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云端的你和游走人间的我》 1.第1章 序 1991年,初秋 夕阳的余辉洒在一望无际的戈壁,九月初的西北已是凉意渐浓,任白日里太阳怎样发威、阳光怎样充足,渐入黄昏的空气总是风高云淡,清凉中带着淡淡寒意。一天忙碌下来的人们在傍晚来临的时候享受着难得的安逸,这是一天里最惬意的时刻。夹杂着一片嘻嘻哈哈的吵闹,一群散了学的孩子,哪里没有路往哪里钻,小野人似的在荒滩戈壁上奔跑着、追逐着、嬉戏着,仿佛刚刚冬眠结束的动物或者刚刚解除禁闭的囚徒,非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全部体能消耗殆尽,方肯罢休。 “前面的渠沟太宽,你跨不过去。” “我可以!” 一个身穿红色印花短衫的小女孩边喊边不管不顾向前奔跑,两个冲天小辫因身体的剧烈运动上上下下飞舞不止。 “你犟,我说你跨不过去。” “我不管,我就能过去,我飞过去。” “玲子!” 大志伸手去拦愣着头只管往前冲的玲子。说时紧那时快,玲子已经抬起一只脚飞了出去,大志没能抓住玲子的胳膊,却拽住了玲子的书包。使出浑身气力拼了命往前猛冲的玲子,被大志这么一拽,顿时失去平衡,结结实实连人带包摔进泥水沟。 “噢,噢!有人摔沟里了,快来看呀!” “哈哈,这一下可摔惨了!” “玲子掉沟里了?” “啊,是玲子掉沟里了!” “怎么样啊,有没有事儿!” 一起疯跑的同学起哄的起哄、着急的着急,一时间叫喊声乱成一片。 “你干的好事!”林英气喘吁吁追上来,看着水沟,分不出哪是泥、哪是水、哪是妹妹。 “你混蛋啊,你故意把她往沟里扯!”林英见妹妹摔成这样,一把抓住高过自己半个脑袋的大志就要打。大志却没功夫搭理怒气冲冲的林英,一把将她推开,直接跳进泥沟找玲子去了。 “好了,小英!他又不是故意的,快帮把玲子拉起来吧。妈妈今天从上海回来,还带了客人,我们动作得快着点,一会儿别再回去迟了。”林俊跑过来制止混乱局面。 大家七手八脚帮着把湿露露、泥乎乎的玲子往上拉。玲子看着跳下来“援助”自己的大志那副脏兮兮的狼狈样并不比自己体面多少,居然忘了自己摔得惨烈,一边继续往大志身上撩泥水,一边乐得前弯后仰,大有一时半会儿不打算上去的架势。 “曹凯,他们几个一会儿就回来了。林俊呢和你一样大,今年也读高一,到时你们在一个班,也好互相照应一下。林英小你们一岁,今年初三了,明年考高中,刚好你和林俊可以多指导指导她。最小的叫林燕,才上初一,小着呢,你就把她当自己的小妹妹好了。这孩子一天到晚乐个不停,笑起来像铃铛一样响,我们都喊她玲子。我们家这几个孩子性子都挺随和,好相处着呢。你在这儿千万不要见外,就当是自己家,我和你妈妈可是比亲姐妹还要亲的好朋友噢。”杨淑怡离开家半个多月,一进家门顾不上休息,便开始麻利地收拾因自己不在家而变得不怎么干净和顺眼的房间,一边还不忘了时不时跟与自己一道返回的曹凯说说家常。杨淑怡越是以一种不过分关注的、随意的、亲和的方式对待曹凯,越能让曹凯有一种自然的放松感,这个陌生的环境对他而言才不会显得那么生硬。 杨淑怡话声末落,屋外一阵嘈杂,几个人影风一般冲进院子。 “你们慢着点!爸爸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今天家里有客人,懂点儿礼貌!”走在最前面的是林俊,林英好奇地紧跟着哥哥。 正对着客厅大门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和他们一般年龄的大男生。也许几天路途的原故,人显得有点疲惫,但清秀的五官、挺拔的身材一眼就能望得见。 “这是林俊,这是林英。”杨淑怡仔细打量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半个多月没有相见,着实让杨淑怡想念得心里生痛。“跟人打招呼呀!”杨淑怡疼爱地将两个孩子推到这个叫曹凯的孩子身边,轻声催促着。 “我爸念叨你和我妈好久了,你们终于回来了。”林俊友好地对眼前这个略显拘禁的男生说,“以后咱们一个班。”林俊在家里三个孩子中排行老大,性格内敛温和,与两个妹妹形成显明对比。 “咦,玲子呢,还有大志?”杨淑怡这时发生少了人,回头见门后探出两个脑袋来。其中一个,杨淑怡一看就火了,“玲子,你怎么搞的,怎么一头一脸的泥?!”说着上前一把将玲子从门后拽了出来。 “你看看!”杨淑怡抓玲子抓了一手的泥和水,“你看看你,浑身上下还有没有干净的地方,又是泥巴又是水的,搞成什么样儿了,啊!”杨淑怡说着真来了气,举起手就要扇玲子耳光。 “阿姨!”大志突然就窜到了杨淑怡的面前,“是我把她绊泥沟里的。”大志一脸固执地看着杨淑怡,那神态显然是在说“打我可以,打玲子门儿都没有!” “哎,大志,你在这儿添什么乱呀!去吧去吧,既然你把她搞成这副鬼样子,你就带她先去洗洗吧,我这阵没功夫管她。”玲子冲着老实坐在沙发上的曹凯拌了个鬼脸,银铃般笑着跑了。 “哎,”杨淑怡略显尴尬地叹了口气,“这两孩子天天泡在一起,你呆久就知道了。男孩子是大志,陆大志,比玲子大一岁,不过今年也上初一。你看,都初中的孩子了还没个样儿。”女儿这副模样出场,杨淑怡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只得尽量说话圆场,“大志父母也都是学校的老师。对了,大志他爸篮球打得可好了,我听你妈说你也喜欢打篮球,回头可以让大志爸爸带你多打打。” 曹凯心里迅速对这几个在自己面前先后亮相的同龄人作了观察和判断。林俊不愧是老大,一副当大哥的沉着与稳重,更关键的是,还非常随和友好,“听淑怡阿姨说,我会跟林俊同班,看来也会同住。他性格好,这样我们一起学习生活应该比较容易熟悉和相处。”曹凯这么想着,心中一阵宽慰,远离家乡的孤独和长途旅行的疲劳顿时减轻不少。林英虽然话语不多,但一副小大人模样,显得很有主意,两只眼睛明亮清澈,像似会说话一般,难怪给人的第一印像就是那双美丽的、会说话的大眼睛。玲子呢,如果不是杨淑怡先前告诉曹凯,玲子开学就上初一了,曹凯真会以为她还是个小学生,个头小小的,仍然扎着小姑娘才会扎的冲天羊角辫,像只蝴蝶或者小蜜蜂一样到处飞来飞去,让人来不及看得真切,从淑怡阿姨的责骂声中可以听出对这个小姑娘无比的疼爱。小姑娘那一脸灿烂的笑容和悦耳的笑声,几乎在一瞬间便占据了曹凯整个的心。只是,曹凯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便是,大志果然如淑怡阿姨说的那样,个头很大,几乎赶上比他长两岁的自己;而且,果然是与玲子一起出现,又一起消失了。“在一天当中,除了夜里睡觉,你很难见到他们两个有分开的时候。”淑怡阿姨如是说。 只一顿晚饭的功夫,几个孩子已挤做一堆、扭成一团,仿佛彼此间从来就是认识的。 “曹凯哥,你从上海来我们这儿要坐多久的车?”收拾干净的玲子挤得靠曹凯最近,话也最多,一口一个“曹凯哥”喊得曹凯感觉自己真的早就是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的哥哥了。 “四天火车,两天汽车,中间等汽车还停了两天。” “那你一趟就要将近十天,以后怎么回家呢?” “傻的,曹凯哥以后不回了。”林俊赶紧说。 “再也不回了吗?”玲子认真地看着身边的哥哥。 “嗯,我听妈说的。”林俊肯定着。 “太好了!曹凯哥,那你会不会想你爸爸妈妈呢?” “当然想,我一路都在想。”曹凯有点闷闷地。 “现在也想吗?” “嗯。” 林俊看了一眼大妹妹林英,想要她制止不懂事的小妹妹继续问这样的问题。大志机灵地站了起来。 “别想了,我们这儿好玩的多着呢。走,我带你去后面山坡,从那儿往北看可以看见雪山。” “夏天有雪山!”曹凯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吃惊地瞪大眼睛。 “常年都有。如果在冬天,那山是全白的;现在刚刚秋天,雪没那么厚实,会露出一些山体来。不过,因为距离远,露出来的山看上去是海蓝色的。”大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玲子也跟着一个劲儿地点头,“海蓝色的山上点缀着一堆一堆的白雪,可好看了!大志说,等我长大了,要带我去爬那座山。”玲子说着已经从沙发上滚落下来,紧紧拉住大志的手,好像大志马上就要带她去爬山似的。 一群孩子说着便唧唧喳喳出了门直奔后山坡。杨淑怡跟在后面喊早点回来,让曹凯早点休息之类的话全被他们当了耳旁风。 2.第2章 值日 1994年初,深冬 西伯利亚强冷空气袭击额敏这座西北小县城的时候,人们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年冬天第几次的袭击。只是,这一次的袭击势头更猛、时间更长。狂风卷起漫天雪花,咆哮着扑向每一个角落,所到之处立刻激起千层万叠雪的旋涡;鬼哭狼嚎的劲风如怪兽般在城市上空横冲直撞、为所欲为,通宵达旦不得停歇。整座县城陷入一片风的世界、雪的海洋。除去鬼火般零星的灯光,城市死一般寂静,任凭风雪肆虐,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夜晚到户外走上一走。大自然不知疲倦地陶醉于自己的独角戏,极尽可能地宣泄着它的暴虐与狰狞。 玲子朦胧中听到窗户玻璃抠动的声音,掀开窗帘一角,借着雪的莹光看见玻璃上贴着的大志的脸。大志在被雪堆积的玻璃上哈开一块空间,好让玲子看见那是自己的脸而不是传说中的雪魔。看他变动的口型,是让自己赶紧起床,玲子不大情愿在隆冬季节这么一大早爬出暖融融的被窝,心里想着又将头放回到枕头上。窗户玻璃执着地发出抠动的声音。 “起来吧,不然大志这混蛋非把玻璃抠破不可。” “你今天值日?” 姐姐林英在房间另一头隔着黑问。 “嗯。” “大志干脆帮你把火生了不就行了,干吗这么一大早来折腾人!” 玲子愣了愣,没接话。 走出房间杨淑怡已经起来。 “大志在外面是不是?” “嗯。” “喊他进来,外面冷。” “他不进,肯定玩雪呢。我马上就好。” “他陪你,就不叫你爸起了。” “好。” “昨晚雪大,路上不好走,当心着点儿啊。” “嗯。”玲子边忙着洗漱边胡乱应着。 “这个给你装书包里。” “什么?” “包子。等教室火生起来放在炉盘上烘热了再吃。” “好。” “给大志多吃几个。” “知道。” “快去吧。” 杨淑怡见玲子和大志走远便返身回到房间,林家豪已经醒了。 “走了?” “嗯。”杨淑怡收拾着被褥,不打算再睡了,想想禁不住说,“你说,咱家玲子倒是有福噢!” “怎么?” “什么怎么!打她入幼儿园起,上学、放学、做值日什么的,哪样我们操过心。不是大志的话,今天你还不得早早爬起来陪玲子去学校做值日、生火!” “大志从小能干。” “关键他愿意帮咱家玲子多干。”杨淑怡喜滋滋地。 “嗯,那是。” “哎,有时候想想大志跟自己家孩子也没什么两样了,进进出出、吃吃住住的,不就是一家人嘛。” “玲子现在大了,该管的你还得管管。”林家豪一向奉行孩子要管、要严管的基本教育原则。但是,他又不认为管教女孩子是做父亲的职责,至少不是主要职责,他觉得,女孩子出落的怎么样关键要看做母亲的调教的怎么样。所以,林家豪关于两个女儿成长的意见多数是传达给妻子,由杨淑怡去完成。杨淑怡对意见的领会水平和执行质量林家豪并不满意,有时甚至很不满意,他们夫妻俩没少为此生气和斗嘴。 “管什么?”杨淑怡不服气地问。 “十好几岁的女孩子了,让个男生背着到处乱跑,像话吗?你自己说说!”林家豪说着来了真气,坐直身体继续说,“你看看玲子现在什么样!爬高就低的,上房揭瓦入地抓虫,上树摸鸟进田逮蛙,她什么不干!一天到晚到处疯跑、疯玩,全县城就没过见一个比她更野的女孩子!要不是大志带的,我们家哪儿来这样的基因!” “不要动不动就指责别人,关大志什么事!玲子果真这样也只能说明她自己骨子里天生就有那么一股子灵气。” “还灵气呢!”林家豪不懈地撇撇嘴。 “再说了,他们不就是贪玩点嘛,又不捣蛋、又没耽误学习的,你还想让十来岁的孩子怎么样!” “孩子是要管的,不管今后是不会有大出息的!”林家豪全没了睡意,拖着长腔显然准备开始他一贯的说教。 “管管管,天才都管出来的!你当自己皇帝老儿啊,什么都要管!”杨淑怡见林家豪还要争,便堵住他的话。 “行了行了行了,回头我跟玲子说说就是了,他们从小不是这么着习惯了嘛。你赶紧起来铲雪吧,今天有的你铲呢。”杨淑怡息事宁人地走出房间。“一大早起来有多少事要做,哪有功夫在这儿跟你认死理!”杨淑怡不耐烦地想。 “拿着这个。” “什么?” “玻璃瓶。我拿布裹了几层,不会烫手,你抱着手就不冷了,等到了学校温度刚好可以喝。把书包给我,我来背。”大志认真看看玲子。 “傻乎乎的,一看就没睡醒。”大志拍了一下玲子的脑袋。 玲子“嘿嘿”傻笑,把书包递过去,接过水瓶。 “昨晚雪下得真大呀,雪都要没过膝盖了,走起来费劲死了!” “要不我背你。” “不要。这路自己走都困难了,还背呢!” “那你走我后面,踩着我的脚印走会省劲儿些。” 玲子跟在大志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着,实在走不稳时就干脆从后面抱住大志的腰,搞得大志也跟着摇晃起来,一个不留神儿两人便结实地摔进雪地里。雪厚得像棉被,摔在上面既无声也不疼,爬起来,用玲子的话讲,像小狗似的抖抖身子,身上的雪便落净了。 经过一夜的暴雪,整个世界一遍莹白。树木被雪厚厚地裹着,给人的感觉不是冷,而是厚重和温暖,仿佛童话里大簇大簇的圣诞树。若不是房屋窗格里隐约透出的淡淡灯光,那一排排、一栋栋建筑物更像是堆积成山的、不同造型的雪的艺术品。一些矮小的房屋,几乎完全没在了厚厚的积雪中,房屋里的人要想走出来只怕是要很费一番心思呢。人们从风雪相伴的一夜中苏醒,等待他们的将是不折不扣、耗时又耗力的铲雪劳动。但是,这种运动给多数人留下的却是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人们首先将雪从屋顶推下,再来到地面,沿房屋周边推开一片空地,推出的雪便堆砌在四周空地;然后继续往远处推去,推出人们出入必须经过的道路,雪便堆砌在道路的两边。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形成自然的分工。年富力强的人用推雪板、平头铁掀等工具开始第一遍也是最艰难的铲除,雪实在太厚时,即便是年富力强也不能够一次将雪推到位,这时两遍甚至三遍是必须的。推过后留在地面上的较溥的余雪则交给女人、小孩或年长些的人去扫或者继续铲和推,从而形成一条别致的铲雪合作链。推出的雪堆砌起来有时会超过小孩子们的身高,孩子们走在雪堆砌而成的道路里,就仿佛走在栈道上,除非处在一条直线,否则,任谁也不能够知道转弯处有没有人或者走出来的会是谁。“雪的迷魂阵”给孩子们的童年留下了无穷的乐趣。 玲子和大志经常会隔着雪墙捉迷藏。他们往往靠听声音来判断对方的远近和方向。可是,突然间大志的声音会彻底消失,玲子知道大志在使坏,最初总能做到从容淡定、不理不睬,可越等越久、越久越冷、越冷越没有耐心,玲子便会嚎啕大哭起来。每当这时,大志又会突然从她身边最近的雪墙上一跃而下。大志说,那感觉自己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把玲子的哭相逮个正着,然后抱住玲子,又是哄又是暖。 “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 “嗯?” “梦见我们家好像到了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感觉很不安全,坏人随时都会进来,也好像已经进来了,房子所有的窗户都关不上。我就一晚上忙着关窗户,急死我了!” “那不是一晚上,也就是我敲你窗户前后的事儿。” “可能吧。” “而且,没准儿我就是那个让你感觉不安全的坏人。”大志回头坏坏地看了玲子一眼。 “滚一边,德性!” “哈哈哈。”大志开心地大笑,伸手将玲子头上的帽子狠狠往下拽了拽,“笨丫头,帽子永远都戴不好。”玲子在大志臂上胡乱揉搓着脑袋,将帽子揉得更不像样子。大志一边抱住玲子的脑袋不许她再乱动,一边又问,“哎,玲子,刚才在你窗户外面看见一串小脚印,应该是黄鼠狼的,狐狸的也有可能。会不会是这个脚印的主儿发出的响动让你产生了不安全的联想?” “真的有脚印啊,那你怎么不叫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大志不屑。 “什么形状的?” “三角形的,脚印不大。哎,我看那脚印沿着你家房子转了好几圈,估计是想进去干点什么。” “偷粮食。” “取暖也有可能。” “还好没能进得去!” “进了又咋啦?” “吓了我和我姐不说,估计它的小命也将不保。” “为什么?” “我爸哪能善罢甘休。” “嘿,你爸就会小题大做。” “你不小题大做,你会怎样?” “给它点吃的,让它留宿一晚呗。”大志想想又说,“要是它够机灵、够乖巧,不定我还会收留了它。” “嗯,可惜了这个小家伙昨晚怎么没到你家门前转上一转。” “我估计是只公的。”大志使坏。 玲子一脚踢在大志腿上,自己却摔了个结实。大志边拉躺在雪地上耍赖不肯起来的玲子,边损她“动手动脚前一定要做到知己知彼,那样阴谋方有得逞的可能。讲了多少遍都记不住,脑子长了做摆设的。”玲子趁大志使劲拉自己的空儿,扑上去拽住大志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拖到厚厚的、白皑皑的雪里。“你在伸出援助之手前也需要做到知己知彼,否则就是现在这样的下场。明白了没有,你?!哈哈哈……”玲子像似中了头彩,开心地满地翻滚不止。 门牌:初三(1)班 “昨天谁的值日?” “王鹏。” “****的!把炉子给压死了,我一进来就感觉温度不对。” “啊!” “这下把火生起来就慢了,到上课还不知行不行呢。” 玲子脑子狂转一下。 “要不去我哥他们宿舍借两块火碳。” “这样当然最好,不会有问题吧?” “肯定没问题,我哥在,曹凯哥也在。” “那我去,你在这等我。” “我也去。这里阴冷阴冷的,我才不要一个人呆呢。” “胆小鬼!” “我的胆啊,本来还是不错的,都是被你照顾没了的。” 两人说着出了教室往宿舍区走去。 “行了吧,又说大话。忘了自己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没出息样儿了,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大志说着横了玲子一眼。 “嘿嘿,你一声令下,我不是就不哭了嘛。”提到自己小时候的糗事儿,玲子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你妈后来说,老师让你坐我旁边,是我块头大把你吓哭的,还担心我会欺负你!” “嗯,她也跟我这么说过。” “你妈想什么呢,男人欺负女人,什么事儿!” “你那时还男人呢,男孩儿都算不上。” “那我是什么?” “童子鸡。” “哈哈!你个妖精,又胡说!” “嘘!小声点,他们不知起床没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学校宿舍区。 “玲子。” “咦,曹凯哥,这么巧!”玲子看见曹凯一脸精神从后面走过来。 “我在操场那边铲雪,老远看见你们。这么早,是不是值日啊?” “是哎,可炉子灭了,想来看看你们这边有没有火碳的。” “有,我进去给你们拣两块。带桶了吗?” “带了。”大志把碳桶递过去。 “你又来帮玲子值日?”曹凯接过桶问大志。 “也不是,她值日和我值日有什么区别,什么帮不帮的。” 曹凯讪讪地笑,“那倒也是噢。”便往宿舍里走。玲子下意识往里跟,大志一把拽住玲子。 “男生宿舍,干什么你!”大志低声训斥。 “噢。什么大不了的,我想看看我哥起来没。” “他已经去教室了。马上要期末了,大家都很神经,该睡的时间不睡、不该起的时间都起了,哈哈。”曹凯调侃着进了宿舍。 “一会火生好,我想去教室看看我哥,我都好几天没见他了。不就高三嘛,还至于把人折磨成这样啊,不见天日的。” “等你高三一个样。” “哼,真要这样我就不上了。”玲子想想,又说,“不过,上高三至少有一点好,可以到楼里的教室上课,不用再起早生炉子了。”显然,在玲子看来这一点比上不上高三重要得多。 “你要想好噢,你不上就意味着我也不会上,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谁要对你负责?你要玲子对你负什么责啊,大志?”曹凯提着火碳出来。 “哈哈,开玩笑呢!要负责还不是我对她负责,有她什么事儿!嘿嘿。”大志坏笑。 “傻乐吧你。”玲子鼓起嘴,狠狠给了大志一拳。大志顺手揽住玲子,接过碳桶转身要走。 曹凯眼光幽幽地,下意识看了一眼大志揽住玲子的手。 “噢,对了,曹凯哥,这是我妈让给你们带的早饭,包子,我不知道几个。”说着玲子就认真数了起来。 “6个,包子挺大,你和我哥分着吃吧。回头你帮带到教室去,我就不去了。” “你们呢,吃了吗?”曹凯笑问。 “我们没事,一会炉子生好,我和大志去食堂随便吃点儿。”说着玲子把一兜包子塞进曹凯怀里,没容曹凯说话,拉着大志就走。走远了还没忘了喊,“热了再吃啊!” 曹凯笑着直摇头。 远处大志爱怜地拽拽玲子的小辫,“又把自己的早饭贡献了!” “嘿嘿!”玲子装傻。 大志变魔术般地从身上掏出一包东西放在玲子手里。 “什么?”玲子吓了一跳,“热乎乎的!” “昨晚我在炉灰里埋了两个红薯,算对你起早做值日的犒劳。”大志说着将手里的碳桶递给玲子,自己开始在雪地上飞快地翻起跟头,把身体转得像个小飞轮。 每当这时,玲子都会紧紧地跟在大志后面跑,大志翻多久,她就跟着跑多久。因为玲子很是担心,担心大志这么转着转着,总有一天会从自己的眼前转消失了,那是她绝对不能够允许的。大志知道玲子想什么,有时故意吓她,转到够快时,突然惊呼,“玲子,我停不下来了,快救我,救我啊!”然后选择一个坡度够陡处,把自己稀里哗啦地摔了出去。几乎在同一瞬间,玲子总会飞身扑出,也不管能抓住还是不能抓住大志,她都会在这一时刻跟大志一起摔飞出去。大志见她摔得够狼狈,乐得满地直打滚,玲子这时就会很懊恼,“怎么又上了这王八蛋的当!”可等到下一次,她还是会跟着大志一起跑、一起摔。大志狠狠点着玲子的脑袋说,“这就是命,想跳出我的飞轮,门儿都没有!” 3.第3章 初相识 玲子从小个头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一码,恐怕还不止。满三岁入幼儿园时,园方工作人员反复核查玲子的出生证明,因为怎么看这孩子也不像是已满三岁的孩子,无奈之下只得警告玲子父母,“按规定三岁是可以入园了,但你们家孩子长这么小,各方面能不能跟上,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杨淑怡忐忑地看着老师将玲子安放在一个大块头男孩子的旁边,并堂皇地称这样搭配坐着不挤。玲子坐下来发现门口的妈妈转身要走,便昏天黑地号啕起来。本来班上还有几个孩子第一天入园有点儿抽抽搭搭不情愿,被玲子这么一号便再也控制不住,教室里顿时哭声一片,此起彼伏。 杨淑怡痛苦地转过身,正准备开口央求老师能不能给玲子换个“面善”点儿的同桌。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玲子的大块头同桌抓起玲子的小手,把自己妈妈从头天晚上开始用于哄他老实上幼儿园的两块奶糖放进去,认真地说,“你吃糖,很甜的。”又从抽屉里掏出妈妈给买的入园礼物,一个橡皮做的大象——一捏会响,象鼻还会不停翻动——放在玲子面前,“这个也给你,你不哭。”玲子果真不哭了,看看糖,看看玩具,再看看大块头的同桌,仿佛发现上幼儿园也是一件蛮有趣的事儿,抓起大象对准大块头捏了一把,然后带着满脸的泪和涕冲着门边的妈妈傻乎乎笑了起来。 让杨淑怡更感意外的是,到了下午放学,这个大块头同桌有模有样地牵着玲子的手交给了她,玲子居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对大块头说:“明天我还来,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也就打那时起,杨淑怡几乎省去了照顾一个孩子的心,只要有这个大块头的同桌在玲子身边,玲子总是很乖、很快乐,而这个大块头同桌似乎也很愿意和玲子在一起,除了放学被各自父母接走,其他任何时候总是形影不离,甚至连上厕所也一定是一个在外面守着。班里男生想拿大块头开心,说他长了个小尾巴,大块头被说恼时,会一拳打在同学的脸上,强迫同学给玲子道歉。玲子却有自己的道理,“没错呀,我就是他的小尾巴,有什么关系呢,我愿意!” 这个大块头就是大志,陆大志。 陆大志家中姐弟两人,他和姐姐陆大慧是小县城远近闻名的大块头,大块头遗传于他们的父母。大志父亲陆德品早年是县城业余男篮的主力,母亲秦枝梅虽然打的是排球,可个头也不矮。夫妻俩生的两个孩子很是神气,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脑袋瓜更是要多机灵有多机灵。也许家里见惯了大块头,小巧、甜美的玲子的到来备受这家人的欢迎和喜爱。大志的姐姐陆大慧总结说,“这叫物以稀为贵!” 大志长玲子一岁,三岁该入幼儿园时,爬树跌断了胳膊,只得推迟一年。大志后来神秘兮兮地告诉玲子,那是冥冥之中老天爷让他在等玲子。玲子看着大志,一副傻乎乎心痛欲哭的模样,“啊!那还好我只比你小一岁,不然你的胳膊得摔断多少回呢!” 杨淑怡说的不假,大志在玲子的成长过程中的确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初中前的玲子经常生病,动辄几天不能上课。为此,林家豪私下里没少咨询医生,怀疑这孩子不能养大,杨淑怡骂他杞人忧天,有苗还愁长?!每当玲子生病,大志总会在放学后来到玲子家,守在玲子床边,把白天课上老师讲的内容讲给玲子听。为了增强趣味性,大志会将老师讲的内容重新组合,该讲的讲,不该讲的不讲,再用玲子喜欢的方式,发挥自己的特长绘声绘色地讲述。玲子说大志讲课有时像讲故事、有时像做游戏,一天的内容,通过这些有趣的教学方法往往短短一两个小时玲子就能完全接受。玲子经常还会进一步往深里追究,有关于教学内容的,也有关于教学方法的,观点不同时就跟大志争论不休。大志急了,第二天就去跟老师理论,老师被他搅得头昏眼花很是来火。事后仔细想想,可不是嘛,如果用这孩子的提议对课程内容进行整合、对教学方法进行改进甚至创新,上起课来好像是比从前有了不少生气,效率也高了许多。 大志有时自己讲得辛苦,见玲子躺在床上悠闲自在、很是享受的样子,就问:“你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啊?是不是自己懒得上学,就想我讲给你听啊?!”每当这个时候,玲子就会委屈得抽抽搭搭直掉眼泪,大志又不得不想着法子去哄她。哄好了,玲子反过来问大志:“你是不是故意惹我哭,然后好哄我,显得自己多重要一样。”说得大志白眼直翻,里外不是人。 玲子从小手巧,会变魔术般编出或剪出各式各样的动物、植物或其他物件。他们用过的课本总是能被玲子变成活灵活现的装饰物,大志还会帮玲子找来很多树柳、草条做材料,玲子一样能编出大志想要的任何东西。大志看着玲子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变换着花样,心想,自己的手是用来打架的,玲子的手却是用来编织漂亮东西的,这可能就是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最大区别吧。玲子总是将编好或剪好的东西塞在大志的书包里、抽屉里,大志攒得够多时,就会拿出来装饰教室或者自己的房间。同学们都知道这些东西是“大志媳妇”做的,不服气的男生经常会想着法儿找大志的茬。大志一般情况懒得理会,真给惹烦了,就用拳头说话。 大志告诉玲子,男孩子的拳头就是用来打架的,玲子对此不屑一顾,“就这一点来看,男人比女人进化得慢。” 4.第4章 曹凯 曹凯与玲子的哥哥林俊同龄。为了减轻曹凯远离家乡的孤独和寂寞,杨淑怡专门向学校申请安排曹凯与林俊同班,这样好让懂事的长子给曹凯多一些的关心和帮助。当然,这也是自己对好姐妹蒋含烟的承诺。当初曹凯学校那桩校园丑闻案的曝光震惊了整个上海乃至全国。曹凯背负着丑闻的阴影,精神萎靡,几近崩溃。眼看着自己的独子日渐走向自闭和沉沦,蒋含烟如热锅上的蚂蚁无所适从。除了与丈夫曹启源想尽各种方法、用尽各种道理去开导儿子,蒋含烟还会天天给杨淑怡打电话,一遍遍叙说事情的经过以减轻自己心理上的压力是其次,更主要的是她相信杨淑怡一定能给自己一些中肯的建议和帮助。 杨淑怡果然没有让蒋含烟失望。 杨淑怡不顾丈夫林家豪的顾虑和迟疑,不远千里专程赶赴上海。在与蒋含烟促膝长谈几个日夜之后,终于让自己情同姐妹的昔日同窗重新看到了生的曙光。 让曹凯跟随杨淑怡去几千公里之外的西北小县城读书,对蒋含烟来说无异于一场赌博,蒋含烟能够看到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让自己的儿子离开这个让他深感耻辱的环境。曹启源对此比蒋含烟乐观许多,他了解杨淑怡夫妇,尤其对杨淑怡与自己妻子的感情非常有信心,加之北方城市粗犷、包容的突出气质,所以,他相信这是此时儿子最理想的去处。 曹凯本人对此并不置可否,他只是不能再进入原来的学校,不能再面对原来的同学、老师甚至邻里。虽然他本人不是丑闻的制造者,而是受害者,但是,人们对丑闻津津乐道的热情往往并不分原告与被告,只要你是涉案者,便一个也不放过。 蒋含烟很快发现这一抉择的英明。曹凯最初的来信既少又短,信件内容只是例行公事地报个平安,问候一下父母而已。为此,蒋含烟没少向曹启源抱怨。但是,让蒋含烟不曾料想的是,慢慢地,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曹凯的来信发生了明显的实质性的变化。信件变得既勤又长,有时长得有点儿不像话,信里有说不完的趣事。冬天的火炉烤地瓜,室内室外几十度温差的冰火两重天,几日几夜连绵不绝的漫天鹅毛大雪,一望无际的雪的海洋;那儿的风是会嚎叫的,尤其在冬天,所以,只有到了那儿才知道什么叫做“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广袤的戈壁荒原四季同样开阔,开阔得几乎望见了天的尽头,四季又是不同的风景,冬与夏是冰与火的对峙,春与秋是萌与凋的隔裂;在冬季,总是情不自禁想要哼唱“洁白如雪的大地上该怎样留下脚印一串串?”因为人人都能看见自己的脚印被一串串深深地留在了真实又洁白的雪地之上;风起沙扬、黄沙漫天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飞沙蒙了人一头一身的土,还让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壮观与奇丽;夏季太阳超长时间当头高照,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大地简直成了名副其实的不夜城;堆着一地怎么放也不会坏的西瓜,一年四季不离身的棉被,洗后一宿准保干透的衣物,终年积雪且不停变换色彩的山峰,等等,无法逐一而述。杨淑怡夫妇的关心和体贴已经成了“附录”或者“又及”当中的内容,甚至即使在这些地方也没有时间和空间写了。信中不时提到的新结识伙伴的名字,总是和这些趣事夹杂在一起,一并出现。通过儿子的信件,他们知道,杨淑怡夫妇鉴于房子不够宽敞,平时就让曹凯住校,每逢过节或周末回来,他们两人都是学校老师,平时照顾曹凯非常方便;又担心曹凯没有伴儿,索性让林俊也跟着曹凯一起住了校,说这样也好互相监督学习。林俊是一个个头与自己儿子差不多,长相清秀、性格稳重,略显内向的小伙子;林英是一个话语不多、出语惊人、个性很强的女孩子;林燕像个小百灵,有用不完的精力、笑不完的快乐;还有与林燕名字一起出现的大志——一个极具英雄主义气概的大块头男孩子,以及他的姐姐陆大慧—一个雷厉风行、敢说敢做的同班 女生。还有太多人的名字,蒋含烟实在不能一一记述得清,她甚至开始担忧,如此快活下去,三年后儿子的高考会不会泡汤! 曹凯在这儿读书一读就是两年,没有再回上海。曹启源和蒋含烟去信告诉儿子那件校园丑闻已经结案,涉嫌猥亵学生的校方工作人员全部归案并获刑。但是,曹凯仍然拒绝回上海。曹凯父母想那一定是因为儿子心里还有阴影,而曹凯本人早已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与自己没有什么相干了。他不回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在这里他很快乐、很幸福,因为在这里有一只他天天想要看到的小百灵。反正以后上大学、工作总要回去,有的是时间,急什么! 高二暑假,与儿子阔别两年之久的曹启源夫妇只得北上一看究竟。 让曹启源夫妇深感欣慰的是,儿子信中所述均为事实;让曹启源夫妇没有想到的是,儿子在快乐之余学习成绩非但没有受到影响,还在稳步提升;更让曹启源夫妇不敢相信的是,儿子与两年前离开上海时已是判若两人,他不仅开朗健谈,还养成北方人的性情,大方随和、乐于助人,也有了些许成熟男人的粗犷和豪迈。那曾经的阴影对他而言已不过是成长过程中的一个花絮,没有使他消沉,反而成了他腾飞的翅膀。 当然,曹启源夫妇此行也不都是喜悦与宽慰,至少蒋含烟不是。凭着做母亲的敏锐直觉,蒋含烟很快发现,儿子的目光和兴趣总在追随那个被儿子称作小百灵的玲子,而且,蒋含烟分明能够感觉到儿子的用心之真、用心之重。玲子对曹凯如哥哥一般地亲。听杨淑怡说,有一次曹凯和玲子跑到后山坡比赛爬山,曹凯不小心跌伤了脚踝,玲子硬是把块头大过自己几倍的曹凯连背带拖、连拉带拽地送到了县城医院,玲子自己一身土、一身汗,简直成了小泥猴;还有一次,玲子为了第一时间给曹凯送他落在家里、老师课上要讲解的练习册,以惊人的速度一口气跑到教室,结果练习册是准时送到了,玲子却因短时缺氧一头栽在地上。 但是,玲子毕竟是把曹凯当哥哥的,这才是让蒋含烟按捺不住的。 “玲子跟大志这两个孩子真有趣,总是形影不离的。”有一天,蒋含烟试探着跟自己的好姐妹聊起这事。 “是啊!说来好玩呢,这两个孩子从玲子三岁起就没分开过,天天在一起,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多好说的、好玩的。” “噢,还会影响他们和别人交往?” “不会呀!你见了的,他们和身边哪个人都相处得很好。这两个孩子都是热心肠,一副德性!”杨淑怡疼爱地责骂。 “总在一处,会影响学习吗?” “唉,含烟,你还别说,他们俩这一点还真让人放心,他们并不是总在一起瞎玩,而是会互相帮助,不论学习上还是别的什么事儿上。林家豪为这事没少跟我吵,嫌他们在一起玩多了,说什么男孩女孩总在一起是没有规矩,还说孩子是一定要严管的。哼,我就不信他那一套,这人是有天性的,老管老管,什么时候把天性管没了都不知道。我不去管他们今后有没有什么大智大慧,也不去期盼他们要怎样飞黄腾达,我只是希望他们按着自己的性情、自己的喜好健康成长、幸福生活就够了。” “你倒想得透彻。”蒋含烟淡淡地说。 “我仔细观察过,有不少作业,如果一个人做恐怕会遇到很多困难,但他们两人在一起琢磨,基本总能解决,几乎不用我们烦什么神。当然啦,”杨淑怡话锋一转,“有时实在做不了,他们也会缠着哥哥姐姐不放过,这一点你们家曹凯可没少帮忙。曹凯底子比他们几个扎实,他来这边这两年,学习上没少帮助我们这几个孩子,我还真得谢谢你呢。” “嗨,淑怡,你说见外话了吧。我把曹凯完全托付给你,我还没说感谢的话,你倒反过来谢我了。你这不是揶揄我嘛!” “哈哈,开你玩笑呢!”杨淑怡开心地逗着好朋友。其实,杨淑怡心里清楚蒋含烟这次谈话的目的,只是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对玲子而言,曹凯就是个大哥哥。 令蒋含烟感到些许宽慰的是,儿子还有一年就要参加高考,等高考结束回到上海读大学,兴许慢慢就会好转起来,该忘的也都会忘记。毕竟,这些只不过是小孩子们的一时兴起罢了,蒋含烟这样想。 5.第5章 时光倒流三十年 杨淑怡和蒋含烟同在江南水乡长大,20世纪60年代在上海读高师时,成了非常要好的姐妹。杨淑怡生得端庄大方,聪慧可人;蒋含烟则是清秀水灵,典型的一副江南小鸟依人模样。两人在高师周边几十里远近闻名,不乏慕名而来的众多倾慕者。其中,跑得勤的要数当时船舶水务学校的四个高才生—王生杰、曹启源、黄俊立和丁嘉靖。 最初几个年轻人只是兴志相投,聚在一起谈文学、谈理想、谈人生,一起读书、郊游。有时,也会在周末相约看看电影或者听听话剧,四个男生还经常陪着杨淑怡和蒋含烟在上海大马路上闲逛,随意释放一下青春的活力。但是,不久之后,在这种不断的接触与交流之中,年轻人躁动的情愫不经意间就擦出了绚丽的火花。 曹启源自始至终对小鸟依人的蒋含烟情有独钟,用他自己对蒋含烟的表白来说,“那绝对是不折不扣的‘一见钟情’”!其余三个却都对动如脱兔、静若处子的杨淑怡心生涟漪。 蒋含烟很快沉浸在自己甜蜜的爱情之中,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缠着杨淑怡,跟她讲曹启源的体贴,讲自己对他爱的萌动,常常抱着为曹启源绣的手帕或者别的什么物件痴痴发呆。杨淑怡取笑她是“爱情升华、智力溃败的典型”。蒋含烟对此很不以为然,能做典型就不容易了,何况还是爱情的典型,值了! “哎,淑怡,”一日,蒋含烟有点儿不耐烦地问,“他们三个人你到底更喜欢谁呢?” “一定要分出一个高低或上下来吗?” “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好,心无定所的。我跟你说啊,当你明确爱上某一个人以后,你会觉得生活中很多别的不怎么相干的事儿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生活的目标比较容易聚焦。这就叫做——心中的主轴一旦确定,其他一切便顺理成章了。”蒋含烟不自觉地又大谈起自己的爱情观。 “关键是我不知道他们三个在互相礼让什么,谁也没有特别明确的态度啊。也许是我自己不够好,让他们下不了决心吧。”杨淑怡略显失落。 “那只是你不确定谁更喜欢你罢了,而你自己对他们肯定有你自己的判断和感觉,是不是?你要搞清楚的是你自己更青睐于哪一个。”蒋含烟貌似老练地继续说,“当初我们还刚认识,我就对启源很有感觉,那种感觉是独一无二的。” “那是因为曹启源第一眼见到你就被你的美貌、你的气质、你的一切无可救药地彻底征服了。这天底下谁要还能有了你的这般魅力,我倒真是会奇怪死了呢!”蒋含烟佯装生气去追打杨淑怡,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美。 “哈哈,你真坏!哎,说真的,我觉得王生杰对你更主动一些,他人机灵得像只小猴子,一天到晚忙着逗你开心。”蒋含烟笑着试探。 杨淑怡不置可否。 其实,杨淑怡心如明镜,她如曹启源一眼爱上蒋含烟一样,见到丁嘉靖的第一眼便有些魂不守舍了,她也能够感觉到丁嘉靖对自己既朦胧又纯洁的爱恋。她怕凉,每一次外出,留意让她坐在最暖和位置或送上一杯热水的总是丁嘉靖;任何时候上下车,在她身后上下车的一定是丁嘉靖。杨淑怡尤其喜欢丁嘉靖那诗人般的气质和时不时展露出来的文采,他是六个人中公认的“秀才”。但是,丁嘉靖是内向的,总是默不作声、不为人知地完成着自己的关爱,在大家一片嘈杂声中,只有杨淑怡一个人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丁嘉靖第一眼见到端庄秀丽的杨淑怡也是情不自禁地心生爱恋,到了后来几乎夜夜梦见杨淑怡的倩影,生怕自己不经意间会在睡梦中呼喊出她的名字。大家在一起活动时,他总是关注着杨淑怡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现在她的身边,虽然表面上他表现得很沉着,也很冷静,甚至略显清高。关键是杨淑怡也没有给予他太多的回馈或鼓励,她总是矜持地在大家中间平等又友好地周旋着,这让生性内向的丁嘉靖深感痛苦和不知所措。让丁嘉靖更感毁灭的是,突有一日,王生杰郑重而坦率地向大家表白,他对杨淑怡的爱恋已经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他已经不能抑制自己的热情,已经不能控制那颗为她而疯狂跳动的心,他要对杨淑怡发起正面的最猛烈追击。 接下来的聚会,大家似乎达成了默契,总是尽可能将时间和机会留给最需要的人:曹启源和蒋含烟,王生杰和杨淑怡。 丁嘉靖分明看出杨淑怡心中的疑惑,只是他并没有机会为自己还不成熟的感情找到出路。他没有能够在王生杰之前公开自己的恋情,他更没有王生杰那样良好的家庭背景。丁嘉靖也看出杨淑怡在王生杰猛烈的、火热的攻势下,没有因爱而绽放,却是日渐憔悴。 蒋含烟虽然身处热恋之中,还是感觉到了好姐妹的不安。 “淑怡,你最近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啊?”蒋含烟望着面色糟糕的杨淑怡心疼地问。 “没有啊,我挺好的。”杨淑怡掩饰着。 “行了,对我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看看自己这张脸吧,还有没有一丝血色,你自己看看。”蒋含烟将杨淑怡推到镜子跟前让她自己去看。“还有,你晚上是不是总失眠啊,眼睛窝又青又黑的,都快成骷髅了!”蒋含烟显然对杨淑怡近来的反常表现有些担忧。 杨淑怡没有吱声。 “是不是王生杰欺负你了?”蒋含烟见杨淑怡始终低头不吱声,只得小心翼翼地继续问。 “没有。” “没有!没有!你总说没有!那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让人放心,哪里像是热恋中的女人?”蒋含烟一时情急眼泪竟禁不住流了下来。 “含烟,我..”杨淑怡被好姐妹这么一挑,本来就已经脆弱到最边缘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改往日的矜持,俯在蒋含烟的肩上哭得几乎断了肝肠。 蒋含烟没有再追问什么,一直轻轻拍抚着杨淑怡,直到她略微好转,能够喘上一口气来。杨淑怡便将一直以来堵在心里的结一五一十全盘向蒋含烟倒了出来。蒋含烟听着,心里直抱怨自己,“你只管自己陶醉和幸福去了,淑怡这么长时间的痛苦怎么就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呢,怎么还跟着大家起哄,努力撮合她和王生杰呢!”越是想越是抱怨自己,越是抱怨自己就越是生起曹启源的气来,“你们四个不是亲如兄弟吗,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怎么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呢?!”“不行,这事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说个明白,说不定还能有转机。”蒋含烟在心里暗下决心。 “曹启源!” 曹启源听见蒋含烟喊自己名字的时候着实吃惊不小,更确切地说是被震惊了。自己的含烟一向温柔可人、甜美乖巧,每次呼喊自己的名字总是轻声细语,“启源”、“源”、“阿源”、“小源”、“亲爱的源”都是蒋含烟对自己的爱称,从来不会连名带姓直呼大名。可今天这是怎么了?!别说是直呼了大名,更要命的是,蒋含烟那两只美丽的杏眼儿瞪得滴溜圆,基本上成了桃眼。而且,这一向以来都是自己马不停蹄、乐此不疲地往恋人的住处跑,蒋含烟只用大小姐般坐享爱情的滋润就是了,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不远千里”亲自跑****来!“一定出事了,出大事了!”曹启源心里暗叹,一边摆出满脸和气,准备“应战”。 “咦,我亲爱的烟,你怎么这么不乖,不是说好了我下午去你那儿的嘛,你这么一早跑来做什么,有没有累着啊?”说着便心疼地要蹲下身子去抚摸蒋含烟的秀脚。 “你给我站起来,我有话要问你!”蒋含烟两眼瞪得更圆。 “啊,是吗?来来来,坐下来,坐下来再慢慢问。我最亲爱的,别站着让脚再受累了。”说完便温柔又体贴地扶着蒋含烟坐了下来。 蒋含烟毕竟经不住曹启源这般呵护,跟着他坐在花塘边,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我问你,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王生杰和丁嘉靖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儿,他们怎么了?至少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他们还没有什么事儿,这么一会儿工夫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新的情况吧?”曹启源一头雾水,这回是真的有点儿傻眼了。蒋含烟见他这样,知道他确实不明就里,也不再训斥他,将头一天晚上自己和杨淑怡之间的对话全部告诉了他。 “有这样的事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曹启源大吃一惊,从椅子上直接跳了起来。“最初我只是发现黄俊立那小子对你有点儿贼心,我用我对你最迅速和果断的爱直接将他的感情扼杀在萌芽状态,其他再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啊!噢,对了,我想我一定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对你太痴迷了,所有的心思和精力全部倾注在了你的身上,哪里还能看到或听到别的什么!”曹启源抓紧一切机会表达自己对蒋含烟的爱恋。 “源,你能不能先不要说我们了。你帮我想想该怎么办啊!”蒋含烟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可人。 “你想怎么办呢,这是别人感情上的事。” “但是,淑怡和丁嘉靖的问题出在,一个太矜持、一个太内向,他们心里是有彼此的,可谁也没有先开口表白过,到让王生杰钻了空子。” “杨淑怡接受王生杰的追求了吗?” “没有。” “那怎么能叫钻了空子。” “就叫!他这样,丁嘉靖就没法再开口了。你们都是好朋友、好兄弟,总不能互相拆台、不给面子吧,你说是不是!” “那倒是。这一点你说得很在理,没有辜负我一直以来对你的启发。”曹启源一把抓住蒋含烟伸过来打自己的手,细细地亲吻起来,说话也不再开玩笑了,“可那不是王生杰的错,就我所知,他对杨淑怡是动了真情的。而丁嘉靖我就不清楚了,他平时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话就比较少,再说揣测别人的心思向来不是男人的强项。” “源,你说,我们作为中间人,能不能找丁嘉靖谈谈。” “那怎么行,他会觉得没有面子的。” “什么面子不面子,我们是要告诉他淑怡对他的真实感情,他得面子还来不及呢!” “不不不,不行不行!你把我的脑子搞乱了,你让我理理。”曹启源原地转了几圈,回到蒋含烟身边。“我最亲爱的烟,你不了解男人的心思。一则,对丁嘉靖而言,自己的感情没有机会或胆量表白,而让自己喜爱的女人来揭露自己的爱那将是一件非常有失尊严的事;再则,中间还有一个王生杰,丁嘉靖就更不可能承认或接受了。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丁嘉靖的承认或接受将是对王生杰直接的和毫不留情的污辱。就这两点来看,我恐怕他们俩只能是有缘而无分了。” 蒋含烟呆呆地听着曹启源的分析,觉得无可反驳,“那么,完了,淑怡怎么办呢?” 杨淑怡终究没有接受王生杰的追求,当然,她本人也没有主动向丁嘉靖表白什么。她并没有像曹启源分析的那样去考虑男人的尊严和男人间兄弟般的情义,只是,她受到的教养没有给她这样的启发和勇气。 高师毕业后,蒋含烟很快嫁给曹启源,并留在上海做起了小学教师。杨淑怡则回到家乡,在哥哥杨淑勇所在的一所乡镇中心小学谋得一职。姐妹俩道别时很有一番离愁别恨。丁嘉靖在感情的重创下,横下一条心,留在上海继续读书深造,倒是与曹启源一家越走越近,并从蒋含烟那儿得到不少关于杨淑怡的消息。昔日那浓厚的情愫再一次在胸中涌动起来,涌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杨淑怡对王生杰的明确回绝和王生杰的负气留洋给了丁嘉靖追求个人感情的最大空间和自由。在从蒋含烟那里得到杨淑怡的确切地址后,丁嘉靖几乎没做片刻停留便踏上了追寻自己爱情和幸福的旅程。 由于性格使然,这一次的见面并不像大多数热恋中的青年人那样轰轰烈烈,在旁人眼中可能还是略显平静甚至有些单调的。但是,这对于杨淑怡和丁嘉靖而言却是非同寻常的,他们不仅清楚了彼此的真实情感,更海誓山盟地许下了相恋相守的诺言。他们被这来之不易的恋情深深感动,相拥唏嘘不已。丁嘉靖回到上海继续攻读学业,杨淑怡则留在学校安心教书,两人达成一个默契,那就是,等到丁嘉靖学业有成以后他们便结婚,开始自己的甜蜜生活。而且,两个年轻人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很好地筹划自己的未来,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期盼和憧憬。 但是,命运似乎并不眷顾这一对情侣,再一次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杨淑怡回到家乡从教时,哥哥杨淑勇刚刚新婚,杨淑怡便暂住在哥哥的新家。杨淑勇新婚的妻子李宝琴也是学校的一名教师,由于地方小,李宝琴和杨淑怡在上中学时便是彼此认识的。只不过,杨淑怡的这个嫂子从认识杨淑怡之初起就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做了嫂子之后,这种不喜欢变得越发强烈。 “我就不喜欢你小妹,怎么那么一副清高的模样,好像谁都低她一等似的!”李宝琴不止一次在杨淑勇面前抱怨。起初这个当哥的还帮着解释两句,说妹妹就这个脾气,其实没有看不起谁,是她多心了之类的话。后来听多了,就不再解释了。再后来,自己也开始觉得这个小妹有点儿清高和目中无人了。为了不让新婚妻子烦心,也曾想过让小妹住出去,但毕竟担心这样会引来同事们无端的猜测甚至风言风语。正当杨淑勇深感左右为难之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新婚妻子突然之间不再提让小妹住出去的愿望,这倒着实让杨淑勇大大舒了一口气。 李宝琴不再在意杨淑怡的留住,甚至开始以她的不走为乐,原因还得从丁嘉靖的这次造访说起。丁嘉靖的突然来访让李宝琴很是好奇,当得知眼前这位一表人才的男子是上海的高才生,且与自己那不讨人喜的小姑子一向要好时,嫉妒的五味罐被彻底打翻。从那之后,李宝琴明里暗里截下几乎所有杨淑怡的信件,经她“审核”,凡无关紧要的便再行转给杨淑怡,只要略显重要的则一律“法办”。李宝琴狠就狠在她并不会将信件销毁,但是,她一定有办法让信件不能按期到达杨淑怡本人手中,往往这一不按期就是半年甚至一年的。此外,一不做二不休,她还要再加上一条,那就是利用自己在单位人脉熟络的优势,让杨淑怡给一些关键地点、关键人物的信件也寄不出去。这样,便两厢死无对证。 丁嘉靖回到上海后频频给杨淑怡去信,可迟迟未见一封回信,更要命的是,从蒋含烟那儿也得不到任何消息。杨淑怡从此杳无音信,仿佛人间蒸发。“该不会是身体有恙吧?!”丁嘉靖心中火急火燎,趁着放假又急匆匆赶往杨淑怡的家乡。 水乡是秀美的,独特的房屋、萦绕的小河、舒缓的节奏,无不透露出水乡独特的韵律。只是,丁嘉靖每次总是匆匆往返、心事重重,对他而言,杨淑怡便是水乡全部美的内涵,其他任何事物对他都无关紧要。 丁嘉靖这一次前往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淑怡病了,淑怡工作忙,淑怡想让自己安心学习,甚至想到了他的淑怡会不会是故意不给自己去信,好让自己不得不来看望她。千想万想,丁嘉靖就是没有想到等待他的现实会是什么。 李宝琴非常从容地迎接了丁嘉靖的第二次造访,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开口就告诉他杨淑怡回老家相亲去了,家里人希望她年内完婚。 丁嘉靖如五雷轰顶,杨淑怡嫂子接下来再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怎么回到学校的。只是,回到学校后便大病一场。丁嘉靖非常希望自己在这场病中化为灰烬,从此离开这让人伤心欲绝的尘世。 “不可能!” 丁嘉靖大病初愈,一再向导师申请参加出国培养项目获准后,去向曹启源一家道别,当告诉他们自己得知杨淑怡就要结婚的消息时,蒋含烟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她不可能结婚,这么大的事她没有理由不告诉我!我连她找的谁、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她就要结婚了,简直笑话!!”蒋含烟的情绪显然有点儿失控。曹启源不得不亲自安抚爱妻受到严重刺激的神经。“烟,不要急,先听嘉靖把话讲完嘛。”说着把手放在蒋含烟微微隆起的腹部,仿佛是在提醒她“注意别吓着腹中的宝宝噢!”蒋含烟平了平心气。等丁嘉靖讲完后,蒋含烟也觉得不对了,仔细算算,自己好像也有足足半年多的时间没有收到杨淑怡的任何信件了,这是非常不同寻常的。蒋含烟近来为了怀孕的事搞得有点儿晕头转向,竟是没有在意这一点。 “那你怎么想?”听完丁嘉靖的话,蒋含烟有些心烦意乱。 “我还能怎么想,她都要结婚了!我们前前后后相互爱慕也已多年,当初在高师认识你们的时候我们还都不到二十岁,那时多美好!可是,谁曾想连一句话都没有就……”丁嘉靖也许是身体初愈也许是刺激过重,竟顾不得男儿的体面,掩面泣不成声。 蒋含烟死活不听丈夫的劝,挺着几个月的身孕前往杨淑怡的家乡一看究竟。 一无所知的杨淑怡见到突然而至的好姐妹惊喜万分,抱住蒋含烟又是哭又是笑,一个劲儿地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呢!” 蒋含烟想办法让杨淑怡尽快平静下来,也不去搭理她对自己肚子的兴趣,直奔主题就把丁嘉靖的所有疑惑问了出来。因为,她心里堵着一块巨石,实在堵得她透不过气来,不问不行啊。 杨淑怡当时就傻了眼,说根本没有的事,自己是放假回老家看望父母去的;说自己天天在苦等丁嘉靖的消息,怎么可能相什么亲、结什么婚,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急得话不成句、泪水直流。 蒋含烟见姐妹这样,知道其中一定有了蹊跷,劝她静下来想想,想想细节,看看哪里出了问题,正好她在这儿,大家可以对一对。 杨淑怡稍稍平静后说,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们都不给我来信了。不过,我想你和曹启源刚结婚不久,一定是过上自己幸福的小日子顾不上了。而嘉靖呢,可能是学业比较紧张吧,他一向好学。所以,也没多想,只是保持自己的习惯,每隔一周都会给你们写封信。” “你有给我们写信吗?” “写啊,从来没有停过。” “天哪!淑怡,出事了!一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和丁嘉靖也一直没有中断过给你写信。丁嘉靖说,因为总也接不到你的信,他担心你身体不好,后来几乎一周几封信地给你写。他还去我们那儿打听过你的消息,只是那会儿我为了保胎,一阵儿住婆婆家,一阵儿住自己家,有时还得住医院,生活非常没有规矩,他没能跟我们照上面。我也因为自己生活得不规矩,没能注意有多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了。”蒋含烟喘了口气,“可是,淑怡,那些信都到哪里去了呢?”杨淑怡一时语塞。 “淑怡,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怎么回事啊?” 杨淑怡疯狂地回忆,脸上逐渐露出恐惧之色。 “含烟,我知道了。” “怎么?” “是我嫂子。” “怎样?” “是她,一定是她藏了我所有的信件。我现在想起来了,自从上次嘉靖来看过我之后,刚好是这半年的时间,我几乎再也没有收到过你们的信。当时她是见到嘉靖的,还一直凑在跟前问这问那的。” “噢,天!”蒋含烟倒吸一口冷气,“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她不怎么喜欢你。可是,再怎么不喜欢也不可以这样啊,这可是关系你一辈子的幸福!” “她就是希望我一辈子不幸福!”杨淑怡神情略显恍惚,愣愣地站起身来,“我去找她问个清楚。” “淑怡,”蒋含烟一把抓住杨淑怡,“这会儿找她还有什么用,她一定会编出她的理由,信却已经都被耽误了,与事无补的!”蒋含烟劝着自己有点儿失去理智的姐妹。 “含烟,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嘉靖他那边怎么样了?”一向从容淡定的杨淑怡一时竟完全没了主意。 “淑怡,我不瞒你,丁嘉靖当真以为你相了亲也就要结婚了。”杨淑怡哀吼一声,无助地将头埋在蒋含烟的怀里,低声抽泣不止。蒋含烟心痛地拍抚着杨淑怡。“他大病了一场,上次去我们那儿告诉我们这些消息时,是申请了出国的机会来辞行的。看他那样,是心灰意冷去意已决了。” “含烟。”杨淑怡痛苦地喊着自己的朋友。 “淑怡,我记得他当时说他过几天就要走的,具体哪一天我却不知道。你愿不愿跟我回一趟上海,去看看他走了没有,如果没有走,那你们还有机会,如果已经走了,淑怡,那真的像启源说的,你们可能就再也没有缘分了。” 两姐妹几乎没作任何停留便启程赶往上海。到了丁嘉靖学校却被告知他已于两天前出发,也就是去过蒋含烟家的第二天便走了。听同学说,丁嘉靖很奇怪,临走前一夜跑到上海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门口转了大半夜,后来是被人家治安人员“遣送”回来的,回来时几乎已是人事不清,说他这样出去让导师和同学们都很不放心。 杨淑怡回到学校后没有去找嫂子,也没有去找哥哥,而是直接去了学校人事部门,填了一张前往西北边疆支边的志愿书,随着最近一个团,两周后便踏上了前往西北的火车。 走前,杨淑怡又去了一趟上海,她也像丁嘉靖一样在上海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门口久久不肯离去,治安人员对赶来接人的曹启源和蒋含烟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这样哭下去非把人哭坏不可!”等他们走远了,又不解地嘀咕“先是一男的,又来一女的,我们学校这大门到底什么情况啊!” 蒋含烟苦口婆心没有能够留住去意已决的姐妹。送走杨淑怡,蒋含烟已是心力交瘁,不久便痛失腹中胎儿。这一点,她没有告诉杨淑怡,那是一个女儿。 6.第6章 挑衅 曹启源、蒋含烟夫妇返回上海后,曹凯很快进入紧张的高三学习状态。看不完的书、做不完的题,一个学期匆忙间转眼过去。 在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就林俊和曹凯的本意,是想要放松一下,好好调整心态,以便以一种舒缓的方式去迎接高考。可惜的是,学校老师不会这样考虑,班主任干脆在班里明说了,“这个时候觉该少睡就要少睡些了!”又说,“现在就是你们拼命的时候,别想什么享受、舒服的事儿,那些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现在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高考,等你们老了、退休了,有你们享受和舒服的时间,现在想也白想。”曹凯无奈于学校的强压式管束,少有时间回家,更少有机会见到玲子,校园里偶尔见到,也总是和大志在一起,要么打作一团,要么笑成一堆,两个人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形影不离、相伴而行,搞得曹凯心里很是烦躁。 “曹凯,”做完模拟题曹凯正收拾书本,林俊过来拍了他一把,“晚上我妈叫咱们回去。我自行车叫王美凯骑走了,你带我吧?” “好啊,这有什么问题。今天怎么叫我们回去?” “哈哈,给咱们改善伙食呗!听我妈说,我爸从团场带回来不少羊肉,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都是人家自己家养的、种的,新鲜得很哪!”林俊美美地说着,仿佛已经看见一桌美餐正等着自己。 “哈哈,美得你,嘴里的液体控制不住了吧!”曹凯故意取笑林俊。 “那是,还有胃里那翻江倒海的嘶吼也是想控制也无法控制的。哎,你听见没?”林俊说着便故意使劲一把抱住曹凯,好让他听见自己的胃真的在低吼不止。 曹凯哈哈笑着推开林俊不怀好意的拥抱,揽起他的肩膀一起走出教室。 近三年的朝夕相处,曹凯与林俊已经结下深厚的情谊,这种情谊介于朋友和兄弟之间。曹凯曾想,自己与林俊不仅同年,连月份都一样,起初很难产生谁长、谁幼的兄弟情谊,两人间的感情同学和朋友的成分更多一些。可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这份情谊在不知不觉中就发生了变化,那种骨肉相连的亲情与日俱增,两个人都能真切地体会到对方的关心与体贴,加上性情相近、志趣相投,彼此相处得更是默契又融洽。为此,杨淑怡和蒋含烟私下里很是得意,感觉她们之间的情谊穿越时空已经成功移植给了这两个孩子。 曹凯原想玲子和大志也一定在家,可到家才知道,大志班里有比赛,玲子去陪大志,晚上不回来吃饭。曹凯失落得难受,感觉自己的心宁愿回到学校,去看上玲子一眼。 “曹凯,”杨淑怡感觉曹凯一晚上心不在焉,甚至有些心神不定,关心地问,“这两天是不是学习有点儿紧张啊?” “还好,阿姨,就是题多。” “嗯,你学习一向好,别有什么压力,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今晚就别想复习的事了,好好放松放松,一会儿回学校早点儿休息。林俊你听见没有,”杨淑怡又冲着回到家就逮着电视猛看的儿子说,“你也是的,别搞得太紧张,一定要注意休息,这个时候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知道的,阿姨,我和林俊基本不属于书呆子型,嘿嘿。”曹凯懂事地安慰起杨淑怡来。“噢,水开了,我来灌吧。”沸腾的开水壶鸣响声大作,曹凯起身去灌开水,心里正盘算玲子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在自己走前回来,就听见玲子银铃般的笑声飘进房间,人影紧随其后,“啊,哥,曹凯哥,知道你们今天回来,我和大志紧赶慢赶往回跑。我把大志催得太急了,搞得他比赛都没打好,一路上都在骂我,那个混蛋!”开水壶鬼使神差般突然从曹凯手中滑落,迅速砸向他穿着拖鞋的双脚。接下来的事曹凯有点儿不清楚是怎么和以怎样的速度完成的。玲子冲过来用双手将壶推了出去,还用自己的小身体把曹凯撞开几步,溅出来的开水浇了玲子满手。 接下来便是玲子抱着双手满房子痛苦地乱跳。曹凯情急之下,抱住玲子的双手又是吹又是哈,好端端的一个大男生,硬是急出了一脸的泪。玲子自顾自疼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安慰曹凯,“没事没事没事,疼过一阵儿就没事了。” “玲子,你是不是疯了!”紧随其后进来的大志见到眼前这一幕就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那是开水壶,你当什么,你逞什么能!” “你说我逞能?!”玲子疼得龇牙咧嘴。 “你不是吗!” “大志,你混蛋,给我躲一边去!我手疼,没工夫理你!” “你活该!”人却已冲到近前一把将曹凯搡开,抓起玲子的双手对着冷水管直冲,两只眼狠狠盯着玲子,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里又是火又是痛。 就玲子的秉性,随时伸出手帮帮别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可大志这两天心里就是堵得慌,看到玲子那双烫得像癞子皮一样的手气就不打一处来,再看到曹凯为了观察玲子的伤情竟然不顾高三复习的强大压力,每天必定从学校赶回来看望玲子一次,一回来就跑前跑后,帮着玲子做这做那,还总是拿着玲子的手,怎么都不肯放下,大志心里的无名火直往上蹿。 “曹凯。”一晚,大志在玲子家门口堵住看完玲子准备返校的曹凯,用大人般挑衅的目光看着曹凯,“不要以为玲子为你推开那壶开水就能代表什么!” 曹凯堵在心里很久的一股情愫突然躁动起来,“至少说明我还值得她用自己的手去推这一把。”曹凯干脆完全转过身来,沉着地迎着大志的目光,“我也奉劝你一句,大志,不要以为自己从四岁起就守在玲子身边,那个和她一起走到最后的人就一定会是你。”曹凯并不去理会这样一句话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大男孩来说合不合适,或者能不能理解,反正他自己是懂的。 曹凯什么时候走开的大志并不清楚,他只记得玲子出来看他们在做什么时,他用平生没有过的怪异的眼光盯着玲子看。玲子被他看得很是不爽,伸手去推他,他的身体一扫平日熟悉的回应,变得僵硬又生冷。大志一句没说转身冲进黑暗,任玲子在身后怎么喊也无济于事。 曹凯并不后悔自己对大志说的狠话。刚进入这个家庭,家里幸福、融洽、温暖的气氛深深吸引了他,但是,他很快发现玲子对于自己另一层含义的吸引。他无时无刻不在校园里寻找玲子的身影,看上一眼一天都会心满意足,看不见便如丢了魂似的坐卧不安,一定得找个借口到玲子班窗前转上一圈,看看玲子在做什么方能罢休。他与玲子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成了好朋友,林俊、林英、陆大志、陆大慧、王美丽……他就是希望跟他们在一起时,也能和玲子在一起,或者能多听听他们说玲子的事。玲子起初左一声“曹凯哥”、右一声“曹凯哥”喊得他好不开心,可到了后来,他又为此很是闹心,“为什么玲子只把我当哥哥呢?”曹凯痛苦地想,“也许等她再长大一些,她就会明白了。”曹凯自我安慰着。 老师宣布下课的声音没有落定,玲子便拎起书包冲出教室。 玲子跟丢了魂似的,上课老师讲什么,下课同学做什么,她都不能集中精力去知道,她的心或者说她的大脑并没有和她的身体在一起,她满脑子疯了一样不停地盘算,从上次大志神经质地跑了到现在又过去半天,那么,也就是已经整整五天半大志没有跟自己说一句话了。这几天在学校很难见到大志,好不容易在教室门口堵住,他又会电一般闪开。跑到大志家,秦枝梅总是很惊讶,“唉,大志没有去你们家吗,玲子?他没有回来啊!”让玲子感觉活得好不真实,感觉自己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假相。这是有记忆以来大志第一次不理自己,玲子太不习惯了,她在心里骂大志,“王八蛋,又玩哪一出啊!”一种说不清的痛在撕扯着玲子的心,使她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去做其他任何事情。 7.第7章 不速之客 杨淑怡很快发现了异常。玲子这两天抽风了,丢三落四,魂不守舍,什么事一问三不知,以前吃起饭来像只饿狼,永远没饱的时候,现在似乎越吃越少,最近两天干脆不吃了。杨淑怡心里越发忐忑。 “哎,你说,玲子什么情况啊?”杨淑怡枕着丈夫的胳膊担心地说。 “什么‘什么情况’?” “她这几天精神恍惚,不吃不喝的。” “嗯,可能她的手还不太舒服。” “应该不会呀,手又没什么大碍。”杨淑怡想想又说,“哎,大志那孩子可是有几天没见了啊!” “该不是两个小家伙闹意见了吧?” “闹闹意见是小事,我就担心别真闹出什么事儿来。” “能有什么事儿,你又瞎想!” 林家豪不耐烦地把杨淑怡推开,转过身去。杨淑怡被林家豪这么一推,来了真气,干脆坐起身来,狠狠地说,“你气什么,我这不是在观察嘛,你以为我希望自己孩子出什么事儿啊!他们两个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什么时候见他们分开过,这都多少天不搭理了,我能不担心吗?” “好好好,别动气啊。谁说是你希望的了,这不是被你那么一说给吓的嘛!”林家豪又把杨淑怡拉回身边摸索起来。 “从明天开始,我得好好观察着,可别真有什么事!”杨淑怡一边心不在焉回应林家豪的爱抚,一边执著地想。 但是,玲子和大志并没有给杨淑怡继续观察的机会。 杨淑怡被一声尖叫和紧接着的哭闹声惊醒的时候以为是在梦中,林家豪在身旁一个机灵跳下床又让她知道不是梦。 林家豪和杨淑怡并没有时间分辨哭声来自哪里,只是迎着哭声冲过去才发现已经到了玲子和林英的房间,借着月光看见玲子坐在床上号啕大哭,林英倒是被这半夜里突如其来的哭闹一时吓傻了,瞪着眼,一脸茫然地望着刚刚冲进门来的爸妈。 杨淑怡冲上去一把将玲子抱进怀里,嘴里不停地安慰“没事没事,不怕啊,是不是做噩梦了?”没等她回过神来,林家豪已经冲出门外,并且显然在外面抓住了一个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搞出很大的响动。 “让你狗日子的吓人,让你狗日子的深更半夜不干好事!”林家豪一边咆哮一边对着他一进门就发现站在玲子窗前的那个身影一顿拳打脚踢。 杨淑怡正惊讶窗外怎么会有人,玲子的哭声却变成了野狼般的低吼,并以惊人的力量挣脱紧抱着她的双臂迅速向门外蹿去。 林家豪没有料到女儿转眼便窜到跟前,打出去的一拳来不及减力,更来不及收回,直接打在挡过来的女儿身上。玲子一声惨叫,就地倒下。刚才被林家豪暴打却始终既不还手也不出声的身影,突然像疯了一样朝他扑了过来。被打趴在地的玲子只来得及从后面一把抱住这个身影的一条腿,身影站立不稳,向前栽了出去,也倒下了。 “大志你干什么,是我爸!” “他打你!” 杨淑怡这时拿着手电筒赶了出来,照着一地的狼藉,见那夜访的“贼”竟然是大志,简直哭笑不得。林家豪一心要打“贼”,拳拳下手都致命,这时不得不担心这两个孩子有没有被自己打出个什么好歹,尤其是大志,没少挨拳脚,可心里又气不打一处来,“大志你这孩子没事干了,深更半夜地跑来吓什么人啊?!” “大志,你这么大半夜的跑玲子她们窗子外面干什么?”林家豪不知气的还是累的,气都不打一处来。 没有理会林家豪和杨淑怡的责问,大志和玲子已经互相忙活了起来。 “玲子,你有没有事啊,疼不疼?” “我没事,被我爸打在肩上了。你呢,被揍惨了吧?我帮你按按,看有没有哪儿不好。” “你爸劲儿大,打得人怪疼的。还好他没用凶器,否则今天可就小命难保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站起来,看看能不能站起来。”玲子不去管自己身上钻心的疼,半跪着去扶大志站起来。 “我来吧。”杨淑怡走上去帮大志。 “要紧吗?” “没事儿,阿姨。”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淘气的!这要万一有个什么事儿,叔叔阿姨怎么向你爸妈交代呢!”林家豪仍然心有余悸。 “你们两个这几天是不是闹矛盾了?”杨淑怡边把大志往屋里扶,边质问。 “是。” “怎么了?” “妈!”玲子制止妈妈继续的好奇心。 杨淑怡回头看玲子,这孩子前几天那双死气沉沉、游移不定的眼睛现在已经变成了猫头鹰的眼,熠熠生辉。这倒让杨淑怡放了心,看来不过是两个小家伙之间的一些小矛盾而已,可以不去管它了。 虽然头一天晚上大家折腾了半宿,但是,第二天清晨这个家庭却沉浸在一片幸福和欢乐的气氛之中,充裕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玲子那银铃般的笑声又回来了。 “大志,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昨晚为什么要来吓我们?!”林英被折腾得一宿没有睡好不说,还受了惊吓,很是不满地责备起大志来。 “你以为玲子是吓得尖叫,她那是惊喜!” “你胡说,我是吓的。”玲子狡辩。 “你还吓的呢!”大志不屑,“别说我是整个人站在你窗前,我就是只放一个手指头在那儿,你也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我,还吓得你!” “你们俩没事干瞎闹什么意见啊,你知道玲子这几天怎么过的?!”林英见玲子进里屋收拾书包,继续责问大志。 “我知道。” “好玩是不是!” “不好玩!” “不好玩还闹,幼稚!” “走吧,我把我姐的书帮你拿上了,今晚回家拿你自己的书包。”玲子冲着大志坏坏地说,“你今晚得住我家,你得弥补我的损失,让你再使坏。”说着就在大志身上一顿乱揉乱掐乱捶,大志抱头满房子鼠窜。 “行了行了,玲子,别闹了,赶紧去吃饭。”杨淑怡笑着制止玲子。 “不吃了。” “你妈赶早起来蒸了大志最爱吃的肉包子,干吗不吃了?时间还这么早!”林家豪一旁不解地问。 “我们去学校吃。姐,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要吃包子呢,你们先走吧。”闻着浓浓的包子香,林英早就急不可耐了。 “等等!”见大志和玲子说着就要往门外走,杨淑怡赶紧喊住他们,“包子刚出笼还有点儿烫,我用饭盒给你们装上,到了学校再吃。”杨淑怡着实心疼大志头天晚上被林家豪打狠了,又不好多说什么,便一大早起来,又是和面,又是切肉,又是洗菜,就是想好好做顿大志爱吃的饭,也算自己的一份心意。林家豪一向起得早,但今天没有像平时那样出去走走,或者听听新闻、看看报纸什么的,而是帮着杨淑怡一起忙活做早饭。杨淑怡知道,林家豪心里的想法跟自己是一样的。 从玲子家到学校,走路大约二十分钟。玲子和大志早早出来,那是因为从头一天晚上开始他们就在等待这个单独在一起的时间。玲子知道,姐姐一定会满足他们的等待。 大志从玲子手中接过书包,斜挎在肩上,然后走到玲子前面蹲下,玲子就这么舒服地自然地趴在大志的背上,让他把自己背了起来。 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清晨的阳光在一团薄雾的围绕下显得格外柔美。地面上两个重叠的身影慢悠悠向前移动着,轻声细语如同鸟儿的低吟。玲子趴在大志的背上望着远山,迎着阳光,闻着花香,对着地面上晃动的他们的影子,总是能编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给大志听,有时还是未完待续的。大志说玲子的故事是精神鸦片,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不知疲惫地背个不停,纵使累死也浑然不觉。 “你这几天最怕什么?” “怕你还没来背我,我就崩溃了。” “玲子,我对不起你。” “行了,少来这一套。” “你就不要我道歉,问问为什么啥的?” “不要。你发脾气的时候自然有你发脾气的理由,你不再生气了,说明那个理由不再重要了,或者是你自知理亏了,我干吗还要问呢。嗯?”玲子在背后揪住大志的耳朵玩了起来。 “哈哈,你的理论还一套一套的。手怎么样了,伸好了给我看看。” 玲子听话地将两只手放在大志面前。 “还不错啊,这么快疱都结痂了。” “那是,你人躲得远,可药膏天天自己长着翅膀往我抽屉里钻,还都是限量版调配好的。哎,大志,你到底什么时候放的啊,我怎么就逮不住你呢,你这个混蛋!”玲子上手使劲给了大志一拳,结果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打得生疼,“哎哟、哎哟”直叫喊。 “哈哈,把自己搞疼了吧,手都成这样了还不老实。你也不想想让你逮住我,我陆大志在江湖上还怎么个混法!”大志边得意地自吹自擂,边用下巴轻轻抚弄着玲子生痛的手。 “大志,跟你说实话,你不理我,我真的很难受,难受得好像有东西在一刻不停地拼命地拧我的心,拧得我气都喘不上来。你以后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那感觉真的太难受了!”玲子可怜巴巴地将头依在大志的背上。 “玲子。”大志轻声喊着玲子,一时说不出话来。玲子不能看见大志的脸,若是能看得见她会知道,大志的难受劲儿并不亚于她。 “玲子,我允许你用你最喜欢的任何一种方式来惩罚我。”大志有心逗着玲子。 “我要你唱歌给我听。” “哈哈,”大志哭笑不得,“这是你对我最无情的惩罚!” 说完便扯着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起了《跟着感觉走》。 玲子趴在大志的背上笑得鲜花灿烂。走了调的歌声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迎着柔美的朝阳,穿越山 林,飘散旷野。 8.第8章 陆大慧 “林燕!” 玲子正等大志下课,却见大志的姐姐陆大慧走了过来。 陆大慧跟大志一样,遗传了父母大块头的身材,十九岁的年纪长了一米七的个头,身材没有玲子两个宽,也一定有一个半。 学校里人人都知道,谁也不可以欺负玲子,因为,除了有个大块头的陆大志时刻守护身旁不说,这个大块头的姐姐也不是好惹的,而且,这个姐姐显然随时都准备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的弟弟保护他小鸟依人的玲子。玲子对大志姐姐的感情比较复杂,喜爱中总是夹杂着些许担忧,担忧不知哪一天因为什么莫名的原因这个脾气火爆姐姐的弹药库会被点燃。令玲子深感不安的是,陆大慧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在发生变化,从前陆大慧虽然脾气火爆,但是鉴于大志对自己的深情厚谊,陆大慧总是极尽可能地不让自己的火爆性子去打扰玲子。但是,玲子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大慧的火爆脾气开始专门挑剔自己,更要命的是仿佛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今天连名带姓的一声“林燕”,而非平日里的习惯称呼“玲子”,便是火药味十足,挑衅之意如司马昭之心。 陆大慧人已来到玲子近前,她那宽大的身躯一下子堵住了玲子所有的视线。 “大慧姐?”玲子半询问、半不服气地喊了声,凭什么陆大慧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我弟弟怎么了?” 当陆大慧跟玲子说起大志用的是“我弟弟”而不是“大志”时,玲子就知道惨了,这是典型的敌我矛盾的象征。 “什么怎么了?” “你装什么糊涂,啊!”陆大慧边说边狠狠搡了玲子一把。 这一搡不打紧,玲子一个没站稳,向后趔趄出去好几步。 “陆大慧!” 陆大慧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然回头,曹凯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陆大惠,你在干什么?”曹凯一改往日的儒雅,一脸震惊和愤怒正盯着陆大慧。陆大慧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 “啊!哎,怪我自己,我脚在地上瞎晃,没站稳。”玲子急急地说,“曹凯哥,明天周末,你今天可以回家是吧?”玲子一把拉住曹凯的胳膊继续岔开话题胡乱说着,想要他忘记陆大慧刚才对自己那“寻衅滋事”的一搡。 曹凯又疑惑地看了陆大慧一眼,“回。走吧,我骑车带你。” “不用了,我在等大志,他们班好像拖堂了。要么你跟大慧姐一起先走吧。” “这天看样子就要下雨了。”曹凯抬头担心地看看天。 “没事,真要下了,我们跑快点就是了。” “你把我的伞拿着吧,万一下了也能挡挡。”曹凯把伞递给玲子,“那我们先走了。大慧,走吧。”陆大慧默不作声坐上曹凯的自行车。人走远了,还没忘回过头狠狠瞪着玲子。 曹凯的出现把陆大慧的一腔怒火挡了回去。陆大慧今天就是冲着玲子来的,她就是铁了心要给玲子一点儿颜色看看。大志这几天的失魂落魄陆大慧都看在眼里,除了她玲子,绝不会有别的什么事或什么人能让自己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弟弟这样,短短几天人似乎瘦了几斤。这些不去说,昨天又是一宿没回,上午课间找到他,想给他带点儿吃的,可正好看见他那张被林家豪打变了形的脸,陆大慧当时脑子就气爆了。大志说“晚上看不见路,摔的”。鬼才信!一定是这几天玲子也不好受,玲子家人拿大志撒气!陆大慧唯一的念头就是把玲子的脸也打成那样,“看你们做父母心疼不!看你们下回还敢不敢对大志这样!” 这个念头被曹凯的出现及时制止了。不然,如果自己果真下了手,如果玲子果真被自己打成那样,大志的脾气上来指不定会杀了自己,陆大慧想想有点儿后怕。“曹凯应该是我的救世主!”陆大慧坐在曹凯自行车后座上美美地想。 陆大慧的性子和大志很像,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勇,倒不是仗着自己的块头大,而是性格使然。自从上高一的时候班上来了个上海的男同学,陆大慧那大大咧咧的心突然变得细腻起来,甚至有了那么点儿小女人的神经质,她总是在下意识观察这个南方来的帅气男生的一举一动。他与身边的人有那么多不同,他笑起来很少出声,却阳光一片;他很能吃苦,却很少抱怨;关键是他的成绩很好,竟然能与自己一决高低,这是一件让陆大慧觉得很刺激也很过瘾的事儿。他们为学习上的事没少一起较真,曹凯自是争论不过陆大慧,大多是保持沉默让事实说话。也正是曹凯的这种怀柔,让陆大慧觉得简直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自己的刚被温情的柔克得无影无踪。但是,以陆大慧的聪慧,她很快发现了问题,当她的双眼在搜寻曹凯的时候,曹凯的双眼却在搜寻另一个人—林燕! 最初发现这个秘密,陆大慧的怒火直接窜到了头顶,“王八蛋,欺负我弟!” 当然,陆大慧毕竟如她的名字一样是智慧的。她并没有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而是很快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的她犹如私家侦探,开始认真观察每一个人——曹凯、玲子、大志。让她放心的是,玲子和大志依然旁若无人地傻傻地好着,玲子对曹凯虽然亲如兄妹,但也仅此而已,没有半点儿超越的迹象和可能。陆大慧心中的希望重新燃起。 “大志。” “嗯,姐?” “你这次和玲子怎么了?”见弟弟和玲子之间已和好如初,陆大慧想要问个究竟。 “没怎么。” “没怎么!没怎么让人打成这副死德性!别以为你说是摔的就真的是摔的了,骗谁?!” 大志不理。 “你们两个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几天都没来往了,搞什么鬼?” “我不好,欺负她了呗。” “你怎么欺负她了?” “说话狠了呗。” “话说狠点儿就至于这样,玲子也不是那样小心眼儿的人。你蒙谁!” “哎!姐,我说,你烦不烦!”大志来火了。 “我今天还就是要烦烦你,咋啦!”大慧不依不饶。 “你想烦,我还没空跟你烦呢!”大志顿了一下。玲子今天闹着要他晚上去她家,大志没依。大志清楚,这么些天玲子都没有好好睡觉了,今晚他要再去,玲子一定又只顾着跟自己疯玩,到时候让她睡觉肯定是劝都劝不动的。大志心里想着,又嘀咕着说,“玲子今天做不动作业,我得把她的也做了。” “哼,没出息样儿!” “我在她跟前需要什么出息?!”大志突然转过身来。陆大慧冷不防被弟弟那固执又略带挑衅的目光盯了个正着,心里一个机灵,“这小子什么时候跟个男人一样了!” “你跟我狠什么!”陆大慧也不示弱,“唿”地站起身,堵在大志面前,大志冷冷地半抬起头看着姐姐那张宽大的脸。 “我这不是为你想吗!你有出息,从四岁开始就知道讨女孩子欢喜,你一路追着玲子过来,十几年了。哼,”陆大慧冷哼一声,“我就是担心别到头来好不容易长熟的果子让别人给摘了!” “你什么意思?!”大志怔怔地问。 “你们这次闹意见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你装什么装!” 大志转身不再理会姐姐,良久,突然说:“我在想,玲子总要长大,总要出去上学、工作,她身边总会开始不断出现更多的人。所以,我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大志又转回身来,这时的他又成了陆大慧熟悉的那个一脸阳光和帅气的弟弟,“其实,在我和玲子之间,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是想要她好,想要她快乐、幸福。玲子形象地总结过,说我对她的感 情‘说好听点那叫朴实,说不好听点那就叫死心眼、直脑子。’哈哈,其实,真的就是她说得这么回事。姐,你说,如果她以后遇到一个跟他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更好、更幸福的人,我有什么理由挡着她?!” “老天,好在玲子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不然你可怎么办噢!”陆大慧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哈哈。这就不用您老人家烦神了,至少目前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可能,以后我也看不出可能在哪儿。”大志从容又自信地说。 “哎,大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到底喜欢玲子什么?”陆大慧心里为曹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感到些许不怀好意的惋惜。 “什么都喜欢。” “等于没回答。” “嘿嘿嘿,跟你说吧,”大志将脸凑近姐姐,坏坏地说,“我就是喜欢她那副傻样儿,傻得很可爱。” “哼,你就过嘴瘾吧,看玲子要是在跟前你还敢不敢这么说。”大慧为玲子不服气,狠狠给了大志一拳。 “哈哈哈。我们那叫情不自禁、臭味相投,她比谁都明白,还用得着她在或者不在跟前,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大志一脸不屑,“哎,姐,你不也挺喜欢玲子嘛,你倒说说看呢。” “我喜欢和你喜欢是两码事,我基本属爱屋及乌型的。哎,”陆大慧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最受不了她的是……”陆大慧发现大志听到这句话时脸色变了,就故意卖起关子,不往下说了。大志一直盯着姐姐看。 “简直受不了你,”陆大慧终于忍不住了,“你以为我受不了她什么!我是受不了她留在咱家住跟我挤一张床,我这么大块头,她那么小,真担心一个不留神把她一脚给踹床底下去,那你还不要找我拼命啊!” 大志笑弯了腰,“知道就好,你最好对她好些,否则有你好看的!”大志不去理会接下来姐姐抗议着都说了些什么,他实在不能想象玲子跟姐姐挤在一张床上会是怎样一幅情景,换了自己是一定不会去跟玲子挤位子的,他愿意将整张床、整个房间,甚至整个世界都让给玲子,自己只要能够守在她的身边就够了。 9.第9章 初潮 “玲子。”玲子班里刚散课,大志就冲进来拉着玲子往外跑。 “干什么,大志?”玲子慌忙收拾书包。 “今天下课都早,我爸带大家去县体育馆打球,我把你哥和曹凯他们都喊上了,别一天到晚死看书,那样不会有什么好效果。”大志边帮玲子收拾书包边说,并没有注意玲子脸色的煞白和步伐的迟钝。 上了车玲子才知道,来自不同年级的男女生一共去了两个大组。陆德品带男生队,秦枝梅带女生队,纯属一次非官方行为的民间活动。 玲子虽然个头小,但总跟着热爱打球的大志在一起,再加上大志父母时不时地专业指点,不论篮球还是排球,打起来都是有模有样的。为此,大志很是自豪,“这才像我的小尾巴!”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并没有进过专业球场,更别说身处其中打上一场真正意义的比赛了。一进球场大家便像跑散了的羊群似的满场疯窜,听着鞋底接触油光发亮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更是一刻也不肯停下自己的脚步。男生女生分成两场,很快便拉开了正式赛事。 玲子没有上场,而是坐在男生半场观看角逐。玲子发现,这些男生一旦投入真正的比赛,便个个都成了“拼命三郎”,仿佛将所有体力一分不剩全部投入其中还直嫌不够。飞奔、转身、碰撞、跌倒、吼叫、跨步、投篮,奏出一场朝气蓬勃、热血沸腾的交响乐。 “玲子。” 玲子猛然被从如痴如醉的观战状态叫醒。陆大慧不知何时换下场,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今天怎么了,干吗不上去打打?这场地很过瘾啊,哪里是学校那破操场能比的!”陆大慧啧啧赞叹着,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哎,玲子,你看曹凯和大志配合打得多好,简直‘黄金搭档’啊!早怎么就没发现呢!”陆大慧并不需要玲子回答,继续感慨着。 这一点玲子也发现了。大志平时外向、大气、爽朗,球场上的表现并不意外,实属正常;曹凯就不一样了,一扫平日的内敛和儒雅,那种威猛和灵敏确实让人耳目一新。这场角逐充分显示两个人的技术如智慧一样是不相上下和旗鼓相当的。只不过,曹凯与大志之间貌似令人叹为观止的完美配合却让玲子颇感焦虑,玲子下意识总是感觉满场子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火药味。玲子的双眸紧随大志肢体的运动而转变,那是一种语言,玲子能从中读出哪怕最细小的情绪或心理波动,她知道那语言里正充斥着挑衅,一种愤怒的挑衅。玲子隐约明白其中的缘由。 比赛结束后,几个兴奋到极点、体力并未完全耗尽的男生还在场地上做最后的流连。陆德品在场子里就开始为大家认真分析战况和战略战术的设计与运用,不一会儿便被同学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秦枝梅笑呵呵来到玲子身边。 “玲子,晚上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我把他们几个小脏鬼一起带去冲个热水澡,你也一起去,别回去麻烦你妈了。” “阿姨,”玲子有点儿吞吞吐吐,“我还是回家吧。” “为什么?”刚好走过来的陆大慧莫名其妙地问,在她的脑海里,玲子回她家跟回自己家并没有什么区别,她不明白,玲子今天怎么突然扭捏起来。 “怎么了,玲子?”秦枝梅也有点儿不解。 “我……”玲子继续吞吐着,脸竟然红了起来,眼睛也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四周望去,恰巧看见大志从人群中投过来的寻觅的目光,便冲着秦枝梅和陆大慧说了声“我去看看大志”,起身向大志的方向跑去。搞得秦枝梅和女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很是不得其解。 玲子跑向大志的时候另一双眼睛正以大志同样的热情在搜寻和关注着她。玲子来到大志身边,自然地紧紧依在大志身上。大志用他那汗津津的大手在玲子脸上轻轻抚过,刚才场上那只神勇的小豹子顿时变成人间最温柔、最体贴的小绵羊。 那一刻,曹凯整个人僵硬了。 “我们直接回学校吧。”林俊碰了一下僵住的曹凯。 “噢,”曹凯回过神,下意识低下头,“回学校吧,我们这副模样回你家,又有得你妈忙了。”曹凯没事似的拍了林俊一把,转身去换衣服。 “你今天到底什么情况,又不上场打球,又不肯去我家的?”大志最终拗不过玲子,只得一路送她回去。 “大志。”玲子左右看看,一把抱住大志的胳膊就往没人处拖。 “哎,哎!干什么你,做贼啊!”大志被玲子鬼头鬼脑、神秘兮兮的样子搞得莫名其妙,把她推开点儿问,“什么情况你?” “大志,我跟你说件事。”玲子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什么事?”大志也不由地放低了声音,仿佛在跟玲子密谋什么国家大事。 “我有情况了。” 大志看着玲子,没吱声。 “嗨!我说你听明白没?”玲子有点儿不耐烦地狠推了大志一下。 “不会吧!”大志有点儿回过神来。 “什么不会,你压根就不相信我有一天真的会长成大人是不是?!”玲子不屑地揶揄大志。 “啊,玲子!”这下换大志鬼头鬼脑、神秘兮兮了,“玲子,你真的有情况了?!” “不蒸的,还煮的!” “什么时候?” “今天一早起来就发现了。” “让我看看。” “滚开!没正经的时候,这事怎么看?!”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让我看看你,看看不一样的你!”大志这会儿有点儿兴奋起来。上生理课的时候大志就想这些麻烦事可能和玲子没什么关系,一则玲子那小不点儿的样子不像是能长大,再则,大志更担心的是,这种事玲子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那你今天是不是很不舒服,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啊!”大志一副心疼得要死的模样。 “也没什么不舒服。” “总有那么点儿不一样的感觉吧。” “那倒是。我跟你说哦,”玲子又神秘起来,“整个人感觉很困乏,没劲儿,总想坐着,最好是躺着,腰空空的直不起来,上午肚子还很是疼了一阵儿呢。” “啊!这么麻烦,你能不能受得了啊!”大志真的担心起来。在大志心里,玲子最终能不能长大变成女人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让她太受罪了。 “不能受也得受,这种事儿有得选择吗?!” “那明天我骑自行车接你上学。这几天你都别走路了,都由我骑车接送。”大志恨不能代替玲子去受那份罪。 “没那么夸张,你把我惯坏了。” “有我在,就不让你受一点罪。再说,真要惯坏了还不是我自己兜着。”说完大志不由分说一把将玲子抱了起来,“现在没有自行车,我就把你抱回去。” “你疯了是不是,还远呢,哪里是抱能抱得动的!”玲子小精灵般地从大志胳膊里蹿了下来,拉住大志的手,紧紧靠着他,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荡漾,这种感觉有点儿陌生又有点儿新奇。 玲子抬头看看大志,那个人也正低头望着自己。 大志默不作声,伸手在玲子脸上轻轻捏了一下,揽着玲子慢慢往回走去。 10.第10章 夜谈 “淑怡。” 杨淑怡刚走进办公楼过道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回头却见秦枝梅快步跟了过来。 “我早晨起来炖了这个。”秦枝梅说着把手里的一只保温桶递给杨淑怡。 “什么?”杨淑怡接过来边问。 “小母鸡汤。”秦枝梅乐呵呵尽量压低嗓门使坏地说,“女人坐月子吃最好!” 杨淑怡看着秦枝梅哭笑不得,“你干什么,谁坐月子?!” “哈哈,跟你开玩笑呢!中午带回去给玲子吃。”秦枝梅冲着杨淑怡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不就是女孩子来月经嘛,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至于你这样大动干戈的!”杨淑怡被秦枝梅彻底逗乐了。 “那可不一样!对你来说不过是女儿来月经,对我来说这意味着玲子从此不再是个小姑娘,而是大姑娘、是女人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大惊小怪一下,哈哈。”秦枝梅得意地笑了起来,疼爱地继续说:“淑怡,这小家伙,还不好意思了,昨晚怎么都不肯到我家去,真长大了啊!。” “哎,枝梅,”杨淑怡见秦枝梅把话说到这事上,干脆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些话趁机跟她都说说,“你看,玲子和大志现在都大了,下学期也都是高中生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们交往的时候注意点儿,啊——”杨淑怡启发着秦枝梅。 “注意点儿什么?”秦枝梅故意装糊涂。 “哎,枝梅,你就别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 “哈哈,明白,当然明白。”秦枝梅笑呵呵拖着长腔,“毕竟你家是女儿,考虑细点儿是应该的。不过,这两个孩子一路相伴着长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大志这孩子你又不是不了解。” “那是肯定的,如果说有什么不放心,也是担心我家玲子不懂事。大志一向是玲子的后盾,像保护神一样护着她,当然不可能去做什么伤着她的事儿。但是,我就是担心,”杨淑怡略显迟疑,“这些孩子懵懵懂懂的,可别出于好奇或者冲动做出点儿什么出格的事儿,那样不是就不好了吗,你说是不是?” “那你想怎样,要么让他们先不要来往了?”秦枝梅有意逗着杨淑怡,心里想起头一天晚上与大志谈话的情景。 “噢,枝梅,那倒不是,你可千万别误会。”杨淑怡赶紧说,“我的意思是说,以后我们应该把他们当大人,一些男男女女的事儿,该让他们知道的、该教给他们的,应该开诚布公地跟他们讲,越是藏着掖着,越容易出事。我就不喜欢多数家长的做法,这些个常识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从来不肯当着孩子的面提起,更别说有意识指点、引导他们了,等真出了什么事,又去抱怨孩子莽撞、幼稚。你说孩子们冤不冤啊?!。” “淑怡,你这话说得很在理儿。不是我自己夸赞自己,我们家的家庭氛围一向开明,任何问题、任何事情都采取民主协商制,哈哈。我和我家德品认为啊,孩子只要大体上是讲规矩和懂礼数的,就不要过于管治和约束,管治得越紧、约束得越多,孩子的逆反心就会越强,所谓物极必反嘛。”秦枝梅自信地说,“我们家这两个孩子,不论生理、心理还是思想上都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得早一些,做事也很注意分寸和方式方法,这不能不说与我们平常注意引导和相对宽松、民主的家庭环境有很大的关系,你说是不是啊?” “我早知道这一点的,不然能放心玲子跟你家大志走那么近啊!其实,说实在话,玲子跟大志在一起,真的从大志身上学了不少好的东西,包括处事的方法、看问题的态度,我敢说,在性情方面也有不少影响。玲子她爸才保守呢,要不是确实对你家大志信任和放心,怎么也要把玲子关在家里,不得与大志如此交往的。嗨嗨,枝梅你快看!”杨淑怡正说着,突然推了推秦枝梅,示意她看校门口。 大志载着玲子,车轮飞转,直接将玲子送到教室门口,看着玲子进了教室才蹬起车轮骑向自己的教室。 秦枝梅与杨淑怡相视而笑。 前一夜 大志头一天晚上将玲子送回家后,在自己家院子待了很久,后来干脆攀上门前一棵大树,躺在树枝上,望着离自己如此近的星空,心里想着玲子此时会不会与自己看着同样的星星和月亮。 玲子的来潮让大志既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忐忑,兴奋的是玲子真的长大了,忐忑的是以后应该怎样关心和爱护玲子。大志的姐姐陆大慧第一次来潮的时候,那大概是几年前的事了,秦枝梅就曾为此专门召开过“家庭会议”,说那是大慧值得纪念的日子,代表大慧从此是个大姑娘了,今后可以为人妻为人母了,让大志今后在大慧特殊的日子里要懂得关心她、照顾她,因为那是女人生理和心理最脆弱的特殊时期。从那时起,大志就在想玲子的纪念日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是不是玲子的纪念日到来的时候就可以是自己的妻子和女人了?每当想到这些,大志分明感到一种青春的狂躁在体内涌动,他还不太明白这种涌动代表什么和应该怎样处理,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控制这种躁动,它就像只任性的野兽在自己体内滋长、膨胀。 大志正想着心事儿,突然感觉树干抖动起来,低头一看,妈妈在下面拍着树干示意自己下去。 “大志,晚上打球出了一身透汗这样吹容易着凉,快进屋吧。”秦枝梅若有所思地对跳下树的儿子说。 “大志,有些话想问问你。”秦枝梅跟着儿子进到屋里。 “什么?” “你和玲子无话不说的,她今天不打球不来我们这儿的,她是不是……”秦枝梅停下,试探地看着儿子。 “是,妈。”大志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想要回避秦枝梅的目光,也许刚才在树上想的那些心事让自己感觉有些心虚。 “嗯,我就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已经比正常晚了不少。”秦枝梅低声嘟囔着。 “大志,如果这样,有些话就不能不跟你说说了。”秦枝梅稍稍停了停,像是在考虑怎么说和说什么,“现在你和玲子都长大了,你们要好从来没有人反对过你们,只是以后做什么都要更有分寸,不要凭着一时好奇或者冲动做出些什么不上路子的事来,懂不懂?只要你们好好相处,以后上大学、工作、结婚,幸福的日子长着呢。你明白妈妈的意思,是不是?” 一向不安静的儿子一直没有开口,这让秦枝梅多少有点儿担忧和不安。 “妈,有些事儿我不太明白,”隔了好一阵,大志才闷声闷气地说,“我觉得现在和玲子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会有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感觉,会想一些以前从来不会想的事。”大志有点儿困惑地看看自己的妈妈,“不过,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想我还是知道的。” “我问你,现在是不是有时想到玲子,或者谁也不想,身体上会没来由地发生变化?” “是。”大志不知所措。 “没关系,”秦枝梅感到了儿子的不安,安慰地说,“这是正常的,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都是这样的。这些事儿,你没跟玲子说吧?”秦枝梅继续问。 “没有,怕吓着她。” “哼,你还真会疼她。” “我疼她当然没假!只要能疼她,我自己吃什么苦、受什么委屈都无所谓。” “看来大志已经有了很长时间的困惑,在似懂非懂中苦恼着自己”。秦枝梅心里想着又开口说,“这不叫苦,也不是委屈。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你们的年龄从十来岁往二十岁上走,身体在这个过程中会成长发育,有了一些成年人的体征。但是,毕竟你们还是孩子,心智还不成熟,也没有社会阅历和经验,对今后自己需要担负的个人的、家庭的以及社会的责任、义务之类的事儿还没有概念,也不懂得考虑。所为,这个时候如果任凭身体的发育去摆布自己的行为,那一定是幼稚的和没有远见的,等心智随着年龄的增长成熟到一定程度再回头看时一定是会懊恼甚至后悔的。大志,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要你知道,这人做事啊,一是要分年龄,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二是要靠理智,而不是一时的冲动和好奇,明白吗?比方说你和玲子,如果你真心喜欢她,你就要能耐得住寂寞、守得住等待,那样才是真正的有心有意的喜爱。” “妈,这我明白。” “明白就好。其实,谁都有不懂和不明白的时候,关键是不要不懂装懂,更不要不懂而莽撞行事。平时多问问我和你爸,别忘了,我们永远是你最忠实和可靠的良师益友噢!”秦枝梅疼爱地看着儿子一脸的青春和帅气。大志有些傻乎乎地挠挠头,笑了起来。 秦枝梅走进卧室长长舒了口气。 “怎么这么久?”陆德品关切地问。 “这话谈得太是时候了,再不谈怕真是要晚了。”秦枝梅一五一十地将谈话内容讲给陆德品听,末了不无感慨地说,“咱们的儿子真的已经长大了,虽然还难脱稚气,但是已经很懂得男人家的责任和担待了。” “那是遗传了我的美德。”陆德品开心地逗着老婆。 “就是,我们家俩孩子的优点都得益于你的优良基因。”秦枝梅佯作不屑地回敬。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的基因再好,没有夫人的肥沃土壤不也只能落得个英雄无用武之地嘛。”陆德品说着将妻子紧紧抱进怀里。 “去去,又没正经了。”秦枝梅推搡着丈夫,却被丈夫亲了个正着。 11.第11章 高考(1) 高三学生总是将每年的七月称之为“黑色七月”,因为血腥又残酷的高考就在七月举行,大多数人一生中的第一次重大转折将在此刻发生;学生也喜欢将高考形象地比喻为“独木桥”,意为此乃通向康庄大道的唯一途径,即古已有之的所谓“学而优则仕”。于是,高三学子每年浩浩荡荡、义无反顾、前赴后继地迎接黑色七月,冲上人生的独木桥,去为那不足10%的升学率拼个你死我活。全国上下、大江南北,年复一年在此刻隆重上演几家欢喜几家忧的人间悲喜剧。 随着高考日期的临近,蒋含烟对儿子将要面临的考验越发焦虑起来。为了不让自己的不淡定去影响儿子的正常发挥,蒋含烟尽量拉着曹启源努力待在杨淑怡家中,并不总是去学校看望儿子。再说,杨淑怡和林家豪本来就在学校工作,有什么情况也会第一时间带回来,他们再要总往学校跑难免多余。 曹启源夫妇这一次来到西北县城额敏完全是为了儿子的高考,虽然杨淑怡告诉他们没有这个必要,说曹凯不论成绩还是心理状态都非常稳定,而且还有越临近考试越显轻松的趋势。蒋含烟和曹启源却有自己的想法,他们认为,这是儿子走向成年的第一步,从走入大学开始,这孩子也就等于走入了社会,那个天天依着父母、恋着父母的小孩子就再也不会回来,他们就是想把曹凯再当小孩子一样地陪一次、疼一回,否则,只怕自己今后回想起来会感遗憾。曹凯对父母不远千里来“陪考”明确表示没必要也不需要。但是,当曹启源和蒋含烟真的来了,站在他的面前时,曹凯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满满的幸福,这幸福让他倍感踏实和从容。 高三下学期已经没有什么新的课程或教学内容,有的只是变着花样去做高考各科五花八门的试题。老师们会对历年高考试题进行逐一解析,分析哪些试题虽然已经考过,但因其知识点的基础性和重要性还会再考,和可能以哪种或哪几种方式再考。除了大量的试题,学校还会在这一学期的后半阶段组织两次实战式模拟考试,模拟试题的难度会比实际高考略高一筹,校方认为这样有利于帮助学生在正式高考的强大心理压力下自如发挥。一般而言,经过“题海”操练和模拟测试后的学生个个都成了应试专家。 有一部分学生,经过两次模拟考试后会选择放弃高考,因为就成绩而言不论本科还是大专都是没有希望的,学校也会以没有必要再白辛苦为由劝学生领了高中毕业证书了事。这一部分成绩垫底的学生如果能够知趣放弃高考,那么,将无形帮助学校提高高考入学率,这是学校非常关注和在意的。 根据两次模拟考试以及学生的平时表现,学校、家长、学生会对学生高考可能取得的分数进行预估,然后根据预估分数填报高考志愿。那些年,高考是先填志愿再考试的,哪怕考完后发现真实发挥与预估分数有较大差异,不论这种差异是高是低、是好是坏,都是为时已晚、于事无补的,每年有多少学生因此追悔莫及,黯然神伤。 林俊、陆大慧、曹凯三个人将参加本年度高考。三个家庭如临大敌,几经商议,决定就孩子们志愿填报相关事宜联合召开一次“家庭碰头会议”。这次会议除三家父母、三个考生必须参加外,还将第二年即将走入“高考战场”的林英也扩大进来。这阵子已经没人有工夫去理会大志和玲子,这两个孩子趁着大人们的全部心思被高考彻底纠缠的机会,早不知疯到哪儿去了。 “家豪,你先说说吧,你带了几届高三毕业班了,比较有经验。”会议一开始,陆德品便诚恳地提议。 “好吧,也谈不上什么经验,一点自己的看法吧。”林家豪环视一下在场的每一个人,闲话一句没说,直接奔向会议主题,“高考志愿的填报有两个关键,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孩子的成绩,成绩直接决定能踏上哪一批次的录取分数线;第二,是确定可能踏上的录取分数线之后对院校以及专业的选择和排序。我们的情况相对比较简单,就这三个孩子的平时表现和模拟成绩来看,三个人都进入本科线是肯定没有悬念的。在本科院校范围内,学校分为重点院校和一般院校两个层次,这两个层次的学校可以各选报三所,每所一个专业。那么,现在的难点就是,如何在这两个层次的志愿中对学校和专业进行排列组合,比如,有些院校由于其专业热门,招生形势很好,这些院校虽然并不是重点院校,但其录取分数线有可能高于某些重点院校的某些不受追捧专业。如果填报志愿时对院校层次、专业类别的搭配不够科学,那么就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考生的分数虽已达到重点院校的划线,但是由于第一批次重点院校志愿没有填好未被录取,落到第二批次一般院校时又填了一般院校的那些热门专业,结果还是没有被录取的希望和可能,这种志愿的填法可以说就是非常失败的;同一批次院校间也存在这种撞车和冲突的可能。所以,学校和专业的科学选择与搭配非常重要。另外,还有一个需要慎重斟酌的问题就是,要不要填‘可调’,这个问题比较麻烦。如果不填,那么自己填报的学校和专业一旦没有被录取,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复读;如果填了,那么很可能来不及被自己心仪的第二或者第三志愿看到,就被一些不受欢迎但录取批次靠前的冷门学校或冷门专业录走,这样也是很可惜的。”林家豪根据自己历年带高三毕业班的经验,慢条斯理地向大家解析着。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中间不断出现一些分歧,几经商议和调适,最终达成一致,完成了这项艰巨的抉择。 曹凯最顺利,从三年前来读高中就明确,大学是要回上海就读的,因此,只需对上海的高校进行合理填报即可。林俊也算比较顺利,杨淑怡和蒋含烟虽然表示希望他和曹凯一起报考上海的高校,但他本人却对北京情有独钟,这一点,双方父母尊重了他的个人意见。陆大慧的志愿是争议最大的。陆大慧父母不希望女儿离家太远,希望她就在西北的省会城市选择学校,被陆大慧坚决拒绝,他们退而求其次,希望她至少能选择留在北方。如果说第一步希望她留在西北有出于父母希望女儿留在身边的自身考虑,那么第二步希望她留在北方则完全是出于对她本人的考虑。 陆德品夫妇觉得,女儿性格外向、豪爽耿直,绝非南方那片细雨缠绵、多愁善感的土壤能够很好容纳的。陆大慧对此也不表态。 没有办法,陆德品夫妇只得问她自己的想法,陆大慧毫不犹豫地表示要考上海,并略带挑衅地看着曹凯。曹凯看了她一眼,蒋含烟看了儿子一眼,秦枝梅将大家都看了一眼。其实,女儿的心思秦枝梅是早有觉察的,她也没少对曹凯和女儿进行明里暗里的观察,她跟女儿一样,几乎第一时间就发现曹凯的心思在哪儿。秦枝梅有点儿无助地在心里叹息,又看了丈夫一眼,陆德品倒很想得开,表示上海可以“成交”,这让陆大慧很是舒了一口气。地点确定之后,接下来便是学校和专业的选择与组合,这些具体问题的选择和确定基本上都由几位家长全权代议,孩子们只有旁听的份儿,虽然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是关乎他们一生前途命运的事。 家长们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的理由是,一则对自己孩子的所好所长了如指掌,二则自己有深厚的社会阅历,看待问题、分析问题的能力比涉世未深的孩子们强得多,基于这两点做出的选择自然比孩子们自以为是的主观判断要既理性又实用。 12.第12章 高考(2) 大志和玲子在高考进行中的三天时间里异常老实。玲子天天待在家里,一则陪伴有点儿轻度神经质的妈妈和含烟阿姨,二则跟姐姐林英一起承担起几乎所有的家务。清晨姐妹俩一大早起床便一起出去买菜。玲子从小不会骑自行车,去时总是姐姐骑车带着她,回来时,因车上装着各色菜品,自是没了玲子坐的地儿,为了不被姐姐“抛弃”,玲子只能一路小跑跟在姐姐自行车后面猛追。这样一来,不想竟成了小县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大家见了玲子父母就啧啧赞叹,“你家不简单啊,一个孩子高考,全家都出动了!”对此,林家豪不置可否,而杨淑怡总是淡淡地说,“我家有两个孩子考呢,再说,这不是他们兄妹间的情义嘛。”玲子不无自豪地向大志吹嘘,如果高考再多考几天,自己不定能练出个短跑冠军啥的,大志表示不以为然,说短跑冠军若能如此练就,那在前面领跑骑自行车才是抢手的热门活,“到头来还是没有你玲子的什么事儿,谁叫你不会骑自行车呢!”“那样啊!那我短跑,你骑自行车,我成功与否取决于你骑自行车水平的高与低。”玲子挑衅地逗着大志,“你一定要记清楚,不论何时何地何事,想把我们俩分开来说事儿,门都没有!”说完自顾自哈哈直乐,大志便一把将玲子拎上后座,恶狠狠说,“走,带你去山里练短跑,练出个‘越野牌’冠军,咋样!” 回到家,玲子和姐姐一边逗着两位妈妈说话分心,一边忙活做家务的做家务,变着法儿改善伙食的改善伙食。两位妈妈后来的总结是,热情是有的,但是,做饭的水平着实有待提高。时间差不多时,玲子便跑到路口去等林俊和曹凯,虽然每次看见他们的时候都已经快要到家,玲子还是会飞奔过去,爬上他们俩任意一个的自行车,让他们带上自己围着房子转悠几圈再进屋。玲子很机灵,只这么几圈转下来,她大致也就知道刚刚过去的考试难度如何、两位哥哥发挥得怎样,然后回到房间将两位哥哥交给两位妈妈,任由她们去盘问、去关心,这些都不再关她的事儿,她要做的只是跟姐姐林英一起将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看着他们美美地吃。林俊和曹凯都不是薄情之人,后来一再肯定,高考成功的一半功劳要归功于林英和林燕姐妹俩儿的伙食支持,虽然内心万般错愕,“原来女人的厨艺都是从这种水平练就的啊!”林英无意间得知实情很是懊恼,抱怨说都是高考捣的蛋,她们绝对是按照两位妈妈现场指点不折不扣操作的,如果完全没了两位妈妈的水准,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高考让两位妈妈彻底没了方寸,水准严重失真! 到了晚上,玲子又准会赶到大志家,嘴里说是也要关心一下大慧姐的考试战况,其实,不过是一天见不着大志自己不得安神。 陆大慧这两天也被家里人照顾得像公主似的,每天往返学校由大志负责接送,秦枝梅负责膳食调理,陆德品则全面掌握和了解考试的发挥,并及时给予指点和调整策略的建议。 “走吧,我送你回去。”高考第二天晚上,大志看看时间太晚,不得不催依然腻着自己不肯走的玲子。换作平时,玲子一定是要留下来住的,可这两天陆大慧考试,不能影响她的睡眠质量,一切都得为这场考试让路。“明天就结束了,等下午我把我姐送进考场,就带你去最远的苜蓿地兜风,你想玩多久玩多久、想怎样玩怎样玩,谁还有工夫管我姐考完了怎么回呢,爱怎么回怎么回去!”大志假惺惺安抚玲子那颗近日备受冷落的心,没曾想却被刚好出来倒水的陆大慧听了个正着。陆大慧对着大志直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盆子里的水泼了大志一头一脸。 大志抱头乱窜,嘴里威胁着“姐,你不要太过分,别忘了明天考试一结束你的公主生涯就此终结,看我到时候怎么以牙还牙!” “那现在趁我还是公主,趁你还还不了牙,让我先把你废了。” 玲子站在一边只管傻笑,“大慧姐你要是舍得把大志打废了,我就舍得把你给废了。” “哟,你个小样儿过嘴瘾呢吧,你还废我,你懂不懂什么叫‘废’,啊?要不要我现在教教你!”大慧说着已经离开大志,突然抱住玲子就往地上死按,玲子猝不及防被大慧摔了下去。 陆大慧顺势压到玲子身上就要“教训”她,结果被从后面扑过来的大志拦腰抱住掀了个四脚朝天。三个人叫着、喊着在地上扭成一团。 陆德品站在窗口看着三个孩子打闹,一脸舒心的微笑,摇着头对身边的秦枝梅说,“这些孩子,闹起来就没个样儿!” “有什么关系啊,不打不闹孩子永远也长不大。” “玲子,”秦枝梅跟上打完、闹完准备走的玲子和大志,递给玲子一件外衣,“有点儿起风了,穿上件衣服,当心着凉。” “谢谢阿姨。”玲子兴奋得直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疯玩,累着了吧?!”秦枝梅心疼地拍拍玲子。 “哪累啊,笑得太狠了,气不够用。”玲子哈哈笑着靠在大志背上。 大志继续跟姐姐发狠,“今晚你好好睡,睡好了,睡够了,明晚我让你北在哪儿都找不着!”陆大慧毫不示弱,身体一动又要往前冲,被一旁的陆德品笑哈哈拦住,“聪明的公主,千万不可上了敌人的当,明天要考试的可是公主殿下噢!” “行了行了,你们俩赶紧走吧,再不走一会儿又要打起来了。” 秦枝梅一边催着两人一边抬头望望黑漆漆的夜空,“大志,慢着点儿骑啊,今晚云厚,天太黑了。要不拿把手电吧?” “不用了妈,没几步路。” 在玲子“公主再见”、“公主晚安”、“祝公主明天考试成功”的一连串叫喊声中两人已经骑远。 陆大慧依然气鼓鼓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一脸倔强的任性样儿。进入高三,尤其是临近高考这几个月,家里人处处、时时、事事顺着和让着陆大慧,秦枝梅觉得这孩子的性情似乎在这种宠让中变得有那么点儿乖戾了,这是秦枝梅和陆德品都不喜欢也不能允许的。 “等考试结束得找个机会跟她谈谈。”陆德品有一次略显心事重重地对秦枝梅说。 “嗯。也许等考试结束,没有了这种潜在的心理压力,她也就不会再有这样任性的表现了。” “那样当然最好。不过,我们一定要让她清楚,高考是重要,但是,有一个好的性情和一个健康的心态才是更重要的。一个女孩子走向社会,其实比男孩子难度更大,学习、事业同样不能示弱,言谈举止、为人处世又要接受高于男孩子的挑剔和评判。所以,仅仅学习好肯定是不够的,养心养性才是以后安身立命的真本领。” “大志,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件事。”玲子坐在车后好一阵儿没吱声,大志以为她刚才真正累着了,便没理她想让她歇会儿,不想她自己却突然闷声闷气说起话来。 “什么?” “你看,等他们高考完,这个暑假也就是他们在家里过的最后一个中学阶段的假期了,以后出去上大学就是大人了,假期回不回来都是很难说的。” “那倒是。” “哎,等到我们高考过后,大家也就基本都散了,只剩下父母们坚守在老窝里。” “哼!你这是怎么了,还感伤起来了,不至于吧你!”大志没有回头。 “也不是。”玲子平了平刚刚兴奋过头的情绪,“我就是想我们大家天天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一起疯玩,甚至一起吵架,一起生气,怎么能说散就散了呢!散了以后的日子又会是怎么样的?你想,今年是我哥、你姐还有曹凯哥、王美丽哥哥他们走,明年是我姐走,我们留下来的人好惨啊!”玲子说着当真沮丧起来,将脑袋懒懒地放在大志背上。 “惨的不是我们,我们后年高考完也要走。惨的是留下来的父母,估计他们又得慢慢适应呢。” “嗯,喜忧掺半吧,最初的失落和空虚肯定是难免的。哎,大志,你说为什么人人要高考,人人要离开父母呢?” “这就是成长的过程吧,不高考怎么到外面去。” “为什么一定要到外面去,自己的家乡难道就那么不值得留下来吗?你想想,大志,这两天我老想这个问题,我们身边的同学们以及他们的家长们,大家都为着高考这一个目标在奋斗,但凡能考出点儿成绩的都会有出去上各种各样学的机会,出不去的那些同学是成绩实在太对不起人民,只能留下来,就地找份工作什么的。出去上学的人呢,但凡有点儿本事就不会再回来,回来的多半是在外没有什么发展空间或机会。如果照这样循环,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希望,若干若干年以后这儿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不用你愁。有些地方就是这样的,既成不了大都市也成不了风景名胜,或者说更多的地方都是这样的,一代又一代平淡无奇地繁衍生息。生活原本如此,不能说地方小、人口少、没有什么重特大事件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和意义。” “嗯,你说的蛮在理儿。即便出去的人又怎样,回头看看还不是一生,只是方式、地点不同罢了。对吧?” “算你不笨。” “德性!”玲子从后面给了大志一拳,大志装模作样惨叫一声。 “哎,大志,”稍停片刻玲子又说,“我是这样想的,要么这个假期我们组织一次夏令营吧,也算给咱们的哥哥、姐姐们送送行。” “唉,这个主意不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心智没我成熟,或者说你没心没肺呗。”玲子趁机标榜自己贬损大志。 “哈哈!”大志被玲子赤裸裸的自吹自擂逗得直乐,“好好好,我不成熟,我没心没肺!” 玲子乐开了花,脑袋在大志背上直撞。 “嗨嗨!你坐车老实点儿,再撞车就要倒了!” “就撞!”玲子使起性子,真的下死劲撞了起来。大志正拐弯,经她这么又撞、又拉、又拽,直接倒了下去。玲子一声尖叫,大志没工夫调整自己的平衡,扭过身一把紧紧抱住玲子,让她整个人摔在自己身上,至于自己是摔在车上、路上或是别的什么上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大志,你没事儿吧?”摔定后玲子问被自己死死压在身下的大志。 “你屁股快坐我嘴上了,赶紧给我挪开!”大志被压在下面喘不上气。 玲子翻身从大志身上滚下来,顾不得爬起身就去看大志到底有没有事儿。 玲子的脸离大志如此之近,温温的气息扑向大志的面庞,灵巧的、柔美的少女的身体贴近大志的胸膛。月亮穿过厚厚的云层探出半张脸,光线昏昏地、柔柔地洒落下来,照亮玲子一双明亮的大眼。 “玲子。”大志将眼前的玲子再一次抱住,这一次不仅紧紧地,而且深深地。浑身的热血几乎瞬间冲上大脑,让大志顿感头晕目眩,在一阵狂躁的冲动下血管近乎爆裂。 “大志,”玲子被大志抱得有点儿窒息,将脸拉开一些距离,看着大志的脸,“大志,你的心为什么跳那么快?啊!我觉得你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你是不是摔坏了?” “你才摔坏了呢!”大志恶恶地说。玲子满眼的关切和稚气让大志突然有一种可耻的羞愧感。“我都在想些什么!”大志心里狠狠骂自己,一边用胳膊将自己撑起来,一边扶玲子坐好,“我没事儿,你看看你有没有哪儿摔着了。” “我还摔着呢,整个跟摔在海绵垫上一样,还是真皮的。哈哈!”玲子开心地笑着,将头放在大志的肩上瞎摇摆。 这时的大志理智完全回来,伸手“狠狠”拍打玲子的头,“你个疯丫头,让你再使坏!” 大志扶起自行车认真看了看,“车头八成摔歪了,只能走了。”又看看刚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是土的玲子,哭笑不得,“你呀,等着回去挨你妈训吧!” “才不会呢,我妈现在所有的兴奋点和关注点都在我哥和曹凯哥身上,更确切地说是在他们的考试上,哪有工夫管我。我就是失踪了,估计我妈也得等考试结束了才会发现。” “别胡说了。”大志不置可否,“要么你坐上来,我推你。” 玲子二话没说爬上车。 大志一手扶车,一手扶坐在后座仍不老实随时有可能再掉下来的玲子。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夏夜的黑暗中。 13.第13章 暗恋 随着高考日渐走入尾声,曹凯没来由地烦躁起来,而且,越来越烦躁。曹启源和蒋含烟原打算等曹凯考试一结束一家三口便启程返回上海,这着实让曹凯惊慌不小。曹凯知道高考结束返回上海是早晚的事儿,可在他心里下意识总觉得那日子还远呢,或者他根本就不希望这个日子的最终到来。现在经父母这么一提议才发现,留在玲子身边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这让曹凯万般焦虑的同时,也深感无奈。有考试任务尚且好说,可以人为地将注意力尽可能集中到考试上去,但考试一经结束,那种思念和即将到来的离别之苦让曹凯顿感寝食难安。 蒋含烟这次到来很快发现那个叫陆大慧的女孩子总喜欢跟自己的儿子还有林俊他们在一起,一起学习、讨论问题、填报志愿什么的,相处得很是友好,那姑娘对自己和曹启源也是分外亲切。再看看儿子这边,似乎看不出以前对玲子溢于言表的爱恋,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玲子天天跟着大志,不着家、不见人影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儿子即便想要追逐玲子的身影只怕也是无处可追的。 对陆大慧这姑娘呢,儿子的态度还算很友好,但好像也就仅限于此,看不出更多的情愫或关注。这一点蒋含烟直接问过杨淑怡,杨淑怡毕竟在学校工作,各方面接触和了解得会多一些。 “大慧毕竟不是我自己的孩子,我倒不敢说她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不过,从她平时的行为和盯着上海考的决心看呢,她应该是对你们家曹凯有意的,但曹凯这边我还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关键曹凯和林俊高三多数时间在学校住,回来得少,我也没什么机会观察。”杨淑怡顿了顿,又说,“有时我值班或者给他们送点吃的、用的去找他们,总能看见他们在一起。大慧虽然不住校,但好像也总是留下来晚自习的。这一点我问过林俊,晚上大慧怎么回去,林俊告诉我说,一般大慧是自己回的,时间太晚曹凯和林俊就会一起或者换着送送她,大志有时也会来接他姐姐,曹凯肯定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殷勤。含烟,不管这些孩子以后的感情发展成怎样,他们现在都是很要好的同学和朋友。” “嗯,是这个理儿。哎,大志和玲子怎么样了?”蒋含烟笑笑继续问,“我这次来见她见得更少了。” “是啊,我担心这两个孩子等大学毕业很快就会结婚的。” “啊,现在都想到这个问题了!”蒋含烟着实有点儿意外。 “是啊,他们这样天天泡在一起,起初小的时候只是认为他们处得来,好在一起贪玩。现在慢慢大了,感觉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在发生变化,显然不仅仅只是为了好玩,他们之间真的有一种常常让我们这些成年人都感到心动的依恋和爱护。而且,”杨淑怡略作迟疑,皱起眉头,“其实学校里对这两个孩子还是有些风言风语的。” “噢,”蒋含烟担忧地追问,“说些什么呢?” “哎,也就是家教不严啦、孩子没样子啦之类的话吧。” “大志那孩子应该还是让人放心的吧?” “要不是这样,林家豪那种性格还不锁也要把玲子锁住,不让他们再交往的。还有就是,这两个孩子虽然天天耗在一起,但在一起主要还是看书、学习,成绩也总是年级数一数二的,要不还不知人家会怎么说呢。再说了,大志爸妈对我们玲子很是喜爱,真不比对自家孩子差,而且,他们很会教育孩子,你看他们家俩孩子,大大方方,说话做事有条有理,分寸得很。这也是我们放心玲子跟大志在一起的原因。” “你们自己的孩子也很优秀啊。” “哎,跟枝梅家的比起来,我们这几个孩子还是管多了,待人接物拘谨多了。” “那是孩子还小,出去读读书、见见世面,很快就不一样了。” 曹凯不能够明白自己这份感情产生的缘由,按理说玲子身边有大志,理智的话是想也不应该往这方面想的。可是,曹凯却无力控制这份想念,他的任何一个触角存在的价值仿佛就是为了寻找和发现玲子的踪迹。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曹凯总能第一时间准确判断玲子的位置,他甚至觉得玲子的声音可以穿越整个操场,从平房的教室直接传到自己班所在的四楼教室。曹凯尽可能去感知玲子的位置与状态,尽可能少用行动或目光去追随她的身影,但是,下意识的、不知不觉的关注还是多到让大志非常恼火的地步。那次球赛虽然在旁观者眼里他们的配合堪称完美,事实上,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其中的挑衅与火药是一触即发的,如果不是林俊总在中间莫名其妙地瞎穿插,不定早就打了起来。曹凯隐约觉得玲子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那天比赛结束后她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样依到大志身上,也许她是想要告诉他们,挑衅和火药都是多余的、没有必要的,她的态度从来未曾改变和动摇过。还有一次,全校集合在操场开大会,曹凯坐在后排,正好一条斜线可以看见隔着两排同学的玲子的侧影。整个会上讲了些什么、讲了多久曹凯一概不知,他知道的只是这个侧影动过几回、笑过几次、在做什么。可是,突然之间侧影就转了过来,隔着远远的人群正面对着自己,仿佛知道自己在看她,而且一直在看,看了三年。玲子脸上没有一贯的笑靥,盯着曹凯定定看了几秒便静静地扭回头去,将目光在正前方停留了片刻。曹凯敢肯定那片刻的侧影是若有所思的,并且有明显想要再次转过来但被控制住的倾向。之后玲子调整了坐姿,给曹凯留下一个完全的背影,再也没有转回来。曹凯以住校和学习紧为由,很少回家,为的就是怕见玲子,可又在满校园里无时无刻地追寻着玲子的身影。曹凯就在这样一种既矛盾又痛苦的心态下度过整个高中三年,心里藏着一份深刻的看不见希望的恋情。 陆大慧对自己的情愫曹凯多少也是有察觉的,高中三年,她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左右,正如自己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玲子。曹凯想知道,陆大慧是否明白自己的真实情感,曹凯也想知道,自己关注玲子的目光有多少没能逃过陆大慧的眼。曹凯并不拒绝陆大慧对自己的接近,一则陆大慧性情大气、爽朗,非常容易相处;二则不论明里暗里陆大慧从来没有拿感情在他们俩之间说过事,她来找自己多半是为学习上的事,没有理由拒绝;再则,也是最关键的,她是大志姐姐,曹凯希望和所有与玲子亲近的人保持近距离接触,仿佛这样自己就能靠玲子更近一些,就能更多地感受到玲子的气息,就能将自己与玲子联系在一起。经过高中三年的相处,曹凯所能确定的是,在他与陆大慧之间至少建立了一种感情,那就是友谊,曹凯认为这将是他们关系的全部。 但是,陆大慧却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这仅是他们关系的开始,她绝对不会满足于此。陆大慧清楚地知道曹凯的心依然完完全全在玲子身上,而且比起过去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这一点,陆大慧不像刚开始发现时那样冲动了,她自有自己的想法。玲子和弟弟的感情牢到坚不可摧的地步,任曹凯怎样苦思冥想,在玲子那儿他也是半点机会都不会有;再说,马上就要高考,曹凯明摆着一定是要回上海的,就自己的成绩来看,考哪座城市完全可以由自己做主,如果自己坚决选择去上海,那么,接下来的事儿不是很值得期待和努力嘛。陆大慧不急不慌地盘算着。 14.第14章 夏令营(1) 北方的七月气温并不稳定,夏令营最终安排在了八月初。曹凯也因此没有随父母一起返沪,而是打算开学前一周再回去。 夏令营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高三毕业班的学生自愿报名,再加上大志、玲子这些初三年级的倡议者、热衷者,最终有近六十名学生参加本次活动。学校出于安全考虑,派出两名毕业班男性教师护队,其中一个便是玲子的父亲林家豪。大志的父亲陆德品原本也是要去的,因县里临时请他去做篮球季赛裁判,只能作罢。 “玲子,明天要骑的路远,你别总让大志一个人驮你,让你哥、曹凯他们换着带带,别让大志太累了。”林家豪边擦拭自行车边提醒玲子。 “噢。”玲子心不在焉地应着。第二天要出门,玲子倒是早早回来,老实待在家中,没了大志不离左右的相伴让她显得有点儿百无聊赖。 除了杨淑怡,家里其余五个人都要参加夏令营。杨淑怡忙着帮他们收拾吃的用的,大包小包只一会儿工夫就收拾了一地。 “搞那么多东西干什么!”林家豪有点儿不耐烦。 “你们五个人呢,还要在外面露营,这山里白天还好,晚上准保冻得你们直哆嗦。多带点穿的、盖的吧,别再把哪个冻病就划不来了。” “妈,不会吧,你把我的棉衣都装上了!”玲子老大不愿意。 “怎么了,等晚上冷了,衣服不够穿的时候你就只会去抢大志的衣服。”杨淑怡很是不满地抱怨。 “唉?妈,你和我爸今天是怎么了,都帮着大志说话,搞得好像我只会欺负大志一样。” “我看差不多。”杨淑怡故意逗着玲子。 “哼!大志那坏蛋精得跟猴儿一样,我要是只会欺负他,他不早把我揍扁了,还会一天到晚跟我耗在一起?你们也不动动脑子!” “你怎么说话呢!”林家豪突然呵斥起来,“没大没小的!” 坐在不远处也正收拾东西的曹凯赶紧抬头看了一眼林家豪,再看看玲子。 “玲子,来帮我捆一下绳子吧。”曹凯打岔。玲子冲着林家豪扮了个鬼脸,就跳到曹凯那儿去了,不去理会父亲这两天没来由的情绪失控。 林家豪看看杨淑怡,杨淑怡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根本不支持他想要继续发作的欲望。其实,杨淑怡清楚林家豪是在借题发挥。 就林家豪的性子,他是典型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生哲理的人。这次玲子和大志提议要搞什么夏令营,结果还落到他自己头上去带这个队,几十个十来岁大的孩子带出去,麻烦和危险是可想而知的。林家豪早为这事儿对玲子有气,又不合适正面发作,就这么动不动找着话头训斥两句已经好几天了。杨淑怡希望这事赶快过去,玲子性子虽好,但真要来了脾气也会犟得跟头牛似的,总被她爸这么没鼻子没脸地强白,早晚会被惹毛。“哎。”杨淑怡有些无助地叹了口气,就她本人而言是很支持这次活动的,学校很少开展此类活动,孩子们没有什么出去游玩和锻炼的机会,这次能出去个个都兴奋得跟小野兽似的。杨淑怡心想,学校不让女老师带队,否则自己一定去,不让怕麻烦的丈夫去,他那种心态和情绪到时候只怕影响了孩子们的兴致。 不过,杨淑怡的担忧毕竟是多余的。林家豪一旦带着孩子们踏上旅途便来不及考虑自己的情绪,大家的安全才是首先要考虑的。 每个人自行车后座都驮着自己的行李。大志因为要带不会骑自行车的玲子,就将他和玲子的行李交给了姐姐陆大慧和林俊。曹凯见陆大慧车上东西太多,主动帮她分担了些,这让陆大慧开心得满脸绯红、两眼放光。 “你姐早晨吃什么了,兴奋得那个样子?”玲子莫名其妙地问大志,大志看也没看就说“吃错药了呗!” “哼,我看也是。”玲子坏坏地自言自语。 “懂什么你,快帮忙吧。”大志狠狠推了玲子一把。 小时候大志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学会自行车以后带着玲子到处兜风。玲子个头小,便总是坐在大志自行车前面的大杆上,大志疯骑,玲子的小辫儿飞起来在大志脸上扫来扫去,让大志觉得这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儿。这一骑不知骑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林家豪几乎暴怒着对杨淑怡说,再要看见玲子坐在大志自行车的前面就打断她的腿,杨淑怡才不得不认真警告玲子,以后只能坐在大志自行车的后座。这让玲子很是不解。 “你说我爸这都为了啥?” “你爸变态!自己抱不了你,也不让别人抱。” “可没你抱着我坐不稳,你骑那么快,非把我摔死不可。” “那你可得抱紧我。以前我抱你,以后改你抱我。”大志突然两眼放光,“咦?怎么感觉你爸是在刻意训练你主动追求幸福人生的能力呢,用心良苦啊!”大志哈哈坏笑。玲子哑然,感觉爸爸这神经犯得有点儿幼稚加无聊。 也就从那时起,大志骑自行车有了分寸,不再像从前那样想多快就多快、说放倒就放倒、愿往哪骑就往哪骑了。不过,在偏远无人的地方,如果玲子要求得极其强烈,大志偶尔也会让玲子坐到前面来过把瘾,还口口声声向玲子发誓,等以后玲子成了他陆大志的女人,保管让她天天坐在自己自行车的前面,想坐后面都不成,“到那时,量你爸也不敢再说什么,因为你是我的了。”搞得玲子很是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大志勤奋搭载玲子的直接恶果便是玲子到底没能学会如何驾驶自己的自行车。起初还不死心,赌气要学,可每次都以摔得灰头土脸收场,大志急得在旁边直跳。 “有病是不是?!好好地我带你,非把自己摔成这副鬼样子好玩啊!”被说多了,玲子也便作了罢,干脆再不提学自行车的事儿。出出进进大志带着,比自己骑还方便,何苦呢?负责陪玲子学车的林英骂玲子笨,没有平衡力。玲子也觉得挺没趣,天生不好争强好胜的她只能自我安慰,“哪能样样都强、都争第一呢!上帝造物是公平的,让你在一方面强,一定让你在另一方面弱。”“你哪方面强?”林英继续没好气地揶揄妹妹。“还没发现。”玲子不想斗嘴,闷声闷气说完转身走开。 “大志,这是什么?”玲子一大早看见大志的自行车便好奇地直叫。 “这你就不懂了吧!” “是什么呀?”玲子欢蹦乱跳。 “你想了,平时上学放学那么点儿距离你直接坐在后座的钢管上没有问题,今天一坐可得坐几个小时,路又不好走,那钢管还不得把你的屁股颠肿才怪啊!”大志得意地使劲拍拍后座上厚厚的皮垫,“昨天晚上我让你早早回家就是要干这事去的。我找了好几家工房才找到这块比较理想的皮垫,下面还垫了厚厚的海绵,你坐在上面是不是跟坐沙发一样服。” “嘿嘿。有意思,大志,太有意思了。”玲子坐在上面试来试去,开心得嘿嘿直笑。 杨淑怡走过来疼爱地拍了女儿一把,“就你!自行车都学不会,今天你还不得把大志累坏啊!” “嗨,有多大问题啊!玲子那么点儿块头,别说一个了,两个大志都带得动。”正在一边的秦枝梅听了反倒安慰起杨淑怡来。 曹凯手上正帮陆大慧捆扎行李,心里折服于大志的细心和周到。“玲子毕竟是有福的,这样很好!”曹凯落寞地想。 “走啦!”林家豪点点人头齐了,一声令下,队伍便在孩子们一片唧唧喳喳的兴奋声中出发了。 15.第15章 夏令营(2) 自行车向北骑出大约两个小时便进了山区。线路是提前考察过的,进山选择了一条相对平缓的坡道。进入山区自行车便不能再骑,大家一路推着自行车踩着厚厚的草垫继续往山里走,近山处的低矮灌木逐渐被深山里的苍劲松柏取代。随着行程的深入,前进的步伐也越来越缓慢,孩子们并没有在意脚下山路的艰辛与崎岖,他们陶醉于大自然的美景。又走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便来到一处两山相汇的谷底,地势平坦开阔,四周山脉环绕、松柏挺拔,不远处一条清澈的山间小溪奔腾而过。向远处眺望,山峦层叠,由近及远山的颜色由翠绿逐渐变为天蓝,更远处还有皑皑白雪终年覆盖的白色山峰,整个景色壮观、苍劲、沉谧。 在大自然的博大怀抱里,孩子们的嬉笑声、追逐声成了鸟儿般的配乐,在山谷间清脆地回荡、盘旋。 找到露营地,大家很快投入忙碌,搭火炉的搭火炉、拉帐篷的拉帐篷。女孩子们主要帮着归整大家带的各类物品,先拿出一些现成的食物,让这群精力旺盛的野男生们把肚子填饱。男孩子们则负责承担体力活,还负责到河里去摸鱼。带队的老师说了,晚餐大家伙儿能不能吃上荤的,全看自己能不能钓到带腥儿的。 简单的食物和片刻的休息让长途跋涉后略显疲惫的孩子们很快恢复了体能,疯喊着,一阵风就跑散了。 钓鱼的人来到河流上游安静处。别看男孩子们平时个个如不安分的野兽,可只要鱼竿一下水,平日里的野兽立刻变成安静的处子,耐心等候那理想中的鱼儿吻上自己的诱饵。女孩子们多半没有这种耐心,都集中到河下游一些的地方去摸石头或嬉闹了。 正玩着,听见上游处一阵惊呼和骚动,放眼望去,一条被从河中拽出的鱼儿恰好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溅起的串串水花在阳光的映衬下仿佛颗颗珍珠,璀璨夺目。女孩子们哪里还顾得了手中的石头,一阵风向上游冲去。男孩子们顿时来了劲,原本一些在岸上打闹的这会儿也纷纷下了河,发誓不钓上鱼来此生此世与河流共存亡。跑过来的女孩子们忙着帮男生穿鱼饵、拉鱼线,当然,还有喜滋滋往桶里收获猎物。够多时,由男生抬着往营地送。 王美丽跟着送了一趟,回来抱着玲子又喊又叫,“他们把炉子搭好了,还搭了烤架,说今晚不仅有炖鱼,还会有烤鱼给大家吃啊!” “美丽,你放开我的脖子,你想掐死我啊!”玲子恼火地在王美丽的胳膊里挣扎。 “掐死了晚上跟着鱼一起炖了、烤了。哈哈哈!”河里的男生跟着直起哄。大志见玲子的狼狈样儿,乐得鱼竿都不知飞哪儿去了。 玲子刚挣脱恶掐,王美丽又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狂喊,“他们那边还开始搞比赛了呢!你姐正和她们班程静静飙高音,跟狼一样。”说完王美丽真的像狼一样扯着嗓子尖叫一声,然后就把自己笑翻在了草地上。 玲子恨恨地躲开满地乱滚的王美丽,到河边帮大志找鱼竿去了,一边还说,“表演节目是吧,我们也可以来一下啊!”在河里撑着鱼竿万般无聊的男生顿时来了劲,“对啊,我们钓鱼不能瞎动,你们岸上的别闲着啊。”“我们是功臣,今晚的伙食全靠我们了,你们应该犒劳我们。” “这样,”玲子提议,“你们每钓上来一条鱼,岸上的人就给你们表演一个节目。” “好啊,太好了!我就算钻河底摸也得把鱼给摸出来!” “我有个提议,这节目得由我们钓上鱼的人来点,点谁、点什么节目由我们定。” “还有还有,自家人不能点自家人,太熟悉会有作弊的嫌疑。” “对,陆大志就不能点林燕。” “为什么,我们是一家吗?” “跟一家有区别吗!” 大家七嘴八舌,顿时开了锅。 “好了好了好了!”林俊制止大家的混乱场面,“就这么定了,概括一下游戏规则,总原则是每钓上来一条鱼可以点一个节目。细则是,第一,不准自家人点自家人,比如我不能点林燕,王美凯不能点王美丽,另外,考虑大家的提议,陆大志也不能点林燕噢;”林俊使坏地冲着大志眨巴着眼,“第二,被点人出什么节目由点的人说了算;第三,为了不让被点人太过为难,也为了制衡点的人的权利,节目包括唱歌、跳舞和讲事故三类,除非被点人自愿表演其他类型的节目,那就非本条例所限。大家觉得怎么样?” “加一条,高三毕业班的同学转眼就要各奔东西,所有高三的同学可以要求与被点人拥抱一下,怎样?” “这个在理儿。” “好,同意,还有没有?”林俊看看大家,“没有了是吧。好,小伙子们开始吧,看你们的了!”一群兴奋过了头的男生扑通扑通争先恐后跳入河中。 玲子紧张地盯着河里的大志。 “哎,玲子,我觉得大志一定会第一个钓上鱼来。他今天瞎了,不能点你,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会点谁?”王美丽今天跟玲子较上劲了。 “他谁也不会点。”玲子想也没想。 “哼,我就不信这帮野小子会放过他,他们早想收拾他了。”王美丽不服气地撇撇嘴。 “收拾什么!”玲子横着王美丽。 “我哪知道,你比我清楚。” 果然不出王美丽所料,大志长竿一收,一条大鱼已被腾空拽出。“噢,陆大志!陆大志!点一个!点一个!”所有男生丢下竿子,全爬岸上来起哄。 玲子蹲在地上帮大志把鱼收进桶里,抬头看大志,大志正坏坏地低头看着自己。 “不行!不能点林燕,说好的。”男生们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愿意了。几个性子急的冲上去就把大志推开,搞得好像玲子是他们家什么人似的。 大志挠挠头,“那我宁愿自己表演一个。表演就地连翻怎么样,我保证破纪录。” “不行,不要破坏游戏规则。快点快点快点!”大家推搡着大志。 “王美丽吧,王美丽民歌唱得好,唱一首怎样?”大志无奈地看着王美丽求助。 王美丽一个蹦子跳起来,胜利地恶狠狠推了玲子一把,“你说他不会点,他不仅点了,还要点最美丽的。咋样,你要不要谈谈感想啊!”没等玲子反击,王美丽就窜了出去,扯开嗓门喊起了《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唱到正酣处,大志就地拽了一把野花献上,惹得王美丽一激动,接下来全唱跑了调。下来王美丽说,大志那不是献花,是捣乱。 再次进入河里的男生一个个铆足了劲,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鱼挂在竿上钓起来。男生们吃惊地发现,不点不知道,一点才知道身边的才女多着呢,唱歌、跳舞、朗诵、打拳、讲故事,样样都能来。后来点一个女生,其他女生还自愿帮助配唱、伴舞,搞得跟专业表演队一样。 曹凯第一条鱼点了陆大慧。陆大慧一套太极拳打得大家连连叫好,末了被大家起哄说两人都是高三毕业班的,应该拥抱一下。曹凯装糊涂拎起竿子要下河继续钓鱼,却被走上前来的陆大慧主动拥抱了。玲子在大志耳边悄悄说,“你姐‘强抱’曹凯哥了!”结果被大志狠狠扇了一巴掌。 玲子班和大志班但凡钓上鱼来的男生悉数点了玲子,玲子几乎把摇篮里听过的歌都拿出来唱了还直嫌不够。那帮男生报复性地恶狠狠说,林燕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属于他陆大志,大家可以放开胆子好好过把瘾,还说初三升高中也是人生一大转折,为什么就不可以抱上一抱,游戏规则定得不公平,有年龄歧视的嫌疑。几个要求索赔嚷嚷凶的均被大志毫不留情地扔进河里。 曹凯的第二条鱼是这一场游戏的最后一条鱼,那时天色已是渐黑,曹凯点了玲子。玲子邀请王美丽跟自己一起合唱了一首校园民谣《寂寞的小男孩》。 窗外又下雨了 雨丝缓缓地飘落下来 远方有个女孩 她从雨中慢慢地走来 小女孩你是否心里隐藏小秘密 小女孩你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盼望有那么一天 雨丝又在飘落下来 为我们俩共谱情韵 寂寞的小男孩 慢慢走进了雨的世界 撑起了花雨伞 轻轻并肩在她的身旁 小女孩你是否喜欢漫步在雨里 小女孩你可否愿意让我陪伴你 我盼望有那么一天 雨丝又在飘落下来 为我们俩共谱情韵 窗外又下雨了 雨丝缓缓地飘落下来 远方有个女孩 她从雨中慢慢地走来 小女孩你是否心里隐藏小秘密 小女孩你可否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盼望有那么一天 雨丝又在飘落下来 为我们俩共谱情韵 玲子唱这首歌有自己的小心思。她知道大志最喜欢听自己唱这首歌,她就是想唱给大志听。可今天被那莫名其妙的游戏规则搞得她和大志之间一点机会都没有,只能借着曹凯这最后一“点”来唱了,又担心曹凯误会,就拉了王美丽一起唱。后来玲子问大志,为什么她唱歌的时候他一直看着远处,不看自己。大志说,那天自己被大家剥夺了对玲子一切的权利,只能望着远方憧憬一下他们的未来。大志告诉玲子,只要有她在身边,听她说,听她唱,听她笑,自己就会觉得整座大山、整个世界都是属于他们的。 曹凯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在玲子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走上前去将玲子紧紧拥抱。几乎同时,玲子分明感到几颗泪珠样儿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噢!曹凯好样的!曹凯好样的!”大家一下炸了锅,又挑衅地叫喊,“大志,陆大志,大志,陆大志……” 在朦胧的黑暗中,已经不能真切地看到对方的表情,玲子只知道大志像根柱子一样僵在那儿没动。对大志而言,这往往是恶性爆发的前奏,如果光线够亮,一定还能看到他那逐渐变得冷峻的狼一样的目光。 陆大慧下意识朝着弟弟靠近了两步。 玲子喊了一声“曹凯哥”,便轻轻将他推开,冲着起哄的人群就吼,“喊什么喊,你们不知道曹凯是我哥啊!”又回头对仍然近在咫尺的曹凯说,“曹凯哥,你怎么就钻了游戏规则的空子呢,你这不分明挑衅我哥的智商嘛!”玲子直接将矛盾扔给了林俊。 “哈哈,”林俊赶紧圆场,自我解嘲着说,“匆匆忙忙的,哪管得了什么严谨不严谨、漏洞不漏洞,大家开心就好,啊,呵呵,开心就好。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赶紧收拾东西,那边催了好几回了。”边走上前胡乱推搡着曹凯,像是催他帮忙收拾东西,心理却在恶骂,“混蛋,还不赶快走,真想打架啊!” 王美丽很是不服气,扯着玲子要评理,“我也唱歌了,为什么只抱你不抱我?曹凯哥他到底什么意思,对我有意见咋啦!”被恰巧走过的林俊抓住胳膊狠狠拖着走了。 晚餐的鱼相当丰盛。女生们很是自豪,说要不是她们激发了男生最大的劳动热情,今晚怎么可能有这么多、这么好的食物。男生们不愿意了,说怎么到头来你们成了功臣。大家互不相让,争执不休,干脆围着火炉划出界线,一边男生一边女生,两位老师做裁判,又开始综合才艺大比拼。从成语接龙到歌曲串唱,从舞蹈表演到武术展示,从诗歌朗诵到小型话剧,从即兴小品到角色/性别反串,能使的招全使了,眼见时间到了下一点,还分不出个高低胜负,孩子们的兴致还有进一步升级的趋势。林家豪与另一位带队的老师对了一下眼神,不得不站起来制止大家,说了些诸如“参与第二,友情第一”、“无所谓胜与负”、“大家各有所长,都很优秀”之类的套话,连哄带骗终于让孩子们散去,男女生各自回到属于自己性别的帐篷。 一天体力和精力的超负荷,大地转眼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16.第16章 夏令营(3) 山里的清晨总是被淡淡的薄雾紧锁,来不及散去的雾气在晨光的照耀下结成颗颗露珠,晶莹剔透,挂满枝头、草间,仿佛整个大自然刚刚完成一次酣畅的沐浴,正舒适地吐着温润的朝气,草木青翠欲滴。远处的山峰看似比头一天更白、更亮,那是说明在刚刚过去的夜晚,深山里一定是下过雪的。北方的大山就是这样,你可以站在山下享受夏日的酷热,却不能阻挡远山深处同时下着冰雹或暴雪。玲子从小盼望能在夏天到山上去看一场飘雪,去摸一摸被冰雪覆盖的山峰。等真正进了山才明白,那一座座终年积雪的白色山峰,绝不是你想上就能上得去的,即便到了山间,你也只能仰望雪峰,触摸它仿佛是一个永远触及不到的梦。 “昨晚睡得好不好?”大志和玲子一早起来已经沿着山坡散起步来。 “好得很!” “冷不冷?” “还冷呢!我妈给我带那么多东西,我爸又生怕东西白带了,让我姐全给盖我身上,热得我一身一身直冒汗。”玲子不舒服地扭了扭身体,好像说话间又出了一身热汗似的。 “哈哈,热了总比冷的好。”两人继续沿着山坡慢慢晃悠。 “来吧,在这坐一会儿。这大山里的清晨清澈、宁静,简直太美了!”大志啧啧赞叹,一副陶醉此情此景的神态,“玲子,靠在我身上好好享受一下吧。”大志伸手拉玲子。 玲子听话地依着大志坐下。大志一手揽着玲子,一手轻轻抚弄她的小辫。山间清凉的晨风拂面而过。 “大志。”隔了好一阵,玲子说。 “嗯?” “我就希望能永远和你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在这样一个远离凡俗的世外桃源。” “这有什么难,我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嘛!至于安不安静、凡不凡俗关键看心态。” “嗯,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除了恬静,我便没有也不需要旁的什么心态了,嘿嘿。”玲子傻乎乎笑着,接过大志递过来的草条,随手编起小动物。和暖、温润的阳光洒满山坡,玲子的脸颊在阳光的抚慰下显得格外清新、柔美,大志觉得此时的玲子就像山间的小小精灵,灵动甜美。 “那不就是了。我们只要在一起就等于天天都在我们自己的世外桃源里,不是吗?”大志抚摸着玲子柔软的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发丝,轻声问。 “是。”玲子扭头认真看着眼前的大志,像是要把他整个印在自己的脑海里,永远也不放他离开。“有时候我在想,等我七老八十了,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宠着我、护着我?”玲子盯着手中已经编好的一对蚱蜢痴痴地问。 “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我也七老八十了。” “你还会在我身边吗?”玲子把蚱蜢递给大志。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哪儿也不会去。我向蚱蜢发誓!” “坏蛋,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东西发誓。”玲子忍无可忍,“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五花八门、稀奇古怪的事多着呢!” “你好像见过一样!”大志撇着嘴。 “我看书上写的啊,我发挥想象力啊。你想,以后你要出去上学、工作,要努力去实现你那满脑子的奇思妙想,在这个过程中你会遇见太多的人和事,你怎么能肯定,到那时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守着我。” “再怎样说那也不过是外面的世界,而你是长在我心里的。”大志对着刚接过来的蚱蜢坏坏地说。 “到底谁长你心里啊,我还是蚱蜢?” “笨蛋,当然是你!” “真的?”玲子突然跳起来,“那让我看看你的心,听听你的心跳,看看我在里面太不太平,你有没有虐待我!”玲子说着就往大志胸口扑过去,大志一个没提防,被她撞了个人仰马翻。两个人从山坡翻滚下去,笑声划破清晨的寂静。 一声哨响,第一对两个小组的成员开始向山顶全力冲去。 大家将所有参加夏令营的同学随机编成八个小组,每组七到八人。第一轮登山比赛通过抽签产生四个对抗组,每一对的两组同时登山,第一个冲上山顶拿下彩旗的胜出,四对共胜出四组;第二轮比赛由第一轮胜出的四组再行抽签产生两个对抗组,第二轮淘汰下来的两组成为成三名,胜出的两组进行第三轮总决赛;第三轮的淘汰组成为第二名,胜出组则为本次登山比赛的第一名。 “你等会儿爬的时候不要太逞能,这种运动女生参与一下就行了,冲顶的任务跟你们肯定没有关系。”大志担心玲子一会儿愣劲上来不管不顾往死里爬,反复交代。 “是啊,我们这点儿体力估计到一半就歇了。”王美丽在一边直叫苦。 “无所谓啊,只看第一个冲上去的,又不看组内是不是有老末。所以,你们参与参与就是了。”林俊好性情地安慰着女孩子们。 “那也不一定吧,别太自以为是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女生挑衅着。 陆大慧果然没负众女生所望,第一个冲上山顶,拿下第一个晋级第二轮的资格。 玲子先为陆大慧加油呐喊,接下来是林俊和曹凯,再接下来是大志,这三组分别成功晋级后,该到自己组上阵的时候玲子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在玲子对抗组里的林英不怀好意地看着体力过早透支的妹妹,“刚才喊得来劲儿,现在 抓瞎了吧!”玲子看也不看身边的人,只管闷着头往上爬。她记着大志告诉她的爬山要领,身体重心要放低一点儿,脚不能是垂直的要保持一定的斜度,尽量抓住一些可以借力的植物,等等。 等玲子到了山顶,才知道对抗组已经摘了彩旗,而且是姐姐林英摘的。一屁股坐下去,玲子一口气上不来顿感头晕目眩。一双手轻轻扶住玲子,让她稳稳地靠在一个有力的臂膀里。等一阵眩晕过后,玲子才能看清眼前的情形,大志正拥着自己,林俊、曹凯也在身边,林英拿着彩旗满脸放光地逗自己,林俊制止她几次也制止不了。玲子不好意思地想要赶紧爬起来,谁知刚一动又是一阵晕,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你就坐着先别动吧,刚才只顾爬,一口气憋得太足,稍微休息一下就会没事儿了。”大志扶着玲子让她靠得舒服一点,“你就犟,到最后显然爬不动了,脸白得跟纸一样,还要硬撑,怎么喊都不听!” “山下等着开始第二轮比赛呢,你第二轮参不参加了,大志?”大志组的成员很是担心,看玲子这样儿,大志多半是不肯离开她的,没了主力队员,这第二轮的角逐大家顿感信心锐减。 “我不去了,你们下去吧。”大志果然毫不犹豫地说。 “你敢!”玲了突然来了劲,从大志胳膊里“唿”地坐直身子,“你要放弃,我就去顶替你的位置,你看咋样?!”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玲子的叫板乐翻了。大志无奈只得归队。玲子安慰说,这样她刚好可以守在山顶,等着他到自己手里来摘彩旗。 彩旗当然是不会交给玲子的,因为大家很是担心她在情急之下会抱着彩旗连同自己一并交给大志。 陆大慧组和林英组终究得了第三名收场,冠亚军争夺落在了陆大志组和林俊、曹凯组身上。大志虽然小林俊和曹凯两岁,可体魄的成长早已超过他们,且平时就以体能过硬见长,这让林俊和曹凯组倍感压力。 经过前两轮角逐,大家体力明显不支,速度也慢了下来。两组中的女生悉数弃权,坐在山顶帮着呐喊,同时看看能不能收颗胜利的果实。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几个人身上。呐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女生多作窒息状,男生多作公牛状。 玲子这时不喊也不叫了,她感觉从第二轮开始,自己那种眩晕的状态就始终没能过去。大志让人几近崩溃,在第二轮的角逐中他总是落后那么几步,不到最后时刻,那几步就是不肯超过去,要命的是谁也不能肯定那几步他到底能不能超得过去。大家的心就被他这样牵着飘来荡去,煞是难受。可这一轮大志似乎改变了战略,反过来总是保持超前几步,谁也不让超过他,你提速他也提速,你放缓他也放缓。这种状态从一开始就保持着。 临近终点不足百米的时候,玲子发现情况突变,曹凯明显加速,而大志却不再提速,距离玲子不远的陆大慧也轻轻发出“唉”的一声质疑。即便如此,大志第一个触到彩旗也是没有悬念的。可是,大志似乎并不急于触摸那神圣的旗帜,继续仪态万方地挪着步子。最终,当曹凯将手放在旗杆上的同时,大志几乎分秒不 差地也将手放了上去。 守护旗杆的同学和老师顿时傻了眼。看看眼前的两个大男生,曹凯一脸狐疑,大志一脸挑衅。玲子想,大志只有两种考虑:第一,曹凯他们组剩下来坚持爬山的恰巧都是高三同学,大家玩过这一次就散了,以后能不能相见和什么时候相见都是未知数,所以,大志是希望他们组赢的;第二,头一天晚上曹凯对玲子的“骚扰”,大志毕竟是要制造事端挑衅一下的,否则就不是陆大志。其他,应该没有旁的什么理由或想法。 玲子当即跳起来就嚷嚷,“并列第一,并列第一,谁也没有规定不能并列第一是不是?!”陆大慧反应够快,“就是就是,一个代表高三组,一个代表初三组,简直堪称perfect!”满山顶的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大家互相拥抱着、呼喊着,向山下不明就里的同学们狂舞彩旗。领队老师见大局已定,只得“就范”,否则不论“灭掉”哪一组,都会引起极大的愤慨。 17.第17章 爱 大志走进玲子家就觉得奇怪了。 “阿姨,玲子还没有到吗?” “没有啊。”杨淑怡漫不经心地回答。 “奇怪了,我们留下来收拾东西,玲子和王美丽在我们前面走的,按说该到了啊!”大志嘀咕。 “没事儿,八成她俩走得慢。” “就是哎,今天都快累趴下了,王美丽哪还有劲带玲子,估计她们有得磨蹭呢。”林英边忙着洗头发边从水盆探出脸来说。 “早知就不让她们先走了。天都要黑了,还能慢哪儿去啊!”大志有些焦虑地望着窗外暮色渐重的天空。 “不急,大志。锅里有热的饭菜,估计你们今天回来都跟饿狼一样,我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和林俊他们一起先吃吧,别等玲子了。” “我还是等等她吧,阿姨,一会儿她一个人又不肯好好吃了。” “也好,应该就到了。” “那我们开吃了,快要饿死了!”林俊话冲着大志说,眼睛却看着发愣的曹凯,生怕他不合时宜地也要求等玲子回来再吃,就故意将“我们”两个字重重地加强了口音。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议论着这两天旅行的精彩片段,听得杨淑怡越发懊恼没有能够跟着一起去。正说着,门外一个人影步履踉跄、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王美丽!”大志第一个认出进来的人是王美丽,“玲子呢?”一种不祥没来由地涌上心头。 “玲子死啦!”王美丽两眼惊恐,口齿不清地说。 大志一步冲上去,拼命抓住浑身泥一样瘫软的王美丽,“讲什么呢你!” “摔沟里了,玲子躺那儿不动了,到处……到处……都是血啊!”王美丽彻底倒在地上,任怎么扶也扶不起来,浑身抖得像筛糠,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 “哪儿,在哪儿?”大志死死拖住王美丽,一字一句地问。 “学……学……学校,后面的岔路……” 王美丽话没说完大志已经冲了出去,身后一排人一个跟着一个箭一般消失在暮色中。 伍大夫看见一个高个头脸色煞白的男孩子冲进急诊室时,时钟刚好敲响晚十点。这男孩手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伍大夫当时不清楚男孩子自己是不是也在大量失血才导致脸色如此灰白,比他手中抱着的血人还要灰白。那个被他抱着的浑身是血的是个女孩子,大夫将女孩子放上手术台,却怎么都不能把这个男孩子弄不出手术室,他一条腿半跪在手术室门口,像是在乞求所有的医生,双手死死扣住门框,两眼空洞地盯着手术台上仿佛已经没有气息的女孩子。伍大夫当时想,他只不过是一个大男孩,眼中怎么能一下子汇集那样多的情愫——爱恋、痛楚、绝望、无助、期盼……医护人员正对男孩子束手无策,再要硬掰那双手的指头一定是会断掉的,这时男孩母亲模样的人过来,抱着他的头将他带出手术室。 大志依然半跪着,身体靠着走廊的长椅,一动也不动,加上惨白的脸,无异于一尊大理石雕像。秦枝梅无助地看着儿子,“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如果玲子果真没了,大志会怎样她连想也不敢想。 墙壁上的时钟单调地摆动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道安静得令人窒息,在这盛夏的季节甚至让人感到了阵阵寒意。手术室的灯持续亮着,医护人员不时进了出、出了进,个个神情既紧张又忙碌,谁也没空去理会一下焦虑等待中几近绝望的病人的亲属。仿佛足足过去几个世纪,手术室的灯关了,门终于打开。 曹凯感觉大志在那一刻似乎动了一下,当医生说出第一句话“孩子生命没有问题”时,大志眼中的泪水顿时汹涌而出,头重重抵住椅背,浑身像被抽去了全部的肋骨。“就是失血太多,医院存血不够,今天只能先输一些,明天再想办法。”医生继续说。 “输我的,”大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我是O型,她也是,全部输给她。”大志定定地看着大夫。 “输吧,大夫。我儿子身体一向好,多输点儿没事儿,救人要紧。”秦枝梅下了承诺。杨淑怡紧紧抱住秦枝梅,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第二天,伍大夫认真向玲子家人分析病情,“幸好沟不是很深,孩子是头部先着地的,要是沟深的话后果恐怕就不好说了。现在的昏迷是暂时的,头部震荡检查是好的,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创面也不算太大,加上头皮掀开处,一共缝合不到十针。只是腿上这个伤,也就是出血最多的伤口,等于是一根树枝像刀一样划开的,很长,也挺深,缝合二十几针,恐怕有得慢慢长了。不过,好就好在筋骨没有大碍,都是皮外伤。孩子年龄小,生命力旺盛,等长几年,应该不会留下太重的疤痕。”伍大夫舒了一口气,继续说,“所以,你们尽可以放心,让孩子好好调养就是了。”杨淑怡和林家豪感谢不止。“哎,对了,”末了伍大夫又不无好奇地问,“昨晚送你们女儿过来的那个男孩子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啊?” “啊,不是。”杨淑怡怔怔地。 “噢,那这孩子对你们家女儿可真好啊!昨晚一下输了六百毫升的血,他还要再输,医院没让。今天希望血库的血能跟上,否则他说他还要输。没见过这样的男孩子,要人不要命的。当然,医院也会让他量力而行,毕竟,谁的健康在我们看来都是一样重要的。” 大志冲到王美丽说的地点,在路旁沟里找到玲子时,玲子一丝气息也没有静静地躺在那儿。大志当时感觉玲子真的走了,自己的世界坍塌了。他伸手去抱玲子,那个曾经如此鲜活的身体竟然没有任何反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大志从湿漉漉的水里把玲子捞起来,他知道那全是玲子的血。大志拼了命把玲子紧紧地抱着,他下意识想,抱紧点,血就可以少流点,他也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他只知道自己在跟时间赛跑,在跟时间抢命。 大志只有一个念头,“玲子绝不能走,绝对不能!”甚至在手术室门外无休止等待时,大志也坚信玲子绝不会走,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等下去。在那个漫长的等待中,大志感觉自己没有喘一口气,没有做一个动作,他的生命在那一刻处于停止状态。他相信,如果玲子就此走不出手术室,自己就会永远僵化在这冰冷的过道里。 王美丽几乎每天守在玲子的病床边。她总觉得玲子这场大难自己是罪魁祸首,可玲子家人还有大志从头到尾没有讲过自己一句,玲子醒来第一句话还问她有没有事儿。王美丽本来就与玲子要好,这下更是不肯离分了。大志冷笑,说她们搞得跟患难之交似的。 “美丽,那天我们怎么就到沟里去了?”玲子有一次不经意地问。 “哎,玩了一整天我的腿早不听使唤了,想抄近路呢,学校后面那岔路你知道的又不怎么好骑。而且,我跟说你哎,当时我真的看见一个黑影,谁知道是猫是狗还是别的什么,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反正从路边草丛突然就窜到路中间来了,吓了我一个激灵,心一慌,方向一乱,直接栽了下去。” “嗯,我是先听到你惊叫的,正想问什么情况呢,就摔出去了。我觉得都听见自己的脑袋撞在地上‘咚’的一声,好像在那一瞬间脑子里还闪过一个念头,‘完了,死定了!大志怎么办!’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哈哈,你看我没良心吧,生命的最后时刻想到的是大志,却不是我爸妈。” “那也不奇怪啊,你跟大志在一起的时间也不比你跟你爸妈在一起的时间少多少了。再说,我们只是父母的孩子,孩子孩子嘛,就是生活还不能自理或独立的时候需要父母的呵护,被呵护的岁月其实活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父母的影子或者附属物,离开呵护的时候才真正开始了自己的生活。你和大志早就进入人生第二个阶段了。所以,你在生命的关键时刻想到的才会是他,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生命的人。” 玲子把头转向窗外,泪水静静夺眶而出。 大志曾在玲子病床边平静地说:“只要你能活,命给你都行,一点儿血算什么。” 18.第18章 罢*课风波(1) 让玲子无比懊恼的是,由于自己身体的创伤和气力的虚弱,暑假剩下的日子再也没有能够陪伴即将远离家乡的哥哥和姐姐们,更没有能够去车站为他们送行。看着病床上失落的玲子,大志很是不忍,安慰着说“不去也好,去了只怕泪奔现场,搞得大家伤感难过。”当林俊、曹凯、陆大慧到玲子床前跟她依依话别的时候,玲子不知是因为激动、伤心、不舍,还是身体虚弱导致的心理脆弱,竟然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平日里大大咧咧最不擅也不屑于多愁善感、离愁别恨的陆大慧也跟着落了不少的泪,抱着玲子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安慰,“不许再哭啊,身体吃不消的,等放假我们不是就会回来了嘛。“故意没有朝前凑的曹凯咬着牙硬是将自己惜别的泪水咽回到肚子里,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像林俊、陆大慧那样每逢假期便回来,虽然他很想,甚至这一别几时才能与玲子再相见都是说不定的,这让曹凯的离别更是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郁,回到阔别三年家乡的喜悦也因此暗淡了不少。 “我不觉得泪奔医院比泪奔车站体面多少。”看着哥哥姐姐们离去的背影,想着第二天就将各奔前程的他们,玲子禁不住又是泪如雨下,可怜兮兮地对大志说。 进入高中之初,玲子因身体尚未痊愈,在半休半读中度过高一上半学期。大志将所有玲子自修的课程全部承担下来,陪着玲子一起自学,遇到困难第二天由大志带到学校去找老师或同学理论,回来再跟玲子较劲。语数外及理化等主要课程玲子原想坚持正常上课,可到了教室才发现,半天的课程着实不是她的身体所能承受。前两节尚且好说,到了后两节,整个人虚弱得随时都有晕厥的可能和危险。这样搞得任课教师心理负担非常重,后两节课只要看见玲子在课堂上比见到校长现场听课还要紧张。玲子只好作罢。大志不想玲子失望,安慰她说,之前他上课只用三分心,现在拿出七分就是了,保管将课堂上的精华保质保量地传递给她。玲子并不担心大志传递信息的水平和质量,就问,“那还有三分的心在干什么呢?”大志错愕,“不会吧,这你都不知道!也太没灵犀了!”玲子就捶大志,硬说他用剩下的三分心去贪玩、去使坏。大志直喊冤,“之前用七分的心念想你,现在被挤得只剩三分,你还想抹杀,还让人活不让!” 在四位爸爸妈妈以及大志的精心呵护和调养下,高一下学期走进校园的玲子,已是满面滋润、朝气蓬勃,银铃般的笑声又在四处飘荡。大家还惊异地发现,之前以小巧著称的玲子,进入高中之后身高直线上升,到了高三,座位已经从教室最前排调到了倒数三排的行列。大志坏笑,“那要看她的血液里淌的什么血,那可是贵族的血、皇家的血!”玲子冷笑,“那之前是什么血,平民的还是贱民的?”大志哈哈一声笑,“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融合,水乳交融你懂吗?!”玲子懊恼,“怎么一个不留神儿就让大志这混蛋给‘交融’了呢!” 高中三年对大志和玲子来说是快乐且轻松的,青春的活力与朝气在校园、在旷野、在任何所到之处无忧无虑地释放。连一向主张对他们有所限制的林家豪也因心疼玲子之前的重伤和目睹大志在玲子生命危急之刻沉着又拼命的表现而放松了对他们的约束和要求。他们在这片自由的天空中无拘无束地成长。他们的相处少了些喧嚣,多了些青涩;他们的情感退去些童趣,增添些萌动;他们依然形影相随、寸步不离,却已不是昔日的两小无猜。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看得真切,他们的感情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变化——令人陶醉的变化。 但是,校园里数大志和玲子另类又独特,他们从未改变过的我行我素的洒脱让人看着都痛快。自行车骑得飞快,两人要么激烈辩论,要么比赛英文背诵,要么热议所见所闻,更多的时候,是玲子一手紧抱大志、一手举着书本毫不留情地“拷问”大志,往往答对了是一巴掌,答错了是一恶掐,大志感叹自己“体无完肤、满目疮痍”,玲子坏笑“这叫‘劳其筋骨’,今后你必能成大事也!”;只要天气条件允许,他们总会跑到荒野或其他无人之处,倒出一堆的课本,一个个逐一击溃,还要变花样、找乐子让枯燥的课本内容在自己的大脑里、行动中“活”起来;他们可以就一个问题没完没了地争论,争论几天是常有的事儿,他们并不急着找出答案,“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争论的过程,那是一种快乐,更是一种享受!”大志和玲子自豪地标榜。到了疯狂的高三,两人更是频出怪招,想着法子忙里偷闲地丰富一下沉闷的学习生活。 最过瘾的莫过于给那些被高考折磨得犯了神经的同学和老师们搞点恶作剧。 模拟考试正在紧张进行,大志突然站起来说不考了,老师问为什么,大志认真地告诉老师说试题不严谨,经不起推敲,老师让他不要胡说,赶紧坐下考试,他就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演示给大家看,结果往往题目果真有问题。玲子的强项在文科,英语每场考试开考不到半个小时,她就要求交卷,老师让她认真做题,她说做完了,老师说不可能,她让老师自己看,老师说做完了也得坐在那儿,她说那是浪费她的时间,她还说鲁迅先生说过“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一套又一套试题没完没了地做,玲子总结说,“我现在做题做到诡异的水平,拿到试卷不用看题,直接看选项就知道这道题要考什么和正确答案是哪一个。哼,有意思吗!”事实证明,玲子英语几乎总要考满分,差掉的两分,用她自己的话讲是故意放弃的,否则总考满分,会让出题的人感觉不好意思,会想着法子折腾试题的花样,那样,岂不是害了全国广大学子同仁!大志说要给国家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写投诉信,老师问“你想干什么?”大志说投诉高考不人性,成百上千万人靠一次考试定终身简直就是扯淡!老师叫他不要乱讲话,大志说“我这叫客气的,不客气那叫误人子弟,误几亿人民的命!”老师提醒大志和玲子,别一天到晚腻在一起,搞得跟早恋似的,大志和玲子愤怒,“本来就是恋,怎么就成了‘搞得跟’”。于是,学校组织高三学生拍毕业照,两人坚决要求拍一张双人标准合影,老师问“做什么?”回曰,“等到了合法年龄,贴结婚证用!” 教务长对这两个初中各方面表现都很好,到了高中尤其是高三仿佛着了魔的学生无比头疼。更要命的是,这两个学生还是学校年度高考冲刺名校的种子选手,不得不当宝儿一样哄着。找他们谈话,说好好学习,不要捣蛋,他们反驳说没有捣蛋,讲话要实事求是;教务长说当心不认真学习考不上名校,他们说好像只有名校的学生才懂得人生;教务长发狠说要请家长来谈话,他们说父母都是学校老师,欢迎天天谈。 整个高三,两家父母如履薄冰,整天看着教务长的脸色小心行事、谨慎做人,回到家里还不敢把这两个“小祖宗”怎么样。谁让这是高三呢,孩子和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在此一搏,其他任何事都得忍,都得让路! 这一天,林家豪一走进教务长办公室就觉得气氛不太对。自从玲子、大志读高三以来,教务长正式、非正式找林家豪谈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提醒林家豪注意两个孩子的动向,一定要确保他们按期参加高考之类不轻不重的话,态度还是非常客气和友好的。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林家豪心里犯着嘀咕。除了教务长和几位教研室主任在,那个自己一向敬而远之的高三语文老师刘建国居然也在。刘老师一见林家豪进门,就从椅子上“唿”地站了起来,很是挑衅加鄙视地看了林家豪一眼,嘴里不怎么干净地“哼”了声,便转过身背对着林家豪,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轻慢样儿。 “林老师来了,坐吧。”教务长语气略显凝重地说。 林家豪莫名其妙地就近坐下,看看几位教研室主任,男性主任多数低头回避了林家豪的目光,女性主任都是一副同情略带担忧的模样。 “袁处长,出什么事儿了吗?”林家豪不喜欢拐弯抹角,是个直性子人,大家这么明摆着心里有事的样子让他感觉很是不爽,怎么就搞得跟开自己的批斗会一样了呢! “啊,林老师,是这样的,”教务长拖着长腔,这个时候拖长腔显然不是在卖关子,而是还没有想好从哪里说起和怎么说,“今天请你来呢是想跟你核实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们家林燕今天上午有没有来学校啊?” “这个啊,我倒真的没有注意。高三了,上课不是很有规律,有课就来,没课就不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噢,是这样的,今天上午他们班是有课的。但是,”教务长停了停,“林燕没来上课。” “噢,那会不会是把时间记错了。回去我问问她,让她下次注意些。” “林老师啊!”教务长的长腔拉得更长,显然是在暗示林家豪,“要是问题这么简单会请你来我的办公室吗,还让那么多主任陪着?!”“事情恐怕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和严重得多噢,林老师!”教务长话里有话地说。 “袁处长,到底怎么了,你就直说吧。哎,这都几点了,明天还要组织毕业班单元测验,事情真的太多了。”林家豪奉行有事说事、没事走人,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 “林老师啊,你们家林燕恐怕涉及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完了!”林家豪的第一反应是玲子和大志是不是有了什么事,“难道玲子怀孕了!”但是,林家豪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如果是这方面的问题,那么今天被请进教务长办公室的一定是杨淑怡和秦枝梅,而不是自己这个大男人。“什么不太好的事呀?”排除了自己认为最可怕和最不光彩的可能性,林家豪反倒显得有点儿轻松了。 “什么不好事儿!你是怎么做家长的……”一直背对着林家豪不懈于看他的刘建国,这时候突然非常愤怒地转过身,冲着林家豪开口就咆哮。林家豪分明看见若干飞沫同时从他的口中飞溅出来。林家豪下意识将身体向后靠了靠。 “刘老师!”袁处长用眼光制止着刘建国的行为,告诉他,“这儿有我,让我来说!” “是这样的,林老师,你们家林燕跟班上其他几个同学今天上午组织本班同学集体罢*课了,你知道吗?” “罢*课!”林家豪哑然,“有没有搞错,啊?!哈哈哈!”林家豪有点儿哭笑不得,竟不自觉笑了起来。 19.第19章 罢*课风波(2) “林老师!”袁处长用责备的眼光望着林家豪,像是在说,“这事好笑吗!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能随便请你来谈话吗?!” “林老师,我们已经做了足够的调查,在事实确凿的情况下才请你来的。”袁处长加重口气,“今天上午林燕他们班是刘老师的语文课,刘老师按时到教室后却发现只有个把学生在,其余学生统统没来。”林家豪这时望了一眼刘建国,从他起伏不定的前胸可以知道,他正憋了一肚子的火。“刘老师当时还想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时间,看了一下墙上的课表,没错!就问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怎么回事,那些同学低头不说话。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嘛,刘老师一眼就看出其中有蹊跷,点了几个同学到他办公室分别谈话。结果一问就问出来了,这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罢*课行动。” 袁处长说到这儿声音不由地高了起来,林家豪知道教务长这次是真的不高兴了。 “罢*课!这在我们学校有史以来应该还是第一次吧,林老师!刘老师第一时间向教务处反映了情况。为了不冤枉无辜,也为了全面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紧急成立了调查小组,下午一上课,调查小组就分头找上午同学提供的****组织者名单里的同学挨个谈话。那,在座的几位主任都参加了调查,都可以作证。林老师,这名单里第一个可就是你们家林燕啊!” 林家豪当时感觉头蒙蒙的,有点儿不听使唤。 “通过对学生组织者的分头谈话,我们也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同学们组织这次罢*课的大致理由是,刘老师……”教务长停了下来,冲着刘建国说,“刘老师你也别介意,我们就把学生的原话说说吧,这样你也好对照着看看属不属实。同学们反映的大致情况是说,老师上课错别字连篇,文言文解读驴头不对马嘴,经常就一些实事问题大放厥词。不好意思啊,刘老师,”刘建国几次想要打断自己的话,袁处长不得不又冲着他半劝解半制止地说,“这些都是学生们的原话。他们还说,老师不注意个人形象,上课衣着随意,语言粗俗。被调查的学生代表均表示‘上这种课无异于误人子弟’,他们希望通过罢*课要求校方调换教师,否则他们将继续罢*课。”袁处长目光紧盯林家豪,仿佛是在说“这种事绝不可以再发生,回去给我把自己家孩子看好了!” “学生方面我们会做工作,要求他们必须马上正常复课,这是规矩,否则学校一定会对涉事学生做出处理,甚至取消高考资格也是有可能的。”袁处长狠狠地威胁,“至于学生反映的问题,我们也向学生代表承了诺,学校会组织听课组,去调查学生反映的情况是否属实。当然,如果老师这一方面确实存在问题,那该改的也是可以改改的嘛。啊,刘老师,你说是不是啊?”袁处长说这话的口气显然不像刚才威胁林家豪那样生硬,只是轻描淡写、息事宁人地启发启发罢了。 “哎,袁处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我在学校干了快一辈子了,高三毕业班带过不知多少届,哪一届都没问题,就这一届他妈出了鬼了!”刘建国两眼瞪着林家豪,“我看还是应该提醒提醒某些同志回去把家教工作做好。学校方面一定要抓出典型来狠狠处理一下,不然他妈还不知道要把学校搞成乌烟瘴气的什么狗屁样子!”说完往袁处长办公室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地面上狠狠吐了口浓痰。袁处长的眉头神经质地紧了紧。 林家豪一向做人讲道理、做事讲规矩,这会儿被刘建国指桑骂槐搞得很是心烦,“刘老师你有话好好说,骂什么人啊!” “我今天还就骂了,咋啦!”刘建国一下就窜到了林家豪的面前,一副要打人的架势。旁边几位主任赶紧将两人拉开。刘建国气焰依然非常嚣张,指指戳戳,骂骂咧咧,很有那么点儿骂大街的泼妇样。 杨淑怡从同事明里暗里的话中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心中暗暗叫苦,林家豪最怕惹是生非和丢面子,玲子这下可让他在全校出了彩!回家路上,杨淑怡小心走在林家豪身边,没敢主动开口说一句话,因为林家豪的情绪显然处于一种相当不稳定的状态,杨淑怡很担心自己哪一句话说不好会直接导致林家豪怒火的总爆发。走到一半,林家豪突然说“去一趟刘建国家”,杨淑怡便跟着去了。 其实,杨淑怡和林家豪平时私下没少议论过刘建国,他们都清楚,要不是借着支援边疆建设的机会,让他刘建国跑到大西北来混了个人民教师的身份,他在老家指不定是个什么东西呢,甚至地痞流氓都是很有可能的。可面子上大家都还过得去,毕竟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好太过生硬,再说,人家有人家的活法,自己哪里管得着。玲子这次掺和进这么一件麻烦事里,别说林家豪,连一向主动自由民主的杨淑怡也很感措手不及。杨淑怡想,林家豪主动提议去刘建国家毕竟还是觉得自己理亏,老师被学生罢了课总是很没有面子的事,而自己的孩子就是这个事端的制造者和直接参与者,那就等于是他林家豪亲手撕了刘建国的遮羞布。林家豪只是想通过第一时间的主动拜访,明确表示那些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行为,绝非大人指使,希望不要影响了今后大家同事间的相处。 哪曾料想,刘建国毕竟是个不上路子的人,别人不给脸他自然是没有脸,别人给了脸他也不懂得要脸,简直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刘建国甚至没有请林家豪夫妻入座,就让他们站在那儿听自己训话,搞得林家豪夫妇像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反革命,正在接受人民群众的批斗似的。出了刘建国的家门,林家豪快步向自己家方向走去。杨淑怡从林家豪的表情和行动判断林家豪肚子里的怒火在迅速升级,自己从来未曾见过林家豪如此恼怒过。 杨淑怡加快脚步,希望自己在林家豪之前到家。但是,林家豪显然并不想给杨淑怡这样的机会和可能。杨淑怡又暗暗希望玲子不要在家,最好今晚都不要回来,这样等事情冷一冷再处理,总能缓和和理智一些。 林家豪冲进家门时,玲子和大志正在里面房间背对着房门做功课。林家豪想也没想冲上去一把拽住玲子的头发将她从凳子上直接摔在地上,又从地上生生拖到客厅,手脚并用对准玲子的头 和身体就往死里打,嘴里咬牙切齿地怒吼,“我让你能,会罢*课了是吧!看我今天打不死你!”杨淑怡这时已经跟了回来,见状不顾一切整个人扑到玲子身上,哭喊起来,“别打了呀,把孩子打坏了!”林家豪抓住杨淑怡的胳膊将她一把推出去老远,反手两拳又将跟上来抱住自己想要阻止自己的大志打翻在地,回过头抓住玲子的头发把她从地上直接拎起来,使出浑身力气就是一巴掌。不知玲子鼻子还是口中的鲜血顿时溅了林家豪满手,但是,更狠的一巴掌又打了下去。 失去理智的林家豪彻底疯了,奋力挥舞的手已经停不下来。突然,林家豪感到头部被重重击中,倒退几步,想要靠墙稳一下身体,却没能站住,倒了下去,额头上流出的血很快糊住了眼睛。 “大志,你个王八羔子,你给老子滚开!”林家豪咆哮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又被大志一脚踹了回去。 “行了,大志!”顾不得身上钻心的痛已经从远处又扑过来的杨淑怡边制止大志,边挡住还想爬起来继续发威的林家豪,将他连推带拽弄进房间,从里面将房门反锁,并用身体死死抵住房门。杨淑怡当时就想了,如果林家豪今天来劲了,还要冲出去打玲子,那他就先把自己打死算了。 玲子从始至终没有吭一声,突如其来的灾祸让她恍如做梦。 大志脆下身去扶她,玲子依然处在脆弱的惊恐之中,可怜地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身体,鼻孔和嘴角的鲜血继续不停往下流。 20.第20章 罢*课风波(3) 秦枝梅打开房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门外站着表情阴冷的大志,玲子目光呆滞,脸上、身上血迹斑斑。 “罢*课的事,是不是?”秦枝梅带玲子去清洗,陆德品问大志。 “是。” “哎,也不能怪玲子。就我们知道的,这次他们班基本上是高度一致的自发性集体行动,个把胆小怕事的没有参与。只是玲子是唯一一个父母在学校工作的,学校方面当然要拿玲子开刀,还有刘建国,他不拿玲子爸妈撒气才怪。”陆德品看看一脸阴郁的儿子,“你事先知不知道?” “知道。” “你怎么看。” “如果我在他们班我可能不仅是参与者,还会是发起人,第一发起人。”大志没有看陆德品,他并不认为这是需要征求父亲意见的事情,也不认为父亲会持反对态度。 “哼哼,我想也是。行了,这事就不要太往心里去了。林家豪就那么一个脾气,把面子看得比里子还要重,玲子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撕了他的面子,他发发威、出出气也能理解。别一副恨恨的样子,啊!”陆德品拍了拍表情生硬的儿子。 “如果我真的是发起人你们会怎么处理?”大志突然问。想起刚才林家豪的疯狂举动,大志也恍如做梦。自己从惊呆到回过神再到采取有效阻止措施的过程,给了林家豪发威的时间。大志懊恼自己反应慢了,而且,最初反应过来又没能采取果断行为,他是低估了林家豪的愤怒,没有想到简单的阻挡和拉扯根本无济于事,才让林家豪得了手,伤了玲子,伤得那样的重。 “因为事情没有摊在自己身上,说起来当然会理性很多,真要摊上了,会怎样谁也不好说。从古到今,学生****,尤其还是中学生,等于就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学校根本不会给学生任何辩解的机会,没有道理可讲,老实上课是学生的本分和天职。这不仅是林家豪,也是大多数教师以及学校管理者的普遍认识。再说,刘建国那种人又不是一个有自知之明和讲道理的人,他会因为这件事没鼻子没脸很长时间,而且不分时间、地点和场合,这肯定是让人很不舒服的。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肯定是不会动手打你的,你看你这个头,我打你不是自找苦吃嘛。”陆德品故作轻松地跟儿子开着玩笑。 其实,第一眼看到玲子进门的模样,一股无名的怒火就往陆德品头顶直蹿。他想,那是他不在现场,否则,无论如何都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林家豪的。 “怎么了?”秦枝梅朦胧中听见大志在外面敲他们的房门,便起身走出来。 “玲子在里面哭。”大志看着玲子卧室的门。 “你去睡吧,我来陪她。哎,这孩子委屈死了。去吧去吧,你去睡吧。”秦枝梅催站着不动的儿子。秦枝梅是没敢告诉儿子,她帮玲子清洗时,摸到玲子的后脑勺肿得像个大萝卜,自己的手刚撞上去,玲子便痛苦地呻吟了起来。 大志在自己的房间几乎一宿没睡。玲子班上的事他从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学校那个刘老师高一、高二也给自己带过课,什么货色大家都很清楚。所以,玲子班上有这个提议时,大志并没有反对,甚至还是支持的,认为这是学生群体表达自身意愿的一种方式,说高深点儿是青年一代民主意识的觉醒,是对自身正当权益的勇敢捍卫。玲子作为主要组织者之一,私下是征求过一些同学的意见。但是,大家的认识基本是相同的,也都是自愿参加的,肯定不存在组织者的诱导,更别说煽动了。当时玲子班的同学都表示,与其要这样的语文老师,还不如大家自学,有些同学说到激动处还流下了愤怒的热泪。所以,这次罢*课组织者的职责和作用说白了也就是三点,征集“民意”、统一行动时间和与校方谈判。林家豪的过激行为使得大志不得不回过头再来认真思考这件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显然,正如父亲所说,在学校方面看来,学生,尤其是中学生罢*课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有了这个前提,再多的理由、再好的初衷都是枉然,有错方已经注定是学生群体;再加上传统的人情世故,一个单位的同事被这样揭了短、出了丑,矛盾的激化和升级就在所难免了。事情一经爆发,学校管理方首先考虑的是学校规矩不能乱,学生乱了规矩就是胡来;涉事老师考虑的是自己的面子不能毁,谁毁我面子我就让谁不好过;学生父母考虑的是孩子给自己惹了麻烦,影响了今后同事间的所谓的和睦相处。只有学生罢*课最初的动意和诉求不在任何人群的考虑之列。仿佛学生老实上课、同事友好相处、学校按部就班,便一切皆大欢喜了。 “妈,玲子怎么样了?” 第二天清晨秦枝梅一出房间,大志就在门口问。 “你进去看看她吧,发烧了,今天怕是上不了课了。唉,简直作孽!”秦枝梅难得气愤地嘀咕。 玲子因头部疼痛和持续低烧,一直没有去学校也没有回家。杨淑怡每天都要到秦枝梅家看望和陪伴玲子。玲子始终不太愿意开口说话,见了杨淑怡也很沉默。林家豪没有主动看望玲子,甚至没有问起过玲子。但是,杨淑怡知道,几乎从事发的第二天起林家豪就总是在校园里偷偷寻找玲子,看她有没有来上课。玲子一天一天没有出现,林家豪一天比一天不能淡定。 “玲子怎么了,怎么一直没见她上课?”一天晚上林家豪难得坐到电视机前,装作漫不经心地边看电视边问杨淑怡。 杨淑怡看了一眼林家豪,没理他。为了这件事杨淑怡这几天对林家豪很是有气,虽然大志用台灯打伤了他的额头,那他也是活该。 “啊?我问你话呢!”林家豪口气软了点儿,有点儿讨好似的。 杨淑怡狠狠瞪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跟我说说,她有没有事啊?”林家豪终于放下所有的架子和面子,老着脸求起老婆来。 杨淑怡不知怎么了,突然间就哭了起来,这倒让林家豪很是措手不及。 “你看你,这是怎么了嘛!” “你还说,那是自己的孩子,你怎么就下得了手!就为那么点儿破事,为那么个破人,你这个人不用脑子想事的啊!”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当时被刘建国那****的给气昏了头吗!玲子到底怎么样了?” “头皮快给你撕掉了,这都多少天了,躺都不能躺的!嘴巴里烂得饭都吃不成!伤心过度,惊吓过度,没完没了地发烧!你本事大,你满意了吧!”杨淑怡几乎是吼着说出这番话,想想心里实在不忍,禁不住又是哭了起来。林家豪知错地拍抚着妻子,现在他真的觉得打在玲子身上的拳脚比打在自己心上还要生痛,“枝梅天天忙着给玲子熬粥、煲汤。你自己闯的祸,还要别人给你善后,帮你收拾残局。你都什么人啊!”杨淑怡口气稍稍缓和些继续训斥。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就开了,玲子走了进来。 “爸,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大志跟在玲子身后,看了林家豪一眼,感觉他的眼眶突然就红了。大志将头扭开。 在玲子沉默的日子里,大志并没有急于改变这种状态,他知道玲子这一次是受了伤,不仅身体,而且心理。玲子经常会静静地靠在自己的肩上、背上,整个小时一言不发。大志不担心玲子会就此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更或者走向自闭,玲子没有那么脆弱,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外表的沉默并不代表内心的平静,大志相信,玲子的内心正在认真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是非曲直,正如自己不得不回头重新思考一样。事实上,身体的创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事情曾经的发生,“你必须面对和思考,思考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这般境地,这不是简单发发狠、生生气就可以让它过去的。若是那样,事情的根由就未曾明了,事情早晚会再次发生,也许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场景,但是,一定会再次发生。”从最初的委屈、惊恐到后来逐渐趋于理性的沉思,大志能够明显感觉到玲子情绪和内心的调整与变化。 那段时间,吃过晚饭大志总喜欢带上玲子到一些偏远点儿的地方去慢慢兜兜风,静静眺望眺望远方。太阳隔着农田、草地和戈壁在地平线的尽头缓缓坠落,夕阳将整个天空染得金黄绚丽,微风带着淡淡清冷撩拨树梢,刚刚泛绿的大地生机一派。 大志和玲子生活的小小县城在遥远的西北,广袤的大地视野无限开阔,天的尽头可以望见地平线的起点和终点。冬日里无尽的雪原将世界装扮成雪的童话世界,远处奔跑的马车仿佛正载着来到人间赠送礼物的圣诞老人;偶尔屹立不倒的枯木是雪原绝佳的装饰物,让纯洁的雪原显露出几许沧桑、几许凄凉;不知何处传来孩童的阵阵嬉笑,循声望去,相互追逐的小小身影是天地间欢快的乐符,雪花堆积的弯弯树枝不时掉落大簇大簇雪的绒团,散落在孩子们的脸上、身上,成了孩子们梦想中雪的衣裳。早春来到这片土地之时,小草的嫩芽总是迫不及待钻出土壤,探出自己稚嫩的小脑袋,左顾顾、右盼盼,发现大地上斑驳的冰雪远远未曾消融,小草却是怎么也不肯再回去睡了的,挺直嫩嫩的小腰,略显霸气地与残雪争着风流。空气中沙枣花香四处弥漫开来,预示着春季的全面粉墨登场。人们的窗前、女孩子的衣上、男孩子的自行车架,处处插满沙枣花的枝条,小小花朵香气四溢,是这片大地迎接夏季的隆重献礼。没有充足植被的土地,也不会失了夏季绿的韵律,成片的麦浪、向日葵、油菜花、苜蓿地各展身姿,或低俯身躯轻轻摇摆,或迎着太阳光芒四射,或成了人们休闲、嬉戏的天然场地,让人禁不住要感慨大自然的美妙与神奇了。女孩子愿意抱着比自己粉色脸蛋儿还要大的向日葵盘让花盘的黄色边框做自己脸蛋儿的美丽相框,男孩子则迫不及待地想要搓掉花盘上的籽穗儿去食那尚未成熟的籽粒,吃黑了自己的舌头去让大人惊恐万分,疑是中了邪毒。田地主人为了防止小孩子千奇百怪的念头,想方设法、用尽心思变出花样看护自己的领地。但是,孩子们鬼鬼祟祟做出些偷鸡摸狗的小把戏可谓本性难移,那为的不是获利,而是释放剩余体力和寻找童趣刺激的一个有效途径。多数孩子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噩梦,便是偷了向日葵、苜蓿或麦粒后被田地主人发现并穷追不舍的情景,更为惨烈的是,抓住后又被生拉硬拽送还给了自己的父母。在小孩子们的记忆中那是极其恐惧和丢面子的事儿。西北的秋季来得总是那么猝不及防,一场霜冻让来不及收割的农作物转眼变成看不能看、吃不能吃的废物。有经验的人们,每逢九月开学之初总会组织成群结队的学生去农田拾麦子、捡瓜果、割草秆,麦子用来冬季喂养家禽,草秆是牛羊等家畜过冬的必备粮草,瓜果呢,多半成了大人和孩子们现场消遣的食品。初秋遗落田间的瓜果个数不会太多,长相更是如同变异品种,但却个个滋味俱佳、香甜爽口,远远超过人们花钱买回来的那些个看相十足的优良果实。来到十月天,大地很快进入封冻的季节,这一封冻便是足足半年的时间。在这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天寒地冻的恶劣气候束缚了人们忙碌的手脚,早先家家自砌的土炉、土墙是人们记忆中这漫漫长冬最无法抹去的温馨场域。男人们多是围着火炉喝喝老酒、聊聊家常,女人们坐在一旁织织毛线、做做活计,孩子们则在房间里四处打闹,玩疯了不小心撞在烧红的炉盘上便会造成一阵不小的混乱;炉盘上烘烤着脆香的地瓜片、馍片、包子,开水壶吱吱吐着热气,火墙上摆放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鞋袜,香味、臭味随意混杂,真是其乐融融。 “大志,回家吧。”那天傍晚没有骑多久,玲子在身后突然说。 大志知道,这个“家”指的不是他的家,而是玲子自己的家。 21.第21章 离乡 一九九七年,夏秋。 罢*课风波最终不了了之,不论是学校方面、学生方面、老师方面,抑或是家长方面似乎都已料到这样的结局。学校仅鉴于学生和教师相互之间的意见和矛盾将教师进行了班级调整,也就是说,刘建国去带高三其他班级的语文课,而其他班级的语文老师来带罢*课班。校方考虑教师存在的问题不仅是学生群体公开的普遍共识,也是老师群体私下的默认事实,因此,关于对学生进行处理的问题就不那么起劲了。袁处长想,“你刘建国是学校的老资格,比我在学校的时间都要长,我自是不会正面与你产生冲突,要求你去改变什么,反正没两年你就该退休了,我犯不着得罪这个人。但是,”袁处长紧接着又想,“既然学生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那么,因为你刘建国的不是去处罚学生,恐怕即使学生和家长现在不敢公然反抗,这种欠妥当的处理方法可要从此载入学校史册,以后大家议论起来,更多的肯定不是说你刘建国怎样怎样,而是会说我袁某人一笔糊涂账,连个是非曲直都辨不清。那怎么能行!”所以,袁处长便让事情始终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不再主动问及,大家该上课上课,该放学放学,校园里一片祥和宁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跟刘建国本人呢,袁处长干脆打起了哈哈,玩起了太极,他想,“等大家好奇过去,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刘建国最初叫嚣得蛮凶也蛮不像话,要求校方处理学生,给自己一个说法,但总是无人接招,时间久了自觉无趣,再总叫总叫的也没啥意思,最多是见了林家豪或者杨淑怡继续摆出点儿轻慢的不礼貌样儿,其他也不再能够怎样。对此,林家豪倒不像事发第一天晚上那样急于求和或撇开干系,他觉得自己孩子既然是实事求是便不是完全不占理的,虽然方法过激了、失礼了,“我为了这事儿已经向你表明了态度,表示了友好,你不领情,那就算了嘛。不然,你还真当我林家豪求着你啊!” 高三最后两个多月的时间,林家豪对玲子尤其体贴和爱护,虽然他不是一个善于用言语表达情感的父亲。但是,玲子书桌上总能及时摆上她最喜爱的小零食,台灯坏了无需玲子说却总能在第一时间换上新的灯泡,天气热了课间总会有两瓶饮料或其他饮品送过来,晚上熬夜太晚敲门催早点休息的也总是林家豪。那是林家豪生平第一次动手打自己的孩子,事后想想真是悔断肝肠,他自知让玲子受了大委屈,对玲子有愧,而玲子后来对事情的处理,又让自己万般欣慰甚至感动。他意识到,孩子真的是长大了。 越是临近高考,大志和玲子父母越是谨小慎微,一会儿担心孩子的学习是不是稳定,一会儿担心孩子的身体是不是够好,一会儿担心孩子的心理是不是够强,一会儿担心孩子会不会在课堂或学校又翻出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新花样儿。不过,让四位父母最为担心的是,就怕这两个孩子商量好了,罢*考!因为,大志和玲子始终有一个固执的想法:人生何处无精彩,高考算什么!他们相信,只要这两个孩子想,那么,他们一定是敢的。 “我说,妈,你们能不能认真考虑考虑我和大志出去上学以后,你们的生活该怎么安排!别一天到晚老盯着我和大志,我们好得不能再好了!” “谁不知道你们好!” “妈,你狭隘了吧!我这‘好’非你那‘好’。” “怎么个‘非’法?” “就是说,我这‘好’非单一感情方面的,而是一个综合概念,表示我们各方面都很好。而且,可以让你们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你们最关心的学习也不幸被包括在内!” 但是,大志和玲子毕竟还是坚持考完了所有科目。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为的是要到大学里去走一走、看一看,看看那帮道貌岸然的知识分子在大学里都干了些啥! 专业当然是由他们自己选定。大志和玲子的父母均发现,进入高中后,这两个孩子的智力加在一起已经相当强大,做父母的已经很难左右他们什么。大志从小喜欢鼓捣电器,自然报了工科,说要潜心钻研高端精密仪器,等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去打小日本****的,狠狠地打。玲子沉迷外国影视文学,选了外语,说要看死在唯美、精湛的欧美影视剧里。大志一巴掌打在玲子后脑勺上,训斥,“什么死呀活的,别人演哪如自己活,先把自己活精彩了!” 大志一心想跟玲子报考一所大学,被玲子坚决拒绝。大志说玲子居心叵测,想趁着上大学的东风单飞,大志明确告诉玲子,“门儿都没有”。玲子问大志能不能去上海曹凯哥那儿读大学,大志又说“门儿都没有”,玲子怒问,“那你姐怎么去了?”大志坏笑,“那是美女计!”玲子不服气,撇着嘴说,“什么时候曹凯哥换口味,喜欢大块头女人了,鬼才信!”结果被大志追着一顿“暴打”。 大志、玲子携手挺进北京。 从县城到北京需要先乘两天汽车,再乘两天火车。杨淑怡不放心小女儿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决定要林家豪亲自送一趟。大志听说了很是不屑一顾,“我都照顾她这么多年了,你们要真这样就是对我之前付出的否定和之后能力的怀疑!”玲子也帮着起哄,“就是,不仅你们不可以送我,王美丽她爸妈也不能送她,全交给大志了。”然后看着大志,“从现在起他得像个男人。”说得大志越发不自在,“你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就不像男人了呢!”玲子乐得咯咯直笑。 大巴一经驶出,一群刚刚脱离家庭管束的孩子们感受到了无比的自由和万分的欢畅,顿时将几分钟前亲人送别的泪水与叮咛抛到九霄云外。一望无际的戈壁、连绵不绝的丘陵一走就是几天几夜,风景的单调、路途的遥远抑制不了孩子们的兴奋,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笑不完的乐,满车厢的乘客都被他们的青春、活力和快乐感染着。 汽车尚且好说,晚上自会靠站住宿,火车却只能遭罪了,全程不离车厢半步不说,坐票乘客还得硬生生呆坐两天两夜。出门求学的学子多半只有坐票的份儿,这样,午夜时分躺下身体睡个安生觉便成了大家伙最大的奢望。大志知道玲子到时候肯定盯不下来,白天趁着她与王美丽以及其他同行伙伴忘乎所以、疯喊疯玩的空儿,抓紧时间逮空儿就睡。玲子为此还骂大志长着一颗理科思维的脑袋,白白枉费了大自然的神奇与美景。到了晚上,玲子的难过劲儿上来了,恨不得席地趴下就睡。大志这会儿比谁都清醒,把玲子的脑袋抱了放在自己腿上,让她在两个人的位置上屈身躺好。玲子含混地说这样一夜大志的腿会吃不消,人已是神志不清睡了过去。大志一夜用双臂护住玲子躺得并不怎么舒适的身体,以防她在昏睡中滚落下去。窗外寂寞的黑暗飞速后退,看着周围因无处可靠更无处可躺而睡得东倒倒西歪歪的同伴,大志心想,玲子和自己从此便踏上了远离家乡的漫漫人生路,临行前一天晚上父母千叮咛、万嘱咐,除了提醒自己出门在外如何做人处事,更多的还是叮嘱自己要照顾好玲子。“玲子头一回出远门,虽然有你在身边,林俊也在北京,但毕竟离家千里之外,女孩子不比男孩子,一定会有很多不适和思念。你姐那样性格的女孩子呢,刚出去那会儿都直喊想家想得吃不消,何况玲子这样一个小女生。大志你一定要多陪陪她,帮她好好度过这半年,以后时间久了慢慢就会习惯的。”秦枝梅语重心长地对大志说。这两个孩子一起出远门,让秦枝梅放心不下的还真不是自己那外向、爽朗又独立的儿子。 沉睡中的玲子一脸甜美与无邪,让大志感觉仿佛回到了童年。 那时的大志贪玩不肯睡午觉,玲子想睡又不愿意离开大志。每天中午玲子便会带着一脸迷离、如夜游神般可怜巴巴跟在大志身后,多数时候坚持不了多久,就那么依在大志后背上睡了过去。大志感觉身后的玲子睡着了,便下意识放轻手脚,让她去睡。玲子睡足了突然醒来,总会傻乎乎揉着双眼对大志说“大志,我又睡着了!”然后看看大志的后背,撅起小嘴知错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每当这时大志就知道,自己衣服后面一定又被玲子的口水浸湿了一大片。他们上幼儿园那会儿,秦枝梅几乎每晚必定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帮大志清洗上衣的后背,她一直纳闷,这孩子衣服的后背怎么总会有一片一片汗渍样的痕迹,直到有一天看见玲子怎样依着大志的后背睡午觉。大志看见妈妈,还作出小声状,提醒妈妈不要吵着玲子。 大志清楚,走出家门读大学将是他们人生的第一次转折,是他们走向成年的一个标志,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再生活在父母的庇护之下,他们必须相依相伴,共同设计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他们必须学会用自己的翅膀去独立飞翔、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万象、用自己的心去品味人间百味。大志看着安睡的玲子,轻轻抚弄她温润的脸颊,今后的道路注定不会是坦和一帆风顺的,他能给玲子的就是这样一双安稳的臂膀,只要他在,就不会让玲子吃太多苦、受太多累,所有的苦、所有的累自己都可以替她扛。 大志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他对未来充满期盼,也是信心满满。 临行前玲子拿着编好的相拥相抱、甜蜜四溢、同依一颗心的男孩儿和女孩儿送给大志,“希望你学业有成以后来娶我。”大志不讲理,“不管有成没成,大学毕业都不会放过你!” 22.第22章 初露锋芒 大志和玲子的学校相距十多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大志几乎每天傍晚都会骑着自行车出现在玲子的宿舍楼下,用大志自己的话讲,是要把玲子想要单飞的贼心扼杀在萌芽状态。 “大志,你天天往你女朋友学校跑得来劲儿,你们谈多久了?”同宿舍的赵锐问大志。 “啊,这个问题难回答。”大志边做仰卧起坐边卖起关子。 “少来了,搞得神秘兮兮的。” “就是。哎,陆大志,也给我们传传经嘛。”佐子刚从书堆里抬起头。 “截至目前,我们谈了整整十七又半年。” “哈哈,陆大志,吹牛吹过了吧!”几个舍友冲上去就揍大志。 “不信你们去问她本人,去问任何认识我们俩的人。”大志抱住脑袋边求饶边狡辩。 大志在学校异常活跃,在同学们的眼中他是一个阳光帅气、精力充沛、干练果敢、乐于助人的大男孩。校园处处留下他轻快的身影,校篮球队、学生会、科研小组、学术沙龙,课程的、科研的,室内的、户外的,动手的、动脑的,他样样在行。他经常跟已经在上海读大四的姐姐陆大慧通电话,说他将来要引领国内科技新时代,还要冲击世界科技最高峰。他又像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处处忙着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并留下他爽朗的欢声笑语。 工科院校为数不多的女生在最短的时间内几乎悉数被他迷晕了头。只要陆大志组织或参加的活动,必定奔走呼号、争先恐后,矜持为何物早已无暇顾及;实在没有报上名的,也不惜搞起冒名顶替甚至场外列队观摩的把戏。一个叫吴丽的比大志高一个年级的同系女生仗着与大志有“一抱”之缘,干脆公开宣布,要到玲子学校见识见识玲子,跟她当面谈谈什么叫倾慕、什么叫一见钟情,关键是什么叫爱情。 为此,大志不得不提醒玲子,一个男人一生只能有一个珍爱的女人,这一点不假,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其他女人来爱他,那是别人的自由。玲子眨眨眼说,这个道理太浅显,男女通用。大志不依不饶,追问还有谁在追玲子,是不是那几个被他打了的男生还不死心。玲子冷笑,“到底谁打谁呀!”大志反驳,“他们五对一,不讲规矩!” “大志,晚上去体育馆打球吧?”赵锐逮住难得有空的大志就问。 “行啊!先把开水打了。今天值日,晚上没有热水用那帮土匪非宰了我不可!” “呵呵,算你聪明!我跟你一起去,把壶全打满,给那帮王八蛋烫猪毛用。” 从男生宿舍到开水区必定经过女生宿舍。赵锐两眼放光,不老实地在女生宿舍窗户上瞎转悠。 “看什么呢你!”大志捅了一把赵锐。 “土木系有个美女。” “要不要我帮你啊?” “你呀!”赵锐机灵地转回头,“省省吧。不帮还好,一帮准保把女孩子的心全帮成你自己的。” “噢,原来这么不信任我!那你小子还天天跟我耗在一起干什么,啊?!”大志狠狠搡了赵锐一把。 “因为你是女生的聚焦点,跟在你身边可以提高曝光率。哈哈哈!” “狗日子,说话眼都不眨的!”大志拎起暖壶去砸赵锐。 “啊呀!” 一个女生的尖叫声从身后突然响起。说时紧那时快,大志已是一个箭步冲下去一把拉住一个形将滑得狗吃屎的女生。为了扶稳她并同时保证开水壶的安全,大志直接单腿跪地,用膝盖顶住水壶,同时用胳膊稳稳架住女生的身体。 “没事儿吧你?”大志见女生已经站稳,便大大咧咧地问。 “没事儿了。谢谢你,真谢谢啊!” “谢什么!这楼梯永远是学校致命的痛,学校管理层什么时候才能干点儿实事啊!每年冬天有多少人惨烈倒在这片伤心之地!非等有人摔伤了、摔残了才知道重视是不是?!”赵锐在一旁瞎起劲,又想借机提高曝光率了。 大志松开已经站稳的女生,拾起落在楼梯上的壶递给她,“小心着走吧,这楼梯太陡又全是冰。”看看几个女生脚上蹬着跟不算低的鞋禁不住揶揄,“哼,对于你们这些穿高跟鞋的女生来说,走这楼梯的难度不亚于冰上跳芭蕾了。” “就是就是,一定要小心!下次可不一定有今天这么好的运气了。”赵锐继续努力积极发言,想做主角的心急不可待。 “行了。人家没事儿了,你就赶紧走人吧。”大志推搡着赵锐往前走,“怎么见了女生就走不动呢,没出息样儿!”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赵锐做出一副饥饿的痛苦状。 回到宿舍,女孩子们便炸了锅。 “乖乖,那个工程系一年级的男生简直太帅了!” “那身手赶超007啊!” “哎,吴丽,你到底真摔假摔啊!” “就是。吴丽,你平时平衡力不是蛮好的嘛。” “还狂练平衡木,怎么就偏偏在关键的时候摔在了关键人物的脚下,你到底什么情况啊?!” “真真假假随你们说,反正本小姐我今天是被英雄救了一回美。怎么样,不服气啊?哼,气死你们!”吴丽想想几分钟前被陆大志几乎抱了个满怀就兴奋得头直发昏。 “我们有什么好不服气的。我可听说人家早已名花有主,还是师大的高才生呢。” “哎哎,史艳萍,你什么意思,你专门调查过人家是不是?”大家矛头直接转向说出此话的史艳萍。 史艳萍被大家这么一关注,有些不自在了,“就是调查过,怎样!” “不怎样,调查过就给我们说说看呗,免得吴丽想入非非。” “我想入非非还是你想入非非!”吴丽冷笑。 “我想入非非有用吗,人家抱的可是你!” “行了行了,掐什么!还是本姑娘来给你们揭揭老底吧,省得你们瞎忙活。”史艳萍拿腔拿调起来,“我们接新生的时候呢刚好接的就是他们那趟火车。陆大志那范儿,下火车就把大家迷倒了,当然仅限女生,男生多半是被气倒或被醋熏倒的。不过,人家酷得很,根本不需要我们帮忙,而是直接去了女朋友学校,安顿他的小鸟依人去了。大包小包全扛自己身上不说,还要腾出一只手去牵他那小鸟依人,那可真叫男人啊!至于人家什么时候回的校我们就不清楚了,或者彻夜未归也是不一定的噢!”史艳萍坏坏地嘿嘿直笑。 “看来是高中同学。” “恐怕不那么简单,好像初中就是同学,搞不好小学也是。”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 “嗯,基本可以肯定。” “那吴丽不就歇了!” 吴丽翻着白眼听大家议论,用心记住了每一句话。 从那以后,无论大志在校园的哪一个角落出现,不远处准能看到吴丽不即不离的身影。大志参加的比赛,吴丽是忠实观众;大志组织的社团,吴丽是成员兼活跃分子;大志读过的书,下一个借阅者一定是吴丽;大志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习惯在什么时间离开学校去师大,甚至爱去哪个食堂、爱打什么饭菜,在不辞辛劳的追逐中吴丽全部了如指掌。“吴丽,我说你累不累啊!”史艳萍有时被吴丽拖着实在受不了。吴丽很固执也很执著,她没有想到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一个男生,一下子钻进自己的心里就再也出不去了,她要用所有可能的时间和机会来弥补之前自己时间上的不足,她相信一定能让陆大志发现自己的存在。 吴丽的一个现实计划就是向学院申请攻读第二学位,这样她就可以在学校读五年书,跟大志同期毕业。到时根据大志的选择,是考研或者是择业,都跟他保持同步。“我就不信把他盯不下来!”吴丽狠狠地想。对此,史艳萍说吴丽着了魔,疯了。 吴丽是北京本地人,父母在北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已经进入某要害部门就职,另一个在国外攻读学位。吴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更是两个哥哥的宝贝小妹,一家人对天生丽质的吴丽视若公主,宠爱有加。吴丽基本是在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从小优越的生活条件造就了吴丽争强好胜的个性,使她从来不懂得什么叫做宽厚、什么叫做谦虚,更无从知晓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她只知道,她想要的就一定得是她的。 大志总是因为搞各种各样的活动误了吃饭的点儿,这个误掉的饭点儿总能被吴丽精准地补上。吴丽总能在第一时间将大志喜欢的饭菜送到大志在的教室、图书馆、宿舍、球场或者其他任何大志可能在的地方。有时大志时间耽误得久,吴丽会用专门从家里带来的保温桶将饭菜装起来,然后抱着保温桶带上书去到大志在的地方耐心地等。但是,让吴丽无比窝火的是,大志似乎对她的所有努力视若不见,或是不惊不动,总是将她精心准备的饭菜随手就给了他那帮土匪哥们。更为过分的是,在球场看他打比赛,他可以从头至尾不往吴丽这边看一眼;学校放好影片,买了票约他一起看,他总是一句“跟我家玲子看过了”将吴丽生生拒绝;约他一起校园漫步,竟说“有那工夫不如去趟师大陪陪我家玲子”。 赵锐跟着大志与吴丽混得最熟,有时忍不住劝她,“吴丽,我说你何苦呢!全校男生你追谁,谁还不立马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全校谁不知道,建筑系96级那个李同学就差为你跳楼了!你干吗非盯着陆大志不放啊!他那心里要是再能容下别的女生哪怕半根头发丝儿,我他妈都敢跟你吴丽姓了!”“放你妈的狗臭屁!”吴丽心里狠狠地骂,“老娘我就不信这个邪!” “哎,我问你,他们那么好,怎么从来没见他女朋友来过?”吴丽装着没事人一样,随便问着。 “也来过,你没见着。关键玲子……”“你叫得倒挺亲!”吴丽没好气地打断赵锐。“嘿嘿,那是因为大志一天到晚在我们耳边不下一百遍念叨这个名字的结果。”赵锐继续说,“关键玲子不会骑自行车,公交车又挤成那样,大志才舍不得让她去挤呢。用大志自己的话说,他要勤快地往那边跑,要做到每当玲子刚要想他,他就能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样就可以省了玲子跑来跑去的辛苦。你不知道,有一次大志半夜爬起来说要去师大,我们都说他是疯了,他说他感觉玲子那边有事,就真的去了。那么晚,公交没了,刚下了雪自行车又不好骑,他就那么走着去了,到玲子她们学校已经凌晨三四点了。人家保安不让他进,他说给压学生证,保安说学生证管屁用,大志就扯着人家脖子说,‘今天要是出了人命,我他妈跟你玩命!’说着眼泪一起急了出来。这下还真把人家吓着了,打着手电跟他一起找到玲子宿舍。结果你猜咋样,玲子白天吃错了东西,正上吐下泻,基本已经人事不知了。她们宿舍那一帮傻女生,平时咋咋呼呼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到了关键时候他妈个个方寸大乱,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大志抱起人就往医院冲,冲的时候还没忘帮玲子裹床被子。人家保安后来对玲子说,那小子跑得比猴子还快,他们跟在后面紧赶慢赶追不上,不知情的还以为那小子劫色呢!说完又觉不妥,赶紧解嘲‘开玩笑,开玩笑,是救人心切,啊,救人心切!’得亏大志去得及时,玲子挂了两天液体,第三天就欢蹦乱跳来我们这儿慰问大志了。大志乐滋滋教训我们,‘看见了吧,女人的美丽与朝气全是爱她的男人悉心呵护出来的。我说,你们这帮臭小子明不明白啊!’说完便迎着玲子走过去,给了她一个满满的拥抱。” 吴丽愣愣地听着,赵锐什么时候讲完,又什么时候走开她竟浑然不知。 23.第23章 欢聚一堂 陆大慧走进大志学校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北京六月的傍晚依然清凉怡人,没有上海的雨水和湿热。 陆大慧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北京。因为林俊这些高中同学在这座城市读书,大学期间大家组织过几次家乡同学的聚会,其中大二暑假那次聚会就相约在了北京。当时曹凯也同自己一起北上,这让那帮高中同学产生了不少好奇的猜测,连林俊都自以为是地不停为他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一次自己并没有刻意邀请曹凯北上,一则因为看过大志和玲子,自己与林俊以及其他几个高中同学相约要继续北上返回家乡看望父母,今后工作了,只怕回去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陆大慧希望这次能在家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再则,玲子现在在北京,这不能不说是陆大慧这一次不情愿邀请曹凯同行的主要原因所在。陆大慧本人对玲子的喜爱和对曹凯的暗恋,使她在一种近乎矛盾的心态中下意识不希望这两个人有相见的机会和可能。陆大慧甚至没有提前告诉大志她的到来,她觉得没那个必要。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大志的宿舍,结果一个人也没有,问问左右隔壁的同学,说是有什么比赛,这个时间一定在体育场。人还没有走到体育场,远处阵阵呐喊和惊呼已成了陆大慧的指路导航,一 路循声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体育场东侧的篮球场。看来是一场激烈的角逐,内场被观战的同学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陆大慧实在没有挤进去的希望。围观同学的呐喊声和加油声显然宣告着大志的参战,陆大慧有些急切地往四周望去,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让自己一睹为快。距离球场稍远的田径场看台上也坐着不少同学,那儿距离虽然远了点儿,但因地势较高,却能将整个球场尽收眼底。陆大慧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柔美的夕阳洒落球场,温和的微风轻轻抚过,远处那个看不太清晰却再熟悉和亲切不过的身影在球场上灵敏穿梭。陆大慧突然有一种无比幸福和温馨的感觉,淡淡的无法抑制的笑意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角。 吴丽正忙着帮刚刚凯旋的大志收拾衣物,大志跟其他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继续释放着比赛的余热,吴丽突然看到大志整个人就跳了起来,两只眼中的狂喜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陆大慧同志!”大志已经冲了出去,硬是将一个重量级女生腾空举了起来,就地狂转不止。 “哈哈哈。臭小子,放我下来!”陆大慧也兴奋过了头,狠狠拍打着弟弟结实的肩膀直喊。 “跟我来一场即兴摔跤比赛咋样?!”大志说着就将姐姐往地上摔。陆大慧迅速单腿缠住大志的后腰,整个人顺势滑到大志背后。“大志再要摔我就没有那么容易了,除非他铁了心将自己也放个人仰马翻。”陆大慧正想弟弟会不会如此,只觉自己骑着的人向后一仰,就地倒了下去。大志翻过身哈哈大笑看着姐姐的狼狈样。 “你知道不知道,姐,如果是摔跤比赛这样你可就算输了。”一边将姐姐一把从地上捞了起来。 “来,你们,”大志指指身边看得目瞪口呆的同学,“过来认识一下,这是你们正宗的师姐级人物,陆大慧。赶紧跪拜吧,还愣着干什么!”大志恶作剧地推着赵锐一帮人等。 陆大慧正想开口阻止弟弟继续的恶作剧,一个女生突然走到自己近前来。“看看,大志够皮吧,把姐姐搞得这副脏样。哪有你这么迎接客人的!”这女生嗔怪着,就用手中的衣物帮陆大慧 掸起身上的灰来。 “谢谢,我自己来吧。”陆大慧礼貌地将身体移开一步,接过女生手中的衣物。“这应该是大志的一件运动背心。”陆大慧心想,又将这位殷勤又主动的女生认真看了一眼。她个头不矮,人长得很漂亮,比起同龄人谈吐举止、风度气质应该算是俱佳的,可不知怎么就是给人一种说不上的不适感。陆大慧后来明白,那种不适感来自于吴丽由内而外情不自禁散发出来的优越感和控制欲。 “走喽,兄弟们。今天师姐大人驾到,我请你们吃饭、开洋荤去。哈哈哈!”大志无比开心,一群人簇拥着陆大慧往校门外走去。 “玲子今天没来看你比赛?”陆大慧看着走在前面跟其他男生有说有笑的吴丽,淡淡地问大志。 “她哪有时间。姐,你万万不会想到,她外语那么好,进了师大还得为口语、听力恶补,简直没完没了。” “嗯,那倒是。我们上中学学的那点儿英语多半是为了考试看试卷用的,离实用八竿子打不着。” 不论时间早晚,大志都坚持在当晚将姐姐送到了玲子那儿。 “我要是不把你送她那儿,等她知道你来了北京居然隔天才让她见着,她不宰了我才怪。那小东西!”大志说起玲子那一副一如既往的自然和疼爱,让陆大慧很感踏实和清新。 玲子抱着陆大慧开心得气都喘不顺,满脸泪呀涕呀糊了陆大慧满身上与下。大志很是费了点儿工夫才终于让她暂时归于平静、趋于自然。 “你呀,还是一副小孩子样儿,不会激动,一激动就又是哭来又是叫的!”陆大慧损着稍稍平静的玲子。 “才不是呢,大慧姐!那是因为见了你,别的人关我什么事儿,大志作证。大志,你说是不是?”大志只管哈哈笑着拍打玲子的小脑袋。 “大慧姐,你咋能这样啊,不提前告诉我们,搞突然袭击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好让你袭击的呢,你这不存心刺激我们嘛!” “大志,你上次电话里说参加什么设计大赛的事,怎样了?” “正在进行中。本来假期想找家单位实习呢,现在估计多半时间要忙这事了。关键放假学校图书馆、实验室都不正常开,同学和老师们找起来也不方便,所以做事就谈不上什么效率了。我自己承担的部分还好说,但这个毕竟是团队项目,需要不少人手。” “我原想你这边事要结束得早,我们能不能一起回家呢。” “我不跟你说过了吗,姐,暑假我都不会回去。” “当真啊,那玲子呢?” “我不回她怎么能回!”大志坏坏地看看姐。 “哼,你有没有想过玲子吃不吃得消?毕竟她是女生,恋家情结会重得多,不比你。” “对她而言,现在我就是她的家。你去问问她,看她是愿意一个假期不见我,还是一个假期不回家?” 陆大慧这次见到陆大志的一个强烈感觉就是,只读了一年大学的弟弟已经脱去不少少年的稚气,很有那么点儿男人的成熟味了,忍不住亲昵地给了他一拳,“不要自信过头噢,现在你们俩可不比上中学的时候,一天到晚混在一起的。就像你身边会有其他女生关注你一样,”陆大慧不由想起这几天只要去大志学校,就准能看见那个在大志身边不离左右的吴丽,“玲子也一样,她那么优秀,你以为就会少了其他虎视眈眈的主儿!嗯?”陆大慧逗着弟弟。 “谁敢!打也打残他。那可是我陆大志悉心栽培了一生的硕果。” “哈哈哈!”陆大慧被弟弟的可爱样彻底逗乐了,“你太无耻了,你呀!” “你们乐什么呢?!”走在后面的玲子跟上几步,又回头冲着身后的一队人马喊,“你们快点儿啊,前面两个人腿太长了,他们走咱们就得跟着小跑。” “你跟着大志天天练小跑,我们哪里吃得消啊!”王美丽很是不乐意,这样已经走得她直喘,身上的汗珠控制不住地往外浸,看看始终不见尽头的长城,心里直打退堂鼓。 “哈哈。王美丽,你太缺乏锻炼了,这一点儿你得向我们家玲子好好学习学习。她那小样,如果没有我从小提携着,现在还指不定是什么病怏怏的鬼样呢。”大志边躲玲子的追打,边恶损玲子。 林俊同一届高中同学这一年面临大学毕业,在各自确定了工作单位之后,一向要好的几个人不约而同想到要趁工作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欢聚一下。北京便成了大家伙比较理想的聚会地点,北方和南方的同学们都往中间会聚,这样,不至于让哪一边的同学跑得太远和太过辛苦。在陆大慧之后,王美凯从西北乌鲁木齐来到北京,还带上了大学相恋四年之久的女朋友张薇薇;林英虽然并不面临毕业,毕竟禁不住聚会的诱惑,携着个头不高但男儿味十足的同班男友也由西安会集到北京来凑一份热闹。只有曹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北上。这让林俊很感失望,他们兄弟情深,高中毕业后几乎难有见面的机会,本来以为这一次大家可以好好聚聚,聊聊志向、吹吹牛,却不想曹凯竟是回避了。虽然陆大慧帮着解释说,公司对非上海籍新进员工给了探亲假,但对上海籍员工则已经开始了严格的岗前培训,林俊依然认为曹凯不应该放弃这次相聚的机会,只要他想。其实,就曹凯本人而言,他不是不想,更确切地说,他是非常非常渴望的,与玲子一别就是四年,自己日夜都在思念她,怎么能不想!但是,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现在的玲子,当然还有大志。陆大慧闪烁的目光,也分明透露着些许阻止的意思。曹凯的回避,只是不想大家尤其是自己太过尴尬。 在北京聚齐的年轻人经过合议,一致表示要一起登一次八达岭长城,说要站在山顶众揽一下群山,展望一下人生。再加上大志的死党赵锐、佐子刚以及玲子宿舍的两名女生,一时间竟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小分队,浩浩荡荡,在一个明媚周末的清晨出发了。 “美丽,你哥女朋友是我们那儿的吗?”玲子第一次见张薇薇。 “是啊。” “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她家兵团的,高中在师部中学上的,我们都不认识。我哥和她进了校发现是老乡才认识的。” “真漂亮啊,跟你有得一拼!”玲子不由赞叹。 “那是!我哥说是照着我的标准找的,而且,只许超越,不可不及。哈哈哈!”王美丽毫不掩饰对哥哥女友美貌的沾沾自喜。 “样子。又不是你女朋友,瞎美吧!” “咋啦,是我嫂子!” “现在就嫂子嫂子的了,你也太心急了吧!真是什么不急什么急来着?!” “滚你,怎么讲话呢!”王美丽狠狠打玲子,“是我哥自己说的,说他们这次就算是简单的旅行结婚,等一回去他们就要领证和举办仪式了。我问问你,那还不是嫂子是什么?” “那王美丽你应该回去好好帮帮忙,取取经,今后嫁自己的时候才会比较有经验一些。”大志在一旁恶逗着王美丽。 “陆大志!你和玲子就是一副德性,两句话就没个正经。” “怎么,这话有假吗?不要太中肯了,你情商也太低下了!” 王美丽气不过追着想教训大志。大志迈开大步,三步并两步就窜出去几个台阶。王美丽哪里追得上,情急之下竟是一脚踩空,人已失去平衡。 林俊刚巧跟在王美丽身后,伸手扶了一把,“大志你就别逗她了,你看她摇摇晃晃的,爬都已经爬不稳了,再跟你贫贫嘴、打打架,估计坚持不了几步就要彻底停下了。到时候我看你们谁来背她。” “哥,你当什么,这是爬长城哎!还背她呢,谁能背得动!她要是没出息,真打起退堂鼓,最多让她就地趴下,原地等着大家返回吧。至于谁想多多情留下来陪美人,那就是你们男生自己决定的事了,借机表达一下心灵深处蠢蠢欲动的感情也不是不可以的噢。不过,友情提醒提醒大家,请注意点风度和体面,不要为了陪美人打起来才好。”玲子坏坏地大放厥词。大志发现玲子话一说长,也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起来,便取笑她,“不要自以为是,当心第一个落下阵来的是自己噢。”玲子到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没关系啦,若真是我第一个落下阵来,你会是第一个留下来陪我的人,我至少不会像某些同学那样招惹世界大战。” “我会让你落下阵!拖也得把你给拖到山顶去,我还要你到山顶跟我海誓山盟呢。忘了呀,你个小东西。”大志说着不由分说拦腰夹起玲子就往上蹿。结果爬山毕竟是爬山,没几步,两个人便笑翻在了石阶上。 王美丽见大志和玲子玩得开心,很是嫉妒加懊恼,一副真的撂挑子不想再爬的架势。王美凯已经有个张薇薇够自己照顾,两个人所有的行李都已背在了自己的身上,还要不时用手、用胳膊去帮扶一下体力逐渐不支的恋人,对自己的妹妹真可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这时只能求助地看看好朋友林俊,希望他能帮把忙,别让自己任性的小妹脾气真的上来,扫了大家的兴,那可就不好玩了。可是,没等林俊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赵锐啊、佐子刚啊一行男生已经猴急猴急冲到王美丽面前,帮着拿东西的拿东西、递饮料的递饮料,一时间让王美丽很是有了那么点儿公主的虚荣感,趾高气扬又来劲地自顾自爬了起来。 “从这山顶回头再看长城,简直就像一条盘在山脊的巨蟒。” “嗯,真壮观啊!” “所以号称人类的奇迹呢!” “哎,你们说,这古时候的人咋就那么直脑子呢,阻挡敌人都是靠这样蛮干硬来的呀!” “是啊!敌人还没伤一毫一发,自己人倒不知累死了多少!” “皇帝老儿可不那么想。他自认为自己的江山是永恒的,自己也会是长命百岁的,累死几个人算什么,只要自己的江山能一劳永逸。” “哼,幼稚。” “也不能就简单说是幼稚,那是历史的过程或者说是历史的代价。人类又不是一步迈到今天的。以后几千年、几千万年的人看现在的我们,看我们今天乐此不疲忙碌的那些事儿,指不定也会觉得我们特幼稚和不可思议呢。” 来到山顶的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得热闹。看着层层叠叠的山峦和蜿蜒崎岖的长城,心中自有无限感慨,虽然感慨注定千差万别。 回到北京城里大家又四处疯玩了几天,之后便各自散去。王美凯陪张薇薇打算在北京周边继续逗留一段时日后再行返程;林英与男友选择南下,林英执意要去上海,并与曹凯已取得联系;林俊和陆大慧带着口口声声抱怨被人遗弃的王美丽回了家乡。为了陪大志参加设计比赛,赵锐、佐子刚几乎放弃了一半的假期,与大志一起努力。玲子找了一家外企,一边实习做文员兼翻译一边狂练自认为仍然不怎么正宗的口语,稍有闲暇就加入到大志的设计小组,承担起外文资料的收集与整理工作,偶尔也参加参加设计方案的讨论与确定。当大志小组的设计作品最终取得区间第一、全市第二的佳绩时,玲子很是为他们自豪了一番,用她自己的话讲,倒不是为了那名次,而是为了整个假期大家共同的努力。 一个假期充实又忙碌,转眼已是开学在即。 24.第24章 林俊的恋情 “玲子,你哥有女朋友嘛?”王美丽依然没有摆脱刚开学的思乡情结,只要有空就拉了玲子陪她散步,也不管玲子情愿还是不情愿。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这一次回去回来不都是你哥带着的嘛,感觉你哥还真不错哎,很稳重,又很会照顾人的。” “啊!你该不会是对我哥动了贼心吧?!” “滚滚滚,滚一边去!”王美丽嘴里喊着让玲子滚,两只胳膊却亲昵地将玲子抱得紧紧的,“你哥跟我哥那么要好,他跟我哥有什么区别。我就是觉得你哥人这么好,要是哪个女生找了他应该是比较有福气的。” “嗯,我哥谈过一个女朋友的,我们刚来这边上学的时候还见过几次。” “真的假的,没听你说过嘛?你哥女朋友是什么样的,跟我说说看。” “王美丽同学,我说你有问题吧,不然今天猛打听这事干吗?!” “问题你个头,不说拉倒。回头我去问你哥!” “你敢!” “哼!”王美丽挑衅地看着玲子。 “哈哈,头昂这么高干什么,跟个小斗鸡一样。”玲子开心地取笑王美丽,拉她在树林里的椅子上坐下来,“我跟你说可好玩了,我记得第一次去我哥他们学校是一个人去的,我哥带我去他和他女朋友常去的一家小饭店吃饭,一开始总觉得那老板娘甩甩的,不太礼貌的样子。吃完饭结账的时候,我哥很认真地向老板娘介绍了我,说我是他妹,今年刚考到北京来读大学。我当时还奇怪,一则老板娘素质不怎么样,一点都不礼貌,我哥没必要那么周到,结账走人就是了,哪那么多话;二则我哥一向不是一个好显摆的人,用不着逢人就说自己妹妹考到北京读大学了。出了门我哥才告诉我,他和他女朋友常来这儿,和老板娘挺熟挺好的,今天奇了怪了,态度出奇地差,我哥起初也纳闷,想着老板娘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仔细观察观察,发现老板娘总拿眼挑剔地看我,我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老板娘是把我当成我哥的新女朋友,以为我哥换人了,所以才表现得那样不屑一顾甚至鄙视。” “说明这老板娘人还挺正义的,见不得朝三暮四的不良行为。” “也说明她对我哥那个女朋友感觉不错,认为他们是相爱和般配的。” “那后来呢,你不是见过她吗?” “嗯,我和大志一起去时见过她几次,不多,所以也不是很熟。不过她性子挺好的,不像南方人,有点大大咧咧的,我倒觉得更像北方人。我哥经常拿她的糗事开玩笑,她也不生气。” “说她什么?” “有一次我哥口腔上火,嘴上干得直生老皮。人家拿了一支无色润唇膏,像模像样帮我哥涂上,说润唇效果很好,我哥心里感觉还挺温暖的。后来走在校园里我哥总觉得大家拿怪异的眼光看他,一开始没太在意,到了图书馆,坐对面的女生更是频频看我哥,还不怀好意地小声议论着什么,我哥那个纳闷啊!直到他上卫生间无意间抬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你猜咋样?” “咋样?你快说啊!” “我哥差点没疯了,他的那张嘴啊,简直成了血盆大口。” “啊!” “那个无色润唇膏是变色的,越变越红。我哥嘴唇本来就比较厚,比较性感,你想想那效果。我哥可算是瞬间爆红全校了。” “他对那女朋友咋样了,就为这分手了不成?” “你想哪去了,人家不过是恶作剧。见我哥终于恍然大悟,人家笑得跟什么似的,我哥想生气也生不起来啊。从某种意义上讲,这说明她很活泼、很可爱,是不是?” “那倒是。” “还有更跌眼镜的事呢。”玲子喘了口气,继续说,“他们一起帮我哥去选羽绒服,我哥看上了一件白色的,很喜欢,可想想北方城市冬天空气脏,白色实在不好收拾,就想算了。她看出了我哥的心思,就劝我哥买,还让我哥吃了定心丸,说‘你现在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把白衣服收拾干净当然是女朋友的职责。’然后放出豪言壮语,说这件衣服由她全权负责清洗。我哥一激动就买了。衣服穿在身上真的干净利落,很是帅气。一些嫉妒的男生就提醒我哥‘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够你收拾的。’,我哥自豪地说‘英子说了,她帮我洗。’我哥女朋友叫柳英,名字好听吧,我哥总喊她英子。搞得那帮男生心里酸溜溜的。结果白色毕竟是白色,穿了不到两周就明显脏了,又坚持穿了一周,便不得不洗了。英子说到做到,我哥说她很有一副一言九鼎的豪迈。一周之后将衣服送还回来的时候,我哥他们宿舍很是热闹了一番,那衣服简直比新买回来的时候还要受人追捧和喜爱。我哥为此好好犒劳了英子,请她大吃一顿。等第二天我哥穿着衣服出门,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旁边一哥们儿实在忍不住问我哥,‘哎,我说林俊,你这衣服是不是不对啊,柳英该不会是一半一半洗的吧,这次先洗了其中一半啊!’经他这么一说,我哥不得不承认,衣服的两只袖子,一个跟新买的一样干净,一个跟穿了三周那会儿一样的脏。” “不会吧,也太搞笑了!什么情况啊?” “我哥真来火了,中午就去找他女朋友,让她自己看。说柳英一脸茫然和无辜,显然这次她是没有恶作剧的,急得都快要哭了,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发誓说她绝对洗的是两只袖子。美丽,你现在知道咋回事儿了吧?!” “咋回事儿?” “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不明摆着嘛,一只袖子洗了两遍,一只一遍没洗!” “啊,人才啊!哈哈哈……”美丽笑得眼泪流了出来。“哎,那他们感情还是不错的嘛,怎么就没了下文呢? “我听我哥说过,柳英是南方人,来北京读大学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留在北方,毕业肯定是要回南方的,而我哥呢,很固执,一向青睐北京,估计两人为这事谈不拢,谁也不肯让步。我们暑假聚会的时候我哥没有带她,我就知道可能没戏了。想着这些事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也就没多问。” “明知道要分开还谈个什么劲,不伤人啊!” “也许情不自禁,也许以为感情谈深了能让对方改变主意,也许要的就是过程,不是结果。结果只是一个点,过程却是一条线、一个面。不论喜怒哀乐,人们回忆的永远是过程中的点点滴滴,哪怕结果是不尽如人意的。你说是不是,美丽?”玲子有点儿闷闷地。 “嗯。大学毕业就是这样,会散了很多鸳鸯。”王美丽安慰着玲子,搞得好像玲子是被散了的鸳鸯。 玲子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突然问王美丽:“哎,美丽,你哥的婚事假期真的就办了啊!” “那还能有假!从我嫂子他们家一回来就办了,他们可以算是最神速了吧!”王美丽名正言顺美美地喊着“嫂子”,仿佛很快就回到了那个甜美又迷人的场景。 “哎,这一点你哥比我哥幸运多了。” “嗯。现在想想,难怪你哥帮我哥筹备婚事那会儿,人显得比较寡言和沉默呢,八成触景生情了。” 玲子愣愣地看着王美丽,心疼着哥哥的痛。 25.第25章 那一堆的鞋 吴丽这个暑假也可谓收获颇丰。最初她为不能参加大志的设计小组懊恼不已,但毕竟跟随母亲和大哥前往欧洲看望在那儿留学二哥的喜悦更胜一筹,很快就将之前的懊恼散得无影无踪。游历北欧各国、参观二哥就读学校、参加各种事先联系和安排的宗教或公益活动、品尝各式各样西式餐饮,以及疯狂购物、尽情留影,再加上两位哥哥的呵护和母亲的宠爱,吴丽简直走进了幸福的人间天堂,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 “小丽,你这鞋给谁买的呀?不对啊!我和大哥的脚可都没这么大,啊?!”二哥吴伟坏坏地笑着,挖苦小妹,“老实交代吧,是不是我家小公主喜欢上哪个白马王子了?”吴伟拿着吴丽买的男式鞋对着自己的鞋左比比右划划,怎么都是不合适。 “滚一边!关你什么事,谁让你翻我东西的!”吴丽没好气,一把抢过鞋。 “还用得着我翻嘛!你看看你买的这几双男鞋都堆成小山了!你倒是说说看呢,我们家包括老爸在内,哪一个男人穿得上这些鞋,啊?” “就是哎,小丽,我和小伟早就发现了。你怎么回事啊,买就买呗,干吗没完没了,见着就买见着就买的,这都多少双了,我们想不说都不行了。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们,回去你准备业余开男鞋店或者是趁机多带几双免税鞋回去倒卖吧,啊?!”大哥吴鹏也跟着起哄。 “我就买,我喜欢!咋啦,又没花你们的钱,你们有什么好急的!” “我们急的不是钱,而是这鞋的主人!” “你看看,这又是运动鞋又是休闲鞋又是皮鞋的,你要是再不交代点儿啥的,就有点儿过分了吧,啊,小丽。” “行了行了,你们俩还上瘾了。她不想说自有她的道理,哪有你们这么逼人的。”母亲宋文看不过去了,帮着宝贝女儿解围。 “就是!妈妈没急你们急,哪有点儿男人样儿!” “是啊!你现在是动了芳心,有了自己的男人,看我们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都没有男人样了。” “你……你们……你们混蛋!”吴丽气得话不成句。 “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了!”宋文当真制止,“小丽你到里屋去。” “到底怎么回事呢?”宋文跟着女儿进了房间,见吴丽低头不言,宋文有点儿不耐烦了,“你看自己,给人家买东西都买成什么样了,还有什么好瞒的啊!” “妈,谁说我要瞒了,瞒我还当你们面买东西!” “那就说说看呀!” “不想说!”吴丽堵着气。 “好好。不想说就不说,等你哪天想说了再说也不迟,行了吧。”宋文无可奈何,对任性的小女儿自己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从小宠惯了,给她来不得半点儿硬的,也见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 “我只问你一句,他对你好吗?” “妈……”一向要强得不能再要强的吴丽被母亲这么一问,鼻子一酸眼泪竟是掉了下来。 宋文心里一惊,她千想万想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女儿在这些方面会受了什么委屈,便万般怜爱地将女儿揽进怀里抚摸着。从吴丽接下来主动的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宋文听出了四个要点:第一,女儿是动了真情的;第二,男孩叫陆大志,是一个帅气、智慧、阳光、硬朗的优秀男生;第三,陆大志家庭背景平平,父母都是西北小县城里的中学教师;第四,也是最让宋文觉得闹心的,就是这个陆大志原来是有女朋友的,一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青梅竹马的女朋友。 “那你惹这个麻烦干什么?!”宋文不免责备起女儿来,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还这么麻烦,有必要吗?” “妈,你不懂什么叫情不自禁吗?!”吴丽很不客气地顶了母亲一句。 宋文没有再多说什么,女儿的脾气她最了解,又直又冲,认准的事便一点儿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先让他们自己处处看吧。”宋文淡淡地想,事情顺其自然发展可能会有几种结果,女儿自己发现不合适而放弃,陆大志被女儿吸引而主动喜欢上女儿,如果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到大学毕业前后女儿依然是单方面一厢情愿的话,那么,到那时自己就不得不插手管上一管了。“哼,陆大志,初生的小牛犊可不要太不识抬举噢!”宋文心里多少有点儿不屑一顾地嘀咕。 大志走进宿舍的时候,吴丽正与舍友们聊得开心。桌上堆满了各色糖果。 “大志,吴丽周游欧洲列国,带了好多不同国家不同口味的巧克力、糖果什么的,快尝尝。” “对,你快尝尝。人家吴丽主要是带给你的,我们只不过跟着沾点儿光罢了。” “谁讲的!”吴丽一脸得意嘴还犯着硬。 “这不是明摆的事儿吗,要不是陆大志,恐怕你大小姐的尊驾连我们这儿来都不会来呢。” “是啊!这我们可得感谢大志了,没有他陆大志哪有我们今天的荣华和富贵。啊,大志,哈哈哈!”大家兴许被糖果甜腻了心,个个亢奋得有点儿不自然。 “吃东西还堵不住嘴,又欠揍啦!”大志没好气地搡了一把话说最凶的兄弟。扭头避开吴丽剥好递过来的糖果,自己随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这是什么情况?”大志走到自己床前,看见床上那一堆东西气就不打一处来了。 “啊,吴丽给你带了几双鞋,她说你好走路,费鞋,就给你多买了两双,以便不同场合使用。呵呵!”赵锐赶紧帮着解释,悄悄捅了大志一把,希望他不要当众太扫吴丽的面子。 “我说吴丽,你这全是带给我的啊?”大志口气虽然缓了缓,但仍然那么一副冲冲的样子质问吴丽。 “是啊!你以为这号码你们宿舍还有其他什么人能穿得上吗?”吴丽气势上毫不视弱。 “那我郑重拜托你了,如果你还不想让我债台高筑,就请不要拿这些不符合本人消费能力的商品来装腔作势。” “你怎么说话呢!谁让你债台高筑啦,谁说要让你还了?” 宿舍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你说不还就不还了,你当我陆大志什么人!要么你全拿走,算我谢谢你了!”大志真的来气了,口气异常生硬。 赵锐眼看气氛越来越僵,再这样一句赶一句地顶下去,只怕收不了场,大家尴尬,赶紧又狠狠捅了捅大志。大志没好气地横了赵锐一眼,“捅什么捅,哑巴了你,靠手讲话的!”又回过头看着吴丽,这回口气算是收敛了些,“吴丽,这是你第一次自作主张给我买东西,我只说一遍,下不为例,如果有下一次,我陆大志可什么都干得出来,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不给你面子。”大志冷冷地盯着吴丽。吴丽一句话没接,泪水却在眼中直打转。 令人窒息的气氛持续了几分钟,大志突然大大咧咧地喊了起来,“行了,晚上我请大家吃饭,算给吴丽同学接风,也算我陆大志拜托大家伙给我们做个见证,让吴丽同学下不为例啊!”然后冲着大家双手抱拳作了一揖。赵锐赶紧拉着一脸不爽的吴丽往外走,“行了,这就够给你面子了,别再搞得一副委屈相,那不符合你的风格!”说得吴丽白眼直翻,七窍生烟。 那几双鞋被大志随手塞进床底,碰也没再碰过。 26.第26章 较量 工程系九九年元旦迎新联谊会由陆大志和吴丽主持。 吴丽得知这事儿最终得以敲定高兴得险些昏厥,她将此看作她与陆大志之间的一次神圣仪式。按惯例,每年迎新联谊会的主持一定是从一年级或者最多二年级学生中选拔,吴丽之所以能在三年级的“高龄”继续入选,虽然有一、二年级女生整体质量不济、吴丽本身比较优秀的原因外,更重要的和不为人知的深层次原因是,吴丽在学院团委和学工部门做足了工作、下够了功夫。 一台晚会的整体策划、设计与编排也一并交给了经验丰富、做事老道的吴丽和陆大志。一时间对台词、筛选节目、设计舞台、调试音响一连串的大事小事忙得不意乐乎。“大志,这句台词这样改一下是不是更好?”“大志,明天晚饭后再练一个小时。”“大志,这两个节目调一下顺序吧?”“大志,九六土木系的节目取消了,得找节目代替。”“大志,舞台背景用什么主色调啊?” 为了统一步调,大志这阵子也尽可能在作息时间上与吴丽保持一致,一起去食堂,一起去活动中心,一起返回宿舍,出双入对的,竟成了校园里颇有争议又惹人羡慕的一对风云人物。吴丽从来没有这么幸福和快乐过,她可以开口闭口喊大志,可以随时随地待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吴丽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还有何求呢! “吴丽,可以嘛!”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果然厉害!” “这叫美女抱得英雄归!哈哈……” 一日,宿舍女生合起伙来揶揄吴丽。 “怎样?”吴丽反问。 “装什么糊涂!” “你糊涂还是我糊涂?!” “哼,现在全校上下最大的新闻恐怕莫过于你和陆大志的结合了吧!” “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结什么合?”吴丽两眼放着凶光。 “行了行了。就是合作主持呗,还能结什么合!”史艳萍见话锋不对,赶紧搅和。 “吴丽,你何苦呢,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我们也是为你高兴。” “为我高兴!我怎么看你们就没安好心呢!” “我们安什么心了,你倒说说看呀!”一女生来了气,跟吴丽正面干上了。 “吃醋了呗,嫉妒了呗。”吴丽突然走到那女生面前,几乎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恶狠狠说,“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善良,哪怕有一丁点儿可能,你们就巴不得他陆大志是你们自己的。还为我高兴呢,别让人恶心了!” “你,你,”被吴丽堵住脸的女生像是被捉了贼,涨得满脸通红,“你怎么这么讲话呢?!” “就是,吴丽,你怎么讲话呢!”其余女生对吴丽有恃无恐的嚣张也不愿意了。 “怎么,你们谁敢说我讲的不是实话,嗯?!”吴丽挑衅地环顾一下四周。 “好了,吴丽。你不是晚上还要排练吗,再不走当心陆大志不等你。”史艳萍不希望冲突继续升级。 这招果然灵验,吴丽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门外。 一帮被吴丽奚落了的女生一时没了话,宿舍陷入一片尴尬的沉寂。吴丽从来不怕把别人的真实内心血淋淋揭穿了公布于众。几个女生默不作声地各做各事,心想还好吴丽用的是“你们”,大家都被摔在了浪尖上,谁比谁也好不了。其实,大家的心思正如吴丽所说,对陆大志这样的男生心生倾慕是无可奈何的,自己没有勇气和资本去行动,吴丽是勇者,她们对吴丽当然是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羡慕的是吴丽的条件,她们认为吴丽的勇气完全来自于她的客观条件,是由她优越的客观条件直接造就的;嫉妒的则是吴丽竟敢明目张胆接近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而自己却只能怯懦地小人般地在一旁冷嘲热讽,并且打心眼里宁愿吴丽不成功。所以,吴丽并没有冤枉她们。 吴丽起初没有注意,直到那天下午排练的空当大志总是走到活动室的角落跟一个女生那样亲昵地有说有笑,而且是用一种吴丽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调,吴丽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一直坐在角落、漫不经心几乎看了一下午书的女生一定就是传说中著名的“玲子”。吴丽认真地观察着玲子,用最挑剔的眼光打量着她。吴丽觉得,玲子除了在跟大志说话的时候有一种置万事万物于不顾的淡定外,其他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旦大志离开她,她便很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或看书,或挂着耳机听音乐,对于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吴丽有意当着她的面制造一些与大志的“亲密”动作,她似乎也总是充耳不闻。当然,大志并不会给吴丽太多这样的机会。 大志因为排练紧张,不能像平时有时间往玲子学校跑,玲子反倒开始天天坐镇他们的排练现场。赵锐告诉吴丽,如果玲子不来,大志宁愿放弃排练,玲子便推了自己学校联谊会的主持任务,“专职”陪同大志。这让吴丽很感不爽,本来想着这是她和大志发展感情的绝好机会,可现在排练成了大志回到玲子身边的花絮,他的每一次出场只不过是为了换来下一次回到玲子身边的机会。 玲子似乎意识到了吴丽的不快,便放下手中的书和耳朵上的耳机,专心致志看他们排练,大志也就不再总是找着借口要求中场休息,排练进行得自然流畅了许多。 如果玲子第二天没有课,大志便会希望玲子留下来,这样,第二天他们可以一起泡图书馆、吃饭、散步和继续排练。不过,玲子的住始终是个问题。每当这时,大志总会一脸友好地问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位女生有没有愿意“收留”他家老婆的。女生们早就好奇得心都碎了,“有有有,当然有,随时有!”事实是,每次为了让玲子留下来,总会有两个女生要挤在一张寸把大的床上同居。这让玲子很感过意不去,坚决不肯再做那种启发他人感情潜质的灰色勾当。 “要么住我们宿舍吧。”一次吴丽见大志留玲子留得心急,便不失时机地把握着自己的节奏。 玲子突然扭过头看着吴丽。吴丽一下子明白,其实,玲子始终什么都清楚的,她有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什么似乎也瞒不过她,但是,她又似乎将什么都看成是自然且美好的。吴丽后来慢慢意识到,是大志执著的、全心全意的爱让玲子有了这股超凡脱俗的灵气。 “那样会不会太打扰了。”玲子客气地说。 “没关系啦,我们宿舍朱倩芸这一阵回家住了,你可以住她的床,回来跟她讲一声就可以了。”吴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可以吗,大志?”玲子认真地问大志。 “哼,我看最好这样!否则备选方案就是把我们宿舍那帮野小子全部轰出去,让他们寒冬腊月露宿街头,而你独享我们的宿舍,哈哈哈!”大志大笑着拥住玲子,生怕她冻着。 吴丽为大志这种直白爽朗、毫不做作的表达深深陶醉,看着大志拥着玲子的臂膀,感觉那个怀抱一定无比坚实、万般温柔,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我一定要把这些变成我自己的,哪怕要再多时间、再多精力、再多任何东西,姑奶奶我都奉陪了!”吴丽发狠地想。 “你和陆大志认识很久了?”吴丽主动邀请玲子留宿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有一次跟玲子单独较量的机会。她选择用“陆大志”而不是“大志”来称呼大志,为的是从心理上削弱玲子对大志的亲切感。 “是的。” “从小?” “啊!哈哈,什么叫从小?我们两家在一起,父母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你说这算不算从小?”玲子不置可否地笑笑,反问吴丽。 “你们……”吴丽犹豫着,考虑如何用词,“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处朋友的?”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也一直不是。” “啊,怎么讲?”吴丽哑然。 “就是说关系的界限是混沌的。” 吴丽茫然,不甚明了。 “平时你们在一起都喜欢做些什么呢?”吴丽知道陆大志多数时间都在陪玲子,有些无礼地问。 “做该做的事儿呗。只要我们喜欢,什么都可以做。对于我和大志而言,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只要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做的,任何事在我们看来都是有趣甚至新奇的。”玲子友好地看着吴丽,并不介意告诉她事实。 “你对陆大志很有把握吗?”吴丽显然不那么服气。 “你指的是什么把握,把握什么?”玲子若有所思。 “感情的把握。也就是说,你相信陆大志对你的感情永远不会变吗?你就不相信会有其他什么人比你更优秀或者更合适他吗?”吴丽明目张胆地挑衅起来。 “我只知道我对他的感情不会变,他会不会变得去问他,毕竟那是他的感情。至于有没有人比我更优秀,我相信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可比性;至于有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他,我想,如果在感情的问题上总是忙于猎奇,那么,真爱何时来过又何时溜走都不会知道,你说是不是?”玲子淡定地看着吴丽。 27.第27章 新年联谊会 吴丽坚持要求以两位主持人的联袂表演作为联谊晚会的压轴大戏。大志冷笑说她有表现癖,吴丽反唇相讥,“那是主持人的风采,不说代表全校的水平,至少可以代表全院。”大志不屑,“你一个人完全可以代表,你是我们全院的至尊骄傲。” 玲子见他们僵持不下,出面调解,说如果吴丽能唱歌,大志给她电子琴伴奏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如果想玩出点花样,大志同时兼打架子鼓也是可以的。吴丽吃惊于大志还有这技术和特长,自己竟一无所知。歌曲定为《友谊地久天长》,寄寓大家亘古不变的同学情谊。只试唱了一次,吴丽就被大志电子琴和架子鼓的精湛功底所折服,心想,“要知道他有这本事,早让他做我的御用伴奏手了!” 一台联谊晚会在吴丽和陆大志的主持下精彩绝伦。观众已远远超出工程系的范畴,只要当天晚上在时间上没有冲突的其他院系学生几乎悉数跑到工程学院活动大厅。同学们之间公开的说法是,男生跑来跪拜吴丽的石榴裙,女生跑来瞻仰陆大志的阳刚与帅气。演出过程中频频有男生冲上舞台向吴丽献上事先准备的各色物品,同时换得一个“香拥”,这其中难免有个把个抱着死不撒手的主儿。每逢此刻,大志就不得不频频扮演英雄救美的角色,将吴丽从这些恶抱中及时解救出来。女生们则在陆大志的每一次出场都发出鬼哭狼嚎的尖叫,有幸冲上台的女生,个个一改平日的忸怩作态,不仅主动投怀送抱,甚至还大有要主动送上香吻的勇气和欲望。对此,大志是既没有阻挡的机会更没有迎接的可能,吴丽如女侠般悉数挡回不说,还要既保持主持人风范又不失时机恶损一番这些“不自重”的主儿,说她们是“香吻满天飞,乱了女儿心”,最终落得个“翘首遥张望,寂寞阑珊处”的下场。玲子回来对王美丽说,分明看见很多女生情不自禁流下兴奋的热泪,虽然她不明白何以就热泪盈眶、激动不已了,但还是觉得将这样一位公众人物据为己有有深深的愧疚感。结果换来王美丽一顿笑骂,骂她虚伪至极。 吴丽与陆大志的合作几乎满足了在场所有人的愿望,吴丽的独唱《友谊地久天长》也成了全场的大合唱。学校有史以来没有哪一个系的迎新晚会办得如此火爆。 大志在大家的尖叫与欢笑声中开始收拾乐器,准备离场。千想万想没有想到,吴丽同学拿起话筒询问台下持续疯狂的观众“够不够”,换回的当然是此起彼伏的“不够”。“好!”吴丽狠狠地说,“今天还有一个压轴大戏送给大家,满足大家的所有愿望。”大志一头雾水地看着台上的吴丽,不知她又在唱哪一出,又想出什么风头。因为节目单上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她开始自由发挥了。“今天在座的不只有我们系的同学,还有全校其他院系的同学,不仅有我们学校的同学,还有来自兄弟院校的同学。”“不好,”吴丽的“兄弟院校”一出口,大志就在心里暗叫“吴丽这臭娘儿们要使坏招了!”果不其然,吴丽紧接着就说,“还有来自师大的高才生。为了表达对兄弟院校的深情厚谊,也有请兄弟院校的代表林燕同学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今天我们才能算是真正‘友谊地久天长’了。大家说对不对?”台下不明就里的“狂热分子”被吴丽这么一煽动,便“对!对!林燕来一个,林燕来一个”地叫嚣开了,虽然他们连林燕是哪一个和在不在场都不清楚。吴丽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揭老底,“林燕同学就坐在工程系97级赵锐同学的身旁。”随即用手直直指向玲子的方向。“狂热分子”又开始“赵锐!赵锐!赵锐”地喊。赵锐担忧地看着玲子,心里骂吴丽太不厚道。林燕有些手足无措地走上台。“终于见到 你不淡定的样子了!”吴丽很是幸灾乐祸,直接将话筒塞给玲子。 “大家晚上好,我是师大97英语系的,我叫林燕。”玲子停了下来,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样。话筒在手中无助地转了一圈,玲子心里分明感到一阵因无助而产生的痛苦。台下的赵锐紧紧咬住嘴唇,低下了头,他实在不知道吴丽导演的这出好戏该如何收场,如果林燕果真被搞得下不了台,大志又会如何。 玲子身后的电子琴缓缓响起,一曲熟悉的旋律奏响。“一首英文老歌送给大家,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志用另一只话筒说。 NoIcan'tforgetthisevening Oryourfaceasyouwereleaving ButIguessthat'sjusttheway Thestorygoes Youalwayssmilebutinyoureyes Yoursorrowshows Yesitshows NoIcan'tforgettomorrow WhenIthinkofallmysorrow WhenIhadyouthere ButthenIletyougo Andnowit'sonlyfair ThatIshouldletyouknow Whatyoushouldknow Ican'tlive Iflivingiswithoutyou Ican'tlive Ican'tgiveanymore Ican'tlive Iflivingiswithoutyou Ican'tgive Ican'tgiveanymore 137 WellIcan'tforgetthisevening Oryourfaceasyouwereleaving ButIguessthat'sjusttheway Thestorygoes Youalwayssmilebutinyoureyes Yoursorrowshows Yesitshows Ican'tlive Iflivingiswithoutyou Ican'tlive Ican'tgiveanymore Ican'tlive Iflivingiswithoutyou Ican'tlive Iflivingiswithoutyou Ican'tlive Ican'tgiveanymore Ican'tlive 玲子一首《Withoutyou》唱响全场,歌声在舒缓略带忧伤的节奏中展开,逐步进入倾注全情的表达与告白。玲子的歌声在头顶盘旋,在心间振荡,整个世界与音乐融会,冲破禁锢,冲向苍穹。歌曲结束好一阵现场仍然一片寂静,大家仿佛忘了时间,忘了地点,忘了你我,完全沉浸于旋律的凄美与苍劲,生怕最轻微的动作会影响了下一个乐律的跳动。玲子把大家从几分钟前的狂热带到几分钟后的感动,大家胸中那根脆弱又温柔的心弦被重重地拨动,歌声走进每一个人的心房看了一看,并留下印痕。 玲子轻轻拭去不知不觉流出眼角的泪水,说了声“谢谢大家!” 掌声够热烈,够持久。又有多少人是边拭泪水边鼓掌的呢。吴丽那一刻似乎明白大志为什么深爱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孩子,在她温柔娇小的外表后面蕴藏着一股强大的生命力。吴丽此刻似乎也不得不相信在他们之间,在大志与玲子之间有一种无法取代的默契。 玲子并没有给台下的掌声以太多回应,只是扭头去看大志,有点儿傻乎乎的。大志坏坏地笑着,摊开双臂,玲子迅速冲了过去,躲进大志的怀抱。 “怎样,刚才有没有吓着?”大志乐呵呵看着玲子问。 “没你在的地方我不敢说,有你在的地方我总会如鱼得水的。”玲子盯着大志,嘴角挂满不怀好意的笑。 “我就是那滋养你的汪洋大海。” “滚一边,臭美!”玲子用脑袋狠狠去撞大志的胸口,“你假公济私,让满场子的人陪你听我给你唱情歌,你就得意吧,你个坏东西!” “难道全场还有谁没有被感动吗,难道真会有情商那么低的人?!”大志哈哈大笑一把抱住玲子撞过来的脑袋。 28.第28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志,你咋就能在关键时候这样拯救了你女朋友呢!” “你以为呢,不然是我女朋友。” “是不是天天狂练呢。” “那叫默契,懂什么你!” “哎,看不出啊,你女朋友人长得小模小样,嗓音还挺高的。” “就是,浑厚高亢,略带沙哑,很有味道。平时咋练的啊?” “没事儿的时候天天带她去山里学狼叫。” “啊!真的假的,真管用啊?!” “你小子还真信啊,那我不如娶只母狼回来!” “哎,大志,你平时歌唱得要人命,看不出还有这本事啊,乐器玩得一溜一溜的。” “我那是专门苦练了给我家玲子做绿叶用的。” “那今天算是被吴丽讨了便宜。” “那是他家玲子友情赠送的,他陆大志只用半推半就做做样子便能成全两个女人的美,哈哈哈……” “讲什么呢!”大志狠狠给了一拳。 一群兴奋过头的小伙子一路打打闹闹、胡说一气地往宿舍区走去。进了宿舍还不停歇,继续穷追不舍。 “大志,你说吴丽啥意思啊?” “什么啥意思?” “这最后一出你们到底说好没有啊,该不会真是她突发奇想吧?” “她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那也太损了吧。” “万一你家玲子没这特长,万一你俩没这默契,你的光辉形象今晚可不就毁于一旦了。” “关大志什么事儿,要毁也是毁他家玲子。” “就是,只要不说,谁知道玲子是谁,和谁相干呢!” “你们就是这样推卸责任、爱护女性的!”大志嗤之以鼻。 “就是,就是,你们这帮混蛋,懂不懂什么叫男人的胸襟。” 结束说出这句豪言壮语的人被大家按在床上一顿暴打,打累了,回过头继续“审”大志。 “哎,大志,平时吴丽跟耗子一样盯着你,这次该不会是存心打击报复吧?” “她打击什么,报复什么!” “她可不这么认为啊,她可能就认为你陆大志欠收拾呢。” “舍不得收拾你,就拿你家玲子开刀。” “就是,她那么优秀,家庭条件那么好,输给一个不起眼的小女生,总是没有面子的嘛。” 大志横了一眼说出此话的佐子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自认为优秀,自认为玲子在她看来不起眼。”佐子刚赶紧纠正。 “大志,你今晚还让玲子住吴丽她们宿舍。”赵锐真的有些担心。 “太晚了,送她回去宿舍楼早锁了。今晚是那变态老太值班,不仅得往死里查她的证件,估计第二天还要给辅导员汇报。反正明天休息,吴丽还能把她吃了,量她不敢。” “吃了倒不至于,我是担心吴丽那种要强的人难免会给玲子气受。” “化干戈为玉帛我家玲子比较在行。”大志息事宁人地说,“几点了,你们今天都上瘾了是吧,赶紧集体卧倒。” “还卧倒呢,你们听听外面什么声音!” 大家静下来一听,楼下传来阵阵恶骂。 “啊,吵架啊!”大家顿时来了劲儿,冲到窗前往下看。 “俩老女人开战了!” “就在我们楼下!” “你们只管瞎聊,她们都吵好一阵了。”一向视睡眠为第一要务的佐子刚一脸懊恼。 “乖乖,这话骂得可真够难听啊,亏也骂得出口!” “直接污染了我纯洁的耳朵和心灵。” “她们这样吵还给不给人睡觉啊!” “看这样子,不吵它一两个小时是停不下来了。” “拿开水往下浇!”大志果断提议。 “不会吧,把人烫了你负责?!” “我说你不动脑子啊!这是六楼,外面气温零下十好几度,开水到了楼下还有温度吗?!要不你去水房打点凉水来给大伙用用!”大志使坏。 “还是算了吧,开水就开水,好像谁不敢一样?!” 一不做二不休,小伙子们拎起开水瓶对准窗外稀里哗啦就是一通倒。楼下的叫骂声瞬间停住,隔了几秒钟,俩吵架的主儿反应过来,冲着楼上就开始破口大骂。 谁知开水这么一倒全楼同一侧的小伙子们都爬出来看热闹。一时间哄笑声、口哨声、叫骂声混作一片,现场像炸开了的热水锅。 “那边楼怎么了?” “男生宿舍楼里好像发了神经,怎么灯全亮着。哎哎,快来看,一个个还都爬窗户外面来了。” “今天是月圆之夜吗,怎么这么狂躁!” 这一夜最不开心的人要数吴丽。本来一切都是完美的,他们的主持、他们的表演、他们的形象,可以使她和陆大志一夜之间成了全院乃至全校郎才女貌的典型代表。可是,为什么自己的脑子搭错了线,会在最后一刻去叫玲子的板。自己对她并不知根知底,不是吗?再说,即使她真的不能在台上拿出什么出色的表现,只要有他陆大志在,就总能让她光彩地渡过难关,这一点自己应该早想到的啊!可见当时是被快乐冲昏了头脑,一个不留神就让她玲子轻而易举抢了风头。散场时,那同学,尤其是那些贱骨头的男同学们对玲子热切的猜测与打听,更有甚者还直接跑到吴丽、赵锐甚至玲子本人跟前去要玲子的联系方式,让吴丽恨得牙根直痒。大志当众毫不掩饰对玲子的呵护,始终将玲子紧紧拥在怀中,等于公开宣誓玲子是他陆大志的人,你等闲杂人员尽可远远闪开。玲子倒是一副淡淡的恬静,周围的沸腾与喧嚣似乎跟她没有多大关系,她只管自顾自低头依着大志,那一脸的甜蜜与温馨,让身为情敌的吴丽看着心都醉了。好好一出戏,就这样让自己给搞砸了,简直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吴丽无比懊恼,感觉自己的脚疼得可怜。 吴丽目光幽幽地盯着玲子的蚊帐,里面淡淡的气息,玲子应该已经睡了过去。吴丽一路一声不吱,回到宿舍手脚上的动作重得有点儿失礼,以及舍友们神经质的眼神和话里有话的交谈,并没有对玲子产生太多影响。吴丽心想,玲子心中装满了大志对她的爱,她当然能够置不相干的人和事于不顾,睡得如此甜美、安然。吴丽非常想知道,如果自己将玲子和大志之间这种相爱的状态彻底打碎,玲子会是什么样子,她能够淡定从容地转身就走吗?她会不会像自己现在这样,仿佛永远都没有安心入眠的可能?吴丽能够肯定,他陆大志显然是承认并且赏识自己的才华的,她的演讲、她的组织、她的才艺,以及她的聪明与靓丽,陆大志在不同场合都是有过赞许的,他们的偶遇更是给他们的感情开启了一个浪漫的序曲,所以,吴丽深信,如果没有玲子,陆大志一定会注意并爱上自己,自己何至如此辛苦。 窗外月光幽幽暗暗,透过窗户窥视着屋内一片凌乱。吴丽一张阴暗的脸伴着一颗落寞的心,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寂寥。 吴丽不知道自己这样盯着玲子的蚊帐看了多久。史艳萍突然从自己的蚊帐里探出头来低声训斥,“吴丽你发神经啊,不睡了!” 经她这一吼,其他几个蚊帐也纷纷探出脑袋。 “吴丽今晚从天上到地下,从火海到冰窟,两重天的刺激她要不神经才怪呢!” “行了,我看你们都神经了,怎么都没睡啊!” “你不也一样,你以为你自己就平静如水了?!” “臭不要脸,怎么说话呢!” “哈哈哈,大家彼此彼此,谁比谁强啊!” “强的那个早睡了,有我们什么事儿,自作多情!”宿舍里一帮失了眠的女生你一句我一句压低着嗓门争论不 休。一向嘴不饶人的吴丽一句话也没接,今晚她是着实受挫。 29.第29章 王美丽 “你把这帮我翻了。”大志递过一本书。 “又是英文原版教材,你就不嫌我累啊!” “我又不催你,你慢慢翻呗。再说,给你找点事做,免得我不在的时候你想我。”说完大志又坏坏地补了句,“也免得你闲着没事去应了那些个无聊人的约。” “就你有聊!” “哈哈,这是真理。”大志坏笑。 “今晚去看夜场电影。陪你看原版,我全当看哑剧。” “不想去。” “Whynot,明天休息哎!” “王美丽哥哥的病确诊了,她都好几天没上课了,我明天想去看看。” “噢,那我陪你去。” “好。不过,如果那边有要帮忙的,我想多待会,也可能一天噢。” “没关系啦。上午我可以一直陪你,下午和赵锐他们约了打球,完了就过来接你。” 王美丽和玲子从初中起便一直是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进了大学更是住进了一间宿舍,这让她们直呼过瘾。 跟名字一样,王美丽长得很是美丽。玲子经常看着王美丽那张美丽的脸痴痴地问大志,要是自己也长得如王美丽那样美丽他是不是会更喜欢自己一些。大志冷冷地说,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喜欢王美丽比喜欢她更多一些。玲子说那是他的审美观有问题。大志回敬“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然天底下男人都去追逐最美的那一个,世界不就灭了!” 王美丽的美丽一进大学便引起全校轰动。玲子纳闷,“不一直是身边的小屁孩嘛,咋一进大学就变女神了!大学与中学的区别有点儿让人头晕目眩啊!”在王美丽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时候,同班一男生便借着班里搞活动的机会,装模作样约了王美丽一起为班级活动出力、做准备,人为制造了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失时机地将自己还不怎么成熟的感情进行了告白,自称已无法控制对王美丽深刻的崇拜与爱恋,抱住王美丽就有要狂吻的架势。王美丽惊慌之下留了一句“我不知道,没想过”便拔腿跑人。玲子与王美丽私下的分析是,虽然对这男生了解还不算多,但就平日里的言行看,感觉人不怎么稳重,也欠了点阳刚之气,便决定观察观察再说。那男生连缺两天课,王美丽跟玲子嘀咕可别搞出什么不好,甚至人命什么的,正考虑要不要以同学名义去宿舍看望一下,谁想那个受了挫的主儿自有自己一套做人的原则和挽回颜面的策略。人家不出一周便带了一不知哪个系的女生满校园秀起了恩爱,大有一副“大男人何患无妻”的洒脱。 “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失落呢?”玲子问王美丽。 王美丽忽闪着一双大眼,“我的心之前之后好像都没怎么动过。” “嗯,这样看来,你充其量是在别人的人生旅途中做了回背景或花絮而已。” 之后的王美丽也没闲着,或者应该说是男生们没让王美丽闲着。玲子和王美丽读大学那会儿,男生是不可以随便进出女生宿舍楼的,女生宿舍楼采取类似于监狱的管理模式,每周仅限休息日男生可以凭押证件进楼,当然时间还是短得可怜,否则下楼时,自己的证件就有被扣押的极大可能,其他时日,男生们只能靠托其他女生带话进楼去约自己心仪的女生。所以,那个时候男生们站在楼下等待女生便成了校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尤其在冬季,顶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忍着零下一二十度的冰天雪地,男生们甘做雪人或冰棍屹立在“神圣殿堂”的门前,等待自己心中那个天使的出现,他们感觉到的不是寒冷,而是胸中那颗火热的心的躁动与不安。男生宿舍就不一样了,看门的多半是摆设,那宿舍楼的大门恨不得一天四十八小时敞开着去迎接女生们的造访。 王美丽经常被男生这么带话叫到楼下。其实,在女生中间流行着这样一种不成文的默契,被人喊下楼是一件比较能够满足虚荣心的事情,如果再是频频发生,那效果就更佳了。只有一件事情比较可怕,那便是,当王美丽来到楼下,发现有好几个男生同时向自己走过来。这说明,一个男生的话带到了,其他男生的话还正在带的途中,王美丽接了第一个带话的信息来到楼下,那几个带话的男生都以为王美丽是为自己而来的。见此情况,王美丽所能做的只能是迅速返身冲回宿舍楼,死也不肯再出去。玲子取笑王美丽,“哪天再要发生这种事,你干脆就留下来,看看那些男生什么反应嘛,非把自己搞得这般没情没义做什么?!” 但是,王美丽毕竟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总是光鲜和幸福的。 王美丽有一个暴躁的父亲,三天两头在家里挑起内战,而且,往往是他一个人身兼司令和战士双重职务,其他人任由他该打的打、该骂的骂。哪一天王美丽两眼水肿着来上课,说明头一天晚上家里又开战了。每次开战最倒霉的要数王美丽的妈妈王春花和哥哥王美凯。王春花经常被丈夫王强打得狼一般哀号,王美凯见了爸爸更是如同老鼠见到猫,大气不敢出一口。王强一辈子最看不上眼的似乎就是自己的老婆和儿子,老婆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欠揍的主儿,儿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男子汉。 “要么就别过了。”一次王春花实在受不了丈夫的毒打躲到玲子家,杨淑怡试探着劝说。 “其实他不发脾气的时候也挺好的,不抽烟,不喝酒,也很勤俭顾家的。”王春花满脸青紫地为丈夫辩护,“你说,我带着两个孩子,离了婚怎么过?” “你有工作啊!再说,离了婚他也得承担孩子扶养费的。”杨淑怡谨慎开导。 “不行!一个女人家,会被人欺负的。”王春花这时显得很有主意,也很坚强。 “噢,那就多忍忍吧,怎么办呢。”杨淑怡不再说什么。 “大志,你说什么叫欺负?总是被人打还不叫欺负吗?”那时还只有十来岁的玲子望着王美丽妈妈略显单薄和无助的身影,很是不解地问大志。 “那还不叫什么叫!” “那为什么王美丽她妈不认为她爸打她是欺负她,除了他爸打她,我也没见别的什么人打过她呀!” “我也不懂。可能大人之间还有一种欺负叫冷欺负吧,比真刀实枪还要伤人那种。”大志手脚并用,比划着刀枪的飞舞。 “什么意思?” “就是虽然不从身体上伤害你,却从心理上和精神上伤害你。”大志边说边绘声绘色用手先点点玲子的心再点点玲子的脑袋,“身体的伤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能长好的,心理和精神的却是无形的,在无声无息中伤人于不知不觉间。” “嗯嗯。”玲子崇拜地点着小脑袋,“但是,如果身体伤了,心也一定伤了,因为心能感觉到身体的痛,不是吗?” “也是。” “我不懂王美丽妈妈在忍什么。” “我也不懂。不过,你别总跟王美丽说她爸妈的事,她够烦的了。” “我不跟她说。我就是自己想不明白,跟你探讨探讨。”玲子大人模样皱着眉头。 大志用手将玲子皱着的眉头推开,“行了,别愁了。我保证你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麻烦。” 玲子随即笑开了花,骑到大志背上,“你不可以打我,但我可以打你。”便把大志马儿一样拍着满院子跑。 “玲子?”大志从医院接上玲子往学校送,坐在大志身后的玲子一直没吱声,“没事吧你,玲子?” “大志。”大志明显感觉玲子抱着自己的胳膊收紧了。 “嗯?” “大志,你答应我。” “什么?” “不可以离开我。” “嗨,你傻想什么呢!别说我不会离开你,就是你想离开我也是门儿都没有的。”大志逗着玲子。 “大志,美丽哥哥的女朋友张薇薇你见过的,跟王美凯是大学同学,和我哥他们都很要好的。” “我知道,他们同班同学,去年暑假大家不是还一起爬过长城嘛。我记得你告诉我,去年暑假回去他们就结婚了,速度够快啊。” “嗯。她也在医院,说是从单位请了假专门来陪护美凯哥的。”玲子停了停又说,“张薇薇和美丽哥哥的感情在大学里可是一段佳话,好得不得了。听美丽和我哥说,他们上大一时就公开了恋情,而且,从来不掩饰他们之间的好,在校园里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很是多情又缠绵。为了向大家宣誓他们的爱情,两个人还别出心裁定做了一套款式别致、色彩抢眼的情侣装,你都可以想象,他们两个身穿情侣装、手牵着手在校园里招摇过市的风光样儿,惹得满校园不知多少人又是羡慕又是恨的。去年大学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了。我记得美丽为此很是激动地跟我说过,说感觉她哥终于摆脱了她爸的阴影,从此开始自己的幸福生活,说可能是因为从小看着自己妈妈可怜又无助的缘故,她哥对张薇薇那个好啊,简直就是无微不至。哼,我看美丽显然有点儿嫉妒她嫂子了。但是,任大家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的是,王美凯很快就出现了病情,前后也不过半年的时间吧。我在医院看见张薇薇,她已经怀孕了,看样子应该就快要生了。唉,”玲子在大志身后深深叹了口气,“大 志,在病房的时候我就想了,这事要换了我,我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大志急刹住车,“唿”地转过身来。“这个问题很严重啊,玲子!”大志紧紧盯着玲子,“我一直祈祷我们都长寿,并且让我走在你的后面。可这世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不是吗?好好地,王美凯说病就病了!你记住,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分开;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勇敢地认真地活着。这两点你记住了,否则我绝不饶你。”大志想起玲子摔伤那次,那种心被瞬间掏空、撕碎的痛苦无论如何不能让玲子去承受。 大志继续骑车,玲子将脸贴在大志背上。一路上,玲子在心里默默念想,从自己记事起就这样一直靠着大志的后背,它就像是自己心中一座巍然屹立的大山,给自己厚重敦实的依靠;它又像是自己的家和港湾,给自己温暖体贴的呵护,只要缱绻其中自己便总是无忧无虑、怡然自得。玲子这样想着,感受着大志身上暖暖的体温,竟然晕晕沉沉睡了过去。仿佛梦见大志将自己送到宿舍楼下,跟看门大妈说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故事,看门大妈不仅让大志“深更半夜”进了女生宿舍楼,还忙乎乎帮着大志抱玲子。 玲子感觉自己一直梦魇般睁着两眼在看大志,她一时一刻也不情愿大志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双手更死死拽住大志的衣服不放松。大志怎样也脱不了身,宿舍女生合力帮助大志去掰玲子的手也是无济于事。大志正感叹,“天意呀,我陆大志今晚要守着一堆美女睡觉了!”玲子的手却缓缓滑落,嘴角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大志称之为“不怀好意的诡异的笑”。 第二天大志提醒玲子,后背又被她的口水浸湿了一大片。玲子理直气壮,“有山当然有水!”然后又乖戾地质问,“没有水这山何至如此巍峨碧翠?!”大志乐翻,拍着玲子的脑袋连连夸赞“奇才啊!” 30.第30章 重逢 玲子大二暑假陪伴母亲杨淑怡去上海看望蒋含烟,当然,顺便也看望曹凯。大志认为,这比玲子借上大学单飞的念头还要凶险,随即发起年度夏令营,直扑上海。不曾料想,在上海的收获却是超出预期的。因为,除了精准把握玲子的活动脉搏,大志还意外发现,姐姐陆大慧对曹凯已经发起正面的强力追击。 此时的陆大慧在上海已是生活了五年之久,聪慧上进的她不论学习还是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当年她凭着自己优异的成绩一举考入上海,更令人振奋的是,还与曹凯考进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院系,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能够在同一个专业的同一个班级。但是,这样也好,保持一定的距离才容易产生美感嘛。大学的四年,陆大慧是幸福的。有三年高中同学的基础,几乎一进大学校门,陆大慧和曹凯就被同学们公认为是一对情侣,而且是一对令人羡慕的郎才女貌的情侣。曹凯虽然始终与陆大慧保持着距离,但是,对陆大慧的相约、到访均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陆大慧做事一向很讲理性,也有分寸,并没有给曹凯造成太多不适或压力。 曹凯大学期间各方面表现俱佳,要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感情生活的一片空白。有时候,曹凯自己也问自己,现在离玲子那么遥远,玲子身边又有一个爱她至深的人,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身边其他的女孩子。曹凯甚至将陆大慧打比方来设想,他觉得陆大慧真的可以算作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聪明、漂亮、大气,做起事来要章法有章法,要智谋有智谋,是多数男生都无法匹敌的。但是,曹凯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能以同学、朋友的身份去评判和欣赏这些。不论怎样,他似乎都不能够对其他任何女孩子产生如同对玲子产生过的那份缠绵的、温润的、深入血液浸入骨髓的爱恋,即使分离那么多年、相距那么遥远,这份爱恋依然是清晰的,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真实的,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是淡去而是日益浓烈、甘醇。 陆大慧能够觉察曹凯的心并不在身边任何人身上,但是她也明白,他的心所在的地方对他而言太过遥远,几乎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步。所以,陆大慧可以等,也愿意等。她相信,一旦曹凯可以重新选择,那么,她陆大慧就不是没有可能的,即 便是到了那个时候依然没有可能,至少自己尽了力,对自己的这份感情也算是问心无愧了。毕业在即,当一家知名外企将录用合同同时递给她和曹凯时,陆大慧觉得自己距离幸福又近了一步。 对陆大慧而言,玲子和杨淑怡的突然到访应该是紧张多于喜悦的,但是,她自然会有自己的主意和办法。在她们逗留上海的日子里,陆大慧每天想着法子不让曹凯回家,至少不能按时回家。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是,暑期适逢对外贸易的黄金时期,作为业务搭档,他们一要努力,二要合作。曹凯着实无可奈何。 玲子走出火车站站在曹凯面前的那一刹那,曹凯发现玲子已经不是五年前自己离开时的那个小女孩了。玲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然纤细却不失窈窕的韵律,白皙的肌肤泛出青春的活力,一双清澈的明眸灵动醉人,双唇波动发出百灵般熟悉的笑声。 玲子一见曹凯便大大方方走上前来,像从前一样,左一个“曹凯哥”、右一个“曹凯哥”就叫上了,一路上不停地跟曹凯讲着高中和大学期间的奇闻轶事。“曹凯哥你知道吗,我和大志原本不打算参加高考的,想自学,然后直接申请出国,可我爸妈和他爸妈快急疯了。为了他们的神经着想,我们才参加的高考。”“曹凯哥,我现在英语说得可以以假乱真,简直就像我是在英国土生土长的一样。我还选择了德语和法语作二外,学起来才轻松呢!回头到你们公司跟那些外国佬儿比试一下,咋样?!”“曹凯哥,我告诉你,”玲子神秘地说,“我和大志有结婚照了!”说完就笑翻了,被杨淑怡一巴掌打住。玲子继续说,“大志现在在学校可活跃了,以前上大学前他属于精力过胜疯玩那种,现在进了大学好像是个人了一样,用他自己的话讲是个男人了,经常组织同学们发起各种各样的活动,校内的、校外的,学习的、游玩的,什么类型都有。所以,我发现上大学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可以让那些有思想、有能力、想做事也愿意做事的学生有了那么点儿锻炼的机会和可能。”玲子喘了口气,显然情绪的激动和过多的话语让她有了快要窒息的感觉,“我跟你说,曹凯哥,大志出了风头,他们学校那些为数不多的女生就为他疯狂了,听大志班上男生说,要不是他们拼了老命拦着,粉丝指不定都冲我们学校来讨说法了。你说我咋能乐意,就警告大志,‘把你的那些个风流事儿在内部解决了,别散布到外面来制造不安定因素。’你猜大志怎么说?”曹凯无语,玲子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说迷恋他属正常,不迷恋则属非正常,无耻吧!还说喜不喜欢他、爱不爱他是别人的自由,关他陆大志什么事儿,歪理邪说吧!而且,他还大言不惭,说早知道自己以后会读工科理科什么的,这些专业注定男生多女生少,女生都成了稀有动物,既没有选择余地又个个自以为是、自命不凡,所以,在进大学之前早早把女朋友搞定,说他这叫高瞻远瞩,还说只有目光长远者方能成大事,哈哈,坏蛋吧。”玲子恨不得把这五年里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一股脑儿都讲给曹凯听。“行了,时间多着呢,看你一下子讲完了,接下来的日子跟你曹凯哥讲什么!”杨淑怡笑女儿。“啊!妈,不会吧!你认为我们的话会有讲完的时候!那你也太不了解我和曹凯哥了!是不是,曹凯哥!”玲子诧异。可是,突然间,玲子又抱住曹凯的胳膊真的难过起来,“曹凯哥,你一走就是五年,五年都没有再回去过,你怎么忍心 的啊!你不知道我们大家都很想念你吗?!”说得曹凯自己都恨起自己来。 曹凯也发现,紧随其后赶到的大志果真不再是从前那个冒失莽撞的少年。大志多了几分帅气,长了几分魄力,增了几分沉着,添了几分谦雅,自信与豪爽练就了他干练与果敢的气质,男人的智慧与胸襟在他的身上已竞相显露。他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对玲子始终不离左右的爱,这一点,大志从来不怕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曹凯知道自己更加深爱眼前这个玲子,她落落大方又温柔淑慧,她恬静典雅又古灵精怪,她芳香怡人如芙蓉花开。但是,曹凯又分明意识到自己与玲子之间的距离更加遥远,玲子几乎成了自己今生今世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曹凯应了陆大慧所有的工作安排,不过是在逃避自己感情的全面败露。 31.第31章 理解 “大慧姐,”玲子从去年暑假陆大慧趁着正式走上工作岗位前的空当到北京看望她和大志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到了上海这么些天,白天跟着大志的团队跑项目,晚上回到曹凯家陪伴自己的妈妈和含烟阿姨、启源叔叔,竟是一直没有时间与陆大慧相见,今天四个人终于有时间约了一起吃晚饭,玲子万般激动,一见陆大慧便拉住她的胳膊不肯撒手,“大慧姐,我都一年没有见你了。”说着眼睛又是忍不住泛起了湿润。“咦,工作了就是不一样哎,大志,”玲子扭头对身旁正搓着自己脑袋安慰自己的大志说,“你看姐姐现在是不是越发成熟美丽了?!” “你少来!有你在这儿,就别说我的美丽,感觉特虚伪。”陆大慧笑着不领情,带着玲子和大志坐了下来。 曹凯拉开椅子让陆大慧也坐好。 “曹凯哥,你和大慧姐一起来的吧?”玲子坐下来笑盈盈地问曹凯。 “是的。怕路上堵,从公司提前出来了。”曹凯并不是很自然。 四个人的这一次聚会是陆大慧的提议,虽然聚会的气氛注定是微妙的,陆大慧依然坚持理应如此。聚会上的每个人各怀心思,陆大慧在较劲,曹凯在痛苦,大志在守候,玲子在观望。但是,似乎曹凯和陆大慧、大志和玲子又成了这次聚会顺理成章的组合。 陆大慧坐在曹凯的身边,很自然也很亲和地为曹凯做着可以做的事儿,曹凯也会礼貌且友好地回敬,至于大志和玲子呢,不太能够分得清楚到底谁在照顾谁,因为他们着实默契。席间玲子送给曹凯一件礼物,说是他上大学那年准备送给他的大学礼物,打算编一个带着学位帽的帅小伙,祝他学业有成,可当年一跤摔成那副死德性,连送都没能起来送成他们,更别说编东西了。玲子说,东西在摔前编了一些,之后很久没有力气再继续,这些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更没有机会送出,现在送虽然晚了点儿,但毕竟完成了,没有再编那个学位帽,因为学业已经有成,大志建议加编一个小女伴,希望曹凯哥幸福美满,说着玲子就冲大志直乐,仿佛在说他们自己幸福美满的事儿。大志爱怜地握住玲子的下巴晃了晃,玲子甜甜地依着大志继续说,大志亲自帮选了小女伴用的彩绳,以红色为主,搭配些黄色,大志说红色喜气、黄色富贵,说完便将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曹凯。 陆大慧要曹凯当场打开。曹凯似乎很顺从陆大慧的提议,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对彩绳编织的小人儿,还手牵着手,两双灵气波动的大眼睛像是在对曹凯说着祝福的话。陆大慧说,“曹凯你很有福了,玲子的手工编织物是大志的专利,从来没给第二个人编过。我跟在大志身边这么多年也一个没得到过呢!”玲子知道大慧姐在揶揄自己,就说,“给曹凯哥的就是给大慧姐的。”陆大慧突然就红了脸,嘴里却尖酸地说,“鬼才信!” “你的‘美人计’貌似还真成功了呢!”看着曹凯送陆大慧走远的身影,玲子狐疑地对大志说。 大志没置可否,心里却想,“恐难成事!” 大志毕竟还是认真提醒姐姐注意曹凯的真实感情。曹凯每一个略显神经质的动作或眼神都没有能够逃过大志敏锐的触觉。玲子伸手帮大家沏茶,轮到曹凯,他会举起自己的杯子去等候,手是微微颤抖的,末了还会看着玲子认真地谢她,以至姐姐干脆将茶壶据为己有,说今天自己是东家,就不麻烦玲子了;玲子说到开心处会情不自禁抱住大志,在大志身上又捶又打,每当这时,曹凯总像被蜇了似的浑身僵硬;他对姐姐礼貌且尊重,那矜持的、少许的亲切无论如何也超越不了同事或朋友之情;玲子连串的话语和银铃般的笑声对他来说显然是一种享受,当姐姐提议大家可以走了时,曹凯是依依不舍的。 “姐,曹凯给人的感觉挺淡漠的,啊?”大志启发式提醒姐姐,见姐姐发呆,不予理会,干脆继续把话往明白里说,“我说,姐,你是不是应该多观察和考虑一下他的真实情感啊!”不想却被姐姐不无落寞地回了一句,“看好你自己的美人,少管我的事!” 关于曹凯对玲子显而易见的爱恋大志现在并不像中学时那样冲动和愤怒,他慢慢开始理解爱情的玄妙,它是自由的、意识流的和无法控制的,它来了挡不住,它没来也装不来。大志想,他爱玲子,玲子也爱自己,他们的爱情是面对面的、心心相印的,所以,他们是幸运也是幸福的,但是,曹凯和姐姐呢,就没有这么走运了,他们只能看见自己爱的人的背影,而他们心中那份爱并不会因此就比面对面的、心心相印的爱轻薄、卑微或低贱,更何况,他们还要为了这份爱的存在承受别人无法想象的寂寞、孤独和无助。大志站在曹凯和姐姐立场,考虑他们的感受,对曹凯自然多了一份敬而远之的理解。大志甚至觉得他和曹凯之间逐渐达成了一种相互尊重的默契,大志猜想曹凯的心思应该是这样的,“你爱玲子,玲子也爱你,所以你们是相爱的,这一点我尊重。同样地,你也得尊重我对玲子的爱,因为我并没有拿自己爱去影响和麻烦你们,那只是我自己的情感,虽然这份情感注定不能成为一种‘相爱’,但是,却不能就此否认它存在的真实性和深刻性。所以,我尊重了你们的爱,也请你尊重我的。”正是曹凯这种显然的爱恋和理性的克制,让大志懂得爱情的多面性,爱的任何一面都是平等的和有尊严的,只要它是真挚的。 32.第32章 忆往事 蒋含烟这阵子可以说是喜忧掺半,喜的自然是杨淑怡的到来。两姐妹感情笃深,并不因距离的阻隔、时间的流逝而有半点生分,相反,却是越发自如和亲切,彼此间的深情厚谊真可谓历久弥新。 “淑怡,我一直都想问问你,”两姐妹一日雅兴不错,选了一家别致的茶社,边品茶边闲聊了起来,“你这么些年过得怎么样?”蒋含烟顿了一下,“其实,我觉得在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边那个人。你和林家豪过得还好吗?”蒋含烟见杨淑怡略一迟疑,便赶紧握住好姐妹的手,“算了。如果你并不想多谈这些,就别说了。” “含烟,其实,有时候环境也是很重要的,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可能会成为你作出重大抉择的决定性因素。”杨淑怡不自觉地说了起来,“我在去西北的火车上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想着,只要能活下来其他一切我都能忍。六七十年代的西北跟你和启源前两次去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三十多年前的那儿真的是一遍戈壁,满目荒凉。到那儿的知青,吃的、用的、住的都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否则什么也没有,用当地的话讲是‘只能去喝西北风’。冬天干冷,夏天干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成几个月可以不下一滴雨,走几十上百里路可以不见一家人烟。初到那儿,荒凉、无助,甚至恐惧是大多数人的感受,尤其是女知青。国家发动全国各地的志愿者去那儿,为的就是开垦,说白了就是把戈壁变成良田,在那样的自然条件下谈何容易。我们在江南长大,又一直在念书,既没有见过那样的自然环境,也没有干重活、农活的体力和经验,哪里是说上手就能上手、想习惯就能习惯的。” “为什么不回来呢?”蒋含烟不忍地问。 “唉,说实话,后悔也是后悔的,也想过要回来的。可是,没有办法。去的时候是自愿报名,有政府统一安排交通。到了之后,再要想回来,一则要得到组织的批准,再则就算是得到了批准也不知道该怎么个回法儿,根本不知道哪儿会有什么车或者别的什么交通工具能把我们送出来。刚去并不在县城,而是在兵团下面的连队里,更偏更远。第一次去的时候,火车、汽车、马车不停地换,到后来甚至还有成半天成半天的徒步路程,前前后后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我感觉那路途简直就是没完没了,好像永远都没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要不然你说,我一去就是十年没有回来过,怎么可能不想家里的亲人,真的是太远了,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了!”杨淑怡无助地摇着头,一时无语。 “我去的时候,林家豪已经在那儿待了快十年了。“杨淑怡略作停顿又继续说,”他是六十年代初高中一毕业就去的。他说我们去的时候条件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已经有了他们在那儿打下的基础。” “你们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认识的?” “是的,他也是江南人。在那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方,老乡着实给人太多亲切和踏实的感觉。林家豪一开始就很照顾我,他后来也实话说了,一批去几个知青、哪里来的、有几个女的,他们提前都是知道的,在那儿待久了的单身男知青对将要到来的女知青从一开始基本上就是对号入座的。毕竟大家都回不去,大家也都需要成个家。” 蒋含烟轻轻握住杨淑怡的手,此刻的杨淑怡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她不堪回首的岁月。 “所以,跟林家豪的结合更多的是出于生存的需要,跟爱的关系不大,我们几乎没谈什么恋爱,很快就结婚了。” “他人怎么样,对你好吗?” “含烟,其实,应该说这一点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后来经过林家豪的努力我们都进了县城学校,离开农场,不用再做农活了。他本人脾气也还好,知道照顾家里人,尤其对三个孩子,真的是一个尽心尽力的好爸爸。最初条件不太好,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总是省给孩子们,条件再不好,也总是想着法子给孩子们创造尽可能好的学习环境和条件。对我呢,知道我不能吃苦又学的是师范,一结婚就开始忙着到处托人把我调到学校做老师。他自己也很努力,进了学校后自知学历不够,在职读了大专和本科。他读的是成人函授教育,每年寒暑假都要那么老远跑到省城去集中面授,一跑就是五年,他硬是坚持下来了。当时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夏天还好些,冬天要是遇到恶劣天气,大过年人赶不回来都是小事,被风雪堵在路上那可是会冻死人、有生命危险的。唉,不过想想这些苦总算是没有白吃,你看他,现在已经是毕业班的骨干教师了。”杨淑怡说着,舒心地笑了笑,“可能就是因为他很会操心,我反倒显得不怎么贤惠了,家务活儿干得也很一般。”蒋含烟听着心底感到了些许的宽慰。 “如果说我和林家豪之间有什么矛盾或冲突的话,那就是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含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在上海读高师的时候,看过不少西方启蒙思想家有关教育的论述,对教育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林家豪总是希望孩子听话,希望孩子考试成绩优秀,希望孩子今后有出息,所以,把他们看得很紧,不许乱动、乱跑、乱玩,除了读书就是听话。我呢,则希望多给孩子一些自由,让他们多去发现、培养和发展自己的天性,去户外多接触自然、多接触人,也就是让他们在一种比较自然的状况下快乐成长。林家豪经常为这事训斥我,说我让孩子们没了规矩。我很不以为然,成绩考得好、听大人话就叫有规矩,今后就一定能有出息啊!再说了,什么叫有出息?在林家豪看来只有今后谋得一官半职,有头有脸,甚至出人头地才叫有出息,我想的却是,孩子们首先得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特长优势和兴趣爱好,以及到底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也就是说一切都应该是他们自己发自内心的想法和喜爱,不能人云亦云,若不如此,简单追求林家豪所谓的那些个‘出息’,不过是在活给别人看。含烟,你也是学师范的,你倒是评评这个理呢!” 蒋含烟笑了起来,杨淑怡一说起孩子的事儿便滔滔不绝,“在孩子的教育和培养上,我和启源的观点是比较一致的, 应该说是比较接近你的观点的。我们都更关注孩子自身的感受,成绩不成绩的从来不去勉强,真正的本领、对生活的认识和理解一定是在生活的过程中慢慢积累和领悟出来的,哪里是坐在课堂里学点儿书本上的知识就能解决的。人的能力的培养是一种综合成长的过程,如果过分强调直线的、单调的、固化的结构性知识的输入,往往会禁锢了人的思想和可能的天赋。举个例子来说吧,曹凯中学遇到的那件事,其实涉及的孩子很多,有些就是因为父母亲本身不懂得教育的艺术,处理不当,致使孩子至今不能完全释然,留下了终身的心理阴影。曹凯呢,一则我们把他拜托给了你们,让他彻底离开这个环境几年,另外一点呢,我们在事情出来之初就不回避当着孩子的面谈论这件事,有些谈论还是有意设计的,目的就是希望通过这种谈论,说出我们对事情的分析和看法,让他在我们的谈论中领会应该怎样综合地去分析和判断一件事的是非曲直。所以,还好吧,我们在孩子的教育上没有产生过太大的分歧。” “嗯,说的就是这个理呢。含烟,你看我们家玲子,那孩子成长得怎么样,我看你就挺喜欢她的!”杨淑怡喜滋滋地揶揄起好姐妹来,“她基本上就是按照我的想法去教育和培养的。这一点跟她是家里老小有关,她爸爸明显有点儿疼她,不再像两个大的那样去严管,这就给了我很多以我的方式去影响和引导她的机会。不然,你说谁家父母能让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跟着个男孩子疯玩啊。我就认真观察过他们,他们在一起虽然说给人的感觉总是在玩,但是,他们的玩却是想着法子做他们感兴趣的事儿,成半天成几天地做,只要他们还有兴趣就不会停止,这是很锻炼人的。还有就是,他们总是把课本上学的东西放在一起讨论,有时还煞有介事地争论,还会变着花样去做实验、去验证,很快就领会了,更别说两个小家伙在一起还喜欢小模小样地互相关照和帮助。你说,他们这样相处,做家长的还有什么理由和必要去限制他们的自由呢!嗯?” 除了与杨淑怡畅谈的欢愉,蒋含烟这段时间还有一件烦心事儿如鲠在喉,这就是她喜忧参半的忧。 玲子当初站在蒋含烟面前,她着实吃惊不小,这姑娘出落得如此水灵,让她很是欣喜。曹凯回到上海读大学、工作已经几年过去,可凭着做母亲的直觉,蒋含烟知道自己儿子心里一直还装着玲子。他会很留心自己接杨淑怡打来的电话或者寄来的信件,偶尔杨淑怡寄些照片来,儿子看见照片上的玲子,那表情、那眼神分明就是一种爱,当然不会是兄妹的爱,更不会是朋友的爱。虽然儿子从来不多提玲子以及与玲子相关的人或事,但是,越是佯装事不关己越是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蒋含烟原希望趁这次终于成功邀请杨淑怡带着玲子一起来上海的机会,至少能为儿子创造一些见到玲子并确认自己感情真实性和可能性的机会。但是,紧随其后而来的大志打乱了蒋含烟的一切计划。大志天天带着玲子出去搞什么夏令营,起早贪黑,几乎没有在家待的时间,好不容易回到家,人也已经累得半死。更闹心的是,儿子公司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没完没了地让曹凯不是加班就是应酬,眼睁睁看着一个假期就要结束,儿子和玲子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让蒋含烟尤其担心的是,她几次半夜起来,发现儿子定定站在玲子和杨淑怡房间门前,有一次她忍不住上前拍了儿子一下,儿子惊愕地转过身,眼里分明有水一样的东西莹莹泛着青光。 “淑怡,”蒋含烟趁着杨淑怡提起玲子的话题,准备对这事儿探个究竟,“玲子和大志的事是不是定了啊?” “啊,定什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也没有分开过。” “我记得上次你说他们大学毕业就会结婚的吧?” “只要他们自己愿意,我们自然不会有意见。” “大志对玲子怎么样?我是说性格呀、脾气呀什么,就你做母亲的来看,这些方面合适不合适?” “嗨,你还别问这些,我还就没见过像他们俩这么要好、这么合适的。有时候想想,他们那么小,哪里懂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爱情啊,怎么就会那么要好呢!哎,这可能也是我们家玲子的福气吧,大志各方面都挺优秀,又对玲子那么好,好得让人感动。曹凯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们考大学那年,玲子摔了一跤,那一跤摔得真是惨啊,失了好多血!”杨淑怡现在想起这事仍然心惊肉跳,“当时我们都担心这孩子的命能不能保住,医院说存血不足,大志想也没想就让给玲子输他自己的血,输到最大限度他还要输,医院大夫不愿意了,说他简直就是不要命。现在想想,如果当时玲子真没了,大志只怕也是不想要命的。”杨淑怡实实在在将大志与玲子的好描述给蒋含烟听。她想,这些孩子都大了,马上就到谈婚论嫁的年龄,再不好一笔糊涂账搞不清楚,她心里对自己的好姐妹是有愧疚和遗憾的,如果曹凯和玲子能在一起,对于她们一直以来的友情当然是最好的诠释。但是,感情的事毕竟勉强不得,自己曾经受过的罪、吃过的苦,总不能再在孩子们的身上重演。感情也好事业也罢,杨淑怡都希望尽可能尊重孩子们自己的选择和心愿。 自从玲子和大志上了大学,杨淑怡对他们进行了不同于从前的认真的观察。当然,观察的机会只能是每年寒假孩子们回到家里过春节。 大志在上大学前就跟玲子约定,上了大学,暑假都要进行社会实践,虽然还没有具体计划,但肯定不会是回到家里天天无所事事、昏天黑地睡大觉,一定要利用暑假的时间多跑、多看、多实践,为今后走向社会开始独立生活做好必要的实习和准备。寒假就不同了,一则假期不长,二则全国人民都在这个时候各自奔赴回家,与家人团圆,他们也必须回到父母的身边,“一年到头父母也就这个时候的幸福感最强、最高,不可以让他们失望。”大志说。所以,大志和玲子上大学后的基本规律是寒假回家团圆,暑假社会实践。 杨淑怡清楚记得,第一个寒假两个孩子几经周折终于回到离家几步之遥时,玲子的感情突然崩溃。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女孩子,之前从未离开父母半步,整整半年没日没夜地思念,在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也无需抑制。站在离家几步之遥,玲子是一步也迈不出去,就立在那儿,不走不动,放声号啕起来,相见的喜悦和思念的痛楚交织得她再也承受不起。连一向讲究父母之尊的林家豪在那一刻也动容地没有顾上加件外衣便冲进寒冬腊月天,去迎接玲子和大志了。大志将一步也走不动的玲子一路抱进了家门,杨淑怡当时有一种错觉,觉得那是嫁出去的女儿,被夫君第一次以人妻的形式抱了回来,心中无限感慨。玲子平静后大志拍着玲子的脑袋说,“看来你的童心还很重啊,怪我平时对你训练得还不够!”玲子用哭肿了的双眼瞪大志,“永远别想取代父母的情!”大志讪讪地,“谁想取代了,但至少应该让你能够从容处之吧,否则不就是我的失职嘛。”杨淑怡发现,之后玲子每年寒假回来真是一年一个样儿,小女孩的稚气在大志的呵护与陪伴下基本不复存在,逐渐多了少女的灵秀、成熟与端庄。为此,大志还私下悄悄问杨淑怡,“阿姨,你觉没觉得玲子长大了,越来越像女人了,而且还是识大体、懂大局的知性女人?!”两个孩子也从之前相互厮守的玩伴显然变成了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相爱至深的恋人。 33.第33章 九死一生(1) “唉,玲子也来了?!”赵锐和佐子刚看见玲子又陪大志一起来换他们的班,既习惯又惊叹。毕竟,这不是一个享福的差事。 “她呀,一刻也离不开我!”大志揶揄玲子。 “去!”玲子不服气地推了大志一下。 赵锐感觉心里痒痒的,不自觉地看着玲子。 大志跟玲子有言在先,“跟我一起去也可以,但要做好吃苦的心理准备。”接下来的话玲子便拉着长腔替他说了,“第一,其他同学没有我陆大志的体力和精力,所以我陆大志顶的一定是夜班;第二,火车站售票大厅不会太暖和,要做好必要的防寒保暖的准备和措施。” 对于大志和玲子而言,也许是对于所有异乡就读的大学生而言,更或许是对于所有异乡人而言,每年春节购买返程火车票都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好在大学放假毕竟比临近年关的春运要早些时日。大志和班里的其他几位男生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组成购票工作小组,将参加人员进行分组和分工,做到购票组两到三人一组,一天三班,另设若干后勤保障组,负责打理和提供衣食用品,一般情况两到三天基本可以结束战斗,将全班有购票需求的同学悉数解救。后来名气做大了,其他年级和院系的同学也找上门来,工作小组在大志“帮一个是帮,帮百个也是帮”的朴素思想“指引”下,来者不拒,全校“不计其数”的学姐、学哥、学弟、学妹们享受到这一特殊小组的“恩泽”。当然,要求加入工作组参加“战斗”的同学也是“不计其数”,后来更有女生频频要求加入此项类似于自我营救的活动中来,并扬言非常渴望接受夜班的挑战。大志与其他成员合议,决定对所有报名者进行认真筛选,除需兼顾不同院系期末期间课程及考试时间安排,以便错时排班外,身体素质、遇事冷静度与灵活度、语言表达以及团队合作能力等都是基本考察条件。玲子损他们搞得跟真的一样,“特工啊!”大志实事求是,“你还别不服气,特工虽然谈不上,但是经历过本工作组考验的同学综合素质和能力肯定有不小的提高!你信不信,嗯?不信就问问你自己的心,你也是连续参加三届的元老级人物了。” 玲子算编外人员,几乎每年陪着大志值班,几乎年年值的都是夜班。大志说,“做我陆大志的女人就得有这股子韧劲!”玲子不屑,“我这不也算自食其力嘛,好像我就不用回家拜见江东父老一样!”大志感叹,“这场‘战役’让玲子很有了些女中豪杰的悲壮感。”玲子不得不承认,苦的确是苦的,在火车站售票厅一待就是成几个小时,坐没处坐,躺没处躺,实在累了只能席地而坐。玲子想,还好自己身边有大志,值班的晚上大志总能让自己在他身上靠着睡一会。但是,同学间互相帮助的情谊却让玲子深深感动。下一班的同学总会提前到岗,宁可多待一个小时,两个组互相陪陪,也绝不让上一组的同学等得心急。后勤保障组总能给大家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哪天气温陡降,值班同学正发愁冻得有点儿吃不消时,后勤组的同学们已冒着风雪将筹集来的衣物送到大厅;每位同学出来值班前都能收到后勤组准备好的食品包,里面的东西总是不太一样,这个不一样是针对个人的,比如给西南籍同学的食品会准备些辣味的,而给东南籍同学的则会是些口味清淡或略带甜味的。每次查看和品尝包里的食物并进行“挑三拣四”的品头论足是大家枯燥值班生活中的一大趣事。哪位同学临时有事不能按时到岗,其他同学也总能自告奋勇地补上这个缺。此外,大家还练就了一身在嘈杂环境下宁心静气、潜心学习的本领。所以,玲子想,大志说的一点儿不假,不仅大家的综合能力得到了锻炼,而且,同学间的情谊在这种相互帮助与合作的过程中又何尝没有大大增进呢。 为了奖励玲子的豪迈,大志从第一次进京让玲子坐过一回硬坐火车票之后,每一次往返都会给玲子买一张卧铺票。大志知道玲子不会愿意独享特权,她朴实且倔强的念头是宁愿陪着自己一路坐到天尽头,也不会去碰一碰那张标着特殊身份的床,就安慰玲子说,一则买卧铺的钱是自己搞科研或社会实践攒的,不是父母的血汗,二则买一张卧铺,一路同行的其他同学也可以换着躺躺,这样大家都不至于太受罪。这个提法不仅让玲子没了特权的不适,还凭添了不少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和谐。 由于王美凯病情的反复,大三寒假王美丽决定留在北京陪哥哥治疗,大志和玲子再过两天就要离京返乡。这一夜,王美丽突然心事重重地钻进了玲子的蚊帐。 “玲子,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嗯?” “这事可能有点儿麻烦。” “说说看呢。”玲子抬起头。 “你知道我嫂子带着孩子也在这边的。” “知道。” “本来打算她和孩子都在这边陪我哥过年,现在有了变故……”王美丽停了下来。 玲子放下手中的书,认真看着王美丽。 “我嫂子她家昨天突然来电话说她爷爷,我嫂子她爷爷身体状况恶化,怕是撑不过这个年了,家里人希望我嫂子托人把孩子带回去给老人家再看一眼。” 玲子有点儿傻眼,等着王美丽往下说。 “玲子,我知道这事可能为难你和大志了。可是,你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我去找谁?我哥和我嫂子在北京还没我认识的人多呢!” “噢,”玲子回过神来,“小洋洋啊,那孩子我和大志不陌生,平时你们忙起来也没少交给我和大志。只是,这一路几天几夜,大人都直喊吃不消了,我不知道一个这么小的奶娃娃会怎么样?!” “是的啊,我也是这样想的!”王美丽无助地绞着手指,“我哥现在在做化疗,反应大得不得了,我嫂子肯定不能离开他。再说,都这会了,火车票到哪儿买得到啊!” “你别急,我下楼去给大志打个电话,看看他怎么说。”玲子安慰地拍拍王美丽,便起身下楼去了。 大志虽然很感意外,但还是爽快接受了,说权当提前演习呗,完了还在电话那头坏坏地问玲子,“你说是不是啊,老婆?”搞得玲子哭笑不得。 大志和玲子尽可能减少随身所带物品,将所有的手和脚都腾出来去抱、去背、去扛孩子那五花八门、各种各样吃的、用的、玩的。玲子感觉,简直无异于搬家。 正常路上走四天,这次走了七天。火车转汽车耽搁一天这是可以预见的,但是,另外耽搁的两天却是怎么也没有料想得到的。 玲子后来回忆,“那简直无异于九死一生!”玲子父母、大志父母,以及前来车站迎接小洋洋的一队人马,终于见到这三个人走下汽车时,便一个不让一个地冲上去将他们团团拥住,泪水洒了一片,分不清谁是谁的,反正很快就在大家的身上结成了晶莹的冰珠子。 汽车第一天正常行驶,天气异常阴沉、寒冷。在中途停留一夜后应该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出发。乘客们都拥在候车大厅,没有人交代具体什么时间走,也没有人说明耽误的原因,到了半上午,依然没有接到发车的任何通知。大志打听回来的消息是,“怪风口”风大,那边不让发车。接近中午时分,车子终于出发了。玲子当时就不无担忧地问大志,按正点发车,应该是中午前后穿过“怪风口”,下午晚些时候可以到家,现在这个时间发车,那么就等于要下午接近晚上的时间穿过“怪风口”,到家还不得下半夜了。大志安慰玲子,“能走就好,不然总误在这儿也不是办法。再说,还有这小东西,误久了只怕干粮都不够。”小洋洋舒服地躺在襁褓中,冲着大志和玲子直笑。 窗外一直下着雪,大地一片昏暗。下午的天色在阴霾和暴雪的打压下提前向黑夜过度,风也逐渐强劲起来。风卷着雪在路面上肆意扫荡,随着光线的暗去,很快分不出哪是路、哪是雪、哪是方向。玲子一路一点睡意也没有,两眼死死盯着窗外,虽然对着车窗呼啸而来的风和雪使窗外的能见度以个位数计算都直嫌太大。天色越来越暗,路标越来越不清晰。窗外的风速越来越强劲,制造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咆哮,风口的风显然是越来越近了,玲子的心下意识越揪越紧。大志一直将玲子揽在怀中,玲子的怀里是不足一岁的小洋洋。大志知道玲子在担心什么,她以前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大志,总听我妈他们说这条路上有一个‘怪风口’,我们怎么从来没有遇见啊!”“你没事干想遇见它干什么,好玩啊!”“那也太平静了!每次经过,都是一遍阳光普照,四周一马平川,怎么看也看不出那样一处平平坦坦的地方跟风口、跟灾难有什么关系。”“我也很好奇。不过听大人讲,虽然看不见周边的山脉,但其实那儿是处在一处山口的。当山间形成强气流时,在那儿就会奇迹般出现一条风带,风带外面可能是风平浪静,风带里面却是狂风大作。尤其在冬天,加上漫天的暴雪很容易形成灾害天气。” 玲子想,这一次他们一定是遇到了灾害天气。 34.第34章 九死一生(2) 车子越走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玲子脑子狂乱起来,“如果一个通宵误在这儿,如果车子的汽油不够停了发动机,那么,大人们曾经在耳边说过的‘怪风口’那边又冻死人了的事儿今晚可能就会再次上演。” 大志的手在玲子肩上轻轻拍着,玲子知道大志希望她能放松一些,因为一向喜欢跟大志没完没了说个不停的她几乎一个下午没有开口。玲子心里还在盘算,给洋洋带了一保温桶的热奶,就怕路上找开水冲奶粉不方便,这样孩子的吃坚持到第二天中午应该没有问题,这是大志提前想到的。玲子后来才知道,大志从早晨汽车误点就开始预见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形,所以,趁着误点的空儿,不仅冲了一桶浓浓的热奶,还买了不少吃的用的,甚至在车站附近的农贸市场买了两双保暖用的“大头鞋”。当时玲子还纳闷,大志怎么转眼间就将他们的行李变得那么大那么胖。大志事后坏坏地对玲子说,如果当时就告诉玲子他在准备什么,一定会让玲子本已忐忑的心变得更加拧巴。玲子骂大志不信任她的冷静和沉着,大志说相信是相信的,但要看什么事儿,有些事只怕是玲子想承受也承受不起的。 车厢内的乘客骚动起来,有些人开始往车厢前方跑动,显得很是焦躁和不安。他们想知道车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这样的天气里停了下来。司机也很无奈,“天气如果好的话早开着跑了,谁他妈想误在这儿等死!”司机一个“死”字刚一说出口,全车厢便炸了锅,有人哭泣,有人叹息,更多的是对司机的激烈质问,“既然天气这个样子,干脆就别发车了,为什么又发了!”“零下几十度,在这误一个通宵,这不是拿我们的命开玩笑嘛!”司机见大家的情绪有失控的可能,不再敢乱讲话,很无辜也很委屈地说,他也是接到调度的通知才发车的,车又不是他自己的,哪有他作主的份;半上午让发车的时候,好像说风口这边天气转好了,谁他妈知道是越变越糟的。“你们到前边来看看,看看前面误了多少车,后面还有,都成长龙了!今天有得误了!”忍不住又说,“做好在车上过夜的准备吧,把能穿的能用的全都拿出来穿上、盖上,我可不想这车上有什么事!”这次司机倒是刻意回避了那个极其刺激人们神经的字眼,更何况大家的神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根本不堪一击。 小洋洋仿佛知道大人们遇到了大难,一个晚上乖巧地躺在玲子的怀里,除了吃就是睡,不去给自己的两个小监护人添任何麻烦。大志给玲子穿上所有可以穿上身的东西,再将臃肿得不能动弹的玲子连同小洋洋一起裹入自己的怀里。窗外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除了风声便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敢想也没有人愿意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志在玲子耳边轻声说着话,玲子觉得大志有点儿把自己当小洋洋在哄了,“玲子不要怕啊,都穿成小熊了不会冻着的。过几个小时等太阳出来,一切就都没事了,到时候走也可以走得出去。”大志说到“太阳出来”的时候,玲子突然想起了一首儿歌,便将头依着大志的脸轻轻哼了起来“太阳出来喽哎喜洋洋哦朗罗,挑起扁担朗朗彩,光彩,上山冈吆……”大志扇了玲子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老实!”玲子不服气,说是在唱催眠曲哄洋洋。“哄谁!你也不看看洋洋都睡到哪国去了,用你哄!”事后玲子责备大志,本来以为这会是一生中最寒冷的夜晚,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结果被大志这混蛋剥夺了一切的可能,这辈子都没有睡过那么累赘的觉!还说,那一夜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的不是风不是雪不是冷,而是那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是衣服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堆了一身的物件。 与其说是阳光不如说是白雪刺开了玲子的眼睛,车窗被雪糊了个严严实实,身上也已积满了雪的碎末。狂风硬是将雪揉碎再塞进车窗,自作多情地为露宿旷野的人们盖上了一层厚重的雪被。 “听声音外面的风停了,你老实待着,我下车看看情况。”大志在耳边说,人已是一阵风向车头走去。其他已经醒了的男乘客也一个接着一个跟了过去。 似乎很是费了一番周折,连自动带手动,才最终将车门打开。大家惊呼着发现,车身的一半已经完全埋入雪中。人们不是往下走出,而是往上吃力地爬出车门来到车外,前后望去,一条长长的车队如卧龙般趴在雪中,困住了手脚。散落车外的人群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仿佛小小的蚂蚁,三五成群地随意堆放着,不时地跑动变换着堆放的造型。大志将玲子座位前车窗上的积雪用手推开,玲子从他的手势和口形知道,他是要和大家一起开始除雪和 推车了。 没了大风的肆虐,没了暴雪的纷飞,虽然暂时不能前行,大家的精神状态还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到历史的高点,除雪推车劳动仿佛成了一场热火朝天、其乐无穷的赛事或游戏。相邻车辆的乘客甚至开始相互跑动,打起招呼、致起问候。玲子隔着车窗看着大志勤劳的身影欢快跳动,劳作的热量不一会儿就在他的周身形成一圈浓浓的热气,在充足阳光的照耀下、在空旷雪原的映衬下仿佛彩虹般璀璨夺目。玲子拉开车窗冲着大志直喊,说他的脑袋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像刚出笼的包子,肉包子。大志笑骂,“我看你八成是要饿疯了吧,我这肉包子刚好合了你的口味!” 闻讯赶来的周边居民陆续送来了吃的、喝的、用的。大志把东西急乎乎送到玲子手里时说,“人家说了,你家老婆孩子那么小,赶紧送去先让吃点吧,别一会儿人再吃不消了!”说完倒进雪地笑得直打滚。玲子费劲爬出车门想要教训大志,没曾想雪着实太深,自己又穿得着实臃肿,结果一个跟头直接栽了出去,怀里的洋洋被摔在雪地翻了几番,还乐得咯咯直笑,以为是大人们在跟他做游戏。在场的人顿时乐开了花。 一整天的紧赶慢赶,到了黄昏时分车子才开始缓慢爬行。担心山里气候多变,风雪有随时再次来袭的可能,而再一次的袭击只怕任谁都是无法承受的,车队便驶入最近的一个村寨,等待第二天继续前行。村寨太小,没有足够的房间供应这突然而至的大规模客流,除了老人、小孩,大部分人不得不继续蜗居车厢,但是,比起头一天晚上,大家的踏实与放松是显而易见的。 玲子和大志最终到达目的地已是乘坐汽车第四天的傍晚。大志回忆说“感觉在冰天雪地、荒郊野岭当了几天野人,而且还是拖儿带女的!”被玲子狠狠捶了,又问玲子,“你老实交代,当时怕不怕?”玲子说,“有你在怕什么,死也死在一起了!算老天有眼!”大志一巴掌打过来,“又死啊活的,我不是告诉你给我好好活着,等着给我陆大志做老婆用嘛!”结果换来一顿史无前例的暴打。大志总结,“玲子在野外放养了几天,确实有了那么点儿野性。” “大志,明年寒假不回来了。”玲子在返程的路上认真对大志说,“等以后工作了,把咱们的爸妈都接出去。”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出去的人大多不再回来了吧。不是不愿意,而是太不容易了。” 35.第35章 生病了(1) 玲子几乎从赵锐眼皮底下走过去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嗨,林燕。” “唉?赵锐,怎么会是你啊?!”玲子显然很吃惊,但也很是开心,“我冲下来找大志,没找见,想着他今天是不是有事耽误了,正准备先回宿舍,一会儿再下来看看呢。” “大志今天临时被老师拉去筹备一个学术沙龙。” “噢,那……”玲子不太明白,大志不来就不来,为什么赵锐来了。 “之后他还要帮老师准备下周的会议,所以,估计这几天他都不能按时按点来你这儿了。”赵锐急急地补充说,“他让我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你,跟你说一声,说这个时间点你一定会在楼下等他,怕你等得着急。” “嗨,他呀!你也真听他的,还专门跑一趟。不能来就不能来呗,哪有这么麻烦你的!” “没事,反正骑自行车也快,二十来分钟就到了,往返一趟权当上了一节体育课!呵呵。”赵锐掩饰地笑笑,“那没事我就回了,记住这几天大志都来不了啊!”赵锐反复交代着。 “好的,记住啦!回头让大志请你吃饭。” “哈哈,不用不用。我跟他谁跟谁啊,没那么见外。”赵锐喊着人已经骑远。一转过弯,赵锐就跳下车,狠狠给了自己一拳,“他妈,你紧张个屁!”赵锐沮丧地骂自己。自从上次听了玲子一曲《Withoutyou》,赵锐莫名其妙地会经常想念玲子,每次玲子来找大志他都会很紧张。赵锐有一种深深的犯罪感,甚至觉得自己特猥琐,可又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探听玲子的消息。这次大志突然高烧病倒,不能像平常一样按时按点去看望玲子,怕她着急,就拜托赵锐骑着自己那辆能让玲子产生亲切感的破自行车在同样的时间到达玲子宿舍楼下,给玲子编出一个几天他都不能去的理由。赵锐接到这个光荣的任务既兴奋又紧张,二十分钟的路他硬是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走走停停,考虑应该说些什么和怎么说,直到发现再不加紧,就不能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才开始猛骑。看到玲子清新、明亮的笑颜,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全忘了,匆匆几句说完就如过街老鼠般落荒而逃。赵锐对自己的表现多少有点儿懊恼和失望。赵锐希望大志每天都会有话让自己带给玲子,大志表示,玲子没有那么婆妈,果真那样了,一定会被暴打。 不过,赵锐走后玲子却有自己的想法。大志这混蛋不会为这么点儿破事让同学大老远跑来的,什么帮导师筹备会议,这在他陆大志眼里哪能算个事儿,还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只要他愿意,办完会哪怕深更半夜他也能来,居然还说几天都来不了!除非他陆大志趴下了,否则这种事存在的可能性都没有。这么想着,玲子上楼随手抓了个小手袋,告诉王美丽去一趟大志学校,晚上别等她自习,便冲下楼,一路向着去大志学校的公交车站跑去。 “哎?你都回来了!”上完自习回到宿舍的王美丽很是奇怪玲子怎么会在宿舍,而且,看那样子已经回来有一阵儿了,“我以为你今天去那么晚肯定要留那儿不回来的,怎么就回来了呢?” “是哎!”玲子懒懒地说。 “什么是‘是哎’?”美丽认真看看玲子,“怪怪的样子,怎么了?” “没什么。” “没见到大志没?” “算见到了。” “哈,这是什么话!见了就见了,没见就没见,什么叫‘算见到了’?”王美丽好奇得来了劲挤着坐进玲子的蚊帐。 “我见他,他没见我,就叫‘算见到了’。” “噢,怎么一个情况?”王美丽开始穷追不舍。 “哎,我说王美丽,昨天晚上约你的那个中文系的诗人今天怎么不约你了呢?你烦不烦啊!”玲子没好气地。 “好好好,不问你,不问你!”王美丽无趣地回到自己床边收拾东西准备睡觉,忍不住又白了玲子一眼,“人家这不是关心你嘛。” 玲子躺在自己的蚊帐里想着心事,轻度的失眠让她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到了大志学校,玲子有意不去找赵锐,他已经显然在编谎,再要问他只能是自己找骗。于是,玲子直接去了大志宿舍。她知道那个佐子刚向来视睡觉为人生第一要务,总是在宿舍晚自习,以便随时去执行睡觉这一神圣使命。而且,他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绝对不会说谎,因为一说谎就会口吃,严重口吃。 “佐子刚。” “哎,玲子!”佐子刚见玲子敲门进来,吃惊得有点儿发晕,赶紧往玲子身后看了看,看看那个总喜欢跟玲子在一起的叫王美丽的漂亮女同学有没有一起来。 “我来找大志,他人不在啊?”玲子往房间里扫了一眼。 “啊,大志啊!你不知道?!”见王美丽没有一起来佐子刚多少有那么点儿失望,一开口就已经开始败露真相。 “知道什么?”玲子问。 “他病了!下午球打到一半人就撑不住了,高烧,校医院都不敢治,直接送人民医院去了。烧得厉害啊,人事都不清了……” “什么科,几区几床?”玲子等不及佐子刚对病情的继续发挥。 “内科,9区12床。” “谢谢啊,多谢你!”玲子的谢谢没说完人已经冲了出去。 大志一早起来就感觉浑身不适,怎么都觉得四肢无力,肢体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自己有一种非常不爽的难受感,还总有想要剧烈咳嗽的痉挛。大志知道这多半是发烧的前兆,希望下午打一场球、出一身透汗能扛过去。但是,让大志非常无奈的是,球场上跑动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眼前来回穿梭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坐在看台上的吴丽第一个感觉到“大志不行了,就要倒下了!”便不顾一切地冲进球场。搞得几个正在全力运球的男生为了紧急避让吴丽而纷纷撂倒。吴丽才管不了那么多,谁爱倒不倒,她只管冲到已经半卧下去的大志身边。大志似乎听见有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尖叫,他想,那一定不是玲子,玲子才不会这么大惊小怪,只是,他现在多么希望玲子就在身边,只要玲子用她那小小手臂抱住自己,纵有再多不适又何妨。大志还在努力保持清醒,他要在自己的意识失去控制之前交代一件事儿。大志迟钝的双眼在四周搜寻,吴丽的脸贴得太近,这让大志很是心烦。“赵锐这王八蛋又偷懒,没来打球!”正想着,赵锐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来抱吧,吴丽,你抱不动,你帮联系医院那边吧。”大志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几条有力的胳膊架了起来,“啊!平时都是我为人人,今天我陆大志也需要别人为我了。真是人有旦夕祸福啊!”“天啊!他浑身怎么这么烫啊,他都忍了多久了!”“吴丽这娘们趁我瘟鸡,在我身上胡摸什么!”大志此时深深体会到力不从心的无助,他努力睁开双眼,先不去管吴丽在干什么,这个时候只能由她去了。“赵锐。”“啊?”“这里人多呢,你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去一趟玲子学校,你知道时间、地点的,别让她等得急。”“啊!我去吗?”“你不去还我去,你看我今天这德性还中用吗?”“好,我一会儿把你送医院就去。”吴丽不知道赵锐靠大志那么近在嘀咕什么,“赵锐你闪开,你碍着人走路了!”“我在跟他交代后事!”大志突然大声呵斥。这一声呵斥用尽大志仅存的体力,让他一阵难过,几乎晕厥。朦胧中,大家七手八脚将他送到学校医院,可校医院很快判定病情严重非学校这小医院所能处理,建议立即转院。吴丽似乎动用了社会资源,一个电话,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不到十分钟便“呼啦”“呼啦”唱着长腔急驶而来,冲进校园。“赵锐,”大志体温不断攀升,大脑却还保持着暂时的清醒,“想办法编个长点儿的理由,看我这稀样,一两天怕是爬不起来了。”“好!”“还有,记得骑我的自行车去,这样玲子会有亲切感!”赵锐目瞪口呆,大志分明用他那病态迷离的双眼冲自己眨巴了两下。赵锐鬼使神差地启发大志,“要不要我每天替你去一趟?”大志半昏迷中突然睁大两眼,瞪着赵锐,“你看我家玲子有那么婆妈吗,找打咋的!” 大志很快陷入深度昏睡,救护车上便左一瓶右一瓶地吊了起来。赵锐纳闷,“不是还没检查吗,怎么就吊上了?”吴丽撇撇嘴,“早电话通报过病情了,再等一步一检查人还不烧焦才怪!”很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儿。 玲子边跑边在心里盘算,人民医院是距离大志学校最近的医院,怎么坐公交车不知道,但在哪个方向、哪个位置是知道的,便放开大步往医院方向直奔过去,不打算坐车了。赵锐似乎感觉远处冲出校门的女生是玲子,犹豫片刻才骑着自行车追了上去,可追出校门人就不见影了。玲子已经穿小路跑得无影无踪。 赵锐并不知道玲子已经知道了真相,自然也不会想到玲子是往哪个方向跑的,只当自己挂念玲子,一时看花了眼。晚上回到宿舍听佐子刚说玲子来过,知道了大志的病情,也知道了大志的住院地址,赵锐一声惨叫,“完了!”搞得佐子刚刚刚培养到位的睡意顿时吓去大半,懊恼地抱住赵锐直喊“赔我!”。 赵锐倒不是担心玲子知道大志的病情,他担心的是玲子看到此时此刻守在大志病床边的那个人。于是,这一夜赵锐也失眠了。 玲子一口气冲到人民医院内科9病区,在门牌上很快找到陆大志的名字。但是,却没能进得去。 玲子轻轻推开病房门,看见了奇怪的一幕。大志正在吊液体,人应该处于晕睡状态,这是正常现象。让玲子进不了病房的不正常现象是,吴丽坐在大志床头,一只手握着大志的手,另一只手正用手巾帮助大志擦拭不停流出的虚汗。玲子轻轻退出病房,她以为病房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房门曾被打开过。其实,玲子不知,在她关上病房门的瞬间,吴丽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刚刚被打开过的房门。 36.第36章 生病了(2) 玲子在过道长椅上坐了好一阵,吴丽始终没有出来。玲子向值班大夫问了大志的病情,急性病毒性感染引起的高烧,肺部有并发炎症,比较危险和严重,至少得住院一周左右消炎、降烧,又抱怨说这些小伙子平时身体素质太好,反而容易掩盖病情,以及什么年龄都会有健康的软肋、都应该注意保健之类的话。玲子想,这些话以后是要说给大志听的,他就是对自己的身体太过自信。 大志第二天上午醒来,病房照耀在一片阳光之中,让他感觉自己立刻就可以出院去看玲子了。但是,进来查房的护士告诉他说,“你女朋友昨晚陪了你一夜,刚给你打早饭去。”这让大志很是诧异。“不会啊!”大志心想,“难道赵锐那混蛋昨天没能成功哄住玲子?!”正想着,吴丽端着早饭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护士很熟络地跟她聊了起来,“你男朋友今天状态很好,毕竟年轻,恢复起来就是快。”吴丽灿烂无比地笑着,“那是,他是我们学校的体育健儿呢!”搞得一旁的大志险些再度昏厥。好在夜班护士进来拯救了他。 “哎,12床,这是昨晚一女学生走前留给你的。”夜班护士走到床前递给大志一个小手袋。“看来你的女生缘好得很噢!”夜班护士看看吴丽,又看看手袋。 吴丽紧紧盯着那只手袋。 大志不用打开就知道是玲子的,因为那手袋他买给玲子的。里面装着两个小东西,大志拿出来认真研究了一下,便笑眯了眼,一时竟忘了,按照他陆大志的“阴谋”玲子原本不该出现在医院。 原来,头一天晚上玲子被吴丽搞得进退不得,过道坐腻了,只能到病房楼旁边的空地上瞎转悠。看着满地青翠的小草和刚刚长丰满的树叶,突发奇想,就地取材开始编织物件。大志拿到手的便是玲子用草条和树叶编成的两样东西。一个是一张小吊床样的东西上面躺着一个小男孩,大志知道,那是让他好好休息;另一个则是一个小女孩双手托住下巴作冥思状,大志知道,那是说玲子在为他祝福和守候。玲子还给小女孩编了一个夸张的冲天羊角辫,她知道,那是大志致命的痛。小时候大志总希望能亲手为玲子编小羊角辫,可每次都把玲子的头发编成一堆乱羊毛,玲子总会好脾气地安慰他说,“不急,明天再编。”结果编到玲子实在不能再扎羊角辫的年龄也最终没能成功。玲子说,羊角辫是一个让大志爱恨交加、极其纠结的东西。大志爱怜地摸着小女孩的羊角辫。 大志病愈后找赵锐算账,问他为什么没有完成任务。赵锐很委屈,“任务执行了,只是你家玲子太聪明,瞒不过去。”大志继续问,“吴丽那娘们趁我昏迷状态都干了些啥,为什么会把玲子整整一周逼在病房外面不得靠近,她自己倒像个人物似的天天搁那儿进进出出,吆五喝六,搞得跟个人秀一样!”赵锐回曰,吴丽仗着自己是送大志去医院的功臣以及人民医院是她母亲的地盘,人为制造了一些与大志亲密接触的机会,可以肯定的是医院里的某些护士可能还包括某些医生做了她的同僚和帮凶,末了,赵锐又补充说这也算是对大志和玲子感情的实战考验,“事实证明你家玲子是经得起考验的。”大志骂,“这还用你来告诉我!”又问,“我被软禁了,你在外面是自由之身,为啥不主动给玲子个信儿,也不把玲子的动态向我及时汇报,让我们信号中断瞎焦虑好玩咋啦?”赵锐怀着一个暗恋玲子的鬼胎哪敢主动去找玲子,再加上这几天吴丽一刻不离大志左右的严防死守,自己跟大志连句有价值的话都说不上,在大志和玲子这次“信号中断”中确实没能发挥什么积极作用,所以被大志问得张口结舌。大志一拳捶过来,“我发高烧,怎么感觉烧的是你的脑子呢!” 其实,玲子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是要去一趟医院的。前两天去,大志总在昏睡,医生护士不让她进去,说里面已经有人陪护,再多进去人只会影响病人休息;后几天去,便总也见不到病床上的大志了。护士一阵儿说去门诊楼检查了,一阵儿说去院子散步了,一阵儿又说被家属接走了。反正给玲子的感觉,就是死活不让她见到大志。玲子很是纳闷,“为什么呢?我跟你们素不相识,至于吗!”直到有一天,玲子铁了心非要见上大志一面不可,便从中午开始坐在大志病房外死等,等那个被护士说是去检查了的大志,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并打算继续等下去,直至通宵。几个小护士来来回回无数次经过玲子身边,似乎对她产生了怜悯,又似乎故意说话给她听,“12床晚上不回来了,是不是?”“好像,他的药宋院长家女儿都替他领走了。”“哎,你说,12床是不是就是宋院长家的准女婿啊?”“应该不会有假吧,宋院长家宝贝千金床前床后守了几天几夜呢。”“宋院长自己也来看过,不过是自己来的,没让人知道。”“哈哈,来目测的吧。”“貌似结果很满意,之后对12床关照得很呢!”“哎,你知道宋院长丈夫是做什么的吗?”“听说也是高官。”“夫妻俩旗鼓相当,厉害着呢!” 玲子知道,至少在这家医院她是没有见到大志的希望了。玲子第一次意识到,生活中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应该怎样就能怎样、你想是好的就一定是好的,影响它的因素很多。 玲子再次见到健康阳光的大志已是一周以后的事了。看着玲子有些迷茫和困惑的大眼,大志说,自己病了一场,玲子梦了一回。玲子走上去紧紧抱住大志说,以为把他弄丢了,太恐怖了,跟恐怖片一样!大志大笑,“你还有这本事!想弄丢我陆大志,门儿都没有!”然后玲子就盯着大志不依不饶地看,一分一秒也不肯把眼睛移开,说要把这一周没有看的损失全都补回来。大志怪叫,“恐怖片首映了!”玲子追着要打,不想竟然哭了出来。大志心疼地搂住玲子,又是哄又是骗,又是摇又是晃,连连安慰“我是恐怖片,我是恐怖片,吓着玲子了。都是我不好,我是大坏蛋!”感觉玲子还是那个只有三岁的小女孩儿。玲子破涕为笑,开始恶损大志。说大志这次逼迫人家赵锐骑着他陆大志的坏自行车,还说什么见车如见人,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为他谎报军情让她玲子颇感不以为然,损他这是藐视他们之间的默契,居然会以为用这种拙劣的低端的小儿科的谎言就能够骗过她玲子这么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对此,大志表示心服口服。玲子不去睬他,继续损他不尊重人权,随意消耗朋友的劳动力,揶揄说,“你就是这样使用朋友的啊!等以后谁要成了你的老婆,你还打算怎么个用呢!”这回大志直乐,“除了你玲子还有谁能成为我陆大志的老婆,门儿都没有!至于怎么个用法儿那就是我的事了。”说完坏笑,大声地坏笑。 37.第37章 疑虑 大志住院期间玲子的确遇到过一件堪称离奇的事儿,其中的缘由始终没有能够想得透彻。不过,玲子并不打算跟大病初愈的大志提起这件事,免得他不依不饶,再伤了神,尽管自己感觉那一定是一件不怎么好的事情。 大概是在大志生病的第四天或者第五天晚上,玲子又是想见大志而未果。心情说不出的沉闷,便想从医院一路往学校走回去。也就刚走出医院没有多久,在一处辅道驶入主道的拐角处,心事重重的玲子沿着路边慢慢走着,在听见周围有人惊呼的同时,下意识觉得身后一个庞然大物向自己冲了过来,没来得及回头看,人便已经摔倒在路边草地上,一辆黑色轿车从身旁急驶而过。玲子的真实感受是,车子紧贴着自己的身体跐了过去,以至随身背的小包被卷入车底。轿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并从车里走出两个男子。路灯昏暗,玲子并不能将他们的相貌看得真切。原以为他们一定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要过来看一下情况,不曾想,那两个主儿却是站在路边对着玲子的方向指指戳戳,从肢体上看,不但没有丝毫歉疚之意,表现出的分明是幸灾乐祸的挑衅。 玲子如梦境般坐在草地上,身边陆续围过来一些路人。 “怎么回事啊?” “这边是隔离带,汽车不能走的,这车怎么就上来了?” “还跟他们有理一样!” “差一点儿就碾着人了!” “姑娘,你没事儿吧?” “唉,我怎么感觉不对啊!那车本来停得好好的,怎么这姑娘刚走过来车子突然就启动了呢?!” “别瞎说!哪有这事,八成是巧合。” “是哎,光天化日的,怎么会!” “车还停在那边呢。小姑娘你认识他们吗?” “要不要过去问问他们怎么回事?” 玲子糊里糊涂跟大家说着“谢谢”、“不用了”的话,爬起来想要继续往学校走,两条腿却是软弱得无力前行。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王美丽第二天一早起来很是诧异,不是诧异玲子非要挤到自己床上跟自己睡,而是诧异玲子一整夜不停歇地颤抖。玲子一夜惊魂未定,钻进王美丽的蚊帐也无济于事,之后很多个夜晚她都因为这种不太平的心理不得不挤到王美丽的床上去寻找些许安慰。王美丽形象地比喻说,玲子简直如同惊弓之鸟。 “腿上怎么淤血这么重,紫紫的?你腿没事吧,有没有断啊?!”王美丽看见玲子腿上的伤更是大呼小叫。 “滚一边去,你腿才断了呢!”脸色极差的玲子没好气地白了王美丽一眼,一边轻轻抚摸比前一天更加疼痛的伤腿。 “怎么感觉瘆瘆的,你该不会是得罪什么人了吧?!”听完玲子讲述“昨夜惊魂”的大致经过,王美丽很是担忧起来。 “你说我能得罪什么人?” “那倒也是。哎,你说咱们要不要报警啊?” “怎么报法?” “怎么不能报!差一点儿就伤着你了,看你这腿!” “行了,没影的事。也怪我自己这两天老是想着大志的病,心神不定的。”玲子淡淡地。 “那大志到底怎样了嘛,你到底见没见着他啊?这都多少天了!” “没有,我没见着他,医院里搞得神神秘秘、古里古怪的。不过,估计就快要出来了,昨天去医院听护士议论说恢复得很快,很理想,已经开始做出院准备了。”玲子仿佛一下子就忘了自己的惊吓和疼痛,美美地开始憧憬马上就能与大志相见的甜蜜。 “你还美呢!这中间肯定有蹊跷,不然莫明其妙不让你见大志干什么,关他们什么事儿!”王美丽老大不愿意,“再说,大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多天没有见你的人影,他就不觉得有异样啊?!” “他不是让赵锐来编过谎了嘛,自以为我不知情,还在耐心等待他的到来呢。” “哼,其实外面都翻天覆地了!”王美丽突然两眼狂转,压低嗓门问玲子,“哎,玲子,你说,这不让你见大志和昨晚的车祸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因果关系啊?!” “别胡说,怎么这么一颗阴暗的心!” “哼,就是,我阴暗。”王美丽冷笑,“比我更阴暗的人多着呢,你要么直脑子看不见,要么装傻故意不想看。她吴丽明明知道你和大志从小就好,好成那样,还在中间瞎搅和什么?!她也不想想,要是你和大志这样的感情都能被挖了墙脚,那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感情是让人放心的?他陆大志如果现在能对你玲子变了心,那对她吴丽变心也是早晚的事!” “美丽,你叽叽歪歪又放什么厥词!”玲子当真不愿意了。 “你不说我阴暗吗,我就是要告诉你谁比我更阴暗。你说说看,吴丽她妈不还是人民医院的院长嘛,这中间要是没点儿联系啥的,我都敢拿我这美丽的容颜跟你打赌。哼!”王美丽很是自信地望了一眼镜中那张无可挑剔的脸,“阴暗的人就得阴暗着防!你清高,你阳光,看看自己为清高为阳光付出的代价吧!”说着对准玲子的伤腿狠狠拍了一把,玲子顿时龇牙咧嘴,痛得眼泪差点儿掉了下来。 “不跟你说了,你胡搅蛮缠。”玲子气气地起身想要钻出蚊帐不再理睬王美丽,不想腿部的剧烈疼痛让自己“哎哟”一声又倒了回去。 王美丽的说法玲子也不是没有想过。吴丽对大志显而易见的殷勤、对自己毫不掩饰的挑衅,医院里那些医生、护士话里有话的议论,听赵锐说,吴丽在他们大一暑假那会儿,从欧洲给大志带回来好几双鞋,都是正宗的品牌货,这些自己既然看见了、知道了,怎么可能没有想法。但是,大志作为当事人,从来没有就这事跟自己多说过一个字,那就说明,大志并不把这件事当做事,并不认为这件事值得在他们之间展开讨论。所以,依着自己不愿把别人往坏里想的本性,自然希望尽量将事情往简单和好的方面想。在大家不得不相处的岁月里保持基本的风度和礼貌就好了,至于各自怀着怎样的心思,那是人家的自由和隐私,没必要也不应该揣测。这样,玲子就不会去想自己这些日子见不到大志和这起未遂的“车祸”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即便是有,玲子也不认为它能对自己和大志产生什么影响。玲子有时也会胡思乱想,想大志会不会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或者人真的离开自己呢?大志若是离开了自己,自己又会怎样呢?往往只能想到这儿便再也想不下去了。因为,玲子实在无法想象大志离开自己,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玲子觉得,自己和大志就像同根而生的两条藤蔓,互相缠绕、依附,一起呼吸、生长,少了哪一个,另一个一定是要生病和无法生存的。大志病了,自己也病了,见不到大志如同没有了自我,这些天玲子活得着实有点儿委屈和不自然。 38.第38章 远足(1) 二OOO年夏,西南山区。 大志大学期间参加了不少工程设计或科研创新之类的活动,是年级经济收入颇丰的主儿。大志曾问玲子愿不愿挥霍自己创造的“财富”,玲子冷笑说,“还没有打算做金钱的奴隶。”玲子和大志精心调研和策划了一下,觉得创办一个类似于支持大学生户外活动的基金是比较中意的选择。他们认为,刚刚走出高中三年尤其是高考阴影的学生们需要更多的机会去设计自我、挑战自我。单靠大志那点儿“财富”当然还差得远,于是,大志和玲子组织了一批热衷于此的志同道合者开始在两校以及周边其他高校之间搞起宣传和募捐活动。活动很快得到来自不同高校大学生们的大力支持,并逐渐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后来的基本运行模式是,大志所在学校是总部,其余达到入股学生数和资金额的学校为成员单位;每学期或每学年的活动次数、时间、类型等可以由总部发起,也可以由各成员学校提出,但均对所有成员学校的在校学生开放;基金申办的具体事宜由大志所在学校学生工作部门负责落实。基金甚至利用玲子学校外语学院的涉外资源,联系和举办了几期国际合作项目,一时间在国内高校引起不小的轰动。 经过几年的筹建和运行,每年组织一至两次跨校社会实践活动已是常态。大三暑假的活动暂定为前往西南山区开展登山、漂流、采风等综合能力拓展训练。与大二暑假的活动相比,那一次更像是假着体验现代化都市气息、激发大学生开拓创新精神的名义去监督玲子,而这一次玲子不再是追击目标,而是正式成员,是核心组织者和发起者。大志还同意玲子带上自己的好朋友王美丽。玲子说,这次活动路途远、难度大,导致报名的男生多女生少,即野狼多美女少,带上个大美女让野狼们去追逐,自己兴许可以保住小命;大志取笑说,自己是狼头,专盯玲子,决不给玲子片刻喘息的机会和可能。其实,大志知道,玲子念着王美丽自哥哥王美凯生病以来心事一直很重,想要带她一起出去散散心是真。“玲子就是这样,总是以自己看似漫不经心的方式关心着身边每一个人。”大志这么想着不由笑了起来。 “哎,大志。” “什么?”大志被从身后突然冲上来的赵锐扑了个趔趄。 “暑假户外拓展的事儿咋样了?前阵儿你一病病得那么重,大家伙儿还真为今年暑假的活动能不能成行捏把汗呢。” “少来,搞得好像少了我地球不转了一样!”大志狠狠推开赵锐。赵锐嘿嘿笑着继续拿大志开心,“啊!不会吧,这你也不相信!少了你不是地球转不转的问题,而是整个太阳系、整个宇宙都要乱套、都要瞎胡转的问题!” “你小子今天抽风了还是吃错药了!”赵锐赶紧自我解嘲“吃错药了”、“吃错药了”。大志哈哈大笑着继续说,“我这阵儿天天挂在网上研究这事儿。那边地理地貌比较复杂,天气也很多变,得多做些功课。” “报名情况怎么样?”赵锐认真了点儿。 “报名昨天截止了,这次女生略少些,大约占三分之一。” “这样也好,到时男生负重的任务也能轻点儿。” “这倒不用担心,都是自己的活动,实在不行就少做些呗。” “你家玲子肯定去吧?” “那是,她不去我能去吗!” “我想也是。”赵锐嘿嘿笑着,心里又酸又痒又怪。 “哎,我说你怎么了,一副怪怪的样子,果真吃错药了?!”大志推了一把发呆的赵锐。 “噢,”赵锐赶紧将思绪从玲子身上拉开,掩饰着问,“玲子那好朋友去不去?” “我说你什么意思啊,赵锐同志?!” “哎哎,你可别误会。”赵锐真有点儿急了。 “我他妈不误会才奇怪呢!” “不关我事儿啊,是佐子刚那货让我帮打听打听的。” “这四眼儿,自己不来问,还是不是男人。” “他哪好意思,腼腆得跟娘儿们一样。” “娘儿们怎么啦,一样有爱美之心。咱们这次帮撮撮,看能不能撮出点啥来。”大志坏笑着。 进山的时间最后确定在七月底,大家一致认为这个时间山区的气候相对稳定。按原计划,整个行程需半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样,等到离开山区应该已是八月中旬前后的事儿了。 经过几天辗转车程,在第四天中午时分,一行人终于进入山区,开始为期一周的徒步旅行,外加丰富的拓展项目。即便是踏上旅程之初互不相识的同学,几天车程下来,也已熟络得如同多少年的同学或朋友,没了半点儿生分。大家对接下来的精彩项目充满期待,个个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青春的活力,未作片刻停留,直接向山林纵深处扑去。 越往大山深处挺进,道路变得越发崎岖难行,行进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出发前大家将队伍进行了必要的分组和分工。走在最前面的是先头部队,人数不多,起到带头和引路的作用;走在队伍末尾的是保驾护航部队,人数也不多,主要由体力过硬、细心周到的同学组成,随时准备对跟不上队和有其他需要的同学提供帮助;走在中间的则是人数最多的普通队员,没有特殊任务,只要坚持下来就OK了。大志走在队伍的最后,是保驾护航的核心力量,玲子成了他首先要帮扶的对象。大志帮玲子背了所有的行李,外加若干其他女同学的行李和一些公共用品,本想帮王美丽也背些,不过,恶意征求了一下佐子刚的意见,没想到那小子直接跳出来就说愿意帮王美丽背,多少都行!搞得玲子和王美丽大眼瞪小眼,云里又雾里。 “你们干什么啊?”走出众人的视线,玲子不解地问大志。 “赵锐说佐子刚有可能对王美丽动了春心,我们想搓搓看,不定搓出点儿什么来。” “你们乱点鸳鸯谱,我们学校追美丽的人多着呢!” “她有选择谁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 “结什么,这就代表佐子刚有希望啊!” “没有吗?” “不可能!” “你倒很有把握,跟给自己选男朋友一样!” “去你!”玲子推了一把大志,大志哈哈笑着拉住玲子的手。 “美丽那样家庭环境长大的,她需要找的是一个比她大的、沉稳的、可以依靠的人。” “你对她了解得透彻。” “那是啊,我们都是从小一起玩大的,我了解她和了解你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别呀!我们什么关系,你们什么关系,千万别搁一处瞎比划。” “坏蛋,你又来了。什么‘我们什么关系,你们什么关系’,你倒说说看有什么区别呢?”玲子乖张地从背后拖住大志,不肯自己爬了。 大志一边吃力地把玲子继续往山上拽,一边毫不含糊地说,“你是我老婆,她是你朋友,你说什么区别!” 玲子一屁股坐了下来,“陆大志,你这个无赖!” “无赖你跟我这么多年,而且还有继续跟下去的巨大可能,嗯!”大志干脆也坐下来,不爬了。 “你不让我跟我就宰了你!” “你看看,我无赖,你无赖?!” “嘿嘿。”玲子傻笑着,拍拍大志的腿,“把腿摆好,让无赖靠着歇会儿。”说着就将脑袋安心地放在大志的腿上。 “玲子,这山里的风景怎么样?” “美不胜收!” “以后把这儿作为我们的世外桃源,有空就来登登山、赏赏景。” “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毕业了,逍遥的日子即将结束。” “哪个讲的逍遥的日子就结束了。只要你想逍遥,逍遥就会永远陪着你。机会不是靠人创造的嘛!哎,对了,”大志突然问玲子,“我跟你说的计划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计划?”玲子装糊涂。 “你少来!” “我就不明白了,”玲子老大不情愿地,“为什么要我继续读研究生,而你先工作。” “这样我可以供你上学啊!” “你自己的学业就够了吗?” “我肯定是要再读的。工作一两年,根据工作需要再读不是更好嘛。” “那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 “这你别不服气。我认真分析过,你这个专业研究生出来更容易找到理想的工作,不然现在出去顶多是进企事业单位做做文员或者翻译什么的,如果读个硕士,甚至博士呢,就会有更高和更好的起点,比如高校教师、企业高管什么的。我这个专业就不同了,是兼技术和科研型的,本科毕业市场就很抢手,可以直接找到比较理想的工作,然后边工作边继续读书。你放心,”大志拍拍放在自己腿上的玲子的脑袋瓜,安慰她说,“学业上我是不会就此止步的,再怎么也得向你看齐啊。否则,指不定你哪天使起坏来,以我学历不济为由将我陆某人扫地出门,那我可不得落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悲惨下场,是不是啊,小东西?” “哼!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想大学毕业就独立,就不依靠父母了嘛。” “你说对了。包括你在内,一起独立。” 玲子一时无语。 “哎,玲子,如果我选择去别的城市发展,而不是北京,你觉得怎样?”想到吴丽表示她父母能够帮助自己在北京找到体面工作的那副神情,大志一阵反感。 “无所谓啊,你知道我的,我对外在的那些个东西向来迟钝。只有一点,不论你去哪儿,我们都要在一起,否则我坚决不答应。”玲子将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在大志的腿上滚来滚去地摇。 “哼,那不是你答应不答应的问题,而是我肯不肯的问题。想把我们分开,门儿都没有!” 大志的确希望大学毕业便能独立自主,只有这样,他才能和玲子开始他梦寐以求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对此,他已经有点儿迫不及待了。但是,他又希望玲子能在学校多读几年书,他总是希望玲子能够晚一点儿走进这个纷繁复杂的社会,他担心社会上的纷纷扰扰会拖累了玲子,他希望在他的呵护下,玲子可以尽可能少地受到外来的不必要的干扰。他想要努力营造一个温馨又安逸的港湾,让玲子幸福又甜美地待在里面。 “我就是想知道……”玲子难得吞吐起来。 “知道什么,嗯?” “你工作了就可以结婚了,那我读研究生到底能不能结啊?”玲子扭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大志。 “嗨,我当什么,你看你那点儿出息!” “我就这点儿出息,怎样?我就是等不到明天就想要嫁给你,怎样?”玲子被大志说得有点儿急了,翻过身就去揍大志。大志哈哈大笑着让她揍个够。嘴里不停地说等本科毕业证一拿到手就去领结婚证,满足玲子的一切欲望;还说结婚照高中毕业那会儿就拍好了,他一直当宝贝一样收藏着,到时候直接拿出来贴,绝对惊艳全场。玲子问靠什么惊艳,大志骄傲地回答,靠未成年啊!结果又换来一顿暴打。 39.第39章 远足(2) “我在那个拐弯的山崖上拍的照片一定很经典!”吴丽躺在床上美滋滋地说。 “看你美的。”史艳萍说着看了吴丽一眼。 “那是,关键看是谁拍的。” “谁呀?” “陆大志呗,要不我会这么臭美!”吴丽挑衅似的大声说。 吴丽心里一直就不服气,自己要长相有长相,要智慧有智慧,更关键的是还有一个过硬的家庭背景,凭什么好不容易自己看上的陆大志连正眼都懒得看自己一眼,那个林燕有什么好的,“我看就是一平常女,有什么用,幼稚!”吴丽不屑地想。 从第一次被陆大志“英雄救美”,吴丽就没有停止过对陆大志不依不饶的死追。吴丽经常利用自己在院里和学校的影响,给 大志制造超负荷的活动项目,吴丽的想法是,这样至少可以把他困在学校的范围内,别没事儿老往师大跑。吴丽很快发现这招不灵。大志这家伙很个性,非他愿意和喜欢的事儿任谁给他施加压力他都不吃那一套,甩手就能走人。于是,吴丽改变了策略,去煽动同学们的热情,这次算她抓住了大志的软肋,依大志的侠肝义胆,回绝同学们的热情简直无异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吴丽很快又发现这招也不灵,甚至更糟。大志和玲子借着开展大学生社会实践活动搞起了两校合作,后来还有了专项活动基金,搞成了全国性的高校大联欢、大合作。吴丽算是得出了结论,不论做什么,这两个人总能找到共同的着力点和突破口,否则,宁可不做。接触几年后,吴丽也想试试大志潜意识里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关注或好感,于是,借用建筑系九六级那个现在已经留校继续攻读研究生的李同学对自己一贯的狂热追求去刺激大志。结果,不刺激则已,一刺激让自己更加沮丧,大志见到吴丽故意挎住李同学的胳膊甚至连最起码的好奇都没有表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独尊的吴丽这一次好像真的遇到了难题。 吴丽的母亲在“目测”过大志后启发了女儿的最后希望,“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优秀,你又真的喜欢他,到时让你爸在北京给他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不就行了,男人没有不在乎这个的。如果需要,也可以让他那个所谓的女朋友在这儿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你急什么!”宋文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这件事在她看来根本就算不上个事儿,哪里至于女儿如此猴急。上次在医院附近的“挑衅事件”不过是身边那些个忠实的死党自作多情但又显然欠缺头脑的小儿科行径,为此,宋文狠狠数落了那帮不中用的东西,警告他们注意时间地点和方式方法,“别尽干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事儿!”对于母亲的启发,吴丽几乎掩藏都没掩藏就向大志做了暗示,与其说是暗示不如说是公开通报。她是想要大志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如林燕一样简单的小女生,自己是一个可以成就他陆大志一生辉煌事业的他身后的那个伟大的女人。 王美丽赶紧往玲子床上望了望。玲子直挺挺躺在那儿,没动。 “到时印出来做这次活动的宣传照。”史艳萍建议。 “我看可以考虑。” “下面还要标注‘陆大志同学作品’。” 大志学校同行的几名女生好像较上劲儿要把这个话题说个没完。 “你们看我捡的这块鹅卵石怎么样?”王美丽岔着话。 “啊!是鹅卵石吗?” “当然是!” “这山里会有鹅卵石?” “怎么一路上就这一块啊!该不会是别人丢的吧?” “王美丽,你就一路背着这块石头呀,你可真有劲儿!明天大家的行李全交给你了。” “什么呀,佐子刚帮我背的。” “啊!”姑娘们这下可来劲儿了,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 “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王美丽装糊涂。 “人家平白无故帮你背石头啊!” “就佐子刚那副书生相儿,背石头这活儿无异于舍命陪君子!” “王美丽,快快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有苗头的?” “苗什么头!佐子刚是借着帮我背石头来打听玲子的。” “美丽,你又来了,我都被你当炮灰炸死多少回了。你也太不厚道了!”玲子动了一下。 “就是,关人家林燕什么事,陆大志跟保镖一样从来不离她左右的。你当佐子刚傻还当我们傻啊!” “让她交代,不交代把鹅卵石给她扔山下去。”玲子恶狠狠说。 “好啊,林燕都不帮你说话了,看来你今天是众叛亲离了呀,王美丽!” “玲子!”门外大志在喊。 王美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冲着玲子直叫,“玲子,大志外面喊你呢!” “知道。你们继续审她,不交代到大家满意,今晚别饶她。” 在姑娘们一片尖叫声中玲子走出房间。 吴丽下意识想要跟出去,被史艳萍故意伸出来的腿绊了一个趔趄。 “干什么你,腿伸这么长!”吴丽气愤地骂。 史艳萍对着吴丽翻了翻白眼,吴丽不服气地退回床上。 王美丽看看玲子走出房门的背影,看看吴丽趾高气扬的挑衅,继续把玩着手中的石头。 40.第40章 交融 “干什么呢,这么吵?” “哼,女孩子们在一起能干什么。还不是佐子刚向王美丽献殷勤让大家找到兴奋点了,拿她开涮呢。”玲子咯咯笑着。 大志看着一天运动下来的玲子,双颊绯红,美丽如同芙蓉花般娇艳,一时竟看呆了。 “大志。”玲子笑着推推发呆的大志。 “你累不累?”大志回过神来。 “还好。白天爬山的时候确实累着了,现在休息一下,饱餐一顿,好多了。这是什么?”玲子见大志提着一个不小的包裹。 “简易帐篷。绕过这个山坡可以走到河床近处,河流两侧的山体既开阔又不失峻峭,不同种类、不同色彩的树木依着山体错落有致,会让你有置身油画世界的错觉。想不想去看看?”大志看着远处,仿佛已经沉浸在美景之中。 “啊,你还蛮有诗情画意。你怎么会发现这么一处宝地的?”玲子边跟着大志往山后走边问。 “为了寻找我们的世外桃源我愿意踏破铁鞋,众里寻她。”大志意味深长地盯着玲子。 玲子笑盈盈揽起大志的胳膊,人已是埋进了大志的胸口。 “这会儿去可以看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大志拥着玲子。 “噢,这里果真有曲径通幽、别有洞天的感觉呢!你看,快要散尽的夕阳让整个山林显得多么辉煌,简直可以说是富贵啊。”绕过山坡,玲子就惊叹不已起来。 “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了。” “鬼样子!”玲子轻推大志一把,心微微动了一下。 “过来,我们靠河近一点儿,面向河流来目送夕阳最后一程。”大志说着从包裹中取出毯子给玲子垫好。 “我最向往的生活就是在这样一处宁静、清秀的地方有一间小农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无忧无虑,过一种最宁心静气的自由自在的日子。”玲子梦语般喃喃地说。 “独自一人?” “当然不可以!这样一处地方应该是属于我们俩的。在我心里一直有一处属于我们俩的世外桃源,只要我待在里面,外面的世界再怎样也不能够影响我什么的。”玲子转头看大志,大志的心动了一下。 “玲子。”大志起身半蹲在玲子前面。 “玲子,”大志紧紧盯着玲子的脸,他觉得此刻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玲子的脸也如同四周的山水画一样辉煌、富贵,“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大志轻声问玲子。 玲子感觉头有点儿晕晕乎乎,在氧气如此充足的山间,突然没来由地胸闷气短,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大志变魔术般地从胸前掏出一个首饰袋,拿出装在里面的一条粉色水晶手链,认真地戴在玲子的手腕上。 “手链上一共有九颗心,代表我们的爱情天长地久。从今天起我不再希望我们仅仅是玩伴、同学、朋友,我希望你答应做我的女人,可以吗?我以一个男人的尊严和责任向你发誓我会爱你一生一世。如果有来生,我也依然守候在你的身边。”说完,俯下身轻轻吻了那只手,当大志再次抬起头时,玲子分明看见大志眼里那潮潮的雾气。 玲子嘴里胡乱说着以为大志第一次送她糖果就让她做他的女人了之类的话,声音却发起抖来,目光四处狂乱游移。玲子早就知道这一刻总有一天会要来临,她也一直在耐心等待,等得甚至有点儿不耐烦了。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玲子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笨,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不知所措、心慌意乱,为什么会连大志的眼睛都不敢去看,那么多年磨炼的伶牙俐齿都跑哪里去了! “玲子?” 玲子感到自己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一种窒息让自己无法呼吸,头已无力地靠在了大志的肩上。 “玲子?” 玲子鼓起勇气从大志肩上半抬起头去看大志。 大志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初上月光和粼粼河水的映衬下如此温柔又如此深邃。玲子在大志的眼里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脸,虽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散尽,她也知道那脸上是一片绯红,清澈明亮的双眸从大志的眼中审视着自己,审视着自己满是羞涩却幸福四溢的脸。 “告诉我,愿意吗?”大志梦语般地问。温润的气息飘过玲子的耳畔,飘进玲子的心房。 玲子垂下眼帘,再一次将头依在大志的怀中。“我一直都是你的,一直都是……” 大志一只手从身后紧紧揽住玲子,另一只手轻轻触摸玲子的脸颊。大志无数次背着玲子四处疯跑,拉着玲子的手爬高就低;无数次拍打玲子的脑袋,抱着玲子笑得前俯后仰;无数次与玲子肩并肩、手挽手,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无数次与玲子相依相伴,形影不离。可是,此时此刻他才第一次如此轻柔、如此靠近地亲抚这张脸,这张他如此熟悉、如此爱恋的人的脸,他将脸庞托得离自己更近一些,他将那个身体抱得更贴紧自己一些。心的剧烈跳动清晰可见,却分辨不出是哪一颗心的跳动,抑或,两颗心是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剧烈。 大志将自己的唇压在玲子唇上时,意识消失了,世界消失了,没有时间,没有万物,只有玲子和他。玲子松软无力的身体完全陷入大志的怀抱,大志有力的双臂从腰间将玲子紧紧拥住。玲子的舌尖在大志口中融化,静静的泪水慢慢浸湿了大志的衣襟。大志轻轻抚摸那娇小柔美的身体,多情地,温柔地,仿佛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大志吻遍那珍宝的每一寸肌肤,轻声地、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述说着自己的爱情。玲子的整个世界融化在大志深深的拥吻之中。 月光洒落石滩,树影婆娑如起舞变幻的身影,风声曼妙似细语呢喃的旋律。河水带着大志的低喃、卷着玲子的呻吟流向远方。 41.第41章 噩梦 大志望着怀中的玲子,清凉的晨风抚弄着她柔软的发丝,温暖的阳光沐浴着她粉色的双颊。此时的玲子仿佛婴儿般安详甜美地睡着。大志情不自禁低头深深吻住她的双唇…… 玲子并不清楚自己置身何处,说是天堂吧,她更相信一些。因为,身边有鸟叫,有水流,有花香,徐徐微风是爱的味道,片片落叶是梦的衣裳。玲子知道还有一颗爱人的心为她跳动,那爱人的双臂是睡枕,那爱人的双眸是明灯,那爱人的双唇从脸颊轻轻滑过。 大志的眼睛总在搜寻和追逐玲子的身影,看不够她的笑靥、听不够她的声音,闻不够她的气息。趁人不备,大志会突然扯住玲子的耳朵,“狠狠”咬上一口,并留下一句“我要把你融入我的血液,化入我的骨髓”。玲子浅笑无声,花样甜美。 “玲子。” 玲子回头看了一眼王美丽,又将目光投向远处。这几天玲子总是选择远离人群,默默沉浸在自己温柔的爱的港湾。 “玲子。” 玲子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朋友,这次没有再移开。 玲子伸手抱住王美丽,泪水再一次不知不觉地淌出。 王美丽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玲子,玲子那水一样柔美的双眼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噢,天!”王美丽轻呼。 王美丽望着沉静的玲子,她如一幅精美典雅的油画,她的每一丝气息、每一个动作都散发出充满爱意的芬芳。 “如果爱情能让人如此美丽,我愿意立刻投入她的怀抱。”坐在玲子身旁的王美丽暗暗发誓。 吴丽对玲子的彻夜未归嫉恨交加,看着随后大志对玲子不知疲倦的爱意缠绵的追随目光和玲子浑身上下由内而外自然散发的柔美气息,吴丽内心更是抓狂。她想,如果被大志用这样的目光哪怕看上一眼,自己就会彻底融化,死了也心甘。 “陆大志!”吴丽终于找到单独逮住大志的机会,“你昨晚去哪儿了?” 大志奇怪地看了吴丽一眼,突然说,“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干什么了? “你!”吴丽一时语塞,“你敢告诉我吗?” “和你有关系吗!”说完大志就要走。 “陆大志!”吴丽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大志的胳膊。 大志猛地回头,冷冷地走近吴丽半步。吴丽心想,当时大志眼中绝对带着一种不屑的挑衅。 “吴丽我告诉你,我们是同学,是朋友,说好听点儿你还是我师姐,但仅此而已。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明白了就请你把手拿开!” 不是大志冷酷,也不是大志绝情。用大志在男生当中散布的理论来讲,“一个男人在男女问题上一定不能暧昧,目标一定要明确,否则一生的真爱就他妈扯淡了。” 清晨,太阳也许还很远,但是,它的光芒已在山间徐徐铺洒开来。不久前还是一遍婆娑漆黑的山谷,在阳光的渐次包裹下,由黑色逐渐转向奶白、淡黄、嫩粉,最后终于成了浓墨重彩的水彩画。而在傍晚,当太阳坠入山间,白日里那美轮美奂的水彩画又被夕阳染得彤红,云朵在红色海洋中尽情翻滚,随意飘散,变幻着梦幻般的云的风姿。随着夕阳的散尽,山谷转而灰暗,最终归于沉寂。 大志与玲子每天清晨和傍晚背靠山壁,面对河谷,见证大自然色彩的瞬息万变,体味大自然气息的亘古永恒。 “玲子,你有没有想过,在大自然面前,人其实非常渺小。” “渺小且短暂。” “是啊,既渺小又短暂,如果再浑浑噩噩、无所事事,甚至随波逐流、人云亦云,这辈子活得是个什么滋味呢?” “关键也不是能不能轰轰烈烈,能不能长命百岁,而是有没有活出那个本真的自我。我觉得,这个自我可以是平凡的,也可以是普遍的,但是,一定要是本真的。那样,才能算是活了一回自己。” “你相信意识和灵魂吗?” “相信。但是,那是要借助于外在形式来表现的,或者说是要寄托于外在感知的。” “对的。如果我不在了……” “讲什么呢!”玲子恶狠狠瞪大志,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慌和难受。 “打比方,打比方!”大志赶紧安慰,“如果一个人不在了,他能留下的就是他的意识和灵魂。而这个意识和灵魂可以穿越时空,可以超越生与死的界限,可以成为永恒,最关键的是可以为他所爱的人体味和感知。” “人之于自然万物,也仅优越于此了。” “啊!啊!啊!”玲子睡梦中无助的叫喊惊醒了大志。 “嗨嗨嗨,怎么啦怎么啦?”大志一边将玲子紧紧抱入怀中,一边借着朦胧的晨曦去看玲子的脸。 玲子被大志拥入怀中,并没有就此平息,反而将头埋在大志的胸口痛哭起来,哭得几乎断了肝肠。大志没有见过玲子如此无助和恸哭,心疼地哄着她,“做噩梦了是不是?不怕啊,我在呢,没事的没事的。”一边轻轻地拍抚着玲子。 “我迷路了,本来以为有一条路可以找到你的,可是路越走越不对,后来竟然变成荒郊野岭,无路可走。接着身体好像失去了控制,开始迅速沿着一条很窄的石道往更陌生更恐怖的地方滑落。起初还能看见远处的房屋,心里想着只要还能看见房子就还有希望。就这样不停地滑啊滑,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发现眼前除了被重重浓雾紧锁的悬崖,其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我就趴在悬崖的一个豁口处,下面便是望也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我抓不住自己的身体,无助地坠了下去,坠到永远也坠不到底的浓雾里。大志,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心里好难受,太难受了……”玲子梦语般说着,又忐忑地睡了过去,泪水在睡梦中不停地流出,浸湿了大志的臂膀。 大志一时没了睡意,紧紧拥着睡得并不踏实的玲子。从玲子三岁自己四岁起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守着,一守已是第二十个年头。起初只是玩伴,只知道自己就是喜欢和这个长相一点儿也不起眼的小姑娘在一起,她虽然总是一脸傻乎乎的模样儿,可从小就有那么一股子超凡脱俗的从容,大志称之为傲骨。大志记不清自己少年时期第一次青春期的躁动具体是什么时间,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些事一定也只能和玲子在一起。于是,从那时起自己就开始耐心地等待,等玲子长大,等有一天她可以成为自己的女人。此时的大志异常清醒,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执著,他像知道自己对玲子的感情一样知道玲子对自己的爱,那是一种毫无保留、心无旁念、生生相惜的纯真爱恋,他是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呵护这份爱恋,是要用最满心满意的温情去陪伴玲子,他要努力撑起一片天,让玲子远离一切烦恼,永远沉浸在他们的爱河之中,尽情享受爱的沐浴。 “玲子,今晚你回房间老实睡觉。”正收帐篷的大志突然说。 “为什么?”玲子猝不及防,“我要和你在一起嘛!”抱住大志的胳膊很是有意见地狂甩不止。 大志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山谷,“这里太空旷,也太清凉,会让你有没着没落的感觉,所以,早晨那会儿你才会做噩梦。”大志顿了顿,“让你留在这儿陪我,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可是,我真的太想你,太想要你了,我没有办法。”大志看着玲子,一时竟有些语塞。 “不是这样的,是我想要你的。你忘了,是我说我等不到明 玲子说着来了劲儿,围着大志蹦蹦跳跳起来。 大志脸色变了变,心情似乎不那么凝重了,咯咯笑着捉住玲子,亲昵地吻着她粉红色的脸颊和水波样的眼帘,不一会儿就将亲吻印满了玲子整个面庞。“我想好了,玲子,等回到学校,我就在你们学校附近找一个小点儿但环境好一些的套房,先租下来。下学期我们就大四了,课都不多,没课的时候我们就回到那儿去,你忙你的考研,我完成我的毕业设计,这样先把咱们爱的小窝建起来。好不好?”玲子乖巧地一个劲儿只管点头,大志伸手一把将她的脑袋按住,免得她傻乎乎再把脖子点断了。“不过,话得说在前面,只要我不在,你就一定要老实待在宿舍里,我可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听见了吗?” “嗯。”玲子紧紧依着大志。 “等以后定了在哪儿工作,再确定把窝安顿在哪里。我要你在我们的窝里儿孙满堂,幸福一生一世。” “哈!”玲子突然大笑起来,“儿孙满堂?在这片土地?做梦吧你!罚都罚死你,还要让你的儿孙成黑户!”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环境虽恶劣,态度需乐观。到时咱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里应外合。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玲子当真憧憬起来,“我们的孩子至少一个像你,一个像我,还有一个像我们俩。”又痴痴地问大志,“那你会最喜欢哪一个?” 大志笑骂,“傻的,当然是你啦!谁敢跟你争宠,即便龙子龙孙也要扫地出门!”玲子被大志逗得笑死过去。大志趁机说,“来,过来,让我背背你。”玲子犹豫都没犹豫就往大志背上爬,嘴里装模作样说怕被人看见。大志不以为然,“怎么,这片土地连丈夫背老婆也不许了吗!人家猪八戒一千多年前就背着老婆满大街跑了,活到现在,人果然不如猪了!”又扭头对趴在自己背上笑得鲜花乱坠的玲子说,“你在我背上也别闲着,唱支山歌给哥听听。”玲子恨得牙根痒痒,扑上去狂咬大志的脖子,大志乱七八糟惨叫不止。玲子睬也不睬,放开嗓门自顾自唱了起来。温婉甜美的歌声瞬间响彻山林。 Iamsailing, Iamsailinghomeagain'crossthesea。 Iamsailingstormywaters, tobenearyou,tobefree。 Iamflying, Iabird'crossthesky。 Iamflyingpassinghighclouds, tobenearyou,tobefree。 Canyouhearme, canyouhearme, thru'thedarknightfaraway? Iag, tobewithyou;whocansay? Canyouhearme, canyouhearme, thru'thedarknightfaraway? Iag tobewithyou;whocansay? Wearesailing, wearesailinghomeagain'crossthesea。 Wearesailingstormywaters, tobenearyou,tobefree。 OhLord,tobenearyou,tobefree。 OhLord,tobenearyou,tobefree。 OhLord,tobenearyou,tobefree。 OhLord 唱到欢畅处,大志会将玲子架在肩上,举着她在山间旋转、奔跑。两个人的身影仿佛林间欢快的鸟儿,无拘无束,自由翱翔。 42.第42章 遇险 “不行!”大志不容置疑地说。 “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让我漂嘛。” “不行,不会游泳绝对不能漂流。” “那其他几个女生也不是都会游泳,不也要漂的嘛。” “我跟她们说了会有危险,她们可以不听我的,你必须听。” 玲子冲大志做着鬼脸,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 “其他事我都可以依你,安全的事你必须听我的。再说今天的天也不保险,看样子暴雨随时可能会来,如果真下起暴雨来, 这山里的河水就更没法控制了。”大志抬起头担忧地看了看云层浓重的天空。 玲子虽然一肚子懊恼,可也不想给大志添麻烦。这一路的旅行,大志俨然就是总策划和总指挥,大家的衣食住行、安危与否已经够他操心。 “我也不去了,我陪你。”大志知道玲子不痛快,揶揄她。 玲子骂大志假惺惺,大志水性那么好,他要不去,大家都别去算了。在玲子的笑骂声中大志飞身一跃跳上船去。上船前大志拍着玲子的脑袋瓜认真交代,“到服务区去好好休息,昨晚被噩梦折磨得脸色这么差。”“我现在休息,那你晚上你不能赶我走。”玲子撒娇。“好,交易成功!”大志溺爱地捏捏玲子的脸蛋儿,若非考虑周围同学的感受,大志真心想要狠狠咬上一口方肯罢休。 上了船大志又冲玲子喊:“等我!”玲子的脸骤然泛起红晕,竟不敢正视大志那火一样热烈的双眸。大志坏笑着,船已驶远。 玲子永远不能忘记船舷上大志那高大帅气、英姿飒爽的身影。 除了玲子和王美丽,另外还有几名声称不敢下水的同学留在岸边服务区。同来的同学一共出发六艘漂流船,每艘四人。 山里的暴雨说来就来,坐在服务区凉棚下,看着倾盆而下的暴雨,玲子的心越纠越紧,噩梦中的恐惧和无助没来由地在心里翻腾。玲子心烦意乱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子。雨水阻隔了所有视线,远处的石与山、树与林浸泡在一片水的世界,天地之间雾气紧锁、苍茫昏暗。 服务区开始组织工作人员进山,对可能发生的险情随时准备施救。 大志他们起初感觉船是可以控制的。但是,随着雨势的加大,河水越来越暴躁,雨水将河与天连成一片,漂流船仿佛被丢进了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海,任凭河水肆意翻腾、吞噬。 “想办法靠边,不能再往前滑了。前面还有两处落差,这样下去船一定会翻。”大志冲着赵锐高声喊。 “其他几艘怎么办?” “向他们示意,让他们也靠边。来不及集合了,各自随机应变。” 大志和赵锐凭着良好的操控技术很快将船靠在河边石岩,船上同学迅速上岸。回头望去,其余几艘也已悉数就近停靠。大家以手势问候平安并表示就此结束漂流。大志长长舒了口气。 “那是什么?!”赵锐指着河流尽头,河水推着巨浪奔涌而下,河面上其他来不及停靠的船只瞬间如泡沫般消失在巨浪中。 “不好!赵锐,快帮救人!” 话音未落,大志已经一个猛子扎入河中。赵锐跟着跳了进去。 赵锐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落水者游去,也不知用了多少时间才将他拖回岸边,自己已经精疲力竭,被一并拽上岸来。 “大志呢?”赵锐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问。 “他刚才送上来一个人,又去找人了。”正说着,看见大志托着一个人游了过来。 “大志,你也上来。” 大志趴在石崖上喘了一口气。 “我看见有人被冲到前面拐弯了,我再去看看。”大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大志你上来,你没有力气了。” “河水越来越急,太危险了!你上来!” 大家拼命喊。 大志不听,转身再一次游了出去。 43.第43章 亲爱的,别走 “没关系,今天没有找到还有明天。”玲子在这种无助的自我安慰中昏睡过去。 已经沿河搜寻了三天,仍然没有找到大志和其他几名失踪游客的影子。 “玲子。” “大志!”玲子惊愕地看见大志一脸阳光像平常一样站自己的身后。 “你这些天都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要急疯了!”玲子说不下去,痛哭堵住了她的嗓子。 大志心疼地把玲子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一遍亲吻着她的额头,说着对不起的话。 “有人被冲走了,我沿着河一直在找。” “那你就不能告诉我一声啊,我以为你丢了!”玲子泣不成声。 “好玲子,我是大坏蛋,不哭啊不哭了。哈哈,看我给你变糖吃!” 玲子破涕为笑,大志这坏蛋,又把自己当三岁小孩哄。 “玲子,你跟着我,我们再去找找看,我觉得就快要找到了。” 朦胧间,玲子像往常一样,一只手被大志牵着,一只手紧紧抱住大志的腰际,跟在大志身后沿着河流一直向前走。四周一片漆黑,河水的湍流声像一首久远的乡间小调伴着他们。树影随风,变幻出万千姿态,倒映在大志的背上。玲子感觉那么真实,将自己的手放上去,那影便在自己的手背上形成斑斑图案,仿佛历史的镌刻,深深打入玲子的心灵。 “玲子。”在一潭静静的、幽深的水旁,大志突然停了下来,回过身捧起玲子的脸,“玲子,我爱你,永远!” 玲子记住这张脸,上面满是爱怜,还有因不舍而痛苦扭曲的五官。 四周一片漆黑,雾气深重,视线在前方消失。阴冷的山林像怪兽一般变幻着体形,发出阵阵低吼。玲子不停地跑啊跑,没有方向,没有道路,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玲子想要穿过浓雾,去赶上大志的步伐。可是,玲子突然发现自己迷了路,没有了大志的踪影。玲子拼命喊,一遍一遍喊大志的名字。声音被堵在玲子的胸口,穿不出山林。雾气夹着风,裹着雨,肆虐砸向玲子,玲子疯了般四处摸索,搜寻,呼喊。玲子突然看见梦中那座被浓雾紧锁的悬崖,不顾一切扑向豁口,眼前除了浓雾,只剩依稀斑驳的丑陋的崖壁,没有底,没有声,没有气息。大志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拖入深渊,坠落了。“大志,大志你去哪儿?大志,你去哪儿啊?求求你不要留下我,带我一起走,带我一起走吧。求你了!大志……”玲子无助地哭着,喊着…… 恍恍惚惚,有人过来安慰玲子。身边全都是人,嘈杂着。有人跑动,有人哭泣,有人叫喊。玲子极力想要睁开眼睛。浑身太累了,太痛了。玲子全然无助地躺着,希望等到梦魇过去之后自己能够清醒过来。“但是,那梦意味着什么?我得赶紧起来,也许还能想起梦中的路线,我要去看看。”玲子想着就要爬起身来,很快一声呻吟又倒了下去。“浑身怎么会这么痛,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不行!这个时候没有时间生病,生病也得起来!”玲子再次试图爬起来。一只手按住了她,玲子依稀看清是负责搜寻的郭警官。 “郭叔叔,我可以的,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开始啊?” 郭警官拍了拍玲子的肩示意她躺好,然后心事重重地走了出去。 有人进进出出。可是,大家仿佛都不愿意跟玲子多讲话,表情很奇怪,问他们什么都只回答说“你需要多休息”。 一种莫名的恐惧在玲子心里蔓延开来,这些日子以来那个最可怕的始终被自己死死堵在大脑外面的念头再也堵不住了。 王美丽进来的时候玲子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忘了浑身的痛苦,扑上去一把抱住王美丽再也不肯放手。 “美丽,他们今天怎么了,为什么都怪怪的?” “你多心了。”王美丽分明在发抖,可现在是夏季,盛夏。 “那为什么都这会儿了也不急着出去找人呢?” 王美丽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直转。 “美丽,求你,到底怎么了?” 王美丽看着窗外,虽然窗外没有什么好看的,她就是不愿去看玲子的眼睛。那双眼曾经多么柔美,多么温情,可是,现在那里面的绝望和疯狂看了会让人心碎。所以,她不想看。 “美丽?”玲子不依不饶。 “玲子,”王美丽似乎终于铁了心要让玲子知道真相,知道总比不知道好,知道了就会有过去的希望和可能。 “玲子,昨晚你梦游了。” “是嘛。我只知道我做梦了,梦见大志了。”玲子绝望地说。 王美丽狠着心继续说,“他们怕惊醒你,就一路跟着你。你一直沿着河往下走,听回来的人说,在走出十多里路的地方,你突然不沿河走了,而是拐进山林里,他们跟过去发现往山林里走大约一两里路有一条水流很急的河,并且在不远处形成了一片很深也很开阔的冲击滩。这条河原来是与外面那条河相通的,看不见的地方应该是从山石下面穿行而过的,所以,这几天一直没有能找到那里去。你当时不再往前走,而是在那滩水边坐下,后来就睡了过去,是他们把你背回来的。” 玲子用她狂乱的双眼死死盯住王美丽。 “玲子,他们在水草稠密处找到了大志,在不远处又发现两具遇难者的遗体。” 王美丽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发现玲子的表情异常呆滞,除了嘴唇在神经质地痉挛。王美丽伸手试图阻止瞬间冲向门外的玲子,却发现当时的玲子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玲子,她两眼疯狂地转着,脸色灰白得仿佛从来没有见过日光,她的行动出乎意料地迅速,浑身爆发出惊人的不可阻挡的力量。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指引,那个样子仿佛她又开始梦游了,但是,这一次不是缓慢的,而是争分夺秒的。没有人能够阻拦玲子,拦也拦不住,她是拼了命要去她想去的地方。她看见了她想看见的人。她轻声喊他,“大志!”,“大志!”,“大志!”“你干什么呢?”“你干什么呢呀,为什么不理我?”玲子显然糊涂了。大志向来在她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就会爆发出他那独特的爽朗的笑声,可是现在他太安静了,甚至她喊他他都不理。这太奇怪了!玲子把大志的胳膊抓起来去抱住自己,可是,那胳膊也不听话,它们不肯再抱自己了。 玲子的表情混乱,哭不像哭笑不像笑,她的脑子成了一团糨糊,为什么大志躺在那儿不声不响不理自己?为什么自己嗓子都喊哑了大志也装听不见?这个混蛋又在玩儿哪一出?玲子喜欢那个永远不知疲倦、精力充沛、爱说爱笑、欢蹦乱跳的大志,这个大志太安静、太生冷了,她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大志。所以,玲子抱住大志,拼了命地去摇、去晃、去喊……她知道大志不喜欢自己这样,她自己也不喜欢这样。但是,这一次她管不了了,只要大志能回来,她什么都管不了了。 王美丽看见强镇剂注入玲子体内的时候,玲子的双眼像野兽一般发着狠。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失去意识,她知道自己如果现在没了意识,大志就再也回不来了,永远也回不来了!她的心太疼了,疼得她筋骨寸断,心碎如麻,她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在碎去时发出刺耳的令人厌恶的撕裂声。 玲子记得,恍惚间,她在尖叫,在痛哭,在疯了般到处跑,到处抓,到处撞。她知道,他们不想让她看见大志;她知道,他们以为她喊不醒大志;她知道,他们要把她从大志身边带走。不,她不想走。大志那么孤单,地面那么阴冷,她要抱住大志,就像大志一向抱住自己那样,轻柔地、温暖地、多情地,永远都不会有够的时候。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停地往下沉,往下坠! “噢,是那个看不见底的悬崖吗?如果大志也在那儿,那么,快些吧,快些坠入大志的怀抱。”玲子用尽最后一丝气息。 44.第44章 离 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从夏到秋再从秋到冬,玲子的心在四处游荡。它像只孤魂野鬼,白天躺在角落里,生怕被人看见,生怕被阳光照着,只有夜晚来临时才敢出来透透气。它总是在大志的坟头转悠,想要进去。大志知道若是它进去了,就一定不会再肯出来,所以,大志从来没有让它进去过,哪怕看着它一夜夜如丧家犬般无处可去,流浪荒野,哀声哭吼,也从不心疼。 当玲子和那一捧灰烬一起被送回时,玲子从来没有真正睁开过双眼,她的意识也从来没有回来过。事实上,那一把火烧掉的不只是她深爱的人的身躯,而是将她的心一并烧了个透彻,留下一具没有意识、没有灵魂的空壳,任由它自生自灭。玲子的心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空壳中去,它甚至开始厌恶那个不能随大志而去的委曲求生的躯体。玲子的心宁愿在漫无边际的旷野日夜追随大志的灵魂。 玲子仿佛长在了窗前的那把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不停地变换着花样,她感觉大志和自己在另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世界里共同分享着这一切。所以,她一动也不肯动,生怕动了,大志就不见了。 杨淑怡在女儿这种没完没了、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中焦灼着,煎熬着。有时趁着玲子偶尔离开,故意收了椅子。但是很快发现,这样更糟,因为玲子根本不会在意椅子的存在与否,她在意的只是窗外那个世界,那个她与大志共同畅游的世界。 无数次,林家豪和杨淑怡在深夜被玲子梦魇般绝望的、撕心肺裂的尖叫惊醒,冲过去,玲子已因痛苦抽搐成了那么小小的一团,任凭怎样推、怎样拉也无济于事,身体依然那样蜷缩着、抽搐着。他们实在不知道,玲子生的希望在哪里。 “我不知道没了大志该怎么生活,我不会,我真的不会!”玲子无助地告诉王美丽,“大志说过舍不得在我前面走的,他说那种孤独、那种无助他是怎么也不会让我去承受的。可他还是走了,走得那么猝不及防,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被击碎了,击得粉碎。我知道,再也拼不起来了,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我们是彼此的生命。”玲子像在问王美丽,又像在问自己,“既然没了大志,为什么还要留下我?”王美丽看着玲子那双无神的、绝望的眼睛,陪着玲子流尽了所有的泪水。 玲子在爱的沐浴中绽放,又随爱的逝去凋零。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陆大慧正组织部门召开业务进展汇报会,曹凯也在场。曹凯记得陆大慧拿起电话时有点儿不耐烦,因为她刚刚开头的精彩发言被打断了。接着陆大慧的表情出现了定格,僵住了,一直僵着。曹凯淡淡地想,该不会是昨天才拿下的那个项目又生变了吧。坐在陆大慧身边的秘书实在看不过去,借着给她递咖啡的空儿,轻轻推了陆大慧一把。陆大慧被这一推便开始颤抖,控制不住地颤抖。曹凯第一个反应是,陆大慧病了。大家七手八脚将陆大慧扶回办公室。 “曹凯。”曹凯刚要随大家离开,陆大慧在身后突然喊道。 曹凯从来没有见过果敢精明的陆大慧如此受挫过。 “大志没了!”她好像在告诉曹凯,又好像在询问曹凯,这会不会是真的。泪水不知不觉早已爬满整张脸庞。 失魂落魄的陆大慧赶上最近一架航班走了。 蒋含烟感觉到一丝不寻常。曹凯一进家门,她就感觉到了这种不寻常。曹凯一个下午、一个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不曾出来,喊他吃饭,说不饿不吃。蒋含烟听见儿子几乎一个通宵在房间里如老鼠般走来走去,她不明白,会是什么样的事让平日里处事不惊的儿子突然失去了方寸。 第二天一大早,曹凯走出房间,冷静地告诉父母,他要去一趟额敏。 “完了,出事了!”蒋含烟心里一沉,跟上去就问,“出什么事儿了吗?告诉我们!” 曹凯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低着头没有吭声。 “曹凯,”曹启源实在看不过去,发话了,“额敏那边是你妈的好姐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得让她知道。” “大志没了。”曹凯没有抬头。 房间安静得让人窒息。 曹凯提起简单的行李,拉开房门。 “曹凯,”蒋含烟这时仿佛突然回过神来,“还来不来得及买票,我和你一起去。” 飞机上蒋含烟就想,大志的走对杨淑怡来说不仅等于失去了一个儿子,还牵着一个女儿的命。她不敢想象玲子和玲子一家此刻正遭受着怎样的痛苦,自己去也许帮不上什么,只是希望在这个时候他们身边能多一些关爱他们的人。 大志学校和市里来了很多人,说是要给大志授予见义勇为奖章,要组织宣讲团,对大志的事迹在全校、全市,乃至全国进行宣讲和弘扬,并邀请玲子作为宣讲团家属成员,做一场关于大志生平的专题报告。玲子冷冷地说,大志救人是他的本性,跟奖不奖励、宣不宣扬没有关系,还请你们尊重他,给他安宁。 曹凯觉得,悲伤中的玲子多了几分凄凉和成熟的美。 再去找到大志的潭边是玲子的提议。玲子说,他们把她带离那儿的时候她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他们没有尊重她的意愿,她是要在那儿多看看大志,多陪陪大志,是要记住那儿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一石一粒的。如果可能的话,如果大志同意的话,她是愿意把自己埋入深深的潭底,和大志永远也不分离的,玲子认真地说。 林家豪对此表示坚决反对,“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了!这要折腾到什么时候,还想折腾成什么样子!” 杨淑怡一辈子与丈夫在许多问题上的想法和观点大相径庭,但从来不曾当真反驳过。这一次她给了林家豪正面的毫不留情的反击,“这是玲子一生最大的坎儿,别说她只是想要去看一看,就是她说她要从此隐居在那儿,只要她能勇敢地活下去,我就会支持她!”杨淑怡狠狠擦了一把眼角的泪,“你们没人陪她去,我去!”蒋含烟赶紧抓住好姐妹的手,那意思是说“我也可以去”。 曹凯和林俊一起陪玲子去了山里。 临行前王美丽坚持一起去,后来陆大慧也是去了的。虽然陆大慧并不像玲子那样忍心去看那一潭冰冷的水,但是,她总觉得大志在呼唤她,她必须去抚摸一下水面,就像抚摸弟弟那年轻的朝气的阳光的肌肤,她甚至幻想能在那山间再看上弟弟一眼,哪怕就一眼。 前往山区的路上玲子异常安静,她像守在自己窗前一样守在列车或汽车的窗前,一整天一整天一动也不动。车上来往的人和事与她并不相干,她的心、她的灵魂并不在车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会借着微弱的灯光或月光开始忙碌。她开始编,她每晚都在编。大家很快发现,其实她编不太动,因为线绳被泪水浸得太湿。 玲子仿佛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很有耐心,编得也很执著。她将那九颗粉色的水晶心在小女孩儿的胸前编成一颗完整的心。她的这个小女孩儿是红色的,虽然她一向喜欢用彩色的线绳去编织、去搭配,但这一次她选择了单一的红色,深红色,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路途结束的前一夜,小女孩儿编成了。虽然湿湿的,在淌水,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小女孩儿很像玲子自己。 玲子带着大家翻过山崖,来到一处面对山谷,能够望见日出日落,四周重山环抱、万树层裹且紧临河床的石坡。玲子坐在石坡上便如同化石般再也不移不动,任凭阳光将粉色水晶变幻成满天星星,任凭山谷万物在时间流转中继续上演水彩与黑白交错的游戏,任凭河水或低沉或高亢地不息呜咽,任凭风起云涌、鸟鸣叶飞的山间百态。玲子此时才知,这一切不过是无声无息的自然万物,不过是人借以表达或寄托心绪的介体,情感变了、没了,一切随之消亡。美不再是同一种美,景不再是同一片景,心也不再是同一颗心。所能触摸到的、感受到的、体味到的,唯一没有变化和消亡的是那逝去的、与自己心灵相通的爱人的情和意。大志的盈盈笑靥成了山谷里全部的景、全部的美,他的笑声在山间穿梭回荡,仿佛对玲子有说不够的话、述不尽的情、道不完的意。 夜幕深沉,最后一抹阳光从山尖消散,山林退去白昼的浮躁,归于灰暗,起于宁静。王美丽突然冲进帐篷,“玲子沿河往下走了,曹凯跟去了。”林俊和陆大惠赶紧追了出去。 大家寻声拐进山里,走过一段崎岖又狭窄的山路,便望见那一潭静谧的水,冰冷,没有一丝生息。借着月光,玲子已将自己整个浸入潭水,那儿没有冰冷,只有大志温润的怀抱。玲子气若游丝,发出一声销魂的呼喊之后便没了知觉。曹凯死死拖住玲子。 幽幽河潭泛着淡淡青光,死一般沉静,并没有因为人们的悲伤而表现出些许怜悯。玲子的脸在月光和水波的映衬下,惨白,如潭水般无声无息。林俊发现,在那一刻,曹凯仿佛也失去了魂魄,恍惚起来,对着清冷的河潭直喊。 “大志,你在不在,你能不能看见,你能不能听见?大志,你要是在,你要是能看见,你就答应一声吧!求你了,她就要活不成了!你这样用心地爱她,不是要她死吧!求你了,你答应一声,让她活吧!” 这一夜玲子沉沉地睡了过去。曹凯后来想,那一晚的玲子睡得像个婴儿,一脸的天真和幸福,却淌着流也流不尽的泪。他知道,玲子在梦中一定是与大志相遇了的。 返程的路上玲子淡淡地说,她沉迷了半年,不耻让天下所有人知道她的悲伤和无助,这是大志最不喜欢的,她已经任性得够了。 当玲子将自己浸入河潭,那个与自己神似的小女孩儿被轻轻放入潭水,沉入潭底。她要带着自己整颗的心,带着她和大志全部的爱,在那里与大志相拥相抱,长相厮守,永远也不分离。 45.第45章 返校 依照之前与大志达成的协议,重新返回校园的玲子,很快补上落下的所有课程,并进入考研的备战状态。这让玲子想起比考研残酷百倍的高考,当时因为有大志的相伴,那场考试如同他们精心设计的一场游戏,有趣且轻松。那场考试的直接也是唯一目标就是他们未来独立的共同的美好生活。相比而言,眼前这场考试显得既无趣也无目标。 现在的玲子话语更少,一副与世隔绝、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王美丽问她会不会自闭,玲子反问:“你看呢?”然后坏笑。王美丽感觉怪怪的,总觉得这笑容很熟悉,但肯定不是玲子的。 玲子越是置身事外,就越赋吸引众人的神秘感,尤其是吸引男生。况且,玲子本身极具婉约派古典美。当初大志天天守在楼下时,就有一个不甘寂寞的倾慕者直接走到大志面前叫板,说不要以为认识时间长得手的概率就高,不要以为自己天天站在这儿就能守住美人心,其他也不知还说了什么或者还想说什么,总之在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大志的拳头已经毫不留情地打在了他的鼻梁上,弄了个鼻血横流。 此事引起校内男生极大的愤慨。“挑衅挑到家门口来了!”一帮热血男儿怒吼,“教训他!” 结果,在一个云淡风轻的美好夜晚,大志被五个块头不亚于自己的男生堵在了刚刚送完玲子的路上。 “陆大志。”树丛中突然蹿出几条身影堵住大志的去路。 “来者不善啊!”大志一个激灵。 “知道哥儿几个今天找你什么事儿吗?” “找打呗,还能有什么事儿!”大志挑衅地说,一把将自行车推得老远。 “呵,果然是个欠揍的主儿!今天哥儿几个就是要让你知道在这儿谁说了算,让你死也死个明白!” 一顿恶战,昏天黑地。闻讯赶来的保安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将六个人清楚地分开,并一个个摆好。 “怎么回事,打群架啊?!” “不是。” “那是什么?” “五个打一个!” “不要脸,还是不是男人!”保安忍不住骂。当得知是自己学校的男生“不要脸”时,说出去的话已经无法收回,只好生硬地把话再往回掰,“联合对外,精神可嘉”成了聊以自慰却不怎么体面的牵强说辞。 大志浑身挂彩,左手骨折。 大志学校的同学,不仅是男同学,还有为数“巨”多的女同学当然不愿意了,说要挑起两校正面战役,并视本次战役为自己学校的荣誉捍卫战,打出的口号是“与公平和正义为友,向花招和小人宣战!”,然后将讨伐队伍直接开到玲子学校大门口。两校管理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匆匆出面,该道歉道歉,该处理处理,最终总算在谈判中化解了危机。 玲子对所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校园门口闹翻了天,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超然样,该干吗干吗,甚至没有去慰问大志。王美丽骂玲子“冷血”、“铁石心肠”,不关心“战役”便罢了,连为她负伤的大志也不闻不问,简直冷酷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玲子冷笑,“打架是男生好斗的本性,那不过是他们假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让自己发痒的手脚过把瘾罢了!”大志直呼“精辟”。王美丽心想,“脑子打坏了吧!” 很快玲子身边便有了一位高大帅气的护花使者。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当面向大志叫板,被大志打得鼻血横流的罗杨。 “不看五官,只看体形,罗杨简直就是大志的翻版!”王美丽向杨淑怡惊叹着描述。 杨淑怡心里一阵冰凉。 “林燕!”深夜,玲子从昏天黑地的研究生备考中返回宿舍,身后有人恶喊。 玲子转过身。一个林燕并不认为自己认识的女生站在身后。 玲子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认识我。” 玲子不说话。 “果然特别,够冷静啊!” 玲子听出对方话中的敌意,抬了抬下巴。 “林燕,你真的喜欢罗杨吗?”来者问。 玲子没有回答。 “我不是在审问特工吧!”对方揶揄。 “你还没有这个资格!”玲子冷冷地说,“我喜欢谁和你想要留住或引起谁的注意并不相干。”玲子转身要走。 “林燕!”来者气急败坏地喊道,“你既然并不在意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在意他。”玲子转回身,“我只能凭心保证自己不会主观影响别人的感情,其他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毕竟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我这个客体摆在那儿,谁愿意过来多看两眼或者多待一会儿,那完全是他们自己的自由,你说是不是?”说完玲子头也不回,消失在夜色中。 大志对玲子说,“一个男人一生只能爱一个女人。但是,他并不能阻止其他女人来爱他,因为那是别人的自由。”说完坏笑。“混蛋,”玲子心里骂,“有道理!” 后来罗杨曾不无伤感和失落地对人表述,自从在校园里看见玲子第一眼起就很喜欢她,大志在时没有任何机会,大志走了以为有机会了,便第一时间守在她的身边,守过大四下半年,守过读研究生的三年,自以为爱情这东西会遵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原则,结果还是无果而终。罗杨说,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走进玲子的心,这么些年自己一直是一厢情愿。玲子之所以还能接受他在她身边的存在,唯一的理由可能就是自己在外形上有点儿像大志吧,更或者,她根本从来就没有发现过他的存在。每次跟玲子在一起,总觉得她很遥远,至少,她总是将自己的心放在一个谁也看不见、谁也触不着的地方。 罗杨说的一点儿没错,玲子是将自己的心放在一个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在她能够正常生活很多很多年以后,她也是这样,似乎这已经成了她的一种自觉。别人能看见她如正常人般读书工作,访友顾亲,或是休闲娱乐,样样从容淡定、井井有条,可是,唯一困难的就是走进她的心。因为,那里没有空间,那里装满了她对大志的爱和思念,那里有太多她想要对大志说的话。这份情意只有她和大志能理解、能分享,她并不奢望得到其他任何人的共鸣。 玲子简单地循环着自己的生活,宿舍、教室、图书馆,单调又规律。表面上,玲子和平常已经没有什么区别,除了那张惨白的脸和永远紧闭的嘴明确告诉大家,她依然在生与死之间较量。 玲子看书、吃饭、睡觉只是一种活的外在形式,对她而言,活的内涵、活的真正意义在于,独自一人在曾经与大志经常出没的任何地方流连忘返。有人说,她的这种状态像是孤魂野鬼,在这种随心所欲的游荡中与大志不停地交流,仿佛她与大志站在了同样的超越生命的境界,他们甚至能够彼此感知、彼此触摸。玲子有时会笑,有时会哭,但是,更多的是静静地沉思。 大志的走在同学中引起了深度震动,离别的伤痛久久不能释怀。在这个热情阳光、活力四射的大男孩走了之后,那张原本属于他的课桌和床铺,以及生活、学习中的任何习惯用品和位置,大家都默契地为他保留。仿佛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回来,大家也随时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大志走后,班里沉默了许多,大家为大志的走组织了一些纪念活动。但是,他们更愿意以一种平静的方式去纪念他。他们愿意在经过他的课桌时击一下掌,在他的床铺落下灰烬时轻掸一把,拿起他曾经打过的篮球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把他曾经组织和参与过的学术沙龙、科研小组继续有声有色地办下去,在照片中他那灿烂的笑容前扮上一个鬼脸。 他们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他们非常放心不下那个大志生前如此深爱的女孩儿,他们想要去看一看。 赵锐、佐子刚这几个大志生前“同居”的好友来到玲子学校的时候,玲子正独自一个人在学校后操场上散步,静静地一圈又一圈。几个七尺高的大男生硬是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咽回肚里,才勇敢地走上前去。 “玲子,”他们现在更愿意用大志生前对她的称呼来亲切地呼喊她,“听说你复课了,我们来看看你。” 玲子没有说话,看着这些昔日与大志厮混在一起的活生生的男生,玲子一时语塞,“我的大志哪儿去了?”玲子又开始有些恍惚。泪水无声无息、毫无知觉地淌了下来,一双空洞的眼四处搜寻着大志的身影。 带着男生们一起过来的王美丽赶紧上前搂住玲子的肩膀。 “她的心、她的命一定是被大志一起带走了!或者,大志是舍不得带的,是她自己跟了去了。”赵锐看见玲子第一眼就这么想。 这些男生跟玲子说起大志。大志告诉他们,从他十岁起玲子每年在他生日的时候都会送给他一个自己亲手编的女孩儿,说那个女孩儿就是她自己,一年一年在长大,说要一直编到他们结婚,等结了婚,就每年在结婚纪念日那天编上一对夫妻,他们一年一年相守到老。大志床头已经挂了十四个玲子手工编的精美女孩儿,同学们羡慕,想向大志要几个收藏,一向大方的大志却说,“要钱可以,要命也可以考虑,要这个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他们把这十四个女孩儿都带来给玲子,希望这是大志的心愿。他们还说,大志其实外语水平很好,但总是把玲子给他翻译的外文资料当宝贝一样收藏,谁也不许借走,实在想要的他可以免费提供复印件,所以,他们把这些翻译资料也给玲子带来了。大志有几大本影集,没事儿的时候,大志可以一天不吃不喝地看下去,还经常拿着玲子几岁时的照片让他们看,问他们承不承认他陆大志很有发展眼光,“因为玲子那时候就是个丑小鸭嘛!你们谁能想到她今天会出落成这样?我想到了,所以一守就是几十年,哈哈!”大志坏笑,他们把这几大本影集也给玲子带来了。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小帽子、小手套、剪纸、手制玩具、小人书、笔记本什么的,都是大志帮着收藏的玲子曾经用过的物件。大志说,“等老了,要拿着这些东西跟玲子一起回忆他们的人生。万一玲子老年痴呆了,用这些物件唤起她那逝去的记忆是再好不过的。”大志说着嘿嘿直乐。玲子发现,那个大志第一天送给她的会发出响声的橡皮大象在里面,他们高中毕业时“强迫”学校给他们拍的结婚合影被大志包得好好的,大志住院时给他编的两个小草人儿也还在,虽然草干碎得几乎已经看不出形状。 46.第46章 默契 曹凯经常给玲子打电话,也经常想着法子向公司争取去北京出差的机会。每次去总是差事没办好,天天在校园陪玲子了。对此,玲子再三表示,“曹凯哥,你不用总是麻烦来看我,我没事儿,真的!”曹凯想,玲子对自己很见外。 曹凯听玲子说准备报考研究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便极力劝说玲子去上海就读,希望她离开这个给她留下太多记忆的伤心之地的话差一点儿就说出口。结果,玲子一口回绝了曹凯的提议,她毫不避讳地说,“我不想离开大志生活过的城市,我不想让自己更不想让大志孤单。” 自从大志走后,陆大慧对曹凯的感情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大志在的时候,她知道曹凯喜欢的是玲子,但也知道曹凯没有丝毫机会。所以,既然自己喜欢他,就可以追求自己的喜欢,哪怕采取一些手段。现在大志不在了,曹凯对玲子的感情既然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改变过,陆大慧觉得,自己就不好再追着曹凯不放了。况且,经过这么些年的追逐,陆大慧非常清楚,曹凯对自己除了同学、同事,可能还有一些朋友的感情外,其他再多一丝别的什么情谊都不曾萌生过。谁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曹凯当然也不例外。陆大慧想,曹凯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不然自己也不会一根筋喜欢他那么多年,如果最终能够把玲子那颗破碎的心重新拼凑起来的话,也算是帮了大志的忙,不是吗?本来呵护和爱恋玲子一生一世应该是大志的事。 这么想着,陆大慧已是泪流满面。她要强的一面让她永远不去触碰自己的痛,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却会想念大志想到心碎,她对大志的爱不是其他任何一种爱可以比拟或者取代的。她和玲子一样从来就不相信大志已经走了,大志的一颦一笑那么真实地就在眼前,并且始终没有离开她的左右,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得到,虽然她从来不去触碰。 曹凯渴望前往北京出差的愿望屡屡能够“得逞”,其中不少得益于陆大慧暗中的帮助和协调。 “美丽。” 王美丽回头看见是曹凯在喊她时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意外,而且她还知道,接下来曹凯就会问她玲子在哪儿。王美丽很感谢这位一起读过三年书的大哥哥,在玲子最苦的日子里给了玲子最深刻的理解和最持久的帮助。王美丽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这位曾经和玲子天天学习在一起、吃住在一起的大哥哥是不是爱上玲子了,当然不是哥哥对妹妹那种爱。 “美丽。”曹凯又喊了声,把显然要陷入深度思考的王美丽的思绪拉了回来。 “噢,是曹凯哥啊。”王美丽一向跟着玲子这样喊曹凯。 “你知道玲子去哪儿了,她不在宿舍啊?”曹凯也不知道第多少次问王美丽这个问题,只是每一次他都问得很认真,像头一回一样。 “中午吃过饭她就没回宿舍,这个时间应该也不会去图书馆。要不你去教学楼后面那个大自修室看看吧,那儿人少,这阵子她经常去那儿。” “好,谢谢!不打扰你们休息。”曹凯说着点点头转身离开,向教学楼方向走去。 对曹凯来说,学校各类建筑物的分布已是了如指掌。他多少次陪伴玲子默默散步,多少次在玲子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已经来到她的身边,跟在她的身后走遍校园,或者坐在她的身旁良久良久。曹凯认为,陪伴玲子,关心她、呵护她是一件非常幸福和自然的事。 玲子只在自修室里待了一小会儿,便感觉衣服穿少了。自修室那宽大的窗户吹进来北方五月的风,风里残留着难以散尽的冬的阵阵寒意。“今天为什么这么冷呢?”玲子心想,站起身沿着偏门走出自修室。从这扇门出来正对着的便是一条光线幽暗的应急通道,平时少有人走。玲子只想在这儿安静地走走,让自己再一次沉浸在对大志的思念中,也让自己的身体在这种思念和走动中暖和起来。玲子沿着通道爬到最顶层,不知在上面坐了多久,又恍恍惚惚、慢慢悠悠游荡下来,上上下下游来荡去。但是,身体总是热不起来,好冷,太冷了…… 一个女生从自修室正门飞奔出来的时候,与正巧准备进门的人撞了一个正着。也不管来人是谁,抓住就喊,“快帮救人,有个女生在那边过道晕倒了!” 曹凯一阵心慌。他走近自修室看见一个女生慌慌张张往外冲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玲子的高烧持续了几天,有些人事不清。 一同救人的女生回忆说,看见玲子一直在自修室安全通道那边的楼梯上上下下走来走去,人似乎很不精神,就想去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事儿,谁知刚一出门就看见她突然双腿一软从楼梯顶层直接滚了下来。医生很是奇怪,打断她的话问,“你确定她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吗?”“是的,肯定是的,我亲眼看见的。因为那边楼梯斜度很高,所以,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她是从上面垂直坠落下来的。”“那就奇怪了,”医生喃喃地说,“她只是发烧,全身上下并没有一点儿皮外伤,任何擦伤、挫伤都没有。如果是这样摔下来的话,怎么可能呢?!”医生似乎有点儿百思不得其解,女生奇怪地看着医生,也犯起了糊涂。“我没有听见声音,我是说她摔下来的声音,她就像一片叶子一样轻轻飘落在地上。我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托住了,然后放在了地上。”女生显然生平第一次遇到了意识上的困惑,一时无法理得清晰。 玲子却很清晰。当时自己越来越冷,感觉就要支撑不住,一脚踩空,人完全失去平衡,就在开始往下坠落的瞬间,自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身体在这双臂膀里轻轻翻转,落在地上,然后便失去了知觉。这双臂膀太过熟悉,是自己曾经无数次依靠过的。 “玲子。” 玲子微微抬起被高烧折磨得如巨石般沉重的眼皮,一缕阳光从窗外斜斜射入,整个病房沐浴在阳光的柔美之中,宁静、温馨、惬意,玲子仿佛还听得见远处小鸟欢快的歌唱。“这不就是天堂吗!”玲子轻轻地笑着。 “玲子。”大志又喊了一声,将脸轻轻依在玲子的枕边。 “嗯。”玲子应着,“嘿嘿,我看见你了。不过,我是先感觉到你的。”玲子顿了顿,“大志,你为什么这么精神、这么阳光!照得我眼都花了,看你都有点儿模模糊糊的。”玲子伸手去抓大志的手,大志却已伸出双臂将玲子紧紧拥住。 “嗯,我好久没有这样踏实过了。”玲子安心地说,紧紧依着大志,开地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心想这个怀抱是自己的港湾、自己的家,她要永远徜徉其中,享受他的温暖、他的爱抚、他的体贴、他的气息。 “玲子。”大志在轻声呼喊。玲子向大志靠了靠紧表示回答。 “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玲子知道自己做得不够好,表现得不够理智和坚强。但是,她已经尽力了。玲子有点儿委屈地想。 大志感觉到了玲子心疼,没有要她回答,而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背,像哄小孩子似的抱着她轻轻地摇晃着。 “玲子,我以后不能在你身边,不能照顾你,这是事实,你必须学会照顾自己,而且必须把自己照顾好。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北方的春天寒意重,你不是不记得。可你看看自己最近,只要有点儿空,就成天成天在林荫或者一些阴冷偏僻的地方徘徊,不管刮风下雨、时间早晚。你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总归是要病倒的,可你还是任性。” 大志用手摸了摸玲子的额头,“这不,发高烧了吧!烧了这么几天还下不去。”大志心痛地搂着玲子。 “玲子,我们早有约定,不管我们在不在一起,我们都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生活,是不是?” “是的,大志。”玲子在大志的怀里老实承认。 “那你现在还能承诺吗?” “大志。”玲子娇憨地。 “不行!”大志在这件事上不肯让步,“你必须答应我,我知道你能行。” 大志轻轻地吻着玲子的额头,不让她有回绝的余地,“能做到吗?”大志喃喃地问。 “能的,大志。”玲子被大志的温情融化。 “好姑娘。我知道你能的,你是我的骄傲!”大志把玲子抱得更紧,超出了一个病人所能承受的力量。但是,大志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玲子,”大志等玲子稍微平静一些,继续说,“你还要记清楚,自己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子,今后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爱你,你还会结婚、生孩子。这是你的生活,是你必须要面对的,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那么一个人,那就是你!” “玲子!”大志不允许玲子任性,“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但你知道我们是永远在一起的,我在你的心里,在你的脑子里,我会始终陪着你。我们曾经说过,逝去的爱人,他的意识和灵魂是可以被所爱的人感知的,是不是?所以,我们的意识和灵魂是相通的,是永远在一起的。但是,现实生活你必须自己好好去打理,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活你自己的人生。这一点我要你答应。” “大志,我做不到啊!”玲子哀求。 “你如果不答应我,如果你浑浑噩噩终此一生。那么,你把我的那个玲子丢到哪里去了?那么,我们还会有灵犀吗?那么,当你想我的时候,我还能够来到你的身边吗?” “不要!”玲子一声惊呼。 “玲子,我最亲爱的玲子!”大志紧紧拥着玲子,“你最懂我喜欢什么,厌恶什么。所以,答应我,答应我至少试试看,好吗?” “大志。”玲子贪婪地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大志怀中。 “我知道我们的性情是怎样的,就像你知道一样,我们热爱生活,对未来充满憧憬,我们有太多的生活还没有走,有太多的理想还没有实现。我曾无数次祈祷我们能够一起走完人生,手牵着手走入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我们依然相依相恋,你依然是我最亲爱、最亲爱的玲子。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心一意地爱你,就是把所有的幸福、快乐、美好都创造给你,就是让你在属于我们自己的爱的小窝里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是现在,我把我们的未来揉碎了,我让你的希望破灭了,我把生活的一切纷繁都推给你,让你一个人去承受。为此,我责备我自己,责备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我最不愿意的事就是让你伤心,看到你伤心比我自己伤心更让我心如刀绞、无所适从。但是,我还是伤了你,最深刻最无情地伤了你。玲子,我太对不起你了……” “大志!大志!”玲子不忍大志如此伤感,“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试着做好,为了我们两个人。” “这才是我的玲子,我的好玲子!”大志深深舒了一口气,温柔地亲吻着玲子,“我多么爱你,多么希望你活得自我、活得精彩、活得幸福!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阳光慢慢变换角度,洒进窗帘的光线越发倾斜。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天边的云彩,也映红了病房里紧紧相依、难舍难分的身影。随着光线的逐渐昏暗,身影慢慢模糊,融化消散。 “曹凯哥呢?”玲子稍好些问。 曹凯一直守在玲子的身边,直到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好转。 “回上海了,他在这儿守了你一周,公司那边急死了,恨不得派个人来专门伺候你,好换他回去。后来好像大慧姐在公司放了狠话,说如果非要曹凯回去,那能换他班的只有她陆大慧一个人。公司只好作罢,权当给曹凯提前休假了。” “哎,玲子,你现在精神好些了,你倒是回忆回忆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却一点儿伤都没受呢?”王美丽很是好奇。这件事在全校都传疯了,那个明明看见玲子摔下来的女生的诚信遭到了大家的普遍质疑,要不是另一名帮着一起救人的男生出来澄清,说自己当时坐在靠偏门的位子,确实看见玲子是从楼梯上面摔下来的,那个女生今后还不知该怎么做人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当时大家有些乱,都记不太真切了吧!” 玲子知道大志来过,并且用他有力的臂膀护住了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答应了大志什么。大志的心在陪伴自己,他的双眼在看着自己。 47.第47章 恋情 王美丽的哥哥王美凯与病魔抗争了五年,在玲子读研二的那一年还是走了。 门铃响起时,玲子仍然沉浸在淡淡的忧伤中。 “美丽!”玲子打开房门意外地发现王美丽站在外面。 “我哥不是送你回单位了吗?”从医院出来,林俊说要送王美丽,问玲子要不要一起,玲子拒绝了。玲子边引王美丽进门,边问。 玲子现在根据大志的计划,在学校附近租房而住,虽然大志明确表示不放心她一个人住。但是,玲子很固执,她坚决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住的,“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大志怎么可能不在呢,就像大志在哪儿我玲子必定就会在哪儿是一样的。”玲子对外公布的理由是,感觉自己的心情与那些同龄人不太一样,担心自己的好静会影响了别人的情趣。玲子用大志收藏的属于他们俩的各种物品将房间装饰成极具大志气息和他们独特韵味的环境,她与大志的高中“结婚照”被温馨地摆在床头。身处其中,让玲子很有一种家的感觉,她和大志的家。 “是的,我又让他送我来这儿了。”王美丽盯着玲子。 玲子诡异地看着王美丽,坏坏地翻动着双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呢,嗯?” “玲子。”王美丽走上前来轻轻拥住玲子。 “美丽?!” “你刚才都见到的。” “噢!那么说是真的了!”玲子轻轻惊呼。 王美丽一时红了脸。 “快快快,快说给我听听!到底什么情况啊!你倒跟我玩起保密来,太不够意思了!”玲子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又是抱怨。 “你知道,小俊,哎,你哥……”王美丽又是一阵脸红。 “行了行了。就喊小俊吧,虽然我还不太习惯。”玲子解围。 “你知道你哥和我哥从小要好,我哥生病后,是你哥帮着联系到北京这边来看病的。他有空总去医院看我哥,陪我哥聊天,有时我哥身体恢复得不错,还会安排一些户外活动什么的。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接触的也就多了起来。起初,我是把他当你哥的。” “他本来就是我哥。”玲子幽幽地说。王美丽笑了笑。 “我想,最初他也只是把我当做自己妹妹的好朋友吧。哎,具体什么时候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也说不太清楚。记得有一天我哥因为化疗反应很大,很不舒服,我看他那样儿心里难过,就躲到过道哭了起来,谁知小俊跟了出来,把我搂进他的怀里认真地安慰。我想,至少在那一刻一切都已经明了了。小俊性子好,做事有耐心,懂得疼人。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爸对我妈那样。”玲子安慰地拍拍王美丽,“所以,小俊这样体贴的男人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有时候觉得上帝也是公平的,它带走了我哥,又把小俊给了我,给了我们家。这让我对生活中的波折呀、痛苦呀什么的,少了些抱怨、多了份感激。因为,不幸和有幸总是相对平衡的,你说是不是?” 玲子自然懂得这种平衡,正是在这种平衡中她在努力学习与大志的灵魂求得共生。 “你哥哥也是很疼你的。” “这还用你说,他是我哥!”玲子不服气。 “当初……哎,我说说以前的事不会让你伤心吧?” “不会,我没那么脆弱。” “当初大志的事刚出,”王美丽继续讲,玲子的心一如既往地慢慢地痛着,“大家都很担心你真的会彻底崩溃掉,可你哥偏偏不这样认为。我记得我们返回山里做追思那次,你哥很肯定地说过,说你一定挺得过去,他说大志是个有思想、有智慧、有胆识、有魄力的人,绝不会不要命地去爱一个没有个性、没有骨气、精神脆弱的胆小鬼,说你的内心强大着呢,‘给她点儿时间!’这是你哥亲口说的。当时我还不太信,但是,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玲子明白,身边这些她挚爱的亲人、朋友就像一棵同根生的大树,大家共同生长,共同繁荣,共同分享生活中的苦与乐,正是他们的存在给了自己生的勇气和意义。 48.第48章 你存在,所以我存在 “曹凯哥,”一次玲子突然问又借着出差名义来探望自己的曹凯,“你和大慧姐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曹凯哑然失措,愣乎乎地望着玲子。 “咦,不会吧!我记得我和大志大二暑假去上海那会儿,你们不是挺好的嘛,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我哥和美丽年初结了婚,听美丽说他们最迟明年就准备要宝宝。嘿嘿,你没见他们现在的样儿,可幸福了!我跟你说曹凯哥,真没想到我哥原来这么会疼老婆,美丽简直掉蜜罐里了。”玲子美美地说,像似沉浸在了他们的幸福之中。 “我和大慧以前是同学,现在是同事,其他也没有别的什么。”曹凯怔怔地说。 “那是你反应迟钝,大慧姐对你可没那么简单。” “不知道谁迟钝!”曹凯心里狠狠地想。 “曹凯哥,你对我一直像亲哥哥一样的,自从大志不在了,我也把大慧姐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不管你们俩今后是不是有缘分,我都希望你们过得好,希望你们生活得幸福。”玲子两眼晶莹剔透,似乎在看曹凯,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地方。 “哎,玲子,先不说这。你明年研究生就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没有?”曹凯把话岔开。 “你有什么建议没有?”玲子坏坏地问。 “只怕我有建议你不肯听!” “说说看呢。” “如果你准备好参加工作,我可以给你在上海找一份不错的工作。” “我说过不离开北京的。”玲子诡异地笑。 “噢!”曹凯气短,“你看,我就说你不会听我的吧!在北京也行,我也能帮上忙。关键看你有没有想好。” “哈哈,谢谢哥哥大人!”玲子像模像样两手握拳对着曹凯作了个揖。 此时的玲子顽皮俏丽,曹凯有点儿魂不守舍。曹凯有时会有一种错觉,他总感觉高三时期与玲子快乐相处的日子又回来了。 玲子不再像大志刚走那些年那样地沉默,甚至与世隔绝,她热爱生活的本性让她时时刻刻能够看到身边的美好与快乐,她又开始用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和朝气蓬勃的热情去迎接生活的朝朝夕夕,风雨无阻。但是,曹凯也清晰又深刻地意识得到,玲子对大志的爱恋和思念没有丝毫减弱,她的快乐与幸福显然是因为大志曾经的存在和现在依然的存在。曹凯不得不承认,有玲子在的地方,大志必然存在,他的身影、他的音容、他的气息如影随形。 “说真的,曹凯哥,我导师给了我两个建议,一个是跟着他继续读博士,另一个是他推荐我去欧洲读博士。他说,希望我把学位读完再考虑工作的事儿,还说我的研究方向是外国文学,去欧洲应该是更好的选择。你看呢?”玲子看着曹凯。 “去欧洲?!”曹凯脑子有点儿乱。 “啊,怎样?” “前面不是听你说在学日文吗?”曹凯胡乱问着。 “是啊,那是因为大志,他对日本人有心理阴影,我想学学日文,以后有空了专门去研究研究这个国家和民族,看看他们的祖宗到底是人还是兽,怎么就在二战时干出那样惨绝人寰的事。再说,学语言对我来说又不费劲,甚至是件很享受的事儿。我跟你说,曹凯哥,我发现我现在经常一会用中文思考,一会用英文思考,可能偶尔还用德文、法文什么的,等日语学好了,还会用日文。哈哈。”玲子扮着鬼脸继续说,“有时帮导师带课,本来应该用英文讲的,可讲着讲着发现下面的学生傻了,就问他们,我刚才讲的什么语言,他们说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英语、也不是汉语,晕倒吧。就为这,我们导师批评过我好几次,说我态度不严肃。我就不明白了,这和态度严肃不严肃有什么关系,这都哪跟哪啊,怎么动不动就和态度啊、思想啊这些个上纲上线的东西扯在一起!再说,我和大志在高中的时候就总结了,死气沉沉的课堂是对人性的最大泯灭。我那叫激活课堂气氛、创造课堂灵感,懂不懂!” “你知道吗,曹凯哥,我还读了好多机械工程方面的书。大志在的时候总缠着我帮他翻译外文原版著作,有几本还没翻完他就闪人了,这个坏蛋!”玲子溺骂着,“我就想了,我要多看看这些方面的书,多学学这些方面的知识,把大志没有来得及学的都帮他学了。可是,曹凯哥你知道吗,越学我越发现,这个专业太难了,根本不是你想学就能学得下来的。我就不明白,当初大志怎么能学得那么轻松、那么优秀,上学的时候就经常捣鼓些设计呀发明呀什么的。哎,简直就是天才啊!” 曹凯听着玲子滔滔不绝地讲,大志仿佛就是一个自然存在而必然存在着,时刻出现在玲子的每一次思想、每一次行动和每一句话语中。曹凯甚至开始怀疑,在客观的物质世界之外是不是真的存在一个更加精彩、更加丰富的精神世界,他不能明白是物质决定着精神还是精神决定着物质。但是,在玲子这儿,显然是精神决定着物质。 曹凯知道,大志不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他都像是一堵墙一样挡住了自己的去路。曹凯发誓,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出路。 “你决定了?”陆大慧走进曹凯的办公室,开口就问。 “什么?” “不去美国?” “对,决定了”。曹凯听说玲子放弃前往欧洲,而是选择留在北京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几乎考虑也没考虑就决定放弃公司派他前往美国培训并任职的机会。 “机会可是难得噢!别说我们在公司资历不深,就是深,在这样的外企中国员工有几个能有这样的机会,嗯?” “大慧,我考虑好了,也跟公司明确了。”曹凯沉着地看着陆大慧,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事。 “哼。”陆大慧冷笑,“不想离开国内,还是不想离开玲子?” “大慧,你……”室内的空调呼呼啦啦卖力地吹着冷风,曹凯依然感觉一阵燥热难安。 “行了!”陆大慧打断曹凯,“跟我就别来虚的了。我记得大志才十来岁的时候,就有一次很认真地对我说过,对了,就是玲子为了帮你烫伤手的那一次,大志说不论玲子今后跟谁在一起,他都希望她好,希望她幸福,仿佛当时他就知道自己并不能一直陪着玲子。我相信,如果人真的逝而有灵,大志一定会为玲子对他不离不弃的惦念感到欣慰,但是,我也相信,他更多的会是对她的心痛,因为,那不是他想让她过的一种生活,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能够幸福。除非亲眼目睹他们爱的全过程,并且如大志一般同样爱玲子,否则不会有哪一个人能够完全理解玲子对大志的爱。想要接受玲子,就意味着必须同时把玲子和大志的感情,以及玲子对大志永远不可能也不会忘却的爱恋一并接受。” “曹凯,平心而论,你认为会有这样一个人吗?你能放心让谁来承担这个角色呢?抑或是就让玲子在人与灵之间空洞地终生游荡。虽然她表面上已经归于平静,已经在灵与肉之间求得了平衡,甚至能够体味到遐想或者意念的幸福。但是,我不认为那就是幸福,至少不是幸福的全部。精神固然重要,但是,也不要忽视了物质的实际存在。” 曹凯静静地望着窗外,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蒙蒙细雨,细细的雨珠拍打着宽敞的落地玻璃,滑出一道道水的沟壑。雨珠与沟壑使曹凯的视线很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湿气。窗外的楼群高低错落,在雨帘的冲刷下,在湿雾的阻隔下,变得不那么真实,仿佛虚幻中的魔方,永远没有一个固定的形状。曹凯懂得玲子的执著,正如懂得自己的,他非常想知道,当两个人的执著相遇时,结果会是怎样的?会不会像这雨中的世界,既清澈又莫测,或者,它们永远都不会有相遇的时刻,就这样不知疲倦地依然故我地执著着各自的执著。 49.第49章 林俊 二OO五年,春。 关了小宝房间的灯,王美丽回到卧室钻进被子,将头枕在林俊的肩上。 “小俊。” 林俊继续看书,没有吱声。 “喊你呢!”王美丽抬头有些责备地看看林俊。 “怎么,你说?” “你说,曹凯他……”王美丽欲言又止,似乎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林俊狐疑地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妻子。 “你说,曹凯对玲子是不是有点儿那个?”王美丽受不了林俊的沉默,继续说。 “哪个?” “我早就觉得他对玲子肯定不是简单的哥哥对妹妹,你是玲子亲哥呢,还没他那么周到。” “我不称职呗!”林俊冷笑。 “你少来!你说,曹凯是不是很喜欢玲子?” “那是路人皆知的。”林俊装着糊涂。 “我说的不是你说的那种‘知’,我说的是爱情,我是说曹凯爱玲子。”王美丽忍无可忍,干脆把话说白了,“哼,深更半夜打电话,貌似慰问我们,其实关心的不过是玲子的‘安危’罢了。你老实说,事实是不是这样的,啊?” 林俊长久没反应。 “不说话就表示默认。” “这事儿你就别烦了,他们都成熟得不能再成熟了,会做自己的主。” 曹凯那自高中起便对玲子穷追不舍、爱意外泄的眼神从来就没有能够逃过林俊的眼,林俊也从来没有认为曹凯对玲子的感情会是什么兄妹间的感情。他自己是做哥哥的,而且自认为应该还算是个称职的哥哥,知道天底下不会有哪一个哥哥会像曹凯那样为了妹妹整天跟丢了魂似的。林俊自己都记不清整个高中阶段,因为曹凯那情不自禁、隔三差五的感情严重外泄而不得不打圆场时,自己横在中间装了多少回傻。如果美丽到现在才开始怀疑这事儿,那只能说她被玲子和大志的爱情洗了脑,根本没有考虑过对玲子而言这世上还有其他爱情存在的可能。他敢肯定玲子本人对曹凯的真实感情是清楚的,正如大志始终有一双察言观色的眼和一颗明辨事理的心。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林俊为曹凯对玲子用情之真之切之久而深深动容。但是,毕竟玲子对大志用心太过深重,林俊并不认为还有谁能够从玲子心里真正取代大志,或者不去取代,哪怕就是和平共处也不可能。所以,作为同学,作为朋友,林俊在心里很为曹凯捏着一把汗,担心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到头来只能落得一场空。 林俊将美丽揽进怀里,若有所思地说,“明天我妈就到了,让她带小宝到上海住一阵吧。曹凯说得对,北京这边传染疫情越来越严重了,小孩子免疫力差,还是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嗯,我知道。前两天跟爸妈通过电话,他们也很担心。不过,小宝这么小,让妈一个人带到上海去,我怕她吃不消。” “这个你不用烦神,蒋阿姨和我妈的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她不会让我妈和孩子受半点儿委屈的。再说,小英、曹凯、大慧他们都在那儿,真要有什么事,我妈有的是帮手。” “也是啊。单位要能请上假我都想我们也一起去算了,北京这边人心惶惶的,都快成空城了!” “没那么严重!不就是传染病嘛,季节性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哼,你倒乐观。我明天得再去多买些消毒剂,今天去晚了,都卖脱销了。” “有什么用!你们这些女人,遇到事儿就不冷静。你说,这传染病如果是靠几瓶消毒水洗洗就有用的,医院还能那么束手无策吗?”林俊说着就来了真气。 “行了行了,你别说我了!这不是自我安慰嘛,别人都买我不买,万一真要有个什么事儿,还不得后悔死啊!”王美丽顿了一下,又说,“我还得帮玲子也买些,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真替她担心。学校都停课了,要求学生哪来回哪,等于是遣散。我今天去找她,让她来我们这儿住,她理也不理,气死我了!” 王美丽突然两眼放光,“哎,对了!要不你去跟妈说说,让妈叫玲子跟她一起去上海。” “你又来了!”林俊有点儿不耐烦地看着王美丽。 “说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王美丽小声嘟囔着,“她跟小宝那么亲,要是她能去,将是妈的最佳帮手,而且,她自己的生命也有了保障,再而且,说不定还能顺带拯救一下曹凯的爱情,一举几得啊!求你了,说说嘛!”王美丽越说越来劲儿,干脆依在林俊怀里撒起娇来。 林俊伸手关了床灯。 50.第50章 “入沪” 玲子毕竟不放心杨淑怡一个人带着小宝去上海,虽然在上海他们的“嫡系”部队非常庞大。 蒋含烟坚持要他们祖孙三人住在自己家,杨淑怡也没跟她见外。杨淑怡原想有玲子在身边,应该不会给他们添太多麻烦,最多是吵点儿。事实是,蒋含烟对小宝疼爱有加,像带自己的孙儿一般尽心尽力,几乎不用杨淑怡或者玲子烦任何神。杨淑怡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虽然自己在年轻的时候有过遗憾,有过失落,但是,上帝毕竟是公平的,它同时也让自己拥有了这样一份人间真情。 玲子这次来上海名义上是陪杨淑怡带小宝。但是,由于照看小宝的任务被含烟阿姨几乎全权承包,加上妈妈给她打下手,自己倒落了个英雄无用武之地,更多的时间反而用在了帮助姐姐林英安顿新家上。 林英几经周折终于如愿以偿落户上海。当年林英在北京与大家分手后继续南下,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踏上上海这片土地。当时林英就在心里发誓,今后一定要到上海这样的城市工作和生活。 林俊、林英、林燕兄妹三人,属林英性子最要强,只要自己认准的事儿,纵有十头牛也别想拉回头。 林英这一梦想的实现并非一帆风顺。大学毕业一度回到家乡工作的林英,似乎距离自己的梦想不是越走越近,而是渐行渐远了。在工作、家庭均已相当稳定之后,杨淑怡曾经说过林英,劝她别一天到晚只想着“入沪”、“入沪”,“在哪儿不是生活,只要开心快乐。”对此,林英嘴里不说,心里却很是不屑一顾,“你思变则现状就会变,你不思则不变”,她一刻也没有停止走向上海的步伐,甚至以抛家弃子为代价也在所不惜。谁要敢对她的想法和做法提出质疑,林英便会理直气壮地回敬,“我那是为他们的美好明天谋福祉,不懂就别瞎说!”最终的成功“入沪”使林英放弃了之前学习和工作十好几年的生活环境,失去了在那儿凝结的所有有形和无形资产,新的环境、新的岗位,一切必须从零开始。自然环境的熟悉尚且好说,人文环境的熟悉和融入不能不说是一种心智的考验,寂寞忍受原生态人群或明或暗、或轻或重的排挤与冷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林英务实的思想告诉自己,人都是有劣根性的,通过欺负新人显示自己的能耐是其中最朴素的表现形式之一,不然,人的所谓优越感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情况下才能得以表现呢!自己能做的便是以加倍的努力去弥补时间和资源上的不足,林英相信这毕竟还是一个靠本事说话的世界。否则,林英狠狠地说,“你要么去摇尾乞怜,要么自怨自艾,要么灰溜溜哪来回哪。”当然,林英也承认,最初入沪时的艰辛想起来是让人很感失落和心酸的,用低收入地区的工资积蓄在国内最高消费的城市安家谈何容易,导致的直接结果之一是住房从原先的大户型变成了在沪的小蜗居。为了节约成本,甚至最一般的家常用品都不惜从遥远的西北一并打包托运,林英指着自己脚上的拖鞋毫不避讳地说,“这个也是从新疆带来的,不然咋样,出门就得花钱!”在这种激进思想的鼓舞下,林英以超乎寻常的努力奋斗着,两年之内连换三家企业,五年之内做到了一家大型公司的业务经理。林英用自己的努力和收获向大家证明之前做出牺牲的价值之所在,她说,对于理想而言,仅有敢想是远远不够的,敢做、会做、做好才是实现理想的关键。 “我就不明白上海有什么好的,怎么你就跟着了魔似的?” “不到这儿来留大西北呀!”林英说起话来跟她的性格一样干脆利落。 “那也不是不可以啊。在哪儿不是生活,难道生活在那儿的人就一定不如上海人幸福啊!” “我就是因为看了这边的生活再要留在那边就一定没了幸福的可能。”林英手上的活没有片刻停顿,“有些事你不知道便可以当它不存在,一旦知道了,就不会不影响你的选择和判断。” “那是你的欲望。” “你没有?” “来这儿无数次了,至少目前还没有激起任何涟漪。”玲子淡淡地。 “哼!”林英不屑,“那只能说明你对上海没有欲望,并不代表你对什么都没有欲望。不同的人欲望的兴奋点各不相同,这基本符合能量守恒定律。” “如果我有什么欲望的话,就是想要大志,希望老天把大志还给我。” “没出息样儿!天底下男人多了去了,你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林英难得停下手里的活,“玲子,这事我早想跟你说说了,你以前跟大志好……” “我现在跟他一样好!”玲子毫不客气地打断姐姐。 “行了行了,别胡搅蛮缠。”林英不耐烦起来,“现在你为他单身这么多年也算很对得起他了。生活就是这样,有得就有失。你必须遵守游戏规则,该找朋友就得找朋友,该结婚生子就得结婚生子。不然你还想怎样,真要搞个终身不嫁什么的吗?!你还至于啊?!” “如果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便不会去遵守所谓的游戏规则,最多是尊重。我只会遵守我自己的人生规则。” 林英冷笑,不想再和没有共同语言的妹妹多讲。 51.第51章 丁嘉靖(1) 让玲子非常诧异的是,从姐姐那儿回到曹凯家时间已经不早,可家里只有曹凯一个人逗着小宝在玩,含烟阿姨和自己的妈妈都不在。 “唉,人呢?” “我们不是人吗?”曹凯不怀好意地。 “曹凯哥,你少使坏,你知道我在问你妈和我妈。” “两个妈都不见了,只剩下我这个男妈妈了!”曹凯做着苦脸逗得小宝嘻嘻直笑。 玲子走上去跟小宝抱作一团,小家伙开心得手舞足蹈。 “好,你陪他玩。根据我妈的交代这会儿他该喝奶了,我去冲。” “谢谢曹凯爸爸!”玲子握着小宝两只小胖手给曹凯作揖,小家伙真的像模像样地作了起来,乐得曹凯连连回礼。 玲子盘起两条腿坐在沙发上,让小宝坐在自己的腿窝里,陪他做游戏、唱歌,一会儿又爬起来背着他满房子乱转,一会儿又让他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扭着胖乎乎的小屁股跟自己学跳舞。 曹凯站在一边眼泪都笑了出来,说玲子的贪玩样儿不比小宝大多少。玲子反驳,说带小孩就要把自己当做小孩,要回到和小孩一样的年龄去,否则就是在用成年人的优势无情地残害小孩子那幼小的纯洁的心灵,说完又嘿嘿笑着补了一句,“这是大志姑夫的理论。”玲子抱起小宝,嘴里高喊,“大志姑夫说得在理儿,让我们一起痛快地玩、快乐地成长!”人已不知窜到哪间房子去了。 “淑怡,你想不想见见他?”蒋含烟有一天冷不丁问杨淑怡。 杨淑怡心里一阵痉挛,她清楚蒋含烟在说什么,抬头看着蒋含烟。 “淑怡,你知道他和启源还有其他几个同学一向要好的,所以他们之间并没有断了联系。他的情况我们也一直都是知道的。” 蒋含烟见杨淑怡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便继续讲了下去。 “他出国以后,一开始并不是很顺利。这想也是能想到的,他在那种心理和身体状况下出去,一时半会儿能好到哪里去。他来信会说在那边的一些情况,好的、不好的都有说的,只是在信中他从来没有再提过你。” 杨淑怡不经意地将目光转向窗外,她分明看见一对青春年少的恋人相拥相依,那是曾经怎样让她魂牵梦萦的情景。 “我就想了,这也正说明他的在意,在意又得不到,只能回避。后来似乎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业上,逐渐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这一点在国外尤其不容易,他是吃了苦的。再后来,便是事业上比较顺利的发展。似乎是很多年以后吧,我想至少是他出国十年左右的样子,突然有一次来信说结婚了,并且已经有了孩子。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之后的来信更多的还是在谈工作上的事儿,家事儿谈得比较少。” “我记得他刚回国那会儿,噢,他已经回来好多年了,回来定居,就在上海。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蒋含烟自顾自说着,“有一次启源他们几个聚会,丁嘉靖、王生杰、黄俊立都到齐了,这好像是他们从上海船务学校毕业后的第一次吧。大家都有很大变化,王生杰成了企业家,黄俊立在外省一家研究所,工作性质和启源、丁嘉靖比较相似,他们还经常开展一些联合项目研发。大家似乎都为这次来之不易的聚会而动容,喝了不少酒,话也就多了起来。王生杰首先提到你,说你去了西北从此杳无音讯,说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还说有一次路过西北想要去看你,结果发现你在的地方实在太远,最终没有能够成行。丁嘉靖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你的消息,这次也不知是王生杰的话引起了他的好奇,还是他自己实在忍不住一直以来的牵挂,便要我告诉他你的情况。我从你们二十多年前那场误会说起,一五一十把你的全部情况都告诉了他。我记得当时他听得有点儿发呆,之后便很少讲话,直到大家散场。临散前他还特意向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不过,既然你对他的情况这样一无所知,显然他一定是觉得不便,并没有与你联系了。就为这,启源回来没少抱怨我,说我没事干又提那些陈年往事让人挂牵做什么!”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杨淑怡突然问。 “让我想想,”蒋含烟略作思考,“对了,就是曹凯考回上海读大学的那一年,应该是九四年。” 杨淑怡没有再说话。她清楚地记得,曹凯刚刚考走的那段时间,家里电话没来由地总是响,拿起来又没有人说话。当时她以为是曹凯牵挂玲子,放心不下玲子的伤,打了电话不是玲子接的又觉不妥便挂了。杨淑怡还很是好意地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事儿,免得曹凯尴尬。但是,现在看来那些电话应该不是曹凯打的,至少不全是。 “你不想见见他吗?”蒋含烟打断杨淑怡的思绪,“你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需要谈一谈或者说一说吧。一场误会持续了那么多年!再说……”蒋含烟略显迟疑地停了下来。 杨淑怡有点儿茫然地看着蒋含烟,并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停下来。沉默良久,蒋含烟抬起头看了杨淑怡一眼,“他非常希望与你相见的。淑怡,如果不是事情发生了变化,这些话我是不会对你说的,你现在的生活充实、平静,也很幸福。提起他,对你而言,我知道其实是忧伤大于喜悦的,但是……” “为什么含烟又停下来了呢?”就杨淑怡对蒋含烟的了解,以及她们姐妹间的无话不谈,蒋含烟今天的屡屡中断,让杨淑怡有一种隐隐的不祥感,她努力地阻挡着这种感觉的蔓延。 “淑怡,丁嘉靖真的是一个很死心眼的男人,对你用心太深,我第一次把你们之间的误会解释给他听时,他就表示了强烈的希望联系或者见到你的愿望。只是当时我想,你家庭稳定,孩子又都没有成年,你要操心的事儿够多了,你们之间的事隔了那么多年,这种见面也许并不显得那么急迫,不是吗?你们各自有家,各自生活着自己该有的生活。后来他太太因为从小在国外生活,对国内的环境不很适应,便回去了,孩子也跟她一起走了。这样,这些年他便一直一个人留在国内。不过,也许他能理解我不去提议或者安排你们见面的原因,也没有就此再提出过什么。只是,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每次大家见面,他总是很留意有没有人提到你的名字,他只要听见有人说说你的情况,并且知道你一切都还好,就会一脸的满足和欣慰。表面上看,似乎他很满足于这种现状。其实,你和我最清楚,那不过是一种无奈,他把对你的思念和爱恋无声无息地掩藏在了这种看似平静的表面背后。” 蒋含烟不去看杨淑怡,继续说下去,“前一阵他自己感觉总是低烧。淑怡,你知道在这个谈发烧色变的特殊时期,大家都 对发烧现象太过敏感,他们单位派了专人陪他去医院检查,结果……”蒋含烟话语顿了顿,杨淑怡的心跟着紧了紧,“结果当然不是现在流行火热的什么季节性传染病,而是……”蒋含烟又顿了顿。杨淑怡觉得自己在蒋含烟这种没完没了的停顿中快要窒息。“唉。所以,想想他这一生,觉得也真是挺不幸的!”蒋含烟轻描淡写便把话结束了。 “结果到底是什么?”杨淑怡忍无可忍。 “淑怡,是癌症呢。”蒋含烟轻声地说,仿佛这两个字是把利剑,稍微重点儿就会伤了杨淑怡的心。 “什么癌,什么程度?”杨淑怡机械地干巴巴地问。 “胃癌,”蒋含烟再次停了一下,“晚期。” 52.第52章 丁嘉靖(2) 去医院的路上杨淑怡隐约记得蒋含烟告诉她,丁嘉靖的太太身体也不是很好,不能从国外回来照顾他,孩子倒是回来了一趟,但毕竟要回去工作的,并没有在国内久留。现在是由单位派人轮流照顾他,还请了专门的护理,说他是单位特聘专家,在住院、护理这些方面单位做得还是非常周到的。杨淑怡昏昏沉沉地听着,仿佛什么都听进去了,又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病房在走廊的尽头,蒋含烟指给杨淑怡后便让她自己去了。 这是一条多么漫长的路,杨淑怡从来没有走得那么艰辛,她希望赶紧走到尽头,又希望永远都不要走完。在这种矛盾的煎熬下,杨淑怡梦一般推开了那间病房的门。一个清瘦利落的背影对着门,面向窗外坐着,静静地低着头,仿佛在看膝上的书。 “把药放在桌上吧,一会儿我就吃。”背影说。多么熟悉又亲切的声音,这是曾经无数次在自己梦中响起的声音。 病房一片寂静,寂静到最轻微的呼吸都能听得真切。 背影显然愣了一下,有些吃惊地转过身来。 那是怎样熟悉的一张脸庞,那是一直以来在心间清晰萦绕的脸庞。除了岁月留下的印痕,除了病魔夺去的血色,几乎跟三十多年的印象没有丝毫差别。 那又是怎样熟悉的一张脸庞,始终没有改变的齐耳短发,始终没有改变的淡淡清秀,永远不会改变的那属于自己的双眸。 杨淑怡静静走上前,蹲跪在丁嘉靖的膝前,三十多年的泪水一时间汹涌而出。时间似乎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他们各自向上海高师校门告别的那一刻,除了流不尽的泪,其他什么也来不及说。 蒋含烟在过道的另一头等着。她看着过道的光线由早晨的阳光,变成正午,又变成傍晚,直至万家灯火完全取代了夕阳的余晖。杨淑怡始终没有从病房里走出来。蒋含烟默默地流下了泪水,为这一对苦命恋人的相聚。 “曹凯哥,我们的妈妈们到底去了哪儿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一个也不见回呢?” 曹凯不吭声。 “看不出啊,曹凯哥!叔叔出差了,你妈就带我妈玩起了失踪。看叔叔回来我不告诉他!”玲子狠狠地说。 “你少来了!我妈说是陪你妈出去办事,要有神秘也是你妈的,应该是我向你爸汇报才对。”曹凯一边摸着在玲子怀里已经睡熟的小宝的粉脸蛋儿,一边揶揄着玲子。 “哎,你妈我妈的,我都搞糊涂了。我带小宝先到房间睡去了,你在这等她们吧,明天一早还要陪我姐看装饰材料。” 正说着大门就开了,蒋含烟和杨淑怡安静地走了进来。 “妈。”玲子抱着小宝迎过去,她本想杨淑怡一天没有见到小宝一定想坏了,想让她第一时间看看小宝贝。可杨淑怡的眼神让玲子感到奇怪,甚至有点儿害怕,因为她既没有看小宝也没有看自己,而是直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 蒋含烟轻轻推了玲子一把,让她把路让开,就带着杨淑怡进了房间。 玲子惊愕地回头看曹凯。曹凯一脸茫然,无辜地摇摇头,表示绝对不知所以然。 蒋含烟进来的时候玲子睡得有点儿迷糊。 “玲子,”蒋含烟轻轻推醒睡梦中的玲子,“你妈近来有点事儿,一则可能白天都要出去,二则近期也不能回北京。如果你们要回去的话,估计她也得留下来。”蒋含烟眼前浮现杨淑怡坚定的表情。 “含烟,这也许是我们这一生最后的机会。我们不需要什么结果,也不需要什么承诺,但是,这最后的日子能守候在一起,却是我们等了一辈子的。” “那……有没有想过跟家里人怎么解释?” “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杨淑怡坚定又沉着地看着蒋含烟,“他最后的日子我一定要留在他的身边,不管时间是长还是短!” 蒋含烟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含烟,我们这一路走来,你是最清楚的,我们从情窦初开的花季年龄便彼此倾慕,之后是深深相吸、默默相恋。虽然我们没有像大多数热恋中的年轻人那样卿卿我我、朝夕相处,甚至可以说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真正在一起过,但是我们的心里始终装着对方,从来不曾淡去。我不会抱怨命运的不济,我也不想否认一直以来对他的思念。在我的心中,他是一段不能替代的记忆。” “阿姨,我妈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玲子一旦清醒过来便马上意识到蒋含烟深更半夜叫醒自己的原因。 蒋含烟沉默良久,似乎在决定要不要说,也似乎在决定从哪里说起。 “不应该说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只是从前的一些事情需要理清楚,或者说需要有个交代。” “从前的什么事啊?” 玲子被小宝的哭闹惊醒时,窗外已是一片阳光,隔着窗帘,外面又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杨淑怡的床铺已经收拾整齐,人已不知离去几时。蒋含烟的话还在玲子耳边回响,对玲子而言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一时半会儿无法从中清醒的梦。一直认为妈妈就是妈妈,是一心只知道照顾孩子、照顾家的不知辛苦的女人,从来没有想过她们的情感,没有想过她们也曾年轻,也曾有过年轻时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玲子突然深感愧疚,父母也如自己一样,年少过,轻狂过,深爱过,伤痛过,不同的只是时间的早晚与先后。 杨淑怡回到北京已是近半年以后的事了。玲子先她几个月独自带着小宝返回时,很是费了一番口舌跟王美丽解释,但是还是被王美丽狐疑地拒绝了。“什么事也不可能让你妈舍下小宝不管,你们一定有事瞒着大家。是大事!”看从玲子那儿问不出所以然,电话里杨淑怡那边又听不出什么异样,王美丽只能作罢。 杨淑怡和丁嘉靖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又难忘的日子。后来丁嘉靖行动慢慢不方便起来,杨淑怡索性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病房,尽心尽力地全职陪护着他。丁嘉靖一生没有像这段时间那样爱说话和想说话,他像个孩子似的,总是拉着杨淑怡的 手没完没了地说,什么都说。说他在国外的生活;说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想念;说他如果能够跟她在一起生活,一定会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说她是他心中的女神,爱的女神;说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印痕,却让她变得如此柔美、如此端庄;说她在他的面前又如同回到了从前,成了那个机敏、灵巧又可爱无比的女孩儿。每当这时杨淑怡会将头放在丁嘉靖的肩上,陪着他边晒太阳边没完没了地聊啊聊。杨淑怡也会跟丁嘉靖说说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孩子,说她不能想象如果跟他在一起,有一个家,自己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丁嘉靖便会调皮地打断她的话,“就像现在这样啊,你靠在我的肩上,享受爱的温馨和生活的安逸。”丁嘉靖从杨淑怡的描述中知道,玲子最像妈妈,机灵、乖巧,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段刻骨铭心、生离死别、至今久久不能释怀的恋情,便说非常希望能够见到玲子。当玲子有一天真的突然站在丁嘉靖面前时,丁嘉靖一时没了主张,这分明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淑怡嘛。杨淑怡知道他犯起了糊涂,走上去疼爱地推了他一把。 “丁叔叔。”玲子已经轻轻坐在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玲子啊,好孩子。”丁嘉靖无限疼爱地抚摸着玲子的手,仿佛他们从来都是认识的,仿佛这孩子就是自己的。 “丁叔叔,我妈在你这儿很好吧,我从来没见我妈这般妩媚、温婉过。” “玲子!”杨淑怡伸手在玲子头上狠狠拍了一下,未曾想却拍在了丁嘉靖迅速挡过来的手背上。 “淑怡,打我可以,打她可没门啊。” “你!你怎么说起话来跟大志一个口气!” “是吗!”丁嘉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玲子,“那是因为大志爱她有多深,我爱她就有多深。” “丁叔叔,后半句还是说给我妈听吧,否则回头我可没好日子过了!”说完便调皮地冲着杨淑怡直眨眼。 “你妈爱你有多深,我爱你就有多深,这样说可以了吧!” “你呀,越活越小了!”杨淑怡佯装生气地责备丁嘉靖。 他们这样满含爱意一来一去的对话让玲子深深着迷。如果等自己到了妈妈这样的年纪还能跟大志如此拌嘴逗乐该是怎样一件幸福的事儿呢! “玲子,别说到你妈这个年纪,就是再多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什么时候不能跟我如此‘交锋’呢!我们两个人谁又能放得过谁呢!现在老实陪着你妈和丁叔叔,不许再想我,听话!”大志的声音在耳边低吟。 “想你和陪他们有什么相干。什么事能阻挡得了我想你!”玲子不服气地嘟着嘴。 “看看,你说我玲子都不愿意了。是不是,玲子?” “就是的。丁叔叔,我跟你说,我妈也经常说我,对我这也不满意那也不顺眼的,以后你可要帮我多伸张‘正义’啊!” “你还上瘾了!”杨淑怡又伸手去拍女儿的脑袋,结果又只拍到了丁嘉靖挡过来的手背。丁嘉靖和玲子似乎存了心抱起团来对付杨淑怡,俩人还一副表情地冲着杨淑怡直乐。 “玲子,告诉我,你还想念大志吗?” “嘉靖!”杨淑怡这回真的有点儿生气了,怪他不知轻重,专捡最伤人的问题问。 玲子大方地看了妈妈一眼,阻止她情绪的进一步升级,回过头对丁嘉靖认真地说,“大志从来没有离开过我,永远都不会!”说完喜滋滋地拉住丁嘉靖的手继续说,“丁叔叔你信不信,就在几秒钟前大志还刚跟我说过话呢。我妈他们从来不信这些,只认为是我着了魔。跟他们简直就是没有共同语言!” 丁嘉靖抬头盯着杨淑怡,摊了一下手,“淑怡,感情是精神的,哪里是形式的离散就能决定意识的离散与否。” 玲子一阵莫名的兴奋,“丁叔叔,你能感觉到大志的存在吗?” “我能感觉到他爱的存在。”丁嘉靖直视着玲子那张爱意缠绵、幸福甜美的脸,“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他的爱就无处不在。玲子,爱是永恒的,对吗?” “是的,丁叔叔,只要爱真的来过。” “热恋中的女人是美丽的,曾经拥有真爱并且懂得珍视真爱的女人美丽对她们更是眷顾的。”丁嘉靖看着眼前两个女人情不自禁地想。 每晚临睡前,丁嘉靖总喜欢杨淑怡坐他的床头给他念书听,在她轻轻的、舒缓的读书声中,他总能沉沉地睡去,忘了曾经的辛酸与悲伤,忘了眼前的病痛与无助。看着手臂中酣睡如孩子似的丁嘉靖,杨淑怡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停在此时此刻,让他们能够永远相拥,永远不再有分离和忧愁。有一天晚上,丁嘉靖就这样平静地永远沉睡在杨淑怡的臂弯里,一只手握住杨淑怡的手,紧紧地。他们就这样手手相连、心心相依,仿佛走过了整个一生。 杨淑怡向蒋含烟回忆说,病魔没有给丁嘉靖带来太多痛苦,他走得很平静,也很幸福。丁嘉靖告诉杨淑怡,从他们相见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们爱的永恒,在一起也罢不在一起也罢,爱都是属于他们的。 53.第53章 陪伴 二OO七年初,北京。 “玲子。” “嗯,妈?” “你今年春节在家还是去大志爸妈那儿?”林家豪夫妇现在寒暑假都在北京儿子的家里度过,也正在考虑退休后在北京定居的事。蒋含烟曾提议希望他们能去上海,不仅他们一家在上海,大志的父母以及玲子的姐姐林英也都已经在上海安顿下来,这样,在上海定居对林家豪夫妇来说应该也是比较理想的选择。杨淑怡和林家豪商议再三还是决定随儿子留在北京,而且,可以肯定的是,玲子博士毕业一定也是要留在北京的。 “含烟,这样也有这样的好,以后我们可以两边跑着住。冬天、夏天上海的气候不好过,你们可以来我们这儿,春天、秋天北方风沙大、干燥,我们又可以往你们那儿跑跑。是不是?”杨淑怡担心蒋含烟心里失落,认真地安慰着她。 “妈,去大志家,大慧姐今年春节人在国外,他们那边没人陪。” “好,那你去吧。我准备了一些东西,都是北方人喜欢吃的,上海那边不一定买得到,到时你一起带过去。” “知道了。” 女儿对大志父母的关照和陪伴杨淑怡一向很理解,也很支持。她觉得,大志那孩子那么优秀,说没就没了,实在够大志父母受的,而玲子和大志从小要好,长大相恋,多去陪伴他的父母是做人的本分,也不枉大志对玲子的一片情意。 儿子走得太过突然,大志父母在最初几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无法正常工作和生活。陆大慧回来陪了父母尽可能长的一段时间。陆大慧走后,让大志父母没有想到的是,玲子过来了。玲子认真地喊了他们一声“爸”、“妈”,这让大志父母在痛失儿子的伤痛中感到了些许欣慰,悲喜交加得已是泣不成声。也就从那时起,玲子离开了那扇孤独的窗棂,不离不弃地日夜陪伴在大志至亲至爱的父母身旁。 虽然玲子仍会出神,仍会发呆,仍会经常陷入可怕的沉寂,但是,毕竟心中有了一份责任,就不能太过放纵自己的情绪。也正是在这段悲伤的相互守候的日子里,大志父母从玲子的口中了解了太多从前不为他们所知的儿子的点滴往事,他们也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优秀,是怎样的值得他们骄傲。在这种相守和抚慰中,失去儿子的伤口慢慢愈合,儿子的形象没有因逝去而变得模糊,反而因交流和了解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完整,一个全新的儿子在心底萌生。大志走了这么多年,秦枝梅和陆德品始终深深体味着玲子对大志执著的思念以及对他们夫妻周到的体贴,他们情不自禁为大志和玲子这份纯真的刻骨铭心的爱恋动容不已。 蒋含烟对杨淑怡坚持定居北京的决定确实感到过失望。她们姐妹情深,若是能够在一起安享晚年,自然是再理想不过的。在她们分开的漫长岁月里,虽然也曾结交过不少同事、朋友,但是,再怎样也总难超越她与杨淑怡之间的默契和深情。 曹启源最见不得爱妻心里有事,开导她说,“其实淑怡这样想是对的,一则她的两个孩子在那边,二则现在交通越来越方便,你们两边跑跑,很能起到调节生活节奏、提高生活品质的效果。再说了,”曹启源进一步启发爱妻,“我最亲爱的老婆,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的儿子最近有什么变化?” “他天天忙工作,家都不着,这都几点了还没有回来!还变化呢,变什么化?” “那就是你的粗心了。你没有看看他一天到晚往哪儿跑着忙?我上次无意中得知,他曾经放弃了去美国的机会。” “这个我也知道的,上次见了大慧那孩子说的。” “你就没有考虑为什么?” “怕不习惯,或者怕那边压力大呗!”蒋含烟显然对丈夫突然提起这些没有多大关系的陈年往事兴趣不大。 “我们的儿子会是怕这些的人吗?” “你又来了,你儿子是万能的!”蒋含烟笑着疼爱地推了曹启源一把,曹启源顺势抓住爱妻的手抚摸着。 “哎,说实话,我看他是铁了心要追求玲子的。你想,如果他真能如愿,你和淑怡可就是亲家了,到时候有的是你们联系的机会,还用怕她不来上海,或是你不去北京吗,嗯?!”曹启源开心地逗着自己的妻子。 “嗨!源,你绕着弯说这事儿啊!我原想这事一直也没有一个说法,就不想跟你多说,免得你心烦呢,你倒自己忙上了!” “自己儿子的事儿,我会怕什么烦!再说了,我也不用太关注曹凯,我只用多关注关注你,从你的行动和情绪变化,我就能知道一切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一直以来我可从来不曾停止过对你的关注啊,是不是,老婆?”曹启源哄小孩般地拥住蒋含烟轻轻拍抚着,“你说,还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的眼呢!” “爸,你又惹我妈了!”曹凯走进门,刚好看见曹启源认真哄着蒋含烟的模样。 “我惹你妈!我这辈子惹谁也不会惹你妈。最多是别人惹了她,我来哄的份儿!”曹启源笑着反驳儿子。 “那这一次是谁惹了我亲爱的妈妈呢?”曹凯说着已经脱了外衣亲昵地坐在了蒋含烟的另一边,搂住她的肩膀。 蒋含烟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在她成年以后的大多数岁月里,总是身边这两个男人的中心,备受着他们的疼爱与呵护。 “还不是你!”蒋含烟佯作不快地推开曹凯的拥抱。 “我?怎么可能!我和爸爸一样,这辈子惹谁也不会惹您老人家!只不过,我爸对您是男人爱女人,我对您则是儿子爱妈妈啦!”曹凯心情极好地拉起长腔逗妈妈开心。 “还说呢,我从来不想拿自己的心思去烦你。可是,你到底也该想想看,你今年都多大了,啊?” “唉,就是噢!曹凯,你今年周岁多少啊?我怎么一下想不清了呢!”曹启源赶忙帮儿子岔着话。 “哈哈!”曹凯大笑,“那倒是噢,老爸老妈,自从我工作起,你们就很少过问我的事,所有的事都给了我最大的自由发挥的可能和空间,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我今天的辉煌!”曹凯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轻快地在房间中央转了一个小芭蕾,然后毕恭毕敬对着蒋含烟和曹启源鞠了一个深深的躬。 “行了行了,你少来这一套!”蒋含烟笑骂儿子,疼爱地将他又拉回到自己的身边。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蒋含烟狐疑地望着儿子。儿子那一脸喜悦外溢的兴奋劲儿着实少见。 “谈恋爱了?!”,蒋含烟心里犯着嘀咕,不解地望望曹启源。 曹启源挑挑眉头,不置可否。 曹凯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猜测的机会,又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似乎坐在沙发上不太合适自己现在心情,或是压制了自己的情绪。 在蒋含烟的眼里,曹凯有点儿神经质地在房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然后终于决定给自己倒杯水镇定一下。借着倒水的动作,曹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郑重告诉蒋含烟和曹启源,“玲子今年在上海过春节。” “曹凯。” 曹凯一整天没完没了地开会,刚进办公室,电话又响了起来。曹凯捶了一下快要爆裂的脑袋,无奈地望着窗外已近午夜的夜空,吐了一口长气,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按下电话免提。响起的却是陆大慧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曹凯,知道你今天开了整整一天的会,现在最不想的恐怕就是接电话了吧。”陆大慧在大洋彼岸的声音异常清晰,心情似乎也很不错,开口就跟曹凯打起了贫嘴。 “啊,陆总!”曹凯顺势坐下,也以放松的口吻与陆大慧调侃起来。 “你少来,什么总不总的!” “别谦虚了,能到美国参加涉外业务培训的有几个人啊!” “哼!”陆大慧在电话另一头冷笑,“要不是你没出息,非要赖在国内,几年前你就有机会了!” “这就是命呗!说明命中注定那就不该是我的。” “那什么是你命中注定该有的呢?”陆大慧逼问。 “哎,我说大慧,越洋电话不要钱是不是,有你这么闲聊的吗?!”曹凯笑着责骂,“你在那边还好吧,习惯吗?”曹凯这回是真心问候。 “都挺好,没什么不习惯的,以前不也经常来嘛,只不过这次时间长点儿而已。” “那就好。在外面不如在国内,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哎,曹凯,这话说得,感动得我都快要哭了。如果搁着几年前我对你贼心不死,肯定会以为你是在对我示爱了。”陆大慧电话另一头心情极佳地大笑不止。 “你饶了我吧,现在哪还有人敢对你示爱啊,刘家祥还不拧断他的脖子!” 陆大慧电话那头只管笑,曹凯似乎能够看见一脸幸福和灿烂的陆大慧的模样儿。 “家祥圣诞就来这边陪我了,到国内的春节假后才回去。” “那你今年可以在异国他乡过一个非同寻常的春节了。” “嗯。家祥坏着呢,你们男人都坏着呢!”陆大慧狠狠地说,“他知道人在异国他乡会有无依无靠的孤独感,心理相对是脆弱的,所以,在这种时候加大火力有事半功倍的效果。这可是他亲口对我说的!” “那也是因为你这块骨头太难啃了,他只能不失时机,文的武的全部用上。他追你的苦全公司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啊!”曹凯揶揄着,又望了一眼暮色浓重的窗外。 “你少来!不是你耽误我,他何至如此苦命!” “你看看你,又开始无理取闹了吧!” “哈哈!”陆大慧笑得开心,“哎,曹凯,我打电话是跟你说说春节的事儿。” “什么?” “今年春节我在这边,家里我爸妈他们身边就没人了……” “我会去看他们。” “谢谢!我不这个意思,我是要告诉你,玲子会过来陪他们。” 陆大慧听不到曹凯的反应,电话另一头仿佛突然哑透了。 “曹凯,你在吗?” “在,当然在!”曹凯回过神来。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个,玲子会待得比较长,可能一个假期都在这边。她说这是她工作前的最后一个寒假,以后这样长时间陪我爸妈的机会就不多了,所以,她想这一个假期都留在上海。” 电话另一头继续无声。 “曹凯,你在听吗?” “在听。” “那就好,那你好自为之吧!” 曹凯记不清陆大慧又说了些什么,电话就挂了。但是,曹凯没有忘记说声谢谢。他是真心感谢陆大慧,这个个性鲜明、爽朗、大气、理性又务实的女人。 大洋彼岸,挂了电话的陆大慧却在感谢玲子,这个个性温婉、淡雅、善良、真诚又执著的女人。 54.第54章 旁观者急 “你觉得你有没有可能在上海选择工作?”一次与玲子在外滩漫步,曹凯试探着问玲子 “曹凯哥,”玲子笑盈盈看着曹凯问,“你说呢?” “哎,我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儿多余。但是,我想大志父母不是在这边吗,这样也许有可能促使你选择上海呢?”曹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能够非常自然地在他与玲子的交流和对话中提起大志,仿佛那就是一个自然又必然的客观存在,无须回避,也无法回避。而且,只有接受并承认了这个存在,他与玲子的交流才有可能自然流畅,才会真实完整。 “哎,人都到这边来了,大志会孤单的。”玲子心痛地说,扭头看了看曹凯,又说,“其实我在那边的工作单位基本已经联系好了,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单位?” “噢,这么快!” “那是,我是高才生嘛,不愁嫁的!”玲子调皮地说。 曹凯喜欢这个活力四射、自信从容又灵气十足的玲子,玲子从来就是这样的。 “就你的专业而言,有可能是高校、研究院所,也有可能是外企;就你的性情和心意而言,高校教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曹凯哥,我发现和太熟悉的人在一起是没有什么意思噢!” “怎么?!”曹凯一阵紧张。 “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一猜就准啦!”玲子哈哈大笑起来。 “啊,这个啊!因为这的确不是什么难题!”心里却在想,“那为什么你和大志天天待在一起,一待就是二十年,还那么有意思,那么有神秘感呢!” “对你来说有没有什么可以称作难题的?” “当然有!”曹凯不假思索地。 “比如?” “追求你是我一生遇到的最大的难题,也是我愿意付出一生的时间和努力去实现的。”曹凯第一个冲动是想要告诉玲子这句话,但是,他远眺着外滩的美景,硬生生抑制了自己的冲动。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难题。”曹凯顾左右而言他地回避着。 “是啊,一时的难题不会是永远的难题。当此一时的难题成为过去时,它就不再是难题,而且还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或者意想不到的收获。这可能就是我们平常说的事情的两面性,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有好的一面或者只有坏的一面,它必然是两者兼而有之。这种兼而有之的相对性不仅随着时间的转变而转变,也随着对象的不同而不同。也就是说,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对同一事物或现象的理解是不尽同的,处于同一时代的不同人对同一事物或现象的理解也是不尽相同的,事物与现象的这种相对性始终处在一种运动的状态之中,而非静止的。说到底,这种运动的相对性来自于人的主观认识,而事物和现象本身是客观地本我地存在着。所以,作为有意识和有主观能动性的人,千万不要只站在自己的或者单一的角度去看待和处理问题,拥有突破自我,站在更高、更远、更广的视角俯瞰世间万物的意识和能力非常难得,也非常必要。” 曹凯回头看着身边的玲子,年近三十的玲子,少了少年时期的青涩与嬉闹,多了而立之年的端庄与从容,生活的磨难没有让她沉沦,却让她悟出了很多认识和理解人生的哲理。 “走,”曹凯突然拉起玲子的手,“我们去那条船上吃海鲜,这家海鲜做得在上海小有名气。” “可晚上跟大志爸妈说好回去吃饭的!” “给他们打个电话,让他们也别做了,一会儿给他们带回去,让他们也尝尝。如果喜欢,下次带他们一起来。” “玲子。”曹凯走后,秦枝梅坐到玲子身边。 “嗯,妈?” 自从大志走后,玲子一直这样喊大志的父母。不论从感情上还是心理上,这已经成了双方的一种习惯,既温馨又安心。 玲子见秦枝梅并不说话,就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伸手用毛毯帮她把腿盖好。 “妈,你的关节怎么样了,是不是还老疼啊?上海这边冬天太冷、太潮,其实不太适合关节不好的人。”玲子抬起头看着秦枝梅认真地说,“等我在北京安顿好了,以后冬天你们就到北京去过。到时大慧姐如果想你们了,就让她北上去看你们。” “嗯,刚来的时候是不太行,现在习惯了。” “那不叫习惯,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种阴冷任谁都不会好受,尤其对于享受过冬天供暖的北方人。嘿嘿,”玲子突然坏笑起来,“等大慧姐结了婚,她就没有时间管你们了,你们干脆长住我那儿,不回来了。你说咋样,妈?”想到曹凯跟自己说的关于刘家祥的爱情故事,强势的大慧姐最终还是乖乖做了爱情的俘虏,玲子心里偷着直乐。 “玲子,”秦枝梅终于可以接着玲子的话往下说了,这是一个她和陆德品私下讨论了无数次的问题,但是,始终不知道怎样开口跟玲子讲才好,“你自己也该想想结婚的事了,是不是?” “妈!”玲子愣愣地看着秦枝梅,好像头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虽然,很久以前大志就要求她答应过他。玲子觉得自己并没有违背和大志的约定,因为,她肯定自己在爱,也在被爱,这就够了,至于形式,她并不在乎。 “玲子,”秦枝梅见玲子不说话,忍不住继续说,“我和你爸早就想跟你说说这事儿了。”秦枝梅看了一眼陆德品,陆德品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们。“大志这一走已经快七年了。”秦枝梅叹了口气。玲子的心生痛生痛的,她太想念大志了,一刻不曾停歇,一刻也不想停歇。“你不能总这样一个人吧,你比大志小一岁,明年都三十岁的人了。玲子,你真的应该好好为自己考虑考虑,做做打算了。你说,是不是啊?”秦枝梅疼爱地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玲子。 “妈,这事您二老就别烦神了。” “我们怎么能不烦呢?你这孩子心眼太实在,大志走了你就一直像自己孩子一样陪着我们、照顾我们,我们也从来没把你 当外人。所以,你的事,而且是婚姻这样的终身大事,我们怎么能不为你操心。你要是过不好,我们觉得都不知该怎么向大志交代!”按秦枝梅的原意是想把曹凯的事挑明了说说,因为曹凯对玲子的爱恋是显而易见的,而且,这种爱恋当年他们在一起读高中时就早有苗头,但是,丈夫陆德品提醒自己,如果玲子本人确无此意,这种挑明了的提醒只怕会导致今后大家相处的尴尬。秦枝梅觉得丈夫说得在理,只好泛泛而谈,点到为止了。 “嗨,妈,你看你这是说哪儿去了。”玲子赶紧坐直身体安慰秦枝梅,“我从来就没觉得大志离开过我,事实上也没有,只是形式和以前不同罢了。你们该不会是要强迫我离开大志吧?那我可是坚决不依的噢!别的什么事我都可以听你们的,这件事不行,绝对不行!”玲子鬼鬼地笑着,抱住秦枝梅亲昵地摇晃起来,见秦枝梅还要继续开导自己,便伸手抓起桌上的水杯递给秦枝梅,“妈,趁热把水喝了吧,一会儿又凉了。”说着站起身离开沙发,“我去把电热毯打开,让被窝热乎起来。哈哈,热被窝很关键噢!”人已向卧室窜了过去,以此表示,谈话到此结束。 秦枝梅无奈地望望陆德品。陆德品摇摇头,示意秦枝梅不要再勉强。 玲子在上海期间也会经常去曹凯家,这是临行前杨淑怡反复交代的。杨淑怡和蒋含烟这对老姐妹虽然从来未曾就曹凯和玲子的事公开说过什么,但是,自从大志走后,这姐妹俩的心思不谋而合地想到了一处。可眼睁睁看着时间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两个年轻人始终不远不近,始终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这可着实让她们有些按捺不住了。 “玲子,你到上海有空也多去你含烟阿姨家看看,她很惦记你的。”杨淑怡话里有话地交代。 “是不是恨不得我把你的心带去给含烟阿姨啊!”玲子开心地逗着妈妈。 “去去去,别贫嘴!你去了多跟曹凯在一起接触接触才好。”杨淑怡趁着女儿心情好多说两句。 “我们有什么好接触的,熟得就差是一家人了。” “我倒希望你们真成一家人呢!”杨淑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了解女儿的性情,不是她想的勉强不来,还是顺其自然得好。 蒋含烟春节期间出奇地忙,上海市任何商业活动都在她的密切关注之下。她研究上海哪家剧院有新的影片或话剧,研究这些新片的可观赏程度;她研究上海各弄堂小巷的特色酒吧或小吃,研究这些酒吧、小吃的特长所在;她还研究上海首饰、化妆品市场,了解市场最新产品或动态。在这个研究的过程中,蒋含烟的信息检索能力突飞猛进,她还把杨淑怡也拉下水,经常在网上跟她交流信息,当然主要交流玲子可能感兴趣的信息。然后,把这些经过精心研究和筛选的信息以“活动方案”为主题名称通过邮件发送给曹凯。曹凯起初被妈妈的疯狂行为搞得哭笑不得,可不久便发现这些信息很是有用。 “妈,你最近改行做间谍了?!”曹凯一天晚上没有陪玲子回来得比较早,与妈妈调侃起来。 “你说我是间谍,那就说明我的策划成功了!” “怎么回事啊,妈?好像你提供的信息还是很对玲子口味的。”曹凯一副崇拜老妈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模样。 “这就叫做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行了,妈,你就得意吧!” 对曹凯而言,确实度过了一个非常温馨的假期。 曹凯经常陪着好静的玲子在上海外滩的江边漫步,随意聊着可能想起的任何话题,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两人也能漫步很久很久。曹凯春节假期结束,玲子偶尔也会去曹凯公司,陪着曹凯上上班,看看工作状态下的曹凯。曹凯公司的职员惊讶地发现,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曹经理如此脚下生风、活力四射,喜悦之情几乎从他的每一根神经情不自禁地向外散发。尤其当那个叫林燕的女士来到公司的时候,他们平素里以沉着、冷静著称的曹经理,竟然表现得像个小男孩儿似的天真可爱、毛手毛脚起来。很少进影城、话剧院的曹凯,没少陪玲子泡在这些地方享受艺术的熏陶。 在环境优雅的咖啡厅或茶社坐下来,聊聊天、看看书,也是曹凯与玲子最平常的活动方式。玲子说,曹凯这么“老”还单身,是因为少了人文科学的修养,情商太低!在玲子的“教诲”下,曹凯的确读了不少中外经典文学作品,看了不少国内外影视作品。玲子非常认真地跟曹凯分析作品或影片的故事背景以及在此背景下活动的人物角色,分析人物角色塑造的成功与不足。比如,《钢琴课》怎样以钢琴音乐旋律的变奏去映衬失语女主角的情感起伏和内心波澜;《美丽心灵》男主角怎样把握一个智力超群的数学天才在饱受精神分裂症的折磨下,从青年走向迟暮、从精神分裂走向从容与辉煌;一名男演员如何成功把握并演绎了智障阿甘的行为举止与坎坷命运;《纯真年代》男女主角如何在十八世纪末的北美,压抑、燃烧并最终牺牲着他们的爱情;以及《燃情岁月》的兄弟情深、《音乐之声》的快乐感染、《毕业生》的美妙旋律、《红磨坊》自我束缚的抱憾、《呼啸山庄》痛不欲生的复仇、《卢旺达饭店》种族主义的反思,等等。曹凯从前以理科思维的习惯一直认为那些不过是人为虚构出来的故事而已,充其量是用来打发业余时间的一种消遣罢了。现在经玲子这么一分析方才发现,的确隔行如隔山,每一个专业领域都有其本质的特色与价值,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然性。玲子说,虚构来自于生活,是对现实生活大胆的重新塑造。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的思想、意识和内心活动永远是隐蔽的、本我的,永远不为别人所知。但是,文学作品就不一样了,它源自生活又超越生活,它能借着文学的表现形式,将一个人外在的行动和内在的思想有机结合,通过文字的生动描述,把一个人完整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而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个体,为着自身的利益,永远隐藏内心于自我,从而导致外在自我与内在自我的现实割裂。 “所以,”玲子说,“从这个意义上讲,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是虚假的,或者至少是部分虚假的,而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才是真实和完整的。” 55.第55章 端倪 曹凯一走进大志父母家就感觉气氛有点儿不对。 “怎么了?”曹凯不放心地小声问玲子。 “没什么,我得提前回去。” “为什么?!” 曹凯见玲子顿了一下,似乎并不想马上回答这个问题。 “那决定什么时候走了吗?” “明天。” “啊,明天就走!票呢,票买了吗?” “买了,下午我出去买的。现在春运已经过了,票很好买。” 玲子知道曹凯不会放心自己为什么突然要提前回去,便轻描淡写地说,“美丽叫我回去有些事儿。她现在可是我嫂子,她的话我可不敢不听,谁叫我哥的幸福掌握在她的手里呢,你说是不是?”玲子见曹凯仍是一脸的疑虑,又安慰说,“放心吧,没事的。再说,假期本来也没几天了。” 送玲子走的路上,玲子一再交代曹凯,走得急没有来得及跟他父母道别,让曹凯一定帮解释一下,等回去了,会给他们电话;还说,让曹凯在大慧姐回上海前多去大志父母那儿看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们在上海认识人不多,别让他们有孤独感。这个我跟我姐也说了,我姐说不管大慧姐回没回来,她都会带着她家的闹女儿经常去他们那儿‘热闹热闹’的。哈哈,我姐就是这样,总是做的比说的多。” 载着玲子的列车缓缓驶离。曹凯有一种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去随她而去的冲动,这种感觉来得如此强烈,曹凯知道,自己一向不急不躁、从容守候的心绪已经彻底紊乱。 “到底怎么回事儿嘛!”玲子一刻没有停留,下了火车直奔哥哥家,到了已经有一阵,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并不像王美丽电话里表现的那样心神不定,天要塌下来似的。 林俊出差在外,家里只有王美丽和他们的宝贝儿子两个人。儿子小宝一见小姑便乐得找不着北,缠着她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游戏。玲子天生机灵,耐心又好,很得小孩子们的喜爱,每次只要她来到哥哥家,美丽呀、林俊呀,有时甚至爷爷奶奶都可以放假,或者只需象征性配合一下、做做配角就OK了。王美丽由着他们玩,并不急着跟玲子说什么,这倒让急乎乎从上海赶回来的玲子心里泛起了嘀咕。但是,玲子又明显感觉王美丽是有心事的,甚至可以说是有那么点儿神经质的。楼道里的脚步声、远外某一声略高的响动,都会让她有忐忑的惊吓感。玲子发现她会惊得微微抖动,或者非常专注地去听那声音或响动,确定没有事了才会略显安心,继续集中精力去做自己的事。玲子拿眼看了王美丽几次,王美丽都避而不见。“也是,”玲子心里想,“小宝三岁了,已经开始懂得观察大人们的言行,再不好什么事都当他不懂似的在他面前直接说了。” “我妈他们回去,你一个人带小宝有点儿困难吧?” “嗯,好在幼儿园就要开学了。玲子,你去客厅看电视,我来哄他睡会儿。他跟你疯了半天,就是贪玩不知道累,等到下午就吃不消了。” “玲子。”玲子站在窗前,看着窗外不怎么干净的天空,思绪不知不觉竟跑远了,王美丽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竟是没有察觉。 “小宝睡了?” “嗯,他是真累了,只一会儿工夫就睡过去了。” “玲子,”王美丽拉玲子在沙发上坐下来,“很对不起你,把你从上海叫回来。” “也没提前几天,学校就快开学了。”玲子心不在焉地说,觉得王美丽的客套很是多余。 “哎,你爸妈走了,小俊还有几天才能回来,我就是想你回来陪陪我和小宝。” “什么时候变成神经质的胆小鬼了?”玲子不跟王美丽绕弯子。 王美丽愣了愣,低下头,似乎在想从哪说起。玲子并不去催她,随手将身边的CD机打开,一首猫王的《Lovemetender》舒缓响起。 王美丽几乎在歌曲快要结束时才又开了口,“玲子,你还记得我嫂子吗?” 这回轮到玲子发愣了,不明白为什么问题的焦点会在这儿。 “记得,当然记得。她和你哥结婚不久,你哥就病了。她一直陪你哥治病,还有一个宝贝儿子,叫洋洋。”玲子似乎很快陷入回忆。大志无数次载着自己往返于医院和学院之间,和自己一起手忙脚乱、惊心动魄又其乐无穷地陪伴小洋洋,与自己认真讨论美凯哥的病情以及张薇薇可能面临的困境与抉择。 “我记得好多时候医院那边只要忙不过来,那个小小的奶孩子就会被交给我和大志。我和大志那时也不过是两个大孩子,两个大孩子带着一个小婴儿,过着乐翻天的神仙般的日子。每次孩子他妈来接他或者我们送他走时,都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当然,我们的命也被要得差不多了。大志有带孩子的天赋,他力气大,精力旺,最关键的是,他有无数千奇百怪的念头,能变出各种各样五花八门让人瞠目结舌的花样和把戏来跟孩子玩、逗孩子开心,小孩儿骑在他那健壮的肩上和背上真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和富贵。你信不信,美丽,我现在带小宝的本事,多数是那时受大志的启发或者是在吃大志留给我的老本儿。” “哼,你还记得真清!”王美丽很是感激。 “你别没良心。你忘了,我和大志还带着那孩子经历过几天几夜生与死的考验。要不是后来大志的事、你哥的事接二连三发生,指不定我们会认那小子做个干儿子什么的呢!”玲子坏坏地笑着。王美丽的神经在玲子快乐的回忆中放松了不少。 “玲子,你记得这个孩子就好,现在我们家最大的麻烦就出在这儿。” 玲子心里咯噔一下,“孩子生病了!” “不是的,孩子好着呢,是身边的人。”王美丽又有些迟疑了。 “我说,美丽,你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吞吞吐吐的!” “哎,玲子。中间经历了很多事,因为离得太远,加上自己这边也有家有孩子的,就没跟你多提起。” “我记得你说过,你哥走后不太久你嫂子就嫁人了的。” “是的呀,就是因为这个,才不想打扰她的生活,跟孩子的联系也就少了。其实,你想想,就我爸我妈的本意,儿子走了,怎么可能不想孙子。” 玲子没有接话。 “张薇薇嫁人后我们联系就少了,我这边离得远,后来几乎就不怎么联系了,只是偶尔从我爸妈那儿听到些她和孩子的消息。好像她和后来那个人过得不怎么好,说那个人总是动手打她什么的。我听着心里不舒服,心想,她日子不好过,那孩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想着心里就堵,又没有办法,只好装傻不去想它。” “可就在春节前没几天,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很惊慌的样子,说我爸跟人打架了。我爸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好,总对我妈和我们凶,这你知道的。但是上了年纪以后,他的脾气慢慢变了,也不怎么和我妈吵了,还会帮我妈做做家务什么的,突然说他跟人打架,我真有点儿不太相信。我让我妈慢慢说,她哭得厉害,话不成句的,我大概听明白了,是柯兵,我嫂子后来那个丈夫,他打人打到我爸他们那儿去了。好像是洋洋放假后,我嫂子就把洋洋送到我爸妈那儿去住,后来她和柯兵之间发生矛盾,柯兵打她打得狠,她就跑了,柯兵找不到她,就跑到我爸妈家去撒野,逮住洋洋就是打。我爸那脾气哪能肯,就跟他打了起来。听我妈说,那个人很偏执、很张狂,打起架来不要命。后来左右邻居、保安都来了,才把他给弄走,可他扬言说儿子是他的,他会回来把他带走的。我爸伤得不轻,腰扭得不能动弹,脸上身上也有很多淤伤。问洋洋,洋洋才说,柯兵是隔三岔五打张薇薇,一闹起来就是通宵达旦的,有时不过瘾,就把洋洋抓过来一起打,打洋洋张薇薇更难受,他就更开心。这是洋洋说的。” “所以,我妈的意思是洋洋不能留在那边,必须送出来,免得那个人再去闹事儿,伤了孩子。临过春节前刚好有熟人从那边过来,就帮着把洋洋带到我们这儿来了。” “洋洋这个寒假在你们这儿过的?!”玲子有点儿吃惊。 “是的,这是你去了上海以后才定的事儿。”王美丽狠狠地喘了口气。 “张薇薇一直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妈他们到她单位打听才知道她请了长假。她当时把洋洋放我妈他们那儿就是有考虑的,可能实在被那个男的欺负得受不了了,孩子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放在孩子的爷爷奶奶那儿应该是最理想的选择。” “柯兵后来又去我爸妈他们小区闹过好多次,每次都是喝够了酒才去,闹得很不像样子,简直就是无赖。再后来,他就不去了。现在想想,他应该是打听到了什么。” “前一阵我带洋洋和小宝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怎么都觉得有人跟着,回到家问洋洋有没有看到谁,他说看见他后爸跟踪我们。”王美丽死死地抓住玲子的手,“玲子!” 玲子后背一阵冰凉。 “洋洋呢?” “我这两天让他住我一个同事家,她家有跟洋洋一个年级的孩子。” “后来又发现什么情况没有?” “没有。可我不敢一个人住了,跟小俊打电话,他说看看能不能让你回来陪陪我。” “用不着他让,你让就行。” “玲子。”王美丽这一次是感激地抓住玲子的手。玲子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冷静和沉着,王美丽有时候觉得跟玲子在一起比跟林俊在一起还要踏实。 “把你那个同事的住址给我。有没有那个男的照片,让我看看。” “没有。”王美丽边写地址边说。 “那就形容形容看。” “我也是听洋洋描述的,说是人很瘦,中等个头,脸上没有血气,脸型比较窄,小眼睛。” “长着一副讨嫌的样儿!”玲子心里嘀咕。 “我下午去你这个同事的小区看看,跟保安聊聊,侧面了解一下情况。你在家陪小宝可以吗?” “那你晚上回来。” “我不回来能去哪儿。”玲子安慰地拍拍王美丽。 曹凯这两天有点儿心神不定,而且,越来越心神不定。 玲子意料之外急匆匆离开上海,之后与她联系,总说“没事儿”。“没事儿”怎么可能专门打电话要她提前回去!玲子只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林俊不在家,王美丽一个人怕寂寞,被她哥给宠坏了。对此,曹凯坚决不信,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什么性情还能不清楚,“怕寂寞”、“怕一个人”,骗谁!再后来打电话,陆续得知玲子已经回到学校,并很快进入博士毕业前的最后阶段,全身心投入学位论文答辩的紧张状态,曹凯才略感放心。 在与林俊的一次通话里,林俊倒是坦率地说了些关于王美丽嫂子、侄子以及那个叫柯兵的男人的事儿。对此,曹凯只是站在男人的角度非常鄙视那个人,其他便没有再多想什么。 玲子去王美丽同事的小区确实没有了解到什么可疑情况,在林俊和王美丽居住的小区也做了一些了解,结果是一样的。再说,张薇薇在洋洋学校开学前回来了,听王美丽母亲说,估计是被那个男人狠狠收拾了,满脸青肿着去王美丽父母家接洋洋开学。王美丽父母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可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毕竟那是洋洋法定的父母。 林俊私下跟玲子说,他们考虑先将美丽父母接到北京来定居,等洋洋上中学的时候就让他来这边就读,这样估计张薇薇不会不同意,至于那个男的,一则他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二则他对孩子和孩子母亲如何,左右邻居有目共睹,没有他同意与不同意的道理。再说,到时洋洋大了,真要闹起来,打起官司什么的,也可以让洋洋自己做出选择。 林俊说完沉思地看着玲子。 “哥,怎么了?”玲子知道哥哥有心事。 “我在想,你和张薇薇都是在花季年龄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林俊怕说起妹妹的伤心事儿让她难受,伸手握住玲子的手,才又继续说。 “可是你们的命运是多么不同呢。我记得去年回去过年的时候,有一次和张薇薇聊了起来,也只是想借机劝劝她,看能不能想办法改变一下现状,美丽跟她谈过几次总是没有什么结果。她自己说当时那么快就嫁给柯兵,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说她就是想着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反正早晚是要再找的,而这个人当时又在追求她,她觉得自己跟着重病的美凯拖了那么多年,又带着个孩子,有人愿意接受她就够了,至于她爱不爱人家就无所谓了,便这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其实,张薇薇说,他们领结婚证的当天晚上柯兵就大打出手、原形毕露了。张薇薇一则总想着他会不会能改好,另外又想,自己失去了一个丈夫,第二次婚姻如果再如此迅速地宣告失败,身边的人会怎么看,自己和孩子今后又怎么生活,于是就这么一忍再忍,最后完全成了这个男人排泄一切情绪和欲望的工具,而且还在不断升级和变本加厉。美丽听周围人说,张薇薇嫁给那个人后,跟父母家也基本不怎么联系了。这一点我跟美丽分析过,一定是那个男人以她家里人的安危恐吓她或者要挟她,才使她决心干脆断了和一切亲属的关系。只是,这个儿子她没有办法断,结果跟着她一起受尽了罪。她还自我讽刺地说,自己当初选择柯兵就是抱着得过且过、不怎么负责任的心态,结果是‘你儿戏人生,人生就儿戏你’,所以,她说自己是‘活该’如此”。 “每次听到这些我们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尤其是美丽,失去了哥哥,又看着哥哥的孩子在水深火热中却无能为力。我经常把你和张薇薇放在一起比较,玲子,虽然大志的走着实给了你致命的打击,但是,你毕竟以你自己的方式挺过来了。谁都知道你现在仍然对大志念念不忘,甚至那么多年过去了,依然孤单一人,但是,我可以真切地体会到那是一种健康的孤独,是一种催你去努力生活的想念。就像张薇薇自己说的,人有什么样的生活态度,便会收获什么样的生活果实。玲子,我想,大志如果有灵,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玲子坏笑起来,心想,大志一直在为她骄傲,她都可以想到大志因为开心、快乐和幸福而手舞足蹈的模样儿。 “哥,我一直相信人是生而有灵的。所以,从来也不敢放松自己,生怕那样会把大志惹恼了、气丢了。嘿嘿,没吓着你吧?”玲子冲着哥哥扮了个鬼脸。 56.第56章 归来 正如曹凯猜测,玲子的确进了高校工作。但是,曹凯没有想到的是,玲子进了哪一所高校。 玲子来到学校报到的那一天,并没有急着就去人事部门,而是沿着校园的林荫慢慢走着,时而触摸沧桑的建筑,时而深闻青草的芳香,时而聆听树枝的婆娑,鸟儿的欢悦对玲子来说仿佛美妙的旋律。这里的一切令玲子如此陶醉又如此迷恋。远处的楼宇在树荫的遮蔽下若隐若现,三三两两的人群预示着新学期的到来。 玲子有一种回家的感觉,阳光如此温馨地抚摸着她,微风如此轻柔地缠绕着她,一条条熟悉的道路、一座座亲切的房屋。玲子贪婪地走着、看着,感受着、沉醉着,仿佛想要一次用尽所有的生命和力量去看、去听,去感受、去沉醉。 “大志,我回来了。” “大志,我回来陪你了。” “大志,我要跟你在一起。永远,永远!” “……” 玲子一遍又一遍地想,一遍又一遍地念,任阳光、微风、欢声、笑语将自己亲昵包裹,仿佛置身大志的怀抱,被大志紧紧拥着。 玲子放开思绪,让它在校园里忘我地欢唱、旋转、飞翔,酣畅淋漓间驰骋天与地、穿越云与海、飞过草与木。 当曹凯得知玲子去了大志就读的学校工作后几乎瞬间便做出了一个决定,正如当初他得知玲子留在北京攻读博士便立刻决定放弃前往美国一样。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放弃的是上海。 赵锐几乎站在教室的门外听了整整一堂课。 当看到学校新录用教师公示名单里赫然写着林燕时,赵锐起初没敢相信是同一个人,点开个人简历,方才惊呆。 原来林燕来到学校身兼双职。她是大学外语部英语专职教师,本硕博的英语课程都带,同时,她也是本硕机械工程专业的任课教师。因为,在她的学位学历一栏中除了众所皆知的英美文学博士学位,分明还写着机械工程硕士学位。赵锐不能想象玲子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自从几年前将大志的一些物品给玲子送到学校见过一面之后,赵锐便没有再见过玲子。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再一次看到玲子时,和七年前的她已经有了太多变化。那个失魂落魄、绝望崩溃的玲子不复存在,眼前的玲子秀丽大方、从容自信、乐观亲和,她那悦耳的声音把握着舒缓的节奏从教室徐徐传出,不时伴随着同学们开心的笑声。更多的时候赵锐不是在听,而是在享受。 “赵老师,听课怎么不进去?” “赵老师,你认识里面新来的老师?” 路过的同事好奇地问,赵锐笑而不答。 “玲子。”玲子走出教室,赵锐跟了上去,多年前内心那从未触动过的情愫开始慢慢复苏。 玲子转过身看见赵锐,一时有点儿发愣。 “玲子,真的是你!”赵锐走到近前看着玲子,惊讶多于喜悦。 “赵锐!”玲子回过神来。 “嗨,玲子,你……你还真有点儿神奇哪!” “怎么呢?” “你怎么会来这儿,怎么还成了工程系的老师?” “谁说不可以呢?”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赵锐感觉自己的口舌又有点儿不听使唤了。 “哈哈,我知道你没什么意思。赵锐,我只是想学这个专业而已,而且,觉得自己是学有余力的,又没吃什么苦头。”玲子看着赵锐真诚地说,“你们大家都工作好多年了,我这么些年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学校,天天待在学校里总不能虚度光阴吧。再说了,我就是想知道机械工程是什么,为什么会那么吸引大志,为什么他在这方面会那么有天赋!当然,学了才知道人和人的天赋是有区别的,而且区别大了。我也就是把学位读下来罢了,这方面的创意呀、灵感呀、理念呀什么的还差得太远,哪里有大志当年的游刃有余,跟他的天赋比起来真真不可同日而语!” 玲子像说家常话一样提起了大志,这让赵锐吃惊不小,甚至感觉有些尴尬。 “你住在教工宿舍吧?” “嗯,是的。” “我们学校教工宿舍条件还是不错的,虽然大部分空间都是共用的,但至少可以保证一人一个独立的睡眠空间,哈哈。”赵锐自嘲着。 “这样挺好,不然我就得考虑租房了。” “那成本可大了。你都安顿好了没有,要不要帮忙?我也住那儿,很近,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 “好的,谢谢你!” “工作上有什么事也可以来找我,毕竟我在这工作几年了,各方面还都比较熟悉。我看你这学期课不少,吃得消吗?” “还好吧,开学前把课都理了一遍,基本上心里有数的。读研究生的时候也总帮导师带课,应该不会有问题。再说了,真要有什么问题我不是还可以找你求助嘛。”玲子笑了。 赵锐看着玲子美丽的笑颜恍如隔世。 57.第57章 赵锐 玲子很快在学校出了名,其中原因林林总总。 大家好奇于她曾经有一个男朋友是这所学校的高才生,但是,大三暑假那年因救人溺亡了;一个女孩子读了那么多书,拿了那么多学位,心理会不会有点儿那个,不然,年龄不小了,为什么还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让她有严重心理阴影的地方;课讲得出奇地好,很多学生自愿去旁听,这在学校尚无先例;总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不知道什么事会让她失去平衡;没事总喜欢一个人像幽灵一样满校园漫步,不知疲惫,还哪儿偏僻往哪儿钻;学校越来越多的单身男老师开始对她虎视眈眈,尤其那个第一天就偷偷去听她课的赵锐老师;有一个高个头帅气男人经常来看她,她喊他哥,可傻子都能看出来那男人爱她;性情很好,教研室里没人愿意做的事儿,她都愿意去做,还从来不问该与不该。大家总在议论她,因为大家觉得她是矛盾的,她孤独、神秘、略带忧伤,她也随和、诚恳、乐观豁达。 “玲子。” “哎,赵锐。”赵锐骑车从玲子宿舍窗前路过,见她在就停了下来。 “这周末学校组织新教师秋游,你去吧。” “去呀!这是专门为我们组织的活动,没理由不去啊!” “你听着,我可是这次活动的领队人之一,我命令你多带些衣服,这个季节山里应该很冷了。” “知道了,队长!”玲子笑答。 赵锐从前与大志一向投缘,跟玲子也自然不生分,早已算是朋友。再说,大志那时没事儿总爱在宿舍讲玲子的事,好事糗事都讲。说玲子的机灵,冷不丁就会甩出些奇思妙想让人大跌眼镜;说玲子的乖巧,总是知道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去关心或者安慰别人;说玲子的精力,越是深更半夜越来精神,两眼狼一般放着绿光;说玲子对理化的痛恨,扬言要穿越时空,去宰了那些物理、化学的创始人;说玲子平衡力的先天不足,永远学不会骑自行车,只能一辈子坐在他陆大志的车后,早早给他做了“压车夫人”;说玲子的魅力,上初中就有小男生给她写情书,玲子拿着情书去问大志那是什么意思,大志说,那是情书,说明人家喜欢她,玲子问,“那你喜欢我吗?”大志回,“不喜欢能让你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多少年如一日!”玲子继续问,“别人喜欢我给我写情书,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给我写情书?说明你没有别人喜欢我。”说完便不依不饶伤心地哭,害得大志满头大汗成几个小时地哄。大志说,别人的眼睛长着主要是用来看东西的,玲子的眼睛长着却主要是为了说话;大志说,玲子的手长得像小猪蹄,又短又胖,却仿佛被如来佛的仙气吻过,什么样的东西都能在她的手中被活灵活现地编织出来,而且拿起什么材料都能编;大志说,玲子是他的小尾巴,上大学之前,有他陆大志在的地方,不出十米准能找到玲子,玲子说,她跟着大志不是为了依赖他,而为了不让大志太想念她;大志说,玲子长身高像变魔术,高一之前坐在全班第一排,到了高中毕业几乎坐到了全班最后一排,玲子说,之前懒得长;大志说玲子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本事,上小学的时候,玲子问老师,“为什么上课一定要是老师讲学生听,学生为什么不能讲话?”老师说,“因为老师在教给你们知识。”玲子问,“为什么教知识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老师说,“这样效率最高。”玲子问,“你怎么肯定这样就效率最高了?”老师反问,“不然为什么全国所有学校都这么教呢?”玲子说,“我在问老师,老师你怎么反问我了,是你回答不上来了吗?全国都用就等于效率最高吗?”老师生气了,“林燕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想问什么?”玲子说,“老师,是我的问题问得不够清楚吗?”接着又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成半天成半天不让我们说话、不让我们活动是大人在欺负小孩。因为这样的课堂最好管,你们大人在图省事儿,不是吗?”老师彻底失去了耐心,“林燕,你闭嘴,下课到我办公室去一趟!”玲子只能闭了嘴,回头看着坐在教室后排的大志,两眼泪汪汪。 从那时起,赵锐对玲子的性情、爱好就太过了解,知道她是一个优秀又独特的女孩子,值得大志那样执著地去爱。 大志走后,赵锐为自己曾对玲子产生的既明确又朦胧的爱恋自责过,甚至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但是,时隔七年,当与玲子再次相见,那昔日的短暂情愫几乎在第一时间涌动起来。赵锐为此很是无所适从了一段时间,想要弄清楚自己这是情缘自何?当很快发现自己睁眼闭眼想起的全是玲子时,赵锐就想了,用大志说的玲子对理科思维的批判,这就是简单的荷尔蒙的自然反应,哪有那么多道理需要分析。于是,赵锐不再为难自己,不再去劳神探究什么情缘自何的问题,而是让自己毫不做作自然大方地去接触玲子。“有缘千里一线牵。就是没缘,有玲子这样的女孩子做朋友也是一种幸福。”赵锐自我释然地想。后来,随着玲子事业上的不断发展以及她对大志不离不弃、始终如一的眷恋,赵锐对玲子的感情逐渐演变成朋友间的深情厚谊,并始终伴随玲子左右。这些都是后话。 “赵锐,有件事我一直想向你咨询咨询。”迎新郊游活动的路上赵锐及时占据有利位置,坐在了玲子的旁边。 “嗯,什么事儿?”赵锐把提前为玲子准备的早点递给她,一边问。 “谢谢!”玲子没跟赵锐见外,接过早点,“你在学工线上工作,对奖学金的事儿应该比较了解吧?” “对。学校有几项奖学金,有社会捐资的,也有校基金设立的。怎么?”赵锐有点儿奇怪。 “我是这么想的,这事应该说我已经想了不短的时间,我想在学校捐资设立一项奖学金。” “噢,发财了!”赵锐开玩笑地问。 “我当真噢!” “当真发财了!” “嗨!你要是说不上正经话,那等回来我自己去学工部门咨询就是了。”玲子威胁赵锐。 “哈哈。捐资奖学金和普通捐款不一样,不是一过性的,一般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跨度和一笔较大的启动资金,后续资金也要有保障。你刚工作,再说又是工薪阶层,以后还得结婚、养家什么的……”赵锐没有再往下说,但玲子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说“你能行吗?” “是这样的,”玲子耐性很好,“大志走后收到不少捐款,包括学校这边捐的。大志父母一直让我保管这笔钱,我也一直都在考虑用它做些什么。这几年帮着导师带课、做科研又攒了不少,设立奖学金的启动资金应该没有问题。我看了,就我目前的状况,以后的收入只会越来越多,我本人呢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消费欲望和需求,把一半或者更多的收入继续投入今后的长期捐资应该是没有压力的。再说,等以后办久了、有经验了,说不定我还能发动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或者有这方面捐助意向的企业或事业单位参与进来,别忘了,当年那个影响全国的大学生社会实践训练基金可是大志和我首先发起的噢。你看怎样?”玲子认真地问着赵锐。 赵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没有想到玲子已经做了那么久的准备,而且,显然考虑得相当成熟。 “如果这确实是你的志愿,学校这边当然不会有问题,到时我可以帮你去跑跑具体的流程。” “那先谢谢你了,赵锐。”玲子真诚地握了握赵锐的手,继续又说,“奖学金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大志奖学金’,这样是不是很好!一则第一笔资金是大志捐的,二则‘大志’这个词用于奖学金,有志向、志趣和宏图大志的含义,旨在激励大学生立志奋发、自强不息。寓意也很不错,是不是?” 赵锐吃惊地看着玲子,他还不习惯玲子说起大志时的从容与淡定,仿佛大志那么自然地就在那儿,在一个玲子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与玲子始终生息相通着。 “大志读大学的时候就特别热衷于搞大学生科研创新和校外实践活动,当时借着那个基金的资助,活动搞得风风火火,全国好多学校都加盟了,还做了不少国际间的合作项目。所以我想,这个奖学金就主要用于奖励在这些方面有杰出表现的学生,至于每一届奖励的人数和奖金额度我还得回去再好好估算一下,主要是估算我以后的收入能捐资得起多大的力度。”玲子自顾自继续说着。 事实上,这件事办理起来非常顺利,第二年秋季学期该项奖学金已正式设立,正如玲子所言,专门用于奖励在校外社会实践活动和科研创新方面有突出表现的大学生,以激励大学生参与社会实践和科研创新的意识与热情。此项奖学金的设立恰逢国内百年未遇的自然灾害,首届奖学金悉数奖励了在这次灾害中做出努力和奉献的同学,颁奖现场很是感人。 玲子对学校教育事业的关注和支持得到了校方的高度好评,计划在校内外做一些典型事迹的宣传活动。但是,玲子拒绝了。 58.第58章 吴丽 在学校综合教学楼与大学生活动中心之间有一处略显偏僻但树木成荫的林荫道,那是当年玲子与大志回回必走的道儿。大志有时会骑着自行车成几十圈地带着玲子在林荫道上欢快徜徉,说那是在憧憬未来;有时又会将自行车扔到一边,牵着玲子的手在林荫道上装模作样踱起方步,说那是在提前操练结婚入场仪式;更多的时候是大志紧紧拥着玲子,温馨漫步、轻声细语。玲子这次回到学校最常去的地方就是这条林荫道,不管遇到开心事、烦恼事或是无所事事,玲子都会去,因为那儿安静,因为那儿有大志在等她、在陪她。 一天,玲子在这条林荫道上遇见了一个人。 赵锐之前告诉过玲子吴丽后来的一些情况。说大志的走给吴丽的打击也是毁灭性的,她在自己的痛苦中沉迷了很久,最初的时日大有无法自拔也不想自拔的严重趋势。吴丽在那条暴虐的河边几度寻死觅活,对奋力救她上来的人破口大骂,骂人家是“王八蛋多管闲事”。消息似乎很快就被远在北京的吴丽的家人知道了,在整个事件尚未处理完结之前,北京那边便来了大队人马,专人专车将哭天抢地、死活不肯离去的吴丽强行接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了她的音讯。吴丽曾不止一次对同学说她知道林燕的痛苦是致命的,“可是,我并不认为我的痛苦就会比她轻、比她少。而且,她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让她去抚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心,而我呢,我从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他陆大志没有给我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可供回忆的念想!”知情的同学心想,“他若是给你留下了什么念想,也就不是陆大志了!”因为大志不在了,吴丽也就没有按原计划继续读第五年的双学位,而是选择毕业离校。后来听说最终还是嫁给了96建筑系那个疯狂追求她多年的李姓同学,一起出了国,可从国外回来的时候已经离了。李同学说这场婚姻除了深刻的教训其他什么也没有得到,家庭背景的悬殊、思想意识的差异以及用心程度的失衡让吴丽从结婚第一天起对李同学的态度就相当嚣张和恶劣。赵锐告诉玲子,吴丽靠着父母的权力和人力资源以及自己的努力,已经是单位的锋芒人物,目前又返回学校攻读博士学位,女强人的势头非常强劲。说吴丽此次返校书读得怎样不清楚,倒是和学校某位领导关系搞得超乎寻常地好,人家老婆直接闹学校来了。吴丽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指着人家老婆就损,“也不看看你家老头儿那德性,你以为天下女人都跟你一个水准、一个眼神!”又说,“不过看你这样儿,你家老头儿要是没点儿外遇啥的,八成就是个阳痿的货!”结果把人家男人女人全骂了。赵锐感慨,当年吴丽追求大志的时候还是很气质、很执著的,谁曾想到头来竟会是这么一个不省心的主儿。 “林燕。”吴丽正面迎着玲子走了过来。 “哼,我听说你在学校很风光啊!”吴丽已经完全没了多年前的清纯与秀丽,当初那少之又少的矜持也已荡然无存。 玲子没有吱声。 “你回来干什么,嗯?”吴丽不怀好意地挑衅着。 玲子仍然没有吱声,她实在不想跟吴丽说话,什么也不想说。 “继续玩深沉。我说,你除了玩深沉还能不能搞出点儿别的什么花样来,啊!”吴丽明摆着不想让大家好过,“哼!我告诉你吧,我吴丽这辈子还没有怕过谁,也没有输过谁。你以为你就赢了,做梦吧!要不是他陆大志闪得快,早晚也是我的人!” 玲子淡淡地,稍微让开吴丽打算就走。 “怎么,连对话的勇气都没有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那么幼稚、那么脆弱吗?”吴丽故意堵住玲子的去路。 “对话是要看对象的。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显然我们不是知己,那么,对话就是多余的。” “你……”吴丽想要继续发威,玲子用不卑不亢的话堵住了她的嘴。 “你今天显然是有意来这儿找我的,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吴丽“那又怎样的表情”算作回答。 “我不明白我们之间有什么要说的会让你来这儿找我。如果你只是想要用你的话语来刺激一下你曾经想要得到却没有得到的人的爱人的话,那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个人对你而言已经永远不复存在,你以为刺伤了我的快感注定不能激起他的片刻回应。至于我,我并不认自己会是一个为别人情绪和言语所左右的人。所以,我奉劝你一句,省省吧!” 玲子转身朝反方向走,吴丽一把抓住玲子的胳膊。玲子停下来冷静地看着吴丽。这让吴丽突然想起多年前在那片伤心之地自己情急之下也曾拉住陆大志的胳膊,他当时用的也是这样的眼神,冷静的、略带挑衅的,两个人的目光如出一辙。 “告诉我,他到底喜欢你什么?”那一刻玲子分明看到吴丽眼中闪动的泪水,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也在瞬间变得软弱无力。 “至少他不喜欢狂躁,不喜欢恶毒,更不喜欢攀龙附凤、唯利是图,他有一颗纯洁、善良和刚正不阿的心。如果你连这一点都没有看明白,就开始了你所谓的刻骨铭心的追求,我只能说那是你的虚荣心在作祟。没有成功,虚荣心得不到满足,便耿耿于怀,甚至对逝去的人也不懂得尊重。” “你以为你就成功了,你费尽心思最终还不是一场空,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甚至还不如我。我还能再爱、再被爱,你呢,死水一潭罢了!” “请你离我远点儿,别打扰了我和大志的清静。”这是玲子能够对吴丽说的最后一句话。 59.第59章 冲出禁锢 玲子后来还是出了国。在她工作的第三年,也就是她近水楼台在学校继续攻读工学博士学位的第二年,导师要求玲子参加国外合作培养项目,前往德国完成博士培养最后一年的研究任务,之后又进入该校博士后流动站工作了两年。再次回到学校的玲子,已经不再是专职英语教师,而是成为学校机械工程学院的青年骨干教师。正如大志预言,外语将来一定仅仅只是她的交流工具,而非专业身份。但是,大志万万不会料到的是,玲子的专业身份会是自己热爱的机械工程,而且,做得非常优秀。用玲子的话讲,她爱大志有多深,她爱这个专业就有多深,她似乎在此找到了她与大志共同的落脚点。 当初玲子并不想接受合作培养,因为她实在不想离开这所学校,不想离开这座城市,她想要天天住在其中,感受与大志形影不离、无比惬意的幸福。导师将这一点看得透彻,毫不留情地说,“我知道你曾经的男朋友是这个学校的高才生,我自己就还清晰地记得给他们班上课的情形。课上就数你男朋友最不老实,老师讲教材前面的内容,他问教材后面的问题,老师讲到后面去了他又回过头来质疑前面的内容,一堂课下来不知要被他打断多少回。也正是因为他提的问题都挺智慧也挺有挑战,所以老师们都很包容他,有些和他年龄相近的年轻老师甚至还会与他一起就某些问题展开长时间的争论和探讨,年资深、经验足的老师则愿意为他多开一些小灶,以满足他那饥渴的、不安分的心。”导师说,“陆大志的不幸离世没有一位教过他的老师不觉得可惜,但是,他走的方式又很符合他的性情。应该说,他的人生虽然短暂,却是没有什么遗憾的,因为他已经活出了真正的自我,这是多少人终此一生也无法明白的道理,更别说实现了。所以,”导师继续开导玲子,“林燕,你不必把自己像苦行僧一样永远拴在陆大志止步的地方。我倒认为,你们若果真相爱至深,你们之间就会有一种默契和灵犀,他就会永远在你心里。形式代表不了什么,也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导师见玲子既不反驳也不表态,只得下了狠话,“如果你实在不肯接受合作培养计划,那我就只能向学院申请,请你换导师或者退出培养体系了,因为你不符合我的培养要求!” “玲子,我觉得是你的惰性让你不愿接受挑战。”大志若有所思地看着神情略显落寞的玲子。 “不是的。我是舍不得你,我一刻也不想离开学校、离开属于我们的城市,这里是我们的家。” “别瞎扯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明白我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无论你身在哪里。” “可是,这校园是和你朝夕相处的地方,这城市是你生活过的乐土,我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更自在地感受到你的气息、你的声音、你的笑容,你的一切的一切。”玲子自顾自陶醉起来。 “可是,你也知道我离开这所学校、这座城市已经太久,你知道我有很多理想和抱负,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我想要去的地方还很多,我想要做的事情数也数不尽。现在只有你才能决定我在哪儿,不是吗,mylittlegirl?”大志见玲子不说话,便进一步加重语气,“玲子,你一直是我心里的小虫子,我想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你都了如指掌。那么,你想想,这次如果因为你不肯接受合作培养项目而被导师退了,我会怎么想,嗯?!”大志狠狠拧了一下玲子的脸,“我的玲子能是逃兵吗?” 玲子最终还是妥了协,她会任性,但是,她更识大体。 “大志,我带你去德国,我把德国描绘给你听,所有的所见所闻、风土人情我都描绘给你听。”扭过弯儿的玲子开心地冲着大志直叫喊。 “这才对呀!你是我的眼睛、我的手、我的脚,是我一切有形的肢体。如果你执意留在一处不移不动,也就等于彻底束缚了我,让我变成困兽。那样,我会发疯,会因疯狂而吞噬了你!哈哈哈,”大志突然大笑起来,抱紧玲子,与玲子扭作一团,“也许你正巴不得我吞噬了你呢,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女人!”玲子陶醉于大志的笑声,享受着大志温情的怀抱,“你难道以为你还没有吞噬吗?你过高估计了自己的‘仁慈’,简直高得离谱!” 在德国的三年,玲子吃尽了苦头,一天到晚做不完的科研、读不完的书、参加不完的学术活动。起初玲子还会经常跟国内的亲人、朋友、同事发发邮件、看看视频,后来这些都顾不上了,甚至连和王美丽的电话也越通越少、越通越短了。王美丽很是纳闷地向林俊抱怨,“德国人是不是不爱说话啊,八成都有自闭症,不然玲子去了怎么话都不爱说了!”这一点也让曹凯很是放心不下。曹凯倒不担心玲子会另有所爱,他担忧的是,那边的环境玲子适不适应,玲子的生活有没有条理,玲子学习和科研的任务会不会太重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玲子本人呢,虽然和国内的亲人联系不多,虽然学习和科研任务着实不轻,但生活总体还是惬意的,因为她的心是充实且温馨的。在德国,除了科研和读书,玲子做得最多的事儿,就是在德国那些干净得离奇的街道上漫步,她的足迹几乎留在了柏林的每一条林荫道上。玲子诧异于,在这里,冬天的雪如此之白、秋天的叶黄得耀眼、春天的绿是会滴水的、夏天的热不怎么恼人;在这里,天空一年四季海蓝海蓝的(当然不包括阴天),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淡淡的植物与花草的清香;在这里,任何公共场所都是不需要提高嗓门去说话的,女士也总是被礼让的;在这里,道路总是人行人道、车行车道,红灯便是红灯、绿灯便是绿灯,不会有人对此视而不见。当然,这里的人们,少了国内的热情与亲近,总是礼貌却略显疏远的。 玲子在这里常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沉思。她将自己在德国以及北欧其他国家的见闻与感悟一点一滴细细描述给大志听。她在这种人与灵的交流中显得有些孤独,但是,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周身,尤其她的神情却看不出丝毫孤独的困扰,那分明就是一个心中有爱的女人,而且,是满满的爱。 60.第60章 你的心意我很懂 二O一一年年底,隆冬。 玲子走进公寓楼,与同行的人道着再见,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楼道,便呆住了。 这是曹凯记忆当中第一次与玲子紧紧相拥,玲子很安静地在他的怀中待了好一阵。曹凯希望时间能够停留,他不在乎他们就这样永远待在楼道里,只要是相拥的。过往的同学用德语跟玲子打着招呼。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进了房间玲子问曹凯。 “什么?”曹凯并没有从刚才的幸福中完全清醒过来。 “说,‘啊,林燕也有热情的时候’,‘啊,原来林燕等的人是他’。哈哈,乱点鸳鸯谱吧。”玲子开心地笑着,“不过,曹凯哥,你倒是说说看呢,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呢?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无比兴奋的事儿哎!” 玲子真的很兴奋,单腿跪在曹凯身边的沙发上,脸贴得离曹凯很近。曹凯突然想起,当年他去县城额敏那天晚上,玲子也是这样亲昵地跪在自己的身边问长问短,她那张粉粉的、天真的脸蛋儿与现在的重叠。曹凯想,也许从那一刻起命运就将他们连在了一起,至少是将自己的命运整个地与身边这个女人连在了一起。风雨也好,平淡也罢,分离也好,相聚也罢,已经走过了足足二十个年头。 “说呀,曹凯哥!”玲子见曹凯不说话,便起身去给他准备喝的。 “你喝什么,茶还是咖啡?”玲子问。 “茶。” “哎,我来这边以后喝咖啡的瘾是越来越没有办法收拾了!”玲子无奈地摇着头。 “是不是压力太大,生活没有规矩?” “还好吧,压力谈不上。但是,一天到晚做不完的事儿是真的。”玲子端着茶递给曹凯,“说实话,德国人做事很严谨,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讲就是很较真。所以,任何事情完成起来,不论大小都要比国内费时费力,再加上环境不熟悉,无形当中就增加了不少做事的难度。” “你应该多跟国内的亲戚朋友联系,这样对你缓解压力会有帮助。” “哎,曹凯哥,你就别抱怨我了,我知道我跟大家联系少了,是我不对。可多数时候手上、脑子里全都是事,跟大家说了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惹得大家为我担心,慢慢地也就懒得说了。”玲子不好意思地冲着曹凯笑笑,很是内疚的样子。曹凯不忍心再说她什么。 “你是出差,还是……” “噢,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现在在美国,大概要待两年,这次是半年期回去述职,拐过来看看你。” “那你是接大慧姐在美国的班了?” “对。” “回哪述职,上海还是北京?” “上海。” “我以为你现在常驻北京会回北京述职呢。” “上海是总部,一年一度的述职都得回总部做,尤其在国外的员工。” “嗯。如果你是两年的话,我们应该差不多一起回国。”玲子盘算着。 “对。应该是前后,可能我略早些。”如果不是时间上比较理想,曹凯心想,自己怎么也不会离开国内、离开玲子的。 “哎,曹凯哥,大慧姐和那个刘家祥什么时候结婚啊?” “还说呢!你大慧姐说了,”曹凯故意狠狠地加重了“你”的口气,“她要结婚怎么也得等你回去,你不在场她结个什么婚!搞得刘家祥万般懊恼,说‘感觉自己有时候想念玲子比想念大慧还要深刻’,结果被陆大慧追着满公司地打!”曹凯翻了玲子一眼,“你现在俨然就是她的亲妹妹,维护起你来就差跟人打架了。” “哈哈!行了,曹凯哥,你就别损大慧姐了,人家现在热恋中,女人味足着呢,什么打架不打架啊。哈哈……”玲子开心地笑个不停,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曹凯哥,跟我说说刘家祥吧,他怎么就能把大慧姐给征服了呢?也太神奇了!” “家祥一直喜欢大慧,也一直非常积极主动乐观地追求着大慧,对此,全公司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间久了,公司员工就开他玩笑,说应该把刘家祥追求陆大慧的事儿列入公司年度工作计划,每年年底向大家汇报一下进展情况。结果年年汇报,年年不过关。家祥不怕,干脆向公司公开申请了五年计划,之后又改成十年计划,私底下还说了狠话,‘十年计划要再完不成,我他妈就申请终身计划!’这不,功夫不负有心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了。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曹凯似乎话里有话。 “曹凯哥,”玲子不去理会曹凯话里有的话,“你跟大慧姐还有我哥一样大吧?我哥结婚已经算晚的了,可你自己看看他现在孩子都多大了,小家伙今年都小学生了。”玲子的语气明显带着浓浓的疼爱,“哎,曹凯哥,”玲子不客气地推了曹凯一把,“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怎么连个女朋友的影儿还没让我们见着呢?!” 曹凯刚要开口,玲子又说,“当初我和大志还揣摩着你和大慧姐有没有希望呢。曹凯哥,大慧姐当年可是当真喜欢过你的噢,现在她就要嫁人了,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懊悔呢?”玲子不怀好意地问。 “谁告诉你我没有女朋友的?!”曹凯挑衅地。 玲子差点儿被口中的咖啡噎着,慌忙咽了下去,惊呼,“不会吧,曹凯哥,保密工作做这么好!女朋友保密局的啊?!” 曹凯慢慢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低头看着地板,房间突然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闷。玲子下意识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起身想要到窗边透一口气。 “玲子……” 曹凯突然伸手抓住玲子的手,阻止她离去。 玲子猛然收回手,像是被蜇了一下,吃惊地看着曹凯。 曹凯看了一眼玲子,又将目光移开。 此时的曹凯心中乱作一团,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在什么时候和以什么方式向玲子表白自己的真实情感,虽然他知道这份情感玲子一定是清楚的,而且,是早已清楚的。曹凯始终不能确定,这种表白会不会导致他们关系的终结,如果玲子根本不肯接受他的心意的话,这是很有可能的。果真这样,曹凯曾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那我宁愿永远被她当做哥哥,永远这样爱着她,也不愿图一时表白之快而让她远离了我。”但是,今天,此时此刻,曹凯没有能够忍住自己沉默已久的感情的宣泄。 “玲子。”曹凯摊了一下双手,根本不清楚应该从何说起。这个他梦幻般追随了许多年的女人,他想要一股脑儿把这么多年积累的感情统统倾诉给她听,又怕过于激烈,而没有了章法和条理。 “玲子,我该从哪里说起呢!”曹凯继续整理着自己的心,定定地看着玲子,看着眼前这个淡定从容、端庄美丽的女人,他甚至已经无法将她与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如果说大志……对不起,我一开始就提到了大志!”曹凯显然有些慌乱。玲子将脸转开,静静地望着窗外海蓝色的天空。虽然是冬季,充足的阳光也让下午时分的天空显得格外清澈、柔暧。 “因为这是我最想说,也是我一定绕不过去的。”隔着房间的门,安放在床头的大志和玲子的“结婚照”上,大志冲着曹凯笑得那样阳光,那样灿烂,那样开朗和自信。 玲子并没有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事实上,她的神情开始有些恍惚,似乎她的心、她的意识这一刻并没有随身而在。这样也好,曹凯想,“如果她不愿意明白的话,她尽可以什么也不去听。” “我从来没有嫉妒过你和大志的感情,应该说,没有任何人有这样的资格去嫉妒。大志从四岁起就守在你的身边,守了整整二十年。我想说的是,那只是他比我走运而已,因为我直到自己十六岁那年才有机会认识你,对此,我并不感到惭愧,因为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你、爱恋你,一爱也是二十年了。而且,从来没有打算结束。如果大志第一眼喜欢上你是出于小孩子的好玩,那么,我第一眼喜欢上你却是出自一个少年的情不自禁。我敢说,这是我超越大志的一点。大志在,我将永远不会有机会,大志不在了,我有了获得机会的可能。我知道这个机会需要耐心地等待,而且,最终等到的可能只是一无所获,但是,我依然愿意一直等下去,只要我的生命在继续。我知道大志还在你的心里,依然在,永远在,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灵魂与大志是合二为一的,也许,有的时候你自己都分不清你是在用自己的还是在用大志的意识思考和行事,抑或兼而有之。所以,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注定,如果我想要爱你,就要同时接受大志,少了大志,你将是不完美的、残缺的。就精神和意识而言,你们是同生共死的,这一点我很明白,也很尊重。我不知道也不相信还有谁能够理解并接受这一点,因此,在这一点上我又优越于其他任何倾慕和可能倾慕你的人。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赢得你的爱,那么,这个人应该是我……” 玲子没有打断曹凯,而是让他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二十年了,他需要一个足够长的时间去整理他那沉积太久如陈年醇酿的情愫。 曹凯坐在酒店的房间里,大脑一片空白,能够记得的过程和细节并不多。他只记得自己说了很多、很久,玲子始终没有开口,他讲完了很久,玲子依然没有开口,甚至连一直望着窗外的表情都没有动一下或者改变一下,她的眼睛更没有从窗外收回,她的人似乎已不在房间。曹凯离开玲子的时候,玲子依然没有从这种沉思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我为什么就沉不住气了呢?这么多年走过来,我不是也认为和她保持这样一种亲情关系是我们比较理解的状态吗?更进一步的可能是没有的,至少在目前还看不出任何希望的可能和端倪,这一点我很清楚,我为什么要去破坏它呢?”曹凯不停地向自己发问,沮丧、懊恼、自责让他从未有过地情绪低落。房间门不知被敲响了多久,他才意识到应该去开门。 “曹凯哥。”玲子站在门外,一脸熟悉的笑靥。 曹凯哑然失措。 玲子边笑边走进房间。 “你来德国就是为了一个人待在房间啊!”玲子有点儿坏坏的模样。 “曹凯哥,走吧,我带你去吃正宗的德国晚餐,虽然远不如中国餐美味,但毕竟是德国特色。”说着就从床上抓起曹凯的外衣递给他。 曹凯错愕地看着玲子。 “曹凯哥,”玲子顿了一下,紧盯着曹凯,“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兄妹情谊是真实的,不是吗?” 曹凯在心里深深感谢上帝,虽然他从来没有信仰过耶稣基督。但是,此刻,他还是向它表达了最真诚的谢意。 “我对大志的感情你是最清楚的,忘却和离开都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我能不能说服自己接受你的爱,你倒是问问自己,能不能接受一个满心装着自己爱人、在爱情上对你半心半意的人呢,嗯?”玲子看着曹凯继续说,“我的感情从来就是很清楚也是很简单的,就爱情而言,我今生只爱大志,这与他在不在我身边没有关系。我曾经多么希望能和大志朝夕相处,永远也不分离,我想那将是怎样一种令人心驰神往的快乐和幸福,我甚至坚信若与大志分离我便一定会死。但是,当生与死的分别真的来临时,你会发现人世间有很多事是我们无能为力的。我们所能左右和把握的不过是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思想和意识,那是完全属于自我的,而外在的形式的躯体和物质则既是主体的也是客体的,所以,变数是肯定存在的,结果也是不可预知和控制的。曹凯哥,就像我一直知道自己对大志的感情一样,我也一直知道,从始至终我对你的感情都是一种亲情,一种真挚的亲情。我敢说我是爱你的,很爱,这一点你能懂,不是吗?” “马上要过圣诞了,到处都是一派节日的气氛。”玲子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口中哈出一圈圈白色的气团。“这边冬天可比北京冷多了,圣诞总是冬天最美的节日,白雪被堆出各种造型的圣诞老人,再被装点上奇妙的服饰,简直就像童话世界。”曹凯和玲子用完晚餐在街上随意漫步,玲子喋喋不休地说着,“曹凯哥,要是你的时间来得及,干脆在这边过完圣诞再回去。圣诞节对西方人而言就像春节对中国人一样重要,但是,由于文化和信仰的差异,大家庆祝和表达的方式差别就大了。如果你能留下来,刚好我们圣诞会有假期,我可以带你去周边的欧盟国家走一圈。在这边走其他国家,就像在国内走其他省份一样方便。北欧国家真美,尤其是冬天,简直太美了!”玲子仿佛完全陶醉于自己的遐想,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在霓虹灯的映衬下分外美丽。 曹凯放任倾诉自己感情的同时,玲子虽然外在的肢体和表情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是,那并不代表她的内心没有触动。玲子对曹凯的感情并不是没有察觉,她向来不是一个反应迟钝的笨女人,大志给予她的爱恋和自由,练就了她感知的敏锐、意识的灵动和精神的丰润。可以说,一直以来玲子都是清楚的,正如大志始终清楚一样,只是,她同时也清楚,今生今世除了大志任谁都是不可能的,包括曹凯。在曹凯叙说心意的过程中,玲子内心一遍又一遍痛苦地说,“对不起,我不需要,我真的不需要。我太爱大志了,虽然他人不在我的身边,但是,我的心、我的意识、我的精神、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在爱情上,我没有办法腾出任何一点儿哪怕最微小的空间给别人。我之所以努力地、认真地生活,都是为了回应大志的爱,我是在用一个人的时间去活我和大志两个人的生命。我乐在其中,我很幸福,也很快乐。” “曹凯哥是智慧的人,他能理解,他一定能理解。”在前往曹凯入住酒店的路上玲子不停地想,寒风刺在脸上竟毫无察觉。二十年的亲情在玲子脑海缓缓回放,“我是爱曹凯哥的,这是一种不一样的爱,是一种骨肉相连的亲情。现在他表达了他的情感,我明确了我的心意,今后,我们必须在一种相互尊重和理解的前提下相亲相爱。” 曹凯直到述职截止日期的最后一天才赶回国内。陆大慧和刘家祥去机场接他的时候,陆大慧取笑曹凯是“要爱情不要命的东西”。 玲子陪着曹凯几乎踏遍了北欧所有国家,有时上午在一个国家,下午就到了另一个国家,今天在感受这个国家的圣诞狂欢,明天又开始领略下一个国家的节日气息。玲子在不同国家买了各式各样的礼物,要求曹凯带回去分给她在国内的亲朋好友。曹凯实在被搞糊涂了,分不清哪个儿是哪个儿、谁的是谁的。玲子怕他偷懒不肯带,干脆一件一件做好标记,再列出一个标记的序列清单。玲子说,“你若实在懒得记,那就只请你把东西带回去,然后连同这份清单一起交给我两个妈中的任何一个,或者你妈,或者大慧姐,或者美丽,就OK了,她们都会照单分发。你做个搬运工总是可以的吧,哈哈!”玲子开心地想,“这下曹凯哥想赖都赖不掉了!” 玲子和曹凯相处得非常温馨。不论各自心中的情愫多么不同,但是,感情至深的事实毋庸置疑,两个人都懂得珍惜这份真情。 曹凯既然公开表白了自己的感情,情不自禁间便会深情地盯着玲子看,忘了时间,忘了地点。每当此时玲子就会笑骂他“那一双色迷迷的猫眼”。曹凯被骂急了,干脆张开双臂去逮玲子,反正已经“色眯眯”了,玲子总能银铃般笑着躲开。曹凯要求玲子把对他称呼中的“哥”去掉,玲子坏笑,“门儿都没有”,曹凯说“哥哥妹妹的”容易让人误会,玲子说,“没了‘哥’,别人是不误会了,却正中了你的下怀”。机场送别,曹凯要求拥抱玲子一下,玲子说,“以前可以,自从你‘宣战’以后就不可以了,免得你‘得寸进尺’。”说着笑得满脸只剩下嘴。曹凯气得直跺脚,也无济于事。 “玲子,其他都不说,你不可以太辛苦了,要照顾好自己,这一点你得答应我。”曹凯登机前认真叮嘱玲子。 “放心吧,现在比刚来时已经好多了。再坚持坚持,就快要回去了。”玲子心里想,“我不照顾好自己大志哪里能放得过我!他天天跟猫盯老鼠一样盯着我,动辄就要跟我‘叫板’,没见过比他更让人不消停的人!” 曹凯看着玲子略显游移的目光,知道她的心里又和大志热闹上了,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61.第61章 论教育 “玲子。” “嗯?” “你回来有段时间了,有些事也该跟你说说了。” “什么事?”玲子不解地问,“妈,怎么了?” “哎,你在国外这些年,没告诉你,免得你知道了心烦。” 玲子看着杨淑怡,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洋洋去年来北京读初中了。” “这我知道。” “你知道那孩子的继父是个什么样的人?”玲子点点头,表示知道。杨淑怡继续说,“他坚决不同意,你哥他们办手续的时候,那人都闹到这边来了。你哥他们原想趁这次机会干脆把孩子过继到他们名下算了,免得和那人扯不清关系。结果好像在关键时候,孩子妈妈的态度不明朗,再经那男人一叫一闹的,事情就没办成。” “那毕竟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寄托,她舍不得过继也是正常的。” “那倒也是。只是,这样一来,那男人就还是洋洋合法的爸爸,洋洋现在却由你哥和你嫂子抚养着,我就担心那个人不会让你哥他们的日子太平。从洋洋去年来到现在,那个人是隔三差五喝得醉醺醺往这边打电话,洋洋不在或功课忙不能接电话,就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的,有时上瘾了,还叫嚣说,如果你哥他们故意不让孩子听电话,他会来北京给他们好看。哎,把你哥折腾得心烦意乱。”杨淑怡显然也有点儿心烦意乱,“也不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世上什么人都会有。”玲子冷冷地说。 杨淑怡看了玲子一眼。 “洋洋妈呢?”玲子问。 “张薇薇啊,好像对这个人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就不明白,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离婚,还要保持着名存实亡的婚姻让孩子在中间受罪干什么?!” “好像她有她的难处。我听我哥和美丽讲,那个男人威胁她,说如果离婚,他就让她和她们全家人都活不好。” “你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人性呢!” “张薇薇应该不是自己贪生怕死而看着自己的孩子遭罪不管。美丽说,张薇薇曾无意间说过,如果不是想到万一她死了, 孩子跟着继父也不会有活路,自己早没了活的念头。” “唉。”杨淑怡无奈地叹着气,“玲子,你说,张薇薇也是读过大学的人,怎么就把自己的生活搞成了这个样子?!” “这跟读不读大学没有关系,她有她的不容易。洋洋最近怎么样?” “还好吧。反正在那样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总是很敏感。听你哥讲,家里电话铃、门铃只要一响,那孩子就像被电击了似的一动不动,确定不是他继父,才会慢慢自然起来。说他夜里总容易哭醒,总是做噩梦,还总说想妈妈。”杨淑怡停了停,“玲子,我们母女私下说说,你说洋洋这个样子和小宝一起生活,会不会影响小宝的心理和性格成长啊?” 玲子抬头看看杨淑怡,没有接话。 “你什么意思,怎么不说话啊!” “我在想,对小宝肯定是会有影响的。这个影响可能有几种结果,比如,让小宝更早懂得关心、体贴和帮助别人,或者是让小宝变得多疑和胆小怕事,更或者是让小宝变得冷漠自私,对别人的事不闻不问、避而远之,这就要看我哥他们平时怎么引导了。但是,妈,别说洋洋是美丽的亲侄儿了,就是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我们只要见了,就不能不管,是不是?”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想我们能往好里做些什么。不过,这个想法我从来没跟你哥和你嫂子提过,他们已经够烦了。” 玲子没有再接杨淑怡的话,站起身像是要出门。 “你要出去吗?”杨淑怡奇怪地问。 “嗯。” “去哪儿?” “想去我哥家。” “我从你哥那儿来你这,你又往你哥那儿跑。”杨淑怡显然有些不快。 “妈,”玲子退回来撒娇地抱抱杨淑怡,“我晚上回来吃饭。从国外回来事情太多,一直没工夫去我哥家好好坐坐,被你这么一说,还特别想去了。走了,妈。” 说完,玲子起身出了门。 玲子现在的住处是她在国外期间托林俊和王美丽帮她选的,距离林俊家步行也就半个多钟头的路程。用王美丽的话讲,住得近点儿可以随时“监督”玲子的私生活,完了还不忘叵测地补上一个“啊哈哈”得意的大笑。趁着玲子回来之前,在曹凯的全权参与和策划之下,基本完成了房屋的整体装修。玲子悲叹,自由被绑架了。 玲子到林俊家时,家里恰好只有哥哥一人。林俊笑着说,如果美丽知道玲子来过而她不在,一定会大发脾气,“她现在脾气渐长呢,不知对你会不会也这样?” “都是你宠的呗!” “我还宠她呢!现在这两个小子让我们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工夫宠她!” “我听妈讲,过一阵美丽爸妈都要过来,到时应该就会好些了吧。” “是啊,正在帮他们找房子。” “不行先住我那儿吧,反正我一个人,大家又都熟悉,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倒不用。我们想还是靠我们近一些,这样才有过来的意义,相互照应起来比较方便。” “这倒是。美丽爸爸现在怎么样了,不总吵她妈了吧?”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据美丽和我的观察,他爸现在不太往外跑,脾气也没了,总是待在家里,做这做那的,成了她妈的好帮手,而且,总是很想念他的一双孙儿。这也是我想让他们尽快过来的原因,我们都在这边,让他们两个老人在那边干什么,那么远。” “是啊,中国多数父母尤其是老一辈的父母离开了孩子就等于离开了生活的希望和快乐。” “可不是吗,一辈子不就为了孩子。” “哥,你说这时间过得快不快,我记得我出国那会儿,小宝还是个天天围着我奶声奶气喊小姑的奶娃娃,现在都上小学了!” 玲子看着桌上小宝的照片感叹着。 “是啊。可他一见你就又变成了奶娃娃,娇气得没个样子!”林俊怏怏地说。 “怎么了,哥,说话怪怪的?” “小宝慢慢大了,”林俊一脸严肃,若有所思地说,“我想得给他立点儿规矩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玲子下意识说道。 “对!”林俊果断地应着。 “像爸爸管我们那样管小宝。” “你什么意思!”林俊有点儿猝不及防。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想,你有没有想过拥有什么样的性格、品质和能力的小宝,在他今后乃至一生的岁月中才能懂得怎样设计、选择和安排自己的生活?” “哼,我看你是在国外待久了,有点儿脱离国情了吧!什么性格、品质,能当饭吃吗!成绩好,考上好大学、选上好专业才是他以后的出路,唯一出路。” “用你的话讲,那么不上好大学、没有好专业的人以后便没有出路了?”玲子笑着问。 “我看即便不是绝对也是八九不离十!” “那么,上了好大学、有了好专业的人就一定会幸福和快乐吗,或者幸福和快乐的概率就一定比没有的人高吗?” “你不用跟我抬杠!” “不是抬杠。事实是,不论国内还是国外,大部分人都是没有上过所谓好大学或者好专业的,大部分人都是普通和平凡的。你认为他们都在过怎样的生活呢?” “那只不过是为生存而生存,我决不会让小宝成为那种人。” “所以,你就要按照这样的目标来给他定规矩和要求了,是吧?” “是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谈对与错,那只是你的良苦用心。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现在的生活是不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你自己最喜欢或最合适的?” “我没有想过,也没有时间和必要想。从上小学、中学到大学,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也是必需的。我没有对不起谁,父母、老师和现在的家人,我都问心无愧。” “你这辈子又不是来还债的,谈什么对得起谁对不起谁。如果你连自己爱好什么、喜欢什么、合适什么都没有想过,怎么就开始读大学了呢?读大学是为了什么,这一点你有没有想过?” “找工作啊!当初死考大学,不就是为了毕业后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吗,难道还需要比这更充分的理由吗!” “所以,在你看来教育的最终目的就是找一份理想的工作,而且这个‘理想’还不一定是自己认为的,更多的是父母和周围社会认为的。” “如果周围多数人都羡慕你的工作,我就不明白了,这工作为什么就不能是自己理想的。” “生活是自己的,是自己用来理解、品味和思考的,而不是给别人看或者评论的。我记得在学校的时候,我和大志一向不是老师们喜欢的那种乖乖的、听大人话的小孩。可能因为都不是家里的长子,也不是唯一的孩子,父母对我们的管束相对而言比较放松,我们按照自己的性情去学习和生活,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去观察、判断和理解。我敢肯定我们比同龄的孩子要更独立、更自我一些,我也敢肯定这不是父母或老师立下的规矩所管束出来的。恰恰相反,这正是他们给了我们多一些自由、少一些管束的结果。我们在这片自由的天空里不仅判断着而且培养和锻炼着自己的兴趣特长,我们在自己的兴趣爱好中寻找、发现和追求着自己的理想;我们懂得思考的必要和重要,这让我们不仅在行动上而且在思想上是独立的,我们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做人和行事的基本准则。所以,有时我在想,有些东西,比如像道德、品质、修养这些智性的、抽象的东西,不是靠固态的规矩能管出来的,也不是死读书本知识能读出来的,更多的还是要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慢慢引导而后由个体感悟出来的。孩子的成长过程,关键不在于你给他立了多少规矩,或者给他提供了多少物质保障,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也是不可缺少的,但是,核心的要素还是要有一个自由的、开放的、民主的又不失理性的生活环境。我并不是说国外的一切都是好的,他们一定也会有他们的问题和困惑。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在国外,不论孩子多小或者多大,他们都会努力把孩子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去尊重、去体凉、去理解,他们相信每一个个体都是与众不同的,都是值得尊重、研究和区别对待的,他们更相信每一个人都有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方式去选择和安排自己生活的自由,在他们看来,教育的最本真目的就是启发人理性做出这种选择和安排的智慧。这一点是值得我们好好反思的。从小有了相互尊敬的环境和意识,才有可能培养出自信的懂大局、识大体的人格健全的人;只有懂得尊重别人才有可能赢得别人的尊重,才有可能为自己个性和才华的施展赢得空间和机会。否则,哥,你说说看,成绩再好,大学再好,专业再好又能怎样呢?仅有才华,没有智慧、品德和修养,搞不好反倒会是一生的祸。” 林俊沉默良久才又开口,“理是这个理啊,可现实容不得你去讲理!没有户口、没有学区房你就上不了好小学,上不了好小学、没有好成绩接下来直接影响的就是初中和高中,没有好高中影响的就是大学,大学影响的就是就业,就业影响的就是社会地位,一生的社会地位。这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哪一个环节跟不上,你就会被别人远远地甩在后面。” “社会地位!”玲子喃喃地说,“是啊!大家都是这样,在还没有明白人生是什么的时候便踏上了为人生拼搏的不归路。” 走出哥哥家暮色已经渐重。美丽带着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 林俊很不放心,说洋洋他爸一般每隔几天就会打电话来胡闹,可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有动静了,这反倒让人不安起来,决定出去接一下。玲子想要一起被林俊拒绝了,“妈一个人在你那儿,一会儿又要胡思乱想了,你快些回去吧。”玲子只好作罢。 走进家门发现曹凯在等。 “玲子,曹凯等你好一阵了。”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早知那么久,就过到你哥那边去了。” “噢,刚好美丽他们都不在,就我哥一人,多聊了会儿。” “没什么事吧?”杨淑怡疑心很重地看着玲子。 “没事儿。美丽带孩子去少年宫还没回来,我哥接他们去了。” 62.第62章 劫难(1) 曹凯被电话铃惊醒的时候还以为是闹铃,抓起电话听到玲子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更以为是在梦中。 “曹凯哥,我哥家没人!” “玲子,”曹凯扫了一眼床头的表,“你有点儿过分了吧,现在不到凌晨六点,你跑你哥家干什么!你自己时差倒不过来,一大早打电话来吓唬吓唬我便罢了,你还想骚扰多少人啊!”曹凯半梦半醒也没忘了抓住机会损玲子。 “曹凯哥,我说的是真的,我自己开门进的我哥家。这个时间他家一个人也没有!” “你能不能先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个时间去你哥家?”曹凯慢慢清醒过来。 “哎,我是时差倒不过来,昨晚那么早就困得不行了,可睡到十一点多又醒了。因为下午一直没有见着美丽他们,总有些不放心,就给我哥家打电话,一般那个时间他们是不会睡的,可是没有人接,打他们俩的手机都关机,我哥平时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从来不会关机。这不是还是没跟他们联系上嘛,一晚上都感觉很不踏实,早晨起来又不敢打电话了,怕吵着孩子,反正近,权当晨练,一路小跑着就过来了。敲门没人应,才自己开门进来的,结果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曹凯哥,不对劲啊,我心里毛毛的!” 曹凯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玲子的描述也让他的后背产生了阵阵凉意。 “玲子,你离开房子到小区广场去,待在那里先别动。我马上过来,最多半个小时,等着我!”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逐渐强烈的阳光刺开了躺在地上那个女人的双眼,她微微动了一下。 王美丽多么希望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而此时此刻自己正躺在家中柔软又温暖的床上。可是,冰冷的水泥地很快让王美丽清醒,一切都不是想象,一切都真的发生过,他们被绑架了,被柯兵,洋洋的继父绑架了。 王美丽艰难地努力着,尽量向周围多看一些地方。这里好像是一处废弃的建筑工地,小宝和洋洋在相反的方向很远处堆放着,仿佛没有一点知觉,王美丽甚至不敢想象这两个孩子是不是还活着。林俊在哪儿呢?昨晚林俊打电话说要来接他们的,说好在少年宫东门出来的路口等的,可是他现在在哪儿呢?他等不到他们应该很着急或者已经报警了,或者,他会不会也中了圈套!王美丽还想转过头看看身后,可脖子像断了一般地疼,反绑的双手一点儿气力也使不上,做了一次尝试便放弃了。王美丽继续回忆头一天晚上自己失去知觉前的情形。她带着小宝和洋洋从少年宫出来时天色已黑,林俊之前来电话说要来接他们,自己便带着孩子们在约好的东门路口等林俊。当时小宝说口渴得很想喝水,她正在接电话,便示意洋洋陪着小宝在路口站着,自己则边接电话边跑到几米开外的一个小卖摊买水,前后也就几分钟时间,等她接完电话、买完水转过身来两个孩子就不见了。不远处有一处施工围栏,她仿佛听见小宝的声音从围栏后面传出,便寻声走了过去,心里还在埋怨这两个孩子太调皮,转眼就没了人影儿。可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当她刚刚绕过围栏就被迎面而来的一个重物狠狠击中了头部,在她失去知觉之前只来得及看清举着重物继续击打自己头部的人的脸。那是一张狰狞的脸,那个人她认识,是柯兵。 “醒了?”随着身后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王美丽的后背被狠狠踢了一脚。两只脏乎乎的鞋走到王美丽眼皮底下,卷起阵阵尘土。 “感觉怎么样?”柯兵蹲了下来,脸向前伸着,几乎贴到王美丽的脸上。王美丽分明闻到那张脸散发出阵阵恶臭。 “你离她远点儿!” 林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么,小俊也被抓住了!”王美丽心里一阵恐惧。 “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给我把嘴闭上!” 柯兵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冲着王美丽的身后嚷着。 “洋洋和小宝怎么了?”王美丽想要转开这个人的注意力。 “那两个小子还昏着呢!”柯兵满意地嘿嘿直笑,“妈的,网上买的麻醉药还真他妈管用。回去老子也改行干这个,钱挣得也太容易了!” “你有什么事、有什么气可以冲我们来,但你得先把孩子放了。” “怎么,想跟我谈条件?”柯兵又在王美丽面前蹲了下来。 “他们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孩子小,会吃不消的。” “吃东西!”柯兵突然伸出手狠狠砸向王美丽的头,嘴里恶恶地骂,“老子还几天没吃东西了呢!谁他妈关心我,啊!你说,谁他妈关心过我!” 王美丽无助地闭上眼睛。 “柯兵,你还是不是男人,你这辈子只会欺负小孩和女人是不是!”林俊愤怒地吼着,“有本事你把我放开,我们单挑。你不是喜欢打架吗,来啊,今天我陪你打个够!”林俊存心要把柯兵的全部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好让王美丽和孩子们有可以逃脱的机会。 “啊哈,看不出啊!你个文质彬彬的傻样儿,还喜欢打架!”柯兵果真离开了王美丽,向着林俊的方向晃了过去。 “你当我傻啊!把你放开,你们合起伙再来对付我啊!” “那你想怎么样,你总不至于想杀人放火吧!你把我们捆在这儿干什么呢,说到底我们不还算是一家人吗?” “一家人!”柯兵已经走到近前,伸手就狠狠给了林俊一记耳光。 “啊,不要打人啊!求你了!”王美丽听到身后的响动,痛苦地喊了起来。 “不要打我爸爸!”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已经被大人们的吵闹惊醒。小宝看见有人打自己的爸爸,又怕又急,竟哭喊起来。 “小宝你不要哭,这个人最讨厌听到小孩子哭,他会过来打你的!”洋洋见状边把小宝往自己身后藏,边低声劝着小宝。 “喊什么喊,再喊把你嘴给撕了!”柯兵回过头冲着小宝和洋洋的方向一顿乱吼。 洋洋恐惧地看着自己的继父,把小宝挡在身后。小宝被这样一吓竟也不敢再哭。 “你说得倒好听,我们是一家人!哼,你们他妈把我当一家人了吗,啊!”柯兵回过头继续跟林俊较真。 “洋洋他妈是个贱货,我就要打。她是我老婆,我想怎样打就怎样打,你们管得着吗!可我又没对洋洋怎么样,你们凭什么把他带走,还想过户继养,做你们******大头梦吧!”柯兵往地上狠狠吐了口痰,“别说我不同意,洋洋他妈那个贱货再二也不至于二到不要自己的孩子,你们省省吧!是她自己亲口对我说的,洋洋绝对不会过继给你们!那我就要问问了,我是洋洋合法的、唯一的老子,我他妈怎么就连给自己儿子打电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啊!” “没有不让你们通电话,有时候孩子不在,有时候功课太忙。我们不是也经常让他接你的电话吗。” “放屁!哪一次不是我说了狠话,或者打得他妈鬼哭狼嚎,求你们,你们才肯!你们当自己什么人了,啊!皇帝老子啊!手他妈都伸到别家门里面去了,知不知道,啊!”柯兵疯狗一样地吼着。 “我妈在哪儿?”洋洋突然问。 正叫嚣得晕了头的柯兵被洋洋这么一问,顿时不吼了。 “你想你妈了?”柯兵回过头阴阴地问。 “我妈在哪儿?”洋洋继续问。 “她也值得你想,啊?要不是老子挡着,她已经把你给卖了,你知道不知道,啊!”柯兵开始往两个小孩的方向晃过去。 王美丽这时已经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看着柯兵往孩子们那边走去,焦急又无助地望着林俊。林俊心里也很纳闷,洋洋这孩子一向内向,话很少,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犯起了执拗,跟柯兵较上了。 只有洋洋自己心里清楚。家里只要还有他妈让这个男人欺负,这个男人就绝对不会大老远跑到这儿来找他们的麻烦,顶多是吼吼骂骂,过过嘴瘾。从眼前柯兵说的话和做的事看,他来北京已经有段时间,并且利用这段时间在密切观察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规律和习惯。那么,这段时间他妈妈在哪儿呢?洋洋知道一定出了问题。 “我妈在哪儿?”洋洋固执地问。 王美丽和林俊看不见柯兵的脸,但是,从他慢慢收紧的后背和越走越慢的脚步知道,洋洋问了他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接下来王美丽和林俊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和怎么发生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柯兵窜到两个孩子身边,洋洋被拽住衣领腾空摔了出去,沉沉地撞在一根水泥柱上,落下来,顿时不动了。 “你这个禽兽,你想把孩子杀了啊!”王美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柯兵又转过身开始向王美丽走去。林俊注意到此时的柯兵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目光阴森中带着迷乱,脸色灰白,微微抖动的嘴唇发出并不清晰的话语。那散乱一地的酒瓶让林俊更感不安,柯兵等于是喝了一夜的酒,专等天亮来收拾他们。 “我杀了又不是第一个人了,多你们几个也无所谓,罪是一样的。”柯兵嘟囔着已经来到王美丽面前。 “柯兵你要干什么,你到我这边来,有话你跟我说。”林俊着实被柯兵的举动和表情震惊了,看来他这一次真的是来者不善。 林俊赶到跟王美丽说好接他们的地点已经有点儿迟了,可到了地方却一个人影也不见,这时天色已经黑透。林俊向四周望了一圈没见任何动静,打王美丽手机没有人接。林俊不止一次跟王美丽说,手机放在包里什么也听不见,不懂你们女人带着手机干什么用的,装样子啊!想着可能自己来迟了,美丽会不会先带孩子们买吃的去了,便耐着性子等等看。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林俊真急了,再打电话,竟然有人接了。“你们在哪儿啊,我都等半天了?!”林俊责备地开口就大声说。但是,电话那头响起的却不是美丽的声音,一个男的说,看见一个女的带俩孩子到工地这边方便,可能视线不好,那女的摔沟里昏过去了,问林俊是不是来找他们的,如果是就赶紧过去,他在那儿都帮守了好一阵了。林俊心里火急火燎,电话没说完就开始往马路对面的工地跑,当时没有注意,现在回想起来,那声音虽然经过掩饰,但是,如果他能留点儿意,本来应该听得出来! 偌大个工地,四周一片漆黑,远处来往的车灯偶尔带来片刻视觉上的光亮,车辆的急驶却掩盖了林俊的呼喊。 63.第63章 劫难(2) 曹凯到小区时,玲子正坐在林俊家楼下发呆,见了曹凯,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喊开了,“我们得去找他们,一定出事了!我刚才坐这儿又仔细想了一遍,昨晚离开我哥家时他说他很担心,看来这个担心已经成了事实。” “担什么心,你昨天没说啊?!” “哎,那不是怕我妈听了不安心吗!”玲子不耐烦地说。 “那到底担什么心?” “那个人来了,一定是!” “柯兵,洋洋他爸?!” “是的。” “跟他们的彻夜不归有关吗?” “曹凯哥,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那是一个亡命徒!” 曹凯愣了愣,“啊!那怎么办,想想他们会去哪儿?” “如果是那个人有预谋干的,那么正常的地方他们都不会去。” 曹凯看着玲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或做什么。 “要不要报警?” “现在还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想干什么。而且,报了警,询问我们俩就不知要问多久,没有时间了,让我想想。”玲子强迫自己的大脑快速条理化。 “曹凯,我上次让你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你有没有都分掉?” “都交给王美丽了,应该都分了。怎么?”曹凯实在不明白玲子在这个节骨眼上问这干什么! “如果都分了,那么小宝和洋洋的书包上就应该都有一个定位感应器,那是我送给他们一个上小学、一个上中学的礼物。” “你行啊,玲子!”曹凯一阵惊喜。 “现在的问题是,那毕竟只是感应器,距离远了根本没用,而且,首先得找到接收器。”玲子思索着,“我估计美丽不会把两个接收器都带在自己身上。快,曹凯哥,我们回我哥家找找看。” “你别急,一会就到你了,我先把你老婆收拾了。”柯兵说着已经来到王美丽跟前,“怎么样,我先解决了自己家的老婆孩子再来解决你们,还算厚道吧!” “柯兵,你是不是疯了!”林俊气急败坏。 “唉,你怎么知道我疯了!”柯兵顿了顿,突然又吼起来,“我都被家里那个死娘们气疯了。一天到晚苦着张脸,好像老子死了多少回,怎么打也打不改。这下可好,你们把洋洋接走了,她倒厉害起来了,还学会还手,跟老子对着打。你说她那不是自找苦吃嘛!她要能打过我,我这男人还怎么当,啊!老子把她的胳膊腿全都打断,让她再还手!她还拿嘴咬、拿头撞,老子拧断她的脖子、割烂她的嘴!****的贱货,跟我玩,玩死你!”柯兵自顾自骂骂咧咧地吼着,越吼越来火,抓住王美丽的头发,一把把她直接拎了起来。王美丽被头顶钻心的疼痛得几乎晕厥。 “别打我妈妈,你是个坏叔叔,你是个大坏蛋!”小宝这时开始从远处向妈妈跑去。王美丽突然一个惊醒,冲着小宝没命地喊,“小宝别过来!去你爸爸那儿!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听妈妈话啊,小宝,妈妈没事!” “哈,跟我家那贱货一个德性,见了孩子就不要命!你也不想想你自己的命都不保了,孩子的命你还管得着吗,啊!”柯兵从嘴里狠狠咬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将王美丽一把扔出去老远,看也没看她一眼,就要去关照一下小宝或者林俊了。王美丽这时却存心跟他较上了劲,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就往柯兵身上撞。 林俊情急之下疯狂地往捆绑他的水泥柱上直撞,似乎这样撞可以把绳子撞断,嘴里冲着柯兵咆哮。 “柯兵,她跟你无冤无仇。你这个禽兽!你这个魔鬼!有本事你来找我啊!” 小宝刚才听妈妈的话迅速跑到爸爸身后,这时又哭喊着要向妈妈冲去,去帮妈妈。林俊几乎扯断了自己的脖子,用头死死顶住小宝的小身体,用小宝从来没有听到过的不容拒绝的口气低声命令他,“小宝到爸爸身后去,帮爸解绳子。” 柯兵被王美丽撞火了,又一把拎起她的头发,非常好玩又非常过瘾地看着王美丽因痛苦而变了形的脸。“啊,多么美丽的一张脸,跟你的名字一样。我倒要看看,等我把你的嘴跟我家那贱货一样割下来的时候你会是什么鬼样子!我他妈迫不及待要看上一看了!”说着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准王美丽的脸直接捅了下去。 “美丽!”林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空洞地回荡着。 “看!曹凯哥,我们对了,有信号了!” “大方向对了,可具体在哪儿呢。” “这个东西越接近目标信号会越强,我们到了少年宫先看看有没有比较可疑的地方,从可疑的地方找起。师傅,麻烦你快点儿!”玲子恨不得汽车变成火箭。 “够快了!知道你们有急事,红灯都帮你们闯了!” “谢谢师傅!谢谢师傅!还是安全第一!”玲子有些神经质地说着。曹凯伸出手紧紧握住玲子的手,那手冰冷冰冷的。 “停,师傅!”玲子大叫一声,“信号突然很强,一定就在附近!我们就在这下。快!曹凯,下车!” “师傅,钱!” “走吧,快走吧!还钱什么钱啊!” “这个方向信号最强,那边有个工地。快,曹凯,一定在那边!”玲子一只脚才下车,另一只脚已经飞一般地冲了出去。 两人全速冲向工地,几乎在冲进工地的同时看见了他们苦苦寻找的目标。 “在那儿,在上面!”玲子头也不回地喊。 刀子刺下时带着一股冷风,王美丽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冷、这么恐惧、这么无助,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没有时间考虑战术,只是在超过玲子的那一刹那,曹凯把她往后拉了一把,大声命令,“去帮你哥,这里交给我!”便连人带刀将王美丽、柯兵全部扑倒。不作片刻停留,就地爬起,又扑向柯兵,与那个恶棍瞬间扭作一团打成一堆。 玲子听了曹凯的话,急速收住奔跑的双脚,扑到林俊身后,便开始连手带牙地解起绳子,还没有忘记看看一旁忙着想帮忙解绳子的小宝,见小宝没有大碍,心里一阵宽慰,嘴里咬着绳子,口齿不清地冲着小宝问,“洋洋哥呢?去找他,你们先躲一边去,躲到那个人看见你们的地方。去,快去!” 玲子话没说完,感觉嘴里的绳子突然快速抽动起来,几乎把她的舌头割断。原来林俊等不及绳子完全解开,已经站起来向前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柯兵突然碰到地上的刀,一把抓住,反手就顶在了曹凯的脖子上。 “站住!”柯兵喘着粗气,双眼充血,“再往前一步,我先捅死他!” “信不信我会杀了他,啊!”柯兵继续大口喘着粗气,“你们活得都很光鲜,都很文明,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吧!告诉你们,杀人对我来说就像你们说话放屁,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不信你就再往前走走看!”曹凯的脖子已经被顶出血来。 “林俊,你带孩子、玲子他们走,别管我,他现在只能对付我一个人!” “哈哈,做梦吧你!”丧心病狂的柯兵狂笑着,把曹凯的脖子掐得咔咔直响,“地上还躺着两个没用的东西呢!我看你们 今天想怎么跑,一个也别想!你们两个是活该送上门来的,后悔吧!”柯兵狠狠咬着曹凯的耳朵挑衅,一边拖着他靠到围栏边上。 “你!”柯兵用下巴指指玲子,“你把他解开的,现在你再去把他捆起来!”见玲子没动,“去呀!你他妈想他快死是吧!”他的刀因说话气力过大又刺深了一些,鲜血顺着曹凯的脖子往下流。 玲子无奈地提起绳子向林俊走去,在经过柯兵和曹凯面前时,突然转身将手中的感应器对准柯兵的脸砸了过去。柯兵一个没料到,手一惊,刀便从曹凯的脖子上移开,掐住曹凯脖子的胳膊也下意识松了一下。曹凯顺势反过身一只手抵住柯兵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他握着刀的手腕,拼了命把他往围栏下推去。柯兵龇牙咧嘴,双眼爆裂,嗓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阵阵恶吼,他用刚刚掐住曹凯脖子的胳膊将曹凯死死缠住,身体与曹凯紧紧贴在一起,让曹凯抵住自己脖子的手无法发力,他握住刀的右手凭着力量上的优势很快将刀再次推向曹凯。曹凯心一横,抱住柯兵一起坠下围栏。 那是一个七楼的围栏。 在坠落的空中,曹凯狠狠推开柯兵,他不想自己与这样一个肮脏的人相拥而亡。 玲子一个箭步冲到围栏,想也没想就往下扑着去拉曹凯,被同样箭步跟上来的林俊拦腰抱住,“玲子!”林俊冷静地制止玲子。 玲子只来得及看了曹凯一眼,他便坠落。玲子眼前一片黑暗。 经当地警方侦破,张薇薇的确被柯兵在家中杀害,而且,距警方发现已有一段时间。因为现场极其惨绝人寰,警方征求张薇薇家人同意,遗体由警方代为处理,以免引起亲人过度的刺激和悲伤。 林俊和王美丽商议后决定,事情慢慢再告诉洋洋,而且只告诉他妈妈去世,其他一概不提。洋洋本身是个话语不多的孩子,经过上次剧烈碰撞,身体多处骨折,昏迷数日苏醒后,话语更少了。 身边的人都觉得,这孩子其实什么都清楚。洋洋经常因噩梦半夜惊醒,惊醒后总是抱着妈妈的照片哭着继续睡。小宝见洋洋哥可怜,总会在这个时候钻进洋洋的被窝去陪伴他。慢慢地,洋洋不再肆意放纵自己的悲伤,因他很爱小宝,也很爱这个给他温暖和呵护的新家,他不想小宝跟着自己悲伤,他希望自己能像大哥哥一样照顾小宝,让他快乐健康地成长。 64.第64章 合 玲子陪着曹凯在病房院子散步时,远远看见出事那天那位出租车司机毕师傅向他们走来,便礼貌地迎了上去。 “毕师傅,您来了。他没有大碍,大夫说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我开车送客人刚好路过附近,就过来看看。” “毕师傅,”玲子轻轻握住毕师傅的手,“事情过去这么些天,忙着处理各种各样的事儿,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谢您!” “没事没事,不用谢,谁还没个难事儿!”毕师傅突然不好意思起来,“那天你们坐我的车,我大概听明白你们遇到了什么事儿。等你们下车,我怎么想都觉得不放心,从后车镜看见你们往工地里跑了,我就又调头回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等我停好车寻到工地里,正好看见和你一起乘车的男的,你哥吧,被人用刀顶到了露台上,我想我上去恐怕只能添乱,就赶紧先报了警,然后在下面候着,想着万一扭打中你哥掉下来,起码我可以帮着接上一把。嘿嘿,没想到还真接上了!” 毕师傅说着有点儿激动地挠挠头,“我车开得久了,平时胳膊上的毛病多着呢,并不好使。可没想到,那天看到你哥掉下来,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充满双臂,感觉那两条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说接就接住了,胳膊还一点儿伤没受。那可是七楼啊!大家都说这简直就是奇迹。嘿嘿……”毕师傅又朴实地笑了笑,“事后想想,还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玲子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来的曹凯,曹凯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那一刻,曹凯仿佛看见多年前从楼梯上飘然坠落又安然无恙的玲子。 “不好意思啊,我应该抱紧你不放就好了,结果一疏忽又让你从胳膊上滚了下去。真是不好意思啊!” “毕师傅,看您说的,我谢谢您还来不及呢,您反倒道起歉来了!您这搞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曹凯与毕师傅聊了起来,玲子缓步移开。她感觉一阵暖暖的微风扑面而来,瞬间将自己紧紧包裹。整个事件中,自己有过担忧,有过焦虑,但是,从来没有过恐惧。 玲子轻轻张开双臂,让阳光、微风、温暖、惬意、幸福和满满的爱意铺满自己的怀抱。玲子笑着,转着,突然加速奔跑起来。 曹凯回头看她时,感觉玲子在那一刻与天上的一道彩虹融为一体,在她的周身形成一圈又一圈光晕,玲子在其中自由旋转,缠绵旖旎,忘情陶醉。慢慢地,玲子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与光晕交融蔓延,逐渐散入整个天空。空中弥漫着浓浓的温情和幸福。曹凯深信,爱情从来未曾离开玲子,幸福是玲子爱的气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爱已深深汇入玲子的血液,浸入玲子的灵魂,这份爱是玲子的呼吸,是玲子的脉搏,是玲子全部的生命和力量。 这份爱如影随形,与玲子同生共死。 65.第65章 尾声 二O一三年夏,上海。 陆大慧与苦苦追求她N多年的刘家祥结为伉俪后,逐渐由从前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转型为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的小妇人。 玲子总结,块头大并不影响行动的优雅和内心的乖巧,只要她有了真爱。 “哼,这一点恐怕连大志也是万万没有料想得到的。”玲子坏笑。 “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呢!她是我姐,就像你是我的玲子一样。我对你们的爱让我理解并信任你们,你们一向是我的骄傲。”大志万般怜爱地抚弄玲子的脸颊,坏坏地揶揄着她。 玲子走进陆大慧家时,那儿已是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大家各自带来给孩子的祝福,也都铆足了劲儿希望小家伙能抓住自己带来的物件。初为人母的陆大慧,满脸外溢的喜悦和幸福感染着到场的每一个人。 小家伙不老实地四处爬着,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一忽儿向前一忽儿又撅着小屁股朝后拱去,似乎对大人们刻意堆放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并不急于做出选择,或者,早有选择,只是想逗大人们多玩一会儿。小家伙最终还是从容地一把抓住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那是玲子亲手编的,原想编给大志和自己的孩子,编很多很多。 “哈哈,你看他抓了什么!” “玲子,你编的小女孩儿。” “从小就不老实,喜欢女孩子。” “那个颜色鲜艳,比较容易吸引他!”大家七嘴八舌地评论。 “这孩子生来像舅舅,看来不仅长相像,连爱好都像了。” 陆大慧半开玩笑半当真地看着有点儿发愣的玲子。丈夫刘家祥为此狠狠瞪了她一眼,陆大慧不以为然地回他,“怕什么,她现在基本非人间之物,连我这个凡夫俗子都不得不相信,她与我那可爱至极的弟弟真的达成了灵与肉的合作协议。而且,是永久性合作协议。” 曹凯轻轻走到玲子身后。如果玲子有一份无形的幸福与她的灵魂相依而伴,那么,他就愿意在有形的世界里始终站在她的左右,与她共同分享现实的存在。“我从来没有嫉妒过大志和你之间的感情,正是你们的这一份感情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爱和应当怎样去爱。”曹凯曾对玲子说。