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花嫁》 资料 1、 本文更新为稳定每天两千,是否加更暂时不做保证,若是加更,传统节日加更可能性更大。 2、 本文架空,历史朝代等皆为虚构,许多东西会有借鉴,具体设定以本文为准。 3、 本文服饰、首饰、规章制度等自成设定,虽诸如服饰等物大多出自于中国历史上的服饰等,但并不如中国历史上那般各朝代有各朝代的服饰设定等,反而是将各个时期的服饰等置放于一个时期,当然,并不会突兀出来,只是不局限于一种衣服的式样等。 本文中会出现许多有毒之物,同时会有解毒之法,各位不要轻易对毒物加以尝试,否则后果自负。 本文药方都是确有其事,然并不保证安全有用,因此若使用文中出现药方,务必慎重、慎重,再慎重! 本文医药知识源自古书,因而可能有狭义、错误的地方,若是发现哪里不对,欢迎指正。 本文中出现的颜色因为考虑到时代的原因,所以与现代颜色会有差异,并不是按照现代颜色来区分的,而是找了另外的资料进行区分。 因为资料过多,各有各的定义,一些地方墨会做出自己的修改、理解与注释。 如妃色,资料写:【妃色,即妃红色:古同“绯”,粉红色。杨妃色湘妃色粉红皆同义】。 但配图上,妃色是趋近于一种橘红色,而不是粉红色,而湘妃色搜索出来虽然也有如上资料上的介绍与配图,但百度图片却大多为粉色。 所以墨设定为妃色与湘妃色为两个颜色,妃色自成一体而不是粉红色。 湘妃色是粉红色,妃色是一种接近于橘红,但比橘红浅,有些趋向于肉色的颜色,诸位可以自己进行搜索。 4、 本文关于货币与重量方面的设定如下: 一贯钱或者一吊钱=一千枚铜钱 一斤=十六两,一两=十钱。(斤约等于700g,一两约等于44(准确:43.75)一枚铜钱约重4.4g(准确:4.375),也就是说,一钱=4.4g) 黄金与白银比例1:8,即一两黄金=八两白银。 而一两白银=一贯钱,即一两白银=一千文铜钱,一两黄金=八千文钱 一斤米=十文钱 一斤面=十五文钱 1.8斤=1升=十八文钱 18斤=1斗=一百八十文钱 180斤=一石=一千八百文钱 (升、斗、石为十进制) 一石需要一千八百文钱,即一点八两。 一个人一年需要428.6斤左右的粮食(斤=700g),即需要4286文钱。 一户家庭,按照六人计算,一年下来只是米需要二十六两银子左右(准确数字:25.716) (数据为作者自己采集资料,分析整理总结出的,并不完全正确,尤其是物价方面,希望大家多多体谅^_^) 5、 官员制度参考清朝外的一切朝代,具体以宋朝、唐朝与汉朝等几个朝代为主。(官员不分几品,而是以‘石’作为地位的象征,参考汉代官员品级) (太常与六部是共同存在的,为从属关系,相当于管理者与执行者,即六部隶属太常,听从太常,并付诸行动) 第一章 异世孤魂来,托生水火中 夏风正清,一处偏僻的小院内,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如意祥云纹姜黄襁褓内,怔怔望着头顶宝蓝灵仙祝寿纹妆花绸承尘,黑白分明、黑色占据了大部分的眼睛看上去明澈如琉璃,也透着琉璃的迷离光泽。 容景玉的视线内,凡远处的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分明,与前生的近视眼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近处的东西却纤毫毕现,就算是一粒灰尘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自然,她不会没有发现自身的变化。 记忆中,她应该是中弹而亡了,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一阵剧痛后,再次醒来,她变成了一个刚出生不过两天的孩子。 冷静地看着自己圆润可爱,充满了肉感的手,容景玉严肃着脸玩起手指来。孩子是最嗜睡的,睡觉也是消磨时间最好的方法,可容景玉并不喜欢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这样玩手指的行为虽然幼稚了一些,却能很好地锻炼她的思维,让她保持清醒。 玩了一阵子,容景玉精神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连带体力也急剧下降,这时,红漆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着油绿绣梨花袄子、血牙底印琼玉马面裙的妇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大小姐醒了呀,可是饿了?”那人一进屋,见容景玉正睁着一双剔透的大眼直直看着她,那眼神,就像真的能看到她一般,不知怎么的,就像面对府里那些个主子们一样,不由自主地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走了过去。 她被雇佣到容府不过七日的光景,这七日内,她算是看尽了人间富贵,也不由感慨容府的大小姐可以说是她这辈子碰见过的最好带的孩子了,不哭不闹,饿了叫一声,想要尿了就喊两声,乖巧得近乎怪异。 容景玉自然不会回答她的话,白如花也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她伸手从沉香木小床内将容景玉抱起,解开衣领子喂奶。 容景玉安静吸允着,没多久便喝饱了,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皮已经沉重得由不得她控制,顺从着身体的意愿,她睡了过去。 白如花见容景玉吃完便睡着了,将襁褓理整齐,把人放回了木床内,望着酣然入睡的容景玉,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犹豫不决。 想起那人对她说过的话,白如花一咬牙,打开油纸包,将里面的红色粉末撒在屋子的四个墙角。红色粉末不多,四个角落只撒了小小一个斑点,有博古架与香几这些家具做遮掩,如果不是正好趴在那里,是看不到的。 撒完,白如花就像绕着整个容府跑了一圈般,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般。 做贼心虚地反身看了一眼躺在床中的容景玉,见没有醒,白如花长长舒了一口气。 摸了摸额头的汗,白如花强作镇定从屋里退了出去,轻轻合上门,对路过这里的侍者含蓄一笑,小步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两个出恭完,回到屋内的丫鬟见屋里除了容景玉之外不见第二个人,但又有有人来过的迹象,没多想,只有些奇怪这时候本应该还在屋内的乳母怎么今个儿走的那么早。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容景玉迎来了她在这个世界的满月酒。容府内早二十多天就开始准备容景玉的满月酒了,当这一日到来的前三天,那些准备了多时的物品都有条不絮地被侍者安放好了位置。 红绸、柬帖、桌案椅子……最重要的,是抓周的物品—— 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铲子、勺子、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件件做工精美,价值不菲。 但是身为宴会主角的容景玉最近却有些精神不振,这段日子以来,她时不时会出现头晕、恶心,偶尔会伴随有心悸与呼吸困难的症状。 几乎在这些症状出现几天后,容景玉就马上明白过来有人在暗害自己,但是她不清楚究竟是谁做的,用来害她的又是什么东西,以什么样的方式让她中招的。 她的屋子并没有太多的仆从,只有两个贴身侍候,轻易不会离开的丫鬟,然后便是乳母了。 两个丫鬟都是容府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容府内做差,几乎不可能是两人下得手。除非,是容府的主人、容景玉的父亲容翰墨或者两个女主人,老夫人蓝令如与容翰墨的妻子、容景玉的母亲蓝芩溪吩咐的。 从自她出生到现在,父母都没有来看过一次的情况就能知道,父母两人对她的降生并不欢喜,但还不至于因此来害她。 老夫人倒是来过几次,对她还是有几分喜欢在内的,所以也不是老夫人,那么,便是府里的侍妾了?或者容府的仇家? 容景玉由衷希望是前者,至少前者还在这个园子内,而后者的范围就太广了,不是现在的她能够了解、应对的。 为今之计,容景玉首要将自己从这个危险的境地中暂时脱离出来,顺便抓住那个害她之人的身影。 她知道她抓不住真正的黑手,但她也无须抓住那个黑手,只需要斩断对方伸向她院子里的那只胳膊即可,之后,她自然会有一段安稳的日子…… “呀!”捧着一堆金银首饰走进来的丫鬟容银见容景玉正趴在床栏上,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吓得一声低呼,忙放下手上的首饰,将人抱回了床中,心有余悸道:“大小姐您今个儿是怎么了,这要是掉下去了,可不是要了奴婢的命吗!” 抱怨了几句散散惊,确定容景玉安全了,容银才回身去拿首饰。这时,去拿容景玉今日要穿的衣服的容金走了进来,她方才在门外听到了容银的话,笑着回道:“怕是大小姐知道今日是个好日子,迫不及待要出去看看呢。” 容银被她的说法逗得一乐,回道:“大小姐还这么小,哪里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容金对她的话不予苟同,反驳道:“这可说不准,大小姐从小不哭不闹,那双眼儿啊,就像能看到你心里去似的,也许是明白的呢!” “你也说了是也许了,虽然曾经在府里闻外面有哪家孩子早慧,三两岁便已出口成章,可那也是两三年后了,大小姐如今才多大?” 两个丫鬟旁若无人地低声聊着,将衣服、首饰整理好,转身之际,蓦地撞入一片清澈宁静中,一怔,回神才发现是容景玉正默默看着她们,她们方才是与之对眼了。 不知为何,她们齐齐息了声,一种背后说人,结果被对方撞破的尴尬自心间升起。 心里藏着尴尬,她们精力空前集中,手脚飞快地给容景玉换好了衣服—— 一件石榴红底绣麒麟送瑞纹的肚兜,外罩一件滚金边半臂褂子,两只手腕、脚踝上的金镯子挂了两个铃铛,一动就会发出悦耳的铃音。 脖子上是金翡翠如意长命锁嵌宝璎珞圈,额间还点了一点胭脂,衬得人越发玉雪可爱起来,只让人想抱在怀里亲上一亲。 她们将打扮好的容景玉交给前来带容景玉赶往宴会的一等丫鬟白檀,羡慕地望着两人离去得背影,只恨不得抱容景玉去的是她们自己—— 像她们这些二、三等丫鬟如果身上没有差事,是没有资格靠近宴会中心的,只能事后从他人口中听闻宴上趣事一二,可这又怎么有自己亲眼看到的有滋有味呢? 第二章 容府满月宴,人心几多许 穿过游廊与开得正茂的花园,容景玉被白檀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身边还有一群二等丫鬟围着,担心容景玉有什么意外,也好应对。 容景玉在距离正厅还有段距离时,就感应到了厅内热闹的气氛,非是声音,而是一种流动于空气中的微妙元素。 事实上,正厅内的诸人将声音控制的极好,不高不低,听着既不刺耳也不影响他人的交谈。 容景玉一进屋,宽敞的正厅便蓦地一静,继而想起更热烈的声音,大部分是在祝贺容府喜得贵女与赞美她的,还有一部分则是讨论她的,当然,讨论的人也不会说那些不好的话便是了。 “呦,景玉来了啊,来,快来给祖母看看,是不是胖了一圈了。”容府老夫人蓝令如今日一身五福祝寿纹枣红色袄子,下衬松柏绿绣松针马面裙,外面还罩了一件绣金线衣领殷红褙子,面上容光焕发,神采奕然,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上去却像是四十刚出头,再精神喜气不过。 一直面无表情的容景玉看到蓝令如,终于小小露出一个笑,看得蓝令如宝贝不已。 “来人,把抓周的东西都给摆上。”见母亲光顾着逗容景玉了,容府主人容翰墨有些无奈地连忙高声吩咐侍者动起来,不然这宴席的主题还不知道要多久才会被想起。 容景玉的母亲蓝芩溪则望着容翰墨与容景玉两人的目光颇为哀怨,保持着端庄的笑容坐在位子上,与身边的夫人小姐们聊着。 “奴婢抱了大小姐一路也未见大小姐笑过,可方才大小姐一见老夫人就笑起来了,可见大小姐与老夫人您亲近呢。”白檀讨巧说道。 果然,容老夫人听到她的话,笑的更开心了,“好好好,你这一路上也辛苦了,有赏!”这却是有些出乎白檀意料,但她也机灵,当下便跪谢领赏了,这赏银分量还不轻,是一颗足有一两重的金裸子,喜得白檀眉梢也充满了笑意。 座上的一些来宾不放过这个讨好容府的机会,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闹哄哄得一团,只想从一堆人中成功脱颖而出,与容府结下一二关系。 容景玉被这些声音吵得有些疲累,如果只是这样便算了,心静自然清,她倒也没什么,可这些人却时不时来摸摸她的脸,捏捏她的手,这让容景玉心中掀起一片又一片的波澜。 强压着心中的反感,容景玉将脸绷得更紧了,仿佛与谁有仇般,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却不想这反而为她迎来了更多的蹂躏,哪怕在容老夫人怀里也避不开那些手,至多阻拦了一些身份与地位不够的人。 终于,在容景玉考虑要不要哭两声的时候,那些侍者们终于将抓周用的东西摆放好了,容翰墨见女儿被那么多人围着,连影儿都看不到了,虽然不太喜欢这孩子,但也不愿让她多受这份罪,忙出声喊停,宣布抓周开始了。 饶是淡然如容景玉,在那一刻,也由衷感谢她这个便宜爹,为对方出现的时机之恰当送上无数无声的赞美之词。 “娘你行动不便,就坐着吧,景玉让侍女带下去便是了。”蓝芩溪见老夫人竟然要亲自抱着容景玉下座去抓周,赶紧示意身边的侍女白檀去接过容景玉,将容老夫人扶回了座位上。 容老夫人虽然因为行动被阻止而有些不开心,但对于儿媳的孝心还是很享受的,不过嘴上还是怪道:“你们就是操心过了,我现在还没老了,等以后你们再操这个心也不迟!” 蓝芩溪笑应着,也不反驳,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将容老夫人带回了椅子上。 容景玉被白檀放到铺了大地红羊毛毯子的地上,白檀轻声在她耳边道:“大小姐,快去选些你喜欢的东西吧。” 容景玉眨了眨眼,注意力并不在白檀身上,白檀见状,便知自己无须多说,起身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了容景玉。 容景玉在地上爬了几步,就在她准备伸手之际,忽然感应到了左手方传来两道异样的视线,原本准备伸出去的手一下缩了回来,好奇般在地毯上爬了一圈,实际上目光在人群中不着痕迹地搜索起那两道视线的主人。 最后,她只找到了一个人,正是她的乳母白如花。 看到白如花眼中的紧张与期待,容景玉皱了皱眉,见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只好放弃了这次行动,将注意力集中到她身边的物品上。 她记得,抓周是以所抓物品先后来测卜其志趣、前途与喜好。想到这儿,容景玉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朝地上的物品抓去。 到底是第一个孩子,容翰墨与蓝芩溪面上轻松,心里却一点也不放松,全神贯注地盯着容景玉,担心容景玉挑了什么令在场之人为难的东西。 只见那只手距离地毯上那盘桃花酥越来越近,容老夫人依旧是笑呵呵的,容翰墨与蓝芩溪的面上出现了一丝紧绷,来宾们都开始认真思考起这容家大小姐要是真的抓了一碟桃花酥,一会儿该说些什么夸赞的话了,至少也要是能不得罪人的。 容景玉终于摸到了那盘桃花酥,蓝芩溪的脸色有些许微变,容翰墨却反而平静下来了—— 毕竟是女孩,虽然作为容府第一个孩子,这种结局多少有些不尽人意,但也无伤大雅。 相反,容老夫人看到这个结果却很开心,不等她与来宾们开口道‘这孩子将来必是个有口道福儿的’,就见容景玉那只小手在桃花酥上拍了拍,就像拍小狗似的,然后倏地拿起边上的一样东西,紧紧攥在了手里,拿不动也死死拖按在毯子上。 众人被这速度晃得一阵眼花,定睛一看,场内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 容景玉抓的不是别的,正是容翰墨的官印。 这印章原本只是一个小印,用来应个景的,可容翰墨却觉得既然要用,不如用真的,便用自己的官印给代替了小印摆了上去。 官印比起小印不知大了多少,也没了小印的精致,孩子大多都不爱摆弄这么笨拙的东西,可以说是所有东西中被选的几率最小的,可最终的结果却往往出乎人们的意料。 而后,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毯子上不过手臂长短的孩子在地毯上爬来爬去,拖了一堆东西到跟前,他们细细一数,发现竟不下五样,大部分还都是与文墨有关的——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以及一朵花。 这期间,容景玉始终没有松开手中沉重的官印,实在拖不动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恢复了力气再继续。 这一举动被所有人都纳入眼底,一时间,在场之人目光都有些复杂。 容景玉挑选这个官印完全便是出于一种刺激行为,想要看看她此生父母对于她一个女孩,却选择了象征官运的印章是什么心情。 而剩下的笔墨纸砚与花朵则完全是她自己的兴趣了,至少在厨艺、女红这些选择上,她宁可与书香为伴、文墨为友,过养花弄草的悠然日子。 而她现在在找的,是银制的器具。容景玉可以确定她中的不是毒草,毒草要么入口、要么吸入,总而言之鲜少有毒草能在不入口、不吸入中取人性命,至少容府内没有,大部分人也弄不到这种毒草。 那么就一定是可以不依靠燃烧或者开花形成香气,就能够挥散在空气中的毒了。 这种毒容景玉记忆中只有一种,她的症状也能与那毒的中毒症状相似,这让她心中几乎有七成的把握确定她中的就是记忆里的这个毒,而偏偏凑巧的是,这个毒在没有经受高度提纯时,是可以被银检验出来的。 容景玉观察过她现在所处的世界,发现这个世界有些类似于她生前的古代,一般像这种时代,是没有那种程度的提纯技术的。 容景玉几乎把计划都给想好了,但也不知是容府太过富有还是什么,地上摆的物品不是珠玉翡翠做的,就是金子做的,唯一能找到的银制品就是一根绣花针。 但绣花针这种东西在抓周结束后肯定会被收上去,这样容景玉的计划就会陷入只缺东风的僵局之中。 容景玉在爬了两圈后,实在是累到了。这一月来受到毒药的侵害,她的体质已经虚弱非常,体力下降速度快得让她不禁疑惑这些力气都去了哪里,眨眼就耗了个干净。 她趴在自己那堆物品上喘着气,努力平复心跳,望着视线内那片金碧交辉的灿烂景象,只想里面多出一缕银光来。 周围的人见状也不着急,饶有趣味地等待容景玉恢复体力,好奇容景玉转了这么多圈,接下去准备拿什么。 容府的这一次满月酒,可以说是他们生平罕见,而宴席主角的反应,也只有在场寥寥几个身份尊贵的人在其他权势滔天的人家有见过类似的。 一时间,他们的心思有些活络了——孩子还这么小便已显现不凡之苗头,他日只要教导的好,就算不能入朝为官,也定不会差到哪去,而容府这样的人家又岂会把孩子教歪了? 他们还没听说容府大小姐与谁定了婚约,不妨先手为快,提前将人给定下来。虽然这年纪小是小了点,可这也易于两个孩子从小培养感情不是吗?还能为他日减少些波折。 就算他日容府大小姐不如现在这般出彩,只要不是德行有失,平凡便平凡了,无论家世还是别的,都是不二之选,订下婚约断没有他们吃亏的地方,完全是稳赚不赔。 第三章 一进一筹谋,一步一崎岖 容景玉的算盘拨的噼啪响,可对这个世界的‘无知’却让她每一颗算珠都落得不是地方。 这个世界与她前生古代确实很相像没错,但这个世界女子为官虽然不多见,但也不少见,甚至还有女子入朝为武官,在沙场上真刀真枪地领兵打仗的。 所以容景玉选择官印虽然出乎众人意料,但官印背后代表的事物却并没有多么突兀,比较引人瞩目的反而是容景玉对于官印的态度—— 分明已经没力气了,却怎么也不松手,这显然是绝大部分孩子都不会去做的,甚至大人也不会去这么做。 这种类似于‘死要钱’的举动,让正厅里的人心情都有些微妙。不可否认,这些人或多或少有些怀疑:眼前这个孩子知道她手中之物代表什么吗? 容景玉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或筹谋着与她定亲,或暗地里思索她举止的那些心思,她在趴了一会儿后,忽地,目光一顿,迅速眨了眨眼,不顾身体的疲劳,手脚并用地朝那个疑似银光闪过的地方爬去。 那动作,引起厅内不少夫人小姐的轻笑声,仔细一听,还有一些男性的低笑穿插其中。 没有理会那些无聊的人,到了那个地方,容景玉翻啊翻,突然,一只银镶玉白玉雕龙刻凤镯子从一堆金子中掉了出来,容景玉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手镯上的花纹—— 凡雕龙刻凤的镯子,不出意外都是成双成对的,没有打造时只做了一只的情况,这对于她的计划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再度陷入了翻找中,终于,在桃花酥的盘子底下她找到了另一只镯子,想起两只镯子的位置,她一时间有些无语—— 地毯上每个地方容景玉几乎都看过、找过了,可这镯子却一只藏在盘子底下,一只挂在算盘上,与许多金首饰纠缠在一起,银子的部位又小,完全被淹没了身影,如果不是容景玉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它从金子缝隙中透出的光,当真找它不到。 一旁站在人群中的白如花看到容景玉手中的东西,眼中浮现出惊恐,身体一点一点僵硬起来,不停有汗珠从鼻子上渗出。夏日的天,她却仿佛置身于腊月冰窟之中。 好在脸上的脂粉遮住了她惨白的脸色,屋内虽然有放冰盆降温,但因为人多,温度并没有得到太大的缓解,白如花与四周的人没什么差别。 但白如花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安慰的感觉,她看容景玉的目光就像是看一只妖怪一般,如果有人此时认真与她对视,定会被她眼中惊疑不定的恐惧所窒息。 白如花不知道容景玉这番举动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她想要说服自己这是巧合,可先前容景玉反复在地毯上搜寻的举动让她无法这么轻易地去欺骗自己。 何况,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巧合,而是白如花不知道该如何逃过这一劫,只要这银进了屋子,一定会被人察觉已经发黑,唯一的机会,便是这银‘消失’了……但容景玉接下去的举动绝了白如花最后的希望。 只见容景玉一手拖着容翰墨的官印,一手拽了两只镯子,往容老夫人爬去,一旁的白檀见了,连忙将她抱起,一只手想要帮她拿官印,但容景玉手一偏,将印章抱在怀里,不乐意地抬头看她。 白檀被弄得有些尴尬,赶紧把容景玉抱给了容老夫人,感觉到手上一轻,她松了口气,站到蓝芩溪身后不再冒头了。 “怎么,景玉找祖母有事?”老夫人将容景玉放到腿上,容景玉不太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但此时她的形态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姿势了,她也只好接受。 没有回答,容景玉将手中两只镯子中的一只递给容老夫人,口齿不清道:“拿!” 容老夫人身边的柳嬷嬷见了,喜道:“老夫人,大小姐要给您东西呢,这是拿您当亲近人看待呢。” 柳妈的话意在让老夫人开心,却置一旁容景玉的生母蓝芩溪于不顾境地——论亲近,谁能亲的过亲娘呢?可她这个母亲明晃晃地坐在这里,孩子却只给了老夫人东西,这不是摆明了在说她平日里的疏忽吗? 好在容老夫人反应快,“这孩子啊,果然还是与祖母亲近,翰墨与芩溪毕竟年轻,以前叫你们凝神定气不听,这不,现在遭嫌了吧!”调笑的语气逗得在场人都不由一乐。 “正是老夫人说的那样,我家那孩子啊,不知怎了,也是与娘亲近胜过与我这个为娘的亲近,无论我与夫君如何讨好都没用,真是奇了怪了。”一妇人立即附和道,看她样子,不像只是奉承,反而是真有其事。 有人起了头,一切就容易多了,后面的那些话儿就像入了渠的水,畅通无阻地流着。 老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停下来,笑回道:“你们心焦气躁,闲不下神的,孩子最是敏锐,自然不爱与你们一起,说来,我这也是占了岁月的好处。” 说着,她低头问起容景玉:“这是给祖母的?” 容景玉只是望着她,眼中满是困惑,好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直到老夫人点了点她手中的镯子,才领悟过来,却领悟错了,手一伸,直接把那只镯子放到了老夫人手里,再次道:“拿!” 完了,按住那只手,好像怕容老夫人松手让镯子掉了般。 容老夫人见状,看容景玉紧抱着官印不松手,空着的手点了点官印,说道:“祖母不想要镯子,你将你怀里这印子给祖母好不好?” 容景玉听到一愣,面上适时挂起茫然的表情,心中却迅速计算起后路来—— 不给?虽然她是孩子,对方不会放在心上,但也或多或少会为日后埋下隐患。并且万一对方要是藉此来断定她的性情呢?这样做,她无疑是成了重利轻情之人,虽然现实也相差无几,但谁的外面没有一层皮遮着? 给?如果给的太痛快,未免日后会让人以此为把柄,将她看成重情义胜过利益的人,谁都想借着情义来从她这里取得些什么。 不能不给,却不能给的太痛快了。容景玉心头一转,已经知道后路要怎么走了。 第四章 最深是人心,最毒亦人心 在老夫人反复说了几次之后,容景玉好似明白过来了她的意图,有些犹豫不舍地望望怀中的官印,再望着她,分明是不知愁滋味的年纪,一张脸却皱成了白包子,只要不是个瞎儿的,都能看出上面的纠结。 老夫人见她意会过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她。 所有人都关注容景玉最终的选择,容景玉犹豫了半天,仿佛在做什么什么生死两难的决定一般,终于,眼一闭,头一撇,将手中的印章送到了容老夫人面前,那表情,就和上断头台似的。 几乎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大厅内响起了如雷贯耳的称赞: “恭喜容大人,贺喜容大人了,令千金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博学多才,有一番锦绣前途!” “令千金虽手握权柄,却愿将权柄交付于长辈,可见他日定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容大人……” “令千金……” 容景玉在这些声音中,眼皮越来越沉,先前的运动已经让她筋疲力尽,之所以没有倒下只不过是凭借着一股劲儿罢了,如今大事已成,这股劲儿也就去了。 容景玉再也支撑不住,在老夫人怀里睡了过去,睡之前,她听到对方对她说道:“这印儿啊,我也不要,你有这份心,祖母便知足了!只是此乃你爹的官印,却是不能给你玩儿,祖母这就收走,过几天,祖母再给你别的东西……” 后面还有些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心中庆幸,她选择了给——容老夫人这次是真的借这官印来测看她的性情,听起来有些可笑,容景玉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孩子都有独占欲,虽然这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可如果儿时不懂得谦让,手心里的东西一点也不愿交出去,长大后性情也多半受此影响…… 不曾想,在这个世界,她遭遇的第一次抉择危机,不是来自她的父母,而是源自这个看上去待她亲近和蔼的祖母。 这世家大族,果真步履薄冰,寒彻人心……睡着前,容景玉将手中的镯子抓的更紧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予她一点凭依之感。 她再次醒来,是夜半时分了。屋子内只有一油灯亮着,负责守夜的容银单手支着头,靠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容景玉没有出声打搅,而是选择了继续睡去,睡前,她晃动了一下右手腕上的镯子,白玉在昏黄的灯光下越显细腻,银子亮闪闪的,就像天上的星辰。 这镯子原本便是专门为孩子做的,她戴着虽然还是大了些,但比那些正常的镯子好多了,至少不会轻易脱落。 次日清晨,她悠悠醒来,发号施令般哼唧了一声,没一会儿,白如花便在接班的容金的呼唤下赶了过来。 容景玉发现,这次喂奶的时候,乳母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往她右手手腕上的镯子看去,那样子,似乎是估摸着怎么把镯子给弄下来。 容景玉心中升起警惕,状似无意般,戴着手镯的手避开了对方的触碰, 之后几天,容景玉亲眼看着乳母的情绪越来越紧张,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最后这份紧张与急躁甚至无心人也能看出来。 容银与容金以为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提议她将事说出来,大家也好帮忙。 白如花心中有鬼,两人的询问反而加深了其不安,勉强保持着笑容拒绝了两人的提议,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了。 容银嘟囔着‘自从满月席过了后,对方就变得有些不正常’,说了半天,被听得耳朵起茧的容金喊住了。 之后的事情发展得有些出乎容景玉意料,就在这之后的第二天,容景玉先是发现本该来换班的容金没有来,然后隔着几间屋子与房门也能听到前去查看的容银的尖叫声,一愣,反应过来出事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门一下被打开,呼啦啦进来了一群人,容景玉定眼一看,容老夫人与父母亲一个不落地出现在她面前。 容翰墨大步上前,见木床内的容景玉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什么事也没有,一颗心算总是放了下来。 但还没放稳,他的目光一紧,看到容景玉手腕上那只银镶玉白玉雕龙刻凤镯子上的银居然黑了,脸色顿时一变,当机立断抱起容景玉,大步流星往屋外走去。 “庄骥,速去喊大夫!” “这是怎么了?”身后的两个女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容翰墨忽然喊大夫,以为容景玉不妙,当下便有些着急。 容翰墨沉着脸将情况说清楚,抓起容景玉的右手,示意两人看上面的手镯。 一看之下,两人脸色也难看起来。 蓝芩溪虽然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毕竟这是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还不至于长了颗石头心,对发生在容景玉身上的危险无动于衷。听完夫君的话,她心中又急又怒,同时也升起一种后悔,后悔没有多来看看这孩子,后悔将孩子就这么丢给侍者照顾,自己却不闻不问。 蓝芩溪心里还是有容景玉的位子的,只是从前带着一股别扭与迁怒,才对容景玉冷淡如斯,却并不是真的厌恶了。 容老夫人见容府第一个孩子竟然就有人敢出手陷害,这分明是将容府不放在眼里,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喊道:“来人!” “老奴在!”随身侍候在蓝令如身旁的嬷嬷吉祥第一个站出来。 “给我查!只要来过这里的,一个都不要放过地统统查个仔细!” “诺!”吉祥毫不犹豫地应是,垂首含胸退了出去,留在屋内的侍者们见容府三个主人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都噤若寒蝉,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 栽满了樱花树的院子里,粉红、嫣红、海棠红、湘妃与藕色的花瓣如雨纷飞,像陈年旧梦中的那场幻雪,凋零了无数回忆,盛开了数不尽的年华。 “后来呢?”一个清脆悠扬,透着宁静的声音在院子内响起,就像是诞生于飞花中的乐曲,未成调,便已缭绕不绝。 第五章 世无清净地,疑似风起时 穿过花雨,才发现樱花树下是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已经去了两个位置,座上两人一看上去五十岁上下,一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五十岁上下的妇人着皂色衣缘黛色曲裾,人已年老,但一头长发却依旧乌黑如少女,被梳成倾髻,上面戴了一朵紫玉延年花钿璎,斜插金累丝镶蓝宝、金掐丝红蓝嵌宝两根簪子。 三四岁的女童头梳双丫髻,上着银红金线锦缎袄,下系粉红蝴蝶栖花百裥裙,一双眼睛占据了脸的大部分,宛如一江鳞波,清清盈盈。 “后来啊,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查清楚了那下毒的恶人。大人请了鹤神医出手,才将大小姐的毒给清了,可就算如此,也还是留下了病根。”柳宁怜惜地将落在容景玉身上的花瓣拍掉,“那恶人被乱棍打死当真是便宜了她,可怜了我们大小姐,还要受那恶人做下的孽!” 容景玉摸了摸脸,对于柳妈的气愤只微微一笑,“如今景玉有祖母,有父亲母亲,还有柳妈与吉祥嬷嬷,已经是极为幸运了,这便是先生说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吧。” “那人作恶害了我,我却不能自怜自哀,相反要活得更开心才是。”容景玉意有所指道:“先生常说‘一饮一啄皆有天定’,谁说不是呢?若无那人作恶,景玉兴许便不能与祖母在一起了呢。” “这么说来,景玉反倒要感谢那人才是。”容景玉笑容灿烂,与身后盛放如虹的樱花相得益彰,恍如诞生自花间的精灵。 柳宁看到眉眼间无一丝阴霾忧愁的容景玉,良久无言,半晌,一声叹息,自叹弗如:“还是大小姐通透,柳妈比不得大小姐看得透。”她欲要接着说下去,院门外忽然由远到近传来一阵喧嚣声,眨眼就到了门前,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侍者慌乱的呼喊声让院子里的两人齐齐立起身,往院门处看去。 柳宁听到有下人这样没规没距、大呼小叫,脸瞬间拉了下去,对容景玉道:“大小姐在这坐着,老奴去看看究竟是哪个院子里的人这么没规矩。”话落,柳宁已经走到院门口。 打开门,就见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出现在青石路前方,眨眼就冲到了跟前,不等柳宁叱问,死死抓住柳宁的胳膊,呼吸还没平复,就急促道:“快,快!去通、通知老夫人!” 柳宁定眼,发现此人赫然是容翰墨身边的近侍捧墨。 见她一时间没有动静,捧墨急了,一急之下,原本急促的呼吸一下岔了气,剧烈咳嗽起来,就算是这样,也没让他停止说话。 “快,去咳咳,通、知老夫人!大事、吭!不好了!大人、大人受伤中毒……咳咳咳!”后面的话被淹没在骤雨般的咳嗽声中,但只是这些内容就已经足够了。 柳宁脸色瞬变,当下拨开捧墨拉着她胳膊的手,甚至连话都来不及回,转身往屋内跑去。 这个时间,老夫人正在午后小憩,两个守在门外的贴身丫鬟璎珞、华胜见到一脸急色的柳宁,正要招呼,询问出了什么事,柳宁就径直越过了她们,打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里,柳宁就放慢了步子,与她共事的另一嬷嬷见她猛然推门进来,再看她神情,便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老夫人,老夫人醒醒!”柳宁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见这样叫不醒蓝令如,她转头,对吉祥着急道:“大人身边的捧墨方才跑来,说大人遭到袭击,现受伤中毒,让我来喊老夫人,你快一并与我将老夫人唤醒!” 吉祥闻言色变,几个大步走到雕松鹤绵延黄花梨木罗汉床边,赶紧和柳宁一起将人叫醒。 在两人的呼唤下,蓝令如终于从睡梦中睁开了眼。休憩被打断,她微有怒意,望着一脸急色的两人,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院子内,容景玉走到一脸焦急的捧墨身边,“父亲出了什么事?”她轻声问道,眼中流露出丝丝担忧。 “捧墨见过大小姐,大小姐福安。”捧墨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丝毫没有因为容景玉年方四岁而有所慢怠,“大人与夫人还有大公子、三小姐先前正在燕回路上游肆,不想从人群中忽然飞出一根箭矢,直直往大公子射去!” “为了保护大公子,大人以身挡箭,却不想这、这箭上还淬了毒……”捧墨想起燕回路上发生的那一幕,便血液冰凉。箭矢在日光下散发出的冷芒,至今都还在他脑中不断回放着。 “怎会……?!”容景玉听完,心中一突,神色怔怔。她想到初临这个世界时所遭遇的危机,再联想这次燕回路上的冷箭,究竟是谁在争对容府?所求又是什么?只是简单的仇怨还是另有隐情? 捧墨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不敢相信大人会有此一劫,戚戚道:“捧墨来时,负琴已经去庄亲王府请张太医了,大人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还请大小姐安心。” 容景玉被他的话唤回了心神,听到‘庄亲王府’四个字,不可查地一顿。 “你说的不错……父亲定不会有事的……”容景玉低低道,她心不在焉的表情在捧墨眼中无异于是忧心、无措的体现。 想起平日里沉稳的大小姐真实年龄不过才四岁多而已,捧墨心中怜惜顿生—— 往日里再如何成熟冷静,可遇到这样的事,总是会茫然惶惶的。他们惊讶于大小姐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也因此往往忽略了面前的人不过才是一个孩童,就算早慧,但在许多事情上终究是不及他们这些真正的大人的。 后方的屋子内传来一阵骚动,老夫人蓝令如在柳妈、吉祥的搀扶下大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四个丫鬟。 她们见到容景玉与捧墨,老夫人蓝令如张口道:“柳妈,你陪景玉留在这儿,捧墨,速领我去见你们大人!” 不容置喙地说完,她安慰了容景玉几句,就急冲冲地在捧墨的带领下往弘墨园赶去。 第六章 蛇儿口中牙,一滴千军杀 弘墨园内嘈杂声一片,凌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女眷低低的哭泣,未至便已预见园内一片兵荒马乱之象。 容老夫人赶到时,正听闻院内隐隐传来说话声。 “……报容夫人,张太医正在为小王爷就诊,一时无法抽身,令府负琴正陪同张太医一道,特托我前来报信。” “什么?!”蓝芩溪听完来人的回话,只觉得眼前一阵晕黑,一步没站稳,惊得白檀、般若连忙上前搀扶。 “夫人!” 侍女的惊呼唤回了蓝芩溪的思维,稳了稳心神,蓝芩溪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待到眼前终于有了一点光芒,能看到周围轮廓时,对上两个侍女忧心忡忡的眼睛,拍了拍她们的手。 “我无碍,你们快去请大夫!”她努力扯出一抹笑,不让自己的仪态有任何缺失,“劳你一路加急前来告知这一消息,庄骥!” “在。”一个身穿竹青色缠枝花纹直裾深衣,四十岁上下,样貌精明,带有书香之气的男人应声站了出来。 “你好好酬谢这位……这位……”蓝芩溪反复念了半天,才发现竟还不知来人身份姓名,一时间有些尴尬。 那人见状,不甚在意地一笑,拱手道:“在下庄裴,乃庄亲王府家生子,夫人随意称呼即可。”顿了顿,他接着道,“此乃庄裴分内之事,容夫人的心意在下心领了。”说完,见蓝芩溪仍未有改变想法的意向,庄裴又道:“只是一桩小事罢了,在下实在受之有愧,更遑论因此而劳烦到庄管家。”没有给予他们继续劝阻的机会,庄裴提出了告辞。 “夫人若无他事,庄裴便请辞了。” 蓝芩溪见庄裴实在不要酬劳,也不再强求,吩咐庄骥将人送到容府门口,又亲自送了弘墨园的一段路才作罢。 送完人,蓝芩溪正要转身回弘墨园,转眼的一瞬间却看到松林路边立了一个人影,不禁一愣。 有松树的遮掩,只能隐隐绰绰看到人影身着银绣团福纹绀青锦缎长袄,下衬团鹤流云纹漆黑马面裙。 蓝芩溪看着,越觉熟悉,陡然间,心头一突,惊愣道:“娘,您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容老夫人也从松林便的青石路上由吉祥搀扶着走了出来,面上无波无澜,这样的表情让蓝芩溪的心沉到了谷底。 “娘……大人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儿媳方才已经命白檀与般若去请大夫了,娘!您莫要多想!”蓝芩溪看到她面上一点一点浮现的悲痛,大惊失色,仓皇道。 “这桐安城内,哪个大夫的医术能与张太医相提并论?”容老夫人凄然一笑,见到儿媳因为自己这句话,越见惶惶,她蠕动了一下双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带我去看看翰墨……”大约过了五六息,容老夫人似是认命了,疲倦地对蓝芩溪说道。 蓝芩溪如获大释,连忙点头应是,接过吉祥的位子,搀着容老夫人往园子内走去。 颐心园。 在容老夫人走后没多久,容景玉在樱花坐了一会儿,看到一旁心不在焉的柳宁,垂眼想了一下,蓦然道:“柳妈,我们去弘墨园吧。” 柳宁听到她忽然这么说,迟钝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容景玉说了些什么,脑中瞬间清明起来,正要拒绝,容景玉哪能给她说话的机会? “景玉忧心父亲,柳妈便让景玉过去看一眼吧,只是看一眼,不会妨碍到大家的。”容景玉希冀地看着柳宁,见她神情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景玉前阵子一直在同先生学习医术,兴许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呢。” 说完,容景玉坐在石凳上,静等紧皱眉头的柳宁想好答案。她有近乎九成的把握柳妈会同意:老夫人不让她们过去的两个原因,一是她年纪尚小,担心受伤的景象会吓到她;二也是因为她过于年幼,若是在园内哭闹起来,或者是出了别的事情,无疑会妨碍到众人。 可以说,老夫人的操心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主要争对的还是她的弟弟妹妹们,她不过是附带罢了,有四年的良好表现作为基础,容景玉并不担心柳妈会拒绝她的提议。 毕竟,她说的是‘让她看一眼’,而不是‘带她过去’,柳妈作为祖母的心腹,不会不懂得祖母所言的意义所在,也不会不懂得文字间的疏漏。 果然,在思考了一会儿后,柳宁勉强点了点头,同意后,还不放心地叮嘱道:“只是看一眼,到那里大小姐可切莫顽皮。” 见目的已成,容景玉自然不会吝啬一点保证,微微一笑,如日晕生光,驱散了脸上的所有阴霾,整个人霍然一亮。 “景玉如何,柳妈还不了解吗?断不会不分轻重的。” 弘墨园内,容翰墨的状态越来越差,不时伴随着小幅度的抽筋,每次都让围绕在旁的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眼见血越流越多,已经将右肩的大片名贵布料打湿,一眼看去,触目惊心。可任凭在场之人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将中箭的手臂上方用力扎起来,防止毒性蔓延,等白檀她们将大夫带来。 “大夫怎么还没来?!”盏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虽然娘什么也没有说,但蓝芩溪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越来越低沉,犹如暴雨前的宁静,不由开口询问起周围的侍者。 其实她心中清楚,半盏茶的时间怎么够大夫抵达容府?可若她不问,她着实担心娘会撑不住。 侍者快速抬头窥了眼两位主子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答道:“这不过盏茶的功夫,大夫此时应方从流云街抵达安平路。” 流云街说是街,不如说是一处观赏风景之所在:雕饰流云纹的石路两边,青山翠竹,花藤垂落,还有亭台流水坐落山腰、山顶,闹中取静,独树一帜。安平路是桐安城达官显贵们居住的地方,三面封闭,独在最后一面留了道口子,与流云街相连。 堪堪进入安平路,算算时间,到容府至少还要盏茶功夫,而从大门走到弘墨园,又需盏茶时间。 两盏茶,放在平日里不过是够几句闲聊,可在这种时候,无异于滴水如年!他们等得,可夫君等得吗?蓝芩溪已经不敢去看娘的脸色了,紧张地死死盯着容翰墨的右肩,看着血从伤口涌出来,永远不见停,明亮的眼睛也渐渐染上绝望的色彩。 容景玉一进园子,就听到了屋内传来的说话声,她眼睛一亮,来不及思索其他,迈着小短腿蹭蹭地往屋子小跑而去。她跑得太突然,柳宁跟在身后,一时来不及阻拦,只好紧跟在后面,跟着进了屋子。 在她跨门而入的一瞬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唰’地朝她看去,晶亮如明珠般。可等看清来人的模样,这些‘明珠’纷纷化为了齑粉,从中透露出来的失望就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也能够感受到,遑论以‘早慧’著称的容景玉? “不是让你带大小姐留在颐心园里吗?”也许是容景玉来的时间实在太是时候,也许是终于被容老夫人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在柳宁紧随容景玉入门的一刹那,容老夫人那双虽老却更加威严的眼睛第一时间落在了她的身上,毫无厉气,却重若千钧,令人忍不住停了呼吸。 柳妈听到质问,虽然早有预料,但心中仍有些苦涩,垂首立在一旁,等待接下来的处罚。 容老夫人见状,神色一冷。 眼见柳妈便要遭‘池鱼之殃’,容景玉上前一步,挡在了柳妈的身前,毫不畏惧地与容老夫人对视。 第七章 蛇儿口中牙,一滴千军杀(二) “祖母,是景玉心中忧心父亲,这才托着柳妈带景玉过来的。”容景玉转头看向榻上的容翰墨,担忧道:“大夫还不曾来吗?” 原本正欲发火的容老夫人听到容景玉的问话,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看着榻上双眉紧锁,神志不清的儿子,面上多出一缕疲色,心力交瘁道:“大夫方至安平路,少说也要盏茶多的时间方能过来。” 蓝芩溪略一点头,见容景玉没有离开的意思,蹙眉道:“这边事多,你先随柳妈去偏房休息吧。” 柳宁见蓝芩溪下了命令,赶紧伸手去拉容景玉。 容景玉一个闪身,躲过了柳宁的手,对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有话未说,让她等待片刻。 蓝芩溪见她不走,语气不由严厉起来:“现在可不是你胡闹的时候,还不快随柳妈回去!水华与兰华早早便听话回了院子,你身为大姐,怎能如此不懂事?” 柳宁一惊,不由自主地去看容景玉,见容景玉脸上平静依旧才松了口气,心中却更着急了,着急中还带着一份困惑—— 被夫人如此训斥,大小姐怎么连委屈都不见一丝?若说早慧,这也未免有些太过聪明镇定了…… 容景玉一直等到母亲说完,过了三秒,才慢慢道:“母亲教训的是,景玉不敢有忘此时父亲有难,景玉此行便是为此而来。” 听到她的话,一直在一旁关心容翰墨伤势,对旁的事情概不关心的容老夫人不禁侧眼,忍不住问道:“景玉,告诉祖母,你有什么办法?”同时,她示意蓝芩溪住嘴,听容景玉说来。 容景玉扫了一眼容翰墨的伤势,道:“景玉先前随先生学了一些医术,虽然粗浅,但缓解一下病情却是可以做到的。” “原本景玉欲前来帮大夫打个下手,却未曾料到大夫尚未过来,若祖母、母亲相信景玉,不妨让景玉替父亲看上一看。”她看到两人连上犹豫的表情,加了一句:“祖母、母亲也许不知,先生文若渊海,医术同样不差,在燕都之时,常出任太医一职,为燕都的显贵们出诊,甚至连圣上都曾召见过先生。” “先生如今就在这容府之内,祖母、母亲又何必舍近求远,去寻大夫?在这段时间内,景玉暂且将父亲的伤势稳住,剩下的便交由先生处理,祖母,您看如何?”容景玉很清楚这里做主的人是谁,所以直接放弃了蓝芩溪,询问起容老夫人。 “你所言属实?”容老夫人心动了,但最后关头仍要确认一番,也许这便是权势者的通病。 容景玉没有说话,而是上前几步,观察了一下伤口与容翰墨的反应, 发现她的这位父亲虽然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却有呕吐抽筋的反应,包括并不明显,但决不能忽视的七窍有血…… 她静心观察着,容老夫人见她不回答,而是观察起伤口,没有追问,吩咐了她身边的侍女华胜去南香园请东涯先生,回头就看到容景玉低声对一侍女说话。 “你去帮我寻把锋利些的剪子与匕首,再取些火烛、曲生、陶罐与纸来。” “大小姐,其他都没问题,只是这匕首……”那侍女一脸为难地看着容景玉,鼓起勇气道。 容景玉一怔,明白过来,道:“没有匕首,小些的,平日里用来削皮的刀子也是可以的。”匕首这种东西毕竟不比其他,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她只考虑到了锋利的问题,反而把这点忽略了。 侍女松了一口气,“诺!”应罢,垂首含胸退出了屋子,下去准备容景玉要的东西去了。 “景玉知晓你父亲身中何毒了吗?”趁着拿东西的空档,容老夫人端坐在软榻边沿,问道。许是景玉先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但容景玉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先生在这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容老夫人此时虽仍旧紧张,但比起先前可以说的上窒息的阴沉来说,好上太多了。 听到这个问题,容景玉摇了摇头:“一切还需等看到伤口才能决议,没有看到伤口,景玉不敢妄断。不过先生曾言:‘世间毒药大体分为三类:矿石、鸟兽以及草木。而箭矢所淬之毒,常见有蛇毒、箭毒木汁、乌头等。’。” “鸟兽、草木之毒皆难以保存,矿石之毒虽能保存,却所需甚多,不然无法起效,并且中毒症状单一,极好分辨,如矢中带血、矢如米泔、呕吐、晕迷、抽搐、发烧、谵妄、妄想等,并伴有一定气味。依景玉来看,伤到父亲的那根箭矢上所涂的并非此类毒药。” “而草木之毒种类繁多,并且许多都毒性相似,一时之间极难分辨究竟是哪种毒药,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此类毒药中的绝大部分相比起其他毒药而言,好解许多,症状也多有共通之处。” “景玉认为,父亲中的,应是蛇毒。”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伤口:“伤口肿胀,隐见溃烂;血流不止,形似浆状;七窍流血,伴有呕吐、抽筋,若没有猜错,伤口周围的肌肤应是有了水泡、紫斑、瘀斑。” “如众所周知的有毒之蛇竹叶青便能造成景玉上面所说的症状,另外还有小青龙、百步蛇等,八九是错不了了。” 这时,侍女端着东西姗姗走来,容景玉适时结束了分析,点燃火烛,浇了点曲生到剪刀与小刀上,又将两者放到火上烧红,把小刀放下,小心翼翼地用金剪将伤口周围的大片布料减去,下一秒,一片布满紫斑、瘀斑与水泡的皮肤现了出来。 “呀……”周围侍女们猝不及防之下看到这样狰狞的景象,不由低呼出声,脸上满是害怕,除去几个大胆的,皆垂首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好奇心,不时偷瞄上一眼。 蓝芩溪与容老夫人呼吸一滞,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几乎停了跳动,伤口周围的景象让她们都不禁有些牙酸,只是强迫着不转头,看着容景玉接下去的动作。 此时此刻,她们已经忘记了容景玉的年龄, 容老夫人两眼含泪,紧抓着蓝芩溪的手,“可怜我容府一向乐善好施,从不做那些欺压百姓的事,如今却要我们受这等罪,真是老天无眼,老天无眼!” “娘,您莫要激动,夫君若是醒着,定不想看到您这样的。”蓝芩溪被她的话带出了眼泪,哽咽道:“这不是有景玉吗?景玉您还不了解吗,自能开口说话起,便从未有过一句虚言,有景玉的保证,您还不放心吗?景玉说能治,那定是能够救治的。” “从前虽未听人提起东涯先生会医术,但先生广闻博宇,夫君时常对其赞赏有加,娘,您还不放心吗?” 第八章 蛇儿口中牙,一滴千军杀(三) 在蓝芩溪的安慰中,容老夫人的情绪一点一点平定下去,容景玉也清理好了伤口周围,放下金剪,看也不看地抓起边上的小刀,拨了拨伤口。 “哼……”昏迷中,感受到痛苦的容翰墨闷哼一声,容景玉趁机将刀子深入了几分,找到了深陷在肉中的箭头。 原本只是中箭,就算箭上有毒,她这位父亲也不该晕迷,只是为了行动方便,容翰墨却将箭生生折断了,牵动原本的伤口,造成了第二次伤害。再加上随着身体的走动,箭头越陷越深,又大量失血,晕迷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容景玉看着刀下那片模糊的血肉,全神贯注地思考起下刀的位置,鼻尖冒出薄薄一层汗,显示出主人此时有多么的紧张。 自古中箭容易取箭难,若是不管不顾地拔出来,就算不疼死,也要死在失血过多上……无数步骤在脑中一闪而过,不知不觉间,一滴冷汗顺着容景玉的脸庞滑落,迅速被面料吸收。 论在活物身上动刀子,容景玉前世今生加起来,这也是第一次。她大致摸清了箭头的形状,先用曲生将剪刀洗干净,备在一旁,深吸一口气,目光一凝,手下小刀毫不迟疑地在伤口周围深深划了几道口子,空着的手拿起托盘上的剪刀,快很准地夹住箭头,用力一拔! 一道血箭飙到空中,溅在地上,弄脏了地毯。 “天……!”几个侍女将尖叫死死压抑在口中,但还是泄露了一丝出来,脸色比着手拔箭的容景玉还要惨白,晚上见了,定能将人吓至半死。 容老夫人身子一颤,下意识握紧了手,蓝芩溪只觉得被拉着的那只手骨骼都要被捏合在一起,强忍着痛楚,一声不吭地任由容老夫人攥着,反倒对方才那一幕没了感觉。 容景玉满头大汗地放下金剪与小刀,对身边的动静视若未闻,用曲生将伤口冲洗一下,拿起陶罐与一张纸,把纸点燃塞入陶罐之中,眼疾手快地将陶罐的口子对准伤口,按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她放开手,陶罐牢牢吸附在伤口上,她终于小小松了一口气。 一旁看着的容老夫人盯着那只陶罐,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不过还不确定:“这拔罐,是要将毒血吸出来吗?” 容景玉换了几口气,扬起脸,笑道:“祖母就是聪明,景玉想什么,祖母都知道。”她正了正脸色,认真道:“若用嘴将毒血吸出来,不免过于危险,古往今来无数人便是倒在这上面的,其中不乏医术高绝之辈。” “而若是用挤的,景玉担心无法将毒血挤干净,因此用了最后一个办法——拔罐。” “让罐子将毒血吸出来,既没了危险,也不用担心毒血清不干净,这还是先生交给景玉的。”容景玉想到当初得知这一方法时的惊讶,止不住又一次感慨起古人在医术上的智慧,那是丧失了无数典籍的后人们永远无法去想象、理解的。 蓝芩溪听到容景玉的这番话,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意外自己这个自从被娘养在身边,少有蒙面的女儿会有如此清晰的思维,懂得如此之多的东西,也第一次对从下人口中听来的‘大小姐早慧’有了一个真切的认识。 在此,她对那位只见过两面,却印象深刻的东涯先生升起了一种深深的佩服之情,而不仅仅再是因为夫君的赞不绝口。 “东涯先生果真学识渊博。”蓝芩溪慨然,转头询问道:“等着罐子拔下来,便好了吗?” “还需再来两次,直到毒血被全部吸完,再将伤口洗净、缝好即可。”容景玉算了下时间,见差不多了,伸手将罐子拔了下来,顿时,污血顺着身体流下,还有一些则在罐子里。 用曲生将伤口与罐子清洗干净,容景玉吩咐丫鬟把针线拿来,照葫芦画瓢重新将罐子按了上去,如此反复了四次,流出来的血才恢复了正常。 只是容景玉见此情景却并不乐观,盯着伤口,凝眉不展。 一旁的容老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她一直皱着眉头,还以为容翰墨出了什么事,有些急道:“景玉,可是出了什么事?你父亲他可是有什么问题?” 容景玉被她唤回了心神,回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话,摇了摇头:“无事。”她只是在想要不要将那些紫斑、瘀斑与水泡分布的皮肤给切了,这种血腥的想法,还是不要与身旁两位说了,省的两人受到惊吓。 见老夫人与母亲脸上仍有担忧,容景玉抿唇笑道:“真的无事了,景玉只是在想先生何时能……”突然,她停了声音,望着推门而入的修长人影,楞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明媚的笑容在脸上绽放。 “先生。” 来人身姿欣长,气质疏朗,眉眼犹如画作而成般精致之极,透着温和湛然之意。俊雅的五官不显丝毫阴柔,如浓墨淡彩、徐徐展开的古卷,大气悠然,岁月静好。 一头长发只简单用一根白玉簪束起一半,剩下一半披在身后,衬得一袭寒梅料峭银灰直裾如水墨染就,成一幅欺霜傲雪之画。 东涯微笑颌首,“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他踱步进屋,步伐沉稳,优雅如漫步云端,广袖随着身体的起伏,荡出一片流水,上面银白的梅花在光线下光华隐隐,内敛华贵。 “老身(妾身)见过东涯先生。”蓝芩溪扶着容老夫人,对东涯盈盈一拜。 “老夫人、夫人无须多礼,东涯受容大人之邀,客居容府,该东涯向二位见礼才是。”东涯笑着平施了一礼,也不再这一问题上逗留,直接道:“容大人此时危机犹存,且容东涯上前诊治,其余诸事,等过后再叙不迟。” 容老夫人听罢,原本想要说的客套话立刻咽了回去,“先生说的是,还请先生务必救我家大人,!”两个女人抹了抹眼泪,情真意切道。 东涯淡淡一笑,没有说肯定的话,“东涯自当尽力而为。” ———————— ———————— ———————— ———————— ———————— 九最近在处理本书签约的事情,偏偏感冒了,晚上一直睡不好,今天去办了一趟银行业务,人快废了一半,最近更新可能会迟一些,因为早上九在补眠。 在这里小小哀怨一下,九似乎一有什么正事,就会碰到高烧、感冒、扭伤这种事,开文的时候,九就把头撞了,疼了四五天。 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收藏,这是九第一次写古言,如果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可以在评论区和九说,九会改正的^_^ 第九章 辛劳终得报,长线钓大鱼 容景玉站在一旁,看着先生从容地接下她的后续工作,穿针引线,手指灵活似游鱼,一点银光不断在伤口上穿梭,不一会儿,伤口就缝合完毕,只见针脚平整,看不出任何瑕疵,如织布上的刺绣。 “先生。”容景玉突然出声,东涯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这个弟子,“可是有疑惑?”容景玉什么都还没有说,东涯却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莹润如玉。 “令尊中毒时间尚短,又及时控制了毒势蔓延,只需将毒血清了,再配上几帖药即可。” 唯有两人才懂的对话,在旁人听来再正常不过,只以为寻常的讲解,俱没有往深处想。 “还请先生开方。”容老夫人听到要用药,不用东涯开口,就吩咐侍女准备好了笔墨,敬重带着些激动地递给东涯。 原以为走投无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不想柳暗花明,这一悲一喜、一紧一松间,让这个身经百战的老人也不免有些情绪失控。 东涯接过笔墨,挥毫将药方写于纸上,定眼看去,字如其人,清雅潇然,笔锋辗转间,锋芒堪得一窥,皆之和光,蕴之五德,生之天地万物。 只见药方上写着:伤处用雄黄敷之,须中留一孔,使毒气得泄;五灵脂、雄黄等分为末,每服二钱,酒调服,仍敷疮留口,如干燥,须以油润之。 容老夫人端详了会儿药方,除了五灵脂外,其他容府药房内都有,转手将方子递给了身旁的吉祥:“你去外店里抓上一些五灵脂。” “诺。”吉祥一礼,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接着,容老夫人发现屋内似乎并不适合说话,叮嘱了侍女们好生照料容翰墨,领着众人进了房间的隔间,这也是平时用来待客的地方,茶水瓜果一应俱全,打开窗,能够看到大半个容府的风景。 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地方小了一些,座位也只有两个,一个给了容老夫人,另一个则给了容景玉的先生。 “先生,不知这药要服几日?”蓝芩溪心中牵挂着药方未尽之处,到了地方,见容老夫人迟迟不问,忍不住开口道。 东涯看了她一眼,低头,轻轻敲了敲容景玉的脑袋:“还不为你母亲解惑?” 闻言,蓝芩溪将目光放在了自从东涯进屋后,就被忽略的容景玉身上,陡然想起真正施救的人,不是东涯先生,而是身边因为年龄,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忽视的女儿。 容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一时之间,两人皆有些后知后觉的惊诧,还有一丝带着些尴尬的沉默。 “景玉,你今日立了功,且与祖母说,想要什么奖励?”容老夫人俯身,和煦问道。 “是啊,景玉,告诉娘,你想要什么?娘独自出一份,不与你祖母的一块儿。”蓝芩溪紧接着容老夫人道。 无端被扯进话题中心的容景玉无言地抚了抚脖子上的掐丝祥云金镶宝玉璎珞圈,在几个问题中,先挑了‘药服几日’来问答。 “药只需服上一日即可,若一日不曾好,第二日继续服用。”容景玉道:“景玉已经将父亲的毒血清完,若没有意外,用完一次便不用再用了。” 容老夫人见容景玉没有先要奖励,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再次提道:“景玉想要什么奖励?算上你母亲那份,景玉可以提上两个要求。” 容景玉歪了歪脑袋,看着容老夫人与蓝芩溪,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是希冀,“什么都可以吗?” 蓝芩溪笑道:“什么都可以,景玉快说吧。”蓝芩溪与容老夫人从来没想过,也许容景玉提出来的要求她们无法完成,在她们看来,容景玉聪明是聪明,可终归是孩子,孩子又能要些什么呢?书画笔墨?玩具钱财?或是趁机提上几个要求,不外乎如是了。 见容老夫人含笑点头,容景玉浅浅一笑,双眼莹润明澈,就像精心雕琢的宝石,带着惊艳的美。 “那景玉第一个想要父亲早些好起来。”容景玉说完,期待地去看两人。 容老夫人与蓝芩溪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要求,在容景玉信任的注视下,不免升起了一些尴尬,但更多的是感动,心里就像有阵和风吹过,暖融融的。 “你父亲知晓你这份孝心,肯定会早些好起来的,用不着祖母与你母亲,景玉换一个吧。”容老夫人慈爱道,蓝芩溪害怕容景玉不同意,微笑提议道:“景玉这阵子不是在学琴吗?不如母亲做主,送景玉一架好琴吧。” “可以吗?”容景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大概是仰头征询的样子太惹人了,蓝芩溪没有忍住,掐了掐容景玉的脸,才回道:“自然是可以的。” 容老夫人在一旁看得摇了摇头,出声将容景玉从蓝芩溪手下解救出来,“好了好了,再捏,景玉的脸都红了。” 听到母亲的话,再看看手下玉白不见一点红印的脸,蓝芩溪再怎么着也知道母亲这是吃味了,好笑地松了手,没有点破。 一得自由,容景玉立刻往先生身边凑去,在场三人中,唯有先生不会随意对她动手动脚,还能防止另外两人动手动脚,是再好不过的清净之所。 两个女人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在心里,没有太多在意。 “母亲,儿媳不放心把夫君交给下人照料,正巧这里也无儿媳的事了,便先告退了。”蓝芩溪见屋内没她的事了,对容老夫人说道 “去吧,记得准备些茶点过来。”容老夫人颔首,蓝芩溪应了一声,又向东涯行了一礼,才轻轻掩门,退了出去。 屋内,容景玉与容老夫人眼对眼看了一阵,容老夫人率先败下阵来,投降道:“祖母这里还有一个要求,景玉想要什么?只要祖母有,一定给你。” 容景玉心中一动,望着容老夫人保养得宜的面庞,眼中隐隐有光华一闪而过。 其实在听到可以许两个要求后,容景玉心中就已经有了打算,第一个要求,她决定半放弃地用来增添她的形象,以获得容老夫人与此身母亲的好感,第二个要求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如果只有一个要求可以选,虽然第二个是她想要的,但容景玉为了自身的地位以及未来的道路,还是会选择‘让父亲早点好起来’。 当然,容景玉不会漏算对方的反应,所以无论是一个要求还是两个要求,对容景玉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两个要求会让道路更加平坦,走起来也更顺利,不需要容景玉时时刻刻计算下一步落脚点在哪。 东涯在一旁看着容景玉脸上一点一点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似是不好意思,双眼带着令人无法无视的渴望,还没听到想要什么,旁人便已无法拒绝。 根据历年来相处的经验,东涯从进屋起,便知道自己这个弟子在铺线,此时已经到了收线的时候,不禁有些许好奇,想要知道容景玉会钓什么上来。 第十章 意在云山寺,忽闻东苍龙 “祖母,景玉听柳妈说,您过阵子便要去雁城云山寺祭拜,景玉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门,祖母,这次您带上景玉一块去好吗?”容景玉紧紧盯着容老夫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以传达她‘愿望’的机会。 她是真的很想出门看看这个世界,容府虽大,可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委实过于单调了。 她这些年来虽称不上饱读诗书,但也读了不少风土人情、山河物志,此时此刻,这些知识只等她亲眼去看看这个世界,融会贯通。没有什么能比无知更让容景玉感到无力,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她都应该走出容府,对外界多一些了解。 “这……”容老夫人不禁迟疑,不是她不想带上容景玉,容景玉作为容府大小姐,容府在外的脸面,容老夫人很想带她出去多看看,见识见识世面。可容景玉年纪太小了,哪怕只大上一两岁,容老夫人也不会如此为难了。 年纪小,意味着身体娇弱,再加上容景玉幼年中毒留下的体虚之症,行走在外委实过于危险。 “景玉,不是祖母不想带你去,若你再大上一两岁,祖母肯定会带你一同前去。”容老夫人怎么会看不出容景玉眼中的渴望,她对于从小养在她身边,乖巧非常的容景玉一直极为喜爱,加上容景玉先前的表现,如今拒绝起来,不免有些心疼,“你身子不好,若此行生了病,便麻烦了,祖母怎么舍得你去受这些罪?” “此行,祖母是不会带你去的。”容老夫人拒绝的不留余地,看到她面上的那缕坚决,容景玉知道仅凭着自己,是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定的。 不禁,她将目光转到身边坐着的先生身上,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袖子。 见他看过来,容景玉用眼神示意对方帮她一把。 东涯领会到弟子传递过来的信息,挑了挑眉,没有立刻应许,而是同样以眼神回道:‘你确定?’ 容景玉在他的注视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了。东涯见她点头,沉吟起来。 容老夫人看到了容景玉的小动作,没有出手阻拦,她相信东涯先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因此安坐在位子上,没有丝毫担忧。 容老夫人想得是没有错,东涯不是不分轻重的人,但东涯同时也是一个极为尊重他人选择之人,尤其是亲近之人的选择。东涯相信容景玉不会放无的之矢,也有她这么做的必要,三年的相处,东涯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弟子从未脱离过‘算计’二字,有时,哪怕是他,也不免觉得这样步步为营的生活有些太过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子不过两三岁的年纪,从哪里来的那么多心思,他一直为此担心着,只希望,他的担忧是多余的。 东涯想了一会儿,对容老夫人道:“圣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东涯作为景玉先生,也希望她能多走些地方,闭门造车,终非长久之计。” 容老夫人没料到东涯会同意容景玉出门,要明白,云山寺不是桐安城的桐安寺,也不是桐安城外的凤鸣寺,而是位于距离桐安城数百里之遥的雁城内。 见容老夫人皱眉,东涯不疾不徐道:“老夫人顾虑同为东涯之顾虑,景玉乃东涯唯一的弟子,东涯万不会不顾其安危,胡乱求情的。” “景玉身体想必老夫人也了解,而体虚一事,若是避免,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反而会愈演愈烈,直至一发不可收拾。” “反而适当地行走,能够起到筑固根基之效,虽无法祛除体虚根本,却也能使身体强健,轻易不得病。”东涯眉眼含笑,不紧不慢地抛出一个筹码,“若此行景玉前去,为保护这唯一一个弟子,东涯也不会束手旁观的,届时会与之共同前往。” “而其余不敢说,只医术的话,东涯并不比鹤神医差。” “不知容老夫人可是放心了?容东涯一言,这世间,堵永不如疏,何况,”东涯深深凝视着容老夫人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心里,“待景玉长大了,容老夫人当真就会带景玉出门了吗?” 容老夫人只觉得在东涯的目光下,心中那些想法就像不设防一样,全部暴露出来,她又惊又怒,羞恼道:“先生此言是在质疑老身吗?老身虽不至于一诺千金,却也不是那等信口开河之人。” 东涯不置可否一笑,淡淡道:“东涯并无此意,只是许多事情,不到最后,是永远也说不清楚的。”他理了理容景玉的头发,“若无法当机立断,就总有无常在其中。景玉体虚之症无药可医,全凭后天温养,可即使这样,也无法痊愈,只是比起不温养而言,不轻易得病罢了。” “也因此,只怕届时容老夫人永远无法放心带景玉出门,如此日复一日,年拖一年,体虚永远都在,景玉也到了及笄的年龄了,却连桐安城都没有出过一次。” 见容老夫人一脸不赞同,欲要反驳的神情,东涯抬手,示意对方先不要急于说话,“老夫人先不要急于反驳东涯之言,不妨静下心去想,到了明年、后年,老夫人当真能舍得下心,带景玉出门?” 东涯这句话说的很有技巧,着重点出了容老夫人的‘爱孙心切’,缩小了其他因素,没有一句奉承,却比任何奉承都来得悦耳。 容老夫人被东涯堵了话头,脸色不断变换着,就连蓝芩溪亲自端着茶点过来也没有注意到。 “东涯先生话已至此,却叫老身无话可说了。景玉有东涯做先生,是乃今生修来的福气。”容老夫人复杂地看着气宇轩然,芝兰玉树般的东涯,“老身还有最后一个疑问,希望先生可以解答。” “老夫人请说。”东涯颔首。 “敢问东涯先生可知‘苍龙’?”容老夫人没有丝毫含蓄的意思,一双利眼散去了所有用来掩饰的平和,射向哪怕泰山崩于前,似乎也无法打破那份淡然的东涯。 东涯抬眼,对上那刀刃般直刺人心的视线,眯了眯眼,“老夫人想问的,是东涯是不是苍龙吧?”东涯轻笑,对方抛却了世族大家惯有的含蓄,可习惯终究是习惯,不是一时之间就能放下的,这含蓄,终究抛得不够彻底。 没有去看对方此时的表情,东涯牵起容景玉,起身离开。 容老夫人见他要走,顾不得其他,顺着东涯的话,问道:“那么先生是还是不是?” 东涯停下了推门的手,“老夫人心中既已有答案,又何必来问东涯呢?”东涯低笑,“东涯,只是尊府大小姐的先生罢了。”说罢,不再停留,推开门,牵着景玉离开了房间。 容老夫人坐在后方,浑身一震,望着东涯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眼中有震惊、不可置信、欣喜,许许多多情绪,就像过年时砰然炸开的烟火,谁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颜色。 第一十一章 慧极必自伤,戏久忘衷肠 容景玉与东涯离开弘墨园时,正好碰上了满头大汗刚刚赶到的大夫,管家庄骥正与之说着什么,看到他们出来,庄骥简单行了一礼,得到两人颌首回应后,继续转头与大夫说话。 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些什么,容景玉看到那年逾中年的大夫不断点头,庄骥那张书香气十足的脸上也带上了一抹笑意。 不过无论说什么,都与她无关。她抬头,眉眼弯弯道:“先生出马,果真万事无忧。” 东涯看着她,语带深意道:“没有我,怕也是‘万事无忧’吧?” 容景玉知道自己那些算计在对方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也不拐外抹角:“若无先生,景玉至多博到些许同情,再在桐安城游上一圈罢了,云山寺?祖母是不会像方才那样轻易同意的。”她笑得有些自嘲,“先生莫要开景玉玩笑了,单凭景玉一人,定要损了平日里的形象,方能得偿所愿,然而,这正是景玉损不起、失不起的。” “说来,先生你可抢了景玉的功劳。”她自觉方才话中的气氛不适合当下,展颜一笑,戏弄地望着东涯。 东涯对上她眼中的促狭,眉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先生还没有与你计较先前你揭了先生之底的事,你倒是先告起先生的状来了。” 容景玉笑了:“是以,景玉的功劳归了先生。” 东涯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头,道:“那后面先生帮你一事怎么算?” 容景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笑容似狐,配上精致如瓷的脸,便如某些坏事得逞,洋洋得意的毛绒生物:“景玉的功劳不是归先生了吗?” “这功劳不是用来抵前面的过错了吗?”东涯看到她这幅样子,不由好笑道,想要看她后面还有什么话可以辩解。 “景玉的功劳归了先生,抵了景玉的过错;景玉未损往日形象,却失了功劳,换得先生相助,这不是扯平了吗?”容景玉眨了眨眼,“一因一果,一果一因,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果轮回,无休无止,景玉圆了因果,已然无亏欠。” ‘得与失’就如‘因与果’,一体两面,一分为二,二合为一,既是先后,亦是平行。容景玉聪明地运用了这一点,抵了她与先生之间那些债。 东涯哭笑不得:“当真是狡辩。”说完这句后,他收敛了笑意,“这次便算了,下不为例。”东涯看着容景玉,没有用上任何威势,却并不妨碍容景玉感受到他的认真。 “我既是你先生,你有什么事需要我,我自会帮忙,但我不希望你将这些算计用在我身上。”他低头,见容景玉沉默不语,眼中浮起一丝无奈。 容景玉沉默的时间并不长,约莫五六秒后,她抿了抿唇:“景玉并不否认,景玉的心中一直计算……算计着先生的反应,但景玉从未因此算计过先生。”她抬眼,去看东涯的眼睛,定定道:“景玉以为,先生是懂得。” 就如曾经的她以为,他人是懂得,懂得她的所作所为,懂得他们之间的默契,懂得相互间的情谊……可最终,只是‘她以为’。 容景玉眼中明亮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先生,也是不懂的吗? “景玉。”东涯的声音有些严厉,一下将容景玉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见她回神,东涯凝视着她的眼睛,“先生相信你不会算计先生,也明白你心中所想,只是景玉,”东涯蹲下,与容景玉平视,“哪怕懂,世上也少有人会喜欢这样。” 容景玉眼瞳轻颤,东涯发现了,慢慢放柔了声音,轻轻说道:“先生信任你,便如你信任先生,所以先生不会质问你为什么,不会让你解释,去说你不想说的,但景玉,先生对你的信任,也是需要维护的。” “长久的沉默,往往会使一段情谊轻而易举衰老,因为鲜少有两人的心是共通的,更多的,是相互之间的理解与包容。” “先生不会问你,这是先生对你的信任、理解与包容,是先生对于我们之间感情的维护与珍惜,那么景玉呢?” 见容景玉愣愣看着他,东涯浅浅一笑,伸手,在容景玉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将人抱了起来! “!”容景玉一惊,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状态,身体不由自主僵硬起来。 “景玉很聪明,可世界上最多的永远不是聪明人。”东涯抱着容景玉,缓步从容地往容府中央的湖泊走去,“有时候,解释是推卸,让人厌烦,可有时候,不解释却是一种无言的伤害。” “哪怕找到了同样聪明的另一个人,两人之间,也是需要‘解释’的,也许该说‘交代’。”东涯眸色浅淡,就像收拢了所有的光,闪动着温馨的色泽,“这是对于双方的尊重,也是在对对方表达自己的‘在意’。” “世间知心者不知凡几,然而知己却唯独那么几个。”东涯感慨道:“两心相知,心有灵犀固然人人追求,羡煞世间无数,可这样的人,纵此一生,也不过只此一人。” “从第一眼见你时,我便惊讶,惊讶一个孩子会有这样通透的眼神。”东涯缓缓道:“这样的通透之下,往往是无法自控的偏执。” “须知‘慧极必自伤,戏久忘衷肠’,景玉。” “这世间,不是谁都能够做到你这般聪慧,看到的越多、明白的越多、知道的越多,便也背负得越多,越容易陷入癫狂。” “聪慧者为不如者所背负的,聪慧者为自身所背负的,聪慧者作茧自缚的……这些,都将成为逼死聪慧者的‘罪证’。” “步步为营,处处算计,景玉是否还记得最初的模样?” 东涯停下的脚步,他们此时已经站在湖边,现在还是早春,看不到满塘粉荷,碧叶如波。 “先生之道,通透者当如水,有质无形,澄澈见底,染淤泥而自洁,包容万物,变化万千却不失根本。”东涯手指身前万顷凌波,眉宇间飒然大气让他好似立于高山之巅,览尽天下春秋。 容景玉一路从最初的僵硬,再到一点一点放松下来,此刻神色自然,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涯与无垠湖水。 良久,她轻声呢喃道:“景玉之道,通透者当如天地,有形无状,无正无邪,无是无非,持之根本,容纳百川,无喧无扰,观之敬之。” —————————————————————————————— —————————————————————————————— 有些绕,九这一章写得很用心,在很细心地勾勒女主的性格,这也将是女主第一次变化。 女主智商很高,情商压制有些严重,足够通透,却过于清湛,不够容和,这也是文中‘通透之下的偏执’由来。 ‘慧极必伤’源自女主自身之道——通透者当如天地。 天地之道太过宏大崇高,高处不胜寒。 过程:女主尊重他人,无论对方做什么——没有因为自己这么做,所以也让他人同等回馈自己(即不要求他人也不询问自己为什么,给予同等的尊重)——但他人不问,女主也不会说——等到他人问了,已经是他人忍无可忍的时候,到时候女主必定被伤到——道不同不相为谋,女主单飞了。 文中的‘以为’并非女主强行施加自身意愿于他人,而是信任着,尊重着,她不说,但她并不介意他人询问,然而他人有的只有质问。 因此,‘以为’这个词是女主对于自身的讽刺用语^_^ 这是九的揣摩,大家接受吗?嗯,本书合约已经弄好了,在此特别说一下,本书比较慢热,宅斗剧情开始在女主5岁左右,希望大家多些等待与担待,九性子比较慢,又不喜欢一就而成,谢谢大家^_^ 第一十二章 两生梦惊醒,当如天地乎 “那,景玉可如天地乎?”东涯低眼,他的位置,只能看见容景玉的头顶。 容景玉一怔,这段话仿佛咒语般,在脑中不断回响:‘可如天地乎?’ 如吗?天地无为,她能够做到吗?无为者,不以自身意念强于万物之道,非无所作为,非有所作为,以无为而有作为……她,能够与之相应吗?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了,容景玉脑中的疑问不停旋转、旋转,越转越快,直至最后无声炸开。 容景玉大梦忽醒,在一瞬间的恍惚过后,一缕坚定之色出现在那双珀如澄空,通透彻然的眼睛中。 她微抬下巴,神情再无一丝迟疑与内敛,宝珠终于掀去了尘土,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景玉当如天地!”声如鹤唳,至清至亮,翅搏风云,一往无前,无一丝退却。 两世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问她,就如一柄利剑直直刺入她心中,要么改修他道,要么,接下这柄利剑! 她终于抛下了两世的犹豫,抛下了所有的迷茫与怀疑,脑海一片通明。 容景玉望着湖水,湖面的波光在她眼底漾出一圈又一圈涟漪,像是响彻在未知时空的无声之音,“景玉当如天地,不以自身意念强于万物之道,万物强自身意念与己身,亦不会任之由之。无为而有作为,不以刻意而为之,不以刻意而无为,顺应大势,修于小势,争而不抢,用天下而有余,为天下用而不足。” “景玉,当如天地。” 东涯脸上的笑意随着容景玉的话一点一点扩大,“好好好!”他欣慰地看着洗净尘垢,破蛹而出的容景玉,连声道好。 他向来知道她悟性极佳,却没有料到竟是这般出色,仿佛永远都看不到边际在哪里,似乎只要对方愿意,便没有无法悟到的东西。 “天有晴雨,晴则万里无云,旷然无垠;雨则过后天晴,澄澈如洗。四季轮转,天气变化,便如人之七情,望你不忘今朝之言,如天地因果流长,不以一己私欲而晴雨不调、四季絮乱。” 景玉郑重点头,“景玉会的。”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说‘请先生放心’,没有说‘多谢’—— 这是她的道,而非先生的道,她不会因为先生而改变自己的道,先生也不会对她的道指手画脚,‘请先生放心’自然无需存在;此情已非一句‘多谢’能够了去,她与先生之间,也无须过多言谢,何况,若她不悟,无论先生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无用的。 人,真正要感谢的,永远都有两人——他人、自己。是以,某些感谢永远都不必说出口,只需默默流淌在心间。 她主动拉住东涯的手,犹豫了一下,细如蚊蝇道:“景玉原本只是想帮衬大夫一二,讨得一份欢喜,最好出门在桐安城游上一圈。” “等到了时,景玉不曾想大夫未至,因而临时生了念头。”容景玉觉得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现在那么令她感到不适应,咬了咬唇,努力忽略心中的变扭,继续道:“万事开头难,可只要有了开头,后面便会水到渠成,堵也堵不住。景玉所求,祖母不出意外,是不会同意带上的,除非有足够的影响,才能起到改变的作用。” “而这个影响便是先生。”容景玉道,“父亲知道景玉在随先生学习医术,事后得知景玉去了却无作为,定然心生隔阂。” “景玉虽能独自救治父亲,然这样至多只是能够在桐安城活动一二罢了,只是如此,大夫在时,景玉亦能做到,如此辛劳所得不成正比,因而便想到了先生。” “景玉不知先生究竟有何身份,但父亲想必是知道先生身份的,不然也不会百般邀请先生来容府居住。”容景玉眼中星光隐隐,似有流星划过,留下一道璀璨之极的光芒,“父亲知道,那么早晚有一日会告知祖母与母亲,这个‘时候’,也许是先生走后,也许是其他时间,但结果是毋庸置疑的。在此之前,父亲定会在醒后告知祖母先生会医术之事,也许还有先生的身份。” “先生或景玉救父亲,会暴露先生身份,不救,亦会。这中间的时间间隔至多不过半日,景玉去弘墨园一事无法掩盖,景玉已无退路,能做的只有迎面而上,争取最大的利益。” “景玉之于祖母与父母亲是什么呢?”容景玉面露微讽,自嘲道:“不过玩宠。若是听话懂事,则喜爱非常,可一旦不听话、不懂事了,便会厌烦不喜。” “景玉在容府,除了先生,没有任何依靠,也只有先生,能让景玉放心依靠。水华、兰华有母亲,二妹妹有连侍妾,四妹妹与二弟有南侍妾,景玉却什么都没有。” “祖母的宠爱,是建在景玉和其心意之下的,日积月累的感情纵然有,也不抵景玉自身意愿,终有一日,会有景玉无法顺应之事,那也是东窗事发之时。”容景玉垂眼,“景玉已经失了母亲与父亲的情谊,祖母的情谊永远抵不过利益,景玉强求,只会自伤,景玉一切所求,都只能依靠自己。” 她仰头,“景玉寻先生帮助,定是在非算计的情况下,如今日的避无可避。景玉相信先生能够明白景玉的所思所想,景玉并未要求先生按照景玉所想去走,但景玉无论如何都会安排好最合适的道路,保护先生,更为保护自己。” “景玉能够感受到,先生与景玉相合的。”容景玉心中最后一点变扭也在说完上面的话时放下了,自然道:“世上最多的永远不是聪明人,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景玉身边的,只会有聪明人。” 东涯没有错漏自己弟子眼中一闪而逝的自信,挑眉,“景玉的夸赞,先生便收下了。” 容景玉无言地望着先生,对于对方如此理解自己的话,她在短暂而诡异的沉默后,便释然了—— 这么认为,似乎也对?容景玉不高的情商蠢蠢欲动,干扰起与之井水不犯河水的智商。 “你出来这么久,又施手救治你父亲,想必也累了,我现在送你回颐心园吧?”东涯问道,经过这一次谈话,师徒两人间的联系显然更紧密了,扫去了之前所有的障碍。 “嗯。”容景玉点头,见东涯另一只空着的手向她伸来,顿时想起了先前不设防下的遭遇,马上松了抓着先生的那只手,‘蹬蹬’退了几步,机警地盯着对方。 东涯嘴角动了动,似在忍笑,又有些无奈,“先生只是想要将你发上的树叶摘了。” 景玉知道自己闹了一个笑话,不禁有些尴尬地走回去,等东涯在她头上拿下一片树叶,她才轻舒了一口气。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绿荫中渐行渐远,湖泊安静停留在原地,阳光照在上面,如撒了一地碎金。 第一十三章 侍妾之斗争,容父之赏赐 容景玉回到颐心园后,在容老夫人的几个贴身侍女之一璎珞的服侍下简单洗漱完毕,就倦乏地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一直到大天亮,容景玉才在璎珞的呼唤下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虽然有睡眠辅助,但容景玉精神还是有些不振,昨日的疲劳化成了肿胀的眼皮,光明正大地在那张精致漂亮之极的脸上落了家,使得好似通灵般的眼睛少了能夺人心魄的光彩。 璎珞为容景玉穿完衣服,有些忧愁地看着她的两只眼睛,“奴婢过会儿去煮上两个鸡蛋,揉上一会儿,应该就能消了。” 大小姐的身子可真是一点也马虎不得,凡只要累到了,第二日定然气色不佳,这眼皮肿胀,璎珞前两年几乎没几天就要见一次,后两年到是好了许多,但也偶尔会有几次。 璎珞不禁叹了口气,两位嬷嬷还有华胜、步摇、银钏、点翠都随老夫人去了弘墨园,一晚上也没有回来,就留了她与衔珠两人在院内主持事务。 平日里,她总是羡慕华胜得老夫人青眼,院子里的大小事都交由其把持,可等到她自己来了,才发现那些活儿着实不轻松,只希望华胜她们早些回来,好让她把手上的差事早些还回去。 “有劳璎珞姐姐了。”容景玉抿唇小小露了个笑,体态端庄地坐在紫檀木镂牡丹花叶镜台前,让璎珞帮她梳发,察觉到颐心园内不同往日的安静,问道:“祖母她们昨日可是一夜未归?”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小姐。”璎珞惊讶容景玉连这个都知道,为了让容景玉安心,璎珞道,“弘墨园虽不比住惯了的颐心园,但有华胜姐姐与两位嬷嬷在,定会让老夫人住得舒适的,反倒是小姐,这几日可切莫再伤神了。” 这既是为了她好,容景玉也不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自然不会拒绝。“璎珞姐姐放心,父亲已无大碍,景玉也跟着安心了,不会再伤神的。”末了,她加道:“劳璎珞姐姐为景玉操心了。” 她与院子里的侍者们一直相处得极好,除去性格讨喜,年龄占便宜,另一大原因便是这些细微末节的感谢、关心之语,这将她与对方的距离一下拉近了不少。 但凡在府邸主人处当差的人,就算只是一个端茶洗扫的普通侍者,也不能轻易小觑。礼多人不怪,有礼些,总归是不会吃亏的。 璎珞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勾唇,“大小姐能不伤神,让奴婢操再多心也是值得的。”说话间,她手指灵活地将容景玉的头发梳扎完毕,看了眼容景玉身上烟青色配粉红色绣金齐胸襦裙,从镜台的小抽屉内的首饰盒中,挑挑拣拣了一对蝶翼环花青白玉钿璎给容景玉戴上,又挂了一个青玉如意掐丝璎珞圈。 端详了一会儿,璎珞满意地收了手,将东西收拾好,带景玉下楼用膳去了。 景玉喝粥的时候,璎珞去颐心园自己的小厨房煮了两个鸡蛋,剥了壳,待凉的差不多了,景玉也吃完了。 容景玉躺在偏屋内的金丝楠刻八仙过海罗汉床上,温热的鸡蛋在眼部不轻不重地滚动着,神经放松下来的酸胀让她舒服地放松了身体。 阳光从窗户倾泻下来,为那张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暖色,本该鲜明的容貌却再也看不清了,仿佛置身光芒中的佛。 璎珞微微一愣,望着神态安详的容景玉,忽然升起一种恍惚,恍惚大小姐并没有躺在她面前,而是卧在云端,那么遥不可及。 容景玉察觉到璎珞的动作停了,有些疑惑地拨开她的手,衔珠从正厅走了过来,对容景玉欠身一礼,“大小姐原来您在这儿,柳妈回来了,正在寻您呢,说是大人想要见您,来带您去弘墨园。” 说话间,柳妈找了过来,进门后对璎珞、衔珠颔首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此时已经坐起的容景玉身边,将她衣服上的褶子抚平,高兴地说:“大小姐,大人昨夜醒来听说是您救了他,特地让我们来带您过去呢,快,莫耽搁了时间,让大人等久了。” 无怪柳妈这么兴奋,大小姐一直以来深居浅出,被养在颐心园里,因为身体之故,从不在外多走动,平日里就与老夫人做做伴。有时候碰上前来请安的大人或者夫人,相处的时间也不久,多半大人与夫人叮嘱了几句,就或因为事忙,或别的原因告辞了。 父女、母女间的感情淡薄,大人从来没有过主动要求见大小姐,夫人最开始还记着,可自从三小姐与大公子出生后,精力就全部倾注到了三小姐和大公子身上,大小姐直接被遗忘在了颐心园里。 如果不是盯着嫡出大小姐的身份,又还有老夫人,只怕是要被冷落到墙角里了。 如今容翰墨要见容景玉,从小就被分派照顾容景玉的柳妈如何能不兴奋?她欣喜大人终于想起大小姐了,有了这一次,想必以后大人都不会忘记大小姐。 她将衣服理平,才发现容景玉今日穿的颜色素淡平和,毫无鲜妍之色,赶紧转头对一旁的璎珞、衔珠道:“快去带大小姐换身鲜艳些的衣服,前阵子鸿福楼不是送了件银红妆花云锦袄过来吗?配上那条牙色绸缎马面裙,首饰选那粉珠攒心水玉钿璎、金掐丝红宝麒麟璎珞圈与金铃镯子。” 容景玉见她这样,出声唤住了欲要去拿衣服的两人,无奈道“柳妈如此兴师动众又是何必,景玉作为女儿,去见父亲乃常事,寻常打扮即可,刻意反而不妥。”她叹息,“何况父亲受伤未愈,景玉此时打扮得光鲜亮丽去看望,只怕要落人口实。” 柳妈听到这些话,也反应过来了,回想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抹后怕浮到脸上,重重的抽了自己两下,“大小姐说的对,怪柳妈得到消息乐坏了,入了偏执,险些铸成过错。”柳宁自责了好一会儿,暗自下定决心决不再犯同样的错了,才结束了自责,询问起容景玉的意见来:“那小姐我们就这样过去吗?” “不然呢?”容景玉反问,不等柳妈回答,她道:“柳妈,我们走吧。” 容景玉半只脚刚进弘墨园,就被里面眼尖的提画发现了,提画走上前来,一脸笑容道:“大小姐福安。”行完礼,提画迫不及待地说,“大小姐,快进屋吧,大人正在屋内等您过去。” 容景玉颔首,“观弘墨园气氛喜乐热闹,这是还有什么人吗?”弘墨园比起昨日,到处洋溢着一种活跃的喜气,这喜气单单是几个院子里的那些人的话,是弄不出的,定是一群主子在聊天,放了侍者出来,才有了容景玉进入园子时感受到的氛围。 “除了大人、老夫人与夫人外,两位侍妾与二小姐也来了。”提画简略说道,“此时就等大小姐过去了。” 听两位侍妾也来了,容景玉不禁好奇。她在颐心园里,还从未见过她父亲的两位侍妾,连同两人剩下的孩子,也不曾见过。 听步摇说:‘二小姐容韵的生母连婉涵性格娇柔,善解人意,深得大人欢心。四小姐与二公子的生母汪南虽来自大家族,但性子冷清,在剩下孩子之前,地位反不如没有家世的连婉涵。’ 如今有了机会,她定要好好观察一番,不定他日交起手来,不至于对对方一无所知。 门是开着的,容景玉一出现在门外,就引起了注意。 “见过父亲,见过母亲。”容景玉规规矩矩地行礼,她没有看到容老夫人,想必是在楼上或者偏屋、隔间内。 “想必这便是大小姐吧。”容景玉朝声音发源地看去,发现是一位着轻容纱白底印芙蓉齐胸襦裙的女子,容颜娇美,水汪汪的杏眼看上去楚楚可怜,微微上扬的眼角却平添一抹别样的妩媚,使得她不执于素白,如春日花苞轻绽的桃夭,娇妍鲜活,没有盛开极致的灼灼芳华,有的只是柔红淡粉,娇嫩身携雨露的含羞带怯。 她的边上,是一身着蓝色衣缘,缘绣青花的白色曲裾的女子。女子妆容素雅,简洁大方,秀美的脸上淡淡的,一双美目平宁无漪,宛如佛龛前的青莲,出尘清绝。 联系从步摇那听来的信息,容景玉知道桃花般的是连侍妾,像青莲的是南侍妾。 “眉若远山,眸似秋水,发如烟拢之浮云,肤集冰玉之精华,气度从容闲雅,真真是个美人!”连婉涵赞不绝口,“小小年纪便已有天人之姿,长大不知该何等倾国倾城。” 她转头,冲蓝芩溪道:“夫人当年便美名远播,如今大小姐又是这般好样貌,长大了,这江南第一美人的桂冠怕是非大小姐莫属不可。” 蓝芩溪听到有人夸赞自己的女儿,自不会有不开心的,淡淡笑道:“话不能说得这么肯定,‘江南第一美人’这个称呼,景玉还差得远了。”话语间谦虚又有些骄傲,还有一点点旁人听不出来,却被下方的容景玉捕捉到的惆怅与期待。 看来这其中还有不少故事……江南第一美人?容景玉并不在意,但她知道,其他女子却不会像她这样想。在美貌这一点上,任何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都不会甘心认输,就如她自己也并非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只是虚名累人,她对其敬谢不敏罢了。 “夫人太谦虚了,当年纤尘小姐身为江南第一美人,夫人只与对方棋差一招,景玉小姐又这般出色,将来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举夺冠,你说对吧,南姐姐?”连侍妾笑盈盈地询问起身旁的南侍妾的意见。 连侍妾这一招不可谓不狠,但凡对当年的事有些了解的,都能知道蓝芩溪心中一直对错失‘江南第一美人’名号一事耿耿于怀,连侍妾能够说,南侍妾却不能随意应。 南侍妾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坐在上方的蓝芩溪道:“大小姐容貌确实为汪南平生罕见,哪怕当年的纤尘小姐也略逊一筹,只是如今年纪尚小,看不出那等绝世之姿。” 连侍妾想要拉南侍妾下水,却也要看南侍妾愿不愿意下去一游,她规避了连侍妾的机锋,没有得罪上方的蓝芩溪。 不过她也没有夸张,这位大小姐是真的漂亮得让南侍妾意外……虽然肤色少了血色,可这也使得对方更像是一尊玉人了,立于世间又超然世间,单单是这份予人的感觉,便胜了当年的红纤尘一头。 想到那个灿若骄阳,又如罂粟勾人心魄的女子,南侍妾至今心仍有轻颤:那份美,就像火焰一般,妖冶炙热,世人便如飞蛾,明知结局,也情不自禁、无法自控地飞扑过去,已经无法分辨那究竟是光源还是烛火。 南侍妾目光复杂地看着容景玉,这位大小姐比那人更加出色,容貌如今尚看不出来高低,但那种毫无修饰,云淡风轻间流泻出的旷然,让她回忆起曾经站在山顶,观看日出的景象,她几乎可以想象对方长大后的波澜。 容翰墨坐在位子上,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任由自己后院内的三个女子勾心斗角,径自对容景玉道:“这是连侍妾,这是南侍妾,这个是你妹妹容韵。”哪怕受伤了,也没有消去容翰墨那份家主的威严,一出声,屋内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听他说话。 容景玉会意,上前一步,对三个初次见面的人行了一个半礼,“景玉见过南侍妾,见过连侍妾,见过二妹妹。” 容韵在连侍妾怀中,她年纪不大,也不似容景玉穿越而来,听不懂大人们都说了些什么,但能感受到这位姐姐似乎很受欢迎,不禁满眼艳羡,想起自己,望着容景玉的视线中,已带着些自卑与嫉妒。 “大小姐多礼了。”两位侍妾自然不会干让容景玉向她们行礼,论身份,容景玉比她们只高不低,她们不过是占了辈分的便宜,才能得对方一个半礼。 连侍妾碰了碰容韵,“韵儿,还不快叫姐姐,日后你要与姐姐好好相处,知道吗?” 容韵有些怯生地叫了一声姐姐,容景玉回以一笑,对其的印象,是那羡慕中带着自卑与渴望的眼睛,与那张不似其母的明艳五官。 “我事后听说了,是你救了我。”容翰墨见容景玉她们说完了,对容景玉和颜锐色道:“这些年来,因你随你祖母住一块,我时有忽视你,可你却无一丝怨怼之情,在大夫迟迟未到之时毫不犹豫地替我解毒疗伤,实令为父深感愧疚。” “我听说你祖母、母亲她们两人都许了你奖励,我身为父亲,又为你所救,合该给你比起你祖母与母亲更好的奖励。” 容景玉闻言,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的感受,心中对对方所说的奖励不由得好奇起来—— 母亲的奖励便算了,可比起祖母的奖励更好的奖励? 容景玉很期待,那究竟是什么。 —————————— —————————— 昨天生日,去逛街吃饭之类的,时间比较紧,九以为章节发了,结果没有发……一直到今天晚上发章节才发现……今天这一章和昨天的章节合并了,昨天的失误九万分抱歉,九这就去面壁。 然后本书已经签约了,大家可以放心观看,不出意外是不会坑的^_^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推荐票、收藏与长评都能够增加本书成绩,九不贪心,大家顺手给一个推荐,一张推荐票就好,长评需要用心,九不贪求^_^ 第一十四章 容府通行令,妻妾一台戏 容翰墨没有让容景玉好奇太久,说出了自己的奖励。 “你这些年确实被束缚得有些紧了,难怪会向你祖母提出要随去云山寺的要求,正好今年秋狩,我这有两个位置,这其中之一,便给你了。”容翰墨像和成年人说话那样对容景玉道,“你母亲手中还有一份‘游春诗会’的柬帖,待你和你祖母从云山寺回来了,正巧能够赶上,届时便随你母亲一道去吧,也是时候让你去认识认识其他世家的人了。” “最后,你日后想要出门,在这桐安城内,只需带了侍卫,再去管家那里报备一声即可。”容翰墨看到下方的女儿眼睛亮了起来,就知道自己这份奖励给的正中下怀,不禁感叹:当初请东涯先生见一见这个孩子的决定当真万分正确,这份志在天下的锋芒,除了东涯先生,又有几人能够培养出来?看来,原本的计划,要改一改了…… 容景玉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内心所想,她在得到‘容府通行令’后,平静无波的内心终于起了一点波澜。尽管只限于在桐安城内行走,但容景玉已经十分满足,她并不是好高鹫远的人,从未想过能一口气吃成胖子,她只相信,凭借着一步一行,她一定可以到达更远的地方。 容景玉陷于奖励带来的欣喜中,没有注意到上方母亲蓝芩溪的脸色在听到容翰墨的话后,微微一变。 容翰墨察觉到妻子的情绪,示意对方稍安勿躁,等蓝芩溪收敛了心中的波动,他对容景玉道:“东涯先生学识渊博,才富五车,外人费尽心思只为求其一面,能得东涯先生教导,是你也是整个容府的偌大福分,你务必要向东涯先生努力学习,切莫惹先生生气,明白了吗?” 惹先生生气?容景玉眯眼淡笑,自认性格谈不上温良,但也隶属优秀范围之内,距离让先生生气,还有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谨遵父亲教诲,景玉一定努力学习,不惹先生生气。”她收了脸上的笑意,严肃道。 容翰墨对她的态度甚为满意,脸带笑意,语气温和地与容景玉说起话来,联系多年未向前动过的父女感情。 容景玉一一应对,表现说不上出彩,但也挑不出什么错,这让蓝芩溪略有些失望,但又莫名松了口气。 “大人。”连婉涵瞅准了两人转换话题的空档,出声道。 容翰墨到了嘴边的话一顿,停了下来,朝她看去。 连婉涵拍了拍怀中的容韵,温柔地说,“说起来,韵儿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了,方才听大人说到大小姐的先生,不知能否让韵儿与大小姐一块学习?”似是察觉自己话中不妥,连婉涵解释道:“自是不能耽误大小姐学习的,只是希望那位先生闲暇之余,能够随意教导一二。” 连婉涵不知道那位先生是何方神圣,但从侍候多年的经验中,她能察觉到大人谈及这位先生时,态度有异,似是极为尊重,这让她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当初她与夫人先后怀孕,中间相隔不过半年,结果她生下来是个女儿,而夫人又已大了肚子,几乎立刻就被人无视了。若非赶上了一阵东风,只怕她们母女境遇更加冷清。 她不求女儿能和大小姐一样受对方教导,只希望能攀上一两分关系,兴许,她能够摸到那位身份神秘的先生线索一二。 连婉涵想到的,汪南与蓝芩溪怎么会想不到?容翰墨还没出声,蓝芩溪先不咸不淡开口了:“韵儿如今不过三岁多一些,启蒙是四岁,入学需五岁,这还有一年才到年纪,如今说这个,未免太早了些。” 连婉涵深知机会难得,不愿放手,低眉顺眼道:“韵儿虽不及大小姐聪慧过人,但好在能够静得下心,便是提前一年,想来也是无碍的。” 蓝芩溪心里冷笑,口中不慌不忙道:“连侍妾想必不知,景玉能得东涯先生教导,除却景玉自身福气以外,更是因为景玉聪慧入了先生的眼。”她别有意味地瞅了眼连侍妾怀中的容韵,“忠言逆耳,韵儿若只是如此,恐怕不成。” 她不紧不慢的语气让每一字都如击鼓般,敲击在连婉涵心上。连婉涵面色一僵,她自然知道这一点,可这么明晃晃地被人点出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她眼底闪过一抹阴郁,脸上的笑越加柔美,弯成月牙的眼睛内一派真诚,“侍妾理解夫人用心良苦,只是……”连婉涵轻轻一叹,“夫人也说了是‘恐怕’而非绝对,不争取一番,侍妾总是不甘心的。” 她说着,朝容翰墨看去,容翰墨对上她的视线,读出里面的急切与恳求,想起两人情深时的浓情蜜意,心软了一下。 “过段时间,我帮你问上一问吧。”容翰墨斟酌了一会儿,给付了答案。他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若是容韵能够得对方教导,那是再好不过,只有容景玉一人,多少有些不符合利益。 连婉涵没想到容翰墨同意的这么快,没有细想,惊喜地抱着容韵站了起来,语速飞快道:“多谢大人!” “韵儿有你这样的母亲,是她的福气。”容翰墨摆了摆手,示意连婉涵不必多谢。 “大人!”在一旁的蓝芩溪见此情景,忍不住出声唤道。 容翰墨微微抬手,让她无须再说,对在场人道:“我累了,就先下去了,你们继续聊吧。”话落,候在门外的提画不用容翰墨传唤,机灵地跑过来扶起他,然后对蓝芩溪道:“夫人,提画先扶大人回屋休息了。” 蓝芩溪原本有些难看的脸色,在听到提画的话后,舒缓了一些。她起身,理了理衣袖,恢复了往日的仪态,目光似笑非笑地从连婉涵身上划过,似是轻蔑,又像讥讽,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连婉涵触及她的视线,神情微微一变,忍住心中的愤怒,面上不多不少地带上了一丝委屈,我见犹怜。 蓝芩溪看到她这一副无辜之极,仿佛谁欺负了她的样子,厌烦不已,意有所指地对提画道:“好生照顾大人,莫让一些不三不四之人扰了大人休息。” 提画像是没有听出蓝芩溪话中的别有用意,笑着道:“夫人放心。”没有应下,也不曾回绝,滑溜得便如泥鳅一般。 蓝芩溪不愿在这上面多计较,待容翰墨走远了,蓝芩溪转身,淡淡道:“我还有几本账册没有理完,你们呢?” “我回去照顾韺儿与韶儿。”汪南顺势提出告辞,得蓝芩溪点头,汪南不多停留,直接离去,背影婀娜,绰约多姿。 蓝芩溪朝剩下的连婉涵看去,连婉涵柔婉一笑,“侍妾屋内还有些事,便告辞了。”顿了顿,对一直在边上看戏的容景玉道:“大小姐,若有空,不妨来留芳院坐坐。” 容景玉正要回话,蓝芩溪径自先她一步回绝了连婉涵:“景玉不比韵儿,学业繁忙,怕是没有时间。”看到对方因为她的话,面色一滞,蓝芩溪愉悦地笑了,“景玉。” “景玉在。”容景玉对蓝芩溪方才不顾她的意见,替她回话的举动有些不喜,听到对方叫她,耐着性子应道。 不想蓝芩溪没有理会她,而是对连婉涵道:“我这就与景玉回屋,便不送了,连侍妾慢走。”对于又一次被无视着帮做了决定,容景玉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不对之处。 连婉涵抱着容韵,站在原地目送两人进屋,借着容韵的衣服,掩盖攥紧的双手,任由指甲戳进肉里,就像感受不到痛一般。 突然,连婉涵笑了,柔媚似水的脸上透露出无限自信与讽刺—— 就算是正室夫人又如何?这次,终究是她赢了,大人同意替韵儿问上一问,无论结果如何,她的地位,都已有提升。反而蓝芩溪你今日之表现,怕是要引起大人不满…… 第一十五章 容母遭训诫,出发云山寺 容景玉随蓝芩溪进屋,一推开门,就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道。她的目光朝屋内看去,见一云鬓高额,衣衫华贵的妇人端坐在厅堂正上方,双手捧着一盏香茗,悠悠品着。 前面不知去哪了的柳妈此刻正和吉祥一左一右站在在妇人身后,袖手敛眉,只在二人进来时无声行了一礼。 “景玉,过来祖母这。”那妇人正是容老夫人,她见容景玉进门,放下茶盏,招呼她到身前来。 “祖母。”容景玉顺从地走过去,好奇地望着她身后的柳妈,“柳妈不是走了吗?景玉与母亲不过出去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进来,柳妈是从哪里进屋的?”她眼珠骨碌转了一圈,不知想了些什么。 柳妈看到她一脸古灵精怪的样子,忍俊不禁,“柳妈是从屋子后面的门进屋的,可不是什么神仙妖怪,不会那飞天遁地、大变活人的法术,小姐快莫要多想了。” 吉祥眼中也是带上了一抹笑意,容老夫人更是伸手点了点容景玉的额头,假怪道:“你这小脑袋儿里,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明明平时聪明得紧,可有些时候,总让人免不了哭笑不得。” 容景玉微红了脸,她只是藉此联想到了机关之术而已,古时候没有后世那么发达的科技,但那机关密道之术,绝对是后世望尘莫及的。据她了解,容府势力庞大,她好奇容府是否也有这样的机关密道,因而有些多想了,却不料叫人误解了。 “来,和你祖母一块坐。”容老夫人拍了拍身边挪出的空位,待容景玉坐上来,才对一直立在屋子中央的蓝芩溪道:“你也坐吧。”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也没了面对容景玉时的亲近。 “儿媳谢过母亲。”蓝芩溪笑得有些勉强,她从刚才的冷落中,已经有预感后面将要发生的事了。 果不其然,在她坐下后,容老夫人后脚就发难了。 “先前景玉进屋,你既不让下人上座,也不叫景玉与你坐一块儿,就连庶女都被侍妾抱着坐在位子上,嫡出大小姐却站了一路。”容老夫人威仪的目光投向蓝芩溪,叫人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心思。 她一直看得蓝芩溪额间已有冷汗冒出,才算是放过,接着说道:“我原以为你能够做好,将这后院诸事全部交给了你,不再看管,却不想这几年,你是越发失职了。” 蓝芩溪听到这里,面色一白,当即就要起身跪下,却被容老夫人厉声喝止。 “动不动就下跪,成何体统?你是大人之妻,是容府的女主人,纵使我是你母亲,除非你德性有失,不然也没有资格叫你下跪!”蓝芩溪的动作生生停在了原地,僵硬如同雕塑一般。 容老夫人却并未停下呵斥,反而愈加严厉起来,“大人已经做了决定,就算你有意见,也该把意见咽回去,而不是让大人迁就你,这是其一。” “你身为正室,却与侍妾争执不下,失了大方仪态,最后还被侍妾压了一头,这是其二。” “大人在场,可你却从头到尾只顾着与侍妾勾心斗角,还妄自替大人做出决定,事后又代景玉回绝连侍妾,与连侍妾争风吃醋,这是其三。” 容老夫人表情冷肃,盯着蓝芩溪眸光不掺一丝感情,“其余过错比起这三者来,不过皮毛,我便不多说,这三罪之下,你还不知错?” 蓝芩溪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芩溪知错,请母亲,不,姨母责罚!” 容老夫人姓蓝,名令如,早年嫁入容府,蓝芩溪正是其娘家的后辈,由她做主牵线,嫁给了她与上一任容家家主的儿子容翰墨。 蓝芩溪话中请姨母责罚,深究,是让容老夫人从轻发落,化作蓝家的家事,将惩罚变成训教。若是以婆媳身份来对待,那么就从‘私’变成了‘公’不说,‘训教’也将变成惩罚。 容景玉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满良冷汗淋漓的蓝芩溪,她先前的疑惑稍稍解了一些—— 原本她见母亲多次逾越,可她父亲却不管不问,甚至连生气都没有一点,还在疑惑,现在看来,不是她父亲不在意,而是早有后手在这里等着。 难怪父亲走的那么早,全程对她母亲的多次失态也视若未睹……容景玉后知后觉父亲手段之高明:若是由他出面斥责,母亲就算有所改变,心里只怕也会留下疙瘩,可祖母不同。 祖母的身份让母亲得以保留了面子,又能够起到足够的警告作用,这其中还有许多因素,都是一些人心的变化,容景玉仅仅能约莫触摸到一些,无法掌控道清,只因太过莫测而又微妙。 她的这位父亲看上去俊秀儒雅,温文可亲,可这心思手段,着实有些可怕……容景玉低头,突然想到,她此时出现在这里,是她父亲早已安排好的,还是意外? 谁都不想被人看到狼狈的时候,这其中,又以小辈与敌人尤为,以她从前的表现,只怕今日一过,她的母亲就会对她心存芥蒂。原本她的地位就不高,只在颐心园内有些位子,出了颐心园只能凭借着身份压庶女一头,完全不敌她的亲生妹妹与两个公子,再这么一来,她在容府的日子,岂非越加困难起来? 而且,祖母训斥之时,曾两次提到她,第一次斥责更是由她引起。她与父亲对话时,一坐一站,这可以认为是彰显了小辈的尊敬恭谨,而不能绝对说是错了…… 等容景玉想完,蓝芩溪已经坐回了原位,容老夫人看她回神,道:“方才可是吓着景玉了?” 尽管已有了防范,但容景玉心中还是陡然一惊,反射性朝蓝芩溪看去。她坐在上面,正好能将下面的景象纳入眼中,因此除了眼珠动了一下之外,什么动作都没有产生,容老夫人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 蓝芩溪听到母亲的话,才想起来屋内除了她与母亲以及两个嬷嬷,还有容景玉存在。想到刚才自己被训斥的过程被自己的女儿尽数看在眼里,女儿又聪慧非常,完全不能单纯以孩子视之,心里就像打翻了调味盘一般,分不清是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样的混乱,最终全部化成了一股怨气与不自然,蓝芩溪看容景玉的目光已经不对味起来。 容景玉苦笑,她失策了。她自诩聪明,也确实聪明,可也只是聪明罢了……她能根据一点线索,摸清整个布局,摸清布局人的心思,可如果没有线索呢?如果线索不够呢? 容景玉一直知道自己的致命点在哪里,她便像一台机器,拥有无数的逻辑与分析,却难以做到‘凭空而断’。她的一切,都依靠着她庞大的思维延伸,可‘延伸’是需要基石的…… 只能‘有心算无心’,或‘有心算有心’,却做不到‘无心算有心’,这,就是她的致命点。 她只能凭借她的聪明去布局,却无法凭借她的‘感情’去布局,一旦她没有做好准备,升起相应的警惕,那么迎接她的,就是他人的算计,而她一直要到被算计了,才能够察觉。 若对方不如她,自然没有什么,可要是与她不相上下,那么她就要从此陷入被动之中,难有翻身余地。 “没有。”容景玉笑得有些虚弱,容老夫人只以为她在逞强,没有多想,对身后的柳妈道:“柳妈,带大小姐回去。”又对容景玉道,“景玉莫怕,祖母方才这么凶,是因为你母亲犯了错,只要景玉不犯错,祖母是不会那么对景玉的。”这既是安慰,也是敲打。 容景玉见容老夫人误解了她的反应,不愿解释,顺势装作害怕但不愿表露出来的样子,重复道:“景玉不怕。”毫无力度的话,不知是在说服他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好好好,景玉不怕,是祖母多心了。”容老夫人宠溺道,“随柳妈回院子里收拾东西吧,过两日,我们就要去云山寺了,可不要到时候发现少了什么,在船上,可没法采买东西。” 容景玉得到这个消息,心里的沉重总算散去了一些,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容老夫人见她回过精神来,心笑:‘始终是个孩子。’让柳妈带人回去。 颐心园。 容景玉坐在椅子上,脑中一边思考着她父亲的用意,还有中毒一事,一边应付璎珞、衔珠与柳妈的种种问题。 “记得拿上沉水香,还有百花丸也莫要忘了,嗯,再带上些艾叶。”沉水香即沉香,容景玉身体不好,思虑过多,很多时候都需要借此来加固睡眠,辅助休息。 百花丸是用来熏衣的,虽名百花丸,但用料不过几十种花,还有次上一些的,用料只十几种或几种花。 考虑到水路阴寒潮湿,艾叶备来散寒温经用的,能够做拔罐,祛除体内湿气。 “首饰只要带那对白玉莲花悬铃钿璎就够了。”见她们似有意见,容景玉道:“此去云山寺,是为祭拜菩萨,当以心诚为主,金银珠宝一身,不过落了俗气。” 三人这才作罢,但还是多放了两件首饰,一件金掐丝牡丹红宝珊瑚钿璎,一件粉玉桃花含苞垂珠钿璎。 “小姐,衣服要带上哪些?听说北方天气严寒,得将去年做的石榴红底绣金牡丹狐裘披风拿上,万一着凉就糟糕了。”衔珠说着,着手在容景玉的柜子里翻找起来,璎珞与柳妈在一旁满脸赞同。 容景玉看到三人恨不能将连同桌椅杯盏一起全部拿上的架势,有些头疼。“北方虽然冷些,但现已入春,雪澌冰销,天气回暖,用不上狐裘披风,将那条景玉牡丹月色锦缎披风拿上即可。”容景玉为了防止再生波澜,干脆把衣服也选了,“衣服就拿入春后,鸿福楼送来的那三件即可,里衣多备一些。” 鸿福楼的三件衣服,分别是粉色、红色与浅碧色,正好搭配三件首饰。 解决了衣物的问题,后面就不需要容景玉插手了,璎珞、衔珠与柳妈能够自行解决,无须征询容景玉的意见。等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时间已近正午。侍候容景玉用完午膳,三人接上先前的工作,将准备整齐的东西一一装箱。 三口樟木大箱整齐地摆在正厅中央,等粗使下人过来抬。容景玉坐在樱花树下,嗅着杯中决明子茶香,仰头任由花瓣飘洒,落满肩头,细数天上浮云。 云山寺位于雁城,雁城位于苏陵城所在的苏州,城市依山傍水,城内山清水秀,向北走不远,是分割江南江北的‘长江’。云山寺所在之山,山耸入云,烟水环绕,是为‘云山’。 桐安城想要去雁城,需先走水路或陆路赶至位于北方的重阳镇,再坐马车走上一段路到长江,换乘大船顺水而下才行。 还有一条路则是直接进入苏州,然后一路北上,直达雁城,不过此路比之水路畅行无阻,需翻山越岭,极费功夫,要走的路有增无减,很少有人这么选择。 ……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天还黑着,容景玉就昏昏沉沉地被柳妈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半睡半醒地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来不及用过早膳,就被催促着出发了。 容景玉拒绝了侍者来抱她,自己上了一架湘妃色帐纱软轿。坐在轿子里,容景玉半眯着眼,视线穿过薄纱,落在前方侍者手中的灯笼上。 灯笼随着步伐晃动起伏,因为担心吵到其他还在沉睡的人,队伍一路安静的只有衣料摩擦声,摇曳朦胧的灯光与行走于深夜间,悄无声息的队伍,渐渐在容景玉眼中变得抽象。 一阵夜风吹来,容景玉打了个激灵,一下回到了现实,去看队伍,再也找不到方才那种鬼魅扑朔的感觉了。 走了不知多久,灯笼内的蜡烛差不多燃尽了,才看到容府的大门。容景玉从未踏足过容府的前半部分,最远也只在位于园林中央的湖泊行走,有些新奇地观察了一下容府的大门。不是她想象中的铜钉门,而是涂了黑漆,看上去极为厚沉的普通木门,只是大了些,颜色与容府内粉墙黛瓦的建筑相应,看上去甚为和谐。 容景玉在前方看到了先生的身影,只见他一身黛色回云纹衣缘杏黄云缎直裾,外罩黛色回云纹衣缘姜黄锦缎大氅(chǎng),腰系一枚龙腾玉佩,与衣缘同色的穗子在风中轻轻拂动着,绸缎般的长发用两块由丝绳系着的白玉在在脑后松松垮垮扎起一半,剩下一半披洒下来,在夜色之下,恍如流动的月华。 沉静温润,优雅写意,一如初见时的模样,只是那时的先生背着光,衣袂翻飞间,仿佛时光亦停止了流逝,在容景玉眼中印刻下永不磨灭的风华。 她在侍者的搀扶下走下软轿,跟在祖母身后,向先生走去。 “东涯先生可是准备齐全了,需要复查一遍吗?”容老夫人礼貌询问道。 “然矣,无须复查,直接上路即可。”东涯神情温和,余光瞥到容老夫人身后面带困倦的容景玉,对容老夫人道:“不知这一路可否将景玉交予东涯?东涯好随时教导,不因路途而延误了学业。” 容老夫人求之不得,立刻颌首,“东涯先生愿意,老身自无不愿的道理,景玉就麻烦东涯先生了。” 东涯淡笑不语,对容景玉伸出了手。 容景玉笑容真实了一些,走上前,看似随意,实则用力地抓住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指。 大门被早起的阍人缓缓打开,五辆马车停在外面,每辆车都由三匹马拉着,雕花刻凤,还有容府的徽记在上面。其中两辆尤为显眼,不仅车体比起其他马车大了一圈,通体更是采用楠木制成,花纹图案比起其他三辆只多不少,极尽华丽,一笔一画、一棱一角浑然天成,大气精美,皆是出自大家之手。 “东涯先生请。”见侍者们将木箱一个不落地搬完了,容老夫人侧身,抬臂,请东涯先上车。 “多谢。”东涯没有推让,带着容景玉上了第四辆楠木制成的车,容老夫人跟着上了前面一辆楠木制成的车。 随同的侍者们陆续上了其他三两马车,待他们坐稳了,车夫一甩马鞭,“驾!”轻叱声中,极富韵律的马蹄声先后入耳,马车的轱辘慢悠悠地转动起来。容景玉撩开帘子,看着容府距离他们越来越远,直至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中。 东涯坐在对面,凝视着她将头探出窗户,向后回望,弯了弯眼,勾唇一笑,目光温柔。 —————————————— —————————————— —————————————— 今天发现推荐票一下涨了很多,九加更了一章,这一章是4900多字的^_^在此谢谢投票、收藏与写长评的大家。 第一十六章 雁城云山寺,林中锦衣人 数日后的清晨,容景玉站在前往雁城的巨大木船船尾,看着江岸被逐渐抛远,一并远去的,还有码头上人世的热闹繁华,粉雕玉琢的脸上,是与之年龄不相符合的沉静默然。 驻足了一会儿,容景玉转身,迎着晨曦的微光,遥望风平浪静的辽阔江面,往日眸中挥之不散的清冷悉数化为了柔和适意—— 天下之大,她这次,是真的走出了那个名为‘颐心园’,名为‘容府’的牢笼了。 容景玉伸展开双臂,笑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爽的江风吹走了身上所有的尘埃与疲惫。 在她不知道的角落中,东涯静静望着她,在看到她如释重负的笑容时,终于会心而笑。 东涯举目辽望,与容景玉的惬意不同,他的目光,透着惆怅。 …… …… 三日后,云山寺。 容景玉跪在祖母身边的蒲团上。与紧闭着眼睛,嘴唇微翕,念念有词的祖母不同,容景玉睁着眼睛,望着高约四丈,身披七宝袈裟的释迦牟尼佛,在外人眼中,她目光纯然,一举一动皆发自孩童特有的好奇。 已经年老的和尚半垂着眼,敲击着身前巨大的木鱼,沉稳而又空灵的声音缠绕着袅袅檀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回荡。 僧人低低的吟唱,似有无穷力量,令人的心宁静下来。 容景玉盯着佛像低垂的眼睛良久,缓慢,却不乏庄重地俯下身,额头与地面碰在一起,冰凉的触感,一如冷彻的泪水。 她不信佛,不信神,除了道,除了自己,她什么也不信。前世的绝望,再到最后的死寂,她梦回之时无数次祈求,无数次叩拜,却从无一线引渡。她匍匐在深渊中爬行,皮穿肉烂,唯有心间一点微光未泯,她卑微地希冀着,祈求着,可从来没有佛,从来没有神,从来……没有拯救。 容景玉微笑,唇角的弧度说不出的讽刺。 …… 祖母还要留下来念佛,容景玉拜完后,率先一步走出了大殿。此行院内跟来的侍者除了吉祥嬷嬷,另外还有两人,为步摇、点翠。容景玉拒绝了二人的跟随,保证不会乱走,午膳前一定回来后,就去寻找先生了。 先生也跟着他们来了寺庙,只是先生并不拜佛,而是为赏景散心,此时也不知去了哪里。 容景玉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忍不住怀疑先生此时可还在寺庙内。她望着身前种满绿竹的小山丘,青石长阶蜿蜒其中,竹子的清幽诱惑着她走了上去。 石阶长的出乎容景玉的预料,就在快要走不动时,容景才看到上方出现了一个亭子。 原本酸软的身体瞬时又有了力气,容景玉一鼓作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凉亭前。 来不及坐下,她扶着凉亭的石柱,大口喘着气,不时小小咳嗽一声,竭力平复快鼓般的心跳。 容景玉没有发现,除了她以外,凉亭内有还一位身着赤金色龙纹锦缎直裾,及胸长发用明黄色云缎扎住中间的男童。 “这位……妹妹,你没事吧?”那人看到容景玉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比他小上许多,此时咳嗽的厉害,不由关切道。 声音柔和中透着一股安宁,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让听到的人一致觉得这定是一位十分温柔的人,而事实确实如此。 容景玉这才发现凉亭内不只有她一人,回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得极为温柔的脸,每一寸线条都分外柔和,如琢磨好的美玉,不带分毫锐气棱角。眉眼修长,带着于身俱来的高贵,不见一点骄矜。 容景玉视线在对方浅淡的唇色与没有多少红润的面颊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用鼻端的药香提醒她,她就知道面前这位年纪不大的人身体并不好。 在容景玉打量他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容景玉:微有些肉的瓜子脸上,是一双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眼睛,眉如远山,明眸善睐,清澈地倒映着世间万物。 挺翘的鼻子下,是粉红色的唇,精致小巧,唇角不笑时亦向上翘起,带了两份笑意,三分狡黠,如同小猫。身上衣衫面料华贵,首饰所用珠玉与手艺皆为上品,全部出自鸿福楼之手,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够穿戴得起的,应该出身世家大族。 精神饱满,目光清湛,如光风霁月,无一丝阴霾怯懦,可以排除地位低微或受人欺负的可能…… “多谢关心,我没有事。”容景玉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道谢。 庄皓君见她分明年幼的紧,语气神态却不见一点幼稚,颇为兴趣道:“你叫什么名字?” 容景玉飞快睨了他衣服上的龙纹一眼,发现龙爪上赫然有七根脚趾,心下一凛,慎重道:“容景玉。” 庄皓君惊讶了,“你是容家的人?”他重新打量了一遍容景玉,试图找到代表容府的徽记,但容景玉今日并没有佩戴刻有徽记的宫绦,庄皓君的举动只得落空。 ‘你是容家的人’,难道此人也是来自桐安城?容景玉一边在脑中寻找起符合的人家,一边疑惑回道:“是的,你是谁,你认识我家?你也是桐安城的吗?”一连三个问题,她好奇的样子,就像一只寻到了新鲜事物的小狐狸,东嗅西嗅,新奇极了。 庄皓君不禁低笑,忍耐住想要摸一摸容景玉脑袋的欲望,道:“我住在桐安城。”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是桐安城的,也没有告知自己的姓名。 容景玉这次是真的有些不解了,不是?难道她想岔了?可是这人先前的说话方式,分明便是桐安城的没有错…… 见容景玉睁着水润润的眼睛不信地看着他,庄皓君再也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欲望,摸了上去。 “皓君哥哥~”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粉衣女童蹦跳着跑了上来,看到庄皓君的动作,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无法接受地指着容景玉,质问道:“皓君哥哥,她是谁?!” 容景玉原本僵硬的身体,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石化在了原地,头上乌云密布,天雷滚滚。 —————————————————— —————————————————— —————————————————— 赤金色不是又红又黄的颜色,而是黄铜的颜色,也可以认为是内敛一些的纯金色^_^ 粉红色不是现代的粉红色,而是比较淡,很正,看上去的感觉就像粉末,符合女主身体状态^_^ 然后,女主从云山寺回去后,就是宅斗开卷了,前期伏笔铺的差不多了^_^女主性格也会有变化,具体什么变化,大家可以等看到后自己领悟~那时,九会另外解释原因的,现在九在给大家打预防针^_^ 最后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收藏与长评(抱)。 第一十七章 红绫似火荼,雁城苍龙去 容景玉觉得,今日出门,一定不曾看黄历,也或许,是她在佛祖面前的所想导致了这一切? 挥开头上的手,容景玉好看的双眉蹙在一起,冷淡道:“请自重。”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脸认真地说:‘请自重。’实在是一个富有喜感的画面,可容景玉不觉得,她从来不喜欢有人随意碰她。 庄皓君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出乎容景玉意料地对她郑重道了歉。看到那双温柔的眼睛内的真诚歉意,容景玉抿了抿唇,算是过去了。 一旁的粉衣女童见庄皓君不理自己,反而与容景玉说起话来,跺了跺脚,将矛头对准了容景玉,盛气凌人道:“你是谁,你和皓君哥哥是什么关系?” 容景玉将问题去尾,抛了回去,“你是谁?” 粉衣女童见容景玉不答反问,急道:“是我先问你的!” 见将人惹急了,容景玉反而更加从容起来,笑盈盈道:“后来居上,况且你问他人姓名前,不需要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吗?” 女童咬着下唇,总觉得容景玉的话哪里怪怪的,根本不对,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她见容景玉胸有成竹,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重重哼了一声,不甘不愿地说:“我是应洛城红家的二小姐,我叫红绫。”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了自信,傲然道:“我爹爹乃燕都凤家三公子凤明澜,官拜丞相司直;娘亲是江南第一美人红纤尘,隶属太乐,掌太乐丞一职。” 江南第一美人红纤尘之女?容景玉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发现,若去了那骄纵之气,红绫确实长得极为美丽: 眉不画而黛,如翠玉般细腻绵长;唇不点而朱,似雪地上绽放的红梅;琼鼻皓齿,凤眸清湛,开合间神光逼人,行止间傲视天成。 明极艳极,如火如荼,像盛开至天际的焰光,燃烧于纯净的冰玉之上,予人惊心动魄的矛盾之美。 “不曾看出来,你竟是纤尘小姐的女儿。”容景玉的话配上她的眼神,让红绫有些牙痒痒。 “那是你眼睛不好!”红绫怒,她一直以自己容貌集爹娘之长为荣,今日碰到一个与她不相上下的也就算了,可这人居然敢如此贬低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红绫完全遗忘了,六岁的女孩,又有什么惊人的容貌,最多只是有一个雏形罢了。 容景玉平静地看着她,“传言纤尘小姐长袖善舞,知书达理,而你……”景玉摇了摇头,此时无声胜有声。 红绫表情一僵,原本气势汹汹的样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瘪了下去。 “我,我这是率真,你懂什么?”红绫磕磕绊绊道,“何况那确实是我娘!你不承认也不行。” 她有说不承认吗?容景玉不解,不想与红绫纠缠下去,估摸快到午膳的时间了,对一旁微笑望着这边,看了一路戏的庄皓君道:“现已时至午膳,便先告辞了。” 庄皓君笑容恬淡,理解地点头,“快去吧,莫饿了肚子。”语气熟稔,容景玉沉默看了他一会儿,放弃,下山。 红绫看看容景玉,又看看庄皓君,想去追却又放不下身边之人,只好站在原地喊道:“喂,站住,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喂,我叫你没听见吗?” 叫谁?喂?容景玉挑眉,这里可没有叫‘喂’的人。她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翠竹群中。 庄皓君将全程看在眼中,轻笑出声,对容景玉升起一丝佩服:能让红绫吃瘪的人,他可从来没见过几个。 “皓君哥哥,你还笑!”红绫听到庄皓君的笑声,气急,“这次是我失策了,下次一定注意不让她逃了!她还欠着姓名没说呢,还有,她竟然说我不是娘的女儿!” 红绫越说越气,打定主意再见到容景玉,一定要其好看。 庄皓君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笑而不语,为与自己无缘的宁静下午在心中叹了口气。 另一边,容景玉走下竹山不久,就撞到了先生,这次,她是真的有些无语了。 “先生先前去了哪里?景玉寻了一圈,也没有见到您。” 东涯听到容景玉找他,有些意外,“景玉寻先生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先生了吗?景玉一脸如实的表情。 “自然是可以的。”东涯失笑,宠溺道,“先前先生去拜访一位友人了,下次景玉最好早些知会先生一声,以免又像今日这般寻了个空。” 容景玉原本只是情绪低落,本能地想要寻一个让她觉得静心的地方,没有什么事。此时面对先生的认真,她少有地息声了。 东涯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没有再说话,牵起她的手,往斋堂走去。 斋堂中,容景玉碰到了等候在此的点翠,点翠告知她老夫人要念佛三日,让她若是无聊,便带了侍卫下山去玩。 容景玉笑着送走点翠,脑中是点翠临别时瞄向先生那一眼羞涩。她原以为院子内的丫鬟个个心如止水,看来也不尽然,原先不表露出来,只是因为身在容府,有太多共事之人,大家心照不宣便算了,真若是不知收敛,只会惹人讥讽,排挤冷落。 吃完饭,容景玉拉着先生,带了两个侍卫下山去了。 在马车中时,只觉得雁城热闹非凡,真正接触了,才感受到其中繁华。因为云山寺的原因,香烛到处可见,城市内终年弥漫着经年累月的檀香,处处都带着‘禅意’,消去了几分闹市嘈杂。 容景玉抓着先生的手,走在人流穿梭的街道上,在两边的摊子上看来看去,却不买任何东西。 一直到华灯初上,家家户户都点起了与众不同的莲花灯,容景玉趴在东涯背上,静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先生,景玉不想回去。” 她不想回去,前世的她用放弃所有挣开了一切,只带着‘自己’离开,可一次穿越,却将一切都倒回从前,犹有不如。 她的崩溃,不显山,不露水,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却在某些时刻,无法隐藏地暴露出来。 她,只是有些心疼了……所以,难以放手。 东涯眸光微闪,就在容景玉以为他不会说话时,如水般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就像夏日里群飞而起,漫天流萤的萤火虫,令人眼眶发热。 “景玉。” “嗯。”带着鼻音的回应。 东涯脚步慢了一拍,却终究没有停下。 “真正的自在,在于把握自身。” 容景玉死死咬着唇,不让泪水落下,沙哑着声音,问:“先生要走了,对吗?” 要走了,从祖母问先生是不是‘苍龙’之时,从帮她来云山寺之时,从离开弘墨园后那番长谈之时……这都是为了告别,为了离开而做的准备。 东涯闭眼,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他释然一笑,如画卷般修长的眼中,仿佛凝聚了所有辰光。 “是啊,要走了。” 容景玉哪怕早已知道答案,可在真正听到时,还是心颤了。忍了一路,眼泪,终是在最后落了下来。 要走了呢……谁的叹息,遗落在莲花灯上,燃成灰烟。 第一十八章 船上起争斗,点翠遭毒手 “原本想要等晚些时候再给你,现在,却需要提前拿出来了。” 莹白如玉的掌心,一个紫砂茶壶静静躺在上面,色泽崭新,显然刚做出来不久。 两行鸾漂凤泊,通透彻然的壶铭映入容景玉眼底: 沸汤入肚,壶内风平浪静,有香氤氲; 风雪临城,门中云淡月明,与世逍遥。 …… …… 船上,容景玉紧紧抱着茶壶,望着江水,记忆飘到了两日前…… “先生,您为何从不曾疑惑景玉懂那么多?”从相遇开始,面前之人的表现就太平静了,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凡之处。 东涯低笑,笑声就如春日里的飞花,刹那间,迷离了视线。“这世间,生而知之者虽千年难遇,却并非没有。景玉比起这样千年难寻之人,并算不得突兀。” “天下之大,奇人无数,古人三岁便能出口成章,赋诗作词,景玉无须认为自身为不容世之异类。” 原来,她的担忧与不安,都是没有必要的,这大概,便是做贼心虚吧……容景玉自嘲。 “老太婆,快点让开让本大爷过去!”一道嚣张至极的声音打断了容景玉的沉思,容景玉皱皱眉,若说开始她还不以为意,正要换一个地方待着,后面传来的女声让她惊讶地看了过去。 “大爷?还没有人敢在老身面前自称大爷的!”容老夫人厌恶地看着身前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 也许是她的眼神激怒了对方,男子‘唰’的一下合上折扇,骂道:“死老太婆,叫你让,你那么多话做什么?本大爷给你面子,你还给我蹬鼻子上脸了,让你称我一声大爷,我还嫌你大半截身子入了土,把我叫晦气了!” 容老夫人身居高位,何时见过这等粗鄙无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男子,怒喝:“竖子尔敢!今日我定要替你爹娘好好教教你‘礼’字如何写!来人!” “在!”一群虎背熊腰的侍卫中气十足喊道。 “给我把他抓起来!” 男子见她动了真,毫不示弱地一挥手,示意身后的手下与冲上来的侍卫缠打在一起,一边在旁嘴不停地骂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你怎么不去棺材里好好待着,跑到这船上来兴风作浪?还想替我爹娘教训我,真是笑死大爷了。”他瞅着容老夫人身上华贵丝绸衣衫,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说出口的话难听之极,“穿成这样,是要去会老情人?没想到你年纪一大把了,还如此风骚。” “若你年轻个一二十岁,我倒能勉强与你翻云覆雨一场,填了你那空虚,你也不必整日千里迢迢去见老情人了。”就在这时,男子看到后方听到动静跑出来的点翠与步摇,不知不觉停下了羞辱,转移了注意力,兴奋道:“你身后那两个小娘子不错,送予我,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如何?” “你休想!”容老夫人怒得说不出话来,一口回绝,想到先前的话,只觉得一口气卡在胸口,下不去上不来,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向后倒去。 后面赶来的吉祥连忙接住容老夫人,急道:“老夫人,您挺住啊!莫要再听那光棍胡言乱语,这等贱人,迟早有老天收了他!”。 点翠、步摇再顾不得羞臊与愤怒,一同慌了神,“嬷嬷说的对,老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您若是出事了,让奴婢们可怎么活啊?嘤嘤嘤。” 容景玉见祖母出了事,赶紧跑了过去,她跑动间,没有看到那男子看到她到来后,那亮的就如火烛一样的眼睛,里面的欲望就像毒蛇一样,嘶嘶吐着信子。 “又来了一个小美人儿,虽然年纪小了些,可这容貌却是实打实的,长大后,怕是连百花楼的花魁都比不上,正好收来做个童养媳,好好调教一番,以后指不定如何销魂勾人。”男子光想到那个场面,就觉得下身一热,望向容景玉的眼神,炙热得就像要烧起来一样。 她不过四岁,该有多么禽兽才能想到这种事?容景玉恶心地撇过头,觉得那目光说不出的淫·邪,好似她一丝不挂般,令人无限反感。 原本在众人齐心合力的呼唤下,缓过来一些的容老夫人听到这番话,彻底气晕了过去。 那男子见状,淫笑着往容景玉几人走来,两个侍女吓得面色惨白,瘫在原地。吉祥同样害怕,但不至于力气全无,她一把将容景玉拉至身后,自己挡在前面,防止对方对容景玉下手。 “小美人儿年纪太小,今个儿就你们两陪爷乐呵乐呵吧。”男子没有在意吉祥的动作,一把抓起软倒在甲板上的点翠,另一只手往点翠胸前探去。 “放手!老夫人,小姐救我!嬷嬷!步摇!放开,救命,来人啊!”点翠眼泪鼻涕流了满面,不断尖叫,兴许是频临绝境所带来的勇气,她涌上一股狠劲,手脚并用往男子身上打去,竟让男子一时不防,下意识地吃痛松了手。 “贱人,你敢打我!”男子捂着脸,原来点翠挣扎时,正好不小心打在了男子脸上。 “啊!”点翠被男子重重甩了一巴掌,半边脸立刻肿起了小山高,唇角裂开,一丝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步摇看到这个画面,浑身抖得如筛子一样,一滩黄色的液体从其身下流出,伴随着一股异味,竟是吓得**了。 容景玉被吉祥护在身后,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但耳边传来的清晰的布料撕裂声与点翠近乎崩溃的哭叫,让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怎么办?容景玉紧紧抿着唇,粉红色的唇因为用力过度而呈现出青白,但她毫无所察,视线仍不断在四周搜寻可以解决问题的事物。 这么大的动静,船上的其他人不可能听不到,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制止,容景玉从来没有奢求过他人的帮助,没有期待,自然也没有心寒,可她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人性的冷,逾过世间一切冰霜。 她不指望那些先前不出现的人此刻会现身救他们,而他们的侍卫也被对方的人阻拦着,无法赶过来……不会的,天无绝人之路,一定还有哪里是她没有想到的。 第一十九章 金银托翠羽,清流葬芳魂 没有……什么都没有……容景玉脸色隐隐发白,她扯了扯吉祥的衣服,“嬷嬷。”步摇已经吓得丢了魂,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吉祥了。 吉祥眼中闪过一缕复杂之色,容景玉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大小姐是什么意思?她何尝不想救点翠,可救了点翠,大小姐怎么办? “大小姐,嬷嬷纵使拼死也一定护你周全!”吉祥铿锵有力的声音落在容景玉耳中,容景玉知道,对方拒绝了。 容景玉握拳,比起柳妈,她对于吉祥是陌生的。吉祥对除了祖母外的任何人似乎都带了一份疏离,直到方才,她才知道吉祥的忠诚不下柳妈,不下任何人。 吉祥不是疏离,而是那些人并不是她效忠的人,她根本无需在乎。而一旦出现现在的情景,吉祥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会保全主子以及主子的后代。 容景玉知道吉祥宁可牺牲点翠,也不想冒险,可她不愿。她对点翠没有太深的感情,只是她身为容府的大小姐,容府的下人还由不得他人来如此欺辱! 点翠衣服被撕碎,露出大片肌肤,她拼尽全力反抗,可她的力道比起对方,不过蚍蜉撼树,不过片刻她就被压在身下,双手被禁锢在了头顶。点翠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此时万分后悔,后悔先前没有以簪自尽,也不想去受后面的凌辱。 就在点翠眼底一片灰暗,放弃了挣扎,决定如果无法逃脱,就咬舌自尽之时,她身上的男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容景玉摘下头上的钿璎,在吉祥来不及反应之际眨眼间跑了出去,毫不犹豫将手中钿璎尖端刺入了男子后背! “啊!贱人!”几乎第一时间,容景玉身体传来一股大力,画面天旋地转,被狠狠甩了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男子再没了巫山云雨的兴致,踉跄站起身,反手拔下精致华贵的钿璎扔在地上,不顾满手鲜血,凶狠地盯着容景玉,“原本想放过你,不过你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我了!” 他舔了舔唇,冷笑道:“我还没尝过这么嫩的呢,今日正好开开胃,想必味道一定不错。” 容景玉不顾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强迫自己支起身,冷冷看着男子,颤抖的左手上是另一个没有来得及刺上去的钿璎。 “今日之事,我容府定当铭记于心,来日必报!” 男子听到她突然说话,一愣,发现自己还不知道眼前这群人的身份,再联想到容景玉话中的‘容府’,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觉得不妙,正想要质问容景玉的来历,就在这几秒钟的功夫内,吉祥和点翠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贼人你休想!大小姐快跑,老奴拦着他!”吉祥奋不顾身扑向男子,男子不查之下被瞬间扑倒,想起身却被吉祥死死压住,对上吉祥通红的眼睛,男子心头一寒,忙道:“老东西,你给我起来!来人,快来人!” 可没有人管他在说什么,原先他的家丁拦住了容景玉他们的侍卫,此刻家丁想要支援,也被容景玉的侍卫当场拦下,陷入了苦斗之中。 点翠精神恍惚地站起身,顾不得遮掩身体,在看到吉祥身下的男子的刹那间,发出癫狂的哭叫声,拔下头上的银簪,向男子冲去。 “你、你要做什么,你不要乱来!你要是敢伤了我,他日、他日我定不放过你!”男子看到半疯半魔的点翠,脸上终于升起一抹恐慌,威胁道,试图让点翠松开手中的簪子。 不想点翠听到他的话,反而更加疯狂了,“去死!畜生,去死!!今日你我便一并下地狱!” 银芒划过,将男子欲要脱口的话全部压成一声杀猪般的惨呼,鲜血溅了点翠一脸。 点翠摸着脸上温热的血,嘻嘻地笑了起来,男子痛不欲生之际,又见到这恐怖的场面,当即眼一翻,晕了过去,这也使得他逃过了一劫。 也许是心中仇恨发泄了出来,点翠回过一点清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再看男子双眼紧闭,满身鲜血,身上衣衫华贵不下于他们,已有所悟,摇摇晃晃站起来,往船边走去。 一路无所作为,只顾着瑟瑟发抖的步摇看到点翠的动作,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心底一根弦被触动,眼泪簌簌从脸上滑落,“不要,点翠,你快停下!”她起身,却因为脚麻下一秒就摔在了地上,不敢浪费时间,她手脚并用往点翠身边爬去,想要阻止点翠做傻事。 点翠笑着坐在船壁上,身上只有一条肚兜勉强遮体,鲜血在雪白的肌肤上染成一幅妖异的图画,一头青丝在风中凌乱飞舞着,挡住了些许肌肤。 只能说得上清秀的容貌,此刻却美得令人却步,仿佛诞生自江流的河妖。步摇不知不觉停下了爬行,怔怔望着与往日譬如两人的点翠。 “小姐是个好主子,步摇你一定要好好跟随小姐。”点翠轻柔的声音奇异地穿过江风,流入步摇耳中。 步摇反射性点头,下一瞬,她反应过来点翠究竟说了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了—— 点翠奋身一跃,矫捷婀娜的身姿犹如传说中的鲛人,一头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折射出一圈迷离的青光,没入了汹涌的江水之中,扬起一朵水花,眨眼就不见了影子。 风中,传来她未散的声音:“小姐恩情,点翠永记于心,来世定衔草结环来报——” 容景玉费尽全力扶着船壁站起身,却只来得及惊鸿一瞥点翠跳船而出的身影。 “不……呜呜呜……点翠,你怎么那么傻?纵使那人身世不凡又如何?你还有老夫人与大小姐啊……”步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个甲板上都飘荡着她凄凄的哭声。 容景玉望着奔腾咆哮的江水,许久,露出了一个不带半分笑意,反而有些哀戚的笑容。 水至清至柔,如此,也好……愿这千古不息的江水,能洗涤你心中所有怨愤郁结,干干净净地进入轮回。 下一世,金银托生,做一个清白之人,衣食无忧,再也没有今日这般遭遇…… 第二十章 南沙王次子,步摇解心结 男子晕死过去,男子的手下很快停止了战斗,围拢到男子身边保护起来,警惕地盯着容景玉一行人。 容景玉她们的侍卫也将容老夫人与容景玉围住,生怕对面的人趁他们不备下手。 这时,原先躲得比谁都好的船上乘客也一个个出来了,其中一个穿着黛蓝色直裰,头戴儒巾,衣衫有些凌乱的书生站出来,道:“事已至此,不妨两边各退一步,化了这场干戈?” 步摇狠狠擦了擦眼泪,一双妙目幽幽望着出声的书生:“各退一步,化了这场干戈?点翠姐姐死得这般凄惨,你们竟说得如此轻巧?!” “这人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没作用,难道还能再活……”在步摇锋利如刀的目光下,说话的中年男子声音不自觉弱了下去。 步摇气笑了,“先前出事时怎不见你们出现,等人没了,才一个个出来,却是为那禽兽说话,好一个攀炎附势,也不怕遭天谴吗?!”她愤怒地望着人群,第一次感受到人心险恶如斯,她们下人间的明争暗斗根本不足其皮毛。 书生对上她的眼神,苦笑作辑:“那时连某正在房内小睡,并非有意不现身,劝和也只是担心姑娘这方吃亏罢了,对方显然家世不凡,若执意追究下去,只怕讨不了好。” 步摇看了眼他的衣衫,心里知道对方应该没有骗她,但她无法接受点翠的死,就算接受了,那么书生之外的人呢? 对面,毕竟不是谁都像那书生一样好脾气的,其他人听到步摇的话,顿时恼羞成怒: “你们想要找死,可不要拉上其他人!” “什么遭天谴,你一个女子说话怎的如此歹毒?看你们配有护卫,应该也是有家世的人了,可我们却只是些普通百姓,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以后要怎么活?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书生说的没错,我们为你们着想,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反咬一口,这世道,果然好人不能做!” “就是就是……” 步摇对众人的指责如若未闻,她似怨似恨的目光在周围所有人身上滑过,似乎在牢记这些人的面孔,然后低眼,遮住眼中的讥诮。 男子的手下也适时地跳出来,指着步摇斥道:“大胆贱婢,我家公子乃南沙王次子,岂是你这等贱奴可以辱骂的!你且报上门来,待我家公子到了桐安城,看看什么样的府邸才能养出你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 老夫人还晕着,小姐也受了伤,吉祥原本不欲多言,打算回船舱等到了桐安城再对这些人进行追究,但听到这些话,心底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了。 “原来竟是南沙王的次子,难怪如此威风,不将其余人看在眼里,还让老夫人给他让路。”吉祥冷笑两声,声色俱厉道:“大胆奴才,我们容府也是你与你们公子能够随意妄言欺辱的!就算你们南沙王过来,见了我们老夫人,也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容老夫人’!” 那些人听到她们来历,陡然惊悚,再也没了先前不可一世的傲慢: 江南分三洲,每一州上都有一州城,应州的应洛城、桐洲的桐安城以及苏州的苏陵城。 而江南有三大世族,分别坐落在三洲三城之中,应洛城云家,桐安城容家,还有苏陵城红家。 在江南,再没有比‘云容红’再显赫不过的世家大族了,哪怕圣上也要对这三个千年世家礼遇有加,他们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就像没有看到那下人铁青的脸色,容景玉似笑非笑接上吉祥的话:“不巧,我们容府就在那桐安城内,随时恭候你们公子大驾光临!”她看着那人已冷汗淋漓,却不打算放过,“便是你们不来,我容府也定会派人前往尊府拜访,届时,还望令公子能够不吝赐教!” “这、这……”那人急得便如火上的蚂蚁,他们原先一直在与侍卫打斗,没有听到容景玉与他们公子的对话,而他们公子又被吓晕过去,他们根本无从得知容景玉的身份。 如今将人得罪了,才发现对方竟是无法得罪的,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挽留的机会。 围观的人看到形势急转直下,眨眼间强弱双方就掉了个位子,集体哑了声。船上除了水浪大风的声音,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听见。 没有再理会船上诸人,步摇起身,和吉祥一起搀着老夫人回船舱,景玉跟在她们身边,也回了房间。 “这,等等,等等!”那些人见她们要走,忙不迭想要追上去,可他们脚刚动,容景玉一方的侍卫就将人拦了下来。 这一次,男子一方的人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容景玉她们进了屋子,只恨时间不能倒退回开始之前。 侍卫们早已对眼前这群人满心怒火,只是先前碍及主子在场,一直不曾逾越,现在得了机会,他们团团将进入船舱的门堵住,不让任何人进去。 容景玉坐在船舱里,先前撑着还没有感觉,一松懈,浑身上下无处不疼,其中又以胸腹为最。 她脱了衣服,最先观察的是被直接打到的胸腹,看着那大块淤青,咬了咬牙,从行礼中找出拔火罐以及缝衣用的针,洗好拔火罐,点上火烛,将针烤过,容景玉飞快地在淤青上扎了十几针。 将烧起来的纸放进拔火罐中,容景玉把罐子按在淤青上,看着淤血从针扎出的小孔中不停冒出,这时,换过一身衣服的步摇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到容景玉此时的样子,步摇一愣,下一秒红了眼,哽咽道:“大小姐怎么自己做这些事?直接吩咐奴婢来就是了。” “左右东西都在,只是翻找一下的功夫。”她想起来自己还有酒没拿,此时她不能动弹,正好可以借此让步摇停了眼泪,去替她拿酒。 容景玉默默处理自己的伤口,步摇坐在固定在地上的木凳上,好久,喑哑道:“小姐,步摇是不是很没用?” 容景玉擦拭淤血的手一顿,“为什么这么说?”她知道步摇的心结在哪里,如今步摇愿意说出来,也是一件好事。 步摇捂着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她一点慰藉。“在点翠求救时,步摇吓得不敢动弹;在点翠跳江时,步摇没能阻止;甚至面对那些见死不救的人时,步摇也无能为力……”步摇的声音满是迷茫,她不知道该恨谁,恨自己,还是恨那些冷眼旁观、落井下石的人? 容景玉放下手中的帕子,轻轻一叹,看着步摇,命令道:“步摇,抬头看着我。” 步摇身体一颤,终是抵抗不了镌刻在骨髓里的奴性,渐渐放下手,抬起头。 容景玉见她照做,温柔一笑,紧接着,她收敛了笑容,严肃问步摇道:“告诉我,你恨吗?” 步摇脸色骤变,眼神不停闪烁,里面快速闪过的情绪让容景玉明白——步摇,是恨的。 良久,步摇也许是放弃了,放弃了遮掩,放弃了逃避,放弃了自我欺骗。 “步摇,恨。” 生生从牙缝中挤出的‘恨’字,就像涂了洗不去的鲜血,诠释着主人究竟下了怎样的决心。 步摇恨,恨别人,更恨自己,恨他人的冷漠,更恨自己的懦弱,唯一不恨的,只有当时挺身而出的容景玉…… “步摇,他们并没有做错。”容景玉轻轻道,不悲不喜,只是在述说一个无法否定的事实:“他们帮我们,是我们之幸;他们不帮我们,是我们之命。” “他们并没有错,而步摇,你也没有错。” “每个人都会犯错,会懦弱,会恐惧,会欺骗……许许多多的错误,没有人能够逃开。” “可是错误并非绝路,每个人都拥有从错误中脱离的机会,最大的错误,不在于不被他人原谅,而是自身无法认知错误,深陷其中,无可自拔。” “告诉我步摇,若是再来一次,你还会像今日这般懦弱吗?” “不!”步摇几乎立刻摇头,“步摇绝不会眼睁睁看着点翠惨遭毒手!”她一字一句道,如在宣誓。 “既然如此,步摇还不醒来吗?”容景玉琉璃般的眼睛犹如夜空一般,步摇不知不觉看晃了神。 “睡吧,等到了容府,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在低柔轻缓的声音中,步摇的眼皮一点一点沉重起来,没一会儿,她就伏在桌子上陷入了沉睡。 容景玉见催眠成功,心中松了口气,弯了弯眼,想要掀起一抹笑,但精神上的耗尽使得她没有完成这一动作就继步摇之后进入了梦乡。 此时的容景玉尚不知道,容府还有一场波折在等着她…… 第二十一章 兰华争诗会,怒砸景玉屋 容府。 “娘,‘游春诗会’您答应带兰华去的,怎么就给了别人。”容兰华嘟着嘴,扯着蓝芩溪的袖子撒娇道:“娘,带兰华去嘛,您说好了的。” 蓝芩溪被她缠的头疼,“不是娘不愿带你去,而是这位置只有一个,已经被你爹给你姐姐了,以及景玉是你姐姐,不是‘别人’,你切莫再叫错了。” “她才不是我姐姐!”容兰华一下提高了声音,甜美娇俏的脸上满是委屈,“哪有姐姐总是抢妹妹东西的?祖母因为她,都不喜欢兰华了,这次她还抢兰华‘游春诗会’的位置,就连父亲也帮她,娘,兰华就剩下您了,您可一定要帮我。” 蓝芩溪回想母亲在对待景玉与兰华时,确实如其所说为两个态度,也怪不得兰华不平,加之心里对容景玉存有疙瘩,见容兰华快要哭出来了,她顾不得计较其不承认容景玉是姐姐的事,哄道:“好好好,娘就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把位置让给你。” 她担心女儿对母亲心存不满,又道,“你祖母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你姐姐由你祖母一手带大,其中情谊非比寻常,你自是不能与其相比的,你不能因此而怪你祖母,知道了吗?” “那本来就是我的,才不用她让……”容兰华嘟囔着,见蓝芩溪瞪她,忙道:“兰华知道了,兰华一定不会怪祖母的。” 蓝芩溪见她答应,收回了眼神,对身边的嬷嬷夕颜道:“你一会儿嘱咐下人看着点儿,大小姐回来了便立即通知我。” “诺。”夕颜屈膝,下去叮嘱下人去了。 容兰华眼珠转了转,同蓝芩溪提出要出去,蓝芩溪同意了,她眨眼就跑没了影儿。 …… …… 容景玉坐在弘墨园主屋内的太师椅上,她的上方,容翰墨一脸阴沉地听步摇与吉祥述说船上发生的事情。 容老夫人在船上时就询问过她晕倒后的事,现在听到,仍旧升起了一股无名邪火,用力拍着椅子扶手,气得不可开交。 “不过是一承袭祖德的侯王也敢如此猖狂,真当这江南是他们的不成?” 容翰墨安抚道:“娘稍安勿躁,此事我定会同南沙王府讨要回来,不会让他白白欺了过去。” 容翰墨的官职有两个,一个是桐洲刺史,另一身份为十八郡之南凤郡太守。虽然南沙王府不属于桐洲,也不归南凤郡,但这对于容翰墨而言并不是难事。 听到容翰墨的保证,容老夫人稍稍平息了点怒火,仍不解气冷笑道:“若是第一任南沙王,在那十万兵权下,有此跋扈便算了,如今南沙王府不过一个空壳,除了侯王的名号与一些金银,还剩下些什么?不好好韬光养晦,教育后辈,以期重振当年威名,反而横行霸道,无恶不作,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容景玉不禁侧眼,对世家王府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无疑是传承与荣耀,她祖母这一堆话,可是将两样东西都说没了。 “南沙王毕竟乃先皇亲封,背后靠着圣上,不会轻易倒下,便是这一次,只怕也不好下手。”容翰墨沉吟,虽然他先前说得肯定,但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有几分难度的。 历代侯王都与皇家息息相关,若说那侯王功高震主,引起圣上忌惮也就算了,如果不是,轻易动了,便极有可能背上一个‘蔑视皇威’的罪名,到时候哪怕是容翰墨也无法轻易脱身,在对手的推波助澜下,少不得被降罪。 容老夫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就这么算了?不可能!就算对方事先不知他们身份,可这面子踩了便是踩了,他们要是不连本带利讨回来,他日定会沦为他人笑柄,这对于世界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你只管下手,圣上那边交给修仪,不用担心有事。”容老夫人杀气凌然道。她口中的‘修仪’姓蓝,名芩华,与蓝芩溪同出一母,为蓝芩溪的姐姐,早年入宫,现已位列九嫔之修仪。 这些年来,容、蓝两家在其庇荫之下受益匪浅,两家人关系也越来越紧密,可以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容翰墨点头,明白要怎么做了。这次就算不从南沙王府身上割下一块肉,也定要让其留下一层皮。 他们的谈话没有刻意回避容景玉,身为容府大小姐,许多事情就算不亲手去做,也该懂得,从小熏陶,至少将来能够自保。 “景玉还受着伤,就让她先回去歇着吧。”容老夫人告知了容翰墨一声,转头对步摇道:“这里没事了,你带大小姐回去吧,记得去请大夫,若大小姐出了什么事,我拿你们是问。” 步摇应诺,容景玉知道两人接下去的对话不希望被她听到,顺从地和步摇下去了。 …… 走在回颐心园的路上,容景玉虽然没有亲耳听到祖母与父亲后面的对话,但她猜是与先生的离去有关。她不知道先生究竟是什么身份,使得祖母与父亲如此在意。 苍龙吗?容景玉垂眼,决定以后留意与此相关的信息。 就在她立下目标后不久,前方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了瓷器破碎声。 一旁的步摇也听到了,只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确定道:“似乎是从颐心园传来的……” 颐心园附近除了景色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不会是其他住所发生的,但步摇想不出来有什么人敢在老夫人的住所如此放肆。 之所以这么肯定不是意外,是因为这声音在方才已经响了好几下了,颐心园又怎会有如此笨手笨脚的下人? 容景玉抬头与步摇对视一眼,下一秒,两人俱加快了步伐,往颐心园小跑去。 …… “叫容景玉出来!不要以为仗着有祖母宠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容景玉一进园子,就听自己房里传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还伴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声。 容景玉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丢下呆在原地的步摇,心焦地向屋子跑去—— 在回府的时候,她将先生给她的紫砂壶交由下人带回颐心园。其余东西容景玉都不在乎,独独这个壶,是先生临别时留给她的礼物,决对不能有事。 屋子大门敞开着,里面发生了什么在外面一览无余,容景玉眼尖地看见她的紫砂壶此刻就在一银红衣裳的女童手中,而女童正高举双手,欲要砸下。 “住手!” 容景玉瞳孔猛缩,毫无犹豫地冲上去! 第二十二章 侍者多心思,惊觉谁住处 那女童猝不及防之下一惊,手一松,紫砂壶瞬间滑落。 容景玉心脏一顿,几乎同时,整个人朝茶壶扑去! 屋子内那些名贵瓷器被统统砸了个粉碎,此刻地上到处都是锋利的碎片,在一旁看着的侍女们不曾想容景玉会有这样疯狂的举动,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不断尖叫:“大小姐不要!” 那银红衣裳女童正是容兰华,此时的她也被吓住了,愣愣地看着容景玉向她扑过来,接住空中的紫砂壶,一阵凉风过后,身体擦着她落在地上。 容景玉将紫砂壶护在怀中,但这样一来她的脸就失去了保护,在落地的刹那,她缩着脖子,紧闭着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痛楚。 白嫩如玉的肌肤被碎瓷锋利的边缘无情割开,红色的液体争先恐后地流出,容景玉只觉得额头中间一阵剧痛,鼻尖与下巴也有些疼,但比起额头完全不算什么。 她没有检查伤口,而是低头,看到紫砂壶安然无恙才松开了紧绷的心弦,后怕不已:若晚了一步,她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她抱着茶壶,目光森冷地在屋内所有人脸上逡巡了一圈,触及到她眼神的侍女皆心虚地低下头去。 容景玉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笑意,任由血沿着面部曲线蜿蜒流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狠狠一巴掌落在容兰华的脸上! “大小姐,您怎么可以打三小姐……”其中一个侍女听到响声,震惊地望着容景玉,仿佛容景玉一下变了个人似的。 容兰华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两眼直直地看着容景玉,一脸呆滞。容景玉没有理她,冷锐地盯向出声的银钏。 “看来,你还记得我是大小姐。” 银钏神色一滞,她自然是知道容景玉身份的,也知道容景玉在容府内根本没有多少地位可言,完全无法与三小姐相比,所以她对三小姐来砸屋子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没有任何阻拦。 这也与容景玉平时从不生气有关,银钏想当然地以为容景玉不会发火,心中对自己的做法完全没有一点悔过的意思,只想着一会儿该如何讨好三小姐与等华胜回来后,怎么减轻些惩罚。 “大小姐在说些什么呢?奴婢自然是记得大小姐的,只是大小姐,三小姐是您的亲生妹妹,您怎么能够打她?”银钏没有听出容景玉平静下的暴风雨,反而一脸“为你好”地教训起容景玉来,“大小姐,您快跟三小姐道个歉吧,三小姐脾气好,一定不会怪您的。” 容景玉听出里面潜藏的命令,气笑了,第一次发现祖母的院子里也有这等吃里扒外,骑到主子头上的下人,不知该说银钏隐藏的太好,还是时机未到?! “跪下!”容景玉酷寒的眼神注视着银钏,重重道。原本无一点威势的脸因为额头淌下的血,变得格外令人心颤,甚至带了点狰狞。 银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无法消化容景玉的话。 这时步摇听到屋内的动静,慌忙惊醒,进屋见银钏站着没有动,一下来了气,用力踢了其一脚,“大小姐教你跪下,你没听到吗?” 银钏回过神,还没来得急说什么,同一时间,容兰华也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被打了,瞬间失去了理智,扬手向容景玉抓去! “你竟然敢打我,娘都没有打过我,你竟然敢打我!” 容景玉反手去挡,只觉手背一凉,紧接着是火辣辣的刺痛,不用看,肯定是被抓破了。 想到这只手原本是冲她的脸来的,容景玉眼中的温度速即冻结,没有怒气也生出了三分怒气。 将茶壶交给步摇拿着,她扬手,用尽全力在容兰华脸上打了两巴掌! “目无尊长,骄横跋扈,是谁教你的规矩,让你对自己的姐姐直呼姓名,还敢来长辈屋子里砸东西闹事的?!” 容兰华毕竟年纪不大,能够在小小年纪学会顺畅地说话已经着实不易,在又受了两巴掌下,立刻变得暴跳如雷。 “容景玉!!!”容兰华大而美丽,清纯可怜的杏眼此时盛满了恨意,她总算还知道自己不是年纪比她大了两岁之多的容景玉的对手,哪怕容景玉身虚体弱也是一样,没有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和容景玉扭打。 她扭曲地望着容景玉,原本的甜美娇俏瞬间被丝丝流泻出来的恶毒破坏殆尽,“容景玉,你敢打我,不要以为你有祖母宠爱,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今天的事你给我等着,我定要你好看!”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颐心园。 容景玉知道她是要回去找母亲告状,可她失血过多,加上方才那三个巴掌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已经没有余力去拦她,而步摇抱着她的茶壶,其他侍女就算动了,也不会使出真正的力气。 她目送容兰华离开,收回目光的瞬间,脑中一阵晕眩,耳边仿佛听到了步摇的叫声,只是离得实在太远了,远到她有些分不清究竟说了些什么。 侍女们见容景玉满脸是血地倒在步摇怀中,顿时慌了神,乱成了一锅粥。 步摇空出一只手接住倒下得容景玉,看到身边的乱象,心口涌上一阵腥甜,吼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侍女们被她吼得身体一颤,终于找回了往常的一点清明,匆促地分出三人,其中两人去喊大夫,剩下一人去通知老夫人。 还在屋里的人不用步摇指示,迅速将容景玉抱到床上,将倒在地上的家具都一一扶正,然后把碎片扫到一个角落,收拾起容景玉的衣服,把那些破了的、脏了的都挑出来,首饰也是如此。 步摇见状,转头,对屋子内唯一一个站着没有动弹的人森冷道:“我知道,你是觉得大小姐比不上三小姐地位高,受夫人宠爱,所以你非但没有阻拦三小姐的作为,反而训斥起大小姐的不是来。” 屋内的侍女听到她的话,皆动作一慢,下一秒,就像没有听到那样忙开了。 银钏满面通红看着步摇,不知是羞愤还是恼怒。 “你们的心思我都知道,可你们不要忘了,大小姐无论如何都是小姐,有老夫人撑腰,而我们说难听了,不过区区奴才,还轮不到我们对大小姐不敬!”步摇疾言厉色呵斥道,“而你们又做了些什么?任三小姐来砸了一屋子东西,你们看大小姐好欺负,可曾想过这颐心园是老夫人而不是大小姐的?” 银钏与其他侍女才想起了这茬,可为时已晚,只听步摇不带一丝感情道:“我会将这一切如实禀告,你们还是想想等会儿华胜、柳妈她们与老夫人回来了后要怎么解释吧!” 看到这些人面色如土,颓丧欲泣的样子,步摇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有种报了仇的畅快与不甘—— 你们借大小姐来巴结三小姐这种阴损手段都能够想到,有此结局着实太轻了! 第二十三章 嬷嬷出计策,一波接一波 容兰华屈辱与不甘地回到蓝芩溪的住处‘丹华院’,在看到侍立在院门口的熟悉人影时,终于忍不住边哭边跑了过去。 蒋嬷嬷先前四下寻找不见容兰华身影,想是应该出去玩了,就特地在门口等着,此时看到容兰华哭着跑回来,又惊又急,扯过她,“三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容兰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顾不得回话,蒋嬷嬷见她两只手捂着脸,直觉地拉开她的手,目光一凝,勃然大怒:“是谁做的?” 蒋嬷嬷看到晶莹通红,肿成馒头的两颊,心疼的无以复加,而容兰华听到她的询问,哭得更厉害了,口中模模糊糊地往外吐着音节。 花了好久,蒋嬷嬷才弄明白了前头后尾,心中对容景玉愤恨起来:就算三小姐有错,可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容貌,大小姐的做法也着实太恶毒了! 她一边轻拍着容兰华的后背安慰着,一边越想越气,停下了安慰,愤慨道:“不行,我得将此事说与夫人听,三小姐,嬷嬷定会为您讨一个公道的!” 容兰华听完,眼睛一亮,但更多的是忐忑,口齿不清道:“嬷嬷,此事兰华有错在先,若是让母亲知道,兰华必然少不了一顿责罚。” 兰华非常不安,她恨极了容景玉出手打她,但她更害怕娘的惩罚,她年纪虽小,却已隐隐有察这后宅大院内的那些规则,若她惹娘不高兴的,是绝对讨不了好的。 蒋嬷嬷却早已想好了要怎么办了,想到从夕雾那里听到的消息,她自信一笑,“三小姐,您只需按照嬷嬷说的去做,绝对不会有事,还能将游春诗会的位置给要过来,您且附耳……” 颐心园。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纤巧白皙的手腕上收回手,摸了摸胡子,陷入了沉思。 一旁,一直关注着这方的容老夫人见状,紧张地问道:“张太医如何,老身女孙可是有事?” “这倒是没有。”那老者,也就是张太医矢口否决了容老夫人的担忧,道:“贵女孙虽然底子虚浮,但胜在这几年保养的不错,因此只要不得病、不受累、不惊悸,这身体比之常人还要好上三分。” 容老夫人知道若是那么简单,张太医先前就该说话了,所以她静静等待下文。 就见张太医说着,皱起了眉,愁道:“可虚不受补,正如地基未扎便开始搭建屋子,无风无雨尚可,这风雨一来,就如那决堤之水,泛滥成洪。” “然贵女孙却全无此症状,老夫好奇究竟是何方高人,医术卓绝至此,可谓登峰造极也!”张太医说着,一扫愁容,激动起来,“敢问容老夫人此人可在这容府之内?若不在,还请告知老夫此人姓名与去向,老夫定谨记此情!” 说完,竟是朝容老夫人深深拜了下去。 容老夫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愣住了,她实在没想到一向德高望重的张太医会有如此冒昧的时候。 “张太医这是做什么?还请快快起身!”见人依言照做,容老夫人才放心,接着说:“不是老身不愿说,而是那人乃老身女孙之先生,于前几日堪堪离去,去向不明。” 张太医闻言,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世间之事不可强求,倒也释然,自发说起了容景玉的身体,不再牵扯其他。 “贵女孙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这失血有些多了,待醒来好好食补一番,用不着开药。” 容老夫人在意的却不只是这个,她更担心的是容景玉脸上的伤口,需知,当她刚进屋看到那满脸是血的样子,魂都快吓没了。 “太医,老身女孙的伤可是会留下印记?” 张太医斜了她一眼,对她的问题嗤之以鼻:“其他的伤暂且不说,只是擦破了些,不出意外,等愈合了就什么也看不出了。” “只这额头伤太深,哪怕涂了膏药,也是少不得留疤的。”张太医想到容景玉是女子,又是世家小姐,多少能体谅到其中之重,安慰道:“容老夫人也不用过度忧心了,这伤口不偏不倚,正巧在这眉心上方一些的位置,女儿家,不都在额间贴花点翠的?贴画上了,不就看不到了。” “那唤作花钿。”容老夫人忍不住纠正,想到确实如张太医所说,这位置恰巧能够用花钿挡了,心情才轻松了几分,但没持续多久,这轻松就被阴沉所替代——今日这伤恰巧能被花钿遮住,可若是偏上几分呢?! …… …… 容景玉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了,她睁眼,清幽如古潭的眼瞳一点一点聚焦,眼前的图像逐渐清晰起来。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屋内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看桌子上热烫的茶水,守在屋内的侍者应该刚离开不久。 察觉到身体对那杯茶水的贪婪,容景玉将皱眉的欲望压了下去,忽略额间传来的痛楚,四肢疲软、费力地掀开被子走下床,端起杯子快速地小抿了几口才算熄灭了一点体内对于水分的渴求。 就在她躺回床上,想要传唤侍者的时候,透过镂花隔扇,她看到一群人以母亲为首,往她房间走来。 容景玉在其中还发现了容兰华的身影,对方正仰着头,对一旁一个五官端正,但嘴角略薄,看上去有些刻薄的嬷嬷笑着,本该是天真烂漫的感觉,却因为脸上的巴掌印与红肿而变得有些可笑。 已经体会过一次自己这位妹妹“真性情”的容景玉万不会被这副‘纯真可爱’的外表所欺骗,更因为容兰华的存在,容景玉已经认定母亲这群人是来者不善了。 容景玉忍住揉眉心的冲动,意识到自己没有任何助力后,抛去心中的厌烦,强打起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未知的战斗。 不得不说,景玉的直觉是极其准确的,蓝芩溪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便是来兴师问罪的。 蒋嬷嬷的计策使得大部分错误都被推到了容景玉身上,在众口铄金与容兰华这个活生生的‘证据’之下,蓝芩溪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出门的。这怒气尽管经过一天的消磨,已经差不多去了大半,但还剩下了小半沉淀在心底,不曾退去。 这小半的怒气在蓝芩溪看到容景玉已经醒过来,正头缠纱布靠在拔步床上安静望着她们过来,满脸平静,仿佛早有预料时彻底苏醒了。 第二十四章 人走茶水凉,后悔晚来急 蓝芩溪走到床边,她几个贴身侍女中的瑞香机灵地搬来一个鼓凳,让她坐下,然后又抱来一个给容兰华。 “母亲,三妹妹。”容景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等两人都坐下了,温声道:“景玉身体不适,无法起身相迎,还请恕景玉失礼。” 蓝芩溪专心致志地瞧着容景玉头上的渗着微红的白纱,只觉得刺眼极了,睨了眼手边小女儿的脸,挥退了下人,压着怒气,不满道:“你也知道你身体不适,还与你妹妹起争执,将你妹妹打成这样不说,就连自己也磕破了头,他日要留下疤痕,你说有你这么做姐姐的吗?” 容景玉听她这话说的古怪,怒意也来的莫名,不顾伤口传来的疼痛,敛眉道:“景玉不明白……” 然而不等她说话,蓝芩溪就打断了她的话,径直道:“兰华是你妹妹,不过失手摔了几件死物,你怎么能够下此狠手?你可知对女儿家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容貌,要是留了疤,你让你妹妹将来怎么办?” 她看着容景玉,颇有微词道:“你可知兰华昨日担心了你一整夜?一直自责自己不该疏忽摔了东西惹你生气,在被打后还脾气上来,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让你为了一个茶壶受了这么重的伤!” “你看看兰华,再看看你,你有哪一点像姐姐的?”蓝芩溪气得从鼓凳上站了起来,恨铁不成钢道:“你将一件死物看得比你亲生妹妹还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情的孩子,却不想你凉薄如斯!” “难道柳妈与东涯先生平日里便是如此教你的,让你为一件死物就对你妹妹下这么重的手?” 容景玉原来并没有生气,可听到话的最后开始提到先生,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到,她也上来了两分火气。 这些年来,她的这位母亲来看过她几次?又一共与她待过多久时间?事到临头,却反而要怪罪起那些教导她、抚养她的人? 容景玉讽刺道:“景玉不过是被寄养在祖母处,不被人记起的大小姐罢了,怎比得上有母亲教导的三妹……” “啪!” 蓝芩溪这一掌来得既快且出人意料,几乎除了她自己,容景玉与容兰华几乎都怔住了。 “放肆!你便是这么对你母亲说话的?”蓝芩溪勃然大怒地指着容景玉,“我就是这几年疏忽了你,可你为人子女,也该体谅父母,而不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容兰华的脑子在这雷霆之怒下终于转过弯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大笑出来。 她幸灾乐祸地勾了勾唇角,得意又挑衅地看了容景玉一眼,期待极了容景玉的反应。 容景玉捂着脸,蓝芩溪这一巴掌根本没有留情,直接在她脸上打出了五根鲜明的指印,修剪精致的指甲直接在孩子独有的粉嫩肌肤上留下了五道狰狞的伤痕。 她额头的伤口也在这一巴掌下开裂,艳丽的颜色立时在白色的纱布上晕开一朵又一朵小花,可她却并没有任何反应,就和失了魂一样,一直保持着被打的姿势,不曾转过头,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前方,如浸在水中的黑曜石般的眼珠灰暗一片。 脸上的伤口这时也渗出了一颗颗小血珠,顺着莹白如玉的肌理跌落,留下一道细细的痕迹。 容兰华最初的报复快感在这样的风平浪静下很快就消失殆尽,她恼怒地望着容景玉,发现对方根本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大哭出声或者瑟瑟发抖,反而被打傻了一样,除了最开始用手捂住脸外,就一动不动了,这让她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样,憋了一肚子气。 蓝芩华斥骂了足足一刻钟,见容景玉一点反应也没有,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伸手去碰,就见容景玉直直地倒了下去。 用来捂着脸的手落在床上,蓝芩溪看到那五条狰狞的爪印,再看纱布上已经血红一片,登时倒退了两步,惶恐地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一群侍候在门外,聊得开心得侍者听到屋内主子惊惶的呼叫,心头一跳,担心出了事,不敢有丝毫逗留地冲到房间,看到倒在床上的容景玉脸上的五道血痕与额头浸透了血的纱布,不敢置信地转头去看夫人。 很快,她们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纷纷害怕地收回了目光,喊大夫的喊大夫,准备水的准备水,在昨日的忙乱后,颐心园又一次陷入了失宁中。 蓝芩溪此时已经慌了神,没有注意到侍女投向她的眼神。先前容景玉的话正戳她的痛楚,以至于让她当场失控,打了其一巴掌,但她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蓝芩溪后悔不已,害怕充斥着她的身躯,四肢僵硬得就像不是她自己的一般,若是容景玉此次出了事,她绝对会受其牵连,声誉地位一落千丈—— 就是打杀庶女也是一件引人谩骂‘狠毒’的事,而容景玉是她的亲生孩子! 蓝芩溪已经不敢去想象那样的场景,她当年费尽心思才赢了她的妹妹,嫁到这容府来,有现在的地位,若是跌落,不如让她去死! 容老夫人原本心情极好地逛完一段景色,往回走着,吉祥与柳妈一左一右地扶着她,身后还跟了一群贴身侍女。 她取笑道:“你们啊,每次出去,定要分个人出来扶着我,活像我老得站都站不住了似的。” 吉祥只当没听到她的话,柳妈空出一只手,掩嘴笑道:“真到了那时,我与吉祥也老了,就扶不动老夫人了,趁着如今还能扶,这不扶个够吗?寻思着等我两人将来老了,老夫人能念着我们两人,派两小丫鬟过来扶我们呢。” 容老夫人笑骂:“原来是惦记着以后呢!行,等你们老了,我给你们一人派两丫鬟去,这可高兴了吧?” “花着老夫人的银子,享着主子的福,可不再高兴不过了。”柳妈正欲说下去,忽然跑来了一个侍女,见了老夫人,就和见了救星似的,冲了上来,连气都来不及喘。 “老夫、夫人,大、大小姐出事了,您快回颐心园吧!” “什么?!” 第二十五章 无情世家情,容颜换高阁 听完侍女的话,容老夫人等人马不停蹄地往颐心园赶,柳妈一边劝老夫人走得慢一点,一边却恨不得自己能插上两只翅膀立马飞回去。 步摇在一群步伐整齐迅速的侍女中尤为显眼,其他人都一脸平静无波,只从眼睛窥得一两分担忧,只有她心急如焚,甚至表露到了脸上。 容老夫人进屋的第一时间,就是重重给了蓝芩溪一巴掌! 容兰华当场被吓哭了,蓝芩溪听到她哭,心底一痛,也开始泛上了泪光,一手抱着她,哄了两句,将她交给身后的蒋嬷嬷,让对方将人带回丹华院。 “娘,儿媳不是故意的,儿媳没有想到会成这样,儿媳该怎么办?”蓝芩溪拉着容老夫人的手,活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故意的,还有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容老夫人想要甩手,可看到她的眼神,于心不忍,半是无奈半是怒火中烧道:“你说来训诫景玉,让我把下人都带走,担心伤了孩子脸皮,我虽不赞同你说景玉为了几件东西,就出手打了兰华的话,但景玉毕竟举止有失,也确实为了一件死物打了兰华,我便任你去了,准备回头再与你说这件事,叫你不要随意就信了那些烂舌头的奴才的话。” “结果你做了什么,有你这么训诫孩子的吗?!”容老夫人肺都要气炸了,“景玉的伤不过刚过了一日不到,你就打她,还是往脸上招呼,你知道心疼兰华,怎么就不知道心疼这个被你丢在我这里整整四年的孩子?!” “兰华的脸根本没有事,景玉岂是那种会做出毁亲妹妹脸这种事的恶毒孩子?反倒是你,身为亲生母亲,怎么下得去这手?!!” 老夫人老泪盈眶,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对蓝芩溪道:“你把她丢给我,你打起来是不心疼了,可我养了她四年,我心疼啊!” “娘,您不要这样,儿媳错了,侄女错了!”蓝芩溪见她这样,脸上精致的妆容都被泪水染花了。 “老夫人,大小姐若醒着,铁定不想看到您这样,老夫人,您就当为大小姐想想,不要再这样了!”柳妈眼泪落下来了也不去擦,和吉祥一起抱着容老夫人,生怕她情绪上来,又向自己下手。 步摇在一旁听得心凉,她在队伍中离老夫人远,听不到先前那个侍女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大小姐出事了,却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她眼前浮现出那张精致沉静,靡颜腻理,已初见他日该何等清艷绝美的脸—— 经常认真的像个大人,端庄优雅,偶尔喜欢捉弄人,可笑起来就像所有的花儿都开了,千万里繁华无忧……这样的大小姐,竟然被夫人、自己的亲生母亲毁了容?! 步摇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好像不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昨日里方来过的张太医又来了,看了伤口后摇着头对老夫人与夫人说了些什么,步摇不想听,她想起点翠临死前的话,躲在屋里悄悄哭了。 ‘大小姐是个好主子,可这世界上为何总是坏人逞能,好人遭殃呢?!’步摇不解,也许聪慧如大小姐,会懂得这其中道理吧? 她从未有如此虔诚地乞求着,乞求诸天神佛,乞求点翠:‘点翠,你若是在天有灵,就求你保佑保佑大小姐吧!’ 这后宅真是太冷了,冷到步摇在看到那一缕温度后,再也不愿放手,哪怕这也许只是出自孩子本能的善恶……可步摇相信这不是,她相信大小姐是真正值得追随的人,就像点翠说的那样……她坚定地相信着。 …… …… …… 容景玉乘着前往雁城云山寺的船,入春的天,她却披着一件牡丹纹杏黄锦缎狐裘披风,一张原本不大的瓜子脸,此刻更是消瘦的让人心疼,右脸上五道刚结痂不久的伤口如同绝世玉璧上的裂痕,使得本该精美绝伦的脸立时变得可怖起来,可怖后,则是痛心疾首的惋惜。 容景玉想到临行前祖母对她说的话: “祖母知道景玉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怪你母亲,你说出那样的话,也无怪乎你母亲会打你,而她下手不知轻重一事,祖母也已经与她计较过了,在你父亲同意后,将那洛阳阁给你要了过来。” “洛阳阁是当初为修仪回乡而建的,只是之后又找到了更合适的地方,便停了工,如今已经重新开工,等你回来,就能够住上了。” “你这样已经去不了游春诗会,洛阳阁又还未造好,祖母担心你在府里内待得心闷,加之容府也不适合养伤,已安排好了前往云山寺的车船与人手,等过几日伤口结好了,就出发吧,一年后,祖母亲自去接你回来。” “你回来后,再过上半年,就是修仪回乡的时间了,到时候祖母帮你问上一问,有没有什么祛疤的药,若是有,无论多珍贵,祖母都去帮你弄来。” 还有很多话,可容景玉已经不想再去回忆了,她知道,自己这一次是被放逐了,也许说放逐并不对,但终究是带了些放弃的。 步摇在船里找不到容景玉,猜想她是去甲板上了,推开舱门,果然在在船头看到了的熟悉人影。 “小姐,您怎么出来了?” 她轻声走到容景玉身旁,看到那双仿佛一夜之间褪尽尘埃,依然如以往那般清透澄澈,却已带上了薄冰般冷析的眼睛,压下心中酸涩,柔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出门在外,为了不显招摇,步摇就称呼容景玉为小姐,哪怕此时的船上除了原有的伙计外,只有她们与四个侍卫也不例外。 “好。”容景玉最后看了一眼风中汹涌澎湃,滚滚东去的江水。 容景玉不知道,他日这万马奔腾的江流中,是否也会有她的身影,更也许,她早已身处这江流之中,身不由己,命不由人,浪涛未起,便已跌落。 第二十六章 此去不归路,还酹江月明 月光如流水,在夜色飘下一片纱白,寺院内只有佛前的长明灯还亮着,守灯的和尚念着经文,不高不低的音节,在夜晚显得那么缥缈神秘。 容景玉摸着自己的右脸,讽刺笑了—— 一个被毁了容的世家小姐,又能拥有什么样的未来与利益呢?先生不过前脚刚走,这些人便已忍耐不住对她的轻视了吗?放手之快,令人咋舌。 一座高阁,远赴云山,名为‘好好养伤’,实则是为平息这场‘亲母毁女’的风波,那从未听说过的洛阳阁也是争对此事的‘补偿’,他日追究起来,容府也不欠她的,反而彰显出容府大气,将这么一个住处给了她一个毁了容的小姐。 她是这一场较量中唯一的失败者,是被遗弃的存在……容景玉手下用力,结了痂的伤口发出尖锐的疼痛,可她就像感觉不到一样。 “真正的自在,在于把握自身吗……”容景玉倚着窗户,眺望天上的明月,呢喃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她‘嗤’地一声轻笑,比琉璃更明净的眼中,清醒得近乎无情:“先生,您这是将景玉推上了一条不归路啊……” 可又有什么路,是能够回头的呢? 走了也好……容景玉眸光比月色更加清冷,在这无边静夜中,寂得虚无。 先生在,她总是习惯了收敛,习惯了温暖去笑,因为她知道,她不需要锋芒,她的锋芒,就是先生。 先生在一日,她就无人敢犯,而先生走了……容景玉轻抚眼睛,“走了也好……”似自言,似淡语,似最深的七情,绕了青烟如叹。 走了,也好…… 她的锋芒是先生,可她的锋芒不在先生;先生是锋芒,先生更是剑鞘,如今剑鞘已去,她还有什么需要顾及的呢? 真正的自在,在于把握自身……唯有把握了自身,才是真正的自在。 容景玉凝眸,握紧了衣袖下带着些婴儿肥的手—— 这一世,她再也不想那么孤独地离开,失去所有,哪怕她不在乎,可她为什么要放手?还酹江月固然风月无边,可若是能‘身我皆得’,她又为什么要放弃? 命若随波逐流去,山河亦要为她改! …… …… …… 时间匆匆如白驹过隙,眨眼就消失在指缝里。 容景玉在云山寺的生活很悠闲,伤口在一个月后就差不多痊愈了,留下五道粉红的印记。 步摇时常望着她的脸眼露黯然,侍卫看她的眼神也常常带着可惜,这些她都看在眼里,她并非不在意,只是在意又能如何呢?就能够消去这伤疤吗? 容景玉坐在竹林里的凉亭内,自从她住到云山寺后,这片清幽之地就成了她的常驻之所,一天内,倒有大半时间都在这里。 容景玉靠着石柱,屈膝坐躺在飞来椅上,此时已是入秋,她的衣服与春日里时相差不多,上穿艾绿底印梨花吹雪府绸袄,下系霜色绣白莲罗裙,嫣红色的带子为她带来一丝暖色,若是忽略右脸,再完美不过。 “步摇。” “小姐请吩咐。” “你去将第三个书架上的璟国志拿来。” 这个世界的国家零零落落足有数十个,其中有三个国家无论实力还是地域都远超其他国家,分别是璟国、商国以及明国。 容景玉所在的国家,便是璟国了,璟国也是三个国家中最宜人居住的国家。 璟国志便是详细描写璟国风貌的书籍,容景玉已经阅读过了,现在无事可做,就重新拿出来再阅读一次。 步摇取了书回来,容景玉让她晚膳时再过来接她,独自一人在翠竹包围下安适地看起书来。 就在她看到“女子为官,多入选太常六部或后宫四司八局十一监……”时,她听到有脚踩竹叶的声音距离越来越近。 她望去,竹子缝隙间有一黄一红两道身影并行向她所在的凉亭走来。 那身穿酡红衣裳,头发用红绸梳成双丫髻,戴了两朵红玉珊瑚珠嵌宝钿璎的女童眼尖,在翠竹掩映下就捕捉到了容景玉的人,对身边的人说了句:“我先上去看看。” 不等那人回复,她就一马当先跑上了青石台阶,看到容景玉的一刹那,意外极了,“是你!”她的目光触及容景玉的右脸,以手掩口,惊道:“你的脸……” 这时明黄曲裾的人也走了上来,听到女童的话,朝容景玉的脸看去,见到那五道疤,微微一愣,旋即恢复了自然,视如平常地对容景玉掀起唇角,仿佛容景玉与旁人并无两样,温和道:“又见面了。”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与容景玉有过一面之缘的庄皓君与红绫。 容景玉合上手中的书,淡然一笑,回以相同的话,“又见面了。” 她与庄皓君默契地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了视线。 红绫在最初的吃惊后,很快找回了仪态,没有再去向容景玉的右脸投去一眼,神情一如初见时那般傲然,只是少了一份凌人的锐气。 当初明晃晃宣告着自己卓然绝立的‘高人一等’也华光尽敛,无须表露,即能使四周的人自觉地停下靠近的脚步,无声无息间与世人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红绫冲容景玉微抬下巴,“上次让你跑了,这次怎么说也要你留下自己的姓名!” 庄皓君听到她的话,禁不住扶额。 自从上次容景玉离开后,红绫就一直心心念念着容景玉的‘不告而别’。虽然红绫从未为此询问过他,但只是看着,也是一件烦恼的事,毕竟谁整日对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都会觉得不自在的。 而如今,红绫所做的第一件事果然是问人姓名,这让庄皓君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苦笑对方的坚持。 容景玉这次没有再拒绝,笑盈盈对红绫报上了自己的家门:“桐安城容府长女容景玉见过红二小姐。” 红绫听到她的称呼,有些不乐,“不要叫我红二小姐,叫我红绫。”后才关注起容景玉的来历。 只见她深深看了一眼容景玉,意味深长道:“容府嫡长女……看来你并不比我差。” —————————————————— —————————————————— —————————————————— 新书期还有几天就要过去了,九在此万分感谢大家的支持^_^ 大家如果喜欢本书的话,就将本书加入书架吧^_^倘若手中还有剩余的推荐票,不介意的话,也可以投给本书,给九一点鼓励^_^ 最后,欢迎大家一起讨论本书的一切,九不知道自己写得如何,最近,一直对自己的文字感到有些灰心,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描写到位,欠缺了一分味道,而累赘又很多……九对自己,有些失望吧。 第二十七章 庄红有所思,景玉有所异 本来红绫并不在意容景玉的脸,她知道容貌对女子而言多么重要,所以从未多看那伤疤一眼,可听到容景玉来自容府后,她心里有些东西就不由自主地有些变了—— 嫡长女地位在每个世家也许比不上嫡长子高,但也是举重若轻的存在,凡只要争气一些,都不至于过的太差、太惨。 数月前她们见面时对方还是好好的,数月后重逢,对方却成了这副样子,让红绫不在意都不行。她真是好奇极了与他们红家并驾齐驱的容家在做什么,怎么会让自己的嫡长女沦落到这个境地!甚至将人打发到了云山寺来,分明就是决定将人放弃的态度! 红家在苏州,红绫还没有接触过主要在桐洲发展的容家,但已对其印象掉了大截。 世家之情冷漠是真,可像容府这样做得这么绝的,还真是没有几家,在江南三大世家内更是首次见到—— 这不是普通庶女小姐,而是正正经经的嫡长女!就算放弃了对其的培养,也该保持面上的情谊往来。 除非,这其中另有隐情,迫使容府明知不可为,仍不得已采取这样的手段……红绫若有所思地盯着容景玉的右脸,她观察的隐秘,倒不曾令容景玉觉察。 庄皓君没有红绫那么多的心思,不是他不知道世家之间那些明明暗暗,而是事已发生,他想再多又能怎么样呢?何况这种事情有揭人伤疤的嫌疑,一个不慎便会踩人痛处,庄皓君对此并不喜欢。 “你们来云山寺,是有事吗?”容景玉抚了抚身前的头发,问道。 “怎么,只许你来,我们不能来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云山寺何时成了容府的私产?”红绫抢在庄皓君之前先声刺道,俯视着坐在飞来椅上的容景玉。 容景玉不置可否,“佛门清净之地,无事常来,两位可真是……”她似笑非笑地睨了二人一眼,“可真是好兴致。” ‘兴致’二字说得婉转而又逶迤,想要不体会到其中的别有所指也难。 庄皓君挡下凤眸泛冷,欲再与容景玉呛声的红绫,对容景玉无奈笑道:“容小姐既已知绫儿性情,又何必再撩拨绫儿?绫儿虽然有时说话欠缺妥当,但本性并不坏,若是可以,还请容小姐能够宽恕一二。” 什么叫‘欠缺妥当’,什么叫‘还请容小姐能够宽恕一二’?红绫愤愤不平道:“皓君哥哥,你怎么尽帮外人来说我!” 只可惜,在场的两人没有一个去理会她的。 “不然,当做不曾看到、听到亦可。”就在红绫话落后,庄皓君又开口了。说这一句话时,他的表情无比淡然,仿佛让人无视红绫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身经百战的样子让一旁的容景玉不由心生同情,当然,幸灾乐祸也是必不可少的。 她笑眯眯说道:“庄王世子有请,景玉自当无有不从。” 容景玉在上一次回程时,就已经知道了庄皓君的身份—— 什么人家着七爪龙纹衣衫,能与红家平起平坐,居住在桐安城又不属于桐安城? 答案只有一个:庄王府。 传言庄王世子身体多恙,常年病不离身、药不离口,出现在云山寺,八九是为养病颐神。 听到容景玉的称呼,庄皓君神情坦然,无一丝隐瞒不报,后被人识破的尴尬,眉眼之精致柔和较之女子尤胜三分。 “再见即是缘,不如我们就互以名相称,你看如何?” “大好。”容景玉拍手展颜,流目顾盼间的神采犹如云舒万里,豁然通晓,哪怕已伤痕累累,也遮不住美玉自华,耀耀生辉。 正要拒绝的红绫窒了声,眸底闪过一缕复杂之色。 这,就是她不去多看对方右脸一眼的最重要原因—— 对方有自己的骄傲,她的在意,不仅是对对方的侮辱,更是一种无言的伤害,对方根本不需要也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与同情。 有种美,在于心,在于神,在于光影交错间,疏影清浅,芳华浮动。哪怕容貌不再,也不会遮掩光芒半分,甚至越加出彩! 容貌迷惑的是眼,当眼不受迷惑时,又有什么能再阻止心去观察呢?容貌凸显了一个人,可也隐藏了一个人,当隐藏不在,真正为人看到的,只剩下了满身气度与风华。 “景玉在这云山寺待多久?”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熟悉了一下后,庄皓君问道。 红绫在一旁竖起了耳朵,从这个问题的回答中,可以收获许多信息,如容家的态度,如容景玉的将来。 “还有几个月就要离开了。”容景玉道。 所以,其实并不是真正放弃了吗?红绫与庄皓君意识到容景玉的情况并不常见,看向容景玉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与众不同。 容家的做法,无疑是已经将人放弃了,可放弃后却还要在过后不久接对方回府,而不是养在府外,一直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再接回来,这其中是大有文章。 这说明了容府此次所遇之事非同小可,容景玉的背景也不简单,达到了让容府无路可选却又投鼠忌器的地步,将其牺牲,却不敢有真正放弃。 容景玉仿佛对两人若有所思的眼神无知无觉,单纯笑着,眼睛却是不符合年龄的明净如镜。 庄皓君笑道:“如此甚好,我同样要在寺里待上几个月,现在倒是不用担心无趣了。” “皓君哥哥,你还有我陪着呢,什么叫无趣?”红绫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抗议道。 容景玉附和:“皓君有红绫小姐做伴,怎会无趣?” 庄皓君见两人一唱一和地将他堵住了,温柔如水的眼睛泛起一圈一圈涟漪,像有花瓣落在上面,“你们啊……”他无奈微笑,“先前还争锋相对,现在倒是联合起来对付我了。” “谁和她争锋相对,谁和她联合起来?”红绫望着容景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容景玉但笑不语,对于红绫从相遇开始就莫名其妙的敌意,不去想也不在意。 庄皓君无奈更甚,那张比女子还要温柔秀美的脸,美好得就像颐心园里的樱花一样,绮云垒砌,灿烂如幻,道不尽的缱绻缠绵。 “绫儿说是,便就是吧。” 第二十八章 景玉之图谋,云山寺起火 自从认识了庄皓君与红绫两人后,景玉在云山寺的生活就变得热闹了许多,这让步摇看得很欣慰,也有一丝丝担忧。她总觉得,大小姐有着什么打算,这个认知让她有些不安。 步摇放下手中的碗托,上面是一碗清粥与三样小菜:香菇炒青菜,千丝土豆,以及清水菠菜。 东西看似简单,但样样精细,土豆细如银针,菠菜青翠欲滴,香菇更是贡品,除了皇亲国戚,也就一些世家大族能够尝到,云山寺如果不是和皇家有关,是绝不会有的。 就算如此,除了容景玉、庄皓君、红绫这样的人,其他住在这里的,都是没有这个口福的。 “这日日清汤素食的,小姐人都瘦了。”步摇摆好饭菜,抱怨道。 容景玉夹起一块香菇,笑道:“外面不知多少人想享用云山寺的饭菜,你倒好,天天吃着,还嫌弃上了。” “若是平时,步摇自然不会这么不知满足,可小姐身子不好,合该弄些鸡鸭鱼肉好好补着,而不是在这里吃这些没味儿的。”步摇心疼地看着容景玉,大小姐的脸本就小小巧巧一张,以前还有些肉,现在却瘦得下巴削尖,仿佛扎进人心窝里一样。 “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不好,何况你见过哪家寺院有这些东西的?”容景玉咽下口中的粥,对步摇道:“如今我虽是瘦了,可身体却未见得不好。” 这是不争的事实,容景玉自从到了云山寺,人瘦了,可身体却一日日比在容府里时结实起来,若说以前是风里的飘絮,经不起一点折腾,现在至少也是一根羽毛,能受点风浪。 容老夫人让她来云山寺养伤,倒也没有错。 步摇哑口无言,等容景玉吃得差不多了,她冷不防出声道:“小姐,您对庄世子与红绫小姐,似乎有些过分好了。” 步摇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大小姐与东涯先生和老夫人以外的人亲近的,不是一个人坐着看书,就是不让人来打扰。 可面对庄世子与红凌小姐时,大小姐虽话不多,大多时候都在看书,但从未拒绝过两人在身边。步摇知道,自从来了云山寺后,大小姐就有些变了,尽管依旧像隔着千重烟水,总也摸不透,可以前那份雾里看花的朦胧却不见了,更加的捉摸不定。 终是问出来了吗?容景玉一直在想步摇什么时候会开口,步摇比她想象中的更能沉得住气,一直到现在才问出这个问题,久得容景玉自己都快忘记了。 容景玉盯着跳动的烛火,说了句:“步摇,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回去了。” 步摇起先还不明白容景玉的意思,但看到容景玉盯着无风也自己飘动,明灭闪烁的烛火,她睁大了眼睛,瞬间领会到了她话中的深意。 “大小姐,您还有老夫人,老夫人一定不会放着您不管的。” “步摇,一年的时间,足够改变很多了。”容景玉凝视着步摇的眼睛,“我并非对祖母有意见,但有一句话,却不得不说。” 步摇呆呆地看着容景玉,直觉接下来的话,是打碎她心里某些东西的。 “但凡祖母可以依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容景玉站起来,她才只到步摇半个身子那么高,可那双眼睛足以令人忽略所有外在,“最初,你就不该随我出来的。” “小姐……”步摇欲要反驳,可容景玉却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祖母看重的,始终都是容府,而非我。” “从我离开容府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失去了我在容府的位置了,步摇,你还不明白吗?”容景玉走到窗边,“不管祖母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一年后接我回府,可那时,定然是与一年前截然相反的情景。” “祖母可以借力,却无法依靠,这就是我与庄世子他们交好的原因。”她将情绪都敛藏进心底,面上只留下探不出深浅的沉稳,“你既随我一道出来,我必然要为你我二人的以后早作打算。” “母亲已经得罪,祖母不再是依靠,先生也已经离开,父亲轻易不会插手后宅之事,我能做的,只有从府外选择一位能够奠定你我地位的人,与之相交。” “就算我多想了,我做的这些,也不会有坏处。”容景玉露出一抹笑,“庄世子他们都是值得结交之人,你家小姐并没有受委屈。” 真正受委屈的,是对方啊……容景玉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小姐都这么说了,步摇还能说什么呢?”步摇压抑住内心一直潜藏的害怕,故作轻松道。 凡事都有一个度,一旦超过了那个度,再好的东西也会变成坏的,步摇害怕,怕大小姐越了那条线,慧极生疾。 “小姐,步摇实在不想让您这么费心。”她迷茫地说,她知道她的话是不现实的,只要在这后宅一日,大小姐就永远都停不下算计。 容景玉感受到了她的内心,弯了弯眼,“步摇,下去准备洗漱用的水吧。” 淡淡的声音,其中的暖意让步摇定下了心,收拾好碗筷下去了。 容景玉在步摇离开后,眉眼间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变得面无表情。 她何尝不知道呢?孩子身体娇弱,根本受不住她这样的折腾,可如果不这样,她的不安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容景玉描摹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她不懂看相,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 她无知,所以她比谁都惊惶,比谁都像那绷紧的弦,假如算计可以让她不那么恐惧,她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容景玉躺在床上也在思考着回到容府后可能面对的情况,想着到时候该如何应对,想得最多的,则是如何搭上庄王府的线。 一直想到了睡梦中,云山寺某个的厢房内,一盏油灯爆了一下,几点火星落到了下方的宣纸上,过了一会儿,宣纸泛起焦黄,刹那间,一道明火亮了起来! 火焰无声吞噬着下方的那张木桌,向房间其他地方蔓延…… “走水了,走水了!” “慧明、慧觉、慧悟、慧真去叫醒厢房内的人,其他人都去打水,快!” 兵荒马乱的声音与冲天火光中,容景玉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哪怕在梦中,她也紧皱着眉头,得不到一刻放松。 —————————————————— —————————————————— —————————————————— 红家和容家一样是世家,所以景玉没有办法凭借红绫提升地位,只能起到筑固的作用。 庄王府不一样,庄王府不属于世家,它属于一种势力背景,是容景玉可以拉来做靠山的。 (世家是不可以寻找的,因为世家本身就有自己的利益标准,不可能给景玉做靠山,除非是亲族一类^_^能给景玉做背景的,只有一些不属于世家大族的力量,比如属于皇家的庄王府^_^) (再直白一些,世家大族注重的是利益与血缘,而皇家一类的势力、力量,比较偏重喜爱,如:与某个身居高位的官员相交,其他人多少会忌惮你,而你与某个世家相交,除非本身地位比那个世家低,否则是没什么实质性的地位提升的,不忌惮的依旧不忌惮,忌惮的也只有地位不如自己的。) (庄皓君的背景更简单,而红绫则复杂许多,父母身居高位,但是都各有背景,所以景玉选择庄皓君。) 第二十九章 火烧云山寺,救还是不救 梦里,容景玉感觉到温度似乎越来越热,滚滚汗珠顺着水嫩如玉的肌肤滑下,中衣已经被浸湿了差不多一半。 她猛的从梦中睁开眼睛,发现四周已经陷入一片熊熊火海之内,大半家具上都缠着橘红色的火焰,火舌顺着墙上的挂画与门窗的布帘子,已经烧到了承尘上。 怎么回事?容景玉竭力保持冷静的思维,有条不絮地拿起枕头,将衣柜把手上的火扑灭,从里面拽出一件衣服穿上,来不及收拾,又胡乱扯了两件衣服,拿起百灵台上的茶水浇湿,将其中一件捂住口鼻,然后大步跑到镜台前,粗暴地拉开上面的抽屉,把首饰盒拿出来收好。 火不知不觉已经烧到了门上,容景玉用湿了的衣服裹住手,不顾上面的烈火,打开门闩,冲了出去。 她这个地方是独立的小院,除了她之外,就住着步摇,至于四个侍卫则住在另外的院子里。 “小姐,小姐!”容景玉刚出房门,准备去找步摇,就见步摇鬓发凌乱地向她‘撞了过来’。 说是撞一点也没错,沿途阻挡她的花草,都被步摇挥开,就这样横冲直撞地跑到了容景玉跟前,一把将她抱住。 “小姐,吓死步摇了,还好您没事,真是吓死步摇了……”步摇惊魂不定地嘶喊,仿佛这样才能够发泄她心里的恐慌。 “我没事。”容景玉拍了拍她的背,顾不得安慰,说道:“火势越来越大,你快点离开这里,到空的地方去。” 院子里虽然还没有着火,却种着许多花草树木,有这些草木在,加上又是秋季,烧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步摇也不知道是被吓过头了,还是别的,听到容景玉的话,直接把她抱在怀里,拔腿往外面跑。 容景玉忍住从步摇怀里跳下去的冲动,凝着一张脸看着眨眼的功夫,火光就越来越盛,将整栋屋子都笼罩在内,想到就在不久前,她与步摇还在里面安睡,背上就浮出一层冷汗。 半路,她们碰到了发现走水后跑来找她们的两个侍卫,另外两个则加入到了救火当中。 容景玉待在安全的地方,一身炎色的衣裳在许多只穿了中衣就逃出来的人中显眼极了。 “小姐,您刚从火里出来,先喝点水吧。”步摇端着一碗凉水放到容景玉手中。 容景玉喝了一口,问她:“知道起火的原因了吗?” 先前她让步摇去打听起火的原因,现在还没过多久步摇就回来了,应该是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只打听到最开始是从东边一间厢房烧起来的,厢房内住着的是一个书生,那书生正好在解手,结果回来就发现屋子着火了。” “是吗?”容景玉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劲,东厢房着火,着火后又怎么会那么快就蔓延到西厢房?她所处的小院是独立的,就算烧到了西厢房,想要到她那里,至少也要等上好一段时间,可事实上她刚睡下没多久,就被滚烫温度弄醒了。 她的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忽然,她的目光顿住了—— 她发现人群中竟没有红绫与庄皓君。 庄皓君是被一阵浓烟熏醒的,和容景玉的幸运不同,庄皓君的屋子里除了滚滚烈焰之外,还有大量火烧起来产生的浓烟。 “咳咳咳咳!”一阵骤雨如雷的咳嗽,就像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一样,庄皓君捂着口鼻,费劲地眯眼在烟雾里寻找出去的路。 随着烟越来越大,庄皓君的眼睛开始分泌出泪水,呼吸沉重的就像拉风箱一样,绕满了火舌的房梁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时有一两片瓦落下来。 大部分庄皓君都避了过去,但还有几片落在了身上,被砸中的部位传来肌肉颤抖的疼痛,庄皓君却连停顿都没有一下,凭借着记忆,摸索到了门口。 他颜色浅淡的唇畔扬起一丝笑,就在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门被人在外面上了锁! 容景玉让步摇带着侍卫去找红绫,她则赶到庄皓君的住处,看到已经火焰冲天的院子,一咬牙,跑了进去。 “……咳咳咳……!”容景玉刚张口准备叫庄皓君的名字,就呛到了一口烟,她干脆放弃了呼唤,直奔庄皓君的房门。 一推,门没开,容景玉立刻知道庄皓君还在屋内,顿时拍起门来! “嘭嘭嘭!”容景玉拍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猜测庄皓君极有可能晕过去了,于是该拍为踹,用力踹着房门。 结果踹了半天,门都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容景玉定眼一看,发现门上赫然挂着一把黄铜大锁,她刚才记挂着门里面的庄皓君,竟是忽略过去了。 来不及思考是谁挂的锁,为什么要害庄皓君,容景玉死死咬着下唇,想起办法来。 寺院住处的门闩都并不结实,只要成年男人踹上几脚就能踹开,所以她在庄皓君没有回应后,就开始踹门,现在门闩变成了黄铜大锁,别说容景玉,就算换成她那几个侍卫来,也不可能将门踹开。 火已经越来越大,院子内的树木已经燃了起来,容景玉的脑中分成了两边,一边主张离开,一边主张救人。 “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一会儿等彻底烧起来了,想跑也晚了!”主张离开的小人冷着脸说道。 “你想一想你还有几个月就回去了,庄皓君是庄王妃唯一的孩子,也是庄王府唯一的男丁,以后就算还有机会,也肯定比不上这次的救命之恩!”另一个小人气急跳脚,死命拉着容景玉,不让她到对面。 “不说救不救得出,难道救人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是你不去救,庄皓君就要被烧死了,到时候想要牵上庄王府的线,无异于难于登天!” “离开!” “救人!” “离……” “闭嘴!”随着容景玉的低喝,两个小人如风一样消失在她脑中。 她看着眼前的木门,透过门缝,她能看到里面的火烧得有多么炽烈。 她,紧抿了唇。 第三十章 机会与性命,红绫之赠礼 容景玉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下定了决心—— 救! 就如那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选择离开一定能够活下去,可她选择救人也未必会死,可机会若是错过了,那么就再也没有了! 她,早已没有选择,不是吗? 容景玉跑到院子里,滚起一块足有她半人大,装饰用的石头到门边的窗户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搬起石头,用力一砸! “哐!”“咚!” 石头摧枯拉朽地轻易将窗户砸出了一个大洞,容景玉心知时间紧迫,用力一跳,用手撑着身体,爬进了屋子里。 她捂着口鼻,喘着气,第一眼就看到了倒在门边,离她不过一米远的庄皓君。 容景玉庆幸不已,先前自己担心庄皓君可能在门口,没有图省力将石头往门上砸的举动无疑是正确的。 半拖半背起地上的人,就在她准备往窗户走时,一根横梁燃着烈火忽然塌下,落在了她的面前! “轰!”整个屋子都不稳地抖了起来,容景玉弓起身,护住庄皓君,让那些瓦片全部砸在她的背上。 “啪!”“咚!” 在烟尘中,容景玉浑身疼痛地站起来,比起她,庄皓君身上除了脏了以外,没有受到一点伤。 她举目四望,发现自己被围困在了火海中,近在咫尺的炙热让她的毛发都开始卷曲。 这个时候,容景玉反而平静下来,望了眼破了个大窟窿的屋顶,她脱下外面的衣服,在周围的火上点着,放到了门上! 窗棂纸几乎没有一点反抗就燃了起来,容景玉趁机将衣服塞进了门上的雕花格子内。 她在赌,赌在火烧到他们之前,门上的火能先将门烧脆,赌赢了,他们就能逃出生天,赌输了……容景玉口中出现铁锈的味道,第一次,她只有五分以下的把握,甚至,毫无把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另一边,步摇在侍卫的帮助下救出了昏迷不醒的红绫。 将人带回大雄宝殿的路上,步摇的眼皮就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等到了地方,没有看到容景玉的身影,步摇心‘咯噔’一下,坠入了无底深渊。 她心急火燎地对身边两个侍卫说道:“你们一个人留下来保护红凌小姐,另一个随我去救小姐与庄世子!” “我去!”其中一个肤色黝黑,浓眉虎目的侍卫将晕着的红绫交给身边的朋友,大声道。 步摇不管谁去,见有了人,立即朝东厢房飞奔。 等到了地方,步摇看到那冲天的火光,速度一下提高了近乎一倍! 容景玉的意识已经有些迷蒙了,可她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觉得差不多了后,她以自己为工具,倏地向布满了火焰的木门撞去! “嘭!”一下。 “嘭!”两下…… 三下……! “轰!” 木门轰然倒塌,步摇与那个侍卫也突破院子的烈火,冲到了屋子前! 容景玉看到两人,体内的力气悉数断开了连接,回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她费尽全力,指了指自己身后,看到有谁进去了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姐,小姐!” 黑暗中,容景玉听到有人叫她,听声音,应该是步摇吧……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了昏迷前的一切,剧烈挣扎起来! 步摇看到容景玉的眼皮动了动,一点一点掀开,激动地扑了上去,“小姐,您总算醒了!”意识到容景玉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又道:“小姐您等等,步摇这就去取粥来!” 容景玉想要将人喊住,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一丝,她只好转了转眼珠,打量起她所住的房间。 黛蓝色的帘子被同色的带子拢在一侧,屋内除了一张架子床、四方桌以及一个柜子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十分清简。 容景玉看了眼身上与房间格格不入的丝绸被子,应该是步摇特意给她准备的。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步摇又回来了,手上还捧了一个青瓷小碗。 就着步摇的手吃了几口粥,容景玉有了点力气,问起她晕倒后发生的事。 “步摇,你与我说说我晕倒后的事。” 经她一提,步摇想起来有两件事没有告诉容景玉。 “小姐,您晕倒后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只两件,一件是红家就收到云山寺起火的消息后,快马加鞭派人来将红凌小姐与庄世子接走了。” “红家本想将小姐您也带过去,可由于来的急,为了赶路,车子也选了最小的,乘不了那么多人,只得作罢,说下次小姐来苏州时,定要去红家坐坐,红家扫榻相迎。” 容景玉点头,这件事唯一值得关注的只有对方留下的话,这句话等同于一个人情,这对于容景玉而言,虽然不是最想要的庄王府的人情,可也不错,用得好,甚至比庄王府更加有用。 再者,容景玉也不认为庄王府会不给人情,只是目前没有得到消息罢了。 “下一件事呢?”她记得,步摇说有两件事。 “第二件是红凌小姐走时,留下了一封书信与一个盒子。”步摇从袖子中取出一个毫无修饰的乌沉盒子与一封书信,一五一十道:“书信步摇没有看,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盒子步摇打开看过了,是一些枯竹褐色的膏,像是拿来抹头涂脸的。” 容景玉摸了摸手中的盒子,触手柔滑细腻,色彩乌黑华贵,看上去似木又像石。 这样特殊的材质使得她脑中一闪,一点一点吐出一口浊气。 “竟是阴沉木……” “阴沉木?”步摇听到她的话,用惊疑的眼光审视起容景玉手中的盒子。她拿到盒子的时候,看它材质稀奇,不是玉也不是木头,还新奇过,没有想到竟然是传说中的阴沉木。 “古有‘纵有珠宝一箱,不敌乌木一方’、‘黄金万两送地府,换来乌木祭天灵’之民谚,这盒子虽然小了些,但也值上不少银子了,步摇,我们可是发财了。”容景玉把玩着手里的盒子,笑着对步摇道。 步摇嗔怒地瞪了一眼容景玉,“小姐您还是快看书信吧!也不知什么东西,这般珍贵,竟让阴沉木来装。”想到这几日来自己对待这个盒子的随意,当真是‘无知者无惧’。 第三十一章 钱财难英雄,大火之后虑 容景玉摇了摇头,叹气道:“步摇近来真是越来越严肃了,我不过一说,就给怪上了,以后可还了得?” 说着,她打开了书信,步摇见状,收了到嘴的话,注意起容景玉的神色来。 容景玉起先还没有变化,可随着文字渐进,她的表情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不同,像惊讶,又像犹疑,似乎还带着‘不可能如此’的茫然。 步摇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等容景玉看完书信,她站了起来,收起吃完的碗,道:“小姐您先歇着,步摇下去炖点鸡汤过来。” 容景玉没有出声阻止,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将书信中的内容告诉其他人,步摇的贴心无异于雪中送炭,让她心暖。 晚上,容景玉喝着鸡汤,在喝完又一口后,她冷不防开口问道:“步摇,我们还有多少银子。” 步摇正在做针线,听到这个问题,手一抖,银针砸破了指肚,一颗细细小小的血珠晃晃悠悠地出现在上面,愈渐饱满。 她连忙用手帕擦去,不敢直视容景玉,低头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小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可是想买什么东西了?” 容景玉见她不答,心道一声:‘果然’。 她放下手中的瓷碗,注视着她,“步摇还打算瞒着我吗?我们的银子,怕是都在火里烧没了吧?” “小姐……”步摇身体一颤,抬起头,欲言又止。 容景玉搅了搅鸡汤,说道:“我出来时,将首饰也给带出来了,你应该看到了。” “明日,与你一道救人的两个侍卫你看着各赏一件首饰,后面随你来救我与庄世子的那个侍卫再多赏一件,剩下的首饰都下山拿去卖了,把拿侍卫的钱给还上,然后书信一封给府里,让他们寄些钱来。” “小姐,万万不可,那些首饰……”步摇想要扭转容景玉的决定,要知道,容景玉来云山寺时,是将所有的首饰都带出来的!若是都卖了,小姐以后戴什么? 容景玉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那些首饰件小,当铺只看分量与成色,只几件是卖不了多少钱的,再者,等府里将钱送来了,重新赎回来不就可以了吗?” 见步摇还有话要说,容景玉笑了一下,“你也不要说了,就这样吧,不说有哪家主子一直用着下人钱财的,就算是为了我的身子着想,云山寺的饭菜本就昂贵,你又要下山买肉食药材,其他人的钱怕是撑不过半月,到时候不是还是要拿去卖?” “早些卖,还能多些底气,不用整日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着过日子。” 容景玉见天色不早了,喝完鸡汤,吩咐步摇为她洗漱了一下,就躺下了。 因为容景玉从来不喜欢有人和她住在一个房间内,所以在她能说话自理后,侍女们都睡到了隔壁去,步摇也不例外,就住在她隔壁的厢房内。 次日,步摇早早起来为容景玉准备好早膳,带着两个侍卫下山当首饰去了。 容景玉吃完,让侍卫远远跟着,在云山寺内散起步来。 经过一场大火,云山寺忙着重建各个院子与厢房,除了一些和容景玉一样的人之外,大部分住客都已经离开了。 容景玉走了一圈,已经知道为什么东厢房的火会那么快烧到西厢房去了,原因是两个厢房中间的一条道上,堆满了树木落下的叶子,还有一些干树枝。 原本这些都是要搬到柴房去的,可由于一些叶子和树枝没有晒干,所以一直放在外面,没想到便宜了这场火。 如果只是到这里,那么已经没有什么疑点了,可容景玉却还记得庄皓君门上的那把黄铜大锁,也是这把黄铜大锁,提醒着她这场大火绝非偶然! 可又是什么人,想要对庄皓君下手呢?或者不止是庄皓君,还有红绫……红绫与庄皓君是一起来云山寺的,并且没有带护卫,应该是红家觉得雁城属于自己掌管的范围内,所以很放心,没有想到会有人敢顶风作案,对两人下手。 要是庄皓君死在了云山寺,庄王府一定会从此对红家怀恨在心。 红绫作为红家的二小姐,凤明澜与红纤尘的独女,死在这场大火之中,也会使得红家对庄王府产生怨怼,因为红绫是陪庄皓君来云山寺的,原因是担心庄皓君寂寞。 其中庄皓君是必死的,红绫则不一定会死……不,也许同样是必死。容景玉想到红绫在火中已经晕过去了,如果不是步摇他们赶到及时,必然丧身其中。 无论如何,是庄皓君出事还是庄皓君与红绫一起出事,红家与庄王府都将交恶,但是这对于幕后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而且容景玉并不确定自己是无辜受到牵连,还是同样在那个幕后之人的算计之中,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她脱离了那人的计划,然后打碎了整盘棋局…… 假如她在局中,对方为的是什么?她在容府地位尴尬,所以不会是容府,那么……容景玉呼吸停了一瞬,忽然觉得有些冷。 如果不是为了容府,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先生。 先生如果听到了她的死讯,定会追查下去,到时候就会查到她为何而来云山寺,以先生性情,容府必将遭受到来自他的报复,损失惨重是必须的。 庄王府,红家,容家……一条线将这三者串连在一起,容景玉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幕后之人到底要做什么,又来自哪里。 她想过可能是应洛城的云家,但云家不可能为了打击红家,以庄王府为刀,需知,庄王府这样的刀也许最开始用的顺手,可最后必将反噬其主! 何况,只要云家对先生有一分了解,就不会不知道先生的忌讳,更不会不知道以先生之聪慧,迟早会查到他们身上,蠢到设下这样的局来让她死,害人又害己。 而她没事的话,容家也不会有什么事,所以那幕后之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三十二章 不复是安宁,不料是万一 容景玉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她刚出生时的砒霜与射向她弟弟容水华的毒箭…… 砒霜虽未致命,却让她留下了体虚的病根,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正常人;那根毒箭被父亲挡下,可一旦射中容水华,结果是毋庸置疑的—— 百死无生! 这些都是同一人所为,还是两个人所为?不管是从箭矢对准的目标还是砒霜来看,都不像是父亲的仇敌,不然遭受这些手段的就该是父亲而不是他们。 所以,是容府的敌人,而不仅仅是父亲的仇敌吗?容府发展至今,仇家无数,又是哪一个呢? 容景玉想得头大,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云山寺养伤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似乎触及了某个她所不知道的阴谋,这个阴谋也将搅得她以后的生活天翻地覆…… 十几日后,容景玉他们的书信终于寄到了容府。 容府在容景玉离开后,可谓是变化巨大,首先是三小姐替代了大小姐的位置,深受容老夫人宠爱,又加上夫人与老爷的那份,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府内第一人’。 再来是与二小姐容韵一改内向的性格,张扬非常,常常跟在三小姐跟后,俨然已经成了三小姐的人。 这日,容兰华正准备上街逛逛,就见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人。 这个人她也认识,是专门负责府内来自远方的非重要书信的。 此时爹娘还有祖母都在家,又有什么人会寄信回来?容兰华还真想到了一个人,想到那个人,她甜美的笑容就多了一丝阴霾与不屑。 她此时已经明白当初发生了什么,也清楚毁容对一个女子的意义是多么重大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够! 当初那三个巴掌就像烙铁一样烙在她的心里,让她每次想到容景玉时都恨不得咬下对方一块肉来,迟早有一天,她会亲自将那三个巴掌要回来,娘做的那些,只是利息罢了! 她拦下了那个人,甜甜问道:“这信是从云山寺来的吗?” 那人见到她,先是行了一礼,笑着道:“是啊,三小姐可真是聪明,这信正是大小姐寄来的。” 当初那件事被容老夫人封了口,院子里的那些丫鬟发卖的发卖,杖毙的杖毙,留下来的只剩下了华胜与璎珞两人,而银钏就是被杖毙了。 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大小姐毁容一事,只以为就像老夫人说的那样,大小姐念修仪回乡,替修仪与大家祈福去了。 他们也不细想这为修仪和容府祈福的事怎么会落到容景玉一个孩子身上。 “你就把信给我吧,正巧我要去找祖母说出府的事,你也好少跑一段路。”容兰华装作巧合的样子,大方对那人说道。 送信的人也不怀疑,当下就把信交给了容兰华,连连感谢:“真是多谢三小姐了,劳烦三小姐替我跑这一趟。”容府的园林之大,这一段路怎么也要走上盏茶时间。 容兰华不在意地摇了摇手,两眼弯成了月牙,“顺路而已,没有什么的。” 她的样子灿烂纯真之极,让那送信的人大感不愧是三小姐,和其他人说的一样,善良又没架子,还体贴非常,让人不喜欢都不行。 送走那满心感动的人,容兰华身边丹华院的侍女潋滟似乎明白过来容兰华的意图,娇笑问道:“三小姐,您难道是想要……?” 容兰华笑得一脸无辜,手上毫不留情地将信撕成了无数碎片,然后将这些撕碎的纸全部塞进了边上一个侍女的嘴里。 那侍女红了眼眶,却不敢哭出来,使劲将嘴里的东西吃下去。 “今日,你们谁都没有看到有信过来。” 容景玉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信被容兰华拦下来了,在等了又一个月都没有收到容府寄过来的钱后,步摇已经死心了,连带四个知情的侍卫都有些心凉。 “还是小姐先见,提前把首饰当了。”步摇放下手中得刺绣,感慨道。 容景玉觉得有异,容府既然决定一年后接她回去,断不会不给她寄钱过来,可事实上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不说银子,他们连铜板都没看到一个。 虽然疑惑,她还是道:“不是我有先见,而是这一来一回日子少说也要一月之久,我们的钱可撑不了这么久。” 她让步摇全去当了,只是她并不清楚这些首饰的价格罢了。她的首饰都是孩子用的,比起正常的小上许多,她以为就算做工精美,用料上乘,也不值太多钱。 可事实上,等她看到步摇带回来的一百五十两金票时,她就有些懊恼了。 只是话既然已经说了,也不能让人又回去把首饰换回来,想着等钱来了,再去不迟,没想到一个月了,容府也没有寄钱回来,这些钱也因此派上了用处。 “可小姐的首饰怕是赎不回来了。”每次想到这一点,步摇都不自觉心情黯然。 不说小时候的首饰可以留到以后用来想念,有哪个世家的大小姐像她家大小姐一样,到了典当首饰过日子的地步? 普通人家的小姐都还有两件首饰傍身,可她家小姐身为堂堂容府的大小姐,却只能用些布带子。 步摇想到这里就难受,也不刺绣了,对容景玉说道:“小姐,咱们的钱过这几个月绰绰有余了,一会儿,步摇就带了钱去赎两件首饰回来。”又问起容景玉要哪几件首饰。 容景玉见她难得说风就是雨的,钱也确实够用,道:“那你将我出生后,祖母给的那件八宝如意璎珞圈,以及父亲的蓝田暖玉万字曲水流云百福配带回来吧,除了这两样,其他首饰没有也没关系。” 步摇点头,这两件首饰也正是她想要赎回来的,除此之外,她还决定了哪些首饰赎回来,哪些就当没有过。 步摇想好后,担心那当铺不守信用,把首饰给卖了,准备了一下就带着侍卫下山去了。 容景玉一个人坐在亭子内,看风起生声,翠竹如波,捉摸起容府不寄钱的原因。 第三十三章 匆匆一年过,花落不重来 三个月后,容景玉在云山寺与步摇还有四个侍卫一起过年. 容景玉身穿炎色锦缎竖领袄,外罩一件兔毛领锦缎比甲,头发用两根红绸系在两侧,眉心一点朱砂,侧脸看上去就像从年画里走下来的童女。 她转头,右脸上的五道伤疤立刻清晰地显现在人前,在绚烂的焰火下蒙上了一层迷离。方才侧脸带来的美好无忧的气氛登时一散而空,那双比黑夜更深沉,比月下的水波更清泠的眼睛宛如带着无穷尽的魔力,吸纳了所有的喧闹。 “他们四人随我来云山寺,这些日子受苦了,步摇,每人包上一两金子。” “诶!”步摇手脚灵活地从钱匣中拿出了四颗一两重的金裸子,将这金子放到准备好的红纸内包好。 容景玉又说话了:“步摇,你给自己包上二两。” 步摇不动了,皱着一对清秀的眉,说道:“小姐,步摇不要。” 容景玉早知道她会拒绝,笑着道:“我给的东西,容不得你不要,好了,快点拿了,然后将钱发下去吧,这烟火错过了,着实可惜。” 步摇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再推辞,拿好自己的那份,然后揣了四个红包下去了。步摇心里,已经决定要用这二两金子给小姐买几个傀儡。 她知道小姐的聪慧,是看不上那些普通的玩具的,但傀儡这种东西,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都有不少喜欢的,还有拿来送礼的,买来给小姐再合适不过。 容景玉不知道步摇准备要给她买玩具的事,她想了一下,准备过会儿下山走一圈。 她是想要买一个面具。 山下。 璟国的除夕,在和家人用完饭后,大多会集体出去逛上一圈。一些人瞅准这个机会,在街边大肆摆摊,为来年的温饱添上一笔。 不说,还当真赚到了不少银子,久而久之摆摊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一种风俗,被取名为‘除夕集会’、‘除夕之会’。 容景玉从来没有逛过除夕之会,容府除夕也从不曾出去过,因此她走在人群中,很是好奇地左顾右盼,观察起这除夕之会与其他时候又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容景玉对于这样的热闹,只接触过一次。 找了很久,容景玉都没有找到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除了摊子上多了许多烟花爆竹之外,大概就是这喜气融融的气氛了吧,仿佛要将天空都融化的热闹。 容景玉在前面走的悠然,却苦了后面五个跟着的人。步摇还好说,四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却被人流挤得几乎动弹不得。 容景玉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因为不是花灯节这些节日,所以摊子前的人并不多,都以小孩为主。 摊主见她停下来,乐乐呵呵地问道:“小姑娘要面具吗?”见她身边没有大人,又不像失散的样子,又道:“小姑娘,今天除夕,你要是喜欢,就拿一个吧,叔我不收你钱,挑完赶紧回家,你一个人出来,大人肯定急了。” 摊主一边说着,一边暗自嘀咕这小姑娘长得真是漂亮,比他看到过的所有花,所有景都好看。 可等容景玉转过身,摊主才发现她的脸上有五道鲜明的伤疤,占据了整张右脸,生生破坏了精致到极致,仿佛大家耗尽心血雕琢而出的一件可近日月的绝世之作。 心头一突,不等他惋惜,就见容景玉拿起摊上一个丝绢制成,上面绣了一棵待雪草的四三面具离开了。 摊主定眼一看,本来摆放面具的地方,一两银子正闪耀着冷清的银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不等他喊:“给多了。”那身影已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樱花在一季纷落如雪后,重新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雁城没有樱花,云山寺也没有樱花,可容景玉却硬是想到了樱花漫天,纷纷如梦。 她曾经的人生,每一年的此时,都充斥着数之不尽的粉红、粉白与粉紫,而如今,只有满山菩提,靡靡佛音。 容景玉插上了一柱香,然后在步摇的催促下下了山。 在一众前来接她回府的人中,容景玉没有看到祖母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吉祥。 吉祥见她的头转了一圈,就知道她在找什么,目光触及容景玉脸上那张面具,心中一叹,上前一步:“老夫人有事绊住了脚,无法前来,特地派老奴来接大小姐回府。” 她怜惜地看着容景玉,“老夫人这也是无可奈何,还请大小姐莫要介意。” 容景玉在没有看到人后,就已经接受了现实,对于吉祥的话,她微微一笑,“祖母让吉祥嬷嬷来接景玉,景玉已经很开心了。”她强调道:“祖母有事,景玉不介意的。” 可如星璀璨的眼中透露出来的,分明是黯然。 容景玉表现的越懂事,吉祥心里就越酸楚。亲眼看大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这样,让吉祥这个跟了老夫人几十年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扭头,不去看这样的场景。 她有些唏嘘地郑重道:“恭请大小姐上车!” 跟着来的一群人适时地拜下身子,齐声道:“恭请大小姐上车!” 整齐响亮的声音,震住了许多前来上香的香客,容景玉在这些窥探的目光中,在步摇的搀扶下,上了最前面的一辆马车。 华丽的马车在十几个骑着马的侍卫的护送下,飞快地朝山下风驰而去,眨眼就消失在了云山寺前。 留在原地的香客就像被点了播放键,议论起来。 “刚才那是容府的马车吧?真是气派!不过容府大小姐怎么不在桐安城待着,反而跑云山寺来了。” “你不知道吧!这容府大小姐来云山寺,据说是为了祈福呢!” “他们桐洲又不是没有寺庙,何必跑到云山寺来,何况祈福怎么要一个孩子来?” “听说,是因为容府大小姐被毁容了,来云山寺是为了避风头……”一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这是真的?!”周围的人惊诧极了,连连询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家先前住在寺里的远房亲戚说……” 第三十四章 桃花依旧在,故往何处寻 颐心园里,一群人正在说说笑笑,这群人里,包括了容老夫人、蓝芩溪还有容兰华、容水华、容韵三个孩子。 几人间气氛和谐,是容景玉在时从未有过的亲近热闹。 正在此时,一个侍者从外面疾步跑了进来,跪在大堂中央,屋内蓦地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侍者,等他说话。 “报——!大小姐已于方才入城了!”那侍者头低的低低的,高亮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份沉闷,在宽敞温暖的屋子内回绕不绝。 容老夫人听到他的话,眼睛顿时爆出一团精光,挥了挥手。 柳妈从她身后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织锦袋子,对那跪在大堂下人道:“你做的不错,这是老夫人给你的赏赐,还不快谢老夫人!” 那人接过袋子,大致摸到了里面有三四块拇指大的硬块,不用掂,那沉沉的分量让他笑开了花,喜不自禁地对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多谢老夫人赏,多谢老夫人赏,小的以后一定会好好做事的。” 容老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你不用谢我,这都是你细心办事该得的,只要事情做得好,这赏,有的是!”说罢,不再看那人,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侍者喜滋滋地应了声是,又给容老夫人磕了三个头才退了下去。 蓝芩溪见他这副机灵的样子,笑着对容老夫人道:“不愧是娘找来做事的人,事情做得好,人也知趣机灵的紧,不像我院内的那些丫头婆子,一个两个都要我说一句才跟着做一句。” 容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纹丝不动:“这样的人才好,木是木了点,却不会有旁的心思,至少能把事给办稳妥了。” 她似乎不愿再多说,起身,柳妈立刻上前一步扶住她,就见她望着容府大门的方向,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一年多没有见面,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说到容景玉,她脸上多出了一缕怅然:“当初特地选了云山寺,就是为了让她过的舒服些。可云山寺再好也是寺庙,只要是寺庙,终究是冷清的。这一年来,是我对不住她。” “娘怎么这么说?娘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景玉素来懂事,不会怪娘的。”蓝芩溪忽略心中看到容老夫人笑容产生的不舒服,细声安慰,那样子,全然就已经遗忘了一年前的事情。 容老夫人并不领情,也许人老了,感情往往会比年轻人柔软,她知道当年的事想要那孩子毫无芥蒂是不可能的,比起自己的儿媳,容老夫人心里最多的就是歉疚。 “别的我也不求,只希望她不怨我就够了!”她的眼睛转到了周围的人身上,“你们也是如此,当初,是我们对不起景玉在先,那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不要再让我知道景玉回来后,还受了什么委屈!” 容兰华发现一直以来都很慈祥的祖母此刻正严厉地望着自己,完全不见平日里半点温情,脸上登时浮上了委屈之色,泪水也在眼中打着转。 容景玉!她恨恨地咬着这三个字。 这一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取代了对方,却不想那个人还没回来,她这一年多来的努力就已经没了一半! 不过……容兰华可怜地朝蓝芩溪望去,蓝芩溪明白准是娘给女儿颜色看了。 “娘……”蓝芩溪张口。 “好了,把府里的下人都叫上,我们一起去门口迎景玉、他们的大小姐回府!”容老夫人没有注意到她打断了儿媳的话,就算注意到了,她也不会在意的。 她吩咐丫鬟们下去叫人,率先士卒领着一群新进丫鬟们浩浩荡荡地往容府大门出发。 蓝芩溪笑容一僵,见一会儿的功夫,娘已经走出一大段路了,顾不得给女儿说话,忙带了容兰华与自己院内的人跟了上去。 被遗忘的容韵下唇咬得发白,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跳下椅子,向队伍追去。 “离开了一年,终于又回来了……”容景玉望着前面不远处的容府,眸色深沉。 “小姐,我们回来了。”步摇抓着容景玉得手,容景玉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容景玉知道,这一年来,步摇一直在替她担惊受怕,怕容府弃了她,将她遗忘在云山寺不管不问;怕这一年内容府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们远在雁城,一无所知,知也无能;怕回来后的面目全非,情难以堪。 容景玉完全可以和步摇说明真相,让步摇放下心,可容景玉没有。步摇还存留的一丝念想,让她选择了不去插手,而是任由其自行发展。 容府已经到了,容景玉在步摇的服侍下,踩着轿凳下了马车,抬头就看到了容府门口站着不下数百的人。 容景玉回府,柳妈是一群人中最开心的了,她见大家都没出声,先声一步,中气十足地喊道:“迎大小姐回府!” 犹如晨钟暮鼓,敲醒了所有观望、打量的人,这些人回过神来,忙跟在柳妈后面屈膝行礼,跟着道:“迎大小姐回府!” 声音平平,却胜在人数众多,让这一句话竟有了震慑云霄之象。 容老夫人抛下众人,径直朝容景玉快步走来。 “我的景玉呦!”她看到容景玉脸上的那张面具,原本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就没了踪影,只留下泪花在眼睛里翻腾,哽咽难语。 容景玉的目光从那些陌生的面孔上移开,移到面前这位老人身上: 织五福捧寿绣如意云纹大绿长袄,缠枝莲花宝蓝马面绸裙,头上插着两根云凤嵌翠金簪,还有一根点翠金步摇,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 “祖母。”容景玉勾了勾唇,不温不火地唤了一声,与容老夫人的动情截然相反的止水无波。 在看到那寥寥几张熟悉脸孔时,容景玉就生出了一种隔世之感,她的惆怅不在眼里,不在面上,只静静流淌于心底。 人面桃花,故人已去,桃花依旧,曾经生活了四年的地方,一朝离去,再回首,已然陌生如斯。 如今想来,那几岁光阴,就如颐心园的樱花那般,短暂的辉煌绚烂、千树繁华,长久的凋谢枝头、星绿待秋。 她,就像是一个远道而来的重要客人,即将踏入那从不了解的地方,江流的漩涡之心…… —————————————————— —————————————————— —————————————————— 收藏几天前就已经到一百了,九上次说一百加更,因为国庆的原因,九有些忙,所以不好意思地和大家说一下,加更时间可能要放到后面,在此谢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可以谅解^_^ 第三十五章 掩耳去盗铃,自欺以欺人 被遮住的脸看不清表情,可容老夫人却从那双月潭般的眼眸中读出了容景玉的淡漠,就像佛前的青烟,韵味无尽,沉雅优淡。 仿佛一切都在这双眼下变得微不足道,不曾刻意也隔了千山万水,容老夫人高昂的情绪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生出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她看着身前既熟悉又陌生,陪伴了她四年的孙女,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蓝芩溪及时地上来,解了她的无言以对。 “你这孩子,可算是回来了,怎么还戴着面具?快些摘了,然后领着大家伙儿一起去前月方造好的洛阳阁看看去!” 容兰华跟在蓝芩溪身后,这时也嘟着嘴道:“姐姐你不知道,当时洛阳阁造好了,我们都想去看一看,可祖母却不让,说要等你回来后再去看,还叫人看住了,不让人过去。” 容兰华想到她远远看到的那幅缥缈绝美之景,心里的嫉妒就像刀子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她,为此她已经砸了好几次屋子。 水波之上,一栋巍峨华美,精致绝伦的古阁立于旷然无垠之中,轻纱旖旎,舞于空中,就像佛庙的飞天图,肆意逍遥,飘逸绝美;又像九天遗落下的绝尘仙境,杳渺如云。飞檐下的护花铃声声融于空中,是只有梦境中才有的优雅涤净。 这个已经毁了容的贱人怎么配住在这样的地方?! 容景玉略过一旁的容兰华,就像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妒忌与恨意,似笑非笑地看着蓝芩溪热情的样子,简直为她刚才的话喝彩—— 这份演技,这份若无其事的本领,当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楷模,不知要赧煞多少此道英豪! “前阵子在山上被蚊虫叮了脸,这才戴了面具,既然母亲这么说,正好戴着也不方便,景玉这就摘下。”她心中冷笑着,作势要去摘面具。 步摇还没从夫人的话产生的离奇愤怒脱离出去,就被她的举动吓呆了。 步摇是千万个不想容景玉摘下面具的,若自家小姐毁容的消息传到外面,以后又有谁家愿意上门提亲?就算不在意亲事,人言大过天,毁容这种事情,对于小姐的名誉而言,绝对是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里比步摇更不想容景玉摘下面具的还有一个人。 蓝芩溪几乎又怕又怒地抓住了容景玉的手,等做完了,蓝芩溪才猛然察觉不对,回头,看到娘恨铁不成钢的苛责与众人奇怪的眼神,她才惊觉自己反应过激了。 硬生生地挤出一个微笑,蓝芩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善自然一些,对容景玉道:“既然这样,景玉就不用摘下来了,正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我看这面具戴着,也别有一番风味,你待会儿与我说说这面具是哪家做的,改明儿我也替你妹妹们做上两张去。” 犹抱琵琶半遮面?容景玉讽刺地笑了,这么迫不及待地将那件事从自己身上剥离,甚至不惜一而再地戳女儿的痛处,容景玉几乎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她这么母亲亲生的。 容景玉仗着自己手小,一个巧劲,在蓝芩溪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从她的手里挣了出去。 弯起星夜般的眼睛,容景玉看着她道:“怕是要母亲失望了,景玉是在雁城除夕之会上一处摊子上买的这个面具,而不是在哪家店内,母亲要做的话,可以问问鸿福楼,兴许他们会做也说不定呢。” 蓝芩溪表情有些维持不住了,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有一双可怕的眼睛。 太清了、太透了,如果不是事实就在眼前,蓝芩溪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样的眼睛会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妖孽……她脑中不受控制地浮起了这两个字,再看容景玉时,已带上了一丝惧色。 容景玉在怀疑她是否是蓝芩溪亲生的同时,蓝芩溪何尝不在想自己怎么会生出容景玉这样的怪物?能看到人心所有不堪的怪物! “那真是可惜了。”无论心里怎么想,蓝芩溪都不好不回容景玉的话,哪怕这话里的言不由衷连一个路人都能听出来。 侍者都觉得莫不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怎么会觉得夫人在害怕呢? 看到众人此时都还站在门外头,蓝芩溪就像频死的人抓住了生机,迫不及待道:“都快进府吧,趁着时候刚好,一起去看洛阳阁。” 容老夫人听到这里,总算脸色梢霁,:“是该这样,都不要在外面站着惹人眼了,你们这一个月来,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要去看,我耳朵都要生茧了,今天景玉回来,索性就让你们看个够,也省的你们总来烦我!” 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可容老夫人的眼睛却只盯着容景玉,旁人都清清楚楚看着呢,自然不会不知趣地去接话,就算是已经控制不住内心情绪,将之流露到脸上的容兰华也是一样。 容景玉没有兴趣,却不会蠢到在这种时候将自己的‘无趣’表露出来,和众人对着干:对于喜欢,人总是表现得很复杂,也许能接受他人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事物,但绝无法接受他人对自己喜欢的事物表现出来的‘无视’,这甚至被归类进‘践踏’的范围。 她装出好奇的样子,顺着容老夫人话问道:“祖母,这洛阳阁究竟是什么模样,让大家什么都不顾了,就来烦您?” 容老夫人见她总算不再是无欲无求的,心里高兴极了,却不给回答,守口如瓶道:“等一会儿看到了,就知道是什么模样了,这会儿说了,就不美了。” 扶着她的柳妈空出一只手,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小姐,那洛阳阁是柳妈与吉祥亲自看着造起来的,绝不会叫您失望的!” 见吉祥一脸同意地点头,本来只是顺水而下的容景玉这时倒是真生出几分好奇了,柳妈一向是祖母说什么都说好的,可吉祥不一样,吉祥说好,那么肯定有那东西的独到之处。 洛阳阁,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个用她的容貌换来的住处,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三十六章 高华谐阴阳,是为洛阳阁 洛阳阁是数年前为修仪回乡而选址建造的。 江南子民皆知容府园林占地百余亩,其内景物鬼斧神工,以惊世之匠心夺天地之造化。有不少人曾挥金如土,想要造出第二个‘容府园林’,却只得了个东施效颦的下场。 但世人不知,容府真正占地足有近两百亩。外人眼中庞大无匹,要小半日才走完的容府园林,仅仅只是占了其中一半。 剩下的一半本来也是用来建造园林的,可为园林画图的那位大家年事已高,还未完成这张绝世之作,就已驾鹤西去。 饶是如此,经过修改后的残画建造出来的景致,依旧使得容府拥有了不下任何琼楼玉宇的名声,容翰墨曾不止一次扼腕痛惜,若这画完成了,又该是怎样的惊世独立。 可也知道,这不能勉强,残画虽然可惜,却未必不好,若当今圣上知道有臣子的家居然比皇城宫阙都令人称颂,那就是祸不是福了。 这洛阳阁,就是用容府未完成的一百亩地造的。 与容府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湖泊相反,洛阳阁的一百亩地除了中间留了几余亩外,其他都被挖成了湖。 洛阳阁就像一颗明珠,屹立在清水群波之中,留给岸边的人们一抹无限遐想的朦胧倩影。 容景玉惊艳地看着眼前的建筑,其他人也是和她一样的表情,惊艳甚至是痴迷—— 高达六层的古阁飞檐入云,鸦青的屋瓦,就像落日前云彩最后一抹颜色,炊烟起人家,与周围的波澜完美融合在一起;木红的漆,涂染出岁月经久的优雅沉淀,与日光相应,与水雾伴生。 四面垂下的胭脂色蝉翼纱旖旎从风,远远就能听到的护花铃声声绕耳,仿佛要入水而去。 画面美好得宛如只存在于世外的桃源,这银鳞荡漾、明镜有暇的湖水,隔绝了来自尘世中所有纷扰,可以想象居于古阁中的人,该是怎样的清静无争。 最让容景玉惊讶乃至于惊喜的,是建在水面之上的凌空楼台与仅余的,被特意规划成残月状的土地。 木制的楼台悬于半空之中,以廊桥将之与洛阳阁相连,一半掩在檐下,一半延伸在外,恍若前世惊鸿一瞥的大明皇宫。 洛阳阁是建在水面上的,残月状的土地众星拱月般将之包围,此时上面光秃秃的,却已经可以想象当绿荫成林,百花正茂时,是怎样的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真美……”容兰华已经知道洛阳阁很美,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好看,就像她那位姐姐没有毁容时的样子……她的眼神顿时阴沉了下来,看向洛阳阁的眼睛也不复先前的单纯,而是充满了嫉恨。 再美又如何,要是守不住,还不是别人的东西?!她那位姐姐的脸保不住,这洛阳阁,也同样是她囊中之物! 想到这,容兰华心计上来了,牵起一抹笑,转头拉着容老夫人的手,兴奋道:“祖母,兰华也想要住在洛阳阁,您就帮兰华问问姐姐嘛!” 容韵跟在人群之中,艳羡不舍地收回视线,明亮的双眼暗了下去:容兰华说的,也是她想的。可容兰华的母亲是夫人,大小姐是其亲生姐姐,又是洛阳阁的主人,她不过是侍妾所生庶女,这中间差距何止一星半点。 容韵的紧握的双手指节已经发白。 那边,容老夫人斜睨了容兰华一眼,似早已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其实容老夫人很希望容景玉与容兰华这对姐妹共同居住在洛阳阁。 洛阳阁毕竟太大了,耗资之巨,哪怕是容府都有些肉痛,只给一个人住,事到临头,当真有些不舍得。 凭借着洛阳阁,住在里面的人定能声名远扬,如果姐妹同住其中,必能成就一段人人称道的佳话,这对于容府,无疑是极具好处的。 可她转头看到束手立于一侧,脸带面具,眼神无波,只唇角微扬,似在微笑的容景玉时,就知道自己的打算是没有可能实现了。 但凡容景玉有任何情绪,不愿或者欢迎,容老夫人都有把握将容兰华安排进去,可容景玉看戏一般的态度,就像看穿了她们的目的,只等着她们把话说出来,才是最难应对的。 这代表着,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那么从此就彻底失去自己这位孙女了。容老夫人眼眸一沉,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不知是在叹洛阳阁只能给予一人,还是在叹其他。 “我当初将这洛阳阁给你姐姐,哪有再让你住进去的道理?”容老夫人责怪道:“我们容府也不是没有地方,你和你姐姐挤一处算什么?你要真喜欢,待你五岁了,祖母就给你一个庄子,到时候你想怎样就怎样。” 这怎么能一样!容兰华差点尖叫出来。庄子是容府置办的产业而非容府,终究是外面的,她天天跟着娘,就算不知道洛阳阁到底花了多少钱,也知道绝不是一个庄子就能比的!祖母的心也未免太偏了! 容兰华心中怨恨,却不敢再提住进洛阳阁的事,低着头躲在母亲身后,借着母亲来掩盖此时扭曲的表情,外人眼中,她就像是寻求母亲安慰一样。 容老夫人被容兰华一弄,有些累了,她察觉,分别了一年,容景玉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女会做什么。 这个发现,让她急于回去院子里,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以后。 但洛阳阁此时还是空荡荡的,她一一交代完让容景玉将屋子里需要的东西写好单子,交由府里下人去置办后,才领着柳妈还有吉祥离开了。 容老夫人走得急,没有发现蓝芩溪在听到她的话后,微变的表情。容景玉的注意力在其他地方,同样没有觉察到她这位母亲的异样,更不会想到日后由此引发出来的无尽麻烦。 —————————————————— —————————————————— —————————————————— 有种木头,沉在水里,过了很长时间后再捞出来,刨去外面腐烂的部分,留下最中心没有腐烂的一根。 这种木头是不会因水而腐烂的,虽然这也有一个度,但理论上是差不多的^_^ 然后,古代确实有类似洛阳阁的建筑,阁楼直接造在水上,地基九不清楚是木头还是石头,不过托房子的材料,确定为石头无疑^_^(不是水乡的那种,而是石柱^_^。) 大明皇宫九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当时对一个很宽敞,不知是用来跳舞还是其他的建筑感到极为震撼,也因此而喜欢上了大明皇宫^_^ 洛阳阁的附属楼台,便是参照这个建筑建造的,全木制,不是平常的石头做成的楼台^_^(大明皇宫的是宫殿^_^有些不一样。) 第三十七章 眼红是非多,步摇受委屈 在容老夫人走后,其他人也很快就鸟兽尽散了,毕竟洛阳阁美则美矣,可除了美,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要说上屋里坐吧,屋里什么都没有;在外面待着吧,水里干干净净连条鱼都见不到。大致看一圈就好了,至于久坐,还是等以后吧。 在容景玉忙着列单子时,蓝芩溪心里憋着一股邪火回了丹华院,她的样子,就连容兰华看到都不禁瑟缩了一下,找借口跑开了,几个贴身侍女也顺势跟容兰华出了屋子。 见屋内下人都已经退了下去,蒋嬷嬷瞅了眼夫人的脸色,壮着胆问道:“夫人可是为了大小姐在生气?” 熏香无声燃烧着,在馥郁饱满的香气中,蓝芩溪扫了一眼蒋嬷嬷,没有说话。 蒋嬷嬷哪能不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可她在后宅那么多年,过河拆桥的事见得还少吗,她左右不过是一下人,这出谋划策的事要是不精明着点,光是背后妄议主子是非这一点就足够她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蒋嬷嬷只是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久等不到蒋嬷嬷回答,蓝芩溪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心里暗骂了句‘老奴才’,却又高兴她的谨慎,开口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已经是蓝芩溪最大的让步了,若对方再不识趣,就休怪她不顾多年情谊了! 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虽仍有些遗憾,但蒋嬷嬷不敢再拿乔,马上道:“夫人大可不必如此生气,”蒋嬷嬷手指指了指洛阳阁的方向,“眼下不正有一个大好机会吗?” 蓝芩溪一怔,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夕雾觉得蒋嬷嬷的提议有些不妥,见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安地唤道:“夫人……” 蓝芩溪抬手,夕雾拧了拧眉头,退到了后方。 “你说的不错。”蓝芩溪看到蒋嬷嬷听了她的话后喜笑颜开的表情,也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我那支翡翠蝴蝶金银步摇你就拿去吧,这话既然是你说的,想来也没人比你更清楚要怎么了做了,我记得德贵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吧?” 蓝芩溪话转得太快,蒋嬷嬷有些跟不上,“夫人?” 蓝芩溪也不卖关子,直接对她说:“我看般若就不错,年纪到了,平日里也颇讨你喜欢,若此事成了,我便做主,将般若许配给德贵,你看如何?” 蒋嬷嬷浑身一震,她本来只是想顺着夫人心思讨个好,再给三小姐出口气,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获。 她早年丧夫,只得了德贵一个儿子,自小疼着长大,以至于养成了儿子游手好闲的性格,亲事多年来都没有个着落,已经成了她一块心病了,如今能解决,还是般若这样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如何不让她欣喜? 蒋嬷嬷再无一丝迟疑,当机立断道:“此事交给奴婢,夫人你就放心吧!” 不用蓝芩溪叮嘱其中分寸,蒋嬷嬷就一个人先下去了。 容老夫人回到颐心园后,后觉容景玉一个人怎么处理的完洛阳阁的事,有丫鬟也不行。 本来想派吉祥过去帮衬着点,不过这时候柳妈自请过去帮忙,容老夫人理解她的心思,便同意了。 洛阳阁开始建造的低调,以至于除了少数一些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容府后面还有一个‘洛阳阁’存在,现在一揭露,都意外极了,想方设法地绕路过去看上一眼。 待看到那栋飞檐反宇,丹楹刻桷的建筑,再得知这是大小姐的住处,饶是容府家仆见多识广,也不免震惊了。 许多下人都不禁开始思考起往后了。原本没有将刚回来的大小姐放在眼里,可照洛阳阁来看,这位被他们无视的大小姐比三小姐都要受宠,并没有像他们认为的那样受到冷落。 他们当然清楚里面有蹊跷,可事情真相到底怎么样,他们又不是吃多了闲得没事做,非要去刨出个子丑演卯来。 府里既然愿意给大小姐脸面,不管为的什么,都证明大小姐不是他们能轻视的,他们也不用做什么,只要拿出平日里对待主子的态度来就好了。 见风使陀这种事,世家下人做得一向比谁都好,不过几日的功夫,容景玉她们就察觉到了府里侍者们的变化,在面对她时,少了份原先的不以为然,多了些恭敬。 “步摇,你将这单子拿去给庄管家。”容景玉拿起桌上厚厚一叠写满了字的纸,交给一旁的步摇。 她这几日来,一直在颐心园与洛阳阁两头跑来跑去,这些纸,就是她这几日的成果了。上面既有桌椅床榻这些必不可少的家具,也有花草虫鱼、珠帘玉器等装饰,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也要几千两金子。 几千两金子完全够两三个院子用了,但对于洛阳阁来说,只是刚好而已。 步摇走后没多久,就回来了,速度之快,让容景玉诧异地朝她看去。 一看之下,容景玉大吃一惊,此刻的步摇钗环凌乱不说,脸上还有数道血痕与红印,配上那双通红的眼睛,说不出的狼狈。 “小姐!”步摇一见到她,就像找到了依靠,忍不住哭了起来,“庄管家今日不在府里,代庄管家理事的,是一位张姓嬷嬷。” “我将洛阳阁的单子给她看了,她们不同意便算了,说出来的话还委实难听之极,步摇没有忍住,就与她们争辩了几句,结果、结果……” 步摇哭着,没有把话说下去,容景玉不用想也能得知后面那些人的举动是害步摇成了这幅样子的元凶,也知道那些话定不是‘难听’那么简单,不然步摇也不会忍不住与之争辩。 容景玉想得没错,步摇去找庄管家时,受了不少的冷眼,一群嘴碎的婆子看到容景玉那张单子,简直要炸翻天了。 “大小姐可真是不手软,一开口就要七千两,莫不是当容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张嬷嬷一张一张看过去,看完,将纸一放,阴阳怪气道。 第三十八章 无银三百两,无关乎他人 “我看看我看看。”一个年纪看上去比张嬷嬷还要大上一点,穿了身红绿衣裳,头上还插了两根大金簪子的嬷嬷抢过那些纸,一看,一双刻薄的三角眼立马瞪成了铜铃眼,怪叫道:“我的妈呦,七千两金子?!大小姐这是当自己是宝做的不成,要七千两金子垫着?!” “就连老夫人的院子也不过花了三千余两金子,大小姐却生生多出一倍来,可不要是藉此诈钱来了!” “嬷嬷这是什么意思?!”步摇难掩怒色地看着说话的嬷嬷,“步摇敬您在容府做了几十年,可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诈钱这种事,是能推到大小姐身上的吗?!” 那嬷嬷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大小姐自然不会,可大小姐年纪还小,禁不住身边有人唆使,做出这等错事来!” 步摇气急,欲与她理论,那嬷嬷先一步拿起那叠纸,对旁人说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些桌儿椅儿,就是老夫人那里都没有用这么好的。” 围着的那些嬷嬷被吸引了过去,就见纸上尽是什么金丝楠木贵妃榻、老紫檀木拔步床,就连托茶的案子,都要用上名贵的木料子做的。 “大小姐可真是狮子大张口,这些东西,放眼整个容府,都没几个主子用的,大小姐倒好,要用上一套来!” “就是,原以为大小姐是个知分寸的,没想到竟会这样。”一个嬷嬷唏嘘不已,“大小姐身为三小姐的姐姐,怎么还不如三小姐懂事?” “大小姐前些年一直被老夫人养在府里,也难怪有几分小家子视短,要我说……” 颐心园。 “小姐,她们分明是瞅准了庄管家与柳嬷嬷走了,才敢这样对您!”步摇噙着眼泪,恨恨道。 步摇以前跟着老夫人,她还能不清楚几个院子里的情况吗,夫人、老夫人用的那些东西,只会比小姐写出来的这些更好! “不,”容景玉手指摩挲着纸面,驳回了步摇的话,“是我失策了。” 她们回府不久,正是初来乍到,低调发展的时候,洛阳阁已经足够惹人眼了,她又写下这样的单子……这一步,她确实不曾走好。 其实如果庄管家还在的话,容景玉的单子无可厚非,可庄管家却出去视察铺子了。 容景玉伸出手指,轻轻敲击着太阳穴:“该想到的……”她转头,对步摇道:“这次的委屈,我不会让你白受的。”说这句话时,容景玉清宁的眼中闪过一道妖异的寒芒。 “步摇不怕受委屈,小姐您千万莫要冲动!”步摇害怕容景玉做出什么事来,忙对她说:“那些人分明就是设计好了的,小姐,您可要忍住啊!” 容景玉诧异地督了她一眼,看来从前是自己小看步摇了,再怎么说,也是跟随祖母多年的人,不会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她戏笑道:“我以为,步摇是希望我为你出头的。” 步摇瞪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咬了咬唇,“步摇自然是想小姐为步摇出头的,可步摇不想小姐因为替步摇出头,而着了那些人的道。” 步摇语气黯然,一年的时间,真的是变了太多了……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步摇忧心忡忡地问。洛阳阁不能住人,等同于无不说,还有那么多人都盯着,当真鸡肋。 容景玉眯眼,望着院子内的樱花,嘴唇翕张,吐出了一个字:“等。” 几天过去了,容景玉这边平静得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蓝芩溪失去耐心了。 她坐在象牙檀木榻上,质问起身边的蒋嬷嬷:“你不是说事情已经办妥了吗?” 蒋嬷嬷也疑惑得紧,她分明嘱咐过那些嬷嬷了,还将庄管家给调了出去,谁知等了几天,大小姐那边就跟没事人一样。 “这,这,老奴也不知道啊,要不老奴再去吩咐一遍?”蒋嬷嬷抹着额头上的汗,事关儿子婚事,她比谁都上心,出了这种意外,她也是比谁都着急。 蓝芩溪紧皱着眉头,阻止道:“不,此事做多了,只会适得其反,就到此为止吧。”她揉着眉心,“那孩子一向聪明的紧,只怕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了,不管你吩咐几遍,也是无用的。” 蒋嬷嬷吃惊:“大小姐不过五岁,就算从在夫人您肚子里时就开始学,也不至于如此啊!” 蓝芩溪没有说话。 如果是普通的孩子,当然是这样没错,可这个从自己肚子里出去的孩子是吗?普通孩子能得东涯先生青眼?普通孩子能在四岁之时就为自己出谋划策?普通孩子能有这么多的心思?! 兰华与水华比起同龄的孩子,已经足够聪明了,可比起他们的姐姐,却全然没了颜色! “我让你询问鸿福楼的事情,鸿福楼怎么说?”蓝芩溪抑制自己再去想容景玉,问起让夕雾去做的事。 “鸿福楼那边说没有问题,夫人您看什么时候派人过去一趟?” 蓝芩溪担心夜长梦多,说道:“明日你就过去,给每位小姐都挑两张。” 夕雾领命,一旁的蒋嬷嬷欲言又止,一副焦虑的神情。 蓝芩溪睨了她一眼,道:“此事怨不得你,我既然说将般若许配给德贵,便不会再反悔。” 蒋嬷嬷顿时大松口气,定下心来,她真怕夫人因为她没有将事办妥,而收回之前的话。那些打赏也就算了,儿子的婚事却万万不能有事,错过了这次,谁知道还能不能再找到这样好的。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门外正站着一人,她们的对话,都被此人听了进去。 般若脸色苍白地望着紧闭的屋门,屋内传来的说话声隐隐约约还在继续,可她却再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在回旋着同一句话:“我既然说将般若许配给德贵,便不会再反悔……许配给德贵,便不会再反悔……不会再反悔……反悔……” 她就像受到了惊吓,猛地回神,转身就往外面跑! 另一边,容老夫人过的也不安宁。 容老夫人坐在弘墨园主屋内,她身边的桌案上,茶盏正向外飘着袅袅白烟,她却没有心思喝上一口。 她的前方,容翰墨拿着一封信,不停来回踱步。 茶已经冷了,容翰墨也像是想好了,停下了脚,转身对容老夫人道:“还请娘多加照看。” 容老夫人颌首,“你就放心走吧,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容翰墨神色稍松,“劳烦娘了。”他紧紧捏着手里的信,唇角紧抿成线。 容老夫人见他心思沉重,不禁问道:“这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让你看了后,一直心事重重的。” 容翰墨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恍然自己还没有告诉娘原委,想到这里,他脸上带上一缕倦色,“这信,是东涯先生寄来的。” 容老夫人愣住了,她原本以为是在说圣上下令巡察一事,谁想到并不是。 东涯先生的信上写了什么,容老夫人没有问,两人俱没了声音,屋内的侍者低着头,如同不存在般。 次日,容景玉坐在湖心亭中,她不知道的地方,一件事正在悄然发生。 鸿福楼内,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席地坐着,凤眼半垂,摆弄着身前案上的一张面具。 观其样貌之华美犹如绮云丹霞,灼灼逼人,便是那身华服在其面前,都显得黯然逊色,令人恍惚不觉间,就避开了与之相对的视线。 此时此刻,那张红艳如血的薄唇轻轻勾起,就像一根羽毛在心里挠着,说不出的诱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容府行事,真是大不如前了……”男子说完这句话,收起桌上的面具,对着半开的门说道:“将那张凤穿牡丹面具取出来,单独交给容府大小姐。” “诺。”门外传来清晰的回应声,然后一阵脚步声响起,门外的人渐渐远去。 容府。 容景玉正在府里走着,当她走过容府大门前那段走廊时,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声音,像争吵又不像争吵。 步摇也听到了那个声音,见容景玉朝大门走去,连忙快了几步跟上。 等到了大门的位置,声音就清楚了,步摇脚步一顿,不自然地说道:“小姐,我们回去吧,再前面不远就是一个亭子,能够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容景玉回头看她,步摇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眼睛。 大门外,一个蓝衫书生背着一个包袱,对守门的阍人求道:“这位大哥,连某当真没有说假话,还请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连……” “去去去!”守门人不等他说完,就挥着手,像赶苍蝇那样驱赶着他,不耐烦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想要攀亲戚,上其别的府去,容府不是你能来的!” 书生被推了一个踉跄,差一些没有站稳,摔下台阶去。 阍人吊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站在台阶上的书生,哼道:“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样,你这种人,我一天都能碰上好几个,这要是个个都给通报,我还守什么门?” “快走吧,趁着我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你要是再纠缠,我就押你送官府去!” 那书生被他一通话说得满脸通红,想要上前,又顾忌那句要押他去官府的话,不敢过去。 就在书生进退两难之际,一个通透圆润,犹如水玉晶珠般的声音滴落耳中,直教人失了神,忽略声音中透露出来的年龄。 “连公子别来无恙。”容景玉微笑着对那书生打了个招呼,她的身后,步摇面沉如水,望着书生的目光颇为不善。 “你……你是那个……”书生显然认出了容景玉,却一时说不出她的身份,眼睛在容景玉的面具上游了一圈,不曾多想。 “是。”容景玉接过他的话,弯了弯眼。 阍人左右看了看两人,对容景玉道:“大小姐认识此人?” 容景玉点头:“一面之缘。” 阍人安心了,不是相识的就好。他自觉地将刚才的事情向容景玉交代清楚:“大小姐,这人说他名连书涵,为府上连侍妾的表弟,此次前来是为投靠,小的见他没有信物,就没有进去通报。” “连某并非没有信物,只是一路跋涉,信物不知丢在了哪里,这……这……”连书涵急得百口莫辩,视线瞄到容景玉,眼睛一亮,对容景玉作辑道:“大小姐,连某发誓,连某所言句句属实,不曾有半句谎话,还请大小姐能够派人进去通知连某姐姐一声。” “发誓有用,还要官府做什么?”步摇冷笑,“小姐,此人居心不良,劝又劝不走,干脆直接打出去,省的没完没了,惹人厌烦。” 阍人大有点头之感,他已经被连书涵缠了大半天了,再没有人比他与另外几个守门的人更深有体会。 “步摇。”容景玉淡淡地唤了一声,步摇立刻住了嘴。 容景玉对一旁的阍人道:“你进去通报连侍妾一声吧,看看连侍妾怎么说。” “是!”那阍人见容景玉说话了,立马跑去通报,那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影,直叫连书涵看傻了眼。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阍人喘着粗气跑了出来,说道:“刚才真是失礼了,连侍妾请连公子进府一叙。” “不敢不敢,阁下也是奉命行事。”连书涵连连摆手,忽略心里的别扭,向容景玉谢道:“真是谢谢大小姐了。” “哼。”步摇冷哼一声,对他的感谢不屑一顾。 容景玉就像没有看到连书涵尴尬的样子,笑道:“举手之劳罢了,连公子快进去吧,莫要让连侍妾久等了。” “是、是、是。”连书涵连说了三个‘是’,才揣着激动走进府里。 容景玉与阍人说了两句话,又给了对方一两银子,这才回去。 路上,步摇气闷道:“小姐,您为何要帮那人?” 容景玉反问:“我为何不帮他?” “那人、那人……”被她这么一问,步摇发现自己竟找不出一个理由。 容景玉不愿她多苦恼,说道:“我们帮他这一次,能得两个人情,再者,与人为善,总比与人为恶来的好,步摇,你偏执了。” 一个孩子一本正经地训导一个大人,看上去怪异之极,却又说不出的和谐。 步摇低头:“步摇知错。” 容景玉摇头,“我并非说你错了,偏执也并非不好。”说到这里,她不再继续,只因后面的话不说也罢。 人人都有各自的偏执,然而这份偏执永远都与他人无关。 —————————————————————————————————————————————————————————————————————————————————————————— 国庆节加更也在这章了,原本是打算再过一段日子的,不过因为断电,九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更新了,就提前发了^_^ 这章写的并不满意,可最近断电,九一直没睡好,一整天实在太困了,就没有再修,加之本身便是过渡与伏笔章节,以后都是勾心斗角的了,大家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_^ 郑重提醒,文中的药方是真的,可如果用的话,必须慎重再慎重! 第三十九章 万事已具备,东风请入瓮 第二日清晨,容景玉还在梳发,就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跑了过来。 “衔珠见过大小姐,大小姐福安。”新任的衔珠冲容景玉行了一礼,陌生的容貌与熟悉的名字,让容景玉有一瞬间的恍惚。 容府每个院子都是这样,无论丫鬟换了几代,只要主人不曾替换,那么丫鬟永远都是一个名字。 “有何事?”容景玉视线透过浓密的头发,在衔珠身上略作停留。 衔珠对传说中的大小姐十分好奇,现在两者这么接近,她灵动的双眼立刻不安分起来,不时瞟向容景玉,嘴上说道:“大小姐,今晚酉正于‘湖心亭’有一场家宴,老夫人让我来只会您一声,让您莫错过了时辰。” 容景玉的脸被遮在长发中,衔珠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照着这个轮廓勾勒,发现大小姐的容貌,竟是说不出的精致,仿佛每一寸线条都经过精心的测量,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衔珠不明白,大小姐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要将脸遮起来,若说被蚊虫叮了,这几日也该好了才是。 “你回话就说我已知晓,会准时过去的。” “诺。”衔珠很想多留点时间,她看到容景玉的一侧头发已经被扎起来了,等另一侧头发梳起来,她就能看到大小姐的真容了。 但在步摇的注视下,这个刚入院不久的小丫鬟显然有些撑不住,灰溜溜出去了。 头发被一缕缕梳起,容景玉见步摇拿了钿璎就要往她头上插,阻止道:“这样就够了。” “小姐?”步摇不解地看着她。自从小姐回府后,就没有戴过首饰了,虽说是家宴,可也不能就这么素净就去了呀。 容景玉微微一笑,没有解释。 酉正,容府内已经燃起了蜡烛,湖泊中的莲花台上烛火微摇,水波交错间,暖黄的烛光被拉扯成了一片斑斓的倒影。 西边太阳还未完全落下,漫天通红蔚蓝的晚霞绚烂磅礴,在清澈的湖水中映出一幅奇异壮阔的图画。 容景玉来得不早不晚,大部分人都已经坐在了各自的位子上,没有来的两个人,一个是容老夫人,另一个是容景玉的父亲容翰墨。 容景玉扫了一圈,发现了两男一女三个陌生的面孔,其中一男一女比起另一人明显要小许多,却已具清冷之态,若无意外,为南侍妾所生容韺、容韶无疑。 剩下的那个孩子,有着一张与容景玉近乎七成相似的脸:眉如墨画,睛若秋水,粉面花颜,如圭如玉,小小年纪,便已初露倾城之姿。 这样貌着实太过惊艳,若非早已清楚性别,容景玉还以为这是个女孩,然而就是许多女孩都没有这样姣好的容貌,也不知等她这位弟弟长大了,又有多少女儿家失了芳心。 “见过母亲。”容景玉先是对蓝芩溪行了一礼,又对两位侍妾行了一个半礼。 看着容景玉,蓝芩溪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她也就放弃了,让容景玉入座。 “见过姐姐(见过大姐)。”几个孩子起身对容景玉行礼。 容景玉笑眯眯的冲他们点了点头,温声道:“都起来吧,我们既为兄弟姐妹,往后这些虚礼能省则省。” 容韺容韶没有反应,容韵似有意动,容兰华撇了撇嘴,眼珠一转,“姐姐此言不妥。”她见容景玉凝视自己,急忙道:“姐姐,兰华不是说你不对,大家都知道姐姐是出自好意,只是书上说‘礼不可废’……” “妹妹。”容景玉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道:“姐姐知晓你博览群书,只是读书虽好,却不能限死书中,正所谓‘可读书不可读死书’、‘死读书不如不读书’。纵观古今,礼之大者不拘小节,脱于拘泥,形色各异,可见礼无死规,乃顺其自然之举,重在于心而非其表。” “‘礼不可废’本为‘竦(sǒng)萃(cuì)丘冢,礼不可废也’,然后人却多断章取义,截取后话,定下规矩无数,殊不知‘礼’无规矩,举止自然,仪态端庄即为‘礼’之真髓。” 不知不觉间,湖心亭内就只剩下了容景玉清润悦耳的声音在飘荡,容兰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容韺容韶却是双眼异彩连连,望着容景玉的眼神已有了变化。 容水华佩服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虽然那些话他很多都没有听懂,但这并不妨碍他体会其中厉害之处。 “啪啪啪!”突如其来的掌声打破了席上的寂静,众人望去,发现容翰墨不知何时已经抵达,他的身边,是被柳妈与吉祥扶着的容老夫人。 “说的好!”容翰墨深深看着容景玉,毫不掩饰自己对方才那番话的欣赏,“‘礼之大者,顺其自然’,你小小年纪便有这般体悟,实属不易,可见你平日里用心甚多。” 连婉涵柔柔一笑:“大小姐不愧为东涯先生弟子,这般精彩的话,我此生也不曾听过几回,如大小姐这般年纪的,更是一个也无,夫人,您说是吧?”她问起一旁没有说话的蓝芩溪。 蓝芩溪看了连婉涵一眼,笑道:“说的不错,兰华,你平日里素来骄傲,这次碰到你姐姐,可是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容兰华身子一颤,知道娘的好意,因此纵使心中万般不愿,她还是顺着道:“兰华往后定会向姐姐好好学习的。” 容老夫人在一旁看着,见是时候了,出声道:“你们啊,夸来夸去、教来教去的,饭菜都要凉了。”她在容景玉与容兰华之间转了一圈,“要我说,无论景玉、兰华还是水华、韵儿、韶儿与韺儿,个个都不差,我都喜欢的紧,也不知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那么多毛病?” 容老夫人慈目含笑,望着在场的儿孙们,忽然,她的目光一凝,不由‘咦’了一声。 —————————————————— —————————————————— —————————————————— ‘竦萃丘冢,礼不可废也’大概意思是:(人们)庄严、尊敬、恭敬的聚集在孔子的墓前(引申为:大家都恭敬的祭拜孔子),那么礼是不会废的。 事实上,虽然古今有许多有关礼仪的书籍,但九并没有找到严格要求礼仪的书籍^_^当然,是指很久以前的书籍。 古人的礼仪是随心的,虽然也有一套固定的模式,但并非是说不能脱离那个模式^_^ 现代、近代以及后面的时期,大家对礼仪都有各种各样的要求,然而九一直认为,礼仪的最初便是一种端正的态度,一种道德的规范,一种悦人愉己的存在,而非束缚人生的规矩^_^ 就像‘道德’,道德现如今是各种各样的指标,然而在最初,道德的意思只是‘天地万物各自生长,如此是为道;万物各自生长,而天地不加以干涉,如此是为德。’(大致意思便是如此,完整的话更加全面也更加长^_^) 也就是说,尊重他人的道路与选择,不去指责,不去干涉,不去自诩正义地强行扭曲,无论那人是所谓的好还是所谓的坏,这才是‘道德’,也是九唯一承认的‘道德’^_^(景玉之道,亦是如此^_^) 第四十章 东风已入瓮,只等蕾上枝 容景玉眼睛一眯,浑身的精力都调动起来,这个局,从出云山寺之时她就已经在布置。 她想过,不管是祖母、父亲还是不喜欢她的母亲,都没有可能无视她的信件,所以容府不寄钱的原因只有一个—— 信件被人拦下。 放眼府里,会做这种事的,除了容兰华,容景玉想不到第二个人。 容景玉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绝不姑息,要真是祖母或者母亲所为,她也无话可说,但偏偏不是。 容老夫人盯着容景玉珠翠未戴的头,前些日子也是这样,她还以为是这个孩子在寺庙里待久了的缘故,现在看来,这其中恐是另有隐情。 “景玉今日怎么也打扮的这般素净?”容老夫人不放过容景玉脸上任何一丝神情变化,等她看到容景玉脸上闪过的不易觉察的冷僵之色,心里已经有了数。 步摇着急地看着自家小姐,老夫人发问这种难得的机会,小姐怎么就跟木头一样呢?步摇不久前就反应过来,府里不太可能不给他们寄钱,这中间一定有着其他原因。 容景玉默不作声,所有人都从容景玉的态度中察觉有异,只是碍于此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都各自将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容老夫人等了一会儿,见容景玉不答,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坐下来对众人道:“都吃吧。” 等容老夫人夹了一筷子菜,众人立刻动了起来,一时间碗勺相碰发出的轻微声响声络绎不绝,色香味俱全的菜在光下显示出一种晶莹的质感。 只是这些珍馐佳肴注定要被辜负,桌上,除了几个孩子吃得心无旁焉外,连婉涵时不时瞄一眼容景玉,又看了看旁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容老夫人他们心里都装着事,俱都有些食不知味。 容兰华尚且还不知道这件事与她有关,她见大家都心不在焉,认定了容景玉无事找事,喧哗取宠,想要夺取大家的视线,心里不屑又恼怒。 毕竟是家宴,几个人吃完就差不多结束了,容老夫人他们还要留一段时间,让侍者带容景玉他们先回去。 容景玉挥退了陪同她的侍者,就连步摇都被她以理由留了下来,一个人回丹华院。 没走出多远,她就感觉到左后方飘来一阵凉风,想要避开,可她本就走在路的最右边,此时压根没有地方让她躲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阵风已经到了身边,一股大力撞得她整个人都侧了过去,连连向前走了数步才稳住身形,肩膀刺刺生疼。 她抬眼看去,左前方的位置,容兰华正一脸得意鄙夷地看着她,几个侍女跟在她身后,容景玉认出其中两人是她母亲身边的侍女潋滟与瑞云。 “三小姐,奴婢叫您跑慢一些,您不听,看,撞到大小姐了吧!”瑞云似乎对容兰华很是不满,但她的下一句话,就让容景玉知道这不满是真的,却不是她认为的那样:“还好是撞到了大小姐,若是摔了碰了,可怎么办?” 言下之意,容景玉还没有容兰华磕了摔了重要。 容景玉皱了皱眉,知道来者不善,不等她去想容兰华这是唱的什么戏,潋滟就往她走了过来。 潋滟无视容景玉躲闪的动作,手无比精准地抚上容景玉的肩膀,满脸关心道:“大小姐,三小姐活泼好动,刚才没有撞疼您吧?” 容景玉只觉得肩膀被潋滟抓住的地方瞬间传来一阵碎骨般的剧痛,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无比,眼睛死死看着潋滟写满了关切的脸。 潋滟触及她的眼睛,只觉得那眼神就像能噬人一般,心底一寒,手上不由更用力了几分,直到感受到容景玉身子颤抖起来,才觉得好受了些,整了整有些破裂的神情,担心问道:“大小姐,您脸色怎么这般差,莫不是撞伤了?” 容景玉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叫出来,冰冷的眼神落在一旁笑得甜美的容兰华身上,沙哑着嗓子道:“你说,如果我叫出来,会怎么样?” 她们才走出不远,从湖心亭那边看过来,能将她们的一举一动都看清楚,容景玉要是真叫起来,肯定能够被在湖心亭的众人听到。 容兰华看好戏的表情一变,反射性去看湖心亭,看到没有人注意这边的动静后才放下心,不甘心地示意潋滟松手,恨毒地看着容景玉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咬牙道:“容景玉,今日就暂且放过你,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你不要以为你这么做,就能引起祖母与父亲的注意!” 容景玉凉凉笑着,容兰华触及她的目光,眼睛立即就像能喷出火一样,怒声道:“今日的话你给我记住了!我们走!” 容兰华担心自己再多留一会儿,就会控制不住地上去给上两巴掌!那是什么眼神?讽刺、怜悯、无视、不屑?那个贱人她怎么敢! 潋滟几个侍者顾不得行礼告退,直接转身跟着容兰华离开了。 容景玉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背影,细白近乎透明的手指抚上右脸,眼睛就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不停地旋转,将万物全部吞噬。 丹华院屋内,容景玉动了动左臂,一阵胀痛立即从肩膀蔓延,骨头就像生锈了一般。容景玉摘下面具,右手想要去解衣带,眼角突然瞥到外面夜色,不知不觉收回了手。 祖母大概还有不久就要回来了,祖母回来,步摇也会随着回来,容景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今晚的事,所以此时处理伤处,显然不合时宜。 她摸了摸肩膀,也许是手指触碰的位置正好是被潋滟捏住的位置,一阵酸麻刺痛顺着筋脉,立刻传达到了指尖,让容景玉不禁‘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若说母亲,容景玉尚能理解,母亲虽然不曾表露出来,但无疑是高傲的而极度在意面子与外在之人。这样的人被她看到了最狼狈的时候,加上感情生疏,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可容兰华不同。 一年多前,她们二人不过初次见面,容景玉想不通对方为何会对她有如此之深的仇恨。 就在容景玉思考的时候,步摇回来了。 “小姐,老夫人让我唤您过去。”步摇看了眼四周,放低了声音道:“小姐,您吩咐步摇的事,步摇做好了。” 容景玉闻言,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从回府至今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第四十一章 蕾已上枝头,花开满玉楼 容景玉进屋,第一眼就看到了上等紫檀木铺就的地面上那条仙鹤于飞、春色满园丝毯,再者,是那座百年楠木树根底的两米高大屏风,与立在圆光罩两侧的两人高景泰蓝大花瓶。 博古架上,那些出身名窑的瓷器各自散发着独特的美丽,边上,还有几块翡翠奇石与青白玉器,看上去贵重非常。 但容景玉知道,这摆在外室正堂内的东西虽然价值不菲,却都不是什么稀罕的。在她祖母起居的里屋内,那些摆件才真真称得上珍稀奢华,便是燕都那些贵人手中,都不一定有这样的物什。 并且祖母的库房内,还有许多不宜摆放出来的稀世奇珍,以往容景玉每每感慨此世生活奢靡之时,想到那些东西,就自觉息声了—— 那些东西,不管是摆出来的还是没摆出来的,仅是一两件,就足够抵她半间屋子了。 “大小姐,老夫人在里屋,您直接进去吧。”此时颐心园的侍女都被挥退休息了,留下来侍候的只有柳妈与吉祥两个深得祖母信任的嬷嬷,与容景玉说话的,就是柳妈。 柳妈看到容景玉无声向她笑了一下,想到老夫人还在等着,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替容景玉撩开足有五层的水晶帘子,放她进去。 “景玉来了。”老夫人坐在榻上,头发披散,两脚泡在热水之中,吉祥正在整理她脱下来的首饰与衣服,见到容景玉过来,给她摆了个凳子。 容景玉欠身一礼,沾着凳子的边沿坐下,恭顺道:“景玉见过祖母,不知祖母这么晚叫景玉来,是为何事?” 容景玉还没抬头,就听上方传来了一声沉沉的叹息,一怔,问道:“祖母何故叹息?” 容老夫人触及到她脸上的伤疤,一滞,直到吉祥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掩饰住方才得尴尬,伤感道:“若非步摇同我说了,我竟还不知云山寺起火,你写信给府里,却没收到回信,最后不得不将首饰都当了换钱这事。景玉,你是不是在怨祖母当初没有将你留在府里?” 容景玉头低低的,一双本该澄澈如琉璃的眼睛此时就像墨玉一般,幽深不见底,却能清晰看到有一缕讥诮从中闪过。 她轻轻道:“祖母何故有此一问,景玉知晓,祖母是为了容府好,洛阳阁平日里是绝无景玉的份的,可祖母却给了景玉,可见祖母心里是在乎景玉的,将景玉送去云山寺,也是无奈之举。” 容老夫人听闻她的话,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恼道:“这死物怎么能与你相比?” 她见容景玉身子一颤,含泪道:“祖母晓得我的景玉受委屈了,景玉能这么说,祖母是真心欣慰,可祖母明白,你有怨,祖母也不求你一时半会儿就消了怨气,可以后这种事,景玉还要与祖母说才是,这一声不吭地一个人扛着,若今日步摇不同我说,你岂不是要一直受着这种委屈?平白放过了那贼人!” 容景玉忍住左肩的痛楚,刚才她不慎牵扯到伤处,不小心泄露了一丝波动出来,没想到正是这一丝波动,教对方产生了误会。 不过误会的好,这误会,就如那画龙点睛之笔,整个布局都因为这一笔而变得更具有说服力,如果不是熟知她本性的人,是万万想不到这看似一系列巧合的事件,竟全是出自一个五岁孩子的算计。 “景玉只是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劳烦到祖母而已。”容景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似乎是在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人这番想法。 容老夫人见她语气软了下来,心里彻底踏实了,不赞同道:“什么劳烦不劳烦?景玉就是这样,才让那些贱骨头们忘了尊卑,如果不趁机打骂一番,那些人只会以为你是个好欺负的!” 容景玉哑然,神情微动,眼中划过几丝挣扎,还有几分复杂夹在其中。她没有掩饰,因此这些都暴露在容老夫人眼里。 容老夫人眸光一闪,道:“时辰也不早了,这件事,祖母定会给你个交代,你回去吧。过几天,我再派人陪你去趟鸿福楼,你只管挑喜欢的拿,这钱啊,祖母私下替你出!” “景玉多谢祖母。”容景玉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在她离开后,容老夫人靠着软枕,对为她擦拭腿脚的吉祥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吉祥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等将水都擦干了,才道:“吉祥认为,这应是巧合,大小姐不过五岁,就算有些算计,也该是之后的事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听到吉祥的想法和自己一样,容老夫人放心了,又说起另一件事:“原以为经过一年前的整顿,那些人也该收敛一些……” 容景玉不知道她刚与危险擦肩而过,回到屋里,步摇已经将洗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她洗漱完,担心被步摇发现受伤的事,在步摇替她脱完外衣后,喊住了她:“近日天凉,这样就够了。” 她不怕步摇不同意,她们回府不过几日,除了床上的被褥,别的被褥都还未做完,她说冷,那么除了多穿几件衣服入寐,就没别的办法了。 果然,步摇听了她的话,不再接着脱下去。只是如果容景玉知道以后的日子,她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只怕就不会用这个理由了。 但容景玉没有预言未来的能力,她的心神又都在眼下的信件一事上。容景玉一直知道,她祖母既然说将事情交由她处理,就一定不会拖沓,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雷厉风行。 次日,容景玉方用过午膳不久,就见到了前来寻她的华胜,得知早上才碰过面的祖母此时已身在‘容正堂’等她过去了。 容景玉讶异这速度,不禁怀疑祖母是不是真的查对了。她不指望因为这点小事,就把容兰华揪出来,届时肯定会有顶罪的人,可如果祖母查错结果,没有查到容兰华而是查到了别人身上,她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第四十二章 杀鸡以儆猴,东隅与桑榆 江南与江北不同,江北有固定用来接人待客与处理家事的地方,即正堂,而江南却没有。 江南世家们的府邸大多为园林式,只是建筑的风格有所区别,因此随着季节天气的变化,待客的地方也有所不同。 容正堂是参照江北的习惯建立的。平时容府各个院子有什么事,都是关上门自己解决,绝不会叫别的院子看了笑话,更不用说是上容正堂。 一旦上了容正堂,就代表事情已经严肃到需要牵扯整个容府了。 容景玉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气氛。昨日刚聚过的各院主子丫鬟,今日又聚在一起,只是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各异的心思,就连素来不参与后宅诸事的父亲都意外地在场,这是容景玉没有料到的。 容老夫人对容景玉微微颌首,点了点蓝芩溪身边的位置,“景玉,来,坐下。” 容景玉看了眼跪在堂内,头低垂着,看不清样貌的女子,走到位置上。她的位置极好,就夹在母亲与容兰华之间,正好方便她观察。 容景玉坐下后,就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容兰华,发现她脸色有些发白,眼神微有躲闪,不敢与场内任何人对视太久,其中父亲与祖母更是连一秒都不敢对视。 她母亲则面容平静,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容兰华就足够了,容景玉相信她都能看出来的,祖母不可能会没有察觉,容景玉要的,也正是这个察觉。 没有人在意那个侍女的生死,包括容景玉。这个女子既然出来替容兰华顶罪,那么无论无辜与否,是自愿还是被逼,都证明是容兰华一方的人,容景玉对于敌人,向来都不会留情。 “经查,是你拦了大小姐的书信,对此你可有异议?”容老夫人例行审问。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到大堂中间。 那女子不声不响地跪着,没有认罪也没有反驳,若不是胸口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容景玉都以为这是个傀儡。 蒋嬷嬷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蓝芩溪也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容景玉最初就没报希望,所以也谈不上失望,只是另一边却不是这样。 连婉涵见此情景,失望地移开了眼,对接下来的过程意兴阑珊。 容老夫人皱了皱眉,冷冷道:“原以为一年前的事会给你们一个教训,没想到你们竟是越来越大胆了,连大小姐的书信都敢私截,这种卑劣阴私的手段若不好好教训一番,以后府内不乱了套!” 容老夫人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容兰华,容兰华此举已然触及到她的底线了! 容兰华既委屈又愤怒,更多的,却是害怕与怨恨。。 容老夫人望向在场神情各异的所有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果决道:“来人!” “在!”两个早已等候在外的家丁听到传讯,立刻跑了进来。 容老夫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容翰墨紧跟着也站了起来。两位在府内有着最大权势的人都站了起来,其他人哪还敢坐着?在蓝芩溪的带领下,俱都站直了身体。 “将这贱婢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然后驱逐出府,以儆效尤!” 众人齐齐色变,蓝芩溪脸色难看,她没有想到,娘这次竟然半分面子也不给她。这五十大板可是切切实实不掺一丝水的五十棍!就是一个壮汉受这么多棍都要皮开肉绽、昏迷不醒,更何况是一个女子! 连婉涵他们知道,老夫人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来敲打他们了,这一次绝对不像从前那样容易蒙混过关,只怕每个院子里的人,都要脱下一层皮来! 意识到这一点,饶是清冷如汪南,也对蓝芩溪那一方的所有人有了意见。 那女子的神经似乎被这这样的惩罚触动了,本来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碎玉突然激烈反抗起来! 蓝芩溪她们之前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就又是一变! “老夫人,碎玉没有私拦大小姐的信件,求老夫人明鉴啊!”碎玉剧烈挣扎,两个家丁一时不妨,竟被她挣了出去。 容景玉总算知道了此人的名字,不过‘碎玉’?她挑了挑眉,这种名字,除了她那位妹妹,她实在想不出有谁会取了。 碎玉猛的跪下,膝盖与地面相撞的声音旁人听了,都替她疼,可她却没有半分迟疑,刚跪下就用力起磕头来,五六个下去,额头上的皮已经被她磕破了,可她就像不知道痛一样。 血从碎玉额头流出来,两个侍妾连忙捂住孩子的眼睛,蓝芩溪也想捂住容兰华的眼睛,可这中间却隔了个容景玉,她看到容景玉的瞬间,就缩回了手。 容兰华面色发白地看着不停磕头的碎玉,她见血的次数不过两次,还都是在容景玉身上,她恨着容景玉,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可碎玉不一样,她心知碎玉是给她顶罪的,想到祖母先前看她的眼神,她浑身就像浸入了冰水中一样。 老夫人铁了心要杀鸡儆猴,对碎玉的哀求根本不放在眼里,碎玉求了半日也不见老夫人动容,悟了,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容兰华身上。 容兰华惊慌地避开眼睛,仅仅是方才短短一瞬的对视,她的脖子就像被绳子勒住一样,想到那种窒息的感受,她害怕地跑到了蒋嬷嬷的身后。 碎玉绝望了,她不怕受刑,可她家中还有一位年迈无力的老母亲与两个弟弟…… 蒋嬷嬷揽过容兰华,怕碎玉反扑,气急败坏对两个家丁道:“仵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人拖下去!府上这些年真是白养你们了,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两个家丁被她骂的颜面无光,压着心里的不痛快,上前去拖人。 碎玉似怨似恨地望着堂内所有人,任由家丁将自己拖起,那眼神,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恶寒,仿佛面前这人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索命的厉鬼! 容景玉眼睛一眯,动了动身子,趁步摇看过来的时机,递了个眼神过去。 第四十三章 该是清静来,却为心静坏 步摇迟疑了一会儿,见碎玉已经被拖走了,与华胜道了一声,悄然退出了容正堂。【ㄨ 容老夫人处置完碎玉,不动声色,甚至带了些笑意道:“景玉这些年一直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府里的大小事都不知道,如今既然有了自己的屋子,待洛阳阁布置完了,便搬出去住吧。” 容景玉心里的包袱随着这句话,彻底放了下来,她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这个结局。 容景玉清楚,虽然容府大权由祖母交付给了母亲,但真正掌权的,却仍旧是祖母,这一点在祖母老去之前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洛阳阁的事情,祖母只怕早已了然于心,一声不吭,只为让她前去相求,藉此拉近祖孙之间的关系,将她重新掌控于指掌之中。 容景玉既然知道了对方的打算,又怎会再自投罗网?她的确是会将自己交由对方掌控没错,可主动与被动之间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她若被动,之后再想脱离掌控无异于痴人说梦,虽非不可能之举,可以容景玉的目光来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就是糊涂了也不会这么做。 信件的事情,是容景玉给祖母的一个机会,让对方能够将她‘掌控’。容景玉深谙在大家族内想要生活的舒服,需要付出什么,弱点是必须的,仿佛提线木偶的‘操控权’也是无法或缺的。 假如祖母足够聪慧,那么借着这次信件一事,洛阳阁之事也会一并解决。这个举动,对于一个孤立无援,只有五岁的孩子而言,无疑是找到了依靠,完全归心于对方。 容景玉不是五岁的孩子,她不会归心,可也会将之记在心里。 蓝芩溪坐不住了:“娘,景玉不过五岁,这是否操之过急了?” 一旁,容翰墨点头,虽不曾说话,却让蓝芩溪看到了希望。 容景玉眼见能摘得硕果,半路又出现了转折,期间心情唯有自身能够知晓。 她抿了抿唇,半晌,呼出一口浊气,不再让患得患失影响到自身。容景玉向来会做两手打算——如意、不如意。不管今日是否提到洛阳阁,容景玉都不会失望,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洛阳阁迟早会入住,她有何必多做引不智? 另一边,容老夫人开始沉吟起来。如果只是儿媳,容老夫人万不会在意,她知道对方的的想法,可如果再加上儿子…… 望着沉思的祖母,容景玉已经完全平静,得也好,失也好,她都会欣然接受。 与之相反的是两个侍妾,她们平日里那些燕窝、人参哪个不是从公中取钱的?若是公中一下出去了太多钱,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她们这些人。在此之下,连侍妾关注的是自身的利益,南侍妾则是更关心老夫人的态度。 思索良久,容老夫人回过神来,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决定,而是对出去了一趟又悄悄回来的步摇道:“你侍候我多年,今日我且问你,你可愿跟随大小姐?” 步摇一惊,摸不准老夫人此举是试探还是真心询问,不敢抬头更不敢轻易答话。 她猛地跪在地,说道:“步摇但凭老夫人做主。” “好!”容老夫人对她的反应甚为满意,道:“这一年来,大小姐大小事情皆由你照顾,不曾有半分差池,可见你是个细心稳妥的,今日我便将你派至景玉身边,望你能好生照料好主子。” 此言一出,在场谁人还不清楚?容府大小姐容景玉入住洛阳阁一事,已势不可挡,唯有顺从。 连婉涵脸色数遍,最后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来。这个结果她固然不爽,可比起她来,另一人只怕更加不快,如此一想,倒也没那般抑郁了。 容翰墨见娘决定了,不再多言。并非没有看到发妻递过来的眼神,只是他一向不插手后宅,娘这么做,定有其原因,他不会去做那多事之人。 另一边,容老夫人和声对容景玉道:“既然步摇跟了你,那么就该由你重新取上一个名字,景玉可想好了要叫什么?” 公子小姐身边那些侍者的名字,既代表了主子的文采,又道明了主子的擅长之道,无怪乎容老夫人这般上心,特意相询。 容景玉早有准备,起身,沉静道:“景玉已经想好了,就叫‘紫阳’。” 容老夫人凝神:“紫阳?” 仿佛没有听出话中的置疑,容景玉点头,浅浅笑道:“有花八仙,别名紫阳,蔟秀如团,美满无缺,赏之悦目,栽之怡神。】” 听到这里,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容老夫人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不错,就叫这个名儿。” 容景玉抿唇笑着,似早已料到这个结局。 不知不觉半天就过去了,容景玉领着正式更名为紫阳的步摇,回到颐心园内。 用过午膳,景玉坐在樱花树下静静观想,紫阳领着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小姐,这位是账房那边的管事嬷嬷,此次前来,是来取单子的。”紫阳低声在容景玉耳边道。 容景玉闭着眼,淡淡道:“单子在镜台上的那只红木匣中。” 紫阳得知了位置,不再打扰容景玉,领着管事嬷嬷退出了院子,从头到尾,那位管事妈妈连一句话都没说上,随着紫阳退出去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看得紫阳快慰不已。 “嬷嬷,这单子我便交给您了,您可莫弄丢了。”紫阳将装着单子的木匣放到管事嬷嬷的手中,认真道。 嬷嬷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讪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小姐的东西,就是借我十个胆儿,也不敢丢一样啊。” 她怕紫阳记恨着上次的事儿,在单子上做手脚,说话同时,手上也不慢,将匣子打开,把里面的单子取了出来。 紫阳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任由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有丝毫阻拦。 那位管事嬷嬷原本只是检查单子是否被动了手脚,可看到单子上的那些字,笑脸立马就扭曲了,抓着单子的手都不禁抖了两下。 管事嬷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艰声问道:“这单子莫不是错了?” 不仅仅是比上次多出了三张单子,就连原来单子上的那些草木幼苗都变成了成品草木,价格一下翻了数倍。 “怎会?”紫阳心中冷哼,面上露出一副困惑的神情,接过管事嬷嬷手里的单子,看了一眼,然后温婉笑道:“嬷嬷放心吧,单子没有错,您直接照着置办就好。” 管事嬷嬷扯着一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拿着单子被紫阳送出了门,就连怀中想要赔礼讨好的银子都忘了送出去。 紫阳‘砰’地关上院门,回想起那位管事嬷嬷离开前的表情,只觉得进府以来受得那些郁气都散了出去。 不过她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做上一次,让府里那些见风使陀的下人知道大小姐不是好欺负就行了,若是做多了,就不是敲钟示警而是将人都得罪了。 饶是如此,紫阳也一阵痛快,想到从此以后她就要与小姐相依为命了,她深吸一口气,仰望小院上方那块巴掌大的天,只觉得肩头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但眼中的前路却是从未想到过的清朗,仿佛未有一丝阴霾。 樱花树下,容景玉在紫阳走后就睁开了眼睛,摊开手掌,接住一片花瓣。 注视着那片花瓣,那双湛若青冥的眼中也影影绰绰地染上了一分温柔的色彩。 “真正的自在,在于把握自身……”容景玉缓缓握紧托着花瓣的那只手,“景玉想,景玉已经明白了。”容景玉蓦然松手,粉嫩的花瓣以饱受蹂躏的姿态从手中飘落。 燕京。 宏伟的宫殿内,每一样事物都渲染着岁月经久的气息,由最初的艳丽夺目,归于如今的优雅沉静。 大殿每一处,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香味,清雅饱满,宛如伴随着大殿一起经历了数不清的时光后天然而成。 容颜沉雅,美好如画的男子席地而坐,他的身前是一张摆满了书卷的书案,周围,也尽是收满了书籍的书架,将整个大殿塞得满满当当,只留下一条走人的过道。 “吱呀。”大殿殿门被一把推开,门外的阳光倾斜一地,也将殿内为时光遗忘的气息一举打破。 一位身着绯色华服,墨发半绾,艳若丹阳,灼灼其华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任由日光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辉,将他衬托得宛如神人,一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只直直地望着屋内那山水墨画的身影,慵懒的声音迅速在空气中震动、扩散,过了许久,待到四周都安静了,似乎都还有一丝惑魄的磁性滞留于空中,不愿散去。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香扑鼻来?”席坐之人的声音恰恰相反,温醇清润,如山间的清泉,声声通透,字字圆满。 杏黄色的华服说不出的温文沉静,眉宇间的风华,宛如九天之上,纤尘不染的云月,润如美玉,清贵无双。 是夜,容景玉艰难地翻了个身,碎发因为汗水粘在脸上,身上的被褥厚重如山,一阵阵闷热使得容景玉分明累极了,却睡意全无。 终于,在又一个翻身之后,容景玉用力掀开被子,戴上面具,披了一件衣服,小心翼翼地没有惊动睡在外屋的紫阳,避开守夜的侍者,走到颐心园外。 呼吸着晚间特有的静谧气息,容景玉摸了摸酸疼的肩膀,想到晚间她看到紫阳抱着两床被子时的惊讶,叹了口气。 如果知道紫阳会将她随意找来掩盖伤情的借口认真记下,说什么她也会换一个借口。 就在容景玉舒气完毕,准备回屋之时,透过草木见的缝隙,她看到一个朝这里东张西望的人影。 容景玉皱起眉头——她来这里做什么? 那个人见容景玉发现了她,非但没有转身离开,反而向容景玉跑了过来。 容景玉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退了两步,与来人拉开距离,质问道:“深夜来此,是为何事?” “大小姐,求您救救奴婢。”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听闻夫人要将自己许配给蒋嬷嬷家德贵的般若,般若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一开口就直接道明来意,这样的直接让容景玉一头雾水之际,坚定了立即离去的心思,不愿多管闲事。 般若见容景玉问也不问抬腿就走,一呆,身体猛的向前倾去,一把抱住了容景玉的腿。 这一抱,阻止了容景玉离去的同时,也让般若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差点错过了唯一能够逃脱命运的机会,不免阵阵心悸。 容景玉尝试着抽了抽腿,如预想中的那般失败了。知道自己一时间无法离开,她干脆安静下来,看般若要说些什么。 般若见容景玉一声不吭,态度有所松动,松了口气,放开手,跪在地上。 般若想过,若是自己抱住大小姐后,大小姐不管不顾地喊叫又该如何?依平日里对大小姐的了解,般若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极小,可大小姐终究是孩子,这种事根本说不准。直到事到临头别无选择,她才抛弃了心里的所有顾忌。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也因着大小姐不一样的冷静,让原本有些小看对方的般若立刻掐灭了自己的这丝轻蔑,郑重起来。 不敢有一点拿乔与敷衍地将事说完,般若自己也惊讶自己也会有这般老实的时候,就见大小姐清澈冰凉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就像看穿了她所有的想法,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无比庆幸起自己没有说谎。 “大小姐,般若知道般若请求实属无理,但凡般若有其他路可走,便决不会来麻烦大小姐,实乃能救般若的,唯大小姐一人。”般若见容景玉久久不说话,对于命运的不甘与无力让她再无法强做坚强地流起泪来。 容景玉能看出来,般若句句属实,发乎于心,只是……容景玉的眉头从见到般若之初,就没有舒展过,只是有面具遮着,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罢了。 她看着幽幽夜色,无声叹息—— 只是出来透上一口气,寻个心静,怎么也能丢了清净? —————————————————— —————————————————— —————————————————— 紫阳:传说中古代神仙常以紫阳为称号。如周穆王时李八百号紫阳真君,汉周义山、宋张伯端俱号紫阳真人。亦用以泛指道士。唐吴筠《游仙》诗之十五:“招携紫阳友,合宴玉清臺。”唐钱起《省中春暮酬嵩阳焦道士见招》诗:“多惭紫阳客,相忆白云深。” 其他大家小姐,身旁的侍女不是与琴棋书画有关,也与女红、才学等有关,可景玉却取了个与道士有关的名字,所以不怪老夫人会失去淡定^_^ 而景玉取的名字究竟与什么有关,九暂时不会说出来,等侍女们接连登场后,大家不妨猜测一二^_^ 章节没有修改,九悄悄地说明天修改,今天确实有些累了,加上刚写好不久,很难看出什么问题,有劳大家忍一忍^_^明日下午,九就修改,大家晚安^_^ 第四十四章 人生几大伤,所求无凭依 “我不过五岁稚儿,人微言轻,又如何帮你?”容景玉声音听不出悲喜,可眼里的淡漠却明明白白地落在般若的眼中。 般若没有被容景玉口中的年龄所迷惑,单是方才的那句话,便不是一个五岁的稚儿能够说出来的。般若清楚,大小姐无意惹麻烦,可就像她说的那样,但凡有别的路,她也绝不会求到大小姐面前来。 般若无视容景玉的冷淡,顺着容景玉的话,将自己的打算道了出来:“大小姐入住洛阳阁,身边定缺少侍候的下人,般若只求大小姐能给一个洒扫下人的位置。” 容景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般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她入住洛阳阁的事情方敲定不久,除了几个主子身边的心腹,还没几个下人知道,般若作为一个普通的贴身侍女能够得到消息,不得不说有几分手段。 不过,这还不足以挑起容景玉的兴趣,般若说得简单,真要做了,就不单单是讨要一个侍女的事了,容景玉还不想为了一个般若,将她与母亲之间称不上好的关系再破坏几分。 那边,般若听到容景玉的话,尴尬地低下头。容景玉说的,一向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立身根本,若付诸于口,就等于将自己的命根子交到了对方手里,除非认定一个主子,不然谁也不会将这东西交代出去。 般若虽然求到了容景玉面前,却并没有认容景玉做主子的打算。她想的,无非是求一段时间的庇护,等危险过去了,再另寻去处,或者重新回去夫人身边。 只要今晚的事情不暴露,般若有的是退路,别人也许不知道,般若却是从白檀口中摸到了一些消息,得知大小姐的脸竟是毁了的。 女儿家最重要的便是容貌,容貌毁了,可以说前程尽毁,般若又怎么会让自己跟着这样一位前路飘摇的主子? 容景玉见般若沉默低首,失望地摇了摇头。人都有自己的算盘,重视自身利益这并没有错,可既以自身利益为重,又不够聪明,这就平白让人讨厌了。 容景玉叹了口气,趁着般若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疏漏了对她的防备的时候,脚步微动,灵巧地脱离了般若掌控的范围,顺来路回去。 般若正专心算着利益几分,没有注意到容景玉摇头的动作,等她注意到时,容景玉留给她的,就只剩下一个脱兔般灵活,飞絮般飘逸的背影。 般若眼睁睁看着颐心园的大门被一只精致小巧,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手合上,好似所有的希望都被那只手一并带走了。 回到床上,有了般若这个插曲,容景玉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大早,容景玉小口喝着粥,她的面前,两个遮了红布的木案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上,红布一角掀起,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金锭。 每个木安各有二十个金锭,金锭重十两,加起来就是四百两金子,足够普通人过上一辈子,可在容府这些世家中,这只不过是用来给小姐添衣物首饰的。 紫阳也收到了来自老夫人的打赏,从清早天将明未明时就一直在准备着景玉出府的事宜。 在景玉看来,只是出去一趟,最多下午就会回来,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但她知道就算阻止了也没有用,再者,一年前毒箭一事,着实给容景玉敲响了警钟,她不知道凶手是否还会再继续下手,更无意去当下一个目标。 喝完粥,紫阳收拾好后,就安排容景玉上了软轿。 容景玉抚摸着胸前的头发,容府的软轿,她至今只坐过两次,有时,容景玉也不懂,她穿越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为,穿越了,便穿越了。可她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一无所有的痛苦,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亲手拔除自己羽翼的痛苦。 容景玉右手抚上脖子,微微一顿后,放回了膝盖上—— 再过不久,就是修仪回乡的日子,她这个洛阳阁的主人,无论如何都不该落了下成。 想到这里,容景玉原本深沉的心思轻松了一些—— 庄王府作为她的第一个目标,在事后没有一点回应,是她没有算到的,也因此心情一直有些沉重。 容景玉知道,她这般防备容府不好,可她不是孩子,她有所求,有所求却无凭依,永远都是致命的。 软轿到容府门口就停了下来,容景玉换了马车,在不疾不徐的马蹄声中浏览起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城市, 桐城之名,源于遍布整个桐城的梧桐树,相传曾有凤凰停栖于此,引颈长鸣,桐城外的凤鸣寺便是因此而得名。 凤凰这种神物自然不会出现在现实中,可不可否认,桐城极美,一种落叶归根,宁淡安然之美,仿佛金秋明澈的湖水,梧桐缤纷下悠然而过的路人。荏苒时光,都像极了一位看尽风月的老人,用一双睿智的眼睛,平淡又不乏温柔地注视着这个被厚待的地方。 “小姐,鸿福楼到了。”紫阳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容景玉收回停留在风景上的视线,理了理衣衫,在紫阳掀开车帘之时,将手递了过去。 在紫阳的帮助下下了马车,容景玉抬头,一栋碧瓦朱甍的三层木楼跃然入眼,门窗雕花,丹楹刻画,大气高雅更像是接待学士们的书楼。 匾额上,‘鸿福楼’三个大字游龙逸凤,只是看着,便迎面而来一种浩然磅礴的气势,真真如‘鸿福’二字。 “嗤,土包子!” 容景玉为匾额上的字迹震撼着,一旁忽然飘来一声嘲笑。 身后的紫阳欲要还口,见身前的小姐好似没听到般根本不为所动,怔了怔,不知为何,心里怒火一点一点平息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清凉。 心静了,看待事物就越发清晰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紫阳呼吸一凛,收敛了所有心思,学着小姐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只当那个声音不存在。 这时,容景玉也从匾额上透露出来的气息中转开了眼睛,流水般的目光淡淡掠过说话之人,不曾有片刻停留,如若什么都没看见,抬腿进了鸿福楼。 —————————————————— —————————————————— —————————————————— 明日四千更新打底^_^ 分享一个心情,九觉得,九似乎已经摸到了九写作时的问题了。 九的文笔,更像是第三人的叙述,而非一部与时俱进的小说,人物间交流过少,心理活动占据了绝大部分,导致画面少了一分生动。 景玉像是游离在红尘之外,看了一场电影,而非电影中的经历者。 九想了想,九之后会争对这一个弱点进行更改。 九不喜欢古言,写古言也是由于一个关系极好的朋友强烈要求的,可现在九很庆幸写了古言,九的写作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在此之前,九一直知道问题在哪,却又似懂非懂,更无从谈对症下药。 如今明白了,尽管依旧感受到一种吃力,心里却放松了许多。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九忽然觉得,有时候,当局者远远比旁观者更清明,许多旁观者无能为力、不得其解的东西,当局者却早已经看穿、看透。 这,就是物极必反与有得有失吧。 第四十五章 杀尽百花色,传说中女子 带着容府家徽的马车已经驶离,那一身绫罗的少女不知容景玉身份,只当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姐,见容景玉抬腿就走,正想说话,突然一愣,‘鸿福楼’三个大字就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少女冷哼一声,不敢闹起来。 容景玉不知道这个插曲,她虽然是抱着用鸿福楼挡住那人的想法,却没想到鸿福楼这个招牌如此好使,直接让对方没了声音。 “是景玉小姐吧,贵府已订好了雅间,请小姐随在下移步至二楼。” 容景玉刚走进鸿福楼内,一旁低头拨着算盘的中年男子就像察觉到了什么,头还未完全抬起,笑意盈盈的声音就已飞入耳中,让容景玉煞是新奇。 容景玉忍不住好奇道:“阁下还未看到景玉,怎知是景玉来了?”也许容景玉自身不知道,旁人却看得一清二楚,那仰头询问的样子,活像一只讨食的仓鼠,让人想要放在掌心揉捏几下。 中年男子穿一袭竹青丝绸直裾,长着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眉不粗不细,眼不大不小,却极长,颇有几分丹凤的神韵,面白无须,嘴角一直抿着一抹和气的笑,看上去甚是斯文可亲。 听到容景玉的称呼,男子笑容深了些,说道:“不敢当‘阁下’二字,景玉小姐称呼在下‘回曲’即可。回曲之所以得知是景玉小姐,是因回曲自幼耳力较之常人有所长,鸿福楼经营多年,每个进入楼内的客人回曲都能记得相应的脚步声,而景玉小姐的脚步声回曲却从未听过,联想景玉小姐到来的时机,回曲便大胆推测一番,幸而不曾说错,让景玉小姐见笑了。” 回曲轻描淡写,好似这‘未至先知’的本事当真那么微不足道,容景玉却知道这其中并不简单,鸿福楼一日迎客没有几十也有十几,单单耳力出众,远不足以分清所有人。 所以容景玉含蓄笑道:“回掌柜过谦了。” 两人说话间,雅间已近在眼前。推开门,容景玉一怔。她随回掌柜从楼下上来,鸿福楼内的景象便如在外看到的那般,更像是接待文人学士的书楼,她想雅间也不外乎如是,不想推开门,看到的不是一幅清逸高雅的景象,而是一个类似女儿家闺房的地方。 回曲似乎没有看出容景玉的错愣,优雅地上前一步,贴心的走在前方。 相像的只是感觉罢了,雅间内的布置与真正女儿家的闺房还是大不一样的,回曲将容景玉领到百灵台前,紫阳适时地关上门,守在外边。 “不知景玉小姐喜欢珠玉多些,还是金银多些?”回曲站在黄花梨三面透棂架格前问道,他对待容景玉的态度,完全像是对待与他年岁相等之人,自然得让容景玉倍感舒适,也有些微的不适应。 “珠玉吧。”相比起耀眼夺目的金银,容景玉更喜欢温润通透一些的珠玉,这也与她的自身之道有关,当然,这并非绝对。 因为回曲对待她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在对待孩子,容景玉回起话来也格外小心谨慎,她倒不是害怕被人看出什么,只是单纯不想让人发现她与成人无异,这对于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 回曲心里有了答案,在架格上抽了五个樟木盒抱回桌边,将之一一打开。 容景玉一直平淡的表情也随着依次打开的盒子,有了一点波澜。 鸿福楼这次拿出来的,显然件件都是轻易不示人之珍品,皆以珠玉为主,辅以金银等珍贵金材。掐丝镂空、点翠盘纱,容景玉直至今日,才真正了悟了何为‘玲珑鬼斧,匠心造化’,以往的首饰精美绝伦不错,可比起面前的首饰,终究少了分‘天工灵气’。 她轻轻掂起一只白玉蝴蝶金翅钿璎,白玉蝴蝶栩栩如生,通体润白,无一丝杂质,黄金制成的蝶翼覆于白玉蝶翼之上,精致的镂花最细微处不过针尖大小,只有刺绣用的针才能走过去。 米粒大的弹簧将蝶翼根部牢牢固定在白玉上,容景玉的手一动,金制的蝶翼就随之颤动起来,仿佛一只真正的蝴蝶停在手中。 容景玉将白玉蝴蝶放到一旁铺着赤红丝绒的木案中,表示这只钿璎她要了。 景玉继续挑选,忽然,她的目光停驻在一副耳坠之上。 那是一副金制珍珠点翠玲珑球耳坠,翠羽细腻,纤毫间似有浅金流过,边缘处透着微醺淡紫。 珍珠位于玲珑球上方,圆白之色为耳坠平添一分雅致,柔和了金翠的锋芒。 景玉也是有耳洞的,只是不曾佩戴耳饰罢了,平日里就由一截茶梗防止耳洞合上,她对这副玲珑球耳坠实在喜欢的紧,哪怕玲珑球耳坠并不适合此时的她,也将之取出,与白玉蝴蝶放置在一起。 之后的两个木盒内的首饰尽管美丽不可方物,却都没有合景玉眼缘的,就在她转向第四个盒子时,目光再一次失去了流转。 如果说五个盒子内有什么异类的话,非这朵昙花莫属: 容景玉先前说的是珠玉,可这朵昙花却是由如发丝般纤细的银丝制成,鸿福楼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银丝看上去就如白玉一般,却又保留了银特有的清冷。 容景玉举起昙花细细端详,惊讶发现昙花中间金丝玉做成的花蕊上,竟然每一根都有一个佛陀的形象,更可贵的是,佛陀的神态或怒或笑,或悲或喜,无一相同。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容景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震惊,低语出声。 每根花蕊不过比线粗上些许,金丝玉的部分更是只比米粒大一些,在这样小的地方刻画佛陀,这该需要何等功力才能做到?! “怕是皇城宫阙之内,都未必有这等工艺……”容景玉神色复杂地从花蕊上移开眼睛,轻吐一口浊气,对站在一旁的回曲道:“鸿福楼,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她将手中的昙花放回原位。 回曲谦虚一笑:“景玉小姐过奖了。” 见容景玉不再向昙花投去一眼,全程只在介绍首饰时才会说话的回曲第一次插口问道:“景玉小姐不将之带走吗?” “昙花虽好,景玉却独爱牡丹。”容景玉把玩着一只绞丝金镯,上面镶嵌的各色宝石就像湖水,涟漪熠熠。 她欣赏了几秒,对听到她的话后,眉梢轻挑的回曲展颜一笑,下颌轻扬,澄澈的眼眸光华流转,傲然道:“千古群芳逐墨开,唯独牡丹得自在。杀尽万花无颜色,何须闲人赋诗来!” 一刻钟后…… “真是个骄傲的孩子……”回曲望着容景玉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语气分明就是喜欢的紧,却硬是矜持地不愿多说一句。 路过的侍者不曾听清回曲的话,问道:“回掌事,您说什么?” “没什么。”回曲不欲解释什么叫做‘风骨’,更不至于与一个侍者道明他的心思,有些东西,在不同的人眼中,呈现的样貌也各不相同。他喜欢的,别人未必就喜欢,就如身处他们这个位置,他们欣赏的,普通人未必能欣赏的来一样。 想到那朵被他送出去的昙花,回曲扼腕痛惜:“亏了、亏了!” 这次那个侍者听清楚了,却听得糊涂,难道回掌事是在说方才那单生意亏了?可在他看来没问题啊…… 容景玉看出了制作昙花的材料为银丝没错,可她却没看出昙花的花蕊用的并非金丝玉,而是真正得道高僧的舍利子。 一颗舍利子,化做一百零八份后再用针进行刻画,才有了她所看到的‘佛陀花蕊’。 舍利子千金难求,得道高僧的更是万金难觅其踪,也无怪乎回曲有这等反应。 马车上,紫阳为容景玉整理首饰匣子,打开其中一个,紫阳的心立刻被里面那朵莹白好似能够发光的昙花俘获了,惊艳赞叹道:“小姐,这昙花好生漂亮,就连上次在老夫人那儿看到的那块羊脂玉都比不上,不过这玉好生奇怪,紫阳竟从未见过。” “什么?”容景玉诧异看去,看到上好的紫檀木匣中的绝美倩影,不禁敛起双眉。 紫阳注意到小姐神色不对,马上丢开心中对这朵昙花的喜爱,问道:“小姐,可是这花有什么问题?”心里不住可惜,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花,可若真有问题,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来。 容景玉对上紫阳紧张的眼神,舒展眉头,“没什么。”暗中,容景玉却是将眉头皱的更紧了,她分明没有买下这朵昙花,花又怎么会到了她手中?鸿福楼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那么…… 回想起回曲临别前那个饱含神秘的笑容,容景玉知道这昙花十有八九是对方的手笔。 想到这,容景玉敲了敲额头,借着指尖的冰凉,让脑中的思绪冷却下来。 鸿福楼……容景玉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就在她念完,马车突然停止了前进。 “……”容景玉沉默了一会儿,对紫阳道:“你下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诺。” 紫阳领命下了马车,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穿过车帘子,传到容景玉耳中,等紫阳来复命时,容景玉也将整件事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你扶我下去。”容景玉拒绝了车夫让护卫驱散人群的提议,从马车中站起身,等车夫放好了轿凳后撑着紫阳的手半走半跳到地面上。 向前看去,只见通往流云街的路被驻足的过路人堵了个严严实实,马车若想过去,唯有等人散了才有可能,而人散又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抬头看了眼头顶,太阳虽然还有点倾斜,但离中间不远了,等到了中间,就是景玉午膳的时间。容景玉别的都好说,既不刁蛮任性,也不阴晴古怪,却有一个怪癖,那就是用膳的时间永远都是固定的,早一会儿迟一会儿都不行。 也因此就算容景玉与老夫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两人一起用膳的时候也不多。 示意随行的护卫开出一条路来,容景玉回忆先前听到的内容: 引起众人围观的,是一卖身的女子,与电视剧中上演的不同,女子卖身既不是为了葬父,也不是为了求钱替亲人治病,只是为了她自己。 如果只是这样,不过是个趣闻罢了,还不足以引来这么多人—— 书中卖身的女子多有一副姣好的容貌,再不济也是清清秀秀能看顺眼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做。 可容景玉穿梭在人群中,从身边七嘴八舌讨论的人口中得知,那位女子长得绝不漂亮,或者该说漂不漂亮根本看不出来—— 听说那张脸上赫然纵横满了伤疤,乍一看到就和厉鬼一样,胆小的夜里见了,吓死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是其中一人的口中的原话。 旁人对护卫开路的举动纷纷感到不满,本来已经够挤了,还要再开条路出来,这不是要挤死人吗?等他们想看看是哪家护卫那么霸道,继而看到护卫腰间那块象征着容府的令牌后,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来—— 你说为什么让开?不说对方人多势众,不让也得让,容府作为桐安城真正的掌权者,他们是想不开了才会为了这点小事将之得罪。 有了空间,护卫们终于不用挤成一团了,都往边上散了一点,这使得周围的人看清了被保护在中间,带着一张面具的容景玉与明显是侍女身份的紫阳。 比了比容景玉的身高,这些人心里最后一点不忿也熄灭了—— 总不能同一个孩子计较,想来是好奇发生了什么,过来看看的吧。 只有少数位于外围的人发现了那辆容府的马车,知道马车是过不去了,马车上的人才下来的,不禁对那位年纪不大的容府小姐有了一丝好感。 容景玉在四周的人发现护卫的身份,散出一条路后,顺利地走到了中间,见到了那名‘传说中’的女子。 ———————————————— ———————————————— ———————————————— 茶梗做耳饰:古时候穷苦人家没有钱够买耳珰,就会用茶梗代替耳珰为自己的女儿戴上,茶梗可以防止耳洞堵上,也能防止发炎、感染等^_^ 九小时候打了耳洞,而学校并不允许戴首饰,家中也没有金银的耳饰,就是用的茶梗^_^ 至于景玉为什么会用茶梗,因为茶梗真的很好用,比金银一类的材质更好,它是不会有发炎、感染的情况出现的^_^ 也不会说戴的久了不好,相反,茶梗只要选对了,只会越戴越舒服,而茶梗虽然是木头,嗯,应该是木头吧,可是却并不会糜烂,而是会由于久戴,变得越发坚韧^_^ 这就是先人的智慧,从这里也能看出,无论怎样的绝境,也会有生路存在。 另,耳珰与大家认知中的耳饰是差距很大的,文中用的是耳饰而不是耳珰^_^具体大家可以自己百度,九就不多说了。 第四十六章 三月花现蕾,四月花盛放 容景玉紧抿着唇,整洁的牙齿轻轻地咬住下唇内壁,才强迫自己没有因为那张脸而有动容。 哪怕是厉鬼,也比眼前这张脸好了太多。 那些伤口有的甚至还未结痂,带着血肉的红,边缘处还能看到油脂的黄,就这样一道一道地压在其他结了痂的伤口上,除了一双黑沉无光,充满了死气的眼睛,再也看不清一点五官。 那名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容景玉的到来,视线倏地朝前方刺去,又疾又快,容景玉甚至未察觉,就与她对在了一起。 心脏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容景玉脑中浮现四个挥之不去的大字—— 死水无波。 万籁死寂的黑,活人的眼,却如死人涣散无光的眼眸几无差别,这让容景玉失神之余,心中响起了不一样的声音。 容景玉没有去看地上写着墨字的纸,在众目睽睽下,径直走到那名女子跟前,面具下清泠乃至带了几分隔世的眼睛默默看着她。 女子无动于衷。 “你的名字。” 麻木的表情在这句话下,微微有了松动。女子眼珠微动,聚焦在与她弃高的容景玉身上,半晌,俯身,重重磕在石板地面上。 “请小姐赐名。” 周围人不约而同地息了声,关注起两人。 容景玉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从此,你便唤藤萝。” 女子的头始终不曾抬起,围观的人看到,在容府小姐说完之后,对方微微颤抖的身躯,不知为何,再也没有了看戏的心思,脸上带起别样复杂的神色。 一个人离开了,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眨眼间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就散得七七八八,身边一下变得宽敞起来。 容景玉没有错过絮乱的脚步声下,对方那一句:“藤萝谢小姐赐名。” 无人看到的地方,她唇角微动,向上牵扯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恭迎大小姐回府!”守门的阍人看到容府的马车,立刻跑下台阶迎接。 而出来的人却让他们始料未及,一缕惊讶掺杂着受惊凝固在几张脸上—— 除了早已认识的紫阳,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女子,重点在于,那个女子的脸…… 就算见惯了形形色色过往之人的几个阍人,看到那张脸,也不免有些心跳加快。 容景玉就像看不到他们眼中的异色一般,温声道:“这是我新收的侍女,藤萝。” 几个阍人总归见的多了,马上回过神来,对视一眼,对容景玉无奈回笑道:“大小姐……非我等为难,容府的规矩您也是知晓的,不可带外人入府……这……”说到这,这名上次和容景玉打过交道的阍人适时地住了嘴,再说,就逾矩了。 这规矩容景玉自然是知道的,也不打算为难几个守门人,含笑应下,将紫阳留下陪着藤萝,她则去找容管家。 容府一共有三个管家,容景玉接触最多的庄骥主要掌管府内财政,同时也是父亲容翰墨的副手,例如上次请大夫一事,便是庄管家负责。 另外两个管家都姓容,乃容府家生子,一男一女,分别掌管府内事务与外宾,以及后院事务与人事。 容景玉要去找的,便是掌管后院事务与人事的女管家容陌。 装饰清雅的屋内…… “麻烦陌管家了。”容景玉起身,向对面一位看上去有些严苛的女子微微欠身,无疑,该女子便是容景玉此次要寻找的目标——容陌容管家。 而容景玉此刻也完成了此行的目的,正要离开。 容陌起身相送,不过身负职责,只送到门口便回去了。容府偌大一个园林,在其中做事的人自然不会少,同样的,容陌的职务也是三个管家中最为繁忙的—— 每日每院每人的事都由其负责,如何不忙? 在门口喊住一个侍女,派遣其去通知紫阳他们,容景玉一人慢悠悠地走回颐心园。 …… …… …… “兰华,这可是真的?”娇呼声从前方的花亭传来,容景玉停下了脚步,但这只持续了两、三秒,她就像若无其事一般,离开了这个地方。 借着春日抽芽的新绿,双方谁都没有看清对方。 颐和园内,衔珠几人看到容景玉,匆忙停下嬉闹,屈膝行礼。 “大小姐福安。” 容景玉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亲和的弧度,却因为那双过分冷静,乃至冷漠的眼睛,如同一面对折的镜子,照出一片虚幻的光景。 “去告诉祖母一声,景玉回来了,一会儿便过去看她。”眼底的漠然掩饰的极好,除了过分通透的目光,容景玉的温和友好让几个新上任才不久的近侍皆松了一口气,这其中也有容景玉的年龄与身高不曾给予他们太过的压力的原因。 点翠在几人中最是活泼好动,原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在容景玉吩咐后,立刻动了起来,在其他人还未起身之际,就已经进了屋子。 衔珠不自然地悄悄看向立于一旁的容景玉,看到面具下那上扬的唇角并未有所变化,才在稍稍安心了一些,为点翠的冲动心生闷气。 “点翠生性好动,并非有意失礼,还请大小姐恕罪。”衔珠紧张地声音绷成了一条线,身边的银钏与璎珞也受此影响,原本放松的神经一下提了起来。 点翠无视容景玉,直接进屋的举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曾经的容景玉,就这样放过了,可现在的容景玉不能放也放不得。 她笑容不变,其中的温度却散了一些,盯着三个不安的侍女,一直盯到三人脸上有汗珠滴落下来,才慢悠悠道:“下不为例。” 一句话,彻底镇住了衔珠三人。衔珠她们年纪不大,心思却比同岁的点翠细腻许多,虽仍有玩心,却也懂得几分进退,不然也不会有刚才‘请罪’一幕。 而这也是容景玉反应由来。 “大小姐,可是需要沐浴?”一为打破现下的气氛,二也是她们身为侍女的分内之事,衔珠请示道。 容景玉点头,见她同意,璎珞与银钏马上接着衔珠的话说了下去。 两人一人说的是去烧水,然后去了柴房通知里面的人烧水;一人去准备换洗的衣物,都机灵地没有撞到一起,自然也没有刻意的痕迹流露出来,可见平日训教得不错。 “麻烦三位姐姐了。”容景玉只若未觉,眼儿弯成了月牙,笑眯眯的样子就算有面具遮着,也不妨碍传递。 “不敢当,大小姐折煞婢女们了。”三人赶忙惶恐地推拒,似乎认定了容景玉不好欺负,俱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容景玉就泡在了热水之中。 —————————————————— —————————————————— —————————————————— 过年了,九家里比较忙,特别是这两个月,差不多这个月或者下个月左右,九姐姐要生产了,然后期间过年什么的。 暂定更新是隔一天更一次,九还没做好家里要多个包子的心理准备,情绪有点怪怪的,总觉得,世界好不真实……有种要被赶出家门的感觉。 第四十七章 宁为美玉碎,不作屋瓦全 容景玉并不喜欢沐浴时有人在旁,平日里柳妈、紫阳她们都是将熏好的衣物放下后就候在纱幔外,听得她吩咐才会进去。 濯净浮尘,银钏将熏好的衣裳拿过来,与衔珠两人替景玉穿戴起来。 带着淡淡沉宁优淡香气的衣裳令久泡水中的神经稍稍清明了些,而又不会太过。容景玉眯着眼,感受手指轻柔从发间穿过的舒适,在此期间,她的面具一直不曾摘下。 能在祖母身边做事的,就算跳脱活泼了些,嘴上也是上了锁的,容景玉不摘,只因有些东西,知道的人多了,纠葛也就多了。 她摸了摸莹润的指甲,侧头看向窗外。 她的屋子在祖母屋子之后,中间隔了一条不长不短的曲折小路,路上、四周都栽满了樱花树,有些树高,比之屋檐最高处犹压一头。 每一处门窗推开,都能够看到满目的樱花,粉的、白的、粉白的,粉红、藕色、水红的。住久了,就算本没有那些天真烂漫的心思,也会在这氤氲的世界,消去许多棱角。 很难想象,一个威严、以家族为生命的老人屋后,会有这样的景色,这样温暖、温柔、温情,仿佛一段被遗忘在身后的青涩记忆。 并不是对方让她失望了,而是她,终究会使所有人失望……容景玉眼睫轻颤,再清楚不过。 拒绝了衔珠取伞的提议,容景玉漫步在树下,任由粉色且嫩的花瓣落在身上、肩头,仰头,望着那片绚烂的绮云,在衔珠她们担心她摔着,而牢牢紧盯的目光下,默默想着: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牡丹…… 许是悟到了一些什么,也或者那样华美的色彩,真的能够使人心平气和,容景玉这次请安尤为乖巧安静,让容老夫人升起仍是一年前,一切都未发生的错觉。 一时之间,容老夫人心下嗟叹,其实,她是真真切切地盼望着这个家能够好,能够和和睦睦,可这也许是所有高门大户的梦,梦醒了,樱花就碎了。 容老夫人借着此时的心情,殷切叮嘱道:“游春诗会之所以挂上诗会二字,自然与诗脱不了干系,于此,祖母相信景玉随东涯先生学的很好。不过,却莫因此就看轻了‘游春诗会’。” 容景玉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提点:“祖母请说。” 容老夫人看了柳妈、吉祥一眼,两人知趣地领着侍女退了出去,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合上。 见她们都下去了,容老夫人摸了摸容景玉的头,眼前画面仿佛回到了她年幼之时,她娘也这样摸着她的头,与她说游春诗会之事。 “游春踏青,看似闲情游玩,又附那风雅之事,却是几个世家间,对于后辈女子的衡量。诗词歌赋少不了,最重要的,却是言谈举止、琴棋书画、女工才能。” “景玉不知不觉间,已经六岁了。”容老夫人看着蹿高了一个头,坐下来已经快到她胳膊的容景玉,看到她沉静的目光,赞赏一笑,说出正题:“上次兰华去时,年纪尚小,加之有容府的声名在,自然不会有人为难她,因此也不会有人拿她与其他小姐比较,说是去游玩,是一点也没措。” “然景玉不同,虽未到年纪,可并非无从下手,难免有好事之人将你拿出来,与他人作敌。”容老夫人顿在了这里,似乎不知道要怎么说,或者说些什么。 容景玉也不着急,安静地趴在对方腿上,任由祖母的手在自己的脊背上一下一下抚过。 容老夫人见她小狗儿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适才有些沉凝的气氛被打破,容老夫人转口说起游春诗会上那些可能会遇上的考较。 “言谈举止,专指一人言行是否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就如景玉前几日说的那样,礼仪之大,愉人悦己;世家之风,适可而止。” “从言谈举止,便能看出一人教养如何,如一板一眼,那么此女多半失之灵性,可保家族无忧,同样,也去了更进一步之能,同时于……”想到景玉的年龄是时候与她说这些了,容老夫人才又继续道:“同时,于夫妻感情有碍。” 容景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见她这样,容老夫人也不强求,此乃积沙成塔之事,操之过急也无用。 “若一人八面玲珑,景玉只用知晓与之交好,又切勿亲近,是否为友,全凭景玉一人思量,祖母相信,景玉有自己的分寸。” “这是为何?”容景玉这次是真的有些迷惑。 世家选妻,贤良淑德之外,若能再八面玲珑,那便再好不过,可从祖母语气之中,显然能够听出对方并不喜欢这样的人,或者该说,这样的人,并不受容府这些世家大族们的青睐。 为她能想到这一点,而非执于‘为何不能亲近’之上感到欣慰,容老夫人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意外得铿锵有力:“唯有那些小家小族,才需那等虚浮之人,如我等世家大族,自有我等世家大族之风骨在。” “红家纤尘小姐当年也是八面玲珑之人,可此‘玲珑’,不过是世家之风与世人之误觉。若真有那不知进退之人,纤尘小姐想的绝非面面俱到。” “景玉需牢记,‘礼仪之大,世家之风;寒山之玉,世家之骨。’” 容老夫人的双眼倏地炙亮起来,散发出灼灼逼人的光彩:“我等世家大族屹立至今,一直保持卓然地位,只因‘骄傲’二字。此傲犹如碎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是当今陛下,也无法令其折腰!” 若容景玉之傲犹如天地,无处不在,又无形无迹,那么此刻她面前祖母之傲,就如金乌翔翼九天,任何想要将之拉下的人,都要被焚烧成烬,挫骨扬灰! —————————————————— —————————————————— —————————————————— 昨天九家里办酒席,所以不能更新,今天这个是补更。 这一章节是为了区分容府与其他世家,也是解释为什么本文中,容府、红家、云家与江南其他世家有那么大的差距。 一般人都会认为,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可对于容府这样的世家大族而言,是宁为凤尾,不为鸡头。 因为凤凰尾,山鸡头,本就是天差地别之物。可以说,在现代看来,容府这样的世家大族这种思想很可笑,可是九很喜欢这种幼稚中二,却无法让人讨厌的思想。 世家风骨,使得容府他们在思想的根本上,就与其他世家云泥有别,也是九认为的最符合世家的世家风骨。 世家的骄傲使得他们变得可爱,也让他们注定不为世人接受^_^ 然后,大家可以关注九这个章节里面的称呼问题,这是一个小小的伏笔,很小很小,可也是伏笔之一。 第四十八章 花该开便开,花该落亦落 琴棋书画仅凭字义便能知晓是什么,因此容老夫人只道:“即兴而为,切莫拘泥形式。” 而接下来的女工才能才是此次容老夫人真正的目的。不同于其他弟妹,容景玉至今只有东涯一位先生,而容府其他公子小姐,都有数位先生共同教导。 造成这个局面,除了顾及到再请他人教导容景玉,不免有折辱东涯之嫌,同时也因东涯一人,便已肩负起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有冷僻的医术药理与山川风貌,而上至朝廷格局,下及百姓民生的‘才能’自然不会被疏漏。 可惊才绝艳如东涯,亦有不会之事,或者该说,有不能教导之事。 璟国女工非单指女红,事实上,世家女子除了对此道兴致颇高之人,大多不会女红一物。女工说的更精确些,莫过于‘颜色’二字。 正所谓‘衣裳首饰、膩理胭脂’。女子皆以自身容貌为大,若说‘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陶冶情操,使之富有才情,懂那风花雪月之事,那么‘女工才能’便是持家之道。 “世人皆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此‘才’却非‘才能’。才能者,明大道而知小理,如我容府这般世家女子就算不入朝为官,也必不能学那些小家小户的小姐,只会那些伤春悲秋之事。”容老夫人说这句话时分外严肃,这也让容景玉看到了世家大族后宅的别样一面。 也许正是这种思想,使得容府后宅虽然勾心斗角,却并无其他家族那些乌烟瘴气。就算当年她被送去云山寺,也只能道一声‘利益所趋’,而不能说后宅之斗。 但凡将她打伤的不是她的母亲,或者她的母亲不是正妻,也不会是这个结果。因为打伤她的是她亲母,又是容府正妻,所以被牺牲的唯有她。 可从她母亲身上,容景玉却看不到祖母分毫身影。可以这般说,祖母即便是笑着,也自有一股威严,使人不敢小瞧,而她母亲予人的,却只有长居高位的迫力。 这,便是世家风骨吗?容景玉若有所思。 容老夫人见腿上的人儿闭着眼,呼吸均匀,摇了摇头,唤道:“柳妈。” 候在门外的柳妈听到传唤,打开门,小步无声地走上前,行了一礼。看到伏在老夫人膝上,似是假寐的容景玉,柳妈立刻明白过来老夫人叫她是为了什么,“老夫人可是要老奴抱大小姐回屋?” 容老夫人点点头,待柳妈取了披风,将景玉小心裹上、抱起,嘱咐道:“这天还冷着,记得多盖条褥子,莫让景玉冻着了。” “诺。” …… …… 樱花小道上,左右观察了一圈,确定不会被人看见,柳妈笑问:“大小姐还不愿醒来吗?还是要柳妈一路抱您回去?” 话音未落,本该假寐的人突然睁开眼,只见其眸光澄明,哪有一分睡意? 柳妈将她放下,又把披风系好,褶皱抚平,这才直起身,张嘴就是一声叹息:“这一年多来,常见三小姐来颐心园看望老夫人,反倒是大小姐,分隔一年多,难得与老夫人像今日这般聚在一起说说话儿,却又跑了,唉……”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柳妈这是拐着弯在给容景玉提醒,让景玉莫要疏远了老夫人。 景玉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她既身在容府,便做不了那出淤泥不的莲花,前几日的疏离不过是让容府内的人明白她已今非昔比,亦有些许夺权之意,可这种事却不能长久。 她今日这般做,只因另有打算。 容景玉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柳妈说的,景玉都懂,景玉这般作为,只想寻个机会问一问柳妈。”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身前气色虽好,却已半露老态的老人。 是的……老人。容景玉才发觉,从小一直照顾她的柳妈,已经老了,平整的额头有了皱纹,昔日那头乌黑的头发也多了几缕刺眼的霜白。 景玉哑然,本该接下去的话,不知为何失去了踪影。 柳妈似乎明白景玉要与她说些什么,看到景玉第一次露出踌躇不前的神色,心平气和一笑:“大小姐能记着柳妈,柳妈就知足了。” “柳妈自小便伺候着老夫人,如今老夫人年纪大了,柳妈也老了。可大小姐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而那时,柳妈已经走不动了。” 柳妈慈爱地摸着容景玉的头顶,此时此刻,两人间没有主仆间的隔阂,有的只有长辈对待小辈的包容与厚爱。 “大小姐以后会去很多地方,而柳妈只能待在容府,除了求菩萨能够保佑大小姐,什么也做不了。” “景玉不在乎。”柳妈的话让容景玉分外难受,咬着唇角,执着地望着她,仿佛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一般。 容景玉常说,从一双眼,能够看尽一个人,可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此时她的眼睛深处,是有着悲伤的,或许,还有害怕。 她不知道,可柳妈又如何能忽略这个可以说由自己养大的孩子藏着的东西呢? 她爱怜地看着容景玉,“柳妈知道,可正是这样,柳妈才更不能连累大小姐。”柳妈怎能不清楚,看似最通透的大小姐,反而是最重情义,最难放手之人。 常言物极必反,正是由于太通透了,所以才往往不愿放手。不撞南墙不回头,可这世上的有些人,却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容景玉默然,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对着那双溢满了心疼的眼睛,她再也开不了口。 正如柳妈所说,她有很长的路要走,那些路,也许在燕都,也许在其他地方,却绝不会是在容府,不会是在桐安城。 柳妈无法随她四处奔波,天下为家,她也不会留柳妈一人守候等待,然后老去…… 容景玉低下了头。 景玉从不放手,然…… 亦不强求。 —————————————————— —————————————————— —————————————————— 为什么说通透者反而是最难以放手的,因为通透本身就是一种极端,例如水至清则无鱼。 而极端之极,却是一切乌有的容和,例如天地。 通透者,能对待世间一切都持有自己清澈的目光,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己道他道,他们都能够包容,能够去平等地看待,而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可诛’或者怨天尤人,执迷不悟、 他们就算一条路走到黑,也并非什么都不明白,而是知道、懂得的太多,看得太清楚,所以,反而有自己的选择。 九会开一个作品相关,具体解释一下‘通透’^_^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没有兴趣也没有关系,只需知道,景玉确实很通透。 第四十九章 爱过方知痛,舍得方懂疼 时间稍纵即逝,三月中旬,容老夫人坐在软榻上,膝盖处盖一条牙色底猫戏蝴蝶兔皮毯,身前的地上,还跪着一位身着蓝灰色印碎花短褐,插一根银质不纯,显得暗淡粗重银簪的妇人。 那妇人见屋内不见炭炉,却如暖春般,不由惊奇,而后发现这温度竟是从地下传来的。 压下心头的震惊,妇人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老夫人,粗妇查到的事情就是这样。” “嗯。”容老夫人接过柳妈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辛苦你了,吉祥,去我私库里取五十两给王富家的。” “诺。”吉祥空手出去后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案回来,碧纱橱上的珠帘一起一落,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掀开红布,王富家的忍不住张大了嘴—— 只见托案上,五锭金灿灿的马蹄金锭静静地躺在垫了棉的红绸中,上面还有璟国御制四个大字,将红绸压出五个凹形。 “这、这……”王富家的舌头不利索起来,想不明白说好的银子,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金子,一双不大的眼睛死贴在托案上,一秒也不离开。 “这事你办得不错,这五个金锭你都可以拿走,只一点……”容老夫人悠然地将茶盏放下了一点,锐利的视线便是袅袅茶烟也遮融不了。 沉浸在银子变金子这一巨大转变中尚未回神的王富家的清醒了一点,知道这金子不好拿,恋恋不舍地再瞧了一眼,道:“老夫人请说。” 她倒也油滑,看似被金子冲晕了头脑,可说的话却没有一点差池,没有着落的保证更是一个也没有。 容老夫人见她一点也不紧张,也跟着笑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将来要是再有人查这事,你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再来告诉我一声便是。若应了,你就拿着钱下去吧。” 若不应呢?王富家的不傻,知道那些大家族的手段,什么也不多说,拿起金锭每个咬了一口,也不要那红绸,直接塞进了胸口处的暗袋中退下。 柳妈拿起炉子上烧着的紫砂壶,替老夫人换了一杯茶,说道:“这王富家的倒也有几分不凡。” 容老夫人观赏柳妈行云流水的动作:“你可莫小瞧了这些市井中人,便是从宫里出去的人,也不定有这些人一半心思。”说至此,脸上尽是慨然之色。“便是我璟国开国大帝,不也出生凡人家?” 柳妈明智地没有去接话茬,开国大帝这等人物岂是她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人能够言论的?比起开国大帝,柳妈更在意的是从王富家的口中得到的消息。 容老夫人抿了一口新茶,对于柳妈的忧虑,淡淡道:“容府终究对不住她,如今我们老了,能说上话,不过是府里敬着我们这些年来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可这家,无论如何都是交出去了。” “你也别太担心了,景玉这个孩子,如今就是我都摸不准,虽然还欠缺了些,如今日之事本不该被人查到。” “尽管如此,应付芩溪她们,也是足够了”也许就是看清了这一点,她才安心从后院这个位置退了下去。 不然,就是顶着流言风语,蓝令如也要在这位置再坐几年。一年前之事,当真荒唐,容府千年声誉险些毁于一旦不说,更令蓝令如心痛的,却是景玉那张脸。 爱之深,痛之切,不曾爱过之人,怎知心爱之物被毁之痛?怎懂那不得不割舍之疼?与其说她累的是再也掌控不了对方,不如说为对方别后一年的变化不得不累。 “景玉啊景玉……”容老夫人闭了眼,口中的茶去了清香,只留下满嘴的苦涩。 柳妈愧疚地望着榻上的主子,她提及大小姐,为的便是这番话。她放下紫砂小壶,眼中有无奈:‘大小姐,柳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吉祥从头到尾不曾说一句话,在她心里,比起时有欠妥的三小姐,显然更倾向稳重沉静的大小姐。因此对于柳妈的心思,她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可否认,吉祥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大小姐着实势单力薄,每每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俱有叹息的冲动。 前院之事分毫不曾影响到后院,转眼,便到了游春诗会的日子。 恰是三月终末,屋外的樱花仿佛自知时日无多,开得越发耀眼,漫天如雨的花瓣四处飞洒,烂漫之极的情景触目惊心。 容景玉天未亮就已神志清醒睁开眼,三月末的天,夜间清寒就如幽魂,不知不觉就将温度勾走,而人连何时冻着的,都记不住。 洛阳阁还差几日才布置完整,容景玉一直睡在颐心园。此时她的屋内,原本满满当当空间空出了大半地方,而在那些消失的东西,就于昨日被下人搬去了洛阳阁。 “藤萝见过小姐,小姐晨安。”藤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景玉、紫阳身后。 鱼肚白丝绸面具被烛火打出一圈荧光,在铜镜中就像一张没有五官,只在眼睛、嘴巴处留有三个窟窿的脸,配上梅子青靛青绣纹衣缘曲裾,让紫阳的心狠狠一跳。 这些日子以来,景玉与紫阳已经习惯了藤萝的神出鬼没,仿佛无处不在又不知哪里去寻。 景玉还好说,这世间应经没有多少能够吓到她的东西了。 紫阳却次次都被吓住,习惯的也唯有那种受道惊吓的感觉,不再是最初脸色苍白,比之藤萝犹要吓人的模样。 未及笄,能梳的头型也唯独那么几个,看就看谁家侍女的手巧,能翻出花样。 以往都是紫阳替景玉梳头,自从藤萝来了后,两人发现对方在此事上的娴熟与灵性,梳头的任务,就被移交给了藤萝。 三两下将头发分成两股,于脑后扭成花状,从中留取一缕长发垂至胸前,用金丝牡丹纹带子将头发固定,再插入鸿福楼的金镂牡丹垂玉钿璎,精致的白玉珠上嵌着金丝,两者就如天生一般。 “大小姐,老夫人命我前来将此物交予您。” —————————————————— —————————————————— —————————————————— 人心,就如江南下的烟雨,朦朦胧胧,永远也看不清,也不必去看清,兴许,这样还能保持那份美丽不曾流逝。 就如这句话,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很多事情并不用去看分明。 看得太分明了,难免自伤己。 所以,景玉并不需要看清身边每一颗人心,景玉知道的,是对方究竟做了什么。 大家新年快乐^_^九在此祝大家开年大吉,顺顺昌昌,也祝九自己新年和顺,不再卡文~O(∩_∩)O~ 第五十章 游凤朝阳珠,我才必有用 镜台前的三人对视一眼,容景玉拿起镜台上的待雪草面具附在脸上,紫阳欠欠身,下去开门。 手捧锦盒的银钏冲前来开门的紫阳友善一笑,紫阳回以同样的笑容,将人带到了景玉跟前。 银钏捧着锦盒福身行礼:“银钏见过大小姐,大小姐晨安。” “起身吧。”景玉略微点头,目光在那个锦盒上逗留了一圈,最后落在银钏尚带稚气的脸上。 无需景玉发问,银钏自觉地将锦盒打开,一缕瑰色的光如流水从打开的缝隙间倾泻出来,缝隙越来越开,光化成了一片日晕,在不亮的房间内惊鸿瞬逝。 一颗琉璃珠躺在一块金色的丝绸上:孩儿拳头大,整颗珠子剔透至极,哪怕再挑剔之人,也绝无法从中找到一丝瑕疵。 第一眼时,景玉尚未认出眼前之物究竟是什么,初以为是什么水玉,可这种冷静只维持了短短不到一秒,就碎裂了。 不似其他同族流云溢彩,只有单调一色的琉璃珠子在朦胧的光线下,竟隐隐约约能够看到一只凤凰飞舞其中。 银钏捧着锦盒的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她一动,盒子里那颗价值连城的珠子就跟着掉在地上。 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银钏尽职地将锦盒内珠子的来历说来:“此珠名唤‘游凤朝阳珠’,因其于光下能窥得有凤凰盘旋而得名,乃史上巨匠应冶儿所制。此珠方一出世,便为璟十四皇送予云后作为定亲之礼,成就一段‘凤凰求’之佳话。” “后容府迁居江南,历代镇守桐洲,护璟国太平盛世,于老夫人、老容大人成亲那日,先皇将此珠赐给了老夫人。” “今早,老夫人让银钏将此珠交予大小姐带上,待回府后再还回去。”银钏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到容景玉手中,确定容景玉拿稳了,才松手,退了几步,提出了告辞:“银钏就不耽搁大小姐时间,先行退下了。” 景玉笑意浅浅地应允,回头对紫阳说:“紫阳送客。” 紫阳领命。 待两人走到门口,紫阳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锦囊,不由分说地塞进银钏手中。 “紫阳姐姐这是……”银钏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 紫阳笑着说:“这钱你就拿着吧,劳你天未亮将东西送来,夜露深寒,回去时上膳房叫点热得吃了暖暖身子。” 银钏半推半就地收了锦囊,不好意思道:“姐姐好意不敢辞,今日占了姐姐便宜,他日大小姐有事,只管来找银钏。” 紫阳见她说得直白,笑意更深。 银钏四下看了一圈,笑着说:“大小姐那边怕是还要姐姐帮忙,银钏就回去老夫人那儿了,姐姐记得来找银钏啊。” “不会忘了你的。”紫阳伸出食指一点她的额头,银钏嬉笑着跑开了。 目送对方离去,紫阳脸上的笑意也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回到屋内,紫阳恭敬地将与银钏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说与容景玉听。 容景玉摩挲着那颗琉璃珠子,让银钏战战兢兢的珠子在她的手中,就仿佛路边最普通不过的石子般,任意地被那双细嫩带着婴儿肥的手握在掌心把玩。 听完两人的对话,容景玉一收琉璃珠,对紫阳微微颌首:“辛苦你了。” 紫阳与藤萝一起将首饰收拾好,闻得景玉这么说,不悦道:“小姐何须同紫阳见外?这本就是紫阳分内之事,反而是小姐……”紫阳张了张口,看着景玉那张被遮住的脸,不禁有些鼻酸。 方才给银钏的那个锦囊,紫阳身上还有许多,都是为了游春诗会而准备的。每个锦囊里都装了一颗金裸子,个别装了数颗,都是用来给那些跟在小姐身后的丫鬟们的。 这些用来赏赐的锦囊都是有样子的,若里面装的是金子,那就绣金线,反之,银子就绣银线。一两金银,上面便绣一稻穗,超过十两,就是一‘福’字。 有些小姐用来赏赐的锦囊绣的是一些花草,例如景玉绣的便是牡丹,这就会用别的法子让收锦囊的人知道里面装的是金子还是银子,金子与银子又有多少。 如在挂下来的穗子上缀珠玉,一颗珠子就代表了一两。 银钏她们身为老夫人身边的人,份例自然不会少,一月足有三两银子,而那些普通的下人丫鬟,一年也不定有这个数。加上主子们的打赏,一年少说也有五六十两,这都抵得上一些官员的年例了,甚至犹有过之。 景玉这一个锦囊送出去的,就是银钏近乎三月的月例,也怪不得银钏这般好说话—— 前有老夫人送‘游凤朝阳珠’,后又有这番慷慨之举,再不识趣,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可这样‘出手豪爽’的背后,是容景玉在云山寺时典当首饰所得的金两一下去得七七八八,可以说,游春诗会不成功便成仁,不然景玉他日在容府行走都将艰难—— 无金无银,便是想开个小灶,膳房里的婆子又有谁肯? “在外人眼中,我乃容府嫡出大小姐,便是冲着这名头,我都不该小气了去。”容景玉微微一笑,毫不在意自己今日后,将穷得连日子都会过得艰难。 “况且,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整日数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又如何能有大收获?”若说先前的话是乐观,那么景玉的这段话,则让一旁的藤萝又一次认识到对方多么不像一个孩子。 若说心机,世家里的孩子,三岁便能耍上许多,可这已非心机,而是一种心胸,甚至可以谈得上‘深谋远虑’—— 那些斤斤计较,数着铜板过日子的人,永远不可能有赚取银子,乃至于金子的远见与决断。 景玉换好衣服,手执团扇正欲出门,忽然停下了步伐,让跟在她身后的紫阳、藤萝二人困惑对望。 “小姐,可是忘了什么?”紫阳贴心地问道。 “不,”容景玉眯眼一笑,团扇优美地扇了两下,在两人更加困惑的目光下,回屋拉开镜台的抽屉,取出一个墨色的盒子放入袖中,然后重新走到门口。 她转头,对身后两个侍女展颜一笑:“我们走吧。” 紫阳与藤萝不知道她进屋做了什么,但对于自家小姐的信任,让她们什么也不曾说,跟在对方身后,踩着樱花,前往‘风影轩’。 第五十一章 桐春不久归,游春庄王妃 风影轩在后院中部位置,取‘御风弄影’之意。 名字虽然诗意,可风影轩真正的用处,相当于容府内的‘驿站’。各个主子若要出门,都会派人提前通知风影轩,命其备好车马与软轿。 铺满粉红的精致青石小路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大气的雕花石板路,两旁的樱花树也变成了依次层深的绿树林荫。假山、流水,还有几只府里特地养着,听到动静,睁着绿豆大眼睛打量容景玉一行人的鸟雀。 容景玉一直觉得,容府最美之处,便在于此。一年四季十二月三百六十五天,无论何时何地,必然有与之对应的景色,如祖母颐心园之樱花,母亲丹华院之桂魄。 无重叠之物,无重复之景,比起皇宫之壮丽宏观,园林更加考验匠人的灵心。 心无灵,景无灵;景无灵,尚不如路边的野草来得顺眼畅快。 风影轩种的是竹。园林景致大多精致流畅,胜在‘优美自然’四字,风影轩却不然。容景玉看着前方的竹林,想到容府内另一个也以竹为主的园子——她父亲的居所‘弘墨园’。 若弘墨园之竹乃文士,细腻精致,那么风影轩之竹,便是看破风月的‘老者’。 苍劲有力,悠远古朴,毫无庭院之竹的秀气,肆意地冲入天空,自由洒然地令人羡慕。 容景玉仰头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 紫阳与藤萝不知她在笑什么,沉浸在风影轩竹海所带来的大气之中,若非周遭景物不对,她们甚至会觉得此时此刻正身处山道之上。 风影轩那边早早就备好了容景玉他们所乘的软轿,包括早膳也热腾腾地放在软轿内的小案上。 母亲还没来,容景玉坐在风影轩外的美人靠上,望着前方的竹林发起呆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蒙蒙亮了,容景玉终于看到母亲的软轿出现在视线中。 软轿上的人似乎也看到了景玉,软轿的速度一下快了不少,不过片刻就到了跟前。 软轿旁跟着的侍女与嬷嬷一齐向容景玉见礼,容景玉屈膝对轿内之人行礼。 “景玉见过母亲。” 一只素白的手从纱帘中探出,同时探出的还有一截紫棠暗银纹双鱼鱼肚白衣缘的广袖。 软轿旁的白檀接过那只手,扶着蓝芩溪下了软轿。 紫棠暗银纹双鱼鱼肚白衣缘曲裾,下衬藕色纱裙,前面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于脑后梳编成髻,用一对凤尾钿璎加以固定,再配以紫玉桃花雀尾华胜,端庄而高贵。 扶着夫人,白檀半真半假抱怨道:“大小姐您怎一人过来了。夫人方才去颐心园接您,不想扑了一个空,问了守夜的侍女才知道大小姐您一早就出门了。” 容景玉一愣,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母亲会去颐心园接她,所以才早早就带着紫阳与藤萝来了风影轩。 白檀方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可为时已晚,两边人都因这话尴尬起来。 蓝芩溪嘴唇微动,什么也没说。 最后还是容景玉打破了气氛。 原本就是她思虑不周,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错误:“只怪景玉耐不住嘴馋,先跑过来想偷偷吃上几个糕点垫垫肚子,走得急,忘记派人通知母亲了。” 可事实上,那些糕点与早膳一个也没少,大家都心知肚明原因究竟是什么。 有人先低了头,气氛一下就缓和了,蓝芩溪看着自己这个女儿,顺眼之余,还有些不是滋味。 她自然是希望对方先低头,然而真等容景玉低了头,蓝芩溪反而不如想象中高兴。 “你啊,让我不知该说你些什么好,当年抓周之时,你便是冲着一盘桃花酥抓了过去。。”蓝芩溪谈起容景玉年幼的事。 “母亲怎么卡着话儿取笑景玉?”容景玉佯装不乐意道:“景玉事后听祖母说,景玉分明是抓了父亲的官印,只是不巧官印在桃花酥边上,才叫人误会了。” “好,是母亲错了,景玉不是馋嘴的猫儿。”蓝芩溪笑容满面地承认了错误,话虽这么说,可行动却分明不是那么回事。 “白檀,你与瑞香多拿几碟点心去大小姐轿内。” “是。”白檀、瑞香完全不用紫阳她们插手,在一堆吃食中,专挑那些不单好看,味道也好的点心拿了几盘。 容景玉摸了摸面具,看来贪嘴这名头,她是逃不了了。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江南多是春城,哪怕寒冬飞雪,也有常青之木缀有绿衣。三月末,更是草木抽芽,百花含苞的日子。 千丝绿柳垂江堤,圈圈涟漪戏池鱼。汉白玉石做的地面护栏上雕琢着不同的吉祥图案,供马车形式的石路接缝整齐,无一碎裂。 赶集的人已经将这座仍在沉睡的城市悄悄唤醒,晨曦微风下的桐安城,就如画卷中的江南,美得平宁,击碎一池春光。 “这便是你父亲所辖之桐洲。”蓝芩溪注释马车外的目光是容景玉从未见过的温柔。 “很美。”容景玉低声道。 “是啊。”蓝芩溪破天荒的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容景玉的头顶。 “这是容府千百年来的基业,也是容府存在之根本。没有桐洲,那么,便也没有我容府数百年来的辉荣。” 景玉一怔,不明白对方与她说这话是为了什么。 蓝芩溪淡淡一笑,却是一句也不再多说。 容景玉若有所失地垂下眼。她虽聪明,却并非人肚子里的蛔虫,不会每一个想法都能据悉。 游春诗会在桐安城外的一座名为‘游春府’的庄子内举行,容景玉到时,庄外的空地上已停有数辆看上去甚是气派的马车,那些拉车的马儿便是容景玉这样眼拙之人,都能看出珍贵不凡。 其中一辆车上竟刻有九龙腾云图案:祥云、卷叶、莲花、万字、凤尾……极尽富贵。 宝盖披霞,珊瑚珠串成的帘子颗颗鲜红如豆,配以各色水玉珠宝,在光下熠熠生辉,又毫无庸俗之气。 “不曾想,庄王妃竟也过来了……”蓝芩溪看着那辆奢华张扬的马车,皱着眉头。 第五十二章 春者喜乐也,十年别相逢 “……”容景玉心跳一促。 蓝芩溪没有察觉到容景玉的异样,仍苦思起一向不参与江南贵族们聚会的庄王妃今日怎么反常地来了游春诗会? 游春诗会虽未明令只能携女儿入内,可大家都心照不宣,若没记错,庄王府只有两个孩子,女孩儿更是只有…… “容夫人,您来了。”看守庄子的人看到蓝芩溪,恭恭敬敬地行礼。 “嗯。”蓝芩溪状似无意问起那辆九龙马车,“此次诗会,庄王妃也来了?” 那人立刻明白过来眼前的容夫人是要问他打听庄王府的事,左右看了一圈,小声道:“若是别人问起,小的定当做不知晓,可既然是容夫人开口,小的斗胆告诉夫人,庄王妃此次并非一人前来,王主也来了。” 说完,他将视线对准了一旁的容景玉,“这位可是尊府大小姐?” 蓝芩溪得到想要的消息,听得他的提问,含笑道:“正是。”。 容景玉适时地上前一步,福身半礼:“景玉见过阁下。” 那人小退半步,没有接景玉的礼:“不敢受大小姐之礼,大小姐称呼小的春来儿就好。” 春来儿……容景玉好奇地注视着面前虽不粗狂,却也与‘春来儿’无一丝搭边的人。 她目光清正,又带着稚子特有的懵懂,倒也不曾叫春儿不舒服,好脾气道:“大小姐也觉得不像对吗?可惜主子就是这么取名儿的,说什么‘春来花自青’,春来儿也没有办法。” 一脸故作愁眉苦脸的怪样,蓝芩溪看了唇角都上扬了两分,更不用说紫阳一群侍者们,唯一没有笑得,大概就只有景玉与藤萝了。 容景玉眼中疑虑顿消,拍手道:“此名甚妙,‘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这般洒脱心境,令主定是一位高人。” 春来儿听到她夸奖自己的主子,不禁高兴,脱口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大小姐过奖了。” 听到这里,蓝芩溪再也按捺不住笑了出来,丫鬟们更是笑作一团。 容景玉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儿,面具外樱红的唇矜持地抿着,忍不住了,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咬着下唇,迫使自己不因此笑出来。 春者生发喜乐也。春来儿,当真妙人,取这名字之人,更妙。 春来儿不知道她们笑什么,但见她们笑得那么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春来儿总算没有忘记正事,从袖中掏出一本簿子,拿出笔在上面写写画画后,对蓝芩溪、容景玉二人道:“容夫人,容大小姐,请入庄吧。” 蓝芩溪含笑颔首,两人跨过门槛,领着以紫阳、藤萝,白檀、瑞香为首的八个侍女进入了游春府。 走过照壁,一片绿意争相映入眼帘,容景玉意外地看到本该含苞未放的花在园内开的好生灿烂。 来来往往的侍女皆身穿粉青襦裙,轻纱翩跹,衬得景致越发优美。 “游春府的花,都是请人专门照顾的,为的便是在游春诗会那日,能够开花。”蓝芩溪为容景玉介绍起游春府,“游春府府主姓云,非‘应洛之云’,而是‘云天’之云。官拜大理寺卿,哪怕是你父亲见了,也要向其行礼。” 容景玉万万没有想到,游春府府主的身份竟然这般高。以云天为姓不说,在璟国这个与汉朝官吏制度相差无几的地方,大理寺卿无疑是少数能够掌握实权的职位之一,可以说,普天之下,无人会得罪其。 “夫人、小姐请随紫菀移步桃花溪。”一名头簪紫花,面容秀雅的女子走过来,朝两人盈盈一拜。 桃花溪,位于游春府内一湖心小岛之上。传说,桃花溪有九百九十九种桃树,而缺少的一株,便是桃花溪之主本身。 在紫菀带领下,往湖边走的容景玉一行人遇上了另一行早已等在湖边的人。 那行人看到蓝芩溪,领头那位竹青衣缘白底锦缎绣修竹女子先声道:“真巧,在这儿竟遇上芩溪。” 蓝芩溪见到那人,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疑虑,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盯着前方。 容景玉认真打量起那行人——能让她母亲露出这种神态的,绝非一般人。 蓝芩溪又惊又喜地牵着景玉径直越过前方带路的紫菀,容景玉两只小短腿如何能与蓝芩溪这个成年人相提并论?若不是藤萝适时地扶上一把,差些便要迎面摔倒。 蓝芩溪注意到了这一点,放慢了脚步,可脸上的激动之情却分毫没减,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多么迫切。 走近了,容景玉发现那个令她母亲失态的女子长相虽不美艳,与母亲相比只能说普通,却有一种多数女子身上难以找到的清爽坚毅,眼睛就像两块琼玉,明润有光。 就如对方身上的修竹,自有清劲在心间。 “你说你,这么心急做什么?你可还牵着孩子呢。”甫一站定,女子立刻数落起蓝芩溪来,关切问道:“方才没事吧?” 容景玉不会没有发现对方在自己脸上多停了几秒,但她感觉不到任何刺探或好奇,不吝啬笑容回视道:“无事。” 一旁,蓝芩溪抚了抚额间的华胜,忍住激动,可还有些许颤音怎么忍也忍不去:“当年匆匆一别,你我已有十年不曾见面,期间书信也无一封,今日在见到你,我如何不急?” 蓝芩溪眼眶湿润,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年少一直到出嫁唯一的知交——韩非。 韩家原也是江南一大世家,虽无法与容府相提并论,却与蓝家同起同坐,两家关系一向不错,两家女儿不意外也互结为金兰。 可自从十年前,韩家忽然一夜之间举家迁移,等已出嫁的蓝芩溪知道这一消息时,就只剩下一座空空的宅邸与几个留守的老仆,没多久,这座宅邸也换了主人。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除非大祸临头,不然绝不会作出举家迁移的举动,更遑论变卖祖宅。 第五十三章 无人兰自芳,有人素风流 十年来,她一直派人追查韩家一事,却得不到一丝有用的信息,甚至已经认命——韩非,极有可能不在人世。 今日,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用还是和当年一般无二的语气与她说话,蓝芩溪如何不急? 韩非听到蓝芩溪说起当年之事,数落的话悉数散在了嘴边,苦笑道:“此时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待上了船,我再一一说与你听。” 容景玉敏锐地捕捉到那双本不该有衰老的眼中,闪过了一缕沉重的沧桑。 蓝芩溪看到韩非脸上的疲倦,张张嘴,吐出一个字:“好。” 韩非欣慰地笑起来,话题转到了容景玉她们身上。 跟在韩非身边的女孩儿看上去八九岁大,比容景玉高出半个头,穿着一身与她母亲颜色相近的曲裾,头上青玉钿璎上的丝缎垂在耳边,整整齐齐的刘海下干净秀气的脸看上去乖巧文静极了。 最让容景玉难忘的,是那双清泉般的眼睛,仿佛带着水般波光凌凌,一点光投照上去,就能收获一整片星空。 “这是……”蓝芩溪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跟在韩非身边的孩子,只是故意忽略了而已,现下韩非谈及,她再不能装作没有看到,可让她说,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以当年韩家的地位,韩非自然不会没有定亲,可这个孩子,显然不是韩非与对方所生…… 相比蓝芩溪的难以启齿,韩非显得坦然许多:“这是我的孩子,她父亲姓白,乃江北之人。当年多亏她父亲几度援手,韩家才能顺利迁居江北。” 韩非谈及自己的丈夫,淡然的表情多了一丝羞涩,平静的眼神也有了波动,惋惜歉意地看了蓝芩溪一眼:“夫君身体有亏,不宜长途跋涉,是以不曾与我母女二人一道回江南。” 蓝芩溪看到好友难得的小女儿娇态,却没有一分欢喜,相反,容景玉从她脸上,似看到了无尽犹叹。 忽然,她察觉有视线在看她,转头,女孩儿对她微微一笑,细如蚊蝇的声音传入容景玉耳中。 “我叫白琼,字如玉,大家都叫我小玉儿,你呢?” 容景玉正要回答,就见湖面像一面被剪成两半的镜子,一艘雕廊画栋的画舫如金剪,缓缓向岸边驶来。 站在十米开外的侍女与紫菀走过来,四人同一时间站定,容景玉低眉站在一旁,静如河柳。 船很快就抵达河岸,一部木梯从上递下,蓝芩溪与韩非两人相互推让着谁先上船,最后在韩非‘你我何时变得这般生分?’下先行上了船。 没有收到回复的白琼失望地垂下眼。 正在这时,正在上船的容景玉突然转头。 “我叫景玉,还未取字。” 等白琼抬头时,容景玉已经登上了画舫,她只能看到一个白底织金的背影,以及一颗系在腰间,随着主人飒然动作晃出一个半弧的琉璃珠。 …… …… 桃花溪有没有九百九十九种桃花容景玉不清楚,可九百九十九棵却一定不会少。 从画舫下来的容景玉人未站定,就被面前灼灼其夭的景色震摄在原地。 世人皆知樱花短暂之绚烂,如无痕美梦,回首往初。可何人知晓当一株桃花化作一片桃林时,那种魂魄都要随之出窍、融化的壮美? 比起樱花不问世事之烂漫,桃花之美,恰如萧语笙歌,繁华成劫后一场烟雨落尽,半踏红尘,半步超脱。 在桃花中穿行了一会儿,容景玉看到一个八角宫亭,桃花掩映下,还能看到亭子内已坐着三个人。 亭内三人看到容景玉她们到来,依次起身。 上穿银红色桃花绣小袄,下衬牙色遍地洒金裙的女子笑着冲身边二人说:“这 说人人就到,可知啊日后定不能在背后说人了。” 容景玉目光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就只有她一个孩子。 边上,蓝芩溪有趣道:“你们这是说我什么了?” “哪有说什么,”素衣玉簪,只在裙摆一侧绣了一株紫藤的女子坐回位子上,嗔了一眼银红衣裳的女子:“还不是这位性急,见大家都到了,就差你一人,说了两句,转头见你来了,心虚呢。” “素兰你可不厚道,我不过说了一句‘芩溪怎还没到’,怎么从你嘴里出来,我就成了那背地说人的小人了?”银红衣裳女子不满地抗议。 “芩溪未到,你可不就是那背地说人的‘小人’?”素兰老神在在地靠在椅背上,一双修目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在韩非身上停了下来,不禁‘咦’了一声。 那边,紫色织金华服女子正在安抚被素兰刺到的银红女子,听到素兰的声音,眼睛朝这边看来。 “怎么了?”银红衣裳的女子见素兰盯着一人不放,安静下来,问道。 素兰坐直身体,修长的手指扣着下巴,盯着韩非,若有所思:“这位有些面熟,似是在哪见过……” 听到她这么说,紫衣、银红衣裳也跟着打量起来,就连一旁的容景玉与白琼都未能幸免。 紫衣女子点到即止,银红衣裳女子却将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容景玉淡然微笑,白琼却被这肆意的目光半羞半吓地躲到了韩非身后。 打量完,银红衣裳的女子奇怪地说道:“当真有些面熟……” 这句话得到了紫衣女子的点头赞同,素兰看韩非的眼神则更加耐人寻味起来。 不同的是,银红衣裳女子直接问了出来:“我姓荣,草木欣荣之荣,夫家姓平,你唤我解意即可。我身边二人,紫衣的是平遥,来自周城平家,其夫乃家夫胞弟;白衣说话带刺儿的是素兰,乃苏州苏家之人,不知阁下是哪家人?” 女子的爽利对其他人而言,可能有些咄咄逼人,却正对了韩非的胃口。 韩非温和道:“我姓韩,单名一个‘非’字,夫家姓白。韩家曾也是桐城世家之一。不曾想十年过去了,你们还不曾将我忘记。” 三人听完她的话,解意与平遥互看了一眼,素兰蓦地笑了起来,笑得蓝芩溪面上越来越僵硬,几乎要挂不住笑容那一刻…… 第五十四章 无人兰自芳,有人素风流(二) 素兰倏地收了笑容,面无表情地凝视蓝芩溪、韩非二人。 她肤若细瓷,清白莹透;眉目修长,好似画凤。唇瓣宛如描绘于瓷器之上的一点朱红。笑时就如风流作骨的学士,道不尽的春风得意,落英萧笙。 可不笑了,瞬间变成那高坐云台的仙,伴随一声似有若无的嗤笑,冷漠彻骨。 在船上,容景玉听说了韩家当年的故事,容景玉与韩非都没听说的,是韩家离开之后的事,这是蓝芩溪有意为之,更是蓝芩溪无从说起—— 十年过去了,当年与韩非定亲之人非但不曾另娶,反于七年前离开桐安城,离开他所依仗的家族,四海周游,寻找韩非踪迹。 蓝芩溪一直忧心在此次诗会之上,会碰到墨家人。当年墨家与韩家缔结婚约时,皆不曾料到韩家会举家迁移,更不曾想到,他们将因此失去一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后辈。 墨家子嗣向来单薄,对待后辈就如眼珠子般珍视,偏偏族风怪异,做不出限制后辈这等事。当年一别,墨家恨透了与韩家有关的一切,蓝家与容府受其连累,至今不被墨家所待见。 除了容景玉满月宴上,墨家人来了一次外,容府其他孩子出生,墨家一次也不曾派人来,送的礼也只能说差强人意。 蓝芩溪,或者桐安城所有世家都不知道的是,当年墨家那位子弟周游之时,不偏不倚碰上了同在游历的苏素兰。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回。苏素兰不是玉露,对方也非金风,可两人互为知己,其间感情便是夫妻也无法比拟。 苏素兰知晓对方为寻未婚妻子而来,为寻未婚妻子而去,知晓桐安城大小世家。而今身在桐安城,也只因那位墨家子弟之故。 墨家碍于世家间的交情,可能还不会说些什么,苏素兰则不然。苏家虽为世家,却又是半个皇家,地位完全不能单纯以世家来看。 “原来韩姑娘,当真久闻大名。”苏素兰似笑非笑的语气引得她身边的四人都皱起了眉头。 容景玉与白琼察觉气氛不妙,可在场五个大人无人有暇顾及她们,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对峙着。 僵持了一会儿,容景玉见局势没有分毫变化,心有所悟,对白琼道:“母亲与令母现有要事在身,你我不妨先至一旁说说话儿,待事情完了,再回来?”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就像不疾不徐的风拂动不静不闹的水,苏素兰看了她一眼,除了蓝芩溪没有半份意外,另外三人都要些惊讶。 她们关注的自然不是容景玉声音多么动听,虽然这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却远不及容景玉的话来得令人讶然。 白琼似乎清楚局势对她母亲不妙,红着眼,怎么也不肯放开韩非,看容景玉的眼神也带上了戒备。 容景玉自然地收回手,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那样,安静立在蓝芩溪身边。 气氛凝固了一下,荣解意忽然俯身笑眯眯地对容景玉说:“想必你就是景玉吧,上次闻你母亲说你在云山寺静养,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对待世家的说词自然不会像对外那般敷衍,祈福这种事,只是世家们给予世人们美好的假象。 容府给其他世家的说词,为景玉身虚体弱,被送去云山寺静养。至于为何是云山寺,不见庄王府也将自己唯一的世子送到了云山寺吗? “劳夫人惦念,景玉身体已无大碍,只是不能受光,失礼之处,景玉在此告罪了。”容景玉优雅一礼,回复了对方的同时,也解释了脸上的面具,丝毫没有为对方所影响,仍旧保持着自身风度。 别看荣解意性格直爽,有些泼辣,可平日里最喜欢的,却是容景玉这样进退有度的孩子。一时间,她看容景玉的目光越发宝贝起来,如果不是此时并非说话的好时候,定要拉着人好好说上半日。 “今日我家两位姑娘也来了,正领着侍女在别处玩着。恰巧我与你二人娘亲有事要谈,你二人不妨去找我家那两位姑娘,她们谁若是敢欺负你们,回来只管对我说,我保管不教她们好过。” 荣解意说话时,目光主要所及之处,是紧抓着韩非的白琼。 白琼咬了咬唇,本就波光粼粼的眼眸此时更是水光潋滟,瞧得荣解意心中一软,差些就放弃了。 最后关头,她看到景玉那抹宠辱不惊的淡笑才及时醒来。 白琼紧张地看看与她只隔了母亲的景玉,又偷悄悄瞄了两眼一脸和善的荣解意,最后仰头去看母亲。 韩非安抚地摸着她的脸,温柔道:“娘这儿没事,你不是也喜欢容姨家的妹妹么,娘可听到你先前在船下问人名字了。” 完全不给白琼拒绝的机会,韩非将人推到了容景玉身前。 容景玉适时地抓住对方的手,本欲反抗的白琼一下就像没了脾气的兔子,任由景玉顺毛。 “娘待会儿便去接你。”韩非此时此刻就像一位普通的母亲,细心安抚女儿即将离开自己而不安的心情。 比起韩非的温情,蓝芩溪简练许多,对容景玉简单地叮嘱了一句:“记得与琼儿好好相处。”得到容景玉肯定的答复后,安排起跟随的侍女来。 蓝芩溪看的也算分明,知道容景玉一定会带上紫阳与藤萝,干脆对加上白檀在内的三人一并吩咐道:“好好看着两位小姐。” “诺。”三人急忙应是。 那边荣解意也从桃花林中唤来了自己的侍女,命其领景玉二人去两位小姐那儿。 苏素兰只在容景玉离开之际关注了一下,但这种关注也只持续了一瞬间,转眼她又恢复了那副半笑非笑的样子,好似万事万物皆不放在心上。 容景玉用空着的右手理了理落在发间的桃花瓣,不经意对上白琼的眼睛,发现里面的脆弱,安慰地握了握对方的手。 白琼的忐忑似乎随着这一握散去了不少,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从景玉抓着她,改为她主动抓着景玉的手。 容景玉试着抽了抽,见白琼马上因为她的动作感到不安,怯怯地朝她看来,不再尝试将手从对方手中抽出。 第五十五章 无人兰自芳,有人素风流(三)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说的,便是桃花溪的景色,还要在配上蝶翩跹、桃花漫的酣熏。 “哈戚……”一只白&粉蝶一点也不怕人地紧挨着景玉鼻尖飞过,惹得景玉打一个喷嚏。多年来的教养,容景玉纵使打喷嚏,也只能用‘秀气’二字形容,可多少有些无奈,毕竟谁也不希望在他人面前出丑。 容景玉只当没有看见白琼抿嘴偷笑,佯装好奇地问道:“玉儿姐姐,江北好玩儿吗?” 姐姐二字容景玉喊得极为自然,仿佛已经这样喊了好久,受她影响,白琼也放开了许多,不再是蜗牛似的轻轻一触就缩进壳里,答道:“江北没有江南那么热闹,花儿也没有江南那么多,若说有什么好玩的,莫过于秋狩。” 容景玉正欲听她说下去,就听前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几乎下一刻,两个身穿松花绿、缃色同式襦裙,挽缃色、松花绿披帛的少女自桃树间一前一后迎面跑了出来。 “喜儿你给我站住!”后方那个松花绿裙,挽缃色披帛的少女对跑在前方,穿缃色襦裙,挽松花绿披帛的少女喊道。 缃色襦裙的喜儿手中拿着一只红玉筷簪,边跑边向后面做着鬼脸:“傻子才停下来呢,叫你说我,你就这样去见婶婶与娘吧!” 松花绿裙的少女气急败坏地在原地跺了跺脚,忽然见前方出现好几个人影,脸色微变。 “小……!”‘心’字未说完,就见喜儿与那群人中一个白底绣金襦裙的人撞在了一起,两个人谁也不能幸免,一并倒在了地上。 时间倒回数秒前,容景玉她们听到前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正欲微笑,就听笑声越来越近,再然后,一道黄色的人影直冲飞来。 桃林间的小路只够供一人行走,容景玉与白琼两人仗着身体娇小,才能勉强保持并行,这就占了一整条路。两侧又有桃树阻隔,等身后四个侍女绕过桃树,想要去挡,那道影子已经与容景玉撞在了一起。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容景玉被撞倒前,及时甩开了白琼的手,不然场面只会更加混乱。 “景玉,你有没有事,可是哪里痛?” 容景玉七荤八素间,听到一个小猫叫唤般细弱的声音,甩了甩头,往身边看去。 果然,白琼正泫然欲泣地望着她,一只手身在半空,迟疑着不敢落下来。 “无事……”容景玉抽了抽嘴角,只觉得身上那具重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四个侍女手忙脚乱地将地上两人扶起,被平夫人派来为景玉她们指路的侍女见到那熟悉的衣裳,内心已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只等那感觉化作现实,侍女已然麻木—— 撞倒容小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家二小姐。 喜儿完全不曾注意到扶她起来的人是自家侍女,她的心思全在容景玉身上,脑中不停运转,想着该如何向人道歉,对方看上去并不大的样子,会不会哭出来…… 容景玉很无奈,幸而对方速度虽快,冲击的力道却不大。身上的余痛经过方才这段时间,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至于是否青了,目前尚无法检查,但容景玉并未感到不适,想必就算青了,也不算严重。 见景玉不像有事的样子,白琼松了口气,抹了抹眼泪,生气望着喜儿,想要说些什么,可指责的话儿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瞪着瞪着,反将自己瞪出了泪水。 “那、那……那个,”越想越没底,喜儿对着那个被她撞倒的女孩,脸上就像烧起来一样,一向伶俐的口舌也磕磕绊绊起来:“方才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千万不要哭啊……!喜儿近乎哀求地注视着那个戴着面具,看不清样貌的女孩。 在紫阳的帮助下整理好衣裙,容景玉抬头,见到站在少女身边的侍女,已经明白过来少女的身份,触及少女的眼神,笑容一僵,旋即又恢复自然:“无碍。”想了想,忽略那转为感激涕零的视线,认真道:“下次莫再向后看了,撞到人是其次,若是撞到了树或柱子,只怕伤了自己。” 喜儿一边庆幸对方没有哭,一边越发羞愧,连那个侍女也为自家小姐感到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还好另一边的松花绿裙少女及时走了过来,才没让喜儿钻到地里去。 松花绿裙的少女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家的侍女,却什么也没说,而是仔细观察了一遍容景玉,确认没有出什么事,才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恭歉道:“我名千乐,乃平家二女,家父为平家二公子,撞到姑娘的正乃长姐千喜,千乐在此替姐姐向姑娘道歉了。” 一个礼行的毫无水分,分毫没有因为容景玉年幼,而有疏忽的意思。 容景玉也不推拒,结结实实地收下了这个礼。 见容景玉收下了自己的礼,千乐起身之时,脸上已有了笑容。 千乐约莫十二岁的模样,恰是初崭风华的年纪。与紫衣女子一样端庄却更显精致圆润的五官使得她这一笑,恰如一片桃花中一株月季。 她冷瞟了眼闯祸的千喜,不顾对方如同吞了黄连般的表情,意思再明显不过:‘回去再教训你。’ 回头,已重新挂上一脸笑意:“不知两位姑娘来自哪家?”她问的极其自然,一点也不担心容景玉万一出自什么小家小族,自己的话是否会刺伤对方。 世家之人素来不至辰末不起身,现在时辰虽然不早了,可距离桐安城大小世家过来,还有一阵子好等。 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游春府的,必然出自桐安城大家世族或位高权重之家——但凡聚会,举足轻重的几家总会先行到场,这既是礼,亦告明了后来人谁才是主场。 果然,容景玉没有半分不适地回道:“我名景玉,乃容府之人。”考虑到白琼怕生,她将白琼的身份也一并报上,“身旁乃家母至交之女,亦是景玉朋友,从江北而来,姓白,单名一个琼字。” 容景玉不愿道明自己的身份,可桐安城又哪里去找第二个容府?千喜、千乐对视一眼,俱庆幸容景玉没有事,同时千喜心里更加苦闷了——这次回去后的惩罚,只怕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只是禁足那么简单了。 虽然没有听说过白家,但千乐、千喜也没有探究的意思,能与容府在一起的,总归不是凡人。 连带着白琼一起,千喜、千乐又向景玉二人行了一个半礼。 景玉与白琼也紧忙着还以半礼。 互行完礼,千喜跳脱的性子一下又回到了身上,亲热地拉着景玉道:“你第一次来桃花溪,作为赔礼,我带你去看桃花溪最美的景色。”她骄傲地扬头,“不是我自夸,若无人带路,想要找到那个地方,指不定要花上多久。游春府一年才开一次,保不准等嫁人了,都还没找见。” —————————————————— —————————————————— —————————————————— 看到清眸的评论,九特别开心,原来大家并没有将九忘记(*^__^*) 九家里有些忙,对于更新时间经常混乱,甚至断更这一点非常抱歉,能给的保证是九并没有放弃本文的心思,也弱弱希望大家不要放弃九^_^ 二月底左右,九的姐姐就要生产了,九争取到时不断更,加更视情况而定,等九姐姐将月子坐好。 第五十六章 无人兰自芳,有人素风流(四)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咳咳!”千乐咳嗽两声,提醒千喜注意分寸,嫁人这种话,对于尚未订婚的几人来说,多少有些敏感了。 和她在一块儿多年的千喜自然清楚她的意思,正因为清楚,才不满地嘟起嘴:“乐儿便是顾虑太多,女孩儿总是要嫁人的,有什么好规避的?”不等千乐阻止,她转过头,问起景玉二人的意见来,“你们说对吧?” 白琼被她直白的语气羞得满面通红,扭扭捏捏半天也没答上来,千喜等了一会儿,自己放弃了,将希望寄托到一旁的景玉身上。 景玉处变不惊地扶了扶面具,镇定道:“景玉年纪尚小,不懂这些。” 千乐听到景玉的回答,忍俊不禁,这话儿怎么听,都像小和尚说:“贫僧还小,不懂这些。【ㄨ】” 若当真年纪尚小,不懂这些,又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千喜没趣地撇过头,“你们真是没劲。”她叹息地望着前方簇簇桃花,脸上尽是不符合年龄的惆怅:“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身边怎么就不见一位与我志同道合之人呢?” 也不等一旁的千乐损她,千喜自己抖擞了精神,看样子,分明是又想到了什么。 只见她双眼明润,好似能放光:“你们就不曾想过未来夫君的模样吗?” 千乐瞥了她一眼,摆明了不想理她。 容景玉眸光微闪,但笑不语。 面前这位千喜姑娘,看似粗心大意,实则粗中有细,慧心暗藏,譬如方才的问题中,实则便自动略过了白琼,可又不叫人觉得自己被忽略。 捕捉到容景玉瞬间的神色变化,千喜误以为有戏,追问起来:“景玉你快说说,你是怎样想的?”为表诚意,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先说出了自己的幻想:“我未来的夫君,不用玉树临风,无需足智多谋,他比不上那些风华绝代之人,可他必然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千乐这次直接将脸扭到了一边,白琼则一路脸红到底,就连白玉般的脖颈都染上一片薄粉。 容景玉却一怔,只因在千喜睁眼时,于那双眼中闪动的流光—— 对方,是认真的。 “啊……”容景玉眯起眼:夫君? 她不知该不该告诉对方,她从未想过婚嫁之事,可她又忽然不想看到那双眼睛中闪过失望的神色。 最后,她轻轻勾唇道:“大概……” 将脸扭到一边的千乐惊讶地朝她看来,千喜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有想到景玉的答案会是这个。 白琼怔怔地望着身旁的景玉,澈如溪水的眸中闪过了什么。 …… 坐在凉亭下,容景玉回头看飞流直下,宛如一条银蛇的瀑布,感叹大自然的神奇—— 谁能料想到,位于湖心的桃花溪上,竟然还有这种天地裂隙,银河倒悬之景? 不错,容景玉她们此时已经到了千喜口中‘桃花溪最美的地方’。 此地究竟在哪,容景玉并不清楚,只因此地外,有一阵法,促使她们即使进来了,也不知自己究竟去了哪,只知这景色定然是在桃花溪上。 此地位于一座悬崖之上,崖身就如一轮弯月向内陷下,容景玉他们所站的地方,就是弯月上边的月尖儿上。 桃花溪没有山,桐安城也没有,悬崖只因不知何种缘故,于此地产生的一条百米深,数十米长的裂缝,如同峡谷一般。 并不宽敞的小溪自崖边坠落,沿途拉出一道细细的水线,腾起一片不知是水雾还是云气的白烟。 浓密的青苔与的树木在水烟的滋润下绿得油光发亮,占领了大半个悬崖。 瀑布两侧还零星长着数颗目测有怀抱粗的桃树,一树粉艳艳的桃花点缀在仙境般的美景中,落花飞雨,整幅画面就如活过来一般,不,画面本就是活得,只是美得过分缥缈,就如画卷一般。 “此去人间不知岁,未解桃源何处寻。”容景玉轻轻吟道,微微慨然:“世外桃源,不过如是。” 容景玉对那位游春府主无限好奇,坐拥桃花溪这样桃源仙境的,该是怎样惊艳绝伦之人;那九百九十九种桃花独缺的一株,又是何等风光灼人。 四人的身影完美嵌入如画美景中,白衣金绣、翠叶修竹,加上宛如双生的沉绿、缃黄。昂贵的衣料在带了桃花香的微风中轻扬,飘逸绝尘。 宁静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本靠着石栏闭眼假寐的容景玉突然睁开眼,朝桃林望去。 一群人以一位看上去约莫十二来岁的女孩为首,往容景玉她们这边走来。 那位女孩儿的打扮甚是有趣,竟与景玉有异曲同工之妙——白底镶金衣缘、衬姜黄苏绸裙曲裾。 同是出自鸿福楼,甚至连颜色也相趋相近,不同的是,容景玉的金乃正金色,是货真价实由金子拉成的丝线在布上一针一针绣上去的。 而那人的金则淡了许多。 高下立判。 那群人,尤其是领头的少女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容景玉,谁让容景玉的衣服是几人中最突兀的,让人想要没看到也难。 “那人的衣服,与明月姐姐好生相似。”锦衣少女身后一位穿鹦哥绿上襦与肉红齐胸长裙的双丫髻少女惊呼,手指所指的方向,正是容景玉所在的地方。 明月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看容景玉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不明的意味,而姣好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亲和的浅笑。 被人这么明晃晃指着,容景玉歪了歪头,若是从前,这定然是一个娇憨非常的动作。可被面具遮着,独露出一双淡漠好似看穿一切的眼眸,配上向上弯起的唇角,叫明月几人俱油然而生一种被讥诮之感。 一时间,几位向来心高气傲的大家小姐变了脸色。 明月她们一大波人到来,其他人当然不会没有察觉,如果说容景玉是因为纤细的神经,第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身影,那么紧接着景玉发现对方的千喜、千乐,则因敏锐的嗅觉—— 嗅觉告诉她们,有一群不受她们欢迎的人进入了她们的领地。 没错,在千喜看来,这块风景独好的地方就是她的领地,而明月五人,则是不受领主欢迎的不速之客。 第五十七章 夜黑月明夜,景玉下战书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我道是谁,原来是明月大小姐。”千喜一反常态,不阴不阳道,“不知什么风,居然把明月大小姐吹到了这儿来。” 明月几人也是被桃花迷了眼,不小心进入的这个地方。在看清周围的景色后,明月也很惊讶——谁能想到,在已是那样华美的盛景之下,竟还有这等毫不输于外面奢靡的另一重天地。更没想到,这个地方早有人到来,看样子是发现已久。 明月眼神一凝,浑然不觉对方对自己的厌恶般向对方靠近。 淡淡笑道:“我也不曾想,能在这个地方遇上你。” 气质仪态就如传说中的大家闺秀,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叫千喜看着愤懑不已,憋了口气在心间又无法发泄。 千喜冷笑:“是啊,你明月大小姐想的,自然是那等能给你带来利益之人,例如容府嫡出三小姐,不是吗?” 容景玉意外地看着如同刺猬般的千喜,又见沉稳的千乐并没有阻止千喜,拍了拍见气氛不妙,朝她靠来的白琼。 明月沉默,那张并不精致美艳,却恰到好处温柔大方的脸上升起一缕惆怅,明眸也有了些许暗淡,忧郁道:“你我之间一定要这样剑拔弩张吗?当年之事,是我误会了你,事后,我向你道歉,你也接受了。本以为你我间已无隔阂,谁料这几年,你处处躲着我,甚至……”她深深凝视着千喜,似乎无法承受接下来的话,身躯微微颤抖,“恨着我。” “……”容景玉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因为身在局外,不曾经历其中故事,看到这个画面,容景玉只觉得分外……幽默。 至于幽默之外,那大概便是对‘明月’此人深深的忌惮。十二、三的少女并不适合哀愁这样的情绪,那会显得异常可笑,可这样的哀愁,却与对方毫无违和,仿佛二者天生就在一起般。 令人完全遗忘了,面前之人方才还噙着一抹怡人的微笑。 局中,千喜心知自己说不过对方,只回了一个冷冷的嘲笑。在容景玉看来,这个嘲笑,更多的,是给自己吧。 想了想,容景玉眼中尽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笑嘻嘻道:“这位姐姐与喜儿姐姐曾经相爱吗?” “……”明月完美的表情多了一丝裂痕,她身后的四个女孩则直接呆在了原地,不可置信方才听到的话。 距离容景玉最近的白琼都微微张大了嘴,可她的脸上却是一副的诡异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叫千喜看得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本来沉重的心情已经不知道扭曲成了什么样。 千乐也许是几人中最平静的,当然,如果忽略那从景玉说话后,就不曾变过的动作。 忍了忍,没有忍住,千喜不轻不重地在容景玉脑袋上敲了一记,笑骂:“你这小和尚,脑袋里究竟装的什么,我是女子,明月也是女子,怎么会相爱?”一不留神,千喜将心中对于容景玉的印象喊了出来,可见尽管异父异母,可两姐妹间心有灵犀一点也不下于亲生姐妹。 说完,千喜也愣住了——多少年了,明月二字就如如鲠在喉的鱼刺,她避如蛇蝎,又无路可退,今日,却是这样轻易地讲了出来…… “……”这回换作容景玉噎住了,奈何,戏要继续,她只能暂且放下‘小和尚’这一称呼不管,继续天真道:“为什么女子与女子不能相爱?何况若是不相爱,那这位姐姐为何说喜儿姐姐你恨着她?”她仰头,一派纯澈,“先生说过,‘无爱无恨,因爱生恨;爱故不恨,恨故有爱’。” “意思是‘没有爱,便没有恨,有了爱,才会生恨。爱时从未有恨,恨时却常有爱’。”她有些骄傲道:“先生还说,爱只有一份,故恨也只有一份,爱与恨,乃人此生最最珍贵之物之一。” 她眨了眨眼,认真道:“先生说,‘爱非爱,是而爱’。世间本无爱,唯有遇上了对的人,对的物,才有了爱。” “……”不提对于景玉口中先生的好奇——究竟教了些什么给景玉这个显然八岁都未到的孩子?!千乐扭过脸,不忍去看自己姐姐与明月的表情。 千喜见景玉还想说什么,为数不多的直觉让她及时做出了打断的举动。 “景玉,你还小……”千喜表情僵硬,压抑着怒火道:“就算我喜欢女子,那人也绝不会是夜明月!” 她极力控制自身对那人的厌恶,才没有说出过激的话。倘若此时只有她与乐儿两人,她必然百无禁忌,可此刻却还有一个容景玉与一个白琼在场,她不想由于自己,为她二人带来麻烦,明月那个女人,实在过于可怕…… 明月那边的人此时也回过神来,用毫不下于千喜的怒火斥道:“你年纪小小,想法却如此龌蹉,连同你那位的先生,也不过一位误人子弟的无赖,真不知你家大人怎会请这种人进府做先生!”双丫髻少女怀疑地用眼角睨着容景玉,“你莫不是偷偷混进来的?” 容景玉的表情倏得就变了,变化之快,令与她相处了一个清晨的千喜三人都始料未及,又觉得理所当然。 对方最后一句话,已然触碰到了世家的底线。但凡世家子弟,无论家族大小皆心高气傲,哪能容忍他人这等怀疑?更不用说,怀疑的人事先还侮辱了教导自己的先生! 明月没想到随她而来的人中会有人不顾她的指示兀自行动,正思考着‘景玉’二字的耳熟,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站在明月对面的容景玉笑了,笑得哪怕是腊月的寒风都比之和煦,令人完全无法想象一个还是孩子的人竟会有这样冰冷刺骨的眼神。 容景玉耐住心中的戾气,拿起腰间的琉璃珠在掌中转了一圈:“听说明月小姐才艺双绝。” 景玉不知那个说话的少女是谁,可找夜明月也是一样的。澄澈如洗的眸底深处,暗色已凝聚成纯粹的黑——御下不严,主仆同罪! 为了不让对方有机会回避,她万般温柔地斩断了夜明月所有的退路,这同时也是斩断了她自己的退路。 “景玉不才,今日特要讨教一番,为表公正,便在诸位长辈面前,由诸位长辈评判如何?”她笑不及眼底,“明月小姐亦可拒绝,景玉毕竟不过无名小卒,明月小姐看不上景玉,也是应当的。” 第五十八章 己所且不欲,何必施于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景玉绕了绕发间垂下来的丝缎,光看眼睛,好如天真烂漫之少女,然挺得笔直的脊背却道出了主人不输于人的傲气:“容府景玉,请明月小姐赐教!” 必杀! 夜明月在听到景玉报出‘容府’时,神色变化了一秒,眼底有郁色闪过,她终于想起‘景玉’二字缘何这般耳熟,这正是那位容府嫡大小姐的名字! 夜明月不知对方是有意而为,还是性情就是如此,这次不过碰了个巧。若是前者,明月自认心机远超同辈,可这位景玉小姐却能在这样的年纪令她骑虎难下,虽说与她心不在焉,没有重视的原因在内,可不同样反射出对方心机深沉? 如果对方没有报出身份,夜明月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容府’二字将两人的退路同时斩断了。夜明月只能选择接下,如果不接下,便是看不上容府! 夜明月深深望着容景玉,说道:“沁如年少不懂事,一切得罪之处,明月愿代其向景玉小姐赔礼道歉,只是景玉小姐当真不愿后退一步?” 年少不懂事?容景玉面露讥色,面具遮着,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却能从她的眼睛中看出对于明月这番话的嘲讽。 她好整以暇问道:“若明月小姐先被人辱先生,后又辱家门,明月是否还能说出方才那番话?”她的体量是几人中最小的,可说话时的凌人气势却让四周人生出自己正被对方藐视的感觉。 明月迟疑,仅仅是这一秒的迟疑,容景玉语气一转先前似是可否,兀地凌厉起来,就像出鞘的利剑,寒意森然:“明月小姐自身尚不能做到,又何须来要求景玉做到!景玉年纪不大,可也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者明月小姐先前的话,是对景玉,对容府的威胁吗?” 若容景玉先前只是被踩及底线的薄怒,那么此时此刻则是真正被夜明月的说辞惹笑了——当真不愿后退一步?不说对方是否予她退路,就冲这句话,好似是她仗势欺人,端的好口才! 明月被容景玉一串话说的有些晕眩,尽管依旧带着笑容,却已然没了先前自然,仿佛生硬拼接上去一般。 “景玉小姐执意如此,明月亦不惧景玉小姐,若明月赢了,还请景玉小姐饶沁如这一次。”夜明月说的大气凌然,可在场人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喜厌恶已经毫无顾忌地摆在脸上,千乐紧锁眉头,不悦之情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白琼嘴唇咬得发白,显然被气得不轻。 景玉不置可否,对明月模糊是非的举动也懒得追究,“此时谈论输赢未免为时过早,一切还等比试过后再说吧!”话虽未有自信自身一定能够胜出,却有力驳回了明月的话,甚至犹高一筹—— 自信虽好,可输赢未定前之自信,何尝不是狂妄?但凡狂妄,必将惹人恶感。 明月注意到这一点,从前向来是她牵着他人鼻子走,而今被人踩着面孔走,她终于明白了那些被她牵着鼻子走之人一些感受。 “景玉小姐请!”明月侧身,她身后那群人紧跟着让出道来。那名叫沁如的少女知道自己闯了祸,脸色难看之极,却再不敢冒头针对景玉。 “我们走吧。”容景玉淡淡看了明月一眼,没有客气,带着千喜三人先行一步。 明月没有料到景玉一点也不推让,抬腿便走,脸色僵了僵,跟在容景玉她们身后离开了此地。 人烟散尽,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影响到此处景致分毫,依旧美得如在方外,一瓣桃花随着风,落在了人去楼空的凉亭中。 巳时,游春府外,大大小小的马车将宽阔的场地占得严严实实,或奢华,或素雅。单那些肌骨匀称,毛色发亮的马儿就是一个看点,里面甚至有来自塞外的宝马。 桃花溪内衣香鬓影,环佩之声络绎不绝,配上如灼如荼的漫天桃花,仿佛要融化一季春华。 此时此刻,这些出身不凡的夫人小姐都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 容家那位神秘的嫡大小姐向夜家大小姐下了战书! 容府身为江南望族表率之一,向来备受瞩目。容府大小姐尽管不曾露面,却已有颇多关注。 游春诗会是容府大小姐首次步入江南世家们的视线,只等众世家揭开那层被容府捂得严严实实的面纱,可谁知面纱还未揭,就先接到了这么一个惊雷。 夜家也是江南望族之一,明月更是在众世家内出名的人物,不知有多少人家瞅着对方的婚约。 可不管怎么说,夜家终究比不得容家,两家大小姐更是第一次见面,怎么就有了战书? 一时间,人言四起,有的说是夜家大小姐得罪了容府大小姐,有的说是容府大小姐刁蛮任性,主动挑衅的夜家大小姐。 还有最少的一派人,这派人分为两支,一支说两人间互有误会才有了此次战书一事,另一支则说是受人挑拨离间。 不管是什么猜测,大部分言论都偏向夜明月,认为是容景玉有错在先。 容景玉呢?她此刻正坐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主位边上,蓝芩溪则坐在她身旁往前些的位子上,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斜对方座位上一位眉眼温柔的女子。 那女子正是夜明月之母,夜家大夫人——张芸月。 夜家一共有三位夫人,此次就来了张芸月一位,乍看与容府正好相当,可莫忘了这位夜夫人姓张。 桐安城姓张的人家多不胜数,可真正有出息的唯独两家——张王府与夜夫人本家。 一容二王三世家,四族五府六官员。张家位列三世家,另外两家,一是千喜、千乐的平家,另一则是夜明月的夜家。 容、夜两家可以说互看不顺眼许久。容府瞧不上乘虚而入的夜家,若当年韩家犹在,怎么也不会轮到夜家成为三世家之一。夜家好歹也是大家族,对于瞧不上他们的容府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感。 而蓝家、墨家则在四族之内。 第五十九章 始见庄王妃,烟里窥惊鸿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夜夫人稳如泰山,甚至还有闲情与她身边的张夫人谈笑两句。 蓝芩溪半是气愤半是忧心。气愤对方不将她放在眼里,也有些责怪景玉惹谁不好,偏偏去惹了夜明月。并不是容府得罪不起夜家,不然也不会有瞧不起夜家一事,而是夜明月学识不凡,就连从京城出来,曾教导过几位公主的夫子都赞口不绝,景玉此次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蓝芩溪尽管知道东涯身份不凡,也承认对方无论人品还是才学,都乃人中龙凤。可再不凡,能有公主之师不凡?再才高艺绝,又能比得教导过数位公主的夫子高绝? 当年她便不同意将景玉单独交由东涯一人教导,奈何夫君一意孤行,甚至为此险些伤了他们夫妻多年情分。如今箭在弦上,蓝芩溪已经做好了丢脸的准备,等回到府里,她定要将景玉好好教训一番,再为其重新找几位先生教导。 容景玉知道此次比斗,她的母亲除了为她撑场子,其余什么也做不了。虽然双方长辈能够各出一题,可容景玉心知蓝芩溪根本不知她所擅之道。 待数十个人陆陆续续入座了,夜夫人与张夫人停下了话头,笑意盈盈道:“既然战书是景玉小姐下的,不妨便由容夫人决定怎么比,是比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明月虽不擅舞,可比舞也是行的。” 容景玉眯眼窥视夜夫人脸上与夜明月几乎同出一辙,然高了何止数筹的笑容。光是这份道出己方劣势之坦然,便是许多人所做不到的,更不用说话里话外隐隐透露的信息,将人心不经意间拉到了她们那边。 ‘既然战书是景玉小姐下的’,可不是暗示在场众人,此次之事,全由她容景玉一人而起?最后更是彰显了自己心胸,无论她母亲接什么,都已经输了气势。 甚至将夜明月的劣势也拉回了不少——十三对七岁,无论输赢都不好看。 蓝芩溪再怎么样也在世家内打滚了二十多年的人,就算容府后宅争斗单纯,也多少有两分心机,自然不会没有听出张芸月的笑里藏刀,而她偏偏躲避不得,只能接下这把刀。 这种情景在世家间并不难见,然每次出现都会引人围观。就在众人屏息看蓝芩溪怎么接话,自场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难得来瞧瞧,不想能碰上这等趣事。”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就见一位穿缃色绣嫣红月季拖尾华服,手挽同色垂地披帛,头戴七尾凤凰衔珠步摇的女子缓步走来。一双纤纤皓腕上,一对澄碧澄碧,仿佛要流动起来的翡翠镯子格外引人注目。 耳边,黄玉翡翠芙蓉石禁步发出的声音清越宁和,令人仿佛置身宫殿之中。 庄王妃! “臣(小女)等见过王妃。”连蓝芩溪也未能幸免,所有人都一并起立,向这位雍容不迫的女子行礼。 璟国女子除了与男子同争朝堂,也有其独自独特的官爵,如王公大臣之妻称‘夫人’。夫人之上,为拥有特殊封号之夫人,具体概不细述。 有封号或夫君执政的人,自称为‘臣’,两者皆没有的,自称名或小女皆可。 “诸位平身。”庄王妃和善地冲众人微微一笑,她的气质极易令人忽略她的长相,等注意去看,才发现用‘螓首蛾眉,国色天姿’形容这位王妃再合适不过。 容景玉所见仪态端方之人甚多,如回避在外的韩非韩姨,如她母亲与祖母,还有那位素兰小姐。 可与眼前这位庄王妃相比,韩姨过于朴素,少了一分雍容饱满;她母亲则多了两分贵、傲之气,显得有些凌人与难以亲近;祖母自不必说,看似和蔼,可看容府的孩子便能知其过稳则威。 而素兰小姐,用‘清胜人间’四字形容再不为过。那份大方飘忽如云,不拘如风,贵傲皆有,失之圆滑。 “诸位想来不会责怪玉烟不请自来吧?”庄王妃眸光在在坐之人面上打量了一圈,含笑道。 虽是简单询问,可那种浑然天成的天家威严,让人一点也不敢将之当成简单的征询来看待。 “哪里,王妃肯来,实乃我等莫大荣幸,以往一直想邀请王妃前来,又怕扰了王妃清静。这次王妃‘不请自来’,可是称了我等如意了!”主位上,解意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扬声调笑道,只有离得近的容景玉看到,对方看似自然置于腹部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庄王妃回她一笑,待侍女将座位摆好,坐了上去。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庄王妃身后,还跟着一人,只是此人先前被王妃遮着,她们的注意力又都在庄王妃身上,这才没有发觉。 定眼看去,众人俱是一惊—— 只见她头梳双丫髻,两根红绸自发中垂下,一直垂到胸前,此外便一点装饰也无了。 肤白似雪,衬得那头乌发越发黝黑,让人不禁幻想那头长发若是散下来,又是怎样的美景。 剑眉入鬓,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好似总也睡不醒般笼着一层迷离,眼角淡淡的湘妃色好比世外多情的桃花,风流如画。 唇若点朱,唇角微微上扬,不笑时亦有二分柔和笑意。 本该是妩媚妍丽的人儿,却如泉水般清清粼粼,似荷塘内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的清莲。 娇艳与清丽完美结合,哪怕是万里芙蕖,也不敌其盈盈一笑。 几乎所有人都失神了一会儿。这般样貌,容景玉只在红绫身上见过,而红绫之美未修至极致,眼前之人却已光华如洗,敛玉香藏。 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乃至祸国殃民! 容景玉自动忽略了自己,也许容貌未毁之前,她能够与二人相比,可毁了之后,容景玉自认日月有光,而她不过其下烟云,能领略山河之美便已足够,从未有倾倒山河之向。 众人恍恍惚惚回过神,落座的庄王妃感兴趣地问:“不知此次比试如何比法?” 第六十章 诗书及乐画,再加一技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蓝芩溪联想到庄王妃出现的时机,摸不准这是巧合,对方当真什么也不知道,还是故意而为之。 如果是后者,庄王妃此举明显是特意为她解围,但这又令蓝芩溪多了一分不解—— 莫非是夫君在不知什么时候,与庄王府有了交涉? 脑中转了一秒,蓝芩溪微微低首:“尚未决定比法,不知是否有幸请王妃代劳?” 庄王妃犹豫了一下,向夜夫人她们看去:“这似乎有些不妥……” 夜夫人与张夫人眸色一沉,庄王妃此言,分明便是要为容府出头的意思。容府何时搭上了庄王府,她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拖着沉重的心情,夜夫人柔和一笑:“我与容夫人方才还想着找何人作证,又比些什么,如今王妃愿意代劳,我等乐见其成。” 不去想容府和庄王府究竟何时有了关系,张芸月心中冷冷一笑,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怕庄王妃会不顾结果偏心容府。 庄王妃得到双方许可,视线在在场的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触及她目光之人皆神色一肃,低垂眼睑。 在场大部分世家都不过二三百年底蕴,完全无法与三家、四族相比,更不用说有千年传承的容府。 对于庄王府,他们完全没有与对方对视的资格,甚至连说话的资格也没有,所以现场才这般安静,全因生怕失口得罪了上方任何一家,直接断了后路。 就算心中再想将女儿嫁入庄王府,那也只是想想。 庄王妃见她们都一脸拘谨,温和道:“你们不必拘谨,真要说起来,反而是我该向你等道歉才是。” “不敢、不敢……”那些大家小族连忙摇手,有几家想趁机多说两句,可见身边之人都规规矩矩的,讪讪然地放弃了。 张夫人掩唇:“王妃当真折煞我等了,王妃愿意来,是我等荣幸,为游春诗会不知添了多少光彩,是我们该向王妃道谢才是。” “可不是。”张夫人话音方落,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好似一颗熟透了的蜜桃般诱人的女子立即附和,赞叹道:“王妃身后之人想必便是王主吧,当真绝色无双,就是这岛上的桃花在王主面前,都失了颜色。” 原本被夜夫人那边抢了话茬,蓝芩溪有些心闷,待那名女子说完,脸上却多了一丝说不清的笑意。 坐在她身旁的解意也目露古怪之色,只有平遥不解其中秘密,但并没有将疑惑表露出来。 张夫人本来笑得好好的,可自从女子说完话后,笑容明显多了一分不自然。 察觉气氛有异,女子心知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她身旁的女孩儿欲哭又不敢哭。 也许不曾想自己会被提及,与红绫一样穿了一身红衣的少女面色一僵,正在观察她的容景玉一愣。 忽然,红衣少女顺着景玉的视线望了过去,她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容景玉猝不及防之下被当场抓住。 淡漠平和,层层晕染如破晓之夜、烟雨青天的眼睛对上明媚迷离,仿佛酝酿一坛醉心的眸光,红衣华裳,竟令人道不出的相似。 宛如没有看到女子的紧张,庄王妃颔首,笑容一如先前般和悦,赞同道:“苼儿样貌确实叫人惊艳,‘人面桃花’说的便是她了。” 女子见庄王妃没有生气,紧绷的身体放下来,一放松,细细密密的冷汗立刻从毛孔渗出。 “不过……”庄王妃话锋一转,刚放下心的人心又悬了起来。 容景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视线稍稍偏移,发现正在谈论红衣少女的庄王妃不知何时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内心不禁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容景玉听到庄王妃说:“容小姐亦是不差。我居于王府之时,便听说容府两位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尤其是姐姐,就是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也不为过。” 先不说景玉在桐安城消失了整整一年,单说景玉在时,也都是深居后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庄王妃是从哪‘听说’而来。 完全不给他人反应的时间,庄王妃说完这句话,收回目光,谈起了被抛下已久的比试。 “自古比试,不是骑射礼乐、诗书棋画,便是一斗技艺。” 所有人都直起身子,认真听起话来。 “江南儿女不兴骑射,再者也找不到用于骑射的地方,便略过不提。”庄王妃对比试内容信手拈来。当年身在江北之时,庄王妃常年混迹各种宴会之上,在江北,几乎每场聚宴,都伴有数场比斗。 “礼非一场比试所能展示,棋劳心耗神,我取八项之四,乐画诗书,再加一项技艺,一共五局三胜,你们看如何?”庄王妃并没有跳那些华而不实的内容来比试,而是选了四项能体现出比试之人功力的琴画诗书来进行比试。 蓝芩溪与夜夫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比试的两家都点头了,其他世家自然也跟着点头。 “不知王妃说的技艺,是哪项技艺?”夜夫人问起庄王妃没有细说的技艺。 庄王妃似乎早有准备,面对夜夫人的提问,轻笑摇头:“技艺一项,容我先行保密,待前四项比过了,你们便知道了。” 夜夫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对于答案也没有强求,在她看来,就算王妃向着容府,可单凭一项技艺,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时,侍女已经比试要用到的乐器、纸笔、书案摆放完毕。十几个白瓷圆盒内,各种颜料一应俱全,许多少见的颜色,也能在这里找到。 明月优雅挪步至场中,朝容景玉盈盈一拜:“容小姐请。” 容景玉起身,在千喜、千乐她们担忧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走到明月对面。不疾不徐的步伐,奇迹地抚平了平家四人与蓝芩溪内心的焦躁。 “担不起明月小姐一声‘请’。”容景玉笑得就如某些夜间出没的动物,毫不留情地将话驳了回去。 第六十一章 墨家墨珺珠,琴音对笛曲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与明月截然相反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桀骜的态度令在场的夫人小姐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容府虽然不凡,可景玉小姐是否有些过了?”一位有些微胖,头插一根牡丹金簪的女子完全没有看上方蓝芩溪的脸色,不悦道。 这名女子来自四族童家,夫家是同为四族的墨家。在这场聚会中,这位墨夫人一直很惹眼,倒不是样貌或打扮,而是她身边那位看上去甚是圆润可爱的半大女孩。 女孩名珺珠,今年十岁,人如其名,生的珠圆玉润,却又不叫人觉得胖,反而格外讨喜。水汪汪的杏眼总带着一层纱般的雾气,懵懵懂懂的样子让人不禁心痒地想在那张粉嘟嘟的脸上掐上几把。 从落座之初,墨珺珠就一直捡手边案上的糕点来吃,到现在已经吃了好几盘了,看周围人见怪不怪的样子,应该是常事了。 墨夫人的话,道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除了主位上的几位,下面的人几乎都点了头。 容府小姐的态度实在有些失礼,与明月小姐相比,完全就是大家闺秀与嚣张任性两个极端,也不知容府千年世家,怎会教出这样的子女来。 夜夫人嘴角微微一翘,正好被蓝芩溪看在眼里。看着下方就差把想法写在脸上的众人,蓝芩溪沉着脸,正欲开口,被她身边的解意一把按住。 千乐沉稳道:“蓝姨莫急,您且看景玉。” 蓝芩溪反射性望去,然后愣住了—— 只见她这位女儿目光平静,与方才的张扬判若两人,教人不禁怀疑方才那人,真是此刻场中之人吗。 墨夫人见容景玉完全不接话,竟似直接将她无视了,不禁有一丝难堪。 “娘,你又迁怒了。”恰时,边上一直专注吃的墨珺珠停下了嘴,抽空道:“知道您不喜欢容家,可为难人家孩子做什么,又不能挣脸。”她撇了撇嘴,很是不满,“您今日欺负人了人家孩子,他日人家大人逮着机会,回头欺负我怎么办?” 女孩清清脆脆,犹带几分憨然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容家、墨家两家关系不好是摆在明面上的,因此墨珺珠的话完全没有什么不妥,反倒引得几位夫人小姐别过脸,以手作掩偷偷笑了起来。 蓝芩溪将眼睛放到别处,算是承认了墨珺珠话中那句‘他日逮着机会,回头欺负‘我’’。 难堪瞬间变成了尴尬,墨夫人半是恼怒半是憋闷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骂舍不得,说最后只会把自己噎着,怎是一纠结了得。 容景玉多看了墨珺珠一眼,这女孩倒是有趣。 像是发现容景玉在看她,墨珺珠抬手扬了扬手中吃了一半的糕点,冲容景玉比了一个大拇指道:“虽然我们两家大人关系不好,可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正好我看明月不顺眼好久了,上次就是她吃了我的金乳酥,可又找不到机会教训她,今日你定要好好替我补回来,我用我下次的金乳酥答谢!”心痛的样子,仿佛金乳酥不是一盘糕点,而是其大半个身家。 一番话说得令人气笑不得,明月脸上笑意有些飘忽,摸不准墨珺珠是有心还是无心。 见话题扯远了,庄王妃适时开口道:“第一场,便考乐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不再有人挑事。 景玉与明月几乎同时看向了案上的古琴,像是感应到什么,两人双双朝对方看去。 视线一触即分,明月退了一步:“此琴便归景玉吧,我再去寻别的。” 容景玉挑眉,“明月小姐似乎错了。”明月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见她径直向琴案走去,一愣—— 她怎么了忘了,在凉亭那会儿,那位景玉小姐就未曾礼让过她,如今她又说出这种话,不是摆明了让对方去取琴吗? 虽然其他乐器明月并非不会,可比起古琴来说,那些乐器只能称得上‘一般’而已,弹奏尚可,却绝对起不到该有的效果。 偏生,话已出口,明月只能选择笑着目送对方的背影,不能有所动作。 庄王妃笑得云淡风轻,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墨夫人皱起了眉,却不是针对容景玉,而是对明月的选择有几分不赞同,相比之下,她反而更欣赏容景玉,当然,她不会承认这一点。 夜夫人表情沉着,仿佛并不担心景玉将琴取走,或并不担心明月会输。 容景玉走到琴案边,就在众人以为她选定古琴之时,就见她手一晃,一抹白色随之一晃而过。 定眼,众人发现那竟是一根笛子。 红色的缠丝,润白的笛身,半分清白半分妖冶,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却绝非玉笛。 “景玉从不占人便宜。”景玉拿着笛子转了个圈,最后握于掌心,退了几步,让出位子。 明月复杂地盯向容景玉,不仅仅是明月,其他人多少也有些意外。最初他们以为容景玉张扬任性,可如今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坐到琴案前,明月闭了一会儿眼睛,试弹了几下,确定音准无误后睁开眼。 瞬间,悠扬古朴的琴音自纤指下流出,似和风,夹着微微细雨,绵绵相织。 容景玉一路听着,笛子横在唇边,却并不急于吹响。 渐渐地,明月的琴音有了变化,原本春风万里润无声的场景,演变为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就在这时,容景玉动了。 清越高亮的笛音刹那间没入云霄,就如一片流水蓦地泼入天际,音与音之间衔接时的圆润直接抵消了笛音特有的刺耳,令人不禁升起一种凌云旷然之感。 偏偏,面前还有一片湖泊,抵消了高山远立的锐气。 明月琴音未乱,开始反抗起容景玉的笛音。 容景玉双眼紧闭,明月的琴音并不是那么好压制的,事实上,当明月开始反抗之时,景玉就察觉到一丝吃力。 琴音越来越急促,繁华开始落幕,骤雨般的琴音如同烟火破碎时的辉煌,忽然!琴音一转急促,苍凉铿锵,将众人拉入一望无际的边关之中。 第六十二章 乐比结果出,第二场开始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这时,容景玉的笛音也变了,日暮西斜,湖泊之上,一栋精致小楼沐着夕阳,临水顾影,微风拂起满池波光,好似江南的烟雨,总带着一丝隔世惆怅。 座上的人同时被两种不同的声音牵扯,一会儿觉得琴音好,下一秒又觉得笛音妙,享受了一会儿,几乎大部分人都秀眉紧锁,分不清究竟是琴音曼妙,还是笛音技高。 边关燃起战火,在琴音的引导下,在坐之人眼前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幕幕金戈交战的景象。 容景玉尽管没有睁眼,可也感受到局势对她不利,心中越发沉稳。 湖上小楼匆匆一瞥,笛音突然猛的拔高,霎时间沉浸于琴音中的人全部惊醒! 仿佛长龙冲天而起,笛音在云霄之上肆意游弋,直入九重天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眼去看天上,看那浮云是否都被这贯如长虹般的笛音震动。 另一边,明月脸色煞白,抚琴的手已经有些颤抖,显然被容景玉这一爆发影响到了,琴音虽未乱,可已不成景象。 相似的白衣,相似的金纹,不同的曲子,在众人面前描绘出一幅绝美的画卷。 慢慢的,琴音与笛音都开始消散,容景玉吹完最后一个音节,遗憾地睁开眼—— 但凡曲子再长一些,必能破了对方琴音。 可容景玉也明白,曲子唯有这么长,起的便是惊鸿掠影的效果,这也是她选择这首曲子的原因—— 又有什么样的美妙,能比得上看尽山河,刹那芳华的惊艳? 唯有天长地久。 容景玉笃定明月没有那份岁月亘古、山河道尽的功力与心境,她仗的便是她所选曲子的天生优势。 那种河山辽阔,天地逍遥的宏远,那种看尽春秋后,泛舟江上,归隐世间的悠然—— 我花开尽百花杀,一缕清气定乾坤! 明月脸色苍白,借着妆容掩盖,才没叫人看出来。 “啪、啪、啪!”庄王妃起身,双手相击的掌声唤醒了不愿醒来的众人。 蓝芩溪半是惊讶,半是恍惚,如同做梦一样,至今还未从容景玉带来的反差中回过神。她之对面,夜夫人与她一样,难以置信容景玉会与明月斗得旗鼓相当。 “绕梁三日而不绝,便是燕都乐师,也不尽能奏出这等乐声。”庄王妃由衷道。 “王妃盛赞(王妃过奖了)。”容景玉与明月急忙谢拒—— 于乐道之上取有造诣之人方能称之为乐师,庄王妃此言折煞她们了。 庄王妃沉吟了一会儿,朝席位末望去。 “我于乐道修为不深,不敢随意定夺,听闻鸣府二夫人精通音律,不知二夫人对于此次比试有何高见?” 庄王妃口中的二夫人,是一位仿佛十八岁的女子,可从她身边那位少女可以得知,这位二夫人的年纪绝不是面上表现出来那般年轻。 二夫人浑然不觉自己身处漩涡之中,神情依旧淡然,藏着一丝看不见的笑意:“王妃真是给弦出了一个难题。”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点评起来,“朱弦玉笛,前者道尽时光,后者洗濯岁月,最难得的是二者所奏乐曲不同,却都未被对方带走,胜负当真难辨。” “可比斗总是要分出一个胜负的。”夜夫人方一位夫人站了出来,说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话,“弦夫人莫不是收了容府什么好处,处处帮着容府?” 此言委实尖锐,惹得千喜怒目而视,蓝芩溪她们正欲发难,二夫人身边的少女一拍桌子,将她们都震在了原地。 少女粉面含煞,眼见就要爆发,二夫人的呵斥却更快,眨眼就到了少女跟前:“钟儿!我怎不记得何时教过你生气之时拍桌子?!” “娘!”被称为‘钟儿’的少女满腹委屈,然二夫人模样清秀,待人也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此时却出乎意料的严厉,“还不坐下!” 钟儿面色涨红,就在大家以为她会受不了,转身跑开之际,钟儿意外地坐了回去,只是那样子,反而比跑开更让人怜。 几人有些不忍,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们不好插手。 经过这一遭,蓝芩溪她们火气没了,二夫人笑意也淡了,语气不乏淡漠道:“依弦来看,两人无论谁输谁赢,都有争议,阁下若对此存有异议,不妨由阁下来说二人究竟谁输谁赢。” 那人被堵得哑口无言,讪讪然地退了回去。见此情景,众人止不住有些鄙夷。 有些受不了这些目光,张夫人赶紧亡羊补牢:“弦夫人所言极是,合该平局。”然为时已晚,众人的眼神不减反升,夜夫人都不自在起来,恼恨说话那人不长脑子,大嫂也尽做蠢事。 蓝芩溪她们乐得看到夜家、张家吃瘪,虽未将心灾乐祸表现出来,可脸上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却更叫夜夫人她们来气。 容景玉有些担心地望着二夫人那儿,也不知对方是否会对她们心生芥蒂。 景玉的担忧不无道理,夜家、容府的比试本不该牵扯到鸣府,可庄王妃一言,却将鸣府也一同拉下水,二夫人还因此训斥了女儿,说心里没有意见,没人会相信。 然景玉没有时间多想,因为第二场比试开始了。 相比第一场,第二场比试安静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把呼吸都放轻,生怕吵到了作画的两人。 容景玉站在案前,沉吟了一会儿,拿起毛笔,蘸上墨,挥舞起来。 那边,明月速度比容景玉更快,容景玉才落笔,她已经完成了小半幅。 “娘,您知道景玉与明月她们在画什么吗?”千喜在看到明月换了十几支笔,而景玉只换了四支笔时,忍不住出声问起前面的母亲。 解意知道她在想什么,回身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不知道,但娘能看出,景玉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既然提出了比试,那么八九不会输。” “人比试的都不急,看看你急成了什么样?这作画可不是谁用的笔多,谁就能胜的。”说到这,解意轻轻点了下女儿的额头,严肃道:“待会儿比试结束,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向景玉赔礼道歉。此事说白了,全因我们而起,你这脾气也该改改,若非你觉得受了委屈,不愿地头,人容家小姐哪能出现在比试上?” 千喜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不是她,以景玉的性子,定然能在游春诗会上过的如鱼得水,而不是现在这样与人比试。 “娘,我知道的。” 解意看着情绪低落的女儿,叹了口气,更多的却是欣慰。她知道,对方这次是真的明白了,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你懂就好,我一直想与你说,有些东西,该放下时,就该放下,拽着拉着,只会伤到后来的人。” 边上,平遥、千乐与蓝芩溪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蓝芩溪表情怔怔,不知在想什么。平遥、千乐母女相视而笑,为千喜解开心结而感到高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纸上的内容也越来越显白。 最后一笔落下,众人迫不及待地起身,围到两人身边。 明月的画上,花朵嫣然,笔触小心,叶子脉络历历在目,还有彩蝶流连其中,好一幅《春色满园图》! 待看到容景玉的画时,心怀欣赏的众人都错愣在了原地。 第六十三章 石蒜引是非,千喜斥明月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整幅画,唯有两种色彩——赤如血之墨,墨如夜之朱。 之所以两者倒调,只因这幅画予她们的,便是这种感觉——墨如血,朱如夜。 朱墨相织,俱是极致的两者放在一幅画中时,竟令人有种再也分不清朱与墨的感觉。 热烈之极,自成凄厉;浓重之极,触目惊心。 画上,一名红衣女子站在大片大片细长花瓣的不知名花朵中,花妖冶灿烂,宛如血涂一般。 墨发宛如点睛之笔,赋予了整幅画生命,尽管看不清容貌,可所有人都相信此人必然美得动魄。 跟在庄王妃身后的红衣少女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也许是冥冥之中的联系,红衣少女就是觉得,这画上的人,是她自己。 这样想着,她看容景玉的眼神微妙起来。 容景玉没有发现有人在看她,她见庄王妃摩挲着纸上的红花,轻声道:“此花名‘石蒜’,开于秋季,长于山间阴湿之地或溪沟之边。有花无叶,有叶无花不。” 庄王妃怔在当场,重复呢喃道:“花开无叶,有叶无花……” 周围的人不知她在说什么,可见她神色恍惚,似有悲意,俱沉默不说话。 庄王妃蓦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并未去弥补,反而冲景玉莞尔一笑:“景玉是否总叫人这般惊艳?” 竟是直接忽略了一旁的明月,单独夸奖起容景玉来。 明月笑容一滞,之前被人赞赏时的好心情悉数落空。 夜夫人目光一凝,不再作壁上观,亲自道:“容小姐之画,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容景玉本来想要回答庄王妃,这也是她真正意义上与庄王妃的第一次接触,但夜夫人的话打断了她。 容景玉收了到嘴边的话,仰头静静看着对方,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画面似乎有些深沉了。”夜夫人双眉微蹙,她做这个动作极为好看,就像春风里的梨花,秀气精致。 “花开无叶,有叶无花,这般沉重悲伤,似乎并不适合容小姐这个年纪。”夜夫人似乎发现自己所言不妥,对容景玉歉意一笑:“我并非说容小姐的画不好,只是……” 她的表现过于刻意,有拿乔之嫌,容景玉想要看看她到底要说些什么,顺势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女儿家还需明媚鲜艳些才好,心思过沉,不免误己。”夜夫人这句话不可谓不狠,如果景玉真的是一个孩子,能画出这样画的孩子,心思该是怎样敏感纤细? 夜夫人的话,不亚于一把刀子,捅进人心里,再用力转几下,生生掏出一个洞来! 容景玉一愣,她这一愣被其他人当成受伤的表现。实际上,容景玉是在想对方为什么会说这种不智的话,对方并不是那么愚蠢的人。 蓝芩溪的脸瞬间就拉下去了,她是不喜欢这个女儿没错,可不代表能容忍有人当着她的面伤她的人! “夜夫人还是把话说清楚的好,何为‘心思过沉,不免误己’?是说景玉心机深沉吗?”蓝芩溪冷笑,“还是要人人都向令千金看齐,画那花花草草,学那‘明媚鲜艳’?”她将‘明媚鲜艳’咬得极重,明显借此嘲讽对方。【ㄨ】 四周的人见她们吵起来,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独留平家、容家、夜家、张家与庄王妃在中间。 “这种话也敢说出口,张芸月真以为容家是好欺负的?”墨夫人看着场内的几家,冷笑连连,“容家是没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为坐上了三家的位置,伙同张家就能把容家拉下马?” “是啊,”墨夫人周围的人点点头,心有余悸道:“这分明是要毁了那个孩子,不过区区比试,就下这样狠手,芩溪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墨夫人不屑哼了一声,“只怕?是必然!换成你们自己,你们能放过张芸月?夜家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也不知当年夜二公子瞎了几只眼,看上张芸月这只蛇蝎。” 虽说此事与墨家无关,遭殃的还是墨家的‘敌人’,但墨家最珍视后辈,夜夫人这次已然触及墨家底线。 瞎了几只眼?人还有第三只眼不成?其他人不禁腹诽,当然,给她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容景玉低着头,听着头顶母亲与夜夫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她的表现很符合她此时该有的状态,可一旁的明月瞧着,却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不由得,明月开口道:“容小姐,母亲乃无心之言,并非有意要伤容小姐,还望容小姐莫要在意。”一说完,明月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容景玉看过来的眼睛,说不上多冷,就像一块冰,不去碰就不会冻着,可就是看见,人也会有几丝莫名的寒意。 明月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说了这样的话,这分明就是逼对方发怒。 千喜本来和张家那个跟在明月身后的双丫髻少女争辩,听到明月的话,立刻扭过头,愤怒的样子,好像被说的不是容景玉,而是她一般:“夜明月,我原以为你只是见利忘义,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无耻之徒!一直以来,你口口声声叫他人原谅,但你可曾原谅过他人!” 容景玉本不欲理会夜明月,可千喜的反应却是她始料未及的。想了一会儿,容景玉还是没有插手,她不知道千喜与明月的故事,但借着这个机会,让对方发泄出来也是好的。 “一直以来,你口口声声叫他人原谅,但你可曾原谅过他人?你让别人后退一步,但你为何自己不退一步?!”不知不觉,除了千喜,没有人再说话。而对于千喜而言,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已无禁忌,只想将这几年来的委屈心酸原原本本还回去! “夜明月,在你之前,我当真不知人可以自私至此!看似娴雅大度,实则步步紧逼,趁他人不愿与你计较,你反骑到他人头上,你以为你是谁?!”千喜喘剧烈地喘息,就算在这时,她脸上仍不忘带着对明月的蔑视。 她一字一顿道:“夜明月,我以你为耻!” 第六十四章 犯我者必诛,毁容后风波 容景玉想着让千喜发泄出来,却没有想到千喜会发泄得如此彻底,抛弃了所有束缚,不计任何结果,只为一场毫无保留的痛快! 容景玉说不准这样的结果好不好,是不是她想看到的,可容景玉清楚,她并没有觉得不好。也许不合适,也许鲁莽了,可是……容景玉凝望着仿佛重获新生的千喜,低低一笑。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顾虑?犹豫不决,只会让更多绳索缠绕于身。不如放下一切,轰轰烈烈地醉上一场,喝得山河荡气回肠,红尘也满地华霜! 夜明月从开始被人指鼻子谩骂的羞燥,到后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转换,那张美丽的脸已经扭曲。 夜夫人怒极反笑,质问:“这就是平家的教养?!” 解意不是蓝芩溪,看她方才对千喜的放纵就能知道千喜在平家的日子绝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听到有人质疑自己府上的教养,解意笑中含讥,唇已张开,可容景玉的声音却先她一步飘入了众人耳中。 “明月小姐,便是夜家的教养?”容景玉轻飘飘不含一丝力道的反问,却比任何攻击都有力,直接打碎了夜夫人所有气势。 容景玉不用想,也知道比试到现在已经无法进行下去。她直接抬头,与在场所有人目光对视,“今日比试,全因景玉先被人辱先生,后又被辱家门所起!”众人微微惊讶,没有说话。 容景玉也不曾期望有人出声,目光如一支利箭,射向张夫人身后的双丫髻少女身上,少女被她看得一个哆嗦。 “这便是张家的教养。”容景玉笑不过一秒,杀意凌然道:“仗势辱人,敢做却不敢认,伙同夜家咄咄逼人、是非颠倒,真应了那句‘蝇营狗苟,狼狈为奸’!” “景玉年纪虽小,可也要让人明白——”容景玉环视四周一圈,听到她骂张、夜两家话的夫人小姐皆不敢再小视她,与她目目相觑。 柔和缥缈的声音从她口中出来,就像朝堂之上,天子玉令,一经落地,绝无余地! “犯我容府者,虽远必诛!” 满堂寂静,蓝芩溪都被容景玉爆发出来的气势震摄,说不出话来。 夜夫人回过神,气得花枝乱颤,张夫人见她这样,心知不妙,想要拦着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好好好,真是后生可畏!看来往后的诗会,是没有夜家的位置了!”夜夫人阴冷的视线如蛇一样缠绕在容景玉的脸上,“听说容府大小姐年纪小小,却已出落得花容月貌,不知我等可有福气,一窥容小姐真容?” 容景玉抚发的手顿在了原地,眸光沉凝。 她身边,蓝芩溪勃然色变,外面的人也许看不清楚,可夜夫人却瞧得清清楚楚,恨恨一笑——容景玉、蓝芩溪,还有容家,看你们现在还如何得意! “怎么,容小姐是不愿吗?在场都是女子,没有什么不便的,还是,容小姐脸上的面具实则另有隐情,为的,便是遮住某些见不得人东西?!”夜夫人不给容景玉她们一点喘息的时间,一句接着一句,目的只有一个—— 逼容景玉摘下面具! 周围人也不是傻子,看夜夫人这样,只怕容家小姐的面具另有蹊跷,不由都探究起来。 蓝芩溪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难看,让本不相信夜夫人的平家见了,也呆了一下。 “景玉……”千喜才叫了一个名字,就不知要怎么接下去。让景玉把面具摘了,以正清名?可如果景玉脸上真的有伤,她的话岂不是至对方于死地! 千喜沉默下来,另一边,红衣少女盯着容景玉脸上的面具,一眨也不眨,好似要将之盯出一个洞来。 无人能读懂她眼底的东西,也无人敢去与她轻易对视。身份再如何尴尬,她也是堂堂正正有封号的王主,是圣上亲弟弟的女儿,圣上的亲侄女! 容景玉沉默,就像没有听到千喜叫她名字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 大部分夫人小姐的眼神已经变了,如果说她们先前为对方所惊动,尽管不一定赞同,可都欣赏那份宁折不弯的傲骨,那么现在她们已经多了几分利益的抉择—— 女子容貌要是毁了,前程也差不多毁了一半,就算有容府做支撑,又有谁家愿意娶一个毁了容的女子为妻?官途也几乎不可能,为官者要的便是‘堂堂正正’四字,这位容小姐能受得了摘下面具后世人对其的非议吗? 夜夫人也不催促,悠然自得地笑着,明月在她身边,已经恢复了矜持,笑意盈盈地看着容景玉。 张夫人这时明白过来,和夜家二人一起往这个七寸掐去。 “容小姐如果当真不愿也没有关系,我们大家……” “谁说我不愿?”张夫人的话还没说话,就惊愕地见一直不说话的容景玉接话了。 “什、什么?”张夫人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的,在她看来,容景玉不是应该任由她们说道,怎么会有勇气摘下面具? “我说,谁说我不愿?”容景玉的眼睛好像濯尽浮尘的宝石,不,是穹苍上,从未染过纤尘的辰星,只是太过清润,总是让人觉得,是对方洗净了浮华,却从未想过,对方最初便不曾沾染过尘埃。 蓝芩溪站不住了:“景玉!”急切的样子在容景玉眼中,只余冰凉。 外人也许会认为对方在为她着想,可容景玉又怎会不明白,对方只是在为自己着想罢了…… 罢了……容景玉闭上眼,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疲倦。 忽然,她有些想先生了……只是一点点,不多…… 燕都。 一位青衫男子突然抬头,眺望南边。路边楼阁上,好几位姑娘因为他突然抬头,羞红了脸。 “景玉……”一个名字自唇齿间溢出,青衫男子垂眼,温雅的面庞宛如玉雕,完美得让人心醉,在日晕下,仿佛泛着润光。 江南,桐安城,游春府,桃花溪。 容景玉抬手,示意她身后之人稍安勿躁。 第六十五章 蓝芩溪迁怒,容景玉反击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容景玉知道,今日这面具由不得她不摘。她为母亲的想法感到可笑——她不摘面具,就能使其不暴露吗?是啊,输的可是她的名声,与他人又有何干呢?真是天真而又短浅。 细嫩如葱的手指搭上素白只绣着一株待雪草的面具,纤细的指尖令人不禁遥想当它舞动之时,绕于耳畔的曲水流觞。 面具一点一点被移下,众人屏住了呼吸,张、夜笑容不断扩大,蓝芩溪脊背不断传来断续的疼痛。 面具彻底摘下,时间就像停滞了,蓝芩溪身体最后一丝温度也被带走,张夫人与夜夫人的笑容定格在脸上,众人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那个白底牡丹纹襦裙的女孩。 桃花簌簌下着花雨,粉色的花瓣飘了满天,落在地上、水中,人的肩头。 而这一切,都不过那人的背景。 稚齿婑媠,夭桃秾李。色至浓而浅,貌至精则淡。容景玉的容貌,比不上红绫艳冠群芳,比不上红衣少女桃濯清涟,可若论精致美好,两者加起来,也不及她。 修长的眉,宛如远边青山如黛,山下,流水涟漪,倒映山河一片,青冥澄碧;眼角轻挑,流目顾盼间似含千言万语将道未尽,闲做风流;眉间朱红钿璎在莹白的皮肤上,有种惊心动魄之美 吹弹可破的肌肤不要说伤痕,就连瑕疵也找不到一丝,就像真正玉砌而成。 “怎么会!兰华明明说你的脸被毁了!”张家双丫髻少女的话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也勾起容景玉模糊的记忆—— 她带藤萝回府那日,曾在花园听到一个女声,她当时并未在意,不想那人居然是张家小姐张如星。 容景玉将面具戴回,没人再对她有指点,任由那张芳华未绽,仅凭眉眼已倾倒世人的脸被遮去。 “你还不给我下去!”张夫人神色巨变,没想到女儿会将事情说出来。 当日张如星自容兰华口中得到容景玉被毁容的消息,回头告诉母亲张夫人,张夫人又告诉夜夫人,两人几乎同时就想到了容家大小姐消失了一年的事。 本来两家人对容府数百年来稳坐桐安城众世家之首不满已久,得到消息后,立刻派人去调查一年前之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中途有些阻隔,可得到的结果却让他们欣喜不已,只等时机一到,广告天下,重创容家千年声誉。 游春诗会是个好时机,就算没有比试,张、夜两位夫人也会想办法挑起话头。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容景玉的脸根本没有毁!更没有想到,张如星将事情说了出去! 张夫人心肝都在颤抖——疼得! 为女儿生生坏了两家一盘好棋几欲呕血。 如果说在场还有谁能与张夫人一样感受,莫过于蓝芩溪。 容景玉连叹气的心思都没有了,摸着腰间的琉璃珠子,打定主意,向庄王妃辞行:“母亲身体不适,还请王妃准许景玉先行离去。” 本来这宴会是轮不到庄王妃做主的,可容府、夜家、张家都乱成一团,平家与其他世家又不能担任主事一职,唯一的选择,只有庄王妃。 庄王妃看了一路,也有些门清,立刻就允了,拉着景玉的手道:“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来日你可莫忘去庄王府,陪我说说话。” 容景玉一直想要这句话,可当真正得到时,容景玉却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高兴。也许曾经放弃过,所以当得到时,反没了期许时的激动。 马车里,容景玉看着车内一句话也不说,阴沉得就像拧出水来母亲,庆幸韩非母女没有随她们一道回府,而是先离开了。 不然让对方碰到这样的情况,就算对方不介意,终归不妥。 “你是不是知道?”一直不说话的蓝芩溪忽然出声,开口就让景玉不解其惑。 知道?知道什么? 想了想,容景玉道:“母亲……” “住嘴!”容景玉没想到仅仅是两个字,就让对方如此暴怒,就在她怔忪时,蓝芩溪那已经不管不顾地吼起来:“你还当我是你母亲,你明知容府与张、夜有仇,你还任由你妹妹与张如星来往,今日之事,你可看到了?!” 蓝芩溪冷笑指着马车窗外,“你记恨当年一事,如今你可满意了?!不出三日,满城都是容府手足相残、妹妹陷害姐姐的消息,你可知对女儿家来讲,声誉有多么重要?!” “打你的人是我,毁你脸的人也是我,你想做什么,只管冲我来便是,报复你妹妹算什么!更遑论,如今你的脸已痊愈,你还有什么不满!”蓝芩溪扬起手,可当她触及容景的眼神时,这一巴掌无论如何也挥不下去。 容景玉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犹有不如。 方才的景象与遥远记忆中的场景一点一点重合,她笑了,不带一丝感情地凝视着蓝芩溪! “您既知声誉对女儿家何等重要,又何忍坏我名声?!这些话,您可曾问过于我?没有!什么也不曾问,就已认定是我之错!”容景玉无比冷静,与其说争吵,从两人的表情看,更像是蓝芩溪一人动怒。 “当您带着妹妹拜访亲友之时,景玉在哪?当您为妹妹庆祝生辰,大肆设宴之时,景玉在哪?当您认为妹妹无论做什么,都是正确时,景玉又在哪!” 容景玉知道,人心是偏着长得,她从不奢求他人待她如珠如宝,她也从不奢望他人那颗心会偏向于她,可并不代表,她能容忍他人用那颗偏向的心来伤她! “试问,从未出过家门的景玉如何得知容府与夜家的纠葛,与张家的恩怨?!依您所言,景玉脸已痊愈,景玉之前所受一切,全是景玉活该吗?!” 蓝芩溪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容景玉站立不稳地晃了一下,犹自冰凉笑道:“分明是兰华害我不成,您却认为是我欲害她,试问哪次不是兰华先动手,景玉可曾一次主动害过她!” 第六十六章 景玉跳车离,摊上遇危机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蓝芩溪面色赤红,如果刚才她只是想要为兰华找一个理由,那么容景玉的话正好戳中她心中的痛楚,让她恼羞成怒! “反了!反了!”她手指不住颤抖地指着容景玉。 容景玉见她没有一丝反省,而是更加愤怒地指着自己,后面的话不出意外,就该是指责。 自嘲一笑,直接掀开车帘子,对车夫道:“停车!” 车夫不可能没注意车内的动静,事实上,如果不是马车的隔音足够完善,车边路过的行人都能听到两人的争吵。 听到容景玉的话,车夫有些犹豫,想要回头去看夫人,这是蓝芩溪的声音到了。 蓝芩溪见容景玉要走,直接气急道:“你今日敢跳下去,从此就别想进容府的大门!” 容景玉回头看了她一眼,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跳! “吁!!!”“嘶——!”车夫心脏都停了,马儿被他拉得直歪脖子,可想而知他究竟用了多少力。 车夫无暇关心那些平日里他倍加爱护的马儿,车停下后,立刻扭头去看右边,见大小姐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中衣已被汗浸湿。 蓝芩溪未想到容景玉竟然这般决绝,被那一跳吓得脸色惨白,怔在原地。 “夫人,大小姐没事,我们要不要追上去?”车夫小心翼翼地征询。 蓝芩溪猛的回魂,听到容景玉没有事,心一下踏实了,紧接着火气冒了上来:“追?!追什么!既然敢跳车,那就让她走!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到何时!” 蓝芩溪命车夫立刻驱车回府,车夫见她正在气头上,不敢多说,马车很快远走。 藤萝、紫阳她们完全不知道前面的马车上发生的事,等她们知道时,已经是马车抵达容府,却不见容景玉下来后了! 容景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时有人从她身旁经过,其中不乏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可凑近了看容景玉衣着华贵,乃他们平生罕见,俱不敢动手,生怕对方隐藏在暗中的护卫将自己抓住—— 送官是小,打死是大!压根不曾想到容景玉根本无人保护。 容景玉情绪经过方才的大起大落,身体已经开始疲软。摸了摸荷包,苦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走到路边馄饨摊上,对正在忙碌的摊主道:“一碗馄饨。” 百忙之中,摊主抽空瞄了一眼衣着气度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容景玉,不疑有他,麻利地又下了十几只馄饨,等熟后捞出放入装有鸡汤的碗中,再撒上一层葱花,端给容景玉。 容景玉付了钱,收好找回的半两银子与几百个铜板,端起馄饨吃了起来。 入口出人意料的美味,鲜美的鸡汤配上弹嫩的猪肉与软滑的皮子,不及山珍海味入口即知珍贵,却有一种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暖意与清鲜。 容景玉饿极了,一碗馄饨很快见了底,好消息是她的肚子终于饱了。 饱暖思床榻,容景玉环视一圈,准备小憩一会儿,再找客栈睡下。 摊子的生意很热闹,人来人往,这也是容景玉敢在这里假寐的原因。 可容景玉没有想到,她此时身在另一个时空,这个时空与她生前古时候极其相似,同样,也会有那么一群相似的人。 “散开、都散开!”“你们要干什么!”一群流里流气的地痞走到馄饨摊前,不顾摊主的阻挠,驱赶起摊上的客人。 街边的路人看到这群人,皆绕路而行,生怕受到殃及。 这群人是大约两个月前出现在桐安城的,一来就整的街边摊贩人人喊苦。 不是无人报官,可这群人比老鼠还机灵,一见官府的人来,跑的影儿都不见一个。 事后,还将那些报官的堵在胡同里,打得头破血流,直丢了半条命。 一个身材魁梧,偏生还长了一堆肥肉,眼睛都快看不见的人走到摊主跟前,这是这群地痞无赖的头子,名‘地龙’。 摊主一见地龙朝他走来,双腿就打起颤来。 地龙可不管他颤不颤,一把揪起年至中年,身材也不算瘦小的摊主的衣襟,恶狠狠道:“周二,你今日若不交钱,我就让手下砸了你的摊子!” 周二欲哭无泪:“这钱昨日不才交……” “嗯?!”胖子眼睛鼓了起来,实际上也不过是从一根线变成了一条缝,却叫周二噤若寒蝉。 可要再交钱,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周二心中发苦,就在此时,被派去清人的几个小混混之一喊道:“老大,这里有个小孩儿!” 地龙不耐烦地转头,正要呵斥,看到容景玉的一刹那,到嘴的话吞了回去,那双眯眯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一把将周二扔在地上,周二不顾身上疼痛,忙不迭起身,见地龙朝那个衣着华贵的女孩走去,也不敢阻止,甚至庆幸对方吸引了地龙的视线,使自己逃过一劫。 “老大,要不要把人喊醒?”一个小混混眼馋地瞅着容景玉的衣服,这样的布,他活一辈子都未被能买的起一块! “喊什么喊!”地龙一巴掌扇到说话的小混混头上,不去看他那丢人现眼的样子,紧盯着容景玉腰间的琉璃珠子不松眼。 伸手将珠子摘下,地龙看了一会儿,对小混混们道:“把人抓起来!” “什、什么,老大?”小混混们呆了。他们平日只欺负那些平民,从来都不去招惹那些权贵,这也是他们一直安存至今的原因。 眼下这个小女孩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抓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麻烦,可老大的话又不能不听……小混混们纠结着,去抓趴在桌子上的容景玉。 就在他们的手要碰到对方时,一道残影飞过,只见一个混混突然惨叫一声,血流满面地倒了下去。 “咚!”残影去势不减,直到射中摊子中间那根用来支撑的木柱子才停下,半个箭身没入木柱,只留一截翎羽露在外面,犹在颤抖,竟是一支铁箭。 看到这支箭,地龙大惊失色:“不知哪位高人在此,小人地龙……” 话未完,又是数道箭影闪过,从出现的时间观察,这些箭竟是同时射出的! “啊!”“啊!”“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有些混混还没发出声音就倒在了地上,地不瞑目地瞪着上方,都是被箭射穿头颅而死! 地龙站不住了,慌张地就要带人逃跑,一道与之前不同的残影掠过,将他伸向容景玉的手牢牢钉在桌子上,而箭离容景玉不过一指之距! 不等地龙痛呼,还是那道与众不同的残影闪过,洞穿地龙的脑袋后,没入了后方看呆了的周二脑中! 周二怎么也不会想到,因为自己一时贪心,舍不得摊子,最后却惹来了杀身之祸。血液混着脑浆流到锅内,废了一锅鸡汤。 “瞧瞧,我捡到了什么?” 第六十七章 捡只小狐狸,修仪回乡即 眼前好似起了无数飞花,一袭绣金纹银,镶珠缀玉华服的男子自花间踏来,玉冠半绾,华发披身,一双半梦半醒、半醉非醉桃花眼眸光流转,勾魂摄魄。 容貌之妖孽,生生将他那身本夺目刺眼的粉色华服都压得黯然失色,如果将他手中那把半人高,弓臂还嵌有翅膀般刀刃的弓换成折扇,画面定然唯美如幻。 男子含笑凝望犹趴在桌案上的容景玉:“一只小狐狸。” 本在假寐的容景玉在他话音落下,居然抬起头来,两人隔着街,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难分难解。 容景玉在地龙他们到来之时便醒了,怕横生枝节才没有起来,等那些人来喊她。只是不想对方会将她通报上去,而领头之人似乎认识她。 容景玉很肯定,那个不知姓名,也从未见过的人认识她。游凤朝阳珠价值斐然,可不细看就像普通的水玉珠宝,她身上还有许多比之更显珍贵的首饰。可那人对那些首饰看都不曾多看一眼,直接就对游凤朝阳珠下手,还让人将她带走…… 容景玉在粉色华服男子浮光万千,看不清里面究竟蕴着什么,可凭空予人洞悉一切之感的眼睛下,情不自禁地收了收袖子。 男子好似并未发现她的小动作,将手中的弓抛入日光不及的角落,随手抽出一把折扇打开,扇面上,大片粉色叠染的桃花让容景玉一阵晃神,想起了桃花溪。 可比起桃花溪,扇上的桃花,就像隔着一层梦,无忧无邪得让人想要落泪。 容景玉将游凤朝阳珠从地龙手中取回,态度就像地上躺的根本不是尸体,而是几片树叶一般。 “今日多谢阁下搭救,尚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来日也好报答。”景玉说不清对这人是戒是备,也许他出现的过于意外,让她连‘戒备’都来不及升起。 男子听到她的话,笑意更深,让容景玉忍不住回想自己话中有什么值得令人发笑的东西。 男子执扇掩唇,却掩不了那双笑意盈盈,仿佛装着无尽春光的眼睛。 “优丹,盛若丹彤,谢则优渺之优丹。” 他先前扬声说话之时,容景玉尚未有感觉,此时好如宫阙深处传来的靡靡之音,绕于恋人耳畔的温柔低语,缠绵入骨。 容景玉自认定力不差,可在这样的声音下,也止不住心神一荡,顿了两秒才体会起那句话。 盛若丹彤,谢则优渺?容景玉愣住了——这是什么名字? 优丹好已习惯他人听到他名字之后的呆滞,拿下扇子,慵懒道:“景玉小姐是准备回府吗?” 容景玉放下对于优丹名字的思索,颔首。刚才的事情给她提了醒,这里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桐安城也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安宁,也不知城中还有多少那样的人。 马车上的情绪也已经过去,比起这些她不在意的偏颇之举、意气之争,显然自身安危更加重要。 优丹仿佛什么都清楚,扇抵下颌,似笑非笑道:“此时可不是回去的好时机,若没错,景玉小姐就算回去了,也只能在大路上睡过一晚了。” 容景玉瞳孔一缩,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放下对此人的怀疑,手微微收缩。 一阵凉风吹过,容景玉发现手腕被人牢牢攥住,与她隔了半条街的优丹已经站在她面前,笑着对她摇了摇手指,“小狐狸,你还不明白吗?我无心伤你,你这伎俩,对付对付其他人尚可,可对我却是无用的。”他不顾容景玉的挣扎,从她袖中取出两个拇指大的瓷瓶,收入怀中,唏嘘道:“后宅当真乃催人之地,小狐狸年纪小小,就已这般狠辣,以后可还了得?” 容景玉咬牙,想要阻止,可触及到优丹的眼睛,整个人就像被扔进了冰窖之中—— 那双红雨缤纷,好似总也看不穿的眼睛深处,静得什么也找不到,比初见之时,藤萝的眼神更为可怕,事物在其面前,已非渺小,而是什么也不存在…… 见容景玉突然身子一僵,优丹闪过一缕复杂之色,眼底好像开出了许多花,将那份寂静遮去。 像拍宠物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优丹笑眯眯道:“小狐狸,这段日子,你就乖乖跟着我吧。” 容景玉撇头,不让他继续拍下去,听到他的话,皱起了眉,想要说话,唇却被一根手点住。 优丹俯身,凑近景玉的脸庞,这个距离,双方都能看清对方眼底的东西。 “不要急着拒绝,我已与你爹打过招呼,而且,你不好奇,我姓什么吗?”在容景玉的注视下,优丹笑得越加欢快了,在容景玉耳边轻轻吐出一个字,说罢,不理会睁大眼睛的容景玉,将人抱起。 “小狐狸,容府难道不曾给你饭吃吗?”优丹掂了掂怀中人的重量,容景玉总觉得,他的动作就像在掂一块猪肉。 “阁下请自重。”容景玉为自己的这个联想沉下了脸,最重要的,是面前这个笑得百花失色的人,何时将她放下? 优丹漫不经心地向前走着,语调优美:“小狐狸,你可知在这世上,有多少人对此求之不得?”他笑意浅浅地望着容景玉,摇了摇手指,“不知满足,可不是好习惯呦~” 容景玉分不清他是认真还是玩笑,那双眼睛至深至浅,令人乱了度量。扭过脸,容景玉不想与他说话。 优丹继续道:“东涯所言不错,小狐狸你当真变扭之极。”听到熟悉的名字,容景玉倏地转头。 见她有了反应,优丹却不说话了。 两人前方,一辆车厢用白玉制成,上面用各色宝石琢磨成薄片雕饰成百花,还嵌着数不清珠宝的马车。 宝盖四角,各悬一白玉铃,有风吹过,就发出泉水般通透的铃音;车前垂三层珠帘,第一层五色琉璃,第二层红玉珊瑚,到了第三层,是颗颗圆润饱满,足有拇指肚大小的东珠。 一层比一层惊心,容景玉看优丹去势不减,明白这辆奢侈得足以与圣上御驾媲美的马车八九是对方的。 想到对方那身缀满了水玉宝石,形制与礼服堪比的衣裳,容景玉忽然有些悟了。 第六十八章 捡只小狐狸,修仪回乡即(二) 容府。 蓝芩溪坐立不安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容兰华与容水华本在一旁玩耍,看到她这幅样子,水华软糯道:“娘,您有烦心事就与水华说,说出来就不烦了。” 蓝芩溪听到儿子天真的话,心中感动,又想到跳车离开的容景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而想到容景玉,蓝芩溪就想起夜家一事,盯着正在为花修枝的容兰华,问道:“兰华,你是不是与张家小姐有来往,还将你姐姐毁容一事说了出去?” 容兰华乍然听到这个问题,手一抖,金剪跟着一歪,该剪的枯叶没有剪掉,开得正好的花儿掉了下来。 揣着忐忑,容兰华紧张道:“娘,您怎么突然问兰华这个。”她还没蠢到直接承认,她当初告诉张如星,为的就是让容景玉颜面尽失,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去走。 蓝芩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等着平日里比儿子还要宠爱三分的女儿,第一次有了火气。 “你可知今日游春诗会上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容兰华更紧张了,慌忙摇头。 蓝芩溪本最喜欢她不谙世事的样子,此时看到却只觉得刺眼:“就因你将你姐姐毁容之事说出去,结果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们容家的笑话,我不是说过让你离张、夜两家之人远些?!” 这些话在容兰华脑中汇成一句——她的计划没有失败。甚至不曾想,娘是如何得知是她将话说出去的。 “明日,‘姐妹相残,妹妹陷害姐姐’的消息只怕扬的满天都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带你四处走访,为的便是将来你有个好名声,嫁个好人家,结果呢?!”蓝芩溪用力指向窗外,“你一句话就毁的干干净净!若非你姐姐的脸安然无恙,便是我都难脱其身!” ‘姐妹相残、妹妹陷害姐姐’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从高处一下跌落,容兰华只顾着发愣,连容景玉的脸安然无恙这样的重要消息都没有注意到:“娘……兰华……兰华不知道会这样……” 容兰华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是谁将消息泄露出去的?难道是张如星那个蠢货? 蓝芩溪见她小脸白得仿佛一张纸般,心中一软,但为了日后,她还是狠下心肠道:“娘知道你是不小心的,可外人哪里知道?他们只以为你是故意的,为的便是陷害你姐姐!你趁早与那张家小姐断了联系,如果不是她,你能有现在这些麻烦?!” 果然是张如星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蠢货!容兰华咬牙,就只听到这一句话。 蓝芩溪的怒火大部分都在来的路上发泄了,方才只是对女儿的恨铁不成钢,加之诗会的余悸作祟。一过,就开始为容兰华的后路考虑起来:“事情是瞒不下去了,一会儿我便带你去找祖母,你什么也不要说,只记得将事情全部推倒张如星身上就对了,知道吗?接下来的日子,我再携你去其他府上多走走,这次风波想必就会过去了。”蓝芩溪严肃地看着女儿。 容兰华本就害怕祖母,也知与其让祖母事后从他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不如自己先去请罪,自然蓝芩溪说什么是什么,无半点不应。 蓝芩溪见她不停点头,知道这次她真的是被吓到了,没有安慰,打定主意要让兰华吃一次教训。 在她看来,女儿过于天真无知,这样虽然招人喜欢,却也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如果不让兰华自己谨慎起来,她千防万防也没有用。 蓝芩溪完全没有想过容兰华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干净,针对容景玉的举动,也只被她当做是任性,而女儿家,有些任性又有何不妥? 容水华对娘与妹妹的对话不甚明白,听到两人说要去祖母那儿,立刻道:“娘,我也要去祖母那儿。”他去是上次听侍女说,颐和园的樱花开了,比丹华院的桂花还美。 “好、好、好!”蓝芩溪求之不得,水华要是一起过去,娘必然顾忌水华,不会发火。 桐安城别院。 容景玉就这样跟着优丹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门前,推开门,容景玉惊讶地发现外面不起眼的小院,里面却别有洞天。 整个小院就像一个缩小版的园林。一个小池塘上,精致的木桥只容一人走过,木桥后就是正堂,右边则是一座假山,水里飘着几片睡莲叶,几尾红色的锦鲤在莲叶下游动。 角落还种着两颗松树,长满了松花,不时落在水面上,引得锦鲤争做。 “这几****便住在这儿。衣食已为你准备好,就放在正屋右边的屋子里,与左边的膳房中。想要沐浴,将膳房那个木桶内的塞子打开即可。” 容景玉从他话中不难听出对方是准备让她一人住在这里,不由大皱眉头。 “桐安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优丹瞥她,倏地叹了口气,“小狐狸,我该说你聪明还是笨呢?” 容景玉不懂他的意思,抬眼望他。 优丹半执折扇,眼中流露出的怜悯让容景玉忍不住心寒。 “小狐狸,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儿,端看你能从中猜出多少了。”优丹一合折扇,望着西边残阳,华服衣袂在风中舞动,笑得优雅。 “你可知庄王妃所斗的‘技艺’乃何种技艺?”优丹弯了弯眼,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是斗毒。” “而不巧,就在前不久,为斗毒准备的那份毒药失踪了。” 容景玉茫然,优丹也不急,倚着门框,嫩黄的松花在他身边飞过,那张妖孽之极的脸上神情意外淡漠,笑意浅的近乎于无,默默遥望着远方的夕阳。 “修仪回乡,我为替身。”也不知过了多久,容景玉缓缓吐出一浊气,和优丹一起望着夕阳怔怔出神。 优丹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一直到残阳落下,天上挂起零星亮点,他一拂广袖,扫去身上松花,再将容景玉发间的松花一点一点摘下,动作说不出的温柔。 “小狐狸,切记,不要出门。”与之相反的是优丹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里清醒如冰,容不下一丝置疑。 容景玉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优丹笑了,如绽花千树,夜照风流。 “小狐狸,有时,你也可以笨些。”他站在院落门口,侧身对身后的容景玉道。 第六十九章 临近回乡日,妖魔乱鬼神 目送优丹离去,容景玉顺着门框坐到地上。她以手遮眼,目光穿过指缝,投到天边明月上。 静默良久,容景玉起身去沐浴。 她并非对优丹信任无疑,跟着优丹,只因俯身附耳之际,那块做不得假的玉令。 文官玉印,武官兵符。但璟国还有几个特殊的位置,用的不是玉印,也不是兵符,而是‘玉令’,如太常、枢密院、大理寺,也可称‘廷尉’。 玉令者,皇命也,一经发出,不死不回! 他们地位未必能及丞相、刺史与王侯等人物,可他们却象征着整个璟国最至高无上的权利——高至能左右国之大势,定罪君主! 优丹那块玉令便是大理寺卿玉令,玉红如血,千载凝恨,上面的浮屠炼狱扑面而来,容景玉甚至已经能够嗅到血液的腥气。 云优丹……云天为姓,人地为名……容景玉望着头顶的绛纱幔帐,阖眼。 容景玉做了一个梦,梦到一棵枝干遒劲,身姿优美的老桃树,树冠展开,遮天蔽日。 一片、两片……无数片桃花无声飘落。容景如梦如幻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经意,一片花瓣飘到她面前,身边有无数这样的花瓣,可容景玉却只看见了这一片。 伸手,桃花落入掌心,就像一阵凉风吹过,桃花四散飞离,只留一片永寂黑暗。 小院的时光无争无扰,宛如与世界错开。每隔三日,都会有新的蔬食出现在膳房案台上,容景玉只当什么也不知道,神色如常地将这些蔬食煸炒成菜。 不好奇,不探究,除了无法出门,一切安宁得不可思议。 可容景玉知道,这都是错觉,每日起来,都能闻到小院外飘来的淡淡血气,连院里开得甚好的花都盖不去。容景玉庆幸的是那些尸体没有被埋在小院里,不然无论如何她也要换个地方居住。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半月。 这日,容景玉正在为一株牡丹浇水,小院的门突然被打开。 院里、院外的人都愣了。 容景玉默默抚了抚自己的中衣,镇定地对门口两人行礼:“景玉见过父亲,见过云大人。不知父亲与大人今日要来,多有随意,恕景玉下去一整衣冠。” “你下去吧……”容翰墨有些尴尬,被外人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多少不合适。 容翰墨正要道歉,优丹那边已薄唇微启。 “令爱已安全交还给容大人,若无事,优丹就此告辞。”优丹平淡地从牡丹花上移开眼,进退有度的话从他口中出来,就多了几分不经心,细细品味,似乎还有嗤笑在其中。 容翰墨舌尖一滚,答道:“云大人慢走。” 优丹颔首,临走前望了容景玉的屋子一眼,推门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如果容景玉在这里,定能发现其中的古怪,可容景玉不在,等她出来时,优丹已经离开。 容翰墨看着乖巧站在正堂下方的容景玉,叹了口气。 “父亲为何叹气?”容景玉不解抬头。 “无事。”容翰墨摆摆手,说道:“我们回府吧。”容景玉应声,容翰墨临时想起什么,又道:“回府后,记得去看看你祖母。你离开这半月,你祖母一直想你。” 容景玉一怔,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是。” 容翰墨听到她的回答,皱起眉,复又松开,又是一声叹息。 容景玉与容翰墨并不熟悉,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有一次,她这位父亲更是将她算计了一把。说容景玉一朝被蛇咬也好,在羽翼未丰之前,哪怕是作息,容景玉也不想去招惹她这位父亲。 回到容府,容景玉第一时间去了祖母那儿。她当时跳车离去,一走就是半月,也不知母亲会如何编排她。 不是容景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她母亲实在不能以常理来看待。 “大小姐,您来了,老夫人正在里屋等您呢。”柳妈不知道容景玉跳车一事,悄悄在她耳边道:“夫人与兰华小姐也在里面。” 见容景玉望她,柳妈迅速向她伸出四根手指。 容景玉了然,见她懂了,柳妈眼睛不咸不淡地朝不停向她们看来的点翠瞟去。 点翠冷不防被瞧得一惊,眼忙心乱别开脸,殊不知这更坐实了心里有鬼。 柳妈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咸不淡道:“有些人,别人分明没在意你,偏自个儿做贼心虚,觉得谁都在看她。” 容景玉不明所以地望着两人,熟悉的名字,勾起了容景玉的回忆,想起那个跳江的女子……再看面前的‘点翠’,升起一缕惆怅。 容景玉心里明了这个点翠应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让向来脾气温和的柳妈也生了气,至于是什么事,容景玉无心去想,其实不想也能知道,容景玉只是不在意罢了。 “柳妈,景玉进去了。”向柳妈道了一声,容景玉走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