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原来是大佬》 第1章 乡下来的表小姐 嘉和二十一年,冬至。 初雪于子夜时分飘落,待卯时方停。天光乍破,初雪消融。 河间府余家后院中一棵虬曲苍劲的梅树上,余幼容裹着素色的粗布薄袄坐在枝干上晃荡着笼在长裙下的双腿。 葱段似的十指红绳缠绕,眼花缭乱间便翻出复杂到看似解不开的花式,她却轻松的一拉又恢复成一根两端系在一起的红绳。 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翻花绳在她手中竟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她呵出一团白色雾气,在眼前袅袅氤氲。 巴掌大的小脸上杏眸微挑,冻得发红的双颊和鼻头映衬着周身朵朵红梅,样貌惹眼到不行。 像一幅寒冬仙女图,只不过这图凡人画师怕是画不出来。 满园梅香,让余幼容想起了昨日那盅金风玉露,金色的露羹上飘着几朵红梅,又好闻又好看。 可惜有毒,不敢尝味道。 余幼容是余家的表小姐,随母姓,父不详,从小被养在乡野。 三年前她母亲余念安死于一场意外她才被接回到位于河间府的余家,其实真正的余幼容也在那场意外中死了。 现在的这个她借尸还魂?穿越重生? 想她八岁念完高中后被京城多所名校争相录入,大学专攻法医学,兼修病理学和生物化学,十五岁读完博士。 正被院长和教授劝说继续留在实验室为国家做贡献时,她死于一场实验室爆炸。 从天才到村姑只需要闭眼睁眼,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是这个村姑自小跟随一位老者学医。 中医,她感兴趣却一直没有涉猎的领域。 慌乱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余幼容微微抬眸,只见长廊尽头跑来两名绑着花苞头的小丫鬟。 她俩神情不耐,东张西望着似在找人。 “你说她好好的跑哪儿去了啊?可怜我们俩吃着冷风还要被夫人和小姐责骂。哎呀!”小丫鬟恼了一声,气得直跺脚,“待会儿找着她我非要……我非要……” “你要怎么着?” 另外一名小丫鬟的气恼不比她少,“你还要撕烂她的嘴不成?人家好歹是府上的表小姐,我们明面上的主子。即便夫人和小姐再不待见她,还有一个老夫人护着她呢!” “什么表小姐?不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小丫鬟翻着白眼,一边搓手一边跟同伴嚼着舌根,许是见周围无人,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你是不知道,昨儿夫人让我送一盅金风玉露孝敬老夫人,老夫人疼她转手就递了过去,呵呵,你是没看见她那猴急的样。结果吃没吃成,洒了自己一身,白浪费了夫人的心意。” “还有这么件事啊!不过表小姐的言行举止是粗鄙了些,上不了台面。比不得我们小姐,不仅模样长得好,写的一手好字还会弹琴呢!” 眼见那两名小丫鬟就要走过去,树上的少女微微动了动身子,惹得几朵红梅晃晃悠悠的飘落。 那两名小丫鬟余光瞥过来,顺势扫了眼树上,在见到一双鞋底沾着黑泥鞋面染着尘垢的棉布绣鞋时,吓得后颈袭上寒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待看清树上是谁后两人缓过神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不知道她俩刚才的对话被听去了多少。 “表……表小姐。” 方才口齿伶俐的小丫鬟此刻竟有些结巴,转念一想她也不敢告状又硬气了几分。 两名小丫鬟走下长廊来到梅园中,仰面望着梅树上的余幼容,“表小姐可叫我们好找,夫人和小姐正在花厅等着你呢!今日可是结识权贵的好机会,表小姐好好珍惜莫要错过。” “是啊!表小姐,你快下来随我们过去!” “若是我不去呢?” 树上的少女微挑着眉梢俯视树下二人,眼底的幽冷竟使得两名小丫鬟身形一僵,好半天都接不上话来。 不等她俩回神,余幼容又说,“跟你们说笑呢!既是表妹设宴,我怎能不去。” 她说着从树上跳下来,枝梢上的残雪随着她的动作纷纷扬扬飘落,有些许落进两名小丫鬟的领口中,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她们一个激灵。 两人暗恼自己刚才竟被一个谁都瞧不上的乡野丫头给唬住了,回头定要在夫人面前好好告她一状不可。 眼见余幼容已走远,两名小丫鬟正准备追上去。 刚抬起脚小腿突然吃痛,来不及惊呼两人相继跪了下去。膝盖磕到地面痛的两人眼眶中泛起泪花,那痛缓了好一会儿才散,她俩四处张望着,气得咬牙切齿。 “谁啊?刚才是谁丢的石子?” 半天等不到回应,她俩互视一眼朝已走到长廊尽头的余幼容看去,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又觉得不可能是她,她距离她们这么远一段距离呢! 余家原本是京城的大户人家,祖上功勋赫赫,若不是十八年前被顾皇后和前左相陆洵通敌卖国一案牵连,余幼容的舅舅余平怎么着也能混个正三品的大官。 然而现实是,如今的余家举家躲在河间府,而余平只是个正八品的经历,这样一阶半级的官职有等于没有。 白白丢了余家的脸面不说,也让余平在河间府一直抬不起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余平生了个样貌好才情好的女儿,打算借由她咸鱼翻身,再回到京城。 今日便是余家大小姐余泠昔及笄的日子,请了不少河间府达官显贵的子女。 一家人合计着从中挑选一户好人家,趁早将亲事给定了。至于为何非要将余幼容给找来,兴许……是想将她卖个好价钱。 没错,就是卖个好价钱。 用余家夫人冯氏的话来说,这个小野种在余家白吃白喝了三年,总要为余家做出点贡献。 再说了,能嫁入大户人家做妾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该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余幼容跟随两名小丫鬟到达花厅时,里面已经男男女女坐着好几个人,余泠昔正在里面招呼着,冯氏则将余幼容拦在了花厅外面。 她无比嫌弃的打量一番余幼容洗到泛白的粗布薄袄,压低声音责问道,“我昨晚上命人送过去的新缎袄怎么不穿?” “哦。那衣服太好看,我怕弄脏。” “你!” 冯氏一拳头似打在棉花上,顿时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你母亲当年好歹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胆子大到未婚生子。怎么到了你这儿偏生的这么副温温吞吞小家子气的性子!” “舅母教训的是。” 冯氏望着眼前笑容越发温柔和静的少女,倏然想起三年前刚刚见到余幼容时,少女浑身裹着九分冷,一分匪,看上去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她那时因为收留余幼容的事没少跟余平吵架。 余平这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在河间府却是出了名的孝顺,余平的母亲余老夫人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能保护好女儿,害得她客死异乡,临死都背负着失贞的污名。 现在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护好这个外孙女的。再加上那段时间余老夫人的身子不大好,动不了气。 即便冯氏再吵再闹再不喜欢,余平最终还是将余幼容接回了余家。 只是这三年下来,虽然余幼容的存在本身就处处碍冯氏的眼,但她倒也未惹出什么大麻烦。 乖巧的很。 “待会儿进去安分些,若是丢了余家的脸面趁早滚出余家。” 冯氏丢出这句话便让开了身子,笑着对里面的客人道,“这是我家小姑子的女儿,你们大家年纪相当,没准聊得来,人多也热闹不是。” 第2章 这个女人不检点 冬日的阳光虽没什么温度,却总令人生起几分愉悦。 余幼容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懒洋洋的,她困得想打瞌睡却碍于冯氏在场,不得不将困意压下去。 隔着眼睫上的水雾她扫了眼花厅,视线与一名男子对上后呆滞了片刻。 目光尽头,男子颀长的身形藏在雪白轻裘后,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说不出的飘逸出尘、风|流韵致。 低垂的眼眸过分疏离,给人一种矜贵清冷的感觉。 他怎么在这儿? 听到冯氏的介绍,花厅中的千金小姐贵公子哥们纷纷转头看过来,当视线触及到余幼容。 皆愣怔住。 他们只听说余家住着一位乡下来的表小姐,却不知道原来这位表小姐长得这么好看,就是气质稍微冷了点,脸上虽含着笑但似乎并不太好接触。 余幼容微微颔首,向众人打招呼。 阳光从她侧面打过来,如凝脂般的皮肤白的不像话,仿佛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圈金色光晕。 注意到大家眼中的惊艳之色,余泠昔眼底略过一丝不悦,很快又掩盖在笑意下。 “表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刚才还跟大家提起你呢!” 这边余泠昔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两名小丫鬟立马接了腔,“我们找到表小姐时,表小姐正在树上呢!” “树上?” 花厅中一名身穿湖蓝色锦缎小袄,边角缝制着雪白色兔子绒毛的少女嗤笑了一声,“你们家这位表小姐是猴子不成,还能上树?” 花厅门口处的冯氏闻言脸色已暗了下去,碍于人多又不好直接开口骂人。 余泠昔面上看似为难,眼角却微微扬起泄露了她的幸灾乐祸。 “思柔,你有所不知,我表姐自小在乡下长大,没有学过规矩,我们也不想太过于苛刻她。” “难怪。” 那名唤做思柔的少女一脸不屑,说话间将背挺得笔直,“没学过规矩,总念过书识得几个字?” “念书啊。我不爱念书。”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少女又是一声嗤笑,“字都不识,想必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精通!” 原本乍一看到余幼容那张令人生妒的脸生起的愤懑顿时散了不少,长得再漂亮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空心花瓶罢了。 “你是?……你是那个不检点的女人!” 就在这时,花厅中又响起了一道声音,一名面若桃花的男子匆匆跑了过来。 男子脸上的震惊毫不掩饰,隐隐还有几分激动,他在余幼容面前站定后,十分欣喜的说道。 “你竟然是余家的表小姐。” 男子刚一出声,余幼容便认出了他,视线再次扫向坐在角落处的矜贵身影,她在心中暗自感慨,这么巧?才一晚上的功夫她竟然又遇见了这两人。 时间回溯到前一晚。 子时时分初雪刚落,因为天气缘故余老夫人最近的身子又不大好,趁着夜深人静余幼容出门为她抓了几服药便匆匆往回赶。 结果在一条小巷子里遇到了一名犯了喘鸣之症的男子,通俗的讲就是哮喘。 由于犯病时间过长,男子已出现缺氧症状。 因为买药的缘故余幼容随身带着她的小药箱,好巧不巧的,里面刚好有一瓶氧气,是她用氧化汞和水银好不容易制出来的。 可精贵着呢! 本想着日后用在危急之处,没想到竟被她碰到了这种事,不救!她的良心又实在过意不去。 稍作迟疑余幼容还是走到男子身边蹲了下去,一边用软管伸进男子口中帮助他吸氧,一边动手撕扯他领口的衣服好让他的呼吸更加顺畅些。 本是见义勇为的行为,偏偏被人撞见了。那人裹着雪白轻裘从天而降,脸上的神情……难以描述。 月黑风高的雪夜,寂静的巷子里一名少女徒手扒一名男子的衣服,确实引人遐想。 最最关键的是……躺在地上的那名男子喘的特别厉害。 余幼容只当这人路过,并未搭理他,更不会逮住人家解释一番,反倒显得她的行为莫名其妙。 那男子也并未久留,转个身便没了影。 等到地上犯病男子的缺氧状况缓解后,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没有β2激动剂,没有氨茶碱,没有溴化异丙托品,徒手救治一位哮喘患者显然十分困难。 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挫败感余幼容很讨厌。 并且,她不喜欢救人。 所以当初大学选专业时她才主修了法医学,对她来说面对一具尸体要比面对一个活人轻松的多。 瞧犯病男子的衣着打扮应该非富即贵,余幼容抱着试试的心态在他身上搜寻一番,果真叫她摸到了一支小药瓶,她打开瓶塞闻了闻,正是治疗喘鸣之症的五石散。 喂男子服用了五石散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等到那人意识恢复清明余幼容暗自松了口气,正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时,那人竟一把抓住欲起身的她。 他惊恐的低头望了眼自己凌乱的衣服,“你……你这个女人怎如此不检点!” 余幼容头疼的皱了皱鼻子,还算耐心的解释道,“你发病了,我解开你的衣服是让你呼吸顺畅。” 男子面上一滞,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喘鸣之症发作了。 “你?救了我?” 答案不言而喻。男子望着眼前清冷却好看的一张脸有半刻的恍惚,随即便施舍般的开口道,“说,你是要钱还是想让我收了你?” “?” 神经病!余幼容甩开男子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只瞥了他一眼便径直朝巷尾走去。原以为经历了这么件小插曲她应该能顺顺利利回家了!结果又发生了变故。 刚到巷尾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她面前,余幼容一手拿稳药箱,另一只手上缠绕的红绳绷紧。 然而还未做出下一步动作,那黑影便顺势将她带到了墙角,动作快准狠,一气呵成。余幼容一抬头便对上了对方的双眼。 阴鸷,疏冷。 染着几分血意。是他!刚才那个路人? “别出声。” 男子音色偏冷,低沉中还有那么些沙哑,他刚说完这句话,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剑在巷尾的拐角处站定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接着又朝另外一个方向快速离开。 因为离得极近,余幼容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原来是受伤了。 这血腥味中隐约还有一股冷冽的梅香,余幼容皱了皱鼻子,竟觉得有些好闻,她喜欢梅花冷冽的清香。 “他们已经走了。” 待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余幼容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一句,潜台词是你可以放开我了。 然而男子突然晃了晃整个身体朝她倒来,余幼容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紧接着她便听到男子说。 “带我去你家。” “这……不太好!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话未说完,男子竟轻笑了一声。余幼容不傻,立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笑她刚才还在巷子里扒男子衣服,现在居然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第4章 半年为期 “不是你说她扒你衣服,还看光了你的身子?” “是吗?”男子笑着扫向众人,“那怪我没有说清楚,我昨晚犯了病,幼容小姐路过救了我。” 听说男子犯病,那名叫思柔的少女紧张的走了过来,“你不是随身带着五石散吗?又发作的太急没来得及吃?”显然昨晚那样的状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知道了原委后冯氏先前的尴尬一扫而光,“还有这么巧的事啊!看来秦公子和我们家幼容还不是一般的缘分呢!” 这秦公子全名秦傲茗,而叫做思柔的少女是他的胞妹。 秦家是商贾之户,也是河间府的首富,虽然在冯氏眼里经商比不得仕途,但若是余幼容能嫁过去,对余家而言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刻冯氏心中打的算盘是,先前只知道这个秦公子喜欢沾花惹草,没想到还是个病秧子。 本来她还觉得搭上秦家便宜了余幼容,现在看来正合她的心意,让小野种嫁过去就守寡才好。到时候还背上个克夫的罪名,想必秦家人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冯氏原本笑的好好的,突然一脸忧愁,“虽说幼容是为了救人,不过看了男子的身子总归是不大好。” “余夫人是想我给幼容小姐一个交代?我其实昨晚就问过她了……” 余幼容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这人还不知道会说出些什么误导他人的话,“我没有动你贴身的衣物。” 言下之意便是并未看光。 谁知秦傲茗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般,“我也觉得我们很有缘分,若是幼容小姐没有许配人家,余夫人看我怎么样?我娶幼容小姐为妻。” 是为妻而不是为妾,秦傲茗说完得意的朝余幼容挑了挑眉,觉得自己的态度十分有诚意。 此话一出,花厅中的几人心思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冯氏笑得一脸谄媚,“幼容啊!秦公子的条件配你自然没得说,你点个头我就帮你做主了。” 秦思柔狠狠扯了下秦傲茗的袖子,“哥,婚姻大事你也敢胡闹?” 余泠昔似没料到她的亲事尚未定下,她这个粗俗不堪的表姐竟然先一步被人给看上了,甚至当场提亲。 虽然她看不上秦傲茗,但她也不愿意让余幼容嫁过去,“秦公子,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不是应该回去同家里长辈商量商量?若是他们同意再提亲不迟。” 余泠昔这段话说的很识大体,冯氏觉得自豪的同时心中难免忐忑。 就余幼容这样一无是处的乡下野丫头,秦家人看得上才怪,别说明媒正娶,恐怕做妾都得掂量掂量。 “不用,我的婚事我可以做主。” 明明是在讨论她的婚事,然而此刻余幼容却仿佛是个事外人。 她早料到这一天会来,也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结果刚一张口尚未发声一道清泉漱石般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你晚了一步,她昨日已答应嫁给我。” 余幼容转身便看到那道颀长身影不知何时起了身,此刻正斜靠在花厅中一根雕花柱子旁。 他目光有些飘忽,偏偏眉目又生的十分精致好看,只一眼便让人再移不开视线。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因为他的话冯氏的脸色由红到黑,由黑到青,再由青到白,变了又变,细细看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萧公子……怎么也认识幼容?” 天知道冯氏说出这句话花了多大的力气,原以为嫁不出去的野丫头突然之间行情这么好,连着两个人表明对她有好感,这男人果然都肤浅,只要容貌长得好其他的才不管。 关于这位萧公子的身份,冯氏知道的并不多,只晓得他是傅云琛的朋友,还是从京城来的。 但是傅云琛是谁啊!他可是河间府知府大人傅文启的独子。 能跟他成为朋友又是从京城来的,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何况冯氏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人。 从傅云琛带着这位萧公子进来,便鞍前马后伺候的跟什么似的。 萧姓?这位萧公子别不是个王侯世子! “太……” 听到这人说要娶余幼容,傅云琛一激动差点暴露他的身份,好在他反应快,立即改了口,“太太……太意外了,萧爷怎会认识余家表小姐?还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说完这句话傅云琛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这寒冬腊月的,他竟然出汗了。 这位萧爷那可是真正的爷。当朝太子,萧允绎。 萧允绎是顾皇后留下的唯一子嗣,一出生便被嘉和帝封为太子,哪怕是十八年前顾皇后通敌被查。 最后落得个自缢的下场,竟也未能动摇萧允绎的太子之位。 有人说嘉和帝太过喜欢这个儿子,也有人说嘉和帝念及与顾皇后的旧情。当然,说法最多的还是萧允绎的能力过于出众,文登峰,武造极,且其他诸位皇子无一能敌。 知道他要来河间府傅文启千叮咛万嘱咐要将这尊大佛给供好,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全都顺着他。 可是…… 现在这种情况,他也该顺着他吗? 据他所知,他们这位太子爷至今未纳妃,正妃侧妃一个都没有,这样想着傅云琛将视线落到了余幼容身上。 这姑娘好看是好看,但这身份与太子相比过于悬殊。于是,他选择了闭嘴。 “认识就认识了,我明日派人来下聘。” 萧允绎说话间已走到余幼容身旁,他十分认真的问了一句,“你觉得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 即便不是第一次对上男子的目光,余幼容依旧愣了一愣,只不过他此刻的目光明显少了几分疏冷,多了几分温和。 余幼容思考了一会儿,而后也十分认真的回答道,“半年!半年后。” 以余老夫人现在的状况估计撑不到半年,她最多再在余家待上半年便可离开,只是她很好奇,这人是如何看出她需要跟冯氏拖延时间,竟还跟她的计划不谋而合。 “好,半年为期。” 男子说完便迈开步子朝前走,走出去前他隐约听到身旁的女子说了声“谢谢”,他唇角上扬,回了句。 “不必,还人情。” 许是男子气场太强大,一直到他走出花厅冯氏都未说出一句话,等到傅云琛追着男子离开,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何事,再看向余幼容,恼得连眼白都布上几根血丝。 该怎么形容余泠昔的及笄宴会呢?鸡飞狗跳? 原本余泠昔看上了来河间府养老的宣平侯宋既明的孙子宋慕寒,宋小侯爷,结果硬生生被某位来历不明的萧公子衬托得毫无存在感,两人甚至都未能说上几句话。 将客人全都送走后,冯氏开始发难。 余幼容嫁到河间府他们余家还能想着法子捞点好处,可若是她跑到京城去,日后怕是见她一面都难。 “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何时勾搭上的那位萧公子?” 花厅中,冯氏坐在正位上,余泠昔坐在她左侧,两人像是审问犯人般,至于余幼容则低垂着眉眼站在那儿。 冯氏瞧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就来气,“我丑话说在前面,你的婚事我还没答应呢!” 第6章 这两位都是爷 傅文启这样想着开口问道,“不知表小姐现在在何处?若是她觉得没问题,我就回去交差了。” 即便当不成太子妃,日后也是位小娘娘,傅文启来的路上便就对这位表小姐充满了好奇,此刻更是迫不及待想要一睹芳容,随后他的视线便落到了不远处余幼容的身上。 这!这不是 傅文启震惊的瞪大双眼,此刻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倒不是因为余幼容长得有多好看,而是她这张脸太过熟悉。 借口支开余家夫妇,他才试探性的开口道。 “陆爷?” 虽然这性别不一样,但是这张脸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认得啊!难怪他找了大半年也没能找到他,谁能想到前两年破了无数悬案,极爱与尸体打交道的陆聆风竟是个女儿家? “嗯。” 从傅文启刚进来时余幼容就料到了现在的这一幕,她索性承认了,“我祖母身体不太好,我现在只想守在她身边,还请傅大人不要对外提起见过我。” 余家的事傅文启倒是耳闻过几句,“人老了是要在身边尽孝,但是……”河间府也需要你啊! 因为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傅文启硬是将后面半句话憋了回去。 “你本就没有官职,我也不强迫你。”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要为她求个一官半职时被她一口推脱。 原本是来帮太子爷提亲,没想到竟遇到了另一位祖宗。 得,这两位都是爷,他一个都惹不起。 “知道你在哪儿我也就放心了,这大半年始终没有你的音讯,我还担心你被人寻仇出了什么意外。” 她树的敌傅文启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其中不乏十恶不赦穷凶恶极之徒。 天色渐暗,夜凉如水,白日里的喧嚣似乎全都掩在了皑皑白雪之下。 然而河间府有一处地方却依旧灯火通明,笙歌燕舞。 在河间是河间府最大的花楼,门前挂着一排大红灯笼,两旁的灯箱上花团簇簇。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傅云琛站在门口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两声,“萧爷,你可千万别告诉我爹我带你来了这种地方啊!”否则今晚回去他非被扒掉一层皮不可。 半晌未得到回应,傅云琛扭头朝站在身旁的男子望去,在看到一张水光潋滟的侧颜后又是一阵感叹。 这天底下好看的女子果真都进了他们萧家,这位爷的脸好看到连他这个男子都遭不住。 “进去。” 话音落傅云琛便见男子慢步走了出去,遂赶紧跟上前。 与此同时,在河间里歌舞升平,热火朝天。萧允绎和傅云琛一出现便被几位千娇百媚的姑娘围住,声音也娇柔似水。 “稀客啊!难得见到傅公子来这儿。” 傅云琛的名号在河间府也是响当当的,不仅因为他是知府大人家的公子,更是因为他本人也是位样貌出众,丰神俊朗的公子哥,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 “这不是来了嘛!” 傅云琛原本就是个会玩的,他丢了一锭银子给最中间的那名姑娘,“给姐姐们买胭脂。” 随后又示意了下一旁没什么表情的萧允绎,“我今日有客人,下次再来在河间找各位姐姐们。” 这几位姑娘老早就注意到了萧允绎,混迹欢场的眼力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几双眼睛像是黏在了萧允绎身上一般,但碍于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又不敢擅自缠上去,只好眼巴巴的望着傅云琛。 谁知傅云琛朝她们挑了挑眉,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好心劝你们一句,不要打这位爷的主意。” 打发走那几位姑娘傅云琛这才领着萧允绎去了二楼雅座,边走还不忘介绍道。 “那曲《暗香疏影》我有幸听过,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进了雅座,傅云琛拉开椅子请萧允绎坐下,又点了一壶花茶两壶小酒,“据说这《昔年妆》比《暗香疏影》更胜一筹,听过后便不想再听其他曲子,都是糟粕。” “不止曲子只因天上有,弹奏的人啊也是少有的美人。不知萧爷有没有听说过民间四美,那花月瑶便是这四美中的第一美。” 傅云琛见萧允绎并未阻止他,话也就多了一些。 茶酒上了后,他先将酒热上,又为萧允绎倒了一杯花茶,“当然,这在河间肯定不能跟京城三街六巷的胭脂巷比。” 傅云琛口中的花月瑶是在河间的头牌,两年前以一曲琵琶曲声名鹊起。 那首琵琶曲就是《暗香疏影》。 就在听过的人皆感慨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比《暗香疏影》更拨动心弦的曲子时,《昔年妆》的出现颠覆了众人的认知。 据说《暗香疏影》和《昔年妆》的作曲出自同一人,一时间这位作曲者竟比花月瑶风头更甚。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谁,是男又是女。 今晚在河间人满为患,都是来听《昔年妆》的。 可是一直到外面更鼓敲响却迟迟不见花月瑶的身影,在河间的老板苏懿匆匆去请人,推开门便见花月瑶正对镜贴花钿。 铜镜中的女娇娥青丝垂肩,珠钗斜插,面若夹桃又似瑞雪出晴,目如明珠又似春|水荡漾。 苏懿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今儿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弹首曲子,值得你如此费心?” “懿姐。” 花月瑶将花钿贴好,又对着铜镜照了照,这才转过身,连眉梢都带着笑意。 “陆爷要来。” 苏懿微愣,随后了然的笑笑,“难怪。那我把你的花牌撤了,你也不必出去弹曲了,我就说你身体不适。”说完苏懿便转身走出了厢房,心中寻思着该如何安抚外面那帮人。 “谢谢懿姐。” 花月瑶对着门外叫了一声,转身又开始对着铜镜整理珠钗。 得知今晚的演奏取消,在河间里怨声四起,最后还是苏懿水袖一挥,免了今晚所有的酒水才平了他们的怒意。 二楼雅座,傅云琛尴尬的咳了两声,“怎么好好的就身体不适了。” 他抬头去看对面的萧允绎,只见眉目如画的男子一手握着琉璃盏,一手轻扣桌面,似在看着什么。 他顺着他的视线侧身朝对面厢房望去,刚好看到一道纤瘦身影进了厢房。 “那是……” 傅云琛回忆片刻,“刚刚那厢房里的不就是花月瑶吗?身体不适还能接客?”随后傅云琛恍然大悟道,“原来身体不适是假,另有恩客才是真啊!” 与傅云琛的关注点截然不同,萧允绎根本不认识什么花月瑶,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也十分好奇她为何会一身男装,女扮男装来喝花酒? 第7章 对他好一点 对面厢房中,身形单薄,眉目间却染着几分乖戾的男子歪坐在软塌上,身体后倾,一条腿微微曲起,另一条随意的架在上面。 豪放的二郎腿,还有股不修边幅的痞气。 偏偏就是这样玩世不恭的随意,不甚明显的恣意张扬。 让花月瑶怎么都移不开目光,她斟了杯茶递给男子,她记得他从来不喝酒的,“温庭说有新曲。” 男子未应她的话,而是将一张纸递给她,上面的字和符号一如他给人的印象,恣意张扬,狂放不羁,却又赏心悦目,比那些书法大师的字帖还好看。 “照旧,三七分成,你七我三,钱你直接给温庭。” 与他浑身裹着的冷不一样,他的嗓音携着几分温润,许是太久没听到他的声音,花月瑶有片刻恍惚。 半晌才道,“好。” 接着又问,“陆爷缺钱了?”如果不是缺钱他是不会作曲的,一如之前的《暗香疏影》和《昔年妆》。 “嗯。欠了一笔债,要还。” 像是随口问起一般,男子眯着双眼,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玉如意一般多少银子?那玉好像是玻璃种的。” “陆爷要买玉如意?” 男子笑笑,“买不起,问问。”话罢他拍拍膝盖起了身,又是像之前那样,茶都未喝一口便要走。 花月瑶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倏然前倾,似要拉住他,最终还是收回了紧紧攥着新曲谱的手。涂着蔻丹的指甲映衬着白纸黑字,徒然添了几分凄楚,她脸上的笑意却不减。 “新曲公演那日陆爷会来听吗?” 男子脚步一滞,“来。” “那我等陆爷来。”花月瑶目送男子离开厢房,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都未收回目光。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切的苏懿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 破旧的四合院中,余幼容换上泛白的粗布薄袄,正想着在回去前要再抓些草药,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从未有人来过的地方突然响起敲门声,还是在这样北风呼呼的午夜。 匪夷所思。 一阵沉默后,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隐约有几分熟悉,“是我。” 认出是谁后余幼容上前开了门。雪色月光下,萧允绎那张比雪色月光更绝色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 余幼容暗自感慨,这人要是个女子,妥妥的一枚红颜祸水。 她心下正不解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儿时,某祸水一言不发侧身擦着她的肩膀进了房中。 萧允绎瞥了眼床上尚未收起的男装,而后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我来是想问你,伤口上的线需不需要处理。”他转过身看向跟进来的余幼容,神情坦坦荡荡。 “要处理的,但还要再等七日左右。” 余幼容一边去拿药箱一边朝床的位置扬了扬下巴,“你先坐下,我看看你的伤口恢复的如何。”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萧允绎对余幼容还算信任,他扯开胸口的衣服坐在床上,模样乖巧的像个孩童。 余幼容在药箱里翻了一会儿,原本落在酒精瓶上的手缓缓移到了一旁的小黑瓶上,那里面是类似于碘伏的药水,与酒精相比引起的刺激疼痛较轻微。 看在他帮了她的份上,她就对他好一点! 没有体温计,余幼容像上次那样用手背探了下男子的额头,只不过上次他睡着了,这次醒着。 萧允绎微微抬头看着她微凉的指尖擦过自己的额头离开。喉结上下翻滚了下,再看向女子的目光晦涩不明。 担心泄露行踪,那日天亮后萧允绎便派人调查了余幼容。 余家表小姐,父不详,自小跟随母亲余念安相依为命,三年前的邻居也确实是一名老大夫。 因为母亲发生了意外她才会被接回到余家,但在回到余家前她似乎消失了大半年。 还有就是这座四合院,地契的主人叫做温庭。他也顺便查了这个人,发现竟是名一贫如洗的书生。 看似寻常的信息却又透露出一丝不寻常。想要再深入调查,竟什么都查不到。 “没有发热。” 不带情绪的叙述后余幼容动作轻柔的剪开纱布,一边用自制的棉签蘸着药水一边缓慢的将纱布揭开,看到泛红的伤口余幼容眉头蹙了起来,“有些发炎,还好不严重。” 她抬眸。 “你应该卧床静养,等伤口愈合了再活动。如果伤口崩开就要二次缝合,会比第一次缝合要疼得多,留下的疤痕也会更明显。” 说到疤痕,她多看了两眼男子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又白又细又嫩,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子弟。 注意到余幼容在看哪儿,反倒是萧允绎有些不自在,他眉头微拧,倒也未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处四合院余幼容并不是天天都来,这人竟然刚好碰到她,她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巧合。 “昨日我也来了。你不在。” “是吗?”余幼容的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她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允绎一眼。 换药,包扎。 做好这些她拍了拍手,“好了,三日后傍晚你再来这里,帮你换药。” 三日后,萧允绎如约而至,却未等到余幼容。 与此同时余家一片哀泣,余老夫人傍晚时分因为聘礼的事情与余家夫妇起了争执,老人家一口气没提上来就这样没了。 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看到,余平一时也慌了神,结果余家那个乡下表小姐硬要说余老夫人还有救,将所有人都赶出了房间。冯氏让家仆阻拦,被她用棍子打了出来。 平时温温吞吞的人红着双眼挥舞着木棍,就连冯氏都被她这架势吓到,半步都不敢近她的身。 表小姐疯了。 一时间谁也不敢进余老夫人的房间,最后还是余平提议让余幼容单独陪余老夫人待一会儿,让她冷静冷静,所有人才暂时去了花厅商议后事如何操办。 房间中,余老夫人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就连牙关都紧紧咬着。 余幼容检查了下生命体征,上|床跪在她身侧,手掌向下两只手互锁,在余老夫人的胸骨上进行压迫。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十分缓慢,她报着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余老夫人,汗水顺着她的下巴一滴一滴掉下来。 “快醒过来啊!祖母,你不要丢下我。” 像是低吟一般的声音透露出余幼容此刻的无助,她用力绷直着手臂努力不打乱自己的节奏。 大约两分钟后余老夫人的身体突然剧烈颤动起来,余幼容面上一喜接着又陷入紧张,她快速下床搬出事先藏在床底下的机器。 那是她自己制作的发电机,用燃料燃烧产生的能量转化为机械能传给发电机,再由发电机转换为电能。 点燃燃料,连上电击棒。 房门在这时被人推开,余幼容头也不回,“滚出去。” 第8章 桥归桥路归路 身后许久未传来声响,好长时间后她才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此时此刻的余幼容也顾不上其他,满心满脑全都是余老夫人不能死,她绝不让她死。 她手上的动作一直未停,一边调节直流电进行心室除颤,又马不停蹄的继续按压,再除颤,再按压。 约莫又过了一分钟,余老夫人终于恢复了自主呼吸和自主循环。 “祖母……” 仿佛突然被掏空一般,余幼容晃了一下,身子一软便朝后倒去,她已经做好摔下去的准备。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落入到了一个有冷冽梅花香的怀抱。 余幼容回头看了一眼接住自己的人,泛红的眼角让她整个人罩上几分邪气,也让萧允绎不自觉心一揪。 “怎么是你?” 余幼容挣脱开萧允绎的怀抱,声音不冷不淡,“放开我,你的伤口会裂开。” 想到刚刚的施救过程是被这人看了去,余幼容思绪万千,她敛了下眸旁若无事的重新走到床前探了下余老夫人的颈动脉。 又拿出一颗红色小药丸喂她服下,确认老夫人脱离危险先前包裹她的戾气眨眼间烟消云散。 甚至令萧允绎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眼花了,那个猩红着双眼,不管不顾的人根本不是她。 没学过规矩?不爱念书?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本是有任务在身,没想到竟被他遇到这么个有趣的人,看来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无聊了。 “以后,我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 余幼容伸手抚上余老夫人的脸庞,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发抖,其实她根本就没信心救活余老夫人。 以前在实验室里她基本都是借助各类器械,也十分信任器械得出的数据。 可是这三年以来,就好像绣娘没了针线,将士没了盾矛,一夕间好像所有的底气都被抽走了般,她觉得身体很空脑子也很空。原来,她也不过如此啊! “幼容?人死为大,你就让你外祖母好好的走!” 许是商量好了后事怎么办,余平和冯氏又回来了,他俩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而入。 似是没想到萧允绎也在,两人纷纷一愣,“萧公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一人前来通报? 萧允绎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朝余幼容身边挪了几步,眼中映着些许寒意。 “舅母。” 坐在床边的余幼容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她转过身淡淡扫了冯氏一眼,竟让冯氏没来由的一阵心惊。 停顿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祖母活的好好的,舅母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见冯氏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余幼容视若无睹,“那些聘礼舅母留着!” 今晚余家夫妇与余老夫人争执的便是聘礼的归属问题。 聘礼到了余平和冯氏嘴里,他们自然不愿意再吐出来,但余老夫人认为那聘礼要留着给余幼容置办嫁妆。 意见不合,当然就会发生冲突,余老夫人急火攻心才会导致心搏骤停。 听说余老夫人还活着,余平先是不信,急匆匆跑到床前探了下余老夫人的呼吸,在感觉到气息后惊得伸出去的手猛地一缩。 随后一颗心又落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才不是没气了?” “祖母不过是呼吸不畅,一口气没上来罢了。现在这口气又缓过来了。但还是要小心照看。” “原来是这样。” 余平到底是孝顺的,立即吩咐家仆去请大夫,要为余老夫人再好好的检查一番。 反观冯氏就没那么气定神闲了,她脸色瞬间转青转白,“不可能!怎么会没死?”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又心虚的辩解道。 “母亲明明就没气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啊?” 说着她也走到余老夫人床前,颤抖着手指探了下鼻息,表情陡然间变得十分古怪,好半天才不甘愿的说了一句。 “还真的活着啊。” 冯氏心口郁结,但碍于萧允绎在场,即便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也想留个好印象。 “幼容啊!那聘礼是下给你的,自然由你调配,留给我和你舅舅算是怎么回事?我们不要。” 这次不等余幼容开口,萧允绎便先说道,“那些聘礼本就是给你们的,也算是感谢你们收留了容儿三年,之后的半年也还要请你们多照顾容儿。” “那是自然。” 萧允绎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冯氏没理由再推脱。如愿拿到了聘礼,因为余老夫人没死这一消息堵在胸口的郁气也散了,“天色不早了,萧公子是回傅宅还是留下住一晚?” “我送容儿回房再走。” “也好,幼容应该也累了,这里有我和你舅舅,你就先回去休息!” 傍晚刚闹了一出,余幼容料定冯氏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又去看了余老夫人一眼后便回了房。 她的房间距离余老夫人的房间只有几步远,这几步远的路程萧允绎一直跟在她身后。 等到余幼容进了门他才停下来。 “进来,我帮你换药。” 萧允绎原本以为他看到了她一系列的古怪行为,以及那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她总该跟他说些什么。 结果好不容易等到她开口,她竟还想着帮他换药的事。 他也不拒绝,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换药的过程与上一次并无两样,只不过这次余幼容脸上明显多了几分倦态,且笼上了一层怎么都散不开的凉薄。 萧允绎看着她收好药箱,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我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而且还不止一个秘密。 将药箱放好,余幼容这才抬眸看向萧允绎,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什么?拜托你帮我保密?” 有时候做可比说有用。 似是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从未被人冷过的萧允绎面上一凝,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余幼容又说,“既然被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你就没发现我给你用的药不一样了?有的时候,该有的防备心还是不能丢。” 药? 萧允绎余光扫了眼胸口,行动力挺快,原来他早就被设计了。 男子脸上并没有被设计后的恼羞成怒,倒是让余幼容有几分意外,“你放心,只要你不乱说,我自会给你解药。” 既然已经挑明了,余幼容索性将婚约这件事也说清楚,“聘礼,我会还你。这半年你也无需配合我什么,半年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至于你的伤,我会负责到底。” “我似乎并没有选择。” 萧允绎看到面前的女子“嗯”了一声,心想确实是他大意了,以为她会先谈判再下手,竟没想到她会先下手为强,让他由主动变成了被动。 第9章 这是在报复她 余幼容吞了两颗缬草丸助眠,才将自己甩到床上。 然而这一夜原本很好用的缬草丸仿佛失效了一般,许久没缠上她的梦魇再一次纠缠不休。 梦里,一名浑身染着血的女子用血肉之躯护在她身前,大叫着让她快逃。 画面一转,她从高处落下跌进水里。 失重,溺水。 明明只是梦,突然踩空而后窒息的感觉却无比真实,余幼容从恐惧中睁开眼,猛地坐起身捂住自己的脸,就连呼吸都显得十分不顺畅。 她曲起双腿隔着被子将脸放在膝盖上,梦里那名浑身染血的女子跟余老夫人长得十分相似。 那是余幼容的母亲,三年前死于非命的余念安。 三年前她刚刚穿到余幼容身上时,余念安还没有死,当时她们被一群黑衣人追杀,余念安挥舞着剑与对方殊死搏斗,大声叫喊着,“容儿快走。”她还说,“不要报仇。” 她虽然跟余念安并没有感情,但是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面前,那种感觉还是震撼的。 余念安死后,那群黑衣人追着她到了悬崖边,她被逼跳下去跌进了崖底的深潭中。 自此,梦魇缠身。 亦或是,以前那个余幼容的执念。 没了睡意,余幼容索性起了身,她倒了杯水咕噜咕噜一口气全部喝完,又狠狠拍了几下自己的脸,等到脸上恹恹的神情散掉,她才开门打算去余老夫人的房间看看。 之前余家夫妇突然推门而入,她一脚将发电机踢进床底,也不知道有没有踢坏哪儿,她要去检查检查。 余幼容刚踏出门槛,便注意到了院子中裹着雪白轻裘的颀长身影。 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隐在暗处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眸子鲜明如流光。 “你一直没走?” 此时此刻余幼容倒是有些摸不透这人的想法,不过想到他中了自己的毒,且那毒除了她无人能解,她也没有过多探究。 “你是要去看你祖母?我陪你一起去。” 男子说完便朝余幼容走来,他身上的那股梅香也跟着涌了过来,冷冷冽冽的,有些醒脑。 既然之前已经被他看到了,他又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婿,余幼容懒得跟他过多纠缠,默许了他的要求,一言不发便朝不远处的余老夫人房间走去。 望着瞬间没了影的女子,萧允绎眼中的探究更浓,在他的记忆里,从未有一人如余幼容这般拥有这么多面。 雪夜救人时的热心,亲人患病时的脆弱,以及威胁他时的狡诈,还有女扮男装出现在在河间中的她皆是一道道解不开的谜。 他完全分辨不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也不由好奇,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余老夫人是上午巳时醒的,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了守在床前的余幼容,还有一名陌生男子。 她眼睛亮了亮,肆无忌惮的将这名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接着压低声音对余幼容说,“这个好,赏心悦目,光是这长相看着就能下饭,可以过日子。” “祖母,矜持。” 余幼容侧眸扫了眼萧允绎,有些无奈的提醒余老夫人,“人家听得到。” 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老人家这段时间特别操心她的人生大事,此刻看着萧允绎也是越看越喜欢。 “听得到便听得到,我说的又不是什么坏话。”余老夫人虽在说着笑,声音却明显有气无力。 她吃力的对萧允绎招招手,“你叫什么啊?” “允绎。” 姓萧,还是允字辈?余幼容忍不住又扫了萧允绎一眼,觉得也在情理之中,他身上的这股子矜贵以及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可不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养得出来的。 “那我便叫你绎儿!” 余老夫人一边拍着余幼容的手背一边对萧允绎说,“容儿是个苦孩子,她自小没父亲,她母亲不想拖累余家带着她颠沛流离了十几年,最后……”余老夫人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声,“竟连尸首都未找到。” 她拉过萧允绎的手将余幼容的手放进他的掌心,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我这身子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好在,现在总算是放心了,绎儿啊!我就把容儿交给你了。” “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容儿。”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祖母的好孩子。” 余老夫人说着又看向余幼容,“这人啊!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祖母希望你能放下。” “祖母……” “你救了祖母这么多次,已经够了,如今看着你有了依靠祖母也就无牵无挂了。” 余幼容苦涩的笑了笑,“你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只要你别再动气就能长命百岁。”放下。谈何容易啊!在这个陌生的异世,余老夫人差不多就是支撑她的动力。 “好,容儿让我长命百岁我便长命百岁。”余老夫人说着朝萧允绎眨了眨眼睛,“绎儿,你可捡到宝了哦!” 余幼容送萧允绎出余家大门时,碰到了余泠昔。 余泠昔确实是好看的。肌肤胜雪,容色清丽,再加上又会弹古琴,又写得一手好字,也不怪她心高气傲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似没料到会碰到这两个人,余泠昔的眼神在萧允绎身上顿了顿。 碍于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又匆匆将视线移开,一张脸却莫名染上红晕,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那日在宴会上她一早就注意到了这名男子。 论长相,宋小侯爷虽不差,却不及他的千分之一,就连傅云琛在他面前也黯然失色。 可当时她心想着好看又有何用?就好像余幼容,长得再好还不是一个登不了大雅之堂的野丫头。 所以她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宋小侯爷身上。 可是,她娘却私下里告诉她这个人的身份背景绝不简单,还带她去看了那批聘礼,气得她这几日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下,恨不得当面质问萧允绎。 他到底看上余幼容什么了? “你们……” 余泠昔望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到底是没忍住,“明日我们会在河间画舫小聚,就是秦公子他们那些人。之前你们都见过的,要不要一起来?人多热闹。” “不了,祖母身体不好,我哪都不去。” 余泠昔闻言面上一沉,随即又笑着道,“是我考虑不周。要不,我直接将他们请到家中!” 记忆中,这是余泠昔第一次殷勤的跟她说这么多话。 余幼容倒是有些惊讶,她顺着余泠昔的视线侧身看向身旁的男子,又了然。 午后的阳光镀在身旁男子的侧脸上,光影斑驳的轮廓,从线条紧致的下颚线到微微凸起的喉结……有股,又禁又欲的美。 无事献殷勤果真非奸即盗。 不等余幼容再次拒绝余泠昔的邀约,身旁的男子竟抢先一步同意了。 他低头靠近余幼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明日再见。”低沉的嗓音犹如不稳定的交流电,电的人酥酥麻麻的。 这是在报复她对他下毒,还以此要挟他? 余幼容侧眸,漫不经心的扫了萧允绎一眼,生的极美的脸上敛着些寒凉。 心想他有这么闲吗?她明明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雪夜他被一帮黑衣人追杀,都已经解决掉了? 第10章 就写我的名字吧 翌日,余幼容是被萧允绎的敲门声吵醒的。 以前她还算是比较自律的一个人,自从回了余家整个人便懒散了下来,除了被人戳着脊梁骨嫌弃,倒也没别的什么,还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立住了没规矩的乡下野丫头这一人设。 余幼容有起床气,此刻耷拉着双肩不快的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萧允绎,有些后悔怎么没杀他灭口。 她不喜欢那些繁琐的发髻,当然她也梳不来。平时在余家要么扎个高马尾,要么绑个丸子头,被冯氏数落的不耐烦了才插上一根两根发簪蒙混过关。 此刻,她便利用头发在头顶上打了个结,又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双骨瓷筷子交叉插入发间。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但有些人即便是穿着麻布袋也要命的好看,例如现在,某个小女子不施脂粉就好看的不像话。 萧允绎甚至私心在想,好像将她娶回去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之事。 所谓小聚,就是一群千金小姐公子哥凑在一起写写字,下下棋,弹弹琴,聊聊八卦异闻。 以前余泠昔是决计不会邀请余幼容的,因为嫌她丢脸。 但是这一次却一反常态的热情。 余幼容和萧允绎到达花厅时,除了秦傲茗和秦思柔,还有几张生面孔,许是聊到兴起,笑声不断。 “秦少,亏你阅女无数,怎么对一个乡下丫头念念不忘?” 秦傲茗摇头笑,“等你见到她,就懂我的心情了。” “我还偏不信她能比余大小姐好看,还有初月小姐和思柔,哪一个不是我们河间府拔尖的美人。” 长在乡野,听说字都不识一个。 他们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出了一个身穿绿棉袄头戴大红花绑着花里胡哨头巾的傻憨村姑形象,那村姑咧嘴对他们一笑惊得一众人浑身抖了抖不敢再想象下去。 “咳咳。” 就在他们正准备继续讨论下去时,秦傲茗猛地咳了两声。接着他们便看到他一跃而起跑了出去,“幼容小姐,你来了啊!” 秦傲茗身后的那群公子哥不以为然的抬头朝花厅门口望去。 议论声戛然而止。 他们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这……这就是那个乡下野丫头?这也……太好看了! 就这张脸放在哪里都艳压群芳啊!若是她去参加大明朝四美评选,还有花月瑶她们什么事啊!他们打赌,这河间府第一美人要换。 公子哥们的视线全都在余幼容身上,众位千金小姐们的视线则情不自禁往萧允绎身上飘。 今日萧允绎一身玄衣,滚着金边刺绣。 有风掠过衣衫,紧致腰线修长双腿清晰显于眼前,竟使得众千金呼吸一滞,面上染上绯红。 若是以前余幼容抢了自己的风头余泠昔早就不快了,然而这次却主动迎了上去,“表姐,你快过来,我们今日要临摹温庭的字帖,我来教你写字。” 那群公子哥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余幼容接话,闻言立即说道,“温庭这字帖可是余大小姐花了不少功夫弄到的。” 温庭? 听到这个名字萧允绎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女子,对方却神色无异。 “行。你教我。”余幼容不动声色的避开秦傲茗和那群公子哥,看向余泠昔笑得和静且温婉。 余泠昔吩咐家仆将裱好的字帖卷轴挂在花厅中央,落座前特地瞥了眼萧允绎。她今日便要让萧公子看清,余幼容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比不上她。 为了让临摹更有趣些,余泠昔特地设了奖品,便是温庭的这幅字帖,可谓是下足了血本。 温庭是河间府今年乡试第一名的解元,都说明年开春的殿试他极有可能高中状元。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如今还未高中他便在河间府极负盛名,不管是他的字还是他的画皆是千金难求。但他这个人却极其迂腐,明明穷得叮当响,偏偏谁跟他买字画都不卖。 出再高的价也不为所动。 所以余泠昔的这幅字帖有多值钱不用赘述。 “幼容小姐,我将这幅字帖赢了送你。”秦傲茗对余幼容眨了眨眼,刻意无视她身旁的萧允绎。 临摹比赛开始前,余泠昔先是教余幼容如何握笔,又讲解了一番运笔横竖撇捺。 教完这些,便开始了比赛。 比赛开始后所有人全神贯注,只有余幼容盯着温庭的那幅字帖望了好半天。这字并不是温庭写的最好的字,以温庭的性格应该直接扔了才对。 她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拿着一支细长的毛笔对着字帖随性的画着。 坐在她左边的余泠昔见到她左手拿笔,不解的问了一句,“表姐,我记得你好像不是左撇子。” “是吗?想试试左手。” 余泠昔闻言只觉得好笑,这右手尚且写不好字,就想着用左手,哗众取宠。 余幼容写字的速度还挺快的,最先落了笔。 一张纸写满,那些字的笔画像一条条受了惊的蚯蚓,十分抽象,也十分难看,与旁边余泠昔写的字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就在众人铆足了劲想要赢得字帖时,萧允绎从始至终连笔都未握,视线时不时扫向某个小女子。 一缕发丝滑下来,在她脸侧荡了荡。 使得原本清水芙蓉的脸瞬间明艳起来,他扫了眼她鬼画符似的字,终于忍不住起身走了过去。 萧允绎虚握住余幼容的左手,“我教你。”他思索片刻,“就写我的名字。” “松开。” 原本只是虚握着,因为余幼容这两个字陡然变成了他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她的拳头,余幼容挣扎了半天硬是没有挣脱开。因为花厅中还有其他人,不想成为焦点。 她轻笑一声想着待会儿再算账,见他落笔又冷着声音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写我的名字吗?” 余幼容侧头去看他,似没料到这人的脸离她这么近,近到能数他的睫毛,她情不自禁拉开了些距离。 想要再默默将头转回去,近在咫尺的某人又说了一句,“等学会写我的名字,再学你的。”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余幼容的脸上,她身体略一紧绷,越发觉得这个人捉摸不透,也不由觉得这个人十分危险,而她似乎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哦。那就写你的名字。” 等到萧允绎握着她的手写了一个“绎”字,余幼容才后知后觉的问道,“原来你惯用左手啊。” “也可以用左手。” 也可以用左手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左手右手都能写字?余幼容再次看向纸上的那个“绎”字,恢弘大气,撇是撇捺是捺的,还挺好看。 比赛结束,毫不意外的余泠昔的字最出众,但她是形似,却少了温庭的气韵。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赢。 “没意思。” 秦傲茗撇撇嘴,“这字帖本就是你的,结果还被你赢了去,我们这群人分明就是用来衬托你的。” “秦少,你第一天知道这件事啊?” 旁边的同伴打趣道,“余大小姐的字在河间府也是出了名的,如果不是她赢反倒怪了。”这人说完便好奇的朝余幼容的书桌上看去,在看到她的字后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第11章 拙劣的伎俩 他拿起余幼容写满字的那张纸,高高的举起,忍俊不禁道,“幼容小姐,你这写的……是字吗?” “去去去,你们懂什么?” 秦傲茗一把扯过那张纸,想要为余幼容说几句好话,却在看到那些弯弯曲曲鬼画符似的字时哑口无言。 好半天才认认真真的将那张纸叠好收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是幼容小姐写的字。” “表姐第一次写,难免生疏,我以后会多教她,也会教她念书识字。” 余泠昔说着将自己临摹的字拿到萧允绎面前,巧笑嫣兮,“萧公子,你觉得我的字如何?可以教表姐吗?” 她本是想要萧允绎夸赞她几句,结果对方看都未看她的字,婉拒。 “我来教她。” 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对男女之间的那些小心思向来敏感,旁边立马有人起哄道,“秦少,看来你没戏了啊!人家未婚夫护的这么紧,教写字也要亲力亲为啊!” “去你的。” 秦傲茗向来没脸没皮,他抬手揍了那人一拳,“你懂什么?没听过守得云开见月明嘛?” 被当众拒绝余泠昔自觉脸面上挂不住,又气恼萧允绎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轻咬贝齿,“表姐,我把温庭这幅字帖送给你!你多临摹临摹,总归是有好处的。” “到底是余大小姐人美心善啊!这么贵重的字帖说送就送。” “别不是余大小姐认识温庭?我就说怎么能弄得到他的字帖,余大小姐,什么时候也给我弄一幅?” 余泠昔很享受被人捧着的感觉。 她未言明认不认识温庭,只笑着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以后再送给你们。” 本来气氛挺融洽的,结果余幼容不冷不淡的说了句,“我不要。”显得格外的不识好歹。 那几名公子哥一愣,连带着看余幼容的目光都没一开始友好了。还是秦傲茗打了圆场,“幼容小姐一定是觉得这字帖太贵重,不好意思收下。” 贵不贵重的余幼容不知道,但她知道余泠昔才不是什么人美心善之人,这三年在余家她可没少给她使绊子。 明明都是些拙劣的伎俩,偏偏余家人就是信她。 她没兴趣陪她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索性直接拒绝,自己也图个清静。 “表姐,你是不是在怪我啊!明明你不想学写字我还硬是要将你拉来,你是不是不开心了啊?” 余泠昔柳眉微蹙,欲泣不泣的模样楚楚可怜。 这些公子哥哪里遭得住啊!当下忿忿不平,“表小姐,余大小姐也是好心,你倒也不必拂了她的面子。” 不平的同时他们也觉得这位表小姐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前不识字是没人教,现在终于有人教了偏偏不识好歹,白长了这么张好看的脸。暴殄天物。 秦傲茗见气氛不太对劲,挤到了余泠昔面前,嬉笑着。 “余大小姐要不就将这幅字帖送我!思柔她仰慕温庭好些日子了。”秦傲茗说罢从余泠昔手中拿过字帖。 哗啦—— 众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那字帖碎成了两半,一半掉在地上,另一半被秦傲茗拿在手里。 余幼容瞥了眼字帖碎裂的地方,切口还挺整齐,就算要陷害她至少用心一些呀! “不是我……” 秦傲茗举着一半字帖扔也不是拿也不是,又觉得扭扭捏捏不承认有失风度,好半天才硬着头皮说,“我赔给你,明日我便去找温庭赔你一幅字帖。” 这群二世祖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不可能真的为了替余泠昔出头去埋怨秦傲茗。 再说了,秦家家大业大,秦傲茗也不是他们可以随随便便埋怨数落的,“要不赔给余大小姐其他的!” 这温庭的字帖有钱都买不到,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秦傲茗当然想要顺着同伴给的台阶下,但看余泠昔的脸色并不好看,只能说,“就赔温庭的字帖。” “温庭的字帖有这么……”余幼容思索了下想了个词,“难求?”她是真不知道温庭的字帖在这群人中这么受欢迎,以至于让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般。 “废话。” 若不是余幼容不识好歹,秦傲茗也不会毛手毛脚的扯坏字帖,这群二世祖虽没有放在明面上说,心里却是迁怒余幼容的。 听到废话两个字,萧允绎眸光一暗朝身旁的女子看去,刚好看到她眉梢微不可察的颤了颤。 不等这两人有所动作。 秦傲茗将手中的一半字帖重重一扔,脸色也不太好看。 “行了行了,不就是一幅字帖嘛!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你们都注意下自己的态度,对幼容小姐客气点。” 他不在意的拍拍手,对余幼容笑得灿烂,“幼容小姐,你不用担心,我会搞定的。” 秦傲茗惹上麻烦也是因为想要帮她,余幼容好心提醒了一句,“温庭没你们想的那么难说话。” 虽然人确实固执了些,但那孩子的心地也是真善良。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花厅中沉默片刻,爆发出哄堂大笑。这个表小姐还真是没见识啊! 温庭没你们想的那么难说话? 搞得她好像跟温庭很熟似的,她怕是不知道温庭的字画有多炙手可热! 见余幼容沦为大家的笑柄余泠昔的脸色好看了很多,她事先弄坏字帖陷害余幼容本就是要让她难堪。 虽然中间出了些曲折,好在目的是达到了。 “算了,秦少也是无心之失,再说这幅字帖我既然打算送给表姐,就没有想过再要回来。” 也不知道秦傲茗是跟自己卯上了,还是非要在余幼容面前争一口气。 “一幅字帖而已,余大小姐还小瞧了我不成?” 这场小聚最后不欢而散,余幼容在这群二世祖心中留下的印象也挺不好的,他们甚至当着她的面劝说秦傲茗回头是岸,离这个乡下丫头远点。 人都走了后,余幼容像昨日那样送萧允绎到门口,以免被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除了写字那会儿,这人今日似乎挺安静的,都没说几句话,偶尔对上他的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模样。 也不知是在看谁的戏。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需要被保护的女人?”不止是男人,好像绝大多数人都会无条件的站在弱者那边。 余幼容随口问了一句,倒也没指望萧允绎会回答。 萧允绎以为她是在说先前那些人帮余泠昔说话的事,语气多了份温润,“也要看是谁。” “嗯?” “没什么。” 两人一个问的随意另一个答的也随意。 话题很快又回到了温庭的字帖上,男子佯装好奇的说道,“若是那温庭如他们所说确实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秦傲茗想要拿到字帖怕是不容易。” 余幼容闻言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不涉及性命的话她实际上不太爱管闲事。但秦傲茗惹上麻烦似乎是因为她。 第12章 她不一定瞧得上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温庭是个孤儿,他的那间茅草屋别说是八月风高,偶尔刮个小风都摇摇欲坠。 秦傲茗带着他的一众狐朋狗友找过去时,温庭正将不太满意的几张字画丢进门外的破箩筐里。 抬头便见几名样貌不俗的男子风风火火的走过来,等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变得拘谨起来,“温公子……”打了声招呼后秦傲茗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温公子,我今日前来是想求一幅字帖,你尽管开价,多少钱我都愿意买。” 温庭闻言眉头拧起,脸上渐渐显露出不快,也不知是秦傲茗的哪句话哪个字惹怒了他。 温庭姿容清冷,似昆仑美玉,比秦傲茗那张桃花脸还要好看上几分。 此刻那块美玉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霾,“不卖。”冷冷丢下两个字后温庭转身欲进茅草屋。 秦傲茗见他要走眼疾手快的伸手将他拦了下来,软磨硬泡道,“别急着拒绝啊!说!怎么样你才愿意给我字帖?” 温庭扫了眼横在面前的手臂,声音又冷了几分,“不卖。” “不卖的话,你送我一幅?还是说要拿什么东西来交换?”秦傲茗态度十分诚恳,“温公子,这字帖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就帮帮我!” 河间府鼎鼎大名的秦少何时这么卑微的求过人,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一个个见鬼般的表情。 “不送。” “你别不识好歹啊!秦少都开口求你了,不就是一幅字帖吗?” 那几人看不下去出声为秦傲茗打抱不平,谁知温庭冷笑一声推开了秦傲茗,只留下一道清绝的背影。 木门重重关上,有几根茅草飘飘扬扬的落下来。 “他清高什么啊?念书念成他那副迂腐德行,就算日后高中状元在朝为官,我看他也活不了多久,一点都不会变通。” “还说!” 秦傲茗狠狠踢了下说话那人的膝盖,“本来还想着死缠烂打求他松口,现在倒好,直接把人给得罪了。” 他烦躁的抓了下头发,脑中浮现的竟是那晚余幼容清冷的脸。 “那个野丫头还说温庭没那么难说话,我看她连温庭是谁都不知道!除了那张脸还能看,她连余大小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闭嘴。” 秦傲茗听不得有人说余幼容的不是,正准备敲门再求一求温庭,门突然开了,不等他露出喜色,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泼了过来,风一吹,冻得几人牙齿直打颤。 余幼容是傍晚时分来找温庭的。 见到穿着一件单薄棉衣的女子,温庭剑眉拧成了一条,随后恭敬作揖行礼,“老师。” 余幼容见他行礼也没说什么,之前已经说过了很多遍,偏偏这孩子拧着一根筋,怎么说都不听。 实际上温庭比余幼容还要大上一岁,但因为他一直叫她老师的缘故,余幼容也就情不自禁将他当成孩子了。她抬头瞧了眼破败的茅草屋,“你搬去四合院。” 这句话她也说了无数遍。 “我住在这儿挺好的。”害怕吹太久冷风面前的人会着凉,温庭将余幼容请进了茅草屋,又倒了杯热茶给她。 见她抿了一口才问道,“老师有什么事要吩咐?” 在傅文启之前,温庭是唯一知道余幼容是陆聆风的人,这两年余幼容的很多事也都是由他出面。 “是有一件事。” 余幼容放下茶杯,随手拿起温庭今日刚抄的词,是《九歌·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这字又精进了。” “与老师相比还差很多。”温庭说着扫了眼余幼容拿着宣纸的手,纤纤软玉,如削春葱。 只一眼又觉得不成体统,匆匆离开。 余幼容跟温庭的关系并不需要周旋客套,她将那宣纸卷好,“这字送我。” 温庭闻言眉头拧得更紧。眼前这人从未拿过他的字或画,或许他的字画在别人眼里很值钱,但在她眼里,说句妄自菲薄的话,她不一定瞧得上。 他将余幼容卷好的宣纸夺了过来,当下又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些失礼,“老师喜欢,我再写一幅。” “这幅就挺好的。” “不好。”第一次她想要他的字,他想写的再用心些。 论执拗余幼容从来不是温庭的对手,她点点头,“行。那你写好后送到秦府交给秦傲茗。” 温庭面上一滞,心想什么人能让老师亲自出面求他的字。秦傲茗?不认识。 他从不过多追问她的事,只回了一个字,“好。” 次日,温庭将用心写了一夜特意裱好的字送到秦府时,连秦傲茗的老爹秦瑞都惊动了。 秦傲茗听完小厮的通报是从床上滚下来的。 等到一家子人将温庭奉为贵宾迎到前厅后,秦傲茗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是你?” 看到秦傲茗的第一眼温庭就认出来了,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老师怎么会认识这种纨绔公子哥,还特地出面替他求字。 秦傲茗咧嘴一笑,“不就是我嘛!”随后又问,“莫非温公子是被我昨日的诚恳感动了?” 温庭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将手中的卷轴递给他,“老师让我交给你。” “老师?原来温公子还有老师啊!”这件事秦傲茗倒是第一次听说,他正好奇温庭的老师是何方神圣,打算继续追问时,他老爹秦瑞小心翼翼的捧过了他手中的卷轴。 秦瑞喜好收藏字画,但温庭的字和画他却一幅都没有。 拉开卷轴,笔走龙蛇,铁划银钩的字体跃然纸上,秦瑞心中震撼万分也由衷的赞叹道。 “笔扫千军,姿态横生,温公子这字气势磅礴,日后必成大家啊!” 温庭的字他以前也见过一两次,当时便觉得后生可畏,而眼前的这一幅无论是从形还是韵都无可挑剔,甚至比他之前见过的那几幅还要好上许多。 秦瑞平时觉得他这个儿子挺不靠谱的,又因为他自幼患有喘鸣之症不敢太苛求于他。没想到他竟然不声不响的结识了温庭。 没有哪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身边多些良师益友,此时此刻,秦瑞看向秦傲茗的目光都变得柔和了。 秦思柔精心打扮了许久才赶过来,结果连温庭的面都没见到。 据说,为了这幅《九歌·山鬼》秦家父子、父女、兄妹三人差点反目成仇,最后还是秦傲茗力排万难守住了这幅字。 第13章 不是一路人 一拿到温庭的字,秦傲茗就嘚瑟了起来,立即将他那帮狐朋狗友召集到一起特地组了个局,请了不少人,连宋小侯爷宋慕寒都请过来了。 余幼容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奈何秦傲茗软磨硬泡许久,闹到了余老夫人那里,老人家逼着她多结识些朋友。 她才去了。 到了河间画舫,傅云琛也在,奇怪的是他身边却不见萧允绎。 见余幼容过来傅云琛立即迎了上去,一开口却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好,思前想后许久才跟着大家一样唤了声“表小姐。” 余幼容点头,随便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便扯出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绳开始摆弄。 傅云琛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怕她无聊也跟了过去。 少年丰神俊朗,笑得像冉冉升起的朝阳,他伸手去碰余幼容手中的红绳,“这翻花绳要两个人一起玩才有意思。” 岂料指尖尚未碰到红绳,余幼容一抬手避开了他,声音带着警告。 “别碰。” 傅云琛讨了个没趣也就不说话了,安静的守在余幼容身边,说起来他今日会来还是那位爷的吩咐。那位爷自己没空,便让他替他守着这位未过门的小娘娘。 偷偷打量着余幼容,傅云琛突然想起那日他爹提亲回来后长吁短叹了许久,烦的连晚饭都没吃。 他跑去安慰他爹。跟他说即便余幼容的身份是配不上太子爷,但又不是让她当太子妃,就算到时候带去了京城也不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谁知他爹听后说了句让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他说,“他们俩谈不上谁配不上谁,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人到齐了后,秦傲茗神秘兮兮的请出了温庭的那幅字。 画舫中顿时喧嚣起来,有赞叹这幅字的,有佩服秦少好手段的,甚至旁敲侧击询问秦傲茗与温庭的关系。 “我跟他算是不打不相识!一盆冷水结下的缘分。” 彼时秦傲茗说的正经,就连前日跟他一同前去求画的那群好友都信了,以为温庭事后过意不去才送了秦傲茗这幅字。 心想竟被那个野丫头说中了,这温庭确实挺好说话的。 宋慕寒宋小侯爷也颇欣赏温庭,赏析过后便对秦傲茗说,“秦少,这幅《九歌·山鬼》转给我如何?价格由你来定。” 这句话秦傲茗莫名觉得有些耳熟,稍微回忆了下才想起来。 好像那日他也跟温庭说过类似的话“你尽管开价,多少钱我都愿意买。”难怪温庭当时生气了,这话听起来挺侮辱人的。 他秦傲茗像是缺钱的人吗? “不好意思了,宋小侯爷。我前几日弄坏了余大小姐一幅画,这幅画是要赔给她的。” 秦傲茗说这话时余泠昔就站在旁边,她将宋慕寒眼中的失望看得真真切切,本想要卖个人情送他。 宋慕寒先开了口,“原来还有这么件事,秦少就当没听过我刚才那句话。” 成功将字送到余泠昔手里,秦傲茗朝余幼容所在的方向看了两眼,接着示意画舫中的人安静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神态难得正经。 “既然字已经赔给了余大小姐,那日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人提起。”顿了顿他又继续说,“以后如果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幼容小姐的半句不是,什么后果不用我再提醒你们。” 画舫里的这些人都是河间府大户人家的子女,这段时间多多少少有听到些秦傲茗的事。 好像是迷恋上了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姑娘。 本来他们都只当做笑话来听,现在看起来挺认真的,不过以前的秦少对哪个姑娘又不认真呢?还不是新鲜劲一过就将人家抛到一边,连叫什么都不知道。 “秦少当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挺有种的,竟敢跟太子爷抢女人。傅云琛一边取笑一边朝余幼容看了一眼,对方挺平静的。 通常这种情况下,不是应该感动的泪眼朦胧吗?好歹也脸红一下呀! 太子爷看上的女人果然不一般。 傅云琛刚说完这句话,秦傲茗便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一改方才的正经,笑的没心没肺。 “幼容小姐,以后若是他们找你麻烦,或者说些不好听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 “秦少。” 傅云琛轻咳两声,一脸为难,“不太合适!表小姐可是我们萧爷未过门的媳妇。你这种行为似乎不太道德啊!” “护的是挺紧的。”秦傲茗舔了下嘴唇,吊儿郎当的,“我没邀请他,他就让你来盯着。那什么萧爷到底是谁啊?值得你这么狗腿的巴着他。” 秦傲茗不是没查过那个萧允绎,但奇怪的是竟然什么都查不到,由此可见背景确实不一般。 “秦少只需要记得,那位爷你得罪不起,小心将整个秦家都搭进去。” 是夜,余幼容刚将余老夫人哄睡,一只信鸽停在了窗台上。 确认四周没其他人她才走了过去。取出信筒里的纸条,上面只有寥寥两句:云千流在河间府执行任务遇到麻烦,助他一臂之力。 落款是个火焰形状的图案。 看完后,余幼容以掌力将纸条捏成了齑粉,松开手掌,风过了无痕。 同一片夜空下,萧允绎将手中阅完的书信放在烛焰之上,星星之火下那张透着寒意的脸忽明忽暗。 等到书信燃尽,一旁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才开口,“殿下,那封名单会不会已经被送到京城了?”说到这儿他又沉思了片刻,“宣平侯这些日子从未踏出过侯爷府,倒是那个余平三天两头跑得挺勤,会不会宣平侯借了他的手?” “名单还在河间府,但是不在余家。继续盯着侯爷府,不要掉以轻心。” “是。” 沉默半晌,黑色劲装男子又问道,“殿下,云千流会不会也是那人派来的?因为之前那帮黑衣人连翻失手,他才不惜重金请出玄机的云千流来谋害殿下。” 这一次男子未回答那人的问题,他将指尖的灰烬抖落,转身走到窗前,只望着窗外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 “下雪了。”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颇有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雪下了整整一夜,在一片银装素裹中,河间府仿若一座空城。 傅文启来余家找余幼容时,她刚哄着余老夫人喝下一碗特别苦的中药,老家人血糖高,又不能吃蜜饯缓解嘴巴里的苦意,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等余老夫人重新躺下她才去见傅文启。 院子里傅文启等了有一会儿了,他整张脸也皱在一起显然是遇到了难事,否则绝不会来找她。 见到余幼容傅文启快步迎了过来,“陆爷,昨晚发生了件十分棘手的案子……”他一边说一边观察余幼容的表情,见她没有阻止才继续说了下去。 “秦家的二小姐秦思柔遇害了!” 第14章 尸体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证据 秦思柔遇害了? 余幼容脑中浮现出一张唇红齿白的少女面孔,昨日在河间画舫她还瞧见了她,这一晚上的功夫竟然就出了意外。秦家是河间府首富,影响非同小可,难怪傅文启急到来找她。 “恐怕要让傅大人白跑一趟了。”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傅文启叹息着摇头,“我不勉强你,只是可惜温庭了,我实在无法相信他是凶手。” 听到温庭两个字,余幼容倏然抬头,连瞳孔都微微扩了下,她蹙眉,“这件事跟温庭有什么关系?” 余幼容就是个闲散懒人,没有兴趣管人间疾苦,温庭是唯一的例外。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温庭她刚执行完任务,一身重伤倒在他的茅草屋外,被他捡了回去。 温庭自幼便被人间疾苦迫害,一开始跟着父母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了,他便就守着这处茅草屋自给自足。 即便再不幸,他却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照顾余幼容的那两日,他都没让她饿肚子。 傅文启先带余幼容去了案发现场,是一处废弃多年的古宅。 彼时余幼容已换了男装,素色衣衫将她融在一片雪色中,淡漠的脸上裹着寒凉,又冷又燥。 来的路上傅文启已跟她说了事情原委。 昨日秦傲茗组的那个局散了后秦思柔就没有回过秦家,有人在温庭的茅草屋外见过她,据说待了挺长一段时间,还发生过争执。那人有听到秦思柔骂了温庭。 这些事情也在温庭那里得到了证实,昨日秦思柔确实去找过他,但吃了闭门羹后她就走了。 古宅中。 几名捕快已等候多时,他们从大清早接到报案就过来了。此刻早已冻得鼻涕横飞,正抄着双手在原地蹦跳着取暖。 见到傅文启,这群捕快的头小跑过来,“傅大人。” 傅文启对他点点头,因为待会儿秦家的人要去府衙认人,必须将尸体赶紧带回去,时间紧迫,他并未向他们介绍余幼容。 “按照陆爷以前的规矩,案发现场没人动过,等勘察后再将尸体带回府衙。” 绕过古宅前厅,后面有处庭院,秦思柔的尸体此刻就躺在庭院正中央的皑皑白雪之上。 她身上所穿的湖蓝色锦缎小袄胸口位置晕开一大片血迹,双目圆瞪,薄唇微启。 余幼容站在庭院旁的长廊上,淡漠的杏眸中没有太多情绪,仿佛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死。 昨日这场雪整整下了一夜,庭院中早已积了厚厚一层雪。 因为傅文启吩咐过不得靠近尸体,尸体周围的雪上并没有脚印,只在庭院边缘有些大小深浅都差不多的足迹,应是那些捕快留下的。 至于尸体身下的那滩血迹,轮廓清晰,上面覆着薄薄一层雪,可以推断出尸体放在这里的时间。 是雪将停时。 也就是说,凶手在雪将停时将尸体移到了这里,但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且多余的血迹都没有。 见余幼容不说话,也没有进一步行动,傅文启就在一旁等着。 不远处的那几名捕快本以为傅文启来了他们就可以将尸体带回府衙,不用在这里受冻了,结果过去半天傅文启也没说到底要怎么做。 有人小声抱怨道,“傅大人说案子棘手,要去请人,我还以为他会带什么厉害的人回来呢!” 他抬头嫌弃的瞥了几眼长廊上那个文质彬彬、书生模样的弱质男子,“那人是谁啊?” 站在他身旁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们还记得以前那位屡破奇案的陆爷吗?” “当然记得!” 提到陆聆风,这群小捕快立即亢奋起来,“我就是因为他才来当捕快的,可惜连人都没见到过他就离开了河间府,也不知道他这么长时间去哪儿了。” “我倒不是因为他才来当捕快。但是我能当上捕快他帮了很大的忙。” “你认识陆爷啊?” 旁边几名小捕快的眼睛立即亮了亮,却听这人又说,“我哪能认识这种大人物啊!是我爹一开始不让我当捕快。后来我爹崇拜上了陆爷跟变了个人似的,以我当捕快为豪呢!” “如果他还在河间府,我们也算是跟他共事,想想就觉得骄傲。不过,那人跟陆爷有什么关系啊?” 不等那名沉默的捕快搭话,他们的捕头开口道,“我刚才听到傅大人叫他陆爷。” 一阵阵倒吸凉气后,周围陷入了谜一般的安静。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我以为陆爷应该是个虎背熊腰的七尺男儿。”不远处那人的身板着实单薄了些。 “头儿,会不会是你听错了啊?”毕竟现在风挺大的,听错了也很正常。 另一边余幼容一边朝尸体走去,一边询问傅文启。 “找到凶器了吗?” “没有,宅子里里外外都找了,就连血迹都没发现。”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尸体旁边,傅文启瞧着尸体多说了一句,“秦家的人估计不会让我们动秦思柔的尸体。” 听到这句话余幼容回头看了傅文启一眼,那眼神挺随意的,就是又冷了几分。 傅文启尴尬的笑了笑,“我懂我懂,这件事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绝不会有人干扰你。” 余幼容“嗯”了一声,蹲在尸体旁边简单的做了个体表检验。 尸体面部表情狰狞,死前应是受到了惊吓,然而奇怪的是,却没有丝毫挣扎过的痕迹。 要么是熟人作案来不及反抗,要么凶手是个练家子,或者两者皆是。 由于昨夜天气较冷,单是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无法准确判断出死亡时间,只能等待进一步的解剖确认。 至于死亡原因,起初余幼容猜测应是死者胸口处的那道伤口所致,但当她的手指滑过死者的衣裙时,发现腹部有异常。轻轻按了下,不寻常的僵硬。 “可以了,带回府衙。” 余幼容起身,径直朝长廊走去,路过那几名捕快时,问道,“两边长廊有没有什么发现?” 那几名捕快望着余幼容愣了好半天,心想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 最后还是那名捕头回答道,“我们在长廊的悬梁上发现了几道刻痕,刻痕比较新,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带我去看看。其他人都跟傅大人回去。” 那捕头闻言立即带着余幼容去看刻痕,而几名小捕快则朝傅文启的方向跑去,等到了傅文启那儿又觉得奇怪。 他们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呢!怎么这么听他的话啊! 傅文启的猜测没错,秦家人到了府衙后根本不同意解剖秦思柔的尸体。 他们觉得死于非命已是不幸,不忍心让秦思柔的尸体再次受到损坏,特别是秦夫人,哭着闹着要将尸体带回去。 秦瑞满脸悲戚,“傅大人,一定要切开思柔的肚子吗?不是说凶手已经找到了?” “只是有嫌疑,若是找不到直接证据,没法定罪。” 傅文启实话实说,却引得秦夫人破口大骂,“为什么没法定罪?不是说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思柔的吗?” “一定是温庭杀了思柔!思柔虽然骄纵了些但心地并不坏啊!就算温庭不喜欢她也不能杀了她啊!谁能想到他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心里这么狠毒!” “行了。” 秦瑞疲倦的看了秦夫人一眼,又对秦傲茗说,“傲茗,先将你母亲带回去。” 秦傲茗站在那儿半天没动,也不知听到没有,他眼眶红红的,来之前应该哭过。好一会儿才见他挪动脚步朝傅文启这边走来。 “傅大人,是不是解剖就能找到直接证据?” “秦公子,你要相信尸体本身就是最有价值的证据,我们都希望尽快捉拿到杀害秦二小姐的真凶。” 这句话还是当初陆聆风跟傅文启说的,后来就一直被他用来劝说死者家属。 就在几人僵持不下时,尸体腹部的衣服渐渐染上淡淡的血迹,紧接着有血顺着门板滴到了地上。 第15章 陆聆风回来了 余幼容拎着工具箱到停尸间时秦家人已经回去了,只有几名小捕快在那儿窃窃私语,“你们说是不是死不瞑目才会不停的流血啊?” 旁边的人刚准备附和,便听到了一道冷到不行的声音。 “无稽之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那几名小捕快吓得一个激灵,想要抱怨却对上了一双比声音更冷的目光,瞬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余幼容绕过那几名小捕快,走到尸体旁边,在看到衣服上大片的血迹时也不由的蹙眉。 她三两下解开了尸体穿着的湖蓝色锦缎小袄。 当尸体全部裸露在外时,现场的几名小捕快接连发出了干呕声,甚至有两个捕快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也不怪他们这样,原先穿着衣服还看不出异样,现在光着才发现,尸体竟然被人开膛破肚。 一条伤口,从胸口一直到小腹。 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不顾在场其他人的反应,余幼容戴上布手套扒开那条伤口,下一刻,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响起。 尸体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居然全都不翼而飞! 余幼容将手伸进去摸了一圈,除了冰冷的血水什么都没有,但是尸体内的血水为何会如此冰冷? 她顺手捞了一把出来,借着光亮才发现血的颜色淡的很,应该是掺入了水。 可是肚子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水呢? 稍微整理了下思绪,她又将视线移到胸口上的那处伤口,伤口表面光滑平整,肉眼可见小而深,凶器应该是细长且尖锐之类的物件。更进一步说明,凶手力道挺大。 “有什么发现?” 傅文启见到尸体的模样也不由的面上一惊,好在他足够镇定,“这肚子里怎么会是空的?器脏呢?”说到这里傅文启肯定的判断道。 “那古宅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是在其他地方杀了人,又将尸体放在了古宅中,为了混肴视听。” 余幼容没有否定傅文启的话。只是她在想,为何凶手要大费周折的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又将死者的衣服穿戴整齐? 视线在尸体腹部停留了片刻,余幼容眼珠微动,她知道那血水是怎么回事了。 应该是凶手在尸体腹中放了冰块,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尸体之前在室外没有流血,到了室内却大量出血。 因为温差变化,冰块融化了。 “陆爷,这尸体还需要剖吗?”傅文启瞧了眼翻开的肚子,觉得似乎没必要。 陆爷? 一旁的那几名小捕快互相扯了扯衣服,特别小声的确认道,“你们刚才有听到吗?傅大人叫他陆爷,他不会就是传闻中的那位?” “我还以为我被吓到幻听了呢!原来你们也听到了啊!” 就在这几名小捕快磨磨蹭蹭的想要上前问一问时,又有几名捕快跑了进来。这几名捕快在河间府府衙当差好几年,如今随便拉出去一个都能独当一面。 他们似乎跑得挺急,额间挂着些汗珠。 进了停尸间后,他们的视线先是扫了一圈,在看到余幼容后脸上的神情又惊又喜,“陆爷,真的是你回来了?” 余幼容朝他们微微颔首,“出去再说,死者为大。” “是是是,是我们太冒失了。” 到了外面,余幼容将满是血迹的手套摘掉扔在一边,倚在门框上笑得又冷又坏,“一段时间没见,都出息了啊。” 她记得他们以前都不敢跟她讲话的,如今再见面竟都挺高兴。 这几名捕快闻言立马变得畏畏缩缩起来,心想自己究竟哪来的胆子,兴冲冲的就跑来找陆爷了。 见到几位前辈这副模样,站在旁边的那几名小捕快吓得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 他们心里也是又惊又喜,他们居然见到陆聆风了,同时他们心里也很害怕,陆爷长得挺好看,就是给人的感觉有些吓人,不太好亲近呢! “行了,都去忙。” 在交际这一块余幼容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她朝面前这群人扬了扬下巴,便对傅文启说。 “带我去见温庭。” 萧允绎和傅云琛从后院过来时,刚好见到余幼容和傅文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傅云琛有些惆怅,“听说是秦家那位二小姐被人杀了,我爹这些日子估计有的忙了,还以为今年能好好的过个年呢!” “他旁边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旁边?” 傅云琛转头去看萧允绎,他刚才注意力都在他爹身上,还真没注意到他爹旁边的人是谁。 恰好这时那几名小捕快一脸兴奋的路过他们,“没想到那位真的是陆爷,我早就看出他不一般了。” 旁边的另外一名捕快不以为然道,“切,也不知道是谁说陆爷应该是位虎背熊腰的七尺男儿,怎么,才这么会儿功夫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啦!” “我求求你们忘记这句话!” 几名小捕快走到傅云琛面前时,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公子。”接着又转头看向萧允绎,叫了声“萧爷。” 打完招呼正准备离开,傅云琛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 “你们刚才说什么?陆爷?陆聆风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傅云琛突然反应过来,“难道我爹旁边的那人是陆聆风?” “是陆爷回来了,傅大人带着他去牢房看温庭温公子去了。” “温庭?” 傅云琛还没有消化掉陆爷这两个字,又被温庭这两个字惊到,“去牢房里看温庭?温庭怎么会在牢房里?难道……跟秦思柔的案子有关?” 傅文启将余幼容带进牢房时,正好是中午放饭时间。 还未走近温庭所在的隔间,就见发饭的狱卒动作粗鲁的将一只缺了道口子的瓷碗放在地上,嘴里还义愤填膺,“人面兽心!虚伪!就应该让你饿死在这里!” 说完还不解气,抬脚将瓷碗踢翻,看着里面的白馒头滚出去沾了一地的灰垢才满意的笑了笑。 不等狱卒转身离开,余幼容上前一步扣住他的肩膀,反手将他压在木栏上。 “捡起来。” 那狱卒吃痛嗷嗷的叫唤着,“谁给你的狗胆偷袭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哦。不放过我?”余幼容一松手将人甩到地上,浑身散发着一股未被驯化过的野性,她扬着下巴痞气十足的笑着,“怎么个不放过法?” 那狱卒被这笑吓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正发着虚就见到了一旁的傅文启。 他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爬了过去,“大人救我啊!这人私闯进牢房,还要杀我。” 傅文启望着这名狱卒直摇头,他一边朝后退了一步,一边劝余幼容,“下手轻些。” 后者“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问你呢?怎么个不放过法?” 第16章 没人狠得过她 那狱卒这时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转而爬到了余幼容面前,“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大人,您就饶了我!” 余幼容也不跟他废话,“知道错了就捡起来。” “是是是。” 那狱卒着急忙慌的去捡滚在地上的馒头,可奈何滚得太远他根本够不到,又不敢随便打开牢房,只好向傅文启投去求助的眼神。傅文启见状摆摆手,“打开。” 牢房打开后,狱卒看了眼里面的温庭慌慌张张的冲进去将已经脏了的馒头捡起来,又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双手捧着馒头一脸讨好的看着余幼容。 余幼容的视线在馒头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吃了,不要浪费粮食。” “这……” 这馒头脏成这样还要怎么吃啊? 狱卒再次为难的看向傅文启,希望他能替自己说句好话,然而傅文启却将视线移向了别处,故意不看这边。 没了指望他心一横,硬着头皮咬了口馒头。本以为看到他吃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是面前这人却耐心十足的等着他将一整个馒头吃完,吃到最后狱卒只觉得反胃难受。 “我……吃……吃完了。” 狱卒想问可以放过他了吗?刚对上余幼容的视线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时,牢房中一直沉默的温庭终于开了口,“让他走。” 余幼容转头看了眼温庭,似乎思考了会儿什么,而后才对那名狱卒说,“就算他们犯了罪,也轮不到你来教训践踏他们,再有下次谁求情都没用。听到了没有?” “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 被允许离开后,那狱卒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连摔好几个跟头,差点撞到藏在暗处的一个人。 “老师不必为我动气。” 再次看向温庭,余幼容又恢复成平时的模样,她语气清清淡淡的,“不关你的事,看不惯罢了。” 刚才那样的余幼容,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陆聆风,温庭和傅文启都不陌生。 或者说认识陆聆风的人都不陌生,她能破那么多别人破不了的案子,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能力,更是因为她的行事作风。 没人狠得过她。 所以当得知陆聆风其实是女子时,傅文启那一日愁的晚饭都吃不下。 “没想到温公子跟陆爷是旧识。”瞧得出来,陆爷还挺重视温庭,否则也不会一听到温庭跟这个案子有关就立即来了。 温庭朝傅文启点头打过招呼,又沉着张脸劝余幼容,“清者自清,老师,你不该插手这件事。” 这大半年余幼容不再跟那些尸体打交道,更不用追捕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温庭别提有多开心,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会是让她再次接触尸体的那个人。 “不是为你。你知道的,我最近缺钱。”余幼容说着朝一旁的傅文启笑笑,“傅大人给的报酬不错。” 报酬? 傅文启一愣,随即又心虚的附和道,“是啊!报酬还不错。” “事情我大概都了解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先在牢里待一段时间。”余幼容顿了下又说,“牢里安全。回头我让傅大人将你的书和衣物送进来,你只需全力以赴准备明年的殿试。” 温庭本想要拒绝,听到最后一句话又什么都没说。他是要好好准备明年的殿试,早日出人头地。 “我不会辜负老师的。”终有一天,他会有能力庇护她。 在牢房中待了一会儿,萧允绎再走出来竟觉得白晃晃的雪色有些刺眼。 守在外面的傅云琛一见到萧允绎立即迎了上去,“萧爷看到那个人了?”一提到那个人傅云琛就浑身不自在。 虽然陆聆风在河间府府衙待了两年,但傅云琛却一直没有见过他的正面,所以之前与余幼容打了几次交道也都没认出她来。 即便没正式见过,但陆聆风带给傅云琛的心理阴影却是怎么都抹不掉的。 其实也怪不得陆聆风,是傅云琛自己好奇验尸是什么样的,就偷偷跑去看陆聆风解剖尸体。 当时陆聆风是背对着他的,他还来不及探究陆聆风这个人,便见到他夹断了尸体的胸骨,那一声清脆他至今都印象深刻。接着他又看到他一件一件的拿出心肝脾肺出来研究。 那画面别提有多血腥和恐怖,导致他后来一听到陆聆风三个字就绕道走。 “见到了。” 进去之前傅云琛就跟萧允绎提过他对陆聆风有阴影这件事,所以他也不奇怪傅云琛为何会不认识余幼容。 “他是不是长的特吓人?”傅云琛总是情不自禁将陆聆风与那幅恐怖画面联系到一起,自然也就情不自禁觉得陆聆风这个人肯定长得也特别恐怖。 因为想着其他事,萧允绎没有听到傅云琛的这个问题,他在想他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转念一想他还中着她的毒呢!如果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恐怕只会让她更加防备他。 只片刻犹豫后,萧允绎对身旁一脸苦相的傅云琛说,“走。去喝茶。” 原本今日傅云琛是要带他去河间府一家有名的茶馆喝茶的,听说那茶馆里的唱曲和评弹,皆是一绝。 一曲评弹一曲茶,快意人生。 傅云琛闻言立即笑开了,“对对对,去喝茶。”还是喝茶听曲陶冶情操,他才不要留在这里胆战心惊。 傅云琛跟在萧允绎身后一边朝府衙外走,一边盯着前面那位爷的背影寻思。 他原本以为这位爷亲自来河间府是有什么要事,可这些日子除了被他带着吃喝玩乐,似乎什么正经事都没做。 也不是什么正经事都没做,不声不响的讨了个媳妇回来。想到余幼容,他又开始寻思了,怎么这位爷有时间喝茶没时间去找他家小媳妇呢? 余幼容从牢房出来直接去了停尸间,傅文启也跟在她身边。 “再过些日子就过年了,这年一过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开春的殿试,我是担心即便到时候证明温庭无罪也会影响到他。” 这一点余幼容倒是不担心,温庭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他的那间茅草屋还没有牢房遮风避雨,结实保暖呢!不过她还是对傅文启说。 “所以要劳烦傅大人多多照顾他,尽量让他安心学习。” “陆爷客气了。这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他若是高中状元,我这个知府大人脸上也有光。” 聊完温庭的事,余幼容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她打开之前放在一边的工具箱对尸体做了个更深层次的检验。等到余幼容结束傅文启才开口询问。 “昨夜天寒地冻,尸体一直被冰着,是不是很难断定死亡时间?” “不难。” 余幼容一边整理工具箱一边回答,“尸体上的尸斑融合成大片,角膜微浊,嘴唇开始皱缩,我刚刚用特殊药剂滴在瞳孔也仍有反应,说明死亡时间未超过六个时辰。” 她推算了下,“死亡时间应该是子时。”准确来说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1点左右。 雪是卯时末停的,根据血迹上那一层薄雪推测,尸体应该是凌晨五点后才被移到了古宅庭院中央。 第17章 连狗都怕他 “若死亡时间为子时,只要证明这个时间温庭没有外出就能洗刷他的嫌疑,可问题就在于没人能证明他在那段时间没有外出过啊!” 傅文启望向尸体满脸愁容。 “凶手杀人后连器脏都摘了个干干净净,显然是蓄谋已久。这秦家二小姐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按理来说她平时接触的也都是河间府大户人家的子女,就算其中有品性不端正的,也不至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才对,傅文启越琢磨越觉得脑子中一团浆糊。 “茅草屋和那处古宅地处偏僻,想要找到目击证人恐怕不容易。傅大人不如从秦思柔最近接触的人下手。” 余幼容扫了眼尸体胸口处的那道伤口又说,“器脏没了,死因很难断定。不过那处伤口也不是完全没有用,伤口是自上而下刺入体内,可以大概估算出凶手的身高。” 她说罢拿出软尺量了下从尸体脚部到胸口伤口处的距离,又以伤口的倾斜角度算出凶手行凶时抬起手臂的高度。 “凶手的身高在七尺八寸到八尺之间,是个男子。” 重新用白布盖好秦思柔的遗体,余幼容才转过身面向傅文启,“凶手将死者开膛破肚拿掉器脏,还能镇定的将冰块放入尸体腹部,为她穿戴好衣物再丢弃到古宅的庭院中。” “恐怕就是屠夫也做不到如此细致。” 她对傅文启示意了下门外,便拎着工具箱朝外走,傅文启也立即跟了上去。 余幼容边走边说。 “将冰块放入尸体腹部,我猜测是为了减少出血量。但是这一点很矛盾,减少出血量应该是为了让尸体看起来干净整洁,可是开膛破肚偏又违背了这一点。” 傅文启脑中本就乱,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更是乱成了一团浆糊,“这凶手心思难测,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出来啊!” “疏而不漏,发生过总会留下痕迹。” 听到这句话傅文启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微微偏过身子看了眼身旁的人。 陆爷虽然脾气差了点怪了点,但这能力他却是心服口服的,而且他对待案子总是异常的认真与执着。 想到这个他竟然是她,傅文启的心思又有了些转变,他有些不忍心她一个姑娘家整日跟尸体们打交道,可放她走!讲句心里话,他实在是舍不得。 余幼容自然不知道傅文启的这一系列心理变化。 她一门心思还在案子上。 “开膛破肚那么大的动作就算清理掉血迹也不可能没有腥气。傅大人,派人去古宅附近找找有没有可疑之处。” 说着她又补充道,“让人去查秦思柔这段时间的活动路线和接触过的人,问清楚昨夜子时到卯时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再派人搜寻器脏被遗弃在了何处。另外……”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傅文启。 还是那样带着三分冷,三分邪,三分野,一分高深莫测的眼神,“没事别去余家找我。” 一两次以萧允绎为借口还说得过去,次数多了难免会引起余家人的怀疑。 麻烦。 “我懂我懂。”傅文启了然的点点头,而后又问道,“那我下次该如何联系你?” 余幼容跟傅文启说了四合院的地址,“你可以将信息留在那儿,我看到自然会去找你。” 傅文启心里寻思着余幼容说的这个地址究竟是什么地方,嘴上答道,“好。” 接着他又说,“我让谢捕头带着哮天去搜。现在雪厚,若是那些器脏又是埋在土里又是被雪盖着,恐怕很难找到,也只有哮天那狗鼻子能派上用场。” 说到哮天,傅文启话多了起来。 “你走之后没人治得住它,不过它这大半年倒是帮府衙找到不少决定性证据,破了不少案子。” 难怪都说物似主人形,这哮天的脾气像极了陆聆风。 哮天是一只全黑的体型消瘦却结实的搜证犬。那乌黑油亮的狗鼻子比它同类的狗鼻子要灵的多,通人性,聪明得像是成了精似的。 在遇见陆聆风之前哮天原本是一只被街坊邻里喊打的流浪狗,脾气也坏得很,谁打它咬谁。 后来被陆聆风领回府衙后也没少对着她吠,训了一年才老实。 “既然来了,要不要见一见?” 见余幼容没反对,傅文启立即吩咐府衙中的谢捕头将哮天带过来。 谢捕头将哮天带过来时,某条狗昂着头跟位大爷似的,优哉游哉的被谢捕头牵着踢着小碎步。 距离余幼容还有一段距离它突然停了下来愣怔住,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它才认出余幼容,又或者说它好像有些不敢认。 像是闹别扭似的,哮天低着头在原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两圈。 又生怕不远处那人会消失似的,一会儿抬头望一眼,一会儿抬头望一眼,接着像是突然下定决心般挣脱开谢捕头手中的绳子撒开四肢欢快的跑了过去。 它摇头摆尾刚想用毛茸茸的狗脑袋去蹭余幼容,被她一记眼刀扫过去,乖乖巧巧的原地坐了下去。 伸着条殷红的长舌头眼巴巴的望着面前的人。 傅文启已经习以为常,谢捕头却一脸震惊的望着这一幕,心想,这人怕陆爷也就算了,怎么连狗都怕他? 还是一条谁都不敢惹跟大爷似的的恶狗。 余幼容的脸上看不出太大情绪,她扫了哮天一眼,又对谢捕头说,“带它去熟悉秦思柔的味道。” “是。” “辛苦了。” 说完最后三个字余幼容头也不回的拎着她的工具箱朝府衙外走去,蹲在她身后的哮天随着她的动作转了个圈,继续眼巴巴的望着她,却又不敢追上去。 谢捕头的视线在哮天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突然惊讶的发现他居然看懂了哮天眼中的情绪。 它在失落。 余幼容换回女装回到余府时,被冯氏逮了个正着,她也不心虚,唤了声舅母便准备离开。 谁知刚走几步,又被冯氏叫住。 冯氏的态度还算和气,就是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好像谁都欠了她钱似的,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余幼容,好半天才问道,“今日傅大人来找你了?” 开了口后,冯氏也不等余幼容回答,索性将心中疑惑全都倒了出来。 “那位萧公子是什么人你到底搞没搞清楚啊?我看傅大人挺重视他的,这萧姓在京城可是了不得的大姓。” 他们大明朝就是姓萧的天下。 “如果他真是什么皇亲国戚,你问问他能不能替你舅舅在京城谋个官职,总待在河间府也不是办法。” 余家的祖宅本就在京城,余老夫人和冯氏的娘家也都在那儿,即便在这河间府待了十八年也比不得那边的人脉关系,她是想着若是能回到京城。 余平有出路,她也有盼头。 再者就是余泠昔,宋小侯爷是不错,但他爷爷宣平侯现在没什么实权,就是个空架子。 如果能回到京城,以她女儿的容貌才情嫁个王侯世子都不成问题。 余幼容一开口便泼了冯氏一头冷水,“恐怕要让舅母失望了,那位萧公子只是傅大人家的远方亲戚,并非什么皇亲国戚。” 第18章 酬金全都给你 冯氏闻言脸色立马变了,她嗤笑一声,“我就说嘛!如果他真那么厉害哪能看上你?” 得知萧允绎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冯氏心中有失望,更多的却是庆幸。要是让这小蹄子攀上高枝,回过头来指不定再给她使袢子。 “即便不是皇亲国戚,单单傅大人家的远方亲戚这个身份,也是你高攀人家了。”冯氏眼珠子一转。 又将主意打到了傅文启身上,“不能在京城谋官职,让你舅舅在河间府升个职也行。” 冯氏那张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的脸变了又变,此刻又堆上了笑,“你明日就去找萧公子,让他跟傅大人好好说说。” 若不是顾及余老夫人还在床上躺着,余幼容真不想搭理冯氏。 “舅母也说我是高攀人家,人家不嫌弃我就已是祖坟上冒青烟,哪还好意思得寸进尺让人家给舅舅铺路?” 余幼容说这段话的语气挺真诚的。 冯氏听了却不乐意了,“余家养了你三年,你就是这样回报余家的?让你动动嘴皮子都不愿意?” 这边冯氏正发着飙,余泠昔一脸喜色的迈进了门槛,看到冯氏和余幼容脚下一顿。 “怎么了这是?她又惹娘生气了?” 因为这里是余家,周围也没其他人,余泠昔装都懒的装,她走到冯氏身边安抚着她,“娘犯得着跟这种人置气吗?因为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冯氏看到自己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气已消了大半,望着已沉下来的天色又不免担忧的问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秦家那位二小姐才出事,这几日你还是别出门了。” “娘。” 被问到回来晚了这件事余泠昔突然面露羞色,而后像是炫耀似的放声说道,“今日宋小侯爷单独邀我去喝茶,就在河间府最有名的一品茗轩。聊的忘记时间了,这才回来晚了。” “宋小侯爷单独邀你去一品茗轩喝茶?” 冯氏脸上闪过一丝疑色,随后又了然,“如今初家那位和秦家那位都没了,也容不得他再挑挑选选了。” 既然萧允绎那边是没指望了,嫁进宣平侯爷府勉强也能接受,余家这对母女想到一起去了。 两人聊了几句后又重新将矛头指向了余幼容,这次是余泠昔先开的口。 “表姐,你猜我今日在一品茗轩见到了谁?”余泠昔姣好的容颜笑靥如花,“我见到萧公子和傅公子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冯氏不解道,“只见到萧公子和傅公子?” 见余泠昔点头冯氏转头看向余幼容,高挑着的弯眉皱成了两座拱桥,“你今日出去不是见萧公子?那傅大人找你做什么?” 此刻冯氏心中想的是,那萧公子不会让傅大人找这小野种退亲!那聘礼岂不是要退回去? 河间府其实挺大的,但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们去的地方却就这么几个,余泠昔碰到萧允绎和傅云琛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余幼容谎话张口就来,“原来表妹也在一品茗轩,我也没有看到你。” “容儿。” 不用转头,听声音就知道是萧允绎来了。 余幼容心想这人倒是来的挺凑巧的,正担心他会拆自己的台,便听他继续说,“你有东西落在我那儿了。” 说话间萧允绎走了过来,余幼容侧身去看他,便见他手上拿着一只飘绿的翡翠镯子。 他不由分说的拉过余幼容的手要给她戴上,“你落在茶馆了,我就说让你戴好,你偏不愿意。” 将那只飘绿的翡翠镯子为余幼容戴好后,萧允绎抬头看她,“可别再丢了。” 说完这一句他像是才发现旁边的冯氏和余泠昔,微微惊讶后礼貌的打招呼,“原来余夫人和余小姐也在。” 这演技实在了得。不需要出口解释便消除了冯氏和余泠昔的疑惑。 冯氏同萧允绎问了声好后眼珠子便像是黏在了余幼容手腕间的那只翡翠镯子上,看上去挺值钱的。 再看自己的女儿,那宋小侯爷就请了杯茶,什么都没送。 “萧公子对我们家幼容可真好,还特地跑了一趟。”冯氏说这话时眼皮子颤了颤,语气也挺酸的。 许是突然想起萧允绎并非什么皇亲国戚又释怀了些,“那你们先说话,我们就进去了。”冯氏拉着余泠昔离开时,余泠昔回头看了萧允绎好几眼。 等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不见了,余幼容立即将镯子摘了下来,她递到萧允绎面前,“谢了。” 萧允绎的视线从翡翠镯子缓缓移到余幼容的脸上,怎么都无法将她跟尸体两个字联系到一起,可牢房中的那一幕却又是他亲眼瞧见的。 “你先拿着!万一她们问起来你不好回答,大不了日后跟聘礼一起还我。” 余幼容想了想又将镯子收了回来,“行。日后一起还给你。”接着她又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这人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有点多,让人不得不起疑。 “我说来给你送镯子,你信吗?”见余幼容不说话,萧允绎又说,“恰好在门外听到你们的对话,就帮你解了围。” “你好好的为什么要给我送镯子?” “那傅大人好好的又为什么要找你?我不记得我有请他带你去什么地方。” 对话戛然而止。 月光下,两道裹着锋芒的视线碰撞到一起,隐约能看到霹雳哗啦四溅的火花,萧允绎丝毫不怀疑,若是他再紧逼一步,自己就会毒发身亡。 树影斑驳,风声簌簌,下弦月高高挂起。 两道衣袂飘飞的黑影一前一后迎着月光分别落在两棵松柏的顶端,抖落了不少积雪。 右边那道身影裹着雪白轻裘,里面是一件绣着淡银暗纹的雪白锦袄,似与月色融为一体,一身的矜华清贵。 一开口,就连音色也似雪色月光般清冷又好听,“是谁派你来的?” 相比较之下左边那道身影就随意多了,他声音中含着一丝轻笑,“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哪有任务未完成就出卖雇主的道理?你应该问问自己得罪了谁?” “你的任务怕是完成不了了。” 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同时点着松柏树尖跃起,掌风如同破碎的寒光在空中交汇。 十个回合后左边那道身影败了,他沿着树干滑落到地面,狼狈的擦了擦嘴角的血,倒也服气。 “我输了。” 右边那道身影也紧跟着落到地面之上,“既然你不愿意供出那人是谁,那我也留你不得。” 话音落掌风便袭向对面的人,就在快要击中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根根泛着寒光的红线。 像蛛丝,红色的蛛丝。 裹着雪白轻裘的身影迅速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重伤的云千流被无数根红线缠绕,那红线拉着他一晃便没了影。他快速追了过去,便见到了月光下那双葱段似的手。 那一根根红线正是出自那双手的十指间,像一条条淬了毒液的蛇信。 云千流被救下后,露出一颗虎牙笑得肆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他说着看向身前的人。 “杀了他,酬金全都给你。” 第19章 杀人放火都帮你做 眼前将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黑袍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便扯动红线像是皮影戏那般拎着他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等到了安全地带,根根红线像是有生命般快速收缩,转眼便消失在了黑袍人的袖中。 云千流被摔在地上,他也不生气,一张无害的少年脸上始终挂着笑,“你刚才怎么不杀了他?” “这是你的任务,不是我的。” 听到黑袍人携着几分温润的声音,云千流玩心大起,抬手便准备扯开黑袍人罩面的黑纱。 “你声音也不难听啊!干嘛总是挡着脸?我前几日还在跟霍乱和锦琼天打赌你是男是女。我和锦琼天赌你是女的,就霍乱死活认定你是个男的。” 指尖还未触碰到黑纱,黑袍人拳变掌击打在云千流的胸口,“再动手动脚下次让你死在那人手里。” 云千流本就受了重伤,因为这一掌脸色惨白,“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下手这么恨?”他摇摇晃晃的站稳,吐出了之前堵在胸口处的淤血。 喘了几口气后依旧不死心,“老大让你协助我,不就是希望你杀了他?大不了酬金我一分不要。” “接任务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还有,我不随便杀人。” 黑袍人懒得再跟云千流纠缠,“我的耐心也有限,不会每次都及时出现救你。”丢下这句话便没了影。 河间府傅宅。 “殿下,查清楚了,救走云千流的是玄机的枯叶。枯叶的武器便是红线,全天下能将红线使到出神入化地步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枯叶的武器说是红线,其实又不太像红线,哪有普普通通的线能将一个活人直接分尸的。 “枯叶?”萧允绎手中捏着一小段红线,若有所思,“竟然连他都来了。” 玄机是这几年江湖中新起的势力,创建人不详,除门人有五位元老人物,云千流,霍乱,南宫离,锦琼天。 还有一个就是枯叶。 虽是新起势力,但这五位元老随随便便拿出去一个都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恐怖人物。只要酬金够高,就算是杀人放火他们都会帮你做,且神不知鬼不觉,极少失手。 曾经有人故意下单只为向他们挑衅,据说后来这人的尸首就挂在自家门口的横梁上,死状惨烈。 玄机中的这几位都不好惹,其中最不好惹的就是那位年龄不详,长相不详,甚至连性别都不详的枯叶。 枯叶极少接单,但他接下的单从未失手过。 不过他这人规矩也多,若是任务内容踩到了他的底线即便是给再多的酬金也不接,是近几年江湖中最神秘的存在。 “殿下,属下建议殿下先行回宫,将名单的事交由我们处理。” 站在萧允绎身后的暗卫满脸忧愁,“敌在暗我们在明,殿下的安全容不得半分差池,河间府不宜久留。” “你以为我回到京城就安全了?” “可是!” 萧允绎抬手示意暗卫不必再说,接着又问,“宣平侯府那边怎么样?” “宣平侯依旧没有出过门,我们最近一直跟着宣平侯的孙子宋慕寒,不过……”说到这里暗卫偷偷用余光瞥了眼萧允绎,“跟丢过几次。” “跟丢?”萧允绎笑了笑,“看来这位宋小侯爷也不简单,继续盯着。” 话音落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如果救走云千流的真是枯叶,他为何没有杀我?甚至都没有动手?” 看来杀他的任务只跟云千流有关,而他是特地去救云千流的。 萧允绎隐在暗处的嘴角微微上扬,“想办法联系到玄机,我们也来下个单,指明只要枯叶。” 萧允绎拆线那一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 依旧是让他坐在床上,余幼容剪开结拉掉线,剪开结拉掉线,动作跟她缝合伤口时一样干脆利落。 拆掉线后,像是有一条肉色的蜈蚣爬在萧允绎的胸上,跟他周围那一圈又白又细又嫩的皮肤显得格格不入。 余幼容用小指头挖了块祛疤的药膏准备给他涂上,还未碰到他就被拦了下来。 “这药膏不会又有毒?” 男子眼底澄明,外面罩着层浅浅淡淡的疏离,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显然是在戏弄余幼容。好像自从那日她对他下了毒后,他就三番两次的戏弄她。 乐此不疲。 余幼容抬头扫了他一眼,“我说过会对你的伤负责到底,自然会将你治好。再说,对你,下一次毒就够了。” 不止是他,对谁都是下一次毒就够了。 余幼容对制毒没太大兴趣,她身上带着的毒药基本都是别人给她的,一位制毒高手。但用在萧允绎身上的那毒,却是她自己的作品,就连那位制毒高手都解不了。 这次萧允绎没再阻拦她,任由她将透明的药膏涂抹在自己胸口的疤痕上,带起阵阵凉意。 “好了,婚约的人情我们到此相抵。至于聘礼,我为你解毒那日会一起还给你。” 说完余幼容示意了下门外,“你可以走了。” 萧允绎顺着余幼容的视线望了眼门外,又低头看了看胸口上的疤痕,觉得这伤好的似乎有点快。 见萧允绎起身,余幼容又问了一句,“对了,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接受到他眼中的疑惑,她继续说,“如果你半年内需要离开河间府提前告诉我,我可以给你一半解药让你撑一段时间。” “暂时不离开,就在河间府过年了。” 余幼容听后“哦”了一声,便不再搭理他,等到她再次转身萧允绎已经不见了。 她将药箱挪到一边,拿出傅文启派人送到四合院的消息,整整三张纸,两张是秦思柔最近的活动路线。 还有一张是秦思柔最近接触过的人名。 余幼容先看了活动路线,无非是河间画舫、一品茗轩,还有卖胭脂卖首饰卖绸缎的那些地方。 另外还去过余家,去过初家,去过宣平侯爷府。 去余家是受邀参加余泠昔的及笄宴会,就是余幼容第一次见到秦思柔那回。这个初家是河间府的书香世家,家中有一独女,名唤初月,与秦思柔、余泠昔是手帕之交。 秦思柔去初家也不奇怪。 至于去侯爷府干嘛!纸上写的是秦思柔与宋小侯爷私交甚好,不止近期,一直都进出侯爷府频繁。 余幼容将那两张纸看了好几遍,视线最后停在了百草堂三个字上。 百草堂是药堂,秦思柔去抓点药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府衙那边给到的线索,百草堂的老板在秦思柔遇害的第二日就回乡了。 只是巧合? 看完活动路线又看秦思柔最近接触过的人,无非就是河间府那些公子哥和千金小姐。 除了温庭这个名字用红色记号标注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名也用红色记号特意标注了出来。 这个人名余幼容十分熟悉,因为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府衙前去调查的捕快还挺细心的,旁边写了将余幼容这个名字标记出来的原因。 原来是秦思柔这段时间人前人后没少诋毁她,若说秦思柔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怕就是她了。 好巧不巧的,余家没有人帮她做不在场证明,导致她的嫌疑更重。 余幼容冷笑了一声,又将视线移到纸上唯一用红色墨水圈出来的一个人名,旁边写着两个字——已故。 那个人名是初月。 第20章 又危险,又麻烦 余幼容蓦然想起之前冯氏说过的话,她说,初家那位和秦家那位都没了。当时她没太在意,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当她打算将三张纸上提供的这些线索在脑中稍作整理时。 门外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余幼容眉头一拧,在辨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后,脸色立即暗了下去,她将手中的三张纸叠好收起来。 风一般冲了出去。 刚到院子中,便发现某个本该走了的人正站在最左边房间门口,背影明显有些僵。 萧允绎原本只是出于好奇四处看看,见四合院中这些房间的门都没关,便随意推开了一间。 还未看清房间内的情形,他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刺鼻,难闻,说不出的古怪。 当冬日明媚的光透过狭窄的房门照进房中后,萧允绎看到了一堆瓶瓶罐罐,摆放的乱七八糟,除了柜子和木架,就连墙壁上都镶嵌了木格子,堆满了整个房间。那股奇怪的味道就是从这些瓶瓶罐罐上散发出来的。 不止味道奇怪,那些瓶瓶罐罐上还贴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有竖“1”,有横折“7”,有两个圈“8”,还有两个竖“11”,诸如此类,每个瓶子或者罐子上都贴着不一样的图案。 他刚想进去一探究竟,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一个又粗又矮的瓶子,他及时往后避了一步。 才没有让里面的不明液体沾上自己的衣摆。 只是等到他回过神后,便看到一只断手随着那些不明液体从碎掉的瓶子中滚了出来。那断手应该被泡了很久,泛白且肿|胀。 他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倒不是说他害怕这些,就是有些出乎意料罢了。望着铺了一地的碎渣,萧允绎正想着该如何跟那个古怪的小女子道歉,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便看到了余幼容,也没有忽视掉她眼中升腾起的两簇火苗。 正准备道歉,某个古怪的小女子一把拉开他,走进房中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瓶子。 她将那只断手擦了擦扔进瓶子里,才又去处理地上的碎渣。等到将地上的碎渣全都扫进簸箕里,发现闯祸的人还站在那儿时,明显露出不悦。 余幼容随手将扫帚和簸箕扔在门外,声音比融雪化冰时的天气还要冷。 “看来你是不想要解药了。” 萧允绎领教过她的手段,知道不宜跟她硬碰硬,“我看门开着,以为里面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呵!他这是在怪她没有关门? 关于这座四合院,余幼容确实没有花太多心思来防备外人。 主要是因为这里曾经出过命案,一家老小全遇害了,导致后来没人敢来这里,不得不经过时都要多走几步避开。 那案子是余幼容破的,当时她刚好需要一个地方来放她的东西,索性就买下来了。 四合院不大,房间也不多,但是每个房间都被余幼容利用到了极致,半间闲置的地方都没有。 除了那间萧允绎进过几次的极其简陋的卧室外。 一间房放解剖工具外科器械,一间房用来堆放草药,一间房专门做实验研究些药和器材什么的。 最后一间就是萧允绎推开的这间。 平时余幼容都记得锁的,偏偏今日进去过一趟,还未来得及关。 萧允绎视线在房间中扫了一圈,神情倒是比一般人镇静得多,那手肯定是人的,至于其他的。 “这些心肝脾肺,猪的?” 余幼容眼中的火苗还摇晃着,声音略显散漫,“你觉得呢?”说罢她又重新走了进去,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瓶子中取出一个体积比较小的瓶子后迅速走了出来。 “砰——”一声将门关好。 锁上。 萧允绎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瓶子,里面是一块泡白的肉,上面有一处伤口,似乎是被细长且尖锐之类的钝器所伤。 他这两日从傅云琛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些秦家那位二小姐的案子。 好像她胸口处的伤口就是被细长且尖锐之类的钝器所伤,他突然明白这房间里的东西是派何用场了。 当下又对这个古怪的小女子多了几分钦佩,放眼整个大明朝的仵作恐怕没有一个能做到她这个地步的。同时心中更觉得歉意,“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离萧允绎几步远的身影闻言停了下来,他以为他说会守口如瓶,她就应该信他?还没有直接下毒来的可靠。 余幼容缓慢的转过身来,她眯着好看的杏眸就那样望着萧允绎。 她性子淡,在余家的近三年里即便是冯氏再胡搅蛮缠,她也从来没有被磨光过耐性,但是现在,她实在不想应付眼前这个人。 又危险,又麻烦,还要花心思。 她未收敛心中的情绪,就那样大喇喇的全都摆在脸上,“为了你好,也为了我好,我们来约法三章?” 语气虽然是询问语气,实际上萧允绎听得出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何约法三章?” 余幼容也不绕弯子,“之前你的伤没有完全好,我们不得不见面,如今你的伤已经痊愈,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见的必要。半年后,我会将解药送到你手里,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余幼容一本正经的说完这段话,而后表情认真的等着萧允绎的答复。 眼前的余幼容让萧允绎想起了小十一养的那只白色长毛猫,看上去挺无害的,平时也十分乖巧。 但若是扯痛了它的毛,定挠得你一手的爪痕。 所以这个时候要顺着毛安抚她。 “好。” 可能是萧允绎同意的太快,且眼底含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个“好”字并没有让余幼容心里踏实,反而觉得说不出的古怪。而且,这样的他还有几分熟悉。 稍微思考了下她才想起来,她每次应付冯氏时不就是这样吗? 余幼容眸中涌起一抹晕不开的浓墨,像暴风雨来临之际天边低沉的乌云,一团叠着一团。 她不再同萧允绎搭话,转过身的同时在思考,本来她觉得一个路人而已,不必放在心上,看来是她疏忽了,该好好调查一下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为何会出现在河间府?一而再的戳破她的秘密是有意还是巧合? 若有必要的话—— 第21章 犯罪心理侧写 萧允绎最终没能跟余幼容说一声抱歉,他被她关在了那间简陋的卧室外。 落了一鼻子的灰。 直到确定门外的人走了,余幼容才换了男装去府衙找傅文启。因为秦思柔的案子一大半的捕快都在外奔波,偌大的府衙显得冷冷清清的。 余幼容找到傅文启时,傅文启刚去牢房中看完温庭。 见到余幼容过来脸上的神情先喜了一下,很快又暗了下去,“陆爷来啦。我刚从温庭那里回来。” 知道余幼容肯定会问温庭的事,他索性主动汇报,“我已派人将他的书和衣物都送进去,书桌和纸墨笔砚也都备了。还有每日的餐食也是另派人做的,请陆爷放心。” 傅文启办事,余幼容还算是放心的。 她点点头,说起了案子的事,“百草堂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哎。” 还未回答傅文启便长长叹了口气,脸色也比刚才更暗了一些,“百草堂的老板一直没回来,我已经派人去他老家寻他,最快也要两日后才有消息。” “初月为何会去世?” “初家那边我让云琛去了一趟。”毕竟是书香世家,在河间府也有些声望,直接让捕快上门怕传出些不好的话,“初家小姐是因病去世,说是风寒症一直不见好,拖成了大病。” “什么大病?” 知道她肯定会问到底,傅文启也早就派人查了。 “找过给初家小姐治病的大夫。据他所说,那初家小姐身子本就弱,这次染上风寒高烧不退,药石罔效。至于是什么大病,他也说不清楚。开的方子我让他又写了一份,你瞧瞧。” 傅文启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药方递给余幼容。 余幼容打开扫了两眼,以金银花,板蓝根为主,都是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看不出太大问题。 “谢捕头带着哮天找了两日,什么线索都没有。”说到这儿傅文启又叹了口气,“秦家那边没有明面上施压,但关了不少店铺。” 关闭店铺事小,影响了不少人的生计才是真,这些人闹起来可比秦家人直接来府衙闹还要麻烦。 是以傅文启一筹莫展。 “谢捕头那边,以古宅为中心一个时辰路程以内的范围,让他带着啸天反复搜,其他地方不用管。” 几乎不停顿的,余幼容继续说,“除了被圈的两名嫌疑人,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提到嫌疑人这件事傅文启特地解释了一下。 “派出去的捕快不知道陆爷跟余家表小姐有联系,陆爷放心,我会交待好他们,不会给陆爷添麻烦。” 解释清楚傅文启才回答余幼容的问题。 “秦二小姐接触的都是河间府大户人家的子女,即便是不在家,家里的仆人也定不会供出来。更何况,那个时间大家都在休息,就连守门的都在打瞌睡,很难作证。” 余幼容眉眼低垂,抱臂靠在书桌边,一边听一边分析。 “凶手的身高在七尺八寸到八尺之间,是名男子。”这一点前两日她就已经同傅文启提起过。 “从尸体和现场来看,凶手心理素质极好,杀人,剖腹,取器脏,抛尸,处理的很干净。身体素质也不错,不止手法干脆利落。那晚暴雪,他却丝毫未受到影响,甚至负重奔波了大半夜都未染上风寒。” 说到这儿余幼容抬眸看了傅文启一眼,没太大情绪,甚至眼神光都没聚焦在他身上。 又说,“虽然杀了人但凶手的涵养很好,死者虽被剖腹但衣物却穿戴整齐,甚至连发髻都没怎么乱,也没有被侵犯过。” 最后余幼容问傅文启,“不要带有私人情绪,傅大人再看这份接触者名单,觉得谁最有嫌疑?” 她说着将那三张纸的最后一张放到书桌上,纤细莹白的手指在纸上轻轻叩了叩。 傅文启先是将纸上的女子全部去掉,又将男子中身高不符合者去掉,最后将一些或娇生惯养的或平时就极不稳重的去掉。 排除到最后,剩下的人寥寥无几。 但是看了那几个名字,傅文启脸上的五官完全皱到了一起,他用手将那几个名字盖住,有些不想面对。 “陆爷。” 傅文启先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才开口,“凶手之前会不会根本没跟秦二小姐接触过?或者接触过但是我们没有查出来?” 余幼容倒也没逼傅文启认同自己,只说。 “这只是我的推测,至于是不是要查过才知道。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这可是傅大人的信条。” 傅文启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过,他将手拿开又看了一遍纸上那仅剩下的几个名字。 好半天才下了狠心一般,“我再查查这几个人。” 将那张纸小心翼翼的折好重新递给余幼容,傅文启问她,“陆爷是回去等消息,还是随我去百草堂看看?” 余幼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离余老夫人吃药还有一段时间,“我随你去百草堂。” 百草堂。 老板没有回来,案子也耽误不得,傅文启是拿着盖了河间府府衙公章的搜查令让店中帮忙抓药的小二用备用钥匙开的门。 小二知道傅文启的来意也不跟他含糊。 “傅大人,秦家二小姐每次来百草堂都是老板亲自接待的,我们也不知道她买了哪些药啊?” 傅文启将百草堂打量了一遍,这才转头看店小二,“你们百草堂的药材进出都不登记?” “这……” 店小二顿时慌了,要是说不登记那就是他们店有问题。可要是说登记了那他就势必要将登记的记录拿出来给傅大人看,万一真看出什么问题,那他在老板面前不好交差啊! 傅文启当官已有些年头,一身的官威。而且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手段肯定是有的,更不会任人拿捏。 “就是你们老板站在这里,也必须配合官府查案。还是说,你想跟我回趟府衙才想得起来你们百草堂的药材究竟需不需要登记?” 店小二心里本来就慌,听傅文启这么一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啊!我就是一个小二做不了主啊!” “看来你是不信我的话。”傅文启沉着声音对外叫了一声,“来人!” 守在门外的两名捕快闻声立即跑了进来,一左一右扶着腰间的刀低头询问,“大人有何吩咐?” 傅文启用余光斜了那店小二一眼,故意沉默了片刻。 果不其然,那店小二被吓得六神无主了,“大人,有记录,有记录,我这就拿出来给您看。” 他匆匆起身跑到了柜台后面,在里面摸索一会儿拿出了一本簿子。又双手捧着簿子跑到傅文启面前递了过去,傅文启转手就给了一旁的余幼容。 “陆爷,你看看。” 刚才太紧张,店小二的心思全在傅文启身上,直到这时才注意到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他偷偷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明明是个男子,一张脸却生的比女子还美。他还想多看一眼,那人抬头朝他望过来,眼神又冷又燥,吓得他情不自禁吞了下口水。 “有几张纸被人撕了。” 软笔字很难拓,看来百草堂的线索必须要等百草堂的老板回来才能查下去。只是不知,他还能不能回来。 因为余幼容的话,傅文启的视线立即朝她手中的薄子看去,果然看到了被撕的痕迹。 第23章 她从来只信自己 这次不等余幼容问,萧允绎便主动解释,“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碰巧路过这里。”原本他是要去一趟百草堂,谁成想半路会碰到她被一群黑衣人包围。 也是奇怪。 明明这条巷子挺长的,他只是在巷口匆匆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她需不需要帮助,他便就来了。 “谢谢。” 孰是孰非余幼容分得清,她也从不吝啬承认别人给予的恩情。况且刚才若不是为了帮她,他也没必要现身。 只是男装的样子也被他看到了,着实头疼。 似乎看出面前的人在苦恼,萧允绎主动帮她分析利弊,“我们不是敌人。也许余家那边你可以独自应对,但我认为,有我在你会免掉很多麻烦。不如,我们合作!” 他音质夹杂着一丝冬日的温凉,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梅花香,无形中竟有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面前的女子低垂着眉眼,蹁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青灰色阴影。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她穿男装,但前两次隔着太远的距离,且并未看到正面,这一次离得近才明白,为何两年时间河间府府衙中的人始终未发现她的身份。 她本就比一般女子高,站在他面前也不过是矮了半头。 再加上她身上那股比男子还凌厉的气势,即便是面部轮廓柔和了些,也被她的那股匪气和野性掩盖掉了。 似乎,这样的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见余幼容沉思,萧允绎继续说,“你无非是担心我别有所图,泄露你的秘密,但你也该相信自己的毒。” 因为这句话余幼容终于抬起头,她迎向萧允绎的目光,眼底黑白分明,“所以,你到底图什么呢?”既然话已说开,她索性告诉他,“我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巧合。” 早就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子不好糊弄,萧允绎一半真一半假的说。 “还记得那天晚上追杀我的人吗?我得罪了不少人,不杀了我他们恐怕不会停手,说不定下次会受更重的伤。” 余幼容盯着他好看的有些过分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搜寻一星半点的说谎痕迹,可对方很镇定。 “就是为了让我以后愿意救你?” 她眼睛眯了眯,“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我。不过有一点我暂时可以信你,你不会泄露出我的秘密。” 与其说是信他,不如说是信自己。她从来只信自己。 “至于合作,我不需要。” 想到自己上午才说过让这人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这才半天的功夫便又见面了。即便是认为他暂时威胁不到自己,她也刻意保持着距离。 她站在他面前,稍稍仰头望他,带着些深意,“你没有问我为什么穿着男装。” 像是一眼便能望进他的眼底,萧允绎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掀起了一丝波澜,他光顾着取信她,竟忘了这件事。 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处处保持警惕,他是该夸她聪明呢?还是该觉得她心思深呢? 只沉默片刻,萧允绎便解释道。 “前几日在府衙中看到你了,怕你又误会便没说。今日打碎瓶子的事,我向你道歉,我大概能猜出那些瓶子的用途,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前几日? 除去今日,她这段时间也就去过一次府衙,便是他无缘无故来送翡翠镯子那次,能对得上。 难怪当时他没有追问傅文启为何会找她。余幼容点点头,这个理由她可以接受。 她抬头望了下天色,该回去哄祖母喝药了,“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麻烦你回去告诉傅大人一声,就说我没事。” 说着她又扫了眼地上的六具尸体,“再让他派人过来将这里处理干净。” “好。” 萧允绎停顿了下,又问,“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说完这句话余幼容便跨过脚边的一具尸体离开了巷子。 在她身后,萧允绎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在思考她之前的问题,他到底图什么? 若非要说他图什么,大概只是好奇于她这个人,想要一探究竟她的真面目! 巷子中安静了不一会儿又有人过来了,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现于萧允绎身后,他原本是有要事汇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改了口。 “殿下应该猜到了,这些人不是冲着殿下来的。” 萧允绎应了一声,有些浅的瞳色笼罩上一层影影绰绰的潮气,与刚才相比多了几分危险气息。 “陆聆风,派人保护好她。” 黑色劲装男子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最终没敢问为什么,主子的事只需听从就可以了,“是,殿下。” 余幼容回到余家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帮余老夫人煎药,煎好之后又哄着她喝药。 老人家愁眉苦脸的将药喝光,又嫌弃的将余幼容手中的药碗推开,最后将视线定在了桌上的果盘里。 余幼容将药碗放到桌上,顺着余老夫人的视线望了一眼,严词厉色,“不行,天本来就冷,再吃冷的东西要闹肚子的。”说完她扶着余老夫人躺下,“睡觉。” 老人家“哼哼”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 余老夫人原本以为她就要走了,她却在床前又站了一会儿,好半天才从袖中取出一颗裹着糖衣的糖豆。 她慢条斯理的剥开糖衣,将糖豆递到余老夫人嘴边,语气无奈,“嗯?” 余老夫人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移到嘴边的糖豆上,愣了愣后眉开眼笑,“还是容儿心疼祖母。” 说罢便含住糖豆,任由甜滋滋的味道在嘴巴里融开。 “吃多了不好,明天就没了。” 老人家年纪越大脾气越跟小孩子似的,吃药睡觉全都要哄,明明良药苦口的道理比他们这些晚辈要懂,偏偏就是使着小性子要跟你闹一闹才罢休。 嘴巴里甜了,余老夫人的心情也好了,“怎么这几天不见绎儿过来?你明日问问他忙不忙,不忙的话来陪我说说话。” “他应该挺忙的。” 听到这句话老人家又不开心了,“你问都没问怎就知道他忙?” 余老夫人叹了口气,“我这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趁着这几天精气神好想跟他说说话。”她有好多事要交待他。 余幼容皱了皱鼻子,最终还是没忍心直接拒绝老人家,“明天我问问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先将老人家哄睡觉,等到了明日再编个理由哄骗过去。 从余老夫人的房间出来天际已染上墨色,余幼容尚未进自己的房间便看到了停在窗台上的鸽子。 她走上前取出信筒里的纸条,依旧是寥寥两句话:有任务,指明要你。 第24章 使唤的得心应手 除了刚加入玄机的前几个月接了几单任务,这一年里她算是在江湖中匿迹了。 余幼容捏着纸条推开房门走到桌边,连新的纸条都懒得准备,拿起毛笔在下面回了两个字:不接。 片刻后她又在旁边加了一句话:萧允绎,查下这个人。 她在纸上吹了吹,等到字迹干了才将纸条卷好,走到窗前重新塞进信筒后一手拿起信鸽扔向半空。 等到鸽子飞高飞远隐于黑暗中才收回目光。 次日,余幼容难得起了个大早。 昨日半路发生变故没能去成初家,她打算今日再让傅文启陪她去一趟。 结果光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刚推开门,冯氏和余泠昔领着几个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不等余幼容询问发生了何事,冯氏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非要将余家的脸丢光不可!招惹了秦公子又去招惹秦二小姐,现在好了,我整个余家都要被你连累,染上污名。” 冯氏刚停下来余泠昔便配合着连连叹气,脸上凄凄楚楚,柔声劝道。 “娘别跟表姐置气,也许这件事跟表姐没关系呢?只是带去府衙问几句话,说清楚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冯氏更气了,“她这一脚踏进府衙,别人才不管跟她有没有关系。” 余泠昔侧身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勾唇,笑了笑。 她娘这话倒是没说错,只要余幼容去府衙走一趟,别人才不管她是去干嘛!没有的事都能编出一段故事来。 从她俩的对话中余幼容大概猜出了她们身后那几名捕快的来意。 那几名捕快都是生面孔,应该是府衙中的新人。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在离开余家前她并不打算让余家人知道她的事情。 当然,她也不介意跟这几名捕快去府衙走一趟。 配合调查而已,接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她的思想不至于同冯氏一样迂腐,只不过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冯氏不闹完,余泠昔的戏不演尽兴,她便就不动声色的站在那儿。 冯氏最讨厌的便是她这副不吵不闹看傻子般的姿态和眼神,她气得冲上前打算掐她一把。 却被她侧身让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站稳脚步后冯氏转过身又扑过来,然而还未靠近余幼容,又被她甩过来的眼神惊得停了下来。 再仔细看过去那眼神明明挺随意的,同平时并没有两样,可方才乍一看到她确实吓到了,心脏到现在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也不上前了,“几位官爷,她就是余幼容。她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字都不识一个,这两年才被接到我们余家,要是她真犯了什么事可跟我们家没半点关系啊!” 那几位捕快自然听得出冯氏话中的意思,她这是在撇清余幼容跟余家的关系呢! “余夫人,不过是配合我们回去调查而已,你不要太过紧张。”这名小捕快说着偷看了一眼余幼容。 心想这位余家表小姐真好看。 就是有些可怜,余家的这位夫人摆明了不待见她。但好看归好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太好惹。 这名小捕快刚说完,站在他旁边另一位稍年长些的捕快又转向余幼容解释道。 “余表小姐,希望你同我们去一趟府衙,关于秦家二小姐秦思柔遇害一案,我们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毕竟是姑娘家,他多说了一句安慰余幼容。 “因为余家有人看到你那晚子时前出了门,天亮后才回来。”说完这句话他眉头微微蹙起,心想一个姑娘家这个时间独自在外确实奇怪。 但谢捕头教过他们,凡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他眉头又渐渐舒展开。 “你不用害怕,只要你跟我们傅大人说清楚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就可以回来了,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 “余家有人看到我出了门?” 说这句话时余幼容挺随意的扫了余泠昔一眼,对方眼里含了丝笑意。 “表姐,是看门的阿童说你出去了,我和娘本来是不信的,但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你就跟这几位官爷去一趟府衙!” 阿童?余家的人余幼容平时不太关心,自然不知道这个名字。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那晚她并未出过门。 一个看门的家仆与她无冤无仇犯不着陷害她,瞧冯氏这态度应该也是不知情的。 余幼容看着余泠昔笑了笑,“让表妹费心了,我会同他们去府衙。”说着她又对那几名捕快说。 “走。” 那几名捕快见余幼容这么配合,立即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将她围住,虽然不是押送犯人的态度,但也害怕中途发生意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走到余泠昔面前,余幼容突然停了下来。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侧身去看她,“对了,不知表妹知不知道作伪证也是要被抓去府衙的。” 她顿了顿,长而卷的睫毛微微颤动掩住了眸底的淡漠,只能看到嘴角淡淡的笑意。 “陷害无辜的人,妨碍官府办案,两罪并罚,也不知道要坐多久的牢。”看着余泠昔的脸色变了又变,她这才继续朝前走去。 与此同时,河间府府衙。 傅文启跟余幼容一样也起了个大早,甚至连想法都是跟她一样的,打算今日带着她去一趟初家。 只不过陆爷之前有交代过,不让他去余家找她,他轻易也不敢违背,更怕给她惹上麻烦。最后转来转去傅文启找到了萧允绎那里,想拜托他去一趟余家。 今日的萧允绎依旧是一身玄衣,只不过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和暗纹,泼墨一般的颜色让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又浓烈了几分。 但是没办法啊! 百草堂那边的线索断了,陆爷又被人给盯上,也没有其他新线索,案子到了这里毫无进展,再拖下去别说这个年过不好,恐怕秦家那边就要闹到明面上来了。 傅文启硬着头皮去求萧允绎,先是将目前的形势同他说了一遍,接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谁知他们家这位爷开口便是,“傅大人使唤她,倒是使唤的得心应手。” 一句话说的傅文启不消片刻一头冷汗,这位爷虽然没多平易近人,但平时相处起来倒也极少为难人。 可此时此刻,傅文启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满。 “不知下次遇到危险,傅大人是不是还会像昨日那样抛下她一人。” 他哪敢抛下她啊! 傅文启刚准备开口解释,傅云琛急匆匆跑了进来,“爷。”同萧允绎打完招呼后,他立即看向他爹。 “爹,你怎么……” 他边说边偷偷瞥了旁边那位爷一眼,声音也不自觉的放轻了,“你怎么把表小姐给抓到府衙来了啊?还说她是秦思柔一案的重大嫌疑人。” 第25章 很复杂,很奇怪 傅文启先是一头雾水,待反应过来后脸色一暗,“糟了,昨天被那群黑衣人一搅和就忘记这件事了,瞧我这记忆……” 他还未说完便感觉到了一旁的阴冷视线,莫名觉得压力有点大。 傅文启已经做好被骂的准备了,站在一旁的那位爷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转眼便没了影。 “太子爷这是……” “哦豁!” 傅云琛望着空荡荡的门外笑得贼兮兮的,“还能是什么?急了呗。”他一脸嫌弃的甩给他爹一个眼神,就差把“爹,你不懂年轻人”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不跟你说了,我先跟过去瞧瞧,你也赶紧来。”傅云琛扔下这句话便朝萧允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小兔崽子!” 傅文启刚抱怨了一句,突然又想起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赶紧撩起官袍的下摆也跟了上去。 府衙正堂,那几名捕快已经把余幼容带过来了,正等着傅文启来审问。 因为不是正儿八经的堂审,只是例行问话,那几名捕快让余幼容在堂中等着,便站到一旁开始低声聊天。 “陆爷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怎么一直不见他来府衙?”一句话中不难听出期待和失落。 站在旁边的另一名捕快立即接话,“别说是陆爷,这几日府衙中大半的人都在外奔波,陆爷那么忙,怎么可能一直在府衙中待着。” “哎。” 最先开口的那名捕快长长叹了口气,“听他们几个说陆爷长得可好看了,我也想见见。” 说到好看,他偷偷看了眼正规规矩矩站在堂中央的余幼容,心想余家的这位表小姐也是好看的,他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也不知道是陆爷好看,还是她好看,只犹豫片刻他便已有了判断,男子怎会有女子好看?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萧允绎的身影便从堂后走了过来。 他愣了愣又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这个世上还真有比女子还好看的男子,“萧爷,您怎么来了?公子去找大人了,应该快来了。” 萧允绎朝这名捕快微微颔首,并未搭话,他径直朝站在堂中央的余幼容走去,脸上辨不出喜怒。 一开口声音却凉凉的,“有没有受伤?” 余幼容摇头,“谢捕头将他们教的不错。”不仅不像其他地方的捕快嚣张跋扈,官痞一般,一个个还挺有礼貌,在余家时甚至安慰了她。 “萧爷认识表小姐?” 一旁的捕快听到他俩的对话惊讶的问了一句,不等萧允绎回答,傅云琛也赶来了。 脸上挂着霁风朗月的笑,“他们俩可不仅仅认识,表小姐是咱萧爷家的媳妇儿,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啊?” 那几名捕快也是这一批新招进来的,听完傅云琛的话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两个都快哭了,“那怎么办啊?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吗?” 傅文启来时刚好听到了最后这句话,他也想问,现在送回去还来得及吗? 不过这件事有弊也有利,他不用再求某位爷去余家,另一位爷就来了,虽然来的方式不太对。 “你们先下去!” 傅文启对那几名捕快摆摆手,等到他们逃似的离开正堂,他才走到余幼容面前。 问了句跟萧允绎一样的话,“有没有受伤?”嘴上这样问,心里却是放心的,他们府衙中的捕快不管是新人还是老人都不是野蛮人。 “没有。” 确定余幼容没有受伤傅文启立即进入正题,“这件事是我的疏忽,回头我跟他们解释清楚。” 只停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既然没有受伤,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初家?” 他刚问完这句话便觉得后颈一凉,一转头便对上了萧允绎平静中却夹杂着一丝威胁的眼神。傅文启求生欲十足,立即讨好的说道。 “爷,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吗?还不是因为你家这位实在了得。” 你家。 萧允绎觉得这两个字很顺耳。 他看了眼就站在自己面前的余幼容,想要说陪他们一起去,又想起自己还要去办点事,便对在一旁看热闹的傅云琛说,“你跟他们去初家。” 怎么好好的就扯到他身上了?他就是个看热闹的……难得今日这位爷有事,他还想在家偷得浮生半日闲呢! “行行行,让兔崽子……让云琛陪我们去。” 见萧允绎松了口,傅文启顿时眉开眼笑,他一脚踹在傅云琛的小腿上,“你先送陆爷回去换衣服。” 这位爷和他爹都开口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傅云琛看向萧允绎,“爷放心,我一定保证表小姐的安全……”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他刚才好像听到他爹说——陆爷。 傅云琛动作有些迟钝,缓缓将视线移到余幼容身上,又缓缓将视线移到他爹身上,颤颤巍巍的问道。 “爹,你们为什么要去初家啊?” 这次轮到他爹甩给他一个十分嫌弃的眼神,“还能去干嘛?当然是去办案,你少说废话,赶紧去送陆爷,我就在府衙门口等你们。” 他爹确实叫了——陆爷,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陆……爷……?陆聆风?”他伸手指了指余幼容,满脸不敢置信。 陆聆风不是……不对啊……傅云琛彻底混乱了,脑中一团浆糊。 “你你你……你们……” 他一脸委屈,“你们都知道他……她是谁,就瞒着我一个人?”话音落傅云琛用余光偷偷瞄了眼余幼容。 这张脸也不吓人啊!怎么就是陆聆风了? 而且陆聆风不是男的吗?怎么就变成女的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很复杂,很奇怪。 “原来你不知道表小姐就是陆爷啊?” 这下轮到傅文启惊讶了,他搞不明白怎么太子爷都知道余表小姐就是陆爷,他家傻儿子却不知道? 果然傻!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行了行了,现在知道也不迟,你赶紧送陆爷去换衣服,我们在府衙前汇合。”说完傅文启又向萧允绎保证,“爷放心,昨日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等到傅云琛垂头丧气的跟在余幼容身后离开,萧允绎也独自出了府衙。 傅文启一个人在正堂中琢磨,那两位爷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啊?半年后他们陆爷不会真要进宫当娘娘? 说心里话,他不愿意,舍不得放人走,但是他也不敢留人啊! 第26章 有了新线索 从府衙到四合院,再从四合院回到府衙,傅云琛始终跟余幼容保持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本来他还心存一丝侥幸,觉得这一切可能是自己的癔想。 直到她换成男装将他最后的一丝侥幸彻底粉碎,他才终于认清事实,余幼容真的就是陆聆风。 根深蒂固了两年多的恐惧不是说消失就能消失的,他甚至觉得前面那人根本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他更加觉得自己保护不了一个可以面不改色切开人家肚子的人。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傅云琛跟着余幼容到了府衙。 府衙前,傅文启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他刚迎过去,三人准备出发前往初家,谢捕头匆匆赶了过来。 这几日谢捕头一直带着哮天寻找秦思柔被遗弃的器脏,基本上没有回过府衙。 如今他突然回来,定是有了新线索。 傅文启又立即朝谢捕头走去,询问道,“可是有何发现?是找到器脏了还是找到凶器了?” “找到器脏了。” “终于找到了。”傅文启双手交叠拍了拍,脸上难掩喜色,“就算是对案情没帮助,也总算是可以给秦家一个交代了。”秦家除了催着找出凶手。 更加着急的是找到被凶手丢弃掉的器脏,也能理解,总归是希望秦思柔能完完整整的走。 傅文启转头问余幼容,“陆爷,我们先去初家还是先跟谢捕头过去?” “先去看器脏。” 做好了打算,谢捕头便领着余幼容和傅文启过去,三人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发现少了一个人,还是傅文启停了下来,朝像个木头般站在那里的傅云琛吼了一声。 “傻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他可以不去吗?他不想看到什么器脏!可是很显然,他做不了主。傅云琛叹了口气,本来就丧,现在更丧了。 如余幼容所说,发现器脏的地方正是在距离古宅不到一个时辰路程的山上。 其实一开始谢捕头便带着哮天搜查过这处地方,但当时什么都没搜到,再加上不远处就是河间府香火最鼎盛的龙阳寺。 担心叨扰到上山拜佛烧香的香客,谢捕头便又带着哮天去了其他地方。 最后还是因为陆爷交待,以古宅为中心,一个时辰路程范围内反复的搜,谢捕头才又重新搜了这里。 是在第五次搜寻时才发现了埋在土里的器脏。 因为山上无人铲雪,器脏又是埋在偏僻的林间,余幼容一行四人费了不少力气才到达目的地。 余幼容的身影一出现,哮天便叫了几声,接着便挣脱开绳子撒开脚丫子飞奔过来,到了余幼容的面前又乖乖巧巧的原地坐下。 “这次多亏了哮天。” 一旁的谢捕头由衷的夸了句哮天,也是由衷的佩服陆爷,竟能将一只恶狗训得服服帖帖的。 余幼容微微弯腰,抬手摸了摸哮天的脑袋,顺了两下毛又收回了手,“做的不错。” 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哮天两只圆圆的狗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它伸着红红的长舌头开心的抬起前肢,想要面前的人再握一握它的爪子。 然而那人已绕开它朝它身后走去。 哮天放下爪子低头望了会儿面前的雪,似乎在难过,但是一会儿后又开开心心的奔向不远处的余幼容。 余幼容一来,几名小捕快异口同声的叫了声“陆爷”,语气颇虔诚。 接着又往后退了几步让她过去,一名小捕快又是紧张又是激动的说道,“器脏已经开始腐烂,我们只挖开上面的土,没敢取出来。” 余幼容点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布手套戴上。 她蹲在一个不大的土坑前朝里望了望,心脏、肝脏、胰脏、脾脏……目测人体内的器脏都齐了。 她刚拿起铺在最上面的肠子,一股浓郁的腐臭味顿时蔓延开来,几名小捕快捏住鼻子又往后退了几步。余幼容头也未回,说了句,“拿块干净的布过来。” 那几名小捕快像是没听到似的,一个个傻站在那里,最后还是谢捕头拿出一块干净的布铺在余幼容身侧。 余幼容将土里的器脏一件一件放到布上,又特别认真的将布盖好。 “这器脏是秦二小姐的吗?” 傅文启走上前,视线扫过已叠起来的布,他看向余幼容,见她正认真的看着手中的心脏。 “肯定就是秦二小姐的,除了她的还能是谁的?” 一旁的小捕快抢先一步答道,不止他这样想,另外几名小捕快也是同样的想法,立即赞同的点头。 只有谢捕头摇摇头,“身为捕快,可不能口说无凭,容易误判。” 他刚说完这句话,余幼容开了口,“是秦思柔的。”她将手中的心脏稍微举高了一些,“心脏上的伤口与尸体胸口处的伤口吻合。” 刚才她将器脏从土里拿出时都一一看了,除了心脏其他器脏都没有损伤,秦思柔是被利器贯穿心脏致死。 那几名小捕快齐刷刷的朝余幼容手中的心脏望去,果然看到了一处伤口。 对陆爷的佩服顿时又多了一些。 不止他们,就连躲得远远的傅云琛都忍不住朝这里看了一眼,他眼力好,即便离得远也看得到那处伤口。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心脏上时,余幼容微微皱了皱鼻子嗅了嗅。 在腐臭味中她闻到了另一股味道,很淡,不仔细闻根本发现不了。她掀开白布将手中的心脏同其他器脏放在一起,又仔细去搜寻那处土坑。 接着拿出了几粒砂仁。 那股味道正是砂仁的味道,砂仁,有樟脑油的芳香味,还有抑制微生物生长,防止肉品腐败变质的作用。 怎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是小寒,从早上开始天便昏沉沉的,此刻更是下起了雪,雪势越来越大,很快他们的肩头发梢便染上了雪色。这雪,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下来。 余幼容将那几粒砂仁收好,“谢捕头,你带着器脏先跟傅大人下山。” 谢捕头连忙问道,“那你呢?” “我再四处看看。” 她刚说完傅文启便开了口,“不行!一起回去,万一大雪封山,会有危险。”他难得同余幼容说话语气这么严厉,容不得半分拒绝。 “放心,附近不是有处寺院,真下不了山便在那里借宿一晚。” 余幼容说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傅云琛,“傅大人不放心的话,将他留下来,哮天也留给我。” 最后她又说,“如果我没有赶回去,麻烦傅大人向我祖母报个平安。” 傅文启沉默了许久,又望了他家儿子许久,总觉得他家傻儿子不太靠谱,但论武功,他家傻儿子比谢捕头还要厉害一些。 思前想后,他还是同意了。 他走到傅云琛面前,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家儿子的肩膀,“爹就将她交给你了,切记,若是真遇到了危险,优先保她的性命。” 虽然傅文启说这段话的语气挺严肃的,但傅云琛严重怀疑,他可能是捡来的,陆聆风才是他爹亲生的。 傅文启和谢捕头他们下了山后,傅云琛依旧站的远远的,不敢靠近余幼容半步。 随后他便见她牵起系在哮天项圈上的绳子,蹲在了它身旁。 余幼容将那几颗砂仁放到哮天鼻子前让它闻了闻,语气严厉中带着丝诱骗,“哮天,记住这个味道。” 第27章 太子爷也惧内 哮天带着余幼容在山里转了许久,许是雪越下越大,影响了哮天的嗅觉,狗子绕着同一处地方转来转去,找不到方向了。 第三次路过同一个地方时,哮天可怜兮兮的回头看了余幼容一眼。 余幼容刚好也在看它,哮天虽然瘦但是四肢长,此刻小腿却全部陷在雪中,它也不闹,即便迷了路也没有停下来。 余幼容难得好脾气的安慰了它一句,“雪太大了,不找了。” 她牵着哮天转了个方向朝大路走去,这条大路是通往龙阳寺的山道,他们在山中绕了几圈。 此刻就在龙阳寺不远处。 天还亮着,余幼容正准备牵着哮天下山,哮天却突然停下来烦躁不安的转了几圈,接着兴奋的对着她叫了起来,拉着她朝龙阳寺的方向跑去。 大概是雪势太大,余幼容和傅云琛到达龙阳寺时,寺前空无一人。 但奇怪的是,竟然就连寺门都关着。 余幼容上前敲了门,过了许久才有一名小和尚匆匆忙忙跑来开门,他打量了一会儿余幼容和傅云琛。 “咦”了一声。 问道,“两位施主是来烧香?” 余幼容点点头,“原本是来烧香,现在怕是还要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这……”那小和尚支支吾吾了半天,显然是个不会说谎的,“实不相瞒,住持说今日不接待香客。” “接待?” 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余幼容身后的傅云琛终于走了过来,他不以为然的笑笑,“什么时候你们龙阳寺变成客栈了?我们进去烧炷香还要看你们家住持的心情?” 那小和尚被傅云琛两句话说的脸通红,“不是这样的!是今日来了重要……” 小和尚话尚未说完,从他身后又走来一个和尚,年龄要大很多,看样子是个能做主的。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莫怪,这孩子不会说话。” 他双手合十,虔诚的朝余幼容和傅云琛躬了躬身,“外面风大雪大,两位施主随我进来!” 余幼容将牵哮天的绳子系在院子里,先去上了香。 等到上完香,这才询问领路的师父方不方便借宿一晚,外面的雪实在是大,现在下山恐怕会有危险。 那师父虽然也很为难,却没有直接拒绝余幼容,只说。 “今日后面的厢房住了人,两位施主若是不介意,可以在前面的禅堂将就一晚,我帮你们拿两床被子过来。” 龙阳寺是河间府香火最鼎盛的寺院,规模不算小,厢房当然也不止一两间。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或者是来了什么人,竟然一间空的厢房都不剩。 余幼容点点头,“那便麻烦师父了。” 跟着那位师父回到院子中,她又问,“久闻龙阳寺的大名,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四处看看?” “当然可以。” 说罢他又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后院的厢房有人把守着,两位施主应该进不去,其他地方两位施主可以随意走动。我先去为两位施主准备被褥,到时间再请你们过去用斋食。” “有劳师父了。” 等到那位师父一走,傅云琛便开了口,“不太对劲,我以前也来过龙阳寺,挺正常的。” 他边说边四处望了望,“今日不仅没看到什么人,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太紧张了。” “也许真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余幼容先去牵回哮天,弯下|身子附在它耳边轻声说道,“找到了就停下来,不要发出声音。”以免打草惊蛇。 依旧是哮天走在最前面低着脖子将鼻子贴在地面上嗅来嗅去,余幼容则牵着绳子走在后面。不一样的是傅云琛离余幼容的距离,总算是比之前近了许多。 从暮色渐深,到辰星初上。 哮天终于在一间禅房前停了下来,它反复确认了许久才回头看了余幼容一眼。 余幼容先是在禅房外站定片刻,正准备进去一探究竟,禅房的门突然从里面被人拉开了,随后一道颀长的矜贵身影现于门后。 那人看到余幼容,眉头明显拧了拧,不等他出声询问,傅云琛便先一步问道。 “爷,你怎么在这儿?” 从禅房中出来的矜贵身影除了萧允绎还能是谁?他视线从傅云琛身上移到余幼容身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来这儿是之前的决定。” 他是在跟余幼容解释这一次的相遇依旧是巧合,听在一旁的傅云琛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傅云琛想,原来堂堂太子爷也惧内啊? 竟然还要报备自己的行程,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害怕陆聆风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了。 余幼容避开萧允绎进了禅房,路过萧允绎时除了他身上的那股独特梅花香,还闻到了另一股味道。 不巧,正是砂仁的味道。 她想起了那张秦思柔接触者的名单,排除到最后的那几个名字中,就有萧允绎。 虽然他的身高要比测量出的凶手身高要高那么一些,但难保测量时不会出现几寸的误差。 所以,他依旧有嫌疑。 禅房不大,东边的墙上挂着一张硕大的“禅”字,香案上放着香炉和烛台,旁边还有几本佛经,地上放着三个差不多大小的团蒲。 余幼容四处看了看,并未发现有砂仁的痕迹。 倒是又闻到了其他几种味道,是白芷、山柰,同砂仁一样,既是草药,又是香料。 山柰含有龙脑、樟脑油酯、肉桂乙酯等成分,具有较醇浓的芳香气味。白芷也有较浓烈的气味。 能留下味道,说明这里曾经放过很大量的砂仁、白芷、山柰,如果是凶手所为,这么大用量的去味防腐草药,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余幼容思考问题时,除了不喜欢被打扰,还特别喜欢啃指甲。 此刻她便有一下没一下的咬着自己大拇指的指甲,不一会儿便将本就不整齐的指甲啃出一排牙印。 这么会儿功夫傅云琛已经将他和余幼容来龙阳寺的前因后果告诉了萧允绎。 萧允绎听后若有所思。 如果说上次在百草堂是巧合,那么这次龙阳寺的巧合显然有些说不过去,除非——余幼容要找的凶手刚好跟他要找的名单有关。 所以,他们才总是偶遇。所以,上一次的黑衣人才是冲着她去的。 “爷,这后院的厢房不让进,不会都是你的意思?” 傅云琛问完又觉得不应该是他们太子爷,他们太子爷这次来河间府十分低调,除了他爹和他没人知道。 他应该也不会突然间高调起来,做出这种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行为。刚这样想完,傅云琛便看到萧允绎摇了摇头,“不是我。” “爷来这儿……不会就是因为后院那人?” 因为傅云琛只知道余幼容是萧允绎下过聘的媳妇,并不知道他俩之间的其他事,说这些话时也没有避开余幼容。 “算是。” 萧允绎看了眼还站在禅房中的女子,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傅云琛自然也没胆子继续追问,对话到此结束。 第28章 竟然是你 雪是后半夜停的。因为余幼容是男装,先前那位师父只安排了一间禅房,让她跟傅云琛两人将就一夜。 即便是萧允绎不在傅云琛也不敢跟余幼容共处一室,更不要说萧允绎就在这里。 于是傅云琛沦落到大雪的夜晚跟哮天蹲在一处,裹着一床薄薄的被褥,别提有多可怜。 至于余幼容和萧允绎,自然也不可能相安无事的待在一起。 入夜后,等到萧允绎和傅云琛都睡着了,余幼容又去了那间有砂仁气味的禅房。 害怕引来龙阳寺中的僧人,余幼容没有点亮蜡烛,就着雪色反射出的光将禅房仔仔细细翻了个遍。 最后在香案的桌脚下找到了一块碎纸片,周围有火烧过的痕迹。 碎纸片上刚好有一个字,字迹余幼容再熟悉不过,是温庭的字,应该是有人在这里烧了一幅温庭的字,这碎纸片是未燃烬的。 早在晚上去斋堂吃斋饭的时候余幼容便向一名小沙弥打听了这处禅房先前有谁进过,小沙弥只说前几日办过一场法事,却说不出办的人是谁,又是给谁办的。 那场法事之后这里便再没人用过,想必这碎纸片便是那时留下的。 咯吱—— 伴随一道沉闷的开门声,大片风雪涌进了禅房。 余幼容手腕微动,刚将解剖刀握在手里,萧允绎裹着风雪走了进来,带进一室的寒凉。 “你来做什么?”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满,萧允绎脚步微滞。他来做什么? 其实他一直都未睡,从她离开禅房时便睁开了眼睛。本想着这个小女子对他的敌意这么大,不该多管闲事惹得她更不满。 但见她一直没回来,他还是没忍住出来寻她。 此刻望着她眼中的防备,以及她手上利器闪着的寒光,萧允绎低头抿唇笑了笑。再抬头,好整以暇的问道。 “你呢?又是来这里做什么?” 两人正僵持着,禅房外蓦然响起了匆匆却有序的脚步声,很快他们两人便被一群黑衣人包围了。 目测有二十余人。 萧允绎和余幼容互视了一眼,似在用眼神询问对方这群黑衣人是来找谁的。 很快,黑衣人便给了他们答案。 他们举着长剑朝萧允绎攻去,招招致命,望着与黑衣人混战的萧允绎,余幼容姿态悠然的靠在香案旁看热闹。 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不等她悠然太久,又有一批黑衣人涌进禅房将她团团包围住。 这次轮到萧允绎笑了,他一边游刃有余的应付攻击自己的黑衣人,一边对余幼容说,“看样子他们一个都不准备放过。” 禅房本就小,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拳脚招式根本施展不开,不一会儿香案和门全都被毁。 从禅房打到前院,动静可想而知,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名僧人出现。 显然,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以萧允绎和余幼容的武力应付这群黑衣人绰绰有余,然而对方既已动了手,就没想过让他们安然脱身。 不一会儿又有更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其中领头的黑衣人武力显然不一般。 从一开始他便避开萧允绎,只对余幼容下手。 萧允绎看得出,余幼容的招式是有人教过的,但她吃亏在手中的武器适合近战,不适合群战。数十招下来已被那名领头的黑衣人逼得只能防守,处处受限。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那名黑衣人手上招式未停,望着余幼容眼中叠着疑团,又几招后他恍然大悟,“竟然是你?” 不仅是这名黑衣人对余幼容眼熟,余幼容也觉得他的一双漆黑的眼睛好像在哪儿见过。她记性一向好,只是因为对方罩着面,一时确认不了他的身份。 “可惜了,我竟有些舍不得杀你。” 黑衣人说完一掌拍在余幼容的肩头,趁着她后退举起长剑朝她刺去。 不远处,萧允绎看到这边的情况,踢开面前的人,脚尖离地,如闪电般现于余幼容面前,以剑为她挡去了那一剑。 又反手一剑砍在那黑衣人的手臂上。 那黑衣人吃痛往后退了好几步,尽管穿着黑衣,却不难看出他手臂上急剧朝外涌出的鲜血。 他看向余幼容的眸光又暗了几分,稍微思考了下,最终还是没再攻过来。 “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确认余幼容没事,萧允绎紧蹙的眉头不自觉松开。他看了眼越聚越多的黑衣人,空隙间取出袖中的信号弹射向高空,回头拉住余幼容的手腕,杀出一条血路,往外走。 “我们先离开这里。” 难得的斩草除根机会,那群黑衣人怎甘心就这样放过他们,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不死不休。 离开龙阳寺,已是后半夜,大雪终于停了。 映着雪色的崎岖山路上,萧允绎一边劈开挡路的枯枝一边急速前行,还要顾虑着身后的女子能不能跟上自己,不时用余光查看她的状况。 余幼容抬头看了眼前面那人的背影,又看向他抓住自己的手。 她不动声色的释放出缠绕在手腕上的红绳,那红绳一离开她的手腕便分裂成无数根红线。 在雪色和夜色的掩护下在他们身后织成一张网,红色的蛛网…… 过了不知多久,林间隐隐约约传来连续不断的惨叫,又像是夜晚的风在呼啸,随着他们的前行,声音越来越远。 最后散了。 一直到确认身后的黑衣人没有追上来,萧允绎才停下。 他额间挂着细密的汗珠,喘|息间有白茫茫的雾气在他眼前氤氲,本就不似人间物的容颜此刻显得更加不真实。 “有没有受伤?” 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余幼容,见她摇头才松开了抓在她腕上的手。他往后退了一步,背靠在一颗树旁,脸侧有两缕发丝轻轻摇晃,徒然多了股落拓的美。 “寺院是回不去了,先找处山洞避避寒,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余幼容点点头,刚靠近他一步便嗅到了混合着风雪的血腥味,她抬头看他,“你受伤了?” 听到余幼容的问话,萧允绎低头在身上找了一圈,这才发现手臂竟在流血。应该是不小心被剑划到的,他丝毫感觉不到痛意,伤口不深。 他不在意的回道,“不要紧。” 余幼容却好似根本没听到这句话,她走过去抬起他的手臂动了动,确认没有伤到筋骨后。 扯出放在怀中用来擦手的帕子绑在他的手臂上。 “流血量不大,过一会儿应该就能止血,找到山洞后我再帮你敷药。”说完这句话余幼容便一声不吭的擦过他的肩膀朝前走去,开始寻找可以避风寒的山洞。 萧允绎看着绑在手臂上的白色棉布帕子,皱巴巴的,应该被用过很多次,洗过很多次。 不像其他女子的锦帕那般好看,没有绣花也不香,但却莫名觉得安心。 第29章 让他们狗咬狗 山洞中,一团篝火,摇晃着两道泾渭分明的影子。 因为身处天寒地冻的山中,余幼容只简单的撕开些萧允绎手臂伤口处的衣服,敷好药后又简单的包扎了下。 再次确定没有大碍才找了个离他有些距离的角落坐下,闭上眼睛前,她别有深意的看了对面的人两眼,确定他不会威胁到自己才稍稍松懈。 而萧允绎望着篝火那边即便闭着眼睛也拧着眉头的女子,无奈的扬起嘴角摇摇头。 心想她太过于警惕。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一场混战,余幼容竟然依靠着冰冷的石壁睡着了。睡得并不踏实,梦魇缠身。 梦中同样也是冬天,她从高处跌进寒潭中挣扎着沉入潭底。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月色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在她脸上,绝美而凄然。 后来,是谁将她救上来的呢? 半梦半醒间余幼容好像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淡淡的梅花香,还有一股她熟悉的药香。 瞬间驱散了裹挟在她周身的所有寒意,眉间的不安也渐渐散了。 梦中,也有人跳进寒潭朝她游来,弥留之际她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向了自己,拨开水光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同样的温暖让她有些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真实存在过的。 余幼容醒来时山洞中只有她一人,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又捶了捶麻掉的大腿,腰也好像折掉似的,总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 她扶着石壁起了身,稍微舒展了下四肢才勉强舒坦了些。 篝火还燃着,说明萧允绎刚离开不久。她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头扫了眼那团篝火。 睡着后她就没醒过,但是这团火却没有熄灭,看来有个人一直没睡。 许是体会过的温暖太少,致使余幼容成了一个很复杂的矛盾体,她从不相信别人,却很容易因为别人给予的一丁点好就涌泉相报。 余老夫人如此,温庭也是如此。 走到山洞口,余幼容抬头便看见萧允绎背对着她站在一棵树下,在他身旁还站着一名黑衣男子,瞧他恭敬的态度,应该是萧允绎的属下。 余幼容无意偷听他们的对话,但不等她转身不远处两人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殿下,枯叶不接单。” 枯叶? 只两个字便成功引起了余幼容的注意,她停下转身的动作,饶有兴致的等着他们接下来的对话。 接着她便听到萧允绎说,“酬金翻五倍,若是再不接,翻十倍,直到他接为止。” “殿下为什么一定要让枯叶接我们的单?万一他跟云千流合起伙来对付殿下,或者拿到名单后用在别处。人财两空倒是其次,属下担心会威胁到殿下的安危。” 这个人倒是道出了余幼容的所有疑问。 她看不到萧允绎的表情,只能从他舒展的背影大概猜出,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打算,且胸有成竹。 “不会,玄机做事有他们的一套规矩。再说,让枯叶去找名单,找到更好,找不到也无妨。主要是拿他试试云千流是谁派来的,若云千流真是那人派来的,刚好让他们狗咬狗。若不是——” 萧允绎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说,“京中又有人按捺不住了。” 狗咬狗? 呵。 余幼容冷笑一声,好不容易对萧允绎积累起来的一丁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她弯腰随手捡了粒小石子。 嗖—— 石子破空划出一道弧度,击中萧允绎身旁的一棵树,压了满枝丫的积雪纷纷扬扬落下来,瞬间便将树下两人的头发染成了白色。 不等那名黑衣男子查看发生了何事,余幼容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又下雪了啊?” 因为刚刚睡醒,她音色有几分哑,待她走出山洞,像是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看天,又不解的说道,“没有下雪,看来是有鸟雀落在了树上。” 萧允绎也不拆穿她,只朝身旁那名黑衣男子微微颔首让他离开。 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又听到了多少他们的对话,但那粒小石子他却早已察觉。 心想又不知哪里惹到了她,想着先让她消气便就没躲。 一转头果然见到某个小女子嘴角泄出的一丝幸灾乐祸,他拍拍发梢上的雪,这才朝她走去。 “那些黑衣人已经走了,你是再去龙阳寺,还是先回余家?” 余幼容想了想,那间禅房因为昨晚的打斗已毁,想必很难再找出新的线索,“去初家!” 就是昨晚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让她有些介意,很显然他们是打算杀陆聆风,但他说的那句“竟然是你”分明是其他意思,他应该是认出了她是余幼容。 会是谁呢? “好,我让人去通知傅大人,让他在初家等我们。” 余幼容点点头,刚走几步又想起了一件事,她侧眸去看萧允绎,“傅云琛还在龙阳寺?让他将哮天带回府衙。” 本以为她是在关心傅云琛,原来重点在后半句,“放心,他天刚亮便带着哮天回去了。” 萧允绎和余幼容下山的速度不算慢,但萧允绎的暗卫速度更快,他俩到达初家时,傅文启已经等在那里。 一见到他们,傅文启依旧是先确认他们两人有没有受伤,在看到萧允绎手臂上绑着的染血帕子时,脸上的五官都快拧成一团。 这位可是千金之躯万金之体,容不得半分闪失。 “爷,您要不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和陆爷在。”他说着又去看余幼容,心想在山里折腾了一夜。 她也该先回去休息休息才对,案子固然重要,但身体更加重要啊! 最后,傅文启的建议当然是没有被采纳,余幼容和萧允绎一个都没有回去。由傅文启说明来意后,一行三人被初家老爷领进了前厅。 初家是书香世家,初家老爷也就是初月的父亲一身的书卷气,即便人到中年依旧斯斯文文的。 “傅大人这次来也是询问秦二小姐的事?” 因为之前傅云琛来过一次,初家老爷以为是上次有什么事情没有问清楚,所以这次傅大人才会亲自跑一趟。 在没有找到确切证据前,傅文启并不打算告诉初家老爷初月的死有蹊跷,只问了一句。 “不知令千金生前的丫鬟现在何处,可否让她出来,问几句话?” 傅文启本是想好好的审问一番那名丫鬟,这样一来便可以知道初月患病期间服用的汤药到底有没有问题,谁知初家老爷却说。 “那丫鬟叫之欢,初月入葬后便为自己赎了身,回老家了。” “又是回老家了?” 傅文启情不自禁看了眼站在他身后的余幼容,不知该如何继续跟初家老爷的对话。余幼容接收到他的讯号,上前一步。 从容不迫的询问道,“不知道初家的丫鬟每个月的月钱是多少?” 初家老爷早就注意到傅大人身后的两名年轻人气度不凡,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何询问丫鬟的月钱。 却还是如实相告,“每个丫鬟的月钱不一样,大概二百文到三百文不等。”同河间府其他大户人家相比,初家仆人的月钱实在算不得高。 这时萧允绎又接着问,“之欢的赎身钱是多少?”怕初家老爷不明白,他补充道,“以她的月钱要攒多久才能为自己赎身?” “这……” 初家老爷一捉摸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以之欢的月钱,就算她每个月不花一文短短几年内也无法替自己赎身啊! 至于她老家那边的情况,若是能拿得出一钱半两的银子当年也不会将她卖进初家。 第30章 这两人还挺般配 初家老爷急了,抖着双手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之欢跟秦二小姐的案子有关?” “初老爷不必紧张,我们不过是多问了几句。” 安抚了初老爷一句后,余幼容又问,“可能有些唐突,不知我们方不方便去初月小姐的闺房看一看?” 此时此刻初老爷已经六神无主,满脑子都在担心之欢会不会给初家惹上祸端,连连答道。 “当然可以,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离初月过世不到十日,她的闺房每日都有人打扫,还处处充斥着主人活过的气息。 清晨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户洒满临窗的书桌,桌上一张微黄的素绢闪着细微的亮光,旁边放着一枚端砚。 再旁边是挂笔的笔架,以及一个放画轴的半米高雕花木筒。 余幼容的视线一一扫过房间内的每一处摆设,视线最后落在了书桌后方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幅字上。 她一眼便认出那幅字正是温庭送给秦傲茗的《九歌·山鬼》。 这幅字不是应该在余泠昔手里?怎会出现在初月的闺房中?难道是余泠昔将这幅字挂在了这里? 按照时间推算,余泠昔拿到这幅字时初月已经去世,以她的性格做不出这样的事。 余幼容走到书桌后,示意了下那幅字语气平淡的问初老爷,“请问,这幅字是什么人送过来的?” 初老爷看着那幅字“咦”了一声。 “我还真没注意过这墙上什么时候多了一幅卷轴。”他扫过卷轴末尾的落款,脸上忽然露出悲切之色。 许久才说,“月儿生前最敬仰温庭温公子,几经周折却一直求不到他的字画,也不知是哪位有心人替她完成了心愿。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初老爷说着走到了书桌前,他从雕花木筒中拿出几幅字画,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一一打开摊放在桌上。 提到自己的女儿,他脸上露出几分浅淡的温情,淡到不易察觉。 “月儿很喜欢临摹温公子的字和画。她总说,温公子的一身傲骨在他的字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她怎么都仿不出他的气韵,别人也同样都仿不出。” 余幼容顺势朝书桌上的字画看去,不得不说初月的字和画十分赏心悦目,比起余泠昔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她一笔一划仿的极认真,不管是字还是画都足以与温庭的字画乱真,却又多了几分女子家独有的温婉柔情,自有一番绕指柔。 “初老爷可否将温庭这幅字暂借我?日后我定会还回来。” 初家老爷闻言面上有片刻疑惑,随后亲自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将那幅《九歌·山鬼》从墙上取了下来。 他卷好递到余幼容面前。 “虽然我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也能猜出大抵是跟案子有关。我初家世代本分守纪,若其中有何误解,还请两位公子和傅大人查清楚。” 等到余幼容接过去,他犹豫许久又说道,“若是……若是此事涉及到初月,还望公子如实告知。” 从初家出来,已近午时。 因那日秦傲茗没有邀请萧允绎去河间画舫,所以他看不出来余幼容手中的这幅字有何特别之处。 但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遂问道,“这幅字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初家小姐的闺房中?” 余幼容“嗯”了一声,“很奇怪,也很凑巧。” 她沉思片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萧允绎,“若是真仰慕敬佩一个人的才华,应该舍不得损坏那人的字画,更不会因为求不到一幅字画就出口辱骂那个人。” 余幼容话音未落萧允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余泠昔和秦思柔看重温庭的字画并非是真心仰慕他,这背后应该还有别的故事?” “没错。” 所以余泠昔根本就不在意被她撕毁的那幅字帖,至于这幅《九歌·山鬼》也可以随意送人。 而秦思柔那么执着于求得温庭的字画,应该也是别有所图。 这所图的背后,十之八九便是她被杀害的真相。余幼容停下脚步转身对跟在后面的傅文启说。 “傅大人,将余泠昔带回府衙审问。先不要提这幅字的事情,就说……” 第34章 只是冰山一隅 余幼容示意了下斜对面的宋慕寒,极直白的说道,“确认下他的手臂伤到什么程度。”余幼容心想,最好是伤到握不住剑,这样一来便能多争取些时间。 傅云琛闻言了然的点点头,“我懂了。”他说罢便起身朝宋慕寒走去。 隔着段距离,余幼容看到傅云琛跟宋慕寒打了招呼,紧接着傅云琛便假装被椅子绊住,慌乱中扶住了宋慕寒的右臂。 只听到“哗啦”一声脆响,宋慕寒手中的杯子落了地,洒了一地芬芳。 看样子,确实伤得不轻。 不等傅云琛回来,余幼容便对萧允绎使了眼色,两人连茶水都未尝一口,双双离开了一品茗轩。 他俩前脚刚走,宋慕寒便转身朝他俩离开的方向看了过来,眸中的光忽明忽暗,嘴角隐隐约约还有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傅云琛是在一品茗轩对面的街边找到的萧允绎和余幼容。 没有事先约定过地点,但他走出茶馆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两人。用句不太适合的句子形容,那两人任意一个往那儿一站,便能使得万千粉黛无颜色,何况还是同框出现。 三人汇合后,一边朝府衙走一边听傅云琛说,“估计是受了不轻的伤,我只虚扶了他一把,还未用力他便摔了杯子。” “你觉得是真是假?” 傅云琛看了余幼容一眼,笃定的答道,“就算他摔杯子是假,手臂处的颤抖肯定装不出来。” 随后他又说,“不止是在发抖,他袖子里好像还藏了什么东西,又细又长的。”说到最后傅云琛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是不是什么奇怪的武器。” “又细又长?” 秦思柔胸上那处小而深的致命伤口应该就是细而长的凶器所刺。 关于凶器余幼容这几日特地研究过,也做了几次实验,大概已推断出杀害秦思柔的凶器为何物。 她问傅云琛,“只凭手感,你觉得宋慕寒袖中的东西像不像姑娘家的发簪?” 傅云琛听后眼中先是闪过一团疑云,瞬间又恢复清明,他突然敬佩的看向余幼容,语气略显兴奋。 “没错,确实像发簪。” 能让一名男子将一支发簪随身携带,可见发簪主人的分量在他心中非同一般。 案子查到这里种种线索已渐渐明朗,可惜条件有限,即便是拿到那支发簪也无法做痕迹鉴定。 一行三人尚未走进府衙,便察觉到了不寻常。几名捕快进进出出的忙活着,一个个皆沉着脸,似乎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傅云琛走过去随手抓了名路过的捕快,打算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不等他开口,那名捕快便将视线落到了走在后面的余幼容身上,“陆爷,您可算来了。” 他火急火燎的迎了过去,“百草堂的老板和初月小姐的丫鬟之欢,都找到了。” “都找到了?” 余幼容眯了眯眼,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示意面前的捕快继续说下去,“两人都死了,是在凿开冰面的湖里发现的。大人正到处找陆爷,您快去看看!” 停尸间里,傅文启正对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一筹莫展,余幼容一来他便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他稍稍让开,好让余幼容能看到那两具尸体。 “陆爷,你看这……” 余幼容没有急着上前,她从袖中拿出一粒糖,慢条斯理的剥开糖衣将里面的糖豆丢进了嘴里。 过了片刻才走到一旁的桌子前打开了备在这里的工具箱。 戴上布手套后,余幼容对两具尸体分别进行了检验,意料之中,两具尸体口鼻内都没有水渍,也就是说,这两人并不是溺水身亡。 她一边解开死者的衣服,一边轻描淡写的对傅文启说,“他们不是溺亡,应该是被人杀害后抛到了水中。” 傅文启包括他身边的几名捕快听后满脸惊恐,“被人杀害?” 其中一名新来的捕快迫不及待的追问道,“陆爷是怎么看出来他们是先被人杀害再抛入水中的?” 余幼容稍稍抬起其中一名死者的下巴,用极其平缓的语调说道,“溺死俗称淹死,是指大量液体进入呼吸道影响气体交换而引起的死亡。” 更详细点,就是液体被吸入呼吸道和肺泡内,妨碍呼吸运动,影响气体交换,导致体内氧气缺乏和二氧化碳潴留,氧分压下降,二氧化碳分压升高,形成高碳酸血症。 “简单点说就是没法呼吸导致窒息死亡。” 余幼容让那个小捕快仔细看面前那名死者的口鼻。 “溺水过程中,尸体口、鼻腔内肯定会残留液体,甚至是一些河沙、河泥,但这两具尸体的口腔、鼻腔内却异常干净。” 那个小捕快听完余幼容的话,大着胆子伸长了脖子朝死者的口鼻看了几眼,接着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余幼容虽然不大爱亲近人,但是在为捕快们解疑答惑时,总表现的十分有耐心。 如今河间府那几位能够独当一面的、颇有名望的捕快就是当初余幼容手把手教出来的。 由于在湖水里泡了较长时间,尸体皮肤湿冷、黏稠、颜色苍白,表面看不出有什么致命伤。 但是在按压丫鬟之欢的尸体腹部时,肝脏位置有明显异常。 余幼容观察了一会儿后,对一旁的傅文启说,“傅大人,派人去买几张梅子饼回来,要热的。” “陆爷饿了?” 余幼容不置可否,傅文启也不再多问,赶紧派一名捕快去街上买梅子饼。 等到梅子饼买回来,余幼容却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指了指尸体对那名去买梅子饼的捕快说,“将梅饼趁热放在上面,铺满。” “什么?” 像是没听清余幼容所说的话般,那名捕快茫然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等不到回应又看向一旁的傅文启。 傅文启眉头紧紧拧着,又将余幼容的话复述了一遍,“陆爷让你将梅饼铺在尸体上。” “啊?” 这次,那名捕快终于听清了,只是他脸上的神情更加茫然。梅饼不是用来吃的吗?陆爷怎么让放在尸体上啊?这多……他读书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表达。 “让你放你就放。” 傅文启又在旁边提醒了一句,那名捕快这才将梅饼铺到了两具尸体上。 在尸体上铺满梅子饼后,在场的几名捕快神色各异,完全搞不懂陆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个个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两具尸体,等待着余幼容快点揭晓答案。 不止是那几名捕快云里雾里,隔着段距离斜靠在角落处的萧允绎同样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 心想这个小女子身上的迷似乎永远解不完,每次刚觉得多了解了她一些,她便又会用各种方式提醒你。 你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隅。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余幼容朝两具尸体扬了扬下巴,同时对离得最近的两名捕快说,“可以拿掉了。” 那两名捕快接收到指示,听话的将梅子饼一块一块的揭开。 这个时候,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两具尸体原本苍白的皮肤上竟然渐渐浮现出好几大块伤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35章 陆爷人可真好啊! 这一次竟然是傅云琛最先问出了口,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对尸体的恐惧,满脸求知欲的望着两具尸体上浮现出来的几大块伤痕。 他自幼便习武,一眼就能看出两具尸体上的伤痕是生前被人殴打所致。 百草堂老板。丫鬟之欢。 两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死在一起,还都是被人殴打致死,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匪夷所思的事。 但停尸间内的所有人却根本顾不得去探究其中的缘由,只想知道这梅饼是怎么回事。 余幼容扫了圈周围一张张期待她解答的面孔,情绪始终没多大起伏。 “学以致用,你们只需要记得梅子饼可使死者生前的伤痕浮现,日后查案时加以运用便可。” 至于原理,余幼容明显不想回答。 那一张张期待的面孔转瞬间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有名不熟悉陆聆风的捕快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我还以为他有多了不起呢?原来这么小气,还要将自己的本事藏着掖着。” 他话音刚落,便察觉到有几道幽冷的视线朝他射了过来,停尸间里本就阴气重,此刻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冰窖般。 “休得胡言!” 傅文启一甩袖子动了怒,“就算陆爷跟你解释了你能听得懂吗?” 被傅文启这么一训斥,在场的所有捕快都不敢出声了。那名被训的捕快也低着头,他撇撇嘴,用鼻孔出气哼哼了两声。 显然是不服气。 傅文启正准备上前将这名不懂事的捕快赶出去,余幼容适时出了声,“你过来。” 她勾勾手指,朝那名捕快笑了笑,明明很好看的笑容却没有一丁点的温度,让人不由怵得慌。 “我……我……” 也不是什么虎背熊腰的壮汉,但一对上陆爷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的害怕,那名捕快已经怂了,连连道歉,“陆爷,我知道错了,你饶过我。” “错?” 余幼容笑容依旧,“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那名捕快支支吾吾了半天,“我不该诋毁陆爷,说陆爷将本事藏着掖着……我再也不敢了。” 余幼容摇摇头,“不是错在这里。” 她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但每个字却都重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既然质疑我便要提出来,你只敢在背后说我怎么会知道?最重要的是,何必跟自己怄着口气呢。” 说着她又重复了下刚才的动作,对那名捕快勾了勾食指,“过来。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那名捕快距离余幼容只有几步远,然而就是这几步远他却走出了一头冷汗。 等到人来了,余幼容这才继续验尸。她边验边同身旁的捕快搭着话,“依你看,这两人的死因是什么?” 那捕快畏手畏脚的看了几眼面前的两具尸体,好半天才说,“他们……他们是被打死的。” “嗯。” 余幼容赞同的点点头,瞬间让那名捕快信心高涨。接着她又继续问,“那你觉得他们是伤到了什么地方才会导致死亡呢?” “这……” 刚刚涨起来的自信顷刻被冷水浇灭,想到刚才陆爷的话,这名捕快硬着头皮说道,“还请陆爷指教。” 余幼容“嗯”了一声,也不卖关子,她按了按之欢的尸体。 “等你以后经验丰富些,很容易就能判断出这具尸体的肝脏位置有异常,她应该是死于肝脏破裂。” 她将手往旁边移了移,“再具体些,应该是右肝破裂。” 那名捕快顺着余幼容手指的方向朝尸体看去,果真发现那一处的淤青要比其他地方重的多。 “右肝位于右侧膈下和季肋深面,容易受到外来暴力或锐器刺伤引起破裂出血,一般表现为出血性休克。血液经胆道进入消化道,会出现呕血现象。” 说着余幼容用力捏开了死者的嘴巴,“你过来看,虽然尸体口中没有水渍,但是有不少血迹。” 余幼容的解释浅显易懂,那名捕快听明白了后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 “验尸是相辅相成的,我从她口中的血迹猜测她身上有伤,等确定她身上确实有伤后,又进一步佐证她是死于右肝破裂。” 她抬眸看了那捕快一眼,不冷不淡的,“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接着余幼容又扫了圈身后的那几名捕快,问了句同样的话,“都明白了吗?” 那几名捕快先是愣了愣,很快便异口同声的答道,“明白了。”此刻他们脸上的兴奋比一开始更明显了。 甚至觉得,陆爷人可真好啊! 而且他要比传闻中的还要厉害,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不仅厉害,还特别好看。他们在心中感叹,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人呢? “你叫什么?” 等到这些捕快冷静下来,余幼容随口问了一句,站在她旁边的那名捕快立即紧张的答道。 “钟毓!陆爷,我叫钟毓。” “嗯。有些东西不是不愿意教你们,是教了也无用,反而会影响你们的判断,不如不教。傅大人和谢捕头都不错,好好跟着他们。” 至于梅饼,实际上就是用梅干和面粉和在一起制成的饼。 趁热敷在死人伤口上的话,梅的酸性和人表皮的脂肪会发生化学反应,从而显露出淤青。 很简单的原理。 但讲出来的话,他们一定又会问,酸性是何?化学反应又是何?到时候解释起来会没完没了。 余幼容最怕麻烦,也懒得费这些口舌,索性不说。 “是!陆爷。” 像是打了鸡血般。如果说之前的他对陆聆风有多不满,那么现在的他便有多崇拜他。不对,他现在是特别特别的崇拜陆爷,他要谨记陆爷的话好好学习!加倍努力! 对于这种情况,傅文启已经习以为常。 当初,河间府府衙中哪一个不是被陆聆风教导的服服帖帖的,张口闭口都是陆爷长陆爷短的。 有人帮河间府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他这个河间府的知府大人当然也乐见其成。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傅云琛目光也始终跟随着余幼容,以前他总觉得他爹对陆聆风的评价夸大其词。 如今深入了解后,发现他确实很厉害,特别是这个他竟然是她。 前几日他还觉得余表小姐的身份与他们太子爷过于悬殊,此时此刻却有了天翻地覆的转变,他竟然开始觉得,余表小姐其实是配得上太子妃的身份的。 作为当事人,余幼容倒是没想过只是一个简单的体表检验,就能收服了这群初出茅庐的捕快。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他们看向自己时灼热的目光。 验尸并没有到此结束,余幼容又重新检查了下百草堂老板的口腔,同样有血,死因和之欢是一样的。 认真起来的某个小女子与任何时候都不一样,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区别,但萧允绎发现,她眼里是有光的。 像是一颗星星一颗星星组成了整条银河,璀璨耀眼。 他想,若是她对待他,能有一两分对待尸体的认真,能有一两分对待这群捕快的耐心,他们的关系会缓和许多。 就在这时,正在验尸中的余幼容突然“咦”了一声,她歪着头朝前探了探,“这是……” 第36章 总要让嘴巴甜一些 猜出余幼容可能又发现了什么,傅文启跟着弯腰朝前看去。 他看到余幼容用镊子从百草堂老板的牙齿缝里夹出了一些泛黄的东西,猜不出来是什么。 余幼容将那些泛黄的不明物放在左手手心观察了一会儿,又用指尖捏了捏,“这应该是纸。”随后她又不解道,“口腔中怎么会有纸屑?” 瞧这痕迹,像是咀嚼过的。 难道…… 思索片刻,余幼容对傅文启说,“准备解剖,如果他是在将死之前将纸吞进了肚中,也许还没有完全被胃酸溶解,我需要打开他的胃确认。” 其实余幼容解剖的次数并不是很多,所以听到她这样说就连傅文启都慌了下。 好一会儿他才稍稍镇定下来,对站在一旁的几名捕快说,“你们愿意留下就留下,若是害怕赶紧走。” 那几名捕快听说要解剖,心中万分震惊,既想留下来涨知识,又不太敢。 傅文启也不再管他们,先是命令两名捕快将之欢的尸体移到旁边,接着搬来一张桌子方便余幼容放工具。 再看余幼容,还是刚才那副样子,仿佛解剖这件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件十分寻常的小事,不足以让她表现出需要严阵以待的态度。 她再次打开工具箱,将里面的一套刀具拿了出来。 这套刀具是她特地找人按照她画的图纸打造的,虽然材质跟二十一世纪的没法比,但勉强趁手。 当余幼容将解剖刀、截断刀、器官刀、软骨刀等一一摆在尸体旁边的桌子上时,留下来的两名捕快以及傅云琛伸长了脖子朝这里望着。 两名捕快和傅云琛只顾着看刀具,只有萧允绎多看了两眼那些刀具边缘处的图案——一只张开双翼的蝙蝠。 那是京城三街六巷中称霸景行街的唐氏一门独有的标记。 唐氏一门以锻造武器、制作机关闻名天下,得他们一件刀具已属不易,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然一口气拿出了数十件。 做好前期准备,余幼容拿起解剖刀熟稔的划开了百草堂老板的腹部,停尸间里瞬间便弥漫出一股腐肉的恶臭味。 两名捕快和傅云琛的脸色纷纷变了变。 反观执刀的人竟然将之前含在口中的糖豆咬的咯噔响,神态一如既往的镇定,一件略显血腥的事情被她有条不絮、慢条斯理的进行着,竟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这两名捕快中的其中一名就是钟毓,因为方才的事他觉得自己跟陆爷的距离近了不少。 于是大着胆子同身旁的另外一名捕快说,“这么臭,陆爷怎么还吃得下去东西啊?” 那名捕快闻言朝他挑了挑眉,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的神情,“那是陆爷的习惯,以前也有人问过陆爷这个问题。” “快说,别卖关子。” 被钟毓追问的这名捕快叫谢小六,他故弄玄虚的笑了笑,又拖了一会儿才说,“陆爷说,嗅觉已经很不好了,他总要让嘴巴甜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两眼放光的盯着不远处的余幼容,一脸崇拜,“我们陆爷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钟毓十分赞同的连连点头。 好半天后他又转头瞪了身旁的谢小六一眼,“当初是谁误导我们说陆爷是个虎背熊腰的七尺大汉来着?” “……” 谢小六脸上的崇拜一寸一寸皲裂,他沉着脸踢了踢钟毓的小腿,“不是跟你们说好不提这件事了吗?”他恨不得掐死当初说这句话的自己。 不愧是做捕快的料子,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倒算融洽,没有太被余幼容那边的景象吓到。 而站在萧允绎旁边的傅云琛脸色就没那么好了。 他自认为自己胆子也不小,也不是没有见过血受过伤,怎么就是适应不了这解剖的画面呢? 傅云琛紧张到想要拉一旁萧允绎的袖子,可是他不敢,看了某位爷好几眼后默默朝他身后缩了缩,将前面的恐怖画面挡去了一大部分。 “来个人帮忙。” 余幼容说完这句话后,好半天都没听到动静,她有些不耐的转过头,刚好看到钟毓和谢小六正在互相推拒。 见到她看过来,钟毓脸上一僵,最后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刚才隔了段距离他看不清剖腹后的情形,此刻走近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住了。 “陆……陆爷……需要帮……帮什么……” 他一句话刚说完,便感觉喉间一痒,他很想将那股恶心感憋下去,可身体似乎不受他的控制。 最后钟毓是慌慌张张的捂着嘴巴跑出去的。 余幼容倒也没说什么,她视线掠过谢小六扫了两眼傅云琛和萧允绎,前者立即怂的连连摆手。 “我不行我不行,你别看我……我去找谢捕头过来。” 余幼容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萧允绎身上,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脱口而出,“你过来。” 从她眼神扫过来时萧允绎便猜到了她想干嘛,此刻不慌不忙,反而在看着她笑。 他刚准备走过去,傅文启拦住了他,“爷,这不太合适,这不合规矩。”说着他朝他家没出息的傻儿子使了好几个眼色,“你过去。” “我不……” 害怕傅文启会过来拉他,傅云琛往后退了好几步,“我去找谢捕头过来,我现在就去找谢捕头。” “无妨,我帮忙也是一样的,不要浪费时间。” 萧允绎说完便绕开傅文启,他走到余幼容身旁,问道,“怎么帮?” 似没料到这人答应的这么爽快,余幼容特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扬起下巴朝旁边的桌子点了点。 “先戴手套,手套就是我手上这东西。”几乎没有停顿,她继续说,“然后帮我把支架撑在腹部两侧,支架就是桌子上那个长长的东西。” 萧允绎朝桌子上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余幼容口中的手套和支架。 他先将手套戴好,又按照余幼容的指示将支架撑好。做完这些他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某个小女子,近到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青影。 “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谢谢。” 某个小女子这次头都没抬,说了句谢谢后便继续手上的动作。她小心翼翼的切开了尸体的胃部,里面散发出来的恶臭又比刚才浓烈了许多。 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用镊子从胃部夹出一些不明物放到一旁的盘子上。 等到胃里已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可找,她绕到桌子边,放下手中的镊子专心致志的研究起盘子里的东西。 又进行了一番剔除,她将一小团纸从盘子中移出来,又轻又缓的在桌上推展开。 第45章 到底在意什么呢 余幼容的视线停留在余平手中的那袋碎银子上许久,可能是没什么感情,听到这些话也不会觉得难过。 她眼神冷了几分,态度却还算礼貌。 权衡了下利弊,余幼容选择了示弱,“我与萧公子的婚期在半年后,舅母连半年都不能忍吗?” 如果说在冯氏和她之间,余老夫人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维护她。那么将冯氏换成余平的话,余老夫人虽然还是会优先护着她,但心里却是极不舒服的。 不想让余老夫人夹在她和余平中间为难,所以余幼容宁愿选择示弱。 然而余平吃了秤砣铁了心,显然没有意识到余幼容不想把事情闹到余老夫人那里,一口将话说死了。 “她已经忍的够久了。” 见余幼容一直不将碎银子接过去,余平索性将袋子丢在了她的脚下,“我知道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生活不方便,所以你不如听我的劝,将婚期提前。” “我巴不得她将婚期提前。” 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情绪,余幼容抬头便看见了走进来的萧允绎。 他脸上没有笑意,音色偏冷,就连眼神都带着些阴鸷,许是在克制情绪,他步伐有些重。 不像寻常时候那般轻盈随性。 这样的他让余幼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雪夜,天挺冷的,他的眼神更冷,令余幼容毫不怀疑,如果当时她不配合他,就会立即成为他的手下亡魂。 “萧公子,你怎么来了?”余平回头看到萧允绎,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不知为何他有些害怕这个年轻人。 虽然冯氏说他只是傅大人家的远房亲戚,但他总觉得这人的身份背景不简单。 “若是现在不来,下次再来恐怕就找不到她了。” 从余幼容说“舅母连半年都不能忍吗”这句话开始,他就来了,奈何她明显在隐忍,对方却根本不领情。 萧允绎生活的环境让他从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喜怒不言于表,可惜每次遇到余幼容的事,不说气急败坏,总是忍不住泄露几分怒意。 “萧公子说的哪里话?” 余平尴尬的笑了两声,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朝余幼容使了几个眼色,又对萧允绎说。 “既然萧公子来了,我就不在这儿碍事了,你们聊,你们聊。”说完这句话余平逃也似的离开了余府,好似晚了一步萧允绎就会将他如何一般。 等到只剩下他们两人,萧允绎幽幽开口,“你一定要留在这里?” “嗯,祖母在这儿。” 余幼容弯腰捡起了脚边的那袋碎银子,打开看了看,还不少,看样子余平这次是铁了心要赶她走。 听余幼容的语气,她似乎挺无所谓的,情绪丝毫没有被余平影响到,“若是舍不得祖母,你可以带上她一起搬出去。”他最先想到了四合院,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 “我为你找一处适合老人生活的院子。” 余幼容摇头,“祖母虽然对我那个舅母不满,但她是在意舅舅的,她不会愿意搬出余家。” 再者,老人家十分在意这个家,不然也不会让冯氏兴风作浪至今,虚构出表面的家和来求得万事兴。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容忍至今。 冯氏忍的够久了。 谁又忍的不久呢? 余幼容将碎银子收好,心里想着刚好用这些碎银子帮温庭置办些新的笔墨纸砚,再买几本有意思的话本给他在牢中解解闷。 总是读书写字,她担心温庭本就古板的脑袋瓜子更古板。 做好打算,她已经不想待在这里了,迈开步子便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对劲,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向没动的萧允绎,微微挑眉,“怎么?不想走?” 萧允绎跟上来,偏冷的音质渐渐有了温度,清润无害,“你不想搬出去,我搬过来住也可以。” “……” 饶是余幼容再波澜不惊,也被萧允绎的这句话惊到。 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人确定是当朝太子?虽然这气度这身段放在这里,并且玄机查到的信息绝对错不了,但太子能说出这种话? 想来他是担心冯氏那边不会善罢甘休,会继续怂恿余平逼走她。 她微微动容。 “放心,余家那些人不能将我怎样,若是他们欺人太甚,下次断的就不仅仅是一只手了。” 知道仅凭那几个人不能对她怎么样,萧允绎还是不太放心。 却不想余幼容突然问了他一句。 “你似乎——对我的事很上心?”话锋一转她又说,“放心,我不会从余家消失,更不会让你找不到我。解药,一定会在你毒发之前送到你手里。” 解药?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解药? 可是——不是因为解药又是因为什么呢?萧允绎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在心里问自己,他到底在意什么? 河间府府衙大牢。 傅文启只要空下来就会来看看温庭,顺道问问他缺什么。 这日来的时候,温庭正在写一遍关于拨粮赈灾的治国文章,害怕打扰到他,傅文启便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原本是随意的扫了几眼,然而只几眼便将傅文启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温庭的字自然没话说,更加吸引他的是温庭在文章中的见解,以及一些可行的对策。 独到又有针对性。 尽管文章中的例子只是假设,但若是真有需要拨粮赈灾的一日,他这些见解和对策便就派上大用场了。 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 这样想着傅文启就开始好奇了,温庭一直叫陆爷老师,那陆爷到底教了他什么呢? 心中好奇,等到温庭停了笔傅文启也就问出了口,谁知对方只回了他一句话,“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下子傅文启更加好奇了。 那又是传的什么道授的什么业解的什么惑呢? 陆爷的验尸能力他是认同的,聪明也是极聪明,任何事都能举一反三,不管是观察力、逻辑力,还是分析能力。 也都是无人能及。 但陆爷那字…… 说实话,比起府衙中的任意一个小捕快的字都不如。他第一次见到时,看了半天硬是没有认出一个,后来还是求着陆爷口述了一遍他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正想继续追问下去,余幼容来了,后面还跟着萧允绎。 傅文启收回放在那篇文章上的视线,恭恭敬敬的向萧允绎打了招呼,“爷。”接着又对余幼容点了点头。 “陆爷来了啊。” 打招呼的同时他又在想,他们陆爷该好好练练字了,否则日后进了宫该闹笑话了。 第52章 这梅香真好闻 她回头看了看初月,眸光晃动了下,“我不认识初月,但猜测她应该是位心善的姑娘。” 不等余幼容说完,宋慕寒便打断了她的话,“没错,月儿很善良,所以从未怀疑过身边人的居心,什么手帕交?不过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你喜欢初月?” 似被余幼容的话问住了,宋慕寒神情有些恍惚,许久才应道,“是,我心悦她。” 谁知下一刻他便听到余幼容又说,“你只是喜欢她,但并不爱她。所以才会盗走她的遗体,伤害她的遗体,也没有为她的父母考虑过。” “我——” 宋慕寒哑口无言,眼里的恼怒更甚,“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操心,倒是你。”宋慕寒冷笑两声,“好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表小姐,你隐瞒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何居心?” “我的事——似乎也轮不到你操心。” 两人互视片刻,很快宋慕寒便落了下风,他满眼不甘心,“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没有怀疑你。”这句话余幼容倒没骗宋慕寒,“你跟余泠昔要了温庭那幅字,又挂到了初月的闺房,用不着我来怀疑你,你便自己全都招了。” “原来是那幅字。” 提到那幅《九歌·山鬼》宋慕寒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余幼容并没有错过,却也没有多问。 “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是秦思柔害死了初月?” 此时此刻宋慕寒觉得已经没有跟余幼容隐瞒的必要,索性全都告诉了她,“初月的病一直不见好,我便就怀疑了。” 他往前走几步,坐到了冰床旁。 “起初我是怀疑大夫医术不精,特地去查过那名大夫也查过他开的方子,连药材都检查过。” 说到这里,宋慕寒眼中又泛起一丝恨意,“谁知药是到了之欢手里才被换了。初月与之欢主仆情谊深厚,我从未怀疑到之欢身上,直到有一次我发现她鬼鬼祟祟的倒药渣。” 原来是这样,想必宋慕寒知晓真相的时候初月已经回天乏术了。 虽然故事很悲伤,但余幼容做不到去同情他,只是未曾想到这位小侯爷竟是位多情之人。 “既然人赃并获,你当时就应该报案。” “报案?”宋慕寒看向身旁的初月,眼中的情绪极为复杂,“就算是杀了他们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余幼容并不想回应他这句话,“所以你是因为初月被你剖腹拿掉了五脏六腑,才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秦思柔?” “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问我?” 猜到是一回事,从犯人口中得到确认又是另一回事,可惜没有录音笔。有个护孙子心切的宣平老侯爷在,余幼容总觉得不太踏实。 “既然你不想跟我说,去府衙跟傅大人说也是一样的。”估摸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傅文启他们该着急了。 余幼容正欲上前钳制住宋慕寒将他带回去。 谁知宋慕寒突然用左手取出放在右边袖中的发簪迅速朝她刺来,但因为不擅长用左手,动作再快看在余幼容眼中也慢的很。 她伸手夺过那只发簪,正想着这凶器得来全不费工夫,面前的宋慕寒突然推了她一把。 “去死!” 余幼容往后退了一步,刚稳住身体,脚下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她低头望去,竟发现脚下的冰面迅速断裂,不等她纵身跃到地面上,身体便沉入了冰湖中。 余幼容怕水。 三年前从悬崖上跌入寒潭的后遗症,哪怕是在梦中落水她都能吓得惊醒,此刻更是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宋慕寒狞笑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远。 四面八方的寒气瞬间全都涌了过来,她好像又听到了余念安的声音,她声嘶力竭的对她说。 “不要报仇。” 报仇?报谁的仇?又要找谁报仇呢? 意识迷离间,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余幼容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了自己,像是看见了浮木般,求生意识迫使她立即抓住了那只手。 冰洞中。 宋慕寒没能得意多久便被牵着哮天找过来的谢捕头捉拿归案。 将宋慕寒制服后,谢捕头和几名捕快没敢离开,全都守在冰湖边等着萧允绎将余幼容营救上来。 哪怕是前两日捉拿何家两兄弟被黑衣人围困都没紧张过的谢捕头,此刻眼睛死死盯着湖面,眨都不敢眨,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而他身旁的钟毓和谢小六都快急哭了,恨不得也跟着萧允绎跳下去。 但是谢捕头说,下去的人越多反而不好营救,并且万一他们也出了事,他该如何跟其他人交代? 等待了许久,就在谢捕头也渐渐沉不住气后,冒着寒气的湖面蓦然涌上来一串泡泡。 谢捕头立即欣喜的冲到湖边,待看到越来越近的人影后笑了起来,“来了来了,你们全都退远些。” 钟毓等人听到这句话想要上前查看,又不敢影响到他们,只能默默朝后面退去。 哗啦—— 一阵破水而出的声音后,谢捕头先是看到了余幼容,而后才看到萧允绎,“谢捕头,先将她拉上去。” 谢捕头着急忙慌的去拉余幼容,在触碰到她冰冷的手臂后脸上的笑瞬间全都散了。 他心里“咯噔”了下,暂时也顾不得其他。 先将余幼容拉了上来,又连忙去拉萧允绎。等到两人全都上岸,这才转身重新回到余幼容身旁。 他颤抖着手去探余幼容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倏然松了口气。 谢捕头转过身朝正走过来的萧允绎看去,用眼神告诉他陆爷没事,接收到讯息萧允绎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松开了。 明明距离余幼容只有几步远,萧允绎却走得跌跌撞撞,亲自确认她还活着他才彻底放下心。 紧随而来的是滔天的怒意。 他抬头看了一眼被捆住双手的宋慕寒,那眼神染着血意和杀气,就连旁边的谢捕头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允绎起身后一脚将宋慕寒踹倒在地,又走过去一拳打在他脸上。 连打了好几拳都不解气。一旁的谢捕头不敢阻止又怕闹出人命,只能用余幼容来周旋。 “爷,我们先出去!这里冷,陆爷该着凉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萧允绎像是突然惊醒了般,立即停下了所有动作。 黑暗的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梅花香。 走在下山路上的萧允绎听到怀中不太清醒的女子拽住他的前襟皱了皱鼻子,紧接着低喃了一句。 “这梅香真好闻。” ——这梅香真好闻。 简单的几个字似乎与记忆中的那道声音重叠,令萧允绎有几分恍惚。 只不过当时她闻到的梅香来自于山洞外的一棵梅树,而此刻怀中女子闻到的梅香来自于他身上。 第67章 他都没这么大的面子 似没想过陆聆风会问这么个问题,苏懿反应过来后,笑着回道,“若是陆爷有朋友过来,自然是有的。” 心里却在想,恐怕也就眼前这位爷不知道今晚的在河间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说起来这一大半的功劳还要归于他,若不是他作了《暗香疏影》《昔年妆》两首曲子,花月瑶也不会声名大噪。 也就不会连带着使得在河间的名气也传开了。 不止这些,就连花月瑶能夺得民间四美之首也多亏了眼前这位。苏懿越想越觉得惊叹,眼前这位爷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巷口有几位府衙的捕快,麻烦你将他们接进来,随便给他们安排个座儿能听曲就行。” 苏懿心中大概有数了。她先将余幼容和温庭带去了花月瑶特地布置过的雅间,命人将花月瑶忙活了一早上做好的糕点端过来,又煮好花茶后。 才去了在河间外面的那处巷口。 苏懿前脚刚出在河间,门外便喧嚣起来,这在河间不止是花月瑶盛名在外,苏懿同样也是一绝。 “苏老板!” 从踏出门槛一直走到巷口,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纷纷给苏懿让路,一边同她打招呼一边好奇。 苏老板东张西望着究竟是在找什么人?能让她亲自出来接人,对方来头肯定不会小。 巷口处,钟毓已经黑着脸要回去了,谢小六正在哄他。 就在这时,两人意外察觉到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俩同时抬头朝前方看去,便看到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朝他们这边走来。 这两人愣了愣,自然不会觉得她是来找他们的,也同其他人一样退到一旁给她让路。 谢小六还一脸好奇的扯了扯身旁一位同僚的衣服,“这人是谁啊?怎么——”大家看她的眼神—— 不太对劲? 那位同僚笑道,“小六,你不是号称什么都知道吗?连在河间的苏老板都不认识?” “苏老板?” 听说自然是听说过的,但长什么样他还真不知道。不过——谢小六多看了那名白衣女子两眼,怎么看都不觉得她会是花楼中人。 一身白衣,谪仙似的。 这几人正聊着,苏懿已到了他们面前,施完礼后笑着问道,“几位可是府衙中的官爷?” 别说是谢小六,就连一同前来的几位较年长的捕快都被苏懿这句话给问住了。还是站在最边上的钟毓回道,“正是,不知苏老板有何事?” 苏懿听到钟毓的回答,脸上笑得更开,“几位官爷随我进来!” “哎?” 谢小六惊讶过后朝身旁的钟毓望了一眼,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后者对他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于是,谢小六和钟毓等几名捕快在众人的艳羡下被苏懿亲自接进了在河间。 这还不止,虽然余幼容说随便给他们找个位置能听曲就行了,但既然是陆爷的朋友,苏懿哪敢随随便便啊! 她特地为这几人清出了一间包厢,还找了几名容貌不俗的姑娘进去作陪,吓得谢小六看到那几名姑娘后全程躲在钟毓身后不敢出来。 等到苏懿离开包厢,钟毓好言相劝加言语恐吓才将那几名姑娘送出去。 正准备回包厢,刚好看到迎面走过来的萧允绎和傅云琛,他立即叫了一声,“萧爷,公子。” 傅云琛听到声音朝这边看过来,在看到钟毓后表情一僵,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公子请我们来听曲的吗?” 虽然他们一开始很惊讶苏老板为何要亲自出去将他们几个接进来,但在进入这包厢后便什么都想通了。 除了公子能有这么大的能力,他们实在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不是……”傅云琛不自在的用食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虽然极度尴尬,但还是觉得要解释清楚。 结果他还没有说完整一句话,谢小六又冒了出来,“钟毓,你怎么磨磨蹭蹭这么久啊?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哎?” 谢小六说着便看到了钟毓面前的萧允绎和傅云琛。 他们几人都是同样的想法,对于这两人的出现自然也不觉得奇怪,“萧爷,公子,你们总算来了。” 他“嘿嘿”笑了两声。 一脸讨好的看向傅云琛,“公子,你对我们也太好了!订了包厢就算了,还让苏老板亲自出去接我们。” 说到这里,他少年气十足的脸上倏然泛起红晕,“这姑娘——还是算了。” 傅云琛越听越糊涂,“什么包厢?”他也就订到了二楼雅座而已,苏老板?苏懿?还亲自出去接他们? 他都没这么大的面子让苏懿亲自出去接他。 傅云琛透过钟毓和谢小六之间的缝隙朝他们身后的包厢看去,在看到几张熟悉的脸后。 开始怀疑人生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公子?” 看到傅云琛这个反应钟毓和谢小六差不多都明白了,他俩面面相觑,也开始纠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那苏老板确实提到了府衙两个字啊! 倒是一直旁观的萧允绎全程淡定得很,他四处望了望,心想不知她坐在何处。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花月瑶抱着琵琶一出来在河间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她先到台前微微半蹲身子行礼,而后才又走到后面坐下。 许是为了呼应这首琵琶曲的名字——《春色》,她今晚穿了一身浅绿色衣裙。 发间斜插的珠钗也坠着点点青翠,如春|水荡漾的美目四处流盼着,最后落在了某一处便再未移开过。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这才刚开始在河间中的所有人便像是被拉进了另一个世界,脱离了尘世的喧嚣,只有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无限心事。 此时此刻他们好似置身在山水之中,有莺歌燕语,有高山流水,有风声,有女子的软语。 就在众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时,一道如裂帛般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天地间突然风起云涌,冰面破裂了,水流的更快了,万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有阳光从头顶上方照射下来。 满园春色。满眼都是春色。 一曲终了。 众人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撼中回神,在河间中依旧安静得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二楼唯一挂着帷幔的雅间中,温庭见余幼容曲着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从始至终没太多表情。 他问她,“如何?” “轮指、弹挑、扫弦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每一处泛音也比上一次进步了。” 温庭点点头,那张曲谱他看过,“这首曲子你是为她而作,特地规避了她的短处,自然挑不出瑕疵。” “已经很好了。”余幼容从不吝啬于夸人,这个话题过后她又跟温庭说,“明日你去钱庄多取些银票。”是时候把聘礼如数还给萧允绎了。 这时,楼下大堂中传来了振聋发聩的叫好声,花月瑶在大家各色的目光中行礼下了台。 第71章 第一案发现场 这几天无风无雨,按照一般计算公式,顺水速度=静水速度+水流速度。排除掉尸体中途被阻碍的可能,想要计算出尸体死亡后到现在漂了多远并不难。 虽然不知道尸体卡在这儿多长时间,计算出的结果可能会跟实际距离有所偏差,但是在一定范围内进行搜索。 也定能找到。 余幼容心算了两遍,尽量让结果更精确些,然后才让谢捕头明早安排捕快分别去计算范围的与终点,慢慢朝中间搜寻。 还特地强调要寻找岸边有植物且僻静的地方。 交代好这些,余幼容拢了拢身上的轻裘,对傅文启说,“傅大人,先将尸体带回府衙。今晚大家都好好休息。” “好。” 送余幼容回四合院的路上,萧允绎好奇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休息了。”毕竟她一认真起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连饭都会忘记吃。 “我没你想的那么高风亮节。” 因为困了,余幼容眯着眼睛扫了一眼身旁的萧允绎。 “若是案子与我自己的利益发生冲突,我肯定是优先护着自己。再说了,这世上的冤假错案还少吗?” 是她一个人能管得过来的吗?若是她要较真,这辈子怕是别想过踏实。 更重要的是,那具尸体死了有几天了,何必急于一时非让大家在大冬天的夜晚到处折腾?万一劳累过度跌入河中—— 这些话从余幼容口中说出萧允绎一点都不惊讶,但心中想的却是她也就说说罢了。 真让她遇到了冤假错案,她未必会真的不管。随后他又想起了在河间中的事,“你会琵琶?” 他明明记得大家都说她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她写的字他见过,确实不怎么样。 原本说要教她的,结果一直没寻着机会。 “算会。”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任何乐器了,给花月瑶做的三首曲子,连音都没试过便完成了。 严格来说,不是负责任的表现,好在也没出什么问题。 她竟然会琵琶?萧允绎正想询问是何时学的,四合院已经到了。察觉到余幼容已困的睁不开眼睛,他没忍心继续问,“好好休息。” 次日上午,谢捕头他们经过一番努力成功找到了第一案发现场。 是距离城门两公里之外的护城河,而那条发现尸体的小河正是护城河的一条细小分流。 寻找过程并不困难,根据余幼容昨晚提供的两条线索,岸边有植物、周围僻静无人,他们很快便锁定了几个地方。 再针对细节一一排除便最终确定了第一案发现场。 第一案发现场还有一处明显痕迹,明明是极少有人走动的地方,岸边却有许多鞋印,更加证实了此处的可疑。 余幼容到时,钟毓和谢小六两人正在拓岸边的鞋印,刚拓好便见到了余幼容。 他俩立即迎了过来,“陆爷好。” “辛苦了。” 因为还在过年休假期间,很多捕快还在老家没有回来,谢捕头只能将钟毓、谢小六这两个小的叫过来帮忙了。 “不辛苦不辛苦。”谢小六连忙摆了摆手,又咧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余幼容拿过他俩拓的鞋印,根据形状大小推测出当时应有一男一女两人,这女子明显便是花铃。 但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为何会单独见一名男子?还是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 看完鞋印余幼容又去勘察了现场,在距离岸边不远处的地方发现了一根大约五六米长的竹竿,其中朝着河岸的那节明显浸过水。 接着她又发现靠近河岸处的一块菖蒲丛大面积倒塌,余幼容拿着竹竿走到河边比了比。 不长不短,以脚印为定点这竹竿刚好能够到那片菖蒲丛。 放下竹竿后,余幼容根据目前仅有的线索,以及现场的迹象,试着还原了案件的发生过程。 花铃落水后生存本能想要上岸,但凶手却用竹竿制止了她,她迫不得已只能朝菖蒲丛中游,却再次被拦了回来。 光是想象了下当时的画面,余幼容的眉心便蹙了起来。这杀人凶手难不成是心理有问题?竟然用竹竿将一名少女压进水里,致使她活生生被冻死? 可如果凶手的杀人意图这么明显,花铃又为何要单独见他呢?疑点重重,太多不合理之处。 按理来说一名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不应该与人结下血仇才对。 那对方非杀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想到这儿余幼容转换了思维,将凶手想成是一个心智正常的人。 假设他的目的就是想要杀掉花铃,事先也早已有所预谋。他先用某种方式将花铃骗了来。 因为不想惹上麻烦,所以打算将花铃的死伪装成是自杀。 本来花铃不懂水性的话,他只需将花铃推入河中即可,可偏偏花铃水性好,他只好想方设法阻止花铃上岸。 一般情况下,非专业人士无法准确辨别出溺死与冻死,往往都会做溺死来处理。 凶手应该也不知道这两种死法的区别,他以为只要死在河里便是淹死,所有人也都会以为花铃是跳河自尽,或者是失足跌入河中致死。 而且花铃现在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根本不会有人对她的死提出异议,更不要说是上告了。 到时候,这起案件便会以自杀或者意外结案。 将思绪理顺后,余幼容对谢捕头说,“谢捕头,你去花铃家找找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接着她又转向钟毓和谢小六。 “你们俩跟我去一品茗轩,其他人先回去!” 能将花铃约到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绝大多数应该是熟人作案,如今她已没有亲人,只能从一品茗轩入手了。 一群人正准备分头行动,萧允绎和傅云琛走了过来。一看到余幼容,傅云琛便举起手中的食盒。 “该吃饭啦!” 余幼容抬头望了望天,她出门得晚,才这么会儿功夫竟然就中午了。不过她倒是没什么饿意。于是她问一旁的钟毓和谢小六,“你们饿吗?” 谢小六刚准备说不饿,钟毓猛地扯了下他的袖子,他正一脸茫然的想要问他怎么了,钟毓不停的朝他使眼色。 谢小六看了会儿钟毓,又看向傅云琛手中的食盒,突然就明白了。 “饿饿饿,早上出来的早,连早饭都没好好吃呢!”说完他又朝钟毓笑了笑,“钟毓应该也饿了?” “对,我也饿了。” 余幼容自己就是个散漫的人,自然不会去苛刻他们,“那就先去吃饭!一个时辰后我们在一品茗轩见。”说着她又叫住谢捕头,“谢捕头也吃完饭再去花铃家。” 第73章 求生是人的本能 张老板说,他是在十年前带着妻小搬到了河间府。 当初买下这里是因为前东家极好说话,开价也不高,整个交易过程十分顺利,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呢! 现在想来,怕是那人早就知道这里出过事,心里有鬼才急着脱手。 说话间张老板恨得牙痒痒,觉得自己被坑了。更觉得那人不厚道,竟然隐瞒真相将出过人命的房子卖给他。 晦气! 一品茗轩这几年是赚了不少钱,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别说生意不好做下去了,恐怕这茶苑也很难再脱手。 余幼容正根据张老板的话整理着时间线,一旁的钟毓这时开了口。 “人死后会腐烂,臭味根本无法忽视。如果你说的是真话,你买下这里时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说明这具尸体当时就已经在这里好几年了。” “我说的自然是真话啊!” 不等张老板辩解,谢小六便接着钟毓的话说道,“想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找街坊邻居问问不就行了。” 说完这句他突然面露疑惑“咦”了一声,谢小六看向余幼容不解的说。 “要是我被人绑成这样关在这里,我一定会拼死挣扎,左邻右舍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啊!” 谢小六说完这句话后,他和钟毓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张老板立马开口将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说掉,“这位小官爷,我真的没有说谎!你们尽管找人问好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可信度高一些,他又说,“如果真是我杀的人,我又何必将她一直藏在这里?这不是自找麻烦嘛?何况,今日还是我主动报的案呢!” “陆爷,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钟毓和谢小六的关注点已转移到张老板身上,而余幼容却还在看那具干尸,半晌后幽幽的道。 “也许是她根本没有挣扎求救过。” 听到余幼容的话,谢小六立即反驳道,“怎么可能会不挣扎?求生是人的本能,濒死之时……” 谢小六刚刚说到一半,钟毓突然叫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等到谢小六朝他看过来后,他指了指尸体的手腕处,示意谢小六仔细看。 “她没有挣扎过。如果她生前拼死挣扎了,绳子肯定会划破她的皮肉,死后也会有所粘连。但是你看,她的手腕处没有明显外伤,绳子也很干净。” 谢小六的视线从干尸的手腕处移到绳子上,因为皮肉的干枯,手腕跟绳子中间有很大一片空隙。 钟毓观察的很仔细,这同样也是余幼容认为死者没有挣扎过的原因。她抬头朝钟毓看了看,点点头夸赞道。 “不错,不止是手腕处没有外伤,身上其他地方也都没有外伤。她虽然被关在这里,却没有被虐打过。” 至于跪地的姿势,她双腿并未被绑,很显然也没有人强迫于她。 “可我还是不懂,她为何没有求救啊?” 谢小六皱着张脸,怎么都想不通。既然是被人用麻绳绑住,说明她并不是自愿待在这里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求救?为什么不逃走呢?实在是想不通,令人头大! “也许是不能,也许是不敢。” 余幼容视线掠过张老板,先对钟毓和谢小六说,“你们俩先去府衙叫人过来将尸体搬回去。” 既然人死在阁楼里,总归是跟这处地方脱不了关系,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她的身份。 所以余幼容又继续交待道,“让傅大人查查十年前河间府的人口失踪记录,删选过后给我一份名单。” “是,陆爷。” 从阁楼出来,余幼容没急着离开,更没忘记她这次来一品茗轩的目的。 见眼前这三位不打算走,张老板也不敢将人赶出去,还特地让小二上了两壶招牌洛神花茶。 洛神花茶上来后,傅云琛动作娴熟的先帮萧允绎倒了一杯,恭敬的递到他面前后,几乎一刻不停的,又去帮余幼容倒。 结果他刚拿起杯子还没开始倒呢!便看到他们太子爷转手就将面前那杯洛神花茶递给了余幼容。 “上次来没能喝到,尝尝。” 余幼容顺手接过来,呡了一小口,有股淡淡的花香,甜甜的,很特别,是挺好喝。 看着这两人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傅云琛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想错了,什么不是一路人?人家配的很。 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才是多余的,从之前的茶摊一直到现在的茶苑都是多余的。 心里腹诽,傅云琛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又重新帮萧允绎倒了一杯花茶,才开始自个儿在那儿孤独的对窗独饮。 余幼容手上捧着花茶,还不忘跟张老板搭话。 她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张老板坐!不用太拘束,其实我今日过来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人? 张老板巴不得不再提那女尸的事,立即问道,“官爷想要打听谁?是我们这儿的人吗?” 余幼容也不同他绕弯子,直言道,“是你们这儿的,我想跟你打听打听在这儿唱曲的花铃。” “花铃啊!” 张老板似乎松了口气,神色也渐渐放松下来,接着又不解的问道,“花铃就是一个唱曲儿的小丫头,官爷打听她做什么?” 提到花铃,张老板仿佛打开了话闸子,“花铃这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父亲没病之前也在我这里帮忙,说起来我这茶苑刚开张的时候他就来了。” 张老板说着说着突然惋惜道,“其实她年前就跟我辞了这里的活儿,已经不在这儿唱曲了。 像是话家常那般,余幼容没急着直入主题,她呡了口花茶继续问。 “我听说她父亲前段时间去世了,她一个姑娘家在这儿唱唱曲维持生计挺好的,为什么要辞掉这份活儿?” 说到这儿张老板撇了撇嘴。 “就是说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肯说。花铃这孩子一向乖巧,特招人喜欢,我的本意呢是想劝她留下来,毕竟大家知根知底,只要茶苑在一日,我也不至于让她饿肚子。” 张老板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她来找我告别时,心情似乎很好。她父亲去世后,她便整日愁眉不展,如今看来是走出那段悲伤了。” “心情很好?” 如果张老板所言属实,那么花铃就更没有理由自杀了,“离开这里前,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段时间她不对劲的地方可多了。不过也能理解,毕竟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亲走了,换成谁都会难过,何况她还是一个孩子,从小又没有母亲。” 见余幼容杯子中的花茶已喝完,萧允绎尽量动作轻的从她手中拿过空杯子,又将自己还没喝过的那杯递给她。 某个小女子在无意识中十分配合的先是松开手将空杯子给他,而后又接过了他递来的那杯。 小呡一口后,余幼容皱皱鼻子嗅了嗅洛神花茶的味道,继续与张老板的对话,“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一品茗轩找过花铃?或者是问过她的事?” 张老板愣了下,答道,“有。” 第99章 姓陆这么巧吗 “什么?” “怎么会?” 这两声惊讶几乎是庄妃和张御医同一时间发出的。 见他们反应这么大,陆院判似有些不满,“怎么?你们对我的话有什么异议?觉得我说错了?” “不是不是。”张御医连连摆手。 自从太医院院使晏殊十八年前消失后,如今的太医院几乎是陆离陆院判一人做主。就算是借给张御医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对陆院判的话有异议啊! 再说了,京城中谁人不知,陆院判医术了得,好比在世华佗,既然他说是孢子植物中毒,那便没错了。 “我这就回太医院拿解毒丸。”张御医刚准备赶回太医院,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看了眼那几名太监和宫女还端在手中的甘草绿豆汤,斗胆询问陆院判,“院判,这甘草绿豆汤可否当解毒丸使用?” 陆院判闻言似乎有些震惊,他顺着张御医的视线也看到了那几碗甘草绿豆汤,朝其中一名小太监招了招手。 那小太监慌里慌张的跑了过去,将手中的甘草绿豆汤递给了他。 不等庄妃询问,陆院判便微微扶起五公主,将那碗甘草绿豆汤灌了下去,等到五公主的状况再次缓和了些。 他才解释道,“绿豆皮清热,肉解毒,甘草也有清热解毒功效,若是情况紧急,又没有解毒丸在手,这甘草绿豆汤确实可以充当解毒丸使用。” 只不过,这张御医竟然能想到这个方法,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张御医自然看明白了陆院判的眼神,若那小太监不是东宫的人,他也就将功劳拦在自己身上了。 可那小太监不仅是东宫的人。 交泰殿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若是强行邀功那才是真的自毁前程,于是对陆院判说。 “其实先前有位小公公已经诊断出五公主是中了孢子植物的毒,但我想孢子植物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在宫里?便——” 说到这里,张御医尴尬的笑了两声,“便以为那位小公公诊错了,那甘草绿豆汤也是他吩咐去御膳房拿的。” “哦?” 听完张御医说的话,陆院判来了兴致,“宫中竟还有精通医术的公公。” 他视线扫了一圈,“不知是哪位公公?”陆院判询问时眼里有光,显然是真的对这位公公感兴趣。 余幼容朝萧允绎看了一眼,见他点头才上前走了一步。 她朝陆院判行了礼,也不管标不标准。 陆院判瞧见余幼容的模样眼里有片刻的茫然,随后莫名变得兴奋起来,就连声音里也含着欣喜。 “你叫什么?” 这次不等余幼容开口,萧允绎便替她做了回答,“陆院判叫她小陆子便可。” “小陆子?”陆离自言自语了一句,心中暗自震惊,姓陆?这么巧吗?不仅长相极相似,连姓都是一样的。 可是怎么可能?他不记得那人留下了子嗣,甚至都未成婚便——想到这里陆离眼中闪过一丝心痛,但在看向余幼容时又恢复了寻常模样。 “不知你是在何处学的医?” 余幼容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道,“以前住的地方,隔壁有位老大夫,跟着他学了一二,不敢在院判大人面前班门弄斧。” 这句话其实也算不上是谎言,这具身体的原主余幼容确实自小就跟隔壁的老大夫学习医术。 她有她的记忆,甚至还记得那位老大夫姓晏,是位很慈祥的老爷爷。 “这可不止是学了一二。” 陆离从御医到院判,在这后宫中已待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尔虞我诈没见过?能安稳的活到现在,不仅是因为他的医术了得,更是因为他有脑子,会看眼色。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装聋作哑。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诊断出五公主中了什么毒,还能想到用甘草绿豆汤来解毒,不简单。 而且—— 在喂五公主喝下甘草绿豆汤之前,他诊过五公主的脉,她的脉象虽然弱了些,却十分平稳,显然是有人做了应急处理。 至于这个人是谁,绝对不可能是张御医,那便只剩下这名小太监了。 “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这次开口的依旧是萧允绎,他不想余幼容锋芒太露,一句话便打断了这个话题。 陆离的视线在那名小太监和太子爷之间来回晃了下,看出了太子爷的袒护之心,便没再追问下去。 但心里想的却是,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抓住这小太监好好的问问。不管是他的医术还是他的长相,都让他十分在意。 解了毒后,萧未央虚弱的睁开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她先是在庄妃怀里哭了一会儿,接着吃力的抬起手指了指姜芙苓,“是你——是你想害死我。” 姜芙苓原本还沉浸在陆公子不仅会作画医术还了得的震撼中,突然被萧未央这么一质问,茫然的转过头去看她,起初甚至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等到反应过来后才紧张的辩解道,“我没有!我为何要害五公主?” 事到如今萧未央自然不会再有所顾忌,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一边哭一边扯着庄妃的袖子。 恶人先告状。 “母妃,你一定要为未央做主啊!我不小心撞了她一下,泼了她一身的油污,她便要害死我。” 油污? 所有人听了萧未央的话都朝姜芙苓身上的那条裙子看去,可她裙摆上的油污早就被墨水掩盖住了,她们自然看不到什么油污。 姜芙苓和萧未央的关系不大好这是后宫里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这后宫中什么样的手段没有?当下庄妃便自行想象出了一场大戏,肯定是姜芙苓早就料到未央会招惹她。 便将计就计装作受害者,然后趁机在她的膳食中放了那什么植物!张御医也说了,那什么植物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地方,绝不可能出现在宫中。 所以未央中毒绝对不是意外。 庄妃视线扫过姜芙苓那条渲染得极好看的水墨裙子,她能提前准备好一条新裙子便是最好的证据! “不是的!虽然你故意弄脏了我的裙子,但是我也不至于要毒死你啊!” 姜芙苓本就是一个小姑娘,此刻已慌了神,她委屈巴巴的东张西望,却独独不敢看向陆公子,怕给他惹麻烦。 “那你倒是说说,好好的,你为何要多准备一条裙子?难道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裙子会脏?” 庄妃说这句话时,就连姜芙苓身旁的姜烟都蹙了蹙眉,因为她都觉得姜芙苓身上的这条裙子不对劲。不管是裙子上的水墨画,还是备裙子这件事。 “这裙子——这裙子是——” 第706章 美强惨人设谁不爱呢 之后两日,温庭将所有精力全部用来调查宁妃,还真找着了宁妃母族与出云交往的蛛丝马迹。 许是因为那些出云人顶着个商人身份。 又或因宁妃的哥哥是鸿胪寺卿,而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 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与夫百官使臣之复命、谢思,若见若辞者,并鸿胪引奏,此一身份。 恰好粉饰太平。 就算有人瞧见出云人进出傅宅,也只当傅大人对外蕃之物感兴趣。再加上傅家与出云人来往时虽没有大张旗鼓,却也没有偷偷摸摸,自然更不会引起怀疑了。 查到最后,当日那些出云人能顺利带着货物离京,竟还是这位鸿胪寺卿私下里打过招呼。 温庭复又想起燕都那边的事。 以武宣王之能,哪会轻易让一群人带着火器这种管制物品出海?即便数量不多,常年驻守码头那些官兵也总有办法搜出来——这时,温庭还不知倭寇犯境一事。 太子殿下遇害的消息便是这个时候在京中传开的。 彼时温庭就在千机阁。 唐老爷子停灵多日,遗体有变,为了让他体面的走,等不及余幼容回来便要入殓安葬了。 来送行的人很多,于是太子殿下遇害的消息也传播得极快。 因为前不久萧允绎刚在应天府查办了不少官员,遇害一事便顺理成章引到了那些官员的亲友及余党身上,人多口杂,又添油加醋,于是一出太子殿下历险记诞生了。 且是以惨烈结局收尾。 次日一早,月出巷茶楼的说书先生便将这一出戏搬到了台上,说的绘声绘色,抑扬顿挫。 每一句都牵动着听众的心,如临现场。待一场结束,那说书先生竟有些力竭。 不等喝上一口茶润润嗓子,台下新来的人叫着催着让他赶紧开始下一场,不知不觉中茶馆里竟座无虚席。就连楼梯上走道里都密密挤着人,门外也皆是一节节伸长的脖子。 那说书先生似有些受不住这样的热情。 愣了半晌。 随即蹙的眉又舒展开,内心窃喜,他这是要火了啊! 但心里再高兴面上也不敢显出来,毕竟太子殿下遇害是件悲伤的事,是国丧,何况他遭此劫难还是因一心为大明。说书先生只怕自己一露出微笑就被唾沫星子淹死。 为了酝酿下一场的情绪,他瞬间让自己难过、愤懑起来,同时目光一扫台下,不知昨晚给他台本的那人来没来。 他说了几十年书,不得不说这台本写的极好。 将太子殿下的形象树立得伟岸高大,完全颠覆了从前无所事事、不喜朝堂……等一切坏印象。 瞧二楼数名掩面哭泣的女子,以及台下男子们的激愤面容。 说书先生想,若太子殿下此番得以幸存,这民间拥护者怕是绕京城三十圈都绕不完,美强惨人设谁不爱呢? 他摇摇头,可惜,可惜了。 已完全将给他台本的那人抛到九霄云外,更没心思去猜那人的目的。 此刻茶楼外。 温庭将周围人的情绪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十分满意说书效果,剧本是他昨儿从千机阁赶回去写的—— 这一两年老师给他的那些话本子没白看,一下笔便知在哪儿埋伏笔,在哪儿设高、潮,不长不短雅俗共赏的剧情饱、满生动,通篇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写好后,连夜让萧黄联系月出巷的说书先生熟记台本,大肆宣扬。 此时看众人入戏共情模样,恨不得替太子殿下挨剑中枪,更恨不得手撕奸佞贼子,温庭表情平平,默默收回视线。 转身走了。 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说书先生时高时低的声音,随后又听见一声痛哭。 隐约有人唤了句“殿下啊——” 温庭往外走,不停有人往月出巷而来,擦着他的胳膊不知撞了多少次他的肩头,他拂拂衣裳也不介意。甚至暗自佩服自己,写话本子还挺有天赋,以后可以写给老师看。 虽然他将结局写的很惨,但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信太子殿下会出事,那谣言里只字未提老师…… 他有预感,要不了多久京城便会大乱,届时那些个牛鬼蛇神自会一一浮出水面,搅浑水的搅浑水,争皇储的争皇储。 而他—— 自要帮殿下守好储君位置,顺便为他铺好路,打好群众基础,若宫中生变,不管是顺从民意还是师出有名,他们都能有个说法。 第710章 何为同室操戈何为祸起萧墙 他们这是白拿自己的性命替别人做了嫁衣裳。 以褚骥和董晟之能,岂会放任如此多兵马潜伏宫中?即便是趁换防之际神不知鬼不觉的一点一点渗入,他俩也绝不可能毫无察觉——如果这一切是他们故意为之。 那他们打的主意便是做那抓捕螳螂的黄雀。 最后得益的又会是谁? 萧允拓慢慢将视线移到萧允嗣身上,京师京营与禁卫军、兵部厮杀,宫里宫外必血流成河。 而褚骥、董晟能将京师京营放进来,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欲将其一网打尽。 等到那时,他便是谋乱的贼子,别说是皇位,恐怕处决之前还要先将他贬为庶人,没了他,萧允嗣就没了对手,皇位不仅会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且不费一兵一卒。 甚至是打着除奸邪的名号踩着他的尸骨即位。 真真是好算计! 战场上几经生死,萧允拓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这条命,只是望着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们,想到他们是因他才走上这条不归路,最后还要同他一起成为皇权祭品。 他双手紧握成拳,因为隐忍脖间青筋分明。 如今调兵进宫已成既定事实,他要如何才能扭转局势保住这些兄弟们的性命?要如何改变这死局? 与此同时,人群后傅子贤的脸刚好晃进萧允拓眼里。 他母妃不可能出宫,更不可能亲自去见几位将军,且此事机密重大,不可能交给外人来做。 所以能带着兵符做说客的——他这位舅舅是最佳人选,也最具说服力。 他与这位舅舅不算亲厚,但总归利益一体。 所以萧允拓一时也分不清傅子贤的目的只是纯粹的助他登上皇位,却对褚骥和董晟估量过低。 还是别有所图。 那名将军走到萧允拓面前,单膝跪地抱拳,“王爷,北面神武门和乾清宫已被我们的人控制。”他说着眼珠子左右一睨,武将的鲁莽轻率勇猛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我们王爷厥功至伟,若不是他大明哪能国泰民安?还能有你们这些人在这里争什么皇位?” 也不等萧允拓开口,他自个儿起了身,总觉得跪着气势就弱了。 “你们这些人,哪个上过战场杀过敌军?哦,冒险的事情就想到我们王爷了,如今就凭——”那名将军斜眼看着萧允嗣,“就凭恁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也有脸皮同我们王爷争了。” 若换成别人,被人指着鼻子骂,早该怒了。 偏偏萧允嗣是个奇葩,心想自己莫不是又美了,竟叫人连男女都分不清了?他抚抚鬓角的一缕发。 整个人美滋滋。 “住口!休要胡言!这大明江山是太子的,本王与六皇弟皆无资格相争。”萧允拓严词厉色,“马上带着你的人退出京城,回营后自请一百军鞭,禁足,等我兵法处置!” 那将军似乎傻了,呆愣愣的望着萧允拓好一会儿。 随即又想起他们王爷一直无心皇位的,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依旧不想相争呢,他们王爷就是太心软了。 “王爷……” “还不退下!” 没有萧允拓在他们尚敢一意孤行,到了他面前,哪敢不听令,再不情愿也磨磨蹭蹭转了身,然而不等他走出乾清宫,傅子贤终于按捺不住了,“将军留步。” 他好不容易安排了这么出戏,如今褚骥和董晟还没上场呢哪能就让这人离开?那他之前的心思不都白费了? 其实傅子贤根本就不是宁妃的亲哥哥。 宁妃不过是借着傅家女儿的身份入了宫罢了,他算是贤妃那边的人,如萧允拓所推测的那般。 他做这些的目的不过是利用京师京营来消耗褚骥、董晟那边的兵力。 届时,萧允拓背上谋逆罪名,亲王皇子中便只剩六王爷最有资格继承皇位,同时,又消除了褚骥、董晟二人对他们的威胁。 那时候——皇城才算真正失守,即便有人心中不满,也决计不敢站出来反对。 一举多得。 “将军先别走。”傅子贤穿过人群走上前,成功留住那位将军又对萧允拓说,“四王爷不必有后顾之忧,不仅神武门和乾清宫已被京师京营掌控,城门也在京师京营手中!” 他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语气傲慢又自得。 宁妃错愕着本就煞白的脸震惊得直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明明说好只是调兵进宫。 助南安王登上帝位,等大局已定他们不会伤允拓分毫,也不会让允拓背负骂名。 怎如今——怎如今却口口声声说是允拓调兵逼宫? 此时此刻宁妃已顾不上贤妃的计划,也顾不上什么皇位不皇位的,只想着不能让允拓受委屈。 然而贤妃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在她有所行动前轻声在她耳边道。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句话便使得宁妃僵在当场无法动弹了。如果说先前只是犹豫,那么这一刻她后悔了,她明明知道允拓的品性,明明知道他的抱负他的信仰他的坚持。 可她这个做母亲的偏要拉着他背道而驰。 以致如今覆水难收…… 那边傅子贤还在喋喋不休,“将军说的没错,四王爷赫赫战功,倘若四王爷不能继承皇位,诸皇子中谁也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他这番捧一踩多自然引起众皇子不满,拉足仇恨,再看向萧允拓的眼神恶意满满且愤愤。 萧允拓稍稍眯眼,似从不认识他这个舅舅。 心中已确定他被他这个舅舅算计了,他看了眼惊魂未定一脸苦楚的宁妃,连同他母妃一起被算计了。 所以他的目的—— 是为了替萧允嗣肃清障碍?萧允拓瞬间想通了许多事,原来出云人是这么回事!原来燕都倭寇是这么回事!再看向宁妃,萧允拓竟在这时想起了十皇子萧允承。 难怪她对刚出生的婴孩都下得了毒手,难怪——他眼神渐渐幽冷,看的宁妃眼皮直跳,一阵心惊。 正要不顾贤妃劝告冲过去解释,乾清宫外又一阵骚动。 不等他们了解清楚又发生何事。 厮杀声,兵刃声,响彻天际,萧允拓脸色大变,疾步奔到宫门处,外面已一片血色……刀光剑影,利刃穿骨,残肢落地,所有人杀红了眼…… 宛如人间炼狱。 他想怒吼!想呵斥!喉咙干又疼—— 这一幕他见过无数次,每次面对的都是侵略大明的敌人,然而此刻——大明的将士们竟对同胞挥刀舞剑,砍下的头颅滚了一地,狰狞,屠戮,血腥。他们却毫不自知。 “住手!住手!住手!” 吼得太过用力,鼻间是腥气,喉间也有腥气,“京师京营的将士,听令,全部,停手!” 听到军令,京师京营的将士们手中动作停滞,就因为这一短暂停滞,禁卫军那边奋力反击,剿杀。 场面瞬间更乱了。 第717章 那位那么傲娇,老小孩似的 陆离面色一沉,神态郁郁,显然是被余幼容说中了。沉默半晌才回。 “那药确实有问题——” 他说着低下头去,无颜见余幼容。当初太子妃将老爷子托付给他的时候,他还口口声声保证会将老爷子的身体调理的结实硬朗,再活个十年都不成问题。 可如今太子妃才离京两三个月,老爷子人就没了。 倘若真是意外也只能怪一声天道一声命,偏偏老爷子的死是有人做了手脚,而他明明可以阻止的。 回想当初,唐惊羽提出要亲自去南山巷抓药他就该警醒的。 一个从未有过孝心,贪图小惠小利,甚至糊涂到盗取火器和图纸去卖的人怎可能突然转了性?只要他稍稍留心查查老爷子喝的药——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陆离自认为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损害他人的事,所以唐老爷子的死便成了扎在他心上的刺。 怎么都磨灭不去了,此刻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余幼容。 而且太子妃的反应太平静了。 从知道老爷子离世的消息便平静得离奇,没有显出一丝悲伤,甚至有条有理的询问了他很多问题,从老爷子摔跤前发生的事问到老爷子去世前的脉象症状…… 事无巨细,一丝一毫都未放过。 最后还让他亲自去南山巷找唐惊羽抓药的那家药铺问问,唐惊羽是不是按照他开的方子抓的药。 一问之下陆离才得知,唐惊羽所抓药材的药性竟然完全逆着他的方子来。 以老爷子当时的身体状况十二万分呵护着还来不及,哪禁得住胡乱用药?还是这种不疏反堵的药!而唐惊羽显然是有意为之。 若是药铺伙计大意最多抓错一两种,哪有全部错的道理? “太子妃,老臣——” 虽然此事是唐惊羽主导,但他也难辞其咎,陆离欲向余幼容致歉,刚开口便见她摆了摆手。 “我知道了。辛苦陆院判特地跑一趟。” “不辛苦不辛苦。” 若换做以前,哪怕陆离在她面前老泪纵横哭上一场她都未必心软上一寸,如今瞧他垂着嘴角眼角悔恨不已难以释怀的模样余幼容犹豫了下,最终安慰。 “是唐惊羽丧心病狂有违孝道,与院判无关。”她眼皮轻抬,情绪不达眼底。 片刻后又继续说,“这段时间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院判宫里宫外两边跑,还一直照料着温庭。” 陆离忙摇手,“这些都是老臣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该不该做的事情,我知道院判尽力了。”她调子微微拉长。 “所以——院判不必自责。如果老爷子知情也定不会怪院判。”唐老爷子爱憎分明,他只会—— 余幼容想了想他可能会有的反应。 那位那么傲娇,老小孩似的,应该会哼哼老半天,再虎着脸提着音调说上一句,“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我是那么无理取闹的人吗?” 最后再嫌弃的摆摆手。 “行了行了,别哭丧着张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脑中的音容笑貌真实到老人家仿佛就在眼前,可惜眨眨眼又一场空,提醒她老人家真的不在了。 原本她还担心离开京城这么长时间也没联络过他。回京后定要被老人家数落一番,甚至连哄老人家的法子都想好了,没想到最后在他墓前絮絮叨叨的人—— 变成了她。 见余幼容走了神,陆离没打扰她,安安静静候着。 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直到一阵冷风吹来余幼容狠狠打了个哆嗦才蓦然清醒,她视线晃了晃定在陆离脸上,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竟将人陆院判晾在了一旁,“陆院判先回去。” 陆离没立即走,提醒道,“外面凉,太子妃快些进殿里。” 余幼容应了声却没动,等陆离离开她还要出宫一趟,有些事——既然知晓了真相就要立即解决。 就不必进进出出的浪费时间了。 然而她不动,陆离也没动,且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陆院判还有事?” 陆离似乎有些犹豫,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思前想后许久最终开了口,“从前我对太子妃说过,太子妃包药材系绳子的手法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听到这里余幼容差不多知道陆离想说什么了。 虽然先皇后和陆相的冤屈已经洗刷,但她的身份并未对外声张,主要也没什么可声张的。 不管在哪个时代未婚产子总归会被人指指点点,如今好不容易没人再提这件事,又何必将已经离世的几人再拉出来评头论足一番? 她唯一的遗憾。 是宁妃毒发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救治,所以有关于幽精,有关于晏殊,有关于当年仙河村的事什么都没能问,余念安的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报—— 余幼容微微颔首,验证了陆离的猜想,“教我的,确实是晏殊晏院使。” 陆离面上一喜,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看余幼容的眼神也不由慈祥起来,激动过后他又小心翼翼的问。 “不知院使他——可好?” 余幼容没有犹豫,再次颔首,陆离似乎吁了口气,低声喃喃,“活着就好——” 第718章 这些情绪他从前都有过 延禧宫。 贤妃的大耳刮子似乎已经甩出了心得,清脆的一声,指印立现。 而萧允嗣也挨打到习以为常,甚至贤妃什么时候会动手会从哪个角度打过来都预测的精准无比。 他大拇指摁了摁裂开的嘴角,将血抹去。 视线游离,心神不属,说出来的话也漫不经心,“难为母妃忍了这几日,这宫里要说谁最两面三刀表里不一,母妃当仁不让的第一。”他抬眸笑着,“打也打了,我能走了?” 说完也不等贤妃同意,掉头就走! “站住!” 贤妃显然恼到了极致,声音都在颤,“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毁了你?” 她谋算了这么多年隐忍了这么多年,眼看只差最后一步就要成功了,竟被自己的亲儿子摆了一道! 功亏一篑! 这几日每每思及此,她便恨不得手刃了萧允嗣。 “当然。”论如何气贤妃萧允嗣也颇有心得,他悠悠转回身,“若毁了我,今后你如何在大明立足?特别是——”他逗弄贤妃般故意将语速放慢,“现在这种时候——” “你!” 眼瞧贤妃气到翻白眼,一旁候着的老嬷嬷连忙上前抚她胸口,“娘娘莫恼,娘娘莫恼,您一向知道王爷口无遮拦小孩心性,怎还跟他计较上了?” 说完不住朝萧允嗣使眼色,让他说一两句软心话哄哄贤妃。 萧允嗣没去看她,趁热打铁乘胜追击,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品德继续说些扎贤妃心的话。 “你也别怪我。” “那什么出云,我自出生没吃他们一粒大米,凭什么要替他们卖命?还有,母妃觉得儿子为何放着大明王爷不做,去做那什么出云的傀儡皇帝?” 他啧了两声。 似乎已经预见了他的傀儡生活,“到时候母妃处处偏袒出云,处处危害大明,甚至于——” “有朝一日将大明拱手让给出云。不管放在哪朝哪代割地都是件丧权辱国之事,更不要说是卖国了。”他又轻笑了两声。 “母妃在做好——将我钉在耻辱柱上被万人唾弃的打算前——” 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语调一换又成了其他话。 “如今你们计划落空没了火器和图纸,财路也断了两条,短短几年内强攻大明是不可能了。” “这种情形下,母妃确定还要毁了我?母妃来了大明这么多年,难道没听过这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这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有恃无恐的人毫不在意面前白了脸的亲娘,甚至很满意这个效果,生气吗?愤怒吗? 这些情绪他从前都有过—— 余幼容没想到出宫前会遇见萧允嗣,更没想到会撞见他黯然神伤的一面。 瞧不远处的人察觉望过来,她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寻哪里可以闪人,结果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 而她又是个爬不了高的。 掉头往回走她也不太愿意,毕竟急着出宫解决大事呢。 犹豫的这么会儿功夫不远处的人已经恢复如常走过来了,估计是想笑,结果扯到裂开的嘴角疼得龇牙咧嘴—— 余幼容一愣。 萧允嗣也一愣,眉心拧起,脸色瞬间白了白! 他刚才是不是很丑?! 缓过神来余幼容不想在萧允嗣身上浪费时间,也没理会他表情如何,招呼都没打就绕过他继续往前走,结果某人不知趣偏要跟上来,也不说话,就与余幼容并肩走着。 她快他也快。 她慢他也慢。 最后甚至心情颇好的唱起了小曲,若不是到处都是飘扬着的白绫,余幼容还以为他家发生了什么喜事。等萧允嗣唱到忘情处余幼容脸色越来越难看。 焦尾筝鸣般的音色很是好听,但是这调子——换个人随便哼哼都不至于这么难听。 她终于忍不住停下来,“王爷有话说?” 萧允嗣摇头,笑得高深莫测,随后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她继续走,余幼容没动,一瞬不瞬望着他。 “君怀瑾说,是你救了他?”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什么目的?” “就是单纯的想做好事罢了,我能有什么目的?”可能是顾及到嘴角处的伤,萧允嗣笑得不太明显,不过快要扬到头顶的眉毛泄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这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琢磨。 余幼容自然不会信他只是单纯的想做好事,这几个字怎么拼凑都跟他不搭,而且她一向遵从的。 ——太过巧合便是有意为之。 只不过具体如何他们暂时查不出来而已,当然,她也没指望能从萧允嗣口中问出什么。心里大概有了数,这人身上的谜很多,却不是那么好解开的。 之后两人依旧并肩走着,好在出了宫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终于分道扬镳了。 第719章 杀了我唐家就绝后了 唐老爷子入葬后,唐惊羽便坐立难安了。 本以为魏霄会立即将他送去大理寺,结果先是传出太子遇害的消息,后来皇上又驾崩了。 所有人忙着更重要的事,自然就把他给忘记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于是唐惊羽开始计划逃跑事宜,他的计划里路线什么的都是次要的,最重要且唯一重要的自然是银子,从吃喝住行到玩乐消遣-- 唐惊羽光是大概估算了下就需要准备好多银子啊! 于是。 他花了好几日时间在千机阁内到处翻箱倒柜找银子,又搜肠刮肚想尽一切办法弄银子,千机阁好歹屹立百年,值钱的东西自然不少,还真叫唐惊羽翻出不少好东西。 他自己的行动被人监视,只能收买千机阁铺子里的伙计帮他把东西典卖出去,结果那伙计乐呵呵的应下来。 转头就向唐德告状。以资奖励嘉许,唐德多给了他一个月月钱。 于是。 铺子里的伙计们仿佛找到了生财之道,天天围着唐惊羽转悠,希望他能给他们一个告状的机会。 本就被魏霄派人监视着的唐惊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后的日子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完全活在别人的视线下,哪里还有机会逃跑? 此刻被唐德叫来书房,望着坐在窗前的人,巨大悔意涌上头。 他后悔的自然不是害死了他爹,也不是因为准备银子耽搁了好几日,他后悔的是早知道就不典当了。 直接带着东西跑路 听到声音,余幼容视线缓缓从棋盘上移开,睨了眼跟在唐德身后走进来的人。 神情挺平静的。 不过越是平静唐德心里便越慌,好在他已经派人去大理寺找小孟大人了,为什么要找小孟大人呢?因为国丧期间温大人和魏提督他们都在宫里排班哭临呢。 他能找的只有小孟大人,当然,他也派人去商家铺子请萧黄了,这两人不管哪个来都行。 “德叔,你先出去。” 唐德连连“哎哎”两声,依依不舍的出了书房,帮他们把门带上,却不敢走太远,就在门外守着,好里面一有动静就能立即冲进去阻止-- 他倒不是担心唐惊羽,就是觉得陆爷的手上不该沾上那种人的血。 这个时候,唐德还不知道换药的事。他只觉得陆爷脾气一向不好,就凭小老爷惹老爷生气害他摔倒这一点。 就能要了他的命。 书房内。 余幼容久久没有开口,许是她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模样看上去挺乖的,给了唐惊羽她没那么可怕的错觉,一时间居然因自己怵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而羞恼起来! 所谓恼羞成怒大概就是他此刻的模样了。 唐惊羽往前走几步,坐下去前狠狠踹了下几案,以表示自己的不满愤怒,“叫我来干嘛?有屁快放!” 瞧着比自己大了好几十岁,只长年纪不长脑子的人,余幼容轻嗤一声。 方才她居然在思考-- 是自己亲手了结了这人,还是做个遵纪守法的好人将他送去大理寺依大明律法处决,她扯了两下嘴角,目光自上而下慢悠悠扫视着唐惊羽,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吗? 他就不配她亲自动手。 唐惊羽被余幼容看的脊背发凉,又不想让她看出自己怂了,故意挺了挺胸脯,气势却明显弱下去。 “你--你叫我来到底想干嘛?有话就快说--” “老爷子怎么摔倒的?” 余幼容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语气还挺温和自然的,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气势凌人。 这件事唐惊羽自认为瞒得天衣无缝,有些事能认有些事不能认,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闪了闪目光,回,“我爹气急,脚下不稳摔了下去。” 余幼容点点头似是认同了唐惊羽的话,然而就在唐惊羽自以为糊弄过去时。 她又问。 “既然老爷子是自己摔倒的,你为何要换他的药?” 唐惊羽不是个有胆子杀人的人--但他却这么做了,是什么致使他动了杀心呢?自然不会是因为被老爷子发现盗卖火器和图纸,若他心思这么深就不会做这种蠢事了。 余幼容将这一连串的事放在一起想了想,很容易便想明白了,老爷子恐怕不是自己摔的跤。 就因为他腿脚不好,所以走路时总会格外小心,哪那么容易摔下去? 还摔得那么严重? 唯一也最合理的解释便是唐惊羽失手推了他,这才引出他的杀心,他心知老爷子醒来不会放过自己,便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再也醒不过来 “什--什么换药?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此欲盖弥彰的反应余幼容都懒得跟他辩解,下一瞬已到了唐惊羽面前,吓得唐惊羽猛地往后一仰。 连人带椅子摔了下去。 望着面前目光幽冷慢慢逼向自己的人,也顾不上疼,爬着就往后退。 “你--你不能杀我,我爹就我一个儿子,杀了我唐家就绝后了,你--你就不怕他怪你。” 余幼容停下脚步,声音不寒而栗,“你不配做他儿子。他也不会怪我。” 书房的门在这时被嚯地撞开,唐德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掉了下来,已有些浑浊的眼珠子通红通红。 “什么换药?什么换药?” 他望望余幼容,又望望唐惊羽,连问了好几遍“什么换药”?接着不等有人回答他便痛哭起来。 “那药--那药小老爷煎好端来,是我--”他声音仿佛卡在喉咙里,呜呜咽咽的,“是我--是我亲手喂给老爷喝的--老爷--老爷他是我害死的?是我给害死的?” 第723章 登基大典,与有荣焉 国丧二十七日,嘉和帝入葬皇陵。 太子萧允绎继位。 三日后钦天监择吉日举行登基大典,因为要到次年才能册立皇后,余幼容乐得清闲,每日看萧允绎忙里忙外,明明每晚同睡一张床上,却都是她睡了他才回来。 她醒了他已经不在了。 登基大典那日,天气很好,阳光普照。 前两日宫内还到处都是白幡,举哀哭临阵阵,所闻皆是凄凄楚楚,如今已焕然一新,张灯结彩。 礼乐飘飘。 更不见丝毫京营与禁卫军的厮杀痕迹。百官脸上含着笑,对于江山社稷的稳定乐见其成,至于身边少了哪些人——自古胜者王败者寇,一朝天子一朝臣。 只要自己还好端端的站在这儿,哪管得了别人是死是活? 大典由礼部负责。 祭天祭祖宣诏传玺一大堆流程繁冗复杂,具体说了些什么余幼容一句没听进去。 甚至被暖烘烘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唯一支撑她睁着眼睛的也就只有不远处黄袍加身的那个人了。 本就矜贵的人此刻步伐均匀,坚定沉着,被一层金光罩着更显尊贵威仪。 从来对权利地位没什么欲、望的余幼容不由心尖发颤,体会了把什么叫做与有荣焉,她喜欢看那人俯瞰众生的样子。 这种心情跟当初温庭高中状元有点像。 大概就是种老母亲见自家儿子出息了的喜悦心情——不过若是被萧允绎知道她此刻的想法。 她隐忍住嘴角上扬的笑意,谁知那人仿佛有感应般,目光穿过众人对上她。 本冷着脸威严肃穆的人眼底隐约有笑,许是旁边的关灵均提醒了什么,敛下眸子又恢复如常。 距离余幼容不远的君怀瑾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温庭。 “登基大典我都能被陆爷和皇上虐一把,佩服佩服!”温庭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攻击,心里冷哼,对别人的情情爱爱倒是看得挺通透,到了自己身上就成了榆木脑袋。 感觉到温庭的刻意疏离。 君怀瑾盯着他,不是,他到底哪儿得罪他了?怎么从回来后就嫌弃他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登基大典后。 除老三襄陵王、老四武宣王、老六南安王、老八平阳王几位王爷,老九、老十、十一、十二全部封王赐地。但真正去了封地的只有武宣王和老九。 萧允拓主动交出京营兵符,欲带着宁妃的骨灰前往辽东。 驻守燕都。 一来可以让母妃隔海遥望故土,二来弥补母妃的罪孽他的失职,替大明守好这道海防线。 身为敌国细作之子,不将其处死已是皇上仁怀,哪敢让他去守如此重要之地?万一他与出云串通一气引狼入室后果不堪设想,赵淮闻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然而萧允绎态度同样坚决,允了萧允拓的请求。 与瓦剌的几场战役,萧允绎与萧允拓并肩作战过,还记得他抵死顽抗,势要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还记得推开堆积如山的战士遗体,看到仅存最后一口气的人问他: 赢了吗? 他信他不会做有损大明之事,且他对燕都一带熟悉,由他驻守抵御倭寇最合适不过。 九皇子萧允铭一直没什么野心。 自从一母同胞的哥哥被关昭狱,母妃于冷宫中自尽,齐国公府一派凋零,他在宫里的身份便十分尴尬,虽不是人人可欺却也过的并不如意。 倒不如远离皇城做个闲散王爷来的自在,于是次日便收拾行李离了京。 萧允尧一直以来都是萧允绎的左膀右臂,京中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压榨他还来不及。 自是不可能离京的。 而萧允嗣行事向来离经叛道出人意料,就连首辅赵淮闻都懒得过问,是去是留且看他心情。 剩下的几个——八皇子萧允丰自幼过继到戴皇后名下,被养的懦弱胆怯怕事,提到要离开京城居然跑去戴皇后面前大哭了一场。 好歹当儿子养了这么多年,感情总归是有一些的。 如今已是太后的戴皇后便去向萧允绎求情再留他几年,等日后有了王妃成了家再去封地不迟。 最小的三个。 十皇子萧允承体弱多病,十二皇子萧允恩还是个奶娃娃,至于十一皇子萧允时——哪舍得让他一人背井离乡?于是这三个自然都留在了京中,只萧允承搬去了自己的王府。 要说萧允拓在这京中还有什么留恋的,恐怕就只有这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长大的十弟了。 去燕都前,萧允拓去见了萧允承。 从前病歪歪十次相见九次面色不好的萧允承如今在陆院判的调理下,身子板结实了不少。 似没想到萧允拓会来看自己,又惊又喜,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明明很开心,却因为前段时间乾清宫里发生的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开心表现出来。 于是要笑不笑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奇怪。 好在萧允拓比他想的要释然得多,神态不见有异,说了些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话,便告别欲走。 “四哥——” 见他要转身萧允承急急叫住他追上去,等他停下看自己又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还会回京吗?”他话语里有几分忐忑,“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萧允拓笑了笑,“我会回京看你。” 有了这句承诺萧允承松了口气,只要是四哥答应的,他就一定会做到,随即绽开笑颜,“我等四哥。” 安排好众皇子,嘉和帝留下的那些后妃也皆以太妃身份入住行宫。 至此,皇位之争落下帷幕。 第731章 皇上,微臣有一个朋友—— 君怀瑾应声,“不出所料,在河间府之前,曾有多个地方发生过类似命案。” 说起案子心底其他情绪自动摈除了。 他一脸正色,“这些地方发生的案件皆不止一件,巧合的是,死者之间虽无关联但身份十分统一。” “河间府的死者是各村的庄稼汉,平凉府是妇孺孩童,平阳府是江湖人士,灵山那边则是过路行脚商人,包括应天府的卫所士兵……” 这些还只是目前查出来的,未查到的恐怕还有不少。 因为时间紧迫涉及地域过多且性质严重君怀瑾才先行前来汇报,他默了会儿,往下继续道。 “最近一起案件发生在辽东燕都。” 余幼容和萧允绎脑中同时冒出一句话,幽精在燕都!而燕都是大明通往出云的最近路径。 心中有波动,面上镇定如初,余幼容没放下手中红薯,若有所思。 “天清教三护法没了杜仲和虞相思,剩下的这个幽精应该是最不好对付的,按理说宁妃倒了,他就算不慌也该采取什么行动——” 事实却是这人稳得很。 他应该是很早之前就计划了什么,如今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宁妃的死没有影响到他分毫。 这也印证了余幼容最初的猜测——宁妃根本不是天清教背后的主子。 这个主子另有其人。 本着不浪费粮食的美好品德,余幼容没忘记手中捧着的烤红薯,啃了一口问,“南安王最近还在京城?” “还在。” 想起那日在宫中偶遇萧允嗣嘴角的伤,余幼容偏头看萧允绎,“行宫那边怎样?” 那日的事,后来余幼容有跟萧允绎提起过,两人一致认为能在宫里对萧允嗣下手的只一个人。 他那位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母妃。 但—— 一个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佛家弟子会动手打人?打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这显然与她给外人的印象大相径庭。有了疑问自然就要去查,所以萧允绎暗中派了人去太妃们所住的行宫,为了混淆视听,明面上也派了照料太妃们起居之人。 “如常,吃斋念佛,与在宫里无不同。” “倒是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余幼容也不焦躁,甚至让君怀瑾坐过来,将食盒推到他面前。 “这烤红薯挺好吃的,君大人来一个?” 君怀瑾原本想拒绝的——瞥了眼食盒里的烤红薯,确实很好吃的样子,也就没客气,边吃还不忘说,“对比其他各处案件数量,燕都那边才刚刚开始。” “那我们收拾收拾去一趟。” 君怀瑾啃红薯的动作一僵,他才刚从燕都回来没多久——晒黑晒糙的脸还没有养回去呢! 最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被姑娘家表白,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哪能离京?! “微臣回去后便安排,除娘娘同微臣可还要带其他人?” 不管内心怎么叫嚣着不愿意,君大人终是将案子放在第一位,而且陆爷都亲自去了,他哪有理由拒绝? “就我们两个,人多眼杂。” 不仅君怀瑾不乐意,一旁沉默着的皇帝陛下脸色阴沉沉,以前她想去哪儿他都可以跟着。 今时不同往日,且不说他刚登基地位尚不稳,就算是稳妥了也无法离京多日。 这些事她本可以不用亲力亲为的,然而到了嘴边阻止的话却又说不出口,如果阻止了她,与将她困守在高墙之后有什么区别?“将萧炎带上,我放心些。” 看出皇帝陛下眼中明晃晃的舍不得,余幼容乖巧点头。 “好。” “君大人先回去等我通知,离京前我还有件事要办。” 夜更深了,雪停了。 皇城上下银装素裹,反而比阴沉沉的白日更透亮,君怀瑾吃完了一个烤红薯,该说的话也全都说了,然而丝毫不见要走的意思,萧允绎瞥他好几眼,硬是视而不见。 最后眸光一沉,气势迫人,“君大人还有话要说?” “皇上,微臣有一个朋友——” 萧允绎心中好笑,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么多朋友,也不戳穿,轻轻点头,“嗯,你那位朋友怎么了?” “他最近被一位姑娘表白了……” 一句话尚未说完萧允绎和余幼容同时望向他,直盯得君怀瑾头皮发麻,眼神闪躲,好一阵心虚,“是我那位朋友被姑娘家表白了,你们这样看着我作甚?” “嗯,然后呢?” 面对两双陡然发光发亮的眼睛,君怀瑾紧张得直咽口水,后悔向皇上请教了。 然而已经开了口,不说完显得他更加心虚,“我那位朋友,他比较单纯——头一回被姑娘家表白——” 君怀瑾支支吾吾一句话说老半天。 余幼容没耐心了,手指轻叩桌面,“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很复杂?” 她上下打量某位双颊微微泛红的纯情大理寺卿,怎么看也不像是吊着人家姑娘的渣男啊? 谁知君怀瑾突然丧气,就是很复杂啊! “我那位朋友,当时在想别的事,然后——好像让那位姑娘误会了——” “所以他拒绝了?” “也没有…………” “所以那位姑娘误会他拒绝了,其实他不想拒绝?” 君怀瑾点点头又摇摇头,连忙解释,“她是误会了没错,但我那位朋友也没想清楚要不要拒绝……” 余幼容杏眸忽然眯起—— 好半天才说,“你等等。”拍了拍双手起身离开,没一会儿抱了一堆各种题材的话本子扔到君怀瑾面前,“你带回去看看,多看几本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不等君怀瑾红着脸纠正不是他,余幼容主动改口,“君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可以跟你那位朋友一起看。” 君怀瑾最后捧着一堆话本子离开的模样,鬼鬼祟祟的像个贼。 他一走。 萧允绎立即将他家皇后娘娘拉进怀里,无奈叹息,“怀瑾那块木头都发芽了,我却要一个人守着冷冰冰的被窝过冬。皇后娘娘早些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余幼容双手环抱住他,点着头整个人缩进他怀里。 一到冬天他身上的梅花香便格外的浓郁,她拱了拱嗅着,“你怎么还往衣服上熏梅花香啊?” “为了现在这般。” “啊?” 余幼容一愣,意识到自己正凑在他怀里嗅来嗅去,耳尖一点一点变红,这个人怎么——揪着他衣裳的手也不由变紧,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 软玉温香,一殿缠绵,说不尽旖旎…… 第739章 你都知道了 这回萧疏钰没再嫌萧易初聒噪,很是赞同的点头:君大人不行! 就连君母都咬牙切齿恨不得冲进去按两人的脑袋:老娘能不能抱上孙子孙女就指望你了啊! 君怀瑾的目光逐渐炙热,灼得萧允衿不自在的别开视线——火炉里火正旺,火苗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她的心也好似被火舌燎了个遍。 “大人想说什么?” “如果是公主,我愿意做那个护你爱你之人,今后好好待你……公主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句话轻颤着将将说完,他正忐忑着等答案。 嘴角一湿,代替回答萧允衿红着脸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很轻,像羽毛,像雪花。 拂过即逝。 君怀瑾呼吸滞住,紧张到拽紧衣袍,目光闪烁着偷看旁边脸通红的人,自己的脸同样红彤彤,最后指尖一点一点挪,刚触到萧允衿小指又立马停下。 两个初懂情爱的人垂下脑袋皆不敢去看对方,手指却慢慢勾到一起,君怀瑾嘴角一弯,紧紧握紧身旁人的手。 萧允衿也低头抿唇笑着,动了动手指,与身旁的人十指相扣。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厅内安静的只听得见碳火噼啪声,空气里不知何时溢满丝丝甜味儿。 君怀瑾余光瞥见外面雪色,居然是粉色的!一颗心飘飘荡荡甜甜蜜蜜。 殊不知他看到的其实是萧疏钰的裙摆。 “噗呲——噗呲——” 等了半天没看见啥刺激画面萧易初鬼鬼祟祟的召唤他家姐姐,等他家姐姐不耐烦的看过来。 失望的问,“这就结束了?” 他两只爪子再次并拢啄来啄去,“不是应该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萧疏钰一爪子呼在他脑门子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脑子淫秽渣滓!”说着一把薅过萧易初,将他往外面拽,“赶紧给我回去,别在这儿招嫌。” “我不回去!” “那你自个儿留在这儿。”萧疏钰松开萧易初,同君母道了别,径直朝大门走,萧易初忙追上去。 “你去哪儿?” “去找芙苓。” 小兔子从灵音寺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终日郁郁寡欢,她要去陪着她。 月光下,雪色中。 三道黑影自南安王府外掠过一路屋顶,将万家灯火甩在身后,远远望去前面两道黑影紧紧挨着,与后面那道黑影隔着长长一段距离。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那段距离越缩越短,到达城门时,三道黑影已融在一处。 “姐姐。” 少年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没半分情绪,被追上后不仅不慌张反而转身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他正欲询问她为何会在南安王府外,莫不是特意守着拦截他们? 与他并肩的另一名女子抢先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她语气笃定,似乎再了解面前的人不过——她的神情要比少年丰富些,绝丽的面容上两条细眉拧出几缕愁思。 余幼容视线掠过安妙兮和楚禾。 没急着出声,她承认之前确实被萧允嗣的行为迷惑过,但这段时间冷静下来,其实不难猜。 从当年清剿邪教留下胡二爷等余孽,到预知君怀瑾在鹿鸣街有难救下他,再到知晓出云商人以及火器图纸的内情,他身上的谜团太多,嫌疑自然也就最大。 她一直不觉得宁妃是天清教背后的主子,若换做是萧允嗣——可能性似乎要大得多,也合理了。 而安妙兮和楚禾背后的那位主子同样也是个未解之谜。 第740章 是你们,不是你 安妙兮背后另有其人一直是余幼容确定之事。 她跟楚禾表面上虽是晋亲王的人,但暗地里做出来的每一件事却无异于是在拔晋亲王的爪牙。 甚至几次三番利用了她和大理寺。 还有安妙兮与贺兰霆相识这件事一直被余幼容记在心里。 这两人能有什么交情呢? 多半是安妙兮背后的那位主子跟贺兰霆有牵连,能与贺兰霆狼狈为奸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人物,同时这人又参与到了皇子们的争斗中甚至主导了一个月前的宫变…… 一个月前。 她与萧允绎在回京路上,一个被安妙兮和楚禾引开,一个被五雷神机所伤,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难想。 只有萧允绎不在这个世间了,皇城里的那场宫变争夺才有意义。 如此一来背后之人便就锁定在了那几人当中,好巧不巧,萧允嗣的嫌疑又最大,而证明他就是安妙兮、楚禾的主子也不难。 盯着南安王府就好了。 果不其然,今晚让她逮着了离府的安妙兮和楚禾,无需多言多辩,他俩的出现便就是答案。 余幼容视线再次掠过安妙兮和楚禾,想着他们那位主子还挺有意思,原本她以为萧允绎伤口的偏差是对方枪法不精,如今想来该是他有意为之。 回顾这一路发生的事,他一边作恶一边行善。 究竟意欲何为? 当然,恶事和善事并不能相互抵消,行善不强求,作恶却是万万不能的。 思及他的所作所为——随心而欲,鬼神莫测,真假善恶混合参半,既迷惑人也叫人无从探究。 所以—— 余幼容眸光幽沉,这一回他是故意露了马脚给他们,根本不怕他们知道他的身份?此刻再结合安妙兮的这句“你都知道了”,倒好像已等待她揭开谜底许久。 她的缄默对安妙兮和楚禾而言无疑是种折磨,半晌,安妙兮拧着眉又开了口,“你想怎样?” 余幼容眸光幽幽转回她身上,“当年你们逃走后就跟了萧允嗣?”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明显话里有话,听得安妙兮一阵心惊,好在伪装情绪她很擅长,很快隐下心中慌张,平静开口。 “你莫不是忘了,只要有银子谁都可以雇我跟楚禾,何来跟了谁一说?” “那你们为何又回去了?” 当年他们三人一起逃出来,她为了掩护他们俩被基地的人缠上,这才遇见贺兰霆跟他回了玄机。 再度相遇她也以为他们两人投入晋亲王麾下,可惜后来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从始至终晋亲王也不过是他们的一粒棋子罢了。 而他们如今依旧是死士更是当初徐明卿为了替晋亲王开脱亲口所言…… 若不是他们,她原本可以全身而退,也不必走投无路跟贺兰霆回玄机,若他们逃了也就罢了。 没想到…… 好不容易隐下去的慌张在安妙兮脸上一闪而过。 余幼容也没指望从她口中听到真实答案,他们依旧是死士,却又是那位南安王的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是不是雇佣她自会判断。萧允嗣——死士——基地—— 余幼容复又想起了萧允绎曾经说过的一件事。 他说萧允嗣救过他性命,且就是他们初遇的那一回,也是那一回,她被人抓走扔进了那个如同炼狱的地方。 有些事细思极恐,越深想越心惊。 城楼飞翘的檐下垂着一条条透亮的冰棱子,抬头瞟一眼,好看又危险。 伴着月光,冰棱子下出现一道同样好看又危险的身影,紫袍如鬼魅,影随身动,带落漱漱白雪。 大冷的天,如妖似仙的美人摇着把骨扇掩面浅笑。 “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呀,我都告诉你。” 前几日在宫里刚对君怀瑾说本王亲口为你解惑哪有自己查来的有意思的人,全然不记得自己说过话。 笑的一脸纯真,随即挥挥骨扇屏退安妙兮和楚禾,言语中难掩冷漠。 “还不走?” 楚禾偷看了眼余幼容,转身便要离开,迈出半步察觉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动作,偏过头看她。 见安妙兮正失神盯着萧允嗣,眉头一蹙,忙拉她离开。 待两人离开,萧允嗣收了骨扇往旁边走了几步,歪歪斜斜往冰冷城墙上一靠。 “问。” “那年带走我的人是你?” 萧允嗣点头又摇头,“准确的说,是你们,不是你。”随即他若有所思,“啊,难怪在上林苑时觉得你眼熟,想来是在那里见过啊……” “你是不是又想问你们是谁?” 他脸上纯真笑意陡然一沉,透着股阴冷邪气,出乎意料的坦诚。 “这几年天清教确实受我掌控,你知道的那几件事——襄城福寿丸,应天府秦淮游,也确实是我指使。” “自然也包括安妙兮和楚禾所做的那些事。” “但——” 他故意停下来,挑着好看妖娆的眼看余幼容,“这个你们里都有些谁,我也同样好奇,若你能查出来,别忘了给我捎封信,留口气让我补一刀就成。” 余幼容反复咀嚼了几遍萧允嗣说的话,很多不得其解的事渐渐明朗,“你的意思,你也听命于其他人?” 现在自爆,是指望她能查出那人是谁? 天上乌云遮住了月亮,城墙下漆黑一片,两人谁也看不清对方神情,“我猜,给你下达任务的,该是你那位母妃——”他想知道的是贤妃身后的人。 即便看不清神情,余幼容也能感觉到萧允嗣情绪变了,周围隐有杀意,暴戾因子蠢蠢欲动。 她似乎毫无察觉,继续说,“难怪好端端的自断后路,原来是叛逆期。” 隐在暗处的人噗嗤一声笑,“这么说也没错,你们该感谢我叛逆,否则啊,这大明的江山早乱了。” 余幼容没再盯着暗处的人看。 也往前走几步学他的样子靠在城墙上,两人目光如出一辙的向前,她没问既然是你母妃背后的人,直接去问她不是知道得更快?他不问,自然是从贤妃那里得不到答案。 “她也是出云人?” 萧允嗣没承认也没否认,许久后才说,“你们派多少人监视她,我不会管,但她的命,你们不许动。” 他缓缓转头看余幼容,“这不是请求。若她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除了她的命,其他事我都会配合你们。” 扔下这句话他晃了晃手中骨扇,“走了,祝你一路顺风。” 云在动,月光时隐时现,远处的人忽明忽暗,难听不成调的歌声晃晃悠悠飘散在寒风里。 曾经,他也希望得到母亲的爱啊。 城墙下余幼容慢慢直起身,一阵风来卷起几片残雪,她抬头看那人快要隐入黑暗的背影,竟从一贯人人惧怕神憎鬼厌的人身上看出几分萧条与落寞。 第741章 娘娘与皇上的爱情由她们来守护! 去辽东那日,萧允绎早起便沉着张脸。 将行李最后检查一遍余幼容走过去拉了拉他嘴角,“很快就会回来的。”见没能安慰到面前的人。 她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微微斜着蹭他侧颈,“别不开心了,我努力快些破案。” “嗯,我的容儿最厉害了。” 萧允绎声音低低沉沉的,回抱住她手臂一点一点用力收紧,好似抱住就再也不愿松开了。 时间充裕,余幼容任由他抱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卷着他半散的头发。 抱了足足有一盏茶功夫萧允绎不知第多少次叮嘱,“知道你厉害,但也不能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凡事多跟怀瑾商量商量,他性子比你沉稳……” “还有萧炎,让他跟着去就是给你使唤的,不要让他闲着……”刚从殿外进来的萧炎脚步一顿。 陛下!你没有心!! 轻装上路,没有惊动太多人,来送行的只有萧允绎和温庭,再加一个萧允衿。 萧允衿刚跟君怀瑾互表心意,正是最腻歪的时候,哪舍得跟他分开?可偏偏她又是懂事小意那一挂的,自不会说半句挽留的话,只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最后,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隔着段距离抱在一起的萧允绎和余幼容,这次终于换君怀瑾主动。 他声音嗡嗡的,不太清晰。 “要不要——抱一下?” 萧允衿轻轻点头,直到面前的人拥住自己都没好意思抬头看他。即便抱着,两人也不敢贴得太紧,然而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萧允衿拽着他衣角,吐气如兰。 “我等你回来。” 双双告完别,萧允绎又交代了君怀瑾几句,让他务必记得提醒余幼容按时吃药,陆离说了,药断一次,之前吃的都白费。 君怀瑾满口应一定记得,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温庭。 心想这人昨儿也这般千叮咛万嘱咐来着,他的包袱里还放着他特地让他带上的洛神花瓣干呢。 萧允衿毕竟是未出嫁的公主,哪能整日往宫外跑,君怀瑾便想拜托温庭照顾自己的父母,到了成贤街正好看见温庭将晒好的洛神花瓣干放进陶瓷罐里。 在朝堂浸染一圈,公子清贵无双,显出几分温润。 一身月牙薄袄锦袍泛着一圈柔光,将他服服帖帖的束着,一节细腰,单薄纤瘦,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他几步走过去,“给她喝的?” 不用言明便知这个她是谁,温庭抬头扫他一眼,冷冷应了声,似乎料定君怀瑾会来一般,没觉得意外,将陶瓷罐密封好小心翼翼的递给他。 “老师一忙就废寝忘食,你记得督促她睡觉吃饭。她不爱喝没味道的水,你记得放上几片洛神花。” “她喝过,爱这个味道。” 等君怀瑾将陶瓷罐收好温庭又去了别处,不一会儿拿着个老旧却干干净净的暖手壶出来。 “老师怕冷,你记得及时更换热水。宫里的暖炉招眼,老师不一定喜欢用。” 这样来来回回几趟君怀瑾怀里多了不少东西,也只有涉及陆爷的事,从来寡言的人才会变得絮絮叨叨。许是体会过了情爱,从前君怀瑾只觉得温庭爱的偏执隐忍—— 如今,他很想劝他放手。 “还放不下她吗?” 温庭清棱棱如冰峭的眸子定定望着他,半晌才道,“放下了。” 君怀瑾摇摇头,没拆穿他。他都还没说她是谁,他便默认了是陆爷,情之一字,不知所结。 不知所解…… 皇后娘娘一离京,后宫里顿时热闹起来,不少人心思活络了。 朝堂有朝堂该做的事,后宫自然也有后宫该做的事,要说这最为重要也最为紧急的—— 自然是为皇家开枝散叶。 如今已是太后娘娘的戴云怜迫不及待筹备了一场宫宴,将京中各王公侯爵家的以及诰命在身的夫人全请来了仁寿宫,与这些夫人同行的自然还有各家贵女们。 这一回戴云怜的初衷倒是好的,自古以来帝王三宫六院,怎能只有一位皇后?成何体统? 她知晓余幼容不擅长这些事,便想着替她把这件事给做了。 当然,经历过一场宫变,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后,戴云怜安分了不少,也格外珍惜自己这太后宝座。 做这件事之前她是有问过赵淮闻的意思的,起初赵淮闻十分赞同。 还让她只管召集众贵女,皇上那边由他来开口说服,谁知过了没两天再去找他,他的态度变得十分古怪,说什么社稷未稳,选妃的事还是缓缓…… 可她已将帖子发出去了,说取消便取消不是打自己的脸吗?于是没听赵淮闻的话,宫宴照常举行。 受邀贵女中自然也有长疏郡主萧疏钰。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而且吵得人耳朵疼,萧疏钰原本不想去的,无意中听她母妃说这次宫宴其实是为了给皇上选妃充裕后宫!皇后娘娘前脚刚走,你们就选妃? 这怎么得了?! 她默默攥紧拳头,娘娘与皇上的爱情由她们来守护! 于是跑去宗人令姜大人家,将郁郁寡欢的姜芙苓拉了出来,两小姐妹头抵着头嘀嘀咕咕一番,前一刻还丧着张脸的姜芙苓立马瞪圆眼睛。 双手叉腰,气呼呼嚷嚷,“岂有此理!欺负我们娘娘背后没人吗?敢在我们娘娘头上动土?” 虽然她现在移情玄祯法师了,不代表她就不爱陆公子了呀! 陆公子才是让她情窦初开的那个人!若她真是个男子,还有玄祯法师什么事啊!这段日子压抑了许久的小兔子一副要咬人的凶狠模样。 白嫩嫩小手一挥,“我们进宫!” 皇城,宫道。 马车皆停在宫门外,一路姹紫嫣红的裙摆在宫道上开出遍地的花。人群之中,南阳王妃瞧一眼身旁跟着的人白眼翻上天,满脸嫌弃。 该跟着的人不知野去了哪儿,不该跟着的—— 下了马车后她便偷偷观察着四周,这身前身后哪家王妃夫人带的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家这个跟来,算怎么回事? 南阳王妃心里藏不住话,冷哼一声,“放眼望去就你一个带把的,你好意思吗?” 萧易初眨巴两下眼睛故意对他家母妃卖萌,无视他母妃嫌弃到想跟他撇清关系的眼神,拉住袖子半掩面,捏着矫揉造作的尖细嗓音,“母妃,难道我不比她们美吗~” 南阳王妃:“……” 造孽啊!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这辈子惹上这么两个讨债的祖宗?! 第742章 痛痛飞走喽~ 仁寿宫。 为显对此次宫宴重视,由秋嬷嬷亲自将各家王妃夫人小姐领到席位。 待众人全部落座戴太后从内殿出来,半点架子没端,和蔼可亲满脸堆笑,“今日是家宴,大家不要拘谨,畅言畅饮。” 说话间视线逡巡在各家贵女脸上。 看看这个很满意,看看那个也不错,之前有四大美人压着,使得这些贵女们才貌名声不显。 如今四大美人一个下落不明,一个与打入冷宫没甚区别。 剩下的两个—— 戴太后瞧瞧身旁的姜烟,自从当初在灵音寺结缘这孩子就颇得她青眼,如今在她身边也待了有些日子了,一位大家闺秀从来不使小性子,也从不低看她。 在心里,她还是很看重姜烟的。 无奈之前她人微言轻,几次想撮合她和皇上都被挡了回来,这一次,怎么着她都要遂了这孩子的心愿。 至于那位四大美人之首——一名风尘女子,提起都怕脏了自己的嘴。 戴太后正要将视线收回来,眼尾余光瞥见一抹身影,忙转头望去,萧慧敏?她根本没往定远王府送帖子,她是如何来的? 再朝她旁边看去,一名长相温婉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见她望过来,慌忙将头低下去,怯生生样子。 秋嬷嬷察觉戴太后视线,弯腰贴耳低语。 “那位是成太妃的胞妹,也是慧敏小姐的表妹,叫做成千瑜。” 萧慧敏设计温庭辱他风骨在前,国子监勾结徐攸宁欺君在后,天子威严不可犯,欺君是要杀头的。 幸亏那时成千翎圣宠还在,保全了萧慧敏的性命,只收回了她县主封号。此后,萧慧敏在京中名声便臭了,不仅没有王孙贵胄愿意娶,就连京中贵女们都不愿跟她亲近玩耍。 再后来,成千翎失了宠,定远王府也跟着受牵连。 风光了没几日不仅跌回原地,甚至处境比先前还要艰难,所以——他们这是要故技重施。 姐姐爬了先帝的床,又让妹妹来选妃?他们当皇家后宫是什么地方! 戴太后脸色不好看,却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人赶出去,太不体面了,目光转开,权当没看见,与就近的几位王侯夫人聊了起来。 殿内和乐融融,殿外两颗脑袋悄悄探出来,萧疏钰胆子大,确认没人发现手背在身后拉姜芙苓。 一溜烟就跑进去挤到了南阳王妃旁边。 南阳王妃正面不改色与左边的宗人令夫人、右边的大学士夫人尬聊着,身边却不见萧易初,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吓了她一大跳,也吓着了宗人令夫人。 “芙苓,你怎么来了?” 不待姜芙苓回答,萧疏钰冲宗人令夫人甜甜一笑,“芙苓一直在家闷着多无聊,我带她来凑热闹。” 宗人令夫人自然很高兴小女儿愿意走出房间,连连点头附和。 倒是南阳王妃沉着脸。 自己生的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还是很清楚的,明明嚷嚷着不肯来的人又来了,指不定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呢!她家这丫头鬼主意可大着呢! “你安分点,敢惹事——”她压低声音威胁,“下个月的月例别想要了。” “母妃~” 萧疏钰抱住南阳王妃的胳膊晃了晃,“你说什么呢?人家这么乖,怎么会惹事呢~” 南阳王妃嫌弃的伸出一根手指头抵在她脑门上,将她给推开,“行了行了,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蟑螂都没你们繁殖的快。” “刚走了一个?”萧疏钰立马直起身子左右看了圈,“谁?” 时间回到一刻钟前,萧易初忽略无数道打量自己的目光,托着下巴乖巧坐在他母妃身边。 看看这个,摇摇头,“身材干瘪,没胸没屁股,不好不好。” 看看那个,摇摇头,“这么胖?秋膘贴多了!是过冬又不是过年。” 听到这句话正在喝茶的南阳王妃猝不及防被呛到,不因为别的,这句话她昨儿刚对萧易初说过。 起因是他去年的冬袄穿不下了。 她讽刺他别人是贴秋膘保暖过冬,他是贴秋膘等着过年被宰——这小混蛋倒是活学活用,转头就用在了别人身上,她清清嗓子保持端庄,“你给我闭嘴!” 萧易初乖巧应答,“好的,母妃。” 安分了没一会儿。 “噗呲——噗呲——十一,十一——这儿,在这儿呢——” 端庄的南阳王妃努力保持微笑,“肚子不舒服就去出恭,这吃着饭呢!”旁边没脸没皮的人咧嘴一笑。 “那我出恭去啦~” 内殿中,小十一早就将宫女嬷嬷引开了,然而对着躺在摇篮里蹬腿的小十二束手无策,这才跑去前面求助萧易初,“易初哥哥,你来抱他!” 小孩子看起来比三三还软,别说是抱了,他碰都不敢碰,怕没轻重。 萧易初比他坦然的多,抱个孩子能有多难? 走上前三下五除二将小十二拎了起来,“呜哇——”高昂哭声在耳边炸开,小十一心里一咯噔。 瞬间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去捂小十二的嘴,一边挡住他声音一边哄。 “不哭不哭~痛痛飞走喽~飞走喽~” 边哄边不忘瞪萧易初,用眼神指责他,你弄痛他了啦! 萧易初盯着一会儿怂兮兮扮鬼脸哄孩子一会儿胆肥到埋怨他的小十一,腹诽,这是什么品种的憨憨? 结果下一瞬,脸上挂着好几颗晶莹泪珠的小十二咯咯咯咯的笑开了—— 得,两个憨憨! 将小十二哄好,两人一个探头探脑在前面开路,一个抱着奶娃娃跟在后面,他们的计划是——有了小十二还怕引不来太后吗?太后一来这劳什子宫宴不就散了? 他们可是皇后嫂嫂的忠实拥护者!绝不能在她不在的时候让别人趁虚而入! 前殿,戴太后尚不知自家儿子不见了,正拉着户部尚书家的女儿琴棋书画的聊着,越聊越喜欢得紧。 “敏之这才情,放眼京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曹敏之含羞垂眸不好意思接话,她母亲户部尚书夫人一脸傲色,“太后娘娘过誉了,我们敏之会的都是小打小闹,这京中比我们敏之更出色的孩子可不少呢。” 她本意是替自家闺女遮遮风头,这里身份比她们显赫的可多了去了,别后宫的门槛还没踏进去就成了靶子。 回头半点好处讨不到。 谁知戴太后竟还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都是好孩子,都出色。”她拉过身旁的姜烟拍拍她手背。 将喜爱写在脸上,“烟儿也是个好的,哀家总担心她只顾陪着哀家耽误了终身大事。” 好在选妃这事落在了她手里,烟儿何去何从还不是看她安排?戴太后只顾着高兴,完全没发现坐在下首的户部尚书夫人和曹敏之双双脸色一沉。 第744章 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宫里乱,宫外也乱。 贾府书房。 贾铨听着管事汇报,“据说户部尚书曹大人亲自去了桃华街,结果那位主子闭门不见,推脱出远门了,不在京中——可小的前两日还见过他的马车从桃华街出来。” “这姓李的做事够绝。” 贾铨若有所思,片刻后又问,“确定他将京城铺子的货都调走了?” “千真万确!小的亲眼所见。”他还特地跟了一段路,直到那些货出了城才放心。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他前脚刚掉头回去,那些运货的马车也立马跟着掉了头。 以贾铨多疑谨慎的性子自然不会只听信一名管事所言,哪怕这名管事是他的亲信,他的左膀右臂。 真正让他相信的,是这段时间京中百姓之间的传言。 因为国丧,鹿鸣街和胭脂巷都歇业了,这本不是多奇怪的事,奇怪的是——这两条最赚钱的街巷歇业了其他地方不是该更卖力的赚钱以弥补这两处地方的亏损? 结果三街六巷倒好,竟关了多家铺子。 甚至严重影响到了百姓生计,也因此让他们贾家铺子狠狠赚了一笔,不仅赚了银子也赚了波好感。 户部掌管大明财政,户部尚书曹赢去桃华街在贾铨意料之中。 “看来这回他们三街六巷是铁了心要跟朝廷撕破脸了,若我们也效仿,不知曹大人该当如何。” 贾铨笑着把玩着一个珐琅彩瓷鼻烟壶,朝管事招招手,管事连忙附耳过去,不知贾铨说了什么只见管事的表情从迷茫到恍然,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最后退回去拱手。 “老爷放心,这件事包在小的身上。” 桃华街。 按照原先估算贾铨这两日就该出手了,然而眼瞧着太阳一轮一轮落下去了又落下去了,外边天再次大黑。 贾家那边却半点风声都没有…… 难不成贾铨沉浸于这几日的蝇头小利不去管出云的事了?不可能,他可不是那种只要银子不要命的人。 正想着,萧黄进来了,鞋底泥泞,一身寒气。 萧允尧敛着花色的眸子往上一挑,笑了,他就说嘛,贾铨是晓得轻重缓急之人,不然—— 哪值得他们费这么多心思去对付?不惜坏了三街六巷的口碑名声。 他坐直身子,望向萧黄,疑问的句子,笃定的语气,“你这是从城外来?贾铨那边有动静了?” “贾铨从京城各城门运了几十辆马车的货出去,王爷所料不错,他终于憋不住有大动作了。”几十辆马车的货从别人口中听到可能不觉得有什么。 但萧黄只瞧见其中一队便觉得甚为壮观,贾铨这几年虽然低调的不得了,让人误以为他无心生意,只爱美人。 实际上这家底依旧殷实夯厚啊! “三街六巷在前,他在后,他不止是想影响百姓生计,更想搞垮京城经济让百姓怨声载道——借由百姓踩着三街六巷向朝廷施加压力。” “货呢?” “我想过要不要劫了他的货,但,护送的人太多,冒然下手势必有损失,也会引起贾铨的怀疑,只跟到梵净山我便带着人回来了。” “也好。城门那边打好招呼,不要叫贾铨察觉异常查出是我们故意放他出去。” “王爷放心,在顶端站久了难免自负,贾铨定觉得自己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不会做他想。” 先帝驾崩后,京城冷清了不少。 再加上沿街多家商铺关了门,放眼望去整条街空空荡荡,甚是萧条,哪里还有往日繁华热闹的样子? 户部。 户部尚书曹赢正头疼该如何见上三街六巷那位主子,问明他究竟意欲何为好对症下药,正打算再去趟桃华街,户部一名主事匆匆赶来,“大人,出事了。” “又出了什么事?” “今日贾家那边不知为何,所有商铺全部歇业了,也没事先知会一声,百姓们家中没囤货,外面又买不到,都闹到顺天府了。” 眼瞧曹赢脸色越来越难看,主事却不得不继续说。 “现在还只是小范围闹,再过个几日更多人家中没米没粮——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而且——” 他偷瞥一眼曹赢,语速越放越缓。 “如此一来必然会影响民生,还会动摇京中经济,先皇驾崩,新皇即位,这一两个月国库消耗不少,正是需要填补的时候——若此事解决不好导致国库空虚——” 主事不敢往下说了,因为曹赢的脸色已经黑成了炭。 一个三街六巷就够他头疼了,结果三街六巷还没搞定,贾家又出幺蛾子。曹赢一个脑袋两个大。 心想这叫什么事啊? 这几日桃华街那边他已经跑了不知多少趟,连那位主子的头发丝都没见着。 “叫人备马车,我去趟贾府。” 三街六巷和贾家他必须先稳住一个,要不然他没法跟皇上交代啊!着急的同时曹赢也不免抱怨,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不要脑袋了嘛?公然跟朝廷叫板? 到了贾家。 曹赢很容易便见到了贾铨,然而不待他开口,贾铨抢先诉起了苦。 说自己有多难,说贾家有多难。 他也想安分守己好好做生意,奈何有心无力,他也是逼不得已才关了商铺,至于今后有何打算。 他表示走一步看一步…… 一肚子话硬生生憋回去的曹赢脸涨成了猪肝色,心里哭爹骂娘,面上还要笑嘻嘻,“那——” “大人先回去,等我的难关过去了,我自然会开门做生意。” 至于是什么难关也不说,直接送客变相将曹赢撵走了。曹赢见过贾铨的事很快便传到了萧允尧耳中,“这只老狐狸城府不是一般深,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肯将话说明白。” “我们现在要如何?” “收网。” 跟闹着玩似的。就在曹赢愁眉苦脸焦头烂额打算将此事奏明皇上时,三街六巷那边各家商铺恢复正常营业了,甚至连鹿鸣街的当铺都开了门。 曹赢得知此事一脸懵,觉得惊喜来的太突然。 贾铨先惊后怒,忙吩咐人去核实真假,确定属实恍然大悟,“好你个姓李的,居然敢坑我!” 气得砸碎了一屋子名贵瓷器,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姓李的为何这样做。 为了除掉他一家独大?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京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他调了几十辆马车的货出京,又开罪了朝廷,别说是跟三街六巷斗,朝廷那边就不会放过他。 京城再待下去恐怕性命不保,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同那几十辆马车的货出京的还有他的大半家当。 算时间应该已到安全地界,只要有命在,有本钱在——他就还有翻身的机会。 也迟早会回京出这口恶气。 萧允尧带人第一时间赶到贾府,还是慢了一步,贾府已经人去楼空,外面盯梢的人无一存活。 他意外也不意外。要不说贾铨是只晓得轻重缓急的老狐狸呢?京城的一切说放下就放下了,察觉苗头不对立马舍弃全部身家逃命,都不带犹豫的。 也不算全部身家—— 萧允尧想起了那几十辆马车的货,再次暗骂一句“老狐狸”。 虽然没能斩草除根,不过这次将贾铨逼离京城,顺手拔掉他在京中的所有势力,也算赢了。 随即可惜——他还没说那句期待已久的“我是你爹”呢,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京郊行宫。 贤妃睨着面前的老者,淡淡询问,“贾铨逃了?” “逃了。” 老者身穿蓝色半坎肩太监服,坐姿端正,面色从容,捋着花白的短胡须,“逃之前没忘记给老头子递消息,等找到落脚之处会再联络。还托老头子传达,请娘娘放心。” “贾铨还有用,这次是本宫没能护住他。后面他有事你们帮衬着些。” “是。” 老者望向从前容颜不染岁月痕迹如今却添了几条细纹的人,“接下来娘娘打算如何?可有计划?” 贤妃视线落在就近一座仙鹤灯架,上面的烛光随风晃晃悠悠,几度要灭几度复燃,火焰明明灭灭后越烧越旺,她嘴角笑意气定神闲,指尖慢悠悠数着佛珠。 “他不愿意当皇帝有的是人愿意当,且看着。” 大明皇帝是不是她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听不听话,“你们几个各自回去,等本宫指令。” 第745章 这世间哪来的鬼 辽东,燕都。 城郊,墓地。 “磨磨蹭蹭的,这天都要黑了。” 挺着肥肚腩的男子不耐烦的催促,若不是指望面前两人干活恨不得一脚踹上去,话音刚落。 一滴冰凉刺骨的雨砸在鼻梁上,吓得他猛一哆嗦。抬头望天,雨混着雪花稀稀疏疏落下来,不至于让人湿了衣裳,但每一滴触到皮肤上都能带起阵阵颤栗。 “怎好好的下雨了?” 冬日天黑的早又快,前一刻天边还透着光,这一刻墓地里已乌漆嘛黑,男子抹了一把脸。 狠狠搓揉了几下胳膊驱除寒意。正要再次催促面前两人,余光瞥见一道人影。 心里一咯噔,猛地转头望去—— 远处空空荡荡只有几棵叶子凋零的树立在那儿,伸出去的枝丫像是枯槁如柴的手,好不容易驱除的寒意瞬间袭上后背,男子顿觉周围阴气森森。 嘴里咒骂,“见鬼了。” 一直埋头干活不敢抱怨的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心里埋怨,这种地方哪能说见鬼了这种话? 也不怕成真——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块墓碑怎么这么难挖啊?两人默契十足的四处望了望,周围已经零零落落横七竖八倒了一堆有年头的墓碑,他们面前这块。 已经是最后一块了。 原以为可以在天黑之前干完,明儿将墓碑往旁边一堆就可以铲坟了。 谁知这墓碑像是下面被什么缠绕拉扯住般,周围的土都挖开一个大坑了硬是没有松动…… 雨渐渐大了,在衣服上晕开一朵一朵深色的花。 饥寒交迫又心急回家,挥着铁锹的两人渐渐没了耐性章法,右边那人发了狠劲,一副不死不休架势,谁知用力过猛铁锹一歪,直接将墓碑劈成两半。 锹也裂了。 金属划过碑面,断石相撞着落在地上,声音刺耳抓心,在寂静雨夜里,无限放大。 随之放大的还有身处墓地的恐惧。 恰在这时起了一阵风吹灭了插在土里的一只纸灯笼,另一只纸灯笼被吹着在地上滚起来。 昏暗的一圈黄光一路往前,照亮路过的墓碑上的字—— 不一样的生卒年月,一样的姓氏,无一例外,都姓卓。 风停了。 纸灯笼终于停下来,三人的目光不由聚拢过去,那一圈黄光后多了一双看不清颜色的布鞋。 三人心一揪,动作一致的上移视线——淅淅沥沥雾一般的冬雨中,一个披散着凌乱头发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昏黄的光照在她无人气的脸上,惨白惨白。 “鬼啊!” “鬼啊!——” 同在辽东这片天地。 燕都较之襄城风土人情大不一样,体现在服装上,体现在建筑上,体现在方方面面,就连姑娘家也比襄城的更为热情开放…… 余幼容望着从天而降的不知第多少朵花,随手一扔,满脸戾气。 当初在襄城。 虽也遇到过同样情况,但她跟萧允绎皆是看上去不好相与之人,生人勿近的气场吓退了不少人。 如今走在身边的换成了嘴角总含笑的君怀瑾,立马使得这些姑娘肆无忌惮了。 余幼容刚准备警告君怀瑾离她远些,就见他被一方绢帕糊了脸,手忙脚乱剥扯开,好笑又滑稽。重新得见天日的君怀瑾长吁一口气。 有些难消美人恩。 他可是要为公主守身如玉的人!岂可被其他女子之物玷污?! 萧炎先行一步去找入住客栈了,为躲避这些无谓纠缠余幼容扯了把君怀瑾,拐进了一条偏僻巷子。 走了约莫半炷香功夫,两人似乎来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门,门上贴的黄黄红红层层叠叠的符纸成功引起两人注目——这都什么鬼? 君怀瑾上前一步,抱着求知心态磨蹭着下巴打算扯下一张看看。 有挑着扁担的小贩路过。 忙阻止他,“公子可万不能揭啊,这户人家的二老爷见了鬼,这符纸可是用来驱邪震鬼的。” “见了鬼?” 君怀瑾不以为然,这世间哪来的鬼?怕不是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 他收回手笑着朝小贩道谢,“多谢提醒。” 等那小贩一离开,去找客栈的萧炎也找过来了,见到两人长吁一口气,“陆爷和公子怎么跑这儿来了?”让他好一番找,还以为刚到燕都就把人给丢了呢。 余幼容目光从门上那些鬼画符上收回来,没有半分留恋,径直往巷子那头走,“找到客栈了?” “找到了,环境不错,四通八达,距离府衙也近。” 三人刚走到巷尾,一辆装满新鲜瓜果蔬菜的板车停在了那户人家的后门。 拉板车的一男一女是城外村民,定期过来送新鲜瓜果蔬菜,看到门上符纸吓了一跳,好半天男子才颤着手敲响门。 听到门后传来脚步声,赶紧缩回手,还不忘在衣服上蹭几下。 去去晦气。 来的是这家粗使婆子,将门开了一条缝朝外张望,见是熟面孔才敢开门,“快进来快进来。” 等男子在前拉,女子在后推,刚将板车弄进去。 婆子忙将后门给关上,小心翼翼的,“这符纸可是我们大老爷花了不少银子从道观里弄来的,掉了一张可就出大事了,你们俩赶紧把东西搬去伙房,出去也千万要当心些。” 刚走了没几步,下雨了。 婆子不免抱怨,“这雨怎么没完没了?”时不时的来上几滴,混着寒风又湿又冷,人也发了霉似的。 只顾抱怨的婆子没有发现,正在搬瓜果的女子鞋底踩了一张符纸,浸到地上雨水。 红色的符文晕开在水洼里。 到了晚上,雨是停了,又起了风。 一阵一阵呼啸而过,像有人受了天大的冤屈在耳边悲鸣。 天一黑,园林般的院子里便没了人,自从段家的段二老爷在墓地受了惊吓,生了一场大病。 段家大老爷迷信——便在道观里请了不少符纸贴在家中,里里外外,屋顶树上,凡是可以贴的地方全部贴上了,白天看见到处都是符纸尚且阴森森冷飕飕。 更不要说是晚上了,所以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从都早早回了屋,早早入了睡。 大概丑时快过的时候。 段大老爷被冻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叫人,却无一人回应他,他又推了推身旁的妾室,妾室裹着棉被睡得正香,细微鼾声都出来了怎么晃都不醒。 没法子,段大老爷只好自个儿起了身,抬头就见对面的窗户被风吹开了。 难怪冻死个人。 他摇摇晃晃走过去关窗,窗外居然站着一个人,差点没把他的魂给吓飞,段大老爷急喘几口气,不禁捂住噗通跳个不停的胸口怒骂,“谁啊?谁在哪里?” 一阵死寂,没人回应他。 睡意早被吓没了,他又上前走了几步,瞪着不大的眼睛再次朝窗外看去。 这一眼差点把他给送走——那里站着的人竟然是纸扎的—— 以为是谁在故意耍弄他,段大老爷憋着口气破口大骂,张着嘴声音还没能发出来,那纸人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朝他看了过来。 “——” 惊悚寒意自脚底直窜天灵盖,段大老爷嗷呜一嗓子昏死在地上…… 第746章 坑蒙拐骗又被抓住啦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余幼容和君怀瑾双双睡到自然醒,几乎同一时间推开各自房门,一个打着哈欠困意还没退。 一个神采奕奕,满面春风。 余幼容掀开眼皮睨了眼君怀瑾,话都懒得说,趿拉着步子慢悠悠晃下一楼大堂。 君怀瑾跟在她身后,走几步理了理身上湖蓝袍子,走几步正了正发上玉冠,以前也没见他这么爱捯饬自己——四公主又不在,也不知捯饬给谁看。 吃着早午饭,萧炎回来了。 这一路上三人同吃不同住,君臣主仆之间的界限并没那么明显,不等余幼容和君怀瑾招呼。 萧炎已经坐了下去,拿起一张饼子啃了几口才说。 “查到了,死的都是震远镖局的镖师,共十二人,尸体表面无伤却多处骨折,五脏破裂,案发时他们正在走镖路上,人就死在镖车旁边。因为护送的东西一件不少这才引起地方官府重视。” 护送的东西没了,还能当做是山林匪徒劫镖。 护送的东西不少,死相又古怪,府衙就算想糊弄也难以自圆其说。 “我跑了趟震远镖局,应该是官府的人打过招呼,里面的人三缄其口,费了好番功夫只打听到那次走的镖是燕都一户姓段的人家的,其他一概不肯透露。” “姓段?” 君怀瑾刚接上话,隔壁桌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听说昨晚段大老爷也见鬼了?你们说这段家也真有意思哈,先是段二老爷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大病一场,没过几天段大老爷也……” “可不是。” “能不出事吗?为了盖庄子收了卓家村的田地就算了,结果连村后面人家的祖坟都要刨,世世代代一村子先祖的坟全在那儿了,岂是说动就能动的?我听说有村民不愿意挪坟,段家雇了人,把人家锅都给砸了……” 谈话几人纷纷摇头,显然对这个段家一言难尽。 “我看八成是段家触犯了什么,这以后啊——多的是倒霉古怪事,咱走路都避开些绕开些。” “说来也奇怪,自从先帝去后段家就开始怪事连连,想当初在盛京的段家嫡系多风光啊,要不然燕都哪轮得到段家宗族旁支只手遮天?” “可能是先帝把段家的气运一并带走了,再说段家那位老太爷也不行了……” 君怀瑾嘴里嚼着“段家”二字,眼眸一转,京中排的上名号且在先帝面前说的上话的段家就那么一家。 ——前太子太傅段延德。 嘉和帝并非太子,段延德辅佐的自然也不是他,按理说,嘉和帝继位后,这些个东宫辅臣也是要一并处理掉的,前朝并不是没有旧部幕僚起兵谋反的例子。 然而咱嘉和帝为显仁德,不仅没有处理段延德那批东宫辅臣,甚至给予高位,继续重用。 这个段延德就是年纪更老的赵淮闻。 为人死板迂腐,不过心是向着大明向着他们萧家皇族的,没有太值得诟病之处,非要论个善恶好坏,算是个刚正不阿的良臣,如今已是耄耋老人。 几年前就已退出朝堂,在他之后段家没出什么重臣,是以京中渐渐淡忘了这号人物淡忘了段家。 没成想,这段家在燕都的宗族依旧混的风生水起。 “认识?” 瞧君怀瑾的神情,余幼容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君怀瑾说出心中推测,末了感慨,“段太傅也算一世英名,没想到这里的段家连人家祖坟都敢挖。” 随即他又想起,“哦,原来昨日我们路过的就是段家后门啊——” 萧炎吃完一整个饼子,抬头,“我们要去这个段家吗?” “去。” 震远镖局的人三缄其口不一定是官府招呼过,更有可能是因为涉及到段家,不敢多言。特地请了镖师,说明运送货物贵重,甚至于路径险山恶水。 作为江湖中名号响亮的震远镖局不可能不事先制定走镖路线,更不可能随意将路线外泄。 谨慎到交流都应该用暗语。 毕竟丢了镖,倾家荡产是一回事,此后恐怕再没客人敢找上门。 再者,像震远镖局这样的存在江湖中人总要给几分薄面,被劫镖的可能性不大,如此情况下又能知道他们的走镖路线,又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难度可想而知。 这个幽精到底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竟能渗透到大明这么多地方? 想要揪出幽精,方法其一便是查清走镖路线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再以此抽丝剥茧层层递进。 震远镖局夹在段家和官府中间,又损失了十二名镖师,没必要再去为难他们。 至于府衙—— 余幼容和君怀瑾一致认为暂时不暴露身份的好,很多事明里查与暗里查大相径庭。 如此一来,他们必然要去探探这个段家。 “瞧段家这情形想进去恐怕不容易。”更不要说是深入调查了,昨日他揭张符纸都被路过小贩提醒了呢。 符纸—— 有了! 君怀瑾嘴角慢慢扬起,看向余幼容满眼笑意,“有办法了,段家大老爷、二老爷不是见鬼了嘛,那我们便雪中送炭解其燃眉之急,帮他们抓出这个鬼……” 不等他说出具体如何实施,客栈外一阵骚动,先是一名打扮潦草的妇人冲进来。 紧接着——又涌进一群官差模样的人。 但大堂里的人似乎习以为常,隔壁桌的人甚至取笑起来,“宝凤嫂,坑蒙拐骗又被抓住啦?” “去去去!” 那名打扮潦草的妇人似乎并不畏惧堵在大堂门口的官差,还有心情耍嘴皮子,“你们懂什么啊?”她抬手指了指隔壁桌其中一人,“你家幺儿每晚哭闹不停,亏得喝了老娘的香灰。” “还有你,你媳妇惊了魂还是老娘给叫回来的。” “还有你!你!你!” 她点着手指头转了一圈,“你们这里有几个是没请过老娘的?哦,用着老娘了就是活菩萨,用不着老娘就成了坑蒙拐骗啦?以后再来老娘这儿买棺材寿衣纸钱纸人符纸香灰……不给你们便宜了。” 她叉着腰,鼻孔朝天哼了声,哼着就拉过余幼容他们的桌子朝官差掀去。 一片慌乱中妇人已经爬上一楼大堂窗台,猫着腰回过头,“想抓老娘?就凭你们这些小兔崽子?” 第747章 就挺玄乎的 鸡飞狗跳后,那群官差继续追着妇人去了。 客栈内极短的一阵寂静,众人回过神来炸开锅般比之前聊的更欢,门外窗外折射进来的光线下,唾沫星子如纷飞棉絮,细小泡泡砰砰砰——破裂。 “晦气!谁没事会去买棺材寿衣啊?” 因为这一闹,众人的话题自然引到了那名妇人身上。面前没了桌子空荡荡干坐着的余幼容三人。 没有半分尴尬不适,更无恼怒之色,在掌柜伙计连连道歉又是挪桌子又是沏新茶中,饶有兴致的听着周围人或鄙夷或不善或冷漠的谈话。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未必是真对那妇人有什么恶意。 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 那名打扮潦草的妇人叫杨宝凤,原先是个跳大神的,家里男人死后没有了耍鼓的又开了家白事店。 早几年店里生意还挺好的。 那时燕都倭寇肆掠,不仅打劫海上船只,还经常上岸抢掠,伤几条人命的事时不时发生。有死人,她店里的生意自然就会好,但自从武宣王萧允拓带兵驱剿倭寇。 燕都太平了不少,她这生意嘛自然也跟着一落千丈。 她倒不至于恶毒的怨恨什么,天下太平,多好的事,店里没生意就再想别的法子赚钱嘛。 于是杨宝凤的业务从售卖棺材寿衣纸钱纸人拓展到了喊魂卖香灰。 就挺玄乎的。 经她那么一喊,瓷碟酒壶一盖,黄纸拧巴一烧,看大夫吃药丝毫不见起色的人还就真好了,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们还能笑骂一句真能胡诌瞎吹。 偏偏这些事就是他们亲身经历…… 但凡跟怪力乱神扯上关系的,总会有诸多顾忌,所以官差抓了宝凤嫂不下百回,却从未真对她怎样。 只要隔两日告状的人不追究,她也就没事了。 这种神啊鬼啊的怪谈在民间不稀奇,但总有人爱听,就好比现在——余幼容和君怀瑾听得津津有味,话本子,说书先生,哪有这种听人嚼舌根来的有意思? 君怀瑾没忘记温庭的嘱托,让伙计给手炉装上热水,外面套了个不知道什么动物毛的罩子。 余幼容一手抱着手炉一手喝着热茶,耳边还有人讲故事,若不是心系案子。 还挺惬意。 君怀瑾玩笑般语气,声音只有同桌的余幼容和萧炎听得见,“既然这位宝凤嫂这么厉害了得,段家怎不请她去瞧瞧?指不定真能瞧出什么呢。” “公子这就不懂了——这位宝凤嫂懂的会的顶多算是皮毛,哪捉得了鬼。人段家又不傻。” 萧炎话音未落就被啪啪打了脸。 又一波人闯进客栈,一进来便东看西看,没见着想见的忙向客栈掌柜的打听,“我们一路问一路找,说是宝凤嫂在这儿,人呢?怎么不见她人啊?” 掌柜的显然认得这些人,从柜台后绕出来,态度颇恭敬,“刚走没一会儿。” “怎又晚了一步!” 见说话的人急了眼,掌柜的“咦”了声,试探着问,“你们找她不会是——”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不是去请玉台观的清虚道长了吗?” “消息都传到你这儿来了?”来的这波人是段家人,也没刻意隐瞒,“这不是多多益善嘛,我们家两位老爷现在都病着躺着呢,这件事十万火急迫在眉睫啊——” “宝凤嫂正被官爷追着呢,这两日恐怕不好找,你且再等等。” 那人一甩手。 “那只能先看清虚道长的了,只盼在道长精深道法前邪祟无处遁形,速速除去,还我家宅安宁啊!” 君怀瑾没武功,隔了段距离,不管怎么竖两只耳朵什么都听不见。 再看余幼容和萧炎——两人姿势没换过,神情甚是从容,看的君怀瑾羡慕得不行,“他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来的是什么人啊快说给我听听……” 虽被打了脸,萧炎并不尴尬。 “段家人,说是请了玉台观的清虚道长除邪祟,想把宝凤嫂一并请了去,看样子挺着急的。” 玉台观君怀瑾是听说过的。 灵机一动,“我们要不跟着玉台观的道士混进段家?还是——” 扮成道士简单,但定会受那清虚道长约束,到时候哪里都去不了,还查什么查?倒是跟着宝凤嫂的话——以她跳脱的性子,他们做什么都不会引起段家人怀疑。 “走,去找宝凤嫂。” 余幼容不知何时放下了茶杯,慢悠悠起了身。 她的想法与君怀瑾一致,如果他们直接找上门说自己会抓鬼,指不定段家人会把他们当做江湖骗子。 倒不如跟着他们自己请来的人—— 在清虚道长和宝凤嫂之间,余幼容毫不犹豫选了宝凤嫂。 “去哪儿找?” 一直走出客栈萧炎才出声询问,“掌柜的不是说宝凤嫂这两日不好找吗?需不需要我联系南门主,让凤栖坞帮忙找?”否则大海捞针,白白浪费时间。 “暂时不用。” 一阵风来,余幼容抱紧手炉,缩缩脖子。 天寒地冻的一个大活人还能躲去哪儿?既然那些官差并非真要捉拿宝凤嫂归案——避两日风头而已,在哪儿不是避? 第748章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不起眼的巷子最里头,一扇黑漆斑驳的门两边挂着两只白色纸灯笼。 上面分别写着——宝凤寿衣店,宝凤棺材店。 其中一边的墙上还挂着一只小小的花圈,长期日晒雨淋,已看不出本来颜色,风一吹,哗啦啦响。 萧炎上前敲了门,没动静。 他回头看了看余幼容和君怀瑾,两人皆示意他继续敲,足足敲了一刻钟时间,依旧毫无反应,这时君怀瑾也走上前,手指轻点那门,“这是真不在家还是……” 一句尚未说完,门缓缓开了—— 门前两人惊得同时往后退了半步,半晌等不到门后有人出来面面相觑,莫非他们也见鬼了? 直到余幼容从他俩中间穿过去,迈进门槛瞧了两眼门栓。 “这门不结实,被萧炎敲了这么久门栓松开了。”萧炎忙为自己辩解,“我没用力。” 三人进到店里。 里面光线不足,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点亮油灯视线才总算清晰。 店铺不大,墙边放了一副棺材。 不是什么好木材,表面有不少划痕,被当做桌子堆了不少杂物,余幼容正仔细看着,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转过头就见君怀瑾往后蹦了好大一步,“这这这——” 他捂着胸口别开视线,熟人面前也不怕丢脸,“我打小就见不得这些玩意,对上一眼就瘆得慌。” 余幼容扫了眼他面前一堆纸扎的祭品,甚是无语。 好不容易治好了他见不到损坏严重的尸体的毛病,没成想他怕的还不少。 再说了,那些祭品哪吓人了? 不就是纸扎的轿子,纸扎的凳子椅子房子,唯一跟恐怖沾点边的就是最里面那两纸扎的童男童女了。 不过—— 余幼容仔细扫了两眼差点没笑出声,那两纸人跟栩栩如生沾不上边,物随主人形,就挺潦草的,一双没画眼珠的大眼睛上还各画了三根长短不一的睫毛。 这就,会有人买吗? 她只是在心里想想,萧炎则没心没肺的说出了口,“公子,你再好好看看,这两纸人长得这么好笑,换做是我扎都比这好,哪吓人啦?” 说着还上手,一手拿一个将纸人递到君怀瑾眼前,吓得君怀瑾又是一声叽哩哇啦的惊呼。 “你拿开!你快拿开!我生气了!我真生气了!” 君怀瑾越排斥萧炎偏还就不拿开,又朝他面前凑了凑,直到他退至墙角退无可退,“你多看几眼就不怕了,真的,不信你睁开眼睛看看,骗你我就是小狗。” 他俩在那边闹。 余幼容则不动声色朝东边的帘子望了眼,帘子未及地,一双棉鞋清清楚楚。 帘子后的人不知在想什么,没出来也没离开,就在余幼容心想这人的性子并不如表面那么咋呼时。 帘子被掀开了,宝凤嫂气势汹汹走出来。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她伸着手指头一一点过铺子里三人,“随随便便闯进别人家,你们礼貌吗?” 突然有陌生声音响起,萧炎停了手,君怀瑾赶紧远离他,待看清说话的人就是那个宝凤嫂。 两人眼睛一亮,立马站到同一阵线。 “这门可不是我们强行撬开的,既然开了门做生意,我们进来看看也不算擅闯。” 宝凤嫂冷哼,挑着眉也不跟他们掰扯,“做生意啊——买东西啊——”她转过身抱起一大堆东西。 从香烛黄纸介绍到金银衣纸,种类包罗万象。 什么四合院啊,什么八抬大轿啊,什么仆从美人啊,凡是阳间有的,都能给你用纸扎出来,太复杂不能扎的大不了就给你画一个……直叫君怀瑾和萧炎大开眼界。 也顾不上害怕了。 最后,宝凤嫂一个眼神甩过来,我倒要看看你们买不买!买多少! 就算他们百无禁忌,这些东西买回去也不好处理,君怀瑾凑过去,“实不相瞒,我们今日来是有事相托。” 见宝凤嫂没阻止,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君怀瑾继续说。 “我们是外乡人,打算在燕都做点小生意。宝凤嫂应该比我们清楚,燕都港口多,货进出方便,生意也比其他地方好做,但——” 他一脸难色。 “做生意进出港口肯定要打通关系不是,我们就想着去段家拜访,谁知这几日段家闭门不见客。我们在客栈刚好听说段家人正在寻你上门,就想问问能不能捎上我们。”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段家?寻我?” 宝凤嫂疑惑后很快反应过来,“想让老娘帮他们捉鬼驱邪呀?不好意思,段家的银子老娘不赚!”她摆摆手,不知因何脸也冷下来,“你们找错人了,赶紧滚!” 第750章 难不成,那鬼又回来了 有人上吊了? 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后段贺心里更慌,不管是鬼还是死人他统统不想看到。 他狠狠掐了下大腿,让自己清醒些,脚步一点一点往旁边挪,好不容易移出去半步耳边又响起一阵极其古怪的窸窸窣窣。 好像是纸的声音—— 好像就是从那棵树那儿传来的—— 纸?纸人? 本就被吓得脸煞白的段贺汗如雨下,别说是跑了,双腿软的整个人瘫了下去。他靠着长廊边的护栏,大口大口喘气,树那边纸的窸窸窣窣声陡然变大。 哗—— 好似有什么东西窜了出去,恐惧到极致,段贺“嗷嗷”乱叫。隔壁院子里的段庆听到声音心想不好。 忙掉头往这边赶。走到一半也遇见了怪事。 先是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隐隐中似乎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他停在原地细细听,前方不远处的拐角竟有女人在哭——“谁?是谁在那里?” 他压住恐怖慢慢朝那边走,哭声越来越清晰,就在他快要走到拐角处时。 哭声突然停了。 这一刻的安静颇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段庆抚了抚藏在怀里的符篆,正要一鼓作气转进拐角。 先前凄厉哭着的女人毫无预兆狂笑起来。 声音异常尖锐,段庆忍住不适,又问了一遍,“是谁?”有东西从天而降,慌乱中他顺手接住,竟是一只黑猫尸体—— 半个时辰后。 段家前前后后的院子灯火通明,段庆、段贺的脸色再次同前几日那般惨白。 一副病容。 “兄长,我真看见树上吊着一个人——”当时他掐了大腿,那股痛意提醒他不是在做梦,段贺挥着双手慌乱比划,“就这样挂在那儿晃来晃去,怎么就没有呢?” 段家仆从听到惨叫找过去时,只看到段贺跌坐在地上。 周围连个鬼影都没有,更不要说树上挂着什么人了,段贺不信,特地让好几个仆从陪着他去树下。 还真的什么都没有。 他这边仿佛中了邪一般虚惊一场,段庆则是实打实的抱着一只死猫。 即便已经洗了好几遍手,还是能闻见残留在指缝间的血腥味,可除了一只死猫,根本没有又哭又笑的女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清虚道长不是已经将鬼镇压了吗? 难不成,又回来了? 还是说清虚道长根本就没将那鬼镇住?想到最后段庆只觉得头疼的厉害,额际突突狂跳个不停,若是连玉台观的清虚道长都镇不住那鬼,燕都还有谁能降住? 百福客栈,余幼容、君怀瑾、萧炎三人围桌而坐。 几日时间已足够他们调查清楚燕都各方势力,燕都知州叫薛明章,已在燕都任职几十年,德行上没太大缺失。 相反。 这几年配合萧允拓驱剿倭寇海匪有功,在燕都声望不错,有不少百姓拥护。 因为与萧允拓共过事,十分钦佩其为人,当初皇位争夺时算是萧允拓那一派的,甚至于整个燕都官场,明面上没大肆为萧允拓拉帮造势。 实际都看好他。 毕竟他们中没人见过当时的太子殿下萧允绎,只听闻他从不上朝,与朝臣皆不亲近,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最离谱的是——诸多重要节日宫中都不见其身影。 如此不靠谱的太子殿下,再对比爱国爱民忠义正直骁勇善战的武宣王。 谁更值得拥护不言而喻。 当萧允拓交出兵权一身落魄回到燕都时,薛明章那些人自然而然以为他是因皇位争夺失败才如此。 不仅没有因此疏离排斥他,对待他恭敬中又多了几分疼惜。 于是君怀瑾不解了。 南安王不也常年混迹在燕都这一片吗?怎燕都这边没一人支持拥护他的?由此可见人缘多么差! 萧允拓如此受拥护有一半功劳要算在萧允嗣身上,毕竟好的坏的要对比才更直观,萧允嗣性情可以用古怪二字形容,行事作风更是毫无章法随心所欲。 好听点是杀伐果断,难听点就是无视人命,无德无行。 偏偏不知这人怎么做到的。 在薛明章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势力渗透遍布燕都,他们这些人的一言一行全在他监控之中。 在他手里的把柄更是多不胜数,处处受掣肘却又不见他采取实际行动。 与萧允嗣说话,他们每一句每一字都要斟酌,生怕惹得他不快,毁掉自己的官途是一回事,重则小命不保全家遭殃。提起他时的神情都是小心翼翼的。 而在萧允拓面前就自在多了。 萧允拓不重规矩,极少用自己的王爷身份压人,且绝不会耍那种小人手段,有问题当面提出来。 犯了错立马处理惩治了,事情过去便绝不会再翻旧账。 将这两人放一起便是一阴一阳,阴的极端,阳的极端,于是乎燕都官场都极爱与萧允拓共事,极怕招惹上萧允嗣。 有这两位王爷在,段家不值一提。 当初段太傅尚在朝堂中时段家宗族还算只手遮天,实际上从段太傅卸任后就开始势弱了,后来燕都又被这两位王爷掌控,段家更没了耀武扬威的资本。 如今段家的这两位老爷坐吃山空就算了,还将好感全部败光,早些时候就想攀上萧允拓。 奈何始终没有机会,至于萧允嗣,他们连攀附的心思都不敢有。 也正是因为有这两位王爷在,薛明章等人根本没多余心思放在段家身上,只要他们不惹上人命做那杀人放火之事。 看在老太傅的面子上统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了解清楚形势,几人庆幸来燕都后没有直接去找薛明章,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人家未必肯配合。 也对段家目前在燕都的形势有了数,不过就是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 “自那十二名镖师之后,凶手便像消失了般,再未犯案——”君怀瑾眉头紧蹙,“莫非改变行事,已经离开燕都?” 若如此,这件案子就难上加难了。 咚咚咚—— 门在这时被敲响,店小二的声音传过来,“公子,有人求见。” 房内几人互相看了几眼,没有说话,萧炎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就看见了店小二身后嗑着瓜子的宝凤嫂。 宝凤嫂眼神飘着,倚靠护栏瓜子嗑得嘎嘣响,也不理会店小二的嫌弃眼色瓜子壳随地就吐,噗——噗——吐得到处都是,自己发梢上都沾了些。 第751章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住了几日,店小二对这三位公子已经熟了。 甚至私下里没少跟掌柜的讨论,这三位公子气度非凡,肯定不是寻常人家,说话字正腔圆,都没口音的。 也因此分辨不出这三位公子来自哪里,八九不离十就是盛京。 因为地段好,四通八达,他们客栈生意一直不错。 但近几日更是好到离谱,天刚亮就人满为患,夜深了都不见空桌,这些占着桌子不愿离去的多为姑娘。 都是来打听这三位公子的。 燕都民风开放,姑娘家主动追求男小伙不是什么稀奇事,打听过后便就是想方设法来场邂逅了。 而百福客栈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毕竟不管他们出去还是回来。 总归是要经过大堂的。 姑娘们出手大方,点了不少茶水糕点瓜子果盘就算了,打赏起来更是一点不含糊,小二们乐得不行。也因此看那三位公子都顺眼了不少——财神爷谁不爱呢? 是以此时此刻店小二眉眼颇柔顺,护犊子似的警告宝凤嫂。 “你有话好好说,不要搞你那套神神叨叨的吓到几位公子,我们都在外面呢。”言外之意—— 要是你敢对三位公子做什么,是逃不出去的。 宝凤嫂把剩下的瓜子放进腰间的布口袋里,两只手随便在衣服上蹭了蹭,朝店小二翻了个大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娘要见的是你亲爹呢!亲爹都没见你这么护着。” “你!” 宝凤嫂大摇大摆踏进门里,擦着萧炎的肩膀一屁股坐到桌前。 视线在余幼容和君怀瑾身上来回一扫,最后定格在余幼容脸上,“那日没看清,长得挺俊。” 余幼容没在意宝凤嫂的轻佻语气,也不应话,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们总就那一次交集,她找上门自然也就为那一件事,果不其然,瞧对面两人没开口的意思,宝凤嫂一撇嘴懒得墨迹。 “你们不是说要去段家吗?今早上那家人找上门来了。” 段家大老爷、二老爷再遇怪事是昨晚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传开,余幼容他们自然不清楚。 君怀瑾问,“不是说玉台观的清虚道长已将段家的邪祟驱除?” “说不定人家里鬼多呢?” 君怀瑾:“……” 平时巧舌如簧的人竟被宝凤嫂一句话怼的哑口无言,行,君怀瑾又问,“所以他们找你还是为捉鬼一事?”而且——“你已经答应他们了?那你来是——” 虽然答案很明显,但问还是要问的。 宝凤嫂不知何时又将瓜子掏了出来,一边嗑一边答,“跳大神要两个人,一舞一鼓,你们哪个来跳?” 语气理所当然。 听得君怀瑾愣了好一会儿,“跳——跳大神?我们为何要跳大神?” 宝凤嫂瞪他,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觉得老娘这老胳膊老腿的还跳得动吗?你们想进段家当然是你们来跳!” 君怀瑾腹诽:看你爬窗台不是挺灵活的。 “可我们不会跳大神啊,岂不是一眼就被人看穿了?” “简单。” 宝凤嫂拍拍手掌弹掉瓜子壳,“老娘亲自教你们,只要不是傻子明日就能出师。”一句话再次怼的君怀瑾哑口无言,感情他们要是学不会就是傻子喽? 他眼珠子缓缓转动看向余幼容,询问她的意思,随后就见余幼容抬手指了指,“行,他们两个随你安排。” 翌日,段家。 段家大老爷、二老爷望了身穿七彩飘带裙的两名男子好半天,才将视线转到宝凤嫂身上。 异口同声询问,“这两位是?” “老娘的亲传弟子。” 宝凤嫂脸不红心不跳,无视段家两位老爷狐疑的眼神,打包票,“放心,他俩深得老娘真传,颇具慧根,仙家缘极好。保证今晚过后什么恶鬼都不敢再闹!” “是——是吗?” 段家两位老爷并没有因为宝凤嫂的话而安心,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两人靠谱。 不过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段庆态度还算谦和,朝宝凤嫂一拱手,“此事便交给宝凤嫂子了。”他抬头望望天,“距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我让人先带几位去后面厢房稍作休息。” 进了厢房,待段家人一离开,君怀瑾便不自在的扯了扯身上的七彩飘带,怎么看怎么古怪。 “非要穿这衣服吗?” 旁边跟他穿的差不多的萧炎要镇定得多,“一定要穿的。” 君怀瑾瞪他,要你多话? 宝凤嫂已经坐下开始喝茶吃点心,吃着还不忘问,“昨天教给你的请神词记住了吗?”不等君怀瑾回答,又说,“记不住也没关系,你哼两声糊弄过去就行了。” “哎呀!” 她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蹦起来,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心朝桌上一摔,“这点心不干净呀,老娘去方便。” 屋内三人望着一溜烟消失不见的宝凤嫂,哪里像是吃坏肚子的样子? “她这是?” 不同于君怀瑾和萧炎的夸张打扮,余幼容穿了身到处都是补丁的粗布棉袄,脸上还抹了不少灰,从进段家开始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段庆、段贺更是问都没问一声。 “她之前那么排斥段家,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自然是有目的。先别管她,我们也到处看看。” 段家宅子极大,三人分头行动。 一路走走停停东看西看,活脱脱没见识的模样反倒没引起谁的怀疑。 甚至还从段家仆从口中听到了更为详细的见鬼过程,有两名仆从还把君怀瑾拉到了那棵树下。 拜托他驱驱邪,否则他们都不敢单独从这里经过。 偏偏二老爷的院子就是由树旁边这条长廊贯穿,他们想避开都莫得办法。君怀瑾托着下巴在树下绕了一圈。 没发现这树有何特别之处。 “见到有人挂在树上?然后就不见了?”如果树上真挂着尸体哪能说不见就不见?而且这长廊是离开院子的必经之处——但瞧段家人的态度也不像是在说谎—— 天边余晖透过枝丫落下斑驳树影,随着枝丫晃动,有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 “那是——” 君怀瑾垫脚伸手一够,指尖多了一片碎纸。 想要递到眼前细看碎纸却被什么拉扯住,竟然没有拽动,他拧了下眉,这才发现碎纸上缠着丝线,往前两步仰起头,丝线的另一端缠在最下面那根树干上。 碎纸,丝线…… 原来如此,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752章 不是真人,而是纸人 君怀瑾回来时,余幼容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 远远就瞧见陆爷背对着房门,微微弯腰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急于将刚发现的线索告诉她。 君怀瑾大步迈过去,刚进门就闻到一股令人作恶的腥臭味。 经手过那么多案件,对于这种气味自然再熟悉不过,想要止住脚步已经晚了,桌上被剖腹的黑猫尸体已经完完全全展现眼前,君怀瑾胃里一阵翻滚,几欲作呕。 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缓了会儿后已能面不改色坐到余幼容对面,“这是?啊——” 他想起来了。 这是那只从天而降被段庆接住的黑猫尸体,不过为何会在陆爷这儿?不是应该早被处理了吗? “处理的小厮糊弄了事,就埋在西边墙角处。”被她给挖出来了。 给黑猫做了尸检余幼容边擦手边说,“这猫脖颈处有道锐器伤,看形状应该是把宽刃刀,宽刃——”她最先想到的便是这人莫不是拿了把菜刀? “死亡时间就在段庆接住它前不久。” 这也是为何伤口血液未凝固沾了段庆一手的缘故,只可惜段庆当时太慌,忘记尸体有没有温度了。 “你再看——” 余幼容将一只猫爪移到君怀瑾面前,肉垫前方的小钩子里明显沾了什么。 奈何在土里埋了两日看不出是何物。 “这猫死之前抓过人。”如此一来段庆的那一番遭遇就可以解释了,猫叫——哭声——笑声—— 应该是有个女子被这猫抓了,一怒之下杀了猫,刚好被段庆撞见。后面的又哭又笑以及朝他扔猫尸体不过是装神弄鬼借机逃跑罢了。 可她——为何要跑?又为何随身带刀?一般女子会轻易杀害一只猫吗? 思考之际,余幼容瞥见黑猫脖子处有一小片白色的毛,上面沾了少量血迹,是以显得旁边那抹绿格外显眼。 “这是?” 她两指捏着那撮毛来回揉了揉,那抹绿又沾染到了她手上,像是某种染料。 半晌没等到下文,君怀瑾开始说自己查到的线索,“陆爷,我知道树上吊着人是怎么回事了。” 余幼容抬头看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段贺没眼花,他确实看到那棵树上吊着一个人。只不过那人——不是真人,而是纸人。”说着拿出那片碎纸和缠绕其上的丝线。 “我猜有人事先将纸人绑在树上,段贺路过时这纸人刚好掉下来,因为另一端依旧缠着树杆才会造成有人上吊的假象。”至于这人的意图——他暂时尚未想到也无从猜测。 只为了吓唬段贺? “至于后来那纸人又不见了,应该是那人趁段贺吓破胆,跑了。” “段贺的院子由一条长廊贯穿首尾,若没那飞檐走壁的本事想离开必须穿过长廊,回头可以找段家人问问那晚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 还有就是那纸人的去向,总不可能随随便便扔了,若烧掉毁坏,也必然会留下什么痕迹。 纸人?长廊? 余幼容视线从黑猫尸体移到自己指尖,“原来是这样。”她明白了。 什么闹鬼,完全就是人作怪。 余幼容起身便要离开搞得君怀瑾一脸莫名,连连追问,“原来是怎样?陆爷这是要去哪儿?” 这时萧炎也回来了。 没察觉屋内气氛不对,开口便道,“陆爷,我在段家祠堂碰见了宝凤嫂,她鬼鬼祟祟潜进去……”刚起了话头就看见君怀瑾对着他一阵猛烈咳嗦,眼睛也跟抽筋似的。 萧炎愣怔之间,身后传来宝凤嫂的声音,“干嘛都傻站着?准备准备去前院。” 日落西山。 段家前院围了好几层人,人群围成的圆圈之中,两名身穿七彩飘带的男子,一个腰间系着长铃动作夸张的窜跳扑抓舞动着,一个手持单面鼓有节奏的击打着。 所谓跳大神,就是民间作法辟邪驱鬼祈神祭礼时的舞蹈。 两个人完成。 一个是一神一个是二神。 一神会被灵魂附体,成为鬼神发言者,二神则负责与神灵鬼怪沟通,以回答作法所求之事。请来的有时候是所谓的仙,有时候是死去人的灵魂。 这都是说不准的。 君怀瑾边跳边眯着眼观察段庆、段贺,两人神情庄重,显然很重视他们这次作法,更加证实他俩并未说谎,而这世间又根本不存在什么神啊鬼啊的——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在故意吓唬他俩,脑中思绪万千嘴里的请神词也没忘记。 …… 摆上香案请神仙。 先请狐来,后请黄,请长蟒灵貂带悲王。 狐家为帅首,黄家为先锋,长蟒为站住,悲王为堂口。 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赶将鞭。 文王鼓,柳木栓,栓上乾隆配开元。 赶将鞭,横三竖四七根贤。 三根朝北,四根朝南。三根朝北安天下,四根朝南保江山。 …… 神神叨叨唱完请神词,君怀瑾一怔后两条胳膊猛烈甩来甩去,疯了一般,这也是宝凤嫂教给他的,不会跳忘记动作都没关系,也不会有人关心他跳的动作对不对。 只要把自己当成疯子就足以唬住这些人! 果不其然,那边段庆、段贺眼睛都直了,旁边围观的段家人也纷纷朝后退去。 萧炎掀起眼皮子朝君怀瑾扫了眼,清了清嗓子提了口气,按照排练过的台词念道,“敢问来的是哪路神仙?” “本座乃灵宝天尊座下紫微星君。” 这些当然都是编的,还是那句话,真的假的不重要,能唬住人就行。 “尔等请来本座所为何事?” 萧炎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星君道法无边,应该能感知到此宅恶鬼作乱!为害人间!请来星君,正是盼求星君驱除此恶鬼!让它去该去之处,还段家安宁!” 那边段庆、段贺连连点头,心里附和: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却又不敢说话,生怕惊扰冒犯了神仙。 君怀瑾闻言先是装模作样的四处探了探,片刻后怒道: “一派胡言!这宅中并无恶鬼!” 不待萧炎继续追问,君怀瑾“啊”了一声软软绵绵朝地上瘫下去,装晕倒。不远处宝凤嫂默默扶额。 这演技比起她可差的太多了,不过——她突然转头看余幼容,“他这话什么意思?” 第753章 不是鬼是人 这跟他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他们原先说的是骗段家两位老爷鬼已经除了,事成之后她拿银子走人,他们想怎么结交段庆、段贺都跟她没有关系,至于以后段家会不会再出事。 就更与她无关了。 玉台观的清虚道长都无能为力,又怎能指望她这些野路子? 可是现在——并无恶鬼? 他们这不是故意找事吗!宝凤嫂脸色沉下去,要余幼容给她个交代。 先前在厢房,宝凤嫂回来的突然他们根本没机会商量,但此刻余幼容却不意外君怀瑾的做法。 他是想借神仙的嘴告诉段庆、段贺,段家所发生的一切皆是人为。 果然,听了君怀瑾这句话段家那两位老爷面面相觑,也不怕触不触犯神灵鬼怪了,一前一后朝君怀瑾这里跑来。 而君怀瑾慢悠悠睁开眼睛。 在萧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起身一副精力耗竭弱不禁风模样,做戏做全套,尽心又尽责,“方才发生了什么?”说话的那位是灵宝天尊座下紫薇星君。 附体期间他君怀瑾的神识被压制,自然是什么都不能知道的。 萧炎配合着回答。 “我们请来了紫微星君,他说段家并无恶鬼,说完就走了。”接着还不忘关心几句,“你怎么样,还好吗?” 君怀瑾点点头,随后面色不善的看向段庆、段贺。 “段家根本没有恶鬼?那你们还大费周折让我们请神问灵?你们知不知道欺骗神仙的下场?” 段庆、段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正要辩解,君怀瑾又说,“难怪我送神词还没唱紫微星君就走了,显然就是惹他老人家生气了啊!触犯神灵这可是大忌啊该如何是好!” 被君怀瑾的情绪影响,段庆、段贺也慌乱起来,不断询问。 “该如何是好啊该如何是好?” 别人不知其中内情,宝凤嫂再清楚不过,她一副看戏模样,低声询问余幼容,“他想干嘛?” “看下去便知。” 那边君怀瑾绞尽脑汁思前想后,“紫微星君的话定不会错,既然没有鬼那必然是有人在作恶,为今之计只有把这个人揪出来才能让紫微星君消气。大老爷、二老爷——” 他握紧拳头目光坚定,“我们齐心协力,定要让此人付出代价!否则,段家恐永不安宁啊!” 段家两位老爷心里同时一咯噔,永不安宁几个字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段贺顺口接话,“定要让此人付出代价!” 段庆则疑惑道,“不是鬼?是人?”他到现在还晕晕乎乎着,将这几个字嚼过来嚼过去,“你是说我们家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都是人为?不是闹鬼?” “不是我说的,是紫薇星君说的。” 段庆顿时脸一沉,“岂有此理!竟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放肆!”转向君怀瑾态度又温和不少。 “可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有,要如何才能抓出此人?” 看到这里宝凤嫂算是看明白了,感情搞了半天他们是要积德行善帮段家除掉祸患,一劳永逸?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露出一抹苦涩嘲讽笑意,似在对余幼容说,又似在自言自语,“好人未必有好报。奉劝你们最好不要管段家的闲事,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余幼容转头看她,她默默移开视线不愿再交流。 顺利将段家两位老爷拉进自己挖的坑里,君怀瑾嘴角微不可见扬了扬,他没直接给他们看纸片和黑猫。 万一被他们察觉出什么会适得其反。 只详细询问看见纸人的当天以及前两日府中有没有进过什么车辆或是可容纳一人的箱子。 能叫段庆、段贺先后将那纸人误认为真人,大小定与真人无异。 而纸人又无法折叠,只能用物件遮掩偷偷运进来…… 那几日段贺正病着,哪里知道这些,而段庆也忙着去玉台观求符篆请清虚道长,也不太清楚。 于是将府中大大小小的仆从杂役全都叫来了前院,供君怀瑾查问。 那些仆从杂役纷纷摇头。 说大家避着还来不及,哪有主动上门的?更别说什么车辆箱子了。 又说那几日他们也不大敢出门,幸亏定期有人送新鲜瓜果蔬菜过来,否则他们的日子就苦了。 说话那小厮刚停下,又有一名婆子附和道。 “大老爷出事那日刚好就是卓家村来送时蔬瓜果的日子,还是奴开门让他们进来的,就去了伙房,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她头垂得低低的,生怕惹祸上身。 卓家村? 若他记得没错,段家好像就是收了卓家村的田地盖庄子,还掘了人家一村子人的祖坟。 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 君怀瑾问段贺,“段家接连发生怪事是从你在卓家村墓地见鬼开始?” 段贺点头。 “清虚道长做法后风平浪静了几日,再次发生怪事的当日,你们是不是又去卓家村墓地了?” 众人起初还不明白君怀瑾为何这样问。 仔细一想还真是,段家发生怪事皆是因去过卓家村的墓地,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难以掩饰的惊惧恐慌,莫非——真是段家掘坟触犯了什么? 可不对啊,那紫薇星君不是说没有鬼吗? 一众人里段庆最先回过神来,“大师的意思——这一切是卓家村的人在恶意报复我们段家?” 段庆不大的眼睛一眯,“快去!将送菜的人给我抓来!” “哎?” 君怀瑾想阻止已经来不及,离门口最近的两名小厮三两步就窜了出去,他默默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来,这段家人的行事作风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君怀瑾打哈哈,“我没什么意思,这只是猜测。” 恰在这时一直看戏的宝凤嫂也开了口,“既然能以假乱真,那纸人十有八九是老师傅扎的。” 说到纸人,段庆又想起了那双会转的眼珠子,“我记得你们这行有这样的规矩,倘若给纸扎人画上眼睛的话,纸扎人就被赋予了灵气会引鬼上身,非常不吉利。” 宝凤嫂“嗯”了声,“是有这说法。” 所以当时—— 他看到的那双眼睛是个活人的,还就是搅得他们家不得安宁的罪魁祸首!段庆气得牙痒痒。 “那晚我清清楚楚看到纸人是名女子,那双眼睛也是女子的。” …… 那两名小厮离开了足足两个时辰。 已至深夜,前院里的人却没一个离开,段家人自然是要等着严惩这个搞鬼之人,君怀瑾他们则是想借助此事与段庆、段贺的关系加深一步,好问出走镖的一些事。 其他人只是单纯的想看热闹。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那两名小厮回来,却没能如愿见到卓家村送菜的人,在段庆发火之前小厮忙请罪。 “大老爷,卓家村出事了,好多官差守在村外面,小的根本就进不去啊!” 第754章 墓地里有尸体不理所当然吗 卓家村。 远远便看见火把星星点点的光铺在萧条的房舍前,朝着村后面蔓延而去。 村后? 出事的地点——是卓家村墓地? 段庆这张脸在燕都并不陌生,刚准备呵斥来人的官差借助火光瞧见他,凶神恶煞立马变作谄媚笑意。 “段大老爷怎么来了?”他望望乌漆嘛黑的天,这个时候不是该在被窝里躺着? 段庆在官差面前还算和颜悦色。 四处瞥了几眼,笑呵呵的问官差,“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怎大晚上的还执行公务?是有案子?” 能叫这么多官差出动,自然不会是什么小事,段庆最先想到的便是有案子。 那官差一脸郁色,不愿多说, 只摆摆手让段庆赶紧回去,这更深露重的受了风寒就不好了,从始至终态度都挺好的就是不肯透露片语只言。 对付这种小小官差段庆得心应手。 一个钱袋子出去推拒,两个钱袋子出去皱眉,三个钱袋子出去欲拒还迎,四个钱袋子已经眉开眼笑了。 那官差一边将钱袋子揣进怀里拍拍抚平一边朝段庆凑了凑。 “不瞒段大老爷,有人报案在卓家村墓地发现一具男尸,这不,大晚上的又这么冷,我们还要守在这里吹西北风!” “墓地里有尸体——这不理所当然的吗?” “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他们到现在还没出来哩也不知道后面什么情况。” 刚说完就见几道火光从最左边房舍拐出来,为首的是燕都府衙主簿康盛,后面跟着仵作和卓家村里长。 并未见知州薛明章。 燕都不比其他地方,不仅是大明与出云往来贸易的枢纽,更有两位亲王坐镇,繁荣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即便是个九品主簿也是有权利的。 且这个康盛是薛明章的心腹。 康盛埋头往前走没注意到这边多出来的几人,与仵作说着话。 神情不大好。 “你的意思是,燕都冬日太冷将尸体长时间冻住,验了尸也没办法推算出死亡时间?而且一旦处理不当尸体就会更快速的腐坏,到时候更难查找线索?” 那仵作没立马答话。 好一会儿才道,“卑职验尸只验尸表,若——若是像那位懂得剖腹,即便有其他因素干扰想必也能将死亡时间算出个大概,可惜卑职无能……” 他口中的那位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在他们这一行却是十分出名的,因查案康盛也略知一二。 屡破奇案、极爱与尸体打交道的陆聆风。 也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以前他们提到那位时只有钦佩,后来听闻竟然是女子,还成了太子妃。心情极度复杂,甚至有几分沉重。 一名小小女子,验尸之道竟比他们这些老仵作还了得。 甚至——仵作可是贱职。 若非无奈谁愿意从事这一行?可偏偏人家一跃登天成了大明最尊贵的女子。 也正是因为她,从前的贱职再也不敢有人看低看轻,使得他们这些受益者的心情更加沉重复杂。 “那位?” 康盛笑了笑,“别说那位远在盛京,就算此刻站在你我二人面前,你敢让她剖腹验尸?” 听到这话仵作惋惜的摇摇头,继续说回案子,“瞧那墓地周边新土旧土痕迹应该不止一次被人挖过,棺材也至少被起过两次,这动静可不会小怎能未叫人察觉?” “你没瞧见那片墓地全被人掘了?” 刚过来时天已黑透,康盛被石头绊到差点跌进挖开的土坑里,幸亏被身旁衙役拉了一把。 若真跌进去可真成了一只脚进土的人了。 “都是段家惹出的祸,若不是他们非要占人家的地掘人家的坟,会让人浑水摸鱼将尸体混进去?” “对了,报案那人呢?” 仵作不知情,后面一名衙役赶紧接话,“已经带回衙门审了。” 康盛点点头,“今儿先到这里。”说完停下脚步看向跟在身后的卓家村里长,只见他边走边瞌睡。 没察觉前面的人停下一脑袋撞上来,惊醒后慌张的左看右看。 “怎么了怎么了?” 康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这里长头发花白了一大半,能陪他们熬半宿已属不易,他还能指望他什么呢?“里长也回去休息,今儿辛苦了。” 那边客套一番四散开,仵作跟着康盛回衙门,吩咐留下几人看守尸体待明日再做打算时。 这才发现不知站了多久听到多少话的段庆。 刚背后议论过人家就见着了,康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又觉得自己并未说错,脸色恢复如常。大大方方走过来打招呼,“大老爷这时候不在家里待着怎跑来了这儿?” 段庆脸还僵着。 费了好大劲才挤出一个笑,“这不听说出事了,来看看。” 康盛嗤一声,想说来看什么?看会不会给段家惹祸?最终又什么都没说,“案子的事自有官府。” 毕竟是段老太傅的侄孙,他一九品主簿还真管不着人家,只临走前交代一句。 “墓地的事段家毕竟牵扯其中,近期来来往往大多也都是你们找来的人,这几日切莫离开燕都,说不定会传唤你们去府衙问事,到时候还请大老爷配合。” “那是自然。” 在康盛面前段庆还是端得住架子的,“替我向你们薛大人问好。” 路过余幼容几人时,康盛的视线倒是从他们身上扫过去了,却并未当回事,只忧愁,这事千万别那么快传到武宣王耳中,人命案子定会引起他重视。 到时候被他盯着办案—— 压力大是一回事,万一进展缓慢……康盛越想越愁,匆匆往前而去。 直到康盛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段庆才终于冷下脸,段家牵扯其中?传唤他们去问话? 这叫什么事啊?心烦意乱的回家连身边少了人都未察觉。 墓地中。 两名衙役斜靠在墓碑上似睡着了,君怀瑾还甚是体贴的扯过两块不知是何物布一样的东西盖在他俩身上,之后才走到余幼容那儿,乖乖蹲在她身边。 “陆爷看出什么了?” 萧炎打着灯笼,余幼容正扶着一具冻僵男尸的脑袋,细细查看,“这人后脑有伤,衣服上大量血迹,特别是身后这片,应该是失血过多而亡。不是那些人所为。” 第761章 还好见上了最后一面 那时候段家不缺钱,为了这桩心事豪掷千金。给出的酬金是寻常老百姓一辈子都不可能见过的。 铁老怪也尽心尽责,四处张罗。 当年这件事并非什么秘密,但提起的人也不多,毕竟阴婚听起来就叫人毛骨悚然的,哪有人愿意挂在嘴上? 铁老怪替段庆长子段恪物色好合适人选后。 段家便像寻常人家成亲那般过门贴,送定礼,举办阴婚仪式,让夫妻二人并骨合葬。 从头到尾除了阵仗大些,与其他阴婚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宝凤嫂的夫君袁九江。 也参与了那场阴婚。 他是负责收殓的,也是他亲眼看着段恪与他的阴婚媳妇并骨合葬。 宝凤嫂起身走到了铺子的西北位置,将一块黑布揭开抖了抖放置一边,她拿起袁九江的牌位擦了擦。 “那次回来后老袁就变得怪怪的,我半夜醒来总见他坐在床头长吁短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肯说,再后来,我发现他在调查一个叫陈海棠的人……” “我们夫妻成亲多年,我却未能生下一儿半女,背地里不知道被多少人笑话,我也总觉得对不起老袁,想着是不是该——” 宝凤嫂没说下去,长长叹了口气。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我脾气又臭又冲,光是想想老袁心里有了别人就气得冒火!” 跟他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性子。 准确的说—— 一直到他死她都一肚子气,觉得他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而袁九江刚好心里藏着事也没顾及到她,更加让宝凤嫂认为他的心不在自己这里了。 “你们说我傻不傻?都成亲那么多年了,他那木讷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 自嘲了一句,一滴眼泪没忍住掉下来。 宝凤嫂赶紧抬手擦掉,生怕被三个小辈看到了笑话,“他哪是什么会有花花肠子的人啊?” 可惜,等她想明白这些已经晚了。宝凤嫂咧嘴笑了笑,也不知是笑给谁看,“老袁一身是血出现在我面前时,可把我给吓坏了——” “你们猜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他说,还好见上了最后一面。” …… 缓了缓情绪。 宝凤嫂闭上眼睛让眼眶蒸蒸热气散去,沙哑的语调清晰了些,“我知道那日他去了段家,问他是不是段家人干的,他说不是,还让我不要去找段家人。” “他伤得太重,没等我送他去医馆就咽了气,那以后,我便发誓再不跳大神。” 铺子里的三人没想过会听到这么一段故事,一时间沉默,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该说些什么。 最后是君怀瑾问。 “那后来呢?他说不是段家人干的,你便没去过段家?没查过?” “怎可能不查!” 宝凤嫂情绪略显激动!“可那日他离开段家时人还是好好的,有不少人见到了!但他离开段家后的行踪却无一人知晓,不管我怎么查都查不到!” 四处碰壁却一无所获后,宝凤嫂意志消沉。 浑浑噩噩了一两年才稍稍走出丧夫悲痛,日子得过且过,用别人的话来说。 就是到处坑蒙拐骗! “本来这次段家请我,我是不会去的。可能是天意,我翻柜子找棉衣无意中看见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是老袁的——写了陈海棠的名字、八字还有死亡日期。” “那日期就在老袁遇害的不久前,我突然就想起了段家阴婚一事,这才有了去段家的心思。” “那天你偷偷潜入段家祠堂,就是为了确认陈海棠的牌位在不在里面?” 宝凤嫂抱着牌位回过身。 朝君怀瑾挑挑眉,似在质问他竟然跟踪她,君怀瑾毫不犹豫将萧炎拉下水,“是他碰巧遇见了你。” 宝凤嫂扫了眼一脸茫然不明所以的萧炎,点头,“没错。” “还好去了这一趟,段庆长子段恪的牌位旁边就是那陈海棠的牌位。老袁不会无缘无故去查人家的阴婚媳妇!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余幼容指尖无意识轻叩桌面,“能不能将那纸条给我看看?” “在这儿。” 纸条宝凤嫂一直随身带着,从钱袋子里翻出来递给余幼容。她接过细细打量,纸张泛黄,墨迹浅淡,陈旧痕迹做不了假。 接着又询问了举行阴婚仪式的时间,与陈海棠的死亡日期只相差一日。 她掀开眼皮,眸光晃了晃,“宝凤嫂知不知道,那铁老怪——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合适人选?” 第763章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大雪这一日,燕都下了场罕见的雪。天黑落,天亮停。 远近屋顶银装素裹,路上车马过客寸步难行。行人少,百福客栈的生意自然也就冷清了。 余幼容抄着手裹着厚重棉衣,边打瞌睡边下楼。 楼下,君怀瑾正在跟掌柜的说着话,不知聊到什么趣事,两人相视朗声大笑,笑声里夹杂着门外店小二铲雪的咔咔声。 两人见到余幼容,先后迎上来。 君怀瑾将事先备好的手炉递过去,又倒了杯热茶,瞧着面前人睡眼惺忪模样,不禁纳闷。 陆爷怎么总是睡不醒的样子?而且瞧这眼下青影是真没睡饱也没睡好。 陛下和温庭都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陆爷,若是在他的照顾下陆爷的身子骨反而越来越差,那就不仅是难辞其咎的事了,他也过意不去啊! 见君怀瑾苦大仇深直愣愣盯着自己。 余幼容睨他一眼,语气谈不上好谈不上坏,“有事?” 君怀瑾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陆爷要不再回去睡会儿?今日天冷,路又滑,要不,别出门了?” 客栈掌柜的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这两人是谁做主,忙说。 “是啊,今儿这天还是不要出门的好,等明儿路上的雪铲的差不多了两位再有事办事,再说我这客栈存货齐全,万不会怠慢了二位的。” 余幼容视线缓缓朝门外扫去,被外面白茫茫的雪晃了下眼睛,旋即一阵寒风卷着残雪吹进来。 冻得人瑟瑟发抖。 “那就不出门了。”她抱着手炉转过身上楼,余光瞥见君怀瑾刚倒好的茶,染了血色般的茶水上飘着两片洛神花花瓣,也不怕烫,端起,几口喝完,走了。 又睡了一个上午,余幼容是被饿醒的。 醒来睁开眼睛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不远处炉子里的炭偶尔轻爆一声,不是什么好炭,房间里烟熏火燎的。 她掀开被子下床,站着醒了会儿神,肚子又是一阵叽里咕噜。 按理说这个时候君怀瑾早该叫她吃饭了,怎么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余幼容拧着眉出门。 敲响了隔壁房间。 几乎没间隔,里面传来君怀瑾的声音,“谁?” 房门没关紧,透过缝隙能看到君怀瑾整个人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写着什么,余幼容走进去,就发现某位大理寺卿通红着一张脸,边写还边用手护着。 一副见不得人模样。 “你在干嘛?” 还真做了亏心事,听到声音君怀瑾手指猛地哆嗦了下,笔在纸上划了好长一道杠,还晕了几滴墨,他懊恼的扬起纸,“完了完了完了,我的信——” 余幼容没想看纸上内容,奈何那角度她稍稍瞥一眼就看了好几行。 瞬间——无语—— 君怀瑾都写了些啥?日日思卿不见卿……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惟愿卿安…… 余幼容胃部翻涌出阵阵酸意,细看眉梢隐隐抽搐,只想抱拳说一声:打扰了!告辞!掉头就走。 心疼了好半天,君怀瑾想抱怨又不敢,委委屈屈的模样竟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看得余幼容又是一阵无语凝噎,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正想说你继续,人家居然邀请她坐下,还拿出纸笔,“陆爷要不要也写封信回京?” 写信?回京? 用不着。她抬步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坐到桌前,于是——接下来的画面便如同学堂里的两名小学童在认认真真识字练字。 君怀瑾特意背过身,一只手护得更严实,生怕被余幼容瞧了去。 一张脸比先前更红。 反观余幼容大笔一挥坦坦荡荡,不一会儿一封信写好了,君怀瑾别过脸偷瞄一眼,以为自己眼花了。 又多看了几眼,最后目光干脆定在上面了。 “陆爷,你就——写这?”满满当当一页纸都——余幼容拿起纸吹了吹,干的差不多后三两下折起来。 “好了。” 数日后,身在皇城的萧允绎收到了来自辽东燕都的信。 起初只以为是君怀瑾有事禀报,并没有往他家夫人身上想,毕竟他家夫人别说是写信了,笔都懒得提,结果拆开信封看到折的马虎的信,心尖无端颤了下。 连带着展开信的指尖都微微颤起来。 这信—— 还没看到内容,皇帝陛下就已隐忍不住笑意。 正想着某人能写出什么样的信,就看到了满满一页他的名字,萧允绎——萧允绎——密密麻麻都是萧允绎。 而且,这字迹—— 是当初在河间府余家,他握着她的手亲自教她写的。 往事浮现,他记得自己担心她鬼画符似的字被人笑话,主动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不仅要教她写字。 写的还是自己的名字。 如此孟浪行为——如今回忆起来都好似不是自己,没想到她都记得。 候在殿中的魏进忠悄悄看了眼御案之后的人,只见他们皇上的嘴角弯了又弯,扬了又扬。 头一回喜怒如此明显。 眼角眉梢皆是欢喜,自娘娘离京他们皇上便兢兢业业勤勤勉勉操劳政务。 要说有多思念娘娘,也看不太出来。 魏进忠接触这位主子并不多,毕竟当初还是太子时他们皇上连东宫都不住,只当帝王家夫妻情本就是这般浅淡的。如今看来,是他逾越,妄自揣摩圣意了。 明明颠来倒去就三个字,萧允绎却怎么也看不够。 捧在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得了某件稀世珍宝,直到信封里的另外一封信掉了出来。 这封信其实应该先到萧允衿手里的,谁知阴差阳错送到了这儿。 皇帝陛下以为还是给自己的,信手展开,只扫了一行便觉得不对劲,又看几眼眉头越拧越紧。 也想起了这信上是君怀瑾的字迹!直接略过内容看向落款,那里果然写了怀瑾二字。 皇帝陛下轻哼,呵,花里胡哨的。 万分嫌弃将信丢在御案上,招手叫来魏进忠,“送去绛云苑交给四公主。”待魏进忠离开,继续看着自己的名字傻笑,笑着笑着突然直起身子—— 他要回信。 兴致起,点墨执笔,却突然不知该写些什么了……待回神,纸上跃然一句。 ——陌上花开,夫人可缓缓归矣。 第766章 挖人坟者,人恒挖之 康盛拐上二楼便瞧见了阮秦如,心底突然涌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然而来都来了,也没有招呼不打掉头就走的道理,他惴惴不安的走过来,拱手,“阮老板。” “康主簿。” 阮秦如福福身回了礼,面上挂着笑,和气且亲切,但康盛心里清楚这只是表象,面前这女子可厉害着呢,八面玲珑,是燕都城内数一数二的狠角色! 就连薛明章都要忌惮三分,遇着与她相关的事总避着些以免起冲突。 打过招呼,康盛朝阮秦如身后的厢房看了眼,“阮老板,如意楼我们已经搜过了,没发现那要犯踪影——” “只剩这间尚未……” 不待康盛话说完阮秦如便打断了他,“康主簿确定要搜这间?” 明明很寻常的一句问话,却叫康盛心里咯噔了下,大人明明说那位不在燕都,难不成——回来了? 他突然脚一软,险些站不住。 半天才缓过神笑了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僵硬,“如果,如果阮老板不方便——那就,那就不搜了——”一句话磕磕绊绊说完,忙跟阮秦如拱手告别。 瞧着康盛大步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阮秦如无声笑了笑,王爷这名一出,还挺好用。 打发走康盛,阮秦如没忘记正事。 招来等候一旁的人,“你去查查卓丹青那案子,事无巨细我全要知道,还有,查清楚除了我们还有哪些人盯着这案子。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有什么事先回来问过我。” 交代完毕阮秦如散去脸上凌厉,重新换上笑颜这才推门进屋,尚未踏进去便听到有人在哼小曲。 难听到她刚换上的笑颜险些绷不住。 扯了好几下嘴角才算面不改色,同时心里告诫自己,难听不要紧,王爷心情好才重要! 如意楼外。 余幼容和君怀瑾刚从城西那边来,正好往楼下走,“我们观察了两日铁老怪,除了上门的客人,他连门都没出过,那条巷子里的人也说他平日极少出门。” 君怀瑾脚步不由放慢。 “莫非,此事真是巧合?与他并无关系?” 否则一个连门都不爱出的人哪有时间盯上卓妙语、卓丹青等人,哪有时间对她们下毒手? 一路上余幼容也在思考这些事,他们似乎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案子进展到现在,明明差一点点就要揭开了,却总有一层纱挡在眼前,找不到卓丹青,就不知道她杀害纪训的动机,而动机的关键——卓妙语也始终没消息。 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尚且理不清,又冒出来铁老怪和陈海棠,同样也查不出更多的线索——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陆爷为何这样说?” “这几日我们一直追查卓丹青、卓妙语等人的消息,不止是我们,还有府衙那么多衙役。却没去想为什么那么多人寻找却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不是说——”君怀瑾紧紧盯着余幼容,“要么已经出了城,要么藏得太深,要么——已经死了?” “那是卓丹青,卓妙语呢?她去了哪儿?” 有村民看见卓妙语天未亮离开了卓家村,还有村民看见卓妙语和纪训出现在燕都城外——他俩都是寻常人,很难将行踪掩藏的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可后来纪训的尸体出现在卓家村墓地,那么卓妙语呢?她为何像是突然就人间蒸发了般。 “陆爷有想法?” “有什么办法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且叫官府的人根本不会去查?” 君怀瑾最先想到的便是卓丹青利用运瓜果蔬菜的板车藏纸人,他说了自己的想法,余幼容却反问。 “那是卓丹青掩人耳目的方法,若是换成铁老怪呢?” 铁老怪? 卓丹青可以用板车藏纸人是她刚好去段家送瓜果蔬菜,铁老怪的话,他做的是死人生意,有什么东西可以藏人——君怀瑾转动的眸子突然停住了—— “棺材!” 棺材既能藏人,官府的人也不会无故去查,毕竟他们要找的是活人,没必要去触犯死人! “陆爷的意思是铁老怪极有可能将人藏在棺材里?” 余幼容没给肯定答案,“卓丹青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城西,若是之前她去城西还能理解为是去买纸人,可那时纪训已死,段庆、段贺也因她那一闹慌的慌病的病。” “所以她为何还要去城西?” 君怀瑾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据说卓丹青与卓妙语爹娘早亡,姐妹二人相依为命,关系极好。” “按理说——” 他垂下头,边思考边分析,“相依为命的妹妹失踪了,她该到处寻找才对,陆爷,你说,卓丹青出现在城西会不会是在寻找卓妙语?” “有怀疑就要去查。”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如意楼下,“如果人真藏在棺材里,不管是死是活,铁老怪不可能一直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先查查最近有没有谁家棺材运出过城。” “我这就去打听,陆爷一同去还是回客栈?” “我去段家祖坟看看——” 余幼容语气浅浅,轻描淡写的,“当年袁九江调查陈海棠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他一个收殓的又被主人家盯着,不可能是掀开衣物看见什么伤口。” 定然是衣物上或者棺材上有些什么让袁九江起了疑。 君怀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瞪大眼睛,连路都忘记走了,“你!陆爷要去挖段恪的坟?” 啧啧,这叫什么?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挖人坟者,人恒挖之…… 开棺验尸这种事君怀瑾也遇到过几次,但没一次心情如此刻这般,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陆爷,要不,我先跟你去挖坟,再去查棺材的事?” 余幼容轻轻睨他一眼,击碎了他的亢奋,“人手紧张,分头行动。” 虽然很想很想去,君怀瑾也不胡搅蛮缠,“那我们客栈见,陆爷记得早点回来,天黑后寒气重,病了就不好了——” 他千叮咛万嘱咐怎么都交代不够,正想着有没有遗漏什么就瞧见了一道熟悉身影,待看清面容不由疑惑,“咦?那不是康盛吗?怎么怒气冲冲脸色还这么难看?” 第915章 她是去找夫君的,不是去送死的 看出他的想法,余幼容主动开口,“姚铮不懦弱,之所以隐忍是因为无处申诉。” 楚晏安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按照余幼容的要求,请来喝酒的这些人居于神都各处。 想必明日此事便会传遍神都大街小巷。 届时学府想封口都无处可封,也封不了那么多人的口,为了学府名声不受辱自然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哪怕谢怀信的亲姑姑是皇太后也难逃处罚甚至会罚得更重。 想到那位皇太后楚晏安不自觉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他曾听父亲提起过,国君与太后不合。 若不是国君半路杀出,出云落入谢家人手里都有可能。 而国君自然不能留这样一个祸患在,只不过太后如今安居后宫,明面上什么动作都没有。 即便国君再暴戾再嗜杀也寻不到理由解决她,他隐隐担心这一次的事会不会成为她们之间的引子,给本就不平静的神都带来又一场浩劫—— 但这些事与身旁的人毫无关系,他自然不会无故跟她说起这些,于是只将叹息融进夜风之中。 “永乐公主府那边安排好了。” 虽然话已出口,但楚晏安依旧迟疑着,停顿的时间也不由久了些,“明日你便可进入永乐公主府,你想清楚了,一旦进入公主府便再无人可帮你。” “我知道,放心。” 她是去找夫君的,不是去送死的,自然会处处小心。 楚晏安望着余幼容见多劝无用便也没再说什么。而另一边云娘缓缓走进了厢房,手上依旧是那支细烟杆,吞吐着一缕细细白烟。 “我这小酒馆今晚可真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摊上什么事了呢!” 她视线慢悠悠晃过每个人,“夫子快些将这些公子们带回学府,可别叫他们的爹知道来了我这儿。” “不然——我可真摊上大事了。” 烟杆一晃她又指了指姚铮,“还有你,你娘有多瞧不上我这地方你不是不知道,让她晓得你来了我这儿——”她探着脖子仔细嗅了嗅,“还喝了酒,仔细你的皮——” 几句话便摘了姚铮与她这小酒馆的关系。 阁楼之上,余幼容稍稍眯眼,“你知不知道酒馆老板的来历?”问完又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楚晏安十有八九是不知道的。 果不其然他愣了愣,反问,“她有什么问题吗?我只知道她叫云娘。” 余幼容没答话。 有没有问题她也不清楚,不过是觉得这个人奇怪罢了,姚婶口中的云娘明明极其冷漠,与小南桥的人谁也不亲,连邻里间的走动都少之又少。 大家对她的印象除了是桃花居的老板就是与自己的女儿隔三差五吵架。 可那日,她居然主动给她在桃花居安排差事,余幼容直觉这不是单纯的助人为乐做件好事。 包括此刻她说的话。 无疑是暗示大家有问题的是谢怀信那些人,姚铮只是个出身寻常的受害者,更与她和桃花居不相干,就算她想有点关系人家娘也不答应。 许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直接,那边的人忽然调转过身,四目相视。 波澜不惊,对于余幼容和楚晏安的出现似乎并不觉得奇怪,甚至别有深意的对着她笑了笑。 第955章 糖人沾到便宜爹的头发上了! 下一刻就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他抬头,意料之中是便宜爹,顿时气呼呼的,“你干嘛!” “你说我干嘛?”便宜爹也不甘示弱,他朝前微抬下巴,“你总惦记着我媳妇,你说我该不该防着你?” “真小气。”他就是抱一下而已又不会怎么样!真正该防的人又不是他! 结果便宜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这个人是特别小气。”他将怀里的小人翻了个面,让他更舒服的趴在自己肩头,贴近他耳畔小声说。 “我媳妇身子不好,不要总让她抱。” “哦。” 十五不情不愿的应了声,耳朵却不自觉红了,羞愧自责的,他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只顾着自己高兴了。但偏偏非要固执的跟便宜爹对着干,不肯承认错了。 听着身后一大一小无比幼稚的对话,余幼容最后那么点伤感也不见了,回过头来,“你也少抱他。” 十五不乐意了,“我还是小孩子呢。” 说着紧紧环住萧允绎的脖子,生怕他会放下自己,好在娘也没有强行让他自己走路。只不过他没来得及窃喜就发现不小心将吃了一半的糖人沾到便宜爹的头发上了! 于是—— 后面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十五都蔫巴巴无精打采的,余幼容只当他是因为舍不得离开小南桥。 院子外,姚婶不知第几次出来看十五,发现台阶上没人心顿时一沉。 正要四处寻找又察觉十五家的院门敞开着,她稍微朝里探探 脖子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三个人,除了十五竟还有绵绵,另外那个人她从未见过。 姚婶三两步走进来,脸上难掩喜悦,“绵绵什么时候回来的?”话音未落便瞧见了地上的行李。 “这是?” 方才他们原是要先跟姚婶道别的,被云千流打断后索性收拾了下行李,主要是十五的换洗衣物,都是他们刚来神都时余幼容置办的。 “姚婶——”担惊受怕了许久的十五仿佛见着了救星,忙跑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小脸皱成一团。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而姚婶看看那行李又看看十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用余幼容说自个儿就脑补出了前因后果,“你这是要带十五走?”难怪十五这么难受想必是舍不得离开他们呢! 想到这儿姚婶紧紧握住十五的手,眼眶已经开始泛红了。 “这段时间辛苦姚婶了。” 素昧平生却这么照顾她和十五,如果没有姚婶她哪能这么心无旁骛的潜入公主府找萧允绎。 只一句道谢实在是太轻了。 “什么辛不辛苦的,这段日子有十五陪着我我别提多开心了。怎么好好的就要走啊?是出了什么事了吗?”除了这儿他们还能去哪儿?难不成是要回锦城了? 姚婶这时才想起院子里还有一个人,视线落在萧允绎脸上不由一怔,这公子长得可真俊。 可他又是绵绵的什么人呢?她记得十五说过他们在神都并无亲戚。 “这位是?” 听 到姚婶问起便宜爹,十五先是用余光偷偷瞥了眼萧允绎,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特别干脆的介绍道,“姚婶,这是我爹。” 第1049章 唯一教会她如何求生的人 贺兰霆既然亲自找来小南桥就没想藏着掖着,余幼容抬头便对上了他的视线。 一眼万年。时间后退仿佛瞬间回到了她带安妙兮、楚禾逃出来的那日,穷途末路之际,她抬头便对上了一道荣辱不惊无波无澜的视线。 那一幕仿佛与此刻重叠,哪怕过去了这么久余幼容依旧清晰记得贺兰霆当时说的每句话。 那时他的出现仿佛撕开她阴暗生活的一道光。 回想她此前遇见的人,余念安用身体替她挡去危险,萧允绎跳入寒潭给她救赎,他们给了她生,却没能让她抓住他们的手,而贺兰霆是唯一教会她如何求生的人——仟千仦哾 她几乎没有犹豫的抓住了那只与他长相完全不符的粗砺干燥的手,踏上了他抛到她面前的路。 如今细细的想,他从未强迫过她。 是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棋子,但她也不觉得亏欠于他,顾常言告诉晏院使,是他找人三不五时的喂食她虫卵用了两三年时间才存活了几只。 虽然顾常言没有道明那人是谁却也不难猜,当时她身边不过就那么几人能让她放下戒心的更是少之又少。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殊途不同归。 真到了这一刻余幼容依旧心情复杂,她拍了拍怀中十五的背,在十五一脸莫名中让他先去隔壁找姚婶,待看着十五进了隔壁院子才缓缓起身。 可不等她走过去贺兰霆先一步转身,他似乎并没有同她交谈的打算,今日现身不过是种道别方式。 亦或许是在提醒她,他都知道了。 十五突然离开去了隔壁萧允绎便察觉出了不对劲,第一时间出来却也只看到了贺兰霆的背影。 他不奇怪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清楚他们终会有对上的一日。 只是不免担心身边的人。萧允绎不由握住余幼容稍显冰凉的手,按理说不该告诉她云千流他们的事,这也是云千流那日所求。 不管是云千流他们还是余幼容都不希望有朝一日兵戎相见时对方手下留情。 因为一旦留情危险的就会是自己。 私心来说萧允绎自然不希望余幼容有任何危险,但他同样清楚她在意的是什么,直到贺兰霆的身影完全消失。 余幼容才将视线移向萧允绎,只一个眼神便看出他有话要说,“怎么了?” “你昏迷时,锦琼天和霍乱也来过。” 余幼容眸光明显晃动了下,“他们都知道了?他们——”她不信他们看着即将毒发身亡的她无动于衷。 “他们做了什么?” “是他们协助我杀了顾常言。”前些日子想到他们一个个袖手旁观一个个视而不见余幼容心情算不得好,但此刻也没觉得多高兴,她了解贺兰霆是什么脾性的人。 知道他绝不会被规劝,他想要毁了这天下就绝无回头可能,而在他面前她也会不自信不确定。 所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她也无法预估。 感觉到余幼容的茫然与彷徨萧允绎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他想做的无非就是那件事,我们不要给他可乘之机便好。”他们是时候回大明了,而在那之前—— 他们与贺兰霆之间的每一笔账也该好好算算清楚了,父一辈的恩怨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第1050章 当初的兄弟如今的叔侄? 晚上时候南无月来了。 是萧允绎将他叫过来的,既然清楚了南无月和十五各自心中的想法,就该让这两兄弟开诚布公的聊一聊,待此事尘埃落定他们也好专心对付贺兰霆。 虽然萧允绎并不觉得南无月有耐心同一个小孩子深聊。 事实证明,他是懂南无月的。 人是来了,也与十五面对面坐下了,然而将近半个时辰过去南无月也憋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十五先开了口,他走到南无月面前恭恭敬敬的唤了声,“王兄。” 叫完等不到回应又抬头悄悄看了看南无月,对上他那张不好惹的坏人脸后吓得心里一咯噔。 赶紧缩到了余幼容怀里,委屈巴巴的叫“娘——” 这又是王兄,又是娘的。 南无月本就阴郁的心情更加不好了,他倒不是对十五有意见,而是这辈分有问题啊,这孩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毋庸置疑!但他偏偏叫房中这两人爹和娘。 那他——岂不是比这两人生生小了一辈?南无月默默望向同样也在看他的萧允绎,心里也一咯噔。 当初的兄弟如今的叔侄?这可不成! 他视线在对面三人身上晃了一圈,瞧着一家三口温馨无比的画面怎么看怎么刺眼,“当初权宜之计他没办法才不得不认你们做爹和娘——” 岂料刚说到这里就被十五打断了!一本正经的纠正,“不是权宜之计,不是没有办法!是我愿意的。” “你闭嘴!” 南无月瞪了眼十五成功让他闭嘴后刚要说话又被余幼容瞪了回来,虽然一句话没说但眼神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让他对十五客气些!否则她就该对他不客气了。 南无月一时无语,求助似的朝萧允绎望去,结果这个当初的兄弟薄情寡义得很,两手一摊。 这事他管不了也不敢管! 辈分的事不了了之南无月只能专注今晚来这儿的正事,得知小家伙无意王位后挑了挑眉,故意逗他,“当国君很累的,而且哥哥我在大明待了多年早习惯了。” 他老神在在的示意了下萧允绎和余幼容,“我要跟他们一起回去。” 十五瘪了瘪嘴,嘀嘀咕咕,“好像我不愿意跟爹娘一起回去似的——”接着他又提高音量劝南无月。 “当国君虽然累但也有很多好处的!” 他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说给南无月听,等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来了而南无月始终无动于衷,气呼呼的说道,“难道王宫里就没有一样你喜欢的嘛!你可真挑剔!” 不知想到了什么,南无月似乎晃了神——其实他本就在逗十五,如今出云正乱他可不敢撂摊子走人。 “这王宫里还真有一样我喜欢的。” 听他这样说十五黯淡下去的眸子瞬间亮了,也不害怕南无月了拉住他的手使劲的晃,“那你愿意做国君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现在就去告诉云娘!” 等十五兴冲冲的跑去找云娘,萧允绎别有深意的看了南无月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对了,今晚来还有件事。” 谈起正事南无月严肃了脸色,“这两日我借楚虬名义查了出云各地兵力,发现这些年出云各地兵力调动频繁,但因每次数量不多并未引起注意。只是日积月累——” “出云各地军营竟然没什么人了——那些兵力调来调去最后竟不知调去了何处,这事绝不寻常。” 第1066章 如果连我都不记得,那二十万人多可怜? 日夜兼程,一行人以最快速度到了锦城,甚至都未好好睡上一觉,也使得贺兰霆根本没有机会将余幼容单独引出来。 因为要准备船只以及储备物资,萧允绎决定在锦城休整一晚。 这一晚,凤栖坞弟子早早睡下了只留两人守夜,而萧允绎和余幼容因为心里装着事始终浅眠。qqnew 尚未到后半夜,余幼容慢慢睁开双眼。 萧允绎那张脸就那样映入眼帘,即便睡着了也紧拧着眉头,连日疲累有些许鼾声,平稳,绵长,她轻轻触了触他的眉心起身下了床,离开前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眼。 晚上吃饭时客栈伙计塞给她一张纸条,没有太意外,打开后是贺兰霆的笔迹,约她今晚子时见面。 纸条上还特地强调不得告知萧允绎独自赴约。 否则—— 否则后面就没有字了,但余幼容明白他的意思也清楚贺兰霆说得出做得出,不仅仅是威胁那么简单,她不敢拿任何人的性命冒险只能将此事瞒了下来。 海面微光粼粼,映着天上点点繁星。 这个时间远处码头边竟还有一艘船亮着灯忙忙碌碌,只是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余幼容到时贺兰霆已来了好一会儿,面朝大海,背影幽静孤寂。 明明没有脚步声却第一时间知道身后多了一人。 声音比背影清冷,“来了。”星空下的海面很静很静,深邃而神秘,偶尔有风吹过漾起细微波澜,上面倒映着的星光也微微荡漾。 那光庄重又圣洁。 与贺兰霆相处时余幼容要比平时沉默得多,此刻也无言,她四处望了望,除了远处那艘船周围没有一丝人迹,而这时贺兰霆也缓缓转过身,目光流连于她脸上。 “这张脸,许久不见了——江湖中人皆在猜测枯叶长何模样,俊朗无双的,丑陋不堪的,平凡普通的……” “却从未有人猜过枯叶会是女子。” 贺兰霆似乎轻笑了一声,难得的话有些多,“你可能不知道——我唯一一次想过放弃报仇,想着就这样,就这样算了,便是因为你——” “看着你拼尽全力求生的模样我突然舍不得毁掉这天下了,曾几何时,我也如此。” “拼尽全力求生,那一刻我仿佛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贺兰霆叹息一声,“可惜——不能算——” “如果连我都不记得,那二十万人多可怜?” 听到这句一直沉默的余幼容终于再忍不住,“大明的百姓会记得他们。我们也会记得他们。他们永远都是大明的英雄。” “英雄?” 贺兰霆往前走了几步,身形不稳,“你问问他们自己!你问问他们的家人!可愿当这样的英雄!保家卫国那才是英雄!他们不过是权术之下可以随意牺牲的蝼蚁!” “父亲是!兄长是!我也是!” 贺兰霆眼神不再温和,看着余幼容咄咄逼人,“你难道就不是吗?” 远处的船不知何时已经启航,余幼容抬头望去时已经驶离码头很长一段距离,贺兰霆也掉转身再次面向大海。 不知为何也对海面上那艘孤零零的船起了兴致,“你猜,那艘船能不能到达彼岸。” 余幼容心中一沉,没来由一阵心慌,也意识到贺兰霆说这么多话无疑是在拖延时间,她目光紧紧盯着越来越远的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船上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