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教皇》 第1章 楔子·光明之子 他出生的时候,春天为之绽放;他啼哭的时候,精灵鸟为他歌唱;他睁眼的时候,黑暗被光辉划破;他微笑的时候,神明也为他祝福。 当侍女把襁褓递给穿金红两色长袍的老人的时候,她的嘴唇颤抖着吐出话语:“这是神的赐予么?冕下?” 老人接过小小的襁褓,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温和从容:“这是神的旨意。” 他们的声音轻轻的,小小的,似是怕吵醒了孩童,又像是怕被黑暗窥探,更可能是怕惊扰了什么神圣。 老人抱着孩童走出卧房,像是雕塑一样的白金色的洪流静默地流淌出屋宇,他们是最沉默、至忠坚的信徒,是拿剑和盾护卫教皇的骑士。 待人群走光,侍女颓然腿软,她拿手捂着嘴,深深吸着凉丝丝的空气,叹息近似于无:“哦……天呐,神明至上……” 她的眼里蓄着泪珠,心里砰砰直跳,手脚颤抖的没有知觉,神智却喜悦得像是要到了神明身旁。 “……光明之子……”她的泪珠滴落下来,剔透圆润地砸在洁白的地毯上。 一群人无声无息地走过走廊,来到近旁的厅室里,那里一位年轻的公爵坐立难安,他的心情复杂难明,既有激狂的喜悦,又有忧郁的悲伤,他被这两种情绪主宰,心似乎要掰成两半,让他欲生欲死。 他看到朝这边走来的人们,一点没给威严的骑士们丝毫注意,他奔着朝老人跑去,双眼紧紧注视那小小的襁褓:“这……这就是我的孩子么?” “是的,没错,”老人和蔼地说,“爱芬德尼公爵,这是您的孩子。”他把襁褓递给前倾的男人。 这男子是第一次做父亲,他手脚笨拙地接过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姿势僵硬地像面临无法匹敌的敌人。 “放松点,爱芬德尼公爵,是的……就是这样,您抱得太紧,他会不舒服的……”老人指导着男子如何去亲近他的孩子。 等到他终于掌握了那么点技巧,爱芬德尼公爵轻轻地拉开遮掩住孩童面容的襁褓,他终于看清了孩子的脸。 顿时他眼里留出了泪水,这一时间巨大的哀伤席卷了他的灵魂,神魂都不再完整——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啊…… 魔法石溅出温柔难言的光芒照耀了光明之子。他细白的肌肤,柔如花蕾;殷红的嘴唇,比焰火更美;灿金的头发,耀眼的能比阳光;细密的睫毛,弯曲出纯真的弧度。 年轻的父亲手指微颤,撩开遮住额头的一卷胎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怪的印记,那像是一座峡谷,又像是一对翅膀,它天生地长在孩童的额头,展翼欲飞。 “就是……这个么……”他径自喃喃。 “没错,就是这个。”老人沉稳地回答。 “因为这个,它就要使我们分离……”父亲的心好像被揉碎了,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再难维持威严的风范——他才是个年轻人,不是么?没什么可以责怪的,即使他在质疑教皇的决定,神明的旨意。 “他是光明之子,爱芬德尼公爵,”老人柔声说道,“他是下一任的教皇,他将是人们的领袖,但他也是你的儿子——这是天生的血缘,就像这天生的印记。你没必要悲伤,也没必要哭泣,请记着,教廷随时欢迎您来看望他。” 听到这话,公爵想说些什么,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摩挲了一下那所谓的神旨,他心里深刻的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也明白怀里这小小的身躯蕴含了多么伟大的光明神力,但是他没法去想那些,他只知道他即将失去这个孩子。 从他成为光明圣子,爱芬德尼公爵长子的意义就离他远去,这终究会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响彻整个大陆的伟大称号——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这孩子将不再是承欢膝下的爱芬德尼公爵的儿子,他不属于爱芬德尼,也不属于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是教廷的,他是人民的,他是神明的,只是不再是公爵的。 强忍着悲痛,公爵俯身轻轻吻上那展翼欲飞的印记,喃喃自语:“祝你一生顺遂,祝你永生无忧,祝你平安喜乐,祝你永远被爱……我的孩子。” 公爵泪盈于睫,又抱了抱怀里柔软的小身子,把他递给对面的老人——教廷第141任教皇,斐烈三世。 “请您……照顾好他。”公爵知道这是一句废话,这孩子必将在教廷得到最好的教导,斐烈三世冕下会亲自教导他,他会成长成最完美的教皇,他是神明的赐予啊。 但是他没办法,没办法不说,没办法不担心,没办法不去关心他。 “请放心,阁下,我会的。”教皇向他保证。 微微欠身,以对这位公爵的敬意,任谁让刚出生的孩子永远离开他的父母,这都是一出惨绝人寰的真实剧目。教皇对此微微叹息,也只能狠下心肠抱着襁褓离开。 金白的钢铁洪流再次默默地跟在老人身后走了,他们要走出厅室,走出城堡,走出花园,走到林荫道上被那八匹英伟不凡的白马拉着的舒适宽敞的马车前面,就此带着孩童离开他出生的地方,去往遥远的教廷,那里才是他将要生活的家园。 公爵踉跄着跟在这群不声不响的人群后面,再也没有人看见,他的泪水无声无息地落下,痛苦让他呼吸困难。 待他们走出城堡,走到花园,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精灵鸟还在歌唱,他们停在枝桠光秃的树上,树枝上有浅浅的积雪。他们比月光更美的的羽毛闪着温柔的光,鲜红的鸟喙漂亮得像鲜血,引吭高歌的鸟儿沉醉在自己的歌喉里。这些鸟儿看起来远涉重洋而来,神情疲惫但是精神十足,待到小小的襁褓出现在面前,无论是哪只鸟儿都不再去梳理染上风尘的珍爱羽毛了,他们共同高歌,共同祝福,共同祈祷。 那美妙的合奏像是只献给神明的飨食,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如在云端,如临高山,如入深海。 在这曼妙的歌声里,爱芬德尼公爵夫人的花朵们不顾严寒,绽出最美的容颜,它们肆意吐露芬芳,像是要展露最美的自己来取悦至高的存在,微风吹过,席卷了所有花朵们的香味,把它们混合成了让人心醉的芳香,所有人的鼻尖萦绕着这样的香味,像是神明殿堂的余香,温暖得让人落泪,清新得让人喜悦,温柔得让人微笑,慈爱得让人平静。 “……这是神明的喜悦啊。”斐烈三世静静地观看这庆典,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上绚烂的白色极光,它把浓墨般的夜空硬生生撕扯出一个口子,高调得彰显存在的骄傲,肆意挥洒如白昼的光辉,让整座城市的人民纷纷来分享它的快乐,抚慰伤病中人们的疼痛,让孩子们更加健康,让青年更加强壮,让妇人焕发青春,让老人摆脱宿疾。 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喧闹地像是午后的市场,他们笑着闹着,奔着跑着,开心得笑或开心得哭,没人知道为什么,知道的人也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 “好了,我们走吧。”教皇遮了遮襁褓,不让午夜的极光打搅到孩童酣甜的睡眠。 两边树上的精灵鸟还在歌唱,他们不断转移方向让襁褓始终在视线之内。突然一只精灵鸟扑棱棱飞起来,它优美的身姿在空中翱翔,翩翩然地落在教皇的肩头,它在哼着些小调,温柔又慈爱,注视着教皇臂弯里的孩子。 “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么?”教皇低低地笑起来,“好吧,来吧,没有问题。” 他们步履从容,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待许久了。 “好啦,孩子,”教皇对梦境中的孩童自言自语,“我们走咯!” “……请等一等!”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唤,教皇转身一看,爱芬德尼公爵夫人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润,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快步地跑来,气喘吁吁。 教皇停下了脚步,耐心地等她过来。 “教皇冕下!”爱芬德尼公爵夫人双眼噙着泪,“请您让我和他告别好么?” 爱芬德尼公爵夫人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她有浅金色的头发,一双绿得让人心醉的眼珠,她眼含泪水的时候,没人能拒绝这位夫人,更何况是一位母亲的请求。 “夫人,您不该如此鲁莽地喝下治疗药水,这会给您产后的身体带来负担。治疗药水并不是万能的。”教皇微微叹息,责备道。他抬手施放神术,乳白色的光芒落在公爵夫人的身上,她脸颊上不正常的嫣红退了下去,含泪道谢:“谢谢您,冕下。” 待教皇把怀里的孩子递给他,公爵夫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女人的泪腺生来发达,充沛的泪水瞬间落了下来,她知道教皇就要走了,她没有时间来个漫长的告别了。她亲亲孩子的脸颊,亲亲孩子的额头,几乎想不顾一切的留下他! 管他什么光明之子呢!这可是她的孩子啊! 公爵夫人微微阖上眼,压抑着心中的情感。 “……希灵,”公爵夫人轻吻他柔柔的脸蛋,大声说,“你是希灵,希灵·爱芬德尼!” 她恳求的目光看向教皇,教皇默默地点了点头。 公爵夫人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光明之子会由教皇命名,这是默认的,她逾矩了——但是这是她的孩子!她想为他起名,引领他来到世上的第一步啊! “多谢……教皇冕下!”她深深地行了个屈膝礼。 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项链,颤抖着给孩子系上,那是一汪春水一样的碧绿宝石,边缘镶银给箍住,虽简单但美得不可思议,宝石绿得让人心醉。 宝石轻轻滑到一边,落在手边,小小的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了,动了动手指握住了那颗宝石。这让酣睡的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这张虽含泪但带笑的面孔,突然清脆响亮地“咯咯”笑了起来。 他的眼睛和他母亲一模一样,都是水一样的青绿色,他的眼睛比水晶更剔透,一笑起来就荡漾着柔波一样的光。 “……啊,”公爵夫人仿佛快死了一般叹息,顿时摇摇欲坠,泪如雨下,“我的孩子……” 公爵就在旁边,他赶忙上前扶住公爵夫人,教皇沉默着从公爵夫人手里接过襁褓。 “爱芬德尼公爵,我们该走了。” 公爵咬着泛白的嘴唇点头,搂着妻子让她靠在身上歇息。 马车骨碌碌地跑远了,骑士们骑上战马守护在马车前后,这支队伍没有旌旗,没有标志,没有声响,就像来的时候那样悄悄地走了。 他们好像要把沉默保持到底,沉默着带走了公爵夫妇的孩子,沉默着带来了此世的传奇。 希灵·爱芬德尼。 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第2章 忠犬莱文 “呃……”小小短短的手指在大大厚厚的书本上一个字一个字划过去,他念道: “……在世界开辟之初,巨龙就已经翱翔在天际,精灵出入密林,静静观察这世界。走兽奔腾在高山平原,大泽里密布游鱼和水草,而人类的祖先还在树枝跳跃。 地狱之主在深渊凝望,一个个世界在他面前流转。 那时候自然是世界的主宰,她让鱼吃虾、鹰抓兔、雄狮狩猎羚羊,一切井然有序,直至猿猴从树上跳下,懵懂地用双腿走路。 地狱之主眼前一亮,停下了走马灯的世界,这异类为蒙坦斯(注1)带来灾难,因为他们打破了智慧的禁忌,诞生了有灵的种族,偏偏弱小让他们成为被狩猎的猎物,而之前他们只会从树上取下果子。 黑暗的盛宴开始了,地狱之主呼唤着他的属下,群魔们欢腾着要去大快朵颐。 这里成为邪神的后花园,亡灵嬉笑着推推搡搡,个挤个地前来抓取美食,魔鬼也成群结队,诱惑心智不坚的新生的智慧生灵去成为他们的猪羊。 巨龙还在沉眠,精灵依旧沉默,诸神还未到来。黑暗开始笼罩世界,地狱的火焰在人间燃烧。人类在千百倍的困难下艰难求存,他们从穴居发展到部落,把村庄筑成城池,逐渐学会制陶、畜牧和种植,然而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因为死亡的阴影随时笼罩。 神明注意到了这个被黑暗侵袭的世界,投下目光。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神祗,他们悄悄在世界里播撒信仰。 于是我们的神明降临于这世界,我们的神明驱散这黑暗,神明庇佑我等,神明给与力量,神的伟力在我们心灵流淌,我们将信仰献给神明,我们向神明许下自己的诺言——如果神肯定你等,如果神说:‘我已听到’,他将不吝啬他的力量,必将为你指引人生的明灯,为你达成所愿。” 小小的孩童从书本中爬起来,这厚厚的书足有他一半的大小了。 这是间宽敞温暖的房间,壁炉在熊熊燃烧,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金红二色的装饰让这里充满了堂皇的气势,精美的银质镂空灯盏托着一个个圆润的小球,放出的光芒柔和地照亮了整个屋子。现在还是白天,这间房间有一面大大的玻璃窗户,能从屋里清晰地看到屋外白雪皑皑的景色,洁白的雪通过窗户更是给屋内增亮了不少。 虽然魔法石能很方便地给人们提供照明,但是不方便的是它总是在散发着积蓄的魔力,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这让很多人家心生苦恼,虽然这东西并不贵,用一个聚魔法阵就能轻轻松松让石头们充能完毕反复利用,但是这样浪费里面的魔力也是不划算的——要是让这些蠢笨的石头白天能自动停止发光就好了,在很多城市的教堂,信民们这样向神甫说,而神甫们只能苦笑连连,尴尬摆手。 即使是仁慈的神,也不可能去满足这种无理的要求的啊! 他坐了起来,双腿盘坐交叠,手肘抵在腿上托腮嘟囔:“……唔,赛义德·托里斯的这本《猿人历史》果然是孤本呢,在其他人类记载的书籍上可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段话。虽然我也在精灵们的书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但是人类能有这种勇气去写这段历史,不惧怕被抨击和辱骂,果然是值得敬佩的呢……不过也被正史称呼成了‘叛逆者’,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记录下了真实……是啊,这就是真实……” 小男孩低声喃喃,脸上露出淘气的神色:“喔噢,叛逆者,多——酷啊!自欺欺人!是猴子变来的又怎么样啦!难道怕自己长尾巴么!” 他跳了起来,撒欢地在室内狂奔,漂亮的白金交织的长袍在身后轻盈的飞了起来。 “嘿!我有尾巴!我能爬树!这可真不赖!”他大呼小叫着,整间屋子里都飘荡着他的笑声,“他们可不让我爬树!怕我摔下来!可是我天生就能爬树啊!” 他笑得累了,停了下来,微微喘了几口气,气定神闲地整理起来被自己揉乱的衣服,这一动一静突然的变化,从一个疯小子变成了以往优雅的小殿下,神情上丝毫看不出来之前疯过的样子,整套动作流畅优雅又熟练,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哼,”他在心里得意得想,“我才不会让你们看到我狂笑的样子呢,那样又会被教训了!谁会这样给自己找罪受?” 门被“咚、咚”得敲响,节奏稳重又带着恭敬,听到这熟悉的敲门声,小男孩正好恢复成了整洁的模样,他大声说:“请进!” 门外的人打开了门,他的贴身侍者恭敬地走了进来,这侍者来到小男孩面前,深深地弯下腰:“殿下,时间不早了,您该去教皇冕下那里了。教皇冕下昨天曾说,让您今天务必不要忘了十点去冕下那里一趟。” “嘿,莱文,”小男孩——也就是希灵·爱芬德尼殿下,他说,“我没忘呢,瞧,我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走吧。” “是,殿下。” 这时候的教皇冕下,通常都在他的书房里阅读奏章,每天都能堆得有一米多高的奏章足足能让教皇冕下从早晨看到中午,幸运的是他有好几个人帮他一起看这些奏章——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男孩感叹道。 小小的身子走起路来带着轻微的风声,专门给希灵殿下手工织就的白金色交织出美丽花纹的长袍穿在小小的身子上显得颇为庄严高贵。希灵也很喜欢这件制式长袍,这可是教皇冕下特意征求了他的意见和审美观做出来的专属于他的长袍呢,这让他很满意,也很愿意穿着长袍去做事,这长袍配着他漂亮的好像阳光的灿金头发和绿得好像水晶的眼珠,整个人都像在闪闪发光,美丽得不可思议。 他充满活力的小身影出现在教皇生活区域的长长的走廊里,每一位见到他的神职人员都恭敬地弯下腰以表敬意,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光明之子,天生教皇,他很高兴能承担这样的责任,但是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傲慢地去回应他们。 毕竟,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啊,他心里愉悦得想,回他们以温暖的微笑。 “那么”,他停下脚步,拱门里面就是教皇生活区的核心了,历代的教皇都在这里办公休憩,使得这里充斥着磅礴的光明神力,排斥不能承受这样压力的一切人等,虽然他的侍从颇为优秀,但是也没有优秀到这样的程度,“莱文,在这里等着吧,你可以在侍从室休息一会儿,我进去了。” “是的,殿下。”莱文微笑着目送他的小主人进了拱门。 莱文是位颇为英挺的少年,他从希灵殿下来到这座宏伟的教廷后就开始贴身侍奉他了,亲眼见证希灵从襁褓里小小的一团长到现在——嗯,还是小小的,毕竟才5岁呢。 教皇们的生命都颇为悠久,光明神的伟力渗进他们的血液和骨骼,强健他们的躯体和四肢,让他们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卓越的能力,这样细雨无声的滋润,让教皇们几乎都能活到两百多岁,有历史记录以来活得最久的一位寿岁达到363岁。 这可真是奇迹了,但这也是光明神的奇迹。 神,无所不能。 所以这样看来,和漫长悠久的岁数相比,还是小小一团的希灵殿下依旧在婴幼儿期呢。莱文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不过这些话可不能让希灵殿下知道,否则肯定会生气的。 莱文是个孤儿,不过把他丢弃的父母倒还有点头脑,知道把小婴儿丢在教廷开设的孤儿院门口,这让莱文没有刚出生就夭折,被教廷顺利地收养长大了,他从小就希望能为教廷效力,自己也是在孩子里面表现得最好、最努力用功、又是和光明神力最亲和的一位,在12岁孩子们开始选择自己的人生发展的时候,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骑士,但是在孤儿院的院长亲自问他愿不愿意做希灵·爱芬德尼殿下的贴身侍从服侍殿下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直到现在他都能回忆起当时心怦怦直跳的感觉! 虽然接下来一系列的培训教导和礼仪训练差点让他掉了一层皮,但是他还是在几名候选里脱颖而出成为了希灵殿下的贴身侍从。 能够来到希灵殿下身边,真是幸运呢。他微笑着想。 “嗨,莱文,”身边传来打招呼的声音,莱文抬眼一看,原来是她。 “德约娜,你好。”莱文彬彬有礼地回答。 这是乔爱洛公爵大人的贴身侍女,不知道乔爱洛公爵大人今天来干什么。莱文隐蔽地皱了皱眉。 他实在不喜欢这位公爵大人。乔爱洛公爵大人全名叫乔爱洛·里格斯,是里格斯大公的儿子,但是也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侄孙——虽然虔诚的神职人员要以身心奉献给神明所以没有家室,但是总不能斩断他们和世俗的的血缘关系吧?里格斯大公是神圣罗曼大公国的大公,他的大儿子将要继承他的大公国,而他最钟爱的小儿子——也就是乔爱洛·里格斯,大公把他托付给了他的哥哥,路维克·里格斯大枢机主教殿下。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希望小儿子能够在教廷里得到权力,在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故去之后维持家族在教廷中的影响力,更甚者继承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枢机主教的地位,这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但是教廷自有他的严格制度,想要成为枢机主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纵观每一位枢机主教的履历,他们都是从底层做起,一步步从教堂的神甫进位到掌管教廷往下十大教区的其中一个教区的宗主教大人,这其中每一步都得做出实打实的成绩,才能顺利地升上来——教廷从来不是尸位素餐的地方,每一位宗主教大人都是值得所有人敬佩的存在。在这之后,要想从地方回到中央,进一步晋升到枢机主教的地位,这就需要一点运气了——教廷的枢机主教常备八人,而教区一共有十个,在你成为宗主教大人的时候,在你的前面还有很多才德兼备、信仰忠诚的宗主教大人们等待着成为下一位枢机主教——这样一来,除非你卓越非常,才能越过这些老大人破格擢升为枢机主教,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不过有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在,乔爱洛公爵大人总不会两手空空地回神圣罗曼大公国去,总能在教会里找到和他的才能相匹配的职位的,可惜的是—— 自从希灵殿下五年前来到教廷,这位晚希灵殿下两年来教廷跟随在叔公身边学习的男孩行为越来越诡异,他越来越喜欢抛下他的叔公给他布置的作业,围在教皇冕下的身边做些琐碎的小事,在教皇冕下教导希灵殿下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就好似教皇冕下在教导两位“光明之子”似的。 这诡异的现象让人人为之侧目,聪明人们早在这异常中嗅到了些苗头,悄悄地躲在角落里看好戏,而老实点的就开始闭口不言,默默等这风波过去。这要几年呢?总不会太久的,他们想,教皇冕下自会有决断。 乔爱洛公爵大人的野心也实在太大了点,莱文低着头微阖眼皮,默默思量,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居然也不阻止,不过他也明白枢机主教殿下的想法——虽然希灵殿下是既定的光明之子,但是能长成什么样还是两说,历史上不也有枢机主教反对上一任教皇定下的继承人,自己登上了教皇宝座的权力者么?即使这样,光明教会还是顺顺利利地延续到现在,也没见出什么乱子——总之,侄孙有这样的想法,在一切未尘埃落定之前,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总不会去阻挡他“上进”的,只要把冲突压制在可控的程度就好了。 路维克枢机主教殿下本人也是勇猛精进的代表,从少年时开始崭露头角,绽放光芒,一路冲杀到现在,他是一位赞成合理竞争的枢机主教殿下。 但是莱文对此嗤之以鼻,且不说乔爱洛公爵大人五岁开始接受系统的教导,到了七岁来到教廷受到路维克枢机主教殿下三年的精心培养,这五年的努力居然堪堪才压得住希灵殿下两年的学习——希灵殿下是三岁开始学习的——这样的成绩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呢? 再说了,希灵殿下怎么可能不会是下一任的教皇冕下呢? 他可是神的赐予,是光明之子、天生教皇! 神明为了他的降生,赐予了神乐、神香、神恩!为他开了一场盛大的庆典!神明是多么宠爱他啊,他终将会是神明在世俗间的代表,为人民带来平安喜乐! 莱文对这点深信不疑。 第3章 孩童的野望 “所以,”希灵兴奋重复道,“冕下,您是要送我5岁的生日礼物是么?” 教皇坐在舒适的椅子里,慈爱的看着小男孩,微微点头。教皇每天6点就开始处理政务了,管理偌大一个人类的联邦并不轻松,连续四个小时精力高度集中的工作,即使是精力旺盛的教皇也感到丝丝疲惫,毕竟他已经不年轻了,今年是他生命的第223个年头。 小男孩的到来给他了一段难得的闲暇时光,实际上他实在太忙了,在这五年里他亲自教导希灵的时候并不多,每天也只能抽一到两个小时查看一下希灵的进度,再给他安排下一步的作业。更多的时间是希灵一个人翻看教皇私人藏书室的书籍,连教皇也不知道他到底看过了多少这些藏书,要知道,教皇的私人藏书室汇聚了历任教皇的收藏,那可不单单是浩如烟海能够形容的。 “那是什么!”希灵追问道。他坐在高高的木质高脚凳上,这样的高度能直视教皇冕下睿智的眼瞳,不用仰着头和教皇说话,也让希灵有种被重视的感觉。小男孩屁股底下是厚厚的棉垫,他双手安分地放在膝头,细长的腿却在微微摆动,显出他活泼不安分的心情。 希灵虽然贵为光明之子,但是他的生日并没有大张旗鼓,这是教皇冕下的意思。希灵还太小了,当初把他从爱芬德尼公爵府邸接出来也是悄悄的,教皇并不希望希灵被全大陆的人民关注,在他还没有长成之前——那会给小小的希灵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在他长到足够的年龄的时候,教皇冕下才会骄傲地把他的孩子介绍给全世界,让他们都为这将来的领袖欢呼! 想到这里,教皇冕下微微翘起嘴角,似乎已经看到那盛大的场面。 等回过神来,教皇才注意到希灵还在用湿漉漉的绿眼珠期待地看着他,似乎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小小的希灵还没长成耐心十足的样子,流露出一丝委屈混杂着撒娇的模样。 这让教皇冕下会心一笑,不再吊小男孩的胃口:“如今你已经五岁了,希灵,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准备你的生日礼物……” “咚、咚”——然而尚未等希灵知道他期待已久的礼物,教皇的话被突兀的敲门声打断。 “尊敬的冕下,请问晚辈能进来么?”清脆又甜丝丝的孩童男音隔着厚厚的门板清晰传来,恭敬又带着孺慕。教皇的书房被设置了隔音法阵,能避免屋内的声音传出去,又能清楚的听到门外的声音。 希灵浅浅地抿了抿嘴唇,门外的是乔爱洛,一位他非常不喜欢的人。 每次都来打扰我的好事!希灵丧气得想。 但是冕下不会拒绝他的,希灵知道。 希灵微微偏头觑着冕下,不让自己直勾勾盯着冕下,那会显得很失礼——他多么希望冕下能拒绝这位“不请自来者”啊!但是那不可能,他清楚地知道,乔爱洛的叔公是冕下很欣赏的得力助手,是整个教廷举足轻重的大枢机主教,对这样一位冕下视作后辈和亲密战友的存在,对着他的侄孙,教皇冕下不会拒绝乔爱洛只是想亲近自己的渴望的,对教皇冕下来说,乔爱洛和他自己的孙辈也差不多了。 更何况,乔爱洛也很知进退—— 他只会在希灵来冕下这里的时候过来打扰,却绝不会在冕下专注办公的时候惹人不快! 但是这却让我很不快!希灵忿忿得想。他觉得自己被伤到了,有点委屈——从两年前开始,希灵就没有几次能单独和冕下在一起的经历了,这让希灵觉得很沮丧、很难过,因为冕下对他来说……就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爷爷、是他在教廷里最亲近的人! 但是乔爱洛硬生生插一脚的行为,让希灵觉得自己唯一的亲人被分出去了一半……虽然他还有一半,但是原来他是有全部的啊! 嗨,小孩子的心理分外简单,他们还没学会虚伪的隐忍陪笑,还没学会面带亲切的笑里藏刀,也没学会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其他,他们只会从自己有过什么和失去了什么这简单的差别里察觉到自己的心情,理直气壮地要求“不要再来抢我的东西了”!大人们或许会觉得可笑,但是这才是每个人的本心啊,我们的一生,不都在寻求拿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么?无论处在什么年纪,人总是不知足的,可是我们长大后却总是会说:“我已经很满足了。”而小小的孩童只会大声说:“我要!” 没有人会真的满足,有了金钱会想娶一位美丽温柔的妻子,有了妻子会期待生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有了孩子会希望他的人生平安美满,到死的时候还会担心孩子遇到的困难。但是成熟的人不断地说:“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不成熟的孩子只会眼含泪水:“快给我。” 希灵还未成熟,但是他已经有了人生的渴望,人生下来就会有渴望的,你会渴求一口水,会渴求一口粥,也会渴求你爱的人全心全意地爱你。希灵以后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渴求,之前总会有人去满足他粥水的渴求,但是当别人再没能力满足他更高的追求呢? 这小小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他是在尊贵和宠爱中长大的孩子,他身上背负着常人无法背负的责任,他早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去做什么——他要做上冕下的位子,当上下一位的教皇!但是这不是他额头上有神的印记就能轻松办到的,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他现在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 如果无法保护自己的东西,没有什么是天生应该是我的。会有无数的财狼虎视眈眈,等我虚弱的时候一口咬断我的脖子,一口一口吃下我的血肉,一点一点咬碎我的骨头,再瓜分完我的财产和亲人下仆——然后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一个“我”。 就像现在的乔爱洛,就像路维克枢机主教的盘算,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而今还在幼年期的五岁的他,就意识到他已经不能去无视这人间最残酷的争斗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只有才能平庸的人才会在短短的一生中不断的去说:是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好像他们在留着血泪说:是的,我已经尽力了。他们痛恨自己的平庸、狠狠压抑自己的渴望。 ——但是希灵的渴望难道要压抑么?他会去接受别人踏着他的骨、地上流着他的血、头颅被当成装饰品的未来么? 如果他要什么,他当然会光明正大地说:拿来! 这就是王者的威严、王者的威慑、王者的孤独。 因为他不再会去像个普通人一样庸碌地挤在分辨不出面容的人群里,去为了他们满足不了的内心求爷告奶——他想要的,自然会自己去得到。 如果别人再也不能满足我,何不自己去拿呢?他微笑着想。 如果只有不成熟的孩子才会向别人索求,成熟无能的人才会说满足,那么就做个成熟的孩子吧。 自己去满足永不满足的自己,不就好了么? 温暖的手抚上希灵毛茸茸的小脑袋,希灵眨眨眼,向教皇露出可爱的笑容。 “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教皇早就是个看透人情世故的老人了,他知道希灵心里不好受也希望希灵去品味这苦涩的味道——这是他需要经历的,但是仍然不忍看小小的孩子露出黯然的神情,“忍耐一会儿,好么?忍耐也是你的必修课,希灵。” 希灵小小的心脏瞬间一暖。冕下仍然最爱自己,真好。他想。 他小小地点点头,微微移动身子的角度让自己在乔爱洛进来后能同时面对两个人——至少不去冷落乔爱洛,这是礼貌,乔爱洛毕竟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侄孙,他要给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应有的尊重。 “进来吧,乔爱洛。”教皇安然地坐在宽大舒适的椅子里。 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外的人就映入眼帘了。 乔爱洛虽然是个男孩,但是男生女相,他有一头华美的月华般的银发,琥珀色的眼珠就像是蜜一样的甜,皮肤白皙细致,俊秀非凡,笑起来的时候能让最冷硬的人心中发软。这样的美貌在教廷里可以说是无往不利,他为人又温和有礼,对着亲近的人又爱撒娇逗趣,可以说没人能挡得住他的三言两语,几乎都被他哄地服服帖帖的。而且他的叔公也让人不能不对他表示好感,毕竟僧面看佛面呢。 乔爱洛轻盈又快速地走了进来,他的身上穿着他叔公给他精心准备的服饰,不过并不是神职人员的长袍,而是代表公爵地位的漂亮的宝蓝色双排扣剪裁优雅的外装,下身是白色的马裤配着长靴,来到教皇这里是不能带佩剑的,所以他的装饰性的佩剑被拱门那里的守卫解除了。即使这小小的孩子不能对教皇造成伤害,但是这是对冕下的尊重。不佩剑觐见教皇,这代表臣服和恭敬。他还没有在教会里领受职务,只是枢机主教来教廷里学习的亲戚而已,所以不能穿上教会的长袍。 他上前两步,姿态优美地单膝跪下,头深深地低下,美丽的银发流泻到肩头,但时常的修剪让它没能垂落到地上:“尊敬的冕下,乔爱洛向您献上真诚的敬意,愿您今天依然像太阳照耀蒙坦斯。” 说完,他把放在心口的右手抵在额头,头又低下去小小的一点,这代表跪拜了。 这是人们觐见教皇时才能用的礼仪,而枢机主教和宗主教们只能接受单膝下跪礼,至于更低的大主教和首主教们,人们只用对他们行弯腰礼就可以了。无论平民还是贵族,面对教会人员都是这样的行礼要求,只有国王和大公只需要对教皇行单膝跪触额礼,对着枢机主教和宗主教们行弯腰礼就够了。 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人们面对教皇是要行双膝跪拜的磕头礼的,但是第56任教皇废除了这礼仪,他认为神并不需要形式的跪拜礼,那不是表达虔诚的必要方式,何况神明天生高贵,不是用跪拜礼就能使得神明更加让人崇敬,因此作为神在人间的行走者,教皇也不应该接受这样的礼仪,所以就改成了单膝触头礼表示对教皇的崇敬。 这样的变动,不仅没有损伤教会的威严,反而更加让教皇们受到爱戴了。毕竟谁也不愿意每见到教皇一次就要大礼参拜,也是因为教皇们每个都是让人发自内心的崇拜,他们是向往光明的人类社会的掌舵者,带领人民欣欣向荣,即使不去跪拜,也阻止不了人们对他们的敬意。 “乔爱洛,起来吧。”教皇和蔼地说。 “是。”乔爱洛站了起来,他来到教皇身边,微歪着头甜蜜地对希灵说:“您好,日安,希灵殿下。” “你好,乔爱洛,这宝蓝色很配你。”希灵真诚地笑着说。 “谢谢您,殿下。”乔爱洛微垂睫毛表现得羞涩。 嗯,乔爱洛今天的态度更加的甜了,希灵认真地点评。 可能他知道冕下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呢,他想,可是生日礼物也能被分享么?那到底是什么? 乔爱洛微侧着身站在教皇冕下身后的几分米的地方,这已经让教皇和希灵习惯了,每次他们独处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一位沉默的、微笑着的、又能在教皇和希灵谈话时不急不缓插嘴的“闯入者”。 哦,好吧,希灵在心里耸耸肩,就让他听好了。 教皇继续说起来,在乔爱洛不插嘴的时候,他基本当乔爱洛不存在。 他说:“是的,你的生日礼物我已经想好了,我想你会喜欢他的——如今你已经5岁,这时候正好该开始你的身体训练了,所以,我为你找了位老师,他会教给你如何锻炼身体、使用身体、怎么骑马、怎么使用剑术、盾牌以及等等骑士的基本技能——虽然你将来会像我一样,基本上不会用到这些,但是你需要去学会他们,每一教皇都不会是弱不禁风的,你也必须一样。” 希灵微微瞥了一眼乔爱洛,他的眼睛在放光。 所以这就是今天穿得这样简洁利落的原因么,以前乔爱洛为了显得更加尊贵,身上可是会带上很多饰品的,胸针、带宝石的发带、戒指等等。 “所以那是谁!”希灵热情地说,他知道冕下不会给他一般的,那一定是最好的! “他就要来了,我们约定在10点半的时候在这里见面的……”冕下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 冕下总是喜欢吊我的胃口,希灵睁着漂亮的绿眼睛。 “嗯……”教皇孩子气地皱皱眉,“但是我不喜欢他,繁星之月的时候和他见了一面,他还是那么帅,我却已经老了……” “好吧——是路德维德·范夏尔。”教皇瞟了希灵一眼。 希灵皱皱眉:“呃……是那位范夏尔么?” “是的。”教皇肯定。 “果然是最好的,”希灵笑起来,金灿灿的头发随着脑袋晃动,“但是路德维德圣骑士才47岁啊,您怎么可以和他比年龄呢,冕下!” “但是您比他可爱!”希灵甜蜜地冲冕下眨眨眼。 “谢谢!”教皇冕下大方地接受了这赞美。 第4章 我的骑士 等到分针滴滴答答地走向10点半之前的最后一分钟,门被敲响了。 “哦,来了……”教皇喃喃,“一向的习惯,永远提前一分钟。” “请进。”不待门外人通报姓名,教皇直接喊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桌上一敲,门应声而开——这种待遇可不是谁都能享受到的,这是教皇亲自开门迎接,足够让人感到莫大荣幸。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室内温暖如春,但是希灵有一瞬间似乎嗅到了雪的味道。 他穿着擦得锃亮的浸透了光明神力的铠甲,在希灵的感官里,那就像一轮小太阳一样灼人眼球,教皇冕下虽然比这男人的神力更加磅礴伟岸,但是却是柔和又令人安心的,而这人的神力却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每一缕光线都好像剑一样戳刺而来,生生让人感觉到皮肤上的刺痛……希灵睁大了眼睛看他,努力去忽略掉自己过于敏感的特殊知觉,这就像希灵体内除了眼睛、耳朵和鼻子之外还有另一套感知外界的运作特殊的器官,虽然希灵知道这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这代表对光明神力超乎想象的亲和力,但是对希灵来说却颇为困扰,因为在面对这样比现在的他强大得多得多的人的时候,他的大脑总是第一时间去启用另一套感知系统,就像现在。 那轮小太阳走进来了,但是之前残留的感觉还没有消褪,视觉系统的重启迟缓得让人焦躁,“哼哧哼哧”地像是冒着黑烟的老爷车。 希灵眨眨眼,终于眼前的事物正常了。他才重新去观察来到面前几米远的人。 路德维德·范夏尔——这是教会里赫赫有名的十三圣骑之一,他驻守在西北方的塔法尔教区,那是教廷辖下的十大教区之一,面对的是堕落生物——包括人类、精灵、龙类在内的、这些族群中被地狱之主蛊惑的堕落者。自从第33任教皇发动的那场“城墙之战”之后,地狱之主的下属们在人类联邦里的势力被彻底拔除,他们带着自己的追随者愤怒又恐慌地逃离了广袤富饶的蒙坦斯西南平原,被驱逐到了更远的西北“深渊之地”,那里是他们的大本营,地狱之主在深渊里开启了位面穿梭门,可以源源不断的把自己的下属们送过来——但是如今的人类可不是能够被肆意猎食的了。尽管如此,当时的教廷却也没有办法进一步打击深渊的力量了,城墙之战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有生力量,可以说是集整个人类联邦的力量才能打赢这场艰难的战争。他们只能在西北筑起一个个坚固的城池,隔着浑浊的密江和那些心有不甘的魔鬼们隔岸而望,一个磨牙嚯嚯,一个枕戈待旦,至今不能停歇——不,只要这世界还存在一个人类,这战争就不能停止。 这就是城墙之战的由来,西北最伟大的城池——卡留斯城就是抵御这些堕落者和魔鬼们最坚固的城墙,而从17年前起,路德维德·范夏尔就是这城墙上最坚强的盾、最锋利的剑。 对这位天赋卓绝又令人敬佩的圣骑士大人,人类联邦里他的崇拜者不在少数,可能私下里甚至比教皇冕下更多呢——毕竟,冕下已经老啦,而路德维德殿下还在壮年期,不不,47岁也不算壮年,说是青年期也不为过吧,很多太太小姐们这样窃窃私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泛起娇羞的红晕。 在17年前,路德维德·范夏尔因为骄人的实力和出色的战绩成为教廷仅有的十三位圣骑士之一的时候,教皇冕下曾经为他受封,亲自赐予他“无畏之剑”的称号,但是这本应该流传千古的封号却几乎没人去念,人们大多都会偷偷叫他“玫瑰骑士”,这种外号会让人想到玫瑰的热情、玫瑰的艳丽、玫瑰的多情和玫瑰的无情,这比喻真是恰当极了,那些太太小姐们满是红晕的脸和打湿了一打帕子的泪水能证明这点。 据说在卡留斯,路德维德圣骑士殿下也是一样的让北方边境的贵族小姐们趋之若鹜,在各种晚宴上企图能和圣骑士殿下共舞一曲,或者……她们心里贪婪地想,能和这样俊美的殿下春风一度也好呀,路德维德殿下对小姐们的邀舞来之不拒,高超的*手段也是信手拈来,但是从没听说哪位小姐真的得手过,她们只能咬着手帕泪眼汪汪地看路德维德殿下毫不留情的潇洒背影。 希灵之前是从未见过这位殿下的,他一直镇守在西北,几乎从未回来过,之前听冕下说这位殿下在去年繁星之月的时候来过教廷,那应该是教廷每年都会举办的祈祷之夜吧。蒙坦斯的人们相信高悬于天际的星辰是神明的化身,神明用闪烁的星辰来当成观察世界的眼睛,神明的目光永远在观察着人间,而在每年的繁星之月,也就是天空最为高远清晰的夏天星辰最多最亮的那个月份里,神明对人间的观察会更为仔细,人们也和神明更加的亲近。所以教廷在和神明祈求之后,神明同意在繁星之月里的某一天,那天天气最为晴朗、云朵最为稀疏、而星辰也是最亮的,人们可以向他虔诚的祈祷,贡献自己真诚的信仰,向神明表达自己的敬意和崇敬。因此,每年的繁星之月,教廷会提前得到神启知道神明确定的是哪一天,这消息会像每年夏天从西方的绿河平原上吹来的季风一样吹遍整个人类联邦,要知道联邦之大,足有十个教区,每个教区都有几百万平方千米之大,一个消息短短十几天里传遍整个信仰光明神的人类联邦,甚至连更远的精灵和龙类生活的广袤地区也能得到消息,这充分说明了联邦的能量、以及人们对神明的信仰。 每个繁星之月里这特殊的一天,人们称呼它为祈祷之夜,每年的祈祷之夜对教廷来说都是一场盛事,甚至连教廷成立整百年这样的事,也只能被教皇们称呼为“小事了”——“什么?已经两万三千九百年了么?好吧,你去办吧,这小事就不要再打扰我了”,历史记载下了第78位教皇的这句话,野史上记载说事后他还吐槽说:“教皇们大多都能活上300年,不济的也有260年,尾数30、50、100这样的年数,我们至少也得经历8次,多的能有18次!能把你腻味死!这还想搞得多隆重?这不是浪费民脂民膏么!”据当时的侍从回忆,第78任教皇冕下相当的理直气壮,说完就急匆匆去准备第两万一千两百年的祈祷之夜了。 希灵看到这段记载的时候,颇为赞同:“说得对,这样频繁的庆祝成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改成每千年庆祝一次好了!” 嗯,这样看来,教皇们的脑回路都是一样的呢,小小的希灵也不例外。 去年的祈祷之夜,希灵也参加了,从他出生之后,每年教廷举办的祈祷之夜他都有参加,在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是被莱文抱着亦步亦趋地跟在教皇冕下身后参加的,之后能走路的几年,他坚持自己走路,不要莱文抱他,莱文也只好无奈地牵着希灵殿下的手,看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路,还要小心翼翼不让他被挤着了——幸运的是,大家总不会挤着希灵殿下的。那可是希灵殿下啊,看着希灵走路的可爱模样,人人都避着他又偷偷观察他。 希灵殿下真是太可爱了!会走路了呢!女性的神职人员免不了要母性大发,跟在一分钟只能走5米的希灵后面组成了一个加强团。 但是希灵在去年没有见到过路德维德殿下,不过这也没什么,在教廷直辖的苏尼亚教区里,所有人都希望能赶到教廷所在的“光明之都”珀留(注1)城里,对光明神祈祷一生平安、全家喜乐,有的住在遥远偏僻地方的人甚至为了一次这样的机会,在春天就带了全家人出发,一路上颠颠簸簸,在繁星之月里才能赶到珀留城,过完心心念念的祈祷之夜之后又颠簸着却满含喜悦地回到家乡,这样的朝圣行为、能在珀留城度过一次祈祷之夜,在他们的家乡能当做阅历整整谈上一辈子呢。祈祷之夜里的珀留城,就是蒙坦斯大陆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人人都陷在欢乐的海洋里,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没有遇见来参加祈祷之夜的路德维德殿下也是很平常的,何况,可能他和教皇有什么机密要说呢? “路德维德·范夏尔——向您致以敬意,尊敬的斐烈三世冕下,蒙坦斯的引领者。”路德维德·范夏尔的一举一动都堪称模范,他的声音华丽又音色优美,礼仪严谨但又风度翩翩,虽然穿着铠甲,但是丝毫不损他多情的风姿,艳红的披风在身后延绵地拖在地毯上,哦,对了,这像玫瑰一眼鲜妍耀眼的披风,也是玫瑰骑士称号的佐证呢。 “路德,起来吧。”教皇冕下亲切地说。 “你还是这么爱臭美,”冕下抱怨着说道,“这红披风你还真是百披不厌,难道到我这里来就不能解下它么?希威来我这里,可从来不会穿着他的披风过来。” “冕下,即使是您,也不能剥夺我小小的爱好啊——您可从来没有规定过,一定要把披风解下才能来觐见您。何况,希威的披风可没我的漂亮。”圣骑士微笑着说。 “行了,我知道你的披风是用红龙的颈皮制成的,你也不要一再显摆了。”冕下亲热地埋怨。 “向你介绍一下——你还没见过他吧,”教皇站了起来,指着希灵说,“这是我最可爱珍贵的孩子,希灵·爱芬德尼,你可要像对待我一样恭敬地对待他。” 圣骑士蔚蓝的眼珠转到希灵身上,希灵觉得那眼睛就像大海,虽然包容但也幽深,嘴角挑起的弧度即便轻佻但也不惹人生厌,反而让人对他生出异样的亲切感,就好似在这人面前,讲什么都是不要紧的,那不会让你失去什么,但是你也不会得到什么,留下的只有宣泄后的快感。 希灵安然坐在高脚凳上,等他对自己行弯腰礼—— 但这男人很突兀地下跪了,他居然再一次做出了单膝下跪礼,背脊弯出一条优美的弧度,他的右手放在心口,音色优美地堪比提琴的吟唱: “希灵·爱芬德尼殿下,路德维德·范夏尔向您行礼,您是这人世间的神圣,带领我到达彼岸,我的忠诚奉献与您,愿您——如永恒的星辰,照耀世界。” 这声音低低的,也是安然的,这忠诚是坚固的,这情谊是真挚的,这话语是永恒的—— 他把右手抵在额头,深深地低下头去,完满了这一礼。 希灵瞬间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如星辰照耀世界、永临天下! ——那是神明的极尽恩宠,也是对一个人类最美丽的赞誉了。 太阳是神明的恩赐,他让植物生长,让光辉播撒,让世界得以光明;月亮是神明的欣悦,给被黑暗笼罩的大地温柔的安抚,让瑟瑟的生灵不畏惧入睡——但是星辰! 那是神明的眼睛,也是神明的宠儿。当太阳出现,月亮就消隐;当月亮抬头,太阳就已无踪。唯有星辰,才是天空的主宰!神明用此注视世界,聆听祈祷,抬眼瞭望天穹,神明永远在注视于你! 能够成为神明的眼睛,这是何等的恩宠啊! 希灵没能说出话来,但是圣骑士仍然跪在地上,淡金的蓬松短发就在面前,等着他的回答。 这骑士,他在效忠于我,希冀于我,期待我引领他成为更伟大的存在。 要接受么? 冕下没有说话。 他咬咬嘴唇,克制内心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一下跳下高高的凳子。 既然有人愿意这样对自己,为什么要去拒绝呢?这至忠贞的忠诚。小小的孩童心里想着。 希灵来到骑士的面前,小小的身子挺直了脊背,将右手放于骑士的左肩,冰凉的铠甲浸透了希灵的心脏,他感觉他的心脏出问题了,怎么跳得这么快呢—— 但是他神色严肃,声音清晰有力,平缓凝重,传遍了这并不广阔的屋子:“我已听到,我的骑士——” “我已了解你的忠贞,就像我们对神的虔诚与爱,你忠诚于我,我也必将神的光辉播撒于你身,将荣耀加诸于你身,将喜悦加诸于你身——非是谁在引领你我,而是我们遵循自己内心的指引,那是至坚至诚的,是至洁至伟的,是至远至长的,待你我死去,我承诺于你:让你继续追随于我,骑士路德维德·范夏尔。” 希灵说完了,说的时候没感觉到,但是说完了他的脸颊迅速地泛起了红晕,他感到有些羞涩,也感到有点惶恐,但是坚定的内心推翻了一切的不确定,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切实的背上了一个人的责任了,那不是来源于虚无缥缈的下一任教皇,而是独独属于他自己的—— 骑士,骑士路德维德·范夏尔。 “您请起来吧,路德维德殿下。”希灵小小声地说,双眼亮晶晶的,羞涩地笑了起来。 路德维德抬起了头,希灵现在才发现这位骑士有多么的俊美,那就像是晨起晚间交替时的露珠,是神明无意洒落在人间的珍珠,让人像喝了琼浆一样陶醉,欣赏这稀世的美。 “殿下,”路德维德捉住希灵搭在他肩头的右手,微微笑了起来,红润的唇瓣亲吻在手背,“感谢您接受我的忠诚,这让我觉得无上荣幸。” 希灵骄傲地抬起头,这是他的骑士啊。 第5章 我的老师 等这场突如其来的效忠落下帷幕之后,终于王与骑士的故事褪去了令人眩晕的浪漫色彩,人人都要从高高的云端跌下来,再次开始脚踏实地的现实生活—— 室内莫名地安静下来,希灵慢慢抽回自己的手,之前流动着的温柔肃穆的情绪好像就此沉寂了。这年幼的孩子僵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面前的骑士。 因为他懵懵懂懂的,已经成为了教廷十三圣骑之一的“无畏之剑”路德维德·范夏尔所为之效忠的人了。甚至这位骑士还用上了参拜教皇的礼仪。 ——这置现任的教皇冕下于何地呢? 教廷的十三位圣骑士不单单是骑士,他们还是教会的实际掌权者,是教皇之下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被这样身份的人效忠,可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了,那是整个教廷的大事。 小男孩因为兴奋愈显嫣红的唇瓣慢慢地褪去了生动的色彩,他迷茫地眨眨眼,想回头去看一眼冕下,但是却又不敢。 冕下会责骂我么?会生我的气么?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么? 他突然有点后悔。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人生需要面临取舍,但是如果要用冕下的爱来换取一位骑士的效忠,他想,我不会这么做的,冕下对我是最重要的。 他低垂下脑袋,攥紧了掩在袖子下面的手指,想委屈地转身投入长辈的怀抱。 但是他又不敢。 我会被怎样对待呢?这实在令人惶恐。 即使希灵才五岁,也知道一个狮群里是只能有一个雄狮的。他看过那么多那么多的书,大陆的演变史,人类的兴衰史,人性和利益的交缠,那些惊心动魄的尔虞我诈在纸面上只是平平淡淡的话,他还不明白这里面到底纠葛了多少复杂难言的故事,但是他已经明白权利对人类这个物种的吸引力——冕下也是人类,但是他会像对待那些人一样对待我么?他的小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各种各样,挤得他脑袋发晕。 如果、如果冕下需要这样做的话,他惶恐得想,我会接受的……毕竟是我做错了。 他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不敢让它们掉下来。 一个冰凉的怀抱抱住了他小小的身躯,路德维德殿下抱住了眼前的孩子。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男孩的情绪,用头发丝儿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不由觉得有点好笑,但是也为此心里发酸。教廷里没有孩子,希灵已经是一位能为自己的未来思考的“大人”了。 他抱起希灵站了起来,稳步朝前走。 希灵乖巧地任由骑士动作,其实是在他的身后努力吞咽苦涩的泪水,试图不让那些坏东西打搅了其他人——他也不愿意自己的狼狈赤(chi)裸(luo)裸(luo)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那还不如让他永远再也见不到冕下。被别人目睹自己的狼狈,那也实在太可悲了。他是那么的骄傲。 热热的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睫毛上掉落下来,希灵的呼吸却很平稳,如果你不去骑士的身后看他默默地在流泪,你不会知道现在的小男孩身上发生了什么。泪水溅到了冰凉的甲胄上面,顺着锻打漂亮的弧度隐没在红艳艳的披风里。 希灵默默地想了一瞬,闭着眼睛把睫毛和眼皮贴在温暖柔软的披风上,憋着气幅度微小地揉蹭了两下,想把残留的证据给“毁尸灭迹”。 对不起,路德维德殿下。 ——希灵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坏事”,他沮丧地在心里道歉。 路德维德圣骑士殿下脚下的步伐有可疑的一顿,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轻柔的抚了抚怀里小男孩的后背。 殿下是发现了么?还是没有发现?希灵被这安抚搅得有点惶惑,只觉得搞不清事情的发展,又为自己的坏事羞愧。 路德维德殿下刚刚成了我的骑士,我就这样对他,我真是个坏蛋!希灵愤愤得想,自己谴责起自己来。 他们来到希灵之前坐着的高脚凳面前,圣骑士殿下温柔地把小男孩放到凳子上,但是却促狭地说:“希灵殿下,下次可不要再突然地跳下来了,您可还没有这凳子高呢。” 希灵懵懵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被揉了头。 “冕下,”希灵直愣愣地听面前的男人说,“真羡慕你有这么可爱的孩子,虽然你没能娶上一个姑娘,但是却凭白有了一个孩子,教廷里好多人在嫉妒您吧!” “哈哈,这也没办法,我天生运道好呢!”教皇乐呵呵地说,“倒是你,如果想要个孩子就去找个看得上眼的姑娘结婚嘛!我可是听说有很多优秀的小姑娘对你情有独钟呢!路德,你可不像我,把一切奉献给了神,没有精力去照顾婚姻,你完全可以娶个姑娘成家立业,不就能有可爱的孩子们叫你‘爸爸’了么?” 路德维德摇了摇头:“你是说那些见了我就兴奋地想要尖叫却故作矜持的姑娘们么?这种火热的热情只能把我吓跑,她们的眼里像是长了钩子,只想把我勾到床上去。” “唔,你可真是个刻薄鬼。”冕下摇了摇头,遗憾地嘟囔着。 “不过现在这可爱的孩子也有我一份了不是么?”路德维德殿下露出令人眩晕的笑容,他的手不老实地揉乱了希灵灿金的头发,“我现在可是他的老师了!您在去年的祈祷之夜里希望我能来给小殿下上课,我考虑再三也答应了,不得不说,您说服了我……我希望能看到他可以长成什么模样——” 这俊美的男人一把抱起希灵,湛蓝的眼珠盯着孩子的脸:“我实在不能放着他不管啊,也只能尽我所能了。否则单单您一个人的力量,能让他在教廷里健康成长么?” 这是什么意思呢?希灵被这糊里糊涂的话弄晕了,为什么路德维德殿下不能放着我不管呢?又为什么冕下不能让我健康成长?他困惑的想,我现在长得很好啊—— “你看,我们刚刚把他吓成了什么样,我得说,教廷里面真不适合孩子的成长。”圣骑士殿下啧啧叹道,他的手摸了摸希灵吓得失了血色的脸颊,希灵只觉得被温暖的热度浸泡了,长了茧子的大手虽然并不舒服,但是却让他感到安心——他的骑士在安慰他,虽然这并不像是典籍里王与骑士之间惯常的关系模式,但是也颇为符合这两人之间现在的情况。 一个是年幼的孩童,尚未长成的王者,他还没有能力面对过大的风雨;一个是早早就宣誓效忠的骑士,王的长辈、老师,他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年幼的主人。这保护与被保护、追随与被追随、指导与被指导,在早了几十年的效忠之下被颠覆了——异常却又显得十分和谐。 希灵握住了骑士的手,可是小小的手也只能握住高大男人的两根指头,路德维德愣了一下,随即灿烂的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他骄傲地说: “你看!冕下!即使我们才刚刚见面,但是他就已经很亲近我了!果然我们之间是有斩不断的联系的!您嫉妒么?” 这赤(chi)裸(luo)裸(luo)的炫耀让希灵呆立在当场——这、这是在挑衅冕下么? “才不是这样!”他不由辩驳起来,“我最喜欢的还是冕下!路德维德殿下!还有——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我不喜欢被抱着!” “唔……”被当事人当场反驳,让圣骑士殿下也不由有点灰溜溜的,他放下了被抱在怀里的男孩。 在脱口而出这样的话与之后,希灵之前满心惶恐的沉默也被打破了,他鼓足勇气,偷偷抬眼看看冕下。 那老人和蔼地站在那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只有一直不变的平和和一丝淡淡的愉快。 冕下注意到了希灵对他的注视,轻轻招手:“来,希灵。” 小男孩立刻跑了过去,他满心只有被呼唤的快乐,再也不理会之前心里做出的各种各样的假设和结果了。 ——那不重要! “冕下!”希灵觉得委屈,但是更多的是喜悦! 这愈老愈精的老人早就发现了希灵复杂的心绪,甚至连之前路德维德等待希灵的回答时希灵那忐忑的一瞥也注意到了,但是他一路缄默不语——这不代表他不爱这个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了,只是他虽然想让希灵快乐地长大,但是那必然是没有可能的。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来等待希灵了,这偌大的联邦,这复杂的局面,势必不会需要一位成长缓慢的继承人,在希灵承神明的喜悦降生之后,如果他不能成为下一任教皇,等待他的会是悲惨的未来——那未来甚至连他都不愿去想,因为它是最令人恐惧的下场。 想成为教皇、实力、手段、势力一个都不能缺,但是最不能缺的就是心计,如果让希灵无忧无虑长大,他只会成为一位高高在上的、傻傻的木偶,在教廷一堆精明的手下里被当成傀儡玩弄,虽然光明教会依然会平稳地走下去,但是希灵只会越来越痛苦——他会发现自己的政令被人曲解,会发现自己的怒火被人无视,会发现自己甚至连死都不能掌控。 那种整个人都不是属于自己的感觉、连一次呼吸都被操纵的现实,只会让他痛苦的想去死——但是连死都不可能,他可是光明之子,如果光明之子都死了,那光明教会还有什么威严可言么? 没人会让他死的,只会让他生不如死地活着,毕竟希灵活着,这比让他死亡的价值更大。 所以教皇只能默默注视希灵的行为,他不会做出更多的动作给希灵增加心灵上的负担,但是单单是默不作声就已经让希灵的身心承担了极大的压力。如今该让这一次的考验结束了——冕下摸摸希灵的小脑袋,帮他弄顺被圣骑士弄乱的金发。 “做得很好。”他说。 希灵压抑不住的喜悦涌了上来——冕下并没有怪罪他,还说他做得好,果然冕下和那些人是不同的呢!但是,也只有冕下是不同的了吧。 不过没关系,只要冕下是不同的就可以了。他喜滋滋得想。 “希灵,”冕下温和地说,“以后路德就是你的老师了。你要记着,对待老师要恭敬爱戴,好好和路德学习,好么?” “嗯——”男孩重重地“嗯”了一声。 “冕下,”突然乔爱洛插话进来,他甜甜地说,“能让我和希灵殿下一起学习么?我一直希望能得到路德维德殿下的教导,我很崇拜他——” 乔爱洛的脸微微发红,在人们的注视下略微局促,但是又羞涩可爱:“我的叔父经常提起路德维德殿下,称赞殿下在西北做出来的丰功伟绩,把堕落者们的有生力量一再打击,让他们至今不敢再侵扰我们的边境,所以我对殿下十分崇拜,有时在想要是能学到路德维德殿下十一的实力就好了,这样我也能对联邦做出贡献!”乔爱洛做出兴奋的模样,望着圣骑士殿下的眼睛满是崇敬。 他甚至直接对圣骑士殿下说:“殿下,您可以也教导我么?我已经学了三年的剑术,基础打得很好,连费罗德殿下都称赞我呢——我想,”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路德维德殿下,“我想,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对剑术也很有天赋,也愿意刻苦,您愿意教我么?而且我也可以和希灵殿下作伴,这样希灵殿下一个人练习也不会觉得寂寞了——” 希灵瞪大了眼睛——不!我才不会寂寞呢!我怎么可能会在学习的时候想这些无聊的事情呢?! 乔爱洛又扭头对希灵说:“殿下,有个人陪您一起学习不也很好么?教廷里我们这般大的孩子就我们两个,平常的时候我们也是在一起玩的,我们两个一起学习,肯定会互相帮助,做得更好的!不是么?殿下?” 才不是!我有和你一起玩过么?希灵惊愕得想,难道不是你一直缠着冕下才会和我碰到么?离开了冕下的书房我们可从来没见过面!而且——互相帮助?我是听岔了么?希灵不禁怀疑起自己。我们有互相帮助过么?我又需要你的帮助么?难道你不是一直在冕下面前抢答冕下提给我的问题么? “乔爱洛——”希灵忍不下去了,一下蹦了下来,来到乔爱洛面前保持微笑,“我听说你一直在受费罗德殿下的教导,已经和他学了三年的雀击剑术,难道你还没有拜这位殿下做老师么?但是斯菲尔斯·费罗德殿下一直把你认为是他的学生,时常骄傲地说起你的进步呢!我有时候也会羡慕你有这样一位好老师,尽心尽力地去教导你——费罗德殿下年纪已经大了,也没有一位孩子能缓解他晚年的寂寞,知道你做了费罗德殿下的徒弟给费罗德殿下带来了快乐,真的是很为殿下感到开心,也为你感到开心。如果你不再去费罗德殿下那里的话,他会很伤心的,而且费罗德殿下战绩彪炳、威名赫赫,连路德维德殿下也称费罗德殿下是他的老师,曾被费罗德殿下指教过剑术,可见殿下的武技之高、经验之富,这些都太需要我们学习了,想必费罗德殿下也有很多东西还没有教给你,你还没学成就转投另一位老师,多么可惜啊——” “所以,乔爱洛,我不会感到寂寞的,也不会因此松懈的,我会好好和路德维德殿下学习的,你也要加油哦,费罗德殿下可是很看好你呢,觉得你天赋十分出众啊。” 希灵水绿的眼珠荡起快乐的光芒,真诚地祝福道。 至于乔爱洛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嘁,谁管他呢。哼。 第6章 我爱这世界(一) 乔爱洛沉着脸盯着希灵,他心里恨得牙痒痒,却没办法去反驳。 他和费罗德殿下本来就有师生之谊,虽然还没有真正拜师,但是这件事本来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费罗德殿下和他的叔公是至交好友,自然想要多多看顾他几分,否则也不会在自己撒娇卖痴之下笑呵呵地同意教自己武技的请求——费罗德殿下虽然老了,现在顶着十三圣骑的名声已经不再出去镇守一方,而是赋闲在教廷里养老,但是这样的人也不是他软语请求几句就能把自己的得意武技随便传授给别人的人。这自然是看在大枢机主教的面子上,甚至之前的三年里他还只是在考察期——费罗德殿下并不愿意轻易收徒弟,早就提前说好,如果他不能在这三年里让殿下满意,他们之间也就到此为止,至于传授的武技,就当是送给小辈的礼物好了。 本来能得到费罗德殿下的指导他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平日里也十分努力——但是哪里知道面前的小孩子居然能得到路德维德·范夏尔殿下的教导!听到这个消息,他心里简直快嫉妒死了! 而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叔公只是笑盈盈地看着他,轻飘飘问:“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他真是恨极了这只是笑的叔公——难道这时候不是你出力的时候么!能让我一起被路德维德殿下教导,你不应该费尽心力去帮我疏通么!他多么想大声吼出来—— 但是当时的他面对着高高坐在舒适椅子里的叔公,只能怔怔地喃喃:“我能做什么呢?叔公……您能帮我么?您帮我的话,应该有希望吧?”他说得隐晦。 对面不再年轻但是依然风姿出众的男人只是撇着嘴想了想,就露出嫌弃的模样:“——啧,连这点小事都要我帮你?如果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抢过来——当然,记得提前做好情报工作哦。” 他盯着叔公漆黑的眼睛,他们虽然是亲人,但是这位叔公并不像他来到教廷之前父亲说的、他心里想象的那样——那样地尽心尽力地去为他铺路。 从那双眼睛里,他只看见了戏谑和怜悯,好像他只是尘埃一样…… 似乎连野心也被嘲笑了呢,他心里这样想着。 但是难道不是你先来挑起我的野心的么?不是你么?不是你么?不是你么! 不、是、你、么! 无名的火焰充斥在胸腔,他气得只想去质问:既然你这样不看好我,为什么还要向我描绘这样一条路?!这样一条诱人的路——为什么啊! 但是他没能、也没敢,他连在这个男人面前大声说话的胆量都没有—— 他只记得那个下午,冬日的阳光已经偏西了,他站在透亮的落地窗前,被阳光照得通身发亮,面对着五米之外一半是阳光一般是阴影的男人——那人在笑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抑了怒火,尽量保持完美的笑容,轻轻地说:“是的,叔公,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然后他就恭敬地退下去了,临走关门的时候,似乎还能听见里面的一声轻轻的嗤笑—— 那声笑像是在他心上划了道口子,血液就汩汩地流出来了,留得那样多,那样疼。 他没办法。他没办法不依靠这个男人。教廷是个多么伟大的地方,又是个多么险恶的地方——没了他,他还能这样获得高高在上的一切么?还能想见冕下就见冕下么?他扪心自问。 不,我不能。他回答说。所以即使被当做小丑一样玩笑,也只能忍下去。 这是我的野心啊。 “咦,”有人说,“你叔公是谁?” 乔爱洛迅速地抬头,是路德维德殿下。他心神一动。 立即的,他送上一记一直被人们所喜爱着的甜美明亮的微笑:“殿下,我的叔公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他一直很想念您,记得您在葛根高地上的英勇表现,您的英姿令我深深崇拜!我叫乔爱洛·里格斯,是主教殿下的侄孙,很荣幸能见到您——愿您武运昌隆!”语毕,他把右手放在心口,深深地弯下腰。 他心里被深深的喜悦填满了——如果、如果能就此引起路德维德殿下的注意该多好啊!即使今天不能立马被收进门墙,也能给路德维德殿下留下好印象,这样再借机和路德维德殿下亲近一下,也是有希望被殿下欣赏接受殿下的教导的。 至于费罗德殿下——也只能说声抱歉了。但是他也还没被费罗德殿下答应正式收为徒弟啊!他很感激费罗德殿下,可是他毕竟已经老了——他已经老了,迟早是要退下十三圣骑的位置的,不是明年,也是后年,那时候费罗德殿下虽然依旧是教廷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但是他已经再也没有权利去管理教廷了,再也没有跺跺脚就能使得教廷抖上三抖的威严了。那时候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在教廷里荣养的老人,可能会在珀留城里笑呵呵地拎着鸟雀遛弯,也和他以前的老友们喝茶——但是那时殿下是早已完成伟业已经发完光热的老人,自然会享受这样的安闲生活,可是我不是啊!乔爱洛想,我还有大好的人生要去奋斗,这样一位老师能给我什么帮助呢—— 路德维德殿下却才47岁,他至少还有150年的岁寿,成为一位年轻的、前途无量的圣骑士殿下的弟子,那才是我想要的! 那才是我想要的啊!他深深渴望着。 “唔,原来是大枢机主教殿下的侄孙啊,说起来,也是很久没见到他‘老人家’了呢。”圣骑士殿下笑嘻嘻地说,脸上满是愉悦。 “卢克(注1)要是听到你这样说,会把你打成猪头的,教导你如何去尊重一位‘老人’。”冕下出言打趣,今天冕下的心情很是不错,既是见到了久违的晚辈,也是因为完成了一桩一直压在他心头忧心忡忡的事物。 淡金发的男人耸耸肩,身上的铠甲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早就该朝着糟老头的方向发展了,可惜硬是不愿意服老,天天喝着美容药剂,也不愿意长胡子,脸蛋修饰得比小姑娘还精心,没办法,我也只能时常提醒他的年龄,让他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那么,我带走小希灵了,”他蓦然一转话题,轻松地摆摆手,“不用送了,晚上我会把他送回来睡觉的。您珍贵的小孙子我带走啦!” “殿……殿下!”乔爱洛惊愕地看着这发展,再也忍不住出言阻止——殿下居然连一句话都不和我说么? “嗯,呃……”男人想了想,“乔爱洛,对吧?请帮我向路维克枢机主教殿下问候,就说我会找时间去看他的,让他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再来和我比比谁更帅啊!”他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走了,希灵!”他大声喊道,他朝小男孩招手。 小男孩看了眼冕下,又看了眼已经大步往外走的骑士,还是下定了决心匆匆向冕下告别:“冕下,我和老师去了!” 说完奔跑着跑向一步能迈一米远的男人。 冕下摇摇头:“跑慢点,希灵,路德会等你的。” “是的!冕下!”希灵欢快地像只小鸟,他大声回答。 能去教廷以外的地方玩了么?他好奇得想。我可还从来没去过呢!不知道路德维德殿下会让我爬树么?他认真地思考,奔跑着远去。 他们一路走着,走出了冕下的书房,来到进入居住区的拱门那里。 莱文还在那里安静地等着。 “老师,请等一等!”看见了莱文,希灵略有些喘气地拉住了路德韦德的手。 “嗯?”骑士果然停下了脚步,耐心地看着希灵。 “请问我能带我的侍从么?老师?”希灵仰望着大人,认真的问着。这点很重要,这样莱文以后才能重新安排他的时间。 “唔……”圣骑士殿下看了看恭敬地站在希灵身后的年轻人,“可以,但是在学习的时候一切只能亲力亲为,他只能在远处看着。” “没问题,老师。”希灵郑重地点点脑袋。 这让圣骑士忍不住又去揉他的头发。哎呀,希灵有点苦恼,为什么老师老是喜欢这样?冕下刚给我整理好的头发又乱了呢。 “好了,走吧。”圣骑士殿下对着向他行弯腰礼的教职人员们点头,按照十三圣骑的地位,他们与枢机主教是同等的,人们需要对他们行单膝下跪礼,但是在平常遇到的时候无论是对着教皇还是枢机主教,或者是圣骑士殿下们,只需要弯腰礼就可以了。 如果面对教廷里面一堆的大人物们时时刻刻要单膝下跪,不仅这些人受不了,连教皇和枢机主教们都受不了——出个门还要这么繁琐不堪,那我们还不如宅在家里好了! 所以教廷里才会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也只有正式的觐见的时候,大家才需要严守礼仪。规矩和现实状况总是要分开的嘛。 现在还是冬天,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晴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整个人都暖哄哄的。希灵的特制长袍不仅温暖而且轻便,甚至上面还有一个小型的魔法阵吸收着空气里的魔力转化为热量,让他不会受冻。 于是匆匆来往于教廷中的教职人员们会看到小小的希灵殿下小跑着跟在一位颇为面生的殿下后面,就像跟着母鸡的小鸡。大家驻足观察,窃窃私语,虽然这位殿下颇为面生,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是十三圣骑的一位。圣骑士们的铠甲是不一样,那是人类联邦最杰出的工匠花费了20年、融合了蒙坦斯大陆上人类能得到的最好的材料、用了精灵们特有的技艺和人类传承的工艺取精去粕才能打造的出来的,总共有两万一千三百七十一枚细小的鳞片组成了灵活又有强大的防御力的甲胄,能抵御巨龙的攻击却安然无恙。 第7章 我爱这世界(二) 这是人类技艺的巅峰。 这样一副甲胄的制作不仅艰辛,而且要多方联合。首先每片鳞片都要最精湛的工匠们细细锻打锤炼,这还不算完,在所有鳞片做好之后,还需要精通各种魔法阵和复合法阵的巫师们在细小的鳞片上镌刻魔法阵,等这些鳞片被专攻附魔铠甲的大师们小心翼翼地用龙筋连接固定——要知道,如何让平面上有效的魔法阵在立体的铠甲上也起作用,那可是一门大学问——制成甲胄的一个一个部分和关节,这两万多的鳞片上的魔法阵才会融成一座大型的复合法阵。 这样漫长的工作能耗光一位普通人类五分之一的生命长度,在最初的鳞片锻造工作上有经验的工匠,一生也不能做出三副这样的甲胄,所以他们往往是父传子、子传孙的工匠世家,专门为教廷制作这样的甲胄。 教廷里每百年也不会有超过10副的甲胄存货,每当一位光明骑士被教廷加封为圣骑士,他就会被赐予这样一副让所有人惊叹艳羡的稀世珍宝,这是身份的象征,也是能保证他们生命的在冲锋陷阵时无忧的好东西。 这位气势渊深的圣骑士殿下正是穿着这稀世珍宝在教廷里走动,虽然他已经放慢了步子,但是还是让身后的小男孩追得额上冒出了薄薄的汗水。 所以从没有带小孩经验的圣骑士殿下在心里无奈地笑笑,还是把步子越放越小。 他们一路走出了在教廷最深处的幽静核心区域,足足走了一个小时,虽然圣骑士殿下放慢了步子,但是小小的希灵一路走来还是累得够呛——这可不是平时几百米的运动量,足足是平时的好几十倍了。但是希灵还是咬牙忍下来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要一直走一直走,但是他总能坚持下来,不让老师对他失望。 圣骑士殿下当然不会失望,他还以为希灵走到一半就要哭着喊累了呢。可惜啦,希灵可不是个小泪包,圣骑士遗憾地想。 教廷那么大,难道谁都能像圣骑士大人一样十分钟跑完几万米么?对于普通的文职人员来说,他们在教廷里的运动方式可不是用走的——教廷里有公共的空间门,可以通过这特殊的移动方式迅捷地办公,然而希灵不知道,他从没有需要赶时间去用空间门的情况,所以被圣骑士殿下坑了一把。 可见这位殿下实在是混蛋呢。一路目睹这情况的教职人员们默默腹诽。 教廷核心区以外就是教廷外围人流量最多的主要办公区了。这里已经能看见很多非教廷工作人员的贵族或者普通平民,他们来教廷或者办理、或者起诉,总之各种各样的要事杂事大事小事,都会有人不远万里来教廷里寻求解决,这不是因为他们本地没人能办这些事,只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想要教廷来帮他们处理罢了。总之,管理人类联邦并不容易,很多大公国公爵贵族们和国王的矛盾也能在这里看到,他们来教廷寻求仲裁,并不是在公国里没有拿出解决方案,只是他们不甘心而已。 无论如何,还有教廷给我们做主。这是所有人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国王大公对教廷恨得牙痒痒,但是他们没办法,人类联邦是教廷在统治,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教廷核心和外围被严严密密地分割开来,所有妄图进入教廷核心区的陌生人或者可疑分子都不可能得逞,这1500顷(注2)的地域,至少被十个九级魔法给监视着,其中不乏巫师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贤者。 “所以,我们要离开教廷去外面么?”希灵看着十米远之外的拱门,那里被一队十二个光明骑士把守着,门外面就是熙熙攘攘人群,喧闹声隔着围墙传了进来,和里面的幽静仿佛两个世界。 哎呀,是外面呢,他兴奋地想着。 圣骑士微微一笑:“对,我们去外面——我带你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过你晚上还得回来呢,我可是答应了冕下的。” 他蹲下身子:“你去过外面么?” “没有,”希灵说,他好奇的望着那里走来走去的人,“我从没出去过——我只在教廷里玩过,还没有出去玩过。”他羡慕的看着另一个世界。小小的孩子只把自己生活的地方当做教廷,但是不知道其实那里只是教廷的核心区,而不是整个教廷。 圣骑士默默揉了揉和蹲着的他还矮点的小男孩的头,站起来说:“那你可以去看看。外面很大,你要记得好好看,你以后不只是在教廷。你的世界要比这里大得多得多。” 小男孩双眼亮晶晶的:“那可真好。”他真心实意地赞美。 “那么我们怎么去呢?我们要去哪里呢?”他困惑地问,他从没有出去过,自然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问出了这两个问题,这是他对外面世界认知的第一步——发问。 有困惑才会有了解,才会有答案。 “这个嘛,”圣骑士微微笑起来,把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在嘴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咻——!” 身后有什么在震动,小男孩敏锐地察觉到。声音越来越大了。 他疑惑地转身回头—— 大大的马眼睛和他对视,这是好大好大的一匹马呀,小男孩在他的身下尚不足膝弯的高度。 “噢——!”希灵惊叹道。 这匹大大的黑马喷了个响鼻,高傲地注视着身下小小的生物——和人类是一个模样的,那么也是人类了?但是这股香甜的青草味是怎么回事…… 好想吃。 它面无表情地想。 马也会有表情么?!你是在逗我玩?! 可是这匹马明明显显地让我们感受到了他面无表情的表情啊!我真的没办法去忽视! 崩溃。 “哇哦——!”希灵惊奇地望着这批漂亮健壮——似乎和其他马还不那么一样的黑马,大大地叫出来。 “老师,这是你的马么!”他几乎要兴奋得大喊大叫了,“他好帅!我一直想要一匹马,但是他们连树都不让我爬,怎么可能会给我马骑嘛!” “那么你今天可以骑骑看,”圣骑士笑着说,他摸了摸心爱的伙伴,“他的名字叫萨奇,如果你叫他,他会回应你的,他很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而不是‘那匹黑马’、‘哦大黑马’之类的。”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却被黑马伸出舌头舔了满脸的口水。 “哦——不,你不能这样干——”圣骑士笑着躲避。 唔,这小小的类人生物还不错,我喜欢他夸我帅。黑马舔着主人,一边想着。 “萨奇——”希灵亲亲热热地叫着,却只能摸到他的肚子。 “你可以让他低下头,让他给你摸摸他的头。”圣骑士建议自己的徒弟。 “可是,他会愿意么?我们才刚见面啊。”希灵苦恼地说。 “嗯……”圣骑士想了想,他伸进自己随身带的一个黑布小口袋里,“来,试试这个。” “这是什么?有股甜甜的味道。”小男孩好奇地看着绿色的固体透明物。 “——你可以尝尝。”圣骑士坏心地把一颗绿色糖果扔进他的嘴里。 “嗯——”小男孩含在嘴里舔了舔,却差点吐出啦,“唔!” 但是这是老师给的,而且他受的教育里面也没有把嘴里的食物吐掉的说法。 好辣辣辣——!好凉凉凉——!小男孩鼓着泪眼看着坏笑着的男人。 “薄荷糖哦——这可是南方的特产,喜欢么?”他笑眯眯地说。 一点都不啊! 小男孩含着泪努力把软软的糖果吃了下去——但是这可怕的感觉能让我记上一辈子!太可怕了!薄荷糖太可怕了!老师也太可怕了!小男孩泪眼朦胧。 “萨奇很喜欢吃薄荷糖,你要拿几颗来喂他么?”马头已经开始拱着主人试图吃到他手里的绿色糖果了。 萨奇是真的喜欢这奇怪的东西?希灵泪眼汪汪仰头看着大黑马。 好像真的很喜欢啊,看那渴望的神情。 “好、好吧,”希灵捏着老师顽强保护才能从马嘴底下留存下来的糖果,踮起脚尖递到大黑马面前,还是不甘心地说,“可是马儿们不是都喜欢松子糖么?那种甜甜的、香香的、琥珀色的糖果,我看教廷里的马儿们都爱吃这种糖果啊——” 大黑马低下马头,舌头一卷就把所有糖果吃掉了。 事实胜于雄辩。 “我明白了……”小男孩默默闭上嘴,含着眼泪摸了摸大黑马漂亮的鬃毛,“萨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给你薄荷……糖的,”他加重了最后一句话,“只要你真的喜欢。” 这视死如归的语气使得圣骑士闷闷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啊,以后记得都给我带哦,类人生物。大黑马吃完了那一小把的糖果,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小男孩的手,满脸嘉奖的神色。 “……我好像被夸赞了呢。”小男孩喃喃说道,颤巍巍把举得酸痛的右手臂拿下来。 “来吧,”圣骑士拍拍大黑马,“让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我的家,那里有一片很大的草场——是的,就在珀留城,呃,是在它的郊区,即使是我也不能在珀留城中有一片草场吧?在珀留城东南,我在那里有一座庄园,你会喜欢的,我们有一下午可以骑马。你可以尽情玩一玩。” 小男孩为难地看着高大的黑马:“可是我该怎么上去呢?”连马鞍都在他的头顶上方啊。 “这时候就需要老师来帮你了,”身后传来优美的男中音,“来!” 他被高高地举了起来,眼前的世界好像突然大变样了,高高的围墙不再那么的高、蓝蓝的天空不再那么的远、甚至一直需要仰视的人们——他可以俯视他们了。 “哇哦——”今天的经历让他有了接连的惊奇感叹,这天必定让小小的希灵铭记,这是他的世界发生颠覆的一天。 “好了,”身后是硬硬的铠甲,小男孩被骑士围在怀里,手里持着缰绳,圣骑士爽朗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连铠甲都“嗡嗡”的,“我们走了!” 大黑马轻松地拖着两个人,骑士手里的缰绳一抖,他瞬间明白了主人的心意,冲着高高的拱门冲了过去。 十二位光明骑士默默弯腰行礼,目送那一大一小一马离开了。 圣骑士殿下的马术很好,骑在宽阔的路上稳稳当当,他们穿过林荫路、路过喷泉和雕塑,最后终于出了教廷,来到了新世界。 这是一个繁华喧闹的世界,希灵被紧紧搂在骑士的怀里,他新奇的看着这一切。 一路穿过热闹的街区,幽静的住宅区,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永远也看不完。午日的冬阳暖暖地洒着光和热,高高的树木只剩了枝桠,光与影交替着映在小男孩玉白的脸上,风吹散了他的头发,他却丝毫顾不上。 “原来世界这么美丽……”他轻轻呢喃,明亮的绿眼睛里只有纯然的快乐。 “是啊,”骑士听到了,他大声说,“世界多么美丽!” 小男孩喜悦地笑了起来。 “老师!”他大声说,“我爱她!我爱这世界!” 骑士弯起嘴角,也大声回答:“我很高兴!” 他们就这样快乐地远去了,留给世界这赞美。 第8章 光明总会到来(一) 他们已经到了珀留城的东南角,大黑马跑得飞快,却丝毫没有伤到人,人们只觉得一道风穿过,但是在细眼看去的时候,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骑手得意地和自己的小徒弟炫耀:“冕下不准有人在城内纵马狂奔,一旦被发现就要罚款,还要视后果给以相应的惩罚——不过那没关系,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骑得快一点,谁能看得见呢?萨奇在这方面最擅长了!要知道,按照城内给马匹和马车限定的标准速度,想要从教廷来到城门,那至少得像蜗牛一样爬上四五个小时!谁受得了啊?” 小男孩听了这话,却嘻嘻笑着:“我听冕下提起过,珀留城里有一位贤者大人监视着整座城池,他的真知之眼永不停歇,就像悬于头顶的雷霆。一旦真知之眼发现不法行为,训诫骑士们就能够在十分钟内赶到现场,就算你想逃跑也没用,贤者大人的真知之眼能自动标记你,只要你还在珀留城里,就不担心找不到你。所以老师,您能在城里策马狂奔,可不是没人发现的功劳,而是您在冕下的赦免名单里呢!” 骑士笑了笑,没有反驳。关于那位贤者大人,他了解得比希灵更多。那是位喜爱秩序与光明的长者,因为教皇的请求,安居在珀留城里震慑四方,为人类联邦守护这最后一道城墙。 巫师们只信仰智慧与知识的力量,并不去追随光明神的脚步,但是这没有什么,当神祗降临世界的时候,这片大陆就已经有智慧在流淌,最为聪颖而有天赋的人类感受弥漫在空气里的魔力,他们感知魔力研究知识,尝试运用这力量去保卫家园。但是可悲的是,这异样的同类反而更让普通人们畏惧和忌惮——如果一群家鸡里面出现一只天鹅,从没见识过天鹅的家鸡们为什么不会去恐惧甚至啄死他们呢?他们厌恶和自己不相同的人,即使这些人带着善意和笑容,所以这些愚昧的人们污蔑掌握了知识力量的巫师们是魔鬼派来的间谍,要把他们找出来纷纷烧死。 这样的处境让巫师们越来越少,对魔法的研究也时断时续,终究不能对人类的处境有什么改变。等到神明出手拯救这片大陆诞生了灵智的生灵,人人都对神明感恩戴德,但是又有谁还记得他们曾经扼杀过自我拯救的道路呢? 据教廷最隐秘的、也是最忠实记录历史的《光明之书》的记载,神明在得知巫师的存在后,曾这样说过:“我尊重力量,只要那是用于值得赞扬的地方,巫师们也是一样。” 得到这样的神谕之后,教廷最初的创始人尊奉神明的旨意,与巫师们互不干涉,只是静静观察这个群体。之后漫长的一段时间里,教廷致力于建设光明和秩序的土地,抵挡黑暗的侵袭,为人类在蒙坦斯大陆上争得一席之地,不再被当作猪羊去宰杀。而巫师们默默舔舐伤口,为了自保、也因为对知识的坚定信仰,他们去钻研人类的奇迹,蒙坦斯赋予他们的魔力。他们静默地躲在同类的海洋里,尽量掩藏自己以免再遭受到那样的创伤,因为他们再也经受不了一次打击了——无论是来自外部,还是来自内部。 等到这群掌握有非凡力量的人类成长起来之后,已经小有规模的人类联邦里的人民惊讶地发现了这个群体,就像是一群黑蚂蚁里发现了奇怪的白蚂蚁。但是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动摇巫师的存在了。 普通人们对除了神明之外的超凡力量再一次感到了畏惧。当他们被神明统治的时候,时间让他们习惯了这变故——无论是引领还是压迫,普通人都已经知道如何在这样的世界里生活、该遵守怎样的准则,这是小人物的智慧。但是当另一种一样强大的力量出现在面前,这让他们手足无措——这是故有世界被打破的大变故,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这群“人”,该怎么面对原本亲和的邻居原来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种类。 这就是普通人的悲哀,也是普通人的迷茫。 这一切教廷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们缄默不语。治下的人民们期待神明的化身们能给他们指引一条明路,但是这不是教廷的责任——巫师何去何从,这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 是会因为以往的伤害而对人类充满厌恶,选择再一次隐居避世;还是愿意显露在人类的视线之下,光明正大地生活? 教皇们默默注视着巫师的历史,看着他们争吵、弥合、再争吵,爆发了一次又一次的冲突、做出了一次又一次不同的尝试,只要这群掌握力量的人不去威胁光明秩序的社会,他们就不会去管这些人想要做什么。 直到第20任教皇在一天的午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这位客人颇为年轻,看起来也不过30岁左右。教皇在他递上拜帖之后,就决定去见一见这年轻人。 “你想要什么呢?年轻人。”教皇问他。 这年轻人只是微微一笑:“尊敬的冕下,我想要我们在正常社会的一张通行证。” 巫师们会来教廷,这早在几任教皇们的预测之中,而第20任的教皇终于迎来了这么一个人。但是居然是这样一位年轻人,这倒是令第20任的教皇惊讶。毕竟在教廷所知的情报里,巫师们的实力都来源于知识,但是知识需要学习和理解,每一位有所成就的巫师,他们基本都已经是50岁往上了。 这年轻人叫乌勒·泽科,据他所说,他是专精咒法系、变化系和预言系的贤者。巫师内部分为八大系,分别是变化系、防护系、咒法系、塑能系、附魔系、死灵系、预言系和幻术系,这些教皇早已知道。但是贤者是什么呢?教皇颇为好奇,这并不在他们对巫师的了解之中。 于是他很干脆的问出来了:“贤者是什么?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年轻人。” “这没什么,冕下,”这年轻人睿智的眼瞳只是闪着温和的光芒,“这是我们刚划分出来的实力阶层,您不知道也是应该的,可能等上一两天我再来,您就不会有这个疑问了。” 他娓娓道来:“您肯定知道我们已经把现在研究出来的魔法分成了九个阶层了,但是在最近,我们发现对于魔法,我们了解得还太少。很久以前,先辈们最初了解魔力的力量的时候,他们能利用魔力做出来的事情还寥寥无几,威力也小得可怜,我们把那时候的魔法叫做一级魔法,比如说射矢术——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小魔法,连最基本的精神力模型的构建都不需要。我们能利用它射出一支十字弓矢,让弓矢射向敌人,其实这和普通士兵们用十字弓射出来的弓矢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当时发明出这法术的先辈体弱多病,很希望能像强壮的士兵们那样可以保卫家园,所以在这样愿望的刺激下他用魔力射出了一只弓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可让他倒了大霉,躲了几天之后还是被烧死了。这件事被记载在我们的历史书里,可怜的是他至死都不知道他是一名巫师。” 乌勒·泽科说起巫师们那段黑暗的岁月的时候,平和理智,这让教皇相信了巫师们并没有选错领袖,至少眼前人的年龄不能代表他的阅历和智慧,巫师们也是带着诚意来到教廷的。 “这样纯粹发挥物理作用的法术,我们一直以来是把它们排在一级法术里的,像这样的法术还有许多,巫师之手、开关术等,但是最近在九级法术的顶峰,我们却发现这之上还有更为神奇,威力也更奇幻莫测的法术,它们或许不会有很大的杀伤力,但是从魔法的角度来说,那能起到的作用是更为神奇和超乎想象的……” 看出来教皇的困惑,乌勒·泽科为此亲自做出来一番演示。 乌勒把右手伸出来,慢慢闭上了眼睛,第20任教皇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好像有什么变多了,教皇知道,那是魔力,但是这魔力发生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变化……就像是无知无觉存在空气中的魔力慢慢开启了神智,它们汇聚在一起,慢慢变成浓稠的一滩水,包裹着乌勒的手掌和手腕。 那是惊人的力量,虽然蕴在乌勒的手掌周围不显山露水,但是教皇知道这团平和的力量爆发出来,那是足以把他的整个教廷毁掉的。教皇也为此吃惊。 这样在教皇面前展示一种不为人知的、甚至按照乌勒自己的说法也是才发明成功的法术力量,这是危险的,不仅是对教皇,也是对乌勒。如果乌勒不能操控这力量,教皇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对乌勒来说,这里是教皇的会客厅,教皇的侍卫们忠诚沉默地守护在周围,这样在教皇面前动用力量,如果一个不慎伤到教皇,这会让乌勒再也走不出这间房子。 何况,乌勒现在可没有做什么防护手段,如果教皇因为这力量心起杀意要杀了他怎么办呢? 这对两个人都是一种考验,但是他们互相给了对方信任,教皇默默启动了他这间房子的防护法阵,不让他人来打扰,自己也只是认真看着;乌勒也的确是在魔法上面有超凡造诣的大师,他顺利施展了这魔法,显出了预期的效果—— “啊……”教皇小小地惊讶了下,这不可谓不重,能让见闻广博的教皇也为之惊讶的法术,足以证明它的不凡。 教皇对面坐着的“乌勒”,不,或许也不能称之为人了,那只是一团乌勒形状的液体,无色无味—— “这是水么?”教皇满怀兴趣地问道。 “是的。”那团水里的的确确传来的是乌勒的声音。 “呃……”第20任教皇是个充满好奇心和冒险精神的人,否则也不会任由乌勒在他面前施放未知的法术——他已经老了,但这好奇心不减反增,教皇跃跃欲试地说,“能让我尝一尝么?这是纯粹干净的水么?不会让我实际上是在尝你的血液?” 对面的人型水体也被教皇噎住了,他停了一会儿才说:“不,这是纯粹的水,是魔法转变过来的,不是我的身体,至于我的身体在哪里……”他只是困惑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还在研究,当我用这种被命名为‘形体变化’的法术的时候,我只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这团水里,身体却不知所踪——呃,但是我保证这是纯粹的水,因为我明显感觉到了汇聚来的魔力转化成水的过程——嗯,您可以试一试……”他尴尬地说。 无论是谁被问能不能尝尝自己用法术构成的水身体的时候,都会尴尬吧。 “那让我来试试……”第20任教皇毫不忌讳,直接点了点那团水,试了试味道,“的确是水呢……真是奇怪的法术。”他喃喃自语。 第9章 光明总会到来(二) “那么你能象水一样流动么?”教皇的科研精神很强,直接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是可以的……”乌勒回答,甚至还在教皇炯炯的目光下演示了一番。 “那么,既然是叫‘形体变化’,除了水还能变成其他的么?” “无论什么都可以。”乌勒终于从容地说,这是他的专业领域,除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不惧任何人。 “啊,那么现在能给我变成一只小猫咪么?我以前一直想养一只小猫,但是上一任教皇从不愿意,因为他对猫咪的毛过敏。如今想养一只,却被侍从拒绝了,他说如果我要养,就要自己去收拾猫咪的粪便和到处乱掉的毛,否则如果公文上出现了猫爪印和猫的便便,不要让他去向枢机主教们解释,那会让他辞职的。我不想让我的得力助手辞职,只能忍着了。不过你来了正好,变成猫咪吧让我看看好么!让我摸一摸她漂亮的毛,捏一捏她的小爪子。”老迈的教皇喋喋不休地说着,像个孩子一样兴致勃勃,津津有味地要求道。 乌勒终于扛不住了:“……冕下,很抱歉。首先,使用一次法术只能变成一种形态;其次,即使变成了猫咪,我也只能是一只公猫,不能满足你想要一只小母猫的愿望——我很抱歉不能满足你的愿望。抱歉。” 乌勒连说了三次抱歉,足见他的奔溃程度。 《光明之书》上记载这一段的时候,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这次教皇与巫师的见面,精细程度好像他看过现场一样,最后记录者还意犹未尽地在最后添上自己的看法: “我想乌勒大贤者大人最后一定是哭着走出了教廷,这样的经历对每一位年纪轻轻就攀登到了顶峰的稳重的青年人来说,大概都是他们的黑历史吧?毕竟谁也不会想到,本来是来做一次历史性的会谈的,这本该是郑重、光明、又充满希望的时刻,可是却被一只小猫咪打倒了——嗯,是只小母猫。现在此建议每一位后来的教皇:咳咳,不要再向德诺一世冕下学习了,那会让我们潜在的盟友们对我们好感度下降的,就像巫师们一样哦。”最后记录者还在一旦写上就永远不能擦掉的光明之书这段的末尾,画了一只小小的、带着黄色斑纹的像是流淌着的蜂蜜一样可爱的小母猫,这让每一位翻到这页的后来的教皇们集体无语—— 既然您这样提醒我们要保持稳重,那您呢?史记官路易吉阁下? 这次的会谈终究还是圆满结束了。乌勒·泽科大贤者在最后沮丧的情绪下勉强解释了贤者之名的由来:因为这新的发现,巫师们一致决定把一级法术统称为零级法术,这样每一级法术都下降一级名称,让新的法术领域冠以九级法术的称号——因为在巫师们的思维里,永远不存在满足,对世界的认知永远都是九,而非十。 而掌握了重新命名之后的九级魔法的巫师们,他们被敬称为“贤者”。 至于等到他们发现了更加高级的能量层次时该怎么办呢?我们也只能耸耸肩:哦,那时候再说吧,反正巫师们总是有办法的,不是么?至少现在还没有十级法术让他们头疼。实在不行,零级法术还可以变成-1级法术嘛,哈哈。 巫师们在漫长的思考和尝试之后,终于决定融入人类的社会中,或许还会有人不忿,有人咒骂,但是那已经不是问题了——在长久的躲避人群之后,他们才发现,虽然巫师是能耐受寂寞的生物,但是绝非是能够永远寂寞的生物,他们的个体数量太少了,以至于不能组成一个能自我满足的小社会。何况,人人都在研究法术,哪里来的人愿意去做食物和纺布呢?找个女仆?别开玩笑了,那也需要去人类社会买女仆啊,这不也是和人类社会发生了交集么? 人类都是向往光明和和平的存在,即使是巫师也不曾脱离人类的范畴。即使巫师们再怎么不甘心不情愿去和人类社会打交道,但他们内心总是希望能有安稳的生活、平和的邻居,能够在研究的闲暇时和朋友们一起去郊外踏青,也能和一位女孩谈场恋爱。甚至巫师们的后辈大部分都要从普通人里而来——毕竟魔力是蒙坦斯赐予人类的力量,而不是单纯给巫师的,这让巫师们再不情愿也得到人类社会里收徒传授自己的知识。 如果不再和人类社会来往,巫师的传承什么时候会灭绝呢?谁也不知道。 没人愿意、也没人能永远去做一个远离人群几年都只能和魔法生物说话的阴森森的巫师——死灵系的巫师或许能做到只和骷髅说话,一位咒法系的巫师撇撇嘴若无其事地吐出攻击。 这句话让所有与会的巫师们议论纷纷,死灵系的巫师差点和咒法一派干上——这是那年巫师们聚集起来讨论他们未来的一次会议,被巫师的历史郑重地记录为“黎明会议”。 在黎明会议的第二天,巫师们的领袖乌勒·泽科大贤者就通过超长距离的任意门来到了光明教廷,和第20任教皇德诺一世冕下进行了一场被蒙坦斯历史记录为“盟誓之约”的谈话。 因为这划时代的会谈,教廷为巫师们展开了一次浩大的基础建设活动——在教廷的五大教区,哦是的,那时候教廷才只有五大教区,那时候人类和魔鬼们还在争夺生存的权力,人类联邦的实力还没有那么强大,教廷在五大教区里最大的、人口最多的上百个城市的郊外都筑起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白塔”,嗯,虽然巫师们叫它巫师塔,但是因为它通身是白色的,采用了便宜又结实的俄洛冈白石,大家都叫它白塔。 这塔并没有其他作用,当时总共是建立了102座白塔,用了三年时间,这些白塔唯一的作用是作为学校——在人类里选择有魔法天赋的孩子,让他们能在巫师们的教导下踏上成为巫师的道路,使得人类的实力能得到快速的增长——嗯,即使不那么快速也没关系,德诺一世想,只要能够有点作用就行了,能稍微培养出来几百位中级巫师一起打仗就对得起这笔付出了,毕竟俄洛冈白石也不贵嘛。 教廷不怕巫师们的势力快速增长会带来烦恼——教廷选择后辈可不像巫师们那么挑剔,只要是向往光明、信仰虔诚、内心坚定而又纯洁的人类,能经过光明神的亲自考量,光明神自然会给他的信徒赐下伟力,让他们去战斗和成长。 很多人在质疑德诺一世的选择,不只是巫师们惧怕人类社会,人类社会的居民们也惧怕着这些陌生的存在。但是德诺一世用他的威严压下了一切,为巫师们筑起了代表信任和忠诚的白塔。 然而事实证明巫师们信守了盟约。 从和第20任教皇缔结盟约开始,他们就参与进和黑暗的斗争中,一直到第33任教皇发动了“城墙之战”,这历经了13任教皇的4000年里,巫师们和教廷的骑士、祭司们并肩作战,为早在第15任教皇统治时期就定下的未来5000年规划的最终目标——城墙之战的准备和实施立下了血汗和生命的功劳,他们是和教廷一起为光明和和平牺牲的勇士,是值得人类联邦为之哭泣祈祷的存在,虽然他们并不信仰光明神,但是信仰光明神的人类联邦的信徒们还是希冀他们能在死后回归神的怀抱—— 他们在漫长的和人类互相仇恨了几千年的历史之后,终于还是愿意接受现在被教廷统治的人类联邦,愿意去再一次信任,愿意为之流血牺牲。 “黎明会议”里反对再回到人类社会的巫师们,他们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相反的,他们只是怕再一次受伤。 唯有来自信任之名的伤害,才会让智者们都踟蹰不前,难以决断。 “人类纵然有很多的毛病和缺点,甚至历史中他们的愚昧让笔者恨得直想掐死那些人,但是他们也是最可爱的生物。蒙坦斯给与了我们智慧非是欠考虑的决定,因为人类是能在错误中改正,在毁灭中重生,在悲伤时奋起的生灵,他们值得一份希望和期待,值得蒙坦斯给我们价值无量的智慧之光去创造自己的辉煌。正如这群巫师们,他们的历史充斥着悲伤、眼泪、痛苦、流离和死亡,被人类社会放逐的他们并非是做错了什么事,只是拥有了一份不一样的力量罢了,然而这让他们承受了最绝望的悲伤——被同类捕杀、在绞刑架上烧死。 到底那黑暗的年月里有多少有天赋的巫师们在还没有绽放自己的光芒的时候就被烧死了呢?我们无从得知——或许巫师们会有这样一份名单,但是他们不会拿给我们看,那只能被巫师们沉默地收藏。 那是他们最深的痛苦,也是最高傲的赦免——赦免历史上那群愚昧人类无知的罪,赦免自己缄默不谈的罪,赦免命运编织者的罪。 但是这不是结果,只是开始。收起了那份名单,这群巫师开始鼓励自己去走向光明的未来。所以乌勒·泽科大贤者来到了教廷的门口,微笑着递上了自己的拜帖。德诺一世冕下也微笑着欢迎了这远道而来的朋友——巫师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次的路易吉依然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而教皇们并没有痛斥这史记官随意夹杂私货感想的不靠谱行为,只是默默合上了《光明之书》,静静思考。 光明,总会到来。 第10章 欣欣向荣的联邦 圣骑士带着希灵一路出了东南方向的城门,踏上了出城的道路。 珀留城一共有八个城门,除了东南西北四个正方向,就是东南、西南、西北和东北五个偏方向的城门了。 出了城门是一条宽阔的大路。珀留城的城墙高约80米,开在城墙里的城门也出奇的宽阔,除了两侧留给行人出入的宽约10米的通道以外,中间一大片的地方都是留给马匹和马车出入城的,那足有50米的宽度可以同时出入10辆马车仍然不显得拥挤。这样大的城门,自然是要配套相应宽度的道路的,这是只有珀留城才有的气魄,人类联邦里没有哪座城市会像珀留城这么大这么宏伟了。 但这些道路和城门大部分时候不是给人们出行的马车走的,更多的是给驽马拉着的货车使用。这种驽马有亚拉罕火焰马的血统,坚忍沉默、吃苦耐劳而且速度不慢,最适合商人们用来拉货。珀留城里的每天要消耗的物资20%是本地自产自销,更多的80%却是来源于联邦的商人们从全联邦各地运过来的各种物资,包括粮食、香料、当地特产和各种奢侈品。 然而珀留城里常住人口大约有五百万,流动人口数量每年更是有一千多万,这样庞大的人口数量,他们是怎么来往于珀留城和其他城市之间的呢?这就要提到巫师们的法术对人们生活发挥的作用了。联邦的人类出行,短途旅行大多会用马匹和马车,但是要在广阔的联邦进行长途的旅行,大家的首选都是巫师们建立和管理的“乌勒飞车行”——嘿,请不要笑,巫师们取名的水平就是这么糟糕,第一个提出这飞车行想法的乌勒大贤者大人也对此非常无奈,但是他没办法改变除了他都觉得这名字非常合适的其他巫师们的想法。 飞车并不是凭空就能飞起来的,制作飞车的材料也不那么便宜。它是用产自拿基尔原生森林里一种名为铁木的木头做出来的,这种木头既有铁的坚韧,又有木头的轻便,而且有良好的魔导能力,这使得它能抵御高空也就是离地面大约5000千米的高度的吹来的危险的狂风,又能在巫师们的谭森漂浮碟法阵的允许的承重范围里灵巧浮空,更为重要的是,它良好的魔导能力能够被刻画上巫师们根据谭森漂浮碟法术原理研究出来的能承重更多的法阵——也就是谭森漂浮碟法阵——哦,不要吐槽这一模一样的名字了,你们知道,巫师们都懒得取名。谭森漂浮碟也是一位名叫谭森的巫师希望他盛放蜜饯的碟子能够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才发明出来的法术。 很任性,不是么?巫师们就是这么任性。 这样做出来的飞车还不能飞,只能在法阵威力下浮空大约1米而已,能够让车子飞起来,这是一种人类驯养的飞行鸟类的功劳,蒙坦斯有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生活,他们或温驯或残暴,人们驯养那些温驯的动物们为自己服务,戈得克大型食肉鸟就是这样的种类。虽然这种鸟类吃肉,但是它们吃的是腐肉,也不攻击人类,而且食肉能让它们有更强健的身体和更快的速度,所以巫师们选择了这种鸟来拉起飞车——拉到高高的五千米的高空平流层,让人类能享受一把飞行的奇迹,迅捷地在城市之间往返。 因为飞车和乘客的重量基本已经被谭森漂浮碟法阵给承担了,所以戈得克鸟能够发挥他们与生俱来的飞行本领在高空高速飞行,这样一来就能大大节省在陆地上乘坐马车出行的时间。不过谭森漂浮碟法阵也不是不需要能量的,它需要持续的魔力来维持运转,这时候魔法石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这一原本只能巫师们使用的能源在巫师们的开发下逐渐变成了深入人类联邦生活方方面面的重要基础能源,最重要的是它是取之不竭的——蒙坦斯大陆上的魔力永不枯竭,巫师们坚信,而事实也是如此。 在巫师们融入联邦之后,他们给人类联邦带来的改变是清晰可见的。不只是乌勒飞车行、魔法石灯盏,更多的是让普通人类知道力量不单单只是威力强大的神术或者法术,智慧也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没有魔法天赋的人类即使不能去使用法术,也能研究如何运用蒙坦斯浓郁的魔力去为人民生活的改善而努力。 不是只有毁灭才是彰显力量的方式,创造也是,不是么? 魔法天赋可遇不可求,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让神赐予力量,但是每个人类都有他们天生的智慧和学习的能力,这才是人类最大的财富。 珀留城的郊外正是一片播种的繁忙景象,虽然还是冬日,但是离春天也不远了。现在的温度正是春小麦最好的播种时间,承包了珀留城外大片土地的庄园主们纷纷开始了辛勤的耕耘,宽阔大路周边光秃秃的树下零零散散地坐着些正在午休的青壮年劳力,地里还有依然干着活的农人,这些都是庄园主自家雇佣的会料理农田和牲畜的好手,他们为庄园主提供经验和技术,自身的生活也颇为富足。毕竟现在懂得伺候庄稼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农田里需要付出劳力的活计逐渐被机器给替代,也不再需要大量的纯劳力,大家大多都到了城里去找工作。这就导致经验丰富的好手们越来越被重视,机器没有人的智慧和经验,而人能通过自己对土地的熟悉以及过往的经验调整播种的时机,提前察觉到病虫害的迹象,提早预防,这些都能让庄园主们的农作物产量得到不小幅度的提升。 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温暖些,所以春小麦的播种也提前了小半个月,在2月末的时候农田里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教廷农业研究所研究出来的插秧机也在几年前正式投入使用了。 希灵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甚至不知道那是麦子,他吃过精细面粉做出来的糕点,但是他没了解过那些精细面粉需要播种、浇水、收割以及重复了十多次的研磨工序才能做出来。 他好奇地指着田地里的那些人问骑士:“老师,他们在干什么?” 骑士揉了揉靠在怀里的小脑袋:“殿下,您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喜乐的小少爷呢。” “那是小麦,”骑士凝视着农田里纷忙的景象,语调温柔,“那就是联邦的几个北方教区人民的主食,他们现在在种春小麦,到了今年夏天祈祷之夜的时候,你就能吃到今年新季麦子做的果酱面包了。” “面包?”希灵睁大了眼睛,“那不是面粉做出来的么?”怎么是这样绿油油的植物变成的呢? 骑士低头看了眼困惑着的男孩,愉快地笑了:“希灵,你可要记着,想要统治联邦,可不是单单看几本书就行的,你要实际地看看这个世界呢。” 他继续说:“阳光照耀植物,让植物茁壮成长,我们吃植物的果实、叶子、块根或者块茎,这能让我们变得更加健康强壮。我们餐桌上的面包就是现在正在插秧的小麦长大之后取下麦粒研磨、变成面粉之后烘焙而来的。你知道么?希灵?” 骑士转回来之前盯着麦地看的眼睛,注视着希灵说:“在联邦的北方,大部分的黑土地都被种上了这种绿油油的植物,它们会慢慢成长,到了夏天的时候,整个大地好像都披上了黄金做的外衣,那是小麦成熟的信号。那时候农人们就会怀着像现在播种时候一样喜悦的心情去收割他们的金黄的麦子,去拥抱这年辛勤之后的第一次丰收。这是最美的风景,我还在卡留斯城的时候,每年的夏天都会带着我的士兵去和他们一起收麦子,我们共同分享着丰收的喜悦,我的士兵和农人们一起参加为这季丰收举办的庆典,每年那时的夜晚篝火都火红火红的,像是想要烧掉天空一样的热烈,我们一起欢笑、喝酒、跳舞……” 骑士慢慢地讲述,将小小的希灵也带进了那样欢乐的时光。他越听越羡慕,越听越想和老师嘴里的士兵和农人们一起参加庆典——也想和老师一起参加这庆典。 他不禁想:您在那里时是多么的快乐啊。 他也说了出来:“您是多么快活啊,老师——在卡留斯城。” 骑士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来,慢慢才轻轻“嗯”了一声。 希灵意识到了什么,就问了出来:“那您为什么回来呢?” 但是这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妥,他赶忙补救道:“不……我的意思不是那样的,老师——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才回来的。我从您和冕下的对话里听出了这一点……” 说到这里希灵也停下了,他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骑士要为了他回到珀留城。这其中肯定有些其他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是光明之子。 为什么呢? “我和您之间……”他不禁踌躇道,“我和您之间有什么关系么?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些关系的。” 但是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希灵迷茫的在心里加了一句。 “你想知道么?小希灵?”大黑马带着他们继续远去,渐渐抛下了那片冒着绿的黑土地。 “可以告诉我么,老师?” “没什么不方便的,”那优美的男声带着淡淡的温情,“因为你是我的外甥啊,小希灵,你是我姐姐唯一的儿子——你该叫我舅舅呢。” 希灵瞪大了眼——我的……妈妈?和舅舅? 这是希灵第一次听闻他母亲的消息,从他舅舅的嘴里。 第11章 奇怪的女管家 “舅舅……?”希灵喃喃道。 他有点迷惘。从他长到现在,他就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亲人,“父亲”、“母亲”、“舅舅”这些名词,在他的脑海里从未有过具体的印象,那只是一种好像很亲近但是又陌生得厉害的感觉,甚至没有莱文在他生命中来得具体。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呢?希灵曾经想过。但是那只是闲暇时光的一点漫不经心的思索,随即就被抛到脑后。 如今活生生的“舅舅”出现在眼前,又成为了老师,还是向自己效忠的骑士,更加难言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点欢喜,有点惆怅,又有点没来由的亲密——让他想埋在骑士的怀里,让骑士摸摸自己的脑袋,给他一个拥抱。 原来我也是有亲人的呢。 希灵深深低下脑袋陷入自己的世界,骑士没有打扰他,他知道希灵现在需要一点自己的时间。他们一路沉默着走在去往庄园的路上,所幸这时他们已经离那里不远了。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他们就接近了一处明显有人精心打理过的地界。这里具有明显的苏尼亚教区人们审美观的独特风格,道路宽阔整洁,褐色的大树虽然掉光了叶子,但是更显苍劲挺拔,在两边自然形成的缓坡上有泉水叮咚,周围自然生长的近水植物挺拔润洁,配着些精心挑选过的花色植株,色彩淡雅温馨,远处有用黑白石子铺出来的人行小路,一看就让人感觉到一种悠然闲适的意境,让来到此处的人都觉得身心舒畅。 “希灵,”骑士笑着说,“我们到了。” 这声呼唤惊醒了还在沉思的希灵,他抬起头看向前面,他们已经进入了庄园的大门,有侍从小跑着来到大黑马面前,恭敬地迎接主人。 圣骑士的庄园并没有其他贵族那么喜欢摆阔讲究排场,整体风格都有一点军人的整齐和硬朗,但是细微的地方也显露出来精致优美的细节。 骑士先下了马,他利落地下去之后,对着希灵张开了手:“来,我的殿下,欢迎您来到我的庄园。” 阳光下骑士的容颜俊美难言,爽朗的笑容也让人心生好感,但是希灵却红了眼,骑士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有点惊慌: “嘿,小鬼,你不能……” 没待他讲完,希灵就扑了下去,这措手不及的动作让圣骑士也懵了一下,但是手下却稳稳地接住了孩童。 “你知道这很不安全么——” “舅舅……老师……”从耳畔传来的哽咽的软软的声音让原本打算教训孩子的圣骑士闭上了嘴。 他抿抿嘴,终于无奈地笑了。 “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叫孩子是小魔星了……”他嘟囔着,然后大声喊道,“维多!把萨奇带到马厩里让他好好吃一顿,再给他刷一刷,上午到城里跑了一个来回,风尘还挺大的。今天有这小魔星在,哪里还能有时间给萨奇洗澡……”他假意抱怨着,面上却是愉快的笑容。 希灵埋下骑士的肩头,听了这话也不吭声,只是闷闷地搂着男人的脖颈。 棕发的侍从欠了欠身表示知道,就牵着萨奇下去了。 圣骑士抱着小男孩往矗立在庄园正中央的大片屋宇走去,那里就是这片庄园主人住的正屋了,没走几步却碰到匆匆赶来一位女性。她的服饰不像是普通的仆从,反而穿着带着军队风格的便装,纯黑色面料的挺括单排扣修身上装和带有垂坠感的裙子一看就知道出自名家之手,将她的好身材若隐若现地展露出来,甚至连上衣的扣子都是纯银做的,精美中透着奢华,行走中的动作透着良好的教养——怎么看这都该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在路德维德面前却做着管家和下属该做的事。 她来到路德维德面前,恭敬地弯腰行礼:“大人,您回来了。” 她的声音柔和清丽,态度端庄,让人不由自主生出好感来。圣骑士略微一点头,就径直走了过去,神色平淡。 女管家跟在圣骑士身后,他们一起走回屋子。 希灵靠在圣骑士硬硬的铠甲上,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后面的女人,她即使跟在圣骑士的后面也没有丝毫的逾矩,头始终低成微倾30度的模样,微微地笑着,看着更像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了。 啊,舅舅家里居然是一位女管家么?他笑嘻嘻想着,舅舅可是说他讨厌女孩子呢,没想到家里是一位女士在帮他打理。 不过倒是一位漂亮的女士呢。希灵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位女管家。 不过?似乎……有点奇怪呢。希灵见到陌生人的羞涩兴奋慢慢退去,却隐隐感到这位教养良好的女士身上有点古怪——他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越看这位女士,越觉得的确是有点在意的地方,他低下头冥思苦想,想抓住直觉带来的灵感。 那好像是很重要的。 等到进了正厅,女管家率先开口了:“大人。”她站在离圣骑士3米的距离上,不近不远,显得亲密但是又不过分亲密。 她说:“给您来一杯贝宁吉红茶对么?不知这位阁下喝点什么呢?” 她微微侧头看着已经被骑士放在沙发上,乖乖坐着的小男孩。听到询问,希灵还在思索的脑袋一愣,没回过神来—— 圣骑士已经先给他做了答案:“给殿下来杯牛奶,阿德拉蒂——另外我要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希灵·爱芬德尼殿下,你以后会经常见到殿下的,称呼殿下为希灵殿下吧。” 女管家没有惊讶,似是早已知道,只是礼仪完美地对希灵弯腰行礼:“希灵殿下,一杯牛奶对么?您请等一会儿。”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就下去了。 希灵目送女管家离去的身影,他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重点——没顾得上埋怨路德维德擅自做主的事情,希灵神色有点奇怪:“……老师,这是您的管家么?但是看着不像呢。” 骑士自己动手解下红艳的披风,仔细地收好放在魔法清洁盒里——这是一种专门收置珍贵小型魔法物品的清洁盒,能除尘隔气隔水,还能按照设置针对不同的物品进行相应的保养措施,用起来颇为方便,虽然价钱不是一般的贵,但是销量也很不错。毕竟能用得起魔法物品的人,有哪个会在乎这一点小钱呢? 等到放好心爱的披风,圣骑士身上就剩他的甲胄了,甲胄的倒不像披风那样容易取下来,圣骑士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上楼换衣服,就回到沙发那里坐下了。 他听到希灵的话,感兴趣地问“你怎么看着不像呢?她不是在做管家的工作么?” 希灵皱着眉——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挣扎。 最后希灵还是整理了一下思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他觉得他需要一个答案。 他说:“您看,这位女士穿的衣服——有哪位管家能穿赫德森大师的定制呢?而且是用的乔凡娜百货里限量版的纯银太阳纽扣,这些纽扣都被中级祭司施放过祝福术,带着光明神的祝福。这哪里是一位管家能买得起的东西?” 赫德森大师是珀留城里有名的裁缝,经常给珀留城里的大人物们做衣服,剪裁美观优雅,又带着点古典的韵味——希灵能认出来这是他做的衣服,是因为他听教廷里的女性教职人员们说过,这位大师做衣服喜欢在不起眼的地方绣一朵小小的同色凌冰花,他在这位女士衣服的领口靠里的地方看见了。 而乔凡娜百货的东西都以精美高昂著称,最热俏的商品却是施了各种法术的限量版饰品,珀留城里几乎每个女人都希望拥有一件乔凡娜的限量版商品,但是这基本不可能,那只卖给身份最高贵的夫人小姐。至于希灵能认出来,也是因为纽扣上微弱的光明神力引起了他的关注——这种太阳纽扣,是获得了教廷的批准才能制作的。太阳是教廷的象征,而神术更是只有教廷的祭司们才能施展,这种纯银的太阳纽扣还是乔凡娜百货的主人乔凡娜夫人走了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路子才能被允许和教廷合作流放到市场的,希灵听乔爱洛说起过这件事——虽然只是为了在他面前炫耀他的叔公。 然而这些都只是财力就能做到的,但单凭这些,希灵还不可能去怀疑自己的——舅舅。 “最重要的是——”希灵咬咬嘴唇,眼里隐隐泛起了泪花。 圣骑士还在当希灵和他闲谈,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外甥沮丧的心情,他在想:也应该在这里给希灵准备一件卧室呢,毕竟不可能每天都回教廷睡觉啊,那会耽误上课的。唔,冕下大概要生我的气了——气我抢了他的孩子。 圣骑士一想到这点,就不由得意地在心里暗暗笑了起来。 “……”希灵吸了吸鼻子,“舅舅——她穿的衣服面料是联邦太阳历42220年也就是3年前冕下签署的新式军服替换条例里确定的新军服要使用的面料,而且她虽然进行了改良,但也能在这套衣服里看出新军服的式样,但是不是为了作战而是为了好看设计出来的衣服罢了。这种军服的布料具有更好的防护性能和吸光性,甚至里面因为加了尼克斯虫吐出来的丝进行面料编织,能够在受到攻击时激发离体大约30分米的抗拒力场进行防护,当然了,尼克斯虫被重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用这种丝制成的衣服能抵挡暗黑魔法的侵蚀——这对我们抵抗堕落者和魔鬼的功用就不言而喻了。” 希灵想起冕下案头放置的一份份减员报告,抿着嘴唇严肃地说:“每年被暗黑魔法侵蚀使得骑士和祭司们理智丧失导致的减员让历任教皇都颇为心痛,但是尼克斯虫的发现让我们有了有效抵挡的手段——因此这些布料可是相当珍贵的。本来尼克斯虫就因为太娇贵费了很多年很多人的心血才能人工繁殖,现在联邦能人工养殖的尼克斯虫全年吐丝量还不够整体换装,所以冕下的决定是首先要给驻守在边疆的骑士团和祭司们进行换装的,我前不久听冕下提起过,似乎换装的工作还没有在战线前方完成百分之五十——那么这位女士是哪里来的布料来给自己做这样一身毫无价值的衣服的呢?” 希灵严厉地盯着坐在他左边的骑士,还有点婴儿肥的小脸虽然时常带笑,但是严肃起来也颇让人郑重:“殿下,您给我解释一下么?这样贵重的战略物资——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您的管家能有这样一套衣服?” “嘿——”圣骑士听着听着察觉到了不对劲,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他简直哭笑不得,“殿下,您在怀疑我么?” 希灵抿抿唇,不是怀疑您还是怀疑谁?还有谁有权利调出一份布料去做毫无必要的一套衣服?而且,她可是您的管家! 希灵不回答,他没有勇气去说出“是”,那会让他心如刀割——这是他才相认不到一个小时的舅舅啊!但是他的沉默表明了他的态度。 “哦——我的殿下……”圣骑士刚想说些什么,但是被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女管家就要来了,但是接下来的话不适合被她听到。 “希灵,”他朝着外甥眨眨眼,“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待会再谈好么?阿德拉蒂来了——我们不能在当事人面前讨论这个问题,不是么?” 在当事人面前讨论她的确是不礼貌的。但是希灵还是固执地不说话,也不看他的舅舅,只是沉默点头。 路德维德简直要被自己的小外甥给气死了! 第12章 甥舅日常 “大人,您的红茶。”女管家端着托盘仍不显沉重,轻盈地走了过来。她微微屈膝弯腰把热腾腾的红茶放在圣骑士的面前,即使这样,长长的黑发也没有倾泻而下,乖乖地披在背上,身姿更是赏心悦目。 她把红茶稳妥地搁在圣骑士触手可及的地方,而后微微转头,美丽的侧颜暴露在圣骑士的目光中,甜甜地一笑,茶水的热气让这容颜显得不那么真切,但是更加有种温婉秀丽的感觉,让人怦然心动。 圣骑士略略点头,不再作声。他好像是没注意到这美丽如画的容颜,只是不解风情地端起红茶轻轻啜饮。 女管家也不气馁,似是早已习惯,安然自若地来到希灵身边把牛奶搁在他的面前:“希灵殿下,您的牛奶。” “谢谢。”希灵闷闷地吐出两个字。他的心里慌慌乱乱的,说实话他从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虽然觉得自己需要去问一问舅舅,但是还没等得到答案,他自己倒是先乱了阵脚,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有委屈,又有惶恐。 如果舅舅真的做了怎么办呢?但是舅舅又好像是没做的……舅舅大概是没做的吧?他不确定得想,舅舅自己也说没做过呢。 他拿起杯子,温热的牛奶温暖了他的手,也安抚了他的乱糟糟的心,吸吸鼻子,希灵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牛奶。 舅舅应该是没做过的,小男孩安慰自己,舅舅不会骗我。 但是这样的战略物资管家是怎么拿到的呢?小男孩下意识望了眼立在一边的女管家,她注意到了投注来的目光,亲切微笑。 “阿德拉蒂,”路德维德朝做完了这一切站在一边的女管家说,“你去收拾一下我旁边的那间卧室,是正对着喷泉的那间采光最好的——殿下以后会经常住在这里的,那间卧室以后就是殿下的房间了。” 女管家恭敬地应“是”,就又下去完成刚刚交代下来的任务了。 女管家已经走了有5分钟了,希灵才磨蹭着把手里的牛奶喝完,等他放下杯子,早就把红茶放在一边的圣骑士站起来:“希灵,让我们到我的房间去,我们可以参观一下这栋房子,然后我会和你好好谈谈。” 圣骑士的话里有不容置疑的意味,希灵看了一眼他的舅舅,倔强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他力图保持从冕下身上学习的沉静从容的风范:“好啊。”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底气不那么足,说出的话像是小绵羊在哼哼唧唧。圣骑士差点笑出声,看着小外甥急匆匆地要往楼梯冲过去,好心地提醒一句:“殿下,走慢点,可别摔着啦。” 希灵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实在不像话——怎么可以先行露怯呢?他脚下一顿,又开始慢慢走了起来,想要做出气定神闲的模样,但是没两步圣骑士就已经赶了上来走到了他的前面——这样就更奇怪了,倒像是主人领着客人殷勤招待似的! 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气势此消彼长,希灵鼓足的勇气被一再打击,耷拉着头跟在后面。 “殿下,”圣骑士嘴角弯起温柔的笑,边走边侧着头对爬楼梯的小男孩说,“殿下,您第一次来这座庄园,还不熟悉路,让我给殿下领路吧。” 圣骑士解释的声音十分适时,没有让小男孩沉浸在沮丧之中太久。骑士的话恰到好处地安慰了小男孩,让他觉得颇为赞同,打起了精神安心跟在骑士后面。 是啊,我不认识路,舅舅走在前面要给我领路呢。他纯良得想。 光明之子即使以后再强大老练精于世故,现在的他也还是个被自己舅舅戏耍的小小男孩呢。路德维德心里涌起一股温情,很想要摸摸小男孩的灿灿的金发。 他带着小男孩走上了二楼,到了二楼左转来到了走廊里,这里面对面有好几间房间,刷成淡黄色的墙壁上挂着些装饰性的壁画。 他们来到一间房门口,这就是路德维德的主卧了。 圣骑士打开了房门,请希灵先进去,他笑着说:“这里就是老师的卧室了,殿下进来参观一下。” 希灵对舅舅的房间很好奇,他迈步走了进去。 这房间并不大,甚至还没有希灵在教廷里的卧室来的大,但是里面的摆设却很简单,显得空间大了不少。 希灵扫视了一眼,除了屋子里面的一张大床和几个造型简洁的柜子之外,也就是进门能看到的临近窗户的一张茶几和两张沙发,它们被放在一块大大的米黄色的圆形垫子上。 “您就住在这里?”希灵转了几圈,又看了看书柜上寥寥摆放的几本书,想了想认真地说,“不像是您这么华丽的性格呢。” “嗯?”路德维德听见笑道,“表现得如何就要的确是如何么?小希灵?那样的人也太无趣了,一眼就能被看透,还怎么去成为一个富有魅力的人呢?” “是这样么?”希灵仔细一想,“能不能成为富有魅力的人我倒是不知道,但是如果一眼就被看透的话,那可不太好呢,那会让自己很容易被利用吧?” “哈,我的殿下,”路德维德按住手臂上甲胄的机关,“咯噔”一声,“看来您很有几分悟性呢!很多人到了我这个年纪都不知道这一点,您这么小就能领悟,的确很很厉害呢!” 小臂上附着的铠甲松动下来,路德维德把它挂在架子上,慢慢的是上臂、小腿和大腿,等到四肢的部分取了下来,他才把前后勾连的两面冰凉柔软的甲胄拿下,仔细地挂在专门安置甲胄的架子上。 “这样就可以了么?”希灵坐在沙发上歪着头问,“费罗德殿下的甲胄一拿下来就要亲自给它擦拭,还要浸在专门调配的药水里温养上面的法阵,这一套下来很复杂呢!舅舅直接挂起来就好了么?” 路德维德摇摇头:“当然不是,但是做完这一套下来至少得四个小时,那我还哪里来的时间和你谈一谈刚才的事,下午再教你骑马呢?” 希灵眨眨眼,有种给舅舅添麻烦的感觉,他默默地嗯了一声。 让舅舅特意从卡留斯成回来教我——这样真的好么?他不由有些迷茫了。 去掉甲胄之后的骑士露出真实的面貌,他穿着一套纯黑色的贴身套装,这套衣服的上衣没有扣子,是套在身上的,只在领口附近小小的绣上了几个装饰性的黄铜的小扣子,衣料的弹性很好很贴身,下身的裤子被高高扎在腰胯那里的腰带紧紧缚住,薄薄的衣料很明显地勾勒出强健的胸肌和笔直的大腿,但是因为人高大的原因,不显得魁梧反而是修长挺拔的。 “啊,”希灵小小的出声,“这就是新军服几套衣服里让骑士们贴身穿的训练服了吧?这样的服装贴身又不累赘,不会影响骑士们的正常训练,而且一旦有战事就可以直接套上甲胄,不用换衣服很节省时间。舅舅——不是还有外套么!您的外套呢?穿上让我看看嘛。”希灵渴望地请求。 他只在冕下那里看过关于新式军服的报告和设计图,可从没有见过穿在人身上的效果。现在一看,光是训练服就很帅了!不知道全套的正装会多帅呢? 希灵虽然知道他以后大多的时间不会穿上这样的衣服套上甲胄去打仗和骑马,但是哪个男孩子心中没有一个骑士的梦呢!毕竟骑士们一站出来显露出来的风姿可比穿着长袍的祭司们要英武多了!这样说可能对祭司们不公平,但是这是事实呀!希灵心里羡慕得想着。 “想看?”路德维德笑嘻嘻地逗他的小外甥。 希灵忙点头,希冀地看着自己的舅舅。 被这样的绿汪汪的眼睛看着,路德维德嘴里逗弄的话就说不出了。这眼睛和他姐姐真是一模一样,路德维德心想。 他乖乖地去拿了衣服穿了起来,边穿边想:真是欠了这小鬼的。 “哇哦——”希灵兴奋地跳起来,“舅舅,您真帅!” 专门给圣骑士做的衣服当然不凡,冬天的长军服外套厚实但又不臃肿,合身的衣服衬得肩背更加挺拔高大,翻领的设计更是让路德维德更加英挺。他修长的手指扣上衣服的两排扣子,再把腰部的腰带扣上,随手整理了一下。 对着房间里的全身镜看了一眼,圣骑士也不由为自己赞叹:“我看起来真帅啊。” 终于满意地欣赏完自己的英姿,路德维德心满意足地做到小外甥旁边。 小男孩不满地说:“您足足看了自己五分钟!有这么陶醉么?” “你不也说我很帅?”圣骑士悠哉地说,“既然我这么帅,为什么不能好好看看呢?” “……那也不能看五分钟啊。”小男孩憋屈地说。 明明是自己要舅舅穿外套给他看,但是到头来却被舅舅晾在了一边自己欣赏起了自己!这五分钟真是把希灵折磨得没了脾气。 路德维德把小男孩抱在怀里,使劲儿揉了揉他的头发,亲吻了他的发顶。 “是舅舅错了,希灵。怎么可以让我的殿下等那么久呢?”圣骑士笑着道歉。 “舅舅——”希灵嚷着,朝着圣骑士扑了上去。 他们嬉戏着玩闹了一会儿,卧室里都是快乐的笑声。 “好了,小男孩,”圣骑士把小男孩扶起来让他直视自己,蓝眼睛盯着绿眼睛说,“现在该来说说你加在我身上的‘罪名’了,嘿,那真让我伤心,你总得听我说一说这情况再给我定罪吧?即使是联邦的法律,也没有过擅自定刑的前例啊!在楼下的时候,你不理我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交流,你还怎么了解这里面的真相呢?所以以后即使发现了别人的什么坏事,也不能一上来就挑破,那样只会让你处于不利的地位,一定要先拿到了证据再去定罪,这样所有人就都找不到你的错处了,知道么?希灵?” 这话很有道理。 小男孩抿抿嘴,重重点头:“嗯。” 第13章 阿德拉蒂·费拉拉 “阿德拉蒂,”圣骑士捏着一簇金发把玩,“希灵,虽然她在这座庄园里做着管家的工作,但是你觉得她像是一名管家么?” “……不像。”小男孩悒悒不乐地回答。他的两条小臂并在一处放在了舅舅腿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并非是他想这样,他很想直起身子,但是舅舅捏着他的头发玩,不让他起来。他觉得这像是舅舅给他的惩罚,否则怎么会用左手按着他的脊椎骨呢? “……您能让我起来么?”他不死心还是问了一句。 “不行哦,”圣骑士笑着说,“我想给你编个辫子,如果你不趴着,我怎么才能编好呢?希灵不想舅舅给你编个好看可爱的辫子么?” “……可是我是男孩子啊!”希灵小小声地抱怨着。 “嗯……”圣骑士没理会那软绵绵的抱怨,只是仔细研究着手里的软软的金发,尝试着怎么才能顺利编成小辫子。其实他也从没干过这样的事,但是试一试新事物也不赖,尤其在自己的小外甥身上,他愉悦得想。 “啊,对,是这样……”他自言自语着,手下动作不停。 “舅舅,”看到骑士突然兴奋的样子,希灵觉得不能再消极下去了——否则他的头发还能保得住么?他试图做最后的劝说,“您看,我的头发太短了——您当然做什么事都会成功,编辫子怎么会难住您呢?但是我的头发太短了呀,没办法去编辫子啊!”他委屈地说。 “是这样么?”圣骑士随意地说,“但是短头发也是可以编一个朝天辫的嘛!我在卡留斯见过很多小孩编那样的辫子——呃,对了,还穿着开裆裤。” “开裆裤?那是什么?” “唔,就是在屁股那里开个口子可以让小孩子方便的时候不会弄脏衣服的一种裤子哦,这样会减轻他们妈妈很大的工作量——对了,希灵,从卡留斯回来忘记给你带礼物了呢,”圣骑士想起什么,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亲手给你做一条开裆裤怎么样?你现在才五岁,应该还能用到吧?舅舅亲手做的,会很喜欢吧?” 屁股那里开个口子?方便的时候不会弄脏!还要当礼物总给我! “不,不不!舅舅!”小男孩哭丧着脸,很想大声喊:你在开什么玩笑! 他早就过了方便的时候会弄脏裤子的年龄了呀!根本、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裤子!而且穿上那样裤子的效果——希灵不敢想象,那就是灾难! 舅舅真的不是在逗我么?希灵懊丧得想。 “舅舅!很感激您的好意!”他尽量压低声音不要让自己显得太无礼——不管怎么样那是舅舅的礼物,但是声音尖尖细细的带着惊慌,“但是——呃,是的!我现在不需要那个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能够自己料理自己不让自己——不让自己在方便的时候弄脏裤子!虽然您亲手做会让我很感动,但是——但是,”他惊慌地以至于结巴了,“但是,我真的不需要……您能回来看我,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哦,我的小外甥,”圣骑士被感动得眼泪汪汪,“舅舅回来看你是应该的啊,你的要求就这么点,实在让我感到愧疚——我居然这么晚才回来看你,在你五岁的时候。我一定要送点什么给你,希灵,让你知道舅舅没有忘记你啊。” 不……一条开裆裤已经让我永远不会忘记您了啊舅舅!希灵简直要哭出来了。 “舅舅……您,”希灵想要直起身子说话,但是还是不行,骑士硬生生把他按在大腿上,简直像是生了根似的—— 总感觉知道舅舅想要什么了呢。希灵瞬间福灵心至,干巴巴得想。 “您——您给我编辫子吧,我很喜欢您给我编辫子,那肯定很漂亮可爱,”希灵脱口而出,“这就当成您的礼物,我能和舅舅一起度过这样温暖的午间时光,这会让我记住一辈子的!” 是的,一辈子。 “唉,希灵,”圣骑士假意地擦了擦泪,“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既然你这么要求了,舅舅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一定编个最可爱的辫子!” 希灵闷闷地趴在骑士的大腿上:“唔。” “呀……编错了,”圣骑士咕哝着,“嗯,希灵,我们还要继续说阿德拉蒂对么?说起来,这位女士你的确需要了解一下,关于她背后的家族。” “那么她是谁?”希灵配合地问,这实在是因为不能动弹的时间太无聊了。 “她的全名叫阿德拉蒂·费拉拉,你知道费拉拉么?”骑士边说边试图解开缠在一起的头发。他有点心虚,要是把小外甥的头发弄成了死结可怎么好? “费拉拉么?”希灵皱着眉,他想到了一个人,“我只知道有一位枢机主教大人,嗯,那位殿下似乎是在三十六年前去世的,他的名字叫黎艾德·费拉拉,享年263岁,这位殿下去世的那年冕下为他哀悼了三天呢,人们称呼这位殿下‘公正的秩序之光’,是一位受人爱戴的枢机主教大人。” “看来你的确下了番功夫,历史书记得很牢,”骑士称赞道,“知道为什么叫他‘秩序之光’么?” “啊……好像是因为这位殿下,在他还在世的时候,他是教廷审判所的审判长呢,”希灵回忆道,“身为审判长,黎艾德殿下始终公正无私,严格按照教廷的规章审判待罪之人,没有让任何一位罪有应得之人逍遥法外,践踏人间的法律。” “说得没错。”圣骑士轻松地说,实际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唔……好像有点麻烦呢。 “教廷如果不去算那些大大小小的办事处和研究所,教皇冕下下面直辖的机构一共有四个,分别是枢机院、行政院、参务处和审判所。枢机院一共常设三位枢机主教殿下主掌,这是枢机主教们的办事处,这个机构汇总每天联邦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后由三位枢机主教殿下起草对策和政令,然后拿给教皇冕下审阅,由冕下最终决定该怎么处理。行政院有两位枢机主教殿下主持事务,在教皇冕下决定政令之后下发行政院,由行政院再下达到联邦各处,总管联邦的政务。而参务处的主要职能就是在教皇审核奏章的时候在旁协助,为教皇冕下查漏补缺、针砭时弊。至于审判所,这是独立在枢机院、行政院和参务处之外的机构,审判所只有一位枢机主教殿下,这位殿下因为地位特殊,管理的审判所又是众人瞩目的所在,所以人们会称呼这位殿下大枢机主教殿下,以示尊敬——是的,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掌管的就是审判所。希灵,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名声在外,这在联邦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呢!”圣骑士调侃道。 “我知道,冕下很信任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希灵认真说,“如果不是教皇们信任的人,也不可能执掌审判所吧,毕竟这个机构那么特殊,权利又如此之大。” “教小希灵真是一点都不费力呢,”圣骑士夸赞了一句,希灵因为这赤(chi)裸(luo)裸的赞美红了脸,“是啊,所以你能理解么?在三十六年前,如今的冕下才187岁,那时冕下还是颇为年富力强的时候,黎艾德殿下已经辅佐了冕下98年。在冕下89岁即位的时候,黎艾德殿下就毫不犹豫地支持冕下,维护正统。因为这份始终无二的忠诚,冕下对黎艾德殿下出身的费拉拉家族也颇为照顾——当然,是在他们安分守己的情况下。” “费拉拉家族?可是我没有在《百年家徽》里面看过这个家族。不是只有延续了百年的血脉才能被称呼为家族么?”希灵疑惑道。 “哈哈,希灵,”圣骑士没忍住笑了起来,“《百年家徽》是希威(注1)的姑姑写的,他们那一家子人都是最坚持正统和荣誉的,《百年家徽》里面能被记载的延续了百年以上的家族不是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就是正在辉煌,又或者家风清正令人尊敬的家族,而费拉拉家族?” 第14章 公正的秩序之光 “噗嗤——”圣骑士嗤笑道,“虽然黎艾德殿下的确让人尊敬,但是他并无子嗣,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这位殿下是从育幼院里出来的孤儿,直到黎艾德殿下在180寿岁的时候才被一家颇有财产的士绅爆出来是他们家丢失的孩子——丢失的?也亏得这些人讲得出来呢。” “黎艾德殿下听到这个消息,对此也是将信将疑,毕竟从小到大这位殿下都以为自己是孤儿,也从没有去探究过自己的身世。但是出了这种事,他就要调查一下了,调查之后才发现——他的确是这个士绅家庭的孩子,但是却是当时家主的女儿未婚先孕生下来的孩子,因为这样的丑闻这位女士的父亲把她赶出了家门,除出了家谱。” “一位年轻的女士怀着孕没有财产能怎么生活呢?她的家乡,那座北方的小城没有人愿意帮助她,所有人都冷眼看着这位女士陷入孤苦无依的境地。而孩子的父亲是谁呢?谁也不知道,这位女士无论谁劝说也不愿意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愿意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在这座城市里无法生存,也没人知道这位女士心里在想些什么,可能是想去找孩子的父亲?她离开了那座小城从家乡一路南下,但是没有财产又娇弱的女人怎么能经得住这样的劳累呢?最终她死在了半路,在勉强生出孩子之后就因为虚弱血崩死去了,而孩子也被当地的教堂收养,在育幼院里长大,最后因为天赋和努力成长为教廷的大枢机主教,又在教皇继任的风波里安稳度过——就在这时,这户乡绅才觑准了机会爆出这个消息,不就是为了同享黎艾德殿下的荣光么?他们早就认出了黎艾德殿下是被除出家谱的女士诞下的孩子,毕竟费拉拉这个姓在联邦里还是很少见的,育幼院当初收养黎艾德殿下的时候,只知道他的母亲姓费拉拉,也就给黎艾德殿下冠上了费拉拉的姓。而且据我所知,黎艾德殿下和那位女士长得颇为相似。因为这两点,费拉拉家族的人并不怕黎艾德殿下去查,因为这是事实。即使黎艾德殿下不想和他们相认,就凭这不可磨灭的血缘关系,费拉拉家族的人也不会没有好处的。在公众面前爆出这个关系而不是私下里去和黎艾德殿下相认,想必他们也早就考虑好了里面的利益好坏了吧。” “虽然黎艾德殿下对这群人颇为不齿,当初既然已经决定把他的母亲除出家谱,现在却因为他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成就就来涎着脸认亲,但是黎艾德殿下也没有完全拒绝这些人——他观望着这群血亲,与他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拒绝也不相认,但是却实实在在给了这些人好处。当时的家主已经不再是他母亲的父亲了,而是她的哥哥的儿子,也就是黎艾德殿下的表兄弟。但是要攀亲的主意可不是这个表兄弟想出来,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姑姑,更遑论知道她长什么样了。这个主意是这位家主的父亲决定的,他还活着的时候见到黎艾德殿下就知道这是他血亲妹妹的孩子,但是那时候黎艾德殿下不过是个小小的主教而已,并没有被这个冷血寡情的家主放在心上。但是他一直关注着这个外甥,就像关注一件有升值潜力的商品,等他快死的时候,黎艾德殿下刚刚成为手握大权的宗主教,最后他嘱咐他的儿子,如果这个便宜外甥能够在总主教的位子上坐稳,那就去认亲,若是坐不稳,就当没这档子事。 然而可笑的是,这个表兄弟和他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胆小谨慎、冷血寡情,从来只相信自己,不会听信任何人的话,连他父亲的也是,等到他终于结束自己对便宜表兄的观察,黎艾德殿下已经当了大枢机主教——这可真是滑稽了,居然让这家子人撞上这么个大运,但是这个走狗屎运的表弟还不满足,他觉得还得观察一下黎艾德能不能坐稳大枢机主教的位子。最后这个谨慎地像只老鼠的家主终于掐准了机会,洋洋得意地打开大门迎接上流社会的目光——我们家可是出了个大枢机主教呢! 嘿,这可不可笑?哥哥在妹妹被逐出家门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任由妹妹客死他乡,发现了妹妹的儿子艰难度日却像没事人一样;表弟偷偷摸摸观察了表兄80年,终于在将死之际攀上了这门亲。这两位家主……光是从头脑来看,倒也挺令人刮目相看呢。” 希灵默默听着这很久以前的故事,只觉得为黎艾德殿下感到不值:“为什么黎艾德殿下要默认下来这门亲呢?毕竟他本来就和费拉拉家族没什么关系,他的一切奋斗都没有费拉拉家族的帮助和鼓励,他的舅舅、表弟也没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参与过,他们就是陌生人不是么?黎艾德殿下和费拉拉家族,虽然黎艾德殿下姓费拉拉,但是在黎艾德殿下成为大枢机主教之后,姓氏对他而言就不再是助益或者阻碍了——他完全可以拒绝这些陌生的亲人不是么?如果他明确地说自己就是个孤儿,并没有什么亲人,想必也不会有人卖费拉拉家族面子的吧?” “希灵——”圣骑士无奈地笑了笑,他捏了捏小男孩的脸蛋,把他抱起来亲了一口。 圣骑士叹了口气。 “这就是费拉拉这两个家主最聪明的地方了。我们常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而费拉拉的这两个家主就是这愚者中能有一得的人了。他们虽然自私愚蠢,冷血凉薄,但是这种人也有他自己的生存智慧,这些人当然也会想到如果黎艾德殿下断然决然公开声明和费拉拉家族没有关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如果我们看一看黎艾德殿下的履历、看一看他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性格,你会觉得这样一位殿下——这样一位在震惊联邦的千禧城之变事件里果决地判处了千禧城城主苏莎亚伯爵‘背叛人类联邦’的罪名、并对他和他的党羽们处以死刑的殿下,却为了毫不知情的、伯爵未满7岁的儿女们,和联邦对此意见相佐的枢机主教们、甚至全联邦激愤的人民据理力争并且意志坚决地把这两个孩子无罪释放,并为他们找了收养的人家——这样一位殿下,他会是一位冷酷无情的人么?” “千禧城一案,虽然黎艾德殿下坚持了己见,但是却被人诸多诟病。那时所有的报纸都在议论纷纷,认为苏莎亚伯爵的儿女们虽然并无罪过,但是为了联邦的安定,应该把这两个孩子圈禁起来时刻观察,以防魔鬼们通过苏莎亚的血脉再去制造一起‘千禧城血案’,人们都相信,既然魔鬼能引诱被神明庇佑着的苏莎亚伯爵,也能引诱流淌着苏莎亚伯爵血脉的孩子们,堕落者们不就是因此而来的么?因此虽然黎艾德殿下一再表示会让人悄悄监视着这两个孩子,但是希望民众们能给他们一个安定的环境健康成长,这也不被人们赞同。” “这是黎艾德殿下成为大枢机主教34年之后的事情了,这件事对黎艾德殿下的政治生涯影响颇大,也是他一生里最为人争议的事件之一。黎艾德殿下对两个孩子的处理方法,即使到了今天也被人拿出来讨论,然而幸运的是这两个孩子坚持着本心,没有被魔鬼引诱。 因为最后的成果是好的,在两个孩子死去之后大家才在对黎艾德殿下的评价上稍微宽容了点。时至今日,提到黎艾德殿下在位期间做出的司法审判,大家都不得不谈这个案子,因为这是绕不过去的关于‘现在’和‘未来’、关于‘理性’和‘人性’的案例,到底要不要让现在为未来作出决定,要不要让理性大于人性的思考,联邦每一位人们都有自己的答案。 但是对于黎艾德殿下,大家在他晚年的时候都对这位殿下表示出了足够的尊敬和理解,我记得《苏尼亚日报》曾经这样评价殿下,它说: ‘黎艾德殿下处在大枢机主教的位子上,这本来就让人战战兢兢又不得不谨慎小心,但是它又要求坐上这个位子的殿下勇敢无畏、秉公无私。但是什么才叫勇敢无畏,什么才叫秉公无私呢?相信每一位大枢机主教殿下都有自己的一本账,而黎艾德殿下用一生告诉了我们他的无畏和无私。我们所有人都认同黎艾德殿下是‘最公正的秩序之光’,他是联邦最锋利的剑,也是向往和平的人民们最坚固的盾,他为我们主持正义和公理,打击罪恶和丑陋,让联邦永沐在秩序之下,黎艾德殿下的公正家喻户晓,他严肃无私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是殿下也有大家没有注意到的一面——也是最为柔软无畏的一面,他能为了两个孩子的公理毅然抵抗整个联邦的争议。这就是守护了我们160年的殿下,黎艾德·费拉拉。 记得殿下在就职宣言上说:我在此宣誓,我要为了联邦所有公民的公正谋福祉,为了联邦每一位公民的公理去奋斗。 殿下的确做到了。他能为了大多数人的公正去打击小部分人的罪恶;也能为了两个孩子的公理去对抗整个联邦的压力。这就是我们的殿下,既有神性的威严,也有人性的柔情。’” 第15章 舅舅爱你QAQ 圣骑士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就沉默了下来。他等待着希灵消化完里面的内容。有些事只有自己思考才能真正地领会,哪有老师一点一点揉碎了教学生的道理呢?希灵已经不是等着喂食的雏鸟了,他现在需要自己尝试着飞翔。 他摸着希灵的头发,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晒太阳。摸到编了一半的辫子,圣骑士手上一顿,默默思考起来该怎么办——看来还是高估自己了呢。 “黎艾德殿下——”希灵听完故事,他心里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是最后却只憋出来一句:“殿下的做法,至少从结果来看,那是好的。” “哦?”骑士听了这话,觉得有趣,他笑嘻嘻地逗弄自己的小外甥,“那你觉得,我们应该重视结果多于过程么?” “嗯——”希灵托腮想了想,他心里的想法就像有无数个线头的毛线球,乱糟糟的,怎么才能把这团毛线球捋成一条线呢? 他边想边说:“舅舅……我并不清楚。没有谁能真的知道他做出的决定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吧?我们总是在猜测、在预估,但是那也只是凭借以往的经验和对世界的认知得出来的,并不是真的未来。所以结果总是依附在过程上的,虽然一种结果有很多种过程可以到达,但是该选取哪个过程呢?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就像黎艾德殿下和与他意见相佐的殿下们。我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因为我们有不同的经历、经验、和性格——正是因为黎艾德殿下虽然手持利剑仍心怀仁慈,才会保护那两个孩子。黎艾德殿下当然也不希望他们成为堕落者危害联邦人民的生命,可以说监禁起来是最保险的方法,但是他仍然选择了更为仁慈的做法。到底过程和结果哪个更重要……” 他踌躇了一会儿:“我想——过程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格,但是结果才是所有人都需要的东西。不是么?虽然我们不能掌握未来,但是我觉得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作为负责,因为黎艾德殿下有为他的选择负责的能力,所以他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所以当时的教皇才会默许他的做法吧?” 希灵抬起眼看着他的舅舅,绿眼睛带着点渴望,骑士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希望得到赞同和鼓励的眼神。 他微微笑了起来,在希灵的额头亲昵地点了一下:“我们的小殿下,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呢,这让舅舅很高兴——你应该永远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希灵。” “那您赞同我的话么?老师?”希灵问圣骑士。他很想知道圣骑士是什么想法,如果只把黎艾德殿下的事迹当做故事来听,那希灵只需要像每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鼓掌叫好,甜甜地为联邦感到自豪就可以了——但是当这个听故事的人是所有人备受期待的光明之子,这个小男孩总是下意识地要想得更深、更远,甚至去想自己处在黎艾德殿下的位置上,我会怎么做呢? “其实……”希灵不禁喃喃道,“如果要我来选择到底是该监(jian)禁(jin)还是给他们自由,即使现在的我已经知道给两个孩子自由也能有好的结果,但是要我去选择……我可能也不会那么坚决地释放他们——您问我到底过程和结果哪个重要,我想,老师,我会在做出决定前更多得考虑结果……” 他慢慢低了声音,有点羞愧,但是仍然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您或许会觉得我心肠太硬,太过无情,但是——但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那么公平的……” 不。 不该这么说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突然蹦出来的话让希灵有点惊慌,他觉得自己的眼泪有点想要流出来了,他为自己的想法觉得惭愧,但是那真的不是他内心的想法么? 希灵也不确定了。 但是又不想在舅舅面前隐瞒——如果在舅舅面前也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遮遮掩掩的话,还有什么人真的让自己吐露心声呢? 他哽咽着继续说,为了自己,也为自己的心狠:“……为了两个孩子去放任不安稳的因素么?我宁愿不给他们时间去验证可能更好的未来,这难道公平么?当然是不公平的,舅舅,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如果让我去抉择——我没办法为了他们的自由承担可能死亡的更多的生命,我没有办法,一想到可能会因为我的错误决定导致了更多的伤亡,舅舅,我就觉得不能呼吸。这难道公平么?当然不。” “但是我没有黎艾德殿下的那种自信,舅舅,我想我会选择风险最低的路——我……”小男孩没有憋住,他开始小声地啜泣,但是仍然坚持把话讲完,“我、可能没有承担发生意外的能力……” 圣骑士默默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努力想要把泪水止住的小男孩,他看起来很为自己的选择伤心,但是又是一副坚定的不会改变决定的神情。 那就好像在说对不起,但是又不需要对方的没关系。他不需要谅解,但是仍然对此感到抱歉。 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掏出随身的手帕,为小男孩擦了擦眼泪。 希灵为自己的表现感到羞愧,他跪在沙发上让舅舅给自己擦眼泪,压抑着细碎的哭声,想让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 这样的抉择对他而言太过沉重了。希灵尚且是个孩子,却已经在认真地思考“倘若自己背负了两个孩子的责任,我会怎么做”这让大人都不堪重负的难题。 他不希望舅舅对自己失望,但是这是他最真实的想法,至少此刻是的。 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教皇。他突然蹦出来这个想法。但是这想法让他突然成千上百倍地难受,霎时间难以阻止的巨大悲怆席卷了这小小的孩子。 他想:如果自己都怀疑自己,还有谁能信任我? 不。我不能去怀疑自己。他狠命地摇头,希望借此拒绝那能让人沉沦在深渊的念头。 “希灵,”沉稳温柔的男声传来,“觉得痛苦么?觉得无力么?” 小男孩泪眼朦胧地抬头,圣骑士俊美的面容隔着模糊的泪水也看不真切,但是他清楚地听到了这两句问话。 痛苦么?无力么? 一股酸涩的感觉冲上鼻腔,希灵咬着下唇,泪流满面,迟疑得点头,最后拼命点头。 很痛苦啊。 有什么办法么?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会为了自己的决定感到痛苦,那不就是因为你不满足于此么?”他听到自己的老师说,“只有不满足的人才会痛苦,轻易向现实妥协的人反而会满面笑容。” “是……这样么?” “为什么不是呢?”圣骑士反问,“过程和结果到底哪个重要呢?正如你所说,有无数种过程会导致同样的结果,但是不满足的人总会希冀找到更好、最好的过程,那会让你自己满意,会让你的人民满意,会让你的同僚不赞同却也满意。你觉得你会考虑结果多于过程,那是为什么呢?只是因为现在的你觉得结果更重要不是么?你觉得你没办法做得更好,你会为了维持现状而不敢去迈出那一步,不敢去走另一条路,那只是因为你还太小了。希灵。” “你还太小了,你没有办法去承担那么多,”圣骑士把小男孩抱起来,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你觉得你看过足够的书了是么?你觉得你有能力去承担什么了么?你觉得你是时候去为了联邦做出贡献了么?希灵?” 蔚蓝的眼睛温柔深邃,但是问题却尖锐地让小男孩难堪地低下了头。 “我们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他的任务。小的时候就要好好吃睡,健康长大;变大一点之后就需要去认识世界,学习知识;等到学习有了一定的成就,之后的智慧就不是呆在温暖的屋子里能带来的了,我们要去眺望世界,让那些书本上的知识在生活中磨练;等到阅历增多,从生活中得到的智慧让你蜕变,你就会知道如何去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到了那个时候的你,才是足够能为自己和别人负责的人,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去为了别人负责呢?你觉得黎艾德殿下自信勇敢,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你羡慕他,希灵,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长大。你又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就去逼自己呢,希灵?” 圣骑士伸出手,慢慢擦掉小男孩脸上残留的泪水:“我和你讲故事,不是为了让你沉浸在无能为力的失败感里的,小鬼,为了现在的自己不够强大去哭泣,还能指望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能顶上去么?你的时间只能浪费在自怜自艾中了吧?如果觉得你做得还不够好,那就努力去学习怎么才能做好。黎艾德殿下的故事你就只能看到自己和他的差距么?那才真的让我失望,希灵。把目光放到值得投注的地方来,尽情去让自己成长吧。” 他亲了亲小男孩的脸颊:“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呢,我的殿下。不要着急。” 圣骑士顿了顿,终于露出第一个笑脸:“现在的你要时常去提醒自己:我的身前还有我的长辈和老师们会为我遮风挡雨,而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沮丧,我一切的时间要去为了将来不再痛苦做努力。希灵。” “不要把你亲爱的冕下和舅舅看得那么不堪一击啊——冕下虽然老了,但是也还能保护你50年呢,舅舅可不止50年!舅舅今年也才47岁,在十三骑士里面,也是最年轻的啊!难道在你的心里,舅舅已经老了么?”圣骑士故作哀怨地说,让希灵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出神地盯着舅舅锋利的眉眼,现在的圣骑士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17年边疆的风霜没有给他的脸庞留下刻痕,仍然俊美无铸,整个人热情地像是太阳,让人一靠近就觉得温暖。 从懵懵懂懂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担负着整个人类联邦的责任,虽然面上没有表现,但是小男孩心里还是为此感到着急的——每多学到一份知识,每多了解这个世界,他就每多一点对自己的失望。 为什么还不能足够强大呢?为什么还不能让冕下为我自豪呢?为什么还不能让窃窃私语的人闭嘴呢? “……他可以么?” “不过是个孩子……为什么神会选中他呢?” “……哈,让我享受这待遇,我也可以……嘻嘻……” “真是个好命的……啧。” “……不如乔爱洛大人多了呢,哼。” “……也不知是不是好命哟,没当上教皇的话……哈哈,那结果……” 那些人盯着莱文怀里的他,在他的面前讲着这些“悄悄话”,他感觉面前每个人都带着笑嘻嘻的面具,里面有同情的笑、嫉妒的笑、不屑的笑、看好戏的笑、不怀好意的笑,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笑呢?一张张面具在小小的孩子面前转呀转,晃晃悠悠地跟着他,小声地说、大声地说、不断地说——他当然知道里面有很多人没有坏心,但是谁能真的不把那些流传在教廷里的八卦放在心里呢?冕下可以、路维克枢机主教可以、甚至莱文也可以。莱文会和他说:那只是嫉妒,殿下。 但是他还不可以。 他只觉得这些会在他面前恭敬行礼的人们,他们一个个对他弯腰,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值得敬重,只是他有“光明之子”的名声而已,他还不值得被行礼,他们在向神明和冕下行礼。 有时候他会想,光明之子的压力可真是大呢。那么不做么?为什么不做呢?他又摇摇头,我要做下去,我既然被神明选中,被冕下教养,我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呢?我为什么不能成为教皇呢?我为什么要去在意那些话呢? 我可以的。我行的。小小的孩子偶尔在没能立即睡着的夜晚里窝在棉被下面,暗暗鼓励自己。 他们都是我的臣民,是我要保护的人,现在不认同只是因为我还不够好而已,如果我足够好了,他们都会爱戴于我,就像爱戴冕下那样。 ……但是,还要多久呢? 带着疑问沉睡,又活力满满地起来,开始一天的学习,但是等到疲累地再躺回床上,又会开始想还没有答案的疑问。 不断催促自己,不断要求自己。还是不行呢。小男孩默默地在心里说。 要更加倍的努力。但是真的有点累了。 难道我真的不行么?为什么神会选中我呢?不是我也可以么?乔爱洛比我强么?没当上教皇……会很惨么? 大人或许无心,但是襁褓里的孩子却都已经记在心里。希灵安慰自己:你还小呢,你还有希望的,你不能放弃。 越是鼓励,越是失望;越是催促,越是疲累。 我大概真的不行。 但是他没看到他一天比一天更加出色,一年比一年更让人敬爱;没看到他的进步让所有人看在眼里,没看到乔爱洛嫉妒不忿的表情,没看到冕下欣慰的眼神。 小男孩只是孤独的走在自己的路上,拒绝了一路上人们投注来的关爱眼神,他害怕更加受伤。 封闭了自己,还能永远维持快活的一面么?即使是最开朗的人,也会慢慢变得面无表情吧? 希灵今天彻底成了个小哭包,他的泪水潸潸而下,在舅舅面前嚎啕大哭。便宜舅舅被吓得手忙脚乱,忙着去哄小外甥。 你的优秀人人知道,虽然你不知道。但是不知道没关系,你已经知道即使慢慢前进也会有人给你遮风挡雨。总有一天你会足够优秀。 小小的男孩泪眼婆娑。原来有家人就是这种感觉么? 无论怎样,他都会支持你,教导你,鼓励你。光明正大地说:我是你的后盾。 真是温暖。希灵埋在舅舅的衣服里,泪水大鼓大鼓浸湿了外套。 所以在披风之后,外套也要遭殃了么?圣骑士无奈地想。 第16章 我们的五年 圣骑士取笑他的小外甥:“我们也不过今天上午才见面,你就已经哭了两次,这可真叫我为难,我是应该把它当做你不愿意见到我呢,还是应该当做见到舅舅太高兴以至于喜极而泣?” 希灵脸蛋红了红,虽然被取笑了,但是还是含泪带笑说:“应该是喜极而泣,我很高兴见到舅舅,虽然您突然出现的确把我吓到了。” 圣骑士眨眨眼,很为这个小外甥直白的话语感动,在卡留斯接到冕下的信的时候,他是有些犹豫的,但是真的回来看到了活泼泼的小外甥,他又觉得自己做得对。 他抱了抱小男孩:“你真可爱。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小外甥。”他亲了亲小男孩的侧颊。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帅气的舅舅。”小男孩湿漉漉的睫毛颤抖着,他回吻了面前的男人。 “第一次知道光明之子居然是我的小外甥的时候,我可真是吓了一跳,”圣骑士被这个吻搅得有些心花怒放,他开心地说,“我还写信给你的母亲,我问她:‘你的儿子真的做了教皇么?’,她不留情地斥责我:‘还只是继承人而已,现任冕下还健康着呢,你不要乱说话。’。在你两岁的时候,我就想回来看看你的,但是那时候密江对面的堕落者们又开始不安分了,我只好先把他们打怕了再说。等到卡留斯城终于又安定下来,那时候已经过了两年了,而你也已经四岁,我就是在那时接到了冕下的信件,他询问我有没有意向来担任你的老师。” “说实话,希灵,”圣骑士回忆着那时的情形,他的口吻带着点淡淡的惆怅,“我是有点犹豫的。并不是我不愿意给你当老师,而是我身边的关系有点复杂。如果我要调动关系回到珀留城,那肯定无比的艰难。不仅是因为卡留斯城需要一位能做主的人,我驻守边疆不是想调任就能调任的,也是因为我能在刚成为圣骑士的时候就可以去卡留斯城统领西北事宜,这不只是教皇的决定,也牵扯到教廷内部势力的博弈。我能在30年里就成为十三圣骑之一,不是只有教皇冕下支持就可以的,也势必有其他的势力需要我去上位来制衡这个权利中央。” 圣骑士说完却突然绽放笑容:“不过我很高兴的是,我没有因为各种顾虑就和冕下推脱,如果我那样做了,那才会使我抱憾终生呢!能够亲眼见证殿下的成长,舅舅觉得非常值得呢!” 希灵睁着红红的眼皮,虽然圣骑士说得很开心,但是希灵心里却觉得有一点点的难过,他问道:“那么您回到珀留城,是要担任什么职务呢?卡留斯城是谁去接替您呢?” 圣骑士很为自己小外甥的敏感感到高兴,但是又觉得对着舅舅也这么敏感实在不好。但是他也不好骗自己的小外甥,毕竟这个孩子也需要了解这些事了。 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教导小男孩这一切的。 “唔……小希灵,”圣骑士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斟酌着词句,“你知道的,教廷是整个联邦的中心,在这里常备有八位枢机主教,而和枢机主教们同等地位的圣骑士如今在教廷也有五位,这五位里除了斯菲尔斯·费罗德殿下马上就要退下来已经不再握有权利,剩下的四位都是在教廷里握有实权的,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现在已经没有舅舅可以蹲下去的坑啦!” 圣骑士傻傻的笑起来。但是希灵却笑不出来。 “……是我给您添了麻烦吧?本来您在卡留斯城好好的——那里的坑肯定是舅舅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吧?”希灵凝视舅舅的眼睛,只觉得心里的难过一点点蔓延。 “不是的,小希灵,”圣骑士为小孩子的早熟有点伤脑筋,他慢慢叹了口气,“你怎么是麻烦呢?如果觉得你是麻烦的话,舅舅也就不会回来了。虽然的确是为你丢下了卡留斯城的事情,但是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觉得这是值得的,你懂么?” 圣骑士停了停,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觉得难以开口,最后下了决心,还是决定现在说。 他郑重地说:“而且,希灵,我要和你说一件事——舅舅虽然回来做你的老师,但是那不是一辈子,我和冕下已经商量好了,我会教导你五年,在你十岁的时候,我就会离开做我的事情,我当然不可能把以后的时间都花在你的身上。在这五年里我会教导你作为光明之子你要如何生存,教导你怎样才能做好这个继承人的位置,教导你面对这个世界的必备技能——在那之后,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了,那就不是书本和老师能教给你的了,你要在生活中磨练,在生活中领悟。至于之后你能不能当上教皇,那舅舅就没办法去教你了,只能你自己去一步一步地走,如果舅舅知道怎么才能当上教皇的话,舅舅肯定会写成书大卖特卖,争取联邦人手一本!”圣骑士调侃道。 希灵虽然还在难过,但是也被圣骑士的风趣逗笑了。 “哈哈……”希灵笑着揩去眼泪,“听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如果要老师一直守着我,那才让我惶恐不安呢!生怕做错了什么被老师责骂,那样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小男孩哭得和花猫一样还没收拾的脸露出笑容,说出安慰人心的话语,哪个大人都会为他的乖巧心疼的。 圣骑士手里的帕子已经湿哒哒的了,他拿自己的衣袖为小男孩擦了擦脸,心里涨涨得疼。 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懂事呢?那只会让人们更疼你一点。 “所以,希灵,”圣骑士微微笑着,他温柔地说,“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你要好好努力,不要让老师失望啊。老师虽然教不会你怎么成为教皇,但是老师希望你能成为让老师自豪的学生——连老师都不会的事,学生却做到了,那个老师不会为此感到骄傲呢?那时候我就是冕下的老师了!这能被我当成一辈子炫耀的大事!” “嗯,我知道了,老师。”小男孩深深吸了口气,抿唇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虽然在泥泞一片的小脸上显得狼狈又可怜。 但是在舅舅眼里是最可爱的。 他抱起小男孩,下巴硌在小男孩的肩窝里,觉得自己的眼睛也有点湿湿的了。 五年之后就要分别,即使现在想一想,也心如刀绞。 大人都这样,更别说小孩子了。 希灵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莫大惶恐袭来,他抓紧了舅舅的裤子。 会因为舅舅丢下来之不易的权利千里迢迢来教导自己感到难过,但也为舅舅很快就会离开更感到惶恐。 即使才认识不到五个小时,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深深依赖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了。 希灵忍着凝在眼框里的泪水,在舅舅抱住他的时候也紧紧抱住了舅舅。 不能哭,该高兴啊。我们都要有自己的生活。虽然离别让人伤心。 还有五年呢,希灵悄悄安慰自己,要好好听舅舅的话啊,希灵。 还有五年。 第17章 年轻的费拉拉们 圣骑士放开希灵,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外甥脏兮兮的脸,不由露出笑来:“听说你小的时候就不爱哭,今天可是把你长到五岁的份都给哭完了。来吧,我给你洗洗脸。” 希灵听话地被圣骑士牵着来到屋子里的盥洗室,这里是主卧室里面的一个小房间,一样的简洁实用,盥洗室的水龙头喷出的是温热的热水。这是房子尚在图纸上就设计好的贯穿整栋房子的魔法阵加热系统,如今的建筑师们即使自己不会使用魔法,也是必须修习实用魔法阵课程的,所以现在的联邦住宅加热系统已经是家家必备了。 圣骑士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浸上热水,帮希灵把脸擦干净。等到一切收拾妥当,他们才手牵手的走了出来。 等他们重新坐好,圣骑士摸摸希灵的脑袋:“之前还在讲黎艾德殿下,却跑题跑得这么远。希灵,你需要把教廷了解个通透,至少是近几百年的历史,那是你的第一份实实在在的本钱。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和你讲黎艾德殿下的故事,我想让你明白,如何去了解一个人。一个人他的真实面貌是什么样,可能他表现出来的不是真的,他的习惯不是真的,他的话语不是真的,但是他做的事一定是真的。怎么去认识一个陌生人呢?只要去看看他以往的生活轨迹,他做了些什么事,那些足够让你基本了解这个人。” “所以这就是费拉拉家主的底气么?他吃定了黎艾德殿下心软。”希灵放下了愁绪,认真地听舅舅讲课。 “没错,但也不那么对。黎艾德殿下当然是嫉恶如仇的,但是费拉拉家做了什么坏事呢?如果说是费拉拉家让他成了孤儿,但是殿下不会去在意这种事,他是个强大的人,从小就不因为自己是孤儿就怨天尤人,否则怎么会做到教廷大枢机主教的位置?何况在费拉拉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殿下名义上的外公把他的母亲在家谱里除名之后,黎艾德·费拉拉就和北方小城里的费拉拉没有关系了。尽管如此,在现任的家主想要攀上他的时候,殿下虽然不在意,但是也不会太绝情,这是他对费拉拉家族的唯一一份怜悯和施舍。那不只是心软。” “但是这份怜悯足以让费拉拉欣喜若狂了吧?”希灵撇撇嘴,他有点看不上这样的人。 “小鬼,”圣骑士看出他的不屑,他笑着轻轻弹了弹小男孩的脑门,“你当然可以看不上他们,即使你不是光明之子,在爱芬德尼公爵府上也是如珠如宝的大公子,是要让大部分人仰望的存在。但是对这种有点财产的说不上是平民、但是又没有功勋荣誉也说不上是贵族的士绅们,能够得到这点施舍已经是让他们能一步登天的契机了。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所以以后你还会碰到很多使这样手段攀权附贵的人。你要讨厌他们,每人讨厌一秒,你大概也要花上一半的人生去讨厌,这可得不偿失啊。” “何况,这些人也不是没有相交的价值,就要看你怎么去把握了。” 希灵不太明白,但是还是把舅舅说的话都记在小脑袋里了,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圣骑士继续说:“说实话,黎艾德殿下并没有给费拉拉家什么具体的帮助,甚至连有些大人物们经常做的在家乡置产给族人生活都没有做,只是光是一点名头就可以让费拉拉的家主插手进以前进不了的产业里,大家大多都会给他一点面子。这些不必赘述,生意只是他们借此发展的一部分,当时费拉拉的家主、也就是殿下的表弟,他最有头脑的一点就是请求黎艾德殿下看一看费拉拉家下一代的年轻人,希望黎艾德殿下能够亲自培养几个他喜欢的年轻人。黎艾德殿下也同意了这个请求,看中了两位年轻人,让他们来到珀留亲自教养——就像现在的乔爱洛·里格斯,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圣骑士故意提起这件事,掐了掐小男孩的脸蛋。 “哦,舅舅!”希灵不满地抱怨,虽然他不喜欢乔爱洛,但是也不想被说出来。小男孩的面皮还薄呢。 “嗯……”圣骑士闷笑几声,不再招惹小外甥,“就像你不喜欢乔爱洛,当时的教廷里也有其他殿下的后辈在教廷里学习,被长辈教养,这些人天生就厌恶彼此,就像互相看不顺眼的公牛。但是这两个年轻人的确有被黎艾德殿下看重的心性和资质,他们在这些后辈里表现得颇为出色,甚至人际关系也不差,和其中两个人甚至成了至交好友。” “那是谁?”希灵很是好奇。 “你应该听说过他们的名字,一个是昆托·克里诺,一个是加莱阿佐·劳伦茨。” “啊……”希灵惊叫起来,“那不是娶了精灵王第7个子嗣的克里诺公爵和劳伦茨宗主教大人么?” 说完,希灵揉揉脸,有点搞不清:“但是他们的好友这么厉害,我却从没有听说过有姓费拉拉的有名的大人,唯一的一个也是黎艾德殿下了。” “哈哈……希灵,”圣骑士笑了起来,“你能知道的大人物们最低的也是宗主教们了。宗主教已经是枢机主教之下最有地位的大人了,那是联邦一方教区的掌权者,教区里有数百个王国受他统辖,那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坐上去的呢?这不只需要聪明才智,甚至要求一点点的助力和运气——” 圣骑士对着小外甥眨眼,一脸神秘地说:“教廷一向宣扬自己是唯才是举、公平公正,历代的枢机主教们也有那么一两个从平民或者孤儿走上来的,就像黎艾德殿下,但是你可不要被你的冕下骗了呀。要知道,想要显露出自己的才华,想要做出点成绩被殿下们看到,想要有那么一个机会——那才是最难的呢。不知道有多少人没跨过这一步,隐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你可不要相信教廷宣扬的那一套呀。” 希灵被舅舅的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逗笑了,但是也颇为赞同这一点。他平日里看多了有才华的年轻人们,在教廷里供职的教职人员们哪个不是才华横溢呢?但是他们也还是做着教廷的基石,没有在联邦里大放光华——这可能的确缺点助力和运气。 “所以,”希灵歪着脑袋靠在舅舅身上,“黎艾德殿下没有帮助他们?让他们具有那么点助力和运气?” “没有,”圣骑士直摇头,“当然没有。没有哪位殿下会插手这样的事的,他们生命悠远,寿岁漫长,智慧超群,怎么会不知道插手下一代的奋斗是想要灭亡的最快途径呢?一旦连枢机主教们都开始为了让自己的后辈掌控教廷而勾心斗角,还能指望教廷延续这么几万年么?教养后辈当然是可以容忍的,但是他们以后的路却不能去插手,这是所有教皇们默认的一点,谁敢打破这规矩,就是和教皇作对。能够给年轻人们提供助力的地位最高的大人,也不过是宗主教们,但是这也要他们自己学会争取、把握机会。” “您也是这样上来的么?”希灵抬头问自己的舅舅。 “当然,那就是另一个漫长的故事了。”圣骑士笑着说。 “那么黎艾德殿下的两个年轻后辈,他们又和教廷有什么关系呢?这和您要给我讲的教廷历史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自然是没有出现在历史上的人物,普通人也注意不到这些人,”圣骑士细细地讲解,“但是这些隐藏在历史中的人物才是有些事情的关键和枢纽。” 第18章 爱逾生命的挚友(一)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玛洛,一个叫托兰。他们15岁的时候来到珀留,在教廷里和黎艾德殿下学习了5年,5年并不长,但是足够让他们的一生为之受益。在教廷里黎艾德殿下教导他们的一切,包括知识、礼仪、为人处事的态度,这些都很重要,但是最重要的是他们认识的两个密友,昆托和加莱阿佐。” “朋友非常重要,”希灵点着小脑袋,若有所思,“冕下就有很多朋友,至今都有书信来往,每次收到那些朋友的来信的时候,冕下就很高兴。” 希灵羡慕地说:“我也想要有那样的朋友。” 希灵眼底的希冀让圣骑士心中微微一动,他明白自己的小外甥肯定一直都独自一人,他已经寂寞很久了。圣骑士想了想,摸了摸小孩子的头。 “会有的,希灵,”圣骑士笑着安抚小外甥,“你会碰见你的朋友的,只要耐心点,他们大概正在朝这里赶来的路上呢!” 希灵闻言快活地笑了,虽然他知道这只是舅舅安慰自己的话,但是希灵已经在幻想自己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了——到底会是什么样一个人呢?他会喜欢我么?他喜欢什么样的下午茶呢?或许他会喜欢和我一起分享我的甜甜圈? 从小到大希灵还没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虽然有莱文陪着,但是莱文只能算半个朋友吧?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恭恭敬敬的,虽然莱文很好,这并不能让希灵满足。 他想找一个能和自己亲密交谈、能互相分享食物和快乐的朋友——而且要和我同龄,至少也不能差那么多岁,希灵想。教廷里的除了他都是能做他父亲年纪的大人们,大人们又怎么会注意到小孩子的寂寞呢?而希灵同龄的孩子只有乔爱洛,但是他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所以昆托和加莱阿佐给了玛洛和托兰很大的帮助么?”希灵问。 圣骑士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叫很大的帮助呢?即使是朋友也不可能倾尽全力的去帮助你——希灵,你要明白,朋友间会有危急时的援手,但是平日里维系朋友关系的绝不是一方单纯的索取,我们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爱和帮助,但是那不是无私无偿的——只有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才会不求回报。朋友之间的维系也需要彼此相互给与,只有索取的关系不可能维持长久。” “所以即使密友也不可能?” “不可能。”圣骑士宽容一笑,却斩钉截铁地回答。 “哦……”希灵有些失望,他叹息一声,“我还以为朋友是更纯粹点的关系,就像阿钦殿下和克兰一世冕下一样。” 圣骑士默不作声,他把小外甥失望的神情收入眼中,那里面的向往让他不由怀念起自己的少年时光。 圣骑士会心一笑,他捏捏希灵的小鼻子:“阿钦殿下和克兰一世冕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朋友的范畴啦,希灵——他们是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希灵喃喃道。 “没错。他们志趣相投,理想一致,在少年相识之后,就一路相携走来,虽然也有争吵和不快,但是也只是对事物的看法不同。阿钦殿下对克兰冕下的忠诚一生未变,而克兰冕下也一直信任着这位挚友。他们生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里,但是幸运的是身边有彼此互相扶持,从未背叛,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忠诚的战友,”说到这里,圣骑士停了停,“最后阿钦殿下和克兰一世冕下主导了‘城墙之战’——他们胜利了,但是阿钦殿下却死在了这场战事之中,这让克兰冕下大为悲痛,克兰冕下为了最后的胜利一直殚精竭虑,身体早就不大好了,阿钦殿下的死就是最后一棵稻草,压死了克兰冕下,让冕下在‘城墙之战’的三年之后就撒手归去。无论如何,他们生时在一起,死后也一起回归到神明的怀抱。”圣骑士自己讲完,也不由唏嘘起来。 希灵在《联邦通史》里看过记载这两位的篇章,再听舅舅解释一遍,也不由默然。他看到殿下和冕下的记载的时候,就被这两位深厚的情谊所打动。那段艰难的岁月通史记载得虽然清楚但是言语也是淡淡的,力求客观和冷静,然而纵然只是淡淡的文字,磨灭不掉的事迹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两人对彼此的信任和忠诚。 《联邦通史》记载过这样一件事,太阳历10257年的时候,克兰一世希望能获得巨龙的帮助,他亲自写信给当时的青铜龙之王赛亚提斯,希望这位统领善良阵营金属龙们的善龙王能和人类联邦结盟,共同在最后的战役里打击黑暗,为蒙坦斯带来久违的阳光。然而得到的回信却让他大失所望。 这封信到底说了些什么,《联邦通史》里没能记载,但是安放在教廷里的《光明之书》却有备份,赛亚提斯的回信里这样说: 纵然我是希望帮助您的,我的朋友,但是巨龙们非是每位都愿意插手这次地狱之主和蒙坦斯人类生灵的战斗。我们已经活得很久了,在蒙坦斯刚刚萌芽的时候就来到这片大陆,我们在沉睡中守望大地,在飞翔中注视大陆,地狱之主需要资粮来供养他的属下们,他们在一个个世界里觊觎着新鲜的灵魂,这是一场必然但又艰苦的战斗,每个诞生过智慧生灵的世界都将经历,或胜利,或失败,对我们来说,那只是发展的必然,不是需要插手的事情。在巨龙的历史里,也曾有过一段时间善良的金属龙们厌恶地狱之主下属的邪恶,和土著们共同抵抗黑暗的侵袭,在这状况愈演愈烈之时,地狱之主找上门来,和巴哈姆特父神商谈。地狱之主向父神说,黑暗需要粮食,这是众神的默许,即使光明神要庇佑智慧生灵,也从未降临大陆,只仅仅传下信仰之法,这就是光与暗的平衡,然而巨龙们不应该在世界里倾尽全力,这不是他与父神的战役。 最后父神降下神谕:巨龙们守护世界,维持平衡。从父神降下神谕之后,即使是善良守序的金龙银龙们,也不再执着于打击混乱和邪恶了。平衡二字意味深长,地狱之主纵然让黑暗侵袭蒙坦斯,但是那只是世界发展的一个可能方向。在宇宙的法则之下,地狱之主的行为不被诟病,何况这位存在做事一向有分寸,放入蒙坦斯的魔鬼们从未越过大陆能承受的数量,他也从未亲自降临任何一个世界。这是他和众神的约定。神灵们、包括魔灵们,他们谨守这誓言。 因此,虽然有些巨龙的确对人类抱有好感,但是那不足以让我和你们签订盟约——我不能罔顾那些反对的意见,执意去做大家反对的事情。 《光明之书》上说,克兰一世看到这里,面色凝重,失望之情也溢于言表,他知道想和蒙坦斯大陆上最强大的力量——巨龙们结盟的可能性已经消失了。当他接着往下看去的时候,却看到赛亚提斯下面的这段话: 然而父神并未直接断绝土著们求助于巨龙的希望,他曾说:巨龙的族群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但是和土著们交好的巨龙也可以因为私情去帮助他们对抗黑暗之主,这是巨龙的自由。 因此,克兰阁下,若是您真的想要获得那些愿意帮助你们的巨龙的友谊,我也不会反对你去游说他们,这是他们的自由。 看完了这封信,连青铜龙之王用爪印按出来的有淡淡龙威的墨渍印章也反复看了几遍,克兰一世只觉得心情沉重。从这封信里可以清晰地知道,想要巨龙一族倾尽全力和黑暗对抗已经不可能,但是还有一丝希望的是,人类可以请求那些喜爱人类的巨龙们的帮助,虽然数量不会很多。 但是每一分力量都是值得去争取的,更何况一只足以匹敌人类二十万大军的战略性力量,巨龙呢?他准备亲自去蒙坦斯的东南角,巨龙们的栖息地拜访。 但是这个主意被阿钦·兹格反对了。他们曾有这样一段对话,这是在《联邦通史》和《光明之书》上都有记载的。 第19章 爱逾生命的挚友(二) 阿钦·兹格问克兰一世:您要亲自去巨龙之乡,那么联邦要托付给谁呢?巨龙之乡离人类那么遥远,即使用上神术进行赶路,那也需要一年的时间往返于路途之中,想要在巨龙里争取到有分量的力量,花费在游说上的时间可能更长。联邦更需要您的统治,冕下。 克兰一世回答:我们需要巨龙的力量,这无法去规避。如果我不去,还有谁能去呢?只有我有资格去代表联邦向善良守序阵营的金属龙们寻求帮助,联邦即使没有我,阿钦,我相信你也能做好。 阿钦·兹格没有应承:您如此相信我,我不胜惶恐。但是那不是您可以安心的理由,我无法代替您去维持联邦的运转,谁都没办法。这是只有您能做的工作,一旦冕下离开了联邦,对民众来说就是神的光辉不再庇护人类,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即使您说只是去需求帮助,也不能阻止人心浮动。我想您应该更加慎重点。 克兰一世说:但是我非去不可。能让巨龙们相信的诚意,除了我还有谁呢? 阿钦·兹格说:我可以代替冕下前往巨龙之乡,只要您手书一封,身为联邦枢机主教的我有资格代替您去向巨龙表达诚意。 克兰一世说:你不可以。阿钦,你的父亲兹格宗主教阁下即将离世,你需要呆在珀留送他最后一程,而我也只信任你——我相信你能帮我管理好这个联邦。 阿钦·兹格摇摇头:父亲自有我的妹妹照顾,但是您却不能以身犯险。现在西南的魔鬼和堕落者们都在虎视眈眈,如果您贸然走出珀留,不仅是这些邪恶的存在想要杀您,联邦内部也有些心怀叵测之人暗中伺机。这一路危险重重,您想要亲去巨龙之乡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是十死无生的险境。 克兰一世大声说:难道你去就不是这样的险境了么?你和我都是他们首先要除去的目标,这没有什么不同。阿钦,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要再劝我。 阿钦·兹格双膝下跪,他直视着克兰一世:如今的联邦岌岌可危,内忧外患,您若执意如此,我也无法,无非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罢了。不能为君分忧,为何食君之禄呢?您顾虑我的父亲,臣下十分感激,但是那不是您剥夺我为您分忧的权利的理由。臣下恳求您改变主意,这不是为了我忠诚的心情,而是为了联邦的未来,您一定不能出事,要安安稳稳坐在珀留城里主导覆灭魔鬼和堕落者们,为人类带来希望和喜悦。 克兰一世沉默良久,终是同意。 最后阿钦·兹格悄悄地离开了珀留,除了克兰一世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是即使这样消息也走漏了出去,阿钦·兹格一路遭到追杀,虽然成功到达了巨龙之乡,但是却被种下了黑暗的诅咒,生命一日日消亡起来,即使是青铜龙之王赛亚提斯出手,也只能压下诅咒的效力,让阿钦·兹格不那么快得死亡,那时他才36岁,但是青铜龙之王预估他活不过100岁。 连普通人都能在光明神力的滋润下活到120岁了,联邦的枢机主教却活不到100岁?多么滑天下之大稽啊! 但是没有办法,连青铜龙之王也默默叹息,终于睁开他的第二层眼睑,硕大的莹绿眼球看着面色苍白的年轻人:这是地狱之主的诅咒,除了真正的神明,没有人有办法解除。 但是神明怎么会出手给一位人间的主教解除诅咒呢?那违反了神与魔的约定。 阿钦·兹格带着57位巨龙返回了人类联邦,连着他渐渐衰弱的身体。克兰一世对此悲痛欲绝,但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挚友一日虚弱过一日,即使阿钦·兹格笑着安慰他“死生有命,我却不悔”也不能阻止克兰冕下日日向神明祈祷的行为。 神明依旧沉默。他曾在降世之初显露过存在的痕迹,但是自那之后就从未在蒙坦斯出现过了,即使光明教廷的教皇向他日夜恳求,请他降临于此世拯救他的主教,这也没能让光明神违背约定。 毕竟,于神明而言,一位虔诚信徒的性命,100年和300年,这对他的意义有什么不同呢?都不过是一场云烟。那不足以让他违背自己恪守的誓言。 神明的沉默克兰一世看在眼里,他一日比一日的憔悴,不是因为繁重的政务,而是因为绝望的心情——他无法拯救自己的挚友,只能数着日子等他死亡。 终于有一天他凌晨醒来,默默下了决定。自那日后他再也不花费无望的时间去朝神明跪拜,只是更多地陪伴挚友、处理政务,为了最后的决战准备。 在克兰一世不着痕迹的推动下,战争的号角越来越近了,原本预计会在80年之后发动的战争默默逼近,就像战车开始突然提速,轰隆隆地冲向敌人。 在阿钦·兹格87岁的时候,他的生命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原本应该充满了生命力的躯体像是被不知名的东西抽走了血液和血肉,整个人瘦得和皮包骨一样了,再没了年轻时的好样貌,但是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燃烧着彤彤的火焰,他的灵魂依然活跃,驱使着自己去处理更多的事务,在这一年里,“城墙之战”终于发动了。 战争从西南烧到中部,又从中部烧到西北,鲜血和碎肉填满了战场的每个角落。巨龙翱翔于天际,骑士冲锋在地面,祭司伸手施放神术,巫师静立念诵咒语。 在战争发动的前一晚,克兰一世来到挚友的屋子,阿钦·兹格此时已经疲惫地躺在床上,沉思不语。克兰一世握着挚友的手,眸子在柔和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他说:“我要让你看到胜利的一天,让你看到人类的喜悦,享受希望的生活。” 这年的克兰一世103岁,长时间的操劳让他的眼角泛起细密的皱纹,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皱纹都那么英俊温柔。阿钦·兹格为了节省力气,已经不再说话了,他只是听着教皇的絮絮私语,偶尔嘴角弯起微小的弧度,表示自己的高兴。 《光明之书》记载说,第33任教皇克兰一世冕下和他的枢机主教说话的时候,突然嚎啕大哭,把门外的骑士们都震惊得不小,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去,他们知道现在的时光只属于那两个人。 光明之书上详细地写道:克兰一世冕下跪在阿钦·兹格枢机主教的膝前,大声哭泣,枢机主教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勉强抬起左手抚摸克兰一世冕下的头发。这温柔沉静的安抚让冕下焦灼的心得到安慰,他的哭声渐渐低沉,像是要发泄心中长久以来翻滚的情绪。枢机主教开口的时候,冕下也不免为之惊动,枢机主教说:“别哭”。 我们不知道《光明之书》当时的史记官为什么能这么详尽地描述这一场景,那时枢机主教和冕下的相处的时间本应该没有一个人在场的,但是这段记载就像是史记官亲眼所见,后来的教皇们翻到这一页也是匪夷所思,但是这位史记官谢利阁下明显不再是路易吉那样喜欢解释和发表感想的类型了,他只是沉默地记载下历史,客观冷静、平淡又真实。 之后的事大家也都知晓,阿钦·兹格再没有机会去享受克兰一世描绘的充满希望又幸福平淡的生活了,他在当时还没有像现在一样被一代代加固过的低矮的卡留斯城头抵抗魔鬼们的反扑,最后不幸战死,在距离100岁还有11年又3个月的时候。 他一生的挚友、教廷第33任教皇克兰一世冕下,在三年之后、太阳历10312年,英年早逝,享年107岁。 接下来,就是人类拥抱光明的新纪元了。 “我也想要那么一位朋友,”希灵盯着天花板,轻轻说,“舅舅,我也想要生死之交。” “那可真是太难了。”圣骑士嘟囔着。 第20章 劣币驱逐良币(一) “那么,费拉拉家的两个年轻人是和他们的朋友做了交易么?”把那尚不可及的妄想放到一边,希灵向他的舅舅继续讨教。 “唔……”圣骑士眨眨眼,“他们有个好听的说法,叫合作伙伴。” 希灵嘻嘻笑起来:“虚伪的大人!” “总有一天,你也要成为虚伪的大人。”圣骑士逗弄着小男孩。 “那也是将来咯!”希灵翻了个身,趴在舅舅的大腿上,皱皱鼻子,“哼,真是让人不开心。” 圣骑士只是笑,继续说:“既然是交易,那肯定是一方有但另一方没有的了。你觉得费拉拉家有什么是别人要的,又有什么是自己做梦都想有的呢?” 希灵歪头沉思:“这个……费拉拉家有的东西,一个士绅家族?他们能有什么呢,田地、产业、商号……这些就是钱吧,但是他们能有多少钱?而且昆托和加莱阿佐,他们也不缺钱吧?他们要钱干什么呢?”希灵喃喃道,又想到另一点,“难道是黎艾德殿下么?一个做了大枢机主教的长辈?但是这对昆托和加莱阿佐重要么?” 希灵有点不确定:“昆托和加莱阿佐都有长辈在教廷里供职,黎艾德殿下不应该是他们交易的重点,不是么?” “你觉得金钱的力量有多大?”圣骑士没有回应小外甥的疑问,反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金钱?”希灵困惑地说,“应该……很重要的。” 希灵出生后的五年里,从来没有为金钱发过愁,他天生高贵,环境优渥,虽然隐隐觉得金钱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也没觉得那重要到哪里去——那有多重要呢? “那到底是有多重要呢?”圣骑士不依不挠地纠缠。 “……”这问题把小男孩难住了,他抿着唇思考,但是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能哼哼唧唧地说:“舅舅……唔,我不知道。” 小男孩可怜兮兮地向圣骑士求饶,希望舅舅可以把这个话题接过去。 端坐在沙发中男人看着向自己撒娇的小男孩,只能摸摸他的头表示放过他了。 圣骑士把希灵抱起来,严肃地教育:“希灵,你当然不必为钱财生计发愁,但是你要知道对联邦99%的人民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 “钱?”小男孩不明所以,但是他很聪明,自然知道舅舅在说什么,试探地吐出答案。 “是钱,但也不是钱。钱只是钱而已,但是钱可以买来温饱的食物、御寒的衣物,以及遮风挡雨的家。”圣骑士说。 “钱对联邦的普通民众当然是重要的,但是那对已经有高高在上地位的人来说重要么?”希灵有些不赞同。在他看来,对于冕下和枢机主教们、甚至宗主教来说,钱都不是需要重视的东西,他们已经衣食无忧,还要钱干什么呢?小男孩天真地想。 “哈哈,那就更重要了!”圣骑士大笑起来。 “为什么?”希灵很是不解,难道金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么?那不应该的,他从没见过一样东西对所有人都是重要的,也不应该有一样东西对所有人都重要。 否则世界不就是另一种模样了么? “为什么?”圣骑士放下小男孩,“那么你先告诉我,钱是什么呢?” “是……”希灵咬着嘴唇思考,“是一种货币,是……”希灵试图解读钱这样东西,但是说着说着却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钱到底是什么呢? “唉,现在问你这个问题也太为难你啦,”圣骑士看着希灵皱眉思索却毫无所得的模样,宽慰他道,“这时候不就是老师要发挥作用的时候了么?” “嗯……我要先找个道具。”在小男孩渴求的注视之下,圣骑士掏了掏口袋,却觉得还欠缺点什么东西。 啊,需要一张纸币。面值“10”的联邦标准纸币。 圣骑士想了想,站起来来到斜前方一张有半人高的窄窄的红木长桌前,桌子上铺了印花的桌布,长长的玉白色细颈瓶松松插了几朵鲜妍娇柔的花卉,这是在温室里精心养殖出来的花,每天剪出最好的一束摆到男主人的卧室里。他从花瓶旁边拿过一个小猪模样的陶瓷玩偶。 舅舅也玩玩具么?小男孩靠在软软的沙发里,好奇地望着这一幕。 摇了摇玩偶,里面传来叮里咚咙和沙沙混合的声音。 “嗯,还在……”圣骑士咕哝着,不自觉笑了起来。这是他童年的回忆,直至今天还好好保存着,时隔已久再次拿起它,只觉得温馨不已。 回到小外甥身边,圣骑士把小猪翻过来拔出一个圆圆的塞子。 “呀,”希灵靠在舅舅身上伸头往里面看,“好多银币呢。” “这是储钱罐啊。”希灵自言自语。 “你现在有在储钱么?”圣骑士掏出一枚银币,又扒拉出一条卷成卷的花花绿绿的纸。 “冕下每年都有给我钱,说是要存起来等我10岁的时候给我,但是都在一张百合卡里,我没有那么多的银币。”小男孩盯着男人的动作,下意识说。 百合卡是联邦银行发行的一张储(chu)蓄(xu)卡,上面有雕刻了一朵绽放的百合花,漂亮的乳白色卡身是用卡里苏树的汁液浸染而成的,有淡淡的草木清香。卡身是一种稀有金属铸成,极为坚硬又有良好的延展性,整张卡不足一毫米,如果有足够的技巧和力气,当做利器也是绰绰有余了。这是联邦银行限量发行的几种卡种之一,但是希灵并不知道。 圣骑士笑了笑,把花绿的纸张展开,现出一张两百多年前发行的10元货币,这种版式一直沿用至今,而圣骑士手中这一张在小猪的肚皮里已经放了好几十年了,现在还是崭新簇亮的。 圣骑士捏着纸币使劲张了张,力图让它平整些。 “嗯,好了,”圣骑士评估了下,觉得满意了,把手里的纸币递给小男孩,“你来看看,这就是联邦10元标准纸币,你见过它么?” 小男孩好奇地摩挲把玩着这张纸:“没有。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上面是哪里?”希灵辨认着纸币上的图案,“一个峡谷?这是哪里?” 圣骑士想到什么,抱住小男孩揉弄他的头发,故意笑他:“你不知道么?” “诶?”希灵眨着眼,“我应该知道的么?” “应该知道的,就在你的身上啊,小鬼。”圣骑士就是不肯明说。 “难道……”希灵察觉到了什么,撩起额头,把自己的额头对着舅舅,“是这个么?”他询问道。 “就是它。”圣骑士凝视小外甥额头上有着淡淡金色流光的印记,温柔地说。 小男孩沉默下来,随即小小声地说:“可没有我头上的漂亮,这是谁画的呀。” “神的印记难道是谁都能画出来的么?能有个形似已经差不多啦,”圣骑士笑话他,“你额头上的当然好看了,那可是神明亲自赐予的,内蕴的光明神力明亮伟岸,让人痴迷,至于这种版刻印刷出来的大路货?”圣骑士点了点面前的纸币,“只是样子好看罢了,里面可是一丝光明神力也无。” 小男孩听了这话,心里满意极了,偷偷弯起嘴角。 “背面是谁,”希灵翻过来看,“啊,是冕下呢。” “每任教皇都会发行一版印有自己头像的纸币么?”希灵疑惑地问。 “是啊,这个版式的纸币是太阳历42003年凛冬之月发行的,在冕下继任之后的第三年。因为教皇们寿命悠长,大约三代人才能轮到一位教皇轮替,所以为了巩固统治,教皇们在上任之后都会发行印有自己头像的纸币。”圣骑士耐心地回答。 “那么,您要教我些什么呢?老师?”希灵问他的舅舅。 圣骑士接过小男孩手里的纸币,他又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枚银币。 他说:“你看,这两样东西,你知道这枚银莲花银币和这张10元纸币是怎么换算价值的么?也就是说,这枚银币可以换成多少张10元纸币?” 希灵犹犹豫豫地拿起那枚银币,他努力回想以前无意间听到的消息,实际上他对这些并不关心:“嗯……我记得今年好像是13张10元纸币兑一枚银莲花银币,98枚银莲花币兑一枚金盏花金币。” “说得没错。”一只大手温柔地拍了拍小男孩的头。 希灵顶着脑袋上的手抬头问:“这是很重要的么?” “是的,希灵,你知道么,在还没有联邦银行的时候,大家用金银交易,你应该在书上了解过了吧?” 希灵默默点头。 第21章 劣币驱逐良币(二) “金银是两种很稀有的金属,不过相对金来说银又要更多些。因为这两种金属质地坚硬又稀少,历经万载不变质,在发现它们之后,人们就慢慢开始用金银来交易,淘汰了以前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但是你也知道,金银是埋在高山大地里的矿藏对么?”圣骑士问希灵。 “嗯,它们是我们从矿脉里开采出来的。”希灵肯定道。 “那么自然有个问题,那就是到底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矿藏呢?”圣骑士说,“希灵,我们能够明确知道么?什么地方有矿脉,里面有多少储量?” “那怎么可能呢!”希灵瞪大眼睛,“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到吧!” “那就是了,这也就是说现在联邦已知的金银总量不是一成不变的是么?如果有人发现了一个新的金矿或者银矿,他开采出来,一时半会儿大家是不知道已经多了一个矿藏的储量了是吧?” “是的,这没错。所以我们才要每年统计已开发出来的矿藏数量,及时变换纸币和金银的汇率。”希灵点着小脑袋。 圣骑士点点头:“这是在‘城墙之战’之后教廷才有余力做的事了。在那之前,在纸币尚未被提出来代替金银的时候,教廷对联邦某个地区的掌控是及不上当地的氏族的。知道这是为什么么?因为那时教廷的主要目标还是对抗魔鬼和堕落者们的侵袭,没有精力去管内政;另一方面,这也是时代的桎梏的原因,现在来往在边疆和都城之间也不过是月余的时间,直接的信息交流也可以用通讯法阵。但是那时候有传送阵么?有飞车么?有用于民生的魔法阵么?什么都没有,这一切都是在慢慢发展的,在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的时候,我们就没有办法做出超前的事。正是因此,当地的氏族们最热衷的一件事就是到处找矿藏——因为现实条件的制约,教廷没法把整个联邦牢牢握在手里,即使想要通盘治理,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那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私自开采金银矿的行为,他们做得过分了也就敲敲打打一下,不能动手太狠,那样会让这些关注自己利益重于联邦利益的家族们联合起来反抗教廷,你想说教廷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还会被反对么?” 希灵张了张嘴,圣骑士直接看破了他的心思,张口道破。 “不是那么简单的,”只见舅舅摇摇头,“人就是一种贪心的动物,在神明拯救他们的时候,个个感恩戴德,奋勇杀敌,只求能过得安稳衣食无忧;当他们真的衣食无忧之后,战火也被教廷挡在了联邦之外,几百年几百年地不停歇,但是寿岁漫长教皇们还记得黑暗笼罩时的惨烈,那些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的臣民却早就忘了先辈的热血,开始勾心斗角、内部厮杀,他们贪婪地看着日渐强大的人类联邦,每个人都希望不光是自己能富贵不可言,也希望他们的家族、他们的后代也能永永远远地富贵下去!这从哪里来呢?只能从联邦里来啊!联邦富饶的土地孕育粮食、联邦秀美的山川深埋矿藏,甚至联邦的水能够解渴,联邦的路能够行马,你觉得这不能变成钱财、不能变成地位么?” 圣骑士深邃的目光望进希灵清澈的眼里。 “这……”希灵有些不知所措,他讷讷言道,“这不应该是我们天生拥有的么?每个人都能走在联邦的土地上,每个人都能自由地喝上甘甜的水啊!” 圣骑士嗤笑一声:“嘿,你还有更多的东西要学呢!小鬼!这样的你可斗不过那些老狐狸啊!”他粗鲁地揉了揉希灵的头发,就像逗弄自己最亲热的小狗。 希灵闷不吭声,他知道自己又被舅舅嘲笑了,他不服气地撇撇嘴。 “自然是赋予我们一切财富的源泉,没有大地、树木、河流,哪里来的现在蒸蒸日上的联邦呢?当然,这是属于全联邦人类的财富,但是足够聪明又狡猾的人总能找出各种借口去利用他们。” 圣骑士说:“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垄断’。” “垄断?”希灵咀嚼着这两个字。 “没错!就是垄断!如果每个农民都有一垄土地,老实的农民只会耕耘自己的那份,聪明的农民会把粮食卖了拿钱买多一垄的土地,而大地主大商人会垄断土地——不要怕没人会来买,粮食这种东西,手里攥着再多也不用愁!你明白么?粮食这样,矿藏就更是这样了,铁能做刀做枪,秘银能在铠甲上绘画阵纹,金银就是实实在在的钱财!这些不是能被轻易摧毁的根基,是人们生活下去就会需要的必需品。垄断必需品的意义,你懂么?” “……如果有人把全部的土地给垄断了,”希灵斟酌着说,“那么那个人想让粮食价格升就升,想让价格降就降,是么?” “可怕么?”圣骑士淡淡问。 希灵被自己的结论惊到了,下意识说:“那也太可怕了!” “那么金矿银矿的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后果,你能想象出来么?那可是更可怕的,”圣骑士重重说,“这就是钱的魔力。” “从人类刚刚形成了群体之后,交易就是不可避免的。交易的硬通货几经变革,有贝壳,有玉石,最后金银的时代来临,延绵了漫长的岁月。” “小鬼,”圣骑士弹了弹他的脑袋,戏谑着说,“你能理解么?金银只是金银而已,但是当金银成了交易的代币之后,它就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魔力!这魔力不来源于它本身,而是人类社会形成的根基。没有交易哪里来的交流呢?也就没有城市了。当人们开始用金银作为硬通货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就已经是金钱的俘虏了——因为这世上的99%的物品都能用金银买到!这多么让人着迷!所以,你能理解金银凌驾在所有东西之上的地位了么?它能买到粮食、能买到生铁、能买到秘银!而粮食、生铁、秘银,这些又是什么?这是战略物资,这是联邦富强的根本,这是连魔鬼都想要的东西。” “粮食被垄断的后果你已经很清楚了,那么金钱被垄断呢?当金银矿脉被垄断呢?那些相同姓氏的人抱成团,悄悄开采矿脉,他们得到了大块大块的金银,但是就像老鼠一样藏着掖着,不露于人。这时没人知道又有了一座新的金银矿脉,他们还以为市场上流通的金银依旧是原来的数量,还在安心地用着已经过时的金银购买力去买卖东西,一金兑十银,一银按照当年的粮食产量进行调整,我们举个例子能兑一石米吧。这些氏族悄悄把开采出来的金银放到市场里,如果他们开采出来的是金矿,这时真正的金子数量不是变多了么?但是这年的粮食产量是不变得呀,所以金子变多了,那么金价就贱了——可是谁知道呢?没人知道,这自然就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悄悄把金子铸成金币,若是按照多出一座金矿来算,自然是要两金兑十银的,但是他们按照一金兑十银的价格把金币都兑成了银币。一枚金币不再值钱了,但是一枚银币却值钱了,大量的金币流通到人们的生活里,当大家惊觉到金子突然变多的时候,他们手里的银子却已经变少了。这样金币就越来越贱,银币却越来越值钱,这些开采矿藏的氏族把手里的金子都兑出去之后,财富却翻了五倍!这是多么让人疯狂的财富!只是开采出来一座金矿而已!而更有手段的人会用钱生钱,他们垄断粮食,垄断铁矿,垄断棉花。” “这样无本的买卖,谁不愿意做呢!这就是他们的家族富强的源泉,是他们能获得高高在上的社会地位的本钱。教廷纵然再强大,也不敢去贸然掘断世家大族的根基,那会招到全联邦氏族的反击,偏偏那时的教廷需要依靠这些人,他们的子嗣进了教廷的军队,他们的钱财操纵着粮食和铁矿,他们的城堡坚固又安全,还要靠着这些大地主大商人击退魔鬼的教廷哪里敢动这样的刺猬?何况教廷也的确心有余力不足,一切要等到和魔鬼的战争告一段落之后,教廷才有时间喘息恢复,才能把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处理掉——他们可不单单是控制粮价,更恶毒的人甚至和魔鬼勾结,用粮食武器资敌,想要颠覆教廷的统治呢!但是和魔鬼做生意的人,哪个会有好下场呢?”圣骑士讥讽地笑了笑。 希灵默默吸收着舅舅说的这些话,他觉得差不多能理解之后,好奇地再问:“那么在城墙之战之后,教廷都做了些什么呢?” “啊,这个嘛,”圣骑士想了想,“这这是克兰一世逝世之后的事情了,这时候的教廷百废待兴,亟需重建新的政治经济体系。你知道,当我们还处在魔鬼的阴影之下的时候,一切的政治和经济都需要为了战争做后盾,这是战时经济政治制度,但是在和平时期就不再适用了。拔除垄断阶级势在必行,这是建立新的经济市场的必须做的事,但是要怎么做呢?新教皇也很为此苦恼,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要徐徐图之,毕竟联邦如此之大,大地主大商人们也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被清理的,这些氏族在教廷和军队里供职的子嗣更是一个□□,贸然动手让他们知道了在通风报信,反而教廷会受到沉重的打击。基于这些现实,第34任教皇生生忍下来了当时联邦的一片乱局,任由这些人堂皇得来到自己面前要求权利和地位,声称自己是‘联邦的功臣’!真是不害臊呢。第34任教皇韬光养晦的政策足足延续了两代人,在不着痕迹的清理之后,首先把军队和教廷里给彻底打扫了一遍,之后才下手针对民生和经济领域,慢慢收拢了诸多包括粮食、矿藏、水利以及道路诸多的关乎联邦根本的权力之后,最后第35任教皇针对金银这货币出现的乱象,颁发了《以联邦标准纸币代替金银作为硬通货的告民众通知书》,这则通知书里规定了任何人不得擅自开采金银矿脉,一旦发现要上报当地的主教,否则以叛逆罪论处;也规定了在三年内收缴市面上流通的金银币,市民们可以用一枚银币兑五张10元面值的联邦标准纸币,一枚金币兑80张联邦标准纸币,一年之后人们交易只能用纸币进行交易,而金银都要收缴到国家国库,不再下行到市场里进行交易。” 第22章 劣币驱逐良币(三) “那有人不愿意换呢?”希灵觉得有点问题,他皱着眉说,“总有人会私下里留下一些金银不兑换纸币的,这些怎么办呢?” 圣骑士笑了:“希灵,他们不兑换也没有关系,但是市场上明面上流通的只能是纸币了,不再会有金银,一旦金银出现,三年后也是要没收的,连换成纸币的机会都不再有了——他们想用金银交易么?那么只能去黑市了。这是避免不了的,但是我们也可以打击黑市交易啊!总不会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所以才需要我们一代带人去治理和努力。” “那么,”希灵突然想到什么,“既然第35任教皇已经规定只能用纸币交易,为什么我们现在还能有银莲花和金盏花呢?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圣骑士促狭地笑起来,“可见我的小外甥是丝毫不关心这方面的。” “舅舅!”希灵喊道。 “自从一万多年前巨龙和精灵族一改往昔的沉默,开始在蒙坦斯活跃之后,教廷就重新开始打开用纸币换金银币的下行限制了。当然,精灵们是有自己的货币的,他们用银币和水晶币和我们交易——这些骄傲纤细的精灵们可看不上黄黄的金子,觉得那不合他们的审美,更喜欢银的优雅和水晶的剔透璀璨,说实话,和钱沾了边,还有什么不是金灿灿的铜臭味呢!刚开始和精灵做交易的时候,我们可真是纳闷!”圣骑士朝着小外甥挤眉弄眼,让希灵欢快地笑了起来,他接着说,“因为精灵们有自己的城市,有和我们相似的经济体系,自然也就不在意我们用纸币交换白银水晶的行为,他们认同这样的交易手段,但是巨龙们就不一样了——这群只爱珠宝金币的大家伙们,看到纸币可是直摇头,扒拉着自己怀里的宝贝看都不看一眼,还以为我们要骗他们的宝贝!没办法,当时的教皇只好开放联邦银行纸币兑换金币的业务,但也只是有限制得开放。从那时起,市场上也开始小量地流通金银币,但是因为大家已经用惯了纸币,金银币的沉重也很不方便,在人类联邦的交易里并没有大范围兴起,只是在和巨龙精灵们做生意的时候,才特意兑换了来方便交易。” “啊……巨龙啊,还有精灵,”希灵听得入了迷,兴奋地笑起来,“好想亲眼见一见呢!” “会有机会的。”圣骑士纵容地笑了笑。 “那么,讲完了金银币的历史,我们就该讲一讲费拉拉家的两兄弟了,”圣骑士话题一转,“现在你还觉得费拉拉家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么?” “钱的确是个让人着迷的东西,”希灵被舅舅拉回思绪,闷闷地说,他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觉得不吐不快,“但是那不应该是对所有人都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圣骑士看着希灵鼓鼓的包子脸,挑眉兴起,笑着问,“为什么这么说?” “总应该有人不在乎金钱,”希灵认真地说,他觉得自己是对的,“如果所有人都为金钱痴迷疯狂,那岂不是全乱套了?如果无论什么东西都有一个价码——那这个世界就不再是这个样子了!人类就是金钱奴隶,谁有了钱谁就掌握了整个人类!我们还能顺利地延续到现在么?人类还能抵抗魔鬼的反扑么?” 希灵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信心倍增,直视着圣骑士的双眼想让他信服自己。 希灵认真的模样让他的舅舅心里痒痒的,直接的表现就是手也痒痒的,抬起手来就捏小外甥肉肉的脸蛋:“希灵说的真棒!我的小希灵最可爱了!” 遭到突然袭击的希灵下意识把右手搭在舅舅使坏的左手上,推搡的动作却虚软无力。他不知道这时候是制止好还是接受好,虽然并不疼,虽然也不应该嫌弃舅舅对自己的亲热,但是被捏脸蛋也很羞耻的啊!何况是一直不松手的捏! “舅舅……舅舅松开啦……”小男孩泪眼汪汪地说。 再过分下去好像要哭了呢。圣骑士见好就收,笑眯眯地收回手。 “小希灵真是厉害,当然了,总会有人不会不在乎金钱,像是你的冕下,像是路维克主教,像是你舅舅我——”圣骑士不害羞地昂了昂头,“钱对我们来说,当然不是重要的,但却也是不可缺少的。你明白么,小希灵?” 圣骑士谆谆教诲:“有人把钱当成目标,有人把钱当成手段。对于冕下来说,再多的钱他都不会变色,但是钱却可以帮助他推行一项项政令、将这个联邦运行的更加流畅。钱对不同人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有人只是用钱吃喝玩乐,有人用钱让家族兴盛,有人用钱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有人却用钱造福整个联邦。钱当然还是钱,但是你能用钱做什么,这才是决定钱对你具有何等价值的秤杆。” “这些你或许还不能理解,”圣骑士摸摸小男孩的头顶,“但是你现在要记住,有钱买不了一切,但是没钱却万万不能。所以要学会经营扩充自己的财富啊,想当教皇,钱可是必不可少的角色。” 希灵冥思一阵儿,却不得解,只能先记住舅舅的话。 “所以,冕下和舅舅是不一样的对么?还有路维克殿下。”希灵最后总结道。 圣骑士被这简单粗暴的总结噎住了:“……差不多是这样。” “那么,我只要以后多交点不一样的朋友就可以了吧?这样就没问题了,”小男孩心思单纯地说,“只要我身边的朋友那种恐怖的人,我就不会怕了,我只要知道我的朋友永远不会为了钱背弃我,我就能勇敢地去面对!”希灵信心满满地说。 圣骑士默默看着说着雄心壮志的小男孩,只觉天真可爱,让人心酸。 哪里就那么容易交到这种朋友呢?但是还是不要打击小外甥啦。圣骑士温柔地想。 “希望你能交到哦。”圣骑士轻轻祝福。 希灵回以烂漫的一笑。 “所以对昆托和加莱阿佐来说,钱对他们的价值是什么呢?”希灵问。 “这倒也不复杂。对昆托来说,他是克里诺公爵的第三个儿子,上面有两个兄长,下面有三个弟弟妹妹,既不是承嗣承爵的长子,又不是备受宠爱的么子幼妹,自然受到的关注要少了点,能得到的好处也不多。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只是花了心思在学习和练剑上,和他做枢机主教的长辈学习了五年之后,原本还想在教廷里有番作为的昆托发现自己并不能心无杂念地虔诚信仰光明神,也不能忍受教廷里朴素的生活,他喜欢华服美食、也喜欢美酒和美女,更喜欢冒险和游荡。昆托时刻都被繁华的世界勾引着,要去那里闯荡一番,在五年之后就真的自己一个人出去闯荡了。那时候他18岁,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在他25岁的时候突然回到他父亲的封地,和他父亲说要和精灵王的女儿结婚了,这可把他的老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儿子失心疯了,差点没揍他一顿,”说到这里,圣骑士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最后昆托和精灵王的女儿在精灵王都办了一次婚礼,又在人类联邦办了一次婚礼。养个这样一位妻子可不是简单的,虽然当时的大公破格给了昆托和他老爹一样的公爵爵位,但是公爵每年那点钱根本不够维持他和他妻子的花费,自然需要赚点外快,于是他许诺帮助费拉拉两兄弟联络精灵的货源,让他们把精灵族的货物运到人类联邦来卖,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用他妻子在精灵族的人脉,每年和费拉拉五五分成。你觉得,这是谁赚了便宜呢?” “……”希灵若有所思,“当然是费拉拉了。没有精灵王女儿,他们想得到精灵族的优质货源,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和自己昔年的好友联系上之后,就能打入精灵族,这可不单单是贸易的来往了,可以说费拉拉在精灵族也在发展自己的势力呢!这是多么不容易啊!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费拉拉一步踏入上层社会啦!人人都会高看他们一眼呢!” “说得没错,”圣骑士赞许道,“即使是现在,能在精灵的国度里有所作为的人都很稀少。精灵们虽然并不排外,但也不会过分热情,相反他们骨子里是冷淡的,想要和他们做朋友可不是几件礼物几句恭维就可以的,那需要长久的时间去经营。然而普通商人们哪里有这个时间呢?精灵们80岁成年,500年寿岁才结束,比教皇们的寿命还长久呢!他们天生慢热,感情淡薄,喜爱音乐,欣赏艺术,优雅又精致,这样的生物,怎么会看上一百多年就垂垂老去的人类呢?那对他们来说才是青年期的开始啊!想要得到一份精灵的友谊,可是很艰难的呢。但是谁又能想到昆托能在7年里得到精灵王子嗣的青睐呢?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解,有人问过昆托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昆托只是笑笑,并不作答。他的妻子和他结婚之时151岁,如今也有242岁了,还是年轻貌美,优雅美丽,但是昆托却已经116岁了,即使在光明神力和精灵们自己研制的药水的帮助下,也没可能超过150寿岁的大关,那时候精灵王的女儿也才人至中年吧!不知道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圣骑士摇头叹息。 “生命长度不一样的两个物种的结合,一定要慎重呢,”希灵不眨眼地听完八卦,只有这样一句感想,“现在的昆托想必已经老了吧?他的妻子还是爱着他的么?不会因为容貌的逝去情爱冷淡么?” “不,不会的,精灵一向是遵守誓言的种族,一旦他们和伴侣承诺爱他、忠诚于他,直至爱人死去,精灵们就不会因为容颜、因为疾病、因为贫穷违背誓言,那不符合他们的本心。”圣骑士否定说。 “等到昆托逝去,这位殿下会回到自己的家乡么?”希灵又问。 “可能吧。谁知道呢?”圣骑士耸耸肩。 第23章 为王者道(一) “至于加莱阿佐,这倒是个人物,可惜运气不太好。”圣骑士想到这位同僚,也不由露出惋惜的神色。虽然加莱阿佐的年龄大得足以做他的父亲,但是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殿下也自然地用着带点威严的口吻点评下属。 “他是拿多家族上一任家主的第二个儿子,但是是他父亲小老婆生的,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耐不住大老婆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见不得这个只和她大儿子相差13天出生的二儿子,对他百般刁难。加莱阿佐从小就被拿多家族的女主人打压,自然也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也没什么势力,但是这是个颇为坚忍的人,知道只要他一天在拿多家里住着,就要一天奉承敬畏着这个女主人,也确确实实做到了像个鹌鹑一样安静老实,这让女主人颇为满意,也就对他放松了注意力。等到他的父亲将要选一个孩子送去在教廷里当枢机主教的大伯父那里的时候,加莱阿佐才在他父亲面前异军突起,希冀能被选中离开拿多家族。当时适龄的孩子只有三个,他、他大哥和他的四弟,然而这位大公子却被他母亲宠坏了,让拿多公爵颇为头痛失望,即使他大老婆变着法儿的或哭闹或小意请求也不同意把大儿子送到教廷——真的要说的话,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呢!但是这位大公子的荒唐事可是早就声名远播了,拿多大公是不敢把这样的后辈送到自己大伯父面前出丑的,那只能招来一顿斥责和长久的厌恶。这些事不再赘言,最后的结果是加莱阿佐去了教廷,让他得偿所愿,终于离开了压抑他许久的拿多家族。” 希灵惊讶地说:“儿子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区分么!大老婆生的儿子和小老婆生的儿子待遇天差地别呢。” “希灵,”圣骑士笑着说,“你只看到教廷里的主教们一个个修身养性,把身心献给神明,但是这个世界可是大着呢!世俗里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愿意多娶几个老婆享受齐人之福呢?但是那也是无尽烦恼的源泉,不会教养后辈的人即使再有权势也只能延绵一两代人的富贵,之后也就泯然众人了。拿多家族延续了七百载,是最近才开始兴起的家族,它发迹于一位战死的光明骑士,因为忠心被当时驻守西方平原的梅福明圣骑士缅怀,特意照顾了他的家族,之后出了柯第·拿多枢机主教,才能一跃成为显赫的家族,也有几百年的风光。不过现在的拿多家族也只是平常了,因为后辈子孙的不出众。” “不是还有加莱阿佐·拿多么?”希灵不解地问。 “当初迫不及待逃离的家族,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价值呢?”圣骑士反问道。 “所以加莱阿佐宗主教不承认拿多家族么?” “哈哈,什么叫不承认呢?血缘是斩不断的。但是血缘又能代表什么呢?亲情总是双方去维护的,一方热情相待,另一方却淡淡的,这样的关系足以让大家明白加莱阿佐对拿多家族的态度了。” “加莱阿佐如今坐到了宗主教的位置,一切都是他自己打拼来的,没有丝毫拿多家族的助力,”圣骑士继续说,“他从拿多家族离开的时候一穷二白,虽然坐着豪华舒适的马车、吃着精致可口的饭菜,但是那些都不是属于他的。等到到了教廷见到柯第枢机主教,加莱阿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从自己的伯公那里学来了自己想要的,野心勃勃地面对世界,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抓住些什么,但是真的开始从一座小教堂的神甫慢慢做起,他才发现这世界并不如他意愿去运转。一点点往上爬的艰辛不必多说,这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钱。” “……”希灵默默点头。 “这个问题在他成为首主教、主管一个王国的事务的时候,终于变得迫在眉睫。他没有家族的助力,也没有得力的下属能帮他解决问题,最后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昆托找上了他。” “这还和昆托有关系么?” “你可不要小看昆托,”圣骑士摇摇头,“在玛洛、托兰、昆托和加莱阿佐这四个人里面,玛洛并不出名,但也在加莱阿佐手下做了一个大主教;托兰是人人皆知的大商人;而加莱阿佐身为十大教区之一的宗主教大人,更是威名赫赫。好像这里面就昆托一个人没什么成就,只是靠着和精灵公主的婚姻让众人皆知,但也不过是个饭后八卦的桃色旧闻。但是他在这个小团体中的作用却是关键的,他是联系其他三个人的纽带,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却是他串联起来了这一系列的事情。” “他是有意这样做的么?”希灵突然问道。 “……”圣骑士沉默了,仰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希灵觉得他的舅舅知道些什么,他央求道:“您和我说说吧,舅舅。” “呼……”圣骑士吁了一口气,他下意识摸了摸希灵的脑袋,“你觉得他是有意的么?” “我不知道,”希灵闻言皱起细细小小的眉头,“但是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圣骑士笑了笑,只觉得小外甥嗅觉灵敏地让人惊叹。 “知道精灵住在那里么?”他问。 “唔,在东边,”希灵模模糊糊地说,他不明白舅舅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是还是乖乖地回答了,但是小男孩只从书里看到过精灵的描述,“在正东正东,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大森林。” “那是葛多安森林,是蒙坦斯最古老的森林了,它的历史和蒙坦斯一样的长。”圣骑士对小外甥说。 “您去过那里么?”希灵好奇地问。 圣骑士点点头:“去过一次。精灵的城市依山傍水,顺势而建,秀美精致,又不失高贵威严。葛多安森林里的古树被他们保护得很好,人类联邦已经再也看不到那样高伟的树木了,实在是令人惊叹的景致。” 希灵听着舅舅的描述,心里羡慕不已,恨不得亲眼看上一看。 “精灵们住在人类联邦的东面,毗邻夏滋玛教区和贝洛德教区。一直以来精灵们不理世事,只住在葛多安里安心守护这片大森林,人类大多无缘得见这些美丽的生物。但是自从一万多年前精灵们首次自主出现在人类联邦的范围里,我们就和精灵们的联系越来越多了。没人知道为什么精灵会改变主意,”圣骑士专心讲起精灵来,“但是和精灵建立邦交对我们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当时的教皇热情迎接了精灵王的使者,自此联邦和精灵开始相互了解。” “夏滋玛?那不是现在加莱阿佐治理的教区么?”希灵喃喃道。 “想到什么了么?”圣骑士循循善诱道。 希灵枕在舅舅的腿上皱眉沉思,他突然大叫起来:“精灵王!” 但是……精灵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他不自觉喊出疑问。 精灵王在插手人类联邦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希灵心里的困惑越涨越大,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愤怒和忌惮。 这是我们的联邦!是人类的联邦!你越界了!有个声音在大声咆哮,把希灵的耳膜涨得发疼,整个人“嗡嗡”的。 “觉得费解么?”圣骑士把小男孩抱起来,“你有没有不高兴?” “……”小男孩怔怔的,“不高兴。“ 他直白地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明确表达自己的怒火。 圣骑士蓦地笑了起来,像是很高兴听到这个回答似的,他亲昵地蹭蹭小男孩的脸蛋。 “你应该不高兴,这将是你的联邦,一丝一毫的窥探都不能容忍!”他靠着小男孩的耳朵小声说。 希灵轻轻一颤,抓紧了舅舅的衣服。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觉得精灵王的举动不可容忍么?” “不可容忍。”小男孩立即道,他的睫毛轻扇,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精灵王今年已经317岁了,”圣骑士意味深长地说,“他已经活了300多个春秋,比冕下更加长久,你觉得冕下不知道昆托·克里诺的动作么?你觉得精灵王若是真的想做点什么,会让自己的女婿去做么?如果精灵王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意图,这是不会让你看出来的,甚至连舅舅——连我也不一定能看得出来,希灵。不要小看精灵王,也不要高看了你自己,事实不一定代表真相,你可以不高兴,但是那是不可容忍的么?不,这是冕下默许的。” 希灵瞪大了眼睛:“默许精灵王在夏滋玛发展势力么!” “不,”圣骑士纠正道,“是默许精灵王在人类联邦发展亲精灵的人类势力。” 希灵忍不住了:“这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本质的不一样,”圣骑士冷静地说,“人类联邦里精灵王的势力,和亲精灵的人类联邦势力,这难道不是天差地别么?” 希灵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不一样的么?这难道不是一样的么?这应该是不一样的么? “不,”希灵咬着嘴唇直摇头,“我不同意,这是一样的,人类只能忠于人类自己,人类联邦是教廷统治的联邦!精灵不应该插手!” 圣骑士把希灵放了下来,默默看着眼前倔强的小男孩,他的眼里燃着细碎的火焰。 “太偏颇了,希灵,”圣骑士淡淡地说,“你这么排斥精灵,这是为什么呢?亲精灵的人类势力,难道不再忠于人类终于联邦了么?加莱阿佐仍然是光明神至诚的信徒,仍然是教廷不可动摇的基石。难道你觉得收了昆托钱财的加莱阿佐,就是背叛了联邦的罪人么?当精灵对人类友善了一万多年的时候,因为精灵王特意支持了一位联邦的大主教成为和精灵毗邻教区的宗主教就要斩断这延绵了万载的友谊么?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才是人类联邦的狭隘,才是教廷的自戕。” 希灵被这话打击地脸色发白,漂亮红润的脸颊迅速地失去了血色,让人看得心疼不已,恨不得搂在怀里好好安抚。 圣骑士转过头,忍下那冲动。应该让希灵明白这些东西,他暗暗思量。 第24章 为王者道(二) “所以这样程度的窥视是可以容忍的么?”希灵艰难地问。 “在双方存在善意的时候,”圣骑士强调说,“这也是邦交的一个必然的过程。” 希灵难过地埋在舅舅的怀里,强烈的领地意识让他本能地敌视一切染指联邦的行为和人,但是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划得清的,非黑即白的世界只存在于童话的世界里,一件事情的好坏取决于看待世界的观点。 “你要大方点,希灵,”圣骑士摸着软软的金发,柔声说道,“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联邦也是。联邦在变化中成长,你也要在成长中更加成熟。蒙坦斯不只是人类的蒙坦斯,我们只是生活在蒙坦斯上的一个族群,联邦需要去和更多的种族打交道,巨龙、精灵……甚至是黑暗的血脉。不要让固有的观念束缚你,那就像是鸟儿没了翅膀,你能做到的比你自己想到的更多!” “可是,”希灵哽咽着说,“那不应该是能影响宗主教人选的程度,联邦的宗主教应该是人民的信任,是教皇的伙伴,如果连宗主教的选择都能被外来者影响,我们怎么能信任他对教皇的忠诚呢?怎么放心得让他牧守一方呢?” “这就是教皇的工作了,”圣骑士絮絮而谈,“教皇面对的不止是人民,还有几百万协助他工作的教职人员,从低层到高层,从神甫到枢机主教,教皇的一生绝大部分时间是与这些下属们在一起的。教皇通过管理这些下属来管理联邦,每个人的升迁、贬谪、平迁、申饬、嘉奖,这都不只是简单的人事变动而已,这里面关乎着联邦大大小小势力的拨动,是教皇权衡了复杂的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如何能管理好这个联邦呢?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识人之清、用人之明。人类天生懂得抱团生存,古老的时候抱团捕猎、群居、取暖,如今也会选择有相同利益的人们抱团来聚合成强大的力量,教皇管理联邦,就是管理这些不同的利益团体。怎么样分化、联合这些团体,让自己的政令顺利执行呢?怎么在纷乱的局面里抓住关键,从而平息乱局?这靠的不仅仅是智慧和手段,也是因为教皇洞悉人情、人事练达。你会觉得愤怒,只是因为加莱阿佐是被精灵王支持的,但是哪一位宗主教背后没有一些团体的支持呢?你又知道其他的主教大人们背后的支持者是什么心思呢?我们不能从族群的区别就判断是和非,即使是人类,也有人不愿意看到联邦富强。” “每一位宗主教的上位都有复杂的利益交织,但是最终的决定权却是在教皇手里。被教皇赋予了守牧一方职责的宗主教们,不能说所有人都光明磊落、公正无私,但是他们肯定都是忠于联邦,忠于人民的,至于是否忠于教皇,”圣骑士笑了笑,“这无法下定论,但是至少教皇们对自己的宗主教会有一份信任,他们相信这些亲手挑选上来的下属们不会辜负这份信任,这就足够了。” 圣骑士把希灵拉过来:“所以,你要记住,引导联邦的不是人民,而是教皇,唯有教皇才有魄力去扛下整个联邦的重担,他决定让联邦走向什么样的道路。这份沉甸甸的重量能压垮任何一个人,但是教皇却不能被压垮。你一直以来做的都很好,”圣骑士安慰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眼中溢满疼惜,他轻轻说,“但是你还要做得更好,你现在还有很多不能理解、不能明白的地方,没有关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学习,我也会教导你。我期待你能扛起这重担的一天——” 说到这里,圣骑士突然觉得有点沉重,想要扛起教皇的重担,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呢?又要失去些什么呢?他长了希灵几十岁,如今也是权重一方的殿下了,但是位置坐得越高,越是畏惧坐于最顶上那个位子的人。 因为殿下和冕下——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责任,冕下二字所含的意义,要比所有人想得更加深远和沉重。 连我都会畏惧的责任,就这么轻巧地想要面前的孩子应下么?圣骑士凝视面前的小外甥,看着他年幼的身体,纯真的笑颜,突然觉得要说下去的教导难以开口。 圣骑士一时间居然想知道小男孩是怎么想的,他鬼使神差地开口: “……你会惧怕么?” 惧怕? 希灵脑袋一懵,只觉得这两个字无比陌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它的意思。 整个联邦的重担么? 他抓上老师扶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汲取一份力量:“我……”他颤抖着开口。 被自己声音里的恐惧吓到了,希灵闭上了嘴,但是双眼含泪。 稳了稳心神,希灵想到了冕下,想到了面前第一次见面的舅舅,也想到了莱文,想到了自己。 是有一点点害怕的……他想。但是如果我怕了,又怎么去面对这些信任我、教导我、忠诚我的人呢?如果我也怕了,他们会有什么下场?希灵怔怔地想:冕下是不用担心的,但是他会对我失望么?在晚年看着自己教养的孩子沉沦泥潭不能成材?莱文是我的贴身侍从,新教皇大概不会为难一个仆从,但是莱文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呢?至于舅舅……舅舅正值青年,还有长远的时光为联邦奋斗,但是舅舅已经向我效忠了——他是我的舅舅,也是我的老师,更是我的骑士,谁能安心地用这样一位位高权重的殿下呢?恐怕新教皇不会有这样一份心胸,那么我怕了,舅舅就要壮志难酬、郁郁终生,老死在珀留城里当个木石摆设么? 人民需要的只是教皇,而他们需要的是我。 希灵的鼻子一酸,恐惧的心思慢慢消褪,涌上来的是无尽的勇气。 他们这样的相信我,我又怎么可以不为这份信任去奋斗呢?这想法异常单纯,因为被信任着,就觉得不能辜负这信任,即使面对的是人世间最困难的艰难险阻,也想要溯流而上,去为了别人的笑颜努力。 因为被期待着,就要咬着牙忍痛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还要用最灿烂的笑容安抚人心。这是怎样的一种温柔呢? “不,”希灵摇着头,他把下唇咬得发白,但是亢奋的血流直冲脑袋,把苍白的脸颊染得一片嫣红,眼睛亮晶晶的,“我不能害怕,我不会害怕,我要去做,要去扛——我必须成为教皇。” “我想成为教皇。”他重复道。 圣骑士静静听着小男孩的宣告,像是对着他,又像是不是对着他,像是对着世界在说,又像是在对着自己说。 他默默注视着希灵愈发没了颜色的嘴唇和鲜红得想要滴血的脸蛋,注视着他小小身体里被强压下的颤栗和恐惧,注视着他燃起来的灵魂和生命——他的一生也将为了他的愿望去燃烧,直到被燃烧殆尽,直到生命消亡。 他俯下身来,温暖的气息笼盖了小小的希灵,让希灵一阵恍惚。 淡金的头发洒落到希灵的脸上,小男孩已经看不到其他的东西,眼前只有圣骑士浅白的肌肤和修长的脖颈,他听到自己的舅舅在说:“辛苦你了。” 额头上的淡金的印记被烙下带着人体温度的吻,37°。 却灼热得像是岩浆倾泻了下来。小男孩微微低下头,让圣骑士的动作更方便些,他阖上了眼皮和睫毛,几滴水珠从长长的睫毛上滑落下来,溅到希灵的手背上。 温凉温凉的。眼泪和嘴唇的温度原来是不一样的啊。小男孩这样想着,微微笑了。 神呐,祝福我吧。小男孩在心里喃喃。 话音一落,他感觉到身体深处迸发出来一股热流,像是温泉一样浸透了四肢肺腑,但是更多的冲到了额头上的印记里,那像是峡谷又像是翅膀的光明神印容纳了所有的暖流,希灵恍惚觉得它轻轻扇动了一下—— 像是想要飞翔。 你想要飞么?你要飞到哪里去?可以带着我一起飞么?小男孩下意识地问。 光明神印愈发地灵动了,像是活了过来,希灵茫然地看了一眼舅舅,但是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一切正常,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屋宇里笼罩着温馨的气氛,一切如常。 哦,只有我能看到呀。他明白过来。 想要做什么呢? 他眨眨眼,眼睛里……好像飞进了什么东西呢。 淡淡的神印随着视线沉浮,希灵不知道,他水绿的眼瞳沉着两枚淡金的神印,仍显稚嫩的面容渲染上了神性的威严,光明纯洁。 双眼里的神印微微扇动羽翼,小男孩能看到的只是神印开始动了,展翅欲飞。 啊,别走啊!等等我吧!小男孩焦急地喊道。他不想被抛下! 你要去哪里! 被喊住的翅膀微微一顿,冲天而上。 希灵感觉自己被带到了天上,冲上了云霄! 冬日的晴空碧蓝高阔,没有云朵,他的视野辽阔无边,冲出了珀留城东南郊外的庄园,越飞越远,越飞越高,耳边像是听到了风声。 他看到了出城时的块块农田,肥沃的黑土壤插着青绿的苗,歇过中午的农人像只小小的蚂蚁散落在农田上; 他来到了珀留城的上空,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珀留城,小男孩下意识睁大眼睛,雄伟高大的城墙保护着这个人类的心脏,整个珀留看起来是个圆圆的形状,珀留的东北耸立着尖尖的高塔,俄洛冈白石让它洁白晶莹; 啊,那里就是教廷呢,小男孩喊起来,他看到了珀留最中央翠绿的一片,这让他想起了教廷里那些历经了几百几千年的大树,为整个教廷擎起了一片绿荫。 小男孩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已经离开了珀留,开始向外飞了,这速度太快了,小男孩还来不及欣赏珀留更多的风景,就已经离开了他成长的地方。 外面……还要朝外面飞么?他心里有点害怕,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外面是什么样子?他好奇地想。 “嗯?”温暖如春的室内原本静悄悄的,伏案工作的教皇被惊醒了,他疑惑地望着远方。 “您怎么了呢?”轻柔的声音响起,黑发的男人询问教皇,他也不年轻了,光洁的脸上泛起了细密的皱纹,但是仍然高贵美丽。 “不,”教皇说,“没什么,卢克。”他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微笑。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瞥了一眼心情很好的冕下,轻轻转动眼珠,意味深长地凝视一眼悸动的方向,轻轻笑了。 珀留东北高高的白塔里须发皆白的老人抬眼望了望,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身边滴溜溜转动着的洁白晶球,闭目感受了一下,晶球上浮现出一行字迹,他抹掉这行字,小声咕哝:“……还要我帮你擦屁股,小鬼……”说完,严肃的脸上却浮现微笑。 希灵感觉自己的意识承载在翅膀上,飞得越来越远。 他的眼前浮现各种各种的场景。有赶路的商人,有负剑骑马的游侠,还有擦肩而过的戈得克鸟,他们拉着飞车一冲而过,把希灵吓了一跳,随即欢快地笑了起来。 他看到了建在大山向阳面的城市,钢铁铸就了它的身体,在阳光下泛起冰冷坚硬的光芒,希灵恍然,这是个有着丰富铁矿资源的城市啊。 他还看到一条平缓的大江由西北向东南行进,江边的城市就像一个吞吐帆船的机器,不断有船到港,也有船装载着满满的货物离去。 他向着东方飞去,那里左边是幽绿的森林,右边是沼泽山川。他越飞越近,真的亲眼看到了精致美丽的精灵城市,他们住在银和木中间,轻盈灵动。长耳朵的精灵们大多是一头灿烂光洁的银发,比月华更加美丽。护卫城市的卫兵在城里巡逻,有精灵兴致上来就在大街上弹起随身的三弦琴。 他感兴趣地看了好几眼,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催促着带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只觉得眼前的情景不断地变换,他甚至看到了一头龙!青色的四角鳞片覆盖在流畅优美的形体上,薄薄的表皮掩不住结实有力的肌肉,它正趴在灿烂的的金币和宝石上睡觉,还香甜地咂咂嘴。 坐落在森林深处优雅庄重的城市里抬起一双银色眼睛,像是里面溶了银子做的河流,他浅灰的瞳仁看到了什么,默然不语。 硕大的龙眼睁开眼皮,他抬起爪子挠挠下巴,打了个喷嚏,瞬间铺满了整个大地的金币融化成了金流。他知道有人在窥探这片巨龙的家园。哦,一个小东西,他想,不必在意。这头出奇雄伟的巨龙又睡了过去。 该回去了,小男孩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说,就被带着离开了那神奇美妙的世界,他的眼前回溯着这一路看过来的神奇壮美的场景,巍峨高耸的青色大山,波光粼粼泛着金的河流,还有□□的红色的铁矿石,油油的黑土地好像流淌着滋养一切的营养。人们在辛勤劳作,城市也充满活力,他们在为了明天奋斗。 唉,多么美丽啊。他心里泛起喜悦。 山河壮丽。 第25章 为王者道(三) 等到小男孩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被舅舅抱着,窝在舅舅的肩窝里。 “看到了什么?”圣骑士笑着问。 “好多,”小男孩喃喃说,“好漂亮。” 圣骑士微笑着听小外甥说些童言童语,极力描述自己看到的情景,他被世界的瑰伟打动,一改之前的稳重,头一次表现出来本属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幼稚和可爱来。 在小男孩离开了他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希灵身上的光明神力突然沛然起来。希灵才五岁,他的身体里虽然有着让人畏惧的力量,但是都沉睡在深深的内部,没有表现出来,就像沉睡在地下的岩浆。这次突然苏醒,把圣骑士吓了一跳,生怕出些什么问题,但是给他检查之后才发现力量的释放很温和,对希灵有益无害。这才让圣骑士松了一口气。 “……最后,有条龙呢!”希灵兴奋地叫起来。 “是什么样的龙呢?”圣骑士配合地问,笑意温柔。 “青色的!嗯……不大,是条小龙!”希灵想了想,随即高兴道。 “龙总是比你大的呀,你怎么知道那是条小龙呢?”圣骑士故意逗他。 “唉!就是条小龙呀!”小男孩想让舅舅相信他,着急地说,“他看起来就是那么小!还没有成年呢!——啊!”小男孩想起来什么,严肃地说: “我知道了!他身下就一小堆金币!还没有他整个身子大,这怎么可能是条成年龙?” 圣骑士哈哈笑起来,小外甥真是太可爱了! “说得没错,”圣骑士忍着笑意,“金币越少的龙越小,希灵真聪明!” “我就说那是条小龙嘛!”希灵高兴起来。 “……联邦真是美丽啊。”小男孩最后意犹未尽地说,这次短短只有几分钟的旅行给他带来的新奇和快乐是无法形容的,就像是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门,让他见识到了更辽阔的一个世界,也是更真实的一个世界。 “我真爱她。”真挚的情感自然地吐露,希灵的眼睛里充满了热爱。 圣骑士给了他一个拥抱。 “那么,舅舅,”希灵主动的问询,“继续和我说说教廷里的势力分布吧?” 他的目光灼灼:“我决定了,我要当这个教皇。这个世界那么美丽,既然总需要一个人去做教皇,那就让我来!我能当好!我要让她变得更加美丽!” 圣骑士无言地望着自己的小外甥,只能呼出一口气,顺从了小外甥的要求。 这小小的孩子,已经初露锋芒了呢。 这么坚定,毫不踌躇,面对这样巨大的抉择,反而比大多数成年人要果决得多,真是让人惊叹。一旦作下了决定,就积极地开始为此做准备,他被教养的很好呢,姐姐。 “……教廷的势力分布,”圣骑士打起精神,“那么我先要问你,你知道现在的枢机主教有哪几人,圣骑士有哪几人么?还有十位宗主教。” “枢机院的有三位枢机主教殿下,”希灵认真地数起来,“他们分别是柏西·莱茵哈特,梅里·贝芬,还有一位肖·纳特。两位行政院的殿下,伦纳德·塞西尔以及卢娜·伊夫林。而参务处的两位殿下分别是基努·加西亚和伊琪贝尔·墨菲。最后的路维克·里格斯大枢机主教殿下掌管审判所。” “唔,还有十三位圣骑士和十位宗主教大人,”希灵停了下来,“我只知道您是十三圣骑的一位,还有斯菲尔斯·费罗德殿下,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希灵在教廷里呆了五年,最熟悉的还是枢机主教们,平常冕下在书房处理事务的时候,他来冕下这里也经常会见到这八位枢机主教殿下和冕下谈话,但是圣骑士们大部分都是在外驻守的,教廷里也不经常见到,他们各有各的事物要忙,五年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生命的一小片段,圣骑士们回到珀留述职也是十年一次呀。 “圣骑士里除了我和费罗德殿下,还有十一位,”圣骑士接过话题,“这十一位里除了费罗德殿下,还有四位是常驻珀留协理冕下处理军事的,这样就还剩七位。除了我驻守的卡留斯城因为城高池固,还有密江这个天险,只需要派遣一位圣骑士就能抵御堕落者们,西面能让堕落者们进入人类联邦腹地的另一条路被两位殿下驻守着,这里没有卡留斯城那么好的地理位置,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只能在这里发展繁荣的人类城市,通过一个个城市来缔结联合防守,用人数的优势警惕堕落者们的反扑。而南面水网密布,多丘陵和盆地,这里在三万年前没有太多人居住,因为过于湿热,也有瘴气,北方平原的人们不适应这样的环境,很快就会死去,所以只有土著能生存下来。但是在光明神降临大陆之后,南方多了些其他神祗的信仰,这些信仰在南方发展下来,联邦和魔鬼的战争也没有波及到南方,这让它们安然地传播了信仰,等到联邦有余力着手处理南方事物的事实,我们才发现南方各种大小神祗的信仰已经没法彻底清理,只能派遣一位圣骑士监管南方,把这些信仰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让它们传播到其他地方。” “还有别的信仰啊。”希灵第一次听说,“他们不信仰光明神么?” “大部分人是信仰光明神的,”圣骑士解释说,“但是也有些人选择了其他信仰,这是跟随光明神一起来到蒙坦斯的神祗,他们没有参与抵抗魔鬼的战争,只是专心在蒙坦斯发展信仰,充足的时间让它们在蒙坦斯扎根下来,形成了完整的体系。想要根除这些信仰,南方至少要死三分之一的人,教廷权衡了利弊之后,也因为这些神祗不是邪神的缘故,就没有清理它们,只是派了一位圣骑士管理这些神祗的信民。” “都有些什么神祗呢?为什么我在史书上没有见过记载?”希灵有点困惑。 圣骑士笑着说:“哪有主动给别人宣传的道理呢?何况人类联邦基本都是信仰光明神的,这些神祗的信民并不多,也只偏安一隅,只是南方的特殊情况。大部分史书一方面是因为不在意,另一方面也是忌讳光明神的缘故,并不愿意写这些异教徒。虽然神明不一定在意,但是人类总是想得更多。如果你想看这些南方神祗信仰的详细情况,可以去翻一翻一本叫《南方信仰》的书,这是讲述南方神祗最全面的一本书了。” 希灵点点头,继续听圣骑士说: “至于其他的,在东南和巨龙接壤的领土有一位殿下专门驻守;至于东方贴近精灵国度的教区,也派遣了一位圣骑士。还有东北方的高地,这里是巫师的聚集地,没有哪个地方的城市有像这里一样那么多的巫师了,这是教廷专门划拨给巫师的生活的地方,这里也有一位圣骑士驻守。” “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留在珀留的四位是弗朗西斯·安迪林、戴维·格里芬、罗伊·拉斐尔和奥尼恩斯·乔伊斯。西面的两位殿下,一位是希威·派特拉比,一位是福勒·瓦伦多。南方管理神祗的殿下叫多萝西·那茜。东南面是雪莱·希尔,东方是蔡尔德·罗德尼,东北方巫师高地的殿下叫卢瑟福·查尔斯。” 圣骑士揉揉额头:“还有十位宗主教大人,克莱门特·杰克逊、杜瓦·莫莱、简·霍尔、福斯特·珀西、惠尔·泰勒、鲁道夫·基恩、爱德华·纳美、埃莉诺·沃克、加莱阿佐·拿多、普兰·卡特。他们分别管理教廷的十大教区,是教廷的中坚力量。” 希灵听得晕晕乎乎的,他垮着一张脸:“根本记不住。” 圣骑士点点他的额头:“慢慢来吧。人名的确很多,但是这都是你必须做的功课啊。” “这些殿下和大人们都是你必须要记住的,更多更复杂的是他们的履历、家庭,还有他们的个人性格喜好——不需要你马上就能记住,但是你要多多关注他们啊,这会是经常和你打交道的人。” 圣骑士思考一阵,接着说:“现在教廷的形势相当的复杂,枢机主教们或合纵、或连横,宗主教们也机敏得很,但是大致能分为三个势力。冕下自然是高高在上的,第一个势力就是路维克·里格斯,他的地位相当的特殊,身为大枢机主教的他,天然凌驾于其他枢机主教之上,身为教皇最信任的人,被赋予执掌审判所的重任,但是他并不与教皇过于亲密,保持超然的地位。但这也是坐稳大枢机主教位子的必然,审判所不能和任何人过从甚密,每一任的大枢机主教都是与其他人保持距离的,大枢机主教们的性格各不相同,但是默契地都做到了这一点。第二个势力以基努·加西亚为首,珀西·莱茵哈特是莱茵哈特家族上上任家主的小儿子,在30年前才进入枢机主教的行列,今年也才143岁,是很年轻的年龄了,他能上位,有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家族的助力,莱茵哈特家族长盛不衰,出了好几位枢机主教和宗主教,这是珀留城里的常青树。莱茵哈特和加西亚之间有几千年的深厚情谊,珀西·莱茵哈特小的时候也曾经被基努·加西亚教导过,这让珀西·莱茵哈特进了教廷之后天然地站在了基努·加西亚的一边。不过基努是个谨慎的老人了,他自然不会太过轻狂,不,是连一点的轻狂都没有,这位老而弥坚的殿下,每走一步都是看了又看,谨慎思考过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出手。” 第26章 为王者道(四) “另外一个势力,是梅里·贝芬和伦纳德·塞西尔。梅里·贝芬是平民出身,他中年得志,153岁才进入教廷当了枢机主教,到了如今已有236岁。这位殿下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的才能人人都看得出来,但是可能是出身太差小时候被钱财磋磨过的缘故,颇为爱财,这是他比较致命的缺点,但是他做得很明显,不遮遮掩掩反而明确表示出来爱财的性格,收取钱财的手段也很高明,从来不会做到让冕下不能容忍的地步来,这让冕下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他这个缺点,本来能给他沉重打击的缺点在这样一番作为下反而大事化小了,他爱财的名声也广为流传,经常会有人去他的府邸办事,至于办了什么事,这些大家心知肚明。伦纳德·塞西尔早了梅里几年进入教廷,但是也比他大好几岁,如今已经有243岁的高龄。伦纳德·塞西尔做宗主教的时候,就和梅里·贝芬交好,梅里·贝芬起于微末,即使升迁的速度快,也没有伦纳德·塞西尔的起(qi)点(dain)高。但是伦纳德·塞西尔不以为意,他们初见面的时候伦纳德·塞西尔就对梅里·贝芬的才华颇为赞赏,两人就此相交起来,伦纳德对梅里多有照拂。等到伦纳德进了教廷,他们老友相见自然与别人不同,相交莫逆,也就共同进退了。” “只有三个势力么?但是现在才讲了五个人啊,还有三个人呢?”希灵问。 “剩下的三个人,肖·纳特、卢娜·伊夫林和伊琪贝尔·墨菲,这三位从不结伴,只是保持中立,但是也没有人敢招惹他们。每一位枢机主教都底蕴雄厚,难道结伴就能压住其他人一头么?不是这样,结伴的目的是为了在冕下面前能有更多的话语权,让别人同意自己是件很困难的事,有时候有个盟友就能省不少的心力。” “啊,那么费拉拉是怎么回事?”希灵十分不解,“您这么郑重地向我介绍他们,到底他们对教廷有什么影响呢?” “你觉得费拉拉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影响教廷对么?”圣骑士弯起嘴角,“但是有时候影响力不是表面上能看出来的。” “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昆托和加莱阿佐的故事了。昆托帮助他的岳父在人类联邦里拉拢亲近精灵的势力,其中一个就是他的旧友加莱阿佐·拿多,这一切的基础是钱,钱从哪里来呢?来自于费拉拉和昆托合伙做的生意。如此一来,费拉拉就和精灵王拉上了关系。费拉拉两兄弟通过精灵公主的人脉在和精灵做生意,他们就能在精灵中发展关系和人脉,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凭借这个,能让大部分的枢机主教看重他们。何况费拉拉是为精灵王的女婿出力呢?这就让精灵王对他们投注了注意力。 另一方面,费拉拉也和加莱阿佐更加的亲密了,虽然是昆托牵的线,但是加莱阿佐和费拉拉中的弟弟托兰渐渐成为了更加稳固的合作关系,反而昆托要让一步。费拉拉两兄弟中的玛洛原本只是个小小的主教,但是在托兰开始为加莱阿佐提供钱财之后,玛洛就在加莱阿佐的提拔下慢慢升到了大主教的位子,这是加莱阿佐的投桃报李。 加莱阿佐是夏滋玛教区的宗主教,是毗邻精灵国度的教区主教,这是精灵王特意扶植起来的势力,如果不是精灵王,当初夏滋玛的主教不一定是加莱阿佐,虽然这让加莱阿佐成为了宗主教,但是也因为精灵王的缘故,他再也不能成为枢机主教,只能在宗主教的位子上退休。这说不上是好还是坏,谁也不清楚加莱阿佐要是没接受精灵王的帮助,能不能成为枢机主教呢?毕竟他是有这个能力的。然而已经过去的事情再怎么假设也只是臆测。 因为共同的靠山,加莱阿佐和托兰的关系愈加亲密。有了加莱阿佐这个盟友和精灵王这个靠山,托兰借力打力的手段玩得很活络。他来到了教廷,先是求见了梅里·贝芬,这是他最容易见到的枢机主教,他们谈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之后托兰积累的财富源源不断被送进梅里·贝芬的府邸,这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连冕下都看在眼里。托兰有个女儿,叫玛利亚,没过几年等玛利亚成年之后,梅里·贝芬56岁的二儿子就娶了玛利亚·费拉拉当老婆——嗯,梅里的二儿子尤金的原配好几年前就病死了,是个鳏夫。” 希灵惊愕地听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就像看到一只鸡长了四只脚! 圣骑士瞄见了希灵的表情,但是就当没看到,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混乱,他也没办法美化这一切让希灵更能接受,只能把事实说出来。 “梅里·贝芬拿了这些钱干什么,我们只能从他的动作里一窥一二。他先是拨了一大笔款项给加莱阿佐,让他发展夏滋玛教区的经济。人类联邦人民的生活水平,是从珀留城往外辐射的,珀留城是生活水准最高的城市,而边疆就要差了一些。精灵们想要和人类交流、做生意,以前大多是护卫重重千里迢迢来到珀留城所在的苏尼亚教区,因为这里的经济最发达,也是人民最开放,思想最包容的地方,不会畏惧精灵,也不会因为见到精灵的美丽就心生不轨,在其他偏僻之地就要差了点。从梅里给加莱阿佐拨了专项款之后,加莱阿佐也没有把事情干砸,做得非常漂亮,在夏滋玛短短的几年里就改善了教区的硬件设施,开始和精灵们互市,也用雷霆的政策打击了一批觊觎精灵美貌的不法之徒,这让精灵们开始走出森林,见识这个活力的大陆。” “精灵不是都很厉害么?为什么还会被掳走呢?”希灵听到这里,不能理解。 圣骑士无奈地笑了笑:“希灵,你要知道,连人类中都有毫无力量的妇女和小孩呢,精灵又怎么会例外呢?人类联邦里人口(kou)交(jiao)易屡遭打击但是也屡禁不止,人类甚至能买卖自己的同类,又怎么会放过个个都精致美丽的精灵呢?” 希灵沉默下来。 他又说:“所以这就是精灵王想要的么?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够安全地在大陆行走?” “精灵居住在森林里面,虽然他们也能自给自足,但是总有些东西是需要从外面得到的,随着人类的扩张,精灵的栖息环境也开始慢慢减少,外出也不再安全。这些一系列的问题肯定是给精灵王带来困扰的,人类栖息在这片大陆上,但是精灵也栖息在这里,人类的扩张给精灵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怎么解决呢?唯有交流和沟通了。精灵王先走出了这一步,这是他的智慧。” “精灵王也有自己的难处。”希灵点点头,若有所思。 “梅里·贝芬的行为赢得了精灵王的好感,”圣骑士说,“他与精灵王的联系让他在几位殿下中显露出来,也让冕下对他高看一眼。其实和精灵开始邦交,这并不是简单的事情,梅里担起了这件事,也就成为了代表人类联邦和精灵王沟通的桥梁,这里面发生了一切都需要他为之负责,不仅是好的,也是坏的。只说人口买卖这一项,自从开始邦交之后黑市里出现了多少精灵小女孩儿和小男孩儿呢?这都是开始邦交之后在夏滋玛滋生的庞大的人贩子群体做出来的事,如果不能好好解决这件事,梅里要承担的不仅是精灵王的怒火,也有冕下的怒火,这虽然不能让他从枢机主教的位子上退下来,但是也能使梅里灰头土脸好一阵子了,撒下去的钱财也打了水漂。但是梅里做得很好,他早就开始关注这件事,暗中派了手下追踪,等到这些小精灵开始拍卖的时候,他才把几万个个人类奴隶和十几个小精灵救出来,也捣毁了这个人口(kou)交(jiao)易市场,把主管这里的蛇头的势力一举拔除。这个蛇头是人类联邦人口(kou)交(jiao)易的一个大头,这次的行动直接给了人口(kou)交(jiao)易一个沉重的打击,元气大伤,让人口市场沉寂下去,想要恢复过来至少要几十年呢。” “为什么不彻底消灭人口买卖?”希灵气愤地说。 “怎么消除?只要还有需求,就有买卖,”圣骑士指指窗外珀留城的方向,“你知道这些贵族家里的仆人都是从哪里来的么?想要供起贵族奢华的生活,一个人至少需要几百个人为他服务,这里面一小部分是自愿做仆人的,但是这远远不够剩下的缺口,剩下的人只能来自人□□易。但是你又知道那些人都不是自愿的么?在联邦偏远的地区,有些父母养不起孩子,就把孩子卖给蛇头,不卖就是个死,卖了虽然是为人奴婢签了死契,不如正经的仆人只是把主人当做雇主,但是好歹能有饭吃,能活下去。” 希灵被这残酷的现实惊到了,他嘴里苦涩,只能缄默不语。 “我们能做的只是打击那些不是自愿交易的行为,有些人贩子会拐走生活在幸福家庭里长得好看的男孩女孩,让他们陷入悲惨的命运,一生没有自由。但是那些自愿的人口(kou)交(jiao)易,我们没办法阻止。养不起孩子的父母会说你不给他们活路,收下孩子的蛇头会辩解这是在救他们,有什么比活着更珍贵?”圣骑士的言语平淡,但是里面惊心动魄的现实却会让每个听到的人心生波澜。 “……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就好了。”希灵的声音很轻,轻得刚说出来就溶在了空气里。 圣骑士握着希灵的手,手冰凉凉的,他静默的看着这个小男孩,拍拍他的头。 圣骑士避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托兰的作用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信使,但是这个信使在双方眼里却很贵重。这让费拉拉家族得到了长足的帮助,迅速地发展起来。托兰之后做得事情很多,但是其中一个却很重要。他把自己哥哥的小女儿嫁给了莱茵哈特现任家主当小老婆——莱茵哈特的现任家主有一个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的妻子,也有三个小老婆,连着这个格蕾茜·费拉拉一起。” 希灵默默听着,低低呢喃:“托兰真是无耻。”但是他明白这无耻是有作用的,至少他勾连了梅里·贝芬和莱茵哈特,不是么? “这些行为让他一举成了能撬动教廷的小人物,你知道,大人物们虽然有自己的主意,但是也容易被身边亲近的人影响,这就是大人物身边小人物的重要性,有时候不起眼的小人物,仔细想想,通过他们你能办到很多事情。” 第27章 裙底下的世界(一) “……为什么梅里和柏西没有厌弃这个首尾两端的投机者?”希灵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看来,不忠诚的人唯有被放弃这一个下场,怎么还会有主教愿意用这样的小人呢? 圣骑士“唔”了一声,他沉吟一会儿:“嗯……希灵,或许这样说你会容易理解——用人有正有奇,你相信的人就是正,你不相信但是不介意用一用的就是奇,你能懂么?” 希灵只是无意识地摇晃着小脑袋:“正?奇?这么说,托兰就是这个奇?但是奇本身就有偏门、稀少的意思,等到托兰做大了,难道他还会是奇么!” “想必,到了那时,和原来的‘正’相比,他才是真正的正吧?”希灵径自喃喃道。 “所以,”听了这话,圣骑士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才要主教们掌握好分寸啊。” 希灵好奇地看着在他头顶上方的圣骑士,他突然问:“现在的托兰已经做到了‘正’了么?” “为什么这么问?”圣骑士反问。 “很奇怪,”希灵捂着脸颊,声音闷闷的,“这一切都很奇怪,您一直以来的表现就很奇怪——如果只是个商人,何德何能能让您这么重视?他的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个商人,他的哥哥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大主教而已。托兰背后靠着精灵王,但是精灵王会坚定地给自己手下一个跑腿的人类做背书么?这不可能。所以他在人类联邦里还有什么?天大的财富和几个女孩儿么?” 希灵反问着自己,但是又自己否定了自己:“钱财当然动人,但是还打动不了枢机主教,梅里爱财,但是他喜欢的是财富背后带来的东西,而不是财富本身。就像在与精灵互市这件事上,梅里得了托兰那么多的钱财但是他是给自己用了么?没有。他把这笔钱拿去投资精灵王了。没有精灵王,谁会多觑托兰几眼呢?所以是那几个如花美貌的女孩儿么?” “用姻亲作为武器?”希灵兀自诉说,“即使他利用自己的女儿和侄女儿跟几位枢机主教做了姻亲,但是如果这些女孩们没什么作用,您根本不必在意。那么就是说明这些关系有用咯?” 希灵推断着:“有用在哪里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肯定是从里面得到了莫大的好处吧?您很忌惮这些女孩儿么?还有阿德拉蒂,阿德拉蒂·费拉拉——先前我还不觉得,一位小家族的女儿,即使来给您做管家又怎么样呢?您有这个资格御使这样的人。” “但是——”希灵顿住了,他迷茫地看着自己的舅舅。希灵有点不太愿意说出来自己隐隐浮现的想法。 那是对舅舅的冒犯。 两人沉默了下来,相对无言,这在他们中间还是第一次。 “没错,”圣骑士先开口了,他叹息一声,“用人有正有奇,但是正奇的主次之分要稳稳地把握住,但是梅里就没有做好。” 圣骑士抱起希灵软软的小身子,有点惆怅:“梅里一向爱走偏门,冕下虽然不赞同,但是也默许了。这仿佛是梅里做事的一贯风格了。他靠着亦正亦邪的作风,虽然磕磕绊绊,但是也一路不停地走到了现在,这就让这个老头愈发的自信起来,甚至有点固执。他用人的方法不失堂皇之道,但是又对油滑精明的人爱重有加,即使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品格的差池。不能否认,这些人的确好用,他们就是一把黑夜里的刀,冷不丁地刺你一下,谁都受不了——即使这刀又脆又薄有不少的缺点,但是只要能提前像是切黄油一样把你先一步切开来,它又薄又脆又有什么关系呢?甚至梅里喜欢他们的不坚固,这让他觉得自己能更好地掌握它们。” “你说,”圣骑士吁出一口气,“他是不是太自信了呢?” 他并不需要希灵的回答,圣骑士心中早已有了答案:“被托兰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梅里的内心自然是欢喜的,他对这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颇为喜爱——嗯,在梅里面前,才三十六岁的托兰自然才是个年轻人了。托兰虽然是个商人,但是他曾经在自己的表叔父,也就是黎艾德殿下那里学习过,黎艾德殿下早年受过伤,因为伤病在他二百一十二岁这年退休,之后过了六年就病逝了。梅里·贝芬成为枢机主教之后,也曾亲自拜访过这位弥留的老殿下,那时候黎艾德殿下已经病得不轻,托兰一家随侍在旁,还有他哥哥的两个儿子,这让托兰和梅里见了第一面。虽然是个商人,但是托兰谈吐不凡,精明强干,这让梅里十分欢喜,也不仅仅因为他是黎艾德殿下的血缘亲人才高看一眼了。” “良好的开头酝酿了甜蜜的蜜月期,托兰给梅里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梅里也越加器重这位手段不凡的商人,开始慢慢把他引为亲信。这给了托兰一个机遇,他更是觑准了机会,半推半就把玛利亚送到了尤金府上当继室——这时候黎艾德殿下已经病逝一年了,”圣骑士嗤笑道,“如果不是因为黎艾德殿下已经离开人世,托兰哪里敢去做这样的事!这在殿下的眼中可是最不能容忍的!卖儿鬻女去换得泼天的富贵?黎艾德殿下最为不耻这样的行为,只要他知道了,即使病得神志不清,殿下也有一百种手段收拾托兰这个狗东西。” 说到这里,圣骑士顿了顿:“可惜黎艾德殿下晚年颇为心软,也因为自己没有子嗣无法承欢膝下,就同意了托兰想让自己的老婆孩子来到珀留就近照顾的想法,这却葬送了几个年幼女孩的一生。没有黎艾德的赫赫威名,托兰又算得上哪根葱?有精灵王做靠山又怎么样呢,这里可是人类联邦。恐怕在托兰完成了信使的任务之后,他就被梅里扔在一旁落灰尘了吧。” “那之后呢?为什么梅里能容忍托兰交好莱因哈特?这是梅里示意的么?”希灵有些听得入迷了,他原以为自己想得足够复杂了,但是真相其实更加曲折迷离。 “梅里根本就没想着去拉拢莱因哈特,他和基努·加西亚天生的不对付,”圣骑士叹了口气,“基努与生俱来带有一种谨慎、细致、观察入微的品格,加西亚家族里多年的教养也让他喜欢用堂堂正正的阳谋去压服敌人,达成所愿,这是世家大族带来的底气——但这不是说他不会用些奇诡的伎俩,只是不是必要,他不愿意用这样的手段。这两个人就像是热油碰上了冷水,没有哪件事是看法一致的,不,应该说,他们想要得到的结果相同,但是没有哪件事拿出来的解决方案是所见略同的,这两个人在冕下面前就像是两只斗鸡,天天争得脸红脖子粗,但是又谁也压不下谁。这样水火不容,梅里连见到柏西·莱因哈特都没有好脸色,又怎么会特地让托兰去示好莱因哈特的家主?” “所以这是托兰自作主张咯?”希灵“哇哦”地叫出声来,神色惊奇,“他怎么敢不和梅里说一声就这样做呢?他已经是梅里的手下了呀!他是怎么做到让梅里不生他的气的?” 圣骑士忍不住笑了:“他不必和梅里报备呀!他大哥的女儿,一个小老婆而已,而且还只是莱茵哈特家主的小老婆,甚至不是柏西·莱茵哈特的小老婆,梅里哪里来的这么多功夫去关心下属侄女儿嫁娶这件小事?” 希灵吃了一惊:“这样也可以么? “为什么不可以?”圣骑士反问,“梅里也不是长了八只耳朵四双眼,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么?托兰有意瞒着他,梅里终归会反应慢一拍的,就这一拍,足以让托兰成事了。” “托兰做了什么?”希灵忍不住问道。 “……”圣骑士却不说话了,罕有的沉默。 “——舅舅?”希灵有点担心,他跪在沙发上直起身子,想要仔细看看舅舅。 “没事。”圣骑士捉住他伸过来的手,微微一笑。 “托兰做了什么……”圣骑士转头盯着窗外,外面是午后晴暖的阳光,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 圣骑士回过神来,他捏捏握着的小手:“他唯一做的事,就是什么也没做。” 希灵看着舅舅,圣骑士淡褐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要变成金色的了,明亮温暖,但是眼神里透出来的意味却冷淡地让人心惊。 “什么……什么也没做?”希灵有些怔愣。 为什么什么也没做?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么? 看见小外甥呆呆傻傻的模样,圣骑士不由一笑。 “想不明白?” 希灵诚实地摇摇头:“完全不明白。” “你想想,”圣骑士说,“如果他做了什么,那才是坏事了吧?” 希灵越听越糊涂:“为什么这样说呀,舅舅?” 圣骑士敛下了笑容:“你觉得梅里是个聪明人么?” “能做到枢机主教的位置,肯定不笨。”舅舅又开始考问问题了,希灵懊丧得想,但是却不敢表现出来,转了转脑袋,他决定谨慎点回答。 “他的确不笨,但是说得上聪明么?”圣骑士自问自答,“按照世人的标准,梅里是个顶顶聪明的人,但是聪明人不会做出糊涂事么?” “他那么聪明,却偏偏犯了个大多数聪明人都会犯的错误。”圣骑士叹惋说道。 “那就是自负。” 第28章 裙底下的世界(二) “梅里太聪明了,”圣骑士唏嘘着说,“他聪明地快要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冕下,他还真的敬重过谁呢?连基努在他的口里也不过是个‘糟老头’,他能在行为上重视对手,但是心里面却蔑视一切。” “梅里枢机主教殿下怎么会这么狂妄呢?”希灵不敢相信。实在难以想象,一向对着谁都笑眯眯的梅里·贝芬,居然是这样一个人么?希灵曾在冕下那里见过这位枢机主教几次,穿着白与金交织的主教袍服的老人是个和蔼慈善的长者。他第一次与这位主教见面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冲进冕下的书房,没有注意前面的人,就一头撞在了梅里·贝芬的小腿上。 梅里枢机主教殿下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身手依然敏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像个矮冬瓜一样的小希灵,没有让他跌到地上去。 希灵当时被撞得眼泪汪汪,只是因为不想哭出来才强忍着,他知道自己撞到了人,但是还以为那是冕下。 那时的希灵又小又软,还爱撒娇,他觉得虽然是自己的错,但是贪心地希望冕下能安慰安慰自己,冕下这么宠爱他,怎么会不出言抚慰呢?于是他就没有立即道歉,只是仰起泪蒙蒙的眼,委屈地看着眼前人。 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冕下。希灵顿时脑袋一懵,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 面前的老人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头,没有责备,只是安慰说:“可不要这么鲁莽了,下次伤了自己可怎么办?” 希灵难为情地低下头:“……嗯。” 他只听见面前的陌生人对着谁在说话:“……这就是你的小男孩?真是太小啦。” “小没关系,”希灵听见了冕下的声音,笑呵呵的,“我有时间等他长大呢,我会慢慢教他的。他叫希灵,怎么样,喜欢他么?” 搭在希灵脑袋上的手轻柔地抚了抚:“不错,是个好孩子。” 没有向冕下告状,真是太好了呢。希灵不由得喜欢上了几分这个陌生的老爷爷。他抬起头,观察起这位初次见面的老者,他身上的气息温暖醇厚,令人安心。枢机主教发现了小孩子在看他,也低头看了回去。 老人蹲下身,他说:“我是梅里,梅里·贝芬,你可以叫我梅里。你是希灵,对么?这样我们两个就认识啦。” 记忆在脑海里翻滚,希灵恍恍惚惚回想着和梅里枢机主教殿下的寥寥几次见面。平和、愉悦,这是这位殿下给他印象最深的感受,和舅舅口中人的判若两人。 “……出色的才能和精明的本性给了梅里从高处俯瞰的资本,但他对人对事尚且有几分畏惧之心,从来都是一副谦虚的模样。然而在成为枢机主教之后,这一切就变了。”圣骑士娓娓道来。 “对于有才能的人来说,最痛苦是什么呢?”他说,“大概就是怀才不遇,不能大展手脚吧。” “还没有成为枢机主教的梅里做事处处掣肘,没有足够的权利让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来做事,虽然痛苦煎熬,这样的环境却养成了他早期谨慎小心的习惯。但是成为了枢机主教之后就不一样了。枢机主教是联邦权利最大的十几个人之一,他们为联邦制定计划、指引方向,这样庞大的、让人心醉的权利也消磨了梅里的少有的那点谨慎之心,沉醉于挥斥方遒的快感之中,渐渐变得目中无人,觉得自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那些都是错觉罢了,”圣骑士直视希灵的眼睛,“所以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坐到了多高的位置,都要让自己保持一份清醒,独立地审视自己的作为。这世界何其之大呢?谁能够真的永远胜利永远正确?或许只有神明才可以吧,但是人却要保持自己的畏惧之心。没有畏惧的人和浅薄无知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对这个世界了解的越多,你就会发现你知道的越少。明白的人始终谦卑,不明白的人却以为掌握了世界,其实他就是个被自己欺骗的傻子。梅里就是头号的大傻瓜。”圣骑士直白地嘲笑起年老功高的同僚。 “他自诩智珠在握,洞悉一切,但是偏偏被自己的下属玩弄在鼓掌之间。有时候想一想也真是可笑。” “他那么聪明,为什么还会被托兰玩弄?”这没有道理啊,希灵想。 “聪明人一旦自认为自己聪明,他就离失败不远了。自负让他固化了思维,惯性了行为——这代表什么呢?这表明他身边亲近的人能够揣摩他的心理、预测他的行为,一旦被人琢磨透了,梅里这个人就相当于关在笼子里的仓鼠,让他跑圈就跑圈,让他爬杆就爬杆,你知道仓鼠么?” “知道,那种养在闺阁小姐房间里的小宠物对么?”希灵回忆起现在珀留城里小姐们喜欢的活动,“她们喜欢做个精致的镂空圆球,让这种金丝鼠在里面爬,一刻都不停歇的。” “就是那个,梅里就是金丝鼠,托兰就是逗他的小姐。” 希灵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打了个激灵:“托兰厉害到了这种程度么?” “他比起梅里当然是差远了,”圣骑士冷笑说,“但是他们这个家族遗传了察言观色、见缝插针的本领,钻营的本事叫人叹为观止!梅里虽然自负,但是能利用他这一点的人又有几个?不起眼的托兰,居然就是其中一个!他虽然没本事自己做出大成就,但是他却有菟丝子的本领,缠着大树往上爬,真是了不得啊!” “把梅里琢磨透了的托兰,大胆地把自己的侄女儿嫁给了莱茵哈特的家主。过了几个月之后梅里才在旁人的提醒下发现了这件事,他当然是怒不可遏的,因为这是赤(chi)裸(luo)裸的背叛,谁不知道托兰是给他做事的?又有谁不知道他和基努不和?下属擅自的行动就像是他要向基努求和一样!这让他觉得颜面有损。另一方面,这也给他敲响了警钟,梅里当然是聪明的,他不会放弃蛛丝马迹,托兰不蠢,那他为什么会做这样事?本来托兰的女儿做了他的儿媳妇,托兰就已经是他实实在在的亲信了,又为何要向莱茵哈特示好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这让梅里警醒,暗自派人去调查托兰。而妙就妙在,托兰假装自己不知道梅里的怒火,还是每天老老实实地在梅里面前领差事做,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如果一个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他就会采取偷偷摸摸的行动,但是只要他动了起来,就不可能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但是如果这个人什么动作都没有呢?那就没有痕迹,也就没办法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梅里懂,托兰更懂。托兰当然知道自己是骗不过梅里的,他就没想着去做什么手脚,只是让嫁出去的侄女儿好好服侍丈夫,做好一个妻子的品德。这有什么差错么?根本没有差错,梅里又能查出来什么?这让本来疑神疑鬼的梅里渐渐放下心来,后来又听人汇报说格蕾茜·费拉拉在珀留城认识莱茵哈特家主之后就坠入爱河,非君不嫁,这件事就这样捋顺了,也让梅里相信了托兰表现出来的那一面。” “其实,倘若托兰有了什么动作,梅里反而会痛痛快快解决掉这个小麻烦,但是托兰一如往常的忠心耿耿的情况下,梅里反而犹疑了。梅里太过于自负了,他觉得没人能瞒过自己什么,一旦对一件事得出了结论,就不再关注,撒手不管。即使托兰允许侄女儿嫁给对头的行为给他心里添了堵,但是在确定其中没鬼的情况下,他也只当托兰只是昏了头。毕竟那是托兰哥哥的女儿,又不是托兰自己的女儿,托兰又哪里能管得到侄女儿的婚事呢?梅里大概是如此想的吧,托兰正是抓住了梅里的这种性格,顺利地既避免了被怀疑的可能,又在梅里·贝芬和珀西·莱茵哈特面前挂上了名号。” “没有动作反而比有动作更能达成目的?”希灵喃喃自语。 他听到舅舅继续说:“托兰这么费尽心机地把费拉拉家族的女孩儿送到各大权贵的府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其实这真的很简单——”圣骑士不屑地嗤笑: “姻亲向来是一个家族人脉的重要部分,如果能够和有权有势的人家结上亲,可以帮自己的家族做到的事是不可想象的,而如果能尽可能的撒网和更多的、更有权势的人家结亲!这样编织而成的姻亲网,这其中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希灵,你尽可以去查查费拉拉家族近年来的情况,你就明白了。” “费拉拉家族编织了一张网,这张网大得出奇,从高高在上的殿下们,到颇有清名的家族,费拉拉从这些人身上吸取养分,壮大自己,就像是寄生虫一样,不,他们比寄生虫繁衍地更快!” “嗯……”希灵想了想,他皱着眉头认真地说,“但是这样的家族是不会有潜力的,舅舅!即使那些女孩儿尽心尽力地为家族谋福利,但是等她们老去死去,这些姻亲就要断了呀!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媳妇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费拉拉不会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而这些女孩儿生的孩子们,他们虽然有姓费拉拉的外家,但是他们又不姓费拉拉,只姓他们的父姓啊!” 圣骑士靠在沙发上,有点懒洋洋的,他伸手朝门口一指:“喏,看见没有?” 希灵被他的舅舅弄得稀里糊涂:“看到了什么?”他扭头朝门那边看去,但是只看到一扇门板,门是关着的。 “外面那个女人啊。”圣骑士嗤笑起来。 “你应该也想到了吧?”他说,“阿德拉蒂·费拉拉,她在我的身边扮演了什么角色?” 希灵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头,又看看衣服上的花纹,就是不愿意抬头看前面的人。 他早就猜到了,但是实在不想在舅舅面前承认。那是在太尴尬了。 “她是我的管家,是我的副官,是我的下属,”圣骑士慢慢地说,“更是我的学姐,我的资助人——我的监视人。” “她……”希灵犹犹豫豫地说,“阿德拉蒂是想嫁给您么?” “费拉拉家的女孩子都是为了这个而生的,”圣骑士漠然,“她来到我的身边就是想成为我的妻子,想成为十三骑士之一‘无畏之剑’路德维德·范夏尔殿下的妻子。” “……”希灵觉得现在的舅舅像是一块冰,冷得彻骨,能把靠近他的人都冻死。但是他不想看到这样的舅舅!希灵抿着嘴唇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本能地抓住舅舅的手—— “您……您不要伤心。”他笨拙地安慰道。 但是这样的安慰难道不是在揭别人的伤疤么?希灵还是不明白人情世故,但是小小的孩子在真心地为自己的舅舅感到难过,眼里的心疼毫不作假,真挚地让人霎时温暖。 “舅舅……不难过。”圣骑士勉强地说。 “您……喜欢她?”希灵短短的一句问话却让圣骑士激动起来。 “我!我怎么可能——”他没忍住叫了出来,终于清醒过来最后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那您这么伤心,”希灵眨眨眼,“难道不是为情所困?” “从哪里学来的混话!”圣骑士生气地在希灵额头上弹了一下。 “我只是——我只是……”圣骑士想要辩解,最后叹了口气。 “我只是为昌西感到不值得而已。”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每次看到阿德拉蒂在我面前做些可笑的动作勾引我,我就忍不住想起昌西,我想他值得么?值得为了这样一个女人送去性命么?如果让昌西知道她现在的丑态,还会为了她做出来的雪莲花一样高洁的假象蒙蔽么?还会为了这个女人去努力向上爬么?” “为了费拉拉家族的野心送去性命,如果昌西知道他所认定的纯洁的爱情只是一块遮羞布的话,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呢?这个暴脾气,肯定会打到费拉拉家门口吧。为了费拉拉送命的年轻人又何其之多,我也只是其中最幸运的一个罢了。” 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希灵,圣骑士直接说:“没错,费拉拉家族这样的行径已经引起大人物们的注意了,想要直接和权贵或者清贵联姻已经不现实,正如你所说的,那没有潜力。所以他们瞄准了联邦里年轻的天才们,给钱、给资助、给妻子,只为了培养忠于自己的在珀留城里毫无根基的天才们,把他们牢牢抓在手里,成为自己向上爬的梯子。” 路德维德冷笑道:“说来说去,还是脱离不了女人的裙角,费拉拉也只能玩这些手段了。” 第29章 舅舅的年少时光(一) 希灵愣愣的,突然跳了起来,他心里难受极了,只能管不住脚地在沙发上转圈,像是只暴躁的小兽被关在了笼子里。 他怒气冲冲地大叫:“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做!”然而眼中却渐渐蓄了泪水。 他从不知道舅舅身上居然发生过这么多的事,听了点磷毛片羽都叫人觉得心疼。 “您!您现在……”希灵憋不住话,只想现在就听到答案才好,“现在还……”他期期艾艾地说着,因为不敢真的问出这句话。 还怎么样呢?还被费拉拉控制着么?还和费拉拉有瓜葛么? 我不应该把火气撒到舅舅身上,舅舅本来就很难受了,我又为什么还要让他更难受?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但是又不知道用其他什么办法宣泄自己的情绪,只能把话烂在肚子里,闭紧了嘴巴,脸蛋涨得通红。 不要再说了,希灵,他对自己说,舅舅想说会说的,但是你却不能问。 “过来。”圣骑士说,他的手大张,要希灵到他的怀里去。 小男孩不太乐意,但是却不敢违拗舅舅的意思,犟了一会儿,还是憋屈着靠了过去,一张小脸黑得像锅碳似的。 “嗯,我得先告诉你,”圣骑士搂着小男孩,“虽然舅舅是被费拉拉支持着的,可能……可能舅舅还年轻的时候给费拉拉做过一点事,但是如今的舅舅已经不是以前没办法反抗费拉拉的小骑士了,舅舅没有再让费拉拉予取予求。” “可是阿德拉蒂……”希灵喃喃。 “阿德拉蒂……”圣骑士也沉默了,他随后又说,“阿德拉蒂,这是我的老朋友昌西弥留的时候托付给我的愿望,希望我能多多照顾她。” “可是!”希灵扭头分辩,怒气冲冲,“如果她只是喜欢您,要在您身边做事,我当然没什么意见;但是按照您的意思,她明明是费拉拉派来的间谍!这样的人还把她放在身边,您怎么这么心宽呢!” 圣骑士因为小外甥的一本正经笑了起来,被还在生气的希灵瞪了几眼,终于收敛了些。 “难道我把她赶走,费拉拉就不会有别的手脚了么?还不如就把阿德拉蒂放在身边,这样反而能让费拉拉那些人安分点,不给我添麻烦。而且阿德拉蒂能干些什么呢?”他嘲讽地说,“她除了费尽心机地勾引我,已经不会更多的东西了。而我只需要时不时表现出一点点动摇一点点喜爱,就能让她韧性十足地继续那点可笑可怜的行为。” “她在学校的时候,尚且能维持住智慧和美貌并重的形象,引得一大堆的学子们趋之若鹜,但如今的她早就丢掉了那点聪慧和清醒,以为自己的美貌是无敌的,专心致志地要把我变成她的裙下之臣——但她已经忘了昌西是怎么死的,我却还记得!” 圣骑士露出厌恶的表情:“我现在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但是她却毫无自知之明。如果阿德拉蒂能意识到她无法用现在拙劣的手段获得自己想要的,转而开动脑筋另想办法,我可能还会忌惮她一些,把她打发走,但是她不能。既然不能,我就安心地欣赏她滑稽可笑的表演好了——还能履行我对昌西的诺言。我答应过昌西照顾好她,我就肯定会让她‘好好的’,好好地活在自己编织的幻想世界里,尽情做着成为范夏尔夫人的美梦!” “这难道不是对昌西最好的履诺么?” 圣骑士声音里的凉寒之意冷彻心扉,身上依然温暖,但是面容却变得冷酷,让人望之生畏。 希灵默默不语,只是转身抱住舅舅。 圣骑士已经习惯被小外甥安慰了。虽然这有点让人发笑,一个五岁的小男孩安慰比他大上好几轮的成年男子么?在以前的圣骑士看来这并不必要,即使是被安慰了,但是五岁小男孩的安慰又有什么用呢?只是聊以慰藉罢了。但是真的被小外甥小小暖暖的身子抱住,被真切地爱着、关心着、安慰着,他才知道这有多么让人依恋和幸福。 他们互相依偎着。虽然不说话,但是焦躁的心得到抚慰。 “能多给我讲讲您的故事么?我想听。”希灵靠在舅舅的肩头小声说。 “哎呀,我的故事嘛,”圣骑士出奇的有点害羞,“没什么可讲的呀,无非是那点让人昏昏欲睡的古旧故事。” “我想听啊,舅舅,”希灵推开舅舅不乐意,“您这么年轻就做了十三圣骑,怎么就没东西说呢?能比你更年轻的殿下们几乎没有几个啊!” “唉,圣骑士都做得早呀,年轻的时候才有力气给教廷卖命,老了又怎么比得上年轻人有竞争力呢?你看看希威,也是33岁做的圣骑士啊,没有比我老多少嘛。” 希灵生气了:“您怎么可以这么敷衍我?希威·派特拉比,我知道的!派特拉比一家家传渊源,祖上出过好几位做了圣骑士的人物,有自己的一套锻炼的方法,当然要比其他人做上圣骑士的可能性大得多,您怎么可以拿他来做例子呢?这不是敷衍是什么呢?而且即使我没见过派特拉比,也是听说过他从小就天资出众、备受赞誉的名声的,这样的人物比您还要晚几年成为圣骑士,难道就没什么可说的东西么?” “你知道的还真多。”圣骑士刮了刮小男孩的鼻子,笑道。 “知道的不多,就要被你哄骗过去了。”希灵嘟囔着。 “唉,”圣骑士妥协了,“其实我的事真的没什么可说的。” “我生在范夏尔家族,是我父亲的么子,上面还有一位哥哥一位姐姐。哦,姐姐就是你的母亲,我们是双胞胎。没想到吧?” 双胞胎?!希灵瞪大了眼,冲上去扶着舅舅的脸,细细打量起来。 “我母亲就长这个样子?”他有点惊讶,又有点羞怯地问。 “不,我们小的时候就长得不像,”圣骑士取笑道,“那时候别人听说我们是双胞胎,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双胞胎里的确是有这种情况的,大家也就惊奇一会儿而已。虽然我们长得不像——” 圣骑士把希灵的脸放正了仔细看:“嗯,但是我们的嘴巴是很像的,你也遗传了这一点呢。” “是么?”希灵想看看自己的嘴,但是没有镜子也就作罢了,转而注意起舅舅的嘴巴来。 “诶?”他琢磨了好几秒,努力和脑海里自己的容貌对照,然后惊奇道,“果然是有一点点的相似呢。” “是吧。”圣骑士开心地笑起来。 “然后呢?”希灵抓住圣骑士的衣服,“之后怎么样了呢?” “之后啊,”他说,“之后我就去了卢莫骑士学院啊,卢莫骑士学院是卢莫教区最好的一座骑士学院了,这里给致力于成为骑士的小家伙们提供专业的培养计划,是直属于教廷的一家出色的培育机构,每年都能给教廷和军队输送一批优秀的见习骑士,我小时候就在那里上的学。” “卢莫骑士学院,我知道的,”希灵认真地听着,还点点头,“对于十大教区的十所教廷直属的学院,冕下可是很关心的,苏尼亚骑士学院的院长经常被冕下找来谈话。您在卢莫骑士学院修习过啊,真好。”希灵羡慕地说。 联邦有十所骑士学院,在每个教区的行政首府都有一座,这是联邦培养见习骑士的所在,只接受已经有了一定基础的孩子们进行深造,而且最低的入学年龄是12岁。这是联邦骑士训练系统的最高一环,至于骑士的低级教育,这些就要靠当地的神甫、主教、首主教和大主教们了,为联邦培养优秀的见习骑士储备是这些大人们政绩里重要的一环。 不只是骑士学院,每一个教区也有和骑士学院地位对等的联邦神甫学院。 联邦如此之大,每个教区就像个小小联邦一般,普通人即使有飞车可以做,谁又能花上一年半载的时间来往于教区之间呢?大部分的人只是生活在自己所属的教区里的。但是各个教区之间也有经济水平的差异,甚至每个教区里各个大区的繁华程度也不尽相同。这些差异会导致相同天赋的孩子未来所能达到的成就不同,这样的现实很令教皇担忧,不能建立完整独立的教育体系,很多有天赋的孩子就只能泯没在芸芸众生里了,这对联邦的发展非常不利。所以教廷建立了这样的教育体系,低级教育依靠当地的行政主管,他们培养有天赋的孩子们,而从众多孩子们中脱颖而出的最为出色者就可以到教廷在每个教区直辖的学院里进行深造。 在这个体系里,各级的教职人员们是最关键的一环。每一位治理一方的教职人员,包括神甫、主教、首主教和大主教,他们都有责任教导自己辖区里天赋出众的孩子成为教廷的后备力量。神甫们是这个教育体系里最低级的一环,他们和民众亲密接触,和人民生活息息相关,能够亲手发掘值得培养的孩子,等到在教堂里学习了一个阶段,神甫就会把出色的孩子们送往主教那里进行下一阶段的学习。然后主教们再在神甫们送来的孩子里选出优秀者送到首主教那里,就这样,足够优秀的孩子会汇聚到大主教的身边,再由大主教推荐给宗主教大人,宗主教在每年的四月份拟定名单,经过学院院长审核之后同意入学。 “您就是在卢莫骑士学院遇到的昌西么?他是您的同学?”希灵有点好奇。 “嗯,昌西是我的同学。昌西·博尔特伍德,”圣骑士叹了口气,“他比我早一年入学,是我的学长,和阿德拉蒂·费拉拉一届,很是出名。可惜却早逝了。” 希灵踌躇了一会儿,小小声地请求:“能和我讲一讲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么?” 但是他又急忙接着说:“如果不可以的话,也没关系的!” 虽然是一副为舅舅着想的模样,但是眼里却满满有十分的渴望,分明是想要舅舅讲出来的。 圣骑士微微笑了笑,觉得小外甥甚是滑头。 他直接说:“这有什么不可以,我们三个人的故事其实也没那么特别,如果你想听,那我就说给你听吧。” 第30章 舅舅的年少时光(二) “我是12岁那年暮春进的学院,光明骑士伯尼丝·韦恩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从小教导我骑士之道。我也争气,根基打得牢实,也就顺利进了卢莫骑士学院。进了学院之后就是真正的教廷神职人员了,不再是游离在教廷体系之外的预备骑士,每个进入学院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和世俗里的亲情也会变淡。虽然我也明白,但是进学院的时候还是哭了一场,我姐姐,嗯,也就是你母亲抱着我,她说的话我至今记得。” 圣骑士露出怀念的神色:“她说:‘路德,你要记住,你会有更辉煌的人生,而我们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一环,但也只是早期的一环。等你才进入壮年期,你的父亲母亲早就去世,你的哥哥姐姐也要离开你,但是你不必伤心,因为我们已经享受了人世间百十年的欢愉,回归了神的怀抱。而你却要记得,神予你你漫长的寿命却有它的意义,你需要去寻找。’” “虽说如此,”圣骑士却笑了,“但是我当时完全听不进去任何话,只觉得姐姐是要抛弃我,和父母哥哥一起回家开开心心地生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全是陌生人的学院里。这可让我伤心极了,一个人被抛下的滋味可不好受。正当我伤心着,一只手拍上我的肩,他大声打着招呼:‘嘿!小子!’” “我对这个冒失鬼可没有什么好感,心里正积着火,转头怒瞪他,看见了一个栗色头发比我高上好几公分的男孩,这就是昌西·博尔特伍德了。他对我说:‘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么?’,我很生气,又看着已经离开的马车,直接冲上去和他打了一架。” “舅舅打赢了?”希灵偷偷抿嘴笑。 “当然没有,”圣骑士摇摇头,想到了那时的情景,弯起了嘴角,“他虽然只比我大一届,但是却比我大三岁,那年已经15岁了,不仅是力气比我大,连技巧也比我纯熟,我哪里打得过他?但是我也没让他好过,之后几个星期里昌西一直都是肿着脸上课的。” “这就是我们的初识,大概能说得上一句‘不打不相识’?等我和昌西混熟之后,他和我说起那天的事——他说当时的我就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眼睁睁看着主人离开,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就想把这只小狗捡回家自己养着。我听了当然生气了,哪有把别人比喻成小狗的?直接上去又和他打了一架。大概男孩子的感情就是这样,越打越好,昌西又比我大了三岁,总是以哥哥自居,这让我觉得我像是又有了一个哥哥一样,对他也越来越依赖。” 说到这里,圣骑士陷入了回忆,眼神明亮,笑意温柔。 舅舅和昌西的感情很好呢。希灵看着这样的舅舅,心里想着。 “因为他比我大一届,我们两个人的课程也不一样,就不能一起上课了,但是在其他时间我们总是形影不离的,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带着我在苏贝城里到处瞎逛——哦,苏贝城就是卢莫教区的首府。甚至他喜欢上了女孩儿也找我商量。” 圣骑士歪歪头,眼神透过了时间和空间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的神情有些迷离:“有天他下课了,冲到我面前一脸兴奋的模样,我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点子,他开口和我说:‘路德,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我还记得他脸上甜蜜和激动的表情,就像找到了什么闪闪发亮的珍宝一样。我问他:‘那是谁?’,他说;:‘阿德拉蒂·费拉拉,真的是超级漂亮啊!’。” “呵,费拉拉……”圣骑士无意识喃喃,“那时候的阿德拉蒂已经声名在外了,大部分的男生把她当做梦中情人,昌西之前也不是没见过阿德拉蒂,怎么今天突然说喜欢上了她呢?我那时也很奇怪,但是没有多想。但是如今回想起来,阿德拉蒂就是这时候把目光瞄准了昌西的吧。” “卢莫骑士学院是五年制的学院,当时的昌西是三年生,我也已经是二年生了。经过低年级的积淀和成长,有天赋的学生们都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昌西在上一年的毕业考核里力压二年级的诸多学生,夺取了考核第一名的名次,顿时声名大噪。到了三年级,还没有到温暖的四月里,昌西和阿德拉蒂之间就有了似有若无的暧昧。昌西十分喜欢阿德拉蒂,觉得她就是自己纯洁的女神,但是阿德拉蒂虽然对昌西表示出了好感,却没有明确地表达出想要交往的意愿,反而是吊着一干优秀的追求者,让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 “为什么阿德拉蒂·费拉拉会在卢莫骑士学院?”希灵忍不住问道。这也太奇怪了,他早就想问了,为什么费拉拉的女孩儿会出现在卢莫教区的骑士学院,他们家族的据点不是在夏滋玛和苏尼亚么?一个是玛洛当大主教的地方,一个是托兰汲汲营营也要站稳脚跟的地方。卢莫又怎么会出现他们精心培养的女孩儿呢? 圣骑士不由笑起来:“你忘了么,希灵?卢莫可是费拉拉家族的根啊,他们还只是个小小的士绅家族的时候,就是扎根在卢莫,慢慢汲取的养分啊。” “那个北方小城么?”希灵瞪大了眼睛,讶异地说。 “就是那里。” “所以他们只在卢莫、夏滋玛和苏尼亚撒网么?” “只在这三个地方,这三个教区是他们掌控最强的地方。何况联邦一共只有十个教区,能在三个教区撒网,手段已经不俗得很了。” 希灵默默点头,又问:“阿德拉蒂没有做出选择,是要找到最有价值的那个人么?”希灵觉得自己渐渐明白这些人的思路了。 “是的,”圣骑士肯定了希灵的想法,“他们当然想得到最好的,这样才能带给他们最大的利益。何况,费拉拉把他们的女孩子看得很是金贵,毕竟一个女孩儿一次只能嫁给一个人啊。”圣骑士嘲讽道。 “阿德拉蒂和每个男孩都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坐看他们为了得到她的爱情相互厮杀。但是这群被荷尔蒙冲晕了脑袋的男孩子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只有在异性面前打败所有的情敌才能抱得美人归,这样是英雄的一面——”圣骑士嗤笑,“但是为了争取一个女孩儿的心把本该学习为重的学院里搞得乌烟瘴气,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却没有人去想一想。昌西在参与了一段时间的斗争之后,突然醒悟过来,他和我说;‘我们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他找到了阿德拉蒂,提出要她和自己的爱慕者们说清楚的请求,希望自己心中善良纯洁的女神能制止这一切,”圣骑士轻蔑一笑,“但是阿德拉蒂要的就是这个,怎么会主动去制止,于是她楚楚可怜地说:‘我没办法阻止别人爱我,这可能是我的错,只要我离开学院就好了。’。这样的话清醒一点的人看来是错漏百出的,阿德拉蒂也并非能倾倒天下人的美貌,只是具有一种纯洁美丽的气质罢了,如果不是她刻意勾引,怎么会让那些青春萌动的男孩们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只不过每个人都觉得这个美人儿是爱慕着自己的,只要努力一下就能终成眷属。但是这都是假象,是阿德拉蒂制造出来的假象。” 希灵插话:“您怎么知道她是楚楚可怜地说?” 圣骑士一时语塞,最后无奈地说:“……我担心昌西,那天就跟上去看了看。” “他们没发现您?” “阿德拉蒂实力不够,没法发现我;昌西当时心烦意乱,根本没注意到我跟了上去。”圣骑士解释说。 “之后呢?”希灵点着小脑袋,“阿德拉蒂这么说,昌西就接受了吗?他会让阿德拉蒂离开卢莫骑士学院?进入学院是很不容易的,昌西应该不会同意。” “阿德拉蒂本来就是欲擒故纵,她的本意也不是离开学院,”圣骑士直摇头,“昌西深爱着她,怎么会忍心看自己给她添加烦恼逼得她退学呢?于是他问阿德拉蒂:‘那我有什么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么?’” “阿德拉蒂早就决定选择昌西作为费拉拉的扶植目标之一,她对昌西说:‘我被这些人烦得烦不胜烦,如果你能帮我解决他们,就再好不过了。’。至于他们——这个他们是谁呢?” 圣骑士冷笑着说:“自然就是阿德拉蒂的其他几个目标了。阿德拉蒂从一堆爱慕者里选定了几号候选人,故意引着他们相互厮杀,周旋在这几个人之间,时不时给点资助,眉目传情。南方有这样一种古法:当地的土著捕捉山林里凶猛的虫豸放在小罐子里,再用特制的粉末引得他们相互厮杀,最后能得到沾染了其他虫子献血的最凶猛也最威武的大虫,这样一只虫豢养得法,咬人一口能立时致人死命。他们把这种方法叫做‘养蛊’,而最后得到的虫也被称之为蛊虫——这和阿德拉蒂·费拉拉的所作所为何其相似呢?” “昌西·博尔特伍德,还有其他被阿德拉蒂·费拉拉选中的人,也不过是养在罐子里等待养蛊的虫豸罢了。” 圣骑士眼神冷冰冰的,就像看着一个死人。希灵不由打了个寒颤。 第31章 舅舅的年少时光(三) “最后昌西胜利了,他保护了他的女孩,”圣骑士嘲笑说,“但是他也被孤立了,除了阿德拉蒂,还有谁愿意站在他的身边呢?被女孩哄了几句就晕了头斗牛似的和他的同学和学长们干起来,即使打败了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原本的同窗情谊早就被败光了,亲密无间的同学们也渐渐疏远,最后昌西没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强撑出来的倔强的外表和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到了这个地步,昌西难道还要坚持么?”希灵皱皱眉,“他原先也明白的,为了一个女孩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是败坏风纪的行为,但是自己却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 “他当然是知道的,正是因为这份清醒才更加痛苦,”圣骑士露出悲悯的神情,“但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他自己跳不出来,或者说他不想跳出来。他放不下阿德拉蒂的恳求,也没法狠下心断了这份让他越陷越深的爱恋。少年的心总是柔软的,他还没有成长到能够像成年人一样考虑清楚就干干脆脆断个干净的程度,只能一遍遍听着阿德拉蒂为他们俩描绘的美妙蓝图,即使明白这只是天上的月亮、水里的花,但还是沉湎于此、无法自拔。 我曾经问他:‘为了阿德拉蒂赶走了所有的朋友把自己孤立起来值得么?’,但是他却和我说:‘我爱她,我不在乎。’。昌西认真的神情告诉我他是认真的,即使再痛苦他也甘愿,为了所谓的爱可以抛却一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我最后和他说:‘希望你不要后悔。’,之后我也离开了他,他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圣骑士再也绷不住一直置身事外的态度,露出了痛楚的神色:“但是如果我没有离开就好了——阿德拉蒂就是一条毒蛇!她把昌西越缚越紧,当我还在昌西身边的时候,昌西尚且能听进去几句我的劝告,保留着一丝的理智;在我离开之后,阿德拉蒂就完全掌控了昌西!她终于达到了她的目的,把昌西玩弄在鼓掌之中了。” “昌西在毕业之后带着阿德拉蒂离开了学院,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那时候我和昌西已经完全断了联系。我们两个的关系降到了冰点以下,我觉得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觉得我不理解他——但是我初见他时他热情开朗、人缘极好,认识了阿德拉蒂之后就开始阴沉孤僻,这又叫我怎么去理解他呢?我们在他离校的最后一天晚上喝了顿酒,不欢而散。” 圣骑士怅惘地看着前方。 “您放弃了他……”希灵喃喃道。 “不,是他放弃了自己!”圣骑士听了这话,情绪激动起来,“所有人都在劝他,但是他一意孤行!这还要我们怎么做呢难道要栓着他不让他和阿德拉蒂见面么?” “但是他死了啊。”希灵睁大透亮的眼珠,带着点懵懂指出事实。 圣骑士僵在了那里,他的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最后颓然道:“……是啊,他死了。” 从来没有谁对谁错,但是他死了,这就是结果。 屋子里静默下来,圣骑士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默默不语。 “昌西是怎么死的呢?”希灵也有点情绪低落,他打起精神接着问。 圣骑士眼皮低垂,细密的睫毛掩住了湛蓝的眼珠,像是没听到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的声音带了点疲倦: “他死在了西边的战场上,在一次堕落者们的偷袭中受了致命伤。阿德拉蒂鼓动他到最危险的战场上拼搏血战,丝毫不顾忌他的身体吃不吃得住、旧伤有没有好,只是仗着昌西年轻力壮、武技出色就要他一刻不停歇地向上爬。昌西是个天才,但是天才也需要时间来成长啊,”圣骑士的声音里带着点淡淡的感伤,“在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就去面对狡猾强大的敌人,昌西每一次的军功、每一个勋章都是用他的身体和潜力换来的,这和杀鸡取卵无异。他在短短的四年里从见习骑士晋升为大骑士,这本来很为人称羡,但是却在23岁的时候猝然离世,最后弥留的几个星期里,他说他要见我,我就去了。” “这是我和他在学院之外第一次见面,但是没想到却也是最后一次,”圣骑士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他哑着嗓子说,“他见到我之后第一句话说:‘对不起。’,但是我根本不需要他的对不起,他也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我就这样直接说了,他就没再说什么。我们没有再说话,就默默地一起呆了半个钟头——我记得还在学院的时候,我们就经常跑到宿舍的屋顶上看风景,几个小时不说话都不觉得尴尬,那时的心情真是好啊,吹着夜风,看看星星——” 他突然掐断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 等到平复了呼吸,圣骑士继续说:“最后是护士进来说不能再待下去了,我才起身要离开。我以为他耗完了精神已经睡着了,没想到我站起来之后他突然叫我,他还有话想说——昌西要交代遗言了,我有预感。医生早就和我说过昌西活不了几天了,这是他最后的时间。我想: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给他办成。他虽然父母早亡,但是还有一个弟弟尚在人世,我以为他会把他的弟弟托付给我。但是他喘着气都要呼吸不过来了,还坚持着和我说:‘帮我照顾好阿德拉蒂。’。” 圣骑士说着说着自己被自己给气笑了:“阿德拉蒂·费拉拉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药?” 他摇着头,虽然是笑着,眼里透出了深刻的仇恨和憎恶。 希灵知道,那是对着这个屋子里的女管家,阿德拉蒂·费拉拉的。 “昌西抓着我的手,他都要死了,却还留着这么大的一股劲儿,只是为了费拉拉。他盯着我,就像是我不答应就不放我走似的,等我答应了,他眼睛一闭,就在我面前死了。” 圣骑士说:“他叫我来,就是要死在我面前的么?我真没想到,他恨我如此。” 圣骑士说完扭过头去,希灵眼尖地看到舅舅的眼角滴下了一滴水珠。 希灵不敢再看,低下头盯着舅舅的手指,心里也颇为难受。 “阿德拉蒂在昌西弥留的时候,根本不在他的身边,”圣骑士难过地说,“即使听到昌西让人联系她,她也没有来看昌西最后一眼。但是昌西还是想着她,最后要死了的时候,还是为她着想,要我照顾阿德拉蒂。她——阿德拉蒂·费拉拉——她到底何德何能,能被昌西这样对待呢?” “最后昌西下葬的时候,我才看到姗姗来迟的阿德拉蒂,她穿着黑色的小礼服,脸上攃着□□。” 圣骑士吸了一口气: “我问她:‘你来干什么?’ 她说:‘我来送昌西最后一程,毕竟相识一场’。” “……他们只是相识一场么?这话出口,也不觉得可笑。”圣骑士蔑笑道。 “我本来是不愿意搭理她的,即使昌西和我说了要我照顾好阿德拉蒂又怎么样呢?当时的我心里一片愤懑,看她一眼都觉得眼脏,怎么会主动和她说昌西的遗言。但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直接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她要我履行对昌西的承诺!” 圣骑士冷笑连连:“我不找她算账就是天幸了,她居然还要我履行诺言!到了那时我才明白一个人到底能毫无羞耻心到什么程度!这之前我还不知道费拉拉龌龊的动作,只觉得这个女人两面三刀,薄情寡性,没有丝毫的信义,既然她要我履行诺言,我就满足她,把她远远的打发走,眼不见心为净。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在昌西死于她手之后,她居然还能腆着脸来勾引我,想要像掌控着昌西一样掌控我!这难道不可笑么!” “即使我不知道昌西死亡的真相,单单她是昌西爱着的女人,我就不可能对阿德拉蒂有丝毫的想法,他们在学院里谈恋爱的时候是这样,在昌西死了之后依然是这样!到底我哪里给了她错觉让她觉得我已经为她倾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无法自控了呢?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是她使了手段当上了您的副官么?”希灵有些厌恶地问。 圣骑士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得到了答案,希灵对阿德拉蒂的观感已经恶劣地无法改变了:“所以在昌西逝去之后,她瞄上了您?在家族的帮助下来到了您的身边?即使她不爱昌西,但是就能毫无心理压力地去勾引昌西的好兄弟么?” “真是毫无廉耻呢。”希灵评价道。 “那时候我刚刚升上大骑士,一位大骑士统领一队一百二十名骑士和若干见习骑士,本来副官这个职位可有可无,我完全可以从手下的骑士里提拔一位出来当副官,但是阿德拉蒂却空降了下来——她是我的顶头上司指派给我的,我没办法拒绝,”圣骑士回忆着,“她自此就在我的身边扎根了。虽然讨厌阿德拉蒂,但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彻底的厌恶他。因为她的诱导,我为费拉拉做过好几件事,也通过她和费拉拉有了关系。” “她在我身边慢慢发展了不小的势力,等到我发现了阿德拉蒂的真面目,我已经不能轻松地铲除掉她了。她渗透进我的同僚、我的下属里面,甚至我的上司都有帮她说话的,几乎所有人都说她好,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都说我应该娶阿德拉蒂·费拉拉!”圣骑士黑着脸,“好像我身边的人都感染上了名叫‘阿德拉蒂·费拉拉’的病毒,没有一个人是能真正相信的,连说点心里话都没有办法。这种四面皆兵的感觉让当时的我快疯了,他们相信一个女孩子不为名不为利在我身边跟了几年,我应该给她一个名分,最好不过‘范夏尔太太’的名分了!但是她是上级指派给我的副官,什么叫做不为名不为利呢?难道我升迁了,她就没有升迁么?这种论调,听一听都觉得可笑,偏偏有那么多的傻瓜对事实视而不见,盯着我要逼婚!” 第一卷倒计时.2 “哈——?”希灵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们逼婚舅舅?!” 圣骑士咬着牙吐出两个字:“没错。” 希灵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及时合上嘴巴避免了这种惨剧,只是脸涨得通红,咬住嘴唇闷笑,笑得肚子都痛! “嗯……”希灵绞尽脑汁想着词汇,“舅舅……英明神武!国色天香!!” “……国色天香是什么?”圣骑士不轻不重敲了下希灵的脑袋,“不要再乱用词了!” “……哦。”希灵捂着脑袋,委屈道。 “那之后您是怎么逃出包围圈的?” “这种情况,还能怎么办?”圣骑士无奈道,“只能忍了。慢慢剪除阿德拉蒂·费拉拉的人脉势力,把她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阿德拉蒂没有察觉么?她会甘心被剪除势力么?”问出这句话之后,希灵就发现舅舅的表情有些奇怪。 舅舅怎么了?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圣骑士面容扭曲了一瞬,轻咳一声。 “什么嘛……”希灵哼哼唧唧地说,“之前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也没有说小孩子不要听啊……”他撅起嘴巴表示自己的不乐意。 舅舅越是不想说,就代表越有什么值得说的东西!希灵警敏的嗅觉发挥了作用,眼巴巴地看着舅舅,让圣骑士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舅舅?”希灵眨眼向圣骑士示意,小脸笑的像蜜一样甜,谄媚地看着他。 说嘛说嘛。圣骑士从小外甥亮晶晶的眼里只看到他不断地催促,汇聚成了这两个字。 没办法了。圣骑士实在没办法无视小外甥的请求,只能自己爆出自己的黑历史。 “咳……”他扭过头去,有点尴尬,“唉……有什么办法,只能用你舅舅的美色去吊住她啊。只要阿德拉蒂放松了警惕,就能方便出手了嘛。” “哦——”希灵怪叫起来,“舅舅用了美男计!” “和你说了,”圣骑士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不要乱用词语!” “我觉得我用的很正确啊……”希灵缩缩脖子小小声地说,被舅舅一个眼神警告,乖乖地闭紧了嘴巴。 美男计——希灵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美貌的舅舅,咂咂嘴心里暗笑不已。 舅舅的确很好看!又俊又美的啊!他偷偷想,沉醉在舅舅的美貌下并不可耻呀!这是她有眼光呢!希灵在无声中笑成了一朵花。 “您真是辛苦了,”看舅舅脸色不愉,希灵安慰道,随即聪明地转移了话题,“费拉拉既然能撒网捕到您这条大鱼,他们难道没有其他的成果么?这其中有谁您知道么?还有,费拉拉的手都能伸到圣骑士的身上来,冕下难道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么?这样的家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必须拔除呀。” “……”圣骑士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外甥,“还有谁我隐约知道一个人。我成为圣骑士的年头太短了,知道的肯定没有那些积年的老辈多,如果不是我身边有阿德拉蒂,能够顺藤摸瓜发现费拉拉背后的手脚,可能我到现在也不甚清楚这里面的玄机呢。这件事我悄悄上报给冕下过,他看了之后就放到了一边,没有说些什么——可能冕下早就有所动作,但是我并不知道。其实费拉拉家族的事,我想教廷里应该有不少的人知道,但是为什么他们没有下手,我却不清楚了。谁知道那些一句话能在心里转十八个弯的老殿下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您知道的那个人,他是谁?”希灵追问道。 “鲁道夫·基恩(注1)。他是51年前苏尼亚神甫学院最优异的毕业生,曾经被冕下接见过。本来这样优秀的人是没可能被蛊惑的,他的前途一片大好,根本不需要费拉拉来锦上添花。鲁道夫从未娶妻,他像大部分的主教大人们一样保持纯洁的身心侍奉神明。但是近几年我却发现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叫薇儿的年轻女人,时常和鲁道夫同进同出,对外宣称是他的助手。这个薇儿手脚很干净,但是我一直监视着阿德拉蒂的信件往来,发现她曾经以生意为由联系过阿德拉蒂。这个女人可比阿德拉蒂聪明多了,懂得保护自己,摈弃了费拉拉的族名,而是用了薇儿这个化名。费拉拉家族经过快要80年的经营,越来越惹人注目,现在台面上姓费拉拉的女人已经越来越少,她们像是间谍一样潜到黑暗里,做男人背后的女人,相当的不起眼。如今的阿德拉蒂虽然还有家族的助力,但是已经很少了,她看起来快被家族放弃了呢。”圣骑士沉吟道。 “这也是因为在您身上得不到什么的原因吧,”希灵嘻嘻笑起来,恭维完了舅舅,他问出一个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这些女孩儿会甘心为费拉拉卖命呢?即使她们姓费拉拉,也未必每个人都愿意做这样的事吧?” “哈,”圣骑士一听就嗤笑起来,“傻孩子,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心甘情愿的呢?” “嗯?”希灵被舅舅问得一愣,“难道她们还真的是心甘情愿的么?” “没有家族的女人,就是无根的浮萍。她们为家族办事,也依靠着家族,这些女孩儿从生下来起就被教育要为家族效力,享受着家族提供的高楼美室、锦衣玉食,出入呼奴唤婢、车马喧嚣,你又以为她们对家族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 “何况,”圣骑士想到什么,他挑挑眉,继续说,“根据我从费拉拉那里的得来的消息,现在费拉拉里做主的女人可真是不少。不过这也是应当的,既然他们利用自己家的女孩儿当做棋子,也就要想到棋子翻身做棋手的那天。可不止是男人有权力欲——” 圣骑士转过头,清晰的笑声传到希灵的耳朵里:“女人的权利欲被激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谁不想从棋子一跃成为棋手来下一下这棋盘,享受享受那掌握他人命运的快感呢!” 希灵感觉耳朵有点痒痒的,他默默揉了揉耳朵,头一次对女人这种生物有了真切的认识。 一种不比男人柔弱多少的、不能只从温柔的表象推断的生物——女人,不,是人类,人类真是危险呢!他思量着。 “那么,之前我误会您的用尼克斯虫的丝制成的的军服,”希灵腼腆道,“这是阿德拉蒂用费拉拉家族的名义拿到手的咯?” 圣骑士捏捏他的脸颊:“终于明白冤枉我了?因为你的指责,舅舅可是从头给你解释了一遍这里面的复杂内因。不过舅舅现在是你的老师,有责任教导你。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你要时时记住这句话,不能随便耍小孩脾气了。” “……可是我还是个小孩子啊。”希灵咕哝着,发出撒娇一样软软的鼻音。 “你还是小孩子么?”圣骑士好气又好笑,“我的小外甥虽然才五岁,但是可比大人聪慧明白多了!” “您这是在夸我?”希灵顽皮道。 “是的,是在夸你!”圣骑士一把举起小男孩,逗得他咯咯笑出声来。 “其实,我也觉得我很聪明,”希灵扶着舅舅的双臂眨眼,“因为我可是圣骑士路德维德·范夏尔的外甥啊!又怎么可以不聪明呢?” “我倒觉得你是在夸我了。”圣骑士放下小男孩,皱皱鼻子,故意说。 “我是在夸您啊!”希灵大大方方地承认,大声说,“我觉得我的舅舅是天下最英明神武、智勇双全的舅舅!” “唉,被夸得很害羞呢,”圣骑士做出羞涩的模样,“谢谢你啦。” “不谢!”希灵很是神气,拍拍舅舅的肩膀。 “咚、咚”。 门响了。希灵警觉地望向大门。 “大人——”柔媚的女声响起。 “谁呀。”希灵搂着舅舅的脖子,视线正对着厚实的大门,他悄声在舅舅耳边说着。 “大概是阿德拉蒂,”圣骑士也悄声说,“现在几点了呢,嗯——快要一点半了呢。希灵,你饿了么?” “不——”刚说完“不”字,希灵就听见肚子“咕——”得叫了一声,当机立断改口,“当然饿了! “那好,我们去吃饭好么?”让希灵饿肚子,圣骑士有点心虚,被冕下知道了,会被骂一顿吧? 圣骑士抱着小外甥站起来,希灵却凑近了圣骑士的耳朵:“等、等等!” “怎么了?”圣骑士不明所以。 希灵紧张兮兮的:“我们之前的谈话有没有被她听到呀?被听到了就不好了!” “噗嗤——”圣骑士顿时笑了起来,他稳步迈了出去。 “您倒是和我说呀!”希灵着急地拽着舅舅的衣领。 “放心,放心啦。”圣骑士口里安抚着小外甥,暗地里却觉得小外甥真是好玩极了! “不会听到的,这间房子就和你的冕下的书房一样,被重重护卫着呢!”圣骑士边说边靠近大门,“想一想冕下在书房里谈话,你觉得会被其他人听到么?” 希灵换位思考了下,果断摇了摇头。 “好了——”圣骑士小声说,“要开门了哦,门外就是阿德拉蒂。现在老师要交给你第一份功课了——你要在阿德拉蒂面前保持平静。 无论你面对的是谁,无论你是爱他还是恨他,记住我的话: 永远不要喜怒行之于色。” 第一卷倒计时.1 在舅舅的庄园里度过了开心的一下午,吃过晚饭之后,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希灵被裹进厚厚的大衣里。他和舅舅坐在大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回到珀留城里了。 圣骑士一手拉着缰绳,他犹不放心,重新检查了一遍,又仔细地掖了一次大衣,不让小外甥吹到半丝风才罢休。 大黑马在寒冷的冬夜里还是精神抖擞,喷了个响鼻,暖呼呼的热气变成了水雾,在晕黄的灯下腾腾上升。圣骑士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希灵,我们现在换马车好么?” “不要。”小男孩抱紧舅舅的腰,闷在衣服里的声音有点失真。 任性的小孩子。 没有办法,圣骑士只能紧了紧大衣,神力在身体里转了一圈,霎时周身温暖了起来,这样圣骑士才能稍稍放下心来。 “抱紧我哟,”圣骑士难免最后要唠叨几句,“不要把腿伸到外面。” “我们走咯!” 萨奇听到主人的指示,早就按捺不住了,立马冲了出去。在冬夜里行军对圣骑士来说并不新奇,冷得吸一口就要冻住喉管的空气,吹在脸上有细微痛感的狂风,一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怀里多了个小火炉就不一样了,他总是担心小外甥会不会被风吹到,虽然神力早就铸就了一层薄却坚韧的屏障在身前,根本不必担心那么多。 冬日的夜晚天空高又远,稀稀落落的星辰撒在上面,马儿载着一大一小朝前方奔去,快得不可思议,一眼看过去,像是腾云驾雾一般。圣骑士喜欢这样的夜晚,远远的还能看见农田边上有一两栋小小的房屋点着灯,一闪而过的灯光这一刻还映在圣骑士晚上蓝得发黑的眼珠上,流光溢彩,下一刻就被远远地抛在身后了。他眨了眨眼,也不禁微笑起来。 珀留城平常是不执行宵禁的,只有特别的日子里需要加强管束才会这样做。所以越往前走,灯火也愈加辉煌。来来往往的车马并不稀疏,大部分是归家的行人们。圣骑士胸前的小脑袋动了动,探出来一点点,睁眼望着大不一样的城池。 “好看么?”圣骑士问他。 “……好看。”希灵小声地回答。 希灵缩了回去,重新抱住舅舅的腰,享受这短暂的快乐。虽然坐马车会比较好,但是更想让舅舅载着自己回去,希灵忍不住也会想自己是不是给舅舅带来了困扰,但是还是想要任性一回。他窝在舅舅给他创造出来的暖和的空间里,整张脸都埋进舅舅的衣服里了,突然含混地说:“不想分开。” 圣骑士耳朵动了动。 然而快乐的时光终究有限,就像乐曲迎来终章。 萨奇慢慢停住了蹄子,眼前的就是教廷了。圣骑士剥开衣服,让小男孩也看了看。 “我们到了哦。” 小男孩望着依然沉默站着的光明骑士们,和早晨的他们没什么不同。他阖上了眼皮,又瞬间睁开,睫毛上下翻飞,轻轻“嗯”了一声。 圣骑士把小男孩抱下来,小男孩出奇得乖巧,任由舅舅动作。 路德维德单膝跪在小男孩面前,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眼里溢满了温柔,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他俯身亲了亲希灵的额头:“舅舅爱你。” 希灵微微笑了笑,眼里的光亮像是星子浮沉:“我也是。” 把希灵顺利地送回教廷,交到冕下的手上之后,路德维德就回去了。 这时候已经快要9点钟,从进了庄园,阿德拉蒂就一路跟在沉默的圣骑士身后。她不紧不慢地说着些话,既有庄园里大大小小的事,也有一些递上拜帖希望和圣骑士路德维德·范夏尔见上一面的人家。 上了二楼之后,路德维德径直右转,这里也有几间房间,是路德维德书房所在。 路德维德在书房前停下脚步,他挥了挥手:“这些人一律不见。” 说完,他就要拧开房门进去了。 阿德拉蒂眼疾手快按住了圣骑士放在门把手上的手。 “大人——”她不禁喊道。虽然心里带着点急迫,但是声音依然是温柔婉转的。 路德维德俯视着面前的女人,她的头微微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里面的柔情一眼就可望见——若是一般人见了,准时要被这双眼睛网住的。 路德维德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把放下门把手上的右手撤下,淡淡地问:“嗯?” “大人——”阿德拉蒂没有挪开右手,仍然放在把手上,在淡白的的灯光下更显得手指像玉石一样洁白温润,“今天递帖子的有一个人,您可能想见一见的。” “谁?”圣骑士的声音温和低沉,让阿德拉蒂的心中一动。 她微垂螓首,长长的黑发顺着肩头滑下来一缕,露出一小块洁白的颈部肌肤:“是乔凡娜夫人——夫人早上送来拜帖,希望后天能来拜访您呢。” 路德维德了然地笑了笑,但是阿德拉蒂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乔凡娜夫人找我什么事,有提到么?”男人华美的声音骚动人的心弦,低沉的语气更是为气氛平添一份暧昧,他循循善诱道。 阿德拉蒂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声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来了:“夫人没说,但是乔凡娜夫人和您曾见过几面,更是和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交好——我想大人和乔凡娜夫人接触一下,是没有坏处的。”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见一面是没有坏处的,那么何不见一面呢?更何况还有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存在。 路德维德故作沉吟,却拒绝了:“虽然和大枢机主教殿下有点关系,但是我没有必要见一个女商人。” “大人!”阿德拉蒂有点惊愕,这和预想的不对,她急忙补救道,“大人,虽然是个女商人,但是我听说乔凡娜夫人和大枢机主教殿下的关系不一般呢!” “嗯?”路德维德哼出一声鼻音,懒懒地问道,“怎么不一般?你又从哪里知道的?” 对面的女人眸光闪烁不定,显见内心并不平静,她微咬嘴唇,突然巧笑倩兮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消息,但是家里的堂姐妹和我闲聊的时候曾经说乔凡娜夫人的生意能做到这么大,和大枢机主教殿下有很大关系。既然连这些小姐太太们都知道,那么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吧。” “大人——”她接着说,突然一转话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您突然辞去卡留斯城的防务工作,我们都有点措手不及。这实在是不明智!” “怎么说?”路德维德有点恼怒,“难道你要我不管我的外甥么?” 阿德拉蒂被路德维德的恼意惊着了,连忙软语相劝:“不!我并不是说希灵殿下就不重要,但是您也不必直接辞去卡留斯城的位置。您是知道的,为了帮您坐上这个位置,我的家长们做了多大的努力——大人这么轻松就放弃了得来的一切,也不和我们商量商量,让我的长辈们有点心冷呢。” 路德维德嘴角噙着笑,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微眯着眼:“我知道,当初你们出了不少力气,但是这17年来难道我没有给你们行方便么?如今为了这件事就要和我翻脸?” “翻脸?”阿德拉蒂定了定心神,揣摩着圣骑士的语气——并不像是要一拍两散的样子,她不由露出一抹笑,“怎么可能?大人,”阿德拉蒂美丽的脸庞上晕红开来,她羞涩地说,“他们这么疼爱我,怎么会和您翻脸呢?我……我对您的心意您还不清楚么?” “……我自然是知道的,”路德维德心里冷笑,面上却做出动容的模样,“我自然是知道的,阿德拉蒂。” 一男一女在乳白色的灯光下偶偶私语,气氛温馨美好。 第一卷倒计时.0 “费拉拉的态度我已经知晓,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我见乔凡娜呢?”路德维德继续诱导她。 “嗯……”阿德拉蒂面上的红晕还未褪下,但是头脑已经清醒过来,她自然不会把最大的秘密告诉路德维德,至今仍然以为面前的圣骑士只知道费拉拉家因为她的关系对路德维德另眼相看、鼎力相助,对费拉拉家的阴私一分一毫也没察觉。但这也只是因为路德维德戏做得比她好、心思比她更深沉而已——她却不知道路德维德·范夏尔早就恨不得把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狗!让她的灵魂永生永世受着折磨! 恶毒又愚蠢的姑娘。圣骑士温柔地弯唇一笑,这样的笑颜没有哪个姑娘能够抵挡。 阿德拉蒂抓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蜷了蜷,被这个笑容刺激地心花怒放:“……您不要小看乔凡娜夫人,”她忍不住说,“可能大人您办不到的事,她就能办到呢!大人,您总要为自己考虑的,希灵殿下虽然是您的外甥,但是您也护不了他一辈子啊!” “这样一个小孩子,即使有您的帮助,又有几分可能坐上那个位子?我觉得甚至还没有乔爱洛·里格斯的可能性大呢!乔爱洛·里格斯有一位身为大枢机主教的叔公,路维克殿下又和冕下相交莫逆,听教廷里的人传出来的话,乔爱洛也颇受冕下的喜爱。他的父兄是神圣罗曼大公国的掌权者,神圣罗曼大公国在尔德林教区举足轻重,甚至如今的尔德林宗主教克莱门特·杰克逊背后也有神圣罗曼大公国的扶持——这样的势力,哪里是希灵殿下能抵挡的呢?希灵殿下有的也只是您了,但是大人您和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比起来又如何呢?” 阿德拉蒂细心地观察着路德维德的表情,看他微微蹙眉,也知道自己的话被听进去了,她舒了口气:“大人您没了卡留斯的根基,就更加弱势了。看一看现在的形势,想要等到一个实职空缺也愈发艰难——何不见一见乔凡娜夫人呢?假若她没有用处,就撇到一边去;但是如果有用……” “怎么,要我和路维克殿下一起扶持乔爱洛·里格斯么?”路德维德冷笑道。 “没有必要啊,”阿德拉蒂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您大可以帮助希灵殿下,舅舅帮助外甥有什么可诟病的呢?但是乔凡娜夫人却可以帮您得到些实打实的好处呢,商人总是有商人的路子的,何况是有大枢机主教殿下做靠山的商人。等到教导希灵殿下的五年期满,可能您能及时地补上实缺呢?”阿德拉蒂笑意盈盈,俏皮地说。 圣骑士笑了笑,他打开书房的门,不再理睬女管家。 路德维德走了进去,在关门前的那刹那,轻飘飘地说:“让乔凡娜过来吧。” 门“咯噔”一声关掉了。阿德拉蒂恭敬地立在门外,亭亭玉立,唇角微弯。 希灵·爱芬德尼? 阿德拉蒂·费拉拉慢慢走下楼,她的管家房在一楼。 为了这个孩子,路德维德·范夏尔把卡留斯的基业撒手不管,让她在族长的面前丢尽了脸,这样的人不应该存在——不应该有人能够影响路德维德·范夏尔,除了她! 想到那个男人,阿德拉蒂又爱又恨。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利用他,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又怎么不会爱上这个俊美又强大的骑士呢?但是她能感觉到,路德维德虽然爱着她,但是还没有到痴迷的程度。 这不行。阿德拉蒂下意识摇摇头,咬唇思量。 看来还要再加把劲儿,扶着楼梯扶手,女管家的指甲掐住木头。 对圣骑士恨到极处,女管家反而笑起来。 不得不承认,路德的确才智过人,但是这件事他却做错了。 路德虽然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回到的珀留,但是他大概没想到因为他的自作主张,族长反而决定要早早把希灵·爱芬德尼处置掉吧? 这次路德维德·范夏尔的举动让族长措手不及,使她恼怒非常,对希灵·爱芬德尼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族长不会让这所谓的光明之子存活的,这和费拉拉家族的利益不符。费拉拉家早就和神圣罗曼大公国的大公有了接触,约定共同扶持乔爱洛·里格斯成为142任的教皇,这就代表希灵·爱芬德尼迟早要被清理掉,原本族长打算把光明之子当做乔爱洛·里格斯的磨刀石,但是路德维德·范夏尔的贸然插手激怒了族长。 光明之子?天生教皇?呵,这个孩子,他没几年好活了。 女管家躺在床上,她反反复复思量了几遍,确定自己的谋划无误,终于熄灯睡觉。 路德维德关了门之后,在书桌前坐下,他思虑一会儿,终于挑眉一笑。 乔凡娜夫人?或许应该叫她威廉明娜·费拉拉?身为堂弟的遗孀,却去勾引自己的大伯哥,这等气魄,不愧是费拉拉家的人。不知道卢克对这艳福有何感想? 路德维德摸了摸下巴,还是悻悻然放弃了当面询问大枢机主教的想法——会被卢克一把火给烧了的吧! 人若想自取灭亡,真是简单得很呢。居然妄想染指教皇的更替,看来离费拉拉家族的覆灭已经不远了。 ====================== “所以,路德拒绝了你?”在教廷的西北,有一处精致的庭院,这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办公的地方,他虽然在教廷外也有宅院,但是平常都住在这里。 这是这天的下午,在希灵跟着路德维德殿下离开之后,乔爱洛也匆匆离开了。 没了希灵,他并不敢占用冕下的时间,何况这天的经历让他尴尬异常,也不愿意被人看到他狼狈的一面,即使是冕下。 他来到叔父这里,叔父现在才有时间见他,听他说今天的故事。乔爱洛茫然地抬头。 叔父在小憩,他躺在舒适的摇椅里,椅子上铺了舒适温暖的褥子,正拿着本书看。 乔爱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的、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嗡得响,什么也不知道了。 椅子里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听完,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乔爱洛想说点什么,想说我还有机会,想说这不是最后的结果——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有多么苍白无力。 路德维德·范夏尔拒绝了我,难道还有第二个结果? “是……是的。”他涩声说,连自己也被自己声音里的沙哑惊呆了。 “哼。”路维克·里格斯放下了手里的书,慢慢拉出一抹笑容。即使是讥讽的笑,这个男人做起来也艳光四射,让人沉醉在他的美里。 路维克·里格斯和路德维德·范夏尔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类型的美丽,路德维德·范夏尔俊美不凡,整个人都洋溢着男性的英挺和气概,路维克并不缺少这些,但是更多的是超越性别的美貌。单纯从容颜上看,的确是这样。 “乔爱洛,”他慢慢说,有点恶意的意味,“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么?” “错?”乔爱洛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走了出来,瞪大眼睛,重复道,“我错在哪里?” “……”路维克意味不明地看了侄子一眼,“现在也不知道么。” 他觉得有点无趣,索性把谜底揭开:“我和你说过,要做好情报工作,你却没听我的。” “路德维德·范夏尔是范夏尔家族的么子,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且不说他的哥哥,他的姐姐和他是双胞胎,名叫奥尔德温·范夏尔,”路维克漫声说,“如今叫奥尔德温·爱芬德尼。你明白了么?” 乔爱洛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路德维德殿下是希灵的……舅舅?” 路维克只是嗤笑一声,并不答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乔爱洛木着脸。 “真是个傻孩子,”路维克撑着下巴,看着侄子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的脸,只觉好笑,“可不是只有你一个有个当殿下的亲戚,人家也有呢。” “那么,你就好好和斯菲尔斯学习剑术吧。智商不够,肌肉来补嘛。总归我要让你得点好处的。”大枢机主教随意地说,他挥了挥手,就像赶苍蝇似的,又重新看起手里的书来。 乔爱洛定定地站在原地,过了一分多钟,才静悄悄转身走了。 第35章 神祈之路 珀留的景色总是比其他的地方更美,或许是因为这里被装饰了最剔透璀璨的宝石,也可能是因为教廷的神力永不停歇地蓬勃在城池里。从早到晚,这里盛满了盛开的鲜花;洁白的白石喷泉里流淌出清澈甘美的泉水;小街小巷到处是欢欣的笑脸。 若要人们来评论什么季节的珀留最美,大约所有人都会说是夏天。这是繁星之月的季节,一个月份代替了一整个季节,只因为神明给与的恩典。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从春天就开始聚集,到了夏天就几乎要挤满整个珀留城了,这给珀留城带来了极大的负担。即使教皇怜爱世人,也无法不顾珀留城的负荷能力,只能早早颁布法令,在五月份的时候就限制每月入城的人数,使光明之都不至于因为挤满的人群摩肩擦踵让大街上连转个身都困难。 这天正是七月份的第三天,夏天的珀留城里到处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植物们朝气腾腾地生长,恣意地吐露自己的气息。 夏天的阳光总是来的更早些,冬天时候还是漆黑一片的时刻如今已经大放光亮了。这是蒙坦斯大陆从古时至今亘古不变的规律。太阳本就是如此的,但是在历史的变迁里,信徒们却慢慢给太阳赋予了神话的色彩。民间的神话故事集里常常会有这样的记载,他们把太阳描述成神明手中炽热明亮的宝石明珠,给予大地光和热,在神明活跃的时候,太阳也跟着提前来到蒙坦斯,而在神明歇息的时候,太阳也跟着偷懒起来,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趣味了,他们喜欢赋予自己信仰的伟大神祗人的性格,甚至把自然的变化描述成神明人性般的活跃和歇息。然而神明是会有疲累的时刻的么?没有人知道,谁又能去揣测至高至伟的神祗的行为呢?但是人类仍然发挥了他们奇特的想象力,津津有味地编篡着一个个神明的小故事,流传在这片广袤古老的土地上。 或许神明亦是喜悦的,他在意的并不是信徒的妄加揣测,而是庇护的子民发自真心的爱戴和关切。 时辰尚早,晨露凝在碧翠的叶片上,水洗后的植株绿得更加莹透了,树木像是在借着这些露水给自己打理容貌、迎接新的一天一般。昨晚下了一场小雨,铺得平平整整的大青石磨成的地面上没有一个水洼,但是人们稍不注意更容易打滑。这里是位于教廷深处的一处幽深安静的宫殿,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肯定先注意到的是那一百根雕刻有蒙坦斯历史大事的石柱,其中的神韵宛如天成,实为人工。这是当年一位在雕刻上被称为万万年无人能出其右的大师最杰出的作品,用了拉马山上几万年没能被风雨侵蚀的青石当的原材料。不只是这些石柱,这座宫殿也是用的这种石料堆砌成的。 这些青石触手泛凉,走进宫殿里面,整个人似乎都被凉意沁入了,人体的温度好像全被这些青得深沉的石头给吸走了。在这座宫殿里呆上几个时辰,体格稍稍的弱上一点,都有可能冻得打颤、晕厥过去。 一位侍从打扮的青年悄无声息地小跑了进来,他一路不停,径直进了宫殿里的左侧配殿,这里和正殿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一样的青石,一样的白色蜡烛静静燃烧,然而地上却跪坐着一个小小的少年,从身后看不清他的脸,但一头灿金的头发在一片沉寂的色彩里却像是能灼伤人的眼。 没等青年说话,他就已经转过头来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呢?他的眼睛是水一样的青绿色,里面荡着柔光,晶莹剔透;他的唇的是胭脂一样的玫红色,稍稍弯成弧线就让人心醉不已;他的肌肤是健康的莹白色,比最上等的珍珠米更加莹润可爱,带着生气和营养。这样的美丽尚未长成,但是就已经具备足够的魅力让看过他的人恋恋不忘,更因为那一股属于少年人的勃勃生气,让他美丽地愈发英气,让人由衷地生起喜爱之情,没法厌恶他一分一毫。 少年人穿着金白二色的宽大袍服,他站了起来,静立在那里的时候,或许是不同寻常的衣服的作用,让他显得肃穆又威严,气度高华。 侍从停在了小少年一米远的地方,恭敬地弯腰:“殿下,您该去准备了,今天是巨龙们到来的日子,你需要留出些时间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认真仔细做好必需的工作。” 这是莱文。莱文今年二十一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光,整个人也出落得更加英秀了。希灵曾经询问过他的意见,建议他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里看一看,却被他拒绝了。那次莱文认真地对他的殿下说:“我希望能永生服侍您,殿下,直至我的死亡。” 希灵会是下一任的教皇,寿命长远地超出普通人类的想象,即使莱文也身具光明神力,却是完全比不上希灵的。他会死在希灵的前面,早早地回归神明的怀抱。这是很显然的事实,也让希灵默默不语。自那以后,希灵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了,一日既往地接受莱文的服侍和辅佐,默许了这个从小把他带大的小哥哥的愿望。 希灵听了这话,只是点了点头,就率先出去了。 这座宫殿是希灵静坐和祷告的地方,这是他每日都要做的功课。从五岁开始就从不间断。 希灵在八岁那年顺利的点燃了信仰之火,成为了光明神的至坚至诚的信徒。他在神明面前许下诺言,“要为了真诚善良的人民执起手中的剑来保护他们,为了让人民生活的更加幸福去努力”。这诺言朴实无华,甚至让成年人来看了想发笑。把别人的幸福和安宁凭一己之力担在身上,即使许下了这样的诺言,又能做到么? 神明是善良仁慈的,他把自己的力量给予虔诚的信徒,让他们去为了自己在神明面前许下的诺言践行。这是蒙坦斯上栖息的人类获取光明神力量的方式。 在五万多年前,神祗降临这大陆的时候,最真诚信仰着神明的第一代信徒被神祗召见,神祗询问他们的愿望,被告之“惟愿人民安康”,信徒们并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只是下意识说出了自己心中最渴望的东西。 神明颔首,曰:善。 于是神明认可了他们的愿望,肯定了他们的诺言,赐予了他们神的力量,让弱小的人类不再只是被欺凌戏耍的肉猪,拥有了向魔鬼们反抗的实力——这就是神明力量的来源。 教廷的神甫和骑士们传承的力量,就是来源于自己虔诚信仰的神明,信仰愈是坚诚,心灵愈是清澈,灵魂愈是纯洁,从神明那里获赐的力量就愈加磅礴和伟岸。这是因为神明的喜爱和爱重,神明虽然庇护有智的生灵,但是更得他青睐的是纯洁善良坚贞的信徒。神明曾明确地降下神启,言明自己喜爱这七种美德:谦卑、温纯、善施、贞洁、适度、热心及慷概。 几千几万年过去了,教廷也归纳出一套系统的点燃信仰之火的方法。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蒙坦斯大陆上有志于走上神祈之路的人们都是知道的。想要获得光明神的力量,他的信仰必然比普通的信民们更为坚诚牢固,之后就要在静室里日复一日地静坐和祷告了,这是洗涤心灵的一步,使得心灵清净无垢。这说起来简单,但是要日日如此,大部分的人们都承受不住,这样艰苦寂寞的修行,能让四分之三的人夭折在半途。而剩下的四分之一的人,即使有坚持下来的毅力和勇气,也不一定能使得自己从身体到心灵深处都沉静下来,进入真正的神祈环节,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神祈是和光明神进行联系的唯一路径,没办法神祈的人们也没可能成为一名光明神的神职人员。通过神祈,尚未点燃灵魂之火的人们就可以聆听神明的教诲,和神明交谈——神祈的含义本是如此,但是这并不普遍,并非每个人都有可能被神明赐下一两句话,更多的人只是聆听着耳边回响着的宁静的神乐,帮助他们洗涤心灵,和神祗建立起坚固的联系。 第36章 神明的爱意 神祈的时间或长或短,因人而异,并非成人比小孩更有优势,大人的心灵是更加浑浊的,也并非孩童比青年更容易完成神祈,被神明亲自垂询,不知事的孩童有哪里那么容易懂得坚贞纯善的含义。据历史记载,有过三十年如一日静坐神祈的青年,直到中年仍然不能迈上神明的手心,被赐予光明的神力;也有过甫一进入神祈,就因为至纯至善的心灵被神明垂爱,经过三年的沉淀一举进入神明的殿堂,成为代神行走在大陆上的人世间的“活的神明”,这是教廷第67任的教皇,真纯善美的莫拉菲一世。 希灵从五岁开始静坐,等到六岁的时候真正进入神祈的环节,用了两年的时间就真的得到神明的垂询,在许下了自己的诺言之后,被神明记录在案,成为真正的一名神职人员。这等速度即使是莫拉菲一世也是颇有不如的,但是这是只有冕下和希灵知道的秘密,哦,或许还要加上路德维德圣骑士殿下。 希灵天生有一副纯净的心灵,生来聪慧过人,即使遍观了人世间的世情百味,深尝了其中滋味也不改初心,仍然保持着一颗琉璃剔透的心灵。这让神明更为欢欣喜悦,在他第一次进入神祈的时候,曾经亲自降临下意志,和希灵交谈。 这件事希灵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即使是冕下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孙子得到过这样的恩宠。 希灵还记得那天的情形。他跪坐在青石上面,青石上用深蓝、淡紫和浅黄色绘了一幅幅神恩图,这是古往以来最得神明宠爱的信徒们口述的故事,讲述了自己和神明交谈的细微经过,这些曾被神明选中的信徒每一个都是历史上名震古今的大人物,流芳千百世。这些故事被最出色的画师们细细地描绘在青色的石板上,经过这么多年来一代代人在这座宫殿里修行,沾染上了神祈奇异的力量,让在宫殿里静坐的人们更容易和神明沟通。 那时候已经是暮野四合了,希灵在神殿里跪坐了一个下午,他还要继续下去。希灵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视角却奇异的离开了宫殿,盘旋在外面,能看到瓦蓝的天空一点点的变成玫红和深紫色,灿灿的橘色夕阳给浅紫的云朵染上了甜蜜的糖果色彩。随着夕阳落山,世界都沉寂了下来,教廷高耸青碧的树木慢慢成了墨一样的黑色,矗立在树海之间的宫殿一如既往的沉默威严,不可侵犯。 在希灵的知觉里,只觉得连风声也没有了,蝉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也不可闻,世界只剩了他一个人,他坐在宫殿屋顶的石头上,默默看着太阳离开他,但是心里却无一丝的惆怅,只是喜悦地哼着歌,微笑着和夕阳告别。 蓦地,这个他一个人的世界里响起了黄钟大吕一样的钟声,在一片无声的寂静里突兀又震撼人心。希灵站了起来,想要知道钟声从哪里传来,却没能达成所愿。不知是一瞬间的事,还是千百个瞬间,希灵晕晕沉沉的,他飘摇在不知名的动荡中,像是水流,又像是摇篮,又软得像是秋天刚打出来的棉花。他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在哪里,但是莫名的感到安心。 他有种预感,但是这预感来得有那么模糊,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是知道他即将遇见的是一生值得铭记的事。 他觉得有人来了,或者是一种存在。那会是人么?还是什么其他东西呢?他看不见,但是又明悟到即使用眼睛去看也无法看到什么,那不是能用眼睛捕捉到的存在,虽然他的肌肤告诉他——他来了。 希灵尚且沉浸在之前遥望夕阳的安安静静的氛围里,他觉得舒适放松,就用像和老朋友交谈的口吻去说话,他的语言轻飘飘的,像是浮在空气里。 他说:“你来啦?” 话一出口,但是希灵没听到自己在说话,或者说他连一丝的动静也听不到,也感知不到嘴唇的蠕动,好像他的视觉听觉和声带一起被剥夺了,除了肌肤尚有触觉之外,就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去感知外界的一切了。 他张张嘴,却没感觉到自己在张嘴。希灵有点着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沉默惹恼了这个新朋友,那会让他沮丧不已。 他知道我在说话么?他能听得到么?希灵忍不住要去想,越想却越不确定,想要说“不要走”,但是却不知道这句话能不能被听到,有点不知所措。 他察觉到那个存在在向他靠近,越来越近,就要贴着他的脸颊了。 “我来啦。”无声无息,偏偏希灵知道这是他在“说话”。 我们是在交谈么?这和普通意义上的交谈并不一样呢。但是希灵已然知道这的确是一种交流。这是在意识层面的交流,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动作,甚至不需要眼神,他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你好。”希灵忍不住要微笑起来,这样的新朋友真是奇特呢。他对这不知名的存在天然地赶到亲近,就像他们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彼此亲密无间得像是老朋友。 但是这是第一次见面吧。希灵冒出这个想法。 那不知名的、神秘的存在静默了一会儿,才回应这声招呼:“……你好。” 就好像第一次有人和他打招呼一样,这回应生涩又带着点笑意。从意识里传过来的声音温暖亲切,和他的接触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舒适地像是泡在热热的温泉水里。希灵还不知道,这是光明神真身所具有的圣光,被照耀到的一切事物无病无灾,无痛无扰。 希灵向右边歪了歪头,他觉得这个存在是在那边的。 希灵头一次只是因为一样存在就生起了那么强烈无法压抑的喜爱之情,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这样的心情才好,更因为神降让他弱小的身体还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脑袋都无法正常思考,他晕晕乎乎的,挑选不出来什么词来简短清楚地表达自己,于是不由自主地说: “我喜欢你。” 被突来的告白惊呆的神明顿住了,这是头一次有人这么毫不掩饰地向他说喜欢。神祗不由皱起了眉。 神明自然是没有固定的形体的,他可以用老虎的形态,也可以用兔子的形态,在他所见过的那么多的世界里,有智的生灵千奇百态,有具有美妙歌喉的人鱼,也有比人类矮小很多的爱打铁的矮人,甚至还有只用灵魂之火就能操纵铁皮矿物的另类生灵,但是在这么多的形态里,他最喜欢的还是人类的身体,修长又坚韧,符合神明对美的定义。在降临到这片大陆上的时候,神明自然的使用了人类的形态,这让他能做出皱眉这样人性化的动作。 但是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 在无尽的岁月里,他庇护的生灵自然是满心崇敬敬畏喜爱他的,但是还从没有这么大胆奔放的直言喜爱的人。能被神明亲自接待的生灵在神明降临的那一刻,自身就明悟到这是神祗的到来,他们敬畏着庇佑他们的光明神,个个激动万分,不敢造次,只是虔诚地向神明表达他们的爱戴,但是用词也是委婉华美的,哪里有像希灵一样直白浅显的呢? 这或许是因为他还太小的缘故吧。神明看着面前的小小孩子。 希灵感觉到那神秘的存在微弱的呼吸扑到他的脸上,他是在做什么呢?希灵脑袋里像浆糊一样糊成了一片,实在没办法用更多的空间去清晰地思考这一切了。 神祗弯下了腰,他亲吻在小小的孩子柔软的唇瓣上,用这种行为来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 “我也喜欢你,希灵。” 一直都喜欢着你,我一直都看着你呢。 神明从人类万万年的记忆里得知,亲吻是表达喜爱的方式,吻对方的嘴唇是最郑重坚贞的爱意。神祗深深爱着这个孩子,自然要去用最郑重的形式去传达他的真意。 爱意和温柔透过这个吻传达到希灵沉沉的大脑里,让他闭着眼没法说话仍是想开心地笑。 哎,真好呢。我们互相喜爱着彼此。 “……你要离开了么。”但是下一刻的希灵就感觉到那浅浅地呼吸离去了,他已经明白这个存在即将离开,但是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去确定。 “希灵,要加油哦。”他说。 然后他就走了。 希灵下一秒醒来,还是安然地跪坐在冰凉的青石宫殿里,明黄的烛光将殿堂耀得通明。 走了呢。希灵怅然得想。他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回想那个吻,深深地、甜蜜地,笑了。 这是神明的祝福。 第37章 汝所求为何 这之后,希灵再没有遇见过神祗的降临了。 日子一天天平淡如水地过去,除了神祈之外,希灵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和舅舅学习如何挖掘身体的潜力上。在还没有点燃信仰之火的时候,希灵是没有一分的战斗力的,和普通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这就让圣骑士有了用武之地。圣骑士从跑步开始锻炼希灵的身体,然后慢慢的就有了剑术、盾牌、骑术,甚至军事理论和战役推演这样的课程,每天把希灵操练得苦不堪言。偏偏小孩子在向圣骑士学习的时候是最为乖巧的态度,一点不会偷奸耍滑、喊苦喊累,只是默默吸收着老师教导他的一切。 在希灵的世界里,从未有推拒学习这样的事情,若是有人要他学着和老师讨价还价,耍赖撒娇把每天要完成的课程打个折扣,他肯定会不可思议的看向那个人,一脸责备,就像他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让人忍不住要检讨自己。 圣骑士操练起希灵来是一点都不手软,虽然那时候希灵刚开始和他学习,还不到五岁,又是他素日了爱若珍宝的小外甥,但是这些都没有阻挡圣骑士下狠手。即使心里也心疼小男孩,但是路德维德却不愿意希灵在他手里养成骄矜懈怠的模样,那是一个人最大的敌人。他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因为他见过太多的这样的例子了。 如果连努力都做不到,又能做成什么事呢?恐怕遇见一点小事都要畏难畏累吧。 所以,圣骑士早就给自己下了决心,如果小外甥要和他抱怨太苦太累,即使他躺在地上撒泼耍赖也不能退后一步。退了一步,就是希灵和教皇之路远了三步。虽然不是他要做教皇,如果冷漠无情一点就由着小男孩的心意放野马了,但是路德维德却不愿意在将来的一天被小外甥用绝望痛苦的眼神看着,那会比用刀割他的心更疼。 从来只有做家长的更加操心,希灵不是他的孩子,但是圣骑士已经有了做家长的觉悟,满腔柔情地要为希灵的将来打好基础,为他铺路——即使,即使不被理解,被哭闹着歪缠也不能妥协。 这些心理活动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只有圣骑士一个人在夜里的房间默默思考。他满心悲壮,觉得要被小外甥讨厌了,明明才初次见面,舅舅就要被打入冷宫了么?满脑袋胡思乱想的舅舅咬着被角心中酸涩。 然而……咳,然而舅舅脑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就像想好了招式却没有得到对手该有的反应一样,明明我用的是坚壁清野,你却直接打道回府了,怎么不带我玩儿了呢? 舅舅想到了一切应对,比如说严肃教育希灵不能好高骛远啦、拿曾经的93任教皇不怕苦不怕累终成一代雄主的典故忽悠不听话的小孩子啦、还有和希灵打温情牌“你什么时候吃饭舅舅什么时候吃饭我陪你一起练”这些戏码……结果一个都没用上。 一、个、都、没、用、上…… 白白瞎了舅舅的苦心啦! 《小外甥太乖巧懂事舅舅反而想抱头哭怎么破我真的不是什么故事里的坏舅舅挡着小孩子上进啊!在线等!特别急嗷!》 咳,总之结果是好的。 至于圣骑士经常在学生跑过来找老师答疑解难的时候却眼巴巴地看着小外甥希冀着能听到什么期待已久的开头好展开长篇大论实施他想了很久的方案一方案二方案三却从未得逞这样的事我们就稍微提一提吧,不必细说。 希灵倒是很好奇为什么舅舅会在精神百倍的“快来求我呀”和蔫了吧唧的“好失望求抚摸”两个状态里来回转换。但是他是个好孩子,从来不去强迫他人说不愿意说的事,只是安慰地亲亲舅舅就跑去练习了。 每天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监督勤奋努力的希灵,除了布置课程和示范动作就再也没有用处的圣骑士有时候也不免感到寂寞。还在卡留斯城里的时候,他是最忙最忙的人,每天在睁开眼和闭上眼这段时间里忙得恨不得能有十个他来帮自己,突然从这样的状态里退出来,一下步入了老年的生活节奏,圣骑士心里都空落落的,还要忍受身边一个像鸭子一样聒噪的女人不时的怂恿和频繁的勾引,圣骑士总觉得这样的生活不是他应该去过的。 他是天生应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人,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奋勇搏杀,为了联邦和教廷奋战在第一线,即使死在战场上也是死得其所,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但是他却不悔。 能参与进小外甥孩童时的五年,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呢?人生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愿望和诉求,即使他的生命有精灵那样漫长,也会永不满足,所以合理安排人生各个时间段的目标是路德维德一直明白的道理。 纵然他热爱战场上的生活,但是在这个时间段里更让他心动的是陪伴希灵五年的时光。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不能得到。 圣骑士经常望着小小孩子认真疲累的身影发呆,心中的温情无法言说,只能傻傻的笑着,心中无限满足。 希灵在八岁那年的秋天点燃了信仰之火,这并不出乎意料,他一直都是有感觉的。 他知道自己将要再次听到那温柔的声音,见到许久不见的朋友了,这预感来得那么明晰,甚至笃定地知道“啊,就是那一天吧”。 希灵满心欢喜的迎接这一天,他已经期待了很久了。从第一次被神明接待之后,希灵就怀有隐秘的心思,期待着能有和那个存在重逢的一天。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希灵早早就和冕下说过他的预感,斐烈三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令人惊讶,他推掉了那天的一切行程,来到青石殿里默默注视希灵的神临式,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在神祈圆满,和神祗之间的联系牢不可破后,神甫会早早的准备一盏未点燃的青铜油灯,这盏灯并不出奇,只是普普通通的青铜做的油灯,油也是每家每户都有的菜籽油。 这样一盏普通的油灯,却是神临仪式里重要的一环。 每一位修行神力的预备神职人员,在神祈的修行圆满之后,都会有模模糊糊的感觉,知道将在哪个时间段里会有神祗的降临,这降临被称之为神临,为神临准备的仪式叫做神临式。 不是每个人都像希灵一样明确的知道神临会在哪一天,大部分的人们在预感到神临之后,会提前沐浴斋戒,进行神临式,在安静的环境里默默神祈,保持身心的宁静澄澈,让神临更加容易,点燃信仰之火的成功率也会有小幅度的提高。 那天的希灵跪坐在往常的位置上,一切好像和以往漫长的神祈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只是远处站着冕下,关切地望着他,身前有一盏没点燃的青铜油灯。 希灵听冕下说起过神临的情形,也知道神明会向他询问一个问题,问他要力量做什么用。他听说教廷外面的人,比如说神甫学院的预备神甫们,都会提前想一想他们的答案,以便在神明询问的时候能够镇静口齿清晰的说出来。 希灵也曾经想过他要力量做什么用,想了很多很多,好像需要力量的理由太多了。如果把这些理由都说出来,神明会不会觉得厌烦呢?他在被舅舅操练了一天,又拖着疲累的身体进行了神祈之后,躺在床上已经很困了,胡思乱想了一阵却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希灵就沉沉地睡去了。 现在真的要面对这个问题了,希灵却没有空闲去想那些。 他听到神明在说话,已经陷入神祈的心灵被缠进心间的问话给紧紧地箍住了。 神在问他:“汝所求为何。” 他也茫茫然地想:我所求为了什么呢? 思考的间隙里又兴奋地想和他的朋友打个招呼。 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呀。他想说。 但是希灵紧闭着嘴巴,如果不回答那个问题,他没办法说任何的话,冥冥之中就有种恐惧感,倘若破坏了这场神临,就不会再有下一场的神临了。 所以,我需要力量是为了什么呢? 所有的准备,所有的思考,都灰飞烟灭了吧。 神明的拷问哪里是那么容易过去的呢?它直指本心,直面心灵,神明只想听到最真最诚的话语,不可能用冠冕堂皇的假话来糊弄他。 神明的垂询是多么珍贵呢?珍贵地不容许一丝一毫的浪费。 我是为什么需要力量呢?为了我自己么?为了冕下么?为了舅舅么?到底是为了谁呢? 或许不是为了特定的某个人吧。 希灵想起来舅舅说起过的卡留斯城,在烽火连天的边疆,他和他的士兵会在夏天里和农民一起收割麦田;他也想起第一次出了教廷的情形,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他在萨奇的背上开心的大叫,说爱这个世界;他还记得他在舅舅的怀里那短暂又奇异的旅程,用意识游览了联邦的美景,还看到了精灵和巨龙……最后的最后,希灵想起来舅舅说起的那些人和事,因为无法活着而卖出自己孩子的父母,从小为人奴仆的儿童,他说想要让所有的人都能吃饱饭。 他是为了谁呢? 大约是为了一张张的笑颜,想要抚慰他们的伤痛和痛苦。 “我……” “我想要,”希灵眼里不自觉地蓄了泪,他鼓起勇气说,“我想要保护他们啊!我要为了我的子民执起剑和盾,我想要他们快乐地活着!我要让他们更加幸福!” “……”那个存在沉默了,终于他又“开口”,温温柔柔地说,“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你要为了你的诺言去战斗么?永不放弃,永不气馁,永不背弃曾经的自己,坚持以此做自己的道标么?” “我要,我确定,请赐予我您的力量吧。”希灵哽咽着说。 神明的问话带着莫大的威严,在希灵说出“我确定”之后,他许下的诺言烙印在心间,再也无法遗忘,也没办法视而不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说过的一切。 “我为你骄傲。”神明说。 希灵感到神明的指尖点在了他的额头上,那里是深深的峡谷,是飞翔的翅膀,是神明的印记。 他点在了那里,炽热的感觉从额头蔓延,希灵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至宏至伟的洪流从神明的印记里冲进了心间,身体内部也有一种同源的伟力像火山一样蓬勃溢出,和神明赐予的力量水乳相融,再不分彼此。 希灵的泪水顿时流了出来,他有些明悟。 “吾主……”他不禁喊道。 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希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察觉到他在笑。 我身体里的力量是您的么?他想问,但是被那个笑容硬生生堵在了嘴里。 问不问又有什么关系了呢?他已然知道,这来源于光明神。 是神在偏爱他,是神给与了他一切。 一切归于我神。 希灵深深地趴伏在地,冰凉的青石冷彻人心,但是他好似没有感觉到。 在他躬下身的那一刹那,青铜油灯“滋”地一声冒出了火花,吸满了火油的灯捻顺着火花燃起了幽幽蓝蓝的火焰,这如豆的灯火,尚不及大殿里密密麻麻的白烛来得明亮,但是它安安静静的姿态带着圣洁和温暖,霎时间暖透了人心,驱散了满殿室的冰寒。 希灵傻傻地跪坐在那里,脸上还留着泪痕,看着神明为他点燃的油灯。 神明来了,神明走了,神明认可了他的诺言。 以后的他,就要为了这个承诺去努力了。 希灵已经是个能承担起联邦万万亿人民责任的大人了呢。 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38章 祈祷之夜 这年是太阳历42228年七月的夏天,还没有到繁星之月的八月,但是珀留城里欢庆的气氛已经很浓厚了。每天民众们自发举行的庆典□□从早晨一直持续到午夜,他们载歌载舞,好不快活。虽然这是为了神明举行的庆典,但是却也给珀留城里的治安带来了极大的隐患。 这时候的联邦已经承平日久,虽然边疆仍然在和西边的魔鬼们对峙,每年有不少的骑士和神甫们为此丧命,但是联邦腹地的安宁和和平让大部分的人们放松了警惕。 不管怎么说,即使边疆时不时的会爆发一次大的冲突,但是那也只不过是一两个教区的事吧?这样的想法大约是联邦主流的思想,从小就在和平氛围下长大的普通民众们根本不把这些流血事件放在心上,甚至在每天喝早茶的时候看着报纸就要和周围的老街坊们大谈政治,戳着上面的时事新闻,力道大得像是要一指就捅破脆弱的报纸一样,不容他人插嘴地针砭时弊,得意洋洋,甚至大放厥词“如果是我来做……哎呀嘛,这样肯定要好的多啦……联邦啊啧啧啧……” 说来说去,早茶喝完,往桌上丢上几个铜子儿,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他们还有自己的活计要干呢,哪能像大老爷们一样慢慢悠悠的喝一上午的早茶呢? 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他们庸庸碌碌,平平淡淡,忙来忙去,也会在难得的闲暇时光心血来潮买上几张票带着家人孩子去看一场戏,和别人一起鼓掌叫好。他们满心以为自己的平淡生活能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不过也的确如此,世上的大事儿自然有高个儿的顶着,哪里用得着他们操心什么呢? 可能对于这些民众们来说,一年中最大的事就是八月份的祈祷之夜了。在人生的一百二十年里,能去上一次珀留城,看一眼教皇冕下,参与进晚上的祈福,再欣赏欣赏那些去过珀留城度过了祈祷之夜的很多人们嘴里赞叹过的大烟花,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 联邦有十大教区,每年从这十大教区千里迢迢来到珀留城的人们何止百万计呢?这样多的人,再加上珀留城里本就复杂的人员流动,里面是不是混进了堕落者们的探子,混进了多少个,他们又有什么阴谋,谁也不知道。 所以每年的祈祷之夜之前的五月六月和七月都是教廷最忙碌的几个月,不只是要登记核查进入珀留城的外来信民,他们在珀留城里的一举一动、一点点的异样都会引起教廷的重视。 在神明给予的恩赐之夜里,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的捣乱! 每年越临近八月,珀留城里的神职人员们也愈加的紧张,他们背负着自己的使命,想要让神明开开心心地度过这精心准备的飨宴,看到神明的赞扬,那是只有珀留才有的殊荣啊! 而且今年的祈祷之夜更不一般。在遥远的东南之泽巨龙之乡里生活的巨龙们接受了斐烈三世的邀请,准备参加今年的祈祷之夜,一起观看共享光明神的恩赐之雨——这可是和巨龙建交以来的的第一次。 倘若能顺利地促成这件事,其中的好处难以估量,这是能够加深联邦和巨龙的友谊的重要历史事件,由不得人不慎重。 希灵从青石殿里走了出去,身为教廷内定的下一任的继承人,他需要为了巨龙的到来做些准备。 比如说,把身上神祈的衣服换成更为庄重正式的礼服。 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早就有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礼服的侍从们肃立在一边了。 礼服是依然是金白二色的,但是比起平日里穿的常服,这样的礼服一共有五层,除了轻薄的里衣和外着的白色单衣,还有一层无袖的夹衣,上面绣满了蔓草花纹。这层夹衣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但是等到这套衣服穿好,长长的夹衣衣摆在上面两层衣服的覆盖之下仍然能隐隐看出隐隐绰绰的华美纹路,在阳光下有迷离的光彩;除了这层夹衣,再外面的就是正式的袍服了,袍服宽衫大袖,用金银线绣出了漂亮的太阳花纹样,上面还有神祈之言,这是祈求神明恩赐的特殊文字,具有独特的意义和造型。 据说在神明降临之初,曾使用过一种特殊的文字,具有莫大威能,然而经过几万年的演变和动荡,教廷的传承甚至一度濒危,很多珍贵的文献都不知所踪了。等到教廷缓过气来之后,神祈之言已经残损了大半,纵然复原了这些文字,也费尽心力地从故纸堆里翻出相关的记载,但是教廷也不知道手中掌握的这种仅仅几百个字的语言是否还是最初的模样,传说中的威能更是已然不再,只能单纯的作为祈福的文字罢了。 而最外面就是有长到拖在地上的下摆的无袖外罩了。这层外罩挺括有型,只用了轻薄得像风一样的多莫莫虫吐的丝织成,洁白透明,技艺最高超的织娘手工按照既定的纹样一根根慢慢把布织出来,裁剪好后的衣服具有天然的纹路。这样一套衣服走动之间每一步都流光溢彩,华贵非凡,称得上巧夺天工。 希灵自己一个人是穿不好这套衣服的,为了让衣服上身之后具有最好的状态,有专门培训过的侍从来帮他穿戴。希灵大张着手臂,任由这些人动作。 他在间隙里抽空问莱文:“客人们离珀留城多远了?” 莱文恭敬地应道:“殿下,客人们现在已经到卡梅城了,这是卡梅城的首主教大人刚刚传过来的消息,卡梅城离珀留城有五百公里远,按照巨龙们的速度,大约还有三个小时就要到了呢。” 希灵听了,露出笑颜:“很快了。” 第39章 巨龙(一) 侍从们给希灵穿戴好一切,就无声无息地退后了,希灵振了振衣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灿金的半长发顺滑地落在肩膀上,宽大的衣服的确是衬出了和以往不同的气象,他点点头,但还是嘟囔了一句:“哎呀,太热了。” 七月的夏天已经是珀留城最热的时候了,穿上五层的衣服,若不是希灵已经身具神力,恐怕要热晕过去吧。 “殿下。”侍从官上前来,这是服侍希灵的一班侍从里的长官。 侍从官亲自托着一个托盘。 希灵看了他一眼,侍从官就贴心地开口解释:“这是您要选择佩戴的饰品。” 他又补充说:“冕下嘱咐您,务必要选一两个佩戴,这是应有的礼节。” 希灵一向不爱戴这些东西,但是他还是认真挑选起来。 托盘上的东西各式各样,但是有相同的一点,它们都是稀世珍品,每一件戴出去都不会堕了教廷的面子。 希灵挑挑拣拣,终于选出来合心意的两件来。一件是别在耳侧的发箍,而且还是一对。希灵早就觉得长发有些碍事,时常会滑落下来遮挡他的视线,但是却不好顺着自己的心意减掉它们,因为舅舅总是苦口婆心地劝他,经常在希灵的耳边念叨“这样多好看呀”、“舅舅好喜欢希灵长发的样子”,甚至威胁说:“舅舅哪天要是看到小外甥把头发剪成糙小子的样子会哭晕的!”。 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圣骑士殿下总是眼巴巴瞅着小外甥,小外甥走到哪里都盯着他看,直让小外甥不得不连连保证绝不偷偷剪头发,这时圣骑士才会心满意足地放过小外甥。 希灵不敢想象自己剪了头发之后舅舅会作出什么反应来,总觉得……那会是非常恐怖的画面。 舅舅最近越来越爱撒娇了呢,希灵想到这点,微微笑起来。 希灵挑出来的另一件是一只宝石戒指,在这么多璀璨华美的饰品里,这枚戒指仍然力压群芳,显露出不一般的美来。 希灵纤长洁白的手指捏住这枚戒指,把它往右手的中指中套进去,大小正好,他漫不经心地说:“唔,就这枚了。” 这枚戒指并没有太多的花哨,简简单单的一颗浅碧色的棱形摩亚宝石,工艺实在精湛,被切割出了六个大面一百二十八个小面,一眼望去,好似在白皙的手指上戴上了一汪清泉,还泛着粼粼的波光,若是在阳光下看的话,浅碧的色泽却近乎于无,又是一枚剔透的金刚钻石,璀璨夺目。 希灵一看到这颗宝石,就想到一直戴在身上的那串项链,冕下和他说过,这是他的母亲给他的礼物。舅舅也和他提过他的母亲,讲过母亲小时候的事,但是母亲如今怎么样,舅舅就不知道了。 舅舅说自己从十二岁进了学院之后,就再没有回家看过了,只写信和家里联系过,知道家里一切都好。希灵还记得舅舅笑着说的那句话:“知道他们很好,我就安心了。”虽然在笑,但是舅舅却有些想念的模样。 希灵知道这是为什么,他的外公外婆,也就是舅舅和母亲的父母,也都早早的去世了。家里的么子,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时间本就短暂,何况舅舅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入了教廷呢? 在父母还在的时候,可能是抓心挠肝地想回家的吧,父母去世之后,却没有了回家的理由。家里只剩下了大哥大嫂,姐姐也出嫁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已经没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了。 想起这些事,希灵倒记起来一件小事。有一次,舅舅古古怪怪地看着他,让他颇为纳闷,等到问起的时候,舅舅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你妈妈给你生了个小弟弟呢。” 乍一听到这消息,希灵是有点怔怔的,但是很快他反应过来,反而展颜一笑:“这很好啊。” 在舅舅愈发古怪的目光下,希灵认真地说:“我已经不能给他们带来欢乐,在他们老了之后也无法奉养他们,能生个小弟弟是很好的,说起来,倒是我亏欠了这个小弟弟,把自己的责任推到了他的身上,原本该是我奉养父母的。以后要给他点补偿吧。” 若说心里没有酸酸的,那是骗人的。但是即使不开心又能怎么样呢?从他被冕下抱到教廷里养育,他就没有资格去吃醋了。他受了冕下的恩惠和教养,被教廷里的教职人员们尊敬供奉,若是还要有这样的不满足,那就是人的贪妄之念了。 心里会有不舒服,这是人之常情,但是真的要去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搅扰这一家子的生活,就是贪心不足了。弟弟有父母的疼爱,难道他就没有冕下和舅舅么?个人有个人的生活吧,只能默默的祝福他们,希望父母平安顺遂,希望弟弟健康成长。 “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希灵问起来。 圣骑士眨眨眼:“嗯……就是两个月前啦,是四月十三号。” 希灵又问:“取名字了么?” “泽维尔,他叫泽维尔。” “泽维尔啊……”希灵喃喃道,“好名字。” 希灵默默点点头,然后对舅舅说:“您送礼物了没有呢?” “还没有,这是前天才送过来的消息……”圣骑士有些搞不明白了。 “那就好,”希灵轻轻说,“那我也准备一份礼物,您顺便帮我送过去吧。小弟弟出生了,总要祝贺一番。既然送了弟弟的,总不能漏了父母的。这样看来准备的东西会有点多呢,您会不方便么?” 圣骑士开始还有点结巴:“没……没什么不方便的!想送多少送多少!舅舅都能顺利送到的!” 希灵“扑哧”笑出声来:“怎么会想送多少送多少啊,舅舅您也太看得起我啦!” 圣骑士晕晕乎乎的,原以为小外甥会不高兴,但是这件事总要告诉他一声,已经准备好安慰外甥了,结果一箩筐的话完全没用到! 老是这样,小外甥总是不走寻常路哇!舅舅心里已经泪流满面。 但是又为了小外甥的懂事心疼,如果是他小时候爹妈要给他生个小弟弟,他肯定直接滚在地上哭着不乐意了吧? 谁愿意再来一个小孩分薄了父母的宠爱呢? 何况,爱芬德尼家又来了新生儿,希灵更不会被记得了吧。 人们只会说:看,那是公爵家的公子。 谁还记得之前那个孩子呢。恐怕连父母也会故意忘记。 圣骑士看着小外甥青翠的眼珠,微微笑着,就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 “舅舅陪着你呢!”他脱口而出。 希灵看着舅舅,笑着点头:“嗯。” 希灵指着那对发箍,对莱文说:“这个,帮我带上吧,莱文。” 莱文上前两步,恭敬应“是”,拿起发箍来到坐在凳子上的殿下身边,小心地给希灵戴上。 这对发箍并不长,大约有一指的长度,上面是采自深海尼曼贝里的海珠,这种海珠并不大,约莫只有一片指甲的大小,嵌在发箍的骨架里,圆润饱满,色泽柔和。深海尼曼贝酿的珠特色鲜明,它们体型本来就小,酿的珠子也小,但是因为是千米之下的深海里存活的贝类,体内的压力比一般的贝要大得多,让小小的珍珠坚硬圆润,历经千载光泽也一如新剖出来的珠,泛着一层柔白的光芒。 “殿下的眼光真好。”侍从官见希灵选了这两样,微微欠身恭维道。 希灵在莱文帮他带好发箍之后,觉得清爽了很多,心情也颇为愉快。他对着侍从官微微笑了一下。 侍从官看着面前站起身的殿下,姿容出色,气度高华,也不由暗赞一声。润泽的珍珠挽住了两侧的头发,柔滑的金发顺着发箍的弧度分成了一绺一绺,露出洁白的耳廓,配上红润的面色,教廷里人人都说殿下好样貌,的确不假。 侍从官见殿下不说话,起了性子,不由微笑道:“殿下大概不知道,您选的发箍或许不算什么,但是这枚戒指却是大有来头的。” 希灵这时候正在让莱文帮他整理刚才坐下的时候微微褶皱的衣服,听了这话,顺着侍从官的话头问道:“这怎么说?” 这位侍从官名叫伊迪,来到希灵身边没有多久,是个喜欢说话的家伙,但好在颇为分寸,虽然有时候会有点气性——即使是对着希灵。 希灵并不介意他的啰嗦,现在还没到出发的时间。 侍从官伊迪开了口就滔滔不绝:“……这对发箍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今年梅兰伊尔大师做出来的珠宝中的一个而已。身为教廷供养的珠宝师,大师的作品做出来之后就送到了教廷,其实教廷并不在意这些供奉,一般都是施加了祝福术之后一部分留给大师自己处置,一部分留在珠宝室里等以后下赐给有功之臣的家眷们。不过这对发箍却是冕下特意留下的,让拉维尼亚·金西阁下施加了祝福术、宁静术和瞬移术,”说道瞬移术,伊迪目露羡慕,“除了祝福术和宁静术是被动法术,瞬移术是每天能使用三次的,殿下。” 第40章 巨龙(二) 听到这里,希灵不由讶异地挑挑眉,他的确发觉了发箍上的神力波动,但是满以为只是一个祝福术而已,冕下当然不会单纯地只送珠宝,那对他们来说并无意义。 但是在这发箍上不仅固化了祝福术和宁静术,还有五环神术瞬移术,而且每天能使用三次,这样大的手笔倒是让他吃惊了。 固化法术并不容易,需要光明神力不俗、对炼金术也颇有造诣的神职人员出手。拉维尼亚·金西,他听说过,这是近几年才窜起来的天才,毕业于苏尼亚神甫学院,冕下对他颇为看重,听说过段时间就要下放到地方去做一名主教了呢。这时候他的同期同学大概还在神甫的位子上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吧,他却已经一步登天,成了一座城市的主教大人,大权在握。 做这样一个水准的发箍,即使是拉维尼亚·金西,大约也要费一番心思的。希灵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希灵浅浅一笑,喜悦道:“冕下费心了。” 伊迪立刻说道:“冕下对殿下自然是不同的。” 教廷里的人个个精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都是不俗,希灵自然是不把这样的好话放在心里的,他对事对人有自己的看法,不需要别人来补充。 “那这个呢?”希灵抬起右手,好奇地问,“这又有什么来历呢?” “这枚戒指,”侍从官的腰躬地更深了,“它的名字叫‘黎明的誓约’。” “据说,这是三万年前城墙之战的前夜,克兰一世冕下送给挚友阿钦·兹格的誓约戒指,他们约定在胜利之后,回到珀留城里安享晚年,这枚戒指是克兰一世冕下送给阿钦殿下的信物。阿钦殿下并没有把戒指带上战场,而是留在了家里。在阿钦殿下战亡之后,他的妹妹收拾阿钦殿下的遗物时发现了这枚戒指,原本想要交给克兰一世冕下处置,却被冕下拒绝了。冕下说:既已送出,再无收回的道理。这枚戒指就此被珍藏在兹格家族里。后来兹格家族败落,戒指也不知所踪,这次被冕下拿到,还是因为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碰巧遇见了,才买了下来送到了教廷的藏宝室里的呢。这枚戒指虽然并没有什么神术的存在,但是单单是这附带的传奇历史就足以让它价值□□。” “这倒有趣。”希灵笑着说。他细细打量起戒指,想到克兰一世和阿钦·兹格之间的故事,也不由怅然。 “黎明的誓约么?”他小声说,“是个好名字。” 莱文早就整理好了衣服,退到了一边。 希灵对着镜子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他对侍从官说:“故事讲得很好,伊迪。祈祷之夜我会和冕下在一起,身边有莱文就足够了,所以给你放一晚假。去和莱文拿点金币吧,这是假期福利哦,带着小莉娜买点漂亮衣服,祈祷之夜里领着美美的她上街玩。” 希灵展颜一笑:“听说莉娜很喜欢威格森太太家的草莓酱蛋糕,给她买一点吧,小孩子就是喜欢吃甜食嘛,也不要太拘束她。莉娜这么乖,该奖励的。” 侍从官很显然地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应了声“是”,态度却更为恭顺了。 希灵带着莱文走了出去,身后跟着两排四个人,以往的时候希灵并不需要这样的排场,但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难免要摆起排场来。 出了希灵的住处,再在支路上走一阵,就是通向外廷的大路了。今天的外廷已经被全面地封禁,连以往在那里办公的神职人员也被放了一天的假,不会有任何的闲杂人等突然出现在教廷里。 本来,按照巨龙这样庞大的体型应该是在珀留城外接待他们的,如果让巨龙们直接降临在城内,光是珀留城在城池上空布下的禁空防护网就难以解决,倘若为了巨龙们的降临撤下防护网,出了意外又怎么办呢?面对这种安全问题,教廷里的一部分人总是慎之又慎。 何况让拥有庞大体型的巨龙们在珀留城上空盘旋,会造成恐慌吧。 因为种种原因,很多人都提议冕下在城外接待巨龙的到来。但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却嗤之以鼻。 他说:“几万年来巨龙们第一次来到人类的联邦参加祈祷之夜,这是划时代意义的邦交,不管是为了教廷也好,为了巨龙们承认神明在这片大陆的影响力也好,我们都应该展现联邦的气魄,把这次迎接巨龙的仪式做成全大陆瞩目的盛事!最重要的是,要让那些堕落者和魔鬼们知道巨龙的想法——有些事做得太低调,别人反而会把你当成软柿子捏呢!既然我们有值得大说特说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顾忌一些细枝末节,因为那些不是没办法解决的事就要拒绝更大的好处呢?无论如何,我们应该给巨龙们一个盛大热情地欢迎,让珀留城几百万民众的欢呼是最好的了。有教廷和巨龙的双重震慑,又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撩虎须呢?” 冕下对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想法颇为赞同,因此也就确定了在将珀留城里迎接巨龙们的方案。早在一个月前,巨龙们要来参加祈祷之夜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珀留城,甚至联邦里大部分的民众都有耳闻。 有幸能见证这一历史时刻的民众们兴奋不已,珀留城里的带着窗户的酒楼都已经被预订光了,而没来得及下手的信民们只能相约今天到视野开阔的珀留城主干道上欣赏巨龙的优美身姿。 可以预见今天的珀留城的确是连转个身都困难了。 希灵来到内廷和外廷相接的地方的时候,正巧碰到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和他的侄孙乔爱洛。 身为晚辈,希灵停下了脚步,等候从另条路上走来的殿下。 在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接近之后,希灵微微弯腰行了个晚辈礼:“路维克殿下。” 而乔爱洛也向他行了一礼,甜甜地问候了一声。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不愧是教廷里人人赞誉的好颜色呢,希灵越长大越俊俏了。” 希灵感觉脸有点红,这样□□裸的赞美无论听多少遍都感觉难为情,偏偏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就是喜欢直白地赞美他人的容貌。 当然,首先那人得是个美人儿。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偏爱一些,这在教廷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喜好了。 希灵虽然没法制止发红的脸蛋,但是却能让自己镇静地接受这赞美:“多谢殿下,您今天也很美丽。” 乔爱洛听着希灵和他的叔公交谈,一路倒是没说话,这几年,他越发的安静了。 三人一路相携着走到了外廷。刚出了内廷,就有嘈杂的声响充斥耳膜,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广场,大得足以让十头巨龙安然地扇翅膀了。这处广场本是用来举行庆典的地方,平常不用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人穿梭在广场里来来回回,到外廷的不同的部门去办事。如今广场被作为了欢迎巨龙到来的主场地,教皇允许人们向教廷递交申请来这里亲自参与欢迎仪式,审核之后会被放进外廷,因此这里才会这么热闹非凡。 广场正北是一座足有三层楼高的大礼堂,礼堂的顶上是一座观礼台,正对着巨大的广场。广场上里到处都是人,却尽然有序,准备工作早已做好,现在不过是在进行最后的检查罢了。 看到过来的三人,一位穿着白色教职长袍的男人匆匆跑过来。 他来到路维克枢机主教面前,当即行礼道:“路维克殿下。”接着又对希灵行礼:“希灵殿下。” 希灵只是点了点头,听着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和这个男人交谈。 希灵见过这个男人,他就是拉维尼亚·金西,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是能力却不俗。这次的欢迎仪式是他布置的场地,放眼望去,一片彩绣辉煌,在广场的一边有教廷的首席乐团,穿着红色的双排扣上衣和白色的裤子,正在紧张地做着准备。广场上还有一队七十二人的年轻骑士,这是为了欢迎巨龙到来的仪仗队,他们统统都是高阶的光明骑士,哪一个拿到外面都是威慑一个王国的存在,如今却组成了一队仪仗队准备迎接巨龙。 希灵一眼就在骑士队里看到了圣骑士路德维德·范夏尔,他在路维克大枢机主教询问拉维尼亚的间隙歉意地说:“抱歉,殿下,我要先走一步了。”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点点头。 “舅舅!”希灵带着莱文和四个侍从来到圣骑士的面前,仰头看着坐在萨奇身上的圣骑士,笑得灿烂。 “哟,小希灵!”萨奇比其他的马儿足足高了一个马头,圣骑士也是身形高大一类人,他坐在萨奇身上就像一层楼那么高,翻身下马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声,影子压下来的时候几乎要让人以为他要向你扑过来一样。 圣骑士这次穿着他和希灵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铠甲和披风,银色的精美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寒光,红艳艳的披风更是像火一样的灼热。 希灵指着披风说:“红龙的颈皮做的,巨龙们不会愤怒么?” 圣骑士哈哈笑起来:“那也得分什么龙了,红龙可是邪恶之龙,这次来的却是金属龙,即使他们见了红龙,也要打上一架的!何况是我一件小小的披风呢?” “您这次要当仪仗队的主官么?”希灵笑嘻嘻地问圣骑士。 “是呀,”圣骑士俊美的容颜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但是行为却不那么闪闪发亮了,他嘟着嘴抱怨道,“冕下非要说现在教廷里能充当仪仗队门面的圣骑士就我一个,把我拉来当了壮丁,希灵,舅舅好可怜呐!这么一个看热闹的好日子,舅舅还得工作,舅舅好辛苦!” 舅舅又在撒娇了,希灵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您这一身多帅气啊!舅舅,想一想您在这样的日子里作为主官迎接巨龙的到来,这是能载入史册的事件呢!这样大的殊荣,怎么会是坏差事呢!” 圣骑士哀怨地看着小外甥:“我就知道你要帮冕下说话。可是我想和你们一起在观礼台轻轻松松喝茶看巨龙啊。” 希灵不由语塞,只能激励道:“但是舅舅这么帅,我也想看到舅舅在仪仗队里的英姿啊!舅舅最帅了!我会给舅舅加油的!” 这一番话把圣骑士哄得眉开眼笑,终于放希灵走人。 第41章 巨龙(三) 已经快要到十点了,根据按照巨龙们既定航线探查的消息,再过十分钟巨龙们就要来了。 这时人人都在翘首以盼。从观礼台还能隐隐听见珀留城里民众们自发组织起来的鼓点和配乐。 希灵站在冕下的右边,左边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 忽然听到冕下笑呵呵说了一句:“来了。” 来了?希灵抬头眯眼看着天空,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没有一朵云彩,视线也没有阻隔,却连巨龙的一丝影子也没看到。 还在疑惑,听到舅舅已经在高喊: “列队!” 七十二位光明骑士听到号令,按照预先排练过的分成了两队,骑着马小跑上前几步来到各自的位置,秩序井然。他们组成了一个翼型的队形,圣骑士一马当先在最前方,两边的斜后方各有三十六人的排成一条直线。 他们的气势渐渐拔高,就像一块石头突然有了生命一样,从默默无闻变成惊动天下的巨人。 最前方的圣骑士率先拔出剑,整个人也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他大吼道:“奏乐!” “呛——!”教廷首席乐团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键,先是作为开场的铜锣,碰撞出清脆激昂的声音,紧随其后紧紧贴着锣声的是铜管乐器的华美,跟在后面插入的是清越突出的木管乐器,他们一起奏出了庆典的热烈和欢快! 广场里原本屏息的气氛像是瞬间被引爆了,人们不再压抑自己,大声喧哗起来,欢呼声,笑闹声,混成了乐团的背景配乐。 他们都知道,巨龙要来了! 但是在哪里呢? 这时,狂风渐起。 “这风……”希灵喃喃道。 “是巨龙来临的预兆啊。”冕下笑眯眯地给小孙子解释。 “……”希灵的长发被风刮了起来,他仔细感受着着这风里的情绪。 “是喜悦啊。”希灵能感受到风中精灵的喧嚣,他们笑着闹着,为即将到来的庞然大物欢欣愉悦。 这风越来越大,越来越烈,狂风掀起了广场边上观礼人群的惊呼,太太小姐们的礼帽被风卷起,倏忽一下,就被吹到了高高的高空。 希灵不由笑了一下:“真是顽皮。”这是风中精灵的恶作剧,他们从来都是最不羁、最恶劣的。希灵甚至能恍惚听到那些看不见形体的风精灵们尖锐的笑声,闹闹腾腾的,没一刻的消停。 在这片席卷的狂风里,乐团仍然演奏着,这是欢迎的礼乐,不能停歇,为了避免突发的状况,乐团身边早就被布下了隔绝物理攻击的屏障,地上还有一层扩音法阵,使得激昂欢快地乐曲即使在狂风里依然清晰可闻,震撼人心。 一共七十三人的仪仗队像是沉默坚实的海中礁石,狂风好似不能影响他们。风中精灵们恶劣的性子上来了,故意在他们身边卷起更大更烈的风,风眼就是披着艳红披风的路德维德·范夏尔。 希灵没有听见圣骑士说了什么,只是嘴唇蠕动了些,然后从他身边泛起一波柔和沉静的神力波动,随着这波动的扩散,风精灵的小把戏就被破解了。风精灵气愤地哇哇大叫,却无可奈何。 希灵敢保证他看到了舅舅在微笑。 这风是巨龙的仪仗,是他们的马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 希灵这一秒还在困惑天气的改变,下一秒就看到了飞翔在珀留城上空的巨龙们! 远远的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在天际翱翔的身影遮蔽了阳光。整个珀留城的瞬间爆发出震动天际的声音,这是长久以来的期待终于变成现实的惊叹喜悦。 他们在上空盘旋了几圈,在等待着什么,希灵知道,这是在等待珀留城上空的禁空防护网撤掉的一刻。 撤掉防护网的这段时间里人人都是紧绷着的,生怕出了什么事,虽然已经做了详备的预案,广场周围甚至有那位高塔里的贤者大人带领的客卿巫师团“智慧之光”在静静等候,但是也没人能真的放松下来。 防护网撤掉之后,巨龙呼啸着俯冲下来,这浩大的声势惊起了阵阵的惊呼,那些贵族老爷们倒还撑得住,勉强让自己青着脸保持沉着,但是带来的家眷们却没有这份能耐了,个个惊叫起来,所幸的是早在获得入场资格之前,教廷就已经派人和他们说过注意事项,首先的一条就是不能随意走动发生踩踏事故,倘若他们之中有人出现了异动,就要立马被传送法阵送出教廷的。这些太太小姐们倒也听话,虽然个个吓得脸色发白,但是愣是没有一个后退的。 如果被送了出去,可就没有巨龙可看啦!她们心里是这么想的。即使再怎么被巨龙们的声势吓到,也没办法阻拦这些好奇心旺盛的太太小姐们的好奇心呀。 等到巨龙们一个个安然地进入珀留城,整个教廷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把防护网升起来。 这次前来的巨龙一共有十二个,颜色各异,形态也大有不同。希灵能认出来的是青铜龙,他们的鳞片就像青铜一样的冰冷坚硬,希灵曾在那次梦幻一样的旅程里见过一条青铜龙。其他的巨龙,希灵大致也能分辨出来。 嗯,这是黄铜龙……那个是赤铜龙吧?呀,还有银龙和金龙呢!希灵惊讶起来,金属龙的五大龙类都在这次的使团里了么?看来巨龙们的确是带着诚意来的呢。 十二条巨龙掀起的狂风不亚于一次的七级魔法风暴术,比之前风精灵们的小儿戏要严重得多。观礼台和广场上的观礼区亮起了雾蒙蒙的光,这是提前布置的防护手段,倘若出现超出一定程度的力量,这些神术屏障就会自发激活,保护观礼人群的安全。 巨龙中有一两条满意地嘶鸣了一声,大大咧咧落了下来,其他巨龙倒是刻意 收敛了动作,防止出现什么事故。 他们可是来邦交的,又不是来打架的!傻子才会闷头闷脑就落下来呢!一条银龙瞪视了一眼先行下来两条龙。 巨龙们终于安分下来之后,人们才有心情去观赏这别样的美丽生物。一直在书上听说过巨龙的大名,但是真的亲眼见过的人可不多! 整个广场都被巨龙挤满了,他们落下之后高的仍然有六七层楼房那么高,矮的也有两三层楼的高度。 这时候正是阳光大好的上午,巨龙们光灿灿的鳞片在阳光下泛起流水一样的波光,青铜龙们的古朴,赤铜龙们的鲜艳,还有黄铜龙的凝实,但是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金龙的豪奢和银龙的优雅! “呀……”一位小姐目光迷离地看着一条银龙,“你看他的鳞片,多么美妙!那灿灿夺目的银色流光,比月下的尔色湖更加迷人呢!” 而贵族老爷们更为啧啧称奇的却是和黄金一样闪瞎人眼的金龙! 他们窃窃私语道:“……真是名副其实的金龙啊!这么多的黄金……” 希灵兴奋地看着正对着观礼台的一群巨龙,这也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巨龙,大大满足了好奇心呢! 巨龙们其实也在打量他们,对人类来说,巨龙是难得一见的珍奇生物;但是对巨龙来说,人类也是从没有打过交道的小人国呢! “哎呀呀……”一条巨龙咕噜噜吐着咕哝,但在人类看来这不过是在打呼噜罢了,“真是小人国呢!”这是一条黄铜龙,墨绿色的大眼不安分的转着。 “是啊是啊……” “长见识了……” 几只巨龙们纷纷开始打呼噜,声音大得倒把鼎沸的人生压下去了。 这是困了么?是长途跋涉想休息了么?人类不解地望着他们。 冕下倒是听得懂龙语,不由孩子一样地笑了,他悄悄和小孙子说:“他们说你好小好小呢,一只爪子就能抓住十个你,小希灵!” 希灵听了一愣,没在意这句话,反而问道:“您听得懂?” “怎么听不懂?”冕下笑眯眯的,“这是教皇必备的外语技能,你以后也要学的!加油哦小希灵!” 希灵微微抿嘴笑了笑,冕下越老越可爱了呢。 这时候,圣骑士高举着剑正面面对着一只大得出奇的青铜龙,那像是这群巨龙们的首领。 他高喊着:“拔剑!” 七十二位光明骑士“刷”把把佩剑拔了出来,这条青铜龙身后的巨龙倒是吓了吓,就是那几条讨论小人国的巨龙,他们咋咋呼呼的:“这是要开战了么开战了么!” “闭嘴。”青铜龙首领声如雷霆,简短地下了命令。 顿时,后面的巨龙都不敢说话了。 圣骑士又是一声命令,在神力的加持下洪亮如钟:“行礼!” 语毕,加上圣骑士一共七十三位骑士组成的仪仗队把高举的长剑斜放在胸口,寒如水的长剑流动着冰凉的光。这七十二位光明骑士加上一位圣骑士一起行动的气势震撼人心,是一种肃杀和凝重的气氛。 对面的青铜龙也郑重起来,这是人类联邦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我——‘无畏之剑’路德维德·范夏尔!谨代表斐烈三世教皇冕下欢迎巨龙们的到来!祝我们友谊长存!” 最后他说:“光明永耀!” 这段话响彻在天际,整个珀留城都清晰可闻,城池静默了一瞬,瞬间被隆隆的洪流打破了—— “光明永耀!” “光明永耀!” “光明永耀!” 人们都疯了,他们不停地高喊着这句话,连珀留城都在微微震动。 青铜龙用巨大的、有着青铜色熔岩流转的巨大龙眼看着面前小小的人类,他感觉到了一股不弱于自己的力量在这个小小的人类身上隐藏,像是沉默的火山,这就是人类联邦的十三骑士么?这就是光明神赐予的力量么? 路德维德·范夏尔。 青铜龙回应道:“友谊长存,光明永耀。” 青铜龙用生涩的人类语回答,来之前他特意抽时间看了一遍人类语教材。 嗯,蛮简单的。巨龙就是这么聪明。 希灵微笑看着这盛大的场面,心里只觉得又开心又骄傲。 但是冷不防眼前凑过来一只头。 一只巨大的龙头。 几乎要贴着脸的龙头让希灵细细观摩了一把青铜龙的头骨和相貌。 龙的眼睛并不像人类一样在一个平面上,他们有着像兔子一样的长在两侧的双眼,嘴巴往前突出,但是并不丑陋,相反有一种奇异生物和谐的美。细密的鳞片覆在皮肤上。 看起来……并不那么冷硬呢。希灵想着,这条龙的鳞片有种柔软的感觉。 还是条小龙么?希灵打量着这条龙,龙头正好和三层楼一样高的观礼台齐平,希灵和他眼对着眼。 小龙眨了眨眼。 嗯,龙的眼睑是左右闭合的,和猫一样呢。希灵评价着。 小龙咕噜咕噜了一阵。 希灵茫然地看着他。 这是在说什么? 希灵抬起手:“……嗨?” 总感觉不是在和我打招呼呢,希灵尴尬得想。 观礼台上的众人也被这条青铜龙的突然举动惊到了,有些人手上已经做了神术手势的起始动作,但是没人敢贸然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人一龙的互动,防备着巨龙会不会突然攻击希灵殿下,但是围观这两种生物牛头不对马嘴的沟通,倒也让人发笑。 冕下又悄悄地传话了,翻译官充当地很是尽责:“他说他好像见过你哦,小希灵。” 一人一龙大眼瞪着小眼。 我们见过? 这搭讪段数太低了。 第42章 乌尔丽卡 欢迎仪式简短而隆重,而后冕下亲自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有八位枢机主教作陪,还有五位圣骑士殿下,这是教廷里的最顶尖力量,通通齐聚在这一场欢庆的午宴里,显示了教廷对巨龙使团到来的重视。 然而由于巨龙们的体型过于庞大,没办法进入人类的建筑里,虽然巨龙天生掌握了变形魔法,也能变成人类的模样,却没办法变成一个穿着衣服的人类。所以在午宴开始之前,冕下安排了侍从领着变成小型生物的巨龙进了更衣室,换上了备好的衣服之后,才出来继续出席了教廷为他们准备的欢迎午宴。 至于那头和希灵搭讪的小龙,在冕下做主下,被安排给了希灵招待。 午宴结束之后,希灵就把这条叫做乌尔丽卡的小龙领回了自己的宫室。 小龙并非不会说人类语,但是在龙型的时候更习惯说人类听来咕噜咕噜的龙语,虽然小龙的外语还不熟练,但是在希灵特意使用简单用词的照顾下,和希灵交谈倒是足够了。 他们交换名字的时候,小龙还扭扭捏捏的不愿意自我介绍,在希灵期待的目光下终于败下阵来,红着脸说了自己的名字。乌尔丽卡听起来的确像个小姑娘,也难怪小龙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名字。希灵听了名字,趁着乌尔丽卡羞红了脸的时候,偷偷地笑了。 乌尔丽卡是龙语音译成人类语之后的表述,实际上小龙龙语的名字听起来就是一串尖尖细细的咕噜声。小龙说,乌尔丽卡在他们的语言里,意思是“漂亮的”,这是他的母亲给他取的,然而乌尔丽卡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有哪个小男孩愿意被描述为漂亮的呢? 其实,希灵倒是觉得这名字挺适合小龙的,他变成人型之后面容清隽秀丽,按照人类的审美观来说,的确是漂亮的,而龙型的他矫健美丽,每一片鳞片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透亮宝石,在巨龙们的眼里,这也是漂亮的吧。 希灵很想叫他莉卡,不过为了照顾新认识的朋友的面子,希灵还是贴心地说:“那我以后叫你乌尔吧。” 他们坐在宫殿的廊下消食。乌尔丽卡的胃口大的惊人,实际上巨龙们的胃口都出奇得大,午宴在人类看来不过是说说话的场所,吃饭反而不是第一任务,但是巨龙们却真实地把午宴变成了午饭时间,大快朵颐地不亦乐乎。冕下和几位殿下没有奇怪,好像习以为常,还不停让侍者们多上点菜,笑眯眯看着人型巨龙们扫荡餐桌。希灵却做不到冕下那样淡定,眼睁睁看着乌尔丽卡足足吃了一头牛、两只猪、五只鸡,但是肚子却没有一点的凸起,即使乌尔丽卡眨着眼说自己没事,希灵却不敢带着他到处乱跑了。 下午的风沙沙地吹过树梢,有一片叶子被吹到的乌尔丽卡的脸上,他好奇地捉住了叶子,左看看右看看,还把叶子放在阳光底下透着光看。 “乌尔,”希灵凑过来一起看,“你在看什么?” “绿色的叶子……”乌尔丽卡盯着叶子,“我们那里不常见的,这是什么树?” “你们那里没有树么?”希灵边问他边说,“这个呀,是绿籽哦。” “绿籽?”乌尔丽卡闻了闻叶子,顿时皱起秀气的眉,“奇怪的味道!” 希灵笑起来:“绿籽就是这种味道啦!夏天的时候没有蚊虫敢靠近绿籽的,这是冕下特意在我的卧室前面种的树,小时候我老是被蚊子叮了一个个泡,冕下见了,才把原本的花圃夷平,改种绿籽的。” “既然你们有神术,为什么不能直接立一个屏障挡蚊子呢?” 希灵摇摇头:“神术不应该被乱用。既然有蚊子这种生物,自然也有克制蚊子的生物,就像绿籽树。这是自然的相生相克,而我们只需要了解自然,利用自然,就能解决很多的问题,而不是事事都去祈求神明,这并不正当。神明并非人类的取款机,能被我们予取予求,当人类的贪婪触怒了神明之时,那才是人类的末日。冕下经常对我说,能让人类灭亡的是我们的自取灭亡,而不是近在眼前的魔鬼。” 乌尔丽卡漂亮的青色眼睛从叶子上转到了希灵身上,转过头的片刻在阳光下还泛起了金色的光,他咕噜咕噜的,然后就意识到希灵听不懂龙语,努力想着表达的词汇:“这很好!如果想要在蒙坦斯栖息下去,就要学会……共赢!共赢,这是我的祖爷爷和我说的,我们一直在努力共赢,而不是消耗蒙坦斯的营养。不能做寄生虫,要做,嗯,益虫。” 希灵笑嘻嘻听着乌尔丽卡断断续续的讲话,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等乌尔丽卡说完,他摸摸乌尔丽卡雪青的头发:“说得真好,乌尔。” 乌尔丽卡说他已经有七十三岁了,但是人型的他才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希灵自觉要比他大,不由得就把乌尔丽卡当成了小弟弟一样看待。 这条小龙或许不明白被揉头发是什么样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希灵。大约在巨龙里面,也没有人会去揉他的头发,他们习惯了用龙型栖息,谁又会去舔别人头顶的鳞片呢? 想起来之前希灵问过的问题,乌尔丽卡乖乖地说:“巨龙之乡很少能看见绿色的树,我们那里有一种黄褐色的大树,但是不绿,”他举起那片卵形的绿叶,“没有这么绿。” 这时乌尔丽卡突然前倾身子,看进了希灵的眼里,手指也碰上来:“也没有这么绿。”乌尔丽卡小心翼翼地摸上希灵的眼睛,希灵下意识闭上了眼皮,这让乌尔丽卡的手指触到了薄薄的眼皮上。 冰凉凉的手指覆在眼皮上面,希灵有些不安地转了转眼珠。 眼睛从来都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愿意毫无设防地被别人碰触眼睛。 乌尔丽卡也察觉到了不妥,退后了,等希灵睁开眼,他乖乖地道歉:“对不起。” 希灵揉了揉眼睛,不忘记安抚他的新朋友:“没关系。” “但是乌尔,下次不能这么突然地去碰人类的眼睛哦,会伤着他们的。而且,如果遇上了脾气不好的人,更会把你的动作当成挑衅,揍你一顿的。” “他们打不过我,”乌尔丽卡瞪大眼睛,而后说,“你的眼睛绿得好看,我才会去碰的……我不知道人类的眼睛这么脆弱。我们的眼睛,你看,”他眨了眨眼,透明的眼睑从内眼角合到外眼角,像盔甲一样护住了眼睛,他伸手上去戳了戳,“没有事。” 乌尔丽卡撤掉了眼睑,青色的眼睛里透着委屈:“我不是故意的。” 希灵被之前乌尔丽卡的动作刺激地流出了一点眼泪,眼前模模糊糊的,掏出手帕还在整理,没怎么注意乌尔丽卡,但是还是被小龙逗得“扑哧”笑出了声:“哈哈哈……” “嗯……”等到希灵觉得舒服了,才说,“人类和龙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呀,不过我知道乌尔不是故意的,我已经原谅乌尔了呀。” 听到希灵这样说,小龙才微微点点头,又朝着希灵蹭了过来。 他觉得单单是道歉还不够,又捉住希灵的右手:“你也来碰碰我的眼睛吧。” 巨龙本就是力大无穷的生物,即使只是个小龙,变成人型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乌尔丽卡的力气也大得不像话,希灵纵然已经在舅舅手下锻炼了好几年,连圣骑士也夸他有天赋,如今也不是天生神力的乌尔丽卡的对手。 被硬生生拉着右手往龙的眼睑上摸,希灵也不由惊慌起来,他赶忙叫道:“哎呀!乌尔丽卡!等一下!” 小龙还不明白他的力气对人类来说是什么,若是他不住手,自然是能强迫希灵做他想要希灵做的动作,但是听到希灵的阻止,乌尔丽卡乖乖停住了手,疑惑地看着希灵。 希灵想要拒绝,然而还没说出口的话却被乌尔丽卡认真的眼神煞住了,他犹豫了一会儿,只能说:“让我自己来吧,即使你不怕弄伤了自己,但是我也不敢太大大咧咧去碰你的眼睛啊。” 希灵站了起来,他比乌尔丽卡还要高半个头,他说:“把眼睛闭上,莉卡!”希灵虽然同意了小龙擅作主张的补偿方法,心里还是气不顺,故意叫出他早就想叫的名字。 他坏心眼地说:“不要乱动,不要说话——你摸过我的眼睛了,我也要摸摸你的眼睛。” 小龙想说些什么,却听话地闭嘴了。 希灵看着那层薄薄的眼睑,透过眼睑能看到青色圆滚滚的眼球,正直直地看着他。龙的眼睛和人类的并不一样,人类有白色的眼白,眼珠的颜色会有不同,但是龙的眼睛却没有眼白,他们的瞳孔狭长畏光,在阳光下会紧缩成一条线,瞳孔以外的地方全是眼珠,看不见一点的眼白部分。乌尔丽卡的眼珠是纯青色的,青得透着凉,中间狭长的瞳孔里有黑黑的一圈,但是最中间却是金色的,真的是十分的漂亮。 希灵觉得去摸别人的眼睛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又劝不动这只固执的小龙,只能伸出食指慢慢碰上去,终于接触到那层透明的眼睑,这就好像真的碰到了乌尔丽卡的眼球一样,有种怪异的感觉。 这层眼睑摸起来的感觉凉凉的,又很有韧性,希灵隔着一层眼睑摸到那道竖长的瞳孔,瞳孔反射性地收缩了一下,黑色的一圈几不可见,只剩下金色的一条缝,惹得希灵笑了起来。 “哈哈哈……”希灵边笑边撤回手指,“不碰了不碰了。” 乌尔丽卡为自己的反应赶到羞赧,脸瞬间红了起来,更像个小姑娘了。 希灵抱住了小龙,嘻嘻笑道:“莉卡!你真可爱!” “……莉卡是个什么鬼名字啦!”小龙恼怒起来。 “好听的名字,”希灵故意说,“我决定了,就要叫你莉卡,莉卡。” 小龙抿着薄薄的唇,做出生气的样子,但是瞧着他眼里的笑意,可见并没有真的生气。 “你见过我,”希灵把莱文端上来的甜甜圈推到小龙的面前,之前乌尔丽卡眼巴巴地看着他说饿,希灵简直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肚子实在感觉不出来什么,只能让莱文把下午茶端上来,“你是什么时候见过我?我怎么不知道呢?”希灵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趁着乌尔丽卡吃甜甜圈的时候见机问他。 乌尔丽卡眨眨眼,嘴角还有食物的碎屑:“你不记得了么?” 希灵手捧着脸,看新朋友很喜欢甜甜圈,不由眯眼笑起来:“不记得呢!” “四年前,”乌尔丽卡回忆道,“冬天的时候,我还在睡觉的时候。你看了我一眼就跑了。” 说完乌尔丽卡盯着希灵:“我还记得你的气息呢!” “四年前?冬天?睡觉?”希灵重复这三个关键词,想起来什么。 “我记起来了……”希灵眼神古怪地看着乌尔丽卡,乌尔丽卡应该就是他在那次奇妙的旅行里见过的那条趴在宝石堆上睡觉的小龙,“你居然记得我,你不是在睡觉么?” 乌尔丽卡咬着甜甜圈,树莓酱黏在嘴角:“我记得你呢!” “怎么会记得呢?!”希灵百思不得其解。 “唔……我就是记得啊!”小龙嚼着甜甜圈含含混混地回答。 希灵拿出手帕,等乌尔丽卡吃完这最后一个甜甜圈,给他擦了擦嘴角。 好嘛,下午茶的一共六个甜甜圈都被吃完了,他却一个都没吃上。 来了一个小伙伴,却完全没有以前幻想中的快快乐乐一起吃甜甜圈的美好场景。 “……记得就记得咯。”希灵收起手帕,嘟嘟囔囔的。 新朋友是条大胃龙,到底还该不该和他交朋友啦! 第43章 流言 今天晚上还有为欢迎巨龙到来举行的晚宴,这样的晚宴肯定不会像是午宴那样可以随便吃吃喝喝的宴会了,见识了乌尔丽卡永远也填不满的胃,希灵怕他饿着,特意提前给他准备了一桌饭食,让他吃了再去参加宴会。 希灵陪着乌尔丽卡吃了些,但是比起乌尔丽卡吃的分量,希灵觉得自己可以被称之为贵族小姐太太们那样的“小鸟一样的胃”了。 乌尔丽卡来到人类联邦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就像是参加晚宴需要的礼服,他展示给了希灵存放在次元戒指里数十套衣服,还一一指明各自的用途—— “……这是睡衣,妈妈说来到人类联邦不能光着身子睡觉——唔,为什么不能呢?”乌尔丽卡摇着头不解地说,这头小龙到现在才刚刚开头的龙生里从没有要穿几块布睡觉的念头,睡觉不就是趴下就睡了么? 但他也不需要答案,又开开心心介绍起下一件。 “啊,这是骑马装,”乌尔丽卡又拔拉出来一套衣服,“妈妈说你们可能会带我们去骑马打猎,要我那时候穿这套,我很喜欢这衣服上的小龙。”希灵看清了乌尔丽卡献宝一样递在他眼前的衣服,左侧半边衣服上的龙型纹样的确精美非凡,是用灿烂的金液一点一点画上去的,龙的鳞片还用细碎的青碧宝石一片一片嵌进去,栩栩如生。这套骑马装还配上了鲜红的披风,如果真的穿上出去走动,肯定会收获一大批的艳羡目光。 希灵忍不住微笑起来。 但是又有哪匹马能受得了龙威呢?恐怕冕下从未想过要安排这群巨龙去骑马,乌尔丽卡妈妈的这番苦心是要浪费了。 “还有……”乌尔丽卡指着面前的一套套衣服,“这是平常里游玩休憩时候穿的,这个是等到你们的祈祷之夜里要穿的,还有这个……这个……” 等到心满意足向新朋友介绍完自己的装备,乌尔丽卡才乖乖地在希灵的催促下去更衣室里穿上了这次晚宴要穿的衣服。 这套衣服带着强烈的巨龙们的审美观,浪漫潇洒的翻领长外套,黑色领子的边缘是雪青色的缎子做成的花边,里面穿的是淡青色的外衫和雪白的裤子,脚上踩着漂亮结实的小牛皮短统靴,而在领口却扎了一条浅金色的方巾,这漂亮的方巾流动着炫丽的色彩,给乌尔丽卡凭添了一份尊贵和奢华。 乌尔丽卡的胸口还别着一枚龙型胸针,龙眼用的青色宝石连希灵也认不出来是哪一种,被这两粒宝石点在眼睛上的龙就像活的一样,如果你看过去,小小的巨龙好像也在看着你一样。 这大约就是巨龙们庞大收藏里面的最好的珍品了。 希灵略略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了。 巨龙们喜欢灿烂的金币和宝石,也喜欢浪漫和华美。他们平日里对自己的鳞片的打理最是精心,听说每醒来一次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洗个澡擦拭一遍自己的鳞片。平常龙型的时候只能在鳞片上下功夫,但是人型的时候就不同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打扮的机会,从小龙的妈妈热衷于给自己的孩子准备衣服上来看就能略窥一二了。 听说还有龙会特地到人类联邦里看看最新的潮流走势呢,再给自己裁几套衣服带回去,否则也说不通谁给他们做的衣服呀。 哪里会有龙自己能做衣服的,他们不把布给撕烂了就谢天谢地了。 希灵牵着打扮好的乌尔丽卡去了晚宴举行的宫殿。那里是外廷的一处主宫室,教廷倘若需要招待一些尊贵非常的客人,就会将这处宫殿开启。因此,这座宫殿被珀留城中的人们戏称为“珀留的明珠”,也被称为明珠殿。 明珠殿里宽敞无比,雕梁画柱,实际上整个教廷并不是这样华美精致的风格,反而带着历经时间的厚重和宁静,明珠殿是个特例。这是为了配合明珠殿的实际用途特意装饰的风格。 希灵和乌尔丽卡来到明珠殿以后,这里已经有很多的人了。为了欢迎巨龙使团们的到来,也为了晚宴的热闹气氛、让巨龙们多认识些珀留城里的人类,这次的晚宴不止邀请了教廷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们,连珀留城里有点分量的贵族们、还有各个家族的族长们也被邀请到了晚宴上。 这场晚宴是早早就定好了的,巨龙使团们到来之后,教廷免不了这个流程,要把他们隆重地介绍给人类联邦。也因此,今晚的这场宴会吸引了整个珀留城的目光,据希灵所知,为了得到一张晚宴的邀请帖,珀留城里大大小小的家族早就打破了头,像盯着肉骨头的垂涎饿狗一样争得头破血流。 虽然要把资格给谁的权力在教廷的手里握着,但是总有些大贵族大族长会有多余的请帖,这就给了他们运作的空间,不管是当人情也好、拉拢小贵族也好,或者其他的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这薄薄的一张请帖倒变成了价值□□的宝物。 不过不管怎么样,到了现在,这些奇货可居的宝物的价值也都到此为止了,手握请帖的人们衣冠楚楚地进了明珠殿,一切也都尘埃落定,无论这其中有多少的血和泪,又有着什么样的隐情。 希灵和乌尔丽卡进来的时候,唱名的礼官没有问他们要请帖,眼皮翻都没翻,直接叫道: “希灵殿下到——乌尔丽卡阁下到——” 里面喧闹热烈的气氛沉了沉,一群大人们虽然还是在说着话,但是声音却小了很多,一个人一点点的眼角余光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一群人一点点的眼角余光就好像看见了猴子走进了人类的宴会,一脸的惊奇,还自以为隐秘地窃窃私语。 希灵被这样打量着,还带着浅浅的微笑。他毫不在意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也无非是那些八卦罢了。这在珀留城里早就传开了。 自从几年前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留言暴露了他在教廷的存在,各种各样的猜测就开始甚嚣尘上。有人说他是冕下的私生子,但是因为老来得子不光彩才硬生生给他了一个光明之子的头衔让他进了教廷接受教导,甚至更难听的话是冕下要把教廷当成他们父子的私产,父传子、子传孙,这样污蔑的话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所以也不过是个盖棺定论的无稽之谈罢了。 其他的就微妙得多了,聪明人当然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冕下的身上,任谁去怀疑斐烈三世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可能有成果的构陷思路。也因此,希灵就成了被攻讦的重点。 斐烈三世当然不会出错,既然冕下说这不知打哪里蹦出来的小子是光明之子,大家也不会当面驳了冕下的面子,至于私下里他们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然而,希灵尽管被肯定了“光明之子”的身份,但是光明之子就都是能够成材的么?历史上自然也是有那么十几位光明之子的,但是能真的当上教皇的也不过三分之二罢了。剩下的三分之一无论是什么原因没能顺利成为教皇,到现在看来也就只是三个字——“不成材”。 希灵会成材么?这所谓的希灵殿下能成为希灵冕下么? 谁也不知道,但是这不妨碍人们的讨论和猜测,有人支持希灵,也就有人反驳,更多的人却在观望。 今年的希灵九岁,到了明年的冬天,也才十岁。 十岁的小孩子能看出来什么?好歹要等到十五岁吧?所有人都想,到了十五岁,大约希灵殿下也有了一定的能力了,学习也应该告一段落了吧? 冕下应该会安排给希灵殿下一些事物练手,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开始了下一任教皇争夺的腥风血雨,也才是这些贵族们、族长们下注的好时候。 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 希灵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哎呀,”乌尔丽卡环顾了一圈,瞪大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却缩了缩,“这些人好吓人呢。” 希灵看见了先来到的舅舅,停住的脚步继续迈起来,手里还牢牢牵着乌尔丽卡,他总是对这个不在状况内的新朋友有点担心,这里人这么多,如果放手了小龙走丢了可怎么办? 听到乌尔丽卡的话,希灵也不禁笑起来,他捏了捏小龙手,和他说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们的眼神里,嗯……带着一股,杀气。”乌尔丽卡认真地说。 他们一路向前,就要到圣骑士身边了,这时候的圣骑士正在和几个人说着话。 “杀气?”真是条敏锐的小龙,希灵弯起嘴角,匆匆说,“你们看着不属于自己的金币宝石,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呀。”小龙惊讶地张大嘴巴,但是立马点点头。 就是这样的呢。 来到了圣骑士身边,正在和圣骑士寒暄的几个贵族模样的人很有眼色地告辞了。 希灵笑眯眯地看着舅舅:“您怎么来的这么早啊?” 今天的圣骑士没有穿那一身的铠甲,而是穿着纯黑色的军装,他端着一杯酒,另一只手动作麻利地摸上小外甥的头顶,还满脸笑容:“舅舅来给你保驾护航呢,谁要欺负你舅舅就要第一个冲上去揍他!” “哦!舅舅!”希灵拍掉圣骑士的手,埋怨他,“您又这样做!短发的时候我也就不介意了,现在我才刚梳好的长头发啊!” 希灵瞪着圣骑士:“您下次要再这样破坏我的发型,要不然我就再也不接近您,要不然我就要去剪头发,您可以二选一。” “咳……”被小外甥数落地有点羞赧的圣骑士咳了一声,立马保证,“舅舅不摸了,小希灵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让小外甥躲着自己这怎么可以!但是剪头发也不可以啊!圣骑士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放弃了撸一把小外甥金毛的爱好——但是摸不到小外甥灿灿的金毛,总觉得人生不圆满了呢。圣骑士郁卒得想。 “舅舅,”这时候希灵兴奋地声音传来,他兴致勃勃地向自己的舅舅介绍自己的朋友,“这是乌尔丽卡,我刚认识的新朋友!你们认识一下!” “乌尔丽卡,”希灵认真地和他介绍圣骑士,乌尔丽卡是希灵第一个朋友,这样的一个介绍家长和朋友双方认识的过程让他开心不已,“这是教廷的十三圣骑士之一,‘无畏之剑’路德维德·范夏尔,他是我的舅舅哦。” 乌尔丽卡青色的眼球瞬息盯住圣骑士,瞳孔放松成一个椭圆形,略带兴奋:“我知道!今天上午的骑士!能和阿乌兹鲁比肩的强者!” 说完,他变了站位,正对着圣骑士,郑重地说:“尊敬的骑士,我是乌尔丽卡,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小龙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龙威,这是巨龙们面对强者的本能反应,想要一争高下,但是小龙还太小了,不会收敛自己的气息,只是懵懵懂懂按照本能做了举动,若是大点的龙,自然是被教导过怎么克制自己的兴奋情绪的。 圣骑士立时用自己的气息压下了龙威,即使只是淡淡的龙威,对这座大厅里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老爷罢了。 圣骑士挑眉一笑,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小龙,出其不意地伸手弹了他的额头:“我认识你了,小家伙。下次可不要随随便便就把龙威释放出来了,这是想打一架的意思么?现在的你也太早了!”他嘲笑道。 “打一架?”乌尔丽卡捂着额头尚在迷糊,天然地说,“我打不过您呀!” 希灵自然是不怕那点龙威的,力气比不过乌尔丽卡,难道其他的就要低一筹么?希灵自从点燃了信仰之火,身上的神力浓厚地倒要超过大部分的中低职位的神职人员,比一位主教的实力也差不了多少了。他的身上尚封存着大部分的神力,还在慢慢释放中,这是对他身体的保护,如果把这些神力统统释放出来,他却没有掌控的能力,反而会被神力吞没,身体被神力同质化,也就是变成一个纯能量体,那就是变相的“死亡”了。 希灵笑嘻嘻地使劲儿揉了揉乌尔丽卡的雪青长发,权作惩罚:“你这个呆子。”虽然嚷着要圣骑士不要再揉他的头发,但是希灵自己做这一套熟练得很,比他的舅舅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比舅舅不同的是,他会反抗,但是乌尔丽卡却不会,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第44章 大#乐#透 在希灵和乌尔丽卡到来之后,比他们更晚来的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大厅里衣香鬓影,众人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目标,小人物们试图和大人物搭上线,而大人物瞅着机会就要拉住几位殿下说上几句话,这是一场名利的宴会,他们都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这也只是开胃菜而已,重头戏还未上来。今天的主角是来自于巨龙之乡的十二位巨龙,其中的十一位在冕下的亲自陪同下来到了这个名利场,个个精气神十足。 礼官鼓足了气高声唱名,他们进来的那一刻,整个宴会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众人热情地欢迎这些远道而来的异类友人们,就好像他们真心实意地欢迎巨龙的到来。冕下笑眯眯地向众人介绍巨龙使团,场面一片花团锦簇,精明的他自然扫一眼就了然了这些人的小心思,但是他并不在意。 如论如何,这晚的宴会已经达到了目的,向蒙坦斯宣告巨龙来到了人类联邦。这才是最重要的。 宴会厅里流淌着轻快高雅的音乐,年轻的、年老的,美丽的、平凡的,男的、女的,种种不同的人旋转在宫殿里,他们个个脚步好似飘在空中,灵活地不可思议,人人手里拿着一杯葡萄酒,这是产自塔法尔教区马利郡的葡萄酿的酒,滋味醇厚回甘,是教廷特意为了这次的宴会决定的酒品。摆在周围的水果甜点吃的人寥寥,它们不过是一种点缀,每个人都鼓足着劲儿,心中肚中大概已经被那股火气填得满满当当,谁又有心思去品尝糕点。 十一位成年人外表的巨龙被太太小姐们围得水泄不通,不时爆发出一阵娇笑,他们英俊高大,衣饰华丽,自带一种天然的高贵,谈吐也颇为幽默风趣,自然讨得这些太太小姐们心花怒放。 人人争着抢着在巨龙们面前介绍自己,想要恭维这些强大的战士几句,看似在这场宴会里他们是当之无愧的焦点,然而人类联邦终究不是巨龙的主场,更多的暗流汹涌在联邦的大人物们身上。 希灵纵然还小,也是被人觊觎的存在,虽然不像圣骑士那样走上一两步就有一圈人围着他,举步维艰,也是无暇去偷闲的。在有些眼皮子高的大人们的眼里,他只是一块待售的肥美肉块,但是总有一些投机客已经决定冒着风险接触他,企图博取从龙之功的名头。 一个才将将十岁的小孩子,又哪里能辨得清楚真情假意,他们心里窃笑着,心里想着只要稍稍对他流露好感,不怕将来没有好处。投机客们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希灵只是笑着,懵懵懂懂的模样,见招拆招。 这样的宴会希灵也不是一次两次参加了,以往还小的时候,冕下并不允许他参加这样的宴会,一片爱护之心谁都看得清楚,但是自从那样的流言传出来之后,他也不好再躲在冕下的衣服下,凭白给流言增加佐料,越炒越热。 人类的好奇心在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就会有各种各样让人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的猜测浮出水面,然而真的让他们满足了好奇心,反而用一种称量的眼神衡量这件东西的价值,再把它安放到他们认为该放置的位子之后,终于人人达成共识,一切就不再有趣,开始找起了新的乐子。 希灵在几年前是他们最大的乐子,现在的他新鲜度过去了,也能招惹一群闻到腥味的苍蝇过来。这些希灵早已习惯。 在刚刚被舅舅带着参加这些宴会的时候,他的确被一群人看猴子一样目光弄得手足无措,被他们一遍遍的或殷勤或试探搅得烦不胜烦、沮丧不已,他想找舅舅求救,却只能得到舅舅在人群之外默默注视的目光。 那时候他就明白,这不是应该被拯救的时刻,而是他要适应的日常。 这日常十分的残酷无趣,看着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一致假笑着和他问好、说话、闲聊、告辞,一波一波像是没有尽头,他觉得他像是在被无聊杀死,徒劳浪费着生命,生生枯萎。 但是希灵终究还是没有死,死去的是他软弱的内心。刚开始他恐惧着那些围过来的黑色剪影,觉得一只只的微笑的狼俯视着他,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们的模样,等到他终于看清了,却不过是喜欢在地下打洞的鼹鼠而已。 那种小小、眼睛退化的、吃东西悉悉索索的小东西。 是这样的东西在用日复一日的问好聊天在杀死他么?他们想要用这样无聊的日常让他屈服么? 他却偏不! 希灵对着每个人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漫不经心的想着,鼹鼠又有什么力量?把它们当成一根根能说话的木头就行了。 一群奇奇怪怪的生物,根本不值得浪费心思。 希灵抓着乌尔丽卡的手,接受着一个个衣冠笔挺的鼹鼠的行礼问候,那故作高贵的矫揉话语让他心里发笑,一件小小的几句话就能讲完的小事能被渲染成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语言极尽夸大之能事,让所有人以为这是联邦不得不重视的大事件一样。 希灵嗯嗯唔唔一阵,也是做足了敷衍的极致,偏偏态度温和举止有礼,谁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至于来希灵这笔大###乐###透###投资的先生们,更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话里话外不把希灵彻底洗脑成对他们感激涕零的小傻瓜就不甘心似的。 一个致力于投机行业的鼹鼠先生这样说:“……您不知道,殿下,我自然是对您无比崇敬的,我早就听说,您是最得冕下青睐的孩子,将来前途无量,又有谁能比您更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呢?连冕下也是这个意思!我又怎么会不支持您?我是一百二十个心都放在您身上的!只希望殿下能顺顺利利、荣登大宝,这是您应得的呀!刚才盖恩伯爵还和我说,将来是谁能登上那个位子还未可知,他的小舅子是乔爱洛公爵府的管家,颇得宠信,居然透出来消息和他的姐夫说乔爱洛公爵也有意思争一争——” 他夸张地说着,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然而声音却小小的:“哇!争什么呀!和谁争呀!简直无稽之谈!我当时就驳斥了他,把盖恩伯爵妈了个狗血淋头!谁和您作对!就是在和我作对!” 这位鼹鼠先生越说越卖力、越说越起劲,兴奋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就像在洛德威敏大礼堂里做演讲一样,好像这是他一生中最伟大崇高值得铭记的时刻,每一个单词都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我必然是支持殿下您的!谁说您的坏话都不行!我一定要把珀留城里所有反对您的人统统给骂得回心转意!让他们认识到他们的错误!这可是天大的错误!” 希灵被这个激动的鼹鼠拉着足足讲了五分钟,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实在让希灵疑惑这位大长牙的鼹鼠先生是不是主修的宫廷文学,这门课真的是学得棒极了,他在高等学校毕业的时候拿回家的成绩必定是a,在严苛的毕业考中这样的成绩是能让他的父母像他一样被感动得大哭一台的吧。 真是可怜可笑,这位鼹鼠先生居然被自己感动哭了。 希灵几乎挂不住笑容了。 在他遇到的如过江之鲫的鼹鼠里面,这大约能排进十大奇葩的行列。 人生真的是时时刻刻在被刷新着呢。 在希灵终于略显狼狈地从鼹鼠群里冲出来,他真是大舒了口气,身后如芒在背的灼灼目光让他加快了脚步,那群鼹鼠好似齐齐叹息了一声。 希灵的微笑难得地扭曲了一下。 被鼹鼠们挤出了希灵身边的乌尔丽卡迅速跟上,小跑着跟随希灵往前走。 “嘿,”他边走边说,“你们怎么不谈了?”里面是满满的兴奋。 “谈什么?”希灵下意识问。 “谈话啊!”乌尔丽卡露出白白的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们人类的语言太有意思了!我头一次见识一句话能用二十种方式表达的语言,那个秃头的老头儿,他真有学问!我仔仔细细数了一遍呢!” 希灵也眯起了眼。 他故意领着乌尔丽卡来到一个遮挡群众视线的死角,等到人群再也看不清他们就迅速转身,乌尔丽卡猝不及防地将要撞上,但是出色的反应神经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势头—— 希灵双手捏住小龙白皙的脸颊肉,不轻不重地拉了拉,恶声恶气地说:“你还数了一遍?” 小龙眨眨眼,就立在那里没有动作,这力道对他来说轻得近乎没有,他也没察觉到一丝的危险,就毫无反应了,只是因为脸颊肉被扯住了口齿不清:“素……唔……” “身为朋友!不应该救我于危难之中么!你居然还津津有味地在数数!”希灵的语气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痛惜之情,手上动作也没停,一扯一松,让小龙根本没办法说话。 “唔唔唔……” 出了口气,看着乌尔丽卡不解的目光,希灵又笑起来,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呆子。” 然而呆子也有呆子的好处,希灵神清气爽地领着他又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这里是他的战场。 晚宴进行到了一半,就要开始众人期待着的舞会了,这是男男女女们都期待着的时刻,太过正经的氛围不适合他们下一步的谈话,必须要在暧昧和*中才能敲定最后的章程。 自然的,男人去攻略女人,女人去攻略男人。 在司仪的主持下,人们退出了中间那片圆形的场地,伴奏乐团开始拉起缠绵的舞曲。 一对对男女开始下场,有表现出彬彬有礼风范的绅士向瞄准好的女伴递出邀请,也有热情如火的小姐提裙一礼、嫣然一笑,就引得看中的男人前迈步伐。 裙角蹁跹,花花绿绿的裙子们划出了一道道优美的弧度,美丽的女士们在舞伴的手里像花蝴蝶一样翩翩起舞,让晚宴的气氛又抬高了一级,人人都被这浮华美丽的时光晕得熏熏然了。 希灵带着乌尔丽卡来到宴会厅的一角,看似在欣赏这美妙的景象,其实已经心不在焉。考虑着另一些事情。倘若他再大上几岁,或许会被一群最美丽的少女围住邀请跳上一支舞,个个睁着期待的漂亮眼睛希望他答应自己的邀舞,但是这时候的他不必为此伤神,伤脑筋地想着怎么婉拒那些纯然的笑容。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您好?”希灵正在出神,却被一个带着羞怯的声音打扰了。 立在面前的女孩要比他矮一些,十岁的希灵已经长得颇高了,大约有一米七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漂亮地出奇的少年,风姿出众,宁静温柔,带着点活泼的生气和勃勃的英气,是宴会厅里谁也不会忽视的美丽明珠。 眼前的女孩大约和乌尔丽卡一般高,女孩儿发育地总是比男孩子快一点,初显的身体弧度被柔软的黄裙包裹,带着点青涩的美丽,小小的柔白纤细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是最标准的淑女教育,然而希灵注意到她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好像有点紧张。 她漂亮温柔的双眼似乎在凝视他,又似乎是被微微颤抖的睫毛遮住的,让人不由在想这个美丽的女孩子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希灵困惑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因为这变故,已经有很多人的目光注视过来了。 于是他说:“你好,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么?愿神明赐福与你。”说完,希灵拉开一点女孩靠得有点近的距离,行了一个神职人员例行的欠身,右手轻抚前胸。 “唔……”女孩儿羞涩点头,也赶忙回了一礼。 “我……”她轻颤着睫毛,阴影给她美丽的眼睛添上了一层含情脉脉的光彩。 “我知道您是希灵殿下……我,我想请您和我跳个舞……” 她抬起头,微微前倾身子,肩膀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直视着希灵: “可以么?” “可以么,殿下?”她轻轻说。 轻柔颤抖的声音挑动人的心弦。 ps.标题和内容提要很有意思哦,大家能猜出来些什么? 第45章 落荒而逃的殿下 “……”希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尔后微微一笑,“请问你是?” “卡罗尔·费拉拉,您可以叫我卡罗尔,殿下。”女孩儿提裙一礼,初显风情的脸被从背后打过来的灯光照得玉雪洁白,红着张小脸,竟有些媚态横生的意味。 希灵镇静地点点头,女孩以为他同意了,就要惊喜地笑出来,眸子闪闪的。 希灵真挚地看着她,满脸歉意:“抱歉,小姐,可是我还没学过怎么跳舞,恐怕不能接受您的邀请了呢——可能,您能找到其他的对象?” 她脸上的笑凝固了下来,似乎是没想过会被拒绝,不过更有可能的是没想到会被这样一个理由拒绝。 “殿下……”她努力稳住自己,但还是有点结结巴巴的,脸色发白,水润的眼睛也望着希灵,有点可怜兮兮的,她真没想到自己会失败—— “您……您怎么可能没学过呢?” 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这个女孩儿头脑已经不清醒了。 殿下要拒绝她难道还需要向她解释么?聪明人会向希灵表示自己的遗憾,甜甜一笑顺便询问殿下什么时候开始这门优雅的课程,努力拖延时间闲聊几句并暗示希灵自己仍然在等着年轻英俊的殿下和她共舞一曲,最后再回眸一笑翩然离去。 还要用轻盈地像个小鸟一样的步伐,让男人在身后欣赏她的纯情之美。 这样的行为可是比直接的质问更能让男人对自己有好感的呢。 然而听到费拉拉这三个字,希灵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来了。 希灵宽容地笑了笑,并没有打断这女孩的想法。他甚至有些期待和费拉拉交手的这第一刻,想听听这个女孩儿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这比纸上谈兵要有趣多了呢。他愉悦得想。 这么多年了,希灵一直在暗暗注视着这个家族的一举一动,虽然没能挖出来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比从舅舅那里了解得更多,但是也能从他们明面上的动作里察觉到大概。 然而这三两年来,这个从不安分的家族居然就表现得很是安分,规矩地让人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从未做过那些的肮脏事。 希灵虽然还年轻,却是不傻。有很多人会被这样的表象蒙蔽,可是他琢磨了好长一段时间,还经常偷偷观察舅舅身边的女管家的动态企图获得什么额外的消息,虽然这个行为没什么成果,但是想来想去,总是觉得不对劲。 这是要干什么呢? 希灵想不出答案,还拿这个问题问过舅舅,舅舅只是笑着和他说:“如果一个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的人沉寂了下去,那只有一个答案,他在准备做更大的事。” “是什么事?”希灵不解地问。 “唔……”舅舅想了想,“这就当做课后作业吧,希灵,舅舅现在还不能和你分享情报呀。你要学着自己去分析。” “舅舅看好你哦。”圣骑士笑着鼓励,满脸期待。 这次的课后作业希灵早有觉悟,会是一次长期的课题。但是在如今他将要十岁的节骨眼上,舅舅还有半年就要离开的时候来了,希灵还是始料未及的。这时机掐得很是不错,在这样欢庆的夜里,被一位漂亮温柔的女孩儿邀请,如果他不是知道费拉拉的底细的话,很有可能就会不好意思拒绝的吧? 只是能够明晃晃说出自己姓费拉拉,这到底是谁的主意呢? 克尔温·费拉拉?赛西莉·费拉拉?还是鲁道夫·基恩身边那个叫薇儿的女人?又或者是乔凡娜夫人呢? 前者是费拉拉的族长,常驻在卢莫教区费拉拉家族的大本营;第二个人是个女人,是费拉拉家族在苏尼亚教区的实际统治者,在珀留城里长袖善舞,混得风生水起;第三个是舅舅之前和自己说过的那个改名换姓藏在基恩宗主教身边的神秘女人,希灵也一直在关注她,但是因为还没有足够力量的缘故,也因为基恩宗主教不是能随便觊觎的人,一直没什么成果,但是希灵知道她在费拉拉家族里也有不小的影响力,和前面的两人可以分庭抗礼。 至于最后一个人,这是后来舅舅告诉他的情报,知道珀留城里赫赫有名的贵妇人、乔凡娜百货的女主人乔凡娜夫人也是费拉拉家的人,实在让希灵吃了一惊。 这四个人都有可能是面前这个女孩儿的主使人,但是到底是哪一个?又找上自己直接说出来自费拉拉家族,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们在想什么?希灵眯起了眼,笑得更温柔了。 可能他们并不觉得费拉拉这个族名会让我知道些什么,才这么大胆;又或者他们故意要让我知道这是在教廷也有点分量的费拉拉家的女孩儿,让我生出一些他们希望的心思来;也有可能这是某个蠢货出的坏招,想设计我却没能成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希灵慢慢在心里盘算着,眼神却温柔宁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突然明悟过来羞红的脸,咬着下唇向自己道歉,然后就带着点没法掩饰的不甘心走了。 走的还特别慢,特别优美。依依不舍的模样,让人心生怜爱。 这是在补救么?希灵如她所愿地一直看着她远去。 悄悄观察这边的人们都以为是这位年轻俊美的殿下还在对突来的艳遇怀念回味,可能还会后悔拒绝了这漂亮的小姑娘,想要把她叫回来却踌躇不已,只能静望佳人远去。 不能跳舞,说说话也是好的呀。他们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把这件插曲放在心底。 看来小殿下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呢。 “还看呢,”有人说,“人都走远啦。” 希灵回过头,看见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舅舅捏着酒杯,慢慢喝着,军装外套原本扣齐全的扣子解了三两颗,露出里面纯黑的衬衫,懒散又性感的模样。 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 希灵不由展颜一笑,真心实意的:“您都看见啦?” “哼,”舅舅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都看见了,我还能看不见么。” “你喜欢上她了?”舅舅话里酸酸的,只觉得自己养了几年的小外甥要被大尾巴狼给叼走了,还是个漂亮的小母狼,就凭他多年混迹花丛的本事,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个将来的大美人儿。 越想越不开心,舅舅靠在柱子上,放下酒杯,哀怨地看着小外甥:“……舅舅心好痛。” 希灵被舅舅突如其来的古里古怪的话语弄得稀里糊涂的:“您心怎么痛了?” 从没听说过舅舅有这样的毛病啊,身为圣骑士的他,生揍巨龙都不在话下呀! “舅舅来你身边五分钟了,小外甥就顾着看小姑娘的背影,都注意不到舅舅,舅舅心能不痛么?”圣骑士简直要被自己话里的悲惨打动了,差点流出鳄鱼的眼泪—— “三十三秒又五十二个瞬间。”一直站在旁边的乌尔丽卡突然说。 “什么?”圣骑士问。 “您来到这里的时间,在和希灵讲话之前。”乌尔丽卡仰着头看圣骑士,一脸认真。 “所以没有五分钟啊!”希灵立马明白过来,赞同地点点头,搂住乌尔丽卡,亲昵地说,“莉卡真棒!” 乌尔丽卡的耳垂微微红了红,喜滋滋地接受了称赞。 被噎住了,圣骑士又哼了一声,悻悻然掐掉了话头。 “您没有去跳舞么?玫瑰骑士?”希灵歪歪头,故意问他,嘻嘻笑着。 “我怎么可能会去自投罗网!”被问到这个话题,圣骑士在小外甥面前大吐苦水,“和一个姑娘跳了舞,接下来我就要和一百个姑娘跳舞!舅舅又不是铁打的,受不了这些狂蜂浪蝶的歼灭战啊!” “我记得您以前不是这么矜持的呀,”希灵瞅着他,“以前姑娘们围着你,舅舅不都很享受很开心的么?” 圣骑士哼哼唧唧的,憋出一句:“那是以前!” 他指着敞开的军装领口,希灵这才发现上面的两颗银质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听舅舅懊恼地说:“你看!这还像话么!没跳舞之前还好,开始跳舞之后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姑娘和我邀舞,我就答应了,等这支舞跳完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女人围住了,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讲什么!吓得我赶紧挤出来!出来之后才发现连衣服扣子都被扯掉了!这还像话么!像话么!” 希灵哈哈笑起来,根本没给舅舅留面子:“所以您被吓得跑我这里来了?” 圣骑士黑着脸不吭声。 等希灵笑够了,他气不顺地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这时乌尔丽卡抬起细细长长的手指,指着什么地方:“还有这里,殿下。” 小龙一脸的纯良,希灵和舅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是圣骑士的右手袖子上。 那里原本该有两颗袖扣的,现在却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 “啧啧,”希灵抢先一步,“看来不止是领口遭殃。舅舅,即使五十好几的人了,您依然魅力不减当年呢!” 等到圣骑士退出了狂躁状态,希灵才有时间和他好好谈谈刚才的女孩。 “那是费拉拉家的女孩,”希灵说,“她说他叫卡罗尔。您知道这是哪边的人么?” “卡罗尔·费拉拉?”圣骑士顿时笑出声来,戏谑地说,“哎哟,我的小外甥,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克尔温·费拉拉居然会把他的小女儿派出来!” “克尔温·费拉拉的小女儿?”希灵想了想,“就是那个在卢莫最著名的米拉莫高等学院学习的天才么?她今年是十五岁吧?” “没错,就是她,”圣骑士嗤笑道,“从十三岁进了米拉莫高等学院就被一帮子人鼓吹的联邦最耀眼的新星之一,卢莫的小神童,这名声都从卢莫传到苏尼亚来了,可想而知后面的推手下了多大的力气去给她造势。” “能在十三岁就进入米拉莫高等学院,想必还是有点真才实学的。”希灵轻轻说。 “呵,小鬼,你可不要这样想,”圣骑士毫不留情地嘲笑小外甥,“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同意,但是在阿尔杰农·费拉拉成了米拉莫的秘书长之后,所有姓费拉拉的人进米拉莫高等学院的可能性都要翻一番,阿尔杰农这个学术老骗子,他当然不能在米拉莫一手遮天,但是塞一两个人进去还是有能力做到的。” 希灵抿了抿唇,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一茬的故事:“……这不公平。” “公平?”圣骑士笑呵呵的,“谁去衡量公平?你去衡量,当然觉得不公平;费拉拉家的人去衡量,却恨不得所有子孙除了进骑士学院和神甫学院的,其他都进了米拉莫高等学院才好呢!” 希灵缄默不语。 “那么,舅舅,”希灵又说,“你觉得克尔温为什么会让他的小女儿这么明目张胆接触我?我以为他们会用些其他的假名,比如像那个薇儿一样。” “希灵,”圣骑士双手从背后握住小外甥的肩,弯着腰背和他一起从边缘的阴影里看向热闹的舞池,笑意盈盈的,这对舅甥说着话,外人看着就像在聊些什么有趣的事情,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你还是疏忽了。” 舅舅温热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乌尔丽卡和他们一起看着舞池,听他们说话,希灵和圣骑士都不避讳这条小龙。其实小龙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会儿“费拉拉”的、一会儿又“米拉莫”——这都是什么呀?他迷糊得想。随即就把这些听不懂的话丢到了一边。 “疏忽在哪里?”希灵敏感地问。他漏了什么? “这里是哪里?” “明珠殿。” “这里在做什么?” “欢迎晚宴——欢迎巨龙的晚宴。” “这里重要么?” “十分重要。” “那不就得了?”圣骑士轻佻地说,“这样一个被教廷重视的晚宴,难道会允许什么身家不清白的人进来么?谁敢这么做?没人敢。” “他们不敢触怒教廷的,”圣骑士下了结论,眯起眼,温柔地笑了,“连小小的隐瞒都不敢。” “何况,”圣骑士又说,“你又是什么身份呢?即使他们换一个小家族的女儿当棋子来接触你,只要那个女孩儿流露出一丝情丝要往你这边走,恐怕连被观望的时间都不会给,就要直接禁止靠近你方圆十米以内了。你以为在这件宫殿里就没有保护你的人了么?不是谁都有资格靠近你的。” “你还是太年轻啦,”圣骑士直起腰,满足地摸摸小外甥的头发,亲切地说,“还要多多锻炼哟,这次的临时考核——不及格。” 圣骑士潇洒地走了。 希灵顺了顺被弄乱的头发,有些哭笑不得。 临时考核? 真的不是因为嘲笑他在女人堆里弄丢了扣子的报复么? 希灵抿了抿唇,悄悄笑了起来。 第46章 不是同伴 夜色越来越浓了。 后半场的舞会也要到了尾声,跳得酣畅快活的人们也累了,嬉闹着说起话来,舞池中央成双成对的人寥落了很多,乐团开始转奏温柔静谧的乐曲。 希灵被冕下叫了过去,冕下今晚一直没有动弹,只是和身边的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时不时地说些什么,他们高坐在宴会厅的一角,没人敢去打扰。 等到希灵来到冕下的身边,被冕下抓着手说:“希灵,待会儿和我一起上去致词。” 希灵眨眨眼,没有多说些什么,直接地应了。 “今晚玩的开心么?”冕下和他闲聊。 “开心,”希灵弯唇一笑,“您不知道,我今天可碰上不少事呢!等我回去和您说一说,保准您听了能乐上好一阵!” 老人哈哈笑起来,这场晚宴里发生的事还有什么他不清楚的呢?但是既然小孙子故意想讲些话让他乐呵乐呵,老人肯定是不会拂了希灵的意的:“那我等着!” 时间差不多了,这场宴会终于要谢幕,希灵扶着冕下站起身,冕下拍拍他的手:“走吧。” 众人的余光都是留有一分给教皇冕下的,见他站了起来,也歇了话,场上陡然安静下来。 跨上几级台阶来到高台,教皇和蔼地笑了笑,声音不大,但是传遍了宫殿。 最后的致词并不复杂,简简单单表达了对巨龙到来的欢迎和喜悦,为今年八月份的祈祷之夜表达了美好的祝愿和期待,最后他说: “诸位……今年的祈祷之夜,祝祷的人选尚未选出,往年都是由教廷的几位殿下们轮流担任,”冕下停了停,“但是今年却不一样了。” 冕下拉着身边的希灵:“希灵·爱芬德尼,他是神明赐予的‘光明之子’,谦恭温和,坚贞纯善,为神明所喜爱,在今年的五月份就登上了神明的殿堂,点燃了信仰之火,成为了教廷真正的一员。在希灵成功点燃神火之后,我就正式将他的名讳添进了教廷的光明册,成为了下一任教皇的合法继承人,今年祝祷人选将由这位小殿下来担任。” 最后教皇说:“愿我的朋友们享受今晚的时光!愿我们与巨龙的友谊长存!神明在上。”冕下欠身行了个敬神礼,双手交叠在胸前虔诚闭眼。 底下的众人都被这个消息打懵了,跟着教皇一起行了一礼才记起来大声喧哗,他们议论纷纷,异样的眼神盯着台上的希灵。 希灵之前没有被冕下通知过这个消息,也有几分讶异,但是面上仍然保持了镇静的笑意。 每年八月份的某一天会是神明选定的祈祷之夜,但是这一天并不固定,会有一位神职人员在清晨的时候静坐神祈,和神明沟通,默默念诵祝祷词,神明就会降下意志圈定哪天是祈祷之夜。这样的一个仪式就是八月一号会进行的祝祷仪式,在这仪式之后,神明降下的旨意会在短短几天之内传遍联邦十大教区。 这说明了联邦的人民对祈祷之夜的重视,自然的,祝祷仪式上的人选也是人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以往都是由八位枢机主教轮流作为祝祷的人选,殿下们有资格、有实力,他们来做祝祷人选没人会有意见,然而今年冕下却定下了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来肩负这个重任,这却由不得大家不被这个惊天的消息砸晕了! 尽管是能和八位殿下比肩的光明之子,是十岁就能成功点燃神火的殿下,但是终究也只是才十岁的孩子啊! 冕下这个决定是否会太草率了呢? 底下的私语声嗡嗡一片。 但是冕下却是不会理会这些人的,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抛下了一群还没回过神的人,拉着希灵走了。 希灵和冕下提前离场,走在路上的时候,身后一群人跟着,乌尔丽卡趁机也跟了上来。 希灵看了一眼冕下,嘟囔着:“您怎么没有提前和我说呢?” 冕下得意一笑:“惊喜么?小希灵?” “我是觉得很惊喜啦,”希灵带着笑意,“但是看起来其他人都要被您吓坏了。” 冕下直接挥挥手:“祝祷仪式本来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仪式,点燃信仰之火的神职人员们都能办到,每年会选择枢机主教们来做只是用这样的方式表达重视和隆重罢了。既然你已经有了这个实力,也是身份贵重的光明之子,凭什么不能让你来呢?他们看着比我年轻,却个个比我还古板,真是让人耻笑!” 希灵展颜一笑:“自然是比不上您的,您可是教廷的支柱啊!谁能比冕下更加的睿智呢?” 冕下被逗得乐起来,牵着小孙子就信步回了内廷。 这件事在这对爷孙中间只是寥寥几句的讨论,但是在珀留城里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倘若说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大家的感想只是“不可能!”、“不应该!”和“好草率!”的话,过了震惊期,每个人却都有了别样的心思,不再只是吵吵嚷嚷着“不行!” 不行?当然还是有人抱着这样的想法的,质疑希灵有没有资格和实力当得起这个重任,但是这大约也只是在一小部分比较固执的普通民众里还存在的思想。 更多的和这件事没有切身利益关系的普通人只是听完这件八卦就置之脑后。既然是神明赐下的光明之子,冕下选定的继承人,还是上了光明册的真正的教职人员——既有高贵的出身,又有出众的实力,有什么不可以的呢?大家还很好奇这位小殿下是什么摸样,十岁就点燃神火的殿下呢!怕是百年也出不了一位吧?众人啧啧称奇,对这位神秘的小殿下很想一窥究竟。 而那些大小贵族们,就对这件事慎重多了。 他们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次的祝祷仪式是希灵殿下第一次出现在联邦民众的眼前。 以往知道教廷存在这样一位小殿下的人并不多,流言也只是在这些上层人员中传得凶,却没人敢真得在整个联邦里散播这些言论。若是谁真的敢这样做,第一个向民众们透露这些消息的人就要被训诫骑士们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带走拷问了。 因此,这次冕下的决定是表明要让希灵殿下开始历练了么?才十岁的殿下在冕下的眼里有资格参与进联邦这潭浑水里了么?精明的人开始思考这背后的意义。 有些人开始收缩触角蜷起来,静静观察突然风起云涌的联邦局势;也有人大大咧咧一如往常,并不在意开始变幻的风云;而那些和希灵殿下提前投诚卖好的投机客们更是大喜过望,觉得自己这一笔买卖做对了!将来肯定能飞黄腾达! 最后还有一些人,他们惊愕于冕下的决定,却也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冕下开始给那个不到十岁的希灵·爱芬德尼机会,难道就不能给我们机会么?开了这个先例,没人能吃独食! 终究这一池的春水要搅动起来,联邦的动荡从太阳历42228年的夏天开始,慢慢席卷联邦。 晚宴结束,和冕下说了几句话,希灵就回了自己的宫殿,还带着乌尔丽卡这个小跟屁虫。 这一路被魔法石的柔光照亮,几个人走得很顺利。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十二点钟了,希灵早就困倦不已,等到他洗漱好,来到自己的卧室,却发现原本该在自己的客房呆着的乌尔丽卡窝在了他的被窝里看着什么。 他跳上床:“嘿!小子!去你的房间睡觉啦!” “不要!”乌尔丽卡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看都没看希灵一眼,却大喊说,“我要和你一起睡!” “你还没断奶么小鬼?”希灵恶劣地说。 “我不喝奶的。”乌尔丽卡终于抬起头,认真地反驳这严重不符合事实的问话。 希灵揉了一通乌尔丽卡原本梳好的头发,终于松口:“好吧,让你和我一起睡了。” 乌尔丽卡满意一笑,不再管身边的房间主人,津津有味看起来。 希灵俯下身:“你在看什么?嗯……《波拉马游记》?” “你喜欢看这个?”他问道。 “嗯……”乌尔丽卡眼不离书,抽空说,“里面写的很有意思啊!哇……你看!原来还有全是牛奶的湖啊!” 他双眼亮晶晶的:“希灵希灵!你们真的有这样的湖么!” “噗……”希灵笑起来,“这个作者波拉马是个有名的浪漫诗人,他笔下的世界充满了荒诞和奇幻,有不少人被他笔下的世界吸引,按照波拉马游记所述去找这位诗人描述的地点,找到之后却大失所望。这个牛奶湖在这本书出来之后也是颇具盛名,但是真的找到了,却发现不过是里面有乳白色细沙的淡水湖罢了,这沙子是上流的克玛矿山被湖水冲击之后带到牛奶湖的,那以后山也就被称之为牛奶山了。所以诗人笔下的世界令人向往,令人着迷,就在于他们的浪漫本性和与众不同的眼睛吧。虽然没有真的牛奶倒成的湖,但是这座牛奶湖也变成了一个有名的景点呢!” “啊……”乌尔丽卡听了之后有点蔫蔫的,“原来是假的啊。” 看了乌尔丽卡这个样子,希灵笑起来,把书拿过来收好,摸摸小龙的头:“莉卡,快睡觉了,否则把你踹出去哦!” 乌尔丽卡听了这话才乖乖躺倒,希灵按了灯,魔法石的柔光被盖住,不漏出一点的光线,卧室里一片黑暗。 “希灵。”小龙突然喊。 “嗯?” 夜里静悄悄的,才离关灯没多久,希灵也没有睡着,他用鼻音回应小龙的呼唤。 “你的同伴们有很多人对你不好么?” “……不是同伴。”希灵轻轻哼出一句话,尾音都带着笑。 小龙侧过身,悉悉索索的:“不都是人类么?” 希灵也侧身看他,乌尔丽卡的瞳孔里的金色竖线闪着微光:“但是他们不是同伴呀,只是同类。” 乌尔丽卡没说话,突然伸出右手握住希灵的一根手指。 他安慰道:“越要你不好,就越要好好的。我妈妈说的。” “……嗯。” 小龙甜甜一笑,睡了过去。 第47章 祝祷 八月的第一天尚未破晓的时候,希灵的卧室里就已经有了轻微的声响。 这时候天气还热,太阳出来得也早,约莫四点天色才会亮堂起来。希灵在三点半静悄悄起身,周遭一片的黑,身边的小孩子还在酣睡。 这条无法无天的龙仗着希灵对他像弟弟一样的关爱,已经堂而皇之赖在希灵的卧室大床上了。希灵在教廷并没有兄弟姐妹,平常也是独来独往,乍然来了一个小弟弟,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的纵容,却没想到这条龙比他大了六十几岁,真要说起来,也该是希灵爷爷级的人物了。 莱文带着一咕噜的侍从静默无声地来到更衣室,更衣室和卧室相连,之间有一扇小门相通,但是关上门之后就不会有一丝的声响传过去了,两间屋子里都刻有隔音法阵。莱文手脚轻巧地帮希灵穿好今天的祝祷礼服,然后就是捧着漱口水和洗脸的温水的侍从上来服侍希灵洗漱。等到一切弄好,也不过堪堪过去半个小时罢了。 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了,除了一点点的声响之外,没有一丝的喧哗和慌乱。 希灵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确定毫无纰漏之后,才点点头,就要离开去青石殿。 卧室和更衣室相连的小门却被打开了,乌尔丽卡的头发束到一边,身上还穿着他妈妈要他在人类世界里一定要穿上的白色睡衣,青色的眼睛看着希灵,打了个哈欠:“你要走了,怎么都不叫我呢!” 希灵眉梢扬起:“叫你干什么?我是要去祝祷的,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不行,等等我!”乌尔丽卡完全不听,关了门冲进卧室里一片捣鼓。希灵本来就起得早了,祝祷仪式当然不是他想什么时候开始就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今天五点的时候,天空中启明星快要消隐,而太阳就要降临,这时候才是祝祷要开始的时刻。希灵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完全来得及,也就安心等在更衣室里。 小龙也不是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明白今天是希灵的大日子,急匆匆穿上昨天备下的衣服,就窜出来。 “走吧!”他急吼吼地说。 “等等!”差点又要被乌尔丽卡的大力拉着走,希灵及时出言制止,“我不急,你先洗漱!” 莱文很有眼色地让侍从们把废水换掉,换上新鲜干净的温水来给这位尊贵的小客人打理脸颊。 希灵看了一眼乌尔丽卡的乱糟糟的衣服,皱眉指了一位侍从:“帮乌尔丽卡阁下整理一下衣服。” 乌尔丽卡心虚地偷眼看希灵,看他完全没看自己,才呼了一口气,乖乖抬起手臂配合。 等乌尔丽卡再没有一处地方让希灵不满,他们才出发前往举行祝祷仪式的青石殿。 青石殿的偏殿希灵已经很熟悉,但是正殿平常希灵也没怎么使用过。这座宫殿的正殿是教廷举行各种仪式的地方,有着莫名的伟力,能让信徒们更容易和神灵沟通,净化心灵。教廷只有有一定分量的教职人员们才会被允许来到青石殿堂里修行,但是也只是在左右的配殿里,正殿是被关上不准任何人进入的。 走在前往青石宫殿的路上,天色将明未明,然而鸟儿却已经开始了一天的生活,喳喳地在窝里叫唤着,歪头梳理沾满了露水的羽毛。希灵看了一眼天空,只有在太阳还未照到蒙坦斯的那前一个小时,才会有明亮地启明星烁烁地嵌在暗蓝色的天幕上,据说,这是神明将要从浅眠中醒来的标志,等到神明从呵欠里清醒,就会带着太阳一起来到蒙坦斯,注视这片大陆新的一天。 教廷安排的三位一起参与祝祷的神甫已经到场了,他们是这次祝祷仪式的辅助人员,帮助希灵一起完成这次的仪式。 青石殿堂的正殿昨天就已经打开,平常这里也是每隔三天清理一次的,所以无需太多的整理,只要备好仪式用具,就完全没问题了。 负责这次仪式的是一位浅褐色短发的神职人员,穿着白色的神袍,只是领口的一圈红线表明了他高阶神职人员的身份。他来到希灵面前恭敬问好,在淡淡的灯光下希灵分辨了一眼,是个年轻人,长着一张娃娃脸,浅浅的眼珠带着点琥珀色,向希灵微微一笑。 “殿下,”他说,“一切都已备好了,您现在要进宫殿么?” 希灵回了一礼,点点头:“嗯,我要先进去做点准备。” 然后希灵带点好奇地问:“我从没见过你呢,请问你叫?” 他赶忙躬身行礼,笑道:“殿下没见过我是应当的,我之前在外廷办事,几个月前才调到内廷来,我叫梅布尔·布朗尼尔。” 这次的祝祷仪式虽然是希灵的大日子,但是在常人眼里也不过是每年都会有的小仪式罢了,虽然重要,却不重大。几位枢机主教自然是不会来的,冕下前几天问了希灵要不要他来打气,一副很想亲至的模样,但是希灵拒绝了。以前冕下都不会来的场合,为什么今年就来了呢?希灵不愿意让冕下为他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自己的规矩,即使他是教廷的殿下,是冕下在众人面前宣告的继承人,但是也不能因为他的关系让这场小小的仪式变得吸人眼球,这不是好事。 既然已经是为教廷服务的神职人员,就不能不遵守教廷的规矩。教廷能延绵数万载,自然是因为它有自己运行的习惯,不必因为他的存在就打破习惯。 希灵和乌尔丽卡说:“乖乖在这里等着,莉卡。” 乌尔丽卡睁着大眼睛看他:“加油。” 这一副比希灵更紧张的模样让希灵抿了抿唇笑了,他对乌尔丽卡眨眨眼,悄悄说:“没事的。” 这样一场仪式,即使简单到毫无难度,也有人在为他紧张,心中忐忑不已,希望一切顺利,希望他能踏上这个小小的台阶,出现在联邦民众的眼里,让大家知道教廷已经有了新的继承人,为他的加冕之路铺上第一块砖。 不会有事的。希灵心里反而毫无一点人之常情的紧张感,他不知道这样好不好,虽然看着冕下、舅舅、莱文,还有刚认识的莉卡为他紧张忐忑,但是他却没被感染上一点的忧愁,反而觉得这些亲近的人紧张的模样有点好笑,当然也觉得温情柔软。 只是希灵笃定地知道他会成功,好像那是真理,是事实,就像空气里有风、花上有花瓣一样的理所当然。 我难道会败在这第一步么?怎么可能呢?希灵并非自大,只是有着来源于自身的自信心罢了。 我当然会成功。 进了正殿之后,希灵跪坐在冰凉的殿堂上,白烛燃烧却没有一丝的青烟,身边的三位神甫一人手持金盘,一人端着一瓶净水,还有一人拿着一盒红色细沙。 希灵闭上眼,慢慢沉静心灵。殿里殿外都静悄悄的,没人敢大声说话,生怕破坏了这场仪式。 伫立在殿外的娃娃脸青年看了一眼变亮的天色,莹亮的明星渐渐隐去了光辉,太阳还没出来,但是不远了。 在第一缕光辉照耀教廷的那一霎那,殿内的跪坐的殿下会口诵祝祷词,接连叩拜九次,而后神甫们把金盘搁在殿下的身前,里面盛上清水,再把朱红的细沙倒进水里,水里的沙子会浮在水面上显出字迹,上面的日期就是今年神明定下的祈祷之夜—— 然而这位殿下会成功么?他不知道。 这位——光明之子,在教廷里名声很响亮。据说在出生前冕下就得到神旨,亲自赶往卢莫教区的爱芬德尼公爵府上,等公爵夫人生下来了希灵殿下,就抱到了教廷教养。 殿下虽然一出生就高贵不凡,但是并不傲慢,相反他纯真温和,很得教廷大部分人的喜爱。这次的祝祷仪式,也有人嚷嚷着希灵殿下必然不能成功,最后还是要那几位枢机主教们来给小殿下擦屁股,嘲笑冕下为了给小殿下铺路不遗余力,这些刺耳的声音非常不得人心,几位口出狂言的同僚据说被人教训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养伤呢。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是却的确是大快人心。 但是梅布尔也有点拿不定主意。冕下既然说小殿下在五月份就已经点燃了神火,恐怕不假,但是小殿下点燃神火的时间也太短了,三个月里能够稳固自己的神力么?如果不能稳固神力,祝祷的时候和神明的链接就不会稳固,那样就可能导致这次祝祷的不成功。 这样的结果,对小殿下会是个沉重的打击。现在珀留城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虽然大部分的人还是坚信着小殿下的能力,但是却有人说这次小殿下是高估了自己,如果祝祷不能成功,那就说明小殿下的资质不行,又妄自尊大,欺骗了冕下。 小殿下不配做光明之子,不配成为下一任的继承人! 梅布尔想到这里,不由皱眉。 这席卷而来的反面舆论让每个人都忽视不得,不得不承认,这话让人担忧。如果小殿下是在十五岁的时候要进行祝祷仪式,大概就不会有这样的唱衰论调了,但是十岁的小殿下实在让人难以放心他真的能沟通神明,顺利让神旨降临。 倘若小殿下真的失败了……大约那群居心叵测的故意散播言论的人还会有后手吧?单看他们所说,小殿下此次一旦失败,就要被冠上欺骗冕下的罪名了!不配当光明之子,那也就是欺骗神明吧! 欺骗冕下,欺骗神明——这两项罪名坐实了任何一个,小殿下就不要想着成为教皇了。 这背后的人心思之歹毒可见一斑,不能成为教皇的前任光明之子,还有什么前途呢? 现在教廷里每个人都感觉到教廷里有暗流涌动,有人不想看小殿下真正上位,这很明显。 梅布尔恭敬地站立着,眼角余光却注意着殿内的小殿下。 他在心里忧愁地叹口气——只希望殿下一切顺利吧。 阳光透过树冠照进来的时候,希灵睁开了眼,他原本灵动活泼的眼睛一片宁静纯洁,口中念念有词,张开双臂,再合到面前,希灵第一次叩首。 而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九次。 九次叩首完毕,希灵身上的光明神力更加浓郁了,整个人温暖地像个小太阳。 等到希灵做完这一切,三位神甫开始往盘子里倒水和沙。 清水从瓶子里倒出来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沙子沙沙地声响蔓延了整座宫殿。 希灵默念着教廷代代传下来的赞美神明的祝祷词,他微闭着眼,根本看不见面前是什么情形。 但是希灵能感觉到他成功了。 他感觉到他信奉服侍的神明已经注意到了他,神明的眼睛从不知何处、不知多远的地方投注过来,那目光温柔温暖,让人沉醉。 神明并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这是要做什么呢? 神明的手指在他面前空空地一点,像是一滴水珠点在水面上,无声无息,却泛起涟漪。 大约是结束了。希灵心里升起明悟。 这样就结束了么? 这样就结束了呢。希灵微微叹气。再也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再也没能听“他”说上一句话。 他想睁开眼睛,起身走出宫殿,向众人宣布结果。 “是八月二十号哦,”似乎察觉到了希灵失望的心情,“他”说,似乎在抚慰这个男孩,“向我祷告吧。” 神明的微笑如此清晰。 “八月二十号。”希灵轻轻说,声音回响在宫殿里,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金盘里朱红的细沙在平静的水面上也浮现出八月二十号的字样。 成功了。希灵心里平平静静。 他会成功的。这毫无疑问。神甫走出宫殿把结果告知梅布尔。 梅布尔难掩喜色,吩咐其他人把这个消息送给各位殿下。至于冕下,梅布尔想小殿下可能更想自己亲口和冕下说吧? 接下来的要紧事,就是把这个日期传播到联邦的各个角落里去了。 十岁点燃神火的殿下,神明赐予的光明之子,教廷下一任的继承人!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位殿下成功完成了祝祷仪式,他真真正正站在了整个联邦民众的面前,让众人知道了希灵·爱芬德尼这个人的存在! 殿下的前途一片光明呢。梅布尔满心喜悦。 希灵走出宫殿,乌尔丽卡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希灵!” 希灵揉揉他雪青的长发:“等急了么?” “没有!你很快的!”乌尔丽卡笑眯眯的。 “今天也要吃甜甜圈!我要草莓的!”他兴奋地说。 “下午才有甜甜圈。”希灵弯起唇角。 “走吧,”他拉住乌尔丽卡的手,“我们去见见冕下,和他说这个好消息。我们还没吃早饭,正好去冕下那里吃。” “我说过的,没事的。”希灵笑得灿烂。 “嗯!希灵最厉害了!” 第48章 再给你一次机会 侍从过来禀报的时候,大枢机主教正坐在他亮堂堂的书房里看着卷宗。 他靠在椅子上,放下卷宗,闻言望向自己的亲信侍从:“哦?已经完成了?很快嘛。” “嗯……二十号,是个好日子呢。”大枢机主教微眯眼睛,笑了起来。 坐在下首桌前的少年原本还在认真专心地抄书,现在却慢慢停下了笔,墨水从笔尖渗了出来滴在辛苦抄写的书籍上,却没有余力心疼。 就像失了魂一样。乔爱洛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听到叔公身边的克米特说已经确定下来日子了,就觉得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 侍从克米特恭敬地退下了,他假装自己没有看见小少爷失魂落魄的模样,好像一切正常。他知道自己该看到什么,又不该看到什么。 大枢机主教看着侄孙像死了爹妈一样的表情,哼笑一声。 “大清早就来我这里勤奋,不就是为了这消息么——怎么,不高兴?”叔公这话一出口,简直猫憎狗厌,讨打得很。乔爱洛有时候也会想,叔公难道不是亲叔公么?否则为什么每句话都要往把自己气死的方向努力? 他是什么地方惹到这个老男人了? 然而老男人这个词——也只能在心里腹诽。他当然不敢说出来。 乔爱洛勉强想挂一个笑,却根本笑不出来,失望透顶的心情,又怎么强迫自己欢欣愉悦呢? “没……没有。”他最后只能说出这三个字,头低了下去盯着抄出来的一页书,本来端正秀美的字迹因为心绪不宁,虚浮无力得很。 从十一岁起,他就没写过这样的字了。 一股更为不甘的浓郁心情漫了上来,乔爱洛难堪地垂下眼睑,挡住了雾蒙蒙的眼睛。今天一大早就腆着脸来叔公这里等消息,还拿勤奋刻苦做幌子,赖在叔公的书房里抄写起《神爱经》,现在怎么看怎么是一出笑话—— 又要被老男人嘲笑了吧。乔爱洛心里空荡荡的,捏紧了手里的笔。 还在神祈里苦苦挣扎的他,连彼岸都看不见,每天的修行越来越痛苦,一个人跪坐的时候只是茫然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点燃神火呢?”。越是想,就越是不能进入心灵深层的宁静,乔爱洛知道这是不对的,这是在浪费时间,但是他控制不了惶惑的自己,真是恨不得神明立时听到他的乞求,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信徒! 但是做不到神祈的自己,神明又怎么会听到他的哀求呢?没有办法,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跪坐在青石殿堂的偏殿里,用时间去耗,用青春去磨,用生命去求。 但是这又有用么?乔爱洛已经修行了八年了,从来到教廷的第一天起,他就缠着叔公去了青石殿,满怀激动地跪了一下午,双腿酸胀疼痛也没打消他满怀希望的畅快心情,他比希灵更早地进了青石殿呢! 但是却没比他更早地点燃神火。 希灵第一天去青石殿的时候,他是知道的,还悄悄看过,亲眼看着希灵进了左边的殿宇——乔爱洛还记得当时他像被蛰了一样从石柱上撤下的手,然后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又狂奔回右偏殿的心虚,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吸了好几口气都压不下来,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神祈,但是心里就像长了草似的胡思乱想。 他来了啊,他才来啊,比我晚呢……肯定是我先成功吧? 毕竟是我先来的啊…… 他要几年才能点燃神火?肯定是比我晚的吧? ……我什么时候才能点燃神火呢? 我会比他更晚么? 不会的吧? 应该不会的…… 应该不会的。 这样安慰自己,但是身后被人追赶的急迫感涌上心头,乔爱洛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那天下午的神祈终于还是没能有一点点的进展,乔爱洛沮丧地回了叔公那里。 之后的每一天、每个月、每一年,他都那么努力、那么勤奋,但是根本看不到头!他被汪洋大海裹着,一个浪头打来就晕头转脑,彻底在这苦海里迷失了方向。 他也问过叔公:“到底该怎么做呢?” 叔公怎么说的呢? 他说:“真正虔诚信仰着神祗的人,自然而然会被引导的——”叔公从书本里探出头来,打量着他,突然嗤笑一声:“否则难道还要给伪信徒和泛信徒力量么?让他们打着神的旗号去做些私心作祟的事情?那样也太小看神了!” “记住了,乔爱洛,”叔公漫不经心地说,“想成为神明的使者,没有坚定的信仰可是不行的哦。神明也不是随随便便收下信徒的存在啊。” 我的信仰还不够坚诚么?神明拒绝了我么?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乔爱洛不明白,但是他需要明白——然而他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呢?您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为什么您对我视而不见呢?已经十岁的少年把自己卷在被窝里睁着眼睛,反复不断地思考这些问题,直至天亮。 在这次对话的几个月之后,乔爱洛又跑到叔公面前,满脸的憔悴:“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助我神祈么?叔公?”乔爱洛的声音轻轻的,小小的,带着满满的哀求和最后一点倔强。 这样的侄孙让路维克大枢机主教也稍微认真起来:“啊……那就多读书吧,《告神书》、《神爱经》、《神谕》……都读一遍,读一遍不行就读两遍,读两遍不行就读三遍,还是不行就抄嘛,抄书,抄到你安静下来为止,抄到你理解了这些经书,抄到你明白了你为什么需要力量——也许你就能点燃神火了。”大枢机主教托腮微笑,这让仰头凝视的侄孙看得一阵眩晕。 “一定……一定要这样么?”他吸了口凉气,凉到肺腑。 《告神书》?那是每五十年都会再版的书籍,因为这本书的内容是不断增加的。告神书记载的就是从神明降世起信徒们通过仪式向神明祭祀的一篇篇优美篇章,每五十年教皇们都要祭祀一次,向神明总结和反思上个五十年他的信徒们的所做作为,祈求神明对错误和无知的宽恕,再祷告希望下一个五十年风调雨顺——这本书至今已经有多少卷了呢?是四十卷?还是四十二卷?大约是四十二卷吧? 《神爱经》、《神谕》……虽然没有《告神书》来得多和厚,但是也不容小觑。《神爱经》记载了神明初来蒙坦斯降下的神迹,描述了神明怜爱世人的言行,这是四万多年前三任教皇下令编纂的书籍,真实可靠、细节生动。至于《神谕》,顾名思义,这是神明降下的谕旨——虽然神明从教廷草创之后就不再降临蒙坦斯,但是他一直都存在着,回应信徒们的祈求和祷告,这从教廷开创以来到现在降下来的神谕,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厚厚的一本书了。 要读完这么多书么?读完了没效果还要抄么?他一向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样得苦?!这些书,虽然被教廷奉为圭臬,但是有谁会看完它呢!为了点燃神火,他就要去啃这些谁都没兴趣的书—— “随便嘛,”笑嘻嘻的声音说,“我只是给你建议,采不采纳是你的事。” 乔爱洛张着嘴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他只能低下头,回答大枢机主教一个字:“是。” 从那以后,乔爱洛就开始诵读和抄写书籍。起初是厌恶的,时常写了三两个字就不耐烦,但是慢慢写下去,却发现叔公的方法的确有效果——至少在青石殿里修行的时候,他能慢慢进入更深层次的神祈了! 如今他已经读熟了《神谕》,还足足抄写了三遍,又草草过了一遍《告神书》,然而《告神书》太多了,他一看到那么多卷的书就没办法读下去,也提不起劲来抄,只能先从《神爱经》下手了。 现在是抄写《神爱经》的第三遍了,乔爱洛在抄写的过程中的确感觉到了心神的沉淀和宁静,他窃喜着自己的进步,每天都告诉自己:你行的,你可以,你能坚持! 每写一个字,都觉得自己离目标更近了一步,这种一点一滴成功的满足感让他愈发自信,坚信自己能够到达彼岸,点燃神火! 会比希灵更早的。一行一行抄下去,乔爱洛默默想着。 但是一个月前的那场舞会,冕下最后的讲话,却让他瞠目结舌! ——已……已经成功了?希灵……他已经点燃神火了么? 冕下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耳边,把他敲得摇摇欲坠,脸色难看地就像被谁捅了一刀似的——他挥退了身边人的搀扶,踉踉跄跄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埋在被窝里好几个小时,最后终于安慰了自己—— 即使——即使点燃了神火,又能够顺利祷告么!历史上能够连接上神明聆听他一两句神谕的人又能有多少?当然了,和私人被神明恩赐对话不同,这种祝祷仪式是神明也在关注的,然而枢机主教们可以顺利完成仪式,但是一个才刚刚点燃神火三个月的人能么? 乔爱洛不相信! 他强迫自己按捺住惊慌地心情,等待着希灵失败的那一天。 今天终于来了,但是却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不止是希灵成功了,连他一直在做的功课也一塌糊涂。 这样的功课,神明怎么会相信他的虔诚呢?本来就落后希灵了,连追赶的时间也被他白白浪费了。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精力,浪费了笔和墨。 这一页不能用了。 “没有……”叔公手靠在椅子扶手上,“你这么不诚实,以为别人看不到你一脸没吃到虫的失落雏鸟样么?” 被毫不留情揭穿假话,乔爱洛即使再不敢招惹这个总是给他找不痛快的叔公,脸色也更难看了,怒气横生。 “那您想要我怎么样?”他低低吼着,“我要说‘是’,您又要说我心胸狭窄;我说‘不是’——您又说我不诚实。无论我怎么做,您都不会满意的!您——”乔爱洛愤怒地直视高坐的男人,胸膛起伏不定。 我真是受够了!他想大声喊出来——来到教廷的八年,你总是这样阴阳怪气,是不愿意看见我么?如果不高兴我来教廷,当初就不要同意我父亲的请求啊!如果——如果我没来教廷,我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王子!我还可以想要什么要什么,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儿子,我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乔爱洛只感到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我才不要在这个老男人面前流泪呢!他恶狠狠地想着,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大枢机主教丝毫不为侄孙的委屈样动容,他慢理斯条地说:“你从来不听我的话。” 乔爱洛没办法了,还是拿出纸来擦了擦鼻子,免得自己真的太狼狈,听了这话,惊愕地抬头:“我不听您的话?” 我哪里不听你的话了?你叫我往东,我从来不敢往西的啊!乔爱洛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怒火中烧,原本压下去的眼泪飚了出来,他急忙拿纸拭泪,满心难受。 “倘若你听了我的话,不会到了现在还练不好一套雀击剑术,我和你说过,好好和斯菲尔斯学剑术,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我知道你还在心里埋怨我没能帮你争取到路德教导的机会。你觉得我和路德关系好,完全可以把你塞给他,即使他不精心教导你也没关系,对么?你是这样想的,只要能冠上路德的弟子的名头就行了。” “我、我没有!”乔爱洛被踩住了痛脚,炸起来回话。 “呵……”大枢机主教轻蔑地哼气,“你有。” “你看不起斯菲尔斯,觉得他退休了人老了,再没有价值了,看他哪里都不顺眼,敷衍着斯菲尔斯,不认真学习。你觉得你掩饰得很好,觉得没人发现,你以为斯菲尔斯是谁?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老头儿么?他早看出来了,委婉地让我和你谈谈。但是你根本听不进去,自顾自地削减了去斯菲尔斯那里学习的时间,不是迟到,就是晚退,整天整天地跪在青石殿里——跪得腿疼么?还记得我给你安排的学习时间表么?你有没有按照我的安排去做呢?乔爱洛,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欺骗我说做到了——在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问你的话,你还记得么?” 被叔公一番话说得脸色青白,乔爱洛在脑海里拼命回忆,偏偏什么也记不起来,他哑着声音询问:“……什么话?” 大枢机主教哼笑一声:“当时我和你说:‘乔爱洛,七岁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我会给你布置课业,现在我想请问你的意见——你觉得你有独立的能力么?如果没有,我会安排人监督你每天的课业;如果你认真思考过之后觉得自己有,那么我会相信你,给你你想要的权利,让你自己督促自己。’”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你不假思索地说:‘我有!’” “我给了你选择,你也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你当然是个很精明的人,乔爱洛,你很聪明,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前几年课业不重,你也很顺从地坚持了下去,但是我却不知道你还会阳奉阴违。我想问你,当你回答‘有’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什么驱使你做出了选择却不遵循你的选择?” 乔爱洛手攥紧了笔挺的裤子,攥得裤子都褶皱了,他在大枢机主教的威势下不敢稍作思考,立刻惶惑地开口了:“我……我……”然而他说不出来答案。 当时在想些什么?乔爱洛迟钝的脑子缓慢地运转,大约……大约是在大公国的宫廷里学会的吧? 那些人问你什么,问你“书读好了么”、“会不会打马球呀”、“能下象棋么”,他要立刻微笑着说“好”、“会”、“能”。 好像迟疑片刻,都要被打上“废物”的名号呢。 大约就是这样养成的习惯吧,不能示弱,不能犹豫,不能退缩。所以才那么斩钉截铁地说了“有”。 却没有做到这个“有”。 乔爱洛垂下头。 大枢机主教歪着头看着在他面前羞愧难堪的侄孙:“没有学会走,却已经想着要跑。你进教廷的第一年,我就为你找到斯菲尔斯,请他教导你武技,前三年你学得不错,斯菲尔斯也夸你。结果你捱过了三年的考察期,就懈惰了。如今已经八年,你的雀击剑术怎么样了?我是不敢再去斯菲尔斯那里了,把自己的侄孙介绍给他做徒弟,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我……”乔爱洛想起自己的雀击剑术,想起自己的老师费罗德殿下,就难以启齿,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大枢机主教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的父亲让我教导你,我做到了。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无需向我道歉。” 那我对不起谁呢?对不起父亲?对不起老师?乔爱洛茫茫得想着。 大枢机主教继续说:“你出生在宫廷,宫廷复杂,你小心思多,我也是明白的。但是即使这样,神祈了八年,仍然不能找准方向沉静心灵,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在青石殿里修行也不能让你放下纷杂的念头,你苦求我给你指引方向。” 他叹了口气:“十岁到十五岁,我让你诵读典籍,一遍遍抄写,这五年来,你抄了多少?三遍《神爱经》、三遍《神谕》,你觉得很多么?连《告神书》都没能完整地抄一遍。我知道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如果不够聪明,就要足够刻苦。如果连努力都不会,你凭什么得到你想要的呢?” 乔爱洛如遭雷殛,呆呆地望着大枢机主教。 “您……您为什么现在才说呢?”他忍不住问出来,心里缠着淡淡的怨恨。 既然你对我不满,为什么现在才说?难道我不是你的亲人么?我不是你的继承人么?我不是你该悉心照料的后辈么?早点告诉我,早点打醒我不好么? 为什么现在才说啊! 乔爱洛的双眼染上淡红,目眦欲裂。 “啧,”大枢机主教嗤笑道,“问出这样的话,难道你不觉得羞愧么?我不是你的保姆,乔爱洛。你来到教廷,难道没有做好觉悟?我给你找了最好的老师、给了你最好的资源、亲自指导你修行,这些别人渴望不可及的优渥条件,你居然还心怀不满么?难道要我耳提面命你不要偷懒、不要懈怠、不要自作主张恣意行事?” “你应当知道,这一切不是别人的错,是你太自以为是的缘故。” “那你……那你今天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乔爱洛被这一番话打得哑口无言,哐当坐进椅子里,他怔怔地问,眼泪都流出来了,却不自知。 “为什么我今天要说出来?”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笑了,隐隐带着点看戏的趣味,然而乔爱洛看不到,“我当然还是愿意给你一次机会的,乔爱洛。” 机会?乔爱洛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 是啊,我还有机会。叔公还愿意给我机会。 我……我不是山穷水尽。我还有机会。 我还可以的。 “我……”乔爱洛站起来,神情一改之前的颓丧,擦了擦脸,比以往更为恭谨了,“叔公,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谢叔公的教导。”他深深低下了头。 乔爱洛整理了书本,将要出去的时候,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叫住了他。 “你父亲那里有什么消息么?”他随口问道。 “父亲?”乔爱洛顿了顿,“没有,父亲没给我任何消息。” “唔……”他沉吟一下,“去吧。” “是。”少年慢慢退了出去。 等到看不见侄孙的身影,路维克挑了挑眉:“没有?” 抽出一张密报看了看。他自言自语:“野心越来越大了呢。” “无妨,”路维克微笑,“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大侄子。” 大枢机主教的指尖冒出来一团火,顷刻这张薄薄的纸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连灰烬都无。 第49章 你该出去看看 希灵殿下成功完成仪式的消息,像是一股风吹遍了珀留城,这才离仪式结束不到一个小时。 在城内一座府邸内,富丽堂皇的书房里端坐着一位女性。她的手边堆着厚厚的报表,正仔细看着。 “二十号呀?”她手里不停,勾画着什么,耳朵里却听着面前女孩的汇报。 “嗯,是的,乔凡娜姑妈,二十号。”女孩不甘地咬着嘴唇。 这女孩仔细看看,赫然就是七月初欢迎巨龙的晚会上主动邀请希灵跳舞的女孩儿,她叫卡罗尔·费拉拉。 书桌前的女人抬起头,褐色的眼珠看着面前的女孩儿,这是双美丽的丹凤眼,眼睛的主人轻轻一挑,便是一抹绝艳的风情。 “哥哥让你来我这里,不是来撒娇的,卡萝,”她的声音轻柔,“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姑妈的意思。” 女孩轻微一颤,迅速低下了头,言语里再无半分的情绪外露:“我明白的,乔凡娜姑妈。” 室内再度寂静下来,女孩终究忍不住,她怯怯地问乔凡娜:“我还要去引希灵·爱芬德尼上钩么?乔凡娜姑妈?上次只是个意外——我觉得我能做好的!” 被打扰了,乔凡娜皱起眉,即使是生气的动作也好看地让人心醉,想要替她抚平眉头:“我和你说过,莫要再提这件事。你还是不死心么?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但是你没抓住。事实上,你也抓不住。” “不!”卡罗尔捏住裙摆细声细气地反驳,“乔凡娜姑妈!我觉得我还有机会!希灵殿下——他只是还不明白女性的好处而已,这个男孩已经被教廷教导地不明白世俗的美妙了!只要我在加把劲儿,肯定能把他攥在手里的——” 乔凡娜放下了笔。 “卡萝,”她认真地说,“你为什么会觉得希灵·爱芬德尼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搭理你的呢?”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什么原因呢?姑妈?”卡罗尔语气笃定,“有哪个男孩见了我不会喜欢上我?不喜欢我的男孩,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乔凡娜终于笑起来:“小姑娘,你很有信心,但是这个世界不是有信心就能玩得转的。你为什么想不到,可能希灵·爱芬德尼是因为知道了你的真面目才拒绝你的呢?” 卡罗尔脸色一变:“他怎么会知道?!” “他为什么不能知道?”乔凡娜反问,“我当然也觉得,卡萝,你这么漂亮,一个鲜嫩活泼的小女孩主动邀请他跳舞,为什么这个男孩儿会拒绝呢?如果他不拒绝,这开了个好头,我们有一千种办法让他做不成教皇——我们擅长这个,不是么?” “但是他拒绝了,拒绝的原因当然会有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乔凡娜不紧不慢地说着,“但是也可能是他知道了,不是么?他为什么不会知道?你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找他,打着费拉拉家族的名号——你知道的,不是没人知道我们,只是我们足够谨慎而已,费拉拉足够谨慎!” “我们从不做让别人下定决心要灭了费拉拉的事。这是费拉拉能发展到现在的唯一准则。” “既然这样,为什么希灵·爱芬德尼不会知道费拉拉呢?至少,我相信斐烈三世冕下是知道的。” “冕下知道,”卡罗尔撅起嘴,“希灵殿下就知道了么?” “至少有可能知道,然而也可能的是路德维德·范夏尔知道了,自然的希灵·爱芬德尼也就知道了。”乔凡娜翘起嘴角,靠在椅背上,艳红的发色灼人眼球,妩媚一笑。 “路德维德·范夏尔?”卡罗尔惊讶说,“那不是阿德拉蒂堂姐的目标么?但是我听爸爸说,堂姐一直以来汇报的都是一切顺利呀?” “哈,”乔凡娜笑出声,“她说顺利就顺利么?我倒觉得她那里反倒是已经失败了呢!即使对阿德拉蒂来说并不是失败,但是对费拉拉来说也是失败了。” “这怎么说呢?”女孩儿不能理解。 “阿德拉蒂觉得范夏尔还能娶她,这对她来说当然不是失败咯,但是范夏尔却不再对阿德拉蒂言听计从,这又怎么谈得上是成功呢?”乔凡娜懒洋洋地说。 “那么,姑妈,您觉得路德维德殿下真的知道了么?”卡罗尔追问到底。 “即使不知道全部,也是知道一部分的,”乔凡娜说,“他已经是联邦的圣骑士了,权力之大只在冕下之下,这样的人物,想要瞒他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但是没有关系,我上次去拜访过范夏尔,看他的情形,大约是知道一些,但是却无法放弃阿德拉蒂,也没法放弃费拉拉的助力,仍然眷恋着阿德拉蒂,能维持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 乔凡娜嗤笑道:“男人就是这样,想要美人儿,也想要权力,如果美人儿代表着权力,那就不用担心他会抛弃这个女人。” “呀,”卡罗尔叫道,紧张兮兮地问,“您去了他那里?那他知道您的身份么?” “怎么会,”乔凡娜冷淡摇头,“我的来历清清白白,他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我的出身。我从小被养在养父母家里,从出生到长大都是一个伯爵之女的身份,范夏尔不会知道的。” “何况……”乔凡娜略略拉长了声音,嫣然道,“有人帮我处理尾巴呢,他不会让我发生危险的。” 卡罗尔手肘支在书桌上嘻嘻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姑妈,你实在太厉害了!怎么会引得大枢机主教也为你折腰呢!教我几招吧?” 乔凡娜眼尾一扫,荡起柔媚的风情,让小姑娘也不禁红了脸:“想学?” “等你再长大点,我就教你。”挑起侄女的期待,乔凡娜又轻巧地脱了身。 这时敲门声响起。 “卡萝,去开门。”乔凡娜捡起笔,轻轻说。 卡罗尔乖巧应是。 门开了之后,进来的是乔凡娜的贴身女侍,她先向卡罗尔行了一礼,才来到乔凡娜面前,恭敬道:“夫人,这是家主送来的加急密信。” “哦?”乔凡娜接过信函,“加急密件?” 谨慎检查了信函上的密封魔法,确定是哥哥送来的,乔凡娜才小心翼翼把它拆开。 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乔凡娜似是不相信,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生气地把信丢开。 “哥哥!”她恼怒道。然而除了喊出这一句,也没能再多说什么。 “姑妈,怎么了?”卡罗尔疑惑地问,“我能看一看么?” “不能,”乔凡娜反应过来,立时冷冰冰地说,“现在,回你的房间,凯蒂,把她带回去。” 目送噘着嘴的侄女被女仆带离书房关上房门,乔凡娜才立时站起来,发泄似的往实木桌子上捶了一拳。 带着美丽纹路的黄花梨木的书桌立时被砸出一个凹坑来,显然乔凡娜并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该死!该死!”乔凡娜忍不住在书房里转悠,“哥哥怎么这么愚蠢!现在根本不是动手的时机啊!” 然而她知道,她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费拉拉家的族长的决议!而且,这张信函能到她这里,说明本家已经都同意了这个方案,执行已经迫在眉睫了! 只有她不知道,只有她还在傻傻地为家族筹谋! 他们根本不信任我!乔凡娜心里窜出这个想法,她摇摇头,试图阻止自己朝这边想,但是这个念头像种子一样扎进了乔凡娜的心间,她魔怔了似的喃喃:“是的……他们不信任我……” “我是别人家的孩子啊,我从小就是乔凡娜·萨德利尔,而不是什么威廉明娜·费拉拉!” “你们要在祈祷之夜杀了希灵·爱芬德尼?这群蠢货——”乔凡娜慢慢缩在沙发上,讥讽一笑,“到底谁杀谁呢?” “谁知道呢?” 希灵还不知道,针对他的阴谋即将展开,就在十九天之后的祈祷之夜。 他现在满足地在冕下的餐厅里吃早餐。等他吃完面前的一碗麦片粥,其余的食物已经被乌尔丽卡消灭光了。 拿起餐巾擦擦嘴角,希灵礼仪完美地离开座位,冕下正在靠窗的小沙发上安详地坐着喝茶。 希灵坐在冕下的身边,绿眼珠里是毫不掩饰的快乐。 “冕下——”他撒娇似地说,“今年的祈祷之夜肯定很热闹吧?有巨龙使团到来,这肯定是最热闹的一年了!” “没错,”老人笑呵呵的,“我活了这么久,也是头一次碰上巨龙来参加我们的祈祷之夜呢!今年是最不同寻常的一年,但是以后巨龙肯定会经常来的,不只是来人类联邦交易的商队,还会有更多的来联邦里参观旅游的巨龙,我们和巨龙打的交道会越来越多的。” “希灵,”老人看向他,眼神里满是温暖,“今天做得很棒,我为你骄傲。” 希灵水绿的眼珠漾起柔光,抱住了他敬着爱着的老人,略有些哽咽:“谢谢您!我最感谢的是您的教导,没有您的教导,我成不了现在让我也骄傲的我自己!” 老人拍拍希灵的背,安抚下小孙子激动的情绪。 希灵退回座位上,有点害羞的笑了。 “等到祈祷之夜之后,大约九月份,希灵,我觉得是时候让你离开教廷了。”老人慢悠悠说出这句话,却把希灵惊得不轻。 “您……您、不要我了么?”他结结巴巴地问。冕下要让自己离开教廷!这是为什么! “怎么会不要你呢?”冕下被这稚气的言语逗得哈哈大笑。 “那您为什么要让我离开教廷?”希灵抿唇难过道。 “希灵,如今的你已经长大了。你点燃了神火,完成了祝祷仪式,在教廷里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你成长的机会,如果要你做些重要的工作,不仅是教廷里的神职人员不会服从你,连民众也会质疑你是否有这个能力——你有神赐予的力量,但是想要让别人信服你,不是单单力量能够办到的。” “那要什么呢?” “要解决问题的能力,为别人带来幸福的能力,还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希灵若有所思,默默点头:“您说的对。” “所以我想让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就在九月份。我会让你巡视联邦,你可以到处走走,到处看看,看到一些事情,有点自己的想法,记得给我来信,你的困惑可以向我寻求答案,你的喜悦也可以向我分享——我永远是你的后盾,希灵。”老人带着点叹息说完,握住了小孙子的手,慈爱的看着他。 希灵还不明白,他的旅程会碰见什么样的风景,又会有什么样的痛苦和喜悦,世间的一切在向他敞开大门,他即将懵懵懂懂地踏入这个残酷的熔炉,没人能拯救他,只有他自己。 希灵凝视着这越发衰老的老人,又一次抱住了他,轻轻说:“好的,冕下。” 希灵带着乌尔丽卡回了他的寝殿。他打算待会儿换件衣服去舅舅那里练习剑术。虽然今天舅舅已经给他放了假,但是希灵并不打算放纵自己,他五年以来一直在上午向舅舅学习武技,雷打不动,也只有巨龙使团到来的那天早上没能练习,那是不可抗力,但是今天希灵不打算缺席。 和舅舅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短暂了,希灵瞟了一眼漫天白云的瓦蓝天空,默默想着。 今天是八月一号,听舅舅说,大约等到年底,舅舅就要离开珀留城了。但是希灵也不知道舅舅会去哪里,回到卡留斯城么?还是去什么地方呢?没有听冕下提起过舅舅的安排,连舅舅本人都好似不在乎似的。 ——按照冕下所说,我要在九月份离开珀留的话,那就没法和舅舅告别了呢。 想到这里,希灵惆怅起来。 “希灵,”乌尔丽卡摇摇他的手,“你怎么了?” “没什么。”希灵收起情绪,展颜笑道。 “不,你肯定有事。”乌尔丽卡笃定道。小龙出乎意料地敏感,这让希灵有点差异。 没办法,只好说出来:“我大约九月份的时候就要离开珀留了,刚才冕下和我说过了。你们什么时候走呢?乌尔丽卡?” “九月份?你要去干什么?”乌尔丽卡刨根问底的本事不小。 “去看一看联邦呀,”希灵弯起嘴角,“看看我的子民,看看我的土地,丈量这片大地,我要知道我需要守护的是个什么地方啊!她到底有多美,不亲眼看看,总觉得不甘心呢!” “你要去玩!?”乌尔丽卡叫嚷道。 “玩?”希灵哈哈笑起来,“姑且可以这么说吧!” “带上我!”乌尔丽卡停了脚步拉住希灵,兴奋地说。 “这怎么行!”希灵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要和你的同伴一起回巨龙之乡,我不能带你走。你妈妈还在等你回家呢!” “没关系的!”乌尔丽卡眼睛亮亮的,细细的金瞳因为兴奋收缩起来,“妈妈不会在意的!他也经常不知会我就自己出去玩呢!而且,我已经到了可以自主决定行为的年龄了呀!我已经可以决定我的行程了!他们不会反对的!” 希灵难得地蹙起眉头,他难以做下决定:“……等抽空,我带你去使团那里问问你的长辈,到时候再说吧。” “他们不会反对的!”乌尔丽卡重复道,然后就快乐地跑远了。 第50章 乔凡娜夫人 夏天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湿了整个珀留城,到了傍晚的时候,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停止。 马车骨碌碌地奔走在宽阔的大街上,健美的马匹踢踢踏踏地踩着湿润的路面,溅起一小片一小片的水雾。 这是八号晚上的六点四十,快要七点了,乔凡娜·萨德利尔将要去大枢机主教府上拜访。 早在两天前就向大伯哥询问了是否可以在今天休沐日前来拜访,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乔凡娜·萨德利尔像是打了一剂定心针,好几天慌得直跳的心脏缓和了下来,然而却没想到今天下了一场暴雨,至今没有停止。 六点多的珀留城还没有完全地暗下来,灰蓝的天空带着点亮,雨水哗啦啦地落下来,闪着缕缕的银丝。暴雨洗刷了稍显闷热的城市,湿润的水汽萦绕在鼻尖,乔凡娜·萨德利尔稍微拨开一点挡雨的竹帘,街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倏忽来往的马车激起腾腾的水汽。 放下竹帘,一袭浅灰珠缎礼服的乔凡娜夫人端坐在铺了软垫的车厢里,带着黑□□格半臂长手套的双手被黑色衬托得更洁白了,这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显示乔凡娜并不平静的内心。 没想到今天居然是这样的天气。 乔凡娜夫人被滴滴答答地雨声搅得心里烦乱。这次去大枢机主教府上,并不是为了以往一点点琐事请求大伯哥通融通融的,她心事重重,妩媚的褐色眼珠被垂下来的睫毛遮住了,呼吸清浅。 乔凡娜·萨德利尔,她还有个名字,叫做威廉明娜·费拉拉。她是费拉拉现任族长的亲妹妹,但是并没有在卢莫教区的本家长大,而是从出生起就被送到苏尼亚教区马德梅公国萨德利尔伯爵府上当了养女。当然,对外人宣称的是萨德利尔伯爵夫人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喜爱非常。 乔凡娜·萨德利尔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虽然父母爱两个哥哥更甚过爱自己,但是她依然过得很幸福,出落成了一个美貌惊人的少女。但是在十五岁那年乔凡娜被告知了真相,她不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只是费拉拉家族寄养在这个家庭的小女孩而已。 慢慢的,她也知道了,十五年的亲情不过是萨德利尔和费拉拉的一场交易,费拉拉想要多几个闲棋,萨德利尔掌握了一条贸易线,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十五岁的少女还在懵懂,就被本家派来的家庭教师教导了他们认为她该学的东西,服饰、妆容、微笑、礼仪,还有各种各样的、怎么让男人对你神魂颠倒的“另类”教育,她虽然没有长在费拉拉家族里,但是依然是费拉拉手里一颗按照他们心意摆弄的棋子。 但是今天这颗棋子想要跳出棋盘了。 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整整二十年了——这二十年的温顺听话尚且换不回来亲哥哥的一分怜悯! 乔凡娜·萨德利尔咬紧了牙关,恨得牙根发疼,口腔里溢出点咸味。 七八天焦虑的心情让乔凡娜上火了,嘴里烂出了一个泡,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 哥哥……真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收到那封密信后,乔凡娜·萨德利尔第一反应还只是痛斥家族的短视,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再仔细翻看短短几百个字的信件,她只觉得从骨头里发冷,心中泛起悲凉,而后又被火烧火燎的痛苦和愤怒占据了。 本家高高在上,把打量虫子的假惺惺的怜悯施加在她的身上,高傲地以为她要为了能为本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感恩戴德——多么可笑,她明明也是上一任家主亲生的么女,却被当成匍匐在脚边的奴仆一样百般□□! 如今还要她为了那愚蠢的亲哥哥脑袋一拍蹦出的可笑想法去赴汤蹈火、流尽最后一滴血! 她怎么可能会接受这样的安排!身为威廉明娜·费拉拉的她不欠他们的,身为乔凡娜·萨德利尔的她也不欠他们的! 这么多年了,难道她为这个龌龊的家族做的还不够多么?这些足已还清她十五年养育在萨德利尔伯爵府所花费的贸易线的恩情了! 我不欠他们的了。乔凡娜靠在车厢里,心里被一阵阵悲怆的浪潮打没了。 【我亲爱的小妹妹,见字如晤: 在珀留城里过得还好么?我在卢莫都能听见乔凡娜百货的名声呢,你干得很好。 妹妹,家族里正在做一桩大事,这是能让家族更加辉煌的契机,也能让你更为家族感到自豪!家族好了,你才能过得更好。现在家族需要你的助力了。你知道,我们的盟友神圣罗曼大公国里格斯大公的儿子正在教廷里学习,他是大枢机主教的侄孙,备受教皇青睐。我曾和大公见过一面,大公向我透露的雄图壮志令人振奋,他的儿子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教皇的人选!哦,说起来,这还是你的晚辈呢,他大约要叫你婶婆的吧! 我们都满心期盼乔爱洛阁下光辉的未来,但是现在出现了一点点的小麻烦。教皇十年前带回来的那个孤儿成功点燃神火了,这个变故的确令人烦恼,大公愁眉不展地和我说他的儿子颇为沮丧,这让爱子如命的大公想要为乔爱洛阁下扫清这个障碍——总要让路面没有一块硌人的小石子,父亲们都是这样,真是感人的父子深情。 我同意了大公的看法,想要为大公效点绵薄之力。大公会派出他精锐的手下进行这次活动,就在祈祷之夜。我的妹妹,无需你做些什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的确难以进入如今的珀留城,用你的人脉帮他们安然进入城中吧,好好招待他们,这是我们和大公的友谊见证。大公的下属会联络你的,在城外的玫瑰庄园,以知更鸟为号。 做成了这件事,你在里格斯家族里就不必担心了,大公必会让你在里格斯家族里尊荣无比,恭敬地叫你一声婶婶!这是你应得的,费拉拉就在你的身后。大公对有功之人总是不吝慷慨,只要你乖乖地听从他们的话。 不要再告诉别人这件事,人多耳杂。这封信看完之后立刻烧掉。 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吧,妹妹,家族期待你的荣光。 另,代我向卡萝问好,和她说爸爸爱她,祝她玩得开心。 你的哥哥, 克尔温·费拉拉】 马车轻微的颠簸让视线无法完全聚焦在信纸上,但是乔凡娜在这几天里把这封信读了不下二十遍,里面的每个字每个句号都能背下来了。 摩挲着信纸,乔凡娜冷笑一声。烧掉?不,她会攥得紧紧的,珍惜它就像珍惜着自己的生命。 无论事成与不成,这群下属必然会死,而她这个直接参与的从犯唯一的去处就是监狱和乱葬岗。必得有人承受教皇和范夏尔的怒火,除了她还有谁呢? 即使教皇查出来她是费拉拉家族的女儿,她的好哥哥也有方法免除罪责。这个该死的矮倭瓜会把一切的错处都推到她的身上来,诚惶诚恐地说对这些事情都不知情,甚至可能涕泗横流跪下求冕下饶恕,冤屈地辩解小妹妹从三十五年前不知所踪之后就再没见过面,然后看着她被愤怒的冕下处死,就再也没人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了。 至于里格斯大公?有大枢机主教在,谁敢动他呢?何况,大公可不是像她一样势单力薄、无依无靠,身后的神圣罗曼大公国总会让冕下考虑一二的。 稳赚不赔的生意,唯一的付出就是几条轻飘飘的生命。 婶婶?放屁! 一个隔房孀居的寡妇而已,谁把她放在眼里? 克尔温·费拉拉,这个卑劣的矮子,不敢指使赛西莉·费拉拉,却来对着她指手画脚。以往她念着这是亲哥哥,总是多了一份忍让,天真地以为浓稠的血脉能有几分真心的亲情,没想到他根本没把自己当成妹妹!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给这头蠢驴打掩护呢? 她总该给自己做回主了。 乔凡娜带着网格手套的纤长手指紧紧抓住车厢内的扶手,咬紧下唇,目露寒光。 “夫人,到了。”马车缓缓地停下,车夫恭敬地说。 拧开车厢的门,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乔凡娜皱皱眉,拉上面纱,撑起伞,拎着裙摆下了车。 步伐匆匆走到大枢机主教府上的门廊下,管家早就等候在那里了。 将伞递给管家,乔凡娜露出一个笑,这位管家给大枢机主教管了快三十年的府邸了,大枢机主教还年轻着,管家已经长了白发。这样得大枢机主教爱重的管家,谁也不敢轻视的。 “伯尼管家,”她亲切地说,“您看起来气色不错,我有段日子没来府上了,真高兴见到您依然健朗。” “承蒙挂念,夫人。”管家言语稀少,只是短短一句话,但是还是有了点笑的模样。 乔凡娜不以为忤,伯尼这个老家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除了大枢机主教也没见谁能得他一个笑脸,对着自己能有点笑的模样已经很给面子了。 跟着管家朝里走,乔凡娜悄悄地问:“大人今天怎么回来了呢?我还以为大人这个休沐日也要在教廷里处理公务呢。一直想来拜访,但是大人不回来,也没有机会。之前被回复可以拜访,我可是高兴坏了。大人的身体还好么?” 乔凡娜纤细的腰身被浅灰泛着流光的绸缎包裹着,行动间腰肢轻摆,说不出的好看,这问话虽然有点过于亲热了,但是也还没超出礼数的范畴,何况她微微露齿笑着,是标准的淑女做派,矜持又优雅。 管家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脑中转着些思绪,嘴上也恭谨地开口了:“就要到祈祷之夜了,夫人,大人回来处理点琐事,明天就要回教廷。大人身体很好,劳烦挂念。” 说完,就已经到了会客厅,管家做了个请的姿势:“夫人,请进,大人就在里面。” 走进厅堂,大枢机主教坐在沙发里看着什么,乔凡娜上前两步,屈膝行了一礼:“大人!” 螓首微低,肤光胜雪,灯光下看美人儿,越看越美。 但是大枢机主教显然是个不解风情地木头,只是淡淡瞟了她一眼,慢慢地说:“你来了。” “坐吧。” 乔凡娜闻言温柔一笑,眼中含情脉脉,但是媚眼都抛给了瞎子看。 她早知道对面的男人是这幅德行,但是却不能松懈,谁知道哪一回木头就开窍了呢? 没等乔凡娜说话,管家就贴心地上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蜂蜜红茶,这让乔凡娜甜甜地道了声谢。 乔凡娜取下面纱,伸手握住润白晶莹的瓷杯,心里有些惊喜。这是大人提前吩咐的么?大人已经记住我的喜好了么?乔凡娜看着热气里对面看不清的让人怦然心动的脸庞,觉得心跳得有点快。 哈,但是乔凡娜夫人显然是想多了——大枢机主教才不知道客人的喜好,他也不在意这个,管家可以做得很好。 这就是他喜欢伯尼的原因,永远不让他费心。 伯尼悄悄地退到远处,花白头发的老头推了推小圆镜片眼镜,穿着老式的三件套西装,胸前还挂着怀表,一幅完美管家的风范。 伯尼永远不会让主人失望。他微微抬起嘴角。 第51章 唱念做打 大枢机主教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他不说话,乔凡娜好几次鼓起的勇气也都消散了。她来之前也想过要什么时候和路维克说这件事,思来想去却拿不定主意。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主动权反而不在她手里了。大枢机主教想要什么时候听自己说,她才能什么时候说。 在这个男人面前,从没有别人掌握主动的时候。她握着暖暖的茶杯,终于把心事按在心底,浅浅喝了一口甜甜的红茶。 屋里除了两个人的清浅呼吸,就剩下一片的安静了,屋外不间断的雨声倒是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大枢机主教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面上明明是闲得很的,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肯定会去书房里看的,怎么会待在客厅里呢?但是他现在不想听别人说话,就没人能强迫他听。 管家悄无声息地过来了,向大枢机主教汇报说晚餐已经准备好,请主人和客人去餐厅。 这时乔凡娜恍惚过来,大枢机主教一向是七点半吃晚饭的,差一刻都不行。大枢机主教讲究养生,作息有严格的规划,早上六点半吃早饭,中午的时候一点半吃中饭,晚上就是七点半点了。至于就寝时间,一向是雷打不动的十二点。这是连冕下都不能打破的习惯,冕下有事找自己倚重的大枢机主教,也会避过这几个时间段。 乔凡娜这几天心里着急,根本没有好好吃饭,中午草草进了点餐,现在才觉得肚子里□□,就亦步亦趋跟着殿下后面去了餐厅。 等到饭毕,大枢机主教又安稳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一杯茶,才慢悠悠对客人说:“夫人,找我什么事呢?” 乔凡娜听了这话陡然有点口干舌燥,但是大概是刚吃好饭的缘故,肚子里还在消化,也没什么精力多想,心还是“咚咚”地跳着,她慢慢从手提包里取出信件。 既然已经决定做了,就不要再犹豫,不像个样子。 “殿下,”她定了定神,“您请看。” 伯尼接过信函,转交给大枢机主教。这是连着信函刚送过来时候的信封一起拿来的,信封上面还残留着费拉拉家族专属的密封魔法的痕迹。 大枢机主教接过信函感受一下上面的魔力,挑了挑眉。没说话,大枢机主教取出里面的信,静悄悄读了半晌。 终于他放下信纸,讶然道:“哎呀,夫人,您这是……?” 这就是要她这个当事人自己来说了,乔凡娜镇静地想。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解决她那个愚蠢的哥哥、保住自己的命的—— 乔凡娜未语却泪先流,没有抽抽噎噎的,只是安静地流泪,这样的作态无论是谁都要先软下一两分心肠的。 “殿下……”她开口了,声音哀哀切切,泪珠一滴一滴地滚下来,“请您帮帮我吧!我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呀!我的亲哥哥胁迫我为他做事,就是信上说的那样——但是我怎么敢做谋害希灵殿下的事!收到这封信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做噩梦,我的哥哥和里格斯大公的密谋让我心惊胆战,我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找您救救我,倘若您不救我,我一定会死的!” 对面的女人睁着漂亮的眼睛望着大枢机主教流眼泪,这让他有些不耐烦,不过大枢机主教还是和颜悦色地说:“夫人,这怎么说呢?”大枢机主教抬起拿着信的手,“您看,这封信,我却不知道你是怎么得来的——完全是无稽之谈嘛。” “您的哥哥是萨德利尔伯爵和萨德利尔子爵,克尔温·费拉拉子爵又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哥哥呢?而且,他说我的大侄子要谋杀希灵——只是为了让乔爱洛当上教皇,这难道不可笑么?”大枢机主教微微笑起来,“教皇谁来当,怎么会是一个大公来决定的,也太不自量力了。联邦人人都清楚的事实,他却不清楚么?安杰米应该不至于蠢到这种程度吧?” “殿下!”乔凡娜惨白着脸叫道,“我怎么会骗您呢!” “您应该清楚的,”她红着眼睛,“我的确不是萨德利尔家的女儿!是的,我承认我不是!您也不必拿这个问题来试探我了,我会全部说出来的!” “早在我和您的堂弟拉夫恩·里格斯结婚的时候,您应该就清楚了,难道不是么?”她声音嘶哑,盯着大枢机主教,“这件事我的父母和我的哥哥都知道,您问了我的父亲,我知道。因为我的二哥内南告诉我了。我很感激您帮我遮掩了这个消息,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顿了顿:“不过现在这也不重要了。我是卢莫教区费拉拉家族上一任族长的小女儿,这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就知道的事实。这些应该不必和您多说,您了解的不比我少,”她深吸一口气,“说这些,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这封信不是我杜撰的,上面残留的有费拉拉家族家徽的密封魔法就是证据——克尔温·费拉拉在一号的早晨给了我这封信,就在希灵殿下完成祝祷的几个小时之后!这说明他们谋划这件事已经很久了,甚至珀留城里有一批我哥哥或者里格斯大公的人!否则不可能在消息传出来之后立刻就能送给我这封信!我不知道里格斯大公到底傻不傻,但是克尔温他如果没有倚仗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乔凡娜讥讽道:“他就是个胆小鬼!怎么可能自己做这样的惊天大案?没有让他觉得万无一失的靠山,克尔温是不可能出手的!我的哥哥从来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至于他的靠山是谁?如果不是里格斯大公,他怎么会敢朝希灵殿下下手?但是没有您——” 乔凡娜直勾勾看着大枢机主教:“里格斯大公又怎么敢去害希灵殿下呢?” “您的存在,才让里格斯大公这么胆大枉为啊!您说他蠢,但是没有您,他又怎么蠢得起来?” 大枢机主教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突然笑了:“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乔凡娜没说话,只是拿出手帕擦泪。等到整理好自己,她才继续说:“我没这样说,但是您要因为觉得您的侄子不蠢不信我的话,等到里格斯大公真的做成了这件事,您又如何自处呢?即使您不包庇里格斯大公,但是冕下还会因为希灵殿下就杀了里格斯大公么?所有人都会拦着冕下的,死了一个刚刚十岁的殿下算什么?难道就没有其它的继承人人选么?冕下如今老当益壮,还有几十年好活呢!又怎么□□不出来和他心意的继承人?” “呵,总之,您的侄孙乔爱洛总是有机会的,”乔凡娜想到那时的画面,笑出声来,满满的嘲笑意味,“希灵殿下毕竟还太年轻了,联邦里他的威望又怎么和神圣罗曼大公国的大公相比,又怎么和大公的叔叔您相比呢?到了那时,您要怎么办?又怎么和冕下相处?” “我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挑拨您和大公的关系,”乔凡娜忽而一转话锋,诚恳地说,“只是想让您未雨绸缪罢了。如果真的让事情到了那一步,恐怕您也会伤脑筋的!里格斯大公做下的事,是要里格斯家族一起承担的!被冕下恶了的里格斯家族,又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呢?即使您觉得里格斯大公自食苦果,本是活该,但是里格斯家族又哪里来的无妄之灾呢?这是您出身的家族,殿下本该为了其中无辜的人们考虑考虑。我也是里格斯家的人,在拉夫恩在世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难道会希望里格斯家不好么?今天我来向殿下说出这件事,不只是为了我的性命,也是为了家族不被牵连!” “……你说的不错,”大枢机主教慢慢说,“树里面出了蛀虫,总不能连树一起砍倒。那么,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你既然想得这么清楚,这么周全,应该也想到了后续的办法了吧?” 乔凡娜抿抿唇,心里暗恨。这个男人应该早就相信了信里的话,即使她只是递上信就一走了之,她就不信这个人不会有什么动作——说什么冕下的信任、什么家族的荣耀,都是放屁!就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身为大枢机主教的责任,路维克也不可能放任这件事不管!否则她来过大枢机主教府上并递上了一封信的事,在希灵·爱芬德尼被刺杀之后就会被传得纷纷扬扬,民众们都会谴责路维克·里格斯尸位素餐、包藏祸心! 但是现在却在这里为难自己,为了敲打自己却这样作态,让她想呕出一口血来。她说一百句话,唱念做打兢兢业业做全了一整套,这个男人却只用说一句话就主导了这场谈话——但是她却不能不继续说,现在她的命就握在对面的男人手里,这让她摆不了什么架子,只能乖乖地回话。 第52章 阴谋和阴谋 “殿下——”乔凡娜斟酌着说,“这件事要说解决,当然很好解决,但是您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 “倘若只是想要抹平这件事,您只要修书一封给里格斯大公,大公当然不会违逆您的意思,这次的谋杀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想必您是不愿意就这样糊弄过去的,大公敢谋划这件事,也张狂得太过分了,总要给他点教训您才好管教他,”乔凡娜轻描淡写说着话,处置一个大公国的主宰者好像只是去杀一只鸡,可见她本性里藏着不逊于男人的冷酷坚毅的一面,“这个方案既然不可取,那么我还有个方案。您可以直接找范夏尔殿下,向他透露这次的事,范夏尔殿下是希灵殿下的亲舅舅,肯定不会视而不见,希灵殿下的安危就不必担忧了——另一方面,您既已向范夏尔殿下递出消息,释放了善意,看在您的面子上,范夏尔殿下处置大公的时候也会投桃报李,轻拿轻放。这个方案既不需要您亲自出手,又可以起到敲打大公的目的,如果您想做得含蓄一点,这个方案自然是最好的。” 乔凡娜说完,停了停,瞟了眼大枢机主教,见大枢机主教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就明白了他的态度。 “但是殿下自然是不喜欢这样不温不火的行事方法的,”乔凡娜恭维道,“您能在八十八岁就成为大枢机主教,除了天纵之姿之外,也是凭那股锐意进取的意气搏出来的。” “那我想,殿下您可以自己来做这件事。这样一来,既能把处置大公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方便您的教育,也能救希灵殿下一命,让殿下感激于您,这不是一箭双雕的好事么?”乔凡娜眸光闪烁,盯着大枢机主教看,“您已经看过信函,也知道大公的下属会先去城外的玫瑰庄园等我把他们偷偷运到城里,但是我现在还没有见到他们。这说明他们还在路上。但是祈祷之夜的刺杀计划难道就要停滞么?我觉得不是这样。杀手只是最后的棋子,这是一把刀,但是刀要怎么才能刺进目标的身体,这是执刀人的任务。所以,关于这项计划的准备工作肯定正在进行,到底是谁在珀留城里主导这个计划?之前我说过,我的哥哥送来信函的效率快得惊人,我猜测城里肯定是还有另一班人马在执行这个计划的,连向我送信也是他们计划里的一环,这班人才是这次刺杀计划的主要负责人!” 乔凡娜舒了口气:“我在他们的计划里只是个马前卒而已,我既是个女人,又是个商人,这样不起眼的身份,又有着一点能量,从城外带进来几个身份不明的人虽然困难,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做到。” “所以,殿下,”乔凡娜献言道,“我可以帮助您揪出城里的这班人马,这些杀手肯定是要联系幕后人的,从我这里下手抓出这次事件的真凶最为便利。把这些人送到冕下的面前,既能为大公推脱罪责又能讨得冕下的欢心,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而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乔凡娜最后哀求地看着大枢机主教,“殿下!只要您能庇护我,我愿意为您驱使,帮您抓住真凶!” 大枢机主教的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稍一扭头,黑发就贴在他的脸上,衬得肌肤洁白如雪,他低低笑出声来。 “嗯……”大枢机主教脸上挂着笑,一副玩味思考的模样。 “你的要求的确不高,”他轻轻说,“你的第三个方案也挺和我的口味。” 乔凡娜双眼一亮,不由自主就微笑起来。 “但是,”大枢机主教的双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你这样就甘心了么?” “……您,这是什么意思?”乔凡娜乍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惊悸,她深皱眉头,惊惶地看着大枢机主教。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枢机主教察觉到她的畏惧,向她绽放一个迷人的笑容,“我就是问你甘不甘心呐,虽然我可以庇护你,但是因为被当成了炮灰就想要退出一直在玩的游戏,不觉得不甘心么?从十五岁起吧?从十五岁起你就在为费拉拉家族服务,被这样对待,难道就要乖乖地净身出户么?” 大枢机主教的浅灰的眼珠打量着乔凡娜,那双眼睛冰冰凉凉的,像是能把她从里到外剖析一遍一样,使得乔凡娜微微向后缩了缩。 他轻叹一声:“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不服输的女人呢。想必我是看错人了,本来还想帮你一帮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女人一眼。 乔凡娜的瞳孔骤缩,被身体遮住的右手猛地握紧。 “您……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勉强地笑出来,努力使自己冷静,“请恕我愚钝,没能听明白。” “我的意思很清楚了,夫人,”大枢机主教端起管家换上的新茶喝了一口,明明谈话还未结束,整个人就一副事毕的闲散模样,“我有心帮你拿回你应有的权利,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谈得更多点;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按照方案三来吧,毕竟亲戚一场,我也不会看你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不管怎么说,你依然是那个在珀留城里的乔凡娜夫人,是乔凡娜百货的女主人。你就得这样就够了吧?” 大枢机主教再也不说话了。乔凡娜还僵坐在那里,但是他就当没了这个人似的,再也不看一眼了。 乔凡娜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但是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冬日雪地里的铁板上一样,冷得连皮都能黏下一层来。 她打了个哆嗦,血管里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感觉不到它汩汩的流动,心跳的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煞白的的脸颊上浮现一抹嫣红,从心底迸发出一股火,忽冷忽热的,她觉得她是得了疟疾了,否则怎么会一会儿冷得像冰,一会儿热得像碳呢? “……殿下……”她呐呐轻呼。声音几不可闻。 大枢机主教才像是恍然意识到还有个人存在一样,歪头看过去,弯起嘴角:“夫人?” “我……我……”她有些狼狈,像是难以启齿的模样,但是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才颤抖着说出一句话:“您是……认真的么?” 大枢机主教挑挑眉,戏谑笑道:“如果您是认真的,我就是认真的;如果您要耍我玩,那我也就只是玩一玩罢了。” “无论如何,这都要看您的态度呢,”他漫不经心地说,“毕竟没了您,我也没办法做什么呀。” 是啊,是啊,即使殿下想要利用我,也是我有这个价值啊——没了我,他又能做什么呢?我是有价值的。 我是有价值的。乔凡娜对自己说。 不管怎么样,她在心里想,这总归对我没有坏处,不是么?只是得到的多和得到的少的差别。 “我想……”她按住心口,慢慢说,一字一句挑选,“我是能为您效劳的,殿下。” 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燃起了簇簇的火把,露出甜美的笑意:“您想要我怎么做呢?您要我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 “您说得对,”她最后喃喃道,“我不能就这么离开。这像什么话呢?费拉拉是生我的家,我怎么可以抛弃它一走了之呢?让我看它在我哥哥手里走向倾颓末路,那真是让我心疼。不如交到我的手上,您会支持我的,对么?殿下?” 大枢机主教欣赏地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笑了:“我会的,夫人。” “只要您乖乖的。”最后的蜜语比情人的口舌更甜,大枢机主教的声音轻柔低沉,带着点诱惑,引人沉沦。 “……我听说,您的哥哥有一队堪比大骑士的骑士队是么?”灯光下的男人微微一笑,眼角就有几丝细细的皱纹出现,大枢机主教虽然年少便身居高位,但是做了四十一年的大枢机主教,如今也有一百二十九岁了。即使风采依旧,也不得不承认时光送出了它的礼物。 “那是哥哥招募的退役的或者违反纪律的教廷骑士,他们大多已经处在实力下降的阶段,不是因为违背了当初向神明许下的诺言丢失了神眷,就是已经无法再进一步,慢慢地因为身体衰老而无法高强度战斗的骑士们……”乔凡娜很是乖巧,大枢机主教问什么她说什么,但是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然而她还是咬咬牙说了,“我听说,哥哥因为嫌弃退役的骑士信仰犹存不服管教,又对背信的骑士被神明惩罚不能发挥最大的实力不满足,就从南方招募了一些异神的骑士,这些骑士倒不在乎把力量用在什么方面,作风粗豪,实力很不错——” “南方神明的骑士?”大枢机主教托住下巴,乜了眼忐忑的乔凡娜,嗤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南方神明寡廉鲜耻,为了信仰什么做不出来?雇佣他们的骑士做苟且之事的贵族可不在少数,这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小秘密了。你的哥哥又怎么不可以雇佣呢?” “但是供养这样的骑士代价可不小,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教廷的光明力量,那可是大补品——”大枢机主教似笑非笑,“费拉拉家族据说富贵难言,的确不假呢。” 乔凡娜连冷汗都流出来了,她眨眨被汗水浸湿的睫毛,低声恳求:“殿下,这都是我哥哥一人的错……” “唔,”大枢机主教直接打断她,“我也没说是你的错啊,当然,至于你的家族除了你哥哥还有没有做过这种事的,我就不知道了。” 看着乔凡娜愈发战战兢兢了,他终于缓了口风,懒洋洋地说:“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也管不了,但是以后我不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费拉拉可是南方贩渡异神骑士的大头呢,我说的对么?” 大枢机主教的神色倦怠,似是不愿提起这个话题,但是话语中的力量却让人战栗,没人会觉得他在开玩笑:“用教廷的光明力量去饲养自己的战力,无论这是你们自诩的‘合法’买卖也好,又或者威逼胁迫也好,既然处在教廷的庇护之下安居乐业,难道还要人心不足去危害教廷的统治么?异神的信徒教廷不反对他们的信仰,只要他们安分地待在南方。但是你们这些贵族帮这些人偷渡到中原腹地,用教廷的血肉来养着他们,让这群人走上了错误的道路,血蛭一样吸着教廷的血,又像蝗虫一样要在联邦里繁衍,难不成还真想用异神的信仰来代替我们的神明么?” 这样的诛心之言,像霹雳一样劈在了乔凡娜的头顶,她的嘴里发苦——无论贵族们到底是什么想法,那都是埋在心里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 敢亲口说出来的人只有死亡一路可走,而无辜听见的人最好的下场不过是半死不活。 而今她听见了大枢机主教对她讲这番话,这就是一条绳索缚住了她的脖子,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已经很明显了。 以后由她执掌的费拉拉家族,将会抛弃日进斗金的南方骑士贸易线,按照大枢机主教的意志任其驱使。 费拉拉会是殿下手里的一把刀,如今她是刀柄,殿下就是出刀无血的刀客。 等到乔凡娜能够呼吸,她青白着脸,就像死过一次一样,轻微却清晰地说:“必将……如您所愿。殿下。” 她深深低下头去。 乔凡娜在大枢机主教面前再也没有一个女人的身份了,只是一个下属的身份,一把刀柄的身份,大枢机主教想用她去握住一把勉强觉得满意的刀刃,即伤不到自己,又能杀光面前的敌人。 枉她自以为魅力非凡,以为殿下是对她有些好感才为她遮掩身份……如今看来,难道殿下在得知她费拉拉的身份之后就想要利用她这个棋子了么? 就在十五年前。在她和拉夫恩结婚的时候。 但是为什么等到现在呢?乔凡娜怔怔地思索。 但是……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啊。 费拉拉要完蛋啦。就是在这个要完蛋的时机,她才有价值啊。 妄想染指教皇更替的费拉拉,为什么不会完蛋呢?就是现在,就在此刻,殿下才需要用到她这个棋子。 有了她这个棋子,才能将摇摇欲坠的费拉拉改头换面啊。 ……听说哥哥的背后也是有人支持的,是哪位殿下呢?乔凡娜突然想到。 无论如何,被那位殿下支持的费拉拉和被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支持的费拉拉,也没有什么不同吧。都是一把刀而已。 乔凡娜双手交叠在腹部,微垂着头,更为恭谨了。连看一眼上面的人都要被灼伤,以前的心思真是可笑得很,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是她能掌控的呢? 不自量力。 “给你哥哥写一封信,”大枢机主教说,“唔,就和他说——因为巨龙的到来,珀留城的安全等级临时又上升了一级,防备暗地里的堕落者们来搅扰祈祷之夜,希灵殿下的身边的护卫肯定会更多,问他该怎么办。你哥哥应该会把他手里的这队骑士派出来,我知道他们离这里不远,好像就在尼迦城呢。” “知道是来干什么的么?”大枢机主教看着对面刚收下的下属,促狭一笑。 “……殿下,我不知道,”乔凡娜谨慎地回答,其实她也是真不知道,“他们本该在本家保护我哥哥的。”在尼迦城干什么呢?尼迦城既没有费拉拉的产业,也没什么值得重视的东西,不过因为在珀留城附近,作为中转站颇为繁华而已。 说到底,不过是个乡下的小城。 “尼迦城可是去卢莫教区的要道呢,”大枢机主教趣味地说,“守在那里,就是在守你啊。你哥哥可怕你回卢莫了,生怕教皇找不到你,顺藤摸瓜摸到他那里去,这不就糟糕了么?” 嘶—— 乔凡娜咬破了嘴唇,鲜血从下唇瓣上溢出来。 这一刀插得又深又狠,雪亮的刀子进去,却不带着血出来,疼得她想躺在地上打滚呻##吟。 啊……乔凡娜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什么了。 该说些什么呢?大约只能赞叹一句无毒不丈夫了。 “哼嗯——”大枢机主教品味了一下,咂咂舌,又笑眯眯地说,“你哥哥能当上族长,也不是没有过人之处的,就单凭这狠心的程度,也算是个人物。” “记住了么?夫人?不要忘了联系你哥哥呀,”乔凡娜耳边模模糊糊的,恍惚听见大枢机主教在说,“这是在为你扫清障碍呢,你手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怎么抵得过你哥哥的骑士队?别一副丧气样子,看着让人生厌——你哥哥这么对你,你也要好好回敬他才对啊。” “是的,殿下。”她听见自己说。 “好乖,”那个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其中的愉悦舒畅谁都听得出来,“那就回去吧,夫人。哦,对了——没人会知道你来过我这,安安心心地睡一觉吧。” “明天可就是新的一天了。要活力满满地为我工作哦。” 第53章 烽烟四起 日子一天天波澜不惊地过去,二十天说长不长,还没留意的时候,祈祷之夜就要来临了。 希灵昨天晚上住在了舅舅的庄园里,他已经告诉了圣骑士自己将要在九月份离开珀留城的消息,圣骑士听了只是微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感叹一句:小希灵也要离巢高飞了呢。 难得的,这次希灵没有为圣骑士的动作生气,毫不在意头发上的手,只觉得伤感。从五岁到十岁,和圣骑士相处的五年里虽然训练艰苦,却也是他生命中难得快活的日子,就要离开舅舅的了,希灵也惆怅起来。他愈发珍惜和圣骑士相处的最后的日子,时常留宿在圣骑士的庄园里,尽量延长和舅舅相处的时间,平常也不太爱说话了,但是圣骑士知道自己的小外甥在想些什么,水绿的眼珠总是漾着明白得过分的宁静和忧郁。虽然还是一如往常地和舅舅赛马、练习、读书、散步,也会开心地大笑,和舅舅闹着玩,但是安静的时候也安静得让人心疼,一个人默默地想着些事。 只是虽然心疼,圣骑士也知道这是小外甥人生中必然经历的离别和痛苦。早在五年前,他就和小外甥说过,他不会陪小外甥一辈子。圣骑士要希灵把握住这五年,小外甥确确实实地按照他的话去做到了,这让圣骑士欣慰,即使对到今年九月实际岁数尚且还不到十岁的小外甥要出去历练成长依然心怀隐忧,也自豪地觉得小外甥已然这么优秀,即使有什么事,他教给这个小鬼的本事也足以让他渡过难关了吧? 想必他是做家长的里面最省心的一个了。孩子将要出门远游,父母都会忧虑不已,唯恐孩子在外面出什么事情。但是小外甥成长得太好了,让他即使有些担心也不会担心地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反而在反复对比了外面的险恶和小外甥如今的能力之后下了断定:就是有些什么困难,也是难不倒这个小鬼的! 带着诡异的骄傲心思,圣骑士舒坦地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呼噜。 这样的心宽,的确带着圣骑士一贯的豪爽作风呢。 希灵这段时间考虑的最多的还不是自己即将到来的游历,反而更担心舅舅的去向问题。他也问起过舅舅在自己离开之后会去哪里上任,圣骑士只是大大咧咧地说听冕下的吩咐,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希灵觉得舅舅是在敷衍自己,能做到圣骑士之位的舅舅,会是个对自己的前途没有一点规划和关注的人么?根本不可能。 舅舅大约是有几个意向的,但是可能还不确定,所以不敢妄言。希灵平时在教廷里离冕下最近,也听过些许的风声。 第一个可能性是去西面的平原接替福勒·瓦伦多圣骑士殿下的职位,扼守在魔鬼突袭的第一线。西线最近并无战事,福勒·瓦伦多退下来的原因也不是教皇对他有所不满,只是这位勤恳的圣骑士殿下在三十七年前的一次魔鬼的大举来犯之时被捅穿了肺叶,虽然有教廷的神降术治疗,但是魔鬼们用的兵器上的黑暗能量却难以短时间驱散。何况捅穿福勒·瓦伦多肺叶的魔鬼是他们所谓的死神之吻的第三兵团的主帅,这位主帅据说是黑暗之主颇为欣赏喜爱的一位下属,所以下赐了一件魔器,黑暗之主下赐的魔器非同一般,整体上来讲这个主帅比福勒·瓦伦多实力还要更胜一筹,因此才会一时不慎被伤到。这件魔器上的黑暗能量更为恶毒,所以即使是神降术也没办法一次就消磨掉残留的黑暗能量,只能一次次的治疗一丝丝磨灭,慢慢调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福勒圣骑士殿下已经消磨掉了大半的黑暗力量,但是最后的一丝如跗骨之蛆的黑暗力量根深蒂固,连军团的首席大祭司也没办法帮圣骑士彻底治疗,要知道,每个军团的首席大祭司可是和宗主教一般实力的强者了,连这个级别的人物也不能做的事,只能靠几位殿下和冕下出手帮忙。 冕下有意亲自帮福勒圣骑士殿下祛除最后的一点黑暗力量,在福勒圣骑士殿下回到珀留城之后,必然还要修养一段时间。长时间和黑暗力量斗争的身体已经不堪负荷,若不是福勒圣骑士殿下自己强烈的要求,在刚刚受伤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冕下召回珀留城养伤了。然而拗不过固执坚毅的福勒·瓦伦多,冕下也只能下令让军团的大祭司时刻关注着福勒的身体状况。冕下也知道,即使是自己出手,也需要十几年才能彻底磨灭黑暗之主的力量。这样看来,让福勒先在西线养伤,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黑暗之主虽然不能插手下层位面的战事,但是总是喜欢多多地赐给下属武器或者其他的依仗,这样没脸没皮的行为也遭到其他神祗的嘲笑,但是他也不以为意,只要能壮大自己,什么手段不能使出来呢?别人笑他,他还笑老对手光明神的固执呢,这位光明的神祗持重的做派虽然让人尊敬,但是又得了什么实际的好处呢?信仰他的信徒们照样被自己的下属屠戮。真的说起来,光明神倒比他更心很无情。 这次福勒要离开西线军团,西线虽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但是冕下总觉得隐隐有更大的风浪袭来,绝不愿意留希威·派特拉比圣骑士殿下一个人驻守西线,这时候就需要一位殿下去把福勒圣骑士殿下替换回来。 虽然希威·派特拉比几次三番上了条陈说无需如此,西线如今兵强马壮,他一个人能应付得来,冕下也驳斥了他的想法,执意要换一位殿下过去。 这件差使在如今和平的环境下也很轻松,留守在珀留城的几位殿下们也纷纷意动,想要活动活动身体。五年前路德维德·范夏尔从西北的卡留斯城退下来之后,是戴维·格里芬顶上去的,现在还留在珀留城的圣骑士殿下们除了已经退休的斯菲尔斯·费罗德和做小王子老师的路德维德·范夏尔,也就还剩三位了。这三位里,奥尼恩斯·乔伊斯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总想出去溜溜,但是冕下总不放他出去,这次他对这个机会垂涎三尺,势在必得。 但是希灵却觉得奥尼恩斯叔叔是不能得偿所愿了,据他观察,冕下属意的是自己的舅舅去西线和希威·派特拉比做搭档,他们是至交好友,舅舅去了西面,很容易就能上手,发挥的作用也最大。 从冕下的态度来看,他希望的是西面不要再经过新将领的磨合,尽量减少动荡期。这样看来,冕下的确对西面的局势不太放心,似乎战事一触即发的模样——希灵也仔仔细细看了西面送来的条陈和情报,这些机密情报冕下给了希灵最高的查阅权限,几乎和冕下一般了,然而他并不能看出来什么,一切好像都很正常,但是他相信冕下的判断,也对联邦看起来大好的态势起了隐忧。 第二个可能性是去南面管理南方信仰。这是十三圣骑士里唯一的一位女性圣骑士多萝西·那茜管辖的区域。本来这里只需要一位圣骑士管理就好,但是最近多萝西·那茜上了密函,话语里表达了她希望多个人手的想法。这不是她对自己的不自信,而是她现在在追查一个邪教的下落,陷在这件事里无法抽身,又觉得这次的事有些蹊跷,最近的南方好像有点蠢蠢欲动了,怕事有不协,希望临时有个人能来帮她个忙。 本来南方丹漉教区是有一位宗主教统领大局的,但是原先的那位宗主教大人爱德华·纳美在二年前一次事故里受创颇深,几欲死亡,还是动用了超远程魔法阵跨越了两个教区快要一千五百多万公里送回教廷施救才救回来的,如今虽然好多了,脸色里也泛着一股灰白,可见想要养回来还得花大力气。二年前的事故也非常蹊跷,希灵记得当时冕下和大枢机主教在他的书房里密议了半天,最后具体是怎么样的谋划他并不清楚,但是南方也不安稳了,这他是清楚的。 丹漉教区的事,冕下大概是想遣一位得力的神职人员过去的,两位圣骑士殿下就太浪费了。之前把此事搁置不提,希灵大约察觉到了冕下的心思,冕下是想留出空间让南方的异教徒放松警惕。少了一位宗主教的制约,这些人就会更加放心行动,这样他们活跃起来才能让教廷分辨清楚到底是谁在作乱,毕竟这些异神的信徒都是当地的土著,他们天然的比教廷派去的行政人员们更有优势,想隐藏起来也很轻松,而教廷想要察觉就颇为费力。 这是多萝西·那茜也知道的事情,她这次上条陈,暗地里的意思就是告诉教皇该有动作了,这位殿下觉得火候已到,冕下也很赞同她的判断。 西面和南面的局势就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沸腾起来,现在还不至于失控,但是谁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希灵偶尔也会在珀留城里闲逛,放松心情,每每他出去,民众们都是一派欢欣和乐的模样,好像他们的生活永远的平静,这和教廷里隐隐的紧张气氛就大不相同了。 教廷是联邦的首脑,总会第一时间察觉危机,为了维护这和平的景象,他们又要付出多少的心力呢?那是能让一代代人兢兢业业黑发变白头的付出,但是民众们总是不能完全看清楚的。 然而他们只要能继续安稳地生活下去,这就是我们想要的吧。希灵有所明悟。 牧守这方土地,让子民们安居乐业。这才是教廷能长长久久地存在的原因。 汝之所求,吾必至之。 第54章 侍从官的渴望 ‘尊夫人……’ ‘……好好养着,或许会有转机……只能这样了,您请节哀。’ 医生是最好的医生了,但是面对这种情况也说不出来什么‘放心’、‘能治好’之类的鬼话,只能干巴巴得请他节哀,不要太伤心,多陪陪夫人之类的话。 这些又需要他们说么?真是一堆只会废话的庸医。 伊迪走在街上,怔怔地想着。 现在街上还热闹着,明天晚上就是祈祷之夜了,城里的人们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到处灯火通明,熙熙攘攘。 高瘦的男人身边紧紧跟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儿,她还是好奇活泼的年纪,因为怕走丢就自己揪着爸爸的衣服,但也因为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新奇不停歇地看着,时不时快快乐乐地笑几声。 街上的孩子很多,有像她一样跟在爸爸身边的、也有跟在妈妈身边的,还有和几个小伙伴一起玩的。他们人人都笑嘻嘻的,有个小男孩还抓着爸爸的腿撒娇,被他的爸爸抓起来放在肩上,小男孩被高处的景色惊奇到了,咯咯直笑,看起来快活得不行。 小女孩儿羡慕得看着他们,脚下不停和爸爸一直往前走,但是脖子却跟着那对父子慢慢扭着,直到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头。 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却也知道现在的爸爸没有心情和她玩。 爸爸在为妈妈的事情担心着呢。 她懵懵懂懂地能理解这件事,妈妈生病了,爸爸很担心,就没有办法和她玩了。虽然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好,但是她很懂事,不想再给爸爸添乱,一直都乖乖的。 妈妈和她说过的,要好好吃饭,要早起早睡,要学会自己穿衣服,还要乖乖听爸爸的话、不要乱跑。 这是妈妈和她的约定,妈妈说了,她要是一直乖乖地做到了,妈妈也会很快就好起来的。 这些她都有做到。今天她和妈妈汇报说这几天自己也很乖、没有让爸爸操心的时候,妈妈抱住了她亲了她,温柔地和她说她是最棒的孩子。 于是她问了妈妈:“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呢?我想妈妈了。”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又抱住了她,抱得紧紧的,好像还哭了。 她让妈妈伤心了。她不想的。 想到这里,小女孩儿活泼泼的精气神也低了下来,有些沮丧。 她拉了拉爸爸的衣袖,爸爸没反应,她又拉了拉。 伊迪察觉到袖子上的动静,低下了头。莉娜在叫他。 这个小女儿是他和妻子唯一的孩子,是他们共同的珍宝,从医院出来之后他一直在想心事,忽视了莉娜,伊迪不由愧疚起来。 他蹲下身子和小女孩儿平视,心疼内疚地说:“是累了么?莉娜?” 他伸出手想抱小女孩,把小女儿抱回家。她还这么小,跟着他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是该累了。伊迪心酸起来,他们家虽然不说大富大贵,但是也从来都是把小女儿养得如珠似宝的,什么时候又让她吃过这份苦? 以前莉娜出来,也是和妻子坐着家里的马车,和贵族的女儿们一般生活优渥精致的。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车夫了,马车也放在院子里日晒风吹,那几匹养得油光水滑的良马也被卖掉了。连照顾马的车夫也没了,留着马让它们掉膘么?不如早早地卖掉,趁着卖相好,还能回来几个钱。 伊迪已经全然不见了在教廷里整洁精神的模样,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下巴几天不刮长了一茬胡子,眼里也满是血丝,憔悴得很。 为了妻子的病,家里的仆人已经裁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个一直照顾着莉娜的奶妈和妻子身边的女仆,也只剩一位老管家。这三个仆人是家里的老人了,因为和他们的情谊深厚不愿意走,东家的困难也看在眼里,都表示可以降低薪酬。 伊迪感激他们,却也不愿意降薪。现在家里还不到最困难的时候,想要缩减支出才裁了仆人,不过也不可能全裁走,家里总是需要人照顾的。除了需要做家务之外,也要人照顾莉娜呀! 他平时要在教廷里工作,没有精力照顾莉娜,是他们帮他分担了杂事。既然是非要不可的,也就不必降薪惹人闲话了。 情谊不假,但是情谊总有消磨的一天。他早就不是愣头青了,明白这点。 “爸爸。”莉娜脸颊雪白柔嫩,叫爸爸的模样天真可爱,即使伊迪再愁苦不堪也真心地笑了出来。 “嗯?”小女儿有话要说,伊迪耐心地听着。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小女儿娇娇地说。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伊迪心里不由一痛,疼得要命。 比起他来说,一直和妻子呆在一起的小女儿才是最思念妈妈的那一个吧?从小就被妻子不假他手地养大,和小女儿最最亲密的妈妈…… 他强颜欢笑道:“妈妈……妈妈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是么?”小女儿似是相信了,又似是不相信,伊迪一时间也不清楚莉娜心里在想些什么。 莉娜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小手绞在一起。 “怎么了?莉娜?”伊迪不知道莉娜怎么回事,急急地问,扶住了小女儿的肩膀,想看清她的脸。 小女孩儿被爸爸的叫声唤回了神,也抬起了脸。 只见她泪流满面:“我想妈妈了……呜呜呜……” 最后她大哭起来: “呜……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呜……” 伊迪急得额头冒汗,被丽娜哭得心慌不已。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的女儿,这一直以来都是妻子的工作,他又何曾做过这样的活儿呢?只能笨拙地给小女儿擦眼泪,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颠三倒四地满嘴胡言。 “妈妈就回来了……妈妈马上就好,妈妈不会丢下我们的,莉娜……莉娜别哭了……妈妈怎么会抛弃我们呢!朱蒂不会离开我们的!莉娜!爸爸向你保证,我会给你一个好好的妈妈!” 最后爆发出的这句话,伊迪自己都不相信,但是对莉娜很起作用,只见她慢慢放低了哭声,呜咽道:“呜呜呜……真的……嗝……么……” 哭腔混着眼泪的话含混不清,但是伊迪还是听清了,他没有办法,只能先哄好了小女孩儿再说:“……真的。” 话一出口,其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清楚。伊迪只觉得心口酸涩难当,鼻子一酸,差点也哭了出来。 真的……么。 “呜呜呜……”莉娜边哭边看着自己的爸爸,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满是焦虑和真心的疼爱。 妈妈真的能好么? 但是爸爸是无所不能的。 她扑进伊迪的怀里,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小声呜咽着,哭得人心都碎了。 “……我……相信爸爸……”最后她在伊迪耳边说,热热的眼泪都流进了伊迪的脖子。 伊迪沉默不语,只是仔细看,也能看见他眼底的泪。 “好了,”高高瘦瘦的伊迪抱起自己的女儿,“我们回家好么?坐马车回去吧,我们的莉娜该早点回家喝上一杯热热的牛奶,美美睡上一觉……不要担心,妈妈会好的。”他最后低低地说。 “不要……”莉娜哭着还不忘反驳,“不坐马车……贵……” 伊迪扯扯嘴角,眨眨眼逼回眼泪:“没事的,爸爸有钱。” “不坐!”莉娜哭叫起来,在爸爸怀里乱扭,“要攒钱给妈妈治病!” “好好好……”伊迪连忙哄她,制住小女儿的行为,声音轻柔,“我们不坐,莉娜乖乖的,爸爸抱你回去好么?爸爸好久没抱莉娜了,还是在你还小的时候时常抱你。” “……嗯。”莉娜过了会儿才应了声,带着哭音,这次同意了爸爸的安排。 伊迪抱住自己的珍宝慢慢往回走,路过一盏一盏的路灯,一座一座的商店。 钱?攒钱?攒钱又有什么用呢?攒再多的钱也治不好朱蒂的。 做再多的努力,不过是徒劳罢了。 钱对他没用。就是把他们的家都赔进去,对朱蒂也不起一分一毫的作用。 他早就明白了,但是还是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如果能治好…… 但是没有希望。没有希望。 世俗的东西对付不了非世俗的疾病。他早就明白了。 该怎么办呢? 他倒是知道一个办法。 但那是他永远不可能办到的办法。 真是绝望。 或许他可以……不。不不。伊迪微微摇头。 不可以那么做。 父女俩慢慢走到了一家商店门口,甜甜的麦香冲进鼻翼。 原本沉默着的伊迪看了一眼店名,是威格森太太甜品店。 他停了下来,让小女孩儿看一看,问她:“想吃么?” 莉娜转过头,闷闷地说:“不想吃。” 伊迪笑了笑,直接走了进去。 莉娜蹭地直起身子,严肃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冲着他叫:“我说了我不想吃!” 紧紧抱着莉娜不让她掉下去,伊迪对向他打招呼的威格森太太微笑致意,然后悄悄在小女儿耳边说:“可是我想吃呀,让爸爸买一块吧,好么莉娜?” 莉娜不吭声了,又靠在爸爸的肩上闷闷不乐。 “选蓝莓的好么?还是树莓呢?哈密瓜的也不错哦……”伊迪抱着莉娜挑选着,不停在丽娜耳边嘀咕。 莉娜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了:“草莓的最好吃!” “草莓的?”伊迪立马接上,“我们的莉娜喜欢草莓的么?我们拿个草莓的好么?” 莉娜又不说话了。 “威格森太太,请给我拿个草莓酱蛋糕……” “再给妈妈拿一个,也要草莓的。”莉娜突然说。 伊迪隐隐现出悲苦的神色,又立马消失不见了,只听他说:“两个草莓酱蛋糕,请分别装好。” 拎着蛋糕盒回家,伊迪一家住在珀留城西面的住宅区里,这里是中等人家聚集的地方,一栋栋的小宅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不算多么富贵,但是也很干净整洁。 到了家门口,只有一盏微弱的灯在风里荡着,两边暗暗的。莉娜早就趴在肩头睡着了,伊迪怕她受了风,还脱掉了风衣包住了莉娜。现在他在风衣口袋里找钥匙,院子大门锁上了,但是他不想再叫老管家出来开门,他带了钥匙,自己开也可以。 “伊迪阁下。” “谁!”伊迪一惊,微眯起眼。 他仔细瞧着声音传来的黑暗角落里,看见了一个融在黑暗里不起眼的身影。 “你是谁!”他严厉地呵斥。 “呵,”黑暗里的人影走了出来,他摘下帽子,年轻英俊的脸露了出来,微微笑着,眼角微挑,带点轻佻的意味,“您不认识我了么?” 伊迪放下了暗暗戒备着的手,他其实也是一个不弱的神职者,不比一位主教差劲。 “原来是您,”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是前不久才找来的,伊迪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一出现就夸下的海口到让他印象深刻,“这么晚了,您在我家门口做什么呢?” “当然还是之前的那桩事啊,阁下,”年轻人穿着深色的西装,从容不迫地说,“您考虑好了么?” “要知道,”他意味深长地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伊迪沉默了。 这个人在三天前带着一个小小的细颈瓶上门,声称那是生命泉水,能够治好他妻子的病。 生命泉水,他是知道的。这是教廷每年向精灵王国交易的贵重物品,每一滴都价值□□,具有海量的生命能量,是能够补充生命力、让服用者焕发生机的神奇液体。它的神奇之处更在于,整一滴就能够让垂死病重之人添寿六十年,但是这个效果只对第一次服用的人有用,之后服用再多都毫无用处,只能治疗伤患。 这样的东西,是整个联邦所有贵族趋之若鹜的好东西,哪个人不希望多活六十年呢?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生命泉水每年精灵王国供应给联邦的数量都有限,不只是因为制作复杂产量低的缘故,也是有一些复杂的政治原因在里面。教廷向精灵们采购的生命泉水占大头份额,但是大都一拿到就下赐给了有功之臣。而且据伊迪所知,教廷里也不储备太多生命泉水,毕竟这对教廷来说并不是十分的必要,若论疗伤,教廷的神术比生命泉水也不差。 但是生命泉水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最最珍贵的无价之宝了,每一滴都是能让人疯狂的存在。甚至他曾听说过,有人得到了生命泉水,却因为这泉水家破人亡,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但是想一想也明白了,那肯定是最黑暗龌龊的伎俩。 伊迪在教廷只是个侍从官,他也没有大功绩可以获得生命泉水。但是他的妻子得了一种怪病,这怪病不断吞噬着妻子的生命力,让她渐渐枯萎死亡,再不想到办法治疗,妻子就要活活耗死了。 这时候这个人找上来,他说他有生命泉水。 “但是,”那时候这个人说了但是,笑容不改,“祈祷之夜的时候我想见一见希灵殿下,”他轻飘飘得说,“一直仰慕希灵殿下的风采,却不得一见,十分遗憾,伊迪阁下,我只想那天晚上见一见殿下,您帮我把他引到我指定的地方。” 他晃晃手里的细颈瓶,诱惑道:“这就是您的了。” 这就是我的了。伊迪的心狂跳,死死盯着那个璀璨的瓶子。 他的屁股不动,上半身却慢慢往后仰,眼睛盯着瓶子,嘴里却说:“不不……不……不……” 在教廷做了这么多年,他又哪里不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他的确想救妻子,但是却不敢做这种事——这种要砍头的大罪! 就是面前这个人的确不会对殿下做什么,光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啊! 但是……但是…… “看来现在阁下还没想好,”那个年轻男人说,“那我先告辞了,等您想好的时候,我会再来的。” 年轻男人盯着冷汗直冒的伊迪,微微一笑,伊迪感觉自己像被蛇盯住了,等到年轻人走了好久,才缓过来。 现在他又来了。 “不……”伊迪轻呼—— “您再好好想想。”年轻人打断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灿烂的细颈玻璃瓶,里面一滴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液体轻轻晃动着。 “再好好想想。”他低柔地说。 “想想您的妻子,您的女儿,想想您自己,他们多么可怜呀,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女儿失去了妈妈,丈夫没有了挚爱,家里也再没有了欢声笑语,啧——多么悲惨。” 伊迪失神地看着那个细颈瓶。 “不会有事的,”年轻人见了这一幕,又劝慰道,像是真心为对方着想,“只是把殿下不着痕迹引到一个地方而已,那里可能有更热闹的场景,那里或许有殿下感兴趣的东西,谁会在意到你的作用?只要一点点的技巧,没人怪得到你——而且,我也只是想见殿下一面而已,见一面而已,也不是什么大罪,殿下也会原谅我的倾慕的,不是么?” “而你的妻子就得救了。”他用咏叹调说出来,戳中了侍从官最深处的渴望。 妻子得救了。他们还是开心的一家人。小女儿会甜甜地叫爸爸。 相信他。 “我相信爸爸。” “好。” 谁在说话。 “要怎么做。” “东城沙曼大街258号拐角。”年轻人满意一笑。 他走上前两步,来到侍从官面前,伊迪还抱着孩子。 年轻人把细颈瓶塞到侍从官手里:“这是半滴,预付金哦。给你妻子试试是不是真品,我很讲诚信的。” “等……等等!”伊迪急了,“半滴根本不起作用!而且喝过一次就不能喝第二次了啊!” “没事的,”年轻人转头轻蔑一笑,“只有满了一滴才算起作用,剩下半滴事后会给你的。不要想着耍赖哦,没有剩下半滴,根本不会添寿,你老婆依然会死。” 他带着得意的恶意,吹着口哨走远了。 第55章 送不出去的礼物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希灵注意到自己的侍从官有点不大对劲。 希灵匆匆穿着衣服,要赶去冕下那里做晨祷。这是每天都要做的功课,不过今天的早课有点特别,附加了一项任务——“通知”神祗祈祷之夜即将来临。 这规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难道怕神明忘了祈祷之夜么?希灵失笑得想着,然而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神明的事情可不能妄加揣测。希灵微微一笑,余光早就瞟到的侍从官头微微低垂,衣饰依然干净整洁,精神也算旺健,但是脸色青白,只有颧骨那里的脸颊被薄薄的血管里透出来的血色染成了一片晕红。 这状态可不太对。希灵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他走到侍从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没等希灵说话,侍从官却先一个激灵,好似从什么神秘的国度里清醒过来了一样,急急忙忙把头低得更低了,姿态谦卑得过分,哑声恭敬问好:“殿下!” 一丝丝的异样感觉像游絮滑过希灵的心间,轻轻骚过他的心灵,但是随即就被希灵不在意地抛到一边。 “伊迪,你还好么?”希灵关切地问道,“如果感觉不舒服,就先回家吧。我给你放几天假,你看起来像是——” 伊迪蓦地抬起头,密布淡淡血丝的双眼盯着希灵,打断了小殿下的话:“不不!殿下——!” 侍从官的声音令人惊诧的尖锐,里面还隐隐有点惊惶的意味,不仔细听却也听不出来:“我很好!殿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这个苍白削瘦的男人现在的状态实在骗不了人,一口笃定地说自己很好反而让希灵更加担忧了。希灵微微往后退了退,蹙眉审视着侍从官。 “——听我说……” 他一点也不想听小殿下说什么。 侍从官也意识到了自己话语里的言不符实,转而换了一套说辞。 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带着病态的男人态度柔软了起来:“哦……是的,是的,殿下……” 他说:“我的确感觉不太好,但是那还不到需要回去休息的地步,殿下。今天您身边需要人手,这是我的职责——” 侍从官坚定的语气配上真挚的表情很有几分说服力,何况他继续说:“您无需太担心我,我、我可能只是有点风寒……”说着,他配合地掏出手帕打了个喷嚏,声音里带了点鼻音,“哦,您看——是有点小问题,但那并不严重,我喝点风寒药剂就好了。殿下,我可以休息一会儿,等到下午我就会好好的站在您面前的。今天上午我大概不能为您服务了,请您务必允许我晚上弥补回来,殿下!” 仔细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官,大约的确是风寒的缘故,但是疲劳过度的症状也很严重。希灵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下午就把伊迪赶回家去休息,嘴上却说:“好吧,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希望你能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健健康康的为我服务,伊迪。” 侍从官感激地点点头,就被希灵打发下去吃药歇息了。 等到侍从官离开,莫名其妙的异样感始终萦绕在希灵的心间,让他时不时地走神。这不好对别人说,他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只剩下自己和莱文,小殿下才问出来:“今天伊迪有点不大寻常,不是么?” 莱文闻言点了点头:“是有点不对劲,殿下。” “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希灵边琢磨边问。 “……可能是侍从官阁下的夫人病情恶化了么?”莱文有些迟疑。除了这个原因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这位同事身上。 “但是医师没有联系我。”希灵摇了摇头。 “精灵们再过不久就要来贸易了吧?”希灵突然问道。 莱文做好工作,之前整理衣饰悉悉索索的声响顿时没有了,他站直身子,轻声说:“是的,殿下。就在十月份,精灵们的金橡之月,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精灵们按照他们的月桂历前来交易的日子,这要一直持续到来年的一月份。” “十月份……”希灵喃喃道,“大概我不能亲自把生命泉水给伊迪了,就当我送给他的离别礼物吧。你都安排好了是么?” “已经安排好了,”莱文温文一笑,“您不用担心,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 莱文做事稳妥,一向让他放心。希灵满意地笑了笑。 生命泉水其实算不得什么稀罕物,但是教廷里的几瓶都已经有主了。小小的殿下身份当然是高贵的,但是位置却也尴尬,在教廷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人物,谁会白白地给他一瓶呢?就是想用什么去换,殿下手里也一穷二白得很,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钱?实力?或者在冕下面前的美言?前两种当然无所谓,但是能拥有生命泉水的人又会没有钱和实力么? 至于最后一样,的确是有人这样要求的——那让小殿下的脸色铁青了好几天。 不说他做不到这样的事,冕下用人自有道理;就是他能做到,但是如果真的做了,他又是什么样的人了呢? 在上述的路途行不通之后,希灵也想到另一种方法:或许可以直接和冕下要,冕下手里肯定是有的吧,或者让舅舅来解决……希灵对这样的想法动过心,但是要去付诸行动的时候,却没办法开口——这是他的下属,也就是他自己的事,直接和长辈伸手,实在太没有担当了。那让希灵羞赧不已。 侍从官虽然不算是希灵的亲信,当然了,现在希灵也只有莱文一个亲信,但是得知调来的下属家里是这样的处境,希灵也没办法当做没看见没听见。小殿下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在床上辗转了好几夜,熬出了一双熊猫眼,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去做。 不能说他对下属吝惜恩情,但是教廷里的一草一木、他身上的一针一线,希灵深切地明白,这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已经在教廷里生活了十年的光明之子,也不像外人想得那么高高在上。更多时候,大家对他的态度是敬而远之——或者说是漠视也不为过。尚未长成的小殿下有什么用呢?所有人都这样想。根本没必要花心思在他的身上。 小希灵在教廷里很长一段时间身上唯一的标签就是“无须理会”。 一位不被理会的光明之子,又有什么能量获得不那么稀奇但是也颇为珍稀的生命泉水呢? 然而无论如何,碰见了这种事,终究还是触动了希灵悲悯的心灵。希灵在神明面前立过誓言,要爱护自己的子民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为他们遮风挡雨——虽然还做不到庇护整个联邦的子民,但是直接发生在眼前的故事却没办法当成无关紧要的小事去忽视,如果漠视了身边人的苦恼,即使有再远大的理想,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从冕下那里得到的教导里,希灵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人:能够不从身边的小事践行却能够在大事上卓越拔萃的人。 虽然还很弱小,但是希灵却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给别人幸福。 计划里一条条的路被堵死,希灵终于还是找出了不是办法的办法,直接和精灵们交易。这条路颇为被动,但是也是一位手段单薄的殿下唯一能开拓出来的路了。 和精灵们交易,光明之子的名头拿出来还是很能唬人的。这样是曲折了点,但是却更加稳妥。希灵早就联系上了为马尔科文夫人治疗的医师,这位夫人虽然在熬油似得一天天衰弱下去,但是还能撑到明年五月份的。 只要到了十月就好了。希灵轻轻吁了一口气,双眼明亮欢喜。 第56章 玫瑰 祈祷之夜虽然是件大事,但是对教廷来说尚且不及巨龙来访更加重要。一年又一年,祈祷之夜足足延续了三万多年的历史,无论是谁做同一件事三万年,恐怕都要懒洋洋地注视这一切吧。 所以尽管教廷外面已经是一片欢腾的海洋,教廷内也保持了一贯的静谧与安详。 希灵走在午后的阳光里,却不期然被叫住了。 声音来自于左前方的花园里,希灵抬眼望去,看见大枢机主教殿下正站在团簇的花圃里,清澈的阳光倾泻洒下,看不清大枢机主教的表情。 希灵短促地考虑了一下,就迈步上前了。他并不知道大枢机主教叫住他有什么事情,希灵和这位殿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谈。虽然殿下平日里喜欢漂亮的孩子,但那也只是微薄的喜欢而已,他也喜欢鲜花、也喜欢醇酒,这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会和一朵花交谈么? 其实,希灵是有点畏惧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殿下的。 大枢机主教做事如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希灵虽然不能直接参与教廷事务,却有最充分的知情权,有时候看着薄薄的纸上大枢机主教的批示,总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是事情却是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着的。远远超出希灵现在智慧的行事手腕,只能让他深深敬畏着这个让冕下也甚为倚重的实权人物。 何况,路维克·里格斯行事恣意,让人无法揣摩。希灵每每靠近他,都有点似有若无的危险感觉,那种像是打量着有趣事物的隐晦眼神,让人连拒绝和发火也做不出来。 这实在不是一种好的体验。希灵想着,慢慢走近大枢机主教殿下。 阳光下的男人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袍,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不是教廷的制式服装,但是也没有关系,大枢机主教殿下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衣服。 简单的行礼之后,路维克殿下亲切地问希灵:“要去哪里呢?”这问话是柔软温柔的,让人有种似乎被重视着的感觉。倘若只是一般人用这种语气,只能说这人脾气好,但是像大枢机主教这样的人物还这么不端架子,就让人从心里感激了。 即使是希灵,也有点恍惚,随后他笑着和这位大人说:“要去舅舅那里呢,下午没什么事,想去舅舅那里看一看,殿下。”自从圣骑士从边境回来教廷之后,在教廷里也挂了一个闲职,也就有一处办公地点了。平常没事,圣骑士都会呆在那里。 “噢,去找路德啊。”阳光下的主教有熠熠生辉的美貌,侧着的脸被光线打透了,平日里看起来漆黑的眼珠边缘泛起了金黄的琥珀色。殿下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遍,倏尔弯起红唇,他弯下腰,从袖袍里伸出右手坳断了花丛里的一枝花。 那是一枝小刺叶玫瑰,花朵不大,但是红得特别好看,努力绽放的样子有生机勃勃的美丽。花枝上面密密麻麻的长了一身的刺,大枢机主教用食指和拇指捏住它,希灵明明看见小小尖尖的刺已经戳进了主教的手指肌肤里,却没有一丝血迹流出来。 路维克殿下玉白的手指送着这朵花到希灵的面前,他温柔地凝视这朵花,语言欢喜:“你看她漂亮么?” 希灵有些不明所以,只是含笑点头。 “那送给你了。”听到这话的希灵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啊?殿下说了什么么? 递到眼前的俏生生的鲜花不容拒绝,希灵呆愣愣地伸手,没反应过来的下场就是手指头被尖锐的刺给刺破了。 “嘶……”他下意识地缩回手,指尖冒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希灵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他掏出手帕先包住手指,止了血之后又把手帕缠在右手上,然后想要再接过那枝满是花刺的玫瑰。 “啊呀,”这时候的大枢机主教轻轻发声了,“我却忘记了这么美丽的玫瑰也会伤人。” 这既不像道歉、又不像关心的话语满溢着浑不在意的戏谑,好似他更在意的是那朵会刺伤人的玫瑰。任谁听了这话都要冒出一股火气的,希灵却只是缄默不语。 路维克·里格斯主导了这场谈话,他每每出其不意的语言和动作都让和他对戏的人无所适从,希灵就是其中的一个。但是他有什么目的呢?无法引导谈话的人只有承受一途,希灵选择了接受和观察。 大枢机主教审视着眼前的玫瑰,轻轻哼了一声:“得把它的刺给拔掉。” “不听话的东西,”大枢机主教慢声说着,他伸出手指从花枝的头一直捋到尾,两根细长有力手指就像拂掉微小尘埃似的把一只只刺给拂落了,轻巧简单,像是在教育希灵,做完这一切大枢机主教嘴角噙着笑,满意地说,“就应该清理掉。” 希灵眼皮微跳,他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又或者什么意味都没有。看完大枢机主教的一出自导自演的戏剧,希灵伸出手去,准备接住那只漂亮无刺的玫瑰花。 但是这一切尚未终结。大枢机主教干晾着希灵,他似是被什么困扰着似的,使劲盯着手里再没什么危险的玫瑰花看。 “啊,”他突然发出小小的恍然的惊喜声音,“对呀,还有这个。” 大枢机主教这时又扭头注意到了希灵,他像是炫耀又是得意的问:“你知道还差点什么么?” 希灵保持着微笑,轻声细语的:“恕我愚钝,请殿下明示。” 大枢机主教爽快地应承了:“那就让我来教你吧!” 他一点点把艳红花瓣下面的深绿色的花萼给扯掉,等完成了这项工作,还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才把手里盈盈的花儿送了出去:“这样才好当做礼物啊!”大枢机主教宴宴而笑。 “花萼上面也有刺,你知道么?”他快活地说,“不像枝干上面的刺那么明显,但是一不小心也能伤人呢,这也得要处理掉呀。” 大枢机主教斜睨着希灵,眼波里流转着期待的笑意:“可要记住我的话,这是送你的礼物哦。” 再递过来的花枝只剩下花瓣了,那么柔嫩,再也没有一丝害人流血的能力了。 希灵沉默地接过花,看了一会儿,才抿着唇笑:“多谢殿下的礼物,花很漂亮。” “不谢哦,”大枢机主教大方地摆摆手,“快去找路德吧,小希灵。” 希灵一手持着花枝,缠在手上的白手帕上面还有点点的深红血迹,生机勃勃的花朵就在手帕的包围里,被风一吹就颤颤的。然后光明之子就慢慢走远了。 站在原地的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目送小殿下渐渐模糊的身姿,他轻轻笑起来:“不要让我失望,小鬼。” 真是期待啊。 == 希灵没有敲门就进来了。他现在的心情有点糟糕,但是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还是一贯的高贵持重的姿态。圣骑士就在屋里看着文件,他早就知道有人要进来了,但是也知道那是小外甥,也就没有动作。 但是希灵的状态让他有点疑惑,圣骑士抬起头,一眼就看出现在的小外甥在被什么困扰着。他放下文件,看着小外甥直直盯住自己手里一朵鲜红的玫瑰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圣骑士笑问他。 小外甥没有答话,他的灵魂好像被手里的那朵花吸引了一样,深深沉迷在其中无法自拔。 圣骑士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露出一抹坏笑。他走到希灵的身边,动作无声无息,突然伸出手又一次□□了小外甥流烁着华美色泽的浅金色长发,但是他学乖了,不再往头顶下手,而是抓住发尾揉乱。 希灵被圣骑士的调皮捣蛋惊醒了,恼怒地瞪着舅舅。 圣骑士马上收了手,摊开手掌举起讨饶,动作里的讨好意味浓厚。 “发生了什么?”圣骑士放下手转而好奇地问,“怎么让你这么失魂落魄的?” 希灵皱起眉:“……我刚刚碰见了大枢机主教殿下。” “卢克?”圣骑士不解了,“他做了什么?你和他没什么交集,他没道理找你的茬啊!” “殿下他……”希灵困扰地摇了摇头,随后就把来时路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自己的舅舅。 圣骑士静静听着,听完整个事件就有些明了了。 路德维德殿下蔚蓝的眼眸悄然盯着自己的小外甥,看他坐立难安的模样眼里渐渐染上了笑。小外甥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但是直觉觉得不太对,心里有什么也藏不住,还是太年轻了。 但是已经不错啦,小鬼还是很有危机意识的嘛,圣骑士殿下信心满满地想着,就是被卢克那个老混蛋抢了教导的责任有点不爽,圣骑士心里哼哼的,觉得需要多给那个老家伙多找点事做,免得他无风也起浪,整天不消停。 看戏看到自己小外甥身上来了,真不讲究。 舅舅拍了拍希灵的肩膀:“你是觉得大枢机主教在对你暗示什么么?” “难道不是么?”希灵喃喃自语,“殿下没有那么闲,特意找到我只为了送我一支玫瑰花……”他捏着那朵玫瑰,若有所思。 “那你有什么头绪么?”圣骑士不置可否,“你觉得卢克是为什么暗示你?你最近接触过的人和事,她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不对劲的地方……希灵脑海里闪过一幅幅的画面,几个月来的记忆片段式的回放,希灵微阖眼眸,一遍遍浏览过之后,他下意识蹙眉,但是口里却决然地说:“没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真的要说……大约早上是有点不对的。希灵的潜意识在提醒他,但是被这具身体里的主意识严厉地压下去了。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正常。 希灵转着手里的花,一只刺都没有了,连花萼也没有了。 圣骑士把一切看在眼底,他挑挑眉,也没说话,只是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小盒子。 又回到原位,圣骑士把小盒子递给希灵。 “这是什么?”希灵接过来。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放在绿色哑光绒布里的银质胸针。 “固化了七级神术即死反噬的小玩意儿,每周可以用一次。”圣骑士耸耸肩。 “我不……”需要!希灵想要拒绝,但是直接被打断了—— “戴着它。”圣骑士的语气不容拒绝,希灵的气势低了下去。 不过之后希灵就眼睁睁看着舅舅瞬间变了形象,嘟着嘴可怜兮兮地哭诉,俊美的脸皱成一团十分滑稽:“呜呜呜……小希灵,你总不希望舅舅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卢克虽然不靠谱,但是舅舅也不希望你出事啊!如果小希灵真的出事了,舅舅也不想活了哇!嘤嘤嘤……” 小殿下默默收起小盒子。 人高马大的舅舅每次使出这一招,小殿下就完全没有办法拒绝呢。 黄昏低沉,夜色将来的时候,珀留城里已经燃起了烟花,还没有暗透的天空上缤纷炸裂了许许多多的花火,扑面而来的是盛典的气息。希灵已经换上了礼服,祈祷之夜没之前那么多的讲究,希灵只是穿上了一套简单的白金二色的袍服就准备就绪了。 但是他没有动,更衣室里的侍从已经退得干干净净,大家都知道这位殿下不喜欢那么多人在身边服侍。 现在更衣室里只有希灵自己,连莱文都被他请出去了。 希灵把玩着手里的盒子,眼皮低垂,嘴唇微抿。 希灵想到了舅舅,也想到了路维克·里格斯。 舅舅终究没有逼他。希灵怅然得想。 他打开盒子,指尖抚过圆形的胸针,上面雕琢了一颗大树。这是教廷中央活得最久的一棵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存在了,实在太古老,也就慢慢变成了教廷在平民里的象征,因为太阳不被允许用在教廷以外的地方。如今,人们喜欢在用这颗大树寄托愿望,祈求安康。 在与民同乐的今天,戴上这枚胸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希灵给自己戴上了胸针,无声吁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要来。 他站起身走出更衣室,外面宴息室里莱文和伊迪并肩站着。 希灵看到侍从官微微一笑,语气亲切温柔:“伊迪,你都好了么?其实要我说,你实在不必陪我这一晚,我早说要给你放假的,莉娜肯定怪你了吧!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现在就回去陪莉娜吧?” 希灵语义里暗含的期待大约只有各位读者能明白,侍从官却是恍若未觉的。 “不必麻烦!殿下!”侍从官的脸色是好了很多,看起来精神奕奕,但是实在有点亢奋得过了头。 这种小事,以往的希灵是会视而不见的,但是一旦心里有了不可说的心思之后,连一点点的一样也会揪紧心弦,只觉触目惊心。 “我已经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怎么再好意思怠懒呢?殿下,我现在可是鼓足了劲儿要在今晚好好表现呢!”侍从官的确是正常多了,言辞比早上那副鬼样子正常得多。 “……是这样么,”希灵静默了一瞬展颜笑道,“那我们就走吧。” 希灵当先一步往前走,再然后是莱文,最后才是伊迪。 侍从官端正的站着,将要迈步前的那一刻,眼里划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第57章 神奇生物攻略NO.1 “啊!啊啊!!!是教皇啊!!!教皇冕下!教皇冕下!” “冕下!”“冕下!”“……冕下!!!” 珀留城的夜晚山呼海啸般地动荡起来,声浪振动每个人的耳膜,已经听不见身边人在讲什么,只是隆隆雷音一般的“冕下”在耳边滚动——教皇斐烈三世一出来就引来人们狂热的呐喊。斐烈三世治世两百余载,如今至少经历了两三代人的生老病死,联邦里现今的每个人都可以说是仰望着斐烈三世教皇冕下长大的孩子。这样一位太阳一样照耀着整个联邦的老人,让每个人都心甘情愿为他尖叫欢呼。 斐烈三世站在观礼台上笑着摇摇手,不远处二十米高空上实时播放的用时光留影法术和同声传音法术原理造出来的一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屏幕里有一位一模一样的教皇在向人们招手,笑容清晰,色彩鲜艳,连教皇脸上的褶子也看得见。这是巫师们的知识与技艺,在第五十一任教皇治世的时候,巫师们发明了这个小玩意儿——一个嵌了水晶石磨镜的小木盒子,小木盒子里面是画得眼花缭乱的魔法阵和三颗重做能源的魔法石,再配上一套的联动魔法阵就可以实现远程画面播放。这个小发明刚出来的时候只有播放画面的功能,不过只是这样就让五十一任教皇柯德曼二世很意动了,他向巫师们软磨硬泡硬是要了一套试验品给自己在祈祷之夜上使用,效果好得出奇——柯德曼二世再也不用一整晚不停地接待一*来参观教皇的民众了,那可真是帮了他大忙,拯救了这位教皇每年都要笑僵的嘴角和废掉的手臂。自那以后,这个小发明就是教皇们的日常标配了,因为这个,教廷还专门设立了款项拨给巫师里的杰出发明家们,希冀他们能发挥聪明才智做出更多惠民惠己的发明出来。 这块通过水晶石磨镜显形在高空的光屏非常巨大。观礼台是在教廷的外廷接近城中心的地方,靠近珀留城里最繁华的第三大街,从离第三大街最远的西城门朝里望,也能注意到显眼的一小块亮斑,如此可以想象得到这块光屏有多么的大了。 斐烈三世笑呵呵的回应民众的热情,他趁着短暂的空闲和身边人说话:“你们都去玩吧,不必陪我在这里耗时间。” 教皇身边有路维克大枢机主教,也有路德维德圣骑士以及其他的几位殿下,当然也包括希灵,但是这句话明显是说给希灵听的,在场的诸位之中也只有他会被冕下用对待孩子的语言关怀。 现在的希灵没必要经常出现在民众的面前,今晚的他只要露一面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虽然希灵·爱芬德尼已经被教皇推到了联邦的面前,有了作为继任者拉拢民众的权利,但是堪堪十岁的光明之子若是硬要在今晚这样的场合里一直呆在冕下的身边蹭曝光度,大概也会让很多人觉得这个孩子并不识趣吧。 希灵依旧挂着笑,在冕下身处的这个方圆二十米的魔法阵里谁都不能轻松,需要时刻注意形象。他微微点头,向冕下行了一礼就要离开。在转身之前,希灵看到路维克·里格斯在看着他笑;路德维德舅舅倒是很淡定,还向他做了个‘玩得开心’的口型。 希灵微微一笑,径直离开了。在经过侍从区的时候,希灵瞄到了舅舅的女管家,阿德拉蒂·费拉拉。她很安逸地坐在座位上,看起来心情甚好。 希灵看了她一眼,就不再理会了。一路走下来,来往的神职人员们喜气洋洋,看到希灵纷纷向他行礼,莱文和伊迪也注意到殿下从观礼台上下来,连忙站起来。希灵招呼他们一起下了礼堂,来到人流涌动的广场上。这时候的外廷已经全面开放了,只有内廷还是严加戒备,呈现外松内紧的架势。外廷被安置了许多的照明灯,为了配合庆典的气氛,还在魔法石的外面做了透明的有色灯罩,再按照不同的颜色进行配置,着实是美不胜收,绚丽多彩。 今晚的外廷是通宵不歇的。在祈祷之夜里有一项保留活动,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参观斐烈三世教皇,这是每一位来到珀留城参与祈祷之夜的民众们都不会错过的流程。对他们来说,能见到教皇的日子也就是祈祷之夜了,何况一生中能到珀留城来参加祈祷之夜的机会实在不多,有些人甚至一生只有这样一次机会,能够看一眼统治着他们的教皇冕下,这大概能算到人生必做的事之一中。也是因此,现在的广场上人潮汹涌,尖叫着向高高的观礼台上的冕下挥手,虽然有戒律骑士们维持秩序,看起来也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热情的民众形成的海浪给冲垮。幸好的是,这些骑士们久经考验,绝不会在冕下面前发生人员踩踏的惨剧。 希灵静静看着这些狂热的联邦人民,他站着的地方自然是没有普通民众的,离他最近的人群都还有十米的距离。人们被引导着从东向西走,观礼台就在正北方向,东西各有处出入口,从西边出去之后,正好就能和外面游行的队伍会合,也有一些公共交通,能很方便地到底珀留城的各个地方。 希灵要离开外廷,也要去西边出口处的集散地,但是他现在站在礼堂门口不走了,这是有点让人在意,但是也没人敢开口问他。 绚烂的彩灯把礼堂和广场照得辉煌明亮,这位小殿下突然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莱文是没来得及开口的,伊迪已经先殷勤地说:“殿下,今年的祈祷之夜倒也有几个有趣的地方。” 侍从官今晚很活跃,他接着道:“一个是在北城的烟花展,今年北城的烟花依然是精奇商行精心做出来的,取得就是他们家名字里的精奇二字,听说夸下好大海口要做的第一精致、第一奇妙呢,不过烟花展是四个小时之后的深夜才开始的,要放足足三个小时呢;第二个是西城的珍兽游街,这也是老节目了,的确是会有很多平日里普通人看不到的神奇兽类,依旧吸引眼球,每年一起游街的那些表演节目也很有趣;第三个就是南城的美食,南城那里聚集了城里很多出色的餐馆,每年这些餐馆都会联合起来开个美食坊市,如果您想品尝美食,这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最后就是东城了,”伊迪笑吟吟的,不过鼻尖在夏天冒出了一层细汗,“东城是最多的杂耍艺人表演家的聚集地,既有从世界各地涌来的杰出的杂技演员们,也有搭起小型剧场做免费表演的表演家,还有用歌喉一展才艺的歌者,听说,今年还有从精灵王国远道而来的精灵进行表演。您尽可以按照您的喜好来选择,不过东城是离教廷最近的了,我想您可以先去看一看表演,在从南向西再向北走,最后就可以欣赏到漂亮的烟花。这是前几天旅游协会最新一期杂志推荐的一条赏玩路线。” 说完的侍从官就退后一步,闭口不言了,剩下的选择权都在希灵的手里。但是有了这么一条最佳路线,又何必舍近求远呢?这位殿下是最不会拒绝别人纯粹的好意的人了。 希灵在听的时候就不断着眨着眼皮,睫毛上下翻飞,侍从官说完了,他粲然一笑:“那就先去东城吧,从联邦各地来的艺术家们,听着就觉得很有趣呢。” 从城中心去东城以往是很简单的,但是今天不一样。全城的人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挤到街上,再加上从其他几个教区赶来的流动人口,可想而城里是有多么的堵塞了。珀留城平日里除了贵族商人们会蓄养私人座驾,也有专为租用的马车,这些交通工具大多喜欢用各种各样的马匹去拉载乘客,因为马儿不仅外形美观好看,也价格不菲,让乘坐者显得高档又有品位,而且还是人类目前人工饲养最成功的脚力。蒙坦斯大陆上物种丰富,马匹的品种也各种各样,其中最受青睐的常用脚力有明翰平原上的青鬃马,因为它们的鬃毛多为青色而得名,这种马身形修长健美,耐力和速度都优秀,颇受喜爱;也有一种全身血红色的亚拉罕火焰马,这种马高大健壮、英武不凡,因为原产地是高温半沙漠化的亚拉罕平原,很具有一种坚韧不拔、桀骜不驯的特质,迅捷如风,是马匹里的高贵血统;最后比较受欢迎的是来自月光平原的月光马,这种马倒是有点特别,是人类联邦在靠近精灵王国的月光平原产出的马,传说他们的祖先曾被精灵庇护,虽然不知真假,但是卖相很好看,月光马中最优秀的血统全身上下无一色杂毛,全身皎洁如月光,因为独特的外形,性格温顺又通人意,价格被哄抬得很高。 不过这三种马再好,今天也不可能一展身手,只因为今天人太多太多,根本没有马儿上场的份。这时候就不得不提到珀留城内的公共交通系统了。珀留城的公共交通有两种,一种是布置在东南西北和城中心的五处传送门。珀留城之大难以想象,这是人类联邦在约有十亿面积的领土上最宏伟壮阔的城池,是四万年一代代人从简陋低矮的小土墙一步步扩张后造就的伟大奇迹。这样一座城池,要想方便地在城里来往,区域传送门是不可或缺的,也就应运诞生了五处能够双向来往的传送门,并且传送门的位置自然就是珀留城内五处最大最关键的车站,也是珀留城公共交通的枢纽,每天的人流吞吐量都有几十万之巨。而在传送门系统之下,就是承担起区域输送任务的就是另一种工具——乌勒陆车了。 嗯嗯,是的,你们没看错,这依旧是巫师们的杰作。 第58章 失败的人际教育 说它叫乌勒陆车,这倒和乌勒·泽科没有什么关系——硬要说的话,也只能用巫师们自己的声明来注解了:“贤者大人是我们的偶像!他是我们的引路明灯,是教导我们前进的伟人!为了表达对大人的爱戴,我们郑重决定用大人的名字来命名这项发明!” 这话倒是冠冕堂皇得很,姑且不论真假,一次极好效果的形象宣传工程悄无声息地达成了。乌勒·泽科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就记载在初等学校的历史课本里,是每个联邦人都认识崇敬的英雄般的大人物,他帮助二十任教皇德诺一世击退了魔鬼的进攻,并且在之后二十一任教皇马诺二世统治的两百多年里发起了三次成功的反扑——这也是那段魔鬼疯狂攻击而联邦战线摇摇欲坠的时代里唯三成功的反击了,这三次反击打击了魔鬼的嚣张气焰,使他们损失惨重,也让人类联邦喘过了气,这才能稳扎稳打慢慢占据了优势。 乌勒·泽科虽然是个巫师,却被后世的很多人认为是联邦的元帅,他的力量来源并非神明,但是很多人并不在乎这些,更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位大贤者大人智慧的头脑,一次次精妙的布局让人们对知识的力量有了明确的认知,引导了人类求知的道路。 然而再如何忽视这位贤者大人的本职身份,巫师的存在也是不可磨灭的。乌勒·泽科是巫师进入人类世界的领头羊,为人类和巫师搭了一座桥梁,使他们慢慢认识彼此,小心翼翼地容纳了对方。 这正是巫师们所期待的。但是巫师们的开局一切完美,之后却出现了点小问题。 在乌勒·泽科逝世后的六千多年里,文明在进步,社会在发展,连魔鬼都被打得跑西北吃沙子去了,乌勒的后辈们却有点倒退着走路了。或许大贤者在天之灵都会痛骂这些后辈们不争气吧。他们在城墙之战前的四千多年里默默为联邦做着流血牺牲,这些作为或多或少都被联邦民众们看在眼里,然而真的等到战争告一段落,这群存活下来的喜欢披着斗篷的家里蹲们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和日常的邻居们相处了。巫师们了解战争、精通战争,这是从他们的老师那里得来的传承,但是却对和平与发展束手无策。 连老师都不会的东西?我们怎么会呢? 巫师们一代代追求力量,师徒传授的模式让这种欲求根深蒂固,长久以来追求力量的习惯让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快,却又开始慢慢与人类社会若即若离——说起来也颇为可笑,为了回归人类社会做了鲜血淋漓的贡献,在享受果实的时候反倒不知所措了。在乌勒·泽科尚在的时候,这位大贤者代表了巫师这个群体和人类打交道,他彬彬有礼、谦逊温和、心性慈悲又力量强大,即使再惧怕异类的人们,也会因为从内心里认定“他不会伤害我们”从而安心地和老虎交往。在那个每个人都心藏不安的年代里,乌勒·泽科甫一出世就挡在了联邦前面,站在战争的前沿实实在在地保护了弱小的人民,这份英雄的功绩几可与教皇媲美,并不伟岸的身躯牢牢烙在了平民的眼中,为人称颂礼赞。因为这位先驱的所作所为,普通人们对巫师们的戒心也慢慢放下,即使巫师们总是宅在白塔里神神叨叨,教导出来的小巫师们也延续了一样的风格——父母们当然是颇有微词的,但是大多数人都沉默着认同了这些不大一样的“同类”。 然而在战争结束之后,巫师们的存在感就大大降低了。没有了战争,巫师好像也没有了作用,一群社交恐惧症患者静默地待在白塔里打量世界,任凭保护过的人类把他们遗忘到一边,就像把旧家具丢到杂物间。人人都在期待新世纪的到来,人人都要享受希望的明天,他们高呼着、尖叫着,轰轰烈烈地朝着新生活奔去,谁他(fu)妈(ck)有那个闲工夫去关心一群哑巴的想法?! 不说出来的诉求不需要被考虑;不喊出来的愤怒谁也不会在乎!与其说这时候是巫师们把人类社会抛离,不如说是民众们把巫师们给丢弃了——是的,是丢弃,人类才是最冷酷的一种生物,不是么? 多么悲惨,巫师们又陷入了这种境地,他们在被人类排斥之后把热情献给了书籍和实验,然而长久在研究生活中培养出来的专注、冷漠、不善言辞,又成了阻碍这群书呆子融入人类社会的石墙。 没人能够帮助巫师,除了他们自己。在千年前乌勒·泽科帮助巫师们迈出了这一步,如今再没有人能代替他们去做一切了。巫师们只能开始磕磕绊绊自己走上他们选择的路——该如何做,该怎么去表达自己,如今看来已经有了答案。 乌勒·泽科已经给后辈们指明了方向。从翱翔天际的飞车到构成城市交通的陆车;从小小的影音盒到恒温的保鲜柜;从每天夜晚大街小巷闪耀着的魔法石照明系统到每栋房子都有的魔法阵加热结构;从只能在白塔里学习魔法的师徒传承到如今普通人也能进修魔法奥秘的理论家,虽然辛苦曲折,争吵不休,巫师们也在慢慢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社会。 难道要说这样的改变是不值得么?但是只要看看如今魔法在联邦里普及的程度就知道了,连一个小小的孩童也能画出一个简陋的魔法阵撒上萤石粉使泥土里蹦出来一只土黄色的小鸡向小伙伴炫耀,也就知道巫师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乌勒陆车就是这样的一个成果。比起有着魔兽血统的马匹来说,陆车其实并不快,但是陆车比马车更有优势的地方就在于它的运客量大,而且不像马儿那样需要精心照料,运作起来简单方便,适合大规模的推广。在没有陆车的年代里,马车也只有中产家庭才能养上一匹,至于更加贫苦的底层民众也只有用双腿走路了,或者坐一坐驽马拉的板车,这也算是个不错的代步方式。并不方便的交通给联邦的治理带来了诸多烦恼,不仅限制了经济的发展,也让贫穷的人们局限在一隅之地,使他们更穷。陆车的发明打破了这一界限,廉价结实的陆车摒弃了马车的优雅和速度,用实用获得了一席之地。 巫师们发明的陆车没有用任何的动物拉车,陆车刚现世的时候还被民众们大声质疑,认为它“连一步都走不了!”、“怎么用轮子代替马蹄?”。但是巫师们用事实证明了一切,试驾的一个高瘦的男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拉了一下拉杆,半金属半木材制成的长条车厢就发出“突突突”的声音,人们不知道这声音从哪里来,都被唬了一跳,坐在车厢里的乘客们吓得“唉哟”大叫,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然而一切都很好——拉载了十名成年男女的古怪大车缓缓动了起来,从车尾的一条铁管里喷出“扑扑”的声响,不明所以的观众凑了上去,被一阵阵劲风吹得连打了两个喷嚏。 这就是巫师们的发明,利用空气炮这个魔法剥离出魔法阵压缩空气再吐出来驱使陆车动起来,原理说起来很简单,但是如何改进法阵使得功率大到能够推得动十个大活人,还要稳定在一个令人满意的速度,这可比用一枚空气炮杀人来得艰难多了。而且陆车的转向问题也为难了巫师们很长一段时间,在陆车刚刚投入使用的时候,规划的交通线都是尽可能的走直线,实在躲不过的地点,只能叮嘱新手司机们提前减速、慢慢过弯。 时至今日,陆车已经是联邦居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工具了,它带着居民们领略城市的各处风光,每辆陆车能承载的乘客也从十人变成了八十人。陆车没有马车的精致快速,跑在路上“哼哧哼哧”的声音也不那么好听,甚至连外形也就是个大铁疙瘩,但是它融入了万千家庭的日常生活中,使城市象水一样流动了起来。 今晚的珀留城就是陆车的舞台,再没有其他车辆能抢得它的风采了,每辆车都被装饰地喜气洋洋,车身上涂了漂亮的庆贺标语,车也跑得比往常还要慢,大人小孩们都从大大的车窗里向外张望,指着外面盛装游(you)行(xing)的人们嘻嘻哈哈笑着,脸上写满了快乐和满足。 希灵带着两位侍从来到集散地,面前就是穿城而过的人间洪流。各色的花灯和灯下盛装的女孩儿们漂亮得不似人间,一辆辆花车陆续走过,一派彩绣辉煌,巨大的鼓乐声、混杂的嬉笑声,还有车轮在地上碌碌的背景乐,交织成了这一出盛世太平的景象。从广场出来的人群兴奋地大概扔个火星就能点燃一场扑天的大火了吧,他们人挤着人离开这里去参与盛大的夜晚,有些人要坐着陆车观赏一圈,有些人就乐呵呵地窜进了游(you)行(xing)的队伍,一路走着呐喊着,宣泄过剩的精力。 希灵来到陆车的车站,这里也是明亮如昼的,身边是一群不停打闹玩笑着的年轻人,大约是结伴来参加祈祷之夜的学生,独属年轻人的活力和热情在他们周围蔓延开来,让希灵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眼,嘴角也不禁抿上了微笑。一辆辆的车驶过,每辆车都不快,车门也都是敞开的,碰上有空位的车子,不等车停就有大胆的小伙子一蹬就蹿进去了,惹得众人笑闹惊呼。 希灵瞅准了一辆车登了上去,莱文和伊迪被人群隔了几个位子落在后面。车厢是很宽敞的,但是今天不可避免地挤得过分,希灵慢慢随着人群往后挪,身后有小小的骚动传递过来,有人在说“哎哟”、“别挤呀”,大约是有哪个鲁莽的男孩想要挤到前面来吧,他想。骚动已经来到身边,希灵侧了侧身想要给这个男孩儿让路,手却被握住了,这实在有点猝不及防,希灵惊讶地转头看向身边,看到一个雪青头发的小男孩,他笑嘻嘻看着自己。 “哦。”希灵短促的叫道,然而并没有时间去说些什么,希灵拉着乌尔丽卡继续往后走,等到人群终于停下来,希灵才有时间处理这个“意外”。 “莉卡,”希灵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小龙噘着嘴:“你要出去玩,不带着我。” 出去玩?希灵看了一眼莱文和伊迪,他们在不断道歉往前挤试图来到希灵这里。 “我不是出去玩哦,”希灵手扶着乌尔丽卡的肩膀,快速认真地说,“我有点事要做,莉卡,你跟着我不太合适,待会儿就下车去找你的叔叔玩吧。” “……”乌尔丽卡蹙着眉,一脸不乐意,委屈地看着希灵,“带着我嘛,希灵,你要做什么事?我可以帮你的!” 希灵看见乌尔丽卡这幅表情,就知道不可能把他劝走了,小龙一向固执。然而侍从官马上就要来了。 希灵无可奈何微弯着腰小声说:“那你要听话,莉卡,待会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准讨价还价。” “好!”小龙表情亮了亮,快乐地说。 第59章 大大乐园 向东行的陆车晃晃悠悠,希灵左手牵着小龙,右手拉住车厢顶部垂下来的把手。侍从官大汗淋漓地挤过来,询问小殿下是否需要一个座位,被希灵摇摇头拒绝了。 侍从官有些为难。“……可是殿下,”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满脸恳求,“这里离东城还远呐。” 这意思很明显了,侍从官担心小殿下站太久捱不住,心疼小殿下的身体呢。即使现在车厢里挤得连挪挪脚步都不行,精明的侍从官也能为殿下找来一个座位好让他歇歇脚的。伊迪一直都是这么贴心。 希灵抿抿嘴,露出一个微笑:“没关系,等我站不住了再坐吧,那时候肯定是有座位了。” 侍从官听出了小殿下的意思,小殿下不愿意为了一个座位用钱或者其他什么手段搅扰乘客,于是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站在希灵身边为他挡住一晃一晃涌过来的人潮。 莱文也是一样,他甚至连劝希灵的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站在另一侧板直身体,努力为殿下留出一个稍显舒适的空间。 希灵看了一眼伊迪,瘦削的侍从官满头大汗,脸色蜡黄,车子轻轻的颠簸都能让车厢里的人群左摇右摆,侍从官应付得颇为辛苦,显然身体还没好。 希灵收回了目光,缄默不语。 从教廷到东城区游冶区域的入口,中间要经过三个大站,平日里还会在许多小站停留,今天就不必了。因为不需要经常停车的缘故,陆车流在专属车道上行驶得还算顺利,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东城。 虽然说了会寻机找个座位坐下,但是希灵还是没有坐下来,侍从官为他寻到的座位也被希灵用强硬的姿态强迫他自己坐了。这样的行为当然让伊迪感动不已,眼里还有水光泛出。 希灵只是笑了笑,亲切地安慰了几句。无论如何,让病患站着自己坐着,这不符合希灵的行为准则。 伊迪倒是想让客人乌尔丽卡坐下来的,却被乌尔丽卡简单粗暴地拒绝了。巨龙天生体魄强悍,即使再多站几个小时,小龙也毫无感觉,他反倒喜欢和希灵一起站着,朝着窗外大呼小叫地指指点点。 下了车,希灵也不由轻轻吐了口气。站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载满了人的车厢里闷热的温度倒让希灵有点受不了。八月份真的是热极了,再被叽叽喳喳的人群围住一个小时,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东区就在前面,里面的哄笑声不绝于耳,一浪一浪地打过来,当真是热闹非凡。乌尔丽卡一下车就兴奋地要冲进花花世界里去,及时被希灵拉住了,他点了点小龙的脑袋,这是无声的责备,羞得小龙红了脸。 等到四人汇合之后,他们顺着人流走进东区。 迈进东区就像迈进了一个童话的世界。路边一位位演员们穿着奇装异服招徕游客,他们画着大红大绿的妆容,鲜妍美丽,夸张滑稽。一脚踏进来的游客们都惊讶得看着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好像错乱了时间和空间。为了演出搭起来的奇奇怪怪的建筑目不暇接,都刷成了明亮活泼的色彩。远远就能听到的“蓬、蓬”的声响原来是炸响的礼炮,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彩带、小彩纸飘飘扬扬,洒在每个踏进来的游客的头顶上,惹来男人女人、孩子老人们阵阵惊喜的尖叫。 在入口有一位穿着蓝白条纹束身西服的男人,他的脸上涂着油彩,滑稽可笑,带着礼帽,辩不清面容,领口系着大红的领结,嘻嘻笑着拨了拨他的木吉他: 哦,你们来啦,哦,我亲爱的, 我们相聚在这里,在今晚,就在此时此刻, 在这个盛大的party, 请来和我, 一起游玩,在这个大大乐园, 听一听人鱼的歌声, 看一看惊险的杂耍, 去观赏精灵的歌舞! 再把那转轮使劲摇! 非要抱走一个熊娃娃! 还有三层果酱冰激凌! 核桃、花生、碎果仁! 葡萄、芒果、要加冰! 就在这大大乐园! 就在这大大乐园! 欢快的音乐从琴弦上蹦出来,滑稽艺人边唱边跳,身边聚集了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乱叫,被扯住了衣袖他也不恼,抱起调皮的小男孩跨坐在脖子上,慢腾腾在原地走着圈子,小孩子们跟在他的身后排成一排跟着走,跳着四不像的舞蹈,他边走边弹,边笑边唱,脖颈上的小男孩抓住了他的礼帽,欢呼着挥起手来。 希灵停在门口看了好几分钟,才笑着离开了。 他牵着乌尔丽卡的手,往更深处走去。乌尔丽卡完全被吸引住了,还恋恋不舍得转头回望,等他回味完了,还开心地拍手:“真有趣!” 希灵揉了揉小孩子的头,也觉得心里的喜悦像泡泡一样冒出来。 这世界多么美丽。他在心里轻叹,水绿的眼眸里荡漾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殿下,”侍从官红光满面,也显得很高兴,“前面还有很多好玩的呢!刚才歌里唱的人鱼的歌声,这是近年来才在西南蓝海发现的非人生物,听说歌声美妙至极,您可一定要去听一听!以前可从未听说这些非人会来参加人类的庆典,的确是难得一见!还有杂耍,那可是东城最最著名的节目了,就在南边的杂耍团聚集地,这些杂耍艺人们个个身怀绝技,玩的把戏也十分惊险刺激,以前还有被骇得晕过去的人呢,由此可见一斑了!” “不过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今年来参与庆典的精灵,城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这些精灵是一个歌舞团,在精灵国度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呢!精灵的歌舞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影,今年珀留城的人们可真是大饱眼福啦!” 伊迪对这次的游玩的确下足了功夫,他领着希灵、乌尔丽卡和莱文走街串巷,带他们观赏一出出精彩的表演。去听过了人鱼的歌声,这些人鱼的确和人类长得大不一样。唯一在水里演唱的人鱼显露出鱼尾,体长接近四米,长在耳后的薄如蝉翼的鳍,顺着肩胛骨一直延伸到手指,四指张开也能看见薄薄透明的膜连着手指,指甲尖利锋锐,带着青黑的色泽,完完全全是一只兽爪。然而人鱼虽然非人,面孔却长得出奇美艳,肌肤虽然因为体色的缘故并不白皙,但是上面有可以看得出的健康光泽,滑腻紧绷。这条唱着歌的人鱼呆在大大的水池里,这里原本是东城的一处喷泉水坛,现在腾给人鱼表演了,它坐在水池中心的喷泉瓷砖上,入水的下半身显露出了从腰窝处往下的巨大尾鳍,尾鳍是淡粉带艳紫的,尾巴上还闪着点点的金,着实让没见过人鱼的城里人们目眩神迷。这条人鱼的同样淡粉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披散着,一直蔓延到水下,洇成一团墨样的黑。希灵认真的看了看,发现在水里除了能看得见的尾鳍,还有薄(bao)薄(bao)薄(bo)纱似的胶质物在流淌,上面好像有一条条细幼的青色血管,和水体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希灵蹙了眉,表情微凝。这大约是人鱼的一项武器,希灵想,等回去见到冕下,一定要让他把这个水池换上三遍水,还要查一查是谁把这些人鱼带进来的——这些人鱼住过的地方也要谨慎处理。 水池中的人鱼的确美丽,但也带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曼妙的歌声从喉咙溢出,水青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群,好似下一秒他就要扑过来猎杀你似的,天然带着野兽的味道。希灵皱眉盯着这头不知性别的生物,回忆着看过的关于这种非人生物的资料,记起了他们不能离开水超过五小时、数量也极少之后才放下心。 除了在水池里唱歌的人鱼,水池外还有三头用双腿走路的人鱼警戒。希灵看着这一幕,轻轻哼出声——这样强的戒备心。只是那头在水里唱歌的人鱼,大概就能把周围这些普通民众们给杀光了吧。 不论这些人鱼危不危险,游客们的确是听得如痴如醉的,人鱼一曲唱罢,大家吹着口哨哄叫着要再来一首,这头野兽倒也耐心,停了停就继续往下唱。 大约是只喜爱音乐的野兽?希灵想了想,不再理它。 离开了人鱼的表演地,一路上又看了很多新奇有趣的节目,伊迪就带着希灵一行人来到精灵歌舞团。其实希灵对精灵的歌舞并不陌生,每年冬天来珀留的精灵使团也会开个小型的宴会展示精灵们的文化,眼前的这个歌舞团总不会比精灵王的使团更原汁原味,但是架不住联邦里没见过精灵的人太多,人簇拥着人要一睹为快。东城中央区精灵们支起的舞台不大,倒是周围的人山人海比小小的舞台要大个两三倍,整个环形路口被挤得水泄不通,尤其是女孩子们的尖叫,一浪叠着一浪,叫得希灵耳边嗡嗡作响,头疼得很。 站在人群边缘的希灵只是稍稍驻足了一会儿,就差点糊里糊涂被人流裹挟着冲进去了,幸亏他见势不妙就斜着往外走,转了不少冤枉路才走出人群,尽管这样形容也颇为狼狈,头发毛糙了不少。等到希灵和乌尔丽卡他们汇合,他回望了一眼舞台和舞台下乌压压的人。 希灵迟疑着说:“要不……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伊迪擦了擦如浆的汗水,应声不迭。 乌尔丽卡也是没有意见的,他讨厌这些刺耳的尖叫。 至于莱文,自然是听殿下的。 又往前走走停停,路过了摇奖品的抽奖台,也特意买了三层的果酱冰激凌。希灵要了一个撒了碎果仁的草莓香草冰激淋,乌尔丽卡嚷嚷着要最最大份配料全部都要的特大冰激凌,考虑到巨龙的胃口,希灵满足了他的要求,连莱文也点了一客,伊迪倒是推说自己身体虚弱,现在不能吃冰。他们坐在露天座椅上,边吃着冰激凌边看对面逗小孩子玩的摇奖节目,画着小丑装的主持人把小孩子逗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着实恶趣味,但是连父母也在台下哄笑。乌尔丽卡看得笑呵呵的,希灵逗他说“你要去试试么?”,小龙却连连摇头,认真地说:“我会忍不住揍那个小丑的。”希灵哈哈大笑。 夜也越来越深了,最后一站也就是南边的杂耍,从那里可以坐上去南边美食坊市的车,这些侍从官已经介绍过。 然后就可以离开这个光怪陆离的童话世界。 希灵默默吐了口气,心情好了许多,满意地舀了一口冰激凌塞进嘴里。 “殿下,”伊迪有些尴尬,他憋着气说,“我想去下洗手间。” 一路伊迪带着他们东逛西逛,殷勤周到,已经快要两个小时了,着实辛苦,现在是有些尿急了。希灵含笑摇头,让侍从官尽管去。 侍从官面皮涨红,即是热的也是羞的,他笑了笑,向小殿下告了声罪,一溜烟跑远了。 希灵看着伊迪跑进一条小巷里,转眼就不见了。剩下的三个人坐在原地,希灵咽下那口冰激凌,怔怔的,他扔下勺子,也没了心情吃冰激凌。 “殿下,您怎么了?”莱文关切地问。 希灵沉默了一会儿,只是说:“没事。” 第60章 与鼹鼠先生的再会 “啊!”一声惊叫响起,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热闹的东城区最不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惊叫尖叫哄笑了,或许是哪个倒霉蛋被狠狠踩了一脚?希灵心不在焉地想,但是下一秒发生的事推翻了他的猜测。 “——殿下!”从高亢尖锐的大叫突兀地演变成这样低低小小惊喜热情的呼唤,颇滑稽的戏剧表现让希灵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转头去看是哪位才华横溢的表演家认出了他。 “殿下!”他又叫了一声,看到自己吸引了希灵的注意力,随即喜滋滋地跑过来,圆滚滚的身躯一颠一颠,很是滑稽。希灵微笑地看着这位先生小跑着过来,只觉得有点眼熟,然后下一秒就被亲亲热热地捉住了手使劲儿摇了摇。 他微躬着腰,都没让希灵站起来接受他的礼仪,只是隐蔽地做了个弯腰礼,然后这个大约五十多岁的中年老男人就像碰到了许久未见的老友一样没关住的话匣子“砰”一下打开了——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您,殿下!这课真是我的荣幸!”这个滑稽的、穿着黑色缎面超大号定制西装、大概是因为没法扣住扣子才只象征地缝了一颗纽扣敞着外套露出了被胖肚子绷得紧紧的西装马甲的矮胖男人,白里透红的胖胖的脸喜气洋洋,用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喜悦强拉着希灵发表他的长篇大论。他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从出门就预感到今晚必定是个美妙的夜晚到现在才恍然大悟是因为碰见了风采照人的希灵殿下的缘故,赞叹自己的预感准确又不吝溢美之词一句又一句地恭维希灵的到来使得整个东城区熠熠生辉,接着又说起了从几千万公里外的蓝海跑到珀留城献艺的人鱼得意地表达出“爱戴联邦、爱戴教皇、爱戴殿下”的中心思想,黑豆一样的小眼里自豪满满:“连这些蛮夷也听闻到了联邦和冕下的威严受到了感召呢!”,又啧啧感叹起精灵们的优雅美丽、精灵歌舞的美妙,但是就是人太多这点不太好——“您不知道!那里挤得我连脚都碰不到地只能被人群夹着走!那真是太可怕了!” 希灵终于想起来他是谁了——那个给了他难忘记忆的、在他心中浓墨重彩画了一笔阴影的同样可怕的、不,大概是更可怕的——鼹鼠先生。 被自己感动得哭唧唧的鼹鼠先生。 ……哦,鼹鼠先生叫什么来着? 希灵苦恼得想着,心里却有些微的、报复的快感—— “啊,”殿下反手托住鼹鼠先生的手握紧,打断了还有一车轱辘话没讲完的胖鼹鼠,他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顺势站了起来——哦抱歉,殿下的身高居然比鼹鼠先生还高一丝,殿下诚挚地为此表示歉意——殿下站起身满意地俯视了胖鼹鼠,用真诚开朗的语气说,“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您!我记得我们的初见在明珠殿,您对我的一片诚挚心意我犹记在心间!那真是让我像喝了九月的蜜一样甜!那天晚上回了寝殿之后我还在回味您的高言大论,您那么坚定地要支持我,实在让我感激不已呢,这是值得铭记的忠心啊!不知您已经让盖恩伯爵回心转意了么?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么?” 殿下亮晶晶的眼神注视着额头开始冒汗的胖胖鼹鼠,鼹鼠先生有点口干舌燥了,他觉得是刚才话说的有点多,现在大概要喝口水再说才行—— “哦……”殿下的语调由高转低,其中蕴含的意味不言而喻,意味深长的叹息在鼹鼠先生的耳边炸响——哎哟娘诶!鼹鼠先生觉得已经开始眼冒金星了!现在他必须要喝一罐水来挽救失重的自己! “我明白的……您尽力了,先生,”殿下努力扯出一抹似哭非笑的笑容——实际上他是想哈哈大笑的——殿下微微摇头,叹息道:“唉……唉,您不必自责,我知道这世上做什么事都不容易,您已经尽力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我依然记得您的忠心耿耿,那不应该因为事有不协而减去两分——您是联邦的荣誉子民,联邦——和我,不会忘记您的……” “!”殿下突然止住话头憋住了,鼹鼠先生听到“联邦荣誉子民”六个大字,心情像过山车一样由高到低再到高,再也不用凉水来拯救自己了!正喜滋滋地听得高兴呢,殿下却不讲了! 这可不行!联邦的荣誉子民,每百年也不到一千个人呢!怎么可以就这么没了?! 鼹鼠先生急得差点上蹿下跳,他眼巴巴望着殿下,仰着头,小眼睛里写满了可怜和希冀,看殿下还是不为所动,急得出汗,实在受不了就出言催促道:“……殿下?殿下?您……您快说呀——” 殿下被催得急了,不由咳了两声,脸上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期期艾艾地说:“你——你叫什么来着?” 殿下接着信誓旦旦道:“我绝不是忘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遭此一击,鼹鼠先生呆住了,那模样实在可怜,他的黑豆眼里差点流出几滴金豆豆,哭哭噎噎的,然而还是老老实实说了:“殿下,我叫托尼……托尼·格兰瑟姆啊!” 说完还嘟囔一句:“您这次可得记住啊……” “哦。哦。”希灵放下了托尼·格兰瑟姆的手,原地转了两步,仰头又点头,装模作样地说,“嗯,嗯,这次记住了,托尼是么荣誉子民?”希灵挑起眉挺着胸膛从高处看鼹鼠先生。 鼹鼠先生可怜巴巴地点头。 “好啦好啦,”希灵亲切的笑道,“我会记得的,联邦的荣誉子民托尼·格兰瑟姆先生——不过您可要争气呀,总不能让我的荣誉子民所托非人吧?”狡诈的殿下巧妙地说。 “那是,那是,”鼹鼠先生涎着脸说,“怎么能让殿下的清誉受损呢!”由头,由头,他都懂的,面子上说说而已!哪个官儿不这样呢?何况是殿下这样的大官儿!师出有名嘛,总要说得过去的!鼹鼠先生已经开始畅想过段时间戴上荣誉子民徽章之后邻居们艳羡的目光了。 真是美啊,美哉。 希灵好笑地看着面前“畅想未来”的鼹鼠先生——呃,托尼,是的,是托尼。 还没睡觉呢,就开始做梦了。 “托尼,”希灵现在心情甚好,“你是一个人来的么?今天这么盛大的庆典,怎么不带妻子和孩子呢?” “带了,带了,”鼹鼠先生忙说,“他们就在那边摇奖呢——我的小女儿,哦,她叫安琪儿,出门前就说要摇到一个大熊!我说要给她买一个,嗨,一个熊嘛,值什么钱,她却偏不,就要这里的。没办法,拗不过她,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十分钟啦!看来今天她摇不到就不罢休呢!” 说着抱怨的话,鼹鼠先生却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父亲对女儿的拳拳慈爱尽在其中了。 希灵加深了笑容,顺着格兰瑟姆先生的手指看过去,现在台上已经不是之前的雀斑小男孩儿了,一个金发的小姑娘站在那里,被一个少年牵住手,这一对男女长得颇为肖似格兰瑟姆先生,虽然这位老先生不幸英年秃头,体形也开始变形,但是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的样貌,也是有点俊俏的。 台上的男孩子瘦高,有着淡金棕色的漂亮短发,鼻梁高挺,笑起来温暖柔和;他手里的小女孩倒真不愧安琪儿这个名字,长得和天使一样可爱,长发发尾被卷成卷,带着可爱的波点红蝴蝶结,笑起来甜甜的,让人的心都要融化了。 “托尼,这是你儿子?”希灵问。 “是啊!”格兰瑟姆先生挺了挺胸,笑得骄傲,“我儿子可是摩耶拿高等魔法学院的见习巫师呢!殿下!” 希灵瞟了一眼眼前的傻爸爸,挑了挑眉。 好吧,鼹鼠先生总算有点拿的出手的东西。或许他的荣誉子民就要自己的大儿子来挣了?也不失为一个曲线救国的好方法呢。 这一对兄妹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男孩子亲自摇奖,小女孩紧张得直跺脚。摇奖的转盘十分巨大,直径有五米的样子,被细分成了三百六十份,当然了。随手给小孩子玩的小玩意儿占据了最多的格子,越是珍贵的奖品占据的格子越少,这也是摇摇乐的应有之意。 “哦,”希灵盯着转盘看,转盘高速转着,眼看着就要慢下来了,“运气很好哦,托尼,安琪儿有了一个大熊呢,你现在要不要去接你女儿?她或许会给你一个甜甜的吻哦。” “诶?”格兰瑟姆先生有点诧异,也有点困惑,转盘不是还没停么? “……殿下说的话肯定是对的,”他嘀咕着,就喜笑颜开冲希灵一躬身,“殿下您可先别走!见见我的小女儿吧!还有我的儿子!这么巧在这里碰见殿下,就让他们沾沾您的福气,千万不要推辞啊!” 希灵不置可否,只是说:“快去吧,要停了哦。” 看着鼹鼠先生奔过去的圆圆身影,希灵微微笑了笑。围在摇摇乐周围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总是热闹非凡,大人带着孩子,哥哥带着妹妹,姐姐带着弟弟,每个人都快乐地像要飞起来,有着烟火味的真实美丽。 莱文就在身后静默地站着,希灵知道。 他问:“伊迪去了多久了?” “六分钟。”莱文回答。 希灵双手交握,掩在宽大的袖子里,歪了歪头。 “该回来了吧。”他自言自语。 然而没有。 又等了三两分钟,乌尔丽卡也吃完了他那份超大冰激凌,坐在椅子上晃着脚。 倒是鼹鼠先生先来了,他像风一样卷了过来,怀里抱着他的小女儿,身后跟着他的大儿子,他的妻子没有过来,远远看着他们。 “殿!殿下!”他气喘吁吁,像献宝一样抱着小女孩往前凑了一点,“您看,这就是我的安琪儿!可爱么?!” 希灵实在有点哭笑不得,哪有这样问别人话的,可见十大奇葩之一的话唠鼹鼠也有脑子不机灵的时候。 希灵看了眼小女孩儿,她见这漂亮得说不出的大哥哥对自己微笑,羞涩地把头埋进了爸爸的怀里。 希灵被逗乐了,当即赞道:“安琪儿当然可爱。” 鼹鼠先生很是得意,又牵过自己的大儿子,这次倒是带着点谄媚了:“殿下,这是我的大儿子,他叫莫蓝,莫蓝·格林瑟姆!莫蓝,快向殿下问好!” 男孩子清亮的双眼看着希灵,随即行了一礼:“很高兴见到您,尊敬的殿下,愿您今夜开心愉快!” 希灵微笑点头,只说了两个字:“谢谢。” 鼹鼠先生打的什么主意,他当然知道了。不过无妨,多见些人总是有好处的,但是态度就要拿捏一下了。 只是两个字的“谢谢”,也叫鼹鼠先生开心得不行了,他满意地看一眼儿子,那鼻子那眼那腿,真是看哪儿哪儿好,简直心花怒放。 “殿下,”鼹鼠先生殷勤地说,“您接下来要去哪里啊?”他觉得这冷灶要再烧一烧。 希灵轻微蹙眉,面上还是笑着:“去南边的杂耍团,然后就离开东城区了。你们呢?格兰瑟姆先生,接下来带着妻儿去哪儿玩?想必早就规划好了吧?” “哈哈,我们正好顺路!”鼹鼠先生笑得极开心,“我们就剩杂技没看啦,您看要不……” 大儿子及时拉了他爹一把,和气地笑着:“爸爸,殿下就带着几个人出来,大概不想被太多人打搅吧,殿下出来一次也不容易,就让殿下好好玩一玩。” “咦,”鼹鼠先生瞪大眼睛,还埋怨看了一眼不懂事的儿子,“这里的节目我熟啊!殿下,不如让我给您介绍吧!保证让您满意!您要知道,我可是在珀留城住了五十三年,也参加过五十三年的祈祷之夜啦!” 莫蓝·格林瑟姆被父亲搞得头痛,少年只能接过话题说:“但是妹妹还要玩很多东西啊,和殿下没法一起走吧?爸爸,没法和殿下同游很遗憾,但是也没办法啊!” “……”鼹鼠先生有些摇摆了,他沉思几秒,说出了这样的话:“那莫蓝,就你带着妹妹妈妈去玩吧,碰巧遇见殿下,我总要亲自陪着殿下的!我把照顾妹妹和妈妈的责任交给你了,儿子大了总要为父分忧嘛!” 莫蓝·格林瑟姆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走火入魔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对面微笑不语的光明之子,下一任教皇继任者,希灵·爱芬德尼殿下。 “您总该问问殿下的意见。”他忍不住说了。 老格兰瑟姆先生和小格兰瑟姆先生一起盯着希灵,希灵保持着微笑,却觉得有点难熬。 “我想,应该不……”希灵说出自己的想法。 “殿下!”鼹鼠先生叫着,“就让我为您服务一次吧!殿下,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啦!您每天那么多正事要干,那么忙,以后也要为了联邦、为了教廷连轴转,大概再也不会有这样一次机会了!即使有,那也不能是我了!” “到我老死了,我可能再也不能见到殿下一面了!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鼹鼠先生的眼里有点泪花,这番话说得让人动容。希灵头一次察觉到——这位老先生是真的认为他会成为教皇,会是下一位掌控这偌大联邦的领航者,是他们爱戴的冕下,每年每年,会在八月份站在观礼台向民众挥手。 他真的这么认为。 希灵的笑容也保持不住了,他微微侧头想了想。 最后点头。 托尼·格兰瑟姆情不自禁笑出声,手舞足蹈起来。 小格兰瑟姆无奈带点轻松笑了笑,抱着妹妹打了声招呼走了,妈妈等得有点久了。 “托尼,”不过希灵严肃地说,“我得提前和你约定好,我要你离开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能说二话就走,”希灵把百无聊赖的小龙拉过来,“就和他走,这是乌尔丽卡。听着!我要你记好,我要你们走的时候,谁都不许留,托尼你紧跟着乌尔丽卡,他会保护你的!” 说完他又转身和小龙面对面:“我能相信你对么?保护好这位先生,我让你们走就立刻走,好么” 小龙只是点点头,希灵说什么他听什么,但是鼹鼠先生倒是很惶然了:“怎么了呢?殿下?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希灵不想让他过分担忧,微笑着说:“没什么,只是做个预备,总要以防万一嘛。不会有事的,你只要和乌尔丽卡待在一起就好了。” 鼹鼠先生被安抚了,不自觉点头,心里安定下来。 “唉!殿下,不好意思!”远处有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让您等急啦!” 侍从官跑近了顺了顺气才说:“刚才拉肚子了,可能是有点生病了,不过回家后我吃两片药就好。殿下,您等急了吧!” “没有多久,”希灵笑着说,“十多分钟而已。不过你的身体怎么样?如果肚子痛的话,还是现在回去比较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侍从官忙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呢!殿下!” 希灵仔细打量侍从官的脸色,的确是好多了,总不像之前那样蜡黄了,眼里亮亮的—— 小殿下一整晚心里都压着块大石,每分钟都像熬油似的,总要今天晚上快快过去才好。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说:“那好吧,我们去看杂技。” 一行人就这样走远了。 第61章 一盆花的一生 伊迪仔细地洗着手,把橘子味的洗手液抹在手上,手指交叉揉搓,把十根手指洗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里也是洁净的,他很擅长这个,毕竟做的是伺候人的行当。以前教导幼小的女儿打理自己的卫生的时候,手把手教了她很多这样简单却奏效的小细节,告诉她每天让自己干干净净的是活得舒适开心的第一步。他的人生也就是这样,简单、琐碎、整洁,认真做每一件小事构成了他大半生的年华,就像在室内精神活着的一盆花。 洗手间不大,左边是男厕,右边是女厕,中间是洗手台,一个。伊迪听见有人进来了,“踏、踏”的脚步声,也不在意,继续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他显得很平静,这非常不合理,难道这个男人要放弃拯救自己妻子的唯一机会了么?他突然明白过来所谓的“仰慕”和“见一面”是谎言了么?还是他在和殿下相处了一晚之后不忍下手了呢?毕竟,殿下对他那么好,毕竟…… 伊迪猝不及防被勒住了脖子,狠狠掼到了水池里,他的左手被扭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那看起来好像再用点力就要断了似的,水龙头还在哗哗流着水,浇了伊迪满头满脸,幸好的是头是低于脖子的,没把衣服弄湿。 弄湿了衣服,被殿下看到了可就不好解释了。 这暴徒是谁?他要干什么?是抢劫?杀人犯?还是强(qiang)奸(jian)犯? 伊迪的脸被压实了挤着瓷质的水池内壁,力道大得脸要被压成饼了,他呜呜着想要说什么,身后的暴徒看样子也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抓住他的头发把头扭了九十度,终于伊迪的鼻子和嘴巴被拯救出来了。 谢天谢地,鼻子没被压断。 “嘿,”他喘着粗气,嗬哧嗬哧的,居然还笑了,“我就知道你要来。” 这句话显然激怒了身后的人,于是手上加了点力道,伊迪倒抽了口冷气,左手差点被扭断了。不过伊迪还算硬气,居然没嗷嗷大叫,他眯着眼,脸上不知道是水多还是汗多。 “我得和你说一声,”伊迪强忍着痛说,“你该庆幸你刚才没把我鼻子按没了,我得全须全尾地回去伺候殿下呢,我要出个什么好歹,你什么事也别想做成!” “你什么事也别想做成!”——这句话有着痛意,有着快意,更有着深深的恶毒意味。 伊迪才不傻呢,别把他想得这么傻,把他和小狗儿似的逗!他知道自己现在金贵着呢,现在学会坐地起价啦! 身后的人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按住手下杂碎的力道也轻了。他的确被威胁住了,这人心里翻腾着各种各样的念头,里头千奇百怪折磨人的法子能让伊迪生不如死……这狗(gou)日(ri)的,他暗啐一口,恨恨地松了手。 无论如何,现在要用到这个杂碎,既然没法立即收拾了他,就别再做无用功。 伊迪“嗬嗬”笑了起来,他直起身子,使劲儿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腕,又扭了扭脖子,擦了把脸,才转过身。 他知道身后的是谁,当然了。他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但是这张脸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曾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英俊邪气的男人就在面前。一次突兀地来拜访说能治好妻子的病,带着一滴生命泉水而来;第二次深更半夜在家门口等自己,塞给了他半滴生命泉水。 可恨,当真可恨,真是可恨至极。 半滴,只有半滴,给妻子喝下去之后,她明显地好转了,这是真的,的确是生命泉水,黑白斑驳的头发立马变得乌黑,就像以前一样,那如云的秀发终于要回来了么?伊迪之前每夜每夜的梦里都梦见了妻子少年时可爱的脸庞和那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但是仍然夹在黑发里触目惊心的一绺绺白发让他心里发凉——啊,是啊,还不够,还不够,只有半滴。 可恨!可恨!这恼人的结果,这无情的世道!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一家! 妻子惊喜的目光还历历在目,她高兴地向自己诉说她的感受,身体里好像有充沛的能量,她感觉自己现在就能出院,还可以回家给莉娜做顿早餐,这乍然的冲动被伊迪给劝住了,他忍着心酸要妻子再等等——再等等,等医生今天做了检查再说吧。然后他又花了十分钟倾听着妻子的喜悦,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干巴巴得像是发硬的馒头,他心里升腾起一种恼怒——恼怒妻子的无知,这哪里是好转了,这是一剂催命的毒(du)药(yao)啊!唉,是药三分毒,如今却是十分毒了。 但是没办法,妻子哪里知道这些呢。伊迪的目光变得柔软起来,这本来就不是她该知道的东西,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伊迪起身要离开,被妻子拉住亲吻了一下,然后他们告别,转身,开门,阖上门的时候,妻子还盯着他,目光喜悦温柔,是一朵开在晨风里的清澈美丽、生机勃勃的花儿。 唉,多漂亮的花儿,我要好好爱惜它。 咔哒。再见了,我的花儿。 伊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突然笑起来:“等急了么?” 男人目光骤然阴冷,这个狗杂碎,居然还敢挑衅? “哼,”他冷笑着说,“再急也没有你急——” “生命之泉必须在在十五个小时里喝完一滴才能起效,你知道吧?”他一脸轻蔑,“你今天早上六点十分给你老婆喝了那半滴,现在么……” 这个男人掏出怀表看了看,突然轻轻笑了出来:“八点二十六,嚯,还有四十四分钟,你可得悠着点啦。” 他前倾身子凑近了,满满的恶意从头到尾发散出来:“……小心别玩过头了。” “否则你老婆就死定啦!”这个邪气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那双眼直勾勾看着伊迪,试图从上面找到些好玩的东西娱乐自己。 他很成功,伊迪虽然不说话,但是在微微发抖,拳头握得死紧。 伊迪僵立了一会儿,把手伸进衣服里掏出一盒烟来,抖着手给自己点上了。这是他下午吞云吐雾的时候剩下的,平常他也不抽烟,对身体不好,但是现在谁他妈管身体,烟是个好东西,他需要这个好东西。 他吸了一口,才缓过劲儿来:“你现在这么激怒我,就不怕我不干了?”伊迪不甘心,他讥讽道。 “嘿!”对面的人笑了,他也有点不耐烦了,谁乐意在粪坑旁边和别人聊天呐,“你会么?”分明是笃定不会的语句,却被那奇怪的语调表达出另一层意思:试试看。 试试看?他试?他老婆不要了么? “行吧,”伊迪深吸一口,小半截的烟就没了,吐出了烟圈他才继续说,“废话不说了,先把剩下半滴给我老婆,我马上带殿下去你那儿。” 谈判对象突兀地笑了,满脸看傻逼的神色:“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现在就去!你做到了你承诺的事,我也会做到我承诺的事——” “我的人现在就在医院守着,还有四十二分钟,现在、立刻、马上!”他厉声道,“再耽搁一秒,你老婆就离死亡近了一步!这里离沙曼大街不远了,你把人带到,我就给你老婆把那滴灌进去——我要剩下半滴也不起作用,何必唬你呢!” 伊迪根本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这人,一口一口吸着烟。 “呵……”被这样对待,男人开始烦躁了,不由地在原地踱步,连连摇头冷笑了好几声,越走越生气,最后的最后简直怒不可遏! 他一脚踹上墙壁!墙壁和鞋接触后发出闷闷的声音。 “……嘿,真没想到啊,”这个男人使劲儿捋了一把头发,他靠在墙壁上,“终年打雁被雁啄瞎了眼,我倒在你身上栽了!” “你是不是还要威胁我,如果现在不给那半滴泉水,你就不走出这茅坑了?!” “你想得到,”伊迪弹了弹烟灰,“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 “……”男人眯起眼盯着这个懦弱的、愚蠢的、弱小的教廷侍从官,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他蓦地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厕所,伊迪不知道他要去哪儿,无所谓,那半滴泉水没有进妻子的嘴里,他不会离开这里,殿下也去不了沙曼大街。 过了不知道多久,好像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伊迪在烟雾缭绕里恍恍惚惚,尼古丁麻痹的他的脑袋,有种恍然欲仙的感觉,他眯缝着眼,回想着一生值得铭记的事,模糊不清的幼年,看不清脸的少年,没什么讲头的青年,然后结婚了,有了个美丽温柔的妻子,开始养家了,生孩子了,一家三口快快乐乐的,这段时光一点一滴的过程都充满了乐趣,让他记忆犹新,回味不语。 真不错,他想着,很好,我还有一段值得铭记的时光,这是我的妻子和女儿带给我的,两个来拯救我贫乏单调人生的天使,我的爱,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真想再见他们一面啊。他吐出一个烟圈。 人又进来了,伊迪抬头淡淡看他一眼。 “你把你女儿送走了?”他问。 伊迪没说话,男人嗤笑一声:“光送走女儿算什么啊,应该把老婆一起送走啊,你把老婆留在医院,要让我们帮你照看么?不过你那个老婆长得还挺漂亮,我兄弟之中肯定能找到一个接手的。怎么样,考虑一下?” 伊迪棕色的眼珠里猛然窜起熊熊的怒火,亮得灼人,他像兔子一样蹭地跳将起来,又像饿了几天的狼一样恨不得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一拳揍了过去:“混蛋!” 随后伊迪用了身上一切能用到的斗殴手段,拳头、指甲、膝盖、脚、牙齿、头,不要命一样和这个神秘人打起来。 开始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很快,伊迪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比起这样专业的肉搏专家,伊迪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值一提,他也不能用神术,否则打出真火来收不了场,耽搁了妻子的救命药水。即使是冲上去打架,伊迪也牢牢记得他的使命——让妻子活下去。 被一个膝击击中肚子,伊迪差点吐出胆汁,他被扔在地上干呕了几声,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爬不起来。 “哼,”至今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冷笑着,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把一个盒子扔给地上死狗一样的伊迪,“看看吧,你要的东西。” 这是一个小巧的影音盒,伊迪预感到了什么,右手死死抓着盒子支起上半身,靠在墙壁上,喘息了几声,他颤抖着手指按上了上面的按钮。 “嗡”—— 一面散发着莹莹白光的光幕在半空中显现,并不大,只有十厘米的长度,八厘米的宽度。 上面是一个女人,她茫然地看着前方,有些不知所措,显然不知道该看哪里是正确的。旁边似乎还有什么人,在那个人的指导下,她才勉强看对了地方,她试探着说:“伊迪——?” 是,是我。侍从官张了张嘴,眼里流出泪水。 这个女人已经有点年纪了,眼角细微的皱纹看得出来,头发怪异的黑白间杂,黑发比白发多出一点点。她歪歪头,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一点点娇憨,她有些不明白,没人回答她,但是她还是得说话,这有点傻,但是还是乖乖按照指示说了: “他们说,你给我找到了治病的药水——但是我不是已经好了么?”因为没有诉说对象,她自言自语道,“好吧,既然是你送来的,我就喝啦。” 女人拧开另一个细颈玻璃瓶,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一口喝了下去。 “嗯……”她微蹙着眉,“有点奇怪的感觉。” 伊迪心几乎要跳到喉咙口,他立刻怒瞪对面的人,里面是同归于尽的决心。 男人根本不看他,双手抱胸一脸阴沉。 “哦,”屏幕里又传来声音了,“这个感觉……”伊迪立刻看过去,只见女人小半的白发开始慢慢染黑,慢慢慢慢的……从发根一直到发尾,满满都是油亮的黑色了。 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头发,原本因为生命里流失导致的青白嘴唇也开始回复红润。 他的妻子惊喜的转头,正好望进了伊迪的眼里,妻子灿烂的眼睛盛满了快乐:“伊迪,你看——” 然后光幕啪地没了。 对面掐断了信号。 伊迪像死了一样一动都不动,呆呆地瘫在那里。 “起来,”男人走了过来,踹了伊迪一脚,声音冷得像冰层下的流水,“现在——该你上场了。” 伊迪撑起了胳臂,慢慢扒着墙壁站了起来。 “滚去把你整理好,”男人嫌恶地说,“动作麻利点,已经被你耽搁地太久了!” 伊迪什么反应都没有,男人叫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伊迪慢慢洗了把脸,又整理打架乱了的衣服,幸好地板不脏。 身后人在来来回回踱着步,不知道在想什么,伊迪施了个小把戏把头发弄干了,就往外走。 “等等,”那人停下了脚步,突然说,“你老婆还在我手里,原本不想用你干什么的……只是个没什么用处的懦夫罢了。” “现在嘛,不一样了,”他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话里淌出恶毒的水,“这个,拿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卷轴。 伊迪木木地接过。他盯着卷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到了沙曼大街258号拐角,你就对准那个小鬼撕了它——你应该会乖乖听话吧?侍从官?” 男人嘶嘶吐着蛇信,毒蛇一样冰冷黏腻的视线包住了伊迪,让他透不过气。 伊迪看着手里的卷轴,凝固了几秒,一把揣进怀里,冷笑一声,走了。 第62章 杀与救 “……殿下,殿下,这里就是莫克大街啦,里面可是闻名整个东城区的小吃一条街啊!您吃过咖喱香肠没有?您肯定是没吃过的,街上的小吃自然是入不了殿下的眼,但是今天稍微尝尝也无妨啊!这可是很多人会慕名而来的名小吃!整个珀留城,就属他们家的咖喱香肠最好吃、最有名啦!”胖胖的格林瑟姆先生边小跑着边说。格林瑟姆先生的确可以称得上珀留城的百事通了,希灵他们路过的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巷,他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这里出名的典故、故事、甚至最近坊间发生的趣闻轶事,这些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市井风貌,让希灵也听得津津有味、大开眼界。而且胖鼹鼠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有时候还会忘了走路,待在原地就连手带脚地比划起来,以至于希灵没注意到的时候,鼹鼠先生就落后了,然后也不需要希灵等他,自己就颠颠地跑了上来,继续减速、静止、加速的过程,一路上多少有些气喘吁吁。但是因为鼹鼠先生浑不在意、自得其乐的态度,希灵也就放任自流了。 这时候恰好路过一条并不怎么宽敞的街道,但是往里面挤的人却多得吓人,眼看着已经再也挤不进去了,偏偏人流还在缓慢地移动着,好像做香肠的时候往肠衣里使劲儿塞肉一样,塞了又塞,撑得满满当当。希灵对市井小吃颇有点好奇心,整天吃教廷里精致的饭菜,有时候也会腻味的,他看了看左右,觉得身边人大都是没有意见的。 “殿下,”然而就在希灵跃跃欲试打算跟着人群一起进去的时候,侍从官阻拦了他,不赞同地皱眉,“您不该吃这些东西,很容易生病的,小吃街人多灰尘多,制作过程也不一定规范卫生,而且做小吃的原材料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呢!那些小吃怎么会干净呢?” “这说的什么话?”鼹鼠先生先不乐意了,他气咻咻地说,“殿下身份金贵,我当然知道,但是小吃街是食品安全管理局亲自监管的,每个月都会抽查这里的卫生情况和食物新鲜度,管理局派发出来的报纸上莫克小吃街的推荐度哪次不是名列前茅呢?从未听说这里出过什么状况!否则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人庭若市呢?您这样妄加揣测,实在是不可理喻啊!” “可是这条路不是去杂技团的路啊!”侍从官辩解道,“殿下的时间宝贵,怎么可以在一条小吃街上浪费?看完了杂技再去南城的美食坊市坐下来好好吃一顿才是正确的选择,在餐厅里安逸优雅地进餐才符合殿下的形象!哪里能让殿下拿着小吃当街大吃呢?” 鼹鼠先生白胖的脸憋红了,这理由的确冠冕堂皇,他接不上话,只得讪笑,然后小小声嘟囔道:“……从莫克街也能去马戏团啊,我知道有条小路的……” 希灵很想撇嘴表示抗议,然而殿下是不能不优雅、美丽、高贵、平易近人、从善如流的。他在心里哀叹,侍从官的话的确是掐住了他的脉搏,连莱文也从不反对变成了不赞同,眼神里明明确确表达出进去了也不能随意大吃大喝的明确思想,如果只能选一点不影响形象的食物,看着别人吃得满足馋虫上涌,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吧,我们从哪条路去马戏团?” 鼹鼠先生立刻说:“不如从前面的提林街吧?殿下,那里有来自芙明的艺人表演驯兽的手艺,会有小猴子在艺人的指示下跳舞翻跟头,还有小狗跳圈,也有比较惊险的,有些人有自己祖传的技艺,吹响木笛驱使大蛇跳舞,虽然很危险但是实在非常有趣呢!” 希灵不由有些意动。这样新奇有意思的节目,的确很想看一看…… “殿下,”侍从官板直了身子,慢吞吞地说,“那条路太远啦,不是已经定好行程了么?殿下现在在东城已经停留够久了,看完杂技就是九点多,然后殿下去南城吃顿饭也要一个多小时呢,最后您肯定是要在十二点回到观礼台和冕下一起接受神恩的。没有时间再去其他地方了——”侍从官微微躬身一礼,“最后一个小时坐上陆车回到教廷就差不多啦,在车上还可以欣赏到城市上空绚烂的烟花。我们还是从沙曼大街早点去杂技团吧,这是东城的老牌节目了,肯定会让您尽兴的!” 鼹鼠先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悻悻然闭嘴了。 希灵虽然觉得看不成驯兽很遗憾,但是听了侍从官的话更觉得有道理,杂技就是最后一个节目了,看完就可以离开东城了——希灵不知不觉微微松了口气,满心高兴轻松。 于是他点了点头:“那就快走吧!” 他们一路不停,拐了个弯就到了沙曼大街了。街不大,也不长,没什么人,一眼就能望到头,显得有些冷清。两边的商店玻璃擦得锃亮,灯光开得很足,里面摆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器皿,有陶瓷的、银质的、甚至是水晶的,一切都是闪闪发亮。希灵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一些器皿,都是历史上有记载的古时候人们流行用的茶具餐具和各色摆设,很有些年头了。这条街倒像是做古董生意的,希灵想,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就没有人来这里吧。 快到街尾的时候,能看得到沙曼街的尽头了。近在眼前的路口是t字型的,一条南北向的大街横贯过去,从这个路口往南,大概就到杂技团的表演场地了吧。不紧不慢地,他们来到了街尾,周围的房子很高,看不见太多东西,只有一个路口孤零零的,但是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现在去看杂技的游客应该很多啊?希灵蓦地想。 他突然停住脚步。 “殿下,怎么了?”走得满头大汗的鼹鼠先生询问道,他年纪有点大了,又肥胖体虚,走到现在是很辛苦了。 希灵皱着眉,他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这一切……都太(tai)安(an)静了。 漆黑的夜里路灯居然不亮,两边商店倒是灯火通明,但是顾客没有几个。既然没有顾客,又何必那么灯火辉煌呢?既然祈祷之夜没人来光顾古董店,为什么还要坚持今晚开店呢?而且也从未听说过珀留城的夜晚有不开路灯的区域……他看了看两侧的灯柱,一盏灯都没有。 整个珀留城的城市照明都掌握在灯光管理局的手里,那群算法出众的巫师,又怎么会坐视手下的业务出现这样的纰漏?何况这是在祈祷之夜——他们肯定已经提前检查过整座城市的路灯了,不可能出现一整条街的路灯都不亮的情况,除非是有人拿走了这条街的魔法石。 灯罩没有被破坏,只是灯不亮了。那就是魔法石没了。 闷热的夜里吹来一丝微风,这风却比凛冽的寒风更冷,刮进了他的心里,。 希灵打了个激灵。 这黑夜里好想隐藏了什么隐秘的怪兽,欲择人而噬,暗藏诡谲。它静静张大了嘴巴,等着希灵自己走进嘴里,然后悄无声息地吞没。 “走!”希灵的心脏霎时跳得突突的,他的脑袋被血液冲得有点眩晕,脸色嫣红,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吼出声,当机立断,转身要走。 “快走!”他的声音凄厉响起。 身后也不安全,但那比敌人想要他去的地方更安全。他们在街尾,与其说这条街是“t”字型,不如说是“工”字型更为恰当。他们要在一条细细窄窄的竖杠上行进,远离工的尾巴,前往工的头部。 这是一条死亡之路。 这条路短,瘦,一眼望得到尽头。 但是他们能走到街头么? 街头的霓虹在闪耀,街头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街头的路灯静静照亮另一个世界。 街头就是生的世界。 “快走啊!”希灵的脑袋胀得生疼,他眼里的世界好像放慢了无数倍。他看见莱文被惊呆了,还懵懵地站在原地;也看见乌尔丽卡瞳孔骤然收缩,比他的话更快了一分后退两步;还看见托尼·格林瑟姆稀里糊涂地看着他,白白胖胖的脸上还残存着一贯的笑意,间杂着些疑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也看见了伊迪·格林伍德平静的脸。 他来不及想这一切,也来不及去想伊迪·格林伍德,他的侍从官,他被大枢机主教路维克·里格斯提醒过的人。 他为此痛恨一生。 人总是要等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老年的希灵一世也时常会想起今天,想起那时候他年少轻狂做错的一件件事,以为这世界围绕他而转,按他的心意布置,他不希望发生的事就不会发生,他要的东西双手捧到他面前。 何其无知啊。又何其天真。 希灵做错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就跑;第二件事,是拉着托尼一起跑。 他看见乌尔丽卡后退的两步,就下意识拉起了托尼·格林瑟姆。那时候到底是怎么想的,希灵后来整夜整夜睡不着抓着头发逼着自己去回忆,逼着自己质问自己,最后崩溃地边哭边掉头发,承认自己是因为乌尔丽卡那一瞬间的动作对他产生了不信任。 希灵不信任乌尔丽卡会按照他承诺的那样保护着托尼;他不信任乌尔丽卡觉得小龙会半路把托尼扔掉自己逃命;他不信任那个用眼睛看见的退了两步的乌尔丽卡,觉得自己来保护托尼会更好。 他不信任这个认识不到两个月的朋友,觉得他不值得信任。 信任两个字,想做到到底有多艰难? 希灵飞快地转身,他旋身的同时捉住了托尼的手,身体前倾,右脚蹬地,就要跑了。托尼还是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但是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听从命令服从指挥,绝不多想、多说、当累赘。 他们马上就要跑起来,希灵已经迈动了一只脚——其实他有自己的保命手段,完全不必这样亡命狂奔,且不说舅舅给他的胸针,只说头发上别着的发箍,每天三次的瞬移术,多么奢侈啊,一次瞬移术可以瞬移到方圆一百米以内视线落着的任意一点,当然高度上的落差不能超过五十米,质量不能超过一百公斤,单单这三次瞬移术,就可以让他毫发无伤地离开这条昏暗的街道,回归到光明的世界里,再无生命之虞。 希灵不是没想到,但是他做不到,做不到把朋友、下属和子民扔在这条巷道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而且,希灵也模模糊糊想到了:这是冲着他来的,是谁想要杀他。他得到这对发箍难道是很隐秘的事么?每个见过他戴这对发箍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大概都知道了上面的附着的法术吧? 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给留下这样大的破绽。如果是蠢货,也不可能做得到让他身陷险境了。 希灵的手里出汗,心里惶急,抓着托尼的胖手有种要滑落的错觉,实际上他拉得紧紧的,连骨节都发白了,手背青筋暴露。 “走啊!走!”他跑出了两步,朝身后咆哮大喊,终于莱文动起来了,也转身往前跑。小龙是反应最快的人,他冲过来要拉走托尼,他还记得希灵想他要求的:保护好这位先生。 希灵是朝着右边喊的,他的左侧身体完全暴露出来了。那里有一个人,伊迪·格林伍德。 这里的动静终于惊到了原本在黑暗里蓄势待发的野兽,到现在离希灵喊出第一声“走”的时候,尚且不到五秒,两边商店明晃晃的灯光骤然没了。 这条街完全暗下来了。前面是遥远得好像永远到不了的如豆灯光,身后是一转身就能摸到的寂静路口,他们在这条又短又瘦的路上亡命狂奔。 今夜无风,无云,有浮沉的星子,天空高远。就在这珀留城不出名的沙曼古董街,将来要威震蒙坦斯的第一百四十二任教皇希灵一世遭遇了他人生第一场刺杀。 最彻骨铭心的一场刺杀。 第一位发起人是在他身边工作了八个月的侍从官伊迪·格林伍德。 有时候一个人杀另一个人,不是有什么仇怨,你只能说他更爱他自己而已。 格林伍德在黑暗里撕开了卷轴,在淡淡的星光下他木着脸把卷轴对准了希灵。细细的绿色射线骤然被释放出来,希灵没有看到,但是托尼·格林瑟姆看到了。 “哦……”他现在才惊恐地叫了一句,一直沉默不语的他现在开口了。 “殿下——!” 胖胖的身躯比脑袋更快,这从来是个本能比思维更快的老家伙,这一刻忠实地遵循了这一习惯。 他扑到了希灵的身上,被那道绿色光线击中了。 希灵的手被骤然挣脱,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身后的人压在了身上。希灵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踉跄着前驱了两步就要倒下来,希灵努力转过身用后背摔倒了地上,他抱住了身上的人。 他们两个一起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来。 希灵在黑暗里看不清身上人的情况,他抱着托尼,惶惶地问:“托尼?托尼?你怎么了?” 身上的人一开始没动弹,在希灵快哭出来的时候才微微咳嗽:“……没、没事,殿下。” “托尼,托尼,你真的没事么?”小殿下含着泪问,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托尼被什么东西打中了,但是他不知道托尼伤得怎么样、有没有事。 他想:现在哪里有医院能救一救托尼呢?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在黑暗里茫然地抱着他心里老是叫着鼹鼠先生鼹鼠先生的老男人,鼹鼠先生胖胖的,压在他的腿上,压得他腿疼,但是他感受不到了,就在这不到三百米长的漆黑的巷道内,前面是灯光,后面是灯光,只有他在黑暗里,抱着鼹鼠先生胖胖的身体,想找一家医院。 最近的医院在一条街外,跑过去不需要两分钟,那么近,但是他过不去。 鼹鼠先生告诉他没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但是没事的话怎么会动弹不了呢?怎么会身体发冷呢?希灵试图把鼹鼠先生抱起来,抱着他让他不那么冷,他吃力地托着鼹鼠先生肥胖的身躯,让他们两个贴在一起。 远处小龙在和数不清的黑衣人战斗着,魔法和兵器的光亮时不时照亮这一片世界,让希灵脸上忽明忽暗的,他没有理会那边的战斗,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然后他的眼中落下一滴滴的眼泪。 希灵感觉到又黏糊糊湿腻腻的东西糊到了身上,他闻到了血腥味,那是血,是一大滩一大滩的血。血像是迫不及待地要从鼹鼠先生的身体里逃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滴血,它们从毛孔里、从皮肤里、从眼球里、从嘴巴里、从鼻子里一腔一腔地涌出来,湿了一地,湿了希灵全身,血液在或蓝或红或绿的魔法光焰下折射深紫深褐的妖艳色彩,慢慢地、慢慢地,它们延伸出去,鼹鼠先生和希灵身边滩成了一滩血的湖泊。 “……你要死了么?”小殿下颤抖着问,声音呜咽。 没人回答他,小殿下把鼹鼠先生抓得更紧了。然后他按捺不住自己,呜呜地哭着,哭得更大声了。他现在该离开鼹鼠先生,去参与战斗,只有小龙一个挡不住那么多的黑衣人,但是他现在想不到这个,他只觉得伤心极了,心里溢满了深深的悲怆和绝望。然而他现在才十岁,也不必苛责太多。 “殿下……殿下……”微弱的声音响起,他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了,但是这声音还是小得像是小猫儿叫。希灵用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哽咽激动,把脸凑到鼹鼠先生面前。 这张脸已经不能看了,满脸的血污,眼球深深地凹陷下去,干瘪地像皱缩的葡萄,鼹鼠先生说了一两句话就得喘一会儿,他细细吸了两口气,继续说:“殿下……别哭。”才说了四个字,鼹鼠先生就咳起来,咳出一口一口的血。 看着从鼹鼠先生嘴里吐出的鲜血,希灵捂着嘴,脸上淌着泪,他努力平复了气息,让自己别带出哭音,然而任谁都听得出他哭得凄惨的不行。他说:“托尼别说了……我们马上就能去医院的,马上,你相信我!” 鼹鼠先生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那嘴角的弧度实在辨不清,他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事……咳……我要死了……我知道的,这不是、殿下、的错……能救殿下,我、我感到很开心啊!”他嗬嗬笑起来,气音冲破了喉咙,刺耳难听,然而里面的真挚让人动容,希灵难看地无声咧嘴大哭,心痛得快要死去。 他完全没想过,会有一天别人为他送命;他从来认为,该是自己为联邦奉献。 他以为他能保护好这个联邦,然而现实让他知道,是很多人在保护他,为他而死。 鼹鼠先生大喘了口气,长久没有动静的胸膛细微地起伏起来,好像接下来就是他人生最后一句话了——希灵有这样的预感,他捂着胸口,抹了一把泪,摈神细听,“咳!我!我也活了有、有五十三年啦,足够、了……就是——” “就是——”鼹鼠先生趴在希灵的腿上,榨干了他骨头里最后一点力气,他伸出右手,侧着头直直望着希灵,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眼球的黑洞洞的眼窟窿和希灵对视,“就是——放不下我儿子、安琪儿、您——” “您——” “您……” 希灵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痛苦地闭上了眼,热烫的泪水滚滚落下,猛然低泣一声,他睁开双眼直视托尼·格林瑟姆的眼睛,里面还有最后一点亮光,他说:“我知道了——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这个用自己生命保护了教皇的男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微微笑了一下,带着他特有的,那种精明的、狡黠的、快乐的微笑,离开了人世间。 离开了这个恐怖的、复杂的、纷扰的、卑劣的人世间,离开了这个温柔的、美丽的、明亮的、令人难忘的人世间。 然后他化成了灰烬,连身体也没有留下,就回归到神明的怀抱里了。 有时候一个人救另一个人,不是因为什么伟大的使命或者蓬勃的热血,只是他觉得应该这样做而已——即使为此粉身脆骨、流尽鲜血。 希灵·爱芬德尼呆呆地坐在血泊里,双手抓着残留在手里的灰烬,又看看了看天上闪耀的星子。 他坐了一会儿,撕下一块布,把手里的灰烬小心翼翼地包在布里,严严实实地漏不出来一点才罢休。 把布包塞进了怀里,细细收好,然后他站起身,极其扭曲地、愤怒地、悲痛地笑了,全身都是暗红的血,白袍被血液染红了,连脸上也是抹上去的血液,两道泪痕如此清晰,衬得他异常可怖。 “啊……”他痛苦地呻(shen)吟(yin)了一声,蓦地睁开双眼,在黑暗的夜里眼里有火光闪耀,“我要你们——全部都死啊!” 第63章 战斗(一) 就在前面五米远的地方,乌尔丽卡一条龙挡住了从黑暗里汹涌而来的黑衣人们,他们身着轻铠,每一件都涂成浓重的黑色,连星光也无法照亮他们,铠甲吞没了光线,使他们成为了黑暗中绝佳的刺客。 这群刺客武力高超,乌尔丽卡不知道这在人类社会里是什么样的水平,他和五六人交手尚且能占到便宜,但是随着人越来越多,他也渐渐感到吃力了。更多的人就要越过他去攻击希灵了。 阻挡了不到五秒,乌尔丽卡就不得不变成原型发挥出龙最大的实力,巨大的体型也能拦住这些袭向希灵的刺客。解放变形魔法的光辉在黑暗里乍然闪亮,有淡青色的魔法阵虚影倏忽闪现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之后蒙坦斯这片大陆上个体武力最强大的种族就出现在了这条黑暗的巷道里。 巨大的青铜龙“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撼得大地都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这样大的一条龙,足足有三层楼高的巨龙,他出现在了人类的心脏珀留城里,就在神明注视的祈祷之夜,和一群黑甲刺客酣战,居然是没有任何人发觉的。 希灵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也没空去想那些事了。前来刺杀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巨龙一爪下去只能拍飞一两个人,一个扫尾也不能造成预计的重击,这群黑甲的刺客们沉默、强大、坚忍,即使受伤也好像若无其事,更多的幸运的家伙像翩飞的蝴蝶一样一个跃起就躲过了青铜龙的攻击,他们的武器上燃烧着流火的烈焰,飘飞在半空中的景象好看极了,像是飞舞的燃尽的火花,要燃烧自己的生命一样以命换命。这些刺客一个个悍不畏死,巨大的青铜龙挡住了这个小小的街道,不让他们冲过去,于是他们就像拍打堤岸的浪花,一遍又一遍地冲击在巨龙的身上。武器上那样鲜艳的颜色大概是涂抹了什么致命的药液,一下下砍在青铜龙的身上让巨龙也疼痛地怒吼起来,嘹亮尖锐的音色昭告了他的愤怒,回荡在这片唯一黑暗的地域里。青铜龙弯下修长的脖颈,嘶哑地吼叫了一声—— “快躲开!”一直沉默的黑甲刺客也开口了,其中一人急促道,反应绝佳一个横滚离开了龙嘴喷涌出来的灼热的火焰,那是像岩浆一样极烈极烈的温度,又带着火舌特有的轻灵和黏性,稍稍触上一丝的刺客都惨叫着化成了一丝飞灰,连骨头都被烧得不剩一根,只有寥寥的青烟。 即使是再不怕死,被这样残酷地烧死也让这些刺客们坚硬的内心沉了一下,不由得都往后退了两步。 青铜龙终于有了一点点喘息的时间。 乌尔丽卡恢复龙型之后青色岩浆一样诡异的巨大眼球盯住了面前戒备的敌人们,他的眼睛原本像是透凉的湖水,然而现在却像是从湖底喷涌上来的火山了,里面有严严的烈焰静静燃烧,然而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愤怒。 “一群废物!”黑甲的刺客们身后来了一位突兀的客人,客人光鲜闪亮,身边打着舞光术,像是舞台上的明星一样,全身都打理地精致华丽,一袭亮闪闪的金色长袍,手里拿着一根漂亮的云黑木法杖,然而这身打扮却和这条巷道格格不入,好像富家的公子哥儿突然闯进了命案现场,但是他完全没有惊慌失措的神情,冷冷扫了一眼后退的同伴,就出言辱骂这些打头阵的黑甲刺客们。 黑甲刺客也没有回话,他们好像看不到这个男人似的,只是自顾自地重新排兵列阵起来,打算下一波冲击。 客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只是站在那里,好像要观看接下来的斗殴,全然不参与一样,但是有人说话了:“波尼求大人,大公让您来这里,不是讽刺黑甲卫们来的,现在既然黑甲卫们冲不开这头巨龙,我想该您出手为大公的事业奉献一份力量了。” “……”金袍男人好像没听到似的,悠闲地站在那里看着,就在黑暗里的人以为他要无视自己的时候,他慢悠悠地说了:“哎,你是在威胁我么?” 这话轻飘飘的,还带着黏腻的笑意,好像在和朋友打趣,但是却让谈话中的另一个人全身泛起了凉意。 “没,没有,”暗处的人走了出来,英俊邪气的脸挂着笑,很是温柔妥帖的模样,是那个不知名的神秘人,“弱小如我,又有什么资格催促您呢?大人?只是现在是大公计划里的关键,实在不能出了岔子,否则我们谁都承担不起大公的怒火,”想到了什么,神秘人眼神瑟缩,连金袍男人漫不经心的神色也凝重起来,“最好是漂漂亮亮完美地完成这次的任务,我们才好会去复命呀!大人!现在正是需要您的时候,黑甲卫们的确不堪用,正需要大人来打破僵局,大公知道了,也必然会嘉许您的!” “……你说的没错,”金袍人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得意又轻快,“一条幼龙而已,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孩子——快点解决这里,我们才好离开,珀留城实在太没意思了。” 呵,神秘人心里冷笑,当然没意思了,珀留城里那么多强大的人物,明面上的殿下贤者们就有十三位之多,暗地里的就更不知道了——就凭你的这点上不了门面的小伎俩,想要在珀留城兴风作浪?不知死活。 大公把这个人派出来,实在出乎神秘人的意料,让他郁闷难言。他本以为会是更好相处的另一位格诺大人,然而没想到是这个讨厌鬼出来了——虽然实力不错,但是人实在是不讨喜,也不听话,天天一副大公第一老子第二的模样,恶心地让人想给他套麻袋揍一顿,然而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即使这个人再不好用,他也得把波尼求掌控在手里,让波尼求去乖乖干活,就像现在一样——波尼求不照样去了么? 真是个蠢货,他恶毒地想。 波尼求是不是蠢货暂且不必深究,至少他在如何保全自己上不会是个傻蛋。 “喂,”只听他懒洋洋地说,“你们,快上啊,我会给你们支持的。”这是对黑甲卫们说的。 他们一样是缄默不语的,只是有几个人看向之前唯一说过话的人,大约是他们的首领,那人只是停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这群前来暗杀下一任教皇继任者希灵·爱芬德尼的骑士们齐齐冲了出去,速度快得出奇,像一阵龙卷风,要击上横亘在面前的青铜龙了。 青铜龙的确是幼龙,只有六十七岁的龙,六十七岁的小龙实在不算什么,虽然在普通人类眼里这是值得惊呼的庞然巨物了,但是在真正的强者眼里,只是个连魔法都没学全的小鬼头罢了。 想要杀他,还真的不费什么功夫。龙有两大利器,身体和魔法,小龙的魔法技能尚未长成,只能勉强喷出一点天赋的龙息罢了,至于巨龙引以为傲的身体,小龙也应为未成年的缘故尚显青涩。龙的身体有三大武器,爪子、尾巴和翅膀,小龙的爪子破不了黑甲卫们铠甲的防御,他的尾巴因为要堵住道路的缘故也无法轻易使用,至于翅膀——那更没用了,两旁逼仄的高大房屋让他不得不把翅膀收拢起来,连扇都没有空间扇,何况对付敌人呢?飞起来踩死他们?那就白白让这些坏蛋跑去攻击希灵了么?他现在做的一切还有什么用处呢? 黑甲卫们武器上流淌的鲜妍的火焰的确让他畏惧不已,每砍一下好像深入骨髓的疼痛感,身体细微的迟钝感,都让他意识到那是怎样的危险东西,但是他只能生生挨着,没有办法逃离。他暗暗给自己打气,觉得挨上几刀不算什么,快点把这些坏蛋解决了才是紧要的。 青铜龙高吟了一声,幼龙战斗的昂扬之音响彻天际,他悍然冲上去挥爪要和击上他要害的几个最有威胁的人战斗起来,把其他地方放置不顾,一心一意要先解决掉几个敌人。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淡淡的温暖的光附在他的身上,一切的攻击都被挡在了薄薄的光层之外,红里带黑的流火扑在了光层上,同为猎食者的本能让它们战斗起来,然而火光却不敌这带着温柔态势的淡淡白光,被渐渐吸食——刀剑也黏在上面动不了了。 这样的结果是黑甲卫们大大想不到的,没有了武器,何异于拔牙的老虎呢?每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在夺回武器和转身就跑中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同时的,小龙感觉身上被施加上了好几个增益神术,温热的暖流潜进他身体里,让他感觉舒服极了。 来者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一身脏污血迹的希灵出现在他的视野余光里,右手触摸它的鳞片,手上泛起股股的乳白光芒。 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好,这条青铜龙想,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关心这个朋友了。增益神术的确很好用,那层小龙说不上名字的奇怪光罩也给他解决了很大的麻烦,他现在需要一鼓作气,把这些敌人都给干掉。 龙吟大作,青铜龙扬起修长的脖子,喷吐出灼热的龙息。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短短的一瞬而已,突然的变故给黑甲卫带来了噩梦,原以为他们能制住这没有多少手段的幼龙,却没想到被一个小小的神术打乱了阵脚,白白损失了许多人。 等到淡白的光罩和妖异的火焰互相消耗之后,终于还是光照先一步泯灭,稀里哗啦的刀剑落地声乍然作响起来。 当机立断扔掉了武器的黑甲卫还有能够抢回武器的黑甲卫加起来也只剩寥寥的三分之一了,包括那位黑甲卫的首领,他眼神阴冷,死死盯着希灵看。 希灵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施放了一个昼明术,明亮的光球滴溜溜黏在路灯上。全然的黑夜对没有黑暗视力的希灵来说非常不利,虽然这对敌人也很有利,但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昼明术照亮了方圆三十米的范围,也让人们看清了来搅局的这个人,那是一个面无表情也漂亮的不像话的男孩。希灵满身是血,有些因为龙息的温度已经干涸了,凝成了黑褐色的痂,他看着身上的衣物,皱了皱眉,突然做了个令很多人吃惊的动作——他把衣服脱了下来,只剩下里面同样血红色的里衣,再把衣袍仔细地叠放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包在衣服里,而后珍而重之地放在了路边的长椅上。 他疯了么?在场的人都这样想,除了青铜龙。他凝视着希灵的动作,青绿的眼珠里流露出悲伤,他大概知道那是谁的血了,一卷即死法术卷轴,大名鼎鼎的解离术,没有强大的生命力与其生耗或者戴着顶级的防御即死法术的防具,普通人只有死路一条。然而那个胖胖的老头确实没有这两样中的任何一样的,能对付这个魔法的最低级别神术是“驱逐死亡”,它勉强可以让老头苟延残喘,撑到这里的战斗结束然后喝下一滴生命泉水或者用七级神术“律令·死亡退散”强制祛除负面状态,然而“驱逐死亡”也是六级神术——大约希灵是做不到的。 希灵跑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匪夷所思的所作所为镇住了,不敢轻举妄动——何况,那个稀奇古怪的光罩,让所有人不明所以,可从未听说过神术里还有这样吞噬其他能量的诡异术法啊! 面对没见过的神术,所有人都踟蹰不前了,希冀别人去打破僵局,试探一下,然后根据反馈来决定自己的战略。这样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想法,让敌人们互相望了望,却没有一个动手的人。 没了那层火焰流光,巨龙的皮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坚硬了,即使只是条幼龙。 “嘿!小子!”有人高兴地说,“你就是希灵·爱芬德尼?下一任的教皇?” 是那个金袍的男人,他走上前来,一路上的黑甲卫都让开来,除了他们的首领。金袍男人逍遥地好像他在和狐朋狗友聊天打屁一样,笑意满满:“嗨,你好啊!很高兴见到你,我最喜欢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孩了——” “因为啊,”他脸色骤然一变,竟然吃吃笑起来,原本开朗的笑意刹那变得诡谲,猩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同样腥红的嘴唇,动作很慢很慢,盯着希灵的眼神像盯着青蛙的蛇,乍然的喜悦和难言的阴郁迸发出来,望着希灵被血液沾污也不掩美丽的容颜,突然小小声的赞叹“真是漂亮啊……”,神色痴迷,尔后说,“杀了你们真的让我很开心呐!今天,就更开心啦!因为我杀的就是这世上最最富贵难言的小少爷啦!” 那副狂热认真的模样,打量礼物一样欣喜愉悦的神情,整个人沉迷在旁人无法理解的快感里的出离世界的状态,让人很难相信这不是个疯子。 甚至,觉得礼物就差拉开丝带这个简单步骤,波尼求脸上泛起来了红晕,居然显露出一副少女娇羞的神情,配合着那阴冷贪婪的眼神,都让人意识到这是个有着强大实力的疯子。 == 还在后面不往前来的神秘人很是惜身,他不愿意被任何可能的伤害打击到,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观看起这一出好戏。 差点忘了,看到这一幕,他阴沉沉地想,波尼求他妈的还是个有虐(nue)尸(shi)癖的疯子,最喜欢那些出身高贵细皮嫩肉漂亮可爱的小男孩了。 不巧呢,这次的任务目标就是这样的典范。是他心里的完美模特。 真是恶心。他一点不觉得这变态一样的行为有什么值得欣赏的,波尼求就他妈一个疯子,为什么老天还不劈死他? 想到曾经偶然看到的那一幕,他都要吐出来了——波尼求这个傻(sha)逼(bi)不仅喜欢虐(nue)尸(shi),这个垃圾还喜欢奸(jian)尸(shi)! 这样一个人渣败类,即使他自认自己也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想和他走在一块儿——总感觉能闻到波尼求身上再多香水也盖不住的腐(fu)尸(shi)臭味,带着强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大公越来越不讲究了,连这种人都划到麾下,他想。 == 希灵空荡荡的里衣被(bei)干(gan)热的风吹起来,一切水分都迅速流失,变干变硬。 风鼓荡起衣袍,显露出希灵劲瘦挺拔的腰肢和在黑暗里显得更加洁白的手脚肌肤。这样一幅景象让波尼求更加痴迷了,他的神色欢喜,看着希灵就像看着情郎,掩着嘴唇不停歇地“吃吃吃”、“吃吃吃”地笑。 希灵面无表情地看着波尼求,他现在心口燃着一把燎原的火,只想把眼前看到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我要他们全部都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希灵的手心溢出了一团乳白色的光,那光一部分拉长,一把乳白的细剑慢慢形成,剑身上被不知名的工匠细细刻画出了花纹和血槽,把手上也被雕镂地精致华美,希灵没注意到这个,他只要有一把剑就行了;至于另一部分从他的右手慢慢往上延伸,凝成了一套白色的铠甲,简洁流畅,铠甲再也不像里衣一样容易被人看到身体了。 波尼求失望地“哦……”了一声。 “你要和我打架?你打不过我的,”波尼求连连摇头,接着邪笑道,“不如,你做我的仆人,我会给你留上一命——这可比被我杀死好多啦!至少还能活着不是么?”波尼求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好,连连拍手,连自己给自己制定的只留尸体的原则也抛到脑后了,满心满眼就是要把这个小美人儿带回去好好玩一玩。 回答他的是快如星光的一剑。 随着希灵的一动,整片战场上凝滞的气氛被打破了,青铜龙又开始和剩下的黑甲卫们战斗在一起,除了那个首领。首领不知用的什么方法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好像在波尼求开始自言自语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没人知道他藏在哪里。 希灵和波尼求战在一起。波尼求是个巫师,还是个弱鸡巫师,当然不会让希灵近身,他是个专攻塑能系的巫师,最喜欢把敌人炸成鲜血肉块的快感——当然了,碰见合心意的模特,也是要收敛一点好回收尸体的。 对着希灵就是这样。 因为不想伤了这具完美的身体——哦,要不要活的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波尼求想,只要有个尸体就行了——很多他最拿手的法术都不敢施展,怕炸毁了这具身体。虽然回了收藏室会有很多药水来修补尸体,但是贪婪的波尼求就是想要一个完美的原装货呢——那些药水用在这具身体上肯定会有些瑕疵吧,他厌恶地皱了皱鼻子。 战斗的时候还有时间走神,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太有自信了。但是希灵绝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和圣骑士学习这套截击剑术已经很久了,这套剑术也是圣骑士年轻时赖以成名的剑术,威名赫赫。从五年前开始被传授这套剑术,希灵就一天不停地练这套剑术,被圣骑士评价为“颇得其中三味”。截击剑术也是如今军中盛行的一种高阶剑术,讲求效率和速度,招招强攻,强击敌人的必救之地,是以快、险、狠搏杀的剑术。本来圣骑士想给自己的小弟子选一套更安稳点的剑术,后来却改变了主意,他对希灵说:“剑是杀人的剑,剑术也是杀人的剑术,虽然这会让你吃很多苦头,但是从小在安乐圈长大的你,需要这样一套剑术来砥砺自己。” 是的,剑是杀人的剑,希灵也想用这套剑术杀人。 用光明神力凝成的剑天然地带有基础神术的伟力,面对巫师的法术也不相上下。 趁着波尼求分神,希灵果断一剑击了上去,削下了波尼求肩膀上的一块肉,他痛得“哇”一声叫出来,连连退后,希灵也欺身而上,想一剑枭首!就在希灵的剑要削向波尼求的脖子的时候,波尼求厉声大喊一声:“滚!” 一阵看不见的波纹霎时从他手中敲击地面的法杖里迅速蔓延到他身体方圆三米内,希灵皱了皱眉头,感觉到了波纹里震荡的力量,这力量太强大,推拒着他削击的剑,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推开了,再没了之前的好机会。希灵只能放弃这次攻击,一个后退退出了波纹震荡的范围内。 这是一级法术力场波。希灵在圣骑士的课上学到过。 “嘿嘿,”波尼求既痛又笑,扭曲着脸说,“你打不过我的!” 明明已经吃亏,却说这样的话,波尼求倒像是疯了个彻底的模样。 希灵只是挥了挥剑。 这无声的挑衅让波尼求愤怒起来,他尖叫道:“我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娃娃!” 希灵一点都不怕他,他无所畏惧。 波尼求终于认真起来,他施法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只是眨眼间身上就部下了一道抗拒力场,周身坏绕着三把匕首一样的微黯透明色的短刃。希灵握紧了手中的剑,神色凝重,他并不是毫无思考地在战斗,面前的敌人之前已经使用过燃烧之手和魔法飞弹,这是两个一级法术,之后的力场波也是一级法术,现在的三把短刃是二级法术恐惧与痛苦之刃,而他身上的抗拒力场则是三级法术。 四级法术里有一种叫次级防护罩,这可比抗拒力场要可靠多了,是巫师们到了八级施法者必然先学的魔法,能学会四级法术的巫师一般都会放弃抗拒力场这个三级法术,还在用抗拒力场的巫师…… 看来这是个六级或者七级施法者,已经算是中阶巫师的起步了,能用三级和三级以下的魔法,按照巫师们每级只能学习两个法术的极限,如今这个巫师有十二或者十四个法术位。十二个法术位包括两个三级法术、四个两级法术、四个一级法术和两个零级法术,十四个法术位是多出来两个三级法术位。 刚刚波尼求已经施放了五个法术,还有七个或者九个法术位。 希灵瞄了一眼波尼求的法杖,他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不算法杖里存储的法术的结果。 希灵手心里隐隐发汗,他现在身体里的神力储备和主教差不多,然而实战经验却几乎为零,而且主教也不比中阶巫师强。 中阶巫师,那也是可以纵横一个王国的人物了,即使只是初入中阶。 这一战,并没有胜算。 然而——希灵握紧了手里的剑,在身上也加了一层层防御法术,剑身一翻,剑上隐隐有神术的光芒闪过。 我要杀了他们。 全部,全部都要,死。 第64章 幕后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伫立在观礼台边上,那是一处灯光微弱的区域,他带着迷蒙神秘的笑意凝视着面前一*的人群,他们像深海鱼群一样游弋过这片辉煌的展台,倏忽而逝,络绎不绝。展台上的冕下在最明亮的灯光下履行他的任务,已经快要三个小时了,仍然是精神奕奕,老当益壮。 路德维德就在冕下的身边陪他聊天,还有其他几位殿下。殿下们今夜自然是和冕下一般呆在观礼台一晚的,这是额定的政治任务,谁都不能请假讨饶想着溜出去玩耍,除非你货真价实地把自己打伤,才能耍赖地混到一个假期。不过也没有多少殿下会这么做,太没脸没皮了,会被其他殿下嘲笑到他们忘却了这件事为止的,然而每年的这天都会让他们记起来曾经出糗的同僚,再好好地联合起来嘲讽一番——毕竟,这样无趣的夜晚,实在要找点乐子来安慰自己呀。 每年每年,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四方台上,他们有的人多的已经快两百年没有观赏过祈祷之夜的模样了,少的也二三十年。这样的夜晚实在贫乏无趣,好在一群老家伙们能凑在一起聊天打屁度过很多个这样的日子。 一群同样惨兮兮的人凑在一起,互相看看,每个人心里总会生出点莫名其妙的相同快意,这样的心情大约每个人类都能理解,谈论起来彼此会心一笑充满默契,即使是高台上的殿下们也不能免俗。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以前听过一位同事在祈祷之夜后发牢骚,说羡慕平民更甚,觉得做殿下不如做平民好玩。因为平民们可以欢欢乐乐地参与进他们制造的游乐场,制作人却只能憋屈地窝在无形的栅栏里以供瞻仰。 那位殿下说完还嘟哝了一句,晦气。而后就懊丧地被冕下摊牌了大量工作,惩戒他乱说话。这个故事后来被其他同僚讥笑了好久,使得这位殿下灰头土脸了好一阵子。大概对这位殿下来说,后来的事才是真晦气吧。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倒是不太耐烦坐在明亮的光圈下和一群老头儿漫无目的地聊天,对他来说,一个人呆着更好。所以就远离了那个灯光熠熠的魔法阵,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枢机主教随心所欲的性格是同僚们都熟知的,谁也没去打扰他。路维克·里格斯不再看底下的鱼群转而望向天上的星星。今夜的星星亮得很,也多得很,称得上繁星如海,美轮美奂,天上的静谧和地上的喧嚣融成一首曼妙的诗歌,让人如痴如醉。 不过大枢机主教在意的倒不是那个,他遥遥的目光望过去,看的却是东方的星空,那里的星子不知为何缘故摇摇晃晃,微微闪灭,细微的动荡明显与别处的不同。看到这一幕,大枢机主教不由弯起一抹趣味的笑容。 啊,星辰是神明的注视啊。 大枢机主教不再靠在栏杆上,远离了那片黯淡的区域,走进光亮之下。 不知道神明现在在注视着谁呢?又是为何发怒呢? “大约……哼嗯。”他的黑眸发亮,深深笑起来。 大枢机主教来到了座位上坐下,怡然地和同僚们叙话,他的态度亲切自然,毫不做作,这样的形象通过影音盒放送到了联邦的民众面前,激起一阵欣笑。大枢机主教的民众缘一直不差,是很受欢迎的一位殿下,这样看来,他骨子里的恶趣味倒是被藏得好好的呢。 路德维德的侍从在他耳边非常轻得说了些什么,因为隔绝神术的关系,大枢机主教听不到,他眼角余光瞄到圣骑士的脸色有轻微的转变,明显是很差的变化,转瞬恢复了自然。随后他向冕下汇报了些什么,冕下点了点头,同意了。 “卢克,”他听到冕下说,“出了点事,你和路德走一趟吧,这本来是你负责的,需要你去解决。” “遵命,冕下。”他笑了笑,站了起来,等在一边的路德维德明显有些焦躁,他的眼珠速度很快地微微颤动。 其他殿下略带点羡慕地望着他们两个,觉得这两个家伙能出去放风真幸运,即使是打打杀杀的活计,也能活动活动拳脚呀! 大枢机主教和圣骑士一路下了楼,在经过一个女人的时候,圣骑士停了下来。 大枢机主教也停下了,很安然地等着圣骑士处理家事。只听圣骑士命令卫兵:“以祈祷之夜危害教皇生命安全的罪名,现在羁押中校副官阿德拉蒂·费拉拉!把她的军徽和军衔摘下来,立即关押到第一监狱里去!” “用最高规格的危害联邦等级关押——一路上小心地看好她,别让她跑了。”圣骑士漠然地对左右下达命令,冷酷森寒。 危害联邦的等级,这说明这种高危犯人在监狱里要被关押在全密闭的冰石牢房里,戴上应铁掺上精金制成的拘束器,,封住一切动作的可能,除了眼睛能眨动以外其他一切人身功能都被强行禁止,这个过程还要保持犯人的头脑清醒,让他真真切切地面对冰石牢笼里无声无息的好似永恒的寂静。 这样极致的安静,能把任何人逼疯。这就是联邦人人谈之色变的“冰笼”。 冰石是唯有极北方才产出的稀有矿藏,那里终年寒冰大雪,还有一些土著的生灵生活在那里,虽然说是联邦的疆域,联邦却也不敢贸然侵犯这些土著生灵。这样恶劣的生存环境,很久以前联邦本拟稍稍放松对这里的掌控,只要监视着这些土著就好,然而一个偶然的发现让当时的二十七任教皇放弃了这个方案,就是因为冰石。冰石是迄今为止唯一发现的一种能抑制魔法力量的特殊矿藏,而且只产出于极北方的斐罗山脉。这样的矿脉绝不可以落在别人手上,所以即使再艰难的时候,教廷也从未放松对这块边疆的掌控。 冰石除了抑魔的作用,还带着斐罗山脉里冰冻了几万年的寒气,用这样的矿石做成的足够一米厚的牢房,只除了体魄特别强悍的生物,也没有几个人能全然无事地待在里面了。至于如果羁押的是神职人员,教廷自有神明赐下的抑制神力的器具。 突然被这样对待,阿德拉蒂·费拉拉睁大了眼睛,瞳孔极具骤缩,闪过一丝惊怒惶恐,不仅是害怕比酷刑更严酷百倍的冰笼,也是因为她进了这样的牢狱之后会被判处的刑罚——进了冰笼的人,除了永生拘禁,就只有死刑! 她猛然站起来后退几步,连椅子都乍然间被推到了,差点跌倒,这个女人利声尖叫,声音扭曲可怕得吓人:“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路德,你怎么会这样对我!我做了什么!我从没有害过冕下!你们弄错了!你们不能冤枉好人!我没做过!” 两位殿下丝毫没有理会这个女人的想法,匆匆说完判决,圣骑士就和大枢机主教走了。卫兵们忠实地执行了圣骑士殿下的命令,轻而易举地把尖叫着撒泼打滚疯狂叫骂的疯女人制服了。这队卫兵压着重犯去了第一监狱,她将在那里享受接下来的人生。 阿德拉蒂·费拉拉是个中校,这样的军衔本该有大骑士到光明骑士之间的实力,对上这些卫兵也该有几回合的战力的,不至于这样轻松地被制住,事实却是如此。大约长年累月精致安逸的生活让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打扮自己和勾引男人上,已经忘了怎么提升实力了吧——如今看来,这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恶毒女人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的女人,却害了几十条鲜活的人命。 其中有很多很多,有她初学家族教给她的掌控男人的手段时想试试手随意选定的同桌,那个一逗弄就容易脸红的清秀男生,为了她鼓起勇气和学校里纠缠她的老大决斗,死于非命,她只是嬉笑着说了一句“真傻”; 也有阳光开朗的学长,这倒是她喜欢的类型,但是不够有能力,只能玩玩就丢一边了,这位学长受不了这样的猝然打击,看着前一秒还在甜甜腻腻的女友窝在别人怀里舌吻,他沉寂了几天,在一个夜晚红着眼拎了一把刀杀了那个男生然后自杀,这件事给了当时作风放荡的她一个警醒,然后在家族的安排下悄然转学,还忿忿骂道:就该挨千刀的; 之后的昌西·博尔特伍德,大家都知道了,这也是她最喜欢的类型,还特别有能力,初时他们是很有一段甜蜜的日子,但是慢慢她就对昌西失去兴趣了。阿德拉蒂·费拉拉从来都是个喜新厌旧的女人,有一次她和昌西的同事上床被昌西看到了,昌西把她从床上揪下来怒骂她“毫无廉耻”,她还很是得意地冷笑:“你不就喜欢我的毫无廉耻么?”。奸夫早就溜了,然后他们在那张还湿着的床上做了一整晚,把床单做得更是湿透了。昌西自那以后愈加沉默了,阿德拉蒂也不再找男人,就死命地缠着他,阿德拉蒂是个特别记仇的人,她记得一切对她不好的人,包括昌西那句“毫无廉耻”。她冷笑着想:骂我?然后昌西就被她玩儿死了,听说最后还嘱托挚友照顾她,唉,她哪里需要照顾呀—— 哎呀……看来真的需要“照顾”“照顾”呢。阿德拉蒂看着路德维德·范夏尔俊美的脸,心里怦然一跳,眼神火热。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男人呢?听说他们还是校友? 校友校友,学姐照顾学弟,学弟照顾学姐嘛——她舔舔嘴唇,眼神发亮。 至于昌西?那个死鬼?唉,“朋友一场”啦。 还有哪些男人呢?唉,实在想不清啦,好多好多,哪里能一个一个数过来呀。 蜷缩在冰冷的监狱里的阿德拉蒂·费拉拉之后的数十年反复回味自己短暂的前半生。她在回忆光鲜亮丽也罪恶百出的时光时在想什么呢?可能悔恨?可能哀叹?可能怨毒?可能破口大骂? 然而最后一切都不会有力气了,连思考的力气也无。 惨白的冰石会带走她的一切思维,慢慢忘记一切,无论什么。 === “终于解决了,”大枢机主教笑着问路德维德,“有没有狠狠放松一口气?” 圣骑士只是紧皱眉头,根本没兴趣回答这个低级趣味的问题。 “怎么了嘛,”路维克·里格斯问身边的好友,“到底出了什么事?” 路德维德沉下脸:“——有人死了。” 大枢机主教不由神色凝重:“谁?” “不是局内人,”圣骑士摇摇头,“一个突然参与进来的意外——但是他死了,为了保护希灵。” “保护那个小鬼?”大枢机主教嗤笑一声,“他哪里需要人保护,你连生命晨辉都给他了,根本不会让他受伤!” 圣骑士闷闷的,根本不想说话。 “那接下来呢,到底怎么回事。”大枢机主教不耐烦了。 “……这个人是珀留城一个大商人,家里很有钱,他在欢迎巨龙的晚宴上买了一张邀请函进来,和希灵见过一面,然后今晚碰巧遇见了希灵,结伴去杂技团,最后在沙曼大街为了保护希灵受了一记解离术,没过一分钟就死了。” “呿,”大枢机主教啐了一口,眼神阴沉,写满了不爽和暴躁,“倒霉蛋,傻子。” 他们都沉默了,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外廷,一名骑士牵了圣骑士的黑马萨奇给他。至于大枢机主教,他也有自己的坐骑,一匹罕见的黑色梦魇,也被牵来了。 梦魇是一种阴影生物,有马的身体,鹿的角,身体在实体与非实体之间不停变换,略透明的黯沉身体轻飘飘的,在离地几十厘米的地方漂浮。 两位殿下上了自己的坐骑,然后就风一般吹走了,他们在腾空一百多米的地方飞速奔驰着,全然不顾珀留城的交通规则,以一条直线直奔东城沙曼街而去。 第65章 战斗的艺术 巨大的火焰形状的手向希灵抓去,速度快得连火苗都反向窜起,带起了呼呼的火风。希灵眼神一凛,后退两步高高跳起,手中的剑轻轻一抖,瞬间泛起了冰晶样的潾潾反光。这是一环神术冰冻术,被希灵直接加持到了长剑之上。 噗——滋拉! 雪白的长剑和鲜红的火焰大手碰到了一起,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升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的水汽,这是空气里的水分在冰与火的力量对峙下的具象表现。焦灼的温度扑面而来,希灵感受到了像是要烤焦他的灼热力量,身上的铠甲就在这时流动起水一样的波光,轻轻一转,希灵的身体顿时清凉下来。 手上这把剑、以及身上的铠甲从何而来,希灵并不清楚,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只要他呼唤它们,一剑一甲就会温顺地显现出来,听他之命,为他而战。 火焰精纯的能量顺着长剑传递过来,它们僵持住了——希灵握紧了剑柄,轻喝一声,手腕、手臂,肩膀、脊椎和腰胯,从后往前,从下往上,带着从高处劈下的威势,还有体内澎湃汹涌着的光明神力,混在一起的力量传递到了剑身上,长剑“嗡”地一声清鸣,剑光一闪,希灵连人带剑从高空落了下来。夜风吹起了他的长发,灿烂的金色后面是被一剑斩击的一级法术燃烧之手,燎天的火焰有一瞬的静默,连空气都能烧起来的烈烈之火失去了那股狂妄的威势,死了一般,尔后被劈成两半的大手霎时间散成了细微的魔法粒子,像冰块遇到了热水,消融得无声无息。 希灵落地后就寻找目标,波尼求施展燃烧之手之前就在念念有词,他不知道敌人在准备什么法术,他得先看到法术施展的动作—— 金袍的男人就在不远处的对面,手里握着法杖好想转身要跑,希灵来不及细想,冲了上去——然后他就看见那个男人停下了动作,朝他诡异一笑,藏在袖子里的手露了出来,像是痉挛一样轻轻一抖—— 希灵眼前一片漆黑。 是黑光术。 希灵有些懊丧、也有些自责,怎么就这样简单地就被引上了勾呢?波尼求虽然实力比希灵强,战斗刚打响的时候却逃得很滑溜很果断,希灵一心想着报仇,径直追了上去。金袍男人一路且战且退,慢慢地希灵就被引得远离了主战场,昼明术的三十米半径已经不能完全照亮这个角落了,一记燃烧之手又遮掩了他的视线,他假意欲逃的动作让希灵下意识地就追了上去,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然后就陷进了这个精心准备的陷阱里。 回忆起周围的地形,这是一个被墙壁、长椅、路车站台和绿植丛把两侧挡住的人行道路。希灵站在原地,有一瞬间在犹豫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然后就想起了舅舅教导他的话——如果中了黑光术,要立刻向前冲出去。 这是希灵第一次的实战,很生涩、很天真、也很不知所措,战斗的本能还没有镌刻在他的骨头里,被舅舅教导过的话语像是卡带一样停了几秒才能浮现在他的心中。看见敌人跑了就冲上去,看不见了就停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傻呆呆地立在那儿被人当靶子打。 实在青涩得让人想发笑。 黑光术只是一个每级能持续六秒的以受术者为圆心十米为半径的全黑暗区域球,而且还不能随着中术者的移动而移动,只有施术者能在这片黑暗中视物。按照波尼求六级或者七级施法者的实力,这片黑暗能持续大约三十六秒到四十二秒之间。乍然看来,这的确是个很霸道的法术,只有施术者能看到的区域视野,那不相当于把敌人变成了瞎子么?但是这个三级魔法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半径只有十米。这十米如果是个颇有速度的骑士,只要短短的一个冲锋就可以轻松的冲出这片黑暗的无视野区域,这样一个学习起来还挺困难的三级魔法,也就相当于废了——的确,三级魔法黑光术是专门用来对付速度不行的低阶巫师的,至于高阶巫师,他们也有风行术把自己的速度提上来。 当然了,遇到黑光术,低阶巫师也有低阶巫师的战斗智慧。如果是有经验的低阶巫师们,他们会立即喝下一瓶敏捷药水,然后套上一级魔法轻盾术往前冲——就像每个被黑光术罩住的人一样,他们都会立即往前冲。 黑光术?只要冲出了这十米,黑光术就是个笑话。 也只有全无经验的希灵才会停那么几秒去回想圣骑士的教导,然后再往前冲—— 然而已经晚了。 身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巫师,从跟着那个糟老头学习魔法成为见习巫师开始到现在晋阶成为中级巫师,波尼求又怎么不知道黑光术的缺点呢?它不仅范围小,而且费时费力,虽然只有施术者能在黑暗中视物这一点颇为让人心动,但是六级施术者也只有三十六秒的持续时间—— 是的,波尼求是个六级施法者,不是七级。 三十六秒听起来也不少了,但是对他下一个想施的法术来说实在太短。 不知何时,希灵脚下的地面已经被打湿了,湿润的水汽弥漫在这片区域,但是他在黑暗里看不见,也没注意这点,然后他没有跑出几步,突然就滑倒了—— 地面结冰了,非常非常滑,上面好像抹了一层油脂,希灵手扶在冰面上,心里咯噔一下。 空气中的温度也降下来了,只是因为希灵有铠甲的保护才能保持手脚灵活,即使这样,希灵也察觉到了黑暗里极具寒冷下来的温度,像是要侵蚀到人的骨头里—— 这冰,大概就是空气里的寒意带来的吧。 而且这明显不是一般的冰,如果只是冰的话,他完全可以在冰上滑行,但是这样连一丝摩擦力都借不到的冰,绝不是自然界里因为天气寒冷凝结的冰。 不知道这冰扩散了多大范围,希灵想。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了,脑袋里灵光一闪,希灵假意瘫在冰上,做出一副冻僵了的样子。又想到在黑光术里波尼求能看到他,但是他看不到波尼求,希灵这时候才想起来给自己加一个“敏锐聆听”,这是个辅助法术,算不上什么等级,然而可以使受术者拥有更敏锐的耳力。 波尼求就在距离希灵五米远的地方笑嘻嘻地看着僵硬地趴在那里的漂亮男孩,他咧嘴笑了起来,心里兴奋极了! 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付一个低阶神职者,他虽然没有倚强凌弱的羞耻,也有点觉得小题大做了——但是为了那漂亮的皮相完完整整地保存下来,多费点功夫也是值得的啊!波尼求舔着嘴唇想,目光残忍淫邪。 嘿,宝贝儿,就是现在~波尼求很想吹个口哨,但是满满的胸腔躁动被他压了下来。嗯,得先把美丽身体上让人讨厌的鲜活气息弄死,然后就可以拥有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的小宝贝儿啦!果然,他还是最喜欢尸体了! 波尼求举起了法杖,他已经把四个一级魔法用完了,又用掉了二级魔法恐惧与痛苦之刃和达松的淬冷牢狱,三级魔法抗拒力场和黑光术也都用了——不满地歪嘴,嘿,就为了这个完美的模特,他今天居然把老底都拿出来了,波尼求的的眼神骤然凶残起来,清秀的脸庞扭曲难看,恶狠狠地想:把它做成标本,到时候一定要玩个够本! 只剩下两个魔法了,波尼求犹豫了一下,又走近了一点,走到三米外。他决定用黑暗利箭,其实另一个法术电爆法球会更安全一点,远远地就可以把地上动弹不了的男孩儿轻巧地杀死,然后再去享受甜美的果实,但是电爆法球窜起来的电光会把那一头漂亮柔顺的金发给炸焦的,白皙的皮肤也会被电黑。 波尼求实在是舍不得。 右手掐了几个动作,口中呢喃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咒语,波尼求挥起法杖,一道极深邃黑暗的小小利箭射了出去,不足五厘米的箭身轻灵快捷,只听一声轻微的破空声—— 咻—— 希灵已经听到那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呢喃了,然而那太低了,他努力集中精神也辨不清到底是在哪个方向,然后他耐心的继续趴着等待。 等待那道致命的法术。 等到了。 尖锐的器物刺破了空气,振动空气的轻微声音,那来自于十一点钟的方向,就要刺进他的后心。 按照波尼求一米七三左右的身高,他的心脏约在离地一米三左右的位置——舅舅教给他的人体结构学浮上心间,福临心至般的,希灵脑中只一刹那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希灵正正地往地上拍了一掌,侧着身子腾飞起来。小小的黑色利箭“噗嗤”一声刺进了洁白的坚冰里,把白色的冰层腐蚀出了一个漆黑的孔洞,箭身崩散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小孔证明之前的那一切。这只发生在大约一秒里的一切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乍然间的兔起鹘落波尼求完全没有意料到,他还以为小美人儿就乖乖地等着被他杀死,然后安安静静地被带回去和他亲热呢! 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美妙,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从未离手的长剑在坚冰上使劲儿一磕,反作用力让希灵斜侧着直直地朝十一点钟方向飞去,他看不见波尼求,但是他们实在太近了—— 电光火石般的一剑,希灵用尽了全身的神力,剑身上还有他唯一学会的二环神术——“制裁”,乳白色的长剑在黑光术下也有一瞬间的光芒大作,上面的花纹闪动着神秘的光芒,洁净的血槽上恍惚有一瞬流过一道殷红的血色。 如光,如电,它瞬息而至,雪白的剑光穿透了波尼求的心脏。抗拒力场没能阻拦着一剑,它已经提前被穿透了,挡不住这样强大的一剑,瞬间崩溃;三把断刃也没能阻拦希灵,希灵想要杀死面前敌人的意志坚硬如磐石,绝不会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被可笑的惊惧魅术惊得有一点点迟疑和退开。 这是剩下的一秒。 只是两秒之内而已,一切都颠覆了。 猎人被猎物杀死,老鹰被兔子蹬死。 波尼求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过程,这样的结果——他本以为一切万无一失!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小鬼没有被淬冷牢狱给冻住?为什么他能通过痛苦与恐惧之刃的意志检测?明明只是个低阶神职者而已不是么!为什么?! 为什么抗拒力场会毫无作用啊啊啊!这该死的玩意儿居然他妈的连一点点的阻拦作用都没有起到! 我还有两个力场波啊!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啊!我的电爆法球还没来得及放啊!——我怎么可能和个小虾米一样死去啊!在一条黑暗的巷子里,被一个平时随意玩弄的蝼蚁杀死?!我应该站在这片大陆的巅峰,然后在万众瞩目下死去,才不是在这样的地方! ——才不是! 波尼求抓紧了刺进胸口的血色长剑,他口吐鲜血,口中嗬嗬,想说些什么却被鲜血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希灵,里面充斥着震惊、怀疑、不相信和怨毒。 然后他就睁着眼睛死去了。 希灵漠然地看着不甘心的敌人,眼里是对生的渴望,但是战斗——战斗总有个人要死,不是他,就是我,希灵想。然后他手一抖,就把尸体扔到了地上,雪亮的长剑饱饮了血液,有一条细细的血线一闪而过,继然后续隐没在剑身里。 没了施术者,黑光术也没有消散,它必须得持续满最少的三十六秒才行,但是也没有几秒了。地面上的冰倒是直接奔溃成细小的冰晶,散落一地在星光下好像钻石一样耀眼 希灵站在原地,想等黑光术散了之后再行动。达松的淬冷牢狱残留的寒意混着夜风吹过来,有点冷。 这股冷风是惬意的,吹散了又开始升上来的闷热,他静静站在原地享受战斗后的轻松与快意,还带着点热血沸腾的感觉,然而陡然间他却打了个激灵。 这一秒的风冷得有点过头了。他想。 难道不是应该是越来越热的么? 黑暗中混在风里有一道乌光闪过。 希灵心头一跳,猛然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堪堪避过了那道乌光。 狼狈不堪的希灵警戒地注意着周围,慢慢往黑光术外围挪动。黑光术的效果终于过去了,希灵背靠墙壁,眯眼打量,但是人行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又是一个翻滚,又避开了头顶上的一道乌光,希灵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看清了那道乌光,是一把漆黑的怪模怪样的剑。 那剑他见过,是黑甲卫的剑。黑甲卫的剑都长得一个模样,这是谁?! 希灵立刻想到了他之前在小龙身上施加的神术“庇佑”,好像对黑甲卫有克制作用,当时的神术庇佑吸走了上面所有的红黑色的火焰,不知道在对付黑甲卫的时候有没有作用? 迅速给自己添了一层神术庇佑,其实希灵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教廷最普遍使用的一环神术会给黑甲卫的武器造成那么大的制约。他皱着眉头慢慢往后挪,乌尔丽卡的战场就在那里,龙息的刺鼻硫磺味儿隔得老远都能闻到,还有小龙高亢的龙吟和慢慢变少的惨叫声——看来乌尔那里进展不错。他想着。 不过隐在暗处的人明显不想他离开这里,一道道又急又快的剑光划过,阻拦了希灵离去的动作。希灵不得不提剑阻挡这些袭来的剑光。他经过刚才那一战已经很疲累了,杀死波尼求不是一件易事,他能杀死这个中阶法师,不得不说是幸运在作祟,波尼求太过轻敌自负,也因为他采取的是偷袭的手段。 偷袭虽然为人不齿,但是只要能赢就好,希灵现在已经建立了这样的战斗观。如果不是偷袭成功,现在死了应该是自己了吧,他想,所以,唯有最后的结果才能说明问题。 偷袭让他赢了第一场战斗,却不能让希灵赢得第二场,现在的这个敌人是个更正统的偷袭者。如今只有敌人偷袭的份了,希灵只能疲劳无功地阻挡。 快速回忆了一遍学过的所有神术,希灵抿了抿嘴唇,没有一个能派的上用场——一环神术里能用的不多,威力尚可的范围攻击神术施展需要施法动作,敌人不会给他这么多的时间,即使套上了庇佑护盾,希灵也不敢尝试和偷袭者比是他的剑更锐利还是自己的盾更结实;至于其他的神术,不是威力不行,就是单人攻击的神术希灵连偷袭者的人影都没见到,又怎么去锁定目标呢?还有一些辅助神术倒是可以用一用—— 希灵在疾风暴雨的袭击里终于瞅到一个空歇,喘息着轻微挥动了手里的剑——经过两场战斗,他越来越习惯用手里的剑施展神术了,这把剑好似天生可以当做法杖或者神术书是用,施展出来的神术不仅威力更强了几分,连细微的控制也更得心应手了。 ——昼明术。迟缓术。他在心里默念。 因为刺客的阻拦,他们所处的这片区域仍然是昏暗的,远处的昼明术根本照不到这里来,希灵不希望这个刺客再躲藏在黑暗里朝自己攻击,而自己却连他的身影都找不到。 至于迟缓术,它可以让希灵周围十米范围内的移动物体都放慢速度—— 找到了。 骤然大放的光明让刺客猝不及防,他眯起了眼睛,然而更加狠辣的招式使了出来! 一剑更快过一剑!一剑更强过一剑! 希灵没想到这个刺客如此果决,被突然改变的战斗节奏给带动地手忙脚乱,迟缓术好像对刺客还无作用,身手不仅不见放缓,还更加犀利了! 这时候希灵才反应过来,刺客比他想象的还强! 而且刺客的剑术大概也是截击剑术——希灵在其中看到了截击剑术的影子,但是截击剑术在他手里使出来每一招一式都像变了个味道,带着强烈的个人特征、每一击都那么随心所欲、却又狠辣至极! 这样的敌人好像在给希灵做截击剑术的标准示范一样,告诉他如何用剑去取人性命——截击剑术的确是杀人的剑术,这样杀人的剑术在刺客的手里真正地显露出了威力,不仅更为高妙、也更加致命了!每一击都好像在死忙边缘徘徊,这感觉实在太差了,希灵胸口急促喘息,手臂被极大的力量打击地越来越酸疼迟钝,连身形也慢慢乱了,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 嘶——希灵痛哼了一声。 他的手臂被划中了一剑,正正好在手部动脉的位置,幸好有铠甲和护盾阻拦,但是也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溢了出来。 刺客持着剑不知为何停下来,希灵戒备地慢慢退后几步,手捂着伤口,神力光芒慢慢涌出来,治疗那点创伤。 他盯着完全暴露在光明之下的刺客看,这才发现是那个黑甲卫的首领。 慢慢往后挪,希灵想要回到小龙身边。对面的首领从刚才看着剑身的奇怪状态里走了出来,目光阴森,突地冷冷一笑:“我劝你不要乱动得好。” 这是□□裸的威胁。然而希灵的确不敢动了。 黑甲的首领满意一笑,把剑放在面前,他盯着剑,与其说盯着剑,不如说是盯着剑身上的那丝鲜血——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用右手食指沾了一丝,送到了嘴里。这个首领是个左撇子。 就像品尝到了什么珍馐美味一样,他原本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激动和享受。 首领蓦地睁开了眼,盯着希灵的目光既狂热又贪婪: “哈!不愧是被光明神选中的人啊,里面的光明能量这么纯净、强大!” 第66章 希灵之死 “……”这话很奇怪。把神明直呼为光明神的刺客,大约不会是普通的刺客。 希灵右手握了握,冰凉的剑柄就在手中。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慢慢挪移身体重心,浑身紧绷,做出了开战的架势。 心脏狂跳,呼吸微乱。这一战凶多吉少,但是非战不可。 只从刚刚刺客首领诡异到了极点的动作来看,希灵就明白这一战没有侥幸。面前的敌人是非要杀了自己不可的,不管是为了他的血还是为了其他什么。 首领瞥了一眼希灵的动作,眯起眼,甩了甩手里的剑,把上面那点血甩掉,这时候倒是毫不心疼了。他慢慢做了个起手式,明晃晃的轻蔑意味. “嘿,很困惑吧?”他突然嘿嘿笑起来,“你没命知道啦!” 同样持剑的两个人顷刻间撞到了一起! 同样是截击剑术,同样是攻敌必救的剑术,希灵知道这一次绝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防守上了——精髓本就为攻击的剑术,即使防守得再好,又怎么比得过攻击呢? 唯有攻击才能有一线生机! 绚烂的剑光瞬息爆发,希灵和这个不知名的诡异刺客战在了一起。初时,希灵尚且能和刺客拼个旗鼓相当,虽然剑术不如刺客,但是希灵身体里有光明神力。刺客却不知是什么来路,只单纯用剑就能压着希灵打,剑术实力着实恐怖。 希灵鼓动着体内的光明神力,连绵不绝的神力流淌进长剑里,各种各样的神术用了出来,迟缓术、闪光术、藤蔓术,这些神术中也只有藤蔓术在能缠上刺客的时候发挥些作用,但是只是短短的一瞬就被挣开了。之后希灵就不再使用另两个神术,只是不断交替使用藤蔓术和二环神术裁决。裁决在二环神术里威力最大,能在蓄力后爆发出百分之三百的神术伤害。打着打着,希灵就察觉到了点端倪,他敏锐地发现,这道神术对刺客的打击最大,甚至比剑术的作用更大,刺客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面对裁决的时候总是有些畏畏缩缩的,好几次能伤到希灵的机会都因为附上了神术裁决的剑身离他太近而被放弃。这个发现让希灵振奋起来,使用裁决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希灵身体里的神力也不是用无止尽的,使用裁决耗费的神力比一环神术要多得多,能一下抽空他八分之一的神力。慢慢地,希灵体内的神力越来越少,快要没有了,虽然不知从哪里有丝丝缕缕的神力填补他抽空的身体,但是也只是杯水车薪,他不敢再像之前一样一直使用裁决。不能使用这道神术,之前希灵的优势也渐渐被扳回。 刺客的战斗经验摆在那里,哪里不明白这里面是怎么回事呢?只听他嘿然冷笑:“实力是越不过的差距,小鬼,你给我死吧!” 刺客突然手腕一抖,一个突刺,就要袭上希灵的左胸!希灵悚然一惊,连忙侧身避过,却没料到原本剑势直直往前的乌黑长剑却跟着他一起转向,速度比刚才还要更快一筹! 这一击深得快狠准的精要,截击剑术在刺客手里已臻至大成。 这剑避不过去了。希灵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身体已经提前动作了,猝不及防下只能把自己跌飞出去的希灵努力斜了斜胸膛,扑哧——乌黑长剑刺进了希灵右胸的第二第三根肋骨之间,鲜血飙出,希灵疼得差点昏厥过去。 但是不能昏过去。剑身刺进胸膛之后就被血肉和肋骨卡住了,深有一寸,伤口被奇怪的开了三个血槽的长剑狠狠一扭,温热的血液顺着血槽迫不及待地滚了出来,被吸进了剑身里,这把黑色长剑黑得更加浓郁了。 希灵用力往后一挣,乌黑的长剑终究没能再刺透希灵的胸膛,就被希灵拔(ba)出(chu)来了。 “扑”——砰然倒地,希灵的身体撞在地面上,他疼得喘不上气,左手撑着地右手抓着剑慢慢往后挪着。身上神力铸就的铠甲破碎了一块,汩汩的鲜血流淌出来。这不是铠甲的过错,只是希灵之前用掉了太多的神力,但是剑和铠甲也需要神力维持啊,在剑与铠甲之间,希灵选择了剑,所以铠甲才会脆弱地被击出一个洞——归根结底,这还是希灵没有更加强有力的、能一击把刺客杀死的强力手段的缘故。虽然裁决能给刺客造成一定的威胁,但是不能转化成致命伤害,始终不能造成有效攻击从而一击定鼎,只能徒劳地使用添油战术的希灵慢慢的把自己体内的神力耗光,再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希灵挪到了一米外的路灯下,他靠在路灯杆上,面色灰白,手颤巍巍地抬起想要施展一个治疗术,突然“哇”地吐出了一口血。这一口血吐出来,更是雪上加霜,希灵全身的精气神都好像随着这口血吐出来了。他勉力给自己加了个治疗术,就再也没有丝毫动弹的力气。 伤口慢慢止住了血,之前那一击让希灵大伤元气,幸运的是希灵避过了心口,不幸的是他现在动弹不得,眼前发黑,这和刺进心口没什么两样,迎接他的都是死亡的命运。 其实加不加治疗术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过,尽人事,知天命吧。 刺客踩在长街上细微的脚步声放大了很多倍,往希灵耳朵里冲击。他有点绝望,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来救自己。乌尔丽卡就在不远的地方,但是他还在被围攻着,没有一时半会儿过不来,那时候他早就死了。 还有谁呢?——舅舅么?舅舅来不了这里吧? 希灵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子,它们闪烁不停,见证着自己的死亡。 舅舅来不了啦。他想。到现在都没有来,是因为这群刺客用了什么方法屏蔽了周围的魔法波动吧?或许还有幻术遮掩了这条街发生的惨烈战斗,让它看起来一如往常地平静。 死之前连舅舅一面也见不到,真是可惜。 对了,还有托尼,真是对不起托尼啊,没能给他报仇……希灵浑浑噩噩间突然想到舅舅给自己的那枚胸针,还别在外袍上,然而他和托尼都没有用到,托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这么胸针而代自己死了,而希灵则是把胸针连着衣服和小布包一起放在长椅上了。 一饮一啄,也算天定。只是托尼这个傻子……托尼,我要来陪你啦。 希望冕下不要伤心…… 希灵四肢发冷,脑袋好像被冻住了一样,他努力想要睁眼,直面自己的死亡,然而血液的流失带给他的是僵硬的身体和昏沉的睡意。 嘿……嘿……别睡过去啊。另一个他焦急的对自己说。睡着了你就行不过来啦。 唔,我撑不住啦,管他的呢,先睡一觉吧。 “嘿,很不错嘛,”英俊邪气的男人远远地踱步过来,满意地看着目标僵硬地躺在那儿,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干得很棒,我会在大公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神秘人一直在远处注视着这个战场。青铜龙那边不是需要在意的,只要拖住他不让这条龙去营救希灵·爱芬德尼就好。真要杀了巨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大乱子。巨龙可都是最护短记仇的种族,把巨龙的幼崽杀死了,到时候神圣罗曼大公国会不会灭国也未可知,至少,他会先被暴怒的大公杀了把头颅送到巨龙面前请罪吧。 关键的战场是希灵·爱芬德尼和波尼求的战斗。他对波尼求的战力很有信心,满以为能轻松解决,没想到波尼求这个蠢货被反杀了?!黑光术结束的时候神秘人差点就要走出去喜悦地恭维波尼求几句再检查一下尸体了,没想到站着的是希灵·爱芬德尼,倒着的却是自命不凡实力高强的波尼求·塔里纱!哈,果然这个变态垃圾是靠不住的!止住了要迈出去的右脚,他开始思考起来该怎么办,或许要从黑甲卫那边分点人手先把希灵解决了?至于巨龙,他还有一个冰笼牢狱的六级魔法卷轴没用—— 然而突然打起来的两个人让他放下了这个念头,他认出来了那是克尔温·费拉拉手下黑甲卫的首领凯里·鲍泽——一个阴毒暴躁的男人,不过实力很不错,和波尼求大约也是谁也对付不了谁的。 正如他想的那样,没有轻敌的凯里·鲍泽很轻易地就击伤了希灵·爱芬德尼,就差一键解决了。看到这一幕,神秘人赶忙走过来,笑意盈盈地向凯里·鲍泽道贺。 在他看来,被大公赏识,这是每个人都期待的吧?连克尔温·费拉拉那个不算太蠢的蠢货也想和大公搭上线呢,否则怎么会派出自己的手下给大公使唤呢—— “大公?”凯里·鲍泽轻鄙地蔑笑道,“一个小王国的土财主罢了,也不过是教廷脚底下的一条狗,他有什么值得我被他赏识的?” “你——你——”听了这话,神秘人瞠目结舌,他差点要气急败坏地叫出来,向面前这个野蛮人诉说克里斯大公的财富和地位、以及他让人恐惧的手段和脾气。 如果被大公听到这段小看他的话,神秘人自己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最后他还是决定吞下一大堆的话,就当没听到好了。 仔细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神秘人满意点头:“——好了,把他杀了吧,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凯里·鲍泽恍若未闻,他径直走到希灵·爱芬德尼面前,看着那还在从胸腔上一滴滴冒出来的殷红鲜血,眼中的贪婪一闪而过。 “我想,”他慢吞吞地说,“查米安,我们可以不杀他——” “……”神秘人,哦,他也叫查米安,查米安·安德尔斯,他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你,你说什么?” “不杀他,”凯里·鲍泽直接说,“我要他还有用,他是我抓住的,也得我来处置。” 顿时,查米安知道和这个脑子缺根筋的男人得好好谈谈:“你要他有什么用?” 凯里警醒地看了一眼查米安,查米安立刻举起手表示自己全然无害——当然了!他可不需要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类有什么用,难道凯里这家伙是和波尼求一个种类的变态?! “我要他的血有点用处。”凯里阴沉地皱了眉眼,最后还是说。 暂时和查米安在一条阵线,待会儿还要他带着离开这里,凯里觉得稍微说一点也无妨。 “你,”查米安觉的脑袋有点晕,“需要他的血,”他指着地上的希灵,“你要他的血有用?!” “没错。”凯里·鲍泽有些不耐烦了,他重重点头。 “凯里,”查米安·安德尔斯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开口了,“你要知道,我们现在还在珀留城里,不是说完成了任务就算结束了——我们还要活着离开这里!带着一个大活人——还是教廷的光明之子想要离开珀留城,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要不然,你现在杀了他取了血立刻就走,要不然你连命都要丢在这座城里——你要选哪个?”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凯里·鲍泽阴郁地看了一眼那边尸体一样的人,满心失望,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如果能把这个好材料慢慢养着,一点一点取它的血,自己肯定很快就能突破中阶骑士和高阶骑士的壁垒,成为卡尔弗特大人的亲信的! 第67章 伊迪之死 然而—— “好吧,”他暴躁地说,“那就杀了吧——让我先取完它的血——” “嘿,伙计们,”身边有人轻笑,“你们谁的血也取不成呀——” “谁!”凯里·鲍泽骤然凶狠大叫,按照直觉连忙像右后方倒退几步,就是查米安·安德尔斯所在的方位。他举着剑毛骨悚然地往原先站位的左边看去。 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穿着全黑色的单排扣长款修身大衣,腰边别着一把细长的银色花剑,笑意盈盈地歪头看着凯里和查米安惊怒交加的表情。 打不过,打不过。凯里·鲍泽下意识地摇头,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虽然是笑着在看他们,身上的恶意和气势倒像是一头巨龙在俯瞰着他们——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们吞掉。 凯里·鲍泽和查米安·安德尔斯手脚发软,连动都不敢动。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这条街来了这么一个人?! 查米安·安德尔斯脸色发白,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惨白了。 然后年轻人来到希灵身边,他蹲下身来,大衣落在地上也不在意,仔细看了希灵一会儿,才轻哼一声。 掏出一瓶药水喂给了看起来快要死了的光明之子,光明之子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起来,原本一下下吊着命的衰竭的呼吸也好转起来,听着倒像是睡着了。这个突兀出现的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能让这位殿下直接躺在地上,就把希灵抱了起来。 ——他还有点小心思,希望待会儿上司来到的时候,看着他抱着殿下的辛劳从而忽略他看戏一样眼睁睁注视殿下濒死的惰怠失责。 说句心里话,他的确是不怎么喜欢这位殿下,但是也没有想要殿下死啊——这不是出来救他了么,否则待会儿这位殿下就真的死啦!还是被活活放血放死的,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从黑甲卫冲出来和那个青铜龙打起来到现在他把殿下救回来,一共也才过了不到十分钟吧——他估算着,大概也就是在八(ba)九(jiu)分钟之前通知的上司过来收尾扫场,算算耽搁的时间,现在也该来了。 ——“咻——”街头有声音传来,一道桃红的火焰窜起冲上天空,年轻人扭头看了看。凯里这时候想跑,他没管查米安;查米安也没理他,乖乖地立在原地。 银亮的剑光刺穿了凯里·鲍泽的肺叶,一个一米八七体重一百零二千克的成年人轰然倒地,震得地面有点嗡动。没有血流出来,凯里·鲍泽口吐白沫。 “哦,给你报仇了哦,殿下,”年轻人抱着希灵像抱着一块木板,他哄孩子一样自言自语,还看着街头,“醒来不要说我坏话哦殿下,否则……否则……嗯,好像也没什么能拿来威胁殿下的呢——信号弹啊,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放得还真晚,十分钟了该死的都死光了,现在才放信号弹,知道自己是幸存者高兴坏了放烟花啊?”他啧啧地吐槽道。 桃红色的焰火越往上越看不清了,然而还是能影影绰绰照亮一点点浓墨般的黑暗。 在黑暗里什么闪过。 年轻人眼神突地一亮,虽然表情匮乏但是语气倒很欢快:“哦哦——来了——” 从天空冲下来两个人。他们坐在高大的坐骑上俯冲而下,像是要砸进地底,然而快到地面的时候,缰绳被狠狠揪住—— “嘶——”马匹长鸣,梦魇咴咴。 从上面跳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一冲过来就来到年轻人身边,把希灵抱了过去。 这是路德维德·范夏尔。 “——哦,殿下,”年轻人两手还保持抱木板的僵硬动作,干巴巴地喊了一声。 “闭嘴!”圣骑士厉声喝道。“——被说话,别给我现在就揍你的机会,即使卢克在这里我也不会给他面子的!” “嗯……好吧。”他乖乖点头。 路维克大枢机主教也为希灵的惨状皱了皱眉,他看着年轻人:“歌留多·贾格尔——渎职,关禁闭一个月,罚俸一年。” 年轻人张了张嘴:“……可是!殿下——您说了希灵殿下有防死道具的!我怎么会知道一剑就濒死了——噗!” 一记膝击重重击在歌留多·贾格尔的腹部——他还想说最后一个“呢”字呢!不是“噗”啊!年轻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心里呐喊。 现在的沙曼街一片狼藉,大枢机主教从地上的歌留多身上掏出一个联络器,说了几句话,不到十秒一队训诫骑士就小跑着过来了。 是的,这是早就埋伏在沙曼大街的人马,这次里格斯大公和克尔温·费拉拉谋划的刺杀行动早就在教廷的备案上了—— 原本只是想给希灵一个小小的试炼,没想到今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那么多那么多,人生永远不要期待万无一失,否则代价就是生命——你的生命,或者别人的生命。 希灵还不知道今晚的惊心动魄涕泗横流只是冕下和舅舅他们早就知道的一件小事,原本他们想用这件事打磨希灵,却没想到打磨的过程如此痛苦。 痛苦地他醒过来之后知道真相只能惨叫着哭泣,呕吐地形销骨立。 远处的青铜龙已经看见这里的变故了,他最后喷出一口龙息,解决了几个溃散逃逸的敌人,剩下的刺客有训诫骑士处理。它又变回了乌尔丽卡的模样,从巨龙变成光着身子的人类,乌尔丽卡犹豫了一下,还是先从戒指里拿出了一套长衣长裤穿上,再奔去看他的朋友。 “——希灵,还好么?”乌尔丽卡凑近了,看着希灵苍白的脸色,蹙起眉,嘴角抿得死紧。 圣骑士不想说话,只是点头。 他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个人,黑夜里墨蓝的眼里有一丝厉芒闪过。 还在看着希灵的乌尔丽卡发现圣骑士开始走动,也看了看,然后跟了上去。 缩在角落里的男人双手抱膝,脸深深埋进膝盖里。男人一直在发抖,听到有声音向这边走来,抖得更厉害了。 抱着希灵的圣骑士踹了一脚这个人,冷冰冰地说:“抬起头。” 男人的颤抖停了一瞬,下一秒就抖得和筛糠似的了。 他没有抬头,头缩进怀里缩得更厉害了,脖子好像要和胸膛贴在一起,两肩中心的脊椎骨凸得吓人,马上就要掉下来似的。 “我叫你——起来!”圣骑士瞬间暴怒,把这个男人踹飞了,他惨叫一声,飞起五米远落在地上。好在圣骑士还有话没说,没有下死手,否则他已经死了。 “——滚回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那个男人头低着趴在地上,听了这话哆嗦着连爬带滚回来了,卑微地跪在地上,深深趴伏:“殿……殿……殿下……” “呵。”圣骑士冷笑。 “是伊迪。”乌尔丽卡突然说。然后他问:“你问什么要那样做?”小龙也认出了这个人。 “我……我……我……”伊迪说了三遍我,愣是没能说出下一个字,他始终没有抬起头,突然嚎啕大哭。 圣骑士高高在上,他冷漠地看着地上的男人,等他哭了几分钟慢慢没人回应声音也小了,才淡淡地说:“我让你死个心服口服。你服侍的殿下——希灵·爱芬德尼,他在三个月前就在考虑怎么给你弄到一瓶生命泉水,你知道么?就是你的妻子刚住院的那个月,五月份。你的妻子本来是能撑到明年五月份的,也就是有一年的时间找到方法治她的病。你知道精灵们的金橡之月么?每年十月份精灵都会来联邦交易,教廷的生命泉水也是那时候交易得来。希灵原本打算今年十月份向精灵们买一瓶——给你的妻子。连钱他都准备好了,本来九月份他就要离开教廷,所以这瓶泉水是要送给你做离别礼物的——然而,你毁了一切。” 底下的男人抖得更狠了,然而他一句话也没说。 “原本——”圣骑士喃喃道,“我只是想教他看看人心,让他知道人心的易变与难测——反正,你也伤不到他。然而是我错了,我却没想到教廷还有一号你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人。” 圣骑士的右脚踩上了伊迪的左肩膀:“你没有伤到他的人——却伤了他的心。” 咔擦——一脚下去,整个肩膀都粉碎了。 伊迪“啊!”地惨叫出来—— 圣骑士嗤笑道:“你还疼啊?你有他疼么?你杀了的那个人,就在他怀里死了啊!” 圣骑士不想再玩这样的把戏了,他深深地厌倦了,想要直接把伊迪杀了——让这个人留着,就是个祸害。等到希灵醒了该怎么处置还活着的伊迪?杀了,心软的希灵会顾及到他的妻儿;放了,又对不起死去的格林瑟姆和他的家人。这样的难题不该丢给重伤的小外甥郁郁难解。 不如现在杀了好。圣骑士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他不想让小外甥为难,直接帮他拿了主意。 圣骑士抽出剑,一剑下去一了百了,轻轻松松。 “殿下,”乌尔丽卡突然说,“您该把他交给希灵,虽然这会很为难,但是这是希灵该面对的问题。已经经历了这样的一夜,希灵已经长大了。您不应该再代替他做决定,他需要亲自处理这些事,您不可能永远帮希灵处理麻烦。”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乌尔丽卡能说出来的,他总是一副懵懂、快乐的模样出现,在希灵面前喜欢撒娇卖乖,然而想一想他六十七岁的年纪,能有这样的见解也不足为奇。 龙向来是个长寿智慧的种族。 圣骑士的剑犹豫了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把剑放回了剑鞘,点点头:“你说得对。” 然后又向着好似要坚持永远不再吭声的男人说:“就让希灵来决定你的未来吧。” 说完,圣骑士转身要走,然而却被拦住了。 “殿下。”伊迪终于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他看了一眼圣骑士怀里的男孩,男孩静静沉睡着,脸庞上不带一丝血色,血液和硝烟沾满的衣服可怖又可怜,铠甲早就消散了,身上只有一件里衣,圣骑士用披风包着他。闭上了眼,他继续说:“我不求原谅,也不奢望无罪,我……我明白我做了什么。” 他又哭了起来,然后使劲儿拿头砸在地上,边砸边哭,把额头砸得血肉模糊,地上也洇了一小滩血迹。等哭完了,伊迪昂着脖子直视圣骑士,他说:“我也不想让殿下为难——” 他的眼里冒出泪。“我……我也觉得我有罪……呜呜呜……”他呜咽着,尔后凄惨一笑,“我明白,殿下对我这么好,实在是我贪心不足了——” 伊迪匍匐前进两步,就在圣骑士面前跪着了。 “我实在不应该活过今夜的,我明白,殿下,只希望我的妻儿不被连累——他们是无辜的啊!”伊迪流着泪说,“我愿意现在就去死,只是我的妻子还在医院里被这群刺客监视着,您救救她吧!” 说完,不待别人反应过来,他拿手里握着的匕首刺入心脏,两眼大睁,在几秒里就死去了。他的身体倒下,只是眼睛还看着路德维德·范夏尔,好像死不瞑目一般。 这匕首也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好像一直就握在手里,突兀地就拿匕首捅进了自己怀里。 好像已经计划好了要死似的。 啊,他是在拿死亡做代价和威胁让圣骑士救人啊。 这怎么称得上死不瞑目,这个男人只是不让人反对就完成了单方面的交易而已。 但是伊迪知道,圣骑士必然会救出他的妻子,因为他已经把代价付给路德维德了。 路德维德·范夏尔不会食言。 伊迪闭不上的眼和星空对视,星子见证了一名人类为了一个小小目标付出生命的曲折谋划。 或许人生来就爱自寻烦恼呢。星子闪烁着。 伊迪在点燃神火的时候,神明问他要力量做什么,他说:希望能守护幸福。 终究,还是做到了吧。 第68章 别哭 在十天前希灵就已经醒过来了。刚刚睁眼的时候,他的眼前还有点眩晕,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全身也酸酸疼疼,骨头好像是断过之后接上的,每一根都不听使唤,动一动都从深处传来疼。 他□□一声,头痛欲裂。 殿下的醒来最先惊动的是房间里的人。从希灵发出声音,房间里原先悉悉索索的声音顿时没有了,没消三秒,身边就来了一个人,他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先用棉签沾了水给希灵润湿嘴唇,让他好受一点。希灵努力歪头看过去,模糊的重影辨不清人形。 大概是莱文,希灵晕晕乎乎地想。 的确是莱文,他一直不说话,沉默地做着手里的事,做完了之后,莱文站了起来,但是他也没有走,就是立在那儿。啊,莱文要做什么呢?希灵的眼睑发肿,越来越看不清了,眼睛疼得要命,只能阖上眼皮。 身边的侍从俯下身,握住了希灵的手。过会儿一滴温热的眼泪滴在了希灵手背上,他说:“对不起,殿下。” 声音沙哑又难过,含着一丝丝的痛苦,莱文在道歉。希灵想睁开眼皮看一眼从出生就一直跟在身边的侍从,眼皮却像是黏住了一样睁不开。他想问一句为什么说对不起,却也没有力气问出来。 然后虚握住的双手轻轻加了点手上的力道,就放开了,像是道别,那个在希灵生命里和哥哥一样的人走远了。 希灵勉强睁开了一丝眼皮,微微侧着脖子,只看到一个背影。 莱文走了之后,舅舅就来了。这时候希灵已经好多了。他看见了舅舅原本光洁的下巴上出现了青色的胡茬,真没想到舅舅也有不修边幅的时候,希灵脑海里转过这个念头。舅舅像是从工作里赶来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就匆匆忙忙离开了,临走时让希灵好好休息,还会再来看他。 然后冕下也在百忙之中来看了看小孙子,冕下的关爱和疼惜对希灵来说真是极好的良药,只是被冕下温暖的手在头上抚了抚,就让希灵在伤痛中的心灵感到了抚慰和放松。 他很想问问冕下关于昨天晚上那件事的来龙去脉,想问问冕下格林瑟姆一家怎么样了,也想问问到底为什么伊迪要杀他——昨晚的一切直到现在对希灵来说都像是一个迷离奇幻的梦,即使已经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也有股不真实感。他对着一切的细节都充满了迷惑,整件事都显得扑朔迷离,除了托尼的死亡让他悲痛,再没有一件事能让他有一个真切的认知。 他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发生。 他的迷惑传达给了冕下,然而冕下只是拿手覆在了他的眼皮上,轻轻地说:“快点好起来吧,小希灵。” 之后希灵就睡了过去。 冕下在小孙子床头站了一会儿,叹息一声,离开了。 之后的十天里再没有人来打扰希灵了,除了乌尔丽卡时不时会带着一束花儿、或者其他什么小玩意儿来找希灵聊天,这十天希灵过得都很平静。 希灵的伤好得很快,短短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说到底,这不过是失血过多而已,即使肺叶被捅穿了,在教廷的神术下也没有好不起来的道理。然而这十天除了刚醒来的时候见过莱文一次,之后就再没看见过他了。希灵问过身边的其他侍从,也问过舅舅,侍从们都说不知道,舅舅也是语焉不详。希灵不知道莱文去了哪里,也没办法调查,现在的他只能安心养伤。 到了第十天,希灵已经好得差不多,除了不能剧烈运动之外,日常行动已经都不碍事了。这天他坐在庭院里享受着下午三四点不那么激烈的阳光,微风拂过树海,带来沙沙的声响,还有风铃“铃铃”的清脆声音,混在婆娑的枝叶交击声里煞是好听。 风铃是乌尔丽卡带过来的,他看到希灵喜欢在走廊上晒太阳,就带来了这串风铃拴在廊檐。 希灵现在见到乌尔丽卡,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刚醒过来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就会满脸泪水,直到不小心碰到脸颊摸到冰凉的液体才会意识到自己哭了。为什么哭,为什么这么沉默,希灵心里清清楚楚。白天的时候希灵不敢发泄自己,照顾自己的人很多,虽然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但是希灵知道他要是有什么异动,肯定会被第一时间关注。 只有深深的夜里,大部分侍从都睡着了,连值班的人也开始犯瞌睡,希灵才会睁开眼睛。他晚上的时候都睡不着,没有光的夜晚会让他想起好像很久远之前的几天前才发生的事,也是在一个夜晚,在看不见人地夜晚里,他拉着托尼奔跑,然后把托尼害死。 然后希灵就会像死鱼一样直愣愣地戳在床上,看不见睡意的眼睛盯着穹顶。希灵慢慢地、慢慢地把夏天的薄毯子往上拉,直到盖住脸,再在毯子的遮盖下小小声地呜咽着哭出来。 实在是太辛苦了。希灵想。太辛苦了,这个事实,错误再也不能挽回的事实,折磨得他太辛苦了。 不过才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啊,又怎么能若无其事地注视一条生命的逝去呢?因为他犯的错死去了。 希灵把自己深深地埋进床铺里,他转了个身趴伏在床单上,然后把头伸到枕头底下,两只手死死捂住枕头,不让一点声音漏出来才敢让心底的痛苦流泻出来,跟着泪水一起,流进柔软的床铺里,让一切销声匿迹。 也只有这时候,他才敢放纵自己。 枕头下黑暗的空间十分静谧,就在这个呼吸不畅的小空间里,希灵回顾了这场战斗的一切细节,回忆他的所作所为,然而越想越让他痛苦,越痛苦就越清醒。 希灵不住地假设:如果、如果不拉着托尼跑呢?如果让莉卡保护托尼,或许托尼就不会死吧? 这并不是没有原由的胡乱臆测。希灵知道莉卡比自己强,莉卡有能力保护托尼不被杀死,只看看事实就知道了——那天晚上莉卡根本没把一个人放过身后,他一直挡在前面,挡在大家的面前。 如果是莉卡的话……希灵抽泣了一声。根本不该拉住托尼的,就是这样,刺杀本来就是对着自己来的,如果托尼不和他在一起,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舅舅教导过他的话也被他彻底忘了。“只有最最愚蠢的蠢蛋才会面对战斗背对着敌人”——他就是蠢蛋中的蠢蛋。 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能记得舅舅的话;如果他能对莉卡多点信任;如果他能……不那么自以为是。 一切或许都会不同。 路维克殿下提醒过他了,舅舅也提醒过他了,然而他没有当一回事。他的固执和无知造就了这出悲剧,他的软弱和无能造就了这出悲剧,他不合时宜的感动造就了这出悲剧—— 希灵哭得打嗝,他只能咬住枕头,死死地盖住自己的脸,空气稀薄的窒息感让他有种自虐的快感。 啊——托尼,对不起;莉卡,对不起;舅舅,对不起。希灵蜷缩起来,在毯子里拱成了一个球,毯子在微微颤抖。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 第69章 人也这样好 “嗨,希灵!”远远的,轻快的招呼声响起。坐在廊下闭着眼吹风的希灵循声望去,乌尔丽卡走在阳光里,向他走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束洁白的茉莉花,白的花绿的茎,还带着点水珠,明显是从花圃里刚刚摘下来的。 乌尔丽卡来到希灵面前,献宝似的把茉莉花递到希灵面前,开心地说:“你看,好看么?送你咯!我帮你插起来好么?” 希灵抬眼看了看花,花朵娇嫩美丽,带着生命的鲜活气息,他露出一个微笑:“好。” 乌尔丽卡就很快乐地跑去找花瓶了。 等他把花插好,又试了好几次才满意地把花瓶摆在希灵房间里之后,乌尔丽卡回到希灵身边。同样坐在廊沿上,他们两个就一起沉默地享受起带着青草芬芳的暖风。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条长廊,也是一起坐在廊沿,他们说着笑着,好不快活。希灵扭头看过去,乌尔丽卡的神情和那时一样的快乐平静,雪青的头发一半露在阳光里,一半掩在阴凉中,阳光下的那部分白得透明,灿灿烂烂,阴影里的那部分青得像水,清清幽幽。 希灵动了动手指,下意识想摸一摸,下一瞬就忍住了。他有点迷茫,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乌尔丽卡相处了。 乌尔丽卡似是察觉到了希灵的视线,也看了过来,灿金的竖瞳盯着希灵瞧。他突然倾身凑了过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希灵:“你是怎么了呢?不喜欢我了么?” 被这样直白地问,希灵也呆住了。他和乌尔丽卡对视一会儿,然后把头扭回去,睁大眼睛直视着面前哗哗的树海,放空了自己,声音轻飘飘的,他说:“我没有啊。” 乌尔丽卡退了回去,侧着头看他,尔后头摇起来,长发晃动:“说谎。” “没有。”希灵反驳道。 乌尔丽卡不说话了。他静静地看着希灵,希灵偷瞄过去,觉得这一刻的乌尔丽卡有点不像他了,有种莫名的严肃。 “你……在想什么?”希灵忍不住,他问道。 “在想你为什么不高兴理我了,”乌尔丽卡说,声音有点低落,也带点委屈,“我在想我错什么了么?如果有,我要向你道歉。” 希灵听了这句话,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颊霎时涨红,他咬着嘴唇,羞耻得湿润了眼睛。 “不……”他不得不说,嘴唇抖着,左手掩在袍子里掐住右手,迫使自己说下去,“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出了点小问题。” “是什么问题?我可以知道么?”乌尔丽卡接着问,“如果可以,我想帮助你,你是我在人类里的第一个朋友……” “不要说了。”希灵垂下了眼睑,他的双手抓紧了廊沿,突兀地打断了乌尔丽卡。 乌尔丽卡听话地住了嘴,静静地看着希灵。他不知道他的朋友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是他很难过——很难过醒来之后的希灵对他的躲躲闪闪,以前不是这样的,这种被避开的感觉并不好受。难道是我让他讨厌了么? 乌尔丽卡心里不好受,他想直接问问朋友,却没想到朋友这么生气。这让他更难过了。 希灵顺在耳后的灿金头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落下来,挡住了他小半边脸颊。午后的太阳已经偏西了,从右边打过来的光打在了希灵的右脸颊上,左脸颊在暗光里光洁如玉,然而却难堪地涨红了,他的神情恍惚悲伤,嘴唇紧抿,这样的情态让乌尔丽卡心里涨涨得疼,有点难受。他没想到自己的问题会让希灵这样为难,最后他想说“对不起,我不问了”的时候,最让人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滴眼泪瞬间凝聚了出来,挂在了希灵弯弯长长的睫毛上,最后睫毛不堪重负,眼泪滴了下去,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眼泪滑落之后,睫毛上尚留着水渍,希灵吸了吸鼻子,长长的睫毛跟着颤了颤。 乌尔丽卡惊住了,他呆呆地呢喃:“希灵……” “对不起。”希灵突然转头,他对着乌尔丽卡说:“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乌尔丽卡有些糊涂了,他不能理解这一切,只能先这样回答一句。 希灵望着乌尔丽卡,他伸出左手握住了乌尔丽卡的右手:“这是我欠你的,莉卡。” “你欠我什么呢?你什么都不欠我呀。”乌尔丽卡的右手被握住,他更加糊涂了,根本不明白“对不起”和“欠”从何而来。 希灵凝视自己的朋友,他扑上去抱住了莉卡,乌尔丽卡骤然被抱住,也只能下意识回抱。 他们两个静悄悄地在这个风飒飒树刷刷的庭院里完成了一个拥抱,一个稀里糊涂,一个满溢悲伤。 “……我的对不起,”希灵哽咽着说,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虽然没有大声地喊出来,但是压抑的呜咽让听着的人更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乌尔丽卡抱紧了怀里的朋友,安静地听他诉说,“是因为我没有相信你,莉卡。我从来不知道,我原来是个这么多疑的人——这么差劲的一个人,当我发现我一直以来和自己对自己的认知不符的时候……” 希灵说不下去了,他低低地小声地哭着。希灵的眼泪弄湿了乌尔丽卡的肩膀,但是乌尔丽卡全然没有在意,他只是安慰地抚摸着希灵的头发,这时候乌尔丽卡表现出来的包容和抚慰和他以往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令人吃惊。 等到希灵痛快地哭了一场,乌尔丽卡把希灵从怀抱里拉了出来,他掏出自己的手帕帮希灵擦眼泪,动作轻柔,耐心满满。等整理好希灵惨兮兮的脸颊,乌尔丽卡扶着希灵的肩膀,注视着希灵红了一圈的眼睛,金色的瞳孔因为逆光缩了起来,带着龙类特有的威严冷漠,然而这冰冷的金瞳里深深的深处也藏着小龙特有的温柔。 他很认真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哭鼻子,但是我却知道,希灵,每个生灵都不是生出来就完美的。你说自己和自己想的不同,那只是你不够完美的佐证。我们只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去追求完美,你在苛责自己的时候,你就已经浪费了你的时间。你知道么?我从来不会去遗憾自己的遗憾,因为我知道遗憾早就已经发生,不能再为它驻足,这只会成为你下一个遗憾。这是我在三十岁才知道的道理,现在我把它教给你。希灵,你不应该再为了过往伤心,你哭着的时候,我也觉得很难过。如果你觉得你做错了,就要早点改正,如果你觉得你还不够好,那就去做到最好!我一直觉得,你是人类里最好的一个,你值得最好的,我喜欢你开心的样子——不要再伤心,往前看吧,不要再让自己遗憾,我会一直为你加油的。” 乌尔丽卡轻轻抱了一下希灵。 太阳越落越往下了,彩色的云层折射出绚烂斑斓的光辉,染在两个小小的人儿身上,他们靠在一起,头对着头,其中一个人又落了几滴泪,另一个人又想拿着手帕给他擦眼泪了。 “嗯。”然后就看到落泪的人自己捂住了眼睛,静默几秒才放下手,眼里依然含着泪,眼睛也红红的,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说:“好。” 一阵风吹过,风铃又“铃铃”地响起来,树也是一样。 这时候的夕阳这样好,风也这样好,树也这样好,风铃这样好,身边的人也这样好。 真是好时光。 好啦,回家吧,孩子们。人生还那么漫长,你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纠正自己,雕琢自己,绽放自己,只要不懈怠,时光也不会辜负你们的。 唉,切莫辜负好韶光啊。 第70章 睁眼看世界 “所以,请您和我说说吧。”希灵水绿的眼珠直视冕下,他温柔恳切的声音向冕下请求着。 从祈祷之夜后,希灵就变得有点不一样了。开始才醒来的那几天,他是有点歇斯底里的,他会突然地无声无息地哭出来,也会盯着茶杯的花纹看上一下午,侍从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还会看见殿下打开了窗子坐在窗台上沉默地眺望,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甚至晚上的时候他们说听到了有人在哭泣——这些都有人亲自汇报给冕下。这些根本不像是希灵殿下能做出来的事,偏偏希灵做了。他依然彬彬有礼、温柔高贵,但是却变得沉默寡言、喜爱孤独自处。众人观察到的、一些不同以往的行为都是沉默的、只作用在希灵自己一个人身上的,他不会打扰别人,也不添麻烦,只是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人能触及到他——好像封闭了自己。 这些突兀出现的异常都让斐烈三世有点担忧小孙子的精神状况,他担心希灵憋得太久,会憋出病来,然而这时也没有一个好的人选能够引导希灵吐露心声,无论是大哭一场还是其他什么,只要能发泄出来,一切都是好的。 本来路德是个很好的人选,但是路德却不敢在希灵面前说起这些,每次斐烈三世提出要他开解希灵,圣骑士都会沉默半响,推说再过几天再过几天。 斐烈三世已经看出来了,他手下最是洒脱不羁的圣骑士是在害怕,害怕去揭希灵的伤疤,也害怕提起那天的事——他总觉得这是他的错,路德觉得要不是他想要希灵经历一些事情,长长见识,最后的结果也不至于这么惨烈。 路德在内疚和自责,然而这些与希灵相比哪个更重要呢?他也只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斐烈三世看着圣骑士为难彷徨的眼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想。 本来还有一个人是个很好的人选,然而他却已经离开了。从希灵来到教廷就一直侍奉他的贴身侍从莱文·乔瑟,如兄如友的人选,却在希灵昏迷不醒的时候来到他的面前,跪下来求斐烈三世让他去军中历练。 人老成精的斐烈三世一眼就看出来了莱文·乔瑟的想法。他正在痛苦中煎熬,渴望着救赎,然而这救赎却不是任何一句话,或者什么轻飘飘的原谅,除非他能做出什么让自己觉得真正赎罪了的事,否则这个男人会一直在铁水和火焰里打滚,烫得自己皮开肉绽,生不如死,奄奄一息。 斐烈三世只是停下了笔,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年轻人褐色的眼睛里翻滚着的暗潮让他颇为熟悉。 这是必然要去做一件事的决心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的觉悟。 “你知道,”教皇有些不以为然、又带点难得的趣味,他说,“做殿下的贴身侍从,这可比普通的神职人员们更有地位,可以说是最安逸安稳地工作了,你为什么又要丢掉这份工作,离开你熟悉的环境呢?” “你可得好好考虑一下,去军中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这是我身为一名长辈给你的忠告。教廷和军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教皇最后补充说。 然而莱文·乔瑟直接打断了他,这非常不礼貌,但是斐烈三世也不在意,他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小小的侍从。 “我知道,冕下,”他苍白着脸,“我知道我在做些什么,我都已经决定好了,我想去军队里做个普普通通的士兵,我不需要您给我安插什么职位,我不需要。我向您说这件事,只是因为我的户籍还在教廷,只是希望您把我丢进军队里去——我不要再在教廷里做个侍从了。” “你的意思是,”教皇这时候也不免惊讶了,“你再也不会回到希灵身边了是么?你要吊销在教廷里的户籍么?” “是的,就是这样,然而,”莱文的眼里燃着炙热的火焰,烧得一切都要灰飞烟灭,他直视着联邦最伟大、最应该在其面前低下头的老人,“我不是不回到殿下身边了——我会回来的!不过是换个身份,不再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懦弱的侍从,而是能为殿下披荆斩棘、披坚执锐的骑士!我要为殿下扫除一切障碍——我再也不想看着殿下站在我的面前了!” “我不想看着殿下哭了,我不想这么没用……”说到最后,他喃喃自语。 教皇高坐在书案上,探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最后他看完了,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把教廷的户籍给你吊销,你拿着个人证明就可以直接去参军了,直接在军队里面落户。既然你说不用我做些什么,那么就自己去参军吧,九月的征兵计划现在就已经开始了,像个普通人那样,这就是你希望的。” “是的。”莱文·乔瑟面不改色,这的确就是他期待的。 “你要什么时候走呢?”教皇承认他对这个年轻人起了一定的兴趣,他问道。 “……”莱文沉默了,他似是考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又犹豫了,他低垂着头,最后抬起来,张了张嘴,还是艰涩地说,“等殿下醒来就走。” “这么着急么?”教皇看着这个生命不到他零头的小辈痛苦困扰的模样,不怀好意地说,“不想再照顾殿下一两天么?不和希灵告别么?” “……不,不,”莱文·乔瑟嘴唇像是黏在一起了,然而最后还是用刀子割开了自己的嘴,鲜血淋漓、抖抖索索地说道,“我会马上就走……看到殿下醒来我就走。” 年迈的教皇像个孩子一样耸了耸肩,他已经了解了这个年轻人了,也就没有兴趣了。他拿起笔随口说:“那就去吧,去吧,让我看看你能做成什么样——你要用什么面目出现在希灵面前呢?年轻人,记得现在这一刻的心情呀。” 真是坏呀。教皇实在太坏了。他又在莱文·乔瑟火烧火燎的焦炭一样的心田上添了一把油一把火,让这心火烧得更旺了。 莱文·乔瑟向斐烈三世跪下行了一个单膝礼,苍白着脸硬撑着离开了。 之后就是希灵刚醒来时候的那一幕了,莱文最后照顾了他一次,喂了他一次水,然后滴下一滴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去了哪个军队,做了些什么,将会遇到什么危险,他的一切一切,都像游入了大海的鱼,再也不见踪影了。 大概只有莱文·乔瑟这个名字响亮到能让希灵听到的程度,他们才能再见吧。 然而那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了。 这样一个好人选自己离开了,冕下也有点惋惜。不过也只不过是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冕下不相信他的小孙子会这么不经打击,经此一役就彻底消沉,他终究会自己缓过来的,然后像百锻的钢铁那样,愈加坚固。 事实证明冕下所想不误,没过几天希灵就已经恢复正常了。甚至因为这样的经历,添了点他自己也不自知的沉稳和锋利,就像一把开了刃的剑藏在了剑鞘里,是种无声的震慑。 一剑出而天下惊,一剑藏而天下默。 然而随着这把剑的打磨,即使面对着从小看自己长大的如爷爷一般的斐烈三世,小希灵也不会那么天真爱娇地撒娇了。这样的变化也让教皇感到惋惜,然而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人终究是会长大的,希灵也是一样。 “先从哪里说起呢?”斐烈三世和希灵坐在茶室里,外面就是夏天团簇的花朵,开得烂烂漫漫,让人心喜。 教皇就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要和小孙子讲故事了,然而谁也不会把他当成老人,他讲的也不是什么童话故事。 教皇们能讲的故事,里面每个字都浸润着血和泪,是让人胆寒的惊心动魄。 现在的教皇也不是那个疼爱小孙子的慈爱的爷爷了,他把希灵放在和他相等位子上,像是同事间探讨这个大陆的风云变幻一般,笑谈间就要指点风起云涌、挥斥方遒。 教皇要向才十岁的希灵拨开他眼前的迷雾,带他见识真实的大陆了。 那是血与火的、生与死的、阴谋与阴谋的。 这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面目,如果没有相当的器量,最好不要去见识它,那只会让你在清醒中浑噩、浑噩里清醒。 哪里说得不对呢?与其在高台庙堂里打滚,不如曳尾于涂中吧。 然而冕下却是不会询问希灵有没有准备好的,那无异于在质疑希灵。 而且,只看小孙子清醒坚定的眼神,脱去了懵懂色彩的破茧一样的沉稳气质,冕下就已经知道时间到了。 是时候向他既定的继承人传授真正的,属于教皇的智慧和经验了,那才是斐烈三世最宝贵的财富。 “我要开始喽,”教皇笑着说,“你可以不要被吓坏了呀,小希灵。” 希灵·爱芬德尼只是微微一笑,温柔沉静地看着冕下,他亲自为冕下斟满了茶。 就等着大戏开场了。 第71章 教导 斐烈三世笑眯眯端起小孙子斟满的茶,红澄的茶水散发出甜蜜的芳香,他啜饮一口,然后叹息:“在那之前,我得先说一句:我很抱歉,希灵。” “的确是我默许的罗曼公国的大公安杰米·里格斯和克尔温·费拉拉伯爵对你发起了那场刺杀。这给你带来的伤害让我始料未及,我觉得很难过,路德也很内疚,希望你不要责怪我们——” 冕下布满褶皱的脸转了过来,苍老却睿智的眼睛与希灵的绿眼睛对上,他带着一丝歉意、一丝伤感、还有一丝鼓励看着希灵,有无声的安抚力量,温暖真挚,这让希灵差点红了眼。 希灵低下头,过了会儿才抬起来。 他摩挲着茶杯,愣愣了一会儿,才露出一个笑,笑容平静,细细遮掩了其中的伤痛:“我明白您的心意,连舅舅的也明白。冕下,您不必自责,舅舅也是。我……虽然很难过——” “现在也很难过,”他又重复了一遍,看得出激荡的心情,“但是,我从未怪过你们。这不是你们的错,更多的,是我的错。” 希灵扭头直视冕下的眼睛,认认真真:“我很清楚这一点。” 斐烈三世凝视着小孙子,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样苛求自己的希灵让斐烈三世感觉到一丝心酸,更多的却是欣慰。 到底小孙子从这件事里得到了血泪的教训呢,虽然痛苦,但也深刻。冕下冷酷地想。 别以为这位教皇有多么善良温软呢,统治了联邦二百二十八年的教皇冕下从来不相信的就是眼泪,纵然笑得慈祥,手腕却向来是强硬得令人咋舌的。即使对着打心底里关爱的希灵,斐烈三世也能从冰冷现实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斐烈三世相信的是时间能抚慰一切。也相信宝剑锋从磨砺出。 “你想知道的就是发生在祈祷之夜刺杀背后的一切——那就是这几天一直在困扰你的东西,对么?希灵?”斐烈三世移开了话题。既然已经知道了希灵此时的想法,他也觉得不必浪费时间了。 希灵睁着透亮的眼睛看着斐烈三世,神色隐隐的郑重起来,他点点头。 “没错,是这样。我想要知道教廷在策划些什么?既然我曾经是里面的一环,我也想要知道这个小零件是在什么样的庞然大物身上运转着,冕下,”希灵望向斐烈三世,他还是没能完全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眼里有水光一闪而逝,“我需要知道这些,我不能容忍自己稀里糊涂地活下去——而且,这本来就是我应该知道的东西,不是么?” 斐烈三世眼里的笑意漫上嘴角,他肯定地回答:“你应该知道这些——你也有资格知道这些。” “就是想要亲自告诉你这里面的一切,我才放下了一堆的公务坐在这里啊,小希灵。”教皇慢悠悠喟叹一声,凝视窗外的大丛大丛的鲜花,然后放下了茶杯。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我也知道你的猜想是什么——你没有猜错,祈祷之夜的刺杀是我为了拔除里格斯大公和费拉拉家族放任的。在十三天以前,八月二十号祈祷之夜的夜晚,因为你的遇刺,他们已经被逮捕了,是我派遣惩戒骑士们做的,现在正在把他们压来珀留城的路上。” “唔,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吧。”冕下当下思绪游弋了,若有所思地点头。 只是听到这里,希灵就有些惊讶了,他不由问道:“连里格斯大公也……会么?我以为路维克大枢机主教殿下不会允许呢!” “哈哈哈……”斐烈三世闻言大声笑出来,然后他探向希灵的方向眨眨眼,笑容轻猾狡黠,“为什么你会以为卢克会为了安杰米·里格斯就出手干预呢?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卢克全权处理的啊!” 希灵这下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了,他有些懵了:“……我以为,按照大枢机主教那样的人,他会……?” “他会什么?包庇自己的血脉亲人么?希灵,卢克在你眼里原来是这么一个看重血缘亲情的人么?”冕下边笑边摇头。 “他对乔爱洛那么好……”希灵迟疑了,“难道不是么?我以为他对里格斯家族会有一份舐犊之情——毕竟,现在里格斯家的人还是他血缘上最亲近的亲人,大公又是他的侄子——” “你不了解卢克,希灵,”冕下孩子气地伸出右手食指连连摇动,脑袋晃得和拨浪鼓儿似的,呶着嘴连连摇头,“他不是这样心软的人,只要是他认为不对的东西,他就能毫不留情地把它拔除,无论那是什么或是谁!——就是因为卢克是这样的性情,我才会放心把审判所交给他啊!审判所不需要人情,只需要宪法和原则。因为卢克能贯彻这一点,他才会这么让人敬重,即使不拉党结派也让人轻忽不得,民众们都注视着这位能为他们保护公平和公正的大枢机主教呢!他的人望,实在是令人不能小视的呀!” 希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摇了摇头,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 他是想问问黎艾德·费拉拉殿下这个人的,他的事迹里难道不是充满了人情味么?然而转念一想,希灵有所了悟了,那的确是人情味,而不是人情。 终究,审判所是个最不需要人情的地方。这样的安排对联邦、对民众们都好,这才是教廷统治这片土地的智慧。曾经舅舅也和他说过相似的话,大枢机主教不需要伙伴,这也是大枢机主教们相似的智慧。 只是希灵没想到他对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认知是这样的片面和虚浮。希灵从未像现在一样感觉到:他还差得远呢。连朝夕相处了十载的殿下也没能看清过,即使希灵和大枢机主教之间只比陌生人熟悉一分,这也是很难让人不感到沮丧的。 希灵握了握拳头。他又问:“那么,您要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呢?我已经听过费拉拉家族的名声,他们那样的家族,您这次要把这个家族连根拔起么?” “不。不不,”斐烈三世直接摇头了,他饮了一口红茶,然后捋着胡须笑说,“我还要留着费拉拉有用处,否则在当我就会直接摧毁他们了,又怎么会把这样一个毒瘤留下来呢?” “我听舅舅说过,”希灵皱眉思索,努力回忆起小时候听过的话,“他向您说起过费拉拉,您却没什么反应,是在那时候——不,那之前就已经注意到费拉拉并且布局了么?” 斐烈三世点点头:“他们还有点用处,我需要这个家族的人。” “但是费拉拉这样猖狂,”希灵不理解,“连舅舅也曾经被他们盯上过,我听舅舅说他能去镇守卡留斯城,费拉拉在其中的作用不小,您当初决意让舅舅去塔法尔教区难道就没有担忧么?” “我要担心什么?”冕下轻松地说,他瞟了一眼希灵,笑眯眯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希灵——我要教你一些重要的东西了——你也要知道,殿下不只是殿下,也是联邦一部分利益的集合体,每位殿下代表的都不只是他自己,也有他们身后支持者的身影——难道你以为路德就只有费拉拉支持么?费拉拉身为新兴的贵族势力,它也不过是站在路德身后的一个派系里的一份子罢了。路德身为近年来才窜起的殿下,和新兴的贵族势力有天然的亲近感,他们集合在一起和联邦其他的势力博弈,为自己争得一分利益。费拉拉虽然手段下作,但是本质上和其他的家族也没什么两样,你以为就只有他们一家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参与进联邦的博弈里面么?” “你错了,希灵,”冕下虽然还是笑着的,希灵却从里面看出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恬淡轻松,“这个联邦本来就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谁进谁退,谁走谁留,这些不用太在意。如果把这个利益集团粗粗划分,就能分成三个团体,一个是教廷,一个是贵族,一个是平民,这才是永远不变的铁三角。教廷引领平民,合作贵族,又制衡在两者之间。尽管他们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拼斗,但是只要是在我们画下的圈子里,无论是怎么斗,都毋须在意。” 冕下悄悄眨眨眼,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只要啊……我们还掌控着这条大船,领航在这片汪洋无际的大海上,这些人想要什么,我们斟酌着给他们就是了。这才是掌舵者的威严啊。” 像是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冕下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得意极了,里面藏着为政者和统治者的狡猾与心机,若是有听得懂的人,他们也会忍不住要会心一笑了,比如那些积年和冕下讨论联邦走向的枢机主教们。 却不是希灵。希灵只是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苦恼地皱眉思索着。 斐烈三世含笑看小孙子被为难住的模样,留足了时间给他思考,只是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还皱着鼻子擦了一把蘸了茶水的胡须,从侍从那里要来了白色细绳,把胡须扎了起来,再美滋滋地喝茶。这番童心未泯的行为,谁看了也得发自内心的笑出来,欣赏老人的可爱的。 希灵慢慢想着,把冕下的每一句话掰碎了想——这不是希灵愚钝,而是他还从没有接触过这些为政的道理,乍然一听,当然要一点一点思考了。 这番话在冕下看来当然是理所当然的,在希灵看来就有些云山雾罩了。他实在弄不懂,为什么一个作恶多端的家族,在冕下眼里也不足为道,那冕下看待事物是从哪里着眼的呢?他也不明白所谓的殿下是群体利益的代表,那样的话,难道殿下们就是木石神像了么?只要是站在殿下们身后、支持一样的利益,他们就可以操纵教廷的枢机主教和圣骑士们为他们驱使了么?大约不是这样的,希灵噘着嘴摇头,觉得自己想岔了。殿下们肯定是在这段关系里占据主导地位的,只从日常中就能看出来了。大约……是互利的关系吧?希灵记得舅舅曾经和他讲过精灵王和夏滋玛教区宗主教加莱阿佐·拿多的联系,这就是一段典型的互利关系。然而这段关系里占主导的是精灵王,这倒是又有点不一样了。 大概,每段关系都有各自的独特性(xing)吧(ba),希灵想。 教廷、贵族、平民……希灵默念着,这三个群体之前在他的眼里还是模糊不清的,然而冕下寥寥几语就给他画了个轮廓。联邦的铁三角么?希灵若有所思地想。 真是有够复杂的呢。然而在冕下眼里,他们简单地就是三个圈,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像玩闹似得,就构成了这个偌大的联邦。至于冕下?他正站在圈外拨弄三个小铁圈呢。 只有跳出了圈子,你才有资格去掌控圈子呀。 希灵琢磨了一遍这番话,细细一想,他觉得自己隐隐有些懂了,又有些没懂,没懂的那部分隐没在云雾里,是只能以后亲身去体验才能体会的,不过他已经牢牢地记住了这段话,留待将来反复咀嚼。 费拉拉,希灵想,舅舅也和他说起过,但是像冕下这样高屋建瓴的话,希灵却是头一次听到呢。听舅舅说其费拉拉家族的时候,希灵只觉得这个家族的人如此恶毒,坏个透顶,然而在冕下口中,希灵慢慢也琢磨出来了——他们也不过就是个能利用的工具罢了。 大约工具是不分好坏的,只管有用无用吧。无用又坏的早点处理,有用又坏的用了之后再处理,至于有用又好的,就要小心安置妥善打理了呢。 这应该就是眼界的不同了,希灵默默思量。 “那么,您,”希灵想完了这些,还是有点不解,他歪头看着冕下,“想要费拉拉干什么呢?我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价值,让您也如此的看重。” “价值不是按照对象的高低贵贱来衡量的,而是按照你的需求来衡量,”斐烈三世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发现没蘸上一滴茶水,更加满意了,他和颜悦色地说,“只有对你有用的才有价值,对你无用的即使再高贵,也不用费心思量它,就像这个杯子。” 冕下执起茶杯,茶杯上画了漂亮的莲花纹,徐徐绽开的姿态美得醉人,指着它说:“小希灵,你看,它漂亮么?美丽么?这是工匠们费心费力费时细细刻画的,但是对你来说再漂亮也只能用来喝茶罢了。但是对制作它们的工匠们来说就不同了,这是他们的心血,是他们在技艺、工艺以及艺术上的追求。如果你不小心打碎了它,小希灵,你大概也要心疼一会儿了,毕竟它们是那么美丽——如果是工匠们不小心打碎了它们呢?那才是痛彻心扉吧?” 冕下的举的例子十分形象,希灵也不得不承认这话里的道理。 然后冕下就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茶:“不过这么漂亮的杯子,你也不要轻易地打碎它们啊!碰见一个中意的茶杯可不容易,为了它们给你带来的好心情,也要好好地使用嘛!如果工匠们知道了自己的作品被珍惜地使用着,他们也会更快乐的吧?” 希灵抿唇一笑:“您说得对!” “那么小希灵,很想知道费拉拉对我有什么用吧?”希灵点点头。 “嗨,其实啊,早就该收拾他们的,”冕下皱眉摇头,这还是这次谈话里的头一次,可见他对费拉拉的恶感有多么深,然而这样深的恶感,却能容忍到如今才爆发出来,也能看得出教皇有多么沉得住气,“如果不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个家族是不该留到现在的。” “费拉拉家族是在我继位之后才兴盛的,”冕下慢慢说,“这是黎艾德出生的家族——黎艾德·费拉拉,小希灵,你也知道的吧?这位殿下是上一任的大枢机主教。黎艾德在我继位的时候出力颇多,我和黎艾德也是至交好友。虽然这个老家伙倔强得很,卸任之后就不和我来往了。”冕下叹息一声。 “在黎艾德死后,我是想过照拂一下他的家族的,后来想想也罢,站得越高越要谨慎,也不能做些多余的动作惹人非议,何况黎艾德这个老家伙对他自己的家族,应该也有过安排了。”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一个错眼,这群人就已经胆大到这种地步了。”年迈的斐烈三世须发皆白,只是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即使不是对着希灵,也让他觉得有些压抑。斐烈三世很少发怒,但是一旦生气了,也是没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住他的怒火的,他不是如火山爆发那样的爆裂,却是不动声色的乌云压城。 这还不是冕下真正发怒的模样呢。希灵记得有一次不知是谁触怒了冕下,那是在他七岁的时候,希灵本来是要觐见斐烈三世,被询问功课的,然而那天的例行日常却被取消了。斐烈三世的贴身侍从悄悄拦住了他,告诉希灵书房里冕下正在发火,几位枢机主教还在那里站着呢。这时候进去实在尴尬,但是谁也不能也不敢打搅发火的冕下呀,只能先把之后的活动取消了。当时小小的希灵还很是咋舌,眼睛睁得大大的回转了身子回去了,没想到冕下发起火来连枢机主教们也要站着被训斥呢,他想。 现在的冕下没有生气,只是有点不悦,然而也可以想见当时冕下真正知道接下来这件事时候的雷霆震怒了。 他严肃地对希灵说:“希灵,你要记住,只有危害教廷统治的因素绝不能容忍,即使是一时的忍让,也只是为了拔除更大更深的毒瘤。” “南方的叛乱就是如此,我们绝不能容忍这群异神信徒的狼子野心!” 希灵不免身子一震,他大大地惊诧了:“您说什么?!南方要叛乱了么?!” “没错,”冕下反而有些轻描淡写了,他摆摆手,“不过叛乱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异神信徒们对教廷的危害……” “叛乱还有什么不重要的呀!”希灵叫起来,他还站了起来,举着拳头气汹汹的,像是马上要和谁打一架似的,“那才是最最重要的!冕下!” “哈,”斐烈三世被希灵这幅模样逗得失笑出声,“小希灵,快,快坐下来。” 希灵不甘不愿地坐了下来,然而他一坐下就迫不及待了:“我早就知道!您这样重视南方,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联邦已经多少年没发生过叛乱这种事啦!这群混蛋!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南方叛乱也不稀奇了,”冕下反驳起来,“你忘记了理查德五世时候的旧事了么?那也不过才四千三百年前的事,离现在也不算很远呢。” “那还不算很远么!”希灵抗议起来,“那已经很远了!联邦的历史也不过四万年啊!”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希灵不免气咻咻地询问,“冕下!” 第72章 马库斯城惨案(一) “呃唔……”斐烈三世停了停,咂了咂嘴,“这个嘛。” 他想了想,继续说:“南方不服管教已经很久了,这也不是如今才出现的问题,希灵。” “你也看过诸如《南方信仰》之类的书了,这些书虽然讲述得不尽全面,也稍微能说明一些问题,那么你应当知道现在南方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了,”冕下的右手搭在宽大的木椅把手上,手指一点一点点着,“从联邦建立开始,南方就是游离在外的,这是因为其他神祗的信仰入驻南方的原因。我想问问你,小希灵,你觉得教廷能统治联邦,什么是根本原因呢?” 希灵被问住了。他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教廷统治联邦是天经地义的。四万年都已经过来了,教廷仍然是这片大地上的统治者,就像太阳一天又一天升起一样寻常,难道不是本该如此的么? 他皱眉思考起来,在短短时间里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只能依靠日常所见所闻积累下来的本能思考了:“大约……我们能为人民带来他们想要的生活?我们为了联邦的民众着想,当然也会得到他们的拥护,我想,这就是我们能高坐在这里的原因。” 希灵边说着边看向冕下,想看出点端倪,然而冕下只是默然微笑着,希灵无法从上面看出赞同还是反对。 希灵说完了。斐烈三世抖动雪白的眉毛,睿智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看向希灵,他反问道:“希灵,你怎么知道你口中的民众们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希灵眨巴着眼,和冕下对视起来,时间太短了,希灵只能按照内心最深处真实的想法回答,他稳了稳心神,慢慢组织起语言,“您的意思,我大概是明白的,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是在我看来,只要引领大部分人获得他们需要的,让这大部分的人得到满足,我认为,是的,我们就能继续统治下去。不是么,冕下?” 斐烈三世笑起来:“哦,我不能说你是错的,希灵,有一部分的原因,的确是这样。” “这确实是我们能统治联邦四万年的直接原因,然而你觉得只凭这样就够了么?民众从来都是最无情的。” 冕下摆摆手,制止希灵脱口欲出的反驳:“你先听我说完——” “联邦如此之大,人口如此之多,你以为所有人都能明白教廷做了些什么么、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么?每天联邦发行量最大的《苏尼亚日报》也会说起西面军队们和魔鬼对峙的小部分军情,然而有多少人会因此感激呢?你或许要说我这些话说得太没有根据——” “那就让我给你举个实例吧。你大概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是被教廷藏在密档里的。” “这是一个,”斐烈三世叹息,“至今不能被大众知道的故事。” “就在一百二十三年前,是我继任之后第十一年发生的事,”斐烈三世微阖着眼,慢慢讲述,“就发生在摩诃教区的马库斯城。” “摩诃教区是联邦西面最前方和魔鬼们一直角力着的教区,从摩诃教区建立之初,它的使命就是顶在身后八个教区的前面,和塔法尔教区一起为联邦遮风挡雨,使联邦能够休养生息。摩诃教区背负着这样艰巨的使命,教廷当然也没有亏待它,其他八个教区的资源在刚开始也是源源不断供给摩诃教区的,所以这里虽然是不安稳的前线,摩诃教区也是数一数二的繁华,最繁华的时候,和苏尼亚相比也不遑多让。不过再往后,魔鬼们慢慢消停下来了,其他八个教区给摩诃教区的支持也减了力度,但是它依然是西面最璀璨的明珠。那里贩卖的魔兽毛皮、精美器具,当然了,免不了还有从战场上俘虏的奴隶,这些‘货物’每一件贩卖到其他教区都价值千金——那时候每年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商人们去西面淘金,死的当然更多,但是成功的回到家乡可都一夜暴富了。” 冕下说到这里,只是微微摇头,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大概是从两万年前开始的吧,联邦和魔鬼都奈何不了对方,我们和它们都明白,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增损耗。于是在太阳历21273年,魔鬼们主动从密江—绿河北一线退兵,才宣告结束了第三次对人类的侵略战争。双方从紧绷的战争状态慢慢变成了相互警惕的对峙,魔鬼的军队也很少踏过绿河平原最北面的润津河进犯联邦西线了,这让摩诃教区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开始真正建立自己的经济体系——光靠着战时的特殊资源获得发展是不长久的。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卡留斯城还得应对魔鬼和堕落者们时不时的偷袭,摩诃倒是逐渐安生下来。除了教廷依然驻兵在绿河平原边境,摩诃的民众们却已经淡忘了战争年代的残酷,也渐渐放下了警惕,他们安居乐业,和其他教区的居民们没什么两样。” “然而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马库斯城惨案,”冕下说起这个惨案,神色凝重,痛惜叹惋的心情溢于言表,他沉着声说,“就是在这个并不惹人注意的边境小城里,从太阳历42128年到42133年,五年间接连死了三位主教、十六位神甫,连着这座城市里的武装力量、受主教管辖的骑士队也全都惨死,十位大骑士,七十二位骑士——在马库斯城的黑暗五年里,教廷一共牺牲了一百零一位神职人员!这是惨案被教廷发现之后最终统计出来的数字,每一笔都蘸着教廷的血肉!” 斐烈三世握住茶杯的手青筋微突:“这也是我继任后发生的第一桩大案,从第六年开始一直持续到第十一年——整整五年!这不仅是对我的挑衅!也是对教廷的挑衅!” “这样的事,绝不能容忍!” 希灵的手一直在颤抖,他勉强想把手里端着的茶杯放回桌子上去,茶杯“啪”地和骨瓷底盘相碰,发出刺耳的“滋拉”声。茶水被震荡得晃了出来,桌布湿了一片。 然而希灵已经注意不到这点小事了。 “这——这——”希灵已经惊悚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是在一座边境小城里——只是短短的五年!教廷就损失了这样多的神职人员——据希灵所知,这些年来除了在战场上,教廷还从来没有过这样惨痛的损失!这样的惨案如果被传播出去,肯定会震惊整个联邦,哗然一片! 希灵惊叫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发生在这座小城里的故事,十分荒唐、滑稽、愚蠢、讽刺,”冕下接连用了四个形容词,最后却又用了一个意义完全不同的词,“也很简单。” “这座小小的城市就是联邦的缩影,之所以我要和你说这件事,希灵,”年迈的教皇冲希灵眨了眨眼,“就是希望你能从中领悟些什么。” “马库斯城位于摩诃教区的北面,和联邦其他千千万万的城市没什么两样,”教皇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主教治理这座城市,城主辅理民众。民风虽不说如何淳朴,但也在当时的主教卡西·卡兰德的治理下欣欣向荣,居民们生活安乐。相信只要不是碰上战争,小城可以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在太阳历42128年的夏天马库斯城的历史急转直下,滑向了一个黑暗荒谬的轨道。一切的起因只是一位异神信徒假扮的医生的到来。” 说到这里,教皇难免叹息。 “医生在联邦的边境城市是一种稀缺资源,因为高明的医生大多都不愿意到不繁华的边境来。平常小城居民们有了小病痛,不是找上教廷的神甫帮忙治病,就是跑到几十公里外更繁华一点的城市求医问药。然而教廷派遣到边境的神甫里大多更看重战力,兼修医术的不多——这是教廷的疏忽了,”冕下捋了一把胡子,摇了摇头,“这就导致了马库斯城缺医少药的局面,所以愿意来到马库斯城的寥寥几个医生都颇受敬重。” “这名异神信徒瞅准了这个空子,化名成艾弗里在马库斯城住下之后,逐渐打开了局面,他的威望渐隆,因为他医术高明,又很少使用昂贵的药物,碰见穷苦人还会主动减免药费。很多人都对他交口称赞,如果只是一个医生,这个人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个好人,然而这却是异神信徒假扮的。‘艾弗里医生’渐渐就博得了大部分居民的好感,即使是当地的贵族们也因为欣赏他而奉他为座上宾。这个异神信徒也因此被引荐给了马库斯城的城主。根据教廷在事后搜集的情报和调查取证,马库斯城惨案发生的引子就在城主的小儿子身上。他在城外树林里玩耍的时候据说是被蜱虫咬伤,因为没有及时发现处理开始发起高烧,伤口也感染流脓,出现了多种并发症,眼中生了白翳,这就是快要死亡的预兆。” 讲到这里,教皇皱眉:“蜱虫本来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西北草原茂密,神甫们也会特意教导他们如何处理昆虫的叮咬,但是偏偏城主的小儿子被咬中还恰巧传染了病菌,短短两天里就快要死亡,根据我们当时的猜测,这大概也是这名异神信徒的手段,培育出了症状肖似蜱虫的蛊虫用在了城主的小儿子身上。这个孩子不幸被咬伤后城主很惊惶,他首先是找到主教想要主教救他的孩子一命。” 第73章 马库斯城惨案(二) “被蜱虫咬伤不难治,但是这不知名的蛊虫却让主教卡西束手无策,”斐烈三世说道,“卡西在寄给同僚西玛的信里说‘里面有一种奇怪的力量,阻扰我对皮诺施加神术’,这应该就是那位神祗的力量。因为卡西没有办法治疗皮诺,只能尽量拖延这个孩子死亡的脚步,他写信给了自己精通医疗神术的同僚西玛请求帮助,然而这封信没寄出去多久,卡西就遇害了。” 希灵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一位主教会轻易遇害?!冕下,主教难道不是一座城市里权力最高的管理者么?怎么还会有人能谋杀他呢?!” 斐烈三世摇头:“这话说得没错,希灵,然而我们总会对有些人亲近而不设防。” 希灵的心瞬间酸涩起来——对亲近的人不设防,他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背叛了。 “……是谁?”希灵难过地问,他低下了头。 冕下摸了摸小孙子的脑袋安慰他。然后说了:“是卡西的搭档,马库斯城的城主托利什·伯尼。卡西当时已经在马库斯城里做了三年主教,托利什一直很得力地协助他工作,这使得卡西和托利什的关系日渐亲密,否则卡西也不会想尽办法帮城主的儿子皮诺治病了——但是城主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因为卡西没有办法治好他的儿子,这时候正好‘艾弗里医生’被引荐给了城主托利什,焦头烂额的他就把这位异神的信徒当成了救命稻草。据我们后来逮捕审问的托利什子爵府的管家的供词,在‘艾弗里医生’为尤诺诊治过后,他和托利什说虽然病不好治,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需要一味主药。然而这味主药是什么,‘艾弗里医生’却吞吞吐吐地不说出来。” “这样的话明显是个陷阱,托利什·伯尼居然也一头栽了进去,他百般哀求‘艾弗里医生’请他把主药说出来,无论花多少钱都不在乎,却被这所谓的‘医生’推脱说不是钱的问题。这样的把戏来来回回了两三次,那个孩子的病情就在这时不知为何突然急剧恶化、已经快撑不住了——托利什·伯尼彻底上钩了,这个异神信徒才和城主说,主药就是主教的血。” “呵!这样的谎话也居然被相信了!”教皇说到这里,也有些怒不可遏,“管家说开始托利什·伯尼也有些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动了心。他们配了一副药给来看望尤诺的卡西喝下去,让他昏睡不觉,取了一碗血后又把卡西的伤口治好,看不出一点异样。最后卡西醒过来却被城主谎骗道是他太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卡西回去之后还在为尤诺的病情忧心忡忡,竭力要想办法再把病情稳定下来,想等到西玛的到来。” “然而他等不到了,”教皇惋惜愤怒地叹口气,“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艾弗里医生’声称用这碗血做出了治病的药,喝下去之后尤诺的病情的确是好转了,但是还不够——‘艾弗里’说是因为他错估了病情的严重性,血取少了,还要再取一碗。这个包藏祸心的异神信徒所作所为的套路如此明显,但是托利什·伯尼深陷局中,完全看不清真相——托利什·伯尼就几次三番哄骗卡西来到子爵府从他身上放血。托利什·伯尼的胆子因此越来越大,而他的儿子却时好时坏,现在我们再回头看过去,能看得出来这是异神信徒做的手脚,但是托利什·伯尼却向罪魁祸首求助——他问这名异神信徒,有什么可以直接治好他儿子的方法,被直接告知了需要主教的心脏!” 教皇的胸膛起伏,显然怒到极致了。他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讲下去:“托利什·伯尼被异神信徒放出了心底的魔鬼,他们很快在一天夜晚下手了,托利什·伯尼请卡西来到子爵府给他的儿子诊治,之后就用了同样的放在膳食里的药水让卡西昏睡过去——最后,”教皇哀痛异常,“最后卡西的心脏被生生剖了出来!光明神力的延寿和治愈效果十分出色,主教击毙的神职人员受此致命的伤害也不会立刻死去,想必卡西是看着自己的心脏被取出来之后才咽气的……” 说到这里,教皇也有些难以为继了。停了停他才继续说下去。 “托利什·伯尼把卡西的心脏交给了那个‘艾弗里医生’,要他制药给自己的小儿子治病。最后那孩子的病的确是被治好了——但是是不是卡西的鲜血和心脏起了作用,他又怎么知道呢?” “好好的一个年青人——” “就因为这样荒谬的、可笑的原因死去了,何其愚昧啊!”教皇一拍把手,痛心疾首地说,手掌和木头碰击的声音闷闷响起来,“难道吃人可以治病么?教廷统治联邦四万年,还从未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来——如此愚蠢、愚昧、胆大妄为!比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被魔鬼圈养的猪羊时代还要让人恶心!这才是真正的滑稽——在教廷一代代开启民智的努力下,如今的四万年之后,这样血腥的人吃人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 “托利什·伯尼已经不再是人了,他已经摒弃了人类的知识和文明、善良和理智,这样的披着人皮的魔鬼,比我们河对面的敌人更可怕、更让人心寒!” “这个愚蠢、愚昧的子爵已经已经彻底被魔鬼占据了心灵,他被眼前的假象蒙蔽,因此狂喜,甚至对‘教廷神职人员身上的血液和心脏都是治病奇药、甚至能长生不老’这句话信以为真,在异神信徒的哄骗诱导下,半推半就地和他狼狈为奸,在马库斯城掀起了一场为期五年的吃人血案!” “恶毒、愚蠢、滑稽,”教皇不住摇头,他评价道,“从档案里得知,这个托利什·伯尼子爵曾经也在高等学院进修过三年,最后还拿到了自然与科学的学位证书,这样的人居然就这么滑进了骗语罗织的深渊,丧心病狂地为了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死做出这样的大案来……可见人类的心是多么叵测。” 教皇叹息一声,尔后说:“卡西死后,托利什·伯尼向摩诃教区的宗主教报备了他病逝的死因,异神信徒不知道找了个什么心脏缝在了卡西的胸腔里,缝合之后毫无痕迹,派到马库斯城检验主教死因的调查员和验尸官也只检查出来心脏骤停这个原因,尸检报告送回教廷之后也没人察觉异样,最后卡西被火化之后骨灰送回了他的家人身边,这件血案也因此被掩盖了。” “在那之后的五年里,教廷接连派了两位主教去马库斯。一位扎卡里主教短短一年就被上报在巡视北边的普纳堡垒的时候被魔鬼围杀致死,这件事刚被报上来的时候让教廷震惊不已,魔鬼们已经很久没敢踏过润津河了!之后摩诃教区的其他几个边境城市也被攻击,魔鬼大幅度的骚动都显示了他们将要再次侵犯联邦的意图。这一系列的变故都让教廷错误地认定了扎卡里主教的确是因为魔鬼的袭击死亡,然而这桩惨案爆发出来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发现扎卡里的死亡另有蹊跷。” “不只是主教,”午后的阳光倾洒在斐烈三世的身上,温暖柔和,他的眼神却深邃冰冷,看着花丛仿佛是在遥望那个黑暗的边境小城,“在马库斯城里一共设有七位神甫协助主教管理城市、十位大骑士统领骑士队作为武装力量巡视城池,但是他们大都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之后补充进这座小城的神甫们没有撑过一年的,大骑士们也没有逃过一年半的极限,报告里说明的死因不是因为魔鬼的进攻牺牲了,就是身上出了病痛死去。这样古怪的情形让福斯特(注1)注意到了,他遣了调查员去调查马库斯城。然而派遣到马库斯城的调查员们都在这座小城里无功而返,这座小小的、不起眼的边境城市就好像笼罩在了沉沉的阴云里,外来者都看不清它的真实样貌。调查员曾经走访过被害的神甫管辖的街区,人人都闭口不言,据调查员的报告说:‘他们见到我们仍然是笑着的、欢迎的,用美食美酒招待我们,不停地叫我们吃喝玩乐,然而却对几位神甫的死亡顾左右而言他——这实在奇怪极了,他们对我们既热情又暗含排斥,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甚至用怜悯的眼神悄悄打量我们。这个城市如此怪异,身处其中我像是在一座迷宫里找不到出口。我从未在其他的城市见过这样的居民,好像他们不再是联邦的民众,不再对联邦有归属感,而是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自成了国度一般。’。” 希灵揪紧了衣袖,他的眼神愤怒,声音里却带了涩然和痛心:“这些人、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隐瞒这座城市里发生的血案?那些神甫和他们朝夕相处,为了他们生活安定而殚精竭虑,这不是什么虚假的符号,而是真实的在和他们每日相处的人啊!这是会保护他们、为他们排忧解难、给他们治病、和他们说说笑笑、引领他们生活的活生生的人啊!” 希灵心痛得无以复加——他从未想到这世上会有民众眼睁睁地看着教廷的神甫被杀害死亡,这不是陌生人,而是每天都要和居民们打交道的神甫啊! 连小猫小狗(gou)日(ri)日见面也会生出亲近感,何况是人呢?! 然而他们就一边享受着神甫们为他们付出,一边冷眼看他们去死么! 亲耳听到这样荒唐恐怖的事,希灵不自觉想起了托尼,这个让他永远铭记的鼹鼠先生,胖胖的、爱笑的、啰嗦的。 真是荒谬到不可思议,希灵想,他的心中又生出了巨大的失落感—— 原来联邦还有这样的人民,原来……不是人人都是托尼。 托尼…… 希灵的眼里闪着泪光。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难道我们对他们还不够好?!”希灵哑声问道,他不解的、愤怒的、委屈的眼睛盯着冕下,里面含着让人心碎的难过和失望。 “民众——就是这样一群可以被随意利用引导的群体,希灵,”斐烈三世冷酷地说,“他们良莠不一,每个人都不一样,聪明勇敢的让人敬佩,愚昧无知的令人愤怒——然而一旦聚在了一起,无论是聪明的还是愚蠢的,这些人都不再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了,而是被群体意识影响和决定自己的行为和思想。而这个缥缈的群体意识唯一用来衡量自己所作所为的标杆就是赤(chi)裸(luo)裸(luo)利己主义。当你能领导他们、保护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你最可爱最温暖的支持者;而当你在他们心中的权威地位被人为窃取、直接统领他们的不再是你的时候,屈从强者以求保护的本能会让他们像敬爱你一样敬爱窃权者、甚至在窃权者的诱导下把你当成敌人对待。 这样可笑的颠倒,希灵,这就是民众的无知与无情。” 第74章 任务 “所以,”希灵攥紧了拳头,眼里含泪,“您想告诉我的就是,即使我们对他们再好,也不会被记住么?” “不,”冕下静静看着小孙子燃烧着的眼眸,对他说,“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类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一直以来,我教导给你的只有人性之善,你热情、开朗、温暖、充满希望,这样很好,你深深爱着这片土地上的子民,甚至在我的影响下以终生为之服务为目标。然而这是非常可怕的——当你并不清楚你为之付出的群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时候,你一心为着你心里臆测的虚假印象去奋斗,终究会有一天为此烦恼迷惘甚至灰心丧气一蹶不振。难道你还没有发现么,希灵?在你被伊迪背叛之后,你却从未想去深入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刻意地避开他,你没有问过他现在在哪里、也没有意愿知道为什么他要背叛你。我知道你之前在为他的妻子寻找生命泉水,那在这件事之后你又是怎么想的呢?你还要继续寻找生命泉水么?” “在被伤害之后,你一直在找寻自己的错误,责备自己,这当然说不上错——每个人都要先反省自己的缺点才能更好地改正,做更好的自己。但是在同时你却没有客观地想一想这难道完全是你的过错么?你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点,只是在苛求自己,长此以往,每被伤害一次,希灵,你就要苛求自己一次么?那么你会慢慢疲累,慢慢把对人民的爱消磨掉,慢慢的,你会对你现在的事业感到厌倦甚至质疑起来这是否值得。到了那时,你真正认清了人民的真实面目,从臆造的云端跌落下来,你又要如何自处呢?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梦幻和真实的格格不入,你会想:难道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笑话么?” “小希灵,”冕下抖动着胡须,“我不希望将来见到一个对人民再也爱不起来的你,当你对人民失望的时候,又怎么能再去肩负起引领他们前行的责任呢?那只会让你更加失望、失落、愤怒,然后陷入自厌的痛苦。” 希灵被这番话说得泪光闪烁,他低下头去不想让冕下看到自己失态的模样。 希灵的心里有一处地方被戳得疼痛不堪,他知道自己被说中了——从醒来之后,他就刻意地不去想侍从官,那个背叛了他的人。他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撒手不理,让它慢慢腐朽,被时间遮盖。 终于今天,这个伤疤被冕下揭开,血淋淋得疼。希灵求助地抬头,他希望如人生灯塔一样的导师斐烈三世给他一点指引,他哽声问道:“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直视它,思考它,剖析它,把好的铭记,坏的也要铭记,用你的理性,而不是感性。”老人的手肘抵在桌子上,身子前倾和希灵的眼睛对视,他伸出食指虚点希灵水绿温柔的眼睛。 “我明白,你是一个多么柔软的孩子,”老人说,“你天生就有一种用心灵感受世界的天赋,用柔软的心脏去捧起世界,如果这个世界是个圆润的水晶球,那当然再好不过了,然而它不是。世界是曲折的、复杂的、有棱角的,总有一天你要被它折磨得疼痛难忍,你的心没有它硬,也没有它可以冷酷坚硬对待你的无情,希灵,”老人喘了口气,“你要明白,没人可以一直被这么对待,他总有一天会被折磨致死。你也是一样,从现在起,你要用你的理性的感官和世俗的观点去理解这个世界——它不是你想像的那样,而是自有一套规矩。你要学会用同样的冷酷和坚硬来对待这个并不柔软的世界,用你的理性把你柔软的心脏包裹起来——那是多么珍贵啊,必须要深深地、珍惜地保护起来,永远不要过度地使用它,这是神明赐予你的最好的礼物。如果哪天它要是被这坚硬的世界磨破了,这是连神明也要哀叹的啊!” 冕下深棕的、温暖的眼眸被希灵看进了心里,他含着泪点了点头:“是的。我明白了,冕下。” 用我的理性,好的铭记,坏的也要铭记。希灵眨了眨眼,一滴水珠滚下来。 为什么这世间要存在坏的东西呢?希灵想,那实在太让人痛心了。 “何谓之好,”冕下又说了,“我的故事尚未讲完。你知道这桩血案是怎么被揭开的么?” “在被害的十六位神甫里,其中一位格拉神甫的学生尤瑟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当时的马库斯城已经被托利什·伯尼和异神信徒掌控了,每一位来此任职的神职人员都莫名其妙死亡,城里的居民隐隐察觉了城主的所作所为,但是所有人都恍若未觉一样过着自己的日子,直到这位学生为老师惨死的真相震惊难过。然而知晓了自己的家乡小城里的血腥罪恶之后,他也被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所有人都明里暗里地告诫他不要自寻死路,他的父母也陷进死亡的恐惧中,哀求他不要多管闲事。这座城好像每个人都是异神信徒的眼线,一旦尤瑟夫有什么移动,他们一家就要悄无声息地死去,城里的人甚至连出城也困难重重,尤瑟夫在知道真相之后也被禁锢在这座城里了。自此尤瑟夫陷入了莫大的恐惧里,他每时每刻都在被监视着,无论去哪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在这样恐怖的境地下,尤瑟夫却在暗地里努力着,他是个真正勇敢的人,不为群体盲从,他联络了曾经在遇害的神甫们身边学习过的学生们,希望他们能联合起来逃出城去揭发马库斯城的罪恶——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这样做,甚至有人潜伏在这个小集体里为异神信徒通风报信,最后他们失败了、也成功了——” “为什么说失败了,也成功了呢?”希灵被故事的后续吸引住了,问道。 “失败,是因为他们中大部分都死亡了,”冕下叹息道,“那个异神信徒,他本来就不曾想一直待在马库斯城,他很聪明,知道这事瞒不下去,瞒了一个五年已经是极限,他已经在这座城里获得了他想要的,早就起了离开的打算,不过在离开之前被告知了这个消息——” “神甫的学生,自然也是走在神祈之路上的神明的信徒,”冕下眯起眼,“这些学生虽然没有真正点燃神火,身体里也浸润有一丝的光明神力。不过因为这是本地居民的孩子,连城主也没敢动他们。最后这名异神信徒趁他们一次集会的时候想要一网打尽,却被三个人逃了出来,逃出了马库斯城。异神信徒没有去追捕逃出去的三个人,或者说他故意放跑了他们,只是第一时间把其余被抓的二十七名学生放干了血、挖出了心脏——然后他就狂笑着带着这些血液和心脏离开了马库斯城,留下了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孩子们被挖心放血的愕然木愣的马库斯城居民们,再也找不到了——” “等到统辖这片区域的首主教派兵前来,学生们的尸体还曝尸于地,城里人人家门紧闭,整座城市像座死城,至于托利什·伯尼,听说异神信徒已经离开,临走前还犯下这样的大案,他已经自尽了。” “天呐……”希灵气得发抖,他的胸膛急剧起伏,双眼发红。 冕下最后说:“无论如何,这群学生是多么可爱英勇呢?” 斐烈三世被松弛的眼皮隐隐盖住的眼睛也湿润了:“你看,希灵,人民纵然无情愚昧,却也有人能明辨黑白,这样残酷的事虽然只是个例,但是我一生见过的同样令人震惊痛惜的故事不知多少,我也为此痛恨民众的愚昧。但是我一直告诉自己:我的使命,就是要让和我一样的同类里拥有美丽澄澈灵魂的生灵越来越多,我要让他们安定地生活在这片大陆上,让他们强大、聪敏、进步,让他们能够自保而不再被残忍地杀害。如果我能在一百个蒙昧的灵魂里唤醒一个灵魂生为人的可爱美丽,我就是成功的,我就不枉坐在这个位子上——你能理解么?” “我——大概有点明白了。”希灵喃喃说着,他的脸上流下了泪水,被胡乱地用衣袖擦掉。 “我能理解您的意思,冕下,”希灵拿衣袖按在睫毛上,让眼泪被吸走,他吸了吸鼻子,“人类——没有被教养过的人类,愚昧、无知、残忍,而我们被赋予的责任,就是引导他们远离黑暗,走向光明。” “不只是吃得饱、穿得暖,”他自言自语,“那还不够,不够。我以为满足了大部分人的需求就能管理好联邦,是我错了。人们要得那么简单本能——他们要粮食、要衣服、要房子、要钱……有了这些,还要更多的粮食、衣服、房子和钱。但是只有这些是不够的。人民就是嗷嗷待哺的小鸟,每时每刻都想吃虫子,也只要虫子,但是我们要喂给他们的不只是虫子,还要飞翔、要勇气、要成长。” “多么艰巨的任务啊。”他呢喃道,眼中闪着光。 或许神明让我降生,就是为此。 第75章 走私 教皇——做教皇,享受的是全联邦人民的瞩目和供养,承担的是五十亿人口的期望和责任。甚至指责、抱怨、失望。 与你同行者寥寥,可以倾诉者几无。 斐烈三世看着窗外烂漫的花儿,心里叹了口气,默然无语。 他想:现在我还可以教导希灵如何做一名教皇,但是等我也没法儿教他了呢? 只能现在教一点,是一点啦。 教皇清了清嗓子说:“还记得我之前的问题么?希灵?” 希灵抬起微红的眼睛,即使已经没有眼泪了,也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 “……您说的是教廷统治联邦的根本原因么?”希灵想了想,微哑着声问道。 “就是这个,”冕下问他,“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希灵茫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是武力啊。”斐烈三世直接说。 “武力才是我们统治联邦的根本原因,唯有在强大的力量的震慑下,才不会有宵小意图颠覆教廷的统治。这武力不仅保护我们,也保护人民,任何一个强有力的政权,没有武力都是行不同的,那就是没有牙齿的老虎,只能任人欺凌。”冕下语重心长地说。 “为何我会如此愤怒南方的异神信徒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因为他们在动摇教廷的根基,”冕下看着希灵,“从南方传来的消息说,那里有一位神祗授意信徒们捕猎教廷的神职人员,他们的行为隐秘,手段残忍,专门抽取神职人员们的献血、挖去他们的心脏辅以秘法增强自己的力量。这不是近几年才刚发生的事,在上一任教皇沙南四世在位的时候,南方就隐隐有这个神祗信徒活动的迹象了,只是那时候他们还很弱小,活动范围也严格局限在南方,不敢做下什么大案,教廷才没能注意到他们。但是在几百年的潜伏之后,他们好似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想要在南方和教廷直接叫板了。” “南方神祗们用光明神力进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消息了,这是从他们降临蒙坦斯之后一万多年才敢偷偷摸摸做的事,但是也没有敢公然杀死教廷神职人员的,大多只是从教廷或买或偷或抢光明圣水来辅助修行,更加胆大点的会俘虏一名神甫专门为他制造圣水。但是丧心病狂到直接用神职人员的血液和心脏的还是第一个。” “这样的神祗何以称得上神祗呢?说一句邪神也不为过!”斐烈三世须发怒张,痛声叱骂道。 “而且这些邪神的信徒不仅在南方做下多起大案,连联邦其他教区也被他们渗透了,摩诃教区马库斯城的这桩案件只是其中最大最让人震惊的一起,其他教区比如多拿多和尔德林,甚至联邦的腹地苏尼亚以及更北的卢莫都有多起类似的案件发生。这几乎由南到北遍布联邦的血案,若不是有人帮助,又怎么可能逃脱教廷的限制在南方的一道道关卡和眼睛呢!” “这些人是谁从南方带进来的?”希灵问道,然后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问道,“……难道就是费拉拉么?” “不止呢,”教皇摇头,“这里面参与进来的贵族足足有一列名单,费拉拉的确是里面的大头,也有安杰米·里格斯的插手和推动。” “里格斯大公也参与进来了么?”希灵实在不能理解,“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邪神信徒对教廷的危害呢?他的叔叔路维克大枢机主教还在教廷高坐呢!” “利令智昏,”冕下冷哼一声,“钱帛势力动人心啊。”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呢?”希灵皱眉说,“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这么简单被运到联邦各地?联邦的每个教区都有基层的神甫们进行人口登记,流动人口都会有明确的文书出处,来路不明的人根本不可能在联邦走得动一步——南方神祗的信徒,又怎么会没被发觉就进入了联邦呢?” “希灵,不仅是奴隶值得走私,连这种异神的骑士也是被大受欢迎的货物啊,”冕下叹息着,“在魔鬼第三次侵略战争结束之前,西南和西北沿线的战场上一直都有虏获堕落者当做奴隶卖给联邦贵族的人口生意,这种人口(kou)交(jiao)易屡禁不止,何况对象是堕落者,只要戴上禁锢环,教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直到战争结束,堕落者们也和魔鬼一起退走,这种战争财再也发不了了,教廷也开始肃清堕落者奴隶,毕竟这是安全隐患。起初贵族们相当抗拒,但是在教廷的铁腕下还是被收走了所有的被当做奴隶的堕落者和他们的后代,这样廉价物美的奴隶源头没了,手上攥着的奴隶‘财产’又被收走,贵族们就慢慢开始了走私人类的生意。这样的行为是教廷明令禁止的,但是这桩生意越来越红火起来,慢慢地贵族们胃口越来越大,开始有异神的骑士们被走私到其他教区当做护卫——这种比奴隶更贵重的‘货物’从一出现就颇受青睐,大量的异神骑士开始被走私到联邦各地。这是比人口走私更加严重的罪行!” 冕下严厉地说:“供养这些异神骑士需要什么?需要的是教廷的光明神力,这些贵族们用尽各种手段获取教廷的光明圣水,有些心智不坚的神职人员甚至根据这种需求催生出贩卖光明圣水的生意来——这样的作为,难道不是在削弱教廷以哺育异神么?这些神职人员的光明圣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每天向神明祷告从神明那里汲取的啊!” “这样同等于叛神的行为,神明会因此不再眷顾于他,真是再正常不过了!”斐烈三世冷笑道。 “教廷打击异神骑士的走私从来不遗余力,然而这些老鼠一样的贵族,为了自己的利益从不气馁地偷渡异神骑士,直接危害了教廷的实力,这样的行为等同于背叛联邦,查出来一个就要杀一个。还有从五百多年前开始活动的这位不知名的邪神,它指引信徒用‘吃人’来增强自己的实力,利用贵族们的走私网走私它的信徒在联邦的大地上制造一出出血案,如今要用这样得来的力量在南方掀起叛乱的大旗了——这样的邪神,我怎么容许它的存在!” 斐烈三世愤怒地拍击扶手! 希灵深深皱眉:“这些贵族——实在该杀!身为联邦的子民,居然帮助异神挖联邦的墙角,这群吃里扒外的家伙!” 想起了祈祷之夜晚上那名诡异的骑士,希灵问道:“冕下,我在祈祷之夜遇到的那名骑士,是不是就是邪神的信徒?” “没错,”斐烈三世点头道,“那就是邪神的信徒,我们审问过他,但是和以前一样,这些人应该是被那名邪神下了封口令,不允许说出一个字的关于它的情报——这让我们对这名邪神一直毫无了解。如果能知道它的真实名号,在向神明祷告之后可能会有些其他的收获也说不定——现在没有办法,那就只能等以后的机会了。” “我不明白,”希灵边想边摇头,“为什么这些南方的神明都想要光明神力呢?神明的力量,不应该是来自于信徒的信仰么?” “希灵,《神爱经》的扉页上写着的那句话:神的伟力源于他自身,”冕下解释道,“你还记得么?” “我记得,”希灵不解,“这难道不是一句惯例赞颂神明的话语么?难道这是真的?” “哈哈哈,”冕下捋着胡须笑个不停,“希灵,虽然我们很喜欢把各种各样的美德加诸神明身上,然而这句话倒是真的。神曾亲口说过:我的伟力来源于自身,而非信仰。这段事迹不曾记载在市面上的任何书籍上,只在教廷里的一本书上有记录——” “就是那本《光明之书》么?”希灵的眼睛亮了亮。 他早就听说过这本书,然而却从未看过,他想看已经很久了。 “是的,是的,”教皇笑着点头,“然而这本书只有教皇能看,等你做了教皇再看吧,小希灵。” 希灵失望地“哦”了一声。 “所以,神明的力量不是依靠我们么?”希灵问了一句。 “的确,神明的伟力来源于世界的光明,神是生来就为神的,他是自然和光明孕育的神明,天生不朽。” “啊,”希灵赞叹道,“不愧是神明呢。” “南方的神祗们,根据我们的了解,他们的伟力来源是信徒们的信仰了,至于为什么光明神力会有助于这些神祗的强大,”冕下微微皱眉,“神明并没有说明,但是一直以来的猜想是自然的能量能够供养异神,这大约对他们来说是极好的补品,自然光明神的神力就是令他们垂涎的大补之物了。” “真是恶心,”希灵评价道,“不想着好好发展信徒自己强大自己,老是做梦走捷径,怪不得这些神祗里会出现那样的邪神呢!” 第76章 自知之明 斐烈三世微微点头,不过却说:“神明之间的争斗没有那么简单,希灵。这些事虽然我们知道的不多,其中的凶险却能揣摩一二。不过即使争斗凶险,神祗也不能随意踩踏底线。这名邪神想在蒙坦斯招徕信徒,扩大信仰,分裂联邦,建立国度,但是我们又怎么能允许呢?何况用的是这样的手段。我们侍奉神明,神明予我们庇护,我们的武力来源于神。正因为有了神明,才有教廷,才有如今的人类联邦——这是联邦的斗争、也是信仰的斗争,不死不休。” 希灵信服不已,认真点头。 身为教廷的一份子,他一直知道——教廷是联邦的教廷,是人类的教廷,但它首先是神明的教廷,是神明在地上的代言者。教廷秉承神明的意志在蒙坦斯上牧守人类,它温暖、柔和、强大,这一切的荣光都来自神明。 没有神明,就没有教廷。为了神明而战,天经地义。 “不过,”希灵察觉到点异样,困惑地说,“在马库斯城惨案里牺牲的第二位主教扎卡里,他是在魔鬼围攻中死去的,但是邪神信徒又怎么能在魔鬼手里拿到扎卡里主教的血液和心脏呢?魔鬼可不会那么好说话,而且我知道,魔鬼如果杀了教廷的神职人员,是会把尸身带回去当做战利品的。当时教廷没有察觉异样,那么扎卡里主教的尸身应该是被魔鬼带走的,又怎么会在邪神信徒的手上?主教都已经战死了,身边的骑士们肯定也已经牺牲,即使邪神信徒要伺机夺走主教的尸身,他也只有一个人,难道他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了么?能在魔鬼的围攻里成功抢到尸体,这至少是首主教的实力呀!” 希灵说到这里,隐隐有了个预感,却不敢说出来,只是看向冕下求问真相。 教皇沉吟一会儿,看了眼希灵。 “你说得没错,希灵,”教皇点点头,略略压低声音,沉声说,“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邪神已经和魔鬼达成了协议——至于那到底是什么,尚未可知。” 不待希灵被这个消息震得发懵,教皇又说了:“最大的可能是他们联合起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邪神占领丹漉教区,塔法尔和摩诃则再次陷于魔鬼之手。这是最糟糕的结果,但是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 “教廷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斐烈三世拿起茶盏,轻描淡写地说。 希灵从里面感受到了莫大的自信,也被鼓舞起来,原来震惊忐忑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是啊,我们不是好惹的呢,他振奋得想。 “不过,小希灵,”教皇叮嘱道,“这个消息可是教廷的绝密,你要注意点,不能说出去啊。” 希灵立刻乖巧点头,郑重其事地说:“我明白的!冕下!” 之后就没人说话了,一大一小静静享受起午后安谧的时光。斐烈三世好似由这个话题想到了什么,端着茶杯慢慢喝起来,边喝边沉思。 希灵不敢打扰冕下,他静默着慢慢思量起今天下午的这席话,反复咀嚼回味,突然在某个时刻,他心中蓦地一动。 希灵眼中微微发亮,他想到了什么,然而这并不好实行。反复思考一阵,希灵仔细地全盘地考虑过之后,最后下了决心。 他扭头看着冕下,眼底深处藏着忐忑,脸上却满是坚定:“冕下。” 嗯?怎么了小希灵?”冕下立马“嗯”了一声,从思绪里走了出来,带着笑问道。 “我……”希灵捏了捏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我想去南方看一看。” “去南方?”初时斐烈三世是有点愣住的,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把茶杯放下,皱着眉说,“你要去南方么?为什么会这样想?南方——不是个好的学习之地,那里太乱,太不安全,现在的你去那里,还太早了些。” “不,冕下,”希灵抿了抿唇,把自己想好的回答说了出来,“去其他地方又怎么比得上现在的南方呢?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是可遇不可求的!虽然现在的南方暗流潜动,但是我只是去看一看南方的现状——我想亲自去看看南方的状态,了解那里如今的民众是什么样的想法,他们难道对身边的暗流没有察觉么?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我明白,我还没有办法做些什么,但是如果想要了解得更多、更真实,如今的南方才是最好的选择——它没有北方的惨烈,因为邪神尚未真正和我们开战,表面上平静的南方是一锅正在‘咕嘟’的热粥,但是我不会直接去碰触这锅粥,我只是远远地看一看——我想,我能从中学到一些珍贵的东西,而且,您也可以通过我来更深入地了解南方,不是么?冕下?” “何况,”希灵微微一笑,希冀地看着冕下,“从珀留城去丹漉,这一路也并非是虚度的呀!足以补充我对联邦的了解了!您觉得呢?” 老人皱了皱眉,他直视着小孙子,探究地看着他:“你和我说,你是真的这样想的么?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促使你下了这个决定么?” 希灵藏在桌子下面的手颤了颤,然而他坦荡地和冕下对视:“大约有点这样的原因——但是那并不重要,冕下,即使是有一部分这个原因有怎么样呢?我的遭遇是真真实实的,但是去南方的好处也是真真实实的,这一切都不做假。” 斐烈三世往后靠了靠,眼神一刻不离小孙子的脸庞,他看了一会儿才偏离视线,略略思考一阵,终于说:“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不得不成全你,希灵。但是你要向我保证,绝不把自己放在险地之中。” “如果是之前我对你的安排,本来我不会有这样的叮嘱,你虽然年轻、也有点天真,”冕下毫不客气地说,这话让希灵的脸颊发热——天真,多么正确的评价,“但是经过之前的事,我想你已经得到了教训,也不担心你的安危了。可是南方不一样,希灵。” 斐烈三世敲了敲扶手,他的脸庞严肃起来:“如果你要去南方,这一切都得悄悄地进行了。本来按我的想法,你会是以光明之子的身份巡视联邦,我不会特意对你的消息进行封锁,这样你每到一处地方那里的神职人员们都会知晓。在现在的年龄,你能到地方上走一遍让大家认识你,这是再好不过的了。这会为你的将来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即使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了,这一趟行程只是看一遍联邦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也足够了。但是你现在和我提出你希望去瞧一瞧和我规划的不一样的风景……” 斐烈三世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不能挡着你,但是你要有自知之明——” 冕下的语气陡然严酷起来。 老人头一次对希灵冷声说话:“你有远大的前程,有天赋、也有潜力,但是那不是现在的你,而是将来的你。你知道,我对你有很大的期望,希灵——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对自己太过自信而丢了性命。真实的、残酷的战场不是只有西北,如今的南方也是如此。它的惨烈是看不清摸不着的,只要稍有疏忽,你就可能殒命。到了那里,即使再小心也不为过,你还没有真正的经历过——根本不知道真正的危险有多么出其不意、猛烈迅速!” “虽然人们总是说要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是那并不是说一旦你出了事你的亲人们不会因此伤心。如果你希望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就尽管把我这番话丢在一旁吧!” “冕下!”希灵猝不及防下差点哭出来,他苍白着脸大喊,“您不要这样说!” 希灵的心绞痛起来,有一刹那他连呼吸都不能。冕下的话语太过严厉,完全超出了希灵的猜测,他知道冕下会反对,但是他没有想到…… 冕下可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啊! 希灵嘴唇发白,甚至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还要去南方么? 如果去了南方会让冕下这样对我说话,希灵心里难过地想,那我就不要去南方了! 这有些孩子气的、好像和冕下赌气似的想法,侧面的也证明了斐烈三世暗藏着的忧虑不假——希灵的确还残留着些孩子的天真和骄纵。 这是长久以来被宠爱着的孩子才能有底气说出来的话。但是真正的战场上没有孩子,没有人再会宠爱着他了。 再没有人会为了给他一个成长劳心劳力地为他安排一切了,也没有人会忧心忡忡地在底下兜着只为了防止他跌得太惨,更没有人会在他倒下的时候给他上药让他哭泣撒娇了。 但是如果雏鹰想要自己飞,那就飞吧。斐烈三世淡淡地想。 拦着孩子飞翔的家长,他做不来。 只是短短一秒的丧气,希灵咬住嘴唇,掐住自己的虎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又怎么能因为一两句冷水就被泼灭呢? 冕下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不近人情,但是也是对希灵最好的敲打。 希灵忍着泪,看着冕下,他的眼前朦朦胧胧,连老人的身形也看不清。 “我明白的,”希灵努力压抑自己的哭腔,这时候他不该哭,“您这样说,是为了我好。南方,我是一定要去的。” 希灵深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把泪憋回去,他挺起胸膛直直看着教皇,抿着嘴唇:“我不要您这样说!我会好好的回来的!南方虽然凶险,但是我绝不会轻易涉险,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您相信我,”希灵大声说,“爷爷!” 斐烈三世轻微抖了抖眉毛,眼底划过一丝笑。 “唔。”斐烈三世不知什么意思,只是应了一声,并不看希灵一眼。 希灵憋着泪也忍不住了,他悄悄把泪滴擦掉。 “后天,”冕下突然说,“九月四号,托尼·格林瑟姆要下葬了,因为没有尸体,只能葬一些衣服聊作想念。本来是不用拖这么久的,但是我让他们晚一点,等你伤好一点也要参加。我知道你一定要去的,希灵。” 冕下看了眼怔住的希灵,然后慢悠悠地说:“走之前,去看一眼托尼吧。” 斐烈三世推给希灵一个木盒。 “……这是什么。”希灵有些愣愣的,他接过木盒,打开了。 一枚圆形的徽章,上面雕着一轮太阳,蓝的底色,金的太阳,白的边缘。 联邦荣誉子民徽章。希灵眼也不眨的看着它。是托尼一直想要的徽章。 “亲手给他,”冕下望着呆住的小孙子,叹息一声,“这是他应得的。” 希灵没有说话,他低下了头,看了徽章好一会儿才把盒子盖上。 “冕下,”他站了起来,双手捧着盒子,“我走啦。” 斐烈三世摆了摆手。 小孙子走远了,慢慢冕下灵敏的耳朵也听不见脚步声了。 九月的天空湛蓝高远,斐烈三世向身边一直悄然无息地给他添茶的侍从点了点头,喝了一口热茶,喟叹一声。 天气这么好,不想回去工作了呢。教皇捋了把胡须,决定下来。 第77章 葬礼 “……托尼·格林瑟姆,生于42175年,卒于42228年。他出生在美丽的萨顿河畔、珀留城中……温和慈善,助人为乐……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备受爱戴……他已离我们远去,回归了神明的怀抱,但是我们永远怀念他。 愿他在神明的怀抱里,平安喜乐,无忧无扰。” 神甫低沉温和的声音回响在人们耳边,最后一句话结尾的时候,希灵听到了托尼的妻子,格林瑟姆太太猛然的一声低泣。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这哭声成了托尼葬礼的哀乐,为葬礼平添了十分的哀愁。 希灵穿了一身的黑色,脸色略显苍白。格林瑟姆太太的哭声似在拷打他的心灵一般,一声声的哭泣像是坚韧的丝线缠上了他的心脏,一圈圈的,然后一点点收紧、收紧……希灵几乎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在这个青柏森森的墓园里,他一直低着头,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一头金发也黯淡无光,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他的右手拿着一束花儿,左手里攥着木盒,那是将要献给托尼的联邦荣誉子民徽章。希灵紧紧攥着它,骨节发白。 “……请家属们献花。”神甫说。 格林瑟姆太太被搀扶着走了几步,每走一步都颤巍巍的,她手里握着一束用黑色牛皮纸和黑色缎带包扎起来的纤巧漂亮的小白菊,那实在美丽极了,白色的花瓣中间微带点嫩黄,静悄悄绽放着,被安静地裹在纯黑色的纸里——却也带着静默的哀愁。 她边走边哭,捂着嘴也竭力不想让自己情绪太过激动,使得这程序没法进行下去。 格林瑟姆太太带着黑色长手套的手掩住了下半边脸,黑色的手套和憔悴青白的脸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被泪浸湿了的睫毛湿哒哒地垂着,显然是在泪水里泡过很久了;那双眼睛已经看不出来曾经温柔明润的模样,哭得太久,连泪都要干涸了。 希灵只是看这位太太一眼,都觉得心要碎了。 他只能一直低着头,不敢再去看这让他充斥着罪恶感和悲伤感的场景,脑袋里茫茫然的,凝固成了一片空白。 格林瑟姆太太一步一停地来到了亡夫的碑前,她看着碑上十五天前还在身边唠唠叨叨的熟悉脸庞,往日的快乐时光尚且历历在目——她抽泣了一声,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打在青色的石板上,在人人以为她要晕过去想要扶着她坐到一旁休息的时候,这位坚强的女士终究还是一点点弯下身为亡夫献上一束洁白的花儿。 格林瑟姆太太摸了摸亡夫的照片,在上面摩挲几下,再也不忍看了,捂着脸颊离开了墓碑。 莫蓝·格林瑟姆默默看了母亲一眼,确定她没事才上前去给父亲献花,带着他的小妹妹一起。 安琪儿·格林瑟姆到现在才懵懵懂懂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了,虽然爸爸会在天上看着她…… 但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小姑娘红着眼,被哥哥搀着乖巧地放了一束她最喜欢的星星一样的花儿,她记不住名字了,爸爸和她说过这花儿叫什么名字,但是像星星一样,很好看。 爸爸,是去天上做星星了吧,她想。 莫蓝摸了摸小妹妹的头发,也把手里的花放下,在墓碑前立了好几秒,他才带着小妹妹离开墓碑。 少年走了几步,把安琪儿抱了起来。他们两个依偎在一起,看似是莫蓝在安抚安琪儿,其实是小妹妹在给他信心—— 爸爸离开了,就要他来撑住这个家了呢。莫蓝埋在小妹妹的脖颈里,心里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他要代替爸爸让妈妈妹妹继续开开心心地生活。 爸爸放心,交给我好了。他眨了眨潮湿的眼。 这是男人的承诺。 “……请亲友们献花……” 一个一个人上去了,希灵恍恍惚惚的,根本不记得到了谁。 “殿下,”身边的人轻轻拍了拍希灵,小声说,“该您了。” 嗯?莱文么?希灵回过神来,差点以为身边的人还是莱文。 娃娃脸的青年关切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孔浅浅的,小声地催促他。 “……梅布尔啊。”希灵有一瞬间的失望,他低低叹息了一声。 希灵看着现在墓碑前的人,再看看身边,已经没有人拿着花儿了。 该我了。他心里想着,整理了一下衣服。 左手慢慢出了点汗,希灵看着不远处的墓碑,青白色的整块石头雕出来的精美的墓碑。 只一瞬间,希灵有点害怕去面对那块无声的石头。 撇过脸去,希灵把这懦弱荒谬的想法扔出去,他抿了抿唇,最后一个上去了。 托尼的墓地选的是东城区的公墓,墓地很干净,也很清静,早晨的风吹过如涛如海的松柏林,带起“哗——哗——”的声响,风打在希灵的脸上,他闻到了松脂的香味。 希灵站在了托尼的墓前,他的左手中指不自觉地颤了颤。 托尼生前微笑着的一张照片被处理成了黑白的色调,静静嵌在石碑里,他的眼神带着狡黠,带着温暖,也带着快乐。希灵静静看了一会儿,才弯下腰。 一阵风吹来,吹拂起希灵的金色长发,吹到了他的眼睛上。 金发飘飘洒洒地扬在空中,希灵慢慢把一束还沾着露水的白菊放在托尼的墓前。 他的左手里攥着木盒已经很久了,希灵双手拿着木盒,他顿了顿,把盒子打开。 希灵蹲下身,拿出徽章,把正面往托尼的照片前凑了凑,嘴里呢喃:“看,你的哦。” “……我还给你刻了你的名字。”他自言自语道。 他把徽章翻过来露出背面,让托尼看,白金的徽章背面被用心地刻下了“托尼·格兰瑟姆”几个字。 “真的是你的咯,”希灵说着,鼻头一酸,“是你自己得到的,没有靠我,也没有靠你儿子——谁也夺不走的荣誉。” “你会喜欢吧?”希灵喃喃道。 “你肯定喜欢的。”希灵又肯定道。 然而无论希灵说多少话,托尼都不会回应了。他只是用温暖的目光看着希灵,看得希灵差点流出泪来。 “唉,”他叹口气,眼中泪光闪烁,“再见咯,托尼。” 希灵站了起来,他已经用了太长时间了。有些人在窃窃私语,他们询问着这个漂亮的少年是谁,从未听说过老托尼的朋友或者后辈里有这样的人呀? 向莫蓝打听的人都被他用沉默打发走了。莫蓝看着前面蹲着的殿下,垂下了眼皮。 等到这场葬礼结束,人们陆陆续续离开。格林瑟姆太太因为悲伤过度,已经坐到了马车里歇息,带着安琪儿一起,莫蓝则留在外面送走来吊唁的亲戚朋友们。 希灵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莫蓝的动作,身边跟着梅布尔。这个娃娃脸笑起来开朗活泼的青年,和莱文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但是现在已经顶替莱文的位子跟在希灵身边。 梅布尔·布朗尼尔,希灵心里默念。他们曾经见过一面,这是希灵在八月一号祝祷之时的主事官,是位高阶的神职人员。 教廷里的高阶神职人员来做他的侍从官,希灵也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梅布尔本来该有更好的前程,他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殿下而已。 希灵没有问梅布尔这个问题,这是冕下亲自选的人选,自然不会有问题。 或许等以后,希灵会向梅布尔问出这个问题,却不是现在。 人们已经走光了,应付招待几十位亲戚好友,也不是件轻松的活儿,其中有部分还是父亲生前的生意伙伴,和父亲相交甚笃。无论如何,这些叔叔伯伯们不能怠慢。莫蓝喘了口气,慢慢想着。 “你好,小格林瑟姆先生。请问,我可以和你谈谈么?”一个柔和温暖的声音在莫蓝身边响起。 是殿下。莫蓝反射性地想到。他踟蹰了一会儿,才转身看过去。 一身黑衣的金发殿下站在三步外看着他。 莫蓝的指甲使劲儿掐进了肉里,才稳住心神,他不知道现在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位殿下。 但是这场谈话也不能拒绝。他想。 微微弯腰,是一样的恭敬礼貌的姿态:“请让我向家母告知一声,殿下。”他的声音低低的,有点哑。 “轻便。”希灵微微顿首。 希灵和莫蓝走在墓园的小道上,他们走得极慢,这条小道本来就不长,他们来此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谈话。 这条小道两边种了稀稀疏疏的几棵松柏,主要的还是一片竹林,九月的竹子正青翠着,走在竹林中间,微凉。 “您找我有何事呢?殿下?”莫蓝先问,打破了这寂寥的清凉寂寞。 希灵原本沉默着,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希灵默然一会儿,才说,“我很抱歉。” “……是为了家父么?”莫蓝沙哑的声音响起,混在沙沙的风竹声中。 “是的,是为了托尼……您的父亲。”希灵停住了脚步,现在林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连梅布尔也在竹林入口处等着。 “我……”希灵正身对着少年,他张了张口,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轻飘飘的歉意真的有用么?希灵迷惘惆怅地想着。 莫蓝也不想说话,他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最后希灵看着莫蓝说:“你的父亲……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竹林“沙沙”地响起来。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无言。 等到这阵风吹过,莫蓝才说:“我知道。” 希灵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你知道托尼本来不用死么?”希灵藏在袖子下面的手紧紧握住了。 莫蓝·格林瑟姆第一次抬起头直视这位殿下,他凝视着这个比他还小的殿下,小殿下的眉头蹙起,满脸忧伤。莫蓝轻轻说:“我知道。” 希灵看着少年的眼睛,像是自虐似的,他着魔一样一定要问到底。希灵的声音发涩,也发颤:“恨我么?” “……”少年迷离了眼神。 过了会儿才说:“他做了他认为值得的。” “他觉得值得。”莫蓝·格林瑟姆扭头,眼神聚焦在希灵身上,神情认真。 希灵凝视着那双眼,像极了托尼,有一刹那的悲怆铺天盖地地涌来,他闭了闭眼,睁开后喃喃:“……值得么?这值得么?他本来不必死的……” “那你就承他这份情吧。”莫蓝淡淡说。 “承他这份情,别忘了他啊……殿下。” “……我不会忘的,”希灵呆住了,过了良久才摇头,“不会。” “那就够了。”不远处的少年转身往回走,声音轻轻的,“足够了。” 脚踩在掉落的竹叶上发出轻微的“咔擦”声,这声音也慢慢远去。 希灵怔怔地站在原地,等到莫蓝走远了,才蓦然醒过来,他追了上去。 希灵的右手搭在少年的左肩上,让他停了下来。 “叫我希灵吧,”希灵认真地看着面前表情淡淡的少年,“不要再叫殿下了,叫我希灵。” “我答应了托尼要照顾你们,”希灵双手搭在莫蓝的肩头,神情郑重,“请给我这个机会,莫蓝,我希望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莫蓝看了希灵一眼,却说:“我父亲的照顾,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希灵点了点头,“我明白。如果你可以,我会给你帮助;如果你不行,那我也会让你们衣食无忧。” “身为殿下的你,”莫蓝皱起眉头,“不会觉得这是因私废公么?” 希灵坦然地说:“或许以前我会有这个想法,现在我却觉得,如果你有能力,我帮你一把又如何呢?” “……”莫蓝看了希灵一眼,一个错身落掉希灵抓着他肩的手,又开始往前走。 他边走边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家也不需要。” 少年紧抿着唇,忽地扭头,盯着希灵:“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不用您了,殿下!” “我自己可以!”他大声喊,像是发泄什么一般,喊声震动了林子。喊完,他开始大迈步往前走,走着走着倒像跑了。 他往前跑着。 终于,莫蓝·格林瑟姆还是泄露了点情绪。他不是不伤心,只是隐忍得太好。 这个倔强的少年啊。 希灵把手放了下去,遥望着奔跑着的少年。 他也往前走。他想,需要在离开之前安置妥当莫蓝一家。 托尼可是把他的家人托付给我了。希灵只有这一个念头。 不能辜负了托尼的希望啊。 第78章 出发(一) 太阳历42228年九月十三号,东城仓库区。 希灵穿着简单的黑色风衣,风衣里是纯白的挺括衬衫,银质的风衣纽扣被一丝不苟地扣了起来,头上戴了顶宽沿礼帽掩住他金灿的发色,整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仓库区里显得毫不起眼。 这里是珀留城专门划分出来的几个存储货物的仓库区里的一个,来往于珀留城和联邦其他地域的商人们可以租赁这里的仓库安置他们辛辛苦苦运到珀留城的珍贵货物或者从珀留城买进的要运回家乡贩卖的最新奇流行的物件。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有搬运货物的小车来来回回,从不停歇。汗流浃背的伙计们、忙碌指点唯恐货物磕着碰着的老板们、还有窜来窜去叫卖香烟的孩子们、拎着盛满了消暑汤水的大陶罐的年轻妇人们,当然了,也少不了商队护卫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这样嘈杂的鼎沸人声掺在马匹嘶鸣的混响里,奏成了仓库区热闹非凡的熙攘景象——如果要说珀留城里哪片地方最繁忙,仓库区绝对是当仁不让的。 希灵如今就在仓库区的大广场上,身边是一身利落装束的梅布尔,他们准备和今天要出发离开珀留城回返丹漉教区的“雀翎”商队一起踏上旅程。 和商队一起走,这是希灵在询问过圣骑士的意见后决定下来的。 前往南方的行程到底怎么安排,希灵也深思熟虑过,反反复复思考过后,还是觉得走陆路更合心意些——毕竟,他离开珀留城的目的就是从高高的教廷走下来,踏上联邦的土地,去感受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类最真实的生存面貌。如果坐飞车在天上飞,那实在没什么意思,一路上只能在一座座有飞车驻点的大城市停留,看上几眼大同小异的城市再坐上飞车奔赴下一座城市,旅程的一半时间都要花在飞行上,在活动不便的车厢里探头从密封的车窗往下看几千米之下缩小的山川河流。这样的旅程不是希灵要的。 既然不做飞车,那么走陆路又是什么样的章程呢?如今的南方暗流涌动,希灵身为光明之子想要前往南方,这趟旅程不能大张旗鼓、也不能惹人注意。如果是作为旅人坐马车去南方,希灵首先否定了这个主意。在有飞车来往城市之间的现在,旅客们大多是不坐马车颠簸了,何况是从珀留城前往丹漉教区,这快要跨越一半联邦的长途旅行呢?只有小件行李的旅客们几乎都是坐上了飞车在天空翱翔的。 再看看陆地上的情况,希灵统计了一下还在公路上行走着的行人类型,发现其中最最平常的是满载货物的商队。 伪装成商队,希灵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在圣骑士的提醒下,希灵也意识到了他的想法的破绽和不切实际。作为商队混杂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前往南方,这主意听起来很好,但是希灵能够真实地伪装成商队的模样么?不说商队里需要满载的货物,单单是作为商队主人一路应付各样事物和意外的经验和手腕,这些希灵就是没有的。想要解决这两样破绽,货物的事情好办,连商队主人舅舅也能给自己物色一个来,但是那样不如加入一个真实的商队和他们一起走了,这种做法的好处不仅在不用自己操持一个由北到南的跨越两个教区的大型商队,也能藏在商队里在长达三个月的旅程里体味他们一路上的酸甜苦辣,领略独自行走在联邦土地上绝不可能看见的不一样的独特风景。 被舅舅点通了之后,希灵不住点头决定就按舅舅的建议行事,信心满满和舅舅道谢就要离开,圣骑士看着小外甥踌躇满志的模样,最后带着坏笑补了刀:“而且啊,小希灵,从来只有丹漉教区的本地商队来到珀留城交易的,没见过珀留城的贵族们自己组织商队去丹漉教区采购货物的,即使你想要自己伪装成商队去丹漉教区,这也完全行不通呢——还没有到丹漉,你就要被识破了吧!” 突然被补刀,希灵噘着嘴看着哈哈大笑的舅舅,觉得舅舅真是坏透了!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认真地分析一大堆不可行之处,忽悠地小外甥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呢! 舅舅的恶趣味真是一如既往! 尽管圣骑士这样喜欢逗弄小外甥,但是在正事上从来都是急希灵之所急、每每爱操心地先帮希灵搞定好一切的。这次也不例外,没有等希灵找到一家合适的商队,第二天圣骑士就邀功似的告诉小外甥已经找好了商队,雀翎商队正是圣骑士给希灵找到的。 雀翎商队是丹漉教区老资历的大型商队了,这是丹漉教区葛福曼直辖公国四家商行共同出资组建的商队,因为背后靠着的东家势大,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已经安安稳稳做了快要八十年的跑商生意了。 他们每年的三月从葛福曼的都会文薪城出发,离开四季皆宜的丹漉教区北上前往苏尼亚教区的联邦首都珀留城。因为时机选择地刚刚好,初时还会有点寒风的春天慢慢进入了夏季,越往北走气温上升得越快,商队并不会遭什么罪。等到了珀留城就已经来到六月中旬了,再过一个多月恰好能赶上珀留城的祈祷之夜,这也是商队最好销货的时候。他们会把货物分成三六九等,最好的货物用当地根本卖不出去的不可思议的高价卖给珀留城豪爽的贵族们,这些贵族们需要在祈祷之夜前为自己添置更多更珍奇的行头;次一等的就以双方都满意的价格卖给合作的商行,这是想在珀留城做稳生意的必要手段;至于再次一等的,商队会自己拿来卖,蜂拥来到珀留城参加祈祷之夜的人们往往都喜欢从珀留城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去,鲜红的玛瑙、翠绿的宝石、贵重的香料、绚丽鲜妍的孔雀尾羽做的带着独特风情的漂亮帽子、还有产自丹漉阿莱玛烟草区最最著名的香辣浓烈的大雪茄……这些来自遥远的丹漉教区的各种特色玩物都能很轻易地以大价钱卖出去,让商队再大大赚一笔。 等到所有的货物都卖完,就到了商队返程的时候了。商队返程也不会空着车回去,那样就太浪费了。对珀留城来说,丹漉教区的特产会让他们爱不释手,来自珀留城的时鲜物什又怎么不会让远离首都的丹漉居民疯狂抢购呢?几十年到不了一次珀留城的居民们,对联邦首都最最风靡的流行物什都是怀着极热切渴望的心情的,满足他们这样心情的就是每年辛辛苦苦来往在教区之间的商队了。 这时候和珀留城本土商行打好的关系就派得上用场了,长久以来良好的合作互惠关系让本地商行也乐意以优惠的价格倾销自己仓库里的紧俏商品,给返程的驽马身上叠上一层又一层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它们不满地嗷嗷鸣叫。 这一切都做完,就已经到了九月中旬,赶场子一样的商队大多数都要离开珀留城回返家乡,仓库区也迎来了一年里最最热闹的时候。原本只在仓库里呆了不到一个月的货物又要被搬出来,商队老板们大呼小叫着让伙计们手脚轻些,急得手忙脚乱像对待亲儿子似的小心翼翼安置他们一年的心血。 这样的景象是每年都有的,源源不断像蚂蚁一样从家乡来到珀留城、又从珀留城回到家乡的商队就这样带动了两地的经济。他们低买高卖,从中赚取差价,也会被很多人骂作奸商,但是没有这些“奸商”,又怎么盘活联邦的经济链条呢? 不只是丹漉的居民把土特产换成了金钱、拉动了珀留城的贸易市场、让丹漉和苏尼亚从中收取了充盈的税收——这些宏观影响都不是普通人能看得到的。 更为直接和细微之地,就从这熙熙攘攘的仓库区日进斗金的租赁费和保管费就能看得出了,甚至从叫卖着的香烟和解暑汤水里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就业机会。光是这片仓库区又养活了多少人呢?然而这不过是联邦繁荣的商业贸易带来的好处里最小最微不足道的体现了。 就是这些穿梭在联邦大地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商队,它们被学者们称为联邦不可缺少的“生命血脉”。 像逐水的群鹿跟着水源迁徙,粮食、净水、衣物这样的必需品,也包括香料、宝石和各种奢侈品,商队追逐着利益为联邦的各地带去了当地居民们需要的东西,把多余的运给缺少的,把泛滥的运给需求的,这既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也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或许他们自己不这么认为,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对联邦有什么益处,只是摆着手笑着说“为了糊口”。 第79章 出发(二) 雀翎商队的主人叫亚力克·卡伦德,是个精明强干的家伙。他今年四十三岁,还有着充沛的精力领导这样一支大型商队。实际上,每年来回奔跑在大半个联邦里的商队一般不会有超过六十岁的成员存在,人一旦到了六十岁,精力就已经应付不了这样高强度的活计了。这些说不上老的家伙们虽然经验丰富,可能大半生都在跟着商队东奔西跑,但到了这年纪也是有心无力,没法跟得上商队的节奏,也不得不退休,为年轻人腾出位子来。 “即使再不甘心,岁月就是这样的无情啊。”——希灵在和亚力克交谈的时候,这个还说不上退休年纪的中年人谈论起这点来,虽然爽朗也不不无一丝惆怅感叹地说。 然而这样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亚力克显然不是一个一味沉湎在情绪里的人,他现在还“年轻”着,又怎么会错过大好的时光不去奋斗呢? 希灵和这名在业内颇有名声的商队主人交谈着,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圣骑士给希灵联络的这家商队并不知道希灵的真实身份,这也是应该的,希灵此行的基本要求就是低调。 和亚力克介绍自己的时候,希灵自称是前往丹漉教区游玩的旅人,想要看看沿路的风光而选择坐马车,所以想找一家回丹漉教区的商队同行。 亚力克笑眯眯的,完全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每年总会有些富家的公子哥儿想要去其他教区游山玩水,他们会找上商队也不外乎是为了安全,毕竟商队人多势众,雇佣的护卫也要强力一些,跟着大型的商队一起走,会少不少的危险和意外。 亚力克显然是把希灵当成了这类人。跑商二十多年,这位眼光毒辣的商队老板一眼就看出了希灵一身简单穿戴的不凡之处,一袭剪裁贴身的风衣初看平平无奇,但是亚力克可以肯定的说这是出自大师之手,至于是哪位大师,他倒不能肯定了——虽然也识得很多大师的手笔,但是面前这位漂亮少爷的衣服到底是哪位大师的杰作……亚力克心里琢磨了一下,只能摇摇头。 大约是这位少爷的私人裁缝呢?他想。这倒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样,就更不能怠慢了。精明的老板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 不只是衣服,从这位漂亮和煦的少爷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气质、他身边执事的素养和能力上来看,这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呢。 到底是多少年的老江湖了,亚力克·卡伦德虽然摸不清希灵的真实身份,却也觉得自己猜出了七七八八——他以为这是哪家侯爵或者公爵府上的公子,因为府里烦闷出来游玩的。 这样的猜测,虽然不中,也不远了。只是如果让他知道这是一位长居在教廷的殿下,恐怕也是要吓得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出来的。 能这样简单地被看出来基本的身份地位,这也不是希灵不小心的错。他虽然已经竭力把自己装扮得像一位平常人了,但是只他那从小养在教廷而被熏陶出来的不自觉流露的良好教养和高贵举止就让人难以催眠自己相信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 其实,希灵在整理行装的几天里也被圣骑士婆婆妈妈的啰嗦轰鸣了不知多少遍,诸如“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身份”这些细细碎碎的叮嘱话语反反复复被告诫了十几次。 大约是因为小外甥出乎意料地要去不安生的南方的缘故,原本心宽体胖的圣骑士也难得地忧虑起来,左思右想地心里放不下,全然不见了一个月前的潇洒惬意,真正地像个家长一样忙忙碌碌想为孩子出行安排好方方面面,就是连“出行在外的一百个注意事项”也要每天在希灵的耳边复述一次,亏得希灵的耐心好,每次都含笑听完。 舅舅这么担心自己,希灵也不想让舅舅在前线打仗不安心,就认认真真为自己遮掩修饰了一番。然而这番努力大概是要白费的,小殿下深入骨髓的温雅谈吐是谁都能看得见的,想要伪装成普通人,难。 有天圣骑士正要例行啰嗦的时候,被小外甥先一步请求看一看他的新装束。圣骑士摩挲着下巴看着所谓的“新装束”,边听小外甥得意地说“这下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学生了吧?”差点笑喷出来,他暗自摇头,这下知道了——即使叮嘱得再多,有些东西就是难以遮掩。 然而这样的小外甥也恰到好处呢,圣骑士想着,既然普通人怎么也装不来,那就干脆不装普通人了,这样一位外出游玩的富家公子,也是很好的一副伪装吧。 于是在被询问这身装扮怎么样的时候,圣骑士就笑意满满地说“不错”了。 因为被舅舅鼓舞了信心,身边人也没对他的装束提出什么异议,希灵就毫无自觉地以“天真不知世事的公爵公子”的形象出现了。 一切都很正常,希灵满意地想。 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这的确也是“一切正常”呢。 得知商队要在九月十三号的清晨出发的时候,希灵已经决定好了出行的人选。首先是梅布尔,这位定位有些模糊的年轻神职者是冕下亲自安排在他身边的,也是这次南方之行早已预定的一位人选。再之后,希灵就没有带其他侍从了,这次出行并不是享受,带了侍从反而不美,更显得累赘,而且日常的生活他完全能自己动手,平日里要不是需要经常穿戴礼服,他也是不需要侍从的。 至于护卫,这是冕下亲自安排的,一共一个小队的十三位骑士。其中有三位光明骑士,一位队长两位副队长,剩下的十位都是大骑士的位阶。刚刚知道冕下为他安排了这样强力的武装力量的时候,希灵就想:即使南方再怎么龙蛇混杂,想必也是没有大碍了。 除了这些可以看做下属的随行人员之外,还有两位要和希灵一起去南方的旅伴。 一位是早就预定过席位的小龙,乌尔丽卡。 龙类的散漫实在令希灵费解,乌尔丽卡在和巨龙使团的领队报备过之后,就被随意地准许了这心血来潮的行程。希灵实在很想知道,莉卡的妈妈在知道儿子就这样被这还能说得上亲戚的青铜龙首领从爪子里漏了出去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即使小龙被再三问到这个问题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嚷着“她没意见的”,希灵也苦恼地直抓头发。 有种诱拐未成年人的罪恶感……希灵咬着甜甜圈想。 如果说小龙的同行希灵还有点心理准备,另一位旅伴就着实出乎希灵的预料了。 乔爱洛·里格斯。 乔爱洛是被大枢机主教亲自送过来的,面对大枢机主教笑眯眯的神情和轻柔请求的话语,希灵是有些结巴的——他也找不出来什么正当的借口当面拒绝这位大枢机主教,只能更为苦恼地接受了这位突如其来的“旅伴”了。 不过,乔爱洛看起来不是很想去旅行的模样。在希灵的观察里,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想去南方,却被塞进了这个小型的旅团里,是有点蹊跷呢。 希灵想了想,大约猜到了点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还是用不熟悉的朋友的模式对待这位意外的客人。 至此,这个小小的旅团已经初具规模了,一共十七个人,既不招摇,也不荏弱,对于这次的旅程来说,是个恰恰好的数字呢。 === 晨光熹微的时候,希灵向冕下告了别,静悄悄地带着人离开了教廷。 这时候教廷除了三个人还未有人知道光明之子要离开他生活了十年的教廷了。这位殿下的第一次出行这样悄无声息,如果被人知道了,也要惊诧于光明之子的静默的。 希灵带着梅布尔、乌尔丽卡和乔爱洛从教廷的东门出去,这也是希灵第一次被圣骑士带着走出内廷的路线。一路上没什么人,他们步履匆匆,希灵的眼角余光扫视过教廷的一草一木,这一切是那么熟悉,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家园——希灵把这安静优雅的景色深深映在了脑海里,再转瞬把它们抛在了身后。 这一行四人没有经过空间门,而是走到东门的。到了东门,那里护卫着教廷的十二位光明骑士依然沉默坚毅,希灵脚步顿了顿,向他们行了个礼,身后的三人连忙照做。 十二位圣骑士也回了礼,默默注视着光明之子上了马车。 一共六辆马车,其中有四辆是货车。一辆载了行李,一辆载了一路上要用到的锅碗瓢盆等器具和肉干面饼等应急的干粮,还有一辆拉了满满一车的精饲料,这是燕麦、黑豆、玉米等粮食按一定比例混合制作的,能让马匹不掉膘。 十三位骑士骑乘的都是骁勇的战马,这样的马需要精心喂养,为防止路上的意外让马儿吃不到好料,就得专门用一辆货车拉些饲料。 而且不只是这些战马,连六辆拉车的马也是名贵的品种,清一色的亚拉罕火焰马,跑起来能有六十千米的平均时速,能保持一天不降速。这是称得上魔兽的马匹,想要这样的速度,自然要让它们吃好喝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了。 至于最后一辆拉货马车,这是空置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六辆马车是圣骑士给希灵准备的,每一辆都十分结实漂亮,粗看是没什么特别的,希灵却知道前面两辆马车都被镌刻上了防御魔法,能抵挡五级以下魔法的袭击强度。 不只是这样,希灵坐着的马车和一般的马车也不一样,是特制的车厢,比普通的车厢要大上二分之一,显得内部十分宽敞,舅舅特别地强调:“躺着睡觉都没问题。” 马车内部也被圣骑士铺设的十分舒适,有各种精巧的设计在里面。 圣骑士在介绍这些设计的时候可以说是满满的邀功姿态,听得希灵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又是酸涩。 舅舅真的是十分爱护我呢,希灵想,也是十分的不放心我啊。 担心小外甥路上累着、渴着、饿着,或者有什么不舒心,圣骑士甚至很不得能和小外甥一起去南方——在离别就要到来的前夕,希灵听着舅舅的唠叨眼睛都湿润了。 希灵只能拉着圣骑士坐下,慢慢听他的絮絮话语,最后说完了,希灵安抚地抱住了圣骑士。 拥抱过后,希灵问他的舅舅:“明天舅舅会来送我么?” 难得的,圣骑士惆怅了,他哭丧着脸:“明天早上有活儿要干,大概不能给你送行了,小希灵。” 圣骑士难过地握住希灵的手,蓝眼睛看着他说:“抱歉。” 听到这个消息,希灵也不免有点失望。如果没有意外,这大概是他们之后几年最后一次见面了。希灵想。 五年之期已经到来,舅舅要去西线,而希灵也要去南方,从此再能见到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想到这里,希灵潮湿了眼,他一把抱住了舅舅,埋在舅舅的肩窝里哽咽着说:“您要保重呀。” 圣骑士也回抱住希灵,轻轻叹息一声,右手轻轻抚摸着希灵的长发,安抚他:“会的会的,舅舅会一直很好的。” “倒是小希灵你,才是要多多保重自己,”圣骑士的声音满满都是温柔疼惜,他的叮嘱话语在希灵的耳边响起,“不要让舅舅再担心了啊。” 希灵的眼眶里迅速凝出了泪珠,他眨了眨眼,泪珠落下,然后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再见再见, 再见无期。 第80章 出发(三) “呼——”最后一个木箱被仔仔细细拴在马车上固定好又盖上了油布之后,亚力克·卡伦德终于大松了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日头渐渐升高了,九月残余的暑热蒸得他汗湿了里衣,好不难受。然而这还不是整理衣服的时候,商队就要起航了。 匆匆向副手吩咐了几句,亚力克亲自跑到希灵的身边通知他:“佩吉特先生,我们要出发了,您快坐上马车吧!” 埃伦·佩吉特,这是希灵这趟旅程的化名。希灵再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的仓库区,笑着应了声好。这是希灵第一次旁观一千多个青壮劳力劳作,真实的市井风貌让他看得津津有味。青壮劳力们各个不惜力气,蚂蚁似的密密麻麻在仓库区里穿梭,流下的汗水打在沥青路面上,让这里的路面看起来都比其他地方深一些,连温度也比外面高了几度,熏得人脸蛋发红。 希灵驻足凝视了一会儿,才和梅布尔一起上了马车。 回到了马车里总算阴凉几分,希灵舒了口气,虽然有神力防暑没出什么汗,希灵也有些吃不消珀留城干热的天气,烧得他脸颊发干。梅布尔适时地递过浸了凉水的毛巾,希灵微笑谢过后接过沁凉的雪白毛巾擦了擦脸。 “外面好玩么?”小龙兴致缺缺问道。他没有跟着希灵下车,虽然是在东南更加炎热的气温里长大的,小龙却不喜欢珀留城的气候,时常抱怨“干得连鳞片都毛糙了”。 “还不错,”希灵含笑回答,擦过脸洗去尘土后更加精神奕奕了,他看着莉卡歪在软榻上的毫无活力的模样,不由笑道,“呐,莉卡,如果觉得无聊,不如回家吧?” “不要!”小龙听了这话立刻反射性地坐了起来,一扫之前萎靡的态势,目光炯炯表示抗议。 实在是被希灵劝说地太多次了,小龙现在一听到这样的话就条件反射地大声拒绝,表达自己“绝不要被赶走”的决心。 希灵轻轻咳了咳,掩饰了笑意。哈,他承认这是在逗莉卡玩呢。希灵自己不知道,他和圣骑士真是越来越像了,学足了圣骑士的恶趣味。 捡起一个橙子剥了起来,希灵自己吃了一片,把剩下的推到小龙面前:“开玩笑的,现在你反悔也没有用啦,我们要出发了!” = “出发咯——”一个高亢的男声在车队最前头响起来,“呜呜”的低沉号角也吹了起来。 雀翎商队要起航了。 热烈的太阳灼烧着马车外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护卫们。他们拉着缰绳,马儿“律律”嘶鸣,出发的信号从前到后被护卫们一声声往后通传,音调、音质、语气各不相同的声音传递着相同的一句话,有些洪亮、有些浑厚、有些沉稳、有些粗鲁……由远及近,由小及大,这句话像风一样从希灵的耳边吹过去,又往后面的货车区传过去了。 这是一个信号,点燃了整个队列的信号。马儿们纷纷躁动起来,连希灵座下的也不例外。 希灵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撩开纱帘往外远眺。从第一辆头车开始,马儿兴奋地甩着尾踏起步子,终于在马夫的准许下迈开了马蹄往前走。头车开始走了,后面坐了人的几十辆马车也一驾一驾开始动起来。 希灵他们坐的马车在整个车队的中间,赶车的是一位大骑士。只听见一声爽朗带着笑意的提醒响起——“坐稳咯!”。安坐在车里的人只感受到身下的马车“咯噔”一下轻动,轮子骨碌碌转起来,平平稳稳地开始前行。 希灵眼睛亮亮的,微微笑起来。 终于,这次的南方之行开始了。 = 从前面的马车队列到后面的货车队列,两百多辆马车行进起来,这样的动静是声势浩大的。 车轮碾压在沥青路面上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聚成了轰轰的雷音,雀翎商行的鲜蓝色旗帜迎风飘扬。 巨大的声音激起了商队成员们心中的希望与豪情,他们哄然大笑起来,高声大喊: “走咯!” “走咯!” “走咯!” 他们边喊边挥着手,是在与珀留城告别,也在与仓库区的人群告别。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要被感染得喜笑颜开的,仓库区的管事们、伙计们,还有同为行商的客商们,他们都笑着挥舞着手臂或者帽子大声祝福: “嘿!一路顺风啊!” “大吉大利大发财哟!” 商队的主人站在马车车辕上,站得高高的,连希灵也看得见他。亚力克满面红光,声音洪亮:“谢谢!谢谢各位!来,发钱发糖啦!今年也要讨个好彩头啊!” 这才是商队出发时的大盛宴,尤其是对小孩子们来说,每年九月商队出发他们总是要聚在这里眼巴巴地等着的,现在终于等到了—— “哦哦!”“哦!”“发钱咯!”一把把的铜子儿被“哗啦啦”撒了下来,铜子儿落地的声音砰砰作响,炸起一蓬蓬的尘土,这是最豪爽的商队才能玩的把戏。 “哇——老板生意兴隆啊!”嘴甜的小孩子还会瞅着时机凑到前面来说些吉利话,惹得发钱的护卫们亲热地拍拍他的头,再从笸箩里抓小把的糖和糖直接塞到他的怀里。 拿到糖和钱的小孩子立马笑逐颜开,机灵地护着食儿冲出了孩子群。更多的孩子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仰着头看着天空,兜着布接一把把的钱雨,即使因为凑得太近被砸得青了脸,也不能浇灭心头的开心喜悦。 大多数的成年人是不跟这些半大的小子抢钱的,只是在一旁或是叉着手或是叼着烟笑看着这一幕。这就是每个商队在出发前都要做的“彩头”了,有彩头、讨得的吉利话多,好像回程的路也会顺顺利利一样。虽然这没什么依据,但是这个环节从来都是必不可少的,会让每个商队成员对前路充满了信心。 “走啦!走啦!谢谢大家!咱们来年再见啊!”亚力克·卡伦德还高高地站着,意气风发地向其他老板们告别,汗水淋漓也不在乎了,挥着他的小凉帽舞得呼呼生风。他身下的马车还在缓慢动着,大概是这样的事做多了,这位商队老板站得依然稳稳当当。 这样的彩头,希灵还是第一次见,他着迷地观察着这一切。 = 仓库区就在珀留城的东南城门边上,离开了仓库区的大广场,排成长列的马车踢踢踏踏地来到了城门。 到了城门,亚力克蹭溜地下了马车,笑眯眯地把手里厚厚一本大半都盖过章的文书和一叠收据交给城门官,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些文书证明和收据,又和手里的档案对了一遍,城门官才给商队放了行。 希灵远远看见了这一幕,知道亚力克给城门官检查的一份是路籍证明,还有一份是商队的缴税单。 路籍证明是这样的大型商队想要通过层层关卡在教区之间来往的重要凭证。一份路籍证明开出来并不容易,需要商队原籍上有名望有势力的担保人来做担保,而且每个有资格做商队担保的担保人一生只能替一家商队开路籍证明,倘若这家商队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连担保人也要一并惩处。 联邦的严格审查制度使得大型商队的组建不得不慎重起来,担保人们也要几经考察才能决定是否担保。通过这样的措施,联邦把关了大型商队的质量,并且这些大型商队在通过陆路关卡时还会被记载行踪状态做成专属档案,这样一来商队的行进路线和人员变动都会在这份档案里有体现。这份档案每个星期都是实时更新汇总在珀留城路关检查所里的。 只是这些还不算完。商队的负责人每两年还要把路籍证明分别拿到原籍教区都会和联邦首都珀留城进行更新和资格检验,这也就是说每年都要在其中一地进行一次资格审查,倘若在过去一年里商队的商业行为通不过审查,就会被注销行商资格。 无论从哪方面看来,想要顺利经营一家跨教区的商队,都不是那么简单的。来往在教区间的商队如果有什么异动,教廷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不仅能监察被大型商行和贵族们支持着的商队的不法行为,也杜绝了魔鬼们渗透商队危害教廷的想法。 至于另一份缴税单,这是从苏尼亚教区出口商品到其他教区必须缴纳的税款,税款根据货物的种类和价值不一。像雀翎商队这样的大型商队,每次缴纳的税款都是一大笔的财富,大约是货物实际总价值的五分之一,然而等把这些货物销售出去之后,商队赚的就不止区区五分之四了,翻个三四倍也不成问题。 就是因为这种暴利,使得人人都想组建商队来分一杯羹,却都被资格审查给卡住了。从联邦的角度来说,太多的大型商队会扰乱联邦的贸易市场,严格的准入制度正好是个恰当的解决方法。 = 两百辆马车出城的动静着实惊人,足足花了三刻钟才全部离开珀留城。等全部出了城门,车队的速度慢慢升了上来,不紧不慢地远离了身后的雄伟大城。 希灵扭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珀留城掩在尘土里的绰约身姿,他突然有了一丝丝的难分难舍的离别愁绪。第一次离家的孩子虽然口上说着出去闯荡见识世界的兴奋,真的踏出了第一步时却总是有些酸涩忐忑的。 希灵放下了帘子,呆坐在那里。 梅布尔偷偷看着小殿下,还在犹豫要不要安慰他的时候,机会已经溜走了。希灵短短几秒里又换了一种心情,他精神抖擞、开心愉悦地对梅布尔说:“我们来看看这一路的路线吧,梅布尔!” “快把地图拿出来!” 第81章 乔爱洛的转变 梅布尔懵懵地拿出一管银白色细长的金属管递到希灵面前。 希灵接过来。金属管约二十厘米的长度,十分纤细,直径还不到两厘米,泛着冷峭的银光。光溜溜的一根管子,又怎么会是地图呢?只见希灵拇指和食指按住管身一处,这冰冷的死物像是陡然间活了过来一样,发出“嗡”一声轻响,从金属管壁上探出来一条细细的线来,泛着莹白的光,轻飘飘荡在空中。 希灵捏住冒出来的光线,轻轻一拉,从线的尾端居然拉伸出来一张薄到极点的纸片一样柔软的金属片来。 马车里安置着一张无腿的樱桃木的小方桌,这原是可折叠的,嵌在车厢内壁上,希灵就在这张方桌上展开地图,随手将线在小方桌边缘的固定柱上缠了几圈。希灵左手捏着金属管继续往外拉,金属片依然是二十厘米的宽度,长度却慢慢延展开来,像卷轴一样拉开了。金属片的面积越来越大,希灵左手里的金属管也越来越细,好像这不知名的金属都流淌出去拉成了那薄薄的金属片。等到金属管彻底没了,地图也完全展开了。 全部暴露出来的地图上密密麻麻布着许多线条,乍一眼看过去全然分辨不出来上面画了些什么,只看见黑色、绿色、蓝色还有红色各色的细线缠在一起,好似迷宫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啊,”希灵一眼看见了想要找的地方,他细长的手指点上去,“我们在这儿。” 地图上有一点莹莹的白光,在地图中央闪烁着,提醒观看者自己的存在。 显然,这不是一般的地图,而是一卷炼金产物——这就是教廷珍之重之的瑰宝,囊括了联邦全域地理水文情况的炼金地图。这样一卷地图,具有极大的战略价值,轻易不会离开教廷,防止任何可能丢失的情况,但是斐烈三世却给了希灵一卷,其中的拳拳爱护之意,也是溢于言表了。 身为耗费了大力气才能制作一卷的炼金地图,自然除了显示持有者所处地点之外,也有些其他的神奇之处。联邦十大教区,足足十亿平方公里的疆域,哪里可能轻松地被一张幅面不过二十乘四十的金属卷轴涵盖呢? 只见希灵双手食指在地图上轻划,原本被各色线条洇成一团的地图随着希灵的动作被放大了一块,以白光为中心的周边地域越来越清晰,直到希灵足够清楚地看到苏尼亚教区的细致地图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 地图上莹白的光点在以肉眼辨不出来的的幅度轻微移动着,希灵的手指轻点白点,然后顺着一条细长的墨线往东南划去。 “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卡梅城,对么?”他问道。 梅布尔赶忙答道:“是的,殿下!” “按照雀翎商行行进路线,第一站就是卡梅城,”娃娃脸青年轻声补充道,“我们是八点半启程的,按照预期的速度,会在傍晚到达卡梅城。” 听着身边人的话,希灵无意识的点点头,他的指尖已经到达代表卡梅城的那个小小黑点,指尖点在上面,地图上平淡无奇的“卡梅城”三个字骤然从黯淡的黑色跳跃成撞击眼球的红色,精神地在地图上抖动起来。倘若希灵在这三个字上轻点,还会看到关于卡梅城的详细介绍,这也是炼金地图的一大特点,但是现在希灵用不到这个功能。 从卡梅城有很多条道路延伸开来,前往四面八方,卡梅城本来就是珀留城的卫城,疏散来自于珀留城的人流,也从东方和南方作为交通枢纽向珀留城输送商旅。卡梅城是从珀留城前往丹漉教区的必经之地,希灵毫不奇怪商队会先去卡梅城。 “之后……”他喃喃道,食指指尖划在一条粗黑的墨线上,“亚力克和我说过,是走这条路吧?” 梅布尔时刻注意着小殿下的一举一动,他点点头:“没错,卡伦德先生是这样说的,商队会走这条从卡梅城直通文薪城的大路,穿过普罗平原,到达苏马河,顺着河一直走,就到了格洛森林,出了森林之后我们就会看见大片的丘陵地带,这是丹漉教区边缘的蒙多丘陵,从丘陵一直向南走,见到水的时候说明我们已经进入了葛福曼直辖公国,大约再走个四五日,就能到达文薪城。这一路上会有很多城市作为补给点,也很安全。” “唔,”希灵点点头,顺着梅布尔的解说从地图上划出路线,一路上经过的城市都叮叮叮亮了起来,闪着活泼的红光,十分有趣,指尖划过后的道路也变成银白色,显眼极了,之后指尖停在文薪城上,他直起身,“将近三个月的旅程。到了文薪城,大约就是十二月了吧。” “是的,殿下,”梅布尔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笑着说,“十二月的文薪城和珀留城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色,没有雪没有风,听说暖洋洋地让人想睡大觉。丹漉教区四季气候温暖湿润,最适宜花草植物生长,文薪城就是一座鲜花的城市,很多人喜欢去那里旅游。这次我们去文薪城,殿下也可以欣赏欣赏丹漉的美丽景色呀!” 希灵眼里闪着快活的光,微微一笑。 又看了一眼地图,希灵将缠在柱子上的细线取下来,炼金地图自动卷成了个卷,恢复成了之前金属管的模样。把地图交给梅布尔保存,希灵坐了下来。 马车的颠簸很轻微,因为有隔音法阵,希灵没有听到几百匹马几百辆车一起行走发出的动静。乌尔丽卡斜歪在软榻上,他看希灵已经没事了,凑过来靠在希灵身上,问他:“希灵,为什么后面那个小鬼要跟我们一起啊?” 乌尔丽卡不高兴地噘着嘴:“和他说话却不理人,好没礼貌。” 那个小鬼?希灵一下就意识到小龙说的是谁了。乔爱洛没有和他们乘一辆马车,而是在第二辆马车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希灵本意邀请他一起坐在自己的马车上,马车里的空间实在宽敞,几个半大的少年坐在一起并不显得拥挤,然而却被乔爱洛拒绝了。 乔爱洛这次被大枢机主教半强迫式的送到希灵的队伍里,既没有带随从,行李也只有小小的一箱子,和他以往的作风大相径庭,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大枢机主教的主意。从今天汇合之后,乔爱洛一直就没怎么说话,也不和人接触,显得郁郁寡欢,整个人冒出一股颓丧之气。 希灵对此有点猜测,却不好告诉乌尔丽卡。他拍了拍小龙的脑袋:“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嘱托,所以莉卡,即使不喜欢乔爱洛也别表现得太明显,毕竟这趟旅程我们要在一起好几个月呢。” 小龙撇撇嘴,随意地“哦”了一声。 商队一路不停,朝着卡梅城奔去。奔驰了四五个小时,到了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商队才在路边停了下来,准备让车马歇歇,人也吃点午饭。 若是按商队的习惯,这顿午饭也是可以省去的,护卫们也不是什么精细人,随便在马上对付点就行了。但是因为回程的商队里有跟随的旅人,这些付了钱的随队旅人们是受不了这样车马不停的赶路奔袭的,何况他们也有尿急的需求,索性商队在路边找了处开阔地,歇息半个小时再走。 半个小时不够做顿热食,说是吃午饭,也只能拿干粮对付一顿了。 群马哼哧哧低鸣,整个车队随着头车旗语慢慢减速,旅人们的马车旁边因为有商队护卫们提醒也没有出岔子,这样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车队小心翼翼放缓了速度,直到停下。商队的谨慎并不是没有缘由,虽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马匹,几百匹马车的大车队总也要小心对待。 “吁——”马车外骑士呵停马匹的声音传来,等到马车完全停下,大骑士敲了敲车门笑着说:“少爷,下车啦!” 希灵脸蛋微红,在外不能称呼为殿下,但是被叫做少爷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是一位大骑士。这些骑士并不是我的奴仆呀,他想。本来希灵想让他们称呼自己为先生,却被梅布尔否决了,他振振有词说:“您看着怎么也不像一位先生呀!”希灵被这句话堵得说不出话,只能默许了少爷的称呼。 梅布尔先下了车,之后是乌尔丽卡,再是希灵。希灵下车之后环视了一圈周围,商队成员和旅人们三三两两从车上走下,坐了四个多小时的马车,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纷纷走下来活动活动。 希灵看见乔爱洛也下来了,他一个人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没有人说话,也不知道寂不寂寞。希灵想了想,走了过去。 “乔爱洛,旅程刚开始怎么样?还适应么?”不管怎么说,被大枢机主教拜托了,希灵觉得他需要关心一下这位同伴。 乔爱洛看了一眼希灵,沉默不语。乔爱洛的银发被编成了辫子,服帖地躺在背上,他穿了一身颇好看的蓝衣,虽然精气神看起来有些萎靡,外表上却依旧整洁精致。 乔爱洛不答话,希灵也不介意,他笑着邀请:“要来和我们一起么?不过只是些干粮,车队会在这里停半个小时,做不了热食。等到卡梅城就会有热饭热菜了,这趟旅程会有点艰苦,希望你能忍耐一下,乔爱洛。” 乔爱洛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慢慢才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一点不想说话的样子,希灵想。但是这和希灵也没什么关系,他带着乔爱洛来到梅布尔和乌尔丽卡身边。 不需要什么野餐布,也没有丰盛的美食,只是面饼和肉干,还有一壶清甜的果汁,希灵接过梅布尔递给他的那一份,笑着道谢。 他们就站在马车旁边嚼着肉干啃面饼,侍从、骑士和殿下没什么两样,吃着一样的食物果腹。希灵他们自己带了干粮,当然也有没带干粮的旅人,这些人会和商队一起吃饭,交钱买一份口粮。 不过希灵他们的干粮到底是不一样,这是圣骑士心疼小外甥特意交代家里的厨师做的。面饼为了能长久保存虽然毫无水分,但是嚼在口里不像一般的干粮那么硬那么涩,而是略带绵软甘甜的味道,肉干也是选用的最好的牛肉烤制晒干而成,香香的,微辣又有嚼劲,都是希灵喜欢的口味,即使是干粮也让他吃得津津有味。 很快半个小时就过去了,护卫们开始吆喝着让大家上车,希灵喝下最后一口果汁,擦了擦嘴。看见乔爱洛沉默着要回后面的马车里,他再一次邀请道:“乔爱洛,和我们坐一起吧?一个人不会很寂寞么?” 乔爱洛走路的步子顿了顿,他转过身,盯着希灵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最后说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希灵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等到乔爱洛和乌尔丽卡都进了马车,他才进去。 等到人们都上了车,车队又开始缓缓提速。 乔爱洛和希灵说有话对他说,上了车却发起了怔,希灵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也能猜到些许。 等到车队行驶了快要一个小时,灿烂的太阳慢慢偏西,乔爱洛才开口。 他并不避讳车里的人,梅布尔没什么所谓,乌尔丽卡更是直接忽略掉了,乔爱洛说:“我这次会和你一起去南方,是叔公的意思——因为我父亲的作为。” 乔爱洛的眼角余光注意着希灵,希灵知道。 大约是想知道我生不生气,希灵想。于是他点了点头,直接说:“我知道,大枢机主教的意思很明显。” 乔爱洛收回了目光,他看着樱桃木小方桌上细密的纹路,手指轻点,显得有些焦躁。看起来下面的话会有些难以出口。 “那……叔公要整顿里格斯家族,清扫罗曼公国,这个你知道么?”乔爱洛抿着唇然后说。 希灵依旧点头:“能猜得出来。” “……今天,今天早上的时候,”乔爱洛的眼里雾蒙蒙的,他的双臂压在桌子上,身体前倾,肩膀耸了起来,头微沉,好像用这个姿势才能把胸腔里的话挤出来一样,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喘息的气音,“我的父亲就已经到了珀留城了,叔父和范夏尔殿下去西南城门外接的人——毕竟是一国的大公,也没有被完全当成囚犯来看待。” 说到这里,乔爱洛停了停,希灵觉得他难过得很了,眼里的水汽上涌。 怪不得,希灵暗自点头,怪不得舅舅今天没来送自己呢,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乔爱洛低头闭眼,等到情绪平复才继续说:“叔父怕我会被父亲煽动求情,也不想我旁观父亲的审理,才特意让我离开珀留城和你南下。” “首先,”乔爱洛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盯着希灵看,他的嘴唇蠕动,最后抖着吐出来一句,“……我很抱歉。” “我很抱歉……”乔爱洛又低下了头,他的勇气好像在之前都用完了,右手臂撑起来掩住了眼睛,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希灵看见一滴眼泪从乔爱洛掩住的手心里滴落,落在樱桃木方桌后面,大概是掉在了他的衣服上。 希灵静静看着乔爱洛,他轻轻说:“你不必道歉,乔爱洛。这不是你的错。” “我父亲做的事,我应该替他道歉。”乔爱洛把手放下来,细微观察能看出他的眼圈微红,但是面上已经没有眼泪了。乔爱洛看着希灵,眼里写满了认真。 希灵心里微动。即使从小时候就看乔爱洛不顺眼,但是希灵也从不觉得乔爱洛是个卑劣的人,正如他现在的道歉。 希灵直起了腰,他望进乔爱洛的眼睛里,缓缓点头:“如果是代表你的父亲,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 乔爱洛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神情轻松了一些,至少不是一开始那沉重地似要压垮他的脊背一样的表情了。 梅布尔察言观色,静悄悄送上了两杯水。 乔爱洛端起水杯啜饮一口,平缓了情绪才继续说:“我父亲做的这些事,我真的不知情。你相信我么?” 希灵淡淡说:“这本也不该是你知情的,里格斯大公也怕你泄露出去吧。” 乔爱洛沉默了,随后苦笑:“你说得没错,父亲的确不会和我说这些——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只想让我当教皇——” 乔爱洛说起“当教皇”三个字毫不避讳,神色坦然。 “但是,但是,”乔爱洛握紧了拳头,闭了闭眼,“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吧!” 这样的话说出口,乔爱洛好像宣泄一样继续说:“连说为了家族也说不上,怎么看来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为了我,难道杀了你就能让我当上教皇么?”乔爱洛咬着牙说,在希灵面前连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了,希灵皱眉,祈祷之夜的刺杀看起来是只和希灵等人有关系,但是它的影响却是深远的,乔爱洛这样本来不相干的人却被刺激到了,导致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死了,我更不可能当上教皇!” 原本懒洋洋躺在榻上的小龙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显现疯狂的乔爱洛,青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 乔爱洛没有注意到那些,只是用灼灼的目光看着希灵:“我承认,我是想当教皇!但是那绝不是杀了你就能得到的——杀了你有什么用?如果是杀了五十年后的你,那或许会有点用,但是杀了现在的你,才十岁的你,还没有长成的你又有什么用呢?” “况且我从未想过杀你,”乔爱洛抿着嘴说,“教皇谁来坐,我们两个说了都不算,得要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坐上那个位子!没有能力,无论是你是我,谁都没有可能——所以与其杀你,不如让你的存在鞭策我,驱赶我,难道这不是个最好的办法么?!” 乔爱洛说完,激烈的情绪让他攥着拳头砸在了桌子上! 希灵听了这话,轻轻笑起来,肯定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教皇这个位子从来不青睐庸碌者,即使是我,如果没有能力,冕下也不会让我成为下一任教皇。” “我们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难道他不明白么?”乔爱洛讥讽一笑,这句话里的“他”指的就是里格斯大公了,“但是他还是一意孤行,打着我的名号做下这种事,一位叔公会给他收拾烂摊子么?不怕告诉他,叔公早就知道他的小动作了——” “我以前不明白,”乔爱洛笑傻子一样笑着说,差点笑出泪来,“记得一号,哦,也就是你的祝祷仪式完成的那一天,我在叔公那里等消息,最后要走的时候,叔公问我父亲那里有没有给我消息。当时我还在疑惑为什么问这个,如今我才明白,原来叔公那么早就知道了。枉费他一番‘心意’,哈,可惜了,这么早就付之东流了,如今有这个下场,也是自找的吧。” 希灵静静听着乔爱洛充满了愤懑的话语,讥讽里暗含一丝痛苦。毕竟是他的父亲,希灵心里叹气。 “真是可笑!”乔爱洛努力压抑着怒火,哑着声说,“胆大妄为到做下这样的事,这是他的心已经被自负和自满膨胀了,虚无膨大的自信心觉得自己能够操控联邦的进程,最后只能自食恶果!”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骄傲自大、刚愎自用么?”乔爱洛倏然问希灵。 “这其中还有什么原由么?”希灵问道。 “哈,”乔爱洛冷笑连连,“是因为他参与进的南方异神骑士的走私买卖!” 希灵心里一动,冕下虽然也和自己说起过费拉拉和里格斯大公的这桩买卖,但是也没有详细说明其中细节。于是希灵追问道:“南方骑士走私我知道,里格斯大公在里面是怎么回事?” “我叔公和我说的,”乔爱洛颇有点知无不言的意味了,干脆地和盘托出,“我出生的神圣罗曼大公国在西南的尔德林教区——我知道,你这次南下是就是为了南方异神而来——既然南方异神要倾销他们的骑士,当然是和丹漉教区接壤的几个教区是最好下手的,尔德林教区就是其中一个。” “我的父亲的公国就在这个倾销地中,当然也是异神骑士走私的泛滥区,”乔爱洛神情回忆道,“我记得,我小的时候这样的走私就已经很风靡了,那时候显贵一些的贵族家里都会雇佣几个异神骑士,既能长面子,又能实在地保护自己——毕竟教廷的骑士不是谁都能够指挥得动的。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贵族们看到对方身边的护卫都互相了然点头微笑从不揭露公国的走私行为,这其中有谁的作用、有谁的参与,可以说整个公国的贵族都在偷偷干着走私买卖,而我的父亲就是其中最大的走私商!” “南方骑士走私是一步步渗透进尔德林教区的,并不是突然出现的情形。听叔公说,这是从两万多年前就有人偷偷摸摸做着的生意了,”乔爱洛皱着眉,“这样长的时间,即使教廷杀了一*的南方骑士和走私贵族,也难以根除,这就像被大火烧过的草原,即使把上面的草给烧光了,下面的根也安然无恙,等到教廷的搜查过去,又开始重新冒芽。我父亲就是这新一茬的芽,因为罗曼公国大公是最大的走私商的缘故,其实在教廷没注意到的时候,罗曼公国已经局势非常糜烂了,教廷派遣到公国的首主教都无法根除这一弊病——我认为,也是贵族的家族都在当地土生土长的缘故!即使教廷的力量再强大,安排到地方治理的主教首主教们也无法压得过当地人的联合。” “贵族根本不应该三世而袭!只有一世而斩才能使贵族这个圈子流动起来!如今这茬腐朽的衰草都该清理掉!”乔爱洛杀气腾腾地说。 第82章 乔爱洛的道路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一时冲动才脱口而出的话……但是说得倒挺有道理。希灵动了动手指,第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起对面的人来。 乔爱洛是真的这样想的么?还是只是一时口快呢?他的眼里有淡红的血丝,脸庞清瘦了些,这十几天里很煎熬吧?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转了很久了么? 不过。希灵微低下头,他眨了眨眼睛,睫毛掩住了眼珠里的神色。这一切可没有这么简单,他想。 车厢里陷入了静默,没人说话。乔爱洛微喘着气,他的胸腔中溢满了愤怒,之前直抒的胸臆绝不是什么狂言妄语,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是个实打实的贵族,天生应该站在贵族的阶层说话做事,但是长久以来叔公的教育以及教廷对他的耳濡目染让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教廷的一份子!如果没有这种觉悟,所谓的“想成为教皇”不就是个笑话么? 乔爱洛放在身侧的左手攥紧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个被大枢机主教带到教廷亲自教养的男孩心里深藏着的一种苦闷。 这苦闷不是来源于他认定的宿敌,对面坐着尚在沉吟的光明之子;也不来自于他被叔公戏谑玩弄屡屡打击的内心,而是来源于他的父亲——那个竭力要把他送进教廷的男人。 父亲。他不禁在心里喃喃。是父亲啊。 说来可笑,父亲把他送到叔公的身边,真的是为了小儿子的前程么?长子继承家业,么子送进教廷接受大枢机主教的教育,多么公平又充满了慈父心肠的安排啊! 谁都会这样想,这样一位威严冷硬的大公,也会为了孩子们的前程绞尽脑汁呢。 一开始,的确是敬重的吧。乔爱洛眼中有一瞬间雾霭沉沉,难以抑制地回忆起了一幕幕公国里的往事,然而他突然冷笑起来。 又有哪个孩子不会敬重爱戴自己的父亲呢?尤其这个父亲还是众人眼中英明、睿智、威严的公国大公。多么完美的形象啊,儿时的自己是多么敬慕这位父亲呢?又是多么渴望亲近这位父亲?但是大公可是从来没时间注意一个小孩子的愿望的,即使这是他的儿子。 从出生起,到六岁离家那年,这六年间大公何曾和自己的儿子讲过一句关心温情的华语呢?除了每天早上孩子们的问安和主位上父亲称号的人对儿子们例行公事般的问话,乔爱洛再没和父亲有过更深入的交流。每个人都说他很忙,大公很忙,大公还有其他事要忙……反反复复相同的话语汇聚成了父亲这个词在乔爱洛脑海里的印象——忙,忙得没时间和孩子说话。然而要说大公对他不宠爱么?小时候的乔爱洛是不明白的,身边的仆从总会和他轻声细语地说话,告诉他又有什么好玩的玩具和漂亮的衣服被大公送过来了,告诉他这是大公特地给他的,告诉他他是大公最喜欢的儿子……父亲最喜欢我,为什么不来看我、不陪我玩、不和我说话呢?很小的时候乔爱洛会这样闷闷不乐地询问,他也会想——父亲不是最喜欢我吧?但是仆从们总是恰当地打消了他的疑虑,用甜言蜜语诱哄小小的王子——当然不是了,只是您的父亲太忙了…… 太忙了。忙着增强实力、忙着罗织阴谋、忙着排除异己、忙着出卖联邦。多忙啊,乔爱洛在心里冷冷地想着。 把最“喜欢”的小儿子送到教廷,现在看来更有一层隐含的意义吧——把乔爱洛当做质子放在小叔叔的眼皮底下,表示自己的安分守己。 但是儿子又算得了什么,何况是个小儿子——连快要五十岁说要继承家业的大儿子都被百岁高龄的老父死死地压着毫无作为,大王子只能每天站在父亲身后当个沉默的布景板,一个晚年意外得到的血脉,也不过是能够随意利用的棋子吧? 想当初,乔爱洛得知父亲要送他到教廷的大枢机主教——哦,应该叫那位殿下叔公了,乔爱洛喜滋滋地想——送他到叔公那里学习的时候,他又是多么的开心呢?多少排不上号的私生子羡慕嫉妒着自己啊——甚至那时候他坚信,父亲当然是爱着他的!深深地爱着! 哈,多么可耻的自信。这盲目的自信带着乔爱洛走进了教廷,来到了用漆黑的眼睛审视自己的大枢机主教面前。大枢机主教嘛,对自己当然算不上好,但是也不能说是差,刚进教廷时昏头昏脑的小子对自己唯一的靠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是他才不在意这个,他踌躇满志地要在这联邦的心脏里做出一番成绩来,让父亲好好看看小儿子的上进。 进了教廷之后的一切都那么目眩神迷,高高在上的教皇、手握重权的殿下们、实力强大但是对他恭敬有加的众多神职人员,还有那些似有若无的窃窃私语……以及异常热情起来的父亲。 父亲,渴望过但是从不敢奢望的亲切的父亲,一封封的信件,嘘寒问暖、关切爱护,还询问他的近况、提点他的行为,一张张信纸里满溢出来的温情让乔爱洛一直凉冰冰的心慢慢火热起来。 为什么父亲会转变这么多?乔爱洛曾经也在心里冒出来过这个问题,但是他下意识地没去想它。 管他呢,现在就够了,现在的父亲很好,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乔爱洛心满意足地想。 教廷的生活实在太美好了……如果能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乔爱洛打了个哈欠,慢慢睡着了。 之后又是怎么了呢?乔爱洛恍惚了一下。 就是希灵的存在感开始强了起来吧。希灵·爱芬德尼,乔爱洛来到教廷一个月之后才后知后觉察觉到的一个人——不,是一个小孩子,才两岁的孩子。乔爱洛本来是不在意的,这个小孩子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在希灵三岁那年就不同了。希灵开始上学了。而且是教皇亲自教导。 教廷里唯二的孩子,乔爱洛当时已经八岁了,但是比他小了整整五岁的孩子却是冕下亲自开蒙教导的! 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乔爱洛是有点不甘心的,这点不甘心在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里慢慢膨胀、放大,最后鼓胀了他的心胸,涨得他心里难受! 叔公首先看出来了。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原本尚算温和的叔公开始对他言语刻薄起来,这样的尖锐言词从一直对他淡淡但是也颇多照顾的叔公嘴里说出来,乔爱洛一开始是不敢相信的,他甚至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呢?”现在回想起来,叔公当时的表情是有些燥意的,他手里拿着卷书,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甚至眼神里也破天荒带着明显的失望和不耐烦,但是那时候已经懵住的乔爱洛并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不说话呢?既然已经这样想了,不如在叔公面前说一说吧——你有如此雄心大志,叔公也得帮你一帮啊。” 才将将八岁的乔爱洛局促地立在屋宇中央,光溜溜阴凉凉的水磨青砖地上,他嗫嚅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话,叔公不高兴了,他是知道的。叔公虽然从未打骂过他,但是生气的叔公,乔爱洛莫名地不敢招惹。 “连说都不敢说么?”上方叔公无趣的叹息声传来,带着更加浓厚的失望意味。 说什么?乔爱洛懵懵懂懂地想。叔公让他说,他要说什么呀?根本、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啊…… 良久的沉默。 “嗨,”叔公突然开口了,“既然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能不成全你……就希望你有福消受了。”最后那句轻得听不到,乔爱洛根本没听见叔公还说了一句。 “也好,”大枢机主教呢喃道,“那就顺便帮我一个忙吧,你父亲可不安份呢。” 乔爱洛下去的时候,屋外的阳光烫得烧人,没多久他在阴凉的室内冷却下来的皮肤就又热起来了。虽然热,乔爱洛的脑子却凉冰冰的。 他攥了攥手心,手心里一片汗渍,莫名冒出来这样一个想法:这下,能一直留在教廷了吧。 被这突然跳出来的想法唬了一跳,乔爱洛兔子一样蹦起来,跑向了远方。 尊敬、喜爱、重视、权利、关注……还有父亲的爱,都是我的。 是我的了。 父亲真的爱着你么?乔爱洛软软地靠在软垫上,眼神迷离。 如果爱你,怎么会以嘘寒问暖为借口打听教廷内部的事情呢?爱你的话,怎么会用提点为名暗地里怂恿你和希灵争抢教皇的注意力呢?爱你又怎么会哄骗小儿子留心叔公的公文给他通风报信呢?爱你,更加不会在祈祷之夜暗杀希灵在背后捅你一刀了。 还有一件事没有和希灵说啊,乔爱洛漠然想,叔公之所以要把他送出珀留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让自己呆在教廷里被各色的目光打量。 那形形□□的、怜悯同情讥讽嘲笑幸灾乐祸的目光,如果还在教廷里,他会被逼疯的吧。 祈祷之夜的事不是什么大秘密,即使大公没有被当做囚犯对待,但是谁又不知道他是联邦重犯呢? 刺杀光明之子,等同刺杀教皇。这是明明确确写在宪法里的条文,这样的重罪,身为罪犯的儿子,他会被怎样看待,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了,没人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向叔公,那是因为叔公足够强大,而他还不够强大。 乔爱洛的牙齿咬住了口腔肉,咬出了血,刺痛让他的脑袋愈加清醒。 嘿,就是这么现实。 父亲多会做生意啊,乔爱洛眯着眼看着希灵思索的面孔,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儿子没用的时候丢在一边,儿子有用的时候恨不得用心给焐热。 他有没有想过让一个才□□岁的孩子给他最间谍的痛苦和恐惧?有没有想过如果叔公知道了他偷偷翻看公文会不会厌弃他使他在教廷里在没有好日子过?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步步推波助澜让他吃里扒外的行为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没有想过。大约在大公眼里,孩子就要听从父亲的命令吧,父亲让孩子做什么,孩子就得做什么。他从小吃的是里格斯家族的饭,穿的是里格斯家族的衣服,为家长做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在教廷学习的乔爱洛的痛苦折磨又有谁知道呢?身为神圣罗曼大公国大公的小儿子,却又在教廷里学习如何成为一名教廷合格的神职人员,从被父亲教唆指使开始,乔爱洛的心就无时不刻不在痛着,他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教廷的教诲、家族的命令,它们互相博弈,让乔爱洛夜夜难眠、辗转反侧。 这样的抉择对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难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和教廷做对——或者按父亲所说的,是教廷看不惯父亲要对付他?这两个说法的不同之处,乔爱洛那时又怎么能分辨出来呢?他只是一夜夜茫然着,在教廷和贵族的大漩涡里不断被翻搅,甚至他还不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两方的角力。 父亲生他养他,教廷教他育他;父亲在榨干自己,教廷却在培养他的未来;叔公虽然从那天起就刻薄起来却依旧保护他关心他,父亲呢,从没有在乎过自己…… 在教廷学习的这几年,是乔爱洛离开宫廷之后少有的开心日子,读书、学习、骑马、练武、射箭,平静又充实,真是非常非常开心啊。 叔公、父亲、叔公、父亲、叔公、叔公、教廷……乔爱洛心里的天枰摇摆不定。 这就是乔爱洛从进入教廷那刻起就不自觉被缠上的阴影和苦闷,缠得他喘不过气来,越长越大越明白事理之后,乔爱洛越明白父亲要自己做的事有多么恐怖。他第一次写信给父亲拒绝他的要求,期望父亲不要让他再做这样的事的时候,第三天就被一个年轻人找上门,那个英俊邪气的年轻人拿着父亲给他写的回信——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父亲的信件从没有这么快、也不是这个人送来的——乔爱洛拿起那封信,更加喘不过气了,他已经隐隐预感到这信上的内容。 果然是一封斥骂责备的信件,年幼的乔爱洛咬着嘴唇看了一遍之后茫然地想。甚至他的脑海里划过一丝念头:这只是第一次不听话而已……父亲就不愿意温柔劝说了么? 这么□□裸的责备,真是令人难堪。乔爱洛忍不住红了眼。 “您的父亲,”年轻人蹲下身,瞟了一眼小王子红红的眼圈,恭敬地说,“还是爱您的,只是您要听话呀——”和九岁的乔爱洛相比,蹲下身的年轻人还比乔爱洛矮一点,他仰着头,语气里带着引诱的邪气,“大公喜欢听话的孩子,您听话了,大公就会喜欢您了。” 攥着信纸,快要长成大人的乔爱洛只是抿着唇,茫然不语。 这个年轻人,就是祈祷之夜刺杀希灵的主事者查米安·安德尔斯,已经被叔公抓起来了,严刑拷问之下供出了许多大公指使他做的隐秘事件,现在已经半死不活了吧。 乔爱洛想到他就忍不住要冷冷一笑。大公的走狗,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啊,那厚厚的卷宗每一页都浸着无辜者浓腥的鲜血。 贵族,真是龌龊。 乔爱洛握住杯柄啜饮一口凉茶,掩住要泛起来的冷笑,琥珀色的眼珠冷冷的像冰一样。 这样的贵族,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饮了一大口凉茶,冰凉的液体也浇不灭乔爱洛心口的火。 他从九岁开始思考,一直思考到现在,终于豁然开朗:什么让他看不顺眼,他就要毁了什么,现在贵族让他看不顺眼,他自然要去对付这群臭虫——说这是维护教廷也罢,至少现在的教廷让他开心。如果哪天教廷也让他看不顺眼,他也是要拔剑杀过去的。 把杯里剩下的茶水喝完,乔爱洛终于觉得那股渴火消下去了些。 哼。 第83章 少年们的对话 杯子碰底发出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希灵。 乔爱洛已经喝完了一杯茶,他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唔,”希灵沉吟道,忽而一笑,“在想你有几分认真。” 乔爱洛往后靠了靠,像是要看清希灵似的,歪头说:“你以为我在骗你?” “不,”希灵摇头,一双水绿眼珠望着乔爱洛诚恳道,“不是,你当然不是在骗我。只是我要想一想,你到底是已经深思熟虑过还是一时口快,如果是后者,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呵,”乔爱洛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慢慢喝起来,边喝边说,希灵把一切看在眼里,有些诧异,乔爱洛从来不会在人前自己动手做杂事的,更不会在自己面前做出这么没礼仪的举止……他真的不一样了,“原来是对我没信心,我和你说我已经想了六年了,你信么。”淡淡的话语,连个疑问的口气都没有。 听了这话,希灵呆了呆,点头:“我信,我信。” 乔爱洛瞟了希灵一眼,露出一个笑容:“既然信了,那就是前者。是前者的话,你有什么想说的?” 希灵犹豫片刻,往前靠了靠双臂放在桌子上,他皱了皱秀气的眉,才轻声说:“没有那么简单的。” “你好不干脆呀,”乔爱洛还是一样的讨人厌,他也往前倾身,右手臂伫在桌子上撑着下巴,讥讽笑道,“你这是赞同我的话还是不赞同我的话,不简单是什么意思?是畏难而退还是知难而进?说话婆婆妈妈的,是你的风格,真烦人。” 希灵好脾气地笑了笑,仍是细声细气的:“我说你傻,你听不懂么。” 乔爱洛猝不及防被插了一刀,瞪大了眼睛,右手食指指着希灵快要碰上鼻子了:“你你你……” 挥手拍掉乔爱洛的手指,希灵微微一笑:“只能当一世的贵族,你以为他们会答应么?占联邦人口百分之十五的贵族们?” “百分之十五是多少,”希灵沾了点茶水在樱桃木小方桌上写出几个数字,“全联邦人口大约四十亿,这是一百年前的统计数字了,现在大约还要多点,四十乘以百分之十五——” 纤长的手指飞快写出等式,他念道:“那么就是六,是六亿的贵族啊。” 希灵停下书写的手指,定定看着方桌上的水渍,叹息道:“六亿,是六亿人,不是六亿头猪,而且这六亿人口联合起来有着惊人的能量。” 希灵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乔爱洛:“你明白这六亿人有多难对付么?你并不是要处理几个贵族,如果单单是杀几个作恶多端的家族,不会有人拦着你,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给你递刀子——你是想要从根子上彻底打消这个群体在地方上的掌控力啊,这和杀了他们没两样,不,这还要更严重一点。你以为教廷看不到贵族里一些人的作为么?只是联邦太大了,治理偌大一个联邦,怎么能轻举妄动呢?当然了,历史上也不乏铁血人物杀得天昏地暗改了革,但是为什么没人动贵族这个群体?”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能动。”希灵一字一句说,音量虽低,却有金石之鸣。 “我知道,”乔爱洛敲了敲桌子,可是他虽然说着知道的话,语气却不以为然,希灵不由看向他,却看见了乔爱洛眼里狂热的光,“但是——” “但是,”乔爱洛似困惑似请教地说,然而这却又不带着请教的尊重,他笑着问,“只是因为一个不知名的邪神,尔德林教区就糜烂成这样——这不是太让人气恼了么?如果不是唯利是图的贵族们填不满的贪婪之心,又怎么会变成眼下的局面?那么请你教我,如果不去根除这个群体的根基,难道还要每几千年就来一次这样的邪神入侵么?这个邪神用了这样的手段,即使我们这次把他打了回去,坏榜样也诞生了。一个神祗敢这样做,就有无数个神祗敢这样做——你也是知道的,南方那群神祗,从联邦建立至今发动的骚乱有多么惹人讨厌了,我们为什么要忍?” 希灵盯着茶杯里的茶水随着马车轻微晃动,泛起皱皱的波纹。 马车里沉闷起来。希灵和乔爱洛之间隐隐有了对峙意味。 梅布尔端坐一旁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翻着一卷书,其实他一直在紧张地注视着殿下和公爵的情况,几十分钟了一直僵在那里,身体都没挪一下;至于小龙,他躺在希灵身边假寐,眉头蹙了蹙,也没说话。 人类可真是麻烦,睡梦中他嘟囔道。 这的确是绕不过的难题,希灵想,从贵族的产生至今已经有三万多年了,在最初联邦刚建立的时候,尚且是没有贵族的。教廷从平民里擢拔功臣,给与功臣特殊的优待,一开始只是勋章、荣誉、减免赋税,这样的优待后来演变成高人一等的社会地位,也因为开始的贵族们对教廷忠心耿耿,教廷就从中选出了一些帮助进行地方治理——这本来是好的,然而时移世易,贵族们也不再是教廷统治这片大地的帮手了。 甚至已经成了联邦的蛀虫。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的确是很麻烦了,也不知道冕下是怎么想的,希灵心想。 瞄了一眼乔爱洛,他脸上挂着冷笑,眼睛里直直表示出的意思很明显:你说不出话来了吧。 希灵微微一笑,乔爱洛的确是变了很多。看来这次的事情,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坏事。 “我暂时还不清楚,乔爱洛,”希灵在乔爱洛将要出口嘲讽之前,开口说,他态度自然,毫无尴尬,还笑了起来,“说实话,我们都还不清楚。无论现在说什么,也不是能够下手实施的,你觉得你的观点正确,但是不代表你的方法就正确,甚至你的方法正确,实施手段又要怎么把握呢?” 希灵叹了口气,陡然又笑起来:“我们都还太年轻了,还需要多看多走,大枢机主教殿下让你和我一起,不就是为了这个么?我们现在无需争辩出一个结果,那没什么用处——我知道你很心忧,你担心教廷,也担心联邦,”说到这里,希灵煞是肯定地点点头,眼含笑意,“是个好孩子。” 这样充长辈的话让乔爱洛微红了脸想要反驳,却被希灵按住了,他说:“但是你要相信冕下,也要相信大枢机主教啊,还有那么多的殿下,他们自然会解决这些事情。静静看着吧,如果你觉得他们的方法或者手段不好,当务之急,你要先让自己成长起来,才能有一天用你自己的思想来改造这个联邦啊!” “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希灵用充满希望的语气轻快地说,“接下来的旅程,别说那么多,要多看多想——现在还不是我们说话的时候呢。”希灵举起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做了个“嘘”的动作,眨眨眼笑了。 乔爱洛昂着头,嘴唇抿得死紧,最后才“哼”地一声,表示勉强接受了希灵的意见。 他偏着头不看希灵,但是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好心情。想来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终究还是不想和旅伴的关系闹僵的,希灵这么温柔地对待,乔爱洛也不由放下了心结,专心享受旅程的新奇和美妙。 可能要持续一年半载的旅行,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伙伴,那也太过寂寞了。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才出珀留城不远的城际道路上自然是有路灯的,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伫立在道旁两边的高大路灯就已经亮了起来,播洒一片光辉。 商队也加快了速度前往卡梅城,务必要在全黑之前到达目的地,虽然在珀留城附近没有安全顾虑,行驶了一天也该早点休息,让旅人和骑士们松散筋骨,好好吃顿饭。 马车里梅布尔已经按下了开关,车顶揭开几个盖子,魔法石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车内。 走了约摸有三刻钟,车队终于停了下来,车外的骑士敲了敲车门提醒:“少爷,到了。” 希灵从车窗往外看,有点疑惑。等全员下了车,他才问道:“我们不进城么?” “哈哈,”赶车的骑士精神奕奕,毫无疲累之相,他笑着说,“少爷,这么一大溜车队,想进城也得交税呢,哪里是每个城都进的呀!这里就是城外设置的货栈,专门给这样的大型商队住宿停车的,您在这里能吃饭,也可以进城吃饭,路过的货车可是进不了城的!” 希灵听得直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他看着面前这个高大俊朗的骑士,想了想说:“佐伊·佩吉特?” 骑士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还扭头寻找,随即才明白过来笑着点头:“没错,少爷,叫我佐伊就好啦!” 是个爽朗不拘小节的人物呢,希灵默默想到。 “少爷,我先把马车赶到后面广场上去了,驾!”不等希灵回答,骑士已经赶着马车走了,希灵看着随着路灯一亮一隐的马车,微微一笑。 商队的到来给大型货栈带来的庞大的客源,到处人声鼎沸,车队护卫们终于下了马,虽然是常年在马背上行走,一整天不停的颠簸也让他们有些疲惫,下了马纷纷嬉笑着相约喝酒。希灵眼尖地看到商队主人亚力克·卡伦德和一位胖胖的穿着提花丝绸衣服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说这些什么,时不时开怀大笑。希灵看了几眼,稍微琢磨就知道了:这大概就是货栈的老板,亚力克常年在这条道上奔走,哪里会不认识这些人,可能商队和货栈还是牢固的合作伙伴关系呢——来熟人店里住宿,总能便宜点的。只是他们这些随行的旅人大约就不便宜了。 护卫希灵的骑士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去安置马车和马匹,一部分围在希灵身边隐隐保护起来,希灵身边的就是队长兰农·奥布莱恩,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 描述一位骑士先用好看这个字眼,希灵是有点惭愧的,但是这位队长的确是长得太好看了点——泼墨一般的剑眉,漂亮浅淡的灰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比抹了口红还红的嘴唇,这样的五官配在坚硬瘦削的骨骼和洁白似雪的皮肤上,实在让人无法不先赞叹这是个好看的人——这是比舅舅清秀一些的,但是却带着冰雪气质的美貌。 乔爱洛长得颇像女孩子了,这位队长光看脸蛋倒比乔爱洛更加美丽一点……但是任谁看了他,也不会想到女气这一点上的。 希灵走神的几秒琢磨起了自己护卫队长的容貌,等他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在想些什么,微妙地泛起了几丝尴尬情绪——罪过,罪过,希灵心里不住默念,跟着人群一起进了货栈。 进了大门,才发现货栈前面是个大型的饭堂和酒吧的混合体,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舞台在东北方。这货栈足有三层楼高,想必楼上就是客房了,大约后院还有其他的单独小院。希灵一边观察一边走,若不是身边有骑士队的保护,人群大约就要撞在希灵身上了,梅布尔凑近他,又埋怨又亲昵地说:“殿下,您别走神了。” 希灵抱歉地笑了笑,才打起精神四顾环看起来。 “我们先去客房再说,”希灵看见了柜台,亚力克正和伙计在那里说着什么,“走吧,先去柜台。” 来到柜台,还没等希灵开口,亚力克就先看到了他,赶忙凑过来挨在希灵身边,对着绸布衣服的胖老板说:“尤金,这是我的客人,你给他们开个院子!” 胖老板瞥了亚力克几眼,出奇于他今天奇怪的热情,这老鬼头,最是吝啬的一个人,怎么今天变性了?眯缝小眼转过去快速仔细瞄了一圈希灵和他身边的护卫们,眼神变了变,脸上立马笑开了一朵花儿:“嘿,您等着,一号院干净整洁包您满意!” 胖老板边说边找钥匙,低头的时候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模糊不清地磨着牙:“……嘿,你这个悭吝佬,居然还有客人了……” 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希灵他们都是能听到的。希灵只是笑着观察着这一切,也不说话,亚力克既然想要讨好他自掏腰包付账,希灵也不会拒绝。出发前舅舅划给亚力克的那笔钱,希灵知道是绰绰有余的,既然是舅舅的钱,用起来也没什么不妥。 找到了钥匙,胖老板还想自己亲自带路开门,被希灵拒绝了,胖老板明显很惋惜,但也只能叫了个伙计带着这行人去了一号院。 进了后院没走几步,很快到了一号院。院子在后院的中间,院墙不高,但是在货栈里面也不必忧心安全。开了白铁大门就是个整洁的小院子了,按了开关,院子里顿时灯火通明,一眼就能看见院中的一块小小的绿地,上面植着小巧的花树,显然是精心护理着的,夏季的玉兰绽放着白玉般的花瓣,清香四溢。院里的建筑有两层,进了门是客厅,地上是鹅黄的地板砖,还有一组六件的丝绒红沙发摆在客厅里,楼下五间双人房,楼上三间双人房两间单人房。希灵他们一共十七个人,还会多出来一个床位。 “先把行李放下洗洗尘土吧,咱们换件衣服再出去吃饭,”希灵下了命令,“你们自己分配屋子就好,这个我就不……” “希灵!”小龙猛地扑过来,希灵下意识抱住莉卡,幸好小龙懂得分寸,没把他给扑倒在地上,小龙眼睛亮亮,“我要和你住一起!” 希灵无奈一笑,莉卡的一些算不上任性的要求,他总是不能拒绝呢…… 他揉了揉额头,应道:“好。” 梅布尔简直惊呆了。殿下、殿下怎么可以随意答应同居的要求! 他忍不住要提出异议:“殿……少爷!” 希灵用眼神示意他说。 “您要和乌尔丽卡一起住,这是要住双人房么?”梅布尔义正言辞,忿忿说,“但是少爷应该住单人房啊!住双人房会打扰您的睡眠质量的!请允许我郑重请求您拒绝乌尔丽卡的不合理要求!” “才不是!”小龙怒视梅布尔,“我们是住单人房啊!我才不要住双人房!我要和希灵一起睡!” 一起睡!一起睡——!一——起——睡——! 梅布尔怔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然而小龙已经拉着希灵进了房间——是单人房。 这、这、这——不是同床么!梅布尔迅速涨红了脸,气得从耳口鼻里直冒烟,等到其他人都已经选好室友进了房间,梅布尔还在殿下和可恶的龙房门外转悠着,纠结是否要进去捉拿那头大逆不道的恶龙! ——但是,殿下会不会不高兴被打扰啊啊啊! 梅布尔苦恼地纠结着。 第84章 殿下醉酒初体验 匆匆洗了把脸,希灵换了件衣服就和莉卡一起下了楼,本来以为这已经很快,没想到骑士们都已经到了,连梅布尔也是,但是梅布尔却还穿着马车上的衣服。 希灵惊讶地问:“梅布尔,你不用换衣服么?” “不——”梅布尔窘迫道,支支吾吾的,“不,不用,等回来之后再换吧。” 乌尔丽卡悄悄踮起脚凑到希灵耳边:“我知道——他之前一直在门外边走来走去!几分钟前才离开的!” 希灵想了想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小龙的声音很小,梅布尔还在窘迫当中没有听到,希灵笑眯眯地说:“那好吧,你回来再换好了,呃,我们还差一个人——” “噔噔噔”!最后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乔爱洛是最晚的,他把自己仔细打理了一遍,看来还是不适应旅途生活。看着众人都望向他的十六对眼珠,乔爱洛脸上泛红,神情还是很镇定的:“看什么,该走了。” “好的,好的,”希灵笑着应声道,“我们走吧!来参观参观货栈的夜晚——” 还没到大厅,希灵他们就已经能听到哄笑吵闹和刀叉碰撞的声音了,掀开帘子进去之后,声音就更加喧闹洪亮了。 大厅的灯光不是那么明亮,甚至可以说有点昏暗,只是寥寥几个魔法石放着光,不知道是为了气氛还是什么原因。希灵一行十七个人进来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毕竟这大厅里有一百多人在吃喝玩乐呢!挑了三张桌子并在一起的角落桌子,希灵才感兴趣地观察起这个货栈的夜晚来,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新奇的经历。 货栈的大厅虽然宽敞,但是人潮涌动下也显得逼仄极了,边边角角都有桌子拼在一起。桌椅虽然磨损严重,好在还算干净,没有什么脏污油腻的地方。 梅布尔在希灵坐下前还想拿干净的手帕给希灵擦擦座位和桌子,却被希灵制止了,他笑着摇头,因为周围声音太大,只能做了个“无事”的口型。 希灵发现梅布尔脸还有点红,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窘迫导致的,他拉着梅布尔坐了下来。来点单的是穿着兔女郎服饰的可爱姑娘,她的胸脯被无袖西装小马甲撑得鼓鼓囊囊的,腰围也系得紧紧的,衬得胸脯挺挺腰肢细细,小脸清秀可人,甜甜一笑,能把男人的魂儿给勾去。 兔女郎可米早就看中这桌客人了,她可是尤金货栈业绩第一的女招待,进来的客人可米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谁有钱谁是穷光蛋,有钱人可米绝对第一个冲上去,其他女招待谁抢得过她?!至于穷光蛋嘛,她也是扫都不扫一眼的!毕竟要留给同事一点工作,总不能自己包圆了—— 但是这桌客人可不一样……可米甜甜一笑,这桌客人太帅了,就是没钱她也要第一个上! 何况……兔女郎的眼珠一扫,笑得更甜了。 又帅又有钱,哪里来的这种极品! 女招待的漂亮眼睛一直黏在骑士队长兰农·奥布莱恩俊秀的脸蛋身上,几乎要给骑士队长脸上烧出两个洞来!不只是奥布莱恩最帅的缘故,也因为奥布莱恩坐在了最外面以防突然情况的发生,正好方便了女招待的动作。 兔女郎不仅笑甜,连声音也是甜甜的,只见她微弯着腰翘起了臀,露出了优美的曲线,高耸的胸脯有意无意蹭着奥布莱恩的肩膀,甜声说:“帅哥,点餐呐?” 这一番做派,着实引得周围的男人们都上了勾,坐在周边的商队护卫和伙计们又羡慕又嫉妒地盯着奥布莱恩看,只是看到他那张脸的时候人人脸色瞬间扭曲,发青发黑,好不可笑,希灵看得津津有味,差点笑出声来。 妈了个巴子的,这小白脸哪来的!男人们内心纷纷大吼。 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大家都盯着奥布莱恩看,看兔女郎的人反而少了,越看越心酸,只能垂头丧气转过脸去大喊“喝酒喝酒!”。 有了这张脸,钓哪个马子不上钩啊?!我娘怎么不给我生这样一张脸呢?肌肉鼓鼓、脸庞粗犷的壮汉们悲愤得想。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最好这小子创伤是个银样镴枪头,那就……嘿嘿嘿。 兰农·奥布莱恩的灰眼睛看了一眼兔女郎可米,可米瞬间心脏漏跳一拍,接着“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啊啊啊啊啊好帅啊!!!!!可米的脸颊只是眨眼就从脸蛋红到了耳朵,她小口小口呼吸着,这平日里正合身的衣服小得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努力抑制自己想要扑上去亲吻这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男人的*,可米的声音腻得已经出水了:“帅哥~你喜欢吃什么呀,我给你推荐推荐,我们店里可是有很多招牌菜的哟~” 可米几乎整个人要软在奥布莱恩的身上了,的的确确做到了柔弱无骨四个字。骑士队长轻微皱眉,不着痕迹地推拒了女招待的“热情款待”。 “少爷,您想吃些什么?”灰眼睛的美男子问道。看着的方向正是斜对面里侧的一人。 女招待顺着看过去,正正地看进了一双水绿温柔的眼眸里,这让她不自觉站直了身子——好像在这双眼睛下面,任何放荡的行为都是让人羞愧不已的。 女招待捂着胸口,脸颊抑制不住泛着玫瑰红的□□,目光黏在了眼眸的主人身上。 这是个……出奇漂亮温柔的少年,可米形容不出来这少年给自己的感觉,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懊悔自己上学时为何不认真些,她脑海里那点简单贫乏的词汇量根本找不出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少年万分之一的特质。可米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个人……她想永永远远被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注视着, 永远。 愣了一会儿,可米才反应过来,她发现桌上的十多个人都在看着他,脸上神色怪异。这十多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出色,每一个放到平时都足以让她神魂颠倒,但是可米现在已经没心情去想那些事了。 她飞快从小马甲里拿出速记本,哆嗦着手端端正正问道:“请问您们想要些什么?比较便宜的面包、肉汤我们这里都有,不过您们应该不吃那个,好吧……让我来介绍一下我们这里比较出名菜品吧,香煎牛排、蜜汁烤鸡翅、海鲜饭——香煎牛排是大厨的拿手菜,我们这里的牛排可是一绝!肉肥味美,浓郁的酱汁,你们真的可以尝一尝!五星推荐哦!烤鸡翅也是大厨的拿手菜,在炭火上烤过的鸡翅微微焦黄的皮锁住了里面的肉汁,那可真是好吃极了!依然五星推荐!海鲜饭,嗯,不得不说虽然老约翰手艺依然不错,但是咱们这里还是没有新鲜的海鲜啦,这个不怎么推荐吧。另外还有南瓜浓汤、蔬菜汤,我觉得南瓜浓汤很好喝,甜甜鲜鲜的,你们可以尝试一下。”可米虽然在说你们,眼睛却是看着那个绿眼睛少年的。 他在看着我、他在看着我、他在看着我……可米心里叫嚣着,面上却更加甜美可爱了。 这群客人商量了一下,做主的却是其中一个娃娃脸青年,他严肃地看着可米,可米总觉得那眼神里有点奇怪的东西。 拿笔敲了敲脑袋,驱逐掉杂七杂八的思想,可米忙把菜单记下来:“……哦,十七份牛排,六份烤鸡翅,两份南瓜浓汤、一份蔬菜汤,还有二十个小圆面包,哦,好的,没问题。我们这里的面包可好吃了,你们还要不要酒水呢?绝对不是我夸,尤金这个吝啬鬼,他这里的麦酒的确是卡梅城最好喝的!纯正百分百的麦香!” “酒?”绿眼睛的少年发话了,他出声的时候,可米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融化了。 “你们要喝酒么?”绿眼睛询问道,随后微微一笑——哦!那笑容!可米抖得差点拿不住笔! “没关系,喝一杯对你们来说算不了什么不是么?稍微解解馋,这趟旅程这么长,你们总不能滴酒不沾吧?”绿眼睛劝慰道,随后就不容置疑对可米说,“来十——” 一个比绿眼睛更小的少年摇晃着绿眼睛的手笔,满脸央求。 “……”和身边的少年对视一眼,绿眼睛撇过头去,“乔爱洛,你要喝么?” 这问的是谁?可米好奇地望过去,却看见一个银发美少——! 咳咳咳——!咳!少、少年! 可米差点瞪出了眼珠子——一个比我还漂亮的男孩子!天呐!这世道没法活了! “酒?”银发少年掩着嘴,眼神躲闪,“嗯、嗯,给我来一杯。” 银发少年的尴尬被可米看在眼里,可米眼尖地看见他的耳朵微微发红——哈哈,居然是个不会喝酒的小屁孩! 海量的女招待仿佛觉得自己打回了一场胜仗,心里得意了点。 “那么,”绿眼睛看了过来,可米立即收敛了得意的尾巴温柔地回答“是”,仔细倾听少年的要求,“那就十七杯酒吧。” 娃娃脸听了这话,立刻抓住绿眼睛的左手,似要哭了似的:“少、少爷!您不能喝酒哇!” 喂喂喂你的手放在哪里了!可米差点冲上去和娃娃脸扭打起来! 但是绿眼睛少年的动作制止了可米的冲动,只见他抽出左手拍了拍娃娃脸的头发,又似安慰又似辩解,狡猾地说:“在外面听我的,不是应该的么。” 明明绿眼睛比娃娃脸要小,但是绿眼睛却有一种一言定鼎的气质,他决定的事在没人能推翻,这一桌子人都似要听他指挥似的—— 啊,可米想到了,是少爷吧?这是个小少爷嘛。 怪不得那么好看,原来是个小少爷啊。可米喜滋滋地想。不愧是我看中的小少爷呢! “嘿,好勒,”可米又报了一遍菜单,确定无误才甜甜一笑,“您请稍等!” 对着小少爷微微弯腰,漂亮的兔女郎招待腰身款款地走了。 等到女招待走远,一群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知是谁先笑出声来,最后一桌人哄堂大笑起来。 希灵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揩着泪花,接过梅布尔递上的手帕轻声道谢,然后感叹道:“兰农真是招桃花啊。” 骑士队长瘫着一张脸,灰眼睛看了看笑得浑身发软的小殿下,眼中也含着笑意,反击道:“不及少爷您。” 这话一出来,顿时又爆出一通大笑,惊得附近的人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我?”希灵笑着摊在梅布尔肩膀上,稀里糊涂地说,“我怎么了?我没事啊?” 梅布尔忍无可忍了,对小殿下提醒道:“那个女招待——呸呸呸!大色狼!她看到您呆了好几秒呢!然后连奥布莱恩队长也不纠缠了,直勾勾盯着您看!您都没发现么少爷!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梅布尔的怒火简直要具现化了。 “咦?有么?”希灵茫然回道,迟钝地让人绝望。 “那个阿姨的确老是盯着你看啊,希灵,”小龙也认真地说,“看着整整三分钟四十三秒呢。” 小龙叫可米阿姨……嗯,八十七对十七岁,也是有点微妙呢。 “是这样啊,”希灵喃喃道,“我还以为是在看梅布尔,真奇怪,应该是盯着梅布尔啊,梅布尔才是适婚年龄吧?在成熟女性体眼中不应该存在未成年孩童啊。明显梅布尔应该是比我好看的。”说完,希灵还扭头盯着梅布尔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梅布尔被看得满脸通红,希灵看娃娃脸青年都这样了,体贴地不再看他,口中犹自说着:“奇怪,真奇怪……” “你才是真奇怪吧,”乔爱洛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最后忍不住哼哼道,“没人比你更奇怪了。” 不想自己一见钟情的小少爷饿着肚子,女招待可米几乎是一秒一个催促:“老约翰你快点快点快点……” 大厨约翰毫不紧张,不紧不慢动作利索地煎着十七个牛排,每一个都细心照料着,绝不会出现任何一块肉煎老了的事故发生,嘴里还慢悠悠地说:“可米啊,这次又看上谁了啊,这么殷勤,别催啦,快好啦……” “行了!”一块块牛排漂亮地飞到盘子里,老约翰捏着柠檬一块滴一滴。 “老爹我最爱你了!”可米飞快在亲爹脸上亲一记,握着拳头让伙计端着两个大托盘每个上面摆八块牛排,趁着伙计摆盘的时候自己则先端着一份朝小少爷那里走去。 “小少爷!”还未看到女招待的人影,甜甜的声音和扑鼻的肉香先传了过来,希灵这时才察觉到自己已经饿得咕咕叫了,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胃口也不算好,中午吃的那点干粮早就已经消化光了。 希灵期待地看着前方,不到三秒就等到了兔女郎招待的殷勤问候。 “小少爷,这块肉是老约翰跳出来的最好的一块了,”可米笑容满面,越过了众多客人,有灰眼睛、有娃娃脸、还有许多她记不得名字的布景板,“您快趁热吃吧!牛排可要热的才好吃呢!” “谢谢!”女招待的好意,希灵诚意满满得道谢之后就幸福地接纳了。 啊啊啊小少爷的腼腆一笑!可米几乎要晕倒了。 “小少爷!”可米捂着鼻子闷声说,“您慢点吃,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啊啊啊不争气的鼻子!你怎么可以流鼻血啊! 拿起刀叉,希灵满足地切着牛排,众人诡异地看着小殿下。 乔爱洛第一个开口:“……呵呵,美人恩啊美人恩……”乔爱洛边说边摇头,一副感慨的模样,其实内心已经嫉妒地冒酸水了。 天!希灵不是才十岁么!他已经十五了呀!女孩子都怎么回事!喜欢吃嫩草么! 哼哼……不过、不过是个女招待罢了……不过是区别对待先上餐罢了……我、我才不羡慕……哼哼。 盯着那盘肥美鲜嫩的牛排,小龙留了口水:“……希灵,我也要吃!啊——” 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多余的叉子,希灵只好拿刀子戳起牛排小心翼翼递到小龙嘴里。 “嗷呜——好、吃!”小龙一口咬掉肉块,满足地大叫。 乌尔丽卡吃了这块牛排,终于两个伙计端着大托盘过来了。 大家早就饥肠辘辘,马上就大快朵颐起来。随后而来的烤鸡翅和小圆面包被众人分食掉,尤金货栈的麦酒的确香醇爽口,大家欢笑着相互碰杯,预祝这次旅程顺利。一杯麦酒终究太少了,但是大家也不敢多喝,骑士里的酒桶们不过瘾地咂咂嘴。第一次尝到低度数麦酒滋味的希灵喝了第一口酒就脸上飞了红云,偏偏眼神还是亮亮的,好像没事人一样,梅布尔试探了他好几次,发现小殿下的确没喝醉,才放下心来让小殿下把剩下半杯酒喝完。刚离开珀留城就喝酒,梅布尔心里闹心得很,总觉得对不住冕下照顾好小殿下的嘱托,但是小殿下的命令也不能不听从啊——而且小殿下的酒量好像很好的样子……看着希灵把剩下半杯酒一口喝光的豪情,梅布尔又一次惊呆了。 第一次喝酒的希灵把一杯啤酒喝完后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麦酒,是个好东西。小殿下和众人笑闹着,晕晕乎乎地想。 第85章 潜流 九月的夜晚还带着一丝暑热,凉爽的风簌簌吹着浓绿的枝叶,清甜的玉兰花香伴着温热的暖风吹进卧室,醉晕晕的希灵早已经安然睡去。这是希灵出行的第一天,一切都很安定顺利,然而睡梦之中的他并不知道现在还有一行人在联邦的大地上星夜奔驰。 这群人和希灵同时同地出发,打扮得并不出众,和普通的商旅护卫没什么两样,但是他们没有拖延速度的拉满货物的马车,也没有拉拉杂杂的一大堆人马,只是十余个骑手一刻不停歇地奔驰在前往南方的道路上。这看起来很奇怪,他们这么急匆匆是要赶去哪里呢?又是要去做什么呢?如果有人能时刻注意着这队人马,会发现这群人的不同之处来。 他们清晨从珀留城的东南城门出发,一路保持一百千米的高速奔驰了十八个小时,这期间少有人说话,也无人要求休息,竟是除了奔腾的马蹄声外再没有人声。他们在中午的时候路过了卡梅城,看也没有看一眼这座大城就继续前进了。然后这群人沿着大路风一般旋过,到了傍晚的时候倒是停了停,在领头人的指示下令行禁止人人下马,安静地在路边休息了一会儿,让马匹能歇歇脚。载着百八十斤的骑手奔走了将近一千公里,马儿虽然流了一身的汗,却毫无疲累之意,反而精力活泼地不停踏着马蹄转悠,甩着马鬃上的汗,亢奋地喷着白气,在微带凉意的秋夜里清晰可辨,可见这些马儿的不凡之处,这样的马,和联邦西线军团最精锐的战马也不遑多让了吧。休息了不到一刻钟,这队骑士继续上路了,之后再没有休息的时间,掠过一盏盏路灯之后,夜已经如浓墨一般黑了,约莫是十二点的时候,他们终于停住了脚步,来到了路边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小的货栈门口。 货栈值夜班的伙计看到这队人也不惊讶,谁知道这路上走的都是什么成色的人物呢?他们可不管那些,只管招待好客人就行了。伙计殷勤熟练地要去牵了马匹送去马槽那里吃马草却被制止了。伙计看着这群奇怪的家伙不假他手把马匹牵去后院,呵了一声,正好省了我的功夫,伙计暗暗想。马槽那里栓了两匹马,想必这小小的货栈里今晚还有另几位客人,十五匹马踢踢踏踏的声音惊动了这两匹马,但它们嘶鸣了几声就没有声息了,好像是被同类给吓着了,缩在一边。简陋的货栈里马棚也四面漏风,幸好现在还不冷,没有买货栈的马草,这样的马吃马草可是吃不饱的。安顿好自己的伙伴,领头人招招手让手下喂马。 喂马?怎么喂呢?哪里来的草料? 被留下来喂马的骑手凭空变出来一筐燕麦黑豆和玉米粒混合的草料,倒进了马槽里,他摸了摸汗湿的马身,马儿边吃着精饲料边打了个喷鼻,马尾欢快地甩了个圈。 骑手不禁笑了笑,亲昵地拍了拍它的头:“嘿,伙计,快吃吧。” 看到这里,终于明白是何原因,只能称赞一句不简单了。这不知什么来路的队伍居然携带了一件空间物品,倒是不知道这件空间物品有多大的立方,用来储物的炼金产物虽然在贵族们的眼里不是多么稀奇的东西,也是和普通民众绝缘的奇物了。 草草吃了点饭食,一共十五人的队伍睡进了大通铺里,很快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只有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每个人都需要争分夺秒。只有领头人和两个守夜的骑士还没有睡,即使是在货栈里这队人马也像是在野外防备危险似的,安排了骑士守夜。夜晚静悄悄的,骑士沉默地警惕着黑暗,他们的首领在调暗的灯光下看着什么东西,首领穿着简单的布甲,身上因为旅途染上了尘土,整个人显得灰扑扑的。 借着灯光仔细看他,却发现这居然是个熟人。 原来是歌留多·贾格尔。 “……已经到了格玛镇了,”他自言自语,脸上带着笑,“如果一切顺利,再走二十多天就到了吧……” 只见他手里拉着一卷东西,赫然是希灵曾看过的联邦炼金地图,在卡梅城往南的些许距离上,有闪闪的白光跳跃,那就是如今他们的所在地,苏尼亚教区扼守南方要道的第一座重城亚罗城附近的格玛镇,距离珀留城有一千八百七十三公里。 一天行进一千八百七十三公里,这样的速度,也只有教廷最精良的战马和最坚忍的骑士可以做到了吧。 关了灯,歌留多也躺下来歇息了,他还要攒足精神应付接下来的旅途。除了骑士们平稳清浅的呼吸声和隐隐的昆虫哼叫声之外,货栈再没有多余的声响了。 这是在教皇批准后由大枢机主教路维克·里格斯亲自主持的一项机密活动,这一行十五人是由光明骑士歌留多·贾格尔带队前往丹漉教区接触邪神信徒的精锐队伍,他们如今的身份是费拉拉家族新任族长威廉明娜·费拉拉为了接手上一任族长克尔温·费拉拉的南方骑士走私生意特意派出来的接头人队伍,他们明面上的目的是代表新家主向合作伙伴表达诚意,希望这条南方骑士走私的贸易线能够在威廉明娜·费拉拉的手上依然平稳运行,实际的目的却是接触丹漉教区的邪神组织,探听里面的情报。 这并不是个简单的任务,为了不引起邪神信徒的警惕,这队名义上的信使队伍只能在十人左右,十五人已经是极限了,信使只要报信就好了,人多反而是个破绽。但是区区十五人深入邪神信徒掌控的丹漉教区南部,无异于羊入虎口,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大枢机主教把这样一个任务交到歌留多·贾格尔的身上,无疑对他是信任有加的——大枢机主教从来不做失败的事情,一旦出手必定是一击必中。 被这样信任着,歌留多·贾格尔非但不觉得压力,也没有多少要感激涕零报效大枢机主教的正常想法,只是觉得这次的任务有趣极了,兴致勃勃地要大干一场。 不仅路维克大枢机主教自信自负,运筹帷幄,出手从无败绩,歌留多·贾格尔看似平淡,其实内心深处也是骄傲自负的一个人,从未觉得自己会失败呢。 然而这场棋局,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86章 太摩拉的神官 丹漉教区,葛福曼直辖公国,文薪城。 身为宗主教直辖的公国,葛福曼一直都是整个丹漉教区民众目光的焦点,而文薪城之于丹漉教区就如同珀留城之于苏尼亚教区一样的地位,是广阔的近亿平方公里区域内无数争奇斗艳的花朵里最鲜妍尊贵的一朵,凛凛不可侵犯,绽放着独属于她的美丽,吐露沁人心脾的幽香。 文薪城坐落在从北流向南流入西南蓝海的沧兰江江畔,是一条沟通尔德林和丹漉两大教区的关键水路,每日在这条江上扬帆的货船数不胜数,沿江大大小小的城市都受到这条水路的馈赠,一派繁华兴盛。 身为丹漉教区的都会,文薪城虽不如珀留城那样宏大壮丽,却有它独有的精致迤逦。文薪城四季如春,也因为这样的温暖气候适宜鲜花生长,走在城池里,大约每个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是簇满了城市的鲜花吧,那样盛烈活泼的景象,会让每个进入文薪城的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快乐和热情。 南方多川泽,丹漉教区就是其中的典范,有了沧兰江这条奔腾入海的主干河流,文薪城里也密布了许多细密的支流,如今看来是一道道河流分割了城市,但是在城市兴建之初,大约是人们按照河流分割的区块来建造城市的各个区域的吧。因为这样独特的地理特点,文薪城里的建筑不那么高大,单个建筑的占地也不是很广,它们大多小巧精致,形式活泼,喜欢用鲜丽的色彩涂刷在砖石上,使得整个城池带着迥异于联邦腹地的独特审美,绮丽多情,令人难以忘怀。无论是谁来到文薪城,都是要赞叹不已,流连忘返的。 然而虽然是这样说,却总是有一两个例外的,比如在城市东北方的贵族府邸,因为歆慕联邦首府的建筑特色,贵族们大多喜欢请来珀留城的本地建筑师为他们营造府邸,恍然像是把珀留城的一部分移居到了南方文薪城一样,带着首府建筑独特的清净美丽。除此之外还有宗主教大人带着一众教廷神职人员们办公和休憩的区域,这是教廷的制式建筑,占地广阔,肃穆宽敞,让人一进去就不得不收敛心神,真切感受到联邦统治者光明教廷对这片大地稳稳四万年的辖制力——然而,文薪城已经两年没有宗主教了。 这实在是个让文薪城、不,是整个丹漉教区都为之关心担忧的话题。宗主教是一个教区最高的统治者,代表了教廷牧守一方,在教廷统治联邦四万年的如今,宗主教对每个民众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宗主教真真实实的是教区每个人的精神支柱,是他们打心里能安稳生活的基石——宗主教大人就是人民的父母,这句话从四万年前说到现在,可能联邦建立之初尚且有人不那么认同,如今却是再正确真实不过的话了。 如果一个教区没有了为民众遮风挡雨、为奴为仆的宗主教,那和晴天霹雳了也差不多,人们平时连吃饭也不香了,精气神也没那么足了。所以在丹漉教区两年没有宗主教的日子里,简直是每天都要霹雳一下,能吃三碗饭的都要忧愁地减成一碗了,真真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从爱德华·纳美重伤回到教廷治疗调养之后,丹漉教区的人们每天都在期盼着教廷再派一位宗主教过来,一日日的等下去,一日日的没有消息,请愿的人们都快挤满了宗主教府邸门前的十三条大街了,偏偏远在天边的教皇对此毫无动静。 教廷只是让爱德华·纳美的副手阿瑟·约暂代宗主教管理丹漉教区,再没有其他调令传出来了,这实在让丹漉教区的民众灰心丧气地紧——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他们纷纷咒骂,是谁伤了爱德华宗主教大人,让他重伤垂危的?! 然而,知道的守口如瓶,不知道只能茫然被袭来的风雨吹打。 在文薪城的南方,也有一片区域和整个城市不那么融洽,这里的建筑比寻常的建筑高出许多,占地却不多,观其形容,和教廷的建筑有那么一丝意味相同的地方,同样的肃穆庄严,却小巧精致许多,建筑的绘画装饰更是和光明教廷迥然不同,显然是各为其主。这就是在南方信仰众多泛滥成灾的异神神庙了。 异神的信仰在丹漉教区扎根万年,根深叶茂,不要看在文薪城里这些神庙只能在城市南方委委屈屈地挤在一个地方,但是文薪城是什么地方?这是教廷直辖的葛福曼公国的都会,是教廷在丹漉教区掌控力度最大的地方,在这里这些异神神庙还能堂而皇之地散播信仰,招收信徒,可见教廷对丹漉教区的辖制有多么宽松无力。 不管明面上怎么说,对于丹漉教区,教廷的态度的确就像是圣骑士曾经和希灵说过的那样,“只要这些异神的信仰不离开丹漉教区,教廷也不会去剿灭他们”。 然而这却有一个前提,这些神祗之中没有邪神。 如今,却有一个邪神胆敢侵犯联邦的底线了。这样的情况下,即使要杀灭丹漉教区的一半的人,教廷也是绝不手软的。 说到底,教廷统治联邦四万年,从来都是在血与火里杀出来的。 在这片异神的神庙里,最引人瞩目的是其中的三家,他们的神庙前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显然求到这三家神祗面前的人最多,不管这些人是否真的虔诚信仰自己所祈求的神祗,他们却是实实在在在给神祗们奉献信仰的——既然有所求,自然有所给。 财富女神、幸运女神、风暴与海洋之神。 无论是金钱、幸运、还是力量,这都是人类永生在孜孜追求的东西啊。 “叮——” 一枚金币抛上了天空。 闪耀的金币旋转着舞蹈,跃上高空,又轻盈地落下。 在一座又高又宽敞的殿堂里,一个穿着神袍的青年玩着抛硬币的游戏。 ——不,或者说这不是游戏。 “嘿,女神说了什么?”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 金币快要落在桌子上了,神袍青年神情关注,静静等着神祈的结果,全然没听到这句问话似的。 “啪嗒——”金币落在了桌子上,声响清脆,闪耀的光芒炫出一阵光,金币滴溜溜转着,最后立在了桌面上,薄薄的一片正对着她的信徒。 站在门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叹了口气,微微羡慕又带着调侃的语气:“也只有你能让女神和你玩这样的游戏了。” 一直没说话的神袍青年捡起了金币,金币并不是寻常的联邦金币,一面是一位女士的头像,一面是一个字母“t”。 这位女士就是太摩拉,幸运女神太摩拉。显然,这里就是她的神庙了,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她的神官。 “女神说,”神袍青年终于说话了,语气严肃,好像要说什么重要的神谕一样,“不告诉你。” “噗——”走过来的年轻人忍不住笑出来,他来到神袍青年的身边坐下,拍了拍好友兼同事的肩头,“阿伦,你真是认真地可爱。” 神袍青年叫阿伦戴尔·法伊,年轻人亲昵地叫他阿伦。 阿伦茫然地眨了眨眼,显然不清楚同伴为何这样说。 不过那不重要。 “丹漉要乱起来了,”阿伦喃喃说,“我向女神询问这次谁吉谁凶,女神却不告诉我——是我的信仰还不够虔诚么?吉米?”阿伦把头扭向同伴的方向,虽然在向同伴问话,两眼却无神光,显然没在看他口中的吉米,好像在散漫地思考着什么。 吉米——吉米·瓦伦丁,对好友的状态已经见怪不怪,他撩起落下的金发放到耳后,叹了口气,然后看着阿伦认真说:“这不是信仰是否虔诚的问题,阿伦。你问的问题已经超过范畴了,这是牵扯到那位主神的事情,并不是女神能够轻易测定吉凶的。” 听了这话,阿伦沉默不语。这时候正是上午阳光最清澈温柔的时候,从赞美女神的描金绘画透明窗格中透过来的光轻盈美丽,他转头看向右侧的窗户,窗户外面是前来神庙赞颂礼拜的人群。 “真是烦恼啊。”他轻轻说。 “这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事情,”吉米也朝窗外凝视,口里却说着,“连女神都降下神谕禁止我们卷进这次的漩涡里了——不管怎么样,神庙都会没事的。” “可是,”阿伦抿着唇说,“会死一大批人吧。” 金发的神官用浅淡的棕色眼珠看了一眼好友,只能暗暗叹息。 “那没办法的,”吉米轻声说,“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阿伦戴尔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黑色的眼睛,最后只能徒劳地说:“……那是我们的信徒啊。” 温柔的黑眼睛有着薄薄的水光,金发的神官的心软了一块,他觉得今天叹气的次数快要赶上一年份的了。 “好了,阿伦,”金发神官站了起来,揉了揉还在伤心的好友的栗发,安慰道,“别想那么多了,大神官自有决断,一切都听女神的吧。” 金发神官走远了,阿伦呆呆地托着脑袋,看向宫殿外面的人群,握了握拳头。 第87章 亚罗城 在卡梅城外的尤金货栈里歇息了一晚之后,在早晨的五点货栈里就开始人声鼎沸了,商队是不允许好吃懒做的,商队成员们早早就起床准备启程了,不仅要统计人数防止旅人丢失,检查货物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更重要的是给马匹们吃上一顿晨料,让它们吃饱之后能开始赶路。早晨的重头戏还在这里,不要以为喂马匹吃草料是个简单伙计,光是搬运几百匹马早上要吃的草料就已经是个沉重的活计了,要在一个小时里把这些杂活全部干完,是决不允许任何一个劳动力偷懒的。 不过这些事和旅人们可没有关系,商队七点准时出发,他们大可以睡到六点再起来,美美吃顿尤金货栈提供的丰盛早饭,然后在商队出发时再上车,开始新一天的旅程。 希灵的生物钟准时在五点半把他叫了起来,即使头还有点晕乎乎的,希灵已经洗漱穿戴好了衣服,昨天晚上“同床共枕”的乌尔丽卡翘着头发把头埋进了枕头里,力图把货栈嘈杂的噪音驱逐在枕头之外,然而这注定是徒劳的。 翻了个身,赖床的小龙懒洋洋地看着希灵梳理头发。 “我要去吃早饭了哦,”希灵好心提醒他,“如果你再不起来的话,你只能自己去前面找我了。” “唉,”小龙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哈欠,“等等我,我起床了嘛。” 说是起床,乌尔丽卡的动作慢到令人发指,等到他终于打理好自己,已经六点了。 “咚咚”——“少爷,您起了么?”是梅布尔的声音。 打开房门,希灵露出一个笑,门外正是梅布尔。 “走吧,”希灵轻快地说,“我们去吃早饭。兰农他们呢?” “队长去马厩了,”梅布尔说,“早上也要喂马呢。” 希灵的脚步顿了顿,转身问道:“那他们吃早饭了么?” “少爷,等喂完马队长会去吃的,”梅布尔赶紧说,“您不用担心。” 希灵点点头,他没想到早上还要去喂马,这让他明白旅途其实不总是愉快地欣赏风景的,也要花费部分时间在这样的准备工作上。 正是有了兰农,希灵才不用烦恼这些琐事,他抿了抿唇,明白了冕下安排骑士队长在身边的一层用意。明天,他想,明天我也要早起来喂马,这趟旅程不应该只是享受别人的付出。 早上七点商队准时出发了,一切准备就绪,希灵也要登上马车和商队一起开往下一站。尤金货栈可爱的女侍者可米情绪有点激动,她和希灵拥抱道别,被女孩子抱了个满怀,希灵的脸蛋红扑扑的。马儿希律律地鸣叫,希灵终于上了马车,和可米挥手再见之后,商队开动,女孩子的身影渐渐看不到了,希灵松了口气。 “第一次被女孩子投怀送抱的感觉怎么样?”乔爱洛微酸地说。 “……”希灵想了想,认真地说,“太热情了。” 生了个好皮相。乔爱洛心里哼哼唧唧地想。 离开了卡梅城,下一站是一座小城玛卡城,距离卡梅城有五百多公里的路程,车队保持着四十五千米左右的时速向玛卡城驶去。 接下来的没什么新奇的,重复着第一日的单调乏味,幸好希灵预感到了这一点,在次元戒指里放了很多书,总算可以消磨掉旅途的时间。这时候不得不夸赞舅舅准备的这辆马车,行驶在路上几无震动,像是在卧室里一样。 在第四天的晚上,商队来到了苏尼亚南方重城亚罗城。 亚罗城是扼守在南方要道上的第一座重城,这或许别人不知道,希灵是清楚的。联邦的地域广大,教廷分成了十个教区进行统治,每个教区就好像独立的区域一样,每个教区作为一个单位,他们有一套自己的防备其他教区颠覆后的处理预案,这并不是要发动内战,而是在紧急情况下防止联邦全域沦陷的预案罢了,而对于苏尼亚教区来说,南方的丹漉教区就是如今这套预案的针对对象,邪神想要发动战争,这已经是教廷高层心知肚明的事情了,既然这样,这套预案就可以拿出来进行增删涂改了。 来到了亚罗城,商队会在这里停留一日,一方面据商队老板亚力克说,他要在这里处理一些货物,另一方面连续四天的旅程,商队也需要一日的休整放松放松。 出发后的第五天希灵就是在亚罗城外的货栈里醒来的,今天不需要继续前进,因为惯性五点就起来的希灵晃了晃脑袋。昨天晚上的时候亚力克和希灵闲聊时介绍了亚罗城的诸多有意思的地方,身边人都提议去城里逛逛,希灵也颇为意动,亚力克一看随即爽朗邀请希灵和他一起进城,等他处理了货物之后就可以充作向导为他们游览亚罗城,虽然时辰尚早,希灵决定还是起床了。 没有打扰乌尔丽卡,希灵轻手轻脚穿好了衣服洗漱一番就出了门。 吃了早饭之后,希灵来到了马厩。连续三天早起亲自喂马,希灵觉得自己有些喜欢上了这个活动。 希灵也有一匹枣红色的小马,是舅舅送给他练习骑术用的,神骏非常,又通人意,很得希灵的喜爱,可惜这趟旅程不能带它一起。 希灵一行人一共有二十五匹马,其中十三匹是战马,另外十二匹马两匹马拉一辆车。在这些马儿里,希灵最喜欢的就是那匹名叫“科曼”的红褐色战马。 这匹马是骑士队长兰农的伙伴,还是个青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头顶上红色的毛发里有一块雪白的顶心白毛,漂亮极了,耸立的大耳朵在希灵摸他的时候总喜欢晃来晃去。只是来喂了三天,科曼就已经认得希灵了,温润的黑色大眼睛看着希灵的时候总是让希灵忍不住要摸一摸这匹温驯稳重的马匹。 战马性烈,如果不是熟悉的人他们是容不得这些人靠近的,其他几匹战马都是这样,因为希灵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在希灵给他们喂饲料的时候总是有些焦躁。然而科曼却不是这样,科曼好像特别的通人意,在第一天希灵被兰农介绍给科曼之后,希灵再靠近科曼已经很容易了,甚至科曼还会主动舔一舔希灵的手指,这让希灵对科曼更加喜爱了。 穿着干活用的外套防止弄脏衣服,从车上取下精饲料喂给马儿们之后,希灵擦了擦汗。取下外套来到科曼面前,马儿吃得正高兴。 等科曼吃完,希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几粒糖果,笑嘻嘻地递到科曼的嘴巴边:“来,科曼,吃糖。” 舌头一卷一嚼,科曼就把松子糖都吃掉了,希灵扶着膝盖看着,想起喜欢吃薄荷糖的萨奇,再一次觉得科曼才是正常的马儿。 摸了摸科曼的顶心白毛,希灵夸赞道:“好马儿。” “你起来了都不叫我!”乌尔丽卡跑了过来指控希灵“无情”的行为。 希灵闲闲道:“谁叫你赖床。” “你叫我我就不赖床了啊。”乌尔丽卡自觉非常委屈。 “今天没关系啊,”希灵拍了拍手,走去水池边洗手,乌尔丽卡在身后亦步亦趋,“今天不用起这么早,赖床没关系,让你多睡一会儿还不好么?”希灵边笑边说。 乌尔丽卡噘撅嘴不说话了。 今天依旧是个大晴天,商队出发以来天气一直很好。亚力克要带进城处理的货物并不多,只有一辆货车,等到亚力克安排好了一切,希灵带着小龙、梅布尔上了亚力克的马车,乔爱洛没有跟来,他经过四天的旅程有些仄仄的,直接在货栈休养了。兰农骑着马在车外跟随,希灵本来是想让兰农休息的,却被兰农的不放心他的安危给打回去了。 劝不住这位骑士队长,希灵也只好听之任之,权当散心了。 马车嘚嘚进了城,希灵好奇地往外看,发现和珀留城也没什么两样,毕竟这里才出珀留城两千公里,并不是很远。 “您经常来这里处理货物么?卡伦德先生?”希灵问道。 亚力克哈哈一笑:“没错!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过来送货,本来只有一车货,赚不了什么钱,不过老板是我认识好多年的朋友了,就是照顾生意吧。” 希灵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每次经过亚罗城都要来么?” “是啊,”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感叹道,“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我做小伙计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那时候他爸爸还在珀留城里开店,我们商队和他爸爸还有合作关系。不过做生意嘛,总是有点风险的,有一次韦斯莱先生进了一批货卖不出去,没办法只好把珀留城里的大商店盘给别人,他们回到了亚罗城重新再来,不过韦斯莱老先生因为这次失手心里总是不高兴,之后的生意也就提不起劲来了,直接把商店交给了琼恩,琼恩不是个会做生意的,就喜欢捣鼓一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慢慢店铺也要开不下去了,那时候我刚做上如今的位子,看不下去就帮了一把,如果没有这家店,琼恩连三餐都不知道怎么办。慢慢的,我就一直给他送货送下去了,送到了现在。” 说到这里,亚力克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等我退休的时候他怎么办。” 马车一直在震动,窗帘也被风吹的微微漂浮起来,希灵听着亚力克提起老友关不住话匣子的絮语,带着不容错辨的关怀,不免微笑起来。 第88章 机械鸟 驶过一条条街道,马车行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停下了。一行人下了车之后,希灵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条街并不宽,但很干净,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店,卖有各种各样的商品,有漂亮的小丛花木掩映,来来往往的行人悠闲安逸,衣着体面。脚下是一块块大石头削平夯实刻出简单纹路铺成的道路,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希灵低头踩了踩因为磨损看不清原本纹路的路面,自从联邦有了沥青之后,大部分新修或者翻修的道路都开始用沥青来铺了,用石块铺路的街道,的确是有些历史了。 大约是个中产阶级聚集区里的老商业街,希灵想。能在这里有家店铺,韦斯莱先生应该不像亚力克之前说得那样窘迫。 “亚力克叔叔!”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希灵循声望去,是一个穿着印花衬衫挽起袖子系着蓝围裙的少女,手里还端着一个空水盆。 “哟!”亚力克下了车就招呼着伙计卸货,听见呼声扭头看见少女哈哈大笑起来,快走两步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南希,才几个月不见,你又长高了啊!” “就是要现在长个子啊,现在不长以后可长不了啦,亚力克叔叔!”少女笑说。“我这几天还在想着您该来了,果然您今天就来了!您这次又带来了些什么新鲜东西?”她问道,微微带点雀跃和兴奋,希冀地看着亚力克,“听说现在珀留城里流行一种水晶花的缎带,您有进货么?我听那些小姐们讨论,据说可漂亮啦!不过这是乔凡娜百货里刚刚摆上来的新鲜货,连珀留城里也是供不应求呢,城里也就瑟曼达大街上的紫荆花商店里有卖的,前几天刚进来,只是几条而已,一上架就被买走了!紫荆花商店现在也没有存货了,这样紧俏的商品如果能放到店里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的!” “当然有了!”亚力克爽朗一笑,“叔叔可是进了好几打呢!还给小南希你专门留了一条,相信小南希戴上一定很好看!再过一个月就是小南希的生日了,这条缎带就是叔叔今年送你的生日礼物,我们南希值得最好的啊!” 少女润白的脸庞悄悄红了,眼里闪着喜悦的光,显然也是对水晶花缎带喜爱渴望很久了,小姑娘大多爱美,这个叫南希的十四五岁的姑娘也不例外。她有些羞涩,最后亲昵地向亚力克道谢:“谢谢亚力克叔叔!您真好!我很喜欢这个生日礼物!” “叔叔,快进来吧!”少女招呼着,甩着两条细长乌黑的辫子,用小小的红色蝴蝶结扎住,甜美可人,“爸爸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今天中午在家里吃饭好么?我给你们做几个拿手菜!下次见面就是明年的夏天了,爸爸今天肯定有很多话想和叔叔说呢!” 边说边要将亚力克请进屋里,名叫南希的少女这时才注意到了跟着一起来的希灵等人,她盯着这些陌生人看了一会儿,然后迟疑道:“……叔叔,这是您的客人么?” 长得也太好看了点呢,南希脸上未散的红晕深了点儿,亮晶晶的双眼看着马车边上的四个人。 “哦,”亚力克听到这个问题,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介绍这几位客人,他退了几步侧着身笑眯眯地向南希介绍道,“这几位是商队这次返程要和我们一起去文薪城的客人。今天送了货下午恰好没事,叔叔说好了要带着他们一起参观亚罗城的,就先带着一起过来了。” 亚力克分别介绍了希灵等人的姓名,南希左看看,右看看,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出众的男性,一向开朗大方的她也有些羞赧,脸红红的,脚尖轻轻磨了磨地面,略显局促地邀请:“那么,都请进吧!”少女的声音清脆柔软,甜丝丝的,将众人请进了自家的店里。 撩开透明的玻璃珠帘,希灵等人进了商店。 南希·韦斯莱的父亲韦斯莱先生开的是一家名副其实的杂货铺,店里的确是什么东西都有,从日常用品到一堆谁也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零碎物件,从廉价的十几个铜币一尺的黯淡青布到昂贵美丽的高档饰品,堆满了几个高高大大的五层实木货架,因为顾客翻看的缘故上面的商品还稍显凌乱,货架与货架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走道,走在里面很有种逼仄的感觉。 跟着少女的步伐,越往里走光线也愈加稀薄了,只能听见轻微的谈笑声和鞋子踏在地上“哒哒”的轻击声,希灵安静地跟在后面,眼睛却在静悄悄打量周围,机敏地扫过每一寸角落。屋子其实并不是很大,没走几步就走了一半,希灵突然疑惑地看向前方,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大概是错觉吧。 略过高大的货架来到屋宇深处,希灵不经意扭头,却忽然愣住了——平凡无奇的杂货铺里突然出现了一面挂满了各式各样奇奇怪怪小玩意儿的墙壁,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机簧震动的清脆微响鼓动耳膜。走到这里,光线已经很少了,一片昏暗,背光的货架黑乎乎的,然而一片柔和的白光照亮了最深处的这面墙壁,明晃晃提醒着来客自己的存在,映入眼帘的是金属的冰冷光泽,充斥鼻端的是机油的奇怪味道,回响在耳边的是机械运行的咔咔声,这份突兀而至的奇异冲击让希灵停在了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墙壁上面精巧的机械。 “……”希灵上前几步,微微仰头看着这面堪称微型机械展览会的墙壁。 “每个刚到店里来的人看到这面墙都会惊叹不已,”含笑的声音在左边响起,不知何时站在希灵身边的少女像个将军一样检阅手下的士兵,她的目光逡巡这面墙壁,放下了水盆的双手叉腰,最后她扭头看向了希灵,棕色的眼瞳闪着骄傲的光,“这些都是我爸爸的作品!” 希灵颔首:“很厉害。”不是在违心夸赞,在亚罗城的偏僻一角里、在一家小小的杂货铺里能看到这样规模和精细度的机械作品,已经足以让眼界奇高的光明之子惊奇称赞了。 只是从机械的角度来看……希灵凝视这面墙,滴溜溜转动着的□□上翩翩起舞的金属小人,希灵一眼就看出来是联邦舞会上最流行的交谊舞,舞姿飘逸洒然;天平上的小鸡一下下啄起左边的金属豆子,把豆子从多的一边匀到少的一边,情态趣味盎然;还有表演默剧的小丑,一举一动都透出滑稽的笑点,连僵硬的动作都让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每一件成品都涂上了鲜妍的色彩,漂亮鲜活,精湛的机械技艺也着实让人拍手叫好,空气里淡淡逸出的魔力并不稀奇,市面上高端一点的玩具都用了魔法石做驱动,这种技术只要在高等学院深造过的学生基本都会。在魔法知识普及的今天,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简单驱使这种神秘的能量。 看着这面墙就像看着一个只存在于孩童幻想中的绮丽的梦,其中的满足与精彩之处让希灵心里涨得满满的。 这是韦斯莱先生自己做的玩具?希灵抿唇微笑,心中雀跃。这样别出心裁的玩具给他了个不小的惊喜。其实光明之子并不缺少玩具,但是他的童年太过短暂,大约是几岁呢?好像只有二岁那年才有过玩玩具的时光吧?他的童年短暂得几乎没有,虽然有很多很多既昂贵又漂亮的玩具,但是哪里玩得过来呢?绝大部分都是堆在玩具室静悄悄被时光掩埋。 尽管如此,童年依旧是让人留恋的。即使希灵也是一样,虽然他并不曾有过一个正常的童年。 一个个玩具观察过去,每一样都让他快活不已。希灵注意到一只翎羽分明的机械小鸟,只有拳头大小,做得格外精美,一根根细小的针一样的翎羽服帖地披在身上,翎羽上甚至打磨出了螺旋的花纹。希灵饶有兴趣地瞧了瞧,这只鸟儿却是与众不同的,它既没有涂漆、也没有动静,这是个半成品?希灵有点好奇,这样精致过分的半成品……活泼的少年心性让他放下了戒备的心理,小心地伸出了右手,想要拿起来仔细看看这只小鸟。小鸟原本是静止的,希灵尚未触及它的时候,一股微弱到几乎不能察觉的能量波动散发出来,希灵本能地停了一瞬,惯性地继续了手上的动作。小鸟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原本毫无生机的小黑眼睛流动起一层极淡极淡的光晕,霎时,这只机械的造物眼睛明亮起来,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兰农·奥布莱恩看了眼,手指微动,却没有动作。原本对这面墙并不感兴趣的小龙却突然转过身来,眼神一凛,转而哼着气看着那块奇怪的突然“活过来”的破铜烂铁。 “啾啾!”小鸟啁啾之声响起。 将要拿起鸟儿的右手食指被狠狠啄了一下。 “哦……”希灵收回了手指,讶异地看着活动起来的机械小鸟。小鸟的头颅灵活地弯曲,连接头和身子那片细密短小的金属翎羽丝毫没阻碍鸟儿的活动,啄过希灵之后,小鸟冲着希灵叫了几声,发现面前人不再动作,就踩着脚下的金属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扭头梳理起金属羽毛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好活泼的鸟儿,像真的一样!希灵看着机械小鸟的一举一动,心中微微震动。 前面的其他玩具希灵都能把它们的原理猜个七七八八,只是这个……希灵犹豫地看着它。 “奇怪……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来呢,”希灵喃喃道,“这是什么特殊的激发机制? 炼金产品?难道这里有一位巫师么?或者是巫师学徒?希灵嘴唇轻动,却没有说出来。希灵觉得这有点荒谬。 “噗,”女孩子目睹了这幕,笑出声来,“这只鸟儿——可是我爸爸最得意的杰作!如果没有正确的口令,小鸟就会主动激发保护机制,就像之前啄你的那一下。这是我爸爸最近才做出来的,好多想要偷偷拿走小鸟的小孩子都被啄过了,虽然不疼,也是个教训吧!爸爸之前做的那些小玩意儿经常被周围街坊的小孩子们偷拿走,虽然不怎么值钱,但也是爸爸的心血呀!总算让他找到方法保护他的‘宝贝儿’了!最近因为这个,他高兴了快一个月了呢!” 捕捉到话里的某些信息,希灵怔了怔,不由追问道:“你是说,这只鸟儿是你爸爸自己做的么?” “当然了!”南希骄傲地扬起下巴,在这个隐隐让她感到自卑的漂亮男孩面前充满孺慕地炫耀她的父亲,“否则还有谁呢!” 一个普通人也能做出炼金作品么?又或者这位韦斯莱先生是一名巫师?但是如果是巫师的话,又怎么会待在这个狭小的杂货铺里呢?或者,这是一位埋没在民间的巫师种子呢?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惜了。 希灵轻轻叹气。这种事并不少见,总有些有天分的人没能把握住自己的道路,即使教廷的基础教育网已经十分完善的现在。 希灵抿着唇思考,随即摇头微笑,无论如何,这只机械鸟可真是个大大的惊喜了。 希灵朝女孩儿微微一笑,不再纠缠,转而换了个话题。“那么,请问您能给我展示一下这口令么?女士?”希灵继续盯着机械鸟,梳理完羽毛的鸟儿振翅高飞,他兴味盎然地问,“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不,”被少年的微笑搞得有些害羞的女孩儿咬着唇说,“没、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meli(梅里)!komm(过来)!”很简单的两个单词,因为口音问题并不纯正,但是让希灵吃惊不小,因为这是精灵的语言。希灵敏锐地看了看南希,她却恍若未觉,只是兴高采烈地伸出手臂让鸟儿停靠,鸟儿歪歪头,显然是听懂了,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微亮的黑眼珠看着命令它的主人,主人却没理会它,把鸟儿朝希灵这边抬了抬,“看!这句口令是叫它过来的意思,很听话吧?” 希灵的眼睛在女孩儿的脸上快速转了一圈,然后点头微笑,做出好奇的样子问她:“听起来这可不像联邦的通用语,这是你爸爸教你的?难道是哪里的方言么?” 南希闻言很开心地笑了:“不,不是,是我的弟弟!” “弟弟?” “是的!他叫艾弗!”南希语气里满是骄傲和喜爱,“艾弗特别聪明!这是他从书上看来的!也是他教的我和爸爸!” 精灵天生擅长魔法,这是为什么,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个说法,人类里一位研究血脉的智者提出假设:“精灵是人类中亲和魔法的一部分聚居形成的新种族”,然而这个说法却毫无根据,并且随着人类对精灵的了解加深而变成无稽之谈,因为精灵的存在并不曾出现在人类的早期历史中,他们好像突然出现,突然地就建立了一方高度文明的社会。最早关于精灵的确切描述出现在《异民奇闻录》这本野史著说中,当时还穿着粗麻衣服的山民见到了在林间飞跃的精灵,衣服华美纹路精致,“恍若天人”,这个山民把精灵当成了神祗,当即就跪了下来祈求赐福,然而面前的“神祗”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 时至今日,精灵已经不再神秘,甚至他们的来历人类之中的某些人也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就像《猿人历史》里粗疏一句描述的那样“在世界开辟之初,巨龙就已经翱翔在天际,精灵出入密林,静静观察这世界”,这大致点明了这群异族的根底,然而人类对于精灵的研究却不曾停止,对于这群邻居,人类天生怀有巨大的好奇心,想要拨开他们神秘的面纱。对于精灵的研究,首当其冲是他们的语言,而在对精灵预言的研究中,他们——尤其是好奇心满满的巫师们,发现精灵语言有一种奇特的牵引力,能够吸引蒙坦斯无处不在的魔力。 尤其是在用精灵语言控制某些魔法的时候,更加顺利圆滑。这样的事实使得精灵语成为巫师的基本课业之一,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不是韦斯莱先生学会的精灵语,这让希灵更加迷惑了。不过随后希灵就把这小小的疑惑放到了一边,他示意南希并得到了同意后,用纯熟的精灵语让机械鸟跳到了他的手臂上,这时南希还在感慨于男孩比起她好听得多的“口令”中——难道人长得漂亮连说话也好听么? 希灵注视着手臂上鸟儿,它真是活泼极了,一会儿理理羽毛一会儿跳来跳去,除了身上全是金属制成,看着可和真鸟无异了。这奇怪的灵性,难道真的是一个没接受过正规教育的都不知连“巫师学徒”算不算的上的普通人做出来的么?何况炼金这个门槛更高的技艺,巫师里能粗粗了解其中奥秘的人也不到一半…… 如果韦斯莱先生真的有这样的天赋……可惜了。 “!”希灵的指尖又被啄了一下,小鸟有点不耐烦了,它很不满意自己被面前傻呆呆的人无视的态度,希灵点了点它的头,“use(回去)!” 鸟儿腾空飞翔,在希灵头顶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之后,听话地回了它原来的立足点——那根金属圆柱。它收了翅膀像之前一样两只金属爪子抓住了金属柱,黑眼睛里淡淡的光彩消退,再也没有了生机。 希灵目露赞叹,他扭头看着身边的女孩儿:“你爸爸的确了不起!” “这是连珀留城里的阿蒙德高等学院里的机械技术科也做不到的成果!”希灵不吝溢美之词。 他继续说:“如果要说做出一样灵活度的机械鸟,阿蒙德里的技师也不遑多让;至于在这种体型的鸟身里用魔法石充作动力,这份手段在他们眼里也不足为奇;但是想要在机械鸟身上设计这种激发机制,让机械鸟有这种灵性,阿蒙德就力有未逮了——你的爸爸真的很厉害!这已经算得上炼金领域了。可是你爸爸现在还只是个普通人吧……普通人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惊叹啊。在某些方面,你爸爸可是比巫师还厉害呢!而且这只鸟儿还能叫得这么惟妙惟肖——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我实在不知道了。” “你爸爸在机械和炼金这方面已经超越了我,”希灵喃喃道,“虽然我也不过是个炼金的菜鸟罢了。”这话说得自负,然而却只让南希不由自主感到了骄傲。 这是机械和炼金的完美交融。希灵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但没有说出来。 对机械有这么高深的造诣,在炼金上也初窥门径,甚至凭借自己的智慧改进了魔法阵——是的,希灵认为能让机械鸟这么活灵活现,充满灵性,肯定是改进了法阵的结果,至少希灵从未听说现存有哪种魔法阵有这种效果——这样的天赋,如果能早点发掘出来加以培养,即使只是一个普通人,也会有很大成就的吧。如果韦斯莱先生年轻的时候能在巫师学院或者高等学院深造,接受一次系统的学习,这样骄人的天赋应该就不只体现在机械鸟身上了。 不过可惜了,这只是一只机械鸟。 只是一只小小的机械鸟而已,而且在机械鸟身上做到这一步也已经临近极限了,希灵凝视着静立在那儿的机械鸟——但只是这样又能如何呢?虽然足以见得这位韦斯莱先生的高超水平,但是只是一只机械鸟罢了。 在一只鸟身上做得再完美,又有什么用呢。 真是可惜了啊。希灵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或许可以推荐韦斯莱先生去阿蒙德做讲师,希灵蓦地想到,心头微动。仔细思量了一番,希灵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只从韦斯莱先生的机械水平上看,教导学生也已经足够了,而且把炼金和魔法融进机械的技艺恰好是阿蒙德现在正在孜孜研究的,与其让韦斯莱先生在这家小商店里蹉跎一生,何不让他把自己的技术和知识传承下去呢?想到这里,希灵拿定了主意。 只是自学也能钻研到这种深度,埋没在市井之间实在让人惋惜,希灵觉得,既然他瞧见了,就不能让这样的人才和知识掩埋在光阴里在无人可见。人类的知识需要积累才能不断拔高,只有一代代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去研究更高深的领域,这些恰恰是需要韦斯莱先生这样的人贡献出自己毕生的心血智慧启迪后人,就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普通人的一点点智慧的火光越积越多,才能燃起人类的进步之火。 希灵手下扶着的桌子是一张长长的工作台,一直延伸到右边深处的拐角里,桌子上摆着敞开的工具箱,箱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再往里去一点是分门别类放好的机械零件。希灵分辨了一下,发现它们的材质大多是些普通的白铁黄铜之类,小部分是一些合金金属,但是也很便宜——至于更加昂贵的魔法材料,看来韦斯莱先生是无法承受那样昂贵的价格的。 工作台上并没有人,但是有盏小灯开着,灯下是零星的机械零件,座椅偏在一边,看来主人因为有事离开了。 “爸爸,”南希朝着起居室的地方喊了一声,“您在哪儿?亚力克叔叔来啦!” 静默了一两秒,细微的悉索声变大了,脚步声还有轻轻的谈话声传进希灵的耳朵里,希灵不由看了过去,不是一个人么? 分隔商店和起居室的木门打开,跑出来的是个中等个头瘦巴巴的中年人,往他身后一瞧,又走出来一个小男孩来。 显然,这个中年人就是南希的父亲、亚力克的好友,韦斯莱先生了。 希灵不禁仔细打量起这个人来。韦斯莱先生戴着一副眼镜,但是看人的时候还眯着眼,眼镜的度数应该是不合适的,他有一双小小的但明亮的眼睛,虽然年纪应该是和亚力克所差无几的,但是面容看起来却比亚力克老了许多,唯有这双眼睛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活力。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衬衫上有沾上机油洗不掉的痕迹,衣服虽然还算干净,但是皱巴巴的,不过脸颊整洁,下巴上也没有胡茬。希灵看了眼南希若有所思,是这位小姐每天为她的父亲打理仪容仪表的吧,韦斯莱先生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能够勤洗衣服勤刮胡须的人。 第89章 杂货铺里的男孩 看到了亚力克,韦斯莱先生上前拥抱,两个中年人一阵寒暄,十分亲密。 希灵礼貌地站在一边,没有打搅,他的目光扫到韦斯莱先生身后的男孩身上。很安静的孩子,希灵看了第一眼想到,男孩手里抱着本笔记本,身上穿着大一码的衬衫,及膝的短裤明显是用其他裤子改出来的,虽然如此,男孩全身也是干净整洁的,过大的衬衫下摆被塞进了裤子里,身子站得笔挺,整个人精精神神的,让人一看就颇有好感。男孩小小的身子挪到角落里,静静看着大人们谈话。 注意到有人看自己,他移过了目光,也看到了希灵。希灵朝他微微一笑,男孩怔了一下,也急急礼貌一笑,扭过头去就不看希灵了,小身子还朝角落里缩了缩。 啊呀,这……是害羞了么?希灵没想到是这个反应,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害羞的男孩子,略微有些不知所措。看到身边的南希,希灵想了想,轻声询问:“请问,这就是您的弟弟么?” 南希本来在含笑倾听着两位长辈的谈话,耳边突兀响起这句话,尚且愣了一瞬不知是谁在说话,转头一看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位少年。近在咫尺的少年隽秀美丽,优雅礼貌,南希的脸马上涨红了。 下意识顺着希灵的目光看去,南希才反应过来,笑容满满点头道:“是!这就是艾弗!” 长得并不像。希灵下意识想。南希和她的父亲都有宽宽的下巴颏儿,显得英气,然而小男孩长得却很秀丽,下巴尖尖的,而且他是一头灰发,这又和父女俩的黑发形成鲜明对比了。 难道是随了母亲么? 这时南希略微犹豫,才压低了声音说,“您也发现了吧,艾弗和我们长得不像——其实,艾弗并不是我的亲弟弟。他的全名叫艾弗·里登。 艾弗的父母在三年前因为意外去世,只留下他一个人住在隔壁房子里,家里也没有其他的亲戚了,幸好艾弗的父母生前还有点积蓄,再加上街坊四邻们的捐助照看,开始时生活还算顺当,只是从那以后小孩子就不怎么出门了,我们以为他是因为父母离世的原因还在难过,不乐意和生人说话,以后慢慢会好过来。直到有次我们发现艾弗有一个月没有出门,大家才恍然过来连忙上门探望,结果发现屋里一团糟,小艾弗孤僻地不愿出门,就吃着家里剩下的半袋面粉过了一个月。 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后来我和爸爸就收养了小艾弗。小艾弗在机械这上面可有天分了,我爸爸也很喜欢他,小艾弗现在在和爸爸学习他的这门手艺呢,现在,小艾弗就是我的弟弟啊!小艾弗现在还是有点腼腆害羞,但是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呢!”南希露出一个笑,眼神温柔地看着男孩。 两个人灼灼看着缩在墙角的孩子,这样两份沉甸甸的目光让男孩不得不看了过来,注意到其中有个人是自己的姐姐,艾弗·里登朝她微笑,本来想走过去,只是另一位从未见过的少年让他踌躇了,最后男孩还是从角落里走了出来,避开希灵来到姐姐身边,仰头看她。 “艾弗,”南希微微蹲下身双手扶着膝盖,和男孩平视,神情温柔,“又和爸爸去他的储藏室啦,今天找出来什么?” 艾弗举起手里的笔记,认真回答:“叔叔以前的笔记。” 揉了揉男孩的头发,南希笑了笑。 艾弗·里登比希灵矮了两个头,希灵倾身问道:“艾弗今年几岁了?” 男孩扭头瞄了一眼希灵,有些拘谨,眨着眼小声说:“八岁。” 八岁。希灵讶然,艾弗看起来却不像八岁的模样,八岁还是瘦瘦小小的好像六七岁的孩童,男孩看来有些营养不良。 寒暄也只有片刻,很快两个中年好友谈完了,韦斯莱先生笑呵呵和希灵等人打了个招呼,让南希招待客人,就和亚力克去清点货物了。 南希为希灵每人倒了一杯茶,但是也无暇来时刻陪客人说话,杂货铺的生意还算不错,隔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买东西,这家店里只有南希和韦斯莱先生父女两人,没有其他伙计,韦斯莱先生去卸货了,店里只有南希操持。 不得已之下,南希只有让艾弗坐在希灵等人身边权作招待,领到这个任务的艾弗神情严肃,好像被交代了什么重大使命,端坐在希灵身边不时看一看希灵。 然而除了一开始一句干巴巴的“请喝茶”之外,艾弗就闷不吭声,呆坐在原地了。 该说些什么……艾弗·里登捏着手里的笔记本苦恼不已,他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是被姐姐托付了,又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希灵饶有兴趣地看着身边的孩子眼角眉梢露出来的苦恼样,笑眯眯不说话。希灵左手边坐着的乌尔丽卡打了个哈欠,巨龙能在睡梦中成长,幼龙们甚至可以从幼年一觉睡到成年,这是巨龙的天赋,他们从空气中吸收魔法元素强大自己,只需要睡一觉就可以一举变成大陆上战力最顶尖的生物,乌尔丽卡当然也不例外,睡眠是他们的本能。不过跟着希灵踏上这次旅程,乌尔丽卡就不能一睡几十年了,也因此,小龙一路上都很是困倦,这并非是他的确疲倦劳累了,只是昏睡的本能在驱使罢了。简单来说,小龙只是提不起劲儿。 “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乌尔丽卡懒洋洋抱怨道,“我们先去玩吧,希灵。” “再有一个多小时大约就可以了,”希灵估算一下,安慰道,“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小龙听了这话,把下巴搁在希灵的肩膀上:“唔,好吧,让我靠一靠。” “觉得无聊的话,”艾弗听到这段对话,突然想到什么,黯淡的小脸顿时亮起来,腼腆里夹杂着一丝喜悦询问道,“要不要试试这个?” 莉卡把脖子往希灵的肩膀的右边窜了窜,扭头看过去:“什么?” “唔,”艾弗紧张了下,立马站起来,跑到柜台里翻出一个纸盒子,“这个。” 把纸盒里的东西拿出来,希灵瞧了瞧,是一座小巧的棋盘,原来是四象棋。 第90章 四象棋 四象棋的规则十分简单,在可容纳四人参与的游戏里谁先吃掉除己方外其他所有棋子就算赢,方形棋盘上的四个角落是四方大本营,棋子分为黑白金红四色,每色棋子十五个,在十一线乘十一线的棋盘里相互厮杀,最后决出胜负。这种模仿战阵厮杀的游戏流传已久,在联邦地陆上是最受欢迎且老少咸宜的游戏,几乎人人都能玩上几盘——其中缘由并不难猜,因为联邦从建立初就一直处在和黑暗军团的战争之中,人类和魔鬼的拉锯延绵了万载,在这种氛围下,用棋子来谋略厮杀的游戏也就应运而生了。 艾弗·里登把棋盘拿出来,木制的棋盘虽然老旧但是保养得很好,装在小纸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玻璃棋子闪闪发亮,棋盘和棋子都很廉价,但是看不见一丝灰尘,可见主人平日里是极为爱惜的。 希灵对四象棋不很熟悉,但也不算陌生,虽然没有玩伴也没有空闲去研究这种消磨时间的小游戏,但因为天资聪颖又触类旁通,希灵的水平还可以称得上是很不错,至少大部分人都赢不了他,说到底这个游戏并不难玩。四象棋的棋子分为三类,分别是王、将、兵,王有一子,将有五子,兵有九子,直行、斜行、后退都可,只是王可任意行走,将走三格,兵只能走一格。棋子是三厘米左右的高度,约一厘米的直径,上小下大,圆圆润润的,像个柱子一样,只是按照类别不同顶部雕的东西也不同,王棋是个冠冕,将棋是匹骏马的模样,至于兵棋却很简单了,头顶只是个球,没有雕出任何形状。 四象棋行棋也有规矩,按照红金白黑的顺序先后行棋,因为现在只有三人,势必是有一个人要被另外两个人夹在中间的,这样的情况对在中间的人自然是有些不利,陷入两面包夹的局势里,也因此三人玩四象棋时有个惯例,会让夹在中间的人先走。但是四象棋这个游戏先手后手的得失利弊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只看棋手自己的想法罢了,作为一个更看重谋略的游戏,先手有先手的好处,后手也有后手的得益。 乌尔丽卡并不理这些人类爱思考的弯弯绕绕,他打了个哈欠,先把金色棋子一个个拎了出来:“我要用金的。”龙喜欢金灿的事物,虽然以龙的眼光来看,手上棋子的金色不那么耀眼,但也聊胜于无了。 希灵想了想,就把红棋拿到自己面前,看模样,在座的三位里也是他的“年纪”最大,希灵不在意先后,索性就自己做了第一个好了。他笑容温和,对艾弗说:“那就让我在中间吧。” 在柜台的角落里摆了一张桌子,三个人围在桌子周围闲来无事下棋消磨时间,这对希灵来说还是头一次。一直以来他的时间都是不够的,在接受舅舅教导的五年里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来用,好让自己更快地成长起来,每天忙碌地像是连轴转的陀螺,不久前又经历了人生第一场刺杀,那样的刻骨铭心……更别说这次南下的行程了,希灵自然是明白自己要去干什么的——在千万里之遥的丹漉教区,他要一脚踏进那笼罩整个教区的迷雾里,亲眼探知联邦平静水面下的真相,这更是让他绷紧了神经,突然在这个小小的简陋又昏暗的杂货铺里玩起了街头巷尾人人都能摆上几盘的四象棋,像普通人一样打发他们多得没处用的时间……想一想也实在滑稽。 希灵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露出一个轻哂的笑容,当先走了一步。 或许是心情的放松,希灵的精神也懈怠了些,虽然他下棋依然认真,但是抵不住飘然的思绪不在此处,乌尔丽卡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人类的游戏,在他看来,这不比和其他龙类朋友在沙地里撕咬打滚更有趣,三人厮杀,反而是沉默寡言的艾弗更加投入,轻咬着下唇,全神贯注地看着盘面。 “唔?”希灵扫了一眼盘面,轻轻捻了捻手里的棋子,想要抬起的手换了动作。 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孩,希灵轻轻一笑。艾弗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动了动身子,眼珠却盯着棋盘,严肃内敛,着实不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不赖嘛。”希灵轻喃,兴致高涨了些。现在只是进行到初盘,盘面还在试探中,三方的棋子堪堪接触。四象棋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因为参与游戏的人数不同导致的各种策略,可能前一刻还在相互提防,下一刻就结盟对抗另一人,或者这时还在联手打压第三人,顷刻间同盟就此崩塌,互相征伐起来,盘面因人心瞬息生变,让人目不暇接,无论是结盟还是背叛,诱杀还是力杀,都能在小小的棋盘上短短几十分钟之内展现出来,这也是四象棋最大的魅力。 没有再往前,希灵反而按住了这颗兵棋不再动弹,挪动了另一颗棋子,轻巧地换了条行进的线路。 接下来是乌尔丽卡了。小龙眯眼看了看盘面,哼了一声,拾起棋子大大方方往前走了一步。以力破巧、以力聚势,这才是他喜欢的手段,无论前面是什么,先碰一碰再说! 艾弗的眉尖轻轻动了动,上下颌咬住。被发现了么?他想。伸出右手把右路的棋子前进一格,原本想要做成的势已经破了,只能另找机会了。有些可惜,他咬住唇闷住了喉咙里的叹息。 没关系。艾弗·里登没有沮丧,反而更精神地盯着棋盘看,目光炯炯。他喜欢挑战,也喜欢胜利。 棋局越下越是艰涩了。希灵挪动了一枚棋子,沉思时想到。 棋盘上红金白三色旗子犬牙交错,狰狞毕露,正是你死我活的胶着状态。 希灵已经被吃了二枚兵棋、一枚将棋,幸好的是这三枚棋子子换得了令人足够满意的成果,牺牲得很值得。至于乌尔丽卡,他大开大阖的棋风让他吃了点小亏,也已经没了四枚兵棋,然而在盘面上的一角占尽了上风,希灵和艾弗轻易都不敢和他发生冲突。艾弗现在倒最令人吃惊,只是没了一枚兵棋、一枚将棋而已,面对希灵和小龙这样的两位敌手这般成果已经足以让人赞叹了,但是显然艾弗并不满足。 棋局到了现在,对棋手的谋略心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计算量也陡然加剧,稍有不慎一方就是满盘皆输。希灵尚且还有余力,乌尔丽卡也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只有艾弗额头冒出了点点汗水,灰发微湿,显然是拼尽了全力。 希灵含笑暗含赞赏地看着小男孩,对于自己和一般孩童有多大的差距希灵心知肚明,何况还有一位以生命和智慧著称的巨龙呢?能在他们两个的手上拼成现在旗鼓相当的地步,艾弗已经很棒了。 棋盘上林立的棋子沉默肃穆,好比相互交锋的三方军队,在寂静间血染战场,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惨烈战争。现在是艾弗的一手,但是他已经耽搁很久了。艾弗·里登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抿紧了嘴唇。 ……他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步了,如今已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步,到底该动用哪个棋子撬动哪一部分的盘面,一直以来他都是成竹在胸的,和任何人下四象棋,他都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更深远的道路,看到通往胜利的那条光灿灿的路,轻易地引诱敌人进入自己的陷阱然后坑杀他们,这让他很自豪,他觉得自己不会输……但是现在他却陷入了弥天的大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再看不见以前能清晰看到的道路了。他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拂去那恼人的雾气,然而只是徒劳。他布置了很多后手,他忍不住想,如果一切顺利,完全可以在二十手之内吃掉其他两色棋子,只让自己的白棋留在这方棋盘上。但是这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无论哪一条路,等着他的好像都是堵死、堵死、堵死…… 不,不不……艾弗倔强地拉紧唇线,他的双眼紧盯着在昏暗室内散发出微光的玻璃棋子,那光让他恍惚了一下,瞬间又回了神。不,他才不会认输,应该还有的,应该有一条路…… 艾弗的眼神一动,瞳孔于一刹那聚焦,射出凛凛的寒光,他倏然伸出手去,食指和中指抵住一枚棋子,“哗”地一声往左前滑去。 锵!乳白色的棋子停下。 “呼——”艾弗吐出口气,继续沉默不语。 该希灵了。 希灵看着这长久才走出的一步,挑了挑眉,在他的意料之中。按照之前的想法走了他预想中的一步,小龙毫不犹豫接了下去。 棋局进行得很快,好像在艾弗那次思考之后这盘棋局上就再没有滞碍了。在经过频繁的交换之后,每个人的棋子都剩余不多,不管是什么样的布局,到了这个地步就没有太多改变的余地了,只能一意地走下去。 这局面和希灵所想相差不多,若是没有意外,大约艾弗会先出局,希灵边想边移动棋子,红棋来到了白棋的侧翼。 艾弗沉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希灵的手指离开的时候,眼睛陡然一亮,他扭头看着乌尔丽卡。小龙看着盘面,没有立刻出手,而是长长地“唔”了一声。 “……有点奇怪。”他咕哝着,但依旧按照想好的棋路走了下去。大约没什么关系,他想,不过这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艾弗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把目光放在了棋盘的右上角,那里有一枚乳白色的棋子静立——这是他的王棋。 捏着王棋,艾弗直接把它推到他预想的位置,吃掉了原先在那儿虎视眈眈的金色棋子,剩下的金棋和白棋围住了三枚红棋,尤其是白棋,把被截住的这片红棋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希灵原本连成一体的红棋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嗯?”希灵眨眨眼。 讶异地看了一眼掩不住兴奋的艾弗,希灵原本生机勃勃的棋面居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截成了两段,被围住的那块儿已经没有了生机。这可有点糟糕。 不,是太糟糕了。 已经没有交换的余地,对金棋来说红棋手里没有它感兴趣的东西,况且金棋也没办法帮助红棋解围;而对白棋来说,吃掉这部分的红棋才能获取一个更好的优势地位,无论如何它也不会放红棋回来的。 不再管被围住的那三枚棋子,希灵不得不转变策略,盘算着怎么利用剩下的四枚棋子挽回局面。但是这三枚棋子被吃掉已经使红棋元气大伤,金棋还有七个,而白棋也还有六个,红棋弱势如此,在金棋和白棋的围攻下岌岌可危,最终还是回天乏术。 希灵拎着最后一枚王棋无奈一笑,只能把它拿下棋盘。红棋第一个败了。 艾弗的脸上布满了红晕,显然是兴奋极了,击败白棋给他带来的成就感比以往任何一次的胜利都多,从初盘开始就在一步步艰难布局,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心思,终于成功了。白棋很强,艾弗心里清清楚楚,正是因为这份清楚,击败了它让艾弗更为激动。 不过这还不是最后的胜利,艾弗勉强按捺住那份喜悦,转而开始炯炯看着盘面上的白棋,这是他最后的对手,如果能彻底赢了这一盘…… 那真是再棒不过了! 乌尔丽卡扫视一眼难掩激动雀跃的对手,轻哼了哼,眯起眼坐直了身体。 撅起嘴看了眼希灵,那眼神明晃晃说着“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希灵无辜地回以一笑。 打起精神的乌尔丽卡不是艾弗能匹敌的对手,最后艾弗惜败一招,小龙赢了。 棋盘上最后只剩下一枚金色兵棋,小龙连一直重重保护看得极重的王棋也当成了诱饵,虚虚实实让白棋举棋不定,最后以为看破了金棋的意图试图冲杀进去,结果被金棋斩杀了四枚红棋,最后只有一枚围剿红色王棋的兵棋得以幸存,成为最后的赢家,这样的兵棋,也能称上一句“无冕之王”了吧。 艾弗有些茫然,在脑力的急剧消耗之后输棋的结果似乎还没有反馈到他的脑海里,他只是坐在凳子上微喘着气。 “……我输了?”他轻轻喃语一句,又意识到了事实,自言自语,“哦,是的,我输了。” 沉默了好一分钟,艾弗才提起了些精神,居然微微笑起来,眼神灼灼看着希灵和小龙:“虽然输了,但是这一盘下得很开心!”不善言辞的艾弗说到这里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他张了张嘴,皱着秀气的眉头,最后也只是肯定又郑重地加重语气,“很开心!” 第91章 八分之一血统的精灵 希灵抿唇笑了笑。意犹未尽的男孩尽管还想再下一局,但是之前这局用了快要一个小时,希灵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拒绝了艾弗的请求。尽管失望,艾弗还是很快就开开心心整理起了棋盘和棋子。 希灵帮他收拾棋子,把棋子一个个摆在纸盒里放好。红棋第一个败亡,希灵并不生气,反而对这个男孩更感兴趣。虽然在四象棋上希灵不算什么无人能敌的高手,但是败在一个八岁的男孩手里还是让希灵有点惊讶,没有像希灵一样从出生开始就接受联邦最好的教育的男孩,比希灵更年幼的男孩,成功打败了他的男孩,这个男孩激起了希灵的好奇心。 希灵不吝赞美:“你很聪明,算路也很好,更难得的是沉静又有谋略,这样的天分会让很多人惊叹的——有人称赞过你的天分么?” “这算什么天分?”艾弗有点害羞,“不过是会下棋罢了,虽然所有人都下不过我——哦,当然了,除了你们——但是会下棋算什么天分?”艾弗奇怪地看向希灵。 这要看和什么人下棋,赢了我的人,怎么不是有天分呢?希灵忍不住想。但是他没有说出来。 “嗐,”小龙插话道,他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我觉得你还是有天分的,虽然你下棋没下赢我,但是我本来也不是谁都能赢的,你差我一招,已经算是很有天分啦!——当然,还是比不得我和希灵!” 这样自夸的语气让艾弗瞅了他一眼,又悄悄笑起来,不过他还是矢口否认:“我才没什么天分,除了下棋和做小鸟,其他的我都不会!” “这样妄自菲薄,”希灵忍不住摇头,但是突然愣住了,停下手里的动作,希灵试探道,“做小鸟?做的什么……” 想了想,希灵呼唤道:“!”机械小鸟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停在希灵的右手上。 “咦,”男孩眨着雾一般的灰色眼睛,奇怪地说,“你怎么会知道……” “是你姐姐告诉我的,”希灵把这个问题一句搪塞过去,马上就问,“你的意思,这只小鸟是你做的么?” “诶?”艾弗顿时红了脸,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这是叔叔做的!也不是……”艾弗笨口拙舌想要解释,一时着急却说不清楚。 “唔,”艾弗闭上了嘴巴,思考一会儿才继续说,“小鸟是叔叔做的,不过我帮叔叔画了几根线,我说的做小鸟,意思是我总能做出来像叔叔做的这只一样漂亮灵活的小鸟的!”艾弗的眼睛闪闪发亮,憧憬地说。 虽然说得语意不明,希灵还是明白了,他皱着眉问:“你是说,这只鸟儿身体是韦斯莱先生做的,在鸟身里是你画的魔法阵么?” “魔法阵?”艾弗有些茫然,旋即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啊,你说的是那个吧!那是魔法阵么!” “请等一下!”男孩扔下这句话,就小旋风一样跑进了更深处的房间。 他是要去拿什么东西?希灵迷惑地想。 没到两分钟,艾弗就拎着一本破旧的笔记哒哒哒跑过来了,像献宝一样,他递给希灵那本旧笔记本,喘着气笑道:“是这个么!” “这是……?”接过笔记,希灵先看了看封面,真的是很普通的一本笔记,封皮是黑色熟牛皮制成的,上面没有一点烫金文字,朴素极了,打开笔记,纸张已经泛黄,里面是黑色墨水写的字迹——但是居然是精灵的文字! 希灵大大地讶异了一番,来不及仔细阅读,艾弗就指导着希灵翻到其中一页。 “是这里,”艾弗说,“这是你提到的魔法阵么?” 一个并不复杂的法阵映入眼帘,但和人类的法阵截然不同,这是用了上弦月的月相糅杂了圆弧以及精灵文字画成的法阵。 “这是……”希灵迟疑地问,“你就是在这只机械鸟的内部画了这个法阵么?这是谁的魔法笔记?精灵的魔法笔记怎么会流落到联邦来?”希灵最后已经是自言自语了。 精灵的魔法,那是人类巫师一直致力于研究的领域,但是精灵魔法很少流传到人类联邦里来,精灵巫师的魔法笔记更是被视为和他们的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每一位精灵巫师都不会让自己的魔法笔记流落到其它地方,即使身为光明之子,希灵也没听说过有多少精灵巫师的魔法笔记出现在联邦。想要获得精灵巫师的魔法笔记,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获得精灵巫师的友谊,让他心甘情愿送给你,一种是杀死精灵巫师,获得他的笔记——然而每一位精灵巫师都会把自己的笔记施加魔法,假如主人非正常死亡,笔记也会跟着被销毁。 何况杀死精灵的代价,没有人愿意承担,只有用鲜血才能浇灭精灵王的愤怒。 这里居然出现了一本精灵巫师的魔法笔记,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希灵心里满是疑问,他看向艾弗。 “……是我爸爸的笔记。”艾弗有点紧张,又有点伤感,他的嘴唇张了张,最后小声说。 希灵几乎说不出话来了:“……你的爸爸?” “是啊,是我爸爸……”艾弗的声音越来越小,有些害怕,“他和我说不要把这本笔记给别人看……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艾弗微仰着头,灰眼睛里不经意蓄起了泪,一副惶然无措的模样。 希灵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艾弗碰见的不是他,碰见的是任何一个心怀歹念的人,或者韦斯莱一家把这本魔法笔记的存在透露了出去,招来的都会是灭顶的灾祸。 希灵把笔记合上,交还给艾弗,他斟酌着字句说:“艾弗,很多人想要这本笔记——你明白么?这是很珍贵的东西——但是你现在还保护不了它,所以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照你爸爸说的那样,不要给任何人看。今天因为是我,所以你才没能见到你的行为有多大的差错,这差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而这后果一旦发生,会让你痛悔终生。很大可能你的南希姐姐和韦斯莱叔叔会因此丧命,而你,即使大难不死,也会生不如死——你爸爸是精灵,是么?” 艾弗噙着泪懵懵懂懂地点头,喃喃道:“……是四分之一血统的精灵,爸爸和我说过。” “那他让你和外人说过么?”希灵在心里叹口气,脸上却很严厉地问。 艾弗蠕动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那有人问你这件事的话,你都会说么?” “不,”艾弗立马就说了,“我不会的……”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含泪看向希灵,又委屈又难过,泪混着汗颇为可怜,“和你说没关系……你不会害我的!” “……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害你?”希灵有些发怔,小男孩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这是从何而来? 艾弗迷茫地睁着眼,然后指着心口:“是这里告诉我的……它一直很准。” ……难道是什么特殊的血脉天赋?希灵有些晕乎乎的,今天的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最后希灵决定放过这个话题。 “好吧,不说那些了,”希灵还是要给这个小混血精灵上一课,他恐吓道,“既然你的爸爸有四分之一精灵血统,那么你也有八分之一的精灵血统——你知道精灵这个词在人类联邦的意思么?” “什么?”艾弗乖乖反问。 “是奴隶,是金钱,是没有人权的货物,”希灵严肃地说,“弱小的精灵幼崽是联邦人□□易的高级货物,混血精灵幼崽更是其中的大头,如果你的身份暴露了,相不相信明天你就会出现在珀留城的地下黑市里被人当成货物拍卖?” 很明显,这番话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幼崽的身子颤了颤。 为了避免弄巧成拙,把男孩吓到哭出来,希灵决定这一课就此打住,他咳嗽了一声:“学会保护自己,这是你未成年前最重要的课程,你应该谨记。” 男孩连忙点头,他已经被吓到了。 “所以,”希灵转回原先的话题,“是你画的魔法阵?你却不知道这是魔法阵?” 艾弗羞愧地低下头,他嘟囔道:“我只看得懂一点点……” “你爸爸没有教过你?”希灵不禁疑惑问道。艾弗的爸爸是个实力出众的精灵巫师,却没有教导自己的儿子关于魔法的一丁点儿基础么? 艾弗的小脸顿时黯然下来。“爸爸……爸爸他,”艾弗勉强说了下去,“他说回来会教我的,他说五岁正好可以启蒙了,但是……” 希灵恍悟过来,这位隐居于此的巫师是在三年前死亡的。 但是这又有一个问题了,巫师怎么会因为“意外”死亡呢? 希灵皱了皱眉,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内情,但这不是现在要关注的。 “所以你只看得懂这一个魔法阵?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希灵指着男孩怀里的笔记问道。 “唔,”艾弗蹙眉回想,“我认得它,是一个‘机械活化符文’,里面都不叫魔法阵,爸爸叫它们符文。” “机械活化符文……”希灵重复着念了一遍。 符文?精灵们把魔法阵叫做符文么?为什么没听说过?难道是什么特别的魔法阵? 不过这些暂时不用急。 “所以,这只鸟是你用这个符文活化的咯?”希灵确认道。 “嗯!”艾弗重重点头。 =========== 雀翎商队的主人叫亚力克·卡伦德,是个精明强干的家伙。他今年四十三岁,还有着充沛的精力领导这样一支大型商队。实际上,每年来回奔跑在大半个联邦里的商队一般不会有超过六十岁的成员存在,人一旦到了六十岁,精力就已经应付不了这样高强度的活计了。这些说不上老的家伙们虽然经验丰富,可能大半生都在跟着商队东奔西跑,但到了这年纪也是有心无力,没法跟得上商队的节奏,也不得不退休,为年轻人腾出位子来。 “即使再不甘心,岁月就是这样的无情啊。”——希灵在和亚力克交谈的时候,这个还说不上退休年纪的中年人谈论起这点来,虽然爽朗也不不无一丝惆怅感叹地说。 然而这样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亚力克显然不是一个一味沉湎在情绪里的人,他现在还“年轻”着,又怎么会错过大好的时光不去奋斗呢? 希灵和这名在业内颇有名声的商队主人交谈着,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圣骑士给希灵联络的这家商队并不知道希灵的真实身份,这也是应该的,希灵此行的基本要求就是低调。 和亚力克介绍自己的时候,希灵自称是前往丹漉教区游玩的旅人,想要看看沿路的风光而选择坐马车,所以想找一家回丹漉教区的商队同行。 亚力克笑眯眯的,完全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每年总会有些富家的公子哥儿想要去其他教区游山玩水,他们会找上商队也不外乎是为了安全,毕竟商队人多势众,雇佣的护卫也要强力一些,跟着大型的商队一起走,会少不少的危险和意外。 亚力克显然是把希灵当成了这类人。跑商二十多年,这位眼光毒辣的商队老板一眼就看出了希灵一身简单穿戴的不凡之处,一袭剪裁贴身的风衣初看平平无奇,但是亚力克可以肯定的说这是出自大师之手,至于是哪位大师,他倒不能肯定了——虽然也识得很多大师的手笔,但是面前这位漂亮少爷的衣服到底是哪位大师的杰作……亚力克心里琢磨了一下,只能摇摇头。 大约是这位少爷的私人裁缝呢?他想。这倒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样,就更不能怠慢了。精明的老板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 不只是衣服,从这位漂亮和煦的少爷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气质、他身边执事的素养和能力上来看,这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呢。 到底是多少年的老江湖了,亚力克·卡伦德虽然摸不清希灵的真实身份,却也觉得自己猜出了七七八八——他以为这是哪家侯爵或者公爵府上的公子,因为府里烦闷出来游玩的。 这样的猜测,虽然不中,也不远了。只是如果让他知道这是一位长居在教廷的殿下,恐怕也是要吓得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出来的。 能这样简单地被看出来基本的身份地位,这也不是希灵不小心的错。他虽然已经竭力把自己装扮得像一位平常人了,但是只他那从小养在教廷而被熏陶出来的不自觉流露的良好教养和高贵举止就让人难以催眠自己相信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 其实,希灵在整理行装的几天里也被圣骑士婆婆妈妈的啰嗦轰鸣了不知多少遍,诸如“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身份”这些细细碎碎的叮嘱话语反反复复被告诫了十几次。 大约是因为小外甥出乎意料地要去不安生的南方的缘故,原本心宽体胖的圣骑士也难得地忧虑起来,左思右想地心里放不下,全然不见了一个月前的潇洒惬意,真正地像个家长一样忙忙碌碌想为孩子出行安排好方方面面,就是连“出行在外的一百个注意事项”也要每天在希灵的耳边复述一次,亏得希灵的耐心好,每次都含笑听完。 舅舅这么担心自己,希灵也不想让舅舅在前线打仗不安心,就认认真真为自己遮掩修饰了一番。然而这番努力大概是要白费的,小殿下深入骨髓的温雅谈吐是谁都能看得见的,想要伪装成普通人,难。 有天圣骑士正要例行啰嗦的时候,被小外甥先一步请求看一看他的新装束。圣骑士摩挲着下巴看着所谓的“新装束”,边听小外甥得意地说“这下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学生了吧?”差点笑喷出来,他暗自摇头,这下知道了——即使叮嘱得再多,有些东西就是难以遮掩。 然而这样的小外甥也恰到好处呢,圣骑士想着,既然普通人怎么也装不来,那就干脆不装普通人了,这样一位外出游玩的富家公子,也是很好的一副伪装吧。 于是在被询问这身装扮怎么样的时候,圣骑士就笑意满满地说“不错”了。 因为被舅舅鼓舞了信心,身边人也没对他的装束提出什么异议,希灵就毫无自觉地以“天真不知世事的公爵公子”的形象出现了。 一切都很正常,希灵满意地想。 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这的确也是“一切正常”呢。 得知商队要在九月十三号的清晨出发的时候,希灵已经决定好了出行的人选。首先是梅布尔,这位定位有些模糊的年轻神职者是冕下亲自安排在他身边的,也是这次南方之行早已预定的一位人选。再之后,希灵就没有带其他侍从了,这次出行并不是享受,带了侍从反而不美,更显得累赘,而且日常的生活他完全能自己动手,平日里要不是需要经常穿戴礼服,他也是不需要侍从的。 至于护卫,这是冕下亲自安排的,一共一个小队的十三位骑士。其中有三位光明骑士,一位队长两位副队长,剩下的十位都是大骑士的位阶。刚刚知道冕下为他安排了这样强力的武装力量的时候,希灵就想:即使南方再怎么龙蛇混杂,想必也是没有大碍了。 除了这些可以看做下属的随行人员之外,还有两位要和希灵一起去南方的旅伴。 一位是早就预定过席位的小龙,乌尔丽卡。 龙类的散漫实在令希灵费解,乌尔丽卡在和巨龙使团的领队报备过之后,就被随意地准许了这心血来潮的行程。希灵实在很想知道,莉卡的妈妈在知道儿子就这样被这还能说得上亲戚的青铜龙首领从爪子里漏了出去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即使小龙被再三问到这个问题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嚷着“她没意见的”,希灵也苦恼地直抓头发。 有种诱拐未成年人的罪恶感……希灵咬着甜甜圈想。 如果说小龙的同行希灵还有点心理准备,另一位旅伴就着实出乎希灵的预料了。 乔爱洛·里格斯。 乔爱洛是被大枢机主教亲自送过来的,面对大枢机主教笑眯眯的神情和轻柔请求的话语,希灵是有些结巴的——他也找不出来什么正当的借口当面拒绝这位大枢机主教,只能更为苦恼地接受了这位突如其来的“旅伴”了。 不过,乔爱洛看起来不是很想去旅行的模样。在希灵的观察里,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想去南方,却被塞进了这个小型的旅团里,是有点蹊跷呢。 第92章 离别与淘金时代 亚罗城的风光与珀留城大有相似之处,但也称上一句美丽了。在谈妥韦斯莱一家的事宜之后,希灵带着艾弗一起玩赏了九月的联邦重城,不过其中一部分时间花在了服装店,希灵给艾弗买了好几套衣服,都是梅布尔挑选出来的,这些衣服不那么昂贵,但很合身。珀留城里的几座学院,人物形形色(se)色,虽然大多数人都专注于己身的学业,但是也难免有些喜欢用衣装打扮衡量他人的人存在,希灵相信艾弗迟早能用实力让这些人闭嘴,但是先把自己打扮得不能让人轻易冒犯不是更简单些么?穿上新衣的艾弗有些羞赧,今天的一切将会改变他的一生,但他还没有深刻的体会,只是觉得这个大哥哥十分亲切,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大哥哥给他买了新衣服,说是上学穿,这实在令他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破费怎么好呢?他有衣服穿的呀——但是还没开口,就被希灵推着进了更衣室。新衣服柔软干净,已经浆洗过了,艾弗呆呆地捧着衣服转了两圈,还是顺从地穿上了。 人靠衣装,此话不假。穿上新衣之后,艾弗看起来好极了,像被擦掉了身上那层浮尘,露出了里面的宝物,俊秀的眉眼愈发凸显了出来,笑容腼腆得可爱,让人见之心喜。 最后希灵把艾弗送回杂货铺后,艾弗已经非常信赖这位刚见面不到一天的哥哥,他依依不舍地把希灵送出门。这时候天色还亮着,但是阳光已经没那么烈了,温柔的夏风吹拂过这条老街,希灵轻呼了一口气,笑着揉了揉艾弗软软的灰发。 亚力克今天并没有对小佩吉特先生的行为发表任何看法,他不便掺和到这种事里,但是也对老友的决定表示赞同。韦斯莱先生悄悄询问他的意见的时候,这个商队老板只是说:“身份没有问题。”这样的话已经很能表态了,这也是促使老韦斯莱这么快做出决定的一个要素。 希灵的身份当然没有问题,当初圣骑士派人联系雀翎商队的时候,一切就都是真实无瑕疵的,凭圣骑士的本事,想要搞定一个假身份,这只能称之为手到擒来。 他们要回货栈了,回程比来的时候要简单很多,卸了一车的货的马车要快上不少,至于今天运来的货物要怎么解决,韦斯莱先生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想把这家店连着货物一起盘出去,杂货铺的位置不错,里面的货物也值点价钱,尤其是今天刚运到的新商品,都是很紧俏的。或者如果整个店面卖不出去,也可以先把货物处理一部分,卖给其他店铺也好,委托代售也好,都是个办法。亚力克给他的都是原价,转手一卖也是一份不菲的收入,只是韦斯莱一家要在亚罗城盘旋一会儿了,不过那也没什么要紧,学院要到十月份才开学呢。 艾弗仰头看着希灵,有些恹恹的,他不愿意看着希灵离开,但也没有办法,离别总是这么伤感,也这么快。 希灵安慰地抚摸他的头发,然而小男孩还是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希灵就对他说:“艾弗,不久之后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就在珀留城,这只是短暂的离别——不要伤心了好么?” 艾弗吸吸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希灵看着艾弗头顶的发旋,有些无奈,他微微弯下腰,双手扶上男孩的肩膀,让他直视自己的脸:“看着我,艾弗。” 艾弗有一双灰色的眼睛,蒙上水色之后就更像雾一样朦胧了,希灵掏出手帕为他擦了擦,才继续说:“你很有天分,艾弗,这份天分不应该被时间消磨,到了学院,我希望你能专心学习。魔法是门广博精深的学科,也是门艰涩神秘的学科,很多人穷其一生都不能了解多少其中奥秘,而你在懵懂之时就已经踏入了其中,这是你天生的天赋,但是你要明白,天赋唯有去挖掘它才能绽放光彩。请不要辜负自己,艾弗,我希望能在回到珀留城之后,见到你已经能够掌握一份力量,攥紧自己生命的力量——” “这或许很难,我一年后就能回来,时间太紧了,不是么?但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艾弗。” 面前人的絮语丝丝落进艾弗的心田,尤其是那句“我相信你”,这简短的四个字为他注入了生生不息的力量,艾弗不自觉抿了抿唇,嘴角悄悄漫上一丝笑意,他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希灵,如同拨云见日,灰眼睛里的水雾被蒸发之后烟消云散,他含着隐隐的喜悦回应道:“嗯!” 希灵和艾弗互相凝视,男孩的眼睛闪闪发亮,剔透的灰色是和天空一样的澄澈明朗,当然,属于他的未来也必将明亮光辉,希灵微微一笑,鼓励地拍了拍艾弗的肩膀。 最后的最后,希灵前倾身子凑近了男孩的耳朵,悄声说:“你的爸爸是个出色的巫师,你也必将是一名出色的巫师,你会是他的骄傲,艾弗。好好利用你爸爸留给你的财富吧,那是最最珍贵的——” 希灵给了艾弗一个贴面吻,含笑抵着他的额头,微热的气流暖暖的,吹到艾弗的脸颊上:“……是你一生的财富。” 艾弗的胸腔微涨,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位他以为叫做“埃伦·佩吉特”的少年,少年刚刚的亲密举动让他脸蛋微红,他看着“埃伦”带笑的眼睛,水绿的色泽美极了,像是又深又澈的湖水,他有些恍惚……艾弗不禁紧紧抓住了埃伦的手。 希灵反握住男孩的手,他直起了腰,看了艾弗几眼,希灵替幼崽理了理散落的发丝,嘱咐他:“摩耶拿魔法学院里有一位导师名叫威尔莫特·乔伊斯,是学院导师里少有的几位高阶巫师之一,更重要的,他也是一名混血精灵,我会把你安排在他的门下——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艾弗,威尔莫特·乔伊斯在精灵魔法方面造诣颇深,他会知道你的身份,也能尽心帮助你,你要好好向导师请教,你父亲留给你的魔法笔记,它不那么简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龙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马车在等希灵一个人。已经到时间了,“好了,我该走了。”希灵轻声说。 艾弗听了这句话,下意识攥紧了手里另一人的手掌,他不愿意希灵走,真的不愿意。 希灵无奈地笑了笑,使了巧劲挣脱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分量,离别时刻,面前倔强的男孩抿紧了唇,那句“再见”也无法立刻脱口而出。 希灵揉了揉艾弗的发顶,又拍了拍,就把手放下了:“……还是个孩子呢。” 送一个八岁的孩子去摩耶拿高等魔法学院是好还是不好呢?希灵自己也得不出答案,但他还是亲自当了这个推手,把这个混血精灵的幼崽送进了人类巫师的世界。至于艾弗·里登能学成什么样,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再见,艾弗。”希灵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他没有看见身后男孩的表情,但是猜也猜得到幼崽脸上的委屈,像是只被抛弃的小狗被勒令待在原地,只能呜咽几声注视他的离去。 “驾!”马车缓缓启动,碌碌远去。 车轱辘滚过了几块青石板,车身微震,小龙掀起帘子往外瞧了瞧,他捅了捅希灵,“嘿,他还看着呢。” 希灵原本在想着些什么,被这一捅唤回了神,他淡淡道:“是么。” “啊,你好冷淡,”小龙啧啧道,“幼崽的心很柔软的,他现在可是很信任你的,你要不要和他挥挥手?” 希灵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必了……已经好好道别了。” “……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了。”希灵微阖眼睫,嘴唇翕动,声音轻地刚发出就溶进了空气,被一阵微风带走了。 加油,艾弗。 ==== 离开亚罗城后的商队日复一日行走在普罗平原上,因为是联邦腹地,普罗平原上大大小小的城镇恒河沙数,根据教廷统计,整个苏尼亚教区人口在二十万以上的城镇就有两千三百四十八个,其余人口数量更小些的乡村粗略统计也有将近三万个。 商队脚下在走的这条道路名叫鹰南古道,南北纵向贯穿了普罗平原,连接了苏拉高地(注1)上的卡梅城和格洛森林(注2)边缘的哥佛城。鹰南古道来源已久,在三万多年前人类联邦曾掀起过一场探索脚下大陆的时代热潮,人类最南方的活动范围从普罗平原不断往外延伸,极具冒险精神的人类在黄金的驱使下,不断拓宽对栖息的这片大陆的认知,他们渴望能够拥有一条黄金的矿脉,或者白银、宝石、玛瑙,无论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够发现它,那就是属于“探险家们”的了! 这轰轰烈烈的探索活动不是探险家们一时脑热冲动之下的盲目行为,而是曾经的确有人去过南方并发了大财,据说这个在家乡讨不到生活而被迫出走的落魄青年当时的全部家当只有身上的一身破旧衣服和一只装了三个干瘪瘪的苹果和一把小刀的褡裢,这青年人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骨子里的一腔孤勇坐上了南下的货车,不过十年之后,居然就驾着十驾马车拉了二十个大箱子回来,箱子里装了满满的耀花人眼的黄金——回来之后,他就用十匹马车的黄金从教廷手里讨到了一个爵位,在南方众人眼中鄙夷不屑的“蛮荒之地”获得了一块大得出奇的封地,一跃从平民成了一名子爵了。 这传奇的经历令人啧啧称奇,一夜暴富的奇迹让所有人心生向往,愈演愈烈的流言里说这个幸运儿在南方的南方——联邦的边境发现了一条黄金矿脉,他向教廷讨要的封地就是那条矿脉的所在地。这流言像是在火上浇了一把油,把每个人的心火都燃得旺旺的,它席卷了联邦的五大教区(注3),好像辣椒油倒到了联邦人民的脸上,把他们的脸辣得红通通的,每个人都怀着难言的嫉妒。那时候联邦人民最常做的动作就是遥望南方,所有人的眼里都有火光劈啪作响,渴望和*在每个人的脸上扭曲成了深深的贪婪,然后就是“探险家”们的时代了。 探险家们一波又一波地冲向了南方,冲向了那个未知的“财富之地”,南方贫瘠的土地和对瘴疠的戒惧也挡不了他们对黄金的渴望,大部分都是男性,他们有年轻才十七八岁的,也有已经五六十岁却还想拼一把的,其中有流浪儿、有游侠、也有小贵族,甚至有厨师、木匠、或者小商店老板,这群淘金客们背景身份学识千差万别,但是对黄澄澄金子的狂热却是如出一辙的。 在这些前赴后继的冒险者们的脚下,居然慢慢开拓出来了一条直通南方的宽阔大路,这条路跨越了普罗平原,然后顺着苏马河的水流一直往南,最终来到了格洛森林的边缘——那时候人们称它为“迷雾森林”。 格洛森林是一片狭长的原始森林,其中部分区域有常年不化的浓雾,而在浓雾里又混杂着飘飘荡荡的瘴疠,当时的人们谁也弄不清这些瘴疠是从哪里来的,又要怎么防护和治疗,它就像是隐藏在一片白色里的杀手,人们一旦沾上就只能在哀嚎声里步入死亡,死亡的人当然就永远地死了,但是还活着的人却已经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对付瘴疠,教廷的神术当然非常有用,“驱散烟雾”可以驱散身边的雾气,“治愈轻伤”可以治愈染上瘴疠的病人,但是有谁能请一位教廷神甫同行呢?不过还有个办法,这些淘金客们可以准备几瓶圣水——最低级最常见的那种就可以了,是那种神甫会免费赠送给生了重病的居民的和清水差不多只有一点点乳白色泽的低级圣水,有了这样一瓶圣水,在森林里行走的安全度就大大提高了。 但是要获得这样的圣水也不简单,教廷不出售圣水,只会赠送给需要它的人,这些觊觎圣水的淘金客们不可能从神甫的手里获得圣水,他们也有办法,他们会悄悄打听谁家有人病得快死了,他们就守在那家人们口,等着神甫来探望病人,等到神甫离开,一切就好办了,无论是偷是抢,只要病人还没把圣水喝下去,他们总能得到他们想要的。这样的事在当时屡见不鲜,淘金客们不敢在自己的家乡抢劫,在异乡却毫无顾虑,原本良善的平民骤然变成了恶棍,越靠近南方的城市被这群恶棍搅得越是混乱,等到神甫发现了异常,做了一票的淘金客们已经继续南下了。当然了,还有后继者打算继续他们前辈的道路,只是已经警惕起来的神甫却不是好欺侮的,大部分的恶棍都得到了应有的下场,被投进了监狱里和老鼠蟑螂作伴。 这被黄金引爆的时代热潮持续了近百年,鹰南古道也因此被一步一步踏了出来,一路南行的淘金客越靠近格洛森林,天空中飞舞翱翔的雄鹰就越多,它们尖利的嗷叫撕裂了苍穹,震慑着这群不请自来的贪婪人类。当淘金客们走在河床边苦苦追寻遥不可及的宝藏时,从上空一窜而过的苍鹰凌厉的嘶鸣震荡旷野,远处好像永远走不到的一线绿色是它们的家园,家园后面是淘金客梦寐以求的黄金矿脉,淘金客们满脸的尘土,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霸主,随后就漠不关心地继续前行了。 无论谁,也不能阻挡他们拿到属于自己的黄金,一只鸟,那就更不能了。这就是鹰南古道的由来。 希灵一行人如今就走在鹰南古道上,他们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行商是很枯燥的一件事,加入雀羚商行不到一个月的希灵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一点,车队一路除了必要的补给点,几乎不会停下来,即使每天晚上都会找一家货栈休息,但是能好好睡眠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从车队刚出发时能睡满七个小时到现在四五个小时就不得不爬起来继续赶路,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希灵开始还有点不习惯,每天天蒙蒙亮起床时会有些困倦,商队的伙计见他这样免不了打趣几句,但是过了几天的适应期后,希灵反而精神奕奕起来,比起老于行商的伙计们也不差什么,这倒是让人纳闷起来,只当是富人家公子哥儿身体好吧。 商队这样艰苦行军,最大的原因是为了赶时间,顺着鹰南古道走,商队就来到了苏马河,苏马河边上有一座繁华的码头城市,叫做哈赛城,港口就叫做哈赛港。百十辆马车隆隆来到哈赛城门时,正是正午,商队破天荒地停下了。还是中午,还早着呢,怎么就停下来了呢?希灵从书本里惊醒,往外看了看,吆喝着通传减速慢行命令的骑手来来回回,希灵瞅准一个人,笑眯眯喊住他:“劳雷尔!嘿!” 骑手一拉缰绳,马匹前蹄腾空,希律律嘶鸣一声,马儿踏了几步就从奔跑状态停住,由动转静的过程不到三秒,显示出骑手对马匹精湛的掌控力。劳雷尔,也就是这名骑手,他被中午太阳晒得汗津津的皮肤闪着细碎的光芒,麦色的肌肤裹着强健的肌肉,骑手停在马车边上,灿灿一笑:“小少爷!怎么了?” 因为身边人都叫希灵少爷,连带着其它人也开始这么叫,希灵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个称呼,他问骑手:“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怎么停下了?” “哦,”劳雷尔点点头,解释道,“我们接下来要坐船啦!这段时间这么急着赶路就是为了赶上十一月前苏马河的丰水期啊!总算没误了时间,苏马河在十二月中旬就会陷入枯水期,那时候就什么大船都出不了港了!” “坐船?”希灵有些困惑,“那这么多马车怎么办?” “一起带走啊!”劳雷尔理所当然地说,说完就夹了夹马肚,“好了,小少爷,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得到答案,希灵也不多言,笑着目送骑手离开。 乔爱洛旁听了这段对话,放下手里的卷轴对希灵说:“看来我们要在哈赛城呆上几天了。” 希灵同意他的观点:“这么多马车,要装运上船也不是个简单的活计。” 梅布尔已经开始整理要带下车的物品了。车队一踏一踏慢吞吞走了段路,终于停下,顿时整齐的车队喧嚣起来,人们纷纷下车。 希灵点头对众人说:“我们也下车吧。” 小龙打着小呼噜,从清晨上车后就惬意地躺在凉爽舒适的软榻上睡觉,希灵拍了拍他,见叫不醒他就捏住了小龙的鼻子,这法子屡试不爽,一个月的路程小龙都是睡过来的,几次叫不醒这条皮糙肉厚的幼龙后,希灵就学会了这个法子。小龙憋醒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诶?到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拍了拍他的头顶,希灵扔下一句“下车了”就先下去了。 只剩小龙一个人之后,他才彻底醒了,车厢里空荡荡的,不过乌尔丽卡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人听到,他还是懒洋洋回了一句“来了”,才慢悠悠下了车。 第93章 哈赛港 车队停在了紧挨着港口的最大一家货栈的广场上。希灵刚一下车,就听到了从东北方传来的不小的动静,他眺望过去,湿润的水汽雾蒙蒙地扑了上来,只能看到一线灰绿色的边界如潮涌动,线上有一面面呼啦啦被风拉扯的旗帜张扬,线下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走来走去,灰蓝色的连绵天空压着那条灰绿色的线,像一幅油画,静谧又带着活力的美。 那应该就是哈赛港了。 哈赛港作为苏马河上有数的大港,繁华之处甚至比哈赛城内更甚。从苏马河上流聚集到这里的来自暹罗和卢莫教区的商人们带着他们的皮毛、骏马、小麦和烈酒,从苏马河下流逆流而上的来自贝洛德和多拿多教区的商人们则是用金银器皿、草药、矿石和木材作为交换,他们在每年苏马河上四月初到十二月中的丰水期里驾驶着满载货物的大船来到哈赛港,像蚂蚁一样互相交易了货物,再拉着沉重的大船缓缓驶回家乡。 就这样,哈赛港作为四大教区中转货物的重要港口蓬勃地发展了起来,时至今日,港口附近的地皮已经价值千金,一栋栋货栈也或近或远地开了起来,还有一处贸易市场创下了偌大名声,各种珍稀昂贵的商品在市场里出没,引得远近城市里的大小贵族们趋之若鹜。这样辖制了周边十几个城市的经济力量让哈赛港堪称无冕之王,不是教廷花名册上登记过的正规城市,却生生在方圆几千公里的地域里出了头。 哈赛城和哈赛港作为这片地域上的老大,一明一暗,相辅相成,像是双子星一样伫立在苏马河畔,每天来往于两者的人流如织,倒显得两者之间的城墙多余了。 希灵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去了哪儿又窜回来的梅布尔含着笑来到他身边,即使穿着普通的衣服,高阶神职人员特有的肃穆安宁的气质也让他与众不同,梅布尔带着点得意向希灵汇报说:“少爷,我已经和老板打听过了,我们要在这里停两天,之后坐上船走七天,到了哥佛港下船,然后再穿过格洛森林去文薪城。水路比陆路要快上十多天呢,等上两天真是非常值得呀!这两天您不如出去走走吧?一直待在马车里对身体不好,少爷您老是看书,会看坏眼睛的!” 希灵好笑地看了殷勤的侍从官一眼,在马车里梅布尔就已经对他手不释卷的状态颇有微词了,只是碍于行程紧凑没办法也没条件让他干点别的事,现在终于让他抓住机会了。 梅布尔的这点小心思,希灵当然是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他点点头:“那之后我们就出去逛一逛吧。” 在通知了每一个随行的旅人这两天自由活动、又嘱咐了他们有事就来找商队的几位主事人之后,亚力克·卡伦德就急匆匆去忙着商队上船的事了。商队主人是从没有一刻空闲的,旅人们这两天可以去游玩,亚力克却得抓紧时间租赁船队。亚力克来向希灵问好的时候,他们寥寥说了几句话,亚力克感叹着说:“……虽然已经赶上了最后的十一月,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现在这个当口,有一大批人想要挤占几条船只的名额南下呢,虽然我们是老客户了,也可能被放鸽子啊!总之,一切都的、得要提前准备起来才好!” 准备起来,准备什么呢?希灵含笑不语,心里却已经明白这是要去打点关系了。这并不稀奇,在港口这样的关窍地方花钱买个一路顺风已然是常态,大多数商人从利益的角度出发,都认为如果花点小钱能让行程顺利,那是非常值得的。在这方面他们总是慷慨得很,也给港口带来了许多油水。 港口虽然是城市的附属建设,船只通行也应该在教廷船舶司和城市主教的双重指导下进行安排,但是规章和实际操作总是有些误差。更多时候,这些权力会被扎根在当地的大贵族们窃取,他们会有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比如说主教任命的“船舶事物官”,这样一切就都名正言顺了,纵然有些小手脚,只要在教廷的容忍限度内,教廷也是愿意让他们分润一些油水的。 这就是偌大联邦各处都在上演的潜规则的小小缩影,希灵以前只是听说过,现在却真实见识到了。这样的潜规则,或许不是那么正义清白,却实实在在满足了两方人的需求,商人们送钱送得高兴,贵族们收钱收得乐呵,如此皆大欢喜,这就是世俗运行的一环。希灵对此没什么想法,他深深明白自己这次出行只需要看就好了,看清楚这个世界,看清楚这些人民。 吃了中饭,下午希灵带着众人出发。他们今天打算逛逛眼前的哈赛港。哈赛港作为首屈一指的大港,港内的道路也十分宽阔平坦,除了临河的码头,一共有五条主干道,若干辅道更是不计其数了。除了一条纵向的主干道直通码头作为车队出入的通路以外,其他四条横向干道上各种各样的商店鳞次栉比,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在这里都有得卖。 在四条主干道里,第一大道尤其出名,这条街就是闻名遐迩的哈赛港贸易市场。希灵他们也是直接来到了第一大道,因为他们住宿的货栈就在第一大道上。 刚走出货栈正门,又湿又热的气流就像是找到了目标,争先恐后地喷涌过来,侵袭到希灵暴露在空气里的脸颊和手臂肌肤上,搅得人哪里都不舒服。入目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说话、吐息、谈笑、争执,苏马河里的蒸腾的湿气混着人类温热的体温成了现在闷热火辣的气氛,明亮的阳光照到建筑上、地面上、人群上,泛起一片白花花的光,这都让希灵不禁眯起了眼睛。 “走吧!”被身后人拉住了带着往前,希灵踉跄了两步就已经成为了人群的一员,拉住希灵的小龙朝他狡黠一笑,立马又冲出去了。 他们向西走,从街头逛到结尾,一路上有许许多多让希灵也觉得新奇不已的小玩意儿。这队人物出众衣饰不凡的外乡人队伍,在眼睛毒辣的生意人眼里都是绝好的肥羊,每当希灵等人驻足在一家商店里,老板们都以为他们肯定会买些什么,立马滔滔不绝向这群看起来必定富有的外乡人推销自己店里最贵的商品,把手里每一件货物都说地仅此一件、物有所值,口才了得的生意人舌灿莲花,直说得口干舌燥,最后以为这单已经大功告成就差钱货两讫的时候,满怀兴趣的客人瞧一瞧、听一听,又向他礼貌点头,又兴高采烈地走了—— 走了! 老板目瞪口呆看着潇潇洒洒转瞬就不见影了的肥羊,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顿时怒气上涌,面目涨红,怒气加上暑气,没稳住差点一头厥倒过去——嚯,这群外乡人,来消遣他的么! 咦……等到老板缓过了劲儿,才心中起疑,琢磨着,不会中了套儿了吧? 这也是不鲜见的,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哪个不知道道旁两边的商店时有换主人的事情发生?那些一不注意中了套儿的,倾家荡产都只是等闲,只是被偷去了一两件珍贵物什,那还算走了好运的了…… 想到这里,老板心中大惊,急急忙忙招呼伙计查点店内货物有没有少——又或者多了,这是宁可少了,也不能平白无故多了些什么啊!要是被哪个黑心的家伙嫁祸栽赃,撞到了大人物的手上,那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老板才缓过来的脸色立马又红了,急的,汗水又冒了出来,是冷汗。拿着手帕哆嗦着给自己擦汗,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板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像是被放在了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煎,煎了嫩嫩的七分熟,最后还要加上葱姜蒜醋,切成片供上桌被人慢慢配着葡萄酒嚼着,慢慢地,他真觉得自己就是块砧板上的肉了…… “……老板!老板!”小伙计来向老板汇报结果,却发现老板像是发了癔症一样,木呆呆的毫无动静,小伙计一急,上手就去掐老板的人中,把老板救了回来,还要被老板骂—— “哎哟!你小子!下手这么重干嘛!”老板疼得直跳脚。 小伙计都要委屈死了,哼哼唧唧地想:下手不重,你还脱不出癔症呢! “老板,”没办法,该说的是还是要说,小伙计边低头认错,边汇报结果,“店里什么都么少,也什么都没多!” “啊!”老板大喜,高兴地直跺脚,“好消息!好消息!” 转了几个圈儿,老板心满意足地挥挥手让小伙计自己去做事,把今天这事仔细琢磨了一番,最后只能嗤笑着说:“……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原来是群穷鬼!” “……终日打雁,还被雁啄了眼……”嘟嘟囔囔的,体型富态的老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继续用一双精明的小眼瞄着屋外的行人,品评他们的衣饰人品。 希灵等人可不知道因为自己没有买那些华而不实的昂贵玩物导致的这一出出闹剧,即使知道了,也不过一笑而过。 他们走走停停,兴致勃勃地从一家家商店进去,又兴致勃勃地从一家家商店出来,两手空空,笑容满面——联邦可没有哪条律法规定进了商店就得买东西,不是么? 第94章 雾露妖精 希灵看见一家店铺,看起来比其他商店要更精致华美一些,商店名字叫“翡翠之河”。这名字起得很美,希灵想。是有什么寓意么?专门卖翡翠的商店?他提起了兴趣,招呼了众人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店里很宽敞,的确是卖翡翠的商店,制冷法阵开得很足,刚走进去,希灵都打了个寒噤。下一秒抬头后,陡然撞进希灵眼帘的是一抹抹艳丽的翠绿色,绿得让人心里发颤,它们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哑光丝绒里,每一种姿态都美极了。希灵恍惚觉得,这些翡翠正如这家店的名字一样,像是瞬间凝固的河流,扑面而来的还有潺潺的水汽,上等玉石的温润色泽既泛着冰冷,又在冰冷里透着骨子里的高贵。 店里没人,或者是希灵没有看见人。这家店的老板呢?希灵有些困惑。难道就不怕翡翠被偷了么?希灵边走边想,走进了一看,才发现自己多虑了。每一件翡翠都被魔法阵保护着,等闲人是绝对拿不走这些翡翠的。 他们进来时静悄悄的,但是一群人的动静总会把人惊动,然而至今也不见老板,看来他真的很放心了。尽管有魔法阵,但就这样把这些价值不菲的翡翠扔在店里不再看管……希灵失笑摇头,真有胆量啊。 一个有趣的老板,但是能够不再听到殷勤絮叨的推销词,也十分不错呢,好歹耳边能清静几十分钟了。 希灵在店铺里漫步,一件件翡翠有摆件、有首饰,女士们的耳环、项链、戒指、手镯样样都有,每件都美轮美奂,可见价钱也是很美的;男士们倒是没有那么多需要装饰的地方,但也有戒指、腰带、披风扣和胸针等等。 翡翠之河的店面很大,不知不觉希灵已经来到了商店的深处。越往里走,希灵发现摆放的翡翠质量越好,浓艳的翠绿只是一抹就足够惊心动魄,让人心醉。点点的柔和灯光笼在翡翠上,除了翡翠,其他地方是大片大片的黑色,间或有微微的金色点缀,愈发衬托出了翡翠的重彩,周边寂静地好像只剩下了希灵和这些翡翠,他略略失神,最后来到了被郑重放在最深处的一块翡翠边上。 这是被众多翡翠拱卫的一块真正的帝王翡翠,并不大,只是一枚戒指的界面,从底座往上打的灯光透进翡翠,盈盈的碧色又亮又深,亮的地方像是浅浅的一弯清澈小溪,深的地方像是百尺不见底的凝碧深潭,这样的美丽,实在值得任何人为她倾倒、惊叹。 希灵也轻轻叹息一声,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很美吧?”含笑的声音询问。 希灵心里一怔,往身后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青年站在了那里。他的衣饰华美,气度不凡,然而这些都比不上他的脸更惹人注意,这是一张极出色的面孔,象牙白的肤色和深邃的眉目十分美丽,淡红的嘴唇轻轻一笑,高贵里透出股漫不经心的意味。 啊,他的眼睛也是绿色的呢,像是这翡翠一样。希灵想。这是一个翡翠一样的男人,高贵但冰冷。 青年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这帝王翡翠,又问了一句:“是很美的吧?” 希灵点点头,也和他一起看着那块翡翠,两双不一样的绿眼睛和翠绿的玉石交相辉映:“在我所见的翡翠里面,她是最美的。” 青年看了希灵一眼,轻轻的一瞥,那眼中的翠色似乎要漾了出来,他突然说:“你知道她叫什么么?” 希灵不明所以,但是青年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说:“她叫‘雾露妖精’。 只是这么一小点,是从二十吨重的原石里采出来的唯一一块翡翠——二十吨重的原石,只有这么一块,这本来是不应该的,本来应该有其他的翡翠,但是没有。当工匠们把石皮一层层刨去,一丁点儿翡翠都没发现的时候,工匠们都已经哀叹起来,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们连刨子都拿不住,那家矿场主却坚持住了,他让工匠们继续——‘继续刨,不要停!’,人人面面相觑,但是都不能违抗矿场主的命令,他们只能继续刨下去,即使已经面如死灰。他们都觉得,这件事继续下去,也只是让唯一还没死心的矿场主死心了吧。 这块二十吨的石头里根本没有翡翠,它也不是原石,这只是一块蠢笨的石头而已——让翡翠工匠们刨石头,这事也挺滑稽的。但是只有把这块笨石头全部刨成了灰,找不到一块翡翠,矿场主才能甘心。最后他们刨到了石心,就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心了,工匠们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他们消极地抵抗起来,谁都不愿意去动那块石心——‘简直是耻辱!’,他们互相说,互相打气,决心抵抗矿场主的命令。 要把这块石心给刨了?不,他们不干。这只是块石心,里面什么都没有,他们是刨翡翠的大工匠,不是刨石头的哪家乡下小作坊里不入流的石匠。矿场主咆哮着让他们动手,人人望着矿场主,却没有一个人动弹。矿场主威胁要解雇他们,让他们统统滚蛋,气疯了的矿场主抢过刨子要自己去刨,被这群工匠的领头人拦住了。 那是这家矿场的工匠大师傅,一位快要六十岁的老师傅了,他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这出闹剧,最后和矿场主说‘我来’。大师傅亲自动手,没人敢说话,连矿场主也冷静下来了。大师傅手艺高超,连对着块石心也像是对着最珍贵的翡翠一样的小心。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心而已,刨成灰也用不了五分钟,在一分多钟之后,大师傅的手突然一停,人人心里一绷,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他们只有一个疑问:这是怎么了?” 大师傅摩挲了几下石心,淡淡说:‘有翡翠。’” 青年把故事娓娓道来,讲得跌宕起伏,希灵都听得入迷了。这青年本不该是这样话多的人,但是甫一见面就对希灵讲了一大堆的话,希灵有些纳闷,他不觉得青年像是会对陌生人讲故事的人。 略微思索了番,见得不出答案,也就置之不理了,希灵问道:“就是这块翡翠么?雾露妖精?” “没错,”青年微带笑意,嘴角翘起,凝视那块帝王翡翠,他轻轻叹息一声,“二十吨的石头啊——只有这么一块翡翠,又美得这么惊人,难道不是她吸收了整块原石的精华,只供养了自己?就像妖精一样。这是从雾露河采出来的妖精,让人又爱又恨的妖精。” “这是你的店么?你是翡翠之河的老板?”希灵问他。 青年一愣,转头看向希灵:“为什么这么问?” “你很熟悉这块翡翠,”希灵指出来,“如果不是老板,还有谁能讲出这个故事呢?只有老板才能对她的来历知之甚详吧。” 青年却露出了苦恼的神色,这问题很不好回答么?希灵有些好奇。过了一会儿,青年思量后说:“……嗯,如果一定要说我是老板,倒也没什么错,只是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而且,”青年惆怅叹息,有些伤感,这样的叹息从他的嘴里出来,好像特别容易打动人心,“过几天,这里大概就不是我的了。虽然是我的店铺,但我也只见了今天这一次。” “这是怎么回事?”希灵非常奇怪,“你要卖了它么?” “……卖了它,”青年神色奇异,翠绿的眼睛因为笑意微眯,化解了他身上那丝冰冷,头一次显得有点可亲,“大约也差不多吧,我家里急着用钱,得要收拢点钱,是要卖了它。” “急着用钱么?”希灵眨眨眼,“这家翡翠之河——应该是你,嗯,你们家族的心血吧?我想翡翠之河的生意应该很好,这家店每年的收益大约是你的家族里很大一个进项了,卖了没有问题么?” 青年看了希灵一眼,微微一笑:“是我们家的心血,但是卖了也不会出事的,把现在这个难关度过,以后我还能开更多家的‘翡翠之河’。如果度不过,最后它也不会是我家的了,何不现在卖了呢?” 希灵赞同地点点头。然后他想起来什么,指着那块翡翠:“连她也要卖么?” “她……”青年的目光回到翡翠上,“雾露妖精啊……” 青年欣赏地看着这块帝王翡翠,过了好半响,才突然说:“你喜欢她么?” “嗯?”希灵一怔,“她很美。” “那么卖给你吧!”青年骤然一笑,笑容乍泄,宛若春暖花开。之前以为的冰冷,现在全都没有了。 “她那么美,你买了她也不吃亏啊!”青年笑眯眯地说,“看在你听了我那么久的故事的份上,我给你便宜点!怎么样,你很赚呢!” 希灵被这突然的发展弄得有点晕,他怔怔地看着那块翡翠。 “买下她?”他喃喃道。 “对啊,买下她!”青年附和,“我觉得你还算配得起她,如果是别人,我可不愿意就这样卖出去。雾露妖精放在这里这么久了,我也从没有想着把她卖出去,那么多人求我卖她,我也抵住了压力,没人配得起她!” “不过你还不错,”青年的翠色眼眸在希灵身上一转,含笑道,“我觉得你应该会好好爱惜她,当然,你也买得起她。” 青年笑容朗朗,希灵却觉得自己好像被算计了。 躲过了这么多的推销,结果却在这里栽了?希灵有点不可思议,他觑了一眼笑盈盈看着他的青年,只能无奈笑了笑。 “走了那么多家的商店,”希灵叹气,“我以为我什么都不会买的,没想到却败在了这里。” “那么你是要买了咯?”青年的笑容放大,有些得意,“看来还是我的手段最高。” “她的确很美……”希灵赞叹道。而且这也是绿色,和他的眼睛颜色一样,看到这枚戒指,希灵就想到了戴在身上的项链,也想到了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听舅舅说,她也是一双绿眼睛。如果能够送给她……希灵心中模模糊糊地想,下意识就想买下来。 “那位矿场主是你的长辈吧?翡翠之河?就是雾露河么?”希灵随意问道。 青年瞟了瞟希灵,微眯起眼睛点头:“是的,你知道雾露河?” “雾露河,”希灵想着他从书上看到的记载,“这是沧兰江上游的支流水脉,在格洛森林和蒙多丘陵之间,位于苏尼亚教区的最南边,毗邻丹漉教区,那里是一处翡翠产地。你的家族就是做翡翠生意的吧,在雾露河附近的矿区采矿?” “你还知道挺多的。”青年淡淡回了一句。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印章把魔法阵关掉,再把戒指拿出来,捏着这枚戒指,青年仔细端详了一番。 和青年一起从近处欣赏她,希灵发现了什么:“这枚戒指从没有人戴过么?一点磨损都没有,看起来和新的一样。” “从没有,”青年回答,“从她被采出来做成这枚戒指,就没有人戴过她。自从雾露妖精出世,她就是很多人的梦想。虽然她很小,小得只是一个戒面,也足够在联邦几万年的翡翠历史里占据一席之地了。这是我曾祖父一生的珍爱。但是没有人配得起她,连我曾祖父也不行,但是曾祖父也不想卖了她,只好放在这里当做镇店之宝了。” “那你怎么舍得卖掉她呢?” 青年露出一个微讽的笑容,漫不经心道:“只是一枚戒指而已,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呢?” 这青年非常地难以捉摸。希灵本以为他是个冷淡寡言的人,却能够笑得十分灿烂可亲,现在又对长辈留下的戒指毫不在意……大约这些都只不过是他流露在外在的面具罢了。 即使说了一大堆关于戒指的来历,可是对青年来说戒指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至于他为什么卖给自己,希灵想,可能只是因为青年第一次来到翡翠之河碰见的就是自己吧,心血来潮,想卖就卖了。至于什么配不配得上,也就像之前那些老板们甜言蜜语所说的“只能您配得上!”、“这就是为您存在的!”——为了推销商品随口就能说出的好话一样。 只是之前一群人这样的话说出口一听就是假话,这个人说起假话来像真话一样。果然是个极出色的商人。 青年这时侧过身正对着希灵,含笑看了他一眼,突然说:“客人,请问需要我帮您戴上么?” 青年细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戒指的指环,艳丽的翠色在灯光下流光溢彩,那只手和手上的戒指宛如艺术品一样的精致美丽。 明显是句玩笑话。希灵欣赏地看着这一幕,摇头一笑:“谢谢,不需要,我是打算送人的。” “送人?”青年问。 “嗯,”希灵点头,“送给我的……母亲。” 青年挑了挑眉,脸上挂着笑说:“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谢谢。”希灵礼貌道谢。 希灵离开教廷的时候,拿着的是斐烈三世为自己办的百合卡,这是冕下在希灵十岁生日时亲手交给他的,要他好好利用。之后前往南方,希灵再没有向冕下要钱,不过舅舅却给了希灵几张普通的储(chu)蓄(xu)卡,里面存了不少的钱,按照舅舅的说法,“百合卡太显眼了”。 用普通的储(chu)蓄(xu)卡买下帝王翡翠“雾露妖精”,希灵就向青年告辞了。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缘分,青年道声“慢走”,这段缘分也就此终结。 之后天色渐晚,希灵也不欲再逛下去,一行人又回了货栈。天还没有完全黑下去,货栈已经人声鼎沸。等到他们开始吃晚饭,大堂里快要挤满了人。 最前面的小舞台上,正有人在唱歌,唱的是《督伽依德》,这支史诗歌曲流传已久,经久不衰,是大诗人蒲亦加的杰作,共分为五大段,一共一万三千多行,描绘了一位名叫督伽依德的战士辉煌壮丽的一生,他用手中之剑保卫家乡,和魔鬼战斗、与巨龙搏斗,最后安然老去,回归了神明怀抱。这样的史诗歌曲极受欢迎,不仅曲调优美,而且和故事一样曲折婉转,惊心动魄,让人听得津津有味,附近的居民们为了听上一段,都会特意来货栈里吃晚饭,也让货栈多了很多收入。 希灵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当然听过这首长诗,在他还小的时候,冕下就经常安排一些歌唱家把这些通俗易懂的歌曲唱给他听,当做娱乐活动。 台上的人唱得不错,虽然有些瑕疵,但是胜在情感真挚。 这时候已经唱到巨龙搏斗这段了,小龙撇撇嘴,表示十分不屑:“……黄铜龙怎么可能会和人类打架呢?他们比起打架可更喜欢说话!这人在撒谎!在造谣!” 希灵正听得入神,听到这声抱怨,忍不住笑起来:“蒲亦加怎么知道黄铜龙更喜欢说话呢?他也没见过黄铜龙啊!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的这点过失吧!” 小龙做了个鬼脸,不再说话了。 梅布尔这时候轻轻“咦”了一声,他拍了拍希灵的手臂:“少爷,你看……” “嗯?”希灵扭头,顺着梅布尔的指点看过去。 梅布尔小声说:“少爷,那不是卡伦德先生么?” 亚力克·卡伦德看起来实在不太好。他的脸色苍白,眉头紧皱,从门口进来差点撞到人了也不自知,别人骂他他只是道歉,脚步还想不停地往里走,被撞到的人不肯罢休,揪着他的衣领就要揍他,身后跟着两个伙计脸色大变,一个匆匆跑开,大概是去喊护卫,一个连忙上前想要阻拦,几个人哄哄嚷嚷引来一堆目光。但是对面的人膀大腰圆,看起来颇为凶恶,是个不好惹的,亚力克身边也没有他的护卫,一个伙计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他就被绊在门口了。 没有人去解围,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越多,那人就越得意,甚至要狮子大开口讹人了。 希灵皱了皱眉,他扫视一眼,恰巧斜对面坐的是之前为他驾车的大骑士佐伊·佩吉特,他叫了声佐伊。 佐伊非常敏锐,之前正和其他骑士们说笑,希灵声音刚落他就回过头来询问:“少爷,什么事?” “去门口把卡伦德先生带过来,”希灵说,“另外再叫一份晚餐过来。” 佐伊点了点头,回了句“是”就离开了。 没多大会儿,亚力克颓丧着一张脸跟着走了过来,看见希灵要和他说话,小龙把希灵对面的位子让了出来,亚力克道了声谢坐下了。 “多谢,”亚力克苦笑着说,“我差点就被打了,真是多谢你了,佩吉特先生。” “没关系,”希灵安慰道,“你的护卫应该马上就来了,我不出手您也没事的。何况,他大约只是想讹你一点钱,不敢出手打你。” “钱……”亚力克笑得更苦了,简直可以说是惨淡,“他向我要钱,我又哪里的钱去给他呢?” “您……”希灵迟疑道,这时候晚餐上来了,希灵把餐盘向他推了推,“卡伦德先生,还是先把晚餐吃了吧,您看起来还没吃过晚餐的样子。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先保重好自己。” 亚力克呆呆地看着餐盘,拿起了刀子,但又不动了,他停了会儿才打起精神,自语道:“说得对,晚饭还是得吃,不吃又能怎么样呢?” 亚力克显然是饿极了,风卷残云吃完了晚饭。等他吃完擦了嘴,好歹不那么有气无力了,又喝了杯水,他才叹了口气。 “今年南下的商队想要回文薪城,不大出血一次是不行了。” “怎么?”希灵有些不解,“下午不顺利么?” “岂止是不顺利,”亚力克苦涩道,“今年雀翎商队跑商挣的钱,大约都要填到哈赛港这个洞里去了。” 第95章 沃尔索普子爵 货栈里很吵,这份喧嚣完全遮盖了角落里两人的絮絮私语。 希灵耐心倾听着对面颇受打击的老板的丧气言语。 “今年已经料定是白干了!”老板哀叹道,“非得大出血一次了!回了文薪城,商队的盈余大约连伙计们的分红也发不出来了,说不得我就要拿我的积蓄填进去……” 亚力克连连摇头,神情颓丧。 希灵为他倒了一杯水,安慰道:“事情就到了这一步么?别丧气,卡伦德先生,总有办法的。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讲讲么?” 不管怎么说,也是一片好心。亚力克虽然觉得这位小少爷不通俗事,大约也没什么办法,即使手上有点关系,也不大可能管得到遥遥万里外的哈赛港,但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权当为少爷讲故事了吧,然而心里的愁苦不免又添一层。 “……这档子事,说出来也不过大同小异,”亚力克苦涩一笑,“城里有一位沃尔索普子爵,前年他承了他父亲的职务,当了哈赛港的船舶事物官,我走的就是这位子爵大人的门路。以往老沃尔索普子爵还在的时候,商队每年的孝敬从来不少,一向平安无事,直到小子爵上任,去年这时候我还曾补过一份大礼,本来以为也能继续顺顺当当下去,没想到今年却变了天了!” 说到这里,亚力克又困惑又无奈:“我实在没想到,这位子爵大人会朝我们商队下手!即使想要捞点油水,也不至于捞到雀翎商队身上来,毕竟我们可没什么得罪过他的地方啊!” 亚力克似是费解,出神想了一会儿,才转醒过来,叹气道:“唉,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下午我去了港口船舶管理处,见了这位子爵,子爵大人没有收下我的礼,而是直接让人拿走了商队的路籍证明去审核盖章,我虽然疑惑,当时却没有在意,其实这里已经很奇怪了。沃尔索普子爵为什么要不计报酬地帮我呢?可惜我却没有醒悟过来。” “我退到了外间的等待室等着盖好章的路籍证明,这本来是十分钟就能做好的事,但是我等了足足四个小时。后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向管理处的官员询问情况,找了好几个人却都是冷冰冰的‘不知道’,想要再见一面沃尔索普子爵,也被再三拒绝,最后还是给通传的吏员塞了一笔钱,才能和子爵再见一面。” 不用说希灵也想象得到商队老板当时是多么的焦头烂额,他听亚力克继续说着:“吏员和我说子爵大人马上就要离开办事处回家了,这点时间是趁着子爵大人在等马车才挤出来的,让我快点说完事情不耽误子爵的行程。我匆匆进了办公室,看到沃尔索普子爵已经站起来换了衣服,显然是要离开了。没有时间再去耽搁,我向沃尔索普子爵询问了雀翎商队的路籍证明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办不下来。 子爵看了我一眼,先是问我‘你是雀翎商队的主事人?’,我说‘是’,他才拎起桌子上的一份文件,看了一眼说‘你们的路籍证明好像有点问题,下面人送上来的文件说是要向路关检查所通报检查一遍,所以只能等等了’——” 亚力克蓦地苦笑:“检查?要检查到什么时候呢?苏马河最后的丰水期就在这二十多天里了,如果不能趁着现在走,那可就再也走不了了!我想向子爵说明情况,但是没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了,他不耐烦地挥手,对我说‘这些事我也没办法,但是既然审核处发现了情况,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子爵急匆匆要走,我没办法只能最后问一句‘那如何是好呢?’,子爵的动作顿了顿,沉吟一会儿,悄悄对我比了个‘二’字——二!这可是两成啊!八成被商行拿走,两成就是商队一年的辛苦钱!我怎么能轻易的答应他?!我说不出话来,子爵丢下一句‘看着办’就走了,他走了,我也就只能走了。” 亚力克惨然一笑,看得希灵鼻子一酸,不敢再看。 希灵摩挲着杯壁,探询道:“难道就只能走水路了么?我们继续走陆路不行么?” 亚力克摇摇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也得先把路籍证明拿回来,但是,子爵能把路籍证明还给我么?既然他下了这个套,就不可能收手的。” “主教呢?”希灵皱着眉,略带天真和正气地说,“这位沃尔索普子爵利用职务之便贪污索贿欺压民众,告到主教那里难道行不通么?教廷可不会容忍这种行为。” 小少爷的询问,亚力克对此只是叹了口气:“教廷当然威严深重……但是教廷哪里管得到小小一个港口的事情呢?至于主教大人,”亚力克胳膊伫在桌面上,想了想,还是对希灵进一步解释道,“主教大人也是要顾忌沃尔索普家族的吧,毕竟这是一位子爵大人——” “子爵大人因为谨慎压下了我的路籍证明,想要通报给路关检查所,这有什么可以置喙的呢?”亚力克内心揪疼,可是为了让小少爷明白里面的门道,细细为他答疑,“这是他的分内之事,沃尔索普家族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即使是主教,也不能在公务上挑剔子爵的不是啊!” “我们这种平民,”亚力克实在忍不住内心苦意,向希灵倾诉,“有什么资本和子爵较劲呢!如果我晚上半个月回到文薪城,不说商行会如何责怪我,只要其他商队比我早上几天回去,他们就抢占了先机,我们的货物就卖不上价了!每年大家都在抢时间啊!我又怎么敢在这里耽搁那么久呢?子爵大人耗得起,我却是耗不起的——” “所以您要逞了他的意么?”希灵皱眉问道。 “不这样,那有什么办法呢?”亚力克摇头苦笑。 希灵也沉默了,不过他马上又问:“那么,除了您的商队,还有其他商队也被勒索了么?” “这个我不大清楚,”亚力克愣了愣,“不过是有的吧,既然我们商队被下了套,今年肯定还有很多商队也被下了套。我们商队和子爵素日无怨,如果子爵要对我们下手,也会向别人下手的。” “……如果每个商队都要抽两成,”希灵喃喃,“那可是一大笔财富了,这位子爵,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小少爷抛出的这个问题,亚力克也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哂然一笑:“还会有人嫌钱多么?钱嘛,总是越多越好的。” 第96章 权势 希灵又询问了一些细节,然后慢慢沉思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直面社会底层谈不上多么精巧却屡试不爽的勾当,有权有势的人压榨不如他有权有势的人,正如正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其中没什么可以不理解的,权势是一种简单粗暴直接的东西,掌握了它,你可以掌握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这样的权势圈又复杂又简单。复杂在于圈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独立的个体,他与和他利益相关的人互相勾连,像是藤蔓彼此缠绕,同呼同吸,局外人总是看不清局内的真相,又何谈根除呢;而简单却也简单极了,比之更加有权势的人能够轻易摧毁这种脆弱的利益网。这正是权势的魅力所在——它是那么有力,只要你拥有足够的权势。 希灵当然是联邦这片土地上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了,倘若要使用“光明之子”的名号责令哈赛城的主教处理这起索贿的勾当,正好符合了简单的做法,可谓手到擒来——可是他不能这样做。 早在离开珀留城之前,希灵就已经向冕下承诺过,绝不会在旅程中暴露自己的身份:南方的局势不是它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平地又何以起波澜呢? 希灵既然想要亲身去看看即将沸腾的南方,就要严密地守好自己的身份,不让任何人窥探到下一任教皇继承人、“光明之子”希灵·爱芬德尼的踪迹。这是希灵在教廷的教育中学到并深刻在脑海里的自我保护的原则,不可能因为半路上一个港口的事端就自己去揭开面纱——那是极不明智的。 在处理索贿事件和保护自身安全两者之间,希灵很清醒自己要做什么样的选择。相比起联邦大地上无时不刻不在发生的阴暗勾当,希灵此行更为重要的目的是观察南方正在酝酿的风起云涌。 然而,哈赛港的事情就不去管了么?从希灵的神情上看不出端倪,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样的事情,遇到了又怎么可以视而不见呢? 如果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都置之不理,他又怎么去实践自己在神面前许下的诺言? 何况,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考验呢——考验希灵在褪去光明之子的光环之后,是否依然有能达成目标的决心和能力,还是说,没有了光明之子的头衔,希灵·爱芬德尼这个人就一无是处了呢? 哈,后一个猜想当然只是个玩笑。希灵绝不认为自己只是个无能的人,他信心满满,相信自己能够处理好这桩事,让卡伦德先生不必蒙受令他心碎的损失,可以开开心心地返回文薪城。 冕下曾经和希灵说过,他需要在这趟旅途里找到三种能力,其一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其二是为别人带来幸福的能力,其三是保护自己的能力——现在,希灵需要的正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如何去解决哈赛港的索贿事件,希灵的指尖轻轻点在桌面上,脑海里飞快思索着。 商队老板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如果能够破财消灾,那也算得上符合生意人们的观念,虽然任谁来看这种想法不过是苦中作乐,毫无一点血性,面对欺压也只是逆来顺受——但是在亚力克这种商人看来,只要不是活不下去的绝境,任何时候采取激烈的手段对抗都不是可取的。 如果在文薪城,碰见这样的事亚力克尚且可以周旋一番,总不至于让沃尔索普子爵得逞——身为本地商贾,他在文薪城的能量也是不可小觑的——但是在哈赛港,雀翎商队就毫无优势了。倘若想要求取一个“公道”,这其中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都绝非雀翎商队能够承受的,在沃尔索普子爵只拿走两成的情况下,虽然今年商队白干了,但是这也不是不能忍受——亚力克已经开始默默盘算怎么从合作商行嘴里抠出点盈余来,好让自己不会大出血到心绞痛了。 瞄了瞄还在思考的佩吉特少爷,亚力克不由在心里暗笑着叹气,小少爷看起来是很认真想为自己出谋划策,但是已经没办法了……算了,就让小少爷找点事干吧,他摇了摇头,又凝神考虑起之后的事情来。 对于商队老板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希灵只是扫视一眼就了然于心了。他弯了弯嘴角,并没有什么想要立马说服老板让他听从自己的话行动的想法,他笑吟吟的,先是唤了一声“卡伦德先生”引起商队老板的注意,然后说:“请问您,商队在港口能耽误几天呢?” 这话十分的开门见山了,小少爷一副雄心勃勃的模样,亚力克已经明白自己要留几天的缓冲给这位小少爷折腾,他苦笑一下,然后说:“至多五天吧,小少爷,无论如何,五天之后就一定得启程了!” 这话不是实话,亚力克故意把时间缩短了。他并不情愿和这位小少爷一起折腾,宁愿花了钱早早起程,离开这块伤心地。但是这位少爷的兴致上来了,总不好拂了他的意,何况现在钱不凑手,光是凑钱也得花点时间……亚力克于是干脆说一个不远不近的时间。 如果小少爷在五天里办不了这件事,那他也只能怪自己;如果小少爷真的办成了……亚力克心里一动,不免产生了一点希冀。 如果办成了,那不就更好了么?总之,五天时间并不亏本。 “五天?”希灵点点头,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佩吉特少爷想要做些什么,亚力克不怎么关心,他吐完苦水,萎靡了一阵,马上浑身又焕发出成功商人的神采来,可见这次的打击虽重,但也不能打垮了他。向希灵道了声谢,又告了声罪,卡伦德先生就匆匆离开了。时间虽晚,但他也没在意,鼓足了劲儿又去处理后续事务,为自己的心血雀翎商队继续忙碌去了。 希灵目送他离开,沉吟一会儿,突然叫道:“梅布尔?” 娃娃脸青年就在他的身边,听见呼唤,马上应了一声。殿下和卡伦德先生的对话梅布尔全听进了耳朵里,他猜测殿下已经有了想法,现在大约要叫他去办事了。他的精神顿时高度集中起来,炯炯看着希灵。 被这样看着,希灵忍不住揉了揉青年的头发,两个人都坐着的时候,倒也没显出谁更高来,梅布尔甚至下意识低了低头,惹得希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去查一查哈赛港口的情况,我要知道这个沃尔索普子爵是什么情况……还有,”希灵带着笑意说,“把城里主教的资料整理一份给我,我想知道他最近在做些什么;另外贵族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宴会的吧?哈赛城应该也不例外,那都是些什么宴会,邀请了什么人,一并整理好给我,”希灵顿了顿,想了想说,“明天中午能给我么?” “上午就可以!”梅布尔立马说,他挺直了胸膛,又有点紧张兮兮的,“明天殿下吃早饭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这些资料!” 太紧张了,以至于殿下都蹦出来了,好在梅布尔还注意着压低了声音,周围也很嘈杂。希灵没再笑出声,只是脸颊鼓鼓的,显然是在闷笑。 希灵温言道:“中午之前就可以,你自己安排。总之,事情要办好,但是也要注意休息,不要睡得太晚。” “是!”梅布尔精神地说。有了这句关心,他觉得即使一整晚不睡觉也没关系!其实身为高级神官的他实力不可小觑,即使几天不睡觉也神采奕奕,但是既然殿下要他注意身体,他也不会敢不听从的——梅布尔心里美滋滋地想。 至于工作,只要效率更高些就行了,他一定会在早饭前做好的! 第97章 查特伯爵 想要找寻教廷的神官,人人知道走哪条路最近,端坐在教堂里的牧羊人们来者不拒;而想要和城里的贵族们攀谈上一两句,那就非得去充斥着酒液微香、细细鬓影的宴会才能得偿所愿了。这不算容易,贵族们有自己的一套入门准则,细细挑选着每一位试图闯进来的鲁莽家伙,既鄙薄于他们身上风雨飒飒的尘土味道,又期待着这些粗鲁的家伙们能带来预料之中的满意收获。 这就是贵族的矫情之处,他们安享着祖上的荣光,认为自己已经与平民有了天壤之别,是“洗去尘土味儿的上等人”了。然而祖上留下的荣荫随着时代发展就像是指缝中的细沙一样愈渐稀少,子孙们不得不筹谋着如何维持上等人的脸面,只能“纡尊”去向满身尘土味儿的下等人找些发财点子了。 这样的圈内新人,绝大多数是要被晾上几个月才能得到贵族们矜持的“友谊”的,这却和今天的主角儿搭不上关系——今晚的宴会,主角是个实实在在的哈赛城贵族圈的新人,但却不是贵族眼中的新人。 伊戈尔·查特,查特伯爵——一位年轻的、富有的、俊美的、和安曼主教大人关系良好的、来自于王国首都的权势滔天的神秘人物——据说,还是首主教大人的亲信呢 哈赛城的贵族们眼中闪烁着微光,在台上查特伯爵致词之后纷纷鼓掌,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至于客人走不走了,每个人却有自己的考量。 首主教身边的红人来这里干什么呢?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呢……何况希尔伯爵阁下…… 这样一位富有又有背景的阁下,决定到哈赛城定居是多么大的好事呢?我当然是全力赞成伯爵阁下能留在哈赛城的……你们说呢? 宴席开幕,在宴会上才能交流的窃窃私语隐藏在琐碎的问好和七零八落的八卦中。小姐们当然是在偷偷看着这位在哈赛城难得一见的俊美非常的伯爵阁下的,谁都想抓住机会抢先一步邀请伯爵跳舞,不单是为了他的脸,也为了他的钱和单身未婚的身份;男人们却在互相打探消息,试探彼此,评估着这位圈子里新来的大人物,或警惕或振奋地发表着自己的长篇大论。 伊戈尔·查特伯爵对此当然不陌生。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尚未过世,他就已经被父亲带着出席这样的宴会,身为父亲长子的他备受器重,下一任查特伯爵继承人的身份也让他在这种宴会里也不被轻视。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查特伯爵的父亲老查特伯爵早就死了许多年,小查特伯爵也甚少想起这个人,现在的他更是丝毫没有回忆起自己的父亲,只是嘴角挂着笑容将一切收入眼底。 他没有去和这些叽叽喳喳的家雀们打交道,他的兴趣不在这里。 美丽的翠绿色眼睛扫视一圈在场的贵族们,漫不经心的神情十分符合贵族们眼里贵族的优雅和骄傲,他淡红的嘴唇微微弯起,余光里已经锁定了一个男人…… 今天这场宴会,是只为他铺就的舞台,其他人都不过是道具罢了,全然不在伊戈尔·查特的眼中。 诺厄·沃尔索普,实地子爵,年二十八,有一子两女,高颧骨淡棕发色,浅褐眼睛,瘦削身材……哈赛城哈赛港船舶事物官,溯流船队所有者。 这是他的第一枚棋子。 诺厄·沃尔索普子爵最近过得不太好。 唔,好吧,贵族的修辞总是喜欢委婉而谦和,连字眼挑选得都那么温柔,实际上,子爵阁下过得是相当不好了。 这倒不是说子爵大人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他快要破产了——先生们,女士们,都快把这些猜想挖个洞埋进去再踩上几脚踏踏实吧,否则过得不太好的子爵阁下也会先跳出来把你们臭骂一顿的,这位阁下可有着一副暴脾气——子爵阁下既没有在家庭上出问题,也没有在财产上出问题,却是在事业上出了问题。 不过,这也不过是个“小”问题罢了,子爵阁下是这样想的——如果,来自首都的查特伯爵能帮忙的话。他完全不会觉得查特伯爵会不帮忙,这是位心肠极好的大人物,短短几天的交道查特伯爵就已经收获了子爵满满的好感度。 他一路匆匆走来,隐隐察觉到有人窥视他时隐晦的目光,他的脚步一步不顿,心里却在冷笑:这群人,终究是坐不住了。 哈,等我离开了这个大泥潭,就让你们自己遭殃去吧!一群混蛋!他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注意到了查特伯爵向他露出矜持礼貌的微笑,不由步伐更快了。 “……伯爵阁下,”停在了查特伯爵身前两步远的位置,这是很亲密的距离了,诺厄·沃尔索普从挺括的礼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状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细细喘息道,“夜安。” 伊戈尔·查特斜了斜手里的酒杯,露出亲切却不失距离的微笑:“夜安,阁下,您今晚来得有些迟了呢,错过了一场宴会美妙的开头。” “哦,”沃尔索普子爵身心舒畅,他打心底喜爱这样的交谈,贵族就应该是优雅的、克制的,他们就应该是“举止礼貌、心灵尊重”的典范,在他看来,伊戈尔·查特是个完美无缺的贵族,“您不必如此可惜,这样的宴会我已经参加得厌倦了,每隔几天就要举行上一次,用上各种各样的名头……唉,当然,希尔大人为欢迎您举办的宴会,我来迟确实不妥,在此我要向您道歉,希望您能原谅我的鲁莽。这却不是我对您的不尊重,只是在港口耽搁了点时间,万望您不要介意。” 查特伯爵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毫不介意,“公务上的事,自然是不能拖延的,您情有可原,我怎么会责怪您呢?” 这话听得子爵心里熨帖,只听查特伯爵继续说,“只是不知道,港口出了什么事么?让您如此苦恼。” 说到这里,子爵沉下了脸:“还不是因为那群混蛋!他们把船队的空额自己偷偷高价卖出去了,却推脱说是我安排的货物上船,什么‘不知道沃尔索普子爵是怎么安排的,你们要找这位大人去问啊,我们没有上船许可也不能私自把你们放上船啊!’,现在大批的商队滞留在哈赛港,都是没走他们门路的,反而跑到我这里问我什么时候能上船!这群该死的蛀虫!”人近中年的男人铁青了脸,也维持不住贵族的仪态了。 大约是马车在港口被几个商人拦住了,当众下了面子,才会这么生气吧。这位子爵阁下可没有这份义愤填膺的心气。伊戈尔·查特有趣地想,还真是个废物呢,也难怪守不住这份基业。 心里想得有趣,嘴上可不能实话实说,伯爵温言安慰道:“不必去做无谓的争吵,等到阁下离开了哈赛城,没有了阁下的镇压这次的事情必然会越闹越大,等到主教回转,自然会收拾这群不思恩情的蛀虫们。” 诺厄·沃尔索普一听,顿觉满意,心下也觉得这话说得很对:是啊,如果没有了我的镇压,你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主教怎么不会查到你们头上呢?而我就坐看你们遭殃,我却早已经跑到尼泰城高枕而卧了。 越想越开心,子爵心气舒展,一丝喜意也冒上了头。伊戈尔·查特掩在柔软水光下的浓翠眼珠却毫无笑意,冷眼旁观,心中嗤笑。 镇压?真亏得他自己也信这句话呢。接任船舶事物官不过两年,下属和船队就敢勾结起来欺瞒主官,与其说是镇压,不如说吃准了这位主官草包一个,可以拿来做替罪羊吧。 可怜可叹,对自己没有一点正确的认知,能被欺负成这样,也是活该的了。 “所以,”他们边走边谈,来到一个遮挡视线的角落里,查特伯爵笑着问,“您已经凑好了钱,要交给我去打通关节了么?” “唉,”子爵阁下颇感为难,支支吾吾地说着,“这个嘛,这么一大笔钱,实在是不好凑出来,大约还得再多几日吧。” “再多几日?”伊戈尔·查特故意低了声音,恳切地说,“您可要抓紧了,每年的爵位评定就在这几天,而我要疏通关节也要花费几天功夫——如果不是您实在有这个需求,我也不忍心看您被坑得那么惨,我可不会插手这件事的……” 顿了顿,查特伯爵话锋一转,自然地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还有部分是为了哈赛港的商人们吧,他们实在可怜,一年不过一点辛苦钱,却快要被这群吸血鬼们吸干了,而且这样的走私行为,大头吸的可是联邦的钱——我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具有正义感的人,也没有在教廷里供职,但是从小的教育也让我觉得不能坐视不管——如果能帮了您一把,又在主教面前揭露这群蛀虫的恶行,也算是我的一点点心意了。” “您实在是太好心了!”沃尔索普子爵语气里满满的敬佩和赞扬,听得出,这居然是真情实感,“联邦有您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大幸啊!我觉得希尔伯爵也比不上您呢!比起他来,您可更适合做城主……” 伊戈尔·查特眉梢微微跳动,把手里的酒杯微微向前一伸,诺厄·沃尔索普立马会意,轻轻碰了个杯,查特伯爵微微一笑:“子爵阁下,慎言。” 诺厄·沃尔索普抛出一个“我懂”的眼神,也笑容满面地喝了口酒润润喉咙。 第98章 汝心所向 伊戈尔·查特看向场内,男士们和女士们已经在小舞厅里跳起了舞,暧昧的灯光和轻缓的音乐混杂着或清脆或低沉的调笑,让围观的人也要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他漫不经心看着这一切,回想着刚才的一切,不由一笑。这一笑着实让整座大厅霎时亮了起来,小姐们顿时心花怒放,沉醉在了这个笑容里。她们纷纷猜测这是因为谁绽放的笑容,每个人都认为是自己,每个人又都害怕是别的女孩儿,像是猎犬竖起了耳朵嗅探敌情,她们警惕的看着彼此,戒备嫉妒又羞涩地威胁对视着。女孩儿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谁都想亲近伯爵,但谁又都不愿意当出头鸟。 然而这笑容却不是因为青年遇见了心上人而绽放的喜悦笑容,若是这些天真可爱的小姐们知道,就要泪眼朦胧地大呼“不可能!”了。 这笑容是查特伯爵因为觉得讽刺滑稽才露出来的愉悦笑容——因为诺厄·沃尔索普子爵的思想、心态和行为。 这难道不够可笑么? 一位被正统的贵族教育教育出来的正统贵族——正义、宽容、坚毅、勇敢、同情,种种美德在他的心间流淌,而他也对这样的教育坚信不疑——这是一位多么符合长久以来人们所推崇的贵族品德的模范贵族啊! 在各种沙龙上、晚宴上、会客室里,可以想见他是如何夸夸其谈,每一个逗号之中都流露出身为贵族的骄傲和自矜,言谈间极尽展示了自己品德的美好,倘若有人质疑,就要表现出被侮辱一样的愤怒提出决斗以示清白。可是大部分贵族都是群软蛋,个个惜命得很,面对这样的要求大约都要吓得脸色发白了,然后打个哈哈讨饶混过,让这个假模假样的胆小鬼踩在他们懦弱的尸体上成就自己的威名——哈!这是个值得信赖的真正贵族啊! 多么可笑,一个会伪装的懦夫靠着虚张声势压服了一众不会伪装的懦夫,成了所谓的“真英雄”。 英雄靠着囫囵吞下的贵族信条招摇过市,人人称赞他身上新衣的华美、赞叹他披风上的宝石的剔透、敬服他手中未出鞘利剑的锋利,然后他得意洋洋地享受众人的膜拜。这时候强盗来抢夺镇民的财富,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镇民们哭嚎流涕,请求英雄恪守自己的信条,用手中的剑为他们带来安宁和平。 可是英雄怎么做的呢? “唔……哦、哦……”他先是嘟嘟囔囔的,“我的剑还没磨好呢!” 过了一会儿。“嗯、嗯?强盗已经快到这里了?”他慌张地转了转眼珠,犹豫了好久,才说,“好吧,好吧,让我把护具穿好!” 又过了挺久。“唉!唉!强盗已经来了!”最后镇民们哭泣着跪下求他,他哀叹一声,然后为难地大声说,“可是、可是我根本不会用剑啊!大家快逃吧!强盗太强大啦,我们没办法对付他们的啊!” 英雄出人意料地一把抢过镇民手中装有最后财富的箱子,他冲出房间跨上大马夺路而逃,远远还在大喊,“快逃吧!快逃吧!我先走一步啦!” 英雄独自逃走了,留下镇民呆呆地跪在原地,听到声音的强盗们围了过来,把尚在呆愣中的镇民们屠了个精光。 这和诺厄·沃尔索普多么相像啊!坚信自己是个真正贵族的子爵阁下在思想上从未怀疑过自己,从来坚定地认为自己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很奇异的,面临危机时这个男人却怯懦地拥有着扭曲的畏葸不前的心态,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在行为上能毫无犹豫挣扎就干干脆脆抛弃了自己一生信服的信条——到底该如何评价这个人呢?唯有滑稽二字了吧? 可能对他来说一切都不重要,唯有他自己才最重要。所谓的信条,也不过是连自己也蒙骗过去的伪装吧? 这样的人,也算得上一种另类的强大了。伊戈尔·查特微眯起眼,眼中流转温柔的波光,趣味地笑了笑。 查特伯爵已经见过许许多多奇怪的人类,本以为这座小城不会给他更多的惊喜,没想到还有这样有趣的人存在。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当时就有个想法生成了——如此有趣的样本,怎么能折损在这里呢?他想要继续观察这个有趣的样本,当即把自己的计划小小地修改了一部分,让这难得的样本能够继续活着,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至于查特伯爵的计划是什么,倘若你问他,他也只会向你温柔一笑,把你迷得晕头转向了,再和你轻言细语交谈,自然而然的,你就忘记刚才问过什么了。 === 在十月十七号早晨五点,希灵醒了过来。等他洗漱好之后,小龙尚在酣睡,双手双脚夹着被子打着小呼噜。轻轻推开门,一眼就看到梅布尔已经等在门外了,希灵微微一笑,向他说:“先去吃早饭吧。” 在饭桌上,梅布尔把整理好的资料放到希灵手边,精神尚好,笑着说:“这些就是您要的了,少爷。我得说,哈赛港看起来繁荣秩序,内里却实在混乱不堪,也不知道这里的安曼主教是如何管理的。” 等待上餐的空隙,希灵翻阅着梅布尔花了一整晚整理的情报。他一目十行,很快就翻完了,出色的速记能力让他完全记住了上面的每一句话,闭目思考了一会儿,才笑着回应:“毕竟是前几任主教遗留下来的问题,安曼主教有些掣肘,也是可以理解的。” “您要怎么做呢?”梅布尔笑问道,他琥珀色的眼珠闪着光,显然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这可不是一位只能给希灵当侍从的花瓶人物,“这事可大可小,如果只是想让卡伦德先生顺利离开哈赛港,您吩咐我一声,轻易就能办到,但是如果想要做得更好一点,那就需要花费精力和手段了。” 希灵睁开了眼,微歪着头,水绿的眼珠带着笑凝视梅布尔,他轻快地说:“做到我能做到的一切。” 梅布尔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放缓了呼吸,他的胸腔快速跳动了几下,娃娃脸青年感觉有什么在自己的心房炸裂,好久没有声息,他听见自己说:“任您驱使。” 任您驱使,殿下。 希灵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快乐笑容:“在那之前,让我们先填饱肚子!” == 亚力克大清早就出门去了城里的联邦银行,直到现在才回来。他进门就先去了货栈后面的仓库区,想要看看货物情况,没想到广场上到处都是货车,挤得水泄不通。一辆辆货车出了大门,显然是要去港口码头的,他见了这一幕,心里叹了口气,认定这是交了巨额过路费的商队,而自己也即将做一个冤大头。 他摇头晃脑地去了自家租赁的仓库,看到手下的伙计们或蹲或站伸长了脖子看热闹,不由喝了一声:“货物都清点没有,要是少了一件,就要拿你们工资来抵!” 大家都不怕他,笑嘻嘻的打了招呼,其中领头的青年叉着手冲老板说俏皮话:“您啊!还信不过我们么!早就清点过三遍了!就等您回来看我们这么卖力,给我们加工资呢!” 亚力克被气笑了,点着他说:“加什么工资!要是让我发现一点错漏,劳雷尔,我要先把你的工资扣光!” 劳雷尔满不在乎:“您尽管去看看好了!” 亚力克进去转了一圈,心里也是极满意的,劳雷尔的确是个好手,为他分担了相当一部分工作,还能管着这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要说加工资,也是应当的……亚力克晃了晃脑袋,这事,今年是不可能了。 来到仓库门口,一群小伙子还在说笑看着,他瞧了瞧,也没瞧出什么稀奇,不禁摇头道:“你们都在看什么?人家运货,有什么好看的……” “老板,你不知道!”保罗是个快人快语的小伙子,“劳雷尔和我们说这车不对头,我们正数着呢!” “车不对头?车数不对头?”亚力克问,“这怎么说?” 劳雷尔就在亚力克旁边,凑近了说:“老板,这个商队是昨天下午在我们后脚来的,来的时候有九十七辆车,现在就八十三辆啦!而且,”他悄声说,“重量也不对啊。” 亚力克是明白劳雷尔的能耐的。劳雷尔从小混迹在商队和商行里,帮着商队跑前跑后当个跑腿,对数字尤其敏感,记忆力非常好,既然他说不对,自然是有些问题。 不过他还是狐疑地瞥了劳雷尔一眼:“……他们搞什么?” “我可不知道!”劳雷尔急忙摆手,“我也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亚力克嘲笑道。其实他很欣赏这个小伙子,劳雷尔父亲早亡,小时候靠帮工在商队里挣家用,也算是亚力克一直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甚至想过等自己退休就推荐亚力克当个副手,那时候虽然他还是很年轻,但也足够优秀了。 劳雷尔没搭腔,只是紧盯着一辆辆过去的车子,“……不过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他们比我们来得还晚,为什么却比我们走得早?难道他们带了那么多现金么?随身带那么大一笔钱,不合适吧。” 亚力克也若有所思看着小跑离开的货车。 “这是怎么回事?”他喃喃道,“难道沃尔索普子爵没为难他们?这是为什么?” 第99章 古怪的港口 琢磨了一阵,眼看着货车全出了门,亚力克还没想出什么,劳雷尔已经拍了老板一巴掌,匆匆说了句“我去看看他们上了谁的船”就跑远了。 亚力克被这一巴掌拍得冲淡了思绪,他今天忙得很,既然劳雷尔已经跟了上去,他摇摇头,就先把这件怪事放到了一边。亚力克嘱咐小伙子们看好货物,也离开了仓库。 今天的哈赛港是个大晴天,这实在好极了。大晴天是每个哈赛港人们期盼的天气,无风无雨,最适宜起航不过了。每逢遇上这样的好天气,靠着码头吃饭的劳力们也格外高兴些,这预示着他们会有一个好收成。 希灵和梅布尔在餐桌上交谈的时候,同行的伙伴们也陆续来到餐厅。乔爱洛拉开椅子坐了下去,看见希灵和那个娃娃脸在说话,小小打了个哈欠又顺口问了句:“你们在说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去码头逛一逛。”希灵回答道。 “哦?”乔爱洛提起了兴趣,笑着说,“我也要去。” 比起希灵,乔爱洛才真的是个少爷脾气,他不客气的话语让梅布尔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希灵却是毫不在意,甚至觉得乔爱洛这样的脾气颇为有趣,他自己不是这样的性格,却有点纵容别人个性的意味,只听希灵没脾气似的应承了一句:“好。” 梅布尔并不开心,但是也没反对,只是用力咬了口面包。 吃完早饭已经接近六点,只有希灵、梅布尔和乔爱洛,希灵拒绝了兰农的保护,小龙还在睡懒觉,一行三人走路去往哈赛港的码头。 前文已经说过,希灵他们所住的货栈离港口很近,出了大门往右直走再向右拐弯走上约一千米,就是苏马河上的大港哈赛港了。 哈赛港在清晨六点就已经足够喧闹,希灵三人靠着边走,一辆辆马车进去又出来,小跑着从眼前飞奔而过。在大路尽头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就是码头区了。码头区地方很大,但是因为人流太过密集的原因,人们挤挤碰碰,反而不好前进。 “让让!让让!”后面传来了大声叫嚷的声音,人们纷纷避让,希灵也抓着梅布尔和乔爱洛的手臂退到了一边——这时候千万不要想着我走得好好的为很么要给你避让的问题,在码头这样混乱的地方,最能保护自己的办法就是保持冷静并审时度势,假若因为后面人的不长眼把自己撞倒了,他们反而还要怪你不知避让呢! 三个大汉推着手推车奋力地往前拱着,两轮的车子速度不慢,但好在还是稳稳当当被控制在大汉的手里,他们手臂的肌肉隆起,脚下踩着小碎步以便及时制动,一路像是老虎下了山,一阵鸡飞狗跳,毫不知收敛,只是大声宣告自己的到来,自然会在挤得水泄不通的码头开出一条通路来。 这就是码头区的地头蛇,专门卖力气的劳力们所拥有的影响力。这些大汉们虽然做着最低贱让人瞧不起的卖力气的活,但是却是这片码头一股让人不可小觑的力量——在某些时候,连码头的巡逻警卫们也要卖他们几分面子,以求哈赛港的平静。 因为这个,大部分来到哈赛港的商人们都不愿意招惹这群苦力,虽然他们的态度的确嚣张,但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就像有种无形的力量一样,哈赛港再拥挤,对这群大汉来说也是畅通无阻,让他们很容易就能把货物运到指定地点。 “哈,真是够厉害的。”乔爱洛把手揣在兜里看着这一幕,挑眉讽刺道。 希灵摇摇头,“不过是一群赚辛苦钱的老实人罢了。”说完,他带着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这怎么说?”乔爱洛不认同,“能把辛苦钱赚到这个份上,已经脱离老实人的范畴了!” “虽然是张狂了点,”他们边走边说,希灵扫视着码头上的商人们,口中不停,“但是也没有撞到人不是么?以他们的速度和步伐,随时能停下来,只是想要多赚点钱罢了——这里也太挤了点。” “你还真是够大度的。”乔爱洛心里有些被说服了,只是嘴上还硬着。 希灵回头冲他一笑:“我只是擅长推己及人罢了。” 乔爱洛微微错过眼,抿了抿唇,不再反驳。 “……而且,”他听到希灵说,“与其对他们不满,不如想办法怎么为码头解决这个问题——这里实在太挤了。哈赛港的码头上一次修缮还是在三十年前,已经跟不上现在的需求了,这里的规划都已经过时。” 乔爱洛不情愿地承认,希灵的确比他考虑地更加深远。他默默看了一眼希灵,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孩子就已经出色到这个地步了。他觉得心里一梗,却倔强地昂起了头。 码头区是个狭长的长方形。在长方形的临海一侧伸出七座平台,每个平台之间有约三百米的宽度,可以容许四条五千吨级的大型货船停靠。在长方形之上则是人们进出码头的主要通路,并不很宽,只有三百多米,还要被商店和饭馆占据一部分,剩下的空间让行人和运货的推车瓜分,颇为捉襟见肘。 他们在码头上转了一圈,到处都看了看,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希灵在一处茶馆停了下来,他指了指说:“就这里吧,我们歇歇。” 乔爱洛一直沉默地跟在希灵身边,原本游玩的心思已经没了许多。他看见希灵像是观察着什么的样子,也仔细瞧了一路这个码头,现在终于停下来,他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些什么?” 希灵也不瞒他,虽然他们两个从小到大都看对方颇不顺眼,但是那是在教廷,如今在外面两人却是同一战线的,他相信乔爱洛也这样认为。希灵直接说:“哈赛港有些问题,我过来调查调查。” “你发现什么问题了么?” 希灵没有答话,笑眯眯谢过老板送上来的一大壶凉茶和几碟点心,先倒了三杯凉茶,两杯推给梅布尔和乔爱洛,自己拿了一杯慢慢喝了一口,然后伸出左手借着手臂的掩饰朝自己的右前方一指,小声说:“那就是了。” 乔爱洛往后靠了靠像是不舒服换了个姿势一样,他用眼角余光打量那里,看见几个愁眉苦脸的商人,他敏感地察觉到,这几个人之前他见过,就在十几分钟前,这几个人在卸货平台上和什么人争执着,但显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缭绕在几人身边的气氛焦躁不堪,他们垂头丧气坐在那儿,显然是被什么问题难住了。 “他们怎么了?”仔细打量了一番,乔爱洛收回注意力问。 希灵吐出一枚茶叶梗,然后才说:“坐不上船,商队耽搁在这里了。” “嗯?怎么回事?”乔爱洛皱起眉头,“我记得前些年教廷刚对内河港口做过统计,哈赛港登记有十七支大型船队,还有若干中小船队,一共一千零二十二条货船,总载货量有四百万吨,每日停靠的货船平均四十二吨,历年来哈赛港十月到十一月每日最高峰的吞吐量也不过三十吨,这还有十二吨的余裕——怎么会有坐不上船的事情发生?” “这个,就要问问这座古怪的港口了。”希灵眯眼看着茶馆前方两百多米远正对着窗户的一艘静静在水中沉浮的高耸大船。 他们看了一会儿,梅布尔突然说:“本该是最忙碌的时候,但是我已经看见有两艘船一点动静都没有了,有船却上不了,难怪这些商人们急得都要冒火了。” 希灵看了一眼右前方,船就在眼前,这些商人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批复下来的上船许可,一个个不停往肚子里灌凉茶,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把嘴皮子都烫出了好几个泡。 这时,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他大声说着:“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要去找子爵大人问问看,到底为什么船空着都不让我们上船!” 其他几个同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无动于衷了,这个人看着没人响应他的话,又气愤又沮丧,抖着手指着他们:“你!你们……” 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的商人看不过去了,站起来把他按到座位上坐下,小声和他说着什么。 以希灵三人的耳力,是能清清楚楚听见的,只听年长者说道:“昨天我们已经找过子爵大人,又有什么结果?子爵推脱搪塞我们,你也不是看不出来,再找几次也是一个样……唉,现在看来,只有找点门路了,可是子爵一开口就要二十万——” 最后他忍不住也抱怨一句:“这也太贵了!我们所有人凑起来,今年也不一定赚到二十万呢!” 这几个商人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华贵,只是比平常人更加体面一点罢了,身上也没有多少值钱东西,想来生意做得不大。二十万,希灵清楚地知道,在珀留城的一家五口人一年的花销也没有十万,二十万对他们来说,是很昂贵了。 对着亚力克要了两成,让他们白干一年;对着这几个商人却足足要了二十万,几乎要把他们榨干。可见这位沃尔索普子爵深谙欺软怕硬的原则,越是没靠山的商人越敢狮子大开口,真是令人鄙薄。 希灵喝了口茶水,心中忍不住生起一个念头:哈赛港居然让这种人做事物官,安曼主教是不是太过悠闲了呢? 第106章 藐视 &nb“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摩根先是自言自语,“但是我希望我把我知道的说完后,我们不会再见。” &nb被这样嫌弃,还真的是头一遭,希灵有些尴尬地看看天。 &nb摩根自顾自地说下去:“自从一百七十年前阿尔文四世决定在苏马河上增设二十七个港口,作为有数的天然良港之一,哈赛港就已经在名单之中了。你应该知道,在哈赛港建立之前,哈赛城只是个人口不足三十万的小城镇,虽然教廷和公国分别拨付了五成和三成的资金给予港口修建,但是还有两成需要哈赛城自筹。当时被派遣到哈赛城主持修建工作的兰帕德主教——也就是如今的兰帕德大主教——他决定向大贵族大商人们筹资,作为回报,港口建成之后可以给予这些人一定的优惠。其中,第一代沃尔索普子爵选择了建设船队,溯流船队在苏马河上的地位,就是那时候奠定的基础。” &nb“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也不会不清楚。我想表达的是,以这位沃尔索普子爵为首的贵族商人们,他们的家族从哈赛港建立初就占据了很高的地位,一直到现在,这些人的后代依然举足轻重。甚至哈赛港一直不完全被主教掌握在手里,有句话流传甚广,‘能管理哈赛港的只有哈赛港自己’,哈赛港怎么能管理自己呢?这句话里后一个‘哈赛港’只能是在哈赛港盘踞的贵族了。你可以听得出这句话里贵族们对主教权威的藐视,这股势力已经不再是最初那样听话了,尾大不掉,可以这么形容。” &nb“这就亟需一场变革。”说这句话的时候,摩根带有深意的眼神落在希灵的身上。 &nb他大概以为我是上面派下来整治哈赛港的调查官,希灵想,不由唇角一翘。 &nb摩根继续说:“现在这些人里面,诺厄·沃尔索普没什么值得关注的。据我所知,他能够通过铨选成为事物官,完全是贿赂了考官罢了,安曼主教事后大约也知道这件事,很快这名考官就被撤职了。他本人是个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还好大喜功的货色,总是打扮得光鲜,其实一肚草包。之所以这次哈赛港乱得这么快,就是他在胡搞。因为特纳等人不满他成为事物官,就故意走私货物,使得今年哈赛港收上来的税款大约还不如往年的三分之二——如果解决不了这个亏空,诺厄在今年年末考核的时候就会被指控贪污税款,偏偏他拿不出别人陷害他的证据,也是最近他才知道这些人一直在坑他呢!就在五天前,诺厄开始胡作非为,朝每个商人大开口要钱,使得哈赛港怨声载道。” &nb“这样做肯定是行不通的,剥削商人来填补亏空?我想不出这和饮鸩止渴有什么区别,”摩根冷哼一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诺厄要自取死路了,可能他还有后路?我不清楚。” &nb“现在哈赛城的贵族们都把诺厄当成秋后蚂蚱,等着看他笑话。哈赛港被这样乱搞,于他们也是大为不利的,只是这些老爷们觉得诺厄蹦跶不了多久了,才会坐山观火。等到一切平息,老爷们还是安逸地吃着上供,至于这段时间被压榨的民众,他们也只能有苦往肚子里咽了。”摩根冷笑道。 &nb看得出来,摩根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虽然他一直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擅长和这些他嘴里的老爷们打交道,但是这不代表他就认同了这些人的行为,只是没办法改变而已。明哲保身说出来不好听,总不如挺身而出的英雄那样让人敬仰,但也并非人人都有英雄可以改天换地的武力。只从他猜测了希灵的身份就愿意说出知道的一切,希灵就很欣赏他。 &nb“所以,诺厄不足为惧,”摩根总结道,他又皱起了深棕色的眉毛,接着说,“比较棘手的是另外三个人。他们都掺和进了这一年多以来的大型走私的行为中,是十分狡猾、贪婪的人物。” &nb“第一个就是巴里·特纳,他是哈赛港第二大船队轻浪船队的所有者,为人十分圆滑,讨厌他的人会有,但是下决心要对付他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如果诺厄被从事物官的位子上赶下去,巴里是最可能上位的人——无论从势力还是资历,他都是最好的人选。所以巴里最想把诺厄赶走,在我和他的管家交流的时候,能从蛛丝马迹里听出来,当初联合其他二人一起构陷诺厄的领头人就是巴里。” &nb“第二个汉森尔顿·亚当斯,他拥有仅次于诺厄和巴里的白帆船队。我和汉森尔顿接触不多,不过可以从他的行动中看出来这是个谨慎的人。在哈赛城乱象未爆发前,诺厄要拿走千分之三的货款,巴里很有不服气的意思,一样是千分之三,汉森尔顿就是千分之二;到了现在,诺厄从千分之三急剧涨到二成,就在昨天,诺厄是只要一成五的,巴里也想跟着涨价,如果不是我阻止了他,就要到一成八了,而汉森尔顿,我至今未听到他涨价的消息,一直是百分之八。” &nb“如果汉森尔顿是百分之八,为什么你不去找他呢?”希灵很感兴趣,插嘴问道。 &nb摩根直言不讳:“巴里虽贵,但是有一点很好,那就是安全。同样是走私,巴里开出的缴税单是真货,汉森尔顿的就有瑕疵,容易被查出来。很多商人对比之后会选择汉森尔顿,他们却不知道这要承担更大的风险。在船上汉森尔顿会保你无忧,但是下了船就和他再无关系,被查出来用了假缴税单,只能自认倒霉。” &nb“为什么巴里会有真缴税单?”希灵挑了挑眉,“他还有同伙么?” &nb“这就需要你去查了。” &nb“你连一点风声都没听说过?”希灵不怎么相信这话。 &nb“巴里怎么可能把这件事透露出来,”摩根摇摇头,“这是他们的机密,我想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三个,巴里、神秘人、为他们传递消息的人。” &nb“不是管家么?” &nb“可能是管家,也可能是其他人。”摩根耸耸肩。 &nb希灵不再纠缠这个问题。“那么还有一个人呢?” &nb“西蒙·瓦伦丁,”摩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犹豫了一瞬,“这是个很奇怪的人。” &nb奇怪?一个走私商人有什么奇怪的呢?希灵听下去。 &nb“西蒙……”摩根斟酌着词句,“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汉森尔顿可以说他谨慎,不当出头鸟,西蒙就很不一样。西蒙从始至终没有变过自己的价格,一直就是百分之一,从两年前开始就是这样——那时候别人都是千分二三,只有他是百分之一,到现在依然如此。这个价格在现在是很低廉的了,有些有门路的商人想要坐他的船,可是他不同意,只做这两年来接受他百分之一价格的老主顾们的生意。” &nb“哈,”希灵惊讶地说,“这的确是个很奇怪的人!我很疑惑,为什么两年前有人愿意接受他的百分之一呢?” &nb“我不知道,”摩根坦言,“我至今也不知道,我曾经打听过,那些商人都避而不谈,其他人觉得他们是傻子,我想他们不傻,只是没人知道里面的关窍。” &nb“这些商人有什么相似之处么?” &nb“他们买卖奢侈品,”摩根说,“非常昂贵的奢侈品……珠宝、金银工艺品、各种香料、皮草,总之,都是有钱人才会喜欢的东西,” &nb他踌躇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我觉得,可能还有限制品的影子。” &nb限制品,指的是魔法物品和炼金产品,这些东西只能在教廷规定的“炼金工坊”购买,还要实名登记。但是总有人不愿意别人知道自己买了什么,这时候黑市就滋生了。用在黑市买的限制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很多人喜欢这样的便利。 &nb希灵琢磨着:“哈赛城的黑市?在哪儿?基尔先生,你知道么?” &nb摩根摇头:“我隐隐约约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是不清楚在哪里,我每年也只来哈赛城三四次。” &nb希灵脑海里灵光一闪,已经想到了什么,他先把这个问题搁到一边,问摩根:“基尔先生,您知道的大致就这些了么?” &nb摩根点头:“没有更多了,更隐秘的消息不是我能知道的。” &nb“这些也足够了,”希灵笑着说,“十分感谢您,基尔先生。” &nb“不谢。”摩根的回答很简洁,深具他的风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仰头看着晴空,停了停又加了一句,“只要你……” &nb“抓住他!”“混蛋!抓住这小子!”一阵喧闹打断了摩根未说完的话,他皱起眉,循着声音望去,一群人正在追赶一个小伙子。 &nb小伙子穿着劳工代表身份的灰色短褂,低着头飞奔,却偏偏滑溜得像泥鳅一样,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还没有撞到一个人。这让身后追赶的几个人更为恼怒,他们没有这样的灵活身手,不断要推开挡着的人群,眼见着小伙子就要逃脱了,气得他们火气上涌,不断大声呼喝。 &nb希灵没有太多注意这个小伙子,他看到了另一个人,梅布尔。梅布尔被希灵指使去和风号上看一看货舱的情况,但是他已经从特纳的嘴里知道了大概,倒显得梅布尔的行动没有了多大价值。 &nb他的速度不见有多么快,偏偏几秒钟的功夫就已经来到希灵身边。 &nb希灵微笑着,正欲打个招呼,梅布尔先说了:“少爷。”他语气快速,“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了劳雷尔,就是正在被追的这个人。” &nb希灵吃了一惊,立刻去看七八米之外就要从他前面窜走的人,虽然脸被人群遮挡了一部分,仔细看看也能看出来是他。 &nb还不待希灵说话,劳雷尔就出了差错,他冲得太快,正巧和一辆从斜前方杀出的手推车撞倒了一块儿,车子没事,他却倒了。 &nb“哎哟!”他跌在地上,大叫了一声,手推车的主人也不由闷哼。 &nb后面的人见状,喜得不行,立刻加快了速度大声叫嚷着“让开!让开!”,来到劳雷尔身前一把抓住了他。 &nb一共三个人来抓劳雷尔,希灵眯眼看了看,发现是和风号的守卫。 &nb“嘿!臭小子!让你跑啊!”他们得意地喊道。 第107章 龃龉 &nb“啧!”劳雷尔终于扬起他的脸,大概是故意涂上了一层灰,他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被压着还能憋出一股气说话,“我说、各位大爷!你们追我大半条街,累不累啊!咱们先顺顺气……不过我得先问一句,你们为啥追我啊!我可冤啦!突然被人追,吓得我掉头就跑……” &nb“闭嘴!”制住他的两个人把手一按,顿时痛得劳雷尔嗷嗷叫。 &nb“喂、喂!轻点儿啊!这是要干嘛!要废了我么!现在可不兴滥用私行……!” &nb狠狠在劳雷尔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领头人气得怒骂:“小子活腻歪了!让你闭嘴听不懂么!谁他妈要用私刑了!” &nb“那、那你们压着我算什么事啊,”劳雷尔被震得头晕,他咳了几下,胸中那口气没了,声音也弱下来,他边喘着气边笑,“不用私刑,先把我放开啊……” &nb“你跑得比兔子还快呢,放了你再跑了怎么办?”领头人也跟着笑,笑得却不怀好意,“别着急,我们去赛瑟斯大骑士那里,总能给你一个公道的!小子!走着吧!” &nb压住劳雷尔的两人呼喝着要把瘫在地上不合作的人架起来。希灵看到现在,大致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劳雷尔可能想去和风号一探究竟,但是没能上船反而被守卫察觉了可疑行迹,一人逃几人追,就成了现在这样。 &nb这也好解决,身边恰巧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希灵笑着对摩根说:“基尔先生,这是我认识的……” &nb最剩下大半句话还未吐出来,场面又有了变化。手推车的主人默不吭声看到现在,突然把车撂在一边,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劳雷尔,他的力气颇大,架着劳雷尔的两人都扛不住这力量,大个子硬生生把劳雷尔按在了原地,只听他瓮声瓮气地说:“喂,他撞了我,得先给我个说法,你们才能带走他。” &nb事情出奇不顺,这让领头人也蹭蹭蹭往上冒火气,但他还有脑子,只是瞪视这个大个子:“傻大个,凡事要讲先来后到,他撞了你,等我们和他算好账你再和他解决这个小问题。你总不会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吧?” &nb“嘿嘿,”大个子憨憨一笑,然后断然拒绝,“这不行啊,我这车上的货不等人,要不咱们换换,我先把我和他的问题解决了,你再找他解决你的问题?” &nb“你什么意思?”领头人已经察觉到来者不善。想一想就明白了这回事,一样的衣服大约是让这个傻大个以为这是他们的人了。 &nb“呵,”领头人冷笑起来,“你可别看错了人啊,傻大个,你仔细看看,这是你们的人?还是你们老大说了只要穿上这层灰皮就是你们的人了?如果真是这样,安特伯顿该去看看脑子了吧?” &nb最后他忍不住讽刺起来,领头人心里也不惧,他身为特纳男爵的人,落一点安特伯顿这个劳工头头的面子,也没人会有意见。 &nb大个子一时间没说话,领头人以为他要服软了,使个眼色让另两个人带走劳雷尔。倘若大个子真的服软,这时候自然会放松手上的力量,让他们把人带走。 &nb但是他没有。劳雷尔依然牢牢被大个子掌握着,谁也拉不动他手下的小子。 &nb“嘿,疼疼疼,你们轻点啊……”劳雷尔忍不住小声叫嚷着。他被大个子制住,但大个子手下有分寸,没伤到他,上来拉他的两个守卫就没这么温柔了。两方角力下,他就像个摆件一样被争来抢去,其中滋味实在苦不堪言。但是他也不敢向谁抱怨,大个子是在保护他,他很清楚。 &nb这几个人实在不讲理!不过是在船外头转了几圈,就要来抓他!劳雷尔忿忿得想。 &nb“……”领头人眯眼看了一会儿大个子。 &nb这时候已经没人关注劳雷尔了,刚开始大个子是为了帮他站出来,现在继续坚持却已经不全是为了他。劳雷尔这个意外引发了一场劳工和船队之间的争斗,他们已经看不顺眼对方很久了。 &nb希灵已经来到人群中,梅布尔和摩根在他旁边。希灵没出声,他想看看接下来的发展。 &nb“蒙多,”领头人称呼了一声大个子的本名,“你今天是非要这样做不可了?” &nb蒙多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浑厚,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我这身灰皮,”他哼哧哧笑了一声,“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踩一踩的,我们老大,也不是哪个虾米都能不给他面子。总之,这小兄弟不管犯了什么事儿,既然他是穿着灰皮犯的事儿,总该到我老大面前走一场,你说对不对,考博。” &nb“哈,”考博笑出声,他也毫不客气,“就你们这身老鼠皮?也敢在男爵面前称面子么?” &nb蒙多的怒意十分浓厚,但他很快就强压下了这股怒火。“男爵贵人事忙,”他忍着气说,“哪里管得到我们的事上来?还是说你要拿这点事去麻烦他?真是这样,我也愿意和你走上一遭!” &nb考博“啧啧”出声:“穿上老鼠皮果然是老鼠胆,我也根本不需去麻烦男爵大人!事理在我,我就是和你去见一见安特伯顿讨个公道又怎么样呢?” &nb“既然这样,”劳雷尔感觉自己肩膀上的力度越发大了,背后的声音隆隆,“我们现在就去吧!” &nb“哟呵,你还想私下审理啊?”考博根本不买他的账,讥笑道,“这置赛瑟斯大人于何地?安特伯顿怎么会有你这种愚蠢的手下?你大可先去找安特伯顿,等我请到赛瑟斯大人就会和大人一起去的——能让大人纡尊去你们的老鼠窝,你们可真是荣幸了!” &nb“你以为赛瑟斯大人会给你说话么?快去请大人吧!让大人看看该怎么决断!”蒙多大声喝道。被“老鼠窝”气到了,蒙多的拳头握得咯吱响,但他不像外表那样傻,绝不会先动手。 &nb两人互相投射出刀剑一样的目光,然而考博的眼神更为轻蔑,这让蒙多更生气了。 &nb这发展的确出乎希灵的意料,本以为是摩根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却被大个子和领头人搅和成这样。希灵咳了一声,有些羞赧,早知道就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打断他们了,可惜他也在津津有味地看戏,没顾上这茬。 &nb特纳的手下考博已经去请那位赛瑟斯大骑士;大个子蒙多随意找了个劳工把货留给他,拎着劳雷尔去找安特伯顿,希灵甚至来不及和劳雷尔说句话。 &nb围观的人群早就挤了一圈又一圈,窃窃私语太多也成了嗡嗡的震响,看见要转换场地,呼啦啦一群人跟着大个子离开,霎时间原地空出一片。 &nb“我们也去看看吧,”希灵眨眨眼,“这到底怎么回事?” &nb摩根先和乔治嘱咐了一句才出来。乔爱洛早就百无聊赖,注意到他们的动静就要一起去。四个人顺着人流去往劳工的大本营——码头的西南角、被称之为“灰营”的地方。 &nb“……船队和劳工之间的龃龉由来已久,”摩根边走边解释,“船队装货卸货都需要劳力,但是也不是谁都能凑上来装卸货的,只有给了‘承包费’的才能在船队边上设个棚子接活。承包费价格不菲,劳工赚的钱一半要被船队拿走,他们不满很久了。安特伯顿后来就和几大船队的老板谈判,要把承包费降下来,最后的确降了一点,但是他们都不满意,船队觉得劳工不识好歹,劳工觉得船队贪得无厌。这两方人的梁子也就越结越大。” &nb希灵不自觉蹙起眉:“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混乱的港口,劳工居然还要交给船队‘承包费’?” &nb“的确够乱的,不过更乱的也不是没有,”摩根哂笑道,“你见得少了,才会觉得‘从没见过’。” &nb希灵默然无语。港口是教廷下令建造的基础工程,却被这群蛀虫一样的贵族窃取了权力,盘踞于此大发横财,这让希灵更是下定了惩处他们的决心。 &nb他们到了灰营,这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在围观。 &nb灰营名字起得很有气势,其实不过是一块小场地带着几间屋子罢了,只是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穿着灰色褂子的劳工,才会被称为灰营。 &nb大个子蒙多带着劳雷尔找到他的头头安特伯顿,要老大为自己张目。 &nb安特伯顿是个有着火红头发的青年,他没有蒙多高壮,但是肌肉却显得很有力量,身材高挑精悍,扫视人群的时候有种龙骧虎视的气概,火焰一样的长发划破空气,澄黄色双眼十分野性,让人不自觉避其锋芒。 &nb希灵和他远远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以表善意。安特伯顿不由多瞥了眼希灵才收回了目光。 &nb他躲在角落里教训蒙多:“……哎哟!你真是气死我了!你这个混球!就知道给我找麻烦!”对着自己人,安特伯顿就少了一份威慑的气概,他气得差点跳脚,压低了声音指着蒙多的鼻子骂他。 &nb希灵能清楚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差点笑出声来。 &nb“可是,”蒙多委委屈屈的,“他们骂你没脑子……” &nb安特伯顿噎了一下,早就知道这个手下有点呆,没想到居然这么呆,这么直白地把别人骂他老大的话复述出来真的没有问题么! &nb他气得牙疼:“……你老大有没有脑子我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你没脑子了!” &nb“啥?”蒙多懵懵的,“我按照你的教育没骂男爵也没动手了啊,你怎么还说我没脑子呢!” &nb安特伯顿指着他身边的劳雷尔,“我没和你说过不许带奇怪的东西回来么,这是什么?” &nb“嘿,”劳雷尔忍不住插话,“我不是‘奇怪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可以给予人类一点尊严么?” &nb“我还没问你!”安特伯顿立马变了一副脸色,他鹰一样锐利冷漠的眼睛压迫地盯着劳雷尔,紧紧攫取住他的视线,“你是谁,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去和风号附近转悠!还有,”他扯扯劳雷尔身上的灰衣,“啧”了一声,“这身衣服是怎么回事?” 第108章 老大 &nb劳雷尔傻笑两声:“诶……这个嘛,我就是……” &nb“说实话,”安特伯顿声音很硬,显然在这件事上是不近人情的,他警告地望着这个麻烦,“如果你还想离开这个码头。” &nb“呃,唔……”被安特伯顿的眼神煞到,劳雷尔原本准备好的搪塞都没有吐出来。他挠挠脸,有点苦恼,如今的处境已经由不得他,意识到自己最好老实交代,劳雷尔才小心讨好地觑了安特伯顿一眼,但是老实交代也有不同的方式,他耍了个小花招,辩解道,“衣服……衣服嘛,唉,衣服就是我随手拿的啊……我也不知道这是你们的衣服嘛,我就借用一下,很快就还回去……” &nb狡猾的劳雷尔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他避重就轻的态度惹得安特伯顿不屑地嗤笑。 &nb“嘿,”安特伯顿对蒙多说,“你看,你带回来一个小偷!” &nb蒙多慢吞吞“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小子,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偷东西……不好,衣服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是也不能随便偷啊。” &nb劳雷尔被两个人挤兑地肝疼胃疼,谁他妈是小偷啊!他举起双手认命地说:“好了好了!听我说!我还没说完呢!” &nb安特伯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说。 &nb“你们是地头蛇,应该很清楚的啊!”他委屈地撇撇嘴,“我就是去看看为什么我住的那家货栈刚来的一支商队运进来的货和运出去的货数量不相等!所以才追到了和风号,嘿,他们是在走私吧,是吧!这样做是犯……唔!” &nb安特伯顿往他肚子上揍了一拳:“闭嘴吧!”他声音低低的,满是危险。 &nb劳雷尔柔软的腹部突遭袭击,嘴里没说完的话也说不出了,他弯下腰捂着肚子,痛苦地哼了哼。好在安特伯顿出手不重,只是不想让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子大声嚷嚷而已。 &nb劳雷尔很快恢复过来,但他依然佝偻着的身子显得极端可怜,脸上的悲惨神情简直见者伤心,他小声哀嚎着:“喂……不要这么狠吧!我很疼啊!肚子要破了破了啊,混蛋!凭什么打我啊!” &nb“既然还能骂人,”安特伯顿冷漠地说,“那就还不够狠。打的就是你这个蠢货。” &nb劳雷尔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动手打了人还嘲讽受害者并自觉不够狠,这是哪里来的野蛮人啊!他立马跳到了蒙多身后,露出半个身子不满地冲安特伯顿喊:“你才是蠢货!” &nb“你不蠢,”安特伯顿双手抱胸,冷笑,“一个生面孔的外乡人穿着劳工的灰衣服跑到和风号附近鬼鬼祟祟转悠,活该要被抓住关进拘留所里。” &nb劳雷尔一时语塞,他停了会儿才说:“好吧,是我蠢。可是只是在外围看看也要被关押起来么!这也太不讲理了吧!”他愤愤不平,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nb“特纳就是你口中的‘理’,”安特伯顿无声讥笑,“你要和他讲理?跑到他的船附近窥探他的秘密,你应该庆幸自己被蒙多带了回来。” &nb“这么说,他走货也没人管了?”劳雷尔说这句话的时候往后退了几步,他还在对刚才那一拳心有余悸,声音也小了很多,“这也太嚣张了吧!” &nb好歹没直接嚷地人尽皆知,安特伯顿也不想揍他。“嚣张?”他哼了哼,“嚣张怎么了?你想怎么样呢?你能怎么样呢?” &nb劳雷尔气得龇牙,他当然明白自己拿这位男爵没办法,这个亏只能闷吃了。 &nb“唉,这世道……”他口里哀怨地叹气,脑子却骨碌碌转了起来——这么说,特纳是能够绕过子爵开船的咯?不知道这位男爵贵不贵,但是也是条路子,得和老板说一声…… &nb虽然差点被特纳男爵的护卫抓住,也恶狠狠地咒骂过男爵,劳雷尔现在却不在意了,更多地是想要通过特纳男爵解决现在商队的困境——能解决问题,一点点的委屈算不了什么。 &nb他还在思索着这个点子,就听安特伯顿无情的声音响起:“我也不想问你是谁了——知道了你的名字和来历没什么好处,小子,我得先告诉你——待会儿赛瑟斯大人来了,我会如实把我知道的说出来,陌生人、偷衣服、不清楚你做的事,总之,别攀咬上我们,我们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登记的,你最好识相点。” &nb劳雷尔顿时瞪大了眼睛:“嘿!” &nb“别这样伙计!”如果让安特伯顿实话实说,他肯定是要被关进拘留所的!关上多少天都不确定——这大约是要看那位男爵的心情,他还怎么和商队一起回去文薪城啊!还怎么向老板报告刚得来的消息啊!劳雷尔腆着脸凑上去,他不住地请求道,“请看在我没做什么坏事儿——也不是什么坏人的份上!别就这样把我抛出去啊!求求您了,好心的老爷!” &nb安特伯顿抽回衣袖:“别叫我老爷。” &nb“好心的先生!好心的先生!”劳雷尔马上改口,央求道,“您帮帮我吧!我要是今天被抓了起来,肯定就回不去家乡了!那我得在哈赛城做个乞丐了!您看我可怜,就高抬贵手吧!” &nb“啧,”安特伯顿皱起眉,“你给我起来!” &nb劳雷尔已经整个人蹭在安特伯顿身上了,他为了能够让劳工头头改变主意,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怎么做小伏低都没关系,安特伯顿最不愿意应付的就是这种人,太厚脸皮。 &nb敏锐捕捉到劳工头头眉宇间的一抹燥意,劳雷尔很乖顺地站了起来,但他的语言攻势没有停止,不停围着安特伯顿绕圈圈:“先生!先生!帮帮我吧!帮帮我这个可怜人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按时回去他们以为我死了可怎么办呢!我的老娘、我的女儿怎么生活呢?我一想到这里就心痛难忍!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我的老娘天天盼着我回去啊!先生,您可怜可怜我!” &nb这话不尽实,劳雷尔是有位年迈的母亲,但是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弟弟。然而听着劳雷尔在那里情真意切地哭诉,谁都忍不住动起恻隐之心,蒙多实在没办法听这些话,这个大个子虽然块头大,心底却最是柔软了,他联想到自己的老娘,不禁支支吾吾也帮着求情:“老大……你就帮帮他吧,也不是啥大事儿……” &nb安特伯顿的利眼扫过来,一下就把蒙多的话头掐住了,但是没过几秒,蒙多居然顶着老大充满压迫力的目光继续说:“你看……他这么可怜了,其实也没干什么啊……男爵走私的事儿,在港口待一段时间的人谁不知道啊,不过他正好直愣愣撞到了枪眼子而已,是个傻的……不过,也不值得为了这事儿去蹲大牢啊,男爵是太过分了,他……” &nb不见安特伯顿如何动作,蒙多就被他狠狠拍了下脑袋:“越说越离谱了!男爵是你能说的么!” &nb蒙多不觉得疼,他皮糙肉厚,老大也没动真格尔地打他。蒙多憨憨笑道:“那我也没乱说啊,老大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嘛,你平常还经常这样和我们发牢骚——男爵这么个人,迟早要栽,咱不急。我也觉得他要栽!他太坏了!” &nb哎哟。安特伯顿觉得自己脾脏都疼,他当初怎么就看着蒙多带着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孩子来找活儿干就一时心软收下了这个傻大个儿呢!真他妈操蛋,天生来气他的,偏偏已经是自己的人,还打不得,骂了也不听。 &nb难道他威严下降了? &nb“我……”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劳雷尔这时候凑上来,谄媚不已:“气急伤肝!气急伤肝!老大别生气!别生气!蒙多兄弟就是说话直了点儿,您多担待啊,多担待!来,老大!我给您揉揉!” &nb谁他妈是你老大! &nb蒙多哪里是你兄弟!还要你替他叫我多担待! &nb滚远点,不要你小子揉!滚得越远我越高兴!滚犊子! &nb啪地拍掉那只猥猥琐琐的手,安特伯顿原地转了几个圈,气得把头发都挠乱了,蓦地停下,另两个人就眼巴巴看着他,一个骗子,一个傻子—— &nb他沉声喝道:“好了!” &nb作孽,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儿。 &nb他先对骗子说:“小子,你听着——按我说的做,我就保你平平安安出这个码头,否则你就蹲大牢去吧!” &nb“是!是!是!”骗子点头哈腰,殷勤不已,两排大白牙十分显眼。 &nb“至于你,”安特伯顿看到傻子就眼疼、牙疼、脑袋疼……他叹口气,最后无奈地说,“你就……就别说话,多干活。” &nb“好嘞!您说的都对!听您的准没错!”傻子傻傻一笑。 &nb到底他傻不傻?安特伯顿免不了又升起这个疑问。人家是坑爹、坑妈、坑儿子,他就是来坑老大的。 &nb天天被坑的老大,今天也依然被坑着。 &nb啧,哪儿都疼。 &nb“男爵的护卫队张考博·考伊斯,他要来抓你,”为了解决这个麻烦,安特伯顿不得不面授机宜,“我肯定是不能和他硬着来的。” &nb“什么!”劳雷尔顿时哭丧着脸,“难道我就要被他抓去蹲大牢么!” &nb“听我说完!”安特伯顿踹了他一脚,铁青着脸色,“我没说完,你别插嘴!” &nb“是!是!”劳雷尔狗腿地忙点头,“您说!您快说啊!” &nb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安特伯顿咬了咬牙关才忍住没骂出来。 &nb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说:“实话实说,我是要给考博一点面子的,他敢来我这儿,就会有充分借口来抓你——光是陌生男子伪装成劳工在码头瞎转悠就足以构成‘危害港口安全’的嫌疑了,虽然这嫌疑可大可小,但是在考博嘴里你就能被打成要制造恐怖袭击的危险分子,先把你抓起来关进牢里几个月是完全没问题的。” &nb劳雷尔目瞪口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么?那个叫啥的,赛瑟斯大骑士,不应该是他来维护港口安全的么?定罪的权力就这样被一个男爵的护卫队长越俎代庖了?这也太嚣张了啊!” 109.交锋 安特伯顿懒得理他,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赛瑟斯什么时候都可能到。 “赛瑟斯会卖给男爵一个面子,如果考博坚持,”他寥寥一句带过,“你别指望我为了你出头去和考博硬抗,我们灰营现在不适合和特纳男爵正面杠上,这既不符合灰营的利益,对你的事也没有好处。” “那你要怎么做?”劳雷尔忍不住问。 “不是我要怎么做,”安特伯顿带有深意地说,“而是你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做?”劳雷尔一头雾水。 “你能明白么?”安特伯顿说,“你会在这个地方,是因为灰营和男爵之间的争斗。如果没有蒙多,你会被直接带走关进拘留所——所以你并不重要。” “啊哈?我怎么就不重要了?”劳雷尔小声咕哝。 “我和考博之间的较量会是你的机会,”没有理会他的聒噪,安特伯顿自顾自地说,“你得抓住这个机会,你只是这次事件里的一枚棋子……” 劳雷尔咂咂嘴:“这话说得可真伤人心。” “事实如此,”安特伯顿瞥他一眼,“所以这场较量,真正被我们看重的是谁能压住另一人的风头,至于你的处置,就不那么重要了,如果考博压了我一头的话——在赛瑟斯在场的情况下,你只需要像赛瑟斯表明你的无害和冤屈,他会酌情拂一点男爵的面子,也为了维护治安管理处的威严。” “所以,”劳雷尔琢磨道,“你的意思就是,让考博高兴的话,他就会放我一马?” “是赛瑟斯会公正一点对待你,而不是考博,”安特伯顿纠正他,“你要认清楚谁才是你的靠山,在码头虽然赛瑟斯的权力被男爵压制了一部分,但是他依然是哈赛港独一份的军事力量,只有治安管理处才有权利羁押可疑分子并做审讯调查。男爵虽然能用他的势力影响赛瑟斯的决定,但是不可能取代赛瑟斯进行裁决。” “所以我要抱紧赛瑟斯大人的大腿!”劳雷尔恍然大悟。 “没错!”安特伯顿不客气地说,“你总算用你那结构简单的脑子明白了过来,我会给你制造机会——相信以你的厚脸皮,能够抓住这条生路?” “那当然!”劳雷尔信心满满。 希灵一直听着这场对话,听到最后,哑然失笑起来。他已经从摩根那里知道了安特伯顿的全名,安特伯顿·雅林。这实在不是个和他的外貌一样锐利的男人,反而心地比许多人都要善良——既然他要把劳雷尔的事情揽过去,希灵也决定暂时按住不动,静看后续。 在赛瑟斯出现之前,来看热闹的贩夫走卒个个都十分健谈,向周边人描述着又一次灰营和男爵之间的冲突,谈兴大起之时,场面喧嚣声直盖云天,等到赛瑟斯·珂美路身穿金蓝二色制服一手按剑大步走来,众人骤然噤声。他们的眼珠直勾勾望着这位英武不凡的骑士大人,直到赛瑟斯·珂美路到了场中央,被扼住的声音才像冲破了堤坝的大水一样轰然流泻出来。 赛瑟斯·珂美路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留有青色的胡茬,肌肤微褐,一双蓝眼睛很有威严,看起来是个十分端方的人物。他来到场地中央时,早早就看见这位大人的安特伯顿拿捏着时机,刚好也带着劳雷尔走到了他面前,安特伯顿抚胸弯腰,深深一礼:“赛瑟斯大人,日安。” 赛瑟斯同样回以一礼,但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劳雷尔没有凑上去向大骑士问好,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作为一名嫌疑人,见缝插针要结识大骑士,这也显得太过滑头——他很清楚,如今这个情形,当个“老实人”才是最便宜的。劳雷尔随着安特伯顿一同向大骑士施礼,盘算着之后怎样见机行事,却听见一声冷笑。 “大人,这就是窥伺‘和风号’的歹人了。他在码头上鬼鬼祟祟,十分可疑,我们本想抓了他送到治安所去,没想到半路被安特伯顿·雅林的手下蒙多给拦下了,坚持说这是他们的人——这倒让人奇怪,灰营的劳工我没全见过,也见了个差不离,这个人却从未打过照面——他是什么时候加入的灰营呢?又是什么来历?已经在管理所登记过了么?假如这个人真的是清白的,我也愿意当场道歉,只是请雅林先生为我解惑,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在‘和风号’附近窥伺是想要干嘛呢?”原本亦步亦趋跟在赛瑟斯·珂美路身后的考博突然发难,先声夺人。 应该是考虑好了才说出的这番话,在赛瑟斯大骑士面前,考博也收敛了自己的嚣张气焰,想要用堂皇正面的言辞压迫安特伯顿以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这不是因为考博为人做事多么正派,更多的还是因为赛瑟斯·珂美路的存在。 赛瑟斯·珂美路已经在哈赛港做了七年的刑事主官,足够有心人摸清楚他的脾性了。考博就知道一点:这位大人十分讨厌那些鬼蜮伎俩。虽然说这位大人会因为形势斟酌变更自己的决定,但是绝不是能够随意被利用糊弄的角色——他能够因为背靠男爵说出来的话被更慎重的考虑,这不代表他就可以恣意玩弄审判现场。 说到底,这是教廷的土地,没有谁能在这片土地上无视教廷的权威。 “嗯……”赛瑟斯·珂美路的蓝眼睛一瞬就凝在了劳雷尔的身上,他被盯上的那一刹那,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从里到外看透了一样。来自于这位大人身上的威势压得劳雷尔冷汗直冒,他心里沉甸甸的,一直以来无往不利的灵敏直觉立马就告诉他了:不要在这位大人眼前耍花招。 他遵从了自己的直觉,差点就要腰一软一五一十地交代一切的时候,被身前的安特伯顿悄悄拉住了。 稳住身后的愣头青,安特伯顿内心并不十分恼怒,考博会先一步发难,他是预料到了的,但是这样的咄咄逼人,也过于托大了点。 安特伯顿心里明白,这是冲着他来的算计。假若他说是,身后人的来历很容易就能查清楚,既打了他的脸,又能把外乡人送进拘留所,也让他在大人心里的评分下降;假若他说不是,表明态度不想趟这摊浑水,也是畏惧了男爵的威名不敢争锋,之前考博辱骂劳工踩他面子的言论更是坐实了劳工们的胆小懦弱,如今灰营和船队之间脆弱的平衡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考博大约要自鸣得意了。但是,面子又值个几分钱呢?他又为什么要顺着考博的思路来呢? 安特伯顿心里嗤笑,面上却半分不露,显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先是对赛瑟斯说:“大人,劳您受累,为了这点小事就亲自前来处理……” “无妨,”赛瑟斯手一挥,直接打断了这段开场白,“职责所在,不用在意。” “对于考伊斯的疑问,”赛瑟斯接着说,“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说实话,”安特伯顿赶忙说,“考伊斯的这番话,实在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据我所知,蒙多并没有说过这个人,”他让出一步,好让赛瑟斯直面劳雷尔,“他是我们的人啊!大人!” “要从这点指责我们,我们也很委屈!”安特伯顿先叫屈道。 “是么?”赛瑟斯看了一眼考博。 赛瑟斯·珂美路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呢?他大约在和考博·考伊斯一起来灰营的路上就已经了解了这件事的真实情况,也知道考伊斯请他来并不是真的为了什么“港口安全”,面前的青年实际上也没可能做什么危害港口安全的事情。要说他是堕落者想要在哈赛港做出一番大事来,这也太抬举这个商行的小伙计了。考伊斯请他来的意图赛瑟斯清清楚楚,但是赛瑟斯并不介意。 如果考伊斯能够绕过他就把这个年轻人扔进拘留所,可能考伊斯才要喜不自胜呢。可是考伊斯不会如愿,男爵亦不会如愿,牢牢堵在这条路上,这就是他的职责所在。 例行的问话依旧继续,考伊斯接收到大骑士的询问,也丝毫不惧,张口就说:“居然是这样么!” 他惊诧不已:“难道说是我理解错了?可是既然蒙多也不认为这是你们的人,为什么还要阻拦我把这个可疑分子移送到拘留所呢?我实在想不通,到底有什么必要的理由要阻碍我维护治安呢?” “啊……”随后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又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声,“我知道,我们是有些矛盾,但是……” 但是后面是什么,人们稍稍思考一下就明白了,考伊斯的这番话从围绕着的人群内圈传到外圈,顿时圈子沸腾起来,拿眼觑着立在那里的安特伯顿。 不管蒙多到底说的是什么了,但是事实不就是他阻拦了考伊斯把可疑分子送到治安处么?还要赛瑟斯大人亲自跑一趟这个狭小的广场,哎呀…… “这,这这……”安特伯顿支支吾吾的,好像想找一个能糊弄过去的借口,最后好像终于放弃了,他说,“嗐!我们之间的那点不开心,虽然的确存在……”他咂咂嘴,不好意思地说,“但又怎么会影响到正事儿呢!” 哈,这脸皮也挺厚的,灰营和船队之间的不愉快人人都风闻过一些,不过直接被承认还真是头一次。男爵自然是不屑于关注这种小事的,这还不值得他挂在嘴边;劳工们也从不敢说自己和船队之间有什么龃龉,那也显得太不自量力了——卑贱的劳工又有什么资格向男爵表示不满呢! 人们哄然笑起来,一半是嘲笑安特伯顿拿鸡蛋去碰石头,一半是看热闹的无意义的快乐。热辣辣的声浪轰击着这块狭小的地皮,让安特伯顿的脸皮也红了些。 110.交锋2 考博看着安特伯顿的傻样,油然升起一股胜利者的得意来,他又讥讽又怜悯地笑了笑。 “大人,”安特伯顿蔫蔫地低了脑袋,“您可要明白我们的一片心啊,我们可是从不敢在正事上阻挠您的!” “说得好听,”考博高昂着头,斜睨着矮了他一截的人,抢先一步说,“如果不敢阻碍大人办正事,又为何不让我带着人去治安处呢!可见你们是根本不把大人放在眼里的了!” 低着头的安特伯顿看着地面,突然笑了笑。考博果然十分会狐假虎威,然而他却看错了,赛瑟斯大人不会是能够让他披着虎皮的老虎。 赛瑟斯·珂美路浅浅皱了皱眉,他没有责怪安特伯顿,只是伸手把他扶起来:“难道因为让我跑了一趟,就要被责罚么?我想我可从没有这样的小心眼吧?”他突然笑起来。 “我的职责就是维护港口治安,本来就需要实时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难道还要安坐在治安处里等着问题找上门么?”他按了按剑,轻微的摩擦声震在考博和安特伯顿的耳边,如雷轰鸣,“那可真是怠惰之责了!” 考博脸上得意的神情僵了僵,安特伯顿也直起了背,微微弯起唇角,他们一起说: “大人勤勉!”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引得赛瑟斯不满,考博就十分机警地转移了话题,他已经有了很大的优势了,这方面不能趁胜追击,也可以换个突破口。他笑着说:“大人的勤勉,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又有谁能说出个‘不’字呢?既然安特伯顿已经承认蒙多是因为私怨才阻挠我们,我觉得这得加以惩罚才能以儆效尤,倘若以后大家都因为私怨去妨碍公务,又怎么才能维护港口的安全秩序呢?” 蒙多瞪着考博,他瓮声瓮气地开口:“你……” 安特伯顿先一步打断了他:“您说的对!考伊斯先生!” 他先对考博做了一个揖,这明晃晃是示弱的态度了,安特伯顿苦笑着说:“我的这个手下,经常做事不过脑,考伊斯先生大人有大量,您可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既然是我的手下,他做错了事,我也要代他受罚——您想要怎么处罚他呢?就都让我来代替吧!” 被安特伯顿突如其来的举动骇了一跳,但是考博明白过来之后,也真是得意非常。他实在没想到,踩住了蒙多这个尾巴,能让安特伯顿这个刺头心甘情愿地向他弯腰道歉!要知道,这个男人有多么硬气,他是见识过的!即使面对特纳男爵,也不见得安特伯顿·雅林会有这样弱势的时候呢!私底下,男爵可经常骂他“硬骨头”的! 哈!虽然嘴上敢骂骂这个劳工头子,不给他面子,可是真要让他想一想面对安特伯顿的时候能有压着他的一天,考博也从未敢这样想过! 面对弯着腰向他躬身道歉的安特伯顿,两个人之间距离太近了,他不禁就要退一步,还是按捺住了这个冲动才硬生生停在了原地,生受了这一躬。 他咳了咳,美得差点上天,考博假惺惺地要扶住安特伯顿不让他的腰彻底弯下来,但是也不过是虚扶罢了,他嘴上说着“哎呀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心里却喊着“好好好!哈哈哈!”。 赛瑟斯·珂美路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切。这点伎俩,自然是瞒不过赛瑟斯的,但是他也没有阻止安特伯顿的想法。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只要和他的目标不冲突,他自然不会阻碍他。 蒙多气得差点跳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觉得羞愧极了。让自己的老大亲自向考博·考伊斯这个狗崽子鞠躬道歉——!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受着!这个混蛋!蒙多想要冲上去把考博揍趴下,但是身边的兄弟已经提前制住了他,让他根本动弹不了——这大约是老大亲自交代的,蒙多恍恍惚惚地想着,在之前,老大也和他说过: “待会无论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老大严厉地对他说,“你也得给我安安分分站着,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干。” 他十分不理解,自己有什么时候不听老大的话了么?所以他憨憨笑着:“没问题!老大!” 但是现在……现在! 他握紧了拳头,青筋暴起,心里却十分颓然痛苦。老大让他安安分分站着,他也只能安安分分站着,这是老大的命令。 劳雷尔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从赛瑟斯出现之后,面前发生的所有事都让他稀里糊涂、目不暇接,最后这个老大居然为了他去道歉……这就是安特伯顿说的“让考博压我一头”么?居然……居然要做到这个地步么? 如果他遇见了这种事,要让他向自己的敌人道歉,劳雷尔自认是绝对做不到的……可是老大却做到了。 劳雷尔鼻子发酸,他在心里默念:老大…… 等到安特伯顿说完,考博已经眉开眼笑了,他唔唔嗯嗯的:“唉,这个,管教不严……是有点小问题啊,您,下回可不要再出这种问题啦,至于处罚嘛,处罚……这个,这个,也不能处罚太重……但也不能太轻、否则大家都纷纷效仿怎么办啊?是吧?” 讲到这里,他陡然清醒过来,慌忙向赛瑟斯行礼道:“大人!您看该怎么处罚安特伯顿手下的这种行为呢!” 是啊是啊!应该是大人来处罚他啊!考博警醒自己,差点跳进了安特伯顿的陷阱!他暗暗瞪了安特伯顿一眼,幸好自己醒悟过来!然后很快,这些警惕又被之前的喜悦盖过了,他美滋滋想着:能把这件事办得这么漂亮,足以见我的能力了!这可是能让我吹嘘十几年的谈资!安特伯顿·雅林,可是向我低了头呢! 要是向男爵报告了,大约我就要被重用了吧?考博期待地想,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向男爵禀报这里的事情。 赛瑟斯扫了一眼仍然挂着谦恭自责微笑的安特伯顿,说:“那就罚款五千吧。” 五千,这并不少了,对很多人来说,这是足以让他们肉痛的一笔钱。至于对安特伯顿来说,这不是什么大钱,但是之前的道歉和现在的罚款也足以让他颜面扫地。 “是,大人。”安特伯顿倒不以为忤,仍然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责罚。 “那么,”他突然说,“灰营在这件事里的纠葛是否就可以这样解决了呢?这个外乡人,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他身上的衣服经过询问,也已经知道是偷的了,至于他在‘和风号’附近窥伺的行为,我们也的确不清楚为什么。大人,您看?” 赛瑟斯点了点头,问起劳雷尔:“你的姓名、来历、籍贯、为什么窥伺和风号,一个一个说吧。” 劳雷尔赶忙躬了一躬,用战战兢兢的语气说:“大、大人!请您明鉴!我可不是什么可疑分子啊!” 他哭丧着一张脸:“我是雀翎商行的伙计,叫劳雷尔·哈默,是丹漉教区文薪城人,跟着老板经过哈赛港想要回文薪城的……至于为什么在和风号附近转悠,大人,我绝不是在窥伺!我只是来码头看看还有谁家的船在起航罢了!我们已经在港口停了两天啦!看见和风号的动静,就想去看一看——至于这身衣服,我因为看见只有穿着这身衣服的人才能接近这艘大船,所以才……大人,我可是什么坏事都不敢做的,我的胆子特小!而且,就我这小胳膊小腿,又可能做些什么呢?您看,这几位大哥轻而易举就能抓住我,我怎么可能危害得到港口安全呢!” “哼,”考博听了,又轻蔑又高傲地说,“小贼跑得倒是挺快。” 劳雷尔满脸尘土汗水混成的脏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冲着考博可怜兮兮地哀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哎呀,联邦从二万多年前废除双膝下跪礼之后,明面上就不再有这样的行为了,虽然下跪在私下里仍然是被或多或少地沿用着,或者是某些家族和组织规定的严苛的私礼、或者是像现在一样的求饶,但是现在突兀地一对比——面对大骑士也没有下跪,却对着一个护卫下跪了,大家都不禁心里有些同情起来,并暗暗对考博·考伊斯一直以来仗着男爵嚣张跋扈的行径心生不满,何况,考博居然逼迫得安特伯顿向他道歉……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大看得起劳工,但是安特伯顿敢于和贵族们据理力争,很多人都是十分佩服他的。哈赛港里的龌龊事,谁不清楚一点呢?又有谁没被剥削欺压过呢?但是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只有安特伯顿敢去抗争,这让他们都觉得心生安慰。至少,平时在茶馆里也能够说一说“……谁说我们都是孬种?!安特伯顿……”。 可是,安特伯顿这次的弯腰连他们都给惊住了,这个男人是个硬茬子,谁不知道呢?!如今,连安特伯顿都…… 他们心里五味陈杂,但也都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和信得过的人悄声讨论。 男爵,实在是太过分了…… “啧。”考博低头看着向他下跪的小子,心里浮出一股轻飘飘的快意来,和之前的喜悦得意混在一起,使他连骨头都轻了九分。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连挫了两个人的锐气,让他们都对自己俯首帖耳,一个是他一直只敢骂骂的安特伯顿,一个是之前让他快跑断了腿的狗东西,这实在是他几十年来最得意的一天——他不禁想到,男爵平时也是这样的感觉么?要是能够像男爵那样手握大权,每天都能被奉承者、讨好着,这样的生活…… 他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就在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赛瑟斯说话了。 “嗯……”赛瑟斯沉吟着,他决断道,“你说的这些,还需要查证一番,如果证明是实话,我会从轻处置。现在,和我回治安处吧。” “大人……”考博喊了一声。 “嗯?考伊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赛瑟斯大人的蓝眼睛十分平静,但是里面暗涌的压力让他恍惚了一下,考博想了想,自觉这已经够了,才微微弯腰,“不,没有,没有了,大人。我听从您的安排。” “那就好。”赛瑟斯最后说道。 111.书记官 【大家好,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首发晋[jin]江[jiang]文[wen]学[xue]城[cheng]。作者要靠写书糊口,请大家支持正版。】 太阳历42228年九月十三号,东城仓库区。 希灵穿着简单的黑色风衣,头上戴了顶宽沿礼帽掩住他金灿的发色,整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仓库区里显得毫不起眼。 这里是珀留城专门划分出来的几个存储货物的仓库区里的一个,来往于珀留城和联邦其他地域的商人们可以租赁这里的仓库安置他们辛辛苦苦运到珀留城的珍贵货物或者从珀留城买进的要运回家乡贩卖的最新奇流行的物件。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有搬运货物的小车来来回回,从不停歇。汗流浃背的伙计们、忙碌指点唯恐货物磕着碰着的老板们、还有窜来窜去叫卖香烟的孩子们、拎着盛满了消暑汤水的大陶罐的年轻妇人们,当然了,也少不了商队护卫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这样嘈杂的鼎沸人声掺在马匹嘶鸣的混响里,奏成了仓库区热闹非凡的熙攘景象——如果要说珀留城里哪片地方最繁忙,仓库区绝对是当仁不让的。 希灵如今就在仓库区的大广场上,身边是一身利落装束的梅布尔,他们准备和今天要出发离开珀留城回返丹漉教区的“雀翎”商队一起踏上旅程。 和商队一起走,这是希灵在询问过圣骑士的意见后决定下来的。 前往南方的行程到底怎么安排,希灵也深思熟虑过,反反复复思考过后,还是觉得走陆路更合心意些——毕竟,他离开珀留城的目的就是从高高的教廷走下来,踏上联邦的土地,去感受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类最真实的生存面貌。如果坐飞车在天上飞,那实在没什么意思,一路上只能在一座座有飞车驻点的大城市停留,看上几眼大同小异的城市再坐上飞车奔赴下一座城市,旅程的一半时间都要花在飞行上,在活动不便的车厢里探头从密封的车窗往下看几千米之下缩小的山川河流。这样的旅程不是希灵要的。 既然不做飞车,那么走陆路又是什么样的章程呢?如今的南方暗流涌动,希灵身为光明之子想要前往南方,这趟旅程不能大张旗鼓、也不能惹人注意。如果是作为旅人坐马车去南方,希灵首先否定了这个主意。在有飞车来往城市之间的现在,旅客们大多是不坐马车颠簸了,何况是从珀留城前往丹漉教区,这快要跨越一半联邦的长途旅行呢?只有小件行李的旅客们几乎都是坐上了飞车在天空翱翔的。 再看看陆地上的情况,希灵统计了一下还在公路上行走着的行人类型,发现其中最最平常的是满载货物的商队。 伪装成商队,希灵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在圣骑士的提醒下,希灵也意识到了他的想法的破绽和不切实际。作为商队混杂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前往南方,这主意听起来很好,但是希灵能够真实地伪装成商队的模样么?不说商队里需要满载的货物,单单是作为商队主人一路应付各样事物和意外的经验和手腕,这些希灵就是没有的。想要解决这两样破绽,货物的事情好办,连商队主人舅舅也能给自己物色一个来,但是那样不如加入一个真实的商队和他们一起走了,这种做法的好处不仅在不用自己操持一个由北到南的跨越两个教区的大型商队,也能藏在商队里在长达三个月的旅程里体味他们一路上的酸甜苦辣,领略独自行走在联邦土地上绝不可能看见的不一样的独特风景。 被舅舅点通了之后,希灵不住点头决定就按舅舅的建议行事,信心满满和舅舅道谢就要离开,圣骑士看着小外甥踌躇满志的模样,最后带着坏笑补了刀:“而且啊,小希灵,从来只有丹漉教区的本地商队来到珀留城交易的,没见过珀留城的贵族们自己组织商队去丹漉教区采购货物的,即使你想要自己伪装成商队去丹漉教区,这也完全行不通呢——还没有到丹漉,你就要被识破了吧!” 突然被补刀,希灵噘着嘴看着哈哈大笑的舅舅,觉得舅舅真是坏透了!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认真地分析一大堆不可行之处,忽悠地小外甥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呢! 舅舅的恶趣味真是一如既往! 尽管圣骑士这样喜欢逗弄小外甥,但是在正事上从来都是急希灵之所急、每每爱操心地先帮希灵搞定好一切的。这次也不例外,没有等希灵找到一家合适的商队,第二天圣骑士就邀功似的告诉小外甥已经找好了商队,雀翎商队正是圣骑士给希灵找到的。 雀翎商队是丹漉教区老资历的大型商队了,这是丹漉教区葛福曼直辖公国四家商行共同出资组建的商队,因为背后靠着的东家势大,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已经安安稳稳做了快要八十年的跑商生意了。 【大家好,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首发晋[jin]江[jiang]文[wen]学[xue]城[cheng]。作者要靠写书糊口,请大家支持正版。】 他们每年的三月从葛福曼的都会文薪城出发,离开四季皆宜的丹漉教区北上前往苏尼亚教区的联邦首都珀留城。因为时机选择地刚刚好,初时还会有点寒风的春天慢慢进入了夏季,越往北走气温上升得越快,商队并不会遭什么罪。等到了珀留城就已经来到六月中旬了,再过一个多月恰好能赶上珀留城的祈祷之夜,这也是商队最好销货的时候。他们会把货物分成三六九等,最好的货物用当地根本卖不出去的不可思议的高价卖给珀留城豪爽的贵族们,这些贵族们需要在祈祷之夜前为自己添置更多更珍奇的行头;次一等的就以双方都满意的价格卖给合作的商行,这是想在珀留城做稳生意的必要手段;至于再次一等的,商队会自己拿来卖,蜂拥来到珀留城参加祈祷之夜的人们往往都喜欢从珀留城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去,鲜红的玛瑙、翠绿的宝石、贵重的香料、绚丽鲜妍的孔雀尾羽做的带着独特风情的漂亮帽子、还有产自丹漉阿莱玛烟草区最最著名的香辣浓烈的大雪茄……这些来自遥远的丹漉教区的各种特色玩物都能很轻易地以大价钱卖出去,让商队再大大赚一笔。 等到所有的货物都卖完,就到了商队返程的时候了。商队返程也不会空着车回去,那样就太浪费了。对珀留城来说,丹漉教区的特产会让他们爱不释手,来自珀留城的时鲜物什又怎么不会让远离首都的丹漉居民疯狂抢购呢?几十年到不了一次珀留城的居民们,对联邦首都最最风靡的流行物什都是怀着极热切渴望的心情的,满足他们这样心情的就是每年辛辛苦苦来往在教区之间的商队了。 这时候和珀留城本土商行打好的关系就派得上用场了,长久以来良好的合作互惠关系让本地商行也乐意以优惠的价格倾销自己仓库里的紧俏商品,给返程的驽马身上叠上一层又一层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它们不满地嗷嗷鸣叫。 这一切都做完,就已经到了九月中旬,赶场子一样的商队大多数都要离开珀留城回返家乡,仓库区也迎来了一年里最最热闹的时候。原本只在仓库里呆了不到一个月的货物又要被搬出来,商队老板们大呼小叫着让伙计们手脚轻些,急得手忙脚乱像对待亲儿子似的小心翼翼安置他们一年的心血。 这样的景象是每年都有的,源源不断像蚂蚁一样从家乡来到珀留城、又从珀留城回到家乡的商队就这样带动了两地的经济。他们低买高卖,从中赚取差价,也会被很多人骂作奸商,但是没有这些“奸商”,又怎么盘活联邦的经济链条呢? 不只是丹漉的居民把土特产换成了金钱、拉动了珀留城的贸易市场、让丹漉和苏尼亚从中收取了充盈的税收——这些宏观影响都不是普通人能看得到的。 更为直接和细微之地,就从这熙熙攘攘的仓库区日进斗金的租赁费和保管费就能看得出了,甚至从叫卖着的香烟和解暑汤水里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就业机会。光是这片仓库区又养活了多少人呢?然而这不过是联邦繁荣的商业贸易带来的好处里最小最微不足道的体现了。 就是这些穿梭在联邦大地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商队,它们被学者们称为联邦不可缺少的“生命血脉”。 像逐水的群鹿跟着水源迁徙,粮食、净水、衣物这样的必需品,也包括香料、宝石和各种奢侈品,商队追逐着利益为联邦的各地带去了当地居民们需要的东西,把多余的运给缺少的,把泛滥的运给需求的,这既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也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或许他们自己不这么认为,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对联邦有什么益处,只是摆着手笑着说“为了糊口”。 【大家好,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首发晋[jin]江[jiang]文[wen]学[xue]城[cheng]。作者要靠写书糊口,请大家支持正版。】 112.西蒙·瓦伦丁 【大家好,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首发晋[jin]江[jiang]文[wen]学[xue]城[cheng]。作者要靠写书糊口,请大家支持正版。】 太阳历42228年九月十三号,东城仓库区。 希灵穿着简单的黑色风衣,头上戴了顶宽沿礼帽掩住他金灿的发色,整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仓库区里显得毫不起眼。 这里是珀留城专门划分出来的几个存储货物的仓库区里的一个,来往于珀留城和联邦其他地域的商人们可以租赁这里的仓库安置他们辛辛苦苦运到珀留城的珍贵货物或者从珀留城买进的要运回家乡贩卖的最新奇流行的物件。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有搬运货物的小车来来回回,从不停歇。汗流浃背的伙计们、忙碌指点唯恐货物磕着碰着的老板们、还有窜来窜去叫卖香烟的孩子们、拎着盛满了消暑汤水的大陶罐的年轻妇人们,当然了,也少不了商队护卫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这样嘈杂的鼎沸人声掺在马匹嘶鸣的混响里,奏成了仓库区热闹非凡的熙攘景象——如果要说珀留城里哪片地方最繁忙,仓库区绝对是当仁不让的。 希灵如今就在仓库区的大广场上,身边是一身利落装束的梅布尔,他们准备和今天要出发离开珀留城回返丹漉教区的“雀翎”商队一起踏上旅程。 和商队一起走,这是希灵在询问过圣骑士的意见后决定下来的。 前往南方的行程到底怎么安排,希灵也深思熟虑过,反反复复思考过后,还是觉得走陆路更合心意些——毕竟,他离开珀留城的目的就是从高高的教廷走下来,踏上联邦的土地,去感受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类最真实的生存面貌。如果坐飞车在天上飞,那实在没什么意思,一路上只能在一座座有飞车驻点的大城市停留,看上几眼大同小异的城市再坐上飞车奔赴下一座城市,旅程的一半时间都要花在飞行上,在活动不便的车厢里探头从密封的车窗往下看几千米之下缩小的山川河流。这样的旅程不是希灵要的。 既然不做飞车,那么走陆路又是什么样的章程呢?如今的南方暗流涌动,希灵身为光明之子想要前往南方,这趟旅程不能大张旗鼓、也不能惹人注意。如果是作为旅人坐马车去南方,希灵首先否定了这个主意。在有飞车来往城市之间的现在,旅客们大多是不坐马车颠簸了,何况是从珀留城前往丹漉教区,这快要跨越一半联邦的长途旅行呢?只有小件行李的旅客们几乎都是坐上了飞车在天空翱翔的。 再看看陆地上的情况,希灵统计了一下还在公路上行走着的行人类型,发现其中最最平常的是满载货物的商队。 伪装成商队,希灵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在圣骑士的提醒下,希灵也意识到了他的想法的破绽和不切实际。作为商队混杂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前往南方,这主意听起来很好,但是希灵能够真实地伪装成商队的模样么?不说商队里需要满载的货物,单单是作为商队主人一路应付各样事物和意外的经验和手腕,这些希灵就是没有的。想要解决这两样破绽,货物的事情好办,连商队主人舅舅也能给自己物色一个来,但是那样不如加入一个真实的商队和他们一起走了,这种做法的好处不仅在不用自己操持一个由北到南的跨越两个教区的大型商队,也能藏在商队里在长达三个月的旅程里体味他们一路上的酸甜苦辣,领略独自行走在联邦土地上绝不可能看见的不一样的独特风景。 被舅舅点通了之后,希灵不住点头决定就按舅舅的建议行事,信心满满和舅舅道谢就要离开,圣骑士看着小外甥踌躇满志的模样,最后带着坏笑补了刀:“而且啊,小希灵,从来只有丹漉教区的本地商队来到珀留城交易的,没见过珀留城的贵族们自己组织商队去丹漉教区采购货物的,即使你想要自己伪装成商队去丹漉教区,这也完全行不通呢——还没有到丹漉,你就要被识破了吧!” 突然被补刀,希灵噘着嘴看着哈哈大笑的舅舅,觉得舅舅真是坏透了!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认真地分析一大堆不可行之处,忽悠地小外甥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呢! 舅舅的恶趣味真是一如既往! 尽管圣骑士这样喜欢逗弄小外甥,但是在正事上从来都是急希灵之所急、每每爱操心地先帮希灵搞定好一切的。这次也不例外,没有等希灵找到一家合适的商队,第二天圣骑士就邀功似的告诉小外甥已经找好了商队,雀翎商队正是圣骑士给希灵找到的。 雀翎商队是丹漉教区老资历的大型商队了,这是丹漉教区葛福曼直辖公国四家商行共同出资组建的商队,因为背后靠着的东家势大,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已经安安稳稳做了快要八十年的跑商生意了。 【大家好,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首发晋[jin]江[jiang]文[wen]学[xue]城[cheng]。作者要靠写书糊口,请大家支持正版。】 他们每年的三月从葛福曼的都会文薪城出发,离开四季皆宜的丹漉教区北上前往苏尼亚教区的联邦首都珀留城。因为时机选择地刚刚好,初时还会有点寒风的春天慢慢进入了夏季,越往北走气温上升得越快,商队并不会遭什么罪。等到了珀留城就已经来到六月中旬了,再过一个多月恰好能赶上珀留城的祈祷之夜,这也是商队最好销货的时候。他们会把货物分成三六九等,最好的货物用当地根本卖不出去的不可思议的高价卖给珀留城豪爽的贵族们,这些贵族们需要在祈祷之夜前为自己添置更多更珍奇的行头;次一等的就以双方都满意的价格卖给合作的商行,这是想在珀留城做稳生意的必要手段;至于再次一等的,商队会自己拿来卖,蜂拥来到珀留城参加祈祷之夜的人们往往都喜欢从珀留城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去,鲜红的玛瑙、翠绿的宝石、贵重的香料、绚丽鲜妍的孔雀尾羽做的带着独特风情的漂亮帽子、还有产自丹漉阿莱玛烟草区最最著名的香辣浓烈的大雪茄……这些来自遥远的丹漉教区的各种特色玩物都能很轻易地以大价钱卖出去,让商队再大大赚一笔。 等到所有的货物都卖完,就到了商队返程的时候了。商队返程也不会空着车回去,那样就太浪费了。对珀留城来说,丹漉教区的特产会让他们爱不释手,来自珀留城的时鲜物什又怎么不会让远离首都的丹漉居民疯狂抢购呢?几十年到不了一次珀留城的居民们,对联邦首都最最风靡的流行物什都是怀着极热切渴望的心情的,满足他们这样心情的就是每年辛辛苦苦来往在教区之间的商队了。 这时候和珀留城本土商行打好的关系就派得上用场了,长久以来良好的合作互惠关系让本地商行也乐意以优惠的价格倾销自己仓库里的紧俏商品,给返程的驽马身上叠上一层又一层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它们不满地嗷嗷鸣叫。 这一切都做完,就已经到了九月中旬,赶场子一样的商队大多数都要离开珀留城回返家乡,仓库区也迎来了一年里最最热闹的时候。原本只在仓库里呆了不到一个月的货物又要被搬出来,商队老板们大呼小叫着让伙计们手脚轻些,急得手忙脚乱像对待亲儿子似的小心翼翼安置他们一年的心血。 这样的景象是每年都有的,源源不断像蚂蚁一样从家乡来到珀留城、又从珀留城回到家乡的商队就这样带动了两地的经济。他们低买高卖,从中赚取差价,也会被很多人骂作奸商,但是没有这些“奸商”,又怎么盘活联邦的经济链条呢? 不只是丹漉的居民把土特产换成了金钱、拉动了珀留城的贸易市场、让丹漉和苏尼亚从中收取了充盈的税收——这些宏观影响都不是普通人能看得到的。 更为直接和细微之地,就从这熙熙攘攘的仓库区日进斗金的租赁费和保管费就能看得出了,甚至从叫卖着的香烟和解暑汤水里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就业机会。光是这片仓库区又养活了多少人呢?然而这不过是联邦繁荣的商业贸易带来的好处里最小最微不足道的体现了。 就是这些穿梭在联邦大地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商队,它们被学者们称为联邦不可缺少的“生命血脉”。 像逐水的群鹿跟着水源迁徙,粮食、净水、衣物这样的必需品,也包括香料、宝石和各种奢侈品,商队追逐着利益为联邦的各地带去了当地居民们需要的东西,把多余的运给缺少的,把泛滥的运给需求的,这既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也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或许他们自己不这么认为,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对联邦有什么益处,只是摆着手笑着说“为了糊口”。 【大家好,如果你看到这段话,说明你看到了防盗章节。本文首发晋[jin]江[jiang]文[wen]学[xue]城[cheng]。作者要靠写书糊口,请大家支持正版。】 113.腐坏 太阳历42228年九月十三号,东城仓库区。 希灵穿着简单的黑色风衣,头上戴了顶宽沿礼帽掩住他金灿的发色,整个人在熙熙攘攘的仓库区里显得毫不起眼。 这里是珀留城专门划分出来的几个存储货物的仓库区里的一个,来往于珀留城和联邦其他地域的商人们可以租赁这里的仓库安置他们辛辛苦苦运到珀留城的珍贵货物或者从珀留城买进的要运回家乡贩卖的最新奇流行的物件。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有搬运货物的小车来来回回,从不停歇。汗流浃背的伙计们、忙碌指点唯恐货物磕着碰着的老板们、还有窜来窜去叫卖香烟的孩子们、拎着盛满了消暑汤水的大陶罐的年轻妇人们,当然了,也少不了商队护卫们嘻嘻哈哈的打闹声,这样嘈杂的鼎沸人声掺在马匹嘶鸣的混响里,奏成了仓库区热闹非凡的熙攘景象——如果要说珀留城里哪片地方最繁忙,仓库区绝对是当仁不让的。 希灵如今就在仓库区的大广场上,身边是一身利落装束的梅布尔,他们准备和今天要出发离开珀留城回返丹漉教区的“雀翎”商队一起踏上旅程。 和商队一起走,这是希灵在询问过圣骑士的意见后决定下来的。 前往南方的行程到底怎么安排,希灵也深思熟虑过,反反复复思考过后,还是觉得走陆路更合心意些——毕竟,他离开珀留城的目的就是从高高的教廷走下来,踏上联邦的土地,去感受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类最真实的生存面貌。如果坐飞车在天上飞,那实在没什么意思,一路上只能在一座座有飞车驻点的大城市停留,看上几眼大同小异的城市再坐上飞车奔赴下一座城市,旅程的一半时间都要花在飞行上,在活动不便的车厢里探头从密封的车窗往下看几千米之下缩小的山川河流。这样的旅程不是希灵要的。 既然不做飞车,那么走陆路又是什么样的章程呢?如今的南方暗流涌动,希灵身为光明之子想要前往南方,这趟旅程不能大张旗鼓、也不能惹人注意。如果是作为旅人坐马车去南方,希灵首先否定了这个主意。在有飞车来往城市之间的现在,旅客们大多是不坐马车颠簸了,何况是从珀留城前往丹漉教区,这快要跨越一半联邦的长途旅行呢?只有小件行李的旅客们几乎都是坐上了飞车在天空翱翔的。 再看看陆地上的情况,希灵统计了一下还在公路上行走着的行人类型,发现其中最最平常的是满载货物的商队。 伪装成商队,希灵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在圣骑士的提醒下,希灵也意识到了他的想法的破绽和不切实际。作为商队混杂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前往南方,这主意听起来很好,但是希灵能够真实地伪装成商队的模样么?不说商队里需要满载的货物,单单是作为商队主人一路应付各样事物和意外的经验和手腕,这些希灵就是没有的。想要解决这两样破绽,货物的事情好办,连商队主人舅舅也能给自己物色一个来,但是那样不如加入一个真实的商队和他们一起走了,这种做法的好处不仅在不用自己操持一个由北到南的跨越两个教区的大型商队,也能藏在商队里在长达三个月的旅程里体味他们一路上的酸甜苦辣,领略独自行走在联邦土地上绝不可能看见的不一样的独特风景。 被舅舅点通了之后,希灵不住点头决定就按舅舅的建议行事,信心满满和舅舅道谢就要离开,圣骑士看着小外甥踌躇满志的模样,最后带着坏笑补了刀:“而且啊,小希灵,从来只有丹漉教区的本地商队来到珀留城交易的,没见过珀留城的贵族们自己组织商队去丹漉教区采购货物的,即使你想要自己伪装成商队去丹漉教区,这也完全行不通呢——还没有到丹漉,你就要被识破了吧!” 突然被补刀,希灵噘着嘴看着哈哈大笑的舅舅,觉得舅舅真是坏透了!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认真地分析一大堆不可行之处,忽悠地小外甥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呢! 舅舅的恶趣味真是一如既往! 尽管圣骑士这样喜欢逗弄小外甥,但是在正事上从来都是急希灵之所急、每每爱操心地先帮希灵搞定好一切的。这次也不例外,没有等希灵找到一家合适的商队,第二天圣骑士就邀功似的告诉小外甥已经找好了商队,雀翎商队正是圣骑士给希灵找到的。 雀翎商队是丹漉教区老资历的大型商队了,这是丹漉教区葛福曼直辖公国四家商行共同出资组建的商队,因为背后靠着的东家势大,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已经安安稳稳做了快要八十年的跑商生意了。 他们每年的三月从葛福曼的都会文薪城出发,离开四季皆宜的丹漉教区北上前往苏尼亚教区的联邦首都珀留城。因为时机选择地刚刚好,初时还会有点寒风的春天慢慢进入了夏季,越往北走气温上升得越快,商队并不会遭什么罪。等到了珀留城就已经来到六月中旬了,再过一个多月恰好能赶上珀留城的祈祷之夜,这也是商队最好销货的时候。他们会把货物分成三六九等,最好的货物用当地根本卖不出去的不可思议的高价卖给珀留城豪爽的贵族们,这些贵族们需要在祈祷之夜前为自己添置更多更珍奇的行头;次一等的就以双方都满意的价格卖给合作的商行,这是想在珀留城做稳生意的必要手段;至于再次一等的,商队会自己拿来卖,蜂拥来到珀留城参加祈祷之夜的人们往往都喜欢从珀留城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去,鲜红的玛瑙、翠绿的宝石、贵重的香料、绚丽鲜妍的孔雀尾羽做的带着独特风情的漂亮帽子、还有产自丹漉阿莱玛烟草区最最著名的香辣浓烈的大雪茄……这些来自遥远的丹漉教区的各种特色玩物都能很轻易地以大价钱卖出去,让商队再大大赚一笔。 等到所有的货物都卖完,就到了商队返程的时候了。商队返程也不会空着车回去,那样就太浪费了。对珀留城来说,丹漉教区的特产会让他们爱不释手,来自珀留城的时鲜物什又怎么不会让远离首都的丹漉居民疯狂抢购呢?几十年到不了一次珀留城的居民们,对联邦首都最最风靡的流行物什都是怀着极热切渴望的心情的,满足他们这样心情的就是每年辛辛苦苦来往在教区之间的商队了。 这时候和珀留城本土商行打好的关系就派得上用场了,长久以来良好的合作互惠关系让本地商行也乐意以优惠的价格倾销自己仓库里的紧俏商品,给返程的驽马身上叠上一层又一层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得它们不满地嗷嗷鸣叫。 这一切都做完,就已经到了九月中旬,赶场子一样的商队大多数都要离开珀留城回返家乡,仓库区也迎来了一年里最最热闹的时候。原本只在仓库里呆了不到一个月的货物又要被搬出来,商队老板们大呼小叫着让伙计们手脚轻些,急得手忙脚乱像对待亲儿子似的小心翼翼安置他们一年的心血。 这样的景象是每年都有的,源源不断像蚂蚁一样从家乡来到珀留城、又从珀留城回到家乡的商队就这样带动了两地的经济。他们低买高卖,从中赚取差价,也会被很多人骂作奸商,但是没有这些“奸商”,又怎么盘活联邦的经济链条呢? 不只是丹漉的居民把土特产换成了金钱、拉动了珀留城的贸易市场、让丹漉和苏尼亚从中收取了充盈的税收——这些宏观影响都不是普通人能看得到的。 更为直接和细微之地,就从这熙熙攘攘的仓库区日进斗金的租赁费和保管费就能看得出了,甚至从叫卖着的香烟和解暑汤水里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就业机会。光是这片仓库区又养活了多少人呢?然而这不过是联邦繁荣的商业贸易带来的好处里最小最微不足道的体现了。 就是这些穿梭在联邦大地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商队,它们被学者们称为联邦不可缺少的“生命血脉”。 像逐水的群鹿跟着水源迁徙,粮食、净水、衣物这样的必需品,也包括香料、宝石和各种奢侈品,商队追逐着利益为联邦的各地带去了当地居民们需要的东西,把多余的运给缺少的,把泛滥的运给需求的,这既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也是他们存在的意义——或许他们自己不这么认为,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对联邦有什么益处,只是摆着手笑着说“为了糊口”。 雀翎商队的主人叫亚力克·卡伦德,是个精明强干的家伙。他今年四十三岁,还有着充沛的精力领导这样一支大型商队。实际上,每年来回奔跑在大半个联邦里的商队一般不会有超过六十岁的成员存在,人一旦到了六十岁,精力就已经应付不了这样高强度的活计了。这些说不上老的家伙们虽然经验丰富,可能大半生都在跟着商队东奔西跑,但到了这年纪也是有心无力,没法跟得上商队的节奏,也不得不退休,为年轻人腾出位子来。 “即使再不甘心,岁月就是这样的无情啊。”——希灵在和亚力克交谈的时候,这个还说不上退休年纪的中年人谈论起这点来,虽然爽朗也不不无一丝惆怅感叹地说。 然而这样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亚力克显然不是一个一味沉湎在情绪里的人,他现在还“年轻”着,又怎么会错过大好的时光不去奋斗呢? 希灵和这名在业内颇有名声的商队主人交谈着,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圣骑士给希灵联络的这家商队并不知道希灵的真实身份,这也是应该的,希灵此行的基本要求就是低调。 和亚力克介绍自己的时候,希灵自称是前往丹漉教区游玩的旅人,想要看看沿路的风光而选择坐马车,所以想找一家回丹漉教区的商队同行。 亚力克笑眯眯的,完全一副见怪不怪的神色。每年总会有些富家的公子哥儿想要去其他教区游山玩水,他们会找上商队也不外乎是为了安全,毕竟商队人多势众,雇佣的护卫也要强力一些,跟着大型的商队一起走,会少不少的危险和意外。 亚力克显然是把希灵当成了这类人。跑商二十多年,这位眼光毒辣的商队老板一眼就看出了希灵一身简单穿戴的不凡之处,一袭剪裁贴身的风衣初看平平无奇,但是亚力克可以肯定的说这是出自大师之手,至于是哪位大师,他倒不能肯定了——虽然也识得很多大师的手笔,但是面前这位漂亮少爷的衣服到底是哪位大师的杰作……亚力克心里琢磨了一下,只能摇摇头。 大约是这位少爷的私人裁缝呢?他想。这倒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样,就更不能怠慢了。精明的老板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 不只是衣服,从这位漂亮和煦的少爷举手投足间的高贵气质、他身边执事的素养和能力上来看,这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呢。 到底是多少年的老江湖了,亚力克·卡伦德虽然摸不清希灵的真实身份,却也觉得自己猜出了七七八八——他以为这是哪家侯爵或者公爵府上的公子,因为府里烦闷出来游玩的。 这样的猜测,虽然不中,也不远了。只是如果让他知道这是一位长居在教廷的殿下,恐怕也是要吓得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出来的。 能这样简单地被看出来基本的身份地位,这也不是希灵不小心的错。他虽然已经竭力把自己装扮得像一位平常人了,但是只他那从小养在教廷而被熏陶出来的不自觉流露的良好教养和高贵举止就让人难以催眠自己相信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子。 其实,希灵在整理行装的几天里也被圣骑士婆婆妈妈的啰嗦轰鸣了不知多少遍,诸如“注意安全”、“不要暴露身份”这些细细碎碎的叮嘱话语反反复复被告诫了十几次。 大约是因为小外甥出乎意料地要去不安生的南方的缘故,原本心宽体胖的圣骑士也难得地忧虑起来,左思右想地心里放不下,全然不见了一个月前的潇洒惬意,真正地像个家长一样忙忙碌碌想为孩子出行安排好方方面面,就是连“出行在外的一百个注意事项”也要每天在希灵的耳边复述一次,亏得希灵的耐心好,每次都含笑听完。 舅舅这么担心自己,希灵也不想让舅舅在前线打仗不安心,就认认真真为自己遮掩修饰了一番。然而这番努力大概是要白费的,小殿下深入骨髓的温雅谈吐是谁都能看得见的,想要伪装成普通人,难。 有天圣骑士正要例行啰嗦的时候,被小外甥先一步请求看一看他的新装束。圣骑士摩挲着下巴看着所谓的“新装束”,边听小外甥得意地说“这下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学生了吧?”差点笑喷出来,他暗自摇头,这下知道了——即使叮嘱得再多,有些东西就是难以遮掩。 然而这样的小外甥也恰到好处呢,圣骑士想着,既然普通人怎么也装不来,那就干脆不装普通人了,这样一位外出游玩的富家公子,也是很好的一副伪装吧。 于是在被询问这身装扮怎么样的时候,圣骑士就笑意满满地说“不错”了。 因为被舅舅鼓舞了信心,身边人也没对他的装束提出什么异议,希灵就毫无自觉地以“天真不知世事的公爵公子”的形象出现了。 一切都很正常,希灵满意地想。 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这的确也是“一切正常”呢。 得知商队要在九月十三号的清晨出发的时候,希灵已经决定好了出行的人选。首先是梅布尔,这位定位有些模糊的年轻神职者是冕下亲自安排在他身边的,也是这次南方之行早已预定的一位人选。再之后,希灵就没有带其他侍从了,这次出行并不是享受,带了侍从反而不美,更显得累赘,而且日常的生活他完全能自己动手,平日里要不是需要经常穿戴礼服,他也是不需要侍从的。 至于护卫,这是冕下亲自安排的,一共一个小队的十三位骑士。其中有三位光明骑士,一位队长两位副队长,剩下的十位都是大骑士的位阶。刚刚知道冕下为他安排了这样强力的武装力量的时候,希灵就想:即使南方再怎么龙蛇混杂,想必也是没有大碍了。 除了这些可以看做下属的随行人员之外,还有两位要和希灵一起去南方的旅伴。 一位是早就预定过席位的小龙,乌尔丽卡。 龙类的散漫实在令希灵费解,乌尔丽卡在和巨龙使团的领队报备过之后,就被随意地准许了这心血来潮的行程。希灵实在很想知道,莉卡的妈妈在知道儿子就这样被这还能说得上亲戚的青铜龙首领从爪子里漏了出去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即使小龙被再三问到这个问题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嚷着“她没意见的”,希灵也苦恼地直抓头发。 有种诱拐未成年人的罪恶感……希灵咬着甜甜圈想。 如果说小龙的同行希灵还有点心理准备,另一位旅伴就着实出乎希灵的预料了。 乔爱洛·里格斯。 乔爱洛是被大枢机主教亲自送过来的,面对大枢机主教笑眯眯的神情和轻柔请求的话语,希灵是有些结巴的——他也找不出来什么正当的借口当面拒绝这位大枢机主教,只能更为苦恼地接受了这位突如其来的“旅伴”了。 不过,乔爱洛看起来不是很想去旅行的模样。在希灵的观察里,他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想去南方,却被塞进了这个小型的旅团里,是有点蹊跷呢。 希灵想了想,大约猜到了点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还是用不熟悉的朋友的模式对待这位意外的客人。 至此,这个小小的旅团已经初具规模了,一共十七个人,既不招摇,也不荏弱,对于这次的旅程来说,是个恰恰好的数字呢。 === 晨光熹微的时候,希灵向冕下告了别,静悄悄地带着人离开了教廷。 这时候教廷除了三个人还未有人知道光明之子要离开他生活了十年的教廷了。这位殿下的第一次出行这样悄无声息,如果被人知道了,也要惊诧于光明之子的静默的。 希灵带着梅布尔、乌尔丽卡和乔爱洛从教廷的东门出去,这也是希灵第一次被圣骑士带着走出内廷的路线。一路上没什么人,他们步履匆匆,希灵的眼角余光扫视过教廷的一草一木,这一切是那么熟悉,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家园——希灵把这安静优雅的景色深深映在了脑海里,再转瞬把它们抛在了身后。 这一行四人没有经过空间门,而是走到东门的。到了东门,那里护卫着教廷的十二位光明骑士依然沉默坚毅,希灵脚步顿了顿,向他们行了个礼,身后的三人连忙照做。 十二位圣骑士也回了礼,默默注视着光明之子上了马车。 一共六辆马车,其中有四辆是货车。一辆载了行李,一辆载了一路上要用到的锅碗瓢盆等器具和肉干面饼等应急的干粮,还有一辆拉了满满一车的精饲料,这是燕麦、黑豆、玉米等粮食按一定比例混合制作的,能让马匹不掉膘。 十三位骑士骑乘的都是骁勇的战马,这样的马需要精心喂养,为防止路上的意外让马儿吃不到好料,就得专门用一辆货车拉些饲料。 而且不只是这些战马,连六辆拉车的马也是名贵的品种,清一色的亚拉罕火焰马,跑起来能有六十千米的平均时速,能保持一天不降速。这是称得上魔兽的马匹,想要这样的速度,自然要让它们吃好喝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了。 至于最后一辆拉货马车,这是空置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六辆马车是圣骑士给希灵准备的,每一辆都十分结实漂亮,粗看是没什么特别的,希灵却知道前面两辆马车都被镌刻上了防御魔法,能抵挡五级以下魔法的袭击强度。 不只是这样,希灵坐着的马车和一般的马车也不一样,是特制的车厢,比普通的车厢要大上二分之一,显得内部十分宽敞,舅舅特别地强调:“躺着睡觉都没问题。” 马车内部也被圣骑士铺设的十分舒适,有各种精巧的设计在里面。 圣骑士在介绍这些设计的时候可以说是满满的邀功姿态,听得希灵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又是酸涩。 舅舅真的是十分爱护我呢,希灵想,也是十分的不放心我啊。 担心小外甥路上累着、渴着、饿着,或者有什么不舒心,圣骑士甚至很不得能和小外甥一起去南方——在离别就要到来的前夕,希灵听着舅舅的唠叨眼睛都湿润了。 希灵只能拉着圣骑士坐下,慢慢听他的絮絮话语,最后说完了,希灵安抚地抱住了圣骑士。 拥抱过后,希灵问他的舅舅:“明天舅舅会来送我么?” 难得的,圣骑士惆怅了,他哭丧着脸:“明天早上有活儿要干,大概不能给你送行了,小希灵。” 圣骑士难过地握住希灵的手,蓝眼睛看着他说:“抱歉。” 听到这个消息,希灵也不免有点失望。如果没有意外,这大概是他们之后几年最后一次见面了。希灵想。 五年之期已经到来,舅舅要去西线,而希灵也要去南方,从此再能见到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想到这里,希灵潮湿了眼,他一把抱住了舅舅,埋在舅舅的肩窝里哽咽着说:“您要保重呀。” 圣骑士也回抱住希灵,轻轻叹息一声,右手轻轻抚摸着希灵的长发,安抚他:“会的会的,舅舅会一直很好的。” “倒是小希灵你,才是要多多保重自己,”圣骑士的声音满满都是温柔疼惜,他的叮嘱话语在希灵的耳边响起,“不要让舅舅再担心了啊。” 希灵的眼眶里迅速凝出了泪珠,他眨了眨眼,泪珠落下,然后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再见再见, 再见无期。 “呼——”最后一个木箱被仔仔细细拴在马车上固定好又盖上了油布之后,亚力克·卡伦德终于大松了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日头渐渐升高了,九月残余的暑热蒸得他汗湿了里衣,好不难受。然而这还不是整理衣服的时候,商队就要起航了。 匆匆向副手吩咐了几句,亚力克亲自跑到希灵的身边通知他:“佩吉特先生,我们要出发了,您快坐上马车吧!” 埃伦·佩吉特,这是希灵这趟旅程的化名。希灵再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的仓库区,笑着应了声好。这是希灵第一次旁观一千多个青壮劳力劳作,真实的市井风貌让他看得津津有味。青壮劳力们各个不惜力气,蚂蚁似的密密麻麻在仓库区里穿梭,流下的汗水打在沥青路面上,让这里的路面看起来都比其他地方深一些,连温度也比外面高了几度,熏得人脸蛋发红。 希灵驻足凝视了一会儿,才和梅布尔一起上了马车。 回到了马车里总算阴凉几分,希灵舒了口气,虽然有神力防暑没出什么汗,希灵也有些吃不消珀留城干热的天气,烧得他脸颊发干。梅布尔适时地递过浸了凉水的毛巾,希灵微笑谢过后接过沁凉的雪白毛巾擦了擦脸。 “外面好玩么?”小龙兴致缺缺问道。他没有跟着希灵下车,虽然是在东南更加炎热的气温里长大的,小龙却不喜欢珀留城的气候,时常抱怨“干得连鳞片都毛糙了”。 “还不错,”希灵含笑回答,擦过脸洗去尘土后更加精神奕奕了,他看着莉卡歪在软榻上的毫无活力的模样,不由笑道,“呐,莉卡,如果觉得无聊,不如回家吧?” “不要!”小龙听了这话立刻反射性地坐了起来,一扫之前萎靡的态势,目光炯炯表示抗议。 实在是被希灵劝说地太多次了,小龙现在一听到这样的话就条件反射地大声拒绝,表达自己“绝不要被赶走”的决心。 希灵轻轻咳了咳,掩饰了笑意。哈,他承认这是在逗莉卡玩呢。希灵自己不知道,他和圣骑士真是越来越像了,学足了圣骑士的恶趣味。 捡起一个橙子剥了起来,希灵自己吃了一片,把剩下的推到小龙面前:“开玩笑的,现在你反悔也没有用啦,我们要出发了!” = “出发咯——”一个高亢的男声在车队最前头响起来,“呜呜”的低沉号角也吹了起来。 雀翎商队要起航了。 热烈的太阳灼烧着马车外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护卫们。他们拉着缰绳,马儿“律律”嘶鸣,出发的信号从前到后被护卫们一声声往后通传,音调、音质、语气各不相同的声音传递着相同的一句话,有些洪亮、有些浑厚、有些沉稳、有些粗鲁……由远及近,由小及大,这句话像风一样从希灵的耳边吹过去,又往后面的货车区传过去了。 这是一个信号,点燃了整个队列的信号。马儿们纷纷躁动起来,连希灵座下的也不例外。 希灵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撩开纱帘往外远眺。从第一辆头车开始,马儿兴奋地甩着尾踏起步子,终于在马夫的准许下迈开了马蹄往前走。头车开始走了,后面坐了人的几十辆马车也一驾一驾开始动起来。 希灵他们坐的马车在整个车队的中间,赶车的是一位大骑士。只听见一声爽朗带着笑意的提醒响起——“坐稳咯!”。安坐在车里的人只感受到身下的马车“咯噔”一下轻动,轮子骨碌碌转起来,平平稳稳地开始前行。 希灵眼睛亮亮的,微微笑起来。 终于,这次的南方之行开始了。 = 从前面的马车队列到后面的货车队列,两百多辆马车行进起来,这样的动静是声势浩大的。 车轮碾压在沥青路面上的“咯吱咯吱”的声音聚成了轰轰的雷音,雀翎商行的鲜蓝色旗帜迎风飘扬。 巨大的声音激起了商队成员们心中的希望与豪情,他们哄然大笑起来,高声大喊: “走咯!” “走咯!” “走咯!” 他们边喊边挥着手,是在与珀留城告别,也在与仓库区的人群告别。这个时候无论是谁都要被感染得喜笑颜开的,仓库区的管事们、伙计们,还有同为行商的客商们,他们都笑着挥舞着手臂或者帽子大声祝福: “嘿!一路顺风啊!” “大吉大利大发财哟!” 商队的主人站在马车车辕上,站得高高的,连希灵也看得见他。亚力克满面红光,声音洪亮:“谢谢!谢谢各位!来,发钱发糖啦!今年也要讨个好彩头啊!” 这才是商队出发时的大盛宴,尤其是对小孩子们来说,每年九月商队出发他们总是要聚在这里眼巴巴地等着的,现在终于等到了—— “哦哦!”“哦!”“发钱咯!”一把把的铜子儿被“哗啦啦”撒了下来,铜子儿落地的声音砰砰作响,炸起一蓬蓬的尘土,这是最豪爽的商队才能玩的把戏。 “哇——老板生意兴隆啊!”嘴甜的小孩子还会瞅着时机凑到前面来说些吉利话,惹得发钱的护卫们亲热地拍拍他的头,再从笸箩里抓小把的糖和糖直接塞到他的怀里。 拿到糖和钱的小孩子立马笑逐颜开,机灵地护着食儿冲出了孩子群。更多的孩子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仰着头看着天空,兜着布接一把把的钱雨,即使因为凑得太近被砸得青了脸,也不能浇灭心头的开心喜悦。 大多数的成年人是不跟这些半大的小子抢钱的,只是在一旁或是叉着手或是叼着烟笑看着这一幕。这就是每个商队在出发前都要做的“彩头”了,有彩头、讨得的吉利话多,好像回程的路也会顺顺利利一样。虽然这没什么依据,但是这个环节从来都是必不可少的,会让每个商队成员对前路充满了信心。 “走啦!走啦!谢谢大家!咱们来年再见啊!”亚力克·卡伦德还高高地站着,意气风发地向其他老板们告别,汗水淋漓也不在乎了,挥着他的小凉帽舞得呼呼生风。他身下的马车还在缓慢动着,大概是这样的事做多了,这位商队老板站得依然稳稳当当。 这样的彩头,希灵还是第一次见,他着迷地观察着这一切。 = 仓库区就在珀留城的东南城门边上,离开了仓库区的大广场,排成长列的马车踢踢踏踏地来到了城门。 到了城门,亚力克蹭溜地下了马车,笑眯眯地把手里厚厚一本大半都盖过章的文书和一叠收据交给城门官,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些文书证明和收据,又和手里的档案对了一遍,城门官才给商队放了行。 希灵远远看见了这一幕,知道亚力克给城门官检查的一份是路籍证明,还有一份是商队的缴税单。 路籍证明是这样的大型商队想要通过层层关卡在教区之间来往的重要凭证。一份路籍证明开出来并不容易,需要商队原籍上有名望有势力的担保人来做担保,而且每个有资格做商队担保的担保人一生只能替一家商队开路籍证明,倘若这家商队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连担保人也要一并惩处。 联邦的严格审查制度使得大型商队的组建不得不慎重起来,担保人们也要几经考察才能决定是否担保。通过这样的措施,联邦把关了大型商队的质量,并且这些大型商队在通过陆路关卡时还会被记载行踪状态做成专属档案,这样一来商队的行进路线和人员变动都会在这份档案里有体现。这份档案每个星期都是实时汇总在珀留城路关检查所里的。 只是这些还不算完。商队的负责人每两年还要把路籍证明分别拿到原籍教区都会和联邦首都珀留城进行和资格检验,这也就是说每年都要在其中一地进行一次资格审查,倘若在过去一年里商队的商业行为通不过审查,就会被注销行商资格。 无论从哪方面看来,想要顺利经营一家跨教区的商队,都不是那么简单的。来往在教区间的商队如果有什么异动,教廷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不仅能监察被大型商行和贵族们支持着的商队的不法行为,也杜绝了魔鬼们渗透商队危害教廷的想法。 至于另一份缴税单,这是从苏尼亚教区出口商品到其他教区必须缴纳的税款,税款根据货物的种类和价值不一。像雀翎商队这样的大型商队,每次缴纳的税款都是一大笔的财富,大约是货物实际总价值的五分之一,然而等把这些货物销售出去之后,商队赚的就不止区区五分之四了,翻个三四倍也不成问题。 就是因为这种暴利,使得人人都想组建商队来分一杯羹,却都被资格审查给卡住了。从联邦的角度来说,太多的大型商队会扰乱联邦的贸易市场,严格的准入制度正好是个恰当的解决方法。 = 两百辆马车出城的动静着实惊人,足足花了三刻钟才全部离开珀留城。等全部出了城门,车队的速度慢慢升了上来,不紧不慢地远离了身后的雄伟大城。 希灵扭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珀留城掩在尘土里的绰约身姿,他突然有了一丝丝的难分难舍的离别愁绪。第一次离家的孩子虽然口上说着出去闯荡见识世界的兴奋,真的踏出了第一步时却总是有些酸涩忐忑的。 希灵放下了帘子,呆坐在那里。 梅布尔偷偷看着小殿下,还在犹豫要不要安慰他的时候,机会已经溜走了。希灵短短几秒里又换了一种心情,他精神抖擞、开心愉悦地对梅布尔说:“我们来看看这一路的路线吧,梅布尔!” “快把地图拿出来!” 梅布尔懵懵地拿出一管银白色细长的金属管递到希灵面前。 希灵接过来。金属管约二十厘米的长度,十分纤细,直径还不到两厘米,泛着冷峭的银光。光溜溜的一根管子,又怎么会是地图呢?只见希灵拇指和食指按住管身一处,这冰冷的死物像是陡然间活了过来一样,发出“嗡”一声轻响,从金属管壁上探出来一条细细的线来,泛着莹白的光,轻飘飘荡在空中。 希灵捏住冒出来的光线,轻轻一拉,从线的尾端居然拉伸出来一张薄到极点的纸片一样柔软的金属片来。 马车里安置着一张无腿的樱桃木的小方桌,这原是可折叠的,嵌在车厢内壁上,希灵就在这张方桌上展开地图,随手将线在小方桌边缘的固定柱上缠了几圈。希灵左手捏着金属管继续往外拉,金属片依然是二十厘米的宽度,长度却慢慢延展开来,像卷轴一样拉开了。金属片的面积越来越大,希灵左手里的金属管也越来越细,好像这不知名的金属都流淌出去拉成了那薄薄的金属片。等到金属管彻底没了,地图也完全展开了。 全部暴露出来的地图上密密麻麻布着许多线条,乍一眼看过去全然分辨不出来上面画了些什么,只看见黑色、绿色、蓝色还有红色各色的细线缠在一起,好似迷宫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啊,”希灵一眼看见了想要找的地方,他细长的手指点上去,“我们在这儿。” 地图上有一点莹莹的白光,在地图中央闪烁着,提醒观看者自己的存在。 显然,这不是一般的地图,而是一卷炼金产物——这就是教廷珍之重之的瑰宝,囊括了联邦全域地理水文情况的炼金地图。这样一卷地图,具有极大的战略价值,轻易不会离开教廷,防止任何可能丢失的情况,但是斐烈三世却给了希灵一卷,其中的拳拳爱护之意,也是溢于言表了。 身为耗费了大力气才能制作一卷的炼金地图,自然除了显示持有者所处地点之外,也有些其他的神奇之处。联邦十大教区,足足十亿平方公里的疆域,哪里可能轻松地被一张幅面不过二十乘四十的金属卷轴涵盖呢? 只见希灵双手食指在地图上轻划,原本被各色线条洇成一团的地图随着希灵的动作被放大了一块,以白光为中心的周边地域越来越清晰,直到希灵足够清楚地看到苏尼亚教区的细致地图的时候,他停下了动作。 地图上莹白的光点在以肉眼辨不出来的的幅度轻微移动着,希灵的手指轻点白点,然后顺着一条细长的墨线往东南划去。 “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卡梅城,对么?”他问道。 梅布尔赶忙答道:“是的,殿下!” “按照雀翎商行行进路线,第一站就是卡梅城,”娃娃脸青年轻声补充道,“我们是八点半启程的,按照预期的速度,会在傍晚到达卡梅城。” 听着身边人的话,希灵无意识的点点头,他的指尖已经到达代表卡梅城的那个小小黑点,指尖点在上面,地图上平淡无奇的“卡梅城”三个字骤然从黯淡的黑色跳跃成撞击眼球的红色,精神地在地图上抖动起来。倘若希灵在这三个字上轻点,还会看到关于卡梅城的详细介绍,这也是炼金地图的一大特点,但是现在希灵用不到这个功能。 从卡梅城有很多条道路延伸开来,前往四面八方,卡梅城本来就是珀留城的卫城,疏散来自于珀留城的人流,也从东方和南方作为交通枢纽向珀留城输送商旅。卡梅城是从珀留城前往丹漉教区的必经之地,希灵毫不奇怪商队会先去卡梅城。 “之后……”他喃喃道,食指指尖划在一条粗黑的墨线上,“亚力克和我说过,是走这条路吧?” 梅布尔时刻注意着小殿下的一举一动,他点点头:“没错,卡伦德先生是这样说的,商队会走这条从卡梅城直通文薪城的大路,穿过普罗平原,到达苏马河,顺着河一直走,就到了格洛森林,出了森林之后我们就会看见大片的丘陵地带,这是丹漉教区边缘的蒙多丘陵,从丘陵一直向南走,见到水的时候说明我们已经进入了葛福曼直辖公国,大约再走个四五日,就能到达文薪城。这一路上会有很多城市作为补给点,也很安全。” “唔,”希灵点点头,顺着梅布尔的解说从地图上划出路线,一路上经过的城市都叮叮叮亮了起来,闪着活泼的红光,十分有趣,指尖划过后的道路也变成银白色,显眼极了,之后指尖停在文薪城上,他直起身,“将近三个月的旅程。到了文薪城,大约就是十二月了吧。” “是的,殿下,”梅布尔脸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他笑着说,“十二月的文薪城和珀留城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色,没有雪没有风,听说暖洋洋地让人想睡大觉。丹漉教区四季气候温暖湿润,最适宜花草植物生长,文薪城就是一座鲜花的城市,很多人喜欢去那里旅游。这次我们去文薪城,殿下也可以欣赏欣赏丹漉的美丽景色呀!” 希灵眼里闪着快活的光,微微一笑。 又看了一眼地图,希灵将缠在柱子上的细线取下来,炼金地图自动卷成了个卷,恢复成了之前金属管的模样。把地图交给梅布尔保存,希灵坐了下来。 马车的颠簸很轻微,因为有隔音法阵,希灵没有听到几百匹马几百辆车一起行走发出的动静。乌尔丽卡斜歪在软榻上,他看希灵已经没事了,凑过来靠在希灵身上,问他:“希灵,为什么后面那个小鬼要跟我们一起啊?” 乌尔丽卡不高兴地噘着嘴:“和他说话却不理人,好没礼貌。” 那个小鬼?希灵一下就意识到小龙说的是谁了。乔爱洛没有和他们乘一辆马车,而是在第二辆马车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希灵本意邀请他一起坐在自己的马车上,马车里的空间实在宽敞,几个半大的少年坐在一起并不显得拥挤,然而却被乔爱洛拒绝了。 乔爱洛这次被大枢机主教半强迫式的送到希灵的队伍里,既没有带随从,行李也只有小小的一箱子,和他以往的作风大相径庭,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大枢机主教的主意。从今天汇合之后,乔爱洛一直就没怎么说话,也不和人接触,显得郁郁寡欢,整个人冒出一股颓丧之气。 希灵对此有点猜测,却不好告诉乌尔丽卡。他拍了拍小龙的脑袋:“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是路维克大枢机主教的嘱托,所以莉卡,即使不喜欢乔爱洛也别表现得太明显,毕竟这趟旅程我们要在一起好几个月呢。” 小龙撇撇嘴,随意地“哦”了一声。 商队一路不停,朝着卡梅城奔去。奔驰了四五个小时,到了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商队才在路边停了下来,准备让车马歇歇,人也吃点午饭。 若是按商队的习惯,这顿午饭也是可以省去的,护卫们也不是什么精细人,随便在马上对付点就行了。但是因为回程的商队里有跟随的旅人,这些付了钱的随队旅人们是受不了这样车马不停的赶路奔袭的,何况他们也有尿急的需求,索性商队在路边找了处开阔地,歇息半个小时再走。 半个小时不够做顿热食,说是吃午饭,也只能拿干粮对付一顿了。 群马哼哧哧低鸣,整个车队随着头车旗语慢慢减速,旅人们的马车旁边因为有商队护卫们提醒也没有出岔子,这样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车队小心翼翼放缓了速度,直到停下。商队的谨慎并不是没有缘由,虽然都是训练有素的马匹,几百匹马车的大车队总也要小心对待。 “吁——”马车外骑士呵停马匹的声音传来,等到马车完全停下,大骑士敲了敲车门笑着说:“少爷,下车啦!” 希灵脸蛋微红,在外不能称呼为殿下,但是被叫做少爷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那是一位大骑士。这些骑士并不是我的奴仆呀,他想。本来希灵想让他们称呼自己为先生,却被梅布尔否决了,他振振有词说:“您看着怎么也不像一位先生呀!”希灵被这句话堵得说不出话,只能默许了少爷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