战了吗?” “这个事涉机密,你不该知道,”关占元道:“我只能告诉你,九州岛上各藩的援兵很快就会到来!” “他们人数虽多,但武器不行,奈何不了我的大军。为了自保,兴许就会拿着长崎这一万多中国人作为要挟。” “到时你们就会有性命之忧,你明白了吗?” 第589章 针锋相对 “明白!小的明白!”沈正才一迭声的说道:“将军说的是,再多的钱财哪里有性命重要?” “不管他们如何,反正小的是豁出去所有货物都舍了,也要保住这条小命的!我这就下去让伙计们收拾一下准备上船。” “我们也不往釜山去了,就装满一船同乡,直接回泉州了。” “若只是你一条船走了,我就犯不着和你费这么多口舌了。”关占元道:“你要把你的福建同乡都召集起来,让他们劝说所有的中国人都上船离开这里。” “房屋产业和货物可以交给这里熟识的日本百姓帮着照看,我们不会把这里的百姓怎么样,想必他们也不会对你们不利的。” “把在长崎的所有中国商船都腾空,装下一万多百姓应该富富有余的,这里离着釜山很近,每人带上两天的干粮就足够了。” “这里被我们封锁了,日本人不可能出海去追击你们,你们到了釜山港,自然会有人照料你们,吃住都不是问题。” “告诉大家,少则数月,多则半年,等到这里风平浪静了,依旧可以回来,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将军……”沈正才期期艾艾的道:“请恕小的冒昧,我再多嘴问一句,将军说的这些可……可都是真的?” “这一万多人,差不多有一半都是我的福建同乡,我若是依照将军的话对他们说了,万一将来不是那么回事儿,我怕小人的祖坟都会让人给掘开了!” “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我会拿这么大的事情同你儿戏?”关占元“豁”的站起身来,铁青着脸道:“有句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若是传进了第二个人的耳朵里,你该晓得会是什么后果!我以上对你说的这些,是旨意!” 沈正才“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惶急的道:“万岁!万万岁!” “小的明白!明白了!这就下船依照将军的吩咐去做。” “时间紧急,你们要昼夜不停的行动,务必在明日天黑之前全部撤走。过了这个时辰,我难以保证众人的安全。” “是!是!小的遵命!可是,将军,在这里的中国人,不乏有家大业大的,若是有人死活都不肯走呢?” 关占元道:“你把话都说明白,真有那油盐不进的,就随他去!” “你不能回泉州,你这个同乡会的主事要做百姓们的主心骨,你必须带着船队去釜山。” “你辛苦些,把这个差事做好了,不仅积下了莫大的阴功,朝廷于你自然也会有褒奖,去!” “是!小的遵将军命!一定会尽心竭力,尽量把局面维持好。” 任何人假传圣旨都是死罪,眼前的这个将军就更犯不上担着杀头的罪名来蒙骗自己了。 沈正才这下信实了关占元的话,起身又打了一躬,转身快步的下船去了。 “去传那个长崎奉行来见我!”关占元又吩咐道。 松波正房带着一个翻译随着传令的清军兵士上了超勇号,离着那些阴森冰冷的枪炮近在咫尺,他的心缩得更紧了! “我是日本国幕府委派到这里的长崎奉行松波正房,请问阁下可是关将军?” “没错,是我,坐!”关占元不冷不热的道。 松波正房在椅子上坐下来,挺直了腰板问道:“将军阁下,你们未经允许就进入日本境内,并且封锁了港口和海面,禁止船只通行,这是什么行为?” “我想我有仅代表幕府要求你们马上退出日本海域,并为之前的行为作出合理的解释和诚意的道歉!” “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你的这些要求我一样都做不到!”关占元冷冷的道。 “为什么?这就是你们自诩的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所作所为吗?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中国已经对日本宣战了呢?”松波正房也不甘示弱。 “怎么理解是你的事儿,我职在军旅,只知道奉命行事。” “请问将军奉了谁的命令?又是什么样的命令?是要对我们发动攻击吗?” “我奉的自然是上宪之命,到目前为止,我的差事只是封锁这里。”关占元道:“只要你们依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就不会下令攻击你们。” “但是,我会采取一切手段来办好我的差事,你可听明白了?” “你……日中两国既非藩属关系,也未宣战,你有什么权利对我们发号施令?” “哼!”关占元冷笑道:“只凭两点!我既奉了命,办不好差事就是罪过!还有就是兵士们手中的枪炮!凭这些,够不够?” “将军,我想提醒你,虽然你们战船上的火力很强,但充其量也只有十艘,往多了说能有多少士兵?” “别说整个日本国,仅仅这九州岛上的总兵力就超过十万之众!你觉得你们能占得了上风吗?” “说嘴没有用,我的人就在这等着你们,你们既然有那么多军队,尽可以都拉出来照量一番。” “我还有一事要知会你,在长崎的中国人在这两天之内要撤回国内去,还望你行个方便,不要阻挠。” “本将军还有很多事,你请自便!” 这一句话猛的戳进了松波正房的心里,他瞬间就意识到,清军目前之所以只是封锁而没有发动进攻,是投鼠忌器,担心这里一万多中国人的安危。 如今他们要撤走国人,自己手中就没有了任何把柄,清军攻击起来也没有了任何顾忌,自己岂能做这样的傻事? “将军,”他不卑不亢的道:“虽然日中两国没有官方交往,但这民间贸易也向来要遵守我们国家的规定。” “他们来时要凭着信牌进港通关,走的时候自然也要履行一应的手续,经过查验无误才可放行。岂是凭你一句话,说走就能走的?” “哼!你们平日里的查验无非是怕船上有偷逃关税或是禁止贸易的货物,如今所有的中国人都是只身撤离,一包货物也不带走,你还有什么好查的?”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松波正房毫不退让:“即使不带货物,这些人中或许也有作奸犯科,或是里应外合,危害我们日本国安全的人,必须要仔细核查甄别一番才行!” 第590章 放眼长远 “哼!”关占元已经被气得变了脸色:“这些中国人里若真的有作奸犯科之人,你们为什么之前不查办?偏偏要这个时候来查?” “他们把所有的产业和货物都留在这里,只身回国,你仍然从中作梗!我看你是想把这一万多的中国人扣在这里作人质?” “将军,”松波正房反唇相讥:“你们的战船把这里封锁了,将全长崎的日本人都扣作了人质,又该作何解释?” “我懒得跟你解释!”关占元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声叫道:“来人!” 门外的亲兵“哗”的推门进来:“将军!” “传令!命龙骧、虎威、飞霆、策电四舰依次靠岸,派出两标人马下船保护中国百姓撤离!有胆敢阻挠者,格杀勿论!” “将军!”松波正房也“呼”的站起来,厉声质问道:“你们的战船封锁我们的港口已经是欺人太甚,如今竟然要派出士兵上岸!” “逼得我们忍无可忍了,难道不能与你们的百姓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吗?!” “好!你有胆就试试看!”关占元瞪着通红的眼睛逼视着他道:“你敢伤我一个国人,我让你用十个抵命!” “长崎这里有一万多点儿的中国人,但日本人怕是十万也不止!” “我舰上的炮火能覆盖整个长崎!炮弹也十分充足!” “俄国人那高大坚实的木格楞尚且不堪一击,别说你们这些低矮简陋的木屋!你能舍得,我也能豁出去!来人!送客!” (木格楞,俄语音译,老式俄式建筑之意,是俄罗斯族典型的民居,以石料做基础建成的木制房屋。) 看着松波正房气呼呼的走了出去,关占元命人叫进了刘铁夫吩咐道:“你带上一队兵士下船去,上岸的两标人马统归你节制。” “如果日本军队没有异动,你也不必发动攻击,只是护着咱们的人顺利上船就好。” “若他们胆敢阻拦,你要干净利索的把他们全部消灭!然后督着咱们的人尽快上船,拖得久了怕生出变故。” “将军,”刘铁夫有些不解的道:“就他们那些只比腌菜缸高些的士兵,手持刀枪弓箭,能经得住咱们一打?” “不如这就下手把他们都收拾了,然后把轻重火炮都拉下船去构筑好防线。” “不管他们来了几路援军,只管悉数歼灭,让咱们的人从容上船撤离就是。” “标下说句不该当的话,咱们是不是有些过于谨慎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关占元道:“你以为我不想痛痛快快的杀上一场?” “可现在不是在国内剿匪,也不是当初在北海水师中同俄军交战。” “这是灭国大战,不能光想着杀人,还要虑到战后的事情。所以大的战略都是皇上亲自布置,且圣驾现就在釜山督战,咱们能不多长几个心眼儿?” “皇上定的策略是放下九州、四国岛先不管,集中兵力拿下本州,把德川吉宗父子灭了,再把他们那个什么天皇劝降了。” “然后再让他们自己的天皇下令百姓们归顺,就会省下很多事情,也不会有人被各藩的大名鼓动跟咱们拼命。” “只剩下几个藩的武士能应付咱们几十万大军?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所以皇上让咱们这几千人先行到这里来不是攻城掠地、奋勇杀敌的。” “咱们的差事只有两条,一是安全的撤出咱们的百姓,二是将这港口海面都封锁住,别让人逃了出去,咱们就有功无过了!” “若是照你那样的打法,你可知道这岛上九个藩共计有多少人马?” “不是说有将近六万人?”刘铁夫答道。 “那是他们向幕府上报的人数,是虚的!为了不招致猜疑,他们只会往少了说,还有很多士兵平时是藏在各行各业的百姓中!” “出发之前何提台特意对我交待,若真的想与我们血战到底,这九个藩能轻而易举的集结起十几万人马!” “这还不算,他们的辖下还共计有七百多万的百姓!” “现在本州岛那里估计也是刚刚打响,到底什么时候能平定了,再把他们的天皇劝降了,谁也不知道。” “咱们在这里又是封锁港口,又是登陆杀人的,在当地百姓眼中就是来侵犯他们家园的异国贼寇,若是有人一鼓动,他们一定会同仇敌忾!” “这时咱们不宜大打出手,杀人过多。若是把几个藩的大名都逼急了,他们就会一边倾尽全力率军来攻,一边煽动蛊惑百姓们来和咱们拼命。” “到时候万一无数的百姓们跟士兵混到一起,驾着大大小小的渔船、舢板不要命的冲上来,就凭咱们这几千人,这十条船上的武器弹药,能挡住多少人?” “即使真的挡住了,那要杀掉多少百姓?再说,你敢保证咱们的人没有一点儿伤亡?一个不慎被他们弄沉了一艘铁甲船,这人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不说别的,单就杀戮平民过多这一条就忤了圣意!和朝廷的宗旨背道而驰!” “杀敌人几万武士和士兵都不在话下,但若是杀死了几万平民,就与当地的百姓结下了血海深仇,将来如何善后?又如何羁縻?” “朝廷事先差人把长崎港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命咱们来办这个差事。” “这里拢共只有两千手拿刀枪弓箭的驻军,咱们是七千多全副武装的兵士,十艘轻重火炮俱全的铁甲船,竟然连一万多百姓都不能顺顺当当的撤出来!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境地!” “而且,几路大军中数咱们离着圣驾最近,若真把差事办砸了,连皇上的颜面都扫了进去!上宪也会认为咱们是贪功冒进。” “到时候咱们有功也无功,无过也有过!你懂了吗?” “卑职哪有将军那样的深谋远虑,惭愧得很!”刘铁夫红了脸道:“听将军这一说我才明白,这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关节!” “打仗不能只凭勇猛不惜命,也要多动动脑子,”关占元接着道:“自古功成名就的将军,哪一个不是智勇双全?” “你想过没有,凭咱们军队的战力,若不是考虑到战后对日本百姓的羁縻教化,皇上只要下旨命各路大军登上几个岛以后见人就杀不就得了。” “又何必要对京都围而不攻?圣驾又何必大老远的亲临釜山坐镇?” 第608章 以战求和 “以战求和,以和罢战。”本多忠良接着道:“我们一边全力备战,一边立刻派出使臣前往北京求见乾隆。” “当面向他讨个说法,自从满州人立国以来,中日两国素无怨仇,他们为何无缘无故的出兵犯境?杀戮我数万士兵?” “如果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或是有谁在他跟前进了谗言,把话说明白,事情或许会有转机。” “如果他只想图些好处,当面提出来,我们做一些让步,他们也可能就罢兵了。” “说的对!”德川吉宗道:“连夜做好准备,明早就乘船出发去清国的胶州港,然后转道去北京!你们看派谁去稳妥?” 乾隆这次与上一次去科布多一样是秘密出京,德川吉宗当然不知道他此时正坐镇釜山督战,等着看日本亡国呢,还以为派人到了北京就能见到他。 “时值家国危难之际,臣愿跨海前往中国交涉!”本多忠良道。 “好!那你就辛苦一趟!老夫委任你为特命出使清国大臣,代表日本国前去与清国交涉。” 德川吉宗道:“多带上一些人,乘两艘大船去,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 “家重,你命人把江户城带出来的金银珠宝给本多带上两箱,再单独挑出几件珍稀的送给乾隆。” 他又转对本多忠良:“和亲王弘昼和军机大臣吴波在乾隆跟前说话都还有些份量。” “你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箱金银珠宝,如果他们肯收,自然会在乾隆那里进言,说服他下令停战议和。” “遵命!” 德川吉宗又道:“接下来再说说该如何调兵迎战清军?” 本多忠良又道:“上样,臣还有一言,主上(当今天皇昭仁)乃天照大御神之后裔,君权受之于神,正统一系,亘万世而不革。” “只要主上安坐京都,高居九重,则有举国数千万苍生之民心所向。清国虽强,我国本亦不能轻易撼动。” “这一点我们能想到,清国自然也能想到,他们既然派出大军突袭江户,京都应当也是目标之一。现在虽然还没有京都那里的消息,也该早作准备。” “为万全计,臣以为应当分两路集结大军迎战。一路向这里集结,拱卫上样,抵御江户方面的敌军。” “另一路向京都集结,以确保主上无虞。” “上样,”老中松平乘贤接着他的话道:“臣赞同本多大人分兵两路,护卫京都的主张。” “但相模国(神奈川县)这里离着江户毕竟不远,敌军若发兵攻我,半日可至。上样乃国之大君,一身系着国家安危,不可以身犯险。” “臣以为上样在此稍事歇息之后,应当继续领兵西进,至骏河国的骏府城(静冈县静冈市葵区)驻跸。” “那里是幕府直辖地,驻有旗本武士,且四面环山,不利于敌人重炮行进,又有大井川的天然屏障,易守难攻。” “上样下令命各藩大名率军向骏府城集结,筑起数道防线,以逸待劳,据险而守才是稳妥之策。” 德川吉宗默不作声的思量着,酒井忠恭说道:“上样,臣以为松平大人所言成理。” “上样,臣也附议。”本多忠良也在一旁说道。 “臣也附议!”在座的几个大名纷纷表态。 见众人异口同声,德川吉宗也下了最后的决心:“好,那就这样定下来。” “留在江户城的密探随时会有消息传回来,若敌军没有向这里进攻的迹象,则明日在这里休整一天,后日一早向骏府城进发。” “但这里也不能轻易放弃,松平下去后草拟谕书,命武藏国、相模国、伊豆国各藩大名率军就近向这里集结。” “再留下一万旗本武士,与各藩军队会合,构筑防线抵挡清军。” “你留在这里统辖各路人马与敌人拼杀,即使不能最终挡住敌军,至少可以延缓他们的攻势,为各藩军队向骏府城集结争取时间。” “臣遵命!”松平乘贤道。 “酒井,你明日带人向京都进发,奉命统辖各藩军队,护卫京都,确保主上无虞。” “臣遵命!”酒井忠恭道。 四个老中三个都派了差事,德川吉宗目光扫视着众人,正要接着往下说,猛然意识到堀田正亮已经死了。 心中一阵隐隐作痛,他喟然长叹道:“唉!可惜堀田君为国捐躯了!你们三个又都有各自的事情,老夫只好亲自带着诸臣下在骏府城布置防线,誓死防御了!” 一时间举座默然,片刻后,德川吉宗又道:“你们三个下去后连夜草拟谕书。” “命西海道、南海道、山、山阳道及畿内各藩大名接到谕书后,即刻率兵向京都集结,统归酒井忠恭辖制。” “除武藏国、相模国、伊豆国外,东海道、东山道、北陆道各藩大名即刻率兵向骏府城集结,老夫带着其余的旗本武士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谕书中告诉所有的大名们,他们的妻子儿女都安然无恙的跟在老夫身边,让他们不必担心!同仇敌忾杀退了敌军,他们就可以举家团圆了!” “遵命!”三个人一齐说道。 德川吉宗又转对自己的次子道:“宗武,诸位大臣都劳累了一天,今晚你带着人在城外警戒,随时提防着敌军来袭。” “儿臣遵命!”德川宗武道。 “上样,”松平乘贤道:“有这么多臣下在此,何敢劳烦若样(少主之意)带兵警戒?还是臣带人去值守!” “不必,”德川吉宗道:“你们都很劳乏了,明天还有各自的事情。” “如今正值国家生死存亡之际,举国上下都要齐心协力,同赴国难、共克时艰!” “他是我德川家的后代,此时正应该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年纪轻轻的带兵值守一夜还不是该当的?” 其实,德川吉宗断定清军毕竟不占地利人和,今天刚刚登陆,不可能趁夜追击到这里。 即使他们万一真的来了,大军行进的速度也不可能快过自己在沿途布下的一百多名密探,自己一定会提前得知消息的。 所以今夜派儿子去带兵防御并没有什么危险,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同时做出个姿态收买人心罢了。 “就这样,本多你们几个去给各藩的大名草拟谕书,报老夫看过后用印,连夜用最快的速度送往各地。” “家重带人去看看大名们的家人都安置得如何了,小田原城本来就不大,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连住处都不够用了。” “宁可让官员们委屈些,也不要简慢了那些女人和孩子们。” 第611章 坑惨蒙元 “臣看弘历是鬼迷了心窍,痴心妄想!”松平乘贤恨恨的道:“曾听到有人说他熟读史书,我看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或者他是被对俄战争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全然忘了几百年前蒙古人的教训!” “上样您一定还记得,文永、弘安年间两次元寇来袭,都是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却都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日本国有天照大神庇佑,绝不会让异族入侵的企图得逞!我们神圣的日出之地、扶桑之国,怎么可能会让满清那些夷狄禽兽染指?” “上样不必过虑,说不定很快就会再刮起一阵更猛烈的神风,把敌军的战船都刮翻沉到海里去!” 松平乘贤的话,让灰心丧气的德川吉宗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混浊的双眼似乎都明亮了一些。 “但愿如此!”他欣慰的道。 “上样,臣想应该选出德高望重之人去伊势国宇治山田的神宫(今伊势神宫)和下野国的日光东照宫祭拜祈福,祈求天照大神和东照神君庇佑日本国安然无恙!” “好!”德川吉宗道:“趁着酒井还没出发,你去与他商议一下,选出合适的人选,尽快启程!” “遵命!臣这就去办!” 望着松平乘贤离去的背影,德川吉宗感觉呼吸都畅快了许多。然而,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美好梦想罢了。 松平乘贤说的也是事实,元世祖忽必烈的确曾两次派出大军渡海进攻日本,但最终都大败而归。 但若是因为几百年前元军的两次失败就寄望于此次清军也会一败涂地、铩羽而归,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几百年前的1271年,忽必烈将大蒙古国中自己掌控的地域改国号为“大元”,并于次年定都大都(北京)。 这时的高丽王朝早已经向忽必烈称臣,成为了他的东藩之地。 元朝建立两年后,忽必烈两次命高丽派使者代表元朝前往日本,名义上是希望“通好”,实则是招降。 当时的日本正是镰仓幕府执政,但当时的第七代征夷大将军惟康亲王已经被架空,实际权力掌握在权臣北条氏手中。 时任镰仓幕府第八代执权的北条时宗严辞拒绝了忽必烈建交、纳贡的要求,恼羞成怒的忽必烈决定出兵攻伐。 渡海出兵日本就需要大量的战船,蒙古人只会骑马,列祖列宗都没有一个懂得造船的。 当时中国造船业最发达的江南沿海地区还都被南宋控制着,不可能为元朝建造战船。 而且造船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要消耗大量的人力。 当年隋炀帝为征高丽,逼迫造船工匠在东莱赶造战船,工匠们日夜泡在水里,许多人下半身被海水泡烂生了蛆,后来成了杨广昏庸残暴、穷兵黩武的又一明证。 蒙古人定鼎中原不久,江南的广大地区还被南宋政权掌握着。 具有雄才大略,作为蒙古统治者中极少数重视汉文化,推崇儒术的皇帝,忽必烈也不想因为大举造船而在中原地区弄得怨声载道,让刚刚建立不久的元朝失去民心,于是就把这个苦差事摊派到了倒霉的高丽国头上。 至元十一年(1274年)正月,忽必烈下旨命高丽王造舰九百艘,并明确定于正月十五日动工,六月底之前必须全部完工。 高丽国上下对于造船十分反感,因为元朝出兵日本不仅要借道高丽,而且一定会要求高丽出兵参战,势必给高丽国带来沉重负担。 但迫于元朝的淫威又不敢不从,只能屈服。《高丽史》中记载:造船“期限急追,疾如雷电”,“民甚苦之”。 高丽国造船的技术本就比中国江南沿海差了一大截,再加之时间紧迫,全国上下又被逼无奈,心中都是老大的不情愿,造出这船的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1274年10月3日,征东元帅忻都统率蒙汉军两万人、高丽军五千六百人、水手六千七百人,自高丽国合浦(今韩国庆尚南道昌原市)出发攻日。 由于元军甲轻善骑、力大勇猛,战争最初还算顺利,打得日军连连后撤,取得了许多辉煌的战绩。 但不擅长山地作战的元军却在九州岛崎岖的地形中受阻,在日军的顽强抵抗下损失惨重,征东左副都元帅刘复亨中箭受伤,元军只好撤到船上。 谁知当夜突然刮起猛烈的台风,一夜间竟然刮翻了元军两百多艘兵船!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海上又一片漆黑,落水的士兵根本无法相救。 主帅忻都怕日军乘机来袭,下令冒雨撤军回国,此战元军死亡士兵一万三千余人。 战事失利的元朝转变了态度,派出使者前往日本谈判。 但日本的态度却非常强硬,两次下令将元朝派来的使者杜世忠、何文着等人斩首。忽必烈气急败坏,开始积极筹划第二次进攻日本。 元至元十六年,南宋祥兴二年(1279年)崖山海战后,南宋政权灭亡,蒙元最终统一中国。 这一次忽必烈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从江南沿海地区募集了大批造船工匠,让他们带领着高丽的民夫再次建造战船。 可是这些来自江南的工匠刚刚经历了锥心刺骨的亡国之痛,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为蒙古人造船? 于是,江南的造船工匠和高丽的民夫们把为元朝造船当成了泄愤解恨的好机会,携起手来狠狠的摆了忽必烈一道。 蒙古人对于战船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是没有一个造船工匠告诉他们什么样的战船适合海上航行。 中国的造船技术在宋朝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造船的规模、质量和数量都远远领先于其他国家。 宋代时技术已经很成熟的那种“上平如衡,下侧如刀,贵其可以破浪而行”的福船一艘都没有造,造的全都是平底河船。 这种船虽然采用了当时较为流行的水密隔舱设置,但却没有横向肋骨结构,强度相对较差,遭遇剧烈撞击极容易解体。 此外,船只还采用了“鱼鳞式”船壳结构,船壳板采用搭接方式,这种结构在巨浪冲击之下就会成为一堆木板。 这样的船型再加上造船工匠们故意的偷工减料、粗制滥造,一艘又一艘的战船就这样造了出来。 虽然元军第二次进攻日本也使用了许多从南宋水师那里缴获来的战船,但宋朝水师从来不曾出海远航作战。 屈指可数的几次海战也都发生在近海,所以他们的战船也都是以平底河船为主。 第612章 神风不再 至元十八年(1281年)春,元朝第二次出兵进攻日本,这次的规模要远大于前一次,共发出两路大军。 一路由忻都、洪茶丘率领四万兵力,战船九百艘,从朝鲜出发; 一路由范文虎率领十万江南屯田军,战船三千五百艘,从庆元(今浙江宁波)出发。 这次日本方面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在沿岸所有重要地区构建了防御工事。 元军登陆后,日军利用构筑的防御工事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多次击溃元军的进攻。双方的争夺持续了一个多月,元军损失惨重,许多将领阵亡,战争进入僵持阶段。 对峙了两个月后,一场巨大的台风又一次突袭了元军驻扎在库树海岸的港口。 大概是受了三国时赤壁之战的启发,元军“缚舰为城”,把停留在港口的战船都用绳索连在了一起。 虽然再没有孔明借来东风,周瑜火烧连营,但他们却忘了曹操的战船是在风平浪缓的长江里,而他们的战船却是在风云莫测的大海上。 突出其来的飓风刮得战船相互之间剧烈撞击,造船工匠们当初的一片苦心、满腔希望终于变成了现实。 脆弱的船体根本经受不住这样猛烈的撞击,纷纷碎裂解体,“舟坏且尽,军士号呼溺死海中如麻。” 范文虎等人被台风吓得魂飞魄散、斗志全无,慌忙下令驾船逃往高丽,把部下十万之众丢在了前线。 这场台风一直刮了两天,在台风的袭击下,无数元军战船变成了碎片,士兵落水后多被溺死,能挣扎上岸的不是被俘就是被日军斩杀。 元军第二次远征日本,蒙古东路军损失了三成,江南军损失一半,数万士兵被俘做了奴隶,依然以惨败告终。 虽然还有许多其他的因素左右了战争的结果,但这两次突然而至,来得正是时候的台风却让日本人认为是神在庇佑,刮起神风消灭了敌寇,神风一词便由此而来。 其实,后来日本的一些有识之士也意识到是元朝的造船工匠帮了日本的大忙,但却很少有人信服,甚至连把这个事情说出来都要遭受世人的谩骂和攻击。 日本人宁愿相信是神风拯救了日本,并且至高无上的神会一直庇佑着日本,庇佑着大和民族。 可是,这一次注定要让德川吉宗和他的部属们失望了,各路大神也帮不上他们的忙了,因为清军的战船与几百年前元军的战船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不要说排水量一千五百吨的铁甲舰,就是澳省海军那种两千料的战船,也全部都是以最适合远洋航行的福船为模型精心打造出来的。 几年来,每艘船都万里迢迢的往返于澳省和中国本土之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不要说根本不大可能再有那种来得正巧的台风,就是真的来了,也不会对清国的海军造成多大的威胁。 派往宇治山田神宫和日光东照宫祭拜祈福的大臣当天就领命出发了,次日一早,德川吉宗就带领群臣和众多的家眷随从起程向西南的骏河国出发。 他的车驾刚刚出了小田原城,就有骏府城飞马来送信的兵士求见,带来了一个他意料之中的噩耗。 原来,昨天黄昏时分,骏府藩大名、德川吉宗的本家德川家平接到了小田原城急送来的消息后,立即差人去码头命令所有的船只离港前往宇治山田码头避难。 谁知十几艘海船刚刚扬帆起锚,离开码头还没有多远,就被突然出现的一队清军战船拦截了。 一阵猛烈的炮火之后,码头上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十几艘船一艘接着一艘的沉入大海,他们似乎能听见船上的水手那绝望的惨叫。 解决了所有海船,清军战船又掉转炮口向岸上一阵猛轰,把所有的炮台全部炸毁,然后才扬起风帆从容离去。 心痛不已的德川吉宗是一路上捂着胸口向骏府城前进的,离城还有十几里的时候,德川家平已经带着人在路边迎候他多时了。 骏府城的规模要比小田原城大得多,城池也建得更加坚固。 他曾经是东海巨人今川义元的居城,后来德川、武田联军灭了今川家。号称“战国第一名将”的武田信玄攻下骏府城,并在此建立了武田家的第一支水军。 武田家衰落后,德川家康夺得此城,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扩建。 庆长十年(1605年),德川家康将“征夷大将军”位传给儿子德川秀忠后就搬到这里居住,以“大御所”的身份在幕后操纵政局,元和二年(1616年)四月病死在这里。 此后,骏府藩的藩主和骏府城的城代一直由德川家的后人担任。 德川吉宗在骏府城中安顿下来,并在水陆两面都构筑了严密的防御工事,把所有的兵士都派到了防线上守卫。 几天后,开始有各藩的大名带着军队陆续的到来,但是德川吉宗苦苦期盼的神风却一直踪影全无。 除了偶尔下一场雨,连大一点儿的风都没刮过,更别说那种传说中的神风了。 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坏消息却接踵而至。 先是从大阪传来消息,一支数万人的清军队伍乘着海船攻入了大阪湾,将毫无准备的守军打得落花流水,清军毫不费力的登岸占领了大阪。 仅仅一天之后,又一个骇人的消息传来,在大阪登陆的清军继续北上,一路上势如破竹,阻击的日军死伤无数。 清军已经攻到了京都,在都城四周扎下了营寨,把京都围得水泄不通! 京都与外界的联系被彻底的切断了,天皇昭仁只向德川吉宗发出了一道告急诏书,便再没了音讯。 江户城中倒是不断的传来消息,听得德川吉宗一次比一次更想两眼一闭,就此撒手人寰。 清军占据了江户城,不仅没有烧杀抢掠,反而对百姓秋毫无犯,又高价收购马匹铁炮,平价出售粮食。 江户城中的所有百姓只经过了一天短暂的恐慌,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像往常一样的过起了日子。 仿佛已经把他这个才逃走几天的征夷大将军忘到了脑后!心甘情愿的当起了清国的顺民!让德川吉宗心里那个全民皆兵、同仇敌忾战胜清军的想法彻底破灭了。 他有时还不得不佩服自己真是一个出色的预言家,对当下时局每一个最坏的设想都一一的变成了现实。 很快,备后国广岛藩又传来了消息,一支庞大的清国水军攻入了濑户内海的广岛湾。 接下来战事的进展与大阪湾如出一辙,数万的清军在广岛登陆,日军所有的抵抗都被轻而易举的消灭。 让多数人都不曾料到的是,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始。 第613章 死路一条 几天之内,德川吉宗接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糟糕。 在广岛登陆的清军只是略作休整,已经开始向东进军,很显然他们的目的就是横扫沿途各藩,去合围京都。 军中有各样大小不一的火炮,那架在轮子上的火炮行动十分灵便,看上去也并不是很大,威力却足足比日军的岸防炮大了几倍! 只要一发命中,就能把高大坚固的城楼掀掉半边! 本州岛西岸各处港口陆续有急报传来,它们均遭到了清军舰队的攻击,沿岸的炮台和停泊在港口内的船只无一幸免。 向九州岛和四国岛送信的人已经走了几天,却一点回音都没有。 终于,一个去向四国岛上送信的人狼狈不堪的逃了回来禀报,他们乘坐的船只在途中遭遇了清军的战船。 清军发射了三发炮弹,只有一发命中,他们的海船那厚厚的船板就被炸出了一个大洞,海水像箭一样激射进船舱。 几个人手拉着手都不能靠到近前,根本无法堵住。 他见事不妙,几步窜到甲板上,纵身跃入海中,靠着娴熟的水性向岸边猛游。 游了大约一刻功夫,喘息着向后看时,整个船身已经沉入海水中,只露出了半截桅杆。 好在船只是在近海沿着海岸航行,他才能游到岸边捡回了一条命。 “你下去!”德川吉宗沙哑着嗓子说道。 “遵命!”那人行过礼刚刚离开,德川家平匆匆的走了进来。 活着的三个老中都派了出去,德川家重兄弟俩人每日里忙着协调安顿各藩的兵马,带着大名们巡视水陆两处的防线,德川吉宗就把他调来了身边听用。 “上样……”德川家平鞠了一躬,望着德川吉宗的脸色,欲言又止。 “说!我今天听了这么多的坏消息,不在乎多听几个。”德川吉宗木然的道。 “是,禀上样……”德川家平这几天都在德川吉宗的身边,他知道这个消息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他还是迟疑了片刻才说道:“羽后国刚刚有人送信来,大约六天之前,大批的清军在秋田港登陆了。” “羽后国几个藩的军队根本无法抵挡,刚一交战就败下阵来,他们所用火器的威力之大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们的士兵死伤无数!” 原本半躺着的德川吉宗突然猛的坐起来,紧紧的绷直了身子,紧皱着眉头,满脸痛苦的表情,喉头翕动着像是在使劲向下咽着什么。 终于,他还是没能咽下去,两腮猛的鼓起来,随即“扑”的一声,一股鲜血喷溅出去老远,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立即弥漫开来! “上样!上样!”德川家平顾不得擦拭溅到脸上的血,冲上来扶住了他,德川吉宗的身子却在他的怀里瘫软了下去。 “来人!传御医!传御医!” 德川家平一边急急的向门外叫喊,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德川吉宗放平了躺在榻上。 “上样!上样!” 德川吉宗脸上的潮红已经慢慢退去,变得没有一丝血色,紧闭着双眼没有一点反应,显见着是晕厥了过去…… “哎!醒了!上样醒了!上样!” 德川吉宗艰难的睁开双眼,只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跟前晃动,还不停的呼唤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德川家平三个人跪在一旁。 此时最是心急如焚的莫过于德川家重了,他深知自己虽然名义上是继任了征夷大将军,但只是摆在那里作作样子罢了。 因为西之丸那里的修缮刚刚完工,所以父亲和他后宫所有的女眷还都没来得及搬过去,自己这个幕府将军连本丸都没住过一天就被赶出了江户城。 别说根本指挥不动那些骄纵跋扈的各路诸侯,就是幕府旗本武士中的高级将领,也没有几个是真心服气他的。 平安无事的时候,也许众人还会有几分忌惮。 可是如今强敌来攻、大难临头,八万旗本已经折损了两、三万人,这时如果父亲再有个三长两短,整个日本立时就成了一盘散沙。 各国各藩的大名之间有的是从前的世仇,还有的不满幕府平素的厚此薄彼,心存着很深的芥蒂。 没有了父亲威权的压制,他们不相互厮杀起来已经谢天谢地了,根本别指望着同心协力共赴国难了! 逐渐恢复过来的神智又将德川吉宗拉回到残酷冰冷的现实中来。 三路清军从广岛、大阪和江户三处登陆,并且用战船封锁了海面,切断了九州岛、四国岛与本州岛的联系。 别说这两个岛没有那么多的战船,就是有,装上了士兵来到海上,也只有送上去让清军屠杀的份儿。 这个两岛上的军队指望不上,那么就是不考虑两国军队武器装备上的巨大差异,在本州岛的南半部,仅从人数上对比,清军的兵力已经占据了上风。 日军别说没有一丁点儿取胜的可能,甚至想拖延一些时日都极其困难了。 德川吉宗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江户以北,本州岛的北半部,上野、下野、羽前、羽后那十几个藩国上。 如果自己率军在小田原城和骏府城吸引清军主力,北部那十几个藩国的近十万兵力自北向南进攻,就可以对敌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即使不能彻底扭转局面取得胜利,但清军毕竟跨海远袭,补给不便,能拖住他们一些时日,或许他们就会耗不下去,登船撤退了。 可是,刚刚羽后国送来的这个消息,把他最后的一丝希望变成了绝望!他本人、德川家、甚至整个日本国,都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对局势抱有幻想,不该在小田原城停留,应该赶在本多忠良之前就带着家臣、家眷、护卫们和所有的金银财宝上船逃走。 如果自己的行动足够快,甚至能把骏府城码头的船只都带出来。 凭着自己身边的几千武士和数不清的金银,在太平洋中找一个岛国栖身并不是什么难事,到时一定会有更多走投无路的大名带着武士来投奔自己。 虽然失去了在日本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做个岛主安度余生是没有问题的,还可以保证德川家的后嗣绵延不绝,日后说不定可以东山再起。 可如今一切都已经迟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出海无船! 他感觉一条绳索缠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越勒越紧,他喘气越来越困难,已经快要窒息! 看着父亲突然大口大口极费力的喘着气,两手在咽喉处胡乱的抓挠着,德川宗武明白其中的原委,赶忙上前将父亲扶起来,把他的上身靠在自己肩头。 坐起来的德川吉宗顿时感觉呼吸畅快了些,气喘也不那么厉害了。 他费力的开了口,声音很微弱:“那些大名们知不知道老夫的病情?” 第614章 决战打响 “回禀上样,”德川家平忙躬身道:“臣怕引起恐慌,没敢声张,只让人禀知了两位若样,并且严令御医和仆役们不得外传。” 德川吉宗感觉一阵阵的眩晕,他双目紧闭,手扶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向跪得稍远些的御医指了指。 德川家重会意,忙命那御医道:“跪到近前来!” 御医慌慌张张的膝行至榻前,战战兢兢的叩了一个头道:“微臣无能,医治数月却仍然不能使上样玉体康复,罪不可恕!请上样责罚!” “唉!”德川吉宗长叹一声:“这也不能怪你。” 这个叫北原胜光的御医跟随在身边多年,已经记不得为自己治好了多少次的病,他的忠心和医术都是无可挑剔的。 “老夫已经是年过花甲之人,操劳了大半生,身上哪能没有病?” “若不是清寇突然来犯,老夫此时已经移居西宫(西之丸),在那里悉心调养,病势怕也不至于此。” 北原胜光见他病情危重之下还能如此宽宏大量,顿时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一边连磕了几个头,一边不住的抹着眼泪。 “老夫知道自己的病,生死有命。”德川吉宗接着道:“别的药先放一放,你这就下去,取朝鲜老山参煎了送过来,剂量要大一些。” “上样!”北原胜光又叩了一个头道:“微臣不敢领命!” “为何?” “上样的病因在于年老体弱,肾阴亏虚,水不涵木,以致肝阳上逆,才有眩晕头痛、心悸耳鸣、胸闷气短的症状。” “此病本不是急症,用些温补肾阴的药物,辅以饮食睡眠上的调理,绝不至于如此沉重的。” “偏偏遇上贼寇来犯,上样焦虑恼怒,气郁化火,火热更加剧了肝肾之阴的耗伤,才加重了病情。” “人参本就性温,朝鲜老山参的药性更加猛烈,虽有大补元气的奇效,但更适合阳气衰微、肢冷脉弱者。” “依上样的病情,只可小剂量徐徐进补才没有大碍,若是大剂量服用,怕只会加重症状!” “何况上样刚刚急火攻心,口吐鲜血,血只是暂时的止住了,但内里的伤口并未愈合,此时更不宜服用老山参!” 北原胜光的医术真是不含糊,他说的都在理上。 从后世医学的角度来看,德川吉宗的病其实就是严重的高血压,加上长年的高血压导致的心脏和肾脏的损伤。 大剂量的服用老山参在提气的同时会加速血液循环,对他的病情确实是弊大于利的。 但德川吉宗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不容置疑的道:“去照老夫说的做,无需多言!” 接着,他又转对德川家重道:“北原的医术是好的,即使老夫病重不治,也不是他的过错,你切不可为难他!” “是!儿臣遵命!”德川家重含泪点头道。 见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北原胜光只能又叩了一个头,无奈的道:“微臣……遵命。” 待他退下去后,德川吉宗决绝的对几人道:“弘历是铁了心要灭我德川家,亡我日本国,我们没有任何退路了!” “主上和百姓们或许还有生路,但清寇是绝对不会放我们武士一条生路的!” “你们不说老夫也已经知道,这两天已经有十几个足轻骑着马逃走了,他们一定是因为贪图钱财,到江户城的清军那里卖马去了!” “宗武去知会所有的大名做好准备,明日清早老夫要带着家重校阅三军!” “我要向所有的大名和武士们请清楚,如果我们败了,别说清寇一定会对我们赶尽杀绝,就是国内那些与我们有着血海深仇的一揆都不会放过我们!” (一揆在日本古语中的原意是团结一致,后来白话中的说法就是民变、民乱之意。) “只有我们万众一心,握紧手中的铁炮和武士刀,豁出命去把一切敌人都消灭!才有我们自己的活路!才有我们永世的荣华富贵!” 听了他的话,三个人心里都明白,上样在这个时候校阅三军的用意不仅仅是为了鼓舞将士的斗志,也是他担心自己时日无多,身后的日本群龙无首,急于为新将军树立威权了。 “儿臣遵命!现在就去知会他们!”德川宗武含着泪应道。 “去,记住!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老夫的病情。” 次日,在朝鲜老山参汤的作用下,德川吉宗精神饱满的校阅了三军。 对大名以下的所有将士们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训谕,还当众斩杀了两名逃跑未遂的足轻,极大的激发了日军的斗志。 陆续还有各藩的大名率领军队赶过来,三天之后,当兆惠的大军赶到小田原城的时候,骏府城内外已经聚集了近十三万人的军队。 清军士兵在江户城休整了十天,养精蓄锐,个个好似下山的猛虎。 日军士兵也都听说清寇兵分四路攻入了本州,并且用战船封锁了海面,已经无路可退了,在武士道精神的感召下,人人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四路大军同时作战,战局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兆惠唯恐这来之不易的战机稍纵即逝。 他给前锋队伍下了严令,对小田原城守军的攻击在拂晓开始,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打到骏府城,完成对它的合围! 小田原城到骏府城有一百五十里的远近,以大军行进的速度,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将近十个时辰才能到达,就是说小田原城的战役从打响到全部结束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前锋军队的将士们都红了眼,兆惠也生怕日军拼死抵抗,像上次江户码头之战一样,用士兵的性命挡住自己的大军。 他一次调出了五十艘战船,每艘船都载满了士兵,提前驶入了相模湾,与陆军同进发起了攻击。 五十艘战船一齐开炮猛轰,只一会的功夫就把日军的掩体打得失去了作用。 战船靠近岸边,卸下了一半的兵士,便又扬帆起航,向着骏河湾去了。 两个协共计七千多人的兵士们嗷嗷叫喊着跳下舢板冲上了岸,二话不说便向岸边残余的守军发起了猛攻。 松平乘贤总共带领了两万人防守小田原城,大部分兵力都布置在陆地上,只有五千人守着码头,如何能抵挡住七千多清军的步枪、机枪加手雷? 清军付出了伤亡一百余人的代价,只用了半个时辰便把五千敌军全部歼灭。 这样一来,陆地防线上的一万五千日军便腹背受敌了。 再视死如归的士兵也是血肉之躯,终究敌不过清军的枪炮。 日军的伤亡快速增加,眼见着人数越来越少,松平乘贤只好命令仅存的几千人全部退入了小田原城中负隅顽抗。 清军又调来了军中全部的轻型火炮和臼炮,对着小田原城一阵狂轰滥炸。 城中都是木质的房屋,很快便燃起了大火,在海风的劲吹下,没用多久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突然!几面的城门同时打开,绝望的日军像发了疯的野兽,瞪着血红的双眼,嚎叫着冲了出来! 他们全都赤裸着上身,头上缠着窄窄的一条白色头巾,双手紧握着武士刀高高的举起,不顾一切的向着清军冲杀过来! 第620章 自投罗网 本多忠良老奸巨滑。 他心知清国的海军既然能绕到本州岛的东海岸来进攻江户湾,那么离着更近的西海岸,以及九州岛和四国岛一定也难以幸免。 而且进攻江户湾的清军战船中没有一艘蒸汽机铁甲船,也许它们就被派去进攻这几个地方了。 万一与它们遭遇,自己的两艘帆船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赢,就只有沉到海里喂鱼的份儿了。 两艘船驶出相模湾后,他便下令一路向南,远离本州岛,在伊豆七岛的东侧向南航行。 谢天谢地!一路上总算风平浪静,没有见到一艘敌船,在驶过神津岛后他才命令转向西南方向。 远远的绕过了九州和四国两岛,驶入了中国东海,再往北驶向黄海,直奔胶州湾而去。 到胶州湾码头靠了岸,胶州海关的吏员照例登船查验,本多忠良这才让人拿出日本国的外交照会,说明自己此来的目的。 海关吏员见他们不是商船,这不是自己份内的差事,便知会了外务部驻海关的主事。 因对日宣战一事在国内尚未公开,外务部的主事得知了本多忠良的身份后不禁吃了一惊。 大清国与日本国并未建交,两国从未有过正式的官方往来。 这是日本官方第一次派来使团,而且率团的公使竟然是日本国的老中首席,如此高的规格,那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了! 但这个日本公使只说是奉了幕府将军之命去北京觐见乾隆皇帝,以他主事的身份自然也不敢询问人家觐见的目的。 按照外交惯例,以本多忠良的身份,无论如何是不能慢待的。 可是胶州的驿馆根本住不下他们三百多人,他只能将几十名主要官员安排在驿馆下榻,其他人只好继续住在船上了。 本多忠良对他言明,自己觐见乾隆皇帝要说的事情不仅极其重要,而且十分紧急。 这主事不敢耽搁,但这种事没有先例,未经请示上宪,他也断然不敢允许他们几百人浩浩荡荡的前往京师。 于是他一面妥善的安顿好了本多忠良一行,一面给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的讷亲写信秉明了情由,差人交驿站用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讷亲接到信件,也知道这事不同寻常。 他只知道皇上带着军机大臣、兵部尚书班第出京好多天了,究竟出了哪里,既然皇上没说,自然谁也不敢打听,他赶紧带着信来见弘昼。 弘昼看了信,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原由,他不动声色的对讷亲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斟酌一下再说。” 讷亲走后,他立即命人找来了吴波,把信给他看了。 “怎么样?你是什么章程?” “五爷,这本多忠良在日本的地位和影响可非同一般。”吴波道:“虽然幕府将军之下是大老,然后才是老中。” “但大老只在非常时期才设立,平时是没有的,所有他这个老中首席实际上就是内阁首辅。” “他既然来了,当然就要把他攥在手里,也许将来会对我们有用处。即使没有用处,要杀要剐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你说的在理,”弘昼道:“但写折子送去釜山请旨示下需要一些时日,把他们一直搁在胶州似乎不太稳妥,不如接进京来,你说呢?” 吴波道:“王爷所言极是,下面办差的人不明就里,掌握不好分寸,时间久了容易出现纰漏。” “我想应该命胶州水师巡防营派一艘船,护送着他们到天津码头,让外务部的主事陪同前来。” “到时部里再去几个人到天津迎接,到了京师后找一处独门独院的居所,客客气气的把这些人都软禁起来,不让他们与外面接触。” “就说皇上外出巡幸,让他们在京候旨,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才最稳妥。” “好!就这么办!我回头就让讷亲写信安排下去。”弘昼道:“咱俩现在就写一封联名的折子,差人火速送往釜山皇上的行在。” 给乾隆的折子当晚就到了天津码头,专门负责京师与釜山之间通信的蒸汽机轮船连夜就出发了,第二天黄昏折子就送到了乾隆的案头。 “好!”他看过了折子不禁喜形于色。 一旁的班第笑道:“是什么事让皇上龙颜大悦?想必是日本那里又打了大胜仗!” 乾隆随手将折子递给他,说道:“虽然不是胜仗,但也许不亚于一场大胜仗呢!” 班第双手接过折子看了,却没有像乾隆那样兴奋。他有些疑惑,日本这样一个行将灭亡的国家来了一个内阁首辅,能值得皇上如此高兴? 乾隆接着道:“今天头晌刚刚接到兆惠的折子,他的大军已经把骏府城团团围住了,这个本多忠良的家眷一定也在城中。” “你马上给兆惠写封信,就说是朕的意思,命他攻城时务必保证本多忠良所有家眷的安全!城破后将他们妥善安置,切不可怠慢了!” “皇上,”班第道:“骏府城自德川家康起苦心经营了一百多年,城防一定很坚固,攻城前必然要进行猛烈的炮击才可以减少我军作战时的伤亡。” “炮弹不长眼,哪里认得谁是本多忠良的家眷?恕臣直言,皇上您可是给兆惠出了一个大难题。”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乾隆道:“如果不用炮击,必然会增加我军攻城时的伤亡。” “但如果这件事做好了,将来减少的伤亡人数会是攻城时的千倍,万倍!” “臣愚钝,不解皇上的意思。”班第道。 乾隆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缓缓的道:“日本虽然实行的是兵民分离的制度,但武士与平民并不像棋枰上的围棋子那样黑白分明。” “必然会有很多低级武士见他们的家主死的死,逃的逃,就会扔掉武器混入平民之中以求活命。” “到时他们穿上粗布衣服,手握锄头硬说自己是农民,咱们又如何分辨?难不成不分青红皂白的都杀掉?” “日本平民对武士是又恨又怕,但也有几份敬意。即使日本国灭亡了,几千万日本人也未必都心甘情愿做他国的顺民。” “面对幕府的统治,一揆都此起彼伏,何况是对咱们?” “再加上有大量的武士混迹其中,给他们壮了胆气,许多人就会时时梦想着揭竿而起,重建故国。” “这个本多忠良在日本武士中的地位仅次于幕府将军,有极高的威望,如果能说动他臣服于我们,日本的武士和百姓们就会泄了气,没那个心劲儿去折腾了。” “这就是擒贼擒王的道理,这省了我们多少事?又会少杀多少人?” “如果本多忠良不离开德川吉宗,我们没法子单独把他擒来,如今他自投罗网,这不是天赐的良机?我们岂能错过?” “皇上这么一说,臣明白了,”班第道:“可皇上也知道,日本武士大多轻生重死的,更何况是老中这样的人物,本多忠良能被我们说服吗?” “我们也许不能,但有一个人能。” 第626章 震天动地 土井和西尾领过命转身出去了,唯独山口听了德川吉宗给自己的命令,顿时吓得浑身一颤。 除去侍候的婢女,那些女人和孩子,随便找出一个身份都比自己尊贵得多,现在却要让自己去把她们都杀光? 他确实没有这个胆量,可又不敢抗命,只好怔怔的低头跪在那里,冷汗流出的更多了。 “混蛋!懦夫!”德川吉宗厉声骂道:“没有时间让你害怕了,快去!快!” “……是!”山口无奈的点头应过,起身向外面去了。 等候在门外的两个手下见他出来,赶忙迎上来,其中一个弯下腰,双手将他的武士刀奉上来。 山口这时也横下了一条心,一把夺过刀,冷冷的对他二人吩咐道:“去,把你们的人都叫到这里来!” 很快,他的身边就聚集起了两三百人,个个都是杀气腾腾,两眼通红,仿佛是输急了的斗鸡一般。 他“刷”的拔出了武士刀,随手将刀鞘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高声对众人道:“我奉了上样命令,你们随我去执行!” “哈伊!”众人一齐点头应道。 “走!”山口用刀一指西南方向将军和大名们家眷的住处,率先大步流星的走去。 众人先是一愣,他指的那个地方是禁地,除了将军和大名们回到各自的临时住所,其他人走近些都是不可以的,现在这么多人去做什么? 大家不禁犹豫了一下,但见他决绝的气势和斩钉截铁的话语,若不是真的奉了上样的严令,借他一个胆子也绝对不敢这样做的。 众人不敢不从,纷纷紧走了几步跟上来,也都学着山口的样子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 德川家平把自己的住处腾了出来给德川吉宗住了,是一个很大的单独院落,里面的房子建得甚是高大气派。 隔着一条很宽的马路,对面是长长的几排稍小一些的院落,那是大名们家眷的住处。 远远的便有值守的士兵看见了他们,快步迎了上来,厉声喝问道:“这是禁地,你们要干什么?!” 山口将武士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吼道:“我奉上样之命行事,你给我滚开!” 那人见他们人多势众,来者不善,只能灰溜溜的闪在了一旁。 山口还没有完全发昏,他留了一个心眼儿,自然不能先去杀征夷大将军的家眷,得从大名们的家眷杀起。 大名和大名也不一样,最好先找那些九州、四国岛上各藩大名的家眷,因为她们只有女人和孩子在这里,家主都不在身边。 越走越近了!山口握着刀的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他把刀换到左手,右手掌在衣服上狠命的擦了擦,然后重又握紧了刀柄。 走到了最近的一排院落前,离着一户院门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山口停住了脚步,瞪着通红的眼睛向院子里面看着。 院子里一个正在满脸惊慌的向外张望的婢女看见了他们,赶忙推门走了出来,走到山口面前,声音颤抖的问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的家主是谁?”山口没有答她的话,只是恶狠狠的问道。 那婢女正在奇怪,一个普通的武将怎么敢带着人跑到这里来撒野?她壮着胆子说道:“我们家主是鹿儿岛藩的……” “就是你了!哈!”山口双手紧握刀柄高高的扬起,猛的向下一劈,锋利的武士刀竟然自那婢女的肩头斜斜的劈进了她的胸膛!几股鲜血箭一般激射出来!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山口猛一抽刀,婢女的尸身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鹿儿岛藩也叫萨摩藩,在九州岛的西南部,是所有藩国中离着江户城最远的一个。 德川幕府成立后,对全国几百个大名划分了等级,分为一门、谱代和外样三等。 德川家族内的均为一门大名,德川家旧有的家臣及其后裔称为谱代大名,而在关原合战之后才臣服德川家的则称为外样大名。 萨摩藩的岛津家不仅是最低等的外样大名,在关原合战后更遭受了减封的惩罚。 离着江户城越近的藩国,与幕府将军的关系也越近,反之亦然,从萨摩藩所处的位置也能看出它的地位。 所以先拿这家开刀是再合适不过了,山口大叫一声:“奉上样命令,给我冲进去,把里面的人全部杀光!杀!” 侍大将已经作出了样子,不容再有丝毫犹豫了,众武士纷纷举起刀,野兽一样嚎叫着向那院子冲去…… 突然,“轰”的一声宛若天崩地裂的巨响,直震得地动山摇,他们脚下的大地都猛的颤抖了几下。 他们惊恐的一齐向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过去,那声音来自离着不远的南门方向。 此时的南门已经笼罩在一大片浓浓的烟雾之中,那夹杂着白色、黑色、黄色的烟雾正在向四周弥漫开来,中间则翻滚着、缓缓的向上升腾,像极了一朵巨大的蘑菇。 这就是清军一击致命的攻城方法,趁着木塔上的兵士打得城墙上的日军不敢抬头的时机,工兵营的一群兵士飞快的向城门冲过来。 其中几个人抱着捆扎好的炸药,另外几个人怀里则是吃力的各抱着一块大石头。 到了城门洞里,他们麻利的将几大包炸药并排摆在门边,又把大石头压在了上面。 接好了引线便迅速的撤离,边撤边放着手中长长的引线,撤到了安全距离之外,一个兵士划着火镰点燃了引线。 因为大帅有命,各城门必须一次轰塌,违者重罚。工兵们生怕受罚,纷纷加大了药量。 接连又是三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彻底把山口和他手下的武士们吓傻了! 这时,南门的烟雾已经淡了许多,但是透过烟雾却再也看不见城门的影子,连高大的城楼也一起不见了踪影,只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清军! “杀呀!杀光倭寇!”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清军像潮水般冲进了城里! 这般情形之下,哪里还有功夫进屋里去杀人?只怕还没杀死别人,自己先去见了阎王! “混蛋!”山口歇斯底里的骂道:“冲!杀贼寇!杀……” 几百人跟在他身后“哇哇”大叫着迎着清军冲了上去,“啪!啪!啪……”随着枪声响成一片,山口和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应声而倒。 紧接着一片黑影拖着淡淡的烟雾从对面凌空飞来,眨眼间几十个黑色的铁疙瘩就落在了日军中间,“轰隆!轰隆!”的爆炸接连响起,武士们顿时血肉横飞! 第629章 捷报频传 “呵呵呵!你特煞的小心了!”兆惠笑道:“如今幕府已经彻底覆亡了,诸藩的大名也都自身难保,那些忍者都不晓得为谁卖命了!” “把你率领的那些功夫好手都留下来,我还有一个营的亲兵卫队,四、五百人护着,还能让刺客得了手?” “德川吉宗父子死了,此番征日本总算有了大的战果,该早日奏给皇上才好。” “京师里每日有多少军国大事要处置,圣驾却在釜山驻跸了这么多时日,皇上心里一定比我们更急呢!” “德川父子三人的尸身,还有本多忠良一家老小都要送回釜山去。” “我们随军带着银两,江户城的府库中又有那么多制钱,缴获的这些金银宝物也断没有留下的道理,都要一起送到釜山去进献到御前。” “皇上一定还会细细的询问咱们登陆以来作战的经过,也许还会问起下一步的方略以及战后政务上的措置,这些可不是随便派个武将去就都能说明白的。” “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对这些情形再熟悉不过了,我思来想去,只有你去最合适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你此去是当面向皇上奏陈战况,吴中堂自然也无话可说。” “到釜山见过驾,交接了一应物事后尽早回来,皇上若有旨意,你一并带回来,咱们再接着一起办差,如何?” 方鲁生这时才真正明白兆惠的用意,他心中不禁一阵酸热,对兆惠充满了感激之情! 自己本是一个微末小吏,若不是这次能有幸随兆惠出征,皇上压根都不会知道有他方鲁生这么一个人,更别说有机会得见天颜了! 如今取得了这样一场大胜,押送着如此贵重的战利品去向皇上报捷,皇上必定龙心大悦。 自己再精心准备一番,到时将战事的经过及战后的处置方略绘声绘色的奏给皇上,皇上一定会深深的记住自己。 等到日本的战事结束,兆军门再具折保奏自己,还能有个不准的? 兆军门真是言出必行的正人君子,他说过要让自己与孙化文比肩,现在已经开始预作布局了! 其实,方鲁生这时满心的高兴,满脑子都是对兆惠的感激,没空去细想这里面的究竟,所以兆惠的心思他只猜对了一半。 兆惠想让他去得这个彩头不假,但真正的用意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做官最重要的是跟对了上司,有贵人提携庇护。 兆惠如此对待方鲁生,说到底因为他是吴波的心腹,是吴波直接派过来办差的。 方鲁生的差事本就办得好,人也机敏睿智,说话处事极有条理。 让他代自己去面圣报捷,他奏对得体当然会为自己的战绩锦上添花,而且皇上得知舆情司派出了如此干练的吏员来协助自己,对吴中堂也会赞许有加。 吴中堂的圣眷普天下无人能及,自己让他脸面上光鲜,他还会给自己亏吃? 话又说回来,万一方鲁生的奏对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看在吴中堂的份儿上,皇上也都能包容了,于自己没有半点干系。 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除了方鲁生,换了谁去也做不下来。 当然,这番心思是决不可能说出来的,兆惠对方鲁生道:“你今晚还有个差事要办!” “请大帅吩咐!” “你本就会说日语,再带上几个日本人,对了,把那三个女子也带去,去见本多忠良的家眷,好好劝说她们一番。” “不用多说她们大概也知道了城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们,德川吉宗父子都已经驾鹤西去了,但她们的家主本多忠良如今还安然无恙的待在北京城中。” “其他大名的家眷前途未卜,但因为本多忠良以使节身份去北京觐见,礼数甚是周全,乾隆皇帝深为嘉许,特下旨命将他的家眷妥为护送去与他团聚。” “这样一番说辞,你认为能否劝动她们随你上船?” “卑职以为问题不大,”方鲁生道:“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见?而且本多忠良去了北京也是真的。” “若是想加害她们,咱们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道理是明摆着的。” “那就这样定了,”兆惠道:“出发前要准备的一应物事,庆恩你与方主事商议,让他直接到营务处办去就是了。” “大帅,我们回来后到哪里与大军会合?”方鲁生问道。 “反正大军要一路向京都打过去的,你们回来时就直接到大阪,不拘早晚都会在那里见面的。” “你走之前还要再办一件事,把你手下的日本人全部差到各处去。” “让他们把骏府城被攻破,德川吉宗父子已经丧命的消息宣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卑职明白!出发之前一定把这事办妥。”方鲁生道。 “好,我今晚就把折子写好,明天交给你代我转呈皇上。” 经过一天的休整,第三天早上,司马东属下的一协人马护送着德川吉宗父子和所有大名的家眷向江户城进发了。 这些人虽然在心里恨透了清军,但她们已经没了主心骨,又没有自杀的勇气,要想全家老幼都活下来,只能选择了忍气吞声。 几千名老幼妇孺足足坐了近千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向东去了。他们离开后,骏府城中顿时显得清静了许多。 因为那二百七十箱金银宝物登记造册实在是太费功夫,方鲁生把中军所有的书办、幕僚都调了过去,直到第三日中午才全部料理完装上了铁甲船。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尽管在骏府城中发现了一个地下冰窖,里面还存着不少冰块,方鲁生让人取了很多分别放进了德川吉宗父子的棺木中,但他还是怕尸体腐烂,当天下午就登船出发了。 釜山的夏天简直比北京更难过,虽然不像北京热得那样邪乎,但那潮湿的气候让乾隆这个一直生活在内陆的人极不习惯。 沿海地方空气中的湿度本来就大,又三天两头的下雨,身体里的汗液向外散发的不通畅了,身上粘粘的,人就如同待在蒸笼里一般,着实的难受。 尽管如此,乾隆的心情依然不错,每日接到军机处转来的折子和邸报,全国的政务军务都有条不紊。 最让他高兴的是,征伐日本的几路大军进展的都颇为顺利,局势正在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 何志远的大军已经攻到了京都外围,与刘国玉的大军会合了。 老中酒井忠恭前后纠集了十余万各藩前来勤王的人马,被他们两路大军只用了三场战役就全部击溃。 毙敌近十万众,其余尽皆逃散,酒井忠恭以下三十几个大名不是殒命战场,就是切腹自杀。 如今不仅京都的外围再没有一支敌军,就是整个本州岛上也没有多少日军兵力了。 李侍尧的大军一路上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再有几日就能到江户城。 兆惠的大军把德川吉宗围在骏府城中也有些时日了,想必也快有捷报传回来了。 后晌,乾隆正像往常一样批阅着军机处转过来的折子,当值的太监进来报说班第请见。 他叫进了,班第兴冲冲的进来,先双手将一份折子恭恭敬敬的放在几案上,又打了一个千,起来才笑着道:“皇上!大喜了!” 第630章 忐忑见驾 乾隆放下手中的折子笑问道:“有何喜事?是不是日本那边又有战报送到了?” “回皇上,正是!”班第道:“兆惠差冯庆恩的战船回来了,这是他上的报捷折子,臣只看了个大概,就赶紧原折拿来进呈御览了。” “骏府城攻下来了!毙敌十万余,德川父子及以下藩主十余名尽皆被迫自尽!” “随船同来的还有一个舆情司的主事,也是奉兆惠之命来的,说皇上若有垂询,他可以据实详奏。” 乾隆闻听不禁心中大喜,骏府城大捷,日本的战事已经成功一半了! “你坐,”乾隆边拿起兆惠的折子边对门外侍候的太监吩咐道:“上茶。” 他专心致志的看完,脱口赞道:“好!兆惠不负朕望,真乃国之栋梁!” 将折子放在案上,他站起身来,兴奋的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又道:“将骏府城围了之后,朕最担心的就是攻城时过多伤及无辜,于将来羁縻百姓殊为不利。” “如今大获全胜之下,不仅德川父子和各藩主的家眷都安然无恙,城中的平民百姓也仅有二十余人为流弹所伤,这一仗打得何其精彩!” “是啊,”班第道:“臣也是行伍出身,大大小小的战阵没少经历,骏府城这一战堪称精典!” “兆惠智勇双全固然不假,但也全仰赖皇上慧眼如炬,知人善任!” “如今幕府彻底覆亡,拿下京都、扫平东瀛就指日可待了!臣先向皇上道贺!” “你下去后差人将釜山知府传来,”乾隆道:“命他将驿馆全部腾空,好生收拾一番,把本多忠良的家眷都安置进去。” “一切供应比照一品官员的规格,不可简慢了。还有,命釜山兵备道派出兵士昼夜关防,切不可出半点差错!” “这些尽都容易的,只是有一宗繁难,”班第道:“臣听舆情司的主事说,在骏府城出发前,为怕本多忠良的家眷抵死不肯上船,酿出事端,兆惠命他带着人去劝说。” “他谎称接她们去北京与本多忠良团聚,好说歹说才劝上了船。” “如今船靠了岸,她们一定要见到本多忠良才肯下船,那主事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呢!” “呵呵呵!”乾隆不禁笑了:“也着实难为这个主事了,他人现在哪里?” “回皇上,臣不知道皇上是否要召见,让他在外面候着呢。” “传!” “皇上,有几个外省进京述职的官员是奉旨来釜山见驾的,还有何志远军中差来一个奏报军务的参将都已经在外面候着了,皇上今儿见不见?” “见!见过了这个方鲁生之后就见那个参将,其他人排在后面,贪些晚也要都见了。” “因为要说的事情紧要才命他们大老远到这里来,见过了之后也好让他们尽快返程,各自回去办差。” 方鲁生已经惴惴不安的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班相只是命他在这里候着,谁也不知道皇上是否会召见他这个微末小吏。 方鲁生心里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特别盼着皇上能召见自己,可又有些害怕被召见。 舆情司的人手遍布国内国外,像他这样的吏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平时根本上不了台面,他还从来没有觐见过皇上。 虽然一切的规矩礼数他尽皆知晓,但心里仍然免不了紧张,可巧吴中堂又不在这里,自己连个撑腰壮胆的人都没有。 从骏府城到这里的一路上,他在心里把自泉州随兆军门登船,到江户湾之战,到占领江户城后的政务措置,再到小田原城之城,最后到骏府城大捷细细的梳理了无数遍。 把奏对的词句也都打好了腹稿,在心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想到这里,他还真怕皇上压根儿就不召见自己。 只让班相给兆军门写一封书信交自己带回便命返程,那这一切的准备就都成了竹篮子打水! 和他一起等在外面的还有四、五个官员,官阶最低的也是四品顶戴,不知道是这里的地方官还是别的省份过来的。 其中还有一个参将服色的武官,兴许是攻日本的其他两路大军派过来奏报战况的。 因为彼此都不熟识,几个人也没有一句言语,只是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 正在方鲁生心里如同一团乱麻,没着没落之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一个太监走了过来。 那太监在几个人面前站了,扯着公鸭嗓子问道:“谁是方鲁生?” 方鲁生听了身上不禁一颤,一颗心顿时狂跳不止,他再也想不到皇上会第一个召见自己。 他赶忙跨前一步道:“我是!” “皇上传见!”太监说完,转身便向回走,方鲁生赶紧跟了上去,虽然没回头看一眼,他也能感觉到身后那几个官员艳羡的目光。 进了天井,在一处朝南的屋子前,那太监在门前恭谨的站定了,他知道至尊无上的乾隆皇帝就在这屋子里面了! 赶紧在门外站好,躬下身子朗声道:“刑部舆情司主事,臣方鲁生恭叩圣驾!” “进来!”里面传出声音来,声调不高却充满威严。 太监掀起了纱帘,方鲁生迈过门坎儿进到屋里,也不敢抬头,只是冲着主位走过去,到了拜垫前打下马蹄袖,略有些僵硬的跪了下去。 “臣恭请圣安!” “起来,坐到那边去。” “谢皇上!” 方鲁生站起身来,在墙边的一把椅子上搭个边儿坐了,仍然不敢向上看一眼,只是半低着头目不斜视。 “你不必紧张,”乾隆温声道:“放松些心思才清明,才好说差事。” “是。”方鲁生赶忙回道。 “你是吴镜湖差到兆惠军中的?你们舆情司一共去了几个人?” “回皇上,是吴中堂差臣到兆惠大人军中效力的,一共去了两个人,另一个叫孙化文。” “噢,朕想起来了,是不是暂代江户府知事的那个人?” “是,就是他。” “兆惠在折子里说,你们两个差事都办得不错,也不枉吴镜湖费了一番苦心。” “臣等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皇上的恩典,拼死效命本就是份内的事儿,不敢当皇上夸奖。” “嗯,”乾隆点点头道:“今日要见的人多,没功夫细说了,明日头晌你再与班第一同进来,把日本的情形说与朕听。” “今天把你找来就是议一下本多忠良家眷的事,听班第说她们还都在船上没有下来,吵着要见到家主本人,对这事你是什么见识?” 第633章 重兵围城 傍晚,天色还没黑定,铺天盖地的清军就涌到了京都的外围,没用了半个时辰就把偌大的京都城团团的围定了。 多如蚂蚁的清军打起火把,连夜构筑防线,扎下营寨,生火造饭,忙得热火朝天。 此刻,一条兼香和几个大臣站在京都西南角高高的望楼上,扶着栏杆向下望去,离着城墙几百步开外,目之所及都是清军的营寨。 照明的火把、煮饭的灶火连成了一片,把夜空都映得发亮。 在火光的映照下,能依稀的看见一门门黑漆漆的火炮和堆成小山一样的粮食。 一条兼香把望远镜交给侍立在身后的卫士拿了,铁青着脸向兵部大辅山田纯义问道:“其他几面也都是这样的情形吗?” (兵部大辅是兵部次官,相当于清朝的兵部侍郎。) “是的,”山田纯义回道:“分守在各处城墙上的近卫府军队都有人来报,情形和这里大致都一样。” “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都扎下了营寨,山坡和高岗这些地方虽然没有营寨,但也都布置了军队,看样子一定是用火器牢牢的封锁住了!” “依你看,如果敌军在此时全力攻城,我们能守多久?”一条兼香阴郁的问道。 “关白大人,这……我……”山田纯义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 “国难当头,没那么多的忌讳,你只管实话实说!” “是!”他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道:“大阪自古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又归幕府直辖,驻守在那里的都是旗本中的精兵。” “恕卑职直言,他们的战斗力要比京都近卫府的军队强很多,但仍然在不到半日的时间里就全部殉国!” “大阪湾沿岸有几十座炮台,火炮的威力也十分强大,却任由清军随意的攻进来,由此可见敌寇的凶残!也可见其火力的凶猛!” “请大人留意,清寇是从海上来攻,这半日里还包括船只靠岸,士兵登陆所需的时间。” “如今他们的兵力和火器已经全部展开,双方的兵力又相差得如此悬殊,若此时清寇不计伤亡的从四面猛攻,只怕……” “只怕我们的守军撑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是拿士兵的性命来硬拼,也要把我们的人拼光了!” “你说的都是实情。”一条兼香轻咳了一声,说话间有些微微的气喘。 其实他只有四十几岁的年纪,但这时日本的医疗技术很落后,许多常见的疾病因为得不到很好的医治而逐渐恶化,严重的威胁到人们的健康和生命。 国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不到四十岁,许多天皇三十几岁就归天了,以他现在的年纪应当算是老年人了。 一条兼香接着道:“那么我就有个疑惑,既然敌寇能如此轻易的攻破京都城,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在城外构筑防御呢?” 兵部少辅阿部夏光在一旁道:“卑职刚才也仔细的看了,他们似乎把防御的重点都放在了外围,我想是用来对付各藩的勤王之师的。” 兵部省的主官是兵部卿,多数时候由皇族宗亲来担任,这时的兵部卿是天皇昭仁的三弟忠笃亲王。 忠笃亲王这个兵部卿官只是挂个名而已,他压根儿看不上兵部省那少得可怜的权力,除了出席重大的礼仪庆典,平时宁可在王府里喝酒下棋,也根本不过问兵部省的事情。 一条兼香自然也不敢向他去发号施令,所以兵部省日常的主官和次官就是大辅山田纯义和少辅阿部夏光。 “你说的也对,但你想过没有,”山田纯义道:“各藩的勤王兵马没有那么快到来,只来三、五个藩国的人马,也绝对不敢向敌人发起进攻。” “清寇有足够的时间攻下京都城,然后据城以守。以京都高大坚固的城池再加上他们的兵力和武器,不是比现在更有利?” “这也是我心里一直在想的问题,”一条兼香道:“依照你的判断,清寇并不想马上进攻京都?” “是,卑职确有这样的判断,”山田纯义道:“等左府大人回来后就都明白了。” 左府是对左大臣的尊称,清军刚刚到城下的时候,一条兼香就把身为左大臣的儿子派去了清营。 堂堂京畿重地被敌军团团围住,朝中不能连一个出面交涉的人都没有。而如果派去的人官职太低,又显得太过轻慢,反而容易把事情搞砸。 一条道香年纪虽轻,但在律令制下,左大臣的位阶仅次于太政大臣,因太政大臣并非常设官职且没有实际执掌,所以左大臣其实是律令制中最高的常设官职。 而且他是自已的儿子,沾了家族的荫庇才能少年高位,将来又要接任关白。 平日里威风八面,如今在这危难之时,派别人去冒险,却让他躲在后面也实在难以服众。 一条道香也没有让他爹失望,虽然他从政的经验不足,但还是颇有一些胆识气魄的。 听到父亲的命令,没有半点的犹豫和畏缩,带着一名翻译就出了城,头也不回的向着清营去了。 正说话间,木制的楼梯一阵“咚咚咚”的声响,听得出是几个人快步的向上走来,震得望楼的地板都有些微微的发颤。 是一条道香带着人回来了! 看见爱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一条兼香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他真想冲上去拍拍儿子的肩头,好好的夸奖他一番! 但这时不是表现父子情深的场合,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镇定且和缓的问道:“你回来了,见到清军的主将了吗?他如何答复?” “回父亲大人,”一条道香毕竟没有他爹的老练深沉,说话的语气要急了很多:“儿子见到了清军的主帅,是一名姓刘的提督。” “他的中军大帐刚刚搭建起来,整个敌营里一片忙碌。” “按照您的吩咐,我向他提出了质问,他说话还算客气,但态度却十分的强硬。” “只说是奉命将京都城包围,至于攻不攻城,什么时候攻城,还要听命行事,他现在无可奉告,也没有向我们提出更多的要求。” “只是让我知会城中所有人,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城中就暂时不会有危险。” “他说京都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如果有人想悄悄的溜出去,一定会被他们的兵士发现,到时格杀勿论!” “他一个提督还能奉了谁的命?一定是乾隆了!”山田纯义愤愤的道:“弘历这个混蛋真是欺人太甚!” “姓刘的提督还说了什么?”一条兼香又问道。 第639章 理屈词穷 听着昭仁言语中如刀似剑的连讽刺带挖苦,刘国玉却满不在乎,他毫不客气的在昭仁的下首,一条兼香对面的一张几案后面盘膝坐了。 方鲁生在他下首的几案后也盘膝坐了,将手中拎着的一个白色绸缎包裹着的物事放在了身边的地板上。 “谢陛下美意,坐下歇歇就好,洗手就不必了。”刘国玉针锋相对的道:“杀伐征战乃是军人的份内之事。” “今日我们坐下来商谈,彼此之间以礼相待。万一话不投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兵戎相见,到时这手岂不是白洗了?” “刘将军大可不必在这里语带威胁!”昭仁的话语更冷了:“双方几场交战下来你们都胜了,如今正是该耀武扬威之时。” “你索性就指挥大军攻进城来,除去皇室和众多大臣,城中还有几十万无辜百姓都在等着你们杀进来,好引颈受戮。” “将军命手下人将他们悉数屠戮,杀得尸积如山、血流漂杵,你才好回去向乾隆皇帝邀功请赏!” “呵呵呵!”刘国玉冷笑道:“我曾闻天皇陛下少年践祚,虽不亲掌国政,却聪颖好学,不仅饱读诗书、长于歌赋,于史学也颇有造诣。” “怎么事情临到了自己头上,却说出如此怨怼之语?” “从古至今,世界各国,无不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寇,杀伐征战、攻城掠地,全凭弓马刀枪说话,哪里有什么是非曲直可讲?” “说我们不宣而战,请问文禄元年,日本太阁丰臣秀吉派三十万军队大举攻入朝鲜,难道不是不宣而战?” “我军此来,在交战中是杀戮很多,但杀的都是你们军中手执武器的兵士。” “而你们日本军队呢?当年侵朝之战,所到之处肆意烧杀,无论兵民!仅在晋州一地就屠戮六万余众,其中十之七、八都是平民百姓!” “上到白发老妪,下至襁褓幼儿都未能幸免,真的是尸积如山!难道他们不是无辜的?” “江户城被我军所占已经将近一个月之久,城中有几十万人众,请问陛下和关白大人,我军可曾屠杀一个无辜的平民?” “无故侵犯他人国土的事,你们日本做的也不少,不然怎么会有两次渡海侵朝?” “还有琉球国,早已内附,数百年来都是我中国藩属,有据可依,有史为凭。” “若不是庆长十四年德川幕府指使萨摩藩岛津氏入侵琉球,逼迫国王尚宁签订了《掟十五条》,又怎会有琉球国持续至今的一国两属之状态?” “同样的事情你们都做到了前面,怎么陛下却只看到别人的所作所为,而忘了自家的前世今生?” 兆惠的一番毫不留情的言语,把昭仁身边的御用翻译听得是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尽管他绞尽脑汁,尽最大的可能用婉转的言辞翻译给天皇听,昭仁还是有些怒不可遏了,但这个刘国玉所说的却也都是实情,难以反驳。 他有些理屈词穷了,强忍着心头的怒火道:“没想到刘将军不光会杀人,还有一副好口才,当真是文武双全!” “你此番前来,不只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利?有什么话就直说,事已至此,朕没有兴趣与你作这无用的争辩!” “好!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我带来了一些东西,先请陛下和关白大人过目。” 他一摆手,一旁的方鲁生赶忙把身边那个白色绸缎包裹的物事拎到桌面上来,将绸缎解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匣,他双手将木匣捧到了刘国玉面前的几案上。 刘国玉将木匣的盖子掀开,一边从里面将一枚一枚的印纽拿出来摆到几案上,一边说道:“这是在几次大战后打扫战场时,从许多武将模样的尸身上搜检出来的。” “据懂日文的人说,这是各藩国大名随身的印信,我不能确定,特来向陛下和关白大人求证。” 说话间,各种颜色的印纽已经摆了小半个几案,足足有几十枚之多。 一条兼香看着那一枚一枚的印纽,每一枚都像是一把尖刀生生的插在他的心上! 见天皇铁青着脸没有言语,他愤愤的道:“刘将军此举是何意?是以此炫耀你的赫赫战功吗?” “呵呵呵,”刘国玉轻笑道:“若是为了炫耀,我也不会大热天儿的跑到这里来。” “关白大人先别急,我这物件还没拿完,还有最后一样,请看!” 说罢,他将一枚硕大的金镶玉印信从木匣里拿出来,重重的放在几案最显眼的位置上。 那硕大奢华的印信在众多的印纽中宛若鹤立鸡群,尤为醒目,这就是兆惠给他带来的重要物件了! “这是征夷大将军印信,原本就是日本皇室授予德川家的,想必天皇陛下和关白大人都不陌生?” 昭仁听得身上微微一颤,他只向那几案上扫了一眼,就能确定那就是征夷大将军印信无疑了! 一条兼香对这个印信也是再熟悉不过了!每次新一任征夷大将军上任,都要带着这枚印信从江户到京都来觐见天皇,将印信交由关白转呈天皇陛下。 然后天皇在朝堂上极其正式的当众将此印信连同册封诏书一起下发给新任征夷大将军,征夷大将军拜领叩谢,才算完成了形式上的确认。 就在几个月前,德川家重到京都来接受册封,就是他亲手将这枚印信接过来,再转呈天皇陛下的。 日本天皇的玉玺也只是在册封重臣时才能用上一回,而这个征夷大将军印信可是军国大政中最常用的印信了,他代表了日本国最高的行政权力! 如今它到了清寇手中,不言而喻,德川幕府灭亡了!那就意味着日本也是亡国在即了! 见到昭仁和一条兼香表面上强作镇定,但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却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刘国玉不慌不忙的道:“大约在七、八天之前,大清军队攻破了骏府城,德川吉宗父子及以下十几个藩国大名都切腹自尽了。” “他们的后事均已安排妥当,所有的家眷还都安好,已经全部护送回江户城居住了。” “你!”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了,绝望之下的一条兼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瞪着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住刘国玉,他恶狠狠的道:“我很佩服你的胆量!虽然你们有几十万的军队在城外,但是在这里却只有你们两个人!” “我马上就可以命人将你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来为我大和武士报仇雪恨!” 第640章 病势沉重 “请便!”刘国玉“啪”的一掌重重拍在几案上,厉声道:“我们两人既然敢进城来,便早不把生死当作一回事儿了!”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现在驻扎在城外的是大清国东洋、北洋和澳省三支海军!” “只要我们俩在这里少了一根寒毛,或者两个时辰之后还不能平安出城,北洋和澳省两位海军提督就会指挥大军全力攻城!” “我军武器的威力想必你也都见识过了,无需我多说。就凭你们的城防,怕是半个时辰也撑不下来。” “我还要给你提个醒,我们俩是大清国乾隆皇帝钦命特使!” “皇帝陛下有特旨,若我们在京都城中遭遇不测,则城破之后,上到皇室、下至平民,无论男女老幼,鸡犬不留!” “呵呵!你和天皇陛下,还有全城几十万人如果愿意为我们俩陪葬,那我们哥俩可是赚大发了!” “来!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是剥皮抽筋还是千刀万剐?我刘国玉要是皱一皱眉头,愧为大清海军提督!” 这一番话如同一顿棒喝,把失去理智的一条兼香打得清醒过来。 他知道刘国玉并没有虚张声势,他们一定是奉了乾隆之命而来,若真的把他们杀死在这里,乾隆恼羞成怒之下,真的会干出屠城的事来! 满州人当年平定中国南方时对汉人都毫不手软,更何况是对日本人? 就是不想着皇室、不想着百姓,要让他一条家上百口人为这两个混蛋陪葬,他第一个觉得太不值了! 虽然依旧是满面怒容,但心里已经气馁了,面对刘国玉的高声叫嚣,他不敢接招,只是在那里攥紧了拳头,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昭仁这时开了口:“你们中国有句古话,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管你们是谁派来的,我们都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如果你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朕这件事情,那么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赫赫战功也已经炫耀过了,现在就请回!来人,送客!” 见他这样说,刘国玉也放缓了语气道:“天皇陛下先别忙着逐客,我们从这里离开虽然不难,但再来就未必那么容易了。” “我还有没说完的话,事关整个日本皇室和城中几十万百姓的安危,更关乎全日本几千万民众的命运,难道陛下不想听听?” 沉默了片刻,昭仁淡淡的道:“好,请讲。” “陛下,德川父子已死,各藩国成了一盘散沙,主要兵力已经消耗殆尽,剩余的那些大名原本就力不从心,如今自身已经难保,更不要说率兵前来勤王了!” “不管陛下和关白大人愿不愿意承认,都无法改变这个现实,日本国已经亡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对,你说的对,”昭仁的话像冬天的劈材一样干涩:“朕承认与否,日本国也行将覆亡了。” “你来不来告诉朕,朕心里也清楚。如今整个日本唾手可得,你们只管攻城便是,又何苦在这里多费口舌?” “我知道陛下抱定了与京都城共存亡的决心,”刘国玉道:“但陛下风华正茂,原本还有大把的日子在后面。” “如果我军大举攻城,枪炮无眼,势必要伤及许多无辜百姓。就是陛下不再留恋凡尘,难道不为城中几十万百姓想想?” “哈哈哈哈……”昭仁突然放声大笑,把凝神静听他们两个对话的一条兼香和方鲁生吓了一跳。 “果然是胜都王侯,败者贼寇,翻来覆去怎么说都振振有词!刚才还在义正词严的说没有伤害江户城中一个无辜百姓,这么快就拿百姓的性命来作为要挟了!” “你们清国当真礼仪之邦!你们的军队当真是仁义之师!” “我想陛下误解了我的意思,”刘国玉不疾不徐的道:“我并非是拿百姓的性命来作为要挟,而是想让陛下试着往后推想。” “就算陛下视死如归,驾鹤西去,但蝼蚁尚且贪生,几千万的日本百姓总要活下去?” “乾隆元年朝鲜之战的结局想必你也很清楚,大清朝廷是必然要把绝大部分的日本百姓迁到中国本土去的,这是朝廷大政,任谁也改变不了!” “有道是故土难离,一定会有许多日本百姓宁死不从。但我说过了,这是朝廷大政,不惜任何代价也必须做到!” “我们本不欲伤害平民,但若事情真的到了不堪的境地,有大量百姓宁死不从的时候,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陛下肯移驾前往北京,不仅可获封亲王之位,皇室宗亲和朝中官员也会各有封赏。” “到时陛下发出一道御旨纶音,日本百姓必然心甘情愿的前往中国,也不会有人白白的去送死,岂不是皆大欢喜?” “呵呵呵……”昭仁气得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咬着牙说道:“你们想让朕成为第二个李晌!” “不仅占我国土、亡我国家,还要把我所有百姓都迁到你们本土去,用亿万的汉人去悄无声息的同化他们!” “百余年后,就再没有人会说日语,再没有人会写日文,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大和民族了!好阴毒的法子!” “最可笑的是,你们竟然还想让朕亲自下诏命举国的百姓听凭你们的摆布,任由你们迁移!” “你……你们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痴人说梦!” “趁着朕还没有改变主意,你二人赶快出城去!走!” 刘国玉却没有一丝慌乱,他气定神闲的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慢条斯理的接着道:“我不会马上走,陛下随时可以改变主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昭仁被他这一出弄得无可奈何,总不能命人来拉他出去,那样也太有失体统,他只能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明白了,陛下你知道自己病势沉重,就是没有这场劫难,恐怕也来日无多,所以对生死丝毫不以为意。” “但作为一个帝王,你竟然置举国数千万臣民的性命于不顾,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了吗?” “哼!”昭仁又一次让他气得不轻,轻蔑的冷笑道:“朕今天真的是长了见识,为了达到目的,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无所不用其极!” “竟然把江湖术士的伎俩也使了出来,不仅信口雌黄的说朕有病,竟然还敢断言朕来日无多!” “请问将军,这装神弄鬼的手段和荒唐透顶的说辞,也是乾隆皇帝教给你的吗?” 第641章 江户怪病 “陛下你只说对了一半,”刘国玉仍旧是娓娓道来:“这事确实是皇上告诉我的,但究竟是真是假,待我说完你心中自会明白。” “陛下患有严重的江户病,已经有好多年了。” “这病因病情的轻重不同,症状也有所差别。起初只是下肢疲软,浑身倦怠无力,偶尔会抽搐呕吐,但稍事休息后症状即有所缓解。” “及到后来,病情渐渐加重,不仅之前的症状会越来越重,休息之后也无法缓解,而且足部开始肿胀、溃烂,病发时走起路来有如万箭穿心般疼痛。” “陛下的这些症状怕是有好长时间了,有御医常在身边诊治,药用了好多却总是不见起色。偶尔会好些,但再发病时较之前更重。” “近来有没有觉得足部的痛感轻了许多,甚至用手触碰也没有了感觉?我说的对不对,陛下想必是心知肚明。” “你?你……”昭仁本来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通红,看着刘国玉的眼神又羞又惊,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 身为天皇,为了不引起臣民的恐慌和朝局的动荡,他的病情向来是极为保密的,只有他最信任的几个御医才知晓一些内情。 最近一个月来,因为骤逢大变,国难当头,他急火攻心以致病情突情加重,两只脚已经没有触觉,用针扎都不觉得疼。走路需用人搀扶,而且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 但当此危难之时,这个症状他连几个御医都没有告诉,眼前这个人又是如何得知?难道乾隆真的有如外面传言的如鬼似魅,有未卜先知、洞察天机之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缩成了一团,在微微的哆嗦着! 刘国玉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连蒙带唬,碰巧蒙对了而已。 “陛下别急,耐心听我说完。这个病也因人而异,症状有轻有重,陛下的就属于重症。” “你足部的痛感轻了许多,绝不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反而已经向最重的态势发展。” “接下来就是说话口齿不清,完全丧去触觉,筋骨瘫软无力,直到卧床不起,不能进食,最后熬到油尽灯枯而亡。” “更有甚者还会脚气冲心,则浑身浮肿、心悸气急、呼吸乏力,到那时就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不管是京都还是江户,皇室宗亲、德川家族还是王公大臣中,有很多人都患有这样的疾病,许多人还为此丧命。” “以上我说的这些症状,陛下就是没亲眼所见,也总听说过,想必比我更清楚?” “现在请问陛下,我是否在装神弄鬼,信口雌黄?” 昭仁又一次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了,只得气急败坏的道:“朕的命数修短自有天定,不劳乾隆皇帝和将军费心!” “陛下,乾隆皇帝在给我的旨意里说,他既然能在几千里外把你的病情说得一丝不差,自然就有让你痊愈如初的本事,而且这世上也只有他能治愈你的病。” “只要你能前往北京,皇上命御医按他的方法来为你医治,不出半年保你彻底康复,永绝此患,得享天年!” “如果不马上根治此病,任其恶化下去,恕我直言,陛下真的时日无多了!” 其实,从昭仁的反应中也能看得出来,乾隆没有夸大其辞,他所说的都是实情。 昭仁所患的这个“江户病”,也叫脚气病,它不是由真菌感染引起的那种俗称脚气的足癣,而是后世所称的维生素b1缺乏病。 维生素b1是人体不可或缺的一种微量有机物质,人类只能从食物中获取。 在米糠和麸皮中含量很丰富,豆类、红肉、动物肝脏、蛋黄中也含有维生素b1,一些青菜中也有,只不过含量较少。 人体内长期缺乏维生素b1,就会引起各种症状,严重的还会致人死亡。 日本人得这种病的原因说起来话长。 公元六世纪中叶,佛教从中国经朝鲜传入日本。 推古天皇元年(公元593年),这位日本历史上第一位女天皇立圣德太子为皇太子,总摄朝政。 圣德太子笃信佛教,在他摄政的三十年间,在日本各地兴建了很多寺庙并大力宏扬佛教,使佛教得以迅速在日本普及开来。 受佛教教义的影响,许多日本人就不再吃肉。 天武天皇四年(公元675年),天皇更是颁布了肉食禁止令,规定每年农历的五到十月禁止食用五畜之肉,从此日本人对肉就更加避而远之了。 虽然后来肉食的禁令所有松弛,但这时在日本社会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气,皇族公卿、达官显贵阶层都认为吃肉是一种很粗鄙的事情。 只有低贱的穷人才会吃肉,而贵族们则以吃生鱼和蔬菜为荣。 起初由于只有皇族公卿才能顿顿吃上精米,而普通民众只能吃糙米,所以这种疾病最先在贵族阶层中流行起来。 到了德川幕府时,随着稻米的大量种植,产量逐年增加,越来越多的人有条件吃上了精制的白米。 但由于当时的条件所限,肉食的供应始终处在匮乏的状态,贵族阶层以食肉为耻,普通民众则没有条件经常食用肉类。 于是这种疾病开始向社会中下层蔓延,终于在元?年间(1688年至1702年)首先在江户大面积流行开来。 而这时的日本人非常喜欢食用的砂糖要全部从中国进口,价格昂贵,只有贵族和有钱人家才有条件大量食用。 而过多的摄入糖分必然要消耗更多的维生素b1,更加重了它的缺乏。 所以江户城的达官显贵、富商巨贾们得这种病的比平民更多,“江户病”、“富贵病”的名称也由此而来。 只可惜这时候整个世界还没有维生素这个概念,对这种病的起因就更无从得知了,所以不懂得通过改变饮食习惯来治疗。 只要得了这种病便会一直被它折磨,很多人还为此送了命。 昭仁虽然只有二十六岁,但他已经患此病多年,而且一直未能得到有效的治疗,所以病情逐渐恶化。 如果再不及时根治,他确实没有几年好活了。 但此时的他,早已经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虽然刘国玉的话都是实情,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冷冷的道:“乾隆皇帝还真是为朕操碎了心,只可惜朕并不承他的情。” “山河破碎,国之将亡,朕早已不愿苟活于世!不需要他来医治,也不会去北京,更不会下诏命朕的臣民们迁去中国!你们趁早死了这个心!” “你若是觉得难以完成使命,就马上回去下令攻城,城破之后将朕的头颅割下来,带回北京去交差!” 第642章 阿鼻地狱 “陛下当真不顾几千万百姓的死活了吗?”刘国玉问道。 “哼!”昭仁满脸的不屑:“能遂了你们的愿迁去中国的,都不配做朕的子民!” “宁死不屈的人才不愧为大和民族的子孙,为了祖先、为了故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也算是死得其所!” “到了西方净土,朕也会好好照拂他们的!让他们永享安乐,不再受苦受难!” “呵呵呵……”刘国玉冷笑着道:“陛下这话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会上西天还是要下黄泉我不敢确定,但有一点大概可以信得实,到那时你自己都难以保全,照拂不了任何人!” “你此言何意?”昭仁逼问道。 “因为无论是上天入地,你都无颜面对世代先人,列祖列宗们也不会放过你!”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昭仁反唇相讥道:“我们日本皇室百代相传,绵延不绝。” “反观你们中国,朝代如唱戏般更迭,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声场。古往今来,亡国之君比比皆是,有什么新鲜?” “何况朕又是虚君,无兵无权,国家非亡于朕手,何谈无颜面对先祖?” “呵呵呵!天皇陛下果然博览群书,竟然连北京坊间传抄的《石头记》也读过!” “一定是你这位御用翻译写给你看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样的话?” “陛下读书虽多,却没明白我的意思,”刘国玉微眯着眼道:“诚如你所言,日本天皇传到陛下这里已经是一百一十五世了。” “在日本的各处散布着历代天皇的陵寝,城东泉涌寺的月轮陵中更是安葬着离陛下最近的八位先祖。” “倘若这些历代天皇都被掘陵毁墓,暴骨鞭尸的话,请问陛下可有颜面去见历代先祖?” “你……你们……”昭仁再也坐不住了,他用力向前探着身子,手指着刘国玉厉声道:“亏得你们也自称上邦大国!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满清定都北京后,明朝历代皇陵近在咫尺,不也是安然无恙?康熙和乾隆南巡时也都曾拜谒过明孝陵。” “怎么你们到了日本就要掘陵毁墓!做出这种人神共愤,连山贼草寇都不如的勾当,难道乾隆他不怕遭到天谴吗?!” “话不是这么说,”刘国玉不紧不慢的侃侃而谈:“日本和前明不一样,同样都是亡国之君,陛下和崇祯皇帝也没法相比。” “我朝先祖是与前明征战多年,但明朝的正朔却不是亡于大清,而是亡于李自成的农民军。” “崇祯皇帝虽不能力挽狂澜,救国于危难,但他在煤山自缢前曾留下遗诏,里面有这样的话。”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陛下你听清楚了吗?崇祯皇帝临死前宁愿任人分裂自己的尸身,也恳求李闯不要伤害一个百姓,这才是身为帝王该有的悲悯!” “而陛下却对数千万百姓的生死无动于衷,甚至希望他们全部去送死,以做到你所谓的舍生取义,杀身成仁!” “请问陛下,论起心田,你与崇祯皇帝可以相比吗?” “既然日本与前明不一样,陛下与崇祯也不一样,那我们为何要像对待前明那样对待日本历代天皇的陵寝?”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任由千万百姓枉死都不怕遭天谴,我们只不过干了些掘陵毁墓的事,有什么可怕的?” 看得出来,这一招是实实在在的击中了昭仁的软肋! 日本人比中国人更笃信神明,昭仁原想着以死解脱,一了百了,但如果真的像刘国玉说的那样,他的罪孽就太深重了,死后也绝对难以安生! 见他木然的不再言语,刘国玉知道这一招已经奏效。 他趁热打铁的接着说道:“陛下试想一下,若是因为您一味的执迷不悟,让无数的百姓无端送命,后世的人必然要把这笔账记到你们皇族头上。” “就是我们不做那样的事,历代天皇的陵寝失去了官府的保护,百姓们还能让它们安生了?” “对上使列祖列宗被掘陵毁墓,对下让亿万生灵遭血光之灾,造下了如此深重的罪业,陛下还想着去往西天净土?” “你恐怕只能下阿鼻地狱!受无间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你住口!住口!”昭仁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他气急败坏的对刘国玉嚷道:“休要在朕面前巧言令色、颠倒黑白!” “如果不是你们无端兴兵,亡我国家社稷、逼我百姓迁移,百姓们都在日本好生的安居乐业,哪里来的什么血光之灾?” “不要妄想凭你的巧舌如簧就让朕就范!多说无益,回去命大军攻城!” “好!”刘国玉干脆的道:“既然陛下如此说,我也言尽于此,再没有更多的话了。” “归根结底,这数千万百姓既非大清的子民,也非我刘某的同胞,既然你都毫不在意,我又何必多操这份闲心?” “我奉旨前来,该说的都说了,差事也都办完了,仗打胜了,疆域也拿下来了,你和百姓们是死是活都不耽误我立功受赏!” “陛下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命大军攻城,你不在乎士兵百姓的性命,我还疼惜我手下的弟兄,我只会让他们一直的围在这里。” “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收割秋粮了,那么多藩主都归天了,无主的土地数不胜数,打下来的粮食足够我们的大军吃上两年!” “几十万大军不管搁在哪里都要领饷吃粮,不如就在这里耗下来了!” “趁着这功夫,还可以分出兵去逐一轸灭那些负隅顽抗的大名,还要安抚各地百姓,重置各级官府,我们有无数的事情可做。” “可陛下这里就没那么好受了!我敢断言,十日之内城中数十万人就要断粮!不出一个月,怕就要易子而食了!” “陛下如果真能忍心看下去,我也不在乎受些累,等着全城人都死光之后,再来为你们收尸!” “告辞!” 说罢,他“豁”的站起身来,略一拱手,与方鲁生一起拂袖而去。 昭仁木然的低头盯着前面的地板,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冷汗顺着他的脸颊淌了下来! “主上!主上!”一条兼香满面戚容,如丧考妣的望着他,绝望的干嚎着。 “你退下,朕想静静……”昭仁有气无力的说道。 第643章 东山火起 刘国玉两人回到大营,把与昭仁见面的情形说给兆惠、何志远听了。 兆惠听后思量了片刻道:“我看他是外强中干,如今明摆着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指望。” “他若真的决心一死,一杯毒酒就解决了自己,抛下万丈红尘去,哪管人间是与非。” “能跟你说了这么多,说明他还是心有挂碍。活不起好办,最怕的就是死不起,只要他死不起,这事就有指望。” “和甫大人说的在理,”何志远道:“听佩琨(刘国玉的字)大人所言,看来皇上断定昭仁的病情是真的。” “那就说明他生无可恋应该不假,但现在死不起也是真的,一是怕真的害死无数百姓,罪孽深重;二是因为祖宗陵寝的安危吓住了他。” “他是怕到了那边列祖列宗也饶不了他,还要下十八层地狱。” “对,就是这样。”刘国玉肯定的道。 “那咱们就再给他添上一把火,这一锅水就烧开得更快了……”何志远幽幽的道。 两天之后的深夜,昭仁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的煎熬。 他已经连续多天的失眠了,晚上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睡,白天头疼欲裂,病情也愈加严重了。 突然,一阵急促而且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殿外缘侧的木地板被踏得“咚咚”作响! 昭仁心中猛的一惊,“呼”的坐了起来!如果没有十分紧急的情况,侍役们是绝对不敢这样走路的。 “主上!主上!”是贴身侍役前田的声音,还没见到人影,急切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什么事这么慌张?”昭仁有些愠怒的问道。 “主上!”前田“通”的一声跪在门口,哆哆嗦嗦的道:“东山……东山……” 昭仁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响,他已经强撑着站了起来:“东山怎么了?!” “东山起火了!” 他话音刚落,昭仁已经赤着脚踉踉跄跄的冲了出去…… 刚到天井里,就能看见东边的天空明显比别处明亮许多,往下一看,原来是一片火光冲天,把漆黑的夜空都映红了,看着方位远近,正是东山那里! “泉涌寺!月轮陵!”他的心仿佛被人猛的刺了一刀,一阵剧痛!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叩头边颤抖着声音道:“列祖列宗!列祖列宗……” “你!”他突然转身对跪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前田大叫道:“快去传关白来!” 第二天一大早,一条道香匆匆忙忙的赶到清军大营求见刘国玉。 “一条大人请坐,这么早来访有何贵干?”刘国玉明知故问,看着一条道香惶急的模样,一旁的方鲁生心中不禁暗笑。 “刘将军,昨天夜里东山上突然火起,一直烧到将近天明才熄灭,我来只是想问一下,是哪里着了火?” “哦!是东山上值守巡夜的兵士晚上点着了树枝熏蚊子,不小心烧了一片林子。”刘国玉轻描淡写的道。 “那……请问泉涌寺没有受到殃及?” “哎!好险!那片林子离着泉涌寺最近处只有几十步远,幸好昨天夜里没有什么风,扑救的又及时,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啊!那……这……”一条道香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 “一条大人想说什么?” 一条道香尴尬万分,他能说什么?他想开口请求刘国玉加派人手把泉涌寺着重看护起来,可那不是上赶着给人家送去了把柄? 刘国玉反过来就会让自己去劝说天皇应允他们的条件,自己该如何作答?那岂不是自找难堪? “哦!没什么……打扰了!告辞!”一条道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的辞了出去。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这日申初时分,兆惠等三位提督正在刘国玉的中军大帐里边喝茶边商议着军务。 “提台大人!”外面有亲兵高声道。 “进来。” 那亲兵进来向刘国玉一揖道:“禀提台!城里出来几个人来到大营,求见提台大人!” “哦!什么人?”刘国玉的眼睛一亮。 “是关白一条兼香,还有兵部大辅山田……山田……”那亲兵挠着头皮道:“哦,还有兵部少辅,叫……叫什么……下边光!” “滚他娘的蛋!”刘国玉笑出了声来:“兵部少辅又不是太监,怎么会他娘的下边光?是山田纯义和阿部夏光!” “啊!对!对!这小日本儿的名字太难记!”那亲兵红着脸道。 刘国玉没言声,转身看向另外两人。 兆惠与何志远也被那亲兵的话逗笑了,见刘国玉看过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兆惠微笑着道:“上次儿子来投石问路,这次是老子亲自出马,还带了一众大员,看来事情有眉目了!” “我想也是,和甫大人,那咱们一同见见他们?”刘国玉问道。 “欸!不了,这戏原本就是你和方鲁生唱的,还是你们俩个接着唱,我和子丹去他的营中喝茶,静候佳音!” 何志远也道:“和甫大人说的是,他还是暂不露面,万一事有不虞,也有个回旋的余地。” “昭仁就是肯去北京,也必然会提出许多条件,少不得要讨价还价,咱们力争谈到切实可行再具折上奏,省得来回在路上耽搁时日。” “也好,就依两位大人。”刘国玉道。 两个人起身拱手,一前一后的出了大帐。 “去请他们进来!”刘国玉对亲兵吩咐道。 中军大帐外增加了许多亲兵,全都背对着大帐,钉子似的站在了三十步开外,任何人不得靠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帐中正在商谈极其机密的事情。 大帐中,两张长条桌横着拼了起来,上面用绿呢子布铺了,两边各摆了几个茶盏和笔墨纸砚等物。 刘国玉、方鲁生和两个翻译坐在了一边,一条兼香、兵部的两位大员还有两个翻译坐在了另一边。 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没有必要再兜圈子了,刘国玉开门见山的道:“关白大人与几位大人前来有何见教?请讲。” “这大帐中没有一个闲杂人等,卫兵们也都在几十步开外,你们但说无妨!” 尽管事先已经鼓足了勇气,话到嘴边,一条兼香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刘将军,”他顿了一下,还是采取了迂回的策略:“请问征夷大将军父子的尸身现在何处?” 第644章 开出条件 “在他们自尽后的第三天就运去了釜山。”刘国玉直言不讳。 “为何要运去釜山?” “实不相瞒,乾隆皇帝的御驾已经在釜山驻跸了多日。” “哦,明白了,”一条兼香恍然大悟道:“乾隆皇帝这是御驾亲征,到前沿指挥机宜了,他对日本是志在必得呀!那你们自然要把德川父子的尸身送去釜山报捷!” “不送去尸身一样可以报捷,”刘国玉道:“但日本的政权和兵力都掌握在德川父子手里,只有让皇上信实了德川父子已死,幕府已经垮台,才好制订下一步的大政。” “你放心,他们父子的遗骨我们会妥为保存,待你们和他们的家眷到了北京后再行移交。” “你们可以按照日本的习俗将其火葬,也可以送回本州岛上入土为安!” 他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白,若是你们不去北京,德川父子的尸身就只能烂在棺材里了! 这也是给了一条兼香一个台阶,他微红着脸,硬着头皮说出了口,只是语调明显低了很多:“我奉天皇旨意前来知会你们,若是能应充我们的条件,天皇陛下可以移驾北京。” “若是不能答应,或攻城、或围城都随你们,我们宁愿奉着圣驾全体玉碎!” 刘国玉痛快的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什么条件?关白大人说来听听。” “首先,你们占了本州全境后,对任何一座天皇及皇室成员、幕府将军、历代勋臣的陵墓、所有的寺庙、神社不得有任何损毁,还要允许我们派人守护。” “天皇陛下若是不去北京,想必你们也放心不下。他可以去,我们这些臣子也可以同去,但天皇必须指定几个亲王连同家眷留在京都!” “不为别的,就为随时看护着历代天皇的陵墓,时常去祭拜。” “为了他们及家眷的安全起见,要允许他们保留王府卫队,你们也要提供必要的保护。” “还有,天皇可以下一道诏书,倡导日本百姓随着御驾迁往中国。” “你们参照当年安置朝鲜百姓的先例给予一些优厚的条件,相信有很多百姓会心甘情愿的迁移过去的。” “但那些有相当的产业,日子过得好些的人必然会安土重迁,若有实在不愿迁移的,你们不得使用任何逼迫的手段!” “而且无论是迁往中国的还是留在这里的,除非自愿,你们都不得强制日本人与中国人通婚。” “你们还必须保护所有百姓的私财,不管是农户、地主,还是城里的商人、工匠,只要没有作奸犯科,你们不得以任何理由占有收缴他们的财产。” “田地、房屋、山林、牧场、鱼塘等带不走的产业及其附属设施,你们要以合理的价格收购,不得强制买卖。” “本州这里,还有九州、四国两岛尚有许多各藩国的武士和士兵,如果天皇能让他们交出武器,不再与你们为敌,你们不得再伤害他们,要与普通百姓同等对待!” “还有,就像当年对待朝鲜人那样,你们不得逼迫日本人剃发易服,我们有权永久保留本民族的发式和衣装。” “当年迁移朝鲜百姓时,你们给他们设了一个埋伏、挖了一个陷井,可惜他们没人能看出来,或是没人敢提出来,我们可不会再上这个当,必须提前说清楚!” “哦?关白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刘国玉不解的问。 “刘将军是明知故问?”一条兼香道:“你们一定要把那么多日本人迁去中国,不就是想用通婚的办法来同化他们?” “日本人与中国人杂居在一起,通婚之事必然日益增多,依照你们清国的律法,男童年满八岁必须剃发。” “虽然现在迁移过去的日本男子可以不用剃发,但将来日本的男人或女人与中国人通婚生下的男童年满八岁后,要不要剃发?” “这……”这倒一下子把刘国玉问住了。 “这就是你们当初给朝鲜人挖的坑!如果通婚后生下的男童都要依律剃发,那若干年后,不管是日本人还是朝鲜人,还不都成了你们那样的光头和辫子?” “用你们中国人的俗话说,这应该叫做软刀子杀人不见血?” “所以我们必须有言在先,如果日本人与中国人通婚的话,无论父母,只要有一方是日本人,生下的男童就可以不必剃发易服!” “这一条要写入清国律法,着为永例!故国已然不在,衣冠决不可再失!如果你们不能答应,以上的一切都只当我没说,我们的谈判也到此为止!” 见他打住了话头,刘国玉有些奇怪的问道:“就这些吗?没有了?” “没有了。” “这我还真有些奇怪,”刘国玉笑道:“除了陵寝、寺庙和神社,还有剃发易服的事情外,你说的都是百姓和武士的安置事宜。” “而对天皇本人、皇室宗亲和朝中官员却只字未提,关白大人不会是遗漏了?” “我没有遗漏,天皇陛下的旨意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一条兼香道。 “那是为何?” “因为天皇陛下丝毫不担心你们对他本人,还有皇室和官员的安置。” “当年的朝鲜只有几百万人口,你们尚且把李晌全族和朝鲜原有的官员安置得很好,近十年来一直相待优渥,礼遇有加。” “我不得不承认,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乾隆皇帝是一个有眼界、有心胸的帝王,他不会做因小失大的事情。” “如今日本有三千多万人口,为了笼络和羁縻他们,为了日本的长治久安,你们给我们的待遇绝对不会比朝鲜人差。 “优待我们这些人,一年才能花费多少?而如果日本百姓闹出一起一揆,你们要花多少银子去平定?” “这是花费最少、得益最大的事情,以乾隆皇帝的精于算计,他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根本无需担心。” “刘将军,我说的对吗?” 刘国玉心悦诚服的点了点头,他第一次由衷的表示出对昭仁的赞赏:“天皇陛下虽然未曾亲掌国政,但他的见识和气量着实令人钦佩!”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现在就请刘将军给予答复!”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方鲁生旁边的一个翻译伏在案上笔走龙蛇,一刻也未停歇,耳朵听着一条兼香的日语,就直接翻译成中文记录下来。 也真亏他有个好功底,这边一条兼香的话停了,他在翻译稿上略作了一下修改润色,就递给了方鲁生审阅。 第647章 继续封锁 “让刘国玉转告昭仁,”乾隆接着道:“朕最是吃软不吃硬的。” “让他不必太过在意条款的细节,只要顺顺当当的如约把百姓迁移的事情办好,朕这就下旨在圆明园外和热河各建一座亲王府给他!” “在亲王府周围再建几座郡王府,把他的族人们都好生的安置了。” “他定下了来北京的日子,朕差和亲王代朕去日本迎接他!” “等到见了面,一番热热乎乎的家常话说下来,只要不涉及国家根本大政,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让他看看李晌那些人就知道了,这十年间,朕可曾亏待过他们?哪个不是一身轻松,安富尊荣?” “不是朕自夸,倘若现在的朝鲜仍然由他们治理着,几百万的百姓能过上今天的日子?” “日本的百姓也是同样,他们是被困在几个岛上太久了,成了井底之蛙,让他们到中国来见识一下,心里就有数了。” “皇上,”班第生怕他忽略了一个要紧关节,特意问了一句:“条款最后一条说,倘若日本人与中国人通婚后生下男童,无论父母哪一方是日本人,八岁后都可以免予剃发易服,这一条也照准了?” “呵呵呵!”乾隆轻笑道:“昭仁他们君臣在那里自欺欺人罢了!” “只有百姓迁到了中国本土,入了户籍,哪里还有什么日本人?以后就都是中国人,只不过民族不同而已。日本国亡了!以后都没有日本人了!” “照准了!不愿意剃发易服就随他们!” “皇上,”班第试探着道:“既然入了籍,成了大清的子民,就更该遵守朝廷的制度才是,通婚后生下的男童也不必剃发易服似乎不妥。” “倘若开了这个先例,必将一发不可收拾,有很多内里不愿剃发的汉人就会争相与日本人通婚。几代以后,可以不剃发的就会越来越多。” “当年为了让汉人剃发易服,有多少的人头落地!如今对日本人却如此宽容,难免有厚此薄彼之嫌,于人心的稳定殊为不利呀!” “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止是你,绝大多数的朝臣都会这么说。” “这事朕已经拿定了主意,你抓紧给兆惠写了回信,然后就布置下去,明早起驾回京!” “日本的战事大体结束了,北京还有办不完的事,朕还得回去和众王大臣们打擂台呢!那也不是一个轻省的活儿。” 既然圣意已决,班第知道再劝无益,只好回道:“臣遵旨!” “皇上,兆惠他们的折子上还请旨,九州和四国两岛下一步如何料理?回信上也该有个答复才好。” “继续严密封锁!”乾隆不假思索的道:“让兆惠他们专心把本州岛上的事情料理清爽,务期做到犁庭扫穴,把所有的抵抗势力尽皆剿灭!” “对昭仁那里就回说因为要全力接收绥靖本州岛各处,难以抽出人手去那两个岛,所以要先放一放。” “等把昭仁接到了北京,本州岛上的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再对那两个岛下手!” “皇上,”班第又问道:“议定的条款中有昭仁下诏命两岛各藩向我们交出武器归顺的话头,如果他早早的写下了这道命令,该如何应对?” “客客气气的把他的诏书接下来,然后撂在手里,不要往两个岛上送。” “这……” 见他一时没明白自己的意图,乾隆轻摇着湘妃竹扇,缓缓的道:“这两个岛上的各藩加起来还有将近八万的兵力。” “倘若他们真的听了昭仁的话,都交出武器降了,就至少有七万多人要迁到澳省去。” “这些人可都是受过严格训练,有一身本领的武士,放下武器是平民,拿起武器就是一支现成的军队!那要给澳省送去多大的麻烦和隐患?” “澳省那里势头正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咱们可不能在这时候去扯他们的后腿!” 班第这才恍然大悟:“臣懂了!皇上若没有别的吩咐,臣这就去办差了。” 三天后的黄昏,四艘铁甲船冒着浓烟驶进了天津港,在港口差役的引导下,渐次的在码头靠了岸。 看着船上高悬的龙旗和身穿黄马褂、钉子般站满了甲板的御前侍卫,任谁都知道这是圣驾到了! 因为乾隆是临时决定起驾回京的,派人去知会京中大臣来天津接驾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圣驾到天津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迎驾的队伍仪仗,而且码头上以及临时驻跸的行宫等处的关防也都是要紧的。 皇上决定回京的当天黄昏,班第便差一艘铁甲船先行出发了,所以它比乾隆等人的舰队提前七、八个时辰到了天津港,这才让地方上有了准备的时间。 经过整整一天紧张的忙碌,终于将一应事宜准备停当,就等着圣驾离船登岸了。 几艘船都抛锚系缆,搭好了船跳,兵丁、仪仗、侍卫和随行官员们依次下船,排列整齐。 随着鼓乐之声大作,乾隆在太监、侍卫的扈从引导下,徐步走下船来。 工部派到天津督办几个工厂的侍郎施培英奉命去巡察京津铁路工程了,只有兵部侍郎张斌带着天津地方上几十名大小官员恭候在码头上。 站在他身后的天津兵备道徐守业、天津知府毕明山虽然这一天中忙的焦头烂额,一身油汗,但心里却始终美滋滋的。 幸好这次皇上返京走的急,没来得及知会京里,不然至少要来两个军机大臣带着一帮子尚书到天津迎驾。 到时连张侍郎都靠不到皇上近前,更别说他们这小小的四品官了! “呼啦”一声,几十个官员一起跪了下去。 “兵部侍郎,臣张斌!” “天津兵备道,臣徐守业!” “天津知府,臣毕明山!” “恭请圣安!” 乾隆在甲板上时便向码头上扫视了一遍,见整个码头上收拾得一干二净,关防的兵士个个昂首挺立,他心中颇觉满意。 “仓促之间,你们的差事办的还不错,都起来!” “谢皇上!”又叩了一个头,张斌站起来问道:“皇上现在是不是起驾去行宫?” “去行宫,朕明日一早回京,你们向班第回过差事后就尽快将一应事宜布置下去。” “回皇上,”张斌躬身道:“京津铁路正在加紧施工,有几处驿道不甚畅通。就为这事,工部侍郎施培英已经奉命去巡查整饬了。” “但要恢复如初也没那么快,现在即使能勉强通过,也必然是坑洼不平、尘土飞扬。” “臣差人去杨青驿看过,两艘御船还一直泊在那里,另外还有十几艘大船,臣也命他们在码头上候着了。” “如果圣驾走运河回京,所需时间与走驿道差不了多少,不仅少了许多颠簸,且能凉爽些,沿途的景致也大不一样的。” “这只是臣的想头,还请圣意裁夺!” 第648章 运河风光 张斌的这个主意当然不差,当此盛夏时节,正是草木最为繁盛之时。 在波平如静的运河中泛舟而去,不仅没有车马的颠簸,而且可以一边吹着河面上的微风,一边欣赏两岸的风景,自然是无比惬意。 “朕原本想走驿道,顺便看看铁路修筑的情形。既然这样,那就走运河,明日早膳后起驾!中途不再作停留,稍晚些也要赶到京师。” “你差人连夜去知会沿途地方及驻军、驿站,只需布置好两岸关防即可,无需迎送。” 次日,众人都早早的起来。 吃过早饭,乾隆便命起驾,数千人的仪仗车马、侍卫兵丁浩浩荡荡的赶往天津城外的杨青驿。 这杨青驿原本在武清县南一百五十里的杨柳青镇,那里也是着名的年画之乡,杨青驿也因此得名。 明嘉靖年间杨青驿迁移到了天津府城外,但名字保留了下来。 毕明山带着一众官员督着几百名差役整整忙了一夜,两艘硕大豪华的御船和十几艘大船都收拾得一尘不染,装饰一新,依次排列在码头上。 徐守业也是一夜没睡,在侍卫和海军兵士的协助下,亲自督着手下兵丁将几艘铁甲船上的一应物品都卸下来。 途中所需的都分别装到了运河码头上停泊的船上,其余的都装上了马车。 运河里的船再大,毕竟也没法与铁甲船相比。 加上两艘御舟,拢共也不到二十艘船,用来载人倒是尽够的,但东西物品就装不下了。 班第吩咐将不急用的东西统都装到马车上,由天津兵备道派出兵丁走驿道送回京师。 兵士们在装马车时,赫然看见有三口黑漆漆的棺材,不仅十分沉重,而且棺盖都钉了,显然不是空的。 一众人十分的诧异,却没一个人敢多嘴问一句。 很快到了杨青驿码头上,乾隆让芷兰带着太监、宫人与本多忠良的家眷上了一艘御船,自己与班第上了一艘,其他官员和侍卫、兵丁分别上了十几艘大船。 一众人有条不紊的弃车登船,天津当地的几十名官员整整齐齐的站在码头上恭送。 一切准备停当,班第一声令下,先是三艘护卫船在前面开道,紧接着两艘御船离岸起航,十几艘船渐次的离开了码头,向京师方向驶去。 天津兵备道昨晚倾巢而出,除了搬运行李物品的人手,其余兵丁连夜对辖区内运河沿岸的各驿站码头进行了清理管制。 所有的漕船及各类船只一律就近在码头上停泊,一应人员上岸回避,禁止任何船只在河道中行驶。 顺着运河向西一路清理过去,走到与顺天府交界的地段时,天已经放亮了。 见前面也有几艘小船,上面站着兵丁,显然是顺天府也接到了指令,立即派出人手来清理河道了。 两岸绿树成荫,蛙跳虫鸣,岛语花香;波光粼粼的河面倒映着蓝天白云,婆娑的垂柳。 御舟二层两侧的亮窗全部打开着,不时有习习的微风掠舱而过。 乾隆坐在几案后的太师椅上,一边品着上好的明前龙井,一边透过亮窗欣赏着岸边的景致,只觉心旷神怡、悠然自得,满怀的心事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浩浩荡荡的船队在运河里一路畅行无阻,沿途所有的码头、河汊、水渠等紧要地方,都钉子似的站满了兵士,一个闲杂人等的影子也看不见。 经过了杨柳青、河西驿、漷县、张家湾等十几处码头,船队终于在戌初时分抵达了通州潞河驿。 天色已经黑定,潞河驿码头上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因为班第昨晚连夜派快马向京中传回了消息,弘昼一大早便命礼部拟出了潞河驿迎驾的一应仪节。 下令所有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及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全部于申正之前赶往通州潞河驿迎接圣驾。 几百名宗室及官员已经眼巴巴的在码头上等候了一个半时辰。 虽然太阳早已经落山,但闷热却没有减去多少,被烈日炙烤了一天的码头还在向上升腾着热浪。 很多人已经疲惫不堪,无精打采了。 有的成群凑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闲天;有的已经站得腰酸腿疼,来回踱着步子舒缓着;有人远离了灯光,在暗处找棵大树倚了,半眯着眼昏昏欲睡。 这时,一条小船飞快的向码头驶过来,还没靠岸,船上的兵丁已经迫不及待的喊出来:“禀王爷!各位大人!御舟过来了!” 人声嘈杂的码头上,这一嗓子喊的声音并不显得很大,却仿佛一声惊雷,立时震得所有人身上一凛。 言语交谈声立即停止,昏昏欲睡的也马上来了精神,一众人急速的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一阵短暂的“窸窸窣窣”之声过后,几百个官员俱都齐齐整整的站定了,偌大的码头上顿时鸦雀无声,一声痰咳不闻。 这阵仗可比在天津码头下船时大多了,船停靠稳了,搭好了船跳,船上的人还没迈步下船,礼部的吏员已经快步走了上来。 依照礼法拟定的仪节是上报和亲王爷核准了的,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 在船上船下几十个礼部吏员的引导指挥下,鼓乐齐鸣的同时,御舟及十几条大船上的太监、侍卫、兵丁依次下了船,编入码头上已经排列好的仪仗队伍之中。 等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乾隆才面带微笑,气度雍容的缓步走下船来。 “跪!”随着司礼官一声令下,宗室这边由履亲王允祹率领,官员这边是张廷玉领班,马蹄袖打得“啪啪”作响,“呼”的一声齐整整的跪了下来。 “臣等恭迎圣驾回京!恭贺皇上马到功成!恭贺大清开疆拓土!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夜空。 乾隆笔直的站定了,右手虚抬了一下,温声道:“都起来!” “谢皇上!” “大热的天儿,大家也都劳乏了。几位王叔和衡臣老相也都来了,时候不早了,就不一一的与你们寒暄了。” “这里有能经常见面的自不必多说,不常见面的,有什么事情让和亲王代奏进来,或者递牌子进来说话。” “诸臣工明日还要照常办差,不要在这里多耽搁,班第与军机上的人把随船回来的一应人员物事都安置好,其余的人随朕回城!” 第649章 东瀛行省 说罢,他正要迈步向乘舆走去,突然在一众正要散去各寻车马的官员中瞥见了明安图。 “去传明安图到这里来!”他转对身后侍立的孙静吩咐道。 “嗻!”孙静赶忙应过,踩着小碎步向明安图急走过去。 很快,明安图跟着孙静来到乾隆面前,躬身道:“皇上。” “上次接到你的折子大概是半个月前,最近江宁那里有信来吗,他们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回皇上,昨天刚刚接到江宁的来信,臣写好了折子今日正要附上信件一起寄递,可巧就听说圣驾要返京了。” “自皇上离京之前把差事吩咐下来后,臣一刻也没敢耽搁,用六百里加急将信送往江宁,又差了部里的一个郞中亲往江南大学堂督办。” “遵照圣意,江南大学堂今年毕业的学生全部留了下来,大学堂严格挑选了十几个精通日文日语的人每日里起早贪晚的教习他们。” “大学堂的学生天份本就不差的,学起来也十分用心,近两个月下来已经小有所成。” “据大学堂总办寄来的信中说,现在学生们日常都用日语对话了。” “好,”乾隆满意的道:“明日用六百里加急给江南大学堂送信,让这些学生做好准备。” “随朕回来的几艘铁甲船交待完了这里的差事就起程去江宁,载上他们送往日本,你部里差几个吏员同行以便接洽。” “日本那么多的州府县,地方官府里总不能没有自己的人,这两千多学生虽然没经过政务上的历练,但做个县丞监督一类的官职于我们也是有利的。” 明安图道:“皇上当初交待差事时臣没敢多问,如今欣闻朝廷大军平定了日本,才懂得了皇上的用意。” “但臣还是不太明白,接下来日本那里用人的地方必定很多,两千多的学生过去也必然不敷使用。” “京师大学堂今年也有三千多的学生毕业,皇上为什么只让江南大学堂的学生学习日语?” “朕巴不得把他们都差到日本去,”乾隆道:“可是不成啊,朝廷马上也需要大量的人手,这三千多学生都填进去怕是还差着不少呢!” “对了,上次议过南北两个大学堂今年增加招收学生人数的事,最后的数目出来了吗?” “回皇上,录取招收学生已经在十日前全部结束了,京师大学堂共招收五千三百二十名,江南大学堂共招收四千五百三十五名,均比去年多出了一千余名。” “好,还是那句话,学生虽然多了,但教习上仍需从严,不能有一丝马虎懈怠。” “你上次的条陈说得很对,兰州确有建一个大学堂的必要,学堂不能只设在富庶地区。” “国家在西北新添了大片疆域,那里的人口也势必越来越多,好多民族的百姓连汉话都不会说,更别说进学堂读书了,长久下去是不成的。” “以后的两年之内,你们学部的一个重要差事就是要在西北大力兴办教育。” “不仅要在兰州建一个大学堂,各省府县都要建起相应的学堂来,你们只管放手做去。” “新建学堂的规模不要只考虑当下,要着眼十几、二十年后的人口数量,不要害怕花银子,有为难处写折子奏进来。” “这是事关千秋百代的要务,不管什么民族,不管贫穷富裕,让他们都有通过努力学习而晋身的机会,百姓们才会心向教化,国家也才能长治久安!” “臣明白!谨遵圣谕!”明安图拱手道。 “就这样,有事再召你进来。起驾,回城!” 次日上午,中断了两个月的御前会议重又开始,诸王、大臣早早的就来到了养心殿外的垂花门处候着了。 一阵“沙沙”作响,中正仁和殿里的大自鸣钟连敲了九下,乾隆准时命太监将一众人召进来。 十几个人进到屋里来,本就不大的西暖阁立时显得拥挤了许多。 见过礼坐下,太监奉过茶退了出去,屋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静静的等着乾隆的开场白。 “这两个月你们各自的差事都办得不错,没让朕分太多的心。” “日本的战况你们也都知道个大概,今天主要议一议那里的事,这是兆惠他们与昭仁草签的条约,你们传看一下。” 弘昼赶忙起身双手接过了乾隆递过来的一个折本,坐下翻看起来。 乾隆接着道:“如今本州岛上的战事大体上结束了,接下来有个更大的难题摆在了咱们君臣面前,那就是迁移百姓的事情。” “到乾隆九年底,全国在册人口约在一亿九千多万,算上今年增长的,差不多要两亿左右。” “如今日本拿下来了,这三千多万的百姓都要入籍,相当于一下子多出来一成半的人口。” “这三千多万还不是普通的百姓,个个都是一肚子的亡国之恨,又要背井离乡的迁移,他们的抵触情绪可想而知。” “如何能把这事顺顺当当的办下来,不出大的纰漏,还要国内百姓欣然的接受他们,与之和睦相处,这些都要好好的计议斟酌一下,详详细细的拿出一个方略来。” “皇上所言极是,”张廷玉道:“既然日本的百姓要迁到国内来,那么自然要相应的从国内迁过人口去填补上。” “两下里相加,就是有五、六千万的人口要迁移,这可是我朝立国以来未曾有过的大事!” “这其中的繁钜怎么形容都不为过,怕是没个三年五载都很难看出眉目来!” “你说的不错,”乾隆道:“这事宁缓勿急,一定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但有一件事却不能等,现在就要定下来,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日本已经亡国了,这个称呼就不合时宜了。” 乾隆显然是早就拿定了主意,不容置疑的道:“改日本国为东瀛省,下辖本州岛、九州岛、四国岛、虾夷地,还有琉球国等地。” “要在这些地方上设置多少个府、县,你们下去把各部相关的吏员召来详细的议议,拿出一个条陈奏进来。” “皇上,”弘昼道:“其他的地方都容易,只是琉球国那里若是设置了府县,尚氏又该如何措置?” 乾隆悠然的用碗盖撇着茶水上的浮沫,轻啜了一口,问道:“若是朕给尚敬(时任琉球国王,第二尚氏第十三任君主。)写封信,就说朕想把琉球国改为东瀛省琉球府,地方和百姓统归中央政府治理。” “也省得他再操心费力,就到北京来做个亲王享享清福,你们说他会不会来?” 第650章 装模作样 弘晓笑着道:“鹿儿岛上小小的萨摩藩都能出兵打得他们称臣纳贡。” “如今整个日本都成了大清的行省,小小的琉球国本可传檄而定的,却有皇上的御笔亲书给他,这是天大的脸面,臣料想尚敬断不会不识抬举的。” “他不是傻瓜,心里一定会明白,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以后怕是亲王都没得做了!” “好!那就这样定下来。”乾隆道:“讷亲下去后就草拟一封给尚敬的信,把日本那里的情形和朕的意思都说给他,让他即行回复!” “他们王室的私财朕分文不取,到了北京后,不止是他本人,他族里所有人等也都有相应的封赏。” “国内的所有文武官员都可以原职任用,但是来中国本土还是去东瀛,或是就地留任要视情形而定。” “他们国内的百姓习惯了沿海而居,可以迁来本土沿海各省,也可以去东瀛省,朝廷还有相应的补偿,总好过呆在那些个弹丸小岛上!” “这些都是小事,完全可以见了面后从容的说,信里就说昭仁不久后即将动身来北京,至于他是赶在前面还是落在后面,让他自己掂量!” “臣遵旨!”讷亲赶忙应道。 “那就接着议东瀛省移民的事,”乾隆道:“这事不能闭门造车,要得去那里实地走一走,明察暗访,把当地的情形实实在在的掌握了。” “那里地土的价格,各年景的收成,农民一年的收入和赋税,各地的山林、牧场、鱼塘、房屋,城中的店铺、作坊都价值几何?要把这些都弄清楚,做到心中有数。” “这样不管是在当地收购置换百姓的产业,还是回来制定移民的补偿标准,都有个遵循。” “既不亏了朝廷,也要让百姓觉得有利可图才会愿意迁过来,还不能让以前国内迁移的百姓觉得朝廷处置得有失公允。” “日本原有的国家治理与我们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趁着百姓的迁移互换,一切都要推倒了重来,可谓是百废待兴,从头开始。” “各部院都尽快抽出最精干的人员赴东瀛考察,每个部不能低于一百人,由一名侍郎或卿贰担纲,带队前往。” “到了京都后,那里会给他们配备足够的通译,这些人的差事完了之后,如果当地有需要,很可能有一些人就要暂时留下任职,待日后再作调整。” “以两个月为期,考察结束后各部院分别写出条陈报到军机处来,再由军机处汇总写出方略奏进来,以后有关东瀛的各项政令和举措就以此为依据了。” 这是牵涉到所有各部的差事了,而每个部院都有军机大臣分管,有的本就兼着部院主官,在座诸人中也只有弘昼和张廷玉两个领班军机大臣才有资格应承下来,掌总督办。 但张廷玉老迈,精力不济,已经管不过来更多的事情了,他只能沉默不语。 见此情形,弘昼应道:“皇上放心,臣弟会同众人督着各部院尽快抽出精干人手来,然后派铁甲船送他们去东瀛。” “嗯,”乾隆微微点了点头,又道:“既然设了行省,地方官员就要从上到下逐级的落实下来。” “那么一大片疆域,不仅人口众多,位置也极重要,督抚双设是必然的。” “李侍尧文武兼备,奉职勤谨,此次在本州岛上又独当一面,功不可没,他本就是兵部侍郎衔,着任东瀛巡抚,主理通省政务。” “至于总督的人选,那里地方初定,战事还未完,另行委派一个过去怕挑不起来这副担子。” “兆惠是临时抽调回来的,战事结束后还要带着海军回澳省去,那里离不了他。” “朕想在刘国玉与何志远之间选出来一个,你们看谁更合适些?” 这又给众人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东瀛省所辖的地域,那可是比整个日本国又多出了一个琉球国。 再加上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必然成为中国东北的门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东瀛总督不仅掌管一省的海陆军队,在政务上也与巡抚相互制约,权力自然要比海军提督大了许多。 两个人相比,刘国玉年龄稍长一些,为官多年,老成持重。 而且此次征日本一战,他率军围困京都,与何志远共同剿灭了各藩的勤王之师,又亲赴城中劝降昭仁,一力主持与对方的谈判,最终签定了条约。 论起功劳似乎比何志远大些,做这个总督也是该当的。 而何志远文武双全,又是武状元出身,虽然比刘国玉年轻,从一介布衣而步入仕途也才只有十年光景,但履历上却可圈可点。 不仅跟随陈宏谋在欧罗巴洲学习过几年,而且征朝鲜、占澳洲、平日本都立下了赫赫战功,论起来比刘国玉这个老行伍还要多。 最为重要的是他与吴波的特殊关系,以及他夫人与愉贵妃的特殊关系无人不知,众人都怕得罪了这两位圣眷最隆的人,所以谁也不敢贸然的举荐刘国玉。 张廷玉腿脚虽然不太灵便了,头脑却一点儿也不糊涂,他略一思忖就明白了皇上当初把何志远任命为北洋海军提督的深意。 他心里一阵暗笑,皇上你明明老早就预先作了布局,却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的来征询军机大臣们的意见,无非就是为了堵住一众朝臣的嘴罢了。 心里想定了,他轻咳一声,缓缓的开了口:“皇上,若论起能力,何志远与刘国玉各有所长,难分伯仲,此番征日本又都立下了汗马功劳,臣以为他二人都堪当此大任。” “但如今日本国变成了大清的东瀛省,其地狭长,又直面大洋,正当要冲。” “若是在那里部署一支强大的海军,其与东洋海军的防区相连,就足以构成我东北沿海的坚实屏障。” “这样一来,北洋海军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组建一支海军不仅花费巨大,而且众多的战船也不是短期内能造得出来的。而东瀛几岛初定,海军又是须臾也少不得。” “臣想不如直接将北洋海军移驻东瀛,这样可一举多得。北洋海军派上了正用,又省了再建一支海军的庞大开支。” “平日本这一战下来,可见这几支海军不仅能打海战,陆战也是毫不含糊。” “如此似乎该命何志远任东瀛总督,其所辖的北洋海军与刘国玉的东洋海军划定防区,共同护卫,则可保我东北海疆无虞。” 第665章 城市建设 “皇上,发电机试制成功了!而且通过了几次的检验!”明安图道。 “真的?”乾隆不禁大喜道:“好你个明安图,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朕?” “并不是臣要刻意隐瞒,当时皇上与贵妃娘娘刚刚离京,臣不敢冒然的千里奏闻, 便让他们再细细的检验几次,补足改进,确定无误了再向皇上奏明。” “一切都稳妥了,刚巧圣驾也返京了,臣昨日先请贵妃娘娘亲往去看了,经过娘娘的首肯,臣才敢向皇上奏明的!” “好!好!正是时候!”乾隆一迭声的赞道。 “是啊,这些来的真是恰逢其时!”芷兰道:“虽然还只是直流电,但用来照明是足够了。白炽灯的试验样品也出来了,估计不久就能成批的造出来。” “明年是更改国号年号的第一年,要不要在紫禁城里都装上电灯,以示庆贺?” 略一思忖,乾隆道:“这事倒可以先放一放,紫禁城里都是木制建筑,工匠们以前对电一无所知,没做过这样的活计,一个不慎走了水可不是小事。” “点了几百年的蜡烛,不在乎再多点一年,你们工、学两部接下来有两件大事要去做。” 他对陈世倌道:“陈秉之,你跟朕说京津铁路能提前通车,不会是说大话?” 陈世倌笑道:“臣在皇上跟前哭是哭过,但何曾说过大话欺君?现在是七月下旬,再有三个月,预计十月下旬京津铁路就能试行通车。” “再留出两个月的时间检验调试,臣敢保明年元旦运行无阻!” “好,你们两部通力配合,立即就着手布置,把将来在京津铁路上运行的火车车厢里都装上电灯!” “铁路开通,这是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的大事!到时朕让各省督抚、在京的部院大臣、王公,再请上一些休致的老臣和各国的使节同来参加铁路开通庆典!” “然后众人一同坐着火车去天津,热闹一番后再乘车返京,这是多大的盛事?多大的风光?” “这可太好了!”陈世倌激动得胸前的胡子都一颤一颤:“这样一来,普天之下都知道咱们中华帝国已经远远的领先世界,让别国都望尘莫及了!” “臣和明静庵豁出去少活两年,也一定把这件大事圆圆满满的办下来!” “从此这铁路和电力就造福世间苍生,皇上和贵妃娘娘有无量功德,我们也能跟着沾光修一些福报了!” “臣和秉之一样的想法,”明安图道:“只想着电的事,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 “经过多次的试验,用石灰石和粘土煅烧出来的灰料也趋于稳定了,三个大立窑也建成了,很快就可以大量的造出熟料了!” “嗬!今天是什么日子,双喜临门那!”乾隆道:“那种熟料研磨成的细灰料使用后的效果如何?” “回皇上,与细沙掺水搅拌凝固一个月后,其硬度达到最强,虽然与三合土比起来要稍差一些,但它不仅凝固的时间短、不怕水,反而遇水后凝固得更快更好。” “还要更重要的一点,它制作起来比三合土简便的多,而且造价也低了几倍不止。” “那就好,”乾隆道:“既然这种灰料遇水更强,那就叫它水泥!有了它,以后的各类建筑和工程就大不一样了!” “朕还听人说过,如果这种灰料与细沙、卵石掺水搅拌后配上钢铁使用,那就与三合土有了天壤之别!” “这是后话,留待你们两个部慢慢琢磨去,先说眼前的事。” “北京城是煌煌帝都,天下首善之区,将来外国人也会来的越来越多,但京城的道路实在是有损大国颜面。” “除了正阳门外有一段石砌道路,其余地方都是黄土路。” “晴天时沙土能没过脚面,刮起风来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直呛人口鼻;雨天时则是污泥遍地、浊水横流、臭气熏天。” “百姓们把垃圾、灶灰、屎尿都倾倒在街上,驴马走骡的粪便也没人清理,行人在街上随处便溺,不仅有碍观瞻,那气味也实在是令人掩鼻。” “原来是没顾得上,也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材料,三合土不仅造价昂贵而且凝固太过缓慢,确实不适合用来铺路。” “用青条石铺路倒是不错,但那材料加上人工的价钱,就相当于把白哗哗的银子铺在了马路上!如今有了水泥,这些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既然改了国号年号,新朝必然要有个新气象,京城的道路一定要好好的修整一番。” “都铺上水泥路面肯定是来不及了,但京城各门内外,朝阳门内外的大街直到火车站的道路必须要细细的平整夯实,打好基础,修好排水沟渠,再铺上水泥路面。” “其他道路先稍作平整,明年开始要逐步整治。” “为什么许多地方的百姓把脏水甚至屎尿泼到大街上?就是因为好多地方还有没排水暗沟。” “还有好多地方是使用了多年的排水明渠,这些明渠容易堵塞,如果不及时清掏就会排水不畅,遇到大雨时就容易形成内涝。” “如今有了水泥,也有了足够的财力,从明年开始要把北京城内的排水设施彻底的改造一番。” “把明渠都改成暗沟,没有暗沟的地方要修出来,原有暗沟过细的要加粗,尤其是通往护城河与通惠河排洪泄污的干线。” “此外,城内的河湖水系和近郊的河道也要好生的疏浚整治一番。” “把沟渠都整治好了,再用沙石和水泥把道路铺了。在主要街道上还要建一些厕所,有了如厕的地方,随地便溺的人自然就少了。” “顺天府要下设一个工巡局,专门负责内外城的街道管理、维护清扫、厕所清掏、水井管护、树木种植、清运百姓家中的垃圾这些事务。” “当下时间紧迫,今年的修路工程由工部先做了,明年开始都交由工巡局来做。” “北京城先立起一个样板来,将来各省都要成立工巡厅,各府县下设工巡局。” “由工部将各类的工匠调拨过去一些,其余的由各级官府招募,全国各省、府、县城的面貌都要逐渐改观。” 第668章 论功封赏 因为要先办劳军和巡视东瀛地方的差事,所以舰队绕过了京都直奔江户湾。 江户以前是日本实际的都城,现在是东瀛省的省城,乾隆也最关心那里的情形,所以按照计划,一行人先到江户劳军兼巡视。 然后走陆路向京都进发,走一路看一路,到京都见过了兆惠他们,办完了劳军的差事,再看一看当地的情形,就可以约着昭仁上船返程了。 三日之后,琉球王尚敬一行数百人乘坐着大清海军的铁甲舰抵达了天津港。 半个月后,弘昼等人顺利的办完了此行的全部差事,与昭仁一起登船自大阪港起程。 如今自己已经是亡国之君,和亲王亲自来接已经是天大的面子,纵使昭仁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上了船。 几位主将把他们一行送上了铁甲舰,看着舰队驶离了码头。就在大阪港,兆惠作了军事行动的部署,然后几人分头去安排布置。 第二天清晨,三支海军对九州、四国两岛的登陆作战同时打响了! 这时本州岛上的各藩残余势力已经全部肃清,除去少量的驻守人马,清军可以抽调出大部分兵力用于两岛作战了。 几十万大军从各处进攻两个弹丸小岛,又有上百艘战舰在沿岸进行火力支援,整个战斗的过程和结果都没有什么悬念。 弘昼他们连海路带陆路走了五天,人还没到北京,两岛的战事已经接近了尾声,数万的日本武士和各藩士兵都追随德川父子西去了。 半个月后,兆惠拜发了给皇上的奏折,带上孟学忠、刘国琳以及已经休整完毕的全体官兵,还有两洋海军移交给澳省的二十艘铁甲舰,带齐了一应的补给,军容整肃、威风凛凛的起程返航了! 刘国玉、何志远带着属下的将佐,方鲁生率着京都府的各级官员在大阪港码头上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送行仪式。 各位将领、刘国玉兄弟间依依惜别过,战舰依次拔锚起航,澳省海军奉命万里驰援,此战立下赫赫战功,终于凯旋而归! 也许是大清国的回光返照,也许是新兴帝国的勃勃生机,总之乾隆十年这一年,各处的军政大事都十分顺利。 十月下旬,京津铁路如期完工。 十月二十六日这天上午九点,一辆蒸汽机车牵引着五节车厢,烟囱“呼呼”的冒着白烟,“呜……呜……”鸣叫着缓缓驶出了天津火车站,向着京师方向开去,开始了第一次试运行。 陈世倌带着几十名工部的大小官员、工程技术人员还有一干各司其职的工匠都坐在这几节车厢里,怀着既兴奋又有些忐忑的心情开始了这开天辟地的旅程。 北京已经下过了两场雪,道路整修工程已经全部完工。 紫禁城的各宫里早就拢上了火,从寒风凛冽的室外乍一进西暖阁,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这一年里忙忙碌碌,日子过得真快,眨眼间已经进了冬月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称心的事一桩接着一桩,乾隆的气色格外的好。 “东瀛的战事已经全部结束,刘国玉的东洋海军已经回师驻守台湾,有功将士封赏议叙的事情也该定下来了。” “兆惠着封三等毅勇公,何志远着封三等嘉勇公、武英殿大学士,刘国玉着封三等谋勇公,孟学忠着封三等果勇候,李侍尧着封三等昭勇候……” 除了兆惠三人封了公爵,还有五个将令被封了候爵。 说完了这些人,乾隆接着道:“依据各海军呈报上来的名册,以下各级将佐的封赏,还有赏银的数目由兵部、吏部和户部会同拟好了奏进来,议定了就抓紧把赏银发下去,让将士们欢欢喜喜过个年。” “皇上,”弘昼道:“昭仁和尚敬都到京城有些时日了,他们的封号是不是也该定下来了?” “是该定下来了,这个朕也想好了,着封昭仁为昭亲王,着封尚敬为平亲王,着封本多忠良为三等康毅公。” “礼部草拟的原日本及琉球国的王室成员及大臣的封赏朕也都看过了,悉数照准!” “皇上,”陈世倌道:“京津铁路已经过两次试运行了,有一些小的问题与故障需要调整改进,但有两个月时间也足够了,正式开通的日子可以定下来了。” “好,那就定在腊月二十四在朝阳门火车站举行铁路开通庆典!” 乾隆对弘晓道:“你知会礼部,就按照朕上次说过的拟出参加铁路开通庆典官员的名单,各国驻京的公使及参赞由外务部拟出名单并负责邀请。” “所有参加的人员准予携带家眷一名,到时皇太后、皇后和一些后宫妃嫔也要参加,然后一同乘坐火车去天津!” “自即日起,由吏部负责安排各部院的尚书、侍郎轮番乘坐试运行的火车在京津间往返一次。” “咱们自己人先体会一番,感受一下,熟悉一下情形,别到时在外国人面前出了洋相!”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众人见皇上心情大好,也都不禁莞尔。 笑过了一回,气氛轻松了许多,吴波道:“皇上,顺天府报说,自入秋以来外省来京人数日益增多,京城里颇有人满为患之势。” “若是定下来铁路开通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涌来京城观看这亘古未有的盛况。” “臣想现在就应当着手加以整顿,不然到时必定会造成麻烦。” “依你之见该如何整顿?”乾隆问道。 “将内外城及所有关厢的流民一律收容,遣送原籍。再行文给各省,劝说百姓们如非必要尽量暂缓来京。” “在进京的水陆要道设下关卡,对所有进京人员进行检查,还可以防止流民去而复返。” “你们怎么看?”乾隆又问众人道。 “吴大人所说的大体不差,”张廷玉道:“但有一宗需要留意,收容遣送流民时不能只图省事,还要仔细加以甄别。” “这些流民中固然有很多游手好闲、沿街行乞甚至作奸犯科之徒,然而也有一些是各商户店铺雇佣的伙计。” “因为顺天府历来严格控制京城的户籍,许多外省人在京城多年也未能入籍,若是把他们都当成流民遣送了似乎不妥。” 第686章 千年水患 “你下去后就命部里行文给三个车站,就说是朕的口谕,自即日起严禁售票处将车票私自售卖!” “不管是哪个王公大臣捎来的口信,写来的手条一律给朕挡回去!” “各部院的官吏因军政事务要乘坐火车的,必须有部院主官亲笔书写的文书并加盖部堂印信作为凭证去购票。” “除此之外,要把剩余的车票全部拿出来公开发售,有敢私自截留的,按贪墨论处,严惩不贷!” “臣遵旨!”陈世倌道。 黄越又转对孙嘉淦道:“都察院派出人手下去,到几个车站里抽查各部院写给车站购票的文书。” “如果有弄虚作假、编造情由的,直接交到军机处转奏到朕这里来!” “你们也都给各自分管的部院主官打个招呼,别事到临头了再来怨朕不留情面!” “臣遵旨!”孙嘉淦忙应道。 喝了一口茶,黄越放下茶盏接着道:“因为陈汝咨和尹元长急着返回任上,趁着他们也在,要把该议的大事都议一下,所以今天要说的事情很多。” “既然说到了车票的事,那就先从铁路说起。” “你们也都听说了,朝廷的部院要有一些大的调整变动,要新设一些,同时也要裁撤一些,这其中就牵涉到工部。” “你们也都看见了,自从当上了这个工部尚书,进了军机处,陈秉之明显的变老了!” “陈家世代为官,乃江南的名门望族,他自幼饱读诗书,二十三岁就中了进士,当年是何等的风流倜傥!” “可如今你们再看看,只短短的这几年下来,他累得背都有些驼了!” 皇上这满是关爱疼惜的话语让陈世倌心头一热,鼻子酸酸的。 “皇上,臣这几年有些微劳是不假,但臣也已经是六十七岁的人了,就是背不驼,也实在是撑不了几年了。” “臣就想着再拼上几年把西海铁路修通,再为朝廷多作养出一些人才,能接过这副担子,不致误了朝廷的大事,就请皇上恩准臣告老还乡了!” “告老还乡你暂时还别想,朕还舍不得你。”黄越道:“但你和工部的担子太重,要给你们减一减了。” “着吏部郎中裘曰修任工部侍郎,专一负责协助你主持修建铁路。” “工部现在不仅是修铁路,建成通车后还要负责开行运营,还有平时的维修养护。” “什么都管,就兴许有顾不到的地方,有一处出了纰漏就可能酿出大祸!” “所以要新设立一个交通部,下面主要设铁路司、公路司、海运司、河运司这几个清吏司。” “皇上,”陈世倌问道:“这公路指的是?” “城里的路以后称为城市道路,也可以简称为道路,它的修筑、维护由各府、县的工巡司负责,各省的工巡厅负责督办。” “连通城镇之间的道路以后就称为公路,但它不完全等同于驿道。” “因为驿道最多只修到县里,再往下就只有坑洼不平的乡村土路了,有很多地方根本不能称为路。” “以后将所有的驿道和乡村间的道路统称为公路,按照连通的省、府、县、村分出等级来。” “国家要想大力发展交通,铁路只是主干,还要有无数的公路作为分支来连通,才能让这一棵参天大树都活起来!” “着台湾巡抚于敏中任交通部尚书,军机上仍是你陈秉之分管,这样有利于上下通气和政务的衔接。” “交通部设立后,工部修建好铁路,经过核验后就由交通部铁路司接收过去,负责之后的运营和管护。” “这样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就能把差事办细办好。” “公路、海运、河运也是这样,大的工程由工部来做,做好了由交通部接收,负责运营管护。” 听皇上这样一说,陈世倌立时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微驼的背似乎都直起来一些,他又道;“皇上,河渠海塘与河运海运密不可分。” “既然交通部下设了相关的清吏司,河道海塘的治理管护如何归属?是维持现状不变,还是移交一些给交通部?” 这是朝廷的又一件大事,也是陈世倌最关心的事,比修建铁路更让他头疼。 水患是困扰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大问题,不然就不会有大禹治水的典故了。 以后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别的先放到一边,仅仅是一条黄河,历史上有记载的下游决口泛滥就有一千五百多次,其中较大的改道有二十多次。 人说黄河是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 而且一年有五汛,一月有凌汛、三月有桃花汛、五月有菜花汛、夏季有伏汛、秋季有秋汛。 这其中最可怕的是如果夏季雨水过多,雨期过长,往往伏汛就会与秋汛叠加到了一起,称为“伏秋大汛”,最是凶险。 一旦河堤决溃发生洪水,往往糜烂数省,几百万、上千万人受灾,无数的百姓殒命于泽国。 不仅庄稼颗粒无收,而且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染疫而亡的人数往往比死于水灾的还多。 更使得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真真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很容易成为穷苦百姓揭竿而起的一大诱因。 只要不是像晋惠帝司马衷那样的白痴皇帝,历代帝王都十分重视河道的治理,清廷也不例外。 照例是由工部负责河道的治理、堤防的修筑加固以及所需物料器材的制作与供应。 后来又陆续设立了江南河道总督(南河总督)、河南、山东河道总督(东河总督)、直隶河道总督(北河总督),专一负责所辖地区河道的治理。 管事的人多了自然不是一件坏事,但也难免会有职责重叠不清、相互推诿扯皮之处。 没有事情万事大吉,一旦发生洪灾,不仅河道总督难辞其咎,工部往往也脱不了干系。 “好你个陈秉之!刚把铁路的担子分出去了一半,你又想把治河也推出去?”黄越笑着调侃陈世倌。 见陈世倌微红了脸正要解释,他接着道:“你放心,朕早就想定了,以后河道海塘的治理、堤防修筑这些事情都不要你工部来做了!” 第697章 岁月无情 “我带着手下一群功夫好手逐一验看,我看面相,他们看资质,又淘汰了二、三十人,现在共计还剩下一百二十六人。” “芷兰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了,皇后娘娘出宫又多有不便,她们商议之下,才命我把你约出来看看这些人。” “皇后和芷兰还特意嘱咐,如果皇上没相中哪个女孩儿,尽管退回去再选新的来。” “但如果皇上不同意她们进宫,让我务必不能把人都遣散了,她们俩亲自来劝你。” “事情就是这样,我都说明白了,你自己拿主意!” “皇后和芷兰的话也好奇怪,”黄越道:“你吴波思虑缜密,办事稳妥是举朝公认的。” “这些女童本就是你的手下精挑细选出来的,你又逐一看过了,不过是些侍女和护卫而已,我还有什么相中相不中的?” “宫里雇了那么多的民间女子,难不成还都要我来看过?” 吴波没有马上回答,喝了一口茶,又盯着黄越看了片刻。 直到把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才开口道:“她们和普通的宫女不一样!这里只有咱们两个,都是男人,就不必躲躲闪闪了!” “爱比金坚终究敌不过岁月无情!芷兰和那拉氏她们能永远貌美如花?只怕人老珠黄才是必然的!” “我不否认你对芷兰的爱,也毫不怀疑你们之间的感情。但首先我们都是人,是人就必然有着人性的弱点,没有人能例外!” “若干年后,当你发现你对芷兰只有浓浓的亲情,而没有半点激情的时候,你会怎么办?” “我相信,以你的品性,也许你真的会与她恩爱到老,永不再为自己身边添一个女人。” “但若真的是那样,我怕你的斗志从此也将一落千丈!” “你不必急着否认,开动蒸汽机尚且需要不停的添煤,人做事难道不需要动力?” “别跟我提什么理想信念!十年前,你亲口对我说过,你自己都做不到只靠信念撑下去!” “你是高居九重的皇上,我是威风八面的大臣,但其实我们都是人,都是饮食男女,都吃五谷杂粮,都有七情六欲。” “做我们认准的事,生死有命,俯仰无愧。低级庸俗也好,虚伪自私也罢,如果将来有谁能记得我们,任由他们评说去!” “你对我说过的话,每一句我都记着,这十年来,我兢兢业业的做着我该做的事,就为了实现我们当初的目标!” “最难最险的日子我们都挺过来了,你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 “如今我们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事情正做得一帆风顺,倘若你现在说知足了,要歇歇了,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我!” “现在我不缺权力、不缺金银、不缺女人,可我是从几百年后来到这里的,我看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古董,土得掉渣儿,我不甘心把自己的生命毫无价值的消磨在这里!” “只有不停的做事情,让我们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接近我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让这个国家在我们的手中变得越来越好!” “也许直到闭上眼睛那天我们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但哪怕是每天进步一点点,至少能让我充满了激情和希望!” 吴波说得有点动情,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放缓了声气道:“芷兰和皇后虽然是女人,但她们似乎比你看得更通透!” “这也难怪,你比我们的心障更重。在当下这个时候,以你的地位,这些都是极平常的事,你是被自我的人设给局限住了。” “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了,学武功是多苦的一件事?这一百二十几个女童能有一半坚持下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十年八年后,我想你会用得着她们。” 黄越自然听懂了吴波这朴实无华却又一语双关的话。 他站起身来,将一只手摁在吴波的肩头,用力的捏紧了,用低缓的语气说道:“这些女孩子都很好,明天把她们送进后宫里。” “当初的内卫营就是你一手训练出来的,这些孩子依旧由你来管着,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刘统勋那里我去说。” “难为你把我说过的话记得这么牢,你放心,我说过的话,自己也会记得!” 说罢,他迈步走到门前,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回宫的速度比来时慢了很多,见皇上轻勒着缰绳不让马放开蹄子,侍卫们和吴波派来的人也只好默不作声的跟着。 这一路上,黄越想了很多,刚登基时的情形一幕一幕的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想,吴波和芷兰都是当初来北京的几天内认识的,也许就是命运之神安排他们跟着来帮衬自己的。 还有富察氏,说不定她也是被安排在这里等着自己的。 这些年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和保护,自己的路不知道会走得有多艰难!也许早就划上了句号。 世间的事,真的是难以琢磨! 一百二十几个女童,最早的正月里就接过来了,已经在使馆区的院子里住了近两个月。 虽说这些孩子都很懂事,但毕竟年纪还小,诸多方面都需要人照料。 为了避嫌,兵丁们只能在二门外守护,二门以里全都安排的仆妇来照料她们。 最初吴波从自家抽出来五名仆妇,可是后来女童越来越多,炒菜做饭,洗洗涮涮的根本忙不过来。 这些孩子里将来指不定会出什么样的人物,习武吃苦是该当的,但生活上不好太委屈了她们。 他又几次命人去雇来仆妇,最后一共十几个人才能把这些孩子照料周全。 终于盼到了她们获准进宫的这一天,吴波命所有仆妇们一直忙到后半夜。 热水不停的烧,让每个孩子都洗了个澡,里外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个个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她们早早的起来洗漱了,吃过了早饭,吴波也打崇文门里的家中赶来了。 他去神武门刚好路过这里,因放心不下,所以停下来亲自看看。 二十几辆大车已经从大门里排到了大门外,他命人去向管事的仆妇传令。 只一会儿,仆女们便领着女童排成了两列从二门里出来,依次的上了马车。 第698章 怀远盗案 吴波对负责护送的手下吩咐道:“让你的人都盯紧了,一辆车也不能落下!所有的文书契约也都带齐了。” “卑职遵命,中堂爷放心!” “咱们先走,去神武门。”吴波对贴身的护卫说完,一躬身上了轿。 在神武门外,吴波亲自将这一百二十六名女童移交给了早就等在这里的孙静,又将厚厚一摞子雇佣契约一并交给了他。 看着孙静将女童和契约仔细的一一核对清点过,然后将她们带进了紫禁城,吴波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坐上轿子命人抬着绕到西华门。 其实他本身也兼着领侍卫内大臣,原来内廷侍卫和护军营都是归他统领的。 但他同时又兼着九门提督,掌管着步军统领衙门那几万兵士,又分管着顺天府。 一个大臣把城外、内城、外城、皇城连同紫禁城的护卫力量都掌管着,这是几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也是天大的忌讳! 刘统勋的正直和忠心是世所公认的,吴波便主动向黄越提出把内廷侍卫和护军营交给他统领,并且把自己兼任的銮仪卫掌卫事大臣一职也让给了他。 他的步军统领衙门守住城外,顺天府按察署的巡捕负责城内,刘统勋掌管的护军营和侍卫护卫紫禁城,孙静统领的内卫营守住后宫,这样的格局才是最稳妥的。 等他赶到养心殿的时候,御前会议已经进行一会儿了。 听见皇上叫进,他躬身进了西暖阁,就地打了一个千,起身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只听黄越说道:“掌院总宪严参大司寇,虽然有些新奇,于天理人情却一丝不悖。” 吴波不禁一愣,掌院总宪说的是兼着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孙嘉淦,大司寇说的就是兼着刑部尚书的刘统勋了。 这孙嘉淦与史贻直、刘统勋分别执掌着三法司,三个人都是刚正不阿的秉性,平日里常聚在一起说事情,相处得很是融洽,好好的怎么突然参了刘统勋一本? 他抬眼扫过去,见孙嘉淦和刘统勋都木着脸毫无表情,弘昼拿着一份折子低头看着。 又见张廷玉的座位空着,因他是有特旨可以不必每天进来会议的,大概身子又有不适了。 他这里正一头雾水,黄越接着道:“也许有人会说孙嘉淦此举未免有些矫情。” “同在军机上,每日里都能见面的,就是刘统勋有了失职之处,御前会议上提出来由众人议处也就是了,何必郑重其事的上个折子参他?” “朕却不这么看,君子爱人以德,当年刘延清不也上书弹劾过张廷玉和讷亲?” “当时朕就曾说过,倘若张廷玉等人平日里果然敢擅作威福,刘统勋未必敢上此奏折。今既然上此奏折,则足见张廷玉并无钳制舆论之声势。” “今日这事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两人各掌法司衙门,才更应当为天下人作出表率,不以私害公,徇情苟且,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交!” “像温春和这样,为了私交循情枉法,没有问明情由及时规劝,结果反而害了自己的同年,这就是小人爱人以姑息!” 吴波是认得温春和的,他原是刑部云南司郎中,后来刘统勋推荐他去陕西任按察使,看来一定是因为他的事情被孙嘉淦参了一本。 正像吴波猜想的那样,事情缘起于去年发生在陕西的一桩盗案。 乾隆十年七月间,陕西榆林府怀远县里一个大户人家发生了盗案,丢了价值一千多两的金银细软,这在一个小县城里算是少见的大案了。 大户人家有几个与父母官相与得不好?怀远知县闻讯后非常重视,责成县按察分署即刻查办。 按察分署的知事不敢怠慢,严令捕房的总捕头限期破案。 总捕头领了命,带着一干捕快勘察走访,巡房的巡捕搜遍了所有客栈妓院,把个小小的县城折腾得鸡飞狗跳,三、四天下来硬是没有半点儿线索。 气得知县每天把知事叫去厉声喝斥一通,知事每次回来则把总捕头冯茂?骂得狗血淋头。 冯茂?挨了骂,却不能像上宪那样把邪火撒在手下人身上,只能好言好语的哄着下面的人细细访查。 因为只有干上这差事的人才明白,查刑案与案牍文书之事绝不相同,办好办坏全凭良心。 若不好生待承手下人,他们明明有了线索硬是装傻充愣,或是收了好处通风报信,让案犯逃了也未可知。 捕快破案是有时间限制的,称为“比限”。重大命案三天为一比,其余案件五天为一比,再有一天上不来线索,自己这一顿板子是跑不掉了! 虽然那只是走个过场,皂隶们谁能真的下狠手打自己?但是脸面上却十分难看。 本来他也可以依据“比限”责罚手下的,可若是把他们都得罪光了,指望谁来查案? 正在上下人等俱都一筹莫展时,这日一早,有个眼线来向冯茂?报说碾房村的孙二最近手头上突然阔绰起来。 平日里赌钱都是十几文、几十文的押,昨晚竟然敢一次几百文的下注了。 冯茂?听了,仿佛饿狼闻到了血腥,立马瞪圆了眼睛,偏这时他有急事走不开,便让捕头赵福带了四个手下去碾房村,务必把孙二锁拿回来问话。 赵福带着人急匆匆的赶到了碾房村孙二家,不巧孙二没在家,问过他婆姨孙刘氏,听说他昨天后晌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也不晓得去了哪里。 拿不到人,赵福回去自然没法交差,又怕都守在这里走漏了风声,孙二回来时得到消息返身逃了。 他让四个手下分头去守住村子东西两头的路口,为防备孙刘氏去通风报信,他自己则守在孙二家里看住了她。 孙刘氏不晓得自家男人犯了什么事,既不敢走,也不敢问,只好忐忑不安的在厨房里忙活着为在地里干活的公婆做午饭。 赵福拿着一张长条凳,在一进屋门的地方坐了,向左隔着篱笆墙能看到院外,向右则刚好能瞧见在厨房里忙活的孙刘氏。 她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白皙的皮肤,腰肢纤细、胸部丰满,一头乌黑的秀发挽在脑后,露出粉嫩的脖颈煞是撩人。 第699章 色胆包天 赵福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眼馋,直看得欲火中烧、心痒难耐。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辰光村民们大概也都在地里忙农活,左邻右舍一片寂静,更让他觉得有机可乘。 他心里合计着这孙二是重案在身,自己就是在这里做下了好事,作为犯属的孙刘氏也必然不敢声张。 等把孙二拿到下了大狱,兴许她还会有求于自己,到时还不得由着自己揉搓? 心里拿定了主意,他竟然起身进了厨房,色胆包天的对孙刘氏动起手来! 那孙刘氏拼命的挣扎反抗,厉声斥骂,更激起了赵福的欲火,一手捂住了她的嘴,一手揽住了腰肢把她拖拽进了里屋。 摁倒在炕上,扯过一件衣服将她的嘴捂住,这边就撕扯她的衣裙。 盛夏里衣服本就穿得单薄,柔弱的孙刘氏哪里敌得过如狼似虎的赵福?三下两下就把衣裙扯烂,一番忙乱,到底干成了那下作之事。 事毕匆匆穿了衣服,抹了几把头上脸上的油汗,看着火炕上衣不蔽体,头发凌乱的孙刘氏,赵福脸上露出了满足的淫笑。 孙刘氏这时已经略整了衣衫,拽过已被撕烂的裙子掩了下身,半靠在墙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瞪着通红的眼睛喝骂道:“恶贼!亏你也是官府的衙役!” “干出这样卑鄙下流、无法无天的事,你不怕额去县上告发你,让你掉了脑袋?!” “哼!”赵福狞笑道:“只怕还不知是谁要掉了脑袋!” “实话告诉你说,你男人在县里做下了泼天大案,偷窃了上千两的金银财物,县大老爷震怒,限期缉拿人犯到案!” “按律赃值超过一百二十两那就要判绞监候滴,孙二他不判个绞立决,那还有王法吗?天网恢恢,这贼娃子在劫难逃咧!” “等到把他下了大狱,过了堂,县里、府里、省里一层层滴判下来,再到大理院去复核,少说也得折腾个一年半载!” “你与额相交得好咧,侍候得舒服些,额虽不能救他活命,但让他在大牢里少受些罪还是做得到滴!” “你去告发额,这屋里只有咱们俩,额一口咬定是你心甘情愿滴,那至多算是和奸,不痛不痒的挨上几十板子就过去咧。” “再反过来定你个和奸在先,勒索在后,继而诬告,你怕就要和孙二那贼娃子一起去吃牢饭咧!” 说罢,他大摇大摆的出了里屋,拿起长条凳在院子里找了一个隐蔽处坐了,竟然又若无其事的等起孙二来! 孙刘氏呆呆的坐了半晌,最后一声不吭的找出衣服来穿上下了炕,又将头发梳了梳,在缸里舀出水来洗了脸,然后默默的坐在炕沿上傻傻的发愣。 赵福听着她在屋里的动静,只道她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无奈之下认了命。 这样一来,等到把孙二抓到下了大狱,没了这个碍事儿的,自己岂不是可以常来常往,到这里风流快活? 想到这里,他不禁回想起刚才的滋味,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淫笑。 一转头间,忽然感觉右边脖颈处火烧火燎的疼,用手一摸,疼得更甚了!还有一道明显的隆起。 看那手上时,还有些微的血迹,一定是刚才撕扯时被孙刘氏抓伤的。 “妈的!”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将衣领向上提了提。 又过了约两刻的功夫,忽然远远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吵嚷声。 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手下喊道:“赵头儿,拿到了!孙二拿到了!” 赵福一下子蹦了起来,几步窜到了院子外面,果然见两个手下用链子锁了一个中等个头儿,身材精瘦的年轻汉子,连推带拽的走过来。 后面不远处还跟着十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个个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 “轻点儿!诶轻点儿!官爷,额什么歹事都没做,你们肯定是抓错人咧!”那汉子一个劲儿的为自己辩白。 赵福将那汉子打量了一番,问手下道:“没弄错?” “没有,”一个捕快道:“问这娃名字的时候,他支支吾吾滴,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咱哥儿俩立时就把他拿咧,找了两个路过的村民对证过,这贼娃子就是孙二!” 突然,一阵迅疾的脚步声响起,是孙刘氏飞快的冲了出来! 她冲到孙二面前,左手抓住他的衣领,右手高高的扬起,“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的抽了孙二一记耳光! 孙二的左脸上顿时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蒙了,瞪起眼睛喝骂道:“死婆姨!你妈的疯了,敢打老子!?” 孙刘氏脸色煞白,兀自揪住他不松手,右手的食指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儿。 指点着他,一字一顿的道:“额问你话,只要你对额实话实说,就是你被拉去砍了头,掉了脑袋,额给你披麻戴孝,为你爹娘养老送终!” “贼你妈的!”孙二更急了,怎奈被绑住了胳膊没法动手,他挣扎着破口大骂道:“还有你这样的婆姨?这样滴咒自己汉子!额揍了啥事就要被砍了头?逼嘴给你扇扯!” 孙刘氏丝毫不理会他的喝骂,咬牙切齿的问道:“额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在县里做下大案,偷了人家一千多两银子?” “你娘脚丫子!额们老孙家祖上十八代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额看你是得了失心疯,在这里你妈胡咧咧!” “你当真没做那样事?”孙刘氏再次逼问,话里已经带出了哭腔。 “你妈滴跟怂一样!额没做就是没做,唬你揍啥?额要是跟你撂谎,天打雷劈!” “啪!”的又是一声脆响,不过,这次是抽在了赵福的脸上! 赵福完全没有防备,被这结结实实的一巴掌直抽得眼冒金星! 一旁的两个捕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惊呆了,不知道这个婆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连捕头也敢打! “你妈滴寻死咧,敢殴打官差!”赵福捂着脸厉声喝骂道。 孙刘氏指定了赵捕头,撕心裂肺的对孙二哭喊道:“这恶贼糟蹋了额!去县里告他!告他!!!” 第700章 后悔莫及 孙二这时才恍然大悟,他大叫一声,猛的飞起一脚,狠命的朝着赵捕头的裆里踢去! 只可惜赵福这时已经有了防备,赶忙一闪躲开了。 “贼你妈!额日你先人!”孙二歇斯底里,疯了一般的骂道:“跟你狗日的拼咧!贼你妈!牛给你卸咧!” 两个捕快一个拽紧了锁住孙二的链子,另一个重重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孙二疼的弯下了腰,嘴里仍然不住的叫骂。 原本远远看着的村民这时忍不住围了过来,愤愤不平的议论道:“官差糟蹋人家婆姨,还有没有王法?” “就是,这是什么世道?没有老实人的活路了!” 赵福心里一阵狂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佛挨了一记闷棍,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再也不会想到这孙刘氏竟全然不怕羞耻,也不顾及她的男人攥在自己手中,敢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他! 他心中已经有些后悔,早知道这孙刘氏性情如此刚烈,真不该一时兴起去招惹她!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他抱定了死不认账的宗旨,外强中干的瞪起牛眼向村民们喝斥道:“你们这帮瓜怂知道个球?” “孙二这贼娃子犯下了大案,我们奉命拿他到案,你们不要听这个瓜女子胡咧咧!” “谁要是敢在这胡搅,阻扰官差办案,连他一起锁走!都起开!” 围观的人被他的虚张声势给吓住了,纷纷向后退去把路让开。 “你放屁!”孙刘氏毫不示弱,厉声叫嚷道:“你让大伙儿看看,你颈子上的伤是哪来滴?是额抓的!额跟你拼咧!” 说着她疯了一样抡起双臂向着赵捕头劈头盖脸的抓挠过去! “你个疯婆姨!”赵福一把搡开她,下意识的抬手捂住脖颈的伤处,对手下吩咐道:“走!” 说罢拔腿便走,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停留,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去找达!到县里告他狗日滴!”孙二被拖拽着向前走,一边回过头来冲着妻子喊道。 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孙刘氏跌跌撞撞的向自家的地里跑去,没跑多远便遇见了同样疾奔过来的公公。 原来这孙老汉吃过早饭便带着婆姨去了地里干活,到了晌午头也不见儿媳送饭来,跟着一起来地里玩耍的小孙子饿得直嚷。 孙老汉正焦急间,见一个人急急忙忙的向自己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的喊他:“老孙哥!老孙哥!” 原来这个好心的村民在村口见孙二被两个衙役给锁拿了,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奔过来告诉他。 孙老汉闻听大惊失色,扔下镰刀便向家中飞奔而去! “哎呀!你先不要哭,快跟达说完嘛!” 在孙老汉一再的催促下,孙刘氏才满面通红,抽抽噎噎的把事情经过大概的讲了。 “狗日滴王八羔子!”孙老汉听得大怒,拔腿便要往县城的方向追去,这时孙二他娘拉着小孙子呼哧带喘的跑过来。 扯住他问明了原由,老太婆急道:“你这样追上去顶个啥用?能把咱娃救下来还是咋滴?” “回去换身衣装,找齐了他伯、他叔,再带上些银钱,到县里找大老爷评理!” 回县城的一路上,孙二不住的挣扎叫骂,每次都换来四个捕快的一阵拳打脚踢。 最后他实在疼不过,不得以住了口,两只通红的眼睛却死死的盯住赵福,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赵福自知理亏,既没回嘴,也没有动手打他,只是铁青着脸在头里疾步走着。 他现在已经顾不上搭理孙二了,他的心高高的悬了起来,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把这事遮掩过去。 看孙二两口子的架势,这事是绝对掩藏不住了! 正经人家的女人是最重名节的,孙刘氏既然在众人面前把这丑事揭了出来,就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讨一个说法出来,她以后都没法抬头做人了。 兴许孙二的家人这会儿就在赶来县城的路上,他一定要抢在他们之前把事情都做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干了多年的捕头,他最知道这里的厉害了,因为自己脖颈上有新鲜的抓伤,如果叫起真儿来,和奸定然是站不住脚的! 按照大清律,强行奸污妇女可是重罪,既遂犯一律处以绞监候,如果真是那样,自己不光要倾家荡产,而且是命悬一线了! 他又是一阵后悔!一阵心疼,恨不得抬手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做捕快这么多年,欺男霸女的事也没少干,可还是第一次遇到孙刘氏这样不管不顾的婆姨! 都怪自己今天出门之前没看黄历,真他妈的晦气! 一想到这里,脖颈上的伤处又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又加快了步伐,累得拖拽着孙二的几个捕快呼呼直喘粗气。 进了县里,他摸出身上一两多的碎银子递给一个手下道:“今天辛苦一趟,把这贼娃子送进大牢,你们哥儿几个去喝点儿!” “我家中有点儿急事,替我跟冯头儿告个假。” 赵福勿勿赶回家,从箱子底下翻出一沓银票,翻拣了一阵凑足了三百两。 奶球滴!凭着自己连唬带赖的本事,这些银子足够在翠红楼玩上一年了!如今一次就花了出去,真他妈的不值! 他眼巴巴的看了几眼银票,无比悔恨的长叹一声,塞进袖子里便匆匆的出了门向衙署走去。 他知道一定要避开总捕头冯茂?才行,自己与他平素就有过节,他要是知道了这事,恨不得自己掉了脑袋,说不定会落井下石! 这事必得找知事大人才能办得下来,好在自己在衙门里干得年头多,知事邢忠顺原本是县里的巡检,在刑房时他就是自己的上司。 后来县里设立按察分署,刑房的原班人马都调了过来。 自己每逢年节从来没少了对他的孝敬,看在这三百两银子的份儿上,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你个碎怂胆子也太大!”邢忠顺听他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完,又瞟了一眼压在一摞卷宗下面,只露出一个角的几张银票,皱着眉头道。 “你干这行也这么多年咧,这个事情还用说?若是真滴验了你的伤,必然要定下个强行奸淫!” “到时审清楚咧就要把案子交到检察厅,那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咱说什么都不管劲咧!” 第701章 肮脏证物 原来,这时国家新的司法体系已经大体形成,三法司都在各级地方设立了衙门。 刑部在省里的衙门仍旧是按察司,主官是按察使;府里设了按察署,主官是佥事;县里设了按察分署,主官是知事。 都察院在省里设了高等检察厅,主官是厅丞;府里设了地方检察厅,主官是厅长;县里设了初级检察厅,主官是推事。 大理院也形成了四级三审制,省里设了高等审判厅,主官是厅丞;府里设了地方审判厅,主官是厅长;县里设了初级审判厅,主官是推事。 赵福的案子如果定为强行奸淫,就超出了按察署的判罚权限,只能审理清楚后把卷宗连同所有的证物一并移交到县检察厅。 检察厅经过审理,确定案件明白无误,罪名成立,再将案件移交到审判厅,提请审理下判。 到时就要把人犯自按察署的牢房移交到审判厅下设的大牢羁押候审,纵是按察署的人再想关照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大人!大老爷!”赵福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他“啪”的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打躬作揖的央求道:“小的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揍下了这禽兽不如的事!” “总求大老爷救小的一命,小的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谢大老爷再生之恩!” 邢忠顺拧着眉思量了片刻,抬手去翻拣案上的那摞卷宗,就势把那银票的一角完全的遮盖上。 他将一份案卷摔在赵福面前,装模作样的道:“这是上个月东大街那件伤人的案子,当初也是你办滴。” “案犯一直在逃,刚刚有了线索,你这就带上两个人去缉拿!” 接着他又压低了声音:“趁着事主还没告到这里来,赶紧离开县城躲出去,等伤养好了再回来。” “到时少不了要传你来过堂问话,记住!你今天就是去碾房村奉命拿人,别的什么都没做!” “你也是办了这么多年事情滴!该怎么编排对付那婆姨,不用额教你!” “谢大老爷!谢大老爷!小的这就去!”赵福千恩万谢,拿起那份案卷匆匆的走了出去。 孙二他爹大半辈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从来不敢招灾惹祸。 婆姨给他生了三个闺女,两个儿子,三个闺女早已出嫁。 只这孙二因为他哥哥在十岁上得病夭亡了,家里只剩下他这一棵传宗接代的独苗,从小被他娘给娇惯坏了,养成了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性子。 整日里与一帮狐朋狗友喝酒赌钱,有时输急了还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孙老汉恨铁不成钢,一见到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父子俩往往是三句没说完就不欢而散。 也是祖上积德,总算娶了一个贤惠的媳妇,不仅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有时跟她男人吹上一些枕边风,这碎崽还能听进去几句。 就盼着儿子年岁大些就能收收心,靠着家里多年省吃俭用置下的几十亩薄田也能保得衣食无忧。 谁成想一天之内祸不单行,儿子被官府拿了,儿媳无端被人糟蹋失了名节,这孙老汉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如今事情已经传开,也顾不得害臊了,他约齐了几个本家兄弟,带着儿媳就来了县城。 都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谁也没打过官司,大家还都以为像从前那样要找县大老爷递状子呢。 在县十字街口找了一个算命先生,让他代写状子时才听说朝廷改了规矩,县太爷现在已经不问案了,像他这样的案子要去县里的按察分署报案。 一群人拿着状子,多方打听才找到了按察分署,到了值房求见大老爷,请求申冤。 到这里来报案的,大大小小每年都要有个几百起,原本是司空见惯的。 可是这值房的衙役听说是状告衙门的捕头强行奸淫民妇,顿时吓了一大跳,赶忙来向总捕头冯茂?禀报。 冯茂?这时正憋了一肚子气。 毕竟他是总捕头,寻常的捕快哪个不想巴结他?跟随赵福一起去拿人的捕快一回来就悄悄的将碾房村发生的事向他禀说了。 他见赵福一直没照自己的面儿,知道他一定是直接走了知事大人的门路。 “你个碎怂!”他在心里恨恨的骂道:“仗着平日里把知事的尻子舔得好,不把额搁在眼里头,恨不把额给拱了下去,你来做这个总捕头!” “今天你娃竟然狗胆包天的揍下了这样的活计,额还不趁机好好的出一口恶气!” 知道孙家人一定会找上门来,他索性连孙二都没提审,整整一下午就坐在衙门里等着。 终于把他们等到了!他异乎寻常的积极,拿出从来都没有过的效率,亲自接待了孙老汉和孙刘氏。 问清楚了案由,他不敢擅自作主,立马来请示邢忠顺。 果然不出他所料,邢忠顺没有丝毫的诧异,只是漫不经心的道:“一群犯属的话哪能轻信?” “不过既然他们来咧,你就把案子接下,看看能说出些啥来。赵福刚刚带着手下出去拿人咧,总要个几天才得回来,到时再传他来对证。” “你赶紧把那些人打发走,抓紧审那个孙二才是正事!县太爷那里急得很!” 冯茂?悻悻的出来,却没有像邢忠顺说的那样敷衍了事,他让孙刘氏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个仔仔细细。 孙刘氏的脸臊得像一块大红布,硬着头皮说完,一旁的书办已经记录得明明白白。 在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挨张画了押,末了,孙刘氏又将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袱轻轻的放在案上。 “这是啥?”冯茂禄问道。 孙刘氏的脸又是一红,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她不言声的将包袱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事,原来是一堆破烂的内外衣裤。 不用说,这一定是事发当时被赵福撕烂的。 冯茂?拿起来仔细验看了,那上面还沾了令人作呕的脏东西,虽然已经干涸,但那点点的斑痕清晰可辨,这是确凿无疑的证物了! 冯茂?将那包袱收起,按照邢忠顺的说法,好说歹说的打发走了孙老汉一众人,让他们回去随时听候传唤。 他没有依照规矩将那包袱锁到证物柜里,而是在天黑后趁着夜色悄悄的带回了家,在自家的柜子里锁了起来。 吃过了晚饭,他又返回衙署,手下的一应人等都已经到齐了,他命人到后面的大牢里将孙二提出来,连夜开始了审讯。 审了半宿带一天,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孙二的嫌疑已经真相大白! 依据多年的办案经验,冯茂?知道后面一定要有好戏看了! 第702章 真相大白 原来,孙二在案发的时候与一群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赌了两天一夜,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把跟他一起赌钱的人一一传来讯问,和他所说的一丝不差。 至于这几天的赌资,是他吹嘘自己在县衙里有朋友,能帮忙打田产官司,从一个远房亲戚那里哄骗来的。 “贼你妈的碎怂!”邢忠顺翻看着冯茂?送来的孙二和他那帮赌友的口供,嘴里恨恨的骂道,不知道是在骂赵福,还是在骂孙二。 将那叠口供摔在案上,他在地上来回的踱着步子,许久才站住了。 “差人将孙家人找来,跟他们说,孙二参与赌博,按律当处枷号两月,辱骂官差更是罪上加罪!” “如果他们不再攀咬赵福,咱们就网开一面,把他放回去,以后就相安无事。” 他看了冯茂?一眼,为自己辩白道:“不是额成心包庇赵福,这事情毕竟还没有坐实,当时又没有旁人在场,只有那婆姨的一面之词。” “话说回来,就是真的坐实咧,毕竟他还是按察署的捕头,是你我的下属,这事要是传到府里去,能有咱啥好果子吃?只怕大伙都跟着倒霉!” “去,把这事办完咧,还得接着查那盗案。” “这次破个例,比限放宽松些,额豁出去再挨上大老爷几顿骂,再给你半个月的期限。” “还有,跟孙二一起赌钱的那些个碎怂,按照老规矩拿银子赎人,拿不出来滴一律枷号!” 儿子关在大牢里,儿媳的官司还没有着落,孙老汉哪里肯回村里? 将跟着来的兄弟们都打发回去,央求着他们帮忙把自家地里剩下的活计做完,自己寻了一间小客栈租了两间房,就和儿媳在县城里住了下来。 冯茂?派去碾房村传他到县里的人刚走没多久,他就来按察署打听赵福的消息。 听了冯茂?的话,孙老汉多了一个心眼儿,思忖着赵福那狗日的不知道还有几天才能回来,不如先把儿子救出来再说,省得在大牢里白白的受罪。 毕竟是他媳妇,这事别人不好作主,究竟要不要接着告下去,也要问问他的意思再定。 就这样,他含含糊糊的应承下来。 冯茂?做了多年的捕头,办过的刑案无数,那是何等精明的人?当然看出了这孙老汉是在虚与委蛇。 但他只装作全然不知,立马命人将孙二释放。 回到客栈,孙老汉将总捕头的话对孙二细细说了,岂料这份奇耻大辱让他这个平日里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的主儿突然间来了血性。 “咚!”的一拳捶在桌子上,他咬牙切齿的骂道:“贼他妈!” “只要能将那狗日滴办咧,别说是枷号两个月,就是五个月额也心甘情愿!达,额想定了,一定要告到底!” 既然儿子已经拿定了主意,孙老汉当然要支持,爷仨一商量,当即退了房回到村里。 只在家里住了一晚,就近把大闺女找回来陪着孙二他娘照顾好家里和小孙子。 带上了换洗衣服和一些干粮,爷仨儿第二日吃过早饭就又向县里去了。 在小客栈里住了下来,孙二一天几次的到按察署门外远远的盯着,只等着赵福露面。 冯茂?当天就发现了他,心中一阵暗喜,却只当作没看见,只是一门心思的查办盗案。 也该他走运,四天之后那盗案真的破了! 是本县人作的案,案犯是一家说书馆的跑堂伙计,书馆离着被盗的那户人家不远。 因为穷得叮当响讨不到婆姨,他早就打起了那户人家的主意,还曾几次去附近踩点儿,终于在一天晚上瞅准机会下了手。 得手之后他一直将赃物藏在家中,想着风平浪静之后再拿到榆林府或省城去销赃。 哪料到叫花子突然得了狗头金,那么多财物放在家中他实在是放心不下,生怕再让人黑吃黑给偷了去。 于是一天几次偷偷的撂下活计往家里跑,去看他的那些命根子。 终于被茶馆老板给臭骂了一顿,那伙计如今财大气粗,哪里还肯受这个窝囊气?当即回了几嘴辞了这活计。 从此他就哪也不去,天天呆在家里守着他的宝贝,把几年来牙缝里抠出的制钱都拿了出来,每日里好吃好喝,只等着风头过去,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财主。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举动引起了街坊的注意,终于被捕房的一个眼线寻到了蛛丝马迹。 又苦苦等了三天,终于把赵福等回来了! 赵福是这天晚上到的家,他在外面实在是熬不住了! 三个人到了榆林府里找个客栈住了,带去的两个手下对他此番出来的用意心知肚明,大热的天哪里肯出去查拿什么案犯? 捕快大多都是泼皮无赖出身,本份人干上这行,在这个染缸里用不了多久也都学会了坑蒙拐骗,盘剥勒索。 两个手下每日里只知道躺在房里扇着扇子喝茶乘凉,牛逼吹得没边儿没沿儿,到了饭点儿就嚷着肚子饿,赵福还得有酒有肉的款待。 七、八天下来花了他二十几两银子,每掏出一两都像是在他心尖儿上剜下一块肉来! 偏生天热出汗多,脖颈上的伤口又好得慢,好不容易熬到好得差不多了,他借来个铜镜仔细的看了又看,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忙不迭的收拾退了房,三个人急急的赶回县里来。 回到家里已经是大晚上了,找谁去探听情形都不方便,只能忐忑不安的熬过了一晚。 早早的吃过饭来到衙门,其他人还都没来,只有夜里轮值的两个人正收拾准备回家,其中一个与他平日里相处得好的人便偷偷的将孙二的事告诉了他。 他听了之后真好似五雷轰顶!返身到门外细细的看了,没见那孙二的影子,又硬着头皮回来等着点卯。 孙二也如同要点卯一般,吃过早饭准时来到按察署大门外,远远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时不时的伸出头去向大门口瞄上一眼。 最近是好事连连,冯茂?心情大好,当他大摇大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按察署门前时,孙二已经在大树后面探头探脑了。 他幸灾乐祸的咧了一下嘴角,只装作没看见,径直进了衙署,见赵福竟然回来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哟!回来咧!这大热滴天头很是辛苦,咋样?拿到了案犯没有?”他装模作样的问。 第703章 仇人见面 “没有,”赵福早已练就了睁眼说瞎话不脸红的本事,神情自若的回道:“兴许是那眼线的消息有误,找遍了榆林城也没见个鬼影子。” “又分头在几个地方蹲守了几天,还是没见那贼娃子。” 这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冯茂?虚情假意的应付道:“嗨!那些个狗日滴听风就是雨,为了点儿赏钱整天滴胡咧咧,白折腾你们辛苦一回!” “这事先放一放,周家的盗案破咧,案犯已经拿到。” “赃物都已经收缴了上来,只是与事主报案时所说的不大相符,银锞子加首饰共计少了七、八样,所有的赃物加到一起也不值七百两银子。” “点完了卯你带人去一趟周家,再与他家里人仔细核对一哈,看看是不是记错咧。给你,这是赃物的清单。” 冯茂?边说着边从一份案卷里拿出了两张纸递给他。 “贼你妈!”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赵福在心里骂道:“老子晦气缠身,你个碎怂倒运气得很!不仅把案子破了,这又狠狠的发了一笔横财!” “周家报案说丢了将近一千五百两银子的物件,到你这里就剩下了不到七百两!一大半都没咧。” “你把银子昧了起来,却让额去给你揩腚眼子,你当额是瓜怂?” 这是按察分署里人人都心照不宣的事,也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巴结到总捕头这个职位的一大原因。 知事大人不可能亲自出外勤,所以去起获赃物以及贵重的证物向来是总捕头的专差,每次都是他带上两个最得意的心腹前往。 起获了赃物,冯茂?将值钱的物件隐匿起一部分,再分些散碎银两给手下,其余的带回衙署呈给知事大人过目。 知事再挑出自己相中的留下,命人将余下的写成清单记录在案,在审讯时就按这份清单录入口供。 案犯当然巴不得自己盗窃的案值越少越好,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一个记录,一个画押,这事就严丝合缝的做实了。 事主失窃的大部分物件就这样不翼而飞,但又拿不出任何真凭实据去辩驳,只能是哑吃黄莲,有苦难言。 赵福此时的心里是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他生怕出去后一头撞见孙二,自己这官司不想吃也得吃了! 现在心里最想的就是赶紧回到家里取些银票再给邢忠顺送去,让他接着想法子帮自己周旋遮掩。 可是自己带着两个手下出去了这么多天一无所获,上司刚派了件差事,他断然没有推诿的道理,纵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就这样,冯茂?不动声色的把赵福送到了孙二面前。 赵福忐忑不安、东张西望的刚刚走出衙署大门,便被飞奔过来的孙二当胸死死的揪住!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孙二狠命一拳向他面门捣去,赵福一闪身避开了,两人顿时扭打在了一起! 赵福的丑事早就在整个衙门传开了,跟着他的人也不愿去趟这浑水,只是虚张声势的叫喊喝斥,却并不动手去帮他的忙。 冯茂?端着茶碗,坐在衙署里静静的等着外面的好消息,果然!没一会儿就有值房的衙役跑过来向他禀说外面打起来了。 当他迈着四方步走到门外时,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把衙署大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了。 孙二和赵福在地上滚成了一团,一会儿我把你压在身下,一会你又把我掀了下来。 孙二一只手死死的揪住赵福的辫子,一只手拽紧了他的衣领,嘴里还不住的喝骂。 赵福被勒得满面通红,死命的挣扎,拳头不住的向孙二捣去,孙二任凭他怎么打就是不松手,瞅冷子就用脑袋使劲的向他的脸上磕去。 两个人俱都是一头一身的灰土草屑驴粪渣,满是油汗的脸上也都挂了彩,赵福的鼻子被孙二磕破了,弄得满脸都是血。 “趔开!趔开!”冯茂?喝斥着众人闪开了一条缝隙,他走进去看见两个人的狼狈像,强迫着自己没笑出来,装腔作势的骂道:“奶球滴揍啥涅!” “孙二你个狗日滴谁都敢打?撒开!撒开!” “额不撒!不撒!撒开他就逃咧!” “贼你妈的胡粘,有额在这里,他逃个球咧!扯开!扯开!”他向几个手下吩咐道。 几个人这才上来,生拉硬拽、好说歹说的让孙二撒开了手。 “都扯到屋里去!”冯茂?对手下吩咐过,又转对围观的百姓喝道:“没事咧,散咧!散咧!都不嫌热滴慌,该揍啥揍啥去!” 在后面听到禀报的邢忠顺这时也走了出来,正与被众人拉扯着进来的赵福和孙二走了个对面,登时气得他七窍生烟。 强忍住怒火,他没好声气的对冯茂禄道:“你来一哈!” 冯茂禄跟着他回到了厅堂里,随手关上了门。 “你不是说孙家人那里都说好滴么?这咋又闹上咧?”邢忠顺瞪着眼睛质问道。 “谁说不是,明明说了好好滴,这狗日滴变卦咧!”冯茂?假装气愤的道。 邢忠顺是心里有鬼的人,心里明白这时候不能再得罪人,他也知道冯茂禄与赵福素来面和心不和。 闹到这份儿上,这案子不办是绝对不行了,但也不能再让这个冯茂?插手了。 “你让人去把孙家人都传来,额亲自来问这个案子!” 有邢忠顺和赵福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这案子的审理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面对孙刘氏的指证,任凭邢忠顺如何装腔作势的逼问,赵福只是咬紧了牙关矢口否认。而且倒打一耙,说孙刘氏是气他带人去锁拿孙二,凭白诬陷。 见知事大老爷看向自己那怀疑而又不屑的眼神,孙刘氏请求验看孙二脖劲上的抓伤。 赵福一把扯下了衣领让众人验看,哪里还看得出来什么抓伤?倒是他与孙二撕打所致的伤处十分鲜明。 孙刘氏又说自己当日呈上了一包证物,是被赵福撕烂的衣服。邢忠顺闻听心里一惊,忙从问案房出来,命人找来冯茂?质问。 冯茂?情知这条老狗是一心要包庇赵福到底了,若是那包证物到了他的手里,怕是转眼间就化成了灰。 他装模作样的把几个证物柜都翻了个底朝天,那个包袱硬是踪影皆无! 第704章 蒙羞受辱 这在按察署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尤其是值点钱的东西,往往还没过上一夜就不翼而飞。 虽然几个柜子都上了锁,但这些捕快们个个都是撬门开锁的高手,那些锁头对他们来说就是摆设。 可是连一包肮脏不堪的破衣物也有人偷拿,这倒是奇了! 虽然邢忠顺有些怀疑是冯茂?在里面捣鬼,但怎奈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也许是与赵福要好的人为了帮他,偷偷拿出去销毁了也未可知。 多年以来最值钱的证物赃物大多落在了自己的手里,邢忠顺自知理短,也不敢深究这事。 眼见着赵福脖颈上的伤没了,连自己呈上的证物也不见了,孙刘氏明知道他们这是在昧着良心包庇恶人,看来自己没处讨回公道了! 绝望气极之下,她手指着邢忠顺破口大骂! 这下可彻底把邢忠顺惹怒了,当堂判定孙二参与赌博,按律枷号两月! 孙刘氏诬陷官差、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念其是妇人又是初犯,从轻判罚,同样枷号两月!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按照给孙刘氏定下的罪名来看,这样的判罚明显是过轻的。 是邢忠顺知道自己亏理又亏心,也怕孙刘氏铁了心纠缠下去,所以才手下留情,只希望她吃些苦头知难而退,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就这样,不仅讨回公道的希望化为了泡影,孙刘氏还与丈夫一样,被戴上了二十五斤重的木枷,扔在了按察署门前值房旁边的墙根下。 两个木枷上各拴了一根长长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在值房的窗户下面。那里埋着一个粗木桩,上面用生铁箍住了一个大铁环,两根铁链就锁在了铁环上。 白天几个衙役轮流站在阴凉地里看守着他们,夜里上宪都回家了,看守的人便也偷起懒来。 让他们坐到值房的窗户外面来,然后自己躺在值房的土炕上,隔着窗户也能看见他们。 像他们这样有房屋田产的人,受枷号这样的处罚偷偷逃脱的可能性是极少的,因为那就意味着倾家荡产,再被抓到就是比这严厉得多的重判。 夫妻二人如同两只被拴起来的猴子坐在路边,正对着马路,每天要面对无数来往的行人,要承受无数鄙夷的眼神。 更有甚者,碾房村的村民们听说了这事,竟然成群的结伴来到县城里,专门到这里来瞧热闹。 嘴上说是来看望,可是人处在这个境地需要什么看望? 不去看他们的惨状和狼狈像,让他们夫妻俩尽可能的保留一些体面和尊严就是对他们最大的爱护了! 可这些村民们偏不这样,来的人中只有少数确是因为懵懂无知,大多数人分明就是心思阴暗,来看别人笑话换取自己开心的! 戴上了大枷,不要说是自由活动,连吃饭、解手,甚至睡觉都成了大问题。 也多亏有孙老汉在他们的身边,每日里不眠不休的照看着儿子和媳妇。 买来两条毛巾将他们的脖颈围住,省得被木枷磨破了皮,还要时不时的擦干脖子上流出的汗。 又从客栈买来两床被子,夜里卷成一团垫在他们的肩颈下,这样可以勉强的睡上一会儿。 吃饭喝水这些倒还可以对付过去,但人有三急,这事让孙刘氏受尽了屈辱。 每当她想如厕时,就要去央求看守,看着他满脸不耐烦的来把铁链打开,然后拉着铁链的一头,像牵着狗一样带着她去茅房。 依照规矩,人犯是不能离开看守视线的,可是看守又不能去女厕,就只能带着她去男厕。 有上了些年纪的看守良心上过意不去,提前将男厕里的人清空后让她一个人进去,然后自己背转了身等着她。 偏偏就有那缺德透顶的人,根本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只是拉着她往里走,在她解手的时候还不错眼珠的盯着下面看。 每一次如厕,孙刘氏都像过一回鬼门关,她干脆一天都喝不上几口水,尽量减少解手的次数,起了满嘴的燎泡,嘴唇上还裂了几道深深的口子。 夫妻俩咬紧了牙关苦熬着,挨在一起低声说着别人都听不见的悄悄话,说得最多的就是两个月期满后如何去告状伸冤,以此互相鼓着劲支撑下去。 孙二在这危难之时显现出令人佩服的男人气概,他攥紧了孙刘氏的手,真诚的道:“娃他娘,你别多想!” “只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额不会嫌弃你,你永世都是额的好婆姨!” 孙刘氏看着自己突然间变得成熟起来的男人,忍不住泪如雨下……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两个月,天气已经凉了,衙役解开了两个人的木枷开释了他们。 看着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孙老汉,夫妻俩实在不忍心再拖累他了! 孙刘氏拉着丈夫的手双双跪下,郑重的给老爹磕了三个头,央求他回家去。 孙老汉也着实咽不下这口恶气,把身上剩下不多的银钱都都给了他们,连一个制钱都没留,含着眼泪望着他们走远了…… 此后,孙二夫妇两人就踏上了漫漫的伸冤告状之路。 先到了县衙里,可知县推说按察署已经从县衙分了出去,现在归榆林府的按察署管辖,他不便干涉按察署办案。 赵福一直派出手下悄悄的跟踪孙二夫妻,听说他们上了去榆林府的官道,他情知大事不妙了。 气得他咬牙切齿,真恨不得追上去一刀一个结果了他们两人! 可是他一个泼皮无赖又没有那样的胆量,只能又厚着脸皮来央求邢忠顺。 邢忠顺也有些后悔为了三百两银子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一肚子邪火都撒到了赵福身上,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赵福也情知若是不在府里打通关节,孙刘氏完全有翻案的可能,他一狠心把城外自己多年积攒下的一块好地卖了,凑足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给邢忠顺送来。 邢忠顺一边数落着他,一边将银票收下,揣上一千两专程去了榆林府,拜会自己的上宪,榆林府按察署佥事谢文杰。 这谢文杰平素里也是收惯了邢忠顺的孝敬,不言声的收下了银票,只大概的问了情由便端茶送客。 榆林府按察署接下孙二的状子,半个月后给出了答复,怀远县按察分署处罚得当,驳回申诉! 夫妻俩听到这个结果,默默的对望一眼,没有任何言语,手拉着手出了城,迎着凛冽的北风向西安府走去…… 第707章 收编衙役 “朝廷给百姓的恩惠一经他们的手就大打折扣,他们反过来再去对百姓搜刮压榨,咱们苦心制定的多少为政举措都成了隔靴搔痒!” “你们说说,可有什么办法应对?” “皇上,”陈大受道:“臣有个一己之见,也不知是否妥当?” “你说说看。” “依照制度,吏员在九品十八级之外,终其一生也没有升迁之望,有官之权而无官之名,以致其贪墨之心更甚,而且少了很多顾忌。” “而现在还有个难题摆在眼前,在取消科举之前,会试和殿试三年一次,算上恩科也平均两年多才有一次。” “每次录取的进士也多则二、三百名,少的时候不足一百人,所以朝廷有足够的官职来安置他们。” “但自从京师和江南两个大学堂开办几年后,每年都有数千学生毕业。” “虽然很多人去了工程院、科学院,学堂和官办的工商业中任职,而且朝廷新开辟的疆域也吸纳了很多人。” “但若长此以往,这些地方的官员也终究会有人满为患的那一天!” “到时一面有许多官员无处安置,一面又要去录用一些学识能力差很多的吏员来为朝廷办差。” “不如让大学堂毕业的学生一律从普通吏员做起,然后视其政绩依规擢升,就可收到一举两得之效。” “你们看陈占咸这个办法如何?”黄越问众人道。 “臣以为这个法子可以一试,”弘昼道:“但其似乎只适合文官,不适用于军队。若军中有了许多无品的官员,带起兵来怕有些阻碍。” “臣以为和亲王说的在理。”班第道。 见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黄越道:“那就这么定下来,先在黄河以北、江南和西北各找出一个省试行,对出现的问题加以修正,力争明年在全国范围内施行。” “施行以后以前的吏员统称为品外官员,可以依政绩擢升,各级官府一律不再以其他途径招录吏员。” “正如陈占咸所说,这些人有了升迁的指望,就要时刻顾虑着自己的政绩和官声,贪墨的心思和胆量就会小了很多。” “官吏的事情有了着落,衙役的问题也要解决,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畅所欲言。” “皇上,”史贻直道:“衙役为官府所用,本属官差,但千百年来地位却极其低下。” “现今虽然脱了贱籍,却没有多少改观,以至于很多百姓以子弟中有人在官府中做衙役为耻。” “如果尽是靠一些父子相继、兄弟相携的油滑之徒,或是为害乡里的泼皮无赖来充当,终究难以彻底改观!” “而且,衙役的薪俸为地方上自筹,其实就是掏知县自己的腰包。” “县里便把他们的薪俸降到低得不能再低,任由他们去压榨百姓,收受陋规,然后再按照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规矩拿出钱来孝敬上宪。” “明面上看是县里给他们发薪俸,实际上每个衙役对上宪的孝敬都比拿到的薪俸多出几倍不止。” “结果就是县里每多一个衙役,地方官就多了一个人孝敬,以至于衙役越用越多。” “一个小县动辄就有上千人,甚至两、三千人的也很常见,这些人一年就要从百姓身上搜刮多少?” “臣只是尽自己所知把其中的情事说出来,但兹事体大,该如何兴利除弊,变革图新,臣不敢妄言,还请圣意裁夺!” “你这分析的已经够透彻了,这个主意朕拿了!”黄越道:“命全国各府、县依据冲、繁、疲、难上报所需衙役的人数,由军机处与相关各部会商审核。” “将人数确定下来之后,挑出一些好的留用,其余的冗员一律开革!” “然后将衙役收为官府吏员,薪俸与无品官员相同,而且与官员一样由户部各省分司的正项中支用。” 孙嘉淦道:“这样一来,衙役的身份地位就立时大不一样了!这可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但若想彻底改变在百姓心中的形象,还要从严监察,使其不得为害百姓才行。” “你说的对!”黄越道:“既然是朝廷的吏员,必然不能再留用那些泼皮无赖,为害乡里之徒!” “这样的人一律开革,一个不留,人手不够可以再择优招募上来。再不济可以从就近的驻军中挑选一些好的补充过去。” “各府、县检察厅要加大对所有官员、吏员的监察,如有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者,查明实据,依律严办!” “臣以为皇上的这个法子可行!”刘统勋道:“衙役以前地位低,官员瞧着他们极是卑贱,百姓对他们又恨又怕又鄙视。” “他们顶着这个不好的名声,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 “如今成了官府的吏员,不仅薪俸多了,更是一件脸面上光鲜的事,怕丢了这个身份,行事上必然会检点很多。” “只是这里有一点臣请皇上留意,朝廷按各府县的冲、繁、疲、难核定所用吏员的人数,这个数目不易把握得精准。” “人数虚多,空耗朝廷的银两,人数定得少了,不敷使用,地方上的差事也容易办不下来,就怕有的官员干脆放任不管了。” “原来在一县之内有品级的官员极少,一年中连县城都未必走出去几次,一应的差事只能依靠胥吏和衙役们来办,所以才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 “如今变革制度,务必要防止县下的乡村、保甲疏于管控。” “你说的很是,”黄越道:“乡村、保甲不但不能疏于管控,还要比以前加强。” “将各保长与衙役一起收为官府吏员,发给薪俸,一并的接受考绩,卓异的予以褒奖,不称职的予以开革,永不录用,在所辖的甲长中选出优秀者继任。” (这时县下的乡村实行的是保甲制度,十户为一牌、十牌为一甲、十甲为一保,分别设牌头、甲长和保长。) “知县管着以下有品级或无品级的官员,官员管着吏员,保长管着辖下的甲长、牌头。” “把下级的政绩纳入上级的考绩依据,牌头做得好,有机会升为甲长,甲长做得好就可能升为保长,成为官府吏员。” 第708章 统一学制 “甲长和牌头也由县里酌情发些酬劳,每年由省、府派人到各县考绩,治绩优异的由户部拨银,对各级官员、吏员及甲长、牌头予以奖赏。” “一方面奖优惩劣,一方面加强监察,地方上的吏治或许就会有所改观。” “皇上的这个法子好!”孙嘉淦道:“以前不止是衙役,也有许多保长、甲长仗着自己为官府效力,与不法的官差沆瀣一气,狐假虎威的鱼肉乡里。” “如果这些制度都实实在在的推行开来,估计此等人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黄越道:“这事今天就议这么多,时候不早了,张衡臣那里去得太迟了也有失礼数。” “爱子新丧,他怕是一时半会儿缓不过劲儿来,让他好生的将养,原来手里的差事都由吴镜湖担起来,告诉下头要回事情的官员不要再去扰他了。” “臣遵旨。”吴波道。 “还有,你下去后告诉明安图,他的折子朕看过了,说的很在理。” “全国这么多个省,蒙学的学制长短不一,教授的课目也各有不同,确实为大学堂的招生带来了诸多不便,也不利于蒙学的普及。” “这事朕想过几次了,今年内务必要把它统一规范起来。” “将蒙学改为小学,学制五年,小学以上设中学,学制同样为五年,读完中学后统一考试,由各大学堂按成绩的优劣录取。” “学期和假期的时间也要整齐划一,无论大、中、小学,上半学期为八月初一开学,腊月十五放寒假;下半学期为二月初一开学,六月十五放暑假。” “还有,全国男童入蒙学一年改为读小学三年,将适龄男童入学的比例纳入地方官的考绩。” “按照朕说的这些,让学部立即着手会商,然后向各省传达下去,在今年八月初一新学期开学前,务必在全国范围内施行。” “臣都记下了,谨遵圣谕!”吴波道。 见又说完了一桩事情,众人都等着他宣布散会,黄越却突然问孙嘉淦道:“榆林姓孙的那夫妇俩现在何处?” “回皇上,”孙嘉淦道:“登闻司受理了他们的申诉后,从公账中资助了他们一些银两作为返乡之资。” “后来都察院和陕西高等检察厅的官员到怀远县复查案件时还曾传唤他们到衙署询问指证,现他们二人已回到村里务农。” 黄越转问史贻直道:“依你看,他们的善后该如何料理?” “回皇上,因《中华帝国律例》还未开始编纂,依据现行的《大清律例》,官员‘决人不如法’,除依律严惩外,还要赔偿事主埋葬银十两。” (“决人不如法”指官员不依法审理、判决案件。) 黄越冷冷的道:“为非作歹的是官府衙役,徇私枉法的是各级官员,枉判了人家枷号两月,被逼无奈从县里到榆林、到西安,再一路讨饭到京师来!” “差一点就把两条性命搭了进去,就赔偿区区十两银子,从天理良心上说得过去吗?” “……”史贻直一时语塞,愣怔了一下才道:“皇上所言极是,这点儿赔偿确实太少,可是赔的多了又于法无据,这……” “赔五百两,这银子由户部来出!”黄越不容置疑的道。 “皇上,”陈大受有些为难的道:“既然皇上有旨意,臣自然要遵从,只是户部没有这项支出的科目,这笔银子要……” “没有这项科目就新设一个!”黄越打断了他的话:“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有,说不定还会很多,等下次商议修改《律例》时再细说。” “你放心,户部吃不了亏,谢文杰和邢忠顺的所有家产俱已查封,等案子结了必然要罚没入官的,怕是几十个五百两也不止!” “冤案错案赔偿这种事情现在毕竟还于法无据,所以对外不能说是户部出的银子。” “责成怀远县亲自将银子送到村里交到孙刘氏手上,就说是县里送的,让一家人此后好生过活。” “再命他知会保长、甲长和牌头,告诫乡里村民不得因此事歧视羞辱孙刘氏,有违者依律责罚!” 眼瞅着就要进四月里了,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天头也越来越长了。 黄越都用过了晚膳,天还大亮着,他在养心殿的天井里悠然的踱着步子。日头刚刚依依不舍的落下去,西边天际的晚霞明亮耀眼,绚烂多姿。 昨晚刚刚去看过芷兰和那拉氏,今天午膳时也没有翻牌子。 踱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对不远处侍立的孙静吩咐道:“带上几个人,再去知会侍卫一声,朕要出宫走走。” 约摸一刻后,他已经带着侍卫太监共几十个人出了西华门。 转向南走出约半里许再拐向西,在八道湾胡同里有一座大院,这就是张廷玉的宅邸了。 离着正门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孙静紧走几步到了门前,边上的侧门开着,几个家人正在门外洒扫。 孙静常来这里传旨的,门房上的人都与他相熟的。 “哟!孙大总管!您……” “嘘!禁声!”孙静小声制止了他:“圣驾到了!” 那人被吓得浑身一颤,“通”的跪在地上。 他这个位份儿上的人从来也没资格给皇上见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连嗑了好几个头。 “张相在家吗?”黄越问道。 “回……回皇上的话,我们相爷,哦不,张相他……他在家!” “起来,前面带路。” 爱子的离世对张廷玉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若霭的后事都料理完几天了,他仍然病体难支,每日里只觉头晕目眩,胸闷气短。 刚刚勉强用过一点儿晚饭,孙女正坐在榻边端着药碗服侍他喝药。 服过了药,用清水漱了口,望着一身素衣,面容憔悴,忙前忙后的小孙女,他不禁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过来,听着好像来了不止一个人。 他正自心头诧异,只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衡臣老相的身子可好些了?” 呀!是皇上!张廷玉顿时大惊,手摁在榻边一下子坐起身来,挣扎着就要下地,弄得小孙女手忙脚乱的不知所措! 第709章 因祸得福 “你还在病中,闹这些虚礼做什么?”黄越已经进了屋,抢过来一把摁住了他。 “皇上!皇上……”张廷玉已经老泪纵横。 小孙女听说来的人皇上,吓得“扑通”在一边跪了,伏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万没想到圣驾竟然亲到舍下来!臣惶恐之至!无论怎样还是要请个安的!不然太失了礼数!”张廷玉哽噎着道。 “朕是来探病的,你这样反倒让我不安,就这样半倚着,咱们说话。” 他亲自拿过靠垫在张廷玉身后垫实了,又说道:“怕搅扰了为若霭料理后事,所以直到现在才来看你。” “人死不能复生,这也是他的命。你是有年岁的人,还该节哀顺变,好生保重身子才是。” “皇上万几宸翰之中还惦念着臣!臣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皇上赏赐了赙仪,又命所有的军机大臣前来看望,臣已经感激不尽了!” “去把最好的龙井沏上一壶来!”他对着跪在门口的家人吩咐完,又转头冲着孙女道:“秋妍,快!来见过皇上!” 秋妍听了爷爷的话,膝行几步到了黄越近前:“民女张秋妍见过皇上!”说罢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头。 “她是……”黄越转头看向张廷玉。 “她是犬子若霭的三女张秋妍,这些日子只有她在我身边,我这心里还稍稍好过些。”张廷玉说着眼里又泛出了泪光。 伏在地上的张秋妍也流出了泪水,却不敢擦拭,只得轻声的抽泣,身子也微微的耸动着。 “秋妍,起来说话,”黄越温声道:“不要拘着了,快拿帕子擦擦。” “谢皇上!”秋妍又叩了一个头,这才起身站在一边,掏出帕子将眼泪擦了,垂手低头的一声不吭。 在她拿帕子拭泪时,黄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这孩子高挑的身材亭亭玉立,长得眉目如画,秀丽端庄,只是面容有些憔悴,梨花带雨的模样煞是招人心疼。 “你多大了?” “回皇上,民女是雍正九年生,今年十六岁。” 黄越听了心中更是欢喜,脸上却不能带出来,轻叹一声道:“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 “你也甭在这里立规矩了,下去歇着,有什么需要他们几个太监就侍候了。” “等你祖父的身子好些了,让你娘带你到宫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就便说说话,心里兴许就能好过些。” “民女遵旨!”秋妍脆生生的应过,又向黄越和爷爷各福了一福,才转过身款款的走了出去。 张廷玉是何等聪明的人,早就从皇上看秋妍的眼神里觉察出了异样! 除了亲王、郡王的福晋,还有宗室里长辈或平辈的正室,连王爷家的格格都没资格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秋妍母女算什么位份上的人,皇上特意让她们进宫去请安? 二阿哥永琏刚封了亲王不久,接下来必定就要大婚了,却还没听说选中了谁家的女儿做福晋。 难道是秋妍因祸得福,有这个机缘见到皇上,被皇上一眼相中了,有意让皇后也看过,然后再决定要不要选她做瑞亲王福晋? 张廷玉心中一阵暗喜,顿时感觉精神头都好了许多。君臣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黄越便起身要回宫,他说什么也要家人搀扶着将皇上送出门去。 立在宅邸正门前,目送着皇上一行人走远,他转身对管家吩咐道:“让人去传话,叫二少夫人和秋妍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说!” 秋妍的母亲听说公公召唤,赶忙和女儿一齐过来。 待她们见过了礼,张廷玉缓缓的对儿媳道:“你们坐下说话,大概你也听秋妍说了,皇上刚刚来过。” “有旨意让你们母女俩过些日子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们都没有去过,我给你们说说这里面的规矩,省得到时候失了礼数。” 说着,张廷玉便不厌其烦的讲了起来,把每一个细微之处都想到了。 看着爷爷炯炯有神的双目和侃侃而谈的样子,张秋妍心中好生奇怪,怎么爷爷的病突然间就好了许多? 自打皇上来探望过,张廷玉的病一日比一日见好,五天后终于能强撑着来养心殿议事了。 “已经是中华帝国了,却还在用着《大清律例》,这实在是不成话!” 黄越道:“正好今天衡臣也来了,今天就把这事议定了,然后着三法司立即抽出人手来编纂。” “草案出来后还要会商修改,要想青晏二年元旦起施行,还得抓紧些才成。” “三法司分别上的条陈朕都看过了,总觉得在条款的修改上还有些畏首畏尾,放不开手脚。” “比如在取消枷号这个事情上,三法司的意见是一致的反对,今天咱们就好好的议一议,把这些分歧都拿出定见来。” “皇上,”史贻直道:“立法之本意,乃欲使莠民畏刑而知耻,庶几悔过而迁善。” “水至柔而火至烈,然溺于水者众而亡于火者少。枷号之刑虽对人犯的羞辱过了些,但却能使更多百姓知耻而远罪,免受刑罚之苦,故臣以为不宜轻废。” “你说的这些本意都不差,”黄越道:“但矫枉也要防着过正,治乱世用重典没有错,昌明之世就不能一味的依靠严刑峻法。” “就像孙刘氏一个女人家,生生的枷号了两个月,连如厕时都不能避开身边的看守,这种羞辱比要了她的命更甚!” “换了秉性脆弱些的人,怕是挺不过两个月就绝食自尽了!” “这种刑罚不仅有失人道,也着实的有伤风化,这不该是立法的本意。” “千百年来都是这样做的,”刘统勋道:“皇上登基以来已经变革了许多,搁在以前,凌迟、腰斩都是在闹市。” “让围观的百姓们看得心惊胆寒,才会对律法凛凛畏惧,不敢越雷池一步。两害相权取其轻,有伤风化反而是次要的了。” “你这话放在以前说得通,”黄越道:“千百年来的历朝历代都是以农桑为立国之本,所以才有士农工商的排序。” “靠着娴熟的把式代代相承,口口相传,一个大字不识也同样能种好粮食。” “但今时不同以往了,将来更是这样,不信你们问问陈大受,这几年来田赋在国家岁入中的比例是不是逐年下降?” 第710章 民智渐开 “正如皇上所言,”陈大受道:“乾隆元年田赋占国家岁入八成还多些,到乾隆十年这一比例已经降到不足五成了,而且还有继续下降的趋势。” “都听见了?”黄越接着道:“这巨大的变化说明了什么?” “说明工商业已经逐渐取代了农业的地位,成了国家经济的主要命脉!这是几千年来未曾有过的!” “工厂里开动机器需要知识技能,做生意订立契约也需要识文断字,知晓律法。” “黄廷桂管着农部,他最知道的,京师大学堂的农学院这几年出了很多新成果,现在就是种田靠原来的老一套也行不通了!” “依靠科学技术的指导去做,一亩地就能打下更多的粮食。” “这一切都需要所有的百姓读书识字,有最基本的学识,这也是朕决意开设女学,又力求所有男童至少学完三年小学的原因所在!”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一套已经行不通了,越往前走就越是死路一条!”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更是狭隘愚昧的鬼话!说到底就是对女人的轻视!” “读书可以使人明理,如今民智渐开,百姓们更在意自身的尊严和体面,将来也势必更看重社会的公平、公正。” “咱们为政者也必须重视起来,所以才要对律法作出修改。” “上次议到官制的变革,整饬底层官吏侵害百姓的所作所为,其实现行律例中的缺陷也为这种现象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比如笞、杖、徒、流、死这五刑是自隋律沿袭下来的,最初的本意是依据罪行的大小轻重对罪犯施以适当的刑罚。” “但随后的演变就与这一初衷渐渐的背道而驰,到如今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处以笞、杖、徒、流之刑的人本都罪不致死,但这四种刑罚中的任意一种都可以合法的将人犯置于死地!” “比如笞、杖这两种刑罚,律例中只规定了笞刑是从十到五十下这五等,杖刑是六十到一百下这五等。” “可是要打得多轻多重却完全无法界定,只凭上宪的授意和行刑之人的心肠。” “若是下了死手去打,五十下的小板笞刑一样能要了命!同样都是打八十大板,既可以打得你不痛不痒,也可以让你立毙杖下!” “这不正好给了那些贪官墨吏敲诈勒索、大发黑心财的机会?每年不知有多少原本罪行轻微的人,就因为拿不出银子去行贿而被打死打残!” “试问你们在座诸公,如果这样的律例还不修改,立法的本意何在?公平公正又从何谈起?” 这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一阵沉默过后,孙嘉淦心悦诚服的道:“听皇上说这番话之前,臣还觉得自己没有错,要跟皇上据理力争一番。” “现在才知道,是臣只看到了自己的差事,想得太过偏狭,太过因循守旧了!” “臣与孙喜淦一样的心思,”史贻直道:“皇上每天管着各省各部所有的大事,却能把律例上的事情想得比我们这些法司主官更明白透彻,实在令臣汗颜!” “刘延清你不必再说了,”黄越阻止了正要开口的刘统勋:“话不说不明,理不辩不清,人非圣贤,所以才要聚集起来会商,以求集思广益。” “朕处理政务也时常出现纰漏,需要你们来拾遗补缺嘛!” “如果这里只是朕的一言堂,说什么都是不易之论,不容置疑。没有一点儿反对的声音,那就是你们这些枢相有亏职守,这个御前会议也没有再开的必要了。” “朕接着再说这流刑,按现行的律例,人犯最远的要流放出去三千里,最近的也要两千里。” “不要说能够活着回来的人是凤毛麟角,很多人还没走到地方就死在了途中!” “朕登基之后虽然取消了株连制度,但哪个人犯的家眷舍得让其一人跋山涉水,历尽千难万险去边远烟瘴、荒凉苦寒之地?” “往往是举家上路,结果是一人获罪,全家遭殃,很多时候是接二连三的倒毙在流放的途中,这不还是换了一种形式的株连? “所以朕的意思是把笞、杖、流这三种刑罚都取缔,而用徒刑代之,把迁徒和发遣也一并取缔。” (迁徒是将罪犯强行迁离原籍一千里外安置,未经官府许可永不得回籍,多适用于斗殴杀人之类案件;发遣是将犯罪之人发往边疆地区给驻防官兵为奴,多适用于政治性案件;) “皇上,”刘统勋道:“按现行的律例徒刑只有五等,最短的一年,最长的五年,不足以完全替代以上三种刑罚,皇上是想把徒刑的长短期限都作改动?” “只往上改,下限不变。”黄越道:“将徒刑的年限分为无期和有期两种,有期徒刑从一年到二十年,中间可以按半年为一阶细分为若干等级。” “那罪刑较轻,不足以判处一年徒刑的案犯适用何种刑罚?”史贻直问道。 “改用拘役。” “拘役?” “对,拘役的刑期最低一个月,最长一年,案犯的刑期应在一年以上的适用徒刑,在一个月以下的则不提交检察厅和审判厅,由按察署自行审理处罚。” 刘统勋道:“按察署以往的处罚手段无外乎苔、杖和枷号这几种,取消了以后用什么处罚人犯?” “用拘留。”黄越道:“拘留分为处罚拘留和刑案拘留两种,处罚拘留最短五日,最长三十日,用来处罚罪行轻微的人犯。” “刑案拘留用以羁押案件侦办中的嫌犯,最长三个月,一般限定按察署在此期限内将案件侦办结束移交检察厅,案件重大、案情复杂的可向检察厅申请适当延期。” “将刺字也取消,用罚金和没收家产作为徒刑或死刑的附加刑罚。” “朕暂时就想到了这么多,你们看有什么不足之处需要补足改进?” 史贻直道:“臣思量着皇上的宗旨,就是取缔了一切肉刑和辱刑,用长短不一的拘留、拘役和徒刑来使案犯所受刑罚更加适应所犯罪行。” “这样既能避免了轻罪重判,重罪轻罚,也在一定程度上堵住了官吏利用判罚和行刑勒索钱财的门路,确是一个好办法,但有一点臣请皇上留意。” 第713章 天遂人愿 天遂人愿!七月流火的时节里,芷兰在众人的期盼下顺利的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接生的稳婆抓住他的两只小脚,大头朝下的拎起来,照着后背就是两巴掌,他立时发出响亮的哭声。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贵妃娘娘生了一个小阿哥!” 一直守在一旁的黄越早已经焦急得浑身是汗,一个侍女用扇子不停的为他扇着。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看清楚是个男孩儿,这时已经是乐不可支,在孩子一声响似一声的哭声里,他大声道:“来人,重赏!” 皇太后和皇上大喜之下遍赏后宫众人,富察皇后又拿出体己钱来赏了一回,接下来的好多天,整个西苑都笼罩在一片喜气当中。 这日午后,黄越坐在榻边,看着儿子在芷兰的怀里吃饱了沉沉睡去,将孩子接过来轻轻的放在榻上,又拽过一个小薄被盖在了他的腹部。 芷兰双手交替的揉捏着酸疼的手臂,满是慈爱的眼神望着熟睡的儿子。 “自打生下了他,你都不怎么看我了。”黄越微微泛酸的轻声道。 “亏你这么大的人,还吃儿子的醋!”芷兰轻笑道:“你有一群妃嫔,大家都抢着巴结你,你还缺人看了?” “我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只有我这一个娘,我当然要当成自己的命根子一样护着他!” “是是是,你做得都对,”黄越仍旧心有不甘的狡辩道:“只是他那么小个人儿,你别一直盯着他看,他承受不了。” 芷兰娇嗔的瞥了他一眼,柔声道:“还有十几天就满月了,孩子也该起个名字了,你想好了吗?” “我想过了,还是叫永琪,你觉得呢?” “嗯,咱俩想到一起了,就叫永琪。” “那就这么定了,以后宫里宫外所有的女孩子也都要有自己的名字,就从那拉氏生下的这个孩子开始。” “她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思晴,好听吗?” 芷兰曾听黄越说过他妈妈的名字叫方若晴,如今给女儿起了这个名字,其中的寓意不言自明了。 “嗯,这名字好听又上口,就是它了!” 热热闹闹的办完了小永琪的满月,已经是八月金秋时节了,西苑里不时有习习的微风掠过,吹来阵阵的草木花香,更加的令人舒适惬意了。 小永琪在一个月里长了好几斤,白白胖胖的手臂像极了连在一起的两节莲藕。 身体健健康康的,除去饿了要吃奶,平时不哭也不闹,晚上喂过一回就能一觉睡到天亮。 这一个月来,黄越连牌子都很少翻了,除了偶尔去看看那拉氏和女儿,多数时候都守在芷兰和孩子身边。 永琏与秋妍的事情也终于有了眉目,内廷传出来消息,皇上将已故礼部尚书张若霭的三女张秋妍指婚给瑞亲王永琏为福晋,定于十月二十六日大婚。 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内务府立时忙碌了起来,为瑞亲王的大婚做着各项准备。 北京城四外的关厢都清理了出来,临时搭建的房屋悉数被拆掉,场地也都平整好。 地皮开始发售才几天的功夫已经卖出去了一半还多,有心急的人很快拿出了拟建房屋的样式报到工巡局审批,这边已经运来了材料准备开始建房了。 城外拆房子、平场地弄得乌烟瘴气,城内也一直没有消停。 打从开春以来就有几条主要马路同时封闭了,将原来路上两尺多厚浮土垃圾全部清出,然后夯实了,做好了基础再铺上水泥路面。 北京城中的人口本就在日益增多,几条主要街路都封闭了,其余的道路更显拥挤,每日里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要不是按察署大批的巡警整日里在各个路口指挥疏导,早就陷入了瘫痪。 终于到了十月上旬,城内的几条道路都已经完工,清扫干净,拆除了围挡,平展展一眼望不到头的水泥马路呈现在了人们眼前! 扩建这几条马路是去年就开始了的,已经把道路两边各拆去两排房屋,计划是退回十几步新建成一水儿的三层小楼,所以这新修成道路的宽度是原来的三倍还多! 马路下面铺设了粗大的管道,两边修出了排水暗沟,隔着不远就有一个下水口,上面铺着与马路一平的铁篦子。 再没有了从前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情形,乐得周围的百姓们扶老携幼的出来,在马路上面来回的走着,个个喜笑颜开! 因为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早晚已经有了轻微的霜冻,城外的建房工程也全部停工,等着来年春暖时再接着建了。 于是,喧嚣了大半年的内外城安静了不少,但市面上却更加繁荣了。 今年的八月仲秋过得格外热闹,八月底,一行人搬离了金桂飘香的西苑,回到了紫禁城。 两个月一晃就过去,转眼就到了十月下旬,瑞亲王永琏的大婚办得异常隆重。 第二天,一对新人早早的来到长春宫,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 同富察氏一起高高兴兴的受过他们的礼,又勉励叮嘱了几句,黄越便带着人赶往养心殿会议了。 谁知黄昏时候再来长春宫时,刚一进到天井里就闻到了满院子飘散的药香。 已经有很久没有在这里闻到药香了,黄越心里不禁一紧,忙对几个过来见礼的太监宫女问道:“这是给谁煎的药?” “回皇上,”一个太监道:“是皇后娘娘……” 没等他说完,黄越已经疾步向皇后的寝宫走去。 已经有人进来禀过,富察氏正强撑着要坐起来,黄越已经进了屋,抢过来一把摁住了她道:“快好好躺着,人在病中还讲究什么礼数?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富察氏还是让侍女拿过一个枕头放在自己身后倚了,带着微微的气喘轻声道:“昨日放了一天假,今天前面的事情一准儿少不了。” “没让他们告诉皇上,就是怕你分神,谁知道你还是来了。” “早上就看着你的气色不太对,”黄越道:“只道是因为这几日没休息好,也怪我急着去前头,早该让御医司来人瞧瞧的。” 第714章 唯一心事 “哪里能怪得到皇上?”富察氏道:“连我自己都以为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早上起来才有些昏昏沉沉。” “永琏他们走了之后我就睡了一觉,谁知醒了之后竟然浑身发烫,喉咙疼得连说话都费劲了,这才知道是病找上来了。” 黄越抬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又道:“还是有些热,太医怎么说?” “刘裕铎和李春风一同来的,说是内有心火外感风寒,症状瞧起来挺重,其实没有大碍的。” “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吃上几副药把心火泄下来,烧也就退了。” “哎!”富察氏轻叹了一口气道:“臣妾也真是没用,永琏的婚事都是下面人在张罗,我什么都没做,却只管跟着添乱!” “你这里说的哪里话?”黄越道:“你是永琏的亲额娘,没有几个人比你更为他揪着心了。” “你是看着他完了婚,窝了很久的一桩心事了结了,提着的一口气泄了,整个人放松下来,风邪就乘虚而入了。用过晚膳了没有?” “还没有。” “这会儿可有胃口吃点儿东西?”见富察氏轻轻点了点头,他转对侍女吩咐道:“去让小厨房稠稠的熬一碗小米粥来,再配上几样清淡的小菜。” 一名侍女应过去了,他又转对富察氏道:“热热的喝上一碗粥,过一会儿再把药服了,出上一身透汗,明天就不碍了,今天晚上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彩云,你们各自下去忙。”富察氏扭头对几个侍立的宫女道。 若搁在往常,每次见皇上来到皇后的寝宫,宫女们都极有眼色的关上门回避出去。 但今天皇后在病中,时常要端水递巾捧痰盂,所以几个人没敢离开,都在一旁垂手侍立。 听了皇后的话,彩云知道她是有私密的话想对皇上说,忙向两人各蹲了一个福,带着其他人悄没声的退了出去,回手又把门关上。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黄越轻声问道。 “皇上,你坐过来一些。” 黄越更觉诧异,从榻边起身向前挪了挪,紧挨着她的身边坐了,征询的目光看向她,富察氏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已经有十年没有如此亲密的举动了,此刻被她柔软细腻的玉手攥住,感受着那略有些发热的温度,黄越的心一阵狂跳,觉得脸上都有些发烫! “皇后,你这是……” “皇上!”富察氏的眼睛忽然变得湿润了,说话也带出了轻微的鼻音:“我这一整天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心里却如同一团乱麻,想得最多的就是你。” “你瞧你,”黄越道:“这一生病,心思重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晚咱俩还一同睡在这榻上,怎么今天又胡思乱想了?” 富察氏轻轻摇了摇头:“我是在想,这十年来,最对不住的就是你!”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十年来我们空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只因为我守着从前的一个承诺。” “这么多年,你对我、对永琏的好,一点一滴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刚才说得对,如今永琏大婚了,我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现在只剩下唯一的一桩。” “如果皇上能应了我,我就死而无憾了!”她用力的攥紧了黄越的手,眼泪已经无声的滑落下来。 “我可真要说你几句了!”黄越一边拿起帕子为她拭着泪,一边佯装生气的嗔道:“连太医都说你没有大碍的,怎么就说到那上头了?” “永琏刚刚大婚,大红灯笼都还没有摘下来,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皇上,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你可否能答应我?” “你说!只要我能办得到,别说一件,十件、百件都使得!” “永琏的事你最知道的,等我撒手去了之后,只求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好生的待他。” “我从小就告诫他,让他不要觊觎大位,那本就不该是他的,大清的历代皇帝没有一个是嫡子即位的,这是上天注定了的!” “永琏最是恬淡的性情,从小就与世无争的,他不会对永琪构成任何威胁。” “臣妾只求你好人做到底,好生的护他周全,让他能蒙上天的偏袒得终天年,来世我一定为你当牛做马!” 话还没说完,她的眼泪又如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黄越心里一惊,眼圈也跟着红了,他双手攥紧了富察氏的手:“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的说起这么奇怪的话?是不是谁在你跟前乱嚼舌根子了?” 富察氏却不回答,一边流泪一边轻轻的摇了摇头,哽噎着道:“皇上,我只是说万一有那么一天,你肯答应我求你的事吗?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 黄越无奈,只好郑重的点点头,笃定的说道:“虽然这些都是你的胡思乱想,但既然你说到这,现在我就答应你!” “永琏是我的亲生骨肉,只要我在世一天,就一定护他周全,没有人能伤他一分一毫!” “即使我先他而去,也一定安排妥贴,保证他及他的后世子孙安富尊荣!如若食言,天地难容!” “臣妾谢皇上!谢皇上隆恩……”富察氏已经泣不成声了! “都答应你了,怎么还这样?”黄越急得眼泪差点掉下来,拿起帕子来在她的脸上擦了又擦。 “我这是高兴的。” “要我说,你就是被永琏的大婚闪了一下。” 黄越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向上拽了拽,接着道:“我今晚到这里来,倒没想到你会生病,只想着你这几天心里兴许会不好受,想过来陪你说说话。” “永琏自小在你的身边长大,从没离开过,就是搬去了重华宫也是一天几次过来请安。” “如今他大婚了,有了自己的福晋,你就觉得自己的心头肉被别人分去了,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可怜天下父母心,做娘的有几个不是这样?” “你要往宽了想,永琏不仅没有被别人分去,反而多了一个儿媳一起来孝敬你,陪你说话解闷,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不好吗?” “不管谁说了什么你都不要轻信,生死有命、修短在天,不是凭谁说的!” “你最是善性的一个人,平时对下面的人都极少说一句重话,上天怎么会不晓得?你的寿数长着呢!” 富察氏也渐渐的恢复了平静,又轻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想得多了,不管怎样,有你刚才的那一番话,我从此再无心事了。” 这时,她才突然发觉自己还攥着他的手,脸一红,忙松开了。 第716章 旧事重提 “其实就卡在了这电力上,”黄越道:“如果铁路沿线都通上了电,有了信号灯,火车在夜间也完全可以开行的。” 他转向高斌道:“发电厂的工程停了有一个月了,照这样的进度,你估计要什么时候才能最终建成发电?” “回皇上,”高斌道:“总要把这滴水成冰的时节熬过去,最早也要出了正月才能复工。” “因为发电厂的规模实在太大,许多工程都要依序进行,不能像铁路那样可以分成一段一段的同时开工。” “依据这一年的进度来看,至少还需要两年半的时间,也就是到青晏四年的夏秋之际才能全面建成发电。” “嗯,说这发电厂是百年大计也不为过,质量必定要保证,所以急也是急不来的。”黄越道。 “趁着这两年多的时间,要把前面的事情都办好,按照事先计划通电的区域,在京津铁路沿线以及北京城内把线杆都架起来,电缆都布设好。” “一切设施都做完,做到万事俱备,只等东风,等到发电厂建成发电时,通过测试后就能把电力送到四面八方。” “回皇上,臣和嵇璜也是这么计议的,几个部相关的人员正在一起抓紧制定施工的具体方略,年底之前就能拿出来进呈御览,年后春暖时就能开工了。” “各省的督抚都有折子上来,请旨在地方上修建发电厂。”黄越道:“按说哪个省都该建,但又不可能同时建。” “就是户部拿得出这些银子,电力部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 “这事不像种庄稼,多浇一桶水、少施一铲肥都没有太大的关系,最多不过是亩产上略有差别而已。” “这种活计必须要分毫不差,如果让一群懂而不精的人勉强应付下来,轻则前功尽弃,所有的人、财、物力都要打了水漂儿。” “重则会出现极大的事故,以致房倒屋塌、机毁人亡!这也是朕急于把电力工程大学堂办起来的主要原因。” “好在新设立的这一批大学堂的建设方略都通过了最终的审议,户部把前期所需的银子也都拨付了下去,年后就将陆续开工了。” “万事开头难,只要假以时日,几年下来国家就不缺这样的专门人才了。” “朕想地方上的电厂先分两批来建,第一批建两个,分别建在泉州和兰州,这样已经通车的西海铁路也能借上一些力。” “第二批建三个,分别建在天津、江宁和广州,等这五个发电厂都建好了,电力大学堂的学生也就源源不断的学成出来,那时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电力部和工部、交通部年后就派出人手分赴泉州和兰州,会同地方上的官员一起商议,确定建设的规模及一些要点。” “然后踏勘选址,这两个发电厂要把铁路和地方上的用电都兼顾起来。” “依照老规矩,等把修建这两处发电厂的详细计划、方略拿出来后,在京师由各方会商审议,确定无误后再拨付银两开工建设,你们看这样可行否?” “臣遵旨!”与这差事相关的几位军机大臣拱手应道。 “刚才说着铁路就说到了电力上,现在接着说回来。” 黄越接着道:“西海铁路东段即将全线贯通了,从兰州要继续向西一直修过去就自不必说了,但进度可以稍稍放缓些。” “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本土上南北的交通在东部有海运,中部有运河,但西部就只能靠翻山越岭的走驿道了。” “所以南北铁路也要开工修建,不能再耽搁了。” “按照后来修改并且已经踏勘完成的路线,先把北京到西安这一段修起来。在北京、保定、太原和西安这四处同时开工,分段修建。” “这就是你陈秉之明年的主要差事,年后就要安排下去。” “修了几年的铁路,都是熟门熟路的了,你比朕明白得多,就无需多言了。” “臣都记下了,谨遵圣谕!”陈世倌拱手应道。 又议了许多政务,时间飞快的过去,听着中正仁和殿里的大金自鸣钟又敲响了,黄越掏出怀表来看了看道:“不知不觉的又进了午时。” “今天就议到这里,难得昨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瑞雪兆丰年,趁着中午头儿上没那么冷,也给你们留些时间赏雪去,莫要辜负了这绝佳的景致。来人!” 门外当值的孙静掀开棉帘子进来躬身道:“皇上。” “去抬一乘八人抬的暖轿来,你亲自带着人把衡臣老相从养心殿抬出西华门,送回家里去!” “是!”孙静应过转身去了。 “皇上!这可使不得!”张廷玉急道:“臣怎敢在大内乘轿?这岂不是折煞了臣这把老骨头?” “有家人在西华门外候着,只要一个小太监略微搀扶着也就走出去了,请皇上恕臣不敢奉诏!” “朕说使得就使得!”黄越笑道:“让人用大轿送你出宫,并不只为雪天路滑。” “宫里宫外的这条路,你一走就是几十年,从风华正茂走到了须发皆白。” “今天是你最后一次以军机大臣的身份自宫里回家,朕若是不差人送上一程,也太过的不近人情了!” “你不要再辞了,朕问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或者有什么需求,趁着现在说出来。” “皇上,”张廷玉满是皱纹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腼腆:“还真有一句话,臣正为该不该讲而颇犯踌躇。” “既然皇上见问,那臣就老着脸皮说了……” “诶,你先别说,让朕猜猜看你要说的是什么。”黄越笑着道。 “怎么?皇上知道臣要说什么?”张廷玉显然是不太相信。 “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因为以后再见朕就没那么方便了,担心人走茶凉。” “所以想跟朕重提一下世宗爷当初应允过你身后入祀贤良祠、配享太庙的事,对不对?” “皇上!”张廷玉被他一句话戳穿了心事,已经顾不上脸红,只是惊得张开的嘴巴半天都不能合拢! “这事臣只是暗自在心里纠结了多日,并未对任何人提及,皇上怎的一下子就能猜到?难道皇上真的能够未卜先知?” 第717章 就此别过 “呵呵呵!”黄越并未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笑道:“你也大可不必为此纠结,世宗爷本就应允过你,你记挂在心上也无可厚非。” “你不仅为圣祖爷、世宗爷出了几十年的力,朕登基后你仍以老迈之躯勤劳国事,从不肯懈怠,国家有如今的景象也有你许多的功劳和心血。” “这事世宗爷应允过你,今天当着所有军机大臣的面,朕再应允你一次,你张衡臣百年之后入祀贤良祠、配享太庙!这下你放心了!” “皇上!”张廷玉“呼”的站起身来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再抬起时已经老泪纵横。 “人生七十古来稀,臣已经七十有五的年纪,自知来日无多。” “在归隐田园之际能听到皇上这样一番话,此生何其有幸,从此再无憾事!臣谢皇上隆恩!” 说罢,他又是一个头重重的叩在了金砖地上,身子也在微微的耸动着。 黄越起身走过来,双手将他扶起,也有些动情的道:“衡臣不要这样,你弄得朕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了!” “你就是要回桐城老家,也总要转过年春暖花开了才能成行,过年时朕还要去看你。” “在这期间如果想朕了可以随时进来的,朕特准你将四人轿子直接抬到养心殿来!” “就是将来回了桐城,也要常常写信来,不然朕会记挂着!” “皇上!臣……臣遵旨!”张廷玉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衡臣不要这样了。”黄越温声道,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掏出帕子递过去,张廷玉颤抖着手接过去拭着脸上的泪水。 “来,朕亲送你出去,看着你升轿!” 众人闻听此言,“呼拉拉”的一起站起身来,张廷玉此时也恢复了常态,将帕子袖了,郑重的拱手行过礼,然后躬身请皇上先行。 早有门外当值的太监把棉帘子高高掀起,黄越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张廷玉还要再和众人谦让,可谁肯抢这个风头?一起抬手让他跟在了皇上后面,然后才鱼贯的出了西暖阁。 张廷玉一生的际遇令人称奇,其父张英生前深得康熙皇帝器重,做到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还兼管着翰林院和詹事府,其实已经跻身相位了。 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他自己二十九岁考中进士,因文采出众、能力超群颇受康熙帝青睐,三十三岁就入值南书房。 “久持讲握,简任机密。”以四品顶戴而行枢相事,一时间传为佳话。 他的长子张若溎现任刑部侍郎,次子张若霭三十四岁时已经官至礼部尚书,真可谓是合家顶戴、满门朱紫! 张廷玉本人三朝为相而荣辱不衰,临退下去之前孙女又成了嫡皇子的福晋,如今赐金还山,归隐林下,更有身后入祀贤良祠、配享太庙的殊荣! 官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羡煞全天下的仕途中人! 看着众人艳羡的眼神,吴波面儿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很不以为然,他是另一番想法。 张廷玉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太看重虚名。 入祀贤良祠也就罢了,自雍正九年建成以来,已经有几十位大臣入祀贤良祠,满汉大约各占了一半,张廷玉的父亲张英也在其中。 可那太庙是什么地方?那其实就是爱新觉罗的家庙,里面供奉着历代帝王以及先祖的神位。 虽然东西享殿也供奉着一些臣子,但那些人不是宗室的亲王、郡王,就是外藩诸望王,再不济也是建立卓越功勋的满蒙重臣,至今里面还没有一个汉臣。 那里根本就是跟汉人没有半点关系的地方,你张廷玉硬要挤到里面去,难道不觉得别扭? 自打乾隆朝以来,在皇上一次又一次的打压下,满州大臣早已经不如从前那样高高在上了。 如今《剃发易服》的政令早已废止,就是说朝廷默认了当初强逼着汉人剃发易服是错的,可是谁会真的忘记当初为了推行这项政令而杀了那么多汉人的血海深仇? 满汉之间始终有着一道无形的隔阂,冷似坚冰、韧如丝网,谁知道将来到底会如何? 反过来说,满州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他们个个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 你百年之后若是真的配享太庙,他们岂不是要把你同先祖一样来供奉?这自然无异于火上浇油! 这些满人中有很多现在还颇有势力,他们不敢拿皇上怎么样,还不把火气都撒在你张家后人的身上! 以你张廷玉的精明睿智,怎么就看不透这一层,非要做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情? 在场的众人中没有一个知道吴波此刻的心思,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张廷玉的身上。 一乘八人抬的暖轿已经四平八稳的摆在了养心殿的天井里,孙静带着八名抬轿的太监在轿旁躬身侍立。 黄越将手一让,笑容可掬的道:“衡臣老相,请!” “皇上!”张廷玉“呼”的一声又是双膝跪地:“臣就此别过!我中华帝国极盛之世指日可待,万望皇上保重龙体,切勿过分操劳!” 说罢,他恭恭敬敬的连叩了三个头,黄越上前双手将他扶起来。 张廷玉又向在场的众人团团一揖:“列位诸公,张廷玉就此告辞了!以后君王身侧就有劳你们了,也恳请诸公善自珍重!” 众人也纷纷拱手还礼:“衡臣老相也多多保重!”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廷玉无限留恋的缓缓环顾了一周,最后看了一眼他再熟悉不过的养心殿,这才慢慢的转过身,步履蹒跚的向大轿走去。 孙静赶紧抢过来搀扶了他,太监们将大轿压下,一个人高高的掀起了轿帘,扶着他略微吃力的上轿坐稳。 放下了轿帘,孙静喊了一声“起轿!”,八个人一起用力,大轿稳稳的离地,在众人脚踩在雪地上一片“咯吱咯吱”的声音中,缓缓的出了养心门。 张廷玉掀开了轿帘,一股冷风夹杂着从殿顶吹落的浮雪“呼”的灌了进来。 他却毫不在意,眼睛眨也不眨的凝望着外面的景物,仿佛要把这一切都刻在心里一样。 第718章 冬去春来 透过月华门,能望见乾清宫高高的丹墀。 拐过来走不多远,出了内右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雄伟气派的乾清门了。 随着大轿又转过了一个弯,乾清门已经看不见了。他忙将手放下,紧接着掀起了右边的轿帘,这一排低矮的房子就是军机处了! 门外站着几个候着说差事的官员,见一乘大轿自养心殿方向抬出来,这可是极其罕见的事。 几个人目不转睛的瞧着,蓦地看见轿帘后的张廷玉,忙都拱手见礼。 张廷玉面无表情,只是略微的点点头,眼睛不住的把军机处的几间房子看了又看。 这军机处是雍正七年因为西北用兵,雍正帝命他和最早的几个军机大臣共同筹建的,军机处的各项章程制度是他亲自制定的。 打从那以后,近二十年来这里就成了自己唯一的办公场所,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子,自己在这里比在家的时间都要多。 就是在这一排低矮的房子里,自己从年过半百走到了古稀迟暮。 天街上甚是宽敞,大轿也越走越快,转眼间就过了隆宗门,军机处被甩在了后面看不见了。 又拐过了一个弯,就是三大殿西侧的长巷了。 张廷玉放下了轿帘,摘下顶戴放在身旁,将身子向后靠实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微闭了双眼。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在心里默念道。 再精彩的人生也终将有谢幕之时,他知道这里的一切从此都将与他无关了,未来只有人生的终点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也许这是自己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踏入紫禁城了,所以他才这样的依依不舍、感慨万千! 皇上的话虽然说的很感人,但自己却万不能真的就不知深浅的那样做去。 他每日里的政务忙得昏天黑地,自己这个老朽无用之人若是让人用轿子抬到养心殿,找皇上说絮絮叨叨的说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凭白的招人厌烦,把之前的情份都败坏光了。 退下来就是退下来了,人总要有些自知之明。 不该见的就不要见了,偶尔写封信热络一下,双方都稍存着一些惦念之情,这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大轿在长长的巷子里走着,抬轿的太监们踩在雪地上,与轿杠发出的同样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冗长而单调…… 又是一个冬去春来,小永琪和小思晴就如同树枝上的嫩芽般眼瞅着一天天的长大。 过了端午节后又一次搬到西苑里时,两个娃娃不仅都能牙牙学语,小思晴甚至可以牵着大人的手踉踉跄跄的走路了。 芷兰只要没有公事的时候,就和那拉氏带着两个孩子在园子里玩,一大群太监宫女众星捧月般的哄着他们,常常是一片欢声笑语。 皇太后和富察皇后偶尔也来凑凑热闹,老太后总是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富察皇后也陪着说笑,但不知怎的,她的笑看起来有些勉强,如果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一丝忧郁会时不时的在她的眉眼之间显露出来。 中秋节之前,傅恒风尘仆仆的赶回北京来了。 “臣四川提督傅恒恭请圣安!” “快起来,坐下说话!”黄越面带微笑的说道。 “谢皇上!” 傅恒起身在一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黄越这才得以好好的打量他一番。 他是乾隆十年三月调任四川提督,一晃将近两年半没见了,看上去比走的时候壮实了一些,但肤色却黑了不少。 “你这两年多又吃了不少的辛苦,人瞧上去都苍老了许多,一点儿也不像是二十六岁的人。”黄越不无心疼的道。 “谢皇上关爱,”傅恒道:“带兵就是这样,将领只有和兵士们一起摸爬滚打,才能让他们真心服气。” “嗯,你回来的途中坐火车了?” “回皇上,坐了。”傅恒言语间透出掩饰不住的兴奋:“臣自成都出发到西安,然后坐上了火车到泉州乘船。” “虽然看着绕了很远的路,但那火车的速度堪比六百里加急,在泉州也没耽搁,臣在途中所用的时日反而比以往少了十几天!” “火车上人多吗?” “多!可说是人满为患,在西安时臣命随从拿着提督衙门的公文去买的票,后来去火车站上车时,才发现售票处前买火车票的人排出去足有几百步远!” “臣坐的是一等座,情形还好很多,二等座的车厢里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因为夜间不能行车,火车要在襄樊和南昌各停上一晚,等到天亮了再接着走。” “恕臣直言,那些没有座位的人真的是十分受罪,老幼妇孺是很难承受的!” “你说的是啊!”黄越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就是不说,朕也能相像得到。” “因为只能白日里行车,列车运行的时间太长,别说老幼妇孺,壮年人从头至尾的坐下来怕也要脱一层皮!” “泉州和兰州两地发电厂的选址已经完成,建设的方略正在京师由各部会同审议,通过后就可以开工修建了。” “等到铁路沿线通上了电,有了信号灯,夜间也不耽误行车了。” “不仅火车运行的时间会大大缩短,还可以增加开行的车次,一票难求的情形也可以缓解一些。” “就是你那一等座,几天坐下来怕也一定是腰酸背痛,连腿脚都是肿胀的!” “眼下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等将来铁路上开行的列车足够多了,就可以开设卧铺车厢。” “买到卧铺车票就可以每人有一张床榻,虽然不很宽敞,但将就着睡觉是够用了。” “真要是能那样可就好了!”傅恒兴奋的道。 “这两年多来你和岳钟琪的差事办得很好!自打你们去了之后,川西的事情朕就没操过太多的心。” “说一千道一万,国家像你们这样的能臣还是太少了!如果再多出几百个来,朕何至于如此劳累!” “谢皇上夸奖,岳东美在军中的威望确实起了很大的作用,但臣却不敢贪天之功。” “要不是皇上命兵部向前线运去了大量最先进的武器,川西的事情也根本不可能办得如此顺利。” 第722章 临行托付 富察氏终于被他的真诚和执着深深的打动了,嘴唇翕动了一下,但终究再没说出话来。 “那就这样定下来,”黄越道:“我让他们去准备御用专列,大约七、八日后咱们就动身去天津!” 又是一个傍晚,黄越早早的来到翊坤宫,逗哄着永琪玩了一会。 小永琪已经两岁半了,个子长得快赶上几案高了,不仅话已经说得非常利落,更是满地的疯跑了。 粉嫩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嘴唇像涂了油彩般粉红粉红的,煞是招人喜爱。 看着他们玩得差不多了,芷兰对如画道:“你们带着四阿哥到外面玩,穿多些,当心呛了风。” 机灵的如画知道贵妃娘娘一定是有话要和皇上说,忙点头应过,指挥着宫女为小永琪穿戴齐整,领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芷兰道:“你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说。” “诶!真是奇了!”黄越笑道:“你们现在都成了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猴子了吗?怎么个个都能猜到我的心里?” “还有谁猜到了你的心里呀?”芷兰一脸坏笑的问道。 见黄越红了脸不吭声,她不无得意的接着道:“我不仅知道你有话要说,还知道你要外出巡幸,而且是乘船出海!” 黄越敛了笑容,语气有些沉重的问道:“你都知道了?” “嗯,”芷兰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我也记着日子呢,知道你一定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所以不需要我来提醒。” “那……你同我们一起去吗?” “永琪还是太小,现在的海上正是刮风的季节,我怕他吃不消,就不去了。” “而且你知道的,秋妍也有了身孕,刚两个月,正折腾得厉害,有时一天要吐上几回,她也经不起船上的颠簸。” “永琏他们自然也不能去了,我留下来正好还能照料他们,皇后出去还能少些惦念。” “那好,就听你的。”黄越道。 “你也别太过担忧,”芷兰道:“我有一种预感,皇后这次一定没事的。” “生死有命这没错,但也总要遵循客观规律。她三十几岁、正值壮年的一个人,这几年身体都健健康康,连多年的旧疾都痊愈了。” “又没有遭受什么重大的情感创伤,永琏也安然无恙,不仅成了婚,这又要有子嗣了。” “皇后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好好的就能……” “嗯,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愿如此!” 第二天去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黄越就便说起了这事。 老太婆简单的问过了之后,笑着道:“海佳氏、那拉氏她们都不去,永琏他们小夫妻俩也不去,只我一个老婆子跟了去有什么意思?” “成婚这么多年了,这是你们夫妻俩头一次身边这么清静的出门去,我就不搅扰你们了,我留在宫里逗哄着永琪、思晴他们说笑开心!” 去天津的日子定在了清明后的三月初九。 初八这天傍晚,富察皇后带着来给自己请安的永琏夫妇俩来到了翊坤宫。 芷兰听说皇后带着儿子儿媳一道来了,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忙出来将他们迎进了正殿。 “永琏给贵妃娘娘请安!”永琏和秋妍双双行过礼道。 “快起来!坐下说话!”芷兰忙笑着招呼他们,又对皇后道:“皇后明日不是要随驾出巡吗?准备得如何了?” 母后没有坐下,永琏夫妇自然不敢落座。 富察氏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她声音干涩的对芷兰道:“海佳妹妹,让你宫里侍候的人回避一下。” 芷兰更觉诧异了,忙给一边侍候的如画使了一个眼色,如画招呼着宫女们退了出去,将门轻轻的关上。 “跪下!”富察皇后命令道。 一边的永琏吃了一惊,转眼看过去时,见额娘是在命令自己! 他略一迟疑,只听额娘又一次说道:“你们俩给贵妃娘娘跪下!” 永琏这才反应过来,忙拉着秋妍一起“扑通”的跪在了芷兰面前。 “诶!这是做什么?快……”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皇后也在那边“呼”的跪在了地上! 芷兰顿时大惊,也顾不上永琏他们了,抢过来“通”的跪在了皇后对面,抓住她的双手颤声道:“皇后娘娘!你这是做什么?要折煞我吗?” “海佳妹妹!”皇后极郑重的道:“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姐姐有件事求你,望你看在我们多年姐妹的情份上,一定要答应我!” “皇后这是说的哪里话?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就是,哪还说得上求?” “有什么事咱们起来坐下从容的说,好不?再不然你起来说话,我跪在这里恭领懿旨!” “不!没有懿旨,我是真心来求你的!”富察皇后丝毫不理会永琏和秋妍看向自己的诧异眼神,望着芷兰恳切的说道:“你一定要听我说完,应下了,我才能起来!” “好!好!我应下了!应下了!皇后你快起来!”芷兰急得用力向上想扶起她。 “你听我说完,”皇后固执的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一我有撒手而去的那一天,这两个孩子可就托付给你了!” 富察皇后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皇后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呀?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什么事都没有!你信我的,什么事都没有!”芷兰也急得流出了眼泪。 “你先答应我!” “好!好!我答应了!答应了!皇后快请起来!” 富察皇后这才和芷兰相携着站起身来,在椅子上并排坐了,她掏出帕子拭了眼泪,对仍旧跪在地上的永琏两个人说道:“你们两个听着。” “以后待贵妃娘娘要像对我一样,每日早晚要过来请安!” “娘娘有什么吩咐,就如同额娘的话一样,你们一定要遵从,可记下了?” 不管永琏夫妇俩能不能理解,可是额娘的口气不容半点质疑,他们只能怯生生的应道:“是!都记下了!” “给贵妃娘娘叩三个头!” 芷兰急得要起身去拉他们俩,却被富察皇后死死的摁住,到底受了他们规规矩矩的三个大礼。 第723章 大国重器 次日用过早膳,黄越和芷兰自翊坤宫一起来到长春宫,当他们走进天井时,才发现这里煞是热闹。 原来是后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后要随同皇上去天津巡幸,各宫的妃嫔都赶来为皇后送行了。 今天没有什么风,蓝天白云,艳阳高照,晒在身上暖暖的。 皇后收拾已毕,正在天井里和众人说着家常,见皇上走进来,其他人“呼拉”的跪了一院子。 富察皇后款款的走过来,微笑着向黄越蹲了一个福:“臣妾见过皇上。” “你这里好热闹!”黄越笑着对其他人道:“都起来,都过来为皇后送行,你们有心了。” “只是我和皇后这就要去给皇太后请安,就便辞行。如果这么些人都去了,怕吵了她老人家,你们晚些时候再去寿康宫。” “皇后,咱们这就过去。” 富察皇后轻轻的点了点头,与众姐妹一一别过,最后到了永琏和秋妍这里。 夫妻俩一起跪了,永琏朗声道:“儿子恭送皇阿玛、皇额娘,恭祝皇阿玛、皇额娘此行诸事顺遂!” “起来,”黄越温声道:“你也照料好你媳妇,额娘身边有阿玛在,你不必挂心。” “是,儿子记下了!” 富察皇后一手一个拉住了两个人,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直瞅得眼里又泛出了泪光。 黄越生怕她抑制不住,忙笑着劝道:“左不过十几日后就能再见的,皇后就这么舍不得了?” 富察氏这才松开了手,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从寿康宫出来,随行的太监、宫女,内卫营的人和侍卫们已经全部在宫门前肃立着。 上了车驾,一行人逶迤的穿过天街,又拐向南,待到出了东华门时,军机上所有的王大臣已经在这里恭候着为皇上送行了。 傅恒和阿桂统着护军营的兵士排好了队列,个个军容严整、威风凛凛,钉子般的立在当地。一应的仪仗也俱都齐整,只等着命令出发了。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但黄越的心里毕竟有些忐忑不安,所以他特意将傅恒自保定召了回来与自己同行。 除了吴波以外,其余的众人不知就里,照例皇上出巡身边必然要带上一、两个军机大臣的。 辅佐皇上处理政务、节制护卫兵士,同时负责上奏下传,联系京中以及所到地方上的官员。 但这次皇上却一个也没带,只带了傅恒与阿桂两个人。 阿桂的差事是军务,是督着属下参与试航、熟悉战舰,同时护卫圣驾。 那么政务上的事情自然就由傅恒来做了,皇上显然已经是把傅恒当作军机大臣来使唤了。 在弘昼的带领下,一众人齐齐的跪了,朗声道:“臣等恭请圣安!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黄越在车上颔首微笑道:“东华门到朝阳门外这么近的路,有傅恒和阿桂两人护驾就足够了。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差事,就不必去火车站了。” “这次出巡的时日不会太长,很快就会返程的。有急务的折子递到天津府,由府尹毕明山转呈。” 京津铁路的列车提速后,运行所需的时间缩短了很多,刚过午正时分,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御用专列已经在天津站稳稳的停下了。 天津府、兵备道及一应的官员早就在站台上恭候多时了,几十辆车驾在站台上一字排开,一眼望不到头。 在京、津两地众多兵士的护卫下,黄越及富察皇后等一行人的车驾逶迤的出了天津站,径直驶往驿站里的行宫驻跸。 一夜无话,第二天是个风轻云淡的好天气,艳阳高照、碧空如洗。 天津的官员早早的就在驿馆门外候着了,用过了早膳,黄越与富察氏喝了一盏茶,闲聊了一会儿,然后让人去向傅恒传话,命令所有人等准备出发。 巳正时分,浩浩荡荡的车驾来到了天津港的码头上。 傅恒和阿桂骑在马上,远远的就被码头边上的一个庞然大物惊得呆了!这就是一早上刚从船坞里开过来的巨型战列舰了。 在几千人昼夜不停的奋战下,历时近两年半的时间,这艘满载排水量五千七百吨的世界第一巨舰终于建造完成了! 十几年前,傅恒和阿桂都曾在英国皇家海军里学习过,当时的大清水师还没有一艘能远洋作战的战舰。 看着英国皇家海军那巨大无比的风帆战列舰,所有的中国人都羡慕不已,英国海军将士看向中国人那种高傲的眼神也让他们至今记忆犹新。 如今,在这艘钢铁巨舰面前,欧洲最大的风帆战列舰也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了! 阿桂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艘战舰,两个高耸的烟囱,分布在艏、艉和船舷的大大小小的主炮、副炮、机关炮,哪一个都让他兴奋不已! 做了十余年的海军统领,他对战舰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这艘巨舰上上下下有好多地方竟然让他非常陌生,全然不知是何用处。 与众人一起跪迎圣驾已毕,站起身来时,他的眼神仍然不住的向巨舰瞟过去。 黄越走到他的跟前站了,笑问道:“你阿桂带老了水师的,这下也看花了眼?” “回皇上,”阿桂躬身道:“这巨舰上有好多地方与之前的战舰大不想同,臣全然懵懂,不知是何用处,确实是看花了眼。” “这也难怪,这艘巨舰从设计开始就是严格保密的,军机大臣中都没有几个看过它的图纸。” “你现在看的还只是表面,等上了舰就会发现更多新奇之处。” “这不仅是世界上第一艘配备了电力的战舰,而且不管是武器、装甲还是动力,与原来的战舰都不可同日而语。” 他压低了声音道:“这舰上不仅装备了两艘鱼雷艇,还有三具鱼雷发射管,这些才是海战中的夺命利器呢!” “鱼雷?”阿桂不解的道:“皇上恕臣愚钝,这鱼雷是什么?” “呵呵呵……”黄越开心的笑了:“等上了舰,让主持试航的工程师讲给你听。” “让你带来的各级军官都到这艘舰上来用心学习,朕可有言在先,你们不对这战舰了如指掌,朕是不会让你们把它开走的!” “臣遵旨!”阿桂高声应道。 “咱们登舰!”黄越对傅恒道:“然后命当地送行的人等各自回去办差!” 第724章 如痴如醉 在众人的簇拥下,黄越和富察皇后登上了军舰,带着太监宫女住进了专属的房间。 阿桂忙着布置关防事宜,傅恒则站在甲板上注视着码头上的情形和后面陆续登舰的随驾人员。 这时他看到了御医司的郎中李春风,他还是寻常太医时就常来家中给家眷们瞧病,傅恒与他极熟识的。 此时的李春风正在登舰,他身后跟了四、五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御医司统一配发的诊疗箱,不用说他们都是太医了。 傅恒的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每舰军舰上都按例配备了军医,皇上说至多十几天就回来,为什么要命这么多太医随驾? 其实不止是他,此时的李春风也是一头雾水。 尚书吴谦在家养病,侍郎刘裕铎代为主持部务,部里的人手本就紧张,冷暖交替时节疾病多发,他这个御医司的郞中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可恰在这时部里接到军机处转来的旨意,点名命他带着御医司最好的几个太医随驾出行,并且要带齐全部常用的药材。 今天来了他才知道,敢情只有皇上和皇后娘娘两个人出行!可为什么要命这么多太医随驾? 直想得头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哎!算了!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只当是皇上开恩,给了假让自己歇歇了! 能乘坐这么大的军舰出行,着实的大开眼界,也总算是不虚此行了! 途中所需的一应物资老早就运了上来,参与试航的所有人员也都提前登了舰,只剩下了从驾人员和一应的仪仗,约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全部的登上了船。 “皇上,南洋海军提督阿桂请见。”孙静在书房门前禀道。 “叫他进来。” 阿桂稳步走进来打下千道:“皇上,三艘战舰已全部准备停当,请旨,是否可以开船?” “开船。”黄越道:“就按照原定的计划,出渤海,进黄海,向东海方向行进。” “依据试航的需要,或快或慢都由着你们,但只有一条就是不能靠岸。” “如遇极特殊的情形必须靠岸的要请旨,经朕准许才行。” “是,臣遵旨!” 很快,随着汽笛的长鸣,这艘巨型战舰在南洋海军两艘铁甲舰的护航下驶离了港口,驶入了茫茫大海之中。 用过午膳,黄越带着傅恒、阿桂两个人,在舰工程技术人员的引导下,把这艘巨舰的各处都转了一个遍。 听着工程师讲解着巨舰的各项性能、装甲厚度、动力系统、武器配备,同为带兵将领的傅恒和阿桂都听得两眼放光,激动不已! 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转完,回到书房,黄越对孙静道:“你去看看皇后睡醒了午觉没有。” “回皇上,皇后娘娘早醒了,刚还让人过来问皇上回来了没有。说是小厨房里熬好了参汤,若是皇上回来了就让人送过来。” 黄越听了没再言声,迈步向里面富察皇后的房间走去。 “昨天晚上乍换了地方,你一准儿是没睡好,午觉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让人送一条热毛巾来,再去把那碗参汤热一下,给皇上端过来。” 富察氏对彩云吩咐过,又转对黄越道:“虽然时间不长,但睡得很沉,很是解乏,这会儿整个人都精神着呢。” “那就好,”黄越笑道:“这几日晚上我都要睡在这里,你可不要嫌我扰得你歇息不好。” “怎么会呢?皇上睡觉极安静的,别说鼾声了,连呼吸都很轻的。” 富察皇后从宫女捧过来的托盘中拿起冒着热气的毛巾,抖开了略微晾了一晾。 试着温度正合适了,叠起来放在自己的掌心,走过来极轻柔而又细心的为黄越擦拭着头脸和脖颈。 刚从响声隆隆、满是烟气的机房里走出来,此刻感受着毛巾的温热,闻着皇后身上那沁人心脾的体香,黄越不觉得如痴如醉了! 就连皇后的温声细语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听人说,看见李春风带着好几个太医也随驾来了,比你上次去釜山带去的还多出好几个来。” “其实皇上不用这样的,如果臣妾真的有什么事情,也是天意如此,非药石所能及的。” 一句话把心旌摇荡的黄越又拉回到冰冷的现实中来,他睁开眼睛,拉着富察氏的手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了。 接过她手中的毛巾放在案上,温声道:“你又多心了,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个会有事的人?” “让李春风他们来,也不都是为了你。三艘舰船上有将近两千号人,多带上几个御医以备不时之需也是该当的。” “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吃好睡好,风轻日暖的时候还可以到外面去走走,只是注意别着了凉。” “最多有个四、五天的功夫咱们就返航回京,傅恒也调回来了,保定到京师极是方便的。” “这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傅恒文武双全,又有军功在身,在直隶总督的任上再历练几年,就要把他补进军机处的,到时你们见面就更方便了。” “秋妍这又有了身孕,咱们就要做祖父祖母的人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富察氏满眼憧憬的听他说完,轻声道:“嗯,我信你的话。” 用过了晚膳,黄越带着富察氏来到甲板上看夕阳落日,满天的云霞。 富察氏兴致很好,直到太阳完全的落到了海平面以下,海面上渐渐的被黑暗笼罩,才意犹未尽的回到房中。 又闲聊了一会,黄越上来了困意,让人侍候着洗漱过了,两个人就早早的睡下。 仍旧像在平日里在长春宫那样,硕大的床榻上一个朝东、一个朝西,黄越头沾上枕头没多久,就酣然入梦。 这巨舰在海上航行毕竟要平稳得多,房间的隔音也做得很好,只能听见轻微的机器轰鸣声,黄越这一觉睡得很沉。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突然在梦中一脚踏空,浑身猛的一颤,登时惊醒过来! 很快的稳住了心神,他侧耳静听,富察氏的呼吸极平稳均匀,显然也是睡熟了。 他摸到枕边的怀表,打开表盖,将头探出去,借着夜灯那微弱的光亮看清了,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他的心里又是一紧,今天就是三月十一了! 第725章 孝悌贤淑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坐起来,向身边的富察氏看去。 只见她面朝向自己侧身躺着,仍旧在熟睡,黄越的心才稍稍的放下了些。 轻轻的躺下,将眼睛闭起,他却再也没能睡着。 脑袋里像一团乱麻,把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发生的事情都回想了一个遍。 想一会儿就屏住呼吸听听富察氏的动静,然后再接着胡思乱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富察氏翻了个身,还呛了一样轻咳了几下。 黄越坐起来去为她掖好被子,不料富察氏却轻声道:“你早醒了?” “嗯。” “什么时辰了?” 黄越拿起怀表看了一下:“快到寅正了。” “我这一觉睡的,竟比在长春宫里更沉更香!”富察氏仍旧是背对着他,轻声问道:“你还能睡着吗?” “不能,你呢?” “我也不睡了。” “那咱们说说话。” “嗯,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黄越听了,不言声的拿起自己的枕头,放在了她的枕边。 像以往在长春宫的好多个夜晚一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的聊了起来。 与以往不同的是,也许是远离了紫禁城,远离了其他妃嫔,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缘故,今天聊得格外舒心畅快。 声音也越来越低,像极了寻常夫妻间喃喃的枕边私语。 从天亮后起床,用过早膳,整整一个上午,黄越寸步不离富察皇后,傅恒等人见皇上始终没到书房来,也不敢来打扰。 两人在小餐厅里用过了午膳,才趁着午后的暖阳到甲板上来看风景。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更好,和暖的阳光洒在海面上,泛起了粼粼波光,不停的闪烁着。 偶尔还会看见一条巨大的鲸鱼猛的跃出海面,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又重重的扎入海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看着这一派风平浪静、蓝天白云的祥和景象,黄越紧张的心略微的松驰下来。 阿桂听手下报说皇上到甲板上来了,忙也赶了过来,到了跟前打下一个千道:“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 “嗯,到了什么地方了?” “回皇上,因为战舰在多数时候都没有全速行驶,所以现在刚刚进入胶州地面。” “不急,”黄越道:“反正就是试航,舰上的补给也足够,只管按你们的意思走就是了。” 回到了房间,富察氏看出了他脸上的倦意,问道:“皇上昨晚没睡好,是不是有些倦了?睡个午觉?” “好,睡一觉。”黄越嘴上应着就往榻上躺去。 “怎么?午觉也在这里睡吗?”皇后笑问道:“不怕我吵了你?” “不怕,就在这里睡,你不睡一觉吗?” “好。” 只一会儿,黄越便沉沉的睡去。 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半时辰,等到他醒来时,第一个反应就是向身边摸去。 这一摸之下,他大吃一惊!自己的身边竟然空空如也! 他一下子从迷迷糊糊中彻底惊醒,“呼”的坐起来,在房间里左右搜寻着,屋里空空荡荡,再没有第二个人! “皇后!皇后!”他一边急急的穿上靴子,一边情不自禁的喊了出来,声音一声大过一声。 “皇后!皇后!” 他惶急的冲出屋子,差点与对面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富察氏! 富察氏抿着嘴笑问道:“皇上作什么这么急着唤臣妾?” 黄越这时才觉出自己的一颗心在“砰砰”乱跳,他笑着掩饰道:“没什么,平时白天里极少睡得这么沉的,睡魇了!” 富察氏心里明镜一样,满心的感激却不能说破,只笑道:“看你睡了这么久,知道你醒了一定会口渴,我去小厨房给你熬了一碗参汤。” 说着她转对身后的宫女吩咐道:“去端来。” “熬参汤这事儿让他们去做就是了,怎么还要你亲自动手?” “我昨晚睡得香甜,午觉只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躺着也是腻歪,在房里又怕吵了你的觉,所以就亲自去厨房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黄越紧张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只觉得这一天过得好慢。 用过了晚膳,眼见着天色又黑了下来,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将近酉正二刻了。 还有最后三个时辰了!他在心里默念道。 “皇上,”桌子对面的富察氏给他倒了一盏茶,放下了茶壶,神情凝重的开了口:“我还想求你一件事情。” “不要说求,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在我的身后,皇上能封我一个什么谥号?” “皇后!”黄越的心一下子又缩成了一团:“好好的说什么谥号?你的寿数长着呢,现在说这些为时太早了!” “再长的寿数也有到头的那一天,古圣先贤都不避讳谈生死,我们闲来无事,说说又何妨?” 见他没言声,富察氏接着道:“臣妾的身后,仪礼哀荣什么的都不打紧,只想着皇上能赐我一个‘孝贤’的谥号,我就心满意足了!” “成!我答应你!这事我记下了。”黄越道:“但你也要答应我,这事以后不许再提起了。” 亥正时分了,两个在榻上各朝东西,和衣而卧。 夜灯那昏暗的灯光里,仍然能看见黄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顶棚。 不知道是因为白天觉睡得多了,还是由于太过紧张,他现在没有丝毫的困意。 富察皇后也一点儿不困,她一直闭目不语,也很少翻身,是怕影响了皇上入睡。 见他躺下了半天仍然是辗转反侧,知道他也睡不着了。 “皇上不困?” “不困,是不是我吵了你入睡?” “没有,我也根本睡不着,这么干躺着也腻歪,咱们说说话。” “成!”这回黄越没等她问,起身拿起枕头,转过来放在了她的枕边,就势躺了下来。 “皇上。” “嗯?” “你说我是一个好女人吗?” “这还用问,普天之下谁不知道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温良恭俭、孝悌贤淑?” “我说的不是这个,虽然我很看重一个女人的名声,但那些虚名有时真的很累人,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我不如海佳氏博学多知,又能治事理政,成为你的得力帮手。” “又不如那拉氏善解人意,嬉笑随和,能让你在百忙之外愉悦身心。” “我空有一个温良淑德的名声,却不能让自己的丈夫开心高兴,我算哪门子的好女人?” 第726章 霞光满天 “话不是这么说,”黄越道:“各人所处的位份不一样,所起的作用自然也有所不同。” “正因为有你这样以身作则、率先垂范的皇后统摄六宫,妃嫔们才能安份守己、相处融洽。” “与前面的几朝比起来,现在的后宫是事情最少的,上下熙和,相安无事,这不都是你的功劳?” “臣妾可不敢贪功,主要还是因为皇上十几年来既没有选入秀女,也没有新的答应、常在收进来。” “现在后宫的妃嫔屈指可数,太监、宫女的人数也是少到了前所未有。人少了,事情自然就少了很多。” “刚才你说的也许是对的,”黄越道:“其实你也是一个有性情的人,只不过这个皇后的位份拖累了你。” “让你时刻想着自己要母仪天下,唯恐有一点儿做不到的地方,所以你才会感觉透不过气来,其实大可不必的。” “礼法是要讲的,但礼法终究是人定的,社会发展了,时代变化了,千百年前的东西自然不能一成不变。” “你是太过压抑了自己,心思才越来越重,难得真正开心起来。” “嗯……”富察氏半晌没言语,像是陷入了沉思。 两个人又温言细语的聊了很久,聊得太过投入,竟然忘记了时间。 聊着聊着,黄越猛然警醒过来,抓过怀表打开一看,竟然已经是子正二刻了! 他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如释重负的长叹了一口气道:“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子正了,该歇息了,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能说话呢。” 说着他便去拿起枕头要转过头来睡觉,不料富察皇后却伸出手来轻轻的将枕头摁住了! “皇后,你……”黄越不解的道。 富察氏与他四目相对,异常平静的问道:“皇上,如果今生没有遇见你,是不是永琏应该在十年以前就不在人世了?是不是我在昨天也该撒手人寰了?” “……”黄越不知该如何作答。 “所以臣妾现在是两世为人了,即使弘历从来都没有离开,我们俩的缘份也尽了!” “我没有违背当初的诺言,也尽到了一个做妻子的本分,从此我与他再不相干了!” “既然活了下来,以后臣妾就只属于你一个人,后半辈子我不仅要报答你的恩情,也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唉!”她突然轻叹了一口气道:“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虚度了!皇上,我是不是老了?” “不……没有!”黄越忙不迭的答道。 “那……你嫌弃我吗?” “不……怎么会?”黄越更紧张了。 富察氏抬起手将小夜灯关了,屋里登时漆黑一片。 夜幕笼罩着苍茫的大海,满天的繁星在不停的闪烁,皎洁的月光仿佛将战舰蒙上了一层薄纱。 战列舰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稳稳的行进着,舰身划开水面的波涛声与机房传出的轰鸣声纠缠着、激荡着,难分彼此,伴随着巨舰一路向前而去…… 此时的房间里却非常安静,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富察氏用极轻柔的声音说道:“皇上。” “嗯?”黄越的声音同样轻柔。 “今后我也想有一个名字,你也给我取个名字?” “好,让我想想。”黄越思量了片刻道:“以前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虽然一直相处的极好,但说到底只是相敬如宾。” “只有从今天开始,在这海上,我们才真正的走在了一起,是真真正正的夫妻了!” “你就是我在海上重新拾回的一块宝玉,你的名字就叫海玉,富察·海玉,这个名字好听吗?” “富察·海玉……好听!以后我就叫这个名字了!那,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 “你一定还记得巨涛大师的话,今后我不想再统摄六宫了。此后的余生,我只想守着你,守着永琏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我想请你下旨封海佳氏为皇贵妃,摄六宫事,这样我就不必再掌后宫的权柄了,好吗?” 黄越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事,我恐怕只能答应一半。” “一半?” “对,晋封海佳氏为皇贵妃可以,但必须还要由你来统摄六宫。” “为什么?” “你才三十几岁的年纪,身子又健健康康的,身为皇后却无缘无故的让别人执掌权炳,容易引起无端的猜疑。” “况且宫里的人最是势利的,我也不想因为你大权旁落而被别人看轻了。” “海佳氏还有学部那里的一摊子事,工部的一些事有时也要找到她,她也未必抽得出功夫管后宫的事。” “时过境迁,巨涛大师多年以前的话,现在也不必太过在意。不如这样,让那拉氏做你的帮手,处理日常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大事仍旧由你来作主,你这个后宫之主的位置任谁也不能替代!” “好在现今后宫里的人比以前少了很多,平常也没有什么大事。” “有不该自己做主的事情,那拉氏就会来禀你,到时你愿意管就多管些,不愿意管就让她裁度着办去,终归不要乱了上下的规矩就好。” “这样既能让你轻松很多,又能平衡了几个人间的关系,可谓是一举两得,你觉得呢?” “好,还是皇上虑事周全,我听你的。”富察氏柔声道。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歇息了,这枕头也终于不用搬来搬去的了。” 富察氏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声来,轻轻一拳捶在他身上。 “皇上还是十余年前的皇上,臣妾以后却不做那个中规中矩、不苟言笑的皇后了,多些风花雪月、说说笑笑的让你开心,你可不要说我失了风仪。” “怎么会?”黄越道:“只要身正行端就足够了,非得要板起脸来拘束着自己才好么?” “天亮后我就命他们返航,咱们回北京!” “怎么?战舰不需要再试航了吗?” “当然要,这么大的舰船,怕是没有几个月功夫都不能彻底完成试航。” “让阿桂带着他们慢慢的试去,咱们得回京了,有多少大事等着咱们去做,有多少好日子等着咱们去过呢!” 晨曦初露,三艘战舰在海面上转了很大的一个弯,将方向调转过来,开足了马力向前驶去。 太阳自东方的海平面上缓缓的升起,浩瀚无垠的大海上风平浪静,霞光满天…… (全文终,壬寅元夕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